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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友站起來,主動說,唐主任,吃了午飯再走吧,我已經叫人安排了,在新岳大酒店。唐小舟自然知道是假話,原本想一走了之,轉而一想,這傢伙太囂張了,得教訓他幾句,便站下來,轉過身,雙手抱著胸前的公事包,盯著吳三友的眼睛,說,吳董事長的飯不好吃呀,我怕不留神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坐上唐小舟的北京吉普,徐雅宮問,為什麼不讓採訪?顯然,她已經聽到了趙世倫的話。 這是一個很缺情商的問題。唐小舟要去雍康酒業採訪縱有一萬條理由,趙世倫不准唐小舟採訪僅僅只需要一條理由,因為他是總編輯,而唐小舟只是報社的一名普通記者。如果要進行類比的話,這件事,和徐雅宮進入報社工作的性質頗為相近。 徐雅宮是去年才到報社的新人,畢業於雍州師大體育系,學的是游泳,當初招生時的畢業去向,是中學體育教師。不僅如此,徐雅宮有一個致命弱點,用記者部一些同事的說法,徐雅宮老在跨欄,可有一個欄,她怎麼也跨不過去,在同一個欄前一再摔倒。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2 這種說法比較含蓄,留有餘地,實際意思是指徐雅宮的腦子裡有一巨大斷層,她無論如何跨不過去。 徐雅宮小學二年級就開始學游泳,小學四年級就因為成績優異進了省體校,不久一舉奪得全國少年游泳錦標賽的亞軍,後來又進省青年隊。從那時開始,她就沒正經讀過一天書,也沒有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被關進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她原以為將來能拿個全運會冠軍甚至奧運冠軍什麼的,可這個夢在十五歲時破滅了,因為發育。據她自己說,剛剛進入青春期,人家還像沒睡醒的荒原,她已經胸湧澎湃。膨脹的胸部在水中形成巨大的阻力,嚴重影響了她的速度。她的教練不得不擺頭,說,一般女人,做夢都希望胸大,可體育運動員擁有大胸,就成了大問題。 徐雅宮既漂亮又聰明,角色轉換快,接受能力強,又有頑強的毅力和超人的耐力。可她的文化知識和社會缺失,是一個難以彌補的短板。別的不說,一篇幾百字的消息,錯字別字就有一大堆,更不用說語病,無論哪個編輯拿到她的稿子都擺頭。以她這樣的客觀條件,當新聞記者實在是太勉強了。可是,別的應屆生還在試用的時候,她已經成了《江南日報》的正式成員。背後的內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到記者部後,部裡先後安排她跟幾個老記者見習,每次時間都不長。最後,主任把她派給了唐小舟。 唐小舟是資深記者,也是才子型記者,文章寫得特別棒,天馬行空,揚揚灑灑,字字珠璣,江南省幾所大學的傳媒專業,都拿他寫的文章當範文。徐雅宮讀大學的時候,就曾學過他的範文,現在能跟著他跑線,自然帶著一股崇拜的驚喜。 可唐小舟的個性太強,為人太張揚,恃才傲物,在江南日報社,頗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唐小舟和其他記者不同,他不關注徐雅宮進報社的內幕,也不盯著她的弱點不放,相反,發現了她很多優點,一直在背後支持她鼓勵她,使得她的進步神速。與其他人感覺不同的是,和徐雅宮接觸多了,唐小舟覺得她其實挺可愛。一張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嘛。許久以來,唐小舟就想畫這一幅畫,他甚至覺得,只要有機會,這幅畫,肯定被自己畫成了。 唐小舟沒有回答徐雅宮的問題,而是把汽車開到了衡泰酒店。 衡泰酒店,是岳衡市惟一的五星級酒店。停好車後,唐小舟進去登記房間,徐雅宮跟在他的後面,一句話不說,就連唐小舟為什麼只登記一個房間,她也沒問。 唐小舟覺得,這就是他所理解的徐雅宮,她不會問這些事的。她充分信任他,只要他所做的事,她都認為有必須的理由。實際上,唐小舟心裡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他到岳衡縣採訪雍康酒業只是目的之一,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借助這一機會,將徐雅宮給辦了。 事情能不能辦得成,唐小舟在心中評估過很多次,也試探過很多次。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3 剛開始,他借助某種機會,輕輕地挽一下她的腰,或者兩人一起過馬路的時候,牽一下她的手。對此,她沒有任何反感,他也就膽子更大了。兩人最接近的一次,是不久前,完成了採訪又在採訪單位吃過飯,見時間還早,他便約她去沿江風光帶走一走,趁著那機會,他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攬了她的腰,見她並沒有掙脫,便又將自己的整個身子往她胸前靠。她的胸部發達,他的身體,便貼在她的半邊乳房上,那種彈性而又飽滿的感覺,讓他很受用。他再一次大受鼓舞,將自己的臉貼了她的臉,並且用唇在她的臉上嘬了一下。他原以為她會離開自己,沒想到,她不僅沒有推開,反而轉過臉來看他,結果,反倒是讓她的唇,碰到了他的唇。他很想將她的唇壓住,並且將舌頭伸進去。可是,他剛開始有動作,她便逃了。 有了這些經歷,唐小舟便覺得,他就像一個農民,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地種了一田稻子,現在已經滿田的金燦,只等一個陽光明媚之日,將這田稻子收了。 進入房間,關上門後,徐雅宮傻乎乎地問,既然不讓採訪了,我們為什麼不回去? 唐小舟說,急什麼?吃了午飯,休息一下,再回去也一樣。 徐雅宮看了看腕上的時裝表,說,現在還早呀,才剛剛十點鐘。 唐小舟想,裝什麼呢?你都跟著我進房間了,難道還不清楚我心裡想什麼? 他向她走近一步,趁著她的手腕放下之前,一把抓住,又往自己面前一拉。 徐雅宮顯得有點驚訝,問,師傅,你要幹什麼? 他根本不回答,一把將她抱住,然後將自己的嘴貼了過去,要吻她。 他抱她的時候,她並沒有抗拒,她胸前的兩團肉,便緊緊地頂住了他的胸。可是,他的嘴即將貼上她的唇時,她就像一隻電量不足的遙控器,終於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推開,說,師傅,不行的。 他向前走一步,再次將她抱在懷裡,問道,為什麼不行? 她說,不行就是不行。 他說,我喜歡你。 她說,你有老婆。 他說,別提那隻母老虎。便又要親她。 她用手頂住他的嘴,說,師傅,真的不行。她一直不叫他老師,而叫他師傅。 他以為她只是做出一種姿態,便一把將她抱起,走到床邊,將她放倒在床上,自己壓了下去,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胸。他頗為吃驚,她的胸真夠大的,他的手放在那裡,顯得太小了。唐小舟的老婆谷瑞丹,也有一對很大的奶*子,為此她特別得意,唐小舟多少也有些滿足,今天才知道,與徐雅宮比起來,谷瑞丹的那對奶*子,只能算是中等。 唐小舟加強動作,徐雅宮不從,拚命地掙扎,用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到底是運動員出身,她的雙手極其有力,唐小舟掙了幾次,竟然沒有掙脫。 唐小舟並不相信她真的拒絕,以為僅僅只是一種過程。但很快,他有了新的看法,她是真的不願意。 她說,師傅,真的對不起,我只把你當老師看,從來沒有想過別的。 他說,那你現在想也不遲。 她很堅決地說,我不會想的。 他說,為什麼?難道你也像那些人一樣,看不起我? 她說,我求你,放過我,好嗎? 唐小舟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屈辱巨大的傷害。 作者題外話:《官劫》正式上線。陳運達為了打敗趙德良,暗中發起一場戰鬥,第一步,便是對趙德良的大學同學黎兆平雙規,希望借助黎兆平,迅速打倒趙德良以及彭清源。於是,一場高官之間的暗鬥,便如棋局一般展開,你出一子,看似將他置之死地,完全沒有回天之力。豈知他一個應招,峰迴路轉,暗藏殺機,滿盤皆活。絕佳形勢並沒有維持太久,你再來一招,雲開霧散,鹹魚翻生。官場爭鬥,如高手過招,頗似圍棋中的打劫。《官劫》是《二號首長》的系列篇,《二號首長》中的諸多人物,將會在此登場。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4 在單位,沒有人喜歡他,說他智商超人,情商為零。領導們表面上對他很好,恭維他說他是才子,一起喝酒吃飯打牌賭博,倒也其樂融融,可這一切都是表面的。不僅僅因為他和趙世倫的關係完全成了死結,也因為他的那張利嘴,得罪人太多。在家裡,他也沒有半點地位,老婆谷瑞丹常常罵他是個書獃子,沒用的蠢貨,除了會寫點文章,什麼用都沒有。長期以來,他生活在極度的壓抑之中,原以為徐雅宮對他不一樣,便以為荒漠般的心靈深處,總算還有一片綠洲。現在才知道,連徐雅宮也一樣看不起他。一股巨大的挫敗感攫住了他,他再也沒有了衝動,從徐雅宮身上爬起來,拿起自己的包,轉身出了門。 坐上車後,徐雅宮問,師傅,你不高興了? 唐小舟想,老子當然不高興。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看不起我,連你也看不起我,我能高興得起來嗎?這話自然不能說,只是言不由衷地說,沒有呀。又說,反正我受的打擊夠多,再多受一次,小事一樁。 徐雅宮說,對不起。 唐小舟自嘲地笑笑,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是命運對不起我。便啟動了汽車。 儘管在徐雅宮那裡經歷了一次打擊,他還是很有風度地將她送回家,然後驅車回自己的家。 鬧了一圈,午飯都還沒吃上。他想,回去下點麵條什麼的對付一下,然後睡一覺。 他在報社有一套很小很舊的房子。儘管他的資歷很深,畢竟職位不高,又沒有人脈,報社修了幾幢新樓,分房子的時候,弄一套別人輪換了幾次的舊房子,就把他打發了。好在老婆谷瑞丹混得很不錯,是省公安廳宣傳處的第二副處長。現在這套三室一廳,就是谷瑞丹分的。 這個中午,他之所以回來,是因為他知道,谷瑞丹今天應該不在家,參加雍州市公安局的一個活動去了。通常這一類活動,中午肯定會在一起吃飯,而這餐飯,也一定會吃上好幾個小時,不當場醉倒幾個,肯定收不了場。谷瑞丹作為省廳領導,就算是想提前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保姆小花應該在家,估計在睡午覺。女兒中午在學校吃飯,小花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幹,除了睡覺就是看電視。這個小花很善於察顏觀色,她知道唐小舟在家裡沒有地位,便一心討好谷瑞丹,只要谷瑞丹對她好,一好就百好。唐小舟有好幾次發現她偷吃家裡為女兒準備的水果、牛奶等,谷瑞丹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他也就懶得再說了。 回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將鑰匙插進鎖孔之後,他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鑰匙根本轉不動鎖。他想,是不是自己走錯了門?再仔細看一看,沒錯,六零一室,正是自己的家,門口那出入平安的貼畫,是過春節的時候,他和女兒一起貼上的。既然房間沒錯,那是鑰匙錯了?抽出來仔細看一看,沒有錯。再插進鎖孔試一試,仍然轉不動。難道說小花睡午覺把門反鎖了?這種可能是完全存在的。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5 他掏出手機,撥家裡的電話,剛撥了兩個號碼,突然覺得今天中午的情況十分特殊,他甚至聞到了某種陰謀的氣味。 他將這兩個號碼銷掉,撥打小花的手機。 小花雖然是保姆,但在家裡的地位,比唐小舟還高。谷瑞丹是個官場人物,常常會有人送給她手機或者充值卡之類,唐小舟也會偶爾遇到這樣的機會。拿到這些手機,谷瑞丹當然首先是滿足自己,換下來的舊手機也賣不了幾個錢,又正好有充值卡,順手就給了保姆小花。整個公安廳大院,有很多小保姆,小花是第一個擁有手機的保姆。 唐小舟甚至覺得,谷瑞丹這樣幹,就是想讓他明白,在這個家裡,連小花的地位,都比他高。 小花接起電話,倒也客氣,問道,唐叔叔,你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問,你在哪裡? 小花說,我在外面。 唐小舟再問,誰在家? 小花顯得十分警惕,問道,你在哪裡? 唐小舟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端倪,便撒了謊,說我在岳衡,誰在家裡?電話一直占線。 小花說,谷阿姨在家,可能是她在用電話吧。 唐小舟已經明白了一切,卻仍不甘心,繼續追問了一句,她不是去市公安局開會嗎? 小花說,會已經開完了。 一切昭然若揭,谷瑞丹在家,並且不是一個人,她應該和另一個人在一起。 早在幾年前,公安廳就曾有人暗示過他,谷瑞丹之所以一再得到提拔,就因為她和某位上司關係曖昧。唐小舟很清楚,他們所說的這位上司,就是宣傳處長翁秋水。偶爾有那麼幾次,他是完全可以將他們捉姦在床的,最終,他還是打消了這一念頭。就算是捉姦,那也是需要底氣的,他的底氣不足,擔心最終自己再受一次屈辱。 唐小舟有一種觀點,家庭和事業,是人生的兩大支柱。兩根支柱可以斷一根,但絕對不能兩根都斷。當一個人家庭和事業都陷入困境的時候,你必須穩定其中之一,只有穩定了一半,才能好好處理那爛掉的另一半。他目前面臨的,恰恰就是這樣的難題,家庭和事業都不順。以他的脾氣,早就想離婚了。谷瑞丹也早已經表示過明確態度,跟一個懦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或許還可以忍受,如果跟一個懦弱而且失敗的男人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人生巨大的悲劇。儘管她無數次表達過離婚的意思,卻又從來不是太堅決。 只是表達意向,並沒有大鬧,唐小舟認為,與翁秋水的態度有關。 翁秋水自己也有婚姻,他那邊的婚姻,處理起來難度更大。 翁秋水的妻子章紅,是財政廳一位老廳長的女兒。章紅的長相極其普通,如果沒有一個當副廳長的父親,她很可能成為剩女,相反,正因為她有了這樣一個父親,便成了搶手貨,當年好幾個男人爭她,最終是身材高大英俊的翁秋水獲勝。翁秋水也因此獲得了回報,坐了政壇直升機,五年之內,由普通的科員,升副科長、科長、副處長,又拖了幾年,在老岳父餘威之下,升了處長。翁秋水雖然只有四十歲,卻已經當了七年處長,在公安廳,也算是老資格的處長了。早就有消息說,他在活動當副廳長,並且大有希望。不過,翁秋水的生活其實並不如意,老岳父退休沒幾年,一病不起,撒手西歸了,在事業上,再無法幫翁秋水的忙。靠山一倒,翁秋水對章紅,態度便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知是不是由於喪父之痛,章紅竟然染上了一種極其麻煩的病,抑鬱症。幾年來,章紅雖然看過不少醫生,病情卻不見減輕,一直由藥物維持著。抑鬱症病人,大多有自殺傾向,章紅也是如此,已經兩次自殺了。翁秋水想離婚,章紅這一關難過,那等於是在將章紅往死路上逼。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6 此外,唐小舟也並不相信翁秋水會真的愛谷瑞丹,也根本不相信谷瑞丹會愛翁秋水。男人都是貪心的動物,對錢貪心對權貪心對女人更貪心,他們心裡很清楚,這所有一切,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卻又花畢生精力去追求,無非就是一種經歷一種體驗而已。男人對女人的體驗,只不過比其他男人多種了一丘田多割了一把稻子,誰還會去當真?以唐小舟看來,翁秋水就是一個憑一張臉混世界的男人,喜歡偷吃卻不喜歡揩嘴。他從骨子裡瞧不起這種男人。 幾年來,他一直在迴避這個難題,可沒想到的是,這個難題,竟然以這種方式極其突然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作為男人,他無論如何無法忍受這種奇恥大辱。那一瞬間,他暗暗告誡自己,已經忍了幾年,忍得心頭滴血,如果還有哪怕一點點男兒的血性,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忍,一定要想個辦法進去,將這對狗男女堵在床上。 要想進去,只有兩種辦法,一是破門而入。還有另一種辦法,那就是站在門口往裡面打電話,明確告訴谷瑞丹,自己就站在門外,叫她開門。兩種辦法,各有利弊。破門而入,應該可以將他們赤身裸體逮在床上,他甚至可以大鬧一場,讓隔壁鄰居都來看看他們的醜態,令他們顏面盡失,在整個江南省公安系統,再也抬不起頭來。另一種辦法雖然緩一些,也不可能捉姦在床,但他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找來更多的見證人,使得這件事的影響更大。甚至完全可以叫來公安廳的領導,當面要求他們解決此事。 兩種方法到底哪一種更好些,他還沒有想好,卻發現還有一個更迫切的問題,即進門之後,他該怎麼辦?他想將翁秋水痛打一頓,至少打斷他三根肋骨,讓他在醫院裡躺上三個月,這是他偷腥必須付出的代價。可是,這種衝動,只是在事情出現的那一瞬間,稍稍冷靜之後,他便意識到,這種處理方法不妥。以他這樣一個文弱書生,是否能打得贏公安學校出來的翁秋水?而且還加上一個同樣是公安學校出來的谷瑞丹?就算他準備了工具,進去便立即動手,先下手為強,真將人家打傷了,那可是故意傷害罪,民事案立即轉化為刑事案了。真的鬧出一樁刑事案,報社那幫領導和同事,肯定興災樂禍,他的最後一點尊嚴,也就喪失殆盡了。 現在是一個畸形時代,你睡了別人的老婆,人家說你有本事,你的老婆被別人睡了,人家說你窩囊。法律已經懶得管這種事,道德又管不了。真的把這事鬧開了,說不定,反倒讓他們扯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會更加的無所顧忌,那就會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冷靜以後的唐小舟,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既定方針,那就是先解決事業上的難題,一旦事業穩定,立即著手和谷瑞丹離婚。至於眼前這件事,也只有一種處理方法,那就是忍。 這樣想過之後,唐小舟咬緊牙關,將一生中最大的屈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轉過身,便下了樓。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7 回到車上,他並沒有坐上駕駛室,而是上了後面的座位。 或許,這麼一點小小的空間,才是他真正的空間,除了這裡,整個世界,似乎都不屬於他。 細想自己的人生,真有一種不堪回首的感覺,越想越覺得痛苦,越想越覺得壓抑和絕望,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倒在後座上,抽泣起來。同時,他也想到,這畢竟是白天,周邊既有車輛也有行人,如果有人看到他在汽車裡痛哭,那就太糗了。他不得不強忍著自己,不哭出聲來。聲音是忍住了,眼淚卻忍不住,嘩嘩地流淌著,根本不受控制。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或許有幾個小時之久,他突然想喝酒,想讓自己大醉一場。 是否應該喊個朋友一起喝酒?這個念頭冒出來時,他又一次感到悲哀。自己有朋友嗎?此前,他一直把徐雅宮當成紅顏知己,可就在今天,他證實了一件事,所謂徐雅宮是紅顏知己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自己心裡有她,而她心裡根本就沒有他的丁點位置。除了徐雅宮,還有誰可以稱為他的朋友?表面上看,他的朋友確實不少,但真正能夠推心置腹的,有嗎?結論很悲劇,根本沒有。 比如王宗平,彼此認識已經多年,感情看起來也相當不錯。可他是自己推心置腹的朋友?坦率地說,不是,大概只能算是事業上能夠相互幫助相互理解和尊重的朋友。還有黎兆平也是如此,有人說,他和黎兆平有瑜亮情結,認真一想,似乎還真有點這麼個意思,同時,他們又多少有點惺惺相惜的意味。 如果真要找一個人出來喝酒的話,黎兆平肯定不適合。他現在是省電視台娛樂頻道的道長,也算春風得意吧。王宗平或許可以一試,他現在正處於人生的低谷,在市委辦公廳混得很不如意。 想到這裡,他擦了擦臉上已經干的淚痕,拿出手機,給王宗平打通了電話。 王宗平的手機有好些日子沒響過了,以至於對於自己的手機鈴聲十分陌生,鈴聲響了半天,沒有人接聽,他還對辦公室的同事說,你們誰的手機在響呀。大家全都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才有人說,王處,是你的手機吧? 王宗平給那位領導當秘書的時候,已經提為副處。 雍州是副省級市,所有的建制,比照省級低配。低配或者高配,是中國官場的特色。一些處級單位,卻配備副廳級一把手,一些廳級單位,卻配備副部級一把手,這就叫高配。現在的公檢法司中,檢察院和法院,都是高配。低配的情況也有,但通常不會被提及。不會被提及,那是感覺上差了一截,官位被人一叫,被叫者心裡不是滋味。比如一位低配的廳級幹部,實際上副廳。你會在名片上印著王廳長,然後在後面打個括弧,註明低配兩個字?肯定不會。兼且你往上靠,低配的廳長,也可以理解成處長的高配,完全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看問題了。還有一些市,名義上是市,實際卻是低配市,只有副廳級。區別最大的是大城市,有些是直轄市,有些是計劃單列市,有些是京管市,還有些是省管市。直轄市是正部級,甚至是高配的正部級,比一般的省部級還要高。計劃單列市和京管市,就屬於部級低配,實際是副部級。當然,換個角度看,你也可以認為是廳級高配。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8 雍州市雖然屬於省會,但不是計劃單列市,也不是京管市。市裡所有的機構,比照省部級建制,市委有辦公廳,市政府也有辦公廳。但雍州市屬於低配,比省部低半級,因此,市委辦公廳,名義上是廳,實際卻是副廳,相應的其他處室,自然也就低半級。 王宗平是市委辦公廳的副處,實際上卻是正科。聽了同事的話,王宗平才想起,確實是自己的手機鈴聲。他在包裡翻找了半天,翻出手機一看,竟然是唐小舟。王宗平知道,唐小舟和自己一樣,社會閒人一個,應該沒什麼重要的事,便懶懶地喂了一聲。 唐小舟說,我們找個地方喝酒去,好不好? 王宗平想說,喝酒?有什麼好事嗎?話溜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覺得要說出這番話會很累很繁瑣,便乾脆採取了一種最簡單的應對方式,只是嗯了一聲。 唐小舟認為他是答應了,便說,你在哪裡?我開車來接你。 王宗平的那聲嗯並不是答應,而是表示他在聽。唐小舟說開車來接他,他既不想回答自己在哪裡,也不想答應或者拒絕,任何多餘的一個字,他都不想說,嫌繁瑣。他也知道,這幾年的冷板凳,坐得自己銳意全無,成了一個大懶人。這種懶,還不是體力上的懶,而是精神上的懶。一個人,如果進入了精神懶惰,那就等於精神死亡,是一種極其可怕的狀態。王宗平也深知這種狀態的可怕,卻又無力改變。 面對唐小舟的邀請,他仍然是懶懶地嗯了一聲。答過之後,他便懶懶地掛斷了。 唐小舟將車開到市委大院。市委大院需要專用通行證才能進,他沒有。不過,他的車上有一塊牌子,寫著江南日報採訪車字樣,這塊牌子省他很多事。停在三號樓前,他給王宗平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就在等王宗平的這段時間裡,手機響起來,他拿起一看,是江南日報集團辦公室主任的座機號碼。 他沒有叫對方的名字或者官稱,而是帶點油腔滑調地說,首長,有什麼好事照顧我? 主任問,你在哪裡? 他說,自然在外面採訪。 主任說,剛才接到省委辦公廳電話,叫你明天上午去一趟省委辦公廳。 唐小舟愣了一下,去省委辦公廳?有什麼事?採訪?省委辦公廳大得很,把後勤服務等部門加在一起,有好幾千人,讓他去找誰?他問,辦公廳哪個部門? 主任說,你直接去找余秘書長。 唐小舟又愣了一下,省委辦公廳有一個秘書長三個副秘書長,姓余的只有一個,省委常委余丹鴻。省委常委召見自己這個小記者?搭不上界呀。秘書長如果點名讓他去採訪什麼的,只需要下面的人打個電話,哪裡需要親自召見?省委常委召見一名小記者,於唐小舟,地位懸殊太大,太高配了,於余丹鴻,卻又是一件高射炮打蒼蠅的事,太低配了。這事怎麼想,都顯得不真實,他甚至懷疑主任在開自己的玩笑。 他問,首長,能不能透露一下,余秘書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主任說,這個他們沒說,總之你去了就知道了。 找王宗平喝酒,原本是想排解發洩一下心中的痛苦。可兩個天涯淪落人,彼此都需要安慰,又是誰都安慰不了對方,結果便是一起喝悶酒。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09 兩個人的酒量都不小,早在十幾年前,兩人都還是窮小子的時候,約在一起喝酒,半斤白酒下肚,只是潤潤喉而已。幾年後,兩人的工資都漲了,經濟實力稍強,尤其是唐小舟,成了名記者,偶爾也有人送點煙酒,兩人再約在一起喝酒,唐小舟便提上一瓶德山大曲什麼的,各分一半,似乎也才只是有了點感覺。真的遇到拼酒的場合,兩人誰都不是軟蛋,一斤高度酒,也只不過是小有狀態而已。 今時自然不是往日,今天的酒是五糧液,唐小舟從自己的車後面拿出來的,絕對正宗貨。 兩瓶酒剛剛喝一瓶,兩人已經有了狀態。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結束,又開了第二瓶。繼續喝下去,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兩人便都醉得一塌糊塗。 也不知誰起的頭,將餐廳的一隻盤子砸了,另一個人便很配合地砸了另一隻盤子。兩人似乎覺得這事很好玩,便你一隻我一隻地砸起來。這個說,你那聲音不好聽,你聽我的。那個說,你這是什麼聲音?噪音,絕對是噪音。 餐廳老闆聞訊而來,想勸止他們。可一看這兩人醉得厲害,擔心引起更大的衝突,只好打電話報警。 能夠在當地開餐館,一定和當地派出所關係很硬,否則是站不住腳的。老闆的電話很快召來了幾名警察。警察出面阻止,仍然不起效果,兩人已經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比賽著瘋鬧,一個人砸盤子,另一個人肯定砸另一個盤子,一個人唱歌,另一個人就取笑說唱得比哭還難聽。警察見他們實在醉得厲害,只得上了手段,將他們分別銬了。 兩人被帶上警車,卻像是去春遊的小學生,一路唱著歌。 到了派出所,他們還在鬧,只是雙手被銬著,不可能再有破壞性了。 所長聽說後,非常惱火,跑過來看,竟然是認識的。 唐小舟是名記,妻子又是公安線的,公安系統很多人認識他,和這位所長的交情還不淺。王宗平當過市委副書記秘書,那位副書記分管過政法,王宗平和派出所的關係也很不一般。所長很清楚他們的境遇,也同情他們,卻又不知怎麼勸止,只好由派出所掏腰包,賠償了餐廳的損失,又想辦法替他們醒酒。 鬧騰了幾個小時,兩人都睡著了,所長只好將他們弄進值得室。值班室裡的床位有限,不得不讓他們兩人擠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醒來,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只是劇烈的頭疼,才讓他們想起剛開始約在一起喝酒的情形,至於後來是什麼情況,完全記不起,記憶出現了空白。再看看自己在派出所,自然知道,一定鬧了不小的事。唐小舟叫來所長問情況,所長說,走吧走吧,下次別再喝醉了。 唐小舟想到要去省委辦公廳,便先把王宗平送回市委,自己調頭向省委趕去。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10 將車停好,他在車裡坐了片刻。真是見鬼了,怎麼醉得這麼厲害?到現在頭都像被什麼割一樣疼。可已經來了,總得去。秘書長是省委的大管家,大概是全省最忙的一個人。早晨剛上班,一切還來不及安排,見他要容易一些,如果多耽擱了時間,他忙別的事去了,就很難說什麼時候能排得上隊了。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跨下車門,向五號大樓走去。 正準備進樓的時候,迎面碰上一個熟人。此人名叫肖斯言,是省委副書記游傑同志的秘書,比唐小舟年齡略大一點,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很斯文的模樣。 唐小舟和肖斯言有過多次接觸,總體印象是,此人極其傲慢,別說不會將他這個小記者放在眼裡,就算是相當職位的領導,他也是愛理不理。他是一個話極少的人,唐小舟的印象中,他說話從來都不會超過十個字,更多的時候,他僅僅只是嗯一聲。唐小舟有多次跟著游傑副書記出行的經歷,他曾經很努力地想討好肖斯言,而肖斯言似乎總對他不冷不熱不鹹不淡,讓他覺得這個人天生就缺少感情細胞。 迎面相遇,自然得打招呼。唐小舟也不準備和他套近乎,拿定主意,點個頭便過去。可他沒料到的是,肖斯言見了他,臉頓時燦爛成一朵花。肖斯言的皮膚很白很細嫩,他的那張臉燦爛的時候,還真的好看,像一朵潔白的蓮花,極其生動。唐小舟暗吃一驚,怎麼都適應不了他的這種變化,甚至暗想,天啦,這樣的燦爛如果送給女人,女人一定會昏過去。 沒待他開口,肖斯言便像短跑運動員搶跑一樣,迫不及待地搶到了前面,大聲而且熱情地說,小舟同志,這麼早就來了? 唐小舟一時目瞪口呆,完全沒意識到肖斯言的這種變化。他叫自己什麼?小舟同志?仔細想想,他以前怎麼稱呼自己的?想不起來,似乎從來就不曾稱呼過自己,能夠有印象的,大概也就是見麵點個頭,皮笑肉不笑地給個似笑非笑的臉色而已。今天他怎麼如此熱情?難道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還是因為這裡是省委辦公廳,他的感覺不一樣了? 唐小舟還是一貫的口頭禪,禮貌卻又不失油滑地說,首長您好。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肖斯言竟然親切地在他肩上輕輕擂了一拳,說,開什麼玩笑呢,以後我要叫你首長才對,你是二號首長。 如果不是確信肖斯言的大腦百分百沒問題,他會以為肖斯言瘋了。這是些什麼瘋話,自己竟然一句都不懂。 好在肖斯言並不在乎他是否懂,又接了一句,說,來報到嗎? 唐小舟又一次愣了,報到?報什麼到?他此時能夠想到的是省委辦公廳開什麼會,或者需要寫一個什麼大型材料,組織了一個寫作班子,某位領導想到了他,點名把他要了過來。可也不對呀,如果寫材料,應該在某酒店或者會場裡報到吧。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11 肖斯言看到他這副表情,大概明白了,說,看來你什麼都還不知道呀。 唐小舟問,我知道什麼? 肖斯言說,我們就要成為同事了。不,是你就要成為我的領導了。走,我帶你去見秘書長。 就要成為他的同事?還領導?不可能吧?他剛才說什麼?二號首長? 唐小舟的思維一貫敏捷,可能因為昨晚喝醉了酒現在還頭痛的緣故,今天竟然顯得非常遲鈍。他想,肖斯言怎麼喊自己二號首長?江南省的一號首長是省委書記趙德良,二號首長是省長陳運達,三號首長是肖斯言的老闆游傑。他怎麼叫自己二號首長? 他原也知道,江南官場有一個極其特殊的稱呼,將首長秘書稱為二號首長,只不過,一來因為頭痛,二來這一瞬間的信息太多了,他的腦子短路,沒有將兩者聯繫起來。至少有一點,他恍然大悟,肖斯言之所以對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就在於他說的,自己即將成為他的同事,而且成為他的領導。 難道自己時來運轉了?不會是做夢吧? 新的省委省政府已經建起,但還沒有搬家,省委還在舊院裡辦公,省委辦公廳,在四號樓和五號樓。五號樓是省委領導的辦公樓,辦公廳除了秘書長和一位副秘書長,再就是給省委領導服務的幾個下屬部門在這幢樓裡,主要辦事機構,在四號樓。五號樓有四層,省委領導在三樓,秘書長在二樓,其他的辦事人員,在一樓、二樓和四樓。 肖斯言帶著唐小舟走上二樓,來到最裡面的一間辦公室。門開著,但看不到裡面是否有人。 肖斯言敲了敲門,裡面有人說了聲請進。肖斯言便領著唐小舟走了進去。 進門有一條小而短的走道,旁邊開了一扇門,不知是衛生間還是休息室,裡面才是省委秘書長余丹鴻的辦公室。余丹鴻正埋頭寫著什麼,肖斯言說,秘書長,小舟同志來了。 余丹鴻五十多歲,大概長年伏案工作的緣故,腰顯得有點弧度,頭髮也極其稀疏,腦門珵亮,一些被染得烏黑的頭髮,像沒有邊界意識的籐蔓一般,爬過清亮的頭頂,與另一側勾連。他戴著金邊眼鏡,猛一看,還真讓人以為他是大學教授。他的態度顯得很冷淡,只讓一顆青亮的腦袋對著兩位,右手正寫著字,應該是在某個文件上批著什麼,左手夾著一支煙。聽到肖斯言的話後,他抬起左手,將煙送進嘴裡,歪著頭猛吸了一下,再將夾煙的手向前一伸,說,先坐一下。我簽個文件。他做著這一切的時候,頭始終沒抬,那個又大又亮的腦門,始終對著兩人。 此時的肖斯言,對唐小舟的熱情不減,他彷彿換了一個角色,成了余丹鴻的秘書,請唐小舟坐下,主動地替余丹鴻的杯子裡續了水,又替唐小舟倒了茶,小聲地對唐小舟說,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了,我們再聯繫。接著客氣地對余丹鴻說,秘書長,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12 余丹鴻看了看肖斯言,問道,游書記今天上午有什麼安排?我有件事要去向他匯報。 肖斯言說,十點鐘之前,會在辦公室。 余丹鴻說,那好,我爭取九點半過去。說過之後,繼續案頭的工作,並不理唐小舟。 肖斯言轉身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唐小舟一眼,出門時,輕輕地將門帶上了。 秘書長還在埋頭工作,唐小舟坐在那裡,覺得自己很傻。剛才被肖斯言一說,弄得熱血澎湃,可現在見了秘書長,他又感到當頭淋了一盆冷水。肖斯言是副書記的秘書,他的消息肯定靈通,他說自己就要和他成為同事了,估計不會有假。還說自己要成為他的領導,這到底是客氣,還是事實?無法判斷。 省委辦公廳有好多個處室,還有很多二級機構三級機構,其中綜合處就分為好幾個處,分別對應於不同的領導。以前副書記多的時候,綜合處分為十幾個處,綜合一處服務於省委書記,直接領導是省委秘書長。綜合二處服務於排名第三的省委副書記,直接上司,是一名副秘書長。往後再排,便是綜合三處綜合四處,每個處,也都由一位副秘書長牽頭。現在沒有那麼多副書記了,綜合處,便只有了兩個處,兩位首長的秘書,便是這兩個處的處長。肖斯言除了是省委副書記游傑同志的秘書,自然也就是綜合二處的處長。如果成為肖斯言的領導,那至少也是辦公廳副主任吧。 想到這裡,唐小舟有點頭腦發暈。這是完全不可能的,省委辦公廳雖然是個廳級單位,卻是高配,秘書長是辦公廳的一把手,省委常委兼辦公廳主任,副部級。辦公廳幾位副秘書長,全是正廳級,多位未掛副秘書長的副主任,也都是副廳級。自己連個副科級都不是,怎麼可能成為肖斯言的領導,又怎麼可能成為辦公廳副主任?顯然,肖斯言在和自己逗樂子。至於調省委辦公廳工作,從肖斯言對自己的態度來看,似乎是可信的。 問題在於,他來省委辦公廳幹什麼?自己從未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呀,省委辦公廳又怎麼想到要調他? 這個彎轉得太大了,他腦子裡全是直道,無法適應。 余秘書長的案頭工作持續了十幾分鐘,然後才站起來,說,小舟同志,讓你久等了。 唐小舟連忙站起來,甚至做好了和秘書長握手的準備,同時說,秘書長日理萬機嘛,可以理解。 秘書長並沒有同他握手,而是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唐小舟倒還省事,立即走到辦公桌前,端起秘書長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後才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來。 若是一般人,如此坐在省委常委的面前,一定全身發抖,就算不是嚇的,也一定是激動的。唐小舟不同,他雖然地位低微,畢竟見過世面也見過一些大人物,且他是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不拘小節。別人坐在秘書長面前,可能只擱半邊屁股,他不一樣,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心理上甚至有種與余丹鴻平起平坐的感覺。記者嘛,無冕之王,見官大一級,在省委書記面前他都敢開玩笑,一個省委常委,算得了什麼? 唐小舟說,昨天下午接到通知說,首長今天要接見我,我激動得一個晚上沒睡著覺。 余丹鴻暗自皺了皺眉,突然沒有了和他多談的興趣。在他看來,唐小舟的性格太張揚,根本不適合擔任那個職務。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又得為這件事操心了,因此,這次過場,便簡單一點算了。他開門見山,直接說,事情是這樣的,德良同志的秘書小韋韋成鵬同志,因為工作需要,另有安排。我需要盡快給德良同志安排一個新秘書,考慮這件事的時候,我向德良同志推薦了你。可是,德良同志顯得有些猶豫。這裡面有幾個原因,一是你的級別沒有上來。省委書記的秘書,同時也是綜合一處的處長,你好像連科級都沒有。第二,你也知道,省委書記的秘書,是一個極其特殊的職位,有一些極其特殊的要求。你的性格比較張揚,與這個職位的要求有相當距離。當然,我反覆向德良同志介紹了你的情況,我說,你雖然沒有行政級別,但有專業職稱,是高級記者,理論上相當於正處級待遇。因為我反覆做工作,德良同志同意給你這個機會,先試用一下。今天把你叫來,一是聽一聽你的想法,二是爭取把這件事定下來。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13 那一瞬間,唐小舟有些傻了。給省委書記趙德良同志當秘書?難怪肖斯言稱自己二號首長,原來落腳點在這裡。這麼說,自己真的要發達啦? 余丹鴻說,怎麼樣?你有什麼意見? 唐小舟想,這話問得特別,誰不知道給省委書記當秘書等於一步登天?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誰還會有意見?他當即調整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說,我感謝秘書長的厚愛,服從組織安排。儘管他努力克制激動,話說出來的時候,音還是有些發抖。 余丹鴻說,那就這樣定了。不過,我要把醜話說得前面,在省委辦公廳工作,位置變了性質也跟著變了,要求自然不一樣。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在省委辦公廳,誰才是你真正的頭。我不希望過了幾天,又要替趙書記張羅這件事。 唐小舟想,他這是在暗示自己,省委辦公廳的一號首長是他余丹鴻。他說,我明白,請首長放心,我一定不辜負首長的期望。 余丹鴻站了起來,說,你的組織調動,我讓辦公廳派人去辦。因為你沒有行政級別,一步到位,可能有點難度,先安排個副處調吧。綜合一處目前是由侯正德同志主持工作,我先帶你去見一下德良同志,然後再帶你去一處。 副處級調研員,通常被簡稱為副處調。雖說沒有一步到位,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還能有什麼不滿意? 按照常理,余丹鴻應該對唐小舟諄諄叮囑一番,可因為剛才那番玩笑,余丹鴻已經認定,唐小舟在這個位置上幹不長,懶得多費口舌了,當時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然後對著話筒說,德良同志,小唐唐小舟已經來了,在我這裡。我帶他上來?也不知趙書記回答了一句什麼,他掛斷了電話,然後對唐小舟說,我們走吧。 五號樓雖然只有四層,卻裝了電梯。電梯和樓梯並排著,余丹鴻竟然不乘電梯,而是走樓梯。唐小舟只好極其恭敬地跟在後面。幸好只是一層,十幾級台階,不然,因為余丹鴻不說話,這一路還真是尷尬。 趙德良的辦公室,正好在余丹鴻的樓上,但要比余丹鴻的辦公室大得多。領著唐小舟過去的時候,余丹鴻停在旁邊一扇開著的門前,指著那扇門說,這間是你的辦公室,今後,你就在這裡工作了。德良同志的辦公室在隔壁,你跟我來。 辦公室的門是掩著的,余丹鴻敲了敲門,裡面喊了一聲請進,余丹鴻便推開門,領著唐小舟進去。 這間辦公室很大,比余丹鴻的辦公室大不止一倍。裡面還有幾扇門,不知通向什麼地方。趙德良是一個典型的北方漢子,身高有一米七八,略胖,卻結實,留著短髮,很有幾分型男的感覺。他正在打電話,見到余丹鴻和唐小舟後,便將右手伸出來,向前面的沙發上指了指,意思是請他們坐下。唐小舟向沙發走過去,卻並沒有坐下來,因為秘書長沒有坐,而是準備倒水。這一次,唐小舟的心態不同了,此前,他是這裡的客人,而現在,他是這裡的主人,另外兩個人,是他的領導。哪有領導為他這個手下倒茶之理?他立即走近余丹鴻,說,秘書長,我來吧。 余丹鴻看了看他,有點驚訝,感覺他的角色轉換挺快,便也不和他客氣,主動告訴他,飲水機和茶杯都在隔壁。 第一卷 紅杏闖進了家門 紅杏闖進了家門14 唐小舟從余丹鴻手裡接過趙德良的茶杯,來到隔壁的辦公室。辦公室門是關著的,並沒有鎖,他扭動了一下,球頭鎖卡嗒一聲,門開了。 他並沒有跨進去,而是站在門口,向裡面看了一眼,暗想,這裡將是自己的辦公室了。自己新的事業,將從這裡開始。 這是一間二十平米左右的辦公室,裡面有兩張中型辦公桌,並排擺在窗戶下面,靠門這邊,有一圈沙發,顯得有些陳舊,卻很乾淨,一塵不染,估計有固定的人每天打掃。辦公桌和沙發之間,還有幾個大櫃子,辦公室的一角,有一台立式飲水機,電源是通的,但顯然通的時間不長,加熱指示燈還亮著。 唐小舟跨進去,將趙德良的紫砂茶杯放下,又打開立式飲水機下面的櫃子,見裡面有很多一次性茶杯,便拿出來,取出兩隻。因為加熱指示燈還沒有熄,需要等,唐小舟便走到那幾隻櫃子前,迅速打開看了看。很快,他看到了一隻水壺,又看到了茶葉。他轉身拿來紙杯,往其中兩隻裡面放了些茶葉,又看了看杯子,發現這種紙杯很薄,如果裝進開水,不僅會變形,甚至可能很燙。他心裡有數了,拿了四隻紙杯,在最上面一隻放了茶葉。又拿起水壺,準備清洗一下。辦公室裡沒有水籠頭,他走到門口,向走道的另一端望去,發現那裡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男廁所。他拿起水壺,走到盡頭,裡面果然有水籠頭。 洗好水壺,回到辦公室,加熱指示燈已經熄了。他往水壺裡加了一些水,提著水壺和杯子,來到隔壁的辦公室。 余丹鴻並沒有喝那杯茶,他和趙德良說了幾句話後就走了。出門之前,他對唐小舟說,等一下,你到我的辦公室,我帶你去見一見一處的同志。唐小舟答應過後,余丹鴻離開了。 趙德良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對唐小舟說,小舟,來,坐過來,我們好說話。 唐小舟站起來,走到趙德良的旁邊,坐下時早已經沒有了在余丹鴻辦公室時的那種坦然,顯得小心翼翼,並且只是將屁股的前半部分擱在沙發上。 趙德良說,我聽說你是個才子,文章寫得很漂亮。 唐小舟說,當記者,那都是本職工作。 趙德良說,不過,省委辦公廳的秘書,和下面縣市的秘書可能不同。縣市的秘書,既要考慮領導同志的日常安排,也要給領導同志寫講話稿。省委領導的秘書,工作比較單純,寫講話稿這種事,是不需要你做的,只需要你做些雜事,你可能會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唐小舟立即說,首長請您放心,雖然我沒有當過秘書,可能需要一個熟悉過程,但能夠為首長服務,是我的榮幸,我一定會努力做好的。 趙德良擺了擺手,說,這個我不擔心。我只是覺得有一個心理調節的過程。我也經歷過這個過程,很清楚那時的失落。 唐小舟隨口問,首長也經歷過? 趙德良說,是啊,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是一心要當個書法家的。後來,省裡安排我當一位領導同志的秘書。剛開始,我還很得意,畢竟可以和最高首長在一起嘛。可干了兩天,那種失落的感覺,至今想起來,都有一種苦苦的味道。整天就那麼幾件事,端茶倒水提包開車門,單調得要死,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以前所有的理想、抱負,全都付之東流了,很痛苦了一陣子。 唐小舟說,原來我是沿著首長戰鬥過的路在戰鬥。 趙德良說,以後不要一口一個首長。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需要在一起工作,老是首長首長地叫,太生硬了。你可以叫我德良或者德良同志。 唐小舟想,那怎麼行?太沒大沒小沒有尊卑了。但到底怎麼叫?一口一個首長,確實不太適合,叫趙書記?又似乎和叫首長差不多。沒想到,秘書還沒有當上,便遇到了第一個大難題。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1 趙德良和余丹鴻都叫他明天來上班,唐小舟卻並沒有聽他們的話,他已經決定,從現在就開始上班。 離開趙德良的辦公室,他下樓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門口,門是關著的,他敲了敲門,裡面並沒有聲音。他想,余丹鴻可能去了游副書記的辦公室吧,便站在門口等。 這幢樓,樓梯和電梯並排著,走廊在樓的正中,走廊兩邊,都有辦公室。後來唐小舟才搞清楚,二樓樓梯的這一邊,是秘書長和秘書處的辦公室,另一邊,是綜合一處的辦公室。他正站在走廊上等秘書長的時候,從一處辦公室出來一個人。 這個人顯得很單薄,臉削瘦,眼眶深深地凹進去,一雙眼睛顯得很有神,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光射出來。 他見唐小舟站在那裡,便走過來問,你找誰? 唐小舟說,我等余秘書長。 那個人又問,你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正要回答,余丹鴻下樓了。余丹鴻對那個人說,成鵬,你來得正好。這是小唐,唐小舟同志,德良同志的秘書。 唐小舟因此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前任,立即主動伸出手,和韋成鵬握了握。 余丹鴻說,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叫人去找你。 韋成鵬很諂媚地說,請秘書長吩咐。 余丹鴻說,從今天起,小舟同志就是德良同志的秘書,你和小舟之間,把工作交接一下。 韋成鵬將右手舉過頭頂,說,堅決按秘書長的指示辦。 余丹鴻說,少油腔滑調。本來,我要帶小唐去處裡轉一轉,介紹給大家認識的。我這裡正好有點事,這件事,就由你來辦吧。 韋成鵬說聲沒問題,便和唐小舟一起,向前走去。到了樓梯口,停下來,問,我們是先交接,還是先去認識處裡的同事? 唐小舟發現,韋成鵬的態度已經變了,遠沒有剛才的熱情,顯得很冷淡。他說,我聽韋處長的。 韋成鵬和唐小舟一樣,也是副處調。趙德良來江南省才三個月,他給趙德良當秘書,也才三個月,位置還沒來得及定下,趙德良就換了秘書。 韋成鵬不再多話,將他帶到三樓的那間辦公室,將裡面的一些設施介紹了一下,又簡單地講了一下每天要做的事以及處理相關文件的辦法。唐小舟有一種感覺,韋成鵬對自己不那麼友好,所謂交接,其實只是走一走過場。他原想請教韋成鵬一些事情,最後也因為他的態度打消了念頭。 在三樓呆了不過十幾分鐘,韋成鵬又帶著他下樓,首先進的是侯正德的辦公室。 侯正德是一處的副處長,目前主持一處工作。侯正德說了幾句客氣話,語氣卻顯得很冷,淡淡的。唐小舟也能想得到,侯正德並不十分歡迎自己,他作為副處長,主持一處的工作,自然希望扶正,唐小舟一來,如果能夠坐穩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他的扶正希望,可能又變得渺茫起來。侯正德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侯正德替他們介紹,這位是馮彪同志,趙書記的司機。又介紹唐小舟。唐小舟和馮彪握手。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2 多年以前,領導無論走到哪裡,第一個要帶走的人是司機。領導司機的地位非常之高。正因為如此,領導司機便成了二號首長,往往瞞著首長干了很多事,惹下很多麻煩。中央因此規定,領導調職,不准再帶司機,甚至連其他人員,都不准帶走。司機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 說過幾句話,韋成鵬又帶著唐小舟在另外幾個辦公室轉了轉。按理說,唐小舟第一次出現在一處,由主持工作的侯正德帶著他在各科室轉一轉才對。可韋成鵬將這件事攬在自己的身上,侯正德也沒有說什麼。 重新回到侯正德的辦公室,侯正德便問韋成鵬,廳裡中午有什麼安排? 韋成鵬說,余秘沒有吩咐。侯正德便沒有再說話。後來,唐小舟才知道,省委辦公廳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新進來副處級以上的幹部,廳裡便會安排一次歡迎宴會,將此人介紹給新同事,尤其是和幾位副秘書長見面。侯正德所問,也正是指這個。既然余丹鴻沒有安排,他也就懶得說什麼了。唐小舟坐了一回,告辭上樓,進了屬於自己的辦公室。 進入辦公室後,他在第一時間打開手機。見秘書長之前,他已經將手機關了。現在,他最急切的事,便是給肖斯言打電話。 肖斯言自然認得這個號碼,立即想到打電話的人是誰,一秒鐘沒有耽擱,立即接起電話,說,這麼快就進入角色了?唐小舟說,進入什麼角色?我是兩眼一抹黑,要拜你為師呀。 理論上,省委書記的秘書,肯定比副書記的秘書前景更為廣闊,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江南省政壇的中堅力量,這樣的人不搞好關係,那是大傻瓜一個。聽了唐小舟的話,肖斯言自然是非常熱情,說,客氣話就不要說了,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說一聲。 唐小舟說,你晚上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個飯。我真心誠意拜師。 肖斯言說,晚上有沒有時間,我也說不準。你知道,我們這些人,時間不屬於自己。要不這樣,我盡可能安排一下,吃飯或者喝茶都行。安排好了,我告訴你。 唐小舟知道肖斯言說的是實話,領導同志的秘書是沒有自己的時間的,一切時間表,都遵從於領導。他正準備掛電話的時候,又有些不甘心,畢竟,這次的變化來得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余丹鴻說是他向趙德良推薦了自己,可從余丹鴻對自己的態度,完全可以看出,他並不歡迎自己來辦公廳工作。趙德良到江南省的時間才幾個月,大概連唐小舟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根本不可能指名由他來擔任自己的秘書。這裡面肯定有個原因,所以,他十分好奇,希望肖斯言能夠給他透露一點。 對於他的問題,肖斯言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我聽到一種說法,似乎與黎兆平有點關係。你可以找他瞭解一下。 聽了肖斯言的話,唐小舟頓時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江南官場畢竟只有這麼大,什麼事都藏不住。三個月前,趙德良來江南省上任的時候,便有一種說法,趙德良一直在北方某省當官,這次來江南省,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他到來之後,能夠信任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常務副省長彭清源,兩人是中央黨校的同學,另一個是黎兆平,兩人是復旦大學中文系的同學。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3 唐小舟在江南省官場和媒界沒有什麼特別知心的朋友,如果一定要找出幾個的話,王宗平算一個,黎兆平也算一個。黎兆平比唐小舟大好幾歲,既是廣電廳的正處級幹部,又是江南省的超級富豪,兩人之所以還算關係密切,可能與復旦校友這個履歷有關。 如果真是黎兆平向趙德良推薦了自己,事情就非常清楚了。趙德良來江南省主政,自然需要用一幫信得過的人。誰是他信得過的?除了黎兆平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同學之外,大概也就只有復旦系的學弟學妹們了。 原來,自己的幸運,竟然因為這個履歷。 唐小舟突然由江南日報的一名普通記者,調任省委辦公廳,理論上,需要走好幾道程序,最起碼,一開始不應該是直接調動,而應該是借調或者試用,之所以這樣做,與相應的職級安排相關。但具體到唐小舟的安排上,便沒有遵循這套程序,直接就調動了,而且直接給解決了副處級調研員待遇。這樣的待遇,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推薦者,恐怕是不行的。 肖斯言的話至少告訴了唐小舟一件事,正因為黎兆平的推薦,也正因為他和趙德良是復旦校友這一淵源,自己進入省委辦公廳,許多的例行程序,能省的,都已經省了。 結束和肖斯言的電話後,他立即翻查黎兆平的號碼。此時才發現,手機裡面有了一堆未讀信息。 早晨,他來見余丹鴻,知道和高級首長談話不能被打擾,便將手機關了。直到這一切忙完,走進辦公室,想到要給肖斯言打電話,才又開了手機。而就在他通電話的這段時間,無數在空中遊蕩的短信,全都鑽了進來。 他正想看看都是哪些人的短信,手機鈴聲響起,有電話進來。 拿起一看,上面是徐雅宮三個字。唐小舟暗想,這小丫頭是不是對昨天的事後悔了,現在打電話來約我? 接起電話,正準備出聲,卻聽到對方說,首長好。 唐小舟愣了一下,說,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徐雅宮說,沒有呀,我是打給首長的嘛。 唐小舟問,你的首長姓什麼叫什麼? 徐雅宮說,姓唐名小舟。對不起,我不該說首長的名諱。 他在心裡操了一聲,說,我什麼時候成你的首長了? 她說,以前你是我的師傅,現在你是我的首長呀。首長,今晚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唐小舟心中一陣激動,卻又不得不按捺住那股強烈的衝動,說,到底怎麼回事?搞得我稀里糊塗。 徐雅宮說,師傅,你連我也保密呀。 唐小舟說,什麼保密不保密?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她說,今天一早,全報社都知道了。大老闆已經發了話,要給你開一個隆重的歡送會,集團辦和部裡,已經開始準備了。 唐小舟暗歎,信息時代,消息傳得可真快,他自己都才剛剛知道,報社竟然全部都知道了。他想像著趙世倫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表情,立即想大笑出聲。這麼多年來,趙世倫一直壓制著自己,他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終究還是有逃出他魔掌的一天吧?此時,他還真想看看趙世倫見到他時,那張表情怪異的臉。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4 他說,我才不要他們歡送,我只要你歡送。 她驚喜地說,好呀。你說吧。要我怎麼歡送? 他想說,昨天的歡送儀式沒有結束啊。可這種話,太明顯了,他換了一種語氣說,我要怎麼歡送?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想要怎麼歡送,你就怎麼歡送? 她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幾秒鐘,然後說,我聽首長的。 唐小舟暗想,這難道是答應了?她真的答應了嗎?昨天,她不是如此堅決地抗拒嗎?才只過了一夜,怎麼就完全變了?同時,他又想,如果是昨天,她願意的話,他會歡天喜地,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他的仕途出現了陽光燦爛,他得保護和愛護自己的羽毛,不能因小失大。 剛剛掛斷,手指還沒有離開按鍵,手機再一次響起來,他看了一眼顯示屏,竟然是王八蛋三個字。 這是他給趙世倫取的專用名字,在他的心裡,趙世倫就是個王八蛋,這麼多年,自己一直被他壓著。他根本就不想接這個電話,甚至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同時又想,為什麼不聽呢?或許,自己可以臭罵他一頓吧。 按下接聽鍵之後,他又改變了想法,腦子裡冒出的是兩句詩,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他如果將趙世倫痛罵一頓,和得志小人,又有什麼區別?想到這裡,他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嚥回去,故意用手握著手機,小聲地說,對不起首長,在開會,我一會兒打給你。說過之後,也不管他如何反應,立即掛斷了。 剛剛掛斷,又一個電話進來了。他看了一眼顯示,是堂客兩個字。 中國太大,南北文化不同,就是對妻子的稱呼,也是千差萬別。北方人叫家裡那位,或者他娘他爹。中原一帶,稱呼丈夫或者妻子,都是一個詞:屋裡的。廣東一帶,稱呼就變成了老公老婆。江南省以及周邊地區,用的是一個最為特別的稱呼,堂客。也不知誰想的這個名詞,似乎老婆永遠都不是自己的家裡人,而只是堂屋的客人。 唐小舟按下接聽鍵,有意拖長了音調,喂了一聲,然後冷冷地問,哪一位? 谷瑞丹說,是我。 他哦了一聲,過了一秒,又問,有事嗎? 她說,你在哪裡? 他並不詳細說明,只是含糊兩個字,上班。 她說,剛才我接到幾個電話,說省委調你去給趙書記當秘書,是不是真的? 他說,可能是吧。 她被他這種冰冷的語氣激怒了,火一下子冒了出來,聲音提高了好幾度,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可能是?你什麼意思? 唐小舟真想對著話筒大吼一聲,你要搞清楚,現在風向變了,你少他媽在我面前吆五喝六。轉而一想,有什麼必要吵?便說,余秘書長在這裡。先掛了。他聽到她哦了一聲,他已經掛斷了電話。 剛剛掛斷,電話又一次響起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5 此時,他幾乎可以肯定,整個江南省,有無數的人在不停地撥打他的手機,能否撥通,所憑的不是交情,也不是通信信號的強弱,而是運氣。所以,當他每中斷一個信號時,立即有另一個信號擠進來,令他應接不暇。這些打電話的人,大多與他沒什麼交情,許多名字他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電話一旦接通,人家卻像是他八輩子熟人一般,語氣極其熱情誠懇。他不勝其煩,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掛斷趙世倫的電話時,他還認為自己是急智,可現在,他不得不一再重複著剛才的話,問清楚對方是誰後,立即說對不起在開會,便掛斷電話。 有幾個電話是市級的領導打來的,這類電話是非常重要的,他想將對方的名字存入手機,可他剛剛開始操作,新的電話又擠了進來。 到了後來,唐小舟幾乎想將手機扔掉。同時,理智又告訴他,這是絕對不行的,領導的秘書,手機必須保持二十四小時暢通,這是紀律。電話沒完沒了,甚至連中午時間都不消停。為了應付這些電話,他連吃飯都放棄了,不停地接,不停地掛斷。 以前他採訪過話務員,人家說接電話接到怕,因為聽多了電話,耳朵會疼。他當時覺得這話太誇張了,現在才知道,這是真的,他的耳朵雖然沒疼,但已經麻了。有幾次,他煩得不行,真想跑到樓下對余丹鴻說,這個工作我幹不了,我還是回去當記者。 下午兩點多,電話再一次響起來,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情看號碼了,拿起就接聽。話也都是準備好的,等人家自我介紹之後,便告之對方,自己正在開會,便掛斷電話。可這一次,情況有點不同,對方說,終於輪到我了? 他感覺這個聲音很熟,只是因為聽了一天電話,聽覺神經大概受損了,一時沒能想起是誰,便問道,哪一位? 對方說,怎麼啦?高昇了,就忘了老朋友? 聽到老朋友三個字,他愣了一下。確實,這應該是一位老朋友,只不過,他真的想不起對方是誰,便說,真的對不起。我聽了一天電話,頭都大了好幾倍,比喝了兩斤酒還難受,現在就算聽到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也覺得是噪音。 對方頗為理解,說,難怪,我打了好幾次,都是占線。看來,二號首長不好當呀。 儘管說了這麼多話,唐小舟還是沒能聽出對方是誰。他不想再扯下去,便說,首長,你饒了我吧。 對方說,少扯蛋,我是什麼首長?你才是二號首長。 唐小舟總算聽出點感覺了。不是從聲音判斷,而是從語氣判斷的,也算是一種經驗。以他現在的地位,不是極其熟悉的人,大概不敢說他扯蛋。他驚喜地說,兆平,我聽出來了,你是兆平。 黎兆平說,總算得了一個安慰獎。 唐小舟卻說,兆平,你不知道,這幾個小時,我太想你了。 黎兆平說,少來少來。孫猴子又回復原形了。 這是一整天時間裡,唐小舟最希望聽到的一個電話,他想興奮起來,可實在有點抱歉,聲音顯得有些啞了,興奮不起來。他說,是真的。你哪裡知道,這事真不是人幹的。我上午就想給你打電話,可直到現在,電話不斷,我變成了接線員,根本沒有機會。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6 黎兆平說,誇張了點吧。 唐小舟說,誇張?我告訴你,到現在,我連中午飯都沒時間吃。 黎兆平有些驚訝,說,不是這麼嚴重吧? 唐小舟說,嚴重到了什麼程度,你想像不到。我連跳樓的心都有。 黎兆平說,我還說,今晚一起吃個飯,這麼說,我排不上隊? 唐小舟說,今晚應該有時間,明天我就不知道了。 黎兆平說,你沒吃中午飯,那我們乾脆現在就走吧。 唐小舟說,我也想現在就走呀。但我怕這裡還有事,還是晚一點吧,反正一餐不吃,也餓不死人。 黎兆平說,那好,晚上六點,我們在喜來登見。 也是奇怪,黎兆平這個電話之後,手機並沒有立即響起來,倒是響起了短信鈴。短信鈴已經響了無數次了,他一直在接電話,根本沒顧上看。現在既然沒有電話過來,他便翻到了短信頁,一看,嚇了一大跳,有一百零七個未讀短信。他翻到目錄頁,見最近有一個短信是谷瑞丹的,便打開了。谷瑞丹說,你的手機怎麼老打不通?發短信又不回,晚上到底去不去?他想了想,回了三個字,去哪裡? 又接了兩個電話,想到谷瑞丹可能回短信了,便翻開,果然看到兩條,最上面一條是,你說話呀。再看前面一條,我的短信中說了呀,你沒看嗎?他一陣心煩,很想不理她。轉而一想,這他媽算什麼事?原本想好,只要自己的事業有了轉機,立即和她離婚。可現在,事業確實是有了轉機,但能離婚嗎?他剛當上省委書記秘書就和老婆離婚,這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整個江南省,都會罵他陳世美吧。罷罷罷,只要她不提離婚,就湊合著過吧。天下湊合的家庭多得很,又不多他一個。這樣想過以後,便拿過面前的座機,撥通了她的電話。 接起電話,她也沒有過度,第一句就問,你到底去不去? 他莫名其妙,可還是耐著性子,問,去哪裡? 她說,我爸叫我們回家去吃飯,我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回來,舅舅也過來。你沒有看我的短信嗎? 他說,這一天,我接了幾百個電話,手機裡還有幾百條未讀短信。 她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畢竟,她無數次給他打電話,都是占線,便說,那你忙,我就不多說了。晚上是你自己過去,還是我們一起走? 他說,晚上我去不了,我這裡還有事。 她一聽,頓時又煩了,說,你的事你的事,你只知道你的事,難道我的事就不是事? 唐小舟很想上去抽她幾個耳刮子,直到抽得她滿嘴流血,跪地告饒為止。可在電話裡,他能做什麼?甚至不能和她吵。他冷冷地說,我這裡還有事,先掛了。也不管她的反應,立即掛斷了電話。若是從前,他這樣掛斷電話,肯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如今,他才不管會引起什麼後果。 其實,用腳想也能想清楚,晚上谷家的晚宴是怎麼回事。唐小舟當省委書記秘書了,全省第一大秘呀,谷家露臉了,他們趁著這個機會,要好好教導一下唐小舟,他能有今天,全都是谷家在背後支持的結果,絕對不能忘恩負義。谷家的三姑六婆,大概都想唐小舟提攜一把。他真不清楚,人怎麼會勢利到如此程度。 三點到四點,大約有一個小時,電話轟炸減弱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7 唐小舟原以為,該打的電話已經打過了,當秘書第一天的電話災難也宣告結束了。可實際上,他的想法未免太過一廂情願,隨著晚餐時間的到來,電話再一次多起來。這時候打電話來的,通常是那些與他有些關係的,他們的目標也都極其一致,約唐小舟一起吃晚飯。這些電話中,甚至包括雍康酒業的吳三友。 接到吳三友的電話,唐小舟的感慨就非常之深。當初,他到雍康酒業採訪的時候,吳三友對他是極不友好的,甚至出言威脅,最終,見唐小舟非常強硬,他便使出另一招,直接給趙世倫打電話。事情才不過一天,一切都變了,吳三友主動打來電話的時候,語氣極其恭敬。唐小舟因此想,現在通信手段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才不過幾個小時時間,這個消息,不僅傳遍了整個江南省,很多他從未聽過的名字從未見過的人,連他的電話都摸得清清楚楚。 下午還有一個電話,需要提到。那是接近下班的時候,唐小舟離開之前,給黎兆平打了個電話。他知道,自己的電話成了熱線,黎兆平大概排不上隊,如果自己不撥過去,彼此大概很難聯繫得上。黎兆平接到他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定好的房間。並且問他,是否需要接。唐小舟自己有車,雖然不好,卻還可以用。以後跟著趙德良,用車的機會不多了。但目前,他的車還是要派上用場的。唐小舟又問黎兆平,都有哪些人參加。黎兆平說,他不想約更多的人,只約了一個美女。如果唐小舟有美女就更好,如果沒有,他可以從電視台帶一個女主持人過去。唐小舟想了想,正好可以約徐雅宮,便拒絕了。 結束通話,他正準備給徐雅宮打電話,桌上的座機電話卻響了起來。 此時,唐小舟正接一個電話,他一面和對方說話,一面看號碼顯示。他能認出,這是省政府的電話,卻無法判斷到底是哪一間辦公室打來的。他對著手機說,對不起,省長有電話進來,可能找老闆有事,我們再聯繫。 掛斷手機,拿起話筒,說了聲你好,傳來的卻是一個渾厚的男中音。 對方說,是小唐,唐小舟嗎? 這個電話有些不同。以前,幾乎所有人都叫他小唐,或者叫他唐大記者,可今天一整天,叫他小唐的,還沒有一個。最多的,竟然稱呼他二號首長。現在遇到一個叫他小唐的,他還有點不習慣,便說,是的。我是唐小舟,請問你是哪一位? 對方說,我是彭清源呀。 唐小舟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出對方的身份,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沒料到。彭清源可是常務副省長,曾經一度很有實力競爭省長的,只不過以誰都說不清楚的原因輸給了陳運達。彭清源是防汛指揮部的常務副總指揮,每年汛期是彭清源最忙的時候,唐小舟也都會在每年跑抗洪新聞,所以,省領導中,最熟悉的,是彭清源。可這種熟悉,很難說交情,彼此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他完全沒想到,作為常務副省長,竟然會主動給他打來電話。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8 好在唐小舟的反應非常之快,很快就判斷出,這個彭清源,就是常務副省長。他立即說,首長好。彭清源說,怎麼樣?哪天有時間,我們一起去釣魚? 唐小舟知道,當上趙德良的秘書之後,釣魚的時間,大概是絕對不會有了。彭清源能夠將電話打到這間辦公室,說明他對自己的新職務是非常清楚的,也對他將來的工作情況十分清楚。既然清楚,卻又說出一起釣魚這樣的話,就絕對不會是一種假客套。以他常務副省長的身份,是完全沒有必要和他這樣一個小秘書玩客套的。這只能說明一點,彭清源其實是在向他示好,自然也是在向趙德良示好。 江南省是一個政治生態極其特殊的省份。中國的官場規則,有一條規矩,即黨政兩個一把手,最多只能在當地產生一個,另一個,一定要從外地調入。省是如此,市也同樣如此。那些外來幹部,在別的省能夠幹得很好,但在江南省,卻往往出現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情況,連續多任省委書記或者省長,都被地頭蛇趕走了。趙德良是外來幹部,入主江南省,才不過短短的三個月。彭清源卻是本土幹部,在江南省官場的根基,非常深厚。當然,還有一個根基更為深厚的人物,就是省長陳運達。上一任省委書記袁百鳴,就是在和陳運達的權力鬥爭中落敗的。三個月前,省內還有很多人期望陳運達能夠接任書記,最後,卻是由中央派來了趙德良。 至於彭清源、趙德良以及陳運達三人之間的關係,唐小舟並不十分清楚。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一些表面的東西,比如說,陳運達和彭清源不僅是同一個縣的人,而且是高中時的同學。一般人認為,當初陳運達斗走前任省委書記袁百鳴的時候,彭清源是極其重要的同盟,如果沒有彭清源的參與,僅以陳運達的力量,是無法與省委書記抗衡的。彭清源之所以和陳運達聯手,除了是同鄉同學之外,還有更為關鍵一點,他們都是本土派。 如果本土派的說法準確,現在彭清源主動給自己打這個電話,是否暗示了彭清源和陳運達之間存在矛盾或者說彭清源在尋找一種新的力量平衡?當然,也可以換一種角度思考,趙德良作為一名外來勢力,儘管有著省委書記的官銜,在江南省官場,卻沒有根基,甚至連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他向彭清源投出橄欖枝,實際上是對本土派進行了釜底抽薪,輕輕一招,便導致了本土派的瓦解。若真是如此,說明趙德良是個權力運作高手,不動聲色,就布下了一著關鍵的棋。 唐小舟自然不好說什麼,只是對彭清源說,太好了,首長哪天有興趣,告訴我一聲,我一定奉陪。 彭清源說,那好,就這樣說定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09 與彭清源通電話的時候,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唐小舟接了整整一天的電話,知道這些電話沒有重要的,便不再去接,而是拿起座機的話筒,撥了徐雅宮的電話。對於徐雅宮來說,這個號碼似乎太陌生了,她懶得接,一直到自動掛斷。唐小舟便又按下重撥鍵,再一次讓音樂鈴聲響起。幾乎到了最後時刻,徐雅宮才接了電話,很慵懶地問,喂—— 唐小舟說,記住,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以後響鈴不准超過三聲,超過三聲而不接,我再也不給你電話了。 徐雅宮自然聽出了他的聲音,異常驚喜,叫道,師傅,是你呀。你怎麼還沒下班? 唐小舟不答她,而是問道,今天晚上,你有什麼安排? 徐雅宮說,有一個朋友約我去吃飯。 唐小舟說,哦,這樣呀,那算了。 他的話音剛落,徐雅宮立即說,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準備讓我給你開歡送會? 唐小舟說,是啊,可你已經約了人,只好算了。 徐雅宮說,約了人算什麼?所有人,都得給師傅讓路。你說吧,在哪裡? 唐小舟告訴她在喜來登的房間號。徐雅宮興奮地說,好,我現在立即過去。 趕到的時候,黎兆平早已經到了,除了黎兆平外,房間裡還有兩個女人,一個自然是徐雅宮,另一個,唐小舟也認識,名叫巫丹。說認識有點誇張,唐小舟認識她,而她並不認識唐小舟。巫丹是江南省的大名人,雍州電視台的當家花旦,第一美女,雍州男人的夢中情人。 唐小舟進來,巫丹和徐雅宮都站起來迎接。 這個小細節沒能逃過唐小舟敏銳的眼睛,若在以前,他肯定撈不到這樣的待遇,別說巫丹這位雍州第一美女不會正眼看他,就算徐雅宮這位學生,也不會對他如此恭敬。由此他想到很多人架子端得挺大,卻並不知道,那讓他端起來的是權力地位和金錢,也就是說,人是不會膜拜人的,他們膜拜的,第一是權力第二是金錢。 黎兆平並沒有站起來,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待唐小舟坐下去後,他便說,小舟呀,你要注意補腎呀。 唐小舟有點莫名其妙,因為男人的腎很敏感,他不好接腔,只是望著他,等他往下說。 黎兆平果然說了。他說,你想呀,從此,你天天都要日李萬姬,你的腎怎麼受得了? 唐小舟明白了,話語雖然帶色,卻是在表示對他的關心,所以說道,還說呢,我被你給害了。他掏出手機,指給黎兆平看。兩塊電池呢,現在只剩下一格電了。今天一整天,接電話接得我自殺的心都有。 黎兆平說,確實是辛苦你了。然後轉向徐雅宮說,雅宮,還不主動點?替首長按摩一下。 徐雅宮竟然一點都不扭怩,站到了唐小舟的身後,將一雙玉手放在他的雙肩上,開始替他按起來。還別說,徐雅宮到底是搞運動出身,對於按摩很內行,唐小舟覺得頗為受用。同時,他心裡也猛地抖了一下。他很清楚,黎兆平是風*流才子,又有錢,要將某個女人弄上自己的床,完全是小事一樁,就看他有沒有興趣。難道說,他看中了徐雅宮?自己將徐雅宮帶來,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0 趁著徐雅宮給唐小舟按摩的時候,黎兆平從身邊的椅子上拿出一隻方方正正包裝好的禮品袋,扔在唐小舟面前的桌子上。 唐小舟像是身體的某個部位被燙了一下,身子迅速往後一縮。 自從得知當上省委書記秘書的那一刻,他就曾暗暗告誡自己,這是人生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因小失大,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大大咧咧,遇到任何事,都必須小心謹慎、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對待女人如此,對待禮物,更應如此。尤其是禮物,任何人送的,都不能收。他之所以給自己定下這個規矩,還因為他清楚谷瑞丹的為人,這是一個既貪財又貪權的女人,他如果不立個規矩,這個女人在背後絕對會將他賣出個大數目。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才剛剛開始,最好的朋友便給自己送禮了。他問,這是什麼? 黎兆平果然與眾不同,他不像其他人那樣,說你看看就知道之類,也不說一點小意思,而是說,一隻公文包和一隻手錶。你現在正需要這兩樣東西,公文包裝必要的文件等,手錶看時間。你的時間必須精確到秒,所以,一塊走時準確的手錶,絕對需要。但是,你又不能太張揚,一切只能低調,無論是包還是手錶,都不能太好。比如LV之類,你絕對不能背出去,那太招眼了。但又不能太差。太差了,失的不是你的面子,而是書記的面子。我想,這幾天你肯定忙得屁股冒煙,既不可能去商場挑選,家裡又沒有現成的。我就在自己家裡翻了一下。還好,我家裡恰好有這兩樣東西,還比較適合你的身份。 隨後,他並不給唐小舟拒絕或者客套的時間,將話題轉換了,指著巫丹說,巫丹小姐,不需要我替你們介紹了吧? 如此一來,唐小舟無論是拒絕還是感謝,都沒有機會說,只得收下了這兩樣禮品。他也暗想,這個黎兆平,人家說他送禮很有一套,看來不假。他送出的東西,讓你心服口服,絕對沒有拒絕的理由。他轉向巫丹說,天下無人不識君嘛。巫丹小姐你好,我是唐小舟。 巫丹極其乖巧地說,唐哥你好,以後還要請你多關照。 唐小舟覺得這話說得特別,其一,她有黎兆平關照嘛,何須自己關照?再說了,想關照她的人能排成一條雍江,怎麼著也輪不上自己呀。所以他說,能關照一定關照,只怕我想關照,卻關照不上。 黎兆平卻接過了話頭,說,一定能關照得上。你想呀,今天為什麼那麼多人給你打電話套近乎?還不是因為你是大老闆和所有人之間的一座獨木橋?誰都想擠上你這座獨木橋,去享受一點大老闆的陽光雨露。以後,我和巫小姐若想享受大老闆的陽光,不一樣要擠你這座獨木橋?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1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中午沒吃飯,點好菜後,吩咐立即下單,只是服務小姐不知道他們的人到齊沒有,並沒有立即上來。現在接到巫丹的通知可以上菜,一分鐘不到,所有的菜,全都上來了。黎兆平是個場面上很講究的人,甚至連許多別人不太在意的細節,他也做得無微不至。他清楚,唐小舟現在的身份不同,一切需要低調,因此今天這餐飯,並沒有叫更多的人,各自帶了一個朋友,四個人的菜不好點,黎兆平便點了六個人的份量。酒是他自己帶來的,茅台。服務小姐要上小杯,被黎兆平制止了。他對服務小姐說,拿大杯上來,一瓶酒剛好分了四杯。 唐小舟看了看擺在那裡的四瓶茅台,對黎兆平說,你也太誇張了吧?怎麼喝得了這麼多? 黎兆平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走到旁邊,從一隻袋子裡拿出兩條軟精包裝江南香煙,扔在他的面前,說,今天,我帶了四瓶酒,兩條煙。不準備拿回去了,這是今晚的任務,喝不了兜著走。剩下的,全部是你的。 那一瞬間,唐小舟的心裡冒出很多的念頭。其一,他想到的是黎兆平送禮藝術。他早就聽說,黎兆平是個送禮高手,他送禮的時候,不僅不讓你覺得是在收禮,反而讓你覺得是在幫他解決難題,並且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比如今天這種場面,四瓶茅台,市場價,在二千五百元左右,軟包江南香煙,是最近才推出的,一包就是七十多元,兩條那可是一千五百元。就算他們當場喝掉兩瓶,還有兩瓶,加上兩條煙,也是兩千多元。還不包括他送的包和表,他來不及看,並不知道那兩件東西的價格。可這並不是送禮,只不過是沒有喝完的酒沒有抽完的煙而已。其二,他想到的是煙。黎兆平只喝酒,不抽煙。唐小舟曾經是抽煙的,只不過,他抽煙抽得十分委屈,絕對不敢當著谷瑞丹的面抽,每次回家之前,一定要等嘴裡的煙味完全消失,或者是嚼一片口香糖,才敢進門。這抽煙的感覺,給了他太多痛苦的記憶,後來,他咬了咬牙,把煙戒了。現在,黎兆平送給他兩瓶酒兩條煙,他是不敢拿進門的,否則肯定被谷瑞丹沒收。原以為,只要自己的事業出現曙光,這苦日子也就到頭了,可沒料到,世上的事,總是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除非谷瑞丹堅決要求離婚,否則,他絕對不敢再提離婚的事,想都不能想。人生真是無奈,許多人表面上看光鮮,內心深處,到底藏著怎樣的痛苦,外人又怎麼看得出來? 酒倒好後,他端起杯子,舉到黎兆平面前,說,哥,我敬你一杯。別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黎兆平也舉起杯子,說,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些年,你受的委屈,別人或許不清楚,我是感同身受。祝賀你,掀開人生嶄新的一頁。 巫丹和徐雅宮也和他們碰了杯,分別說了祝酒詞,各自喝了一大口。 第一杯酒喝過,巫丹便端著酒杯走過來,給唐小舟敬酒。黎兆平便也端起了酒杯,走到徐雅宮面前,給她敬酒。 巫丹是交際花,對唐小舟說了很多動聽的話,相比而言,徐雅宮就要口拙得多,基本都是黎兆平在說。黎兆平說,雅宮小姐,這杯酒,我來敬你。 徐雅宮連忙端起酒杯說,你是首長,我敬你。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2 碰過之後便要喝,黎兆平抓住了她的手,說,不能就這麼喝了,這杯酒是有說法的。 徐雅宮不解,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望著他。 黎兆平說,小舟是我的兄弟,這位兄弟以前運氣一直不太好,受過很多苦。現在終於有了出頭之日,成了我們大家的共同財富,就像有一句廣告詞說的,他好,我們大家就好。所以,我們一定要照顧好他。可照顧他這件事,任重而道遠,別人幫不上忙,千斤重擔,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我要敬你這杯酒。 唐小舟想,黎兆平這傢伙,大概把她當成唐小舟的情人了,他又哪裡知道?他們之間,其實清白如水? 徐雅宮聽了這話,竟然也當仁不讓,對黎兆平說,我聽首長的。 黎兆平說,你別叫我首長,小舟才是首長。從今以後,你就是首長的勤務員,如果你不照顧好首長,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你照顧好了首長,我給你發獎金。 徐雅宮一副胸大無腦的模樣,說,真的?獎金多少? 黎兆平說,那要看你的服務質量而定。 正喝得起勁,唐小舟的手機響起來。他拿起一看,上面顯示的是堂客兩個字。他想,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自從有了手機,他的印象中,谷瑞丹就沒有主動撥打過。今天卻打了許多次。面對這種變化,他沒有絲毫驚喜,反倒十分厭煩,按下接聽鍵,冷冷地問道,什麼事? 谷瑞丹在電話中問,你在哪裡? 唐小舟想說,我在哪裡與你有什麼關係?但他不想吵架,只得將這句話嚥回去,說,我和幾個領導在一起。 谷瑞丹顯然並不想知道他的行蹤,而是對他說,你等一下,爸爸和你說話。 唐小舟只好等著。他和谷瑞丹結婚十幾年了,到底十幾年,他也懶得去記,總之時間不短,長得令他精疲力竭,了無生趣。這麼長時間裡,岳父還從來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每次見了,他總是拉著一張苦瓜臉,好像唐小舟欠了他八輩子債一樣。今天竟然主動和他說話,倒是天下第一奇事。 岳父接過電話,說,小舟呀,沒別的事,就是向你表示祝賀。 唐小舟極其勉強地說了一聲謝謝。岳父在電話裡像大領導作報告一樣,語重心長地諄諄教導他說,聽說你有了出息,全家都為你高興。今天本來是準備聚在一起為你慶祝一下的。你現在的身份不同,工作忙,大家都理解。你一定要好好努力,為全家爭光。 唐小舟很想說,你以為你是誰呀?教育我?你夠格嗎?這話當然不能說,他只是敷衍道,我會的。 岳父說,你忙,我就不多說了,很多話,以後有機會。 唐小舟正想掛電話,卻聽到岳父以勿庸置疑的語氣說,你等一下,你舅舅跟你說幾句話。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3 當然不是他的舅舅而是谷瑞丹的舅舅。 唐小舟其實蠻同情這個舅舅的。 舅舅原是雍州市一家國營廠的業務副廠長,分管的是經營。那間廠雖然不大,卻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活得很滋潤,所以,他的妻子很早就辦了病退。舅舅不僅照顧了自己一家,還照顧了姐姐一家。谷家當時孩子小,兩個大人,都是普通工人,收入低,家裡的日子過得極不容易,幸虧有這個親戚照顧。然而,沒過幾年,世道變了,計劃經濟不搞了,舅舅的工廠,沒幾年就承包出去了,承包人當然不要這些吃大鍋飯的廠領導,舅舅只好提前退休。偏偏他幾個孩子沒一個爭氣的,自己顧不上自己,舅舅和舅媽兩個人的退休金加起來,不過兩百多元,這樣的收入,在二十一世紀的雍州,維持日常開支都不夠。 按理說,谷家此時應該伸手幫一下舅舅。谷家的兩位家長退休後,雖然也只有五百元左右的工資,畢竟,谷家幾個孩子,混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大哥谷瑞安是雍州市一家國營廠的副廠長,曾經一度十分風光,家裡每天都有一堆人送禮。二哥谷瑞康在西橋區環保局工作,前些年屬於冷部門,這幾年形勢大變,從中央到地方,均都重視環保了,這個部門便炙手可熱,下面的工廠,拚命巴結他們,油水厚很很。混得最好的,是兩個女兒,谷瑞丹的姐姐谷瑞萍在雍州市稅務局,那可是狼部門。姐夫在市政府,逢年過節,巴結的人也不少。谷瑞丹是家裡的老⼳,以前也最受舅舅喜愛,她也是谷家幾個子女中最漂亮而且混得最好的,省公安廳宣傳處的副處長。 以這樣的家庭條件,就算不是大富,要照顧一下舅舅和舅媽,那也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可谷家就是那種極其典型的雍州小市民,只管自家門前雪,不問他人瓦上霜。別人給自己再多好處,都是天經地義,若想從自己這裡撈到半點好處,門都沒有。 最初,唐小舟是很想幫一幫這個舅舅的,他想利用自己在報社當記者的機會,替舅舅家幾個孩子找份還算過得去的工作。谷瑞丹卻不同意。她不同意的理由也很充分,說舅舅家幾個孩子全都不成器,大事幹不了小事不願幹,要讓他們吃點苦,如果幫他們安排了,那是害了他們。不僅如此,他們如果幹得不好甚至干下什麼壞事,最終出面解決問題的,還不是你這個介紹人?你會麻煩不斷的。 唐小舟實在搞不懂谷家這些孩子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對待自己的家,恨不得全部付出,對待別人哪怕是親情,卻又是摳了又摳。 舅舅在電話中說,想請他和瑞丹去他家坐坐,一起吃個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時間。 對這個舅舅,唐小舟要客氣得多,他說,有時間他一定去。不過,照現在的形勢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排。 舅舅倒是很理解,說,你現在是大領導了,你工作忙,我也知道。下次你什麼時候回你岳父這裡,告訴我一聲,我來看看你。 唐小舟不想這個電話沒完沒了地打下去,很想快點結束,可是,他自己掌控不了,舅舅似乎還意猶未盡,電話已經被谷瑞萍搶了過去。 谷瑞萍在稅務局只是一名普通的稅務員,姐夫是雍州市政府政研室的一名科級幹部。只要唐小舟能替他們說一句話,他們就會青雲直上。以前,谷瑞萍對他從沒好臉色,甚至話都不太想多說,今天語氣卻變得極其恭敬,一再表示,希望他多照應,有機會去市政府的時候,希望他一定要抽時間去看看姐夫。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4 姐姐說完,又是二哥。二哥谷瑞康在西橋區環保局工作,自然也希望他這個妹夫照應。最後是大哥谷瑞安。 谷瑞安喜歡喝酒,當廠長的人嘛,今天這個請明天那個請,酒沒少喝,喝著喝著,也就喝出了一身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沾不得酒,一沾酒,就鬼話連篇,顛三倒四。可他又偏偏離不開酒,只要往桌上一坐,酒就一定少不了。 谷瑞安說了半天,唐小舟也一直是嗯嗯啊啊。總算說完了,唐小舟以為苦役結束了,沒想到,谷瑞丹又將電話搶了過去。她的話說得直白而且坦率,說這些年,她家對他不錯,現在是他報答他們的時候。她還特別強調,瑞安雖然是廠長,可廠裡的效益不好,都快倒閉了,要唐小舟一定幫忙想想辦法。唐小舟只是一味地敷衍。最後,她還不忘問,媽媽在身邊,要不要跟媽媽說幾句?唐小舟也知道她只是說說而已,畢竟岳母沒什麼事求自己。他說,我這裡還有很多人等著,以後再說吧。 好不容易掛斷了這個令人煎熬的電話,手機又一次響起來。他以為是谷家人忘了什麼話沒說,現在準備來個補充,心裡煩躁,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號碼,顯示的是肖斯言三個字。他立即接起來,說了聲,你好。 肖斯言說,你在哪裡?我過一會兒過來。我們一起喝喝茶。 唐小舟說,好哇,我在喜來登,和兆平在一起。 肖斯言說,那好,我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你們等我。 掛斷電話後,黎兆平問是誰,唐小舟說,是肖斯言。讓我當秘書,是趕鴨子上架,完全兩眼一抹黑,我要好好向他請教一下。 此時,一瓶酒剛剛喝完,黎兆平便說,這是正事。我也比較擔心你那臭脾氣,不適合在省委辦公廳。 唐小舟承認,他自己也有這種擔心。同時,他又說,他喜歡挑戰,他有把握接受這次挑戰,把這件事做好。 黎兆平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說,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唐小舟喝了酒,說,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黎兆平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巫丹晚上還有事,我們這裡結束吧。我在三十八樓預定了房間,去那裡喝茶。黎兆平簽了單,然後向唐小舟要了車鑰匙,讓服務小姐將剩下的酒和煙送到唐小舟的車上去。 喜來登是一幢雙翼形建築,一翼是酒店,另一翼是酒店型的高級公寓。喜來登的老闆嚴崇安,和黎兆平既是老鄉又是朋友,當初建這幢樓的時候,資金鏈差點斷了,又恰好遇到國家銀根緊縮,根本貸不到款。眼看就要成為爛尾樓,嚴崇安急得跳腳,甚至有人傳說他好幾次想跳樓。嚴崇安找到黎兆平,請他幫忙。黎兆平雖然是大老闆,可老闆的錢,都滾動在生意上,也需要貸款,國家銀根一緊,黎兆平也缺錢。最後,黎兆平給他出了個主意,雍州屬於一線二類城市,那麼多酒店,建得起來用不出去。要那麼多房間幹什麼?有一翼足夠了,不如將另一翼當高級公寓賣掉。酒店需要完全建好,有人入住之後,資金才可以慢慢回籠,高級公寓或者商住樓就不同了,還沒有建好,便能賣樓花,可以迅速回籠資金。嚴崇安也是無路可走,只好以成本價賣樓。現在喜來登北塔的三十七樓和三十八樓,就是當初黎兆平為了表示對嚴崇安的支持,和自己的初戀女友舒彥一起斥資買下來的。買下來後,將這些建成了一個高級會所,甚至連牌子都沒掛,外人一律稱為喜來登三十八樓。黎兆平本人也不經營管理,管理權交給喜來登,外人以為這是喜來登自己的會所。 當然,這是黎兆平的商業秘密,整個江南省,沒有幾個人知道。唐小舟是很久以後,才因為一件意外的事,知道這個秘密的。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5 唐小舟並不是第一次來三十八樓,也不是第一次和黎兆平同來,可他從來不知道,這個會所是黎兆平的產業。他一直覺得,黎兆平在喜來登是貴賓,他和嚴崇安之間有默契,所以在這裡有消費額度。 在三十八樓坐了不過五分鐘,巫丹便起身告辭。 黎兆平說,你們坐,我先去送送她。 出於禮貌,唐小舟送巫丹出門,徐雅宮也要送,被黎兆平制止了。 三個人走出門外,黎兆平便拉著唐小舟的手說,肖斯言應該沒有這麼快過來,服務員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她們不會進去,你好好利用。說過之後,將他往裡面一推,便和巫丹一起走了。 從黎兆平最後的暗示可知,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徐雅宮還沒有到那一步。這個人真是人精,什麼都看在眼裡,什麼都明白,唐小舟有一種在他面前完全透明的感覺。 回到房間,徐雅宮正抱著手機在玩。她的手指非常漂亮,皮膚白皙又泛著一層青光,皮膚彷彿是透明的,似乎連經絡都能看清。唐小舟走到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的手指翻動,有些呆了,正想說,你的手指真漂亮。讓我想起古人形容手指用到的青蔥這個詞。她卻最後動了幾下,放下手機,端起面前的極品普洱茶,對他說,祝賀你。 他從她手裡接過茶,舉向她,嘴裡卻說,這就是你的慶祝儀式?會不會太簡單了點? 她已經和他碰了杯,聽了他的話,又將杯子放下,問,你希望我怎麼祝賀? 他有些壞壞地說,那我怎麼知道,要看你的心意呀。 她還真是大方,伸出雙手,主動抱住了他,並且將香唇在他的唇上貼了一下。問,這樣可以吧? 她的唇很柔軟,很有彈性,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團柔柔的棉花,在自己的唇上滾了一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活了三十多年,還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如此主動地向他獻吻。同時,他又有些不甘心,多少帶點挑逗地說,你這是在喝酒吧,感情淺,舔一舔。 他的話音剛落,她便再一次主動撲向他,將他緊緊地抱住,並且將自己的唇壓在他的唇上,久久沒有挪開。 他試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舌頭,頂住她的牙齒。他以為她不會接受,只想用這種方法試探一下。她的嘴唇非常圓潤柔軟,親著很舒服。此時他才知道,原來嘴唇和嘴唇竟然是如此的不一樣。谷瑞丹的嘴唇很厚很大,屬於外國人常稱讚的那種性感。他也一直為這種性感自豪,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還有比大厚更加性感的嘴唇,那就是圓潤柔軟。他也由此想到了滋潤這個詞。只有吻著富含水分的唇,那才真正稱得上滋潤。 讓他再一次意外的是,他的舌頭剛剛碰到她的牙齒,她的牙齒便張開了。他受到鼓舞,順勢伸進去,她也立即將自己的舌頭往外伸,兩人的舌頭,便攪在了一起。他的手部用力,猛地將她抱緊,同時,另一隻手抓住了她的奶*子。 他原以為,她為了讓自己的胸顯得更大一些,戴著很厚的乳罩,現在才知道並非如此,她的乳罩很薄很軟,乳罩裡面的內容,卻極其飽滿充實。他以為她會像上次一樣抗拒,可是沒有,任他揉捏,並且十分主動地吻他。他受到鼓舞,便將手從她的領口伸進去,抓住了她的乳房。 她的乳房確實夠大,他一隻手根本掌握不了,這讓他驚喜若狂。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6 他還想更進一步動作,她卻掙開了他,說,服務員會來的。 他想說,黎兆平打過招呼,服務員不會來。可這話不能說,一說出來,便表示這是一次陰謀。他看了看房間,發現裡面還有一扇門,便說,我們進裡面去吧。 她轉頭看了看那扇門,站了起來。他知道她是同意了,便一把將她抱起來。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將身體往上跳了一下,雙腿收起來,夾住他的腰部,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他抱著她的雙腿,向裡面那扇門走去,到了門邊,騰出一隻手,扭開球頭鎖,用腿將門踢開,抱著她走進去,又用腳勾了一下,將門關上。 裡面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大概只有幾個平米,擺了一張沙發床。門被他關上以後,裡面就完全暗了,因為沒有窗戶,一點光線都沒有。他向前走了幾步,雙腳小心地試探著,碰到床後,便將她放上去,然後返回門邊,將門打開。室內有了光線,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開關,開了燈,再將門關上,反鎖。他幹這一切的時候,她一直躺在床上,以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他。他欲*火焚身,不能自持,走近她,整個人向她壓下去,緊緊地將她抱住,瘋狂地吻她,開始解她的衣服。她溫順得像貓一樣,沒有絲毫掙扎。 他有些心慌,所以顯得笨拙,雙手在她的背後擺弄了好一段時間,竟然沒能解開她的乳罩。 她說,傻瓜,在前面。 他略愣了愣,乳罩的扣子在前面?這對於他來說,可是一個新生事物。谷瑞丹的乳罩,全部是後面扣扣的。他挪出一隻手,在她的胸前擺弄。他顯得很急,可越急越出鬼,別說是解開乳罩,就連竅門都沒找到。後來是她自己主動,將左手伸到胸前,也不知怎麼輕輕弄了一下,乳罩便向兩邊一彈,開了。 她的胸脯裸露在他的面前,兩隻大饅頭一樣的乳房,閃著瓷白的光。 他心中一陣狂跳,立即用嘴含住,手伸向下面,開始解她的裙子。這件事幹起來相對簡單,將拉鏈往下一拉,再解開最上面的扣子,裡面粉紅透明的內*褲,便呈現在他眼前。他鬆開她的乳房,跪在床上,用雙手抓住她的裙腰,和內*褲一起往下脫。她十分配合,雙腿向上蹺起,讓他很容易就脫*光了她。 她白皙的胴*體,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腦子充*血嚴重,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仔細看了看她,然後撲到在她的身上,用嘴壓住她的嘴,雙手在她的胸部揉捏著。她難以自持,主動伸出手,做出急迫要解他的衣扣狀。 這道手續當然不需要她動手,他離開了她,站在床前,迅速解開上衣的扣子,一件一件脫下衣服,並且將脫下的衣服隨手扔在地上。 正要脫下最後的內*褲時,出現了意外,他的手機響了。 手機在外面,響得很固執。他原想,現在是下班時間,又是這大火熊熊的時候,哪裡顧得了許多?就是天塌下來,也要等他把這丘金黃的稻子收割乾淨再說。他沒有理會電話,而是繼續脫下自己的內*褲。當他將內褲褪到腳踝部位時,又改變主意了。 現在的自己畢竟身份不同了,如果這是一個重要電話,豈不要誤了大事? 這樣一想,他不得不將內*褲提了起來,也顧不上穿別的衣服,便跑了出去。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7 他當然不能在外面接電話,如果服務員突然進來,看到他只穿了一條內*褲,那可就是大事了。 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向裡面走。這個電話是一個縣委書記打來的,這個人的名字,他從來沒聽說過。對方自報家門,叫什麼名字,是某某縣的縣委書記,希望在他方便的時候,登門拜訪。唐小舟敷衍了幾句,將電話掛了,然後反鎖了門,將電話放在床邊,準備繼續未完的事業。 徐雅宮說,一會兒又有電話來,要不,你關了吧。 唐小舟也想關呀。孫子不想關。然而,他能關嗎?如果趙德良或者余丹鴻突然有什麼事找他,怎麼辦?再說了,自己還約了肖斯言呢,他到了喜來登,肯定給自己打電話,那可是大事。看來,從今天起,自己將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一切全都天翻地覆了。就連做愛,也一樣會受到電話侵擾。 經過這一鬧,他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般的狂躁,冷靜了許多。他開始想到,昨天徐雅宮還堅決不從,今天卻如此主動,只能說明一點,她情願獻身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新職位,是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權力。想到這一點,他頓時覺得極端的無趣,真想從此掉頭。再一看她躺在床上,那麼妙曼的軀體,露裸在自己面前,這可是自己打了很長時間主意的妙事呀,秀色當前,一切都要成為事實的時候,就這麼放棄,豈不是太可惜? 徐雅宮不知他心裡正進行複雜的鬥爭,勾起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愣在那裡幹什麼?快來呀。 畢竟沒有剛才衝動了,所有的動作,也就顯得從容和程序化。他向前跨出兩步,在她的側面躺下來,伸出一隻手,挽過她的脖子,從她身體的另一邊伸出來,握住她的乳房。她主動側過身,將她的唇送給他,他接住,含著,又伸出另一隻手,滑過她的小腹,越過不毛之地。 彼此剛剛有點感覺,手機又一次響起來。 他心中一陣煩躁,原想不理,可鈴聲一直響個不停。他只好鬆開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號碼不熟悉,他掛斷了。 再一次將她的胴*體抱住,手機又響起來了。 這次竟然是肖斯言,他說已經離開迎賓館,剛剛坐上出租車,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唐小舟說,他在甲07房間。 二十分鐘要做事還要打掃戰場,肯定不夠。唐小舟只好和徐雅宮抱了一會兒,做了些親撫工作,然後開始草草收兵。 清理好出來,坐了片刻,喝了幾口茶,肖斯言便到了。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8 閒扯幾句,唐小舟便開始向肖斯言取經。 肖斯言說,秘書是中國官場的一大特色,秘書有很多種,但總體來說,主要有兩種,一是工作秘書,一是生活秘書。一般來說,縣級以下,是不配專職秘書的,所以,縣級秘書,主要是工作秘書,或者叫文字秘書,編製在辦公室,主要工作,是替領導寫文字材料。市級以上,開始有了專職秘書,這個專職秘書,實際就是生活秘書,只負責給領導提包,安排領導的相關活動。秘書的學問深得很,外面可以買到諸如秘書學一類的書,而這類書,只不過是編寫了一些應用文的寫法,與領導秘書這一職業八竿子搭不上。怎麼當領導秘書,是一門大學問,卻從未有人系統研究過,所以,任何一個秘書,只能是自己摸索和相互交流學習。以他當秘書的經驗,是四句話,十六個字,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為上,謹言慎行。至於領導對秘書的要求,這十六個字,可能要倒過來,最重要的是謹言慎行。領導最怕的,是那種愛說話的秘書。 唐小舟希望肖斯言具體解釋一下這十六個字。 肖斯言說,這十六個字,奧妙無窮,比如眼觀六路,說的是秘書的觀察能力。這種觀察能力,並不需要你觀察國家國際大事,而是領導身邊的小事,比如說,領導什麼時候要加水了,你心裡要有數,領導要簽字了,你得立即準備好筆。一般來說,領導的年齡都比較大了,視力老花了,所以,領導看文件的時候,你一定要及時送上老花鏡。有些領導,以前是近視,現在加上了老花,你得知道,什麼時候給他近視眼鏡,什麼時候給老花鏡。秘書經常跟領導一起坐車,領導上下車,那也是學問無窮。秘書要搶先一步下車最後上車,自然不必說,領導上下車的時候,秘書要用手擋住車頂,避免領導的頭撞到車頂上,這同樣是常識。還有更細緻的,比如汽車停在什麼地方,領導下車或者上車,第一腳應該踏在什麼地方,都有學問。如果是下雨天,領導一腳踏下來,踩了一腳水,肯定就會覺得秘書不會辦事。如果領導下車時,車外有人迎接,領導到迎接者之間的距離,自然是要講究的。領導如果需要走好幾步,才能和迎接者握上手,那麼,這幾步領導是走還是不走?不走,等在那裡,讓人家主動上前,領導會顯得傲慢。如果領導走,需要走好幾步,又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領導下車後,僅僅向前一步最多兩步,就能和對方握住手,是最好的距離。相反,如果領導還沒有下車,對方就已經迎了上來,也不好。那會讓領導手忙腳亂,不夠從容,有失儀態。領導上車也是如此。如果是酒店門口,車自然停在正門口為佳,這沒有太多講究。可如果車停得太前或者太后,就不行了。一般場所,停車的地方,和領導走過來的地方,可能會有一些梯級,這時候,秘書就要充分考慮,領導在哪個位置上車最方便。 徐雅宮驚訝地說,當秘書要考慮這麼仔細呀。 肖斯言非常肯定地說,越仔細越好。細節出天使,也出魔鬼。秘書能不能當得好,全在細節上面。 聽了這一席話,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行行都是學問,看來還真是馬虎不得。 第二卷 女人是官場地雷 女人是官場地雷19 肖斯言又說,比如耳聽八方,自然就是指各種各類的消息。領導也是人,而且是一個人,是身居高位的人,所謂高處不勝寒,身處高位的領導,往往被人阻隔了,聽不到下面的聲音。下面的人,都想讓領導聽到自己想讓他聽的聲音,卻阻止他聽到自己不想讓他聽到的聲音。所以,領導大多是被選擇性耳聾,不是領導要選擇,而是下面的人幫他在選擇,領導是被選擇。但是,領導又必須聽到各種聲音,尤其是他希望聽到的聲音。這種聲音從何而來?通常情況下,領導都會有自己特殊的消息來源,他們甚至會有意安排一些人,專門去聽各種各樣的聲音,以便及時向領導匯報。而秘書這種通道,是最便捷也最慣用的通道。所以,秘書往往是領導最大的信息源。官場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他們想領導聽到什麼聲音,更多的時候不是直接傳達給領導,而是想方設法打動秘書,然後通過秘書傳給領導。這種方法還有一大好處,借了第三人之口傳遞,而且是領導最信任的人傳遞,增加了可信度,更容易影響領導。因此,秘書絕對不能聽到風便是雨,要有自己的判斷力,每聽到一件事,要努力去調查取證,利用各種方法落實,還要明白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如果領導問起,就得有問必答,該知道的全都知道。領導不問,就得撿最重要的說,說什麼說多少,是一門學問。說多了,領導可能覺得你這個人很可怕,整天打聽這些事,而且喜歡打小報告,得防著你。說少了,領導又會覺得,你工作不稱職,該知道的東西不知道,不明白你平常是怎麼工作的。 徐雅宮忍不住說,沒想到,當領導的秘書,還這麼複雜。 肖斯言說,何止於此?當秘書的學問,實在是太大了。幾乎每一件小事,都是學問。比如對領導的稱呼。 他剛剛說了這句話,唐小舟立即說,對對對,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今天我見趙書記,我想,如果叫他書記,顯得太公事公辦了。所以,我就叫他首長。誰知道我叫了幾次,他就糾正我,說我們可能很長時間在一起工作,這樣叫不好,以後最好叫他德良或者德良同志。我一聽,汗差點流成了黃河。這怎麼行呢?叫德良?我的天呀,這豈不是說,自己和趙書記平起平座,是哥們?肯定不行。叫德良同志?那是中央政治局委員或者省委常委們叫的,而且,就算是省委常委,不是非常特殊的身份,大概也不敢這麼叫。我如果也這樣叫,調子太高了吧。 肖斯言說,是的。對領導的稱呼,確實是個很大的學問。你叫書記?太工作化太生疏的感覺,叫名字加上同志?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太高了,其實,最好的方法,是叫老闆。 徐雅宮說,我不喜歡老闆這個稱呼。人家資本家才叫老闆,現在把領導都叫老闆,不倫不類,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肖斯言說,你錯了,老闆並不完全指那些資本家,所謂老闆,是由外語中的BOSS而來的。BOSS在英文中有好多種意思,工頭、領班、老闆、上司,最主要的意思,是頭兒,主子,做主的人。前一種意思,接近於資本家,而後一種意思,就是主子。叫主子不好聽,叫老闆,就好聽多了,其實,也就是主子主人的意思。你想想,叫老闆,立即就將自己和領導之間的身份擺明了。 徐雅宮哦了一聲,說,難怪大家都叫老闆,其實,這個老闆稱呼,和古時候的主子奴才,是一個意思。 肖斯言說,但是,到了省一級領導,還真不能隨便叫老闆。 唐小舟問,那叫什麼? 肖斯言說,這要根據環境、情景和情感而定。非常私人的場合,又和領導關係很密切,那可以叫老闆。至於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怎麼叫,恐怕得靈活掌握。以我的經驗來看,多幾種稱呼,比較好一點。但又不能太多,大概有三種稱呼,是比較適合的,一是官職,二是首長,三是老闆。 唐小舟想一想,還真是如此。他問,那什麼時候叫哪種稱呼比較好? 肖斯言說,這就要看語境了。如果在一個很公開的場合,你叫他老闆,他可能非常反感,覺得太流俗,貶低了他的身份。如果是在很私人的場合,你叫他書記,顯得太公事公辦,叫他首長,顯得太隔膜,叫老闆,就親切。而有重要人物在場的時候,又是比較私秘的場合,把所有領導全部叫首長,肯定好過別的。相反,如果有更高級領導在場,而這個高領導領導和老闆的關係又不是非常親密的情況下,肯定叫官職比較好。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1 很久以後,唐小舟才聽說省委書記秘書這個大餡餅掉到自己頭上的內幕。 趙德良之所以來江南省當書記,是因為江南省原書記袁百鳴和省長陳運達之間進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權力鬥爭。 兩年前換屆開始時,袁百鳴暗中支持彭清源當省長,可是,這件事絕對不容易,因為彭清源只是一個老資格的副省長,而陳運達卻是老資格的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就算是論資排輩,陳運達也排在彭清源的前面。官位的陞遷又不像排隊上車,不完全按先來後到,其程序極其神秘而且複雜。當然,說白了,中國官員陞遷機制是一種伯樂制,誰升誰降,不在於你的能力以及政績,而在於你背後的那個伯樂。每一個官員之所以能夠成為官員,背後都有一個甚至幾個伯樂,因此,哪個官員能夠陞遷,不看他本人的政績如何,而要看他背後伯樂的能量有多大。 袁百鳴想將彭清源推上省長,他就是彭清源的伯樂之一。陳運達想當省長,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伯樂。因此,彭清源和陳運達之間的競爭,既是陳運達和袁百鳴的競爭,也是他們背後不同伯樂之間的競爭。最終,是陳運達贏了,袁百鳴也不能算是完全輸了,畢竟,彭清源順利當上了常務副省長,進了省委常委。 當上省長以後的陳運達,原本並不想和袁百鳴鬥下去。畢竟,他才剛剛當上省長,若想當省委書記,至少是幾年之後的事,現在就和袁百鳴鬥法,就算自己能贏,最終桃子大概也不屬於自己。與其盲目進攻,不如靜觀其變。 可是,一次省長競爭,使得袁百鳴和陳運達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了,袁百鳴並不想歇戰,而是想將戰火燃得更加猛烈。畢竟他是省委書記,是一把手。雖然黨政分工是極其明確的,黨委管黨,政府管政,可實際上,一個地方政權日常工作機構是常委會,無論是黨口還是政口,都要聽常委會的。常委會組成人員中,黨口至少佔有七席,分別是書記、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和秘書長,政府口卻只有兩個席位,省長和常務副省長或者市長和常務副市長。政府常務副職如果是政府一把手的人,還好說,自己總算有一個同盟軍,怕就怕政府一二把手面和心不和,政府一把手,便最容易成為孤家寡人。 在袁百鳴看來,江南省的權力,已經被他完全控制,陳運達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開始大量插手政府工作。政府也有個辦公廳,按照慣例,政府秘書長也同時是政府辦公廳主任。政府的副職很多,所以,政府辦公廳的副秘書長也多。和省委辦公廳一樣,每一位秘書長,都對應一位省長。因此,政府秘書長,實際是省長的第一秘。江南省的情況有點不同,前任秘書長病了,一直在家休養,袁百鳴完全可以安排他退休或者另外任用。可是,為了制肘陳運達,袁百鳴有意讓這位秘書長佔著茅坑不拉屎。政府方面跟著陳運達的副秘書長齊天勝,始終未能轉正,直到現在,仍然是副秘書長主持工作。 這還只是一件小事,更大的事在於,袁百鳴有意繞開陳運達,將很多事直接交給彭清源,暗中將陳運達駕空了。有好一段時間,陳運達在政府說話沒人聽,指令發不出去。 即使如此,陳運達還是不想和他鬥,而是想韜光養晦。豈知袁百鳴卻不肯放過他,在將他完全駕空之後,便想實施最後一擊,徹底將他打垮或者將他趕走。 被逼得沒有退路了,陳運達才不得不奮起還擊。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2 陳運達反擊袁百鳴,抓住了一個關鍵人物蔣雨珊。 蔣雨珊案,在全國轟動一時,其中有幾十個大小官員,受此案牽累,或者鋃鐺入獄或者黯然去職。 蔣雨珊是一個極其傳奇的人物,這個女人非常漂亮,只要看到他,你就無師自通地懂得了古人為什麼將某種女人稱為尤*物。江南官場有一種說法,就算是陽痿的男人見了蔣雨珊,那活兒也定會翹一下。她被雙規時已經過了四十五歲,可皮膚還像十八歲般白皙細嫩,彷彿可以擰得出水來。一般來說,女人只有花季才能令男人想入非非,一旦上了年紀,皮膚含水越來越少,臉上頸上的皺紋越來越多,皮下脂肪使得腰中像綁了子彈袋一樣,很難再引起男人的慾望。可蔣雨珊就是特別,年齡越大,魅力也越大。 最初,蔣雨珊只是雍州市家電公司的一名清潔工,屬臨時工性質。那個時代,臨時工幾乎沒有轉正可能,可她和公司總經理關係特殊,各方面受到照顧,不久便將她調到機關食堂,負責採買。一段時間後,她主動要求去當業務員,又因為業績嬌人,被提為業務部副經理。幾年後成立集團公司,可國家經濟形勢大變,家電不再是供不應求,而是供大於求,電器集團的經營不佳,每況愈下。在此景況下,蔣雨珊臨危受命,到下面一間分公司擔任經理,幾個月便扭虧成功。成為集團幾大分公司中,惟一盈利的單位。 蔣雨珊是名交際花,真正的商場官場兩棲動物,當時省裡的幾任領導,沒有一個不對她青眼相看的。蔣雨珊有一句名言,她說,在商品社會,什麼都是商品,人也是商品。商品一旦進入流通,就有一個增值或減值的過程。有些人,當科長當處長,一級級往上升,這就是在增值,也有些人,當百萬富翁然後千萬富翁,也是在增值。誰都理解她這一席話的潛台詞,作為女人,你今天跟這個男人睡,值一百元,明天跟那個男人睡,值一千元,你就是在增值。 一般來說,女人一旦成為床上驍將,肯定會減值,在男人眼裡,這個女人不值錢。可蔣雨珊是個特例,她的人生,一直處於增值通道之中,跟她接觸過的男人,沒一個說她不好,反而爭著為她出力。所以,在江南省政商兩界,她差不多可以呼風喚雨。 但最後時刻,她走錯了一步路。她撇開省長陳運達,撲進了袁百鳴的懷裡。 蔣雨珊和陳運達相識還是他擔任常務副省長的時候,此時的蔣雨珊,和省裡很多領導人都有特殊關係,只不過,她將這種關係處理得很好,誰都沒有為此吃醋,相互間甚至保持著高度的默契。恰在此時,袁百鳴來到了江南省,兩人一見面,袁百鳴頓時墜入了她織就的溫柔鄉。 對於這樣的事,陳運達原本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美女屬於公共資源,你又沒有申請專利,既然你用得,人家也一樣用得。偏偏這位新書記對蔣雨珊十分迷戀,不希望其他人染指,而要獨專。 袁百鳴的這種想法,其實也容易理解。他要獨專的,顯然不僅僅只是一個女人,其實還包括了很多權力因素。作為一把手,他無論如何,不肯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任何權利。 陳運達和袁百鳴的關係惡化之後,原本希望蔣雨珊替自己充當新書記身邊的間諜。不料,蔣雨珊也不知犯了什麼昏,竟然一改過去的做人原則,拒絕了陳運達的要求。 作者題外話:提示:看到這裡的讀者朋友們可以收藏下。可以賺取積分哦。在本書網頁的右上角,有三根黃柱子,分別是『投票』、『收藏』、『留言』,記得點擊中間的「收藏」哦。收藏、投票、留言,可以快速積分,多積分可以在交易大廳換U盾,便可以免費看其他VIP文章哦。並且可以第一時間看到文的更新。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3 此時的蔣雨珊,被袁百鳴提拔為財政廳副廳長,似乎還曾承諾幾年後提她為正廳長。而當時的財廳廳長是陳運達的人,袁百鳴想控制財廳,暗中指使蔣雨珊在前面衝鋒。 蔣雨珊是個極其精明的女人,此時大概是被什麼沖昏了頭吧,竟然一頭紮了進去。 財廳廳長自然不甘輸在這樣一個女人之下,背後又有陳運達運籌帷幄,手下還有一幫大將衝鋒衝鋒陷陣。袁百鳴到底是未能站穩腳跟,蔣雨珊在政治上又顯身份稚嫩,幾個回合,蔣雨珊的把柄,就被財廳廳長抓住了。 這個案子轟動全國,最初卻不是江南省爆出來的,根本原因,袁百鳴將這件事摀住了。陳運達的手下通過外地朋友,將有關資料透露給外媒,外媒一報道,頓時轟動。袁百鳴最終被調查了幾個月然後異地任了一個閒職,雖說級別沒有降,仕途卻從此打上了句號。 袁百鳴接受調查期間,由陳運達主持江南省工作,此時離陳運達當上省長才一年零七個月。陳運達心裡清楚,這個巨大的餡餅,不太可能掉到自己的頭上,可畢竟機會難得,就這麼放棄,實在心有不甘。儘管他進行了一番活動,最終被派到江南省的,卻是比他還小五歲的趙德良。 對於趙德良的到來,陳運達倒也不十分意外或者反感。官場要訣之一,就是要能忍,僅僅只是像韓信一樣,能忍胯下之辱,那是遠遠不夠的。韓信就因為小忍而不能大忍,最終被劉邦給滅了。官場中人,絕對需要大忍,就算人家將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該忍的,你還得忍。退一步說,這個省委書記的位置,畢竟不屬於自己,換誰來都一樣。所以,陳運達對於趙德良的到來,應該說是真誠歡迎的。另一方面,陳運達在江南省官場經營畢竟幾十年,上面派來一個省委書記,就等於給他加了一道緊箍咒,他如果什麼都不做,人家或許以為他軟弱可欺,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得知趙德良來江南省的消息之後,陳運達對趙德良做了一件事。 說起來,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又是一件犯了官場大忌的事。陳運達替趙德良安排了一個秘書。 改革開放初期,官員調動、陞遷,往往帶走一大堆人。別說司機秘書等都要帶走,說得誇張一點,就連掃地的,也會帶上。幾十年後,民*主政治的進程可觀,官員再異動,沒有誰敢帶親信了,往往是一個人前往,人脈關係,去了以後再發展,身邊人,便只有當地安排。對於領導來說,身邊人,只有幾個是最重要的,其中排在首位的,以前是司機,現在是秘書。 以前司機之所以重要,那是因為幾個原因。第一,司機決定著領導的安全,如果司機不好甚至和領導對著幹,鬧出點什麼安全事故來,麻煩大了。其二,當時車少,領導除了自己的專車,不太可能有別的交通工具。其三,領導的很多活動,司機最清楚。可司機往往文化水平低,不懂領導藝術不懂官場規矩,將這樣的人當成親信,充滿了風險。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司機的地位,漸漸消失了,領導們開始寵信秘書,並且對秘書的任用極其重視。 如果領導看中了某個人,向辦公廳或者辦公室說,要讓他當自己的秘書,通常不會遭到反對。當然,也有另外一些情況,領導對當地情況不熟,心中沒有適合的人選,秘書便通常由辦公廳或者辦公室來安排了。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4 陳運達深知這一點,便暗示省委秘書長余丹鴻,將韋成鵬安排給趙德良。 作為一省之長,若想安排一個人,那還不是小事一樁?別說是安排一個領導秘書,就算是直接安排一個較重要的領導職位,也不是難事。既然安排一個位置不難,他又偏偏盯準了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事情就有了特殊性,無論你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相信你不是別有用心。 這個人,畢竟是由省委秘書長余丹鴻出面安排的,趙德良就算不喜歡,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秘書有什麼動作。所以,韋成鵬非常自然地跟在了趙德良身邊。 趙德良是一個執行力非常強的人,許多事,他都自己做,加上他並不一定完全相信辦公廳給他安排的秘書,在用秘書上,他顯得很審慎,韋成鵬在他的身邊,也就沒有太多的事可做。 僅僅兩個月之後,韋成鵬便露出了狐狸尾巴,使得趙德良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下定決心要換掉他。 至於產生懷疑的原因,有好幾種說法。 說法之一,有一次開常委會,韋成鵬和陳運達說了幾句話,表情顯得很神秘,目光顯得很警惕。這一情景恰好被趙德良碰到,趙德良覺得他和陳運達說話的神色不對,起了疑心。說法之二,江南衛視舉行的春節晚會,省委書記趙德良和省長陳運達均受邀出席,通過電視向全省人民拜年。這是趙德良來江南省後的第一個春節,也算是趙德良來江南省後第一次正式公開亮相。晚會後,省廣電局局長張承明將兩位領導安排在廣電山莊住宿。廣電山莊是別墅型酒店,分別有三種類型的別墅,一種是連排別墅,一種是水邊單獨別墅,一種是山間高級別墅。山間高級別墅僅僅只有三幢,趙德良和陳運達各住一幢,其工作人員,便住在樓下。也不知怎麼回事,趙德良失眠了,因為睡不著,乾脆從床上起來,到陽台上站一站。豈知剛剛進入陽台,便看到旁邊那幢別墅的門開了,韋成鵬竟然從陳運達住的別墅裡出來。說法之三,有一次,趙德良突然有事走進秘書的辦公室,韋成鵬原本很熱烈地給什麼人打電話,見他進來,大驚失色,慌忙掛斷了電話,引起了他的懷疑。說法之四,有一天,趙德良拿走了省委辦公廳各辦公室電話的通話記錄,發現韋成鵬辦公室和陳運達辦公室保持著熱線聯繫,平均每天都有三次以上電話。 說法畢竟是說法,到底是真是假,誰都不敢去問省委書記。 趙德良起了疑心之後,不知通過什麼人,對韋成鵬作了一番調查,調查結果讓他暗吃一驚,韋成鵬竟然是陳運達拐彎抹角的親戚。 這樣的事,自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人,也一定不能留在身邊。趙德良直接將余丹鴻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先東扯西拉了一番,然後突然問,對了,安排小韋是不是有人打過招呼? 余丹鴻覺得書記一定是有事找自己,而此前問的幾件事,又顯然不是他叫自己的目的,猛聽到這一問,大吃一驚,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那一瞬間,他顯得有點慌亂,然後本能地掩蓋,說,沒有呀。然後又頗蛇足地加了一句,是辦公廳從很多人中選出來的。 趙德良看了余丹鴻一眼,並沒有立即說話,而是過了片刻,才說,我聽說,中央確定我到江南省之後,小韋才從別的地方調進辦公廳,是這樣嗎? 此時,余丹鴻原本應該將所有一切向趙德良說清楚。然而,他有自己的難處,如果全部說了出來,肯定引起兩位領導之間的不滿,那時,他夾在兩個一把手之間,日子就會更加難過。他在官場可不是一日兩日,能夠混到今天這樣的地位,那也不是一般的本事和造化,對付眼前這樣的問題,他還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任何解釋都沒用,不如乾脆隱瞞到底,就算趙德良抓住了什麼把柄,他也可以說,這些事,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做得不細,是自己的失察。失察總比有意要輕微得多。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5 余丹鴻說,確實只調進來三個多月,是辦公廳為趙書記專門物色的。 說出這話時,余丹鴻已經再進行了一次政治選擇。他已經拿定主意,如果趙德良更進一步追問,或者拿出某種證據,他就向趙德良檢討,但絕對不能承認的是,安排韋成鵬,是為了隨時掌握趙德良的一切。 話題就這麼結束了,余丹鴻雖然忐忑了幾天,倒也沒有起風浪,他還暗自以為,趙德良只不過隨口問一問。可他又哪裡知道,此事不僅令趙德良對這個秘書失去了信任,而且對整個辦公廳失去了信任。這個秘書,他是絕對不能再用了,他必須自己找一個秘書,至少也需要安排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他畢竟是外來幹部,在江南省沒有根基,加上秘書又是一個重要卻級別很低的職位,怎麼找到這個人,就成了他的一大難題。 認真考慮之後,他找到黎兆平,希望黎兆平幫自己推薦一個。 黎兆平將自己認識的所有人全都想了一遍,然後說,有一個人,我覺得很合適。 聽了這話,趙德良便問,是嗎?說說看,是個什麼樣的人? 黎兆平說,要說這個人吧,他還真不適合當秘書,原因是個性太強,智商太高,反應太快同時又鋒芒畢露。 趙德良說,不錯,這樣的人,確實不適合當秘書。 黎兆平的話立即又變了,說,但我覺得,當你的秘書,他是再適合不過。 趙德良奇怪了,問,既然他的性格不適合當秘書,為什麼又適合當我的秘書? 黎兆平說,因為你有包容性,不僅能欣賞別人的優點,也包容別人的缺點。我說的這個人,人生道路上缺乏的,正是上司的包容。另一方面,你其實並不需要一個循規蹈矩的秘書,如果需要這樣一個人,在省委辦公廳,可以找到很多。你之所以撇開省委辦公廳,要到外面找,恰恰需要一個既有才華又有個性的秘書。所以,這個人最適合。 趙德良自然不可能聽信黎兆平的一面之詞,他又通過省委組織部和宣傳部,對唐小舟進行了一番瞭解,調閱了很多與唐小舟有關的資料。這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唐小舟根本不知情,就連報社領導,也蒙在鼓裡。 所有準備工作做好之後,趙德良直接將余丹鴻叫進自己的辦公室,告訴他,韋成鵬不適合干秘書工作,他要換一個秘書。 既然省委書記要換秘書,余丹鴻哪裡敢反對?他說,那好,我再替你物色。 趙德良說,不用了,我已經物色到了,叫唐小舟,江南日報的記者。有關手續,你直接辦就行了。 余丹鴻聽了這話,心裡頗為不爽。畢竟,省委辦公廳是他的一畝三分地,新省委書記竟然撇開他,自己物色了秘書,這豈不是對他最大的不信任?這話他不能說,只得唯唯諾諾地說,那好,我按程序辦理,先借調,試用幾個月,如果行,再辦手續。 令他沒想到的是,趙德良竟然說,只不過是調一個秘書,哪裡需要這麼複雜?這個小唐本身有高級職稱,相當於處級幹部,你們直接調好了,一步到位有點難度,先給他安排一個副處調吧,也不要任命副處長,如果幹得好,再考慮解決職務問題。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6 聽了這話,余丹鴻頓時心驚肉跳。 他知道,這件事看起來是一件小事,可對於自己,卻是天大的事,說明省委書記對辦公廳已經失去信任,或者更直接點說,對他余丹鴻失去了信任。 作為省委常委、省委的大管家,秘書長屬於中央組織部直管的幹部。可在所有直管幹部中,省委秘書長,又是一個極其特別的職位,省委書記最有決定權的,就是這個職位。中組部也很清楚,省委秘書長如果和省委書記搞不到一塊兒,這個書記,就很難開展工作了,因此,對這個職位,往往有相當的偏向性,只要是省委書記提名,一般都不會打回票。 如果省委書記不信任自己,余丹鴻便知道,自己的仕途之路,凶險了。 別的不說,省委書記如果想刁難他,有意在他的工作中設置一些障礙,就算他有再大的能力,也一定幹不出成績,甚至會處處出錯。省委書記再在常委會等一類決策會上,公開批評他幾句,他這個排在最末的省委常委,從此就會威信掃地,再沒有人信任了。遇到手段強硬的省委書記,再找個機會,直接將他搬走,甚至連一個妥善安排都不給。 正因為這一原因,從一開始,余丹鴻就恨上了唐小舟。 恨唐小舟的,並不僅僅只有一個余丹鴻,還包括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十分慇勤的韋成鵬。 省委書記秘書這個職位,原本是韋成鵬的,不管陳運達希望他做什麼,也不管他對趙德良做了什麼,他總以為,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處長的位置,已經十拿九穩了。可他又哪裡料到,僅僅在這個位子上坐了不足三個月,就被唐小舟取而代之。他當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卻認定是唐小舟使了什麼手段。 這樣的人,不是自己的仇人,還有什麼人是? 侯正德也不太喜歡唐小舟的到來。侯正德是一處老資格的副處長,已經服務了好幾任省委書記,能夠成為副處長,那絕對不是靠溜鬚拍馬的本事,而是靠過硬的文字功夫。袁百鳴時代,便已經有了一種說法,袁百鳴將會外放自己的秘書曾凡琦,然後提拔候正德當綜合一處的處長。曾凡琦甚至已經暗中將許多工作向侯正德進行了交接,只等任命一下,便去赴任。可無論是曾凡琦還是侯正德,都沒有料到變化在瞬息之間,袁百鳴連自己的位置都沒能保住,自然顧不上別人了。 袁百鳴離開之後的半年時間,江南省並沒有省委書記,由陳運達以省長身份,主持江南省工作,而整個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則處於凍結狀態。趙德達到任後,綜合一處自然需要調整,曾丹琦不可能繼續擔任處長,陳運達建議,將曾凡琦調往一個最窮的縣當副書記。趙德良自然不會在這麼件小事上與陳運達唱反調,同意了。 從那時開始,侯正德便以副處長身份,主持一處的日常工作。 侯正德自己也清楚,他和袁百鳴以及曾凡琦走得近,得罪了陳運達更得罪了余丹鴻,要想當上一處的處長,難度非常大。同時,他又懷有一些僥倖,說不準新任省委書記趙德良哪天看中了自己,直接指名由他擔任秘書呢?就算不是如此,他畢竟是一個老資格的副處長,到其他處當處長,比如秘書處什麼的,那還是很有可能的。唐小舟的到來,雖然不一定成為他的阻礙,至少,自己的處裡,繼韋成鵬之後,又多了一個副處級調研員,這就等於又多了一個和自己搶位子的人。這也正是他對唐小舟顯得比較冷淡的原因。 唐小舟跨進了省委辦公廳,當上了省委書記的秘書,成了世俗所說的二號首長,歡欣鼓舞,以為從此能夠平步青雲了,可他又哪裡知道,他跨進的是一個是非圈,前面有許許多多的陷阱在等著自己,只要稍有行差踏錯,便可能萬劫不復!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7 第一天正式上班,唐小舟到得很早。 考慮到角色轉換了,他的那輛北京吉普,便沒有再用,反正只有兩站路,便乘上了公共汽車。在公共汽車上,除了想著工作上的事,還想到應該抽時間去買一輛山地自行車,以後便騎自行車上下班。 豈知他興致勃勃,卻迎面遇到了難題。進入省委大院時,被門口的武警戰士攔住了。昨天進來,他車上那塊江南日報的牌子大概唬住了人,今天成了孤家寡人,武警便毫不留情地攔住了他。他解釋說,他是趙德良同志的新任秘書,人家根本不信,要看他的工作證。他說,自己今天第一次上班,工作證還沒辦呢。人家說,那就得登記。登記就登記吧,他走進了登記室。然而,他來得太早了,登記室還沒有上班,夜間只有一個人值班,此人目前在睡覺,登記室的門關著。 唐小舟之所以這麼早到來,是想趁著這個機會,進入趙德良同志的辦公室熟悉一下。如果連大門都進不了,得在這裡耗一兩個小時,那就實在太傻憨了。好在他是新聞記者出身,靈活性還是有的。從值班室再一次走到門口那名武警戰士面前,沒有說話前,先遞上自己的身份證和記者證,對他說,自己確實是趙德良同志的新任秘書,叫唐小舟,此前在江南日報社當記者,這是他的記者證和身份證。昨天,省委秘書長余丹鴻同志才找他談話,今天他是第一次上班。 武警戰士說,要不你給余秘書長打個電話。唐小舟一聽,立即叫了起來,現在才六點多鐘呢,這麼早就給秘書長打電話,那不成騷擾電話了?以後還想在辦公廳混不?就算在大門口等兩個小時,這個電話也是不能打的。 正無計可施之時,猛見到趙德良的一號車從院子裡開出來。唐小舟心中一喜,立即向中間跨了兩步,揮手攔車。趙德良的司機馮彪,四十多歲,是省委車隊的副隊長,昨天他們見過面。見唐小舟招手,他立即將車停下來,搖下車窗,對唐小舟說,唐秘,你怎麼在這裡?唐小舟說自己想提前一些來上班,結果沒工作證,被武警攔住了,又問馮彪為什麼這麼早。馮彪說,他要去加油和洗車。 有了馮彪的解釋,武警戰士終於肯放他進去了。 來到辦公室,見自己辦公室的門開著。他知道應該是清潔工已經來了,便走到書記辦公室門前,見裡面有一個女性正拖地。 現在是四月,涼意還沒有完全褪盡,衣服穿得很亂,有穿棉衣的也有穿襯衣的,一般人穿的是三件,裡面一件,中間一件薄毛衣,再套一件外套。面前這個女人,大概因為勞動的緣故,只穿了一件內衣,內衣的顏色很陳舊,圓領口鬆鬆垮垮。她低著頭幹活,正面朝著門外,站在唐小舟這個角度,恰好看到她的領口露出的大半截乳房,瓷白瓷白的,閃著一種誘惑的光。 他說了聲你好,女人抬起頭來看他。他原以為,女人可能三四十歲,沒想到,面前竟然是一個年輕女性,只有二十多歲,引用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正是花兒一般的年歲,並且有花兒一般的容貌。女人皮膚很白,或許因為勞動的緣故,面色潮紅,桃花燦爛一般。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8 女人看到他,很大方地說,唐秘書,這麼早哇。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你認識我? 女人說,昨天韋處長領著你和處裡的同志見面,我出去辦事了,不在辦公室。 唐小舟想,原來,這個女人也是一處的。這個處竟然還有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倒是一件美事。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說,我叫孔思勤。 唐小舟覺得這個名字有趣,既可以理解為思情,那就是思春了,還可以理解為私情,那幾乎等於偷情。想到今後會常有接觸,他便和她開了一句玩笑,說,光私情恐怕不行吧,還得有點公情。想了想,覺得公情也不妥,便說,公情也不好,那成大眾情人了。 孔思勤的臉頓時一紅,眼睛中有一種特別的光射出來。 孔思勤二十九歲,研究生畢業,考公務員進來的。在省委辦公廳這種地方,適合女性的職位並不多。省委辦公廳最熱門的職位是領導秘書,可官場和商場不同,商場秘書肯定要年輕漂亮風情萬種的女性,官場秘書卻只能用男性,哪怕是女性領導的秘書,同樣得用男性。因此,辦公廳的女性,通常都只有幾個職位,一是辦公室的內務,一是後勤部門。那些能夠坐辦公室處理內務的,肯定都有硬後台,像孔思勤這種無門無路的人,被安排打掃衛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好在她長得有模似樣,被安排在一處,專職負責打掃書記辦公室的衛生,如此一來,和其他人相比,地位似乎又不一樣,使得她那不平衡的心理,找到了一種平衡砝碼。她剛剛進入辦公廳不久,那些司機們就給她取了一個綽號,叫她大眾情人。這個綽號很快在辦公廳傳開了,大家背後全都這麼叫她。對此,她既憤怒又不解,難道她很濫情嗎?在感情方面,她可是寧缺勿濫,至今連男朋友都還沒有呢,怎麼就有了大眾情人這麼個沒來由的綽號?聽了唐小舟剛才的話,她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麻煩出在自己的名字上面,如果誰都可以跟她私情的話,那不就是大眾情人了?父親當年也是的,什麼名字不好取,偏偏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 她連忙解釋說,是思想的思,勤勞的勤。 唐小舟和孔思勤一起做衛生。 她突然覺得,這個唐秘書和別人就是不一樣。以前趙書記那個秘書韋成鵬,高傲得很,目中無人,走路的時候,眼睛都是望著天的,見了她,從來都不用正眼都瞧她一下。她打掃衛生的時候,他便坐在辦公桌後,蹺著二郎腿看報紙。一旦她開始幹活,他的一雙三角眼,又在她臉上身上巡視。她知道他的眼睛經常逗留在她身上什麼地方,她不說,也不能說,那樣會得罪人,會引起麻煩,會在某個誰也不明白的時候不明白的地點有一場危機等著你。 僅此一點,她就對唐小舟充滿了好感,口裡卻說,唐秘書,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09 唐小舟說,我剛來,什麼都不熟悉,正好趁做衛生的機會,熟悉一下趙書記的辦公室。 孔思勤見他說得在理,便也不再阻止他,兩人一齊做著書記辦公室的衛生,並且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這是那種老式辦公樓,辦公室裡面沒有衛生間,一層樓只有兩間廁所,用水或者方便,都需要走出辦公室。書記的辦公室,是整幢樓最大的,共有兩個大套間,一間是辦公室,另一間,是休息室。 唐小舟走進趙書記的休息室,暗自愣了一下,趙書記竟然將這裡佈置成了書房,裡面擺了一張床,一張大寫字檯,還有兩隻大書架。身為記者,他曾進過其他省委省政府領導的辦公室,就是現在這間辦公室,以前屬於袁百鳴的時候,他也進來過。他的印象中,很多領導人喜歡將書架擺在外面,讓所有進入辦公室的人都能看到。實際上,書架僅僅只是這些領導人的擺設,只是領導人的另一張臉,裡面的書,別說是看,恐怕翻都沒有翻過。 趙德良的辦公室卻沒有擺書架,而是擺了一些花草,辦公桌後面,也不像其他領導人那樣,掛上一幅書法作品,俗一些的,上面寫著勤政愛民、天道酬勤、革故鼎新、天下為公、裕民足國之類,雅的寫著旰食宵衣、箕風畢雨、考績幽明、懸石程書、政簡刑清、鼎鼐調和之類。趙德良的辦公桌後面,是一幅山水國畫,清峻雄奇,頗見氣勢,而裡面的休息室裡,卻掛著很多墨跡,唐小舟由此知道,趙德良竟然是一位相當有功力的書法家,只是他藏而不露,在江南省書法界文化界,竟然沒有名聲。 畢竟早晨的時間有限,他只是粗略地將所有東西都看了看,撿重要的記錄。他想,自己得花幾天時間,將這間辦公室全部整理一次,對所有物品登記造冊,分類歸檔。這件事,可能需要好幾天時間,他不可能有這樣完整的時間,只能趁著書記開會或者外出的時間,零星地做這件事。 眼看上班時間快到了,他立即返回自己的辦公室,拿了一個筆記本,立即下樓,等在余丹鴻的辦公室門口。他需要向秘書長瞭解,今天或者最近幾天,趙書記都有些什麼工作安排。 作為大管家,余丹鴻對工作極其仔細小心,幾十年如一日,從來都是提前二十分鐘來到辦公室,將一天的工作安排梳理一遍。 辦公廳的工作多而且雜,無非是些迎來送往的事,看起來無關緊要,可每一件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是大事。比如晚上一個宴會的安排,省委這邊誰出席,政府那邊誰出席,哪一位領導什麼時間出門,什麼時間到達,都要考慮仔細。省委這邊自然比政府那邊大,如果某位副書記和某位副省長一同出席,而時間上沒有安排好,副書記到時,發現副省長竟然比自己晚到那麼幾秒,副書記就會覺得很失面子。再比如某一件事,先向誰匯報後向誰匯報或者某一位領導不必匯報,都十分微妙,不能有絲毫差錯。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0 不出錯,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做這件事之前,將所有可能都想到。 讓余丹鴻沒料到的是,他到達辦公室時,唐小舟已經畢恭畢敬地等在門口。他暗想,看來,這傢伙進入角色還蠻快的。就算快又怎麼樣?反正你也幹不長。 表面上,他還得和顏悅色地笑著,主動打招呼,說,小唐啊,今天就來上班了嗎?自己的事都處理好了? 唐小舟說,也沒什麼需要處理的。只是想到工作,心裡就不踏實。我沒有幹過秘書工作,怕做不好,所以一夜沒有睡好。 余丹鴻在唐小舟肩上拍了拍,說,不急不急,幹工作嘛,有個熟悉過程,慢慢來。一邊掏出鑰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唐小舟隨著秘書長向裡面走,一面說,省委書記的工作,全都是大事,關係到全省七千萬人民。我哪敢慢呀。如果慢出了錯,我就是對全省人民犯罪。 余丹鴻暗想,就你話多。嘴裡卻說,到底是當過記者的,認識有高度,進入角色快。 唐小舟說,到現在,我還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以後還要請秘書長多指教。 余丹鴻說,那是肯定的,這也是我的工作嘛。 唐小舟問,秘書長,我想問問,今天趙書記都有些什麼安排? 余丹鴻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做,趙德良今天有些什麼新的安排,他還沒來得及理清。但唐小舟既然問起來,他又不好說明,便拿出筆記本,翻到前一天記下的備忘錄,將與趙德良有關的安排告訴他。 唐小舟早已經準備好了筆記本,一條一條地記下來。 讀完了備忘錄,余丹鴻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加上幾項還沒來及得整理的活動安排,最後對唐小舟說,基本就這些了,如果有什麼臨時性安排,我再打電話通知你。 唐小舟離去時,余丹鴻暗想,真沒想到,這個唐小舟,第一天就開始找到狀態了,比那個韋成鵬不知強多少倍。可惜,怎麼早沒發現他是個人才呢?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先看了看隔壁,上班時間還沒到,趙德良還沒有來。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下來,將門開著,趙德良去自己的辦公室,一定要經過他的門口,這樣,他就可以隨時掌握趙德良的動向。 沒過多久,趙德良來了,後面跟著馮彪。趙德良的公文包,由馮彪提著。 唐小舟聽到腳步聲,早已經意識到,應該是趙書記來上班了。這一層樓以前是一位書記幾位副書記辦公,後來只有一位專職副書記了,也就安靜了許多。雖說辦公廳也在這層樓安排了幾間辦公室,但這幾間辦公室,主要是為書記服務的,平常很少有人走動。一般情況下,只要有腳步聲,並且是朝這邊走來,是趙德良的可能性更大。 唐小舟立即從辦公桌後站起來,一手抓了筆記本,另一手端著早已經替書記沏好的茶,幾步跨到了門口。 恰好趙德良來到了他的門口,見到他,略愣了一下,停下來,說道,小唐,怎麼今天就來上班了?最近沒什麼大事,你可以在家處理一下自己的私務呀。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1 唐小舟昨天請教過對趙德良的稱呼,肖斯言說得有些玄,說不同的場合,應該有不同的稱呼。他張了張嘴,想叫趙德良,卻又突然覺得,無論是叫書記還是叫老闆,似乎都不適合,只好跳過了這一節,說,我也沒什麼事需要處理,還是早點來熟悉情況比較好。 趙德良只是在他門口停了那麼一瞬,然後又向前走去。唐小舟跟在他的後面,馮彪又拉在唐小舟的後面。趙德良邊向前走邊說,既然你要上班,那就上班吧。正好我這裡也有些事。這樣,你先給辦公廳余秘書長打個電話,問一問他今天的安排情況。以後,你要注意每天和余秘書長聯繫,省委的一些日常安排,都是由他處理的。 一邊說時,趙德良已經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並沒有立即坐下,而是站在那裡,翻了翻辦公桌上的報紙文件等。這些東西,都是一大早辦公廳相關人員按照程序送進唐小舟的辦公室的。唐小舟已經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了處理,比如有些文件,他先看了一遍內容,再拿出一張文案處理簽,將文件的主要內容歸納成一兩句話,寫在處理簽上,再登記造冊。 趙德良看了看這些文件,抬起頭,見唐小舟還站在自己面前,便說,你不去向秘書長瞭解日程安排嗎?為什麼還站在這裡? 唐小舟說,日程安排我已經記下來了。 趙德良看了唐小舟一眼。他的印象是,黎兆平說的和自己實際感受的並不相同,面前這個唐小舟,似乎很適合干秘書嘛。 他坐下來,唐小舟已經翻開了筆記本,向他報告今天的日程安排。報告完後,趙德良又加了幾件事。唐小舟一一記下。最後,趙德良說,下星期如果沒有什麼特別安排的話,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安排。唐小舟記下了,同時,他也感到困惑,按說,趙德良的相關活動,應該由余丹鴻來具體安排,然後通知他。可今天的話說得有點沒頭沒腦,尤其對於他這個新人來說,更是不得要領。比如說,他為什麼對自己說而不對余丹鴻說,是已經先告訴余丹鴻了,還是希望自己去轉告余丹鴻?他計劃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去,帶哪些人去,主要看些什麼等等。他原想問一句,又想到肖斯言謹言慎行的話,只好將話吞回去了。 果然,趙德良說,這幾個月,我主要是熟悉省直以及各廳局的情況,下面市州只去過岳衡和陽通,爭取半年之內,把各市州都走一遍。這次下去,人不要太多了,我看一台考斯特最好。具體安排,你和丹鴻同志商量一下,盡快拿一個方案出來。 唐小舟一一記下,正要問還有沒有別的什麼事,見余丹鴻已經出現在門口,便什麼話都沒說,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倒了一杯茶過來給秘書長。 面對這杯茶,秘書長並沒有領情,而是將他數落了一頓。 秘書長說,有些人,常常要到書記辦公室裡走一走的,時間不會太長。比如他自己,每天上班前,都要和書記碰一下頭,這是他的工作。給這些人泡茶,只是白白浪費。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紙杯這茶葉包括這水,都是要花辦公經費的,一次雖然只是一點點,看起來不起眼,年底一算,就是一筆大數字。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2 唐小舟的臉上有點掛不住,訕訕的。 他很清楚,有些話,余秘書長完全可以私下裡對自己說,現在卻當著大老闆的面,對自己劈頭蓋臉一通批評,絕對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這件事讓他明白了一點,真正的書記秘書是余丹鴻,他只不過是余丹鴻手下一個跑腿的。這個位子如果不端正,將來還會有更多的麻煩。 秘書這個職業,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限,而實際上,還真不是容易做的,各種關係太複雜了,一點點沒有處理好,便可能引起後患,也難怪肖斯言會總結出那十六個字。 唐小舟坐回自己的辦公室,拿出小本子,將書記今天的活動又仔細看了一遍,小心地記在心裡。 剛剛九點,外面便走進來一個漢子,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很魁梧,穿西裝,蓄平頭,看上去風度翩翩。 就算唐小舟不認識他,也能猜到他的身份,畢竟,老闆今天的日程他是記得很清楚的,什麼時間接見什麼人,他牢牢地記在了心裡。官員或許商人,一個角色擔當久了,身上便有了這個角色的烙印,很容易看出來的。事實上,唐小舟認識此人,和他有過數面之交,只不過,以前是以記者的身份和他一起喝酒,現在卻是以省委書記秘書的身份面對他。 此人名叫鄭硯華,是江南省第二大市聞州市市委書記。 聞州市在江南省的西南邊陲,四周都是崇山,中間一塊平原地帶,抗日戰爭時期,江浙一帶的工廠大量內遷,不少安置在了聞州。新中國成立後,出於防修反蔣的需要,大力發展三線工業,聞州便是江南省工業的重點。由於這些歷史原因,聞州的工業基礎,比雍州市都好。鄭硯華能夠擔任這樣一個重要城市的市委書記,可見他在江南省官場的份量。 唐小舟的辦公室是那種典型的長方型,長方型的兩邊,一邊是門,另一邊是窗,窗外是濃密的香樟樹。也不知是什麼人安排的,竟然擺了兩張辦公桌,並排置於窗下。辦公桌的擺放,有一種約定俗成的方法,如果一間辦公室只有一張辦公桌,那你想怎麼擺就怎麼辦。如果有兩張辦公桌,肯定就會像現在這樣拼在一起擺在窗下。若是三張,第三張肯定橫著與這兩張拼在一起,若是四張,自然就擺成了一個四方形。若再多了,這樣擺肯定不行,那就只能分成兩列,桌子的一端靠牆。唐小舟這間辦公室,完全沒有必要擺兩張辦公桌,當初這麼擺,到底什麼原因,他不清楚。 他看過很多雜書,其中就有辦公室風水佈局的。他讀這類東西只是出於好奇或者對知識的興趣,並沒有想過要相信,當然,也沒有機會讓他相信。畢竟,工作十幾年來,佈置辦公室這類事,從來輪不到他話事。現在,他終於有了一間自己的辦公室,便想暗中試一試自己的那些知識。這兩張辦公桌,他肯定要搬走一張,不過現在不能幹這件事,自己才剛來這裡,立即就在辦公室裡大動干戈,容易給人口實。同時,他也向孔思勤瞭解過,知道韋成鵬坐的是靠東牆的那張辦公桌,因此,他幾乎沒有猶豫,便坐在靠西牆這張。若是以他對風水學的理解,也應該坐這張。中國的風水學講究的是靠山,這張辦公桌背後是省委書記的辦公室,這個靠山太強大了。何況,中國風水對門很講究,往左開,被稱為青龍門,往右開,被稱為白*虎門。這間辦公室,正是青龍門,青龍的陽氣盛而白*虎的陰氣盛。韋成鵬坐的恰恰是白*虎位,如果他本身是個陽氣極盛的人,倒也能夠取得一些調和,可實際上,他只不過一文弱書生,白虎一盛,被掃地出門,似乎也就很符合風水理論。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3 坐在辦公桌前,眼角的餘光,恰好可以看到門外走道來人的方向。 鄭硯華過來的時候,唐小舟實際已經看到了。他故意裝著埋頭工作,完全不理外面的情況。 這也是肖斯言告訴他的。秘書辦公室的門,得一直開著,如果每一個經過的人,你都抬頭去看,那麼,你就不得不站起來迎接每一位走近者。如此一來,你一天都可能在迎來送往。你裝著埋頭工作,有人進來甚至等來人走近你,你再裝著剛發現動靜,抬起頭來和人家招呼。這樣做有幾個好處,第一,能給人家一個認真工作的印象。第二,不需要老是走出去坐下來不斷的迎來送往。書記可能每隔半個小時接見一個人,你不斷迎來送往,一天下來,會累個半死。如果等人家到了面前再抬頭,最多只需要站起身子表示禮貌而已,省了很多事。 這一招果然效用無窮,聽到有人進來並且向自己打招呼,唐小舟抬起頭時,鄭硯華已經到了辦公室的中間。此時,他站起來,很熱情地做出要迎過去之態,鄭硯華已經搶先幾步,走到了他的側面,兩人握手,他請鄭硯華坐下,便省了離開辦公桌的那道手續。肖斯言告訴他,別小看這一件事,一天下來,那可就少走很多路。 儘管唐小舟無數次和朋友們吹牛,說他和哪個市委書記是哥們和哪個市長是牌友,實際上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他和這些人的距離實在是遠得很,人家也就是看他的記者身份,與他有點接觸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另一方面,他和江南省官場的一些人物,又確實是很早就已經認識。比如眼前這個鄭硯華,就是他到江南日報社不久就認識的,當時鄭硯華是團省委組織部長,他去採訪團代會,兩人見過幾面。鄭硯華有個極其獨特的本事,最會記人名,幾個月後,他們在另一個場合見面,他已經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鄭硯華卻脫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其後的十幾年時間,他一直窩在小記者的位置上,鄭硯華卻官運亨通,很快當上團省委副書記,然後書記,再然後是德山市副市長,岳衡市委副書記,聞州市市長,市委書記。坊間有不少傳言,說鄭硯華還會升。 坐下來後,鄭硯華問唐小舟,對新職位感覺如何。 唐小舟說,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不知道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鄭硯華說,你很聰明,這件事,你會幹得很好的。 唐小舟趁機說,我剛參加工作,認識的第一個高級領導就是你。你是知道我的,文人一個,對官場完全不熟。以後,首長對我可不能見外,遇到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做得不對,首長一定要提醒我。 鄭硯華說,別首長首長的,我是什麼首長?你記住,在工作場合,你可以叫我鄭書記或者硯華同志,私下裡,就沒必要講這些,我們是兄弟。 唐小舟有點想笑,如果他不是省委書記秘書,第二大市的市委書記,會和他稱兄道弟?那可真是天下奇聞。 扯了幾句閒話,隔壁有腳步聲傳來。唐小舟和鄭硯華立即一齊站起,便看到余丹鴻走進來。 鄭硯華叫了一聲秘書長。 余丹鴻說,硯華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鄭硯華說,剛到,正準備和趙書記談完事後去拜訪秘書長。 唐小舟一邊向外走,一邊暗想,這官場語言真是特別。余丹鴻的問話,顯然是指什麼時候從聞州到雍州的,鄭硯華卻不能直接回答。他至少是昨天以前到的,到了雍州卻不和秘書長打招呼,秘書長會有想法。而鄭硯華巧妙地迴避了這個尷尬問題,說自己剛到,字面上的理解,是剛到唐小舟的辦公室,延伸理解,你也可以認為他是今天早晨才從聞州趕來的。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4 唐小舟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告訴他,聞州市委書記鄭硯華同志來了。 趙德良沒有抬頭,直接說,你讓硯華同志過來。 唐小舟於是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告訴正與余丹鴻談得熱烈的鄭硯華,趙書記請他過去。 帶鄭硯華過去時,唐小舟順便端了紙杯和水壺,給鄭硯華沏了一杯茶,又看了看趙德良的茶杯,往裡面加了一點點水。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見余丹鴻坐在那裡。唐小舟立即給余丹鴻倒茶,余丹鴻擺了擺手,說不必了,我們商量一下趙書記下鄉的事。 唐小舟有點不知所措,剛才在書記辦公室,要給他倒茶挨了批評,現在他又叫自己別倒,還真不知道是倒還是不倒。想了想,他還是給秘書長倒了一杯茶,這次,余丹鴻竟然沒有批評他。 余丹鴻說,下週一是省委常委會,肯定不能安排。要不,就安排在週二。 唐小舟早已經拿著筆記本,在上面記著,同時問道,具體行程怎麼安排? 余丹鴻說,第一站,去德山。德山是江南省的農業大市,糧食生產基地,過去一直有句俗語,德山熟江南穩。意思是說,只要德山取得糧食大豐收,整個江南省就不會餓肚子,政局就穩了。以前的歷任省委書記,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德山。至於去德山看哪些地方,由德山市委安排。我們在德山只住一晚。 唐小舟立即在本子上記著,口裡將要點複述出來,說,好的,週二,德山,晚上住宿。 余丹鴻接著說,第二站,去柳泉,和德山一樣,住一晚。 唐小舟說,週三,柳泉。住一晚。 余丹鴻說,星期四去陽通。陽通離雍州近,可以不住,當晚趕回來。週五可以休息一天。 唐小舟迅速在本子裡記著。余丹鴻所提到的三個市,是江南省西北部的三個市。也是江南省的三個主要農業市。計劃經濟時代,德山市曾經屬於江南省的第三大市,但改革開放以後,形勢變了,德山的農業經濟制約了發展速度,反倒是離雍州最近的岳衡市後來居上,陽通市也迎頭趕超。 見余丹鴻不說了,唐小舟又問,人員和車輛怎麼安排? 余丹鴻說,車輛就按趙書記說的,開一輛考斯特去,司機小張和馮彪兩人開車。人員嘛,辦公廳方面,我是一定要去的。考慮到可能需要組織材料,政研室主任池仁綱同志和秘書處副處長易芒同志要去。另外,農業廳去三個人,具體什麼人,由他們自己定。農業廳去了,林業廳不去也不好,同樣安排三個人。德山和柳泉是每年防汛的重點,水利廳也安排三個人。完全保衛方面,省委的零號開道車要去,接待處去一個人,再由公安廳警衛處安排一個人隨行。現在有多少人了? 唐小舟說,十八個。 余丹鴻說,那就這樣吧,十八羅漢嘛。⼳八⼳八,要發要發,數字吉利。考斯特能坐二十三個人,不能再安排了。一定要松一點。 唐小舟聽說,越是當大官的人,越是迷信。官員們一天到晚教育別人,要破除迷信,相信科學,可實際上,最相信運程風水的,正是這群人,他們癡迷的程度,甚至遠遠超過商人。在整個江南官場,最相信這一套並且潛心研究的,是余丹鴻。余丹鴻不光研究運程風水,還研究易經八卦。除了這一類書,別的書,余丹鴻一概不看。他不僅自己研究,還和別人一起研究,他的家裡,經常高朋滿座。而能夠獲准進入他家的,全都是得道高人。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5 一天忙完,唐小舟陪趙德良回家。趙德良沒有住在省委大院,而是住在迎賓館。 省委大院裡有幾個別墅群。最早的一個別墅群,建於解放前,只有九套房子。解放後,這個別墅群,成了省委高級領導的住所。當初規定,只有省委常委,才有資格住進別墅。整個七十年代以前,這項規定執行得很好,絲毫沒有走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於省委常委幾十年間,換來換去,也就那麼幾個人。哪怕這個走了那個來了,人數始終相對固定。 改革開放以後,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一批老幹部退下來,進了顧問委員會。人不在位了,級別卻在,肯定不能讓他們搬出別墅吧。因此,新上來的常委,就住不上別墅了。為了解決這一焦點問題,省委便又修了一個別墅群。 可沒過幾年,這個別墅群又是人滿為患,關鍵在於有些領導人雖然下來了,待遇卻沒有改變。甚至有些人,退位之前是副省級,退位時往上升了半級,享受正省級待遇。這個待遇,其中極其重要一項,就是住別墅。因此不得不修了第三個別墅群。 如此一來,退位領導和在位領導,待遇上便沒有了區別,那些在位領導,心裡便有些不爽。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省委辦公廳又想了個辦法,在位常委,除了享受單獨別墅之外,還在迎賓館享受一套單獨的辦公室用房。 迎賓館是省委招待所,除了幾幢大樓,還有一個別墅群,這個別墅群,有個統一的名稱,叫七號樓。七號樓不是一幢樓,而是一組別墅,中央首長來江南省,便安排住在這裡。省委的幾個主要領導,在這裡各有一幢別墅。 趙德良到江南省後,夫人仍然留在北京。辦公廳原本將袁百鳴的那幢別墅分給他,他卻不肯進去住,理由是他只一個人,卻佔了兩套別墅,要安排至少兩個內勤人員,所有設施也都得準備兩套,太浪費。住在七號樓,他這個單身漢的生活就有人照顧了。迎賓館有後門和省委大院相通,另有側門與青山湖公園相通。 迎賓館也是省委辦公廳的機構,隸屬於接待處。迎賓館專門安排了一名服務員為趙德良服務。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這名服務員也姓趙,和那個以演小燕子聞名的女明星同名,叫趙薇。 趙薇二十歲,身高一米六八,比徐雅宮的身材還好,毫無疑問的大美人。以唐小舟的審美標準,就算是有雍州第一美人之稱的巫丹,也比趙薇遜色幾分。第一次見到趙薇,唐小舟就想,趙書記正值壯年,夫人又不在身邊,將這麼漂亮的年輕女孩安排給他,不是在誘惑他犯作風錯誤嗎? 後來的相當一段時間,唐小舟的生活變得極其規律起來。每天早晨六點不到,他會準時來這幢別墅。別墅的一樓,有他的一個房間,裡面放了一些換洗衣物之類。到來之後,他進入自己的房間,以最快的速度換上運動衣,走到一樓大廳時,趙德良恰好穿著運動衣從二樓下來。剛開始的一段時間,趙德良並不和他打招呼,直接出門,後來,兩人有了很深的感情,趙德良便會主動對他說,小舟,我們走吧。 唐小舟肯定不會與趙德良同時出門,他會站在門的一側,等趙德良小跑著出去,才在後面跟著。 趙德良的生活最有規律的部分,就是早上的這段時間,他會沿著青山湖跑半個小時,又打半個小時太極拳,回到別墅,洗過澡,再從樓上下來,和唐小舟一起吃早餐。因為此處離辦公室很近,吃完早餐後,便由唐小舟陪同,穿過省委大院的後門,步行進入大院。 一些人摸清了省委書記的規律,很早便等在青山湖公園裡,只要趙德良出現,他們也裝著跑步,趁機接近趙德良。 最初,唐小舟非常擔心,害怕出現安全差錯。時間久了,他覺得其實這樣也好,那些試圖接近趙德良的,全都是省委省政府的幹部,這些人一多,其他的人就不可能接近了,反倒起到了保護作用。 趙德良做事很有原則,晨運的時候,絕對不談公事,人家和他打招呼,他也就只是點點頭,絕不搭一言。 唐小舟也是極其醒目,偶爾遇到個別人想和趙德良糾纏,他會立即上前,隔在那人和趙德良之間。 到了晚上,唐小舟將趙德良送回這裡,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他又會騎上停在這裡的自行車,獨自回家。只在很少並且特殊的情況下,他才會住在樓下的那個房間裡。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6 唐小舟給自己定了一個原則,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不用省委一號車,也不駕自己的車上下班。最初,因為沒有時間去買自行車,他就搭乘公共汽車上班。此後,便每天騎自行車。 記得第一天送趙德良回住所時,時間還很早,十點不到。他首先下車,替趙德良打開車門。趙德良跨下車後,昂著頭向前走,他便提著包,跟在後面。他原想跟著趙德良進去看一看別墅的結構,畢竟,自己可能會常常進出這裡嘛。可到了門口,趙薇立即打開了門,聲音甜甜地說,趙叔叔,回來啦。趙德良應一聲,回來了。便跨進門去。唐小舟正想往裡面走,趙薇已經攔在他的面前,接過了他手裡的包。他還沒有回過神來,趙薇已經返身進屋,並且將門關上了。 唐小舟意識到,將趙德良送到門口,自己一天的工作便完成了。他愣了片刻,直到馮彪在後面叫他,他才轉過身來。 回到家,谷瑞丹不僅早已經等在家裡,而且已經洗了澡,穿著一件很薄並且吊帶的睡衣,坐在家裡看電視。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她便站了起來,面向門,迎著唐小舟,臉上掛滿了溫柔。 這雖然是一件小事,卻讓唐小舟感到震撼。首先不同的是她所穿的睡衣,超薄透明,吊帶並不是固定的,而是手系的,既可以系得比較靠上,也可以適當系下一些。此時的谷瑞丹,就將吊帶系得很長,睡衣的領口,幾乎就掛在乳房上。她的乳房本來就很大,窩在胸前,就像兩隻溫馴的兔子,此時被這件衣服一襯,如同兩隻召喚唐小舟的手。 在家裡,谷瑞丹喜歡穿睡衣,她有好多件睡衣,不是白的就是灰的,就算是穿著去菜市場,也絲毫不顯得過分。以前,唐小舟總希望她的睡衣式樣性感一點,顏色曖昧一點,可她從來都當不知道他有這種慾望。唐小舟甚至不知道,她何時有了這樣一件睡衣,到底是為了討好他今天才買的,還是以前就有。 如果以前就有,是否說明,她是為了穿給另一個人看的? 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就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一陣絞痛。 谷瑞丹的變化顯然不僅如此,在唐小舟進門時,她竟然會主動站起來迎接,這實在太難得。 似乎是從女兒一歲左右時起,唐小舟就不喜歡回到這個家了,每次盡可能拖到最晚才進門,進門之時,保姆和孩子,通常早已經進入夢鄉。更多的時候,他進門時,谷瑞丹也已經睡到了床上。 回來了?吃飯沒有?她很親切地問過,同時走到門邊,彎下身子,從門邊拿出拖鞋,擺在他面前的地上。 唐小舟簡直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還以為是在做夢。 他的印象中,自己和谷瑞丹共同生活的這十來年中,她替自己拿鞋的事,從來都不曾有過。不僅不曾有,而且,進門換鞋對於他來說,是極其痛苦的記憶。 唐小舟在農村長大,農村的孩子,沒有太多講究,出門進門都是赤腳,就算偶爾穿得上鞋,也只有一雙而已,根本不像城市,出門進門,要將鞋換來換去。當然,換鞋畢竟是小事一樁,他也樂於讓家裡整潔清爽。可他骨子裡有一種從小養成的散漫,不喜歡將換鞋這一類事,搞得像寫文章那麼精細。每次換鞋,他也就是伸出腳,把拖鞋往外扒拉一下,穿上拖鞋後,又用腳將換下的皮鞋往裡面順一順。這樣做就容易出現一個問題,那雙皮鞋擺得不正,兩隻鞋可能有一點點錯位。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7 谷瑞丹是警校畢業,對家庭,也搞軍事化管理,家庭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是軍事化要求,任何與軍事標準化有出入的細節,都是她不能容忍的。而她面對這種瑕疵的處理方法,又不是部隊首長那種簡單的命令式,而是幼兒園老師的溫柔大棒式。 她看到後,通常都會很溫柔地叫一聲:唐小舟,你來一下。 早已經進房的唐小舟,聽到這溫柔一叫,心頭狂喜,以為她會給自己一個獎賞。喜顛顛地出來,遠遠望見她時,能見到她臉上的笑,就像幼兒園阿姨那般親切慈祥。可他一旦到了她的面前,她便會暴喝一聲,你的鞋怎麼放的? 她既可以彎下腰,將那不認真排隊的鞋扶正,也可以伸出腳,將那只屁股蹺出隊列線的鞋踢進去,一秒鐘的事。可她不,一定要像老師遇到犯錯的學生般,將他叫到面前,惡狠狠地上綱上線地教育一番,並且責令他立即改正。 不僅僅放鞋子,在家裡,每一項東西,都有其固定的位置,茶杯放在什麼地方,熱水瓶放在什麼地方,電視遙控器放在什麼地方,公事包放在什麼地方,那是一絲一毫都不能錯的。不僅位置不能錯,擺放的角度也不能錯。比如電視遙控器,用過之後,一定要正正地擺在茶几下面,如果有一點斜度或者倒過來了,那是一定要受到嚴厲批評的。 正因為如此,唐小舟每次進入家門,無不提心吊膽,時刻需要保持高度緊張和足夠警惕,否則,就可能犯錯並且被誡勉談話。偏偏他是一個追求自由隨性的人,尤其作為社會人,不得不受各種各樣條條框框的約束,回到家裡,就想自由釋放。結果卻是家裡的清規戒律,比社會上嚴厲得多,社會還有巨大的容錯性,家裡卻是動輒得咎,逢錯必糾。這個家,因此對於他,成了一種苦役。 他一邊換拖鞋,一邊冷冷地回答一聲,吃了。正準備彎腰將皮鞋放好,不想谷瑞丹已經先一步彎下了腰,拿過他的皮鞋,擺正。 僅僅這進門後的一連串表現,誰都不會懷疑,她是絕對的賢妻良母。當然,唐小舟也想,她是不是剛吃了治狂躁症的藥,那藥物正在起作用? 唐小舟向中間的門看了一眼。中間那間房,是保姆小花和女兒住的。家裡有三間房,裡面那間最大,是主臥室,原本屬於他和谷瑞丹。可在三年前,他和谷瑞丹大吵一架之後,搬出來住進了書房,從此書房就兼了他的臥室。谷瑞丹倒也坦然,在他主動搬進書房的第二天,將女兒叫進了主臥室,保姆小花的地位也隨之上升,有了自己單獨的臥室。 谷瑞丹知道他在看什麼,立即說,我讓她們睡了。然後又說,你去換衣服吧,我放水給你洗澡! 放水給他洗澡?洗澡是他們夫妻間特定的暗語,可唐小舟不記得這個暗語已經失效多長時間了。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8 他往書房裡走,並且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他不敢不答應,如果他答應得慢了或者聲音小了,她可能立即咆哮起來。她就是那種火藥桶性格,一點就爆,更多的時候,不點也爆。 有幾次,他忍無可忍,說你這是一種病態,醫學上叫狂躁症,你應該去看病。 只要他說這種話,她便發作得更厲害,簡直要吵得天翻地覆,說他誣蔑她詛咒她。這個話題,後來就成了他的罪證,她動不動,便會拿出來宣判一番。唐小舟有次找到一份醫學類的雜誌給她看,讓她相信,她的每一種症狀,和狂躁症都十分吻合。不知是不是那篇文章對她產生了影響,幾年後,她還真去看過醫生,甚至拿回一些治療狂躁症的藥。唐小舟偶爾看到過這類藥,可第二天再去找,那些藥又神秘地消失了。他十分懷疑,她可能從未服用過,否則,為什麼從來沒有絲毫改善? 在書房裡放下包,唐小舟站在那裡發愣。他打心眼裡不想配合她,卻又不想累了一天,回到家來大吵一架。打開櫃門,拿了睡衣,來到衛生間,水已經放了一半。唐小舟根本就不想盆浴,甚至不想洗澡。他只想早點做完這件事,早點上床睡覺,明天還要起早床呢。 讓他沒想到的是,谷瑞丹今天異常主動,在他進入浴盆後,她並沒有離開,而是脫掉了她身上的睡衣。 再一次讓他吃驚的是,她的睡衣裡面,竟然沒有穿內*褲。 昨天晚上,他有意回來得很晚,回來時,她已經睡著了,別說做什麼事,就連話都沒說上一句。今晚她似乎有了預謀,早早就做完了戰前準備。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他想拒絕,可不知怎麼開口,尤其是她進入浴缸並且主動往他身上塗浴液之後,他很快就有了反應。 他恨透了自己。心理上情感上,他永遠都不想和她做這件事,他不想自己一個堂堂男人成為一個性乞討者。可是,他的身體不爭氣,竟然迅速有了變化。也難怪,一塊田幹得太久了,充滿了對雨水的渴望,老天一旦下哪怕一點雨,整塊田,都會跳起歡快的舞蹈。 唐小舟以為自己會非常快樂,畢竟不記得幾個月沒有這種體驗了。可他沒料到,以往的記憶,那麼快就又回來了。他因為過於激動,動作大了點,可能弄疼了她。她立即就爆炸了,大聲地對他發脾氣,指責他太自私,只顧著自己,一點不溫柔。 如果說剛才唐小舟的激情已經被點燃的話,那麼現在,一場傾盆大雨,將他的激情澆滅了。他極其迅速地從她的身體裡退卻。 谷瑞丹心裡其實也特不爽,剛剛端上一盆美味佳餚,她才僅僅只是嘗了一點點,正準備饕餮一場呢,突然被人連盆端了回去,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盆幻影,她能不惱火能不憤怒? 第三卷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 書記身邊有個間諜19 她再一次爆炸了,質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一下子就軟了?是不是在外面給了別人? 以歡樂始而以痛苦終,這樣的經歷,他體驗太多了。他和她的日子,永遠都是以滿懷期待意外驚喜的心情迎來意外打擊,他已經麻木了。 既然不能離婚,那就任她去吧。他輕輕地將她往旁邊推開。 這一推,又推出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她再一次咆哮起來,你推我?你竟然敢推我?我說對了是不是? 他抓過毛巾,揩著身上的水,然後抓住睡衣,迅速往身上一套,向外走去的同時,隨口扔了一句,是或者不是,你問翁秋水去吧。 這句話,自然又招來一聲暴喝。可他已經無所謂了,甚至都沒有停,迅速走進自己的房間,反閂了門,仔細地再將身子揩一遍,赤身裸體躺在床上,開始幹一件極其痛苦極其憋屈卻又不得不幹的事。 她的惱怒達到了極致,在外面敲門,並且質問他,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什麼意思? 他想說,需要說清楚嗎?你自己幹的事,還有誰比你更清楚? 她大聲地說,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小心眼的男人?那些人別有用心製造的謠言,你竟然當真的?你的心眼就這麼小?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他想,要怎麼才是男人?對你的那位翁秋水開門歡迎感恩戴德才是男人? 她在外面大發雌威,他的注意力分散了,身體的某個部位,也就像睡著了一般,向他宣佈處於休眠狀態。可在精神層面,他顯得異常急迫,就像他這麼多年的經歷,每次,他都知道某個職位擺在前面,只要自己努力地伸出手,就能牢牢地抓住。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那個職位,永遠都矗在他的面前,離他只是一步之遙,他根本無法掌握。 他繼續努力著,加快了手上動作的頻率,那個影子似乎離他越來越近,在他的眼前飄忽著,他拚命地伸手,奮力去抓,可實在太憋悶了,那個影子,竟然比泥鰍還滑溜,根本就抓不到。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的聲音沒有了。這也可以想像,她一個人罵著,而他彷彿不存在一般,所有惡毒的語言,失去了目標,便也失去了意義。她大概也漸漸失去了興致吧。剛才那些溫柔只不過是假象,眼前才是真實的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再一次響起,這次不是敲打,而是溫柔的輕叩。隨後,外面有一個與剛才的咆哮形成鮮明對比的溫柔聲音傳來:小舟,你睡了嗎?要不,你到那邊去睡吧。 他再一次加快了那件痛苦的工作,心裡惡狠狠地說,去死吧。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1 趙薇提著包下樓。唐小舟見狀,立即上去接過,來到一樓,將包放在沙發上,打開小心地檢查。 趙薇說,唐哥,我給趙書記帶了五天的衣服。這裡有幾隻塑料袋,趙書記換下來的髒衣服,你就放在塑料袋裡,上衣、內*褲和襪子分開放,不要合在一起。 唐小舟看了趙薇一眼,沒想到,這樣一個漂亮女孩,竟然這麼細心。 他的印象中,越是漂亮的女孩,越不會生活。漂亮女人時時刻刻被男人們寵著,什麼事都不需要自己動手,自理能力特別差,生活往往一團糟。女人漂亮了,只適合當畫一樣欣賞,並不適合共同生活的。沒想到面前這個女孩,內外兼修,將來不知便宜了哪個臭男人。 趙德良穿著一件灰色夾克,從樓上下來。走到樓梯中間時問,車子什麼時候來? 唐小舟說,我已經給馮彪打過電話,他說已經離開省委,應該快到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汽車聲。省委的考斯特停在了別墅門口。 趙薇要去幫唐小舟提行李,唐小舟說,行李我來拿,你拿這個就行了。他將兩隻公文包和一隻小包遞給趙薇,自己背起了兩隻旅行包,跟在趙德良後面往外走。 馮彪是第一個下車的,跟著下來的,還有副秘書長陸海麟,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廳長梅尚玲等幾個人,卻沒有看到秘書長余丹鴻。唐小舟暗自驚了一下,怎麼是這些人?余丹鴻開出的名單沒有這些人呀,什麼時候變的?為什麼會變? 幾個人分別和趙德良打招呼。趙德良問,都到齊了嗎? 陸海麟說,都到齊了。 趙德良說,那我們就早點走吧。 此時,馮彪早已經從唐小舟那裡接過兩隻包,放到了汽車最後一排一個空出的座位上。唐小舟則接過趙薇手裡的公文包,最後一個上了車。 汽車裡早已經坐滿了人,只有副手席以及中間兩排座位以及最後一排是空著的。 趙德良上車後,直接坐到了空出兩排座位的第一排。唐小舟是第一次坐考斯特,不瞭解這種車的座次安排,以前也忘了問肖斯言。不過,他看了看車上的情形,也就立即明白過來。這車內的座位經過改裝,原本第一排留下的空隙最大,可第一排的危險性也最強,後面比較顛簸,肯定都不適合首長坐。中間沒有這兩種劣勢,但座位與座位間的距離不夠寬敞。這個弱點自然不是問題,稍稍改裝,便留下了足夠空間。看來,這一排,是專門給首長準備的,秘書自然不能和首長平起平座,那會擠著首長。後一排,應該是留給他的。 他將兩隻公文包以及那隻小包放在旁邊空出的位子上,又向後看了看,只有趙德良和他這兩排兩個人的座位只坐了一個人,其餘的全都坐著兩個人。大部分人,他不認識。按照余丹鴻最初的安排,有幾個人,他是應該認識的,比如秘書長余丹鴻,政研室主任池仁綱和辦公廳秘書處副處長易芒。可這三個人都不在車上。現在坐在車上的,都是些什麼人?這一切,為什麼會改變?是什麼時候變的?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2 很快,他發現車行方向也不對,如果去德山,應該從雍州的西北邊出城,駛上雍德高速。從西北出城,就一定要過雍江,走雍江大橋。可現在卻是一直在向南行駛,穿過雍州市的繁華街道,逆雍江而行。 看來,此行的目的地也改了,並不是西北部,而是南部或者東南部的某地。發現這一點後,唐小舟突然感到恐懼,預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 當初,趙德良說要下去走一走,叫他和余丹鴻秘書長一起商量個方案。那個方案,雖然全部是余丹鴻定下來的,畢竟,也算是他們兩人商量,然後由他匯報給趙德良的。為了這個方案,他還向趙德良提供了一個詳細的計劃書,包括人員車輛目的地以及時間等,計劃書上列得清清楚楚。 方案做好後,他很詳細地向趙德良匯報過。趙德良手裡拿著一份方案打印稿,一邊看著,一邊聽他匯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以為,這種事,通常都是由辦公廳安排的,既然余丹鴻這樣安排了,趙德良也就認同了。 現在,人員變了,路線也變了,而他卻一無所知。 為什麼要變?即使智商不怎麼樣的人也能想明白,肯定是趙德良對此前的安排不滿意。不滿意很正常,畢竟別人不清楚他心裡所想,他也沒有完全表達。但他並沒有在任何場合表現這種不滿意,而是在最後時刻,突然將一切都改變了,這就不正常了。這件事所透露出來的,並不僅僅是對相關安排的不滿意,而是對做出這些安排的人不滿意了。這也恰恰是唐小舟感到恐懼的原因。 一路上,唐小舟的腦子裡轉動著的就是兩個詞,一個是伴君如伴虎,一個是天威難測。 唐小舟一路上心緒不寧,卻還得強打精神投入到工作之中。 在一般人看來,乘車就是乘車,很單純的一件事,能有什麼工作?可是,他的身份和別人不同,別人只是陪同省委書記下去視察工作,他們的工作崗位在下車以後的某一處。唐小舟是省委書記的秘書,他的工作崗位在省委書記身邊。 趙德良有一種特別的能力,抓緊一切時間休息。別說是這種有幾個小時車程的旅途,就算是只有十幾分鐘車程,他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進入睡眠,哪怕是睡上五分鐘,待他重新投入工作時,便會精神抖擻。唐小舟卻只能是打疲勞戰。比如現在,趙德良在開車不久,就睡著了,唐小舟卻不得不睜大眼睛,隨時注意路上的各種情況,萬一發生什麼意外,他必須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汽車非常平穩,什麼意外都沒有地接近了雍聞高速公路出口,第一站竟然是到聞州。 唐小舟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這件事,是不是上次鄭硯華到雍州時定下來的?或者說,趙德良要到哪個市,本身就有極其特殊的政治意義? 唐小舟暗想,如果這一猜測還有幾分道理的話,趙德良實際上在玩權力平衡棒,正在江南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組成一股足夠和陳運達平衡的勢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權力控制,只有兩種手段,一是以雷霆手段動外科手術,將某些人的權力剝奪;一是在權力結構體,利用提拔、調動、正常退休等手段進行調整,完成新的權力分配,改變原有的權力結構,達到新的權力平衡。相對而言,後者更加的溫和,適宜於社會的穩定,也更挑戰控制者的政治智慧。前一種,稍有不慎,便可能釀成戰爭,可以說後患無窮。 關於權力的運用,人們往往將其通俗化庸俗化甚至神秘化。通俗化的體現,將權力說成是鬥爭,曾經一度風行的階級鬥爭理論,便是登峰造極的產物。庸俗化的體現,將權力說成是權術,諸如所謂的官場厚黑學之類,便是這種觀念的直觀表達。神秘化就極其不神秘了,這種表達的直接方式,是所謂的清官和貪官理論。簡單地將官員分成清官或者貪官,實際上掩蓋了官場本質。 官場本質是什麼?說起來非常簡單,那就是權力平衡。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3 趙德良獨自來到江南省,這裡的權力蛋糕早已經分得精光,他單槍匹馬,孤身一人,怎樣才能達成一種新的權力平衡?這才是他最大的難題,自然也是最大的考驗。不僅僅是他,現在官員陞遷,不再像改革開放初期那樣帶一大群了,一劍走天下,難的,就在這個權力控制。 散佈在別人手裡的權力,如同散佈在沙漠中的沙子。趙德良將怎樣將它們拿捏成一股力量?唐小舟覺得,這真是一個大難題。 出高速公路的時候,趙德良準時醒來。 出口處停著五輛車,四輛黑色奧迪,一輛警務開道車。聞州市四套班子成員,在市委書記鄭硯華市長姚營建率領下,站在出口迎接。 這些成員,有些唐小舟以前就認識,比如鄭硯華和姚營建。有些見過但沒有太多的交往。比如市委副書記朱若丹,常務副市長嚴珂。至於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唐小舟完全不認識。接任趙德良的秘書時,他臨時抱佛腳趕功課,抱著幾大本通訊錄,將省委、省政府以及各市主要領導的名字死記硬背過一番。可畢竟人數太多,能夠記住的,還是一些主要領導,那些二線領導,印象自然就不深了。十幾個人頂著烈日站在路邊,似乎是在蹺首以待,唐小舟能夠認識的,也就那麼幾個。 這個高規格的歡迎儀式,讓唐小舟暗吃了一驚。這不是頂風作案嗎?下來之前,趙德良親口交待唐小舟,要余丹鴻下通知,不准搞高速公路口的迎接,是他們沒有收到通知,還是余丹鴻根本就沒有通知? 事後唐小舟才意識到,這樣的通知,余丹鴻絕對不會剋扣。而下面的地方領導,收到這樣的通知,卻如收到燙手山竽,往往不知所措。幾乎所有的領導下去,都會提前打招呼,說不準迎接。下面如果真的不迎接,他們又會覺得自己沒被尊重,暗中給你記一筆。許多地方領導因此覺得,與其讓領導留下不好印象,還不如現場挨一次批評。 趙德良偏過頭,對唐小舟說,你去叫硯華同志上來。 聽了這話,唐小舟立即站起來,到了門口。這一瞬間,一路上的苦惱頓時消失無蹤。他知道,省委書記的第一秘是余丹鴻,如果余丹鴻在車上,下去與市委書記接觸的事,就應該由余丹鴻來完成,余丹鴻不在,自然應該由陸海麟具體安排。現在,趙德良卻叫他下去,這是否說明,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扔過來一顆糖果?既然要扔一顆糖果,那就說明,他還是要用自己的。 汽車緩緩停下來。唐小舟下車,迎著鄭硯華等人走過去。 鄭硯華領頭快步走過來,準備和唐小舟握手。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4 唐小舟想,書記坐在車上呢,自己和市委書記握手,市長握不握?市長握了,副書記副市長握不握?這麼一路握下去,給人的感覺,自己不成首長了?這個手如果真的握了,說不準人還沒有回雍州,叫他回報社的通知就下來了。當了這麼多年記者,也認識不少官場人士,這個分寸他還是知道的。他並沒有伸出手,而是在隔著還有幾步的時候,便說,趙書記說他不下車了,直接走。 幾位領導同時站住,準備轉身上車的時候,唐小舟又說,硯華書記上考斯特吧。 鄭硯華和姚營建小聲地說了幾句,然後兩人分開,姚營建向自己的小車走去,鄭硯華轉身,向考斯特走來。經過唐小舟身邊的時候,他小聲地問,老闆情緒怎麼樣? 唐小舟立即明白了。對於這次路迎,鄭硯華冒了很大的政治風險。他想通過唐小舟的觀察來評估一下,事情會嚴重到何種程度。一來,唐小舟自己心裡梗著一塊石頭,正忐忑不安呢,哪裡還會注意別的?二來,他初當秘書,沒有經驗,不會看領導的臉色觀察領導的表情。對於鄭硯華的問題,他根本回答不出,只好說,感覺還好。 唐小舟略略拉後一點,待鄭硯華上了車,他才跨上去。剛上車,車門還未完全關上,就聽到趙德良說,硯華同志,你告訴我,是你這個市委書記說話不起作用呢,還是我這個省委書記說話不起作用? 顯然,趙德良發火了,但這火發得很溫柔,聽上去,像是在開玩笑。 鄭硯華自然知道趙德良的意思,連忙走到趙德良身邊,低下頭,弓著身子,說,是我的錯,我向首長檢討。 趙德良說,你站在這裡幹什麼?低頭認罪?人家小舟還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呢,你這樣站著,馮彪怎麼開車? 因為鄭硯華站在走道上,攔住了唐小舟的路,唐小舟只好站在他的身後。整部車子,只有他們兩個站著。唐小舟突然覺得,鄭硯華應該是異常尷尬的。這種尷尬,不僅是因為受到了趙德良溫柔的批評,還因為趙德良在暗示叫他坐下。坐下?坐在哪裡?趙德良身邊有一個座位,坐在這裡,是一種極高的待遇。趙德良的後面,還有一排座位,他也完全可以坐到那裡去。可那個位子,就非常特別了。既像是坐了冷板凳,也可以理解為他在表現一種姿態。趙德良沒有說明,鄭硯華就難辦了。 鄭硯華顯然頗善於應付這種場面。他在趙德良身邊坐下來,說,我離首長近點,更有利於作檢討。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就聽到趙德良問鄭硯華,你們是怎麼安排的? 鄭硯華說,首長坐了幾個小時的車,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考慮先休息一下,由我和營建市長匯報一下聞州的情況,然後吃午飯。視察安排在下午。我們選擇了八個點,不過下午的時間會很緊,八個點不可能都看,具體選哪幾個,由首長定。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5 沒等鄭硯華匯報完,趙德良便說,不需要休息了,我們抓緊時間,先去看看汽車工業園吧。 聞州開發區的汽車工業園,是江南省的重點建設項目。 江南省並不是汽車大省,改革開放前,江南省只有一家汽車生產企業,即聞州汽車廠。 七十年代,國家要上第二個汽車製造項目,即第二汽車製造廠,在全國範圍內選點,聞州就是備選地之一。經過幾輪篩選,很多點都被放棄了,聞州卻仍然走到了最後。聞州之所以走到最後,可能有幾大原因,比如聞州四周都是山,便於二汽的隱蔽。聞州原有一家拖拉機廠,為了爭二汽項目,省裡撥了一筆款,將拖拉機廠擴建成了聞州汽車廠,既有工業基礎也有汽車製造方面的基礎。最終,因為純戰備原因,二汽選址沒有任何汽車製造基礎甚至沒有工業基礎的湖北十堰,聞州便錯過了這次發展機會。即使如此,由於省裡的投入,聞州汽車廠,也搭起了架子。當時,聞州汽車廠並沒有自主生產能力,只是進行汽車改裝。 改革開放以後,汽車工業在全國經濟格局中,權重一天天加大,各地開始大力發展汽車工業,投入向汽車製造傾斜,全國冒出了一批小而全的汽車製造企業。江南省也將汽車工業的發展提上了議事日程,將聞州汽車廠列為汽車生產基地,加大了投入。從此而始,聞州汽車製造廠開始轉型,生產一種經濟適用型小汽車飛魚。但因為在資金、技術以及管理等方面的弱勢,這家汽車廠僅僅只是勉強維持。 直到上個世紀末,中國汽車工業大發展,各地均把汽車工業列為支柱產業。江南省坐不住了,提出了將汽車作為支柱產業的口號,相應出台了一個發展汽車工業的規劃,這才有了以聞州汽車廠為基礎的汽車工業園。 當記者的時候,唐小舟多次來汽車工業園採訪過。對於全國比拚著以汽車工業為支柱,他是有看法的。 中國是大,汽車工業的發展前景,他並沒有忽視,問題在於,美國那麼先進,也就只有三家大的汽車製造廠,一個中國,就冒出幾十家汽車廠來了,這汽車越做越多,將來往哪裡賣?不錯,中國的人口多,隨著經濟的發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普通的家庭,都有了購買汽車的能力。可購買力僅僅只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因素,是承載力。比如目前雍州市的汽車保有量,大約在七十萬輛左右。達到這個規模,用了多少年?幾十年。第二個七十萬輛,需要多長時間?以現在的增長速度,大概五年就夠了。第三個七十萬輛呢?恐怕只需要一兩年。再往後發展,很可能一年就增加一百萬輛。 僅現有的七十多萬輛,城市已經擁擠不堪,如果有三百萬輛五百萬輛,城市交通還不崩潰?這麼發展下去,總有一天,中國汽車工業這根支柱,會達到承受極限,一旦斷裂,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唐小舟不敢想像。 趙德良要去看汽車工業園,他也能理解,畢竟,這是全省工業發展的龍頭,指望著這個工業園打一場工業翻身仗呢,搶先一步把汽車工業做強做大,至於後來哪個省倒大霉,那是以後的事了,這個問題,留給以後的領導去解決吧。 聞州市事前得到了通知,做好了安排。可省委書記就是省委書記,趙德良一句話,下面的計劃就得變。聽趙德良說直接去汽車工業園,鄭硯華立即拿起了手機,撥通了姚營建,僅僅說了一句:去汽車工業園,便掛斷了電話。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6 到了工業園管理辦公大樓,汽車停下,鄭硯華第一個跳下汽車,然後站在路邊迎著趙德良。趙德良下車後,他便在側前方引導,向前走去。聞州市幾套班子的領導早已經先一步到達,和汽車工業園的負責人一起,站在大樓前迎接。大樓門口,擺滿了各種綠色植物,掛著大紅的歡迎標語。唐小舟提著包跟在後面,領導們看什麼說什麼,他一概不聞不問,他的工作只有一項,就是趙德良需要什麼的時候,他能夠及時拿出來。 工業園的規模比較大,規劃是年產十萬輛。目前正在洽談的,主要有兩大項目,分別由國內兩家大的汽車生產廠商在此建分公司,兩個項目投產後,江南省可以年產中檔小汽車五萬輛。這些汽車的差不多一半,將由江南省政府採取手段在省內消化。 唐小舟想,也難怪省領導對這個項目高度重視,一旦投產,這兩個項目的年產值,將高達五十億以上,如果達到十萬輛的規模,年產值將接近百億。百億產值能拉動近千億的GDP。這個數字,對任何一位領導,都是個巨大的政績工程,誰不需要? 考察結束,已經接近十二點,工業園區主任自然要安排吃飯。可是,原計劃上午是在市裡休息,然後在市裡吃飯,餐廳早就安排好了,大家只好乘車返回。到達酒樓時,已經十二點半了。 鄭硯華、姚營建等人陪著趙德良向酒樓裡走,從一樓正門進入的時候,趙德良見那裡向外開了一扇窗口,裡面堆滿了盒飯,趙德良突然改變了方向,朝那扇窗口走去,問裡面賣飯的女服務員,這飯多少錢一盒? 女服務員見突然一下子圍過來這麼多人,有點不知所措。姚營建有點惱火,聲音大了點,說道,問你話呢,這盒飯多少錢一盒? 女服務員大概也知道這夥人身份特別,不敢回答,只是伸出一個手指,朝上指了指,上面有價格牌,分別是五元六元和七元三種規格。 趙德良說,給我拿一盒六元的。 女服務員於是拿了一盒飯給他,趙德良接過,轉身就走。 陪在身邊的人頓時傻眼了。還是鄭硯華反應快,說,給我拿兩盒六元的。 女服務員伸出一隻手,指著趙德良說,哎,同志,你還沒給錢呢。 姚營建也反應過來了,指了指身後的人說,我們是市政府的,他們誰拿,你記住,一起結賬。給我也拿一盒。 一眨眼,那裡堆著的盒飯全都拿完了。門口還站著很多人,其他人只好站在那裡等。 唐小舟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見趙德良拿了一個盒飯出來,有些慌了,只好跟在趙德良後面,走進了餐廳。 趙德良什麼話都沒說,見旁邊有空桌,便坐下來。唐小舟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趙德良身邊。好在鄭硯華此時拿著兩隻盒飯過來,遞了一盒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感激地衝他點了點頭,說一聲謝謝。鄭硯華在他耳邊小聲地說,計劃可能有變,你抓緊時間吃一點,不然,可能沒時間吃飯了。說完,也不等他反應,便坐到了趙德良的身邊,開始吃盒飯。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7 他們之所以不在開發區吃飯,一定要趕回這裡,關鍵在於市委辦公室早已經做好了統一安排,這間酒樓二樓的所有房間,已經被市委包了下來,中午只招待趙德良一行,其餘的客人,一律不接待。人家料都已經下了,客人也都攔在外面了,如果不回這裡吃,肯定還得付人家錢,那就是一筆大浪費。而現在,趙德良不按常理出牌,他堅持不上樓去吃飯,而是在樓下拿了一個盒飯。跟他一起來的省裡的人以及陪同的市領導們,自然不好坐到餐桌上吃,只好跟著趙德良,同樣拿起了盒飯。 樓上,市委和市府兩位秘書長等一大幫辦公室人員還等著他們呢,計劃一變,善後工作,便有一大堆。鄭硯華和姚營建這些人,自然不過問這類小事,最苦的是這些做後勤工作的,市委辦主任得立即和酒樓聯繫,商量這批備料的處理方式以及市委對酒樓給予的補償。 等他將這件事談妥,變化再一次發生了。 趙德良畢竟沒有坐上餐桌,僅僅只吃了一個盒飯,午餐就已經結束了。按照市委辦原來的計劃,吃完午餐,大概也會是一兩點了,可以到賓館休息一會兒,然後在三點前後,啟程去第二個視察點。可趙德良又一次改變了行程,以至於市委辦主任連午飯都沒時間吃,便又匆匆去安排下午的事。 趙德良的飯量並不大,北方人,對食物也沒有什麼講究,只不過他講究養生,吃飯比較慢,細嚼慢咽。即使再慢,一盒飯半個小時,也就吃完了。另外一些人,拿到盒飯的時間雖有些晚,一旦拿到之後,便開始狼吞虎嚥。他們知道,說不準趙書記吃完後便走人,那時,他們還拿著盒飯在吃,就被動了。所以,趙德良吃完時,拿到盒飯的人,基本已經吃完了。只是由於酒樓的準備不足,盒飯數量不夠,還有些人沒有拿到。 趙德良自然不會等這些人,再說了,他也不需要如此的前呼後擁,儘管無數次打招呼,下面的人就是不聽,他只好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了。 趙德良將筷子一放,問唐小舟,小舟,怎麼樣?吃飽了嗎? 唐小舟立即走到他的面前,遞上一張餐巾紙。他接過去,一邊揩著嘴,一邊問鄭硯華,下午怎麼安排的? 鄭硯華立即說,下午三點去清余縣養殖基地。 趙德良問,路上要走多長時間? 鄭硯華說,如果出市區不堵車的話,半個小時能到。 趙德良說,那不行,三點出去,到那裡已經三點半四點了。現在就走,路上也可以休息嘛。 鄭硯華能說不嗎?立即下達命令,啟程前往清余縣。 趙德良又對唐小舟說,海麟同志跟我們一起,尚玲同志和文舒同志,就沒有必要跟去了。 唐小舟這才知道,隊伍中除了紀委副書記梅尚玲,還有組織部副部長文舒。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8 他做過功課,強行記住了省委省政府通訊錄中所有人的名字以及大部分電話,知道省委組織部有一位副部長叫文舒,當時還以為是一個女性。他立即走到梅尚玲面前,說,梅書記,趙書記說,我們現在前往清余縣,但你和文部長就不需要跟去了,你們自行安排。 梅尚玲和文舒各帶了幾個人,他們不乘這輛車,車內就空了。 趙德良什麼人都沒管,自己先上了車。所有人上車後,趙德良又說,小舟,你叫營建同志坐這輛車吧,人大和政協的同志,叫他們回去。 唐小舟又下了車。市裡已經換了車,市委和市政府的人,坐一輛考斯特,人大和政協的人,坐另一輛考斯特。唐小舟向停在前面的那輛考斯特走去。姚營建顯然知道書記有新的吩咐,人已經上車了,看到唐小舟後,又立即跨下車來,迎向唐小舟,恭敬地問道,唐處,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叫你上我們那輛車。 姚營建臉上的表情頓時顯得很興奮,他轉身向前走。唐小舟又說,趙書記說,人大和政協的同志,沒有必要跟去了。 姚營建停下來,見政府辦主任早已經跟在他後面,站在車下。他說,你去安排一下,讓人大和政協的人,隨另一輛車回去。去一輛車就可以了。府辦主任答應一聲,向另一輛車走去,姚營建再對唐小舟說,唐處,我們上車吧。 兩輛考斯特,加上開道車,原本只有三輛車,但因為清余縣來了三輛車迎接,車隊仍然有六輛車。 看到這種情況,趙德良便問了一句,姚營建解釋說,是清余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已經有十年沒有省委書記去清余縣了,這次,他們聽說趙書記要去,非常激動,一定要到聞州來迎接。 唐小舟這次注意了趙德良的表情。趙德良明顯地皺起了眉頭,似乎並不相信這話。 姚營建顯然也看到了,又補充說,原計劃是下午三點走,所以,他們剛剛才趕到市裡,午飯還沒得來及吃。 唐小舟便想,午飯沒來得及吃,可能是真的,是不是剛剛趕到市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下面這些官員,對迎來送往極其重視,最怕的是一點點禮節上的差錯,影響了自己的仕途官運。也難怪他們如此謹小慎微,處於縣一級,上面隨便哪個部門來個人,都是他們的領導,他們的工作,也就是每天迎來送往,見的人多了,誰能保證每一個細節都不出問題?如果僅僅因為接待時的一句話,就影響了自己的政治前途,那實在太不值了。偏偏官威難測,一個官員就是一種偏好,誰能搞得清哪個官員喜歡哪一種風格?下面只好採取以不變應萬變的方法,寧可做過火受到批評也絕對不能因為沒做到位而被某領導記在心裡。 趙德良說,上行下效吧?我想,你們聞州市的領導,比較喜歡這一套呀。 此話一出,聞州的兩位一把手,臉色均都一變。姚營建立即解釋說,他們主要是出於對首長的尊重和愛戴。趙書記,你不知道,我們聞州是山區,上級首長就算到聞州來,也很少到下面縣裡去。他們聽說趙書記要下去,所以…… 趙德良伸出一隻手,制止了他。對唐小舟說,小舟,你記一下。 唐小舟連忙掏出筆記本和筆,準備記錄。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09 趙德良說,回去以後,你告訴丹鴻秘書長,由辦公廳出台一個規定。具體細節,辦公廳去議,我的意見只有一條,要剎一剎這種迎來送往的歪風。明明做錯了事,還要編一堆理由出來,這種風氣,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虛偽。對上面虛偽,誰能保證他們對下面就不狐假虎威?對更下面的人民群眾,難道就不是作威作福? 此話一出,坐在唐小舟身邊的姚營建,臉色頓時變成了烏紫。唐小舟從側後面看了看鄭硯華,他雖然尷尬,但至少還沒有到烏紫的程度。 可以肯定的是,趙德良對聞州搞的這一套接待方案非常不滿,可他又不是那種喜形於色的領導,話語不重,更不會疾言厲色,可聽的人,卻會虛汗直冒。 中國官員出行,是有規制的。比如古代的縣令,乘幾人轎,有多少陪同,多少旗幟,再往上,哪一級擁有什麼樣規格的轎子或者跟班,規定非常嚴格。現在的官員雖然不乘轎子,卻需要乘車,不同級別的官員,所乘車的品牌、配置、排量等,都有嚴格規定。高級領導,還有安全保衛方面的規定。名義上,這種規定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實際上,卻是一種官威儀仗。 省委書記是有安保級別的,雖然不像有些級別的官員出行,規定每隔多少米就得站一名警察,省委書記出行,清道並且一路保持暢通,是最起碼的要求。問題是,市裡進行這些部署需要時間,趙德良將安排打亂,部署的時間沒有了,幾台車出城,不僅無法一路暢通,而且被其他車輛阻斷了。好在前面有開道車,後面的兩輛考斯特,大家都知道坐的是大官,這三輛車的隊形保持不錯。 原計劃,下午只安排兩個點。趙德良這一改變,便剩出了時間,臨時再加了兩個點。點加了之後,時間又緊了,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僅僅只是蜻蜓點水地看一看,然後花二十分鐘聽取匯報,接著便趕往下一個點。直到晚上六點,才看完最後一個點,一行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市裡,簡單地吃過晚餐,大家都集中到市委會議室開會。 參加會議的是省市領導,唐小舟既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關鍵還要看領導是否需要他在場。通常這類會議,秘書在場的必要性不大,就算有什麼需要記錄,也有陸海麟在場。鄭硯華將會議室旁邊的一間辦公室打開,讓他在裡面休息。他和鄭硯華的秘書說好,會議一散就來叫他,然後關了門,躲在裡面抓緊時間補充睡眠。 這也是肖斯言教他的。當領導的人,往往有一個特別的本事,抓住一切時間休息。而領導休息的時間,秘書卻不一定能休息。所以,秘書工作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合理安排自己的休息時間,最好能夠養成見縫插針的本事,利用領導開會或者其他時間,打個盹。秘書在領導面前,必須時刻保持精神百倍,如果領導見秘書困意如山,這個秘書的路,也就走到頭了。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0 晚上的會開了兩個小時,唐小舟美美地睡了一個半小時。 會議結束後,汽車將他們送到賓館,唐小舟的房間,被安排在趙德良的對面。趙德良並沒有立即休息,而是和市裡的相關領導談話。第一個談的,自然是鄭硯華。被通知等待的,是姚營建。趙德良和鄭硯華談話的時候,姚營建就和唐小舟聊天。 整個晚上,趙德良接見了什麼人,每個人談了多長時間,只有唐小舟清楚。因為每一個人進去,唐小舟都要進去泡茶,並且將上一位留下的茶杯煙頭之類清理一下,不留下殘餘的痕跡。趙德良自己不抽煙,一般人在他的房間裡,自然也不敢抽煙。但並非沒有例外,被趙德良允許當面抽煙,那是非同一般的待遇。今晚趙德良接見的人中,只有鄭硯華抽了一支煙,其他人,顯然只是喝茶,根本就沒有抽煙待遇。 直到凌晨一點,趙德良的接見才結束。唐小舟隨後進了趙德良的房間,先試了試空調的溫度,再開始清理。 趙德良沒有說話,而是開始脫衣服。唐小舟知道他要去洗澡,立即拿出內褲,遞給他。待他進入衛生間後,唐小舟又清出睡衣,整整齊齊地擺在床上。趙德良洗完澡出來,一邊穿睡衣,一邊對他說,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去睡覺吧。明天早晨按時起床,我們去雷江。 唐小舟心裡一動。雷江是他的家鄉,以前作為省報記者,他無數次回雷江,倒也還算風光,可這一次畢竟不同,他是作為省委書記的秘書回雷江的。來聞州,趙德良並沒有提前告知自己,現在卻告訴他明天去雷江,說明趙德良對自己的態度正在改變?有很多次,他都想給黎兆平打個電話,談一談此事,希望聽到他的分析,也有兩次,他想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向鄭硯華說出來,希望他能幫自己判斷一下。這樣的事,憋在心裡,他會難受死。最終,他還是決定忍,他不想自己成為一個政壇祥林嫂,遇到一點事,便到處說。同時,他還暗暗告誡自己,以後遇到任何事,都一定要自己設法解決。人在官場,千萬不能依仗拐棍,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根拐棍是否靠得住,是否替你出餿主意或者在關鍵時刻出賣你。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被鬧鐘叫醒,抓緊時間清理自己的物品。他的物品非常簡單,僅僅只是一個小包,裝了兩套內衣和幾條內褲外加一套運動服。好在現在才四月中旬,乍暖還寒,毛衣和外套不用換。在聞州換下來的內衣來不及洗,只能等到了雷江再想辦法。雷江是他的家鄉,妹夫在雷江市,交給他總該不是問題。 清理好衣物,他打開了門,原是想讓趙德良明白,自己早已經起床。卻不料鄭硯華比他早得多,已經等在門口,見他的門開了,立即閃進來。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1 唐小舟說,鄭書記這麼早呀。 鄭硯華說,小舟,你是我的兄弟,有件事,你要幫我拿主意。 唐小舟不解,問道,什麼事? 鄭硯華說,你也知道,官場規矩,誰來了都不能空手。下面縣和市裡準備了一些聞州的土特產,可你們只一輛考斯特,根本沒地方放。我們是不是派一輛車,直接送到省裡去? 這還真是一個難題。官場之中,迎來送往的事,是極其講究的,送不送禮,送什麼禮,怎麼送,都是學問。上面下來檢查工作,沒有人不是滿載而歸。為什麼上面來一位領導,跟著就是一串汽車?很重要一點,汽車的後尾廂可以放禮物,不同的領導不同的汽車,後尾廂所放,自然也就不同。你只開一輛車來,上面坐著好幾個級別的領導,下面就不好辦了。 唐小舟說,這個還真是不好辦。你也知道,我當秘書才幾天,你問我,也是問道於盲。 鄭硯華說,這個我自然知道。趙書記到江南省不久,聽說,他家裡富有得很,大概也不在乎這點意思。可是,一起跟來的人這麼多,如果沒有一點意思,又實在不像話。別的人,還好辦,最多我們派個車,直接送到他們家去。問題是趙書記怎麼辦?我們摸不準他呀,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唐小舟說,以前,你們總會遇到類似的情況吧?一般怎麼處理? 鄭硯華說,這樣的情況,確實沒有遇到過。以前,就算某位領導單獨下來,那也是開著小車下來的,我們把東西交給秘書,至於秘書怎麼處理,我們就不管了。 唐小舟想,我這個秘書特殊呀,自己的屁股還沒有坐熱呢,怎麼幹這種事?老闆一生氣,後果很嚴重的。同時,他也知道,作為秘書,替領導收禮,是他必須解決的難題。別說領導下來視察工作,在每一地都會面對此事,就算是呆在省會,也常常都有人上門,同樣要面對此事。他說,你能不能教我一個方法? 鄭硯華一聽,頓時笑了,說,我來找你討方法,你倒向我要方法。要不,你等一下進去的時候,請示一下趙書記,看他是什麼意思。 商定之後,鄭硯華立即閃身而退,他似乎並不想在這裡和老闆碰面。他剛離開,對面的門開了,唐小舟立即進去,和趙德良打過招呼。 趙德良已經穿好運動衣,顯然要去活動一番。唐小舟立即回自己的房間,將運動衣拿出來換上,然後跟著趙德良下樓。趙德良在院子裡打了一趟太極拳,便返回房間洗澡。唐小舟抓緊時間,將自己洗了一遍,然後來到趙德良的房間,替他清理衣物。趙德良已經洗完澡洗完頭出來,一邊用浴巾揩著頭髮,一邊問唐小舟,早晨我起來的時候,聽到你的房間有人說話,是誰來了? 唐小舟不好說是鄭硯華,只說,是聞州的同志。 趙德良問,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說,他們說,按照慣例,是要給大家準備一點土特產或者紀念品什麼的。 趙德良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慣例?這種慣例,我看還是少一點的好。 唐小舟說,我已經把這個意思告訴他們了,叫他們別搞。 趙德良已經穿好了衣服,唐小舟知道,下一件事,便是幫他吹頭髮。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2 書記是一省的第一官員,自然也是這個省的臉面,形象極其重要。他的頭髮每天都要洗,洗過後就一定要吹。不洗,頭髮上可能會有氣味,不吹,頭髮卻是亂的。尤其重要一點,到了一定年齡,就算你保養再好,頭髮也會露餡,比如乾澀、灰白。為了保持年輕形象,就一定要在吹頭髮的時候,搽上一些發乳,保持水分和光澤。 在雍州時,迎賓館有一間專門的理髮室,是為省委領導準備的,每隔幾天,領導們就要去做一下頭髮。而平時,趙德良洗完頭後,總是由趙薇替他將頭髮吹乾,現在,只能是唐小舟動手。 吹頭髮的時候,趙德良說,有關送禮的事,我要向你特別交待一下。官場確實有這麼一股不好的風氣,有些當秘書的,這方面的油水很厚。我希望你不要貪這點小財。以後,如果有人想通過你給我送禮,你告訴他們,直接送給我好了。 聽了這話,唐小舟心中狂喜,這似乎表明,趙書記對自己很關心很愛護,有點長期準備了。 吃完早餐,大家上車往雷江趕。按照慣例,市領導要送到高速公路出口。在市委招待所上車前,趙德良和鄭硯華握了握手,姚營建等人,一直站在鄭硯華身邊,顯然希望書記和他們也都一一握手,可趙德良鬆開鄭硯華的手後,向其他人揮了揮手,說,你們請回吧。轉身上了車。 在趙德良後面上車的唐小舟看到姚營建的臉色很難看,卻又無可奈何。人家是省委書記,他和誰握手不和誰握手,都是有特殊意義的。 趙德良的這一行動,完全可以理解為省委書記對姚營建的不滿或者輕視。明天,不,或許今天稍晚些時候,聞州官場便會傳出說法,趙德良對姚營建非常不滿,姚營建主動伸出手要和趙德良握,趙德良只是和鄭硯華說話,裝著沒看見。 這樣的話一旦傳開,整個聞州,大概再沒有幾個人會聽姚營建的話了。 汽車到達高速公路入口,一路護送的聞州市領導早已經將車停在了路邊,準備和趙德良告別。趙德良卻對馮彪說,別理他們,直接走。前面的開道車已經減速停下來,見省委的考斯特直接進了收費站,便又立即啟動,跟上來。唐小舟看了一眼站在路邊的那些領導們,雖然看不清他們的面目,卻能想像,一定很難看。 趙德良在聞州的一切,顯然早有人報告給了周邊幾個市的市委書記,他們再接待趙德良的時候,就會異常小心,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雷江的官員們並沒有前往高速公路出口迎接,而是站成一排,等在市委門口。 趙德良第一個下車,陸海麟跟在後面,唐小舟緊跟著陸海麟下了車。此時,趙德良正與雷江市委書記丁應平市長劉延光等握手。和聞州市臨時在車上改變行程不同,雷江市沒有去高速公路出口迎接,考斯特直接開到了市委門口,趙德良不可能再改變計劃,只好隨丁應平等人上樓。 唐小舟對丁應平比較熟悉,他大學畢業分配來報社的時候,丁應平就已經是行署副專員,和陳運達、彭清源等,都是一批的幹部。 丁應平給唐小舟留下極深印象的,不是旁徵博引出口成章的絕佳口才,而是他說話,竟然比電視台的播音員還出色,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一個多餘的語氣詞,常常還有一種丁應平式的幽默。就唐小舟對江南省官場的瞭解,丁應平應該是最有能力最有才華的官員,執政能力以及處理問題的手段,似乎遠在陳運達或者彭清源之上。不過,丁應平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喜歡賭博,什麼賭博手段都會,什麼都好,卻又不精,賭風還很醜,贏了就歡天喜地,輸了就不肯結束,死耗下去。十幾年來,丁應平一直在地市轉來轉去,全省十幾個地市,他差不多轉遍了,就是升不上來。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3 至於丁應平升不上來的原因,有好幾種說法,較為普遍的說法是,他對賭博的愛好,影響了他的政治前途。但也有人分析,他之所以好賭博,大概恰恰因為升不上來,對仕途看透了。高層之間,還有另一種說法,陳運達不喜歡丁應平,彼此有瑜亮情結,所以,他絕對不能讓丁應平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 唐小舟突然產生了一種預感,趙德良之所以選擇這幾個地方,是深思熟慮早就拿定主意的,原因很簡單,無論是鄭硯華還是丁應平,都不是陳運達的人。相反,余丹鴻最初確定的德山和柳泉兩市,恰恰是陳運達的勢力範圍,尤其是柳泉,是陳運達升副省長之前,在地市的最後一站。後來,陳運達甚至培養了一個柳泉幫,江南省官場,以柳泉勢力最盛。余丹鴻確定的路線,有種將趙德良引向江南地方勢力包圍圈之嫌,相反,趙德良選擇了聞州和雷江,更像是在權力突圍,是一場尋找政治同盟軍的戰鬥。 聞州市長姚營建和雷江市長劉延光是不是陳運達的人,唐小舟不是太清楚,卻可以肯定,鄭硯華以及丁應平和陳運達的關係肯定很一般。 唐小舟因此私下裡琢磨,趙德良獨自一人來到江南省,要撐起這個權力的天秤,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個多月過去了,大家一直傳說,他會對江南省官場來一次大調整,事實上光打雷不下雨,至今沒有看到任何動作。這是否說明,不是不動作,而是他還沒有想好怎樣動作,或者沒有真正找到自己的同盟軍? 站在趙德良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他一來就進行權力結構調整,因為他對江南省官場一無所知,最終起關鍵作用的,肯定就是陳運達。陳運達如果借此機會將自己的得力人員往上再提一提,趙德良要想控制權力,就更難了。既然如此,動不如靜。自己靜,人家就得動,只要他們動起來,自己正好可以暗暗觀察。 這樣一想,唐小舟有些明白趙德良為什麼不去德山、柳泉等地了。《小說下載|WrsHu。CoM》 站在權力平衡的角度分析,趙德良如果去了那幾個地方,雖然不是大錯特錯,至少也是做了一番無用功。相反,來聞州以及雷江,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他若能將這兩個市委書記收在自己的權力場中,江南省的權力平衡,便已經發生了悄然變化。而這兩個書記,又是陳運達權力結構中的最薄弱環節,只要趙德良投出橄欖枝,他們便會迅速行動。 和在聞州一樣,唐小舟的工作十分簡單,就是跟在趙德良的後面,在他需要自己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這種事,說起來十分簡單,甚至單調,沒有任何技術含量,比如說,趙德良視察的時候,肯定要用眼睛看,他以前是近視眼,年齡大了以後,眼睛又出現了老花和散光,因此,唐小舟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在他需要的時候,將近視眼鏡換成老花眼鏡。某些時候,他會有點恨自己,難道真如谷瑞丹所說,自己是一個沒用的人?堂堂復旦大學的高材生,竟然幹起了這種服侍人的事。另一些時候,他又會想,天降大任於斯人,必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或許,自己以前的所有經歷,都是大任之前的煎熬。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4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看看,竟然是任大為。 他走到旁邊,接起電話,問道,大為,什麼事? 任大為說,哥,你來雷江了? 唐小舟說,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任大為說,趙書記來了,你肯定跟著來了。 唐小舟說,我們再聯繫吧,我這裡還有事。 任大為問,你回家看爸媽嗎? 唐小舟說,恐怕沒有時間。趙書記的行程安排得很緊。 任大為又說,要不,我和小雨去看你吧,你住在什麼酒店? 唐小舟說,我們剛到不久,現在陪趙書記在視察,還沒有到酒店,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任大為說,好,我知道了,你忙吧。 從小學到高中,唐小舟都和任大為同學,是最好的少年朋友,也一直都是班上的尖子,成績總是唐小舟第一任大為第二。但不知什麼緣故,高考的時候,任大為沒有考好,只上了雷江師院。畢業後,任大為分回了家鄉高嵐縣,在他和唐小舟的母校高嵐一中當老師,後來又娶了唐小舟的妹妹唐小雨,成了他的妹夫。 唐小舟留在省城,而且在黨報工作,又娶了谷瑞丹這樣一個老婆,在家鄉,名聲是很大的,家鄉有很多人上門求他辦事。 事實上,唐小舟能回報家鄉回報父母的,非常之少。在報社,他沒有任何權力,人微言輕,什麼忙都幫不上。最初,高嵐縣一些人,得知他在省委機關報,對他還十分恭敬,後來知道他在報社其實沒有丁點地位,便漸漸疏離了。 和谷瑞丹結婚,似乎成了唐小舟人生中的一大亮點。畢竟,他在省委機關報而谷瑞丹在全省最大的廳公安廳,都是權力部門。可谷瑞丹以及她的家人,極度瞧不起唐家的農村身份,不願因為唐小舟和高嵐縣有任何牽連。結婚十來年,谷瑞丹只去過唐家三次,一次是結婚的時候,一次是結婚第一年的春節,一次是女兒出生的時候。平常過年過節,或者父母生日,她是從來都不會去的。 唐小舟很想在經濟上照顧一下父母,可自己的工資,全部掌握在谷瑞丹手裡,每月從她那裡領一點點零用錢,想幫家裡一把,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幸虧有任大為這個妹夫,對唐家是盡心盡意,比親兒子還親。可惜的是,任大為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中學老師,妹妹唐小雨,也只不過是縣機關幼兒園的一名保育員,兩人的收入極其有限。 唐小舟無數次想,既然自己無法幫家裡,不如幫一幫任大為和妹妹,以便他們有更大的能力資助家裡。 正是出於這種想法,唐小舟無數次到雷江找關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找了黎兆平幫忙,才將任大為調進雷江市廣電局。他原計劃將妹妹也調進來,再想辦法給任大為撈個一官半職。可是,他雖然進行了不懈努力,丁應平也曾當面答應過他,可一拖幾年,事情就是沒有辦成。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5 唐小舟想,現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一定要找個機會,將任大為和妹妹的事給辦了。 一天的安排,和在聞州時一樣,吃過晚飯是開會。唐小舟不需要參加這樣的會,丁應平的秘書陳志光便讓他坐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唐小舟想,這或許是一次機會,便拿起手機,撥打了任大為的電話。唐小舟問,大為,你在哪裡? 任大為說,我在市委,小雨也在。 唐小舟說,我在陳志光陳處長的辦公室,你過來吧。 陳志光並不是處長,市委書記的秘書,最高也只是副處調,相當一部分還是科級。他稱陳志光處長,自然是為了抬高對方。 任大為知道,唐小舟回雷江,對於自己是一次機會,所以,聽說趙德良來雷江的消息後,他就給妻子打了電話,唐小雨請了假,立即從高嵐縣趕到了市裡,兩人一直等在市委,希望能和唐小舟見上一面。 唐小舟聽說他們就在樓下,便出門接人。見任大為手裡提了一些東西,知道是給自己準備的,便問是什麼。任大為說是茶葉和酒。 唐小舟說,等一下進去,你把這些東西給陳志光。 唐小雨說,哥,這是給你的。 任大為也說,要不,我下次再專門給他送。 唐小舟說,你傻呀,現在你提著這些東西,怎麼進他的門?你記住,你們的事,他不問,你們不要說。 進門之後,唐小舟向陳志光介紹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四個人便坐在陳志光的辦公室裡聊天。唐小舟從包裡翻出了自己昨天換下的衣服,也翻出了趙德良換下的衣服,交給妹妹,要她夜晚洗好,不必涼干,直接用熨斗熨乾,明天一早送過來。 儘管他告誡妹夫不要提他們的事,他自己卻多次很想提出來,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自己才剛剛坐上這個位置,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尤其這次陪書記出來,行程人員的突然改變,讓他心裡繫上了一個巨大的疙瘩,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現在自己提出他們的事,陳志光如果辦了還好說,若是沒辦或者辦不了,豈不是把這個人徹底得罪了?退一步再想,陳志光如果醒目,或許會找機會向丁應平提起此事吧,那時,丁應平只需要一句話,所有的事,全都解決了。只要他們辦了這件事,這個人情,他唐小舟肯定都是要認的。官場上,有很多事,不說比說好,這就像下圍棋一樣,將味道做足了,空間就沒了。 陳志光果然比唐小舟更熟悉官場,他問了任大為的情況,也問了唐小雨的情況,然後說,你們夫妻長期分居? 唐小雨說,市裡到縣裡,也不算太遠,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陳志光說,雖然如此,這樣畢竟不是辦法。 唐小舟便藉機說,他們能有什麼辦法?在雷江一個人都不認識,陳處你的辦法多,請你幫忙想想。 陳志光說,唐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件事,你放心好了,我來辦。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6 事情就這樣辦妥了,又說了幾句閒話,唐小舟給任大為使了個眼色,他們便起身告辭。 兩人重新坐下來,陳志光給唐小舟杯子裡續了水。 唐小舟說,志光,你跟丁書記應該有幾年時間了吧?丁書記是不是應該給你動一動了? 陳志光說,前不久動了一下,提了辦公室副主任。因為丁書記沒有選好秘書,所以,我暫時還在這裡。 唐小舟說,那應該祝賀你呀。可惜我在這裡的時間不自由。要不,下次你去省裡,我再補,我們倆兄弟好好喝一杯。 陳志光說,唐處的心意我領了,到時候,唐處如果抽得出時間,我一定要去打擾你的。 閒聊幾句,會議散了,唐小舟和陳志光一起出來,各自迎了自己的老闆,一齊下樓,上車,前往酒店。 接下來和昨天一樣,趙德良分別和市裡的領導談話,唐小舟負責後勤保障。 趙德良接見這些市領導的時候,唐小舟幹了一件事,這件事有沒有什麼意義,他自己也不清楚。趙德良和領導談話,唐小舟根本不可能知道其內容,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每隔一段時間,進去給領導續水,即使能聽到隻言片語,也不能作出準確判斷。不過,由於他要負責安排所有的談話,便需要掌握時間。他將這個時間在本子上記下來,最初僅僅只想到方便自己掌握。後來,他閒得無聊,便做了一件事,將這些時間精確地算出來。 這一計算,就算出了韻味。趙德良接見丁應平的時間最長,有四十三分鐘。以前在省委,趙德良接見某個人的時間,唐小舟沒有精確計算過,但印象中,超過四十分鐘的,似乎沒有。這個時間,似乎很能說明丁應平在趙德良心目中的地位。 時長排在第二的是鄭硯華,三十六分鐘。唐小舟將筆記本翻到最前面,那是他剛剛當上秘書時所做的記錄,上面恰好有第一天上班時,趙德良接見鄭硯華的記錄。當時雖然也記了時間,但並沒有精確到分。僅從記錄上看,應該是半個小時,並沒有超過接見丁應平的時間。 聞州和雷江的兩個市長,聞州市長姚營建是二十三分鐘,雷江市劉延光是二十分鐘。市長以下,又是一個檔次,只有一刻鐘左右。 唐小舟因此知道,這個時間的把握,頗有政治智慧,也極其微妙。丁應平多出的這九分鐘,到底意味著什麼?此時,唐小舟還不十分清楚,但不久以後,他便意識到,這九分鐘的含金量非常之高。 第二天早晨,六點鐘起床後,唐小舟原以為還會像前一天那樣,在院子裡活動一番,因此,他連運動衣都穿好了。出現在趙德良面前時,他猛地愣住了,老闆並沒有穿運動衣,而是穿著便裝。 趙德良對他說,把衣服換掉,今天我們不晨運,一起出去看看。 一起出去看看?看什麼?去哪裡看?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了,到底用意如何,目前還不清楚。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7 他很快換好衣服,趙德良已經等在門口。看到他出來,趙德良也不說話,轉身向外走,他便緊緊地跟上。他們住的海山酒店是以前的市委招待所,前面是一幢新大樓,後面有些三層的小樓,樓裡雖然有服務員,卻沒有人認識他們,就算認識,也不敢詢問或者阻攔。兩人走出小樓後,並沒有經過前面的酒店大堂,而是從汽車進出的通道離開了。 門口停著好幾輛等客的出租車,趙德良拉開一輛出租車的門,坐了上去。唐小舟立即坐到了副手席上。司機問他們去哪裡,唐小舟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趙德良顯然早有準備,說,去新華路。 汽車啟動後,趙德良主動和司機說話,問收入怎麼樣呀?江南省的幾個城市如果排名的話,雷江可以排在第幾位?司機說,雷江其實基礎不錯,只是以前沒遇到好領導。這幾年,丁書記來雷江,雷江發展得不錯。 趙德良說,我怎麼聽說,那個丁書記很不好,獨斷專行不說,還喜歡打牌,牌風又臭,搞得天怒人怨。 司機笑了笑,說,丁書記牌風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們老百姓只是過日子,肯定沒有機會和丁書記一起打牌。能夠知道他的牌風的人,肯定都是他身邊的人,是那些當官的。我們只能看到我們的日子。日子過好了,肯定是領導得好。退一步說,像丁書記這樣的大官,為什麼喜歡打牌?肯定是心裡煩吧。能不煩嗎?他那麼有能力。我聽說,他在很多個市都搞過,每個市都搞得很好,就是因為上面沒人,所以一直被別人壓著,提不上去。比自己能力差得多的人上去了,還當自己的上司,換了哪個人,都會煩吧。 出租車到了新華路,司機問,這就是新華路,你們到哪裡? 趙德良說,哪裡人多,你就停在哪裡。 出租車司機將他們送到了新華路汽車站,這裡的人最多。 這個汽車站,原本是雷江市的老汽車站,當年,唐小舟到上海讀書,便常常在這裡登上長途汽車然後到省城搭火車。後來汽車運輸業高度發展,人流客流異常活躍,一個汽車站無法滿足需要,汽車站建在市中心,每天的車次太多,車站周圍,常常交通堵塞。這不僅是雷江一市的問題,而是一個全國性問題。於是,全中國的大中城市,先後將汽車站移出了市中心,分別在市郊建起東西南北幾個汽車站。雖說規定某個汽車站僅僅只是經營前往某個方向的汽車,可實際上,那些有門路有後台的營運車輛,仍然可以在各個車站之間串。汽車總站廢了以後,地皮賣了,在這裡建起了一家大樓,一樓搞餐飲,二樓至六樓是商場。雖說這裡已經沒有了汽車站,可人們叫習慣了,仍然稱這裡為新華路汽車站。 他們出來得早,市民們大多才起床不久,街上的人並不多。可汽車站前面的廣場上,卻已經有了很多人,這些人主要是擺地攤的,在這裡組成了一個跳蚤市場。唐小舟跟在趙德良後面,在廣場上轉了一圈。趙德良不時和攤主或者購物的市民聊上幾句。 趙德良問攤主,你們在這裡擺攤,城管不管嗎? 攤主說,在別的地方賣不行,但在這裡,城管不管。 趙德良又問,為什麼別的地方不行,這裡可以? 旁邊有市民說,以前,隨處都有擺攤的,既占道又影響交通,城管如果不管,市民的意見大。城管如果管,攤主的意見大。城管和攤主之間,常常發生衝突。後來,丁書記想了個辦法,要求所有擺地攤的攤主集中到這裡經營,但必須集中在早上七點半之前和晚上九點半之後。其他時間,一律不許擺攤。 趙德良問這位市民,你覺得這個方法怎麼樣? 市民說,這個方法很好呀,很多下崗工人,可以通過這種辦法再就業,擺個小攤,雖然不一定能發財,至少可以解決生活問題。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8 兩人在這一帶走了一個多小時,和很多人極其隨便地聊了聊,很隨意,也很自由。 大約七點二十分左右,來了好多城管,他們開著電瓶車,在廣場裡面慢慢穿行,既不停車也不吆喝,攤主似乎無視他們的存在。十分鐘後,城管們並沒有怎樣的行動,攤主卻很自覺,漸漸散去了,剛才拉拉雜雜的廣場,很快就空了出來。 令唐小舟驚奇的是,剛才有數千人的廣場,人流散去之後,竟然無比乾淨。 趙德良說要去吃早餐,唐小舟便將他領進了中心車站大樓的一樓,這裡是餐廳。 和其他城市的餐廳不同,這裡做早中晚三餐,甚至還做宵夜。整個江南省,雷江市的早餐是最豐富的,而整個雷江市,最豐富的早餐,在車站廣場。唐小舟對這裡的情況比較熟,兩人進去後,他讓趙德良坐了一個位置,再由他去點早餐。 早點上來了,一個人一大碗芋頭丸子。 趙德良很好奇,看著碗裡黑乎乎的東西問,這是什麼? 唐小舟說,芋頭丸子,雷江的著名小吃,外面的皮子是香竽,裡面的餡是肉,用雞湯下,風味獨特非常好吃。 趙德良夾起一隻,咬了一口,口感非常好,和所有的包子餃子都不同。他說,很獨特。怎麼只要雷江有?這麼好吃的東西,應該推廣嘛。 唐小舟說,這東西的真正產地在高嵐縣的唐家坳,也就是我的家鄉。這是我們唐家的祖傳寶物,但凡姓唐的人,都會做。 趙德良問,你也會做? 唐小舟說,會一點,但做得不好,沒有這麼好吃。 趙德良說,這麼好東西,應該好好發展一下。藏在深山人未識,太可惜了。雍州不是希望打響吃在雍州的口號嗎?不能少了這芋頭丸子。 接下來,趙德良問唐小舟,轉了一個多小時,你有什麼直觀感受? 唐小舟說,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不適合。 趙德良問為什麼,唐小舟說,你可能需要的是轉了這一個多小時的直觀感受。可我是雷江人,又當了多年的記者,對雷江的情況比較熟,說出來,可能就不是直觀感受,會加進很多以前的東西吧。 趙德良說,哦,我忘了這一層。那你就說說以前的感受吧。 唐小舟說,我的感覺是,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雷江的變化非常大。這種變化,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 趙德良問,主觀原因是什麼,客觀原因又是什麼? 唐小舟說,客觀原因,自然是國家富強了,對地方的投入加大了,全國都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別說一個小小的雷江,就是整個江南省,就是全國,進入二十一世紀後,一年一個變化,大家有目共睹。 說到這裡,趙德良笑了,用手裡的筷子指著他說,你這個小舟呀。記者當長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全是空話套話。以後在我面前,這一套就免了,要說就說點實在的。 唐小舟說,我倒不覺得是套話,只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趙德良說,我知道的事實就不用說了吧。說主觀原因。 第四卷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 打了一個政治啞謎19 唐小舟說,至於主觀原因,這一屆市委市政府班子,能力確實比較強,也比較親民,所以,民聲比較好。比如說城管部門,是全國的一個焦點部門,以前公安的許多執法職能,轉到了城管。城管又不像公安,既沒有那麼多法律法規的約束,城管隊員又不像公安人員,全都是由公安大學等一類高等院校培養出來的,個人素質不那麼高,工作對象也非常特別,面對的是那些最低層的市民甚至是城市貧民。普通人或許不太在乎的利益,在這些底層居民眼裡,就是很大的利益,因此,也更容易引發衝突。以前,雷江市的情況和全國差不多,城管和攤販的衝突不斷,甚至常常發生流血事件。丁應平書記來到雷江之後,感到這個矛盾太突出了,影響到了穩定的大局,不解決不行。他為此花了半個月時間進行調研,最後決定將車站廣場拿出來,這個矛盾就緩解了。這件事,我還在日報上發過一篇新聞稿並且配了言論,當時,我有一種觀點,我們的許多矛盾,並不是無法解決或者難以解決,關鍵在於執政者想不想解決或者站在什麼樣的立場和出發點去解決。像雷江車站廣場這樣,只不過一個決策,執行起來也沒有絲毫難度,就將一對極其尖銳的矛盾化解了,執政成本更是降到了最低,就充分體現了執政者的理念、能力和智慧。 趙德良問,你也覺得,這是丁應平的功勞? 唐小舟說,這是誰的功勞,我還真不敢說。不過,丁書記在雷江,政聲真的很不錯。不僅僅是雷江,他以前幹過市長市委書記的幾個市,也基本就是這種情況。 趙德良說,可是,每次民主測評,他的呼聲都不是太高。我也聽說了,當地的官員,好像並不太喜歡他。 趙德良已經吃完了他的早餐,起身向外走。唐小舟早已經拿著紙巾等在一旁,起身將紙巾遞給他,跟在他的後面。趙德良沒有繼續他的微服私訪,而是乘出租車回了海山酒店。唐小舟原以為,省委書記不見了,這裡一定亂成了一鍋粥,實際上並沒有,丁應平等人,很平靜地等在大堂。趙德良並不是從大堂進去的,而是讓出租車送到了後面副樓,然後再走到前面。 看到丁應平淡定地坐在那裡,唐小舟大感驚奇,他不相信丁應平不知道趙書記神秘失蹤了,可他既沒有派人去找,也沒有打唐小舟的電話,真是奇事一樁。 後來,趁著唐小舟回房間清行李的機會,丁應平悄悄跟到了房間。唐小舟知道,丁應平一定是想知道,這兩個多小時,趙書記幹什麼去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或許,丁應平是希望唐小舟主動說吧。可現在的唐小舟,畢竟不再是當記者時的唐小舟了,每做一件事,都要在心裡仔細地評估一番,有些事,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做的,有些話,就算是任何環境下,他也不會說。 直到他將自己和趙德良的衣物清理好了,丁應平也還沒有將這句話問出來。兩人一起離開的時候,唐小舟有點不忍,對他說了一句話。 唐小舟說,雷江的早餐不錯,很豐富。 能說的,他說了,聽不聽得懂,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1 剛從趙德良的辦公室出來,桌上的電話響了,唐小舟看了眼號碼,是侯正德的座機,立即接了起來。侯正德說,小舟呀,有沒有時間過來開個會,研究一下處裡的工作? 唐小舟想,侯處長肯定是看了今天上午的安排,知道書記中午十一點前不會出門。他說,好的,我和趙書記打聲招呼就過去。 一處實際可以叫書記辦或者叫趙辦,主要職責,就是為省委書記服務。 省委書記的秘書其實是一個班子,這個班子,需要處理大量的日常事務。比如某個人給省委書記寫了一封信,然後,這個人接到了省委書記的回信。顯然,這封信,並非出自省委書記之手,而是這個秘書班子代勞的。此外,對於省委書記的工作生活等方面的安排,諸如定期檢查身體等,都由這個處負責。每天,省委書記需要處理大量的信函,對於省委書記來說,這些信函別說一一處理,就算是看個大概,也一定看不過來。所以,所有的信函,均由一處負責疏理一遍,只有那些最重要的信函,或者一處無權也不知怎麼處理的,才會層層上報,上報的第一人,自然就是秘書長,秘書長是書記的大秘,由秘書長決定是否呈報給給書記本人。 侯正德很早就是一處的副處長,在綜合一處資格最老,此前跟過兩任省委書記,趙德良是第三任。若按通常程序,趙德良來後,侯正德本應順理成章地升上正處長,也就是坐穩唐小舟現在的位置。韋成鵬的到來,使得侯正德的希望落空,也直接導致了唐小舟的進入。 可無論是韋成鵬還是唐小舟,都不是一處的處長,而是副處級調研員,可他們兩個後台太硬,職權比主持工作的副處長要大得多。且不說唐小舟是省委書記的秘書,韋成鵬既是陳運達的親戚,又是余丹鴻的心腹,侯正德做任何事,都受這兩個人制肘。既然他這個處長名不正言不順,下面的人就不太聽,處裡的工作開展起來,困難重重。 既然侯正德主持處裡的工作,他要開會,是很自然的事。可他又不得不給唐小舟打個電話,頗為客氣並且慎重地說明是商量。唐小舟馬上想到了自己第一天見侯正德時,他那尷尬的態度,和今天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唐小舟想,經過這些天,他或許已經想通了,既然一處處長這個位置遲早都是唐小舟的,與其以後調整心態擺正位置,不如現在就做順水人情。 唐小舟來到侯正德的辦公室,副處長楊衛新正坐在那裡聊天。 因為少了很多副書記,辦公廳的辦公場地,就非常富餘。綜合一處都是書記的秘書處,辦公室,比其他處,更好一些。侯正德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此外還空了一間辦公室,是以前一處處長的。侯正德雖然主持工作,卻不敢去占那間辦公室,這也說明,侯正德在處裡的地位,其實很尷尬。 楊衛新是不久前才由部隊轉業的,能夠進入省委辦公廳,已經是非常不容易,進入後又被安排在一處,而且安了實缺,就更加的不容易,至少在相當一個時期內,沒有提拔的可能。他對於目前的位置,顯然是滿意的,和處內同事的關係,也就非常融洽。儘管侯正德也是副處長,畢竟主持工作,並且資格很老,楊衛新對他十分尊重。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2 唐小舟進去的時候,楊衛新不知講了一個什麼笑話,兩位副處長正哈哈大笑著。唐小舟看了看陣式,似乎是處長會議,便說,侯處,你們是領導研究工作吧?那我參加就不適合了。說著,就要往外走。楊衛新立即站起來,拉住了他,說,唐處你等等,我們一處就這麼幾個人,商量工作,怎麼能少了你? 正在這時,韋成鵬進來了。韋成鵬和現在的唐小舟一樣,因為沒有明確處長地位,剛開始,在一處並沒有辦公室,只有省委書記辦公室隔壁那間。後來,趙德良換了秘書,他只好離開了三樓,便和楊衛新兩人共一間辦公室。韋成鵬穿著很潮,頗有幾分娛樂明星的味,頭髮是精心做過的,兩邊的頭髮往上梳,在頭頂形成一個刀形。他一進來,便掏出一包軟江南,給大家分煙。唐小舟伸手擋住,說,我不抽。韋成鵬不依,一定要塞給他。他只好接了,韋成鵬又掏出打火機,無論如何,都要給他點上。他點了煙,卻拿在手中,不吸。 坐下來,韋成鵬便掏出手機,翻了一下,說,我剛收到一個段子,很有趣,給你們念一念:組織部考察幹部條例有最新規定,主要有兩條,特別強調,要想當好領導,首先要向女人學習:一是肚子裡容得下小人;二是能頂得住來自上面的壓力;三是能容忍有人在後面捅;四是善於應付磨擦;五是能在磨擦中獲得快*感;六是每個月必須開例會。同時,最新規定還強調,要當好領導,還必須向男人學習:一是從不外露炫耀政績;二是關鍵時刻能硬得起撐得住;三是能培育出接班人;四是善於攻擊對方並且讓其感到愉悅;五是既能製造磨擦又使大家同感快樂;六是勝利後能謙恭地縮小自己。 侯正德說,這都不知是哪些缺德鬼編的。 楊衛新說,有些人的聰明才智,全用在這上面了。 韋成鵬翻了一下手機,說,這裡還有一個,也蠻有趣的。最貪婪的漢字:晃。最直接的漢字:昆。最西化的漢字:咬。最自豪的漢字:鵝。最牛逼的漢字:昊。最痛苦的漢字:旱。 楊衛新說,這是什麼意思?沒聽懂。 韋成鵬說,我們的正宮娘娘是大才子,他一定懂,讓他說吧。 他說的正宮娘娘自然是指唐小舟。現在坐在這裡的,不是副處長主持工作,就是副處長或者副處級調研員,沒有一個是血統純正的。未來最有可能成為處長的,便是唐小舟,所以,韋成鵬說唐小舟是正宮娘娘。 這個韋成鵬,怪話一火車,和他的穿著打扮一樣,方方正正的一個人,偏要往斜裡竄。唐小舟在心中對自己說,離這個人遠一點,他不是你喜歡的那類菜。由韋成鵬的正宮娘娘之說,唐小舟也想到了一個詞,如果自己可以比喻成正宮娘娘的話,韋成鵬其實是自比為冷宮娘娘,孤獨深宮鎖阿嬌的怨毒,溢於言表。人的情感真是奇怪,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阿嬌被鎖進深宮的命運悲劇,卻沒有看到,阿嬌的命運悲劇,其實是她自己造成的。 生活就像一個大遊樂場,人生就像一場遊戲。遊戲都是有規則的,誰如果無視規則,就注定要被裁判紅牌罰下場。你可以同情被罰者境況的落魄,你也可以憤怒執法者的嚴苛,卻不能輕視尤其是不能無視規則的神聖。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3 侯正德見唐小舟始終不出一言,大概意識到,他對韋成鵬這一套不感興趣,便說,大家都來了,我們來研究一下工作吧。主要有兩件事。第一件事,馬上就是五一長假了。一處的人,每天都陷在材料堆裡,難得有放鬆的時候,大家有一種想法,希望處裡組織一次旅遊。需要確定幾件事,一是去哪裡,二是怎麼去。現在大家提出了幾個預選方案,一是去麗江,二是去青島,三是去西安。 這個話題與自己沒什麼關係,這個五一長假,唐小舟可能陪趙德良去北京,根本沒時間去旅遊。這類事,他基本不說話。最後決定去麗江,不去的人,發一千元過節費。 第二件事,省直每個單位都有小金庫,目的是要替職工謀點福利。廳裡有廳裡的小金庫,各處室也有自己的小金庫,至於小金庫的資金來源,就是各顯神通。一處只替書記服務,和外界接觸少,要充實小金庫,難度比較大。以前,處裡定了一個創收目標,處長每人每年創收四萬元,副處長和副處級,一萬元,一般科員,五千元。這個創收目標,通常都是處長想辦法,全處一起打下手,實際等於是處長一個人完成的。畢竟,處長是省委書記的生活秘書,關係廣人緣多,要完成這點創收任務,還真不是一件難事。可現在情況不同了,處長一直沒有定下來,侯正德主持工作,外人可不認這個賬,他去跑創收任務,誰都不拿他當一回事,眼看二季度也快過去一半了,今年的創收任務連影子都沒有。 侯正德特別提到,韋成鵬進入一處時,曾經誇下海口,一個人完成創收二十萬。可到現在,連一分錢都沒有看到。 韋成鵬說,在哪個山說哪個話,蹲什麼坑拉什麼屎。這都是八萬年前的事了,現在說,還有屁用?顯然,他將此事推得一乾二淨。 侯正德顯然對韋成鵬不滿,說,話不能這麼說,這件事,你是在全處所有人面前公開表態過的。 韋成鵬顯然不太把侯正德放在眼裡,他當即反駁說,侯處,你這樣說,我就不太喜歡聽了。袁百鳴還曾在電視上向全省人民公開表態說,要在江南省建這個要為江南人民做那個呢。你怎麼不去問他為什麼不兌現諾言?據我所知,關於創收問題,我們一處是有傳統的,誰主持工作,誰就負責完成二十萬。 這句話,可把侯正德堵住了。以前主持工作的處領導,確實每年完成二十萬,甚至只多不少。二十萬雖然不是一個硬性指標,卻也成了某種約定俗成。然而,輪到侯正德,情況大為不同,他畢竟是副處而不是正處,如果硬往二十萬那個目標上靠,顯得名不正言不順,給人的感覺是博上位。他如果不完成二十萬,又讓人覺得他其實沒有主持工作的能力。 官場哪一個角落都不是淨土,任何單位都有矛盾,真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本經,唐小舟不準備念,他的心理,或許和韋成鵬甚至是侯正德差不多,名不正言不順嘛。別說他不是處長,連副處長都不是,只是個副處級調研員。唐小舟的尷尬,實際和侯正德是一樣的,自己如果完成這二十萬?一定有人說他充大頭、博上位。他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沒人覺得他有什麼錯。更何況,他現在的位置不穩,說不準哪一天,自己就會和韋成鵬一樣,被掃地出門。真到了那一天,像韋成鵬那樣誇下海口,留給別人的,只是笑柄。 好不容易捱到十點半,唐小舟說趙書記十一點有安排,他需要去準備一下。匆忙離開此地,將一堆的尷尬,留給了侯正德。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4 回到辦公室,恰好接到谷瑞丹的電話。 谷瑞丹說,晚上有個飯局,你能不能參加一下? 唐小舟問,什麼飯局? 谷瑞丹說,是我哥瑞安的事,請市政府和區政府的幾個朋友。 如果是別的女人,或許會說,是大哥的事。可谷瑞丹不同,她偏偏會說,是我哥的事。我和你,在她那裡界線分明,我代表的是谷家,除此之外所有人,就是你。結婚這麼多年,她包括她們谷家,從來沒有認為他是其中一分子。沒有把他當成谷家一分子還好理解,他畢竟是谷家女婿,又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人。谷家的兩個媳婦,同樣沒有被他們當成谷家一分子,這就讓人覺得他們的觀念,不知是中國傳統的還是外國的了,完全是一種模糊。 有一次,岳父過生日,唐小舟從報社借了照相機給大家照相。照著照著,谷瑞萍大呼一聲,來,我們姓谷的照一張全家福。聽了這話,谷瑞萍的老公當即往廚房裡鑽,唐小舟心裡不爽,可他手裡拿著照相機,無處可躲。最著惱的,自然是兩個媳婦,大媳婦立即高聲說,這一張照完了,我們外姓人一起照一張。即使如此,谷家人還不覺得過分,在他們看來,谷家和外姓,涇渭分明,這是根本不需要討論的。唐小舟替他們拍照的時候,真想說,岳母你得離開,因為你不姓谷。 谷瑞丹的大哥谷瑞安參加工作最早,對谷家的貢獻也最大。待幾個弟弟妹妹長大了,有了點能力,曾經下很大的勁替他活動,才讓他當了技術副廠長。令他們沒料到的是,國企難搞,廠裡的經濟狀況越來越差,到了破產的邊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廠長經理們還胡吃海喝,多拿多佔。這幾年,谷瑞丹等人動用了很多關係,想將哥哥從那間廠裡撈出來。可國企和政府雖然只隔了一道門,這道門卻是銅門鋼門,逾越不易。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他們竟然能夠約到市政府和區政府的領導吃飯,很可能打了自己的旗號。如今唐小舟這塊牌,在江南省還是很響的。如果他能夠親自出席,這件事,大概也就成了。 今天晚上肯定不行。唐小舟說,過幾天就是五一長假,趙書記要回北京,很多事都要趕在五一節前做完。要不,你們改個時間,五一節後行不行? 他心裡很清楚,谷瑞丹並不一定真的希望他出面,否則,她一定會事先和他商量,選定一個他方便的時間。 對於官場,谷瑞丹是非常熟悉的,但凡與官場有關的事,她都會異常小心和審慎。以她這種敬畏官場的態度,不可能不將一切想在前面。換句話說,如果唐小舟還稍稍瞭解一些官場遊戲規則的話,也得益於谷瑞丹的早期薰陶。剛和谷瑞丹結婚那一陣,他常常陪著她去給領導送禮,通常情況下,她進領導的家,他在外面等,寒冬臘月的,頂著雨冒著風的經歷,至今異常深刻。自從唐小舟當上省委書記秘書以後,谷瑞丹對他的態度大變,給他的感覺,她不像是在面對自己的老公,而是面對自己的廳長。 果然,谷瑞丹說,你沒時間就算了。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和他們說幾句話。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5 唐小舟很想說,我說話能有用嗎?轉而一想,現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說話不僅有用,應該是很有用。用黎兆平的話說,他是通往省委書記的那根獨木橋,誰不想有辦法有機會踩在他這根獨木橋上,走到省委書記的彼岸?儘管他自己覺得,是否能夠在這個位置坐穩,還是一件很難說的事,畢竟在別人眼裡,那是絕對不一樣的。他於是說,好吧。不過,要看時機,如果趙書記剛好在身邊,我恐怕什麼話都不能說。 谷瑞丹說,就算書記在你身邊,你和朋友說幾句話也不行? 唐小舟不想和她糾纏,甚至根本就不想和她說話,便說,再說吧。趙書記有一個接待任務,馬上要走了。我掛了。說過之後,也不管她是否惱火,掛斷了電話。 剛剛掛斷電話,新的電話進來了,拿起一看,是任大為。 任大為在電話裡說,哥,是我,大為。 唐小舟說,大為啊,什麼事,你抓緊時間說,我馬上要和趙書記出去。 任大為說,我提拔了,小雨的調令也發出了,到市電視台。 唐小舟有點吃驚,說,小雨去市電視台?她能做什麼? 任大為說,他們說先進來再說。 唐小舟想,這一定是丁應平起了作用。自己當時是害怕這個秘書當不長,只想搶在塵埃落定之前,將他們倆的事情搞掂。令他沒料到的是,書記秘書這個身份還真是管用,努力了幾年都沒有結果的事,竟然在半個月之內完成了。他的心中,總算一塊石頭落地。這兩件事解決了,就算他被退回報社,妹妹和妹夫的事,大概也不會更改吧。 他說,好,我知道了。 任大為知道他要掛電話,便搶著說,還有,我現在正陪丁書記一起來雍州,丁書記和你說話。 很快,手機傳到了丁應平的手中。丁應平說,小舟你好,我是丁應平。 唐小舟立即說,丁書記您好。 丁應平說,我去雍州辦點事,可能有一兩天時間。不知這兩天趙書記有沒有空? 唐小舟說,我找機會吧。如果定下來了,我會和志光聯繫。 丁應平說,志光沒有跟我來,我臨時拉了大為的差,你打電話給大為吧。 趙德良的時間,一個星期之前,就已經排定了,綜合一處那麼多人,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排這個時間表。時間表排好之後,交給余丹鴻最後審核。也就是說,整個江南省的幹部,若想見趙德良,必須走這道程序。丁應平之所以通過任大為打這個電話,是希望繞開這個程序。繞開這個程序的惟一辦法,就是由趙德良首肯,再由唐小舟安排。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有一個時間是可以安排的,那就是每天晚上九點到十點,趙德良會用一個小時練書法,大多數情況下,他會一邊練字一邊思考。如果有必要,他也會在練書法的時候接見下面的領導人。當然,這個時候接見的領導人,肯定不是一般意義的。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6 中午,趙德良是陪一個企業家吃飯。省委書記陪企業家吃飯,多半只是一種姿態,一種精神上的支持和肯定,並不一定有實質性內容。這類飯局與純粹的官場飯局是不同的,官員們在一起吃飯,可能會談一些與工作相關的話題,許多甚至是絕密的敏感話題,這類話題,身為秘書,並不適宜知道,所以,官場飯局,有些,唐小舟可以上桌,有些不能。能不能上桌,不在他掌握,而在趙德良的意願。和企業家吃飯就不同了,沒有那麼多講究和規則,唐小舟上了桌子。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唐小舟知道趙德良要休息一會兒,便替他整理了一下裡面的房間。趙德良走入房間時,唐小舟趁機說,雷江的丁書記來了雍州。 趙德良說,哦,應平同志來雍州了?什麼時候到的? 唐小舟說,剛到。 趙德良說,去北京之前,我正想和他談一談,今天能不能安排時間? 唐小舟說,除了晚上九點,沒有別的時間。趙德良說,那好,你叫他九點鐘到辦公室來。 唐小舟按照這個時間通知了任大為,可他沒料到的是,有人插隊了。 插隊的人是省長陳運達,他人已經到了樓下,才給唐小舟打電話。對於趙德良的習慣,陳運達是知道的,他顯然就是要撞這個時間。 晚上,趙德良宴請江北省省委副書記顏春,常務副省長彭清源作陪。這三位高官,是中央黨校的同期同學,趙德良來江南省任職時,顏春還在國外擔任職務,不久前才調任江北省。 江南和江北是鄰省,也都屬於中部不發達省,相對而言,江南省的經濟底子更差一些。但是,改革開放以來,江南省一方面背負廣東,另一方面領導人也更具開拓精神,發展速度比江北省快。江北省因此將江南省當成了假想敵,在各個方面對江南省予以制肘。江南省的產品進入江北省受到了嚴格限制,如煙酒等,不僅採取行政手段在市場上禁絕,而且派了公安、稅務、城管、交通等部門,在各交通要道口設障檢查。一經查到,作走私處理。省內的有關門店,除了極少數應付上面檢查的店能夠獲得特證經營之外,其餘店,只要發現經營江南省的煙酒,一律沒收執照。長期以來,這兩個省的關係極其微妙,除非上面召集的會議,兩省從省到市到縣,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 這次顏春到江北省當副書記,顯然是想在兩省關係方面有所作為,才會在上任之初,便趕到江南省來會自己的老同學。 這樣的宴會,唐小舟自然沒有資格上桌。他同彭清源的秘書以及顏春的秘書司機等,在隔壁房間裡吃飯。 谷瑞丹果然在這個時候打了電話過來,唐小舟只好起身,走到外面去接。唐小舟站在走廊上,用左手捂著手機,小聲地說,趙書記和彭省長宴請江北省顏副書記,就快結束了。一會兒我還要陪趙書記回辦公室。有什麼事,你快點說。 谷瑞丹說,主要是瑞安的事,我們找了市委辦公廳的梁處長,他答應幫忙。等一下,我把電話給梁處長,你和他說幾句話,幫瑞安敲敲邊鼓。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7 唐小舟說,我不認識梁處長呀。 谷瑞丹突然有些火了,說,你什麼意思?是不是不想幫瑞安? 唐小舟很想大吼一聲,你什麼意思?我憑什麼要幫他?可這裡畢竟是迎賓館,四周全都是省委省政府的領導,誰都說不清會被哪個人碰上,他只好忍著,不說話。 谷瑞丹說,算了算了,你這人就是這麼沒意思。我懶得跟你說了,隨便你怎麼跟梁處長說吧。顯然,她打這個電話的時候在外面,此時正在往裡面走,說話的語氣,也大變了,顯得十分溫柔多情。她說,小舟呀,梁處長知道你很忙,他為人很大度的,不會計較你。你要跟梁處長說幾句話?好好好,你等著。 很快換人了,傳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語氣顯得很恭敬,說,首長好,我是梁國棟。今天原本想和你好好喝幾杯的,你有事不能來,真是遺憾呀。 唐小舟只好說,梁處長,請你叫我小唐或者小舟好了。你這樣叫,別人聽到會誤會的。 梁處長連忙說,好好好,我以後就叫你小舟。 唐小舟說,這就對了。我是什麼身份,你在市委辦公廳工作,自然是很清楚的。你才是首長呀。以後,還要請首長多關照呀。 梁國棟說,小舟你這樣說,我就有點坐不住了,以後,你應該多關照我才是。你放心好了,你大舅子的事,我心裡有數。 唐小舟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說句場面上的話,那就太感謝梁處長了。他實在不想摻和這事,便說,對不起,梁處長,趙書記出來了。下次再聯繫。說過之後,匆匆掛斷了電話。 打完電話回到餐廳,他心裡憋了一肚子火,卻又不能表現出來。他有一種預感,將來,谷家還不知會打著自己的招牌幹些什麼事,得想個什麼辦法才好。問題是能有什麼好辦法?除非是離婚。然而,離婚是否影響到他的前途,他又確實無法評估。 帶著這種不能表露的憤懣,和趙德良一起回到辦公室。 進入辦公室後,趙德良甚至沒有坐下來,而是拿了一些衛生紙,又出了門。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有便秘的毛病,大便從來都不正常,有時候,甚至兩三天才來一次,尤其到了江南省這個無辣不歡的地方,便秘似乎更加厲害。趙德良的便秘屬於老毛病,據他說,他的母親就是如此,每次蹲廁,沒有幾十分鐘出不來。以前也曾找很多醫生看過,效果不是太理想,時好時壞。唐小舟知道這件事後,曾經找過一些人,希望打聽到什麼偏方之類。別人說了不少方法,每一種方法,唐小舟都找相關人員求證,大多數被他否決了。也有些明顯無害的,他會試一試,比如在他喝的茶裡放一點蜂蜜之類。不知是由於時間不夠還是方法不對,目前的效果不是太明顯。 唐小舟第一時間給趙德良泡了一杯茶。晚上,他喝了幾杯酒,每次喝過酒後,都習慣喝些濃茶。他人還在趙德良的辦公室,手機卻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響起來。他以為是丁應平來了,立即返回來,沒有看號碼便接聽了,打電話的竟然是陳運達。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8 陳運達說,小舟,我是運達呀。德良同志晚上沒什麼安排吧? 書記晚上有什麼安排,唐小舟當然不能告訴省長,卻又不好直接說,只能說,首長您好,有什麼需要效勞? 陳運達說,我就在樓下,如果德良同志晚上沒什麼特別安排,我就上去坐坐。 這事讓唐小舟有點棘手。趙德良已經約了丁應平,唐小舟雖然不清楚丁應平見趙德良所為何事,可領導間這種會面,被另一個領導知道畢竟不好。他只好說,趙書記上廁所去了,等一下他回來,我問問他。 知道趙德良沒有這麼快出來,唐小舟抓緊時間給任大為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讓丁書記別急著過來,在這裡碰到陳運達不好。他的電話剛剛放下,陳運達已經出現在自己的門前,他立即熱情地迎上去。陳運達竟然像他還是記者那樣,主動伸出手,和他握手。他卻已經沒有了當記者時的理直氣壯,身子半躬著,雙手送出去,和他相握,鬆開手時,已經將身子更彎低一些,做出一個請坐的動作,等陳運達坐下之後,又立即替他沏上茶。 唐小舟和陳運達的交情,算起來已經不短了。唐小舟剛剛分到報社的時候,跟一位老記者跑地市州,陳運達當時剛剛到柳泉市委當書記,兩人一起對陳運達做了專訪,回來後,由唐小舟執筆,寫了一篇長篇通訊,將陳運達大大地吹了一番。那是唐小舟寫的第一篇長通訊,寫得文采飛揚,激情四射。這篇文章為陳運達博得了很好的名聲,為此,陳運達專程趕來省城答謝,給那位老記者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唐小舟只是蹭了一頓酒喝。一年的見習期結束,唐小舟不再跑地市州,所以,同陳運達也就沒有了聯繫。但四年後,陳運達調到了省裡,擔任副省長。唐小舟恰好跑省政府,便又常常和陳運達走在一起。每次,只要是與陳運達有關的新聞,唐小舟就格外努力,總希望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以便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可實際上,他總在做夢,而這夢,一直都不曾實現。 此時,陳運達坐在唐小舟面前,就像老朋友一樣,談話顯得格外親切。他說,小舟呀,還是德良同志有辦法。當初,我一直想把你調到身邊來,可世倫同志說什麼都不肯放。唉,我後悔呀,你這麼好的人才,我卻沒有把你放在身邊。 唐小舟暗想,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趙世倫是誰?他只不過是你陳運達的一條狗。你叫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你如果真的發了話,他還敢不放?這話,當然只能心裡想想,嘴裡卻說,這些年,首長給我的幫助實在太大了,跟著首長,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陳運達一串長笑,說,你跟我能學到什麼東西?你是正規大學名牌大學畢業,我是野路子。 兩人正說笑著,趙德良上完廁所返回,經過唐小舟辦公室門口,往裡面看了一眼,自然就看到了陳運達,便向裡面走來,說道,運達同志來啦。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09 唐小舟十分敏感,朝趙德良望去,發現他的臉上飄過那麼一絲尷尬,甚至有那麼一點點一閃而逝的慍怒。唐小舟心裡立即抖了一下,想到了他的前任韋成鵬,因為是陳運達的人,趙德良才換的。 官場並不一定非得分清敵我不可,許多時候,只要有那麼一點懷疑,心中便栽下了一根刺。就像自己目前所面臨的境況,如果處理不好,肯定會在趙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大大的刺。他當時便對自己說,無論如何,要將趙德良心裡的這根刺拔出來,哪怕是畫蛇添足,這只足,也一定不能少。 唐小舟立即站起來,迎向門口,搶著說,趙書記,陳省長打電話說上來坐坐。你當時在洗手間,我沒來得及匯報。 趙德良看了看唐小舟,對陳運達說,那好,運達同志,去我的辦公室吧。 唐小舟跟過去,端過去了陳運達的茶杯,並且看了看趙德良的茶杯。趙德良的這杯茶,是他上洗手間時,唐小舟剛沏的,他之所以多此一舉地揭開杯蓋看看,只是想讓趙德良感受到他的細心和周到。 幹完這一切,他往外走。趙德良卻叫住了他,說,小舟,你去準備一下吧。我一會兒寫幾個字。 有那麼一秒,唐小舟愣住了。陳運達來找他,顯然是要談大事。兩位首長談大事,他這個小秘書在旁邊,顯然是不適合的。儘管那是在隔壁的房間,畢竟只隔了一道門,他們的談話,他是可以聽清的。趙德良是不是有意要這樣做?走進休息室,替趙德良準備文房四寶的時候,唐小舟便想,趙德良為什麼要這樣做?是不是想向陳運達表示一種姿態,暗示自己信任唐小舟?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陳運達選擇這個時候來,並且故意和唐小舟談笑風生,就是為了在趙德良心中繫上一個結? 天啦,這麼一件小事,真是不能仔細分析,一分析,味道就越來越多,事情也是越來越複雜。在普通人眼裡,這無疑是一件比針尖還小的小事,可在官場,情況完全不同,很可能就會成為一件天大的事。知微見著嘛,《韓非子·說林上》有「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之語,更多的時候,恐怕不是聖人在用,而是凡人在用。小人之心,並不一定度君子之腹,君子之心,也並不一定度小人之腹,更多的時候,恐怕還是凡人之心,度凡人之腹。你只要在官場被人這樣度過之後,機會恐怕也就終結了。 正想著的時候,聽到陳運達的聲音傳來。陳運達說,興邦同志的時間已經定了,過完五一就走。到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有點表示? 陳運達說的是宣傳部長朱興邦,中組部調他去外省當副省長。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10 這是一個極其有趣的任命,宣傳部長和副省長,都是副省級幹部,但宣傳部長是省委常委,理論上,比非常委副省長級別要高。朱興邦不當宣傳部長,去當副省長,似乎是降了。可副省長的實權,要比宣傳部長大得多,上升通道也更加順暢一些,所以,由宣傳部長而副省長,感覺又是升了。據某些民間組織部的說法,這種情況,通常都是先去過渡一下,下一屆人大,將選他當常務副省長,干一屆後,有可能當省長。 朱興邦走的時間,趙德良是知道的,昨天,他還來拜訪過趙德良。 趙德良說,搞一個小型儀式吧,這事我已經和丹鴻同志說過,他負責組織。興邦同志到了那邊,是在政府工作,又是我們江南省出去的,將來你們打交道可能更多一些,是不是你辛苦一下,出個面? 一個可能成為封疆大吏的人,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官場人脈,這樣的關係,任何人都需要抓住。趙德良不出面送朱興邦,似乎是拱手將這個關係送給陳運達。只有唐小舟心裡清楚,趙德良這一招,還真是手段高超。按照組織程序,朱興邦不可能直接去鄰省上任,他必須先到北京,在中組部履行相關組織程序之後,再由中組部派人送他赴任。趙德良早已經和朱興邦商量好了,將在北京設宴為他送別,此時,卻又將送別的順水人情,送給了陳運達。 陳運達說,那好,我聽書記同志的。 唐小舟想,陳運達來找趙德良,顯然不是為了這件事。這麼件事,他完全可以通過省政府秘書長同省委秘書長協調好。他一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卻又不知為什麼,他不急於說出來,而是扯起了閒話,問趙德良五一長假準備在哪裡過。 趙德良說,沒辦法,兩地分居,家裡那位意見大得很。除了北京,還能去哪裡? 陳運達說,那是那是,家國天下,家還是排在第一位嘛,無以為家,何以為國?陳運達說他讀書是野路子,確實是野得很,許多詞到了他的嘴裡,可以靈活運用,甚至根本不用考慮其本意。家國天下這個詞,被他這麼用,還真是讓人覺得不倫不類。人家之所以稱家國天下,那是因為天下是皇帝老兒的,對皇帝而言,天下就是國,國就是家,家就是天下。 東扯一句西拉一句,閒扯了半天,陳運達就是不進入正題。趙德良也是老手,竟然下起了逐客令,說,運達同志,還有別的事嗎? 陳運達連忙說,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剛好在這邊有事,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就上來看看。 聽到這裡,唐小舟心裡猛地一緊。陳運達如果什麼事都不談就這麼走了,趙德良會不會懷疑他只是來和唐小舟說什麼話?天啦,上次安排視察單位和人員的事還不知如何結局呢,現在又讓趙德良懷疑自己和陳運達有非常關係的話?那豈不是死定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11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那我進去練字了。多年養成的習慣,每天不寫上幾個,手癢。 陳運達說,你這是高雅的習慣呀。德良同志非常人,非常人呀。不像我,粗人一個,想高雅也雅不起來。哈哈哈,走了。 陳運達走了,趙德良並沒有立即進來練字,而是在辦公室裡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他到底在思考什麼?這種思考,與自己有關嗎?唐小舟真有點膽寒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趙德良走進來,拿起了毛筆。唐小舟立即走到他的對面,準備替他拖紙。 趙德良說,不是說應平同志要來嗎? 唐小舟立即意識到,機會來了,就算再次畫蛇添足,也要猛添一番了。他說,丁書記已經來過電話,說已經在路上了。過了沒一分鐘,陳省長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到了樓下。我怕他們碰到一起,又沒機會請示,只好自作主張,給丁書記打電話,叫他稍等一等。 趙德良正拿著筆蘸了墨,在硯池邊輕輕掭著,聽了這話,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看了看唐小舟,說,你給應平同志打個電話,讓他上來吧。我估計他一直等在樓下。 唐小舟暗暗鬆了口氣,出門時,感覺自己的背心都是汗。他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發現丁應平和任大為已經站在裡面。唐小舟和兩人握手,打過招呼,指著沙發,對任大為說,大為,你自己坐。又轉向丁應平說,丁書記,請跟我過來,趙書記在等你。 將丁應平帶進趙書記的書房,替他沏上茶後,唐小舟便出來了。 回到辦公室,問過任大為才知道,唐小舟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丁應平已經到了,正準備下車,看到了陳運達,他們只好坐在車裡等,見陳運達離開,他們才立即上來。可見,趙德良對這一套很熟,清楚丁應平一定坐在車上。 唐小舟又問任大為,怎麼由他跟著丁書記,為什麼不是陳志光?任大為說,陳志光已經不是丁應平的秘書了,只不過丁應平暫時還沒有選定秘書,陳志光仍然跟著。最近幾天,陳志光有些事走不開,丁應平才臨時讓任大為跟自己幾天。 唐小舟想,事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任大為剛剛被提拔為文廣局辦公室副主任,雖然只是一個副科級,丁應平卻在向雷江市文廣局傳達一種信息:任大為是我看中的人。當然,這件事可能還在傳達另一個信息,這個信息是傳達給唐小舟的。如果唐小舟不是省委書記秘書,丁應平自然不需要傳達這一信息。現在,他明確傳達了這一信息,自然也就是對唐小舟有所期許。官場上的事,真是奧妙無窮,丁應平只不過這麼一招,便有說不出的韻味。 談到丁應平這次來見趙德良的目的,任大為說,估計與朱興邦調職有關。 僅一句話,唐小舟恍然大悟。原來,丁應平盯著宣傳部長這個職位了。宣傳部長是副省級,還是省委常委,這一級非常之關鍵,是一次跨越。陳志光早已經不是丁應平的秘書,可一段時間以來,丁應平因為離不開陳志光,一直將他留在身邊。而現在,他又將他放走了,且並不急著安排秘書,是否意味著,趙德良已經向丁應平承諾過什麼,丁應平其實已經有所準備?更進一步猜想,丁應平現在把任大為帶在身邊,是否考慮將來真的能夠當上宣傳部長,便將任大為帶到省裡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12 難怪這段時間,很多人往趙德良這裡跑得特別勤,原來都是盯著這個職位了。 再深入地想一想,今天晚上,陳運達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會不會也是盯著這個職位了?他原本只是想替某人謀求這個職位,卻又輕輕一招,在趙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刺,這個陳運達,難怪能夠升到如此高位,手段還真是了得。幸好自己也不蠢,及時做了足夠的工作,否則,自己冤死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陳運達想將什麼人送上這個職位?他談了一堆廢話,大概是想趙德良主動提起此事,便好趁機將自己心目中的人選推薦上來吧?可趙德良真是高手,竟然穩得住,和他打太極拳,就是不涉及本質。換個角度再想,大家都是官場中人,大概見到陳運達的那一刻,趙德良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吧?而陳運達呢?是否意識到,趙德良根本不可能聽取他的建議,所以才一言不出地走了?看來,官員的心事,你永遠得去猜。 趙德良趁著五一長假回北京,難道真的僅僅只是回家這麼簡單?是否也與這個宣傳部長職位有關?他安排和朱興邦在北京吃飯,是不是整個計劃的一個環節? 官場無小事,每一招,哪怕看似閒棋,其實也一定關係到後面幾步甚至幾十步。 第二天有一件大事,國家防總副總指揮來江南省視察。 江南省是防汛大省,省內有長江和雍江兩條大江,還有好幾條支流,全省有三分之二的面積在其流域之內,每年不是洪澇就是乾旱,防洪抗旱任務非常之重。今年的汛期還沒到,但形勢不容樂觀,國家早作準備,也是可以想像的。 一大早,唐小舟便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和他一起商量書記前往機場迎接以及其他安排的細節。所謂商量,其實只不過是聽取余丹鴻的安排,唐小舟是沒有資格安排這一類事的,他只需要將余丹鴻敲定的時間記下來,到了時間,再提醒趙德良。余丹鴻報了一遍,他報得很快,好在唐小舟是記者出身,速記能力強,就算他再快一點,也能記下來。記完後,唐小舟又口述一遍與余丹鴻核對,余丹鴻證明無誤後,唐小舟返回自己的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後,唐小舟將記在本子的時間輸入電腦。很快,他便發現這個時間有點不對,副總指揮到達雍州機場的時間是十點四十分,余丹鴻安排趙德良前往機場的時間是九點十分,前後相差了一個半小時。從省委到機場,因為來的是中央大員,保安上了級別,沿途要封路,路行暢通,半個小時就可以到達。按此安排,趙德良將在機場貴賓室裡等一個小時左右。雖說接待中央領導,最好是提前到達,可提前這麼多時間,也太奇怪了。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他仔細回想余丹鴻部署這項工作的細節,清楚地記得余丹鴻說,九點十分,趙書記出發去機場。省委領導的時間安排,是需要精確到分的,這個時間,唐小舟肯定沒有記錯。何況,後來自己又重複了一遍,余丹鴻也沒有指出錯誤。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13 會不會是余丹鴻記錯了?這種可能性也非常之小。他是一個非常精細的人,干副秘書長以及秘書長多年,這個道理,他是很清楚的,別的方面或許會出錯,但在書記活動安排上面,絕對不會出錯。那麼,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趙德良要求這個時間出發的?這種可能雖然存在,可唐小舟實在想不明白,趙德良有什麼理由要提前一個小時到機場。 今天去機場迎接的省領導有三個,趙德良、彭清源和另一位副省長楊厚明。三位領導自然是從各自不同的地點出發,這個出發時間不可能一定,但到達時間,卻必須嚴格控制。通常情況下,肯定是官職小的先到。如果趙德良先到了,在機場坐了半天,別說接的人沒到,那些官職比自己小的人也沒到,豈不是要出大問題? 想到這裡,唐小舟暗自驚出一身冷汗。 打個電話向余丹鴻再核實一次?有點不妥。向趙德良核實?同樣不妥。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給彭清源的秘書打個電話,問一問彭副省長的時間安排。 彭清源的秘書說,彭省長在下面,路途比較遠,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因此決定九點十分出發。 唐小舟更加覺得這個安排有問題了。彭清源九點十分出發,一個小時到達機場,那也就是說,他到達機場的時間,應該在十點十分左右。依次類推,趙德良則應該在十點二十前後到達才對。趙德良十點二十到達,只需要在九點五十出門。而現在的安排,卻提前了四十分鐘。這事實在是太蹊蹺了,蹊蹺得唐小舟肝膽俱寒。 為了更進一步證實此事,唐小舟又給省政府辦公廳打電話。政府辦公廳和省委辦公廳一樣,每一位副省長,都對應一位副秘書長,副省長的日程安排,均由這位副秘書長擬好,再交給秘書。副秘書長證實,楊厚明副省長的行程已經安排好了,九點四十分從省政府出發。 唐小舟暗自一算,省政府去機場略遠,估計要三十五分鐘,也就是說,楊副省長應該十點十五分前後到達。由於彭清源路途遠,可能晚到一點或者早到一點。這一點小小的誤差,就得由秘書在行車途中進行調整了。 瞭解到這些後,唐小舟傻了,不明白這個錯誤到底出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避免出錯。仔細思考了一番,只有一個辦法,找余丹鴻最後核實一次。 他拿著筆記本,來到樓下余丹鴻的辦公室。 余丹鴻看到他,態度冷冷的,問道,小唐,有事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到機場的時間,我想再和你落實一次。 余丹鴻皺了皺眉頭,說,我不是已經和你說清楚了嗎? 唐小舟說,是說清楚了。不過,趙書記的時間安排很重要,又是去接中央首長,我擔心自己出錯,才想和你再落實一下。 余丹鴻的臉色緩了緩,說,你要落實哪個時間? 唐小舟說,趙書記出發去機場的時間,是九點十分,對嗎? 余丹鴻立即說,怎麼會是九點十分?你記的是九點十分? 唐小舟原想說,不是,我記的是九點五十分。又覺得這樣說謊,接下來很難圓,便說,是的。 余丹鴻一下子惱火了,說,九點十分?你怎麼會記成九點十分?我早晨給你說的,明明是九點五十分。 第五卷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 逼上梁山的權力交換14 唐小舟記得清清楚楚,他說的就是九點十分。可他是秘書長,是自己的直接上司,和他頂撞,沒有任何好處。他只好說,對不起,是我的工作沒做好,差點釀成大錯。 余丹鴻用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磕了幾下,聲色俱厲地說,同志呀,這裡是省委辦公廳,這裡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馬虎不得。像你這樣做工作怎麼行?一個時間都搞錯,這樣下去,是要犯大錯誤的。 唐小舟冷眼旁觀,覺得余丹鴻是在演戲。這個時間,明明是他告訴自己的,自己還重複過一次,當時他並沒有說任何話。他甚至懷疑,余丹鴻是有意做了一個陷阱讓自己鑽。想到這一點,他再次驚出一身冷汗。余丹鴻為什麼要這樣做?自己和他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他為什麼要害自己?難道說,自己有什麼地方得罪他了?會不會因為上次去聞州的事,他把賬記在自己頭上了?還是自己得到這個職位太容易,沒有給他上香? 他當然不能和秘書長爭辯,只得態度誠懇地說,秘書長批評得對,都是我的工作沒做好。 余丹鴻非常生氣,衝他大吼大叫了一通,因為他一再檢討,余丹鴻也不好唱獨腳戲,才轉了一個語重心長的姿態,對他諄諄教導了一番。唐小舟再次將時間落實,然後才告辭離去。回到辦公室,唐小舟立即做了兩件事,一是將趙德良的時間安排表打印出來,二是以最快的速度寫了一份檢討,然後拿著檢討和時間表,再次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先將檢討遞上去,然後再遞上時間表,要求余丹鴻簽字。 余丹鴻拿著這個安排表,心中自然是大為惱火。今天的時間安排,原本就是他有意為之,唐小舟立即想了一個制約他的辦法,他能不惱火?他問,這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連忙解釋說,秘書長的批評是對的,我來的時間不長,很多事都不懂,又比較馬虎,容易出錯。我想,以後趙書記的時間安排,我都打印出來,以便秘書長及時發現問題,避免出錯。 唐小舟的語氣誠懇,沒有任何責怪余丹鴻的意思。余丹鴻雖然惱火,卻也無法發洩,只得悻悻然在上面簽了字。 讓唐小舟不解的是,余丹鴻立即去了趙德良辦公室,告了他一刁狀。 去機場的路上,趙德良問唐小舟,你今天怎麼惹丹鴻秘書長不高興了? 聽了這話,唐小舟心中一寒,立即意識到余丹鴻在書記面前說了什麼。好在他的反應極快,說,都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早晨,秘書長向我交待工作,我把出發去機場的時間,聽成了九點十分。回到辦公室後,我越想越覺得這個時間不對,去找秘書長核實了一下,才知道是九點五十。 趙德良問,你當時記下時間後,沒有和秘書長核對? 唐小舟說,核對過,可能我沒說清楚吧。 馮彪說,才不是,他心中有氣,就往你身上發。 趙德良問,丹鴻同志有氣?有什麼氣? 馮彪說,太多了。他和運達省長的私交很好。運達省長答應過他,要幫他一把,讓他當副書記或者常務副省長的。結果還是當這個秘書長,他能不氣嗎?還有,我聽說他的小舅子開超市,其實是他在後面當大股東。最近好像遇到點什麼麻煩吧。 唐小舟卻想,就算他有氣,為什麼要陷害我?今天這件事,他分明是有意而為嘛。看來,和這個秘書長的關係,微妙了。唐小舟還真有點信命了,自己的命似乎不好,在報社的時候遇到一個趙世倫,現在到了省委辦公廳,又遇到一個余丹鴻,難道自己真就這麼倒霉,要一輩子與小人為伍,並且這小人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1 列車是由雍州直達北京的,開車時間不是太好,下午六點,不上不下的。到達時間卻好,早晨七點,只要晚上睡得好,早晨正好辦事。不過,乘火車能睡好,那是超人,尤其是坐在軟包廂裡。唐小舟有些擔心,只他和趙德良兩個人,會不會有些尷尬? 余丹鴻親自到車站來送趙德良,兩輛車都有特別通行證,直接開上了火車站台。馮彪和余丹鴻一起,將他們送到包廂後,才下車離開。唐小舟將行李放好,便開始安排趙德良的生活。因為走得早,晚餐沒有吃,唐小舟準備了很多食物,準備在車上吃。他將這些食物拿出來,擺在桌上。趙德良說,先不急,反正還早,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唐小舟並沒有坐下來,而是拿出茶杯,往裡面放了些茶葉,然後出門去找開水。 裝了開水返回,推門而入,他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再一看,這個女人很面熟,竟然是著名主持人巫丹小姐。再看看她的側面,趙德良正坐在那裡。唐小舟的腦子轉得再快,也有點方向盤失控的感覺。 他連忙說,巫小姐,你好。 趙德良有點奇怪,問道,你們認識? 不等巫丹開口,唐小舟搶著說,雍州第一美女啊,而且,我們都是媒體人。 趙德良說,哦,我倒是忘了這一點。 有美女相伴,時間過得快。唐小舟心中有無數個疑問,可他不能說。 第二天早晨,駐京辦的奧迪汽車駛上了北京西站的站台,唐小舟提著大包小包走在前面,趙德良空著手,巫丹拖著自己的小行李箱跟在後面。江南省駐京辦的雷主任立即小跑著上來,和趙德良握手,司機則接過了唐小舟手上的行李,轉身走向汽車。 唐小舟一直都很注意觀察趙德良的表情,感覺趙德良想向駐京辦主任介紹巫丹,又顯得有點尷尬。 唐小舟立即說,巫小姐,你去哪裡?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趙德良臉上的神色立即一鬆,說,一起吧,讓他們送你一下。 巫丹說,太擠了,我還是打車走吧。 雷主任說,要不你們坐車走,我…… 唐小舟感覺他是想向巫丹小姐獻慇勤,想說他打車送巫丹。趙德良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說,這樣也好。小舟,你會開車吧? 唐小舟原想說自己會開車,可畢竟不熟悉北京的道路。轉而一想,這種時候,就算是死,也要伸出頭去,便說,我會。 趙德良說,那這樣好了,雷主任你把車交給小舟,正好這幾天我要用車,你的工作多,你先忙去,有事我讓小舟給你打電話。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2 雷主任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只好讓司機把鑰匙交給唐小舟。雷主任則拉開了車門,請趙德良上車。趙德良一彎身子,鑽進了汽車。然後轉過頭,對巫丹說,巫丹小姐,來,坐到這裡來。巫丹於是坐了過去。 唐小舟原是想替趙德良開門的,見雷主任搶了先,他便繞到車頭,坐進了駕駛室。 啟動汽車後,趙德良問唐小舟,你熟悉北京的路嗎? 唐小舟說,我還真不是太熟。要不,出去後,我們找個出租車帶路吧。 趙德良說,也是一個辦法。 唐小舟將汽車開出車站,並沒有立即停下叫出租車,而是繼續向前駛了一段距離。如果停在車站門口找出租車,搞不好雷主任他們也到這裡來攔出租,碰上的可能雖然不大,卻也是存在的。他往前開一段再停下來,便能給趙德良一個印象,唐小舟辦事很穩重,哪怕是極小的細節,都考慮周到。 車子走了一段,趙德良問巫丹,你的房間定好了沒有? 巫丹說,還沒呢。 趙德良說,那你乾脆住我的房間,我回家去住。 巫丹說,那怎麼成?不成鳩佔雀巢了? 趙德良說,這話難聽了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你就去住吧。又對唐小舟說,先去酒店把東西放好,然後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你再送我回家。 房間是早就定好的,在長城飯店,趙德良是個豪華套間,唐小舟住的是單間,所以不在同一樓層。唐小舟雖然拿了鑰匙牌,卻沒有去自己的房間,只是將所有行李,搬到了趙德良的房間,現在變成了巫丹的房間。放完行李下來,趙德良和巫丹早已經開吃了。 吃過早餐後,唐小舟要送趙德良回家,唐小舟去停車場開車,巫丹和趙德良等在酒店門口。 將汽車停下來後,唐小舟下車,要去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卻將手伸了出來,說,北京我比你熟,還是我來開車吧。 唐小舟不知所措,面前可是省委書記。領導幹部開車,是有嚴格規定的,如果用的是公車,一定得由司機開,這顯然是為了避免公車辦私事。可實際上,大多數領導幹部只遵守了一半,即由司機開車,公事私事都可以辦。現在,他們開的,是公車,也算是公事。雖說這是在北京而不是在省城,可事情傳出去,自己總脫不了責任。 趙德良大概看出了他的顧慮,說,你怕什麼?這裡沒有別人,我又不是在工作,而是回家。這時候,我們就不是省委書記和秘書,而是哥們是朋友是同學。 這話說得唐小舟心花怒放。這是否說明,自己在趙德良這位學兄的眼裡,並不是那麼差?退一步想,如果猜測趙德良和巫丹的關係沒有錯的話,那是否表明,趙德良並不想在自己面前隱瞞他和巫丹的關係?連這種關係都不掩飾,是否意味著,他已經完全相信自己? 趙德良接過鑰匙,坐上了駕駛室。唐小舟很自覺地坐上了副手席。他要密切關注趙德良的動作,就像駕校的教練一樣,隨意準備迎對意外。巫丹向他們擺了擺手,說聲再見。趙德良已經啟動汽車,汽車的尾燈閃了兩下,向前駛去。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3 趙德良說,你別光顧著看我開車,要注意記路,等一下,你還要自己開車回來。 唐小舟顯然多慮了,趙德良的車開得很好,路況也很熟。他想,剛才從西站出來,完全不必叫出租車,趙德良指路就行的。 趙德良的家在北京位於三環內,房子很大,複式樓,大概有三百平米。 趙德良掏出鑰匙打開門,轉身對唐小舟說,來,小舟,進來。 唐小舟跨進去,正猶豫是不是應該換鞋,卻聽到頭頂上有一個很年輕的女性操著京片子說,沒事兒,不用換鞋。唐小舟抬頭望去,見程雨霖穿著一件極為寬大白底紅色圓點的睡衣一拐一拐地從樓上下來。 唐小舟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在江南省呼風喚雨的省委書記趙德良,竟然娶了個殘疾人老婆。程雨霖是小兒麻痺症後遺症患者,右腳比左腳要短很多。她的身材不高,大概不足一米六,卻胖,唐小舟的估計如果不錯,絕對超過二百斤。除了她那條瘦腿,身上所有一切,都是大號的。哪怕她穿了那寬大的睡衣,胸前還是挺起兩隻大圓球,肚子更是顯得驚世駭俗。因為腿的長度嚴重失衡,她走動的時候,身體就往兩邊倒,每邁動一步,就像不倒翁一樣搖一次。如果僅僅只是她肥胖的身體擺動還好些,偏偏她的奶子奇大,也會隨著身體的擺動而擺動,就像胸前塞了兩隻排球,在那裡滾來滾去。她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年輕,而她的面相,看上去也並不顯年紀,大概胖的緣故,她顯得很白,皮膚細嫩,整個就是一個面人兒。如果她站在那裡不動,還能讓人覺得她是個胖美人,一旦動作起來,就讓人看著吃力了,總覺得她每邁動一步,身體那麼多部位都跟著動起來,比常人不知耗費多少倍的能量。 唐小舟忽然有些可憐趙德良。他想,趙德良和程雨霖做愛,肯定不是那種踩在衝浪板上跌宕於波峰浪谷的感覺,而是躺在一艘壞了方向舵的遊艇上的感覺,你努力想掌握遊艇的方向,其實是遊艇在掌握著你。 趙德良進門後的第一件事,給了妻子一個擁抱。即使這個擁抱,唐小舟也替趙德良難受。程雨霖那麼胖,趙德良伸出雙手,根本無法將她全部抱住。對於這個擁抱,程雨霖似乎並不熱情,多少顯得有點程式化。趙德良也不計較,轉身介紹唐小舟。程雨霖用一口京片子說,小舟你好,坐吧。過來吃早餐。唐小舟正要說已經吃過了,卻看到趙德良向他使了個眼色,自己已經坐了過去。唐小舟只好也坐過去。 餐桌上已經放好了牛奶雞蛋麵包火腿等。唐小舟看了一眼這些食物,心中暗暗稱奇。如果說程雨霖知道趙德良要回來,準備了他的早餐,還可以理解,這分明是三四個人的份量嘛,難道她知道唐小舟也一定會在這裡吃早餐?更讓唐小舟驚訝的是,程雨霖竟然吩咐保姆再煎兩個荷包蛋。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最初準備的,是程雨霖自己的食量。難怪她那麼胖,她的食量太驚人了。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4 跟趙德良時間久了以後,他才漸漸從不同渠道瞭解程雨霖的一些情況。 程雨霖是某位中央首長的小女兒,文*革期間,中央首長被關進了牛棚,程雨霖便流落街頭,結果突發小兒麻痺症,未能及時治療,落下了病根。文*革後,中央首長恢復工作,程雨霖也受到相應的照顧,安排了工作。可像她這種情形,身體有殘疾不說,也沒讀過多少書,在國家機關很難有大的發展。沒過多久,她就開始做生意,最初是開皮包公司,弄一些批文什麼的倒賣,什麼賺錢就賣什麼,後來乾脆辭職下海,自己開起了貿易公司。目前,她的公司在北京具有一定規模,主要從事進出口貿易。有人說,程雨霖身家有好幾個億,也有人說至少有十幾個億。她和趙德良有一個兒子,在美國大學畢業後,留在了那裡。也難怪趙德良為官以清廉聞名,原來,別人送的那點錢,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小錢。 回到長城飯店,敲開巫丹的門,竟然發現裡面並不止巫丹一個人,還有另一個美女。 大概因為趙德良不在的緣故,巫丹少了那份拘謹,完全還原了交際花本色,拉著唐小舟的手說,唐秘,給你一個憐香惜玉的機會,認識一下我妹妹。 美女主動迎過來,伸出纖纖玉手,說,唐秘,你好,我是鄺京萍,我和丹姐一直在談你。 唐小舟愣了一下,一直在談他?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這一個多月來,唐小舟跟著趙德良,一直謹言慎行,多餘的話不說半個字,真有點把他憋壞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話癆,語速快而且語鋒犀利,妙語聯珠。今天和兩個美女在一起,又是在北京,他多少有點鬆懈自己了,說,難怪路上我一直打噴嚏,原來是你們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巫丹作勢打了他一巴掌,說,誰說你壞話了?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在向我妹妹隆重推介你。 巫丹說鄺京萍是她的妹妹,其實是她在北廣的師妹。巫丹在讀時,還是北京廣播學院,如今改成了中國傳媒大學。去年,作為地方台的著名主持人,巫丹受邀參加母校的校友活動,鄺京萍作為二年級學生,負責接待,兩人一見如故,認下了姐妹。 三個人坐在房間裡聊天,唐小舟顯得很不自在,關鍵是鄺京萍太漂亮了。巫丹已經夠出眾,沒想到鄺京萍比巫丹更性感更迷人,渾身上下,透著優雅。 以前,唐小舟無數次接觸到優雅這個詞,也曾多次在文章中用到優雅,其實他並不完全理解優雅是怎麼回事。這次遇到鄺京萍,他才知道,所謂優雅,其實是身體天生的柔韌性和動作適度矜持的結合。正因為身體具有良好的柔韌性,每一個動作,才會有一種內在的力度美,這種力度只要不十分誇張,表現在外的,就是優雅的風情。優雅的女人,走路的時候,雙腿繃得很直,是向前彈出去的,又不是軍人走正步那種硬綁綁的彈,是一種帶有柔韌的彈。腿彈出去的同時,手和腰也會有所動作,手的動作,往往是畫一個弧度,而腰則是楊柳輕搖般的擺動。即使是坐在那裡,手偶爾揮動的時候,也會像舞蹈一般,裊裊娜娜,蛇一般扭動。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5 唐小舟很喜歡這種感覺,看似柔弱無力,其實內中含有無窮的柔韌和韻味。不像有些人,身體缺乏這種柔韌,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僵硬。正因為優雅,鄺京萍便有了一種強大的魅力場,坐在她的身邊,絕對地籠罩在這種魅力場中,如果目光不經意地與她的優雅相遇,一定被某種由內向外釋放的力量擊中。唐小舟的不自在,恰恰是無數次被優雅擊中的結果。 巫丹似乎看出了唐小舟不自在,便提出去吃午飯。吃過飯後,巫丹又提出去錢櫃唱歌。唐小舟說,我去開車吧。巫丹說,算了,你對北京不熟,停車又麻煩,還是打的方便些。 唐小舟的父母都是農民,他本人在農村長大,身上並沒有太多音樂細胞,唱歌是完全的破鑼嗓子,跳舞也是硬梆梆,他最怕去這類場合,總擔心人家笑話自己。巫丹和鄺京萍自然不同,既能歌又善舞,尤其是鄺京萍,一旦舞動起來,彷彿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優雅的力量,唐小舟被這種力量包裹著,整個人有點暈乎乎的。 兩位美女知道他不唱歌,倒也不強迫他,她們盡情地唱。兩人的歌都唱得好,絕對是歌星的水準,唐小舟倒也享受。其中一個唱歌的時候,唐小舟就和另一個跳舞。 唐小舟對鄺京萍的預判不錯,她的身體柔韌性果然超絕,他摟著她,不像是摟著一個人,而像是摟著一團充滿力量的氣,這團氣圍繞著他飄動,他便有了一種在雲上漫步的感覺。 剛開始,唐小舟還顯得矜持,不是他有意為之,而是到了這種場合,他沒法令自己放鬆。尤其面前這個巫丹,有可能是老闆的枕邊人,若是向趙德良吹點不利於自己的枕頭風,麻煩就大了。 錢櫃免費提供便餐,吃過晚飯,巫丹和鄺京萍玩得正起勁,不想離開。 唐小舟想,反正趙德良在自己家裡,自己也沒什麼別的事,回到酒店,大概也就是睡覺,不如在這裡消磨時間。於是,繼續唱歌跳舞和喝酒。酒喝了很多,大家都有點進入狀態的感覺。恰好巫丹和他跳舞,一上來,巫丹就緊緊地抱住了他,胸前的兩團肉,貼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那裡像燒著兩團火一般發燙。 他暗吃了一驚,本能地想推開她,可她抱得很緊,已經開始隨著音樂邁動舞步。他想,反正也就是跳舞,便不再拉開距離,有點心猿意馬地和她跳著。 巫丹不知是不是受到鼓舞,便將臉貼在他的臉上,還輕輕地摩擦著,手在他的背上輕輕地移動,弄得他激情洶湧,卻又不得不努力克制著。 他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對這個女人,絕對不能有任何越矩的行為,且不說她與趙德良之間是否有特殊關係,她與黎兆平的關係,也是極其密切,圈子裡早就傳說他們是情人。而巫丹的丈夫名叫林志國,是陳運達當副省長時的秘書,現任岳衡縣縣委書記。這麼複雜的關係,自己是絕對不能攪和進去的。 接下來和鄺京萍跳舞,她竟然也要跳貼面舞。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6 對於鄺京萍,唐小舟心理上更容易接近也更樂於接受。唐小舟也說不清為什麼,越到後來,他們越興奮,也就越放肆。彼此之間,也不記得是誰主動,跳貼面舞發展到了擁吻,再後來便開始撫摸。唐小舟吻了鄺京萍也摸了鄺京萍,巫丹顯然全都看在眼裡,她不幹了,要求他一視同仁。大概由於酒精的作用,他竟然衝破了心理的堤壩,開始是接受了她的吻,後來發展到主動吻她並且撫摸她。 晚上十點,巫丹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號碼,然後去衛生間接聽,出來後便對唐小舟說,我有些累了,是不是散了? 唐小舟想,剛才那個電話會不會是趙德良打來的?難道他晚上不在家過夜,要趕到酒店來?不管是不是,已經玩了這麼長時間,尤其是晚上的放肆,令他的身體像充滿氣的氣球,幾近爆炸的邊緣。聽到巫丹這話,他有點刑滿釋放的感覺。 三個人都喝到了狀態,鄺京萍更甚,走路有點不穩,出門的時候,唐小舟不得不扶著她。她似乎還在踩著舞步,嘴裡還唱著歌。 上出租車時,巫丹主動坐在前面,唐小舟扶著鄺京萍坐到了後面。鄺京萍可能以為自己還在歌廳吧,她一會兒唱歌,一會兒抱著唐小舟親吻,瘋鬧得很。唐小舟還算清醒,幾次想問巫丹,要不要將鄺京萍送回學校,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 回到飯店,進入電梯時,巫丹先按下自己所在的樓層,又按下唐小舟所在的樓層。電梯向上升的時候,巫丹說,今晚我喝太多了,頭暈。我要早點回去睡覺。我妹妹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不然我饒不了你。 唐小舟一下子沒有明白過來,什麼叫交給他了?是叫他送她回去還是什麼?如果要他送她,為什麼早不說,一定要進了電梯才說? 唐小舟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鄺京萍問,姐,你要去哪裡? 巫丹說,廢話,我當然回房間。 鄺京萍問,那我怎麼辦? 巫丹說,你不是還有你唐哥嗎? 鄺京萍似乎才想起自己正抱著唐小舟一般,更進一步抱緊了她,將嘴往他的臉上拱,問道,唐哥,你不會也扔下我吧? 電梯到了,門已經打開,巫丹拍了拍鄺京萍的臉,然後沖唐小舟飛了一個媚眼,跨了出去。 電梯繼續向上兩層,門開後,唐小舟想扶著她向外走,可她喝得實在有點太多了,身子發軟,挪不開步子。唐小舟只好將她抱起來離開了電梯。到了外面走道上,要將她放下來,她卻不幹,緊緊地摟著他。他只好抱著她向前走,進入房間後,她還不肯鬆開他。 他將她放在床上,想站直自己的身子,卻發現根本不可能,她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不肯鬆開他。他便順勢壓在了她的身上,開始吻她。她非常激動,緊緊地摟著他的頭,不讓他的唇離開。他受到鼓舞,伸出手,探到她的胸部。她的身體開始扭動,像唱歌一般,口中發出一種帶有旋律的聲音。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7 把徐雅宮算在內,鄺京萍是唐小舟親密接觸的第四個女人,也是他有過特別關係的第二個女人。並非他多麼的忠實於婚姻,其實,他早已經心靈出軌了,只不過自己際遇不佳,一直沒能找到身體出軌的機會。眼下這次,喝了那麼多的酒以及長時間沒有接觸過女人等原因,他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也根本就沒想過要控制自己。 他對鄺京萍的預判完全正確,這個女人非常柔軟,將她摟在懷裡,柔軟得彷彿無骨一般。他摟著的彷彿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有韻律的麵團,整個身體波浪成一種強烈的節奏,而她嘴裡發出的聲音,成了一種韻律操的優美伴奏,那種感覺太美妙了。 一次結束,鄺京萍還不滿足,整個身子纏在他的身上。他感覺到她的身子火燙火燙的,彷彿只需要一點火星,便可以燃燒起來。而他自己,剛剛退卻的激情,又一次高漲。他一下子將她掀翻,自己壓在了她的上面。他想,原來女人和女人竟然如此的不一樣,自己和谷瑞丹在一起,只不過是例行公事,將這種事,搞得像某種電腦程序一般,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卻又索然無味。和這個鄺京萍在一起,他總是在沉浸在驚喜之中,就像讀一部扣人心弦的懸疑小說,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有怎樣的訝異怎樣的驚喜怎樣的出人意料。他覺得自己在衝浪,迎著一個高過一個的浪頭,沖得精疲力竭卻又興奮無比。惟一的遺憾是,一次靈魂搏擊結束之後,心靈深處那種荒漠般的空虛感,就像一場戰鬥結束之後,戰場上激烈的槍炮聲止息,剩下的只有令人恐怖的寧靜。 鄺京萍將整個身子壓在他的身上,將嘴唇頂著他的嘴唇,問他,想什麼心事呢? 他說,沒有,太累了。休息一下。 他沒有說真話。他是真的在想心事。做愛這種事,做的時候興奮無比,做過之後,也只不過如此,心裡空得慌。令他尤其鬱悶的是,自己家裡有一丘田,自己無緣問津,被別人佔了,自己還得屈辱地對這種侵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自己呢?不得不在別人的田里幹得黑汗水流,精耕細作,還歡天喜地,這不是犯賤嗎? 這樣想的時候,心裡就像被什麼塞著一般,無論如何都沒法找到平衡。 接下來的幾天,唐小舟每天都給趙德良打電話。趙德良也總是說,這幾天沒什麼事,估計長假的後幾天要忙,他叫唐小舟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可以在北京會會朋友,或者去什麼地方走走看看。 每次通電話,趙德良都不曾提到巫丹,巫丹也再沒有在他面前提到趙德良。 巫丹來北京,似乎純粹是為了旅遊,唐小舟和鄺京萍也一直陪著她。白天,他們或者出門購物或者會友。到了晚上十點,巫丹肯定要回飯店。每次回飯店,總是他們三個人。和第一次一樣,上電梯之後,巫丹便將兩個樓層的按鈕全按了,到達自己所在樓層,便向他們告別,然後獨自走出去。從來都不曾邀請他們過去坐一坐。鄺京萍和唐小舟自然也沒有想過跟去,畢竟,他們更希望擁有自己的空間。一切都心照不宣,不多說半句。 唐小舟有一種感覺,巫丹的房間,肯定有什麼秘密,而趙德良之所以將他帶到北京,也很可能就是為了讓他陪好巫丹。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8 第四天,巫丹回去了。回去之前,她說要給趙德良打個電話告別,唐小舟便撥通了趙德良的手機,將電話交給巫丹。巫丹也只不過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又將電話還給唐小舟。趙德良囑咐唐小舟將巫丹送到車站。唐小舟問,要不要把這個房間退掉。說過之後,唐小舟就後悔,這個房間,原本是為趙德良預訂的,結果讓巫丹住了,巫丹一走,就退房,豈不是太顯山露水?這種蠢話,原本就不該說。 趙德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對他說,房間不要退了,今晚我過去住。 唐小舟於是問他,幾點過去接你。 趙德良說,你八點半到我這裡,我還要用車,出去辦點事。 唐小舟和鄺京萍一起送巫丹去車站,返回時,他問鄺京萍,要不要送她回學校。鄺京萍說,你要趕我走?唐小舟說,不是。趙書記要住過來,接下來幾天,我要陪著趙書記,可能沒有時間陪你。她說,你去辦你的正事,我在房間裡等你。唐小舟其實很希望這樣,卻又有些擔心,自己在房間裡藏一個女人,若是被趙書記知道,麻煩就大了。 鄺京萍的心事確實縝密,似乎看透了他,說,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也不會給你惹麻煩,我好乖的。 唐小舟確實捨不得她。這個女人十分特別,皮膚細膩得如凝脂,身體柔軟得像無骨。他經歷的女人很少,和谷瑞丹結婚前曾有一個,那是他的初戀,後來,人家嫌他家在農村,吹了。他們之間,也僅僅只是有過接吻和擁抱,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和谷瑞丹結婚後的那段時間,他屬於年輕有為的記者,無冕之王,確實有些女人對他有意思,可他要忠誠自己的婚姻,未敢越雷池半步。及至他和谷瑞丹的關係越來越糟,同時在報社的境遇也是每況愈下,大家似乎都知道他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女人們也就與他拉開了距離。有那麼幾次,他其實可以和那些風塵女子發生一點事的,可事到臨頭,他這顧慮那顧慮,最終還是逃了。 和女人真正的肌膚之親,谷瑞丹是第一個,鄺京萍是第二個,徐雅宮大概只能算半個。谷瑞丹留給他最深印象的,大概是她的骨頭。谷瑞丹總喜歡在上面,先自己達到高潮,然後再躺下來,像死魚一樣任他折騰。他最怕的,也是她在上面,自己的三角區就像被一根木棍子重重地壓著,如果僅僅只是壓著,倒也沒什麼,這根木棍子還老是搓過來搓過去。做完一次,他的三角區會疼好幾天。鄺京萍是絕然不同的,他從來都不曾感到不適,相反,倒是覺得自己融化在她的身體裡面一樣。 某些書中常常談到極*品女人,他想,鄺京萍或許就是這種極*品女人吧。據說極*品女人萬中無一,自己難得遇到一個,又怎麼捨得和她分開? 既然鄺京萍不想走,他也就答應了。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09 晚上去接趙德良,趙德良交給他一個密碼箱,自己接過了車鑰匙,坐上了駕駛室,唐小舟抱著密碼箱,坐到了副手席上。 趙德良駕駛汽車走了一段時間,來到一個大院。院門口的武警攔住了他們的車。趙德良遞上自己的證件,說找曾部長,已經打電話約好的。武警向他敬了一個禮,拿著他的證件去了崗亭,往裡面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出來,將證件還給趙德良,請他進去。趙德良駕駛汽車進了大院,拐了一個彎,停在一幢樓前。 唐小舟先下車,繞到左邊,準備替趙德良開車門。可趙德良提前了一步,自己打開車門下來了。趙德良伸手接過密碼箱,對他說,你在車上等我。說過之後,提著密碼箱,便向前走。 這幢樓有好幾扇門,趙德良準確地進入這扇門,說明他熟門熟路。他在門前按了一串號碼,不久,裡面傳出聲音,然後是卡嗒一聲響,門開了,趙德良迅速閃進去。 唐小舟在汽車旁站了十幾分鐘,百無聊賴,便又回到車上,掏出手機,給徐雅宮發了一條短信,問她,在幹嘛? 徐雅宮的短信很快回來,說在逛街。唐小舟要打發時間,便極其無聊地問,逛哪條街?她回復說,不知道名字,是松潘的一條街。 唐小舟突然想起來了,徐雅宮告訴過他,想去九寨溝旅遊,很想和他一起去。 上次在喜來登,想辦的事沒有辦成,他心裡實在說不清是種什麼滋味。他自然知道,那次之後,徐雅宮對他是門禁大開,他若想將那件事辦了,隨時都可以。問題是,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在掙扎。就算是喜來登那次,他之所以並沒有更進一步行動,也是這種掙扎的結果。他想,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同,命運已經向自己敞開了一條通道,沿著這條通道,自己或許能夠達到一種生命的高度。有了這一前提,就一定不能行差踏錯,尤其在經濟以及女人這兩方面,務必異常警惕。他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和徐雅宮的關係,就保持在目前這種不清不白不明不暗吧,或許這是最好的一種境界。 為了是否陪徐雅宮去九寨溝,唐小舟很是掙扎過一段時間。當然,後來得知趙德良要到北京,他也就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他問,和誰一起去的? 她說,都是被你害的,先答應來,突然改變主意。我臨時去哪裡約人? 他說,那就臨時在路上拉一個。 她說,好呀。你不吃醋,我就拉。 他說,我想吃醋呀。可我沒那麼長的嘴。 過了好幾分鐘,她又發來一條短信,問他,你後來一直沒有約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嫌棄我? 他有點驚訝,問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她說,你現在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他說,當然想。 她說,可是,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從來都不主動打給我。 他說,我忙,你知道的呀。 她說,有一句廣告詞說,再忙也有相思的時候。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0 他說,我現在不就在相思嗎? 她問,你現在在哪裡? 他說,在北京。 她說,我知道你在北京,我是問你,現在在酒店還是…… 他說,老闆去拜訪朋友,我在外面等。 她說,那我真要感謝你老闆的那個朋友。 他問,為什麼? 她說,不然,你沒有時間想我呀。 他說,其實,我天天想你。 她說,鬼信。 他問,你是鬼嗎? 她說,所以我不信。 他正要繼續回復短信,電話響了。看了一眼號碼,他暗吃一驚,是黎兆平。 難道黎兆平知道巫丹來北京了?如果他問起這事,自己怎麼說? 他接起電話。黎兆平便說,廣電局出事了,你知道嗎?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出什麼事了? 黎兆平說,張承明死了。 唐小舟嚇了一跳,說,死了?怎麼死的? 黎兆平說,從八樓掉下去摔死的。 唐小舟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問道,跳樓嗎? 黎兆平說,現在還不是太清楚。公安局已經來了,他們正在查,目前還沒有結果。局裡也找人問了一下,有人說,八點多鐘的時候,大家剛剛吃完晚飯,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在樓下活動,有人看到八樓空調機上站了一個人。畢竟是晚上,外面雖然有路燈,光線不強,看不清楚那個人是誰,大家以為是小偷,便在樓下一齊喊抓小偷。結果,那個人大概是慌了,從樓上摔了下來。大家跑過去一看,腦漿都已經出來了,竟然是局長張承明。 唐小舟問,張承明從他自己家裡摔下來的? 黎兆平說,不是,是一個女主持人家裡。 唐小舟哦了一聲。 黎兆平說,張承明和那個女主持人,早就有些傳言。不過,這個女主持人的傳言很多,涉及好多個男人,所以,關於她和張承明的傳言,大家也沒太當一回事。 唐小舟問,他幹嘛要爬到窗外的空調機上? 黎兆平說,這件事,局裡也稍稍瞭解過。據那個女主持人對門的人說,出事前不久,聽到對面有人敲門,聲音很大。後來,聽到外面有個男人打電話,好像在吵架一樣。過了不久,就聽到樓下叫喊起來,他們以為誰家失火了,推開窗子往外看,恰好看到一個人從隔壁掉了下去。 和黎兆平通電話的時候,聽到車門響,才知道趙德良已經返來。唐小舟於是掛斷了電話。 趙德良大概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凝重,便問,誰的電話? 唐小舟說,張承明出事了。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1 趙德良已經關好了車門,正準備啟動汽車,聽了他的話,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出了什麼事? 唐小舟說,從八樓掉下去,摔死了。 趙德良顯然也有些吃驚,問道,怎麼回事?自殺嗎? 唐小舟說,估計不是。不過公安局正在調查。 趙德良啟動了汽車。唐小舟將黎兆平電話中講的經過,對趙德良講了一遍。剛剛講完,手機響了,看了看號碼,是余丹鴻。果然又是說張承明的事。唐小舟對趙德良說,是秘書長,匯報張承明的事。趙德良說,你問,有結論沒有?唐小舟便對著電話說,趙書記問,有結論沒有?余丹鴻說,目前我們還只是得到廣電局的報告,公安局正在調查。 趙德良說,你告訴他,這件事,由他全權負責處理。 到達賓館之前,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給雷主任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後幾天的事可能比較多,需要他和駐京辦的同志跟一跟。 回到賓館後,趙德良進一步告訴唐小舟,明天中午,他準備請一些復旦的同學校友吃個飯,大部分已經打過電話,也有些暫時沒有聯繫上的,托其他同學通知。他希望唐小舟今晚幹一件事,將這些電話全部打一遍,約定時間。吃飯的地點,交給駐京辦去確定,另外叫他們準備禮品,確定來多少人,就準備多少份。 回到房間,鄺京萍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門響,立即驚喜地站起來,歡叫著撲向他,偎在他的懷裡撒驕。 他問,吃過飯沒有? 她說,叫到房間裡吃的。 他說,你一直在這裡看電視? 她說,人家等你嘛。 他一陣激動,深深地吻她。她全身軟軟的,貼在他的身上。他興奮不已,很想立即洗澡然後和她上床。可畢竟還有事要幹,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好話,讓她安靜下來。 他坐到了床頭,開始打電話。每打完一個電話,他便在本子上記錄。所有電話打完了,又給趙德良打了一個電話,將情況向他通報,然後才抱著鄺京萍進了衛生間。 第二天一早,雷主任就來了,在大堂往房間打電話。 唐小舟和鄺京萍一*絲不掛,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正在甜美的睡夢中。電話鈴聲大作,唐小舟嚇了一大跳,猛地翻身下床,發現自己身上光光的,又看到同樣光光的鄺京萍,頓時有點慌了手腳。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得知雷主任在樓下大堂,心裡的狂跳,才稍稍平復。接完電話,穿衣服的時候,唐小舟想,這件事真是險,他們不能輕易去趙書記的房間,如果突然摸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是開門還是不開門?門一開,看到他和一個美女睡在一張床上,那就成大新聞了。儘管駐京辦的人很懂套路,不會貿然闖進房間裡來,可他不得不防呀。 他從床上跳起來,匆匆洗漱,對鄺京萍交待幾句,又匆匆下樓,來到趙德良的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裡面有流水聲。他於是下來,和雷主任匯合。雷主任身邊,還有一個中年女人,是駐京辦負責接待工作的處長,名叫王麗媛。雷主任介紹過後,她也不管唐小舟是否有諱忌,一把將他拉進懷裡,激情擁抱了一個。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2 坐下來後,唐小舟說,趙書記已經起床了,你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雷主任說,餐廳已經安排好了,在雍州人開的雍香樓,屬於京城比較高檔的一家。定下了最大的包廂,一張大圓桌,坐二十多個人沒一點問題。但禮品的事還沒有辦,主要是標準不好把握。 唐小舟說,這方面,我也不是太內行。你們做這種事比較多,應該可以拿個參考意見出來吧。 王麗媛說,這個參考意見的難度就大了。 唐小舟說,你們平常接觸這種事比較多,一般都是怎麼處理的? 王麗媛說,這就難說了。每個領導的風格都不一樣,出手自然不一樣了。而且,送的對象也不同,有一般辦事員,有處級廳級幹部,更高的,有部級。還要看關係怎麼樣,特別熟的領導,自然送得多一些。總之,這件事太複雜了,標準我們無法掌握。 唐小舟還真沒想到,自己竟會遇到這麼個難題。 雷主任頗善於察顏觀色,知道唐小舟為難,便說,趙書記請的人,級別肯定不會低,少了不像話。多了吧,確實比較麻煩。一時之間,很難準備適當的禮物,加上人數比較多,每個人如果拿一大包,不像話,也不符合他們的身份。我們駐京辦有一種現成的禮品,是一種古畫書籤,你看怎麼樣? 唐小舟暗想,書籤當禮物送給趙書記的同學朋友? 雷主任看出了他的疑惑,立即加了一句,是純金的,我們從香港定做的。 唐小舟問,價值多少? 王麗媛說,當初我們定做的時候,金價沒有現在高。成本是兩千多。 唐小舟知道,現在江南省給處級幹部送禮的普通行情是兩千元現金,給廳級幹部就水漲船高了。僅僅只是這麼一個書籤,恐怕拿不出手。 雷主任見他沉吟不語,知道他心中的意思,便說,王處長有個意見,每人給兩張書籤,再給一張購物卡。 唐小舟想,兩張書籤,成本價就是五千左右了,再加一張三千元的購物卡,總值就是八千,份量應該可以了。而送出的東西,說起來也好聽,兩張書籤,誰都不認為這東西會值太多錢,就算紀委調查起來,大家也都好說。趙德良可以說,我以為是普通的書籤。至於購物卡,畢竟在五千最低標準之下嘛,一點意思而已。 唐小舟說,你們先按這個標準準備。吃完早餐,再具體定。 唐小舟想起身上樓去接趙德良下來吃早餐,雷主任說,唐處別急,我們再聊幾句。 唐小舟問,還有事嗎? 雷主任說,如果趙書記上午沒有特別安排的話,他想請他去駐京辦視察一下,鼓舞一下士氣。 唐小舟敲門進入趙德良的房間,趙德良已經洗過澡,正在自己吹頭髮。唐小舟走過去,接過了他手裡的電吹風。 趙德良問,準備得怎麼樣了?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3 唐小舟說,駐京辦的雷主任和王處長已經來了,在樓下。定了雍香樓最大的包廂,但禮品還沒有定。雷主任和王處長有個意見,他們準備給每人送兩張江南古畫書籤,再送一張購物卡。 趙德良沒有立即說話。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在掂量禮品的份量,卻又不好開口問。他說,那書籤我看了,是在香港謝瑞麟統一定做的,所選的字畫,也都是江南名人,有宣傳江南省的意思在內,很漂亮很精緻,也有收藏證書。 聽了這話,趙德良立即說,這個辦法好,一個小小的禮品,對江南省起到了宣傳作用,讓領導們對江南省印象深刻。看來,駐京辦的同志,很會辦事。 唐小舟知道明白,趙德良聽進去的,恐怕不是什麼江南籍名人字畫之類,而是謝瑞麟三個字。聽了謝瑞麟三個字,自然知道這書籤是足金的了。一條普通的金項鏈,都需要上千元,一隻金書籤,那還不需要幾千? 趁此機會,唐小舟說起了第二件事。他說,剛才在下面和雷主任聊了一下,得知駐京辦的同志都沒有放假,很辛苦。雷主任希望你能去駐京辦走走,接見一下在那裡工作的同志,給他們鼓舞一下士氣。 趙德良說,也好,那今天上午過去看看,然後從那裡去餐廳。 中午宴請的,都是趙德良在復旦大學前後期的同學校友。 趙德良是恢復高考後第二年考進去的。他們這屆的學生十分特別,年齡差距非常大,最大的當時有三十多歲,最小的卻是應屆生。復旦是名校,當年的大學生是真正的天之嬌子,分配通常都很好,到了單位後,絕大多數受到了重用。趙德良是他們之中職位最高的,不僅是省部級,而且是省委書記,屬於封疆大吏,比一般的省部級權重大一些。他的這些同學,級別最低的,也是中央某部委的處級幹部,大多數都是廳級,還有幾個副部級和一個正部級。 中午一桌,晚上還有一桌,一樣是同學,一樣是在雍香樓。不過,這次不是復旦的同學,而是中央黨校高級幹部後備班的同學。他所在的那個班,當時最低級別都是副廳級,目前大多數都是封疆大吏,在京任職的並不多。但趙德良請客,竟然意外地來了好多人。原來,趁著五一長假逗留北京的高級幹部有很多,甚至有些人聽說趙德良請客,特意抽時間趕過來,也有二十來人。這些人,幾乎全都是副省級以上領導,最差的也是副省長副部長,有兩個省委書記三個省長,還有兩個正部長。 後來的幾天,是無窮無盡的這類應酬。 除了晚上趙德良單獨去某位領導家裡拜訪,唐小舟還像上次一樣等在外面,或者上班以後,趙德良去中組部以及發改委談事,只有唐小舟陪同,其餘應酬活動,駐京辦全程參與。 其間有三件事需要特別介紹一下。 一是鄺京萍並沒有在那裡住完剩下的假期。走的時候,只是給唐小舟發了一個短信。她一個人呆在酒店太無聊了。唐小舟回去得很晚,就算是做愛,她也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事後一想,甚至懷疑是不是在做夢。第二天早晨醒來,唐小舟已經走了,以至於她會懷疑,他是否回來過。她覺得這種生活特不真實,所以還是決定回學校去。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4 唐小舟想,她回去也好,雖然自己確實很迷戀她的身體以及迷戀和她做愛的感覺,他更知道一個事實,她只不過是自己偶爾遇到的風景,絕對不會是自己的風景。以後兩人還有沒有機會相遇,那就看緣分了。她的短信發過來時,他正忙著,所以沒有回復,後來竟然也忘了這事。 另一件事是關於張承明墜樓事件的。 在公安部門的結論出來之前,唐小舟和雷主任曾談到過這件事。雷主任說,他認識那位主持人,有一次,張承明帶她來北京,是他負責接待。他們的關係已經好多年了,張承明當副台長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雷主任說,其實他早就知道,那個女人比較濫,除了老公和張承明之外,同時和很多男人保持親密關係。出事那天,她的老公因為台裡有事,出差了,張承明就趁著這個機會,跑到她家去和她幽會。沒想到,她的另一個情人是個老闆,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可她對人家不冷不熱。那個老闆懷疑她還有別的男人,她信誓旦旦說沒有。那個老闆不相信,跑到她家門口給她家打電話,她根本沒想到人家是有心的,接了電話。接起電話,她就知道麻煩來了,既不能說自己不在家,也不能說家裡有人。那個老闆直接說,他就在門口,要她開門。張承明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躲到了她家的空調機上。後來樓下有人叫喊,他大概以為別人認出了自己,心中一慌,便掉了下去。 令唐小舟大感驚奇的是,幾天後,公安局的結案報告送上來,和雷主任所說,幾乎一致。唐小舟因此知道,這個雷主任雖然遠在京城,和江南省之間,信息渠道極其暢通。 第三件事,是趙德良和朱興邦之間的一次談話。 朱興邦是長假結束後八號早晨到京的,前一天晚上就給唐小舟打過電話,唐小舟向趙德良匯報後通知雷主任,安排去接站。八號一大早,唐小舟又替朱興邦登記了一個房間,比趙德良的房間低一層。上午,朱興邦去中組部報到,中組部安排十號由一位副部長送他去上任。九號中午,趙德良在長城飯店請朱興邦吃飯。 知道他要來北京,很多人早就已經約定要為他踐行。朱興邦顯然不想搞得風聲太大,將這些人全都推了,中午吃飯時,僅僅三個人,朱興邦、趙德良和唐小舟。既然是三個人,也就沒有太多講究,在長城飯店要了一個小單間。 朱興邦和趙德良共事幾個月,彼此大概也談不上太深的關係。其時,趙德良是領導,朱興邦是下屬,除了常委會這樣的例行會議,朱興邦沒有和趙德良見上幾次面,更不要說私下交流。現在彼此的關係變了,雖然是省委書記和非常委副省長,地位差別很大,畢竟不在同一鍋裡舀飯吃,屬於一個大場裡的同事了,談話也就相對坦誠得多。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5 趙德良說,興邦呀。我到江南省五個月,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地聊一聊。其實,我心中有一個計劃,既要抽時間到全省各地轉一轉,也要找每個班子成員好好地談談心。 朱興邦說,你剛來上任的時候,我們不是聊過嗎? 趙德良說,那不同,那種談話太官方了。當然,現在你離開江南省,或許,我們今後還有更多的機會交流,也會更放鬆一些。今天請你吃飯,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為你踐行,二嘛,你在江南省的時間長,對情況比較瞭解。我希望你臨走前,給我一點錦囊妙計。 朱興邦說,德良同志你太客氣了,我哪有什麼錦囊妙計?我又不是諸葛亮。 唐小舟立即意識到,兩位領導所談的內容,很可能涉及江南省官場的高層機密,自己坐在這裡不好,便站起來,說,我去催催菜。 趙德良說,小舟你別急,慢一點就慢一點,我和興邦同志先說說話。 唐小舟略想一想,明白了,趙德良是叫自己別走,留在這裡。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表達對自己的特別信任,甚至涉及官場高層,都不必迴避他?這是否說明,他的秘書職位已經穩固了?此外,還有沒有別的意思?高級領導說話辦事,往往一件小事都有特別的意義,趙德良要表達對他的信任,似乎也沒有必要在這樣的場合,或許,他還有別的深意,自己未能體會? 朱興邦是原宣傳部長,對唐小舟是瞭解的,他說,小舟不錯,非常聰明,文章寫得行雲流水,妙筆生花,省裡不少領導喜歡他寫的文章。 趙德良說,可惜呀,現在小舟跟著我,連摸筆的機會都沒有了,心裡會不會有點酸酸的? 坦率地說,唐小舟之所以在江南省還有點名氣,就因為他有一支生花妙筆。最近一個多月,沒有寫文章了,確實有點不是滋味。許多時候,他也會想,千古文章,讀書人要靠文章安身立命,自己現在等於在做保姆,是不是值得?是不是本末倒置?深入再一想,空有滿腹經綸,也無以安家濟世。還有多少人的才華超過孔老夫子?後世將孔老夫子當成聖人,其實他一點都不聖,窮其一生,只不過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克己復禮。人們大多以為,他所要復的禮,是已經禮崩樂壞的周禮。唐小舟不這樣認為,孔子所要復的禮,其實是他個人的政治抱負,是他的仕途之路,也就是說,孔夫子窮其一生,都在走一條鑽營之路,他孜孜以求的,就只是當官。孔子尚且克己以服仕,自己又為何不可? 唐小舟說,寫文章,是為了文以載道。一個人,既要理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要明白萬道歸一。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世上任何事,都一樣。(文-人-書-屋-W-R-S-H-U) 說過這番話,唐小舟將自己恨得要死,幾乎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肖斯言告訴他,要謹言慎行,他也反覆告誡自己,一定要改掉話癆的毛病。現在倒好,竟然在兩個大領導面前搶著說話,不僅滔滔不絕,還盡說一些大道理。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6 此事,他後來反思了許多天,左思右想,可能與朱興邦有一定關係。朱興邦是宣傳部長,屬於自己的直屬領導,自己和他比較熟,在他面前隨便貫了,才會出現此時的得意忘形。 朱興邦似乎並不覺得他話多,也不覺得他身份特殊,接過去說,好個萬道歸一。看來,小舟已經到了一種境界,前途無可限量。可惜江南省官場就是這麼怪,只認線不認才。不然的話,小舟早就上來了。 趙德良說,興邦同志,你是有感而發呀。 朱興邦說,有一種想法,我不知道對不對,說出來和趙書記探討一下。我們國家的體制是黨和政兩條線。我覺得這是最好的體制,最符合哲學精神。哲學認為,世界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即宏觀和微觀。國外的議會制,議會管的就是宏觀,政府管的是微觀。但國外這個宏觀和微觀,隔得太遠了些,很長時間才開一次會,而每次開會,因為議員太多,意見分歧太大,往往只是吵架,辦不成事。結果,這個宏觀,成了宏而不觀。我們國家的黨委制,是一個常設的權力機構,對宏觀的管理,非常及時,而且有力,比國會制要優越得多。當然,這也就會出現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宏觀和微觀界線的模糊。畢竟兩者都是權力機構,而且,黨委的權力遠遠大於政府,很容易產生跨界操作現象,黨委插手政府工作,也就是黨委抓微觀。同樣,政府部門一直都在努力排除黨委的牽制和約束,想盡一切辦法,控制宏觀。這兩種情形,往往要看黨政一把手,哪個人更強勢。 趙德良說,興邦同志的意思,是不是說,江南省的問題是,黨沒有管好宏觀,而政府也沒有管好微觀? 朱興邦說,運達同志這個人,我是比較瞭解的。他很有能力,很有魄力,也很能幹事。但他也有缺點,權力慾比較重,比較自負,有強烈的控制欲。讀的書不是太多,缺乏系統的學習和研究,目前所掌握的理論和知識,都是後來在工作中東拼西湊的。這種拼湊起來的理論,很容易為我所用,而脫離事物的本質。這些缺點,如果僅僅只是表現在他的權力範圍之內,那就不叫缺點,而是優點。如果對自己的角色把握不準,或者是慾望膨脹,別人,是很難和他共事的。尤其是別人當一把手,他當二把手,配合起來,難度就會更大。 趙德良問,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朱興邦說,我剛才已經說了。 趙德良哈哈一笑,說,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說,我只要把握好宏觀? 朱興邦說,有一句俗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一直被我們當成貶義,受到千年批判。其實,從官場角度看,你能把自家門前的雪掃乾淨,你就是一個出色的領導幹部。相反,你自家的雪掃乾淨之後或者是自家門前的雪根本就沒掃,卻去管他人的瓦上霜,尤其是你上級的瓦上霜,你就越位了。足球比賽有一個越位概念,這個概念定得很好。其實,官場也應該有一個越位概念。可惜的是,官場之中,個個人都想越位,而且這種越位還不會受處罰。江南省這些年,高層一直不是太穩定,尤其省委書記,走馬燈一樣。有人說,這是因為江南省地域特殊,這裡的人太善於玩權術。權術被絕對地看成一個貶義詞,等同於陰謀詭計。如果讓我看,權術,其實是一很正當的權力駕馭術,是中性的。只有超越了遊戲規則,越位了、犯規了,才叫陰謀詭計。而在遊戲規則之內用一些計謀或者手段,那叫政治智慧。 第六卷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 無意間被優雅擊中17 趙德良很鄭重地說,說得好啊。興邦同志。在遊戲規則之內,那就叫政治智慧。一個政治家,恰恰應該有政治智慧。而政治智慧的根本前提,就是遊戲規則,就是不犯規,更不犯法。 朱興邦說,百鳴同志之所以在江南省搞不下去。有人說,他是被陳運達擠走的,也有人說,他是被蔣雨珊害了。如果讓我看,我覺得,他是沒有掃好自家門前雪,越位了。 趙德良笑了笑,說,喔,這個觀點,倒是第一次聽說。 朱興邦說,百鳴同志剛到江南省,就進行了一次大調整。他自己認為,權力應該掌握在了他的手裡,那些被他提拔的人,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和他站在同一陣線。可他又哪裡知道,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真正擁護他的,關鍵時刻,那些並沒有和他站在一起,投他的造成票。這是他自家門前的雪,他掃得一塌糊塗,還以為掃得很乾淨。接下來,他幹了什麼?他開始插手政府的事,甚至想拋開運達同志,直接重用清源同志。他在管人家的瓦上霜了。 談到這裡,唐小舟又有點忍不住了,問道,那如果他人瓦上有很多霜,怎麼辦? 朱興邦說,當然應該由他自己去掃。黨委不能越俎代庖。比如兩個國家,你只能在你自己的國境之內搞改革搞建設,不能跑到別人國境裡面去搞。你跑去搞了,就容易引起戰爭,戰爭一起,沒完沒了,不僅很難解決別人的問題,你自己的問題,也可能越搞越複雜。我們以日本的侵華戰爭為例。日本為什麼要侵華?表面上看,因為日本先進,中國落後,日本想建王道樂土,將中國劃歸日本的勢力範圍。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原因,日本是個島國,是個資源貧乏國,經濟高速發展之後,資源成了他們的短腿。於是,他們想通過戰爭的方式,解決這一難題。結果怎麼樣?解決了嗎?沒有。那場戰爭,把日本經濟拖向了崩潰的邊緣。我們再來看看中國當今奉行的不對外擴張政策,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政策,不管你國際風雲怎樣變幻,我只幹好我的事。我把自己的事幹好了,或者說,暫時沒有幹好,卻正在努力一點一點地幹好,別人想插手干涉我們,也是無能為力。 趙德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宣傳部長這個位置,你認為誰來接任比較好? 朱興邦問,中組部會不會有意派人下來? 趙德良說,我和中組部溝通過,基本達成了共識,人選由我來提名。 朱興邦問,你有沒有考慮過從外面調進來? 趙德良說,我考慮過。如果從外面調,我確實有人選。不過,有利也有弊。 朱興邦並沒有說話,而是看著趙德良。趙德良說,利我就不說了。弊嘛,江南省的同志,可能會有些想法。 唐小舟猛然明白了。朱興邦這一走,江南省官場出現鬆動,恰好是趙德良趁機建立趙氏班底的機會。他如果從外面調人,肯定是自己的親信,看起來,趙氏班底是加強了。可在省內幹部隊伍中,他還是沒有基礎。相反,如果從省內提拔,這個人無疑會成為他的班底,而這個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線。 朱興邦說,既然如此,那我向你推薦一個人,你可以考慮一下丁應平。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1 書記辦公會安排在晚上。參加人員有三位書記和組織部長馬昭武。 書記辦公會原本就不能算是正式會議,只是議事會議,所以,也不能說誰有出席資格誰只有列席資格。以前副書記有好幾個,書記辦公會開得比較熱鬧,自從黨委副書記專職化以後,各級黨委,專職副書記只有一名,其餘的副書記,都屬於兼職,通常情況下,只有政府一把手一名兼職副書記,少數情況下,會有另外的兼職副書記。故此,書記辦公會,便只有三個人。三個人開會有很大的麻煩,如果三人各執己見,就無法形成決議。好在書記會也不是一個決議會,真正的決議,需要在常委會形成。正因為書記會不正式,且規格又高,參加者均要議事,便需要一個專職記錄的人。這個記錄,又和書記會的形式一致,屬於非正式的,唐小舟便有了參會的機會。唐小舟需要在會上干幾項工作,一是替書記們服務,比如倒水之類,一是負責記錄。 書記會還有一點不同於常委會。常委會參加的人多,除非極少數特殊情況召開臨時常委會,都是以例會的形式召開。既然是例會,常委們如果沒有足夠重大的理由,是不能缺席的。既然是例會,時間又不可能太長,所以,每次常委會,都由省委辦公廳詳細列出所議事項,提前將議題以及開會時間通知常委們,以便有足夠的醞釀時間。書記會卻是臨時性會議,既可以由書記提議臨時召集,也可以由某位副書記向書記提議,再由書記召集。因為書記會屬於臨時性質,列席者,便由書記指名,議題也具有臨時性,通常是一事一議。 這次書記會的議題,名義上是組織部長馬昭武提出來的。 趙德良開場說,去年,農業廳長去世,外經委主任被雙規,但因為省委主要負責同志調整,人事工作暫時擱置,這兩個位子,一直沒有任命。現在,朱興邦同志調走了,而張承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又有兩個崗位,需要有同志頂上去。昭武同志提出來,希望省委考慮一下這件事。我想了想,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先由組織部考察提名,再拿到書記會上議一議,然後走組織程序,那就太複雜了。畢竟是局部調整嘛,能不能把程序簡單化,先由我們幾個書記加上組織部長昭武同志議一議,形成一個方案之後,再提交常委會討論。 陳運達立即說,這件事,是該解決了。由於客觀原因,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停頓了一年時間。 游傑說,不是一年,實際上是一年半。百鳴同志離開江南省之前半年,曾考慮過調整一下省直廳局以及市級班子的。議了幾次,沒有形成決議以及因為其他一些事,基本就停頓了。百鳴同志走後,運達同志主持了半年的工作,當時中組部有明確意見,人事問題暫時擱置。加上德良同志來的這五個多月時間,恰好是一年半。 馬昭武說,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停頓了一年半,主要責任是我這個組織部長,我向各位書記檢討。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2 陳運達說,這是客觀原因造成的,昭武同志你也不要攬責,這不是你的問題,甚至也不是誰的過錯,更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不過,人事凍結,對全省的工作,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這是事實。目前,全省的人事工作,主要存在幾個方面的問題,比如有的同志超期服役,該退的沒有退。有的同志超期任職,其任職期限已過,未能得到及時調整,下面的意見比較大。還有些同志,因為職位未能得到解決,對工作形成了一定影響。眼下就有一個例子,按照以往的慣例,省委書記秘書,都是一處的處長,主持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的工作。現在小舟同志別說不是處長,連副處長都不是,只是安排了一個副處級調研員。這樣安排,對小舟同志的工作很不利嘛。他怎麼開展一處的工作?一處的工作,如果不是省委書記的第一秘書主持,就容易打亂仗。既然要解決人事工作中遺留的一些問題,是不是考慮把這些問題全部解決? 唐小舟的心一陣狂跳。他實在沒想到,會議一開始,便將自己繞了進去。如果能夠確定自己的職務是處長或者副處長主持工作,對於自己的地位穩固,是大有好處的。另一方面,他又感到異常困惑。一個處級幹部的任免,還上不了這麼高級別的會議吧。雖說書記會和常委會性質不同,但陳運達在這裡提出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 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趙德良說話了。 趙德良說,剛才運達同志和游傑同志的意見都是對的。全省人事工作,確實有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這件事,我和昭武同志也議過,考慮過像運達同志所說的那樣,一次性解決。但昭武同志有個意見,我認為很有道理。昭武同志,你把你的那個意見說一說。 馬昭武說,我讓組織部統計了一下,運達同志提到的超齡服役和超期服役等問題,共涉及十七個同志,還有一些遺留問題,涉及二十來個同志,再加上剛才趙書記提到的四個職位,總共就有四十多個職位需要調整。如果這四十多個職位全動的話,每補充一個人,隨後可能跟著動三到五個人。這樣一來,就需要動一兩百人。超齡服役的好說,按照規定,該退肯定是要退的。超期服役的同志怎麼辦?需要考慮安排新的職位。按照組織原則,這些人事任命,都需要走組織程序,而走組織程序,需要時間。一兩百個同志的組織程序走下來,至少也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甚至更長。再加常委會討論等程序走完,一年時間過去了。而對於某些職位來說,比如農業廳長以及外經委主任,拖的時間夠長了,不宜再拖下去。所以,我認為,鑒於江南省目前的組織人事工作實際,更適宜於分幾步走。 趙德良接過去說,昭武同志這個分步驟走的意見,是切合實際的,實事求是的。我認真考慮以後,決定尊重組織部的意見,先集中解決幾個關鍵職位的問題。第二步,再由組織部集中力量,解決其他不那麼急的遺留問題。我甚至在考慮,再過一年多,要大換屆,如果我們現在就大動的話,一兩百個職位的變動,光是組織考察,就需要至少半年多時間。那時,換屆工作,反而緊迫了。再說,這次已經動了一兩百個職位,換屆時,這些職位動還是不動?都是問題。基於這種考慮,我比較贊同組織部的意見,將兩件大事,放在一起考慮,著眼點,在後年的換屆。談到後年的換屆,我在這裡多說幾句。組織部的工作,要打提前值,從現在開始,就要著手這項工作。至於眼前,我想,昭武同志的意見是對的,特事特辦,常事常辦。既然幾個空出的崗位比較急,我們就分步進行,先解決這幾個職位,其他的事,按照常規進行。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3 游傑說,德良同志和昭武同志說得很有道理,那就分步走吧。 如此一來,陳運達也不好反對,就算要反對,他的意見也已經成為了少數。何況,趙德良所說有理,現在大動一次,需要好幾個月時間,接下來就要考慮換屆,準備時間反而不足,且對換屆工作,有一些不利影響。 這就是書記會和常委會的分別所在。關於人事工作是一次性解決,還是分步走,並不屬於常委會的工作範圍。當然,趙德良如果認為必須,可以拿到常委會上討論。可這樣的問題一旦拿上常委會,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結果可能意見分歧大,難以統一,甚至會讓人覺得,這種事也拿上常委會,省委的權力控制力有問題。相反,如果在書記會上議一議,最終的結果,雖然不能算是決議,卻也可以定下盤子。書記會參加人數少,更容易形成統一意見。就算有個別人意見不同,僅僅只是一個工作次序問題,不能成為官場的一個話題。反正這些事都是要解決的,早解決遲解決,時間而已。陳運達自然沒有必要在這類小事上和趙德良鬧翻,也就附合了這一意見。 會議的方向,回到了趙德良的軌道,只解決與四個職位有關的事。 趙德良說,我們按照順序,一個一個地議吧,反正只有四個職位,時間也比較充裕。先議哪一個? 馬昭武說,農業廳長。 趙德良問,組織部有具體設想嗎? 馬昭武說,目前,農業廳由常務副廳長江育奇同志主持工作,時間已經有了一年。主持工作和實際的一把手還是有區別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更難放開手腳,但從江育奇同志這一年來的實績看,效果是很不錯的。組織部已經完成對江育奇同志的考察,各方面的反饋都不錯,我們認為江育奇同志能勝任農業廳長工作。請省委予以考慮。 游傑說,江育奇同志不錯,畢業於農業大學,屬於一名技術型幹部。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江南省是個農業大省,農業廳的地位很重要,你這個政府一把手,工業是你的左手,農業是你的右手呀。 陳運達說,我沒有意見,江育奇同志抓農業,很讓我放心。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那就定下江育奇同志。既然組織部已經對江育奇同志考察過了,由於時間緊,我看,就不需要再考察了,直接上常委會。 陳運達說,江育奇同志動了以後,常務副廳長的位置就空了出來,是不是一起考慮一下? 趙德良說,這個還是緩一緩吧。畢竟農業廳長需要通過人大選舉,目前還只能是代理廳長。如果現在就將常務副廳長人選考慮了,江育奇同志在人大選舉中又沒有通過,我們就很被動。而且,常務副廳長人選也不是很急,按照例行程序進行,比較穩妥一些。 唐小舟覺得,陳運達的意思很明顯,無論是一開始他出面替自己說話,還是現在提出一併解決常務副廳長,其實都是在爭取某種利益,目的性很明確,只是目前,還看不出他的著眼點在哪裡。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4 省委書記所說,符合一開始幾位書記討論的精神,別人自然不好說什麼。會議很快進入下一個議題,即討論外經委主任人選。按照唐小舟原來的設想,今天的會議,有兩個位置,一定會爭奪得很激烈,一個是宣傳部長,一個是外經委主任。趙德良既然孤身來到江南省,那就一定要牢牢掌握人事權。在北京時,朱興邦說了一大堆什麼宏觀微觀的辯證關係,說穿了,也就是一句話,暗示趙德良要牢牢地掌握人事權,只有掌握了人事權,他這個省委書記,才有了實權。相反,如果連這個權力都被陳運達抓去了,那麼,他也就被駕空了。正是出於這種考慮,唐小舟認為,趙德良至少會在外經委主任和宣傳部長這兩個職位上有一番表現。 讓他沒料到的是,游傑提了一個外經委主任人選,無論是陳運達還是趙德良,都沒有表示反對意見。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這個也定下來。下一個討論誰? 馬昭武說,先討論廣電局長吧。 陳運達在馬昭武的話剛說完時便說,我來提一個人選,杜崇光。 這個名字一旦提出,唐小舟便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今天書記會討論的職位有四個,而參加會議的人,三個書記加一個組織部長,恰好也是四個。如果平均分配的話,恰好是一人一個名額。馬昭武提名了農業廳長,游傑則提名了外經委主任。難怪對於這兩個人選,陳運達幾乎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原來,他是想將廣電局長這個職位,穩穩地收入囊中。 關於杜崇光,唐小舟還是比較熟悉的。 當初,陳運達在地區當行署副專員的時候,杜崇光就是他的秘書,可以算是陳運達的首任生活秘書。陳運達升任地委書記的時候,杜崇光被放到地區電視台當副台長。後來地改市,陳運達順利當上市委書記,杜崇光則當上了市廣電局副局長兼電視台台長,兩年後又升任局長。陳運達當上常務副省長後,將杜崇光調進了省廣電局,任命為副局長。陳運達的目標很明確,考慮讓杜崇光接任局長,只不過,在與張承明的競爭中落敗。誰也沒想到的是,張承明雖然擊敗了杜崇光順利當上了廣電局長,卻未能擊敗命運,他的局長才當了三年,杜崇光便迎來了一次接任的機會。 讓唐小舟奇怪的是,整個會議,趙德良竟然沒有出招,不僅前兩個提名,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就通過了,現在,陳運達如此明顯地提名自己的親信,趙德良也同樣沒有表示反對。至於游傑和馬昭武,在前兩個提名中,陳運達實際上支持了他們,此時,他們也就投桃報李,說了杜崇光許多好話。於是,這個提名又一次通過了。 與另外兩個提名還不同的是,無論是外經委主任還是農業廳長,都需要通過人大的選舉,廣電局因為是政府的組成機構,僅僅只需要任命,例行公示之後,任命就會生效,四個名額中,最為順利的,卻是廣電局長一職。 三個職位均已議定,會議的進程也就接近了尾聲,剩下最後一個議程,也就是討論由誰來接替離任的朱興邦擔任宣傳部長。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5 討論這個人選之前,趙德良說過一番話。他說,今天我們討論的四個職位,已經有了初步意見的三個職位,都可以在省裡解決,只有宣傳部長一職,省裡是沒有決定權的,這個權力在中組部。但是,我本人並不希望由中組部派一個宣傳部長下來,更希望從江南省內產生一個。因此,這第四個人選,只是建議,到底能否取得中組部的任命,目前還難以估計。正因為難以估計中組部的意向,所以,省裡提名的這個人,我希望一定要慎重,最好讓中組部覺得這個人選得不錯,不需要駁回。 游傑提名的人選已經通過,他今晚的目標已經達到。顯然,他很清楚,如果在四個名額中,自己要佔兩個,顯得有點不切實際。官場之中,既要得隴望蜀,又切忌得隴望蜀。大概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他便說,德良同志,你到江南已經半年了,情況應該已經基本熟悉,宣傳部又是替省委管理宣傳工作,要不,你提一個人選吧。 這顯然是省委副書記向書記拋出的橄欖枝,也表明了一個態度,既然我們各人都提了一個人選,這第四個而且是最不確定的一個,就由你來提了。 他這話一說,陳運達便不太好說話了。畢竟,他提名的杜崇光已經通過,此時若再提出一個人選,確實有失厚道,還會讓另外兩位覺得心理不平衡,認為他太霸道,多吃多佔。再說,宣傳部長是省委常委,省委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就算提了名,最終能不能通過,也是一個未知數。既然如此,何不賣趙德良一個人情?至少表面上看,大家都是很尊重趙德良的,將最重要一個提名留給了他。 趙德良說,我確實考慮過,也做過一些摸底工作。我覺得丁應平這個同志還不錯,你們覺得如何? 唐小舟突然覺得,其實對於趙德良來說,這次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丁應平當宣傳部長。 可以設想,趙德良如果僅僅只是將這一議題拿出來討論,陳運達一定會堅決反對。游傑自己沒撈到實惠,恐怕也不會支持,趙德良便騎虎難下了。如果不經過書記會直接上常委會,陳運達同樣是最強烈的反對者,他本人沒有利益所繫嘛,便無所顧忌。何況,他仍然可以一條道走到黑,繼續拿丁應平打牌說事。在常委會中,陳運達至少有兩個堅定的支持者,一個是余丹鴻,一個是羅先暉。相反,趙德良卻是孤家寡人,組織部長馬昭武和常務副省長彭清源雖然和他走得近一點。但這種近,畢竟還不是政治同盟,其中有某種利益關聯的話,一樣的會成為反對者。也就是說,此事直接拿到常委會上,趙德良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據唐小舟所知,此前省委曾數次討論過丁應平的職務問題,每次都遭到陳運達的反對,陳運達反對的理由也十分簡單,丁應平這個同志,幹工作確實不錯,但他有最大一個缺點,喜歡賭博。甚至有同志認為,丁應平賭博並不是單純的賭博,是通過這種方式受賄。如果要用丁應平,他並沒有意見,省委需要先將一件事調查清楚,丁應平到底有沒有通過賭博受賄。這麼尖銳的問題提出來,誰還敢再為丁應平說話?事情就此擱置了,既沒有成立專門小組調查丁應平是否通過賭博受賄,也沒有考慮他的提拔。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6 這些情況,趙德良絕對是瞭解的。他要提拔丁應平,就不得不將各種因素考慮進去。而且,一定要考慮和某些人達成妥協。和誰妥協?和所有的常委妥協?代價實在太大了。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和兩位副書記以及組織部長妥協。這大概就是趙德良抓住這一時機,僅僅只安排討論四個職位的根本原因,也可以說是深謀遠慮。 在另外三個提名得到通過的情況下,趙德良最後提出丁應平,等於和其他幾位進行了一次權力交換。另外三個人分得了屬於自己的權力蛋糕,自然要賣給趙德良一個面子。何況,自己得到的是實惠,幾乎不存在變數了,丁應平的任命卻十分複雜,此時只能算是第一次提名,此後還有常委會的第二次提名,最後上報中組部,中組部是否考慮江南省委的意見,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唐小舟暗想,這個人事討論次序安排也很有意思。 書記會上,丁應平的事,放在最後一個,那是因為趙德良需要兩位副書記和組織部長認為已經獲得了自己的利益,達到了理想目標。剩下最後一塊蛋糕,自然就是書記的,別人若想搶,無理了。唐小舟的估計如果不錯,等到了常委會上,趙德良很可能將這個次序顛倒,最先拿出來討論的,是丁應平。他要第一個討論丁應平的理由非常充分,畢竟宣傳部長人選只是一個提名,不是定論。要麼放在最前,要麼放在最後。宣傳部長是副省級,職位比其他所有擬提拔者都高,放在最前面討論,順理成章。而更絕妙之處卻在於,至少今天在座三位,不可能反對這一提名。因為他們都期待自己推出的人得到常委會通過,如果自己反對提名丁應平,接下來討論自己的人時,趙德良便可以反擊。 更進一步想,在書記會上,陳運達也可以像此前一樣,堅決反對提名丁應平。那麼,關於丁應平的宣傳部長提名,很可能就無法提上常委會。他如果在此時刺了趙德良一劍,趙德良肯定會在常委會上還他一槍。將來的常委會上,趙德良如果堅決不同意任命杜崇光,那就弄成了兩敗俱傷。而且,書記和省長半年來表面上的默契也徹底地被打破了。陳運達是個極其老道的政客,他自然明白這些道理。何況,就算提名了丁應平,就算常委會也通過了這一提名,又怎麼樣?真要想把丁應平按住,還可以去中組部活動嘛。 趙德良提名的話剛剛說完,陳運達立即表態了。他說,丁應平這個同志資格很老,能力很強,省委已經幾次討論過他的事,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擱置下來了。我個人覺得,丁應平同志的事不解決,對那些埋頭苦幹並且幹出政績的同志不公平也不客觀。我同意德良同志的提名。 趙德良是提名人,陳運達已經表示同意,一二把手都表態了,專職副書記游傑是第三把手,就算反對,這個反對票也不能改變結果。何況,游傑一開始就向趙德良拋出了橄欖枝,自然不會傻到這時候跳出來反對。他同樣投了贊成票。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7 四個既定的名額全部議定,今天的書記會,原本已經結束了。沒想到,趙德良想結束會議,例行公事地問大家還有沒有別的事時,陳運達搞了一次節外生枝。他說,丁應平同志是雷江市委書記,他的任命一旦被中組部認可,雷江市委書記的位置就空了。我們是不是要提前考慮一下這件事? 丁應平能否得到中組部的任命,還是一個未知數。此時便討論雷江市委書記,顯然有操之過急之嫌。就算丁應平的任命真的通過,那時再考慮雷江市委書記也不遲,何必急在這一時?所以,他的話一落,游傑便說,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事,是不是緩一緩? 沒料到,趙德良卻同意陳運達的意見。他說,市委書記的職位很重要,對市委書記的選拔,也要極其慎重,組織考察工作,要慎之又慎,細之又細。我覺得運達同志的意見,是從大局出發,提前部署,有一定的前瞻性,值得考慮。游傑同志的意見也有道理,畢竟,應平同志是否能當上宣傳部長,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考慮雷江市委書記的安排,確實言之過早。我將你們兩人的意見綜合了一下,能不能這樣?先可以考慮一個預案,組織部按照這個預案考察,但不作為下次常委會的提名。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個意見,確實有點和稀泥之嫌,無論是陳運達還是游傑,都提不出反對意見,算是通過了。趙德良便說,既然你們都同意,那我們就來提一個候選人吧。提名之後,由昭武同志負責組織考察。 畢竟是一個市委書記,誰都想佔有這一位置,可因為事出突然,大家事前沒有想好,此時不便貿然提出。無論是陳運達還是游傑,肯定會想,自己提出一個人,一定要大家都認可,一旦因為說服力不夠被否決,這個提名,就失去了意義。顯然,他們都在自己的隊伍中進行排名,一時拿不定主意誰的競爭力更強大一些。 趙德良見他們不說話,便說,你們都不說,那我先開個頭吧。如果中組部任命應平同志為宣傳部長,讓紹基同志去雷江當書記,你們覺得怎麼樣? 鍾紹基是岳衡市市長。和鄭硯華、吉戎菲等人一樣,鍾紹基屬於江南省政壇的新生代,年輕有為,銳氣十足。岳衡市既是雍州的衛星城,又是江南省的明星城市,近些年的發展速度,超過本省其他任何一個市,尤其是城市建設,一年一個樣,民間對鍾紹基的呼聲很高。可官場並不由民意掌握,能夠擁有民聲不一定能夠獲得官聲。鍾紹基是袁百鳴之前那任省委書記的秘書出身,那任書記在副書記的位置上干的時間長,在書記位置上僅僅只干了五年就因各種原因退下來,退下來不久便去世了。大樹一倒,鍾紹基的處境便顯得有些微妙,多少受到一些制肘,他本人也不想和某一個實力派結盟,便成了江南政壇的遊俠,似乎和哪一派關係都不錯,卻又不能成為任何一派的根本班底。 正是這種背景的人,不對其他派別構成威脅,一旦有人提名,最容易獲得通過。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8 何況,鍾紹基一旦前往雷江任書記,岳衡市長的位置,又空了出來。這個位置的空缺,便又能引起新一輪的權力分配。所以,陳運達在第一時間問,那岳衡市長不能缺呀,是否也要在今天考慮一下人選?他這話的意思很明確了,他同意這一方案,只不過,新的市長人選,他有看法。趙德良順水推舟,說,政府工作由運達同志主抓,我看,紹基同志之後由誰接手,運達同志你是不是考慮一下?這個結果,自然讓陳運達高興,原本的想法,只是抓到一個名額,現在卻可以抓到兩個,可算是一次大的勝利。他當即說,我覺得岳衡市的常務副市長姚子方同志可以考慮。 趙德良轉向游傑和馬昭武,問道,游傑同志和昭武同志的意見如何? 他們兩個,自然沒有意見,岳衡市的班子一動,跟著便可以動一批人。常務副市長提拔了市長,那就還需要補充一個常務副市長。如果從現有副市長中提拔,那就還需要再補充一個副市長。這個提名,果然通過了。 接下來,陳運達更進一步提出,既然岳衡市的班子動得比較大,是不是考慮一步到位,將整個岳衡市的班子理順?同時,他還有一個考慮,也就是今天開會時,他一開始就提過的,關於唐小舟同志的職位問題,是不是建議辦公廳予以解決? 陳運達在這一個晚上,兩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次聽他提到自己時,唐小舟已經不再激動,甚至有些恐懼。 這是唐小舟第一次參與高層討論人事問題,此前聽到一種說法,說高層討論人事,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神秘,說到底,只不過是權力平衡,也就是排排坐,分果果。今天,自己親歷其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權力平衡的要義所在。問題在於,陳運達為什麼一再把唐小舟拋出來?這實在太不正常了。處級雖然已經達到了省管級別,可這個級別的幹部,通常都是用人單位確定以後,報組織部批准,根本就上不了書記會,更上不了常委會。 唐小舟暗想,陳運達之所以一再提到他唐小舟,並非他真的很欣賞唐小舟,一定要替唐小舟出頭。相反,他的舉動,更像是將唐小舟當一張牌在打,意味深長。如果趙德良同意他的提議,他便可以借唐小舟這張牌,和趙德良再進行一次權力交換。那麼,他準備交換誰?只要稍稍想一想,唐小舟便明白了,岳衡市的班子調整動議,之所以如此順利,關鍵在於陳運達想騰出空間,重用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當副省長時的秘書、巫丹的丈夫、現任岳衡縣縣委書記林志國。 趙德良如果同意這種交換,陳運達即使不是最大的贏家,至少也是第二大贏家。退一步想,就算趙德良不同意搞這次交換,陳運達也沒有任何損失,不僅沒有損失,而且還有所得。畢竟,陳運達將韋成鵬塞給趙德良,引起了趙德良的警惕,現在,他又一再抬唐小舟,趙德良會怎麼評估唐小舟和陳運達的關係?如果因此在趙德良心中種下一根刺,陳運達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吧。倒是唐小舟,卻因此惹下大麻煩了。 趙德良說,其他的位置,都不是當務之急,我看還是先放一放,等組織部研究出一個全面的方案後再討論吧。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09 這話雖然讓唐小舟有些遺憾,同時他又想,自己目前當務之急,不是當這個什麼處長或者副處長,只要能夠將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坐穩,一處處長的位置,那是和省委書記秘書配套的,遲早都屬於自己。 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砝碼,誰都想用在自己的秤上,以增加自己這邊的重量。同時,他又像一張牌,誰都想拿出來打一打,以便對自己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現在,陳運達看似是在關心唐小舟,而實際上,他是希望拿唐小舟同趙德良進行交換,以便順利地將林志國提上來。顯然,趙德良不是不想進行交換,這次解決丁應平的事,無疑就是一種交換。 打牌者最害怕的事,肯定是人家出一個三,你卻不得不拿一個大王去攔截。高手過招,一是要用最小的牌逼出對方手中的大牌,二是要將自己手中的牌用得最恰到好處,一張都不浪費。 第二天,唐小舟隨著趙德良進入省委大樓,看到孔思勤還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打掃。 剛到這裡工作時,唐小舟每天來辦公室很早,而孔思勤比他更早,總是在趙德良上班之前,將趙德良的辦公室、秘書辦公室以及一號會議室打掃完畢。唐小舟對孔思勤頗有好感,便常常隨她一起打掃,也就常常交流。許多時候,他喜歡看孔思勤蹶著屁股打掃的背影,那屁股渾圓渾圓的,被牛仔褲緊緊地包著,就像一朵燦爛的花,在他的眼前綻放,充滿了神秘和誘惑。 孔思勤似乎長著後眼睛似的,常常和他開玩笑,說,你的眼睛不老實。 他問,我的眼睛怎麼不老實了? 她說,你的眼睛上長了手。 他說,我還真希望我的眼睛變成千手觀音。 這話說得有些曖昧了,孔思勤因此轉過頭,看他一眼。他發現她的目光中有一種很濃稠的東西,直入他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大腦發暈,有一種粘粘糊糊的感覺。 後來,因為工作需要,也因為想逃離這種粘稠的感覺,他每天早晨直接去賓館接趙德良,再到辦公室時,孔思勤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除非他去一處或者余丹鴻的辦公室,偶爾會碰上孔思勤,彼此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再沒有太多的接觸。然而,今天有些奇怪,孔思勤的清潔工作,竟然拖到了趙德良上班之後。 他跨進辦公室,說了聲思勤你早。孔思勤溫柔地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走到櫃子前,拿過水壺,裝了一壺開水,將水壺插進插座進行加溫。趙德良認為飲水機的溫度不到100度,他喜歡沸水泡的茶。 趁著燒水的機會,唐小舟站在辦公桌前清理文件,將當天的報紙和信函等分開來。報紙要立即送給趙德良,他會利用這點時間瀏覽一下新聞。信函以及文件,唐小舟需要先整理歸類,將那些必須由趙德良處理的挑出來,寫上內容提要後再送給趙德良。 趁著這個間隙,他問孔思勤,最近好嗎? 孔思勤說,不好。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10 唐小舟愣了一下,很想問一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也因為早晨的事太多,他不能分心。壺裡的水沸騰起來,卡的一聲,熱水壺自動斷電了。他顧不上和她多說,一手拿了報紙,一手提著水壺,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將報紙放在趙德良的辦公桌上,又替他沏上茶。 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孔思勤還在那裡抹桌子。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開始看那些文件。 孔思勤突然問,你是不是要當處長了? 唐小舟暗吃一驚,猛然抬頭看著她,說,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她說,處裡都在傳說,說昨晚的書記會通過的。 唐小舟說,怎麼可能?書記會怎麼會討論一個處級幹部的安排?簡直是胡說八道。 孔思勤說,那就是韋成鵬故意造謠,昨晚很晚的時候,他給每個人打電話說這件事。你要小心這個人。 唐小舟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孔思勤說,還有餘丹鴻,韋成鵬和他走得很近。 唐小舟再次輕輕地哦了一聲。 孔思勤又說,余這個人很陰險,他好像不太喜歡你,他到處對人說,你不將心思放在工作上,一心只想鑽營,想借助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往上爬。 唐小舟彷彿當頭被潑了一盆涼水。他何曾有過這種想法,又何時有過這種行動?余丹鴻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他實在想不明白。上次的時間錯誤,他認為是余丹鴻有意給自己設的陷阱,現在看來,這是真的了。一個省委常委,何必把一個小人物當成眼中釘?儘管腦子很亂,他還不得不強迫自己安定思緒。 他說,思勤,謝謝你。 匆匆將急件整理好,送給趙德良,唐小舟又下樓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由余丹鴻將趙德良今天的日程安排告訴他。有了上次的教訓之後,唐小舟改變了做法,將余丹鴻口述的日程安排記下來,當面重複核對之後,他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將日程安排輸入電腦,打印一份,再交給余丹鴻簽字。他也清楚,余丹鴻對於他的這種做法非常惱火,但為了避免背黑鍋或者再次被暗算,他不得不這樣做。 余丹鴻說完日程後,唐小舟正準備離去,余丹鴻說,你等一下。唐小舟覺得余丹鴻的語氣有點怪,竟然不叫他唐秘書或者小舟,甚至連稱呼都省略了。他由此知道,余丹鴻對自己的惱恨,已經表面化。 即使如此,他仍然十分謙恭地問,秘書長,還有事嗎? 余丹鴻說,昨晚的書記會上,都討論了一些什麼重要議題? 唐小舟沒料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作為秘書長,他應該知道,別說向任何人透露書記會的內容是嚴重違紀,就是秘書長問起此事,都大大的不應該。不該做的事,余丹鴻卻做了,顯然又是給自己設了一個陷阱。他如果不說,那就表明他對余丹鴻極度的不信任。相反,他如果說了,余丹鴻則可以抓住此事做文章,說自己只不過是考驗一下他,沒料到他如此不堪信任。所以,無論他怎樣做,結局都是錯。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11 好在他的腦子好使,轉動得特別快,他決定不走余丹鴻指定兩條路中的任何一條,而是另闢蹊徑,對余丹鴻說,趙書記那裡還等著我,我先去一下,再來向您匯報。 就算他真的再次來到余丹鴻面前,余丹鴻也不可能將這明顯違紀的問題再問一遍。唐小舟因此很為自己的機敏得意。 沒想到余丹鴻卻不肯放過他,說道,你先等一等,我還有話問你。我聽說,你到處對人家說,昨晚的書記辦公會,研究了你的任職問題? 唐小舟的頭一下子大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本能地說,我沒有。 余丹鴻說,你沒有?那就是人家造你的謠?可是,一個人這樣說,我相信是造你的謠,幾個人都這樣說,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秘書長,你這都是聽誰說的?只有副廳以上職務,才可能提上書記會或者常委會。如果是處級幹部,廳黨組集體討論決定。這是組織程序,我還是清楚的。我為什麼要對人家說書記會討論了一個處級職位這樣的話?不是讓人家看我的笑話嗎?我還沒有弱智到這種地步吧。 余丹鴻說,可是,為什麼今天一早,就有很多人跑來告訴我,說你到處對人家這樣說? 唐小舟說,我能保證的是,我沒說。如果有人真的這樣告訴你,你應該問一問告訴你的人,他從哪裡聽來的。 余丹鴻一下子火了,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的意思是說,我冤枉你了? 唐小舟說,你是省委常委,辦公廳的領導。你剛才問我的話,我認為你是在就你所說到的事進行調查。所以,我將我所知道的據實回答。既然秘書長你也認為這件事很重要,那麼,我以辦公廳普通工作人員的身份請求你,對這件事進行調查。這些話,如果是我說的,給我什麼樣的處分,我都認。如果僅僅只因為有人這樣說了,卻又沒有真憑實據,就認為話一定從我這裡傳出,那我需要表明態度。我有權請求組織上證明我的清白。 他有一句潛台詞沒有說出來,余丹鴻作為辦公廳一把手,他有權對可能影響辦公廳工作秩序或者存在的洩密事件進行調查,但他無權捕風捉影,更無權在沒有進行深入調查並且取得證據的情況下主觀臆斷。 余丹鴻自己也清楚,這件事,他只是借題發揮,根本不可能真的調查。事情如果鬧大了,讓趙德良較起真來,自己就麻煩了。他立即轉換了一種態度,說,我會調查的。我找你問這話,就是調查。這話不是從你這裡傳出的就最好。你要知道,身為書記秘書,你的位置非常重要,說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想清楚。好了,這件事,就到這裡,你去吧。 回到辦公室,將趙德良的日程安排整理打印出來,拿著打印稿出門,準備下樓找余丹鴻簽字,恰好見余丹鴻過來,便叫住他,將日程表遞給他。 余丹鴻掃了一眼,很不耐煩地從他手中接過筆,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向趙書記的辦公室走去。 每天早晨,余丹鴻都要和趙德良碰碰頭,商量一下辦公廳的工作,這是他的習慣。 以前,唐小舟工作抓得緊,通常都在余丹鴻進入趙書記辦公室之前,便將日程安排送過去了。今天因為被麻煩事鬧的,工作效率受到影響,日程安排出來得晚了些。唐小舟只好等著余丹鴻離開,然後再去送日程表。可是,平常余丹鴻呆在趙德良辦公室不超過五分鐘,今天比較特別,竟然超過了十分鐘。唐小舟只好一邊整理文件一邊等。 余丹鴻自然知道,趙德良今天上午的時間不是那麼緊,所以,他足足呆了十五分鐘才離開。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12 看著余丹鴻的身影走過去,唐小舟立即拿出日程表,又提了水壺,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他將日程表交給趙德良,又往杯子裡加了點水,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趙德良放下了面前的材料,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小舟,你坐一下。 唐小舟愣住了,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趙德良繞過辦公桌,走到側面的沙發前,指了指沙發,說,小舟,坐,坐下來我們聊幾句。說著,自己先坐了下去。 唐小舟說,你說,我站著聽。 趙德良又一次叫他坐,他才坐下來,只是將半邊屁股擱在沙發上,半側著身子,做洗耳恭聽狀。 趙德良問,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你氣色不大好。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我沒事。 趙德良又問,昨天,運達同志兩次提你的事,我沒有回應,你有點想法? 唐小舟立即明白了。難怪余丹鴻在趙書記辦公室逗留了那麼長時間,原來是在告他的刁狀。他已經是第二次在背後搞自己的小動作了,第一次他忍了,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忍。但是,他又不能直接說出來,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迅速轉動,然後問道,首長你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趙德良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你這個小舟。好吧,你先說假話。 唐小舟說,我有想法,因為按照慣例,省委書記秘書都是綜合一處的處長,關於這個職務,中組部也是有規定的。我卻成了例外,能沒有想法嗎?就算我不這樣想不這樣說,別人也知道我一定會這麼想。 趙德良又問,那麼真話呢? 唐小舟說,就算解決我為處長,那也只是一個處級幹部。處級幹部不可能拿到書記會或者常委會上討論。這是組織程序,我懂。我想,陳省長之所以兩次提到我,可能陳省長有其他想法,但那根本不可能是書記會的內容。我不明白,在那樣的會上,陳省長為什麼會兩次提到我。這事讓我感到很突然,也很奇怪。 趙德良說,我們不說運達同志的做法,只談你的真實想法。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唐小舟說,我想過。我的真實想法是,我來省委辦公廳才只有幾個月,剛一進來,就已經解決了副處級調研員,說明關於我的事,組織上考慮得很仔細很周到。我不是剛畢業的年輕大學生,我知道循序漸進的道理。如果我還得隴望蜀,那說明我政治上太不成熟,根本不適合現在的位置。 趙德良說,我聽出來了,你確實有情緒。 唐小舟說,不是我有情緒,是我有些憂慮。 趙德良說,那也是情緒。說說吧,為什麼有情緒? 唐小舟說,今天早晨來上班,我聽說一件事,昨天書記會剛散,就有人給辦公廳每一個人打電話,說書記會上討論通過了讓我當一處處長。書記會討論一個處長的任職問題?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不可能的事,有人卻拿來做文章,實在太奇怪了。沒想到這話傳到廳領導那裡就變了,變成了我自己四處散佈消息說,書記會通過了我當一處處長。 趙德良說,當省委書記秘書,是不是比你當初想像的壓力大得多?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13 唐小舟說,你可能也聽說了,以前,我是一個張揚的人。我承認,我不是張揚,而是非常張揚。許多時候,我其實是有意張揚,我覺得我張揚得有理,我有張揚的資本。別人說我恃才傲物,也有人說我囂張,當然,自然也有人說我狂傲。對於這些評價,我是從來不屑一顧的。我甚至喜歡那種天馬行空,恣意釋放的感覺。我覺得當記者,就需要那樣的性格。但另一方面,我的內心深處對那些人的看法,也不能說完全不認同。我也知道,我這個人太硬,滿身都是刺,把有些人刺痛了刺傷了。自從到省委辦公廳後,我確實想把滿身的刺拔掉,嘗試換一種工作狀態。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覺得不是對我過去的反正或者否定,恰恰相反,我認為我是在接受挑戰。一個人格完善的人,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能夠適應不同的工作環境,適應不同的工作需要,適合充當好每一個不同的角色。就像以前當記者,需要張揚,而現在當秘書,需要內斂。 趙德良說,不錯,你有這種想法很好,也很對。你比我強。當初,組織上讓我當秘書的時候,我很長一段時間難以完成角色轉換,主要是腦子不通。 唐小舟說,可我沒想到,這裡比報社複雜得多,我好像怎麼做都是錯,做多錯多,動輒得咎。 趙德良說,難怪黎兆平說你鋒芒畢露,我卻一點都沒感覺到。原來你是把自己的鋒芒藏起來了。 唐小舟說,也不完全是我藏起來了。我覺得,工作性質不同了,當記者,需要良心責任心,需要鋒芒。但當省委書記秘書,需要的是細緻和內斂。 趙德良拍了拍唐小舟的肩,說,小舟呀。不知你想過沒有,無論是你鋒芒畢露還是含蓄內斂,其實,你都沒有錯。錯的是我們中國的官本位文化。官本位文化,絕大多數時候不需要個性,排斥鶴立雞群。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另一些時候,你又必須有個性,必須鶴立雞群,否則,別人怎麼能發現你?不能發現你,又怎麼能提拔你重用你?這裡面就存在一個哲學命題。怎麼說呢?毛主席說,要善於抓住主要矛盾,這個總結非常好。身處官場,其實就是身處一堆矛盾之中,有些矛盾,你根本解不開,有些矛盾,你根本不需要去解。但你必須學會一種本事,那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只要這個主要矛盾抓住並且解決了,其餘的矛盾,或者迎刃而解,或者不值一解。 趙德良談的是官場哲學,其話意也很哲學,高深莫測,唐小舟一時難以理解。他只能點點頭,將這一席話牢牢地記住,事後再仔細琢磨。 回到辦公室後,唐小舟仔細地想,趙書記到底是什麼意思? 解決主要矛盾,是他那一席話的立點。那麼,自己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什麼?是余丹鴻不喜歡自己,處處給自己設置陷阱,想置自己於死地。正因為余丹鴻和韋成鵬的存在,令他覺得省委辦公廳絕大多數人都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趙書記是不是暗示,自己和余丹鴻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只要將這一矛盾解決,一切都迎刃而解?不錯,余丹鴻是廳裡的一把手,只要和一把手之間的關係搞好了,誰還敢和自己過不去?問題是,他和余丹鴻之間能搞好嗎?他甚至連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都不清楚,這個死結又怎麼解? 第七卷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 第一次被謠言襲擊14 游副書記到趙書記辦公室談全省學習科學發展觀活動的具體安排,肖斯言大概也知道,兩人可能會談很長時間,所以將游傑的茶杯送到了趙書記辦公室。隨後,肖斯言進了唐小舟的辦公室。 肖斯言說,你到廳裡已經兩個月了吧? 唐小舟說,兩個月還差幾天。 肖斯言說,你進入角色很快呀,才兩個月,就已經非常出色了。 唐小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你笑話我吧。 肖斯言說,你哪裡知道?辦公廳那麼多人,有些已經工作十幾年了,讓他們當秘書,還真沒幾個合格的。 唐小舟說,至少,他們和同事的關係處理得好,而我……唉,真不知道怎麼說。 肖斯言看了看唐小舟,問,是不是那些傳言? 唐小舟說,不是傳言,是謠言。 肖斯言說,不管是傳言還是謠言,那與你有什麼關係? 唐小舟說,老兄,怎麼可能沒有關係?你難道不知道?有人說,那是我說出去的。 肖斯言說,看來,你得請我的客,然後我教你一招。 唐小舟說,這一招如果管用,別說請你一餐,請你一年都行。 肖斯言說,你不要覺得請我一年,你吃虧了,我告訴你,這可是職業寶典,一般人,我還真不告訴他。 唐小舟確實知道肖斯言有些秘笈級的東西,他立即拉開抽屜,拿出一條煙,放在肖斯言手中,說,請你吃一年飯不現實,你這一年的煙,我包了。 肖斯言拿著那條煙在他面前擺了擺,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吧,世上的事,不明白的隔重山,明白的隔層紙。如果是幹別的職業,你可能需要搞好各種關係,但秘書這個職業不同。你能搞好各種關係自然好,但是能搞好嗎?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如果搞不好也沒關係,你可以得罪全世界的人,只有一個人,你絕對不能得罪。 說過之後,肖斯言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轉過身來,向他揮了揮手上的那條煙。 可以得罪全世界的人卻不能得罪一個人。好簡單的一句話,果然是不明白的隔重山,明白的隔層紙。整個辦公廳都和他唐小舟作對,有什麼關係?只要趙德良信任他,他的地位,就和趙德良的地位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換句話說,自己目前所遇到的所有矛盾,其主要矛盾,卻是他和趙德良的關係。只要解決好了這個矛盾,所有一切,或者迎刃而解,或者根本不需要去解。 天啦,趙德良對他說的那番哲學之理,落腳點原來在這裡。 仔細一琢磨,這事還真是意味無窮。官場的事,其實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事。只要涉及到人,就一定複雜無比。長期以來,唐小舟最不會處理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否則,他也不會鬱悶這麼多年了。今天他總算明白過來,他之所以搞不好這種複雜的人事關係,是因為他一直在努力地想搞好同所有人的關係,結果是一個都沒有搞好。如果用矛盾論的方法論來分析,所有關係,都是次要關係,只有其中一個人,才是主要關係。也就是說,你只要搞好這個主要關係,其餘所有次要關係,全都解決了。以前在報社同趙世倫的關係是如此,現在在辦公廳同趙德良的關係,同樣如此。 難怪毛主席那麼強調方法論。看起來艱難無比的事,原來只不過是一個思維路徑的錯誤,只要你找到一種逆思維,一切竟然是如此的簡單。 理解了趙德良的那番話,他同時還看到了話中的另一層含義,實際上,趙德良在暗示他,你根本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這是不是說,趙德良對他其實是信任的?真的嗎?難道說,他目前的地位已經穩固了? 幸福來得有點太容易了吧?他不太相信也不敢相信。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1 三個月過去了,和余丹鴻的關係雖然越來越難以處理,但表面上看,余丹鴻似乎也不能將唐小舟怎麼樣。或者說,三個月間,趙德良從未以任何方式表示對唐小舟工作的不滿,相反,有幾次趙德良公開表示對唐小舟的肯定。 唐小舟應該感激的,自然是黎兆平。可是,這種感激之情,他又沒法表達。送禮吧,黎兆平富得很,他的妻子陸敏是雍州市最大的房地產商之一,他的弟弟黎兆林www.517z.com,是雍州市最大的證券公司大股東,也是最大的金融投資商之一,擁有雍州市第一家私募基金。據估計,僅陸敏名下的資產,便已經超過十億元。雍州傳媒界流傳著黎兆平的一句話,黎兆平說,要行賄我?送錢我不要,送美女的話,我會考慮一下。唐小舟能送什麼?什麼都送不了。 很快有了一次機會。中組部要找丁應平談話,請他立即前往北京。 中組部的電話,最先是打給趙德良的。趙德良的手機,恰好在唐小舟的手裡。知道這個手機號碼的人並不多,而且,都是些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不會打電話的人。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例行公事的問了一下。畢竟,現在移動電話很混亂,打錯的或者不良電話很多。對方說,我是中組部的老方,請德良同志聽電話。上次來考察丁應平的時候,方司長是成員之一,唐小舟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此人,卻也知道其大名。他多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立即將電話交給趙德良。此時,趙德良正視察武廣高鐵建築工地,工地上很嘈雜,他拿著電話,走到稍遠的地方接聽。不久又走了回來,對唐小舟說,你給昭武同志和丹鴻同志打個電話,叫他們中午吃過飯後,到我的辦公室碰個頭。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但為了證實,他還是加了一句。他們如果問是什麼事,我怎麼說?說過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問得很低級。省委書記通知常委來辦公室碰頭,肯定是重要的事,對方自然不會多問。 即使如此,趙德良還是回了一句,說,應平同志的事定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算了,暫時還是不要擴散。 應平同志的什麼事定了?自然是當宣傳部長的事。 省委提名之後,中組部很快就派了一個五人考察組下來。於是,丁應平可能接任宣傳部長一事,在江南省政壇傳開。不過,誰都知道,考察並不等於任命,只要任命沒有下來,隨時都可能出現變化。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這次的事,竟然如此之快。這似乎說明,趙德良在高層的關係很硬。當然也還有另一種可能,上面對這些年江南省的情況非常不滿,希望江南省盡快穩定下來。增加一名常委,自然就增加了趙德良的份量。顯然,上面的人,對於權力的控制,更加的熟悉。 唐小舟走到一旁,給馬昭武和余丹鴻打電話。馬昭武倒是一句話沒說,余丹鴻卻異常關注,反覆問唐小舟,可能涉及什麼。唐小舟只是一句話便答覆了,他說,趙書記只是讓我通知,沒有說什麼事情。 此處離趙德良很遠,就算他多打幾個電話,趙德良也不可能聽到。接下來,他撥通了黎兆平的電話。明知趙德良以及其他人不可能聽到,他還是把聲音壓得很對。他在電話中說,你今天晚上,應該請丁應平吃飯。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2 黎兆平問,丁應平來雍州了?什麼時候來的? 唐小舟說,應該會來吧,到時候,想請他的人一定會很多。如果你現在提前預約,就變成了時間優先。好了,我這裡有事,不和你多說了。 黎兆平自然是不肯放過任何機會的,何況,丁應平要當宣傳部長的傳說甚囂塵上。黎兆平當即給陳志光打電話,然後由陳志光將電話轉給了丁應平。黎兆平說,丁書記,我已經定好了今天晚上喜來登的房間,請你吃飯。 丁應平吃了一驚,說,今天晚上?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黎兆平說,請你吃飯就是特別的事嘛。 丁應平說,你是說防汛工作會議嗎?延光市長帶隊去,我有事,沒有去。 聽了這話,黎兆平有點奇怪,難道說,丁應平並沒有安排來雍州,但唐小舟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前一段時間傳說丁應平要當宣傳部長,是不是此事已經有了確切消息?想到這一點,他便說,總而言之,我已經定了喜來登的房間,就算是排隊,我也是排第一個。接著,他說了一句狠話。你如果不到,我就去雷江把你綁來。 下午要開防汛減災動員大會,趙德良沒有在高鐵工地吃飯,而是趕回省委,在省委小食堂吃了午餐,返回辦公室時,馬昭武和余丹鴻已經到了。此時,馬昭武已經接到了中組部的通知,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餘丹鴻還不清楚。 趙德良開這個碰頭會,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通報此事,並且由省裡安排一個人陪丁應平進京接受任職談話。這個人確定為組織部副部長文舒。另一件事,要余丹鴻準備召開常委會,議題是丁應平之後,雷江市市委書記人選。 碰頭會時間很短,馬昭武回去之後,立即給丁應平打了電話,要求他將身份證傳真過來,組織部統一訂機票。 這個消息,自然比唐小舟任省委書記秘書的消息傳得要快得多。丁應平幾乎是在掛斷馬昭武電話的同時,便有祝賀的電話打進來。對這些電話,丁應平一概裝糊塗,說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啟程前往省城,丁應平並沒有帶陳志光,而是帶著任大為。這也是丁應平圓熟之處,他早已經想到,定會有很多人打電話找他,他把這個麻煩扔給了陳志光。考慮到黎兆平約他吃晚飯的事,他現在總算明白了,消息很可能是唐小舟透露的。這也算是唐小舟投桃報李吧。既然如此,他自然要表示一點意思,便對任大為說,你給小舟打個電話。 唐小舟接起電話,問任大為在哪裡。任大為說,在車上,和丁書記一起去雍州。唐小舟明白了,說,我聽說,黎兆平已經定了房間,你叫丁書記準備幾瓶好酒吧。我這裡還有事,先掛了。 此時,這件事已經不再是秘密,幾乎整個江南官場,都已經知道丁應平是新任宣傳部長。最苦的人是陳志光,他的電話簡直被打暴了,幾乎所有的電話,都是祝賀,套近乎。這類電話,陳志光不能不接,接了便只有一句話。我沒有和丁書記一起,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那些人想當面向丁應平祝賀,可又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他的手機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就算是知道手機號的人,此時也無法和他取得聯繫,因為手機拿在任大為的手上。 丁應平之所以一直帶著任大為,目的十分明確,他希望打好唐小舟這張牌。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3 至於唐小舟,他也同樣希望打好丁應平這張牌。他已經完全明白,在江南《文》省政壇,他只要緊緊《人》地抓住一個人,就定然前《書》途無量。但另一《屋》方面,他也希望在省委常委中,能有更多的人支持自己。陳運達是肯定不能指望的,余丹鴻更是成了他的對頭。彭清源在一開始便表示了對他的好感,估計關鍵時刻,會替自己說話。至於其他幾個常委,他僅僅只是工作交道而已,並沒有多少私人感情。現在如果能夠增加一個丁應平,將來某一天,討論他的處長任職,肯定就多一分助力,而且,這個常委,顯然比排在最後的余丹鴻要重一些。 如果說官場是一局棋,涉足其中的每個人都在下,唐小舟也不例外,自然也在下。至少從目前來看,丁應平這著棋,他不僅下對了,而且下得極妙。 現在的問題是,他怎麼去參加黎兆平的宴會?是直接去,還是告訴趙德良一聲? 最近一段時間,雨水突然多起來,整個江南省,一連十幾天不見晴,長江上游的幾個省,也都是陰雨綿綿,防汛形勢陡然嚴峻。下午,省裡召開防汛減災總動員大會,省裡對這個會非常重視,要求市縣乃至鄉一把手親自參加。那些防汛重點區域,必須由黨委一把手帶隊參加,個別防汛任務不是那麼重的地區,可以由行政一把手帶隊。每年的防汛,是江南省的頭等大事,雖說不是一票否決,大家心裡都明白,一旦出了問題,誰都無法向上交待。所以,下午的會議,省裡幾套班子的一號首長,全都在主席台正襟危坐。 唐小舟坐在政府禮堂的最後一排,手裡拿著本子,煞有介事做記錄,其實一個字都沒寫。他看過一些寫秘書生活的小說,那些小說中的秘書,第一大本事就是寫官樣文章,要寫得大氣迴腸,氣吞山河。領導在台上念秘書寫的稿子,秘書便在台下認真學習,深刻領會。現在他才知道,秘書和秘書不同,秘書越大,分工也就越細。像他這種秘書,幾乎不需要他寫字,也不需要注意領導講話時存在的問題,以便在適當的時候以適當的方式向領導提出來。到了一定地位的領導,口才都練出來了,就算不用講稿,也能口若懸河地講幾個小時。 整個會議期間,唐小舟百無聊賴,都在想著晚上的事。當上這個省委書記秘書,真是一點都不自由,所有的時間,都是書記的都是工作的,幸好他和谷瑞丹之間幾乎沒有肌膚之親,否則,連做愛時間,都得花腦筋安排一番,見縫插針。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你越差的東西,越是給你帶來窘迫。當你差錢的時候,你會發現,到處都要用錢,拆了東牆補不了西牆。當你差時間的時候,到處都在向你要時間,你根本調動不過來。唐小舟正為晚上的聚會時間而苦惱,卻接到一個短信,請他參加生日宴。 一般的生日宴,他肯定是不會參加了,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父母的生日宴,他也一樣會放棄。可這次的生日宴,還真有點特別,發短信的是孔思勤,上面只有一句話:今天是我生日,能陪我一起吃晚飯嗎?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4 孔思勤清楚下午的會議。接到這個短信,唐小舟心中一陣潮動。但是,他很快將這種潮動平復了,寫了一條短信:吃晚飯肯定沒有時間,喝茶或許可以考慮。轉而一想,這就是答應一起喝茶了。如果她僅僅只是想向自己的朋友炫耀和省委書記秘書關係不錯,自己豈不是給她當槍使了?他又將後面那句刪了,改成:估計要忙到十點以後。 她立即回復說,那我的生日宴安排在十點開始。 也就是這時候,他突然下定了決心,與其躲躲閃閃,不如直接告訴趙德良。 晚上是大會安排的全體聚餐,這個聚餐,帶有慰勞性質,受慰勞的不是那些市委書記市長,而是縣鄉的幹部,他們在最基層工作,壓力大,時間長,省裡這樣做,是表現一種姿態,對他們工作的重視和肯定。 這個聚餐,省委書記和省長都出席,這是接近領導的好機會,市州的領導,自然也要抓住這個機會。晚上,趙德良有可能去看望各級領導,這是一種姿態,也是趁機籠絡各級領導樹立自己形象的機會。這類行動,趙德良身邊的領導一定會很多,余丹鴻絕對少不了,唐小舟跟在身邊,意義反而不大。 會議一結束,唐小舟立即出現在趙德良身邊,討厭的是余丹鴻也在身邊,寸步不離。不過,吃飯地點離禮堂有一定距離,需要乘車,余丹鴻有自己的車,自然不可能跟在趙德良身邊了,唐小舟總算是抓到了機會,問道,趙書記,晚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吧? 趙德良說,你有事的話,你去忙吧。 唐小舟說,也不知黎兆平搞什麼,一定要請我吃飯。 趙德良說,那你去吧。 來到餐廳,余丹鴻早已經等在那裡迎著,唐小舟趁機又跟余丹鴻請假,這次,他沒有說黎兆平請客,只是說自己有點私事,晚上需要請假。 余丹鴻看了他一眼,問,晚上趙書記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唐小舟說,趙書記要去各個房間拜訪下面的領導。 余丹鴻輕輕地嗯了一聲,你可以認為他的意思是同意,也可以認為僅僅表示知道了。 唐小舟並沒有跟進餐廳,而是轉身離去。一邊往外走,他一邊想,要不要給徐雅宮打電話。 黎兆平說,晚上他定了一個很大的廳,卻沒有幾個人,希望能多叫幾個美女。唐小舟一直在猶豫,徐雅宮在新聞單位工作,介紹她認識宣傳部長,對於她的未來,肯定有好處。報社這種部門,其實勢利得很,如果社領導知道徐雅宮和新任宣傳部長關係非同一般,自然就會對她大加青睞。換句話說,徐雅宮對他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就因為他當上了省委書記秘書,她可以從他這裡得到一些資源優勢嗎?他猶豫的原因,也正因為徐雅宮態度的轉變,這種轉變,顯得太過功利,如果他沒有當上省委書記秘書,別說是讓他一親芳澤,大概連更加親近一點的機會都不會有。他如果想將這種關係深入下去,就必須進行資源置換。這種置換,是他能接受的嗎?她會不會對自己的仕途形成影響?再說,這餐飯畢竟陪未來的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如果丁應平一開始就認定徐雅宮是自己的情人,他會怎樣看待這件事以及怎樣看待自己?凡事還是小心為好。何況和孔思勤之間還有一個約會,晚一點可能還要去見她,將徐雅宮帶在身邊,就不方便了。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5 一邊往外走,心裡一邊鬥爭著。理智告訴他,只要打這個電話,就算徐雅宮有天大的事,也一定會推掉趕過來,但他絕對不能打。情感卻一再和他作對,不斷地對他說,打吧,你已經好久沒有接觸過女人了,正好趁著今晚,把這事給辦了。他相信,黎兆平決不止在喜來登定了餐廳包間,一定還開了好幾個房間,其中既有給丁應平準備的,也有給他自己準備的,甚至可能替唐小舟準備了一間。今晚如果辦了徐雅宮的事,可算是水到渠成。 迎賓館是五十年代建起的省委招待所,後來一再擴建,便有了今天的規模,最初栽的香樟樹已經非常高大,樹蔭蔽日,整個空間裡,瀰漫著一股清香。樹上有很多知了在叫,竟然已經進入了夏天,唐小舟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正在此時,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是任大為。 任大為說,哥,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我剛剛離開老闆,正準備去喜來登。 任大為說,那我過來接你吧。 唐小舟說,不用了,我打個的過去就行了。 打的來到喜來登,黎兆平和丁應平早已經到了,正坐在旁邊的休息室裡說話。唐小舟走進去一看,心中暗自驚了一下。這個黎兆平,將這裡搞得春光無限,竟然坐了一屋子的美女,一個賽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性感。 唐小舟迎著丁應平走過去,主動和他握手,說,祝賀你,丁書記,哦,不對,丁部長。 丁應平說,小舟呀,我要感謝你呀。 唐小舟說,部長,你這話就不對了,別說我沒為你做什麼,就算做了什麼,你是領導,我為領導服務,也是應該的。 丁應平說,剛才兆平說,你現在成熟多了,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黎兆平說,剛開始我還擔心,怕他把那丑脾氣帶到省委辦公廳去了。現在看來,小舟進入角色很快,比我想像的還要出色。 丁應平說,那是當然,你們兩個,是我們江南省的才子,那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現在卻一下子出了兩個。 唐小舟說,是不是真的人才,那還要靠丁部長的使用呀。 丁應平說,小舟你說錯了,你現在是二號首長,是我的首長呀,我想用也不敢用。 唐小舟說,部長,你用不用我,倒在其次,兆平你如果不用,你會後悔的。 丁應平說,二號首長發了話,我敢不從命? 話雖這樣說,唐小舟卻知道,丁應平要立即用黎兆平,怕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黎兆平的經歷,和唐小舟頗有些相似。當初,他大學畢業後原本可以進北京工作,可他在家鄉有一個女朋友,名叫舒彥。為了愛情,他堅決要求回到雍州,因此被分配到雍州師院,也就是現在的雍州師大。可讓他措手不及的是,他回到了雍州,舒彥卻避而不見,後來才知道,舒彥為了留在雍州,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愛情,聽從父親的安排,和父親的一位老朋友的兒子談婚論嫁了。此事對黎兆平的打擊巨大,他發誓要在江南省混出名堂,讓舒彥後悔當初的背叛。他努力調進了省電視台,成為一名記者。然而,黎兆平在電視台非常不幸地遇到了張承明。張承明是新聞部主任,黎兆平不喜歡新聞稿那種老八股,他將自己的新聞稿寫得激情四射、文采飛揚。張承明拿著他的新聞稿,在大會上宣讀,然後一把將稿子撕碎了,說,這是新聞稿嗎?這是垃圾。連新聞的ABC都不懂,連五個W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想當記者?簡直是異想天開。黎兆平血氣方剛,哪裡受得了這種氣?當即和張承明拍起了桌子,大吵了一架,從此把張承明得罪了。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6 黎兆平說唐小舟的性格張揚,其實,黎兆平的性格更張揚。 黎兆平絲毫不肯向張承明低頭,不僅不低頭,而且和張承明幹上了。會後,他將自己的草稿重抄了一遍,找到老台長。老台長是一個仁厚的長者,他支持了黎兆平,將那篇稿子簽發了。黎兆平年輕氣盛,自然不知道,他這樣做,犯了職場大忌。你雖可以越級上訴,可更上級領導卻絕對不可能為了你這普通一兵,和一名中層幹部鬧翻。甚至還有一種可能,更高級領導為了掌控中層,有意在下面培養幾個刺頭,如此一來,你就成了人家手裡的槍子。 那幾年時間,因為有老台長的硬撐,黎兆平還算暗自得意,和張承明之間的鬥爭,也白熱化。豈知幾年之後,老台長到齡退了下來,張承明竟然升上了副台長。 大權在握的張承明,便開始對黎兆平大肆報復。黎兆平也曾考慮過退卻,想調一個部門,張承明一定要卡死他,堅決不同意。張承明的做法,再一次激起了黎兆平的鬥志。當時恰好全國掀起下海潮,黎兆平雖然沒有辭職下海,卻做起了皮包生意。他通過自己認識的關係經營鋼材、彩電等緊俏物質,大賺了幾筆。又遇到國家的貸款政策寬鬆,他在沒有任何抵押甚至沒有任何經濟實體的情況下,從銀行貸了一百萬,並且在兩三年之內,將這一百萬翻了好幾番。 有了錢的黎兆平,拿出一些錢來搞關係,又用這些關係來和張承明鬥法。 黎兆平和張承明的爭鬥,其實又犯了另一個大忌。在一個官本位國家裡,錢永遠是鬥不過權的。所以,在相當一個時期內,張承明一直處於優勢地位,之所以無法徹底地滅掉黎兆平,也僅僅因為那個時代太特別,錢的地位,被提到了一種高得令人炫目的程度。即使如此,黎兆平也僅僅只能對張承明形成一些困擾而已,根本無法撼動他。 當時,舞廳剛剛興起,整個雍州市,那種不上檔次的由單位自辦的舞廳倒是不少,真正上檔次的沒有幾家。最上檔次的只有一家,是由省歌舞團辦的。黎兆平聽說張承明要請幾個領導去那裡唱歌跳舞,便派人將那間歌舞廳包場了。張承明帶著領導興沖沖地進去,卻又狼狽而出。 張承明請領導吃飯,黎兆平便事先跑到那間餐廳,將所有的好菜,全部包了。餐廳自然不肯失去這筆大生意,而張承明雖然訂了座位,卻沒有下菜單。等他帶著領導去時,好菜一個沒有,且廚房正為黎兆平大忙,根本顧不上別人,菜上得有一搭沒一搭。 所有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情,黎兆平都會令張承明難堪甚至出醜,但所有用權解決的事情,張承明又壓黎兆平一頭。很快,張承明由副台長、常務副台長升上了台長,黎兆平還只是一名普通記者。 顯然,形勢在悄然逆轉。黎兆平並不是那個永遠的弱者,他的生意越做越好,錢越賺越多。黎兆平實在太聰明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和張承明的爭鬥,其實真正受損失的,還是自己。張承明之所以始終壓他一頭,關鍵還是權力的作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便調整了自己的方向,開始用錢打開權力通道。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7 許多時候,錢和權是可以置換的。黎兆平是江南名記,又是個有錢的名記,兩種力量結合的結果,使得他在江南省官場人脈極為深厚。黎兆平意識到官場人脈的重要性之後,開始啟用這些關係。 黎兆平也開始學會利用權力的時候,張承明就被這個權力場牢牢地釘在了台長位置上,多年再無法動一動。相反,黎兆平從生意場抽身而出,將自己的事業一分為二,一部分交給妻子陸敏,一部分交給弟弟黎兆林,他自己則全力以赴維持人脈關係同時也和張承明周旋。他公開表態,他要徹底玩殘張承明。 然而,世事的變化,往往充滿了戲劇性。 就在兩人的鬥法而黎兆平明顯處於優勢的時候,杜崇光調入廣電局當副局長,陳運達作出這一安排,實際是要讓杜崇光當局長。 此時的杜崇光,原本應該迅速團結黎兆平,那麼,張承明可能永無翻身之日了。可不知為什麼,杜崇光不僅不喜歡黎兆平,甚至恨他。有一種未經證實的傳說,當年,杜崇光在下面當廣電局長的時候,曾喜歡一個女孩,差不多快成功了,豈知黎兆平半路殺出,橫刀奪愛,令杜崇光恨黎兆平恨得牙癢癢。 張承明此時反倒異常清醒,知道自己不能兩面受敵,便極其主動地和黎兆平緩和關係,以便竭盡全力和杜崇光競爭。兩人關係緩和之後,黎兆平很快被提拔為娛樂頻道副總監,黎兆平則投桃報李,全力支持張承明打敗杜崇光。張承明從中嘗到了甜頭,當上局長之後,很快將黎兆平提拔為總監。 唐小舟之所以認為丁應平要盡快提拔黎兆平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兩個原因,一是黎兆平被提拔為正處級總監才只有一年多一點,二是他支持張承明擊敗了杜崇光,卻沒料到張承明贏了競爭卻輸給了時間,現在杜崇光替補當上了局長。即使丁應平想用黎兆平,大概也不是近期之內的事,杜崇光這一關,他恐怕就難過。 黎兆平請大家入席。這樣的宴請,並沒有什麼實質性內容,僅僅是聯絡感情而已,酒席之上,除了喝酒,也就是談一些風花雪月,最生動的,也就是黎兆平講了幾個段子。丁應平礙於即將上任的省委常委身份,自然不可能放得太開,唐小舟是省委書記秘書,自從走上這個崗位的那天起,他便完全改變了自己,變得極其低調,彷彿在嘴上安了一把鎖,無論何種場合,能不說話盡量不說話。除了同丁應平以及黎兆平敬酒,再沒有更多的活動。 倒是任大為,趁著給唐小舟敬酒的機會,小聲地對他說,哥,丁書記想把我調到他的身邊,你說好不好? 唐小舟明白了妹夫的意思,丁應平想調他來當秘書。他說,這有什麼好不好?在省裡肯定比市裡好。 酒場上的沉悶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黎兆平發動他身邊的美女,將氣氛給攪亂了。後來,唐小舟才知道,黎兆平帶了五位美女,全都是娛樂頻道的,有一位楊秋萍,是剛剛招進來的女主持,只不過因為上鏡的機會少,還不太為觀眾所熟知,其美貌絲毫不遜於巫丹,甚至比巫丹有更多的優勢,比如年輕、活潑、高挑、性感等。楊秋萍非常大方,主動給丁應平敬酒,一開始,丁應平似乎還有些端著架子,但耐不住楊秋萍的一再進攻,開始和她頻頻碰杯。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8 唐小舟知道黎兆平晚上一定會安排別的活動,但他不想在這裡耽誤時間,見大家酒喝得差不多了,他便借口說還有事,需要提前離開。在座的都知道他是大忙人,既然他說有事,誰也不會強留,他因此抽身而出,來到喜來登門口,給孔思勤打了個電話。 他問,在哪兒呢? 她說,在陽光三地。 他問,還有誰? 她說,還有一個朋友,但他沒來,我在等。 他開玩笑,男朋友? 她說,男性朋友。接著她又問了一句,你的事辦完了? 他說,完了。 她問,那你過來嗎?我還沒吃飯呢。 唐小舟愣了一下,過生日到現在還沒吃飯?那也就是說,她並沒有約別人? 他說,好,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過去陪你吃飯。 她說,我在陽光三地。 唐小舟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問,這是在哪裡? 陽光三地其實是一間中西餐廳,主廳部分是兩幢建築中間裙樓的樓頂天台。自從這幢樓建起來,這個天台就一直閒置著。並不僅僅是這幢樓,但凡這樣的建築,裙樓天台,通常也不會使用。後來有人出主意,將這裡改建成咖啡廳,供員工工間休憩之用。剛開始一段時間,生意還不錯,但兩個月後,來的人越來越少,漸漸就無法經營下去了。單位的領導便想,與其閒置在那裡,不如承包給某個職工經營。單位的員工都沒有信心,單位才開始考慮向外承包。果然就有一個承包者,他提出的惟一條件,是將裙樓稍稍改造,在後面修了樓梯,來陽光三地,不必再經過單位的正門,也就是說,改原來的對內營業為對外營業。開業一年,生意非常之好,原來的六百多平米天台已經不夠用,老闆想擴大營業地盤,恰好左邊那幢樓比天台高一層有房子出租,老闆便租了下來,使得這個經營場所變成了兩層。不久,右邊那幢樓高出兩層又有房子出租,他再次租了下來。因為兩邊高低不一,與中間相接後,形成了三個層次的平台,老闆也就重新改造了一番,裙樓平台改成大廳,另兩處,都是包廂。 孔思勤定的包廂叫了一個很古怪的名字:處方。 唐小舟進去的時候,對孔思勤開玩笑說,你害了什麼病?要我來幫你開處方? 孔思勤說,飢餓綜合症。 唐小舟因此想到她還沒有吃晚飯,便開始點菜。他自己是吃過飯的,自然不需要點太多。考慮到她還有一個朋友沒來,便問,你的男性朋友吃過飯沒有?要不要點他的量? 她說,我不知道。 他說,你打電話問他呀。 她說,他已經來了,你自己問吧。 他這才明白,她所說的男性朋友,竟然是指自己,心中自然一陣激動。 既然是兩個人,吃的又是西餐,自然就要點一瓶紅酒。 他將酒杯舉起來,說,祝你……對了,我應該祝你多少歲生日快樂?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09 她端起酒杯,調皮地說,十八歲。 他和她碰了一下,說,你十八歲,我三十五歲,那我是你叔叔。來,叔叔祝小侄女生日快樂。 孔思勤意識到被他鑽了空子,立即揮起粉拳,作勢要打他,可畢竟隔著西餐桌,只是被他的粉拳推動的空氣,大概沾了他的邊兒。她說,我才不當你的侄女。 他說,那你要當我的什麼? 她故作思考狀,然後說,當老婆已經不可能,你已經結婚,當同事吧,太沒情調,像一張白紙,就當一張彩紙好了。 唐小舟說,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彩紙怎麼畫? 孔思勤說,彩紙當然也可以畫,不過需要更細心更用心更匠心。 唐小舟說,你說的三心,我都有,不過,有一樣東西,我沒有。 孔思勤問,你沒有什麼? 唐小舟說,要做到你的三心,就一定得有足夠的時間,這個我沒有。 孔思勤說,最近網上流行一句話是怎麼說的?時間就像女人的乳溝,擠一擠,總會有的。關鍵就看你去不去擠。 唐小舟說,不錯,今晚我就擠了,所以就有了。 氣氛很好,很浪漫,但唐小舟看出來了,孔思勤並不快樂。他再一次舉杯,和她碰了一下,說,三心朋友,來,快樂起來。 孔思勤說,有什麼快樂?人生就是來受苦的。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你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她說,談不上。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好樂觀的。 唐小舟說,你還不滿足?你一參加工作,就進了省委辦公廳。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十三年,現在才和你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孔思勤說,進了省委辦公廳又怎樣?權力是一塊蛋糕,所有有職有權的人都分了一塊,剩下來的,就只是一點渣子。 唐小舟想了想,這話還真是一針見血。大家都想往權力場裡鑽,還不就是為了進來分權力蛋糕嗎?能夠分到大塊蛋糕的,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所能得到的,僅僅只是蛋糕渣子。也正因為如此,大家才都想得到更大的一分,才會想盡一切辦法甚至不擇手段去爭取。嘴上卻說,你太悲觀了,沒這麼嚴重吧? 孔思勤說,沒這麼嚴重?比這個嚴重多了,像我這種權力邊緣之外的人,連蛋糕渣都分不到,現在還年輕,也算有點姿色,所以可以打掃衛生,將來年老色衰,連打掃衛生都沒人要了,只能掃地出門。 唐小舟說,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孔思勤說,確實有人惹我生氣了,或者說,我的氣從來就沒有順過,我被這個權力場傷害了。你看看辦公廳吧,每一個角落,都被劃分了權力範圍,每一片瓦,都是某個人的權力自留地。 唐小舟說,你說得太嚴重了。 孔思勤說,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唐小舟問,我知道什麼? 孔思勤說,接待處,你知道是誰的自留地? 唐小舟問,誰的? 孔思勤說,余丹鴻的,別說接待處是他的自留地,就連接待處長,也是他的私人物品。 唐小舟說,越說越不像話了。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10 孔思勤說,你不相信算了。余丹鴻一上任,就把接待處長換了。現在的接待處長,以前是迎賓館的總經理。省委的領導,在迎賓館都有專門的房間,當時,余丹鴻還不是秘書長,沒有專門的房間,總經理的房間,就成了他的。那裡就成了他第二個家。 唐小舟說,你這都是聽誰說的? 孔思勤說,我聽誰說的?說出來你也許不信。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掃地嗎? 唐小舟問,為什麼? 孔思勤說,余丹鴻要我陪他,我不同意。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這是真的? 孔思勤說,權力場是什麼?馬*克思有一個形象的說法,叫上層建築。權力場就是一個建築,一般人以為,建築是由一磚一瓦組成的,所以,我們小時候常常聽到一句話,革命同志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可是,你如果認為身在權力結構中,你只是其中一塊磚,那就大錯特錯了。權力結構並不是由單獨的磚或者瓦組成的,而是由結構件組成的。每一個結構件,就是一個勢力團體,相互支撐相互依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某個人出了問題,肯定不是這個人的原因,而是這個結構件的原因。只要這個結構件不出問題,組成這個結構件的每一分子,只可能越來越好。誰如果不想成為結構件的分子,誰就無法在這個權力場生存。我就是一個例子。 唐小舟真的對孔思勤刮目相看了,到底是研究生畢業,思維和別人就是不一樣,經她這麼一比喻,官場就變得清澈透明起來。所有的官場現象,全部得到了解釋。但他不能沿著她的話意往下說,否則,她的心理可能更灰敗。他說,你的話或許有道理,但我想,人類社會自從成為社會的那一天起,其實就在建立社會規則。不管這種規則存在多少弊端,它畢竟是規則。任何人面對規則,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適應規則,要麼改善規則。除此之外,恐怕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你可能會說,我難道不能迴避?是的,你或許可以迴避,但你走到社會的任何一個領域,都可能有其自身的規則。你不能適應一個行業的規則,很可能也無法適應其他行業的規則。 孔思勤說,我沒有說過自己要逃避呀。雖然我覺得這樣的上層建築存在很大的問題,同時我也知道,這些問題,很可能是一種普遍存在,只要是官場,無論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都存在同樣的問題,或者都遵循同樣的規律,都是由各種各樣的結構件或者說利益團體組成的。我也承認你所說的,面對這樣的結構,你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適應它要麼改造它。對於普通人來說,改造它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你其實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適應它。 唐小舟說,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去適應呢? 第八卷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 情與欲的激烈戰鬥11 孔思勤說,不是我不願意去適應,而是沒有我願意適應的結構件。這些結構件,全都是利益團體,你要適應或者加入,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獲得更大的利益。可人家憑什麼讓你獲得利益?這就像商場一樣,你要獲得利益,就必須付出,必須進行等價交換。權錢色,是這個市場的通用貨幣,前兩者我沒有,只有第三種。可是,我不願意和那些人進行交換,我覺得那是在自我侮辱,既侮辱我的人格又侮辱我的智商。我想,若是被他們潛規則和被強*奸擺在我面前,我甚至寧願選擇後者。 唐小舟說,若是按你這樣說,我可就麻煩了。權錢色三樣,我一樣都沒有,我不是慘了? 孔思勤說,可是,在權力場中,永遠存在兩種人,一種是被結構的人,一種是建立結構的人,你就是建立結構的人。 唐小舟立即笑了,說,我怎麼成了建立結構的人?你要知道,我無職無權。 孔思勤說,我想我沒有必要和你討論這個,甚至沒有必要提醒你要建立自己的權力結構件。我只想告訴你,如果建立你的權力結構件,我希望能為你出一臂之力。 真的沒想到,孔思勤竟然如此坦率。儘管唐小舟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有權建立權力結構件的人,可實際上,他正在構築自己的權力結構件。比如和丁應平、鄭硯華、黎兆平等人的交往,確實就有這種意思。但是,在這個體系中,孔思勤算什麼?如果說,丁應平等人可以在他的仕途成為助力的話,孔思勤大概不可能對自己有絲毫幫助。 有一點他算是明白了,孔思勤在向他表明一種態度,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適應這個遊戲。如果一定要拿色進行交換,她願意和唐小舟交換,而不是別人。 他再一次端起酒杯,舉到她的面前,說,我真的很感謝。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選中我? 她嫵媚地一笑,說,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吧? 唐小舟和她碰了一下,說,看來,在你眼裡,我還算是一根優質木材啊。 她說,不是優質,而是超優質。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1 谷瑞康被人打傷住進了雍華醫院。 谷瑞丹打電話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唐小舟正在整理趙德良的錄音資料。 這是唐小舟給自己找的一項工作。每次跟在趙德良身邊,他會帶一支錄音筆,將趙德良說的話全部錄下來,哪怕是吃飯或者其他一些非正式場合,他一樣會錄音。這是他當記者總結出的一條經驗。他發現,有些領導人平常說話的時候,妙語連珠,充滿了智慧和幽默,一旦坐上台作報告,那報告就變得冗長乏味。這是因為,平常領導人很放鬆,他們在說自己的話,上台就難免端著架子,就像電視節目主持人,一旦上台,就說著編導的話一樣,這些領導人所說,是別人的話,是其寫作班子替他們寫下來的話。領導人最精彩的講話不在台上而在台下。 唐小舟將這些錄下來,然後將最精彩的講話載入檔案。這不是辦公廳資料室的檔案,也不是省檔案館的檔案,而是唐小舟自己所建的檔案。他所建的檔案,還不僅限於領導講話,同時包括領導參加各種活動的一些照片等等。 正在這時,座機響了,他以為是辦公廳什麼人打來的電話,頭都沒抬,便伸出右手,拿起了話筒,沒想到是谷瑞丹。以前,谷瑞丹幾乎從不主動給他打電話,自從他進入省委辦公廳,這種情況正在改變,她每天都給他打好幾個電話,有時是打座機,有時是打手機。聽到她的聲音,他有點煩,說,什麼事? 如果是從前,他這種態度,肯定引來她一通大火。最近幾個月,她顯然在壓抑自己,對他發火越來越少了。這讓他覺得,權力真是個好東西,男人有了權力,即使你並不想馴服女人,女人也在你面前變得馴服。 她說,瑞康住院了。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他。 他才不關心她谷家的人,如果可能,他寧願從記憶中將谷字刪除。畢竟他現在和谷瑞丹還是夫妻,這事,他如果不裝出一星半點的關心,可能會引發後患。 他問,二哥住院了?什麼病? 她說,不是病,是被人打了。 這次,他吃驚了,就算他不是自己的二舅子是別的什麼不相干的人,被打得住進了醫院,他也一樣會驚訝的。他聲音提高了幾度,問,到底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被人打了? 谷瑞丹說,現在還不太清楚。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 唐小舟原本想說沒有時間,再一想,這也太不近人情了,人家被打住進了醫院,自己去看一看,還是應該的,怎麼說,他也是女兒的二舅呀。他想了想,說,上午肯定不行,老闆正和春和書記談話,一會兒可能有事。要不,看中午怎麼樣。你中午一點再給我打電話吧。 他說的全是實話,趙德良確實正同紀委書記夏春和談話。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2 今天,唐小舟通過非正常渠道得到一封舉報信。以前,他也曾收到過很多這類信件。最初收到這類信件的時候,他十分謹慎,幾乎全都呈給了趙德良。後來趙德良對他說,遇到這類信件,有兩個處理原則,第一,是不是署名的。如果是署名舉報,可以先調查一下,摸清基本情況,主要是摸一下是否有真憑實據,如果有,再呈送給他。第二,如果是匿名舉報信,那要仔細看一下舉報的內容,如果只是籠而統之,含糊其詞,那就直接歸檔好了。只有那些雖然是匿名,卻有真實依據的,才遞呈給他。 今天這封信舉報的是副省長尹越,雖然是一封匿名舉報信,卻列出了兩個腐*敗事實。一是德聞高速公路招標的時候,尹副省長替浙江華威路橋公司說情,華威公司送給尹副省長一百五十萬元以及一個叫梁昕子的美女作為回報。二是修建岳衡市雍岳大橋時,收取了華威公司一百萬。看到這封舉報信,唐小舟當時就認定,這些很可能是真的,舉報人一定掌握了很機密的資料。他甚至認為,此事很可能與華威公司高層的權力爭奪有關。 之所以說渠道非正常,是因為這封舉報信沒有走流程,而是由侯正德悄悄送給他的。侯正德作為一處主持工作的副處長,所有需要呈報給趙德良的文件,都要在他這裡處理一次,然後再送給余丹鴻。余丹鴻看過之後,決定是呈給趙德良還是退還一處。這就是流程。侯正德通過非正常渠道處理這封信,本身就說明很不正常。 唐小舟向趙德良遞呈待處理文件的時候,特別提到了這封信。趙德良聽說後,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立即作出了反應,說,信在哪裡?你給我。 趙德良拿過這封信,並沒有立即看,而是轉過頭看唐小舟。 唐小舟明白趙德良的意思。這封信並不是原件,而是複印件。而且,按照規定,所有遞呈趙德良的文件,前面都應該有一個文件處理簽,上面對於誰簽收的文件,什麼時候簽收,經歷了哪些部門,哪些領導看過,均有記錄。可這封舉報信,並沒有附上處理簽,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走程序。 侯正德告訴唐小舟的是,這份文件,春節後就收到了。當時,一處是走了程序的,送到秘書長那裡之後,再沒有下文,到底卡在了哪個環節,誰都不清楚。唐小舟明白侯正德的意思,他之所以幾個月後,再一次將這份文件拿出來,說明他相信,文件並沒有傳到趙德良的手裡,最有可能卡住的是兩個人,一是秘書長余丹鴻,一是當時的秘書韋成鵬。唐小舟判斷,韋成鵬不敢如此大膽,一定是余丹鴻將這份文件卡住了。余丹鴻之所以這樣做,有兩大原因,一是尹越是陳運達的親信,和他屬於同一條線。二是他認為自己對辦公廳的控制很緊,這事根本不可能引起麻煩。退一步說,就算引起麻煩,他也可以借口說,這是一封匿名信,他按一般匿名信處理了。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3 侯正德為什麼在幾個月後將這封信悄悄地塞給了自己?這件事背後的信息非常之多。比如說,侯正德已經認清了形勢,正在向趙德良和唐小舟靠攏,此舉甚至可以認為他在向唐小舟暗送秋波。還有,辦公廳內部的權力控制正在鬆動,趙德良的威信在悄然增長。 拿到這封信,唐小舟立即知道,這是自己報仇的好機會。但是,他不能將矛頭直接指向余丹鴻,任何形式的越級,都顯示了越級者的無矩和無理,除非他能將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否則,他寧願不做。 趙德良大概見唐小舟一會兒沒說話,便又看了看文件的最後一頁,說,這封舉報信的落款日期是二月五號,為什麼現在才收到? 唐小舟說,我瞭解過,這封信的原件,一處在二月底已經收到了,是直接寄給你的。一處按規矩走了程序,但不知卡在了哪個環節。 趙德良揮了揮舉報信,問,那你又是怎麼得到的? 唐小舟不能說是侯正德給他的。侯正德這樣做,也屬於無矩無理,這種無矩無理,不僅體現在他越級遞呈,也體現在他私自複印有關文件。此事如果在趙德良心目中留下不好印象,他可能永遠再沒有機會了。另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侯正德此舉,是在向唐小舟示好,或者說,侯正德完成了自己的一次排隊。對於這樣的人,唐小舟自然要保護。 唐小舟說,有人塞到我的辦公桌抽屜裡的。 趙德良沒有說出唐小舟期望的任何話,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他開始閱讀這份文件,然後對唐小舟說,你問一下春和同志,看他有時間沒有,如果有時間,叫他過來一趟。 夏春和來後,唐小舟便坐在自己的辦公室整理相關文件,心裡卻在琢磨這件事,如同吸吮一塊骨頭,越吮越覺得有味。 就他所知,各位領導幾乎每天都收到各類匿名舉報信,大多數這類信件,甚至根本就無法到達領導同志手中,那是因為這類信實在太多了,每一個舉報人,同一宗舉報,一定發給了每一位領導,領導們如果逢信必讀逢信必復的話,大概一半以上的時間,會陷入處理這類舉報之中。所以,幾乎所有部門,處理這類信件,都遵循同樣的原則,只有極少數符合原則的舉報信,才會送達領導人手中。而領導人對於這類舉報,多半看過也就看過了,並沒有下文。 唐小舟相信,這封舉報信,肯定不止送給了趙德良,包括陳運達、游傑、夏春和、彭清源甚至羅先暉以及余丹鴻等人,均都收到了。可是,沒有任何人提及此事。至於趙德良的處理,同樣意味深長。他並不是把夏春和以及梅尚玲一起叫過來,只是叫了夏春和一人。夏春和是紀委書記,主要抓的是宏觀,並不具體抓案子。如果趙德良同時將夏春和以及梅尚玲一起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那就意味著,這件案子要立案調查。現在只叫了夏春和一個人,是查還是不查?僅僅只是徵求夏春和的意見,還是準備低調處理? 對此,唐小舟的心中有一堆疑問,卻又無法很快獲得答案。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4 至於他答應谷瑞丹中午看能不能抽出時間,那是因為趙德良通常會在中午休息一會兒。他也往往利用這個時間,在辦公室裡睡上半個小時。既然谷瑞丹堅持要他去看望谷瑞康,就只能犧牲中午休息時間了。 中午一點,谷瑞丹按照約定來到省委大院接唐小舟。 谷瑞丹是副處長,雖沒有專車,可公安廳的車多,調個車還是很方便的。唐小舟知道她的心理,一來嫌北京吉普檔次太低,丟自己的面子,二來公家的車,既經濟又方便還有派頭,不用白不用。谷瑞丹喜歡坐副駕駛席,也不知她是什麼心理,總覺得這是領導的席位,實際上,越高級的領導越不坐這個位置,這恰恰是領導秘書的座位。 唐小舟要上車的時候,谷瑞丹假惺惺地客氣了一下,說,你坐前面來吧?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如此虛偽的一個人,自己在結婚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唐小舟沒有答應谷瑞丹虛意熱情的邀請,直接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畢竟她主動對自己說了話,畢竟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夫妻,當著宣傳處司機的面,他如果不理她,顯得不是太好。他想說句什麼話,比如瑞康是怎麼回事?怎麼被人打了?轉而一想,谷家人是最愛面子的,谷家人被人打了這件事,肯定很失面子,如果讓宣傳處的人知道,糗大了。因此,唐小舟斷定,谷瑞丹肯定沒有告訴司機這件事。 果然,還是谷瑞丹先說話了。她說,瑞安已經上班了,在市地稅局。 谷家人就是有趣,谷家老爺子從來都擺出一副極善教育子女的派頭,遇到隔壁鄰居教育孩子的方法粗暴一點,他便要上前數落人家一通,然後現身說法,告訴人家,自己的子女教育得多麼的優秀。可唐小舟有一點不明白,如此善於子女教育的谷家老爺子,怎麼就沒有教會孩子有尊卑觀念,谷家的孩子,除了孝敬谷家兩老,其餘的人,一概入不了他們的法眼,就連兄弟姐妹之間也是如此,從來都不叫哥哥姐姐,一律叫名字。起先,唐小舟還以為老爺子年輕時新派,學了人家很多外國的東西,因為老外別說兄弟姐妹間直接叫名字,連父母也是直接叫名字的,叫名字對於他們來說,代表著更加的親暱。後來他才知道,老爺子除了地攤小報,從來都不讀書不看報的,他很懷疑老爺子是否知道外國人相互間直呼名字這種習慣。 談過了瑞安,谷瑞丹又開始談起了女兒唐成蹊。 唐小舟的這個女兒,和她的媽媽完全一個個性,在家裡,永遠站在母親一邊,對唐小舟進行批判,語氣儼然就是個小大人。他家三個人的關係,常常讓他聯想到國際關係,谷瑞丹就像是美國,強勢專橫,說一不二。女兒就像是英國,惟美國馬首是瞻,亦步亦趨,錯也是對。自己就像是日本,不僅要對美國惟命是從,還要看英國的臉色,同時,又想自成體系,老是夢想著第三股勢力的崛起,擺脫美國和英國的陰影。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5 谷瑞丹說,你能不能抽時間輔導一下成蹊?她的成績怎麼都上不去。前幾天,老師打電話來說,她在班上搞了個小團體,誰不服她,她就打擊人家孤立人家。 唐小舟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整個和她媽媽一個模子出來的。 谷瑞丹見他不說話,便更加起勁地數落,說,你看你,幾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女兒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從小到大,你管過女兒沒有?天下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 唐小舟自然管過女兒,那時候,他和他母親一起管。可很快他就發現,將母親接來照顧谷瑞丹坐月子是一大錯誤。谷瑞丹除了她自己的父母之外,誰的父母都不尊重,在她的眼裡,他的母親和路上撿來的老媽子差不多,想發脾氣就發脾氣。對待婆婆,谷瑞丹奉行的是三個凡是,凡是婆婆所說,對的也是錯的,凡是婆婆所做,都是應該的,凡是婆婆所食,一定要和保姆同一標準。那段時間,唐小舟夾在母親和谷瑞丹之間,兩頭受氣,家庭關係,迅速惡化,他卻無能為力。 谷瑞丹有一對很大很飽滿的乳房,那一直是她的驕傲所在。唐小舟也很為此得意過,以為這樣一對乳房,完全可以養活一個足球隊。可是,孩子生下來後,竟然沒奶。剛開始,唐小舟並沒太當一回事,以為這樣一對乳房,根本就不用擔心奶水問題。等第三天出院,將母女倆接回家,母親聽說沒奶水,急壞了,立即說出兩種解決辦法。一是讓孩子吸,二是想辦法食補催奶。谷瑞丹聽到這兩種辦法,立即大搖其頭,說這是老封建的辦法,不是科學,堅決不幹。第四天,谷瑞丹的家人第一次來看她和孩子,對於她沒奶一事,她的父母隻字未涉及,倒是谷家大嫂提出了解決方法,也是兩個,吸奶和催奶。直到第五天,谷瑞丹才同意吸奶,不知是不是喝慣了牛奶的緣故,女兒竟然對母親的奶頭不感興趣,出勤不出力,每次吸奶都敷衍塞責,草草了事。到了第十天,仍然沒奶,谷瑞丹才同意用一些民間方法催奶。也不知她天生就沒奶,還是一切措施都晚了,最終,谷瑞丹的乳房,一滴奶未出。 也就是從此之後,對於母親所說的與育兒有關的話,谷瑞丹一概不聽,全都斥之為沒有科學根據的老封建。 老封建你不聽,那你總得有些新辦法吧?孩子出生之前,唐小舟曾買過不少育兒方面的書,谷瑞丹也曾煞有介事地看過,唐小舟也認真地看過。孩子出生後才發現,育兒是一個嶄新的課題,那些書本上的東西,永遠未能將實際情況寫完,就算是寫完了,幾十本厚厚的書,你也無法一一看完並且記住。 為了能夠更科學地育兒,唐小舟開始四處請教,因此得到了許多實用知識。比如單位有一位大姐,其母親是退休的婦產科主任,她告訴唐小舟一個方法:怎樣知道嬰兒穿得多了還是穿得少了?很簡單,你經常摸一摸孩子的手,如果手不溫不冷,那就是正好,如果偏冷,就得加衣服,如果偏熱,就得減衣服。唐小舟回去和谷瑞丹說,話還沒說完,就被谷瑞丹罵了一通,說又是你媽媽告訴你的老封建。唐小舟解釋說,是單位一個同事,她的母親是婦產科主任。谷瑞丹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少跟我說什麼婦產科主任,你以為我弱智呀,用這種方法騙我。類似的事情多了,唐小舟只好不再過問女兒的一切。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6 到達雍華醫院,谷瑞丹讓司機在樓下等,然後和唐小舟一起下車。 唐小舟又一次想到,谷瑞丹不僅沒有告訴司機谷瑞康被打一事,甚至連到醫院看望誰都沒告訴他。不然的話,副處長的弟弟住院,司機大概是會上去看望一下的。此事再一次讓唐小舟心生疑問。要知道,谷瑞丹是一個貪財貪權的女人,弟弟住院這樣的事,肯定是別人送禮的好機會,她又怎麼肯輕易放過? 一起上樓的時候,唐小舟問,到底怎麼回事?很嚴重嗎?怎麼鬧到要住院? 谷瑞丹說,他們去一家工廠搞環保大檢查,那是家環保不達標企業,上面已經限期整改,有可能要關閉。那家企業可能以為他們是來關工廠的,煽動一些工人圍堵執法人員,最後動手了,打傷了兩個人,瑞康是最重的。 唐小舟立即知道,谷瑞丹說的是假話。最近,中央越來越重視環保工作,環保執法的力度逐年加強,他是很清楚的。雖說區級環保部門對某家企業執法這樣的事,對於省一級來說是小事,可發展到圍毆執法人員,就是大事了,屬於群體性事件。比環保執法更加重視的,恰恰是群體性事件,一旦發生群體性事件,將會層層追究。對於群體性事件,上面有嚴格規定,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否則是要嚴肅處理的。也就是說,真有這樣的事發生,省委辦公廳第一時間會接到信息。當然,事件剛發生,下面的呈報滯後,可能性不是不存在。唐小舟之所以立即認定她在說謊,完全基於他對她的認識。 谷家人有一個不好的習慣,特別多小謊言,以至於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們也往往以謊言對付。谷瑞丹所說的話中,只要不涉及大事的,至少有百分之四十是謊言。她說謊不是性格而是一種習慣,有時候,唐小舟甚至以為是一種遺傳,她的父親如此,她的兄弟姐妹如此,現在發展到女兒唐成蹊同樣如此。 他們來到病房時,谷瑞丹的母親、姐姐以及二嫂在裡面。 這是一間單獨的病房,條件相當不錯,病房裡有沙發有電腦,還有單獨的衛生間和廚房。谷瑞萍坐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無奈,看到唐小舟,只是和他點了點頭。他和這個大姨關係一直不好,原因是她一直在谷瑞丹面前說唐小舟是個鄉下人,一身的酸氣土氣俗氣。最初,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谷瑞丹是堅決不聽的,可聽多了,慢慢也就形成了影響,得到了谷瑞丹的認同。如此一來,這些話,便開始影響到他們的夫妻關係。 唐小舟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說自己,因為他的父親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上谷家的門,完全是一副老農相,挑著一擔籮筐進了省城,身上的衣服雖然沒破,卻已經磨得發白。當時,唐小舟無地自容,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谷家找了一些不再穿卻又沒地方可扔的舊衣服給父親。父親像得了寶一樣,當著他們的面穿了,果然比他那套好多了。父親有些捨不得,要立即脫下來,換上自己原來那套。 谷瑞萍說,別脫別脫,穿著吧。你那身衣服,隔壁鄰居見了,還以為我們家來了個撿垃圾的。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7 唐小舟知道,谷瑞萍並非有口無心,她是故意這麼說的。那時候,谷瑞丹只是公安廳辦公室的一名普通公務員,卻找了一個省報記者。谷瑞萍本人雖然在市稅務局而她的丈夫在市政府,卻都只是普通職員,本能地覺得,妹妹和未來的妹夫比自己混得好,心裡有點酸酸的,所以故意強調唐小舟只是一個鄉下的窮小子。 此後的相當一段時間,谷瑞萍對這個妹夫並沒有好感,見了面要麼是不理要麼是頤指氣使,尤其是她的丈夫在市政府提了一個小小的副科長之後,她的自尊心爆棚,儼然就是這個家的救世主。直到唐小舟當了省委書記秘書,她對他的態度,才開始改變。 谷瑞康的妻子劉麗麗,此時正趴在丈夫的病床前哭著,谷家的老太后站在一旁,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罵娘,說這是哪個斷子絕孫的下手這麼狠。 唐小舟只知道谷瑞康被人打了,進了病房才知道,竟然打得非常嚴重,頭上纏了很多繃帶,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張嘴和一雙眼睛兩個鼻孔,不知是說話不方便還是不想說,他的嘴緊閉著,手上腿上身上也纏著繃帶,整個人被裹成了粽子。即使唐小舟對谷家人半點感情都沒有,看到一個人被打成這樣,他也異常憤怒,說,這是哪個王八蛋,這不是要把人往死裡打?他轉向谷瑞丹問,你們公安部門是什麼態度?這是典型的刑事案。 讓唐小舟大為驚訝的是,谷瑞丹回答得輕描淡寫,說,我已經問過了,他們正在調查。 岳母看到唐小舟,知道他如今大權在握,民間稱為二號首長,只要他說一句話,就連市委書記也不敢怠慢,便以極其權威的口氣說,唐小舟,這件事你一定得做主。我們瑞康不能就這麼被打了。 唐小舟反感她這種語氣,可她畢竟是長輩,他不會給她臉色,便說,是是是,媽,你放心。 岳母說,我放心,我怎麼放心?人都被打成這樣了,我能放心嗎?我不管這麼多,這件事,你一定要管到底。如果不給個說法,以後,你就不是我們谷家的人。 唐小舟覺得好笑,暗想,我本來就不是你谷家的人。何況,做你們谷家人很好玩嗎?你們谷家又何時將我當家裡人? 他說,這種事,應該讓媒體曝光。這樣吧,我給日報的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們來一趟。說著,他拿出手機,要撥打電話。 站在他身邊的谷瑞丹悄悄地踩了一下他的腳。他詫異地望著谷瑞丹,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見谷瑞丹正在勸自己的嫂子,不理自己,他有些不好收場,只好裝著出門打電話,離開了病房。 到了外面走廊上,他給日報社跑線的記者打了一個電話。對方說,根本沒聽說這樣的事。唐小舟以為日報記者漏了新聞。日報記者都很大牌,消息來源比較單一,往往接到通知,才去參加會議,回來對著通稿發新聞,漏掉關鍵的社會新聞,是常有的事。他又分別給三家都市類報紙的跑線記者打電話,他們靠市場競爭生存,記者跑漏了新聞,要扣分,所以跑得勤。三家的記者都問了,結果是同樣的,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8 唐小舟原想再問問環保局區政府之類,轉而一想,不必了,自己最初就懷疑這件事是假的,谷瑞丹的那一腳,其實已經證實,此事瞞著岳母和劉麗麗。從谷瑞萍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可以看出,她應該是知情的,這姐妹倆合起來編了一個謊言,騙了很多人。 唐小舟正考慮是否進去的時候,見對面走來一群人,全都穿著白大褂,年紀已然不輕,其中有一個,頭髮全都白了。領著他們的,是谷瑞安。 谷瑞安已經看到了他,叫了一聲,然後向身邊的一個人說了幾句什麼。那個人的臉色立即放出光來,冷漠的表情變得極為恭敬,腳步也加快了,並沒有折身進入谷瑞康的病房,而是快步朝唐小舟走過來。 唐小舟明白了,這個人可能是醫院的什麼權威,被谷瑞安請過來了。那人熱情地和唐小舟握手,說,歡迎首長來視察工作。 谷瑞安立即向唐小舟介紹,這位是雍華醫院的院長。 院長又向唐小舟介紹了身邊的幾個人,全都是醫院一流的專家。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谷家何德何能,竟然將這幾個如此顯赫的人物請了出來?雍華醫院是江南省最好的醫院,有一百多年歷史,這幾個人,目前是整個江南省最頂級的醫學專家。很快,唐小舟明白了,這些專家並非衝著谷家來的,而是衝著省委書記秘書來的。谷家人辦事,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大家一起進了病房,專家們看病歷,找護士瞭解情況,又問了谷瑞康幾個問題。 唐小舟原計劃兩點鐘之前趕回辦公室,那樣,還可以抓緊時間睡上半個小時,可現在,已經到兩點了,院方如此重視,他甚至都不能提走的話。果然,院長告訴他,請家屬到辦公室去,院方要開一個病例分析會,商量下一步的具體醫療方案。唐小舟看了看表,說,那我們抓緊,二十分鐘後,我必須走。 會議開始,先是幾位專家介紹情況。谷瑞康的情況確實很嚴重,全身有四十幾處傷,其中有十幾處傷勢較重,大小手術處理多達十一處,全部加起來,共縫了七十多針,兩處骨折。儘管如此,並沒有致命傷。 唐小舟知道這些已經足夠,他不想繼續留在這裡,便向谷瑞丹說明,下午還有很多重要的事,他必須走了。谷家人竟然將他當成救星,簇擁著他,護送他離開。尤其是岳母,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再向他提出要求,要如何如何。那情形,彷彿他不立即下令抓到兇手並且將兇手繩之以法,她便不放他走一般。倒是谷瑞萍變得異常主動,將母親拉到一邊,一再對唐小舟說,你有事,你快走吧。 唐小舟以為,這件事自己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其餘的事,谷家自然會處理,就算是打一下他的招牌,也不算大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09 後來谷瑞康出院,唐小舟恰好陪趙德良到北京,便躲過了陪谷瑞丹去醫院接他。 趙德良去北京是回家,每個月都有那麼幾次,公事私事兩兼顧。唐小舟並不是每次都跟著趙德良去北京,差不多有一半時間,是不需要他陪著去的。就算他陪著去了,也並非全程跟著趙德良,大多數時間,趙德良住在家裡,而他住在酒店。當然,也像他第一次陪趙德良去北京一樣,他會在酒店裡給趙德良登記一個房間,哪怕他根本不過來住。 這次去北京,是他主動向趙德良提出來的。他知道谷瑞康要出院了,如果留在雍州,就會和谷瑞康的事糾纏一段,比如陪著整個谷家人去接谷瑞康出院,就像去機場接一位出訪後載譽歸來的國家元首。此外,還可能要陪著谷瑞丹登一次谷瑞康的門以及回一次谷家。這些事,他一件都不願做,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逃避。何況,他在北京,真的有很多事要處理。 首先要處理的,自然是要見鄺京萍,完成一次減排運動。 他和谷瑞丹基本已經沒有夫妻生活,偶爾,谷瑞丹為了表現自己的溫淑賢良,會改變以前不聞不問的態度,恩惠一次。可無論她怎麼努力,只要他想到那天家門被從裡面反鎖的事,頓時就洩氣了。經歷了幾次之後,谷瑞丹也就省了事。 在雍州,他原本也可以減排,他還有兩個女人,徐雅宮和孔思勤。 徐雅宮可以說已經是他盤子裡的菜,隨時想吃都可以伸出筷子。他和徐雅宮目前的關係,還停留在經常打打電話以及發一發手機短信,遇到有機會,他也會將她約出來。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在激烈地鬥爭和掙扎,既想美餐一頓,又覺得還是這樣看著聞著比較好。吃肉不如喝湯,喝湯不如聞香嘛。 至於孔思勤,一開始他是充滿了興趣的。那次給她過生日,她將一切說得太直白了,讓他覺得,如果和她做了,等於是給了她一次效忠自己的機會,事情會因此變得無趣起來。 他畢竟是男人,池子裡的水滿了,就一定得想辦法抗洪排洪,否則就可能釀成洪災。鄺京萍是他目前惟一的減排渠道,當然,他也真的喜歡上了鄺京萍,只要他到北京,她就陪在他身邊,並且從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唐小舟到北京,還有另一個目的。 他有很多同學在北京,以前在報社,過得不順心,和這些同學基本已經斷了來往。現在當了省委書記秘書,身份變了,那些同學便主動向他靠近,並不僅僅只是他的同班同學,甚至包括其他系以及前後期的同學,也都爭著和他搞好關係。這些同學中,有許多在北京有相當地位,或政界或商界,都很吃得開。他和這些同學搞好關係,等於為自己建立了一個關係網。這件事,就是孔思勤所說的權力結構件的重要組成部分。 千萬別小看了這些關係或者這張關係網。中國社會就是一個人脈社會,人脈資源是這個社會中最重要的資源。不久前,這張關係網,就曾幫唐小舟做了一件大事。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0 事件的源起要追溯到一年前。當時柳泉市清浪縣發生了一起殘忍殺子兇案,城關鎮一對老年夫婦趁著三十九歲的兒子曹東滿熟睡的時候,將其殺害了。天亮後,夫婦倆手牽扯著手去公安局自首。這起案件,隨即在那個不大的縣城,引起廣泛議論。 無論是公安局調查還是法院審判,兩個老口相互證明,兒子是他們殺的,卻不肯說明殺害兒子的理由和過程。公安局一度懷疑真正的兇手是曹東滿的妻子王文芳。之所以有此懷疑,是基於兩種考慮,一是虎毒不食子,加起來年齡超過一百五十歲的兩個老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殺害自己親生兒子。甚至不是普通的殺害,而是用錘子將曹東滿的腦袋打扁了,這實在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二是曹東滿早於幾年前高位截癱,實際已是一個廢人。曹東滿致殘的原因是他在清浪縣實驗中學當老師的時候,遭遇了一起車禍。當時有一個疲勞駕駛的司機,將一輛大卡車開到了路邊,恰好有一群實驗中學的學生放學,這群學生面臨生命危險之時,曹東滿奮不顧身,衝上去推開了學生,他自己則被卡車撞飛出十幾米。 此事造成了幾個直接後果。後果之一,曹東滿雖然被救活,但因為脊椎受傷致殘,永遠坐在了輪椅上。後果之二,曹東滿被省人民政府頒布予英雄稱號,曾經一度坐著輪椅在全省各地巡迴報告。後果之三,不久前下崗的妻子王文芳被安排在實驗中學食堂工作。後果之四,這個五口之家所有的生活重擔,全部壓在了王文芳身上。 辦案民警一度猜測,會不會是王文芳殺害了丈夫曹東滿,兩個老人見殘廢的兒子已經失去,不肯再失去撐起這個家的兒媳,尤其不想讓才上初中的孫女曹秋芸失去依靠,才出來頂罪。然而,令警方大為意外的是,現場痕跡顯示,此案與王文芳無關,確實是兩個老人殺死了兒子。 此案引起轟動,除了兩個老人親手殺子的行為無法理解之外,還在於司法實踐上的難題。兩個高齡老人,別說讓他們去坐監,就是羈押,都是一大麻煩。總不能將他們關在看守所,再請幾個保姆去照顧他們飲食起居。所以,他們自首後,公安部門並沒有羈押他們。相反,他們倒是主動申請羈押,甚至希望法院早點判他們死刑。 最終,法院認定殺人罪名成立,但由於年齡以及主動投案等原因,並未判處死刑,實刑還是監外執行。 此事過去了一年時間,不久前,這一家又鬧出一件事來,在一次掃黃行動中,縣公安局抓住一個賣淫女,此人竟然是王文芳。這類案子,通常都是治安處罰,賣淫女繳納幾千元後便可放人。而公安部門調查瞭解後發現,王文芳在學校食堂只有八百元工資,公公婆婆沒有一分錢收入,她一個人的工資,根本不足以養活這一家人,才不得不通過賣淫的方式養家。 此案最終沒有處罰,將她釋放了。 又過了一個月,網上出現一篇文章,題目叫悲情的賣淫女。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1 這個貼子,第一次揭示了很多鮮為人知的內幕,尤其是向外公佈了兩位老人諱幕如深的殺子原因。 原來,兩位老人一直沒有收入,曹東滿致殘後,雖然有一份工資收入,畢竟身體狀況不佳,加上兩個老人年老多病,每個月的醫療費用,就是一大筆開支。這個家庭,別說有點餘錢,就算是日常生活,也是拆東牆補西牆,常年靠借債維持。偏偏這一年,曹秋芸小升初,差五分未能上實驗中學分數線。王文芳數次找到當時的縣教育局長苗學宏陳情,希望考慮到自己是實驗中學職工以及丈夫的實際情況,對女兒的入學問題予以照顧。但是,苗學宏堅決不肯同意,不同意的原因在於,他給人批條子是要收費的,一分收五千元。 王文芳無路可走,四處求人,借了二萬五千元送給苗學宏,總算讓女兒讀上了書。對於有些人來說,二萬五千元或許是一筆小錢,可對於王文芳家庭,這是一筆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巨款。為了盡快還清這筆錢,王文芳開始賣血,她的老年公公婆婆出去撿垃圾。兩個老人不知道,就算撿垃圾,也是分了等級和勢力範圍的。他們跑到了別人的地盤,搶了別人的生意,人家自然不肯放過他們。終於有一次,那夥人對他們動手了。婆婆為了保護自己的男人,和那夥人拼了。結果可想而知,婆婆被打折了腿,身上還留下了無數的傷。 畢竟是高齡老人,這樣的傷,等於走了一次鬼門關。王文芳不得不四處借錢,前後花了三萬多,才將婆婆治好。此時,王文芳的債務已經達到了六萬元。如此之大一筆巨款,靠她買血,絕對還不了。將所有可以賺錢的辦法全都想遍了,最後發現,只有一條路可走,賣淫。 賣淫畢竟需要場所,王文芳不得不將自己的家利用上了。某些時候,嫖客不願開房或者經濟實力不夠的時候,她只好帶回自己的家。公公婆婆大概也知道只有這條路可走,便默認了。只有丈夫曹東滿受不了。每次,她將嫖客帶回家,他倒也沒事。一旦嫖客離開,他就往死裡整王文芳。公公婆婆意識到,這樣下去,兒子會將媳婦整死。兒媳一死,他們全家就完了。為了保住這個家,老兩口不得不採取了極端手段,把兒子殺了。事後,王文芳在兩個老人面前哭過很多場。兩個老人反倒安慰她說,不是為了他們,也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孫女曹秋芸,他們活不活下去,無所謂。如果她被兒子打死,曹秋芸肯定也沒法活了。 這篇貼子在網絡媒體出現,頓時引起廣泛關注,全國幾百家紙媒登載了這一消息,網上更是瘋傳這一貼子,事件轟動一時。最初,人們還只是關注這一家的命運,很快,風向變了,網絡輿論開始轉向苗學宏,人們紛紛指責他,作為教育局長,他沒能保障一個英雄家庭,已經是無法原諒的錯誤,還收王文芳兩萬五千元,直接導致了曹家的悲劇。更有網友搞人肉搜索,說苗學宏是個大貪官,在清浪到當教育局長期間,貪了幾千萬。就是這樣一個大貪官,竟然得到了提拔,目前是柳泉市教育局長。 針對苗學宏的網上聲討越來越激烈,江南省宣傳部網宣辦時刻關注網上輿情,因此編發了一份輿情通報。趙德良看到輿情通報後,當即批示,責成紀委副書記梅尚玲牽頭,聯合教育廳公安廳組成專案組,徹查此案。 若按照常規處理程序,這一處置並沒有錯。可趙德良不懂網絡,沒料到網上輿情和此前他所瞭解的社會輿情完全不同。網民見江南省一時沒有反應,以為省委省政府官官相護,一時群情洶湧。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2 苗學宏官場混跡多年,肯定會得罪一些人,這些人知道清算的機會來了,紛紛上網,匿名發貼,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矛頭直指省委某高級領導,說苗學宏之所以得到帶病提拔,是因為和某領導一起下過鄉,一起嫖過娼。更有人說,江南省官場早已經爛透了,說江南省的官場原則,就像流行的一個段子:進了班子沒進圈子,等於沒進班子;進了圈子沒進班子,等於進了班子;進了班子又進圈子,那就是班子中的班子;沒進班子又沒進圈子,弄不好一輩子當孫子。苗學宏就是圈子裡的人,上面有人罩著。還有人發貼說,中國官場有三怕,一怕寡婦睡覺,上面沒人;二怕妓*女睡覺,上面老換人;三怕和老婆睡覺,自己人搞自己人。苗學宏之所以膽大包天任意妄為,就因為他上面有人。還有網友說,苗學宏當官,是下雨天打傘,上面有罩的;女人穿衣服,前面有抱的;日本女人穿和服,後面有靠的。 按照趙德良的要求,宣傳部每天都要向趙德良報告輿情。每次輿情報告送來,唐小舟都認真地看一看,他明顯地感覺到,這些言論,直指省長陳運達,柳泉市是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也就是這時候,有一篇博文開始涉及江南省官場最高層。文章說,江南省官場,可能是全國各省最特殊的官場,這是一個地方勢力割據的土圍子,永遠有Y派和D派。Y派雖然往往佔據高位,可D派盤根錯節,頑固保守,故步自封。中央派袁百鳴來當省委書記,就是想打破D派的銅牆鐵壁。可是,袁百鳴最終當了先烈,出師未捷身先亡,被D派整走了。上面於是又派來個趙德良。趙德良看上去比袁百鳴還軟弱無能,來江南省半年多了,對D派無能為力。好不容易宣傳部長朱興邦調走了,趙德良想從外面調一個宣傳部長來,在省委常委中加強自己的實力。可省長陳運達堅決不幹,一定要提拔自己人丁應平。最後還是D派贏了。這次的王丹陽事件,外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是江南省Y派和D派的又一次鬥法。趙德良下令組織了三方調查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借助這一事件,將柳泉市的班子一窩端掉,借此將D派的土圍子打開一個缺口。以陳運達為首的D派,又豈容趙德良得手?他們早就已經放出話來,說,我就是不辦苗學宏,看你趙德良怎麼辦?江南省官場就像一個戲場,你方唱罷我登場,階級鬥爭搞得如火如荼,最終倒霉的,還是江南省的老百姓。 此處的所謂Y派和D派,明眼人自然看得清楚,Y是外字的拼音首字母,指的是外來派。D是地字的拼音首字母,指的是地方派。 這篇貼子,掀起了揭露江南省官場黑暗的高潮,甚至有人列出了名單,誰是D派誰是Y派,還有人列出了那些最終被江南省官場擠走的外來幹部的名單,以證實江南省官場D派的存在以及強大。 但實際上,這些話題顯然道聽途說的多,實際真實的少。比如說趙德良想從外面調一個宣傳部長,而陳運達提拔了親信丁應平,就完全是胡說八道。不管文章中有多少不實之詞,所謂的外來派和地方派,又是事實。尤其這個派系事實,觸動了中國官場最敏感的神經,使得政治生態,變得異常嚴峻。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3 趙德良震怒了,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研究此事。會上作出了幾項決定。 決定之一,立即逮捕苗學宏。 唐小舟做記錄的時候暗想,這個決定,趙德良作得有些違心。他之所以下令梅尚玲牽頭進行調查,顯然意識到,苗學宏其人,恐怕不僅僅受賄兩萬五千元,背後肯定還有諸多貪腐事實。通過這個案子打開一個缺口,應該可以將一批貪官拉下馬。可這樣做,需要走程序,更需要時間。而現在,網上輿情太凶險,為了阻止網上輿情的更進一步發展和事態的更進一步惡化,省委不得不採取斷然措施對苗學宏予以處置。如此處置,就只能放棄未查清或者尚未開始查的其他案情,就已知案情進行審判。 這一決定存在很多問題。問題之一,案情並沒有查清,現在便逮捕苗學宏,與法有違。問題之二,即使問題查清了,要逮捕苗學宏,那也是檢察院的事,省委無權作出這樣的決定。省委的這個決定,有逾權濫權之嫌。問題之三,也是最重要的,網民們見到這一決定時,或許拍手相慶,認為是自己拉下了一個貪官。可他們不知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是因為他們,使得案子就此進入終結程序,苗學宏更多的罪行,有可能因此免於追究甚至被掩蓋,而圍繞在苗學宏身邊,可能還有其他一些貪官,因而逃過一劫。 決定之二,採取措施,阻止網上輿情的蔓延。 網上言論已經轉向,江南省委省政府成了重點攻擊目標,這些攻擊,又並不全部是事實,更多似是而非的東西混淆了民眾的視聽,江南省委省政府的形象,已經嚴重受損,若事態繼續發展,後果難以想像。因此,會議決定由宣傳部長丁應平和省委秘書長余丹鴻負責消除網上影響。 丁應平從未搞過宣傳工作,突然面對這件事,有點措手不及。他動員宣傳部的力量,可宣傳部能管的只是江南省的網站,外地網站鋪天蓋地的貼子,他是鞭長莫及。余丹鴻為此專程前往北京活動,三天時間,花了三百多萬,仍然無法控制局勢。 趙德良不得不再次召集緊急會議商討對策。會上決定,由趙德良率一隊人馬前往北京,向書記處以及中宣部匯報江南省的做法,並且希望中宣部支持江南省控制輿情。同時,採取多條腿走路的辦法,動員省內所有人去找關係,最好能夠趕在趙德良向中央書記處匯報之前,將輿情控制下來。 如今中國各級政府有錢了,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些錢,不花白不花。更多的時候,花了也白花。比如這次為了控制輿情,江南省委省政府定了一個調子,四個字,不惜代價。一時間,冒出了很多人,都說有關係可以辦成此事,只是要錢。省委省政府只是不想看到那些不負責任的言論,不在乎代價。一些有點實權的人,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弄走了不少的錢。後來唐小舟看過一個賬單,余丹鴻為此花了三百多萬,陳運達為此花了一百多萬,游傑為此花了一百多萬,丁應平花了八十多萬。還有其他一些人,也都花了不少,加起來超過一千萬。一千萬對於一省的財力而言,九牛一毛,實在不值一提,可對於某些個人來說,油水之厚,確實令人垂涎欲滴。網民們為他們拉下一位貪官歡慶之時,卻不知道他們的行動,耗費了自己千萬稅費,真是悲劇。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4 為趙德良做準備進京工作時,唐小舟有點忍不住,對他說,我有些朋友,不知能不能幫上忙。 趙德良看了一眼唐小舟,說,你打電話問一問,只要能夠解決問題,有什麼條件,儘管提。 唐小舟給自己的一個朋友打了電話。這個朋友在一個極其特殊的部門,對網絡媒體,有直接控制權。他說,這種事,其實很簡單,第一,設置一個關鍵詞屏蔽,讓任何搜索引擎搜不到與此相關的內容。跟各大門戶網站打招呼,讓他們將置頂貼子撤掉。 唐小舟問,幹這件事,需要多少費用? 朋友說,這件事我來幫你辦,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就行了。 唐小舟說,那好,就這麼說定了,我什麼時候能得到結果? 朋友說,兩個小時之內,你通過搜索引擎,肯定見不到相關內容,至於和各大門戶網站打招呼這件事,需要點時間,今天晚上我加個班,明天你就可以看到結果。 唐小舟恍然大悟,原來,世上有很多事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沒有找對方法。沒有找對方法,是因為有些人根本不想找到,事情越複雜,越可以渾水摸魚,越可以財源滾滾。 打完電話後,唐小舟向趙德良匯報。 趙德良還不太相信,問,需要多少費用? 唐小舟知道省裡為此已經花了不少錢,如果他說一分錢不要,肯定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會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人家花上千萬未能辦成的事,你一分錢不花就辦了,這恐怕不僅僅是逞能,而是出別人的醜,揭別人的黑。 他說,一百萬。 趙德良說,如果真能辦成,這是最便宜的了。你告訴他,把賬號發過來,我親自給財政廳長打電話,把錢劃過去。 唐小舟哪裡有賬號?他說,這是靠私人關係解決的,如果公事公辦,大概需要五百萬,而且還不一定辦得好。劃賬肯定不可能,這筆錢,只能通過別的渠道走。 趙德良說,我只要結果,不問過程。具體事情,你去辦。另外,給你網宣辦打個電話,叫他們派人守著電腦,有什麼情況,隨時報告。 一個半小時後,趙德良等人正坐在前往北京的火車上,網宣辦的電話來了,搜索引擎已經搜不到相關文章。趙德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說,小舟呀,你立了一大功。 唐小舟不僅立了一大功,而且,趁機撈了一百萬。 這筆錢,很是讓他苦惱,不要吧,那些在這件事中要了錢而且要了大錢的人,肯定恨死了他。要吧?這可是不乾淨的錢,將來一旦出事,自己就是一個大貪官。左思右想,找不到一個好的解決辦法,最後將黎兆平約出來商量。 黎兆平到底是賺大錢的人,說,這是小事,我給你個賬號,你把錢打進來。除了正常納稅,我一分錢不賺你的。 錢進賬之後,黎兆平又給他出主意,這錢,你拿在手裡也不好辦,燙手。不如這樣,你去開個銀行賬戶,再開個證券戶頭,把銀行賬戶和證券戶頭交給我。我弟弟負責我的金融投資,手裡有個私募基金,專搞證券投資。我讓他把你這筆錢放進私募基金裡,保證你每年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賺數。將來就算有什麼事,你這也是炒股賺的錢。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5 此事之後,趙德良和丁應平對唐小舟的看法大變,認為他能辦事會辦事。余丹鴻和唐小舟的心結,卻是纏得更緊了,畢竟,他花了三百多萬沒有辦成的事,唐小舟花一百萬就辦成了。僅以數字論,顯得唐小舟比他能力強出好幾倍。余丹鴻公開在廳裡說,這事是他唐小舟辦成的?是我們前面做了鋪墊。挖一口水井,需要一百米,人家挖了九十九米,他只是那個挖了最後一米的人。陳運達和游傑對他的態度似乎沒變,但兩人的秘書,和唐小舟說話的時候,顯然沒有以前那麼隨便了,這似乎說明,兩人對唐小舟,也是有些意見的。 對這所有一切,唐小舟裝著懵然不知。他已經完全明白了趙德良的哲學,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要讓全世界人都高興,而是要讓一個人高興,這就足夠了。 這次主動要求和趙德良一起到北京,唐小舟就動用了這個理由。他說,他要當面謝謝那個幫忙的朋友。趙德良聽後立即說,那是應該的,只是辛苦你了。 根本就談不上辛苦,到北京,也就是和這幫朋友吃吃喝喝。畢竟是同學,和他們在一起,沒有必要遮遮掩掩,每次,唐小舟都帶著鄺京萍。他想,將來鄺京萍要找工作,可能需要這些朋友出手幫忙,現在讓他們知道鄺京萍和自己的關係,也算是預先有個鋪墊。 在北京期間,谷瑞丹每天給他打兩個電話,每次也都是找些雞毛蒜皮的理由,無非孩子讀書呀家裡水籠頭壞了呀之類,再就是問他還需要在北京多少天,什麼時候回雍州。這些電話讓唐小舟心裡大為不安,難道說,谷瑞丹聽到了什麼風聲,知道自己和鄺京萍的事? 趙德良沒有回雍州而是直接去了香港。香港回歸週年慶,有一個活動,中央派了一個代表團過去,趙德良是代表團成員之一。唐小舟不知道這個名單是一開始就有趙德良的,還是這次趙德良到北京去爭取的,此前,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唐小舟有一種預感,這樣的活動,黨和國家領導人肯定會去,趙德良能夠爭取到這一機會,實際上並不一定是想去香港,而是想爭取一個同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觸的機會。 唐小舟於是單獨乘車回雍州。讓他沒料到的是,剛剛走下站台,谷瑞丹竟然在站台上等著他。 谷瑞丹的車沒有特別通行證,按說是不能上站台的,可鐵路公安處有辦法將她的車放進來。看到谷瑞丹巧笑倩兮地迎接自己,唐小舟一下子傻了。在他看來,這樣的場面,只可能在夢中見到,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 更讓他犯傻的是,谷瑞丹竟然主動接過了他手上的行李包,當然,這個行李包她提了不過一秒鐘,就被她的司機接過去了。而在此同時,她竟然主動挽起了他的手。天啦,唐小舟簡直要激動得暈過去了,這是谷瑞丹嗎?這是自己嗎?這一切,實在是太奇怪了。 趙德良沒有回雍州,唐小舟也不必去上班。回到家,谷瑞丹竟然貓一樣的溫柔,問他,你要不要洗個澡?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6 他們夫妻生活的主動權,永遠掌握在谷瑞丹那裡。唐小舟如果需要,谷瑞丹不一定給。若是谷瑞丹想要,往往會提前通知他說,你去洗澡吧。或者說,我先去洗澡了,你等一下進來。洗澡這個詞對於他們來說,意義比較特別。 現在,谷瑞丹主動讓他去洗澡,他自然明白。可是,這幾天他搞抗洪救災,水庫裡的水洩得太多,水位嚴重不足。雖然硬著頭皮,也還能洩幾次好好澆灌幾畝良田,可那要是良田才值。眼下這一丘爛田,不長谷子不長稗的,浪費了他大好的水源,他心裡不爽。他說,昨晚沒睡好,我想睡一下。見她沒有說什麼,他便進了書房,脫了衣服便上床。讓他再一次意外的是,她很快跟了進來,並且主動脫*光了自己,擠到了那張小窄床上。 這些動作太讓他不可思議了。他知道,谷瑞丹的生活有很多原則,第一原則,不洗澡絕對不准上床。不講衛生是典型的農民習性,你現在是城裡人,不再是農民,不能把一身農民的毛病帶進城,尤其不能帶進這個家。第二原則,不洗澡絕對不能做愛,甚至碰她一下都不行。因此,他們每次HAPPY之前,必要程序就是洗澡。 今天,唐小舟沒有洗澡,他也可以認為,谷瑞丹那麼早便出門,同樣沒有洗澡。還有一點讓唐小舟吃驚的是,谷瑞丹也不知怎麼養成的習慣,每次HAPPY,不喜歡脫*衣服。褲子自然是非脫不可,內*褲她只肯脫掉一半,往往是套在另一條腿上。上衣,她是能不脫就不脫,對於脫掉乳罩,她更是深惡痛絕。為了讓她將乳罩脫掉,唐小舟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找來很多資料,希望她相信,晚上戴著乳罩睡覺,不利於乳房血液循環,增大了得乳腺疾病尤其是乳癌的幾率。即使如此,她仍然堅持要戴著乳罩睡覺。他甚至一直懷疑,她不能餵奶,與她的這一習慣有關。可今天不同了,她竟然主動脫*光了自己,還主動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了他的命根,輕輕撫弄著。 這對於她來說,又是破天荒第一次,他的印象中,十餘年來,她的手從來不曾接觸過他的命根子,哪怕是無意中碰到都不曾有過。 這一切,實在太危險了。他意識到,這一劫恐怕躲不過。自己雖然理智,可命根子這種東西,生來就沒有軍人氣質,不懂一切行動聽指揮,往往自行其事。他擔心會出問題,心裡便想著谷瑞丹和翁秋水睡在自己床上可能出現的種種鏡頭,那點蠢蠢欲動的感覺,立即煙消雲散。 谷瑞丹動了半天,不見起色,也只好放棄。然後對他說,我跟你說件事,瑞康的事,你一定要幫忙。 唐小舟愣了一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難怪谷瑞丹今天表現得像天下第一賢妻,原來是有求於自己。可是,谷瑞康有什麼事?不就是被人打了嗎?那是刑事案,她可是公安廳的宣傳副處長,這點小事,她解決不了? 他問,瑞康什麼事? 她說,環保局要開除瑞康。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7 唐小舟說,怎麼可能?瑞康是為環保局執法被打的,環保局為什麼要開除他? 事已至此,谷瑞丹不可能再騙他了,只好說了真話。 原來,谷瑞康根本就不是執法被打,而是偷人家老婆,被丈夫堵在家裡打的。 和谷瑞康搞到一起的那個女人也是環保局的,在辦公室搞內勤,她的丈夫是區政府的司機。谷瑞康膽大妄為,他和那個女人的事,無論是區環保局還是區政府,很多人知道,只是沒有被抓住而已。丈夫為此曾和妻子吵過鬧過,妻子一口否認,說是別人捕風捉影、造謠污蔑。丈夫暗想,等我拿到了真憑實據,看你能有什麼話說。經過一番謀劃這後,丈夫故意對妻子說,自己要陪領導出差,三天後才能回來。其實,他向單位請了三天假,又叫了兩個最好的哥們,暗中設下埋伏。 妻子以為丈夫三天不會回家,正是和谷瑞康快樂逍遙的好機會,立即把這一消息告訴了谷瑞康。谷瑞康急不可奈,當即便要和女人一起去她家。兩人在單位也沒什麼事,磨磨蹭蹭了一陣,分別找了借口,說是出去辦事。女人先溜回來家,沒過多久,谷瑞康也去了。女人家的門沒有鎖,谷瑞康輕輕一擰,門便開了,隨即閃身而入,將女人摟在懷裡。 女人的司機丈夫是做了充分準備的。他在附近租了一間房,恰好可以觀察自家門前動靜。先是見女人回來,不一會兒,又見谷瑞康到達,便知道事情成了。 掐好時間,丈夫帶著朋友到了自家門前,用鑰匙去開門。女人也是得意忘形,以為丈夫出差,平安無事,門並沒有從裡面反鎖。丈夫很容易便將門打開,領頭衝了進去。此時,谷瑞康和女人正滾在床上,丈夫什麼話都沒說,上去便打。 事情還沒完,那個被戴了綠帽子的丈夫,不僅是領導的司機,他的父親還是一位退休的領導。若是論背後的關係,他們比谷瑞康硬多了。所不同的是,谷瑞康因為讀過大學,分配得到的工作,是幹部,還掛了個副科長的職銜,司機卻因為沒有讀好書,憑關係進的區政府,只是一名工人編製,彼此地位上懸殊較大。這次,司機調動了自己的社會關係,要將谷瑞康置於死地。環保局迫於壓力,決定將谷瑞康開除。 谷瑞康如果被開除,後果將會極其嚴重,除了失去一份極好的工作,他和別人偷情被打一事,恐怕也瞞不住劉麗麗,搞不好,這個小家庭會散了。 為了保住谷家這個最大的秘密,也為了保住谷瑞康的飯碗,谷瑞萍和谷瑞丹找了很多關係。最初,谷家顯然沒有想過找唐小舟,這種醜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為兩姐妹搞不掂此事,谷瑞萍才不得不動用丈夫在市政府的關係。讓她們沒想到的是,谷瑞萍的丈夫,在市政府只不過低級官員,說話無用,放屁不響。他找了好幾個人,大家都不願出面。不願出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縣官不如現管是其一。這種小屁事,自然輪不到市政府出面,甚至連區政府插手,都顯得高射炮打蒼蠅。其次,谷瑞康確實輸了理,幹了這種傷風敗俗的事,處理肯定是要有的,大處理還是小處理,都是人家說了算。區裡的意見很明確,上面一直在強調精簡機構,正愁很多人壓縮不了呢,谷瑞康自己撞在了槍口上,只好他認倒霉了。 第九卷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 陳運達的官場自留地18 要說巧也真是巧,眼看要到建黨節了,省裡表彰一批優秀黨員,趙德良因為在香港出席活動,趕不回來,大會便由陳運達主持,游傑作報告。因為要頒獎,省委常委能到場的,全都到場。雍州市委書記周昕若,是最老資格的省委常委之一,自然少不了他。開會期間,周昕若的秘書王森直接找到唐小舟,約定晚上一起吃飯。 王森代表周昕若已經約過唐小舟很多次,唐小舟的時間安排不過來。這次趙德良去了香港,因此便有了時間。 雍州省市一級黨政幹部中,周昕若的年齡最大,資格最老,當過兩任副省長,現在也當了兩任市委書記。這一任期滿,有六十一歲了。他這樣的年齡,往上升肯定已經沒有可能,就此退下來,算是情理之中,但如果上面關係好,安排他再去人大或者政協搞一任,也不是不可能。 有關周昕若的去向,江南省的傳說很多,有人說,周昕若自覺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太好,有可能就此退下來,不再任實職。也有人說,當官的,哪個想退?人大政協本來就是養老的,不幹才是傻瓜。周昕若不僅想去人大,而且想謀求一個好位置。 江南省的高級幹部中,有兩個人身體狀況不佳,一個是周昕若,一個是游傑。游傑的毛病在肝部,年輕的時候得過乙肝,一直沒有治癒,每天都要吃很多藥。周昕若有好幾種病,三高不說,還有前列腺炎和糖尿病,一年要住好幾次醫院,常年藥不斷,而且每次要吃好幾種藥。如果不是王森年紀輕記性好,讓周昕若自己按醫囑吃藥,他一定會將藥吃得非常亂。原因只有一個,藥實在太多了。這種情況,工作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退下來,原本是明智的選擇。但另一方面,人大政協確實是養老機構,在那裡掛個職,和真正退下來,並沒有區別,手裡還握有相當權力,有幾個人不樂意? 唐小舟覺得,周昕若之所以一再約自己吃飯,恐怕是在政治上還有訴求,希望唐小舟在趙德良面前替自己說幾句話。 這種話,唐小舟怎麼說?說了肯定給趙德良留下不好的印象。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秘書,怎麼可能說省委常委的話?那也太抬舉他了吧。每次王森出面約他,他都以各種理由推脫,根本原因只有一個,這件事他不能幹,也幹不了。 現在,趙德良身在香港,唐小舟再也推不掉了,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吃飯地點在市委招待所,那是周昕若的地盤。雖說只三個人吃飯,周昕若卻點了一大桌子菜,似乎所有的好菜,全都上了,還上了一瓶茅台。唐小舟早就聽說,周昕若很講排場,無論什麼事,一定要符合他的身份。他是什麼身份?自然不是省委常委、市委書記的身份,而是江南省實職高官中,資格最老的身份。 吃飯之前,王森從包裡拿出幾瓶藥,分別倒出幾顆,合在一起,就有一小把。周昕若分好幾次喝下去。據王森說,這還是飯前吃的藥,飯後,還要吃差不多這麼多。此外,他還要喝中藥,上下午各一次。那中藥是由醫院熬好的,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喝。 周昕若一身都是病,每隔一段時間,他便要上廁所,每次上廁所,據說都只是幾滴,並且要折騰半天。 趁著周昕若又一次上廁所的機會,唐小舟向王森提了一下谷瑞康的事。 唐小舟是真的不想管這事,卻又不能不管。因此,他的態度有點曖昧,提一提而已,辦不辦是人家的事。他對王森說的話冠冕堂皇。他說,我老婆的二哥在西橋區環保局,叫谷瑞康,最近好像犯了點什麼事,搞得天*怒人怨。我岳母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哭哭啼啼的,都煩死我了。如果方便的話,請你照顧一下,不方便就算了。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谷瑞康搞別人的老婆被打這件事,在雍州市可是官場笑談,王森自然知道。他說,谷瑞康是你的舅子? 唐小舟說,是啊,一個不省心的舅子。如果不是老婆一天到晚在耳邊囉哩囉嗦,我才懶得管這種爛事。 確實是爛事。對於有些人來說,這是件大事,但對於有些人,卻是小事。兩邊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一個給谷瑞康開除的結果,最終卻因為唐小舟輕飄飄一句話,徹底解決了。 難怪大家都想擁有權力,這是就是權力的好處。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1 打了很多次電話約自己的人中還有林志國。 林志國和唐小舟不算太熟,認識而已。但林志國和黎兆平的關係非常密切。 當年,林志國還在省政府辦公廳坐冷板凳的時候,便和黎兆平相識。林志國比黎兆平小幾歲,認黎兆平為哥哥。坊間有一種說法,林志國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省政府辦公廳,鬱鬱不得志,後來因為黎兆平的幫助,才開始突然發福起來。前後三年時間,林志國完成了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二十九歲那年,娶了雍州第一美人巫丹做老婆。第二件事,結婚當年,林志國胖了五斤,第二年胖了十五斤,第三年胖了四十斤。其後,林志國一直保持了一百八十斤以上的體重,從來都沒改變過,最高紀錄,甚至達到了二百斤。第三件事,當上了副省長陳運達的秘書。 有關這三件事,傳得最神的,是第一件事。唐小舟一直在媒體工作,對於這個傳說,可算耳熟能詳。據說,黎兆平之所以回雍州,是因為深愛著中學女同學舒彥,豈知回來後,舒彥卻躲著不見他,不久便嫁給了父親老上級的兒子曹能憲。幾年後,黎兆平娶了陸敏。不知是不是因為失戀打擊,此後的黎兆平對感情有些玩世不恭,身邊美女無數。這無數的美女,便包括了巫丹。林志國通過黎兆平認識了巫丹,對巫丹一見鍾情,求黎兆平出面為他當紅娘。據說,黎兆平和林志國開玩笑,說,我穿過的鞋,你穿會不會打腳?林志國竟然說,你是我哥,我們的鞋,當然可以換著穿。 按照民間的說法,黎兆平的鞋,是否和林志國換著穿,誰都不清楚,但林志國和黎兆平,一直共用著同一雙鞋,倒是事實。 至於第三件事,林志國在結婚的第二年,也就是三十歲的時候,當上了副省長陳運達的秘書。據民間傳說,林志國當陳運達的秘書,竟然是黎兆平推薦。 黎兆平推薦林志國這個傳說,如果說並不是事實,黎兆平和江南省官場尤其是高官關係密切,這是圈內都知道的事,他也確實向上推薦過不少人,比如唐小舟成為趙德良的秘書,就是他推薦。還有一種說法,丁應平當宣傳部長,他也曾向趙德良力薦。如果說是事實,當時的黎兆平本人,也不過是普通記者一名,並沒有撈到一官半職。 林志國給陳運達當了幾年秘書,後來便去岳衡縣當了縣委副書記,兩年後,又當了縣委書記。這次丁應平調省委宣傳部,岳衡市市長鍾紹基調雷江任市委書記,常務副市長姚子方任代市長。陳運達原想借此機會,將林志國提上來當副市長,甚至有意和趙德良搞交換,讓唐小舟當一處處長。 趙德良顯然清楚陳運達的盤算,在這件事上,始終不肯鬆口。 林志國之所以無數次給他打電話,要約他一起吃飯,唐小舟心裡很清楚,無非是想他在趙德良面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這次,林志國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受到表彰。林志國自然知道趙德良去了香港,而唐小舟留在雍州,因此,他一到雍州,就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說,我的時間不能定,晚一點再聯繫好了。結果,晚上時間被周昕若約了,只得和林志國暫定了第二天晚上。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2 地點是林志國選的,在喜來登。前一天,原本是要約著黎兆平一起的,因為唐小舟沒時間,第二天黎兆平又要上北京,來不了。 對於喜來登,唐小舟已經是很熟了。江南省的一些高官,都喜歡來這裡吃飯,於是,一些有點身份的人,也都硬往這裡擠。倒不是這裡的口味多麼的好,主要還是顯示了一種身份地位。林志國要的是一個中型包房,到底是縣委書記,前呼後擁,除了縣裡一幫人,還請了雍州當地幾個美女,有一個竟然是巫丹的同事。林志國一一介紹了所有人,唐小舟的記憶雖然好,但懶得記這些名字,事後一個人都沒有記住。但從座次的安排以及巫丹那個女同事對林志國的態度可以看出,他們兩人的關係,絕對非同一般。 官場之中,永遠有兩種人,一種是官,一種是吏。 唐小舟研究過這兩個字。有關官字,從古至今,有多種解釋,可所有的解釋,他覺得都不貼切,最為貼切的,還是造字的本意。甲骨文中,官字的部首是個「人」字。但這個人,並不是甲骨文本義中的人,而是房屋的蓋,即中國傳統房屋的尖形頂,也叫寶蓋頭。這個部首本身,就有蓋或者罩的意思。而官字的下半部分,是豎著的兩個口,這兩個口的學問非常大,你既可以理解成眾口,也可以理解成一個人有上下兩張口。如果你將官字理解成為蓋住眾口,那就叫御眾,自然就是統管民眾了,是官的本義。如果將官字理解成蓋住某人的上下兩個口,也對,你能將別人的吃和拉都管了,還有什麼不屬於你管?所以,所謂的官,就是管人的那個頭頭。 而吏字和官字,又有不同,雖然官和吏通常連用,其實,官和吏,區別是非常大的。吏是官的下屬使臣,是辦事人員。在中國古代,官和吏分得很清,在外國一些國家,官和吏,同樣分得很清楚。比如美國或者日本,有政務官和事務官之分。政務官就是中國古代所說的官,事務官就是吏。只有中國當代,被統稱為公務員,看上去十分模糊,而實際中,又是陣線分明的。嚴格區分,只有黨政一把手才是官,其餘的,全都是吏。但也有一種情況,即吏不是官,官卻是吏。比如在一個縣裡,縣委書記和縣長,肯定就是官,但對於市,縣官卻又是吏。 這樣說,還是有點繞,只要到中國官場看看,一眼就能將官吏分清。一群人在一起,那個將頭揚得最高的,肯定就是官,那些俯首貼耳跟在身邊的,肯定就是吏。 像林志國這種人,原本和自己的出身一樣,也是當領導秘書的。相信所有的秘書,差不多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永遠保持著極度的低調,時刻俯首貼耳。一旦離開了領導身邊,尤其出任一方大員之後,本性便露出來了,不管身子有多高,肯定是頭昂得最高說話聲音最響的那個。 林志國往那裡一坐,談笑風生,所有的事,都有下面的人替他辦了。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3 縣委辦主任問,今天喝什麼? 林志國也不問唐小舟,而是說,小舟是二號首長,能喝差的?上茅台。 縣委辦主任和林志國的司機立即下樓,不久抱了八瓶茅台上來。 唐小舟驚訝的同時,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驚訝,是不知道林志國的車上放了多少種酒多少瓶酒。一下就抱了八瓶上來,而他到省城一趟,大概也不止和一個唐小舟喝酒。難道說,林志國的車上裝滿了高檔酒,而且是不同品牌的酒?他暗暗叫苦,當然是因為一下就抱了八瓶上來。現場將四位女性加在一起,也只不過十二人,平均一個人,就得喝七兩了。 他對林志國說,你太嚇人了吧? 林志國哈哈一笑,說,誰敢嚇二號首長呀,你放心,沒人敢灌你。萬一喝不下,你可以找人代呀。你要做好工作,先搞點感情投資。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你身邊那位小姐,絕對一兩斤的酒量。不過,美女通常比較高傲,輕易是不肯相許的。那就要看你的手段如何了。 唐小舟也不好太拘謹,便把以前當記者的本色露了一點出來,轉向身邊的那位女士,問道,你肯相許不? 林志國立即說,你這個問題有毛病,你要人家許什麼?是以酒量相許,還是以身相許? 唐小舟說,那我可不敢輕易讓她以身相許。你志國老兄看中的,我又怎麼敢掠人之美? 林志國說,我這人別的方面都小器,就這方面大方。小時候看《三國演義》,我就喜歡劉備一句話,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這話唐小舟可不敢接,林志國家裡有雙兄弟共用的鞋子,外面可能還有幾件衣服。這話他自己拿來調侃可以,別人說了,搞不好犯忌。 恰好菜上來了,林志國先端起了杯子,不是敬大家,而是專敬唐小舟。這杯酒特別,唐小舟不得不喝。好在江南省的酒風特別,不用小杯而用大杯,一瓶酒分四杯,每杯就二兩五。酒裝在玻璃杯裡,杯可以碰,至於喝多少,那就看你自己掌握了。 林志國是老大,他的酒敬過,輪到下面的吏了。這些人,多半不是看著唐小舟,畢竟,唐小舟就算是再大的官,對他們也是鞭長莫及、愛莫能助。但他們不能不在林志國面前表現,據說,下面縣裡提拔幹部,喝酒是一項重要指標,因此有段子唱道:會喝一兩喝二兩,這樣的同志夠豪爽;會喝二兩喝五兩,這樣的同志要培養;會喝半斤喝一斤,這樣的同志最貼心;會喝一斤喝一桶,回頭提拔當副總,會喝一桶喝一缸,給個處長讓你當;能喝酒來喝飲料,這樣的幹部不能要;能喝白酒卻喝啤,這樣的幹部不能提;能喝一斤喝八兩,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能喝半斤喝一斤,黨和人民都放心。 輪到林志國下面的那些人敬酒,唐小舟嚇了一大跳,他們端起大半杯酒,和唐小舟碰過,說,我干了,你隨意。一仰脖子就干了。唐小舟肯定不能和他們這樣幹,但又不能表現得太差,只是喝一大口。他們倒也不計較,便又去敬林志國。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4 林志國和唐小舟差不多,甚至更矜持,只是小小地喝一點,意思到了。 官場是一個等級森嚴之所,下級給上級敬酒,只能是我幹了你隨意,因為人家級別比你高,能和你隨意,已經給足了你面子。喝多喝少不重要,喝了就行。輪到他們相互之間,情況又不一樣了,那是要真刀真槍對著干的。最豪爽的是林志國的辦公室主任,大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和唐小舟碰了三次,還打了一個通關。唐小舟暗吃一驚,心想,他恐怕有一兩斤的量吧,幸好林志國給自己留面子,沒有挑起戰端,否則,自己今天恐怕無法從這裡走出門。 民間說喝酒有五個階段,一是處女階段,要嚴防死守;二是少女階段,半推半就;三是壯年階段,來者不拒;四是寡婦階段,你不找我我找你;五是老太階段,明明不行還在亂比劃。 嚴防死守的階段倒沒有,半推半就階段持續了一段時間,來者不拒階段還沒有開始,縣委辦主任就現場直播下了豬仔。 其時,唐小舟正被身邊的那位美女拉著喝酒,也沒太注意,不知其他人將這位可憐的縣委辦主任拉到哪裡去了,總之等他意識到時,已經不見了人影。其他人接著喝,氣氛倒也融洽。第三階段也就隨之而來,但不是來者不拒,而是分開了陣營,林志國、唐小舟以及各自身邊的美女是一個陣營,其他人是一個陣營,陣線極其分明。偶爾有人越過線,過來敬一下酒,也是我幹了你隨意。 和上級領導一起喝酒,永遠不會有第四階段更不會有第五階段,意思差不多了,林志國說,怎麼樣?立即有人起身去叫服務員來埋單。林志國轉過身子,問唐小舟,搞點什麼活動? 雍州人有一種不好的習慣,晚上如果沒有活動,心理上便覺得這一天過得沒有意義,到了下午三四點鐘,所有人不是在上班,而是在打電話約活動,若是到了五點還沒有將晚上的活動定下來,心裡便充滿了惶恐,擔心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江南屬於中部欠發達省,收入水平並不高,甚至只能說是中等偏下,每個月能夠到手的,也就那麼一兩千元,有些人甚至連這個目標都達不到。可所有的夜生活場所,人滿為患,生意興隆,而且價格奇高無比,雍州最為火爆的酒吧,一個晚上沒有五六百出不來。 唐小舟不喜歡這樣的活動,此前也很少有人約他去這樣的場所,偶爾去過幾次,他便懷疑,這些人的錢到底是哪裡來的。唐小舟是記者,很注意觀察生活。通過他的觀察,很快得出結論,那些歌廳酒吧洗腳城什麼的,並非全部是公款消費,絕大多數中低檔場所,甚至完全是私款消費。這股強大的消費力,到底從何而來?其實是一種惡性循環。雍州的男人,將那點有限的工資拿到這類場所消費了,自然就沒有錢拿回家。而雍州的女人呢?丈夫的錢拿不回來,家裡要開銷,她們也就跑出去消費。所不同的是,她們消費不用自己掏腰包,而是讓別的男人請了。畸形消費帶動了畸形繁榮,成了一種畸形循環。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5 以前當記者,唐小舟也喜歡活動。唐小舟的活動,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被朋友們拖著去泡歌廳,在歌廳裡和小姐抱一抱摸一摸,總比回家對著那張苦臉好。不過這類活動畢竟不多,他也比較抗拒,抱著小姐自己難受,每次搞得自己像只炸藥包似的,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炸。真刀實槍地幹吧,他又放不開,這顧慮那擔心。他參加得最多的活動,是和朋友們一起打牌,打牌自然是帶彩的,他的財力有限,太大的場子不敢上,太小的場子沒興趣,通常都是中型的場子。江南省流行的幾種玩法,麻將、跑得快、斗地主、三打哈、詐金花、跑鬍子,他是無一不會無一不精。打牌甚至成了他極其重要的收入來源。如果僅僅靠工資,他是買不起那輛北京吉普的。自從進入省委辦公廳,他告誡自己,一定要低調,一定要洗心革面,從此,除了陪領導人應酬,他不再活動了。 林志國問他要不要活動,他便自然地說,不了。林志國自己是領導秘書出身,肯定能理解唐小舟的心情,便也沒有堅持,而是繼續問,要不,去三十八樓喝茶? 現在時間還早,回去要面對谷瑞丹那張虛偽的臉,想起此事,他的心就發抖。再說了,林志國對自己一定有話說,不讓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這餐飯,豈不是白吃了?他說,也行。林志國於是對手下說,去,三十八樓定個房間。 手下那幫人因此忙了起來。林志國起身,他身邊那位美女非常主動,立即輕挽了他的手,向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不知是林志國下令還是美女們心有靈犀,唐小舟身邊的這位美女,也是極其主動,見他站起來,立即伸出玉腕,輕輕地挽了他。無論是電視台的那個美女,還是唐小舟身邊這位美女,做這件事的時候,並不顯得曖昧。她們就像兩個盡職盡責的服務員,攙著喝多了酒的顧客。 在隔壁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林志國掏出軟包江南香煙,遞到唐小舟面前,說,抽一支? 唐小舟接過,林志國掏出打火機正在點火,他身邊的電視美女十分乖巧,立即接了過去,走到唐小舟面前,彎下身來給他點煙。已經是六月底快到七月了,天氣很熱,美女穿的衣服夠少,又是低胸的,彎下身來,胸前的兩團肉,便如兩隻白色的梨子吊在唐小舟的面前,連乳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未婚女青年,奶*子非常漂亮,形狀飽滿,膚質細嫩,膚色白皙。唐小舟感覺那就像王母娘娘的兩隻幡桃,令人饞涎欲滴。他的心禁不住一陣狂跳,低下頭裝著點煙,眼睛卻進行了一次會餐。唐小舟沒有煙癮,偶爾抽一支,那也是要看人看場合的。沒想到,今晚酒後偶爾起興,竟然看了這樣一場好戲。 不知是不是有意,兩位美女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出去,休息室裡,只有林志國和唐小舟兩個人。 林志國趁此機會說,趙書記那裡,你能不能找個機會幫我美言幾句? 唐小舟說,大家都是兄弟,我心裡有數。他的意思很明確,有機會,我自然會幫你說,不過,你的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心裡也要明白。 林志國說,那是。我也清楚,我的事有點麻煩。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5 以前當記者,唐小舟也喜歡活動。唐小舟的活動,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被朋友們拖著去泡歌廳,在歌廳裡和小姐抱一抱摸一摸,總比回家對著那張苦臉好。不過這類活動畢竟不多,他也比較抗拒,抱著小姐自己難受,每次搞得自己像只炸藥包似的,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炸。真刀實槍地幹吧,他又放不開,這顧慮那擔心。他參加得最多的活動,是和朋友們一起打牌,打牌自然是帶彩的,他的財力有限,太大的場子不敢上,太小的場子沒興趣,通常都是中型的場子。江南省流行的幾種玩法,麻將、跑得快、斗地主、三打哈、詐金花、跑鬍子,他是無一不會無一不精。打牌甚至成了他極其重要的收入來源。如果僅僅靠工資,他是買不起那輛北京吉普的。自從進入省委辦公廳,他告誡自己,一定要低調,一定要洗心革面,從此,除了陪領導人應酬,他不再活動了。 林志國問他要不要活動,他便自然地說,不了。林志國自己是領導秘書出身,肯定能理解唐小舟的心情,便也沒有堅持,而是繼續問,要不,去三十八樓喝茶? 現在時間還早,回去要面對谷瑞丹那張虛偽的臉,想起此事,他的心就發抖。再說了,林志國對自己一定有話說,不讓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這餐飯,豈不是白吃了?他說,也行。林志國於是對手下說,去,三十八樓定個房間。 手下那幫人因此忙了起來。林志國起身,他身邊那位美女非常主動,立即輕挽了他的手,向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不知是林志國下令還是美女們心有靈犀,唐小舟身邊的這位美女,也是極其主動,見他站起來,立即伸出玉腕,輕輕地挽了他。無論是電視台的那個美女,還是唐小舟身邊這位美女,做這件事的時候,並不顯得曖昧。她們就像兩個盡職盡責的服務員,攙著喝多了酒的顧客。 在隔壁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林志國掏出軟包江南香煙,遞到唐小舟面前,說,抽一支? 唐小舟接過,林志國掏出打火機正在點火,他身邊的電視美女十分乖巧,立即接了過去,走到唐小舟面前,彎下身來給他點煙。已經是六月底快到七月了,天氣很熱,美女穿的衣服夠少,又是低胸的,彎下身來,胸前的兩團肉,便如兩隻白色的梨子吊在唐小舟的面前,連乳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未婚女青年,奶*子非常漂亮,形狀飽滿,膚質細嫩,膚色白皙。唐小舟感覺那就像王母娘娘的兩隻幡桃,令人饞涎欲滴。他的心禁不住一陣狂跳,低下頭裝著點煙,眼睛卻進行了一次會餐。唐小舟沒有煙癮,偶爾抽一支,那也是要看人看場合的。沒想到,今晚酒後偶爾起興,竟然看了這樣一場好戲。 不知是不是有意,兩位美女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出去,休息室裡,只有林志國和唐小舟兩個人。 林志國趁此機會說,趙書記那裡,你能不能找個機會幫我美言幾句? 唐小舟說,大家都是兄弟,我心裡有數。他的意思很明確,有機會,我自然會幫你說,不過,你的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心裡也要明白。 林志國說,那是。我也清楚,我的事有點麻煩。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5 以前當記者,唐小舟也喜歡活動。唐小舟的活動,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被朋友們拖著去泡歌廳,在歌廳裡和小姐抱一抱摸一摸,總比回家對著那張苦臉好。不過這類活動畢竟不多,他也比較抗拒,抱著小姐自己難受,每次搞得自己像只炸藥包似的,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炸。真刀實槍地幹吧,他又放不開,這顧慮那擔心。他參加得最多的活動,是和朋友們一起打牌,打牌自然是帶彩的,他的財力有限,太大的場子不敢上,太小的場子沒興趣,通常都是中型的場子。江南省流行的幾種玩法,麻將、跑得快、斗地主、三打哈、詐金花、跑鬍子,他是無一不會無一不精。打牌甚至成了他極其重要的收入來源。如果僅僅靠工資,他是買不起那輛北京吉普的。自從進入省委辦公廳,他告誡自己,一定要低調,一定要洗心革面,從此,除了陪領導人應酬,他不再活動了。 林志國問他要不要活動,他便自然地說,不了。林志國自己是領導秘書出身,肯定能理解唐小舟的心情,便也沒有堅持,而是繼續問,要不,去三十八樓喝茶? 現在時間還早,回去要面對谷瑞丹那張虛偽的臉,想起此事,他的心就發抖。再說了,林志國對自己一定有話說,不讓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這餐飯,豈不是白吃了?他說,也行。林志國於是對手下說,去,三十八樓定個房間。 手下那幫人因此忙了起來。林志國起身,他身邊那位美女非常主動,立即輕挽了他的手,向隔壁的休息室走去。 不知是林志國下令還是美女們心有靈犀,唐小舟身邊的這位美女,也是極其主動,見他站起來,立即伸出玉腕,輕輕地挽了他。無論是電視台的那個美女,還是唐小舟身邊這位美女,做這件事的時候,並不顯得曖昧。她們就像兩個盡職盡責的服務員,攙著喝多了酒的顧客。 在隔壁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林志國掏出軟包江南香煙,遞到唐小舟面前,說,抽一支? 唐小舟接過,林志國掏出打火機正在點火,他身邊的電視美女十分乖巧,立即接了過去,走到唐小舟面前,彎下身來給他點煙。已經是六月底快到七月了,天氣很熱,美女穿的衣服夠少,又是低胸的,彎下身來,胸前的兩團肉,便如兩隻白色的梨子吊在唐小舟的面前,連乳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未婚女青年,奶*子非常漂亮,形狀飽滿,膚質細嫩,膚色白皙。唐小舟感覺那就像王母娘娘的兩隻幡桃,令人饞涎欲滴。他的心禁不住一陣狂跳,低下頭裝著點煙,眼睛卻進行了一次會餐。唐小舟沒有煙癮,偶爾抽一支,那也是要看人看場合的。沒想到,今晚酒後偶爾起興,竟然看了這樣一場好戲。 不知是不是有意,兩位美女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出去,休息室裡,只有林志國和唐小舟兩個人。 林志國趁此機會說,趙書記那裡,你能不能找個機會幫我美言幾句? 唐小舟說,大家都是兄弟,我心裡有數。他的意思很明確,有機會,我自然會幫你說,不過,你的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心裡也要明白。 林志國說,那是。我也清楚,我的事有點麻煩。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6 唐小舟心裡想,要說麻煩倒也不一定,你家裡就有一尊觀音呢,你何不多拜幾拜,卻捨近求遠,要拜外來菩薩?這種話,自然不能說,儘管林志國自嘲可以和兄弟共穿衣服,這衣服如果是別人的,倒也好說,若原本就是自己的,他真的捨得?他說,這件事,其實你可以找一個人。 林志國問,誰? 唐小舟說,黎兆平。 林志國沒有答話,唐小舟也沒有繼續往下說。他和黎兆平的關係,外人都認為好得離奇,到底好到什麼程度,唐小舟是沒有把握的。 三十八樓的房間開好了,電視美女進來通知他們上去,林志國便親熱地摟了唐小舟的脖子向外走。唐小舟比較高,有一米七八,林志國比較橫,兩人在走道上通過,走道也就顯得窄了。兩位美女走在他們後面,其他人跟在更後面。到了電梯前,電視美女搶先一步,按下電梯鍵。林志國便對另一位美女說,小楊,你去哪裡了?你唐哥喝多了,你還不好好照顧他? 美女小楊立即上前一步,挽住了唐小舟。 到了三十八樓,開始,林志國的手下還有幾個人在房間裡活動,時間不長,就只剩下兩男兩女四個人了,顯然,另外的人開了別的房間。 那些人走後,林志國開始放肆起來,一邊和唐小舟說著話,一邊伸手摟了電視美女的脖子。電視美女見有外人在場,稍稍扭了扭身子,見林志國堅持,便也不再拒絕。林志國卻變本加厲,將那隻手從她的胸前伸了進去。電視美女再次將身子扭了幾下,又不好動作太大。見實在掙不開,也便罷了。小楊顯得生澀,離唐小舟有一定距離,她坐在那裡,雙腿向前伸得很直,雙手掌合在一起,插在兩腿之間。因為雙臂緊緊地夾住了胸部,那個地方,便顯得極其突出,一道陰影,若隱若現。林志國便不斷鼓動小楊對唐小舟親熱一點,他鼓動一次,小楊就往唐小舟這邊移動少許,過一會兒,又將身子移了開去。 不知林志國是不是看不下去了,放開了電視美女,走到小楊面前,竟然拉起她,硬將她塞到了唐小舟的懷裡。 唐小舟無可奈何,只好伸手抱住了她。她是趴在他身上的,奶子緊緊地頂著他的胸部,臉對著他的臉。因為他坐在沙發上,她要保持這個姿式,不得不雙腿伸直,以便支撐自己的身體不向下滑。這樣的姿式,自然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她的所有重量,全壓在他的身上,時間短還覺得感覺好,時間一長,她累他更累。她於是輕輕滾動了一下,翻身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既想像林志國那樣緊緊地摟著她,又覺得這樣有些不雅,想鬆開。兩難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輕輕挽了她的腰。她倒也主動,靠近他,將自己的一邊乳房擱在他的身上。林志國便慫恿小楊吻唐小舟。這種事,唐小舟不主動,人家女孩自然不可能主動,每次林志國慫恿的時候,小楊僅僅只是看他一眼,卻沒有動作。 林志國看著急,再次站起來,按住兩人的頭,用力往中間擠,他們的嘴唇,因此被擠到了一起。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7 林志國大概知道了唐小舟的心理活動,提議說,不如來打牌吧? 唐小舟想,也好,免得一個活色生香的美女在自己身邊,弄得自己渾身躁熱心猿意馬卻又不得不自我控制,實在太難受。 四個人於是坐到了牌桌前,林志國和唐小舟相對,兩個美女相對。唐小舟原以為,兩位美女在場,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玩,不會是打工作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開始幾盤,還是各有輸贏,很快,便成了三歸一的局面。到凌晨一點散場的時候,唐小舟贏了四萬二千多,比他的工資多十多倍。 林志國住在喜來登,他只是將唐小舟送到地下一層。唐小舟沒有車,林志國讓自己的司機送他。一直送到公安廳院內。唐小舟原想時間不早了,到門口就行了,司機一定要送到他家樓下。他下車後向司機告別,卻發現司機跟著也下車。他正要跟司機說,你就別下來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司機已經打開了後尾廂,提出一個包,交給唐小舟。 唐小舟有些驚訝,今晚的牌局,林志國的意思已經到了,怎麼還有禮物?畢竟在公安廳院裡,沒有必要拉扯,這種禮物,無非是煙酒之類,收了也就收了。唐小舟接過包,向司機揮手再見。待汽車離開後,他看了一眼包裡的內容,發現是兩瓶茅台酒和兩條軟江南香煙。他再仔細看了看,裡面果然還有一個信封。他將信封拿起來,見裡面是一張購物卡,便隨手塞進了自己的袋裡。 無論是以前當記者,還是現在當秘書,別人送禮的機會,總是很多的。谷瑞丹這個女人非常貪婪,所有禮物到了她那裡,肯定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無論她收的還是他收的,她全部拿回家,要麼給了父親,要麼給了兄弟。一般來說,有些單位不僅送禮物,還會在禮品袋裡裝一張購物卡什麼的。唐小舟如果不小心將這些東西拿回了家,那肯定就沒有他的份了。因此,唐小舟養成了一種習慣,每次提著禮物回家,進門之前,一定要看一看,但凡有這類東西,肯定先拿出來。 第二天再仔細看那張購物卡,竟然有兩千元。 這個林志國,真是肯下本錢,明知道自己不一定幫得上他的忙,竟然也這麼大手筆。他心裡清楚,林志國這是放長線釣大魚,知道能當省委書記秘書的人,假以時日,便是官場的一大人物,這種人物,自然要早點籠絡。何況,林志國是縣委書記,這點小錢,肯定不用他自掏腰包,總有辦法從公款中走了。 趙德良今天要回雍州,唐小舟很早便到了辦公室,孔思勤正好在裡面打掃。 天氣熱了,又沒有開空調,孔思勤出了不少汗,衣服都有了濕跡。聽到身後有聲音,她大概也知道是唐小舟來了,立即站直了身子,眼含驚喜地望著他。說,你來啦?可能她躬著身子拖地汗往下流的緣故,胸前汗濕得更厲害,衣服貼著肉,胸前的兩團肉就顯得惹人。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8 唐小舟從身上掏出那張卡,遞給她說,給你。 她沒有立即接,問,什麼? 他說,送你一件禮物,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可以買件好點的衣服。 孔思勤接過,說了聲謝謝。 唐小舟說,跟我客氣什麼?你開心就好。 孔思勤看了看卡,眼睛瞪大了,說,這麼多?要不,我幫你也買件衣服。你把你的尺碼告訴我。 唐小舟說,我就算了吧。人家送的衣服,我都穿不完。 他說的是實話,總會有一些人準備一些衣服之類送給趙德良,又不可能直接交到趙德良手中,需要唐小舟轉交。這麼一轉手,自然就得準備雙份。趙德良的妻子是大富豪,根本不看重錢財禮物,誰如果想在這方面打開缺口,那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但一些小禮物,比如衣服領帶之類,倒也不十分抗拒。唐小舟想,收下這類禮物,趙德良或許有一種考慮,畢竟,有些時候,他需要向某些人表達某種情感,順手給人家一點小禮物,是一種籠絡辦法。身邊有點這類的小禮物,做起來就自然。否則,專門去買,那就顯得太著意了,費用也不好出。另一方面,人家不給你送錢,送錢是行賄,送這麼點小禮物,也算禮尚往來,你如果再不收,那就是不認人家這份情了。這樣下去,在官場肯定成為孤家寡人。 孔思勤說,那我謝謝你了,你想讓我怎麼謝你? 唐小舟想說,讓我到你的芳草地上藏貓貓。這話自然不能說,說了後果可能很嚴重。他只好說,沒想好,想好再告訴你。 孔思勤伸出小手指,做出要和他拉鉤狀,說,好,一言為定。 唐小舟裝著沒看見她的動作,轉身往外走,一邊說,老闆今天回來,我要準備一下然後去機場。 去接趙德良並不需要特別的準備,不是冬天,不需要為他準備防寒防風的衣服,沒有下雨,也不需要準備雨具,最多也就是為他準備一杯茶。 趙德良喝茶的習慣和別人不同。官場其實很講究喝茶的,前些年流行功夫茶,於是,每個領導的辦公室裡擺上一套功夫茶具,遇到特別的客人來了,便坐下來功夫一番。級別高的官員,其秘書,就需要有很好的泡茶功夫了。最近,普洱茶開始流行起來,普洱茶的價格,直線上升,官場送禮,送普洱茶的多了。別說趙德良的辦公室裡堆滿了上好的普洱茶,唐小舟那裡也有一大堆。但趙德良只喝綠茶,而且只喝龍井。據說,喝茶的最高境界是品茶,可趙德良不是這樣,他是真正的喝茶,喜歡喝頭遍茶以及涼茶。幾乎所有介紹茶道的書上都說,第一遍茶是不喝的,因為茶葉剛泡,不出味。但趙德良卻最喜歡喝這頭道茶,只要是喝熱茶,頭道茶,他是最喜歡的。此外,他就喜歡喝涼茶,不是廣東人說的涼茶,而是開水沖泡的綠茶水溫降到自然溫度的茶。講究茶道的人說,喝茶要小口小口地品。趙德良說,茶最好喝的時候,是放涼之後大口大口地喝,那才叫痛快。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09 唐小舟每次給趙德良泡茶,都要泡兩杯。第一杯,茶葉放得少,茶水也不多,用他的紫砂杯泡,那是給他喝熱茶的。早晨剛吃過飯,喝一道熱茶,對身體有好處。另一杯,用的是一隻大的紫砂壺,這一杯泡的是涼茶,準備趙德良喝過熱茶之後,需要補充水分的時候喝。泡涼茶很需要技巧,因為開水倒進茶杯後不再換水,一直等水溫自然涼下來,所以對茶葉多少的掌握,非常重要。茶葉放少了,水涼之後,茶沒有味道。茶葉放多了,泡的時間太長,茶汁味全都泡出來了,茶就會很苦。 除了替趙德良泡一杯涼茶之外,便是將一些需要遞呈給他的文件再次整理一下。這些文件,大多數都已經整理好了,因為不太趕時間,他整理得也就更加仔細,分門別類,輕重緩急,均都已經擺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為了減少趙德良的工作時間,他又將這些文件看了一遍,以便匯報時,對他說得更加清楚。他不需要考慮出發的時間,余丹鴻肯定要去機場的,他一定不會誤了。 沒想到,唐小舟正埋頭工作的時候,進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肥頭大耳,溢脂性皮膚,頭頂已經半禿,嘴很大嘴唇很厚,說話的聲音悶沉悶沉的。他出現在門口時,便將頭探過來,小心地看了一眼裡面。唐小舟雖然在工作,卻已經養成了習慣,只要走道上有動靜,便用眼角的餘光掃上一眼。大概看清了裡面只有他一個人,那個人便很小心地敲了敲門。唐小舟只好抬起頭來,說了一聲請進。來人頓時露出一副歡天喜地的表情,叫了一聲唐處你好,幾步跨到了他的桌前。 唐小舟站起來,準備禮貌地和他握手。來人倒是伸出了手,卻不是和他相握,而是塞給他一個信封。 唐小舟當時有點惱火,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一上來就是這個?太沒規矩了吧。唐小舟問,你這是幹什麼?順手抓過信封,要還給他。抓住信封的同時,唐小舟愣了一下,這個信封的份量很足,怕是有一萬吧?出手就是一萬,看來,這人定是有求於自己了。換個角度想,一萬塊錢,就想買通唐小舟?他沒這麼廉價吧。 他將信封往那人手裡塞,那人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同時,他用另一隻手拉開抽屜,要將那個信封推進抽屜裡。 唐小舟有點煩了,鬆開了手。來人立即將信封放進抽屜,同時將抽屜推上。唐小舟坐了下來,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對他說,你有什麼事? 來人搓了搓雙手,咳咳一笑,說,唐處,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 唐小舟的嘴角蹺了蹺,說,是嗎? 來人說,我叫王會莊。 人不熟,名字是熟的。這個王會莊,是柳泉市副市長,分管文化教育等。這次的苗學宏事件,王會莊受了影響,常委會已經有個意見,要撤他的職,估計趙德良回省後,就可能下文。王會莊此時會出現在這裡,大概也是知道了此事,想趁此機會,找趙德良活動吧。這件事,唐小舟幫不上忙,也絕對不願意插手,因此,這個信封,他是絕對不能收的。儘管如此,唐小舟還是說了句王市長你好,並且站起來,給他沏茶。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0 接過茶杯的時候,王會莊給唐小舟留下一種感恩戴德的感覺。他向唐小舟點頭哈腰,一連說了好多個謝謝,由於激動的緣故,他的腦門竟越發的亮起來。唐小舟覺得好笑,他接觸過的各級官員不算少了,面前這個王會莊,怎麼說也是一個副廳級幹部,而且,作為副市長,比一般的副廳長,權力更大。一方大員,在一個好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那不是一呼百應,甚至不是一呼萬應。雖說很多官員走進這個門,態度和下面是絕然不同,但也不至於到低三下四的程度吧。 唐小舟重新坐下來後問道,王市長你有什麼事? 王會莊說,我想請你安排一下,我要見見趙書記。 唐小舟完全可以打官腔,說,按規定,這年事,你應該找余秘書長。話到嘴邊,他立即意識到,這話說了沒意義。余丹鴻是從柳泉出來的官員,屬於柳泉幫的骨幹,現在能在柳泉做官的,大概沒幾個與他關係不深的。王會莊既然直接來找唐小舟,顯然是不想走余丹鴻那條路,便說,好的,我跟趙書記提一提你的事。我們電話聯繫吧。 對待所有想單獨見趙德良的人,唐小舟都會這樣說,至於是不是真的告訴趙德良,那可就說不定了。並不是所有想見趙書記的人,他都會匯報,他還要考慮一下,趙德良是不是想見這個人。或者說,有些人,就算趙德良並沒有想過要見,他出於某種考慮,希望趙德良見一見,那也要想好理由,找準機會。 一般人只要聽到他這句話,肯定會起身告辭。唐小舟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拉開抽屜,拿出了他的信封,對他說,這個,請你拿回去。 王會莊並不走,也不肯接信封,兩人拉扯了半天。唐小舟只好來最後一招,說,這個我無論如何是不能收的,你如果不拿回去,那我只好上交了。你大概也不希望出現這樣的事吧? 見他這樣說,王會莊只好將信封收了。可他並不走,仍然坐在那裡。 唐小舟也不理他,繼續自己的工作。過了一會兒,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號碼,知道是余丹鴻。他拿起話筒,說,秘書長你好,是不是要走了? 余丹鴻說,車子已經到樓下了,你下來吧。 唐小舟說了聲好,便掛斷了電話,然後拿過自己的包,將那只泡好茶的玻璃茶杯放進包裡,站起來,看著王會莊。 王會莊知道他要出去,便說,你去吧,我在你這裡坐一下。 唐小舟一下子惱火了,卻又不得不忍住,笑著對他說,王市長,這樣不太好吧? 王會莊揮了揮手,說,沒事沒事,我知道的。 唐小舟看了看辦公室,說,我這裡有很多送給趙書記的文件,你看—— 王會莊大概也清楚,以自己目前的處境,要想見到趙德良,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小舟如果收下他那一萬塊錢,說不定還能有點機會,既然他不肯收,那就一點機會沒有了。反正是要受處分的,如果什麼事都不做,就只能是等死,若能見上趙書記一面,說不定他心中一軟,還能給自己一個機會。至於唐小舟,只不過是趙德良的秘書,趙德良的一條狗而已,自己尊重他是因為尊重主人。這種特殊的時候,自己連他的主人都不太想尊重,又何必在乎他? 他說,我知道你去機場接趙書記,我就在這裡等趙書記。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1 唐小舟見他不肯走,只好撥了余丹鴻辦公室的電話。 余丹鴻接起電話說,你還沒下樓? 唐小舟說,秘書長,我這裡有點事,你能不能上來一趟? 余丹鴻很快就上來了,見王會莊坐在這裡,便問,你怎麼在這裡? 王會莊說,我在這裡等趙書記。 余丹鴻說,在這裡等什麼?走走走,到我下面去吧。別影響人家小舟的工作。說著,連拉帶拽,把王會莊拉走了。 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估計他們應該到了二樓,便鎖好門,直接下了一樓,上了馮彪的車。等了一會兒,余丹鴻匆匆下樓來了,上了另一輛車。因為彼此不在一輛車上,唐小舟也沒問他怎麼處理王會莊的。 到了機場,趙德良所乘的飛機還沒到,他們等在貴賓室裡,原本可以問一問此事,唐小舟卻始終不提。他心裡明白,王會莊既然知道趙德良今天上午回雍州,又直接闖到他的辦公室,很難說與余丹鴻沒有關係。柳泉市可是陳運達的勢力範圍,余丹鴻和陳運達,又屬於一個圈子的。如果不是他們兩個人從中起作用,這次柳泉市為苗學宏事件丟官的,恐怕不會少。官場裡的圈子十分複雜,與圈子有關的事,自己還是少摻合為好。 趙德良的這次香港之行,顯然收穫不小,竟然主動叫唐小舟和他一起坐在後面。余丹鴻在一旁看了,眼睛都瞪大了,臉色立即變得極其難看。唐小舟也不管這麼多,他很清楚,自己和余丹鴻是沒法搞好關係了,他要不高興,那是他自己的事。 汽車啟動後,趙德良問他,家裡沒什麼特別的事吧?唐小舟說沒有。他也考慮,要不要把王會莊的事告訴他?轉而一想,這件事,余丹鴻應該已經處理好了。 沒料到,王會莊這人一根筋,竟然等在趙德良的辦公室門口。 也難怪了,副市長權大利大,這個職位一旦失去,損失實在是不可估量。既然明知結果,誰不放手一搏?王會莊大概就是這種想法吧,即使來硬的,他也要和趙德良較量一場。 余丹鴻和唐小舟陪著趙德良走上三樓,剛跨出電梯拐上走廊,便見王會莊迎了過來。唐小舟暗吃了一驚,轉頭看著余丹鴻,發現他臉上竟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得意。唐小舟明白了,此事是余丹鴻在背後推波助瀾。難怪自己打電話叫他上來時,他見到王會莊不是打招呼,而是問,你怎麼在這裡?唐小舟真不明白,這個王會莊是怎麼當上副市長的,人家拿他當槍在使,他竟然真的像子彈那樣一往無前地往上衝,難道他沒點腦子的? 趙德良看到王會莊,明顯愣了一下。他感到驚訝,並非他對王會莊很熟,而是因為他問過唐小舟,到午飯前,並沒有特別的安排。在沒有安排的前提下,辦公室門口有人等著自己,這就太不正常了。 王會莊迎上來,恭敬卻又諂媚地叫一聲趙書記。 趙德良問道,你是—— 王會莊說,我是柳泉市的王會莊。 趙德良哦了一聲。顯然,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解地看了看唐小舟,又看了看余丹鴻。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2 余丹鴻此時不得不表現一番,有些惡聲惡氣地說,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王會莊不理余丹鴻,對趙德良說,趙書記,我想和你談談。 趙德良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說,那你進來吧。又對余丹鴻和唐小舟說,丹鴻秘書長,你也進來吧。小舟,你給王市長倒杯茶過來。別的事,先推一推。 唐小舟打開趙德良的門,將包以及茶杯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趙德良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來,也不叫余丹鴻和王會莊坐,兩人只好站在那裡。唐小舟不太滿意地看了一眼余丹鴻,退出來,回到自己的候車室,拿了兩個茶杯,提了水壺,走出來時,迎面碰到了余丹鴻。 唐小舟不得不和他打招呼,說,秘書長,走了? 余丹鴻停下來,看一眼他,口氣嚴厲地說,你等一下。 唐小舟停下來,望著他問,秘書長你有事嗎? 余丹鴻的聲音提高了幾度,聲色俱厲地說,你怎麼搞的?你的工作,就是替趙書記把關,你就是趙書記的門神。你這個關是怎麼把的? 唐小舟的頭一下子大了。這是我的錯嗎?這個關我把不住,自然要請示你秘書長,我不是已經將這件事交給你了?這話,他當然不能說,只能悶在心裡。 余丹鴻顯得餘怒未消,口氣再嚴厲了許多,說,趙書記是全省人民的書記,把你放在這個位置,是要你來工作的,不是要你來玩的。你竟然連趙書記正常的工作秩序都保證不了,你告訴我,你的工作是怎麼做的?這是極其嚴重的瀆職,你知道嗎? 唐小舟不知所措。官大一級壓死人,余丹鴻的官,可不止比自己大一級,而是大很多級,大得他這一輩子都有可能達不到。他如果不是趙德良的秘書,而是辦公廳一個普通工作人員,余丹鴻要處置他,那是輕而易舉,他甚至連申訴權都沒有。面對余丹鴻的怒斥,他已經憤怒到極點,卻又不能表達,只能唯唯諾諾地說,是,秘書長批評得對。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我檢討。 余丹鴻說,檢討檢討,你以為檢討就能代表一切? 趙德良出來替唐小舟解了圍。他走到門口,遠遠地說,丹鴻,你忙去吧。小舟,給我加水。 余丹鴻不好再說什麼,惡狠狠地瞪了唐小舟一眼,抬腿走開了。 唐小舟進入書記辦公室,給王會莊倒了水,又看了眼趙德良的杯子,裡面的水沒有喝過,還是滿的。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感到心裡特不爽。他很清楚,剛才的一切,余丹鴻小題大做,其目的一是踩他,二是借此告訴趙德良,此事與自己無關,都是唐小舟瀆職造成的。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同事身上,你可以有很多辦法對付,比如惹不起躲得起,比如眼不見心不煩,比如井水不犯河水,比如退一步海闊天空。可這種事一旦發生在上下級之間,尤其那個上司掌握著你的生殺大權的時候,你就避無可避,躲無可躲,只得聽天由命,硬著頭皮接著。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3 唐小舟坐了一會兒,隔壁聲音大了起來。他暗吃一驚,立即起身,提了開水壺走過去。這也是秘書的工作之一,領導找人談話,常常會遇到一些難纏的主兒,秘書就要及時過去,用一些小事打打岔,彼此也許就能平心靜氣。 唐小舟進去的時候,王會莊正在說,我能不激動嗎?就這麼把我下了,人家會怎麼看我?我請求省委給我一個說法,又有什麼錯? 唐小舟走到王會莊的面前,往他的杯子裡加了點水,遞給他說,王市長,你喝茶。 趙德良靠在沙發上,雙手伸直了,擱在沙發扶手上,眼睛平視著前方,表情漠然,很難看清他內心的活動。唐小舟端起他面前的杯子,往裡面倒水,並且小聲地說,迎賓館那邊來電話催了,人已經到齊,就等你了。他雖然是小聲,卻故意讓王會莊聽到。這是暗示王會莊,趙書記還要重要活動,你該走了。 王會莊卻裝著沒聽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趙德良站起來,對唐小舟說,那好,你準備一下,我去上個廁所。他抬腿向外走,到了門口,又停下來,對唐小舟說,你給余丹鴻打個電話,王副市長的事,叫他來處理一下。 趙德良出去後,唐小舟很小心地對王會莊說,王市長,你看是不是先回去…… 王會莊憤怒地說,我不回去,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留在這裡。 唐小舟說,你也是領導,你應該知道,辦事總有個程序,需要一點時間。你等在這裡,也不能立即解決問題呀。 王會莊說,為什麼不能解決?他不是省委書記嗎?他有絕對權力呀,要是真想解決,那還不是他一句話? 唐小舟無能為力了,只好給余丹鴻打電話,說王市長在趙書記的辦公室不肯走,趙書記希望秘書長來處理一下這件事。 唐小舟以為,王會莊是拿定了主意要和趙德良硬抗到底。他如果真的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恐怕余丹鴻上來,也解決不了這件事。讓他沒料到的是,余丹鴻只是在趙書記的辦公室裡呆了一分多鐘,也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王會莊竟然走了。唐小舟立即給趙德良打電話,告訴他王會莊已經走了。趙德良並沒有就這件事表示絲毫意思,而是對他說,你告訴余丹鴻,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中午一點鐘開臨時常委會。 通知余丹鴻後,唐小舟立即下樓,去了機關食堂,替自己和趙德良打了快餐,拿到辦公室。 中午的常委會是臨時召集,人到得並不齊。除了趙德良、余丹鴻、丁應平之外,還有組織部長馬昭武,紀委書記夏春和,政法委書記羅先暉,常務副省長彭清源等人。陳運達、游傑以及周昕若,都因為趕不回來,未能出席。趙德良指名由唐小舟作記錄。唐小舟認為,趙德良之所以指名道姓,是在向余丹鴻表明一種態度,他是完全信任唐小舟的,相反,王會莊事件的背後,他已經看到了余丹鴻的影子。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4 趙德良問了問到會情況,然後開始主持會議。他先喝了一口水,然後開始說話,他的語速很慢,彷彿不是在說話而是在數字。他說,這是一次臨時常委會,是我提議的。部分同志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及時趕到,我們就不等了。會後,丹鴻同志負責把會議紀錄整理給未到會的同志,請他們書面表達意見,然後形成一個紀要。我們這次臨時常委會,只有一個議題,柳泉市的王會莊同志向我提出,省委要給他一個說法。我反覆想了想,王會莊同志為黨工作了幾十年,已經是副廳級幹部了,因為苗學宏事件而問責,他希望省委給予一個明確結論,這種要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我召集這次臨時常委會,討論一下要不要給一個明確結論,如果要給,這個結論怎麼給?請同志們發表自己的意見。 趙德良說完,會場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唐小舟看了看在場各位,每個人的表情顯得十分有趣。趙德良目光平視,似乎是在看每一個人,又似乎誰都沒有看。趙德良身邊的兩個位置,原本是陳運達和游傑的,他們都未能出席,位子空著。再往下是夏春和,他正勾著頭記錄。夏春和的身邊是馬昭武,他拿著杯子在喝水。夏春和的對面空了一個位子,那原本是周昕若的,他也缺席。周昕若往下排,就是彭清源,他拿著手機,在翻看短信。接下來是羅先暉,他正拿手摸著自己花白的板寸頭髮。丁應平顯得比較平和,目光看著趙德良。余丹鴻的表情最特別,他不斷地在看各位。 趙德良見大家都不說話,便開始點將,說,春和同志,你有什麼看法? 夏春和抬起頭,看了看其他各位,說,這件事,上次常委會不是已經形成決議了嗎?決議下發了沒有? 趙德良說,上次常委會是形成了決議。因為我去香港,今天才回來,還沒來得及簽字,所以沒有下發。不過,我們今天要討論的,不是這個決議。這個決議,既然常委會已經通過,肯定要執行。我們要討論的,是由這個決議引起的後續問題。這個決議還沒有下文,當事人已經知道了,並且找到我這裡來了。誰把決議內容告訴了當事人?我想,肯定是我們的常委。這就是我們江南省的政治生態。在這裡,我不想就這種政治生態說什麼。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是要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乾脆不說。 趙德良舉起一隻手指,說,我們在這裡,只討論一個問題,除了上次常委會的決議之外,省委要不要給王會莊同志一個說法或者一個結論? 夏春和說,如果能給一個結論當然好,這是對同志負責。問題是,這個結論怎麼給? 羅先暉說,能給個結論當然好,心裡老懸著也不是辦法。畢竟,事情是苗學宏做出來的,王會莊同志,只不過是代苗學宏受過,省委如果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誰心裡都憋得慌。我贊成給一個結論。 趙德良說,那好,我們一步一步地來。先說,贊成給個結論,還是反對給個結論? 羅先暉說,我贊成。夏春和說,我沒有意見。馬昭武說,給個結論沒問題,問題是這個結論怎麼給?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5 趙德良說,怎麼給,我們下一步再說。你現在表態,給還是不給? 馬昭武說,我贊成給。 丁應平說,我也贊成。 彭清源說,我同意。 最後剩下余丹鴻,他說,是應該給人家個結論,這麼不明不白,落誰頭上,都睡不好覺。 趙德良說,到會的七位常委,全部贊成給予結論。那好,我們進入下一個議程,大家說說,這個結論,怎麼給? 彭清源把手機往面前的桌上一放,說,做結論需要事實依據,恐怕不能由我們幾個常委坐在這裡說給就給了,應該履行一下有關手續。 趙德良問,清源同志,你認為應該履行什麼手續? 彭清源說,結論是根據事實依據得出的,沒有事實依據,怎麼給結論?即使給,那也是不客觀不實事求是的。既然要給,我們恐怕得首先解決前提問題。 夏春和說,清源同志的話很有道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要做這樣一個結論,恐怕還得作一番調查。 趙德良說,春和同志,你的話說得還是不清楚。假如需要進行調查,誰調查?你們紀委嗎? 夏春和說,紀委出面調查也可以。紀委的主要職責,就是執行黨的紀律。王會莊同志作為黨的一員,既然要求省委給他結論,那麼,我們省委所能給的,也就是他是否違反黨的紀律這樣的結論。這樣的調查,自然應該由紀委來完成。 趙德良問,其他同志呢?有什麼看法? 唐小舟雖然在記錄,心思卻在高速運轉。他敏銳地感覺到,趙德良心思縝密,洞若觀火。王莊會作為一名副市長,背後若是沒有人撐腰,他絕對不敢鬧到省委書記的辦公室。同時,相信王會莊不是傻瓜,就算有人撐腰,他心中沒有依憑,同樣不敢這樣鬧。而他的依憑是什麼?很顯然,就目前所浮出水面的問題,也就是受苗學宏事件的牽連。這樣一點破事,省委常委會根本不可能把他怎麼樣,加上背後的支持者暗中使力,常委會也不可能作出特別不利於他的決議。趙德良自然清楚這一點,他將這個常委會慢慢引向了一個目標,那就是一次紀律調查。看起來,只是一次類似於幹部紀律監察,就像是醫院所搞的例行體檢一樣。這樣的決議,自然不太可能被否定。 果不其然,常委們陸續表態,同意進行一次紀律調查。 余丹鴻顯然意識到,這個決議一旦形成,就絕對不會是簡單的紀律調查那麼單純,他更怕的是,調查一旦深入,後果將會異常嚴重。關鍵時刻,他不得不表態。可是,大多數參會人員已經表態同意進行這次調查,他自然不能說反對,也沒有反對的理由。他換了個角度,說,儘管紀委既負責黨員幹部之中違紀違法案件的調查以及日常的黨紀監察,但是,普通人並不這樣看,只要紀委一行動,他們就認為與腐敗相關。我完全同意進行一次調查,但這個調查是由紀委出面還是別的什麼部門出面,是不是還需要斟酌一下? 趙德良問,丹鴻秘書長,那你認為由誰出面,比較妥當一些?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6 余丹鴻說,能不能由組織部出一下面? 馬昭武立即說,組織部出面也不是太妥當。一般來說,組織部主要負責幹部任用時的考績調查。組織部一旦出動,容易給人造成一個印象,這個人要受到重用了。 趙德良說,既然紀委和組織部單獨出面都不是很妥當,那能不能由你們兩家共同出面?你們各派出幾個人,組成一個小組。 此話一出,就等於定了調子。最後,由趙德良提議,紀委方面,梅尚玲負責,組織部方面,文舒負責。 會議結束後,唐小舟將會議室清理了一下,然後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說,你給尚玲同志和文舒同志打個電話,問他們有沒有時間,有的話,叫他們過來一下。 梅尚玲和文舒都在省委大院內,接到電話,很快便來了。唐小舟給他們倒了茶,正準備出去,趙德良說,小舟,你做一下記錄。 唐小舟立即返回自己的辦公室,拿來錄音筆和記事本。趙德良辦公室的沙發,被圍成了一個四邊形,主位是兩張單人沙發。梅尚玲和文舒坐在對面的長沙發上,唐小舟坐在側面的短沙發上。 趙德良說,剛才開了個臨時常委會,決定對柳泉市的王會莊同志進行紀律調查。根據常委會的決議,調查由你們二位負責。在這裡,我說三點意見。第一,這次調查,是應王會莊同志的請求而進行的。王會莊同志要求省委對他個人做出一個結論,省委常委會討論後認為,王莊會同志的要求是正當的合理的,應予支持。所以決定成立這個調查組。第二,這既不是一次提拔考察,也不是一次違法違紀調查,僅僅只是紀律監察。這個度,調查組的同志一定要把握好,必要的話,應該向下面的同志解釋,盡可能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第三,調查組的同志,要有一個準繩,那就是實事求是,公平公正。既要對黨的事業負責,也要對同志負責。 這些話,放之四海而皆准,似乎完全沒有必要講。同時,唐小舟也知道,有些官場廢話其實不廢,該講的時候,一定要講。尤其趙德良要求唐小舟做了記錄,那這個記錄,就需要拿到辦公廳檔案室存檔。一旦存檔,就會有很多人能夠看到。無論是省委還是省政府,相關工作人員,只要拿著工作證,便可以查閱。正因為如此,趙德良的這些話,應該是準備給那些想看的人看的。 三點意見表達完,趙德良問他們,你們有什麼看法? 梅尚玲說,這樣的調查,我們還沒有搞過。我想,我需要和文副部長商量一下,拿個具體方案出來,再向省委請示。 趙德良說,有個具體方案也好,不打無準備之仗嘛。而且,有準備,就說明我們對工作負責,對同志負責,這是良好的態度。 文舒問,關於這次調查的範圍,省委有沒有什麼具體意見? 趙德良說,沒有。我已經說過了,這只是一次例行監察。 第十卷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像子彈一樣往前衝17 說過這幾句話,趙德良便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兩人自然知道,這是表示談話結束了。唐小舟更加的醒目,為了防止談話對像未能及時領會,先已經站了起來。梅尚玲和文舒因此站起來告辭。兩人已經走到了門口,趙德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對了,尚玲同志,你再等一下。 梅尚玲於是轉過身,再次走回到辦公室中部。 趙德良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在裡面翻找了一下,抽出一份文件,遞給梅尚玲說,這裡有一封舉報信,你帶去看看。 趙德良並沒有說舉報信內容,也沒有說明將這封信交給梅尚玲的目的。 無論是梅尚玲還是唐小舟,心裡都已經明白。雖說這僅僅只是一次監察調查,卻並不排除更深入的可能。如今的幹部,誰經得起調查?民間有段子說,不查,是天災,一查,是人禍;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都是貪官;不查,處處鮮花,一查,原來都是豆腐渣;不查,個個人模狗樣,一查,全都男盜婦娼;不查,他是公僕,一查,原來他更喜歡女僕;不查,都在為人民服務,一查,都在為人民幣服務。 民間有句俗語,叫茅坑不臭攪起來臭。王會莊如果將來有什麼麻煩,那肯定就是他自找的。 唐小舟沒有看到舉報信的內容,卻已經猜到。所有這類信件,都通過他的手交給趙德良,他自然清楚,其中有舉報王會莊的,舉報的內容是王會莊作為分管文化、教育、衛生的副市長,竟然收受醫藥代表的巨額回扣,向醫院推介他們的藥品。這封舉報信,唐小舟在任職不久送給趙德良了,或許因為沒有具體的細節以及舉報人的資料,趙德良既沒有圈閱也沒有批示,只是將舉報信留在了自己的抽屜裡。 唐小舟暗想,這個王會莊真是昏了頭,如今的官員,有幾個經得起查的?他這種愚蠢的做法,就像足球比賽中,球員主動激怒裁判員的自領紅牌行為。有些官員做出的事,顯得極其弱智,用常理是無論如何沒法解釋的。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1 瀘原市是江南省西部的山區市,也是江南省最偏遠最窮的地區。 瀘原境內,分別有兩條江,當地人稱為瀘水和原水。瀘水和原水在瀘原市匯合,再向前流,仍然叫瀘水,直到陵丘市境內,才匯入雍江。瀘原市所在地,就是瀘水和原水匯合處。以前,瀘水東面稱為瀘水地區,原水西面稱為原水市,瀘水和原水中間地帶,是原水市的一個區,叫江心區。後來改制,地區和市合併,兩個地級機構合署辦公,新的市級建構,名稱便出現了爭議,瀘水那邊的人,堅決要叫瀘水市,而原水這邊的人,則一定要叫原水市。省裡只好搞了一次中庸之道,乾脆各取一個字,叫瀘原市。 雖然成了一個城市,但這個城市還是涇渭分明。瀘水那邊,少數民族多,其中瀘水岸邊,有一大片區域,屬於瑤族和土家族的居住區,其房屋建築,和漢族完全不同,以吊腳樓為主,又因為臨江,便形成了極為鮮明的民族特色。原水這邊,漢族人更為集中,又因為是市級建構,高樓更多,看上去更為現代化一些。如此一來,瀘水的有一段江面,便一邊是古亭古榭,一邊是燈紅酒綠,特色鮮明,屬於江南省最有特點的城市之一。 早在六月份,趙德良就計劃進行第二次調研。因為一些臨時發生的事需要處理,時間一推再推,直到七月底,才終於成行。 這次,趙德良沒有像上次那樣要求輕車簡從,余丹鴻安排了兩輛考斯特,一輛開道車,他並沒有表示任何反對意見。調研地點和隨行人員,趙德良並沒有指定,全部交給余丹鴻和唐小舟。唐小舟自然不敢輕易作主,畢竟有了上次的教訓,一切由余丹鴻說了算。唐小舟惟一推薦了一個人選,就是江南日報社的徐雅宮。即使這個人,也不能完全算是唐小舟推薦的。當時,余丹鴻說,要請媒體的朋友隨行,省委辦公廳有一長串記者名單,能夠進入這個名單的,都是江南省媒界的知名筆桿子。比如省電視台的歐陽佟,是黎兆平之後最出色的電視記者。確定江南日報記者人選時,余丹鴻給了唐小舟一個順水人情,對他說,你從日報出來的,你對那裡熟,人員由你來定。唐小舟便點了徐雅宮。 安排住宿的時候,所有成員,都分成了兩個區域,趙德良和余丹鴻肯定在同一區域,道理很簡單,只有他們兩個是省委常委。唐小舟是趙德良的秘書,隨時要為領導服務,因此也被余丹鴻安排在這一區域,其他所有成員,都安排在樓上,惟一的例外是徐雅宮,竟然被安排在余丹鴻的對面。對於這種安排,唐小舟有些琢磨不透,不知余丹鴻是為了和自己緩和一下關係,還是讓一個美女在趙德良身邊,以便討好他,當然也還有另一種可能,讓徐雅宮住在自己對面,自己可以隨時看上她幾眼,也算是近水樓台吧。 吃過晚飯,瀘原市委書記宗盛瑤問趙德良,是否安排點活動。趙德良說,晚上就不安排了,自由活動吧。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2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精彩,聽說晚上不安排活動,飯一吃完,這些人便作鳥獸散了。 有兩個人不敢輕易走開,一個是唐小舟,一個是余丹鴻。兩人隨同市委書記宗盛瑤、市長董有志、市委副書記文傑明一起,陪著趙德良進了房間。按理,唐小舟應該給這幾位地方大員倒茶,但趙德良顯然並不想讓他們在此逗留,唐小舟有點不知所措。恰好這時,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是任大為,便走出門來接聽。 任大為問,哥,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我在瀘原。 任大為說,那就算了。 唐小舟問,有什麼事嗎? 任大為說,我的調令已經下了,今天剛拿到。我和小雨商量了一下,準備明天去報到。小雨說,明天和我一起去雍州,我們一家人吃個飯。 此時,徐雅宮獨自回房間,看到站在走廊上接電話的他,便熱情地舉起手搖了搖。他也向她搖了搖手。她走到自己的房間前面,打開門,然後停在門口,伸出一個手指,往裡面指了指,意思是請他進去。 唐小舟心中一陣激動,真的很想跨進去,卻又知道,這是絕對不能造次的,便同樣用手指指了指,指的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趙德良的房間。徐雅宮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給了他一個飛吻,然後進了房間。 唐小舟說,你是要早點來報到。丁部長都來這麼長時間了。 任大為說,我不是當丁部長的秘書。 唐小舟問,為什麼? 任大為說,我也不知道,丁部長把我安排在辦公室了。 唐小舟問,什麼職務? 任大為說,暫時是科長。 此時,宗盛瑤等人走出了趙德良的房間。唐小舟只好掛斷了電話,分別和幾位地方大員打招呼,一一送他們離開。再次回到趙德良的辦公室,裡面只有趙德良和余丹鴻兩個人。余丹鴻大概在請示晚上的安排,唐小舟進去時,恰好聽到趙德良說,不用了,你自己活動吧,讓小舟陪我散散步就行了。 余丹鴻說,那好,我去安排一下。 趙德良說,安排什麼? 余丹鴻說,安排一下保衛工作。 趙德良說,保什麼衛?散個步都要前呼後擁?你什麼都不用安排,就我和小舟兩個人。 話雖這樣說,余丹鴻卻不敢這樣做。省委書記出行,是有安全規定的,省公安廳為此特別安排了保衛處副處長和一名武警軍官隨行。離開辦公室後,余丹鴻立即給副處長打了電話,要求派人悄悄地跟蹤趙德良,暗中保護。 趙德良太清楚官場規則了。唐小舟常常覺得,正因為他熟諳官場規則,所以許多時候,便有了超前的預見性。以前許多時候,唐小舟在余丹鴻那裡受了冤枉氣,都想找機會到趙德良那裡訴說一番或者辯白一番,這就像孩子受了委屈,首先想到的,是找家長哭訴。同時,唐小舟又覺得,這樣干肯定不行,如果讓趙德良覺得自己身上很多毛病或者很多矛盾或者喜歡在背後說人,就因小失大了。時間長了,他發現趙德良洞若觀火,儘管他很少就某類具體的事表明態度,可他心裡卻明白。尤其是在某些小事上,他的處理,讓你心裡有一種特別的溫馨感。比如那次余丹鴻因為王會莊的事批評他,趙德良便及時地走出來,幫他解了圍。哪怕是簡單的一句話,其實已經讓唐小舟明白,趙德良的心,跟明鏡似的。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3 他們剛剛走出賓館,兩名換上便裝的武警幹部便悄悄地跟上來了。 唐小舟發現了這件事,卻拿不定主意是否提醒趙德良。當秘書的人,不是不能在領導面前表現自己的精明和聰明,但一定要表現得恰到好處,切忌讓領導認為你只有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這種印象一旦形成,若想扭轉,幾乎是不可能的。 八點過後,往往是街上比較清靜的時候,下班的人流,早已經到家並且吃過了飯,夜生活的人們,才剛剛準備出來,街上的行人和車輛都較少。白天的燠熱正漸漸褪去,輕風微微帶著絲絲清涼,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 趙德良在前面走著,並不說話。他的步子邁得很悠閒,也很獨特。唐小舟認真注意過趙德良走路,他的步子倒是邁得很方很正,和普通人並無區別,可一旦邁步,他的整個身子,看上去,便與眾不同。這種不同,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他的步子比較細碎,不是通常成功人士那種躊躇滿志和大步流星。一是雙手的擺動方式與眾不同。絕大多數人,走路時擺動雙手,要麼像軍人似的,左右擺動,要麼前後擺動。左右擺動的時候,雙手通常是握成拳或者半握成空拳,前後擺動的時候,手掌可能自由伸開,或者手指微微彎曲,但手心通常向內。趙德良也是前後擺動,手心卻不是向內而是向後,讓人感覺,就像鴨子的兩隻蹼,在背後翻動著,也像自由泳運動員的雙腳掌划水。 唐小舟走在他的身邊,又不完全與他並排,保持著半個身位的距離。 趙德良問,你對瀘原熟悉嗎? 唐小舟說,還算熟悉。前後來過不下二十次。 趙德良問,那你覺得瀘原什麼地方最值得去? 唐小舟說,這要看你的目的是什麼。 趙德良說,今晚,我不想當省委書記,只想當一個普通人,比如瀘原的一個普通老百姓,或者一個普通遊客。 唐小舟說,那我們可以去瀘灘。 趙德良問,瀘灘是個什麼地方? 唐小舟說,瀘灘其實是一個地名,就是瀘水和原水交匯處那個三角洲,原本是一大片荒灘,所以,當地人叫它瀘灘。瀘原市兩邊都是山,易守難攻,要進入瀘原城,只有惟一的通道,就是水路。瀘灘也就成了極其重要的軍事關隘。很早,當地人就在那裡建橋,而這座橋的作用,並不是為了行人或者通車,而是為了軍事目的。後來,人們無數次改建擴建,橋就被建成了一座樓橋,名字就叫瀘灘樓橋。這座橋,和全國所有的橋可能不同,與其說是一座橋,不如說是一排樓。從瀘水下面看,那是一座橋,有三孔橋洞,但到了橋上面,只有一半是橋,另一半是樓。這樓主要是屯兵防禦用的。現在當然不需要防禦什麼了,市政府就把這座橋的經營權交給了一家公司,這家公司將橋面加寬,又在兩岸建起了觀景平台。到了晚上,這兩端的觀景平台,就變成了茶水夜市。坐在上面,既可以看瀘原夜景,也可以聽橋下濤聲,還可以享受更遠處山巒起伏的寧靜與城市喧鬧形成的一種特別的氛圍。無論是遊客還是當地人,只要是夏天的夜晚,都喜歡來這裡,泡上一壺茶,坐上幾個小時。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4 趙德良動心了,說,聽上去很不錯,我們去瀘灘。 唐小舟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後面有兩條尾巴。 恰好走到一家商場門前,趙德良對唐小舟說,我們先進商場,你留在門口。我從另一個門出去,然後分頭走,在瀘灘會合。 唐小舟答應一聲,隨即從身上掏出一沓錢,特意找出幾張十元的,交給趙德良。 趙德良開玩笑說,你不是這麼摳門吧?給我一張一百的,不就行了? 唐小舟說,這裡的假鈔比較多,我怕人家找你假鈔,你認不出來。 趙德良看了唐小舟一眼,問,這裡假鈔很多嗎? 唐小舟說,現在多不多,我不知道,兩年前非常多。 兩人一起走進商場,唐小舟停在門口,趙德良卻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過了片刻,那兩個武警官員一前一後進來了。大家坐一輛車上,他們的職責是保衛趙德良,唐小舟自然認識他們。唐小舟熱情地迎過去,說,邱處長,這麼巧,你們也來買東西?兩人被唐小舟堵住,都有點尷尬。不過,既然唐小舟在這裡,相信趙書記也不會走遠,他們便只好站在那裡和唐小舟說話。 唐小舟是無話找話,東扯西拉,將時間拖了過去,估計趙德良應該已經脫身了,便向邱處長告別。 邱處長見唐小舟並沒有進商場而是走到了街上,頓時傻眼了。如果他的反應夠快,應該跟著唐小舟,就一定能夠找到趙德良。可一般人想不到這一點,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商場裡面找趙德良。等他意識到應該跟著唐小舟,折回來時,早已經不見了唐小舟的影子。 唐小舟趕到瀘灘,趙德良已經站在瀘灘樓橋之下,看到唐小舟,禁不住哈哈大笑。唐小舟受了感染,跟著大笑起來。在他看來,此時的趙德良,完全不像個省委書記,倒像個天真快樂的孩子。 兩人走進觀景平台,見那裡擺著很多張桌子,許多桌子上,已經有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八方口音,魚龍混雜。唐小舟略驚了一下,暗想,自己真是蠢,怎麼帶趙書記到了這樣一個地方?這裡的環境太亂了點,而且,這種大排檔,衛生條件恐怕也不太好,如果讓趙書記拉肚子,自己犯的錯,就大了。 可事已至此,他又無路可退,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闖,帶著趙德良,選了一個靠江邊的位子坐下來。 趙德良說,你對這裡熟悉,你來安排吧。 唐小舟想了想,覺得還是不適宜喝茶。第一,茶葉質量肯定無法保障,第二,衛生條件如何,也很難說。他打消了喝茶的念頭,對趙德良說,要不,我們喝酒吧。 趙德良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說,喝酒?晚餐已經喝了不少呀。 唐小舟說,我們不喝白酒,喝甜米酒。這是當地一種特色酒,幾乎家家戶戶都釀,雖然方法一樣,可度數完全不同,口感也不一樣,基本是一種飲料,如果不是喝得特別多,不會醉人。另外,我們還可以吃一些瀘水河鮮,比如炸小魚,炒田螺,還有炸河蝦,做法比較獨特,把紅油燒開,再將活蝦倒進去,非常好的味道。 趙德良說,讓你這樣一說,我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那好,入鄉隨俗,聽你的。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5 唐小舟很快點了酒菜。就在這時,手機短信響了,他拿起一看,是徐雅宮,問他在哪裡。唐小舟突然想藉機幫徐雅宮一把,便對趙德良說,要不,我把我們的美女記者叫過來? 趙德良說,對了,她是你以前的同事吧? 唐小舟說,是我帶的實習生。 趙德良說,哦,原來是你的學生。那好,你把她叫來。 唐小舟立即撥通了徐雅宮的電話,對她說,你現在馬上打的到瀘灘來。我和趙書記在這裡,你一個人悄悄地來,對任何人都別說。 剛剛掛斷電話,又有電話進來了。唐小舟看了一眼號碼,對趙德良說,是秘書長。說著,已經接起了電話。趙德良向他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讓他把手機給自己。唐小舟說,秘書長,你等一下,趙書記和你說話。 趙德良接過手機,說,大秘書長?有何指示呀?我?我和小舟在大街上走。過一會兒就回去。你放心好了。就這樣吧。說過之後,他掛斷了電話。 將手機裝進兜裡,唐小舟站了起來,對趙德良說,老闆,你可能需要一個人在這裡坐一下,欣賞一下江景。我得去一下廚房。 唐小舟當了好幾個月秘書,一直沒有解決好對趙德良的稱呼問題,仍然是有時叫首長,有時叫書記,好幾個名稱輪著叫,就是不敢把老闆兩個字叫出口。今天的場合不一樣,無論是叫首長還是叫書記,肯定都不適合,他第一次叫了老闆。叫出之後,趙德良似乎並沒有反感,甚至沒太注意此事。 趙德良問,為什麼要去廚房? 唐小舟說,這裡有兩個菜,可能不是現做的,一個是炸小魚,一個是炒田螺。因為擔心客人突然一下子到得很多,做不過來,他們往往事先做好了。提前做的,肯定沒有現做的味道鮮美,所以,我要去盯一下。 唐小舟剛離開,服務小姐便送酒來了,一隻五斤的塑料壺裝著,滿滿的一壺。 趙德良拿起面前的筷子,往消毒碗的包裝塑料薄膜上猛地杵了一下,叭的一聲響,塑料薄膜被杵開了。撕開塑料薄膜,裡面是一碗一盅一杯一碟四件餐具。他拿出玻璃杯,擺在面前,再提起塑料壺,旋開蓋子,往杯子裡倒酒。酒是乳白色的,像米湯一樣。他只倒了一點點,再端起杯子,慢慢放在嘴邊,小小地嘗了一點,再咂咂嘴,然後將杯中的酒,全部倒進了嘴裡,吞下後,品了品,再將杯子倒滿。 唐小舟說得沒錯,這是一種帶一點點酒味的飲料,口感很好。 趙德良一邊喝著,一邊欣賞江邊的夜景。從這裡望去,前面是繁華都市的燈火,燦爛而又炫目。而在這一片燦爛之上,是寧靜的天幕,一彎弦月週遭,是點點繁星,和地下的燈火遙相呼應,彷彿在進行一場對話,或者進行一場PK。想不起多少年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那似乎是太久遠的記憶。此情此景,竟讓趙德良覺得自己回到了知青時代,每一個勞動結束後的夜晚,幾個知青坐在夜幕下,那時,胸中便充滿了詩一樣的情懷。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6 趙德良沉浸在詩一般的意境中,可這種意境很快被破壞了。 有一位年輕女性悄無聲息地坐到了他的側面。這名女性十七八歲,也可能二十來歲,穿著很薄且低胸的衣服,有一半的乳房露在外面,因為胸部束得緊,乳溝顯得格外突出。她所穿的衣服,質地一般,做工粗糙,一看就知道是那種二三十元的地攤貨。她的妝化得很濃,嘴唇塗得鮮紅,很容易讓人忽視她的臉卻只看到一張鮮紅的嘴。她往身上灑了很多香水,香味非常濃。趙德良是被一股很濃的香味刺激,才收回思緒的。程雨霖很喜歡香水,而且從來都是用國際頂尖品牌。趙德良因此受了熏陶,對香水還算有點瞭解。面前這個女性所用的香水,應該是那個和CD唱機同名的品牌。 女孩問道,先生,一個人嗎? 趙德良說,是啊,你是誰? 女孩說,我當然是我嘍。 趙德良又問,你有事嗎?他想到的是,面前這個女孩,是不是認出了自己?轉而一想,不太可能吧?自己到江南省半年多時間,一直很低調,很少在電視上露面,能夠認出自己的人,應該不會太多。 果然,女孩說,你很寂寞,是嗎? 趙德良想笑,也想對她說,我很孤獨,但不寂寞。轉而一想,和她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孤獨和寂寞的準備含義或者說兩者間的區別,又有多少人真正能懂?便問,你是幹什麼的? 女孩說,你猜。 趙德良說,我猜不出來。 女孩說,我是快樂工作者。 趙德良聽了,覺得這個女孩幽默而又有趣,果然有了快樂。他說,是嗎?那你怎樣工作? 女孩說,客人給我錢,我給客人快樂。 若是一般人,早應該明白女孩從事的職業了。趙德良不明白,他一直高高在上,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甚至根本沒有朝那個方面想。他說,有意思,很有意思。 女孩以為他是完全明白的,並且認定這個主顧逃不掉了,所以說,先生想買快樂嗎? 趙德良更是覺得有趣了,快樂還可以買到的?便問,怎麼賣? 女孩以為他在問價,心想,這單生意肯定跑不了,便拿出一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架式,說,三百塊錢一次。 趙德良愣了一下,三百塊錢一次?快樂是論次賣的? 也不知他腦子裡哪根弦突然接通了,在一瞬間明白了女孩出售快樂的真實含義,當時便有些惱怒,沒想到這裡竟然如此明目張膽進行性交易。轉而再想,自己現在不是省委書記,而是一個普通遊客。既然是普通身份,何不趁此機會,瞭解一下這件事?他說,太貴了。 女孩說,那先生覺得多少才不貴? 趙德良說,反正是太貴了。 女孩說,那二百五吧。 趙德良說,二百五?你這不是罵我嗎?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7 女孩說,如果先生覺得二百五這個數字不好,那就二百六。六六順,有六肯定是好數字。 趙德良說,太貴,我買不起。 女孩說,那你總該還一個價吧。 趙德良說,一百。 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三百塊錢就把自己賣一次,在趙德良看來,這性也太不值錢了。他原本就沒想過要購買對方的性,只是想借此機會,瞭解一下這個見不得光的行業。他之所以出價一百,是考慮到,價格低到了這種程度,根本沒可能成交。他想,自己咬定一個根本不可能成交的價格,最終談不成,女孩離開,而自己也省了麻煩。可他並不知道,性的買賣有很多種,既然是論次賣,那就像賣商品一樣,屬於零售。零售自然不論價,只要能賺到錢,正所謂薄利多銷。何況,還有更黑的門道,趙德良根本不清楚,不管你開的價多低,對方都答應,把你帶到某個地方,交易一旦完成,就不由你出價而由人家出價了。 女孩說,做我們這行也辛苦,先生就多給點吧。 趙德良根本就沒有想成交,怎麼可能多給?咬定一百,一分都不肯多給。 女孩主動降價,從兩百六降到兩百,又降到一百八,再降到一百五。 待她降到一百五時,趙德良開始有些擔心。她竟然肯降這麼多,說明一百還是可以成交的。如果女孩最終同意一百元成交,他不是陷入被動了?他想再次往下降,降到五十,肯定就不會成交了吧?於是,他報出了自己的第二個價,八十。 女孩見他不僅不往上升,反而往下降,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說,先生你真厲害。好,八十就八十,我賠本和你做生意。先生是現在就走嗎? 趙德良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大吃一驚。說實在話,這一輩子,他還真沒感到有什麼問題讓自己棘手,也不覺得有什麼難題是自己處理不了的。可現在,面對這個做特種生意的女孩,他突然覺得麻煩來了。他不得不將自己扮成一個違背商場原則的人,立即說,不行,八十還是太貴了。五十。 他是想女孩知難而退,自己好抽身而出。沒想到女孩卓然變色,伸出手在桌子上猛拍了一下,說,你什麼意思?你玩老娘呀? 女孩這一拍桌子,驚動了旁邊的人,周圍幾桌,便朝這邊看過來,同時還有三個年輕人,快速地走過來,其中一個刁著香煙,人還沒過來,聲音已經過來了,問道,怎麼回事? 女孩杏目圓睜,指著趙德良對那個刁香煙的男子說,華哥,這個老不死的不是東西,欺負我。 華哥看了看趙德良,說,你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欺負人家小姑娘? 趙德良實在沒料到,事情竟然演變成了這樣,啞口無言。 華哥又轉向女孩,問道,他怎麼欺負你了?你說,華哥替你做主。 女孩將大致的經過說了一下,卻不說她開價三百,他第一次還價一百第二次還價八十。而是說她出價五百,他還價三百,第二次還價二百五,她答應了,他卻反悔了。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8 華哥也不管事實怎樣,說既然答應了二百五,那就是二百五。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和女孩去快樂,付二百五,要麼什麼都不做,答應給多少就給多少。 趙德良雖然尷尬,卻也不害怕,憤怒地說,你要幹什麼?光天化日,你要搶錢嗎? 華哥在當地可不是簡單的角色,他怕過誰?見這個老者不識相,當即抓住了他的胸,一下吐掉嘴裡的煙,眼睛睜得比牛眼還大,大聲說,怎麼了?老子給你理,你不要是吧?你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 趙德良暗吃了一驚,還真怕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給自己一巴掌。省委書記在自己的轄區內挨了打,傳出去,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他當即說,當然是共產黨的地頭。 正鬧著的時候,徐雅宮趕來了。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下子衝過來,伸手就抓住了華哥的手,她的力氣還真夠大的,一下子將華哥拉開,然後以自己的身子,擋在華哥和趙德良之間。同時,她嘴裡說,你們要幹什麼?你知道他是誰嗎?吃了豹子膽了,他是…… 趙德良意識到她有可能說出自己的身份。此時,周圍圍了很多民眾,那些人如果知道省委書記為了找小姐和人衝突,那可就麻煩了。趙德良連忙伸手拉了拉徐雅宮。 還算好,徐雅宮腦子轉得雖然慢一點,卻一點都不笨,她迅速明白過來,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華哥見突然冒出一個美女替這個老者出頭,這個美女還真不是蓋的,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往這瀘原城裡一走,回頭率絕對漲停板。他當即說,喲喲喲,有美女替老東西出頭呀。那你說說,他是誰?說著,伸出一隻手,要來摸徐雅宮的臉。 徐雅宮一把打開了他的手,迅速從自己的包裡翻出記者證,舉在他的面前,說,我是記者,你敢亂來? 華哥見到她掏出的證件,頓時冷笑一聲,說,記者?我看看。說著,伸出手,將徐雅宮的記者證接了過去。他並沒有看記者證,而是迅速從塑料套裡面抽出了內頁,幾下就撕了,並且說,記者,嚇唬老子呀?以為老子沒見過記者?你這記者證是假的。 唐小舟端著一盆田螺一盆炸小魚出來,見這裡圍了一大圈人,暗吃了一驚,迅速上前,扒開眾人鑽進來,將手裡的東西往桌上一放,立即說,怎麼回事? 華哥怪腔怪調地說,喲,又從哪個B縫裡鑽出一個來了?想打架是不是? 唐小舟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知道,面前這個人,一定是當地黑社會的頭子。任何黑社會,肯定是不可能獨立存在的,背後一定有人替他們撐腰。他陪著省委書記微服出訪,如果鬧出事來,自己還想在省委辦公廳呆下去?說不準會落下個大處分。現在,他必須不惜代價將這件事壓下去。他當即一臉的諂笑,伸手摟了華哥的腰,說,兄弟,別激動,和氣生財嘛。有什麼事,我來解決。一邊拍著自己的胸脯,一邊將華哥往旁邊拉。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09 兩人離開此處,到了賣煙酒的那個櫃檯前。唐小舟說,這位兄弟,實在對不起,我們是江南日報的,那位老者是我們報社的貴賓,從北京來的。他們可能不太瞭解當地的情況,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這裡給你賠不是。 華哥雖然撕了徐雅宮的記者證,可記者的頭銜,他還是有點忌諱的。現在聽面前這個人又說是江南日報的,他便不可能完全當人家不存在了。但另一方面,他是在這裡吃飯的,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能服軟,便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 唐小舟自然知道,他所說肯定不是真的,用腳都可以想明白,這夥人是黑社會的,那些小姐是被他們控制的,他們就靠這個賺錢。現在這種局面,鬧起來肯定對自己不利,無論如何,他得不惜一切代價平息事態。他賠著笑臉說,對不起,兄弟,實在對不起。我們那位朋友從北京來,對這裡的情況不是太熟悉,所以多有得罪。不怕告你,他是我們社長的朋友,如果真的鬧出什麼事,我回去向社長沒法交待。要不這樣好不好?我提兩個解決辦法,一,你說個數,我給你,我們以後就當這事沒有發生過。如果這樣不行,我們也可以在當地找幾個中間人,讓他們出來做個保人,宗盛瑤、董有志、文傑明,你看他們哪個出面更好一些? 華哥看了他一眼,心中應該是暗自驚了一下。畢竟,唐小舟說出的,是瀘源市的一二三把手。當然,這三位領導的名字是公開的,誰都可以說出來。因此他說,你威脅我嗎? 唐小舟連忙說,不是不是,你誤會了。要不,找孟慶西也行。說著,唐小舟拿出手機,一邊翻找,一邊報出孟慶西的手機號碼。來瀘源之前,他特別記過當地幾位主要領導的手機號碼,市委市政府幾位主要領導的電話,他以前就已經記住了,此次又記了組織部長、公安局長的電話。他報孟慶西的電話時,有意說錯了最後一個數,不一會兒,從手機中翻出了孟慶西的電話,才將這個數改正過來。 誤打正著,唐小舟覺得,公安局長應該可以鎮住這些人,所以報出孟慶西的手機號。他沒想到,面前這個人,恰恰是孟慶西的兒子孟小華。孟小華很清楚,父親有幾個手機,面前這個人報出的手機號,恰恰是極少人掌握的。這說明,此人說是江南日報記者,那個老者又是江南日報社長的關係,還是從北京來的,似乎不完全是假話。江南日報社社長是正廳級,省委委員,級別比瀘源市委書記可能還高一些。事情如果鬧大了,說不清會是什麼後果。既然這個骨頭難啃,孟公子也就準備退了。 孟公子說,那你說怎麼辦?人家小姑娘受了欺負,總得有個說法吧。 唐小舟說,你說二百五,是吧?這樣,我給你三百,怎麼樣? 如果是沒有根基的人,恐怕沒有一兩千,此事解決不了。還是公安局長的面子大,最終孟公子同意以三百元了結,還說這是給小姑娘的精神損失費。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10 唐小舟回到座位,趙德良不問他是怎麼解決的,而是問,這是個什麼人?唐小舟還沒有回答,旁邊一桌有個老人小聲地說了,你們是外鄉人吧?剛才真是險。你們惹了他,麻煩就大了。 徐雅宮問,他有什麼來頭嗎? 老人說,他是公安局長的兒子,叫孟小華,瀘原城裡的一霸。 唐小舟頓時知道,難怪事情解決還算順利,自己誤打正著,把他父親那個專和上級領導聯繫的電話號碼報了出來。表面上,他還是想多瞭解點情況,便說,公安局長的兒子就敢為所欲為?瀘原市不是還有市委市政府嗎? 老者說,你們不知道,他和市委書記的兒子宗國軍是一夥的。一個是市委書記,一個是公安局長,你說,還有誰敢惹他們? 趙德良說,老同志,按你這樣說,這裡好像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似的。 老者說,你這個同志說得有趣。這裡當然是共產黨的天下,宗盛瑤是共產黨的市委書記,不是共產黨的天下,又是誰的天下? 趙德良說,宗盛瑤的兒子為非作歹,難道他這個當老子的,一點都不知道? 老者說,瀘原城有多大?說不知道,你信嗎? 趙德良說,那不是還有市委常委嗎?那些常委都在幹什麼? 老者笑了笑,說,你這位同志,像是從國外來的。你不想想,宗盛瑤如果上面沒人,他當得了市委書記?在中國當官,什麼都不怕,只怕上面沒人。 正說著,有服務員過來,老者連忙調轉了身子,不再理他們。 趙德良再沒有了留下來的興趣,對兩人說,算了,我們回去吧。 唐小舟說,那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埋單。 餘下的時間,唐小舟一直忐忑不安。他將趙德良帶到這裡,沒料到鬧出這麼大件事。這件事如果在官場傳開,趙德良的名聲肯定受損,自己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趙德良會怎樣看待這件事怎樣處理這件事?又會怎樣看待自己在這件事中的表現?他怎麼都想不明白,普通人常常可能遇到類似的情況,一般都能相安無事,怎麼同樣的事,發生在趙德良身上,就變成了這樣?埋完單回來,他認真地看趙德良,發現他的表情很嚴峻,完全沒有來時的輕鬆。他心中一凜,完全不知此事是福是禍。 三個人一起向外走,徐雅宮倒是乖巧,輕輕挽起了趙德良的手臂。趙德良竟然沒有拒絕,邁著他特有的細碎步子,向外走去。 回到酒店,唐小舟考慮到,大家這麼走回去,一定要經過余丹鴻的房間,說不定,余丹鴻開著門等他們回去呢,如果見他們和徐雅宮一起不是太好。他便找了個機會對徐雅宮小聲地說,我們先上去,你等一下再上去。 趙德良看到他們在說悄悄話,並沒有理會,繼續朝前走。 徐雅宮便說,趙書記,我還要買點東西,就不和你們一起上去了。 趙德良看了她一眼,說,那你去買吧。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10 唐小舟回到座位,趙德良不問他是怎麼解決的,而是問,這是個什麼人?唐小舟還沒有回答,旁邊一桌有個老人小聲地說了,你們是外鄉人吧?剛才真是險。你們惹了他,麻煩就大了。 徐雅宮問,他有什麼來頭嗎? 老人說,他是公安局長的兒子,叫孟小華,瀘原城裡的一霸。 唐小舟頓時知道,難怪事情解決還算順利,自己誤打正著,把他父親那個專和上級領導聯繫的電話號碼報了出來。表面上,他還是想多瞭解點情況,便說,公安局長的兒子就敢為所欲為?瀘原市不是還有市委市政府嗎? 老者說,你們不知道,他和市委書記的兒子宗國軍是一夥的。一個是市委書記,一個是公安局長,你說,還有誰敢惹他們? 趙德良說,老同志,按你這樣說,這裡好像不是共產黨的天下似的。 老者說,你這個同志說得有趣。這裡當然是共產黨的天下,宗盛瑤是共產黨的市委書記,不是共產黨的天下,又是誰的天下? 趙德良說,宗盛瑤的兒子為非作歹,難道他這個當老子的,一點都不知道? 老者說,瀘原城有多大?說不知道,你信嗎? 趙德良說,那不是還有市委常委嗎?那些常委都在幹什麼? 老者笑了笑,說,你這位同志,像是從國外來的。你不想想,宗盛瑤如果上面沒人,他當得了市委書記?在中國當官,什麼都不怕,只怕上面沒人。 正說著,有服務員過來,老者連忙調轉了身子,不再理他們。 趙德良再沒有了留下來的興趣,對兩人說,算了,我們回去吧。 唐小舟說,那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埋單。 餘下的時間,唐小舟一直忐忑不安。他將趙德良帶到這裡,沒料到鬧出這麼大件事。這件事如果在官場傳開,趙德良的名聲肯定受損,自己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趙德良會怎樣看待這件事怎樣處理這件事?又會怎樣看待自己在這件事中的表現?他怎麼都想不明白,普通人常常可能遇到類似的情況,一般都能相安無事,怎麼同樣的事,發生在趙德良身上,就變成了這樣?埋完單回來,他認真地看趙德良,發現他的表情很嚴峻,完全沒有來時的輕鬆。他心中一凜,完全不知此事是福是禍。 三個人一起向外走,徐雅宮倒是乖巧,輕輕挽起了趙德良的手臂。趙德良竟然沒有拒絕,邁著他特有的細碎步子,向外走去。 回到酒店,唐小舟考慮到,大家這麼走回去,一定要經過余丹鴻的房間,說不定,余丹鴻開著門等他們回去呢,如果見他們和徐雅宮一起不是太好。他便找了個機會對徐雅宮小聲地說,我們先上去,你等一下再上去。 趙德良看到他們在說悄悄話,並沒有理會,繼續朝前走。 徐雅宮便說,趙書記,我還要買點東西,就不和你們一起上去了。 趙德良看了她一眼,說,那你去買吧。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11 唐小舟果然有先見之明,整個晚上,余丹鴻都坐立不安地留在自己的房間裡,四處打聽趙德良的消息。他甚至想找到宗盛瑤,命令他出動全市警力去找趙德良,因為害怕此事被趙德良知道後,會更進一步對他產生反感,這才作罷。終於聽到外面走廊上有腳步聲傳來,他迅速從沙發上跳起來,幾步搶到走道上,見趙德良和唐小舟一起走過來,便往臉上擠出一堆的笑,說,趙書記回來啦。 趙德良並沒有停下,一邊向前走,一邊說,丹鴻同志,沒出去活動一下? 余丹鴻說,我沒趙書記清閒呀,這麼一大堆人出來,我擔心有個什麼閃失沒法交待,所以,一直守在房間裡。邊說,邊隨著趙德良向前走。 趙德良說,大家都是成人,能有什麼閃失? 唐小舟開門的時候,趙德良站在門口,見余丹鴻跟在自己身邊,便問,丹鴻同志,有什麼事嗎? 余丹鴻知道,趙德良這是逐客了,立即說,沒有沒有,趙書記你安全回來了,我就放心了。說著,轉身走了。 已經開門進去的唐小舟暗想,這個余丹鴻,如果知道趙德良今晚的經歷,他一定後悔剛才那句廢話。什麼叫趙書記你安全回來了我就放心了?難道他知道趙德良今晚出去會遇到麻煩?這豈不等於說,今晚的事情,是他策劃或者參與策劃的?唐小舟自然知道這件事與余丹鴻沒有半點關係,但趙德良不一定會這樣想。趙德良高高在上,對社會底層的事,瞭解不是那麼詳細,判斷不會那麼準確,他一直以為這天是晴朗的天,又怎麼能想到,任何光明的背後,一定就有黑暗? 想到余丹鴻原本想說一句討好趙德良的話卻不留神往自己頸上套了一道繩索,唐小舟就極為感慨。 為什麼古人說伴君如伴虎?就因為這種信息不對稱容易引起誤解,而誤解一旦產生,根本就沒有解釋的機會。一言得咎,仕途凶險,這大概是最好的例子了。 將趙德良的事忙完,回到自己的房間,洗過澡,躺在床上,唐小舟滿腦子想的,就是這些事。 他不能不想呀,今晚這事,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只是一件小事,甚至根本不可能產生後面的結果,更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可是,那樣的事遇到了趙德良,遇到了省委書記,一切都成了變數。尤其餘丹鴻說了那樣一番話,如果趙德良因為那句話,懷疑事情是余丹鴻策劃的,那會是什麼結果?自己建議趙德良去瀘灘,這豈不是說,自己也參與了余丹鴻的策劃?想到這裡,唐小舟嚇出一身冷汗。 這個晚上,注定是難以入眠的。唐小舟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想的都是今晚的事,想的都是這件事發生後,趙德良對自己的態度會不會改變,自己的未來,是否因此受到影響。儘管他無數次告訴自己,絕對不會,趙德良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知道今晚的事是偶然的,作為秘書,唐小舟不僅沒有絲毫責任,反而在關鍵時刻處置得當。可畢竟人心隔肚皮呀,別人心裡怎麼想,你又怎麼可能知道? 第十一卷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 瀘源城裡的賣春女12 徐雅宮問她:你在幹什麼?已經睡了嗎? 他想,反正睡不著,與其想那些煩人的事,不如和她調調情,心情一放鬆,說不定就睡著了。他立即寫了一條短信:躺在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 她說,天花板上有什麼? 他說,有個叫徐雅宮的美女。 她說,那個美女幹嘛吊那麼高?不怕摔下來? 他說,不怕,我會接著。 她說,她很重的,會不會把你壓扁了? 他說,它是壓不扁的。 她問:它?它是什麼? 他不好繼續往下說,而是改了個話題,問她:你怎麼還沒睡? 她說,睡不著。 他說,為什麼?思春了? 她說,思你了,你叫春嗎? 他說,是啊,我想叫。 她說,那好,我過來,聽你叫。你把門打開。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輕手輕腳走到門前,將眼睛貼上貓眼,向外看了看。 外面是走道,在貓眼裡顯得極其變形。紅地毯紅得不真實,而且給人的感覺,像是斜著的,門也像是仰著的。對面那扇門裡住著省委書記趙德良,那扇門關得很緊。他看了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這麼晚,趙德良應該睡著了吧。再看側面,那扇門裡住著秘書長余丹鴻,門同樣是緊閉的。 唐小舟伸出手,握住門上的拉手,輕輕地扭動。這門鎖的性能真不錯,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輕輕拉動拉手,門開了,透出一條縫。他鬆開手,還好,這扇門的質量也相當不錯,再沒有移動。 他想,自己應該躲在門後面,等徐雅宮進來,立即將她抱住,然後瘋狂地吻她。 就在他低頭的一瞬間,看到自己僅僅只穿著內褲,便有點難為情。畢竟,還是裝點斯文好吧。他轉過身,到房間裡拿起酒店的浴袍,穿在身上。剛剛穿好浴袍,聽到門鎖卡嗒一聲響,因為沒聽到她進來的腳步,他還以為是風把門吹得關上了。正想要不要起來再打開,發現她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伸出一隻手,她便歡快地撲過來,先抓住他的手,然後整個人撲到他的身上。 他抱住她,彎下頭來吻她。她非常主動,立即仰起頭,張開嘴,主動送出了自己的舌。他一邊吻著她,一邊伸出手,從她的領子裡探進去,握住她的純肉饅頭。 她輕輕呻喚了一下,整個身子,頓時一軟。 他連忙將自己的唇往前送,緊緊地頂住她。他擔心她真的叫起來,讓對面聽到就成大麻煩了。 她卻顯得有些膽怯,身子在發抖。 他覺得奇怪,問她,你害怕嗎? 她說,有一點。 他問,為什麼? 她說,我怕我會痛。 他心中一動。怕痛?難道她是處女?那一瞬間,他很掙扎。處女屬於稀缺資源,人家把第一次給你,這份責任太重了。而自己只不過一多佔社會資源的無恥之徒,尤其自己並沒有想過和她有結果,就這樣佔有她,她將來生活幸福還好,萬一不幸福,自己豈不是要一輩子愧疚?這樣想時,他的動作緩了下來。 她問,你怎麼了? 他反問,你是第一次嗎? 她說,你很在意第一次? 這話表明,她是有經歷的。既然如此,他心中放鬆了許多,同時又有些遺憾。 這道程序終於完成時,她輕輕地叫了一聲。他感覺她的身子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全身突起了許多雞皮疙瘩。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1 按照原計劃,趙德良在瀘原市的調研有三天時間,第一天和第二天,走訪一些單位,第三天上午開會研討,吃過午飯後啟程前往西梁自治州。 江南省的西部,共有三個市州,分別是瀘原市、西梁自治州和陵丘市。趙德良此次調研,計劃走完這三個市州,每個地方安排三天時間。 第二天,看上去一切正常,惟一的變化是趙德良下令,省市記者,一律不准攝像和拍照。並且交待唐小舟,所有見報的新聞稿,全部拿到我這裡來把關,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隨便發稿。 所有人都不理解趙德良為什麼要這樣做。不攝像不拍照,帶記者來幹什麼?何況,昨天不是既攝像也拍照了嗎?為什麼今天突然變了?唐小舟自然理解趙德良的用心,昨天是此次調研的第一天,雖然攝像了拍照了,但有紀律,這一消息,暫時不報道,所以電視上報紙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了昨晚的事之後,趙德良一定會有所動作,同時,他也要保證,那個孟小華在相當一個時期內,並不清楚昨晚衝突的人是省委書記,甚至這一輩子哪怕把牢底坐穿,都不知道自己曾經招惹過某個大人物。 第三天,趙德良把行程改了,取消了開會研討這一環節,繼續調研,吃過午飯後,繼續調研,到了五點鐘,突然說去陵丘市。所有人措手不及,好在省委辦公廳的人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工作方法,既然他說走,大家手忙腳亂地立即上路。 他們當然不知道,中午吃飯的時候,趙德良將唐小舟留在酒店裡辦一件事,給省公安廳廳長楊泰豐打電話,要求他親自帶一個工作組,趕到陵丘市待命。 唐小舟問,小組成員呢? 趙德良說,讓他帶上治安處長和刑偵處長。悄悄地過去,別驚動任何人。洩露了秘密,我拿他是問。 在陵丘市吃過晚飯,市委書記就晚上的活動向趙德良請示。趙德良說,我晚上已經有安排。 幾位父母官便不再說話,同時,他們也一定充滿了好奇心,不知道趙書記晚上安排了什麼人什麼事。尤其是余丹鴻,他顯然對趙德良的工作方法極度不適應,怎麼說,他既是省委常委,又是秘書長,是省委的大管家。省委成員做什麼事,他這個大管家卻不知道,這讓他有一種正在失去權力的惶恐。 趙德良大概也清楚,無論他說什麼,下面這些人,一定會想方設法掌握和瞭解他的行蹤,既然此事不可避免,他也就懶得費神。下了餐桌,在休息室裡和市委書記市長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他便叫了唐小舟和馮彪,一齊向外走去。 唐小舟起身的時候,看到余丹鴻向邱處長使了個眼色,便明白,余丹鴻這次要親自披掛上陣了。 汽車開到原江酒店正門,趙德良對馮彪說,你就留在門口。 此時,唐小舟已經打開車門,趙德良跨下來,頭也不回地向酒店裡面走去。唐小舟關上車門,迅速跟了過去。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2 楊泰豐等人知道趙書記要來,早早地吃了飯,在會議室裡等著。楊泰豐帶來了六七個人,分別有政治部副主任容易,宣傳處長翁秋水,治安處長滕明,刑偵處長雷吾他。另外還有幾個人,楊泰豐向趙德良介紹的時候,唐小舟沒有記住。 趙德良領著唐小舟走進會議室,裡面所有人全都站起來。趙德良主動伸出手,和楊泰豐握手。楊泰豐一一介紹他帶來的人,趙德良便一個一個地握手,然後走到正中間留給他的主位上坐下來。服務員立即上來,給他們送上茶。唐小舟在趙德良身邊坐下,拿出錄音筆,同時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趙德良說,把大家叫到陵丘來,長途奔波,現在又連夜開會,辛苦諸位了。為什麼是臨時召集大家呢?這裡面有個原因,因為我們接下來所要討論的事,必須在座諸位,以高度的黨性進行保密。所以,開會前,我宣佈一條紀律,有關這次會議的任何內容,哪怕一句話,都不能流傳出去。 他看了看大家,見大家都拿筆在記錄,並沒有抬頭看自己,便又接著往下說。你們在公安一線工作,對於江南省的治安情況,是最瞭解的。今天,我想請大家來談一談與黑惡勢力有關的話題。第一,我們江南省,有沒有黑惡勢力?第二,我們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到底是什麼樣一種狀況?第三,黑惡勢力存在的土壤是什麼?為什麼能夠生存?第四,對於黑惡勢力,我們應該怎麼辦?當然,我今天主要是瞭解情況,不需要系統,大家可以暢所欲言,想到什麼說什麼。 趙德良的話完了,各種筆的沙沙聲也結束了。有那麼一瞬間,會議室裡非常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顯而易見,對於趙德良將他們緊急召來討論這個議題,所有人都缺乏思想準備。 黑惡勢力,是一個特別敏感的問題,建國之初,彷彿一夜之間,將所有的黑社會組織全部清除了,整個國家,顯得十分乾淨。但到了八十年代以後,黑社會組織又開始冒頭,並不是以前的黑社會幫派死灰復燃,而是後來新生的帶有幫會性質的違法犯罪團伙。在相當一個時期裡,國家並不承認中國有黑社會組織存在,這話也對,通常所說的黑社會組織,尤其是中國特色的黑社會組織,是一種處於地下的有著嚴明紀律和組織結構的組織,比如青幫和紅幫以及後來由這兩大幫派派生出來的黑社會組織。這樣的組織,在今天的中國,自然不存在。就算有,也不太可能形成像青紅幫那樣龐大而且組織嚴密的團體。所以,開始只承認集團性犯罪,再後來,發展到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而現在,趙德良卻非常直接地提出了一個新詞:黑惡勢力。 趙德良的四條意見中,第三條問黑惡勢存在的土壤是什麼,為什麼能夠生存。這個答案說出來,就實在太簡單了,那就是權力利益鏈。黑惡勢力,只不過是權力利益鏈的一個環節,受權力保護才能生存。或者可以說,正因為權力從中起作用,黑惡勢力,才迎風見長。權力一旦不給這些黑惡勢力提供保護,這股勢力,肯定無法存在。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3 要剷除黑惡勢力,說起來非常簡單,那就是根除權力變現行為。而實際上,每個人一旦掌權,一個無可迴避的問題,便擺在了自己的面前,那就是權力變現。不變現,你以前的投入,就無法收回。不變現,你就沒有更大的資金進入新的投入,以便謀求更大的權力。權力一旦變現,權力也就會不顧一切地保護這個變現渠道。原因同樣簡單,因為這種變現行為是非法的,只能通過非法渠道,才能完成這一變現,變現渠道一旦曝光,權力便將不復存在。權力不是在保護變現渠道,而是在保護權力自身,是一場權力保護戰。黑惡勢力,只不過是權力變現渠道的一種。 趙德良希望大家都說說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是暢所欲言,隨意而談。但對於坐在這裡的人,意義自然不同。黑惡勢力這個話題太敏感,他們不敢輕易表態,需要公安廳長先定一個調子,他們再根據這個調子,決定自己談話的尺度。可這件事對於廳長來說,同樣是個難題。他平常考慮的,或許是全省公安官員的平衡,而不是黑惡勢力的現狀。他並不十分瞭解這一領域,如果貿然說出來,很可能掛一漏萬。更重要的是,省委書記突然召開這麼一個會議,到底是什麼意思,並沒有明確。在沒有明確上級真實意圖之前,把自己的觀點拋出來,是極其危險的。避險的惟一路徑,就是讓下面的人先說,在各人說的過程中,逐漸弄清省委書記的真實意圖。 趙德良說過之後,楊泰豐便說,趙書記已經說得很明確了,我們今晚的會議,重點解決四個問題,叫我看,這四個問題,歸結起來,其實是兩個問題,一是我們江南省有沒有黑惡勢力,如果大家的結論是沒有,那好說。如果是有,那麼,就有了第二個問題,作為公安廳,我們應該怎麼辦?所以,我們今晚的會議,就是要解決這兩個問題,一個是有沒有的問題,一個是怎麼辦的問題。 楊泰豐果然是官僚,就這兩個問題,臨場發揮,說了一大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 作為秘書,唐小舟不禁想,所有的官員的會議發言,都是由秘書寫的稿子。而實際上,官員不拿著稿子照念的時候,他們的說話,精彩得多,也有水平得多。既然如此,官員們,為什麼一定要念秘書那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稿子呢?道理很簡單,會議是針對大家的,隨意說話,很容易讓人抓住把柄並且引伸。 楊泰豐說過之後,應該輪到容易了。容易是這裡惟一的女性,因為這是高層會議,服務員僅僅只是開始給大家倒了茶,然後就被容易支走了,會議的服務工作,便由容易負責。容易在辦公室工作,她的位置,和省委辦公廳主任差不多,也就是替領導服好務。論職位,自然應該她說,可她很善於把握場上氣氛,見楊泰豐說完,立即站起來,給大家加水,並且說,你們討論,我來服務。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4 楊泰豐之後,除了容易,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處長。而處長和處長之間,又有些職位上的差別。比如一些要害部門的處長,和職能部門的處長,肯定是不同的。翁秋水是宣傳處處長,雖然沒有治安處長以及刑偵處長實權大,排名卻在前面。翁秋水如果不說話,另外幾個處長,肯定也不會說。如果翁秋水會做人,他完全可以說,他負責的是宣傳部門,對一些具體情況,瞭解不是那麼深入,還是由滕處長以及雷處長先說較好。可是,這位老兄顯然會錯了意,大概也是想借此機會,在趙德良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於是當仁不讓。 翁秋水說,黑惡勢力問題,確實是目前中國社會轉型期間,一個極其特殊的問題,在有些省份,比如沿海等經濟發達地區,還顯得非常突出。不過,也不能以偏概全,並不等於有些地方存在,就一定會在全國普遍存在。就江南省來看,江南省的經濟雖然欠發達,但社會卻很穩定,治安形勢較好。儘管在某些地區,可能存在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但還沒有形成黑社會勢力,更沒有形成黑惡勢力。 聽到這些話,唐小舟就想冷笑。他不明白,谷瑞丹那麼高傲的一個女人,怎麼會看中這麼一個草包,別說在省委書記面前說話一定要言之有理持之有據,就是見風使舵都不會。事實明擺在那裡,如果不是想對黑惡勢力開刀,身為省委書記的趙德良,有必要將他們這些人從雍州叫到陵丘?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還當什麼宣傳處長? 果然,趙德良打斷了他的話,說,翁處長是吧?我注意到了你的用詞,你說存在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那麼,你能不能說說這些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有些什麼特點,以及分佈情況? 翁秋水一個宣傳處長,平常也就是考慮怎麼搞好唱讚歌工作以及怎樣討得廳長的歡心,哪裡思考過黑社會之類的問題?更不可能有深入的瞭解。聽了趙德良這樣一問,竟然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德良已經預感到翁秋水肚子裡不可能有他要的東西,便不再糾纏他,而是轉向其他人,說,你們治安處長、刑偵處長,對社會接觸應該比較多,而且直接接觸案子,手上的情況掌握得比較多也比較全面,你們說說。 滕明是個直人,他說,趙書記,你是要聽真話,還是要聽假話? 趙德良笑了笑,說,那我先聽假話。 滕明說,在黨的英明領導下,在各級黨委和各級領導的英明決策下,我們的社會蒸蒸日上,我們的生活,芝麻開花節節高,陽光普照,到處都是春天,怎麼可能有黑暗存在?既然沒有黑暗,黑社會組織,自然也就無可遁形。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是存在的,但黑社會,根本不存在。既然不存在黑社會,所以,趙書記所提到的議題,也就根本沒有意義。 趙德良揮了揮手,說,好了,可以暫停了。現在,我聽真話。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5 滕明說,真話更簡單,蘑菇撐起一把傘,傘下面肯定就有陰影,大蘑菇下面有大陰影,小蘑菇下面有小陰影。陰影是黑色的,你說,那些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最容易生長的是什麼?自然就是腐敗,就是犯罪。我負責全省的治安工作,你作為省委書記,如果問我,江南省有沒有黑社會?我肯定地回答你,有。你問我,有多少?我告訴你,我說,我不知道。你可能問我為什麼不知道。我剛才已經說了,大蘑菇下面有大陰影,小蘑菇下面有小陰影。這些陰影是怎麼形成的?是因為上面的那個蘑菇。我說話也許有些人不愛聽。我們目前的官員制度,其實和封建社會的差不多,說穿了,也就是官吏制度,官的權力很大,且基本不受約束。吏呢?從屬於官,對官言聽計從,百依百順。表面上看,我們的官員制度是有約束的,而實際上,約束官員的人,都是吏。吏又怎麼可能監督或者約束得了官?所以,只要是官,便可以為所欲為。權力如果受到約束,權力就是一根電線桿,就算電線桿的下面產生陰影,那陰影也非常有限。相反,權力一旦失去了約束,權力就變成了大蘑菇,變成了一把大傘,那下面的陰影有多大,就要看上面那把傘有多大了。許多情況,我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權力的田野裡,長出幾株毒蘑菇,大概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所有的農民都知道這一點,不過,農民們很小心,他們會在第一時間,把這些毒蘑菇剷除。但我們的權力責任田里,如果長出了毒蘑菇,坦率地說,我目前還沒有看到很好的處理辦法。或者說,我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想過從根處理。 趙德良說,按你這樣說,黑惡勢力在我省還非常嚴重? 滕明說,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但我是這樣認為的。各地都有一些利益團體,這些團體,一方面有權力對他們進行保護,另一方面,他們又以各種違法犯罪手段,獲取利益最大化,並以此回報權力。所以說,每個黑惡勢力的背後,肯定有一株毒蘑菇,甚至是一個毒蘑菇群。我們治安處我想甚至包括刑偵處,手裡有非常多的案卷,這些案子,大多數成為了懸案。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如果完全按照法律程序辦案,這些案子,早就破了。事實上,這些案子,至今懸在那裡,有些懸了好幾年。我們完全知道是怎麼回事,基本事實早已經查清楚了,涉及一些什麼人,我們也是明白的。可是,我們就是無法執行。為什麼無法執行?因為毒蘑菇。 趙德良轉向其他人,問道,你們認同這種觀點嗎? 翁秋水說,這有點太誇張了吧?這豈不是把我們的社會,說得漆黑一團? 雷吾他說,滕處長所說,雖然有點讓人難以接受,據我的瞭解,至少也可以算是部分事實吧。在有些地方,確實如此。我在刑偵部門,可能和滕處長的治安部門感受一樣,有些案子,只要涉及這樣的黑惡勢力,肯定就辦不下去,就會成為懸案。有個別案子,遇到我們的公安人員非常正直,冒著各種風險,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結果,水可能落了,石卻不一定出來。我們甚至明明知道某些犯罪嫌疑人就在那裡,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甚至每隔一段時間,會在電視報紙上露面,可我們就是沒有辦法執行。現在的積案懸案為什麼居高不下?除了我們辦案部門自身的素質以外,還有一個極其關鍵的原因,那就是背後的保護傘在起作用。可以這麼說,任何一件案子,我們只要出過現場,基本可以得出一個判斷,這件案子,是否與黑惡勢力有關。預感很快就會變成現實,涉黑案件,就像一艘破船,你補了這個漏洞,還有另一個漏洞。很多的漏洞,讓你補不完。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6 趙德良轉過頭,看著楊泰豐說,楊廳長,既然是這麼個情況,省廳為什麼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楊泰豐說,我們不是沒有考慮過。廳黨組開會的時候,也曾很多次涉及這一話題,也曾向政法委多次反映過,我們下不了這個決心。 趙德良問,下不了這個決心?為什麼? 楊泰豐說,剛才幾位同志也說了,黑惡勢力,肯定不可能單獨存在,它一定要依附於權力。權力和黑惡勢力,可以說是二位一體。單純的掃黑,黑惡勢力的根基還在,就像那首詩所寫的,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如果改一下來形容黑惡勢力,再貼切不過。黑惡勢力就是原上草,只要腳下的土壤還存在,火肯定是燒不盡的。斬草就要除根,根不除,斬草的意義十分有限。 趙德良說,好了,有關這個問題,我已經清楚了。那麼下面,大家來談一談另一個問題,怎麼辦? 滕明已經說開了,顯然再沒有顧忌。他說,這個問題,要說好辦也好辦,要說難辦,也難辦。好辦,其實各地的黑惡勢力,都是在面上的。更多的這類團伙,仗著背後有硬後台,有強靠山,甚至連遮羞布都不要,明火執仗。這類團伙的種種劣跡惡行,在當地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相當一部分黑惡勢力的情況,我們是完全掌握的。就算還有些不十分清楚,調查的難度並不大。要說難呢?那也確實難,誰去查?當地公安局?這種黑惡勢力的後台,可能就是公安局長的上司,甚至有可能與公安局長關係極為密切或者根本就是公安局長本人。如果是公安局長的上司,公安局長敢查嗎?能查嗎?他這裡剛開始查,一紙調令,把他調開了,甚至免職了。如果是公安局長本人或者副局長什麼的,那誰會去查? 趙德良說,那按你這樣說,就沒辦法了? 滕明說,我只是就事論事。怎麼說呢?我的手裡,其實早就有一長串名單,這些人,有些表面上是大投資商,受到當地政府的全力保護,有些是當地官員的親戚、朋友甚至子女,據我所知,至少在三到四個市,這種情況就非常突出。有的市,市委書記的兒子和公安局長的兒子,就是當地黑惡勢力的頭子。他們組織賣淫,逼良為娼,到南部去販運假鈔回到當地銷售,簡直可以說無惡不作,罄竹難書。如果到當地去走一走,當地市民,全都清楚這些事,可就是沒辦法。市委書記和公安局長在上面罩著,誰敢動? 滕明說,如果真要下決心,有一種辦法也許可以。可以交叉辦案。省裡成立一個大專家組,再在大專案組下面,每個市成立一個專案組。專案組的組長,就是公安局長。但是,不是本市的公安局長,而是從別的市交換過來的公安局長。比如陵丘市公安局長,調到德山市去,岳衡市的,調到陵丘來。而每個專案組,都封閉集中,所有電話,一律集中管理,用一切辦法斷絕他們與外界的聯繫。同時,在專案組內部,還可以成立一個督察小組,專門負責聯絡以及保密工作。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7 趙德良說,這個建議很好。楊廳長,我看是不是這樣,你們盡快拿一個全省掃黑行動的執行方案來,常委會討論之後,就開始執行,爭取國慶節前,還江南人民一片光明的淨土。讓我們過一個舒心的國慶節。 第二天一早,就像秘密而來一樣,楊泰豐等人,又秘密地回去了。趙德良繼續他的調研行程,似乎沒有人知道曾經有過這樣的秘密會議。 然而,到了第三天,唐小舟便不斷地接到電話,問他,省裡是不是要進行一次掃黑行動。唐小舟暗吃一驚,本能地覺得,一定是公安廳的那幫人洩露出去的,甚至覺得,楊泰豐或許不可能洩露,滕明和雷吾他似乎是堅定的掃黑派,他們應該也不會洩露。一個一個排除的結果,似乎除了翁秋水,再不可能是別人。 為了更多地瞭解情況,唐小舟有意和那些打電話的人閒扯,東一句西一句套他們的話。結果他發現,除了掃黑這一點之外,那些人並不知道任何實質內容。這就讓唐小舟覺得,洩露消息的,很可能不是公安廳那幫人,而是省委辦公廳的人。 為什麼是省委辦公廳的人?當晚參加會議的,僅僅只有他和趙德良,省委辦公廳,應該不會有別人知道此事。如果這樣想,那就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當晚,余丹鴻去了原江酒店,他甚至在大門口碰到了馮彪,和馮彪說了幾句話才離開。返回時,趙德良問過馮彪,馮彪將所有出現在那裡的熟人,一一列出。唐小舟想到,余丹鴻既然知道趙德良去了原江酒店,大概也不會就此罷休,他一定調查過,當天晚上,原江酒店發生過一些什麼重要的事,也就很容易查清楚,楊泰豐帶著公安廳一個小組,秘密地在此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又悄然離去。只要瞭解此事,便不難想到,楊泰豐的陵丘之行,一定與趙德良有關。 省公安廳廳長帶著政治部副主任、宣傳處長、治安處長、刑偵處長等人,浩浩蕩蕩來了陵丘,卻又不驚動地方任何人,所為何事?為了一件很大的案子?絕對不會。無論怎樣大的刑事案,畢竟也是刑事案,沒有必要搞得如此神秘,更沒有必要集中如此之多的人。更何況,省內所有的大案,作為秘書長的余丹鴻,自然是清楚的。將這所有的信息綜合起來,甚至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趙德良的第二次下鄉調研,其實只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恰恰是在陵丘與公安廳的這幾個人會面。 至此,要得出一個結論,就一點都不難了。 趙德良此行,一定是在部署一次大行動。什麼樣的大行動,要如此神秘,又動用公安高層?除了掃黑,大概不可能再有第二件事。 這似乎也說明,那些打給唐小舟的電話,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唐小舟意識到,這個消息洩露,對於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次機會。某些官員不是老喜歡栽刺嗎?他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在趙德良的心中,也栽進去兩根刺? 接下來幾天,除了陪趙德良調研,他還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很小心地掌握一些證據,以便為我所用。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8 調研回來的那天晚上,趙德良沒有去辦公室,而是直接回了家。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有好多天沒有練字了,一定手癢,回家後,肯定會練字,而且比平常練的時間會更長。正是趁著趙德良練字的時候,他將自己想說的話,小心地編輯一番,告訴了趙德良。 他站在趙德良面前,雙手拖著宣紙,說,最近幾天,好幾個人給我打電話,好像掃黑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趙德良正在寫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才剛剛開了個頭,聽了他的話,頓時停下了筆,問道,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具體情況,還不是十分清楚。我側面打聽過,覺得消息既有可能從當晚參加會議的人那裡傳出去,也有可能是辦公廳的人傳出去的。 趙德良略想了想,問,辦公廳的人?可能嗎? 唐小舟說,我分析了一下,不知道對不對。 趙德良說,你說。 唐小舟說,如果說,這個消息,是當晚參加會議的人傳出去的,比較容易理解,畢竟這件事只有小範圍內知道,把我們兩人加在一起,也不超過十個人。這十個人中,我注意到主要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種對有掃黑的態度非常堅決,正義感很強。我相信,他們無論如何不會洩露這一消息。但是,好像還有個別人不希望全省掃黑,甚至認為江南省不存在黑惡勢力。這類人,是真的不瞭解情況,還是有別的目的?很難說。如果消息從這裡傳出去,這類人,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這話,是唐小舟射出的第一顆子彈,這顆子彈射向的是翁秋水。早在他當省委書記秘書之前,就聽到一種說法,翁秋水可能要當副廳長。他甚至有理由相信,翁秋水之所以輕而易舉給自己戴了一頂綠帽子,恰恰因為他有可能當副廳長,而谷瑞丹對他手中的權力,寄予厚望。提升一個副廳長,那是一定要上省委常委會的,唐小舟此時在趙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刺,將來討論翁秋水的副廳長問題時,這根刺,很可能起作用。 趙德良顯然很重視此事,手中的筆已經停了,並沒有寫字。見他不再往下說,便問,你說說,省委辦公廳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表面上看,省委辦公廳的人,除了我,再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此事。仔細想一想,如果有人很想知道當晚的事,也並不是完全不可能。除了通過當晚參加會議的人口中傳出這一渠道,還可以通過分析推理的辦法,得到一個推論。 趙德良問,分析推理?你怎麼分析推理? 唐小舟說,如果知道兩件事,要推斷出這種結果,並不難。第一件事,當天下午,楊廳長等一行人秘密地住進了原江酒店。要瞭解這件事並不難,只要有心去查,一定能夠得到結果。第二件事,楊廳長他們住進原江酒店幹了些什麼,會過哪些人。 這是唐小舟射出的第二顆子彈,這顆子彈的目標是余丹鴻。是不是所有人知道了這兩件事,都可以得出趙德良要掃黑的判斷?絕對不可能,得出這一判斷,必須有足夠的信息支持。掌握這些信息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省委秘書長。唐小舟甚至相信,這個消息,就是從余丹鴻那裡傳出的。 話只能說到這裡,不能再往下說了。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09 和領導說話,是一件充滿風險的事。許多時候,領導需要秘書給他們提供很多信息,以便從另外的角度瞭解一些事情,給自己分析判斷時,提供一些特別的觀察點。更多的時候,領導卻會選擇性傾聽,比如說,你所說的話,恰好是他希望聽到的或者希望瞭解的,他不僅會聽進去,而且會十分認真對待。你所說的話,是他不想聽到的或者根本不願聽到的,領導便會選擇性忽略。而有些話,有可能是領導反感的,你說了,領導便會對你產生想法看法,從而改變對你的印象。這就不是選擇性忽略的問題,而且物及必反了。 跟了領導幾個月,唐小舟很快總結出了和首長說話的要訣。第一,你必須是一部內存強大的記憶庫,隨時準備首長的檢索。就像百度知道一樣,首長問到任何問題,你都得給出一個客觀的答案。首長不需要的時候,你不僅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根本就不存在。第二,你必須是一台超卓的智能過濾器。首長也是人,也有人的弱點,不可能將所有的問題都看到想到,所以,許多時候,首長還是需要別人對他說些什麼的。到底說什麼,學問就大了,你不僅要從大量的信息中提取那些首長可能感興趣的話題,還要認真組織語言,做到不多說一句不少說一句。第三,你必須是一台高配置的處理器。無論出於何種目的,你可能希望告訴首長一些東西,甚至影響首長對某件事的看法。但對這類事,首長往往異常警惕,稍不留神,首長可能對你產生反感。你只能對這類信息小心處理,然後夾帶在一些首長需要的其他信息中,極其隱蔽地輸送給首長。 古俗語中說,言多必失。對於首長秘書來說,尤其如此。 唐小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僅僅只說了這麼幾句,不再往下說了。如果趙德良主動問起,他會繼續說幾句。見趙德良不再問此事,而是開始練字,便打住了話頭。唐小舟曾想過,接收這個信息後,趙德良一定會採取某種行動。他甚至將自己擺在趙德良的位置思考過,認為接下來的幾天,趙德良會將這件事擺明,要麼召開常委會,公開討論此事,要麼分別找幾位常委談話,先可以談些別的話題,將這最關鍵的話題,隱藏在其他看似重要實則無關緊要的話題之中。取得絕大多數人同意之後,才擺明自己的態度。 隨後的幾天,趙德良似乎忘了這件事一般,再沒有提起。唐小舟因此以為,趙德良是在等待公安廳提供的方案。 兩個星期後,公安廳的方案送來了。唐小舟認為,趙德良一定是在等這個方案,所以在第一時間送到了他的案頭,並且還想當然地告訴他,公安廳的方案來了。 趙德良對於他的這句特別強調,甚至都沒有哼一聲。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批復,唐小舟便覺得,首長的心事,真的是難以琢磨。他似乎在等什麼,可是,到底等什麼呢? 有一天,他將當晚會議的記錄拿出來看,上面記得很清楚,趙德良強調過要過一個乾淨的國慶節,那也就是說,趙德良最初的打算,是雷厲風行、速戰速決,爭取在國慶節前解決問題。可現在已經是九月底了,就算是立即開始行動,別說是國慶節前,恐怕國慶節一個月後,都難以收網。他很想捕捉到趙德良的真實思路,可無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0 國慶節前幾天,有關王會莊的調查報告送來了,是梅尚玲親自送來的。 一般來說,這樣的調查通常都只是走過場,兩三天最多一個星期就會結束。可有關王會莊的調查,持續的時間,近兩個月。當然,這五十多天時間裡,以梅尚玲和文舒為首的調查組,並不是常住柳泉市,表面上看,他們做得蜻蜓點水,偶爾下去一次,基本上也是轉一圈就回來了。 開始,王會莊還來催過幾次,到了後來,顯然感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地結束,有些急了,托了很多人前來說情。 任何人出面,趙德良都只有一句話,說,調查組的報告還沒有出來。我相信,調查組一定會對會莊同志負責的。 現在,調查報告終於出來了,唐小舟以極快的速度看了個大概。原來,調查組已經對王會莊上了手段,對他的電話監聽了。監聽記錄顯示,王會莊竟然有三個情婦,每個情婦,都有一套房子,房子的產權證上,全都寫著王會莊的大名。加上他本人另外的三套房子,總共六套商品房,其中一棟別墅,一套複式樓,市價接近四百萬。另外,他的三個情婦,並沒有高收入的工作,有兩個甚至沒有工作,可三個人,都有汽車。這車顯然不會是她們自己買的,極可能是王會莊送的。三台車加起來,又是五十多萬。再加他老婆一台汽車和他兒子一台汽車,又是五十多萬,僅目前初步調查的結果顯示,王會莊擁有不動產高達五百萬,與他的工資收入嚴重不符。 唐小舟對梅尚玲說,你先在這裡等一下。我把這個報告送給趙書記看看。 唐小舟進去的時候,趙德良正在看文件,見到他,便問,小舟,有事嗎? 唐小舟說,梅尚玲同志過來了。他們對王會莊市長的調查,已經出了初步報告。說完,唐小舟將這份報告放在桌面上。 趙德良放下了手裡的報告,將這份報告拿起來,問道,你看過嗎? 唐小舟說,沒來得及細看,只是掃了一眼,好像問題還蠻嚴重。 趙德良的眼睛盯著報告,嘴上卻說,多少? 唐小舟說,目前已經基本查清的事實是,他有三個情婦,給了每個情婦一套房子一輛車,加上其他一些不動產,在五百萬左右。 趙德良問,尚玲同志走了沒有? 唐小舟說,沒有,還在我的辦公室。 趙德良說,那好,你讓她過十分鐘過來。 算準了時間,十分鐘後,唐小舟請梅尚玲過去,他將她的茶杯端了過去,隨後關上了門,出來了。梅尚玲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裡逗留的時間並不長,二十分鐘而已。梅尚玲離開後,唐小舟過去清理茶杯,趙德良說,你看看運達同志在哪裡?如果在家,你叫他過來一趟。 唐小舟正要向外走的時候,趙德良又說,順便問一下游傑同志、春和同志,他們如果在,讓他一起過來,丹鴻秘書長也來一下。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1 五個人並不是同時來的,游傑最近,在同一層樓,原本可以第一個到達,可他沒有,似乎是早踩好了別人的點,僅僅只是比陳運達早到一點點。余丹鴻自然是第一個到的,他就在樓下,放下電話,立即就屁顛顛上來了。夏春和在院內,相距只有幾百米,幾分鐘後也到了。市政府離市委有一段距離,陳運達也不可能接到電話立即就動身。唐小舟清楚,就算陳運達可以立即到來,他也一定要拖一拖,至少,他需要向趙德良表明一種態度,他們是平級的,他不可能隨叫隨到。 唐小舟進去給陳運達倒茶的時候,五位常委已經在隔壁的小會議室坐好。趙德良最初和余丹鴻以及夏春和在談一些別的話題,見陳運達到了,便立即轉入正題。 趙德良揮了揮手中的報告,說,剛剛尚玲同志給我送來一份材料。春和同志,這份材料你看了嗎? 夏春和說,尚玲同志和我通過氣。 趙德良說,大出我的意料。我原想,既然王會莊同志希望省委作個結論,那我們就走一走過場,把該做的手續做到。過一段時間風聲不那麼緊的時候,我們再考慮王會莊同志的任職問題。沒想到,我是真的沒想到,問題竟然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們幾位叫過來,大家先通通氣,統一一下意見。 陳運達和余丹鴻還不清楚這份材料的內容,尤其關鍵的是,王會莊是他們的人。表達意見之前,他們必定要瞭解一下,趙德良所說的出乎意料,到底嚴重到了何種程度。 陳運達顯得很平淡地問,到底查到了什麼? 唐小舟原本要出去的,趙德良將那份材料遞給唐小舟,說,小舟,你給運達同志看看。唐小舟只好接過材料,遞給了陳運達,然後離開了書記辦公室。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就在趙德良的辦公室,夏春和給梅尚玲打了電話,命令她對王會莊執行雙規。 梅尚玲心裡有數,這份報告一旦遞上去,立即就會對王會莊雙規,所以,她在昨天下午,已經派了四位紀委幹部前往柳泉市,在當地一家賓館秘密住了下來。夏春和的命令下達後,梅尚玲向柳泉的同事打了電話。四位紀檢幹部接到命令,立即兵分兩路,一路趕去市府大院,對王會莊進行秘密監控,另一路趕到柳泉市紀委,在紀委書記的辦公室,撥通了趙德良辦公室的外線電話。趙德良接起電話後,知道是柳泉紀委打過來的,將話筒交給了夏春和。夏春和再一次下達命令,由省紀委執行對王會莊的雙規,柳泉市紀委配合行動。 當然,這其中,肯定還有一些細節。比如省委肯定要就此事知會省人大、柳泉市委以及柳泉市人大。畢竟,王會莊雖然已經停職,但他還是江南省和柳泉市人大代表。是誰打電話給柳泉市委的,唐小舟不清楚。至於省人大和市人大,是由余丹鴻在唐小舟的辦公室打的電話。余丹鴻的臉色很難看,烏紫烏紫的,他在電話中並沒有說太多,只是說,省紀委已經決定對王會莊執行雙規,現在打電話主要是通報一下。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2 也就是在打這些通報電話的時候,省市紀委的執行人員,來到了柳泉市政府大院王會莊的家裡,宣佈了對他雙規的決定。據說,王會莊當時非常囂張,公開說,這是典型的打擊報復,他要向中央申訴。執行人員當然不聽他這些話,按照規定將他帶離。省紀委執行小組並沒有在柳泉停留,將王會莊帶上車後,迅速駛離了。 省紀委有一個專門的雙規場所,是一家住於郊區的賓館,絕大多數雙規案件,都在這裡執行。也有極個別的雙規案件,紀委覺得有必要的情況下,會將雙規對像帶往外地甚至外省。 唐小舟後來才知道,王會莊在這家賓館只是停留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便被省紀委的專案小組帶到了外省。與此同時,省紀委還派了兩名幹部再一次進入柳泉市,和柳泉市紀委的相關人員,組成了一個外線小組,這個小組迅速控制了王會莊在柳泉市的三名情婦。 對於王會莊案的結果,唐小舟並不關心。讓他感慨的是官場實在是太滑稽,正如一個段子所說,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只要將這個段子改一個字,便是另一種寫照:說你貪你就貪,不貪也貪;說你不貪就不貪,貪也不貪。一個官員,貪與不貪,並不在於他自身的行為,而在於上面是否要查他。上面不查,你再貪那也是不貪。現在流行無罪推定嘛,既然執法部門不判定你有罪,那你就是清白的。而問題的實質卻是,你肯定經不起查,一查肯定出事。為什麼一查肯定出事?原因很簡單,若要辦所有官員一個財產來歷不明罪,那是肯定漏不掉一個的。官員吃的喝的都是國家的,穿的用的是別人送的,過年過節,還會有紅包購物卡,你的財產如果說得清道得明,那才是咄咄怪事。 以前當記者,每次參加新聞發佈會什麼的,都要收一個紅包,三百五百不等,一個月下來,運氣好的,可以收到幾千塊錢,與工資相比不會少。有些老記者,收紅包收得興起,將老婆情人等,全都拉來收紅包。幾個人整天忙著收紅包的收入加起來,也就一萬多塊錢。那時,唐小舟已經覺得這個數目大得驚人。 谷瑞丹在公安廳當幹部,逢年過節,也會有人送。多的唐小舟不知道,一到過年過節,那些處長廳長家,上門者絡繹不絕。 唐小舟和谷瑞丹剛結婚的時候,公安廳的住房沒有分等級,處長和普通幹警住在一起。也不知誰設計的,一個門洞兩套房子,一套三房一廳一套小兩房一廳門對門。三房一廳自然住的是處長,小兩房一廳,住的就是一般的幹部甚至是司機什麼的。廳裡有一個司機,每次見領導有人送,心裡不平衡,遇到過年過節,知道一到晚上就會有人來送禮,所以,他就長時間站在客廳,通過客廳的窗戶看著樓梯的入口,只要看到有人提著東西進了這個門洞,便立即到門前等著,等人家快到門前還沒到時,他突然將門打開,裝著出去有事,恰好與上樓送禮者撞上。他畢竟是領導的司機,下面那些人,他都認識。彼此見了面,他就熱情地和人家打招呼,又熱情地邀請人家進屋喝杯茶。人家來給領導送禮呢,遇到他,不好意思說明,只好進了他的家門。有些人不好意思,肯定將禮留下來,但也有些人做得出來,坐那麼一會兒,提著禮便準備走。他更做得出,立即說,哎喲,來了就來了,你怎麼還帶東西呀。太客氣了。他這樣一說,人家自然不好提走了,只得留下。再後來,廳裡修住宅,知道領導和下屬住在一起不方便,不搞這種混合樓了,廳長住廳長樓,處長有處長樓。這樣的事,就再也沒有發生了。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3 谷瑞丹收多少,唐小舟不知道,她從來都不會告訴他。不告訴他不是因為她需要表現廉潔形象,而是不想讓他瞭解她的財產。但唐小舟有個基本評估,從她送給谷家裡的各種東西可以推算出,她所收的,肯定比她的工資高出一倍。 如今,唐小舟到了省委,才真正知道過去為什麼有三年窮知府十萬雪花銀之說。 中國官場有送禮的傳統,清朝官場,有所謂冰敬、炭敬,說白了,也就是下面的官員給上司部門送降溫費烤火費。大多數人以為,這是高級官員巧立名目向下索賄,其實不是,只是下面的官員為了到上面辦事方便容易而使的潤滑費。也就是說,無論是冰敬還是炭敬,是普降甘淋,見人有份,只不過數目的不同而已,普通辦事人員少一些,掌事官員多一些。就算你不貪不佔,有這種那種孝敬,三年下來,也能有十萬雪花銀。 新中國成立後,自然要廢絕這些官場潛規則,卻又不能不考慮寒暑之苦,便想了個辦法,夏天發降溫費,冬天發烤火費。這兩項費用,不再是由下往上孝敬,而是由上向下派發,所有公務員,人人有份。可到了改革開放以後,僅僅這些,顯然已經無法令官場運行順暢,漸漸就恢復了由下向上送禮的習慣。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主要送的是物質,魚呀肉呀雞呀蛋呀之類。可這樣做,很張揚,逢年過節,下面往省裡送禮的車子絡繹不絕,有些地區,甚至不得不出動車隊,整卡車整卡車地裝載著物質,到了省裡,便一家一家地派發,影響非常不好。到了新世紀,不知誰發明了購物卡,便解決了官場的大問題,就算將省委大院每個人都敬到,頂多一隻提包就解決了。購物卡還有一個好處,大家在一起吃一餐飯,每人領到一張購物卡,看起來,份量是一樣的,人人平等,實際上,購物卡和購物卡的含金量,是完全不一樣的。 眼下,國慶節就要到了,國慶節過完又要過中秋節,這兩個節,都是中國的大節,地位僅次於春節。這樣的節日,也正是官場送禮成風的時候,往往是到某個辦公室走一趟,離開時留下一個信封,信封裡面是一張購物卡,含金量低的,一百元,含金量高的,一千兩千五千都有。敢收五千的人大概不多,畢竟這是反貪的起點線,僅此一單,便可以認定你犯了受賄罪。但一千兩千,肯定都笑納了。 人家來給唐小舟送張購物卡,他也一樣笑納。有關這件事,其實很苦惱過他一段時間,他向肖斯言咨詢過。 肖斯言說,這些購物卡,你一定得收,不收還不行。你如果拒收人家的好意,人家便以為你不拿他當自己人。官場之中,不是朋友就是敵人,永遠沒有第三陣線。既然是敵人,人家就會以對待敵人的方法對待你,即使在趙書記面前說不上你的壞話,在整個江南官場說你的壞話,那也夠你喝上一壺的。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4 話雖如此,他還是害怕,如果趙德良知道這件事,自己豈不是毀了? 後來,他發現趙德良也收,只不過,趙德良的做法比較特別,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將這些卡清出來交給唐小舟,讓他妥善地處理掉。唐小舟恰好有個朋友在紅十字會工作,他便將趙德良的卡連同自己的一部分交給這個朋友,作為對紅十字會的捐助。 一個雙節下來,唐小舟收到的購物卡,就有幾百張,最低面值是五百元,最高面值是三千元,另外送的煙酒等還不算,僅僅是購物卡,總值就有四十多萬。唐小舟想,難怪人們將領導秘書叫作二號首長,在送禮這件事情上,二號首長的重要性,便充分體現出來了。除了那些趁晚上去領導家的之外,雙節期間來到唐小舟辦公室的人,絕對比去秘書長那裡的都多。 國慶節有長假。臨近國慶節時,所有人都在謀劃出門旅遊。唐小舟已經收到了很多旅遊邀請,其中有好幾個企業表示,要請唐小舟去旅遊,甚至公開說,可以帶上自己的朋友,妻子或者情人。這樣的旅遊邀請,自然是行賄的另一種。唐小舟一律拒絕,就算他想去,也不會有時間。 還有幾個人邀請他一起去旅遊,第一個自然是徐雅宮。徐雅宮選定的地點是西北,她想去大漠上走走。當記者的時候,唐小舟跑過很多地方,惟獨沒去過的是西北,西藏青海新疆,那都是他神往之地,如果能在大漠上走走,體驗一下那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境界,一定會讓自己的心境寬闊許多。可是,面對徐雅宮的提議,他只得苦笑,說,我知道我欠你的,只是不知道我這輩子能不能還得了。 徐雅宮說,你不可能當一輩子省委書記秘書吧?過幾年,趙書記肯定給你安排個位置,那時,你再還,好不好? 唐小舟多少有點惆悵地說,我倒是很想預約幾年之後,可是,時間是個非常殘酷的東西,誰能說得清幾年之後,世界是個什麼樣子?他沒有說出的一句話是,幾年後,你或許成了別人的老婆,難道我要帶著別人的老婆出去旅遊?那可是在玩火,是政治自殺。 孔思勤也在策劃國慶長假的旅遊計劃,她想當個背包族去雲南。她給唐小舟發來短信說,我想去看看蒼山洱海,去走一走麗江的古街,親近一下玉龍雪山。我想,如果有一個人和我一起,打著背包,手拉著手,在麗江的街頭散步,那一定是不枉此生的感覺。 唐小舟說,這很簡單呀,帶上你的情人,牽上你的牛羊。 她說,我想牽上你的牛羊。 他說,那好,我借給你暫時用用,用完了記得還給我。 僅僅而已。或許,孔思勤只是想表達某種東西,並不真的希望他和自己出行。儘管他們都是綜合一處,見面的時間,卻不多,就算在辦公樓裡見到孔思勤,也僅僅只是點點頭,說上幾句話。偶爾,約出去坐坐,機會卻是極少。 鄺京萍也在運作她的旅遊計劃,相對而言,她更自由一些,畢竟是學生嘛,國慶長假,再請幾天假的話,玩上十天半個月,也完全不是問題。鄺京萍的旅遊計劃更加的獨特一些。她看中了安徽黃山腳下的一個有四百年歷史的古老村落,她想去那裡住上十天半個月,很希望唐小舟能夠陪伴自己。 唐小舟對此的反應是往她的卡上打了三千塊錢。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5 這所有一切,對於唐小舟來說,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景,想一想可以,真的去做,那是半點可能都沒有。在領導身邊工作,他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假期,甚至沒有自己的時間,他的全部時間,都是領導的。趙德良的國慶行程早已經定下來,他要去北京。是去北京而不是回北京。 趙德良這次去北京,隊伍比較龐大。黎兆平帶了幾個人,他們要去廣電總局活動,拿到一個電視娛樂節目的批文。江南煙草集團的王禺丹和秘書胥曉彤小姐,也是隨行成員,他們有一個實業拓展計劃,需要得到中煙集團的支持,趙德良將替他們在國務院以及發改委走動一下,從背後助他們一臂之力。雍州市計劃在雍江上修第四座大橋,立項報告已經上呈,駐京辦已經跑了很多次,趙德良需要去燒最後一把火。武廣高速鐵路已經立項,將橫穿整個江南省,總里程有一半以上在江南省境內。江南省境內,預計將投資400個億。在此基礎上,每增加一個站點,又能多出好幾個億甚至十幾個億。這個項目,對江南省的GDP拉動,將是巨大的。 隊伍雖大,真正能夠接近趙德良的人並不多。整個晚上,主要是黎兆平、巫丹和唐小舟陪著趙德良。 唐小舟隨趙德良進京的機會很多,一個月至少有一兩趟,多的時候,每隔一兩天就要往北京跑,甚至有時候早上到,晚上就踏上返程。每次和趙德良同行,路上都很沉悶,這是因為趙德良放不下官員的架子,唐小舟又無法排除骨子裡的奴性。 換個角度看,端著的官員架子,很可能就是官場奴性的另一種表現。如果說官場陞遷存在一個階梯的話,奴性,很可能就是連接樓梯的沙子,細微得讓你看不到,卻又非常重要。不想當奴僕,你就永遠別想成為公僕。 曾幾何時,唐小舟對奴性深惡痛絕,等他在官場的時間久了,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奴性其實是官場的基礎。官場如果沒了奴性,如同建築沒有沙子,肯定就會崩盤。 只有這次進京,唐小舟是最輕鬆的,這種輕鬆,不是因為他沒有事可幹,而是因為現場氣氛。黎兆平雖然也是官員,可在趙德良面前,他還有另一重身份,同學,加上他本身桀驁不馴,在這個高官同學面前,也沒有絲毫奴性。此時的四個人,就是完全的朋友。氣氛當然輕鬆下來。 巫丹抽煙,煙癮不小,趙德良、黎兆平和唐小舟三個人都不抽煙,巫丹不好意思在包廂裡抽,每隔一段時間,便要走出包廂過煙癮。 有一次,巫丹又出去抽煙了,趙德良主動問黎兆平,聽說你和巫丹的丈夫是好朋友? 黎兆平說,是。 趙德良問,好到什麼程度? 黎兆平笑了笑,說,老闆你別挖個坑讓我往下跳。 趙德良點了點黎兆平的鼻子,說,你小子。 黎兆平借此話頭,說,老闆你也是,林志國在岳衡縣的政績有目共睹,何況,巫丹……的丈夫。解決一下他的問題,也算是順水人情吧。 這話讓唐小舟十分吃驚。伶牙俐嘴的黎兆平,竟然也有口齒不清的時候。顯然,林志國已經找過黎兆平。黎兆平這個人,真是夠仗義。唐小舟便也做起了順水人情,說,林志國是巫丹的丈夫?聽說岳衡縣對岳衡市的GDP貢獻值達到了百分之三十多? 黎兆平說,對林志國,我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的能力很強。 趙德良說,你也跑官? 黎兆平說,我不為自己跑官,我當伯樂。 趙德良說,你這個伯樂啊,恐怕是近視眼。 黎兆平說,我的眼睛好得很,雙眼一點五。 趙德良說,在政界,一點五的眼睛,恐怕不僅僅是近視眼的問題。一個官員,尤其是高級官員,需要的是透視眼。 黎兆平問,首長,你的透視眼,看到的是什麼? 趙德良想了想,然後說,我不知道你對林志國這個人瞭解多少。這個人城府太深,器量太小。 黎兆平說,不會吧。劉備有一句名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劉備調子唱得高,他的衣服,是絕對不能給手足穿的。林志國可以和別人共穿一雙鞋,器量能小到哪裡去? 這話讓唐小舟大吃一驚。你這個黎兆平,你自己穿了林志國的鞋也就罷了,竟然在趙德良面前都說這種話,你想死呀。 趙德良聽了這話,臉上表情卻沒有變化,只是對黎兆平說,越說越不像話了。你比小舟大好幾歲,你就沒有小舟成熟。 黎兆平果真是樂於當伯樂,立即接過了話頭,說,既然小舟這麼好,你應該給他加擔子,把他的問題解決呀。小舟跟你也有半年了吧,他的事,不能老這樣拖著吧? 趙德良說,該解決的時候,自然會解決。他自己都不急,你急什麼? 黎兆平說,我不是替他急,而是替你急。老闆你知道別人說你什麼嗎? 趙德良問,說什麼? 黎兆平揮了揮手,說,算了,不說了,太難聽,我怕你受不了。 趙德良說,你這是激將法嘛。我告訴你,我不吃你這一套。你不說,我就不聽了。如果什麼話都聽,我的耳朵早起繭子了。 黎兆平說,你到江南省已經十個月了,下面的班子如果再不動一動,人家會說你沒有魄力,是怕某某某。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樣的能力。可江南省有誰知道這一點?項忌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那有點暴發戶嘴臉。但人在世上走,你若不適當露點功夫給別人看,誰肯服你啊。大家都不服你,你怎麼執掌這個江南省? 趙德良站起來,說,有這麼嚴重嗎? 黎兆平說,當然嚴重,太嚴重了。我聽到那些說法,我都氣憤,卻又沒辦法,嘴長在人家身上啊。 趙德良說,那就動動吧。 扔下這句話,趙德良站起來,走出包廂,上廁所去了。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6 從北京回來,趙德良一次又一次將馬昭武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每次,兩人都會商量好長時間。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果然要動下面班子了。 官場真是沒有秘密可言,馬昭武第一次從趙德良的辦公室離開之後,唐小舟所接到的電話,大多與打聽人事有關。唐小舟心想,這些人鼻子可真是靈,按理說,馬昭武那邊,不太可能有大動作,趙德良和馬昭武之間的談話,除了他們兩人,別人應該是不知情的。既然如此,消息從哪裡來?恐怕還是某些人根據一些跡象分析判斷的吧。 具體情況,唐小舟也不清楚。他私下裡估計,這一次,或許會大動一下? 過了兩天,大動作沒有,小動作倒是來了。組織部來了三個人,和辦公廳人事處三個人一起,分成兩組,分別找唐小舟、韋成鵬等幾個人談話。組織部的人一走,便有消息出來了,省直機關將解決一批處級幹部,這個名單,早就已經擬定了,組織考察早都已經完成,不知什麼原因拖了下來。這次組織部找唐小舟和韋成鵬談話,是因為他們被增補進了提拔名單。並且說,這次的動作會很快,公示都已經進入程序了。 唐小舟確實暗自驚喜,只要處長職務一定,自己就穩了,這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有關提拔處級幹部的消息沒有進一步明朗,倒是常委會的議題定了,討論幹部人事問題。被列入討論名單的,並不是人們猜測的大動作,只是岳衡和柳泉兩個市的部分人以及省裡個別人。 岳衡市是因為鍾紹基調到雷江市當了書記,常務副市長姚子方升任代市長,常務副市長沒有遞補,副市長還少了一個,一直沒有增補。此次解決了常務副市長,同時提名林志國增補副市長。柳泉市,副市長王會莊此前已經被免職,不久前又被雙規,新的副市長人選還沒有確定。擬提拔市政府秘書長為副市長,另外調常林縣縣委書記為政府秘書長、政府辦主任,解決副廳級。除了這兩個市動得稍稍大一點,另外也有兩個市小小地調整了一下。省裡也進行了一些調整,省委辦公廳和省政府辦公廳以及省紀委、省委組織部、省委宣傳部等,也都作了相應的調整。總體來說,這還只能算是微調,涉及的幹部只不過二三十名。 常委會開會討論的時候,唐小舟不夠格參加,甚至連列席身份都不夠,可散會不久,他已經知道了消息,好幾個人打電話將常委會的情況告訴他了。 常委會開會討論人事問題,每一個細節,都極其重要。一般來說,擬提拔的人以及擬提拔的職位,辦公廳事前已經發給了每個常委,大家心中都有數。但這還只是擬提拔,而不是最後的提拔命令,能否提拔,必須常委會通過並且下文之後,才能生效。常委會怎麼通過,學問就大了。如果由組織部籠而統之地將擬提拔名單念一遍,然後由常委們發表意見,通常情況下,因為擬提拔的人多,需要談的話題以及人也多,很難談得深入和透徹,結果除了極個別人,列入名單者,基本上都能通過。如果不是籠而統之地念名單,而是一個一個地議,因為是一人一議一事一議,每個常委都有機會發表意見,情況就極其微妙了。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7 這次的常委會,採取的恰恰是一人一議。最先議的,是省裡的擬提拔名單。涉及的人,最多也就是副廳級或者副廳級巡視員,沒有一個是關鍵位置,更沒有一個主持工作的。常委們心裡都有一種約定束成的看法,在省直工作的人,只要到了一定年限解決副廳,那也是水到渠成。所以,名單中這一部分,佔用的時間最少。 惟一的插曲,又是來自陳運達,這個議題結束,他立即提出,齊天勝擔任政府副秘書長,主持工作已經好幾年了,這個問題,是不是應該解決了。 他的話音剛落,彭清源就接過了話頭,說,是啊,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拖的時間也不短了,確實應該解決,不解決不利於工作。不過,到底怎麼解決,運達同志,你應該有一個具體意見吧。 馬昭武也接過去說,這件事,組織部也考慮過。如果解決秘書長,牽涉另一個同志的安排,會有些麻煩。我們想,如果再等一等,解決這個問題,可能更容易一些。 趙德良說,那就再等一等吧,等換屆的時候,統一解決。 見話說到這裡,陳運達也沒有堅持。畢竟,他的主要目標是解決林志國,如果現在就同別人交換籌碼,等討論林志國的時候,他的籌碼就不夠用了。 討論各市時,分了三步,第一步討論的省裡幾個廳局領導和下面幾個市領導互換。這只是平行調動,並不是提拔,同樣沒有特別尖銳的意見,很快就通過。第二步,討論的是柳泉市。柳泉市原本是陳運達的勢力範圍,這次王會莊被雙規,陳運達在柳泉的勢力,塌了一角。以常理推測,柳泉這個新增補副市長,他是應該爭一下的。實際上,對於這個人選,他並沒有表態。唐小舟分析,他之所以沒有表態,是考慮到人事安排其實就是分果果,此次列入名單的人,真正可以算是趙德良的人一個都沒有。趙德良自己沒有撈到一個位置,陳運達若想得到兩個以上位置,可能性太小。 最後討論岳衡市。馬昭武剛剛將方案宣讀完畢,趙德良叫大家發表意見,彭清源第一個就表態了。 彭清源說,林志國這個年輕人不錯,學歷高水平高,在省裡在基層,都幹過,一步一個腳印,很扎實,取得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給他壓一壓擔子,我是完全贊成的。不過,我有一點擔心,這個任命名單出來,大家會不會有些別的想法,或者會不會對省委的用人原則造成一些被動和誤解? 陳運達最擔心的,正是彭清源的反對。陳運達和彭清源是真正的同鄉同學,兩人都來自陵丘市陵峒縣,這是陵丘市最窮的一個山區縣,也是江南省的國家級貧困縣之一。越窮越苦的地方,越出人才,一個縣不僅出了省長,而且出了副省長,還是在同一個時期,這樣的情況,恐怕在全國,也是獨一無二的。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8 早在高中時,陳運達和彭清源就是同班同學,一個當班長,一個當團支部書記。後來上山下鄉運動開始,陳運達因為是獨子,留縣招工,進工廠當了一名搬運工。彭清源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他是家裡的老三,兩個哥哥已經參加工作,他別無選擇地去了農村。一年半後,彭清源進了區團委,轉干了。後來知青回城,回去的也只是當工人,彭清源卻是幹部,自然留下來了。從區團委到鄉政府,又從鄉政府到縣政府。到縣政府的第二年,陳運達也進了縣政府,兩人幾乎同時當上了副縣長。陳運達這個副縣長,絕對是幹出來的,或者說,是當搬運工搬出來的。當時,即使是干搬運工,也要從學徒做起,而學徒必須三年時間。陳運達僅僅只用了一年時間,就當上了省勞動模範,班組長。第二年,還在學徒期,就已經當了副隊長。三年學徒剛滿,就當了隊長。據說,陳運達參加省勞模大會的時候,當時的省委書記指名將陳運達叫上了主席台,又當著全體代表的面,親自解開了陳運達的上衣,露出了雙肩。陳運達的雙肩竟然各有一塊像墊肩一樣的繭子,硬是扛重物扛出來的。 儘管是同學,畢竟同場為官,彼此的關係,自然就變得微妙起來。此後十幾年間,兩人你追我趕,今天你跑在前面,明天我又超過了。直到幾年前,兩人同時競爭常務副省長的時候,彼此間的距離才真正拉開。 現在,彭清源說了一個但是,陳運達便意識到事情可能要壞,彭清源很可能就林志國的任命問題和自己唱反調。他為了扭轉局面,打斷了彭清源的話,說,清源同志的話我有點不是太理解,怎麼會給省委造成被動和誤解? 彭清源早已經深思熟慮。他說,剛才,我們已經討論了柳泉市的班子問題。柳泉市的班子,和岳衡市是非常相似的,也是增補一個副市長。柳泉市是將政府秘書長提拔為副市長,再將一個縣委書記提拔為政府秘書長。岳衡市呢?直接將一名縣委書記提拔為副市長。如果沒有柳泉市作為參照,直接這樣提拔,並沒有問題。現在兩個市的情況接近,提拔方法卻不同,容易授人以柄。大家都知道,林志國同志曾經是運達同志的秘書,人們會不會說,這是因為運達同志在起作用?儘管我們都知道,這是省委統一研究的,可人言可畏呀。 陳運達心裡清楚,彭清源這是在針對自己,可他說出這一番話,自己一時還真的難以反駁。所以,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倒是丁應平發言了。他說,清源同志所說,也有一定道理。不過,真正德才兼備的年輕同志,我們還是要大力提拔的。我看能不能這樣?和柳泉市一樣,讓林志國同志先去政府辦過度一下? 副市長是副廳級,政府秘書長既有副廳級,也有正處級,縣委書記是正處級。從縣委書記到政府辦秘書長,如果級別不提的話,只能算是平調。當然,市比縣大,政府辦秘書長又是政府大管家,又是市政府辦公會成員,職權很大,級別雖然沒有提,實際卻是受到了重用。如果爭不到副市長,爭到個市府辦秘書長,也算是一個安慰。既然可以爭取一個政府秘書長,結果也還不錯。聽了丁應平這話,陳運達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甚至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看了丁應平一眼。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19 哪知道他的話音剛落,彭清源又說話了。彭清源說,政府辦是個事務性部門,是政府的大管家,需要穩得住,一般來說,這個位置安排年齡稍大一點的人比較好。讓林志國同志去,他會不會顯得太年輕了點? 有了這幾個人定下的調子,其他人,也不好跳出這個調子之外,全都圍繞這個調子往下說。有說林志國這幾年進步很快,應該讓他挑更重擔子的。也有認同彭清源的說法,覺得林志國無論是當副市長還是當市委秘書長,都顯得不十分適當的。還有人說,岳衡市對於林志國的任職,有些不同聲音的。 所有人全都說完,只剩下趙德良了。 趙德良最後作結案陳詞。他說,林志國這個年輕人,我接觸過幾次,總體來說,感覺不錯。組織部的建議,既考慮了實際工作,也廣泛徵求過岳衡市方方面面的意見,就我本人來說,我是贊同的。我們也都是從年輕走過來的,現在到了高位,不應該忘了那些真正德才兼備的年輕人,應該給他們更高的位置,讓他們得到充分鍛煉。剛才聽了大家的發言,既然常委會上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聲音,而且,也都是從愛護年輕同志的良好願望出發,我看是不是這樣,副市長就由現在的政府秘書長錢勳同志擔任。開始之所以沒有考慮錢勳同志,主要是錢勳同志年齡大了點,干一屆就要下了,不如讓個年輕同志上。既然有些不同意見,暫時讓錢勳同志上。林志國同志呢?是不是可以這樣考慮,先解決級別,由正處升為副廳。至於具體職務,可以考慮先擔任政府副秘書長,政府辦主任,主持政府辦工作。秘書長的位置,給他空著,我們試一試,如果他證明自己適合這個工作,一年半載,再扶正。如果他幹得非常出色,我在這裡說一句話,很快就要換屆了,那時,我們就考慮給他壓更重的擔子。 陳運達心裡顯然不爽,別說陳運達會懷疑,這一切都是趙德良在後面操縱,就連唐小舟都覺得,趙德良其實不願將副市長這個位子交給林志國,卻又不好直接反對,便採取了一招妙計。 事情到了這一步,總算是往前進了一點,還留下了光明的尾巴,陳運達也不好說什麼,會議就這麼結束了。 常委會一結束,省委和組織部,就忙著組織談話。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自己也屬於組織談話的對象之一。找他談話的,是組織部的一名處長和辦公廳的組干處的處長。唐小舟接受談話之後,韋成鵬也接受了組織談話。 很快,提拔名單公示了。略有些不同的是,副廳級以上幹部,在江南日報上公示,唐小舟和韋成鵬的公示,只是貼在辦公廳。 公示是一種制度,按照這種制度,公示期內,如果沒有人反對並且提出確鑿證據,公示期一過,被公示人,便能得到正式任命。可這一制度其實存在缺陷,最大的缺陷在於,官位是稀缺資源,每個人都想獲得,任何人的提拔,肯定存在很多的競爭失敗者,這些失敗者,沒有幾個真有大將風度,會像美國總統選舉失敗那樣公開認輸。更多的人會想,既然我得不到,也不讓你得到。幾乎任何一個職位的公示,都會收到一大堆舉報信。有關部門,實在太清楚這些舉報信是怎麼回事了,上面如果沒有人一定要搞你,將這些舉報信隨手一扔,事情也就過去了。相反,若是有人不想你得到這個職位,拿雞毛當令箭的事,也不是沒有。 看到公示,辦公廳很多人向唐小舟表示祝賀,唐小舟只是虛意應著,心裡卻在想,千萬別鬧出什麼事來才好。 沒想到越怕事越有事,事情果然就來了。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0 公示期還剩下最後一天,唐小舟原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處長,不會有人和自己過不去。豈知這天上午,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號碼,是趙德良,立即拿起電話。趙德良說,你過來一下。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有什麼工作要交待自己,放下電話就過去了。讓他沒想到的是,見他進來,趙德良頭也不抬地說,把門關上。他轉身關上了門,趙德良又衝他揮了揮手,說,你坐。唐小舟心中頓時打起了小鼓,這樣的經歷,他還從來沒有過,今天難道有什麼特別的事?畢竟是公示期的最後一天,他因此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剛剛坐下,趙德良便抬起頭來,說,聽說你和小孔的關係不錯? 唐小舟一時沒明白過來,說,小孔?哪個小孔? 趙德良說,辦公廳的孔思勤。 唐小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起此事,便說,也就是一般同事吧。想想又覺得這樣的答案,或許並不能令趙德良滿意,便又說,她每天早晨來這裡打掃衛生,如果你不在雍州的時候,我不需要去迎賓館接你,就直接來辦公室,那時會碰到她,偶爾也說幾句話。 趙德良說,就這些? 唐小舟說,就這些。 趙德良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說,你有一個哥哥叫谷瑞安? 唐小舟一下子糊塗了。先問孔思勤,現在又問谷瑞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他不是我的哥哥,是我老婆的哥哥。 趙德良說,聽說,谷瑞安以前在一家工廠當廠長,但是那家工廠效益不好,快倒閉了,最近調到了市地稅局? 唐小舟說,他以前的工廠效益不好,我知道。但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太瞭解。我和谷家的關係不是太好。由於性格原因,以前在報社,跟社裡的領導關係沒搞好,一直比較受壓。谷家有一種權力情結,見我是農村出來的,又當不了官,所以很瞧不起我。我只好和他們保持距離,對於他們家的事,基本是聽一聽,不參與。聽說最近是離開那家工廠了,到底去了哪裡,我不知道。 趙德良說,可是,我怎麼聽說,谷瑞安進人市地稅局,是你找了關係弄進去的? 唐小舟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寫了自己的舉報材料。他當時便想跳起來,這是哪個王八蛋吃飽了飯沒事幹,竟整出這樣的事?他媽的,也實在太陰險了。再一想,自己早已經決定重新做人,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無所顧忌,想說就說了。他將即將噴出的火氣怒氣又強行壓了下去,對趙德良說,如果你問我,我可以回答的是,這件事,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知道這件事是我老婆跑的,她打沒打著我的旗號,我不知道。如果調查的結果是打了我的旗號,我相信,並且無話可說。我們的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她瞞著我幹些什麼,我確實無能為力。 趙德良說,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的夫妻關係很緊張,整件事情,是她瞞著你幹的?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1 唐小舟說,是太不好了。趙書記,我跟你說真話。我做現在的工作,是非常努力非常投入的。表面上看,或許大家覺得我喜歡這份工作,或者覺得我適合這份工作。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方面,或者說,僅僅只是我作為一個農民出身的人,對待工作的一種態度。但另一方面,我把這個工作,看成我人生的一次極其重要的機會。所有人都以為,我在日報社當記者,那是一份非常風光非常體面的職業,只有我自己清楚,這十幾年,我過得非常屈辱非常沒尊嚴,我是希望通過現在的工作,重塑自我。 趙德良說,這麼說,谷瑞康的處分被撤銷一事,也是你老婆打著你的名號做的? 唐小舟說,不,這件事,我確實出面找過周書記的秘書王森。 趙德良輕輕地哦了一聲。 唐小舟說,我之所以出面,有兩個原因,一個,確實是私人的原因。儘管我和老婆的關係不好,但也不想她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吵吵鬧鬧。我如果不出面,她就會和我吵架,沒完沒了地吵,一見面就吵。那樣,我根本沒有情緒投入工作。另一個原因,我覺得那個處理太重了。若是站在我和谷家的關係角度考慮,我是真的不願理這件事。但是出於一個普通人的感情,尤其是一個曾經當過記者的人的良知,我接受不了。對方不就是有權有勢嗎?把人往死裡打不說,還要趕盡殺絕,有點太沒有人性了。也許是當記者養成的性格吧,見到不平的事,我如果要忍的話,比殺我一刀還難受。 聽到這裡,趙德良笑了,說,兆平說你很有個性。我和你相處近半年了,今天算是第一次看到你真正的個性了。 唐小舟見他笑了,心中頓時一鬆,才感到背上有一股冰涼的感覺,一定是濕透了。他振著了一下精神,說,我不同意你這句話。我認為,這半年我表現的也是我的個性。我能夠徹底改變以前的自己,難道不是一種個性? 趙德良說,那不是個性,而是一種力量。 唐小舟說,是,我就是想做一個有力量的人。但我所理解的力量,或許和別人理解的不同。谷瑞丹就經常說,我不是個男人,沒有一點男人的霸氣。或許,她所說的,就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種男人的力量,外在的力量,可以用物理方法測量的力量。而我所理解的力量,是另一種力量,是一種思想的力量,一種精神的力量,甚至是一種人格的力量,這種力量,無法量化的,也是用物理方法測不出來的。我希望自己能夠擁有這種力量,因為我認定,這是一種更大的力量。 趙德良說,好了,這件事,我清楚了。你找個機會,去和余丹鴻同志談一談。有些事,該解釋的,盡量向他解釋一下。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才發現,自己的襯衣都已經濕透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裡有空調,按說,不會出這麼多汗的,而他出了很多汗,當時竟然沒意識到。這是不是說,剛才的談話,他高度緊張?想一想,自然緊張,有人在背後搞自己的鬼呢,他能不緊張嗎?當不當這個處長,他無所謂,只要趙德良能夠認同自己,在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坐穩了,這個處長,遲早都是自己的。他之所以緊張,恰恰在於,他無法評估,某些人背後所使的壞,會不會徹底顛覆趙德良對自己的看法?趙德良最後一笑,讓他明白了,這點事,對於趙德良來說,那完全不算是事。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2 既然對趙德良不算是事,對余丹鴻又算是事嗎?如果不算,余丹鴻為什麼要跑到趙德良面前去說?將事情再想深入一些,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對於余丹鴻來說,這同樣不算是一件事,但是,在這件事情中,余丹鴻必須幹點什麼。畢竟有人給了他這樣的舉報信,他將事情匯報給趙德良,能對他唐小舟造成打擊固然好,不能造成打擊,若是能夠讓趙德良對唐小舟有一點點看法,那也算是達到了第二目的。若是這兩大目的都不能達到,趙德良也不會因為此事怪罪他余丹鴻,他絲毫損失沒有。既然自己沒有任何損失,卻可以打擊自己不喜歡的人,何樂而不為? 還有一件事,是他必須想明白的,到底誰這麼無聊,寄了這樣的舉報信?仔細想一想,無論是谷瑞安的事,還是谷瑞康的事,瞭解最清楚的,是谷瑞丹。谷瑞丹巴不得他當更大的官,肯定不會做這件事。與兩件事相關的人?谷瑞安那件事有哪些人相關,他完全不知道。谷瑞康這件事,應該只有王森知道了。 想到這裡,唐小舟撥通了王森的電話。 王森接起電話,第一句話自然是向他祝賀。儘管公示出來的當天,他已經打電話向唐小舟祝賀了。唐小舟先是歎了一口氣,接著說,你還是晚一點祝賀吧,說不定,這件事會黃了。 王森暗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被人告了。 王森自然知道公示規則,多少帶點玩笑說,你該不會是把哪個美女的肚子搞大了吧? 唐小舟說,是就好了,至少我做了的事,我得認不。 王森問,那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還記得我那個二舅子谷瑞康嗎? 王森問,怎麼了? 唐小舟說,告我的,就是那件事。 王森略想了想,明白了,說,媽的,原來是老子被王八蛋利用了。 唐小舟問,能說說怎麼回事嗎? 王森說,就在那件事解決後不久,某個前秘書約我吃飯。畢竟,我們都是當秘書的,這個面子,我肯定要給不?而且,人家是大秘書,雖說沒什麼交情,總還是在這個圈子裡混吧。我就答應了。吃飯的時候,談起了你。他說和你在一個處,處裡的人對你好像有點看法,只有他和你是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們一前一後當首長秘書,成為好朋友,那也是可能的。後來,我可能喝多了點,話題又談到了谷瑞康。他說,谷瑞康的事發生後,你很急,一方面,你剛到省委辦公廳,人脈不廣,另一方面,又怕影響不好。你急得沒辦法,曾經找過他。他在你面前拍了胸,表示一定幫你把這件事處理好。他告訴我,當時覺得這是一件小事,所以當面答應了你,而且答應得很死,沒留一點餘地。等他找過很多人之後,才知道,這件事還真是難辦,想來想去,最後想到了我。他求我幫你這個忙,一定把事情擺平。我當時也是頭腦發昏,就告訴他,這件事已經擺平了。剛才你一說,我就明白了。我他媽真蠢,還以為是一個老獵手,結果卻被鷹啄了。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3 唐小舟反過來安慰王森,說,我猜到就是這麼回事。只是猜不到是哪個人,所以給你打這個電話。 王森說,那這件事怎麼辦?還有辦法補救嗎? 唐小舟不好說趙德良那裡已經沒事了,只說,多大個事?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你也別往心裡去。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我還真不會放在心上。 王森說,官場就像趕班車呀,你錯過了這一趟,以後就趟趟都錯了。 唐小舟說,我不是錯過了這趟,我已經錯過十幾年了。十幾年都錯過了,還在乎這一趟?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 搞明白了這件事,唐小舟便下樓去找余丹鴻。趙德良讓他來找,他想,這事已經沒有必要講什麼策略了,將趙德良搬出來,應該是最好的策略。儘管余丹鴻沒有叫他坐,他已經坐下來,然後不待余丹鴻問,主動說,秘書長,趙書記和我談了,他讓我來找你談談。 余丹鴻竟然故意裝糊塗,說,趙書記和你談了什麼? 唐小舟說,舉報信的事。 唐小舟直接將事挑明,也算是一種策略。他已經將態度擺明了,這件事,我已經和趙書記談了,既然趙書記讓我來找你,那也就說明,趙書記那裡,已經沒事了。 余丹鴻也轉得快,畢竟,唐小舟隨時都能夠在趙德良面前說上話,自己沒有必要當面得罪他。何況,幾件不能算是事的事,能阻止得了提拔唐小舟?若是就這件事做文章,那顯然是和趙德良公開叫板了,誰這麼傻,和省委書記對著幹?省委書記一發火,後果很嚴重,王會莊,就是典型的例子。 余丹鴻先是哦了一聲,然後說,小舟呀,這件事,我正要找你談,你來了正好。你也知道,提拔公示,是規定。有舉報必調查,是原則,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唐小舟說,大家都是為了工作,我理解。 余丹鴻說,那你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當然不會這麼容易上鉤,他需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他說,我還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我不知道舉報信的具體內容,尤其是舉報信中,有沒有捕風捉影的東西?比如說,說我和廳裡某個女同事關係曖昧,這種話,秘書長你信嗎? 余丹鴻說,哦,這個事。主要是因為有另外一封舉報信,上面說了些具體的東西,這個事,才順帶瞭解一下。有關這個事嘛,是匿名的,上面也有規定,所有舉報,如果是惹名的,又不涉及具體事實,可以置之不理。這封舉報信,我們前幾天就收到了,當時就沒有打算管。誰知道昨天又收到一封,這次的事情比較特別一點,有具體的人名具體的事件,也有舉報人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我覺得這件事比較特別,所以向趙書記匯報了一下。基本就是這麼個情況。 唐小舟心想,做賊心虛了不是?我才不過說了一句話,你作為秘書長,有必要解釋這麼一大堆?原來,你對我還是有幾分忌憚的嘛。他說,既然所謂曖昧關係一事是這麼回事,那麼,我是不是就不必談這件事,而把另外兩件事,向你匯報一下?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4 余丹鴻說,坦率地說,我也不覺得這是多大個事,你向組織說清楚了,事情就過去了。 唐小舟很反感這種話,什麼組織,什麼省委。好像某個人就代表了組織,某個人就代表了省委。趙德良這一點比較讓唐小舟信服甚至是崇拜,他就從來不以省委代替我字,更不會動不動就把組織掛在嘴邊。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首先要向秘書長做深刻的檢討。因為舉報信裡涉及到我兩個舅子的事,有相當一部分,是真實的。事情涉及到我和我的家人,無論怎麼說,我難辭其咎。所以,我首先要檢討。 檢討一番之後,唐小舟將對趙德良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當然,對趙德良,他談到了自己的家庭存在的一些問題,那是因為他把趙德良當長者。對於余丹鴻,他是絕對不會談這些的,他僅僅是以事論事。 谷瑞安的事,唐小舟沒有出面,雖然有那麼一個電話,可那又能說明什麼?這件事要調查並不難。他相信,就算那個要害他的人,也不可能找幾個人出來做偽證,組織只要出面調查,肯定還他清白。至於谷瑞康的事,唐小舟自己承認找了王森,勉強可以算上說情。但如果要上綱上線,直接影響到他此次提拔,距離還是很大的。 說一千道一萬,無論是谷瑞安的事還是谷瑞康的事,在中國官場,都不算個事。既不能算違紀,甚至也不能算是嚴格的違規。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夠不上調查的級別,只有將這兩件事和那個似是而非的桃色事件勾連,才可以算是品質問題。有關這一點,無論是趙德良還是余丹鴻,都十分清楚。趙德良之所以要鄭重其事地找他談話,可能是想通過此事,更進一步加深對唐小舟的瞭解。否則,他堂堂省委書記,怎麼會關心這種雞毛蒜皮?至於余丹鴻拿著雞毛當令箭,其用心,自然不必說了。唐小舟若真是個角色,自然不會被這件事打倒,如若不是個角色,見事就怕,自己先亂了陣腳,那就等於給了別人機會。 事情只能到此為止,再沒有追究的價值。正因為如此,唐小舟離開的時候,余丹鴻表面上就顯得十分熱情,說了很多話,甚至還將他送到門口。 晚上回到家,谷瑞丹顯得非常熱情,主動對他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唐小舟對她煩得要死,哪裡還有心慶祝?再說,她所說的慶祝,大概是想大擺宴席。這個女人,一切都是利字當頭。她心裡肯定早已經盤算著一件事,擺上幾十桌酒。雍州的規矩,只要擺酒,那是一定要收紅包的,至於送多少,要看擺酒者的身份以及彼此的感情了。像唐小舟的省委書記秘書身份,誰不想巴結一下?拿到唐小舟的請柬,你說,封多少才能拿得出手?一千?這個人,從此肯定不必再登谷瑞丹的門。兩千?大概也只是一個平常數,五千一萬的,哪怕是更多,只要你敢收,一樣有人敢送。谷瑞丹若是擺上四十桌甚至更多,會是一個什麼結果?這一餐慶祝酒下來,她說不定可以收八十萬,搞不好超百萬甚至兩百萬都能收到。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5 唐小舟說,慶祝,慶什麼祝?當不當得成,還是個未知數。 谷瑞丹發現他的口氣不對,也是暗吃了一驚,說,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唐小舟說,有人往廳裡寄了舉報信。 谷瑞丹有點慌了,說,舉報信?舉報你什麼?你才當了幾天秘書,稻草都沒見你往家裡拿回一根,有什麼好舉報的? 唐小舟說,沒有?可人家可以舉出很多呀。比如瑞安的事,人家說,是我以省委書記秘書的身份,硬壓著人家,人家沒辦法,才給辦的。這是典型的以權謀私。第二件事,也是你們谷家的事,瑞康的事。 谷瑞丹幾乎是高聲叫了起來,說,這是哪個缺德鬼?這兩件事,別人怎麼知道的? 唐小舟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你做得很秘密,可你哪裡知道?我們的一言一行,人家盯著呢。除了這兩件事之外,還有我不知道的。 谷瑞丹問,你不知道的什麼? 唐小舟說,人家上門來找我,給你送了錢,你沒告訴我,對不對? 谷瑞丹說,那也沒多少呀。 唐小舟只不過想試一試她,並且嚇一嚇她,沒想到,她還真的承認了。他說,沒多少是多少?總有個數字吧? 谷瑞丹說,我記了賬的,購物卡和東西不算的話,大概十二萬多。 唐小舟簡直要暈過去了。這個蠢女人,竟然還記了賬。這不是等著人家來調查嗎?同時,他也吃驚呀,自己的工資,只不過幾千塊錢,送到自己那裡的不算,光是送到她這裡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每個月就是兩萬,而且是現金,購物卡不算。明天,自己的處長職位一定,也就等於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不可更改了,那時,上門送錢送物的,可能更多。以這個女人的貪得無厭,那還不是把自己給害了? 他說,我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翻身的機會,結果,被你給斷送了。我怎麼這麼命苦呀。 谷瑞丹顯然也急了。她心裡不是不清楚,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多少人做夢都想呀。有了這個位置,今後還怕升不了官發不了財?如果這個位置輕易就失去了,那真的會後悔一輩子。她問,那怎麼辦?還有沒有辦法補救? 唐小舟說,補救,補什麼救?事情簡直就糟糕透了。 谷瑞丹第一次表現出了一點女兒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說,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說吧,要我怎麼辦?只要還有辦法,我們就去爭取。 唐小舟幾乎想暴笑,卻又不得不忍著,並且將戲繼續往下演。直到他覺得差不多了,才說,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將那筆錢交上去。能不能過關,現在還不一定。但是,交肯定比不交好。交了,說不定下一次還有機會,至少,能夠保住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就是一大勝利。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如果不交,麻煩肯定就大了,上面一定會查,一旦查證清楚了,說不定還會判刑。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6 谷瑞丹說,交交交,明天一早,我就去取出來,然後送給你。 唐小舟說,你剛才說,現金就有十二萬,還有購物卡和東西?那些值多少? 谷瑞丹哭喪著臉說,那些我沒法算。有些,我用了,有些送人了,只有一小部分,我拿去賣了。 唐小舟問,賣了多少錢? 谷瑞丹說,不多,大概兩三萬吧。 唐小舟暗叫,兩三萬還不多?自己這半年的工資,大概也就這麼多吧。幸好自己發現得早,不然,再過一兩年,這個蠢女人還不挖個大坑,將自己埋進去了?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泥足深陷,還懵裡懵懂,完全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想想這事,真讓人肝膽俱寒,第一次覺得這個官場,真是太可怕了,防不勝防呀。 他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狀,說,事到如今,只得聽天由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但願廳裡的領導大人有大量,能夠放我一馬。 谷瑞丹說,你把所有的責任往我頭上推,就說全是我背著你幹的,你一點都不知道。要處理,讓他們處理我好了。 今天的谷瑞丹,還真有點妻子的感覺。對一個家庭來說,遇到較大的危機,就算是再深的矛盾,也可能暫時消弭,出現一致對外的團結。也難怪一些政治家尤其是封建社會的國君們,遇到國內矛盾深重無以解決的時候,往往喜歡發動對外戰爭,讓對外戰爭來凝聚國人的力量,消弭危機。畢竟,人是需要家庭的,總算有了一點家的感覺,唐小舟的心中,便也就有了一點溫馨蕩彌開來。他又立即調動了一下理智,暗暗告誡自己,面前這個女人,你絕對不能對她心軟,否則,你會死在她的手裡。他暗暗咬了咬牙,凝聚了一下全身的力量,對她說,明天你把錢取出來後,再以我的名義開個存折,把錢存進去。你不要直接去我的辦公室,到了省委門口給我打電話,我出來拿。我擔心風頭火勢的,你進去了影響不好。 谷瑞丹對他言聽計從,並且主動而且溫柔地抱著他,一再安慰他。 這種情形,在他們十來年的婚姻生活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不知怎麼回事,唐小舟心裡,竟然很是受用,身體的某個部位,一下子膨脹起來,血流開始加快。他暗暗罵自己,沒用的東西,人家給點顏色你就燦爛,你忘了以前受的屈辱了嗎?你忘了直到今天,她還可能給你戴著一頂大大的綠帽子了嗎? 這樣一想,他的心又硬了起來,輕輕地推開她,說,我心裡煩,你讓我靜一下。 谷瑞丹便十分溫柔地說,那好,我去放水給你洗澡,洗完澡睡得舒服些。 第二天,唐小舟的處長任命正式生效。一大早,組織部的文下來了。這文顯然是早就印好的,只等時間一到,立即下發。唐小舟拿著這份文,心潮起伏,竟然半點激動都沒有。 他想,一場風波,雖然就這樣平息了,可自己是切實地踏進了這個官場,這個官場,將給自己怎樣的一片天地?未來的某一處,會有怎樣的陷阱在等著自己?幾千年來,大家都明白學而優則仕,說到底,就是一心只想當官。可真正當了官才知道,一腳踏進去的,恐怕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俗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正身不由己的,應該是官場才對。 讓唐小舟有些驚訝的是,第一個跑來向他表示祝賀,並且討要喜酒喝的,竟然是韋成鵬。 看到韋成鵬那張貌似熱情的臉,唐小舟幾乎想嘔吐,若是他以前的脾氣,說不準就會朝他那張奸詐的臉上吐一口老痰。可今天的唐小舟,早已經不是昨日的唐小舟,他覺得自己已經煉得很有道行,就算是面對谷瑞丹那種難纏的女人,他都能應付自如,何況韋成鵬這種勢利小人? 韋成鵬說要酒喝,唐小舟便說,好呀好呀。這次,處裡只有我們兩人動了一下,我們恐怕得請全處一起好好喝一餐。 韋成鵬顯得非常恭敬,說,唐處,那你看什麼時候好? 唐小舟說,這個有點說不准了,得等我哪天有空了。 這是屁話,他能有空嗎?他的時間,全都是趙德良的,就算有空,也一定要像女人的乳溝那樣,必須主動去擠的。他若不主動,這個空閒的時間,至少在相當一個時期內,不可能出現。 韋成鵬說,你是處頭,我是你的兵,舟哥,唐處,你以後可得多關照小弟喲。 唐小舟說,那是那是,我們彼此關照吧。 韋成鵬剛剛離開,侯正德來了。 唐小舟進入省委辦公廳已經半年多了,侯正德這是第二次主動來他的辦公室,平常有什麼事,也就是打一個電話,將他叫下去。唐小舟知道,侯正德是個老實人,文章寫得很扎實,做人似乎差一點,所以才會一直提不起來。見到侯正德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有點驚訝,說,侯處,你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打個電話就行呀。 侯正德說,我要來,我一定要來。 唐小舟說,快請坐。一邊請他坐下,一面替他泡上茶。 侯正德端了茶杯,像寫領導報告一樣說,我今天來,主要有兩層意思。 唐小舟很恭敬地說,你說。 侯正德說,第一層意思,向你祝賀。 唐小舟說,謝謝。 侯正德說,第二層意思,這一年多,我主持一處的工作,你大概也知道了。我是焦頭爛額,早就想有個人接手了。現在好了,你的位置定了,我的心也定了。我們是不是找個時間,把工作交接一下? 唐小舟說,侯處,侯兄。你比我大幾歲,我叫你一聲侯兄,應該還是可以的。我說侯兄,你是一處的老人,可以說,這幾年,一處的大半邊天,是你在撐著。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我也不管。但我心裡清楚,關於一處工作的事,我也認真想過,擔子,還是主要由你來挑。我在背後支持你。 侯正德連忙擺動著雙手,說,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你是處長,自然是你主持處裡的工作。剛才上來之前,我已經叫小孔把那間空著的辦公室清理出來。每個星期,你恐怕還得到處裡去看看,處務會,你得主持。 唐小舟舉起一隻手,壓了壓,說,侯兄,你等等。我向你表個態,一處的工作,該我的做的,我當然要做,該我負的責任,你不用說,我也會承擔。這個你放心。你也知道,我們現在有四個處長副處長,怎麼說,也得有個分工。我和你,需要達成一個默契。不然,我們這個處,沒法搞。 侯正德說,我來找你,也正是這個意思。楊處這個人,我和他共事一年多兩年,總體感覺還過得去。怕就怕韋成鵬,這個人,我不說,你大概也有所瞭解,不光不能成事,大概還會壞事。這個人,我是壓不住的,沒有你唐處,他肯定會把處裡搞得烏煙瘴氣。 唐小舟說,我說的,其實和你是同一個意思。我們四個處領導,我的主要工作,當然是服務趙書記,主要精力,肯定會在這方面多一些。至於處裡的工作,我們兩人有商有量,還是以你為主。你放心,我一定會撐你。還有楊處,你要注意策略,要盡最大的可能團結他。如果我們三個人一條心,你想,韋處能不和我們一條心嗎? 侯正德有點一根筋,似乎還沒有完全明白唐小舟的意思。他說,唐處,你這樣說,是對我的信任。我非常感激。可你也知道,我確實能力有限,這一年多讓我主持處裡的工作,我已經是心力交瘁。我不是說假話,句句都是真心話。一處雖然就這麼幾個人,情況卻複雜得很。個個都有後台,人人都有關係,這工作難開展呀。那個韋成鵬,你也知道,在處裡,他能聽哪個人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誰能管得了他?還有創收的事,眼看就要第四季度了,今年的創收任務還不知在哪裡。雙節的時候,我硬著頭皮找了一家企業,好說歹說,總算是給大家弄了點福利。很快元旦就來了,今年的春節也早,創收任務如果不能完成,我會被大家罵死。 唐小舟明白了。綜合一處在辦公廳所有處室中,創收情況是最好的,根本原因在於,過去一處的處長,都是省委書記秘書,他們要為處裡謀點福利,那是小事一樁。韋成鵬當上秘書的時候,向處裡表了態,創收任務交給他了。他之所以這樣拍胸,也是想為自己今後當處長埋下伏筆,籠各人心,以便有更多的人擁護他。可他沒料到,才三個月不到,秘書位置就換了人,創收任務,他自然就不管了。侯正德雖然主持工作,可他是副處長,這樣的人,平常根本沒有機會接觸省委書記,下面的人,自然也就不買他的賬了。楊衛新也是副處長,可他這個副處長,和一個副處級沒什麼區別,一點權力都沒有,就算他有點能力搞到創收,他也不會搞,畢竟那是給侯正德撈政績收民心嘛,他才沒那麼傻。 為了這個創收,侯正德急得像熱窩上的螞蟻。國慶節前,就曾主持召開了第二次創收工作會議,可這次會議的效果,和第一次完全一樣,半點實質性進展沒有。 知道侯正德的來意之後,唐小舟便說,侯兄,你放心,創收的事,我正在想辦法呢。不過,你也知道,我以前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有點難度。但就算再有難度,也是處裡的工作,是我的工作,我責不旁貸。這樣好不好?處裡日常工作,還是由你來牽頭,處務會什麼的,仍然由你主持。目前的工作格局,暫時就不變了。至於你我之間,一切都好說,有什麼事,我們相互通氣,但有一個基本原則,以你為主,我將全力以赴服務趙書記。至於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比如創收,我們一起想想辦法。當然,我會把這件事放心上,努力抓到實處。 送走侯正德,谷瑞丹的電話來了,她已經到了門口。唐小舟不想立即去見她,故意磨蹭了一下,才慢吞吞地下樓。 谷瑞丹要了宣傳處的車,停在傳達室門前的路邊。唐小舟一眼看到那輛掛著公安牌的車,走過去。谷瑞丹並下車,而是將車窗搖下來。當著司機的面,谷瑞丹顯然不好說什麼,只是將一隻很大的信封遞給他,說,你要的材料,我給你送來了。 唐小舟覺得好笑,什麼材料?還煞有介事地弄這麼大個信封,一個存折而已嘛。他接過信封,對谷瑞丹說,那好,我那裡還有事,就不請你們上去了。 一整天,發短信的,打電話的,全都向唐小舟表示祝賀。更多的人會在最後說一句,怎麼樣,給個機會,讓我當面向你祝賀嗎?自然是不行。如果所有當面向他祝賀請求都答應的話,唐小舟可能又會增加幾十萬收入。可這種收入讓他心驚肉跳,寢食難安。為了心裡不那麼緊張,還是離這類活動遠一些為好。 向他祝賀的人,甚至包括了趙德良。 趙德良當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非常直接地說一堆祝賀的話,他的祝賀方式顯得極其特別。下午四點鐘左右,趙德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對他說,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下班後你可以早點走。作為省委書記,完全沒有必要打這樣一個電話。唐小舟因此知道,這是趙德良以自己的方式,放了他的假,以便他有時間和朋友歡慶一下。 和誰慶祝?當然可以把任大為、黎兆平或者王宗平等人約到一起,好好地喝一餐酒。越是得意之時,人的情感越顯得蒼涼孤獨。他甚至開始厭倦以前那種浮華忙碌的生活,反倒想追求一種內心的寧靜。此時,他最需要的,是和紅顏知己的默默相望。腦中冒出紅顏知己這個詞,他自然想到了孔思勤。或許,孔思勤堪稱自己的紅顏知己?轉而一想,她算嗎?情感上,彼此似乎有點紅顏知己的意思,同時他更清楚,他們這種感情是非常現實的,也是非常脆弱的。如果他不是省委書記秘書,縱使他潘安再世,她大概也就是多看自己幾眼而已吧,還能有現在這種感情? 孔思勤大概也知道了舉報信的內容,沒有特別跑過來向他祝賀,只是給他發來短信,賀詞也很特別:有一顆心在為你跳動,祝賀你。 他回答說,謝謝,這顆跳動的心在哪裡? 她說,我暫時替你保管著,就像你的錢存在銀行。 他說,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取? 她說,是你的錢,你要用的時候就可以取。 唐小舟現在就可以取,卻又不得不努力控制著自己。想一想,人生其實真的沒有多少意思,每個人,都希望能夠遇到純粹的感情,可實際上,這個世界上真有純粹的感情嗎?年輕的時候遇到的感情似乎是純粹的,可那種所謂的純粹並非沒有雜質,只不過因為幼稚和盲目,甚至完全不懂什麼叫感情。更多的時候,男人們將這種感情,當成了一道通往性愛的橋樑。過了三十歲,開始漸漸懂得感情了,你就會發現,在這個世界,你已經找不到愛情這種東西,幾乎所有被認為是愛情的東西,其實都是偽愛情,是除了愛情之外所有物慾的集合。這個時期,你如果落魄,便會發現,愛情這東西,總是繞著你走。所以你渴望成功,你努力進取。真的等你成功了,果如當初所料,那種叫做愛情的東西,蜂湧而至。可你認真看的時候,卻發現,那到底是不是愛情,你開始極度懷疑起來。 和孔思勤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情,令他懷疑,那麼,和鄺京萍之間呢?那是愛情嗎?她從未向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兩人只要見面,便是暢快淋漓的性愛。如果說,那僅僅是為了性愛,他不承認,可要說彼此有愛情,他同樣無法說服自己。是的,她沒有向他提出要求,可他所給予的,也不能算少。每次進京,他都會給她大幾千塊錢。難道說,他們之間,就真的沒有物質的聯繫?他不信。 至於徐雅宮,他就更加不相信是真正的愛情了。 他和徐雅宮之間關係的改變,有一道極其明顯的線,那就是由記者向秘書的轉變那一瞬間。前一天,他還在攪盡腦汁想把她弄上床,她卻態度堅決地拒絕了。第二天,他卻得到了特別的機會。那一次,他已經脫光了她,完全可以將一件事做得盡善盡美有始有終。哪怕後來這件事被肖斯言打斷了,他在和肖斯言分開後,也完全可以在喜來登開一間房,將那件未完成的心願了結。可他沒有那樣做,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很無恥,如果完成了那件事,就會變得更加的無恥。 第十二卷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 權力責任田的毒蘑菇27 管它是不是愛情?和她在一起,總比面對家裡那隻母老虎好。這樣想過,他拿起手機,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晚上,他和她一起在喜來登吃晚飯。黎兆平給了他在喜來登的簽單權,無論是吃飯還是開房間,只要他簽字便算數,到了年底,由黎兆平和喜來登結賬。儘管如此,他還從沒在這裡簽過單,這是第一次。端起紅酒,兩隻杯子碰到一起的時候,徐雅宮說,祝賀你,唐處長。 唐小舟暗吃一驚,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便問,為什麼祝賀? 她說,你的公示昨天不是到期了嗎? 他明白了,她並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僅僅因為公示到期以及今天他將她約出來,便認定這是一次祝賀活動。 他說,也祝賀你。 她說,祝賀我?我有什麼值得祝賀的? 他說,未來的徐處長,我提前祝賀呀。 她害羞地一笑,說,如果真能成為未來的徐處長,那一定是唐部長給的。 吃完飯,他以為她會問再去哪裡,可是沒有。她心裡大概早已經拿定主意,他希望她去哪裡,她就跟去哪裡。這種女人,他倒也喜歡,不需要多話,更沒有那種虛得令人噁心的偽淑女的矜持和假意推拒。一切都簡單化,這才是真正的輕鬆。唐小舟和徐雅宮的關係,很久沒有進展,也是因為他怕這種關係累了自己。現在看來,徐雅宮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女孩。 離開喜來登,走到門前的馬路上,唐小舟伸手攔停一輛出租車,徐雅宮一句話未說,非常主動地先坐進去。 唐小舟關上車門後,對司機說,去碧璽溫泉。 碧璽溫泉酒店,是雍州市郊的一家五星級酒店,也是全中國離城市最近的溫泉酒店。在這間酒店,唐小舟有一張特殊的消費卡,憑此卡可以在碧璽溫泉酒店任意消費,甚至不受額度限制。這張卡是一個國企老闆送給趙德良的,趙德良可能以為只是普通的消費卡,隨手送給了唐小舟。唐小舟拿到這張卡後,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特意給酒店打電話查詢過,得到的回答是,這是針對某某公司特訂的貴賓卡,這種卡,總共只有十五張。持有這張卡,除了單價五千元以上的物品外,所有消費,全部由這家公司埋單。 唐小舟想,別人說金卡銀卡,這張可是鑽石卡了。所有消費都由公司埋單,那是否意味著,一張卡能有幾十萬的消費額度? 徐雅宮沒有來過碧璽溫泉酒店,根本不知道這間酒店有些什麼名堂。要說,這間酒店的名堂也確實多,僅房間就有好多種不同類型,有普通房間,也有帶溫泉泳池的房間,還有一間總統套房,裡面竟然有溫泉泉眼。餐廳房間和娛樂房間的規格就更多了,你可以坐在溫泉池裡用餐,也可以坐在溫泉池裡打麻將。當然,你還可以在溫泉房間裡享受到其他一切。比如只要你願意出錢,這裡可以請來全國知名的男女明星陪你一起泡溫泉。 唐小舟來此消費過,比較瞭解,他直接要了一個溫泉套房。這種溫泉套房,除了普通酒店的標準間之外,還有其他一些附屬設施。附屬設施是一個大區域,分隔兩成兩大部分,一間更衣室,裡面有一張沙發床,兩排櫃子。一排木櫃子用來放客人脫下的衣服,另一排下班櫃裡面全都是一次性男女泳衣。和更衣室並排的是一間很大的溫泉浴室,裡面是一個很大的溫泉池,旁邊用玻璃隔出一個淋浴間。 將房間的門關上後,唐小舟指著浴室說,這是溫泉浴室,我們可以去裡面泡溫泉。 徐雅宮根本不問更多,想都沒想,便說,好哇。 唐小舟又說,裡面的更衣室裡有一次性泳衣,你要換嗎? 徐雅宮說,隨你高興。你想要我換,我就換,你想要我不換,那就不換。 唐小舟說,那就不換,哪有洗澡還穿衣服的,你說是不是? 徐雅宮說,我把我當禮物送給你,怎麼使用禮物,那是你的事了。 唐小舟將她摟住,深深地吻她。 她說,你要不要打開你的禮物看看? 受到鼓舞,他有些迫不及待,在客廳裡便將她脫光了。他將她的衣服小心地放在沙發上,再動手脫自己的衣服。他其他很希望她動手幫自己脫,可她沒有,她站在客廳裡,雙手高高地舉起,在頭頂合攏,整個身體,呈一種波浪狀扭動。那一瞬間,他以為她真的是水做的,有一種水光瀲灩的驚艷之感。 他心中的潮動洶湧澎湃,幾步跨到她的面前,伸出雙手,摟住她的腰。她的腰扭動,並且希望帶著他也扭動。他的舞姿不好,不敢在她面前顯擺,尤其是不光著身子顯擺,便一把抱起她。她歡快而又驚喜地叫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摟了他的脖子,讓自己的整個身子,緊緊貼在他的身上。他抱著她,向浴室走去。 溫泉池放滿水需要過程,而徐雅宮又覺得這種公共浴室不太衛生,放水過程中,她極其小心地清洗著浴池。 唐小舟說,酒店每天都要消毒的,很嚴格。 徐雅宮說,就算再嚴格,我也要親自做過,才放心。 從浴室回到房間,第一時間,唐小舟拿起手機,見有好多個未接電話,他一一查看,沒有趙德良的電話,也沒有辦公廳的電話,最多的是谷瑞丹的電話。估計這些沒有接到的電話都沒有大事,他便沒有回,轉而查看短信。 谷瑞丹大概見打了多次電話他沒接,便發來短信,問他:那件事怎麼樣了? 唐小舟本不想理她。轉而一想,不趁此機會嚇一嚇她,以後可能更麻煩,便回復說,還不清楚,秘書長肯定了我的態度和做法,但要不要處理,還要進一步研究。 谷瑞丹說,不會有什麼事吧? 唐小舟說,聽他們的口氣,至少可以保住秘書位置。 谷瑞丹說,不幸中的萬幸。 唐小舟說,這是一次沉痛的教訓,希望你我都引以為戒。 谷瑞丹說,我會的,因為你是我的寶貝。 唐小舟渾身冒出雞皮疙瘩。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1 江南的秋天,直到十月才姍姍而來。 唐小舟當秘書的時候,時令才剛剛進入春天,那是乍暖還寒時節。沒想到,日子過得可真是快,才一轉眼,已經是秋風陣陣,而曆法的節氣,已經進入了暮秋。 中國的四季,大約是按中原地區劃分的,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只有中原,才真正四季分明,其他四個方位,季節差不多都是亂的。北方的冬季長得沒邊,而南方的夏季卻是沒完沒了。以長江以南的江南省為例,每年四月的上旬,還是乍暖時節,隨時都可能再來一場暴風雪似的,到了下旬,氣溫就一個勁地往上竄,曆法的夏季和事實上的夏季,一起到來了。這個夏季很長,滾滾的熱流,一直要持續半年之久,直到十月,才會稍稍消退。冬季倒似乎有足足三個月,在這三個月裡,那個叫寒凍的怪物,在大地上盤桓,纏綿了又纏綿,就是不肯離去。春季和秋季,卻只是梅雨季節的太陽,一露臉就不見了。 以前讀書的時候,常常看到作家們描寫春天的文章,作家筆下春天的那個美,真是令人激動,可對於唐小舟來說,他所感受到的春天之美,也就是在作家的作品中,而不是在現實中。 江南省的春天十分短暫,冬天一過,暖風一吹,油菜花就開了。在黃河中部流域,油菜花開得漫山遍野的時候,或許正是春意盎然的時候。可江南不同,油菜花開的時候,也就是夏天到來的時候。此前的一段時間,陰雨綿綿,氣溫像沒有燒開的溫吞水,空氣像在雨水裡泡著一般,春天是一塊濕淋淋的絨布,只要稍稍用力一擰,就能擰出一串水珠,除了濕之外,再感覺不到任何春之美。 曆法中的秋天,往往在陽曆八月到來,而八月的江南,正值盛夏,酷暑炎炎,氣溫達到最高,持續的時間也長。直到進入十月,人們才能感覺到燠熱已經消褪,秋天是跚跚的來了。 江南的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這個季節,真正是秋高氣爽,空氣乾燥,卻又不像北方那般燥得人無法忍受。氣溫適當無雨,最適合戶外活動,也很有利於自我情緒的調節。但就像春光乍現一樣,秋天也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逗留的時間,大概也就一個月左右,到了十一月底,便開始寒氣逼人了。 可這所有一切,唐小舟再也沒有真切的感受,除了將T恤換成了長袖襯衣,又在襯衣外面加了一件外套,他真的不知道這一年的每個日子有什麼不同。偶爾靜下來想想,也難免會有絲絲惆悵,生命真的應該是這樣嗎?這樣的生命,會不會太蒼白了?將所有的日子,全都打成一個大包,包進了趙德良的政治生命之中,以至於早上出來的時候,原是滿天繁星之時,看到的,卻只是孤獨的街燈;晚上回家,同樣是都市的繁華以及街上三幾個夜行的都市紅男綠女,哪裡還有春夏秋冬的更迭,哪裡還有自然的詩意?哪裡還有愛情的浪漫?唐小舟的日子,似乎就是在這種黑夜連著黑夜的幽暗隧道裡穿行,似乎永遠都沒有個頭,也永遠沒有真正意義的光明。 偶爾想到這些,難免就有蹉跎生命的感歎。只不過,唐小舟忙得連感歎都遠離而去了。 十一月底,侯正德找到唐小舟,還是同樣的議題,眼看今年只剩下最後一個月了,創收任務還沒有著落,怎麼辦? 中秋節國慶節,可以發點物質對付一下,元旦也可以這樣做。但春節怎麼辦?按照慣例,每年春節,廳裡會給所有人發點獎金,不是很多,大概也就相當於雙薪。各個處室,在廳裡的獎金之外,還會種點自留地,發多少,要看各個處室的經濟實力。綜合一處是廳裡最顯赫的處,往年福利是最好的,別的處室平均是五千元左右,綜合一處,通常都是七千。今年的麻煩可就大了,到現在,進賬才只有兩萬多元,將以前的一點老底子湊起來,也才只有四萬多元。僅僅是年底的獎金,就還差兩萬,年貨沒有著落,年後開門,還有一個開門紅包,這些錢從何而來? 上次,侯正德到唐小舟的辦公室談這件事,唐小舟當面答應得很好,說是正在想辦法。可他因為事情太多,轉過背,把這件事情忘了。侯正德再次找上來,他才意識到,時間逼人,轉眼就要到年底了,這事,不專門花時間和精力解決,還真是不行。但是,處裡不能形成所有事全由處長兜著的風氣,也要促一促其他人,畢竟工作是大家的。他對侯正德說,這樣吧,還是把楊處和韋處叫到一起,我們開個會吧。會議由你來主持,主要的話,你來說。 會議在侯正德的辦公室舉行,一開始,侯正德就說上了狠話。他說,我侯正德是個無能之輩,在這裡尸位素餐。可你們大家也應該想一想,今年這個年如果過不去,大家罵我侯正德的同時,恐怕也會連帶著把你們都罵了。這還不說,關鍵是在其他處室那裡,我們一處今後還能抬起頭來嗎?大家私下裡有一個說法,說我們當秘書的,是領導的看門狗。省委辦公廳,就是省委的看門狗,我們綜合一處,就是省委書記的看門狗。 這種比喻,唐小舟還是第一次聽說。比喻雖然難聽,仔細想一想,還真有幾分道理。狗的地位高不高,不在於狗的血統有多高貴,品種有多優良,而在於狗的主人有怎樣的地位。如果說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這樣一些部門屬於權力之狗的話,那麼,綜合一處,就是地位最為顯赫的那一隻。以前過年發福利,綜合一處最高,大家都認為天經地義,畢竟,你們是最高貴的狗嘛。今年,如果福利在全廳最差,大家走出去,就真的抬不起頭了。 楊衛新說,是啊,這確實是一個大難題。該想的辦法,我都想了,該找的關係,我也都找了,人家就是不肯認賬,我也沒有辦法。我想,靠我們這些老人,恐怕是無能為力了,好在我們處今年進了幾個新人,看他們能不能打開一些局面。 這話的指向性很明確,所謂進了幾個新人,指的自然就是唐小舟和韋成鵬。 韋成鵬立即說,你們別指望我。這種事,肉食者謀之,我們這些草食者鄙,古人早已經說過了,草食者不足以謀,更不足以成就大事。說過之後,拿眼看著唐小舟。 所謂肉食者謀之,引用的是《左傳·曹劌論戰》中的話。而《曹劌論戰》中,根本沒有草食者之說,更沒有草食者鄙之語。說的是肉食者鄙。韋成鵬是按照自己的意思,這麼改了一下,無非是想說明,我無職無權,這事與我無關。唐小舟也清楚,韋成鵬其實是在表明一種態度,當官不帶長,放屁也不響。處裡的事,無非是你們處長和話事的副處長拿主意,我這種掛名的副延長,在省委辦公廳這種地方,和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並無區別,既無職又無權,何況還排在末位,你們就別指望了。 此前,唐小舟之所以不理這一茬事,也持有韋成鵬相同的觀點,畢竟有些不明不白嘛。何況,這種看起來為大家謀福利的事,也要師出有名,一旦做過了,就是越位了。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一時彼一時,以前他可以持有這種觀點,現在卻不行。現在,他已經是處領導了,一把手,處裡所有的事,都是他的事。侯正德說,處裡的福利不好,大家面子過不去,最過不去的,自然還是他這個處長。 大家的話都說了,意思也都擺明了。就算韋成鵬這些人,一分錢創收任務不完成,你又能拿他有什麼辦法?說到底,還是你們當處長副處長的著急,他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人事制度在那裡,處級幹部的陞遷或者考績,由廳裡負責,某個副處長要和處長對著幹,處長是半點轍都沒有。實際工作中,你會對這種人事制度感到無奈,因為不受你控制的這些副手,不僅無法成為你開展工作的助力,反而會成為巨大的阻力甚至是破壞力。但另一方面,你又很清楚,這種人事制度,其實就是一種相互制約制度,是最好的方式。最好的人事制度,執行起來之所以令人無奈,關鍵是缺乏一個有效的考績機制。 唐小舟之所以要求侯正德開這個會,也是想發動一下大家。他甚至想過,能不能採取什麼強制手段,比如完不成任務,在年終獎金裡扣除之類。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個餿主意,沒有絲毫意義。真若是干了,無異於將全處所有人推到對立面,那就成自掘墳墓了,千萬使不得。他只好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說任務是處裡統一定的,創收關係到每個人的福利,我們這些當領導的,一定要帶頭,把這件事切實抓好之類。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2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就想,該找哪個企業去化緣呢?以前當記者時去化緣,可以有廣告回報,人家都愛理不理,現在半點回報都沒有,哪個企業是冤大頭,肯做這種事?思來想去,恐怕還只能找關係比較好的企業開口。對方如果有半點猶豫,便直接說明好了,自己這個年確實難過,請老兄一定伸出援助之手。平常到他這裡走動的企業不少,算一算,有幾十家,效益特別好的,像江南煙草、中國電信江南公司、南方重工、江南有色等。這些企業,過年過節,送給自己的購物卡,都是三兩千的,還要外帶一大堆物品,如果找他們化大幾千塊錢的緣,應該還是有可能的吧? 將所有企業在心裡篩過一遍之後,他決定第一個找江南煙草。 真是奇了怪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認真地翻找了好幾遍,竟然沒有王禺丹的電話。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不久前一起上北京,幾天時間,他們都在一起,感情還算不錯,怎麼就沒有把她的電話輸入手機?想想只有一種可能,那段時間,主要心思用在鄺京萍身上,大概忽視了其他的事。 只好翻開省直機關電話號碼薄,上面果然有江南煙草董事長辦公室電話,唐小舟立即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非常年輕動聽的聲音,對方說,您好,這裡是江南實業集團董事長辦公室,有什麼事可以幫到您?唐小舟知道這不是王禺丹的聲音,應該是王禺丹的秘書。上次去北京的時候,她的秘書也去了。唐小舟想了一下,一時想不起她的名字,但還能記得她姓胥。便說,胥秘書嗎?我是省委辦公廳唐小舟。 胥秘書立即換了一副十分熱情的腔調說,原來是唐處長,您好唐處,今天,我們董事長還提到您,說您這次提了處長,要我打電話和您約一下,找個時間為您慶祝。我正準備給您打電話呢,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唐小舟說,謝謝禺丹姐,謝謝胥秘。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現在我的頭都是大的,哪裡還有情緒吃飯喝酒? 胥曉彤說,剛剛升上處長,應該春風得意呀,什麼事把你的情緒搞壞了? 唐小舟說,你只知道當了處長是陞官了。我以前也覺得,當了處長,是真的春風得意了。可哪裡想到,處長不容易當呀,下面還有十幾號人呢,又遇到馬上過元旦,接著就是過春節。以前的處長,到了過年過節,要給處裡的同事發物質發獎金,我到哪裡去弄這筆錢?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胥曉彤果然伶巧,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說,這樣吧,我向王總匯報一下,過一會兒給你回電話。我先掛了。 唐小舟還沒有說結束語呢,對方就已經掛了電話。唐小舟想,王禺丹的秘書就這個水平?怎麼著,也要等人家說過再見吧。不過,從她的話意可知,她似乎明白了。難道說,這次化緣成功了?那麼,能化到多少?別是一千兩千打發叫化子吧?胥曉彤去向王禺丹匯報,大概不會那麼快就有結果,是等她的回話,還是繼續打下一個電話? 正考慮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一看,只有號碼沒有名字。沒有名字,說明此人在唐小舟的心裡並不重要。但不重要不等於就能輕視,所有打到他這裡來的電話,都有可能是大事,他必須接聽。 對方說,唐處你好,我是吳三友。 吳三友?唐小舟一愣。這個吳三友,屬於唐小舟討厭的人。 吳三友原屬於官商,早年,岳衡市岳衡縣創建岳衡縣酒廠,他被任命為銷售科長。這個人在銷售上面確實很有一套,硬是將岳衡酒廠生產的雍康保健酒銷到了全省各地,後來又銷到了全國各地。吳三友是有功之臣,縣裡便將他提拔為廠長。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國企問題積重難返,成了國家的大包袱,為了丟掉這個大包袱,國家出台政策,進行國企改制,市級以下企業,允許私人購買或者進行股份制改造。國家出台這一政策的初衷,肯定是要改造那些包袱企業,而不是改制那些效益好的企業。就算是改制效益好的企業,也要賣出一個好價錢。可是,下面在執行政策的時候走樣了,很多質地優良的企業,被賤賣了。 岳衡縣酒廠,也被列入了改制企業。吳三友花了大量的錢財,請來省裡的一家資產評估機構,評估的結果,岳衡縣酒廠總資產二千餘萬。縣裡因此決定,三千萬賣掉,先期付一千萬。吳三友便以私人名義,向銀行貸款一千萬,將企業買了下來,更名為雍康酒業有限公司。有人說,資產評估的時候,酒廠的實際淨資產是七千萬,債務五千萬。實際上,酒廠的淨資產超過了一個億,而那些債務,也都是吳三友做出來的,實際根本不存在。不僅如此,雍康保健酒品牌的無形資產,可能值兩個億甚至更多。資產評估時,一分錢未算。這一改制過程,國有資產流失,可能高達三個億。 曾有好幾家省裡的新聞單位想揭開這個蓋子,有幾名記者也曾進行過一些調查,可吳三友財大氣粗,早已經買通了省裡的關係。省裡有人替他捂蓋子,將他列為改革開放的典型,凡是涉及雍康酒業的負面報道,一律不准發,省委宣傳部甚至為此下過文。如今怕雍康集團,更是富得流油,除了酒廠利潤豐厚之外,還多向發展,在當地的房地產業和採礦業,都成了老大。如此一個大企業,卻只向縣裡繳三百萬的定稅。唐小舟認定,這個定稅制一定有貓膩,所以上次帶著徐雅宮跑去採訪,卻被吳三友一個電話趕了出來。 唐小舟認定,這樣的人,總有一天會出事的,誰惹上他,誰便可能在未來倒霉。自從進入省委辦公廳之後,吳三友無數次給他打電話,希望請他吃飯,唐小舟均以忙為借口推脫了。 現在,吳三友再一次打來電話,唐小舟原本想一口回絕,轉而一想,處裡不正為創收發愁嗎?我何不宰吳三友一刀?反正錢物全都交給處裡,自己不經手一分,就算將來有什麼事,也找不上自己。為此事攪盡腦汁的時候,想到的只是關係不錯的企業,沒有想過像吳三友這類自己討厭的人物。他既然自己撞上門來,不宰他又宰誰?這樣一想,他的語氣也就變了。 唐小舟不鹹不淡地說,哦,吳大董事長,最近又騙了多少女大學生? 吳三友對女人的愛好比較獨特,他本人是初中畢業,卻對女大學生情有獨鍾。女大學生中,他還只找三年級以下的,畢業生或者研究生,他就沒有興趣了。除此以外,他還講究處處都有家,個個都如花,夜夜當新郎,從來不空床。所謂處處都有家,是指每個城市,都有他安下的家,走到哪裡,都是回家的感覺。這個夜夜當新郎,從來不空床的要求就比較高了。如果你在每一個城市安一個家,而你去那座城市又是隨機性的,極有可能你去的時候,人家身子不方便。如此一來,你就得空床了。要保證不空床,就得有後備,甚至有後備一和後備二。按照吳三友自己吹牛,所有的省會城市,除了比較偏遠的幾個之外,每個城市,他有兩套房子兩個家,另外還有幾個臨時性女友。這些人,全都是女大學生。目前,他正在將這項工作向二線城市拓展,就像他當年推銷酒一樣,他正在建立一個全國性的網點。因為吳三友本人並不避諱此事,唐小舟才會拿這件事和他開玩笑。 吳三友說,首長,話別說得這麼難聽嘛,怎麼能說騙?我遵循的是公平自願原則。首長是不是有興趣,我給你介紹幾個? 唐小舟說,拉倒吧,你穿過的爛鞋,我才不穿。我怕有腳氣。 他原本只是開玩笑,吳三友卻認為他是怕有病,立即說,你放心好了,我讓人家帶上體檢證明,保證無毒無菌,自然環保。 唐小舟說,吳總,你有事嗎? 吳三友說,我明天到雍州,首長有時間接見我一下,一起喝杯小酒嗎? 唐小舟說,我現在都煩死,哪裡還有心情喝酒? 吳三友順著竿子往上爬,問,什麼事讓首長心煩? 唐小舟說,還能有什麼事?還不都是因為當了這個雞蛋處長?處裡十幾號人,每年年前都要發點福利。今年這事就落到了我的頭上。你想,我十一月才當上處長,兩個月之內就向我要福利,我又不是財神,變不出錢。 吳三友說,哎喲唐處,這算什麼? 唐小舟說,對於你吳大董事長自然不是事,對於我就是大事了。 吳三友說,不就是錢嗎?多大個事?錢是王八蛋,別的東西我沒有,王八蛋,我這裡還有幾個。你說吧,大王八蛋小王八蛋,我給你整幾個?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3 唐小舟說,吳總真會說笑話,我是政府你是企業,政府怎麼能向企業伸手? 吳三友說,要不,我給你送去五萬,外加十箱酒,行不行? 唐小舟說,不行不行,你別亂來。你別讓我犯錯誤。 吳三友說,犯什麼錯誤?你也是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為同志們謀福利,同志們的福利好了,工作起來勁頭更足,為書記服務就更好,這是為全省人民在工作呢。再說了,錢這種東西,裝進自己的腰包,那是私款,裝進單位,那就是公款。只要你自己沒拿一分,走遍天下,都說得過理。 唐小舟說,你這是歪理。 吳三友卻纏上了,以一種極其誠懇的語氣說,我說首長,我們的感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你就讓我為首長作點貢獻,替首長排一回憂解一回難,好不好?我吳三友這個人,雖然沒讀幾天書,大老粗一個,但骨氣還是有的。我一輩子不求人。但這次,我就求一求首長了。讓我表現一下,求求你。 唐小舟說,為了這事,我已經夠煩了,你就別再給我添堵了,好不好?事情我自己會解決,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錢。 吳三友就和唐小舟磨,他那張嘴還真是厲害,竟然拉出一大堆關係,說出一大堆理由,似乎唐小舟不接受他的建議,不僅傷害了他的感情,也傷害了很多朋友的感情,傷害了整個江南人民的感情。 無論他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唐小舟還是一句話,真的不行。 吳三友順竿子往上爬,立即加了一倍,說,這樣,十萬,二十箱雍康保健酒。 唐小舟暗想,有了這筆錢,年底的獎金以及年後的開門紅包,全都解決了。尤其令他覺得滿意的是,這筆錢,還不是他向吳三友討要的,而是吳三友求他要的。在吳三友面前,他不能表現出這種態度,便故意端著說,我們再聯繫好不好?趙書記叫我呢。先掛了。 下午,胥曉彤的電話來了,她說,王總已經批了,二十箱煙。夠不夠,不夠,我再找王總想別的辦法。 唐小舟心中一驚一喜,二十箱煙?什麼煙?五元一包的平江南?那可有點拿不出手。就算拿不出手,一箱也有二千五百元,二十箱,可就是五萬元。有沒有可能是二十多元一包的硬江南?或者五十多元一包的軟江南,更甚至是七十多元一包的精軟江南? 唐小舟說,這怎麼好意思? 胥曉彤說,唐處,你就別不好意思了,你說吧,是你來拉,還是我派個車送過去? 唐小舟說,我肯定抽不開身,這樣吧,我看看處裡能不能抽出人來。你稍等一下,我給你回話。 放下電話,他便來到樓下侯正德的辦公室。 侯正德見到他,大概也從他的表情看出了端倪,問道,唐處,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唐小舟不動聲色地說,搞到了一點煙,應該可以解決點問題。 侯正德驚喜地問,多少? 唐小舟說,二十箱。你是不是找個人去拉一下?另外,這麼多煙,拉回廳裡恐怕不是太好,得想辦法找個地方先存放著。 侯正德說,這個沒問題,處裡在外面借了一套房子,主要是用來放東西的。 唐小舟說,那好,這是電話,你直接和王禺丹的秘書胥曉彤聯繫。 下班前,侯正德來了他的辦公室,看上去顯得非常激動。 唐小舟請他坐下,替他沏上茶,問,解決了? 侯正德說,解決了。唐處,這回多虧了你,解決了我們的大問題呀。 唐小舟還是不動聲色,輕描淡寫地問,是二十箱什麼煙? 侯正德說,精軟江南兩箱,軟江南八箱,硬江南十箱。 唐小舟在心裡算了一下,兩箱精軟江南,市場價差不多七萬,八箱軟江南,市場價二十萬,十箱硬江南,又是十多萬,這一筆,豈不是快四十萬了? 唐小舟說,哈哈,太好了,現在你侯處成小財主了。 侯正德咳咳一笑,說,唐處,看你說的。這都是你的功勞呀。你看,這些煙怎麼處理? 唐小舟說,處裡的事你決定,我沒有意見。 侯正德說,我想過了,兩箱精軟江南,就放在你的辦公室。你接觸的人不一樣,肯定用得著。其餘的就放在處裡,過年的時候,每個員工發兩條,廳裡的領導,恐怕也要意思意思。 唐小舟說,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我再強調一次,處裡的事,以你為主,我只是協助你。 這次的驚喜還沒有退去,第二天一早,又有驚喜來了。 吳三友將兩台車開到了省委大院,他自己坐的小車,有省委的通行證,直接進來了,一台卡車沒有通行證,被攔在了大門口。吳三友這傢伙也真是張揚,竟然提著一隻帆布袋,裝著十萬元現金,直接闖到了唐小舟的辦公室。 進了門,吳三友將那個袋子往唐小舟的桌上一扔,說,給你。 唐小舟對他沒有絲毫熱情,坐在位子上,動都沒動,平淡地問道,這是什麼? 吳三友說,王八蛋呀。 唐小舟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模樣,說,吳總,這樣真的不好,還是請你…… 吳三友說,有什麼不好的?你不經手,你就是要伸手拿,我都不讓。這樣好了,你找個人來經手一下,以後,就算有人問起來,你也只看過這只袋子,並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唐小舟說,可這不是一隻普通的袋子,這是錢呀。錢是好東西,可又燙手。 吳三友便擺出一副乞求的表情,說,我的好哥哥,你這個人,真是的,幹嘛這麼實誠?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兄弟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這麼多年的交情,別說拿我的錢,就算是連我的煙,你都沒抽一根呀。我求求你,讓我替你做點事,好不好?吳三友一臉的真誠,給唐小舟的感覺,他若再不答應,吳三友會在自己面前跪下似的。 唐小舟裝著想了想,又表現出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姿態,說,那你等一下,我叫個人上來處理。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侯正德的辦公室。侯正德剛剛喂了一聲,他便說,侯處,我小舟呀。我這裡有點事,你和孔思勤一起上來處理一下吧。他也不等候正德回答,便掛斷了。 不一會兒,侯正德和孔思勤一起上來了,臉上的表情是莫名其妙。 唐小舟立即替他們作了介紹,然後說,侯處,我這裡正好有些事,你先把吳總帶到處裡坐一下吧。中午找個好點的地方,我要和吳總好好喝杯酒。說著的同時,將那個袋子提起來,交到孔思勤手上,並且向孔思勤使了個眼色。直到此時,侯正德仍然莫名其妙,但唐小舟叫他帶吳三友下樓,他又不好不照辦。 據孔思勤後來告訴唐小舟,下樓時,侯正德不斷朝孔思勤手裡那只袋子裡望了好幾眼,又衝她示意,意思要她看看,裡面是什麼。趁著侯正德和吳三友在前面走不注意後面的機會,她悄悄地打開了袋子,見裡面全是一扎一扎的票子,嚇了一大跳。侯正德再次轉過頭來看她時,她便舉起一隻手,將三隻手指捏在一起,搓動了幾下。侯正德的目光下移,看了一眼那只袋子,大概是估計一下數目,眼睛裡頓時有特別的光射出來,對吳三友也就熱情了許多。 到了樓下,侯正德請吳三友坐下,孔思勤給吳三友倒上茶。 吳三友說,侯處,其他的事,等一下再說,我還有一輛車被攔在門口了,車上有些酒,你派個人去處理一下吧。 侯正德一聽,還有些酒,看來,這個年會過得很豐盛了,立即對孔思勤說,小孔,你去叫楊處處理一下,我留在這裡陪吳總就行了。另外,你去定個房間,要好一點的。定好後告訴唐處一聲。 以前有廣告回報,拉贊助都難於上青天,現在,什麼回報沒有,人家卻願意送錢上門,這個差別實在太大了。坐在辦公室裡,唐小舟想,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切都是顛倒的?再深入地想一想,其實,也根本就沒有顛倒,商人對於利益是最敏感的,他們很清楚只有和權力勾搭成奸,才能利益最大化,所以,他們都樂意在權力上進行投資。自己今天的行為,真的是為了工作為了單位而不是腐敗嗎?顯然,任何權力外延之後尋找利益擴大化的行為,都是腐敗,所不同的是,將利益裝進自己的腰包,是個人腐敗,而將利益裝進行政機構,卻是行政腐敗,都是一種權力變現行為。這就像某些女人,你默默無聞的時候,她們連看你一眼都顯多餘,一旦你擁有了權力,她們立即願意投懷送抱,主動上床。她們獻身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權力。不管是打著愛情的名義,還是打著支持工作的名義,都是對權力的收買。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4 唐小舟確實不想和吳三友走得太近,自從上任以來,吳三友給他打了無數次電話,總說要來拜訪,每次他都以各種借口推了。有一次回家,他看到家裡有一箱雍康酒,便知道吳三友找到家裡去了。他只裝著什麼都不知道,沒有問谷瑞丹,谷瑞丹也沒有主動提起。這個女人就是如此,像隻大老鼠,家裡有什麼東西,便往她的娘家搬。搬也就搬了,最為奇怪的是,她的父母竟然多次在唐小舟面前抱怨,說這麼多年了,唐小舟也沒為谷家做什麼貢獻,甚至過年過節都沒有表示。感情在他們眼裡,谷瑞丹拿回去的所有東西,都是屬於谷家的,而不是他唐家的,天下竟然有這樣的邏輯。 既然逃不掉,那就陪他一餐吧。反正公務員中午是禁酒的,只要不喝酒,一餐飯就算再豐盛,時間也短。何況處裡人全部參加的話,吳三友也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說什麼。至於以後仍然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那是以後的事了。 可計劃沒有變化快,吳三友他們剛剛離開不久,趙德良打來電話,叫他過去一趟。 進門後,趙德良說,你出趟差。 唐小舟問,去哪裡? 趙德良說,尚玲同志馬上來,你跟她走。 唐小舟說,好。那我現在去準備。 趙德良說,好吧,具體情況,讓尚玲同志路上告訴你。 說是準備,能怎麼準備?現在回家,肯定來不及。 好在唐小舟知道自己這份工作,說走就要走,辦公室裡準備了幾打一次性內褲和洗漱用具,他將這些東西往包裡裝,然後給侯正德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和侯正德說了幾句,主要是自己離開期間處裡與趙德良在工作上對接的事,需要進行一番安排。 談過工作,唐小舟又說,吳三友還在吧?你讓他聽電話。電話交到了吳三友那裡。他對吳三友說,吳總,真是太抱歉了。臨時有點急事,中午不能陪你了。 吳三友自然不甘心,還想爭取,唐小舟手機響起,是梅尚玲。唐小舟說,我是真的有急事,馬上就要走,沒時間和你解釋了。下次再補吧。說過之後,掛斷了電話,接起手機。 梅尚玲說,我已經到了樓下,你下來吧。 唐小舟提了包,鎖了門,來到樓下,梅尚玲的奧迪車已經等在那裡。副手席上已經坐了人,而司機早已經等在後門邊,見唐小舟過來,已經拉開後車門候著。唐小舟坐上去,先向梅尚玲問好。梅尚玲和他握了握手,又介紹副手席上的同事,那位同事轉過身來,伸出雙手,恭敬地和唐小舟握了。 剛開始,一直在說著閒話,直到汽車出了雍州城,唐小舟才問,我們這是去哪裡? 梅尚玲說,去金昌。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金昌市是鄰省,他們去鄰省幹什麼? 梅尚玲說,王會莊被雙規後,我們把他帶到了金昌,在那裡對他進行審查。但是,今天早晨,嚴格說來,是今天凌晨,他出事了。 唐小舟再次驚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問,王會莊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梅尚玲說,專案組報回來的消息是自殺。但是,我們覺得案子有很多疑點,所以要去查一下這件事。 唐小舟明白了,王會莊在金昌市接受雙規的時候死了,專案組報回來的消息是自殺,但省紀委研究後覺得,這起死亡案件的疑點很多,因此,由梅尚玲領銜,前去就此案進行調查。 問題在於為什麼要唐小舟去?他既不懂刑偵,也不懂紀檢。趙德良對紀委不信任,才派他去?應該不會,趙德良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唐小舟跟在趙德良身邊半年多,早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對趙德良所幹的每件事仔細思考一番,努力找到趙德良的思維路徑和處事方法。最終,唐小舟得出的結論是,趙德良所做的每一件事,表面看,顯得很平淡很無力,完全沒有一個省委書記那種氣吞山河力拔千鈞的氣概。正因為如此,江南官場便有了很多說法,說走了一個呆子來了一個腐子。腐子是江南地方話,意思是迂腐,也就是書獃子。走的那個呆子,自然是指袁百鳴,來的這個腐子,便是趙德良。還有一些非常粗俗的比喻,說冷水洗鳥,越洗越小。指趙德良比他的前任更差。說秀才日屄,看得見毛找不到洞。指趙德良只會抓小事,不會抓大事。而實際上,唐小舟覺得,趙德良是個極有力量的人,他的力量,不是自然的蠻力,而是智慧的力量,思想的力量,是一種韌性的力量,是那種所謂的四兩撥千鈞,以柔克剛。以如此睿智的趙德良,肯定不會將自己對紀委的不信任表露出來。 既然不是這樣,那又為什麼派自己出面?稍稍一想,唐小舟似乎有點明白了,紀委恐怕也不是鐵板一塊,王會莊案,肯定不可能是一件單純的貪腐案,背後涉及權力場,甚至有可能盤根錯節。 任何一起腐敗案,只要查下去,全都拔出羅卜帶出泥,肯定牽出一大串。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西遊記》中常常附帶上天有好生之德,修煉一個神仙或者妖精不容易之類的話,其實,真正修煉一個官員才不容易,每一個官員的背後,都有一張網,這張網就是圈子,或者孔思勤所說的權力結構件。某一個官員爛了,這個圈子或者結構件如果還完好無損,都是絕對不可想像的。這個圈子或者結構件如果仍然想保持貌似完好無損,就只能有一種辦法,外科手術,將這爛掉的一個除掉,以保證整個圈子的完好。 王會莊之死,是不是某些人善後的結果?如果是,那就說明,王會莊背後的那個圈子,其實已經滲透進了專案組。 若真如此,就面臨一個問題,派誰去查這個案子?派紀委書記夏春和去?夏春和是省委常委,他如果出動去鄰省,不事先知會人家,那是對人家的輕視,會影響兩省的關係。(W//R\\S//H\\U)如果知會人家,你來了一個省委常委,人家怎麼著也得派一個省委常委作陪,大動干戈了。何況,一個雙規人員自殺,便派省委常委、紀委書記去查案,有點高射炮打蒼蠅的味道。不派夏春和去,派某一個處長去?若是對專案組成員完全信任,自然沒話說。若是專案組的負責人有可能是個內鬼,派個處長,根本就不起作用,級別低了。讓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梅尚玲出面進行這次調查,似乎是比較理想的選擇。但畢竟是自查或者內查,紀委自己查自己,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於是,趙德良把自己的秘書唐小舟派出去了。這實際是梅尚玲請的尚方寶劍。 有一點唐小舟不解,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王會莊的案子就算再大,也罪不至死呀,如果只是幾百萬,大概也就是幾年至多十幾年,出來之後,還可以再創一番事業。再不濟,也可以保有一條命。人嘛,誰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他幹嘛要自殺呢?他問梅尚玲,王會莊的案子,已經完全查清楚了嗎? 梅尚玲實話實說,像這種案子,時間又這麼短,要想查清楚,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犯罪嫌疑人自己坦白,偵查部門根據其供狀一件一件去核實,否則,很難在短期內查清。具體到王會莊案,外圍調查,確實取得了一些進展,基本已經查清了王會莊所擁有的財產以及落實了幾件受賄案。但王會莊本人,至今還心存幻想,始終沒有開口。 唐小舟說,既然他還心存幻想,那就不應該會自殺呀。 梅尚玲說,問題就在這裡。直到昨天,王會莊實際上還在努力,希望得到一個他樂於見到的結局。可以說,此前沒有任何自殺跡象,甚至連消極的態度都感受不到,別說絕望情緒。 唐小舟說,我採訪過幾個有過雙規經歷的犯人。據他們說,你們辦案,有一套嚴格的程序,尤其在杜絕雙規對像自殺方面,做的工作非常細緻,甚至會專門安排人陪著雙規對像睡覺。所以,雙規案中,犯罪嫌疑人在雙規期間自殺的事,極少發生。 梅尚玲說,是這樣。辦一件雙規案,我們通常都會安排三個小組,一個是審訊組,一個是生活組,一個是外圍調查組。通常情況下,我們會將一個小型賓館包下來,或者是將某賓館的某一層樓包下來,整個專案組,就住在那個空間裡。三個組各施其責,互相是不能串聯的。也確實像你說的,生活組有一項重要職責,就是晚上陪雙規對像睡覺,防止他們自殺。而且,晚上值班的,往往是兩個人,一個人睡一個人守在旁邊,輪班。雙規案也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恐怖,雙規對像在接受雙規期間,待遇其實是相當好的,比我們辦案人員的待遇要好得多。他們提出的許多生活上的條件,只要不是非常出格,我們通常都會滿足。比如想吃什麼想喝什麼等。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5 唐小舟說,就是呀。既然這麼嚴格,王會莊怎麼還能自殺? 梅尚玲說,這就是我們要去弄清楚的。 唐小舟問,他到底怎麼死的? 梅尚玲說,上吊死的。用床單吊在門樑上。 唐小舟問,負責看守他的人呢? 梅尚玲說,睡著了。 這種說法,多少顯得有點滑稽。屋子裡有兩個人呢,按照規定,有一個人是必須醒著的。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房間裡吊死了,這兩個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自縊的人會非常痛苦,無論此人有多麼強大的意志力,到了最後的彌留之際,自我控制都會完全消失,此時,別說生命的本能會令其劇烈掙扎,就算是肌肉的反射性活動,也可能弄出很大的動靜來。何況,專案組又不僅僅只是這麼幾個人,很多人都住在一起呢。 從雍州到金昌需要四個多小時,路上吃了餐便飯,耽誤了一點點時間,到達專案組所在的紅雲賓館,已經快下午四點了。 紀委所辦的案件特殊,通常都是租用賓館作為辦案場所。而紀委租下的賓館,通常都會進行一番特殊改裝,因此,各級紀委,通常都有一家專門用來辦案的賓館。王會莊案不僅是異地辦案,而且是異省辦案,江南省紀委不可能用鄰省紀委的現有賓館,只好臨時租用條件相對適合的紅雲賓館。紅雲賓館在金昌市郊區,一幢五層樓的建築,專案組包下了整個二樓共十三個房間。為了保證其封閉性,專案組對這一層樓進行了改裝,在樓梯口安了一道鐵門,只要鐵門一關,這裡便與世隔絕。平常別說雙規對像不能輕易離開,就連審訊組成員,也是有紀律規定的,必須一樣過著全封閉的生活,所有的電話被集中保管,所有人不能走出這裡。稍稍自由一點的,是生活組,他們負責全組人的生活必需品採買等。 梅尚玲他們去時,二樓的鐵門開著,雖然沒了這道屏障,也沒有了雙規對象,專案組的成員,仍然留在鐵門裡面,誰都沒有出去。鐵門邊擺了把椅子,有一名警察坐在椅子上玩手機,見到他們過來,那名警察主動站起來,問道,是梅書記吧? 梅尚玲主動與那名警察握手,說,你好你好,我是梅尚玲。 那名警察說,我是金昌市公安局的,我姓曾。 聽到說話聲,省紀委專案組的人分別從不同的房間裡出來。人雖然多,大家卻很講秩序,出門後便站在門口等著,並沒有立即迎過來,直到有兩個負責人出來,領頭走和梅尚玲,其他人才跟上來。最前面那個年紀大一些,很有領導幹部的派頭,後面那個比較年輕,大約和唐小舟的年紀差不多。梅尚玲等人迎著他們向裡面走去,門口那名警察又坐了下來。顯然,他的職責,就是看管那扇鐵門。裡面的兩個人加快了腳步,迎過來,向梅尚玲問好,並且握手。他們都不認識唐小舟,發現梅尚玲身邊跟著一個外人,兩人顯得有點意外。 梅尚玲介紹說,這位是唐小舟同志,德良書記派他陪我來的。又向唐小舟介紹這兩個人,那個年紀大些的叫曹滿江,年輕的叫汪修農。 曹滿江是省紀委的一名老資格處長,是第一批進入紀委工作的,從事紀律檢查工作已經幾十年,曾有幾次提拔副書記的機會,但最終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未能如願。他是江南省紀委最有經驗的辦案專案,王會莊專案組的執行組長,同時主持審訊組的工作。汪修農是省紀委的一名年輕的副處長,他是專案組的副組長,協助曹滿江工作,並且主要負責生活組。 聽了梅尚玲的介紹,曹滿江顯然愣了一下,立即換上一副熱情的笑臉,主動伸出手來,說,哦,唐小舟同志,二號首長,您好。幸會幸會。 唐小舟和他握手,感覺他的手有點涼。唐小舟說,曹處長千萬別這麼叫,讓別人誤會。 曹滿江說,你能來,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支持,我代表這裡的所有成員,對你和梅書記的到來,表示歡迎。 曹滿江握過手後,輪到汪修農了。汪修農上前半步,雙手與唐小舟相握。唐小舟明顯感到,汪修農的手用了一些格外的力量,似乎要向他表達什麼,到底想表達什麼,他一時摸不透。 梅尚玲不太喜歡這些虛套,對曹滿江說,帶我們去看看出事的房間吧。 曹滿江領頭,領先半步走在梅尚玲前面。汪修農又落後半步跟著梅尚玲,也可以理解成他領先半步領著唐小舟。大家沿著走道向前走,越過四個房間,到了正中間。房間門開著,裡面沒有人,對面一扇門裡,走出另一名警察。曹滿江向梅尚玲作了介紹,這名警察便和梅尚玲等握手。 唐小舟看了看,這個房間,在走道的正中間,左右兩邊,一邊有四個房間,另一邊有三個房間和廁所。對面有六個房間和一個會議室。門是那種包過的木門,普通的球頭鎖。和現代酒店略有不同的是,門上有氣窗。氣窗也不知什麼人發明的,倒是可以令室內亮堂,卻有兩大弱點無法克制,一是安全性。某些樑上君子,很容易弄開氣窗爬進去,使得門成為擺設。二是保密性,氣窗上往往安有玻璃,若是角度適當,很容易從氣窗上看清裡面的一切,對隱私保護沒有好處。正因為如此,現在裝修已經不再用氣窗了。由此可知,這家賓館,一定是有些年頭了。 梅尚玲站在那裡,伸手指了指門框的頂部,問道,王會莊在這裡吊死的? 曹滿江說,是的,用床單吊死的。他指了指裡面的兩張床,其中一張床上沒有了床單。他說,就是那張床上的床單。 梅尚玲問,床單呢? 那名警察說,在市局刑警隊。 梅尚玲又問,門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警察說,我們來的時候,門是開著的,屍體已經被放了下來。 曹滿江說,當時第一時間要救人,所以,我們把人放下來了。放下來後,才發現已經斷氣了。當時,我們採取了一引起措施,一面施救,一面對現場拍了照片。全部過程,也都錄了像。除了放下屍體以及施救時有點混亂之外,其他的都保持現狀。 梅尚玲轉頭看了看那名警察,問道,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 警察說,我們對這個房間的取證工作,基本已經完成。不過,梅書記若要進去,最好其他人留在外面。 梅尚玲明白了,這是不同意她進去的另一種說法。畢竟是現場,不進去也好,她便站在外面。 唐小舟向裡面看,這是那種老式的招待所房間,房間比現在酒店的空間大,卻簡陋得多,裡面的陳設十分簡單,正對門是一扇不大的窗戶。窗戶顯然是後來改造過的,由以前的木窗換成了鋁合金,窗外有防盜護攔。窗戶下面,擺著兩隻單人沙發,很舊很老式的那種。沙發中間,有一張木茶几。房間裡擺著兩張單人床,靠門的這張床上沒有床單,只有褥子和被子,另一張床的被子很亂,沒有疊過。床的對面,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也是很舊的。桌子上沒有電視機,沒有茶杯沒有電水壺甚至沒有洗漱用具以及涼曬的衣物,房間裡自然也沒有洗手間。唐小舟的感覺是,這個房間,顯得特別乾淨,一般賓館房間有的東西,這裡全沒有。 梅尚玲站在那裡,問道,昨晚誰值班? 立即有兩個人從唐小舟身後走到了前面,不約而同地說,是我們。 梅尚玲自然認識這兩個人,但唐小舟不認識。梅尚玲便向唐小舟介紹。高些的那個,叫丁春陽,部隊轉業後進入紀委的。矮胖的那個,叫薛靖海,大學畢業後進入省紀委,目前是省紀委的一名科長。梅尚玲介紹的時候,兩人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介紹過後,梅尚玲說,你們誰說說,是怎麼回事? 薛靖海看了看丁春陽,丁春陽似乎有顧慮,唐小舟感覺到他的身子向後縮了一下。薛靖海於是說,我和春陽負責晚上值班。昨天晚上,我值上半夜班,春陽是下半夜班。春陽睡得很早,我們吃過晚飯回到房間,隨便聊了幾句,春陽就上床了,我還和他說話呢,他已經睡著了。那時大概也就八點來鐘。 梅尚玲問,王會莊當時在幹什麼? 薛靖海說,王會莊雖然沒有睡覺,但已經上床,坐在床上,背靠著牆,雙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像是閉目養神,也可能在思考什麼。不過,時隔不久,我發現王會莊睡著了,開始打鼾。我上去幫他把衣服脫了,扶著他躺在床上,又替他蓋上毯子。 梅尚玲問,你替他做這些人時候,他沒有醒過來? 薛靖海說,我不知道,我感覺他沒有醒,但也可能醒了,故意裝。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6 凌晨兩點整,一盤蚊香燒完了,薛靖海又重新點了一盤,再喊醒了丁春陽,和他交班。兩人一起走到王會莊的床前,看了看他。王會莊睡得很好,發出輕微的鼾聲。無論日夜,這個房間的門,一直都是開著的,為的是外面的人,隨時都能看清裡面的情況。丁春陽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走出門,出去上廁所。薛靖海等丁春陽回來後,才睡到了丁春陽剛才睡的床上。他非常困,很快就睡著了。他睡著前,丁春陽坐在沙發上看書。等他一覺醒來,發現丁春陽坐在沙發上睡著了,再看旁邊的床,沒有王會莊。他嚇了一大跳,立即一躍而起,向外一望,發現門上吊著一個人。他大叫一聲,立即撲過去,抱住了王會莊,又叫丁春陽快點過來幫忙。丁春陽醒來後,也嚇壞了,立即上前,將床單從王會莊頸部取了下來。這時,專案組其他人驚醒了,過來一看,王會莊已經死了。 丁春陽說,他平常值班都很警醒的,但昨晚不知怎麼回事,特別困,吃過晚飯,就覺得眼皮打架,所以,回到房間,立即上床睡了。薛靖海將他叫醒,他人是起來了,睡意卻沒有趕走,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便坐在沙發上睡著了,直到薛靖海驚叫著把他喊醒。 看過現場,接下來進了會議室。還是介紹情況。唐小舟一直在認真地聽,仔細地記,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除了薛靖海和丁春陽介紹的情況之外,其他人介紹的情況並沒有特別之處。走道的鐵門是鎖著的,而且用的是兩把大鐵鎖,鑰匙分別由組長曹滿江和副組長汪修農保管。兩人都證實,鑰匙沒有問題,是刑警隊來了之後,他們才將鐵門打開。也就是說,當晚絕對不可能有人進來。其他人則證實,沒有人聽到有特別的聲音。 晚上,唐小舟和梅尚玲以及梅尚玲帶來的那個同事三個人一起找專案組成員單獨談話。總體上說,晚上所談,和下午所談大同小異,惟一的區別在於,有人提供說,訊問王會莊的時候,曹滿江顯得比較急躁。 唐小舟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麼特別,梅尚玲到底經驗豐富,她緊緊地抓住了這句話,問怎麼急躁。對方說,可能方法上有點粗暴。 在梅尚玲的一再追問下,才總算是弄清楚了。因為急於突破,曹滿江會拍桌子,甚至推搡王會莊,昨天下午,又一次訊問的時候,曹滿江走到王會莊面前,用手托著王會莊的下巴,說,你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坐在台上,還能人模狗樣,到了這裡,就是垃圾一堆。這時候,王會莊往曹滿江臉上吐了一口痰。曹滿江被激怒了,開始動手打王會莊,打的時間持續了幾分鐘,有拳打有腳踢,踢得王會莊在地下打滾。後來是汪修農聽到裡面鬧起來,趕過來扯開了。 最後找曹滿江單獨談話的時候,他一進來就向梅尚玲檢討,表示自己一時失去冷靜,犯了紀律錯誤,請求組織處分。 梅尚玲不動聲色,說,怎麼回事?你說一下。 曹滿江主動將昨天下午的事說了。他說,這個王會莊非常頑固,軟抗硬抗,什麼手段都使上了,還一直說他沒有罪,他是被趙德良打擊報復陷害的。曹滿江本來就有些煩他,但一直克制著自己。直到昨天下午,他往自己臉上吐了一口痰,便再也忍不住,對他動了手。 曹滿江說,事後我非常後悔,可在當時,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竟然那麼衝動,甚至可以說失去理智。 第二天,梅尚玲和唐小舟等人去了金昌市公安局刑警隊。刑警隊提供了一份屍檢報告,證實王會莊確實是窒息死亡。因為屍體上有很多傷痕,開始刑警對這些傷痕非常懷疑,曾考慮是否存在外力強行令其窒息的可能。後來調查得知,當天下午死者曾被刑訊過,因此排除了這一疑點,結論為自殺。 梅尚玲似乎不太滿意這一結論,問道,僅僅因為下午被刑訊過,便能排除外力致其窒息? 刑警隊的法醫說,之所以作出自殺結論,並不完全考慮下午刑訊的因素。更主要一點,外力強制窒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個人的拚死掙扎,力量異常強大,往往幾個大漢都按不住。所以,真的是外力強制窒息,別說同一層樓的人會聽到巨大的動靜,就算是同一幢樓,甚至是附近的人,都應該聽到動靜。刑警隊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不僅調查了專案組成員,也調查了當晚在紅雲賓館住宿的其他人,包括服務員,走訪了附近的居民,他們都沒有聽到特別的聲音。 梅尚玲更進一步問,有沒有可能既聽不到聲音,又能強制窒息? 法醫顯然對梅尚玲這話有點不滿,他指著幾幅照片說,你可以看皮下出血點,這些特徵,全都說明一點,這是窒息死亡。你再看這些勒痕,這是掙扎形成的。這說明什麼?說明死者上吊前是活著的,死亡到來之前,他曾掙扎過,但不強烈。如果死者掙扎,而旁邊有人強制的話,那就可能形成兩類特徵,一是死者身上的勒痕會完全不同,二是強制的人,可能因為死者的劇烈掙扎受傷,比如身體的某處有劃傷或者瘀傷。我們檢查過專案組所有成員,他們身上,都沒有。 唐小舟多少有點明白了。既然專案組成員身上都沒有瘀痕,說明王會莊的死亡,並沒有人實施強制行動,既然沒有強制,自然就是自殺。 中午吃過飯,唐小舟準備返回。梅尚玲還需要留下來,所以,她讓自己的司機送唐小舟。顯然,梅尚玲有些話想對唐小舟說,她便讓司機開著車跟在後面,她和唐小舟肩並著肩慢慢向前走。 梅尚玲說,我知道你很敏銳,對這個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唐小舟說,對於辦案,我完全是外行,你問錯了人吧。 梅尚玲說,得了,我是你老姐,在老姐面前,你裝什麼?我知道你有想法,快說。 唐小舟說,我聽說曹滿江這個人,一直是很穩沉很溫和的? 梅尚玲說,你指他動手這件事? 唐小舟說,這類事,在你們這裡多嗎? 梅尚玲擺了擺頭,說,我們辦案和公安辦案不同。公安打交道的慣犯多,那種人幾進宮,心理承受力比較強,普通的審訊手段,還真是拿他們沒辦法。而我們辦雙規案,那些雙規對像身份特別,以前是他們在台上指揮別人,現在卻淪到別人來審問他們,心理落差非常大。怎麼說呢?幾乎所有的貪官,無論是那些死挺的,還是一進來就什麼都說的,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心理的崩潰。這種崩潰,不一定是本人的性格原因,也不一定是專政機構特有的壓力造成的,我認為,根本原因在於這些人有了對權力的強烈依賴以及一旦失去權力之後那種巨大的不適應造成的。權力是官員們的精神支柱,是他們的脊樑,一旦失去了,崩潰就是必然。所以,我們辦案,一般都只是和對手磨耐心,打心理戰,用盡辦法告訴他們一個殘酷的事實,他曾經用以呼風喚雨的權力,已經不再屬於他了。當這些人徹底明白這一點之後,崩潰也就發生了。崩潰之後雖然也有繼續頑抗的,可這種頑抗,意義已經不大。我不否認,也有極個別動手的,大多是年輕人,他們容易急躁。曹處長是我們隊伍中經驗極其豐富的紀檢官員,辦過很多的大案要案,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 唐小舟說,我不記得是個什麼人說過,一個人突然改變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方式,必然有極其深層的原因。 梅尚玲問,你覺得曹滿江的打人事件,不是偶然的? 唐小舟說,一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剛才你說了那些之後,我的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 梅尚玲說,坦率地說,我也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唐小舟說,除了這種感覺之外,我還有一個感覺。畢竟一個人死了,而且是上吊死的。我聽說,就算是那種砍頭死的,腦袋被砍下來在地上滾,身子還會掙扎好一斷時間的。今天上午,刑警隊的那位法醫,其實也證實了這一點,王會莊在死亡到來之時,有過掙扎。可是,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如果王會莊曾經異常強烈地掙扎過,別說驚醒其他人,同一房間裡的兩個人,為什麼沒有被驚醒?如果像法醫所說,王會莊雖然掙扎過,但並不強烈,那麼,一個人臨時前都不強烈掙扎,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梅尚玲說,這也並非不可能。我曾辦過類似的案子。一間房子睡了五六個人,有一個人上吊死了,其他人卻完全不知道。 唐小舟說,看來,我是外行了。這只是我的感覺,對不對,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不想說,怕影響你們辦案。既然你問起,我不說,就是對不起你這位大姐。 梅尚玲停下來,主動伸出手,說,非常感謝。你路上小心。 唐小舟和她握手,說,我們雍州見。 汽車悄無聲息地開到他們身邊停下,梅尚玲替唐小舟拉開車門,唐小舟向梅尚玲揮了揮手,道聲再見,鑽進了後座。梅尚玲將車門關上後,汽車迅速向前滑行,梅尚玲站在那裡,向他揮手致意。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7 高嵐縣縣委書記劉鳳民已經多次通過各種渠道給唐小舟打電話,希望到省裡來拜訪他,唐小舟一直沒有鬆口。 唐小舟認識劉鳳民的時間很早,那還是他當上省報記者的時候,心想自己佔了這麼個位置,怎麼說,也要為家裡作點貢獻。怎麼作貢獻?自然是和縣裡搞好關係,利用縣委縣政府的權力,替親戚朋友謀點實惠。那時候,對於農村人來說,最大的願望,也就是農轉非,解決城市戶口。唐小舟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除了他和妹妹,其餘的人,全都在農村。一家人都巴望著扯著他的衣角跳農門呢。於是,唐小舟回到縣裡上串下跳,到處挖門路找關係。 也就是通過同學關係,他認識了劉鳳民。劉鳳民當時是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也希望找到上面的關係並借此關係更上一層樓,自然對唐小舟十分熱情。可唐小舟畢竟是個小小的記者,人微言輕,縣領導高高在上,對他愛理不理。他忙乎了幾大圈,見到的最大官,也就是劉鳳民。過了幾年,唐小舟在報社也沒有混出個模樣,似乎是越來越不受重用,再回到縣裡,就沒有人願意睬他了。劉鳳民有一段時間和他的關係看上去不錯,可自從由副主任升上了正主任,態度便有些變了。 有一年春節,唐小舟回高嵐,自然要去拜訪劉鳳民。他在傳達室給辦公室打電話,說找劉主任。縣裡還沒有程控通電話,家庭電話也不普及,縣委辦公室也只有一部電話,安在劉鳳民辦公室隔壁的文印室。文印室的女打字員接了電話,便高聲地叫,劉主任,電話。不久,又重複了一次,聲音比較弱,應該是放下話筒走到門口喊的。有人應了一句什麼,唐小舟沒有聽清,猜測應該是劉鳳民問了一句,誰的電話。過了一會兒,打字員過來問,你是哪裡?叫什麼名字?那時還不強調政府的服務型職能,所有政府工作人員,都高高在上,態度很粗暴。 唐小舟說,我姓唐,叫唐小舟,是江南日報的。 聽說是省黨報的,打字員的語氣客氣了許多,說,哦,唐記者,請你稍等。過了一會兒,打字員回來說,劉主任不在辦公室。 唐小舟明白了,劉鳳民的地位不一樣了,不再需要他這個無職無權又不受重視的小記者了。 從那以後,唐小舟和家鄉官員的最後一絲聯繫斷了,真正成了窮在鬧市無人問。 誰也沒有想到,多年的媳婦真有熬成婆的那一天,劉鳳民熬成了縣委書記,唐小舟竟然當了省委書記秘書。劉鳳民不是不清楚,縣裡幹部的人事權,名義上掌握在市裡,可實際上,縣委書記和縣長這兩個幹部,絕對掌握在省裡。就算你在市裡有強硬的靠山,可你盯準的位置,很可能被省裡某個領導盯住了,結果你也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歡喜一場空。劉鳳民是高嵐縣土生土長的幹部,就算他極其努力地在省裡發展關係,那些關係,也隔了一層,何況,作為一名縣委書記能抓住的關係,也就是廳級而已,想從縣委書記位置再進一步,一個廳局級幹部,說話是絕對沒有份量的。 與那些廳局級幹部不同的是,唐小舟雖然只是一個處級幹部,可他佔有的位置特殊,資源優渥,只要他願意,既可以讓你通天,也可以讓你接地。通天,自然是成為省委書記的朋友,接地嘛,市委屬於地市級,只要市委書記賞識,提拔便指日可待。 此時,劉鳳民大概後悔當初對他的冷漠了吧? 唐小舟當上省委書記秘書後,劉鳳民立即給他打電話,又要登門拜訪,又要敘舊。唐小舟其實很想不理他,甚至將他罵個狗血噴頭。轉而一想,官場就是這麼個現實之所,每個人的資源是有限的,每個人能夠維持的人脈關係更是有限,你自己沒有本事顯山露水,沒有本事把握機會,又怎麼能怪別人待你太薄?儘管如此,若要對劉鳳民非常熱情,他還是過不了自己的感情關。 儘管唐小舟對劉鳳民不熱也不冷,劉鳳民卻極其積極主動,幾乎每個月都要往公安廳唐小舟家裡跑一趟,到了家裡,唐小舟肯定不在,只是谷瑞丹接待他。劉鳳民似乎知道唐小舟和谷瑞丹的關係很冷淡,到了家裡之後,便用座機給唐小舟打個電話,說上幾句話,表示並沒有什麼事,恰好來省城,過來看看。不僅如此,每個月,他還親自跑一兩趟唐家坳,去鄉下拜望唐小舟的父母。 劉鳳民去唐家,當然不是簡單的拜訪,每去一次,就解決一些具體問題。 唐小舟的姐夫有一個建築隊,在鄉里接一些替農民建房子的活。農民房的造價低不說,都是鄉里鄉親的,人家說錢不夠,先欠著,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幾年下來,賬面上的錢倒是賺了不少,真正能夠拿到手的沒有幾個,到了春節,竟然連過年的錢都沒有。劉鳳民一出面,姐夫就接了縣裡兩個花園小區的建築工程。一般工程隊接這類建築工程,都是要自帶資金的,你沒有資金,人家看都不看你。姐夫的工程隊,哪裡有資金可帶?在劉鳳民的活動下,不僅沒有帶資,而且由開發商預付了部分工程款。 唐小舟的三哥唐小栗,屬於鄉下人所說的能人,非常勤勞,人又聰明靈泛,幾年努力,成了村裡的致富能手。 唐小舟的家鄉盛產板栗,是全國著名的板栗之鄉,據說,當地種植板栗,有一千多年歷史。當地最有名的特產,是板栗桂花羹。改革開放以後,縣裡要將當地打造成聞名全國的板栗之鄉,號召家家戶戶種板栗。剛開始,由上面硬行攤派任務,大家都不願幹。豈知第一批種板栗的人受益了,唐小栗就是受益者之一,也因此成為當地最早富起來的人。如此一來,再不需要縣裡鄉里的幹部挨家挨戶宣傳動員,大家一哄而上,種板栗的熱情高漲。第二年板栗大豐收,接踵而來的卻是板栗賣不出去,農民們天天吃板栗,吃得怨聲載道。許多人將板栗樹砍了,改種其他水果。可其他水果似乎不適合這裡的土壤氣候條件,總長不好。 唐小栗有腦子活,第一年種板栗賺了錢,便另闢蹊徑,搞起了板栗加工廠,生產板栗酥。因為板栗價格低,加工製品的製作成本也低,他反倒賺了錢。後來,他受當地板栗桂花羹的啟發,和省農科院的專家一起弄出一種板栗桂花爽液體飲料。這種飲料投放市場後很受歡迎。唐小栗也因此成了當地首富。 幾年前,鎮裡搞民主選舉村官,上面定了一個候選人,村民卻不樂意。唐小栗在暗中活動,把鎮裡定的村長候選人給選下去了,自己高票當選為村長。選票出來,鎮裡縣裡雖然非常被動,卻又不能不承認,極其勉強地發出了任命書,卻又讓原定的那個村長候選人當了副村長。 村長和副村長成了死對頭,鬥得不亦樂乎。鎮裡在背後支持副村長,打壓村長,唐小栗工作起來非常艱難。 唐小舟的地位一變,唐小栗的地位也跟著變了。劉鳳民第一次拜訪唐家,瞭解此事經過,當即拍板說,這樣的能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應該給他壓壓擔子。一周之後,縣裡的任命下來了,代理副鎮長。鎮當然是以前的鄉,只不過,把以前的小鄉合併,升格為鎮。副鎮長屬於政府的最低一級官員,需要鎮人大選舉通過,所以,唐小栗的副鎮長,還只能是代理,而不是正式。 唐小舟的二哥唐小田在鄉里經營餐館。 這間餐館原本是三哥唐小栗經營的,唐小栗當了村長,又要經營板栗廠,顧不過來,就轉給了二哥。鄉里畢竟是鄉里,客源有限,主要還是鄉黨委和鄉政府的領導在那裡吃,吃過了嘴巴一抹,記在賬上,年底再結。可鄉財政能有多大的實力?把人員工資加在一起,大概也就幾百萬,僅吃喝就能花去幾十萬,到了年底,象徵性地結一點,剩下的往下滾,越滾就越多,一拖再拖。忽然有一天,上面來了通知,撤鄉並鎮,唐家所在的唐家坳,全部並到了寧橋鎮,原來的鄉政府,只留下一個工作站。唐小田到鎮政府去要這筆賬,人家根本不承認。 劉鳳民第一次到唐家,二哥不在家,第二次去也不在家,直到第三次去,家裡人才飛報二哥,二哥騎著摩托車趕了回來。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二哥把這件事對劉書記說了。劉書記當場表態,這件事就交給他了。過了半個月,鎮財政打二哥的電話,錢竟然結了回來。不僅如此,劉鳳民還親自關心二哥的餐館,對他說,在工作站能有個什麼出息?一整天也沒幾個客人。我替你在縣裡找了個好位置,就在新縣政府對面,餐館都是現成的,你去承包就行。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8 劉鳳民替唐家所做的事,還不僅於此。妹妹唐小雨,家雖在縣城,實際上一直沒有房子,僅僅只有一間宿舍。不久,任大為調到了省裡,唐小雨就更沒有可能在縣裡解決房子,可就在這時候,縣委辦主任主動找到唐小雨,交給她一串鑰匙,說這是劉書記特批的,三房一廳,要唐小雨把父母從鄉下接進城。至於搬家的具體事宜,就由縣委辦負責,只要唐家定時間。 這所有事,母親都會在事後打電話告訴唐小舟。每次電話裡,母親都會將劉書記好好地讚揚一番,說劉書記真是個好書記。 唐小舟暗想,整個中國的縣委書記,都是好書記,只不過,要看他們對誰好了。你如果沒有一個當省委書記秘書的兒子,他就是想對你好,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誰門朝哪開呀。 人家替你唐家做了這麼多事,圖什麼?只不過是到省裡來看看你,吃餐飯嘛,你就拿架子?太說不過去了吧?到了後來,唐小舟還真不是推,幾次都答應了劉鳳民,非常不巧的是,臨時有事,不得不另約。 眼看著就快過新年了,趙德良恰好要去北京開幾天會,開始還準備讓唐小舟一起去的,可在臨行前,王莊會自殺案有了突破性進展,趙德良便改變了主意,對他說,小舟,北京你就不去了,這些天,沒事的時候,就去尚玲那裡看看,關心一下那件案子。 唐小舟總覺得,一個副市長的案子,趙德良如此關心,一定有著別的目的。可他不說,自己不方便問。他沒有陪趙書記去北京,按說只有辦公廳以及一處的人才知道。可不知怎麼回事,當天晚上,這個消息似乎全省都知道了,他的電話響起來就沒有停過,都是一件事,平常約他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可以見見面。 唐小舟於是想,下面這些市縣的領導人,可能在省委辦公廳這一類地方安插了間諜吧,上面一些關鍵人物的動向,隨時都有人向下面通報。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有多少人在下面領取這類報酬,誰都無法統計。也難怪如今的官場沒有秘密,類似的這種准間諜活動,極其普遍地存在著,能有秘密嗎? 很多的吃飯邀請,都被唐小舟推了。全省範圍內,唐小舟大概屬於欠飯債最多的人,似乎全省人民都熱切地期望著請他吃飯,而他的時間又是那麼的少,能夠真正請他坐上飯桌的人,少之又少。現在終於有了幾天機會,那些人便開始了一場角逐,誰都想拔得頭籌。唐小舟自然不肯輕易給他們機會。別說他排不過來,就算能排過來,他也不能去。假如有人告訴趙德良,這幾天,唐小舟天天都在酒場裡打滾,一餐要趕幾個地方,吃三四桌酒,趙德良會怎麼看? 所有人的宴請,他全都推了,僅僅只答應了一個,就是劉鳳民。 地點自然在喜來登,劉鳳民問他要不要派車去接,唐小舟知道,省委省政府就是有那麼一幫人,閒著沒事,專記下面市縣一把手的車。讓這些人注意到,還不定會傳出什麼話來,不如自己打的過去,便拒絕了。 下午,唐小舟先去了梅尚玲那裡。見了唐小舟,梅尚玲十分熱情,關上門和他談案子。梅尚玲說,這次之所以能夠取得突破,多虧你提醒的兩點。唐小舟想,我提醒了兩點嗎?事情太多太雜,當時說過什麼話,他都不記得了,只好打哈哈。 梅尚玲於是向他介紹了一下情況。當時,唐小舟說,一個人突然改變了自己一貫的行為方式,必然有極其深層的原因。梅尚玲想想,覺得唐小舟雖然不懂偵查工作,但有直覺,他的直覺,應該能說明一些問題。可是,僅憑這一點,又能說明什麼?任何事都不能說明嘛,有哪一條規定,說一個人不能突然改變自己的一貫行為方式?曹滿江是打了人,那也只是違紀,最多按照紀律處理,曹滿江本人對此也有深刻認識,早已經表明了態度,自己犯錯了,主動請求組織處分。除了處分,還能怎麼辦? 梅尚玲於是又想到唐小舟的第二個直覺,也就是王會莊死亡當晚,為什麼所有人都沒有聽到動靜?死亡肯定不是一瞬間發生的,一定有過掙扎行為。為什麼王會莊痛苦掙扎所弄出的響動,沒有一個人聽到?梅尚玲也說過,類似的案例,她遇到過,就算有響動,也可能瞞過現場很多人。問題是,現場有幾十個人呢,竟然沒有一個人聽到動靜?是不是顯得太安靜了些?為什麼丁春陽說一吃過飯就想睡覺,而睡過一覺起來,不久又睡著了?為什麼王會莊原本坐在那裡想事,想著想著,也睡著了?為什麼薛靖海下半夜才睡,卻又能在凌晨醒來,而丁春陽卻不能? 此時,梅尚玲在心裡進行了一番大膽的假設。這個假設,自然就是假設王會莊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在她沒有去現場之前,這個假設,就已經存在於她的腦子中,她之所以去現場,也就是要去尋找支持這種假設的證據。法院審案,奉行的原則是無罪推定,即將所有受審對象,全部推定為無罪,然後由主訴方用事實證據來論定其有罪。而公安或者紀委辦案,奉行的,卻是有罪推定。即先假設此人有罪,然後去尋找證據,證明這種假設。看過現場之後,梅尚玲意識到,這個假設要成立,需要很多證據支持,比如王會莊不是上吊死的,而是死了之後,被人擺上去的。這一點,很快就被否定了,上吊的人,頸部都會有勒痕,但死前勒痕和死後勒痕,是有本質區別的,法醫幾乎一眼就可以分辨。金昌市公安局的法醫報告證實,王會莊頸上的勒痕,是死前出現的。那麼,死後被人吊上去的可能,就被排除。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王會莊在生前被人弄到了那床致命床單上? 有這種可能,由幾個人抱著,便可以弄上去。但這樣弄上去,技術上有些難度。難度之一,一個人肯定幹不了此事。任何臨死前的求生掙扎都是異常猛烈的,一兩個人,根本抱不住。掙扎時,肯定會在死者本人以及作案者身上留下一些痕跡。當然,如果謀殺者事前做了準備,比如將王會莊打了一頓,讓他身上留下了一些傷痕,那麼,事後屍檢,就很難判斷這些傷痕,到底是被打留下的,還是被吊起來後掙扎時留下的。按照這一推理,曹滿江突然改變一貫的行為方式,對王會莊實施暴打,就可以解釋了。 問題是,王會莊是睡在床上的,別人要將他從床上移到門口,有好幾米的距離,這段距離,王會莊應該醒來。那也就是說,掙扎很可能從床上就開始。這時候王會莊如果拚命掙扎,就算對方有再多人,若想不驚動其他人,那也是非常難的。何況,在王會莊掙扎的情況下,要完成那幾米的移動,搞不好要持續好幾分鐘時間,再在他掙扎的情況下,將他套到床單上,到他死去,這個時間很可能不短。謀殺者如果需要很長時間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進行謀殺,這個人,也太膽大妄為了。 有沒有一種辦法,將其他人驚醒的可能以及王會莊掙扎的可能降到最低? 讓這些人全都吃安眠藥。這是建立在王會莊可能被殺假設之上的另一個假設。 如果同時讓很多人吃安眠藥,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在其飲食中下藥。為此,梅尚玲第二次去了公安局,她向公安局提出了一個要求,檢查一下王會莊的胃內消化物。公安局採取了一種最為保守的做法,用一根針刺進王會莊的胃,提出了一點點樣品進行化驗。如果要進行全面檢測,這一點點樣品肯定是不夠的,好在梅尚玲的要求非常明確,只要求檢驗一下是否有安眠藥。 結果很快出來了,王會莊的胃內消化物中,確實有安眠藥成分,不過量非常輕微,大概相當於醫生處分的正常用量。 王會莊的胃內消化物中發現安眠藥,這絕對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梅尚玲立即和夏春和通了電話,將這一發現通報給夏春和。同時,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必須採取斷然措施,立即將專案組成員進行隔離審查。但是,梅尚玲手下目前只有兩個人,在場的雖然都是省紀委的工作人員,可這些人是否可信或者哪些人可信,難以確定。 梅尚玲因此想出一個辦法,由她和她帶來的那位同事留下來善後,其餘的人,立即撤回去。撤到雍州以後,再由省紀委組織對他們隔離審查。 所有人撤走後,梅尚玲立即對這裡所有的地方,進行了一次極其細緻的搜查。她將裡面所有東西全部收集起來,裝進了物證袋中。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9 梅尚玲在現場收集的東西,絕對是普通人不可能想像的,包括了廁所裡未沖走的水,沒有倒掉的擦便紙,便池壁的殘留物,所有的餐具,任何一個房間垃圾簍中的一切丟棄物,以及可能撿到的全部煙頭。總之,只要在現場可以見到的物品,她全都搜走了。 與此同時,王會莊專案組成員到達雍州後,並沒有回到省紀委也沒有放他們回家,而是直接拉到了郊區的一家賓館。不是省紀委辦案的定點賓館,而是另一家和公安部門關係密切的賓館。 在那裡,省紀委和公安廳刑警總隊早已經派人等著他們。他們剛剛下車,便被集中告之,由於王會莊案出現新的疑點,目前難以排除他殺嫌疑,省公安廳已經正式介入此案。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專案組任何成員,不得離開這間賓館,不得和外界聯絡,不得相互串聯。所有人的行李,均由公安廳專案組統一檢查。每個人的房間早已經準備好,房間裡為大家準備了襯衣和內褲等,所有人回到房間後,在公安人員的監督下,換下內衣交給公安人員。 之所以如此興師動眾,只為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到某人曾使用過安眠藥的證據。 王會莊死亡已經三天時間。三天時間裡,足夠做很多事,還能殘留些什麼痕跡,梅尚玲一點把握都沒有。當然,找不到也不要緊,至少可以給某些人一種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他明白,上面已經懷疑王會莊的死因並且開始調查了。上面也不可能無端地懷疑,一定是發現了某種證據。從刑事偵察角度看,只要你作案,就一定會留下證據,關鍵在於,這類證據是否被發現。 面對調查,某些人還穩坐泰山,從容若定,那種情況只可能出現在文學作品裡,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就算是幾進宮的慣犯,面對調查,也不可能當著沒事一樣,心理起伏會引起一系列生理反應,這就是美國研製出測謊儀的理論基礎。具體到殺人案這類大案,未犯案之前,你可以自我安慰,說你的心理素質好,任何巨大的壓力都可以承受。你也可以自我暗示,說你的計劃天衣無縫,能夠破獲如此精妙謀殺案的刑警隊長還沒有生出來。真的作案後,事情完全不一樣了,這就像你手裡拿著個橡皮擦,自信滿滿地說,能將任何白紙上面的痕跡擦掉。痕跡真的出現,你是否真能完全擦掉,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你真能將物理的痕跡擦掉,心理那道痕跡,是無論如何擦不掉的。有關方面就此進行調查,你心理上的痕跡,就會愈加顯影。 梅尚玲確實是在努力地查找證據,同時也是在打一場心理戰。 事實證明,這著棋走得很對。死人事件發生後,日常工作全被打亂,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一些工作停頓了。當然。這些停頓的工作,是一些細微的日常事務,也恰恰是這些細微的日常事務,為偵破此案,提供了關鍵性證據。比如說,專案組所在的二樓,每一個房間都沒有單獨的廁所,只有兩間公共的廁所,男女分用。生活組安排了專人打掃衛生,這打掃衛生的人,必須每天清理廁所垃圾簍中的髒紙,還需要每天清洗便池。死人事件發生後,大家都意識到,在這裡大概住不了幾天了,這類事,能省就省。垃圾簍裡的紙,再沒有清理過,而便池就更沒有清洗,頂多也就放水沖一衝而已。有時候,沖得不徹底,便池周邊,便會有殘留,下一次有人來大便,新的糞便又會沾在殘留物上面,最後會越結越多,僅沖一衝,肯定沖不掉。所以,梅尚玲著手搜集證據的時候,在兩個廁所裡,全都收到了未曾倒掉的便紙以及殘留在便池裡的糞便。 作案者自然也清楚這些東西很危險,但他不能自己去處理。專案組畢竟有明確分工,你如果對那些便紙顯得超於工作範圍的熱情,那就實在太可疑了。 為了避免與外界接觸,專案組安排了專人做飯。二樓自然不能做飯,做飯只能到一樓食堂。吃飯的時候,專案組成員不能離開二樓,因此只能集中在二樓的會議室。生活組的同事在一樓將菜做好後,抬到二樓會議室。通常的伙食標準是三菜一湯。飯菜是不方便置於樓下廚房裡的,那裡是公共場所,每做好一個菜,就需要有人將菜抬到二樓。所有菜做好後,生活組的同事,開始分菜,分在餐盤之中。吃的時候,每人一份,包括王會莊在內,全都以同樣的方法進餐。偶爾,王會莊如果抱怨飯菜不好,會給他特別加點菜。為了方便清理,要求所有成員,在會議室裡集中用餐。大家吃完後,肯定會有些殘菜剩飯,生活組便會將所有餐具清理一遍,並將會議室簡單打掃一下。一般情況,辦公室裡的垃圾,只會被打掃後堆在一起,待第二天打掃衛生的時候,再一齊清理。可第二天發生了王會莊死亡事件,這些垃圾,便再也沒有清理過。 不僅廁所和會議室的垃圾沒有及時處理,每個房間的垃圾,也沒有及時處理。正常情況下,所有房間的衛生,均由生活小組負責打掃。每天打掃一次。出事後,生活組倒也還打掃衛生,只不過,沒有像以前那般認真負責,他們僅僅只是拿掃帚將房間掃了掃,垃圾簍裡的垃圾,並沒有及時倒掉,煙灰缸裡的煙頭,也沒有及時處理。 這所有垃圾,全都被送到了金昌市公安局進行檢驗,檢驗項目也只有一個,這些垃圾裡面,是否含有安眠藥成分。結果也正如梅尚玲所料,從某些垃圾中,檢出了安眠藥的存在,最後通過分析,認定安眠藥是被安放在當晚的湯裡面的。 將藥放進湯裡,顯然是最佳選擇。作案者將藥倒進湯裡,只要稍稍攪幾下,基本就勻了。有關人員舀湯的時候,通常也會將勺子在湯裡攪動,又可以避免藥物沉澱造成過分集中。相反,如果放進菜裡,就不那麼容易攪勻了。安眠藥不勻,便可能出現一種後果,某人攝入嚴重超量的安眠藥,導致深度昏迷甚至死亡,這樣的事件一旦出現,整個謀殺陰謀就暴露了。此事的要點在於,每個喝湯者,都攝入適量安眠藥,能夠起到增強睡眠的效果,卻又不引起懷疑。 案情已經基本清楚,有人在當晚的湯裡放了安眠藥,目的就是當晚作案。所有喝過湯的人,當晚都會犯困,一旦睡著,因為藥物的作用,不那麼容易醒來。此時,安眠藥就起到了兩個作用,一是讓王會莊進入熟睡狀態,在作案者將他吊上去之前,他不那麼輕易醒來,自然也就不會掙扎,避免了因為掙扎抓傷作案者的可能。只要將他成功地吊上去,畢竟,他只是睡著了,一旦頸部出現壓迫,肯定會立即醒來,醒來之後,便會掙扎。這種掙扎,便能給日後警方勘驗時,留下死前上吊的關鍵性證據。畢竟,公安局認定他是上吊死亡,而不是死後被吊上去的話,通常不會考慮檢測他的胃內消化物。而王會莊被吊上去後,就算再怎麼掙扎,時間短,力度也相對較弱,除了作案者,其他人都因為安眠藥的作用,正處於深度睡眠之中,醒來並阻止事態發展的可能非常之小。 接下來需要查清一件事,當天晚上,有哪些人沒有喝湯,或者只喝了極少量的湯。可以肯定,作案者當晚要保持清醒,絕對不能過多地喝湯。 有關這件事,調查起來並不難,因為此前的湯,大家都喝了,偏偏當晚,有三個人的湯,一點都沒喝。生活組負責清理的人記得很清楚,他們是組長曹滿江,當晚有值班任務的薛靖海,以及另一個組員江勇剛。這三個人,立即被列為重點調查對象。 曹滿江承認自己沒喝湯。他說沒喝湯僅僅只是不想喝,因為當天喝多了水,嘗了一下那湯,覺得味精放得太多,就不想喝了。薛靖海卻不承認自己沒有喝湯,他說,他把所有的湯都喝下去了,記得還曾和身邊某個同事說過,今晚的湯真好喝。他說出了那個同事的名字,相關人員找那位同事求證,那位同事卻說,他是說過類似的話,但不是那天,而是前兩天。薛靖海便說,最近發生的事太多,而且每天晨昏顛倒,過得稀里糊塗,可能記錯了。江勇剛沒有喝湯的理由非常充分,他說,他確實沒有喝當晚的湯,那是因為湯裡面有豆腐,他有膽結石,不能吃豆腐。事後證實,他確實有膽結石,因為豆腐製作過程中使用石膏,石膏具有凝結作用,因此結石患者不能吃豆腐製品,屬於醫囑。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0 為了增加心理壓力,公安廳專案組採取了更進一步行動,有意將其他人全部放走,僅僅只留下這三個人。放走那些人之前,開了一次會。公安廳專案組長在會上說,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已經證明,有些同志是清白的,現在宣佈對部分人員解除審查。凡是讀到名字的同志,立即可以清理自己的物品,離開此地。外面有車接大家回市區和家人團聚。接下來便是念名字,每念到一個名字,聽到的是一陣歡呼。 最後剩下來的,只有三個人。三個人中,江勇剛異常憤怒,當場站起來,大叫著說,為什麼沒有我?我做了什麼?你們一定要給我一個說法。 公安廳專案組的人只是冷冷地說,你放心,我們很快就會查清楚的。 與此同時,外圍調查也在緊鑼密鼓。 幾年前,王會莊擔任柳泉市教育局長的時候,市政府的一名司機具名告狀,說王會莊擔任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期間,以權力脅迫,長期霸佔他的妻子。這是具名信,按照規定,是一定要查的。可不知為什麼,市裡很多領導都接到了這封信,大家也只是茶餘飯後當笑話談,說這個司機真窩囊,人家戴了綠帽子,巴不得藏起來,他似乎以為人家不知道似的,還到處宣傳,根本沒有人當一回事。 省紀委也收到了這封信,連當時的省委書記袁百鳴也收到了。袁百鳴在信上批示,要求省紀委調查此事。這樣的案子,對於省紀委來說實在太小了,完全可以轉到柳泉市紀委查辦,但因為有省委書記的批字,省紀委便決定查一下。 當時接辦這件案子的,便是曹滿江。曹滿江覺得這是一件小案子,便派薛靖海和另一個人去走一趟。不久,薛靖海遞交了一份調查報告,報告的結論只有四個字,查無實據。 王會莊被雙規後,省紀委專案組的外圍調查組很快就瞭解到,王會莊和那名司機的妻子之事是真實的。那個司機為此到處告狀,卻從來都不曾有人過問。王會莊不僅安然無事,後來竟然當上了副市長。當上副市長後的王會莊,自然要整這個司機。這個司機也不是沒有毛病,喜歡打牌,和老婆關係搞不好,又要解決生理問題,便去找小姐。這個司機自然是麻煩不斷,因為打牌被派出所抓過,也因為嫖娼被治安處罰,然後又被市政府開除。司機知道是王會莊打擊報復,便繼續上告,結果,卻被王會莊下令關進了精神病院。 曹滿江是王會莊專案組的組長,外圍調查組得到的所有信息,全都提供給曹滿江。因為曹滿江和薛靖海與王會莊有關聯,按規定,兩人應該主動提出迴避。然而,相關的材料,並沒有向主管此案的梅尚玲報告,曹滿江和薛靖海,也沒有主動提出迴避。掌握此事後,梅尚玲和曹滿江有過一次談話。 梅尚玲問,你看過外圍組的那份報告嗎?曹滿江說,有點印象,但記不清了。梅尚玲又問,這份報告如此重要,你為什麼沒有報告?曹滿江說,我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梅尚玲說,這是小事嗎?我記得很清楚,你曾負責對王會莊進行過調查,為什麼我們沒有找到當年那調查的相關檔案? 除此之外,還查到薛靖海的許多劣跡,此人吃喝嫖賭樣樣都來。他的個人收入,遠遠不夠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因此,他便利用職務之便,大量收受賄賂。 隨著調查的一步步深入,專案組掌握的證據越來越多。薛靖海開始意識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了,要想保住這條命,惟一的辦法,只有爭取寬大處理。他的主動揭發,使得這件案子中許多的疑點被突破。 據薛靖海說,當年,他奉命去調查王會莊,但曹滿江卻暗示,王會莊只是一個教育局長,省紀委在一個市教育局長身上花太多功夫不值得。薛靖海明白了曹滿江的意思,下去之後,並沒有去市紀委,而是直接找到王會莊。王會莊請他們去吃飯,然後唱歌,離開歌廳時,又硬是塞給他們兩個小姐。在柳泉市幾天,王會莊天天陪著他們花天酒地,根本就沒有調查。離開的時候,王會莊給了他們一大筆錢,他們也就給了王會莊一個順水人情,做出了查無實據的結論。 此次王會莊被雙規,外圍調查材料送上來,曹滿江就把薛靖海找去談話。 曹滿江問薛靖海,當年,這件事省紀委明明立案了,我還派你去調查過。可這份材料證實,上面從來沒有調查過這件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薛靖海一聽,嚇壞了,只得對曹滿江說,因為聽了他那句話,他以為上面的意思只是走走過場,所以,他根本沒有調查。曹滿江一聽,頓時火冒八丈,說,你自己犯罪,把我也害了。他要求薛靖海去自首。薛靖海頓時靈魂出竅,拚命求曹滿江救自己。 曹滿江說,我也想救你,這件事如果追究下去,搞不好就是你坐牢,我受連累。你說我不想救你?可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怎麼救你?你給我個主意,只要是好辦法,我也想過關。 薛靖海哪裡想得出好辦法?天天找曹滿江商量。曹滿江呢,也不斷逼他,你快點想。這個材料,我一直壓著,但不可能壓得太久。 薛靖海無計可施,只得一次又一次求曹滿江想辦法。有一天,曹滿江對薛靖海說,沒有辦法可想了,除非王會莊突然得急病死了或者自己想不開自殺了。他這話像是無意說的,立即又說,對呀,如果王會莊自殺了,案子也就結了。你能不能有什麼好辦法讓王會莊自殺?薛靖海一聽就明白了,所謂讓他自殺,也就是將他謀殺然後偽造成自殺。 別說有沒有好辦法,這樣的念頭,薛靖海想都不曾想過。事情敗露,自己只是坐牢,可一旦參與謀殺,那就不是坐牢的問題,而是殺頭的問題。此後,每次碰到薛靖海,曹滿江就會問,想到辦法沒有。薛靖海不好說自己根本就不敢想,只說還沒有。曹滿江便和他聊天,無意中提到一些事,全都是薛靖海利用職務之便,從被調查對像那裡收取錢財或者性賄賂的事。聽得薛靖海心驚肉跳。他一直以為,這些事只有天知地知,卻沒想到,曹滿江竟然掌握得這麼詳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完全被曹滿江掌握了,除了跟著他走,再沒有第二條路。終於有一天,曹滿江說出自己的謀殺計劃時,薛靖海不得不點頭。 曹滿江的計劃,說起來非常簡單,在湯裡放進一些安眠藥,讓吃下去的人,全部很早入睡。待王會莊睡下之後,將他抱起來,掛在用床單做成的套索上,造成自殺的假象。事件發生後,公安方面肯定會進行調查。這個調查,不會太嚴格,只要證實王會莊是死前上吊而不是死後上吊,自殺的結論,基本可以得出了。當然,曹滿江具有豐富刑偵經驗,他也考慮到,死者身上必須有傷痕,但又不能有太多傷痕。如果完全沒有傷痕,說明死者上吊前,便處於昏迷狀態,那就很容易引起懷疑,並進而檢查胃內消化物。同時,曹滿江還無法確定的是,王會莊會在什麼情況下醒來,掙扎會有多強烈,如果要制止他強烈掙扎,是否需要外力。一旦使用外力,便可能留下傷痕。為了避免在任何一種情況下留下傷痕並引起懷疑,他苦心設計了審訊過程中的刑訊事件。 薛靖海這個堡壘攻下來之後,曹滿江知道撐不下去了,堅持了一陣,便也承認了。 唐小舟仔細地聽,認真地想,聽完整件事,心中便無限的感慨。這個曹滿江也真是的,案子原本和他沒什麼關係嘛,怎麼就將自己搭進去了?正準備發點這類感慨之時,他突然發現事情有些不對。此時,自己不是記者唐小舟,也不是省委書記秘書唐小舟,而是直接代表著省委書記,來聽取梅尚玲就此事的匯報。既然代表省委書記,那他就得站在省委書記的角度思考。如果是趙德良,他會說什麼?或者說,在這件事中,趙德良想說什麼? 王會莊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殺人者是省紀委的一名處長曹滿江,這一切,對於省委書記來說,只是一樁極其單純的犯罪案件而已。這類案件,自然有相關部門去處理,不需要他這個省委書記操心。 以唐小舟的理解,官場就是一個棋枰,官就是那個弈者。權力執掌者的工作,並不是要讓這盤棋迅速見到勝負輸贏,恰恰相反,他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控制這盤棋的進度,努力讓每一粒棋子,都能充分發揮作用。換句話說,就是要努力達成棋枰上的力量平衡,這也就是權力平衡。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1 可以想見,作為省委書記,趙德良下的是全省權力平衡這盤大棋,他所考慮的全部事情,也就是與打破權力平衡是否有關。凡是無關,他不必關注,否則,他就會陷入沒完沒了的瑣碎事務之中。記得那次在北京,朱興邦對趙德良說的那番話,曾讓唐小舟很思考過一陣子,越琢磨越覺得有味道。他總算是想明白了,朱興邦的那些話,如果用另一種語言表達,其實也可以簡單地說成,省委書記其實就是一盤權力大棋的弈者。一般老百姓以為,當官就是要為民作主,所以那句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話,才會流傳一時。對於相當職位的官員來說,真正的為民作主,並不是深入民間去為民眾做幾件實事,而是掌握好權力平衡。 從這個角度,唐小舟立即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了。 他說,曹滿江真的只是因為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殺王會莊?我怕不會這麼簡單吧? 梅尚玲說,我們也有懷疑。曹滿江和柳泉市是有些關係的。 唐小舟哦了一聲,問,什麼關係? 梅尚玲說,曹滿江的妻子是柳泉人,跟葉萬昌的妻子,似乎是親戚關係。 葉萬昌是柳泉市市委書記,唐小舟當記者的時候,和他接觸過多次,知道他屬於坐直升飛機起來的幹部。陳運達在柳泉市當書記的時候,葉萬昌還只是縣裡的一名科長。縣裡的科長,叫得好聽,實際上只是股長,完全還沒有進入官員序列。後來,陳運達調任柳泉市,葉萬昌時來運轉。 據民間傳說,陳運達第一次下去檢查工作,一大群人走在鄉村的田梗上,原本有太陽的天,突然下起了雨。當時的縣委書記祝國華異常尷尬,可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正在這時候,葉萬昌竟然從身上掏出了一把傘,迅速撐開來,罩在陳運達的頭上,才避免了陳運達成為落湯雞。此次陪同陳運達的幾十人,無一例外被淋得透濕,葉萬昌也一樣。可他小心地陪在陳運達身邊,替他遮風擋雨。 時隔不久,葉萬昌便被提拔為副局長,正式升為副科級,從此進入官員行列。 此後十幾年時間,葉萬昌緊跟著陳運達和祝國華,官場之路,走得一帆風順,據說,陳運達一直很努力地想讓他來當副省長。 唐小舟說,這件事,很容易引起某些猜測甚至是謠言啊。 梅尚玲說,是啊,所以,我們目前的壓力非常大。有人已經開始打招呼了,希望盡快結案,不要搞得整個江南省風聲鶴唳,這對全省的經濟建設以及安定團結不利。 唐小舟哦了一聲,說,我相信趙書記是絕對支持你們獨立辦案的。 他說這話的用意很明確,並且同樣是代表趙德良說的。無論什麼人打招呼,趙德良肯定不會打任何招呼,而且,趙德良堅持一貫原則,紀委獨立辦案,該查的定要查清楚,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冤枉一個好人。在這件案子上,紀委一定要頂住壓力,多想辦法,辦成鐵案。 梅尚玲要留他吃飯,唐小舟自然不會吃,離開省紀委,直接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稍稍清理了一下,到了下班時間,唐小舟鎖好門,走到了省委門口。雍州的出租車管理很成問題,一到下班時間就打不到車,黑的卻滿天飛,價格還比出租車貴。唐小舟深知這一點,又不好在省委門口等著攔車,讓別人看到,明天還不知會說出些什麼怪話。他乾脆往前慢慢地走,走了十幾分鐘,總算看到一輛空著的出租車。 來到喜來登,跨入餐廳的那一瞬間,裡面幾十個人同時站起來,熱情地迎著他。 今天的晚餐,場面一定很大,這一點,唐小舟是有心理準備的。上次林志國請客,他已經見識過了。如今的領導,喜歡前呼後擁,喜歡那種萬事全在掌握中的感覺。如果哪個縣委書記出行,只帶一司機一秘書的話,人家一定會說,他要失勢了,你看吧,原來追隨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全都躲開了,還不是失勢的信號? 或許有人會說,走自己的路,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怎麼看?這話,用在別的地方對不對,很難說,用在官場,百分之一千是錯誤的。如果大家都相信你失去了對權力的控制力,再沒有人聽你發佈命令,你還能有權力嗎?權力就是發號施令的權限,就是要眾星拱月,一呼百應。不管那些星是否真心誠意地拱你這顆月,至少,你說話得有人聽有人執行,只有這樣的氣氛之中,別人才不敢公開和你離心離德。 讓唐小舟驚訝的是,這一屋子人,並不以劉鳳民為中心,真正的中心,是雷江市委書記鍾紹基和江南日報總編輯趙世倫。 鍾紹基和趙世倫,行政級別是一樣的,都是正廳級。可在中國的官場體系中,大概正廳級這一級,是差別最大的。這種差別的突出之點,體現在是否省委委員。如果是,那肯定比非省委委員級別要高得多。總體來說,正廳級可以分為這麼幾個層級。 省委委員中,第一級分別是省政府秘書長和兩大部的常務副部長以及紀委兼監察廳長的那位副書記等。省政府秘書長和省委副秘書長,嚴格意義是平級的,都屬於正廳。但省政府秘書長的設置,又比照省委秘書長,因此比省委的副秘書長,要高出很多。組織部和宣傳部,是兩個要害部長,常務副部長和副部長,都是正廳級,常務又顯然比一般的副部長,高出很多。省紀委的副書記,也是正廳級,只有兼任監察廳長的那位副書記,權重要大一些。 第二級,是各市的市委書記以及委辦的一把手和某些大廳的廳長,如財政廳以及未掛政法委書記的公安廳長等。 第三級,是市長以及省屬其他機構的一把手。 而非委員正廳級,也分了很多層次。國企老總的層次,就更加的多,有很多國企老總也是正廳級,有些特別重要的國企,老總甚至還是省委委員。但是,這些正廳,和黨政部門的正廳,又差了一個層次。 若以省委委員來論,這些國企老總的級別應該是非常高的。但在實際使用中,他們既可以往高靠,也可以往低靠,有些時候,甚至還不如非省委委員的一些正廳級幹部甚至是副廳級幹部。除此之外,往下排,便是那些非省委委員的正廳級幹部了。這些正廳級,是一個極其龐大的群體。像省委辦公廳,至少有一位副省級幹部,即秘書長,有七八位正廳級幹部,即副秘書長或者辦公廳副主任以及正研室主任等。省委組織部、省委宣傳部的結構和省委辦公廳大致相同,部長是副省級,副部長,均是正廳級。還有法院和檢察院,屬於副省級單位,院長是副省級,院長以下,就有好幾個正廳級職位。一些大廳,比如公安廳,以前公安廳長是政法委書記兼任,因而比一般的廳高,屬於副省級。現在,政法委書記不再兼任公安廳長,公安廳長,便成了正廳級。可這個廳,又比別的廳要高,甚至有正廳級副廳長。還有些廳,是否設正廳級副廳長,那也在省委一句話。所有正廳級幹部,你要想將他們的排位弄清楚,那是一門極大的學問。 今晚迎接唐小舟的,就有兩位正廳級領導和兩位副廳級領導,還有好幾位正處級領導。其他領導到底是怎樣的地位,唐小舟一時還真難分清。鍾紹基和趙世倫雖然都是正廳級,實際地位的區別,他還是能分清的。鍾紹基是省委委員,而趙世倫不是。 這樣兩個人,在這種時候找到自己,唐小舟自然清楚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鍾紹基在岳衡市當市長時,是一個頗有魄力的幹部,以實幹著稱。正因為如此,丁應平調任宣傳部長後,趙德良才直接將他提拔到雷江當市委書記。雖說市長和市委書記都是正廳級,也都是省委委員,可這兩個正廳的權力是絕對不一樣的。有些人努力了一輩子,也沒能邁上這一級台階。 鍾紹基到了雷江之後,局勢並不是太好,一方面,雷江是丁應平的地盤,大量的幹部更樂於抱住丁應平的大腿。另一方面,雷江市長劉延光未能升上市委書記,心裡自然不爽。能夠當上市長,自然不是一般的角色,手下肯定有一張實力強大的人脈網。何況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鍾紹基孤身一人前往雷江,又怎麼可能與那個龐大的人脈網抗衡?就像趙德良孤身一人來到江南省的局面一樣,他所擁有的,是一把手的任命書,卻不是一把手的權力。任命書只是給了你掌握權力的法律依據,並不等於就給了你全部權力。任何人,如果沒有切實有效的辦法打破盤根錯節的權力網,建立起新的權力平衡,他就永遠只是孤家寡人。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2 省委書記是受中共中央委託執掌一個省的政權,市委書記,自然也就是受省委的委託,執掌一個市的權力。或許也可以換一種說法,省委書記代表黨來管理一個省,而市委書記則代表黨在本省的委託人省委書記管理一個市。如果你能夠將這個市的權力控制得很好,自然一切好說。但也不是沒有例外,有些人,就算給了你一紙任命,但因為你無法平衡權力,也就無法真正控制權力。你自然可以找一些客觀理由,比如說這個地區的情況非常複雜,或者說某些人太強勢,建立的權力聯盟太強大。但是,省委書記肯定不會這樣看問題,他給了你一紙任命,實際上就是給了你平衡權力場的尚方寶劍。你自己不能用好手中的權力,那只有一種解釋,你使用權力的能力有問題。 如果省委書記覺得你的能力有欠缺,便會失去對你的信任,從而減弱對你的支持。如此一來,便會形成惡性循環。任何一個市委書記,一旦失去了省委書記的強力支持,就等於失去了權柄,那麼,你在這個位置,還能幹下去嗎? 趙德良對哪個幹部是什麼態度,唐小舟作為最直接的旁觀者,心裡是有數的。他很清楚,趙德良對鍾紹基在雷江市的工作並不滿意,可畢竟這是他到江南省之後,提拔的第一個市委書記,就算是不滿意,也不得不在背後力撐他。 對於唐小舟來說,鍾紹基是家鄉的市委書記,又是趙德良必須力撐的人,加上家鄉的市長劉延光和陳運達走得更近一些,不太可能主動站到趙德良這條線上,所以,唐小舟對鍾紹基的態度,自然就不相同。 至於趙世倫,他的位置是比較尷尬的。報社的直管單位是宣傳部,而宣傳部屬於黨口,也就是說,報社是省委這條線上的。何況報社屬於意識形態,在全國其他省,政府的勢力,在媒體也基本是空白。江南省的情況略有不同,當初陳運達太強而袁百鳴太弱,很多人事任命,陳運達所起的作用很大,相反,袁百鳴想提的人卻提不起來。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陳運達力主提拔趙世倫擔任江南日報總編輯。報社總編輯畢竟是個技術職務,對業務能力要求很高,而趙世倫除了會官場一套之外,業務能力非常一般,他當總編輯以來,《江南日報》接連出錯,有幾次,甚至錯得離譜。 省裡有一個拆遷上訪戶,當初拆遷談判的時候,他獅子大開口,提出要按標準的五倍補償,政府方面雖然退了一步,同意按一點五倍補償,他堅決不幹。最終,政府強拆了他的房子,他從此開始上訪。上訪是需要經濟基礎的,幾年下來,他花光了所有的錢,妻子也離了,家人也不認他了。他還仍然堅持上訪,表示他只要還有最後一口氣,就要堅持上訪。幾年拖下來,身體完全拖垮了。某次到北京上訪,由省裡派人去北京將他領了回來,路上發現他生病了,只好將他送進醫院,一檢查,竟然是癌症。他得知這一消息,立即從醫院走了,兩天後,人們發現他死在家裡,是自殺。這件事,省委宣傳部明確指示,任何媒體,不准報道。誰都沒料到,《江南日報》竟然發了一篇通訊,完整地報道了此事。這篇報道出來後,立即被網絡媒體轉載。為此,趙德良發了脾氣,要求宣傳部調查。這種事並不難查,所有的稿子,都需要三審,最後終審,要聞版需要值班總編輯簽發,一查發稿單,竟然是趙世倫簽發的。 此事發生在趙德良初到江南之時,唐小舟本人當時就在報社。你能說趙世倫是傻瓜,幹了這件蠢事?就算是傻瓜,在報社幹了那麼長時間,也不可能不知道宣傳部的三令五申。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趙世倫故意干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幹?那就只有他背後的權力網清楚了。 自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城管成了媒體關注的焦點。城管所管的對象,大多是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商小販。小商小販們隨意擺攤設點,任意占道,對城市的交通以及市容市貌等,有很大影響。一個城市,到處都是烤紅薯烤羊肉串的攤點,四處瀰漫著一股煙味,不管確實不行,可管吧,這些人又都屬於無業遊民,做一點點小生意,僅僅夠餬口,你掀了人家的攤子,就等於斷了人家的生路,人家自然就要和你拚命。對待這些人,城管不得不採取一些強制手段,而城管大多招收的是文化素質較低的人,對權力的理解非常表面和粗淺,常常以勢壓人以權壓人,稍稍遇到反抗就動手。權力一旦失控,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城管使用這個權力的時候,就不僅僅只是針對那些違法經營的小商小販,而是擴大到了所有對他們的行為不滿的人,甚至是他們自認為需要制裁的人。一時間,城管成了全社會憤怒聲討的對象。 江南省的情況相對較好一些,小事雖然不斷,惡性事件,還不曾發生過。尤其是丁應平在雷江對小商小販網開一面,成了全省的典型,其他地區,也有學雷江經驗的,也有自想辦法的。所以,江南省的城管形象,總體來說是不錯的。即使如此,省委還是要求省內媒體對城管的報道要審慎。趙德良說,城管部門是存在一些問題,可這些問題,既有城管部門的問題,也有政府的問題,同時還有媒體報道的問題。某些時候,根本不可能發生衝突的,就因為媒體對城管一片叫打之聲,給普通市民造成一個極其惡劣的印象,似乎只要和城管發生衝突,就會有媒體替自己出頭,就能成為除暴安良的英雄。這種傾向,是一個行業的災難。所以,江南省,一定要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趙世倫竟然不顧省委宣傳部一再發文打招呼,一連發了多篇與城管相關的負面報道。 唐小舟曾經是媒體人,他進入媒體的時候,是中國媒體最講社會責任感也最講媒體責任的時候。可是,這一切似乎悄然遠去了,如今的媒體,已經淪落為有奶便是娘的婊子,他們不再講社會責任而只講經濟效益,只要能夠引起社會轟動,他們不再考慮可能造成的後果,甚至不考慮新聞的真實性。唐小舟痛恨這樣的媒體,或者說,痛恨將媒體引向歧路的領導人。在他看來,趙世倫就是這樣一個人。 江南日報連續登載幾篇抨擊城管的文章,引起了唐小舟的注意,他將這些文章收集起來,送到了趙德良的案頭。趙德良立即打電話叫來了丁應平,敲著這些文章問丁應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管不管得好這份報紙?你如果管不好,我讓別人去管。 丁應平隨後進行了調查,結果得知,這一系列文章,竟然是趙世倫策劃的。而他之所以策劃這一系列文章,竟然是因為他妻子的妹妹被城管處罰,他出面說情,城管沒有賣他的賬,他惱羞成怒。丁應平已經意識到,留下這個趙世倫,將會有更多的麻煩,他因此向趙德良建議,趙世倫不適合擔任現職,建議撤換。而丁應平建議將趙世倫調往瀘原市任宣傳部長。趙德良同意了這一提議,表示下次研究人事問題時,解決這件事。 市委宣傳部長可比日報的總編輯職權大得多,可是,地市級宣傳部長的行政級別卻比較尷尬。市委書記和市長以及人大主任政協主席,也只是正廳級幹部,副書記中,也有正廳級的,卻非常少見。同樣,組織部長和宣傳部長,偶爾也有正廳級的,那就更加少見了,通常情況下,這只是一個副廳級職位,又因為這個副廳職位是市委常委,相對於副市長的副廳級,又要顯得高一些。由日報總編輯調任市級宣傳部長,既可以認為授了實職,是提拔,就像朱興邦由宣傳部長改任副省長一樣,也可以認為是平調,甚至還可以認為是降職。關鍵在於這一調職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續動作。 趙世倫大概聽說了此事,多次打電話給唐小舟,也曾托了很多人約唐小舟吃飯。唐小舟很清楚他找自己的目的何在,暗想,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難道你忘了當初是怎麼打壓我的?這時候,你好意思來找我?對於趙世倫的要求,唐小舟是一概拒絕,別說是答應和他一起吃飯,就算是接到他的電話,唐小舟也會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趙總,對不起,正在開會,我過一會兒打給你。別說過一會兒打給他,就算是過十年一百年,唐小舟也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趙世倫,竟然走通了劉鳳民。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3 唐小舟有點怪罪劉鳳民了。你懂不懂官場規矩呀,我答應見你,你卻帶了這麼一大堆人來,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很過分嗎?將事情做得太絕,或者做得太過,可是官場一大忌呀。你這樣幹,或許討好了某些人,可也讓另一些人對你懷有防範之心,這樣的人,在官場大概混不下去吧。 在這些人中,唐小舟的行政級別是最低一級,和劉鳳民一樣,是正處。隨便哪個人的級別都比他高,就是劉鳳鳴,因為是縣委書記,一級封疆大員,市委委員,比一般的正處,要高出很多。若以行政級別論,唐小舟僅僅只能敬陪末座。可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官不大靠山卻大,在座各位都有求於他。正所謂人不求人一般大,反過來說,人一旦求人,自然就矮了一截。 唐小舟和眾人握過手。一般情況,他是下級官員,應該主動走上前,與在場各位一一握手,甚至應該用雙手。可沒輪到他動作,在場的人,全都迎上來,極其主動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要和他相握。就是握手,也非常講究職位高低。大家雖然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卻並不急於伸出手,而是等著鍾紹基。鍾紹基握過,才是趙世倫,然後依著官職大小排列。並沒有秘書長在這裡安排,卻絲毫不會錯位。 說過幾句話後,劉鳳民請大家入席,鍾紹基拉著唐小舟,要他坐主席。 唐小舟無論如何不肯,說,這個位子,除了你鍾書記,沒人敢坐。你一定要我坐,我連末位也不敢坐,只得得罪大家,落荒而逃了。 他怎麼能坐呢?這裡可有一二十人呢,人多嘴雜,此事如果傳到外面,會是一種什麼結果?余丹鴻那些人肯定會說他不懂規矩,年少輕狂,不認得自己是誰了。趙德良如果知道,會不會覺得唐小舟的所有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其實骨子裡是一個非常狂傲的人? 唐小舟已經看出來了,他們原本的安排,唐小舟坐正中間,左右兩位是正廳級幹部,然後順著下來,便是幾個副廳級幹部。最後是正處級幹部。因為唐小舟的堅持,鍾紹基只好坐到了正中間,又要拉唐小舟坐在自己的旁邊。唐小舟一看,這也不行,這樣一坐,等於自己和趙世倫平級了。儘管壓了趙世倫一頭,令自己有一種出氣的感覺,畢竟這裡還有好些副廳級呢。 唐小舟說,鍾書記,你就別堅持了,我是高嵐人,是你鍾書記的子民。鳳民同志是我的父母官,我還是和父母官坐在一起。說著,主動走到了劉鳳民的下手。 劉鳳民怎麼能讓他坐在自己的下面?反覆推讓,將自己的位子讓給了他,自己往下移了一位。 見所有人都坐好了,唐小舟也不說話,坐在主位的鍾紹基便說,小舟,我們是不是開始? 唐小舟說,鍾書記你話事,我聽你的。 鍾紹基便端起了酒杯,離席走到唐小舟面前,說,你這個小唐呀,硬是要坐這麼遠,搞得我這個市委書記要跑這麼遠才能給你敬酒,這不對嘛。 唐小舟連忙端著酒杯站起來,說,鍾書記,你這不是讓我下不了地嗎?應該我給你敬酒才對。說著,推著鍾紹基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唐小舟要按著鍾紹基,讓他坐下,鍾紹基不肯,兩人便站著喝了第一杯酒。 第二杯酒,按官職排位,自然輪到趙世倫了。趙世倫也離開了自己的座位,走到唐小舟面前。趙世倫說,小舟,你是我們日報出去的人才。你走了,我們的損失很多,但全省人民有福了。來,我敬你一杯。 唐小舟說,趙總,這怎麼行?你以前是我的總編,我的領導,現在還是我的領導,你回到位子上,這杯酒理應是我敬你。 趙世倫無論如何不肯歸位,唐小舟也並不像對待鍾紹基那樣真心,只好在自己的位子上與趙世倫喝了第二杯酒。 這杯酒一完,唐小舟意識到,自己再不採取主動,其他副廳長,也都會端著酒杯來給自己敬酒了。既然逃不過,自己就搶先一步好了。他和趙世倫喝過酒,推著趙世倫坐回自己的位子,他從服務員手裡接過一瓶茅台,端著杯子,走到各位副廳級面前,一一主動敬酒。 敬了一圈下來,唐小舟喝了十幾杯。鍾紹基也意識到,今天這餐飯席位很有問題。再這麼下去,唐小舟先敬一輪,別人又回敬一輪,兩輪下來,三十多杯酒,唐小舟還不現場直播?果真如此,這請唐小舟的酒宴,反倒成了灌他的酒,他心裡一定不爽。要扭轉這個局面,只能自己擺一擺官架子了。 大家正要給唐小舟回敬的時候,鍾紹基說話了。他說,大家是不是等一等,讓我先說幾句話? 他這話一說,所有人,全都停止了,等著他。 鍾紹基說,既然你們一定要我坐主位,那我就做一回主人。在這裡,我立個規矩,兩條。第一條,從現在起,大家敬酒,都不准離開座位,誰離開就罰誰。第二條,任何人,要敬酒可以,必須敬一圈,個個都敬到,少一個都不行。我來當這個紀委書記,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聽了鍾紹基的話,唐小舟心中明白了。剛才擺位的那場戲,恐怕是對自己的一種姿態同時也是一種試探。 鍾紹基畢竟是從市長到市委書記,走到這一步不容易,那可不是一般的修煉所能達到的。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放下這個架子。從他剛才的那番話可以看出,他應該是一個很能控制局面的人,只是唐小舟有些不明白,一個看上去如此有能力的人,怎麼就玩不贏劉延光? 對於劉延光,他還是瞭解的,這個人從基層起來,身上有一股霸氣,也有很重的江湖氣,文化修為卻很有限。當初,他和丁應平斗的時候,就沒有佔過便宜,所以才一直屈居於市長位置。鍾紹基雖說不一定比丁應平更能幹,但也不至於會輸給劉延光吧。 酒喝到一半,趙世倫到了唐小舟的身邊。趙世倫可真是個人才,竟然舉著酒杯,對唐小舟說,唐處,來,我們再喝一杯。 唐小舟說,趙總,你別這樣叫好不好?這樣叫顯得生了。 趙世倫說,那好,還和從前一樣,我叫你小舟。 唐小舟想,還小舟呢,以前,你可是直呼其名,或者姓唐的。有一次,在全社大會上,趙世倫就說,你唐小舟以為你了不起?全世界就你是人才,人家都是狗才是豬才?唐小舟也當仁不讓,在下面大聲地喊,我可沒說狗才豬才,我只說有的人是蠢才。 一杯酒喝下了,趙世倫說,小舟呀。我們同事也有十幾年了吧? 唐小舟說,十三年了。 趙世倫說,是啊,十三年了。這十三年來,我可是看著你成長起來了。現在,你終於有了更好的機會,更好的平台,我由衷的為你感到高興呀。 唐小舟說,趙總你太客氣了,我算什麼嘛,我還和以前一樣,是你手下的一個兵。 趙世倫說,我倒是這樣希望呀,可惜我不行了,年齡來了。現在的世界,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 唐小舟說,你怎麼能說自己不行呢?男人是不能說不行的。 趙世倫不接這個話,而是說,小舟呀,老弟呀。我叫你老弟,應該還夠資格吧? 唐小舟說,夠夠夠,是我佔你便宜了。 趙世倫說,老弟呀,這次,你一定要拉我一把,不然,我就完了。 唐小舟故作糊塗,說,趙總,你這是什麼話?我哪有能力拉你? 趙世倫說,我求你,好不好?求你幫個忙,哪天帶我去見一見趙書記。 唐小舟感到為難了。不答應吧,誰都知道,只要他肯安排,見趙德良一面,肯定是沒有問題的。答應吧,他又實在不願意。想了想,他說,我不是不答應你。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工作,是有紀律的。你要見趙書記,你得告訴我,你準備和趙書記說些什麼。 趙世倫說,我嘛,已經想通了。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能幹什麼?只想趙書記高抬貴手,讓我留在省裡,別讓我下去了。在省裡怎麼安排都行,我保證沒有意見。 唐小舟想,要拒絕是很容易的。可是,自己一旦拒絕,那就會多一個敵人。當年趙世倫成為自己的敵人,那時,他們不在一個重量級上,彼此根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競爭。而現在,情況不同了,趙世倫如果成為自己的敵人,就算他無法真正和自己在拳擊台上比賽,至少可以在背後給自己使點小壞。既然他的要求僅僅只是見一見趙德良,而這種見面,也很難改變結果,自己何不趁此機會和他修復一下關係? 他說,我答應你,但你需要給我時間,我必須好好地安排一下。 趙世倫拉著他的手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4 酒喝完了,唐小舟要離開,鍾紹基拉著他,不讓他走,說,我已經替你把房間定好了,無論如何,今晚你得住在這裡,我還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鍾紹基拉著唐小舟的手進入電梯,又一起進入他的房間。唐小舟原以為,當晚就那一桌人,現在才知道,遠不是一桌那麼簡單,鍾紹基身邊還有很多人,這些人並沒有在一起吃飯,很可能在喜來登的其他房間。他們中間好幾個圍到鍾紹基身邊,十分慇勤地在鍾紹基面前表現著,鍾紹基對他們視而不見。 進入房間後,還有幾個人跟進來,鍾紹基說,你們忙自己的事去吧,我和唐處長說說話。 其他人答應著,退了出去。並且小心地將門關上。 鍾紹基拉著唐小舟在沙發上坐下。茶几上,擺著一盆水果和一盒巧克力。鍾紹基拿起一塊白色巧克力,遞給唐小舟,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說,小舟呀,我要向你檢討呀。 唐小舟剝開巧克力,塞進嘴裡,說,鍾書記,你這是什麼話? 鍾紹基說,我知道你是雷江人的時間有點晚,對你的家人照顧還很不夠。你說我這個市委書記該不該檢討? 唐小舟明白了,他在暗示,對自己家的照顧,他是打過招呼的。見他準備給自己沏茶,唐小舟連忙站起來,接過他手裡的電熱水壺,進入衛生間,將水壺仔細地洗了,裝著水,插進壺座,按下通電開關。見鍾紹基帶著茶杯,便拿過來,看了看裡面的陳茶,問,鍾書記,重新泡新的吧? 鍾紹基拿出一包茶葉,說,用這個。 唐小舟拿著鍾紹基的杯子以及一隻瓷杯進入衛生間,將兩隻杯子洗了。出來後,拿過鍾紹基的那包茶葉,打開一看,見包裝不怎麼樣,卻是上好的龍井。洗茶杯時,他已經小心注意過鍾紹基杯子裡茶葉的數量,往他的杯子裡放了,又往另外一隻杯子裡放了自己喜歡的量。壺裡的水已經開了。唐小舟十分細心,知道如果灌一滿壺水,需要燒很長時間。他第一次僅裝了小半壺,恰好夠泡兩杯茶。將茶泡了之後,他再進入衛生間,裝了一滿壺水,重新燒上。 鍾紹基說,小舟呀,你前程無量啊。 唐小舟客氣地說,以後還需要鍾書記多多培養。 鍾紹基說,小舟你客氣。剛才,我注意到你的幾個細節,知道你是個有心人。這個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認真而又有心,這樣的人,沒有理由不成功。 唐小舟在鍾紹基身邊坐下來,說,能夠得到鍾書記的肯定,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鍾紹基擺了擺手,說,你太客氣了。我肯定有什麼用?我啊,是越混越差,現在需要老弟你伸出援手啊。 唐小舟說,鍾書記,你太客氣了。我想伸援手,可我的手也沒這麼長呀。 鍾紹基說,小舟啊,說實在話,我見的年輕人不少,像你這樣敏銳同時又心細的年輕人,還真是不多。坦率地說,我一見你,就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想交你這個朋友。我有個提議,我們之間,也不考慮年齡,不考慮身份,做一對真誠相待的好兄弟,你說好不好? 唐小舟說,那是我高攀了。 鍾紹基擺動著一隻手,說,這話我不愛聽。你說,行還是不行? 唐小舟說,那我叫你大哥? 鍾紹基說,好。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大哥,你就是我的小弟。 鍾紹基的煙癮很大,一個晚上,他的煙不離手。現在,剛好又抽完了一根,便拿起面前的軟中華,抽出一根,想了想,遞給唐小舟,說,來,抽一支大哥的煙。 唐小舟接過,鍾紹基又拿起打火機,替他點燃,自己也點了一支,猛吸了一口。 唐小舟將口裡的煙噴出來,說,鍾……大哥,你去雷江有半年了吧? 鍾紹基說,是啊,剛好半年了。坦率地說,你這個家鄉呀,真是複雜啊。 唐小舟暗想,官場哪有不複雜的?不複雜那就不叫官場。只要和人打交道的事,尤其複雜。再將人和權力結合在一起,就更加複雜。中國官場文化幾千年,研究的其實就是兩件事,控制和反控制。老祖宗想了很多辦法來控制權力,同時,又有很多反權力控制的實戰案例,後世幾千年就不用說了。單是一個春秋戰國,已經將權力遊戲演繹得淋漓盡致,奧妙無窮。陳運達省長就因為研究這段文化,受益匪淺。他所研究的,還不是真正的春秋戰國文化,而是後人根據《左傳》、《史記》等幾本書寫的一本小說《東周列國志》。光一本《東周列國志》便已經足夠馳騁官場了。 可這些話,他絕對不能說,說了,既有班門弄斧之嫌,又有僭越之實。人家客氣地和你稱兄道弟,你如果真以為自己和他是兄弟,那就傻了。官場最講究官職大小倫理次序,任何微小的差錯,都可能種下禍根。 唐小舟說,是啊,哪裡都複雜。 鍾紹基說,雷江更複雜一些。劉延光這個人你大概還不完全瞭解,他哪裡是個官員?簡直就是黑社會老大,一身的匪氣。他幹什麼事都要別人順著他,順著他一切好說,如果一點不順著,他就和你翻臉,當場拍桌子。雷江的常委會,開成了吵架常委會,一開會就吵。像什麼話,這還是共產黨的常委會嗎? 唐小舟暗想,這個鐘紹基,看來只會玩陰謀不會玩陽謀。玩官場,就要陰謀陽謀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能夠爬到相當職位的人,不用問,玩陰謀肯定一流。但到了一定程度,就到了瓶頸,再僅僅靠陰謀,吃不開了,此時就一定要陽謀手段圓熟。這種情形,很有些像中國的商人們。如果你堅持所謂的公平交易原則,肯定只能當個小老闆,甚至小老闆都當得艱難。有點奸詐手段的,小老闆便能當得有滋有味,卻一定做不大。能夠做大的,是那些有毒辣手段的人,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這就是陰謀。等你終於功成名就,名動江湖,就不能僅僅只會下三爛手段了。就算你對這些手段玩得再溜,也一定要收起來,規規矩矩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所有手段,看上去一定要經得起陽光的照射,否則,總有一天,你會翻船倒舵。官場也是如此,縣級官員,需要的是霸蠻,是硬手段,市委書記這一級,很可能就是強權和智權的分水嶺,此時,強權會顯得很無力,許多事,必須借助智慧來完成。一個只會使用強權的人,很可能無法邁過這一關。 自己是不是要點醒他一下?如果要點,該怎麼點?唐小舟反覆想著,覺得有些話不能直說,得繞個彎子。可這個彎子該怎麼繞呢?難度實在有些大。後來猛然記起不久前召開的市長論壇晚宴上,趙德良講起將相和的故事。 陳運達擔任省長後,推行了一項新政,每年年底舉行一次市州首腦會議,出席會議的,是市州政府正副職。這是一個論壇式的會議,有人私下裡稱為市長論壇,也有點類似於大範圍的政府決策會。會議在每年的十一月底或者十二月初召開,會期三天。 唐小舟說,前幾天召開市長會議,你們是誰來的? 鍾紹基說,這是政府口的會議,以前我每年都參加,今年沒有參加。我聽說,最後的晚宴上,還出了點事? 唐小舟知道他說的什麼,說,你也聽說了? 鍾紹基說,下面都在傳,聽說了一點點。 唐小舟問,你都聽說了些什麼? 鍾紹基說,好像說,趙書記開始並沒有準備講話,運達省長突然宣佈請他作重要指示,弄得他有些被動。 看來官場真是無秘密可言。鍾紹基所說,基本是對的。 會議準備期間,余丹鴻對趙德良說,政府那邊,希望趙書記出席一下。趙德良對這個市長論壇有點看法,覺得陳運達弄出這麼個會議,是個花架子,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可畢竟全省的政府一二把手全都來了,陳運達又公開表示了這一意思,怎麼看,也像是很尊重趙德良了。趙德良只好答應參加。 余丹鴻又說,政府那邊的意思是請趙書記說幾句話。 趙德良說,政府的會議,還是運達同志說比較好,話我就不說了,過去敬一杯酒可以。余丹鴻將這個意思轉達給政府辦公廳,那邊也沒有再堅持,省委辦公廳沒有替趙德良準備講稿。 當晚的宴會上,陳運達搞了一次突然襲擊,向大家宣佈,請趙書記作重要指示。 此話一出,趙德良便被推到了檯面,絕對不能說,我沒有準備,省委辦公廳沒有替我準備講稿,這個話我不講。好在趙德良應付局面的能力非常強,他站起來侃侃而談。 唐小舟對鍾紹基說,趙書記的口才真是不錯,他給大家講了將相和的故事。 這個故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中學課文裡學過。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5 藺相如原本不過是趙國公卿家的舍人。所謂舍人,也就是卿大夫所養的士,按今天的理解,有點像高級公務員私人開的研究生班。秦王聽說趙王有和氏璧,便說要借來看看。趙王知道,和氏璧一旦進入秦王宮,肯定出不來。趙國的兵力比秦國弱,秦國就算強行將和氏璧留下,趙王也無可奈何。思來想去,既不能得罪秦王,又不想失去和氏璧,最好的辦法,找一個能幹的人藉機行事。於是,藺相如被選中。 藺相如巧與秦王周旋,最終完璧歸趙。藺相如回到趙國,得到趙王的重用,位列上卿,大概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總理。這個任命,令老將廉頗大為不服。廉頗的地位,大概相當於國防部長。他這個國防部長是靠殺敵殺出來的,軍功卓著,現在卻讓他屈居一個口舌之士下面,當然抱屈。廉頗是個直性子,做出很多事,詆毀藺相如。藺相如卻處處退讓。最終,藺相如向廉頗說明,我這樣做,並不是怕你,而是國家大事,掌握在將和相的手中,將相不和,是國家之大不幸。廉頗明白這個道理之後,負荊請罪。 唐小舟說,趙書記當然沒有詳細介紹這個將相和的故事,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他只是說,最近,我又讀了一遍將相和,有些新的想法。我在想,我們都熟悉的廉頗和藺相如的故事,發生在兩個性格不同經歷不同的人身上,有沒有一種可能,類似的事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也就是說,某一個人的心裡,既裝著一個廉頗,又裝著一個藺相如,結果,廉頗和藺相如在這個人的心裡打架。有這種可能嗎?我的看法是,肯定有。我們是人,每個人骨子裡都有些血性,這就很像廉頗。憑著這股血性,我們闖出了一番事業。事業一旦闖出來,就不僅僅只是一個創業的問題,可能還有一個守業的問題。創業和守業,如果用今天的話說,守業就是穩定,創業就是發展,這是一個穩定和發展的問題。單純的創業,可以憑著老廉頗的血性來解決,一往無前。但既要穩定又要發展,單憑血性,恐怕很難解決問題。這時候,更多的需要藺相如的智慧和機變。由此啊,我想到了我們這些領導們,怎樣才能當好一個領導?要我說,當一個好的領導,其內心深處,就要懂得演一曲將相和,要懂得進和退的平衡。古人總結得好呀,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這就是告訴我們,幹任何事,都有一個將相的辯證關係,都有一個文武之道,文永遠都擺在武的前面。現在,我們搞經濟建設,很強調軟實力建設。我在想,這個軟實力,恐怕不僅僅只是我們所理解的一個城市政治環境經濟環境建設,也涉及到我們的領導幹部自身的軟實力建設。我們搞工作,恐怕也要學會軟硬兩隻手,要講究點文武之道。 鍾紹基果然是修煉成精的人,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再一次掏出煙,往唐小舟的手裡塞。 唐小舟說,不抽了。 鍾紹基說,再抽一支。 唐小舟只好接過來。鍾紹基一邊替他點煙一邊說,老弟果然是高人。 唐小舟說,我是什麼高人了? 鍾紹基說,你這個小弟,我認對了。你既然不說明,我也不多說了。我們心照不宣。 此後,還常常有雷江市常委會吵架的消息傳來,不過,傳出的消息,和以前略有不同。以前但凡提到雷江市吵架,總是鍾紹基和劉延光對吵,兩個人你拍我的桌子我拍你的桌子,誰也不讓誰。現在情況變了,劉延光大吵大鬧,鍾紹基卻不動聲色。遇到原則性問題,無論劉延光怎麼吵,鍾紹基最終都會強硬地表示,我不同意。 畢竟是集體表決,某一個決議,並非市委書記不同意,就無法通過,市委書記在常委會裡面也僅僅只有一票,如果多數票通過了,市委書記反對,也阻止不了。一般來說,常委們也會審時度勢,他們表決的時候,更容易傾向於強勢一方的意見。以前,雷江市市委常委會吵得不亦樂乎,誰也不讓誰,誰也不佔強勢,其他常委,無所適從,更多的人只好騎牆。 現在,鍾紹基改變了做法,劉延光吵的時候,他不出聲。等到表決的時候,他非常堅持地說,看來,這件事,常委中存在一定分歧。這樣吧,下面,我們表決,贊成的請舉手。他雖然說贊成的請舉手,可他自己不舉手,顯然就是不贊成,其他常委怎麼表態?舉手的話,就是贊成劉延光反對鍾紹基。鍾紹基是省委派來當市委書記的,公開反對鍾紹基,就是公開反對省委。劉延光是雷江市人大選舉的,代表的只是雷江市。 最初,投反對票的,只有鍾紹基一個人。他就像孤獨的戰士,儘管知道這樣做沒有絲毫意義,仍然頑強地堅持著。 一段時間之後,變化出現了。並不是劉延光所有的一切都能照顧到每一個常委的利益,有的決定,甚至可能損害某個常委的利益。這個常委,自然就站在鍾紹基一邊投了反對票。這個反對票一出,劉延光頓時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事後在多個場合,將這位常委罵得狗血噴頭,也就徹底地得罪了這位常委。另一次,有兩個常委覺得劉延光考慮不周,可能存在隱患,投了棄權票。如此一來,這兩個人又把劉延光得罪了。劉延光再一次在不同的場合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此時,常委之中,便有四個人投劉延光的反對票,雖然沒有達到多數,鍾紹基卻會藉機說,到會的九個常委五個贊成,雖然超過了半數,但反對票和棄權票有四票,這事,是不是暫時放一放,下次常委會再議? 是啊,五票贊成四票反對,劉延光若想硬行通過,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常委會是要記錄的,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記錄在案。鍾紹基所說,並無不妥,四個常委反對或者棄權,反對票確實太過集中,暫緩一步,並沒有錯。劉延光還要硬性通過的話,將來萬一出了什麼事,責任就是他一個人承擔了。其他常委也感到風向正在變化,他們並不是劉延光養的狗,沒有必要和劉延光穿一條褲子。再因為各種各樣的利害衝突,劉延光和常委們漸行漸遠。一段時間之後,鍾紹基控制了常委會。 有一次,余丹鴻向趙德良匯報雷江的情況,趙德良隨口說,紹基同志不錯,學會戒急用忍了。 事後,唐小舟給鍾紹基發了一條短信,寫道:上曰:紹基同志不錯,學會戒急用忍了。鍾紹基自然知道其意,明白自己在趙德良心目中的形象,正在悄然改變,回復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比較麻煩的是幫趙世倫的忙,唐小舟始終沒想好怎麼幫。 這件事,倒不是難做,而是他不願意做。如果不是被趙世倫壓制,自己可能早不是今天這般模樣。對於這個人,不僅自己應該仇恨,還應該教育子孫後代仇恨,將這種仇恨世世代代傳下去。他的內心深處,兩個自我在激烈鬥爭。一個說,你忘了這些年他是怎麼對待你的?你不僅不能幫他,還應該找個機會狠狠地報復他。另一個說,你仔細想一想,你現在不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官場一員。既然是官員,你就不能再有老百姓的思維方式,而應該擁有官員的思維方式。官場之上,從來就沒有敵人和朋友,沒有對和錯,只有取和捨。有利則取無利則捨,既無害也無利,那就多栽花少栽刺。 最終,他想到了黎兆平和張承明之間的爭鬥。黎兆平是唐小舟的學兄,也是他的偶像。當初,黎兆平和張承明之間的爭鬥,比他和趙世倫之間,激烈尖銳得多。最終,黎兆平和張承明還是妥協了。他想,黎兆平決定妥協的時候,和自己此時的心情大概頗多相似,定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掙扎。事過之後回過頭去看這件事,顯然出現了雙贏局面,也說明了一個道理,和則兩贏,斗則兩虧。想通這一點,唐小舟便下定了決心,替趙世倫安排個時間。 眼看春節將至,黨政部門格外忙碌,許多會議,全都集中在年底年初,還有很多事務性工作,也都集中在這個時候,領導的日程,每天都排得滿滿的,一點空閒都沒有。別說一些看似並不重要的會見,就算是平常例行的文件,只要能拖的,也都拖了下來。除非是急件,必須立即處理的,由秘書特別說明,領導才會在乘車前往某一次會議的途中,或者是參加某一次宴會之前的片刻,匆匆地看一看,寫上幾個字的批示。 被壓下來的文件中,有梅尚玲以及省公安廳送來的王會莊案和曹滿江案調查報告。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6 王會莊案因為王會莊的死亡,調查工作,也就僅僅限於王會莊本人,無法涉及其他人。與官場相關的更深內幕,隨著王會莊的死亡,成了永遠的秘密。紀委已經調查清楚,王會莊有存款和不動產各七百餘萬。但這一千五百多萬中,已經查實屬於受賄的,只有三百六十餘萬,其餘的,均屬於來源不明財產。因為無法確認他的這些財產來源,只能就此結案。可這件案子,並不是紀委說結就能結的,紀委畢竟是受省委常委會委託對其進行常規督查時發現問題的,此案還需要省委常委會一個態度。 曹滿江案就更加複雜。從已經查實的證據看,曹滿江與王會莊之間,並無直接利害關聯。既然沒有利害關聯,曹滿江為什麼謀殺王會莊?曹滿江承認說,因為當初他曾主持對王會莊的調查,薛靖海收受了王會莊的賄賂。他自己是本案的主辦人,玩忽職守,沒有仔細調查核實就聽憑薛靖海一面之詞結案,嚴重瀆職。他之所以殺王會莊,是想掩蓋自己的瀆職。 這個理由非常牽強,沒有人會相信。可曹滿江一口咬定就這個理由,公安廳刑警總隊再沒有新的線索,根本無法查下去。紀委方面,自然對曹滿江的財產情況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曹滿江來源不明財產十分可觀,有九百多萬。 曹滿江承認這些錢是灰色收入,卻否認是受賄。他給紀委調查組算了一筆賬。他說,作為省紀委的處長,他在這個職位已經干了十幾年,常年在下面地市走動查案,每下去一次,至少可以獲幾萬元灰色收入,有時甚至多達幾十萬。所謂灰色收入包括哪些?人家送的煙酒土特產紀念品等,這是人人下去都會有的。客氣一些的單位,送幾條煙幾瓶酒,或者冬蟲夏草什麼的,價值幾萬都有可能。此外,還有些單位考慮到上級領導晚上無聊,陪領導打個工作麻將什麼的,幾千上萬元收入是平常事。到了過年過節,單位同事會到家裡走動,下面的一些同志,也會上來走動。平均算下來,一年四五十萬收入,一點都不誇張。他工作二十多年,幾百萬元,再正常不過。 曹滿江承認自己謀殺了王會莊,卻對其他罪行一概否認。專案組無法查下去,只好寫了結案報告,遞給省委。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關心這兩起案子,有意將兩份報告擺在最上面。好多天過去了,趙德良那裡沒有任何消息。不僅沒有消息,甚至有一次,他聽到陳運達問起此事。 陳運達說,德良同志,有關王會莊和曹滿江的案子,下面有很多議論。 趙德良問,是嗎?都有些什麼議論? 陳運達說,有人說,之所以遲遲沒有結果,是因為很多人在替他們活動。這兩個案子,不宜再拖呀,拖下去,對安定團結不利。馬上過春節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出事呀。 趙德良說,案子的事,我們就不要插手了吧?由具體的辦案部門自己解決好了。 他的話雖然這樣說,兩份報告壓在他那裡不簽字,具體辦案部門,怎麼解決? 唐小舟暗暗琢磨趙德良的想法,漸漸有些心得。 趙德良之所以不批示,可能有兩種心理,一是不甘心,二是要留有後著,伺機而動。 王會莊案,表面上與曹滿江沒有關係。就算曹滿江說的理由成立,也只是瀆職,最多是紀律或者行政處分,夠不上刑罰,即使夠得上,估計也是一個緩刑。這起謀殺案的背後,肯定還有更為複雜的原因。複雜的原因是什麼?目前可知的線索是,曹滿江的老婆和柳泉市市委書記葉萬昌的老婆是表姐妹,兩家雖然並沒有太多表面上的來往,可調查後發現,兩家非常親密。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王會莊案可能牽連葉萬昌,而葉萬昌為了保住自己,指使曹滿江將王會莊殺人滅口。 民間還有一種說法,說王會莊如果坦白的話,會揭出一個驚天大黑幕,這個黑幕就是柳泉市買官賣官。民間傳說,在柳泉市,所有官位都是明碼實價,只要你出得起錢,就能買得到。而這個買官賣官的總經理,就是葉萬昌。葉萬昌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為,是因為他這個總經理背後,還有一個董事長。這個董事長,便是陳運達。 趙德良不甘心,自然是因為此案未能更進一步掀開黑幕,哪怕是將黑幕的一角掀開,都是一大勝利。 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柳泉市真的如市井所說,所有的官帽全部標價出售,這樣的黑幕,卻是不能完全揭開的。畢竟,他趙德良是省委書記嘛,他如果將柳泉市官場一窩端了,或許可以落下個鐵面無私的美名。可這美名,無助於他在江南省開展工作,整個江南省官場,很可能因為他的這項美名,對他敬而遠之。除非他有能力有辦法將整個江南省官場一窩端了,否則,他將在這裡無法立足。 從這種意義上說,公安廳以及紀委要求對這兩起案件結案,是有其道理的。陳運達說,與此相關的議論太多,對穩定不利,最好是快點有個結果,同樣是有道理的。權力並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結果,權力僅僅只在乎權力的平衡。 趙德良為什麼遲遲不批復呢?真的因為年底事太多太忙,顧不過來? 唐小舟並不認為如此。他覺得,趙德良其實也清楚,這兩起案子,只能如此結案,但是,他將結案的時間盡量往後拖,對某些人來說,也是一種威懾。 梅尚玲再一次打唐小舟的電話問起此事時,唐小舟說,年底太忙了,還沒顧上吧。 梅尚玲說,可是,眼看要過春節了,專案組怎麼辦?撤還是不撤? 唐小舟自作了一次主張,對梅尚玲說,我建議你別撤。不光不撤,還要趁著春節期間搞點響動出來。比如抓一抓廉政建設宣傳什麼的。 至於趙世倫的事,唐小舟終於抓到了一個機會。 晚上,趙德良出席老干局組織的迎春茶會。茶會名義上是老干局組織,實際是辦公廳張羅。茶會分兩個部分,下午是部分老同志的茶會,晚上是酒會。有些老同志,人雖然退下來了,參政議政的熱情卻很高漲,平常,他們沒什麼機會見到省委書記,現在省委書記坐在他們面前,他們終於撈到了機會,說了很多話。 唐小舟在一旁聽著,心裡頗不是滋味,他無數次冒出一個詞,為老不尊。這些人,畢竟已經離開領導崗位,對於目前的情況並不是太瞭解,憑著道聽途說的一些東西,胡亂放炮。也有些老同志,極有可能受了某些人蠱惑,還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理,大放厥詞。 他們的意見集中起來,共有幾點。 第一點,說趙德良太懦弱,完全沒有一個省委書記的魄力。到江南省一年時間,下面班子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妥善解決,雖然調整了幾次班子,都是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說明這屆省委班子考慮問題缺乏全局觀,進而懷疑本屆班子對權力的控制能力。 唐小舟很想和這些老幹部辯論一番。他會說,你們知道盲人摸象的故事,對不對?盲人摸象之所以摸不準,就在於信息不對稱,他們無法全面準確地把握事物的全部,只是憑著自己的片面感知,做出錯誤的判斷。某些老幹部談到的問題,正是盲人摸象的結果。省委書記上任,就一定要對下面的班子來個大調整?這是誰定的規矩?這種辦法,或許適合一時一地一人,並不一定適合所有地方所有人。省委書記如果不進行這樣的調整,就說明他工作沒有魄力?魄力與班子調整之間,怎麼產生邏輯聯繫的?顯然是片面之詞嘛。權力控制能力和班子調整,就更沒有邏輯聯繫了。省委書記的權力控制力弱嗎?江南省並沒有出現大的波動,這難道不能說明問題? 第二點意見,這屆省委上任已經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提出大政方針。 中央班子每一屆,都會提出一個綱領性的指導思想,比如鄧小平同志提出改革開放,解放思想。江澤民同志擔任第一任黨的總書記時,提出三講,連任黨的總書記時,提出三個代表。胡錦濤同志擔任黨的總書記後提出科學發展觀。 江南省這屆省委呢?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提出一個指導思想,這容易造成全省黨員幹部缺乏統一的目標,出現思想混亂。除了沒有確定指導思想之外,對經濟工作,省委採取了放任態度,這也是不對的。儘管經濟工作,主要由政府抓,可政府工作,畢竟在黨的領導之下。經濟工作,是當前中國的主要工作,黨不抓主要工作,那該抓什麼?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7 對此,唐小舟同樣是一肚子看法。黨要管黨,這是大家早已經形成共識的,黨如果什麼都抓,那還要政府幹什麼?至於說指導思想,這就更加的大謬了。一個國家一個政黨,只可能有一個政治目標一個指導思想,每個省,是不是一定需要在這個總綱之下,列出一個分綱?恐怕是見仁見智。 第三個反響較為強烈的意見是與王會莊案以及曹滿江案相關的。有老幹部說,這兩個案子,難道就那麼複雜嗎?據說有關部門已經調查完畢,為什麼拖著不結案?案子不結,造成謠言滿天飛,有些人惟恐天下不亂,抓住一切機會抹黑共產黨抹黑社會主義。現在不是已經有了一種言論,說江南省官場是一團黑,所有官員,全都是腐敗分子嗎?不是有人說,整個江南省的官員體系已經爛透了,其根源,在高層,在前幾任省委主要領導,因為他們用人的時候,不是任人為賢,而是看走哪條線,送了多少東西嗎?這樣下去,是會出大亂子的,局面是會失控的。 唐小舟懷疑,這些言論,很可能是受人鼓動。王會莊案才多長時間?從雙規到現在,還不到半年嘛。哪一件雙規案,在半年之內沒有結案,便鬧出如此之多的怪話來了?而曹滿江案發生至今的時間更短。為什麼有人希望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匆匆結案,這難道不值得思考? 唐小舟無數次觀察趙德良,見他始終面帶微笑,每一個人發言,他都認真地聽,仔細地記錄。當然,他到底寫沒寫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從表面上看,他是在認真記的。看到這一點,唐小舟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嘛,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局面,都能夠保持冷靜,保持良好的心態。這樣的修為,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除此之外,那些老幹部還提了其他一些問題,這些問題,與參政議政的關係不大,更多的涉及老幹部自身的利益,諸如大多數老幹部的住房都很破舊,能不能集中修繕一次。但凡遇到這類問題,能當場拍板的,趙德良便會指示相關部門限期解決。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趙德良並不像表面那般冷靜。 人或許可以通過訓練等方式,讓自己的表情得到高度控制。但有些東西,並不是強大的意志力所能控制的,比如酒量的變化。一個人的酒量,往往是定數,由於情緒的影響,不同情緒段,酒量會有適當的增減,而情緒影響較大的時候,增減的幅度也會大。趙德良的酒量,整個江南官場,沒有人知道。他是省委書記,他說不喝就不喝,他說喝就喝,沒有人敢勸他酒。只有那種大家都是省委書記或者大家全都沒有職位顧忌的場合,他才可能放開量喝。這樣的場合,一般人是見不到的,唐小舟是他的秘書,又十分細心,因此見到過幾次。 這次和老幹部一起喝酒,參加的人數很多,有級別的人也多,已離職的老省委書記,就有四位,副書記有十幾位,正省級老領導,共有三十幾位。如果這些人都給趙德良敬酒,他恐怕不能說不喝。辦公廳事前做足了準備,酒杯故意找那種特小的,一杯只有一錢多。趙德良敬酒的時候,身邊有一位服務員跟著,唐小舟特別交待,每次給趙書記倒酒,不准倒滿,只能倒一半。到了後來,唐小舟瞅準機會,將服務員手裡的酒換成了水。唐小舟對趙德良的酒量很有把握,覺得這樣的量,對於他來說,不在話下。 可實際上,酒席散時,他還是有了微微醉意。 離開宴會廳,余丹鴻慇勤地跟過來。趙德良說,小舟陪我回去就行了,丹鴻同志,你忙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唐小舟想,今天應該是個機會,便給趙世倫發了短信,叫他到七號樓前等著。 趙世倫顯然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半個小時後,唐小舟接到他的短信,說是已經到了。唐小舟回復了兩個字:稍等。 回到房間後,唐小舟吩咐趙薇給趙書記放熱水。趙薇扶著趙德良在沙發上坐下,既帶關切又帶責怪地對唐小舟說,怎麼喝這麼多酒? 趙德良說,沒事,有一點點感覺而已。 趙薇去放熱水的時候,唐小舟替他沏了一杯濃茶。趙德良進去洗澡,趙薇便坐到唐小舟身邊,問他,怎麼喝了這麼多? 唐小舟說,一幫為老不尊的老幹部,倚老賣老,能不喝嗎? 趙薇說,那你難道不能想點辦法? 唐小舟想,這個小丫頭片子,竟然以教訓的口吻和我說話,她以為她是什麼人?再一想,畢竟她是趙德良身邊的人呀,自己並不常在這裡,而她常在,誰知道她是不是抓住機會得了道?人是不可貌相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運程,誰知道哪個人在哪個時候鴻運當頭? 趙德良洗過熱水澡,又喝了一杯濃茶,情緒好了很多,讓唐小舟將紙墨準備好,他要練字。 唐小舟立即上樓,樓上有一間書房,裡面並沒有多少書,當中安排了一張大書桌。唐小舟鋪好毛氈,又鋪上宣紙,調好墨,趙薇輕挽著趙德良,已經進來。 趙德良的興致很高,主動說,小舟,今天我送你一幅字,你說吧,想我寫什麼? 唐小舟早就想要趙德良一幅字了,可他一直不敢開口。現在,趙德良主動說出來,他還能有別的奢望?便說,老闆的字,我太喜歡了,所有的我都想要。 趙德良拿著筆向他點了點,說,你呀,太貪心了吧。 唐小舟說,誰讓你的字寫得這麼好? 趙德良開始練字,寫來寫去,就寫一句俗語: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唐小舟暗想,難道說,趙德良準備將這兩句話送給自己?那麼,他到底是給自己送字,還是送話?大概由於下午的活動,讓他心裡有些感慨,此時是有感而發吧。寫了很多幅,雖然全都有題款,卻並沒有蓋章。後來,他對唐小舟說,你自己選吧,你喜歡哪一幅? 趙德良的字很有特點,在章法和佈局上,充分吸取了毛體的優點,顯得狂放和張揚,但在筆法上,又融合了魏碑和隸書的元素,單個字看,顯得敦厚溫平。唐小舟於是想,字如其人,趙德良的字,是很能體現其特點的。表面上,他很穩重,拿得住場子控得住局面,內心深處,他又是一個豪放的人,不太循規蹈矩。可無論怎麼施展,底線不會逾越,總還有章法,自成格局,絕不因他人的影響而改變。從旁觀察趙德良的為人以及施政,與他的字如出一轍。對於趙德良的心靈脈絡,唐小舟覺得自己是把握得很準的。 從中挑了一幅,唐小舟說,這是今晚的上品,就要這一幅。 趙德良說了一聲你的眼光不錯,便拿起印章,蓋了上去。 拿過這幅字,唐小舟立即下樓,說,我得快點藏起來,不然,老闆後悔了又收回去,我就虧大了。 趙德良開玩笑說,難道你的老闆就是這麼小氣的人? 趙薇在一旁說,你送了一幅給唐哥,是不是也應該送一幅給我? 趙德良說,好,我今天就破個例,你喜歡哪一幅? 趙薇挑字的時候,唐小舟已經下樓。他藏字是假,找這個機會拉開與趙德良的距離是真。下樓時,他給趙世倫發了一則短信,只有幾個字:給我打電話。 剛剛將字放好,趙世倫的電話進來了。唐小舟一邊接聽,一邊往樓上走,到了樓上,趙德良已經完成了今天的練字,正在收攤子。 唐小舟對著手機說,我等一下再和你聯繫,掛斷了電話,對趙德良說,趙書記,日報社的趙總編輯說已經到了門口,他想見見你。 趙德良問,趙世倫?他有什麼事? 唐小舟說,不知道,他沒說。 趙德良想了想,說,那好,你讓他到客廳裡等著。 趙德良洗完澡後穿的是睡衣,他要進房間換衣服。趙薇跟進去服侍他。唐小舟下樓,打開門,一股冷風撲面而來,讓他全身一震。他站在門口,向前望去,不遠處的樹下,有一個人影走來走去,面前有一星光亮閃動著,在抽煙。見趙德良的門開了,屋裡的光線向外射出來,趙世倫立即扔掉煙頭,快步走過來。 唐小舟見了他,說,你先進來吧,趙書記一會兒就下來。 趙世倫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聞到一股很濃的煙味。唐小舟說,怎麼抽這麼多煙?你知道趙書記不抽煙,最討厭家裡有煙味。 趙世倫一下子傻了,說,哎呀,我把這事忘了,那怎麼辦? 唐小舟說,算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下面看你的了。 趙世倫說,我知道,這已經非常感謝了。 將趙世倫讓到客廳裡坐下,接過他脫下的大衣、圍巾和帽子,掛在旁邊的衣帽鉤上,又替他倒上茶,說聲你先坐一下,便上樓了。 第十三卷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 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18 唐小舟不想陪趙世倫坐在這裡。畢竟,趙世倫曾經是自己的總編輯,彼此之間的關係,外人是很難搞清楚的。他不希望趙德良覺得自己和趙世倫關係很密切,或者自己對趙世倫很恭敬。尤其不想趙世倫借助他的存在,向趙德良表達某種東西。他上樓以後,進入書房,將書房裡清理了一番,聽到隔壁門響,知道趙德良已經換過衣服出門,便從書房裡出來,恰好見穿戴整齊的趙德良迎面過來。趙薇非常明事,知道來找趙德良的,都是官場人物,這種時候,她通常是不露面的。 唐小舟對趙德良說,趙總編已經來了,在樓下。 趙德良一邊下樓,一邊對他說,小舟,你一起來坐坐吧。 唐小舟明白了,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會見,完全公事公辦,且不希望趙世倫在此逗留太長時間。唐小舟轉過身,領頭往樓下走,給趙世倫的感覺,趙書記是被他請下來的。 見到趙德良下樓,趙世倫從沙發上站起來,熱情地迎到樓梯前,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問好並且恭迎,雙手擺在身體的前側,手肘已經微微彎曲,做好了和趙德良握手的準備。 趙德良卻沒有和他握手,而是很機械地說,世倫同志來了?坐! 趙世倫顯得很尷尬,有些不知所措。趙德良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來。趙世倫在唐小舟請了一次後,才坐到了趙德良的對面。唐小舟趁著這個機會,從包裡掏出筆記本和筆,坐到了兩人的側面,打開筆記本,做好了記錄準備。 趙德良說,最近日報的版面,好像有點變化。 趙世倫顯示手足無措,說,是啊,我們最近一直在抓這個事。 趙德良問,彥春同志最近在忙些什麼? 趙德良提到的彥春是江南日報社社長朱彥春。理論上,朱彥春和趙世倫平級,但因為是社長,又是省委委員,報社黨組書記,是真正的一把手,趙世倫只是老二。可趙世倫在日報的時間長,下面的人都是經他之手提起來的,加上他作風霸蠻,說一不二,朱彥春的實權並不大,說話沒有多少人聽。 趙世倫沒想到趙德良會問起這個,正考慮該怎麼回答,趙德良又開口了,說,上次彥春同志說,要搞自辦發行改革,搞了沒有? 趙世倫完全趕不上趙德良的思維。最初,趙德良問彥春同志最近在忙些什麼,趙世倫顯然準備回答這個問題,正準備措詞的時候,趙德良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對於後面這個問題,他僅僅只來得及回答了一句沒有,並沒有組織好後面要說的話,趙德良又跳開了,說,今年的發行工作已經結束了吧?情況怎麼樣? 一會兒時間,趙德良竟一連提出了幾個問題,趙世倫被問糊塗了,不知到底該回答哪一個。 唐小舟心中暗笑,這就是領導的談話藝術,遇到自己不喜歡的人,一開始雲遮霧罩地提出一堆問題,其實哪一個都不需要你回答,只是要將你搞昏頭,讓你心裡極度不安。接下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恐怕受情緒影響,你很難組織好句子了。 趙世倫不知怎麼回答趙德良的問題,只好極度不安地坐在那裡,不知應對。 趙德良在此時又轉了一個話題,說,談談你的事吧。 趙世倫的思維,還停留在剛才的那些問題上面,現在見趙德良主動問起自己的事,知道不能不回答。否則,今晚的目的就無法達到。可因為思維是亂的,最初想好的表達方式,現在無法接上來,只能匆忙應對,顯得有點語無倫次。他說,趙書記,我的工作沒有做好,給省委造成了不少麻煩。我向趙書記和省委檢討。 對此,趙德良僅僅只是從鼻子裡出了一口氣,並且在出氣時發出一點點聲音,誰也不知道,他這個聲音代表了什麼意思。 趙世倫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說,既然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省委要問責,是完全正確的。畢竟日報是黨報,是省委機關報,既代表著省委的聲音,也是省委的臉面和喉舌。出了這麼多麻煩,我沒有任何客觀理由,必須為此承擔責任。對此,省委所做的任何決定,我都心服口服。 趙德良說,有這個認識就好。 趙世倫說,我聽到一些說法,有一種說法,要把我調到下面市裡去。 趙德良承認說,省委確實有這種考慮。 趙世倫顯然沒料到趙德良會直接肯定此事,再一次顯得慌亂。那一瞬間,他不知該說什麼了,有點冷場。同時,他大概也知道,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否則,很可能沒有機會了。他說,對於省委的決定,我沒有絲毫意見,該我承擔的,我必須承擔。不過,我想向趙書記談一談我個人的難處。 趙德良說,都有些什麼難處? 趙世倫說,主要是我的妻子不想離開雍州,我本人又有高血壓,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妻子不在身邊照顧,可能會對工作產生不利的影響。我希望趙書記和省委考慮一下,能不能照顧一下我的實際情況,留在雍州? 唐小舟明白趙世倫的如意算盤,他畢竟是個正廳級幹部,若是放到下面市州,正廳級職位,只有市委書記、市長、政協主席、人大主任或者專職副書記等幾個。這幾個位置,恐怕都落不到他的頭上。他只能以正廳職擔任副廳級職位,比如市委秘書長、宣傳部長等,都屬於副廳級。相反,如果留在省裡,可以安排的位置就會多一些,活動餘地大一些。在省裡,平級調動的話,可能安排的職位有宣傳部副部長,或者辦公廳副秘書長、組織部副部長等。去這些單位,即使不是提拔,也類似於提拔了,比在日報當二把手,顯然要強一些。退一步,去不了這幾個單位,如果去省文聯、省文化廳、省廣電局,這是幾個正廳級單位,且都是文化單位。日報社在省正廳級單位的排名,在這些單位的前面,日報的一個正廳級二把手,到這些單位去,應該擔任一把手。若是能夠達到這種結果,顯然要比下去強多了。 趙世倫說這番話的時候,趙德良一言未發。趙德良是個外表溫和內心極其強硬的人,他很反感向組織討價還價的幹部,更反感跑官要官。唐小舟深知趙德良的脾氣,也清楚趙世倫求他的目的。他之所以替趙世倫安排,內心深處,其實也是想給他使點壞吧。 唐小舟見氣氛顯得尷尬,便向趙世倫使眼色。趙世倫會意,站起來向趙德良告辭,離開的時候,悄悄地將一個信封,放在剛坐過的沙發上面。 趙德良自然知道這一套,早已經注意到了,見趙世倫向外走,便說,你等一下。 趙世倫只好停下來,問,趙書記您還有事嗎? 趙德良指著沙發說,你掉了東西。 趙世倫看了一眼沙發,顯得非常尷尬,卻又不甘心收回來,便說,那不是我的。 趙德良說,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還是拿走吧。說過之後,也不理趙世倫,轉身向樓上走去。 趙世倫尷尬地站在那裡,走不好留也不好,直到趙德良上樓了,才對唐小舟說,唐處,謝謝你,我走了。 唐小舟立即拿起那個信封,暗暗試了試份量,估計是一張卡片。恐怕不是購物卡,幾千塊錢的購物卡,怎麼拿得出手?搞不好是銀行卡。唐小舟說,你把這個帶走。 趙世倫說,這是我給趙書記的一點意思,你幫我…… 唐小舟打斷了他,說,不是我不幫你,我如果把這個東西送給趙書記,可能徹底害了你。你還是拿走吧。 送禮永遠是一件尷尬的事。人家如果收,倒還好說,如果拒收,這禮就像沒有扔出去的炸彈。唐小舟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分上,趙世倫不好不收回來。唐小舟送趙世倫出門,原想僅僅只送到門口,轉而一想,還是送到門外吧。 到了門外,趙世倫又拉著他說話,千言萬語,求他一定在趙書記面前替自己美言。這可是一月,又遇到寒潮來襲,趙世倫出門時已經穿戴整齊,唐小舟卻只穿了一件毛衣,冷得受不了。撐了一下,不得不打斷了趙世倫,說,外面太冷了,有什麼話,我們還是以後再說吧。說過之後,也不理他,轉身進了屋子,迅速將門關上。 進屋後想想今晚這事,唐小舟一方面為趙世倫的姿態感到噁心,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做得有些小家子氣,這麼大冷的天,故意讓他在外面凍了兩個來小時,又選了個趙德良非常忙且心情不十分好的時候,表面上做了人情,暗地裡卻是使了大壞。這種做法,實在不夠光明正大,失之於心理陰暗、手段卑劣。 他有點小小的恨自己,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修煉得有些政治家的度量。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1 非常難得的是,谷瑞丹竟然主動提出唐小舟的家鄉唐家坳過春節。 聽說要回鄉下過年,女兒唐成蹊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用她媽媽的腔調說,要去你們去,我不會去。到處都是豬糞雞糞,把人都熏死了。這話是谷瑞丹說的,女兒竟然一字不漏地記住了。 唐小舟和谷瑞丹結婚十一年,女兒九歲,谷瑞丹只去過唐家三次。 他們結婚的第一年,唐小舟要回鄉下過春節,谷瑞丹堅決不同意,說是要回母親家。唐小舟想,結婚第一年,不肯回鄉下過春節,自己怎麼向家人交待?說,你回你母親家,那我去哪裡? 谷瑞丹說,你是谷家的女婿,你當然跟我一起回去。 唐小舟還想爭取一番,說,哪有女兒在娘家過春節的? 谷瑞丹說,女兒為什麼不能在娘家過春節? 唐小舟說,老輩人傳下的規矩,女兒不能看娘家三十晚上的燈。說是看了娘家的燈,斷了娘家的根。 這話刺傷了谷瑞丹,她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全都是女兒,沒有兒子。可很明顯,她的哥哥姐姐生小孩時,她還沒有結婚,與她看不看娘家的燈沒有關係。 大過年的吵架,大家都覺得晦氣,唐小舟只好忍了。年二十九,唐小舟獨自回到家。家裡人問,瑞丹怎麼沒一起回來?他不得不撒謊,說瑞丹的單位不同,公安部門,過年不放假,全體值班,走不開。 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大年三十的晚上,谷瑞丹竟然來了。唐小舟的家在山區,路很不好走,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谷瑞丹此前只到過鄉下一次,他們結婚的時候回來辦酒。但她有辦法,先乘車到了縣公安局,再由縣公安局派一輛車,將她送到唐家坳。 谷瑞丹第三次到唐家坳,是唐成蹊週歲。谷瑞丹不願意孩子影響自己的工作以及前程,唐小舟不願母親在這裡當老媽子,提議請個保姆,谷瑞丹不幹,捨不得花那個錢。<5-1-7-z.c-o-m>最終商議的結果,由母親把唐成蹊帶回鄉下。谷瑞丹弄了一輛車,將祖孫倆送去的。在鄉下,谷瑞丹僅僅呆了不足一個小時,便隨車返回。 對於谷瑞丹的提議,唐小舟不冷不熱。女兒堅決反對。即使她在鄉下生活過兩年,唐小舟相信,女兒對鄉下生活,肯定是沒有概念的,她關於鄉下的所有認識。 這次,谷瑞丹顯得非常特別,她立即喝止了女兒,說,你說什麼?你姓唐,唐家坳是你的家,你怎麼能說不回去? 唐成蹊像她媽一樣固執,當即說,誰稀罕姓唐?我才不姓唐,我要姓谷。 谷瑞丹說,你再亂說,我打你了。 唐成蹊說,你打我我也不姓唐。 谷瑞丹真的抽了女兒一巴掌,抽得還很重,完全不是假打。女兒大聲地哭起來。 唐小舟懶得看這一幕,轉身去了書房。 谷瑞丹扔下還在大哭大鬧的女兒,轉身進了書房,對唐小舟說,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什麼意見?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說,春節期間,省委的事特別多,趙書記春節既不回北京,也不回山東,留在雍州。他的日程表排得密密麻麻的,連晚上練字的時間都取消了,我想我肯定走不開,最多到時候叫台車,回去轉一圈,吃一餐飯,就得回雍州。 谷瑞丹說,你忙你的,我和成蹊回去陪爸媽過年。 唐小舟說,那隨便你們。 畢竟,到家裡走動的人多了,她手裡的各種購物卡,多得花不完。唐小舟估計,她一定給自己家裡送了一大堆,還可能暗中賣了一些,手裡仍然有一大堆。她開始極其慷慨地購物,倒不是買給自己。如果要讓唐小舟從她身上找優點的話,最大的優點有四個,第一個是漂亮,第二個是能幹,第三個是節儉,第四個是執著。後來唐小舟才知道,她竟然將各種物品裝滿了處裡的別克商務車,年二十九下午趕到高嵐縣城。 到了春節這樣的大節,領導同志特別忙,省委的主要領導分了工。年初一,趙德良的日程排得滿滿的,要去看望戰鬥在一線的公安幹警、消防官兵以及幾家大企業的工人。 一大早,唐小舟趕到省委,趙德良對他說,小舟,今天你不用去了,忙了一年,也該和家人團聚一下。過了今天恐怕又沒有時間,放你一天假吧。讓馮彪跟你跑一趟,明天上午九點鐘趕回來就行了。 唐小舟說,我父母都在鄉下,路又不好走,還是算了吧。 趙德良說,過年都不回家,你的父母要在背後罵我趙德良了。又對馮彪說,今天我用考斯特,你就辛苦一下,送小舟回去看看父母吧。 省委書記竟然如此關照自己,唐小舟心裡充滿了溫馨。反正谷瑞丹已經代替自己回去了,唐小舟也不需要帶東西,空著雙手就和馮彪上路了。 進入雍雷高速公路後,唐小舟才想起給家裡打電話。可是,家裡的電話沒有人接。會不會是谷瑞丹拖著老人上街了?他不想打穀瑞丹的手機,便撥通了妹妹的電話。 妹妹問,哥,你在哪裡?怎麼現在有時間打電話? 唐小舟說,我剛上雍雷高速,趙書記放我一天假。爸媽他們怎麼不在家? 妹妹說,我們現在正去唐家坳。 唐小舟問,你們都去? 妹妹說,是啊。瑞丹姐向縣公安局要了一台車。大為向市委辦也要了一台車,我們三台車一起下去。要不,我們返回吧。 唐小舟說,算了,我直接回唐家坳吧。 唐小舟是臨時行動,自然不想驚動縣裡。可他哪裡知道,他坐的是省委書記的車,這輛車,全省的交通警察都認識,各地都有命令,只要這台車出現,就一定要上報。 從雍州到雷江,路途要經過兩個市的地盤,這兩個市的市委,在第一時間接到了報告,頓時高度緊張,進行了一系列部署。直到消息通報說,這輛車離開了本市境內,他們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最後緊張的,自然是雷江市。 從雍州前往高嵐,原本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從半路下高速,直奔高嵐,但路況不是很好。另一條路是走完雍雷高速,再由雷江市前往高嵐縣。省委一號車過雷江而不停,直接向高嵐駛去,市委開始意識到,這台車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高嵐縣,可是,省委書記到高嵐縣幹什麼?為什麼省委辦公廳不事先通知市裡?在沒有事前周密準備的情況下,省委書記出現在自己的轄區,哪一位領導不嚇得靈魂出竅? 鍾紹基原本在一個社區和民眾過春節,得知省委一號車出現在轄區,改變了行程,登上自己的車,悄悄地尾隨其後。鍾紹基的行動,劉延光自然在第一時間知道了,他也是暗吃了一驚,擔心鍾紹基見了趙德良而自己沒有到場會很被動,匆匆結束了工作,驅車跟了過去。 縣裡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因為沒有省委辦公廳的通知,也沒有市委辦公室的通知,不敢到地界上迎接,縣委書記劉鳳民和縣長馮海波,只敢將自己的車停在進城的一條僻道上,靜靜地等待。 那輛黑色奧迪車終於出現了,卻也令人生疑,竟然只有一輛車,沒有車隊,也沒有開道車。儘管大家都知道趙德良喜歡輕車簡從,可簡到這種程度,還從未聽說過。劉鳳民不知所措,撥通鍾紹基的電話,請示怎麼辦。 鍾紹基問了情況,然後下達命令,悄悄跟著,別讓他發現,有什麼情況,隨時報告。 劉鳳民倒也不擔心會出現意外,他已經下達命令,全體公安幹警上街備勤。如果在市裡,只要出動交警,便可隨時掌握一號車的行蹤,可這是在縣裡,整個高嵐縣沒有幾個交警,全部派出去,也站不滿縣城的街道。劉鳳民只好把所有的警察都派到了街上,縣公安局得親自坐在車上指揮。 一號車並沒有進城,而是在前一個路口向右拐了。 高嵐縣老縣城只有一條大直街,叫高嵐大道,此外有七條路八條街,縣城人自嘲說,高嵐就是七門八路,沒一點正經。這種格局,沿襲了幾十年,直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才出現了較大變化,縣城開始快速向東擴移。此時,縣裡的車子多了起來,周邊的幾個縣以及江西福建的車子要去雍州,也都經過高嵐,以前的高嵐大道,顯得極其狹小,天天堵車。縣裡於是找省交通廳和市交通局協調,弄了一筆資金,另外修了一條環城公路,從此杜絕外地營運車輛進城。 劉鳳民看到一號車拐上了環城公路,認定車子不會進城了。同時,他又想,唐小舟一定在車上,否則,省裡的司機不可能認識這條路。 要不要給唐小舟打個電話?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又立即強行按了下去。如果趙書記在車上,他又要微服私訪,你這個電話一打,豈不是壞了趙書記的好事?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2 一號車繞城而過。過了縣城之後,前面有兩條岔路,左邊那條是通往福建的國道,右邊那條是地方公路。一號車開始繞城時,劉鳳民便知道,一定會到達那個岔道口,他早已經派人去了那裡。一號車拐上地方公路的消息,第一時間傳給了劉鳳民。直到此時,劉鳳民才明白過來,省委一號車原來是要去唐小舟的家鄉唐家坳。但直到此時,他仍然無法弄清一號車的目的以及一號車上,到底有沒有趙德良。 一路上沒有任何阻滯,唐小舟到家時,是中午十二點半。 唐家坳是個古老而又貧窮的山村,按照族譜所記,最早在此定居的唐家祖先,大約在宋景德年間,為了躲避戰亂,三兄弟帶著父母的靈牌,逃難至此,結廬而居。初時,三兄弟結廬之處,在一處水塘邊,因此以塘為姓,大約兩百多年後,才改塘為唐。唐是當地的大姓,有十幾萬人口,幾十個村子。以前是小鄉的時候,唐姓分佈在周邊三個鄉,後來小鄉合併成大鎮,唐姓也集中在兩個鎮。高嵐縣城,唐姓仍然是第一大姓。這麼多唐姓,都源出當初的那三兄弟,也就是源出於唐小舟的家鄉唐家坳。唐家坳也被當地人稱為太師唐。 關於太師唐的名字,在當地有好幾個說法。說法之一,唐氏祖人曾有官至太師者。說法之二,唐家坳背靠的是唐家山。唐家山由三座山組成,當面是一座主山,側面兩座副山,遠遠望去,很像一把太師椅,而唐家坳,便在這把太師椅的坐墊處,太師椅的前面,是一口大水塘,正是當初以塘為姓的那口塘,也被說成是太師椅下面的腳墊。祖輩人一直傳說,唐家坳是風水寶地,後代子孫,必出將入相。唐小舟研究過族譜,歷史上並沒有出過顯赫人物,至於唐家以塘為姓,也頗令人生疑。當地還有一種傳說,說唐氏族祖原是唐朝皇族,本姓李,後來以唐為姓,其可信度也極低。 唐小舟家在唐家坳有四重屋,三幢是樓房,分別屬於三個哥哥,第四重屋是平房,唐家的祖屋,很破敗。唐小舟的父母搬到縣城之後,祖屋就空在那裡。 這是唐小舟顯赫後的第一個春節,也是唐家最揚眉吐氣的一年,年貨準備得極為充分。儘管大家並不清楚唐小舟是否有時間回來過年,卻準備了極為豐富的午餐。最初的方案,這餐團圓飯擺在三哥家裡,畢竟,三哥的房子是三層樓,他本人又是副鎮長。 谷瑞丹堅決反對這一方案,要求在祖屋裡吃。她之所以堅持,大概也是考慮,唐家四兄弟,唐小舟雖然是老⼳,職務卻是處長,那是和縣委書記平級的,自己是副處長,在縣裡,和兼任政法委書記的公安局長平級,比任何一個副局長都大。在祖屋吃飯,她就是老大。別人拗不過她,或者說,不得不看在唐小舟堂客的面子上依從她。 祖屋被清開了,擺上了四張大桌。萬事齊備,只等唐小舟回來。 唐小舟的車一到,僅僅洗了把臉,立即上桌。 主桌的閣老位,坐了唐小舟的父母,和一位伯父,正位坐了唐小舟和任大為。按照鄉村規矩,女人是不能上正桌的,谷瑞丹到了幾次唐家,每次都沒撈到好位子,這也是她不願來唐家的原因之一。這次自然不同,整個事情是她在張羅,誰都不敢再給她次席,她便坐到了唐小舟和任大為之間。唐小舟的對面,坐的是唐家的兩位叔叔和司機馮彪。族裡還有幾位叔叔,主桌安排不下,只好排到了次桌的主位。唐小舟的三個哥哥,分別領坐三席。 大家剛剛坐定,才喝下了一杯酒,三哥的手機響了。唐小栗聽了幾句,臉色頓時大變,猛地站起來,大聲地叫唐小舟。 唐小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立即從座位上下來,和三哥一起走到旁邊,問道,什麼事? 三哥說,剛才的電話是鎮裡馬書記打來的。市裡縣裡來了很多領導,馬上要到了。 唐小舟暗吃一驚,弄不清楚風聲是怎麼傳出去的,問道,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人? 唐小栗說,馬書記也不清楚,只說來了很大一個車隊,市裡鍾書記、劉市長的車在最前面,縣裡劉書記和馮縣長的車只在中間。市裡好像還有其他領導的車,也來了。 唐小舟是知道這些大員們的排場的,聽說此話,心裡大大地不安。市縣黨政一把手都來了,這個排場太大了,小小一個唐家坳,怎麼容納這麼多人?他看了看表,現在快一點了。從縣裡到唐家坳,車行需要五十多分鐘,這也就是說,大員們還沒有吃午飯呢。 唐小舟說,我們這飯不能吃了,你快去準備,讓全村所有的家庭,全都準備一桌人的飯菜,現在立即做,費用算在我們身上。好在過年,飯菜是現成的,應該不是太大問題,只是要快。你家準備兩桌。市裡和縣裡的領導,全都上你那裡去吃。 三哥說,好,我這就去準備。 唐小舟說,等等,你別急。還有一件事,千萬別馬虎,你把村裡所有的姑娘媳婦集中起來,注意選一下,要年輕一些漂亮一些的,要她們做幾件事。第一件事,多洗些杯子,集中到你家去。第二件事,多燒些開水,不能用鍋燒,用電水壺最好,最差也得在煤爐子上用水壺燒。這些事做好後,讓她們全都集中到你家去,等一下人來了,由她們負責接待。 三哥要離去時,又被唐小舟叫住了。唐小舟問,還有一件事,村裡有沒有上訪戶? 三哥說,沒有沒有,農村人很單純,只要日子過得下去,誰會去惹那些麻煩? 唐小舟說,雖然如此,你還是要小心。書記市長既是我的客人,也是我們全村的客人,你把村裡那些說得上話的人召起來,開個會,告訴他們,這是我們村幾百年歷史上最尊貴的客人,大家一定要把客人招待好。 唐小栗離去後,唐小舟回到位子上,腦子裡在想需要注意哪些細節。 谷瑞丹看出唐小舟的臉色有變,問道,出了什麼事? 任大為端起酒杯向他敬酒,他伸出手擋了。他說,你們稍停一下,我說一件事,你們聽了不要大聲驚叫,好好穩住,別驚了其他幾桌的人。大家聽他這樣說,全都愣住了,放下筷子,嘴裡正嚼著雞鴨魚肉的,也不嚼了,停下來,拿眼睛望著他。 唐小舟說,市委書記、市長、縣委書記和縣長正朝這裡來。到底來了多少人,我還不知道,我估計人不會少。搞不好會來幾百人。 在座各位,真的是目瞪口呆,市委書記,在過去那可是知府呀。唐家坳何時見過知府這麼大的官?此次一來,府縣都到場,這等榮耀,史無前例。 =5=谷瑞丹到底是搞公安工作的,她說,那要組織一下,千萬不能出安全事故。 =1=唐小舟說,你們抓緊時間吃點東西墊一墊,等一下,我們到村口去迎接。 =7=其他人吃飯,唐小舟向外走,他要和三哥碰一下頭,和村長一起商量接待的相關事宜。 =z=谷瑞丹隨後跟出來,對他說,這件事,你要不要向廳裡匯報一下? =小=向廳裡匯報是肯定需要的,但什麼時候匯報,唐小舟心裡沒底。尤其是向誰匯報,是個關鍵。如果向余丹鴻匯報,他一定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你只不過是省委書記秘書,回了一趟家,卻興師動眾,將市委書記市長縣委書記縣長都召到自己的家裡去了,你以為你是誰呀。這事如果拿出來做文章,就是大事了。他如果不匯報,事情也一定會傳到省裡去。如果現在就匯報,要求余丹鴻給鍾紹基打電話,阻止他們前來,自然也能夠起到作用,問題是,人家幾大員已經到了家門口,你將人家攔回去,也一樣會有說詞。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唐小舟想的是,怎樣做,才能將影響控制在最小?或者說,就算有再大影響,只要趙德良能夠理解,即使有再多別有用心的人拿來做文章,也不會產生負面影響了。 =說=他想了各種處置辦法,又覺得,任何一種辦法,都可能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與其想辦法在別的方面堵,還不如直接告訴趙德良。他已經拿定主意,今晚就趕回省裡,當面向趙書記匯報此事。 =網=將三哥的安排檢查了一遍,覺得沒有太大問題,唐小舟帶著父母以及其他家人來到村口,站成一排。最前面自然是唐小舟,身邊是谷瑞丹,接下來是父母,再接下來,便是幾個哥哥。任大為在市裡比較熟,他和唐小雨站在最後。村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見唐家人出來,也都跟出來,站在村口。他們自覺站在唐家人的對面,形成了一個列隊歡迎的局面。只有那些孩子們,在兩隊人中無所顧忌地奔跑,穿插,嘻鬧。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3 終於有汽車聲傳過來,早已經領命到前面山埡口探望的二哥唐小田騎著摩托車過來,老遠就喊,來了來了,已經過□了。好長的車隊,怕有幾十台車。 後面跟著二哥跑過來的孩子也大聲地說,都是黑烏龜殼。當地人把轎車叫做烏龜殼。 汽車到底比人快,他們的話音剛落,只見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像羊拉屎一般,從前面的埡口處,一坨一坨地鑽出來,很快成了一條串。鄉親們不知是熱情還是性急,看到這些車,不約而同鼓起掌來。不多久,車隊到了近前,當先是兩輛開道車,一輛掛著市牌,一輛掛著縣牌。後面緊跟著一輛珵亮嶄新的奧迪,和唐小舟坐回來的那輛一樣,掛的是一號車牌,只不過前面幾個字母不同。緊接其後的,是一輛同款但陳色略舊的奧迪,掛的是雷江二號車牌。車隊中,兩輛開道警車並沒有停下,緩緩駛過兩隊夾道歡迎的人群。三哥唐小栗迅速走到汽車前,做了一個手勢,領著汽車前去停放。 第一輛奧迪車停下來,從副手席跨下一個年輕人。唐小舟認識他,是鍾紹基的秘書。秘書走到後面,將車門拉開,伸出一隻手,保護著鍾紹基的頭不會碰在車頂上。鍾紹基跨下車時,唐小舟和谷瑞丹,同時向前走幾步,恭候著。 鍾紹基熱情地伸出手,唐小舟立即雙手握了。鍾紹基說,小舟呀,我不請自到了,來給叔叔阿姨拜年。 唐小舟說,謝謝鍾書記。然後介紹谷瑞丹。 就在鍾紹基和谷瑞丹握手寒暄的時候,一號車已經開走,二號車停過來,劉延光的秘書下車,將劉延光迎了下來。唐小舟又和劉延光握手,並且將谷瑞丹介紹給劉延光。 鍾紹基並沒有等劉延光,而是向前走,口裡說,小舟,你介紹一下,我給叔叔阿姨拜個年。 唐小舟手忙腳亂地往回走了幾步,領著鍾紹基,走到父母面前,向他們一一介紹。 鍾紹基以平輩的口吻,恭敬地叫著叔叔阿姨,說,我給您二老拜年來了。說著,習慣地伸手到西裝口袋,卻又空著掏了出來。唐小舟明白了,鍾紹基是習慣動作。一般來說,領導下鄉去見農民,握手之後,通常要給一個紅包。而這個紅包,也一定是手下事前準備好的。今天不知是手下沒有準備還是別的原因,他又將手抽了出來。 唐小舟又向父母介紹劉延光。劉延光也分別和父母握手,說了一番祝福的話。 兩位老人之後,就是那種例行的接見式的一路握手,握到最後,任大為上前,將兩位領導接了過去。唐小舟則迎向後面的領導。 排在後面的幾位,唐小舟並不認識,從車牌可知,他們是市裡的。不管認不認識,唐小舟一路握手,握到劉鳳民面前時,唐小舟說了一句真話,他說,劉書記呀,你這是把我擺在火上烤啊。 劉鳳民說,這事你怎麼能怪我呢?你不想想,你坐著省委一號車跑了幾百公里,這幾百公里沿線,是個什麼情況?你大概還不知道吧? 唐小舟明白了,原來一切麻煩,都出在這輛車上。 所有人被領到了三哥家門前。三哥家擁有全村最好的樓房。即使如此,這幢小小的三層樓,也無法容納如此之多的人。任大為將鍾紹基往家裡引的時候,鍾紹基看了看情況,說,我們是來看看鄉親們的,房子太小,我們進去,鄉親們就進不去了。就坐外面吧。說著,自己走過去,在一把椅子前坐了下來,又對周圍的人說,坐,大家都坐。 三哥家門前,有一塊空場,是作為曬場用的,鋪上了水泥,加上隔壁左右兩家門前的曬場和更前面的空場,容納一兩百人,還是沒有問題的。在此之前,村長早已經叫人將全村所有好一點的椅子集中到這裡。椅子不夠,還搬來了很多長板凳。三哥將這裡擺成了一個會場的形式,最前面,擺了兩排木製的高靠背椅,自然形成了一個主席台。圍著這兩排高靠背椅,又擺了好多矮的靠背椅,這些椅子,被分成了三個方塊,分別圍在三面。矮靠背椅的後面,又擺了好幾排長板凳。唐小舟知道,到了農村,就算是市委書記省委書記,也不可能太講究,能有這個樣,已經不錯了,他們不會計較的。他最擔心的是天氣,從早晨就一直陰陰的,隨時都要下雨或者下雪。他只能默默祈禱,希望老天給面子,給唐家坳面子。 客人們全都坐下了。堂客們遞上茶水和香煙。茶水還好說,最讓唐小舟擔心的是香煙,鄉下人抽的煙,質量很差,就算過年買點好煙,也是五六元一包的。他相信翻箱倒櫃,也能搜出一點好煙,可那一點點,大概分一圈都不夠。沒想到,這件事由谷瑞丹解決了,她採購的春節物質中,包括了一大堆煙,精軟江南,她拉了一箱來,原是準備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一人十條的,此刻全都貢獻出來了。 唐小舟熱情地搞接待,其實心裡一直在打鼓,如果說這些人來看望省委書記秘書,傳出去,唐小舟就完了。如果說這些人是來看省委書記,或者是省委書記的那台車,豈不就成了果戈理《欽差大臣》的現實版?真有這樣的故事流傳,他唐小舟的政治命運,肯定就此終結。無論如何,不能就這麼走過場,更不能任其發展,得想辦法扭轉一下。 唐小舟將劉鳳民拉到一邊,對他說,劉書記,你看,鍾書記和劉市長都來了,大過年的,難得兩位首長來看望鄉親們,鄉親們可高興了,是不是讓兩位首長致個詞,對鄉親們說幾句吉利的祝賀話? 劉鳳民去向兩位首長請示的時候,唐小舟又把馮海波拉到一邊。他不希望這些人圍在這裡太久,影響太大了,得盡快將他們分散。酒席是安排在不同家庭的,需要馮海波和任大為一起,將這些人分一下,然後由各位堂客們領走。 鍾紹基和劉延光其實也清楚,今天這事做得離譜了。市委書記和市長大老遠跑來朝拜省委書記的汽車,這事傳出去,絕對是笑話。其實,鍾紹基早已經在心中做了幾個預案,他甚至為此專門讓鎮黨委書記上了他的車,在車上對唐家坳的情況作了一些瞭解。劉鳳民說過之後,鍾紹基說,這樣吧,正好鄉親們都在,鳳民你主持一下,我和延光市長都說幾句,給大家拜年嘛,祝福的話,是要說幾句的。 劉鳳民得到指令,站起來,舉起雙手,對大家說,鄉親們,請安靜一下。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劉鳳民。 他的話音剛落,有人大聲地說,知道,縣委劉書記,你好。大家一陣善意的哄笑。 等笑聲止歇,劉鳳民繼續說,今天是大年初一,市委、市政府、縣委和縣政府領導來到唐家坳看望鄉親們,給鄉親們拜年。 下面立即有人大聲說,我們唐家坳給市委市政府和縣委縣政府領導拜年。其他鄉民也跟著一齊說,給領導拜年。 劉鳳民接著說,市委鍾紹基書記一直懷有一個願望,希望在這個舉國歡慶、萬家團圓的日子,到最基層來走一走看一看,當面給鄉親們拜年,給鄉親們帶來祝福。今天,我們走了幾個地方,現在到了唐家坳,剛進村,我們已經感受到了唐家坳的盛情,感受到了唐家坳的富足。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鍾書記致詞。 周圍那些站著的鄉親們開始熱烈鼓掌,包括那些一直鑽來鑽去的孩子們,也都停下來,拚命地鼓掌。 鍾紹基站起來致詞。他的致詞有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拜年。第二部分,談了唐家坳的一些具體情況。他說,唐家坳是一個山區村,資源貧乏,人口也比較多。一般來說,這樣的村子,通常都比較落後,但唐家坳不等不靠不望,堅持自力更生,獨立自主,大力發展多種經營,使得資源貧乏村成了富裕村,成了整個雷州市發家致富的典型。唐家坳有一個好的致富帶頭人,而這個致富帶頭人,是村民自己選出來的。村民真正做到了當家作主。他聽說唐家坳的一些事跡後,非常感動,希望市政府辦公室以及市委辦公室,好好研究一下唐家坳現象,總結唐家坳經驗,以便整個雷江市,湧現更多的唐家坳。第三部分,講了市委市政府在新的一年裡的一些打算和規劃。 鍾紹基說話的水平很高,雖然是即興演說,條理清晰就不說了,用詞非常精當,語速平緩,簡直挑不出任何毛病。尤其重要一點,他非常睿智。今天的事,傳出去是一大官場笑話。試想,市縣四大巨頭,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是什麼?只有幾種可能,一是在北京開會,二是在省裡開會,三是在市裡開會。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可能,就算是在縣裡開會,市委書記和市長,也沒有同時出現的可能。現在,這樣四個人,出現在一個偏僻的鄉村,知道官場規則的人,立即明白,這肯定是一場意外。可鍾紹基的講話,卻將這種意外,變成了一次慎重其事的考察。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4 在熱烈的掌聲中,鍾紹基結束了講話。 劉鳳民再一次站起來,說,下面,請劉市長致詞。 這本來就不是一次正式會議,既然鍾紹基已經說了,劉延光也不想狗尾續貂,他只是說了一些拜年和祝福的話。 接下來是吃飯。按照任大為、馮海波等人的安排,所有工作人員都被領到了各家各戶,剩下來的,也就是一些領導。 鍾紹基劉延光等人,被請進了唐小栗家。唐小栗家擺了兩桌,這不是城市慣於使用的圓桌,而是典型的中國八仙桌。 八仙桌是四方桌,對座次有極其明確的區分。唐小舟本人並不十分清楚這種區分,自然也不清楚鍾紹基劉延光等人,是否懂得這種區分,但無論懂與不懂,秩序是不能亂的。為此,唐小栗特意請來族長,由唐小舟向族長介紹這些領導的級別以及先後排序,再由族長告訴唐小舟,哪位應該安排在哪個地方。 之所以要找族長來排座次,最讓唐小舟為難的,還是鍾紹基和劉延光。這兩個人,都是正廳級幹部,又都是省委委員,雖說排名上,書記在市長之前,可是,如果一桌上排出個主次,總不免尷尬。唐小舟向族長說出這一顧慮後,族長說,那好辦,不是有兩桌嗎?書記坐首桌的上席,市長坐次桌的上席,兩個都是上席,應該沒問題了。 鍾紹基和劉延光兩個人的席次排定了,其他人,自然也就好排了。書記這桌,主要是黨口的,市長那桌,主要是政口的。劉鳳民和馮海波兩人,恰好分出了黨政,自然是各坐一桌。 按照這種排法,鍾紹基和劉延光,分別坐了兩桌的閣老位。唐小舟和唐小栗,作為主人,陪了次位。 剛剛坐定,又出了麻煩,鍾紹基一定要請唐小舟的父母上來。唐小舟知道,父母一旦出現,這個座次又不好排了,便說他們已經吃過飯,就不上桌了。 鍾紹基不幹,說,小舟,你這是什麼話?我到這裡來,就是來看望叔叔阿姨,來給他們拜年的。無論如何,我都要給他們敬一杯酒。 無可奈何,唐小舟只好將自己的父母請出來。 請出來,座次不好安排。只得再一次把族長請出來。族長說,中國的八仙桌,分主人席和主賓席。如果是一家人吃飯,閣老位是最尊崇的位子,通常都由族中最德高望重者來坐。但凡有最德高望重者在場,即使再尊貴的客人,也只能坐左邊的第一位,這個位置,被稱為上位,屬於賓位中最尊貴的位次。今天的主客是鍾紹基,而鍾紹基將唐小舟的父母尊為上,將閣老位讓出來,鍾紹基本人,就只能屈居上位,也算是主賓位。 鍾紹基坐了賓上位,劉延光又怎麼能坐主位?他也讓了,主動坐到了賓上位。劉延光一讓,空出來的主上位,絕對沒人敢坐。唐小舟想了想,只好請族長和伯父坐了。 宴席開始,鍾紹基端著酒杯站起來,首先給唐小舟的父母敬酒,接下來,便是所有人依次給唐小舟的父母敬酒。敬過這一輪,該盡的禮節盡到了,唐小舟便讓父母和長輩離開,大家才坐得鬆了些,再由他以主人的名義,向各位領導一一敬酒。 這餐酒,直喝到下午四點多才散。幾位領導都邀請唐小舟,鍾紹基和劉延光希望他去市裡,劉鳳民和馮海波力邀他去縣裡。唐小舟雖然喝得有點夠量,心裡還是明白的,他哪裡都不能去,得快點趕回省裡去。這裡捅了一個大窟窿,他還要趕回去補上。 返回的路上,他給余丹鴻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中,他向余丹鴻說,秘書長,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匯報一下,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余丹鴻拿著官腔說,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今天,趙書記放了我一天假,讓我回家看望父母,我現在正在趕回雍州的路上。 余丹鴻說,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覺得現在匯報比較好。 余丹鴻說,那你說吧。 唐小舟說,我今天回鄉下,原是想悄悄地去,悄悄地走的。沒想到市裡紹基書記和延光市長下鄉檢查工作,他們聽說我回來了,就放棄了在鎮裡吃午飯,一定要討我一餐酒喝,結果跑到我家來了。 余丹鴻說,哦,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多的話,唐小舟不說了。他心裡清楚,書記市長一動,後面肯定跟了一大群。這種局面,他不用解釋,余丹鴻一定能夠想到。更何況,說不定早已經有人將此事匯報給他了。他不說明,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同時,他更加明白,余丹鴻絕對不會相信他所說的話。作為省委秘書長,他太熟悉官場這些套路了,省市都是一樣的,黨政一把手甚至包括黨政副手,都會分工。春節這樣的大節,領導們需要去各處拜年,該去的地方太多,領導又太少,根本熱電廠不過來,沒有哪一個秘書長不為此頭大,絕對不可能將黨政一把手同時安排去一個地方。為了這個春節安排,各級秘書長不知要死多少腦細胞,仍然無法將領導們的日程安排得合情合理,周詳細緻。唐小舟說,書記市長在鄉里檢查工作,聽說他回去了,便要去討杯酒喝,絕對是假話。 余丹鴻信不信不重要,唐小舟清楚,無論自己找怎樣的借口,余丹鴻都不可能相信。至關重要的還是趙德良,只要趙德良能夠諒解,一場危機,也就徹底過去。至於以後可能存在的後遺症,那只能等以後再彌補了。 緊趕慢趕,回到雍州已經八點。馮彪問唐小舟是不是直接回家,唐小舟說,不了,我怕趙書記那裡有事,還是把我送到七號樓吧。 馮彪說,你晚上還沒吃飯呢,要不要我們先找個地方吃一點? 不光唐小舟沒吃晚飯,馮彪也沒吃,他為自己跑了一天,又是大年初一,於情於理,都應該請他吃一頓。同時他又想,請馮彪吃飯,以後多的是機會,再說了,就算是不請,也誤不了什麼大事,相反,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見到趙德良,有什麼人在他耳邊說點什麼,壞的印象一旦形成,麻煩就大了。他給馮彪扔了兩盒煙,說,中午的酒還沒醒,不想吃了。你自己去吃點吧,以後找機會,我再請你。 來到七號樓,趙德良還沒有回來。趙薇看到他,覺得奇怪,說,你怎麼一個人回了?趙叔叔呢?趙薇的用詞很有趣,她說回了而不說來了。顯然,她將三個人當成了整體,都是這個家庭的成員。 唐小舟說,今天我沒跟老闆在一起。 趙薇一聽就惱了,說,你怎麼能不跟趙叔叔在一起?趙叔叔如果有什麼事怎麼辦? 唐小舟覺得好笑,這丫頭,有點角色錯位了吧?她真把自己當女主人啊。唐小舟不接她,只是問,有吃的沒有?我餓壞了。 既然是同一個家庭的成員,趙薇對唐小舟還是有感情的。惱火歸惱火,情感還是不差,聽說他到現在還沒吃飯,便說,你們這些男人真是的,一點都不能讓人放心。說著出門了。這裡不做飯,自然沒吃的,她去飯店廚房部替他弄吃的去了。 聽到外面汽車響,唐小舟知道是趙德良回了,很想迎上去,轉而一想,這樣不好,說不定余丹鴻跟著呢。當作余丹鴻的面,有些話是不好對趙德良說的。他也清楚,趙德良通常不叫余丹鴻進來,他還沒有這樣的待遇,最多是送到門口就回去了。唐小舟拿定主意,迅速跑到樓上,站在書房裡,小心聽著樓下的動靜。樓下傳來關門聲,估計余丹鴻已經離開,他才走出書房,才從樓上下來。他還在樓梯上時,見趙德良已經站在了客廳。 趙德良說,小薇,你怎麼連門也不關? 唐小舟說,小薇出去替我弄吃的去了。 看到唐小舟,趙德良略有些驚訝,表情有點冷淡,說,你這麼快就回了? 趙德良已經走到樓梯口,唐小舟快步下樓,迎上去,伸手接過他的包,等著向上走幾步,等他走到自己前面以後,才小心地跟上,說,我趕回來做檢討。 趙德良扭轉頭,看了他一眼,說,做檢討?做什麼檢討? 唐小舟說,今天出了點狀況,是我料想不到也控制不了的,所以,我趕回來檢討。 趙德良已經走進了房間,開始脫外套。唐小舟伸手接過,掛在旁邊的衣架上,說,上次來省裡開會,紹基書記對我說,剛剛知道我是高嵐人,他要找個機會去看望我的父母。我知道他是客氣,就和他開玩笑,將了他一軍。說好呀,你如果不去,我跟你沒完。誰知道他記在心裡了。今天,聽說我回去了,趕去了我家。他這一動,驚動就大了。市裡的縣裡的,跟去了一大群人,像開大會似的。 他當然不能說是省委一號車將這些人引去的,那等於說雷江的領導趨炎附勢,表現惡劣。趙德良從此會對雷江的官場產生看法。消息一旦傳開,雷江官員會恨死他。 趙德良說,那今天你家可熱鬧了。 唐小舟說,他們原想看一下,拜個年就走。鄉下的規矩很醜,進門都是客,大過年的,哪有不吃口飯就走的?鄉親們爭著把領導往自己家里拉,硬是要留他們吃餐飯。 趙德良說,你的家鄉很好客嘛。 唐小舟說,我那裡是山區,出門就是山,沒幾畝好田地,人平只有幾畝山地幾分薄田,日子過得窮,大家窮怕了。這幾年,上面的政策好,找到了好帶頭人,把一個窮鄉搞活了,成了縣裡的富鄉。鄉親們感謝黨的好政策,沒有機會表達。這次鍾書記他們去了,正好是一次機會,怎麼會不熱情? 趙德良聽說一個只有山地和薄田的鄉,變成了全縣的富鄉,頓時感興趣,說,你們鄉都是怎麼做的? 唐小舟說,鄉下沒什麼機會,又不可能引進外資,只有一個辦法,向內尋找機會。我們那個地方到處都是山,山上種別的不行,只產板栗。可一般情況下,板栗賣不出價錢,遇到板栗豐收的時候,甚至連收回成本都艱難。上面號召種板栗,下面上了當,不聽。上下矛盾很深,所以,有一段時間,幹部和群眾之間,關係很緊張。 趙德良聽出點意思了,說,你剛才不是說,鄉親們感謝黨的好政策嗎?現在又說幹部和群眾的關係緊張? 唐小舟說,幹部和群眾的關係緊張,是因為一件事沒有處理好,鄉里號召大家種板栗,大家照做了。結果,那一年板栗大豐收,板栗價卻低得出奇,別說價格,就算是賠本,都賣不出去,鄉親們只好將板栗當飯吃,一邊吃一邊罵縣領導。 趙德良說,是啊,這個問題,全國各地都不同程度地出現過,一直都是很困惑各級政府的一個大難題。 唐小舟說,我們那裡,較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趙德良說,哦,是怎麼解決的? 唐小舟說,我們那裡有做板栗桂花羹的傳統,把鮮板栗搗碎,和桂花攪在一起,做成一種糊狀食物。這是是一種健脾消暑的好食品。村長受這種板栗桂花羹的啟發,自己出錢,到省裡請了幾位食品保健方面的專家,研究出一種液體罐裝飲料,叫板栗桂花爽。這種飲料一投入市場,大受歡迎。現在,這個飲料廠年產值八百多萬元,僅板栗飲料的產值,就有五百多萬,利潤近百萬,解決了一百多個就業崗位,如果把種板栗收板栗的算在一起,算是解決了幾萬人。平均算下來,當地農民每人每年,增加了上千元的收入。村子的經濟一下子就活了。 趙德良說,哦,這個經驗不錯。你讓他們弄個材料,可能的話,我要找機會去看看。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5 一直忙過了正月十五,趙德良才有時間北上。 離開雍州之前,趙德良將王會莊案以及曹滿江案的相關材料簽發了。說是簽發,其實也沒有實質性內容,僅僅只是在文件題頭處標有自己名字的地方畫了個圈,再從這個圈裡拉出一條線,將線拉到旁邊的空白處,豎著簽上自己的名字。 當了領導秘書之後,唐小舟才知道,領導簽字非常講究,一些重要文件,講究的自然是批示。領導的批示往往言簡意賅,一目瞭然,很容易理解。更講究的,卻是文件上面一些極其特殊的信息。小領導在文件上簽字,往往簽上同意不同意或者原則同意之類的話。中型領導通常簽上一個閱字,更大的領導,簽字就更加有學問,連閱字都不簽,在文件標上本人名字的地方畫個圈,還用一條線引到文件外,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種簽字,什麼意見都沒有,讓不懂行的人看得莫名其妙。懂行的人卻知道,領導簽字,講究太多了。很早以前,領導們簽字用三種筆,鉛筆、圓珠筆和鋼筆。現在,圓珠筆和鋼筆基本歸為一種,全都是簽字筆。如果用鉛筆,秘書每天都得為領導削很多支鉛筆,是一件麻煩事,不如簽字筆用起來順手,所以,現在領導簽字,僅僅只用一種筆了。以前用三種筆的時候,用鉛筆表示照辦,用圓珠筆表示酌情辦理,用鋼筆表示不辦。現在沒有了圓珠筆和鋼筆的區別,領導們就總結出了另一套辦法。如果將自己的名字橫著簽,表示可以擱著不辦。如果豎著簽,表示一辦到底。有些領導並不僅僅只畫圈和簽名,還喜歡寫上幾個字,寫得最多的,便是同意兩個字。可就算領導同意了,下面辦起來,也同樣有講究。這種講究,並不在同意兩個字上,而是同意後面的標點符號上。如果同意後面沒有標點符號,表示此事沒有結論,可以不辦。如果是頓號,那就要等一等再辦。如果是實心句號,說明要全心全意辦成。如果是空心句號,問題就大了,意思是說,領導簽了字也是空的。 省公安廳的楊泰豐廳長已經幾次打電話來問全省掃黑的事。 對於這件事,唐小舟始終沒有摸透趙德良心裡是怎麼想的。一開始,趙德良顯得很急,將公安廳那些人緊急召集起來進行部署,唐小舟認為全省很快就會掀起一場掃黑風暴。卻不想,方案交上來後,趙德良束之高閣。公安廳對此事的熱心,唐小舟自然明白。一來,全省大掃黑行動,省財政肯定撥一大筆錢。二來,大案要案頻發以及某類特殊案件難破,根源在這樣一些涉黑組織,板子卻打在公安廳領導身上。其三,公安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條塊,其業務是自上而下的線形管理,幹部任用,又是塊形管理。一個省治安形勢的好壞,直接關係公安廳的形象以及領導的政績,可是,下層公安局長的任命權,不在公安廳,而是市縣。只有公安廳最清楚下面哪些市縣公安局長不稱職甚至有黑社會背景,可他們對此無能為力。如果有一次全省性的掃黑行動,公安廳正可以借此機會,對全省各市州乃至縣公安局的領導班子,來一次大洗牌。 被省公安廳催得急了,唐小舟都找機會提醒一下趙德良,是不是忘了這件事?深入再一想,就算是忘掉了所有的事,也不可能忘掉瀘源市的那次經歷吧?既然趙德良不可能忘掉,卻又遲遲不見行動,他或許有更深層次的考慮?這種考慮是什麼?唐小舟始終沒有想明白。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趙德良啟程去北京了。 南方已經是大地微微暖氣吹,北方仍然還是冰天雪地。第二天早晨,駐京辦雷主任接到他們,汽車駛出北京西站時,唐小舟從人行道樹上掛著的厚厚積雪,感受到了北方冬天的冷峻。 趙德良這次回北京,主要是辦一些私事。 程雨霖的父親已經九十三歲高齡,因為老年癡呆症,早幾年已經住進療養院。春節前,趙德良接到消息,老爺子的病情突然加重,被送進了加護病房,這個冬天是否能熬得過去,還十分難說。春節前後正是各項工作最緊張忙碌的時候,趙德良只是匆匆回了一趟北京,去醫院看了老爺子一眼,當晚又乘火車趕回了雍州。擔心老爺子隨時會離去,程雨霖將美國的兒子趙乾叫了回來。趙乾原本想去非洲旅遊的,因為有母親的命令,只好放棄了這一計劃。 此次北上,除了去看望老爺子,趙德良還想回一趟山東。 趙德良的老家在沂蒙山區,老父親已經八十歲。幾個兒女原本計劃今年春節期間給父親做八十大壽,可有兩個原因,這一動議被否決了。一是老人家堅決不同意,他的身邊,八十歲的人很少,他能數得出來的幾個,倒是熱熱鬧鬧地做了大壽,過後沒幾年,撒手西歸了。老人心裡有些忌諱,覺得做八十大壽等於向閻王報到。另一個原因是趙德良沒有時間。趙德良是老人最出息的兒子,他不能回去,這個八十大壽,還能有意義? 趙乾在美國讀書,然後留在美國工作,偶爾回來一次,也是行色匆匆,當爺爺的,好幾年沒有見到孫子了,心裡想得不行。知道孫子在北京過春節,老人給趙德良打了無數次電話,希望他無論如何抽時間回去一趟,將孫子帶給他看看。趙德良這次回京,計劃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回一趟山東。 到達北京的當天,唐小舟跟著趙德良去了醫院。《小說下載|WrsHu。CoM》 程老爺子的情況不是太好,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兒女了。但也奇怪,竟然記得趙德良這個女婿。自從他入院後,老人的長子一直留在北京照顧他。趙德良一家三口去後,程雨霖主動上前,拉著父親的手叫爸爸,程老爺子竟然問,你是誰? 長子說,她是小妹雨霖呀。 程老爺子僅僅只是哦了一聲,大家都清楚,他並不知道這個小妹雨霖到底是何方神聖。說來也怪,老爺子不理女兒,卻問兒子,德良呢?他去給我買包子,回來沒有? 趙德良跨上前一步,握住程老爺子的手,動情地說,爸,我是德良。 程老爺子艱難地移動著頭,看了趙德良一眼,說,德良啊,你吃了沒有? 趙德良說,爸,我吃過了。 程老爺子又問,你升處長的事,黨組下文了沒有? 這個老爺子,竟然還記得趙德良提處長的事,這是哪一年的事呀。 趙德良只好說,已經下文了。 程老爺子說,好好幹。你能幹好。說過之後,頭一歪,睡著了。 第二天,趙德良一家以及唐小舟和王麗媛處長等幾個人準備啟程前往山東。 這一路並不好走,趙德良的原計劃是乘飛機前往濟南,再由江南省駐京辦和山東省駐京辦協調,由山東派兩輛車,將趙德良送回沂水縣西趙家樓。駐京辦的車送眾人前往機場的路上,接到消息說,程老爺子的病情突然加重,已經昏迷。趙德良不得不改變行程,調頭趕往醫院。 病床上,程老爺子躺在那裡,整個人已經幹得只剩下皮,他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僅憑肉眼,看不到他在呼吸。程老爺子在京的幾個子女以及家人,已經趕到醫院,還有幾個在外地的,正在趕來的路上。 程老爺子一生結過兩次婚,一次是在山東解放區結的,前妻給他生了三兒一女。後來部隊挺進東北,老爺子無法將這麼多孩子帶在身邊,便將兩個大點的兒子留在山東一位老鄉的家裡。到東北後,剛開始的環境十分惡劣,整天被國民黨部隊趕著到處躲,有一次,前夫人帶著小女兒和部隊散了,只到半年以後,部隊才重新回到那個地方,老爺子去找妻子和女兒,卻沒有人能夠說出她們的去向。 解放後,老爺子在組織的關心下,和醫院的一位護士結了婚。這位護士,就是程雨霖的母親。程雨霖的母親又生了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兩個女孩,程雨霖是最小的。加上一直跟在身邊的第三個兒子,程老爺子身邊生活的孩子,共有五個。另外兩個流落在山東鄉下的兒子,解放後老爺子倒是去找到了,可找到之後,老爺子並沒有將他們接進城,他們因此一直留在鄉下。這兩個兒子的日子過得不順,心中對父親一直有些怨氣,多少年來,彼此間幾乎沒有來往。直到老爺子退下來,這兩個兒子年紀已經大了,有些事,可能也想通了,關係才得到緩和。老爺子得了老年癡呆症後,雖然一切都有國家照顧,畢竟身邊還需要親人,已經七十歲的長子,便來到了北京。 來醫院看望老爺子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親屬,還有黨和國家領導人。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6 老爺子屬於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這一代人,仍然活在世上的已經不多。這些領導人來了,肯定要問老人家的病情。老人家一直昏迷著,能夠介紹病情的,是一個醫療小組。這個醫療小組除了給老人家看病,其餘時間,都在向領導人匯報。據專家說,老爺子雖然還有生命體征,但已經非常微弱,就像一盞燈,油已經熬盡,只剩下最後一點生命之火,隨時都會熄滅。最近一兩天,如果他還能醒來的話,或許能再活上一兩個月,若是最近一兩天不能醒,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每次有領導人到來,趙德良是一定要陪伴在側的。唐小舟自然也不敢離開半步,好在鄺京萍已經放假回家,不在北京,他在北京也沒什麼特別的事。 到了第三天,老爺子還真神奇地醒了過來。醒過來後的老爺子,認不出所有人了,也極度的虛弱,就連睜一睜眼,似乎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需要耗費巨大的力量。趙德良問醫療小組,老人的情況如何。醫療小組說不準,給出的答案是,也許能活十幾天,也許隨時會走。 趙德良和妻子商量了一下,作出一個決定,自己留在北京,由唐小舟陪趙乾回一趟山東,讓爺爺奶奶看一看孫子,然後再返回。 唐小舟明白,兩邊的老人,都牽著趙德良的心。他給趙德良提了一個建議,說,能不能這樣?我去一趟山東,把爺爺奶奶接到北京來住一段時間? 這個建議,讓趙德良眼前一亮。這自然是最好的解決方案,既不誤他的事,又可以讓老人見到兒子和孫子,比唐小舟陪著趙乾回一趟山東要好。轉而一想,還是有點不放心,說,我爸爸已經八十歲,從沂水到這裡,路程可不近。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的意思,說,兩位老人的身體情況怎麼樣? 趙德良說,他們當了一輩子農民,別的沒有留下,只留下了一副好身板。健康狀況是沒話說,只不過年齡太大了,又天寒地凍的。 唐小舟心裡有數了,說,你放心吧。這件事我來安排。 趙德良想了想,同意了。 唐小舟領到任務,來到駐京辦,將雷主任和王處長召到一起商量。他當然不會說這是自己主動要求的任務,也不說是趙德良部署的任務,只將具體情況說了說,告訴他們,必須立即商量出一個具體辦法。 雷主任說,這件事,還真有點麻煩。沂水我雖然沒有去過,但我去過臨沂。如果是普通人,倒也沒有問題,京滬高速經過臨沂,從臨沂到沂水,應該不是太遠。問題在於,這一段路距離不短,兩個老人加起來一百五十多歲,萬一路上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唐小舟說,這一點,我已經想過了。我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怎麼樣才能萬無一失?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不能趕時間,路上可以走走停停,只要老人覺得有點累,我們就停下來休息。哪怕老人不覺得累,我們也要將路上休息的時間充分安排好。二是做好預案,以防萬一。這就需要駐京辦組織兩個小組,一個是生活組,這個,我想由王處長負責肯定沒問題。 王麗媛說,這件事我可以保證。 唐小舟說,另外,我們要組織一個醫療組。帶上幾個專家,到了目的地後,立即替老人檢查身體,路途中,每到一處休息時,也要給老人檢查身體。 雷主任說,這個,我可以解決。 唐小舟說,那就沒什麼問題了。我想過了,我們要出動兩台考斯特,這種車內空比較大,空調性能比較好,跑長途最平穩。 雷主任說,我們辦事處有一台,我再想辦法從雍州駐京辦調一台。 唐小舟說,那好,就這樣定了。我再重複一下,兩台考斯特,由雷主任負責。醫療專家小組的組成,由雷主任負責,想好要帶些什麼醫療設備以及藥品,盡可能把困難想得細一些,多一些。生活組由王處長負責,調配什麼人,準備哪些物品,全部由王處長考慮。北京方面,由雷主任指揮,路上由我指揮。我們兩方面,隨時保持聯繫。去的時候,每四個小時聯繫一次。回來途中,每個小時聯繫一次。來到北京後,安排住在駐京辦。都清楚了嗎? 雷主任和王麗媛處長都表示清楚了。 唐小舟說,那好,現在分頭行動,你們去準備,我趕到醫院去向趙書記匯報,明天一早出發。 來到醫院,唐小舟將方案報告給趙德良。趙德良僅僅說了一句話,你去辦吧。 唐小舟準備離開的時候,趙德良拿出一份報紙,遞給他說,你把這個保存好,記得帶回雍州。 從醫院回到駐京辦,唐小舟又將所有的準備工作檢查了一遍,確信全部落實,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再將一切仔細想了一遍,確信沒有遺漏什麼,才考慮睡一覺。剛剛閉上眼睛,突然想起趙德良給自己的那張報紙。那是一張什麼報紙,趙德良竟然如此重視?他翻身而起,從包裡拿出那張報紙,認真看起來。 這是一張幾年前的《法制日報》,他先看了看標題,猜測哪一篇文章會讓趙德良特別感興趣。所有標題看完了,他也沒想到,到底哪一篇文章吸引了趙德良。只好從頭再來,一篇一篇地看,一句話一句話地想。他原想,趙德良或許會在哪篇文章裡做上什麼記號之類,卻沒有。將全部文章看完了,包括廣告也都通讀了一遍,還是沒有想到趙德良感興趣的是什麼。看第二遍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趙德良關注的,是第四版的一個長篇通訊,寫的是當時震驚全國的劉湧黑社會性質組織案始末。 趙德良之所以關注這篇文章,說明他心裡始終擱著那件事。為什麼心裡擱著那件事,卻又遲遲不發難呢?這是唐小舟無法想明白的。 因為要趕路,又考慮到上班時間,北京城難出,以及冬天跑長途等原因,兩台車離開駐京辦的時間很早,凌晨五點就出發了。為了節省時間,生活組準備了一些熟食,一路上,除了停車上廁所,吃飯喝水全都在車上。唐小舟跟在第一台車,王麗媛跟在第二台車,一上車,兩人就分別給大家說明,因為需要在明天一早趕到目的地,今晚的休息時間可能不會太長,希望大家在路上抓緊時間休息。每台車配備了兩名司機,司機可以輪換休息,車子卻不停下來。從蒙陰縣下京滬高速公路時已經是晚上。從蒙陰到沂水,只有省道可走,擔心路上出錯,大家下車吃了晚飯,然後在蒙陰縣城找了一台出租車領著,當晚趕到了沂水縣城。西趙家樓在沂水縣城郊區,靠近沂水岸邊,大家早晨六點出發,王麗媛的生活組早已替大家準備好了早餐,一邊趕路,一邊吃了些東西填飽肚子,七點之前,趕到了西趙家樓。 趙家人事先得到了消息,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唐小舟他們到達後,醫療專家組立即給兩位老人檢查身體,生活組則對此次進京的趙家親屬進行登記。八點整,所有人登車,踏上返程。 汽車啟動後,唐小舟先給趙德良打了個電話,將路上情況以及給兩位老人檢查身體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遍。 因為是自己的父母親,趙德良非常關切,提了很多問題,甚至事無鉅細。 唐小舟第一次發現,趙德良不僅是個孝子,而且是一個極其細心的男人,在對待自己的父母方面,簡直顯得有點婆婆媽媽。他越是這樣,唐小舟越覺得肩上的擔子重大。儘管這兩天唐小舟睡覺很少,身體感到極其疲憊,卻不得不強打精神,保持著高度注意力。 到達蒙陰縣城時,時間還比較早,王麗媛的生活組安排吃午飯的時間裡,唐小舟組織專家對兩位老人再做了一次檢查。結果令人欣慰,兩位老人的身體狀況,比預想的要好。 吃完午飯繼續上路,唐小舟便想,這一路還有好幾個小時,自己應該抓緊時間睡一覺。他靠在椅子上,讓身體盡可能舒坦一些,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閉上眼睛。儘管非常困,卻睡不著,腦子裡有一堆事塞著,許多事糾結在一起,就像一個原子反應堆,所有的原子,都在高速運轉。突然之間,他再一次想到了那張舊報紙,並且靈光一現,突然意識到,趙德良也許是在等待一個契機。 他想到了二戰時德國對蘇聯的進攻,所有準備工作極其明確地指向蘇聯,蘇聯也高度緊張,邊鏡沿線,軍隊嚴陣以待。但是,德國軍隊就在此時停止了行動,又在輿論方面,做足了準備,希望蘇聯人相信,所有行動,均不以蘇聯為目標。直到蘇聯對德國不再警惕,並且放心大膽地休假,德國人知道時機來了,突然發動了閃電戰。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7 想到這一點時,唐小舟非常興奮,他幾乎可以肯定,趙德良需要的,便是這樣一個總攻的契機。可這個契機到底是什麼?想到一開始,趙德良顯得很急,似乎箭已經在弦上,後來因為聽到一些流言,立即停下來。這是否說明,趙德良意識到,這樣的行動,別說在各市班子裡會引起巨大震動,就是在省委也一樣會有這樣那樣的阻力,所以,需要一個在省委常委會上順利通過的理由? 趙德良需要的理由是什麼,唐小舟一時難以明白,卻也知道,自己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想到這裡,他拿起手機,準備給徐雅宮打個電話,繼而一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電話裡不好說,還是發短信比較穩妥一些。 他在手機上寫道:你能不能在全省範圍內,找幾個典型的黑勢力為非作歹的案例? 徐雅宮的短信很快回來了,說,省委宣傳部對這類事件控制很嚴,省內媒體沒有報道過這類案例。 唐小舟說,不是要報道過的,而是正在發生民憤極大的。若有這樣的案例,你想辦法搞到一手材料,寫成長篇通訊交給我。 徐雅宮回復說,這樣的案例並不難找,記者部天天收到上訪信件,我可以從中找幾件。 唐小舟說,你現在就著手找,一定要典型,具有一定的轟動性。找好後我們見面商量具體怎麼做。 徐雅宮說,你不是在北京嗎?回雍州了? 唐小舟不好說自己正在京滬高速上,只回復說,我還在北京,過幾天回來,你抓緊時間準備。回後再和你聯繫。 汽車接近濟南的時候,醫療小組又給兩位老人量了血壓和心跳,問了問情況。 唐小舟原本的打算是,如果兩位老人的情況不是太好,便在濟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接著往前走。萬一不行,每天少走點路。檢查結果顯示,兩位老人的情況非常好,唐小舟決定繼續趕路,爭取趕到德州再休息。這樣的話,第二天便可以完成全部行程。 世上的許多事情,其實只是人們想像有巨大難度,真的做起來,比想像要容易得多。兩位老人想到既可以見到兒子和孫子,又可以去北京旅遊,十分興奮,甚至可以說亢奮,身體的自我調節功能,到達了極點。一路上平安無事,次日下午,安全抵達駐京辦。 當天晚上,趙德良一家三口趕到駐京辦,陪家人吃晚飯。 見到兒子,趙老爺子和趙老太太非常激動,對唐小舟讚不絕口。程雨霖也說,小舟不錯,很會辦事。趙德良更是說,這件事,如果不是小舟,交給別人,我還真是不太放心。 聽了這種褒獎,唐小舟心中暗暗高興。看來,這件事自己不僅做對了,而且做得恰到好處。民間談到下級和上級的關係,有一個段子非常明瞭深刻,說是一起吃過糠的一起扛過槍的一起下過鄉的一起嫖過娼的。也有人說,和領導一起做一百件好事,不如和領導一起做一件壞事。這些話自然全對,卻又並不全面。尤其是有些人,對自己有底線要求,壞事是不肯去做的。這樣的話,就不如為領導辦一件令他想起來就舒坦的事。這就像給領導撓癢,領導只覺得身上癢,並不知道癢在何處,你一伸手,準確地把握了位置,並且撓得領導很舒服,領導自然記住了你並且開始依賴你。 直到這件事之後,唐小舟才真正感到,自己在趙德良心目中的地位,徹底穩固了。 當天晚上,趙德良一家三口並沒有回家,而是陪家人住在駐京辦。本來,按照原定計劃,第二天趙乾要陪老人家游故宮,可是,凌晨三點,唐小舟的電話響起來,程老爺子情況不妙。唐小舟聽到消息,立即從床上爬起來,撥通了趙德良房間的電話。 趙德良說,你通知駐京辦立即準備車,我們趕過去。 因為匆忙,趙德良有很多事沒有想到,直到坐上車,才想起對唐小舟說,你給雷主任打個電話,這邊的事,讓他安排一下。 唐小舟說,我已經打了電話,明天由王麗媛處長帶著老人家去旅遊,生活組繼續負責照顧爺爺奶奶的生活,醫療組不需要這麼多人了,只留一位保健醫生隨行。趙德良嗯了一聲。唐小舟繼續說,我告訴雷主任,別說這邊的情況,怕老人家聽說了這事,心理受影響。 趙德良說,你想得很周到。 程老爺子在凌晨三點五十九分辭世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央要成立治喪委員會,趙德良雖然只是程家女婿,卻是程家親屬中職位最高的,有關後事安排,自然有很多事需要他做主。這些天,他肯定無法離開去見自己的父母。唐小舟是兩邊跑,白天,王麗媛帶著大家出去旅遊,唐小舟就回到趙德良身邊。等一天的旅遊結束回到駐京辦,稍稍休息之後,唐小舟又回到這裡,陪老人們吃飯。 趙家人在北京住了十天。這十天王麗媛全程陪同,將北京所有的旅遊景點,全都玩了一遍。趙德良一家三口,只是抽空來駐京辦看了家人兩次。十天後,同來時一樣,由兩輛考斯特將他們送回家。這件事,同樣是由唐小舟擔任總指揮。直到將他們安全送到家,唐小舟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返回的路上,想到長時間沒有和孔思勤聯絡了,也不知廳裡在這段時間會有些什麼新動向,便給她發了一個短信,問她,在忙什麼? 孔思勤回復說,還能忙什麼?除了浪費生命還是浪費生命。 他說,不是這麼說吧,找個男人相思一下嘛。 她說,相思也是浪費生命呀。 他說,按你這樣說,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她說,活著就是為了把生命浪費掉。 他說,倒也是一種哲學。 她問,春節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領導去你家拜年? 他心中暗跳了幾下,是不是出現了什麼不利於自己的議論?他問,你聽說什麼了? 她說,有人說,春節前,你給所有的領導打電話,說你要回鄉下過春節,歡迎他們去鄉下玩。結果,整個春節期間,往你家去的那條路上,全都是各市州以及縣領導的車,連續幾天出現大堵車。 唐小舟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心驚肉跳。這樣的話,如果在趙德良知道真相之前傳到他那裡,他會怎樣看待自己?僅僅為了這樣一件事,大概也不會有人下令調查吧,事情擱在領導心中,便成了一根刺。想到自己還算有點小聰明,又有些得意。 他問孔思勤,下一步,是不是該說我收了多少紅包了? 孔思勤說,哪裡還需要下一步?現在已經說了。 唐小舟問,多少? 孔思勤說,幾種說法,有的說收的禮物堆了滿滿一屋子,這還是比較高級的,那些檔次低一些的,你全都送給了鄉鄰。還有人說,收的禮金超過一百萬。 唐小舟突然感到害怕。身處這個位置,真的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任何一個細節,都要考慮周詳,否則的話,還不知會在哪裡翻船,甚至連船翻了,你還以為自己坐得穩穩的,絲毫不知道整個形勢已經發生了大逆轉。有些人一輩子在官場混,卻又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大概就是在某些不經意的細節上,犯了致命錯誤吧。 回到北京,程老爺子的追悼會已經開過,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會回雍州。可趙德良對他說,過幾天,中央要開個會,我這段時間也實在太累了,懶得跑來跑去,乾脆留在北京休息幾天。你這段時間也辛苦了,你先回去,趁這個機會調整一下。 唐小舟說,那好,我坐今晚的火車回去。 趙德良說,火車上睡不好,你乾脆坐飛機回去,今晚還可以在家裡睡個好覺。 唐小舟並沒有回家,而是給徐雅宮打了個電話,讓她先去喜來登記房間,再到機場來接自己。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他想到應該給鄺京萍打個電話。鄺京萍已經開學了,只是因為自己太忙,沒有時間和她聯繫。他原想,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趙德良如果再在北京留一兩天,自己正好可以和她見上面。不想人剛回北京,趙德良就叫自己回去。反正不趕時間,他在北京留一晚,也不是問題。可他又急著和徐雅宮見面,只好先放下這一頭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鄺京萍竟然跟巫丹在一起。 電話很快轉到了巫丹手上,唐小舟問她什麼時候來北京的,到北京怎麼也不和自己說一聲?巫丹說是昨天臨時決定來北京的,走得匆忙。唐小舟自然不好問她急匆匆趕到北京有什麼事。他之所以給鄺京萍打這個電話,也有瞭解巫丹是否進京的意思,沒想到一猜就中。巫丹問他在哪裡,他說在機場,準備回雍州。巫丹說,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剛才我還在和京萍說,你在北京,這兩天肯定會找她,她聽了不知多高興。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8 唐小舟說,沒辦法,苦命人干了苦命的事,一切交給黨了,身不由己。 巫丹將電話交給鄺京萍,唐小舟免不了向她解釋一番。 徐雅宮在機場接著他,他沒有叫辦公廳的車,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來到喜來登。 徐雅宮說,我們是不是先去吃飯? 唐小舟附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吃飯不急,我要先吃你。 因為是在車上,徐雅宮不好做出太過分的動作,只是在他的腿上悄悄地擰了一下。 出租車停在喜來登門前,唐小舟說,你先上去,我來付賬。他之所以這樣安排,當然是不想有人碰到他和徐雅宮在一起。 喜來登的電梯是有特殊定制的,客房以及樓上的VIP活動空間,沒有房卡或者VIP卡,根本上不去。好在徐雅宮對這裡非常熟,登記房間的時候,拿了兩張房卡。唐小舟將房卡插進電梯按鍵識別器,才能按下二十五樓。正因為如此,喜來登走動的人特別少,那些在此釣魚的年輕女孩子們,只能打扮時尚地在一樓大堂或者酒店周邊轉來轉去,盼望著運氣好遇到一個慷慨的大佬。 打開門進入房間,徐雅宮早已經在做準備工作。聽到衛生間有放水的聲音,唐小舟將衛生間推開,朝裡面望了一眼,見她已經將自己脫得寸縷不著,正彎著身子蹺起白白的屁股試水溫。唐小舟將行李往沙發上一放,以快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速度脫光了衣服,趿上一次性拖鞋,進入衛生間。 徐雅宮在門後等著他,他進去後,她立即抱住了他,送上自己的紅唇。他將她抱起來,兩人一起進入浴缸。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竟然越來越迷戀這具胴體。有時候他也想,這到底是為什麼?因為她的乳房大而且形狀美?應該並非如此,谷瑞丹的乳房也大,因為沒有餵奶,一點都沒有變形,那對乳房,除了比徐雅宮的黑一點點外,其他方面,絕對有得一比。是徐雅宮的皮膚白?也不是,鄺京萍比她白很多,也細膩得多。不知是不是因為徐雅宮個子比較大還是搞運動出身的緣故,她的毛孔比較大,皮膚的細膩程度,遠不如鄺京萍。若論身材,曲線自然是徐雅宮更好一些,可徐雅宮畢竟搞運動出身,可能與腹肌有關,腰顯得渾圓,不像鄺京萍那般,屬於楊柳細腰。如果一定要找出理由的話,可能是兩人在一起的機會更多一些,對彼此的肢體語言以及性習慣更熟悉一些,因而配合更加默契吧。 唐小舟很喜歡吻她。她身體的每一處都極其敏感,只要輕輕一碰,她渾身就起雞皮疙瘩。他再努力地吻下去,她就會像爆炸一般叫起來。接下來,她變被動為主動。到底是搞運動出身,她的體力精力好得令人驚奇。只要他不結束,她可以像在運動場上一般,拚搏的勁頭,一浪高過一浪。 因為時間太晚了,兩人都不想下去吃飯,便打電話叫餐。 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瞭解徐雅宮摸底的情況。 徐雅宮還真是做了工作,準備了四個案例。這個四案例分別發生在四個城市,聞州、德山、瀘源、柳泉各一個。 聞州是鄭硯華在那裡當書記,他和唐小舟的私人情感不錯。唐小舟先將這個案例放在一邊。德山市的領導,在唐小舟當記者時,對他還算不錯,持之甚恭,他也放在一邊。先拿起瀘源的案例看了看,應該與宗國軍和孟小華有關。他並沒有仔細看,而是拿起第四個案例。 唐小舟先看了看第一頁,剛翻到第二頁,門鈴響了,服務員送餐來了。兩人開始吃晚餐,一邊吃,唐小舟一邊看材料。 柳泉市望花路有一個萬隆服裝城,這是現任市委書記葉萬昌當副市長時搞的政績工程。正是憑著這個政績工程,葉萬昌直接從副市長升任市長,沒有經過常務過渡。第二任市長才只干了兩年,便升任市委書記。萬隆服裝城是整個中南地區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輻射西南和中原的一些地區。萬隆服裝城主要以生產水貨出名,那裡的商家,長期行走於廣東以及江浙一帶,這兩省是中國服裝生產的大省,他們引導中國服裝界的潮流。萬隆服裝城的廠商們不斷搜羅知名廠家的款式,拿回來克隆,再由萬隆批銷。近些年,服裝價格有迅速竄高之勢,一件看上去並不怎麼樣的西裝,可以賣到幾千上萬元,一件質地很一般的連衣裙,也可以賣到好幾千。行內人士說,服裝開始賺大錢了,從生產到流通的每個環節,都有百分之百以上的利潤空間。也就是說,那些標價幾千的服裝,成本只有幾百元甚至更低。萬隆服裝城趕上了好時機,又因為生產水貨,成本極低,利潤率百分之幾百。一時間,萬隆集中了中南、西南以及中原大量的銷售商在此購貨。 萬隆服裝城向商戶收取兩項費用,一項自然是鋪租。這項費用由服裝城管理辦公室收取。因為要支付一定的營業稅等稅費,這項費用相對不算太高。服裝城管理者為了逃稅,又設立了另一項費用,這項費用非常高,一個店舖一個月要繳兩千多元,並且不開具任何票據。大家私下裡將此稱為黑社會保護費。 有一個經營商盧清華,因為妻子生重病住院,先將門店轉租,後來急於用錢,將門店轉讓了。轉租期間,有四個月的保護費,應該由他承擔,共有一萬多元。他想,自己的店已經轉手了,人都不在這裡,你不可能再找我吧,便沒有交。豈知那些人找到了他家裡,逼他交錢,威脅說,不交錢,就拿手腳來抵。 盧清華的父母勸兒子忍一忍算了,盧清華心想,我現在不在那裡做生意了,也不怕你們搗亂,我就是不交,你們還能把我怎麼樣? 盧清華沒開服裝店後,每天晚上出去擺地攤。那天晚上,攤前突然來了一夥人,每個人手裡握著大片刀,衝上來什麼話都不說,揮刀就砍。盧清華跳起來要逃,畢竟四十多歲,歲月不饒人,才跑幾步,被追上了,只幾下,盧清華便被砍倒在地。 出事地點不遠有一間派出所,恰好有一個民警由此經過,撞上了。民警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卻又不敢大喝,只是走過去,問道,怎麼回事?他的話音剛落,有一個人走到他的身邊,左手挽了他的脖子,右手提著大片刀拍打著他的肚子,推著他向一旁走去。這位民警遇到了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尷尬,他被人用刀逼著離開現場。走到拐角處,確信那些人看不到自己,才拿出手機,給所裡打電話報告。 過了二十多分鐘,所長才帶著幾個人來了。此時,那夥人早已經大搖大擺地走了,只扔下滿身是血的盧清華躺在那裡。 盧清華隨後被送進醫院,醫院通知家人送錢去。盧家還有另一個人躺在醫院裡呢,根本拿不出錢,老兩口只得去找派出所。派出所說,案子還在調查,找不到那夥人,錢沒法出。因為沒有錢,醫院僅僅只是處理了一下盧清華的傷口,並沒有及時醫治,結果傷口潰爛引發敗血症,死了。兩個老人要為兒子伸冤,找到派出所,派出所說,沒有線索,找不到作案的人。老人說,事情明擺著,就是萬隆服裝城那幫收管理費的人。派出所說,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何況,無名無姓的,我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人,怎麼抓人?他們找區信訪辦,人家說,萬隆服裝城是市裡管的,你要去找市裡。他們找市裡,人家又說,這事公安部門已經立案,你要去找公安。兩個老人無計可施,找到省裡,省裡說,這事還要市裡管。我們和市裡說說,你們回市裡去解決吧。他們回到市裡,結果還是一樣,總是推來推去。 唐小舟說,就選這個,你辛苦一下,把這篇稿子弄出來。最好去一趟柳泉,實地採訪一下兩個老人,多拍些照片。 徐雅宮的思維總顯得有些趕不上趟,她說,這樣的稿子,寫出來也發不了呀。 唐小舟說,這個你別管,我來想辦法。 徐雅宮拿起瀘源市的那份材料,說,如果寫通訊的話,這個更有故事性一些。 唐小舟沒有看那份材料。他有一種感覺,趙德良之所以將楊泰豐等人秘密地叫到陵丘而不是瀘源,就是想避開那裡。你可以認為趙德良是欲擒故縱,也可以認為他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當然,還可能有另一個原因,那天晚上在瀘源發生的事,他不願被別人知道。既然要避開這一點,在行動開始之前,還是不要驚動瀘源比較好。 這些話,他自然沒法對徐雅宮說,就算說了,她也不一定能懂。他只好說,材料太多了,處理起來不容易。這一個比較單純,就選這個吧。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09 拿到徐雅宮署名的長篇通訊後,唐小舟趁著給趙德良送文件的機會,拿出了這份材料,說,這是江南日報社一個記者寫的文章,她希望你能看一看。 趙德良從鼻子裡發出一股氣,這股氣帶出一種聲音。除了他自己,大概沒有任何人能夠說清他這一聲音所代表的含義。發出這個聲音之後,他又看了唐小舟一眼。唐小舟也知道,他這樣做,是有些不合程序,他已經用行動向趙德良表明,這個材料,是通過關係直接送到他這裡的。唐小舟也沒有過多解釋,拿起其他材料,放在趙德良的面前,卻故意不壓著剛才那份材料。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他開始等待。所有一切,只是揣測,這份材料的命運如何,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假若趙德良並不是這個意思,事情就完全弄擰了,趙德良有可能想到,這份材料,是唐小舟揣測上意的結果。他不僅揣測上意而且完全把意思搞錯了,趙德良有可能覺得這個人挺可怕,搞不好,從此對唐小舟懷有戒心都不一定。 正因為如此,坐在辦公室裡的唐小舟,惴惴不安。難怪大家都覺得官場凶險,其凶險原來在於大家都想往上升,所有抱著取信於上司心情的人,都在不斷揣測上意。揣測對了而又做對了,自然得到上司的歡心,揣測錯了,肯定從此被打入另冊。這就像賭博押寶一樣,既有智慧的因素,更有運氣的因素。 過了兩個多小時,桌上的電話響了,唐小舟看了一眼號碼,是趙德良辦公室。他立即拿起電話,不待他出聲,便聽到趙德良說,你過來一下。 趙德良坐在辦公桌後看文件,見他進來,將手裡的文件放下,拿起徐雅宮的那篇文章,站起來,抖了抖,問,你看過了? 唐小舟說,是的。 趙德良說,我感覺主要材料來源,應該是盧清華父親的上訪材料以及對盧家單方面採訪,這樣的東西,真實性如何? 遞交這份材料的時候,唐小舟沒機會解釋,只能簡單地說一句話。現在趙德良主動問起,他自然要將某些話圓過來。 他說,這篇稿子,是徐雅宮徐記者寫的,他是我帶的實習生嘛,寫好後叫我給她改。我仔細看了這個稿子,覺得事情非常特殊,很震撼,想了很長時間,覺得應該把稿子給你看看。所以,我花了點時間,對稿子裡提到的事,側面瞭解過,基本事實是可信的。當然,現在這篇稿子,確實只是採訪事主,有一面之詞的感覺。這主要是我出於記者職業的技巧性給她的建議。媒體不喜歡把一盤好菜一下子端出來,更希望製造懸念,喜歡抽絲剝繭,吊讀者的口味。 趙德良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媒體喜歡搞且聽下回分解。 唐小舟說,對,媒體拋出一個系列報道,其必然操作途徑就是,讀者看了前一篇,心中有些想解決的疑問,媒體便在以後連續回答這些疑問。 趙德良說,難怪司法部門不喜歡和媒體打交道,這種且聽下回分解,實際上也等於是在給犯罪嫌疑人提醒,叫他們做應變準備。 唐小舟說,這確實是一對矛盾。我也覺得,這篇稿子有點捅馬蜂窩的味道,一旦發出來,肯定很多人會痛。 趙德良又回到座位前,說,有些人是需要痛一下了,他們不痛,就有更多群眾會痛,甚至流血。 他將材料遞還給唐小說,進一步說,我就不在上面簽字了。你把這個東西送給應平看看,把我的意見帶給他。此事如果屬實,可以發出來。如果要用這篇文章,要注意這樣三點,第一,就事論事,不搞外延,不上綱上線,不討論,更不含沙射影;第二,立論有據,所有的事,一定要經過認真核實,拿不準的,不要寫,更不要報。第三,宣傳部要認真控制輿論導向,要做到收放自如。你是從媒體出來的,對這類事情應該很內行,你先在文字以及事實上把一把關,然後再給應平同志送去。 回到辦公室,根據趙德良的意見,唐小舟將這篇文章仔細地改了一遍,再斟酌一遍,然後給丁應平打電話。丁應平說在辦公室,唐小舟便說,那好,我現在到你的辦公室來。 宣傳部就在省委大院內,和省委辦公廳只隔了兩座樓,一兩百米遠。雖然近,平常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就是電話,也很少打。 省委這種機關,和外面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普通人大多以為,高級領導們每天沒什麼事就相互串門,彼此打招呼聊天吃飯什麼的,所有工作,都在酒桌上解決了。事實上並非如此,省委裡面,串門最多的人,是秘書長,省政府裡面走動最多的人,也是秘書長。其餘的高級領導,串門極少,比如省委副書記游傑,和趙德良就在一層樓辦公,如果不是有什麼事,他們是很少來往的。省政府那邊的副省長們,更少到趙德良的辦公室。開始,唐小舟不是太理解這種現象,總覺得領導們有事需要商量,應該常常碰面才對。後來,他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些領導們,是不可能相互串門的。儘管省委書記同副書記或者副省長之間,權力的差距極大,但理論上,他們的級差並不大,所有人的目光,彼此盯著呢,你如果往哪間辦公室走得勤一點,人家可能懷疑你暗中拉幫結派,搞小圈子,在圖謀什麼。官場裡,圈子普遍存在,但全不是公開結成的,所有一切,均藏在幕後。 丁應平在辦公室裡等著,見了唐小舟,熱情地和他握手,說,二號首長來視覺工作,我代表省委宣傳部,表示歡迎。 唐小舟說,首長你真會開玩笑。 丁應平拉著他坐下,秘書董紹先進來沏上茶,和唐小舟做了一個打招呼的手勢,又退出去。丁應平在他身邊坐下,問道,有什麼事吧? 唐小舟將那份材料遞給他,說,老闆叫我來給你送這個。 丁應平翻了翻,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問道,老闆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打開筆記本,將趙德良的原話,完整地告訴丁應平。 丁應平想了想,用一隻手指在面前的沙發扶手上敲著,在思考。 丁應平自然清楚,這樣的文章一旦登出來,後面緊隨而來的,必然是一次雷霆行動,否則,肯定無法向【文】中央交待。如果進行一次【人】雷霆行動,那也就【書】必然要和當地的某股政治勢力【屋】攤牌,那就是你死我活。政治的對抗,需要政治的實力,如果實力不夠,這種對抗,將可能引火燒身。 過了好一段時間,丁應平才問唐小舟,小舟,我們先別管老闆的意見,你說說你的意見,好不好? 唐小舟說,我沒意見,我能有什麼意見? 丁應平說,跟我也不說真話,這不好吧?太不拿我當朋友了。 唐小舟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說為好,便說,首長,你這話說的。我只是秘書,我的職責,就是傳達首長的話。秘書是二傳手,不該想的不想,不該說的不說。 丁應平說,我就是想聽聽你說說不該說的話。 唐小舟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問,你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麻煩嗎? 丁應平說,我覺得這事有點麻煩。 唐小舟問,為什麼? 丁應平說,搞不好就會引起江南官場的一場強地震,直接受考驗的,將是省委的抗震能力,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考驗省委的權力控制力。 唐小舟明白了,儘管丁應平是趙德良提起來的,其實丁應平也和江南省的其他官員一樣,懷疑趙德良的權力控制力。在他們看來,趙德良就是一介書生,就是一個優柔寡斷辦事不幹脆的人。甚至有很多人認為,趙德良比袁百鳴更加懦弱。丁應平話中說到的雖然是省委,大家也都明白,通常情況下,省委其實是一個特有名詞,它所特指的,就是省委書記本人。 唐小舟略想了想,說,首長,我聽說你是打牌高手,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 丁應平愣了一下,這個唐小舟,什麼意思嘛,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自己被提上來了,打牌的喜好並沒有斷絕,卻也少了許多。他為什麼要提這個問題?他顯得有些不高興,卻又不便不答,只是說,什麼問題? 唐小舟說,如果你的手氣很不好,自從坐上牌桌,老是你一個人輸,三個人贏,這時,你應該怎麼辦? 丁應平幾乎沒怎麼想,說,兩個辦法。 唐小舟問,哪兩個辦法? 丁應平說,洗牌,把牌多洗幾遍,盡可能洗亂。現在因為有麻將機,不需要手工洗牌了,所以,機器洗牌的質量是不錯的,也避免了有人搞鬼。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手氣不好,可以考慮換風,也就是換一換座位。 唐小舟說,是啊。人不可能老是手氣好。有時候,洗一洗牌,手氣就變了。這很哲學呀。說過之後,站起來,對他說,首長,你忙,我要回去了,我怕老闆那邊有事找我。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0 丁應平自然會想,唐小舟為什麼會突然問這麼個問題?深入想過之後,他自然就會明白,不僅牌場需要洗牌,官場,更需要洗牌。一個人控制權力的能力強或者弱,並不僅僅在這個人的能力,而在於官場金字塔中,有哪些磚屬於他控制又有哪些磚不為他所控制,也就是說,要看你手中握有一些什麼樣的牌。官場洗牌,正是為了控制更多的牌。這是一種權力操作手法,可在進行這類操作時,起決定作用的,是兩種東西,第一,你選擇的路徑是否能令你事半功倍,第二,洗完牌後,運氣是不是真能轉向你這邊。 從這種意義上說,權力控制力,其實也就是官場洗牌的能力。 仔細想一想,唐小舟是在暗示江南官場的現狀,這個現狀,丁應平心裡清楚。這篇文章指向柳泉,這是不是說,趙德良準備捅一捅柳泉幫的馬蜂窩?唐小舟不是暗示趙德良要對江南省進行權力洗牌嗎?既然要洗牌,目的指向是明確的,那就是要把陳運達這個老莊家拉下來,改變其一莊獨大的局面。或許,這並不僅僅只是趙德良的一廂情願,還包括了中央的意圖?江南省地方實力派割據的局面,中央顯然是清楚的,否則,也不會一再往這裡派幹部。 既然一定要捅這個馬蜂窩,對於趙德良來說,需要考慮的,便是捅了會有什麼後果。不僅趙德良要考慮,丁應平將成為捅這個馬蜂窩的具體執行人,他也必須考慮。這個馬蜂窩捅得好,柳泉幫肯定就此削弱,整個江南省的政治格局,會為之一變。在一個權力場中,一派獨大,歷史早已證明遺害無窮。趙德良要打破一派獨大的努力,絕對是正確的,也是符合權力科學的。 打破一派獨大局面,不存在做不做的問題,而是怎麼做的問題。 袁百鳴和趙德良所做的,其實是同一件事,都是打破平衡,進行權力的重新洗牌。歷史經驗早已經證明,袁百鳴的指導思想沒有錯,可方法錯了。方法錯誤的結果極其悲慘,他原想當那個權力洗牌者,結果是自己成為一張牌,被別人洗了。 現在,趙德良也想成為繼袁百鳴之後的另一個權力洗牌者,問題在於,他會不會成為袁百鳴之後,又一個將自己洗成牌的人? 仔細思考一下兩人的洗牌方法,便知道差別所在了。袁百鳴進行權力洗牌,目標明確而且堅定,正面主攻,直接剝奪陳運達的權力,哪怕在扶持彭清源當省長而打壓陳運達的企圖失敗之後,他仍然沒有退卻,還是一味地強攻,直接運用省委書記的權力,將陳運達駕空了。趙德良的做法,完全不同於袁百鳴,掀起掃黑風暴,顯然屬於一次政治迂迴。掃黑一旦成功,陳運達的政治實力,必然大大削弱。相反,此舉如果不成功,趙德良還能適可而止,迅速退卻,彼此也不至於徹底翻臉。 這樣一想,丁應平開始意識到趙德良下的是一著妙棋。 他也因此在心中感歎,難怪人家能當省委書記而自己只能當省委常委,趙德良對於某些事情的深入思考,以及平衡權力的手段,不得不讓人佩服。同時,他又暗暗在想,唐小舟這個年輕人,跟著趙德良,還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將來恐怕又是一個弄權高手,前程無量。 第四天,江南日報在第七版發出了本報記者徐雅宮采寫的長篇通訊。 當天,唐小舟將報紙送給趙德良的時候,特意提醒他,徐記者寫的那篇通訊發出來了,第七版。他想,看到這篇文章後,趙德良或許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比如立即以此為契機,召開臨時常委會。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便等待趙德良下達命令,或者由他通知余丹鴻,發出臨時常委會通知,或者由他將余丹鴻叫上來,當面聽取趙德良的命令。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明天是常委會的例會時間,趙德良或許會改變明天的原定議題。 根本沒容他叫余丹鴻,余丹鴻自己上來了。唐小舟裝著給趙德良續水,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 余丹鴻進入辦公室後問趙德良,趙書記,你看了今天江南日報的文章沒有? 趙德良看的並不是那張報紙,他並沒有抬頭,問道,什麼文章? 余丹鴻說,說江南省有黑惡勢力集團。江南日報到底想幹什麼?省委三令五申,關於黑惡勢力的報道,一定要上報省委,他們卻自作主張,膽子也太大了吧。他們這樣做,把省委置於何地?他們心目中,還有沒有省委? 趙德良抬起頭來,說,你說這事,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江南日報最近出現了好幾次重大差錯。上次我們和應平同志議過這件事,你和應平形成意見沒有? 余丹鴻說,我們商量過這件事,主要責任在趙世倫。我們也和組織部交換過意見,他們應該有了方案。 趙德良說,既然有了方案,明天的常委會,就加一項議程,這件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出了大事,我們都有責任。 唐小舟心中暗自樂了。這篇文章一出,目標是打老虎,沒想到先震死一隻病貓。 第二天的常委會,唐小舟沒有參加,但內容他很快就知道了。 繼昨天之後,江南日報發了第二篇有關萬隆服裝城存在黑惡勢力的報道。這篇報道令常委會炸開了鍋,會前議論,全都圍繞此事。趙德良進去後,議論中止,不少人顯然還十分激動。趙德良宣佈開會,接著宣佈一個新加的議題,討論江南日報總編輯趙世倫的任職意見。這一議題,其實給了大家一個信號,趙德良對這兩篇涉黑文章極其不滿。 早就有傳言說,丁應平上任後,第一個想動的人是趙世倫。除了趙世倫能力有限,給他惹了很多麻煩之外,還因為趙世倫是陳運達的人。丁應平的管區裡,杜崇光是陳運達的人,趙世倫也是陳運達的人,他這個宣傳部長,陷入了陳運達的包圍,工作開展起來,難度加大了。恰好趙世倫領導下的江南日報接連出事,引起趙德良的不滿,丁應平趁機提出撤換趙世倫,趙德良表示同意。此事拖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提上常委會,唐小舟暗想,趙德良或許擔心遭到陳運達的強烈反對吧。 這次江南日報接連登出兩篇與柳泉黑社會有關的文章,文章雖然直接由丁應平簽發,板子卻打在了趙世倫身上。撤換趙世倫的議題提出,陳運達也知道眾怒難犯,不敢公開站出來反對。議題輕易通過。接下來,自然要討論對趙世倫的安排。 趙德良說,有關這件事,趙世倫同志找過我,我的總體感覺,這個同志覺悟還是高的,對錯誤的認識也很充分。對於省委這次調整他的任職,他沒有任何意見。同時,他也提到一些客觀情況,比如身體情況以及家庭情況等等,希望不要放他到下面去了,最好還是留在省裡。到底是讓他去瀘源,還是留在省裡,你們都說說吧。 果然,陳運達第一個說了,他說,一個同志犯了錯誤,該處分,一定要處分,決不姑息決不手軟。對於免去趙世倫同志江南日報總編輯職務,我完全贊成。同時,我又覺得,對於有些同志,該照顧實際情況的,也應該照顧。我個人同意將趙世倫同志留在省裡。 其他常委表態顯得模稜兩可,到下面去畢竟不是老少邊窮地區,瀘源還是一個地級市,又是市委常委,也不算太委屈。當然,留在省裡,適當照顧一下他的實際情況,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彭清源問馬昭武,省裡還有哪些職位空缺並且適合趙世倫同志的? 馬昭武說,我剛才考慮了一下,目前能夠任命的職位,只有文化廳常務副廳長和文聯常務副主席這兩個位置,如果安排其他位置,需要調配,涉及其他一些幹部,要走組織考察手續,時間來不及。 趙德良說,那昭武同志你去找他談一談。這兩個位置,他自己選一個吧。其他同志有什麼意見? 既然趙德良已經表態了,又是照顧了趙世倫本人的意見。這兩個位置,既可以是副廳級也可以是正廳級,其他人,不好說什麼,議題就這樣通過了。 趙世倫之所以提出留在省裡,當然不是他所說的家庭問題以及身體原因,而是留在省裡,怎麼著,也能弄個一把手或者關鍵部門的副職。現在卻弄到廳局去當副手,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卻又無可奈何。文聯以及文化廳都屬於冷門廳局,極度邊緣化。如果說財政廳、公安廳這一類大廳屬於一類廳局的話,文聯或者文化廳,連二類都排不上,大概勉強可以算得上三類。在這樣的廳局當二把手,別說遠遠不如在省委宣傳部、組織部當副職,甚至遠遠不如在江南日報當總編輯或者在市裡當宣傳部長,他這是越爭越差了。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0 丁應平自然會想,唐小舟為什麼會突然問這麼個問題?深入想過之後,他自然就會明白,不僅牌場需要洗牌,官場,更需要洗牌。一個人控制權力的能力強或者弱,並不僅僅在這個人的能力,而在於官場金字塔中,有哪些磚屬於他控制又有哪些磚不為他所控制,也就是說,要看你手中握有一些什麼樣的牌。官場洗牌,正是為了控制更多的牌。這是一種權力操作手法,可在進行這類操作時,起決定作用的,是兩種東西,第一,你選擇的路徑是否能令你事半功倍,第二,洗完牌後,運氣是不是真能轉向你這邊。 從這種意義上說,權力控制力,其實也就是官場洗牌的能力。 仔細想一想,唐小舟是在暗示江南官場的現狀,這個現狀,丁應平心裡清楚。這篇文章指向柳泉,這是不是說,趙德良準備捅一捅柳泉幫的馬蜂窩?唐小舟不是暗示趙德良要對江南省進行權力洗牌嗎?既然要洗牌,目的指向是明確的,那就是要把陳運達這個老莊家拉下來,改變其一莊獨大的局面。或許,這並不僅僅只是趙德良的一廂情願,還包括了中央的意圖?江南省地方實力派割據的局面,中央顯然是清楚的,否則,也不會一再往這裡派幹部。 既然一定要捅這個馬蜂窩,對於趙德良來說,需要考慮的,便是捅了會有什麼後果。不僅趙德良要考慮,丁應平將成為捅這個馬蜂窩的具體執行人,他也必須考慮。這個馬蜂窩捅得好,柳泉幫肯定就此削弱,整個江南省的政治格局,會為之一變。在一個權力場中,一派獨大,歷史早已證明遺害無窮。趙德良要打破一派獨大的努力,絕對是正確的,也是符合權力科學的。 打破一派獨大局面,不存在做不做的問題,而是怎麼做的問題。 袁百鳴和趙德良所做的,其實是同一件事,都是打破平衡,進行權力的重新洗牌。歷史經驗早已經證明,袁百鳴的指導思想沒有錯,可方法錯了。方法錯誤的結果極其悲慘,他原想當那個權力洗牌者,結果是自己成為一張牌,被別人洗了。 現在,趙德良也想成為繼袁百鳴之後的另一個權力洗牌者,問題在於,他會不會成為袁百鳴之後,又一個將自己洗成牌的人? 仔細思考一下兩人的洗牌方法,便知道差別所在了。袁百鳴進行權力洗牌,目標明確而且堅定,正面主攻,直接剝奪陳運達的權力,哪怕在扶持彭清源當省長而打壓陳運達的企圖失敗之後,他仍然沒有退卻,還是一味地強攻,直接運用省委書記的權力,將陳運達駕空了。趙德良的做法,完全不同於袁百鳴,掀起掃黑風暴,顯然屬於一次政治迂迴。掃黑一旦成功,陳運達的政治實力,必然大大削弱。相反,此舉如果不成功,趙德良還能適可而止,迅速退卻,彼此也不至於徹底翻臉。 這樣一想,丁應平開始意識到趙德良下的是一著妙棋。 他也因此在心中感歎,難怪人家能當省委書記而自己只能當省委常委,趙德良對於某些事情的深入思考,以及平衡權力的手段,不得不讓人佩服。同時,他又暗暗在想,唐小舟這個年輕人,跟著趙德良,還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將來恐怕又是一個弄權高手,前程無量。 第四天,江南日報在第七版發出了本報記者徐雅宮采寫的長篇通訊。 當天,唐小舟將報紙送給趙德良的時候,特意提醒他,徐記者寫的那篇通訊發出來了,第七版。他想,看到這篇文章後,趙德良或許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比如立即以此為契機,召開臨時常委會。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便等待趙德良下達命令,或者由他通知余丹鴻,發出臨時常委會通知,或者由他將余丹鴻叫上來,當面聽取趙德良的命令。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明天是常委會的例會時間,趙德良或許會改變明天的原定議題。 根本沒容他叫余丹鴻,余丹鴻自己上來了。唐小舟裝著給趙德良續水,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 余丹鴻進入辦公室後問趙德良,趙書記,你看了今天江南日報的文章沒有? 趙德良看的並不是那張報紙,他並沒有抬頭,問道,什麼文章? 余丹鴻說,說江南省有黑惡勢力集團。江南日報到底想幹什麼?省委三令五申,關於黑惡勢力的報道,一定要上報省委,他們卻自作主張,膽子也太大了吧。他們這樣做,把省委置於何地?他們心目中,還有沒有省委? 趙德良抬起頭來,說,你說這事,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江南日報最近出現了好幾次重大差錯。上次我們和應平同志議過這件事,你和應平形成意見沒有? 余丹鴻說,我們商量過這件事,主要責任在趙世倫。我們也和組織部交換過意見,他們應該有了方案。 趙德良說,既然有了方案,明天的常委會,就加一項議程,這件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出了大事,我們都有責任。 唐小舟心中暗自樂了。這篇文章一出,目標是打老虎,沒想到先震死一隻病貓。 第二天的常委會,唐小舟沒有參加,但內容他很快就知道了。 繼昨天之後,江南日報發了第二篇有關萬隆服裝城存在黑惡勢力的報道。這篇報道令常委會炸開了鍋,會前議論,全都圍繞此事。趙德良進去後,議論中止,不少人顯然還十分激動。趙德良宣佈開會,接著宣佈一個新加的議題,討論江南日報總編輯趙世倫的任職意見。這一議題,其實給了大家一個信號,趙德良對這兩篇涉黑文章極其不滿。 早就有傳言說,丁應平上任後,第一個想動的人是趙世倫。除了趙世倫能力有限,給他惹了很多麻煩之外,還因為趙世倫是陳運達的人。丁應平的管區裡,杜崇光是陳運達的人,趙世倫也是陳運達的人,他這個宣傳部長,陷入了陳運達的包圍,工作開展起來,難度加大了。恰好趙世倫領導下的江南日報接連出事,引起趙德良的不滿,丁應平趁機提出撤換趙世倫,趙德良表示同意。此事拖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提上常委會,唐小舟暗想,趙德良或許擔心遭到陳運達的強烈反對吧。 這次江南日報接連登出兩篇與柳泉黑社會有關的文章,文章雖然直接由丁應平簽發,板子卻打在了趙世倫身上。撤換趙世倫的議題提出,陳運達也知道眾怒難犯,不敢公開站出來反對。議題輕易通過。接下來,自然要討論對趙世倫的安排。 趙德良說,有關這件事,趙世倫同志找過我,我的總體感覺,這個同志覺悟還是高的,對錯誤的認識也很充分。對於省委這次調整他的任職,他沒有任何意見。同時,他也提到一些客觀情況,比如身體情況以及家庭情況等等,希望不要放他到下面去了,最好還是留在省裡。到底是讓他去瀘源,還是留在省裡,你們都說說吧。 果然,陳運達第一個說了,他說,一個同志犯了錯誤,該處分,一定要處分,決不姑息決不手軟。對於免去趙世倫同志江南日報總編輯職務,我完全贊成。同時,我又覺得,對於有些同志,該照顧實際情況的,也應該照顧。我個人同意將趙世倫同志留在省裡。 其他常委表態顯得模稜兩可,到下面去畢竟不是老少邊窮地區,瀘源還是一個地級市,又是市委常委,也不算太委屈。當然,留在省裡,適當照顧一下他的實際情況,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彭清源問馬昭武,省裡還有哪些職位空缺並且適合趙世倫同志的? 馬昭武說,我剛才考慮了一下,目前能夠任命的職位,只有文化廳常務副廳長和文聯常務副主席這兩個位置,如果安排其他位置,需要調配,涉及其他一些幹部,要走組織考察手續,時間來不及。 趙德良說,那昭武同志你去找他談一談。這兩個位置,他自己選一個吧。其他同志有什麼意見? 既然趙德良已經表態了,又是照顧了趙世倫本人的意見。這兩個位置,既可以是副廳級也可以是正廳級,其他人,不好說什麼,議題就這樣通過了。 趙世倫之所以提出留在省裡,當然不是他所說的家庭問題以及身體原因,而是留在省裡,怎麼著,也能弄個一把手或者關鍵部門的副職。現在卻弄到廳局去當副手,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卻又無可奈何。文聯以及文化廳都屬於冷門廳局,極度邊緣化。如果說財政廳、公安廳這一類大廳屬於一類廳局的話,文聯或者文化廳,連二類都排不上,大概勉強可以算得上三類。在這樣的廳局當二把手,別說遠遠不如在省委宣傳部、組織部當副職,甚至遠遠不如在江南日報當總編輯或者在市裡當宣傳部長,他這是越爭越差了。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1 另一個議題,也是沒有列入的,正是江南日報的那兩篇文章。 對此發難的並不是陳運達或者余丹鴻,而是羅先暉。 羅先暉是政法委書記,公檢法屬於他的一畝三分地,這兩篇文章,至少有三個方面刺痛了他。 這是一起並不複雜的案子,現場不僅有數百名目擊證人,還有一名公安幹警,要將此案破獲,不是一件難事。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怪,當地派出所雖然立案,公安方面卻一再說破案有難度。文章透露出一種結論:公安部門不是無能,就是敷衍。公安部門無能,自然也就是他這個政法委書記無能了。其次,那名公安幹警誤闖犯罪現場,不僅未能阻止犯罪,而且被極其狼狽地趕出了犯罪現場,此後,犯罪分子又行兇好幾分鐘,盧清華的死,與公安部門不作為,直接相關。而犯罪分子對公安部門竟然毫無畏懼,是公安部門的奇恥大辱。這同樣是他這個政法委書記無能的直接證據。第三,文章非常明確地告訴讀者,大量的事實表明,萬隆服裝城有黑惡勢力活動並非一日兩日,甚至不是一年兩年,長達四五年時間,這麼長的時間,公安部門幹什麼去了?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他們就是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這就等於在暗示,他這個政法委書記,即使不是這股黑惡勢力的保護傘,也是個無能之輩,控制不了局面。 畢竟,這是一個未列入議程的話題,羅先暉在首先站出來贊成撤掉趙世倫後,還不解恨,說,趙世倫雖然調職,但昨天和今天兩篇文章的影響,卻沒有消除。說柳泉萬隆服裝城存在黑惡組織,顯然言過其實,危言聳聽,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我建議常委會要引起重視。 陳運達對這兩篇文章自然惱火,目標直指柳泉幫,他能不惱火?文章發出後,他立即過問,知道是丁應平簽發的,趙世倫只是代人受過。既然羅先暉開了頭,他也就當仁不讓,說,先暉同志提到的這兩篇文章,我看了,可以用四個字形容,令人髮指。不過,我一直沒有管過政法,對這方面政策的把握不準。先暉同志可以把意思說得更明確一點。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事件本身令人髮指,說明他對事件本身是高度關注的。另一方面,有關這類新聞,涉及社會穩定以及黨和政府的形象,新聞宣傳部門有一個把握的尺度,這個尺度掌握在宣傳部。陳運達作為政府首腦,並不十分清楚黨委把握的尺度。他的話,給羅先暉進一步發揮,打開了方便之門。 如果換一個角度思考,陳運達雖然一直沒有主管過政法,可他當常委已經有六七年歷史了,在常委會研究政法問題,顯然參與了多次。他在市州當書記的時間更長,說不瞭解政法工作,絕對是一句假話。 常委會首先討論趙世倫的任職問題,任何人都以為,這是趙德良對江南日報兩篇文章的一種態度。有了這種認定,羅先暉的膽子自然很粗很壯,他說,我仔細看過這兩篇文章。這兩篇文章,在幾個方面存在嚴重的導向性問題。第一,文章給人的印象是,柳泉市已經不是共產黨的柳泉市,完全被黑惡勢力把持著。柳泉市委、政府以及公檢法,完全被黑惡勢力控制,聽命於黑惡勢力,簡直是聳人聽聞。第二,柳泉市的黑惡勢力為非作歹,柳泉市公檢法不僅無所作為,文章甚至暗示公檢法就是黑惡勢力的保護傘。因為一起盧清華案件,就徹底否定柳泉市的公檢法?這是典型的以偏概全。這樣的文章,嚴重損害了公檢法在市民心目中的形象,是抹黑公檢法,是別有用心。第三,作者缺乏最起碼的常識,一起刑事案件,既然已經由公安部門立案,那就表明,公安部門對此案的態度和定性,都是明確的,公安部門也在履行他們的職責。至於暫時未能破案,也是因為某些客觀原因。公安部門已經介入並未結案的案件,政府其他部門暫不受理,並不是相互推諉踢皮球,而是真正執行工作程序,否則,就亂套了。作者連這樣最起碼的程序都沒有搞懂,就在那裡胡說八道,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第四,關於黑惡勢力的報道,省委宣傳部是有明確規定的,江南日報為什麼不顧省委的規定,拋出這樣的文章?還一連拋出兩篇,從他們的做法可知,好像還會繼續刊發後續文章。這到底是個別人的行為,還是一場有預謀的行為?江南日報到底要幹什麼?很值得省委重視。 他這話一說,陳運達立即表態了。陳運達說,我不怕坦白地告訴大家,看這兩篇文章的時候,我拍案而起。這是寫我們共產黨領導下的柳泉嗎?柳泉竟然已經墜落到了如此程度?剛剛聽了先暉同志的話,我才意識到,我當時的情緒太不冷靜了,我被媒體的導向左右了。我因此想到,就連我這個政府省長的判斷力,都被這樣的文章導向了,我們的人民群眾呢?他們會怎麼想?我要感謝先暉同志,他給我及時敲響了警鐘,讓我明白,凡事要多從幾個角度想一想,要更深入地調查研究,要努力地看到問題更本質所在。 余丹鴻也立即表態說,昨天,我看到這篇文章後,第一時間向趙書記作了匯報,我個人讚成運達省長和先暉書記的看法,就算報道的案件是事實,也不能以一個獨立的案件否定整個公檢法,更不能否認地方黨和政府。這篇文章會引起什麼樣的社會後果,我非常憂慮。 三位常委表態了,其他常委,因為不瞭解真相,總體上,對三位常委的看法是認同的。如此一來,趙德良和丁應平便十分被動。丁應平還算精明,很清楚這些人的矛頭所向,關鍵時刻,他只好站了出來。 丁應平說,這兩篇文章是我簽發的。正如運達省長所說,我看到後,第一感覺是令人髮指。第二感覺,這是真的嗎?為此,我進行了一番瞭解,得知事件的真實性,不存在問題,所以簽發了這篇稿子。省委要追究責任的話,這件事的全部責任在我。 此話一出,起到了兩個方面的效果。其一,丁應平將全部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撇清了趙德良,這就使趙德良有了說話的空間。其二,丁應平也是省委常委,他既然說全部責任在他,礙於個人情面,其他人不好就此繼續糾纏,至少語言上不會再激烈。 果然,趙德良最後表態了。 趙德良說,這件事原本不是今天的議題,既然先暉同志提出來,大家也都發表了意見,我就說幾句吧。有關這件事,我認為要把握這麼幾個要點,第一,報道是不是事實?如果嚴重失實,該是誰的責任,一定要追究,而且要嚴肅追究、嚴厲處理。如果是事實,新聞自由是寫進憲法的,新聞記者有報道事件真相的義務,我們仍然要追究的話,恐怕說不過去。第二,丹鴻秘書長提醒我看了這篇報道,報道中好像沒有提到柳泉市委市政府,更沒有提到柳泉市委市政府完全被黑惡勢力控制這樣的話吧?是不是我們自己有點過余緊張了?退一步說,就算讓人產生這樣的聯想,產生這種聯想的根源是什麼?是這篇文章的導向,還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或者失誤引起的?剛才大家的話,讓我想起一個瞎子一個聾子一個跛子看戲的那個笑話,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短了一條腿,就責怪人家台搭歪了吧?第三,剛才大家提到導向問題,我認為這一點必須高度重視。這方面,應平同志和宣傳部,責任重大,一定要把好正確的輿論導向這一關,一定要牢牢樹立一種觀念,導向無小事。最後,就這兩篇文章,我談點個人意見,宣傳部要做好工作,後續文章,絕對不准再發。至於已經發出來的兩篇文章,不宜熱處理,只能冷處理。具體工作,由宣傳部去做,結果向省委常委會報告。 這就等於定了調子,調子定得很低。大家不好再就此事說什麼,議題就這樣過去了。 唐小舟聽說此事時,心中暗自一聲歎息。 他的本意,是想借助此事打響反黑第一槍。趙德良之所以願意抓這件事,說明自己的判斷沒錯,趙德良確實需要這樣一次契機。讓他沒料到的是常委會的反應。或者說,自己所處的位置低,對於官場,還不十分熟悉,並沒有考慮到官場會有如此強烈的反彈。相反,無論是趙德良還是丁應平,都早已經預料到了。所以,趙德良將此事拖了半年,所以,丁應平接到那篇文章後,極其猶豫。常委會上可能出現的情況,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唐小舟卻缺乏這樣的政治遠見。這也說明,自己該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2 還有一件事令他感慨。丁應平明顯不贊成這樣幹,最終,他選擇了和趙德良保持一致,在常委會上,他不僅沒有推脫責任,將趙德良拋出來,甚至將所有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這也恰恰說明丁應平政治上的成熟。這種成熟,同樣是唐小舟需要學習和修煉的。 問題是,趙德良迫於政治壓力不得不退卻,唐小舟感到有些委屈,甚至覺得,民眾中的說法確實很有道理,趙德良太弱了,關鍵時刻,不敢堅持自己。畢竟,丁應平已經跳出來,彭清源可能是完全支持他的,在這種時候,他如果不退,堅決地力挺丁應平,會是什麼結果?在他看來,趙德良退得有些不應該。 令唐小舟沒料到的是,趙德良雖然在常委會上退了,風波卻沒有因此過去。趙德良想拿這件事做文章,別人也一樣想拿此事做文章,到了第二天,形勢出現了急劇變化。 第二天早晨五點剛過,唐小舟被手機鈴聲吵醒了。他想,這是誰呀,這麼早來電話。看了看來電顯示,是日報集團辦公室的電話。他想,日報集團辦發什麼神經,這麼早就給人打電話,別說太沒有政治素質,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接起電話,聽了幾句,他立即從床上跳起來,原本殘存的一點睡意,頓時一掃而光。 給他打電話的是日報值班副總編輯劉承魁。昨天的常委會上,他接替趙世倫擔任總編輯的議案已經通過,只不過還沒有正式談話和下文。 劉承魁在電話中說,小舟嗎?我是劉承魁。 唐小舟說,劉總啊,這麼早,有什麼事嗎? 劉承魁說,出大事了。 唐小舟聽到此話,暗吃了一驚,卻還說,你別著急,慢慢說。 劉承魁說,報社大門被人圍了,印刷廠門口的送報車,全都堵在了院子裡,江南日報、雍州都市報和雍新晨報,三家大報共一百多萬份報紙,一份都發不出去。 此時,唐小舟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只是普通地問道,誰這麼大膽?敢圍攻黨報? 劉承魁說,外面有四五百人,他們要求報社交出不負責任的記者徐雅宮。 唐小舟猛地跳了起來,暗想,天啦,引發了群體性事件。他有些慌了,沒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發展,局面如果得不到控制,並且繼續鬧大的話,中央一旦知悉,那是要追究責任的。這個板子,首先會落到丁應平頭上,其次,趙德良恐怕也要挨板子,弄得不好,就會成為第二個袁百鳴。他問劉承魁,那些人都打出一些什麼口號? 劉承魁說,口號很多,有什麼要穩定不要運動,穩定壓倒一切。想整垮萬隆服裝城是別有用心。誰反對經濟發展誰就是反對改革。 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唐小舟不得不撥通趙德良的電話,將此事向他匯報。 趙德良的語氣倒還冷靜,聽不出一絲慌亂。趙德良略想了想,說,我馬上去辦公室。你現在立即做幾件事,第一,給楊泰豐同志打電話,讓他打我的手機。第二,給馮彪打電話,讓他立即來接我。第三,給丹鴻秘書長打電話,讓他馬上到辦公室等我。你不用來省委了,你住在公安廳,直接去泰豐同志那裡,隨泰豐同志行動,有什麼事,隨時和我聯繫。 唐小舟撥通了楊泰豐家的電話,僅僅說了一句話,江南日報被人圍攻,趙書記讓你立即給他打電話。 掛斷電話,他開始穿衣服。谷瑞丹大概聽到他的聲音,感覺不對,穿著睡衣來到書房,推門進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唐小舟原本不想告訴她,轉而一想,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公安廳一定異常緊張,她作為宣傳處副處長,做點準備也是應該的,至少可以從楊泰豐那裡撈點印象分,便說,江南日報被人圍了,估計省廳要出警,你還是準備一下吧。 匆匆刷了牙,洗了臉,往包裡塞了兩塊手機電池,跑著出門,趕到公安廳辦公樓前,見這裡早已經停著兩輛汽車,一輛奧迪,是楊泰豐的座車,另一輛警用指揮車。兩輛車頂上,均閃爍著警燈。 楊泰豐還沒有到,唐小舟只好在那裡等。手機響起來,拿起一看,是丁應平的秘書董紹先。接通電話後,董紹先說,丁部長和你說話。 唐小舟等了一會兒,丁應平的聲音傳過來。丁應平說,小舟呀,真沒想到情況會演變成這樣。 唐小舟說,是啊。 丁應平又說,老闆有什麼指示嗎? 唐小舟說,我準備跟省廳的楊廳長去現場,老闆那邊,我只是打電話告訴他消息,具體什麼情況,我還不知道。 丁應平說,我現在趕到報社去,有什麼情況,希望你及時告訴我。 發生了群體性事件,誰都害怕,丁應平也不例外。唐小舟原想保持一貫的少說為佳原則,轉而一想,這件事,畢竟是自己惹起的,此時的丁應平,大概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吧?怎麼著,自己也要在背後力撐他,主動對他說,首長放心,我感覺老闆非常冷靜,他心裡一定有數。 很快,楊泰豐匆匆趕來了,和唐小舟握了握手,拉著唐小舟坐上了他的汽車。 汽車迅速拉響警報,向江南日報社急馳而去。在車上,楊泰豐主動談起具體的安排。他說,按照趙書記的命令,他已經向市局、區分局以及武警雍州支隊和防暴支隊下達命令,他們正在趕往現場。同時,他已經下令省廳和市局派出相關人員著便裝帶上針孔攝像機,對現場進行錄像。附近幾個制高點,也都派出相關人員進行攝像。相關的錄像資料,將會及時發送省廳進行鑒定。省廳技偵力量也已經全部到位,萬事俱備。 唐小舟以前也經歷過群體性事件,當時他是以記者身份深入到群眾之中,並沒有如此近距離接近指揮中心。聽了楊泰豐提到的處置方案,他心中便想,看情形,趙德良並不是立即想辦法遣散鬧事者,而是維持秩序?為什麼會這樣?要知道,這樣的事件,拖得越久越不好解決。當然,他也想過,如果自己是趙德良,應該怎樣解決此事? 處理這類群體性事件,確實是考驗當權者執政力的一大難題,如同民間的一句俗語:嫩豆腐掉進灰裡,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處置稍稍過當,後患無窮。這大概是趙德良入主江南以來,遇到的最大最嚴峻的考驗。對於是否能夠平穩順利地通過這場考驗,唐小舟心裡一點數都沒有。此時,他最希望的是留在趙德良身邊,從旁觀察趙德良處理危機的能力和手段,說不定自己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楊泰豐的對講機裡,不斷有消息傳來。開始是各個部門趕到現場後的通報,接著,便有各方面的消息匯總。 聚集者大約有五百人,因為是清晨,街上人流少,並沒有形成圍觀。但江南日報門前是雍州市的主幹道,鬧事者將道路完全堵了,雙向被堵了很多車輛,交通完全堵塞。眼看上班高峰就要到來,這條主幹道,承受著整個雍州市巨大的交通壓力,如果不能盡快解決此事,對於雍州市一天的秩序,都會形成極大影響。武警防暴支隊按照命令,正在將鬧事者壓縮到報社門前,交警開始疏散車輛,要求所有經過報社門前的車輛繞道行駛。鬧事者人數眾多,目前還無法發現組織者,他們的年齡層次比較單一,二十歲至三十五歲的男性居多,也有極少數女性,這些女性,主要是一些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從口音判斷,鬧事者主要是柳泉人。現場已經聚集了一些圍觀群眾,兩百人左右,公安部門正在甄別,以便將其疏散。 指揮車趕到現場。現場聚集了大批警察和武警,整個路段被控制。雍州市公安局在江南日報社對面的一幢高樓建立了指揮部,分管公安政法的副市長鄧初華在此親自指揮。楊泰豐和唐小舟到達指揮部,鄧初華分別和兩人握手,介紹情況。 鄧初華說,按照省委的統一部署,目前局面正在得到控制,報社門前的交通,南向北已經恢復,但車輛受到控制,主要是公交車可以行駛,其他車輛,一律改道。北向南,道路還被鬧事者佔有,估計需要半個小時左右,才能完全恢復。 唐小舟並不希望人家當自己是領導,他沒有像楊泰豐那樣聽匯報。畢竟,鄧初華是常務副市長,省會市屬於高配,副市長屬於下廳級,常務副市長是省委委員,市委常委,和不掛政法委書記的公安廳長,是平級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實權更大。面對楊泰豐,他擺出低姿態,主動向他匯報,那是因為,鄧初華原是雍州市公安局長,當時,楊泰豐就是副廳長,是他的老領導。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3 唐小舟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一切。 窗外是雍州市的南北中軸線芙蓉大道,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雍州銀行大廈,對面就是江南日報社。芙蓉大道是雍州市最寬的一條路,這條路十車道,自從建起的那天起,一天比一天顯得狹窄,而此時,倒異常寬廣,原因是南向北行駛的車輛幾乎沒有,甚至連行人,也都被交警截住了,偶爾有一輛車經過,不是公交車就是警車。北向南行駛的半邊路,因為還被部分鬧事者堵著,大量的公安以及交警,正在壓縮人群,路面還沒有暢通。對於江南日報大門,唐小舟是太熟悉了,自從離開大學參加工作,他就在這裡進出,十幾年來,天天如此。雖說每天這裡人來客往,總體來說,還算是一個冷部門,何曾有過如此熱鬧的場面?門前那段幾米寬的空間,原本是報社職工用來停車的,此時,全都站滿了人,鬧事者、圍觀者加上處理此事的公務人員,加起來有上千人,不僅報社門口,兩邊也都站滿了人,可謂人頭攢動。交警和武警防暴支隊,在十分努力地將公路上的人向報社門前擠壓,報社門前的空間畢竟很狹小,擠壓起來十分不易,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總算將交通要道疏通,而公路旁的人行便道,卻被擠得水洩不通。 十點鐘,唐小舟接到余丹鴻的電話,讓他立即趕回,省委常委要開緊急會議。 唐小舟離開的時候,楊泰豐正在接聽電話,看他的神情,估計是趙德良的電話。唐小舟向鄧初華告別,和鄧副市長握手的時候,楊泰豐僅僅只是向他揮了揮手。 下面的公路被封鎖,鄧初華派了一輛警車送他離開。坐在車上,唐小舟看到,局面已經被控制,整個路段因為實行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車,所有車輛一律繞行,報社門前,大量防暴警察將鬧事者控制在一條大約寬四米長三百米的窄道上。鬧事者情緒雖然激動,局面卻在公安幹警的控制之下,不太可能發生大的暴力事件。 回到省委,羅先暉正在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他顯然對事件的發生極度不滿,認為之所以導致這次群體性事件,完全是由於省委以及省委宣傳部的錯誤所致,是因為錯誤地刊發了那篇文章,引起了群眾的強烈不滿,而省委又未能及時制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常委會會場氣氛極其壓抑,大家或許都意識到,這是一次排隊,你自己的腳往哪裡挪,在不於誰對或者誰錯,而在於誰會最終勝利。 見唐小舟出現在門口,趙德良打斷了羅先暉,說,小舟,你進來。然後對常委們說,小舟同志一直在現場,對現場情況比較瞭解。下面,是不是請小舟同志介紹一下現場情況? 羅先暉對自己的發言被打斷有點不滿,可畢竟是省委書記發話,唐小舟又是從現場回來。唐小舟能夠感覺到,趙德良之所以急於打斷羅先暉,是因為自己受到攻擊,他需要調節一下氣氛,以便喘口氣。 余丹鴻往唐小舟面前放了一杯水,帶點關切地說,是不是忙得水都沒喝上?先喝口水,別急,慢慢說。 指揮部裡自然有水喝,唐小舟並不渴,為了表示自己確實沒顧上喝水,他將那杯水強行喝下了。放下杯子之後,他說,我和省廳的楊廳長一起去了現場,現在,我把現場的情況,簡單地向各位首長匯報一下。 他匯報的情況其實簡單,無非是現場有多少人,這些人可能來自哪裡,是什麼年齡結構和性別結構,有些什麼訴求,現場局面如何。現場指揮部採取了哪些措施,目前的情況如何等等。這些情況,早已經由各個方面匯報給省委,並沒有新的東西。 僅僅是打斷顯然作用不大,唐小舟的匯報,只是將圍攻遲滯了二十分鐘,他表示自己的匯報結束之後,猛攻再一次開始。 唐小舟匯報結束,原本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這畢竟是省委常委會,他不適合留在這裡。趙德良卻說,小舟,你別走了,丹鴻秘書長忙了幾個小時,很辛苦,你做會議記錄,讓他歇一歇。唐小舟於是接過余丹鴻手裡的記錄本,開始記錄。 羅先暉是別人的大炮,他繼續剛才未完的發言。 唐小舟埋首記錄,卻又仔細體會他發言的內容,可以聽出,羅先暉實際是在為這一事件定調。他認為,事件的性質已經明確,是由江南日報不負責任的報道引起的,事實證明,報道傷害了很多人,尤其是傷害了柳泉人民的感情,傷害了柳泉市萬隆服裝城的工商業戶。他們不答應江南日報的說法,才會採取這樣過激的行動。對此,省委必須有明確的認識並且做出正確的決斷。 其後,別的常委也都發言,每個人雖然長篇大論,但看上去,卻有些不疼不癢。 有人說,這是一次很嚴重的事件,當務之急,常委會應該有一個明確態度,制止事態更進一步惡化,而不是討論誰是誰非。也有人說,下一步,應該查清,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一大早跑到江南日報門前了?是不是有人組織?真的全都是自發的嗎? 接下來是陳運達的長篇大論,他說,他贊成同志們的看法,現在不是下結論的時候,省委現在應該做的,是盡快拿出一個具體意見,怎樣制止事態的更進一步惡化。矛盾出現了並不可怕,共產黨人從來都不怕矛盾。一切的關鍵,在於怎樣解決矛盾,盡快恢復秩序。 事件雖然發生在省委機關報江南日報,畢竟還是發生在雍州,作為市委書記,周昕若自然要承擔一定的責任。聽了陳運達的話,他有點坐不住,插話說,怎麼解決?總不能派出警察,把所有人全部抓起來吧。 陳運達說,這並不是不可以考慮。穩定壓倒一切,沒有穩定,談什麼都是空話廢話。我這樣說,倒不是建議省委立即採取斷然措施。我只是表達個人的觀點。我認為,為了防止事態蔓延,更進一步激化矛盾,甚至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我們必須有一個預案,必要的話,需要採取斷然措施。 唐小舟想,陳運達這話,才是真正的別有用心。真的採取斷然措施的話,會是什麼結果?將示威者全部抓起來?那豈不是火上澆油?抓五百個人容易,可五百人後面,聯繫著的是五千人甚至更多,你能抓得完?或許,陳運達正暗暗期待著趙德良亂中出錯,做出錯誤的決策吧?他為趙德良暗捏了一把冷汗,在這種大事面前,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小的錯誤,也可能導致最終的崩盤。 眼看到了十二點,會議爭論不休,完全沒有結果。趙德良和丁應平始終一言不發。 唐小舟可以想像丁應平此時的心情。現在果然出了事,丁應平不能將事情推到趙德良身上,甚至不能推到唐小舟身上。推給唐小舟,就等於將矛頭指向了趙德良。就算此事有再大的政治風險,也只能他獨自承擔。關鍵時刻,趙德良會不會棄卒保帥?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至於趙德良心裡怎麼想,唐小舟更不清楚。趙德良從始至終坐在那裡,表情顯得高深莫測,看不出任何變化。不管他內心的想法如何,這種冷靜沉著,讓唐小舟佩服不已。 此時,手機震動起來,唐小舟拿起一看,是楊泰豐。他立即將身子彎到桌子下面,用手捂著電話接聽。 他說,楊廳長,你好。 楊泰豐對他說,我已經按趙書記的要求做好準備,現在就在外面。 按趙書記的要求做好了準備?唐小舟突然想起自己離開時,楊泰豐正在接聽電話的情景,現在看來,當時趙德良正在交待他做某項工作,而這項工作,顯然與這次常委會有關。 他說,好的,我馬上向趙書記匯報。 掛斷電話後,他站起來,走到趙德良身邊,小聲地告訴他。 趙德良卻大聲地說,泰豐同志到了?小舟,你去把他請進來。他的話,顯然是說給各位常委聽的,唐小舟意識到,趙德良一定有什麼更進一步的動作,因此很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趙德良的表情一如既往,波瀾不驚。 楊泰豐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一群人,這些人帶了很多設備,唐小舟看到他們帶了電腦以及投影儀。 楊泰豐跟著唐小舟進入常委會會場,其他人跟著楊泰豐。 趙德良看到楊泰豐,立即向他揮手,說,泰豐同志,你過來。 楊泰豐走到趙德良面前,趙德良站起來和他握手,說,省廳的同志辛苦了。 楊泰豐說,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請首長批評。 趙德良說,批不批評,還是先不下結論吧。剛才小舟說,你有些情況要向省委匯報?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4 楊泰豐說,是的,有些圖片資料,需要給省委看一看。 趙德良見他們在安裝投影儀,又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你們安裝機器大概要點時間,要不這樣吧,常委們還沒有吃午飯,我們先休會。丹鴻同志和食堂聯繫一下,叫他們立即送些快餐上來,吃過了我們接著開會。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下午趙德良將力挽狂瀾。但到底怎樣扭轉局面,實在是太考驗一個人的政治智慧了,至少他是束手無策。 離開會議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想給徐雅宮打個電話。 那些人的矛頭指向她,公開聲稱要求報社將她交出來,此時,她一定承受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是自己給她找上的。在這種關鍵時刻,她最期待的,很可能是一個來自他的電話問候。這女孩還真的懂事,事情發生已經幾個小時,她竟然沒有給他打電話。她顯然知道,此時他正忙著,該做的事,他一定會去做,事態沒有平息之前,就算給他打電話,也只可能是添亂。掩上門,掏出手機,正要打的時候,手機震動起來。唐小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面是三個字:葉萬昌。 葉萬昌?怎麼是他?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在哪裡?唐小舟立即接起電話,聽到葉萬昌說,唐處,是我,葉萬昌。 唐小舟說,葉書記你好,你現在在哪裡? 葉萬昌說,我在現場。趙書記在嗎?我向他匯報一下這裡的情況。 唐小舟說,好的,你稍等。 來到趙德良辦公室,趙德良正在打電話,見他進來,便拿眼望向他。 楊泰豐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估計是在向趙德良匯報,被這個電話打斷了。唐小舟和楊泰豐點了點頭,轉向趙德良,指了指自己手機,輕聲說,柳泉市的葉書記。 趙德良對著話筒說,等你來了我們再聯繫。我這裡有點事,先掛了。 掛斷電話後,唐小舟將手機遞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並不是先接電話,而是先看了看顯示屏,然後貼在耳邊,說,萬昌書記,情況怎麼樣?嗯,嗯,來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們搞清楚了嗎?一個都不認識?這麼說,不是你們柳泉的人?口音能說明什麼?我現在要知道的是,這是些什麼人,從哪裡來的,誰是他們的組織者。事情已經持續一上午了,你們到現場也已經兩個小時,卻什麼都沒有搞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親自到現場去搞清楚?別的都不說了,那是下一步的事。現在你明確告訴我,這些人,你能不能弄走,什麼時候弄走? 說到這裡,趙德良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口氣嚴厲起來,他說,所有的客觀理由都不要說了,那是下一步的事。你現在只告訴我一點,那些人什麼時候走。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省委是在給你機會,能不能把握這個機會,就看你了。就這樣吧,我這裡還有事。 聽趙德良的口氣,唐小舟心中一愣,暗想,這件事難道真的與葉萬昌有關?若真如此,他的膽子也太大了吧。若是無關,趙德良怎麼是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 唐小舟接過手機,轉身往外走,聽到身後趙德良對楊泰豐說,泰豐同志,你繼續。 楊泰豐說,我們已經查閱了所有相關檔案,目前可以確定的是…… 後面的話,因為唐小舟關上了門,聽不清了。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立即撥通了徐雅宮的手機。接起電話,聽到的是徐雅宮的哭聲。 唐小舟說,別哭別哭,有話慢慢說。 徐雅宮哭著說,師傅,我怎麼辦? 唐小舟說,什麼怎麼辦?天沒有塌下來嘛。 徐雅宮說,趙世倫已經找我談話,宣佈對我停職審查。師傅,我好害怕。 唐小舟暗想,這個趙世倫也真是,隨便亂放炮,他也不清楚自己還有沒有放這種炮的權力。這話當然不能對徐雅宮說,而是換上一種耐心的語氣,說,他說的話不算。就算要追究責任,那也是省委宣傳部的責任,是省委的責任,與你沒關係。 到底還是年輕,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聽了唐小舟的話,徐雅宮的語氣立即變了,她說,是不是真的?鬧出這麼大的事,我嚇死了。 唐小舟說,就是考慮到你會急壞,我才抽時間給你打電話。省委正在處理呢,一有消息,我就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你放心好了。有我呢。 吃過午飯繼續開會。這些人,大多習慣中午睡午覺的,現在沒有時間睡了,顯得有些疲憊,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雖然沒有人表態唐小舟是否可以繼續列席,因為太關注此事,他便進了會議室,反正沒人趕他,他也就裝糊塗。 趙德良見所有人都到了,宣佈繼續開會。他說,省公安廳的泰豐廳長有些材料,需要提交給常委們看看,下面,我們請泰豐同志說說吧。 楊泰豐要介紹情況,常委例行的排位有些變化,當中的位置讓給了楊泰豐和公安廳的一個年輕小伙子。小伙子正操作面前的電腦,投影儀的光柱,投射在牆邊的大屏幕上,這個大屏幕原本不屬於這間會議室,是楊泰豐他們帶來的。屏幕上面有一個鼠標箭頭在游動,鼠標在一個文件夾中點了一下,上面有很多文件。箭頭點擊了其中一個文件,屏幕上開始播放視頻,是報社門口那些圍堵者的畫面。 楊泰豐說,這是報社門前的情況,這個畫面,是我們在報社對面銀行大樓的一個房間裡俯拍的,下面有顯示拍攝時間。另外,我們還在其他一些地方安有拍攝機位,包括有些便裝人員帶著針孔攝像機進入現場拍攝的鏡頭。 屏幕上的鏡頭在此時定格了,其中一個人的頭像被鎖定,然後用技術手段拉近放大。 楊泰豐指著屏幕說,大家請注意這個人,他的身份,我們已經查清。 屏幕被切割,旁邊出現了另一幅圖片,這是一幅犯人服刑時的登記照,旁邊是此人的姓名籍貫年齡等資料。 楊泰豐說,這個人名叫劉凱,曾因盜竊罪被判刑三年,出獄四年。 鼠標再點擊一下,鏡頭繼續播放,又回到現場畫面。不久再一次定格,出現了另一個頭像以及旁邊的登記照。 楊泰豐介紹說,這個人名叫嚴志國,曾因傷人罪,被判刑五年,刑滿出獄三年。 楊泰豐前後介紹了幾十個人,這些人中,絕大部分是刑滿釋放人員,極少幾個雖然不屬於兩勞範疇,卻是公安部門監控範圍,比如吸毒人員、賣淫人員等。被介紹的人員中,有兩名女性,這兩個人曾因賣淫被公安部門多次處罰。 趙德良見楊泰豐還要繼續介紹下去,打斷了他,說,泰豐廳長,這些情況,你不必一一介紹了,你直接告訴我們,已經查清身份的,有多少人?是些什麼結構? 楊泰豐說,由於時間太短,工作量大,技術上也有一定的難度。到目前為止,已經查清的,有五十多人。至於這些人員結構,剛才介紹的情況中,已經很清楚了,主要有三大類,一是結束兩勞人員,二是有過劣跡甚至被公安部門列入監控對象的社會閒雜人員,三是從事色情業的女性。 趙德良問,那麼,省公安廳有結論了嗎? 楊泰豐非常肯定地說,結論還沒有,但我們有個統一意見,認為這次群體性事件,極可能是由當地黑惡勢力組織。我們作出這種判斷,有幾項理由,第一,剛才我已經向省委匯報了,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社會經歷複雜,有前科甚至被司法機關處理過。顯然,他們不能代表民意,如果我們認為這是一次民意表達,那是非常荒唐的。第二,事件發生在凌晨五點多鐘,這些人要麼是半夜離開柳泉趕到雍州,要麼是昨天晚上已經到了。這就絕對不可能是自發的,而是有組織的。第三,如此大規模的行動,四五百人從柳泉趕到了雍州,而且是統一行動,當地應該有風聲傳出,但事前我們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這很令人生疑。如果是自發行動,肯定會有很多人清楚,我們也就會隨時得到消息。只有嚴密的組織行為,才會做到嚴格保密。覽於以上分析,我們初步判斷,這是一起黑惡勢力在背後操縱的群體性事件。 結論一出,陳運達立即拍了桌子。大家都在聽楊泰豐說話,聽到猛的一聲拍桌聲,所有人全都驚了一下,不約而同轉過身去看陳運達。陳運達的臉色很難看,青紫青紫的,他說,太囂張了。他們想幹什麼?向省委向政府叫板嗎?竟然喪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他們眼裡還有黨還有政府沒有? 陳運達狠狠地發了一通脾氣,後面說了些什麼,唐小舟並沒有聽清,因為他趴到桌子下面接電話了。 電話是柳泉市市委書記葉萬昌打來的。 葉萬昌在電話中說,市委市政府相關人員到達現場後,做了大量工作,目前,所有上訪人員,已經被勸離現場,江南日報社門前,已經沒有上訪人員,秩序正在恢復。 唐小舟問,對那些人,你們準備怎麼辦? 葉萬昌說,市裡組織了十幾台車,又從雍州租了幾台車。所有人員,包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人員以及所有上訪人員,都已經集中,現在正在上車。市裡的幹部,被分散在各輛車上,估計半個小時內,就可以發車返回柳泉。 唐小舟抓著手機走到趙德良身邊,小聲地對他介紹情況。 趙德良聽了匯報,沒有說話,只是向唐小舟伸出一隻手。 唐小舟一時沒有明白,又不能不應對,只好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趙德良一把抓過了他的手機,貼在耳邊,同時站起身來,嗯啊地裝著接電話,走出了會議室。經過楊泰豐身邊時,趙德良用另一隻空出的手,輕輕拍了拍他。 楊泰豐會意,立即站起來,跟在趙德良後面,走出會議室。唐小舟也跟著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已經站在辦公室中間,轉身對唐小舟說,把門關上。 唐小舟剛剛將門關好,趙德良便對楊泰豐說,事情已經解決了,全部人員已經登車返回柳泉。 楊泰豐說,怕就怕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趙德良說,你現在馬上做三件事,一,立即組織一個小組,沿途暗中保護,路上不准出任何狀況,也不要讓他們覺察。這個任務很重要也很艱巨,你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 楊泰豐以軍人姿態,站起來,立正答應說,是,保證完成任務。 趙德良將伸出的一根手指變成兩根,接著說,第二,由武警江南省總隊命令武警柳泉支隊,在武警柳泉支隊選一個地方,對這個地方全面警戒,等這些人到達後,全部送往這個地點控制起來,由武警柳泉支隊配合省公安廳小組,立即對所有人收審甄別。 楊泰豐說,柳泉支隊的訓練基地離高速公路出口不遠,可以利用。 趙德良說,好,就這樣定了。第三,省公安廳和武警省總隊,要充分授權,由一個前方指揮小組負責對柳泉市黑惡勢力的頭目進行控制,隨時準備掃黑行動。 楊泰豐拿起手機打電話。趙德良走到辦公桌後面,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材料。 唐小舟並沒有認真看,也能猜到,他拿出的,是省公安廳的那份報告。至此,唐小舟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也有一種由衷的欽佩。什麼叫大逆轉?這就是大逆轉。他大概是惟一瞭解內幕的人,他能強烈地感受到這種大逆轉的驚心動魄,趙德良卻不動聲色,顯得是那麼的沉著冷靜。 隨著越來越深入地瞭解趙德良,唐小舟覺得,這個人表面上看上去顯得文弱,甚至有些迂腐,實際上,他的內心深處,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這股力量,既不是權力帶給他的,也不是個人人格魅力形成的,而是一種知識的積累。用市井的話說,那是善於權術,用官場的話說,那是政治智慧。用唐小舟自己的理解,這就是控制權力平衡的能力,就是王道。 這場鬥爭,剛剛拉開大幕,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麼樣的反覆,目前難以估計。唐小舟堅信,趙德良駕馭全局的能力超強,任何風浪,都不可能超出他的掌控力。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5 趙德良將那份材料交給楊泰豐,三個人回到會議室。 趙德良坐下來後說,剛才我接到萬昌書記的電話,他報告說,事態已經控制,所有人員,全部上了客車,正準備返回柳泉。今天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我知道,大家有很多話想說,先等一等吧,我相信有機會說的。省廳弄了一個報告,花了很多精力和時間,弄得很全面很詳細,和今天的事也有一定關係。正好趁著今天這個機會,我們一起來聽一聽這個報告,然後再來討論吧。 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在這樣的形勢下,自然不可能有人反對。趙德良於是轉向楊泰豐,說,泰豐同志,下面的時間交給你了,你說吧。 楊泰豐說,這個報告分為三大部分,我先說第一大部分。這一部分,是關於全省近年來涉黑案件的匯報。全省涉黑案件的形勢,確實是嚴峻的,而且,只要是這類案件,幾乎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或者被擱置,或者成為懸案。一方面是黑惡勢力越來越猖狂,另一方面,卻是公安部門對此無能為力。正因為黑惡勢力得不到打擊,正義得不到伸張,更加助長了黑惡勢力的囂張氣焰。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現在是處處都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黑惡勢力,甚至已經滲透到了鄉村。柳泉市盧清華案中那名警察遇到黑惡勢力當街行兇,卻無力制止,大家聽了都覺得氣憤。其實,這僅僅只是一個個案,甚至可以說,只是一個好平常的個案,正因為黑惡勢力的猖獗,現在的警察,幾乎沒有人敢穿著制服單獨出門。甚至有的地方,黑惡勢力公然請派出所的民警保護他們做非法勾當,比如押運私貨,討賬,賭博等,派出所明知他們是在違法犯罪,卻不敢不派人。原因很簡單,他們的實力太強後台太硬,要摘掉派出所長的烏紗帽,只是一句話而已。 接下來,楊泰豐開始介紹幾個具體案例。他說,公安廳有這樣的案例數百個,這裡,僅僅只是抽取了幾個較為典型的。 這份材料,唐小舟是認真看過的,每個案例,都讓他義憤填膺,熱血沸騰。此時再聽一次,仍然覺得令人髮指。如果沒有具體的時間地點人物,僅僅只是介紹事件,人們還以為是香港警匪片裡的故事。 楊泰豐每介紹完一個案例,常委們便會問,這是真的嗎?這事發生在江南省?這是哪一年的事? 不僅唐小舟無法相信,常委們一樣無法相信。他們是常委,在他們看來,他們是掌握全省六千七百萬人命運的人,正因為他們的努力工作,全省人民才有了福祉,才天天生活在陽光之下,幸福快樂,美滿富裕。然而,楊泰豐在他們面前,撕開了社會的另一面,這竟然是黑暗的一面,血淋淋的一面。這一面,讓他們第一次感受到,在他們的領導下,底層民眾,活得如此艱難,崇高的生命,在那裡竟如草芥一般,沒有尊嚴,沒有起碼的保障。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黑惡勢力之所以如此猖獗,恰恰是權力在當他們的保護傘。權力在為這些勢力提供保護的時候,他們自己也不一定清楚,他們釋放的權力,被那些人濫用了,無限放大了。當然,還有些時候,那些權力擁有者,實際已經失去了對權力的控制,根本原因在於,他們已經將自己的良知出賣,那些黑惡勢力在購買了他們的良知的同時,綁架了他們手中的權力。 楊泰豐發言的第二部分,是給省委的一份報告,這份報告的主要內容,提請省委批准,在全省範圍內掀起一次掃黑行動。 羅先暉作為政法委書記,他已經無數次聽到省公安廳在匯報工作時提到希望組織一次全省性掃黑行動這樣的動議,只不過,他深知此事牽涉面太廣,可能觸及的利益太多,無論如何不敢做主,甚至連提交常委會的勇氣都沒有。畢竟,政法工作是他在領導,如果讓省委和中央知道,他領導下的政法工作,竟然被染成了黑色,他的位子還能坐得穩?任何一股黑惡勢力,都與官場緊密相連,如果能一舉將這些黑惡勢力消滅還好說,假若一著不慎惹火燒身呢?獵鷹被鷹啄瞎了眼睛的獵人又不止一個兩個,他可不想成為這個不幸的獵人。再說了,就算他有雷霆手段,將全省的黑惡勢力滅掉了,可他有手段滅掉黑惡勢力背後的權力大傘嗎?絕對沒有。黑惡勢力不在了,保護傘卻在,那些人還在台上,仍然握有權力,不經意間,那些權力便可能發生作用,許多作用同時發力,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完結了。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黑惡勢力是令人痛恨,可任何一個掌權者本身,也不一定屁股乾淨,萬一你在對黑惡勢力動手之時,人家為了自保,把你的內褲掀開了,發現你那裡全都是屎,你豈不是損失大了? 將各種不利於己的因素考慮之後,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捨得一身寡地與黑惡勢力決鬥嗎?但今天,情況不一樣了,發生了盧清華事件,又發生了黑惡勢力圍攻江南日報事件,同時也發生了羅先暉在省委常委會上兩次發難事件,而黑惡勢力的存在,又令人觸目驚心,這樣的局面,省委如果一定要找個替罪羊的話,羅先暉是難逃其咎的。 羅先暉已經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威信岌岌可危,政治危機就在面前,他必須盡快表態,爭取主動,顯示自己與黑惡勢力水火不溶。 楊泰豐剛剛說完第二部分,羅先暉搶著表態了。 羅先暉說,關於省內的涉黑案件,公安廳早就多次向我匯報過,我也一直覺得,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每次涉及這樣的案件,我都義憤填膺,心潮起伏,恨不得一夜之間,將這些黑惡勢力全部剷除。我也曾私下裡和一些同志交換過意見,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覺得一定要行動。但此事涉及面太廣,需要一個契機,需要採取統一的全面的行動,形成一種泰山壓頂之勢。 接著,他將契機深入地闡述了一通,最後的落腳點是,今天的事件發生後,這個契機來了。他本人完全同意公安廳的意見。或者說,公安廳的這個報告,也是他本人的意見。 這個羅先暉真夠滑頭,輕飄飄幾句話,不僅掩飾了他此前對江南日報那兩篇文章的憤慨,還將公安廳這次掃黑計劃,說成是自己的功勞。難怪這種人可以爬到如此高位,看來,還真不是一天修煉成的。 楊泰豐的報告,原本有三部分內容,剛剛說完第二部分,就被羅先暉打斷了,畢竟這裡都是省委常委,羅先暉說過之後,趙德良沒有表態,楊泰豐也不知道是繼續往下說,還是等大家先發表意見,便停在那裡。 既然楊泰豐沒有繼續往下說,趙德良也沒有表態,其他人確實被那些案例震撼了,心中有很多話想說,便一個接一個地表態了。 基本態度是一致的,眼前的事實,觸目驚心,對於掃黑行動,大家一致贊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從底層一步步上來的,社會是個什麼情形,黑惡勢力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是非常清楚的。所不清楚的是,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已經發展到了如此規模。黑惡勢力和官場腐敗,實際是一對孿生兄弟,或者就像某些古代神話中的雙頭怪獸,你砍掉這個頭,那個頭還活著,只要這頭怪獸還活著,那顆被砍掉的頭,又可以長出來。惟一的辦法,只有同時將兩顆頭全都砍掉。常委們表態的時候,也都不約而同地提出,關鍵在於怎麼做。做得好,可能將黑惡勢力一網打盡,做得不好呢?黑惡勢力反彈起來,對社會的影響力尤其是對政治的破壞力,是不容忽視的,也是不可評估的。 趙德良發現這個會議開成了一邊倒,結果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便不急著讓楊泰豐說出第三個部分,而是鼓勵大家全都說說。 事情明擺在這裡,能說什麼?社會常常指責官場的官樣文章,其實,並非官場要做官樣文章,而是除了官樣文章,沒有別的文章可做。所有文章,上面替你做好了,你還能做什麼?在統一的框架內,你還能做出一朵花來? 所有人都表態了,調子全都是一個,掃黑是必要的,關鍵在於怎麼掃,才能達到預期效果。如果沒有效果,不如緩一步,制定了詳細計劃之後,再開始行動。 剩下的話,就由趙德良來說了。趙德良說,既然所有常委都認為掃黑是必要的,這個問題,我們就不討論了,下一個問題,我們集中討論怎麼掃。哪一位說說,都有些什麼好的建議?先暉同志,政法是你管的,你有什麼好的想法?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6 他能有什麼好的想法?上意不明,下意不清,這種時候,誰冒頭誰得罪人。如果貿然提出一個想法,既沒有討好上面,也得罪了下面,自己就成了鑽進風箱裡的老鼠,與其胡亂放炮,不如穩坐泰山。這又是一條官場原則。 羅先暉說,掃黑是一次大行動,光靠公安一條線,力量薄弱了,許多問題恐怕不是公安能夠解決的或者能夠協調的。要掃黑,就需要省委下定決心,由省委統一部署統一領導。在這裡,我提幾條具體的建議,第一,省委成立專門領導小組,分工負責,統一指揮。第二,建議由趙書記親自擔任指揮小組組長,指定一個專門的人,代表趙書記協調各方面的關係。第三,由公安和武警建立掃黑總指揮部,由省廳的楊泰豐同志擔任總指揮長,武警的陳光總隊長擔任副總指揮長。第四,各市的指揮機構怎樣建立,省委需要慎重研究。 趙德良再徵求其他人意見,其他人自然無法提出更好的意見,大家基本的調子,都按政法委書記的路子走,將他的說法換一些措詞重複了一遍。 趙德良於是轉向楊泰豐,說,泰豐同志,你們省廳的同志,有什麼好的想法? 楊泰豐說,我們是具體的執行部門,主要是執行省委的決定。我們的想法,和羅書記一致,這件事,僅靠公安一家,顯然是不行的。所以,我們希望省委能夠建立統一的指揮系統,成立專門的領導小組。由領導小組來協調全省的統一行動。此外,我們有一個想法,在這裡提出來,供省委研究。如果想法不對,請省委批評。 陳運達開玩笑說,你這個泰豐同志,你都沒說出來,就自請批評? 羅先暉說,這說明公安隊伍的風氣正,態度好啊。 趙德良說,泰豐同志有什麼想法,說出來我們聽聽。 楊泰豐說,我想對全省的公安局長來一個大調動,就像毛主席當年搞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一樣。當然,我所說的公安局長對調,只是暫時的對調,負責的工作也相對明確,僅僅只是掃黑。 趙德良說,這個想法很大膽,你能不能說得更具體一些? 楊泰豐說,我舉個例子,可能大家就明白了。比如說,把德山的公安局長調到瀘源,把瀘源的公安局長調到雷江,把雷江的公安局長調到柳泉。需要明確的是,輪調後的公安局長,還是公安局長,只不過暫時換了個地方當公安局長。比如說,現任德山市公安局長,輪調到瀘源後,擔任瀘源市公安局長。將來掃黑工作結束,仍然回德山。至於當地公安局的日常工作,由常務副局長主抓,向公安局長負責。輪調後的公安局長,只抓一項工作,集中力量掃黑。如果公安局長認為必要且理由充分,可以向總指揮部申請從自己的原班子中抽調兩個人,一個主管副局長,一個刑偵處長或者治安處長。 羅先暉說,你這個動作,是不是太大了? 趙德良知道,羅先暉這話一說,他如果不迅速扭轉,其他人,肯定會沿著羅先暉的話往下說,那麼,事情很快便會擰過來。他在羅先暉的話音落下之後,立即說,泰豐同志呀,你讓我吃了一驚呀。先暉同志的擔憂,也是我的擔憂,這樣來一個大輪調,牽涉面實在太廣了,你必須讓我放心一件事,這樣輪調,全省的公安工作,會不會出現大混亂?如果出現大混亂,怎麼辦? 楊泰豐說,我們充分考慮過各種情況,認為大混亂的可能不存在。 游傑問,你有什麼依據如此肯定? 楊泰豐說,我們之所以設立常務副職,實際就是行政機構的一種容錯性。在任何情況下,正職一旦出現不能履職的情況,日常工作,便由常務副職全盤抓起來。這種模式,早已經成為工作中的常態和常識。我們實行公安局長輪調,同時明確日常工作,由常務副局長負責,這就是在常態之上,又加了一道組織程序。有了這雙重保險,出現混亂的可能,自然不會存在了。 趙德良說,不錯,這裡涉及一個組織結構設置的科學性問題。你接著說。 楊泰豐說,當然,我們也不能盲目樂觀,不能排除極個別地區,出現一些麻煩和阻力。對於麻煩和阻力,我們有充分的組織準備和思想準備。第一,省廳會積極協調出現麻煩或者阻力的地區,努力將影響控制在最小。第二,如果有個別地區,在省廳協調之下,仍然無法正常開展工作,我們請求省委同意,由省廳派出一個小組,臨時接管這個地區的公安工作。省廳就這個方面,已經做出了預案,只要省委一聲令下,我們有充分的信心以及足夠的人員,在半個月內,全面接管省內部分市公安局。當然,我說的是預案,是為了以防萬一,據我們廳黨組估計,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會發生。 趙德良轉向大家,問道,怎麼樣?大家都談一談看法。 陳運達說,省廳同志的這個想法很大膽,坦率地說,給我的震撼很大。總體來說,我覺得這個辦法是可以考慮的。但我強調兩點,省委一定要考慮這樣做可能引發的後果,要對這一後果有充分評估。假如估計的結果是,可能出現不可控局面,那麼,我建議還是不要動為好。畢竟安定是第一要素,凡是與安定相矛盾的事,我們就要慎之又慎。第二,全省性的掃黑大行動,全國還沒有過,我們開這個先例,是不是應該向中央請示一下? 其他人談看法,也基本是陳運達這個調子。 唐小舟聽明白了,既然大家一開始都同意開展掃黑行動,現在也已經看清了趙德良的真實意圖,表示反對,肯定不合時宜。可剛才的群情激憤已經過去,每個人都已經冷靜下來,冷靜之後,誰都會想到一個問題,這種全省大掃黑,掃到後來,肯定會觸及權力保護傘,這個保護傘一動,搞不好,就是動了自己的權力蛋糕。誰都想借助這樣一次機會,狠狠地打擊政治對手的勢力,擴大自己的勢力。同時,誰都無法拍胸保證,自己一定能夠毫髮無損。掃黑畢竟牽一髮動全身,尤其是全省性掃黑,中央會怎樣看待江南省的這一行動,會不會認為江南省小題大做或者抹黑了全國?如果中央對這一行動不滿,就一定得有人承擔責任。 陳運達此說,就是事先把自己的責任撇清,將來要清算的話,應該由趙德良全部承擔。 這一點,趙德良自然早有預料,他也根本沒指望其他人會願意和他共同承擔責任。既然要做這件事,他肯定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他說,運達同志提到的幾點很重要。我看是不是這樣,全省公安局長輪調這件事,原則上同意,省廳盡快拿出一個具體執行方案。省委要隨時掌握情況,如果出現問題,省委要及時研究,立即應對。至於請示中央,這是肯定的,這件事,由我來與中央協調。其他方面,還有什麼需要討論的? 這就等於說,該挑的擔子,趙德良都挑了。大家也都明白了一點,事情,趙德良是肯定要做的,做得好與壞,對與錯,也都由趙德良來承擔,其他常委,所要做的事,只是投票贊成就行了。 誰能不贊成?如果不贊成,將來再出現什麼群體性事件或者涉黑案件,鬧到中央去,此人就是跳進雍江都洗不清了。方案在常委會順利通過,餘下的問題,便是成立掃黑領導小組了。 趙德良說,這次掃黑行動,必須由省委統一領導,這一點,剛才大家都已經充分發表了意見,看法是一致的。省掃黑領導小組,由我來簽個頭,具體成員嘛,先暉同志肯定少不了,運達同志政府那一攤子事比較多,但領導責任,還是要挑一部分的。春和同志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果我的估計不錯,這次掃黑行動,會引出不少的黨紀案件。所以,春和同志算一個。此外,宣傳非常重要,掃黑行動一開始,肯定在全省全國,引起巨大反響,在輿論導向方面,我們一定要把好關,以我現在的考慮,應平同志肩上的擔子,可能比任何人都重。有關掃黑行動期間的宣傳工作,宣傳部要專題研究,拿出一個方案來。我們這個領導小組,不能是一個空架子,得負起日常責任,所以,肯定有些聯絡協調工作,這項工作,就由丹鴻同志負責。不過,丹鴻同志的日常事務最多也最雜,如果讓他抽身出來管這件事,有些不切實際。所以,省委還需要一個能夠專職負責的聯絡員。我提議,由唐小舟同志擔任領導小組的聯絡員,代表我本人和領導小組,負責同一線指揮部的同志聯絡,及時與各個地區溝通,保證上傳下達,及時發現問題,以供省委研究決策。考慮到小舟可能需要在各市州走動,可以由省公安廳給他安排一台專車。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7 聽到趙德良這個提議,唐小舟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王會莊自殺案中,趙德良讓他代表自己去參與了一下,當時他以為是梅尚玲需要尚方寶劍,現在看來,事情遠遠不止如此。那時,趙德良已經考慮到掃黑行動,並且一定想到了由唐小舟來負責聯絡,上次只不過是對他的一次試用。可見,趙德良考慮問題,深謀遠慮,每一步棋,都有深意。 趙德良之所以提出由唐小舟擔任聯絡,是否與瀘源市那件事,也有一定關係?若說趙德良此舉是為了對付瀘源市的那幫小流氓,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方面,唐小舟又不由得想到,趙德良其實不希望瀘源市那幫傢伙有漏網之魚吧。趙德良也是人,他考慮進行這次掃黑行動,肯定與瀘源的那段經歷有關,考慮大事之時也不忘細節,不能說失之於小器吧。 當天的常委會開到很晚,人員資金等,各個方面研究得很細。與此同時,全省掃黑行動,實際上已經開始,這個戰役打響第一槍的,是柳泉市。 為了這次掃黑行動,省公安廳早在幾個月前,便已經著手準備,對於各市州的黑惡勢力,早已經摸底,每個市都列出了一份名單。省公安廳早已經從圍攻江南日報社的人員中,發現了許多黑名單上的人物,只不過出於保密需要,楊泰豐向省委匯報的時候,有意將這些人物隱瞞了,僅僅只是列出了一些兩勞人員以及有前科人員。 趙德良向楊泰豐下達命令,再由楊泰豐將這一命令下達給省廳相關負責人後,省廳的一個幾十人的小組,迅速出動,他們接受的第一任務,沿途暗中護送柳泉的十幾輛大客車安全抵達目的地。 前往柳泉途中,執行小組下達了一連串的指令。指令之一,沿線交警上路備勤,對這支車隊經過地區戒嚴。指令之二,武警柳泉市支隊在訓練基地集結,準備接受更進一步命令。 車隊接近柳泉,剛剛離開高速公路,省廳小組便在當地交警的配合下,指揮這些客車駛往郊區的一個武警訓練基地。 葉萬昌的汽車走在車隊的最前面,下高速公路時,他看到沿途站了很多交警執勤,以為是公安局採取的保護措施,並沒有在意。走了不多遠,接到市委秘書長的電話,詢問車隊為什麼不進市區而是改向另一個方向。秘書長為了隨時掌握客車車隊的動向,坐在第二輛大客車上。這輛大客車駛離高速公路後,便被執勤的交警指向另一個方向,這個方向,並不是駛向柳泉市區。秘書長不知是不是葉萬昌改變了原計劃,因此打電話詢問。葉萬昌聽說此事,大感意外,一面命令自己的汽車沿原路返回,一面向秘書長瞭解情況。 秘書長說,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發現客車並不是按照市委最初的意見駛回市區後,他在第一時間和葉書記聯繫,還沒來得及瞭解情況。 葉萬昌感到事態嚴重,命令秘書長立即和交警支隊聯繫。同時,他給押後的市公安局長錢家印打電話,問錢家印是否知道這一變化。 錢家印受葉萬昌的委託,所乘汽車處於車隊最後,對於客車在交警指揮下轉向這件事,完全不清楚。接到葉萬昌的電話後,他下令汽車加速,立即趕到前面,恰好在分流道口和葉萬昌的汽車相遇。 下車後,葉萬昌口氣嚴厲地問錢家印,怎麼回事?你這個公安局長背著我另搞一套? 錢家印哭喪著臉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剛剛和交警支隊聯繫過,他們說,這是支隊長下的命令。支隊長到一線指揮了,電話暫時沒打通。 葉萬昌說,亂彈琴,他心裡有沒有市委?他聽誰的命令? 秘書長已經離開大客車,正往這邊跑過來,一邊跑一邊說,我下令停車,可交警不讓,說這裡容易造成交通堵塞,不准停車。 葉萬昌一聽,火更大了,質問錢家印,你是公安局長,這些交警到底聽誰的? 錢家印意識到自己的權力面臨巨大危機,走到一名指揮交通的交警面前,質問道,混蛋,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名交警自然知道他是公安局長,立正,敬禮,說,報告局長同志,我正在執行任務。 錢家印憤怒地說,現在,我以局長的名義命令你,立即命令車隊停下來。 那名交警說,報告局長同志,我的職責是維持車隊前進,無權命令車隊停下。 錢家印子火了,猛地撲過去,對準那名交警的臉,猛抽了兩個耳光,罵道,混蛋。我現在宣佈,你已經被開除了。 那名交警顯然也憤怒了,同時,他也知道,面前是公安局長,級別比自己高許多。別說是打了自己,就算他拿槍斃了自己,自己也不能反抗。他強行將淚水控制住,再次給錢家印敬了一個禮,說,報告局長同志,我正在執行任務。 錢家印氣得七竅生煙,在那裡嗷嗷大叫,小張,張良國,拿槍來,老子崩了他。 此時,路邊已經停了一溜小車,還包括兩輛麵包車,車窗沒有打開,看不清裡面坐著什麼人。這些汽車掛的全是民用牌照,有交警上前,要求這些車繼續前行,車上有人遞出證件,讓交警看了看,交警立即對著汽車敬禮,然後退到一旁。同時,有一輛掛民用牌照的黑色奧迪汽車快速駛過來,車還沒停穩,省公安廳治安處處長滕明跨下車門,大聲地說,錢局長,稍安勿躁。 錢家印向後一看,見車上下來的是滕明,意識到這次行動,與柳泉市無關,可能是省公安廳統一部署,換了一副笑臉,迎向滕明,說,原來是滕處長大駕光臨啊。錢家印迅速走過去,和滕明握手。 葉萬昌不認識滕明,聽錢家印的稱呼,大致意識到,此人是省裡來的。但來人畢竟只是一個處長,自己是正廳級幹部,而且是一級大員,省委委員,對於省裡來的處級幹部,尊重是給他面子,不放在眼裡,也並沒有錯。葉萬昌冷冷地站在一旁,沒有挪動半步。 錢家印和滕明說了幾句話,將滕明引向葉萬昌,向他們作了介紹。 滕明熱情地上前,雙手與葉萬昌相握,說,葉書記,幸會幸會。 葉萬昌不冷不熱地拉了一下滕明的手,問道,滕處長這是唱的哪一曲? 滕明說,非常抱歉,這裡面可能有點小小的誤會。我們是在執行命令。 執行命令?執行誰的命令?省公安廳的命令?省公安廳到柳泉市執行任務,竟然繞過他這個市委書記?是省公安廳另搞一套,還是省委已經不再相信他這個市委書記了?葉萬昌腦子裡升出一種強烈的預感,這種預感讓他覺得形勢不妙。江南省公安廳廳長楊泰豐不是政法委書記,和他這個市委書記是平級的,而從他是封疆大吏而公安廳長僅僅只是部門大員這一點來看,他這個市委書記的地位,應該比公安廳長還略高一線。公安廳長敢撇開他另搞一套,尤其是在他的管區另搞一套,恐怕並不是一個單純事件。 葉萬昌問,執行誰的命令? 對於這個問題,滕明十分反感,我並不受你節制,自然不必聽從你的指揮,我執行誰的命令,沒有理由向你匯報。可人家不僅是正廳級而且是省委委員,自己只不過內部糧票的副廳,在省委組織部的檔案時還只是處級,級別相差太遠了,他心裡雖反感,表面上還不能表現。他說,執行省掃黑領導小組和省公安廳的命令。 這話讓葉萬昌心驚肉跳。從哪裡冒出一個省掃黑領導小組?他這個市委書記,怎麼沒聽說這件事?或者說,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省裡成立了一個掃黑領導小組?難道說,省裡已經開始了某項自己並不知道的專項行動?既然省裡真的成立了一個掃黑領導小組,自己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那無疑說明,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排除在權力圈之外了。這個想法一冒頭,葉萬昌嚇出一身冷汗。當官的人,最怕被排斥在權力之外,那和剝奪你的權力,區別並不大。或者說,某個人一旦被排除在權力之外,離你的權力徹底失去,已經為期不遠。 想到這一點,葉萬昌全身發軟。他已經不想再在這裡糾纏,希望快點離開,盡早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否還有挽回的餘地。 想到這裡,葉萬昌強打精神說,既然如此,我不干擾滕處長執法了。 滕明也客氣地說,那好,我找個時間,專程向葉書記匯報。 葉萬昌故作熱情地說,不用找時間了,就今天晚上吧。你把這裡的事處理一下,我在市區設宴等著你。 滕明說,我現在不能答應你。這樣好了,家印局長需要和我一起去處理眼下的事,如果時間來得及,我和家印局長一起去。若是時間安排不過來,那要請葉書記原諒了。 第十四卷 官場也需要洗牌 官場也需要洗牌18 彼此分開,葉萬昌一分鐘都不肯等,坐上汽車,立即開始打電話。 他能聯繫到的其他人,都表示不知道這件事。幾個關鍵性人物,卻聯繫不上,給他們的秘書打電話,得到的消息是,正在省委開常委會,會議已經開了一天,現在還沒有散,具體有些什麼措施或者安排,現在還沒有傳出來。 更具體的消息還沒有得到,柳泉市的這個晚上,卻已經是風雨滿樓。 滕明將錢家印拉到武警柳泉支隊訓練基地,和支隊領導一起建立了指揮部。 此時,所有圍攻江南日報的人員,已經被控制起來,由武警支隊派人分別對他們進行登記,確定身份。凡是已經確定身份並且經核查證實沒有重要犯罪經歷的,全部送進基地營房裡休息,營房由武警看守。凡是確定了身份,但曾經被判過重刑或者有遺案或者有重大犯罪嫌疑的,被押往幾間看守更加嚴密的教室。只有那些一時無法辨明身份的,仍然留在武警的一個室內訓練場,四周不僅有荷槍實彈的武警警戒,甚至架起了機槍。 指揮部建立在基地的教員辦公室裡。指揮部辦公室共有六個人,三個是省公安廳來的,滕明是總指揮,此外,來協助滕明的有公安廳政治部的一名副處長以及省武警總隊的一名副參謀長。市公安局只有錢家印,另外兩個人是武警柳泉支隊的政委和支隊長。 進入指揮部後,滕明宣佈了第一道命令,為保密起見,請大家交出通訊器材,集中管理。 所有人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以及對講機,指揮部裡面,僅僅留下兩部電台,這兩部電台,分別屬於武警支隊和柳泉市公安局。完成這道手續後,滕明才請大家坐下來開會。首先,他拿出省公安廳的一紙命令予以宣讀,這道命令是省公安廳發給柳泉市公安局長錢家印的,命令的內容十分簡單,要求錢家印聽從滕明以及省公安廳行動小組指揮。 命令宣讀完後,滕明請錢家印接受命令。 錢家印顯得十分猶豫。他是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市委常委,省委組織部管理的副廳級幹部,滕明雖然也是省管幹部,卻只是正處級。他的級別比滕明高得多,現在這道命令,明確由滕明擔任行動組組長,他這個副廳級幹部,必須服從正處級指揮,太不正常了,有點剝奪其職權的意味。 滕明見他猶豫,便問,錢家印同志,你有什麼疑問嗎? 錢家印已經意識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自己如果不接受命令,可能面臨更大的危機,當即表態說,沒有疑問,堅決執行省廳命令。說過,伸出雙手,接過了命令。 他接過命令之後,武警江南省總隊的那位副參謀長拿出了另一道命令宣讀,這道命令要求武警柳泉支隊全權接受滕明指揮。武警的梁政委沒有絲毫猶豫,答應一聲,敬了一個禮,接過了命令。 完成這道手續,滕明請大家坐下,繼續開會。他宣佈說,今天的行動,是奉省委掃黑領導小組之命,對柳泉市的黑惡勢力採取統一行動。本次行動共分為兩大部分,第一大部分,即對今天前往雍州市衝擊江南日報社的黑社會幫派勢力進行控制並予甄別,對於參與組織指揮者或者有重大犯罪嫌疑者,進行連夜突審。這一步驟,目前正在進行。第二部分,即對柳泉市遙控指揮這次衝擊省委機關報的黑惡勢力首要分子實施拘捕。拘捕行動,共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由柳泉市交警、柳泉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和武警柳泉市支隊協同配合,對全市交通要道予以控制,防止黑惡勢力首要分子逃走。 接下來,指揮部研究了具體實施方案。這個方案需要討論之處並不多,省公安廳早有詳細計劃,只需要公安局長以及武警支隊長下達命令,全市便會立即行動起來。 錢家印利用自己的指揮電台,分別向交警和110指揮中心下達命令。 實際上,交警和公安略有不同。交警屬於更特別的雙重指揮,市公安局對於交警的權力控制,要鬆得多。錢家印給交警下達命令,僅僅只是一道程序,交警柳泉支隊,早在此前,便已經開始控制全市交通要道。 武警晏支隊長叫來一位作戰參謀,向他口達下達了作戰命令。 三道命令分別下達後,六名指揮員再一次坐下來,研究第二步行動方案。 第二步行動方案,主要由公安來執行,由公安特警支隊、治安支隊、刑警支隊以及轄區派出所出動相應的警力,到達指定地點待命。到達指定地點後,幾方面的力量,合併成一個行動小組,指定小組負責人,然後向總指揮部報告。 這次的行動比較特殊,一是要拘捕的人特殊,二是環境特殊,三是執行的方式特殊。滕明不得不採取極其特殊的手法,任務分梯次傳達。在前面兩步行動命令下達之時,所有參與行動的人,並不完全知道他們要幹什麼,甚至是指揮部的這些人,儘管知道要去執行拘捕行動,可要拘捕的人是誰,一樣不清楚。這樣執行,也有一個極大的問題,省廳並不一定瞭解具體情況,僅僅只是根據此前的資料,是否能夠準確地撈到人,絕對是一個未知數。 這項工作部署之後,滕明才拿出一份名單。滕明解釋說,這份名單是由省廳掌握的,可能並不十分準確。執行的時候,各小組可以根據具體情況進行校正。有一點要求,各小組必須將今晚的行動情況,詳細列出書面報告,抓到了人自然好說,如果未能將人抓到,一定要說明原因。 一直到零點,滕明才正式將這份名單交給錢家印,由他下達執行命令。 滕明手裡的這份名單,雖然並不是柳泉市黑惡勢力的全部,卻也是大部分。當晚的行動中,在第一行動地點抓到的人,僅僅只是名單中的百分之三十,有些人是在第二或者第三行動地點抓到的,當然,也有些人,準備外逃時被抓住。即使如此,還是有約百分之二十的人未能抓到。 第二天,省內的媒體開始反黑宣傳,集中曝光了一批涉黑案件。 江南省的雷霆掃黑行動,就此拉開帷幕。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1 常委會之後,趙德良回了住所。他的住所,成了江南省掃黑行動的總指揮部。這個晚上,趙德良和唐小舟幾乎沒有睡覺。 隨著他們過來的,還有楊泰豐。楊泰豐手裡有一個全省各公安局長輪調方案,唐小舟需要和他一起研究。公安廳確定的方案,自然有他們的考慮,唐小舟原本不需要插手,同時,他也知道,有些重點區域,趙書記是很希望抓一抓的。他仔細看了這個名單,作了一些小小的改動,然後將名單遞給趙德良,趙德良很快在報告上簽了字。 第二天一早,公安廳將這一命令下達給各市州公安局。要求各公安局長,在三天之內到位。 公安局長們接到這一命令,有些嗅覺不靈敏的,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四處打聽。當然,如今沒有秘密,省委常委會召開的時候,因為嚴格了紀律,不允許外出打電話,消息在當時並沒有傳出去。常委會在當晚十一點多散了以後,消息迅速傳開了。當晚十二點左右,唐小舟已經不停地接到各處的電話,希望證實這一消息以及打聽更加內幕的消息。接到這些電話,唐小舟目瞪口呆。這件事,除了常委們,再沒有別人知道,這麼快消息就公開了,只能說明一點,常委會一散,有人主動將消息透露了。透露消息的目的是什麼?肯定不是為了好玩,也不是顯示自己掌握著什麼特殊的核心機密,而是為了通風報信。 各地公安局長雖然來了個大輪調,並且要求三天之內到崗。畢竟還需要三天,在這三天時間裡,各市州公安局需要組織班子,應對全省掃黑行動。有些地方比較積極主動,不待新的公安局長上任,便開始行動,也有些公安局沒有絲毫動作,一定要等新局長上任。這裡便形成了一個時間差,恰恰在這個時間差裡,各地方黑惡勢力的關鍵人物,提前知道消息,逃之夭夭。 因為工作到很晚,唐小舟沒有回家,留在趙德良這裡。第二天一大早,趙德良按時起床了,兩人一起去青山湖晨練。 說來真是奇怪,以前他們在湖邊晨練的時候,總會碰到很多熟人,這些人大部分是省委或者省政府機關的,他們總是想方設法和趙德良搭一兩句話或者點一點頭。今天,人一下子少了許多。節氣雖然早已經進入春天,寒氣卻遠遠沒有離去,湖邊的岸柳,褐色的葉苞早已經變成了綠芽,遠遠望去,如一團一團的綠霧,凌晨的風,仍如刀子般凌厲,割得人臉生疼,呼出的氣,迅速凝結,成一團一團的白霧。正因為這種寒冷,人的精神才越發的好,猛一口吸進一團冷空氣,似乎有一股冰涼,順流而下,迅速瀰漫全身,而身體也隨之驚了一下震了一下,人便突然抖擻起來。 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往前跑,少了那些特意跑來和趙德良接眼緣的人,湖邊顯得突然寬出了很多,他們跑起來,也更加順暢。 趙德良突然問,昨晚是不是很熱鬧? 唐小舟說,料事如神,什麼事都逃不出你的法眼。 趙德良淡淡一笑,說,沒辦法,中國特色嘛。到處都一樣,概莫能外。 唐小舟說,我有些擔心,這樣一來,那些人恐怕早得到消息跑了,這次行動,還能有什麼效果? 趙德良問,你希望什麼效果? 唐小舟揮了揮手,說,把那些黑惡勢力一網打盡呀。 趙德良笑了笑,說,小舟,你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唐小舟說,我本來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趙德良說,也對,我也曾經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過,時間把我身上理想主義的彩色外套剝去了,只留下了灰色的內衣。 聽了這話,唐小舟想笑。僅僅這句話,就露了趙德良理想主義的老底,理想主義基礎還蠻深厚的。他又想,理想主義也沒什麼不好。正如趙德良剛才用到的兩個詞,理想主義是彩色的,而現實主義是灰色的。彩色浪漫而灰色殘酷。就算你整個心空都是灰色的,只要有一點點彩色的角落,你的生命意義,就完全不一樣。趙德良說他已經被時間剝去了彩色外套,只能說他現在忙得再也無暇去感受彩色的存在,並不能說明,他的整個心空,已經是完全的灰色。一個徹底失去色彩的心靈,是蒼白而且無力的。趙德良仍然具有強大的力量,恰恰在於他的心中,有著濃烈的色彩。 唐小舟說,從昨天開始,我一直在想,我這個聯絡員,應該做些什麼? 趙德良問,你認為你應該做些什麼? 唐小舟說,我想過,可沒有想出頭緒。或許應該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不然怎麼叫聯絡員?可是,我如果要走要看,你這裡怎麼辦? 趙德良說,這個你考慮太多了吧?你不可能永遠跟著我。總有一天,你要去獨擋一面。 唐小舟說,那不一樣。現在跟著你是我的工作。一個人干一種工作,就一定要全力以赴,努力將這個工作做好。 趙德良說,你去當聯絡員,當然也是目前這個工作的一部分。掃黑,很可能是一個時期裡,省委的關鍵性工作。同時,省委又不能僅僅只抓掃黑工作,還必須抓其他工作。如果沒有一個人替我去抓這項工作,我自己就得抽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管這件事。 唐小舟說,我明白了。我會盡一切所能,把這件工作分擔好。 趙德良說,你很善於思考,這一點很好。一個人的力量,並不來源於他的體力,而是來自於他的思考。你做這件事的時候,需要更多的思考,有時候,還需要獨自承擔某些東西。是你一個人跑,還是在一處帶上一個人,你自己安排。我這裡,你不必分心,相信余丹鴻可以分擔一部分。 唐小舟有點擔心,自己一走,余丹鴻會不會將韋成鵬塞給趙德良?雖說趙德良不一定肯要韋成鵬,畢竟是臨時的,趙德良大概也不好拒絕吧?真的出現這種局面,總會有些後遺症。唐小舟想了想,對趙德良說,能不能叫侯正德同志臨時頂一頂? 趙德良說,可以考慮。你和丹鴻同志以及正德同志說一說。 唐小舟想,自己一個人跑聯絡,也夠寂寞的,能不能帶上徐雅宮呢?如果帶上徐雅宮,一來解了自己路途的寂寞,二來,也正好趁此機會,給徐雅宮鋪一下路。他說,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叫一個記者跟著我跑? 關於掃黑行動的宣傳,是一件極其敏感的事。掃黑行動是一把雙刃劍,既可以傷人,也可能被他人利用而傷己。之所以能夠被他人利用,恰恰在於行動規模巨大,控制可能出現盲點。這樣的盲點一旦被對手抓住,便會引出一系列麻煩。相比而言,如果麻煩僅僅只是在省內,作為省委書記,自然可以控制。最大的隱患,正在於宣傳。某些事一旦被媒體曝光,就不僅僅是一個省委書記的權力能夠罩得住了。因此,在宣傳方面,尤其要小心謹慎。聽說唐小舟想帶一名記者下去,趙德良不敢立即答應。 唐小舟說,就是徐雅宮。這個人,我認為我還能把握得住,她不會亂來。 趙德良對徐雅宮的印象也不錯,這次掃黑行動打響第一槍的就是她。聽說唐小舟想帶徐雅宮下去,趙德良心裡的疑慮消除了,說,小徐不錯。可以讓她跟進這件事,但寫什麼怎麼寫,需要好好研究,一定要慎重。 回到辦公室,替趙德良泡好茶並且整理好他這一天要看的文件和報紙,接著給侯正德打電話,把他叫上來。唐小舟將情況簡單地說了,侯正德自然清楚唐小舟的用心。他當副處長這麼長時間,即使主持工作,最終也沒能升上去。此次如果能夠代替唐小舟給趙德良當一段時間秘書,只要不出大的差錯,讓趙德良對這個人的人品產生反感,對其能力產生懷疑,將來的某個時候,解決正處,應該是不成問題的。那一瞬間,侯正德異常激動起來,對唐小舟千恩萬謝。 唐小舟說,你不用謝我,你要謝的是你自己。有一句話,我還要說清楚,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這事,我還要去找秘書長商量一下。如果他堅決不同意,我也無能為力。 侯正德說,即使這樣,我也要感謝你。關鍵時刻,你能想到我,你就是我這一輩子的恩人。 唐小舟說,這些話就不要說了吧。我現在就去找秘書長,成不成看你的運氣了。 侯正德說,要不要我找一下秘書長?或者晚上到他家去一下? 唐小舟一邊向外走一邊說,複雜了。 到底怎樣複雜了,他也沒有說明。 進入余丹鴻的辦公室,余丹鴻和他開玩笑,說,聯絡官來了?是不是有什麼指示? 唐小舟說,秘書長,你千萬別開這種玩笑。我幹的是秘書工作,你永遠是我的秘書長,是我的領導。何況,真正的聯絡官,省委常委會定的是你,我只是在你的領導下,做一些具體的事。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2 余丹鴻說,小舟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唐小舟說,真的嗎?看來,秘書長教導有方,把我這個頑冥不化的人,也教化了。 余丹鴻也知道,唐小舟來找自己,肯定有什麼事,便問,小舟你有事嗎? 唐小舟說,還不是為了這個聯絡員?趙書記的意思,是想讓我別光靠電話聯絡,腿要勤一點。 余丹鴻說,那是,聯絡員嘛,不跑跑腿,怎麼聯絡? 唐小舟說,所以,我感到難辦呀。我如果出去跑,趙書記這邊怎麼辦?難道把所有事,都壓在秘書長這裡?秘書長那麼多事,怎麼能給秘書長添麻煩? 余丹鴻說,這倒也是個實際情況。趙書記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說,趙書記早晨和我談了一下這個事,他的意思是不要搞出太大的動作,這個事,還是在一處內部解決一下。如果我有時間,事情就由我來做,如果我下去了,就讓處裡派個人臨時頂一下。 余丹鴻說,恐怕只能這樣了。趙書記有具體人選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的意思,可以讓侯處臨時頂一下。 余丹鴻猛地抽著煙,煙霧在他的面前繚繞,唐小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唐小舟想,如果余丹鴻不同意,自己應該怎麼說服他?還是將這件事交給他,自己撒手不管了?如果不管,對於侯正德來說,該做的人情,自己已經做了。然而,如果不爭取,余丹鴻很可能把韋成鵬塞進來,反正是過渡嘛。 他正想,如果余丹鴻不同意,自己怎麼辦,余丹鴻開口了,他說,你和正德同志提起過這事嗎? 唐小舟說,還沒有。趙書記叫我下來和你商量一下,先聽聽你的意見。 余丹鴻說,那你先不要告訴他,我再和趙書記商量一下。 唐小舟想,看來,這事黃了。即使他想好了什麼話,也不好繼續說,只得告辭離開。 侯正德早已經等在走廊上,見他從秘書長辦公室出來,不便上前打聽,只是老遠向他遞眼色詢問。他也不好說什麼,裝著沒看見,直接上樓了。人還沒進辦公室,侯正德的電話來了,問,他不同意? 唐小舟說,你要穩住,別急。 侯正德說,我的哥,我能不急嗎?也許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唐小舟說,你急也沒用呀。再說了,這事我和趙書記已經商量好了的,趙書記心裡認定了你,他也沒辦法吧。 侯正德憤憤地說,媽的,老子每年還給他拜年,那些東西全他媽餵狗了。 唐小舟說,老兄,隔牆有耳啊。盡人事聽天命吧。我還有事,先掛了。 當天下午,唐小舟隨趙德良一起前往聞州。省裡不僅趙德良去了,陳運達也去了,參加北方汽車集團聞州公司的奠基儀式。 聞州汽車工業園早已經成型,合作單位談了很多家,北方汽車集團是第一個決定落戶聞州的國內汽車生產大型企業,計劃在聞州建起一座年產三萬輛的中檔小轎車基地,以此實施北方汽車佔領南方市場的總體戰略。國內汽車企業的布點競爭,如火如荼,每個省,都將汽車列為本省經濟發展的龍頭支柱,真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希望成為中國未來汽車生產的十大基地。 省市領導都清楚,聞州汽車工業園,至關重要的,還在於第一家廠的投建。有了第一隻鳳凰,便不愁第二隻第三隻。這次的奠基儀式,省裡自然是重視,不僅省裡幾大巨頭全部出席,省委還投入資金,要求宣傳部邀請全國各路媒體,進行全方位報道。 當官是要出政績的,有人認為,在中國當官,根本不需要本事,只需要你踩對線,跟對人,肯定可以升上去。其實,這僅僅只是看到了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算上面有人照顧你,你也一定要出政績。中國官場實行的是伯樂制,上面的伯樂,難道真的只要拿得出錢,就可以買通?絕對不是。伯樂也是需要政績的,而他們的政績,僅憑自己的三頭六臂三拳兩腿,絕對幹不出來。他們還需要下面有能幹的人。假如下面全都是一般齊,他就會矮子裡面拔長子,看誰順眼或者誰對自己好一些,他們便將贊成票投給誰。假若這些矮子之中,突然冒出一個巨人,幹出了驚人的政績,別人就算想踩也踩不著,想壓也壓不住。這就是全國各地,都在大搞政績工程的原因,為了這個政績,可謂各出奇謀,八仙過海。總體上說,花架子多,實事少。能像鄭硯華這樣,搞一個影響本地乃至全省經濟格局的政績工程,少之又少。有了這個政績工程,再加上其他因素,鄭硯華就算是不想上也難。 唐小舟仔細分析過江南省未來的政治格局,按照中國地方官場結構模式,一個地方未來官場走向,不可測因素是外派幹部部分,可測因素,則是本土幹部中那些最具競爭實力者。唐小舟曾經很留意這些潛在的政治黑馬,雍州市市長溫瑞隆和聞州市市委書記鄭硯華,被他列在前兩位。溫瑞隆比鄭硯華大好幾歲,作為省會城市的市長,並且已經兩屆,他很可能成為下一任市委書記,接下來,便可能成為江南省省長最有力的競爭者。如果唐小舟的估計不錯,幾年之後,鄭硯華很可能成為江南省的副省長甚至常務副省長,當然,也可能成為副書記最終走向權力巔峰。對於這樣的潛力股,他是一定要認真交結的,這些人,勢必影響自己的未來。只不過,溫瑞隆這個人,結交不易,他試過幾次,溫瑞隆顯得不是太熱情。這裡面可能也有一個原因,他以前在省報,與市裡的來往少,和溫瑞隆之間缺乏淵源。相反,鄭硯華不同,以前就認識且不說,自己當上秘書之後,鄭硯華曾主動表示過向他靠近的意思,彼此的關係,更加的親密起來。 這次到聞州,唐小舟沒機會和鄭硯華過多交往,鄭硯華有太多的人需要去應酬,有太多的上級領導需要他去招待,自然沒有時間分配給唐小舟。話說回來,他畢竟是地方首長,就算完全不理唐小舟,也是情理之中。他能夠抽空與唐小舟握個手,已經將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了。 下午從聞州返回,到達雍州時接近六點。趙德良沒有回省委,直接回家了。唐小舟將趙德良迎下車,又送他進門。 趙德良說,小舟,你回去吧。 唐小舟知道,今天晚上,趙德良這裡不需要自己。馮彪要送他回家,他拒絕了。 拒絕馮彪,一來是不想用省委書記的車,太招搖,二來他也確實不想回家去面對谷瑞丹。他最近一直在想,自己在趙德良身邊的位置已經穩定,是不是該把婚離了?既然想離婚,自然要事前做些鋪墊。谷瑞丹倒也變乖了,家庭生活如此不順,她竟然不再抱怨,反而給他留下一個任勞任怨的印象。 影響他作出離婚決定的因素還有很多,比如徐雅宮,比如孔思勤。尤其徐雅宮,他雖然迷戀她的身體,喜歡和她做愛的感覺,但他並不想做她的丈夫。現在自己有婚姻,彼此從不談論婚嫁之事,一旦離婚了,恐怕就得面臨這個問題。至於孔思勤,他們之間只能算是靈魂交往,沒有任何實質性東西。如果有一天,他提出和她結婚的話,她一定樂意,但他覺得,他們只可能成為政治夫妻,很難在生活上達到高度默契。 想到徐雅宮,他的身體有了反應,恰好又要和她商量一下採訪掃黑行動的事,便撥通她的電話。 他問,在哪兒呢? 她說,在柳泉。 他微微愣了一下,問,你怎麼到柳泉去了? 她說,社裡派的任務。 他說,你在柳泉的知名度很高,難道不怕危險? 她說,那些人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上我? 他問,柳泉的情況怎麼樣? 她說,省廳滕明處長在這裡坐鎮,行動很迅速,大部分已經落網,漏網之魚不多,現在正在擴大戰果。 他說,過幾天,我要到下面去轉一轉,你跟我一起去吧。她顯得有些猶豫。他問,怎麼,沒時間? 她說,社裡讓我採訪掃黑行動。 他說,那你更要跟我走了,我是省裡掃黑行動的聯絡員。 她說,真的?那我就跟著你,你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 結束和她通話,他心裡一陣茫然。平常,無數電話約自己吃飯,真的想找個人的時候,還真不知道能坐在一起的是誰。想一想,好久沒和王宗平在一起了,這位老兄鬱鬱不得志,自己進入這個位置後,也怕有些人對王宗平的身份敏感,有意拉開了距離。今晚既然沒什麼別的安排,就和他一起吃個飯吧。 打通王宗平的電話,剛說兩句,電話被黎兆平接過去了。 黎兆平問,首長,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你再這樣叫,我生氣了。 黎兆平說,好好好,我不開玩笑了,你過來吃飯吧。 唐小舟問,哪裡? 黎兆平說,一個小地方,你在哪裡?我讓向陽去接你。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3 黎兆平的司機陶向陽不一會兒就到了。黎兆平以前用的是自己的車,一輛路虎。當娛樂頻道副總監時,台裡沒有給他安排車,他仍然坐自己的車。不僅將私車公用,就連司機陶向陽,也由黎兆平開工資。直到當了總監,才用上了奧迪,陶向陽也成了台裡的司機。 陶向陽接上唐小舟,開著車東穿西繞,走了一些什麼地方,唐小舟鬧不清。他是開車的人,竟然不知道雍州市還有這麼多小巷。最終停下的地方,叫墨巷小鎮。唐小舟對這個地方很陌生,便問,這是什麼地方? 陶向陽說,這是雍州的一條老街,解放前專門賣筆墨紙硯的,所以叫筆墨巷,現在省了一個字,叫墨巷。 唐小舟知道筆墨巷很有名氣,卻不知道在這個角落裡。 解放前,筆墨巷和文街,是雍州市兩條著名的文脈街,筆墨巷賣的是文房四寶,文街賣的是名人的文化作品。正因為筆墨巷和文街遙相呼應,人們才按照文街的叫法,將筆墨巷,也改成了一個字,叫墨巷。解放後尤其是近些年,文房四寶已經成了小眾物品,很少有人購買,筆墨巷的生意,也就悄悄消失。今天的墨巷,早已見不到文氣,只有一些最落拓的老雍州民居和一些日用百貨的商舖和餐飲店。 墨巷是一條很窄小的巷子,不能走大車,小車也只准單向行駛,根本沒有地方停車。陶向陽將唐小舟放在門口,駕車走了。唐小舟上樓,見這個墨巷小鎮外面雖然簡單普通,裡面卻雅致,因為地方狹小,只有五個包間,分別取了五個奇怪的名字,分別叫一筒二索三萬四喜五福。推開三萬的門,見裡面坐了五個人,兩男三女。兩個男的,自然就是黎兆平和王宗平,三個女的,唐小舟熟悉的僅僅只有一個,舒彥,省城著名的女律師。 見門被推開,黎兆平已經望向門口,看到唐小舟,立即站起迎過來。唐小舟知道,黎兆平的架子端得很大,一般人,他是不會恭迎的,坊間傳說,有一次,雍州市的某位副市長接受黎兆平的宴請,這位副市長故意端了一點架子,有意晚到了半個小時,進門的時候,頗有派頭地站在門口,等著黎兆平過來請他入座。豈知黎兆平坐在那裡只是招了招手,這位副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搞得極其尷尬。 黎兆平拉了唐小舟的手,說,聽說你到聞州去了,以為你沒時間。 唐小舟說,剛從聞州回來,老闆體諒我辛苦,放了我的假。 黎兆平說,都是老朋友,也不用介紹了。給你找了一個小妹妹,正在路上。現在只能委屈你,暫時坐在這裡,讓這個老美女幸福一下。 他嘴裡的老美女,自然就是指舒彥。舒彥聽了這話,頓時一聲驚叫,說,黎兆平,我要閹了你。 舒彥同黎兆平的淵源很深,兩人是高中同學,又是彼此的初戀,後來由於極其複雜的原因,舒彥另擇高枝把自己嫁了。此後的好多年間,兩人再沒有來往。九十年代末期,黎兆平打一場生意上的官司,對方請的律師竟然是舒彥,兩人便在法庭上重逢,從此開始恢復關係。許多人認為他們舊情復熾,可黎兆平卻說,幾十年前的一棵草,那時沒吃現在去吃,我怕磕壞了自己的牙。 唐小舟和舒彥是熟悉的,只是沒有深交。他主動伸出手,對舒彥說,來,我們握握手。 舒彥倒是伸出了手,卻沒有和他相握,作勢在他的手掌上打了一下。 黎兆平便起哄,說,握呀,幹嘛不握?這麼好的機會。 舒彥推了黎兆平一把,說,握你個頭。 黎兆平說,握的當然是頭,只不過是大頭或者小頭而已。 舒彥曾經在不同的場合說過,做·愛就是更深層次的握手。這句話因此成了雍州的名人名言,至少整個雍州官場,都知道這句話。舒彥也知道,很多人在背後提起她根本不叫名字,就叫握手。一些熟人朋友見了她,便和她開玩笑,說,來,我們握握手。她也無所謂,反正當律師若不想和法官握手,官司一定贏不了。 王宗平和唐小舟打過招呼,聊了幾句,彼此坐下。 黎兆平坐的是主席,他的兩邊,分別是舒彥和一個美女。美女的另一邊,便是王宗平。王宗平的身邊,也是一位美女,很小巧玲瓏的那種,五官長得很精緻,皮膚很白。唐小舟沒有見過她,聽到介紹之後,才意識到,她的名字,自己早已經熟悉。她叫陽春玉,開一間廣告公司。黎兆平是認識陽春玉的,常常拿她開玩笑,叫她小一號。意思是說,她什麼都比別人小一號,會不會那裡也小一號?甚至更進一步開玩笑說,你什麼都小一號,和宗平配不配套呀。 王宗平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省委宣傳部,因而和當記者的唐小舟多有接觸,大家年齡相仿,意氣相投,又都是單身漢,便常常約在一起活動,看畫展,游公園,或者是喝酒什麼的。算起來,兩人的交情,還真不淺,十幾年了。後來,王宗平家的一位世交官運亨通,當上了雍州市委副書記,將他從省委宣傳部調到市委辦公廳,當了自己的秘書。王宗平給那位副書記當了三年多秘書,副書記去了政協,擔任政協副主席。副書記離開之前,已經考慮好了安置王宗平的方案,組織談話都已經完成,任命文書卻遲遲下不來。後來內幕揭曉才知道,這位副書記被安排去政協,是要將他調開以便調查。僅僅兩個月後,這位領導便被雙規,王宗平也因此接受長時間調查。最終結論是,王宗平潔身自好,廉潔自律,與副書記的貪腐案,沒有半點關係。可原本的任命同時被擱置了,他的編制,仍然留在市委辦公廳,卻再也沒有人給他安排工作。 唐小舟曾經和他開玩笑,說,你這樣還不好?竟然可以不用上班,工資一分不少。聽了這話,王宗平只是苦澀一笑,說,不信你來試試。其實,唐小舟很理解他的處境,在他的那個圈子裡,大家都將他看成不祥的人物,誰見了都繞著走,別說有人敢用他,就算是離他近一點,人家也怕沾了晦氣。 陽春玉是王宗平給那位倒霉領導當秘書時認識的,王宗平替她拉了很多廣告業務,她的廣告公司,也因此擺脫困境。這個女人還是很講感情的,王宗平雖然步入了仕途逆境,她還是忠實地跟著他,無怨無悔。 至於黎兆平身邊的那個女人,他只是稍稍介紹了一下,是雍州師大的學生,具體什麼情況,唐小舟沒太在意。他很清楚,黎兆平的身邊,有兩樣東西是不缺的,一是不缺錢,二是不缺美女。他換美女比換衣服還快,如果他身邊的每一個女人,朋友們都要花心思精力記住的話,那是一件很累的事。 黎兆平既然約了舒彥一起吃飯,身邊又帶了一個女人,似乎說明黎兆平和舒彥之間關係純粹的說法是可信的。 坐下之後,黎兆平問唐小舟,今晚應該沒什麼特別的事吧? 唐小舟說,應該沒有。 黎兆平說,那我們整點白的。 不等唐小舟答應,他已經拿起身邊的茅台,往唐小舟面前倒了一杯。五個人面前,都已經倒了酒,除了兩位年輕女士是半杯外,其他人都是滿的。 唐小舟說,少來點吧,我怕臨時又有事。 黎兆平說,你的量,我放心。 大家喝了第一輪酒,一個很年輕秀氣的女孩推門探進頭來。 黎兆平身邊的師大女孩立即站起來,叫道,雅馨,快進來。就等你了。說著,從座位上起來,走到門邊,將那個羞羞的女孩的手抓住,往黎兆平身邊走。 黎兆平指著唐小舟說,給他給他,我不掠人之美。 於是,那個叫雅馨的女孩被帶到了唐小舟身邊。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很青澀的一個女孩,看上去似乎還未成年。她就像天生為解釋青澀一詞而存在似的,看到她,你完全理解了人們用青澀來形容某個年齡段女性的全部含義。 女人的性·感,儼如被圈養的鹿群。幼·齒的鹿雖然不安分,也會小鹿亂撞,畢竟圈的力量強大,從圈外看,波瀾不驚。鹿群一旦成年,情況完全不同,所有鹿從各個不同的方向爭相奔突,圈因此承受巨大的衝擊力和考驗。鹿群似乎有從任何一個方向破圈而出的可能,彈性良好耐力超卓的圈牆,又將這些不安分的鹿一隻隻攔了回去。有人將女人比喻成花,其實女人恰好體現了花的整個綻放過程。青澀就是小巧的花苞,外形上,它和植物的顏色保持一致,甚至讓人誤以為那就是植物的葉或者莖。性·感成熟的時候,也就是含苞欲放的時候,這時,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變化,那是突變,是一個關於綻放的解釋。女人性·感的綻放,不僅光彩奪目,攝人心魄,而且千姿百態,千嬌百媚。綻放之後,會出現一個漫長的沉寂期,表面上看,似乎不再變化,其實,這是一個漫長的萎謝期。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4 面前這個女孩,個子小小巧巧的,看不到挺拔的胸·脯,鎖骨顯得瘦弱,皮膚似乎在沉睡,缺乏那種由內向外奔突的力量。當然,她身體結構的優秀還是非常明顯的,一張巴掌臉異常精緻,有著瓷一樣的膚色和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那雙眼睛和那張小臉相比,大得有些誇張,睫毛很長,鼻子挺拔,嘴巴圓潤,唇廓線條清晰優美。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她眼皮是耷拉著的,眼睛便像兩輪黑色的彎月,嵌在皙白之中,黑得引人注目。她身體惟一向外張揚的部位,就是眼睛,此刻,她的眼皮雖然耷拉著,目光卻從縫隙中射出來,顯得有點張揚,睫毛更是舒展,彎曲成一個弧度。 師大女孩向唐小舟介紹說,這是我的同學冷雅馨。再向冷雅馨介紹說,這是唐哥唐小舟。又附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了句什麼。 唐小舟猜測,她一定是告訴冷雅馨,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 聽到冷雅馨這個名字,黎兆平故意聳了聳身子,說,真冷。 師大女孩說,我跟你們說過,我這位妹妹是冷美人呀。 王宗平說,冷……雅馨,這個名字怎麼這麼拗口? 師大女孩說,你叫雅馨呀,那樣就順多了。 王宗平說,雅馨,你遲到了,酒我們就不罰了,但是,你得給你唐哥敬一杯酒。 冷雅馨顯得十分害羞,卻也端起面前的杯子。舒彥立即替她酌了酒。 冷雅馨以一種極小卻很好聽的聲音說,唐哥,我敬你。請。 黎兆平和王宗平便鬧,說聲音太小太秀氣,沒有聽清,重新說。 冷雅馨臉紅了,那種紅就像是一種電腦效果,迅速地擴散到整個臉。她倒是聲音提高了一點,仍然很小。她說,唐哥,我敬你。 黎兆平說,雅馨呀,這樣可不行,怎麼像要和你唐哥入洞房一樣?如果真的入洞房,你怎麼辦? 舒彥大概也覺得這個妹子有趣,說,你這麼害羞怎麼行?社會是老虎,將來會把你吃得連渣都不剩的。 王宗平便拿舒彥開玩笑,說,是啊,你應該學一學這位舒姐姐,社會把她吃成了渣,吐出來。她搖身一變,又成美女了。 唐小舟對冷雅馨生出了憐意,不想再鬧下去,端起酒,和她碰了一下,自己先喝了。 冷雅馨正要喝,黎兆平卻不讓,說,這樣不行,沒有過關。說著,走過來,對她說,要不這樣也行,喝一個交杯酒。 冷雅馨看了看黎兆平,又看了看唐小舟,不知所措。 唐小舟說,算了,人家還未成年吧,看她這害羞樣子,你們別鬧了。 舒彥便說,喲,唐處這麼快就憐香惜玉了? 黎兆平不依,一定要他們喝交杯酒。 冷雅馨以一種特別的眼神看著唐小舟,唐小舟看出了她樂意,站起來,端起師大女孩剛剛加滿的酒杯。冷雅馨將自己的手往前伸了伸,唐小舟也伸出自己的手,兩人的手交叉著挽在一起。唐小舟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這種味道似乎不是香水味,更像是她本身的體·味。這種氣味讓唐小舟心中一蕩,頓時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黎兆平惡作劇,趁著他們喝酒的時候,按住兩人的頭,往中間推,兩人手中的酒潑了出來,臉卻貼在了一起。僅僅只是一瞬間,唐小舟感覺到冷雅馨的皮膚極其細嫩,卻發燙。兩人的臉碰了一下,又迅速閃開了。酒灑到了兩人身上,冷雅馨放下酒杯,抓過桌上的餐紙,沒有替自己揩,而是替唐小舟揩。 王宗平說,沒事沒事,酒的揮發性好,一會兒就干了。 唐小舟說不清為什麼,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女孩。他覺得黎兆平這些傢伙鬧得有點過了,人家畢竟還是青蔥歲月呀,哪裡經得起你們這些老油子的胡混?找了個機會,他小聲地對她說,別在意,他們只是喜歡玩,開心一下而已。 她小聲地說,我知道。 他又說,你好像太膽小了。 她說,我天生就這樣。 他說,那應該多接觸社會,增長一些見識。 她說,我媽也這樣說。 唐小舟突然覺得,這個女孩白得像一張紙,和她說話挺吃力的。恰好舒彥鬧酒,要和他交杯。他便和舒彥開玩笑,說,交杯我就不喝了,我只握手。 舒彥說,你怎麼說不喝交杯?剛才不是交了? 唐小舟說,正因為剛才交了,我要從一而終,不能再交了,再交就是濫·交。 舒彥說,濫交你個頭,這杯酒,你不喝也得喝。竟抓住他的手,硬是和他交了杯。 王宗平又過來給唐小舟敬酒,唐小舟便問他最近怎麼樣。他說,還能怎麼樣?混唄。不過,我最近可能會離開。 唐小舟沒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準備去哪裡? 王宗平說,我爸媽的公司不太景氣,想讓我去幫忙。 王宗平的父母是雍州市最早的商人,早在王宗平讀大學前,就開始經營服裝生意,從南方倒騰服裝到雍州來賣。當時做這個生意的人少,他們佔了先,最先富了起來。當時的商人完全沒有社會地位,被人瞧不起。正因為如此,他們要求王宗平一定要讀好書,並且一定要當官。王宗平大學畢業後,他們費了老大的勁,托了一個早年的關係,才將兒子弄進了省委機關。王宗平運氣不佳,背景也不行,完全沒有出頭之日。他有些心灰意冷,見父母的生意還不錯,將以前的服裝攤子開成了服裝公司,便動了念頭,要辭職下海經商。父母卻不同意,又出面替他活動,才撈到那個副書記秘書的職位。 唐小舟問,你父母的生意怎麼樣?好像以前聽你說不是太好? 王宗平說,正因為不是太好,才想我過去幫忙。 唐小舟說,能不能再等等看? 王宗平不解地望著他。 唐小舟說,彭清源的秘書從他當副省長時就跟著他,最近可能要動一動,彭清源正在為此事做工作。只要他的秘書一動,就需要一個新的秘書。我為你做了一些前期工作,彭清源對你印象還不錯。 王宗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了他一眼,舉起酒杯,說,我們再碰一個。 吃完飯,黎兆平提出去唱歌。唐小舟知道,這是在為自己安排活動。唐小舟雖然很想和冷雅馨多接觸,卻不想去那樣的場所,擔心被熟人碰到,說,算了。這幾天沒睡好覺。 黎兆平說,那我們去喜來登喝茶,你也可以去那裡睡覺。這個提議,倒有點讓唐小舟心動。唱歌的地方很鬧,想和冷雅馨說話也麻煩。喜來登三十八樓很靜,說話方便。他正要答應時,手機響起來,拿起一看,是侯正德,他以為處裡有什麼事,立即接聽了。 侯正德說,唐處,我在你家門口了。 唐小舟愣了一下,這個侯正德,怎麼跑到我家裡去了?轉而一想,難道說,他的事定下來了?不然,他為什麼要上自己家裡?他問,有什麼事嗎? 侯正德說,沒什麼事,當面感謝你一下。 當面感謝?那就是事情定下來了。怎麼定下來的?今天一整天,自己都和趙德良在聞州,余丹鴻應該沒有機會和他碰頭吧。這麼說,是余丹鴻單方面定的?余丹鴻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侯正德要到自己家,估計是要給自己送禮,自己如果不當面,這個禮,肯定又被谷瑞丹收了。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回去一趟比較好,便說,那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回來。 唐小舟要走,大家也只好散了。陽春玉有車,王宗平跟著陽春玉走。黎兆平身邊有兩個女人,只有舒彥獨自一人,由舒彥送唐小舟回家。 回到家,谷瑞丹和侯正德正坐在客廳裡說話,保姆小花帶著唐成蹊在房間裡做作業。 見門打開,唐小舟出現在門口,谷瑞丹便說,我們家領導回來了,今天難得。 女兒從房間裡出來,說,爸爸,你是不是比省委書記還忙? 唐小舟沒好氣地說,去去去,回房間做作業去。見侯正德站著,便說,侯處,你坐你坐,我先洗把臉。說著,進入自己的房間,放下包,脫下正裝外套,換了一件居家休閒裝,又去衛生間洗了臉,才回到客廳,陪侯正德坐下來。 谷瑞丹替侯正德的杯子裡加了水,又給唐小舟端來一杯茶,進了房間。 唐小舟問,是不是那件事已經定下來了? 侯正德說,多虧唐處照顧。 唐小舟問,怎麼定的?昨天,他的口氣好像不太樂意呀。 侯正德說,因為事情沒有眉目,我也就沒有向你匯報。昨天下午,他把我叫過去,對我說了好多話。 唐小舟哦了一聲,問,他怎麼說? 侯正德說,總之就是那些話。說得含糊其詞,大概是說,這幾個月,你可能會更多地在下面跑,趙書記身邊又需要人,所以,他考慮從一處安排一個人,臨時跟在趙書記身邊。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5 唐小舟略笑了笑,暗想,他倒是會賣乖。 侯正德繼續說,他暗示我,趙書記已經同意了他的方案,交給他全權處理這件事。他仔細考慮過了,一處的幾個人,我,楊衛新、韋成鵬以及其他人,都可以充當這一職務。他個人比較偏向由我來幹,不過還沒有最後定。 唐小舟明白了,便說,於是,你晚上去他家了? 侯正德說,我事後一琢磨,他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你向趙書記推薦了我,趙書記也同意了,他憑什麼作梗?還不是想撈一點好處?我和他共事也不是一年兩年,這麼長時間,他是什麼人,我心裡清楚。廳裡那麼多人,過年過節,誰去過他家誰沒去,他心裡記得清楚著呢。我想,拜了這麼多年的菩薩,還差這最後一拜?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還不知有沒有機會。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也顧不了許多了,就去拜訪了一下。你別說,還真是有用,今天下午,他找到我說,已經和趙書記通了氣,事情定下來了。要我從明天起,就跟著你。 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這麼個事,竟然也成了某些人的生財之道。權力這東西,真是太可愛了。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侯正德起身告辭,唐小舟起身相送。谷瑞丹已經很熟悉套路,大概早就在裡面關注著外面的動靜,聽到侯正德告別,連忙從裡面出來,熱情得有些誇張地說,侯處,怎麼就走了?多坐一會兒嘛。 侯正德說,唐處這幾天辛苦了,他需要早點休息,我還是不打擾了。 谷瑞丹說,他呀,傻里傻氣的,就知道傻做,哪一天不是這樣?沒事的,多坐一會兒。 侯正德說,唐處可不傻,他前程無量呀。 侯正德一邊說著,一邊向外走。唐小舟要送,他伸手攔住,同時很快地從包裡抽出一個信封,塞到了唐小舟手上。唐小舟被迫接住,掂了一下份量,心中暗自一驚,怕是有一萬吧。他往自己這裡送了一萬,送到余丹鴻那裡的,肯定也不少於這個數。為了這麼個位子,侯正德還真捨得送,而余丹鴻也敢收。 唐小舟說,侯處,正德兄。在我這裡,你不要這樣。 侯正德說,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應該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唐小舟拉著他的手,將信封往他手裡塞,說,真的不行。我們都在這個圈裡混,在一個辦公室裡進出,有些時候,我們是身不由己。但我們之間是兄弟,搞這一套就俗了。 侯正德說,就算是親兄弟,也要表達一點感情吧。請你一定接受我這點意思。說著,想抽出手逃走。 唐小舟不肯放手。他是真的不肯收這筆錢。一方面,他並不喜歡這種官場風氣,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侯正德給余丹鴻送了錢,卻又在自己這裡說出來,難保他轉過背,不將送錢給自己的事,對別人說起。 他說,正德兄,老兄啊,我是真誠地希望,同事之間,朋友之間,兄弟之間,有一種乾淨純潔的東西,就像春天的風,能夠吹得人揚眉吐氣,神清氣爽。如果沒一點春天的風吹拂,整天刮沙塵暴,這個官場,也太混濁太無聊了。你說是吧? 侯正德仍然不肯收。他心裡很清楚,官場就這麼個風氣,唐小舟作為省委書記的秘書,目前聖眷甚隆,日後前程無量。自己這時候在他身上投入,將來很可能獲得巨大的回報。全省範圍內,有多少人爭著向他唐小舟獻媚?都削尖了腦袋呢,自己近水樓台,如果連這個機會都放過,就只能後悔一輩子了。 唐小舟見他執意不肯收回去,只好拿出了最後的剎手鑭,對他說,你如果一定不肯收回去,我也沒有辦法。我只好明天交上去了。我們是兄弟,所以,我對你沒有任何隱瞞,所有話都說在明處。我不希望這樣做,大概你也不希望我走這一步吧。 侯正德只好收回來,並且說,唐處你真是。事後感謝,表達一點心意,你都不讓。 唐小舟打開門,說,心領了。 谷瑞丹在背後說,侯處,沒事常來玩。 關上門,谷瑞丹就說,你也真是,人家是真誠來感謝你的。你小心得太過頭了吧。 唐小舟原本不想和她說話,實在有些忍不住,便說,就你精明。你不想想,他昨天晚上去了余丹鴻那裡,今天就告訴了我。今天晚上到了我這裡,明天還不定會告訴什麼人。 谷瑞丹說,既然他是這樣一個人,你為什麼還要幫他?你應該離他遠一點,值得你幫也需要你幫的人大把。(文-人-書-屋-W-R-S-H-U) 唐小舟沒好氣地說,是啊,值得我幫的人有大把,不值得我幫的人,也有大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值得你幫的人,你不能幫,但不值得你幫的人,雖然你不願幫,卻又不能不幫。比如說吧,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我也也清楚呀。你早就覺得當我的老婆是一件很丟臉的事,也早就不把我當你老公看了。可我能怎麼辦?我不還得讓你當我老婆? 谷瑞丹猛地一愣,當即便要發作,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說,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說,沒什麼意思,只是一個比喻。 谷瑞丹說,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放不下那件事。我要怎麼說,你才能相信?我和他,真的什麼都沒有。 唐小舟說,你錯了,我不說你和誰有什麼事,我只是說,其實,你早就已經不當你是我老婆了,這是事實,對不對? 谷瑞丹說,你說這話沒有良心,我什麼時候當你不是我老公?我什麼時候不想當你老婆?我是你的,你如果要,隨時都可以,是你自己不行。 唐小舟知道這事說不清楚,舉起雙手,說,好好好,我們不說這個了,我現在累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說著,他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他以為她會在自己的後面咆哮,可也奇怪,她竟然忍住了,並沒有發難。 她反而在外面說,我知道,你想激怒我,我不上你的當。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6 唐小舟選擇的第一站是瀘源市。 被調往瀘源市指揮掃黑行動的,是雷江市公安局長蔣東培。省廳原本安排另一個市的公安局長到瀘源,唐小舟考慮自己和蔣東培關係比較熟,他又是自己家鄉的公安局長,且瀘源市情況特殊,想暗中給蔣東培創造一次機會,便向楊泰豐建議換成了他。他沒有說明這樣調換的目的,楊泰豐也沒有問,最終公佈結果,蔣東培到了瀘源。 蔣東培是武警出身,在武警部隊時,便已經干到了正師。按照新的軍銜制,正師只能授大校銜,不能授少將。同時,軍銜又並不與職務並行,而與軍齡相關。升了大校之後,到了年限,要麼升少將,要麼,就得轉業。蔣東培升不上去了,只好打背包回家。以前,軍轉幹部的安置,都對應著一個地方級別,正團職對應的是縣處級,正師職,自然對應的就是正廳級。到了後來,軍轉幹部越來越難以安置,級別也就越來越低,現在一個正團級幹部轉業,能給你一個正科級就不錯了。當然,個別有很硬後台的,也可以安排正處。蔣東培回到雷江,別說正廳,副廳都撈不到,只給了他一個副局長職位,分管刑偵,副處級。 一般分管副局長,僅僅只是掛個名,關鍵時刻出面做一番指示,等到有榮譽的時候,再往自己懷裡撈。蔣東培卻是軍人作風,幹什麼事,都身先士卒,他一竿子扎進了刑警隊。 刑警隊屬於公安隊伍中最為軍事化的部門之一,又都是一些年輕人,刑警們喜歡這個副局長身上那股軍人氣,很快和他成為了朋友哥們兒。蔣東培來到刑警隊,卻並不瞎指揮,刑警隊的日常工作,他基本不聞不問,只是抽出兩個中隊,專門破舊案、疑案、懸案。他將所有這類案件清理出來,分給這兩個中隊,要求這兩個中隊將案情上牆,每樁案子上面插一面白旗。哪個案子破了,就將白旗換成紅旗。 有許多案子之所以成為舊案懸案,不在於這案子怎麼難破,而在於疑犯逃走了,未能歸案。破這類案子,一項最大的工作,就是抓捕。有些疑犯逃到了極其偏遠的地方藏匿,若想將他們抓到,刑警必須經歷一段極其艱苦的日子。蔣東培不怕吃苦,他親自帶著一隊人,奔赴全國各地。最艱難的時候,所有參戰幹警,大夏天的,竟然一個月沒有洗過澡。將疑犯抓獲押到當地公安機關,當地同行發現,這些人身上有一股很濃的臭味。 蔣東培就這樣成了全省的典型,唐小舟奉命去採訪這個典型,因而認識蔣東培並且成為好朋友。 瀘源市的掃黑指揮部設在廢棄的小學校舍裡。這裡原是瀘源市的遠郊,有一個自然村,村裡設有一所小學。後來,城市發展,這裡由遠郊變成了近郊,而自然村的村民,也都在城裡買房子或者通過各種門路進了城,村裡的人數越來越少,這所小學,就此廢棄了。 唐小舟駕駛的汽車是楊泰豐提供的,掛的是公安車牌,即使如此,進入這個指揮所,仍然受到嚴格檢查。門口由持槍的公安幹警站崗,他們攔停了唐小舟的車。 唐小舟的車上,有一個特別通行證,上面是江南省公安廳掃黑指揮部特別通行證等字,蓋著公安廳政治部的鋼印。他覺得這個通行證太招搖,因此沒有放在車頭的擋風玻璃上。此時,車子被攔住了,他便將這塊牌子拿出來,遞了過去。站崗的幹警知道他有來頭,立即敬禮放行。 汽車駛進院內的操場停下,有一名幹警看到了這輛車,大概認出了省廳的車牌,轉身進了一間辦公室。唐小舟和徐雅宮剛剛從車上下來,蔣東培便從那間辦公室裡走出來,遠遠看到了唐小舟,大聲地說,哎呀呀哎呀呀,首長來了。便以軍人的步幅,一路小跑著下樓。 蔣東培身高一米七八,永遠蓄著平頭,中氣很足,說話像打雷,走路一陣風。唐小舟自然不會軍人那套,和徐雅宮一起慢慢向樓梯口走,他離樓梯口的距離雖然近,蔣東培卻先一步下了樓,到了唐小舟面前,竟然來了一個立正敬禮,大聲地說,報告首長,蔣東培聽命,請首長指示。然後伸出手和唐小舟相握。 唐小舟並沒有先握他的手,而是在他的胸部擂了一拳,說,搞什麼鬼,要出我的洋相呀。然後才握住了他的手。 蔣東培說,首長這是批評我呢。你現在是首長,來這裡視察,我怎麼能怠慢。 唐小舟說,首什麼長?我永遠是你的兵,是你的兄弟。說過之後,介紹徐雅宮,說她是江南日報的大記者,由趙書記欽點進行這次掃黑行動的採訪。 蔣東培頓時對徐雅宮倏然起敬,伸出雙手,一面說著歡迎,一面和徐雅宮相握。 徐雅宮沒有精神準備,被他猛一握,竟然驚叫了一聲。 唐小舟便開玩笑,說,你以為是你手下的女兵呀,見了就拍人家的胸,說,肌肉練得不錯。 在樓上坐了不長時間,眼看該吃午飯了,蔣東培要請唐小舟和徐雅宮去外面吃。唐小舟說,我知道你的,還是不要出去了,就在這裡吃吧。 蔣東培說,這裡吃的是軍營伙食。 唐小舟說,那我們就體驗一下軍營生活。 蔣東培叫了一聲,立即進來一位參謀。向他交待一番,不多久,那位參謀進來請他們去吃飯。 吃飯的地點是原學校的一間教室改成的飯堂,裡面擺了(文)許多張桌子,桌子上(人)鋪著檯布,看不清桌(書)子的質地,但從大小(屋)判斷,估計是以前的課桌。裡面有許多幹警在吃飯,他們吃的是份飯,一人一份。唐小舟等被請到了裡面的一張桌子,這是由兩張課桌拼在一起的,上面擺了幾個菜,一大碗西紅柿蛋湯。和他們一起吃飯的,除了蔣東培之外,還有瀘源的刑偵支隊長周平。蔣東培介紹了唐小舟和徐雅宮的身份,周平分別和他們握手,然後坐下來吃飯。蔣東培問唐小舟要不要喝點酒,唐小舟說,你們這是在工作,中午肯定是不能喝酒的,我們還是別破這個例了吧。 周平只是悶頭吃飯,卻不說話。唐小舟看出點狀況來了,便問周平,周隊長好像有點情緒? 蔣東培說,誰沒有情緒?忙了幾天,鬼影子也沒撈到一個。沒情緒那是神仙,不是人。再這麼下去,我都會被憋死。 徐雅宮不解了,問,不是全省統一行動嗎?怎麼抓不到人? 蔣東培說,怎麼抓?省裡的力量還沒有調齊,人家早已經聽到風聲,作鳥獸散了。這樣打鳥,鳥毛都打不到。早把鳥驚了。 唐小舟聽了,心裡略略一驚,問道,其他地區的情況會不會好些? 周平說,能好到哪裡去?如今是什麼社會?信息社會。我們講究信息,黑社會比我們更講究,他們比我們的消息靈通得多,通訊設備比我們先進得多,我們還根本沒有得到命令,他們早就已經躲開了。五天前,我們接到命令要抓人,可是,等我們過去一看,人家早已經在兩天前就已經逃了。我們連鬼影子都抓不到一個。 蔣東培說,據我瞭解,除了柳泉是提前行動,全省其他所有市州,沒有一個例外。 這消息讓唐小舟大為心驚,他倒不是擔心人能不能抓到,或者各個地區是否能夠掃出威風掃出成績,而是擔心,如果這次風暴掃黑無功而返,他這個聯絡員,能拿出什麼向省委交待向趙德良交待? 他說,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些人是地方一霸,在地方總有些根基,他們自己跑了,這些根基能跑嗎? 蔣東培歎了口氣,說,難啦。周平也歎了口氣,說,難啦。 既然人都跑了,他這個聯絡員,也沒有太多的事可做,下午便和蔣東培關在房間裡聊天。唐小舟對蔣東培說,你有沒有想過採取一些別的手段? 蔣東培說,能有什麼手段? 唐小舟說,這次掃黑,與其說是要掃除各地的黑惡勢力,不如說是要打掉黑惡勢力背後的保護傘。既然那些黑惡勢力逃散了,你們就以此為契機,大舉調查,名義上是調查黑惡勢力,實際上,卻是在調查他們背後的保護傘。只要保護傘一倒,這些黑惡勢力在當地還能站住腳?自然也就打掉了。 蔣東培說,理也是這個理。問題是,保護傘是什麼?是權力集團。我一個雷江公安局長,跑到瀘源來打保護傘?我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就算我知道些什麼,也是單槍匹馬,你以為我能做些什麼?我這裡還沒動,人家那裡早已經瞭如指掌,提前做好了應對。昨天,我們聽說城東有一個人,被那幫人下了一條胳膊,徹底殘廢了,就想上門去錄取口供。可你知道怎麼樣?那個人今天一早走了,據說是到廣東打工去了。他一個殘疾人,到廣東打什麼工?不是被人提前安排了才怪。我還從來沒辦過這麼窩囊的事,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真他娘的把人都給憋死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7 一邊和蔣東培聊天,唐小舟一邊想。這一消息之所以如此之快地透露出來,恐怕還不僅僅是上面有人與黑惡勢力有瓜葛,更為主要一點,應該是有人不想看到這次掃黑成功。 趙德良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結果連小魚小蝦都沒有撈到一個的話,他怎麼向中央交待?掃黑原本就敏感,趙德良鬧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上面怪罪下來,他將如何了局?想到這裡,唐小舟禁不住心驚肉跳。趙德良掃黑,顯然是一場政治佈局。可人家也沒有閒著,在他佈局之後,採取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計。說起來,這一招真夠狠毒的,當面支持你趙德良掃黑,背後卻來這麼一手,讓你連黑惡勢力的毛都抓不到。為了政治鬥爭,竟然連社會最起碼的穩定都可以犧牲,這種殘酷性,唐小舟是第一次體會。 唐小舟問蔣東培,按照總指揮部的要求,每週各市州都要上報掃黑進度情況,現在一周已經快過去了,你準備怎麼上報? 蔣東培說,這也是我頭痛的事情之一。情況我都告訴你老弟了,你認為我應該怎麼上報? 唐小舟說,恐怕只能據實上報吧。 蔣東培說,據實上報,說我們連一個人都沒有抓到,所有人全部逃了,上面相信嗎?或者說,上面會怎樣看待這件事?上面肯定認為我能力不夠,不足以擔大任。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可能會這樣想吧?這個印象一旦落下,老弟你說說,我往後還怎麼混? 唐小舟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作為一名公安局長,你擁有一切資源,並不是要你去破多麼大多麼難的案子,而是將名單交給你,讓你去抓幾個人。讓你去抓十個人,從你手裡跑了四個,你抓到了六個,那好說,畢竟意外是誰都無法事先預料的,何況這種抓捕方式,本身就存在一些變數。就算你只抓到三個跑了七個,也還可以扯一些客觀原因。現在的情況卻是,你連一個都沒有抓到,仍然扯客觀原因,誰信?任何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恐怕是你的無能,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官場中人,誰不怕在上級面前留下個無能的印象?這個印象一旦形成,會成為你一輩子的災難。只要這個領導還握有權力,你就永遠都別想翻身。 唐小舟問,那你準備怎麼辦? 蔣東培點起一支煙,猛吸了幾口,然後說,有人給我提了一個建議。 唐小舟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建議可能非常特別,便問,什麼建議? 蔣東培顯得很猶豫。他顯然意識到,這個建議非同小可,如果捅出去,會有很多的後遺症,因此不太願意說。唐小舟做了半天工作,卻又不能向他說明,這件事對於趙德良以及自己非常重要,只能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對於你對於我以及對於很多人,都是一次巨大危機。要想化解此次危機,只能將所有事情攤開來,大家一起來想辦法。最終,蔣東培還是說出來了。 他說,有人向他建議,為了避免給上面造成一個無能的印象,只有一種辦法,向上報告說,經過周密調查,當地根本沒有黑惡勢力。 當地沒有黑惡勢力?唐小舟幾乎跳了起來。 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事件。如果所有市州全都上報說,經過周密調查當地根本不存在黑惡勢力,這個結論一旦上報中央,結果會是什麼?動用了一省之力,原想打一場世界波,結果進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烏龍球,這是一定要有人負責的。此時,如果再有人向上說,趙德良只不過是想借此搞權力鬥爭,想借助所謂的掃黑,把某些人整下去。如此一來,趙德良只有灰溜溜地走人了。 唐小舟已經看到,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機,將趙德良逼到了懸崖邊上。 趙德良如果在官場裡粉身碎骨,自己命運的一現曙光,從此也就徹底消失了。這次危機可解嗎?至少在唐小舟看來,這是一道無解題。趙德良總沒有辦法將那些逃跑的人在一夜間全部抓回吧。 唐小舟問,你認為這給你建議的人,是僅僅只向你提出了建議,還是向其他所有公安局長,都提出了相似或者相同的建議? 蔣東培說,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既然有人向我提出了這樣的建議,也一定有人向別人提出了另外的建議吧。 唐小舟還是不甘心,又問了一句,那麼,你是否可以告訴我,向你提出建議的人,其實並不是和你關係非常密切的或者說政治上並不是和你走得比較近的人? 或許由於心急的緣故,唐小舟這句話問得太急也太沒有水平了。蔣東培頓時引起了警惕,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也不再向他隱瞞,說,這件事對我很重要。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向你提出了這樣的建議。就算你覺得不方便說明具體的人,也希望你能告訴我,這個人,是雷江的還是瀘源的?和你的私交怎麼樣? 蔣東培說,沒什麼私交,是我到瀘源以後在工作中認識的。 唐小舟說,我明白了。 蔣東培的思維跟不上,問他,你明白了什麼? 唐小舟已經站起來,對他說,我現在要趕回去,多的話,我就不說了。我給你一個建議,按照掃黑領導小組的規定,你可以從雷江調一個副局長和一個刑警隊長過來。你應該盡快向省廳打報告,落實這件事。這兩個人到位後,你應該加大力度進行調查取證,黑惡勢力是你的調查方向,但黑惡勢力背後的保護傘,更是你的重點。我還可以提醒你一下,有兩個人,你要格外當心,一個叫孟小華,一個叫宗國軍。這兩個人,背景都非同一般。 蔣東培說,你能不能再給我說清楚一些? 唐小舟說,我能說清楚的是,這件事關係到你的政治生命,也關係到我的政治生命。然後對徐雅宮說,走,我們現在立即趕回去。 徐雅宮就這一點好,她肯定不明白唐小舟心裡在想什麼,但肯定不會當著外人的面問。直到上了車,汽車駛出了老遠,她才忍不住問道,怎麼現在回去?你不是說今晚就住在瀘源嗎? 唐小舟說,幾句話很難說清楚,或者說,目前的情況根本就不是用語言能夠說清楚的。以後再找機會說吧。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確切地知道,這種事,跟徐雅宮是沒法說清楚的,如果是孔思勤肯定不一樣,只要稍稍提一句,她肯定能懂。 唐小舟畢竟不是專職司機,又少跑長途,上午已經開了好幾個小時車。中午沒有怎麼休息,現在又迅速往回趕,加上高速公路路況好,很容易疲勞。最初,唐小舟是喝茶,發現不行,又在一個服務區停下來,買了一包煙,一根接一根地抽,舌頭都有些苦味了,還是覺得老想睡。 唐小舟說,雅宮,你現在做一件事。 徐雅宮問,做什麼? 唐小舟說,你每隔五分鐘,在我的腿上猛掐一下。 徐雅宮問,為什麼? 唐小舟一下子火了,大聲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叫你掐你就掐。 徐雅宮沒想到他會這樣衝自己發火,感情上受不了,情緒一落萬丈,當時就翹起了嘴,似乎要哭出來了。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失控,無意中傷害到她了,便說,好了好了,我向你道歉。我想睡覺,你掐我,把我的瞌睡趕跑,知道嗎? 徐雅宮到底是腦子轉動不夠靈敏,說,想睡覺那我們到下一個服務區先睡一覺再走呀。 唐小舟哭笑不得,面對她,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他說,我的大小姐,我有非常緊急的事,必須立即趕回去。如果能睡,我幹嘛要你掐我?我發瘋了不成? 徐雅宮仍然不是非常明白,卻也知道要執行他的命令了,便伸出手,在他的腿上輕輕掐了一下。 唐小舟說,你撓癢呀,用力。 徐雅宮再掐了一下,還是太輕。 唐小舟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雖然不是那種特長的,但也還過得去,便說,用你的指甲使勁掐,把我的褲腿捲起來掐。 徐雅宮將他的褲腿捲起來,手指直接接觸皮膚,並且加大點力氣,又掐了一次。 唐小舟已經有了痛感,仍然覺得不夠,說,用力,再用力。 徐雅宮畢竟是搞體育出身,力氣她可是有。見唐小舟一再叫自己用力,果然力量越用越大。唐小舟已經痛得呲牙裂嘴,人卻清醒了許多。 唐小舟說,好了。 徐雅宮鬆了手,低下頭去看剛才掐的地方,見到有一個很深的血印。她嚇壞了,差不多要哭出來,說,對不起,我把你掐出血了。 唐小舟說,沒事沒事,男子大丈夫,這算什麼?小事一樁。 她摸著那個地方,關切地問道,痛嗎? 唐小舟說,當然痛,不痛我要你掐幹什麼? 每向前走一段,唐小舟便叫徐雅宮掐自己。好在這樣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最困的時間段熬過去了,精神漸漸恢復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8 從瀘源出發時,是下午五點來鐘,路上跑了四個小時,到達雍州,已經是晚上九點。進入市區後不久,唐小舟給侯正德打了個電話,問他趙書記在哪裡,侯正德說在辦公室。唐小舟問,辦公室裡還有別人嗎?侯正德說沒有。唐小舟說,那好,你讓老闆接電話。 侯正德顯然是從唐小舟的辦公室走到隔壁,先敲了敲門,進去後,唐小舟聽到趙德良的聲音,問,正德呀,誰的電話? 侯正德說,是小舟。 趙德良接過了電話,問道,小舟,怎麼樣? 唐小舟說,趙書記,我剛從瀘源趕回來,現在快到省委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你匯報。 趙德良說,好吧,我在辦公室。 到了徐雅宮離住所最近的地方,唐小舟將車停下了,對她說,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徐雅宮也不問為什麼,只是說,我先去開好房間等你吧。 唐小舟說,我不知道今晚有沒有時間,你還是先回去吧。 對於此刻的唐小舟來說,有比做愛享受片刻魚水之歡重要得多的事情。一個人的人生是否成功,其實有一個極其重要的素質,那就是分清主次的素質。假如一個人同時面對人生重大選擇的關鍵時刻,心裡想著的,卻是和某位心動已久的女士的艷情歡娛,這個人,注定是與成功無緣的。 直接將車開到了五號樓前,下車後,迅速向樓上走。在樓梯上竟然碰到了正準備下班的余丹鴻。 唐小舟只是匆匆說了聲秘書長好,腳步並不停。余丹鴻顯然想停下來和他說幾句話,見他的身影已經擦身而過,只好作罷。 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並且返身將門關上。趙德良問,小舟,什麼事這麼急? 唐小舟顧不得坐下,站在趙德良的面前說,我得到一個消息,各個市州的行動很不成功,被列入名單的人,幾乎全都跑了。 趙德良也顯得有些吃驚,說,跑了?怎麼跑的? 唐小舟說,因為是全省行動,需要時間部署。這個部署用了三天時間,而在這三天時間裡,消息早已經傳得全社會盡人皆知。那些被列入名單的人,肯定不會坐在家裡,等我們上門去抓。 趙德良點了點頭,說,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對於這一回答,唐小舟倒是意外了。難道說,趙德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結果?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努力地想辦法阻止這一局面的出現?如果說這是在趙德良的掌握之中,那麼,自己如此急著趕回來,還有意義嗎? 他正想著,趙德良問了,還有別的事嗎? 唐小舟咬了咬牙,還是將他認為最重要的說出來了。 他說,我還得到另一個消息,各地因為沒有抓到人,公安局長都很急,不知道該怎麼辦,更沒法向上面交待。這時候,有人給他們提了一個建議,希望他們向上提供一份假報告:經調查,本地沒有黑惡勢力存在。 這事顯然觸動了趙德良,他猛地站起來,走到了辦公桌的一側,在那裡來回踱了兩圈,然後停下來,盯著唐小舟,指著他問,這是真的? 唐小舟說,我還只來得及跑了一個市。我也反覆問過,雖然這個公安局長不很清楚別人是不是也得到了這樣的建議,但他說,估計差不多。 趙德良又在房間裡踱步。唐小舟站在一旁想,看來,自己有關此事的警惕還是對的,這事確實在趙德良的預料之外,屬於最新動向。 任何一個領導人做任何事,都希望這件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希望事前將所有可能全都考慮進去。然而,這畢竟只是一種良好願望,尤其在官場之上,你所能考慮充分的,僅僅只是你怎麼做,卻不能考慮別人會怎麼應對。這就像打牌,你打出的牌,在你採取這一行動之時,看上去是百分之百的合理。但也許別人應對之後,你才知道,所謂的百分之百合理,其實也可能是百分之百的臭牌。出臭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出完臭牌而別人應對之後,你束手無策。 對手這一張牌實在太凌厲了,簡直就催枯拉朽,所向無敵。面對這張牌,趙德良有良策嗎? 站在唐小舟的角度,他雖然能夠想到一些補救之招,比如他讓蔣東培做的主動出擊之類。他想,此事已經不僅僅是一場掃黑鬥爭,不知不覺中,上升到了江南官場的一場政治鬥爭。既然是政治鬥爭,那麼,目前的這張牌,肯定是躲在幕後的趙德良的對立面打出來的。他們既然已經出牌,自己這邊,最起碼的對策,應該是主動出擊,至少也要以主動出擊的姿態,試一試對手的火力,算是進行一次火力偵察吧。同時他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最好的辦法,卻是使出一個殺手鑭,來個一招致敵。 可有這樣的招數嗎?至少他想不出來,現在他更期望於趙德良手裡有這樣的炸彈。 趙德良轉了好多圈之後,突然停下來,對他說,你馬上給楊泰豐同志打個電話,叫他到我這裡來一趟。 唐小舟答應一聲,轉身出門,又將門輕輕關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侯正德還坐在那裡,見到他,便問,什麼事這麼急? 這種事,他自然不能和侯正德說。他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侯正德看了看他,很想問點什麼,最終還是打住了。侯正德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下班回家。唐小舟則拿起電話,撥了楊泰豐的手機。 唐小舟說,楊廳長,我是小唐唐小舟。吃飯沒有?對,我回來了。是,臨時有點事,需要回來處理一下。他在電話中和楊泰豐扯了幾句閒話,見侯正德已經出門,腳步聲已遠,便說到了正題:趙書記請你馬上到他的辦公室來一下。 等楊泰豐的時間裡,手機鈴聲響了,拿起一看,竟然是冷雅馨的短信:佛曰:忘記並不等於從未存在,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覺得擁有更多。 唐小舟的心緒完全不在這上面,又覺得這個女孩有趣,便回了一句:怎麼參起佛來了? 女孩回復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憶。 唐小舟再問,失戀了?要我給你送塊手帕不? 她回復說,不是,有些感慨。 他說,人通常都是觸景生情,你觸到了那般景,才會生出這般情? 她說,吹著江風望著江流,有些感慨。 唐小舟覺得好笑,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賦新詞強說愁? 她回答說,可能是。 他忽然想起女兒小時候有一次很認真地對他說,爸爸,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他問,什麼夢?女兒最初似乎想告訴他夢的內容,繼爾又改變了主意,像個小大人般說,沒什麼,小孩做夢,老鼠打洞。 人在不同年齡層次,有不同的感慨不同的領悟,你不能說他們的領悟或者感慨不真實,只是在成年人看來,那確實有些小兒科。但如果換一種心境,你會覺得,假如你的心智完全成熟之後,還能有小兒科的感慨,那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所以,他回復說,你真幸福。 她說,是啊,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說,你今天肯定有點什麼事。 她突然說,能陪我吹吹江風嗎? 他的心中一動,真的很想去,可是,眼前有比風花雪月重要得多的事。他只好回復,手頭有點事,暫時還不能定。 她問,什麼時候能定? 他說,也許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 她說,那好,我等你。 他裝著給趙德良續水,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夜景。 唐小舟向外望了一眼,都市的夜雖然嘈雜,省委大院的夜卻寧靜,高大的香樟樹矗立在那裡,像一些站了百餘年崗仍然不知疲倦的哨兵。路燈張大著胸懷,傾注著光明,很忠於職守的樣子。偶爾有車輛忽嘯而過,聲音頗有點突出,似乎是想引人注目。外面的世界正在喧哮,省委大院,卻像是世外桃源,有著一種與別不同的寧靜。反過來,這種寧靜,又似乎成了一種反襯,甚至一種反諷,尤其這個夜晚,反諷的意味,就更加的濃郁。 趙德良顯然知道進來的是他,身體動都沒動,仍然是雙手抱胸,一副凝重的樣子。他揭開杯蓋看了看,裡面還是滿的,這麼長時間,趙德良竟然沒有喝一口水。唐小舟又悄然退出來,到達自己的門前,聽到樓梯口有腳步聲,便停下來等了一下,果然是楊泰豐邁著軍人的步子,急急地過來了。 唐小舟原想迎上去,楊泰豐已經大步跨過來,並且和他招呼。 楊泰豐握著唐小舟的手,小聲地問他,老闆找我有什麼事。 唐小舟還沒來得及開口,趙德良的聲音傳了過來,說,是泰豐廳長嗎?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09 楊泰豐只好鬆了唐小舟的手,隨唐小舟一起進入趙書記辦公室。 趙德良已經轉過身來,唐小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趙德良的臉很鬆馳。趙德良說,泰豐廳長,請坐。 唐小舟給楊泰豐倒上茶,正準備離去,趙德良說,小舟,你也坐。 唐小舟心裡迫不及待,表面上還要裝著很穩沉的樣子,拿過筆記本,坐下來,準備記錄。 趙德良並沒有坐下來,而是站得離楊泰豐稍遠,問,聽說情況不是太好? 楊泰豐說,是的,指揮部事前提供了一份名單,要求各市州按名單抓人。從現在反應的情況來看,名單中所列的人,只抓到百分之十左右。絕大多數尤其是那些比較重要的人物,全都跑了。 趙德良問,廳裡有什麼想法? 楊泰豐說,我們原規定一星期一上報,看來這個規定有點問題。各市州的上報材料還沒有上來,主要是我們自己摸的情況,還不十分準確。今天下午,我們才得到較準確的消息,所以,下午廳裡一直在開會研究這件事。 趙德良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一隻手扶著座椅的扶手,一隻手放在桌子上,手心在桌面上輕輕地搓動著,問,有具體的措施沒有? 楊泰豐說,現在看來,我們當初的估計嚴重不足。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僅僅只是調動一個公安局長,力量還是薄弱了一些。現在有幾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我們應該考慮同意公安局長從原局調一個刑偵小組過去,增強一點力量。另一種意見認為,省廳應該建立一個追捕小組,對那些外逃的首要分子,集中追捕。此外還有一種意見,對其中一部分,進行網上追緝。 趙德良問,形成意見了嗎? 楊泰豐說,還沒有,討論還在繼續。我是從會場趕來的。 趙德良略想了想,說,第一條意見,我認為可以考慮。不過,有一個前提,市州認為必要的話,可以考慮。如果認為必要性不大,不宜太過興師動眾。另外兩條意見,我看是不是先緩一緩。 唐小舟暗自驚了一下。這等於說,三條意見,趙德良全部否了。而且,趙德良直接否定下面意見的做法,在以前是比較少見的,尤其是這種毫不猶豫的否定。 是他已經有了好的對策,還是準備收了?可是,箭已在弦,能收嗎?收的話,將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同時,唐小舟心中還震動了一下,自己想了那麼多,竟然全都是怎麼進。實際上,除了進,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退。看來,自己應該好好地想一想退,也應該好好地學一學這個退字。退也是政治智慧的一種,而且很可能是比進更高級更玄妙更難以把握的政治智慧,只是自己還沒有學好怎麼充分利用。以後,一定要多花點時間和精力,好好研究一下退這個字。 楊泰豐說,好的。我通知下去,立即執行。 更讓唐小舟驚訝的是,趙德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開始喝茶。 古代官場,有端茶表示送客的意思,以前唐小舟看到這類介紹,以為這是官場的一種暗號,後來他理解了,其實不是暗號,而是無話可談不想說時的一種心態調整。上下級在一起談話,上級覺得再說下去,全都是廢話,不必要再說了,卻又不方便說,我們的談話完了,你走了,最好的過渡,便是找件事來做,讓自己放鬆一下。最近手的一件事,就是端起茶杯。這不是信號而是一種符號,就像寫文章時,一句話寫完,必然要打上句號一樣。 問題是,他們的談話就這麼完了?他向趙德良提起那件事時,趙德良分明高度重視,立即下命叫來楊泰豐。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是想和楊泰豐充分討論這一嚴峻局面,商量出一個應對之策。而現在,竟然急轉直下,是趙德良並沒有拿定主意,還是已經拿定了主意,開始做退的準備? 楊泰豐意識到自己該走了,站起來向趙德良告辭。趙德良並沒有挽留,放下茶杯後也站了起來。楊泰豐上前一步,和趙德良握手。趙德良說,小舟,你送送泰豐廳長。 楊泰豐顯然也有些意外,在他看來,省委書記這麼急把自己叫來,肯定有重要的事。可竟然是這麼不疼不癢地聊了幾句,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出門後,他便問唐小舟,老闆今晚的行動好奇怪,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說出來? 唐小舟絕對不敢妄測領導的意圖,更不敢無事生非,只好說,或許,可能吧,我不知道。 送走楊泰豐回來,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會對自己說點什麼,卻沒有。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開了一天車,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唐小舟說,我還是先送你回去。 趙德良說,不必了。他已經抬腿向外走,到了門口,又停下來,轉身對他說,要不,明天你還是下去轉轉? 唐小舟說,好。 儘管趙德良說不必送,唐小舟覺得,不送肯定不行。現在已經很晚,側門應該關上了,趙德良無論是去側門叫門,還是去前門叫出租車,都不妥。儘管省委書記晚上走路回家,應該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此事一旦被省委辦公廳知道,那就是一次政治事故了。 路上,趙德良很沉默,唐小舟也沒有說話。直到分手,趙德良也沒有說一句話。獨自站在趙德良的門前,唐小舟想,既然要退,趙書記為什麼還要他去下面轉?難道說,趙德良並不打算退而且準備進? 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暗自一陣激動。俗話說,不進則退。退是最危險的。軍隊打仗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將軍都寧願進攻也不願撤退,根本原因在於進攻的時候,面朝著敵人,對面的敵人有任何風吹草動,你都可能事前預判並且做出應對。撤退則不同,撤退時你背對著敵人,對於背後射來的冷槍,你防無可防,只能被動挨打。 唐小舟認為,趙德良眼前所面臨的形勢,正是如此,他如果退,背後一定會伸出數支冷槍,哪一支會擊中他,擊中的是他的什麼部位以及傷勢將會如何,無法預料。趙德良被擊倒,仕途的腳步,可能由此終結,官場卻仍然會給他留下一席之地。唐小舟則不同,沒有了趙德良,他就什麼都不是,說不定還會被打回原形。所以,他絕對不希望趙德良在這關鍵時刻撤退。 然而,若要前進,該怎麼進?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他甚至覺得,前進其實也是死路一條。前進而死,只不過死得壯烈一點漢子氣一點而已。同時,他又堅定地相信趙德良,只要趙德良認為可以進,那就說明,他一定想到了進的辦法。 正因為這一判斷,唐小舟始終認為,趙德良如果決定退,那將是自己命運的災難。相反,他如果決定進,就一定有辦法衝出重圍。 轉而再想,讓自己去下面轉,並不等於趙德良已經決定進。就算是要退,也不能是潰退,一定要擺出決死一戰的姿態,然後在對手悄然不覺的情況下,順勢並且悄然退下來。可見,僅此一事,並不能完全判斷趙德良的真實想法。天威難測呀。仕途如一條山崖上的狹道,兩邊峭壁萬刃,中間是厚厚的雜草之間突著一串高低不平或光滑如卵或稜尖如刀的石頭。就算光滑如卵,就一定安全嗎?不一定。 唐小舟曾隨團去過緬北,當地人給他講過這樣一件事。 由於當地是原始森林,蟲蛇野獸不斷出沒,當地人出門,常常帶一把大砍刀,逢棘開道,遇險防身。某日,一對少年兄弟在山間行走,哥哥十二歲,弟弟十歲。哥在前,弟在後。這是一條常走的道,這一對兄弟,幾乎每天都要走那麼幾次,對於道中的一切,瞭然於心。這條道的某個部位,有一塊大石頭,誰也不知道這塊石頭躺在那裡多少年了,似乎所有的傳說,都不曾涉及過這塊石頭。當日,兄弟倆到了石頭前,哥哥的腳一點,從這塊石頭上躍過。可腳剛剛著地,一隻大蟒蛇突然從石頭縫中鑽了出來,高昂著頭,張著血盆大口。蟒蛇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動物,身子不特別粗,卻能吞下直徑大自己幾倍的動物。也就是說,這對兄弟若處置失當,大蟒蛇完全有可能將十歲的弟弟一口吞下。好在這位小兄弟山居生活經驗極其豐富,應變能力超強,兼且膂力過人。就在弟弟感覺情況突變尚沒有看清前面是何物時,手中的砍刀已經奮力揮了出去。結果,那條大蟒蛇被他砍斷了腦袋。 唐小舟想,這個故事,恰好映襯了官場。你千萬別以為前面是一塊自己熟悉的石頭,便以為平安無事,說不準石頭縫裡正睡著一條大蟒蛇。遇到這種情形,惟一能救你的,只有你的判斷、經驗、運氣和過硬的功夫。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0 一直以為今晚會忙到很晚,沒想到現在才九點多,自己往哪裡去?回家?他不願。給徐雅宮打電話?正想著,有手機短信進來。拿起一看,是冷雅馨,問他,大忙人,工作忙完了沒有?他竟然把她忘了。 他說,剛剛完,正準備出門。你在哪裡? 她說,我在望江亭,你來嗎? 望江亭是雍山腳下臨江的一個木結構涼亭,是沿江風光帶保存下來惟一的古建築,據說始建於明代,後來幾經戰火,屢次重修。最近一次重修是在解放初,世紀初市裡決定修建沿江風光帶,曾經有人提議,要將這個亭子拆掉重修,但也有不少反對的聲音,最終還是保留下來了,是目前沿江風光帶上,惟一可算古跡的建築。還好,望江亭不算餐飲娛樂場所,自己這輛公安牌的車停過去,應該不算違規。 到了江邊,找地方把車停好,走上望江亭,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那裡,背靠著木柱,一隻腳彎曲著擱在凳子上,一隻腳吊在下面,雙手抱著那只彎曲的腿,胸部和下巴縮在一起,擱在膝蓋上,顯然在想著什麼心事。四月的天氣,江邊有風,又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因為冷,江邊已經沒有多少人,冷雅馨才有機會獨佔一個望江亭。 他走過去,她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問,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她驀然驚醒,抬起頭來,望向他。夜色中,他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有精光射出來。她顯得十分驚喜,歡叫著說,你真的來了?便小鳥一般向他撲過來。 他措手不及,想向後躲,又考慮到自己一旦後退,她可能摔倒,只得匆忙伸出雙臂,將她的雙臂抓住,卻不是摟著。這個動作,讓他有一種特別的溫馨,似乎是面對自己的女兒。許多時候,他也曾有過要抱一抱她的衝動,可看到她那和谷瑞丹一樣的眼神,他心裡那一絲溫馨,頓時如被水潑的火星。 她顯得有些難為情,在兩人的身體淺淺接觸的一剎那,她愣了一下,略顯猶豫,還是稍稍向後退了半步,抽出了自己的雙手。他卻從她的手中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體溫,頓時驚了一下,向前半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感覺冰涼冰涼的。 他說,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你是不是冷? 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將頭低下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輕輕地說,有一點。 唐小舟說,還有一點?你看看你的手,都像要結冰了。凍病了怎麼辦? 她說,你好凶哦。怎麼像我多了個爸爸一樣? 他說,我如果是你爸爸,一定要揍你一頓,這麼不聽話的女兒,我才不喜歡。 她天真且乖巧地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兒? 喜歡什麼樣的女兒?自己的女兒,哪有不喜歡的?只是有些恨屋及烏了。他說,走,我送你回去。 她在他面前撒嬌,說,我不想回去嘛,再坐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他很堅決地說,一下,你明天就要睡在病床上了。不行,現在就回去。 她說,我求你嘛,半個小時,好不好?我保證只半個小時。你本來就是來陪我的嘛,怎麼一來就趕我走? 他說,要不這樣,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去坐坐,喝點熱飲暖暖身子。 她笑了,說,這還差不多。 唐小舟雖然也感到江邊的風很猛,卻不得不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後和她一起上了汽車。為了讓她盡快暖和起來,他打開了空調,卻坐在那裡沒動,在想這時候有什麼地方可以坐下來喝杯熱飲。喜來登三十八樓自然可以,但在雍江的東邊,離這裡似乎有點太遠了。此外,還有什麼地方環境不錯此時又在營業的? 她見他不開車,只在那裡愣神,就問,你怎麼啦?想什麼心事? 他說,在想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突然彎下身子,頭盡量往擋風玻璃那裡靠,頂著玻璃之後,再勾過頭來,臉朝向他,腦袋偏著,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那模樣,又調皮又可愛。 他問,幹嘛這樣看我? 她說,我看你是不是在說假話。 他真想笑起來,說,我臉上又沒寫個假字,說沒說假話,你能看出來? 她說,我看出來了,你說了假話。 他說,我沒有說。 她說,你說了。 他說,你有什麼根據? 她說,你如果沒有說假話,就敢看著我的眼睛。可是,你不敢看,一定是說了假話。 他想說,我不敢看,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你就像一隻青澀的蘋果,酸酸甜甜的味道,會勾起的我的食慾。 這話當然不能說,她還是個孩子,大一的小女生而已。他心中突然有一種感慨,這個女孩真是單純,純得就像一根剛剛冒出綠色頭來的嫩豆芽。與她的清純相比,自己還不到十歲的女兒,卻過早地被世俗塗上了一些令人煩惱的顏色。 他由此想到了趙德良關於理想主義的話。趙德良說,時間把我身上理想主義的彩色外套剝去了,只留下了灰色的內衣。那時,他甚至覺得,與趙德良相比,自己還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或者說,他的胸中,還燃燒著理想主義的絢麗火焰。而現在面對冷雅馨時,他突然覺得,理想主義就像更漏裡的沙,更初之時,沙會裝得滿滿的,卻又在不知不覺間,被時間淘走,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也許只剩下空空的軀殼了。相對於趙德良而言,唐小舟認定自己的心中還有浪漫,還有理想主義色彩。換了個參照物,面對冷雅馨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早已經是一片滄桑而乾枯的秋葉,寫滿的是世故和庸俗。 這難道就是人生的必然軌跡?難怪一首歌《不想長大》竟然一時風靡,原來唱的不是歌,也不是某個人的心聲,而是年輪對青春的呼喚。 她說,要不,我們開著車到處亂跑,好不好?沒有目標,想到哪裡就到哪裡。 這就是青春了。擁有青春的人是最慷慨的人,而其慷慨的目的物,卻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時間。青春擁有者可以盲無目標,可以錯了重來,可以日復一日。青春揮霍起時間來,就像那些暴發戶揮霍金錢,毫無節制。他們會覺得,這是他們最不缺的東西。唐小舟也曾青春過,也曾揮霍過,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知道了時間的寶貴,不敢再揮霍了,做每一件事,都要有極其明確的目標性。 他開著車在城裡亂轉,心裡卻在想著幾個和自己關係特別的女人。 這幾個女人就像是一面一面的鏡子,照出來的,並不是她們的青春容顏,而是自己的人生側影。 比如身邊這個冷雅馨,映照的是他曾經擁有過的青春,或者說是他對青春的依戀和懷想。她就像一場春天的透雨,揮灑而下,雖然並不痛快淋漓,卻飄飄裊裊,揚揚灑灑,不經意間,將人世間的塵埃帶走了,將寒冬的死亡氣息澆滅了,留給你的,是一個盎然的春意。 徐雅宮呢?她映照出來的,是他曾經苦苦掙扎的歲月,無數的人生彎道。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他曾經滄桑過曾經迷惘過曾經掙扎過,他卻不希望自己的影子跟著自己受累。他希望她能夠超出他,將人生的道路走得順一些。他和她的感情十分複雜,就是主體和影子的感情,理性和情感交織在一起,愛情和肉慾捆紮在一起。這或許就是他們的現實,也或者說,就是他本人情感歷程的現實。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幫她,盡一切可能,讓她的人生旅程走得更加順暢。從另一重意義上說,他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幫自己的影子。 鄺京萍映照的,恐怕是他不太願意面對的那一面,那恰恰是他最憎惡的一面,也是他作為人或者作為男人,最動物性的一面。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簡單,簡單到就像一張餐巾紙。你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自己的嘴,需要擦一擦,這張紙對你是非常有用的。但它畢竟是一張餐巾紙,相對於你的人生,你的追求,或者你心中深埋著的理想主義色彩,它可有可無,毫無意義。 還有孔思勤,她映照著他未來的心路歷程。他知道她並不屬於自己,至少不屬於現在的自己,她是一株需要權力的養料滋潤的嬌美的花,而他此時所缺乏的,恰恰是權力。或許,她是自己手裡的一張期票,只有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才能變現。 最難說清的是谷瑞丹,這是一個讓自己既愛又恨的女人,或者說,他曾經愛過她,現在卻恨了。可悲的是,她也是一面鏡子,她所照出的,是自己作為人的動物性本能。她不屬於這個現實的世界,她是個魔鬼,因為她從始至終奴役著他的靈魂。 所有的女人集合在一起,唐小舟的生命,便顯現了完整。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1 了大學時代。當然,這只是一時的感覺,眼看時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唐小舟實在覺得有些累了,加上明天還準備下去,需要好好休息,便自作主張,將車開到了江南師範大學。他說,喲,怎麼轉著轉著就轉到你的學校來了? 她一笑,指著他說,哈,我知道,你是有預謀的。 他說,沒有,真的沒有。是車子想去看看你上學的地方,自己跑來了。 她用一根手指點了點他說,還說沒有預謀? 他將車開進了校園,說,你的地盤你作主,你指揮我往哪開就往哪開。我只有一個要求,到了你的宿舍門口,你要叫停下來。 冷雅馨指了一條路,在校園區鑽了不太長時間,她便叫停了,然後說,我到了,謝謝你陪我。 唐小舟有些驚訝,說,這麼快就到了?我以為你會在校園裡轉一下。 她說,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想耽誤你太多時間。 唐小舟心中突然一熱,沒想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竟然還如此善解人意。 因為太晚,竟然忘了約徐雅宮,第二天給她打電話,她去了柳泉。 唐小舟也可以去柳泉,畢竟,徐雅宮和他的目標一致,都是掃黑行動。柳泉是惟一掃到了黑了,其他地方,連一點黑影子都沒有。徐雅宮要搞出一篇與掃黑相關的報告文學,自然要緊緊地盯住柳泉。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他考慮趙德良有可能退,那麼,這次掃黑行動,對於自己或者趙德良,就是另一重意義。 趙德良之後,江南省誰當書記?陳運達嗎?有可能,但也不一定。一旦趙德良離開,將到來的陳運達時代或者類陳運達時代,唐小舟將處於漫長的沉寂期,所以,他必須充分考慮下一個政治週期,江南省政壇在告別了陳運達時代或者類陳運達時代之後,會是誰的勢力?他必須趁此機會,找到將來最有可能成為政壇紅人的人,提前投資。 最東邊的東漣市,也是冷雅馨的家鄉,那裡有一個人,是唐小舟一定要去結交的。 這個人是位女性,江南省封疆大吏中惟一的女性官員,名叫吉戎菲,東漣市市委書記。 唐小舟當記者的時候,和這個女人有過接觸,對她的印象非常好。吉戎菲的相貌不是非常出色,不屬於那種憑外貌吸引權力的女人,也不屬於那種一步一個腳印從底層起來的人。她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縣裡,在那裡沉寂了一段時間,後來被彭清源發現,直接提拔到縣委辦副主任。時間並不長,彭清源又將她提拔到地委,兩年後就放她到下面當了縣委副書記,三年後當了縣委書記,又過了三年,提拔為常務副市長。吉戎菲在常務副市長位子上也只搞了三年,東漣市班子出了問題,書記和市長鬧矛盾,鬥得不可開交,省裡下定決心,將書記市長一齊換了,吉戎菲便從常務副市長位置直接升上了市委書記。 唐小舟認識吉戎菲,還是她當縣委辦副主任的時候,他下去採訪,吉戎菲負責接待,陪著他跑了幾個鄉鎮,先後有一周時間,兩人形影不離,因此成為好朋友。當然,吉戎菲後來官運亨通,而唐小舟一直在原地踏步,彼此的接觸就少了。但女人和男人畢竟還是不一樣,唐小舟從吉戎菲身上,並沒有看到那種官員的市儈,這也是他們一直保持聯繫的原因。 交換到東漣的公安局長,正是瀘源市公安局長孟慶西。 路上,唐小舟給吉戎菲打電話。聽說他要來東漣,吉戎菲非常高興,真高興假高興,唐小舟不好判斷。至少有一點,現在的唐小舟主動接近哪一個市委書記市長,人家肯定會表現得異常高興。畢竟唐小舟是一座橋,這座橋能夠助他們渡到權力的彼岸。別人削尖了腦袋,都想跨上這座橋,而這座橋主動靠近自己,誰會拒絕? 吉戎菲說,小舟,你來看我,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在下面一個縣裡檢查工作,原準備在縣裡住一晚,明天去另一個縣。 唐小舟感到有點失望,說,既然你忙,那就算了。 吉戎菲說,再忙,也不能慢怠了你啊。這樣,我給市委辦打個電話,讓他們安排你先住下來。吃了晚飯,我就趕回市裡。 唐小舟說,接待就不需要了,我現在不是掃黑聯絡員嗎?我要去聯絡聯絡。 吉戎菲說,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先辦你的事,晚上,我再給你電話。 唐小舟和孟慶西不熟,也不想和他太多糾扯,因此自己去市裡登記了住宿,然後才去市公安局。孟慶西的工作方法和蔣東培顯然不同。蔣東培一頭扎進了掃黑專案組,孟慶西卻在市裡當局長,他將辦公室安在了市公安局。 唐小舟到的時候,孟慶西正在開局長辦公會,討論的並不是掃黑,而是人事。唐小舟的出現,將這個會議暫時地打斷了,孟慶西出來和唐小舟見了面,說了幾句話。唐小舟知道他們的會議與掃黑無關,便也不關心,坐在孟慶西的辦公室裡等他。 中午孟慶西招待唐小舟吃飯,好大的排場,十幾個人,一張特大的桌子,前呼後擁,全都是東漣市公安局的幹部。 孟慶西沒有穿警服,但披著一件警用風衣,手裡永遠拿著一支煙,哪怕是開會的時候,會議室裡也是煙霧繚繞。 一般來說,就算是市委書記接待唐小舟,也要假意禮讓一番,將他往主賓席上拉。可這位孟慶西就是不同,他進入單間後,自顧自往主位一坐,然後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唐小舟坐。 唐小舟想,這個人太囂張了,市公安局的局長,因為不再兼任政法委書記,都是正處級幹部,和唐小舟是平級。何況,唐小舟的身份特殊,既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又是省掃黑指揮小組的聯絡員,加上是省裡下來的幹部,這三項,哪一項都顯示,唐小舟的地位,比孟慶西尊崇。至少也可以將椅子移一下,形成一種並重的格局。他倒好,當仁不讓,就坐到了中心位置。 唐小舟感到了孟慶西對自己的輕視。他也能想到,孟慶西所輕視的,大概還不是他,而是趙德良。是趙德良搞了這次掃黑行動,而這次行動中,他的兒子孟小華被列入了黑名單,因而不得不逃亡在外。他現在雖然作為公安局長交換到東漣辦案,瀘源那邊,到底會怎樣調查他的兒子以及對他產生怎樣的影響,即使他有辦法掌握,心裡也會有些惶恐有些惱怒吧。此時的一切,大概是一種表露。 很快,唐小舟便意識到,孟慶西不僅僅是不滿,簡直就是仇恨。他將所有的仇恨,全都發洩到了唐小舟身上,具體的做法,就是灌他喝酒。 坐上酒席,唐小舟便暗暗告誡自己,這個孟慶西大概不是善主,自己得當心點。公務員中午是禁酒的,他根本不管這一套,說什麼唐小舟是省裡來的領導可以例外。 唐小舟說,中午還是不喝了吧。 孟慶西說,那不行,省領導下來檢查工作,不給下面的同志一個機會,我們幹起工作來也沒有勁頭呀。 酒上來了,服務員要倒酒,唐小舟攔住了。孟慶西說,滿上,喝不喝是另一回事,酒杯不能空。唐小舟只好讓步。誰知道酒一旦倒上,孟慶西立即端起了酒杯,要和他碰杯。唐小舟不肯,孟慶西直接在他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然後一口乾了。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不肯端杯。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2 孟慶西說,看來,二號首長是瞧不起我孟慶西了,也難怪,我是上了黑名單的人,對不對? 唐小舟一下子被推到了尷尬的境地,他不得不端起酒杯,說,孟局長這是什麼話?我只是覺得有規定,中午喝酒不好。既然孟局長發了話,我只好從命了。說過之後,也一口將杯中酒乾了。 這個頭一開,麻煩就來了。接下來,孟慶西再一次端杯,對在座所有人說,唐處長可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在江南省,大家叫秘書都不叫秘書,叫二號首長。既然是首長,就是我們的上級。上級到下面來檢查工作,我們熱烈歡迎。現在嘛,讓首長檢查一下我們這些酒精考驗的忠誠衛士,來,大家把杯子都端起來,讓首長檢驗。 到底是紀律部隊,所有人一齊站起來,竟然同聲喊,請首長檢驗。 這一杯酒,唐小舟又不得不喝了。 喝過之後,孟慶西又發話了。說,下面是不是請首長給大家指示? 指什麼示?唐小舟站起來,剛要說話,孟慶西說了,這是在酒桌上,酒桌上的指示以酒代表,首長說喝幾杯就幾杯,首長叫誰喝誰就得喝。聽了這話,唐小舟便想坐下來。孟慶西卻扶住了他,說,這可不行,首長還沒有發指示,怎麼能坐呢? 唐小舟想,喝就喝,這麼幾杯酒,還難不倒我。他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敬了一杯酒。 這一杯喝過,孟慶西又來了,要和唐小舟好事成雙。唐小舟見這陣式有點招架不住,提出要求,只喝這一杯。 放下杯子,孟慶西又說,我再討一杯酒喝,行不?我敬了你兩杯,你總該還我一杯吧。 鬧了一陣,推不掉,如若不喝,彼此都尷尬,這餐飯大概是沒法吃下去了。唐小舟只得依了他,端起酒回敬。 喝了這杯,孟慶西又有了新的說法。他說,唐秘,剛才這杯酒,我覺得不能算數。 唐小舟問,為什麼不能算數? 孟慶西說,這杯是我討的,討的水不甜,討的瓜不熟。你心甘情願,真心誠意,是不是應該主動一點點,讓我心裡好想些? 這樣鬧下去,唐小舟只好自罰一杯,再補敬他一杯。 有人來給孟慶西敬酒。孟慶西便說,這不對,二號首長坐在這裡,你不先敬首長,卻先敬我,這杯酒我不能喝。喝了就是大不敬。那個人於是給唐小舟敬酒,孟慶西在一旁苦勸。 唐小舟當記者,雖然見過一些場面,可孟慶西這樣敬酒,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他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孟慶西安排的。或者說,孟慶西就是這樣一個人,到東漣的時間雖然不長,下面那些人都已經知道了他的酒場習慣,為了討好他,盡可能地配合他。那個人一再勸說唐小舟,無論如何,要讓他喝了這杯酒。唐小舟無可奈何,只得喝了這一杯。哪知如此一來,壞事了,所有人都輪著過來給他敬酒。唐小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們這麼多人,一個一個上來敬,就算是敬過一次來敬第二次,自己也不一定認得出。他不得不改變策略,由被動防守,變為主動進攻。 他說,這樣不行,要喝大家一起來。我保證,你們喝一杯,我就喝一杯。但有一個條件,如果有一個人不喝,我也就不喝。 他以為,自己這樣一說,肯定過關了。畢竟,這裡有十幾個人,就算有幾個酒量厲害的,也不可能個個人厲害。如果大家一起往下拼,總會有幾個人先倒下,那樣,就只好收場了。唐小舟想錯了,這些人竟然真的和他幹上了。結果,他喝過量了,好在沒有當場出醜,回到酒店之後,才猛吐了一氣,吐過之後,倒上床,睡著了。 可睡得並不好,電話太多。電信部門將手機轉換服務稱為秘書檯,可見秘書工作的第一大任務,就是接聽電話。秘書是領導的一道防火牆,必須替領導將所有的垃圾信息擋在門外。所以,秘書就得不斷地接收垃圾信息,並且從各種垃圾信息中去偽存真,提取潛在的可用信息。因為辦公廳公佈了侯正德的工作手機,許多人不知原因,不斷打電話來詢問。有人擔心唐小舟不受趙德良重視,有可能被邊緣化;也有人希望唐小舟得到提升,希望這次是一個信號。唐小舟很清楚,秘書是一個奴憑主貴的職位,他現在人模狗樣,一旦離開了首長身邊,屁都不是。很多人需要得出判斷,是繼續在他身上投資,還是改換門庭。 他想,這也好,正可以趁此機會判斷一下,哪些人是真心對自己好,哪些人的調倉換股是技術性操作,哪些人是真正的投機主義者。 面對這類詢問試探,他的回答千篇一律。領導肯定有領導的想法,反正我只抱著一點,領導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沒有必要去猜測領導的意圖。 就這樣無數次睡著,無數次又被電話吵醒。頭痛欲裂,精神狀態不佳。中午喝酒真是誤事,看來以後要給自己立個規矩,無論何種情況,中午絕對不飲酒。 折騰了一下午,晚飯也沒吃,餓得不行,卻又不想動,只到吉戎菲打來電話,他才猛然想起,晚上還有一個約會。第一時間從床上跳起來,衝進衛生間洗了個澡,穿戴整齊出門,趕到約會地點。 吉戎菲選擇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廳,一幢單獨的三層小樓,一樓看上去更像是酒吧,是那種普通的卡座,二樓和三樓是單間。吉戎菲選擇的是最裡面一間。唐小舟是從正門進去的,所以要從一樓爬上三樓,到了吉戎菲選擇的那個單間後,他才意識到,吉戎菲之所以選擇這裡,肯定是因為這幢樓還有後門,從後門進來,可以直接到達她所在的房間。對於這樣一幢小樓來說,吉戎菲選擇的房間夠大,有二十多個平米,地上鋪的是踏踏米,當中放一張方桌,三面是U形皮沙發,一面是走道。 吉戎菲早已經等在此地,見到他便說,真不好意思,直到現在才有時間。 唐小舟說,看大姐你說的。 吉戎菲說,喝什麼,你自己點。 唐小舟說,先別喝了,我還沒吃飯呢。 吉戎菲說,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照顧好你這位欽差大臣。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唐小舟說,還換地方?再換,我都餓昏過去了。這裡有什麼吃的,隨便吃點算了。 點餐的時候,吉戎菲說,你不是說你去公安局嗎?公安局連飯都不招待你?我明天去找他們算賬。 唐小舟說,與他們無關。中午和他們在一起,被他們灌醉了。所以,晚上就不太想吃,沒想到現在又覺得餓了。 吉戎菲聽了這話,有點惱火,說,灌你的酒?中午灌你的酒?你告訴我,是誰? 唐小舟說,我的姐,算了吧。你別見了風就是雨。如果你下面哪個人中午違規喝了點酒,你一定要追究,那你這裡還能太平?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我們姐弟兩個,好久沒在一起聊天了。說說你吧。 吉戎菲說,我有什麼好說的?我的情況,你應該清楚吧? 唐小舟說,說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有些事,我也聽說了。江南那麼多市,只有幾個市風氣比較正,東漣算是一個。尤其東漣的治安,全省恐怕能夠排在第一。這次省裡搞掃黑,又讓我當聯絡員,而我又是搞記者出身。我想,最終我需要總結一點東西。 吉戎菲說,你想我給你提供什麼? 唐小舟說,菲姐,你不是這樣敷衍我吧? 吉戎菲說,我不是敷衍你,而是確實不知道你需要什麼。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抓一個治安典型。我可以告訴你,東漣的治安,確實是很好,東漣人有一種說法,說東漣是九十年代的經濟,五十年代的治安。五十年代的治安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你肯定也不知道。據說那時候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如果真是那樣,用五十年代的治安來形容東漣,顯然言過其實。東漣的治安是不錯,黑惡勢力沒有生存的土壤,集團性犯罪,在東漣不是沒有,很少見,而且規模很小。惡性案件也有一些,但與其他地區相比,我敢說,百分之三十都不到。這就是東漣的現狀。老百姓之所以有九十年代的經濟,五十年代的治安一說,還是和其他地區對比著說的,也是對東漣市委市政府的肯定。不過,我聽這句話,聽的卻是前半句。九十年代的經濟,現在是什麼時候?是二十一世紀,東漣的經濟,還停留在九十年代,顯然是對我們的批評。當然,你也可以找些理由說,東漣是江南省的西伯利亞,屬於老少邊窮地區,經濟發展相對滯後,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我們可以做到更好,卻沒有,這就是我們的失職。 唐小舟說,我們不談經濟,只談治安。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3 吉戎菲說,治安真沒什麼好談的。在東漣,我基本不怎麼抓治安。當然,要說體會,我也有一點。最大的體會就是,把你該抓的工作抓好。誰的工作沒有抓好,我就問誰的責。我也一樣,不該我管的事,我絕不插手。該我管的,那對不起,我肯定抓著不放。 唐小舟說,在其位謀其政,各人自掃門前雪。對於官場來說,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吉戎菲說,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們現在的官場,最大的問題,就是在其位不謀其政,或者在其位謀他政。不謀其政,說得難聽點,叫尸位素餐,說得通俗一點,叫不作為。老百姓很多怨言,積聚了很多矛盾,為什麼?因為幹部不作為嘛。其實,老百姓是很好的,很講道理的,他們的要求很低。我們的幹部,只要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一點點好事,他們就會記你的好,還到處替你宣傳。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金盃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謀他政,也可以說是謀私政,哪怕幹任何一點事,都必須有好處,不給好處就不幹事。無論是不作為,還是以權謀私利,都屬於腐敗。在我這裡,我不敢說完全杜絕了這兩類腐敗,但我敢說,只要發現了,我就會嚴肅處理。我所說的處理,並不是等這個幹部成了貪污腐化分子以後才處理。相反,我不怎麼抓腐敗案件,那是紀委抓的。我要抓的,就是那些不作為的幹部。如果是普通幹部,一旦查實,立即除名,什麼人說情都不行。如果有點職位的幹部,一旦查實不作為,立即降職,並且五年內,不准升職。我一直這樣想,如果我們的每一個幹部,都能在其位謀其政,都能把本職工作做好。那麼,我們還需要將哪一項工作單列出來,搞什麼專項整治嗎?為什麼要專項整治?只有一個原因,屁股上的屎太多了,不得不集中時間和精力去揩一揩。 唐小舟立即制止了吉戎菲,說,後面這句話,你可別輕易說出來。犯忌。 吉戎菲說,我當然知道犯忌。這不是跟你說嘛。 唐小舟說,單就後面這句話說,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完全有道理。人事管理,恐怕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題。有人說,權力是座金字塔,可這座金字塔,並不是由身處塔尖的那個人搭建的,而是由一種組織形式搭建的。這個金字塔,在你到達塔尖之前,就已經存在。這就出現了一種情況,身處塔尖的那個人,並沒有權力組建這個金字塔,他只能對這個金字塔進行有限度的調整。問題在於,這種調整,很可能僅僅是微調,起不到太大作用。從這種意義上說,我覺得,將某一項工作單列出來,恐怕不完全是為了解決某個問題,著力點,恐怕還在權力結構的調整吧。 吉戎菲說,你說得太好了。我也覺得,我的第一大工作,就是人事管理,只要管好了人,其他所有事,都好辦了。問題是,人怎麼管?這是個大難題。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現在的人事管理,不是在管理,是在放牛。將一大群牛往那裡一趕,就撒手不管了。直到其中一些牛出了事,才把這些牛殺掉。 吉戎菲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說我在東漣搞得好,要抓我做典型。我告訴你,在我自己的標準裡,我做得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最想做的是什麼?是人事制度改革,希望建立一套更嚴謹更科學的人事制度。有了這套制度,就能把粗放型管理變成精細型管理,就不是出事後才來懲罰,而是事前就將程序設計好。 就人事制度改革的話題,他們談了很長時間,唐小舟幫她出了很多主意。後來,唐小舟又把話題拉了回來,畢竟,他需要的是另一些東西。 吉戎菲說,看來,我不談東漣的治安,你是不肯放過我了。我告訴你,我沒有抓東漣的治安,我抓幹部,抓幹部在其位要謀其政,要有所作為。這種話,是給你寫文章用的。若是按我的理解,作為市委書記,我其實只有一項工作,那就是掌握權力平衡。只有權力平衡了,那些擁有權力的人,才有所忌憚,才會對權力產生敬畏。我們現在的情況是什麼?不是敬畏權力,而是佔有權力。敬畏權力,權力才是公器,佔有權力,權力就成了私器。你如果要問我在東漣市都幹了些什麼。我只做一件事,努力避免權力成為某些人的私器。 唐小舟說,看來我的感覺沒錯。 吉戎菲問,你什麼感覺? 唐小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了個話題,說,既然東漣是這種情況,其實,你們沒有必要掃黑呀,你怎麼不向上面提出來? 吉戎菲說,我不能開這個頭吧?我這個市委書記跑到省裡去說,我們那裡沒有黑惡勢力?第一,省裡信嗎?第二,我這樣說了,別的市怎麼看怎麼說?再說,我作為市委書記,總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吧。省裡反黑,我這裡也促一促,不是壞事呀。 接著,吉戎菲也轉了話題,說,不說我了,說說你吧。我們好多年沒這樣說過話了。這次的掃黑行動之後,會不會考慮給你安排一下? 唐小舟說,這不是我考慮的問題吧。再說,我到辦公廳才一年。 吉戎菲說,這麼說,你還會回去? 唐小舟突然指著她說,好呀,菲姐,你狡猾大大的,套我的話。 接下來幾天,唐小舟在東漣轉了轉,就東漣的治安情況,作了一番瞭解。 離開東漣,又去了雷江。雷江不是重災區,但並非沒有黑惡勢力。雖然如此,雷江的矛盾,卻比較突出。上次,唐小舟借題發揮了一番,鍾紹基回到雷江後,和劉延光的關係,確實大大改善,工作局面,也有了改觀。可這種改觀,顯然還是表面上的,整個雷江官場,絕大多數是劉延光的人。 唐小舟在雷江的時間並不長,在雷江住了一個晚上,回高嵐陪父母親住了一個晚上。 在雷江的晚上,唐小舟住在鍾紹基的隔壁。 鍾紹基的妻子秋月婷是省司法廳的副廳長,他家安在省裡,一個人住在雷江,因此住在市委辦的雷江賓館。晚上,鍾紹基請唐小舟在雷江賓館吃飯,劉延光因為另外有一桌客,只是過來敬酒。吃完飯後回到賓館,劉延光過來坐了一下,給唐小舟留了兩條煙兩瓶酒。東扯西拉閒聊了幾句,說還有個事,先離開了。 鍾紹基不知是有事,還是有意避開了,好長時間不見人。反倒是雷江的其他一些領導,一個接著一個登門。 唐小舟心裡很清楚,這些人登門,並非真有什麼事,僅僅因為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說不準哪一天,會用到這個關係。他們來也只有惟一的目的,那就是送禮。官場就是這麼個風氣,要想陞官,就要多敬菩薩,到時候哪一個菩薩顯靈,自己都賺回來了。何況這些上門的人,個個都是有職有權的,花出去的這點錢,又不需要他們自掏腰包。如果這類酬酢真的需要他們自己掏,你看看,社會上禮尚往來的事,就會少很多。 陳運達當常務副省長時,曾遇到過一件事,被江南官場盛傳一時。 香港特別行政區某位高官曾率團來江南省訪問,陳運達接待極其熱情,每一餐都是最豐盛的酒席,吃得香港客人後來都有些怕了。不久以後,陳運達率團到香港招商,自然要和那位高官聯繫。那位高官不好不回請他,便請江南省的招商團部分成員去吃自助餐。而且,自助餐也僅此一次,此後再沒有請過。這個招商團回來之後,不少人都罵香港人是小氣鬼,他們到這裡來,招待那可是超一流,待自己過去,吃自助餐不說,連白酒也沒有一杯。因此,江南省有一種說法,香港真不是人去的地方,那裡實在沒有某些文章說的那麼好。但還有另一種說法,那是江南省招商局的人傳出來的。據招商局的人說,香港代表團到江南省,江南省招待得好是不錯,那都是公款招待,費用由財政出了。可人家香港不同,香港對於招待費以及招待規格,是有嚴格規定的。人家那位高官,請他們去吃自助餐,根本無處報銷,是自掏腰包。自掏腰包的事,誰能慷慨得了? 唐小舟知道,這些煙呀酒呀,都是公款送出來的,慷國家之慨,結私人之誼。他還不能不收,如若不收,人家會怎麼看?別說是他,就算是趙德良,有些禮尚往來,不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工作沒法開展,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了。當然,唐小舟也不是照單全收。他在東漣已經收了不少煙酒,現在到了雷江,便將那些煙酒派上用場,人家送他兩瓶酒兩條煙,他就還人家兩條煙或者還人家兩瓶酒。總體上,比人家送的略少一點。這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4 即使如此,等到第二天回高嵐的時候,汽車後尾箱裡,還是裝滿了這些東西。 一直到轉鐘,室內的電話響了起來,鍾紹基打來的,問他,忙完了沒有? 他說,是鍾書記呀,我不忙呀。 鍾紹基說,那我過來坐坐。 儘管兩個房間在隔壁,但要一位市委書記到自己的房間來,實在太不像話。唐小舟連忙說,我到你那裡去吧。 鍾紹基說,也行,你過來吧。 唐小舟知道鍾紹基抽的是中華煙,便在當晚別人送來的煙中,選擇了四條軟中華,裝在一隻塑料袋裡,提著出門,來到鍾紹基的房間。房間的門沒有關,他敲了幾下,得到答覆後推門進去。和他那個房間一樣,這是一個大套間,相當於普通居室的三室一廳。室內除了放幾盆唐小舟叫不出名的綠色植物,一切都很簡單。鍾紹基的秘書不在,茶几上,已經泡了一杯茶。鍾紹基的紫砂茶杯,也已經放在了茶几的另一角。鍾基紹本人在廁所,似乎在為談話做前期準備。唐小舟將煙放在茶几的後部,轉身過去,將門關了。 鍾紹基恰好從裡面出來,熱情地說,小弟,感謝你記得我這個哥呀,坐坐坐。 鍾紹基坐下來的時候,看到了茶几上的東西,說,你這是幹什麼? 唐小舟說,不是我的,借花獻佛。反正我也不抽煙。 鍾紹基笑了笑,說,看來這些東西對你是一個負擔,我正好幫你處理。 唐小舟說,是啊,省了我的事。 鍾紹基站起來,拉開電視櫃下面的一排抽屜,拿出一包茶葉,說,這個你帶走。 唐小舟說,算了吧。我嫌麻煩。 鍾紹基說,總得有點禮尚往來吧。 唐小舟說,我們還是算了。東西多了是負擔,還要花心事去處理,累。 鍾紹基說,你花心思處理和我花心思處理是一樣。 唐小舟因此感慨,說,中國自詡是禮儀之邦,說什麼禮多人不怪。結果形成了一個怪圈,沒有禮的時候,你知道你被排除在這個世界之外,你成了另類。禮一旦多了,你就苦不堪言,放在家裡吧,一是有很多東西會過期,二是沒有那麼大的空間堆放。每隔一段時間,你就得像處理垃圾一樣處理一次,非常麻煩。 鍾紹基也感慨,說,你說的情況,實際上是中國每一個官員面臨的現實。人家送的如果不是錢以及極其貴重物品,你還真不能不收。你如果不收,那等於告訴所有的人,你是另類,和這個官場格格不入,所有人都會防著你,擔心你有一天會壞了他們的事。如此一來,你就自絕於官場了,你想做什麼都做不成,人家不會和你合作。官場是灰色的,你不得不讓自己也成為灰色,以便融入這個圈子。 唐小舟說,這件事很讓人痛苦。誰都知道,這也是腐敗,可這種腐敗,又披上了人情禮教的外衣,很冠冕堂皇,甚至很溫情。可這種溫情集少成多,集腋成裘,加在一起,就是一個讓人無法承受的心理負擔。 鍾紹基便笑,說,看來,你還沒有成為灰色,你心中還有色彩。這很難得。 唐小舟說,人生其實挺可悲的,時間是一條殘酷的蠶,不斷蠶食的是你心靈的色彩。所以,我總希望,給自己留一片自留地,讓自留地裡多一些色彩。 鍾紹基說,這樣的話,你內心深處,常常充滿了掙扎。 唐小舟說,是啊。也許,我骨子裡是個文化人,不適合這個圈子吧。 鍾紹基說,並非官員心中就一定沒有色彩吧?相反,我倒是覺得,官員是最有色彩的人,他們心中都有自己的理想、抱負、目標。只不過,官場要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首先要將自己融入這個圈子。這就像軍隊執行潛伏任務,你首先得穿上迷彩服。我倒是覺得,迷彩服始終是一種適應環境的技術手段,而不真的就是環境。有些人穿迷彩服的時候長了,忘了自己穿著衣服,錯誤地將自己與環境混為一談,最終失去了自己。 唐小舟說,雖然如此,每個月都要處理一大堆這類東西,心理上總是個負擔。 鍾紹基說,不是有人說,當官是個充滿風險的職業嗎?有人將風險理解成貪污受賄,我覺得,真正的風險,是灰色風險。你不得不將自己弄成灰色,等到你真的成了灰色之後,卻又受慾望的控制,很難不滑向黑色。灰色可以說是官場色彩,可黑色不是。一旦染上黑色,你就徹底變質了,所以,官場需要掃黑。 唐小舟說,說到掃黑,雷江的情況怎麼樣? 鍾紹基說,這個不好說,畢竟是省裡抓的,各個市的黨政領導,口頭上說支持,實際上都在觀望。誰心裡不清楚,掃黑行動名義上是反黑惡勢力,可黑惡勢力憑什麼存在?還不是憑官場保護傘?你在一個地方為官,當地黑惡勢力盛行,真的與你無關?我看不一定。有很多黑惡勢力,一開始都是以扶持經濟增長的名義搞起來的,都是當地政府扶持的對象。許多時候,政府或者某個官員,自己也並不願意扶持這樣一些對象,可為了經濟發展,為了政績,為了GDP,不得不做一些違心的事,甚至違法的事。現在要掃黑,你能完全撇清你和這些黑惡勢力的關係?不能。撇不清,就是你政治上的污點,可能影響你的政治前途。 唐小舟說,哥,你這種觀點,我不贊成。 鍾紹基問,那談談你不贊成的原因? 唐小舟說,掃黑是省委的決定,你作為市委書記,肯定要堅定地和省委站在同一條線上,這是最起碼的。一個黨的市委書記,如果不積極支持省委的工作,不和省委站在同一立場,本身就是錯誤。更何況,假若所有的市委書記都不執行,或者牴觸,或者想置身事外,其中有一兩個市委書記,做得很好,那他就脫穎而出了。 鍾紹基說,這一點,我也想過。何況,雷江的過去,與我沒什麼關係,從理論上說,我不怕掃黑掃出我自己的某些錯誤。但有些情況,相信你也知道,掃黑令一下,那些有點黑勢力背景的人,聞風而逃。大動干戈一場,連黑勢力的鬼毛都沒抓到一根。不說這次行動是否真能打擊甚至遏制本省的黑惡勢力發展,單從政治上評估,風險也確實太大了。你不認為,這次行動,搞不好就難以收場嗎? 唐小舟說,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了。能不能收場,與你鍾紹基鍾書記有什麼關係?最終承擔政治風險的,肯定是省委對不對?既然你不需要承擔任何政治風險,那你又何必替古人擔憂? 鍾紹基說,可是……後面的話,他打住了。 唐小舟自然明白鍾紹基的可是,他自己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實際上,這是一次站隊,站對了隊伍,往後你肯定可以獲得相當的回報,至少你的政治前途會順一些。如果沒有站對,後果是很麻煩的。這種事,有點像賭博,你將自己的籌碼押下去,肯定是想贏,如果你的信心不足,又怎麼可能往下押?唐小舟不一樣,他是趙德良的秘書,趙德良要掃黑,他沒有第二種選擇,只能將自己押了下去,他只有主貴奴榮這條路可走。人家是另一種類型,人家原本就有自己的路,只不過現在需要判斷,是不是應該將自己原來的路和趙德良的路合而為一。此時,如果一腳踏進去,自然就染上了趙德良烙印,帶有趙德良的政治色彩。掃黑成功,自然好說,趁機撈足了政治籌碼。趙德良一旦因為掃黑行動失敗,在江南省呆不下去,留下來的人,要想將這種烙印褪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不是褪不掉,而是需要時間。官場人物,最缺的就是時間。眼前的例子是馬昭武。當初,馬昭武是德山的市委書記,袁百鳴來到江南省,他迅速站隊,當然也獲得了相當的回報,當上了組織部長。可沒料到的是,袁百鳴最後是灰溜溜地離開了,馬昭武便成了江南省的政壇另類、孤家寡人。 進入官場,就像進行一場跨越障礙的爬樓梯比賽,早期,跨越和上爬,都相對容易。可是,因為你缺少經驗,往往會浪費大量時間。到了後來,你有豐富經驗了,可時間也越來越緊,樓梯的跨度也越來越高,途中的障礙又更加複雜,而時間卻會對你越來越吝嗇,某一個梯級,你未能在規定時間裡跨越,落後的結果是,你不得不和後面比你年輕、精力旺盛得多的人競爭。和後來人相比,他們的優勢是時間,你的弱勢卻是心態。 既然他不說,唐小舟也不好就這個話題更進一步深入地談,只好打住,換了個話題,問他,最近有一批去中央黨校學習的名額,你們誰去了? 第十五卷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 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5 鍾紹基說,文周同志去了。 文周是專職副書記,第三把手。丁應平在雷州的時候,文周就是三把手,現在還是三把手,在這個位置已經很多年了。雷江有一種說法,文周之所以能夠當上副書記,是因為他除了會和稀泥,沒什麼別的本事;他之所以在副書記這個位置動不了,也恰恰因為他沒什麼本事。這次中央黨校的高幹班,最後名單都是趙德良敲定的,文周名列其中,正是趙德良欽點。這件事,唐小舟非常清楚,他之所以沒話找話,有自己的目的。 唐小舟說,據說,中央黨校的老師思維非常活躍,有很多出人意料的觀點? 鍾紹基說,是的,尤其是哲學和黨史老師。 唐小舟說,是嗎?可惜我沒有機會,我倒是有些觀點,很想和他們探討一下。 鍾紹基說,沒事呀,下次去北京,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你想探討什麼問題呢? 唐小舟說,太多了,比如抗日戰爭時,黨的政策和策略。 鍾紹基說,這個問題,教科書上都有呀。難道你有些別的看法? 唐小舟說,是啊,我有一種感覺,毛主席在判斷抗戰形勢的時候,比蔣介石清晰、準確。他很清楚,戰爭是實力的比拚,既是軍事實力,更是政治實力和經濟實力。這三種實力中,日本有的是軍事實力,缺乏的是政治實力,因為他們沒有國際社會的普遍支持。沒有政治實力,將直接影響經濟實力。因為政治上沒有後援,戰爭一定會將日本的經濟拖垮,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也就是說,中國人的抗日戰爭,雖然沒有軍事實力,但有政治實力,可以利用自己的政治實力,想方設法消耗日本的經濟實力。日本的經濟實力一旦垮了,戰爭自然就失敗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戰政策和策略,都是基於這一判斷制定的。 鍾紹基說,以時間換空間,大概就是你說的經濟實力吧?這一點,毛主席很多關於抗戰的政策和策略的文章,已經談得很清楚。毛主席說,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 唐小舟說,對,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再來討論抗日戰爭時期,黨的政策和策略,是不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 鍾紹基說,老弟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觀點,說出來聽聽。 唐小舟說,抗戰開始,共產黨和軍隊可以說非常弱小,國民黨卻異常強大。共產黨只有十幾萬軍隊,我估計可能還沒有這麼多,國民黨卻有幾百萬軍隊,共產黨只是國民黨領導下的抗日民族統一陣線中一個小派別而已。這樣的小派別,在這個陣線中,顯然不止共產黨一個,還有其他一些政治派別,同時也包括國民黨內部的一些軍事派系,例如閻錫山的晉系,李宗仁的桂系,龍雲的滇系,以及其他一些政治或者軍事派系。這些軍事派系,哪一個都有幾十上百萬人,比當時的共產黨強大得多。 鍾紹基說,不錯,當時共產黨的軍隊實力,可能遠不如這些軍事派別。 唐小舟說,在當時的形勢下,抗日,肯定是所有政治軍事派系一致的目標。誰不抗日,誰就死路一條。這其實是不用討論的,有人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這個人就是汪精衛。汪精衛選擇了和抗日完全相反的路,選擇了和日本人同流合污,結果,他敗得很慘,成為了歷史的罪人。當然,還有其他人或者其他政治派別,選擇了投靠日本人,結果也都一樣。所以說,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家,根本就不會選擇一個必敗的結局。這是要點之一。 鍾紹基似乎有些明白了,問道,要點之二呢? 唐小舟說,要點之二,在抗日統一陣線內部呢?是不是和國民黨緊密團結,就是惟一出路?共產黨的經歷告訴我們,絕非如此。 鍾紹基說,這大概就是你的立點了。 唐小舟說,我一直在想,國民黨為什麼選擇了正面抵抗?為什麼不像共產黨一樣,選擇側後迂迴?國民黨的正面抵抗,可以說是在正面消耗,而共產黨的側面迂迴,卻是在側面發展。 鍾紹基說,國民黨必須正面抵抗,它擁有一國的資源,如果不正面抵抗,用不了多久,日本就會佔領中國的全部,那樣的局面一旦出來,抗戰就失去了意義,國民黨作為政府也就失去了對全國的領導和控制。 唐小舟說,對,國民黨作為中央政府,它必須正面抵抗,哪怕明知是巨大的消耗,他也必須消耗。這是一級政府對國民必須承擔的。可是,國民黨是否就只有正面抵抗一條路可走?這一點,就很有必要討論了。現代戰爭是立體的全面的多方位的戰爭,是多種形式的結合。任何一個戰略家,都應該明白一點,一條道走到黑的戰爭,肯定是失敗的戰爭。可非常不幸,國民黨卻堅持正面抵抗,並沒有很好地採取其他形式,尤其是像共產黨那樣,建立敵後根據地。我知道,國民黨也曾想到過建立敵後根據地。可他們試了試,弄了一些所謂的游擊隊組織,可這些組織並不成功,他們最終放棄了。共產黨卻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走得非常艱難,非常曲折,畢竟成功了。正是借助抗戰,共產黨發展和壯大了自己。用今天的話,也許可以這樣說,共產黨利用抗戰,經營了自己。 鍾紹基說,這好像也不是什麼新觀點吧? 唐小舟說,可能不是。但我想,共產黨如果不這樣走呢?他會怎麼走,能怎麼走?恐怕只有兩條路,要麼走汪精衛的路,不和蔣介石合作,就和日本人合作。要麼走晉系桂系的路,和蔣介石緊密合作。這三條路,只有一條路,後來的歷史證明,是完全錯誤的,那就是和日本人合作。也只有一條路,證明是最正確的,那就是既和蔣介石合作,又保留自己的特點和策略,有相對的獨立性。 鍾紹基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時那種形勢下,要能判斷出哪條路是最正確的,實在太難了。像汪精衛陳公博這樣一些人,都不是傻子,而且是非常傑出的人。 唐小舟說,是,只要能夠在社會的頂端領導潮流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汪精衛沒有看明白,毛主席看明白了?我注意到一點,像汪精衛蔣介石這樣一些人,是一些讀洋書的人,受的是日本教育。毛主席呢?受的是中國教育,甚至教育程度遠遠不如汪精衛蔣介石,因為不足,所以他更加努力勤奮。他對於古代一些東西的研究和理解,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比如三國史。如果撇開某些因素進行一番比較的話,三國的歷史,和中國抗日戰爭的歷史是不是有很多相似之處? 鍾紹基說,也是三股力量,而且是對比極其懸殊的三種力量。 唐小舟說,僅以軍事政治力量判斷,曹操勢力如同日本,強大無比。孫權勢力就如國民黨,雖然遠遠比不上曹操,卻比第三股勢力強得多。最弱的是劉備,弱得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如果歷史能夠重來的話,曹操應該怎麼幹?聯合孫權,把劉備先幹掉,然後再和孫權爭天下。 鍾紹基點起一支煙,猛地吸了幾口,說,你這樣一說,我還真有點明白了。 唐小舟說,當然,三國和抗日戰爭,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我同時也想,或許毛主席當年並沒有從三國受到多少借鑒,只是處境和劉備以及諸葛亮極其相似,被逼出來的。閻錫山、龍雲、李宗仁那些人,雖然和蔣介石有政治分歧,但他們同屬於國民黨。只不過國民黨不同的派系而已,總體來說,他們既會有鬥爭,又會有共同的政治利益,所以,他們無論怎樣鬥來鬥去,也是在一口鍋裡攪和。共產黨不同,屬於完全不同的政黨,共產黨如果走閻錫山他們的路,最終不是被國民黨同化,就是被國民黨消滅。如果被國民黨同化,就只可能成為國民黨內的另一個政治派系,其實力,甚至會遠遠弱於晉、桂、滇。像東北系、四川系、廣東系這樣強大的派系,都能被蔣介石逐步蠶食,何況實力最弱的一個派系。如果不願成為國民黨的一個政治派系,結局肯定就是被消滅。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好研究的?既不想當汪精衛,又不想成為國民黨內的另一個閻錫山、李宗仁甚至更不想成為楊虎城張學良,就只有另闢蹊徑。 鍾紹基說,有道理,有道理,每次和你談話,都讓我學到很多。老弟呀,乾脆,我向趙書記把你要來如何?先當副秘書長,過幾年再給你解決。 唐小舟說,好呀,哪一天,趙書記同意放我的時候,我一定到你這裡來。 第二天,唐小舟在市公安局轉了一天,下午回了高嵐,晚上和劉鳳民一起吃飯,在家裡住了一晚,次日返回雍州。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1 夏天說到就到了,天氣熱了起來。知了整天叫得人心煩。 掃黑行動已經開始幾個月,唐小舟也將所有的市州全都跑過了,有些重點地方,跑了幾次,結果讓他充滿了憂慮。惟一有成績的是柳泉,基本將該抓的人都抓了。可是,審訊工作遇到了難題,那些人很會使用緘默權,無論問什麼,就是不開口。其他地方,瀘源和雷江雖然有些進展,可嫌犯都跑了,抓不到人,工作也無法打開局面。 最讓唐小舟困惑的是趙德良的態度。兩個多月過去了,掃黑工作毫無進展,趙德良卻不發出收兵指令。剛開始還有些人在趙德良耳邊說,這個黑是掃不下去了,不如趁早收官。到了現在,所有人不再在趙德良面前提起此事,大家對此諱莫如深。趙德良也幾乎不召見楊泰豐等人,偶爾,楊泰豐要求向他匯報,他也是找借口推掉。 最終的結案陳詞,漸漸送到了公安廳,一切都沒有脫離當初的預想,大部分匯報材料,都只有一個結論,經過兩個月的調查,本市雖然有一些犯罪團伙,但還沒有形成黑惡勢力。 終於,唐小舟接到侯正德的電話。 侯正德問他,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我在聞州。 侯正德說,趙書記叫你回來。 唐小舟有點意外,問道,什麼事? 侯正德說,沒說,只是叫你今天趕回來,晚上,他要和你談一談。 晚上談? 現在已經快五點了,外面下大雨。進入六月,就是南方的汛期,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防汛都是頭等大事。就算能夠避免發生大面積的洪澇災害,也很難避免次生災害。連續幾天,省委都在開會,研究防汛減災工作。這種時候,趙德良把他叫回去,目的何在? 這次的雨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時斷時續,時大時小。唐小舟駕車上路後,恰好趕上了大雨,高速公路上積了一層水,新的雨點落在上面,濺起一層水霧,降低了能見度。唐小舟不得不異常小心地開車。一路上,看到好幾起車禍現場,要麼追尾,要麼撞向了路邊護欄,最慘的一起,一輛大貨車傾倒在路面以外,四輪朝天。 路上走得慢,回到雍州,已經晚上十點,顧不上吃飯,唐小舟立即和侯正德聯繫。 侯正德說,趙書記還在開會,陽通市發生山體滑坡,有十幾個人被埋,幾十間房屋被毀。東漣市有一段公路被山洪沖毀,一輛長途客車被水沖翻。此外還有其他一些次生災害,省裡在開緊急會議。 唐小舟找個路邊攤吃了一碗粉,趕到省委。省委常委會還沒有散,因為陽通市被埋在泥石流中的人,還沒有下落,現場搶救工作,仍然在緊張進行。 唐小舟坐在辦公室裡和侯正德聊天。他問侯正德,趙書記把我叫回來,可能是什麼事。 侯正德說,具體情況,趙書記沒有說,我估計,可能與掃黑有關。公安廳送了一份報告過來,掃黑的形勢很嚴峻,下面的意見很大,公安廳也出現了分歧。此外,最近一段防汛形勢嚴峻,到處需要人,大量警力陷在了掃黑工作中,這幾天的防汛工作會議上,不斷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不談掃黑工作成效,只是說,在這種形勢下,掃黑工作應該暫停,所有一切工作,都要以防汛減災為重。 唐小舟明白了,提這些意見的人,有些自然是替趙德良著想,不要給別人抓住把柄做你的文章,有些,肯定就是在做文章,給趙德良施加壓力。趙德良承受的壓力到底有多大,唐小舟沒有直觀感受,卻可以想像。 直到十一點半鐘,常委會才散了。唐小舟聽到有人出門,立即和侯正德一起過去清理會場。趙德良雖然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事情顯然還沒有完,仍然有好幾個常委在他的辦公室裡說事。 唐小舟對侯正德說,要不,你先回去吧,他這裡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侯正德說,我還是等等吧,最近事多,每天都要到很晚的。 唐小舟說,防汛時期是非常時期,今年的雨水多,次生災害又多。 侯正德說,是啊,今年也不知怎麼啦,儘是災害。我聽到外面有人說,這都是因為江南省來了一個文弱書記,人太弱了,鎮不住邪。 唐小舟說,胡說八道,這種話,你可不能亂說。 侯正德說,我當然只是跟你說說。 唐小舟說,有些人就是毛病,災害年年都有,有幾年沒有這樣大的降雨量了,今年特別一些也很正常。之所以出現這麼多的次生災害,說到底,還是前幾年平安無事,大家都放鬆了警惕,與某個人有什麼關係? 侯正德說,恐怕也不這麼簡單,有些人,把這些災害和掃黑連在一起說事,明顯是有目的性的。 唐小舟說,有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不要在老闆面前說。 侯正德說,我肯定不會說,我傻呀。不過,就算我不說,也有人會對他說。 唐小舟說,別人說是別人的事。老闆的事多,需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我們不能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去煩他。 正說著,趙德良走過來了,站在門口,看著唐小舟說,小舟回來了?過來坐坐吧。 唐小舟端起自己的杯子,走到趙德良的辦公室,侯正德幫趙德良續了水,也幫唐小舟的杯子裡加了點水。 趙德良指了指沙發,對唐小舟說,小舟這段時間辛苦了,好像曬黑了不少嘛。坐,坐吧。 唐小舟坐下來,趙德良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對侯正德說,正德,我和小舟隨便聊幾句,小舟陪我回去就可以了,這些天你辛苦了,先回去吧。 侯正德離開後,趙德良說,怎麼樣?很辛苦吧。 唐小舟說,只是沒把事辦好。 趙德良說,這事,也不是你能夠做到的。說說情況吧。 唐小舟說,情況和以前匯報的差不多,你猛然一問,我還真想不起有什麼可說的。還是像我上次匯報的一樣,全省能夠算得上有成效的,只有一開始就採取行動的柳泉。柳泉一開始搶佔了先機,把人抓了。可這些人,卻很強硬,到現在都不肯開口,即使將證據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也是一言不發。我和專案組的同志聊過幾次,大家都覺得,那些人之所以如此,給人的感覺,他們是在等待什麼。這大概屬於第一種類型。第二種類型是瀘源和雷江,這兩個市,公安局長比較得力,又從原來的單位抽調了一名副局長和一個刑偵小組去工作,加上兩市市委比較積極主動。雷江的鍾紹基書記和瀘源的文傑明副書記,對相關工作的支持力度很大。雖說要抓的人跑了,連影子都沒有撈到,但絕大多數犯罪事實,已經查明,證據在握。只要相關犯罪分子歸案,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第三種類型,就是東漣和西梁自治州,這兩個地方的治安情況一直比較好,市委市政府也很得力,至少目前,還沒有發現有黑惡勢力活動的跡象。其餘的各個市,基本屬於第四種類型,黑惡勢力的活動,或多或少存在,掃黑之前,這些人全都逃走了,公安部門的掃黑行動,進展不大,市裡的態度也比較微妙,下面缺乏動力。 趙德良說,後兩種情形,我們暫時不考慮。今天,我們來好好討論一下前兩種類型。你在下面跑得多,對情況掌握比較全面。你想過沒有,這兩種類型,有沒有突破的可能?如果有,應該怎樣突破? 唐小舟說,這個事,我也想過。像柳泉這種情況,非常特殊,黑惡勢力的首要分子,幾乎全部落網,就是一些次要甚至不太重要的角色,也都在掌控之中。專案組的工作之所以陷入被動,主要是兩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已經落網的犯罪分子不肯配合,始終不肯交待他們的罪行。就現已掌握的證據來看,要向法院證明他們有罪,證據是很充分的。但要證明他們是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尤其是打掉他們背後的保護傘,有相當難度。案子卡在這裡,要進一步突破,專案組找不到方向。另一個原因,柳泉市委市政府不太配合,他們顯然有牴觸情緒,任何時候,總是同樣的說詞,公安部門是單獨辦案,我們不宜過問。我和柳泉市很多領導人接觸過,也做過一些工作,成效不是太大。市委市政府對這件事比較熱心的,只有王增方副書記。可王增方並不是專職副書記,而是國家發改委下派來掛職的副書記,在柳泉,基本屬於無職無權的一個閒人。我想,對柳泉,一定要採取措施。 趙德良問,你想到什麼辦法沒有? 唐小舟說,我想過,也想到一個辦法。但畢竟我不太熟悉相關業務,不知道這樣的辦法是否可行。 趙德良問,什麼辦法?你說說看。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2 唐小舟說,柳泉市將那麼多人關在一起,肯定不是辦法,大家經常碰面,還容易產生僥倖心理。尤其是那些犯罪輕微者和那些重罪嫌犯關在一起,他們就會覺得,其實公安局什麼都沒有掌握,不然,為什麼遲遲不見行動?那些人關在柳泉,心理上就會有一種依賴,他們的保護傘,肯定會在背後替他們活動。說不定,還真有人向他們通風報信,否則,為什麼那麼多人,竟然是鐵板一塊?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王增方副書記也曾和我討論過這一現象,他同樣認為,如果幾個十幾個人不肯開口,可以認為這些人全是頑固分子。但幾十人甚至一兩百人,同時閉口,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了。我想,這麼多人,肯定不會是鐵板一塊,只要把這塊板打破了,使之失去平衡,才有可能發生逆轉。 趙德良問,你有什麼好辦法打破這種平衡? 唐小舟說,我想是不是可以這樣,對那些已經調查清楚並且犯罪情節輕微的,先處理一批。該移送法院的,移送法院,要求法院盡快審理,在短期內判一批。另外有一些情節不足以夠得上刑罰的,也可以按照治安管理條例等相關法規處理。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可能出現分化。 趙德良說,那麼,還有那些沒有查清楚的呢?怎麼辦? 唐小舟說,留在柳泉肯定不行。我覺得柳泉的風氣很怪,前次出了個王會莊,後來出了個曹滿江,這次又鬧出一個黑社會勢力。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樣的事,為什麼不出現在東漣不出現在和柳泉相鄰的德山,卻一定出現在柳泉?某個地方有蒼蠅飛,首先應該考慮蛋是否出了問題。如果蛋出了問題,那些人留在柳泉肯定是不適合的。沿著這個角度思考,那些人之所以不配合,會不會因為他們能夠及時和外面通消息?會不會是某種渠道的消息,給了他們希望?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應該把他們這個連接希望的渠道斷掉。最簡單的辦法,異地辦案。既然處理了一批,剩下的,不是很多,完全可以轉移到雍州或者別的地方。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自己說這些,還是顯得幼稚。他以為自己給趙德良出了一個多麼高明的主意,卻不知趙德良早已經行動了。就在這天上午,楊泰豐已經下達命令,部分犯罪情節較輕而且案情基本落實的,一部分遞交柳泉市檢察院,另一部分交給柳泉市公安局,另外犯罪情節較重且需要更進一步調查的,轉往東漣市看守所。可見,趙德良問他,並不是要聽取他的意見,只是想瞭解他的思路。 談過這一問題,趙德良進一步問他,對於第二種類型,你有什麼想法? 唐小舟說,現在最大的問題,也就是怎樣實施逮捕的問題。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往往是不惜一切進行追捕。可在反黑案件中,追捕不太適用,人數太多,www.517z.com費用太大,還不一定能達到效果。有人提了一個建議,是不是用一種辦法,讓他們相信,案子已經了結,事情過去了,不會再追究了。那些外逃者如果確認已經安全,就可能陸續返回。畢竟,在外的日子不好過,加上家裡還有他們的巨大利益,能回,他們肯定求之不得。現在的問題是,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那些人相信掃黑已經結束,而不是一個誘敵深入之計? 趙德良說,可不可以這樣?你不是建議柳泉市採取更進一步行動嗎?我們在行動的同時,利用媒體進行宣傳,向外界宣佈,掃黑行動,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當前的工作,將轉移到防汛減災上面來。 唐小舟說,我也曾想過一些辦法,包括你所說的辦法。但是,我又有一些憂慮。這次之所以功敗垂成,根本原因不在於那些人多麼狡猾,而在於我們的消息洩露了。在這種情況下,別人會得出什麼樣的判斷,我們不知道。如果要採取這種策略,就一定要找到一種方法,讓所有人都相信,掃黑行動,真的結束了。最好不由我們來宣佈結束,而由他們得出結論。 趙德良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開始清理東西。唐小舟知道,這是準備離開了。他迅速站起來,將茶杯拿過,到廁所裡去洗,返回時,趙德良已經整理好,對他說,我們走吧。 外面在下雨,趙德良坐上了唐小舟的車。趙德良問,這段時間你在外面跑,家裡怎麼樣? 唐小舟聳了聳肩,說,就那樣吧,湊合著過。 趙德良說,家庭問題,還是要處理好。 唐小舟不想談這個問題,自己那個家,能處理好嗎?現在這麼拖著,谷瑞丹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他想,自己將這個問題交給她去處理吧,她想這麼過,就這麼過好了,她如果覺得過下去實在沒意思,主動提出離婚,他自然會非常樂意。 他說,我也想處理好。可是,她心裡有別的男人,心不在我這裡。 到了房間門口,唐小舟小心地將車停在門前,以便趙德良一步便可以跨到門簷下。他正要下去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說,算了,在下雨,又這麼晚了,你不下來了。明天下午,常委會繼續開會,你來一下吧。上午,你可以在家睡覺,下午來就行了。 唐小舟仍然準備下車,趙德良已經自己打開了車門。趙薇聽到汽車聲,立即打開門出來,恰好見趙德良下車,她伸出一隻手,扶了趙德良。趙德良跟著她進了房間,唐小舟只好啟動汽車,向前駛去。 他不想回家,便給徐雅宮打了個電話。徐雅宮和另一個女孩合租房子,他開了車到她的門口,將她接了,一起來到喜來登。因為第二天上午不必去,唐小舟放心大膽地睡覺。 下午到了省委,唐小舟才知道趙德良為什麼叫他上午不必去。說是常委會,實際上只是常委值班會,到場的只有幾個常委。非常時期,在家的常委們集中在一起,遇到突發情況,臨時決策。絕大多數常委和省政府的副省長們,已經深入到第一線。 唐小舟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僅僅只是給他們倒水。 直到吃過晚飯,常委們才陸續從各地趕回來。有些人甚至忙得連晚飯都沒顧上吃,唐小舟又去替他們張羅,讓食堂做些飯菜送上來。常委們湊在一起,談的還是防汛減災。哪些地方受災了,採取了哪些措施,哪些地方還存在隱患,正在想辦法。大家所談的一切,全部由余丹鴻記錄下來,第二天以明傳電報的方式,冠以省委常委會紀要的名稱,發送到縣一級,再由縣委發送給各鄉鎮。 晚上十點,防汛的事談得差不多了,趙德良說,正好,大多數常委都在,我們來討論一下掃黑的事吧。小舟,你做一下記錄。丹鴻同志,你記得會後和未到的常委們通一下氣,看他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 唐小舟立即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趙德良說,掃黑的情況,公安廳每期的情況通報,相信大家都已經看過。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想,也不需要讓公安廳的同志來介紹了吧? 常委們紛紛表示已經瞭解大致情況,公安廳的情況通報很清楚。 趙德良說,那好,時間不早了,最近事情比較多,我們就省了這道手續,直接進入正題。正題是什麼呢?有關掃黑行動,目前的認識比較混亂,各種想法各種意見或者說各種建議都有。我歸納了一下,大概有這麼幾條。一條,主要是基層公安部門的意見,他們認為,掃黑工作進行了一個時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比如說柳泉市的掃黑行動,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而另一些市州,不能說沒有成果,但也基本告一段落,是不是就此收兵?第二條,有些市州,雖然未能查到黑惡勢力,還是查清了一批大案要案,只是相關案犯,聞風而逃,是追逃,還是暫時放一放?如果追逃,辦案經費的壓力巨大,省裡恐怕得撥一筆專款,而且,這筆款的數目不會小。還有一種意見,現在到了汛期,各地的防汛任務壓頭,尤其是公安部門,往往是防汛主力。到了七月,屬於主汛期,防汛任務會更重。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各市的公安主官都不在崗,很讓人不放心。此時,是不是把掃黑工作暫停下來,集中力量防汛?第四條意見,柳泉市的相關案情,基本已經查清了,是不是應該結案?我估計,大家可能還聽到其他一些意見,都說說吧,你們怎麼看? 這件事,確實敏感,常委們雖然個個都發了言,但所說的話,基本沒什麼內容,只是將某些人的話或者趙德良的話重複一下。唐小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抱定的宗旨只有一個:掃黑行動,是你趙德良的行動,現在搞成這樣,屁股還是你自己來揩吧。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3 趙德良見大家都表了態,並沒有什麼新東西,便說,那好,我來歸納一下。第一,關於柳泉市,就按公安廳的意見辦,已經查明了的,夠刑罰的,交給檢察院起訴,不夠刑罰的,由柳泉市公安局按照相關法律法規處理。個別沒有查清的或者有疑點的,由公安廳決定,酌情處理。第二,各市公安局的專案小組,暫停工作,相關人員歸位,將主要精力,放在日常工作以及當前的防汛減災工作中去。第三,相關公安局長,各回各的崗位吧。目前防汛減災工作的任務非常繁重,公安局長,要盡快起到應有的作用。第四,必須強調,掃黑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工作,目前只是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還沒有取得根本性勝利。各市州縣公安局,務必高度重視這項工作,做到有黑必掃,逢黑必辦,決不姑息。對這幾條,同志們都有些什麼意見? 每位常委都表態了,歸納起來就只一句話,同意。唐小舟看出來了,這個結論對於大多數常委來說,下得極其勉強。他們心裡是有不同意見的,有些人是不想讓趙德良太難堪,另一些人,恐怕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此事吧。 趙德良說,那好,丹鴻同志草擬一個決定,以省委的名義發下去。 余丹鴻問,發到哪個級別? 趙德良說,發到市委以及相關廳局一級吧,各市公安局,由政法委和公安廳根據省委精神進行安排,我們就不必給他們發文件了。 丁應平問,掃黑工作取得階段性勝利,是不是需要宣傳方面配合一下? 趙德良說,宣傳就算了。當前的首要任務是防汛減災。不要把這個主題沖淡了。 唐小舟想,果然收了。這個結果,早在幾個月前,他已經預料到了。同時,他也為此憂心忡忡,表面上看,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問題在於,趙德良想這麼過去,別人也這麼想嗎?如果有人不想劃上句號,而想藉機生事的話,會生出什麼事來? 進入七月之後,防汛工作更加嚴峻,江南省有一湖三江四水,一湖是岳衡湖,三江分別是長江、雍江和柳江,四水是境內的四條支流。因為連日暴雨,江水漲猛,各地段水位嚴重超警戒線,整個江南省,四處告急。省委省政府所有領導,全部下到抗洪前線現場指揮,趙德良留余丹鴻和侯正德守在家裡,他帶著唐小舟去了岳衡湖。枯水季節,岳衡湖湖面都有二千多平方公里,現在,湖面面積,已經超過了四千平方公里。湖區沿線,被劃分成了幾十個責任區。每個責任區,又劃分了責任段,其中有十幾段,屬於歷史上的高險段。 那段時間,趙德良幾乎每天都呆在衝鋒舟上,一會兒跑到這個責任段指揮,一會兒又跑到那個責任段查看險情。整個岳衡湖建立了一個總指揮部,趙德良幾乎沒有在總指揮部裡呆過。唐小舟不得不緊緊地跟著趙德良,最讓他心驚肉跳的是乘衝鋒舟。倒不是他自己怕有危險,而是必須保證趙德良的絕對安全,隨時做好為趙德良犧牲自己的準備。那幾天,因為精神高度緊張,晚上做夢,自己都是在衝鋒舟上。 洪峰過去後,長江的水位開始下降,警戒已經解除,但是,江水仍然很滿,為了不給長江造成壓力,沿線各湖區排洪按照國家防總的統一部署進行,任何單位都不能自行其事,如此一來,岳衡湖的水位並沒有下降,壓力未能解除。趙德良絲毫不敢鬆懈,仍然帶著唐小舟在湖區走動,不放過每一個可能的隱患。 正在此時,唐小舟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是余丹鴻。 余丹鴻問,趙書記在你身邊嗎? 唐小舟說,在。 余丹鴻說,你把電話給趙書記。 趙德良接過電話,表情顯得很凝重,一直是嗯嗯嗯地答應,並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掛斷電話後,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去準備一下,我們趕回去。 唐小舟暗吃一驚,現在趕回去?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呀。他問,吃了晚飯就走嗎? 趙德良說,不吃了,你去找點東西,我們在路上吃吧。 唐小舟再次驚了一下,什麼事這麼急?這裡是湖區,路況不好,需要五個小時左右,才能繞上高速公路,上了高速,還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到達省城外圍,進城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回到家,豈不是凌晨三四點了?難道還有比抗洪更大的事嗎? 當晚將趙德良送達後,他很想給侯正德打個電話問一問情況,再一想,現在是凌晨四點鐘,把人家從床上叫起來,太不人道了。唐小舟並沒有回家,住在趙德良那裡。一大早,趙德良還沒有起床,他便爬起來,捂著話筒,給侯正德打電話。 侯正德說,好像是北京有個調查組下來了,具體情況,我不是太清楚。 唐小舟不甘心,問道,北京的調查組?有說法嗎? 侯正德說,我聽韋成鵬冒了一句,說是來調查掃黑行動的。好像有人把這事捅到上面去了。 唐小舟心裡一涼,暗想,難道真的出招了?這一招夠毒夠絕,可算是一劍封喉呀。 唐小舟已經意識到,這是繼自然洪峰之後的一次政治洪峰。難怪當初趙德良那麼長時間下不了掃黑的決心,此事竟然如此凶險,官場的水,實在太深了。趙德良之所以猶豫,正在於看到了今天可能存在的危機吧?這恰好說明,趙德良這個人,實在是太有遠見了。 通過電話,唐小舟迅速洗漱,然後候著趙德良,並且小心地觀察他,希望從他的表情、行為等方面,判斷出他對此次調查組進駐的態度以及做法。可是,趙德良顯得異常平靜,仍然是一早出門鍛煉身體,唐小舟隨行。 在這方面,侯正德不如唐小舟。唐小舟是從早晨六點鐘起,便跟著趙德良,侯正德並沒有過來陪同趙德良鍛煉,通常是趙德良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侯正德和馮彪才會到達。今天情況略有不同,馮彪長時間開車,十分疲勞,昨晚分別時,趙德良已經吩咐過他,早晨他將步行上班,不用來接。侯正德並不清楚趙德良昨天半夜時回來了,早晨接到唐小舟的電話後才知道此事,所以急急地趕了過來。到達時,趙德良和唐小舟剛剛晨運結束。 回到住地,趙薇已經擺好了早餐。趙德良看到侯正德,主動說,正德來了?吃早餐沒有?一起吃。 侯正德說已經吃過了。唐小舟便陪著趙德良一起吃早餐。這件事,令侯正德羨慕不已,要知道,陪一號首長吃早餐,那可是一種待遇,這種待遇,自己是沒法得到的,整個江南省,大概也沒幾個人能夠享受這種待遇。侯正德也因此看出,唐小舟在趙德良身邊的地位,絕對不是其他人可比。 趙德良一邊吃早餐,一邊問侯正德,正德,這段時間,沒什麼特別的事吧?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這是無話找話。他雖然好幾天不在省委,省裡一天好多次電話電報以及其他方式向他匯報。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能有什麼大事? 侯正德並不完全明白這一點,竟然向他匯報了一大堆。一旁的唐小舟看著心急,暗想,都是些什麼雞毛蒜皮,這也值得說? 吃過早餐去上班,趙德良獨自在前面走,侯正德和唐小舟在後面跟著。 唐小舟仔細觀察趙德良走路的步幅身態,步幅還是那麼細碎,每一次向前伸腳的時候,腳尖微微有點外八,有種京劇中小生邁著方步的感覺。他的雙手還是向後擺動,手掌一如既往地像鴨蹼一般在後背翻動,顯得那麼自如那麼淡然又是那麼自信,絲毫看不出他正面臨巨大壓力。 掃黑行動雖然停止了,唐小舟的職位並沒有確定,侯正德仍然跟著趙德良,所坐的也是唐小舟以前的辦公室。如此一來,唐小舟在三樓就沒有位置了。好在他是一處處長,在二樓還有一個位置。 陪著趙德良在三樓轉了一圈,感覺沒什麼特別的事,唐小舟回到二樓,坐下來,打開報紙,看著上面的標題。報紙上全是抗洪的消息,軍民抗洪的大幅照片,領導人的視察,抗洪中湧現的各種英雄事跡。再沒有一個字提到掃黑,更不可能提到北京調查組的事。 看著報紙,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媒體做的是新聞,可這裡登出來的東西,對老百姓確實算是新聞,對於官場尤其是官場核心來說,全都是舊聞,一點新的感覺都沒有。所有新聞,就像防洪大堤的管湧一樣,全都隱藏在下面,不到總暴發的時候,你根本看不出來。以前自己還一門心事為這個新聞事業而奮鬥,可他又哪裡料到,這個所謂的新聞事業,其實是在拾人牙慧,是在炒剩飯? 韋成鵬進來了。他並沒有敲門,腳步放得很輕,進門之後,還向後望了一眼,然後將門小心地關上。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4 官場之中,門的開關極有講究。一級首長談話的內容往往涉及重大人事、重大決策或者重大事件的解決,影響巨大且深遠,不能為外人所知,他們的門,永遠都是關上的。二級首長涉及上傳下達以及部分核心機密,自然也有極強的保密性,他們原則上應該關門辦公。問題是,他們的門一旦關上,便有自比一級首長之嫌,而且還有背後搞什麼見不得人勾當之嫌。所以,二級首長的門,通常都是掩著的。三級首長或者說部門負責人,主要是執行上級指令,這類指令,對於其他部門可算是秘密,但在本部門,無秘密可言。此時,你若也關上門,就有自抬身份之嫌。所以,他們的門,永遠都是開著的。 在省機關,一級首長,自然是指省委和政府首長,如省委書記副書記、省長副省長。二級首長,也就是秘書長和副秘書長。三級首長,即處室負責人。以此類推,在市級機關,一級首長是書記市長,二級首長是秘書長副秘書長,三級是部門負責人以下。廳局機關略有些不同,一級首長,是書記以及廳局長,二級首長,是副書記以及副局長,三級自然是部門負責人。當然,也有些特例,比如某個副市長副省長自比二級,將自己的門半開半掩,那是一種自謙,是一種姿態。 韋成鵬進門便幫唐小舟將門關上,在他看來,是對唐小舟的一種尊重,可在唐小舟看來,卻是一種做作。 唐小舟並沒有從報紙上抬頭,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對於韋成鵬的做派,唐小舟是不恥的,什麼事都做得神神秘秘,目的也就只是一個,顯示他在處裡與眾不同,掌握的內幕永遠比別人多,而他談話所涉及的東西,一定來自最高層,屬於絕密。 只有本身底氣不足的人,才希望借助某種形式來抬高自己,那些資本實力不足的老闆們,往往豪車寶馬,相反,真正的巨富,反而輕車簡從非常低調。那些肚子裡沒有多少真才實學的人,往往出口成章,暗中將經典大段大段地背下來,見了人就滔滔不絕,讓人覺得他滿腹錦繡文章,而真正學富五車者,輕易不表達自己的觀點,而是認真聽取他人意見,關鍵時刻,才表達一兩句。 韋成鵬走到辦公桌前,問他,唐處,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小舟這才從報紙上抬起頭,說,成鵬呀,坐。 處裡的同事,早已經對韋成鵬改了稱呼,叫他韋處了,唐小舟是個例外,他畢竟是處裡的一把手,如果也稱韋處,那是抬舉他了,這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如此抬舉。 韋成鵬在身上掏了一下,掏出一包精軟江南香煙,扔到他的辦公桌上。 唐小舟知道韋成鵬的做派,對待上級,神神秘秘地扔上一包煙,讓人覺得,他對你是極其恭敬的。對待平級,他可能從身上的某個地方掏出三兩包速溶咖啡棒,生怕別人看見似的,神神秘秘地塞給你,顯示對你的與眾不同。唐小舟看了一眼那包煙,沒有理會,而是問他,最近怎麼樣?處裡沒什麼大事吧? 這話很官場,許多官員對待下級,都是這麼問的。這話顯示了一種姿態,表明其實我和你並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如果有什麼特別的話,請講吧。職場之中,往往有一種人,很不善於和上級溝通,上級一句最近怎麼樣,將他所有的話給堵了回去。有些人或許覺得,上級如果重視我,就應該問得更具體,應該坐下來和我促膝談心。如果有這種心理,此人大概一輩子都別想高昇。上級只有一個,下級有那麼多,需要領導坐下來促膝談心的人,實在太多了,上級怎麼顧得過來?上級能問上一句最近怎麼樣,已經給了你表現的機會,你自己不會表現,那只能說明一點,你不適合這個位置,自然更不符合高一級的位置了。 韋成鵬說,還好吧,一切工作都正常。 唐小舟說,最近抗洪是天大的事,侯處跟著趙書記,我又有些別的事,處裡就你和楊處,你要多操點心。 韋成鵬說,是啊是啊,我正準備來給你匯報呢。聽說上面派了調查組下來,你知道嗎? 唐小舟說,調查組?什麼調查組? 韋成鵬說,昨天到的,住在迎賓館,只通知了辦公廳,不讓人陪。我聽說,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們已經分別找人談話了,搞得很神秘。 唐小舟故意讓自己顯得很平靜,問,這麼神秘?調查什麼? 韋成鵬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唐小舟斷定,他一定知道更多,只不過礙於自己的身份,他有意藏了一些。見他那一臉的神秘和得意,唐小舟認定,他此時正暗自樂著呢?說不準,想看著自己倒霉,他好趁機成為一處的掌舵人?閒聊幾句,韋成鵬告辭走了,離開時,順手要將門帶上。唐小舟說,別關了,讓它開著吧。 片刻之後,孔思勤進來了。他和孔思勤雖然常常見面,說話的機會並不多,尤其是上次的事情之後,他們在公開場合見面,也就是默契地點點頭。偶爾有幾次,孔思勤摸準了他有空閒,約他出去喝茶,也一定是找個較偏僻之所,兩人相對,發乎情止乎禮。只有平常相互發短信的時候,才會顯得放鬆一些。 他或許會問,你在幹嘛? 她說,在想你。 他說,會不會想錯了對象? 她說,對像沒錯,空間錯了。 有時,她也會提出同樣的問題,問他在幹嘛? 他會說,在想某個人。 她問,哪裡想? 他說,夢裡。 她會更進一步問,什麼時候的夢? 他說,昨天晚上。 她問,後來呢? 他說,後來起床換衣服。 她說,壞蛋。 他說,彈沒壞,是擦槍走火。 她閃身進來,顯然為關門或者不關門思謀過一番,最終還是讓門敞著。她走到他的面前,不等他請,坐下來,問道,是真的嗎? 他抬起頭來,說,是你呀。什麼真的假的? 她說,到處都在傳說,說調查組是來調查趙書記的。 對此,唐小舟並不感到意外。官場本來就是一個風波場,見了風就是雨的事常見。 他問,你都聽到些什麼? 她說,大家都在傳說,有人給中央寫信,把趙書記告了,上面就派了調查組下來。 唐小舟說,寫告狀信,總要有理由吧? 她說,這不明擺的嗎?說趙書記排除異己,無中生有搞什麼掃黑,其實是想藉機整人,搞文化大革命,搞運動。 唐小舟愣了一下。官場之事,表面上看,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實質上,都是為了權力平衡。如果是他唐小舟拿此事做文章,肯定也是這個著力點,民眾對權術深惡痛絕嘛,卻不知道,權術其實是權力的最高境界。 話說回來,以此著力,也並不冤枉趙德良吧?趙德良到江南省,並沒有像袁百鳴那樣,一來就在人事上搞大動作,弄得天怒人怨。趙德良顯得很低調,雖也曾幾次調整人事,可都是微調,且有不得已的原因。確實有人不斷在他耳邊建議進行一次大調整,可他一直按兵不動。唐小舟揣摩,不動並非他不想動,而是江南省的情況太複雜,貿然行動,最終得利的,仍然是陳運達,那麼,江南省權力場的柳泉幫,就會更加權勢中天。權力傾斜的結果,肯定是趙德良這個省委書記,被進一步架空。 一個國家,新元首上任之時,往往容易發生戰爭。根本原因在於,新元首上任,權力需要洗牌,直接對權力金字塔動手,容易激起事變。發動一場戰爭,處於權力金字塔下端的人,並不完全清楚這場戰爭的動因,加上統治者刻意隱瞞,一般人往往相信了上層的宣傳,以為真是國家主權或者利益受到侵害,國家必須打這場仗。當全國上下同仇敵愾,一致面對這場戰爭的時候,元首則會悄無聲息地將權力向某部分人傾斜。待戰爭結束,某些人如夢方醒,權力已經完成了重新結構。 這種辦法不適宜一省一市一地,在大一統的國家權力之下,你若發動戰爭,那是自取滅亡。戰爭的方法不可取,類似的手段,卻行之有效。只要有一場全體關注的事件,你便可在這場事件掩護之下暗度陳倉,順利完成權力洗牌。趙德良發起掃黑,恰恰就是要製造這樣一次事件,這可以說是個一石二鳥一箭雙鵰之計。 趙德良使出此計之初,唐小舟暗自叫好。可他沒料到,趙德良是高手,他的對手一點都不弱。此事壞就壞在,對手已經明白了趙德良的意圖,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讓他的掃黑行動功敗垂成。 唐小舟問,還有些什麼說法? 孔思勤說,有人說,趙書記在江南省呆不下去了,下一步,是陳運達當書記。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5 這並非不可能。袁百鳴在江南省搞了四年,最後灰溜溜地走了。趙德良在江南省搞的時間可能更短,能不能幹滿兩年三年都很難說。如果中央非常清楚這兩任書記都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或許不一定會考慮陳運達。問題在於,表面上看來,兩人的離開,均與權力鬥爭無關呀。 見唐小舟半天沒說話,孔思勤指了指頭頂,問,這次是不是很麻煩? 唐小舟說,我和趙書記才從抗洪一線回來,具體情況不是太瞭解。 孔思勤說,如果老闆麻煩,你會不會也很麻煩? 唐小舟想,那還用說?結局嘛,他的正處級,大概是不可能動的,位置肯定會動,比如到政研室搞個閒職或者像袁百鳴的秘書被流放之類。如此一來,搞不好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孔思勤離開後,唐小舟原想去肖斯言那裡串串門,轉而一想,不妥。他是趙德良的秘書,肖斯言是游傑的秘書,兩個大秘呆到一起,太引人注目。私底下,唐小舟和肖斯言的關係不錯,偶爾有機會,他們會小聚一下。儘管這種情況很少,彼此卻有默契。公開場合,他們是不交流的,因為人們會將他們的行動看成是工作,甚至看成是書記和副書記之間的某種動向。任何私人的交往,一旦和政治掛上鉤,就一定得小心謹慎了,如臨深淵了。 他將面前的電話拿起來,撥了肖斯言的辦公室。他說,老兄,在忙什麼? 肖斯言說,還好,你回來了? 他說,是啊,昨晚趕回來的。 肖斯言壓低了聲音問,為了調查組的事? 唐小舟說,還不清楚,一大早聽到一些說法。 肖斯言說,有些人對掃黑有些看法,往上面寫了信,所以,上面來瞭解一下。 唐小舟問,你知道都找了哪些人? 肖斯言說,很神秘,他們單獨活動,不要省委這邊配合。 唐小舟問,找了你們嗎?他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聽說昨晚調查組已經找過游傑。 肖斯言說,昨晚的事。我去的時候,看到二號車離開。離開的時候,看到五號車過去。 省委一號車,是趙德良的車,二號車是陳運達的,游傑是三號車。四在江南省是個忌諱數,這個車牌成了省裡的公務車,掛在一輛別克商務車上,五號車是紀委書記夏春和的座車。肖斯言不可能說得更多,僅此也已經讓唐小舟明白,昨晚調查組已經找省裡幾位主要領導談話了。 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下午五點,調查組通知他去談話,具體時間安排在晚上八點。通知是由余丹鴻電話下達的,這個談話名單,到底是由調查組指定,還是余丹鴻安排,唐小舟不清楚。 這三個小時,他一直猶豫,既然通知是由余丹鴻下達的,他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告訴趙德良吧?趙德良希望自己跟調查組說些什麼?談話之前,自己是不是應該和趙德良溝通一下?轉而一想,這事直接找趙德良有些不妥,還不知道有些什麼眼睛盯著呢,自己接到調查組的約談電話,便急急忙忙去找趙德良面授機宜,會不會幫了倒忙甚至授人以柄?如果不找趙德良,又實在摸不清趙德良心裡如何想。 唐小舟一直矛盾鬥爭著,連晚飯都沒吃,七點一過,早早來到調查組駐地,在迎賓館附近轉悠著,反覆思考,調查組可能問他些什麼,他應該說些什麼。 談話在一個套間裡進行。唐小舟進去的時候,裡面已經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性年齡較大,應該六十歲左右,另外兩個人年齡都是四十多歲。那個年輕一些的男人替他開門,問,是唐小舟同志?唐小舟說,是,余秘書長叫我過來的。 長者主動伸出手,和唐小舟握手,說,你很年輕嘛,請坐。 唐小舟看了看套間的格局,有點不知該怎麼坐。這是一個套間,他正站在客廳裡。客廳分成兩個部分,一半帶有餐廳性質,擺了一張橢圓形餐桌,另一半是會客室,由三面沙發圍成一個U形,兩邊是單人沙發,中間是長沙發,長沙發的對面,是一台大屏幕的電視機。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坐在其中一隻單人沙發上?再看那個長者的手勢,似乎是叫他坐到長沙發上。他有點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和另外兩個人握手,見長者已經在其中的一隻單人沙發上坐下來,他才改變主意。 隨後,女者在另一隻單人沙發上坐下,與長者相對。替他開門的那位,先替唐小舟倒了杯茶,然後搬了把椅子,坐在女者身邊。 中國的人事,只要看一眼他們所坐的位置,便一目瞭然。各自就位之後,唐小舟頓時明白了這幾個人的身份。面前的長者,應該是調查組的組長,從年齡上判斷,至少也是副部級以上。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他是調查組的副組長,另外還有一個小組甚至兩個小組,在進行更高級別的談話。而這位女者,年齡雖然只有四十多歲,身份估計也不低,至少也是副司級。在中央工作,又到了這樣的年齡,仍然只是處級副處級,那算是白混了。至於替自己開門的這位,估計和自己的身份差不多,是秘書。 長者說,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想和你聊聊。相關的情況,余秘書長已經告訴你了吧? 長者很和藹,慈眉善目,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點微笑。如果以貌取人,唐小舟無論如何不相信,他們帶著一個極其重要的使命。 唐小舟說,余秘書長只是叫我八點鐘過來,說是北京來了幾位同志,叫我過來聊聊。 長者說,那也好,我們就隨便聊聊吧。 他說的隨便聊聊,顯然不會那麼隨便,對面的男者和女者,雖然沒有說話,卻拿著本子在記。他面前的茶几上,還有一支錄音筆。領導說隨便聊聊,顯然是一種姿態。對於領導此說,唐小舟並沒有應答,而是等待他更進一步的指令。 領導說,你叫唐小舟,是德良同志的秘書? 唐小舟說,是。 領導說,德良同志來江南省的時間不長。你以前做什麼工作? 唐小舟說,在江南日報當記者。 領導微微抬了抬頭,說,新聞記者,無冕之王,很不錯的職業嘛,怎麼想起要改行? 唐小舟說,我沒有想過要改行,還以為一輩子會當記者呢。沒想到突然有一天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余丹鴻秘書長找我談話,叫我來當趙書記的秘書。我當時還以為余秘書長是和我開玩笑。 領導再一次笑了,說,原來是余秘書長拉郎配呀。怎麼樣,能適應嗎?當秘書和當記者,完全是兩回事呀。 唐小舟說,坦率地說,到現在,我都覺得不是很適應。同時,我又覺得,一個男人,適應能力應該盡可能強一點。如果我能夠適應更多不同的工作,也是能力的證明。 女者說了第一句話,你證明的結果呢?是適合還是不適合? 唐小舟說,這個,你如果問我的自我評價,肯定是非常好。但這不算數,只有趙書記和余秘書長的評價,才可能客觀準確。 領導說,前不久,江南省搞了一次掃黑行動,你以新聞記者的眼光,對這次行動,有何評價? 唐小舟說,小有成就,但總體不是太成功。 領導說,哦,為什麼小有成就總體不太成功?這個說法,好像和省委不太一致哦。我記得江南省省委的結論是說,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唐小舟說,除了這樣說,還能怎麼說?說不成功?畢竟,還是掃除了柳泉市的黑惡勢力嘛。那一仗,非常漂亮,不敢說把柳泉市的黑惡勢力一網打盡,至少也算疾風掃落葉,至少三五年甚至更長時間裡,柳泉市的黑惡勢力想抬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要說成功,又遠遠談不上,其他城市和地區,早在掃黑行動之前,那些榜上有名的人物,就已經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他們為什麼逃之夭夭?說明他們的背景很深,信息靈通。也說明省委常委會的決議被人洩露了,這能算成功嗎?如果讓我以一個新聞記者的眼光看待這件事,這是典型的虎頭蛇尾。 女者說,你認定江南省存在黑惡勢力,或者說,江南省除了柳泉市,其他市州也存在黑惡勢力? 唐小舟說,不是所有的市,但至少有好幾個市或者說大部分市存在。 女者說,可我們看到省公安廳的一份報告,這份報告,是各市情況通報的匯總,他們調查的結果證實,那些地方,根本不存在黑惡勢力呀。 唐小舟說,你們也看到了另一份報告,這份報告的級別更高,是省委作出的。省委報告的結論是,掃黑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老者伸出一隻手指,點了點唐小舟,說,你這個小唐,果然是新聞記者出身,非常敏銳,非常犀利。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6 唐小舟說,下面在不斷往上面送報告,而上面呢?每天都在讀大量的由下面寫出來的報告。我不知道幾位領導怎樣看待這些報告,至少在我看來,讀報告是一門學問,而且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學問。 老者笑著問,說說看,什麼樣的學問? 唐小舟說,我想,最大的學問,在於你要讀懂寫報告者的心態。公安廳那份報告,總結的是各市公安局上報的材料。各市公安局上報材料時的心態是什麼?如果是我讀這份報告,我肯定會想到一個事實,他們沒有掃到黑,這個事實會讓他們非常被動。 女者說,你也承認,沒有掃到黑是事實嘛。那你憑什麼認定他們的報告有水分? 唐小舟說,首長就是首長,看問題極其敏銳,一下就抓到了問題的要點。 女者說,你別給我戴高帽子。 唐小舟說,我還真不是給你戴高帽子。問題的要點,就是沒有掃到黑。如果說,沒有掃到黑是一個邏輯的結論,那麼,我們都學過邏輯學,知道在這個結論之前,肯定還有前提。前提是什麼?我想,不外乎兩種可能。 老者笑了笑,說,哪兩種? 唐小舟說,其一,確實沒有黑,其二,有黑,但他們沒有掃到。 老者點了點頭,說,不錯,確實是這兩種可能,可這能說明什麼? 唐小舟不想再擂出一副首長秘書姿態,他想,這是關鍵時刻,自己得把當記者時的敏銳和鋒利拿出來,刺一刺調查組的幾個人。此事關係到自己的前途命運,能不能起作用,都得做。他把自己的音調提高了一些,語速也加快了一些,說,我有個讀小學的女兒,她如果考試沒考好,我問她的時候,她肯定不會說,是她學習不認真,或者有粗心的毛病,一定會找別的客觀理由。這據說是中國人的劣根性,是不是我不太清楚,但普遍的規律卻是,兩個結論擺在自己面前,如果可以任意選擇的話,哪個人的做法都一樣,都會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結論。 女者說,你的意思是說,沒有黑的結論,對他們更有利? 唐小舟說,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說有黑沒有掃到,上面就會更進一步追問,沒有掃到的原因是什麼?問題複雜化了。如果結論是沒有黑,上面自然再沒法追問。 老者問,那麼,你的結論什麼? 唐小舟說,這個問題,首長已經是第二次涉及了。剛才首長也問了我,以從事新聞工作十幾年的經驗判斷,得出的是什麼結論。我坦率地告訴你們,以一個還算資深的新聞記者的經驗和眼光判斷,此地無銀三百兩吧。如果說沒有黑惡勢力,那些被列入黑名單的人為什麼要逃?如果那些人沒有犯罪,他們怕什麼?更進一步,他們的消息從何而來?如果說,一個兩個人逃了,我相信事出有因。所有人一起逃了,這就很不正常了。別說讓一個干了十幾年新聞工作的記者判斷,就是普通人,也一樣會得出一個結論吧。 老者問,那你覺得,應該怎樣解讀省委的報告? 唐小舟說,要解讀省委的那個結論,我覺得韻味就多了。你可以認為是文過飾非,也可以認為是政治智慧,還可以認為是留有空間和餘地,且聽下回分解。甚至還可以認為,是實事求是。 老者再一次笑了,說,我很想聽一聽你這幾種不同的結論。 唐小舟說,畢竟有那麼多地方沒有掃到黑,那些黑惡勢力的關鍵人物,聞風而逃,既然可以結論是掃黑失敗,也可以結論是無事生非。但我覺得,畢竟柳泉市掃黑成功了,而且是不小的成功,掃黑作為一項長期的艱巨的工作,階段性勝利了,這個結論並不為過。退一步說,就算省委認定這次掃黑不成功,卻不能把這種不成功的結果寫進結論報告。真的這樣寫了,向上,無法交待,向下,容易造成混亂,尤其對於民眾,必然誤解。所以說,階段性勝利,既是事實,也是具有大局觀的政治智慧。 老者說,好一個政治智慧。 女者接著問,我聽說,你是這次掃黑工作的聯絡員? 唐小舟說,是。全省的每一個市,我至少跑了三趟。個別地方,我跑了五六趟。我既是一個親歷者,也是一個觀察者。我的視角,可能和所有人不同。因為我以前是新聞記者,所以,我觀察一件事,不自覺就會用上新聞記者的眼光。現在,我又是省委書記秘書,我努力學會用一個省委書記秘書的眼光,甚至是一個政府工作人員的目光,去觀察一些事。 長者說,我們聽到一些議論,說趙德良同志掃黑是假,趁機排除異己是真。你對此怎麼看? 唐小舟說,這句話,實際分為兩個部分。後面一部分,我可以回答的很少。趙書記是不是排除異己,我不清楚。原因有三點,第一,我跟趙書記還只有一年多時間,就算他要干排除異己的事,那都是高層領導的事,大概也不會讓我這樣一個小秘書知道吧。第二,趙書記到江南省也只有一年多時間,比我早幾個月而已,我聽說,他到江南省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對江南省的情況,不是太瞭解,甚至不熟悉江南省政界的任何人。所謂異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時間接觸一段時間後產生矛盾甚至衝突的結果,趙書記既然連熟人都沒有,這個異己,從何而來?天上不會掉下來吧。第三,所謂排除異己,肯定要有那個被排除的異己存在吧?這一年多時間裡,江南省的人事結構,並沒有大的變化。要說排除異己,被排除的人在哪裡?如果沒有一個人被排除的話,這個所謂的排除異己,是不是一種主觀臆測?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對於這句話的後半部分,我所能說的,只有這三點判斷,至於前半部分,即掃黑是假這個話題,我想,我是比較有發言權的。 他舉了好幾個例子,比如瀘源市大量的假鈔流行,瀘源市幾乎所有從事色情業的女性,均受一個集團控制。有一個女性不堪忍受,想離開那個集團,可身份證以及其他東西,被那個犯罪集團牢牢地控制,她不得不想辦法逃走。豈知仍然被那個集團抓了回去,對她進行了毒打,不留神將其打死了。後來,這個集團將她的屍體搬到一幢樓頂,推了下去,製造了跳樓自殺的假象。警方開始的驗屍報告是他殺,並且立案偵查,後來又被否定,定性為自殺。她的家人不服,計劃抬棺遊行,當晚有一夥蒙面人衝到他家,將其家人暴打,十幾個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家裡被砸了個稀爛。後來有網友將此事在網上曝光,事情鬧大了,省公安廳決定對此進行調查,成立了一個督查組。死者的家人,卻突然改口了。為什麼?因為有人上門找他們談判,給他們兩個選擇,要麼拿一大筆錢,息事寧人。要麼繼續鬧下去,結果可能還會繼續死人。他們怕了,挑選了第一個條件。 這樣的例子,唐小舟一連舉了好幾個。而他腦子裡,還裝著一大堆案例。 最後,唐小舟說,如果不掃黑,這些案子,就會成為永遠的懸案,不僅死者的亡魂得不到安撫,還會有更多的亡魂出現。對這樣的黑惡勢力進行打擊,怎麼能說是假?退一步說,就算是假的,是搞什麼政績工程,那我要說,江南的老百姓,歡迎這樣的政績工程,歡迎這樣的假。說江南省掃黑是假的人,或許認為自己搞的就是真的吧,可這麼多年,他們的真,為什麼一直不能替人家冤死者討個說法?為什麼那些作惡者,仍然為非作歹逍遙法外?這樣的真,誰能信是真?老百姓肯定不信。 長者說,你的說法比較特別。 唐小舟說,是嗎?如果是這樣,那我可以提醒你們一句。我們的祖宗總結過一句話,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麼,我是是非人,要麼,別人是是非人。我還有一句話,對一個問題的判斷,需要信息渠道為基礎。整個江南省,還有人比我對全省各市掃黑情況瞭解更多,掌握情況更全面嗎?我相信沒有。如果說,任何人的判斷,都有可能出現盲人摸象的思維誤區和盲點的話,我敢拍著胸脯說,對這只象,我看得是最全面的。別人,如果看到的不是象腿或者象牙,就是別有用心,有意誤導。 儘管唐小舟覺得自己的話,應該可以起到一定積極作用,同時,他也相信,這類調查,往往是戴著有色眼鏡的,不在於被調查對像說了什麼,而在於調查者需要什麼。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談話對象,而在談話者的主觀傾向。對於這次調查,他絲毫不覺得樂觀。 幾天後,就像神秘而來一樣,調查組又神秘而走。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7 唐小舟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奇怪的是江南官場,竟然風平浪靜,此前還傳言沸沸,直指趙德良,甚至說中央某某某對趙德良非常惱火,已經發話,一定要嚴肅處理此事。然而,調查組離開之後的一段時間,進入了消息真空期,有關此事的一切說法,悄然消失,唐小舟再看省裡的那些領導,全都心平氣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更奇怪的是,唐小舟還聽到一種傳言,說這個調查組,實際上是趙德良自己向北京請來的。 聽到這種傳言,唐小舟真想放聲大笑,說這話的人,政治上太弱智了吧?趙德良正處於政治生涯最艱難的時期,調查組令他如此狼狽,如此被動,他會請一個調查組來給自己製造麻煩?真這樣做,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德良為什麼要這樣做? 趙德良的情緒,沒有絲毫變化,一如既往地忙著各項工作。 最不安的倒是唐小舟,他似乎被江南官場遺忘了。 既然掃黑行動已經結束,唐小舟應該把那輛車還給公安廳,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當秘書。可是,趙德良並沒有表達這樣的意思,侯正德還每天在趙德良那裡忙前忙後,並且一直佔著原本屬於他的辦公室。余丹鴻雖然常常見到他,卻只是禮貌性地點點頭,連多餘的話,都不想和他說一句。唐小舟有次給楊泰豐打電話,楊泰豐對他似乎並沒有從前熱情,他便因此懶得多說,只是提出,哪天把那輛天還回去。沒想到楊泰豐說,你的掃黑聯絡員是省委任命的,省委好像沒有改變這個任命吧。至於那輛車,是給省委掃黑聯絡員用的。既然你還是聯絡員,這輛車,我無權收回。 楊泰豐不收回,唐小舟也不可能開著那輛車到處招搖,他將車停在公安廳院子裡,自己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 唐小舟是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的處長,原本主持處裡的日常工作。但一開始分工的時候,唐小舟便有明確意見,他本人主要負責趙書記辦公室的工作,一處的日常事務,由侯正德負責。原則上,處裡的大事小事,侯正德都要請示他或者同他交換意見,此前的一段時間,侯正德也正是這麼做的。只不過,事情在後來起了變化。他當掃黑聯絡員,經常在外面跑,難得回到辦公廳,處裡的所有事,如果仍然要事事請示他,或者每一件事,都必須得到他的批准,很多工作,便可能耽誤。他當時便將所有工作,全權交給了侯正德,由侯正德全權處置。現在,他回到處裡上班,侯正德也沒有將處裡的工作交還給他,甚至提都沒有提過。 對此,他感到奇怪,畢竟,他還是正式任命的處長,侯正德不可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再退一步說,他對侯正德也不薄,侯正德不可能老佔著這個位置吧?除非有人在背後對侯正德說過什麼,否則,侯正德應該有所行動吧。到底誰對侯正德說過什麼?趙德良?不太可能,他大概不會記掛著這種小事吧?更何況,一處屬於辦公廳,直接上司是余丹鴻。難道是余丹鴻想借助這一機會,將他排除在外? 唐小舟私下裡找孔思勤打聽過。對於這件事,孔思勤一無所知。 就這樣,唐小舟成了省委辦公廳最大的閒人。 當然,他畢竟是綜合一處的處長,他有權召開一個會議,當眾宣佈,以後處裡所有工作,由自己主抓。他要將一處處長的權力收回來,那是輕而易舉。問題是,這樣做,有意義嗎?沒有省委書記秘書的實權,一處處長,就只是一個虛職,插手太多,人家還認為你在弄權。更何況,沒有趙德良支持的話,在一處除非有餘丹鴻支持,否則,你就什麼都不是。你收回了某些權力,余丹鴻若想再次奪走,太容易了。 有幾次,他想找趙德良談談自己的事,可是,到了侯正德那裡,他又猶豫了,怎麼談?談什麼?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趙德良有看法,從此不準備再用他了?或者掃黑行動功敗垂成,趙德良需要找替罪羊,第一個想到要處置的,就是他?所有事,都是他弄的那篇報道引起的,將所有罪過歸於他的頭上,並不冤了他。真是如此,就算去談,又能談出個什麼來? 官場真是個世俗之所。此前,他的電話每天不斷,最多的,是約他吃飯,每天至少有十幾個。現在,自己倒是有時間了,電話卻少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段時間,給他打過電話的人,數都數得出來。 黎兆平給他打電話是最多的。這個人經歷了人生起伏,對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在他的眼裡,朋友就是朋友。他多次說過,他這個人,朋友滿天下,真正可以交心的,沒有幾個,唐小舟是一個。但說他的電話多,也不可能多到每天幾個的程度,他的關係太多了,每天也是電話不斷,真的能想起給誰打個電話,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宗平也是偶爾有一個電話,他們之間,歷來如此,想起了,打一個電話,彼此問候一聲。沒有想起,就算了。不會因為什麼事顯得特別親密,也不會因為某事而突然生疏。就算是要打電話,除了約在一起喝酒,或者天南海北高談闊論,或者風花雪月談一談男人女人這個千古不變的話題,其實也沒有半句正經話。 政壇中人,給他打過電話的,也就是幾個人,聞州的鄭硯華,雷江的鍾紹基,東漣的吉戎菲,高嵐的劉鳳民。 比較特別一點的是鍾紹基,他顯然很關注唐小舟,也深知他此時的處境,甚至問唐小舟,要不要他對趙書記說,將他調到雷江?唐小舟謝謝他的好意,他是不甘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跌倒的,無論如何,他都要搞個清楚明白,然後才考慮出路。 劉鳳民倒是特別,以前對待唐小舟,曾經有過一次勢利。這次唐小舟再一次進入命運低谷,原以為劉鳳民從此會改變對他的恭敬,卻沒料到,他幾乎每個星期給自己打一個電話,談得還頗知心,一再勸說唐小舟,天降大任於斯人,別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歷史上所有官場成功者,第一大本事,不是政績也不是能力,而是忍功。 比較特別的還是唐小舟身邊的三個女人。 谷瑞丹自然知道唐小舟在省委的處境變得微妙起來。她是公安廳宣傳處的副處長,對於掃黑行動以及後來的一系列變故,知道得比較清楚。北京調查組來江南的事,一度傳得沸沸揚揚,她大概也聽到了一些說法,至於後來,唐小舟在省委辦公廳坐起冷板凳,消息很快在省直機關傳開了,她自然也是很快就知道了。連唐小舟自己都有一種被江南官場拋棄的感覺,何況其他人?谷瑞丹通過種種跡象,很可能得出了一種結論:唐小舟是江南官場曇花一現的政治明星,從此以後,將不會再有翻身的可能。正是基於這種判斷,她對唐小舟的態度大變,家庭戰爭,再一次頻繁而激烈。一年多以來,谷瑞丹按時回家的事情,不再出現了,又恢復到以前的狀態,常常到了半夜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偶爾能夠在家裡遇到一次,也不可能再有絲毫溫柔了。 徐雅宮對他沒有太大變化。女人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動物,當初,他追求她,她多少有些不情不願。後來,他的地位變了,她對他的態度,也隨之一變。那時,他幾乎可以認定,這種變化,與他本人無關,而與他的新身份有關。可現在,他的身份已經失去,與這個身份相關的權力法力自然也就消失無影,可她對他的感情,卻沒有改變。他想到了一個詞,是外國人發明的,叫性的臣服。說是女人天生有一種性的臣服。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有了這種臣服情結,因此才不會計較他的地位變化。與谷瑞丹這個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女人相比,徐雅宮對自己的熱情和溫柔,更令唐小舟感動。 第三個女人,自然是孔思勤。在唐小舟的情感定義中,他和孔思勤,是一種更多的建立於權力金字塔之上的感情,甚至不能說這是感情,僅僅只是一顆感情的種子,一顆並沒有適當的水分和養料足以令其發芽的種子。權力是這種感情的養分,一旦失去養分,這朵感情之花,很快就會枯萎。可讓他沒想到也讓他極其感動的是,知道他的處境微妙,她反倒變得積極主動起來,一旦有時間,就往他的辦公室裡跑,找各種各樣的話題和他聊天。顯然,她想給他一些什麼,以慰他孤苦的心靈。 這兩個女人,竟然如此重感情,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8 八月中旬,趙德良去了一趟北京。 當然,趙德良去北京的次數很多,每個月都有好幾次,或開會或回家或辦理一些其他事務。趙德良的這次北京之行,名目極其特別,中央領導同志找他談了話。談話內容,原本應該是保密的,可不知為什麼,他人還沒回來,江南官場已經傳開了,趙德良這次去北京,是中央誡勉談話。 《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規定:發現領導幹部在政治思想、履行職責、工作作風、道德品質、廉政勤政等方面的苗頭性問題,黨委(黨組)、紀委和黨委組織部門應當按照幹部管理權限及時對其進行誡勉談話。 誡勉談話是一種預防措施。從時機上看,這種談話是在發現領導幹部有了苗頭性問題時採用的。所謂苗頭性問題,是指有的領導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違紀行為。 這顯然是上次調查的後續行動,而這一行動表明,上面對趙德良的這次掃黑是很不滿意的。唐小舟雖然對工作組說了那樣一番話,工作組卻沒有採納,他們聽取的,是其他人的一些說法。 江南官場有關趙德良即將調離的傳言再一次鼎沸。有人說,這次不僅僅是對趙德良誡勉談話,還包括了任職談話,上面的意思是,暫時將他調回北京。陳運達接任省委書記的盤子已經定了,江南省的陳運達時代,即將到來。 趙德良在北京還沒有回來,江南省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連續多天,陳運達家裡高朋滿座,下面各市州的領導,趕著往省裡跑,絡繹不絕。甚至有一種說法,這幾天,隨時都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見到那些領導們的車,省政府大院內的車輛,突然多了起來,非常擁擠,甚至出現了幾次院內堵車現象,雍州市的一些高級賓館如喜來登或者迎賓館,來來往往的,都是各市州的奧迪。 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雲詭波譎。難道說,江南省的天,真的說變就變了? 唐小舟的電話,幾乎無人問津,常常幾個小時也不會響起,他倒是忘了自己還有電話。偶爾聯繫的,也只是那幾個人,這種情況,讓他心裡充滿了恐懼。 黎兆平十分樂觀,他說,你放心,趙德良是我的同班同學,整個江南省,大概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不是一個那麼容易認輸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僅深思熟慮,而且,往往想到後面十步五十步。有一個詞叫謀定而後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謀定的事,他是輕易不會動的,一旦動了,他肯定將所有的可能,全都考慮好了。 鍾紹基顯得有點擔心,打過幾次電話,表面上只是問候,唐小舟卻清楚,他是在關心那件事。傳言如果是真的,江南省又要大洗牌了。他大概在擔心,一旦陳運達掌盤,他這個市委書記,可能當到頭了。同時,他顯然知道,唐小舟已經遠離了權力中心,知道內幕的可能性不大,故而頗有些語焉不詳的味道。 唐小舟也開始憂慮起來。此前他曾想過,在省裡混不下去,可以到鍾紹基那裡去。假若鍾紹基的市委書記幹不成,自己還有什麼退路?難道說,自己的命運真的面臨滑鐵瀘? 相反,鄭硯華和吉戎菲卻顯得樂觀。 吉戎菲和唐小舟的私交更深厚一些,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就更加坦率。 吉戎菲說,千萬不要以為只是省裡市裡縣裡講權力平衡,中央更要講權力平衡。平衡是什麼?平衡就是穩定,穩定壓倒一切。一般人以為,中央反覆強調穩定壓倒一切,只是強調下層民眾的穩定,這是一個認識上的根本錯誤。下層民眾不穩定的根本原因在哪裡?根子在上面,在權力結構。下層群眾的不穩定,恰恰是由於上層權力結構的不穩定造成的。只不過,群眾的不穩定,表現得直接一些表面一些,上層權力結構的不穩定,表現得隱晦一些間接一些。說到根本,中央要控制的,首先是權力的穩定,也就是權力平衡,只有達到了這一平衡,政權才能穩定。有人看不清這一點,想獨攬大權,那真是笑話。你也不想想,中央會讓你獨攬大權嗎?這就像在一個省裡,某個市委書記想獨攬大權,省委會同意嗎?江南省的情況,中央太清楚了,不然,為什麼走了袁百鳴,來了趙德良?就算是走了趙德良,還一定會來王德良李德良。有些人看不明白這一點,總以為會叫的孩子有奶吃,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搞得不好,中央將江南省的黨政兩個一把手,都換成外來幹部,那才是江南省籍領導幹部最大的悲劇。我還是那句話,最好的幹部,是那些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幹部,是那些在其位謀其政的幹部。那些在其位謀他政的幹部,首先大概要看他其政是不是謀得好了。 鄭硯華說得比較含蓄,意思卻也明白。 他說,誡勉談話並不是蓋棺定論也不能蓋棺定論吧。江南省掃黑,不是掃出了一個柳泉市黑惡勢力嗎?成績應該還是主要的吧。在成績主要的情況下予以誡勉,那也應該是善意的提醒。社會上有一種說法,什麼都不會,就去當官。好像當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恰恰相反,當官是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絕大多數人認為當官不需要水平和能力,恰恰說明,絕大多數人不瞭解當官當不了官也根本當不好官。能夠在官場獲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除了高智商,還必須具備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後者更為重要。誰如果認為別人都是傻瓜,只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虧。官場上,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事例,實在是太多了。 儘管有這些說法,唐小舟的心,卻並不能安定。畢竟,這些人都修煉成仙了,位列仙班,是一方神祇。無論江南政壇怎麼變化,他們都沒有被打入凡塵之憂。自己雖然跨入了仙門,卻還在試用期,隨時都有可能打回原形。 唐小舟打開家門,進去的時候,谷瑞丹正在看電視。 坐冷板凳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的唐小舟,顯得特別乖,回家很早。所不同的是,以前回家,每次都能看到谷瑞丹,並且領略她那虛偽的熱情。冷板凳一挨屁股,谷瑞丹便將虛偽的面具揭下來,每次回家,再難以見到她的身影,更多的時候,他睡了一覺,被開門聲驚醒,知道是她回來了,看一看手錶,發現已經是凌晨兩三點鐘。他懶得理這件事,翻個身,繼續睡覺。 今天才只是九點,她竟然在家,倒顯得異常特別。 對於丈夫的歸來,谷瑞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顯得很冷淡。 唐小舟也懶得理他,換了鞋,直接進入自己的房間,準備洗澡。 谷瑞丹關了電視機,走進房間,對他說,我們談談吧。 他將已經拿出的睡衣放進了櫃子,說,你說吧。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有一個說法? 他問,什麼說法? 她說,什麼說法?這還用問我嗎?有我們這樣的夫妻嗎? 他說,是的,沒有。 她說,那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嗎? 他說,沒有。 她說,那你說怎麼辦? 他有些心煩,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一下子火了,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對這個家,你難道沒有一點責任? 他不說話。她的火更大了,聲音大了許多,說,你怎麼是這樣一個人?見他仍然不說話,便說,算了算了,我懶得和你說了,我們好合好散吧。 他原本想說,那個人沒離婚呀,難道你們已經商量好了?轉而一想,還是算了,和她有什麼好說的?她想怎樣就怎樣吧。他說,隨便你吧。 她說,那好,我們商量一下,怎麼離法? 他說,你說吧,我都同意。 她說,女兒歸我。 他說,行。 她說,房子是我們單位分的,歸我。 這個,他沒有立即說行,而是看了她一眼。這套房子確實是她的單位分的,後來房改,買下來了,十二萬,那可是他們夫妻共同的財產。雖然她的收入不比他低,額外收入也比他豐厚得多,可是,她的錢,大多數拿回了谷家,這套房子,主要是唐小舟的錢買下來的,現在的市場價格,已經值四十多萬。 她說,我知道,這套房子現在有增值,可你要想一想,如果不是我的福利分房,當初,也不會那麼便宜。何況,江南日報還有一套房子,那也是房改房,那套房子,我不和你爭。 那套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的,陳舊不說,很小,當時的價格只有兩萬多元,目前也就值十幾萬。 唐小舟沒有出聲,她繼續說,沿江路那套房子,給女兒。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09 沿江路有一套臨江的房子,商品房,複式,二百三十平米。當初,全社會都談投資,他恰好拉了幾個廣告,手裡有點錢,便想拿來投資。她要買股票,他不同意。他要買房子,她又不同意。兩人為此吵過好多次架,因為他堅持,錢又是他的,加上他可以找朋友拿到相當優惠的折扣,便買了。他一直認為,在中國投資房地產,是很好的生意,一線的省會城市,像深圳廣州上海等地,房價已經漲到了六七千,雍州也是省會,這種臨江的房子,價格才不到二千,上升空間很大。他最初的打算,只要有點錢,就買房子,可她堅決不同意,認為買房子還不如存銀行。後來,這裡的房價升值速度驚人,目前已經達到了六千,有價無房。 除了這些財產之外,他們大概還有五六十萬的存款。 谷瑞丹的理財觀念,是從她的父母那裡學來的,有一點錢,就存進銀行,而且定是那種三年定期,利息高。她總在跑銀行,倒來倒去,一個定期到期了,立即又轉存另一個定期。幾年下來,也有幾萬元的利息,可與物價飛漲相比,這點利息實在不值一提。他一直對她這種理財觀念嗤之以鼻,卻也不願多說,說了只可能是吵架。 唐小舟估計,他知道的錢,是這五六十萬,一定還有他不知道的。 谷瑞丹本人兩份收入,一是她的工資收入,一是她的額外收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在補貼谷家,給他的印象是,她只要有一分錢,就送回谷家了。但他清楚她的為人,並不完全相信,她會將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獻給谷家。他認為,她拿回家的,很可能僅僅只是一部分,還有更多的部分,是讓母親替她理財。她的母親搞了一輩子會計,對於銀行利息十分清楚。這麼多年,她的錢,恐怕遠遠不止四五十萬。此外,自己當秘書這一年多時間,家裡人來客往,送到她手裡的,一定不少。前半年,自己的職務沒有落實,她所收的錢物加起來,都有十六萬,後半年,自己的地位穩固了,他不相信她真的怕了,不敢收了。 他算是明白了,谷瑞丹的算盤打得很精,他已經被權力邊緣化,趙德良又即將離開江南政壇,如此一來,他唐小舟就會成為一個政治棄兒,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等大勢已定,唐小舟的潦倒格局已定時離婚,全社會都會把唾沫往谷瑞丹身上潑。現在只不過跡像剛顯,離婚是最好時機,說不定,她還可以辯解說,是唐小舟得意了,拋棄了她。她不僅要和他離婚,而且要他淨身出門,搞不好,還要他負擔女兒的生活費。 他想,這樣一段婚姻,結束了也就結束了,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淨身出門他不怕,男人嘛,頂天立地,就算是一無所有,又有何懼? 何況,他也不是淨身出門,這麼多年來,他也暗自打下了一些埋伏,有了一點家底。他的這點家底,主要來自幾部分。 第一部分是私房錢。以前,他的所有收入,包括額外收入,均交給谷瑞丹。因為翁秋水的介入,他們大吵過一次之後,他便開始暗中做起離婚準備,兩人的經濟賬,徹底分開了。谷瑞丹負擔自己的開支以及保姆費用,唐小舟負擔家裡其他日常開支。幾年下來,他已經積攢了一筆錢,大概有十幾萬。 第二筆錢是意外之財,即放在黎兆平那裡的一百萬,雖然他一直覺得那不是自己的,畢竟那是一筆錢。就各項手續來看,那筆錢已經被洗白了。至於那筆錢到底是虧了還是賺了,他從未過問,黎兆平也未提起過。 第三筆錢,是從谷瑞丹那裡擠壓出來的。上次自己升職的時候,他嚇了一下谷瑞丹,她不得不將收下去的錢物吐了出來,有十六萬多。 第四筆錢,是他當秘書以來的額外收入。由於工作崗位特殊,送錢送物的特別多。他給自己定下一個原則,別人送的錢,絕對不收。就算是煙酒茶之類,他一開始,也是不收,後來,他意識到,如果連這麼點小禮物也不收,很難在官場混下去,只好改變態度,拒絕現金而收物品或者購物卡。如果人家送的是煙酒茶衣服之類,他會當場返還一部分,或者事後找個機會還禮。一個節日下來,購物卡可以收幾百張,加起來高達幾十萬。對於這類東西,他學的是趙德良的處理方法,拿出一部分,和趙德良的卡一起捐贈給紅十字會。即使如此,他這裡,還是會有大量的煙酒或者購物卡,這些東西,也給他留下了二十幾萬元的現金。 有了這幾筆錢,就算淨身出戶,不算放在黎兆平那裡的一百萬,也有五六十萬元,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沒有絲毫後顧之憂。 轉而再想,這樣一個女人,她對自己如此惡劣,何必便宜了她? 他說,不必一條一條地說了,你起草一個協議吧。我看了再說。 說過之後,他拿過睡衣,進入衛生間洗澡。水流在身上,是涼的,唐小舟的心更涼。倒不是十幾年的婚姻生活,落得這樣一個結局,而是前不久,眼看自己的事業可以大展鴻圖,谷瑞丹的那份熱情,簡直讓他快感動了。現在呢?世事多變,就像是生命中出現的一道彩虹,瞬息而已,前景又一次陷入陰霾之中,谷瑞丹的臉,說變就變了。 如果說這個晚上,他已經預感到谷瑞丹的迫不及待另有衷曲卻並沒有十分肯定的話,第二天下午,他已經完全肯定了這一事實。谷瑞丹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將一份離婚協議書樣本遞給了他,說,你看看吧,如果沒什麼意見,我們就簽字。 他一言未發,拿過認真看起來。果如他所料,她的目的,是要將他掃地出門。公安廳的房子,歸她,報社的房子,歸他,沿江路臨江的房子,歸女兒,實際也等於是歸她。家裡的存款,她甚至根本不提。他將那兩張紙往她面前推了推,嘲笑地問,這可能嗎?你可以蔑視我這個人,但我想你無權蔑視我的智商。 她顯然被他刺激了,想發火。同時也知道,圖嘴巴之快,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這麼多年來,他不與她鬥,並非他在文武兩方面都不如她,相反,他這兩個方面,都遠遠強於她,只是不願與她在這方面消耗而已。她終於忍住了,擺出一副淑女姿態,說,我們能不能平心靜氣,好合好散? 唐小舟說,我當然希望如此。問題是……他敲了敲那兩頁紙,說,這是好合好散?這是驅逐出境,掃地出門。 她說,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 唐小舟說,我說得難聽,那還只是說,總比做得難看好。 她說,你總要給個意見吧? 他說,我的意見很簡單,如果是這個條件,我不同意。 她說,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鬧? 他說,恰恰相反。我想,我即使不求絕對的公平,至少也需要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她一把抓過那兩張紙,說,看來,你根本沒有誠意。我不明白,你這樣拖下去,能改變什麼?又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說,你要這樣認為,那是你的事。 她說,既然你是這種態度,那我們只有法院見了。但我想提醒你一句,那樣,對你對我對成蹊,都不好。 他說,至少,對我的財產會好一些。 她憤憤地說,整個就是一個農民,真沒見過這樣小氣的男人。說過之後,憤而離去。 他沒有理她,拿過一張報紙,攤開來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將某篇文章通讀了一遍,每個字都讀過了,卻連一句話都沒有理解。 二十分鐘後,她去而復返,說,我反覆想過了,這樣鬧下去,不是辦法。 他不理她,繼續看報紙,繼續不知所云。 她又說,你能不能冷靜一下?我們已經不可挽回了,這一點,相信你也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總要解決,賭氣不是辦法。 他說,我沒有賭氣。 她說,那你說吧,怎麼解決? 他說,你在司法部門工作,對相關法律,相信你比我更瞭解。婚後財產是夫妻共同財產,就這麼簡單。 她說,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和我爭財產? 他說,我不想和任何人爭財產,我只想表明一種態度,我不是傻瓜,不能被人像傻瓜一樣扔出去,還沾沾自喜。 她說,你能不能別這麼含含糊湖,拖泥帶水? 唐小舟想,還算好,今天終於沒說你怎麼不像個男人? 那好,我給你個建議。他說,沿江路的房子是怎麼回事,你清楚我也清楚。我現在不想把這件事搞得太複雜,只有一個要求,我必須擁有一半。可以由幾個方法來解決,第一,你出個價,我選擇擁有房產或者拿走一半的錢。第二,我出價,你選擇擁有房產或者拿走一半的錢。第三,請人來評估,你選擇擁有房產或者拿走一半的錢。第四,由法院來判決。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0 她問,你哪來的錢? 他說,我去搶銀行或者找朋友借,那是我的事。總之,我說過了算數。 她問,就這些? 他說,還有,家裡有多少錢,你清楚我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有數。那筆錢,我不要求完全弄清楚或者平分,全部歸女兒,作為女兒以後的學習費用。離婚後,理論上我將不再承擔女兒的相關費用。 她當即反唇相譏,說,不承擔女兒的相關費用?你說得出口,那是你的女兒。 他說,我不想和你爭論這些。這裡有個概念問題,我並不是不承擔女兒的所有費用,而是這些費用,我已經承擔了,它就在家裡的那筆存款之中。我現在只是就是論事,不外延,也是應你的要求,不拖泥帶水。該說的,我都說了,如果同意,我們就簽字,如果不同意,也沒什麼好談的,要上法院,是你的權利。 她再一次憤怒,說,當初我怎麼看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冷血動物。說過之後,再一次奪門而去。 唐小舟想,她肯定還會回來。她現在是急於離婚,自己提出的條件,對她並不薄。家裡那筆存款,是筆糊塗賬,他不十分清楚。沿湖路的房子給她一半,她已經佔了大便宜,何況還有公安廳的那套房子,她也是佔了便宜的。她憤而離去,僅僅只是一種姿態,說不定,還是要借這個機會給那個人打電話,與他商量。 果然,十分鐘後,她再次去而復返。她說,我想通了,我不想拖,沒意思。沿江路的房子,我出價一百二十萬,我給你六十萬。 他說,為什麼不能是我給你六十萬?那套房子,現在可以賣出一百四十萬。 她說,我知道你手裡沒錢,你去借錢的話,以你那點工資,一兩年也還不起,利息加起來,恐怕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他想,她什麼都算得仔細。不僅如此,她可能還算到了,她手裡有大約五六十萬甚至更多,拿出六十萬,還有些餘錢。而這六十萬中,原本有三十幾萬是他的,她實際只拿出了二十多萬,就買下了那套一百四十萬的房子。這且不說,那套房子是租給一家公司的,房租按年收取,每年四萬元。拿出二十幾萬,每年收回四萬,年利近百分之二十,房產還在增值。 他說,就按你說的辦吧。 如果這是一樁買賣的話,她佔了大便宜。且不說家裡的存款,這些年,他們共同經營的那個家,總還有點值錢的東西,比如她的金銀首飾,家裡的一套紅木家俱,他弄回來的一架古董鐘,一套進口的衛浴設備等等,可以作價的東西,還真是不少,雞零狗碎地算下來,怎麼也能算出個四五十萬元。如果一定要評估的話,兩人共同財產,可以算清的,應該在三百萬上下,現在,唐小舟能夠拿走的,除了六十萬現金,報社那套房子以及那台並不值幾個錢的吉普車,加起來,也就七十多萬。 第二天,他們一起去了銀行,谷瑞丹取出六十萬元現金,存進唐小舟的私人存折,從唐小舟手裡接過一張收條,下午去房產交易中心,辦理房產過戶手續。第三天,拿著簽好的離婚協議書,一起來到街道辦事處。在街道辦事處稍稍遇到一點麻煩,人家有規定,任何協議離婚,均需要做工作勸合,儘管有關人員清楚,這只是走過場,但規定程序必須要走。 谷瑞丹不想在這個緩衝期裡出現波折,她出面去找關係,直接坐到了辦事處主任面前。 這個街道辦和公安廳屬於友好單位,彼此的來往非常密切,關係盤根錯節。辦事處主任並不認識唐小舟,大概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們誰都沒有介紹唐小舟的身份,而此時,唐小舟的身份也確實無法介紹。辦事處主任很賣谷瑞丹的面子,打電話叫來主管的辦事人員,交待一番,同意立即辦理。 第四天下午,唐小舟再次來到了辦事處,谷瑞丹早已經等在那裡,彼此在一些相應的文件上簽了字,工作人員便收回了他們的紅色結婚證,還給他們的,是藍色離婚證。 從公安廳到街道辦事處,只不過幾步路,谷瑞丹為了顯示身份,竟然帶了車。出門後,她變得有點假惺惺,問唐小舟,你去單位? 唐小舟不想回答,但又出於禮貌,說了聲是。 谷瑞丹問,要不要我送你一下? 他說,算了。心想,少來這一套了。 他不想乘出租車,獨自在路上走著。他原以為離婚後,自己的心情會非常糟糕,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他反而平靜,有種將背負長時間的包袱扔掉的輕鬆。 谷瑞丹不想將離婚的事公之與眾,特別對他說,我們離婚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 他想,這事,大概不需要交待吧。在省委辦公廳,他還抱有一線希望,當然不願離婚這件事,使得自己的希望成為泡影。當然嘍,就算沒有這一線希望,他認為自己的命運早已經改變,不太可能重新回到日報時代。 這是唐小舟一生中又一段灰暗的日子。官場不是將他拋棄了就是將他遺忘了,情場又是極度失意,和谷瑞丹離婚了,徐雅宮被單位派到上海學習,冷雅馨放假了,孔思勤倒是在身邊,他又不想在這時候向她靠近。人在這個時候,情感極其脆弱。人在脆弱的時候,最容易犯錯,尤其容易把感情搞得一塌糊塗。 這個時期,他反倒極其理智,理智地對待情感,理智地看著官場。趙德良仍然留在北京,江南省卻是謠言滿天飛。 有人說,趙德良調走和陳運達接班的事,已經定了。甚至有人說,中央已經找趙德良談話,將他調回北京一個部委當副部長。省委書記是正部級,當副部長,是明顯降職使用。甚至有人說,當副部長,還是因為中央領導賣了趙德良已故岳父的面子。畢竟程老爺子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屍骨未寒,他的直系子女,沒有身處高位的,趙德良的職位是最高的。如果立即將他撤職處理,別人看了會心寒。如果沒有這一層原因,趙德良肯定被削職為民了。 這個時期,基本沒人理唐小舟,但凡工作上的事,余丹鴻不是直接交給侯正德,就是交給楊衛新或者韋成鵬,彷彿唐小舟根本不存在。以前,韋成鵬對他還十分恭敬,至少表面上顯得十分熱情,最近完全變了嘴臉。前幾天,唐小舟和韋成鵬在樓梯上不期而遇,韋成鵬竟然裝著不認識他,連點一點頭都免了。余丹鴻對他似乎比以前熱情得多,見了面就和他開玩笑,東扯西拉地聊上幾句,連半句正經話都沒有。 這一切,唐小舟倒不在乎,他始終牢記一點,抓主要矛盾。他的主要矛盾,就是趙德良。問題在於,趙德良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江,哪有時間管他的事?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的處境微妙起來。 倒是黎兆平與眾不同,知道他最近清閒,心情又不佳,便三天兩頭約他吃飯。 有一次,黎兆平說,現在有一個投資的好機會,別怪我沒告訴你們。唐小舟和王宗平都問是什麼機會。黎兆平說,陸敏的公司開發了一個樓盤,在省政府對面,只有幾百米遠。那裡的房子肯定升值快,有錢的話,就快去買。 黎兆平的商業頭腦絕非一般人可比。省裡要修新的省委省政府大院的消息,尚在熱議之時,黎兆平便將雍州市各地塊仔細考察了好幾遍。後來,省裡做出了好幾套方案,他便對這幾套方案仔細分析,並且選出其中幾套方案,在周圍買地。方案確定後,他果然買中了其中一塊地。這塊地的地價飛漲,而其他幾塊地,雖然沒漲價,也只是讓他壓了一段時間的資金,並沒有虧太多錢。 這個樓盤,已經完成了兩期建設,前兩期,賣得非常火爆。三期開始建設的時候,出現了波折,新的省政府成了鬍子工程,因為資金問題有可能爛尾,當地的房產價格,隨之大跌。黎兆平所說的,正是大跌後的這個三期。 黎兆平說,經過一跌,那裡的房價跌到底了,正是入市的好機會。過了這個村,絕對不會再有這個店了。 唐小舟手裡恰好有點錢,現在不受谷瑞丹制約了,拿出來投資房產,是最佳選擇。他說,你給什麼樣的優惠? 黎兆平說,那裡的房價已經跌到地板價了,你還要優惠?貪不貪了點? 唐小舟說,現在買白菜都要講價,何況買房子?你不優惠,誰買?再說了,我哪知道你是不是賣不出去,跑來殺熟? 黎兆平擺了擺手,說,你這種人,蠅頭小利,也要斤斤計較,永遠做不成大老闆。 唐小舟說,如果我也能成為大老闆,這個世界,大概全是大老闆了。正因為窮,才要斤斤計較,不光是斤斤計較,甚至要兩兩計較。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1 黎兆平說,好好好,服了你。我的開盤均價是三千二,給你打九折。 唐小舟迅速算了一筆賬,打九折,每平方米少三百二,已經相當便宜了。可生意場上,畢竟談的是生意,怎麼說,朋友加上自己目前的身份,那也是要估價的,這兩項加起來,肯定不止幾百元。何況,雍州中心地帶的房價,平均也才三千多一點,新省政府那裡夠偏僻了,也要賣三千多,太高了吧,殺到兩千多甚至一千多,絕對不虧了他。 唐小舟說,你這是一套的價吧?如果多買幾套,比如團購,是不是能多優惠? 黎兆平根本不相信唐小舟能一次拿幾套,便說,我乾脆人情做到底好了。一套,九折,兩套以上五套以下,八五折。五套以上,全部八折。 全部八折,每平方米少六百四,均價就只有二千五左右,已經是那個地塊沒有升值的價了,首期付三成,平均每個平米,首付八百左右,他手上的錢,僅付首期,可以買一千五百平米。 反正在辦公廳沒事幹,第二天,他去看房子,當場選定了一套複式,準備未來自己搬到這裡來住,另外選了四套三房兩廳,四套兩房兩廳,作為投資。九套房,總面積七百多平米,又買了一些門面房。黎兆平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出手,暗吃一驚。黎兆平的老婆陸敏,罵了黎兆平多次,說他做了虧本生意。黎兆平心裡清楚,虧本是肯定不會,只是賺數少了,反而給唐小舟撿了便宜。 唐小舟也怕黎兆平反悔。如今的房地產商,真要反悔,辦法多得很,最簡單的辦法,說別人已經先付了款,手續都辦了。是真是假,你又哪裡清楚?唐小舟手裡有一百二十多萬現金,當即提出一百萬,付了首期。還剩下幾十萬元,準備辦理相關稅費和支撐按揭。 趙德良返回雍州只呆了幾天,又去北京了。他回雍州的這些天,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唐小舟完全不知道。唐小舟甚至沒有和趙德良說上一句話,每天就是按時上下班。有一件事讓他感到奇怪,掃黑工作階段性結束了,唐小舟的聯絡員身份,卻沒有改變,甚至公安廳派給他的那台車,也沒有人收回去。 除了孔思勤偶爾告訴他一些傳言之外,他與整個江南官場隔絕了。 九月初的一天,和他一起落寞的手機竟然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彭清源的秘書。 早就有動議,要解決彭清源的秘書,但因為掃黑以及抗洪,加上此後趙德良逗留北京的時間多,在雍州的時間少,人事工作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唐小舟估計,趙德良從北京回來,有可能開會討論此事了。 對方說,晚上首長有個活動,他問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去。 自從坐了冷板凳,沒有幾個人想起他,約吃飯更是少得可憐。接到這個電話,唐小舟心中一陣感動。彭清源這種級別的幹部,竟然還能想起他,實在太難得了,至少說明,在江南官場,自己已經被某些人認同。 晚上的活動並不重要,和幾個企業家聚餐,禮節性的,並沒有實質內容。吃過飯後,彭清源叫上唐小舟到喜來登三十八樓喝茶。看上去,彭清源更像是太累了,需要這麼個機會休息一下。彭清源半躺半靠在沙發上,並不像平常人們見到的那樣正襟危坐,顯得十分隨意,也很放鬆。他們之間的談話,更像是在閒聊天。 彭清源問,怎麼樣?最近還寫文章嗎? 唐小舟說,哪裡還有時間寫文章?早不寫了。 彭清源說,我聽說趙世倫到文化廳去以後,和你來往挺密切? 唐小舟說,是啊。人就是奇怪,拉開了距離,反倒好相處一些。 彭清源的思維極其跳躍,一會兒一個話題,很快又跳到了王宗平身上,他問,你上次說的那個朋友,叫什麼?王什麼? 唐小舟有點跟不上趟,不明白他指誰,所以沒答。 彭清源說,給任國昌當過秘書的那個。 唐小舟說,哦,王宗平。挺有能力的一個人,因為上次的經歷,一直沒人敢用他。他自己也很鬱悶,前段時間還對我說,他想辭職算了。 唐小舟之所以有意提起王宗平想辭職,是想傳遞給彭清源一個信息,如果不馬上用,這個人才可能失之交臂。沒料到彭清源根本不沿著他的話題走,而是迅速跳到另一個話題,問他,你炒股嗎? 唐小舟說,我自己不炒。有一個朋友炒,我放點錢給他,自己不操心。 彭清源說,你其實可以炒一炒的,股市裡有很多哲學。 唐小舟說,這個說法新鮮,我第一次聽說。 彭清源說,你不相信?我給你舉個例子。股市裡一隻股票,就像現實社會中的一個人。從一九七八年改革開始到現在,中國走在一個大牛市裡,所以,絕大多數股票,都是大牛股。也不排除有極少數股票,或經營不善,或意外災害,或其他原因,走得不好。但這類股,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股,就算某一時期走勢偏弱,總體來說,還是在上升通道中,回報極其豐厚。 唐小舟說,這種說法,我早看到過。雖然大家都認同,可是,讓你拿,你就是拿不住。畢竟,你對它的未來無法把握。 彭清源說,這裡有個水漲船高的問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再舉個例子,你炒股,買進一隻股票,這只股票曾有一個時期高舉高打,股價不斷走高。但是,股價不可能永遠走高,總會走走停停,漲漲跌跌。股票下跌或者滯漲,你該怎麼辦?兩種辦法,要麼拋出去,要麼繼續持股。拋出去,你可能買別的股,也可能持幣觀望。買別的股,你可能繼續買錯,又買了一個下跌股,結果又虧進一大筆。當然,你也可能買對,買了就漲,賺一大筆。持幣觀望?你同樣有風險,假如所有的股都在漲,你手裡沒有股票,就把行情踏空了。由此可見,賣掉,似乎並不是最好的辦法。那麼,你就持股吧。可持股也麻煩,接踵而來的,可能是沒完沒了的煎熬,周圍所有的股都在漲,就是你這只股沒漲。那種滋味,實在是太難受。經常玩股的人,都會說一句話,要耐得住寂寞,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唐小舟說,首長你這話太深刻了。我聽說,有很多人炒股,忍了幾個月,最終忍不住拋了。拋了第二天,這只股就漲了。 彭清源說,聽說所有的股都有莊家,出現你說的情況,肯定就是莊家在考驗散戶的耐心。這有點像我們的組織部門考驗一個幹部,必要的時候,可能將一位同志放到各種環境去鍛煉、考驗和觀察。有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那是考驗,還以為你徹底沒戲了。我們常常遇到這樣的事情,幾個人同時被列為提拔培養對象,幾個月過去,大家認為最可能被提拔的那個人名落孫山,相反,大家認為只是陪襯的那個人,卻被提拔了。大家對這種情形不理解,紛紛指責提拔有黑幕,或者某人有靠山,有些話會更加難聽,說某某某其實沒水平,只會拍馬屁等等。人們分析的幾種情況,都有存在的可能,而更大的一個可能,只是在這幾個月時間裡,組織部門一直在對這幾個人進行全面考察,其中只有一個人,通過了所有項目,獲得了最高分。而這種可能,恰恰是最容易被人們忽視的。 整個晚上,彭清源都像是在和他聊大天,東一句西一句,根本沒有一個主題,包括後來有關股票以及耐性的那一段話,唐小舟都認為,他其實是在暗示王宗平,責成唐小舟轉告王宗平,需要保持信心和耐心。 事後唐小舟仔細地回憶過這次談話的每一個細節,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彭清源找他,只有一個目的,打聽王宗平的近況,並且暗示他,自己很看重王宗平,希望他能夠保持足夠的耐心。再深入地想一想,又覺得事情不應該如此簡單。王宗平是彭清源什麼人?他們都不認識,甚至都沒記住王宗平的名字。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對王宗平表現出如此熱心? 如果不是對王宗平過於熱心,那他的目的是什麼?僅僅只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 以唐小舟對官員的瞭解,他們的時間極其寶貴,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確目的性的。正如唐小舟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虛耗一樣,官員們的年齡比他更大,對於時間的緊迫性以及行為的目的性,應該比唐小舟強烈得多。他認定,彭清源叫自己來吃這餐飯,絕對不會是無目的性的,而從他們之間的談話來看,彭清源的目的,似乎不是為了自己,更像是為了唐小舟。 唐小舟的感覺是,彭清源想向自己說幾句話,他已經說了,自己卻沒能明白。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2 唐小舟還沒有把這件事想透,心緒就被另一件事纏住了。 那天,他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辦公室裡看報紙,電話極其意外地響起來。開始,唐小舟還以為打錯了,聽了幾句才搞清楚,果然是找他的。打電話的人是文舒,省委組織部排在最後一位的副部長。唐小舟第一次隨趙德良下市州考察,文舒是成員之一,此後雖然見過幾次,都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接觸,更沒有深入來往。這次,文舒主動打來電話,確實令他吃驚。 文舒也沒什麼事,只是約他吃個飯,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 以前要約唐小舟吃飯不容易,只有那些關係非常特別的人,早將時間地點定了,告訴他,由他相機而行,抽得出時間就去,抽不出時間也就算了。現在不同了,除了黎兆平等極少幾個朋友,或者自己的妹夫任大為,幾乎沒有人主動請他。副部長竟然打電話請他吃飯,讓他受寵若驚。他既擔心人家找他辦什麼自己難以辦到的事,又覺得面子上的事,還是要注意一下,便說,晚上恐怕沒時間,這幾天都安排了,看中午行不行。 文舒竟然說,行,那就今天中午怎麼樣? 他當然不能說今天中午不妥,便問,都有哪些人? 文舒說,沒別人,就我們倆人,隨便坐一坐,畢竟好久沒見了嘛。 果然是他們兩人,地點離省委也不遠。 省委大院很大,正門之外,有好幾個側門。靠西北的側門後面一條街,叫文街,是雍州城裡的一條老街,與墨巷相對應,屬於舊時的文化街,市文聯、市作協、市畫院等,都在文街上。文街臨街的門面,經營特色也以文化為主,承襲了舊時傳統,仍然是琴棋書畫。當然,琴在當今被歸於音樂,棋被歸於體育,這兩個門類,便從這條街淡了出去,書畫古董,是這條街的特色。 與墨巷已經沒有墨跡不同,文街卻是文脈濃厚。近幾十年來,江南省批量生產作家,享譽海內外的書法家畫家也出了幾個,可雍州市,這方面的人才卻是奇缺,尤其書畫界,全國一流,竟然佔不上一席之地。書畫的沒落,直接影響了文街上各種藝術品的品相,能夠看到的,多是一些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作品。 雍州書畫界奇人,只有一個,是一位女性,名叫春春,在文街上開了一間春春畫廊。 春春的這間畫廊,與人們理解的國外的畫廊並不是同一個意思,實際是一間以書畫會友的餐廳。春春自己也寫字作畫,但她比較另類,寫字作畫不用手,而用腳。她在圈內之所以大大的出名,並不是因為她用腳寫字作畫,坊間的說法是,她用女性的私部運筆寫字作畫。 唐小舟聽到過此說,認為是無稽之談。其一,寫字作畫,那可是要從小訓練的,哪有人訓練她用那個地方寫字作畫。其二,寫字作畫,要讓人家欣賞,她用那個地方寫字作畫,如果不能讓人看到,人家憑什麼相信她是那樣寫出來畫出來的?讓人看著現場寫字?可能嗎?其三,書法是藝術,最終比拚的是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是書畫家的功力,而不是你所使用的手段,任何噱頭,都是對藝術的損害,旁門左道,只能譁眾取寵,與藝術無涉。唐小舟更願意相信,這個新聞,是這個女人製造出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替她的春春畫廊做宣傳。 說起來,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媚俗,有了這樣一個傳說,春春畫廊的生意,竟然好得出奇。一些文人雅士或者自詡為文人雅士者,都喜歡往那裡走,在那裡吃餐飯,甚至在那裡潑幾點墨。唐小舟早就知道這麼個地方,從來沒有去過。也曾有人約他,他聽說去春春畫廊,便大擺其頭。 讓他沒想到的是,文舒約的,竟然就是春春畫廊。唐小舟很奇怪,按照自己的脾氣,應該拒絕才對的。不是拒絕這次相約,而是拒絕這個地點。可如今,心境真是完全變了,他連拒絕的念頭都沒有興起。 春春畫廊在二樓,沿著一條窄窄的樓梯上去,當面是一間畫室,擺了畫案以及不知從哪裡搜羅來的名家書畫作品,倒也頗有些文氣。畫室周邊,是一些充分利用了空間的單間,既是茶座,也是餐室。文舒定的地方叫蘭亭。當中一張很大的餐桌,四周的椅子是固定的,呈U形,牆上掛著本市一些畫家的畫作。這些畫作,並非山水風景,一律都是人物,而且,全都是裸女,或畫或照片。當中一幅最誇張,頭和腳都畫得很小,只有胸腔和盆腔畫得碩大無比,畫家有意突出裸女的奶子和陰部,甚至將一根根毛都畫得非常仔細。 文舒早到了,正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坐在那裡說話。 唐小舟有一種感覺,牆上那幅畫,就是根據面前這個女人畫的。她長相一般,一張圓而且平面的南瓜臉,皮膚挺好,細白細白的,腰顯得有些粗,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的胸部。她顯然清楚這一點並且刻意突出這一優勢,穿了一件很休閒的布衫,只是在乳尖的地方扣了一顆扣子,衣擺的兩角,紮在一起。如此一來,乳房的下半部分,顯得密不透風,上半部分,卻顯露著兩隻又大又白的半球。稍稍活動的時候,那兩隻半球便有起伏,就像兩隻巨大的肉色眼睛,衝著你一眨一眨的,充滿了挑逗性。 房間的座位活動不便,見到唐小舟,文舒只是欠了欠身,站起來說,小舟,快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春春畫廊的老闆,美女藝術家春春小姐。 現在的人真是奇怪,什麼人面前都要冠以美女兩個字,醜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女作家,一定要說成是美女作家。面前這張臉也是如此,既不美也不青春,硬要安一個美女藝術家的名銜,真不知這些人是污辱美女還是污辱藝術。 唐小舟竟然不再對此噁心,只是很平常地點了點頭,極其低調地坐下來。 文舒約唐小舟,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整個中午,也就是吃飯閒聊。唐小舟想,這大概也是一種官場投資,文舒之所以此前不約自己,自己還是省委書記秘書的時候,他自然是約不上,那時相約的人太多了。自己被閒置以後,他自然可以立即約上,卻沒有行動,他需要判斷,這個人是從此沒戲了還是有機會東山再起?如果判斷是後者,那應該早就有行動了。沒有立即行動拖到現在的原因,顯然是無法得出這一判斷。雖然形勢不明,卻並非不能採取行動。這就像炒股票時,在低點買進,成本很小,就算是繼續下跌,虧了,對自己影響也不大。相反,如果投中了一隻黑馬,那就大賺了。 文舒問,是不是喝點酒? 唐小舟說,我無所謂,反正沒人管,你不同了。 文舒便說,無酒不成宴,那就喝點。春春有自製的米酒,我們就喝這個。 原來,這個春春竟然是少數民族,他們那個民族自製的米酒很有特點。 春春很快離席,不一會兒,抱來一隻黑色的罈子,上面用紅綢布包的蓋子蓋著,手中還抓著一摞黑色的粗陶碗。她將罈子放在桌子的一角,又將碗擺在桌上,打開紅綢蓋,裡面有一隻舀子,她便舀起酒,倒進三隻碗裡。做完後,她先端起酒,主動敬文舒和唐小舟。然後是文舒和唐小舟分別敬酒,一碗酒,恰好三口喝完了。 酒過三巡,春春便站起來告辭,她還有別的客人需要陪。想想,一個女人做生意還真是不容易,需要當三陪。利潤往往是陪出來的。 文舒和唐小舟一邊喝酒,一邊閒聊。 唐小舟問文舒,最近忙些什麼。 文舒竟然不對他保密,說剛剛做完一次組織考察。 唐小舟說,哦,又要動人事了嗎?這次是哪些人? 文舒說,這可是組織機密,不過對你老弟,也算不上什麼機密。還像以前一樣,不是大調,還是微調。主要是幾個部門出現了空缺需要補上。政協有一個處級職位,人大有一個副廳級職位,公安廳有一個副廳長退了。 文舒將此次需要遞補的幾個職位說了一遍。這些職位的缺員情況,唐小舟是清楚的。他最感興趣的還是省公安廳,那是他住過好多年的地方。他問,省公安廳的副廳長,準備安排誰? 文舒說,翁秋水。他是你老婆的頂頭上司吧?他這一升,就給你老婆留出空間了,你應該去廳裡走動走動。 唐小舟明白了,中午這餐飯,文舒其實是要給自己送份大禮。省公安廳要提一個副廳長,恰好被提的這個人,是宣傳處長,隨後,將增補一名處長。提拔處長的權力不在省裡,而是在廳裡。文舒這是暗示唐小舟,要提前找廳裡活動,替谷瑞丹謀得這個職位。 翁秋水要提副廳?唐小舟突然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3 難怪自己一當上省委書記秘書,谷瑞丹就對自己好得出奇,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此前,自己還以為她有那種終於抓住一隻黑馬股的感覺。可自己一旦被閒置,她立即翻臉,堅決且迫不及待地和自己離婚了。現在看來,她當初和自己緩和,目的在於這次提拔。谷瑞丹和翁秋水一定在擔心一件事,唐小舟在趙德良面前使壞,令翁秋水的提拔成為泡影。他們一旦確定趙德良有可能離開江南政壇,唐小舟不可能影響到翁秋水的提拔,頓時變臉,快刀斬亂麻將婚離了。 從這一連串的事件,似乎可以看出,谷瑞丹對翁秋水是真的用情了。難道說,她不僅想接翁秋水的班成為宣傳處長,還想和翁秋水結婚? 這個念頭冒出來,唐小舟覺得荒唐,因為他始終不相信,谷瑞丹這種極端自戀的人,會真心實意去愛別人。可除了這一結論,又沒有別的邏輯。這似乎說明,在谷瑞丹眼裡,翁秋水是比唐小舟強很多倍的男人。 接踵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翁秋水那個患抑鬱症的老婆章紅怎麼辦?翁秋水如果提出離婚,那等於逼她自殺吧? 唐小舟沒料到,自己也算聰明一世,臨了還是被那對狗男女擺了一道。他那傷痕纍纍的心,再次被重重地割了一刀,鮮血淋淋,痛不欲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拼著前途不要,自己也要報這一箭之仇。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對狗男女得意了。唐小舟暗暗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時間,他自然不可能再思考彭清源的用意,而是考慮,到底怎樣做,才能壞掉翁秋水谷瑞丹的如意美夢。去求彭清源,讓他投反對票?感覺是一個辦法。然而,彭清源會聽自己的嗎?就算他一個人投了反對票,又能真正起到作用嗎?自己直接插手人事問題,別說趙德良知道了會有什麼想法,彭清源也會對自己的看法來個大轉變吧? 為了這件事,他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晚上,徐雅宮從上海回來了,約他見面,他拒絕了,獨自又想了一個晚上。 次日一早,唐小舟從床上爬起來,直接趕去了火車站。趙德良從北京回來,他去接站。 唐小舟目前的位置十分尷尬,理論上,他仍然是省委書記秘書,沒有任何正式文件改變過這一職位。可實際上,目前的省委書記秘書是侯正德,唐小舟只是省委辦公廳裡的一個閒人。既然秘書是侯正德,去車站接趙德良的工作,就應該讓侯正德和馮彪去完成。余丹鴻作為秘書長,趙德良每次出行,他都要接送,真的沒唐小舟什麼事。此前,唐小舟有意拉開和趙德良的距離,凡事都離趙德良遠一些。這次不同了,他得做點什麼,便不顧別人的看法,自作主張了一次。 此次和趙德良一起進京的有一堆人,辦公廳來了好幾台車。趙德良的車固定是三個人,司機秘書和趙德良,如果再多一個人,就得和趙德良同坐後面。沒有趙德良發話,誰都無法享受這樣的待遇。唐小舟是臨時自己湊來的,他原想跟余秘書長他們擠一擠,沒料到趙德良發話了,說,小舟,你坐到後面來吧。 唐小舟歡天喜地坐過去,原以為能夠撈到說話的機會,不料趙德良顯得異常沉默,路上除了問侯正德幾個日常工作方面的問題,再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更沒有主動向唐小舟問一句話。大家都以為,和一號首長坐在同一輛車上,是一種無尚榮耀,可哪裡知道,更多的時候,其實是一種煎熬? 唐小舟不管這麼多,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機會,就算將來的前途置之不顧,也一定要達到目的。 唐小舟畢竟是閒人一個,幾乎無事可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自己找些事來幹。他又恢復了以前當秘書時的例行早課,將鬧鐘定在凌晨五點,早早地趕到趙德良的住處。他有這套房的鑰匙,自己打開門,進入樓下的小房間,換了衣服,然後坐著等,聽到有下樓的腳步聲,他連忙跑出來。 趙德良見到他,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只是淡淡地說,小舟來了?唐小舟也不答,小心地站在樓梯口。趙薇替趙德良開了門,唐小舟跟在趙德良後面,跨出門去。 接下來晨練的時間很長,可趙德良一直不說話,唐小舟也只好默默地陪著。晨練結束,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回到住處,仍然沒有找到機會,然後陪著他早餐,同樣沒有機會。 侯正德過來,看到唐小舟和趙德良坐在一起吃早餐,明顯愣了一下,既後臉色一變,熱情地打了一聲招呼。 趙德良去上班,有時乘車有時走路,如果乘車,唐小舟是不可能坐上去的,只有走路從側門進入的時候,唐小舟才和侯正德一起陪著他。下午下班,唐小舟沒法和趙德良一起走了,既不知道趙德良身在何處,也不清楚他何時回家。唐小舟只好在省委機關食堂吃了晚餐,然後直接去趙德良的住處,一直等到趙德良回來。 直到三天後,唐小舟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 這天晨練,趙德良主動問他,小舟,你最近情緒不太好? 唐小舟心中大喜,暗叫,機會啊機會,你終於來了。他立即說,是的,有一件事,我想向首長匯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件事折磨我很長時間了。 趙德良愣了一下,問道,什麼事? 唐小舟,是一件私事。我離婚了。 這個消息讓趙德良意外,他放慢了腳步,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說,離婚了?怎麼回事? 唐小舟加快了幾步,跑到趙德良的身邊,說,走到這一步,我實在是無奈得很。我始終記著首長的話,要把家庭經營好。我努力了,該忍的,我忍了,該讓的我讓了。沒想到,還是這種結果。 趙德良說,沒有挽回餘地了? 唐小舟說,這件事的決定權不在我手裡,而在另一個男人手裡。 趙德良顯然有點吃驚,問,她有別的男人了? 這事,唐小舟向趙德良提過。顯然,當時趙德良並沒有太在意,才會有現在這一問。唐小舟說,已經有三四年時間了。哪怕我明知道她在外面有了別人,我也忍著。我既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工作,也希望她是一時糊塗,總有一天,她會幡然悔悟。可是我錯了,那個男人是她的直接上司,手中的權力很大,一手把她由普通辦事員,提成了副處長。聽說,那個人馬上就要升副廳長了,據說已經通過組織考核了。只要那個男的升上副廳長,立即就提她當處長,她大概正夢想著夫貴妻榮吧!這件事我沒有處理好,我要向首長檢討。 趙德良說,夫貴妻榮?你各方面都不錯嘛,你這樣的人,她不要,她要什麼樣的人? 唐小舟說,當然是要更有前途的,那個人,早幾年就已經列入省裡的後備人才庫。人家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前途無量。 趙德良問,你確定不是捕風捉影? 唐小舟說,我倒希望是捕風捉影。實際上,他們在一個處裡工作,整天出雙入對,不光我知道,整個公安廳都知道。這種事,當事人往往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說出來也許你不相信,有好幾次,我完全可以把他們捉住。可是,我聽了你的話,忍了。 趙德良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唐小舟感覺不能再往下說了,卻又不甘心,哪怕是蛇足,也一定要添了。 他說,那個人,你應該也有印象。 趙德良說,是嗎? 唐小舟說,上次楊廳長帶人去陵丘的時候,他也去了。他不贊成江南省有黑惡勢力的說法,還為這件事和滕處長爭論過。 趙德良說,小舟呀。我們都是男人,男人是要有擔當的,這種擔當,不僅僅是對責任的擔當,更多的時候,可能是對各種災難和打擊的擔當。一般人認為,男人的力量,就是對責任的擔當能力,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那只是力量的一個方面,如果一個男人,能夠承受巨大打擊,這種擔當力,就更大。婚姻對於一個人來說,非常重要,但婚姻也讓人很無奈。 唐小舟說,我明白。 趙德良說,明白就好。人的感情和肌體一樣,具有強大的自愈能力,傷口剛出現的時候,可能很痛,但時間是最好的藥,終究會讓你的傷口癒合的。 唐小舟說,謝謝首長,我一定謹記。我離婚這件事,還請首長替我保密。我不想因為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又增加一些變數。 趙德良說,看來,你把許多事都想透了。這樣就好。 唐小舟不是太明白他所說的這樣就好,是指把許多事想透了好,還是不想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就好。不管是哪一種,該說的話,自己都說了,接下來會如何,只好聽天由命。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4 一大早,唐小舟獨自驅車去東漣。 這是一次臨時任務,是侯正德打電話通知他的。侯正德說,滕處長那裡有重大突破,趙書記讓你去看看。 唐小舟不太情願跑這一趟,原因是今天開常委會,他心裡懸著的那件事,今天會有結果。沒想到,滕明果然搞出了名堂,對柳泉黑惡勢力的審訊,昨天晚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將他一天的計劃沖了。 掃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自己這個掃黑聯絡員的工作,應該也已經了結呀,趙德良為什麼又給自己派了這個活?仔細一想,趙德良一直對自己沒有交代,是不是表明,他並不想結束?這個念頭冒出,唐小舟頓時認為無比的荒唐,怎麼可能?趙德良本人因此受到了誡勉談話,即使他不死心,也不可能有任何大動作了。更何況,有關趙德良要走的傳言,還在江南省四處擴散呢。 走在路上,手機短信響了,拿起一看,是冷雅馨。 短信內容是一個網上流傳很廣的故事: 有一天,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愛情?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麥田,去摘一株最大的麥穗回來,但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只能摘一次。結果,柏拉圖空著雙手回來了。蘇格拉底問,為什麼空著雙手?柏拉圖說,我確實看到過幾株特別大的麥穗,可總想著前面還有更大的,結果什麼都沒有摘到。蘇格拉底說,這就是愛情。又一次,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婚姻?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樹林,去砍一棵最粗最直最高的樹回來,但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只能砍一次。柏拉圖很快就回來了,他扛回了一顆不算粗壯也不算最差的樹。蘇格拉底說,還有很多樹比這棵好,你為什麼選了這棵?柏拉圖說,我擔心又像上次一樣,最終什麼都沒有選到,看到一棵還算粗的樹,我就砍了,扛著這棵樹離開的時候,我確實看到很多更粗更壯的樹,可我不能砍第二次了。蘇格拉底說,這就是婚姻。 這個故事,唐小舟早就讀過,因此,並沒有認真看完。 儘管沒有看完,他的心思,卻被這條短信拉走了。他不知道柏拉圖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之間,是否真的曾有過這樣一則故事,但這則故事,確實很有容量。婚姻是什麼?就是你可能隨意地砍下的那棵樹。那棵樹對於你到底有什麼意義,你可能花一輩子時間,也無法完全弄明白。既然婚姻是那棵其實並不粗壯的樹,那麼,這棵樹,對於一個人來說,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不可失去的嗎? 唐小舟再一次想到了彭清源關於股票的比喻,市場上有很多股票,就像樹林裡有很多樹一樣,你大概永遠都無法選到最牛的那只股票。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好股總被捏到了別人的手中,你注定要在這種錯選的懊惱之中痛苦掙扎,以至於無法解脫。 不同年齡段的人,讀這則故事,得到的東西,可能完全不同。比如冷雅馨,她得到的可能是感悟,唐小舟看到的卻是滄桑。 唐小舟沒有回復這條短信,而是撥打了她的電話。 接到電話,她顯得非常興奮,問,你在哪裡?收到我的短信了嗎? 他說,我在車上,很快就會到東漣。 她說,真的嗎?你哄我高興吧? 他問,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在家裡吧?暑假不是結束了嗎? 她說,我回來了,昨天剛回的,表姐結婚。 他說,這麼巧呀,那我們晚上見個面吧。 她興奮地說,真的?你可不許騙人。 他說,當然不騙你,我現在就動身。要我給你帶什麼禮物嗎? 她說,把你帶給我就是最好的禮物。 他說,你真會說話,說得我心裡像喝了蜜一樣。 她說,你喜歡聽,見了面,我多說點。 專案組初到東漣,那些人還繼續頑抗,仍然一句話不說。東漣畢竟不是柳泉,這些被關進來的人,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絡,對於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他們之中,有些人開始恐懼,思想波動非常大。滕明繼續施加壓力,有人偶爾會露出一兩句話。專案組抓住這一兩句話,在審訊其他人的時候大加利用。其他人並不清楚這一兩句話是怎麼來的,以為某人說了什麼,他們要考慮自保,不得不對這一兩句話作出應對。應對的時候,難免又會露出另外的某些細節。這些細節,再一次被專案組利用,當成攻克其他人的武器。整個過程,不能說鬥智鬥勇,至少也像是用最笨拙的辦法和工具鑿山洞,一點點打開缺口,一點點擴大戰果。 不知不覺間,洞口越開越大。大到一定程度,那些人再想堵上,肯定沒有可能了。專案組抓住了這一點,制定了一個總攻計劃。他們這次總攻,針對的是那些案情相對較輕者。審訊人員告訴他們,現在的事實擺在這裡,許多事,我們已經查清楚了。既然你們不是主犯,那你們想清楚,繼續對抗下去,很多賬就會記到你們頭上。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爭取立功,第一,立功之後,盡可能得到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處理,第二,法官量刑的時候,或許會考慮你們有立功情節,予以從寬處理。 巨大壓力下,多米諾骨牌效應出現了。終於有人頂不住,開始和警方合作。 真相其實呼之欲出,許多人心裡都清楚,只不過需要更進一步的應證。 葉萬昌當副市長的時候,搞了萬隆服裝城。這個服裝城最大的投資商,是前任市委書記祝國華的兒子祝濤。祝濤並沒有多少錢,他的錢,全部來自貸款。最初,服裝城的經營情況並不好,大量店面租不出去,幾十億貸款,每年的利息就是一個巨大數目。祝濤想轉手,畢竟服裝城太大,柳泉沒有這麼大的老闆,拿不出幾十個億的資金。就算有人拿得出,也不敢接手一家虧損企業。在此情況下,葉萬昌將自己的女婿姚衛清介紹給祝濤,同時為他們在許多方面大開綠燈,比如經營娛樂城等色情場所。經營色情場所需要強大的自保能力,他們因而建立內部保安組織。這個組織在後來漸漸演變,逐步做起了黑道買賣,比如收保護費之類。幾年後,服裝城火爆起來,他們少繳稅多收錢,並且盡可能吸引更多的商戶,便採取了一種辦法,將租金定得很低,在租金之外,又列出一堆名目的各種費用。 唐小舟來到東漣,只是聽取滕明對案情的介紹,並且做好記錄,回去後向趙德良匯報。他帶來的,只是耳朵以及手,耳朵聽取介紹,手做記錄。 就在他進行這項工作的時候,不斷接到冷雅馨發來的短信,每次也就是一個問題,你到底來了沒有?現在到哪裡了? 對此,唐小舟的回答很簡單,來了。有點事,晚一點和你聯繫。 晚上,滕明要給唐小舟安排晚餐,唐小舟說,不了,我還有點事。 滕明開玩笑,說,首長是要去會美女吧?看來在東漣一定有相好,短信不斷。 唐小舟說,哪裡,是市委的一位領導。 他不說明是哪位領導,別人也不好問。既然市委有安排,專案組自然作罷。 出門後給冷雅馨打電話,問她在哪裡,她說在家裡,正準備吃晚飯。 他問,不準備和我一起吃晚飯了? 她說,是不是真的呀,人家等了一天。 他說,我不是在忙嗎?剛剛忙完,推了一個飯局,專門把時間留給你。 她說,真的嗎?你現在在哪裡? 他說,我在車上,你告訴我你在哪裡吧。我去接你。 因為不熟悉路,找的時候耽誤了時間。冷雅馨已經等在路邊,心急得很,打了好幾次電話催問,終於看到他的車,她便像一片藍色的雲似的,飛著撲過來。 他將車停在她的身邊,彎過身子,將副手席的門打開。 她跨上來,鼻尖上掛著細細的汗珠,額頭上也有汗。她用手擦了擦,說,我還以為你哄著我玩呢。 唐小舟想笑,哄著玩,那是小男孩的把戲,他早過了那種年齡。他抽過幾片紙巾,遞給她,問,去哪裡吃飯? 她想了想,說,我們去吃魚吧,漣湖邊有個地方的魚很好吃。 唐小舟出生在山區,對魚的感情一般。既然她喜歡,那就吃魚好了。他說,你指路。 她說,哈哈,我指一條特別的路,把你騙去賣掉。 他說,好哇,看能不能賣夠今晚吃魚的錢。 她說,不夠也沒事,我少吃一點。 他問,你吃飯的時候出來,你爸爸媽媽沒審你吧? 她說,別提他們,提了心煩。 唐小舟想到了女兒唐成蹊,或許,在女兒的心裡,他也是個讓她心煩的人吧。他說,畢竟是你的爸爸媽媽,他們是關心你。 她伸出一隻手指,頗為嚴峻地對他說,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5 漣湖是東漣市的景區湖,近幾年,市裡投入了大筆的錢,對湖區進行綜合治理,建成漣湖公園,成了當地市民早晚活動之所。冷雅馨所說的那間餐館,離市區有點遠,到了城市邊緣。餐館看上去很簡陋,在湖邊搭了一排棚子,就像一個簡易碼頭,在水裡立一些柱子,上面搭上木板,一半室內一半伸到湖中,成了一個露天餐廳。 唐小舟擔心會遇到什麼熟人,要了一間房。雖然是晚上,因為沒有空調,房間裡顯得有些熱,好在剛從空調車裡出來,倒也不算特別難忍。 冷雅馨說,這家餐廳之所以吸引人,有兩大原因,一是它的魚好吃,二是在湖中間吃,顯得很自由隨意,吹著湖風,可以聞到湖水中特有的魚腥氣,那種感覺,是城市沒有的。 唐小舟問,這裡的魚很特別嗎? 冷雅馨說,是啊,第一,這裡的魚,都是從湖裡撈起來的,不是魚塘裡用飼料養的,魚肉特別鮮美。做法倒簡單,只有兩種做法,一種是魚丸子,一種是大鍋魚。魚丸子需要提前預訂。大鍋魚的味道也不錯,基本就是把魚肉放在鍋裡煮熟,就地取材,用的是這裡的水,卻比別的地方好吃多了。 服務員將魚送上來了,用一隻網兜裝著,活蹦亂跳,說是有六斤重。 唐小舟說,這麼大,我們兩個人怎麼吃得完? 服務員說,這已經是最小的了。 唐小舟便說,既然這樣,我們點的其他菜,就不要了。 冷雅馨說,我叫你別點,你一定要點,這裡除了吃魚,其他菜,沒什麼特點。 唐小舟雖然不是特別喜歡吃魚,可平常也就這麼幾種東西可吃,免不了還是會吃到的。人不可能永遠只吃肉吧,總得時常換換口味。江南省是個淡水魚出產大省,雍州的魚餐館很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點,有一家叫水庫魚頭王,據說所有的魚全部來自水庫,魚頭也特別大,一個就有好幾斤。還有一家專吃草魚尾巴的,十幾種做法,生意火爆得不行。這些魚餐館,唐小舟都去吃過,別人說好吃得不行,火爆的生意也證明口味不錯。可唐小舟覺得也不過如此。這次在東漣吃魚,不知是冷雅馨讓他有了好心情,還是這魚確實味道特別,他真的覺得好吃。 他說,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鮮美的魚。 冷雅馨說,我沒騙你吧,是不是不枉此行? 唐小舟說,奇怪了,這裡的魚是怎麼做的?為什麼這麼好吃? 冷雅馨說,我爺爺說,不是這裡做得好,而是這裡的魚好。我們現在吃的魚,全都是小漁塘裡養的,喂的是飼料。這裡的魚,是下面的湖裡養的,雖然也餵飼料,但也喂一些自然食物,如草料等,比起那些非綠色食品,已經好很多了。 吃過飯,冷雅馨說好飽,想在湖邊走走。唐小舟陪著她在湖邊走。 因為離市區有一段距離,來的人不多,除了到這間餐館吃飯的,幾乎沒有別人。那些到這裡吃飯的,大概也沒幾個人有此閒情逸致。湖邊的沿湖小道上,只有他們兩個。這條沿湖小道修得很好,蜿蜒曲折,優雅別緻,設計者頗具匠心,遇到某些地方自然伸到湖心,便設計成一個半島,上面植著草坪,栽著樹。 讓唐小舟大為感慨的是,竟然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因而想到,古人將花前月下當成一種特別的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又廣受後人推崇,並非這樣的景致真的多麼打動人,或者多麼的難得,而是所有人,一旦為生活所迫,便少了這種情趣,花前月下,也就成了一種奢侈。 冷雅馨到底是女孩心性,常常彎下腰,把手伸進湖水中,輕輕地攪動,將湖中的月影攪碎。她說,看著這月影慢慢地變形,又慢慢地聚合,覺得特別好玩。 走了一段,冷雅馨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等他發現的時候,才知道,她挽著他已經很長時間。 天氣仍然炎熱,皮膚和空氣接觸,有一種熱烘烘的感覺。走了一會兒,身體已經開始出汗,貼在衣服上,不太舒服。畢竟入夜了,又是在湖邊,有微風吹拂,陣陣涼意,拂面而過,讓那熱不覺得是熱,而是一種熱與涼的替換,很愜意很暢意。 他覺得奇怪,自己的手被一個女人挽著,他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純淨,完全沒有想到別的。是這個女孩有特別的魔力?還是周圍的環境,有了心靈淨化功效?他不明白。 冷雅馨的手機響起來。她接起聽了一下,說,我和朋友在一起。掛了電話。 唐小舟說,你的家人催你回去了? 她說,煩死人,老覺得我是個孩子。 他說,你本來就是個孩子嘛。 她叫起來,說,你以為你好大嗎?我都二十歲了。 他說,太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路上怕不太好走。 上了車,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她說,我不想回去。 他問,有什麼不妥嗎? 她說,沒什麼,煩他們。 他問,那怎麼辦? 她說,到你的酒店去。 他的心一陣狂跳,這是一種暗示嗎?據說,現在的女孩非常開放,興之所致,和誰都可以上床。難道她也是一樣? 雖然猶豫了一番,他還是把她帶回了酒店。 進入房間,她歡天喜地撲向其中一張床,整個人跳起來,仰躺在床上,說,今晚我就睡這張床。 唐小舟大吃一驚,她準備在這裡過夜?他的詫異還沒有完,她又突然說了一句:你不准欺負我。 他帶點挑逗地說,如果我欺負了你,怎麼辦? 她說,你敢,我殺了你。 他說,哇,我怕怕。 她突然變得認真起來,說,你是不是真的要欺負我? 他說,當然是真的。 她說,哇,原來你這麼壞呀。那我不敢在這裡了。我回家。 真是個孩子,她說走就走,立即從床上起來,向門口走去。 他一把將她拉住,甚至想把她摟在懷裡。他也說不清為什麼,真的開始喜歡她了。可想一想,還是克制了自己,僅僅只是拉住她的手而已。 她說,你幹嘛拉著我? 他說,你不是說今晚就睡這裡嗎? 她說,我怕你欺負我。 他說,我和你開玩笑呢。 她說,真的? 他說,真的。 她說,我不信,你要發誓。 他覺得好笑,說,男人如果真想欺負你,發誓有什麼用?你呀,孩子就是孩子。 她叫了起來,說,誰是孩子?唐小舟,我警告你,以後不准再說我是孩子。 連他也覺得奇怪,這個晚上,她真的和他住在一個房間裡,他們各自睡一張床,關了燈後,還說了好長時間的話,他竟然沒有一點邪念。整個晚上,主要是她在說,他在聽。她的話很多,甚至很弱智,說的都是她和女同學以及老師們之間的那些芝麻屁事,他卻聽得津津有味。許多時候,他心中有一種父親般的溫馨,令他想起從前不知什麼時候,女兒成蹊也曾非常喜歡這樣和他說話,說的是她在幼兒園裡的各種趣事。 第二天早晨,兩人一起在酒店吃過早餐,將她送回家,唐小舟便驅車返回雍州。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下午上班時間。唐小舟沒有耽擱,直接去了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正同夏春和以及梅尚玲談話,見到唐小舟,便說,小舟,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小舟說,剛到。 趙德良說,正好,春和同志尚玲同志都在,我們一起聽聽吧。 唐小舟坐下來,侯正德進來給他送了一杯水,又退出去。唐小舟打開筆記本,將情況說了一遍。 夏春和說,看來,需要採取一點行動。 趙德良說,我把你們找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有什麼想法? 梅尚玲說,我沒來得及和夏書記商量,先談一談自己的看法吧。我覺得,事實已經清楚,證據也非常充分。對於涉及柳泉市黑惡勢力的幹部,省紀委、省監察廳和省反貪局應該採取一些行動。不過,這個案子,涉及的幹部比較多,省紀委以及反貪局的力量恐怕不夠,估計要從其他市紀委抽調一部分力量。 趙德良思考了片刻,問夏春和,春和同志,你的意見呢? 夏春和說,我有點擔心,如果那樣的話,柳泉市官場就會發生一場大地震。而且,阻力也一定會非常大,這對柳泉市的穩定不太好,對全省的穩定,同樣會有不利影響。這些不利影響,有可能干擾我們辦案。 趙德良終於下定了決心,說,我看這樣吧,先從祝國華入手。他雖然已經退下來,但還是享受待遇的,仍然屬於國家公職人員。從祝國華入手,影響不會太大,牽涉面,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廣,而且也可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今天晚上,我們幾個常委,臨時碰個頭,由紀委把祝國華的事通報一下,提出一個方案,常委會議一下。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6 唐小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想徹底解決柳泉市的問題,並不是投入力量多少的問題,而是常委會能不能通過的問題。柳泉的班子顯然爛了,可是,將這樣的議題拿上常委會,阻力一定不小。相反,先從一個退下來的幹部著手,切入點很小,非常隱蔽,不容易引起某些人的警覺。見他們談的事特別,唐小舟告辭出來,進了侯正德的辦公室。 侯正德顯得滿面春風,對他說,小舟,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要好好請你。 唐小舟大概也知道他所指什麼,卻故意裝糊塗,問,有什麼喜事? 侯正德說,昨天已經定了,讓我去陽通。 唐小舟說,去陽通?什麼職務? 侯正德說,市委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 唐小舟想,這個位置,確實很適合他,不僅解決了正處,而且是個實缺。便說,那是要好好慶祝一下。 有一句話,唐小舟想問,卻沒有說出來。侯正德走了,趙德良這裡怎麼辦?有沒有一種可能,叫他仍然回來?有沒有一種可能,趙德良安排一個新秘書? 彭清源那一席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彭清源看出了他心理上的波動,暗示他要忍耐?如果真是這個意思,那是不是說,趙德良是在對他進行考驗,心裡早已有了安排?聯想到趙德良為了讓他當掃黑聯絡員,先安排他去跟進王會莊自殺案,唐小舟有了預感,自己一定會回來。趙德良做事的風格是深思熟慮,步步為營,每一件事,他都會想到後來好幾步,自己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是完全有可能的。更進一步想,趙德良如果不想安排他,他死乞白賴跑去陪趙德良晨練或者早餐,一定會被趙德良拒絕吧。趙德良之所以表情平淡,恰恰說明,他心中早就有數。 侯正德說,我估計,我一走,你又會回來吧。 唐小舟說,誰知道?老闆的事,別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便問其他人的安排。彭清源的秘書也安排了,以正處高配,到聞州的一個縣去當專職副書記。這兩個職務,都不是副廳,自然不是昨天常委會的議題,看來只是順帶給解決了。唐小舟真正想瞭解的,是昨天常委會的議題,說白了,也就是翁秋水的安排。見侯正德始終沒有提起此事,唐小舟不得不直說了。 唐小舟問,公安廳那個副廳長安排給誰了? 侯正德說,好像沒有安排吧。 唐小舟奇怪了,說,不會吧?這個位置空出來半年多了呀。 侯正德說,我聽說,組織部最初物色了一個人,手續都履行了,就差上常委會。這時候,公安廳自己提出來,這個人選的考慮不是太成熟,向組織部申請,把這個人撤下來。昨天討論的時候,組織部根本沒有報這個人選。 唐小舟糊塗了,到底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公安廳那邊發現翁秋水有問題,提出了反對意見?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翁秋水畢竟是沒戲了,自己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他原以為,這個結果,會令自己非常興奮非常快樂。實際並非如此,他一點快樂的感覺都沒有,相反,唐小舟的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極其不爽。這種情況,就像一個舊傷疤,原本已經結痂不痛了,你偏要將痂揭開,於是又痛起來。他想喝酒,甚至想把自己灌醉。很想約個什麼人出來,仔細思考之後,又覺得這種時候,約什麼人都不適合,只能放棄。 臨近下班,孔思勤閃進他的辦公室,問他,還不下班嗎? 他說,正準備走。然後問她,你晚上在哪裡吃飯? 她說,我反正一個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很好解決。你準備請我吃飯? 他說,好啊。 她驚喜地說,真的?你不是拿我開心吧? 他說,當然是拿你開心,讓你吃得開心嘛。你說吧,想去什麼地方吃? 她說,我家對面開了一家海鮮酒樓,我早就想去試試了。 那家酒樓的名字叫得很響,叫東京灣海鮮。酒樓裝修倒也挺上檔次,一樓完全空著,除了大堂領班之類的服務人員,就是一個又一個大玻璃池,裡面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海鮮,客人點菜,現場看到什麼點什麼。服務小組領著唐小舟以及孔思勤點菜的時候,孔思勤趁間隙向唐小舟介紹說,聽說這家店的老闆是個女的,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她到日本留學,學的東西非常明確,日本料理。學成之後,她並沒有立即回來,又去香港打工,瞭解香港海鮮的一些做法吃法,然後將日本料理、日本海鮮以及香港海鮮雜糅在一起,弄出了這麼間酒樓。 唐小舟說,我覺得日本料理最有名的,還是生魚片。 孔思勤說,是嗎?我也喜歡吃。 唐小舟問,你習慣吃芥末? 孔思勤說,第一次吃,覺得這是什麼東西,真難吃,往嘴裡一放,嘴裡像是要爆炸一樣,無數的蟲子往每一個地方鑽,難受得要死。多吃了幾次,我慢慢開始喜歡了。 唐小舟說,那就好,我們今天就吃刺生。你選,是魚類還是貝類? 孔思勤說,龍蝦和象拔蚌太貴了,還是吃魚吧,三文魚怎麼樣? 唐小舟說,我倒不是怕貴,只是一隻龍蝦,我們兩個人吃,不能點別的菜了。就聽你的,三文魚肉刺生,三文魚頭香煎。 孔思勤說,你不是不喜歡吃魚嗎?一下子點這麼多魚? 唐小舟說,香煎三文魚頭非常美味的,不信你試一試。 孔思勤說,看來,你真是雍州的另類。再好的海鮮,雍州人把辣椒一放,也吃不出味來了。雍州人的味蕾,因為辣椒的刺激,早就變得麻木了,什麼好菜,沒有了辣椒,對於他們來說,也是沒味的。 唐小舟說,你說的是真的。現在,雍州菜在全國非常有名,也非常自閉,總覺得除了雍州菜,全世界都沒有美味了。其實,雍州菜也就是把辣椒做到了極致,除了辣,再沒有別的味。據說,雍州人能把辣味做出一百三十種不同,可外地人,覺得只有一種,那就是辣。相反,像廣東人,他們的口味淡,味蕾敏感得多,對於每一種細微的味道,都能品嚐出來。雍州人想和廣東人爭一個口號,人家說吃在廣州,雍州人偏要說吃在雍州。這一場爭執,恰恰說明了雍州人的狹隘。別的不說,廣州人能吃雍州的辣,雍州卻不能吃廣州的淡。這就是差距。 孔思勤說,我聽說,因為在廣東的雍州人多,現在,雍州的辣椒醬在廣東,都成了搶手貨,銷量非常大。 兩人坐下來,唐小舟便說,這樣吃法,沒有酒,味道可能會差一點。 孔思勤說,那就來一點吧。 唐小舟正想喝酒呢,他想把自己喝醉,醉了以後,人事不醒,什麼痛苦全都沒了。可這話,自然不能對人言,同時又想試探一下孔思勤,便說,喝了酒以後,沒法開車了。 孔思勤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我不怕你醉得不省人事。 他們要了一瓶日本清酒。 唐小舟說,今晚,我們把這瓶酒乾掉,怎麼樣? 孔思勤說,你真的想醉呀? 唐小舟說,你怕? 孔思勤說,我怕什麼?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我有什麼好怕的? 唐小舟拿起玻璃杯,分別倒滿了兩杯。 孔思勤端過一杯,說,我喝這個,其餘的都是你的。 三文魚肉很快上來了,唐小舟端起酒杯,說,來,乾杯。 孔思勤雖然端起了杯子,卻不肯和他碰,說,總得有個名義吧?以什麼名義? 唐小舟說,以你的美麗的名義。 孔思勤說,切,美麗是時令產品,秋風一吹,萬物凋零,今天美麗明天不一定仍然美麗。何況,我也不美麗。這個不算。 唐小舟說,那以我們的名義。 她問,我們什麼名義? 他說,沒有名義的名義。 她撒嬌,說,不幹,怎麼叫沒有名義?你要什麼名義?我給你。 他說,好,以同事的名義。 她說,就是啵,總算找到了一種名義。 她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三文魚,蘸了芥末,將筷子往口裡送的時候,先伸出自己的舌頭,將三文魚放在舌的正中,再將舌往裡一縮。閉上口她並沒有立即嚼,而是先品嚐了一下芥末的味道,吞下去後,再張開嘴,向外哈了一口氣。 唐小舟端起酒杯,說,吃刺生不喝酒不行。兩人再一次碰杯。 三文魚頭上來了,孔思勤最初還不想吃,她討厭這種吃起來很麻煩的東西,吃了半天,也沒有一點內容,總覺得自己的收穫與付出的勞動不相襯。 唐小舟說,吃東西體現一個人的性格,肯定你的性格應屬於外向的,且風風火火,甚至有些急躁。可在省委辦公廳,一點都看不出來。 孔思勤說,省委辦公廳是什麼地方?就算是一塊石頭,也磨圓了,還能有性格嗎? 唐小舟問,你喜歡這裡嗎?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7 孔思勤說,談不上。不過,經歷了這麼多,我慢慢也明白了,一個人,肯定需要一些經歷。你要活著,就得有一個平台。喜歡不喜歡,是次要的,關鍵是平台要足夠大,足夠大你才會有發展空間。喜歡這種事,是一種感情,而感情卻是可以變的。如果你每天對自己說一百遍喜歡某個東西或者某個人,就算你再討厭這種東西或者這個人,喊了幾年後,相信一切都改變了。 唐小舟說,難道說,你不相信愛情? 孔思勤說,相信呀,愛情就是你對自己說,你愛他,結果,你真的愛了。以後的某一天,你對自己說,你已經不愛他了,結果,你就真的不愛了,愛情消失了。 唐小舟開玩笑說,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愛情就像你養的一條狗,你叫它過來,它就真的過來了,你叫它走,它乖乖地走了。 孔思勤說,不錯,我覺得這個比喻很貼切,愛情就是你精心養的一條狗,一條很漂亮很迷人的狗。 唐小舟好奇地問,你戀愛過嗎? 孔思勤笑了,說,你以為女研究生的感情生活,就一定是白紙一張? 唐小舟說,倒不是,只不過,我沒想到,你對感情看得這麼開,或者說看得這麼透。 孔思勤說,什麼叫感情?感情其實是一種極其私有化的情緒。你把對方當成你的私有物品,又騙自己說,這是愛。有一天,你發現他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覺得自己受了巨大傷害,那不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而是因為你覺得你的東西被人偷了。 這句話點到了唐小舟的痛處。他確實覺得,自己的東西被人偷了,而且是極其寶貴的一件東西。雖然他並不喜歡那件東西,可那畢竟是他的東西,他早已經向全世界申明過所有權。這不是在捍衛愛情,而是在捍衛感情所有權,就像國家捍衛領土完整。天下有哪個國家能夠容忍自己的領土被人無端侵佔?別說侵佔全部,就算是侵佔一點點,都會釀成國際事件,弄得不好,還會爆發戰爭。同樣的道理,人家的情感領地,自然也不容他人侵佔。換個角度看,人又有一種天性,那就是侵佔他人領地的天性。 唐小舟說,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看待愛情的。 孔思勤看了他一眼,轉過頭,目光飄向窗外。她抬起一隻手,指著窗外那個霓虹燈廣告牌說,看到那個廣告沒有? 唐小舟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個月餅廣告。時間過得真是快,轉眼又快到中秋了。那個廣告架在頂樓上,十分醒目,可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問,是啊,看到了,你想說什麼? 她說,小時候,我們吃的月餅是不包裝的,最多也就是包一層薄紙,堆在商店裡賣。大家都知道,那東西叫月餅。現在呢?所有的月餅,都要包裝了,一家比一家包裝得好。包裝得好,就不是月餅了?它還是月餅。愛情是什麼?就是那月餅,最本質的東西只有一個,就是人的交配權。無論你用感情也好愛情也好,什麼五花八門的包裝,她的根本,還是人的交配權。 唐小舟覺得身上有點發寒,同時也覺得,研究生就是研究生,看問題真是與眾不同,她的話力透紙背,一針見血,就像手術刀一樣,剖開現象見本質。另一方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聊了聊這個話題也蠻有趣,便站在她的對立面,說,按你這樣說,我們不需要法律或者道德了,只要遵從一個原則,人的交配權,就像動物那樣。 孔思勤說,可人生活的世界,被叫做社會,動物生活的世界,叫世界。這就是不同。社會的法則是法律道德和秩序,任何對法律道德以及秩序的反叛,都可能受到社會法則的懲罰,而不是動物法則的懲罰。這是社會屬性範疇的東西,而不是動物屬性範疇。交配權是動物屬性範疇,或者說是動物本能。感情的佔有性,是動物屬性決定的,而感情的私有化,是社會屬性決定的。 孔思勤的話,似乎句句都有針對性,或許,她聽說了什麼,有心想勸說他?此時的唐小舟,哪裡是這些話所能勸解的?她越這樣說,他越感到鬱悶,又不能將心中的塊壘吐出來。酒入愁腸,鬱結就更加牢固。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已經醉了。 孔思勤感覺到了他的醉意,提醒他,是不是別喝了? 他說,我沒事,我可是一斤的量。 孔思勤以為他真的沒事,陪著他將那瓶酒喝完了。 唐小舟還要酒喝,孔思勤才真正意識到,他是真的醉了,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喝。 唐小舟倒也沒有堅持,結了賬準備離去的時候,走路已經有些不穩。 孔思勤只好攙著他往外走。出門下了樓,車肯定是不能開了,孔思勤問他,是去我那裡,還是送你回家? 他說,我不想回家。 她說,那去我那裡,不過我那裡很簡陋。 他說,你把我扔在這裡,我就睡在這裡。 孔思勤說,你睡這裡,明天肯定上報紙的頭條。 好不容易到了孔思勤的住所,這是一套單身公寓。辦公廳因為沒房子給她安排,便給她報五百元租房費,她自己貼了三百,租下了這套單身公寓,看上去還不錯,乾淨整潔,裡面掛了很多飾物,很溫馨。唐小舟醉眼朦朧,當然看不到這些,進門之後,倒在了她的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睡了一覺醒來,睜開眼一看,不知身在何處,只見自己睡在一間很小的房子裡,房中瀰漫著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一盞桔黃色小燈,有一種夢幻般迷離的感覺。他覺得頭有點痛,嗓子乾澀,胸中有一種火辣。他能想起的是,昨晚喝了酒,卻一時未能想起跟誰喝酒或者喝了多少。他想找水喝,翻身而起,動作大了點,驚動了睡在沙發上的孔思勤。 孔思勤一下子坐起來,對他說,你醒了? 看到燈光朦朧之中的孔思勤,唐小舟想起了兩人喝酒時的情景。至於後來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又是怎麼睡下的,鞋襪之類是怎麼脫的,他想不起來了。 她走到床邊,彎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她,好點了嗎? 他是坐著的,而她站著,身上穿的是一件很薄的睡衣。睡衣很鬆,就在她彎腰的那一刻,乳房的輪線,完美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儘管她躬身的時候,身體擋住了光線,她的整個胸脯,幾乎看不到光,以至於乳房的輪廓,呈現一種幽暗的黑色,不過,燈並不在她的正面,恰好有一點微弱的光從側面穿過她的睡衣,斜斜地照在乳房的側面,令那部分弧線,顯得如此的觸目驚心。 他說,有水嗎?我想喝水。 她轉身而去,說,我估計你醒來要喝水,我涼了開水。 他看清了,這是一間單身公寓。公寓被隔成了兩部分,進門是一個小空間,中間是一扇推拉的鋁合金玻璃門,門的另一邊,應該是廚房和廁所。孔思勤走去的地方,正是廚房。他是第一次這樣看著她的背影,背部的一大半是裸露的,整個上肢,有一種向上伸展的感覺,就像一隻蝴蝶,震動著翅膀向上飛。他突然明白,有些女人,背部曲線最為生動優美,而有些女人,從背部看,非常埋汰,關鍵就在這個向上或者向下的趨勢。向上則挺拔流暢,向下則不夠伸展,顯得收縮,自然就少了張揚和釋放。因為睡衣很簡潔,她的腰部曲線非常清晰,細細的,隨著腿部的運動,輕微地扭動著,很有韌性。腰部以下,線條又開始奔放,到了臀部,便開始膨脹,像是兩瓣綻開的蓮花。 孔思勤將水端來,不是遞到他的手裡,而是直接送到他的唇邊。 唐小舟彎下身,用嘴接了杯沿,大口地喝著。孔思勤為了看清他喝下去的進度,身子向前勾著,頭偏向一邊,努力看著杯子。她不太可能望到杯子裡的情況,卻本能地做出這樣的動作。到了後來,杯子傾斜的斜度,不夠唐小舟喝水的進度,他伸出自己手,托著杯子,手就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水喝完了。她略顯猶豫,還是將手和杯子一起抽出來。她問,還喝嗎? 他說,剛才好像全世界都著了大火,不過現在火已經澆滅了。 她將杯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又回到沙發,躺下來之前說,再要喝,你叫我。 唐小舟見她躺了下去,頭對著他,烏黑的長髮,耷在沙發上,有一些髮梢吊在沙發的扶手上,如黑色的瀑布。他有些不忍,說,你睡床吧。 她問,你呢? 他說,我睡沙發。 她說,那不行,沙發太短,你的腳伸不直。 他說,你還是睡床吧,這樣我的心裡會不安,根本睡不著。 她想了想,說,那你也睡床。 他說,我還是睡沙發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她從沙發上起來,走到床邊,坐下來,說,上帝派我來考驗你。 第十六卷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 神秘而來的調查組18 他說,上帝太殘酷了,我怕我經不起考驗。 說著,他將腳往床下放,低頭去找鞋,準備去沙發上睡。她一把將他從背後抱住,說,我不讓你去。 他猛地愣住,一陣衝動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說,我先去洗個澡。 她猶豫了一下,鬆開了他。 他穿好了鞋,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準備洗澡。進了衛生間才發現,裡面沒有拖鞋。他拉開衛生間的門,見她站在門口。 他問,有拖鞋嗎? 她說,我這裡沒有男人用的東西。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 她說,不過,你可以用我的,只要你……她側過身子,從他的腑下鑽過,走進來,對著洗臉架上的毛巾說,這個是洗臉的。又指另一條說,這個洗澡,那個是揩腳的。 她站在他的前面,頭部擺動的時候,頭髮被輕輕甩動,髮梢劃過他的身體,像一陣風吹過。儘管他一直想克制,終於還是控制不住,雙手伸出,從背後抱住了她。她先是全身震了一下,卻不動。 她說,那為什麼沒有?肯定不是為了鍛煉自己的忍耐力。 他含糊地說,不是。 她說,你怕我需要你交換? 他說,不是。 她說,你很理性,其實我也很理性。 他說,嗯。 她說,可是,你忽視了一點,你需要,我也需要。 他一把將她抱住,緊緊的,似乎只要一鬆手,她就會從他身邊溜走一般。他說,我現在後悔了。 她猛地轉過身來,讓自己的胸部,緊緊地貼著他。她將自己的頭抬起,貼上他的臉。她的臉轉動著,讓火熱的唇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道輪線,準確地落在他的唇上。 他微微偏過頭,以便能有一個更適合的角度。他吻住她,用力地吸吮,彷彿想將她生吞下去一般。 她說,我給你,我早就想給你了。 他突然覺得全身的某種東西發生了爆炸,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體內膨脹。他猛地將她抱緊,她輕輕地往上跳了一下,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雙腿勾住他的背,整個人懸空了。他沒有弄明白,到底是自己把她抱起來的,還是她跳起來,他擔心她會跌下去,不得不用力托住了她。 她說,快點,要我。聲音顯得有點顫抖。 他抱著她,向前跨了半步,將她的後背頂在牆上,以便自己有更好的角度。 噴頭的水向下射著,淋在他們的身上,酣暢淋漓。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1 剛到辦公室,電話響了。這部電話一直不怎麼活躍,尤其這麼早就有電話來,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唐小舟接起電話,聽到余丹鴻在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余丹鴻對他顯得很客氣,說,小舟,坐。 唐小舟在坐下來之前,問道,秘書長找我有事? 余丹鴻說,正德同志另有任用,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唐小舟說,我聽說了。 余丹鴻說,正德同志離開之後,我需要給德良書記重新物色秘書,想來想去,廳裡的這些人,還是你比較適合。 唐小舟說,那好,我和侯處把工作交接一下。 他心裡卻在想,這個余丹鴻,把自己當菜鳥呢。什麼想來想去,綜合一處,本來就是替省委書記服務的,而綜合一處的處長,就是省委書記的生活秘書。當初,他擔任掃黑聯絡員,並沒有說他不再擔任綜合一處處長,甚至沒有明確他不再擔任趙德良秘書,侯正德只不過是臨時充任而已。想到侯正德得到那個位置,至少花一萬元,余丹鴻這番動作,到底是想自己給他送錢,還是希望自己對他感恩戴德? 離開余丹鴻的辦公室,唐小舟上樓去找侯正德。侯正德見到他,帶點神秘地說,余找你談過話了? 唐小舟說,是啊。 侯正德問,他沒有暗示要你表示一下? 唐小舟不想談這個問題,問,你什麼時候走?侯正德說,把這一攤子事交給你就走。 唐小舟說,昨天說吃飯的事,我估計時間上不一定安排得過來。我給你準備了一點小禮物,表示一點心意。說著,他拿了一塊手錶,遞給侯正德。 侯正德說,唐處,你這是幹什麼?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 唐小舟抓住他的手,將手錶塞到他的手裡,說,拿著。至於吃飯,我盡量抽時間,萬一抽不出來,相信你也不會怪我。 侯正德說,我怎麼會怪你? 唐小舟說,謝謝你的理解。現在,我們還是工作吧。 說著工作,可手機開始震動起來。唐小舟拿起一看,某個官場人物,以前電話聯繫挺頻繁,他坐冷板凳的這段時間,一次也沒有聯繫過,余丹鴻剛剛找他談話,立即電話來了。他原本不想理這種人,將手機放在一邊,任由它震動。轉而一想,人家是小人,你不能也做小人吧,雖然經歷了這次波動,看清了好多東西,畢竟經歷讓你更加成熟,你的表現,也應該更加成熟才對。何況,官場就是這麼現實,每一個官場中人,需要維護的關係實在太多,偶爾疏忽某個人,也是正常的。 他拿起電話,很熱情地和對方聊起來。無非是約吃飯,唐小舟裝著很爽快地說,好哇,沒問題。對方立即說,今天晚上怎麼樣?應付這類事,唐小舟很有經驗,他說,時間不能定。不過不要緊,你們吃你們的,到時候,我如果抽得出時間,一定去。 和他第一天接任這一職位的情況差不多,這個電話剛斷,又有新的電話進來,他再次拿起來看了看,接聽,仍然是那些話。 他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的消息,顯然傳開了。此前,他以為這類消息,是省委高層傳出去的,現在他知道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省委領導們,才不屑於傳遞這樣的消息,下面市裡縣裡的領導,都會在省裡發展自己的信息源,這類消息,肯定是信息源傳出去的。官場就是這麼現實,所有的關係,在於你是否有利用價值。 有了這次經歷,唐小舟甚至心存感激,畢竟,他看清了好多人好多事。 電話再一次震動,他拿起一看,是王宗平。 唐小舟拿起電話,說,宗平,你好。 王宗平說,我剛剛從省政府辦公廳出來,所以給你打個電話。 唐小舟一想,明白了。彭清源的秘書已經安排,是不是讓他去給彭清源當秘書?他問,怎麼說? 王宗平說,他們說,暫時借用。 唐小舟說,這沒問題呀。你是市裡的人,要到省裡,肯定是暫時借用了。 王宗平說,但秘書長的語氣,我聽明白了,他們好像並不準備長期用我,只是臨時過渡一下。 唐小舟說,你糊塗,臨時過渡又怎麼樣?用還是不用,還不是彭省長一句話? 王宗平說,那你的意思,我還是去? 唐小舟說,當然去,這還用考慮? 王宗平說,我怎麼感覺這事有點不靠譜? 唐小舟聲音提高了一點,說,胡說八道,什麼叫不靠譜?領導用人,有領導的想法有領導的方法,這不是你要考慮的。你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 王宗平說,那好,我聽你的。 唐小舟想了想,問侯正德,今天中午老闆有什麼安排? 侯正德說,聞州在喜來登有個活動,汽車城項目的談判,中午有一個工作餐會。 唐小舟再問,你去嗎? 侯正德說,我要去的。 唐不舟轉而對著電話說,我給兆平打個電話,如果他有時間的話,我們中午就去喜來登,大家一起聚一聚。 王宗平說,我也有這個意思,到省裡以後,能聚在一起的機會,就不那麼容易找了。 掛斷電話後準備給黎兆平打電話,可是很討厭,他還沒有翻到黎兆平的號碼,又有電話進來,一個副市長。唐小舟只好接聽電話,不等對方出聲,他先說了,對不起,在開會,然後掛了。繼續翻黎兆平的號碼,又被打進來的電話沖了。唐小舟乾脆扔了電話,翻出電話號碼本,用座機撥通了黎兆平的電話。 黎兆平說,這是好事,一定要聚一聚。這樣吧,我來安排,安排好了給你們電話。 放下話筒,唐小舟對侯正德說,正好,你去陽通上任,王宗平來省裡上任,我嘛,也算是胡漢三回來了,中午,你抽點時間,我們一起喝杯酒。 侯正德覺得有點為難,他才剛剛下去,背著書記另搞動作,書記會不高興吧?他說,我怕走不開。 唐小舟說,你放心,你告訴老闆,黎兆平在隔壁,你去敬一杯酒。他保證不會說什麼,說不定對你今後還有好處。 侯正德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評估他這句話。他很想說,你還不知道黎兆平和老闆的關係?轉而一想,這種事,還是少說為妙。他並不認為侯正德是個適合在官場混的人,自己之所以幫他,關鍵在於他交給自己的那封有關尹越的舉報信,自己不信任他,也源於那封舉報信。官場畢竟是官場,在官場交朋友,那是很幼稚的想法和做法。朋友是要分層級的,官場所交的朋友,只能是官場朋友,商場交的朋友,只能是利益朋友,酒場交的朋友,自然就是酒肉朋友。你都可以認為這是朋友,可你一定要明白前面的定語。那樣,你也就能夠時刻提醒自己,這些朋友的性質,不至於被這類所謂的友情所傷。 中午,黎兆平在喜來登要了一個小廳。並不像以前那樣,叫一堆美女作陪。黎兆平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他清楚,中午這餐飯,並不僅僅只是吃飯,畢竟還有些話要說,如果有美女在場,吃飯的性質,完全變了。 三個人坐下來,黎兆平讓服務員將其他的位子全部撤走,希望三個人坐得寬鬆。 唐小舟說,留一個位子,等一下還有個人來。 黎兆平不知道此事,便問,什麼人?他顯然不想自己這個三人幫夾進另一個人。 唐小舟說,侯正德。 黎兆平不太熟悉侯正德,卻也知道,目前侯正德頂替唐小舟當趙德良的秘書。黎兆平說,我聽說已經定了,他去陽通當副秘書長? 唐小舟說,是的。 王宗平問,那你回趙書記身邊? 唐小舟故作平靜地說,我本來只是臨時抽調,今天余丹鴻還煞有介事地找我談話,說想來想去,只有我最合適。 黎兆平點菜的間隙說,別理他,這個人有點陰陽怪調,拿雞毛當令箭。 黎兆平是個非常講究生活質量的人,當然,他也有能力講究。他點的菜非常高級,相對於喜歡吃辣的雍州人來說,堪稱另類。他將菜單拿在手裡,卻不打開,十分熟練地將一個又一個菜名報給服務員。 他說,一個鵝肝焗鮑魚。一個神戶黑椒牛仔骨。一個香煎雪魚。像鱍蚌刺生,芥末拿一支上來,我們自己加。海參肘子。兩斤極品肥牛下火鍋,另外每個人上一碗魚翅。 唐小舟和黎兆平一樣,不是非常熱衷於辣菜,王宗平則不同,他是無辣不歡,不辣的菜,在他的嘴裡,統統是難吃得要死。見黎兆平報出這些菜,王宗平頓時叫了起來,說,一個辣菜都沒有,你還讓不讓人活呀。 黎兆平將菜單往他面前一放,說,你真不好侍候,我有心讓你吃點好的,你卻上不得檯面。你要辣菜,自己點好了。 王宗平也不看菜單,報了兩個雍州菜,服務員卻說這裡沒有。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2 黎兆平說,老土了不是?你以為這裡是街頭的大排檔呀?這裡就算是做雍州菜,也要做得上檔次,做得別出心裁。這樣吧,再加一個極品雍南鴨舌,一個辣味雞絲。 服務員問,喝什麼飲料? 黎兆平說,飲料就不要了,我在這裡存有茅台酒,拿那種小瓶的,先拿四瓶上來。 唐小舟說,四個人,點這麼多菜,是不是多了? 黎兆平說,那兩個菜是他吃的,他是天生的賤人。其實,吃辣的是一種最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倒不是辣椒有什麼問題,而是雍菜的做法,不是煎就是炸,不光把食物的營養破壞了,而且,加進了很多食物垃圾。 王宗平說,你們都是貴人,我是賤人。要不,你們都混得人模狗樣,我一個人混得這麼差? 黎兆平說,你怎麼差了?馬上就是常務副省長的秘書,和小舟平起平座,都是二號首長了。 王宗平說,誰知道什麼結果?我聽說,他和陳的關係,不是一般的不好,兩個人鬥得很厲害。我如果成了池魚,那就麻煩大了。 唐小舟能夠理解王宗平的憂慮,他以前服務的那位領導,就因為和市長溫瑞隆鬥得厲害,結果把自己賠進去不說,還連累了王宗平。現在的彭清源和陳運達,原本就處於激烈的競爭地位,二十多年來,一直是你追我趕,沒有拉開距離。現在是陳運達領跑,可這個領跑的位置一點都不輕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別人超越。兩人明爭暗鬥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間的恩怨,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才有數。 民間有一種說法,因為兩人來自同一個縣同一個地區,兩人的官場關係,開始有很多交叉。那時有交叉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當時他們處於中底層,需要彼此相互抬轎子。後來,兩人差不多同時到了高層,成了競爭對手,這種交叉的關係,就充滿了危險和變數。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清理這種關係,別說兩面討好,就算是某時候和對方說了一句話,喝了一餐酒,也會被打入另冊。 曾經有一個市的副市長,是陳運達的人,他需要到省裡來跑一個項目的資金。陳運達是常務副省長,財政廳是他分管的,這筆資金,只要陳運達簽字就行。副市長事前已經約好了陳運達,可到達省城後,才知道出現了意外,陳運達被臨時召到了北京。巧就巧在陳運達走得匆忙,沒有告訴這位副市長。副市長以為陳運達在辦公室等他,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去了,去了之後,發現陳運達和秘書的辦公室都鎖了門,打手機又是關機。他不知道陳運達正在飛機上,以為他只是有事走開一會兒,隨時會返來。當時是走不是,留也不是。 副市長正不知所措,迎面見彭清源過來,無法迴避,只好硬著頭皮打招呼。 彭清源十分熱情,邀請他去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一坐。他並不想去,卻又不能不去。人家副省長主動邀請,你還能拒絕?也太不給面子了吧。坐下來就聊,說到跑項目資金的事,在這位副市長看來,事情是陳運達管的,彭清源應該不會插手。可他沒料到,彭清源竟然說,運達同志臨時有急事去了北京,還不知幾天能回來,你這事又急,不如我帶你直接去找龔省長吧。有彭清源出面,龔省長很爽快地在報告上簽了字。 幾天後,陳運達回來,聽說了這件事,找出各種理由,卡著這筆資金,不讓財廳轉賬。不僅如此,四個月後,他直接讓這位副市長去了政協。 兩人一個是省長,一個是常務副省長,都是省委常委,誰如果想做出一個什麼決定,另一個人肯定找出各種理由反對,誰如果想提拔什麼人,也一定會受到對方的阻撓。所以,兩人要幹什麼事,一定得鬥志鬥勇,將三十六計用遍,以達到目的。在江南省,陳運達以精通春秋戰國諸侯紛爭的歷史和善用三十六計著稱,又是政府一把手,官職比彭清源高一些,兩人間的爭鬥,彭清源自然就處於弱勢。 另一方面,彭清源在江南省官場的地位也非常微妙。江南官場,最大的政治勢力或者說派別,掌握在陳運達手裡,其次是游傑。游傑有天生的優勢,他是高幹子弟,到處都是父親的門生故舊,骨子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只不過因為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影響了鬥志,自己的利益受到影響的時候,他是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現在又來了個趙德良。趙德良要想在江南省站穩腳跟,就一定得培植自己的政治勢力。彭清源頭上有三座大山。而他的後面,又有鄭硯華、吉戎菲這樣一些新生代,以及陳運達大力培養的葉萬昌、宗盛瑤等人。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深淵。 王宗平看到的,都是這些表面現象,他沒有吃透一個關鍵點,那就是趙德良是江南省官場最大的變數。 趙德良單槍匹馬闖進江南,江南官場早已經分疆裂土,諸侯割據,他想建立自己的政治勢力,談何容易?從中下層培養?雖然是一個辦法,卻太慢了。你還沒有把自己的勢力培養壯大,人家早已經將你的司令部搗毀了。他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諸葛亮當初向劉備出的主意,聯吳抗魏,也是當初毛澤東對蔣介石使的絕招,建立最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從這種意義上說,對於彭清源,趙德良絕對是要大加利用的。因此,彭清源的命運,和唐小舟的命運有很大的相似之處,與趙德良共榮共衰。 這些話,唐小舟自然不好對王宗平直接說,只好換了種口氣,對他說,我們是朋友,是哥們,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 王宗平說,我當然相信你。只不過,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們不知道,井繩比蛇可怕得多。蛇嘛,你將它打死,就萬事大吉。井繩你怎麼打死?怎麼打,它還是井繩,還在那裡。 黎兆平說,我相信一句老話,事在人為。我們三個人,命運的曲線有極大的相似性,都走過彎路,吃過虧。正因為吃過虧,我才堅信一點,世界上的任何事,肯定有很多種辦法去解決,但只有一種解決辦法是最佳的。一個人成功與否或者說成就大小,與他找到多少最佳解決方案成正比。同時,我還相信一點,遇到事,你努力去做,總比逃避要好。哪怕做錯了,你也可以獲得經驗和教訓,經驗和教訓是財富,什麼都不做,卻只是零。 王宗平對黎兆平說,你也認為我應該去? 黎兆平說,當然應該去。我剛才已經說了,做了比不做好。做,你就擁有了找到最佳解決方案的機會,不做,你什麼都沒有。你也不想想,你去了,就有機會,不去,就只可能像現在這樣,不冷不熱地被擱著。 唐小舟也說,你也不想想,除了這次機會,你還會有別的機會嗎?這也就是碰到了彭清源,如果換個人,就說換了你自己吧,你敢用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嗎? 黎兆平說,是啊,別說這個世上只有商人迷信,官員其實更迷信。能遇到一個不怕犯忌的人,是你這一生最大的福氣。 唐小舟暗想,你還這想那想,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我替你使了多大的勁?彭清源真的就是官場另類?真的不忌諱這種事?才怪。彭清源之所以肯要王宗平,說到底,可能還是看在趙德良的面子上。既然唐小舟出面,彭清源便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唐小舟本人求情,還是趙德良的作用。如果沒有這樣的背景,你能有這樣的機會? 恰好第一道菜上來了,王宗平端起酒杯,說,好,我聽你們的。干。 干了第一杯酒,黎兆平轉了一個話題,說,聽說祝國華出事了? 唐小舟不好直接回答,只是說,我遠離權力中心,消息閉塞。祝國華出了什麼事? 祝國華曾經是江南省官場的一個強人,軍人出身,作風霸蠻,說一不二,具有令人震驚的執行力。當年,江南官場出現一個副省長空缺,競爭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彭清源。據當時江南官場的說法,祝國華的機會比彭清源要大得多,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彭清源和陳運達同時來自陵峒,上面也擔心這樣兩個人同在一個鍋裡是否合適,因此傾向祝國華。後來也不知彭清源動用了什麼關係,竟然把祝國華打敗了。 祝國華競爭副省長失利,被安排去了柳泉市人大,幾年後到齡退休。即使如此,祝國華仍然以強勢控制著柳泉市的最高權力,六年之內,換了兩任市委書記,都是被他擠走的,直到他力薦的葉萬昌被提拔起來。 王宗平說,這個人太剛了,我早就說過,他遲早會倒霉。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3 黎兆平說,最好玩的是葉萬昌,我聽說這些天,他在雍州和北京兩頭跑,基本不回柳泉。柳泉出現了一種說法,抓了一隻老虎,嚇壞了一隻病貓。祝國華就是那隻老得連牙齒都掉光的虎,葉萬昌就是那只病入膏肓的貓。 唐小舟想,社會上有些人就是如此,褲襠裡儘是屎,卻以為多穿幾層褲子,臭味就可以包住。葉萬昌在柳泉賣官鬻爵的事,江南省官場早有傳聞,他早就應該知道,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王會莊貪污案的引爆,應該就是前奏,打響了清剿葉萬昌的第一槍。最終雖然證實謀殺王會莊的是曹滿江,表面上看,似乎沒葉萬昌什麼事,可有幾個人相信與王會莊其實沒什麼直接交往的曹滿江,會去幹這種謀殺的勾當?又有誰不懷疑,此案的背後,一定還游著一條大魚?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葉萬昌便已經意識到,一場巨大的反貪風暴,正向他席捲而來。接著出現了盧清華案,這可以說,是清剿葉萬昌的又一個戰役。葉萬昌顯然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以為可以借助群體性事件,迅速扭轉局面。在盧清華案中,葉萬昌至少做錯了兩件事,第一,他未能正確評估那些在背後支持他圍攻江南日報社的人。那些人將他當槍使,希望他跳出來鬧一鬧,把水攪渾,給趙德良施加壓力,他毫不猶豫地干了。第二,他低估了趙德良的權力控制能力,以為趙德良真如江南官場傳說的那樣,只是一個無勇無謀只會弔書袋的書獃子。用黎兆平的話說,任何一件事,肯定有一種解決辦法是最好的,可葉萬昌不僅沒有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甚至連次好的都沒有抓住,選擇了一個最差的辦法。趙德良恰恰抓住了葉萬昌行動中存在的漏洞,開始了大舉反擊。儘管後來趙德良的江南大掃黑功敗垂成,但在柳泉,卻打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大勝仗。到了這一步,葉萬昌建立的城防陣地,已經相繼失守,此時他的一切努力,大概也僅僅只是困獸鬥吧。 唐小舟說,葉萬昌雖然是一隻病貓,但也不是一隻弱貓吧? 黎兆平說,你的意思是指省裡會有人出面保他?我看不一定。葉萬昌的事,早幾年,就已經有很多傳說了。官場上的那些人,一個比一個猴精,聽到那些傳說之後,恐怕沒有人不防一手。上面的人,之所以一定要保某個人,說到底,那不是為了保別人,而是為了自保。如果那些人不需要自保呢?他們還會下死力氣保葉萬昌嗎? 王宗平說,恐怕不能完全撇清關係吧?我聽說,葉萬昌往上送禮是很有一套的,他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往省裡跑一兩趟,省裡領導家裡有什麼事,他是必到的。到了過年過節,他會弄一個車隊往北京跑。 黎兆平笑了笑,說,難道真的拜的佛多,自有佛佑?官場之上,根本沒有這回事。你見佛就拜,遇到小災小痛,或許這些佛會幫你一把。真的遇到大事了,尤其是人家需要拿身家性命往上撲的時候,肯定沒人理你了。 正在這時,侯正德進來了。進來之後,先向大家賠不是。 黎兆平指著那個空位子和桌子上那瓶茅台說,道歉要有誠意,那是你的,你看著辦。 侯正德已經喝過酒,此時再加一點,只要不醉,也不是問題。他爽快地說,好,罰酒。說著,自罰了三杯,然後倒了第四杯,向大家敬酒。 黎兆平說,這酒雖好,但喝多了也害人的。就像美女一樣,貪多不化。所以,你別只顧著喝酒,先還是消化一下。這神戶牛仔骨還有兩塊,專門留給你的,嘗一嘗。 侯正德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夾起一塊牛仔骨,送進口裡。 黎兆平又說了,剛才,我們在談抓了一隻老虎,嚇壞了一隻病貓。你在高層,給我們透露點內幕消息? 侯正德到底政治上還不夠成熟,大概也是覺得唐小舟、黎兆平這幾個人很強勢,有意在他們面前賣弄一下,說,你是說祝國華案吧?事情不小。 黎兆平問,不小是多大? 侯正德說,好像說,已經查清的有近千萬,估計可能還不到一半,繼續往下查,搞不好有幾千萬。 王宗平說,幾千萬?那夠打靶吧? 侯正德說,打靶?便宜了他。他的兒子祝濤更厲害,號稱身家幾十個億,幾乎全部是黑錢,還有幾條人命和十幾起血案。沒有他這把保護傘,他兒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變成灰了,還敢這樣猖狂? 黎兆平說,我聽人家說,祝濤是用人不當,那些壞事,全都是他的副手姚衛清干的啊。 侯正德說,你說,狼和狽,哪個是大哥哪個是二哥? 唐小舟也不知道這些內幕,但又不希望侯正德透露太多。畢竟,這都是高層機密,一些事情,被人們傳來傳去之後,到底會起到什麼化學作用,誰都無法預料。尤其無法判斷某件事是否出現對趙德良不利的變化。趙德良是他背靠的大樹,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護這棵大樹。他舉起杯,對大家說,來來來,我們喝酒。 黎兆平也舉起杯,對侯正德說,侯兄,以後在陽通有什麼事,還要請你多照應。 侯正德大包大攬,已經不再是辦公廳秘書的感覺,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事,打一個電話就行。 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第一天,趙德良就給他佈置了一個特別任務。 趙德良說,雙節之後,公安廳要舉行一次全省公安局長會議,全省各市州縣的公安局長和常務副局長參加,這是公安戰線一次非常重要的會議,泰豐同志已經向我匯報了幾次,希望我去會上講一講話。開始,我考慮還是不講了,我對公安業務不是太熟,怕說外行話。後來再三考慮,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說一說。說什麼呢?不疼不癢的話,說了也是白說,既沒有意義,也對目前江南省的治安形勢沒有用。我想談一談江南省的反黑工作。反黑工作怎麼談?談什麼?談淺了,不疼不癢,人家當耳邊風。談深了,一是談不透,二是涉及很多問題,三是對今後的工作,可能造成某些意想不到的影響。我反覆想了想,是否可以從這幾個方面去談。一,講一講江南省的治安形勢,可以簡單地舉幾個例子。二,講一講反黑的必要性。三,講一講共產黨對反黑的立場以及省委對反黑鬥爭的決心。如果我記得不錯,長期以來,我們是不承認有黑社會存在的,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深圳第一次提到有黑社會組織,到了新世紀之初,國家層面,才承認存在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集團。我還是覺得,黑惡勢力這個提法,更為準確一些。黑社會是什麼?是一個組織極其嚴密的與現行法律相對抗的組織結構。鬆散型的組織結構,可能存在,嚴密的組織結構,我估計不太可能。所以,提黑惡勢力而不是黑社會,定義更準確。這個稿子,讓別人動手,我不放心,你先拉一個初稿,給我看看? 這一席話,讓唐小舟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難道說,趙德良還想反黑?以前是說掃黑,現在說反黑,一字之差。掃黑帶有行動性質,反黑卻是一種姿態一種決心一種立場,看起來,一字之差,似乎只是文字遊戲,認真揣摩,卻可以看出趙德良強硬的態度和堅韌的決心。前一次掃黑,他已經連鬍子眉頭都給人家燒了,焦頭爛額,他還不吸取教訓,要繼續反黑?這黑能反下去嗎?上一次是誡勉談話,這一次,會是什麼結果?唐小舟真的不敢想。 另一方面,唐小舟相信,趙德良做事,絕對深思熟慮,他如果沒有事前運籌帷幄,大概也不會再提此事。這麼說,他已經胸有成竹了?或者此前有人議論說,北京那個調查組是趙德良自己請過來的,難道真是如此?仔細想一想,這事還真有可能,並且韻味十足。 怎樣才能做到胸有成竹?這事如果第二次拿到常委會討論,大概沒有那麼容易通過吧。上次畢竟有柳泉市黑勢力圍攻省委機關報的事情發生,那是一個突破口,也是一次危機處理,屬於順勢而為,水到渠成。現在呢?有了北京的誡勉談話之後,趙德良再將此事提交常委會,恐怕就會授人以柄,遭到強烈反對。 既然趙德良下了這個決心,唐小舟也不好說什麼。趙德良根本就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向他下令,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執行。他問趙德良,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如果沒有,我先去做一些準備。 趙德良說,沒有了,你去吧。 他站起來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了。他拿起一看,是葉萬昌。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4 他按下接聽鍵,然後說,葉書記,你好。 趙德良顯然聽進了這句話,眼睛瞪大了一些,望著他。 葉萬昌說,唐處,我想見趙書記一面,當面向趙書記匯報工作,請幫忙安排一下。 唐小舟問,你主要向趙書記匯報什麼內容? 下面的人向省委書記匯報,需要提前告之匯報內容,由省委書記判斷是否值得一聽,再考慮安排。而報告的程序,並不是找唐小舟,而是呈報給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再由一處報告給余丹鴻,最後由余丹鴻統一安排。葉萬昌不找余丹鴻,直接將電話打給唐小舟,似乎表明,余丹鴻那條路走不通,或者葉萬昌不願意走。 唐小舟之所以有此一問,一是程序,二是想讓趙德良知道。他說過此話後,拿眼睛望著趙德良。趙德良只是看著他,並沒有絲毫表情,這似乎表明,他並不準備見葉萬昌。 唐小舟說,最近這段時間,趙書記很忙。你也知道,馬上就是雙節了,很多事,都需要處理。能不能過完節以後再考慮? 葉萬昌說,我已經在樓下,你能不能跟趙書記說說,十分鐘就夠了。 唐小舟只好請示,他用手捂了電話,對趙德良說,是柳泉的葉書記,他已經在樓下,想向你匯報工作。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今天九點要去政協出席一個會議,八點四十出發,此時還有二十分鐘時間,也不是不可以安排。趙德良想了想,說,我今天爭取抽時間見他,如果安排好了,你再通知他。 唐小舟將手機貼在耳邊,對葉萬昌說,葉書記,我已經向趙書記匯報了。趙書記同意,但現在沒有時間,等時間安排好,我再給你電話。 葉萬昌在千恩萬謝,唐小舟已經掛斷了電話,離開趙德良的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寫講話稿,對於唐小舟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寫文章是他的職業,之所以能有今天這個位置,與十幾年兢兢業業地寫文章,大有關係。問題在於,此事的結局太莫測了,他心裡早存了一種恐懼。有了這種恐懼,心理上,便產生了一種抗拒。這種抗拒,會影響到他的寫作狀態。 他突然想到,徐雅宮一直在跟蹤江南省的掃黑工作,應該有些資料自己可以借鑒。 最初將徐雅宮拉進來,他是想借助掃黑,讓徐雅宮迅速提升名聲,有了名聲,自己再向報社方面遞幾句話,給徐雅宮解決個級別,應該問題不大。沒想到,徐雅宮也成了掃黑的犧牲品,宣傳掃黑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報社便派徐雅宮出去學習了,學習歸來,不是提拔,而是將她調到了子報,在記者部掛了個副組長。日報是廳級,子報是處級單位,部門主任才是科級,組長基本就沒有級別了,何況還是副組長? 徐雅宮曾對唐小舟開玩笑,說,我被你害了,現在是流放。 儘管如此,徐雅宮為掃黑做了大量的案頭工作,這些東西,唐小舟反覆叮囑,一定要保存好。 他給徐雅宮打了一個電話,叫她把那些材料準備一下,今天晚上帶到喜來登去,他要用。 唐小舟最滿意徐雅宮的是,她幾乎從不在自己面前問為什麼,他叫她做什麼,她總是服從,並且努力做好。同樣,他每次和她見面,分別時也不需要纏綿,他只是說一聲,走了,轉頭便走,她既不纏他,也不問他為什麼這麼急。 他們見面的地點通常都是賓館房間,早晨他起得早,那時她還在熟睡中。更多的時候,他悄然起床,洗漱之後,她也沒有醒來。他悄悄地離開,根本不和她打招呼,事後她也不會計較。當然,他有時也想,這或許因為她並不愛他,就像他並不愛她一樣。在他看來,自己這種年紀的人,談愛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都非常之高,實在比二十歲時隨意地浪費時光更加奢侈。人和人何必要愛呢?正如孔思勤所說的,月餅就是月餅,即使加上再華麗的包裝,也還是月餅。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了華麗包裝,整個人類的生活,將會簡單方便得多。 正胡思亂想著,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嚇了他一大跳。他定定神,坐正身子接起電話,竟然是谷瑞丹。 谷瑞丹不說話,只是哭。唐小舟頓起惻隱之心,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嗎? 她哭著說,不好。 他想,她或許夢想著翁秋水升副廳長,她順利接任處長吧。竹籃打水一場空,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表面上,他還得敷衍,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她說,小舟,我們復婚,好不好? 他一下子愣住了。她叫他,從來都是唐小舟三個字連成一體的,吵架的時候,便會像趙世倫一樣,叫他姓唐的,哪怕是兩人熱戀的時候,也是如此,今天太陽又一次從西邊出來了。不過,對於她的太陽,他已經有了充分理解,不可能再感到那種虛妄的溫暖了。 他說,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我有點跟不上。 對於他的譏諷,她竟然沒發脾氣,而且極其溫柔加上懺悔,說,我知道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只要你答應復婚,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 唐小舟說,是嗎?那翁秋水怎麼辦? 她一下子愣住了,過了片刻,氣急敗壞地叫道,唐小舟,你王八蛋。說著,便掛斷了電話。 唐小舟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這是多年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轉而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很小人,因為人家曾經傷害過你,你便躲在陰暗處,抓住機會照準人家的腦袋一記悶棍,這不是小人行徑,又是什麼?這樣的事,有什麼可得意的?你應該痛恨自己才對。再說,自己和她離婚,真的就那麼光明正大?谷瑞丹是覺得他前程無望才提出離婚,而他呢?難道對於今天的變化,一點感覺都沒有?如果說沒有,鍾紹基提出調他去雷州,他為什麼一口回絕?說到底,對於重新回到這個位置,他還是有信心的,只不過沒有流露而已。儘管他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別得意忘形,可心裡仍然覺得透爽。 出發的時間到了,趙德良走到他的辦公室門口,對他說,好了嗎? 唐小舟嚇了一大跳。都是被谷瑞丹這個電話纏的,他竟然忘了給馮彪打電話。他匆忙站起來,拿了自己的包,又接過趙德良的包和茶杯,一邊跟著趙德良向前走,一邊撥通了馮彪的電話。好在馮彪非常守時,已經等在了樓下。 省政協這個會,主要是參政議政,趙德良出席,也只是表示一個重視的姿態。領導們在會議室裡開會,秘書們在旁邊的小房間裡等待。當然,領導並不是一開始就進入會議室,而是事先被請進休息室,等會議正式開始,才有專人過來請他們。 進入會場之前,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讓葉萬昌到政協來等吧,看中午吃飯之前,能不能抽出一點時間。 唐小舟給葉萬昌打了電話,葉萬昌再一次千恩萬謝。 政府方面來參加會議的是彭清源,王宗平今天第一天上班,也跟了過來。 王宗平和這個秘書圈子還不熟,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唐小舟坐在一旁和他說話,讓他情緒穩定了許多。其他的秘書準備打牌,叫唐小舟上場,唐小舟說,你們玩吧,我和宗平聊聊天。 過了半個多小時,葉萬昌摸上來了。探頭一看,一屋子都是秘書,許多人都是他認識的。他跨進來,衝著這些二號首長們點頭哈腰,一個一個地握手,遞煙,問好,諂媚地笑著。 唐小舟有點不耐煩地說,你怎麼上來了? 葉萬昌說,你不是讓我來等嗎? 唐小舟叫他到政協來等,又沒讓他立即上來。他心想,這人到了關鍵時刻,腦子也不好使了,抓救命稻草呢,平常的判斷力理解力,全沒了。他說,你還是去下面等吧,安排好了,我給你電話。這裡人來人往的,你一個市委書記,坐在這裡影響不好。 葉萬昌說,那好那好,我去車上等。 葉萬昌一走,那伙秘書們說上了。 政協一個副主席的秘書說,葉萬昌也有今天,平常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另一個副主席的秘書立即接過話頭,說,這個人,以前眼睛掛在天上,對我們這些小秘書,視而不見,好像我們都不是人一樣。 這個話題,就像興奮劑一般,很能勾起這些秘書們的興頭。一個沒有說完,另一個又接過去了。 有人說,這個人太狂妄了。我早就說過,在官場中混,狂妄的人,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立即又有人說,你們說什麼呀,人家還是市委書記呢。 這話立即遭到了反駁,說,哼,市委書記?今天是市委書記,明天就不知道是什麼了。是階下囚,那是便宜的,搞不好要打靶。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5 旁邊立即有人接腔,這麼嚴重嗎? 政協主席的秘書學著小品演員宋丹丹的腔調說,嚴重?不是簡單的嚴重,是太嚴重了。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吧,這傢伙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柳泉,也是一霸,是葉萬昌的大內總管。在柳泉,只要走不通的路,找到他的這個女兒,送上一筆錢,立即通。他已經把小女兒送到國外去了。我聽說,他的小女兒在國外開了一間什麼公司,根本就不賺錢,只是在那裡替葉萬昌洗黑錢。葉萬昌在國內貪污得來的錢,全都轉移到她女兒的公司,所以,公司的架子搭得很大,還常常以外商的身份,回來談項目。什麼項目?其實就是回來收錢,再以項目的方式,把這些錢轉出去。葉萬昌早就有打算,再撈幾筆,然後和家人一起去國外。 有人頗有先見之明地說,看來,他這個夢是做到頭了。 唐小舟想,如今的官場,真是沒有秘密可言。尤其是這些二號首長們,他們跟著領導,每個人都裝了一肚子的秘密,湊在一起,就拿這些秘密做交換。你如果想瞭解官場的什麼事,根本不需要去找官員,只要和某些秘書關係密切,什麼事都可以打聽清楚。 當然,之所以人人都知道葉萬昌要出事了,也有一個原因。紀委立案調查祝國華,自然不可能瞞得過葉萬昌這個市委書記。消息一出,葉萬昌立即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任何人臨死之前,都會拚命掙扎,葉萬昌自然不會例外,他一直都在四處活動,又跑北京又跑省裡,省裡各級領導,他大概找了不知多少人,也就間接地把他的事情,宣得天下沸沸,人盡皆知。 這些秘書如此評價葉萬昌,至少說明一點,他們服務的那些領導,對葉萬昌其人,印象並不是太好,即使葉萬昌找他們時,他們當面不好表現得冷淡,背後一定說過什麼。秘書們知道了首長的態度,才會在此時猛踩他。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表明,這些領導們,將不會出面替葉萬昌說任何話。 在官場混一輩子,臨了也沒有幾個真正肝膽相照的朋友,這大概也是官場的一種寫照。有這面鏡子當前,能夠令人警醒。 十一點二十,會議結束了。比預想早一點。政協的領導們隨後去餐廳,趙德良因為要見葉萬昌,便開了一間休息室。 進入休息室,趙德良問,葉萬昌呢?他並不叫萬昌同志或者什麼,而是直呼其名。 唐小舟說,在車裡,叫他上來? 趙德良說,讓他上來吧。 葉萬昌很快便上來了,大概是連走帶跑,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趙德良坐在沙發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因為沒有叫葉萬昌坐,他不敢坐下來,只好站在趙德良的左側面,半躬著身子,輕聲叫了一句,趙書記。趙德良將茶杯放下,問道,你有什麼事?仍然沒有叫他坐的意思,顯然是要給他一點威懾。 唐小舟知道,他現在還是市委書記,讓他這麼站著,肯定不是個事。趙德良給他臉色看,但也不至於做得太過分,這種時候,需要自己出面替趙德良解圍。唐小舟端了一杯茶,走到葉萬昌面前,說,葉書記,你請坐。 葉萬昌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唐小舟將茶水放在茶几上,轉身準備離去。 趙德良說,小舟,你坐下。 唐小舟意識到,趙德良希望他作記錄,立即掏出筆記本,並且拿出錄音筆。 葉萬昌端起面前的茶杯,卻沒有喝,握在手上,說,我來向趙書記作檢討。 趙德良的架子端得很大,表情冷冷的。唐小舟的印象中,趙德良還從來沒有在哪一位下屬面前,掛上這一臉嚴霜的表情。趙德良說,哦,檢討什麼? 葉萬昌說,我沒有管好自己的家人,致使家人打著我的旗號,在外面干了很多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 趙德良說,紀律方面的事,你應該去找紀委。他們會評估的。 如果說趙德良端著架子不請葉萬昌坐,是敲打了他第一下,現在這句話,就是敲打了他第二下。事到如今,你還說什麼沒有管好家人之類的屁話,這是典型的避重就輕嘛。你的問題,難道僅僅只是沒有管好家人這麼簡單?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甚至都不需要你作檢討。這樣的事,大概不少官員身上都有,每個人都需要檢討的話,省委領導只怕得一天十幾個小時看官員們的檢討了。 葉萬昌說,祝國華被雙規這件事,對我震動很大。我想到,我的女婿姚衛清和祝國華的兒子祝濤走得很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趙德良再次輕輕地哦了一聲。[TXT小說下載:www.wrshu.com] 葉萬昌繼續說,我知道不能再糊塗了,所以找公安局的同志側面瞭解過。這一瞭解,我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姚衛清竟然和祝濤一起幹了那麼多壞事。尤其令人髮指的是,上次圍攻省委機關報,竟然是這兩個混蛋指揮人幹的,這簡直是無法無天嘛。 趙德良說,查清楚了嗎?真是他們兩人幹的? 葉萬昌說,基本事實已經清楚了。當然,更具體的情況,我還不是太清楚,案子是公安廳在查。趙書記,我今天來,是因為我心裡十分不安,我一定要向組織說清楚。這些罪惡,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發生,甚至有些事,很可能是打著我的招牌干的,無論怎麼說,我是難逃其責的。以前,我光顧著工作,疏於對家人的教育和管理,才導致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個人慾望膨脹,為所欲為。趙書記,這個教訓深刻呀。今天,我來到這裡,只是想表明我的態度,我是受黨教育多年的老黨員,我有黨性有原則。我想向省委和趙書記表明三點態度,一,堅決支持和積極配合省委查清我女婿的問題,該受什麼樣的制裁,就受什麼樣的制裁,決不姑息。二,在對待女婿的問題上,我是犯了嚴重錯誤的,所以,我一定端正態度,接受省委的審查,不諱錯不瞞錯,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我必須為自己對黨對人民所犯下的錯誤,承擔一切後果。三,鑒於我在這件事情上所犯的錯誤,對黨和人民的事業,造成了一定的損失,產生了較為惡劣的後果,我正式向省委提出請辭。現在,我口頭向趙書記請辭,回頭,我會將書面請辭報告交上來。 唐小舟在一旁記錄,心中卻在暗想,葉萬昌這是最後的困獸之戰吧?請辭,不知是他自己想出的點子,還是誰幫他出的主意?這一招,也確實有點意思,省委如果同意他請辭,說明省裡已經完全放棄他了,他最後的一點希望,也就破滅了。但辭職並不是一件壞事,他成了無職閒人,正可以趁此機會,以自由人的身份出國。反正他的財產都已經轉到了國外,存在小女兒的公司裡,到了國外,他仍然可以活得很好,還能逃過眼前的劫難。相反,省委如果不同意他請辭,那是否說明,省委對他還抱有希望?怎麼說,這都是他拋出的一個試探性氣球,為了測試省委尤其是趙德良的反應。此外,他這次找趙德良,把所有的罪錯,全部推到女婿頭上,對於他本人,他的兩個女兒所犯的一切罪行,隻字不提。這也充分說明,他並不是真來檢討的,而是來試探的。 他的話說完了。趙德良自然不能不表態。 趙德良說,你說了三點態度,那我就說三點意見吧。一,你女婿是犯了錯誤還是犯了法,我具體不是很清楚,這件事,司法部門在進行調查,他們工作有他們的程序,我不便表態。二,你剛才說,不諱錯不瞞錯,我認為這個態度很好,我們共產黨人是襟懷坦白的,只有不諱錯不瞞錯,才能真正認識錯誤,才能對黨開誠佈公,實事求是。三,至於你個人是否請辭,那是你個人的行為。你是一名市委書記,對於一名市委書記請辭,省委肯定需要經過一定的程序,在沒有經過程序之前,我在這裡不發表意見。需要明確的是,你現在還是柳泉市市委書記,該你做的工作,你必須擔負起來。 葉萬昌說,我一定牢記趙書記的三點意見,認真學習,深刻領會。 趙德良沒有再說話,人已經站起來。 葉萬昌知道談話結束了,連忙站起來,向趙德良告別。他準備趙德良和自己握手,右手緊貼在褲縫間,隨時準備伸出去。趙德良卻像沒看到一樣,對唐小舟說,車子在哪裡? 唐小舟說,已經等在下面。 葉萬昌顯得異常尷尬,說,趙書記,我先走了。說過之後,轉身離去。他大概還想趙德良說一聲走好之類的話,可趙德良竟然沒有理他。 唐小舟望了一眼他離去的背景,感覺他就像扛著一座山似的。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6 又到了國慶節,這是唐小舟擔任秘書後的第二個國慶節。前一個國慶節,他跟趙德良去了北京,這個國慶節,趙德良仍然回了北京,他卻沒去,他留在家裡修改趙德良在全省公安局長會議上的講話稿。 下午,把趙德良送上火車後,唐小舟立即回了家。 和谷瑞丹離婚後,他一直住在報社的那套房子裡。這套本來就是七十年代的舊房,面積又小,只有六十多平米,結構也不好。房子分到後,他們只在這裡住了兩年,後來,谷瑞丹分了房子,面積大一些,就搬進了公安廳。最初,這套房子沒人住,空著,後來才出租。剛離婚的時候,租客沒有走,唐小舟暫時和妹妹妹夫擠在一起,偶爾住在酒店裡。租客換了住所之後,他簡單地粉刷了一下,又添置了一點傢俱電器什麼的,才搬進來。 回家後,唐小舟立即給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後坐到了書桌前,開始修改文章。 徐雅宮在報社上班,看到了他停在院子裡的車。還是那輛公安車。 掃黑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唐小舟曾經要把車還給楊泰豐。楊泰豐說,你的工作不是沒做完嗎? 唐小舟說,掃黑工作都結束了。 楊泰豐說,這次結束了,還有下次吧。這輛車,是專門配給掃黑聯絡員的,好像沒人說你不再是聯絡員吧?如果哪天定下來,你不再是聯絡員,再還給我。 那時,唐小舟是半推半就,到了現在,唐小舟有些明白了,他的聯絡員職務沒有取消,車子沒有收回去以及有一段時間始終不給他安排工作,都是因為趙德良並不認為這件工作已經結束。再聯繫現在要他寫的講話稿,他想到了一種可能,趙德良或許不甘心,掃黑還會繼續搞下去。只不過,下一步怎麼走,他不是太清楚。 車子雖然沒還,唐小舟也並不常用,偶爾辦點私事的時候,才用一用。 看到他的車,徐雅宮打電話問他是不是回來了。 他說是。 她說,那我過去? 他說,算了,我這幾天要趕一個稿子,非常急。等稿子弄好後,我給你電話。 她說,你的稿子弄好,我就不在雍州了,明天我去青島。 唐小舟有些心動,轉而一想,還是別讓她來了。她如果問自己寫什麼文章,騙她肯定不好,說實話又不行。再說,這裡是報社,眼睛多得很,傳出去影響不好。他說,那等你旅遊回來吧。 打發了這個,又一個電話來了。是孔思勤。 孔思勤知道他沒有去北京,又沒見他給她電話,就主動打過來了。她說,連電話也不給我呀,是不是後悔了? 他說,亂說,我這裡有事。 她說,你不是沒有去北京嗎? 他說,正因為有事,才沒有去北京。 她問,事情很重要? 他說,老闆的事,你說重要不重要? 她猶豫了片刻,似乎不十分相信,又問,那什麼時候能完? 他說,我現在說不清楚。事情做完了,我給你電話,好嗎? 有短信進來,是冷雅馨,說,國慶節我不回家,在學校過。你在幹嘛? 發短信耽誤時間。南方人,普通話說得不准,用拼音打字實在太麻煩。他乾脆撥通了她的電話,對她說,你不回去,怎麼安排?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你那麼忙。 他說,忙才打電話,閒就發短信了。 她說,今天晚上江邊放焰火,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唐小舟心中一動。國慶節有七天假期呢,這稿子,已經修改兩遍了,趙德良說,基本是這個意思,再在幾個細節方面推敲一下,應該就行了。七天時間,自己何必這麼趕?晚上陪冷雅馨去看焰火,也算是調劑一下,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他說,好吧。晚一點怎麼樣?我去接你。 他能感覺到她那種歡呼的激情,她說,好哇,我等你電話。 將房間稍稍清理了一下,下去吃飯。 報社周邊有很多小餐館,做的全是報社生意。報社也有食堂,可那些人全都是報社子弟,拿固定工資的,飯菜做得不好且不說,態度還極差,員工都不願在食堂吃飯,大部分人又吃不起大餐,只好去周邊的那些小餐館對付。那些餐廳的生意,便火爆起來。當然,餐廳越多,競爭就越激烈,口味不好,價格太高,還無法生存。每隔一段時間,這些小餐廳就會大洗牌。 唐小舟已經兩年多沒在這些小餐廳吃過飯了。他走進以前常去的一間餐廳,裡面沒有人,只有老闆和老闆娘兩口子坐在那裡。這些餐廳,中午的生意好,晚上就一般。老闆認識唐小舟,見了他,立即堆上滿臉的笑,說,唐記者,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 唐小舟說,是啊。 老闆說,聽說你高昇了,給省委書記當秘書去了? 唐小舟說,你看我這樣子,像當省委書記秘書的人嗎? 老闆說,你不說真話。 唐小舟說,那你明天在這裡掛個牌子,說是省委書記秘書吃過的店。 剛剛坐下來,劉承槐從門前經過,不經意往裡面望了一眼,立即跨進來。 劉承槐原在晚報當社長,後來因為日報一連出了多次編輯錯誤,便將他調過來。剛來時,擔任副總編輯,趙世倫離開後,他接任總編輯職務。丁應平擔任宣傳部長已經一段時間了,目前正著手內部調整。接下來,或許要調整一下副部長,據可靠消息,劉承槐去當副部長的可能性極大,總編輯一職,估計也是過渡。未來幾年,劉承槐很可能成為江南省政壇的一個人物。 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冷板凳之後,唐小舟的人生態度,又有了一次轉折,官場起跌,讓他意識到,做人要有平常心,尤其在官場,更是如此。他想盡可能地過一種低調生活,住在日報社內,每次都盡可能回來晚一些出門早一些,避免與以前的老朋友老熟人相遇。這次出門吃飯,他便極其小心,有點舊帽遮顏過鬧市的味道。原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並沒有碰到熟人,從劉承槐的出現可見,他的行蹤,還是被人發現。 劉承槐做出一副偶然經過的模樣,唐小舟斷定,肯定不是偶然。既然總編輯力邀,自己也不好拿架子,只好移步到報社對面的芙蓉大酒樓。走進包房,見裡面已經坐了兩個人,經濟部主任鄒古炎和政法部主任余昭。唐小舟因此知道,一定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發現了自己,又自信請不動唐小舟,便將劉承槐拉了出來。唐小舟以前在報社內受壓制,除了趙世倫對他不感興趣之外,各部門的中層幹部,推波助瀾者大有人在。故此,唐小舟雖然住回報社,平常卻盡可能少與這些人接觸。劉承槐不同,以前不在一個單位,彼此之間沒有過節,甚至還有很深的私誼,由他出面,自然是最恰當的。 在此之後,又陸續有些人趕來。不僅是報社裡的官員們,還叫來了幾個美女,雍城在線視頻部的美女主播顏昕茹,雍州都市報女記者古珊鈺,江南日報副刊部的編輯邱琳娟,三個都是大美女。自然,還有第四個美女,徐雅宮。 唐小舟拒絕過徐雅宮,現在又在這裡見到,自然就得解釋一番。可又不能解釋得太明顯,便趁著劉承槐要上酒的機會說,今天真不能喝酒,晚上還要寫材料。 劉承槐說,你是二號首長,怎麼要你寫材料? 唐小舟說,這是一項特殊任務,今天是真不能喝,下次吧。 鄒古炎說,小舟,你這話恐怕是假新聞,國慶有七天假呢。 唐小舟以前就看不來鄒古炎,以前抱住趙世倫的大腿,現在趙世倫剛走,便又抱住劉承槐的大腿了。以他從前的脾氣,肯定將鄒古炎譏諷一番。今時自然非同往日,他不會和這些人計較,便說,鄒主任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 劉承槐便說,小舟不能喝,我們喝。無酒不成宴嘛,明天就過節了,難得一聚,氣氛還是要的。 唐小舟雖然一再申明不喝,可是,場上有四個美女呀。這些人之所以被叫來,目的只有一個,陪唐小舟喝酒。尤其面前還有個榜樣呢,徐雅宮成為唐小舟的徒弟,雖然隨著唐小舟的起跌,坐了一段時間冷板凳,可這段日子並不長,最近似乎又有觸底反彈跡象。這個榜樣的力量太大了,另外幾個美女,自然也想抓住機會,借殼上市。劉承槐一聲令下,美女便上場了。 最先端著酒走到唐小舟面前的是徐雅宮。徐雅宮也不蠢,她知道唐小舟不想喝酒,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先將底兜了出來。她說,師傅,你雖然是我的師傅,可劉總是我的老總,這杯酒關係到我的終身大事,請師傅諒解。 唐小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卻故意裝傻,問,說說看,怎麼關係到你的終身大事?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7 余昭說,徐美女的意思是說,你只要喝了這杯酒,她的終身大事就有著落了。 唐小舟說,我還是不明白。話不說清楚,就算是天皇老子,這酒,我也不能喝。 徐雅宮說,劉總給我的任務,只要勸你喝下這杯酒,就調我回日報。 唐小舟說,回不回日報,有什麼重要?我還以為是提副主任呢。 劉承槐說,提不提副主任,也要看你這杯酒。 唐小舟藉機上樓,說,如果一杯酒可以換個副主任,那我就喝。 這自然是鬧酒。無論唐小舟喝不喝,徐雅宮的事,肯定都會解決。唐小舟心裡也清楚,提副主任,可能性不是太大,畢竟,副主任相當於副處級,徐雅宮的資歷還太淺,到不了這個位置,提個正科,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喝肯定不行。唐小舟只好端起酒杯,喝下了第一杯酒。 鄒古炎便說,還是美女有面子。徐大美女已經表現了,下面,就看你們三位了。 另外三位美女,唐小舟都不熟悉,雍城在線視頻部,是一年前才組建的,顏昕茹剛剛加盟不久,古珊鈺和徐雅宮是一批進來的,但都市報的地位,和日報差了一個等級,難得受到關注,唐小舟自然是不認識。至於邱琳娟,倒是早兩年進來,唐小舟也只是知道而已,沒有接觸。當時的唐小舟,在報社完全沒有地位,新進來幾個美女,也都圍著那些大佬們轉了,根本輪不上唐小舟,沒有交往,是可以想見的。 鄒古炎一煽動,另外三位美女果然開始行動了,尤其顏昕茹,異常主動,喝了第一杯不算,還要和他喝交杯酒。這個話題一出,徐雅宮頓時瞪大了眼睛,彷彿要將唐小舟和顏昕茹一起吃掉。 唐小舟原本就不想喝酒,晚上還要陪冷雅馨看煙火呢,可他不希望徐雅宮擺出這樣一副獨霸天下的勢頭,有意要刺激一下徐雅宮,便大方地和顏昕茹挽了手,喝下了交杯酒。 顏昕茹確實是個大美女,和巫丹以及鄺京萍相比,絲毫不差,尤其突出的是她的身體,彷彿就是一枚性感炸彈,全部性感,由內向外呈炸彈姿態。顏昕茹一上來就向唐小舟發起攻勢,既不叫唐處也不叫首長,而是叫唐哥。那聲音極其特別,彷彿每一個音,都是一枚綠透的嫩芽,直往你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裡鑽。喝完交杯酒,顏昕茹還不想鬆開他的手,嬌滴滴地說,唐哥,我們今天喝了交杯酒,以後,你可要記住我喔。 唐小舟估計,別說以後,就算今天他要將她帶走,大概都不算太大問題。 徐雅宮確實是生氣了,此後竟然一句話不說,人家過來給她敬酒,她來者不拒。鄒古炎鬧著要和她喝交杯,她也大方地接受。 唐小舟想,你一個小丫頭,使臉色給誰看?做人恐怕得把自己的位置擺正,最怕的就是角色扮演錯了。當官如此,做女人同樣如此。官場之人,如果誰將自己的位置擺錯了,後果是極其嚴重的,只不過,生活中到處都是擺錯位置的人,所以,生活中,也到處都是不成功甚至是失意的人。 顏昕茹鬧著要唐小舟的電話。徐雅宮再一次警惕起來,拿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下,似乎在說,你如果給她電話,我和你沒完。 唐小舟有意想再刺激徐雅宮一下,便拿出手機以及顏昕茹的名片,撥打了她的電話。 徐雅宮顯然氣得七竅生煙,卻也無可奈何,只是和鄒古炎以及余昭鬥酒。古珊鈺不肯落後,責怪唐小舟偏心,眼裡只有美女,也向唐小舟要電話。唐小舟不好做得厚此薄彼,問了古珊鈺的手機號,撥了過去。他原想,如果邱琳娟也要,他會如法炮製。內心深處,他是不會喜歡邱琳娟這種文學女青年的。 吃過飯,劉承槐提出活動,顏昕茹更是熱情相邀。唐小舟雖然有些心動,卻又不得不拒絕。一來,他不能更進一步刺激徐雅宮,如果她控制不住自己,當眾發洩出來,自己就會很尷尬。何況,他還另外約了人。 開車前,給冷雅馨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在校門口等,他很快就到。 她回了一個字:好。 可到了師大門口,卻沒有見到冷雅馨,他給她發短信,問她在哪裡,沒有回。撥打她的手機,竟然關機了。 恰好有個電話進來,是徐雅宮。 徐雅宮問他在哪裡。他不能說在家,搞不好,她正在他家門口,那就穿幫了。他說,到辦公室拿點材料。 她說,沒說真話吧,就算你和人肉炸彈在一起,我也不生氣。 唐小舟因此知道,顏昕茹有個綽號,叫人肉炸彈。這個綽號,還真有想像力,而且貼切。但他不想和徐雅宮糾纏,便說,你說什麼,我不懂。 徐雅宮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你剛才和誰交杯了,是不是交完杯,接下來就洞房? 唐小舟說,懶得和你說,掛了,開車呢。說過之後,掛斷了電話。 這個電話剛掛,又有電話進來,一個接一個。他的電話利用率高,幸好他不喜歡煲電話粥,否則,一天二十四小時,只能做一件事。 不知不覺間,半個多小時過去,再給冷雅馨打電話,還是關機。 他想,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上次送她回宿舍,雖然不知道她具體住在哪個房間,大致方位還是記得的。他開著車子去看了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靜,又在校園裡轉了幾圈,也不像出了什麼特別的事。再撥電話,還是關機。 這麼一耽擱,時間不知不覺指向了九點。他不想再在這裡耗了,帶著一絲慍怒,驅車返回,汽車經過大橋的時候,恰好看到國慶焰火騰空而起。橋上很擁擠,車行非常慢,正好可以欣賞一下被焰火映襯的江景。 如今的中國人真是富了,都市裡,徹夜燈火輝煌,點的是錢,到了國慶等節慶日子,還要放焰火慶祝,一炮就是好幾萬,一個晚上,燒下去幾百萬,倒是讓製造煙花的工廠賺了大錢。 這一類事情,常常讓唐小舟想到九十年代末他奉命到中部某省會城市採訪在那裡舉辦的市長論壇的經歷。這麼大一次盛會,竟然出了狀況,全市大片區域的紅綠燈停止了工作,道路上一片混亂。他問出租車司機,這是怎麼回事。司機說,市裡搞亮燈工程,卻又沒有錢給供電局,欠下了一大筆錢,談判談不攏,供電局就將幾個區的紅綠燈和路燈停了。一個千萬人口的大都市,竟然因為亮燈工程,鬧得如此狼狽,可見市財政的狀況十分不佳。這才過了幾年?諸如亮燈或者放焰火之類的燒錢之事,遍地開花,如今不僅省會城市燈火輝煌,就是一些地級市或者縣城,也都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總算過了大橋,原想再給冷雅馨撥一個電話,轉而一想,算了。若要他再過一次大橋,那是太痛苦了,乾脆回了家,坐下來改稿。 一直到凌晨兩點鐘,才收到冷雅馨的短信,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他原想不再理她,轉而一想,她能夠給自己發短信來道歉,說明一定有原因,便給她回了一個短信,說,什麼都不說就消失了,你知道有人會著急嗎? 她再次回復說,對不起。 他說,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對不起的原因? 她說,一言難盡。 他說,那就用兩言,兩言難盡,就用三言。 她說,對不起,我實在是不想說。 唐小舟關了電話,繼續寫稿,一直到凌晨四點才上床睡覺。 近段時間以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想事太多,他開始有了失眠的跡象。沒上床之前,覺得困意如山,一旦躺上床,滿腦子全都是工作上的事,腦細胞活躍得令他吃驚,自然也就睡不著。時間長了,便成了一種習慣,一旦上了床,總是翻來覆去,折騰好長時間才能睡著。即使睡著,也是處於淺睡眠狀態,只要有點風吹草動,立即就醒了。為了保證睡眠,他不得不做足準備工作,將座機電話線拔掉,將手機調好鬧鈴後關掉。將室內的門窗關好,以防外部聲音的驚擾等。 這一天不知是不是上床時間太晚的緣故,竟然上床就睡著了。 這是一個難得睡得沉穩的晚上,豈料一大早,被大力的捶門聲驚醒了。 唐小舟從床上一躍而起,見捶門聲大而且急,以為出了什麼事,顧不得穿衣,趿上拖鞋,立即跑去開門,將門打開一條縫,向外一看,外面站著的,竟然是谷瑞丹,牽著女兒唐成蹊。 唐小舟說,怎麼是你們,你們來幹什麼? 谷瑞丹說,我打電話給你,不是關機就是不接,我只好找上門來了。 唐小舟問,有什麼事嗎? 谷瑞丹不答,而是對女兒說,你不是想見爸爸嗎?叫爸爸呀。 女兒怯怯地叫了句,爸爸。 唐小舟說,等一下。連忙將門關上,立即進入房間,穿了衣褲,再來將門打開。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8 谷瑞丹進門時開玩笑地說,家裡是不是有別人? 唐小舟懶得答,待她們進來後,他將房間門關好,走到沙發上坐下來,看著她們母女。有好幾個月沒見到女兒了,他常常會想她。以前生活在一起,他覺得女兒太像她媽了,她的一言一行都會讓他生出厭煩,一旦分開,每當想起她時,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是疼的。現在看到女兒,他真想把她抱進懷裡。同時,他也知道,谷瑞丹一定別有目的,之所以把女兒帶在身邊,恰恰是為了增加某種力量,他不能著了她的道。 谷瑞丹站在客廳中央,迅速看了看周圍,這房間很小,大概屬於最小的兩房一廳,一間大房,讓唐小舟當了書房,另一間小房是臥室,兩間房和衛生間的門都是開著的,這就說明,裡面不可能有別人。谷瑞丹拉著女兒在另一隻沙發上坐下來,有點尷尬地說,我還以為你金屋藏嬌,看來你蠻潔身自愛。 唐小舟當即反唇相譏,就算有,我也不會輕易帶回家裡來。我不會把家當成汽車旅館。 這是明顯的含沙射影,谷瑞丹有些難堪,臉色頓時紅了,不是害羞的桃紅,而是憤怒的紫紅。 唐小舟倒是奇怪了,她是個脾氣說來就來,毫無預兆的人。許多時候,唐小舟會聽到一聲溫柔的叫喚,他還以為有什麼好事等著自己,喜顛顛地跑到她的面前,在看到她一張微笑的臉的同時,耳邊傳來的是一聲暴喝,接著是一頓咆哮的指責。她的暴喝和咆哮,讓你覺得一定是天快塌下來的大事,事實上並非如此,引起她憤怒的,全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這種搞法,就像你打開熱水器準備洗澡,明明知道,噴頭裡流出的,一定是熱水,卻不料轟然一聲,冰冷的水當頭淋了下來。身體對溫度的反應又往往遲那麼幾秒,等你意識過來跳開,身上早已經淋濕了。身體素質差一點的,可能就此患上了感冒。偶爾有一次這樣的經歷,倒也不算什麼,如果你永遠弄不清淋浴噴頭裡噴出的是熱水還是冷水,那就恐怖了。 谷瑞丹就像那只難以捉摸的噴頭,在她開口說話的時候,你永遠都得小心翼翼。 他坐在那裡,不說話,也不看她們母女,等她開口。 她終於說了,問他,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反問,考慮什麼? 她一下子火了,說,考慮什麼你不知道?我說的話,白說了? 唐小舟覺得好笑,你以為你是誰?還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他懶得理她,一言不發,雙眼望著門發呆。 她煩了,說,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唐成蹊立即以一種大人的語氣說,我媽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唐小舟一下子火了,憤怒地說,唐成蹊,你這個沒家教的東西,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 他從來沒有用如此嚴厲如此憤怒的目光對待女兒,女兒大概嚇壞了,但僅僅只是一瞬間,她立即換了一種表情姿態,衝到他的面前,用一種近乎咆哮的聲音對他喊道,你才沒有家教,你這個鄉巴佬。 他一下子控制不住,迅速站起來,左手拉過女兒,右手掌高高地舉起,就要照著她那張粉嫩的臉抽下去。可就在那一刻,他猶豫了,他曾告誡過自己,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動手打女人。女兒雖然是孩子,那也是女性,何況,還是自己的骨血? 女兒並不因他舉起的手而恐懼,挑釁地對他說,你想打我?你打呀,你打呀,你不打就不是男人。 跟一個不懂事且執拗的孩子能講清什麼道理?這一切,全都是谷瑞丹的功勞。唐小舟實在忍無可忍,卻也知道,對這個才十歲的女兒,他是無能為力的。他猛地推了她一下,指著女兒,憤怒地說,你懂不懂什麼叫家教?你懂不懂老少尊卑?沒大沒小,目無尊長,你的老師都是怎麼教你的?你的書讀到屁眼裡去了?我唐小舟也算是讀盡天下書明白天下理的人,沒想到,竟然養了你這麼個不懂事的女兒。 他推女兒的力量大了點,唐成蹊沒有站穩,摔倒在地,雖然不重,卻認為自己受到了暴力對待,頓時坐在地止,雙腿亂彈,雙手捂著眼睛,委屈地大哭起來。 谷瑞丹立即從沙發上站起,拉起地上的女兒,抱在懷裡,大聲地斥責唐小舟,你凶什麼凶?她沒有家教,那不是你的功勞嗎?你不是她的爸爸嗎? 唐小舟忍無可忍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大聲地說,我是她爸爸?我怎麼知道她是姓唐還是姓翁? 說過這句話,唐小舟也知道過分了。女兒姓唐,這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谷瑞丹和翁秋水,那是以後的事。可這些年,所有與谷瑞丹有關的事,讓他實在太壓抑,太憤怒,此時,只不過找個機會發洩出來罷了。 谷瑞丹抓住了這一點,大聲地說,唐小舟,你混蛋,你不信她是你的女兒,是吧?那好,我們現在就去做DNA。 唐小舟只睡了兩個多小時,睡眠嚴重缺乏,又是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吵醒,心裡原本就煩躁,起來後又被這麼一攪和,煩躁變成了狂躁。轉而一想,和面前這個女人扯什麼?她和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何必弄得自己情緒大壞?這樣想過以後,他反倒是冷靜下來,冷冷地說,對不起,我沒興趣,也沒有必要。請你們出去。 谷瑞丹說,你要趕我走?你憑什麼趕我走? 他覺得好笑。他憑什麼不能趕她走?以前住在她的房子裡,每次吵架,她都會河東獅吼地指著門口大叫,你滾,你給老子滾。她的心理優勢是明顯的,這房子是我單位分的,這家是我的,我就是家長,你只不過是一個寄居者,老子有權讓你住就讓你住,讓你滾你就得滾。這個滾字,就像一把刀,無數次地劃割著唐小舟的自尊心,讓他傷痕纍纍。今天,他原本可以揚眉吐氣地大叫一聲,老子讓你滾。可他開不了這個口。 他說,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請你離開我的家。 谷瑞丹不甘心,說,我和你沒有關係,可她和你有關係。 他看了女兒一眼,有些不忍,卻仍然狠了狠心,說,我沒有這個缺乏家教的女兒。如果她還想認我這個父親,拜託,別像個小潑婦一樣。他這話說得咬牙切齒,帶著的不僅僅是慍意,甚至是怨憤。 孩子雖小,但從他的語氣中,還是感覺到了什麼。那一瞬間,她不哭了,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著他。他顯然明白,唐小舟不肯認她這個女兒,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谷瑞丹大概也意識到這一招不管用了,站在那裡愣了一下,頓時換了一種方式,對女兒說,成蹊,快求爸爸。爸爸不要我們了。 孩子到底是孩子,聽了這話,大概是嚇壞了。在孩子心裡,爸爸不要她,大概是很嚴重的一件事,她顧不得以前對父親的惡聲惡氣,竟然一下子撲向他,抱住了他的腿,大聲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爸爸,求你,別不要我們。爸爸,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爸爸,爸爸,你要我,你要我吧。 唐小舟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可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又將眼淚逼了回去。他很清楚這個女人難纏,自己如果不能將她制服,以後,她還會糾纏不休。而現在惟一能對付她的辦法,也就是往她強烈的權力慾和貪婪之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他對谷瑞丹說,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吧,你把個家毀成了這樣,還好意思跑到我這裡來?我奉勸你,別玩得太過火了,別逼我出牌。你如果這樣一再相逼,我只有一個辦法,去找楊廳長和你們廳紀檢組,要求他們就你和翁秋水的關係進行調查。 他的話沒有說完,被谷瑞丹打斷了。谷瑞丹說,唐小舟,你怎麼是這樣一個人?那些人胡說八道,你也信? 唐小舟說,到底是那些人胡說八道,還是確有其事,你心裡清楚,我也清楚。你不要以為你們做的那些事情,別人不知道,我告訴你,全公安廳的人都知道。只有我是傻反應,只有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希望你想清楚,不要逼我出牌,我並不想搞得大家都鮮血淋漓。 谷瑞丹一下子愣住了。唐小舟是誰?他是省委書記秘書。她和翁秋水的關係,也有四五年時間了,這麼長時間裡,一切平安無事,並不等於那就不是事,只是因為沒有人將此當一回事。唐小舟一旦出面,情況便完全不同,為了討好省委書記秘書,他們不僅會調查,而且會非常認真仔細地調查。那樣一來,為了給他一個說法,自己和翁秋水,肯定會受到處分。再說了,如今的幹部是經不起查的,如果認真起來,恐怕還不是處分那麼簡單。 她害怕了,卻又有些不肯認輸,說,你威脅我?聲音已經小了好多。 唐小舟說,不是我威脅你,是你逼我。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09 谷瑞丹被打敗了。 她是個高傲的女人,也是一個內心強大的女人,強大得有些盲目和自負。她從來都不肯低頭認敗的。他們的婚姻之所以鬧到今天這一步,與她這種性格,有很大的關係。她不能容忍自己失敗,更不能容忍丈夫失敗。當初,他和她談戀愛,她的家人並不同意,原因十分簡單,因為他家在窮鄉僻壤,而她家在雍州,具有盲目的城市優越感。她堅持和他來往,那時他還非常激動和感動,以為她是在追求愛情。後來他才漸漸明白,她是在買股票,認定他是一隻潛力股。如果僅僅以買股票的眼光看,當時的他,確實是一隻潛力股,畢業於名牌大學,又在省委機關報工作,身為記者,在社會上擁有崇高的地位。種種跡象顯示,他的未來可以前程似錦。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她太要強了,不肯向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家人承認失敗。 她猶豫了片刻,仍然不甘心,對他說,你堅決不肯復婚? 他說,復婚?可以呀。但你必須做好兩件事,第一,把你和那個人的關係處理好。第二,他指著女兒說,把她教育好,別讓我看到她還是一個小潑婦。請你們回去吧,你處理好這兩件事,再來找我談別的。 谷瑞丹顯然還想說什麼,同時也知道,一切都沒有必要再說,便拉了唐成蹊,說,我們走。 孩子到底是孩子,她顯然知道父母之間出現了大問題,這個問題,很可能影響到自己。她不肯放棄,向唐小舟伸出一隻手,哭著喊爸爸。 唐小舟的心裡發酸,他扭轉頭,不看她們。他一直以為,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女兒,甚至憎惡她。現在看來,血緣這東西,真是太奇怪了。 孔思勤說,你不斷地對自己說,你愛他,結果,你就有了愛情;你不斷地對自己說,你恨他,結果,你們的愛情就消失了。對於男女之愛,這話確實一針見血,但對於親情,卻全然不一樣,你不斷地對自己說,你恨他,結果卻是越愛越深。他不得不扭轉頭,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衝過去,將女兒抱在懷裡。 她們終於走了。他關好門後,回到床上,準備繼續睡覺。可經此一鬧,他覺得心裡堵得慌。所謂愛情,他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可這個親情,就真的把他給套住了。他真能像以前所想,完全不管不顧這個女兒?現在看來,這恐怕是一件很難的事。另一方面,女兒和谷瑞丹糾纏在一起,又讓他痛苦不堪。更讓他痛苦的是,這麼單純的一個孩子,不知會被谷瑞丹帶向何方。將來,唐成蹊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谷瑞丹?以前他以為,自己不會在乎一點,現在才知道,他其實非常在乎。 無論自己將來能幹成多大的事業,女兒,都可能成為自己這一生最大的敗筆,此事令他想起來就氣餒。 躺在床上想了好長時間,越想越覺得鬱悶,幾乎想痛哭一場。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一覺睡到了下午三點。起床後,還是覺得鬱悶,很想發洩,便想給孔思勤打電話。他打開手機,頓時有一堆短信排著隊鑽進來。他心裡清楚,絕大多數是節日問候,卻還是認真地看。裡面竟然有顏昕茹和古珊鈺的短信。其他問候短信,他一律不看,單單看了這兩個。 顏昕茹說,昨晚沒睡好,就為了給你發這個短信問候。願我的祝福帶給你節日的燦爛。 唐小舟想,這丫頭倒不俗,不是群發的,而是專門為自己寫的,頗有心嘛。 再看古珊鈺的短信,內容是,如果說今天是個命中注定的好日子,那麼我願是你的一縷陽光;如果說今天必然有一次美麗的邂逅,那麼我願是你人生之路上那株仰慕你的小草。祝國慶節快樂。 唐小舟覺得好笑,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搶手貨。 他看了看其他內容,覺得沒有重要的,便開始給孔思勤打電話。 孔思勤問,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唐小舟說,想打就打了。 孔思勤說,昨天睡得好嗎? 唐小舟不答,而是反問,你在哪裡? 孔思勤說,在家。 唐小舟奇怪,說,今天是國慶節啊,怎麼不出去玩玩? 她說,有什麼好玩的?到處都是人。我不喜歡湊熱鬧,還不如在家看看書。又問他,你的事做完了? 他說,沒有,但不想做。 她問,那你想什麼? 他說,想你。 她並沒有過多的話,直接說,那你過來吧。 洗漱過後,在下面吃了一碗粉,然後驅車去見孔思勤。 男女間的交往就是特別,無論風花雪月還是下里巴人,都有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這一過程,會演繹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包括賣乖、試探、挑逗、嬌嗔、閃避,當然,還有更多的,卻是在煞有介事地探討國家民族大事、人生宇宙至理,如果有誰將這一過程全部記錄的話,就會發現,一切都是那麼道貌岸然,其實無不指向一個具體而又明確的目標,那就是做·愛。只有這層面紗被揭開之後,人才還原成動物的人,性·愛因而上升為第一需要,彼此一見面,便投入性·愛的火熱之中,不再需要任何過渡。 他敲門。她開門。他進入,並且返身將門關上。她立即撲向他,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天氣熱,她穿得非常簡潔,上身一件碎花的棉質背心,顯得有些舊,有些鬆垮,下身一件藍花短褲,沒有戴乳·罩。 她撲向他的時候,那兩團肉,便頂在他的胸·部。他雙手抱住她的後腦,扶正了她的頭,將自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鼻子聞到的,是一股特有的肉·感的芬芳。她很主動地將舌伸出來,探進他的深處。他移開一隻手,從她的胸前伸進去,抓住她的肉團。她顯得很急迫,用手抓住了他的T恤,向上猛拉,將紮在皮帶裡面的下擺拉了出來,然後向上提。 一來他的手上有動作,嘴也接在一起,二來他比她高,一時脫不下來。他鬆開她,與她拉開距離,抓住自己的上衣,一下便脫了下來。她也沒有停著,雙手交叉,分別抓了自己的衣擺,手腕向上一翻,那件上衣便脫了。 他先是看到眼前兩團白·肉被衣服帶著向上蹺起,擺脫衣服的拉力後,又猛地向下一墜,隨後彈跳了幾下,形成一圈又一圈的乳白色波浪。在衣服脫到頭上時,烏黑的頭髮,被拉得向上直起,隨後又如一陣黑雨般披落下來,繽紛而且恣揚。 很快,他們開始瘋狂起來。 她顯得十分吃驚,對他說,你吃了藥? 他說,我需要吃藥嗎? 她說,你今天好瘋狂。 他說,這也算瘋狂?真正的瘋狂,你沒見到。 她說,真正的瘋狂是什麼? 他說,我不說,讓你自己體會。 孔思勤所說是對的,他是真的瘋狂。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身體裡面有什麼在奔突,使他產生了一種極其強烈的瘋狂的慾望。他甚至覺得,他想在瘋狂中令自己爆炸,讓強烈的爆破力,將自己撕成碎片。他想把她抱起來,讓她的整個身體懸空,而他自己,則站在地上。 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十分配合地用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雙腿夾著他的腰部。他的雙手托著她的臀部,向上用力,差不多是想將她向上拋起。畢竟她不是一團棉花,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將她拋得更高,僅僅只是向上托起那麼一點點,隨著他的拋力消失,她的身體,又隨之向下墜落。她的身子向後仰成一個最誇張的角度,胸前的兩團肉,在此時活躍起來,裡面似乎有兩隻鳥,飛騰著,要衝出來一般。 這個動作,實在太耗費能量了,僅僅只是做了十幾下,她已經被刺激得發狂,而他卻也累得氣喘。他用雙手托著她的後背,身子向前傾斜。她整個人便向後倒,很快便要接觸地面了。 她突然說,別在地上,地上髒。 可是已經晚了。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她的重量,她的整個身子,迅速向地板滑去。落地的一瞬間,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雙腿緊緊地勾住他的身子,以便自己的背部先著地,而臀部始終懸空。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10 既然已經著地,他也不必考慮太多,將她的雙·腿擱上自己的肩。她竟然不再強調地板髒,很馴順地聽從他的擺佈。他將自己的雙腿伸直,雙手撐著地板,構成一個銳角三角形。他開始衝刺的時候,她極其突然而且尖銳地嘶叫起來。剛叫了一聲,又似乎意識到隔壁鄰居可能會聽見,立即用手捂了嘴。可捂著也沒用,那種快感太強烈,她仍然想叫。她擺了擺頭,看了看周圍,想找到一點東西給自己咬住。節氣雖然已經是秋天,炎熱還沒有褪去,床上鋪著的是涼席,沒有可咬的東西,她只好伸出手,抓住自己的頭髮,塞進嘴裡,緊緊地咬住。 他說,別咬,我喜歡聽你叫。 她擺頭,嗚嗚嗚。 他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他說,鬆開。 她鬆開了,說,你想讓整棟樓都聽見? 他說,聽見就聽見。 她說,大家都知道我在做什麼,你想讓我羞死? 他說,錯。大家都知道你高·潮不斷,一定會羨慕死。 一場風暴席捲而過。因為她在家時沒有開空調,他進來後,兩人又迫不及待地拉響了戰鬥警報,根本沒顧上開空調,這場古老的戰爭,便在常溫下進行。及至戰鬥結束,彼此才意識到,兩人都已經濕透了,地板上有一大灘濕漬,全都是兩人的汗水。 他實在是太累了,從她身上滾下來,躺在了地板上。 她卻翻身而起,對他說,地板髒死了,又出了那麼多汗。你要躺就躺到床上去吧,我先去洗個澡。說著,起身向衛生間走去。 他側過身,看著她赤裸的背影,看到汗珠在她的背部滾動,反射著一種迷離的光。他一陣激動,迅速翻身起來,追了過去,在進入衛生間前,恰好趕上她。他從背後將她抱住,她停下來,彎過頭來吻他。 她問,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他說,我們一起洗。她猶豫了一下,跨進了衛生間。 她說,不行,你要洗乾淨。 他說,沒事,正好打掃一下臥室的衛生。 唐小舟也沒料到,自己竟然還有這等本事。 以前跟谷瑞丹,她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說教,強調男人的精·液是男人的精血,不能流失過多,所以,性·生活一定要克制,不能放任。她對他有嚴格規定,每週最多兩次,而每次,也都是以他結束為句號。她在床上非常沉悶,不喜歡換體位。她說,她好不容易有點感覺,一換體·位,那感覺就跑了。因此,他每次都是老農推車,吭哧吭哧幾下,沒了。 後來和鄺京萍在一起,兩人都很閒,不需要考慮其他,倒是很放鬆,卻又沒有這種急迫,晚一次早一次,很有規律,也很有章法。和徐雅宮又不同,她是他接觸的女人中個子最大的,可不知怎麼回事,他每次進入,她都叫疼。他覺得奇怪,怎麼會疼呢?她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口比較小。他也曾想進行第二次,可她的痛感更加的凌厲,使得他根本無法繼續。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和孔思勤為什麼有這種迫切?他能真切地體會到自己的心情,就像趕班車一樣,時間已經很緊迫,發車的時間就快到了,你得手忙腳亂地往前趕,怕的是耽誤了哪怕一分一秒,這趟車就趕不上了。 此外,他還有了一個全新的感受,那就是第二次比第一次特別得多。 第一次是負重遠行,肩上挑著千斤重擔,極其迫切的一件事,就是快點到達目的地,迅速將這擔子撂下,讓自己徹底放鬆下來。可是,任重道遠,目的地似乎就在前面伸手可及的地方,望山跑死馬,你怎麼努力地奔跑,目的地還在前面。等你終於到達,將擔子扔下時,早已經累得氣喘如牛,渾身酸軟。第二次卻類似於一次旅遊,你在這裡逛逛,那裡瞅瞅,累了,坐下來歇一會兒,興之所致,你也會離開結伴的人群或者暨定的線路,踅進旁邊的小道,看一看那裡潺潺的小溪,飛翔的蝴蝶,甚至是雜亂的茅草,無所作為的清風。不經意間,迷霧散去,眼前的風景,竟然層巒迭幛,飛瀑流銀,美不勝收。久久留連之後,繼續前行,又是一路歡歌一路汗水一路暢意,輕快之中,夾著和風細雨,寧靜之中,裹著雷暴閃電。 唐小舟第一次體會到了外國人強調的一個做字。原來,這件事確實需要做,越做越有感覺,越做越有味道。這竟然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竟然是一個層層累加快·感的過程。他不記得在一本什麼書裡看過一句話,說戀愛和做·愛都是技術。那時,他無論如何想不明白,戀愛和做·愛怎麼是技術?難道與感情無關?現在他明白了,這確實是技術活,技術越嫻熟,做得就越爐火純青。就像做官是技術一樣,世上的所有事,大概都具有特別的技術含量,做得最好的,永遠是技術最高的。這就是境界,人和人所能達到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 她被無數次推向高峰之後,終於說,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全身都快散架了。 他於是停下來,將彼此沖洗乾淨。 她說,不行,我的雙腿發抖,渾身發軟,一點勁都沒有了,完全站不住。 他將她抱起來,向房間裡走的時候,也覺得雙腿發軟。可他不能說,他要表現男人的強大。 在床上躺下來,她長歎了一口氣,說,你太厲害了,你把我搞死了。 他說,你死了,怎麼還在說話? 她說,就差一口氣。 他問,還來不? 她說,還來?你真的想把我搞死? 他說,我還沒完呀。 她一把抱住他,說,我怕了。我們這樣躺著說說話吧,讓我緩過來。 他說,好,緩過來再戰。 她輕輕咬了一下他的鼻子,說,你真瘋。又說,這次,你怎麼沒去北京? 他不能說出真實的理由,只好亂說,我如果去了,你怎麼會有這樣特別的體驗? 她伸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又將臉緊緊地貼了他的臉,說,你又回去了,你怕不怕? 他一時沒明白過來,想了片刻,問,你是說我去當秘書? 她說,大家都在傳說,趙德良馬上就要走了。 他說,如果沒有各種各樣的謠言,大概官場也不叫官場了。 她翻了下身,仰面躺著。他將自己的身子側過,讓一半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將手搭在她的雙·乳上。她說,既然趙德良可能要走,你幹嘛不向他提出來,給你安排一下?如果他就這麼走了,你的處境就微妙了。 唐小舟自然也想過這個。可是,他怎麼能向趙德良提出來?且不說他剛剛被提拔還不到一年時間,趙德良又怎麼肯承認自己在江南省敗局已定?趙德良既然認為還需要戰鬥下去,肯定想不到安排後事。任何人,自己不認敗,肯定就不曾考慮過最終是中部突圍,還是沉舟折戟。因為他始終認定,最終的勝利,一定是屬於自己的。唐小舟當然不能說這些,只得對她說,你的事情還沒解決,我當然不能走。 話題被扯到了她的身上,她自然關心。她問,你準備怎麼安排我? 他說,你的學歷和能力擺在那裡,工作也一直不錯,時間也到了,無論按照哪一條,你都應該提了。只是你們這一級幹部的提拔任用,需要廳裡統一安排。下次討論人事的時候,我就提出來。 說了一會兒話,可能太累的緣故,竟不約而同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唐小舟看了看時間,七點了。 她也醒來了,仍然帶著濃濃的睡意,語意含糊地問他,幾點了? 他非常喜歡這種感覺,忍不住彎下身,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說,七點了。起床吧,我們去吃點東西,晚上去酒店住算了。 她看了他一眼,問,你還要?然後翻身起床,身子一扭,雙腿放到了床下,去趿拖鞋。 他已經坐到了床邊,正在穿拖鞋。這拖鞋是她最近買的。聽了她的話,他轉過身,望著她線條流暢的背,說,是啊,你不要?一次就吃飽了,不要了? 她說,你太厲害了,我怕。 他問,怕什麼? 她說,怕撐死。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11 她穿好了拖鞋,站起來向衛生間,準備洗澡。 他站在門口,說,算了,不洗了。吃完飯,去酒店洗吧。 她稍稍猶豫,接受了他的建議,開始穿衣服。 兩人一起去吃了飯,見時間還早,便一起去雍江邊散步,快十一點時,來到喜來登。這輛車比較特殊,一定不能太招搖,離喜來登還有一點距離,他讓她提前下了。她步行進入酒店大堂,先去開房間。他把車開到地下停車場,在那裡等了一會兒,才乘電梯來到一樓,她已經等在那裡。她迅速進入電梯,將門卡交給他。他插進去,按下三十一樓。進入房間,第一件事肯定是洗澡,剛才在戶外活動,出了些汗,不洗一洗不舒服。 她問,我們一起洗? 他說,還是你先洗吧。晚上不看《激戰無名川》,要看《遠山的呼喚》。 《激戰無名川》是一部沒多少人能夠記住的國產電影,《遠山的呼喚》是日本影帝高倉健的一部極其著名的電影。兩部電影,孔思勤都沒有看過,不明白他的意思,問,什麼《激戰無名川》,什麼《遠山的呼喚》? 唐小舟說,下午已經《激戰無名川》啊。所以,晚上就《遠山的呼喚》了。 孔思勤大致理解了他所說的《激戰無名川》是什麼意思,卻怎麼都想不明白他所說《遠山的呼喚》是一種什麼情景,想問,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乖乖地去洗澡。洗完澡出來,見唐小舟已經打開電視,正在看一則通告。 這則通告稱,武警江南省總隊決定近期舉行一次全省反恐演習,參加演習的部隊為武警省總隊所屬各支隊,演習地點在全省各主要城市。因為此次演習是為了提高部隊在城市遭到恐怖襲擊時的快速反應,演習地點在城市內,所以,演習可能給市民造成一定的不便甚至是困擾,務請廣大市民理解和配合。這則通告下面還有字幕,就演習相關問題,明晚將播出武警首長答記者問。 唐小舟看到這則通告,本能地覺得,這裡面有什麼文章。 全省武警反恐演習?這個動作有點太大了。江南省是中部省份,經濟不發達,政治地位也相對次要,雖說有各種各樣的治安案件,可恐怖活動,還是比較少見的,國際和國內的恐怖勢力,也不太可能將此當成恐怖襲擊的目標。即使有類似活動,也是零星的,不成建制的。對付這樣的活動,有必要搞一次聲勢浩大的全省演習?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還是別有目的? 孔思勤沒穿衣服,光著身子站在電視機前,看過這則通告,問唐小舟,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說,不知道,我第一次聽說。 孔思勤說,雖說武警是軍隊建制、垂直領導,但要搞這麼大的活動,不可能沒和省委溝通吧? 唐小舟說,這個活動,當然要通過省委,趙書記是軍區第一政委嘛,省裡的軍事行動,他都是知道的。不過,第一,我不是省委,第二,我接任趙德良同志的秘書是最近的事,之前定下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孔思勤說,算了算了,替古人擔憂,你快去洗澡吧。 唐小舟去洗澡,腦子卻在飛快地運動。 全省武警部隊反恐演習,全省公安局長會議,柳泉市掃黑工作取得重大突破,趙德良在全省公安局長會議上關於反黑的講話。如果將這些點串成一根線,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趙德良是不是又將掀起一次反黑高潮? 唐小舟是上次掃黑行動的聯絡員,全省各市公安系統,他建立了廣泛的聯繫,尤其是刑警隊長們,他個個熟悉,相當一部分,和他成了朋友。平常有點什麼事,那些人會給他打來電話。從各方面彙集的信息可知,前次掃黑的時候,逃走的那些人,見風頭已經過去,趙德良因為掃黑被北京誡勉,估計一時之間,不太可能掀起更大的風暴,便又悄然返回。他們回來,或許只是試探性的,而且一定會採取保護性措施。一段時間後,發現並沒有任何危險,回來的人越來越多。唐小舟聽說,好幾個地區,那些人不僅回來了,他們以前開展的各類經營活動,又一次活躍起來了。 如果趙德良再一次反黑,那就一定要取得成功。話說回來,如果這次反黑成功了,那麼,前面無論是誡勉或者別的什麼批評,全都一筆抹掉了。 唐小舟突然明白了,政治家並不怕跌倒,正所謂在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只要你能夠爬起來,只要你還有爬起來的機會,你就一定不能放棄。話說回來,如果你有足夠的信心和把握爬起來的話,跌倒一次兩次,又算得了什麼? 這樣一想,他的心裡釋然了。他相信趙德良,一定有辦法有能力站得更穩。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洗完澡出來,見孔思勤正躺在床上看電視,房間裡空調很勁,她在身上蓋了一床線毯。唐小舟走到床的另一邊,坐下來,揭開線毯看了看,見她並沒有穿衣服,心中一陣激動,便將毯子掀了,身子往床上一滾,側著身子,挨著她躺下來,將身子的一半,壓在她的身上。她將上半身向上抬了抬,勾起頭,吻住他。他的手並沒有停下,在她的身上游弋。 她喘息著,鬆開他,在他耳邊低聲地問,這就是你的《遠山的呼喚》? 他沒有說話,抬起她的一條腿,又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使得兩人的身子,成一個X形。他仍然半側著身子,將自己的一條腿交叉著,擱在她的腿上,另一條腿,插在她的腿下面,像剪刀一般,夾著她的左腿。她抬起的右腿,被他擱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對她說,《遠山的呼喚》,是一種幽遠綿長的呼喚,一種深沉執著的呼喚,整個電影,節奏極其緩慢,甚至沒有特別衝突的情節,只有一種淡淡的情緒,卻又內含濃烈的感情,和巨大的力量。 她開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甚至顧不上回答他,只是嘴裡嗯嗯地發出一種聲音。 他說,別看一種和風細雨的力量,看起來柔弱無比,但是,如果長時間作用,便會有一種力量的累積,最終可能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我看《遠山的呼喚》,就有這種感覺,最初,高倉健和那個牧場女人之間,看上去一點情感的交集都沒有,甚至彼此顯得很冷淡,可這種冷淡,卻是一股涓涓細流,百川歸海,最後形成了那巨大的海,大得令人震撼。 她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問,你知道了什麼? 她說,我不說。 他問,感覺怎麼樣? 她說,遠山的呼喚。 他彎過身子,貼近她,將自己的唇向她送過去,她便將身子迎過來,接住,輕緩地嚅動,彷彿一個游泳者游累之後輕輕划動雙臂,並不瘋狂,卻很優雅, 孔思勤終於是明白了,他為什麼叫《遠山的呼喚》,這一次呼喚,確實夠遠的,正如他所說,幽遠綿長,深沉執著,緩慢淡雅,卻又是一種力量的聚集,他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過程,完成了這次呼喚。 整個晚上,他們幾乎沒有睡覺,而是用愛,將這個夜晚調成濃稠的瓊漿。第二天白天,卻又在呼呼大睡。直到下午三點,兩人才先後起來。彼此洗過,唐小舟說,我們出去吃東西,吃完再回來戰鬥。 孔思勤說,還戰鬥呀?你還有什麼新招? 唐小舟說,新招沒有了,舊招還可以再來一次。 孔思勤說,你是不是很久沒做,壓抑太久? 他說,可能吧,但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你激發了我。 唐小舟邊說,邊拿起了沙發上的手機。因為不想受打擾,他的手機是調成震動的,或許太累的緣故吧,手機躺在沙發上,無數次震動,竟然沒將他們震醒。他看了手機後才知道,有幾十個未接電話,還有無數的短信。他看了看未接電話,並沒有趙德良的,也沒有餘丹鴻的。只要沒有這兩個人的,其他的電話,接到接不到,影響不大。再看短信。有一條短信出現了葉萬昌的名字。短信排了很多條,每一條顯示的僅僅只是開頭幾句,就像一個提綱。 他立即打開了這條,見上面寫著兩排字: 葉萬昌可能失蹤,市委正在全力尋找。 唐小舟暗吃一驚,看號碼,竟然不熟。他立即回撥過去,很快,對方接聽了電話,開口便說,你是誰? 唐小舟說,我是唐小舟,請問你是誰? 對方的語氣立即變了,熱情地說,哦,是唐處,我是王增方。 唐小舟再次暗吃了一驚。王增方是柳泉市委副書記。柳泉和別的市情況有點不一樣,他們有兩個副書記,一個是專職副書記,另一個是上面派下去掛職的副書記。王增方,就是由國家發改委派下來掛職的。 唐小舟說,哦,王書記,你給我發的短信? 王增方僅僅說了一個字,是。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12 唐小舟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增方在電話中向唐小舟介紹了事件的經過。 前天晚上,市委辦公室有事情向葉萬昌匯報,打他的手機,顯示是關機。接著打他的秘書,秘書說,葉書記說到省裡辦事去了。市委辦又打電話給葉萬昌的司機,司機說,葉書記說今天不用車,所以,我沒有跟葉書記在一起。 這件事匯報給市委秘書長,秘書長覺得奇怪,按照規定,重大節假日,相關領導人雖然可以不在工作崗位,但一定得保持聯絡,手機是不能關的。此外還有規定,像這樣的重大節假日,市委市政府的重要領導人,無論因公因私需要離開本市,必須向市委辦公室或者市政府辦公室報備,申明到達地點並且留下聯絡辦法。葉萬昌失去聯繫,等於違反了兩項規定。又因為最近有些關於葉萬昌的傳說,市委秘書長覺得事態嚴重,便向專職副書記進行了匯報。專職副書記指示派專人聯絡,一直到聯繫上為止。 昨天一整天,市委辦都在與葉萬昌聯繫。瞭解此事的市委領導,擴大到三位副書記。三個人開了一個簡短的碰頭會,決定此事暫不聲張,繼續尋找。到了今天,還是沒有消息,市裡有些急了,由市長關泉同志牽頭,將在家的常委召集起來開了個會。會上還是決定先不向上級通報,繼續擴大尋找。 王增方覺得,這件事太奇怪了,拖著不報,越拖下去越麻煩。可是,市委作了這樣的決定,他不好違背市委私自向省委匯報。同時,他又覺得,這件事一定要通過某種方法報告給趙書記,以便趙書記隨時掌握情況。他換了一個手機卡,用新卡給唐小舟打電話,可唐小舟的手機一直沒有接聽,他才發了那條短信。 唐小舟問,現在還沒有消息嗎? 王增方說,還沒有。 唐小舟說,好,我會馬上和趙書記聯絡。你的這個手機別關,如果有需要,我會聯繫你。 掛斷電話,孔思勤問,什麼事? 唐小舟向她伸出一隻手指頭,擺了擺,又指了指面前的手機。他已經撥通了趙德良的電話。 趙德良接起電話,問道,小舟,有事嗎? 唐小舟將葉萬昌失蹤的情況匯報了。趙德良倒顯得平靜,問,這是哪裡來的消息? 唐小舟說,是王增方王書記告訴我的。 趙德良說,好,我知道了。掛斷了電話。 孔思勤聽了唐小舟在電話裡介紹的情況,說,趙書記怎麼說? 唐小舟說,估計這個節又過不成了。算了,我們快去吃飯,搞不好等一下會有事。 吃過飯,唐小舟也沒有送孔思勤,讓她自己回去了。他要趕回家去,抓緊時間修改那篇講話稿。他怕萬一趙德良有什麼安排,自己沒時間弄這個東西了。每隔幾個小時,他便給王增方打個電話,瞭解情況。 柳泉市顯然大為緊張,能動的該動的,全都動起來了。全市劃分了幾個區域,大力尋找。有關部門將葉萬昌的秘書和司機控制起來,希望他們配合,仔細回想一下,葉萬昌在柳泉或者別的什麼地方,是否還有住所之類的場所。 反倒是省委這邊,幾乎沒有動靜,連一丁點的風聲都沒有。唐小舟奇怪了,這樣大的事,省裡怎麼會沒有動靜?是不是已經有了動作,只不過是秘密進行?或者說,葉萬昌的失蹤,原本就是省裡的動作?省裡將他秘密雙規了?不太可能。一個市委書記被雙規,絕對會通知其市委。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造成大的混亂。既然省裡不動聲色,那一定有省裡的考慮。同時,唐小舟又想,既然有人秘密告訴了他,會不會還有人秘密告訴了別人?那麼多省委常委,他們之中,有幾個人得到了這一消息?或許,大部分已經得到了吧?既然大家都得到了這個消息,為什麼還顯得風平浪靜?這就太不正常了。這種平靜,是一場巨大政治風暴到來前的平靜嗎? 如果自己是趙德良,應該怎麼辦?唐小舟想得最多的,還是這個問題。每遇到一件事,他總習慣於站在趙德良的角度想一想,然後再拿趙德良的處理手段,和自己設想的進行對比,找到差距,認真琢磨這種差距出現的原因,也因此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 唐小舟於是有了一種感慨,以前,人們都說,世界上最容易幹的事是當官,其實,這種說法真是大謬,世界上最不容易幹的事,就是當官。官員對於每一件事的處理,火候的拿捏異常重要,真所謂差不毫釐失之千里。就是這個毫釐之差,體現了人與人之間能力水平的差距。唐小舟發現,自己許多想法,和趙德良之間,相差的,確實只是毫釐,而恰恰是這毫釐之差,效果卻截然的不同。 他能想到的是,一個市委書記的失蹤,對於趙德良來說,也許並不算一件不可控的惡性事件,無論結果如何,葉萬昌都已經被證實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這個問題的查實,使得葉萬昌無論進行何種困獸鬥,都已經改變不了一個結局。 趙德良此次去北京,有沒有一種可能,已經就葉萬昌的事,向中央有關部委進行了匯報?如果他已經完成了這項工作,並且得到了相關指示,那麼,他惟一需要對葉萬昌的結局承擔責任的,就是他在關鍵時刻,越境出逃。只要葉萬昌還在境內,事態就沒有失控。假如趙德良知道局面並沒有失控,那他確實沒有必要為此驚慌失措。為此驚慌失措的,應該是別人。如此一來,趙德良便有了一個極佳的角度,好好地觀察,在葉萬昌事件中,哪些人在驚慌失措,哪些人在採取哪些動作。 趙德良沒動嗎?肯定不可能。他一定動了,只不過,他到底做了些什麼,或者給哪些人指派了什麼任務,唐小舟一時想不到也無法瞭解。 第三天,開始有謠言了。 好幾個人打電話給唐小舟,希望他證實,葉萬昌是不是真的已經成功出逃。 有一個人說,葉萬昌在國慶節的前一天下午,從雍州乘飛機去了深圳,又從深圳羅湖過境去了香港。另有一個人說,葉萬昌是從雲南邊境出逃的,早在兩年前,他專程去雲南考察,暗中安排了這條路。還有人說,葉萬昌用了一個假護照,從北京乘飛機,飛往非洲一個小國。此外,還有第二種說法,說葉萬昌自殺了,而自殺的方法,又是好幾種。還有兩種最為離奇的說法,一說葉萬昌被謀殺了。他之所以被謀殺,根本原因在於,他的官是拿錢買來的,現在,祝國華的案子,牽出了他,而他,又很可能牽出省裡的某個領導。省裡的這個大領導,擔心自己惹出麻煩,便設計將他殺害了。另一說,葉萬昌在國慶節的晚上,跑去約會他的一個情人,兩人在賓館開了房間,正做愛的時候,葉萬昌一口氣沒能提上來,死了。那個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嚇壞了,扔下他,跑了。 謠言傳播的速度很快,而且越傳越多,越傳越離奇。 那些打電話的人,分別來自各個不同的城市,也都擁有相當權力。唐小舟很清楚他們為什麼打這個電話,一方面,想向唐小舟證實,這是不是真的,另一方面,借此機會,和唐小舟聯絡一下感情。 對於這類電話,唐小舟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不知道這件事。趙書記派他辦件事,他不在雍州,趙書記本人在北京沒有回來。所以,具體情況,他不是太清楚。他這樣說,自然有他的用意,既然趙書記還在北京,似乎表明,這件事並不像傳說的那般嚴重,否則,趙德良能在北京呆得住?其次,他本人不在雍州,就算有這件事,他因為遠離權力中心,也不可能有確切消息。 每天,唐小舟都十分注意新聞,電視新聞和報紙新聞,全都不漏過。他其實是想看到哪裡發現一具無名屍體之類的消息,可實際上,這類消息並沒有出現。 大家都過節呢,誰都希望一個祥和平安的節日,不要被死人的事給攪了。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死人類新聞,報社電視台,通常都會非常小心的。 倒是武警反恐演習的消息非常多,又是總隊長的答記者問,又是反恐路線圖,又是各種預案。如此聲勢浩大,唐小舟總覺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難道說,趙德良的第二次反黑,已經和武警總部達成了默契,由他們全力配合?讓一個省的武警部隊配合進行一次大掃黑,那就不是動用一個市支隊那麼簡單,至少說明,趙德良已經和武警總部以及公安部達到了一致。最近一段時間,趙德良每次去北京,呆的時間都比較長,他是不是在為此做充分的政治準備?其中就有與武警總部以及公安部達成默契這一項吧?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13 第四天上午,終於有了葉萬昌的消息。 王增方來電話的時候,唐小舟還在睡覺。昨晚,他將講話稿又認真地修改了一遍,差不多凌晨三點才上床。因為記掛著葉萬昌的事,他沒有關機。電話將他吵醒,他拿起一看,正是王增方,立即問,王書記,有消息了嗎? 王增方說,已經證實,葉萬昌死了。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這個結果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他問,死了?怎麼死的? 王增方說,進一步的消息,可能還要等警方調查的結果。目前初步認定,可能是喝安眠藥一類的藥物自殺。死亡已經有兩天多時間,現場發現了他的遺書。 葉萬昌並沒有外逃,甚至沒有到省城雍州,他一直都在柳泉。這個消息會讓江南省官場很多人暗鬆一口氣。葉萬昌如果外逃成功,很多人,都要因此承擔政治責任,趙德良難辭其咎,陳運達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其他常委,多多少少,也會受些影響。正因為如此,聽到這一消息時,唐小舟確實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在柳泉市,葉萬昌有一個秘密住所。這是當地一個開發商送給他的,一套很豪華的複式樓。這套住所之所以說秘密,是因為知道的人很少,除了他本人以及送房子給他的開發商,再就只有司機和秘書知道,就連葉萬昌的家人也不知道。葉萬昌偶爾要幹點什麼秘密活動,會啟用這個住所,比如會某位女士之類。當然,也有時候,葉萬昌只是想清靜一下,便在這裡住上一個晚上,或者休息一個下午。每次,都是由司機和秘書送他過來,卻不進屋便離去。等他打電話,司機和秘書才會再次來這裡接他離開。對這一類住所,唐小舟還是能理解的。到了市委書記一級,其實一點都不自由,尤其現在通信發達,聲頻視頻隨處可見,市委書記誰都認識,走到哪裡,立即會圍上一群人。許多領導人之所以在招待所或者賓館擁有一個房間,也是希望有一個相對清靜的空間。能夠像葉萬昌這樣,擁有一處秘密住房,就更是他們所期望的了。 九月三十日,葉萬昌確實告訴司機和秘書,自己有事要去省城。他們大概也猜到葉萬昌並非真的要去省城,只不過,誰都沒有把這件事當真。尤其葉萬昌後來怎麼去了那個住所,兩人均不知情。 葉萬昌失蹤之初,市委分別找秘書和司機談話,要求他們配合尋找。他們均沒有盡力,有意隱瞞了葉萬昌可能的去向。 秘書和司機都是領導的心腹,他們相信,領導要失蹤,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們如果出賣了領導,不論這位領導是否出事,他們將來的日子都沒法混了。領導出事了,他們自然從此失去了地位。別的領導敢用曾經出賣過領導的司機和秘書嗎?絕對不會。領導如果不出事,又重新返回了崗位,還能再相信他們?所以,要求秘書和司機說出領導的行蹤,其實也是給司機以及秘書出了一個最大的難題。換了任何人,都會選擇沉默。 直到第四天,兩人覺得葉萬昌可能真的出事了,才說出了這處住所。有關部門趕到那裡一看,葉萬昌已經死去幾天了,他留下一份遺書,喝安眠藥自殺了。 唐小舟立即將這一消息告訴了趙德良。 趙德良僅僅只是很平淡地說了一句,我已經知道了。又問,講話稿弄得怎麼樣了? 唐小舟說,按照你的意思,我又改了兩稿。已經發到你的郵箱了。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那我先看看,有什麼情況,再告訴你。這幾天,你如果沒什麼事,可以去柳泉走一走。你自己去就好了,不要讓別人知道。 唐小舟趁機問,這次葉萬昌的事,柳泉方面,一直是王增方和我在聯繫。我去了以後,是否應該和他保持接觸? 趙德良說,你看著辦吧。我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剛剛放下電話,徐雅宮的電話打進來了。唐小舟接起,就聽到她說,這幾天,和人肉炸彈幸福嗎? 唐小舟說,你再這樣無聊,我掛電話了。 徐雅宮說,我怎麼無聊了?我祝你和她幸福快樂還不對嗎? 唐小舟一陣心煩。原以為徐雅宮與別的女人不同,看來,天下女人都一樣,全都喜歡吃醋。他懶得和她糾纏這件事,說,我有事,掛了。 徐雅宮立即大叫,別別別掛,我和你說正事。 她大概清楚,唐小舟的手機是熱線,能不能打通,一要耐心二要運氣,現在他如果掛了電話,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是否能打通,就是一件很難說的事了。 唐小舟說,不掛可以,但我要說清楚,不准再說那些沒油沒鹽的話。 她開始說她的情況。國慶長假,她的旅遊計劃是青島,在那裡玩了幾天,倒也開心。不想江南省出事了,有關葉萬昌失蹤的消息滿天飛,報社意識到這一消息可能產生巨大的轟動,事件很可能與柳泉掃黑相關。如果僅僅只是一名市委書記失蹤或者其他案件,宣傳部肯定不准報道,但與柳泉掃黑扯上了聯繫,性質不一樣了。不管是否報道此事,足夠的關注,是一定要的。柳泉掃黑一直都是徐雅宮在跑,掌握的材料最多,這件任務,只有交給她才最適合。報社給徐雅宮打電話,希望她迅速趕回來,繼續跟蹤這件事。她給唐小舟打電話,一是告訴他自己回來了,二是想從他那裡找一點內幕。 唐小舟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柳泉? 徐雅宮說,我準備明天一早就去。 唐小舟說,那恐怕晚了,你現在清理一下吧。我手上的事正好做完了,我送你過去。 徐雅宮意識到事情非同尋常,說,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唐小舟說,你快點清理吧。我們路上再說。我這裡還有點事要處理,我會隨時和你聯繫。 和徐雅宮一起去,唐小舟是有考慮的。他如果自己跑過去,要做到完全保密,那是非常難的。畢竟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去了之後,呆在酒店房間裡不出門,那和留在雍州沒什麼兩樣,一旦出門,就難保讓人家知道。和徐雅宮一起去,外面的工作,由徐雅宮去跑,自己在幕後指揮,再加上王增方的暗中配合,肯定能起到較好的效果。他還不能用公安廳那台車,那台車,可能全省都知道了,只要一出現,立即就會有人報告。甚至不能向辦公廳申請一台車,辦公廳的車,同樣不具有保密性。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辦法,給黎兆平打電話,希望和他換一台車。陸敏公司的車多,都是商業單位,他們的車沒有人關注。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的目的,略想了想,說,你如果用我的車,也不是太好,我這台車,也有些人盯著的。這樣吧,你找我弟黎林,如果不嫌差的話,叫他把他那台別克商務車給你用。 唐小舟可不敢將這輛公安車換給黎兆林,他知道黎兆林是花瓶性格,拿到這輛車,肯定為所欲為,鬧出什麼事來不好收場。他開了自己的吉普去見黎兆林。黎兆林不止一台車,又根本看不中他的吉普,說,算了,這車借你用吧。 開著別克,接上徐雅宮,向柳泉駛去。在柳泉,唐小舟完全不過問柳泉市關於葉萬昌後事的處理。這類事,根本不需要他關心,甚至不需要省委關心,柳泉市委,肯定能夠處理好。至少葉萬昌之後,柳泉市的相關工作,省委肯定已經有了安排,同樣不是他需要瞭解的。仔細想一想,趙德良將他派到柳泉來,又是如此神秘,到底用意何在?恐怕只一個目的,就是瞭解到底哪些人在關心這件事,哪些人在上竄下跳,他們在柳泉到底做了些什麼。 每天,徐雅宮出去採訪,唐小舟無事可幹,在房間裡看電視。電視新聞中,仍然以武警反恐演習為主,與葉萬昌相關的消息,一個字都見不到。對於反恐演習的事,唐小舟十分關注。據武警總隊長陳光答記者問時說,這次演習,雖然是全省所有武警部隊全部參加,但並不是同時進行,而是分先後兩個批次。第一批參加演習的,主要是雍州支隊、德山支隊、瀘源支隊、岳衡支隊、聞州支隊以及武警部隊直屬支隊中一支隊、三支隊和五支隊,特警支隊作為機動。其餘市州支隊以及直屬支隊的二支隊、四支隊和六支隊,是第二批。而此次演習,主要是地方反恐,所以,直屬支隊的任務,主要是與市州支隊協同。武警總隊在雍警酒店設立演習總指揮部,每個市州設立一個演習分指揮部,省武警總隊將聘請公安以及軍分區等配合,向每一個演習地區,派出一個觀察組。 當天晚上和第二天,王增方都來到了唐小舟所住處,他們在一起談了很長時間。 第十七卷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 市委書記離奇失蹤14 據王增方介紹,目前柳泉市的情況有點混亂。葉萬昌的家屬在鬧事,他們向市委提出要求,第一,葉萬昌死的時候,還是市委書記,葉萬昌的後事,應該按市委書記的規格進行,應該成立治喪委員會,對葉萬昌的後事作出安排。第二,葉萬昌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且小女兒在國外,家裡兩個女人遭此打擊,已經哭得死去活來,沒有個男人不行,請求把他的女婿姚衛清放出來主持喪事;第三,要舉行隆重的追悼會。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要求。 唐小舟問,市裡是什麼意見? 王增方說,市裡能有什麼意見?當然是向省裡匯報。可趙書記不在家,其他人好像也做不了主,把皮球又踢了回來,說,還是你們市裡決定吧,省裡不是已經指定了關泉同志主持工作嗎?既然是主持工作,就是全權處理嘛。何況關泉同志原本就是市長,處理這件事,是他的職責所在。市裡現在有好幾種意見,一種說,不理,讓他們鬧去,還有一種說,既然省裡沒有立案,那就應該按市委書記待遇,答應家屬的部分要求。還有一種意見說,別的都好說,放他的女婿姚衛清,那是肯定不行的,這件事,市裡作不了主。姚衛清是省公安廳抓的,也不在市裡關押,一定得省裡拿意見。反正就是沒有個統一意見。 唐小舟說,他的老婆五十多歲了,還能鬧出個什麼?恐怕主要是他的女兒在鬧吧? 王增方說,是的,主要是他的女兒領頭在鬧。 唐小舟又說,他們鬧的目的,恐怕不是要給葉萬昌一個什麼說法,而是想借此機會救姚衛清吧? 王增方說,有這種可能。我仔細分析過,如果葉萬昌不死,結果很可能是雙規。葉萬昌一旦雙規,他的大女兒日子估計不好過,最終被證明涉案並且判刑,大概不是意外。惟一的懸念,只是判多少年的問題。所以,他們才希望借此機會鬧一鬧。 唐小舟將手在茶几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說,她們一屁股的屎,鬧什麼鬧?越鬧越臭。 王增方說,這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如果不鬧,是這樣的結果,鬧得好,說不定能夠爭取一個更好的結果。任何人遇到這樣的時候,都會鬧。如果真的有人迫於壓力,把姚衛清放出來了,他們不是獲得了最大利益? 唐小舟說,你們任他們這樣鬧下去?市委的意見是什麼? 王增方說,市委的意見分歧很大,無法統一。 唐小舟明白了,葉萬昌一死,遺留問題不少。最大的問題,誰接班?大概所有話事人,都在考慮這個問題,誰還有心事去管葉萬昌之後的什麼事?退一步說,葉萬昌在柳泉當書記,柳泉的官場,可能與全國其他地方不同,這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團結的官場,之所以團結,關鍵在於手握重權的人,都屬於同一個政治團體。這個團體中,兩個關鍵人物葉萬昌和祝國華都出事了,其他人,大概惶惶不可終日,正考慮自己是否會成為下一個落馬者,哪裡還有精力管其他的? 唐小舟說,你們幹嘛不和省公安廳聯繫一下?如果省公安廳專案組有確鑿的證據證實,葉萬昌的女兒參與了葉萬昌買官賣官,或者參與了姚衛清的黑社會活動,你們怕什麼?抓起來就是了。 王增方說,這恐怕需要省紀委或者省公安廳有個具體意見才行吧。 唐小舟說,葉萬昌是省管幹部,他女兒又不是。既然他的女兒不是省管幹部,也不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根本夠不上省管級別,柳泉市公安局、監察局、檢察院、紀委,這麼多部門,都有權處理此事。如果一個部門處理不了,完全可以多個部門聯合辦案嘛。以前,葉萬昌是市委書記,你們或許會擔心什麼,現在他已經死了,影響不存在了,為什麼還不能行動? 王增方說,柳泉市的情況,你應該清楚吧?市委市政府的幹部,絕大多數都是祝國華提起來的,和葉萬昌的淵源也非常深。現在,祝國華和葉萬昌都出事了,這些人人人自危,個個膽寒,誰都不明白下一個是不是輪到自己,誰還敢在這件事情上面伸頭?再說,他們誰都不希望這事繼續查下去,同時又希望她們鬧一鬧吧,鬧大了,上面不好收場了,不得不妥協,有些人的日子,肯定要好過得多。 唐小舟說,那這種時候,你就應該站出來。你也是市委副書記啊。 王增方說,老弟,你逗我樂吧?我只是個掛職的,就算在別的地方,掛職也是實習生,有職無權,說話無用放屁不響,何況在柳泉這種地方,權力控制密不透風,別人別說想插一腳,就是插一根針進去都難。掛職幹部,更是廢人一個了,說句話,人家想聽就聽,不想聽,和沒說差不多。 唐小舟想了想,說,我知道你說的情況。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就一定要有非常辦法。柳泉的情況已經非常嚴峻,同時,也可以說是一次非常機會。這種時候,最考驗一個幹部的領導力。老兄,你如果聽我一句話,這時候一定要站出來,拚力一爭。任何顧忌都不要有,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抱著必死的信念。 王增方說,問題是我該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 唐小舟說,我給你指個方法,你可以和尚玲同志聯繫一下,可能的話,把她請出來。她現在在省裡還是在市裡? 王增方說,應該在市裡。昨天,我還見到她,祝國華的案子,還在辦呢。 唐小舟說,那就最好,你親自去拜訪一下她,和她一起拿出一個方案來。她的辦法多,而且,又是省紀委副書記和監察廳廳長,市裡肯定會賣她的面子。 王增方說,對呀,我怎麼早沒想到這一招? 唐小舟說,這件事,你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對尚玲同志都不要說。 王增方說,為什麼? 唐小舟說,總之,你聽我的沒錯,以後你就知道了。 七號早晨,徐雅宮還要留在柳泉採訪,唐小舟獨自踏上了歸程。 八號趙德良要從北京回來,唐小舟既要提前做點準備工作,還要去接站。 返程的路上,接到王增方的電話。 據王增方說,他前一天晚上去賓館拜訪了梅尚玲。他本人和梅尚玲並不熟悉,只是見過一次,去拜訪她,顯得有些突兀。但為了眼前的事,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得到了賓館,非常突然地給梅尚玲打了一個電話,提出見面要求。梅尚玲雖然感到突然,還是很熱情地和他見面了。梅尚玲非常務實,也非常誠懇,他將來意說明,梅尚玲當即表示,這件事,可以由她出面。第二天一早,市委常委仍然聚在一起,商量處理辦法,正當各方莫衷一是的時候,梅尚玲不請自到。這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場面,省委派了秘書長余丹鴻前來處理問題,可余丹鴻到了這裡,卻當甩手掌櫃,自己住在賓館,甚至不到市委去,有什麼事,也等市委的領導去向他匯報。市委知道,余丹鴻不想插手這件事,想依靠他,那是癡人說夢,什麼實際問題都解決不了。現在梅尚玲不請自到,誰都知道,她是江南省的女包公,如果不想切實解決問題,她大概也就不會來了。 梅尚玲坐下後,並沒有涉及葉萬昌的任何話題,她說,聽說你們柳泉市委在開常委會,我代表省紀委,來向你們通報一下與姚衛清相關的案情。 梅尚玲通報說,現已初步查明,姚衛清涉及兩大類犯罪。一類是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他和祝國華的兒子祝濤一起,組織了一個嚴密的黑社會犯罪團伙,在柳泉市以及周邊地區,進行了瘋狂的黑社會犯罪。這個案子,公安部門仍然在調查中,目前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查清。另外,姚衛清還涉及另一類犯罪,那就是賣官鬻爵。現已查明,姚衛清的背後,有一個賣官鬻爵的利益鏈,他本人,只是這個利益鏈的末端。姚衛清的每一次賣官活動,都是通過他的妻子也就是葉萬昌的大女兒葉媚來完成的。通過已經查明的事實可以得出一個判斷,如果說把葉萬昌比喻成一個帽子生產工廠的話,大女兒葉媚和大女婿姚衛清,就是這個工廠的推銷員,而葉萬昌的小女兒葉蓉,就是這個帽子工廠的財務總理。他和他的家人,做成了一個帽子生產營銷產業鏈。 一個小時後,市檢察院反貪局正式傳訊了葉萬昌的大女兒葉媚。葉媚在外面叫得很厲害,可一進反貪局,頓時嚇尿了褲子。 常委會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有人還擔心葉萬昌的老婆會鬧得更凶,事實上,反貪局傳訊葉媚的時候,有意當著她的面,她當時嚇得臉色蒼白,身子一軟,坐到了地上。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1 十月八日的清晨,雍州下了一場大暴雨。 唐小舟因為要去車站接趙德良,所以起得比較早,六點就起床了。起床後,發現天是黑著的,黑得有點奇怪,他還以為自己的手機報錯了時間,再看牆上的鐘,時間是一樣的。又翻出黎兆平送的那塊手錶,雖不是頂級品牌,走時卻非常準確,時間沒錯。洗漱後出門,已經開始颳風了,很大的風,吹得呼呼的響,報社裡有很多高大的法桐樹和香樟樹,這些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秋天以後,因為較長時間沒有下過雨,城市的旮旮旯旯裡積滿了灰塵落葉,被風一吹,在樓房之間穿梭飄浮。唐小舟坐上車時,已經開始電閃雷鳴,閃電彷彿要將世界撕裂一般。唐小舟啟動汽車,才剛剛走了幾百米,便有巨大的雨點落下來,剛剛還被風吹得四處散浮的灰塵,被雨點裹挾著,又回到了地上。地上頓時瀰漫著一層灰霧。 這樣的時節,這樣的雨,在江南省極其難得一見。 唐小舟的心中禁不住動了一下,難道說,這場雨預示了江南官場的一場驟風暴雨?這未免有點太唯心了吧。可他又確切地知道,真的有一場雨,一場有史以來極為罕見的豪雨,醞釀已久,頃刻間就要落下了。 暴雨持續的時間有幾十分鐘,路面很快有了一層積水,而城市的街道,飄浮著一層雨霧,能見度大大地降低。個別地方,已經出現水漬現象,車輛經過,濺起兩朵綻開的水花。近些年,中國的城市快速膨脹,而城市建設者們急功近利,只做表面功夫,把所有的資金集中在表面,不肯在城市的排放系統投資,使得現代城市對各類自然災害的免疫力降到了最低。 好在這是清晨,上班的高峰還沒有到來,街上人流車流都不是太多,車行十分順暢。 唐小舟將車開到省委門口,馮彪駕駛的一號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唐小舟將車停在路邊,馮彪倒是很醒目,立即打著一把傘,過來接他[www.wrshu.com]。兩人上了車,唐小舟說,走吧? 馮彪說,等一下,秘書長還沒到呢。 唐小舟說,老闆不是叫秘書長不去接嗎? 馮彪說,我不知道,剛才他給我打了電話,和我約時間,我說在大門口等你。 儘管趙德良已經吩咐過幾次,叫余丹鴻不要再去接站。他畢竟是省委常委,次次都去車站接省委書記,恭敬倒是恭敬,也太過隆重了一些。或許,趙德良也會覺得有些壓力吧?可余丹鴻就是這麼個人,當面功夫,一定要做到,背後小動作也一定要搞。官場之中,人走茶涼是定則,茶涼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恰恰是那些當面叫爹娘背後白眼狼,當面叫哥哥背後摸傢伙的人,偏偏這類人還不是一個小數目,因此有很多官員,到了晚年退下來之後大叫後悔,正是未能看清這樣一些人,被一時的恭敬迷惑,將其提拔到了重要崗位,過後又咬牙切齒,罵人家是白眼狼。 等了一下,余丹鴻的車冒雨開了過來,馮彪立即啟動汽車,走在前面。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上了站台,站台是有頂棚的,頂棚的邊沿,向下飄著雨,雨還很大,嘩啦嘩啦弄出極大的響動。列車還沒有進站,幾個人等在站台上,余丹鴻便拿出煙來抽,遞了一根給馮彪,又要給唐小舟,唐小舟說,我不要。 余丹鴻就自己點了,然後問唐小舟,這個假期怎麼過的? 唐小舟說,前段睡眠不足,這幾天補覺,睡得天昏地暗。 余丹鴻說,這個假期,江南不太平呀。 唐小舟不好裝著不知道,說,你是指柳泉的事?我聽說了一點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余丹鴻說,怎麼回事?還能是怎麼回事?光房子就有十幾套,兩棟別墅,兩套複式,情婦據說也有十幾個。這個人,真沒想到。唉,教訓呀,慘痛的教訓。 唐小舟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那樣,人家也沒辦法吧。 余丹鴻說,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呀。柳泉的班子怎麼辦?整個垮了嘛。 唐小舟說,有這麼嚴重嗎? 余丹鴻說,你以為他的錢哪裡來的?那是拿帽子換的。 唐小舟想,你余丹鴻不拿帽子換錢?人家侯正德鐵板釘釘的一個臨時秘書職位,你都要換回一筆錢呢。 拿帽子換錢這種事,在如今的官場,要看怎麼說了。某個人,明明是要提拔的,他給你送了點小小的禮品,你也收了,算不算拿帽子換錢?就算事前不送,事後,也是要送的。那看起來就不像是拿帽子換錢,而是人情來往。可實際上,假若你手裡沒有抓著一堆的官帽子,哪個和你有人情?又哪個願意和你來往?事實上,哪一頂官帽子的產生,又不是拉動了一堆金錢在滾動?這個不拿那個不拿,總會有人拿的。市級的常委通常是九個,省級的常委有十幾個,每次大的人事變動,其實也就是常委們在分果果,你幾顆我幾顆。說得好聽點,這些人都是難得的人才,符合提拔任用幹部的標準。問題在於,帽子就只有那麼幾頂,符合提拔標準的人卻有很多。僧多粥少,永遠是官場常態。而帽子又分散在各個常委的手中,某些人要去爭取那極其有限的名額,怎麼辦?自然就得拿錢去買了。區別只是直接買和變相買,完全不需要掏錢送物的,大概只有兩類情況,一是此人所幹出的政績,足以封住所有人的口,不提拔此人,更高層的領導可能認為你這個班子有眼無珠,如此人才都看不到。另一種是你和某個領導的交情極其深厚,已經深到了只需要感情而不需要任何潤滑劑的程度。 將心比心,你手裡如果拿著一百萬,必須送給某個人,你會怎麼做?如果沒有規則限定,大概沒有一個人會送給那個最需要的人,而會送給那個能令你獲利最多的人。假若有一個似有似無的規則,比如,你在送出這一百萬時,個人不能獲得任何利益。那麼,你肯定會送給那個和你情感上最接近的人。官場中常常見到某一類人,一天到晚發牢騷,罵領導,感歎懷才不遇,小人當道,自己才沒有機會提拔。他卻從來沒有想明白一個道理,領導成了你的出氣筒,成了你的垃圾桶,他既不是你的爹又不是你的娘,為什麼憑白無故把含金量極高的官帽子送給你?他又沒有神經病。 火車鳴笛進站的時候,雨竟突然小了下來。等火車在他們面前停穩,雨已經完全停了。 趙德良提著一隻小型行李箱和一隻皮包,從火車上下來,下面早有馮彪接過了行李箱。唐小舟從另一面接過趙德良的皮包。余丹鴻站的位置比較正,他直接走到趙德良面前,握住了他的手,頗動感情地說,趙書記啊,可把你盼回來了。 趙德良顯然沒料到余丹鴻會如此動情,略愣了一下,說,丹鴻同志?你…… 余丹鴻說,德良同志,德良書記呀,你不知道,這個節,過得不太平啊。 趙德良說,走,我們上車去說吧。 大家上車。唐小舟原本要替趙德良開車門,可這件事已經不勞他動手了,余丹鴻早已經替趙德良將車門拉開,並且將手伸到了他的頭和車門之間。唐小舟見狀,拉開副手席的門,坐了上去。 趙德良坐上車後,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你坐進來。 余丹鴻的臉上,頓時有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迅速將肥胖的身子擠進了車中。 汽車啟動,趙德良先開口了,問,家裡的情況怎麼樣? 余丹鴻說,一個字,亂。 趙德良問,怎麼個亂法? 余丹鴻說,按照游書記的安排,我去了柳泉。葉萬昌的堂客和他的女兒在那裡鬧,又要成立什麼治喪委員會,又要設靈堂,還要求市委開追悼會,甚至提出省裡至少要有一個副書記參加。還有一個更荒唐的要求,說家裡沒有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作不了主,如果不把姚衛清放出來,堅決不火化,也不同意市委的所有安排。他們不知從哪裡找來很多人,把殯儀館都圍了,名義上是弔唁,實際上是在那裡靜坐,吃的喝的,還要市委辦安排。你看看,你看看,這算什麼事? 趙德良問,後來呢?怎麼解決的? 余丹鴻說,市委開了幾次會,意見有分歧,決定不了。 趙德良問,為什麼決定不了? 余丹鴻說,以前,葉萬昌是一把手,關泉是二把手,張盛恭是三把手,再加一個王增方,四個書記。葉萬昌倒還能控制局面。現在,關泉雖然被指定主持工作,張盛恭也想抓住這個機會進步。這也可以理解,關泉畢竟只是主持工作,而不是市委書記,張盛恭作為專職副書記,直接升市委書記,也是完全可能的。他和關泉之間,好像有點不對味。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2 具體情況,唐小舟早已經向趙德良匯報過了。張盛恭和關泉之間,確實有較深的矛盾,根本原因在於,葉萬昌和關泉,都是陳運達那條線的人,也屬於余丹鴻這條線的人。張盛恭卻是游傑這條線的人,在此之前,張盛恭與葉萬昌的矛盾就很深,關泉是葉萬昌的人,他和張盛恭的關係,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次葉萬昌出事,下面均認為,關泉肯定脫不了干係,只是目前蓋子還沒有被完全揭開而已。在張盛恭看來,關泉是一屁股的屎,雖然被指定主持工作,未來的市委書記,肯定沒他的份,後半生到底在官場還是在監獄,大概他自己都感到前程渺茫吧。張盛恭趁著這機會爭一爭,也是可以理解的。 和領導人說話就是藝術,余丹鴻擺了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實際上他的話,卻帶有明顯的偏向性,他在暗中狠狠地踩了張盛恭一腳。如果不是趙德良,換個人或者換個環境的話,很可能就著了他的道。官場就是這麼微妙,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方式說出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趙德良顯然不想聽這些,他說,我聽說事情還是解決了嘛。 余丹鴻說,那是因為尚玲同志去了。尚玲直接闖進了他們的常委會,在那裡說了一番話。她大意是說,葉萬昌買官賣官,組建了一個帽子生產和銷售鏈,事實基本是清楚的。省紀委已經有個安排,也和省委有關同志交換過意見,原計劃先讓他好好過個節,等雙節之後,對他採取措施。沒想到他可能聞到了風聲,自殺了。現已查明,葉萬昌買官賣官活動,有相當一部分,是通過他的女兒完成的。鑒於這種情況,省紀委建議柳泉市反貪局,對他的女兒採取一定的措施。尚玲同志帶了很多案卷材料到常委會上,她將其中一些涉及葉萬昌女兒的案卷,移交了柳泉市檢察院。有了這些證據,柳泉市委的意見,很快就統一了,決定由反貪局出面,收審葉萬昌的女兒。 唐小舟插了一句。他說,我聽說,因為市委常委會吵得不可開交,王增方副書記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出面請來了尚玲書記,是不是真的? 余丹鴻說,是的,是有這回事。 趙德良說,這個王增方,很會辦事嘛。 余丹鴻說,是,幸虧他想到請尚玲同志過去,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趙德良說,天不是沒有塌下來嗎? 余丹鴻說,天雖然沒有塌,但和塌了也差不多。你不知道,柳泉市的班子成員,大部分,都和祝國華、葉萬昌有關係,這兩個人一倒,其他的人,還不嚇破膽?雖然省委指定了關泉同志主持工作,可現在,唉,不好說,一個字,亂。 唐小舟坐在前面,聽著他們的談話,對趙德良的冷靜沉著,真是佩服之至。余丹鴻所說的一切,趙德良其實都清楚,甚至比余丹鴻所講更詳細更全面更客觀。當然,唐小舟並沒有告訴趙德良,請出梅尚玲是自己給王增方出的主意。他甚至相信,趙德良還知道其他一些自己並不清楚甚至連余丹鴻也不清楚的事。他如果不是瞭如指掌,無論如何,在北京是坐不住的。 趙德良說,這些事,我也聽說了一點。丹鴻同志,你看,這個事,我們應該怎麼辦? 唐小舟暗想,這簡直是問道於盲。余丹鴻是由游傑副書記指名代表省委前往柳泉市處理此事的,他到柳泉後做了什麼?對於柳泉市委的亂狀以及葉萬昌家屬的無理甚至蠻橫的要求,束手無策。就唐小舟來看,他雖然不一定能想到請出梅尚玲,至少可以代表省委,穩定柳泉的局勢吧。可實際上,他去了之後,住在柳泉賓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就是找一些幹部到他的房間裡談話。據說,表面上是談話,實際上,是讓這些幹部陪著他打牌。余丹鴻是從柳泉起來的,在當地的人脈很深,尤其遇到葉萬昌出事,下面的幹部,誰不想巴結省委領導?幾天下來,他帶去的那只癟癟的包,鼓囊得像吸滿了血的臭蟲。 余丹鴻說,我這幾天反覆在想這個事,想得睡不著覺。我覺得,現在柳泉是坐在火山口上了,省委一定要拿出辦法,否則,可能還要出事。 趙德良說,你想了幾天,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余丹鴻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要快點將柳泉的班子穩定下來。 趙德良問,你是說,快點確定市委書記人選? 余丹鴻說,市委書記是定海神針,這件事不落實,就會有變數。 趙德良問,關於柳泉市委書記人選,你有什麼考慮? 余丹鴻說,非常時期,恐怕要非常對待,不能再按部就班。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確實有些想法,但不一定成熟。 趙德良說,不要緊,不成熟也是想法嘛,不成熟的想法,經過常委會討論之後,也可以完善起來成熟起來。你說說你不成熟的想法是什麼? 余丹鴻顯得有點猶豫,最後還是說了。他說,既然趙書記問起,那我就說了,算是拋磚引玉吧,不對的地方,請省委批評。 趙德良說,你這個丹鴻同志,話都還沒說呢,怎麼就想到批評了?你說吧。 余丹鴻說,我覺得,柳泉的亂,是因為市委書記出事了。要想讓柳泉市盡快結束這種亂的局面,省委就要快刀斬亂麻,以最快的速度,將柳泉市的班子定下來。穩定柳泉的班子,我認為可以考慮這麼幾點,第一,涉及祝國華和葉萬昌腐敗案的有關證據,要一查到底。但是,最好到此為止,不搞擴大化。一旦擴大化,整個柳泉人心惶惶,會更加亂,肯定不利於穩定。第二,關泉同志現在被省委指定主持工作,是否能夠更進一步,直接定下來,由他擔任市委書記。為了便於關泉同志工作,省委對關泉同志,要採取保護措施,做他的堅強後盾。第三,當然,省委也可以考慮由其他同志擔任柳泉市委書記,但一定要對柳泉的情況非常熟悉,在柳泉要有相當威信,否則,恐怕很難控制局面。 趙德良自然明白了余丹鴻的意思,便不再說話。身子向後一仰,靠在後背上,陷入了沉思。 剛才的一場豪雨,就像給城市洗了個澡,現在的天空,一片湛藍,整個城市,看上去格外的精神,格外的清爽。城市已經醒了。城市醒來的標誌,就是人流車流的驟然增加,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出門,急匆匆地趕路。每個人都急著趕向自己的工作崗位。每當看到這種情形,唐小舟便有種生活在一群工蟻之中的感覺。螞蟻群體之中,有一種工蟻,生來就是勞碌命,一生都在奔波。看看都市人,哪個又不是如此?蠅營狗苟,追名逐利。動物和人,區別也許只是大腦的容量以及行為能力的大小,性質是一樣的。 像以前一樣,汽車先回了趙德良的住處,余丹鴻先一步離開了,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吃過早餐,再一次步行從側門進入辦公室。 路上,趙德良問,最近大家都有些什麼說法? 唐小舟說,大家全都在議論葉萬昌的事,說法很多,更多的都是些猜測,似是而非。每當出現這樣一件事,肯定會有這些說法的。 趙德良說,你的那個記者朋友是不是在追蹤這件事? 唐小舟說是的。 趙德良說,那叫她快點把真相公佈出來,以正視聽。 唐小舟拿起手機,撥打了徐雅宮的電話。徐雅宮仍然在柳泉,不過此時沒有採訪,而是在睡覺。唐小舟說,先發個消息吧,通訊以後再說,最好明天就見報。 趙德良又問,武警反恐演習的事,有什麼議論嗎? 唐小舟說,我打聽過,大概武警屬於軍隊,既不屬於地方黨委管也不屬於地方政府管,所以,沒什麼人關注。 趙德良說,你問問昭武同志在幹什麼,叫他過來一下。 馬昭武之後,趙德良又分別和丁應平、彭清源等人談話。唐小舟進去加水的時候,偶爾聽到他們談話的隻言片語,他明白了,趙德良正在考慮柳泉市班子的問題。有一次,他聽到了王增方的名字,心中愣了一下。王增方是北京下派掛職的幹部,難道趙德良考慮把他留下來? 讓王增方留下來,是唐小舟的小算盤,也算是他所犯的官場毛病。自從柳泉一再出事之後,他便在考慮一件事,估計柳泉會發生官場大地震,這場地震,到底會震倒多少人,目前難以定論。可以肯定的是,葉萬昌那把椅子,肯定要換人了。唐小舟讓自己站在趙德良的角度考慮問題,一次又一次想到葉萬昌之後,柳泉班子的配備問題。 唐小舟不斷地問自己:如果是你主導調整柳泉市班子,你應該怎麼辦?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3 這個班子,因為是祝國華和葉萬昌一手建立的,他們的伯樂,都是同一個人,省長陳運達。中央調配幹部的時候,不喜歡黨政同一條線,道理也在這裡。兩人如果同心協力幹好工作,自然是大好事,假若兩人同心協力謀私利,整個班子,就會鐵板一塊。柳泉的情況,正是如此,儘管有張盛恭這樣的異己分子,但總體來說,成不了氣候,整個柳泉,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余丹鴻至少有一句話是對的,臨時從外面調幹部進去,怎麼突破柳泉這個權力壁壘?王增方在此地掛職,又沒有太多地方色彩,將他列為首選,是當前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如果讓王增方同現任市長搭班子,恐怕有相當難度。且不說關泉曾被指定主持工作,在常委裡面排名第二,王增方的前面,還有一個排名第三的副書記張盛恭。有這兩個人在,他是很難開展工作的。現任市長和副書記,必須有一個人要調走。最好是市長離開,重新調一個市長進去。黨政一把手,都是外來的,其中王增方因為在柳泉幹過一段時間,當書記,應該鎮得住。 問題不在於這樣的安排是否合理,而在於常委會是否能夠通過。 班子裡,馬昭武肯定聽趙德良的,丁應平是趙德良提起來的,在這件事上,他自然也會站在趙德良的立場。所以,趙德良叫常委來談話的次序,便很有講究,先叫馬昭武,接著是丁應平。第三個考慮的是彭清源。 江南省官場有兩根平衡棒,一個是彭清源,另一個是游傑。彭清源是直接和陳運達對立的力量,游傑則是高幹子女身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勢,不屑於和陳運達、彭清源這類憑過硬的政績和多別人幾倍的努力苦掙苦幹上來的幹部搭幫。如果要建立權力平衡,這兩個人,是最好利用的。彭清源肯定會盡最大可能反對陳運達,而他反對陳運達的最大力量之源,便是和趙德良聯合起來。至於游傑,只要不削弱他個人的利益,他是不會反對的。可省委常委畢竟不只這幾個,陳運達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偏偏這次出事的,又是他那條線的人,如果能夠順利將關泉推上去,這個缺掉的窟窿就補上了。所以,余丹鴻才會迫不及待地猛推關泉,相信常委會討論的時候,陳運達也會不遺餘力。 如果要讓他們啞口無言,趙德良除了抓住彭清源等幾名常委之外,還必須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讓別人提不出反對的意見。 果然,彭清源之後,趙德良接下來便要找游傑談話。 游傑的父親退下來後,一直住在北京,國慶節後期突然病重住進了醫院,游傑臨時趕去北京看望父親,還沒有回來。 唐小舟向趙德良匯報後,趙德良說,你給他打電話,我和他說幾句。 唐小舟便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裡撥通了肖斯言的手機,告訴肖斯言,趙書記要和游書記通話。兩位秘書便將手機交給了各自的老闆。 趙德良先問了問游傑父親的情況,然後開始談起江南省的情況。趙德良說,現在柳泉就是這麼個情況,具體細節,我在電話裡就不多說了。常委裡有幾個同志建議,需要盡快把柳泉的班子落實下來,落實有利於柳泉政局的穩定。我的意思是下午開個臨時常委會,討論一下這件事。 游傑可能問有沒有具體方案。趙德良說,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明確對關泉同志的任命,市長人選,可以後一步考慮。不知游傑說了句什麼,趙德良說,第二個方案,把王增方同志留下來,並且任命為市委書記,再從其他地方調一個市長過去。關泉同志,可以臨時考慮安排去中央黨校學習。張盛恭同志,我仔細考慮過,暫時宜靜不宜動,作為專職副書記,他能為柳泉的穩定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我想,暫時讓他留在柳泉比較有利於工作,等柳泉一穩,可以考慮將他動一動。 唐小舟在心中暗自叫了一聲好。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趙德良便和游傑進行了一次權力交換。張盛恭是游傑的人,游傑自然希望張盛恭能夠上去。可實際情況擺在那裡,張盛恭當柳泉市委書記,對穩定柳泉局勢,起不到關鍵性作用,甚至有可能會使亂狀加劇。王增方當書記,張盛恭當市長,也是一種選擇,而且是一種游傑很願意看到的選擇,畢竟張盛恭升了嘛。問題是,張盛恭現在排名第三,王增方只是個掛職幹部,排名第三的副書記當行政一把手,王增方是很難開展工作的。從大局出發,只能是張盛恭做了一些犧牲,暫時定在現在的位置上,對穩定柳泉大局,有百利無一害。關鍵在於張盛恭要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要放低這個姿態。這樣的姿態,誰肯放?除非是給一張政治期票。 游傑顯然認同這一安排,同時也考慮到了王增方的掛職身份,對趙德良說了幾句什麼。 趙德良說,是啊,你正好在北京,這是天意。我看是不是這樣,如果你抽得出時間的話,辛苦一下,去一趟發改委,代表江南省委,和發改委溝通一下。如果不行,我再給他們打個電話。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傾向於第二方案,游傑顯然也覺得第二方案要比第一方案好。在這件事上,他們已經達到一致。 趙德良和陳運達的談話,被安排在常委會前半個小時。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唐小舟不是太清楚,卻可以肯定,也是商量柳泉班子的事。 唐小舟想,如果是自己,應該怎樣開始這場談話?會不會也像對待游傑一樣,直說有兩種方案?深入一想,應該不會。對待陳運達,顯然不能等同於游傑。趙德良或許應該說,我剛剛從北京回來,常委們就陸續跑來找我,談到柳泉班子的事。大家有個意見是統一的,那就是柳泉目前的情況比較特殊,臨時主持工作,恐怕不行,得盡快把班子定下來。下午的臨時常委會,就是討論這件事,開會之前,我們有必要溝通一下。 陳運達會有什麼意見?班子盡快定下來,他一定是贊同的。柳泉的班子爛掉了,他本人是有責任的,現在調整班子,可以說是在替他揩屁股。就算他心裡覺得不爽,嘴裡也不好說什麼。或許,他會說,班子是要盡快定下來,拖下去不好。省委有具體意見嗎? 他所說的省委,並不是指省委常委會,而是指趙德良本人。 趙德良或許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透露給陳運達,很可能會說,這件事有點急,走程序恐怕是不行了。我考慮特事特辦,組織部和各位常委,都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議和人選,直接拿到常委會來討論,哪一種意見好,我們就定哪種意見。 臨時常委會由唐小舟記錄。 趙德良開宗明義,因為柳泉市班子出了一些狀況,所以召開這次臨時常委會。常委會只討論一個問題,就是柳泉市的班子問題。他說,他一直沒有打算對各市的班子大動,準備把這件工作留到黨代會召開之前。現在看來,柳泉市的班子不動是不行了。正如有些常委擔心的那樣,柳泉的班子如果不能盡快落實下來,可能還會出問題。對此,他本人也非常憂慮。但因為事出突然,柳泉市的班子到底怎麼定,他來不及和所有常委個別徵求意見,只能提交常委會討論,希望常委們各抒己見,提出切實的解決方案。 第二個發言的是陳運達,他完全同意召開這次臨時常委會,柳泉出了這樣的事,省委確實需要當機立斷,用鐵一般的手腕,迅速穩定柳泉的班子,從而達到穩定柳泉政局的目標。因為是組織人事工作,希望組織部能夠先拿一個方案出來。 游傑人在北京,未能到會,接下來自然就輪到馬昭武了。 馬昭武說,葉萬昌出事的消息傳到省裡,當天,游傑副書記就主持召開了一次省委組織部部長緊急會議,會議的議題只有一個,討論過柳泉市班子問題。當天的會上,形成了兩個意見,一是臨時性過度方案,即由關泉同志暫時主持工作,具體人事安排,等省委常委會討論後再決定。此外,還有一個備選方案。考慮到柳泉市的情況非常特殊,葉萬昌出事後,班子的情況比較複雜,臨時指定現班子成員,指定哪一個人,都有利也有弊,所以,組織部建議,由王增方同志臨時負責。最後,游傑副書記覺得備選方案不好,決定採用第一方案,並且分別和德良同志以及運達同志交換意見,最終確定由關泉同志臨時主持工作。 馬昭武特別說明,這次臨時常委會,因為性質特殊,組織部來不及就柳泉市的班子問題進行討論,他個人的意見,還是二選一。要麼,將關泉同志擔任市委書記的事定下來,要麼,由王增方同志擔任市委書記。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4 余丹鴻在常委中排名最後,但今天的會議意義非同小可,他顧不得身份這類敏感問題了,急於站出來表態說,王增方同志是發改委下派來掛職的,發改委會不會對他有所考慮?我們這樣一來,會不會打亂髮改委的安排?以我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是選擇關泉同志比較穩妥。 馬昭武說,掛職幹部在當地留下來的情況,並不是沒有先例,這樣的先例還很多。我們省直有好多幹部掛職以後,就在當地任職了。中央下來的幹部,在我們省沒有留下來的例子,但在外省,還是有這種情況的。 陳運達說,這事,是不是應該先徵求一下發改委的意見,然後我們再討論? 趙德良說,如果我們先徵求了意見,而省委常委會又無法形成統一意見,恐怕不太好。 說過這句話,趙德良顯然還有未完之語,但他沒有繼續說,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所有在官場上行走的人都知道,領導在講話過程中喝水,並不等於領導的講話已經結束,恰恰相反,喝水表明領導接下來還有更大段的講話。因此,趙德良喝水的時候,其他人,沒有一個發言。 趙德良將茶杯放下,接著說,有一件事,我要向大家通報一下,游傑同志的父親住院,他趕回北京去了。今天上午,他給我打電話,主要是兩件事,第一,向我請假,第二,他非常關心柳泉市的現狀。關泉同志臨時主持工作,是游傑同志和組織部的同志一起定的,這個決定,不僅沒有穩定柳泉的局面,反而有繼續亂下去的跡象。游傑同志對此非常不安,他對我說,這個決定可能有點問題,是他沒處理好。我說,這件事,不僅僅是你和組織部部長會議決定的,也分別徵求了我和運達同志的意見,我和運達同志,也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選擇。如果說,這件事需要檢討,我們三位書記,都有責任。在電話裡,游傑同志也表達了一種意見,希望快點把柳泉的班子定下來,他也傾向於由王增方同志來挑這個擔子。既然他有此提議,人又在北京,我和游傑同志商量了一下,希望他能抽出時間,去一趟國家發改委,和他們通一下氣。 這番話大有講究了。如果明確通知召開常委會,某個常委因故不能到場,那是一定要向趙德良請假的。但是,如果僅僅只是因為私事,例行的做法,是向辦公廳通報一聲,並沒有向省委書記請假一說。趙德良和游傑之間,通話是實,游傑主動給他打電話,卻不是事實。趙德良有意將很多話反過來說,這就是一種說話的藝術了。沒有人會去計較是趙德良主動打電話給游傑,還是游傑主動打電話給趙德良。何況,游傑是副書記,主動給趙德良打電話,於情於理都正當。游傑的父親住院,他本人一時不能在江南省正常上班,向辦公廳請假還是向省委書記請假,都說得過去。這些細節,沒有人會頂真,甚至不會考慮到底是趙德良就王增方的任命向游傑徵求意見,還是游傑主動提名。常委們需要瞭解的是游傑對此事的明確態度,支持還是反對。 游傑對於這一提案,顯然是投了支持票的。趙德良正因為有了這一保證,才會說出這番話,讓人覺得,游傑是主動提名,而不是被動接受。 唐小舟的手機是調到震動的,而他的手機,又很可能是整個江南省最忙碌的手機之一。他做著記錄工作的同時,手機不斷地震動。每次震動,他都要拿出來看一眼,以免漏過重要電話。手機再次震動的時候,他拿出來一看,是肖斯言,知道這個電話重要,便將身子弓到桌子下面,小聲地接聽。 肖斯言把電話交給了游傑。游傑說,他已經去過了發改委,分別見了幾個主要負責同志。發改委的意見很明確,只要王增方同志本人同意,他們沒有意見。 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有意見的事。某一個人被下派掛職,可能有考慮提拔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因素卻在於暫時還無法提拔,只能採取一種迂迴的方案。既然暫時不能提拔,就是提拔有一定難度,地方能夠安排,實際上解決了上面的難題,何樂而不為? 唐小舟問,要不要趙書記接聽? 游傑說,他們在開常委會吧?你告訴他就行了。 唐小舟掛斷電話,站起來,走到趙德良身後,彎下身,在他耳邊說,游書記剛才來電話,發改委說,只要王增方同志同意留下來,他們沒有意見。 趙德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面無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很難判斷他對這一消息的態度。唐小舟說過之後,迅速回到座位,繼續記錄。 趙德良說,組織部的提案,只是方案之一。因為這件事的特殊性,我們選拔同志,一定要選准,要吸取教訓。我聽說,關於葉萬昌的任命,就曾有很多同志反對,事實證明,這些反對的聲音是對的嘛。葉萬昌是沒有選准嘛,確確實實給黨和人民的事業帶來了不可挽回的損失。這次我們為柳泉市配備班子,儘管時間非常緊,但我們的標準不能松。怎麼樣?除了組織部的提名,大家還有沒有理想的人選提出來討論? 此前,確實有些聲音,比如余丹鴻的提議等。可奇怪的是,此時,這些聲音竟然沒有了,會場出現了暫時的安靜。坐在一旁的唐小舟暗想,之所以出現這種情形,可能與王增方被提名有關。如果組織部提名的不是王增方,而是別的人,其他任何人,與關泉相比,優勢就不是太明顯。相反,王增方不一樣,他既有國家發改委下派的背景,又在柳泉工作了一年多時間,政績還是非常顯著的。尤其重要一點,他在整個江南省官場,沒有派系背景,如果沒有人提名,誰都不可能考慮他。相反,一旦有人提名,誰都不會覺得自己損失了什麼。 趙德良看了看諸位,說,大家都表示一下意見吧。 丁應平第一個表示了意見,他說,在目前這種形勢下,我覺得組織部的這個提名,充分考慮了各種因素,是審慎的,嚴謹的,也是最好的。我同意。 彭清源接著說,這幾天,耳邊一直不清靜,說事的人很多,說什麼話的都有,遊說某某人當市委書記的最多。省委的決定是很正確的,及時的,柳泉的班子,確實要特事特辦。坦率地說,我私下裡,也曾考慮過這一問題,因為想到王增方同志是下派幹部,沒有把他納入考慮範圍。今天,組織部的這一提名,讓我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我完全同意組織部的提名。 夏春和是紀委書記,對於柳泉市班子的情況,他更瞭解一些。他原以為會提名關泉,甚至早已經做好了投反對票或者棄權票的準備。現在提名的竟然是王增方,他也像彭清源一樣,有種眼前一亮之感,覺得組織部的這個提名,或者說趙德良的這一考慮,確實具有大局觀和公正性。他表態投了贊成票。 政法委書記羅先暉處境有些尷尬,柳泉市所出的事,與黑惡勢力有關,而黑惡勢力的存在,與他這個政法委書記不能說完全沒有關係,至少說明他不那麼稱職。此時,他如果再力挺柳泉市現有領導中的某個人,就顯得不識時務了。尤其關鍵的是,假若不久那個人又被查出有問題呢?他就陷入被動了。因此,他也就投了贊成票。 至此,如果將趙德良和游傑算進去,常委中,便有六個人投了贊成票。就算有人反對,能夠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常委中,周昕若年齡快踩線了,如果勉強支撐,或許還可以在人大政協幹上一屆,但他的身體情況不是太好,他本人是去是留,還在猶豫彷徨。無論是要走還是要留,他都不想此時在官場栽刺,若想留,還希望到時候有更多的人替他說話。若想走,退下來後,還需要官場方方面面的照應,而趙德良又是省委書記,他自然不想把關係搞僵,站在多數人那邊,自然是他的選擇。還有一位常委屬於掛名性質,他本人是軍區司令員,地方黨和政府的工作,他極少過問。他見大家都贊成,也就隨了大流。 剩下來的常委中,余丹鴻一直沒有表態,大概是想看看陳運達的意思以及瞅一瞅風向,現在看來,大局已定,他也就說了五個字,我沒有意見。 最後只剩下陳運達了。陳運達見大勢已去,不想節外生枝,表態說,只要發改委肯將增方同志支持給我們省,增方同志本人也樂於為江南省做貢獻,江南省又增一員大將,是我省之福,我本人樂見其成。 全體通過,趙德良因此結案陳詞。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5 趙德良說,我本人也同意組織部的提名。今天常委沒有到會的只有游傑同志一人。儘管游傑同志在電話中已經表達了這一意思,但按照組織程序,我們還是要確認一下他的意見。散會後,請丹鴻同志將情況向游傑同志報告一下,並讓游傑同志,把意見傳真回來。另外,游傑同志剛才來過電話,他已經去過發改委,發改委幾位主要領導同志的意見很明確,全力支持江南省委的工作,只要王增方同志同意留下來,他們沒有任何意見,完全支持。既然常委會大多意見通過,那昭武同志就負責通知一下王增方,就由我和昭武同志負責和增方同志談話,同時準備上報中組部和發改委。大家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彭清源說,我有一個想法。 趙德良說,清源同志,你有什麼想法? 彭清源說,在原來的班子裡,王增方同志因為是下派幹部,雖然掛了常委,但基本是沒有排名的。就算副書記比一般常委排名靠前,他的前面,還有市長和專職市委副書記。現在,讓排名靠後的王增方同志擔任市委書記,為了便於王增方同志開展工作,另外兩位同志的安排,是不是也應該一起考慮一下? 丁應平立即說,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清源同志先說出來了。王增方同志雖然是北京下派的幹部,又是由省委任命的市委書記,畢竟,他以前只是一個掛名常委,班子如果不理順,工作開展起來,就會有很多阻滯。在目前這種特殊的形勢下,對穩定柳泉的局勢,非常不利。 這顯然是一種政治藝術,也是一種決議的藝術。唐小舟暗自猜測,趙德良顯然是想對柳泉市班子動大手術。可是,他不能將自己的全部想法合盤托出,如果他說,柳泉市的市委書記擬由王增方擔任,再從外面調一位市長過去,現市長關泉調離,不希望出現這一結果的人,很可能抓住其中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環節,大做文章,從而將會議主題引偏,最後弄出個不了了之的結果。這次常委會如果不能形成決議,下次是否就能?下次更難,各方面力量都有了喘息之機,活動會異常頻繁,勢力拉鋸的結果,便形成了相互的消耗,最終可能形成的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結果。 現在,趙德良的方法是,一開始擺明了態度,只討論市委書記人選,其他暫時都不予考慮。常委會便被集中在這一議題。等這個議題形成形成決議,後面無論出現何種變故,這個決議,都不可改變了。 要不要改變?自然要改變,那是第二步。但這步棋,不能由趙德良來走,一定需要由別人提出來。 王增方擔任市委書記一旦成為定局,許多其他問題,便接踵而來,最迫切的問題,恰恰是彭清源和丁應平提出的班子不順的問題。 按理,關泉在班子裡排名第二,張盛恭排名第三,即使調一個無名小卒去當市委書記,班子也是順的。可中國官場的事,除了職務的任命之外,還有一個實力問題。實力直接與權力掛鉤,相反,與職務任命的關係,倒小得多。因為王增方在當地沒有權力根基,他作為市委書記,要同時平衡關泉和張盛恭,難度非常之大。柳泉的班子如果不更進一步調整,王增方將陷入無休無止的權力拉鋸之中。而且,在相當一個時期內,他一定是班子中的少數派。真的那樣,他這個書記,就只是一個空架子了。這恰恰是彭清源和丁應平的話意。或許,這也正是趙德良的意思。上午,趙德良之所以分別找他們談話,正是在調兵佈陣,要求他們在關鍵時刻,把這一問題拋出來。 這番話,不涉及任何個人,在座的每一位常委,全都是弄權高手,誰都意識到這是個大問題。 趙德良因此轉向其他常委,問,大家有什麼想法? 其他常委先後表態,話雖不同,意思是一致的,這個問題,省委確實需要充分考慮,最好是一次到位,免得留下後遺症。 這又是趙德良的政治智慧了,第二個議題,如此自然而然地派生出來,使得常委會不得不深入地討論下去,甚至不能拖。至於這一議題,是否能夠有一個令趙德良滿意的結果,都已經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王增方的市委書記提案,已經獲得通過,他至少已經取得了百分之五十的勝利。 趙德良便轉向馬昭武,問道,昭武同志,你們組織部對這一點,有過考慮沒有? 馬昭武說,柳泉的事態發生得太突然,許多事都堆在了一起。在這裡,我要向省委檢討。這些天,我們組織部差不多是在打亂仗,所有日常工作全部停下了,突擊解決柳泉的問題。至於剛才大家提到的柳泉市委書記確定之後,其他班子成員的配備問題,組織部的部長會議,確實還來不及討論。我們沒有做好提前準備,在這件事情上面,沒有當好省委的參謀,我要向省委鄭重檢討。 陳運達說,葉萬昌這個王八蛋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大家都有些手忙腳亂,也不是省委組織部一個部門,其他部門,大概也都一樣。現在也不是檢討的時候,先把問題解決,這才是最重要的。 馬昭武說,剛才大家討論市委書記人選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真的確定由王增方同志擔任市委書記,班子成員,是不是應該作相應調整。我臨時有些想法,但不成熟,也沒有機會和組織部其他同志商量。 陳運達便說,成不成熟都不要緊,說說你的意見吧。 馬昭武說,雖說組織部沒有考慮過具體方案,但有些工作,我們是做了的。祝國華出事後,我們作過一些調查,尤其是針對葉萬昌,我們是摸過底的。從目前摸底的情況看,存在一種可能,那就是葉萬昌的事,有可能涉及關泉同志。正因為存在這種可能,所以,我們為了以防萬一,做過一個預案。 趙德良說,昭武這個組織部長當得不錯,剛才還說沒有準備,什麼事都想在前頭做在前頭了,這不是準備是什麼?如果我們每一個同志,都能這樣積極主動地工作,省委,可能就會少很多被動。聽了昭武同志的話,我有點感慨,所以說幾句題外話。昭武同志,你接著說你們的預案。 馬昭武打開筆記本,說,組織部建議省委安排關泉同志去中央黨校學習,如果最終證實關泉同志與葉萬昌案沒有牽連,那時,他的學習任務也結束了,再考慮安排具體職務。關泉同志離開之後,建議調聞州市市委副書記朱若丹同志擔任柳泉市代市長。 彭清源立即說,昭武同志這個組織部長當得好,什麼事都做了提前準備。 夏春和說,安排關泉同志暫時去學習也好。 紀委書記這個也好,等於告訴其他人,關泉很可能是有問題的,紀委正在查他,只不過出於某些考慮,暫時不宜在此公開。有了這樣一個微妙的潛台詞,還有誰敢替關泉說話?不管由朱若丹代市長的提名是否通過,關泉去黨校學習,大局已定。 趙德良在此時問了一句:張盛恭同志怎麼安排,組織部有考慮嗎? 馬昭武說,有關這一點,省委組織部沒有明確的方案,但有一個基本統一的認識。 趙德良問,什麼認識? 馬昭武說,如果省委同意王增方同志任市委書記,關泉同志和張盛恭同志,兩人中一定要動一個,兩個都動需要慎重。留下一個不動,可能更有利於大局。 話雖然不多,卻也已經體現,組織部的提名,是經過極其慎重的考慮和認真考察的。 唐小舟一直以為,陳運達會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可陳運達的整個態度,讓唐小舟覺得很曖昧,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余丹鴻也沒有在前面打衝鋒,他顯得極其沉默,只是不得不發表意見的時候,才說幾句表示附合的話。後來唐小舟才想明白,柳泉市所發生的一切,對於陳運達以及余丹鴻來說,實在太被動了,可以說措手不及,他們需要考慮的,恐怕不是保別人,而是保自己。就算開會之前,他們有過預案,比如推出關泉,可會議一開始,有人拋出了王增方方案,這個方案,顯然比關泉方案要好得多,他們措手不及,來不及提出更好的方案,只好靜觀其變了。 第二天,葉萬昌自殺的消息見報,頓時被各大網站轉載。 第四天,王增方給唐小舟打來電話,問明天的談話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組織部談話,自然是關心你。只有紀委談話才是幫助你。 王增方明白了,說,這都是老弟你幫忙呀。我怎麼感謝你? 唐小舟說,王書記,你這話就不對了吧。我能幫你什麼?你可別亂說,這是在害我。 王增方說,知道知道,我心中有數。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6 全省公安局長會議如期召開,會議的前一天是報到,省公安廳考慮到會期有三天,趙德良一前一後,都要參加,所以給他和唐小舟各安排了一個房間。唐小舟將這事向趙德良匯報,趙德良說,你去看看吧,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們住過去也好。 住會?唐小舟覺得這事有些特別,又不是黨代會人代會,只不過是公安局長會議,趙德良會去住三天會嗎?既然他這樣說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唐小舟抽出時間,開車去了雍安酒店。 這間酒店是八十年代建的,當時,全國興起一股大建樓堂館所之風,各地一些大的政府機構,均都建起招待所。名字雖叫招待所,規格卻是酒店,而且還是高檔酒店。當然,這股風後來被剎住了,使得某些省的某些大機關後悔不迭,原因是他們跑得慢了。江南省情況比較特殊,公安和武警都建有高檔豪華的招待所,最初一個叫公安賓館一個叫武警賓館,兩座賓館緊挨在一起,相距不過三百多米。後來,政府機關以及部隊等,均不准經營實業,這兩間賓館也就改頭換面,一間改成了雍安酒店,一間改成了雍警酒店,名義上交給地方經營,實際上,仍然和公安以及武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唐小舟拿了兩間房的鑰匙牌,趙德良自然不會去住。唐小舟想,回家也不方便,不如住到酒店裡去,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進入房間,他剛剛將門關上,正準備去洗澡,卻聽到門鈴響了起來。他覺得奇怪了,這會是誰呢?怎麼找到這裡來了?他將門打開,谷瑞丹走了進來。他想攔住她,可已經來不及了,她根本不經他同意,便跨了進來。他有些惱火,卻又無能為力,他和她吵架吵得實在太多,再也沒有勁而且也沒有興趣和她吵了。 他讓門開著,然後走向房間正中,頗為冷漠地問,你有事嗎? 她早已經像是回到自己家裡一樣,大大咧咧地坐下來。反問道,沒有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他打開電視機,坐在床上看電視,不理她。 她說,話都不想跟我說了? 他說,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她說,可是,我現在後悔了,想復婚,你總得給個意見嗎? 他說,那你先去藥店,買點後悔藥給我。 她說,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難道一點都不念舊? 他不出聲了。暗想,這麼多年的感情?這個詞聽上去怎麼這麼刺耳?這麼多年,他對她確實曾有很深的感情,可後來他動搖了,懷疑了,認為她從來就沒有動過情。後來所發生的一切,也證明了這一點,假若他們有哪怕一點點感情,那一切還會發生嗎? 她說,並不是我想離婚,你要知道,是你把這場婚姻破壞了。這些年,你關心過我嗎?你關心過孩子嗎?你給過我什麼幫助?給過我家什麼幫助?我一個女人,所有一切全都是為了這個家,我付出了那麼多,到頭來,只是落得你這樣一個態度。說著說著,她竟然哭了起來。 唐小舟有點驚訝有點煩躁。他一直覺得,這個女人心硬如鐵,結婚十幾年,他從未見過她軟弱的時候。現在,她竟然哭了,這確實讓他驚訝,總覺得那眼淚不應該是她的,或者說,這眼淚背後的感情,顯得不真實。煩躁是因為他的門開著,女人在自己的房間裡痛哭流涕,如果被什麼人看到,又傳出去的話,不知會出現什麼樣的謠言。 他說,收著點吧,門沒關呢。這裡住的可都是你們系統的人。 她說,我不管,我就是要哭,就是要他們知道,是你負了我,是你對我不負責任。 他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 她說,那我應該對誰說? 他說,你應該去對那個姓翁的說。 她突然有些惱火,說,你都是聽誰在那裡胡說八道?這很好玩嗎?你一遍又一遍這樣說,我從不和你計較。我問你,你到底抓到我們什麼了?是捉姦在床,還是有什麼視頻錄像? 唐小舟懶得和她說了,反正他在這裡也是臨時的,既可以在這裡住,也可以不在這裡住。他站起來,拿了桌上的包,轉身向外走。 她比他的速度快得多,幾步跨過來,攔在他的面前,說,難道真的不是愛人就是仇人?你為什麼這樣狠心? 他說,你錯了,我們既不是愛人,也不是仇人,是陌生人。 說過之後,想將她推開。她早有準備,對他說,要不這樣好不好?我們不復婚也可以,我們做情人。 他冷笑了一聲,說,做情人?你要多少情人?我沒想到,你還有當武則天的興趣。 她拉住了他,低聲下氣地說,要麼,不做情人也可以,你幫我一把,好不好?我保證,只要你幫我這一次。以後再也不纏你了。 他想,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他倒是想看看,她的目的何在。他指著裡面的沙發說,你去那裡坐著,好好說。我把話說在前頭,你如果再一哭二鬧三上吊,我立即走人。 他的話說得夠重了。在他的眼裡,她就是那種市井女人,俗不可耐卻又弄了件華麗的外衣披上,以為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並且將嘴唇塗得鮮紅鮮紅,就是高雅就是氣質就是層次。她還常常為此暗自得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過,我們的層次就是不同,你的坯子在那裡。 她很聽話地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回到房間裡,靠在放電視機的桌子前,說,現在,你說吧,要我幫你什麼。 她說,讓翁秋水當副廳長。 他想,現在終於承認和他有關係了,剛才不還是信誓旦旦嗎?同時,他也感覺到了一種信號。他很清楚谷瑞丹這個女人,她屬於那種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卻有無緣無故的恨的人,她如果極其努力地幫一個人,絕對不會是幫別人,而是幫自己,是自己想從中撈到更大的好處。比如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她曾努力想讓他在報社謀得一個好職位。她那樣做,無非是想她能從中撈到更大的好處,以及他有個好的前程之後她能夠更加風光。現在,她如此努力地想幫翁秋水,難道說,她真的打算和翁秋水結婚?翁秋水的老婆怎麼辦? 他說,這個理由不充分。他想說,且不說我和他非親非故,而且,他是個給我戴綠帽子的人,你以為我弱智呀,我會幫他?我恨不得生吃了他。 這話,他自然不會說,現在他是有身份的人,說任何話,都不能把自己等同於市井斗民。 她說,只要他當了副廳長,處長的位置就空出來了,那就是我的。 唐小舟說,就算他當上副廳長,你也不可能當上處長吧。你們處還有一位副處長,排在你前面呀。 她說,那個人馬上到齡了,根本上不去。 唐小舟說,即使他上不去,那也不一定就是你吧?你當副處長才只有兩年多時間。 她說,只要你肯幫我,我知道你有辦法。 唐小舟說,如果僅僅只涉及到你,看在成蹊的份上,我可以幫你。 谷瑞丹說,你答應了? 唐小舟說,你不是一再說我是農民嗎?我就是農民,別人把我的東西偷走了,我還看著那件東西對他說,這件東西放在你這裡,才真正物有所值。我做不到。 谷瑞丹的優越感頓時上來了,說,沒辦法,農民就是農民,一輩子都脫不了土味。 他說,我就是農民,我就是脫不了土味。很抱歉,你的忙,我幫不了。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話,等於承認了某件事的真相,而這個真相,實際上再次刺了他一刀。她為此後悔,卻又無法改變,只得換了一種辦法求他。她說,你剛才不是說為了成蹊嗎?只要為了成蹊,你願意幫? 他說,這和成蹊有什麼關係? 她說,當然有,你不肯和我復婚,我總不可能一輩子單身,是不是? 唐小舟說,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和翁秋水結婚? 她說,有這種可能。說過之後,顯然覺得這是承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對他是一種傷害,便又說,是你不肯和我復婚。既然你不肯復婚,我就是單身,世界上任何一個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有可能成為我的丈夫。 他說,是的,那是你的權利。 她說,假如我和翁秋水結婚,他就成了成蹊的繼父。你難道不希望他將來對成蹊好一點? 唐小舟覺得好笑,這也是理由?成蹊現在還小,將來長大了,懂事了,她有自由選擇權。如果她的繼父對她不好,倒是我最樂於看到的,那時,她就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聽說翁秋水果然可能成為成蹊的繼父,唐小舟幾乎勃然大怒,但他還是努力控制住了,說,好,我承認,這算是一條理由。可是,他不是有老婆嗎?他不是還沒有離婚嗎?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結局篇07 她說,他那個老婆,病病懨懨的,又是抑鬱症,根本治不好。他們的婚姻,早已經名存實亡,離婚是肯定的。 唐小舟說,那等你們結了婚再來找我吧。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 她有些不相信地問,如果我們結了婚,你真的肯幫我們? 唐小舟說,你們結了婚再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現在就說,太早了。 她說,明天就開公安局長會議了,你能不能找個機會對楊廳長提一提?事成之後,我把沿江路那套房子過戶給你。 唐小舟暗想,這是買官呢,而且捨得花成本。她心裡自然會算賬,這兩頂官帽一旦買到手,以她的貪婪和兩人的實權,這一百四十萬,可能不要一年就撈回來了。他說,你也知道我是農民,農民的劣根性,追求蠅頭小利,不敢貪大財,沒這個膽。 她說,那本來就是你的,你怕什麼? 他說,你知道我怕的。我現在的位置來之不易,對於一個農民來說,我已經非常滿足了。我不想因為太多的慾望,把自己毀了。 她說,農民就是農民。 她在這裡又磨了很長時間,所有方法全都用到了,她大概以為自己本事超群吧,可她忽視了一點,現在的唐小舟,早已經不是過去的唐小舟了,他已經不可能在這類手段面前失去自我,或者說在這類手段面前失去判斷力。 第二天,公安局長會議召開,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參加了上午的會。 趙德良沒有要馮彪的車,他知道唐小舟還開著那輛公安車,便坐唐小舟的車來了。趙德良一到,自然被請上了主席台正中的位置。楊泰豐也要給唐小舟安排座位,唐小舟說,我就不進去了,我回房間去休息。 十點鐘,手機有短信進來,拿起一看,是趙德良。趙德良有兩部手機,其中一部在唐小舟的手裡,另一部,基本只是用來和唐小舟聯絡。趙德良說,我在一樓。 唐小舟立即出門,來到一樓,趙德良果然已經等在那裡。好在雍安酒店有一個很大的院子,汽車就停在院子裡。唐小舟快步跑到汽車旁邊,打開車門,待趙德良坐上汽車後,才進入駕駛席。 他問,我們去哪裡?趙德良說,去雍警酒店。 雍警酒店?唐小舟突然想到,今天也是武警反恐演習的日子。此時,武警部隊的領導們,應該都在雍警酒店吧?同時,唐小舟還想到,全省公安局長會議和武警反恐演習安排在同一天,應該不是偶然的吧?名義上反恐演習,實際上會不會是一場掃黑行動?如果說是,那實在是太精妙了,將全省各市州的公安局長,全部集中到省裡,而全部的武警部隊,趁此機會,迅速採取雷霆行動,一舉將那些涉黑分子擒拿? 將汽車駛向雍警酒店,見門口站著兩排穿迷彩服戴著鋼盔胸前挎著微型衝鋒鎗的武警戰士,每人都佩戴著藍色袖標。唐小舟駕駛的是公安車,這種車在其他地方有特權,但到了這裡,特權便沒有了。其中一名武警戰士站到了車頭,高高地舉起右手,示意停車。唐小舟正要開門下去,趙德良從後面遞過來一張牌子,說,你拿這個給他看。唐小舟接過來一看,見是一張特別通行證。他拿著通行證下車,遞給站崗的武警戰士。 武警戰士很原則,說,你可以進去,但車和車裡面的那個人,不能進去。 這裡畢竟是部隊,唐小舟也覺得有點難辦,便回到車上,將情況對趙德良說了。趙德良揮了揮手,說,你先把車靠邊,別擋了道,然後給陳總隊長打個電話。 唐小舟依命停好車,拿出手機,給總隊長陳光打了個電話。 陳光聽了幾句,然後對唐小舟說,你把電話給那個戰士。唐小舟下車,走向那兩排戰士,將手機遞給最近的那位。那位不敢接,看了看另一位戰友。另一位可能是個班長,他立即邁著正步走過來,接過了電話,聽了幾句,然後將電話還給唐小舟,立正,敬禮,然後做出一個放行動作。 唐小舟將車開進去,找個地方停好。剛剛下車,便看到陳隊長等一群人迎了過來。 唐小舟仔細看了看,領頭的並不是陳總隊長,而是兩個人,其中一個,竟然是羅先暉。唐小舟大感奇怪,羅先暉不是在參加公安局長會議嗎?他什麼時候離開的?再往後一看,第二陣營的還有楊泰豐,原來,他也跑到了自己的前面,先一步到了這裡。第一排有一個武警少將,唐小舟不認識。陳光和政委也都是少將軍銜,他們卻走在這兩個人的後面,形成第二梯隊,由此可見,前面這個少將,很可能是武警總部派來的。 趙德良迎過去,還沒有近前,手已經主動伸了出來。與軍人握手有點累贅,他們先要立正敬禮,叫一聲首長好,然後才雙手伸出相握。 大家來到二樓的會議室,這裡已經被佈置在了一個作戰室,會議室的正中牆上,是一塊很大的電子屏幕,上面顯示的是江南省地圖,四周,還掛著各市的城市主要交通圖。 趙德良被請到最前面坐下來,他的對面,是武警總部的那位少將。羅先暉坐在趙德良的身邊,第三個位置,坐著楊泰豐。對面第二把椅子上坐著武警總隊的劉晟政委,陳光坐在第三位。陳光和身邊的政委耳語了幾句,然後說了聲開始吧,便有一個掛大校軍銜的軍官,拿著一個手電筒式的儀器走到前面的大地圖前。 大校在那隻手電筒上按了幾下,原來是遙控器,地圖頓時大亮起來。他再按了一下,手電筒射出一束光,成了電子教鞭。他再按一下,面前的大地圖,便被切換成了好幾個單獨的視屏,每一個視頻上面,出現了部隊運動的畫面。 大校用電子教鞭指著屏幕說,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本次反恐演習行動中,各部隊的進展情況。 唐小舟看到,每個方塊裡,都是部隊運動的畫面。 現在果然是高科技了,部隊走到哪裡,畫面立即傳回了總控制室。指揮部對前方的情況,一清二楚。多年前,唐小舟以記者身份參加過武警的演習,當時的科技手段還相對落後,部隊的運動,還要靠戰士的雙腿,只有一些大型的器械,才會裝車。而現在,省總隊的三個支隊分赴各演習地點,竟然全部坐在車上。而且,行動過程,全部視頻攝像,並且傳回指揮部。唐小舟注意看過羅先暉的表情,他顯得很平靜,故意端著架子,有一種勝券在握的氣勢。 上校解釋說,這是今天早些時候的畫面。按照演習指揮部的命令,今天凌晨四點,所有部隊,已經到達指定地點,就地待命。他說到這裡時,又按了一下遙控器,畫面也換了,換成各部隊就地休息的情況。武警戰士們就地睡覺,睡覺的地方,竟然在城市周邊區域的街道。這個畫面,讓唐小舟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影《南京路上好八連》。趁著畫面出現戰士就地休息場景的時候,上校開始介紹各部隊目前所在的位置。這些位置包括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城市的主要交通道口以及機場車站碼頭等,這些地方,主要由各市武警支隊控制。武警總隊的部隊到達後,並沒有深入到城市的中心,而是在四周散佈開來,原地休息待命。顯然,幾個主要城市,目前已經被武警秘密控制。 趙德良提了幾個問題,陳光一一作答。從兩人的對答中,唐小舟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是掃黑而不是反恐。而羅先暉聽到這些問答的時候,表情極其怪異,甚至可以說有些惱火也有些無奈。 唐小舟懷疑,整個行動的目標,羅先暉事先也不清楚,一直以為,這是一次真正的反恐演習,直到聽了趙德良提的幾個問題,他才意識到,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趙德良問,具體行動,什麼時候開始? 陳光說,今天晚上十點,各中隊將以小組為單位行動,兩個小時之內,必須進入指定地點,凌晨四點,全省統一行動。 趙德良又問,如此聲勢浩大,會不會打草驚蛇? 陳光說,特警支隊在三天前就已經秘密地進入了指定位置,對相關對像進行了布控,絕大多數目標,在我們的掌握之中。當然,也不排除會出現個別意外,只要漏網的是少數,以後工作的難度和成本,就會小得多。 趙德良又問身邊的楊泰豐,你們的人,現在在什麼位置? 楊泰豐說,我們的人也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著便衣,於一天前進入了指定地點,他們的任務,主要是布控。另一部分,作為演習觀察團成員,跟著部隊行動。將會在今天晚上到達指定區域。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今晚負責抓捕行動。 趙德良說,我還有一個疑問,那些人,都是當地的名人忙人,尤其是晚上,他們的活動十分頻繁,而且落腳點很多,如果某些人處於游動之中,或者並不在當初設計的範圍之外,怎麼辦? 第十八卷 第一部結局篇 第一部大結局 楊泰豐說,這確實是我們考慮的重點,也是這次行動最大的難題。因為不可能預料到出現的意外,我們只能在總體上,進行一些防範。比如說,我們將部隊到達指定位置的行動時間,安排在晚上十點,就是考慮到,這時,交通情況很好,便於部隊行動,而街上又還有很多參加夜生活的人流,部隊的行動,不至於很顯眼。至於總行動時間安排在凌晨四點,正是考慮到目標人物的活動規律,他們往往兩點以後才上床睡覺,四點恰恰是他們警惕性最差的時候,也是他們的留滯地點相對固定的時候。 陳光接過話頭說,部隊十點開始行動,我們計算過,到達指定位置,最多需要四十分鐘左右。也就是說,晚上十一點之前,所有關鍵部位,都在我們的控制掌握之中。從十一點到凌晨四點,有五個小時時間。這五個小時,有利於我們發現意外情況,進行適當調整。同時,我們也要求各行動小組,極個別特殊情況,可以靈活處理,比如某個目標人物有駕車逃脫嫌疑,可以演習的理由,將其控制。 趙德良說,看來,你們的工作做得很細,把所有的困難,都想到了。 陳光請趙德良作重要指示。趙德良擺了擺手,說,話我就不講了。你們的工作,我不十分瞭解,說了也都是外行話,貽笑大方嘛。 將事情從頭至尾想一想,唐小舟明白一些事了。 那天,趙德良之所以將楊泰豐緊急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確實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正處於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機之中。而這次政治危機,看起來還僅僅只是萌芽,並沒有顯現,他叫楊泰豐過來,是考慮商量一種應對危機的辦法。或者說,他希望能夠找到某種切實可行的措施,迅速扭轉局面。就在等楊泰豐的那段時間裡,趙德良站在窗前,面對著香樟樹,把各種情況進行了思考和評估,最後得出結論,此時仍然想突破,那是不可能的。希望獲得突破只存在兩種方向,一是將那些脫逃者全部至少是絕大部分抓回。幹這件事,成本巨大且不說,完成的可能性極小而風險巨大,搞不好再一次授人以柄。二是阻止那些公安局長上報所謂未見黑惡勢力的報告。要阻止此事,只能靠強大的行政能力。在自己並沒有完全掌控權力的情況下,趙德良如果蠻力去幹,同樣是一次危機,一旦被對手拿去做文章,更加難以收場。既然不可進,那就只有退。退其實有兩種辦法,一種是潰退,一種是戰略轉移。以趙德良的性格,自然不甘認輸,不肯潰退,只能是戰略轉移,退是為了以後更好地進。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趙德良明白了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既然是戰略轉移,就一定要讓對手覺得,自己是潰退了。 趙德良到底是當時就已經想好了後來所有的步驟,還是計劃走一步看三步,唐小舟無從估計。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當時的趙德良,做出了兩個決定,一是退,二是隨時準備著,將來再進。因此,楊泰豐到來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有了主意,不需要商量了,只是扯了幾句閒話,便讓楊泰豐走了。 讓唐小舟更感興趣的是,趙德良到底是想好了後面所有的步驟,還是邊做邊想邊完善? 現在總結這一過程,顯然可以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步驟,他雖然決定退,但表面上,還在堅持,仍然要求唐小舟以聯絡員的身份,奔波於各個城市。給人的感覺,趙德良只是無可奈何地硬撐,只是為了退得面子不那麼難看而已。第二步,便是真正的退,那就是在常委會上被迫宣佈掃黑取得了階段性成果。走這一步時,必須有一著應手,讓所有人相信,趙德良真的山窮水盡了。沒有這一結果,那些逃脫的涉黑首要人物,就不可能去而復返,也就根本不可能有後來的總反擊。接下來,便是北京調查組的調查以及誡勉談話。當時就曾有一種傳言,說北京調查組,其實是趙德良自己請來的。現在看來,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趙德良不僅請了北京調查組,而且,和高層達成了高度默契,由高層配合,製造了一系列潰退假象。北京調查組是其一,誡勉談話是其二。當時甚囂塵上的趙德良即將調走傳言,只不過是小插曲,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恰恰是趁著這個機會,趙德良和北京有關方面開始部署第三步,即總反擊。 這所有一切的前提,在於趙德良的所有行動,得到了北京方面的全力而且是無條件的支持,這一點極其難得。唐小舟由此想到吉戎菲曾說過的一番話。她說,省裡要講權力平衡,中央更要講權力平衡,某個人想獨攬大權,中央是絕對不會同意也不會讓其得逞的。她那番話,已經在暗示,中央對江南省地方勢力太過強勢不滿,就中央對趙德良的支持力度來看,吉戎菲的政治敏感,確實令人驚訝。 唐小舟之所以認定這一切均由趙德良一手導演,也是有其理由的。 理由之一,他為什麼一直將唐小舟閒置?這著棋,看似閒棋,其實有著深刻的用意。他當時以為趙德良內心搖擺不定,進不知怎麼進,退也不知怎麼退。現在才知道,趙德良是留著一個官子有意不收,等後來出味道。這步棋,雖然讓唐小舟痛苦了一個時期,現在看來,至少有三大妙處。不用唐小舟,讓人誤以為趙德良很可能犧牲唐小舟,拿他當替罪羊;讓人認定趙德良的內心已亂,考慮問題失去了冷靜和次序;用這種方式,更進一步考察唐小舟,考驗他政治上的成熟程度。 理由之二,柳泉市的掃黑行動,始終未曾停止過,而且在步步推進。 理由之三,因為有了柳泉市掃黑行動的勝利,北京派調查組以及誡勉談話,顯得有些牽強。怎麼說,也算是功過相抵,怎麼就上升到誡勉談話了? 理由之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理由,今天的公安局長會議和武警演習,顯然不是最近定下來的,應該早在半年以前,就定了盤子,而且,這個盤子,又顯然不是趙德良可以定的,需要由公安部和武警總部來定。這似乎說明,早在四五月份,也就是唐小舟告訴趙德良掃黑有可能出現麻煩的時候,盤子就已經定了。 整個掃黑行動就像一局棋,每一步,趙德良都考慮在前面了,而且,極其仔細,極其縝密,絲絲入扣,滴水不漏。 唐小舟不禁想,江南省官場還一直說趙德良是個書獃子,既不懂政治也不懂經濟。在唐小舟看來,趙德良的政治智慧,整個江南官場,無人可比。而他表面上顯得比較弱,大概也屬於他的政治智慧之一。在一個權力不完全受他控制的地區,他不表現出一種弱勢,又怎麼能夠掌控局面?而恰恰是他的這種表面上的弱勢,令某些人麻痺大意。等他們終於有一天意識到這一點時,大概也就是趙德良徹底控制局面之日。或許到了那一天,仍然有人覺得不解,以趙德良這麼文弱的人一個,怎麼將權力控制得如此之好? 那時,有些人恐怕只能怨天尤人了,畢竟,老天幫趙德良嘛,竟然出了這麼多事,讓趙德良抓住機會,對江南省官場順利進行了洗牌。 唐小舟還有一種感覺,自己不僅是趙德良的秘書,不僅是趙德良的下級,還是他的學生。自己跟了這個老師,真是一輩子的運氣。這一年多時間,他所學到的東西,遠遠多於他在此前三十幾年所學。 人生如果跟對了一個老師,那是可以產生質的飛躍的。 當天晚上十一點五十分,各行動組的消息陸續反饋,不僅到達指定地點,相關的目標,也基本控制。指揮部迅速算出了一個數字,控制率達到百分之七十。 至此,趙德良那顆懸著的心,顯得放鬆了,他站起來,抬腳向外走。 唐小舟隨即也站起來,跟著他走出去。趙德良向前走,沒有說話。指揮部裡所有人都看著他,有點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又不方便問。唐小舟清楚,低聲問了旁邊的一名低階武警軍官,那名軍官立即會意,領頭向前走,一直走到廁所前面停下來。 唐小舟先進了廁所,趙德良隨後進去,兩人站在小便池前解決問題。 趙德良問,你家鄉那個板栗爽,搞得怎麼樣了? 唐小舟頗有些驚訝,老闆此時怎麼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他以為趙德良早把這件事忘了。他說,還不錯,他們弄到了一點貸款,又上了一條生產線,今年的產值,可能翻一番。產品在沿海幾個地區,也打開了銷路。 趙德良說,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們找個時間去看看。 2010年10月9日三稿於長沙 2010年12月6日五稿於長沙 2010年農曆除夕夜六稿於廣州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1章 又是大年初一。 這一天發生的三件大事,勢必影響到整個江南省未來的政治生活。 第一件事,省委書記趙德良去一個偏僻的山鄉視察一個小得不起眼的鄉鎮企業。幾乎所有隨行人員,都對趙德良的行動感到莫名其妙,認為他幹了一件無意義的事。 第二件事,省委副書記游傑病了。這件事的意義,身在官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將是權力結構的一次大斷裂,希望和失望,成功或者失敗,都將在這一事件之後重構。 第三件事,不久前在全省掃黑行動中落馬的原瀘源市公安局長孟慶西被人設計從看守所劫走,因而給江南省政壇留下一個巨大的懸念,所有和孟慶西有點關係的人,其政治前途,都因為這件事蒙上巨大陰影,誰都無法預測這一事件的未來走向,難以確定事件會在江南省政壇引起怎樣的風波。 按照時間順序,我們先介紹第一件事。 大年初一一大早,一行六輛車的車隊,駛上雍雷高速公路,向雷江方向駛去。 去年的這個時間,唐小舟也是走在這條路上,不同的是,去年他是因私回家過年,坐的是省委一號車。今年,他是因公去家鄉高嵐縣,坐的是省委的考斯特。唐小舟的前面,坐著省委書記趙德良,一行的三輛考斯特上,坐著兩位省委常委,七位省委委員,還有更多的正廳級或者副廳級領導。 不管是唐小舟,還是車上的其他人,此時所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趙德良要去那裡幹什麼? 今年是黨委換屆年,趙德良來江南省兩年多了,下面的班子雖有小調整,卻一直沒有大動作,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著這次換屆,去年底以來,整個江南省早已經動起來,前往省會雍州市以及北京的跑官者,絡繹不絕,許多關鍵領導家裡,每晚都是高朋滿座,沒點過硬關係的,連門都進不了。 這一次,趙德良的高嵐之行,與換屆有關嗎?若是有關,雷江市或者高嵐縣,將會是怎樣一個局面? 對於頂頭上司巡視自己的管區,地方政府是既愛又怕。愛嘛,當然希望上級看到自己的政績,龍顏大悅之後,好事降臨到自己頭上。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你給上級匯報千百次,遠不如讓他實地看一次的印象深刻。可現在處於社會轉型期,各種矛盾錯綜複雜,異常尖銳,稍不留神,上級看到的,可能不是你的政績,而是你的劣績甚至污績,真是那樣,省委書記或許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不悅的表情,縣委書記的頂子,就沒了。 對於上級巡視,下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重視的程度,是無與倫比的。好在現在的上級視察,都是由辦公廳預先說明目的指定範圍,下面自然就好做了。領導要同誰握手,與誰合影或者同誰說話,事先被周密安排,就連講話稿,都事先寫好,經過多次排練的。這種情形,就像電視台播出的新聞類或者綜藝類節目,新聞中,記者採訪什麼人,該人說些什麼話,全都是事先寫好了講稿的。這一點,全國人民都知道。電視觀眾不太清楚的是,許多綜藝節目,看上去是即興的,臨時性的。比如主持人突然要求觀眾參與,台下一大堆觀眾舉起了手,主持人隨機選了一名觀眾。這類所謂的隨機,全都是劇本的內容,被選的所謂觀眾,也是電視台的托兒。他們絕對不敢輕易將一個未經排演的角色選到台上去導致場面失控。領導視察更是如此,千萬不要以為只有下麵糊弄上面,才會預先準備台本,上級領導也怕出亂子,許多領導下去之前,對台本是要嚴格審查的。 面對要嚴格審查台本的領導,下面是最好應對的,他們不僅將整個過程寫好台本,就連領導要見的人,比如某個農民等,也都是精挑細選的演員。因此,民間便有了一個段子,將領導視察說成是轟轟烈烈搞形式,扎扎實實走過場。 遇到趙德良這種極其特殊的領導,下面就難辦了。他只說大年初一要去高嵐縣,卻不說明要去高嵐縣的什麼地方,去幹什麼,要接見什麼人,要瞭解一些什麼事。下面頓時傻眼了。一個縣有十幾個鄉鎮,七八十萬人口,三千多平方公里,這麼大個舞台,你怎麼寫腳本?怎麼排演?不寫腳本不排演,就可能出現誰都無法預料的意外。意外一旦出現,惹得龍顏大怒,你頭上的頂子,還能保得住嗎? 正因為如此,雷江市市委書記鍾紹基、市長劉延光,高嵐縣縣委書記劉鳳民、縣長馮海波此時的緊張和不安,完全可以想像。春節前的那段時間,他們幾乎將所有工作停下來,全力以赴摸清趙德良這次下高嵐的目的,結果一無所獲。直到現在,大隊人馬已經上路,趙德良仍然沒有將謎底揭開。 這是趙德良到江南省後過的第三個春節,也是唐小舟成為省委書記秘書後的第二個春節。過去的一年,留給唐小舟的記憶,可以用八個字來形容,世事多變,驚心動魄。三百六十五天時間,無論是家庭還是工作,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年,最讓唐小舟記憶深刻的,並非他和谷瑞丹婚姻關係走向終點,而是趙德良發起的全省大反黑。反黑行動的第一階段,趙德良差不多是輸了,眼看潰不成軍,又是北京調查組又是誡勉談話,一時間,江南官場謠言滿天飛,都說趙德良要捲鋪蓋走人。那段時間,唐小舟也經歷了人生的又一次低潮,不僅谷瑞丹和他離了婚,他的事業,再一次陷入空前低谷,前途渺茫,了無希望。可就在這時候,趙德良來了一次絕地反擊。正所謂撥雲見日,這次行動之後,整個江南省的政治形勢為之一變,那些說趙德良要走的傳言,迅速消失,幾乎所有人都認定,趙德良的地位,徹底地穩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2章 春節前那段時間經歷的一切,對於唐小舟來說,歷歷在目。那天,省委辦公廳下發了春節期間省委各位領導的安排表,唐小舟只注意趙德良的安排,他還想能有點時間回去和家人吃餐飯呢。結果,他看到大年初一這天,趙德良的目的地是高嵐縣,備註欄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唐小舟拿著這張安排表,足足想了三十分鐘,沒想出名堂。為此,他特意下了一次樓,去問余丹鴻。 余丹鴻說,我正想問你呢,趙書記只說要去高嵐縣看看,並沒有具體說明。你天天跟在趙書記身邊,應該聽到點什麼吧?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如果我知道,就不會來問了。 余丹鴻說,真是奇了怪了,老祖宗怎麼想去看高嵐縣?大年初一啊,跑到那麼個鬼地方去幹什麼? 余丹鴻不知什麼時候改了對趙德良的稱呼,竟然叫起他老祖宗了,這似乎表明他心態上的一種無可奈何。他說高嵐是個鬼地方,其實不準確,應該說是個窮地方。雷江雖然不是江南省最落後地區,卻是經濟發展最不平衡的地方,雷江有些地區是礦區,當地民眾十分富裕,另一些地區,雖然到處都是山,卻沒有礦,成了全省最貧困的地區。高嵐縣,便是一個資源貧乏縣,屬於國家級貧困縣,經濟地位既排在雷江之末,也是全省倒數第三名。如果看先進,肯定不可能選高嵐,如果要看落後,高嵐同樣不是最典型的。 不僅唐小舟和余丹鴻迷惑,鍾紹基、劉延光、劉鳳民和馮海波就更迷惑了,他們分別給唐小舟打來電話,想瞭解趙德良去高嵐的目的和行程安排。他們一定問過省委辦公廳,因為問不出所以然,才會將電話打到自己這裡。對於這類詢問,唐小舟的回答全都是一樣的,我問過余秘書長,他也不知道。對方便說,你留心一下,如果有什麼消息,請立即告訴我。 怎麼留心?唐小舟再一次拿起本次陪趙德良下高嵐的名單,這份名單,有部分是趙德良欽點的,這些人,唐小舟十分熟悉,他們分別是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陸海麟,政研室主任池仁綱,農業廳長江育奇,林業廳副廳長曹能憲,此外,趙德良還點了幾位市委書記,分別有聞州市委書記鄭硯華、東漣市委書記吉戎菲、柳泉市委書記王增方和德山市委書記曾憲平。如果再在這份名單中加上另外幾個人,如常務副省長彭清源、宣傳部長丁應平、雷江市委書記鍾紹基、省紀委副書記梅尚玲,公安廳長楊泰豐,趙德良在江南省的核心班底,就全了。 看到這份名單,唐小舟心裡打起了小鼓。他猛然想起,春節前最後一次上北京,趙德良曾問過他,春節期間,你家鄉的那個板栗廠放幾天假?唐小舟也不知道板栗廠放幾天假,只是根據經驗回答說,那是一間小廠,要貨的多,一般只是年三十放一天假,讓大家吃個年飯,年初一就得開工。如果他的猜測是對的,這件事,會給自己留下不小的後遺症。既然如此,在接待方面,無論如何不能出問題,一定要將每個細節都考慮到。他給妹夫任大為打電話,然後跑到他那裡去,兩人商量了一個晚上,唐小舟將所有需要注意的細節,全部列出來,寫滿了幾張紙,寫好後,又逐條推敲,反覆完善,再要求任大為將這個列表打印出來,他反覆考慮過後,任大為拿著這份名單,提前請假回家去做準備。他反覆叮囑,此事最多只能向三哥唐小栗透露一點點,此外任何人,都不准提起,一定要做到高度保密。 年初一一大早,所有人全部集中在省委大院。省委派出三輛考斯特,警衛局派了一輛警用開道車,新聞單位,電視台派出了兩輛車。一行來到迎賓館接趙德良,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出門,卻見余丹鴻已經迎在門口。唐小舟有點驚訝,不是說陸海麟去的嗎?怎麼又換成余丹鴻了?陸海麟換成了余丹鴻,自己的麻煩可能要大得多。他心裡雖然一驚,卻也無可奈何。 一行先到了雷江市,卻沒有進市區,出了高速公路後,繞城而過。因為趙德良不喜歡興師動眾的高速公路口迎接儀式,鍾紹基等人,便等在雷江至高嵐之間的路口。開道車看到前面停了好多輛車,又有警用開道車的警燈閃爍著,便放慢車速,準備停下來。趙德良看到後,對余丹鴻說,別停,讓他們在前面走吧。余丹鴻立即給鍾紹基打電話。 到達高嵐,趙德良也沒有下車,而是對余丹鴻說,你去把鍾紹基和劉鳳民叫上來。 余丹鴻下車後,趙德良又對身後的唐小舟說,你到前面的開道車上去給他們指路。唐小舟心中一喜,卻又故意裝糊塗,問道,往哪裡走? 趙德良說,我去喝喝你的板栗爽。趙德良特別囑咐說,不准提前通知他們,如果我知道你提前準備了,我立即走人。 唐小舟心中狂喜,去年春節,市委書記市長以及縣委書記縣長去了一趟自己家鄉,已經夠轟動了,今年,不僅來了兩個省委常委,還來了五個市委書記,這樣的榮譽,在唐家坳四百年歷史上,從未有過。同時,也讓唐小舟忐忑不安,三哥的板栗廠,在寧橋鎮甚至在高嵐縣,都算是有一點規模,可就全省來看,算得了什麼?一個麻雀小廠而已。當初,自己之所以提到這個廠,沒想到引起趙德良的注意,只想消除一下市委書記市長興師動眾給自己造成的困擾。此次鬧出這麼大的事,趙德良如果覺得,這只不過一個破落的鄉辦企業,根本不值得如此關注,豈不是大麻煩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3章 就算唐小舟不通知,縣裡市裡恐怕也會做相應的準備。既然車隊北行,北部的三個鎮,估計全都嚴陣以待。到了寧橋鎮,鎮黨委和鎮政府的幹部們,早已經在此等候。唐小舟正想給趙德良打個電話解釋一下,趙德良的電話先來了。他並沒有問這些人是怎麼知道的。趙德良的人生智慧,全部是關於官場的,正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他對於官場,早已經洞明瞭吧?這類事,自然逃不過他的法眼,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問。 他對唐小舟說,別停,直接去板栗廠。 因為是合併後的大鎮,鎮政府去板栗廠,還有些距離。鎮裡怎麼準備,唐小舟就不管了,他最為好奇的是,趙德良怎麼告訴他們此行的目的? 後來,劉鳳民才告訴唐小舟,坐上考斯特後,趙德良一直沒有談此行的目的,只是和鍾紹基以及劉鳳民談雷江的一些情況。 趙德良對劉鳳民說,高嵐是雷江最窮的縣,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劉鳳民說,主要是資源貧乏,民風又比較庸懶,幾千年來形成的習慣,正像一首古老的歌謠唱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與我有何哉?高嵐的民風,就是只求三餐,不思進取。 趙德良立即轉了一個話題,說,我聽說,應平同志在雷江當書記的時候,天天打牌,是嗎? 這個問題問得大家目瞪口呆,誰都不敢輕易品評一位省委常委,每個人都三緘其口,不知趙德良是什麼意思。 趙德良接著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應平同志現在還天天打牌嗎? 余丹鴻也不明白趙德良的意思,同樣不敢接,說,這個,我不太清楚喲。 趙德良說,我聽說,剛到省裡的時候,他偶爾還打幾次,現在也還打,已經非常少了。應平同志在雷江當書記,整個江南官場都說,他是個懶官,是個牌官。現在怎麼樣?還有人說他是懶官牌官嗎?沒有了。人是有惰性的,但也是有情懷有進取心的。沒有人天生不思進取,關鍵要看他有沒有希望。 劉鳳民知道,趙德良這是在批評他關於高嵐民風的說法,頗覺得臉紅。 趙德良繼續說,照我看,資源貧乏是客觀,但不是主觀。主觀上如果想對辦法,走對路子,弱勢也可能變成優勢。 即使如此,大家仍然不清楚趙德良到底想說什麼。直到剩下高嵐北部最後一個鎮,大家才知道他的真實地點,仍然猜不透他的目的。高嵐已經是雷江最窮的縣了,寧橋又是高嵐最窮的鎮,趙德良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過了鎮政府,趙德良給唐小舟打電話時,大家才將這個謎底徹底揭穿,甚至認定,一定是唐小舟在趙德良面前說了什麼,才令趙德良如此興師動眾。大家心裡有些恨唐小舟了,你吹自己的家鄉,也要靠點譜吧,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你把趙書記弄來,現在如何收場?如果事前有些準備還好說,現在是什麼準備都沒有,臨時動作,總難免露出馬腳。趙德良如果認定這個鎮代表的是高嵐縣是雷江市,麻煩就大了,這些官員,很可能因此倒霉吧。 過了鎮政府,趙德良終於徹底地揭開了謎底,他對坐在後排的劉鳳民說,你把那只包遞給我。劉鳳民坐的位置,原是唐小舟坐的,趙德良的公文包,擱在旁邊。他將包遞給趙德良。趙德良打開,拿出一份文件,對鍾紹基說,這是你們雷江上報的材料? 鍾紹基坐在趙德良身邊,他認真地看了看,說,是,這是農業廳要的材料。 趙德良翻了幾頁,指著其中一段說,這個材料,我認真看了,這裡提到的興唐板栗飲料廠,如果真像你們材料上所說,那就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典型。我今天就是想去看看,看你們下面報上來的材料,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聽了這話,無論是鍾紹基還是劉鳳民,亦驚亦喜。喜的是趙德良並不是來挑刺,或者說,不是衝著某些問題而來,是來總結先進經驗的。驚的卻是這個板栗廠,規模太小,對全縣乃至全市經濟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誰都沒有引起重視。如果不是唐小舟成了省委書記秘書,別說唐小栗當副鎮長以及上報這個材料,提都不會有人提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廠,趙德良卻興師動眾,他們實在搞不清到底是這個材料引起了趙德良的重視,還是唐小舟對趙德良說過什麼。趙德良如果覺得和自己預想不符,這個玩笑就開得大了。 鍾紹基擔心出麻煩,對趙德良說,這個廠的規模不大,別說是在省裡,就是在雷江市,它也只能算是一間很小的廠。我們之所以將它寫進典型材料,有一個原因。 趙德良問,什麼原因? 鍾紹基說,高嵐縣的資源貧乏,在整個雷江市,名列倒數第一。寧橋又是高嵐最北邊的鎮,除了山還是山。山上種什麼都不行,只有種板栗。這個興唐板栗廠,提高了當地板栗產品的附加值,解決了當地就業。 趙德良問劉鳳民,這個廠的年產值是多少? 劉鳳民其實並不清楚,卻不能不答,說,一千多萬。 趙德良又問,這個鎮有多少人口? 劉鳳民同樣沒有準確的數字,但知道個大概。他說,兩萬五千多人。 趙德良說,那也就是說,這個板栗廠給全鄉帶來了人平五百元左右的年產值?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4章 劉鳳民說,是的,應該還多一點,可能達到了六百。今年,板栗廠又上了一條生產線,產能將擴大一倍,投產後,人均年產值,將突破一千元,人均年收入,將增加一百多元。說過之後,覺得意思沒有說透,又補充說,不過,今天是年初一,廠裡應該放假了。 趙德良說,放假好哇,能讓我們看到真實,至少不是那些專門安排給我看的。 興唐板栗廠只不過是山區鄉的一家小廠,廠區很簡陋,也很亂。因為事前接到了唐小舟的通知,唐小栗花時間精力和金錢整治了一番,即使如此,仍然顯得破敗,並沒有現代化工廠的模樣。廠裡原本只有三排房子,全都是紅磚結構的一層建築,工廠的圍牆是竹籬笆以及一圈板栗樹,廠門也僅僅是立了兩根紅磚柱子。年前開工的第二期建設,倒有點現代廠房的模樣,不過現在還只是工地。惟一讓人欣慰的是,廠門口停了一溜汽車,看一看車牌,並不僅僅只是江南省的,還有江北省江西省福建省,甚至有廣東省的。 因為是偏遠落後鄉鎮,本鄉只有一條縣級公路,離開縣級公路到興唐板栗飲料廠,直線距離並不遠,但因為是山區,公路七彎八拐,便有了三里多路。這原本是一條鄉村土石路,唐小栗建廠後,開始是自己用車將貨往外送,後來規模漸漸擴大,便有很多經銷商上門提貨,他自掏腰包,在這條路上鋪了水泥。畢竟是私人掏錢,水泥鋪得薄,幾年之後,已經千瘡百孔,汽車一路走來,顛簸得厲害。余丹鴻比較胖,又從未受過這種顛簸之苦,下車時,臉色顯得很難看。他小聲地對池仁綱說,這個唐小舟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把趙書記騙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來。 趙德良一下車,雷江市、高嵐縣以及鄉里的領導,全都圍了過來。趙德良看了看廠房,說,好像不怎麼樣嘛。 市裡縣裡的領導顯得很尷尬,不敢接腔。唐小舟心裡卻在暗自發抖。連趙德良都覺得不怎麼樣,余丹鴻會怎麼看?其他領導會怎麼看?唐小舟還不知道趙德良在車上說了那樣一番話,他想,這件事,別人肯定往他頭上扯,認為是他將趙德良拉來的。就算他聽了趙德良在車上說的那番話,也沒有人相信,趙德良會注意到雷江市呈報給農業廳的一份材料,除非唐小舟有意將這份材料送給趙德良,並在他耳邊吹了風。為了這麼一間破破爛爛的鄉村民辦工廠,而且是自己的哥哥開的廠,大年初一把省委書記和省委秘書長以及好幾個市委書記拉到這偏僻的山溝裡來,這個罪名可不小。就算某些人礙於趙德良的面子,暫時不說什麼,將來,也可能來一次秋後算賬。無論唐小舟具有怎樣超前的思維,也不可能想到趙德良會來這麼一手。這件事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影響,唐小舟完全無法評估。 進入官場兩年,如果你問唐小舟,怎樣才能當好官?他會告訴你,當官只做兩件事,遭遇矛盾和解決矛盾。現在,唐小舟遭遇了難題,但怎樣解決這個難題?至少在他目前看來,這道題無解,未來的歲月中,這件事很可能在他的仕途增加很多磕碰,卻也只能留到那時去解了。 劉延光想引起趙德良的注意,說,鄉里的條件差一點。 趙德良看了劉延光一眼,沒有理他,而是問,誰是投資人? 唐小舟連忙向三哥使眼色。站在最後面的唐小栗立即向前幾步,說,趙書記您好,我代表興唐板栗飲料廠三百六十三名員工,歡迎趙書記和省領導蒞臨指導。 趙德良主動伸出手,與唐小栗相握,說,你就是這間廠的老闆? 唐小栗說,是的,規模很小,慘淡經營。沒想到會驚動趙書記。 趙德良說,你看起來不像是鄉鎮企業家,倒像個幹部呀。你們別糊弄我。 鍾紹基連忙解釋說,他是這裡的能人,名叫唐小栗。廠確實是他辦的,同時,他也確實是鄉里的幹部,副鎮長。 趙德良一聽,臉色立即就變了。副鎮長? 誰都可能會想,一個副鎮長,辦這麼一間廠,很可能利用手中的職權在搞權力變現。唐小舟看到趙德良的臉色變了,心中大急,連忙輕輕捅了捅身邊的劉鳳民。 劉鳳民也看到趙德良臉色變了,正不知如何應對,被唐小舟一捅,立即明白過來。他說,唐小栗這個幹部比較特殊,五年前,他還是一個農民,因為辦了一些私營企業,不僅自己致富,而且,帶動了村裡人致富,後來也帶動了這一帶的農民致富。村民就把他選為村長。他當了兩年多村長,去年,村民又把他選為副鎮長。 鍾紹基見趙德良的臉色有所緩和,補充說,唐小栗同志當副鎮長的事確實比較特別,因為不是公務員,甚至不是城鎮戶口,市委常委會專門開會討論過,爭論很激烈。我是投了贊成票的,在我們的基層,缺的就是這樣的能人。 趙德良的臉色徹底緩和了,對唐小栗說,怎麼樣?小栗同志,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廠吧。 唐小栗連忙做出一個請的動作。於是,整體格局改變了,趙德良和唐小栗走在最前面,唐小舟跟在兩人後面,鍾紹基又拉後一點,陪伴著余丹鴻,劉延光以及市縣其他一些幹部,陪著農業廳林業廳以及各市的領導。 趙德良說,你這個廠,看上去不怎麼樣呀。 唐小栗說,我們這裡比較偏遠,經濟也不發達,只能因陋就簡。 趙德良說,廠門口外地的車子停了不少,生意還不錯? 唐小栗說,最近一兩年,產品打開了銷路,建立了一定的市場信譽,連廣東福建的經銷商,都來這裡拉貨。可我們的廠小,生產能力低下,只好加班加點。 趙德良說,大年初一加班,工人沒有怨言嗎? 唐小栗說,大家都是為了賺錢,春節期間加班,工資是平常的四倍。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5章 趙德良說,那你一定要把衛生搞好,做食品,千萬不能在衛生方面出事。 唐小栗說,我正在加強,以前只有一個衛生檢測員,我準備專門建立一個衛生檢測中心。對每一批次的產品,都要進行嚴格的衛生抽檢。 現在已經到了中午十一點,余丹鴻操心的是午餐的安排。大年初一呢,又這麼多人,在這個偏遠的地方,鄉不是鄉鎮不是鎮,怎麼安排這些人的飯?他把鍾紹基叫到一邊,商量這件事。鍾紹基也著急呀,大過年的,哪裡有餐館?以前是小鄉的時候,還有幾間餐館,後來撤了小鄉,只剩下一間餐館了,別說人家回去過年,就算開業,也沒法招待一兩百人。鍾紹基把縣長馮海波和鎮長叫到一起,問他們有沒有安排好這件事。鎮長說,大家剛才亂的,沒顧上,現在想起這件事,心裡正打鼓呢。看這情形,趙書記視察結束,大概要到一點了,趕回縣城或者鎮裡,恐怕來不及,在這裡又怎麼安排?這件事,恐怕只有一個辦法解決,去村裡,還像去年一樣,去唐家坳,那裡比較富裕,各家各戶應該有些準備。 去村裡吃飯,別說安全問題,衛生問題就是一大關鍵。余丹鴻不敢做主,先將唐小舟叫到一邊,將情況向他說了,希望他徵求一下趙德良的意見。唐小舟便過去和趙德良匯報。趙德良聽說後,對唐小栗說,看來,這還真是個問題,不行的話,唐小栗同志,你這裡能不能解決大家的便餐? 唐小栗早有準備,便說,廠裡恐怕解決不了。我這裡雖然有食堂,但基本還是農村的搞法,大多數人是帶飯帶菜來的,這裡只負責熱一下。如果趙書記願意,我請趙書記去我家吃。 趙德良說,去你家?這一兩百人,你家能安排得下? 唐小栗說,一兩百人,肯定安排不下。不過,我們整個村,有一百多戶,都姓唐,幾百年前是一家的。我們這個大家,肯定能夠完成這一任務。 趙德良,那好,就去你們村吧。 到達村裡,已經過了一點。汽車原本可以直接開進村裡,趙德良卻在村口下車,步行進村。一大群人沿著村口向裡面走,家家戶戶,門前都站著人。因為沒有組織,這些人便沒有像上次一樣等在村口,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婦女們,懷裡抱著孩子,手裡牽著孩子,站在自家門前,身邊是大紅的對聯和大紅的燈籠,形成一幅特殊的鄉村圖畫。由於這些年唐小栗辦廠,村裡人受益,大家的收入提高不少,村裡建起了很多樓房,不少房子是這幾年建的,很新,又因為村後那幾座山,風景很好,這麼邊走邊看,感覺還是蠻不錯的。 趙德良轉身對唐小舟說,小舟,你這個村不錯呀,青山綠水,風景如畫嘛。 唐小舟說,這些年才剛剛好一點,前幾年還是一些破茅草棚子。 余丹鴻說,也不是家家都好吧,我看了看,好像也有些房子很差的。 唐小舟說,大概有二三十家吧。 趙德良問,這些家庭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主要有兩類情況,一類像我這樣,因為在外面,考大學或者其他原因出去了,家裡只有老人,或者在農村修不起房子,或者沒有太大必要,大概有二十來戶吧。另一類就比較複雜一點,大概有七八戶。 趙德良問,這七八戶是個什麼情況? 余丹鴻說,大概也能想到,可能是比較懶呀,喜歡賭博呀,生病呀。 趙德良問,你家是哪一幢?我們去看看。 唐小舟向前面指了指,說,前面第三家。 趙德良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幢低矮的平房,黑瓦土磚,便說,人家是第一世界,你家是第三世界呀。 唐小舟說,這是老屋,基本沒住人。我父母親跟著妹妹和妹夫住在縣城,只是過年過節或者想看看老娘土的時候,來住一住。 經過家門口,唐小舟僅僅只是往裡看了一眼,直接走過去了。 趙德良開玩笑說,準備過家門而不入? 唐小舟說,現在太晚了,大家都餓壞了,還是先吃飯吧。 走到唐小栗家門口,大多數人,都已經分散到了各家,留下來的,都是一些高級別的幹部。唐小栗家已經擺好了四張桌子,大家進門,只是站著,誰都不動。畢竟,官場是一個講等級次序的地方,到了這裡,大多數人不知道這個等級次序怎麼講,自然不敢動。趙德良見狀,明白了,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你安排一下吧。 余丹鴻傻眼了,他在城市長大,以前也曾坐過八仙桌,卻對八仙桌的座次一竅不通。他拿眼去看唐小舟,唐小舟有意裝著沒看見,想讓他為難一下。他倒也靈活,走到唐小舟身邊,小聲地說,這事恐怕得你來。 唐小舟說,你給個原則呀。 余丹鴻想了想,這個原則不好定,省委常委有兩個,省委委員有八個,副廳級以上還有幾個,一桌坐不下,兩桌又不夠,而且,還不好排。他說,是不是把省委委員以上安排在第一桌? 唐小舟一聽,就知道余丹鴻對這種八仙桌一點不懂。就算十個人坐一桌,趙德良和他這兩個省委常委好說,其餘八個委員怎麼排?太難了嘛。唐小舟說,這樣恐怕不好,還有那麼多副廳呢,正廳坐第一桌的下位,副廳卻坐第二桌的上位,有人會有意見吧。 余丹鴻說,那怎麼辦?如果每桌安排兩個省委委員,除了第一桌之外,只剩三張桌子,只能安排六個,剩下的怎麼安排?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6章 唐小舟想了想,說,要不這樣行不行?你和趙書記,分別坐第一桌和第二桌的上位。第一桌和第二桌,再分別安排兩個省委委員,第三桌和第四桌,各安排三個省委委員。 余丹鴻說,對,這個辦法好。 作為主人,唐小栗坐了第一桌,唐小舟坐了第二桌,鄉黨委書記坐第三桌,鄉長坐第四桌。 大家剛坐下,沒上菜之前,先上來一隻大盆,裡面裝的是芋頭丸子。這是唐小舟特別叮囑做的,比上次唐小舟和趙德良在雷江市吃的要小。 唐小栗說,各位首長餓的時間太長了,肚子裡都是空的。等一下,不喝酒吧,大過年的,說不過去。空腹喝酒,對身體又不好。所以,先請各位首長品嚐一下本鄉土產芋頭丸子。說過之後,主動當起服務員,替本桌每人舀了一小碗。另外幾桌,唐小舟等人,也分別替大家舀。 趙德良接過的時候說,芋頭丸子,我吃過,好像不是這樣的嘛。 唐小栗說,本鄉產的芋頭丸子比較大,一般人,如果吃六七個就飽了,就算能吃的,也就十來個。我們改良了一下,做成小湯元這麼大,只是作為一種餐前小點,請趙書記和各位首長品嚐。 趙德良端起碗,開始吃起來。這些芋頭丸子是拿捏了時間下的,不冷不熱,正好下口。只是一小碗,幾口就吃完了,趙德良一連說了幾聲好。放下碗後,坐在同一桌的鍾紹基熱情地問趙德良,要不要再加一點。 唐小栗便說,鍾書記,等一下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你現在吃多了,等下沒肚子別後悔喲。 這話一出,唐小舟大感驚喜。看來,哥哥還真是個人才,有點無師自通的味。他要制止鍾紹基,完全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比如說,鍾書記,你千萬別出餿主意,我還為趙書記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呢。最蠢的一種。或者鍾書記,你千萬別出這種主意,還有很多好吃的,別讓趙書記佔了肚子。這種微妙,是很難把握的,唐小栗卻拿捏得很好。 趙德良來興趣了,說,很多好吃的東西?難道說,你早就知道我要來,提前準備了? 唐小栗連忙說,我又不是太上老君,不會掐不會算,哪裡知道趙書記要來?只不過,我們鄉下有些菜,綠色環保,在城市裡肯定吃不到。 坐在這一桌的江育奇便說,那是,鄉下的菜,都施有機肥,那味道就是不一樣。 這一餐飯,唐小舟確實花了心思。首先上來的不是菜,而是酒,用一隻白色的大塑料壺裝著,幾十斤重。余丹鴻一看,有點不高興,別說給省委書記喝這種酒有點不恭敬,給他這個省委常委喝,也顯得不上檔次吧?他不好說出來,只是問唐小舟,這是什麼酒? 唐小舟說,這是我們這裡自產的純谷酒,頭曲,度數比一般市場上賣的酒高一些。 余丹鴻問,多少度? 唐小舟說,多少度沒有人測過,不過秘書長可以試試,能點得著火。我們這裡有人有喝暖酒的習慣,直接把酒倒在酒盅裡,點上火燒一下,酒就暖了。 四張桌子,每桌有一個年輕女性當服務員,她們都是村裡的小媳婦,四個小媳婦拿來四隻酒壺,往裡面倒滿酒,又每一桌去斟。趁著她們斟酒的時候,唐小舟站起來說,各位領導,今天的飯晚了一點,大家的肚子是空的。所以,不要覺得這酒好就只顧喝酒。這酒好是好,但也有點認生,對客人不太客氣。所以,請各位首長各位領導,一定先吃菜,喝酒嘛,量力而行。如果實在覺得這酒好,在這裡別喝多了,留一點帶回去喝好了。 酒斟完,第一個菜上來了,一隻大黑缽子,裡面裝了滿滿一缽子燉肉。 唐小舟拿起筷子,對余丹鴻說,秘書長,你是我們這桌的酒司令,你剪綵。 余丹鴻心裡不爽,表面上還得掛著笑,說,你這個小舟,你想害我呀,明知道我三高,還要讓我吃肉? 唐小舟說,這個肉,你如果不吃,會後悔的。 余丹鴻說,又不是龍肉。 唐小舟有意調戲他,說,雖然不是龍肉,但和龍肉也差不多。 余丹鴻說,就算是龍肉,我也不吃。 唐小舟只好對大家說,既然秘書長不肯剪綵,那只好請鄭書記剪綵了。 鄭硯華說聲,那我就替秘書長剪綵吧,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嚼了幾下,停下來,問道,這是什麼肉? 唐小舟對大家說,大家都嘗嘗,看誰能夠猜得對。 大家全都嘗了,只有餘丹鴻說過不吃,沒有動筷子。吃過之後,所有人都猜,有猜鴕鳥肉的,有猜鹿肉的。 唐小舟說,你們都說錯了,這是千真萬確的豬肉。 大家都不信,豬肉誰沒吃過?味道完全不同。 唐小栗站起來說,大家都想知道這是什麼肉,我告訴大家,這是豬肉。不過,這不是普通的豬肉,而是山上跑的野豬肉。 有人就問,這裡還有野豬?聽說這東西早絕種了。 唐小栗解釋說,這裡確實還有野豬,但非常少見。偶爾碰到有野豬跑出來毀莊稼,山裡人就放夾子,把野豬夾住。這種東西太少見,所以價格也非常貴,一般山裡人都捨得不吃,拿出來賣。我喜歡收點野貨,人家有這一類東西,帶信給我。去年收了這頭野豬,這是幾年來收到的惟一一頭,這東西太珍貴了,我捨不得吃,做成了臘肉,留到過年吃,沒想到大家遇上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7章 余丹鴻聽說是自己從沒吃過的野豬肉,也顧不得三高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吉戎菲和他開玩笑,說,余秘書長不怕三高了? 余丹鴻說,這東西,可能一輩子也只吃這麼一次呢。不能錯過。 大家吃過野豬肉,第二道菜上來了,還是肉,同樣是缽子裝的。唐小栗趁著這機會,敬了第一杯酒。然後請大家品嚐第二道菜,看看誰能嘗出是什麼。 這次,余丹鴻再不擔心三高了,第二桌由他剪綵。這道菜不再是臘肉,而是鮮肉,肉的味道像家禽,卻比家禽鮮美得多。大家吃過之後,自然往野味上猜。有人猜野雞,有人猜野鴨。最後,唐小栗證實是野雞。 按照任大為的意思,原想搞個全野味宴,唐小舟堅決不同意。野味點綴一下就可以了,如果真弄出個全野味宴,這事傳出去,麻煩就大了。且不說他們不清楚哪些屬於保護動物,整個江南官場都找他們搞野味,就夠他們頭疼了。所以,他特別叮囑三哥,一定要說明,這些東西可遇不可求,非常難以搞到。這一餐,野味上了四種,分別是野豬肉、野雞肉、野兔肉和黃鼠狼肉。其餘的菜,就屬於家常菜,但也有講究,一個仔雞板栗,板栗是當地的特產,仔雞卻是完全放養雞,而不是飼料雞。一個大塊臘肉,也是本地豬,吃糠長大的。一個黃□燉鴨,也是家養的鴨子。再加上一些素菜,全都是私家菜園的菜。 吉戎菲開玩笑地問唐小舟,人家說過年是年年有餘,你這裡怎麼沒魚? 唐小舟說,這裡過年,是一定要有魚的,就算不吃魚,也一定要有一個看碗魚,就是年年有餘的意思。不過,我們這餐吃的是環保餐,我們這裡,只有前面那口塘,那口塘早被污染了,裡面的魚已經不環保,去別的地方採購吧,大概一樣不環保。 趙德良顯然很高興,一連喝了幾杯酒,還主動敬了兩杯酒。 大家吃得意猶未盡,趙德良已經放下了筷子,對唐小栗說,是不是找個地方,我們座談一下? 唐小栗說,只有村委會大一點,但也坐不下這麼多人,最多能坐三四十個。 趙德良說,三四十人足夠了。那去村委會吧。 村委會在村子的最西頭,唐小栗當村長後才建的,主要是給鄉親們提供了一個活動場所,承包給村裡一家貧困戶經營,也算是讓他家脫貧了。 趙德良坐下來後說,大家酒足飯飽了,坐到這裡來喝杯茶,聊聊天,也算是消消食。我知道,這一整天,不少人肚子裡犯嘀咕,覺得我趙德良吃飽了沒事幹,把大家拖到這麼個地方來。俗話說,既來之,則安之。下面還有點時間,我想聽聽,大家跑了這一上午,都有些什麼感受什麼想法。隨便聊聊吧。誰先說? 趙德良來這裡,大家並不完全清楚他心裡所想,有幾個人敢隨便說話?但不說又不行。在一個班級,老師叫你發言,你不說,沒問題,最多老師對你的印象沒那麼深。在一個單位,領導叫你發言,你不說,也沒問題,最多提拔時不會考慮你。在官場,領導叫你發言,你不發就不行了,根本原因在於,你一直在追求進步,你得緊緊抓住一切進步的機會。可這個機會不好抓,說對了,領導高興,記住你了。說錯了呢?領導覺得你這個人缺乏洞察力缺乏抓住重點的能力,甚至缺乏一切能力,也記住你了。 好在這些人全都浸淫官場,不是一般的角色,個個都具備火眼金睛,人人都有洞若觀火的能力。他們自然清楚,這麼一家不起眼的小廠,別說是江南省,就算是雷江市,恐怕也不止十家八家,趙德良偏偏選了個大年初一,跑到這一家來,肯定是有深意的。於是,幾個高級幹部各自說了。 王增方先說,我注意到幾個數字。一個數字是,這個廠,最初的投入,只有二十萬元,後來陸陸續續投入,如果不計現在第二條生產線以及衛生檢測中心的投入,到目前為止,總投入應該是五百萬元,對不對? 唐小栗說,是的,其中包括門前那條路的投入。 王增方接著說,第二組數字,目前的產值,去年是八百多萬吧?今年一千五百萬,年利潤大約三百萬。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毛利率。我仔細打聽過,為什麼利潤率這麼低?有一個原因,向上游讓利,也就是將利讓給了板栗種植戶。目前,和廠裡簽約的板栗種植戶,有三千多戶,平均每戶每年種植板栗的收入,約二千元。第三組數字,目前廠裡有員工三百多人,人平年收入,一萬元。第四組數字,就因為這間廠,唐家坳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由全縣最後陣營,一千六百多元,躍升到了全省鄉鎮第一陣營,近三千元,接近雍州近郊的收入水平。就這麼一間不起眼的小廠,給村裡每家每戶,增加了一兩萬元的收入。難怪在村民選舉中,所有村民會投票選唐小栗同志擔任村長。如果這事落到我的頭上,誰能夠讓我每年增加幾千元收入,我也會選他。興唐板栗飲料廠雖然規模很小,只能算是一隻麻雀,但解剖這只麻雀,意義非常大。我有個建議,省裡搞農業和農村研究的同志,搞政策研究的同志,應該住到這裡來,好好地研究一下這個典型,然後把經驗發給各個市各個縣,讓我們好好地學習。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8章 曾憲平說,我們的同志,只要涉及落後的時候,往往會強調客觀,一是強調資源貧乏,二是強調資金困難。今天在興唐板栗廠走了這麼一圈,這兩件事,給我的感觸至深。這一路走過來,我們都看到了,要說資源貧乏,還有多少地方比這裡更貧乏的?也許有人會說,這裡有板栗呀。別的地方沒有板栗,難道就沒有別的?有西瓜沒有?有蘋果沒有?有草莓沒有?有土豆沒有?我們哪個地方沒有土?土裡能長出的東西,我們又怎麼可能沒有?這裡因為有了興唐板栗廠,板栗成了優質資源。別的地方,蘋果土豆,為什麼就不能成為優質資源?為什麼不能替大家帶來人平幾千元的收入?這是第一點。第二點,現在,我們的領導人,眼睛看著的,是幾千萬幾個億的投資,根本沒有人注意只有區區二十萬元的投資。不會注意到這種雖然只有幾十萬卻能給一個村一個鄉帶來翻天覆地大變化的投資。為什麼?我個人覺得,還是個觀念問題,一個解放思想轉變觀念問題。我們的政府領導要轉變觀念,我們的經營者,同樣要轉變觀念。 鄭硯華說,憲平書記提到的資金問題,我感觸比較多,所以想多說幾句。我為什麼感觸比較多?因為我們聞州搞了一個汽車工業園,應該說,搞得還算成功,已經有一家廠動工了,第二家廠,也已經簽約,另外還有幾家廠在談。這個項目如果談成,總投資應該在一百億以上。全部投產後,年產值可能超百億。你問我,得意嗎?滿足嗎?我告訴你,我非常得意,非常滿足。可是,今天,我看了這個小小的板栗廠,一個最初投資只有二十萬的廠,我被震撼了。我告訴你我的感受,我站在聞州的汽車工業園,感覺是欣慰和滿足,站在這個板栗廠,感覺卻是震撼。我在想,如果我不是市委書記,不是在聞州,我能不能辦成汽車工業園?如果我和唐小栗同志一樣,我能不能辦成這個板栗廠,讓全村二百多戶脫貧致富?坦率地說,我底氣不足。我在聞州,就算做了再大的事,也是把原本的蛋糕做大了一倍兩倍。如果用數字來衡量我的政績,那只不過是一個百分比。同樣,如果用數字來衡量這個小小的板栗廠呢?從無到有,這個數字就是無窮大。所以,我一直在想兩個詞,一個是造血,一個是輸血。我們的汽車工業園引進了幾十億的資金,那是在輸血,而板栗廠一分錢沒有引進,他們卻在是造血。我想,我們下一步,除了對外引資,努力輸血之外,還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對內挖潛,多培養一些具有造血功能的中小型企業。這些年,我們一直都在叫對內挖潛,擴大內需,而實際上,我們也僅僅只是喊了喊而已,真正落到實處的,少見。或許,這正是我們所缺的一課,我們要在這方面好好補課。 吉戎菲說,我同意上面幾位書記的意見。坦率地說,剛開始走進這裡,我有些不以為然。為什麼?因為我們東漣的情況,和雷江是比較接近的,不少地區和高嵐差不多,同時,像興唐板栗廠這樣的企業,我們那裡也有,甚至有不少以及有些規模還要大一些。換個角度,我又想,我們東漣都有這樣的企業,整個江南省難道沒有?我相信,江南省肯定可以找出幾十家來。既然如此,趙書記為什麼選中了這一家?帶著這個問題,我非常仔細地看了這家廠,同時開始思考兩個問題,第一,我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發展農村和農業經濟,平均下來,對於一個村的投資,顯然遠遠不止二十萬,為什麼效果不理想,而一個能人,卻用二十萬,徹底改變了這個村?第二,我們對這些農村企業或者農民企業的認識、關心和支持,是不是存在一個很大的誤區?這裡面,顯然存在一個政府工作改變思路的問題。我們不是少了投入,也不是沒有意識到剛才大家都談到的對內挖潛和擴大內需等問題,而是缺乏主動積極的扶持意識,我們這些當領導的,高高在上,天天叫解放思想,可在這樣一個關鍵點上,我們看到的想到的做到的,都只是GDP,都是輸血,而不是造血。這個課題,給我的觸動很大,一時之間,有很多方面,我想得還不深不透,我回去之後,還要好好地思考。所以,我在這裡只把問題提出來。當然,也希望大家能夠幫我找到答案。 幾個市委書記都說了,副廳級以上幹部中,江育奇和曹能憲沒說。江育奇正要開口,卻見余丹鴻手拿著電話,神色凝重地從外面進來,走到趙德良身邊。剛才大家發言的時候,余丹鴻拿著手機出去了,顯然是接聽一個重要電話,此時急匆匆進來,大家都意識到他有重要事情向趙德良匯報。江育奇剛開了個頭,便將話收了,看著余丹鴻。余丹鴻走到趙德良身邊,彎下身,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趙德良聽了,臉色顯得有些驚訝。趙德良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省委辦公廳每年不都組織幹部體檢嗎? 余丹鴻說,是的,每次我都親自抓的。 趙德良問,那為什麼以前沒發現?他每次體檢都參加了嗎? 余丹鴻說,都參加了。 趙德良說,你去準備一下,我們趕回省裡去。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09章 余丹鴻出門後,趙德良緩了緩凝重的神色,轉向唐小栗,問道,唐小栗同志,你當村長,帶動了一個村,現在當副鎮長了,準備怎麼帶動一個鎮? 唐小栗說,我們寧橋鎮是全縣最窮的鎮,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有向內挖潛,爭取多辦幾家鄉鎮企業。我們這裡底子薄基礎差,鄉鎮企業大多是第三產業。今年,我計劃自己再辦一家企業,另外爭取扶持培養三四家企業,使全鎮工業產值增加三千萬到五千萬。 趙德良問,這三千萬到五千萬,包括你的板栗廠嗎? 唐小栗說,不包括。 趙德良說,哦,你好像已經有目標了? 唐小栗說,剛才大家吃到的芋頭丸子,是我們這裡的獨特產品,我準備開發這個產品。正好我的板栗廠也是食品企業,如果做芋頭丸子,還是食品企業。現在的很多東西都可以用上,比如食品衛生檢測,以及客戶等。我估計,投產第一年,產值達到三百萬,應該還是有把握的。 趙德良說,好,這個項目有點意思。你的廠建起來後,我來給你當宣傳員。 【文】此時,鄉親們已經集中到了村委會前面的空場上,余丹鴻進來向趙德良報告。趙德良站起來,對大家說,唐家坳的鄉親們聽說我們來了,很熱情。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們一起去給鄉親們拜個年吧。大家全都站起來,待趙德良走到門口,其他人才跟在他的後面走出去。天氣非常好,太陽暖暖的,山區的空氣,非常清新,遠處的山巒間,有淡淡的霧靄。畢竟是過年,鞭炮聲此起彼落,哄抬著寧靜的鄉村。全村的老百姓,甚至鄰村的老百姓,像趕場一樣,拖兒帶女,站在村委會前面的空場上,有好大一片,熱切地望著這一群大官。趙德良原本對唐小舟說,要到他家去坐坐,拜望一下他的父母,但因為變故,這道手續省了。 【人】出門後,趙德良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的唐小舟,對他說,你的父母來了嗎? 【書】唐小舟會意,領頭走了幾步。他的父母早已經站在人群中,位置正在中間。他走到父母面前,趙德良跟了上去。唐小舟將父母介紹給趙德良,趙德良分別和他們握手,說了一些拜年的話。父母畢竟是老實巴腳的農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和趙德良握手的時候,激動得熱淚盈眶,話都說不出來。 【屋】趙德良和唐小舟的父母握過手,又分別和鄉親們握手,最後,他站在鄉親們面前致詞。這是一次即興演說,沒有任何講稿。趙德良講得激情四射、神采飛揚。儘管這一過場走得很扎實,唐小舟仍然感覺到,趙德良顯得有些急,他大概急於趕回雍州。 趙德良致詞的時候,唐小舟才有機會靠近余丹鴻,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余丹鴻說,剛才的電話,是肖斯言打來的。游副書記的情況不太好,被確診為肝癌晚期,現在正在北京住院。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這可是一件大事了,難怪趙德良顯得這麼急。此前也曾聽說過游傑的肝臟不太好,幾十年的老病了,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大的病。唐小舟無法知道余丹鴻接到這個電話時的心理活動,卻可以推測。不管他表面上顯得何等凝重,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一定充滿了驚喜。 早在趙德良來江南省之前,余丹鴻就和陳運達之間達成默契,陳運達一旦當上省委書記,余丹鴻就去當常務副省長。常務副省長和省委秘書長雖然都是省委常委,可常委和常委是不同的,秘書長是最後一名常委,理論上,職權比副省長要大,可實權,別說是與一名常務副省長相比,就是普通的副省長,都要實惠得多。趙德良一來,陳運達沒有動,余丹鴻自然是美夢成空。趙德良主政的兩年多時間,下面一直蠢蠢欲動,利用各種關係各種借口提醒趙德良,下面的班子應該動一動了。動下面的班子,自然是為了權力蛋糕的分配,誰都想分到最大的一塊。趙德良卻與眾不同,除非某個位置的空缺影響到了工作,能不動的,他堅決不動。眼看到了黨委換屆年,這次再不動,便說不過去。所以,早在半年多以前,省委常委會就研究過換屆工作,省委組織部也已經開始動作。 早在春節前,各地已經開始了跑官高潮,每個身在官場的人,都緊盯著上面的幾個位子呢,競爭的人多,誰都想成為那個脫穎而出者。大家最初以為,這次動的主要是市縣,省裡除了周昕若這個省委常委、雍州市委書記位子以外,政協主席也到齡了,現在再加上一個游傑,就會空出三個位置。這三個位子,政協主席雖然不是常委,但是正部級,對於排名靠後卻又年齡偏大或者上升無望的常委來說,到這個位置去養老,自然不失為一很好的選擇。另外兩個位置,副書記在常委中排名第三,雍州市委書記是常委,但排名卻是按照本人的資歷而定。周昕若的資歷很老,是目前所有常委中任職時間最長的,所以,他排在夏春和之後,列第五位。雍州市長溫瑞隆,正謀求這個位置,假若他當上了雍州市委書記,在常委中的排名,可能就會後挪,最好的結果,也是排在常務副省長彭清源的後面。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0章 如果按部就班,就地解決的話,江南省最有可能接替副書記職務的人有四個,一個是常務副省長彭清源,他和趙德良走得比較近,將彭清源提起來,更有利於他和陳運達之間的制衡。第二個是夏春和,他目前是紀委書記,在常委中排在游傑的後面,如果是排隊上的話,他自然就順上去了。第三個是羅先暉,他是政法委書記,在常委中,他排在彭清源的後面,列第七位。但此次掃黑行動獲得巨大成功,也同時顯現了羅先暉的政績一般,加上他和陳運達的關係相對密切,趙德良用他的可能很小。第四個人便是組織部長馬昭武。在省委常委中,組織部長是一個關鍵性職位,通常情況下,排名靠前,不過,馬昭武的資歷稍淺,進入常委的時間也較晚,他是前任省委書記袁百鳴提起的人,在今天的江南省官場,顯得比較孤立。趙德良到達江南省後,他是第一個明確向趙德良靠攏的人,對於趙德良來說,讓馬昭武上來當副書記,遠比其他人好。 前面的三個人,如果當了專職副書記,都可以說順理成章水到渠成,誰都不認為是趙德良從中起了作用,自然也不會對趙德良感恩戴德。相反,省委書記和省委副書記,在工作中難免出現這樣那樣的矛盾,在這類矛盾中,起著關鍵作用的,並不僅僅是你這個人,更重要的還是你背後的勢力。若以勢力評估,趙德良的首選,應該是馬昭武,最不願選的人,大概就是彭清源了。 然而,這僅僅只是按照理論上的次序或者說按照趙德良的角度思考得出的結果。這個結果並不一定是最終的事實。畢竟,省委副書記一職,省委沒有決定權,只有建議權。既然決定權在上面,最終誰上,就需要八仙過海。如果神通廣大,排在後面的常委,同樣有可能一躍而到達第三位。別說排在後面的常委有這種可能,就算是未能排上常委的副省級幹部,也完全有可能。即使是那些已經去了人大政協,理論上已經沒有機會的副省級以上幹部,只要年齡還沒有踩線,同樣有鹹魚翻身的機會。 退一步說,即使自己當不了副書記,排排坐吃果果,大家的位置順次往上移一移,也是完全可能的。如果出現交通擁塞時依次放行的結果,常委中,宣傳部長丁應平這個位置定下來還不到一年時間,動的可能性不大。夏春和當了八年常委而余丹鴻的秘書長也當了七年,是排在最前面的兩個人,其次就是彭清源、羅先暉、馬昭武。 若是讓余丹鴻本人挑選,他的首選自然是擔任副書記,在趙德良不是太信任他的情況下,拿到副書記這個職位,需要強大的後台。除了副書記之外,還有兩個位子是余丹鴻夢寐以求的,一個是常務副省長,一個是組織部長。彭清源和馬昭武,哪一個當了副書記,余丹鴻都有可能頂替他們。如果能去當常務副省長,自己和陳運達的關係密切,陳運達自然也樂於見到這一結果。至於組織部長,是所有常委中,除了省委書記之外,實權最大的官,他手裡握著全省的官帽子,就算他不將這些官帽子公開標價出售,一年撈個幾百萬,也是稀鬆平常的事。如果膽大一些,敢賣官鬻爵,一年便能出好幾個千萬富翁。 權力金字塔的每一次鬆動,能給身處官場之中的每一個人帶來希望。 自然界常常提到蝴蝶效應,那是因為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向紐約科學院提交了一份論文,說,一個氣象學家提及,如果這個理論被證明正確,一隻海鷗扇動翅膀足以永遠改變天氣變化。在以後的演講中和論文中,他用了更加有詩意的蝴蝶,說,一隻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後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蝴蝶效應是否存在,並沒有被科學界證實,因此,這種效應,只能算是一種假想。但在其他很多方面,人們都能感受到蝴蝶效應的存在。比如在經濟學界,人們常說,華爾街打個噴嚏,全世界金融市場就會患感冒。這就是蝴蝶效應在經濟學界的典型體現。而在官場,蝴蝶效應同樣是存在的。比如現在,游傑的省委副書記位置一旦空出,蝴蝶效應立即就會顯現,某一人遞補這一職位的結果,後面可能出現一連串的順次遞補。這種官場蝴蝶效應,都有可能神奇地改變一個應屆大學生的命運。比如說,順勢而動的結果,使得一名公務員升上了副科長,而這個單位,也因此出現了一名公務員的缺額,最終,這個缺額,便有可能被一名應屆大學生填補。 接到這個電話後,余丹鴻立即進來向趙德良匯報。那一瞬間,趙德良心裡到底想了些什麼,除了他自己,誰都無法知道。唐小舟原以為,各位領導依次發言後,趙德良肯定會進行一番總結發言。可這些程序,都因意外而中止。 下午還有幾個議程,比如趙德良看望了幾個貧困戶,又給唐家坳的鄉親們拜年。唐小舟已經看出來,這些程序,趙德良走得很勉強,一個小時不到就結束了。此時,大家都已經清楚了原因,每個人心裡都明白,江南省的官場結構發生了地震,趙德良必須趕回省裡,指揮抗震救災。 所有人坐上汽車,正啟程返回的時候,唐小舟接到一個電話。 如果說,有關游傑的消息令江南省官場幾乎所有人心靈深處刮起一場風暴的話,這個電話,卻讓唐小舟感受到了一聲驚雷。 在全省掃黑行動中落馬的原瀘源市公安局局長孟慶西送醫途中,被一夥身份不明的人劫走了,目前去向不明。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1章 接到這個電話後,唐小舟一秒鐘沒有耽擱,立即坐到了趙德良身邊。 趙德良有個習慣,上車後抓緊時間睡覺。唐小舟坐過來時,見趙德良雙手抱在胸前,背靠著椅子,雙眼緊閉著,神態安祥,並不像睡著了。果然,唐小舟剛剛坐下,趙德良有所感應,睜開眼睛,看了唐小舟一眼。唐小舟彎過身去,小聲地對他說,剛才接到公安廳的電話報告說,孟慶西被人劫走了。 他以為趙德良聽到這話會大感震驚,事實上沒有,趙德良的表情顯得極為平靜。很快,唐小舟便意識到,他這種平靜,是因為思考,並沒有聽清自己所說的內容。過了一會兒,趙德良問,你剛才說什麼? 唐小舟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次,趙德良震驚了,他轉過頭看著唐小舟,半天沒有說話。給唐小舟的感覺,他完全不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游傑生病,已經讓江南省政壇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現在又發生了孟慶西被劫走案件,那就是另一道大裂縫了。兩大裂縫,會令江南官場這道大壩,出現怎樣的大潰口?簡直無法預計。唐小舟能夠強烈地感受到,這個消息,給趙德良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近距離觀察趙德良,唐小舟認為,趙德良屬於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這兩年多時間裡,經歷了很多事,令趙德良感到壓力的事還真不多。或者說,唐小舟從旁感受到趙德良正經受巨大壓力的事並不多。唐小舟的印象中,只有兩次,一次是現在,另一次,是全省武警部隊名義上搞反恐演習,實際上投入全省大反黑行動之時。 唐小舟忘不了在雍警酒店的兩天兩夜。表面上看,演習指揮部的高官們在那裡只是聊天,一切都風平浪靜,只有他知道,那是驚心動魄的兩天,是生與死的兩天。那兩天的行動如果失敗,將會是趙德良在江南省官場的徹底失敗,也很可能是唐小舟個人命運的終極失敗。所幸,到了第二天下午,各地紛紛報捷,此次行動的目標人物,百分之七十落網,還剩下少數漏網者,基本也都在控制區域內,相關行動小組,正在進行第二階段的搜捕行動。 第二天下午五點,趙德良離開了雍警酒店,坐上車後,唐小舟問趙德良,去哪裡? 趙德良靠在後背上,半天沒有說話。唐小舟不好再問,只好駕著車,在市區裡緩緩行駛。他想,趙德良太累了,或許想借此機會休息一下吧。可走了不久,趙德良說,回家去吧。唐小舟從反光鏡中看了趙德良一眼,見他閉著眼睛,並沒有睜開。 進門以後,趙德良對趙薇說,小趙,你去弄點菜來,我和小舟要喝點酒。 不僅僅是趙薇驚訝,唐小舟也驚訝,趙德良還從來沒有在家喝過酒,更沒有這種單獨喝酒的經歷。唐小舟因此知道,趙德良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他的緊張,只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 如果說,趙德良來江南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打一場仗的話,這場戰役,就是他的遼沈戰役。這一勝利,將徹底奠定趙德良在江南省的地位。唐小舟心裡清楚,掃黑是勝利在望,可反黑卻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從掃黑到反黑,一字之差,卻又意義深遠。掃黑,或許只是掃除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反黑,卻是要反掉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和背後的保護傘。現在,掃黑確實是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保護傘卻還豎在那裡。 第三天,演習行動進一步擴大戰果,可以用一個常常在公文中出現的詞:捷報頻傳。至此,趙德良似乎徹底鬆了一口氣,帶著唐小舟,出現在全省公安局長會議上。這是會議的最後一天,整個下午,全部給了趙德良,他在會上宣讀唐小舟寫的那份講稿。講稿是唐小舟寫的,內容他早已經爛熟於心,沒有可研究的,真正值得研究的是趙德良的語氣表情以及精神面貌。唐小舟確實感到,今天的趙德良,渾身上下,有一種被壓抑的興奮。 全省掃黑行動的進展,公安局長們自然早已經清楚,此時聽到趙德良在台上大談反黑,台下這些聽眾們,大概個個膽顫心驚,坐立不安。唐小舟卻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如果沒有武警部隊以及省公安廳的這次行動以及令人鼓舞的戰果,趙德良的這個報告,就顯得突兀。而現在,形勢早已經明朗,他的這個報告,成了有的放矢,震撼力可想而知。 會議閉幕後,公安廳有一個酒會。參加公安局長會議的包括市縣兩級公安局長和常務副局長,約四百人,需要擺三十多桌。雍安酒店的餐廳根本沒有這樣大的規模,只好包下了迎賓館。迎賓館有幾個很大的餐廳,全省開人代會的時候,幾千人同時在此用餐。 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六點鐘到了迎賓館的休息室,羅先暉、楊泰豐等人,早已經等在那裡。唐小舟以為,大家都要等趙德良,只要趙德良一到,就會被請進餐廳,酒會立即開始。可不知為什麼,趙德良坐下來後,和羅先暉說話,楊泰豐似乎也並不急於請他去宴會廳。 過了十分鐘左右,休息室門口開來了幾輛刷著江南省人民檢察院字樣的汽車,汽車很有規矩地停下來,卻只有一輛車上有人下來。下來的兩名檢察官沒有絲毫停留,邁著正步走近休息室。唐小舟正好在門口,見兩名檢察官往裡面闖,他不得不將他們攔住,問他們有什麼事。其中一名檢察官遞上自己的工作證,唐小舟接過來看了一眼,叫章政,職務是處長。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2章 章政解釋說,我們要在這裡執行公務,必需向楊泰豐廳長通報。聽說楊廳長陪著趙書記和羅書記在這裡,所以,我們趕過來了。 唐小舟不能讓他們進去打擾趙德良,說,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把楊廳長叫出來。 楊泰豐出去不久,將兩名檢察官帶進了休息室。楊泰豐走到趙德良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趙德良看了看那兩名檢察官,又彎過身,對羅先暉耳語了幾句。羅先暉顯然很驚訝,問章政,證據確鑿嗎? 章政看了看羅先暉,又看了看另外兩位領導,說,逮捕證是檢委會簽署的。 趙德良說,檢察院有獨立執法權,你們按照程序去辦吧。 此話一出,羅先暉不好再說什麼了。從程序上說,羅先暉是政法委書記,公檢法都是他的權力範圍。檢察院反貪局立案偵查一名市公安局長,或者檢委會決定實施逮捕,都很正常。如果這一切實施前後,並沒有告之他而是告之了趙德良,越位了,不正常了。此次反黑,是公安和武警配合行動,一直沒有見過檢察院的身影,現在突然出現一些檢察官,連唐小舟都認定,此事定然有個人在背後協調。毫無疑問,公安廳長楊泰豐不具備這樣的職權。如果嚴格按照程序,這件事應該由羅先暉來做。顯然,眼下這件事,越過了羅先暉,直接由趙德良協調了。而在表面上,又進行了一番彌補。章政等人,顯然是來請示趙德良的,可他們不能這樣幹,否則羅先暉會徹底和趙德良翻臉。他們借口到公安部門來辦案,要知會公安主官,理由很充分。如果沒有趙德良在場,楊泰豐先向羅先暉匯報,現在只好先向趙德良匯報,同樣沒有程序問題。但即使如此,趙德良如果不表態,羅先暉仍然可以橫插一槓子,畢竟這是他的自留地嘛。趙德良裝得漫不經心,說,公檢法有獨立執法權。意思明確了,這事你們別找我這個省委書記,應該找政法委書記。可政法委書記能怎麼辦?說,你們不能執行?書記已經說了公檢法有獨立執法權,你武斷地阻止,沒有理由了。 由這件小事,唐小舟看明白了一件事,掃黑第一階段失敗,趙德良一定很仔細地總結過失敗的原因,這個原因,並不是別的,而是某幾個人在背後搞了鬼。而這幾個有可能搞鬼的人中,羅先暉的名字,恐怕會排在很前面。 兩名檢察官聽了趙德良的話,向他們敬禮,退了出去。隨後,從另幾輛車子上,下來十幾名檢察官,他們排成兩隊,由剛才進入休息室的兩名檢察官分別領了,向餐廳走去。 晚宴的規定時間是六點開始,現在已經過了六點鐘,所有的公安局長早已經就位,正在議論為什麼還不開始,見突然進來兩隊檢察官,頓時感到不爽。公安和檢察一直存在矛盾,這是由最初的程序設計決定的,根本不可改變。檢察院的一項重要職能,就是對公安所辦的每一案件進行覆核,然後提起公訴。這樣一道程序,便有了對公安辦案程序的監督意義,對於那些程序有明顯瑕疵的案件,檢察院有權打回票。公安局卻對檢察院無能為力,彼此間便難免摩擦,幾十年積累下來,這兩個機構,便有了積怨。現在全省的公安局長在這裡舉行晚宴,這些檢察官卻闖了進來,有些公安局長,心裡自然不痛快。 兩隊檢察官走到了餐廳的正中間,停在一張桌子前,形成了一種局面,將這張桌子包圍了。對此,有些公安局長已經憤怒,開始罵罵咧咧。檢察官們自然知道公安局長有些情緒,卻不管不顧。章政向前跨出半步,站到孟慶西的面前,問道,你就是孟慶西? 孟慶西多少已經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發白,表面上還強裝鎮定,說,我是,你是誰,有什麼事? 章政面無表情地說,我是江南省人民檢察院的章政,我奉命執行對你的逮捕。說著,章政從腋下那只黑包裡抽出一張紙。 孟慶西當即叫道,什麼?逮捕我?憑什麼? 章政揮了揮手裡的逮捕證,冷冷地說,請簽字吧。 孟慶西猛地將餐桌一拍,說,扯雞巴蛋,什麼逮捕證?拿來給老子看看。說著,便要上前搶逮捕證。 章政早有準備,向後退了一步,他身邊的幾名檢察官,立即上前,抓住孟慶西,將他按倒。 作為市公安局長,在圈子裡,孟慶西有幾個鐵桿哥們兒。他們平常原本就不太把檢察官放在眼裡,現在又見檢察院跑到全省幾百名公安局長堆裡抓人,心中惱火,想為孟慶西出頭,有人大叫,誰他媽吃了豹子膽,敢跑到公安廳來抓人。其他人跟著起哄。他們心裡清楚,自己只不過是市縣公安局長,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裡是霸王,可這是在省裡,來的是省高檢的檢察官。自己真在這裡鬧出什麼事,那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自找麻煩。他們最多也就吼一嗓子,絕對不敢有任何動作。 楊泰豐陪著趙德良以及羅先暉恰在此時進來,見狀,大聲地說,幹什麼?反啦? 公安局長們見廳長和省委書記等過來了,自然不敢再有任何情緒表露。孟慶西估計和楊泰豐還有些交情,見楊泰豐等幾從側門進來,正準備走向正中的那張餐桌,便帶著一種類似哭腔的腔調大聲地喊,楊廳長,救我。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3章 楊泰豐陪著趙德良等從側門進來,已經到了正中間空出的那張桌旁,聽到孟慶西的話,楊泰豐停下來,向中間張望。趙德良似乎沒聽見一般,在正中坐下來。並且主動叫羅先暉坐下來。 孟慶西一直在大叫,並且不肯和檢察官配合。楊泰豐不得不處理一下,便走到孟慶西那桌前面停下來,說,我倒是很想救你。不過,照現在的情形看,能夠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是公安局長,懂得法律,你好自為之吧。說過之後,轉身而去。 孟慶西意識到自己麻煩了,卻又不甘心,大聲地叫,這是政治迫害,我要控告。 檢察官們繼續自己的工作,給孟慶西戴上手銬,再抓住他的手,要求他在逮捕證上簽字。孟慶西拚命掙扎,大吵大鬧,拒絕簽字。手銬的內側是齒狀的,越掙扎銬得越緊,由於孟慶西的鬧,手銬已經扣進了他的肉,很快便開始流血。孟慶西不管不顧,仍然大鬧著,且大聲地叫著羅先暉的名字,希望羅先暉能夠幫自己。 唐小舟早就聽說,孟慶西之所以膽大妄為,就因為他的伯樂是羅先暉和宗盛瑤。或許,他以為羅先暉一定會出面保自己吧,所以,大聲地向羅先暉表達。羅先暉已經坐到了趙德良身邊,聽到孟慶西的大叫,十分尷尬。楊泰豐已經轉身返回席位,聽到孟慶西大鬧,又踅回來,對檢察官們說,先把他帶走吧。 檢察官們得令,將孟慶西夾了,向外走去。孟慶西仍然不甘心,一邊掙扎一邊大叫,說,羅書記,我冤枉啊,羅書記,你一定要救我啊。 事後很多人分析,此舉屬於殺雞儆猴,目的是要讓全省的公安局長有所敬畏。唐小舟也想到,將逮捕孟慶西安排在這樣一個場合,應該是趙德良有意為之,這是他立威的手段。 這次反黑行動中落馬的,自然不僅僅孟慶西,還有幾十名處級以上官員。 趙德良決定採取反黑行動之時,曾說過讓江南人民過一個乾淨的國慶節,而真正乾淨的,是一年以後的春節。唐小舟以為,這次大掃黑,趙德良大獲全勝,徹底穩定了江南省政局。卻沒料到,按下葫蘆浮起瓢,不經意間,看似牢固的政治大堤,竟然一下子潰開兩道大缺口。 過了好一會兒,趙德良問,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具體情況,唐小舟並不完全清楚,容易向他報告的時候,他僅僅只聽了個大概,意識到事態嚴重,立即來向趙德良通報。他說,具體細節還沒有落實,基本情況是,孟慶西在看守所裡自殘,看守所不得不將他送到醫院救治。有一夥人事先等在醫院,等看守所的車一到,劫走了孟慶西。 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會下達什麼命令,因此在他身邊等著。但是,趙德良再次將身子往後一靠,陷入了沉默。和剛才不同的是,他沒有閉上眼睛,目光盯著窗外的某一處,似乎是在看風景,又似乎什麼都沒看。唐小舟明白了,無論是游傑生病還是孟慶西被劫走,都屬於突發性大事,趙德良需要充分思考。 他悄悄地站起來,弓著身子,離開趙德良身邊,回到後排的位子上。剛剛坐下,政法委有電話進來,同樣是通報此事。唐小舟接電話的時候,余丹鴻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來。待他接完電話,便問,趙書記已經知道了? 唐小舟說,知道了。 余丹鴻說,公安廳怎麼搞的,鬧出這麼大件事來,真是不讓人省心。 唐小舟想,樹欲靜而風不止,不讓人省心的,恐怕不是省公安廳,而是另有其人。整個事件看上去環環相扣,每一步都是在按照計劃走,背後如果沒有高人,誰都不信。而這個高人,到底只是想把孟慶西撈出去,還是另有目的?這才是整件事中,最值得玩味的地方。 路途有幾個小時,余丹鴻雖然在唐小舟身邊坐了半天,卻沒有再說話,趙德良沒有睡覺,一直都深沉著,這一路上,顯得異常沉悶。直到下車時,趙德良才說了一句話。他對唐小舟說,小舟,你辛苦一下,去一趟公安廳吧。 唐小舟等待趙德良更進一步指示,但是沒有,他已經轉向余丹鴻,吩咐余丹鴻派人去北京看望游傑。 沒有更進一步指示,唐小舟只好自主行動,給容易打了一個電話,瞭解相關情況。 容易說,事件發生後,政法委和省公安廳極其重視,政法委書記羅先暉親自指揮,調集省市刑偵以及特警中的精兵強將,由政法委安排一間辦公室,組成了專案組。目前,專案組已經到位,今晚召開第一次案情分析會。 唐小舟問,案情分析會,你會參加嗎? 容易說,這類會議,通常是分管刑偵的副廳長參加,這次的案情重大,政法委書記羅先暉同志親自參會,所以,楊廳長也會參加。公安廳政治部通常不會過問具體的業務工作,因此不會參加。 政治部屬於政工部門,而不屬於業務部門,自然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會議。唐小舟想,假若自己帶著容易一起去參加,或許可以成為一種官場暗示,便對容易說,要不,你準備一下,我和你一起去聽一聽吧。 商量之後,唐小舟在街邊吃了點東西,恰好容易的車子過來,接了他,一起去政法委。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4章 政法委在省委有一幢大樓,三樓的大會議室裡,燈火通明,他們兩人直接走了進去。會議早已經開始,因為他們兩人的到來,會議中斷了。橢圓形會議桌的主位上坐了三個人,當中是羅先暉,兩邊分別是政法委的一位副書記和公安廳長楊泰豐。唐小舟進去時,三個人同時站起來,羅先暉請唐小舟到前面去坐,唐小舟連忙擺手。羅先暉一再邀請,唐小舟堅持不肯坐過去。 會議繼續,由刑警總隊長雷吾他介紹案情。 對孟慶西的逮捕是檢察院反貪局執行的,有關案件的歸屬權在檢察院。為了更進一步查明案情,尤其是查清與孟慶西案有牽連的其他公安幹警的涉案情況,公安部門也同時成立了專案組,這個專案組是由公安廳委託雷江市公安局成立的。對孟慶西執行逮捕後,關押在江南省第一看守所。最初,考慮到孟慶西的情況特殊,將他單獨關押,後來,孟慶西說一個人太孤單,強烈要求進集體號,看守所認真研究後,同意了他的要求。 孟慶西在看守所關押了三個多月,除了審訊方面不肯和專案組配合,在看守所卻安分守紀,沒有任何異常舉動。昨天是大年三十,看守所加餐。雖說是加餐,也只是在平常伙食中加了一道肉菜,並沒有加進多餘的餐具。半夜時,孟慶西叫腹痛。 同監人員叫來看守。看守進去查看,見孟慶西在地方打滾,並且大聲地喊叫,身上出了很多汗,卻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問其他人,他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說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孟慶西哼哼嘰嘰,問他,他說腹疼。大家說,是不是吃壞了肚子,他說沒事,忍一下就過去了。沒過多久,他痛得在床上扭動,並且從床上滾到了地方。 看守叫來值班醫生。醫生對孟慶西例行檢查,發現他的生命體征正常,認為他是裝病,教育一番後離開。可孟慶西一直都在叫喚,折騰得整個獄室無法睡覺,同監人員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叫來看守。看守無可奈何,只得將他帶進醫務室。值班醫生再次對他進行檢查,給他吃了止痛藥,他仍然叫腹痛。醫生和看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吞服了什麼東西自殘,一再問他,他卻不說。 一直鬧到八點多鐘,他才承認,自己吞下了一支餐叉。看守問他,餐叉從何而來,他不肯說,只求看守救救他,說當時只想自殺,沒想到這種辦法太痛苦了。現在,他不想死了,請看守救他,並且保證,救活他後,他保證主動坦白,再不隱瞞。 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看守沒法證實,只好向上請示。所長也不敢決定,分別向檢察院和公安廳請示。孟慶西畢竟是個重要犯人,遇到這樣的事,誰都不敢作主,只好層層上報,最後報到了政法委。羅先暉說,你們這些人真是不懂變通,他說吞了叉子就吞了叉子?送到醫院去照個X光,不是一切都清楚了。 這麼一折騰,到了九點多。看守所決定把他送到武警醫院,為了保證安全,看守所派了六名警員護送。可是,他們將孟慶西從警車抬下來時,出事了,不知從哪裡鑽出一群人,似乎是因為醫療糾紛扯皮,打著標語,叫喊著還我兒子之類,又是哭又是鬧的,一下子集中到了警車的周圍。看守所的幹警們完全沒反應過來,便被這群人圍住了。 事後分析,那夥人可能使用了迷藥,他們在接近幹警的同時,給幹警們下了藥。瞬息之間,幹警們失去了抵抗力,等他們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全都坐在警車上,卻沒有看到孟慶西,也沒有看到那夥人。 雷他吾說,刑警隊在事發後,前往武警醫院調查,找到了幾個當時在現場的目擊者,據他們說,確實看到有一群人鬧事,又是哭又是喊的,可能有一兩百人。這些人,不像是從門口進來的,更像是原本就在周圍,突然之間,一下子湧了出來。有那麼十幾分鐘,一度顯得有些亂,也不知亂什麼,似乎是有什麼人要自殺,其他人制止。又像是有什麼人打了起來。不過時間很短,也就一刻鐘左右,那些人全都散了。許多人覺得奇怪,不明白那些人在幹什麼,像演戲一樣。 可以肯定的是,孟慶西根本沒有吞叉子,一切都是他的表演,否則,他不可能那麼順利地逃走。從整個事件可以看出,這是一次周密計劃的行動,計劃的第一部分,自然是孟慶西假裝吞叉,看守所不得不將他送往醫院檢查。孟慶西當過公安局長,要進行這樣的計劃,以及表演吞叉,對於他來說,並不是難事。可是,無論是孟慶西還是外面接應的人,都有兩大難題無法解決。一是時間的選擇,二是對送醫地點的把握。 在外面接應孟慶西的人,不可能準確地把握在裡面的孟慶西何時行動,以及行動後,看守所是否將其送醫,或者將送往哪間醫院。即使孟慶西知道,自己必然被送往醫院檢查,也不可能準確地判斷具體醫院,外面接應者,也絕對不可能同時在幾家醫院埋伏人員。這兩大要點說明,在看守所,孟慶西有一個聯絡人,這個人,能隨時和外面互通消息。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5章 雷吾他是一位老資格的刑警隊長,對於偵破這類案件,經驗極其豐富。他說,這件案子的要點,是兩個部分,一是誰把孟慶西將被送往武警醫院的消息送出去的,二是武警醫院的那些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以他的經驗,劫走孟慶西的那些人,就算有強大的勢力,也不太可能同時出動上百人,那樣目標太大了。最大的可能,是出錢請一部分人,再將自己的核心成員夾雜其中,行動時,只要有人發出一聲訊號,這些花錢請來的人,便迅速集中。而核心成員則用事先準備好的手帕一類的東西,將幹警麻醉,然後兵分兩路,一路護送孟慶西離開,另一路將被麻醉的幹警們弄上車。事後,有人再發出一聲訊號,那些花錢請來的人,便按事先的安排,從各個不同的方向消失。他們離去,實際也掩護了孟慶西等人的撤離。 此案發生在武警醫院大門口,那裡是公共場所,沒有安裝攝像設備,因此,當時的一切,只能根據目擊者提供的證詞,沒有更進一步的視頻資料。由此切入調查,難度非常之大。雷總隊長認為,這條線不能不查,但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放在看守所內。能夠準確傳出消息的,不應該是受管制人員,而是看守。只有他們,才有與外面聯絡的條件。 相關的介紹之後,開始討論案情。 楊泰豐說,這起案件非常嚴重,不僅發生在大年初一,而且在我們幹警的手中,將重要嫌犯劫走,我查了一下,同類案件,自建國以來,在我們江南省,還是首起。從罪犯的作案手法來看,這是一起經過周密計劃的案件,體現在兩大方面,一是孟慶西所謂吞食叉子,很可能是一種假象,是預謀的重要組成部分。目的十分明顯,就是為了騙取我們將他送到醫院檢查。預謀計劃的第二部分,是醫院門口的劫持,就現在已經掌握的情況來看,醫院門口那一百多人,是有組織的,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事先準備好了浸過乙醚的毛巾。由這兩點可以判斷,其一,整個行動,計劃極其周密,其二,一看和武警醫院或者說犯罪團伙之間,應該有一個聯繫人,其三,這夥人不是普通的烏合之眾,而是訓練有素,否則,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六名幹警迷昏並且將這些幹警塞回車內。由這三點分析,今後的工作,有兩大方向,一是查找那個通風報信的內線,二是查找醫院門口那一百多個人。這兩點,將是我們破案的突破口。 分管刑警的副廳長曾向凱說,楊廳長說得很對,我們專案組,今後的工作重點,就是楊廳長所說的這兩個方向。在這裡,我要特別強調一下一看內部可能存在的那個聯繫人。孟慶西說自己吞了叉子,看守所無法肯定此事,也不敢擅自決定,所以層層上報。表面上看,知道孟慶西吞了叉子可能送往醫院檢查的人很多,既有省廳的相關人員,也有檢察院以及反貪局的相關人員,還有政法委的相關人員。理論上,這些人,都有洩露秘密的嫌疑。不過,這些人中,沒有人知道孟慶西將被送往哪間醫院,送往武警醫院,是看守所臨時決定的,這就排除了上述人員的嫌疑。因此,基本排除了消息通過看所守以外透露的可能。 曾向凱看了看大家,似乎是想知道是否有不同意見。在場成員,沒有一個人出聲。曾向凱繼續說,我們將目光轉向看守所內,在一看裡面,什麼人最有可能將消息透露給外面的同夥?簡單地分,兩類人,一是裡面關押的人員,二是一看的幹警。關押人員有可能向外通報這一消息嗎?我認為可能性極小。第一,看守所內的電話是嚴格控制的,在押人員根本沒有可能接觸,他們很難通過電話以外的途徑,向外通風報信。第二,看守所接到將孟慶西送往醫院檢查並且決定送往武警醫院,這之間的時間很短,知道內幕的人很少,除了負責押送的人員之外,一看內部,知道內幕的,大約只有六七個人。這麼短的時間,在押人員很難搞清楚孟慶西將被送往何處。那麼,最大的可能,我們內部出了問題,消息從內部傳了出去。對內部相關人員進行排查,將是下一步工作的重點,也是最重要的突破點。 曾向凱所說的這一點,唐小舟也想到了。不過,曾向凱接下來所說的一番話,便讓唐小舟覺得,專業就是專業,自己和這些專業人士的距離是巨大的。 曾向凱說,內部怎麼查?有兩個時間點非常重要。第一個時間點,看守所決定送孟慶西去武警醫院檢查以及押孟慶西出門,時間並不長,大約有二十分鐘時間。這二十分鐘時間裡,一看的領導進行集體研究,決定送往武警醫院,並且決定由哪些人押送,再就是召集相關人員。這段時間裡,知道此事的,只有一看的領導,以及負責押送的六個人。第二個時間段,就是孟慶西被押出一看到武警醫院的這段時間,大約是四十分鐘。一看方面所做的預防措施是很到位的,他們收起了押送幹警的手機,車上僅僅留下兩部手機,一部負責聯絡,一部備用。我們分別找負責押送的幹警瞭解過,在押送途中有人向外通風報信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這也就是說,消息很可能從一看裡面傳出來的。要查明一看內部誰向外通風報信,有兩個方向,一是詳細瞭解哪些人知道這一消息,或者可能知道這一消息。據我們目前瞭解的情況,包括負責押送的六個人在內,知道這一消息的內部人員,不超過十五人。第二,我們要查清,這十五人中,有誰在這兩個時間段內向外打過電話,無論是通過一看內的座機電話還是手機,只要有這個時間段內的通話記錄,這個人的嫌疑,就難以排除。 案情分析會臨近尾聲時,羅先暉作結案陳詞。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6章 羅先暉說話之前,先和唐小舟客氣了一番,希望唐小舟代表趙書記作指示。唐小舟反覆說,趙書記只是叫他來瞭解一下情況,並沒有任何指示,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肯說。 羅先暉見唐小舟確實不願說,自己開始說了。 羅先暉說,這件案子,省委高度重視,趙書記派唐小舟同志來參加我們的案情分析會,便是證明之一。說實話,發生了這樣的案子,我沒法向省委交待,沒法向趙書記交待。無論我們找多少客觀理由,這件案子,都說明了我們管理上的漏洞,說明我們相關部門的嚴重瀆職。當然,有關這一點,我們後一步再具體考慮,在這裡,我們今天需要討論的重點,是怎樣破案,怎樣將膽敢挑戰省委挑戰江南省司法體系的犯罪分子,緝拿歸案,從重從快予以打擊。剛才,大家都充分地發表了意見,談得很好,非常全面深入,而且確定了今後一個時期內,工作的重點和方向,在這裡,我就不重複了。我想強調幾點。第一,這是一個必破案,我不管你們動用多大的警力,用什麼辦法,這個案子必破不可。而且一定要盡快破案,否則,省委追究我的責任,我就追究你們在座各位,我說到做到。第二,希望你們回去告訴所有參戰幹警,每個人都要堅守自己的崗位,尤其是負責外圍布控的同志,更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估計,案發突然,孟慶西目前還滯留在雍州市內,很可能躲在某個地方,並沒有離開。將來,萬一突破了我們的包圍圈,我在這裡把醜話說在前頭,從哪個點突出去的,我是要問責的。參戰幹警,要受到相應的紀律處分,負責的幹部,要撤職。這一點,我請泰豐同志督促,一定要抓緊抓好。第三,武警醫院門口那一百多人,要不要查?要查。但我想,這很可能不是重點。為什麼不是重點?如果我的估計不錯,這些人,大多數不是核心成員,甚至根本就是不知情者。有沒有可能是被人花錢請來的?我看完全有這種可能。如果我們把重點放在這些人身上,可能會走很多彎路。最後,我需要告訴大家的是,你們不是孤軍奮鬥,關於孟慶西的案子,反貪局和紀委都在查。當然,他們查的方向不同。我已經和這幾個部門打了招呼,如果有特別的線索,會和政法委通氣。 會議開完後,唐小舟要離開,羅先暉卻叫住了他,兩人在一起說了幾句話。 羅先暉說,小舟啊,這件案子很讓人頭大啊。 唐小舟也知道這件案子不簡單,設計將一個重要嫌犯從看守所嚴密的護送下劫走,背後還沒有摸清的內幕,要比浮於表面的東西多得多。照常理推斷,對於某些人來說,孟慶西即使再重要,也只是一個人而已,將他劫走,意義何在?無論是孟慶西還是他背後的那股勢力,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一旦發生,就是必破案。許許多多案子,之所以成為懸案疑案,並不是這個案子真的多麼難破,而是沒有一個系統保證逢案必破。所有的懸案中,相當一部分,是因為有權力從中阻撓而懸掛起來,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缺乏足夠的辦案經費。假若省裡不計投入地將某個案子列為必破案,這類案子,很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破獲。既然孟慶西等人知道這一結果,又冒如此之大的風險採取了這一行動,其意味就特別了。 唐小舟故意裝糊塗,說,羅書記,對公安工作,我是外行。 羅先暉說,你想想,孟慶西的案子是什麼性質?雖然他的兒子涉黑,甚至可能有命案,但就他本人來說,估計還是經濟問題大一些。經濟案件有兩個量刑標準,一是貪污受賄的數額,僅從數額來看,一百萬就屬於極限,也就是說,涉案一百萬或者涉案一千萬,量刑的區別已經不是太大。而另一個標準,就是造成的後果,這個區別就大了。打個比方,同樣是受賄,某人收了建築商一百萬,這一行為,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第一,行為本身,對建築質量並沒有實際影響,第二,因為某官員的受賄,導致建築商偷工減料,工程質量下降或者不達標。第三,因為這一受賄行為,導致建築工程成為豆腐渣工程。第四,豆腐渣工程垮塌了,但沒有傷人。第五,豆腐渣工程垮塌了,但死了人。同樣是受賄一百萬,其行為導致了五種不同的結果,量刑的時候,便會有五種不同。 唐小舟明白羅先暉的意思了,說,羅書記,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孟慶西的經濟犯罪行為,量刑不可能太重,而他策劃這次行動,實際給自己增加了一項重罪? 羅先暉說,孟慶西自己是公安局長,我不相信他完全不懂法,不知道這是一種自殺行為。他為什麼要這樣幹?沒法理解嘛。 唐小舟說,難道孟慶西身上還有別的大案,比如足夠殺頭的案子? 羅先暉說,這是可能之一吧。 可能之一?還會有什麼可能?也許,孟慶西的罪行不足以打靶,可他所掌握的東西,足以令很多人將牢底坐穿。這些人為了自保,便鋌而走險,將孟慶西劫走。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原來,此案的著力點在這裡。他想羅先暉將這可能之二說出來,但羅先暉沒說,而是掏出一支煙,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擺了擺手,表示不要。他自己點起來。 羅先暉吐出一口煙,說,真讓人擔心啊。 唐小舟問,羅書記到底擔心什麼? 羅先暉說,搞不好,江南官場,從此進入多事之秋了,這對江南省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唐小舟聰明絕頂,立即明白了羅先暉的意思。他擔心這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而是一起嚴重的政治案,背後那股力量,與江南省最大的那股政治勢力有關。若真是如此,就成了政治老帥之間的較量。 假若真的發生一場刺刀見紅的肉搏戰,趙德良的勝率是多少?唐小舟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7章 江南衛視的元宵晚會上,趙德良有一個講話,這個講話之後,趙德良的春節,才算結束了。原計劃,趙德良在元宵節的第二天回北京。由於游傑的病情,趙德良改變了計劃,他將春節期間很多活動壓縮了,然後在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趕到了北京。 這次去北京,和唐小舟第一次陪趙德良去北京一樣,僅僅只有他們兩個人。第一次陪他去北京,在列車上碰到了巫丹,這次碰到的是池仁綱。 唐小舟的工作,總是不斷地重複自己,非常機械。上火車之後的第一件事,將兩人的行李安頓好,列車一旦啟動,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打開水。恰好池仁綱也去打開水,兩人碰到了。 秘書工作干久了,遇到某類事,便會習慣性猜疑,最常被懷疑的,是某人和趙德良之間任何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池仁綱與自己的這次車上奇遇,唐小舟同樣看成是蓄謀已久。與其他人預謀面見趙德良不同,池仁綱的這個預謀確實顯得比較高明。試想,你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設計與趙德良邂逅,一是趙德良有沒有時間奉陪?二是趙德良有沒有心情與你邂逅一番?三是即使邂逅成功,趙德良能給你多大的機會談話?全都是未知數。只有趙德良回北京的列車上,是個時間特區,前提是,你必須知道他所乘列車的準確車次,掌握這個時間的人,是極少的。回到包廂,唐小舟立即向趙德良匯報,剛才打開水的時候,碰到了池主任。 趙德良正處理文件,聽了這話,抬頭看了唐小舟一眼,並沒有說話。趙德良也知道,這樣的行程,要想完全清淨是不可能的,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背後都有必然的因果,至於這些人是由唐小舟安排的,還是余丹鴻安排的,抑或辦公廳其他人安排的,他也懶得去管。若是全部這類安排都要弄個清楚明白,那也實在太累。斑固的《漢書‧東方朔傳》中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趙德良知道,有人可以把他的這個時間段賣掉,並且可以賣出大價錢。 唐小舟更進一步解釋說,政研室的池仁綱主任。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唐小舟將門打開,池仁綱進來。 趙德良說,哦,是仁綱同志,你也去北京? 唐小舟請池仁綱坐下。坐下後,池仁綱回答趙德良的話,說,剛才碰到小舟,才知道趙書記也在車上。 趙德良和池仁綱海闊天空地閒聊,先聊的是省委理論刊物《前線》。這個刊物掛的名譽主編是趙德良,主編是池仁綱。但池仁綱並沒有當好這個主編,所編發的文章,趙德良不是太滿意,曾有幾次說,這個刊物辦得大而空,不切實際,沒有針對性和指導性。此時,趙德良提到《前線》的關注面應該更廣一些,比如鄉鎮企業的發展,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課題,這方面,政研室做得還不夠,要想辦法好好解剖幾隻麻雀。池仁綱的心思並沒有放在這上面,此後也並沒有在這方面有任何動作。 話題不知不覺就轉,談起了游傑的病。趙德良說,游傑同志病得真不是時候。 唐小舟理解,周昕若面臨退下來,游傑這一病,常委就會空出兩個位置,假若趙德良還想動一動其他常委,比如余丹鴻或者羅先暉,那麼,常委就要大動。這樣的大動,是否能夠得到中央的支持?如果難度比較大,他就不得不改變計劃,著手解決游傑和周昕若之後的兩個空缺,其他位置,只能暫緩了。這確實可能打亂了他的計劃。 池仁綱說,是啊,省裡最近有些動向。 趙德良對此顯得很重視,說,有些什麼動向? 池仁綱說,具體也說不清楚,主要是一種感覺。這幾天,往北京跑的人特別多。 唐小舟想,你不也屬於往北京跑的人之一嗎?你不僅往北京跑,還有意安排和趙書記同行,如果不是為了跑官,誰信? 趙德良對此心中有數,不便深入地討論這個話題,說,春節嘛,大家的事情多一些。 池仁綱說,是啊,很多年要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原本說,這個年,哪裡都不去,誰都不拜。可是,我房下的一個侄子有意見了,春節回家的時候,給我母親留了個話,說他在北京這麼多年,我每年都要去北京好多次,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是看不起他。其實,我哪裡是看不起?是覺得高攀不上,他在北京那麼重要的部門,整天跟著領導,太忙了嘛。 唐小舟想,池仁綱的目的,就是這句話。他大概希望趙德良問,你的侄子在什麼部門?趙德良沒說,池仁綱便轉過頭看唐小舟,大概希望唐小舟幫他一把,助他將這個話挑明。唐小舟裝糊塗,沒有開口。 在北京下火車,雷主任和王麗媛早已等在站台。池仁綱沒有和他們同行,說國辦有車來接,和趙德良告別。國辦兩個字,明顯讓趙德良愣了一下,卻又不露聲色,與池仁綱握了握手,說,仁綱同志,你如果有事,就給小舟打電話。 駐京辦來的是兩台車,但只有一台車能駛上站台。雷主任和王麗媛將趙德良送上車,要出站去乘另一台車。趙德良說,算了,讓另一台車回去吧,你們兩個上來擠一擠。於是,趙德良坐左邊,王麗媛擠在中間,雷主任坐右邊。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8章 汽車啟動後,趙德良問起游書記的情況。雷主任匯報說,情況不是太好,昨天第二次做了CT,肝臟充滿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了。 趙德良說,游傑同志在北京治病,你們駐京辦要把相關工作安排好。 雷主任說,已經作了安排。 吃過早餐,大家一起去醫院。游傑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甚至還在抽煙。他的臉色很難看,蠟黃蠟黃的,有一種青黑色,從內向外泛出來,皮膚很乾澀。看了他這張臉,很容易理解算命先生所說的面帶煞氣是什麼樣的氣。 游傑住的是高幹病房,房間很大,設施非常豪華。唐小舟已經無數次看過高級幹部住院的場景,游傑的這個病房,算是最清靜的了。病房裡,除了游傑的妻子、肖斯言以及護士,再沒有別人。病房裡也沒見到滿屋子的鮮花,更沒有堆滿的禮品。唐小舟明白了,官場就是這麼現實,並不一定人走茶涼,許多時候,人未走,茶就已經涼了。醫生已經得出結論,游傑的生命大概還有半年,別說游傑已經向省委以及中央表達了自己的意願辭去職務,就算不辭職,也不會有時間精力回到雍州問政了,他的意見,對於江南官場,影響已經非常之小,沒有人趕到北京來看他,也就可以想像。 趙德良陪著游傑坐著,問了一些情況,諸如感覺怎麼樣,採取了哪些措施之類。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和游傑之間,可能有些話需要談,便向肖斯言使了個眼色。肖斯言會意,和唐小舟一起向外走。雷主任還想留在裡面,畢竟,兩位書記所談,可能涉及江南省高層秘密,這樣的秘密非常值錢。王麗媛見雷主任未動,不知道怎麼辦,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唐小舟經過雷主任身邊時,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不好再留在那裡,跟著退了出來。 走道上有一排椅子,幾個人便坐在那裡。 唐小舟問肖斯言,游書記的病情到底怎麼樣? 肖斯言說,希望很小,已經進行了兩次專家會診,意見非常一致,估計能活半年。雖然沒向游書記完全說明,他顯然已經猜到了,情緒很不好,極其悲觀。 唐小舟問,省裡每年都組織幹部體檢,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 肖斯言說,游書記是個老病號,幾十年肝病史,一直採取保守治療,從來沒有斷過藥。雖說省委辦公廳每年組織幹部檢查身體,可每次檢查,游書記都放棄了肚部檢查這一環節,他可能害怕查出問題。 唐小舟想,恐怕不僅僅是怕查出問題。作為京管幹部,他們的健康狀況,是要呈報中組部的。中組部如果知道游傑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可能考慮不再讓他擔任重要職務,更沒有可能陞遷。這就像官場腐敗現象,那些瞞著大家悄悄腐敗的,要麼是新手,要麼是極少數,絕大多數腐敗官員,不僅整個官場,就是民間,也都十分清楚。但是,沒有一道程序保障將這類官員阻截在官場之外,因此,只剩下最後一道關,也就是鬼門關。只有等這位官員被宣佈得了癌症,無法醫治,才將這個毒瘤割掉。 唐小舟說,年前看過游書記,臉色沒有這麼難看啊。 雷主任說,應該是藥物的作用吧。治癌症的藥物,很多具有毒性,以毒攻毒嘛。 唐小舟問,都有些什麼人來看過游書記? 肖斯言擺了擺頭,說,中央幾個部門來看過了。 唐小舟問,省裡呢? 肖斯言說,省裡只有辦公廳代表省委來看了一下就走了,再就是雷主任他們安排的人。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他們在北京的這段時間,省領導中,分別有常務副省長彭清源、政法委書記羅先暉、副省長尹越在北京,他們並沒有來看游傑。此前,還有宣傳部長丁應平、雍州市委書記周昕若、副省長楊厚明等來過北京,同樣沒有去看游傑。後來陸續到京的領導還有夏春和、馬昭武、余丹鴻、溫瑞隆等人,他們也都沒有看望游傑。元宵節過後不久,陳運達也到了北京,參加一個會議,只有他到醫院轉了一圈。 趙德良和游傑的會談時間很短,只有二十幾分鐘,接下來去了中組部。唐小舟恍然大悟,不僅其他人在跑官,趙德良也在跑官。別人是在為自己跑官帽,趙德良卻是在跑安排官帽的權力。難怪春節期間他在省裡那麼多事都擱置了,要急匆匆趕到北京來,他要跑的這個官,事關江南省未來的政局,意義非同一般。 趙德良進了中組部,唐小舟坐在汽車上等。這時接到一個電話,是池仁綱打來的。池仁綱對唐小舟說,我現在在國辦,武蒙同志想請趙書記吃個飯。 唐小舟暗吃一驚,武蒙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當初,唐小舟在復旦大學讀書,就聽到過武蒙的名聲。唐小舟是大一學生,武蒙已經大三,唐小舟進入大三的時候,武蒙已經去了北京。唐小舟也迷惑,池仁綱不是暗示說,他來北京,是為了看望房下的侄兒嗎?那至少也應該是江南人吧。可武蒙並不是江南人呀,他們又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就像各市委書記市長爭相交結自己一樣,各省委書記省長,爭相交結的對象是武蒙。和武蒙一起吃餐飯,恐怕是書記省長們夢寐以求的,數載難逢,機會難得。趙德良應該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因此,他問,什麼時間? 池仁綱說,武蒙同志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地點由我們定。 唐小舟說,那好,你手機別關了,我和趙書記匯報後,再同你聯繫。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19章 趙德良從中組部出來,唐小舟第一時間匯報了這件事。趙德良顯然要思考別的事,聽了唐小舟的話,轉過頭看著他,有一會兒沒表態。 唐小舟擔心趙德良的腦子裡被別的事塞著,未能明白這個武蒙的重要性,隨便地將這件事否定,他便不可能再次提起,為了加深趙德良的印象,便又說,池主任的能量還真不小,連某首長的秘書都請得動。 趙德良一開口,唐小舟便知道,剛才那些話,趙德良全都聽進去了,他之所以沒有立即表態,是在考慮安排的相關細節。他說,你讓駐京辦安排一下,安排兩個套間,檔次要高。 唐小舟說,需要雷主任準備禮品嗎? 趙德良說,禮品的事,我估計武蒙同志不會帶其他人,萬一帶了,就給他們每人一份紀念品,駐京辦的那個書籤不錯,看他們還有沒有,有的話,就給每人一份。武蒙同志的禮品,我來準備。下午,你去一趟我家,我家裡有一幅畫,你去找雨霖拿來。 下午,趙德良的活動,唐小舟沒有參加,他先和雷主任商量晚上的安排,又趕去趙德良家。程雨霖顯然接到了趙德良的電話,等在家裡,親手將一件物品交給他。這件物品由一個白棉布袋子包著,裡面是一隻木盒子。這只盒子非常精巧,唐小舟雖然認不出木質,卻也知道,僅這只盒子,就是一件古董,絕對價值不菲。用這麼好的盒子裝的畫,那就絕對不是凡品。 跟在趙德良身邊這麼長時間,趙德良的絕大多數事,都不避唐小舟,實際上即使想避,也難以避開。對待送禮,趙德良是極其審慎的。在江南省,趙德良只收兩種禮,一種是過年過節的時候,一些單位送來的購物卡一類的禮品,趙德良收下之後,交給唐小舟送給紅十字會。另一類是某些物品,比如說茶葉、衣物之類。除了茶葉屬於中品之外,衣物等往往是某次活動的紀念品或者某間製衣廠的試用品,市場價格通常都不會太高。他收到這類禮品,通常都會還禮。唐小舟知道,這種禮,趙德良不得不收,不收就將人家得罪了。至於價格或者價值較高的禮品,趙德良是絕對不收的。不收禮,並不等於趙德良不送禮,唐小舟陪趙德良進京,便常常和趙德良一起去某領導家裡送禮,但趙德良所送是什麼禮品,唐小舟並不知道詳細。比如他第一次陪趙德良送禮,趙德良提去的是一隻密碼箱,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送的是什麼人,唐小舟至今不知。 這一次,唐小舟是惟一能夠弄清所送是何種物品的,有那麼幾次,好奇心驅使,他都想打開盒子看一看,最終,還是忍住了。 趙德良說武蒙不會帶很多人來,這次他的估計顯然錯了,武蒙帶來的人,雖然不是太多,卻也非常特別,放眼一望,立即知道,應該是兩家人。介紹之後才知道,果然是兩家人,一家是武蒙和妻子劉朔雯,另一家就是池仁綱提到的堂侄池永嚴和妻子張玉敏。這是兩個非常特別的家庭,武蒙和池永嚴都在辦公廳工作,是同事。不過,辦公廳太大,人數眾多,如果沒有特別的因緣,武蒙和池永嚴之間,很可能認識都難。池永嚴之所以與武蒙關係深厚,還有一層關係,那就是兩人的妻子是姨姐妹,池永嚴的老婆張玉敏,是劉朔雯小姨的女兒。當初,張玉敏來北京讀大學,住在武蒙家,畢業後,又是武蒙出面找關係,將她留在北京。在此期間,張玉敏認識池永嚴並且相愛,兩人結婚時,由武蒙主婚。 池仁綱到北京的目標非常明確,希望通過堂侄池永嚴跑官。他早已經想好了辦法,希望打出辦公廳這張牌,由池永嚴請趙德良吃飯。池永嚴清楚自己的份量,知道他不一定請得出趙德良,便打出了武蒙這張牌。武蒙聽說是家宴,答應了,來的途中,才知道還有一個不速之客趙德良。他如果當場變臉,立即離去,別人也拿他沒辦法。可這樣做,有兩大風險,一是和池永嚴的親戚關係,從此結束了,二是得罪了一方大員趙德良。趙德良是省級大員中年齡較為年輕的一個,未來的前途無可限量,武蒙自然清楚這一點,發展這樣的關係,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德良準備的是兩個廳,見對方來的雖是兩家人,卻只有四個,加上趙德良和池仁綱,只有六個人,太空蕩,趙德良便將唐小舟、雷主任、王麗媛以及另外幾個人,也都安排在一起。此外,駐京辦還有幾個工作人員,加上武蒙的司機,安排在另一個廳。 席間,僅僅王麗媛代表駐京辦,給四位客人送了一幀純金國畫書籤,其他無話。晚餐進行中,趙德良向唐小舟招手,唐小舟走到他的側後,彎下身。趙德良小聲地對他說,等一會兒吃完飯,你安排其他幾個人活動一下,我和武蒙同志單獨坐一坐。 唐小舟將王麗媛叫到一邊,將這個意思對她說了。 王麗媛說,你放心,那兩個女人,交給我了。 唐小舟有點不放心,問她,你準備給她們安排什麼活動? 王麗媛說,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們男人有男人的活動,我們女人有女人的活動。 回到座位,王麗媛端起面前的紅酒杯,給兩個女人敬酒,趁著這個機會,她對女人說了一番話,兩個女人顯然有點猶豫,面現難色。王麗媛不知又對她說了幾句什麼,兩個女人頓時露出笑臉,顯然是答應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0章 時隔不久,幾個女人便放下了碗,起身要離去。池永嚴問妻子去哪裡,劉朔雯說,我們女人的事,你管那麼多幹嘛? 武蒙說,她們女人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不嫌累吧。又對幾個女人揮了揮手,說,去吧,注意安全。 女人們離開之後,晚餐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接下來,趙德良和武蒙起身,服務員接受過唐小舟的指令,領著他們到了休息室。兩人在休息室裡坐下來。唐小舟跟著進入小套間,將那幅畫放在趙德良身邊,然後向外走,剛到門口,見池仁綱和池永嚴一前一後,準備進入休息室。 唐小舟暗想,這個池仁綱,真是不醒事。趙書記要和武蒙說話,哪裡輪得到你?你過來湊什麼熱鬧?今晚的事做得原本挺好,池仁綱如果不識趣地闖進去,別說趙書記對他的看法大變,就算武蒙,也會覺得這個人很不懂規矩,絕對不會出面替他說話吧。畢竟池永嚴在這裡,唐小舟不好攔住他們,故意說,池主任,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池仁綱說,我們去陪趙書記和武蒙同志說說話。 唐小舟如此明顯的話,池仁綱也聽不出來,他不得不來硬的。唐小舟拉了池永嚴的手,說,池處,隔壁有休息室,我們到那邊喝茶去。說過,拉著池永嚴向前走去。 池永嚴顯然更明白唐小舟的意思,沒有說什麼,跟著唐小舟。池仁綱不甘心,站在那裡不動。唐小舟擔心他獨自闖進去,便也拉了他的手。他仍然不肯走,說,唐處,我找趙書記還有點事。 池永嚴比他這個堂叔更懂規矩,伸手拉了池仁綱,說,有事以後再說,走,我們陪唐處喝茶去。 唐小舟想,這個池永嚴倒是個懂套路的人,今後恐怕還有大好前程,只是這個池仁綱,浪費了這麼好的關係了。 趙德良和武蒙談了近四十分鐘,到底談些什麼,唐小舟半點不清楚。到了第二天,唐小舟便感受到了這次談話的成效。唐小舟給幾位部長的秘書打電話,想預約時間安排部長和趙德良之間的會見。以前,唐小舟常常幹這件事,即使趙德良身為省委書記,幹這件事也並不非常順利,部長們畢竟是大忙人,趙德良在京的時間又短,雙方往往難以約定時間。這次,他給秘書打電話,秘書說,好的,武蒙同志給部長打過電話,時間已經安排了,幾點幾分在哪裡見。 到底是大秘,他的電話真是管用,趙德良的約見,一路綠燈。 直到正月十五下午,趙德良才不得不離開北京返回雍州。因為要趕江南衛視的元宵晚會,趙德良破例沒有坐火車,而是乘飛機回來的。省委的汽車等在機場,接到他們後,直接將他送到廣電山莊。除了趙德良沒有乘火車之外,還有一點變化,余丹鴻沒有來機場,而是陸海麟代替了。晚上,趙德良和陳運達坐在元宵晚會直播現場後,唐小舟和陸海麟坐在角落的一桌,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問,余秘書長去了哪裡? 陸海麟頗有點神秘地說,好像去了北京。 第二天上班,唐小舟將趙德良一天的工作安排處理好,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坐下來,有人來訪了。 來人顯得十分小心,先敲了敲門,聽到唐小舟叫了聲請進,進來之後,站在辦公室中間不動了。唐小舟原是想等此人到了自己面前才抬頭的,等了片刻,沒有動靜,覺得奇怪了,抬起頭,才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以前當記者,唐小舟有個毛病,不會記人。他常常遇到一些官員,見了別人一面,隔了很久,第二次再見,一出口便能叫出人家的名字。唐小舟簡直是目瞪口呆,覺得這人的記憶力實在是太驚人了。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鄭硯華。唐小舟剛參加工作不久,某次採訪團代會,認識了擔任團省委宣傳部長的鄭硯華。時隔半年之後,鄭硯華已經當了團省委副書記,唐小舟再次見到鄭硯華,鄭硯華一秒鐘沒有猶豫,叫出了他的名字。當時,他對鄭硯華的好感升到峰值,並且在此後一直對鄭硯華懷有很深的感情。此外,像陳運達、彭清源、余丹鴻、丁應平、曾憲平這些人,也都有這種本事。唐小舟因此覺得,在中國當官,別的能力有沒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有兩個能力,一定要異常超卓,一是驚人的酒量,二是超人的記憶力。 進入官場之後,他和幾個秘書聊起此事,人家說,人的記憶力確實有差別,但也不至於大到如此程度。實際上,官員們哪有超乎常人的記憶力?他們之所以能夠記住別人,完全得益於用心和技巧。一般人記不住人家的姓名,是因為不用心,沒有往心裡去。官員在這方面極其講究,不僅用心去記,而且努力記住人家的外貌,然後記住人家的名字。除了用心之外,他們還找到很多記憶的技巧,比如說,找類同法,自己認識的人中,有誰和他比較相像,就算是不像,也屬於同一類型。中國人嘛,整個看上去差不多,要找類型是很容易的。記住了類型,再記名字。記名字也不難,同樣是找特點,比如這個人的姓,和自己哪個朋友的姓相同,便找他們兩人之間的相同點或者最大的區別點,這樣一找,你就有印象了。再記他的名,他的名肯定也是有特點的,你只要找到這種特點,並且努力留在記憶中,以後再見到這個人,自然就能夠想起來。 唐小舟自我訓練了一段時間,真的有效果。現在見了這個人,他第一時間找到其特點,這個特點,竟然和他認識的一個在法院工作的朋友對上了。於是,他立即想到了與之相關的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公檢法,另一個是政字。因為那個法院的朋友名字中,恰好有一個正。有了這兩個關鍵詞,唐小舟想起來了,這個人在公檢法工作,名字中有一個正字。他叫正,那他姓什麼?唐小舟再在記憶裡搜索了一番,冒出的是兩個人,谷瑞丹和章紅。當這兩個名字冒出來後,他立即對面前這個人進行了準確定位。他叫章正,也可能叫章政,省檢察院的處長,對孟慶西的逮捕,就是他帶人去執行的。 唐小舟站起來,熱情地說,喲,章處長,你好你好。說著,伸出手,要和章政相握。 章政並沒有與他握手,而是說,唐處長,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唐小舟愣了一下,暗想,看來,這個章政並不是想找趙德良,而是專程來找自己的。他說,好呀,章處長,請坐。 章政看了看沙發,說,我們能不能找個別的地方說話? 唐小舟說,恐怕不行,我如果離開這裡,得和余秘書長打招呼。 章政說,我來找你不是為了公事,而是私事。 唐小舟說,如果是私事,那就更不行了。我現在是在上班。 章政說,那下班時間呢?比如中午或者晚上吃飯時間。 唐小舟心想,你這是什麼意思?還是處長呢,難道不清楚我的工作很特殊?在這裡廢什麼話?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說,章處長,有什麼事,你就在這裡說吧。 章政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唐處長,我來找你,確實是為了一點私事。我想求你管一管你的老婆。 唐小舟猛地愣了一下,管一管老婆?這是什麼意思?唐小舟說,我不太明白章處的意思。 章政說,谷瑞丹是你的老婆,我這個消息應該沒錯吧? 唐小舟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找到這裡來,難道就為了谷瑞丹?谷瑞丹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問,谷瑞丹怎麼了? 章政說,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唐小舟再一次糊塗了,說,我可能知道一點。不過,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和章處有什麼關係?他問過這句話,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果然,章政說,翁秋水的妻子章紅是我的妹妹。 繞了一大圈,唐小舟終於明白了,章政是為了妹妹的事來找自己的。他扶著章政坐下來,給他沏上茶,說,你別急,坐下來,喝口茶,慢慢說。 唐小舟雖然在公安廳住了很多年,認識翁秋水也認識章紅,但對他們的具體情況,並不熟悉。章政介紹過後他才知道,翁秋水當年之所以追求章紅,並非他愛章紅,而是看到章紅的父親是財政廳副廳長,可以在仕途上幫自己一把。事實上,章紅的父親,確實在仕途上幫了他,否則,他可能直到今天,仍然只是一名普通幹部。章紅的父親一死,章紅對翁秋水就失去了意義,他立即變臉,提出和章紅離婚。從翁秋水提離婚時起,前後五個多月時間,除了工作時非開口不可,章紅竟然一句話不說。後來家人千勸萬勸,勸她去醫院,一檢查,患了抑鬱症。這種病有厭世傾向,自殺率非常高。章紅為什麼得了抑鬱症,章家人最初並不清楚,只是積極地鼓動翁秋水加強治療以及勸章紅凡事想開一些。今天年春節期間,章紅第二次採取極端行動。大年初三,她吞服了整整一瓶安眠藥自殺,幸虧她的兒子覺得母親這幾天異常,十分警惕,及時發現,才被救活。 救活後的章紅,終於對家人說了真話。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一來,因為一直都在吃藥治病,病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二來,翁秋水和她之間,完全沒有感情可言。沒有感情倒也罷了,翁秋水還故意刺激她。年初二,她原本是帶著兒子回娘家的,兒子大多數時間住在外婆家,她一個人獨自回家。打開門一看,翁秋水竟然和谷瑞丹睡在一起。當時,三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章政並不清楚,但可以想像,似乎是鬧過一場。 章政介紹情況的時候,唐小舟始終認真地聽著,一言未發。介紹到谷瑞丹跑到翁秋水家,並且被章紅捉姦在床這件事,在唐小舟看來,總覺得怪怪的。如今,通姦雖然不再是刑事罪,卻一定是紀律案件,一旦被查實,便會成為政治污點,進而影響到當事人的政治前途。這兩個人果真不在乎政治前途地瘋狂了?還是色慾致昏,一時失難道說,谷瑞丹知道不可能同唐小舟復婚,便想同翁秋水結婚,因此用這種方法逼章紅?他們兩人難道不知道,章紅的病非常特殊,這樣刺激,很容易逼她走向死路?難道…… 這個念頭冒出來後,唐小舟感到不寒而慄。接著,他便對自己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谷瑞丹這個女人,雖然市儈、自私、暴躁,甚至神經質,那是因為她這一生太順了,沒有經過挫折,不懂得珍惜,但不至於是個惡毒的女人,尤其不是一個失去理智喪心病狂的女人。同時,腦中又有另一個聲音說,如果不是這樣,沒法解釋他們的行為啊。 最後,章政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他來找唐小舟,是因為谷瑞丹是唐小舟的妻子。他不清楚唐小舟是否確切地知道谷瑞丹和翁秋水的關係,希望唐小舟能在這件事上做點什麼。他說,我妹妹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再受刺激了。她這病這麼多年,一直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我們擔心,如果再有一點點刺激,她就活不成了。所以,我求求你,請一定想辦法幫幫我們。 唐小舟說,我很同情你妹妹和你們的情況,但是非常抱歉,這件事,我真的幫不了你。 章政當即有點惱火,說,你是什麼意思?你的老婆和別人…… 唐小舟伸出一隻手,手掌向下搖了幾下,制止了他,說,你聽我把話說完。我之所以說我幫不了你,是有原因的。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我聽說過一些閒言碎語,只是沒有證實。我曾經進行過努力,想挽救我們的婚姻,可是,我失敗了。去年夏天,我們已經離婚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1章 聽了這話,章政目瞪口呆,說,你們離婚了?這是真的? 唐小舟說,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民政部門查詢。 章政連忙解釋說,不是,我不是不相信,我是覺得太突然太震撼。這怎麼辦?這樣一來,不是把我妹妹往死裡逼嗎? 對於這話,唐小舟有點惱火。各人自掃門前雪,他和谷瑞丹的婚姻既然已經完全破裂,離婚就是必然,至於是否威脅到章紅,與他無關,怎麼能說把章紅往死裡逼?冷靜下來想一想,章政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正因為谷瑞丹離婚了,才會給翁秋水施加更大的壓力,而翁秋水便可能更進一步逼迫章紅。 唐小舟說,對於可能發生的後患,我只能表示遺憾和愛莫能助。設身處地替你或者你的妹妹想一想,我想,你們應該做兩件事,第一,勸你妹妹離婚。雖然我對翁秋水這個人並不瞭解,但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並不認為,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這樣的婚姻,繼續保持下去,肯定是一場災難。 章政說,我們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我們最苦惱的是,我妹妹堅決不肯離婚,她又是一個病人,這種人,往往非常執拗,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 唐小舟說,除此之外,我還有另一個建議,你們可以考慮勸他們分居,將你妹妹接回娘家居住,和翁秋水分開一段時間,由你們負責對她的治療,等她的病完全好了,再考慮是否離婚。 章政對這句話非常敏感,說,唐處,你是不是有所指?你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 唐小舟也覺得自己這話說過分了,立即解釋。他說,這只是作為一名普通人提出建議而已。翁秋水既然要和章紅離婚,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替章紅治病。人是有劣根性的,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一對已經不愛的夫妻?章紅的病拖了這麼多年,翁秋水早已經厭倦了,不那麼積極甚至潛意識中希望早點解脫,也是人之常情吧。既然如此,你們將妹妹接回去治療,讓她遠離更進一步的刺激,肯定對她更為有利。 章政畢竟生長於高幹家庭,諳熟某些官場套路,唐小舟平常的一句話,他卻理解成了某種暗示。這就是典型的官員思維了。 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人家把他當成官了,他自己還沒有這樣的官員意識。話雖如此,唐小舟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其實,他確實是有暗示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暗示真的是如此明顯,還是章政過於敏感? 唐小舟自然沒想到,正因為這句話,引出很多事來。自然,這是後話。 ———————————— 元宵節才過去幾天,趙德良再一次上北京。 和以前一樣,余丹鴻送趙德良到車站。余丹鴻並沒有上車,僅僅只是將他們送到車門口,然後隨車回去。唐小舟從馮彪手裡接過行李,領頭向包廂走去。此時,雖然只是他和趙德良兩個人,但隨後會出現什麼人,他無法預料。無數次經歷證明,最初,他以為僅僅只是由自己陪著趙德良,上車之後才知道,這裡早已經有很多人等著。 這次,車上同樣有人等著,讓唐小舟暗吃一驚的是,等著的人,竟然是池仁綱。 池仁綱已經等在包廂裡,見唐小舟出現在門口,立即站起來,上前接過唐小舟手裡的行李。那一瞬間,唐小舟的腦子裡冒出很多念頭,第一個念頭是,和上次不同,上次他是處心積慮上了這趟列車,有意製造了一次邂逅。這次估計是趙德良欽點的,否則,他不可能坐進趙德良的包廂。第二個念頭是,池仁綱這次和趙德良一起進京,對很多人是保密的,否則,他沒有必要提前悄悄地進站,完全可以跟余丹鴻的車來。第三個念頭,趙德良特別點名讓池仁綱陪他進京,具有特別的意味。最近一段時間,江南省很多人往北京跑,除了今年是換屆年,很多人要跑去北京拉關係找伯樂,還有一大原因,江南省很可能空出兩個省委常委的職位,難道說,趙德良有意讓池仁綱晉陞副省級?那麼,他能勝任的副省級職位是什麼?副省長,他肯定勝任不了,人大或者政協的副省級領導,池仁綱恐怕沒有這麼熱心。黨口這邊的副省級職位呢?會不會不僅讓他晉陞副省級,而且一步到位,升上省委常委?表面上看,池仁綱目前只是正廳級,升上副省級的可能有,一步到位當常委的可能,卻沒有。但凡事也不能絕對,有一個職位,不僅能將他推上副省級,而且能讓他當上常委,那就是省委秘書長。難道說,趙德良真的想動余丹鴻,並且有意讓池仁綱取而代之?第四個念頭卻是,池仁綱和余丹鴻走得很近,趙德良是否知道? 唐小舟剛到省委辦公廳不久,就曾聽到有人說,余丹鴻和池仁綱的關係最為特別,他們屬於中國官場一種極其特別的相互伯樂關係,其淵源,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當年,余丹鴻在下面當副縣長,見辦公室一個女打字員長得乖,起了心,把人家辦了。這類事在當年是大事,一旦查實,別說開除黨籍撤銷職務,甚至有可能判刑坐牢。從某種意義來說,余丹鴻之所以如此大膽,也有一個原因,那名女打字員主動向他靠攏,帶有投懷送抱性質。女打字員並不是愛他,因為是臨時工,而且是農村戶口,想通過他解決農轉非而且轉干。在余丹鴻看來,自己一個副縣長,要解決這麼件事,並不是難事。 讓余丹鴻沒料到的是出現了意外,他正著手辦這件事的時候,縣公安局局長換了,新任公安局長是從市裡下來的,以前和余丹鴻有點小過節,堅決不肯給這個農轉非指標。女打字員自然不依,對余丹鴻說,我不管那麼多,你答應的事就一定要辦,如果辦不成,就得賠償我的青春損失費,否則,我去告你強姦。 余丹鴻急得團團轉,四處托人找關係,最後,七彎八拐找到了池仁綱。 池仁綱讀完大學,通過分配進入省政法委。當年的大學生還不是太多,整個政法委,只有他一個名牌本科生。一年多之後,政法委書記履新,要選一名秘書,在那個極其重視學歷的年代,池仁綱自然成了首選。余丹鴻設法認識了池仁綱,由池仁綱出面,向縣公安局長打招呼,拿到了這個農轉非指標。從此以後,余丹鴻和池仁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今天,下面市縣領導在省裡安插間諜,已經非常普遍,下面發展的間諜,花樣百出,無孔不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比如有人往領導家裡送保姆,有人在辦公廳給人發工資,有人將本縣的優秀大學生安插在一些重要部門。在當年,幹這件事的人難得一見,余丹鴻很可能是最早的實踐者。而池仁綱,則屬於中國最早的這類間諜。 池仁綱的官運並不好,或者說,他一開始太順了,沒有經過官場磨練,不識官場這個大海的水性,幹事完全不講規則,只憑個性。幾年後,書記物色到一個更好的秘書,便給他在省委辦公廳安排了一個副科長,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踢開了。從此,池仁綱的仕途不太順利,坐了很多年的冷板凳。 儘管他坐的是冷板凳,可省委辦公廳是熱部門,下面想巴結的人非常多。池仁綱在下面市縣交了不少官場朋友,最好的,還是余丹鴻。余丹鴻由副縣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然後市委副書記,每向前走一步,池仁綱都出了一定的力,即使沒有幫上大忙,關鍵時刻的通風報信,也足以令余丹鴻在其他競爭者面前佔盡優勢。 多年以後,余丹鴻進入省委,池仁綱時來運轉了,在余丹鴻的照顧下,提拔進入政研室,一路高昇,沒幾年,升上了正廳級。 趙德良和池仁綱突然走近,固然因為武蒙的關係,另一方面,趙德良會不會有別的考慮?他想用這種方法來分化陳運達與余丹鴻之間的政治聯盟?但是,他不擔心池仁綱身在曹營心在漢,跑來替陳運達以及余丹鴻當間諜?這個人本身就是政治間諜出身,這方面不可不防吧。趙德良是不是不清楚這件事?自己是否在適當的時候提醒他? 在火車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人的活動範圍有限,坐在一起,第一選擇,往往是聊天,主要是池仁綱和趙德良在聊,唐小舟替他們服務,基本不出聲。不知不覺間,聊到了江南省官場一些盤根錯節的關係。涉及這個話題,池仁綱充分顯示了他的官場間諜本色,對每個人的情況,如數家珍。 談到游傑,他說,看上去,游傑是太子黨的總頭子,也屬於雍州幫的舵主,這兩個派別略有區別,但總體是重合的。這些人,主要是過去江南官場一些高官們的子弟,在雍州市土生土長。因此,這個幫派,別人是很難進入的。但是,雍州幫卻是江南官場最鬆散的一派,根本原因在於他們本人的地位不同,而他們的上一輩,除了地位之外,還可能有官場矛盾。比如游傑的父親,後來的職位雖然很高,但在最初,卻是周昕若的父親提拔起來的。游傑的父親在省委工作的時候,溫瑞隆的父親在市委當副書記,彼此之間,有較深的矛盾。另一方面,與游傑本人的性格也有一定關係。從小到大,人家為他考慮的時候多,他為別人考慮的時候少,比較自私,不太願意替別人出頭。許多時候,明明只要他稍稍努力,便可以爭取到的職位,他也不替下面那些人去力爭。真正對他忠心的人,幾乎沒有。 談到陳運達,池仁綱說,陳運達和游傑最大的不同,在於他把政治團體的利益,看成是自己的利益,只要是自己這條線的人,哪怕有一點點機會,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替人家去爭,所以,很多人對他很忠心。這很可能是他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形成江南省第一大派別的原因。當然,官場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最近一段時間,柳泉幫出現了較大的分化,陳運達雖然也進行了一些努力,可這些努力,似乎無法扭轉頹勢,柳泉幫內部,有種人心渙散的態勢。 談到柳泉幫的時候,趙德良問,他們覺得,柳泉這個勢力圈子的分化,原因是什麼? 唐小舟注意到,趙德良並沒有用柳泉幫這個詞,而是稱為柳泉這個勢力圈子。 池仁綱說,他們分析過,找了很多原因,有一種較為普遍的說法,柳泉幫太亂太雜了,良莠不齊,一些人胡作非為,國家反貪力度加大,導致了柳泉幫的一些人落馬。但余丹鴻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認為任何事都有客觀規律,柳泉幫走過了巔峰,現在開始走背運。 趙德良說,你沒有說真話,他們應該在背後罵我很多難聽的話吧。 聽到趙德良這樣說,池仁綱顯得欲言又止。 趙德良說,有話你就直說,平常聽好話太多了,沒有幾句真話。更多的時候,好話是假話,罵人的話,才是真話。我正想聽聽別人在背後怎麼罵我呢。 池仁綱說,罵倒沒有,他們主要是說,你能力不怎麼樣,根本沒有什麼手段,也看不出很懂政治,但是運氣非常好,加上上面有人支持。 趙德良一陣大笑,說,這話很有道理,我也覺得,我這個人沒什麼水平,就是運氣好,好像走到哪裡,運氣就往我這邊靠。 趙德良是不是靠運氣,唐小舟是最清楚的。他甚至認為,趙德良從來就不會相信運氣之類的說詞。可令他不解的是,趙德良既然不信這個東西,也完全不是憑運氣才有今天,他為什麼要對池仁綱強調,自己走到哪裡運氣都好?這話似乎特別有意味,唐小舟卻很難一下子明白過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2章 對於趙德良的話,池仁綱非常認同。他說,我也覺得,趙書記的運氣特別好。 趙德良又是一串爽朗的大笑。在唐小舟的印象中,趙德良很少有如此大笑的時候,更多的時候,他總是面無表情。 池仁綱大約受到了鼓舞,進一步說,丹鴻同志有一種說法,趙書記的運氣太好了,如果和你硬碰,一定會吃虧。而今之計,只能韜光養晦,以待時機。 趙德良問,等待什麼樣的時機? 池仁綱說,他們認為,眼下就是時機。今年是換屆年,柳泉幫如果不能在換屆年打個翻身仗,這次的霉運,就可能還要走好幾年。而要打翻身仗,關鍵在於省委常委的席位。周昕若同志要退下來,他們早就盯著這個位子了,現在游傑同志突然病了,又空出一個位子,他們覺得機會來了。 趙德良問,他們怎麼打算的? 池仁綱說,沒有查出遊傑同志的病之前,他們有一個計劃,考慮推余丹鴻同志去當雍州市委書記。現在又多出一個位置,他們又想推出羅先暉同志當省委副書記。為了這個計劃,他們已經多次碰頭,還組織了幾個人,住在北京跑這件事,還決定,幾個人輪流上北京,去指揮這個小組。 唐小舟想,池仁綱這是在向趙德良提供另一陣營的絕密政治情報。這是否說明,池仁綱的屁股已經坐到了趙德良這邊?或者說,池仁綱玩起了腳踏兩隻船的把戲,想兩面討好?如果兩面討好,他想從趙德良這裡撈到什麼好處? 仔細想一想,便能明白池仁綱的態度。他確實盯住了秘書長這一職位,這是他最有可能實現大跨越的職位。有了武蒙這樣的關係,又有了他替趙德良充當政治間諜的背景,趙德良大概不會反對他當秘書長吧?退一步想,這會不會是柳泉幫的另一計謀?故意讓池仁綱當投降分子,以取得趙德良信任的方式,順利將一個省委常委的職位抓在手中。設想,假如他們的計劃得以實現,即羅先暉當了省委副書記而余丹鴻當了雍州市委書記,這兩個常委位置沒有失去,再加上一個池仁綱,陳運達在常委會就有了四票。趙德良也只有四票,如果他們再採取什麼手段,將其中某個常委打下去,趙德良便只有了三票。 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暗暗有點股寒的感覺。政治真是一個特別的東西,表面上看風平浪靜,實際上雲詭波譎,暗潮洶湧。如果說政治是一盤棋,那麼,池仁綱到底是誰的棋子?是他自作主張冒出來的,還是陳運達和余丹鴻巧意安排的?而趙德良將怎樣應對這步棋?可以說,這步棋一下,整個棋局,充滿了變數,凶險一下子增加了多倍。 列車到達北京,駐京辦的奧迪在火車站等著。池仁綱並沒有和他們一起下車,而是有意拖在後面。趙德良也沒有任何表示,他們之間,似乎已經達成默契,有意讓池仁綱拉遠同趙德良的距離。難道說,趙德良真的準備好好利用一下這著棋?他將怎麼利用?是一個謎。 上車後,雷主任問趙德良,是去長城飯店還是去江南飯店? 江南飯店,是駐京辦的另一牌招牌,對外公開營業。最初一段時間,趙德良每次進京,都在長城飯店開個房間,或者住在長城飯店,或者住在家裡,這個房間是一定要開的。自從去年底反黑成功之後,趙德良有些變化了,再來北京,便在駐京辦開房間。這次進京,趙德良沒有要求開房間,雷主任才有此一句。 趙德良說,先送我回家吧。 汽車到了趙德良家樓下,唐小舟提著趙德良的行李下車,將趙德良送進家門。 進門前,趙德良停下來,對唐小舟說,你的那些朋友,還有聯繫沒有? 唐小舟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他問的是哪些朋友,繼而一想,趙德良知道的朋友,也就是上次幫忙防範網絡風險的。他說,有聯繫。 趙德良說,江南反黑,網上有些不利的言論,你看能不能處理一下? 唐小舟明白了,江南反黑,聲勢浩大,大大小小的黑惡勢力團伙,已經打掉了近百個,其中規模超過百人以上的黑惡勢力團伙,便有六個。目前,公安部門正在擴大戰果,進一步掃除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同時,為了徹底剷除黑惡勢力生存的土壤,省紀委監察廳和反貪局,組織了兩個完全獨立的專案組,對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進行調查。年前的幾個月時間,由於省委宣傳部的組織,宣傳方面力量集中,重點突出,效果非常好。可這種宣傳,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一段時間之後,宣傳部門的控制減弱,便有一些雜音出來了,比較尖銳的說法是,江南省反黑是假,進行權力洗牌是真。趙德良掀起反黑風暴,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將江南省官場洗一洗,趁機換成他的人。尤其大年初一的兩件大事,使得網絡輿情頓時大變。 說趙德良借助反黑搞權力鬥爭,對江南省政壇進行權力洗牌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只不過,最初的一些網文只是泛泛而談,缺乏針對性。春節之後,開始有一些所謂揭露黑幕的文章陸續拋出來。這些文章一事一議,目的性非常強,掌握的材料也非常準確,手法極其純熟,往往將大量的虛假信息,夾雜在某些真實信息之中。 比如說孟慶西案,自然被限制在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媒界根本不可能知道詳細。有人在論壇上拋出一個貼子,稱,今天聽到一個消息,孟慶西被人從看守所劫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這個貼子之後,便有跟貼,諸如孟慶西是誰之類。在這些水貼之中,夾雜著一個揭露真相的貼子,說,我也聽到這個消息了,說法略有不同,據說,是看守所內部的人偷偷放出去的。後面有人將百度中孟慶西的詞條貼了上去。 隨著這個貼子成為熱貼,另外幾個貼子也浮出水面。一個貼子介紹孟慶西被劫走的經過,說是某人和第一看守所合演的一曲苦肉計,悄悄地將孟慶西放了。他們之所以要放孟慶西,根本原因在於孟慶西根本不是貪官,而是一個執法如山愛民如子的好官。省裡某位領導想整瀘源市的某位領導,拿孟慶西開刀,以掃黑之名,將孟慶西抓了起來。一些有正義感的幹警實在看不過去,設計把孟慶西放了。 另一個貼子談到宗盛瑤。宗盛瑤目前還是市委書記,不過是一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市委書記。這個貼子自然沒有指出宗盛瑤的名字,卻談了很多與宗盛瑤有關的事,說他在瀘源幹得如何如何好,老百姓有目共睹,這些年瀘源是一年跨越一大步,都是宗盛瑤的功勞。可悲的是,宗盛瑤得罪了省裡某個大人物,而且,得罪的方式也極其緋色。省裡某個大人物有一次到瀘源視察,吃晚飯的時候,看中了一個女服務員,將這個女服務員叫進了自己的房間。宗盛瑤知道這位領導要對這個女服務員下手,情急之中,只好去敲這位領導的門,壞了領導的好事。這位領導懷恨在心,要報復宗盛瑤,逮捕孟慶西,只不過是一次投石問路。 還有一個更絕的貼子,先列出一份名單,接著說,這些人,將會在今年被搞掉。列為名單第一位的,是瀘源市市委書記宗盛瑤,第二位是麻陽市市委書記趙有豐,第三位是麻陽市市長焦順芝。這個名單很長,有幾十人之多,最低級別也是正廳級幹部,副省級以上幹部中,溫瑞隆、余丹鴻、羅先暉、游傑,均在其中。貼子最後說,之所以要搞掉這些人,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最終搞掉某某某。這個某某某,很顯然指陳運達。 還有另一個敏感話題,那就是游傑的病。 有人說,游傑生病是假,有人想整他是真。游傑以治病為名,躲到北京,其實是去北京活動和告狀的。 雖然所有的網貼,都沒有點出趙德良的名字,卻可以看出,指向性非常明確,說趙德良在江南省大搞黨同伐異,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唐小舟想了想,說,這件事,有兩個難點。 趙德良說,哦,哪兩個難點?你說說看。 唐小舟說,第一,上次輿情比較集中,用關鍵詞屏蔽的方法就可以解決。這次不同,每一篇貼子的內容都不一樣,根本不可能屏蔽,只能一個網站一個網站去刪,工程量大不說,操作難度也大,費用也可能會大得多。第二,那些貼子,我估計是我們身邊的人寫的,他們之所以這樣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清楚這些人跟某些網站的關係,如果刪了,會不會引起什麼後果? 趙德良問,你有什麼好辦法? 唐小舟說,好辦法沒有。我想,能不能找各個網站公關,讓他們將這些貼子壓在後台,不掛首頁。如此一來,因為位置不醒目,普通讀者很難看到。 趙德良說,這件事,你去辦吧。 唐小舟準備離開的時候,趙德良說,還是住到長城飯店去吧。唐小舟暗想,難道巫丹要來? 回到汽車邊,唐小舟對雷主任說,趙書記的意思還是住長城飯店。 王麗媛說,那不如這樣,我送唐處去長城飯店,雷主任你先回去吧。 雷主任說,唐處還沒有吃早餐呢,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吃了早餐再說。 唐小舟說,我還有些事要辦,到了飯店後,隨便找點東西對付一下算了。 雷主任不好強求,只好和他們分手,自己乘另一輛車返回。到達長城飯店,王麗媛去登記房間,將兩張房卡交給唐小舟的時候說,我們去吃早餐吧。 唐小舟說,算了,我打電話叫他們送上來好了。 王麗媛說,那這樣吧,你和司機先上去,我去幫你叫餐。 司機將唐小舟送進房間後離開了。唐小舟給那個朋友打電話,很不巧,朋友在上海,過幾天才能回來。唐小舟將事情對他說了。他說,這個事辦起來比較麻煩。唐小舟說,麻煩也要辦,需要什麼費用,你只管開口。 朋友說,這不是費用問題,而是手續問題。上次的事,只要進行關鍵詞屏蔽,控制幾家搜索引擎,打一兩個電話就解決了。這次不是關鍵詞屏蔽那麼簡單,幹這件事的人,顯然非常內行,同一篇稿子,用很多個不同的標題,發很多不同的網站。關鍵詞屏蔽,根本無法消除,只能一家網站一家網站打招呼。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上班不幹事,整天就幫你打這個電話。若真是這樣,領導知道麻煩就大了。 唐小舟說,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 朋友說,能有什麼辦法?以前是發通知,可你這件事,能發通知嗎?通知是正式文件,需要拿給主任簽字。你這樣的報告,沒有更正當的理由或者更高層打招呼,主任絕對不敢簽這個字。就算是簽了字,發給各省網宣辦,那也是授人以柄,有人若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就是白紙黑字。 唐小舟說,你傻呀,為什麼不建一個QQ群?每次通知都發文件,多麻煩,而且還容易落下把柄,如果被國外敵對勢力拿到,還是具有極高價值的政治情報。建一個高級QQ群,入群名單經過嚴格審查,每發一條重要通知,要求群成員看到後立即回復並且將消息刪掉,既安全又方便。今後,你們所有重要通知,都可以用這個渠道發下去,你不僅可以夾帶一點私活,還可以在領導面前落個好,留下一個肯動腦筋會辦事的印象。 朋友說,你這傢伙,腦子是怎麼長的?這個辦法還真絕。 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這算什麼辦法?下面很多公司,都是這樣傳送文件的,現在是無紙化時代,誰還像政府部門那樣,又是明傳電報,又是紅頭文件?辦公成本高得驚人,傳來傳去的,卻是一堆又一堆廢話。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3章 朋友答應,他今天就給領導打電話匯報,如果領導沒意見,他這一兩天就把QQ群建起來。他說,你把要處理的文章列個名錄給我,我不能一次處理,爭取半個月內處理完吧。 剛剛放下電話,門鈴響了,唐小舟知道,是早餐送來了,去開門,見門口站著的,並不僅僅只是服務員,還有王麗媛。王麗媛說,唐處一個人吃早餐多無聊,我正好也沒吃,我來陪你一起吃。 唐小舟有點不太情願,根本原因在於這個王麗媛雖然徐娘半老,卻是個尤物,所幹的又是迎來送往的事,人很豪放,很撐得開場面,挑逗男人對於她來說,已經不是一種本能或者需要,而是一種職業習慣。面對她手段高超花樣百出的攻勢卻不為所動的,不是男人而是聖人。唐小舟自然不是聖人,不僅不是,他還清楚自己的自制力比較弱,又處於飢渴之中,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離這種人遠一點。可想拉開距離也不容易,畢竟他每個月都要來北京幾次,每次也都免不了和她交道。 兩人坐下來吃早餐,王麗媛充分展示她的女性魅力。早餐中有煮雞蛋,唐小舟正要伸手去拿,王麗媛搶先了一步,說,別弄髒了你的手,我來幫你。說著,很快將雞蛋剝了。唐小舟說了聲謝謝,伸手去接,王麗媛說,還是我來吧。直接往他嘴裡塞。唐小舟嘴角沾了點蛋黃,她又拿起餐巾,替他揩嘴。 唐小舟不得不離開餐桌,謊稱自己吃飽了,坐到了沙發上。 王麗媛隨後也坐到了沙發上,既沒有清理餐桌上的殘羹剩飯,也沒有叫服務員來清理。好在她沒有硬是擠過來和他坐在一起。當然,房間沙發是單人的,在他沒有任何表示的情況下,她大概也不會主動坐過去。 唐小舟問,王姐,你到北京來幾年了? 王麗媛說,八年了。 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問,家人呢? 王麗媛說,女兒在北京讀大學。 唐小舟停了片刻,還是問了下一句話,那你老公呢? 王麗媛淡然一笑,說,早送給別人了。接著又加了一句,我到北京第二年的事。 唐小舟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說,那你算是全家在北京了。 王麗媛說,雖然在北京生活了八年,畢竟我還是雍州人呀。在別人的城市裡,總有一種不實在的感覺。 唐小舟說,那你怎麼不想辦法調回去? 王麗媛苦澀地笑了笑,說,調回去,談何容易?每一個領導都說,這個位置離不開我。其實我知道,都是在敷衍我。這個世界上,離不開哪個人?再說了,如果說這個人真的很能幹,哪有八年不挪窩的? 唐小舟早就聽說,王麗媛是江南省另一個蔣雨珊式的女人,不少高官和她都有一腿。那些高官們來到北京,她全程陪同,不僅陪他們辦事,晚上還陪他們睡覺。可她顯然沒有蔣雨珊善於把握機會,目前雖然掛著駐京辦接待處長的職銜,實際只是一個副處級幹部。顯然,江南官場把她當成別人菜園裡的菜,偶爾摘下一株炒來嘗一嘗,覺得味道鮮美,餘味無窮,但要這些人花點時間澆水施肥,他們是不幹的。 王麗媛的經歷,也說明了一個官場規則,女人並不是和某個男人上了床,就一定能獲得回報,因為上床的並不一定是自己人,提拔的肯定是自己人。 王麗媛見唐小舟不說話,更進一步說,唐處,你能不能幫一幫大姐,讓趙書記把我調回去? 唐小舟自然不能說不行。這種得罪人的話,官員是肯定不說的。他問,你有什麼打算? 王麗媛說,我能有什麼打算?都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個副處級,就算是一塊石頭,大概也磨圓了。 唐小舟明白了,她倒並不一定是想回雍州,而是想解決級別和職務。換句話說,副處級當了八年,確實也該給人家解決了。便說,我可以答應你,有機會的時候,向趙書記提一提,但不敢保證。我給自己定有原則,人事方面的事,我絕對不開口。但你畢竟是我姐,感情不一樣。所以,話我肯定要幫你說,能不能成,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王麗媛來陪他吃早餐,顯然就是為了這件事,聽到唐小舟的肯定答覆,便說,那就太謝謝你了。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兩人間的茶几上,說,事成之後,我再報答你。 唐小舟一邊拿過那個信封,一邊開玩笑說,報答我?你怎麼報答我? 王麗媛說,你要我怎麼報答,我就怎麼報答。說著,王麗媛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 唐小舟說,那好,等事情辦成後,你再報答我吧。這個,你還是拿走。 唐小舟要將那只信封往王麗媛手裡塞,王麗媛卻抓住了唐小舟的手,說,這是王姐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不收就是看不起你姐。 唐小舟自然不能收,兩人拉拉扯扯。唐小舟發現,這樣拉扯真是尷尬,王麗媛畢竟是女人,自己對她印象也不壞,並不想表現出一副疾言厲色的嘴臉,拒絕的時候比較含蓄。王麗媛卻是一個豪放的女人,動作比較大,也根本不考慮兩人間的距離,拉扯起來,手幾次蹭到了她的胸部。他甚至覺得,王麗媛是有意造成這種效果的,這屬於另一種挑逗。唐小舟感受到了來自某個幽深黑洞的強烈慾望,他不得不立即警覺,終止了拉扯。 王麗媛離開後,唐小舟看了看信封,裡面是一張銀行卡。他有經驗,現在的人,如果送幾千一萬,肯定不用送銀行卡這麼麻煩,直接送現金了。既然要送銀行卡,至少是二萬以上。這錢,他自然不能要,直接還給她,又免不了一番糾扯,只好通過郵局寄給她了。 看看表,才只是十點半鐘。唐小舟想,是不是給北京其他一些朋友打個電話,約他們出來吃個飯?唐小舟的飯局,沒有實質性內容,僅僅只是和自己的關係網加強聯絡而已,朋友們都知道他的時間不受自己控制,能有個時間聚一聚,已經十分滿足。再一想,就算中午能約上幾個人,下午呢?晚上呢?還有大把的時間呢。他突然想起鄺京萍,覺得應該給她打個電話。 鄺京萍回家鄉過春節了,元宵節後才返京,具體什麼時候返,唐小舟沒有細問。此時既然沒事,打個電話問一問也好。 電話一通,鄺京萍興奮地大叫起來,唐哥,我太想你了。 唐小舟想,你們這些女孩子,心裡想的人太多了吧。我又不是二十歲,相信你才怪。他問,在哪兒呢? 她說,在機場,準備回京。 他說,這麼快就開學嗎? 她說,不是,巫丹姐要來北京。 唐小舟哦了一聲,問,她什麼時候到? 鄺京萍說,她是下午四點多的飛機,應該六點多到吧。 唐小舟說,這個學期,你們應該找工作了吧?你有什麼打算? 鄺京萍說,巫丹姐答應我,先讓我到江南衛視實習一段時間。 唐小舟心中某處有什麼跳了幾下,說,你打算留在雍州嗎? 鄺京萍帶點調皮又帶點撒嬌地反問,你歡迎嗎? 唐小舟說,歡迎,當然歡迎,我求之不得啊。心裡卻想,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阻止她去江南。雍州多大個地方?省裡和市裡,紅一點的女主持人,用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全省七千萬雙眼睛盯著這麼幾個人,某個女主持人臉上有幾顆雀斑幾顆痣,汗毛是長是短是疏是密,人們一清二楚,還能有什麼秘密?他和鄺京萍的事,如果鬧得沸沸揚揚,雖然可以談戀愛相掩飾,畢竟他現在是單身漢嘛。可這類事鬧起來,終歸不是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她堵在雍州之外,自然是上佳之選。 唐小舟問,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鄺京萍說,十一點的飛機。 唐小舟說,你下午還有別的安排嗎? 鄺京萍說,我也好猶豫,巫丹姐六點多才到,我如果在機場等她,要等差不多五個小時。 唐小舟說,那你不如到我這裡來吧。 她驚喜地說,真的?你在北京? 唐小舟說,是啊,在長城飯店。不過,我中午有個活動,不能去機場接你。 鄺京萍說,不用,你先忙,我直接去長城飯店找你。 唐小舟哪有什麼活動?只是不想像個小年輕那樣,急巴巴去機場接人。 既然等鄺京萍過來,中午也就不必約人了,隨便吃點什麼,捱到一點來鐘,她也該到了。這樣一想,他便打開電視機,準備消磨一個小時左右再出去吃飯。可他還在選台的時候,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肖斯言。肖斯言在北京,他既然主動給自己打電話,估計是得到消息,知道自己進京了。大家都在辦公廳,而且都屬於綜合處,兩個處雖然來往不多,信息應該還是互通的,他想掌握唐小舟的動向,幾乎沒有難度。 他接起電話,說道,老兄你好。 肖斯言說,你在北京? 他說,是啊。 肖斯言又問,中午有時間嗎?我們兩兄弟喝一杯? 唐小舟想,肖斯言肯定有事找自己,否則,也不會追著他的足跡約他吃飯。他說,好哇,你說吧,什麼地方? 肖斯言說,恐怕要麻煩你,到我這附近來,我怕老闆那裡有什麼事。 就這一點看,肖斯言這個人相當不錯。秘書是個主榮僕貴的職業,運氣好,跟對了領導,結果往往就很好。有些領導,即使自己退下來了,仍然對自己的秘書十分照顧。也還有些領導,一直官運亨通,他的秘書,也便跟著官運亨通。江南省最典型的便是陳運達的秘書。陳運達的第一任秘書杜崇光,現在已經當上了廣電局局長,正廳級,省委委員。第二任秘書黃偉國,現任陽通市常務副市長,市委常委,副廳級。第三任秘書卿志伍,現在是陳運達的家鄉陵峒縣縣委書記,正處級。第四任秘書林志國,岳衡市市政府副秘書長,副廳級。當然,並不是個個秘書都有好的結果,像王宗平,因為所跟的領導出了事,他也差一點栽了。自然還有不少秘書和領導穿上了同一條褲子,甚至打著領導的旗號,拚命為自己撈好處,最後跟在領導的後面進了監獄。這一類秘書,可說罪有應得,不值得討論。最倒霉的有一類秘書,他們跟著領導的時候,領導正在走下坡路,甚至是已經退休,他們的情況,就不是太好了。人大和政協,就有一大批這類秘書,領導們在正省級職位上退了下來,按照規定,仍然享受正省級待遇,車子和秘書都是待遇之一。這類秘書的境況千差萬別,某位領導如果是在實職上退下來的,門生故舊很多,又肯替秘書司機出頭,安排個副處級實職,還是完全有可能的。遇到那些退下來之前,原本就沒有多少實權的,其司機和秘書,很可能就只能等這位領導壽終正寢,才有重新尋找新主子的機會,更多的人,是永遠地留在了那個位置,沒有人再用了。在這一類秘書司機之中,常常能聽到一種抱怨,說,那個老東西又不死,把老子害慘了。 肖斯言目前的處境十分微妙,處置不當的話,很有可能成為失意的那一類秘書。他之所以急著找自己,大概也正是為前途擔憂吧? 唐小舟趕到肖斯言約定的地點,他早已經等在那裡。肖斯言似乎長時間沒睡好覺,人顯得疲憊,眼睛上蒙著一層灰霧狀的東西,眼皮乾澀,且顯得沉重。肖斯言說,很對不起,我不能走得太遠,附近就這個地方最好了。 唐小舟說,我們兄弟之間,不講這個。 聽了這話,肖斯言有些激動,他說,就衝你這句話,今天我們要好好喝兩杯。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4章 唐小舟很能理解肖斯言此時的苦悶,當初,唐小舟只不過是暫時沒有歸位,官場的世態炎涼,就已經令他沮喪到了極點。現在的肖斯言,處境與當時的自己相比,恐怕不知差多遠了。游傑一旦辭世,肖斯言頭上的天就塌了,再沒有人替他遮風擋雨,甚至游傑在台上時,得罪過的某些人,別人想秋後算賬的話,完全有可能將賬算在他的頭上。唐小舟不清楚,此前肖斯言進行了哪些經營,和哪些領導幹部有比較深的個人關係。據唐小舟理解,秘書經營自己的關係,是官場一大忌,秘書的官場人脈,只可能是老闆的人脈。而游傑這個老闆,又不同於陳運達那種一身江湖氣的老闆,他顯得比較清高,官場人脈也不那麼深厚。如此一來,肖斯言日後的路,恐怕就難走了。 肖斯言之所以把自己叫過來,肯定是希望唐小舟在關鍵時刻替他說一說話。自己剛進省委辦公廳之初,肖斯言幫了他很大的忙,現在如果能夠反過來幫肖斯言一把,唐小舟也是樂意的。問題是,這個忙不太好幫。他雖然比任何人更接近趙德良,可他只是趙德良的秘書,理論上,不能參與任何決策,甚至多說一句話都是越權。 他盡量不去觸碰這個領域,而是問游副書記的病情。 肖斯言歎息一聲,說,還能怎麼樣?盡人事聽天命吧。 唐小舟因此感歎,人啦,平常看上去,強大無比。可無論怎樣強大,卻鬥不過一個小小的疾病。在疾病面前,人真是太弱小太易碎了。 喝了幾杯劍南春,扯了一些閒話,肖斯言終於引出了正題。他說,老兄你得拉我一把。 此話一出,唐小舟沉默了。自己怎麼拉他一把?如果游傑身體健康,有機會在常委會上分果果,想替肖斯言謀個職位,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有哪些職位適合肖斯言?如果一一排下來,實在太多了。肖斯言是老資格的正處級,就算不提拔,適用的位置包括市級政府秘書長、市委副秘書長、縣委書記、縣長等,再不濟,安排一個正處級的縣委副書記或者常務副縣長。如果提拔,任市委副書記、市委秘書長、副市長或者市委常委,也是完全有可能。可這些位置,畢竟都很顯赫,實權大得很,競爭也就異常激烈,沒有人肯替他在常委會上拿自己的資源與其他人交換,肯定輪不到他。搞不好有可能和袁百鳴的秘書曾凡琦一樣,被扔到一個偏遠的縣,掛一個副縣長或者副書記,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起來,就不知要看什麼造化了。真是這樣,下去還不如留在上面。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在上面,還可以尋找新的大樹,一旦下去,天高皇帝遠,即使有無數大樹矗在那裡,你也享受不到半點蔭涼。 肖斯言說,不怕對你說實話,以前,我還真沒為這事著急過。游書記也多次表過態,今年的換屆,肯定解決我的問題。可人算不如天算,他這一住院,所有的事情全都變了。我完全陷入了絕境。 唐小舟說,我想了一下,這件事,你恐怕還得求游書記,讓他和趙書記提一提。如果找別人,就繞了。 肖斯言說,我也想過,可游書記現在這個樣子,我卻在考慮自己的位子,這話,你說我怎麼說得出口? 這倒也是實情,人家現在在為活著而奮鬥,你卻還在向他求位子,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可換個角度想一想,肖斯言跟了你六年,怎麼說,在最後時刻,你也得動用自己的影響力,替他安排一番吧。你畢竟是要走的人,最後時刻出面說句話,只不過是安排一下你的秘書,無論是趙德良還是其他常委,恐怕都得賣這個人情。唐小舟說,你可以找機會暗示呀,畢竟,他應該替你安排的。 肖斯言說,你老兄哪裡知道我心中的苦?游老闆的性格,和趙老闆或者陳老闆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公子哥兒出身,在別人那裡天大的事,在他那裡,全都是小事。他做什麼{WRSHU},憑的是一時的興致,興致高,一切都沒有問題,興致不高,就算一點小事都不行。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什麼興致? 唐小舟想了想,這些事,不需要自己說,能辦的,肖斯言肯定會去辦。關鍵是他求到了自己門下,無論如何,自己不能一推了之,得有一個明確表態。他說,你放心,我這裡沒有半點問題,能幫的,我一定會幫你。只是說話需要找機會,我現在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知道這個機會在哪裡,怎麼找,這才是我最頭痛的事。你如果想到好辦法,我們一起商量。 當秘書,唐小舟算是肖斯言的徒弟,只是這個徒弟的悟性很高,迅速成為了高手。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分上,肖斯言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很清楚,秘書通常都不會答應人家什麼,唐小舟能如此肯定地說話,充分說明,他對自己是有感情的。 兩位二號首長一起吃飯,從手機響起的頻率便可得知,地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不過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唐小舟接了幾十個電話,肖斯言僅僅接了三個電話,其中有一個還是房屋中介公司問他賣不賣房子的。 唐小舟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鄺京萍打來的,她已經到了長城飯店,問唐小舟在哪個房間。唐小舟和肖斯言干了最後一杯酒,匆匆離開。坐上出租車,再給鄺京萍打電話,叫她先把行李寄存,然後去吃點東西。 回到酒店,先在大堂看了看,沒有見到鄺京萍,估計是吃飯去了。他上樓進入房間,一邊等鄺京萍,一邊考慮怎樣才能阻止她去雍州。 門鈴響起來,唐小舟走過去開門,鄺京萍拖著一隻小行李箱站在門口。唐小舟原想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可她手裡拖著行李箱呢,不方便,加上兩人有好幾個月沒見,心理上有些陌生感。他向旁邊讓了一步,待她跨進來,將門關上,轉過身時,鄺京萍早已經放下行李箱,像燕子一樣撲進他的懷裡。 他雖有陌生感,她卻沒有。不知是她們這個時代的人特別放得開,還是表演熱情或者激情是她的職業素養。至少,唐小舟頗有點小人心理,覺得她這種消費水平,似乎並不止自己一處經濟來源,應該還有別的渠道。那麼,她去別的渠道那裡,是不是也這樣?這恐怕不是一種做戲,而是一種真正的放得開吧。儘管有此想法,他還是覺得很興奮很衝動,他甚至有點恨自己,是不是已經變得玩世不恭了? 瘋狂了一回,兩個人都意猶未盡,可時間異常無情,鄺京萍要啟程去機場接巫丹了。她洗過澡,光著身子出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問唐小舟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唐小舟想都沒想便說,我不去了,你最好別告訴她我知道她來北京的事。 鄺京萍顯然不能理解這裡面的微妙,睜著一雙大眼睛問,為什麼? 唐小舟說,沒有為什麼,總之你別主動提。 鄺京萍雖然不明白唐小舟所想,卻也答應下來。可她沒想到的是,兩人一見面,巫丹就說,唐小舟在北京,你們見面了沒有?鄺京萍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巫丹沒在意,說,你給他打電話,我們找他去。 鄺京萍離開之後,唐小舟便開始打電話給北京的朋友,打聽誰在中央電視台或者北京電視台有過硬關係。如果是從前,他找這種關係,人家肯定能推就推,現在情況不同了,那些接了電話的朋友,既想強化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因為希望和他發展關係的人很多,要牽這樣的線,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國社會是一個關係社會,只有那些稀里糊塗的人,才會稀里糊塗地發展關係。看一個人,你就看他的社會關係。社會關係不僅決定著這個人的層次,也決定著這個人的未來發展空間。反過來,高層的具有廣泛資源的社會關係,誰都想交結,低層的甚至是沒有太大利用價值的社會關係,誰都會避而遠之。《增廣賢文》中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說明人類早已經洞悉社會關係的重要性。唐小舟所擁有的社會資源,是很多人垂涎的,就算現時難以利用,不一定未來就不能獲得回報。他的電話打出之後,立即有人替他張羅。這些張羅的人本身社會地位不低,這麼一串連,就可以串成一張社會關係網,被約的人,自然也樂意。很快定了下來,明天晚上一起吃飯。 唐小舟說,只能暫時定在明天晚上,我的情況,你也知道。 朋友連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是說的活話,沒有定死。明天下午,我再和你聯繫。 搞定了這件事,想想暫時沒什麼特別的事了,又有些疲勞,便上床睡覺。剛剛躺下,電話開始震動,拿起一看,是鄺京萍。他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鄺京萍就說,巫丹姐說你在北京,我不信。 唐小舟明白了,這是她在打馬虎眼。他不嫌廢話地說,是啊,我在北京,你在哪裡? 鄺京萍說,我在北京機場,和巫丹姐在一起。你和她說話吧。 電話很快換到了巫丹手上。巫丹也不多事,直接說,我剛剛下飛機,晚上如果沒什麼安排,我們一起吃飯吧。 唐小舟之所以將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就是考慮到巫丹可能來長城飯店。他說,好哇,那就在長城飯店吃好了。 剛剛掛斷電話,趙德良的電話來了。趙德良說,你給昭武同志打個電話,叫他後天到北京來一趟。 唐小舟說,好的,我馬上就打。 趙德良問,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吧? 唐小舟說,尚玲書記有一個電話來。 趙德良問,她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說,相關調查顯示,宗盛瑤肯定有問題,已經查明的財產,有七百多萬。紀委的意見是對宗盛瑤雙規,想和你通一下氣。 趙德良說,我同意。不過,我在北京可能還要幾天時間,游傑同志又是這麼個狀況,你告訴尚玲同志,讓她和春和同志一起找一下運達同志。 唐小舟明白了,宗盛瑤是陳運達的又一隻羽翼,由陳運達代表省委同意雙規宗盛瑤,確實是一著妙招。掃黑取得重大勝利,瀘源最大的涉黑團伙案告破,公安局長孟慶西被直接逮捕,孟慶西的兒子孟小華以及宗盛瑤的兒子宗國軍被認定為涉黑團伙的主犯。大家都清楚,掃黑只是序幕,接下來更大的動作,肯定向縱深發展,重在掃除黑惡勢力的保護傘。整個江南官場都已經知道,宗盛瑤的日子不多了。偏偏這時候,孟慶西被人劫走,案發已經近二十天,公安廳似乎連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找到。很多人懷疑,此事是宗盛瑤派人幹的,雙規宗盛瑤,對查清孟慶西案,也是有益的。在這種大背景下,別說宗盛瑤只是陳運達的羽翼,就算他是陳運達的老子,陳運達也不敢保他。葉萬昌的死,宗盛瑤的雙規,使得陳運達的政治勢力受到巨大打擊,偏偏這一記重拳,又由陳運達自己打出,陳運達心裡恐怕在吐血,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和血自己吞了。 唐小舟說,好的,我馬上就打電話。 趙德良突然極其好心地問,你吃飯沒有? 唐小舟心靈深處的某個地方閃出了一道豁口,某種靈光大放光彩。他立即說,還沒有,剛剛巫丹小姐在機場給我打了個電話,約我一起吃晚飯。 趙德良哦了一聲,又問,巫小姐來北京了?什麼時候來的? 唐小舟說,她說剛剛下飛機,現在可能還在路上吧。 趙德良說,替我向巫小姐問好。對了,我那個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你問她登記房間沒有。如果沒有,先住我那個房間好了,免得浪費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5章 分別給馬昭武和梅尚玲打了電話,唐小舟估計巫丹她們快到了,拿了兩個房間的房卡,來到樓下餐廳預定的單間裡,先點了菜,然後去趙德良的房間等她們。過了約半個小時,兩位女士到了,唐小舟打開門,站在門口迎接。巫丹和鄺京萍站在門外,巫丹身上只背了一隻包,她有一隻很大的行李箱,由酒店的侍者提著,跟在後面。唐小舟已經伸出了手,要和巫丹握手,並且已經想好了要說的話。巫丹並沒有看他的手,而是伸出了雙臂。他略愣了一下,只好將另一隻手也伸出來,身子微微向前,將她抱在懷裡。 鄺京萍說,你不能重色輕友,我也要。 唐小舟只好放開巫丹,和鄺京萍來了個激情擁抱,趁著這個機會,在她的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 侍者將行李放好,從唐小舟手裡接過小費,出去時順手將門帶上了。 唐小舟問,是不是現在去吃飯? 巫丹說,急什麼,我先洗個澡。 說著,她過去拎那只皮箱。皮箱實在太大,唐小舟懷疑她將家裡整個衣櫃都裝進了這只皮箱。他說,你放著,我來。他抓住手柄,並沒有立即提起來,而是試了試手,還真的很沉,不過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沉。他將皮箱提起來,按照她的要求放在床上。她將箱子打開,裡面塞滿了衣服化妝品等女性私物。她拿出內褲、乳罩、內衣等一大堆,堆在箱子邊沿,然後選了兩件,進了衛生間。箱子就那麼敞開著躺在床上,厚厚的一沓乳罩和內褲,舒坦地躺在那裡,似乎成了一種誘惑。 唐小舟盡量不去看那只箱子,而是問鄺京萍,你沒有想過留在北京嗎? 鄺京萍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事,略愣了一下,說,如果能留在北京當然好。可北京競爭太激烈了。我們班幾十個同學,誰都想留京,真正能留下的,恐怕不是一般的背景。 唐小舟又問,那你想沒想過回江蘇? 鄺京萍自嘲地笑了笑,回江蘇?做夢還差不多。接著她又說,如果回江蘇,我肯定被扔到市電視台了,說不定還是縣電視台。 和鄺京萍閒扯了幾句。他原以為巫丹很快就可以洗完,不料她進去了二十多分鐘,衛生間裡還傳出放水的聲音,似乎會沒完沒了地洗下去。這大冬天的,沒必要洗得這麼勤這麼仔細吧?看來,攤上一個愛衛生的女人,還真是麻煩。他站起來,對鄺京萍說,下面可能已經上菜了,你是不是叫她快點? 鄺京萍說,我才懶得說,她洗澡,沒有一個小時肯定完不了。 唐小舟想,老天,一個小時呀。中午和肖斯言只喝酒,沒有吃飯,早已經餓了,現在已經八點了。他想,只好自己去催一催,然後下去通知上菜,估計菜上來,她們也該到了。他走到衛生間門口,用手扶著拉手,問,巫丹你還要多長時間? 巫丹在裡面說,怎麼啦? 唐小舟說,要不,我先下去叫他們上菜。 說話的時候,他心裡想著餐廳裡的菜,手上沒太注意,用了點力。讓他沒料到的是,她並沒有從裡面反鎖,門僅僅只是扣著的,他這一用力,鎖便開了,又因為他的手上用了力,門被推開了。他大吃一驚,見巫丹正在那裡淋浴,全身塗滿了浴液。他的腦子一懵,站在那裡,不知是該解釋,還是該退開。巫丹笑著揮了揮手,沒事一般,說,走開走開,女生洗澡也偷看。真色。 唐小舟大窘,連忙退開,卻忘了將門關上,又不好返身再去關門。想了想,留在這裡太尷尬,便對鄺京萍也是對巫丹說,我先下去了,你們快點來。 來到單間,服務員早等得不耐煩了,問,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唐小舟說,十分鐘後開始上吧。 剛剛說完這句話,有電話過來,他拿起一看,是王宗平。他問,宗平,什麼事? 王宗平問,你在哪裡? 他說,在北京。 王宗平說,那就算了。 唐小舟說,什麼事,你說嘛,怎麼吞吞吐吐起來了? 王宗平說,我借調都半年多了。我聽說,一般借調,最多三個月,有點試用的意思。如果合適,三個月後肯定調,如果不合適,三個月就退了。今天,我問了一下秘書長,秘書說,他問過彭省長,彭省長只說了四個字,再等等吧。他也不知道彭省長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知道彭清源是什麼意思,周昕若的身體狀況不是太好,任期又已經屆滿,雍州市委書記一職,肯定是不能再干了。他如果想繼續站好最後一班崗,有兩條路,繼續擔任雍州市人大主任,直到兩年屆滿,或者到江南省人大省政協擔任職務。現在,因為游傑生病,他便又多出了一條路,接任副書記。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雍州市委書記一職,是空出來了。 整個江南省,有很多人想爭這個職位,夠條件的,還真不少。常委中,只要排名在周昕若之後的,都適合這一職位,非常委中的副省級幹部,比如副省長之類,同樣適合這一職位。雍州市還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那就是市長溫瑞隆。此外,全省各市州的市委書記市長,往上提一點,也可以擔任這一職務。為此活動最厲害的是溫瑞隆,周昕若本人也有讓溫瑞隆接班的意思,只不過,溫瑞隆屬於雍州派,在省裡並沒有很深的根基,省裡一定不會考慮他。這個職位屬於省委常委,這一級別,就不是省裡所能決定的,決定權在中央。至於趙德良本人,他更希望由彭清源來接任市委書記一職。彭清源是常務副省長,在常委中的排名,僅在周昕若之後,往前面稍稍挪一點點,順理成章。 唐小舟猜想,彭清源之所以遲遲不解決王宗平的問題,就是考慮到自己可能要到雍州市,與其再將王宗平從省裡調回市裡,不如讓他留在現在的編制內,到時候更方便一些。 因為盤子沒有定,唐小舟也僅僅只是猜測,話不好對王宗平說,只能說,你急什麼?當初,我調到趙書記身邊,和你的心理相似,也是每天提心吊膽,結果,不一樣走過來了?他如果不信任你,可能早就另行安排了。既然他用了你六個月,又不解決你的問題,說明他另有考慮。 王宗平說,我也覺得他有什麼考慮。你幫我分析一下,他的考慮可能是什麼? 唐小舟說,領導考慮什麼,我怎麼可能知道?總之,你安心做好你的工作就是了。 打過這個電話,巫丹和鄺京萍下來了。見到巫丹,唐小舟顯得有些尷尬,臉上有種發燒的感覺。巫丹反倒十分自然,和鄺京萍兩個人,分別坐在他的兩邊。唐小舟問她們喝什麼,他的原意是想,兩位女士肯定是喝飲料,飲料有很多種,她們得自己拿主意。 巫丹卻說,喝酒。 唐小舟轉頭看了巫丹一眼,問,白酒?紅酒?啤酒? 巫丹說,白酒。 唐小舟中午和肖斯言喝了一瓶劍南春,晚上不想再喝。既然巫丹要喝,只好捨命陪君子,上了一瓶茅台。三個人將這瓶酒喝完,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巫丹意猶未盡,說,走,我們唱歌去。 現在,唐小舟每個月要到北京好幾次,對北京熟了,也因為一處的小金庫掌握在他的手裡,一點點費用,可以解決掉,自然不需要再去錢櫃。他將她們領去了一個私人會所。 雍州也有一些私人會所,比如喜來登三十八樓。但喜來登三十八樓玩得太現實主義,乾淨得就像一張白紙。唐小舟帶巫丹她們來的這家會所,玩的是超現實主義,或者說魔幻主義。這間會所在一個極其偏僻的地方,出租車司機找了半天才找到。根本原因在於,到這裡來的客人,幾乎全部豪車大馬,根本沒有乘出租車的。有一點很奇怪,雖說來的客人都有豪車,可這間會所並沒有停車場,所有車將客人送到之後,自行離去,或者自找停車處。從外面看,這只是一幢極其普通的高層建築,就像北京隨處可見的寫字樓一樣,而且是一幢並不臨街的寫字樓。正因為不臨街,人流不是太多,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幾乎看不到多少人走動,電梯永遠都有空。客人進了會所,可能鬧翻天,外面卻聽不到半點聲音,這是因為裝修的時候,運用了大量的隔音材料。從一扇不起眼的門進去之後,裡面才叫別人洞天。進門是一道類似日本的玄關又類似中國的照壁的牆,或許日本的玄關,原本就是抄襲中國人的照壁。 不管這是啥玩意,上面的一行字,絕對把人雷倒。那行字寫著,你要什麼,我們就給你什麼。 無論是巫丹還是鄺京萍,都是見過世面的,但這家私人會所,她們還是第一次到。北京實在太大了,偌大個北京,要藏幾家這類會所,實在是小事一樁。 巫丹看到照壁上的那行字,說,太吹牛了吧?我要什麼,他就能給我什麼? 唐小舟說,我覺得他們這句話應該改一個字。 鄺京萍問,改什麼字? 唐小舟說,改成錢要什麼,我們就給什麼,更貼切一些。 巫丹說,不對,應該改成權要什麼,我們就給什麼。 三人進入包房。僅僅這個包房的價格,就是八千元,不包括任何消費。只要坐進這裡,除非你不開口,開口就要花錢。坐到了這裡,當然要喝酒,喝的是啤酒,卻不是國產的。你到國內很多普通酒吧一類地方喝酒,他們也說是國外產的,實際上全部產於中國,還賣幾十塊錢一小瓶。這裡的啤酒,確實原產於國外,價格自然就不是幾十塊,而是一百多一瓶了。 巫丹喜歡玩,但在玩方面,並沒有太多想像力,無非唱歌跳舞喝酒,再趁著酒意上來半醉半醒的時候,有那麼點點曖昧。唐小舟畢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放開了許多。巫丹唱歌,他和鄺京萍跳舞。也不需要再裝羞澀和矜持,一上來,鄺京萍就將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則摟了鄺京萍的腰,兩人的面緊緊地貼在一起,雙腿像散步一樣,慢慢地磨動,根本不管是不是踏准了節奏。也有時候,鄺京萍不想這樣跳了,轉過身,用背對著他,雙手向後揚起,捧住他的臉,他則將自己的雙手向前伸出,從她的衣服下擺探進去,緊緊地握住她的兩隻饅頭,她將頭仰起,向後擺成一個仰角,他的頭向下彎著,與她的臉絞合在一起。 雖然是初春,室內卻溫暖。不是北京的統一供暖,是中央空調,溫度比統一供暖更高。進門之後,他們早已經將外套脫了,先還穿著薄毛衣,時間不長,毛衣穿不住了,身上只剩下單衣。 輪到鄺京萍唱歌了,巫丹過來和唐小舟跳舞。唐小舟有點不知所措,想起看到她洗澡的情形,多少有些尷尬。巫丹卻主動,伸出雙手搭上了他的肩,又迅速將自己的整個身子貼上來。唐小舟只好伸出雙手,將她的腰摟了,並不緊。巫丹似乎並不在意,臉貼著他的臉,慢慢跳著。 巫丹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你欠我一張門票。 他問,什麼門票? 她說,你看了美展,不買門票,你想逃票呀。 他說,我哪裡看了美展?我看到的全是霧。 她說,那是當然,不買門票,還想看到什麼? 他說,我想看到更多啊。 她說,真的? 他不敢應答。 她說,你們這些男人啦,全都是色貓,巴不得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不穿衣服。 唐小舟說,真那樣,這個世界就處處是風景了。 她說,風景你個頭,如果所有女人都不穿衣服,見怪不怪,誰都不願意看了,倒是穿衣服的那個人,大家爭著看。 這麼玩了一個多小時,巫丹說,他們不是說你要什麼,就給什麼嗎?怎麼就這個水準? 唐小舟說,你沒有要啊。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6章 鄺京萍也被這句話挑起了興趣,說,真的?真的我們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 唐小舟說,那你們就要好了。 鄺京萍想了想,說,叫一個女人進來跳艷舞。 唐小舟說,不是吧,你們是女人喲。男人喜歡看女人跳艷舞,我還好理解,女人也喜歡看女人跳艷舞? 鄺京萍並不是真的要看艷舞,只是對門口那句話好奇,聽了唐小舟的話,便說,難道他們真的有這個項目? 唐小舟說,不然,怎麼叫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巫丹說,女人看什麼女人跳艷舞?一點不好玩。這樣,叫兩個進來,一男一女跳艷舞。 鄺京萍連忙表示反對,說,不看不看,那有什麼好看的?像動物一樣,噁心死。 巫丹說,人不就是動物嗎?人和動物有什麼不同? 鄺京萍說,人雖然是動物,可是高級動物。 兩個女人在那裡爭論,唐小舟一言不發。他擔心的是,這兩個女人豪放起來,不定會鬧出什麼事,自己夾在中間難以適從。現在大家關係好沒什麼,如果某一天彼此有了利害衝突,將這事說出去,那就是巨大隱患。可畢竟不好掃她們的興,他也不能拒絕,只是坐在一邊看著。兩人徵求他的意見,他說,我沒意見。 巫丹說,算了算了,他是男人,肯定不喜歡看男人,我們滿足他,就看女人吧。 巫丹叫來服務員,問她有沒有艷舞。 服務員問,你們是要全裸,還是穿比基尼? 巫丹愣住了,在她看來,這樣的項目是根本不可能有的。既然人家說有,她也不好退了,說,穿比基尼有什麼意思?我不如去泳場看,還不用花錢。 服務小姐又問,你們只看跳舞,還是要有別的服務? 巫丹也傻了,說,還有別的服務?什麼樣的服務? 服務小姐說,也是表演,一些特殊的表演。 鄺京萍好奇了,問,特殊表演?什麼樣的特殊表演? 唐小舟意識到,如果看那種特殊表演,一定會非常尷尬,便說,你看人家服務小姐,臉都被你們問紅了。 巫丹或許有些明白唐小舟的意思了,說,特殊表演就算了,我們只看跳舞。 服務小姐又問,你們有熟悉的小姐嗎? 巫丹問唐小舟有沒有。唐小舟說,你們要看,我不管。巫丹知道唐小舟此時放不下官員身份,裝著很內行地說,要不,你帶幾個來,我選一下。 服務員說,你可以跟我來。巫丹便拉著鄺京萍一起去挑選。 過了十幾分鐘,兩人返回了,還真領來一位年輕小姐。坦率地說,除了皮膚更白以外,這位小姐在其他方面,都沒法和面前兩個美人相比,五官沒有她們精緻,身材也沒有她們玲瓏,相反,看上去顯得有點胖。唐小舟暗想,她們是有意的吧,不想選來的小姐,將自己比下去了。那位小姐自稱姓王,穿一件白色的毛大衣,扣子扣得緊緊的,也不知是真毛還是假毛。王小姐進來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給三位客人倒了酒。給唐小舟倒酒的時候,他聞到一股很濃的香水味。 巫丹將門關好後,便和鄺京萍一左一右坐在唐小舟身邊,看著王小姐。王小姐走到影碟機旁,放出一支曲子,身子開始扭動。唐小舟僅僅看了一眼,便認定,這個王小姐確實是學過的,大概是專業出身,動作很是那麼回事。她剛開始跳的是一種自由舞蹈,將一些流行舞蹈的動作雜糅在一起,算是熱身吧。跳著跳著,她雙手在胸前舞動了幾次,大衣的扣子,被解開了,裡面竟然什麼都沒穿。 唐小舟難為情了,不敢看王小姐,轉頭看巫丹和鄺京萍。這兩位女士,像專業的舞蹈評審一樣,靠著沙發,以一種挑剔的眼光,看著王小姐。唐小舟再轉頭看王小姐,她已經將大衣脫了下來,抓在手裡,隨著舞動的動作,輕盈的一個甩手,將大衣扔在沙發上。此時,她已經完全裸體。唐小舟最初的感覺沒錯,她的皮膚非常白,而且略顯胖,身上許多地方都是圓的,臉圓、胸圓、小肚圓、手臂圓、腿圓。因為她的舞蹈動作確實不錯,身體的柔韌性好,如果穿著衣服跳,因為身材的緣故,沒有美感可言,一旦脫光了衣服,那曾經令她在舞蹈專業無法發展的身材,反倒成了她的優勢,跳得春光四射,或者說,跳得春雷滾滾。 唐小舟突然想,難怪唐朝以胖為美,而楊貴妃異常得寵,她大概經常給皇帝跳艷舞吧?可以想一想,如果是一個骨感美女在那裡跳艷舞,胸脯平平而稍稍一動,便現滿身的排骨,那也實在太無趣了。 巫丹不滿足於坐在這裡觀看。她開始是坐在沙發上,身體隨著音樂節奏扭動。她的動作感染了鄺京萍,鄺京萍也開始扭動起來。接下來,唐小舟竟然沒注意到誰領的頭,兩個女人加入進去,三個人開始一起跳舞。這也可以理解,會跳舞的人看別人跳舞,就像會開車的人坐別人開的車一樣,技癢。三個女人在一起跳舞,而且,又是三個舞林高手,原本應該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可唐小舟見了,想大笑出聲。面前這個畫面,兩個衣冠整齊的女人圍著一名裸女跳舞,實在是太詭異了,完全就是一幅漫畫。 巫丹姓巫,確實有些巫性。她大概也感覺不協調,開始脫衣服。唐小舟大吃一驚,難道她也要跳裸舞?那真是太瘋狂了。天啦,自己到底是和美女在一起,還是和瘋子在一起?實在沒想到,這些女人一旦瘋起來,如此的令人瞠目結舌。好在巫丹並沒有將自己脫光,還剩下乳罩和內褲。她脫了之後,又鼓動鄺京萍也脫。鄺京萍顯然有點忌諱,拿眼看唐小舟,唐小舟故意裝著沒看到,將目光移向別處。巫丹不依,動手幫她脫,最後,她也脫得只剩下乳罩和內褲。雖然豪放,可三個女人在一起,倒顯得協調了許多。 唐小舟簡直無地自容。在他看來,巫丹這是在有意挑逗自己。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的靈魂一覽無遺地躺在這裡,正被面前的三個女人實施精神輪姦。 巫丹顯然還不盡興,要更進一步挑逗他。她雙手伸平,扭動著舞步,走到他的面前,彎下身來,對他說,要不要看更多? 他幾乎想說,還看什麼更多?你剛才走過來,彎下身說話的時候,整個春光都已經露在外面了。這話當然不能說,他連忙擺手,說,別別別,我頭發昏。 巫丹哈哈大笑,在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扭動著身體。她的動作非常誇張,身體的每一次扭動,都能讓人聯想到床上動作,扭動的初期,動作比較遲緩,卻有了一種引導的力度,到了動作完結時,她往往會猛力向前一挺,如同打太極拳時的推掌,那一瞬間推出來的,全部是性感和挑逗。 唐小舟以為自己久經考驗百毒不侵了,卻沒料到,面對這三個不同風格的女人,他簡直要崩潰了。鄺京萍倒還好,在那裡自得其樂,獨自玩味。那個王小姐見巫丹一再挑逗唐小舟,便也上來湊熱鬧,慢慢扭動著,到了唐小舟的近前,和巫丹並排在一起。她的動作比巫丹更加誇張。如果說巫丹是將某些性愛動作進行藝術的誇張融進舞蹈的話,王小姐乾脆就是性愛動作的直接演繹,身體扭動的同時,口裡還發出一種特別的聲音,且配合誇張扭曲的表情。強烈的衝動,洶湧而來,唐小舟調動起所有的力量,才沒有脫光自己,加入到她們的舞蹈之中。 第二天,趙德良仍然沒有要唐小舟陪同,唐小舟趁此機會,見了幾個重要人物,將鄺京萍的事托付給他們。他們均拍胸說,你唐處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讓她把簡歷送給我,我保證把這件事搞掂。 第三天,馬昭武來了北京。唐小舟去車站接了馬昭武,汽車拉著他直接去了駐京辦。在駐京辦吃過早餐,又去趙德良家,接了趙德良,一起來到中組部。趙德良和馬昭武去和部長談事,唐小舟等在車上。他想,看來,趙德良來北京,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辦法說服中組部,仍然從江南省提拔副書記,而他選中的副書記人選,是馬昭武。 馬昭武當副書記,對於趙德良來說,確實是最佳人選。馬昭武畢竟是前任省委書記袁百鳴的人,儘管他現在貌似對趙德良很忠心,這種忠心,自然也是為了獲取回報。如果趙德良始終不用他,這種忠心,很快便可能打折扣。趙德良把馬昭武提成副書記,馬昭武對趙德良的忠心,就會更進一步。此事若成,至少有幾大好處。其一,趙德良絕對控制了書記辦公會,馬昭武肯定不會和他唱反調。其二,避免了書記和副書記之間可能出現的工作矛盾。馬昭武剛剛解決職務,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多想法,除了和趙德良保持高度一致,不會有別的可能出現。其三,今年是換屆年,人事將會大動,組織部長一職舉足輕重。趙德良如果完全控制了馬昭武,在即將到來的人事大調整中,將會獲得更多優勢。其四,趙德良和馬昭武兩人聯手,又可以趁機解決一個常委。關於新任組織部長人選,中組部肯定會聽取趙德良和馬昭武兩人的意見,如此一來,這個職缺,從本土產生的可能,就增大了許多。其五,如果馬昭武能夠當上副書記,羅先暉就沒戲了,對於柳泉幫,是又一次沉重打擊。 唐小舟坐在車裡想的是,如果馬昭武順利當上副書記,組織部長,將會由誰來擔任? 幾個常委中,夏春和、羅先暉、彭清源都排在馬昭武的前面,肯定不必考慮。排在他後面的,只有丁應平、余丹鴻和那位軍區籍的常委。 趙德良會讓余丹鴻當組織部長嗎?唐小舟的第一感覺是,不可能。余丹鴻並不熟悉組織人事工作,應該不會吧。深入地往下想,這種不可能,又實在太想當然。熟悉和不熟悉,都是相對的,組織部有好幾位副部長,業務方面的工作,他們完全可以勝任,部長只要將行政工作承擔起來,就萬事大吉。這一條,並不是余丹鴻是否擔任組織部長的絕對理由。根本原因在於各方力量綜合作用的結果。 第一道關,自然是江南省委常委會的意見,在常委會上,趙德良僅僅只有一票,他個人說了也不算。就目前來看,趙德良的支持票,顯然要比余丹鴻或者陳運達多。但也不是絕對,誰都無法肯定權力妥協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畢竟常委有十幾個人,趙德良能夠掌握的僅四票而已,其餘的票,都可能被平衡,關鍵在於余丹鴻手裡有沒有足以獲得這些票的籌碼。別說其他人手裡的票可能被平衡,就算趙德良手裡那張票,都有可能被平衡。 陳運達等人,現在正在北京加緊活動,誰知道他們有些什麼硬後台?如果後台使的力夠大,趙德良迫於來自上面的壓力,完全有可能和他們搞平衡。即使不是上面的壓力,為了把馬昭武推上副書記,趙德良和陳運達妥協,同意由余丹鴻來擔任組織部長,可能性同樣存在。 想到余丹鴻有可能當組織部長,唐小舟還真的暗出了一身冷汗。余丹鴻一直對自己很不友好,他一旦當了組織部長,自己的命運,就難測了。 換個角度想一想,余丹鴻為什麼對自己不好?不就因為自己是趙德良的人嗎?不就因為他始終沒辦法和趙德良擰到一塊嗎? 真是奇了,想到誰,誰就來了。唐小舟的電話響,他接起一看,竟然是余丹鴻。 余丹鴻問,你在哪裡? 唐小舟不好說自己在中部組,只是說,我剛從酒店出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7章 余丹鴻又問,趙書記和你在一起嗎? 唐小舟自然不能說,否則,余丹鴻說讓趙書記聽電話,那就麻煩了。他只能說,沒有,我們剛剛分開一會兒。 余丹鴻也知道,這些秘書都是人精,就算他是秘書們的直接上司,秘書有很多事,也不肯向他透露。為了得到更多信息,他不得不更進一步發問。他問,昭武部長呢? 唐小舟想,余丹鴻之所以打這個電話,就是想瞭解馬昭武到北京的目的。唐小舟說,我剛剛送部長去見趙書記,他們在一起。 余丹鴻又問,他們說了要去哪裡嗎? 唐小舟一想,駐京辦的車跟過來了,就算自己不說,余丹鴻也能知道他們去了中組部,所以他說,聽說要去中組部吧。 余丹鴻說,哦。 唐小舟想,還是少讓他猜疑吧,便說,好像是就今年換屆的具體方案和安排,向中部組匯報吧。 放下電話,唐小舟又想,余丹鴻顯然盯上了,可他盯上的,到底是副書記,還是組織部長?或許,兩個位置,他都想要,爭不到副書記,還可以爭市委書記,更退一步,能夠爭到一個組織部長,也相當不錯。假若余丹鴻連組織部長都得不到呢?最有可能得到組織部長的,會是誰? 趙德良會不會從下面市州書記中考慮人選?和提拔馬昭武類似,如果讓余丹鴻順勢而上,余丹鴻肯定不會感激趙德良,反而覺得自己和趙德良的鬥爭取得了勝利,趙德良在自己強大的活動力影響下,不得不妥協。如此一來,新上任的組織部長余丹鴻,恐怕不會完全聽趙德良的。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從下面提上來,人家的感覺就不一樣,自然清楚,這個職位,是趙德良給的,對趙德良,就會忠心許多。 唐小舟想,如果他是趙德良,無論如何,他不會從省裡提這個人,一定要到下面市州去找。那麼,市州哪個人更適合?趙德良比較信任的市州書記中,鍾紹基、王增方顯然不用考慮,剩下來的,應該有三個人,聞州的鄭硯華、德山的曾憲平、東漣的吉戎菲。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其他人的可能,比如溫瑞隆,他已經當了兩屆市長,不可能再當第三屆了。僅就這三個人來看,哪一個更適合當組織部長?如果讓唐小舟選的話,他會將鄭硯華排除在外。鄭硯華更適合干行政方面的工作,讓他在某一地主政,會好得多,比如當副省長甚至是未來的省長,那麼,剩下來便是曾憲平和吉戎菲。如果這兩個人讓唐小舟選擇,他自然選擇吉戎菲,並不僅僅吉戎菲和自己的私誼更為深厚,也確實是她更適合干組織工作。 想到這裡,唐小舟下了汽車,撥通了吉戎菲的電話。 唐小舟問,菲姐,在哪裡呢? 吉戎菲說,我還能在哪裡?在縣裡。 唐小舟說,你這個市委書記,怎麼老往縣裡跑? 吉戎菲說,你說得有意思,縣都是我的縣,我不往縣裡跑,往哪裡跑? 唐小舟說,好像別人都是往省裡跑往北京跑吧? 吉戎菲說,我知道,聽說最近省裡非常熱鬧,很多人歡天喜地啊。往雍州的高速公路如果堵車的話,一定會有一長串官員的小車堵在一起。 唐小舟說,我就不信你那裡不熱鬧,你那裡不也要換屆嗎? 吉戎菲說,問題就在這裡。馬上要換屆了,坦率地說,哪個官員幹得好哪個官員幹得不好,我心裡還真沒有數。尤其重要的是,所有官員都希望被提拔,套用拿破侖的那句話,不想被提拔的官員,肯定不是好官員。問題是,你說這位官員幹得不好,就憑組織部的幹部考核調查?太沒說服力也太人治了。所以,我急呀,我恨不得立即把那個組織部考察幹部改革方案在全市鋪開。 唐小舟明白吉戎菲所說的組織部考察幹部改革是怎麼回事。 去年,唐小舟作為掃黑聯絡員,去過三次東漣市,每次都會和吉戎菲見面,每次也都是單獨相處一兩個小時,彼此的交談很私人也很深入,真的像姐弟倆促膝談心。 前後三次,他們都談到幹部提拔問題,吉戎菲說,現在的幹部任用制度,可以算是一種伯樂制度。伯樂制度是春秋戰國時代形成的,也就是所謂的舉賢制,我們現在津津樂道的所謂伯樂相馬的故事,就發生在春秋秦穆公時代。而這個故事之所以被千古傳誦,卻因為唐代著名詩人、散文家韓愈的散文《馬說》,其中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話,更幾乎婦孺皆知。 談到這個伯樂制,吉戎菲感觸良多,她懷疑歷史上根本沒有伯樂其人。整個先秦,東周和西周,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春秋和戰國,又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除了其他人們熟知的之外,吉戎菲認為,用人機制的改變,也是這幾個關鍵時期的重要特徵。西周使用的是世襲的分封制,西周的滅亡,其實也體制在分封制的不合時宜。代之而起的是舉賢制。舉賢制相對於世襲的分封制,肯定是一大進步,然而,舉賢卻是一種典型的人治產物,沒有制度性保證,任何人,都不一定把真正的賢才推舉上來。 吉戎菲覺得,春秋戰國時期的人很善於用寓言說事,他們想說明當時伯樂相馬似的用人制度存在巨大缺陷,才編出了這麼個寓言。韓愈的散文在結尾時也說得清楚明白,千里馬之所以不成其為千里馬,是因為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如果往深一步探究的話,韓愈其實是在告訴人們,天下哪有伯樂存在?既然沒有伯樂,也就根本不可能分辨千里馬和百里馬了。 正因為這種用人制度無力選拔真正的人才,到了隋代,才開始了科舉取士,也就是說,科舉制度是比伯樂制度先進得多的人事管理制度,不僅僅是時代的進步,而是人類的進化。而我們現在,又復古倒退了,回到伯樂時代去了。現在的組織部門太僵化,每次讓他們去考察幹部,就是一個伯樂相馬的過程。其實,我們的組織部,哪裡有伯樂?就算有一兩個伯樂,也被提拔到了組織部長副部長的位置,他們是不需要親自去相馬的,相反,那些派去相馬的人,都是一些低級官員,程序也千篇一律,找幾個人談話,提一些不疼不癢的問題,記錄的評語,就像老師給學生寫的期末評語,全都是空話套話,用在誰的身上都適合。 吉戎菲說,現在組織部門所作的評語,你需要反過來猜,比如他們說某個人工作能力強,你不能理解成此人善於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他很可能是作風霸蠻,獨斷專行。說某個人思想開放,你以為這個人有很好的工作思路那就錯了,它很可能想說的是,這個人在男女關係方面比較開放,養了很多個小蜜二奶。再比如說,具有改革精神,很可能就是無視法律法規,任意胡為的代名詞。只要上面想提拔某個人,組織部門,就可以將此人所有的缺點全部寫成優點。 唐小舟說,好像現在搞的民主測評以及個別談話,也是認認真真搞形式,扎扎實實走過場。 吉戎菲說,太對了,現在我們的組織人事工作,比哪一項工作都形式主義。比如民主測評,能評出個什麼東西來?那些反對者敢寫反對嗎?就算敢寫,也是極少數,也是表面的。何況,對於他們來說,一個簡單的同意和反對,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更多的人,不願參與或者就算參與了,也是在走形式。因為他們知道上面原本就是在走形式嘛。至於個別談話,那就更是走形式了。誰都不能保證,這樣的談話,是否會傳到當事人的耳中,所以,幾乎沒人敢說真話。加上談話對像很可能是被安排的,無論說好的還是說壞的,都被人家牢牢掌握著,是在按事先寫好的劇本演戲。每次組織部門送這樣的調查材料上來,我就頭大。我明知道上面儘是假話空話廢話,可我沒法指出。 唐小舟說,你如果想對組織管理工作進行改革,其實可以參考一下現代企業的人力資源管理。我採訪過很多企業,他們之中,有一些是國際企業,他們的人力資源管理是國際化的,很科學。在國外,人力資源管理簡稱HR,大學的MBA開設HR專業,有一整套非常系統的東西。 吉戎菲聽後大感興趣,問唐小舟,國外這個HR是怎麼管理的? 唐小舟說,如果讓我說得太系統,我也說不出來。不過,我知道他們的原理,他們是將所有的考核項目能量化盡可能量化,某些不能量化的項目,比如思維的發散性、忠誠度、誠信等,有一些具體的考核辦法和試題,並且結合其他一些測試,比如IQ和EQ測試等。這是一種很系統的方案,當然根據考核項目或者目標的不同,可能會有些區別,但指導思想是一致的。 吉戎菲問,那國外有沒有現成的行政管理模式? 唐小舟說,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你如果想這樣幹,可以將此當成一個課題,從你們那裡選拔幾個組織幹部去大學學習MBA。也不需要跟著課程上,可以與大學商量,只學HR,並且和大學裡教授這一課程的老師一起,組成課題小組,制定一套人事管理量化考核方案。 第二天,吉戎菲就行動起來了,她將組織部副部長找到自己的辦公室,說明意圖,指名由這名副部長負責,盡快拿出一個方案。這名副部長本人就是研究生畢業,學習能力很強,回去後很快弄出了方案。他的想法是,此事分幾步走,第一步,由他主持對大學HR課程進行遴選,在省內選擇一兩所學校,再在省外選擇幾所學校,和這些學校分別簽署代培或者課題合約。第二步,派出幾名組織幹部前往這些學校學習,和教授一起組成課題組,最終拿出一個組織人事管理方案。各課題組完成獨立的新方案後,再將幾個課題組集中起來,比較各個方案的優劣進行取捨,最終制定出一套方案。第三步,在全市選擇一兩個縣進行試點改革。 吉戎菲同意了這一方案,並且親自找市長協調,劃撥了一筆專項課題資金。 很快,除了這名負責的副部長之外,在全市的另外五個縣,每個縣選了一名副部長,共六個人組成課題組,分赴六所高校學習。六名組織幹部加上各高校的HR教授,這個課題組,實際就有十二個人,加上對此異常重視的吉戎菲,組成了一個十三人課題組。每個月,無論多忙,吉戎菲都要將這六個人召集起來開個會,聽聽他們的學習進度以及對未來人事制度改革的思路。半年後,改革方案形成,吉戎菲選擇兩個縣進行試點。 唐小舟想,吉戎菲之所以一再往縣裡跑,可能就是掌握這個試點的落實情況吧。 按照新的人事管理方案,組織部需要對所有幹部建立量化檔案,而且,這種檔案管理是全電腦化的,個人只需要按照組織部的要求,在電腦上填寫相關的表格。因為這些表格設計非常合理詳細,因此,某位幹部有些什麼工作計劃,完成情況如何,一目瞭然。組織部只需要將這些數字核實就行。對於所有官員,有一個誠信考核項目,這個項目包括了重要誠信科目和非重要誠信科目。重要誠信科目,若三次違反,將被降職。降職後再違反三次,則被開除。而普通的誠信科目,三次違反,累積為一次重要誠信違反。有了這個誠信考核,一般幹部在自我測評的時候,絕對不敢說假話,因為說假話的代價太大了。有了這套管理方案,組織部的整個工作,完全程序化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8章 唐小舟說,執行情況怎麼樣?有總結報告出來嗎? 吉戎菲說,一個月前才剛剛開始試點,現在只是完成了組織幹部的培訓,試點工作,才進行到建檔階段。這一套方案太透明了,完全可以放在網上,讓所有人查詢,也就是讓所有人監督。很多人對這套方案感到壓力和危機,推行的時候,遇到很大阻力。你想我喜歡下鄉呀,我不下來不行。我不來推,下面根本不動。 唐小舟說,我不管你走到了哪一步,總之,三天之內,你給我報個材料上來。 吉戎菲叫了起來,說,三天?三天怎麼可能? 唐小舟說,只有三天,你把送出去學習的幾個人和市裡的筆桿子集中起來,盡快弄個材料,報到省委組織部。你直接交給文副部長,我會和他打招呼,只要你們的材料交上來,我讓他立即送給我。 吉戎菲說,有必要這麼急嗎?能不能等我這裡幹出點名堂再報? 唐小舟說,你聽我的,沒錯的,從現在起,你別的事都不要干了,專門幹這件事—— 正如吉戎菲所說,江南省可熱鬧了,許多事堆到了一起。 唐小舟從北京回來,余丹鴻到車站接趙德良,趙德良這次對余丹鴻顯得很熱情,主動邀請他坐上了自己的車。不等趙德良發問,余丹鴻就說,省政府那邊已經定了,五月一號之前,全部搬完。 趙德良問,省委這邊,都準備好了嗎? 余丹鴻說,很難說都準備好了。畢竟是新大樓新大院,需要做的事情很多,綠化呀,各項設施呀,很難一次性到位,甚至有些小事,現在連想都沒有想到,只能等搬進去再說。 趙德良說,搬遷又要一大筆費用,錢從哪裡來? 余丹鴻說,我已經使出了所有的勁,再也沒勁使了。我想,搬遷的費用,只能各個處室自己解決了。 趙德良便問坐在副手席上的唐小舟,小舟,你們一處能解決搬遷的費用嗎? 唐小舟說,困難肯定有,但余秘書長的工作,我們一定要支持,而且不能落在其他處室的後面,我們是直屬部隊嘛。 在全國的省會中,江南省省委和省政府大樓,一直都是最差的,從一開始就帶有過渡性質,過渡了幾十年,因為經濟情況不盡如人意,這一道坎,始終沒有邁過來。改革開放以後,省裡一直想修新辦公大樓,計劃了很多年,直到上個世紀末,這一計劃,才得到中央批准,在雍州的東區圈了兩大塊地。北京批准的預算,只有四十個億,中央劃撥十個億,其餘的由省裡配套。江南省的預算原本就緊張,東拼西湊,建建停停,用了五年多時間,總算是把大樓建成了,可有錢買馬,無錢配鞍,預算已經用完,裝修以及綠化卻還沒有搞,整個工程,因此停了下來。 當初,袁百鳴和陳運達明爭暗鬥,省委省政府兩府工程,是導火索之一。 江南省的兩府工程拖的時間太久了,中央非常惱火。袁百鳴來到江南省,第一件事,想盡快把大樓建成,在北京討一個大大的好。常委會上,袁百鳴以絕對權力通過了一個決議,要求省財政再拿出二十個億,完善兩府的裝修和綠化配套。當時,陳運達是常務副省長,簽字權掌握在他的手裡。他倒不是要和袁百鳴對著幹,只是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只得拖著。袁百鳴數次找陳運達,命令他撥款,陳運達只給了一句話,現在沒錢,等有錢了再說。為此,袁百鳴和陳運達較上了勁,凡是陳運達的意見,他一律反對。後來,老省長退下來,陳運達競爭省長,袁百鳴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阻止。陳運達當上省長後,彭清源順利當上常務副省長,簽字權轉到了彭清源的手裡。袁百鳴覺得,現在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了。可他沒料到,財政廳長是陳運達的人,就算是彭清源簽了字,沒有陳運達同意,仍然無法從財政廳拿到錢。為了徹底解決此事,袁百鳴把蔣雨珊提拔為財政廳副廳長,準備取代廳長。陳運達也不是好惹的,他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指使政府辦副秘書長齊天勝等人,以蔣雨珊案為突破口,一舉將袁百鳴掀翻了。 人們原以為,陳運達主持工作期間,會將兩府工程建完,但陳運達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常委會每次談到此事,他便說,我們這些人,只是過渡內閣,還是等新書記來了再說吧。人們私下裡猜測,陳運達其實是想將這局殘棋留著,以便作為與新書記抗衡的籌碼。 趙德良來到江南省,兩府工程果然成了他頭疼的問題。人事問題,他可以拖著,這項鬍子工程,他卻不能拖。他來到江南省後,召開第二次常委會,就是討論這一問題。他說,這件事,已經拖了兩三年,規劃雖然不是在我們手裡搞的,工程畢竟是在我們手裡爛尾的,中央一旦追究起來,在座的各位,恐怕難辭其咎。當然,我們今天開這個會,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而是要解決問題。大家都說說看,有什麼好的辦法解決? 陳運達一開始就表現了不願配合,他說,能有什麼辦法解決?除非誰有辦法向中央再要一筆錢回來。既然陳運達說了這話,等於就是不配合,其他常委,自然不好說話了,只是沉默。 趙德良說,省政府既然一次性拿出二十個億有困難,那想辦法搞到十個億呢?有沒有可能? 陳運達說,省裡的預算情況就那樣,每一分錢都派上了用場,從哪裡去搞這十個億? 趙德良是當過省長的,對財政工作非常熟悉。他說,集中一省之力,擠出十個億,應該問題不大吧?陳運達還要說話,趙德良伸出一隻手,制止了他,說,這件事,討論來討論去,也找不到一個好的解決辦法。我看這樣,我來拍個板,綠化和配套,由省政府通過財政廳解決。兩年時間,我不管你們去借去賒去騙還是去搶,總之,兩年之後,我要看到綠樹成蔭,公路等配套全部完成。 陳運達畢竟不好和新書記頂得太緊,何況,趙德良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要他拿出十個億來完成綠化和配套,並非十分吃力,所以,他也退了一步,說,那裝修怎麼辦? 趙德良說,這個你別管,你只告訴我,政府有沒有能力負責搞完綠化和配套? 陳運達說,那就這樣說定了,綠化和配套,由省財政統一負責,別的事,省財政不拿一分錢。 趙德良心裡也清楚,說省財政不拿一分錢,這是不可能的。內部裝修嘛,你省政府辦公廳的裝修,省財政不拿一分錢?你陳運達難道搬進毛坯房裡去辦公?如果省政府辦公廳你從財政拿錢裝修了,省委辦公廳,你不拿一點出來,恐怕說不過去吧。趙德良見陳運達鬆了口,心裡有數了,便說,好,就這樣定了,綠化和配套,由省財政負責,項目責任人,我看就是運達同志。雖然不需要立軍令狀,但運達同志,要對這件事負責到底。 余丹鴻說,那就還剩下室內裝修,這是個大頭。難不成我們搬進毛坯房裡去? 趙德良說,對,我們就搬進毛坯房裡去。 他這話一說,大家全都傻了。毛坯房能辦公嗎? 趙德良接著說,省委辦公廳和省政府辦公廳盡快將辦公樓的具體安排拿出來,分到各部委廳辦室去。等綠化和配套工程一完工,我們就搬家,至於各個部委廳辦室搬進去的是毛坯房還是裝修好的房子,我不管了。我只管一條,我一聲令下,說搬,全部就得搬,誰拉下,我撤誰的職。 大家明白了,趙德良這是在扔包袱,將裝修任務扔給了各個部委廳辦室,讓他們去八仙過海。最初,大家覺得這事難辦,畢竟,省委省政府機關的各部委廳辦室,都是靠財政撥款生存的,哪來的大筆錢去搞裝修?再仔細一想,如今的部門,誰沒有小金庫?沒有小金庫,平常的福利節假日的獎金就沒法解決,這個部門負責人就當不下去。別說部委廳辦室有小金庫,就是部委廳辦室下面的處室,也有自己的小金庫。把這些小金庫動起來,要完成裝修工程,還真不是一件難事。何況,那些錢躺在小金庫裡,是公家的錢,部門負責人絕對不能裝進自己的腰包,而工程一旦由省政府統一掌握,部門負責人別說分得一杯羹,就是聞一聞香,都不可能。現在,將裝修工程分拆到各個部門,不少人就可以從中獲得好處了。可見,趙德良雖然來的時間不長,對官場的一些套路,是熟得很。 省委辦公廳的裝修,主要是余丹鴻張羅的。據說,整個裝修工程,花了三千多萬,這筆錢,主要有三大來源,一是省財政撥了一點,二是辦公廳小金庫掏了一部分,三是找企業化緣弄了一部分。其中,辦公廳小金庫的錢和企業化緣,都分成兩個部分。比如企業化緣,只能解決一部分,另一部分,是由裝修公司帶資完成。而辦公廳雖然有小金庫,卻也沒有上千萬的資金,余丹鴻便要求各部門攤派一點。下面的處室,弄些私房錢不容易,自然是誰都不肯出。余丹鴻根本不顧大家的反對,將各處室的負責人召集起來開了個短會,會上只做了一件事,宣佈各處室出資的數目,根本不允許討價還價。很多處室的負責人慫恿唐小舟向趙德良告狀。唐小舟暗想,這個主意原本就是趙德良想出來的,他只要裝修完成,才不管你怎麼弄到這些錢。這樣的狀告了也是白告。 就唐小舟個人來說,他是歡迎早點搬家的,因為他在周邊的房地產投入了巨資,買完房子沒錢按揭,欠了銀行一大筆款。兩府早點搬家,當地的房地產增值就會加快,他獲得的利益回報,也就越大。 唐小舟從房地產投資中嘗到了巨大甜頭。和谷瑞丹離婚時,沿江路的一處房產,讓他獲得六十萬,再加上自己手上的一些錢,又由黎兆平打了個大折,三千二的售價,只收唐小舟二千五百元。唐小舟以三成按揭,一次性買下了九百多平方米的房產。 黎兆平不知是真有內幕消息,還是把穩了政府的脈博,知道兩府工程不可能再拖下去。他之所以願意以較低的價格將三期脫手,也是為了回籠資金,盡快讓四期上馬。清御泉居的四期工程總面積,相當於前三期的總和,需要調集的資金量巨大。現在又不能售樓花,黎兆平只好想了一個辦法,以較低的價格內部認購。 有一天,黎兆平對唐小舟說,有好事,別說我不照顧兄弟,我的清御泉居第四期,你要不要弄幾套? 唐小舟說,你那裡不是才建一半嗎?一年後才能交樓吧。 黎兆平說,我先搞內部認購,價格可以便宜一些。 唐小舟說,如果是這樣,我倒是有興趣,只不過,我的錢沒有興趣。三期那幾套,按揭款都沒錢交了,欠了一大筆。我哪裡還有錢買房子? 黎兆平說,你傻呀,你不會想辦法把資金盤活? 唐小舟不懂怎樣盤活資金,讓黎兆平教自己幾手。黎兆平說,現在,全國的房地產都在漲,據估計,無論是房產還是股市,有可能在近一兩年達到雙高峰。雖然不能說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可這樣的機會,以後可能是越來越少。至於資金問題,你手裡有固定資產,那就是資金,你可以把房產抵押給銀行。 唐小舟說,我怎麼抵押?房產證都還沒有呢。 黎兆平說,你這些年記者白當了。你不會把現在的房子賣出去一部分?房子賣了,剩下的房貸,你可以全部一次性繳清,那時,你就可以拿這些房產抵押貸款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29章 唐小舟找銀行的朋友咨詢了一下,知道這個辦法行得通。當初買下這些房產的時候,總價是二百四十多萬,首付百分之三十,約七十萬,半年來,他又分期支付了三十多萬,目前尾款一百四十萬。他如果能夠弄到一百六十萬,可以一次性付完房款和利息,拿到產權。而這些產權,目前值三百六十多萬,再利用一下銀行的關係,說不定能貸到五百萬。 這樣一想,唐小舟通了,剩下來的事,便是想辦法去弄這一百六十萬。 十年前,三哥創辦興唐食品廠的時候,手裡的錢不夠,號召家人參與投資。谷瑞丹缺乏眼光,覺得在鄉里辦那樣一間廠,根本沒有前途,無論如何不肯投一分錢,只肯借給三哥兩萬<5-1-7-z.c-o-m>,而且說明要收一分的利息。唐小舟不肯違背老婆,只得從自己的私房錢裡拿出一萬,暗暗投了進去。不久以後,首次借的那兩萬,三哥已經還清,而投資的一萬元,僅佔百分之五的股份。這麼多年,唐小舟沒有拿一分錢紅利,所有的紅利,全部滾動投入。按今天的規模計算,唐小舟當年投下去的那一萬元,已經值八十萬。 聽說唐小舟要退股,三哥罵他,說,你傻吧,你不想想,你當初投的是多少?一萬元,現在就值八十萬。八十倍啊,這麼好的生意,你到哪裡去找? 唐小舟說,今時非同往日,以前我只是一名記者,想怎麼投資就怎麼投資。現在我是政府公務員,身份變了,而且敏感了,再拿著這些股份,我怕燙手。 唐小栗說,你也知道,廠裡的錢,全部投進了二期工程,還貸了一大筆款,現在哪裡有錢退給你? 唐小舟說,不光我要退,我勸你也考慮逐步退出。你現在是副鎮長,說不定將來還有往上升的機會。就算你要辦廠,我也建議你不要在這裡辦,甚至別在縣裡市裡辦,最好是辦到別的地方去。 唐小栗說,你的這個憂慮,我也曾考慮過,但是,這間廠現在值一千多萬,如果把二期建完,值差不多三千萬,就算我想賣,誰能接得下來? 唐小舟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一個人不行,你可以發動大家都來持股呀,把股份稀釋以後,你還是大股東。而你收回一千來萬的現金,既可以考慮別的投資,就算不再投資,這一輩子,大概也夠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唐小栗開始在內部搞股份制改革,拿出一部分股份給廠裡的高管以及村民認購。這間廠畢竟是優良資產,大家都會算賬,明知這筆投資划算,所以爭著入股。最終一算賬,唐小舟拿回的不是八十萬,而是一百萬。後來,趙德良去興唐食品廠看看,唐小舟暗自慶幸,幸虧自己動手早,完全脫離了與這間廠的聯繫。尤其趙德良聽說這間廠是一位副鎮長開的之後臉色大變,唐小舟真有點心驚肉跳,暗叫好險。 卻說唐小舟收回了一百萬,又找關係將報社那套房子拿出來抵押貸款。那套房子市價只有二十萬,他卻貸了四十萬。最後還差二十多萬,直接向三哥開口借了。他很清楚,以自己此時的身份,只要找企業家開口,別說是一百多萬,就算是一千多萬甚至幾千萬,也有人願意,甚至不需要一磚一瓦的抵押。人家肯拿出這麼大一筆錢給他,自然是想獲得更為豐厚的回報,這種事,他是不願幹的。 還完貸款,拿到產權,他又將這些產權拿到銀行抵押,果然貸到了五百五十萬。清御泉居第四期還在建設中,內部認購價相對較低,黎兆平又給唐小舟打了個九折,一樓鋪面四千五,住宅三千三。首期三成按揭,他拿了一千五百平方米的鋪面,三千平方米的住宅。 聽說唐小舟要買這麼多房子,黎兆平嚇了一大跳,說,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這些房子,總值近一千七百萬。這麼大一筆貸款,你知道一年的利息有多少嗎? 唐小舟說,我也知道,這個計劃有點瘋狂。不過,兩府最多半年左右肯定會搬家,到時候,清御泉居的房地產肯定會漲。如果漲百分之十,這個利息就差不多沖銷了,如果漲百分之十五以上呢?就賺了。我的想法是,等房價漲起來,便將其中部分房產賣掉,回籠資金,以房養房。我現在這樣幹,最大的風險在於房價大跌,只要一年後,房價保持現有水平,萬一撐不住,最多也就是將第二次購買的房產拋出去,虧一年的利息。 黎兆平說,可是,這一年的貸款利息加按揭款,好幾百萬,你哪來的錢給銀行? 唐小舟詭異地笑了笑,說,我只好當老賴,先拖著,再和銀行打聲招呼。銀行的朋友幫我撐一年,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唐小舟之所以能弄出這麼大手筆的投資,也是因為這個換屆年與他的關係不大。趙德良來江南省才兩年多時間,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總算控制了全省的權力金字塔。此時,趙德良正是用人的時候,不太可能將唐小舟外放。他有一種估計,至少一年之內,趙德良不會放自己走。既然自己沒有別的好想,除了當好趙德良的秘書,有那麼點時間和機會,玩一玩投資,也是一種選擇。 再深一步思考,唐小舟也意識到,自己大概只有這個時候,才最適宜於投資。此前,經濟大權掌握在谷瑞丹手中,就算他想投資,也得經過谷瑞丹的審批,而審批手續,簡直比世界上所有的審批都難。現在沒有人管他,完全放開了手腳,只要設定底線,他就敢幹。同時,他又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夠得到一個實職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幹一番事業出來。那時,既沒有精力考慮投資,也不適合考慮投資。而在中國當官,自己沒有相當的經濟基礎,很難不被拉入經濟犯罪的泥淖,有了一筆錢墊底,他的底氣就足了。 現在余丹鴻談到搬家,唐小舟是最高興了。他想,半年之後,清御泉居的均價如果能夠上漲五百元,他就將部分房產拋出,還掉貸款,自己可以穩穩當當地當千萬富翁了。 趙德良沒有在搬家的事情上面過多停留,而是轉了話題,問余丹鴻,孟慶西一案,有進展嗎? 余丹鴻說,二十多天過去了,好像還沒有任何消息。 趙德良又問,各市的換屆情況怎麼樣? 余丹鴻說,正按省裡的統一部署進行,鄉鎮的黨代會,年前基本已經開過了,縣裡的黨代會,大多安排在四月和五月,市裡要晚一些,是五月到七月,雍州市是八月。 這是今年江南省的一件大事,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換屆年。換屆年有兩個概念,一是黨委換屆,一是政府換屆。黨委換屆的標誌,是黨代會,五年一次。政府換屆的標誌是人代會,也是五年一次。省市縣鄉四級,大大小小的會議,有三千多場,所以,民間說,官員們從年頭到年尾,整個就是在忙開會。鄉里的會,最多一天半就結束了,縣裡可能開三天,市裡也許是四天。一年有三百多天,要說,開這麼幾天會,就說一年都在忙,聽起來有些誇張。事實上,人們忙的並不是開會,而是會前準備。這裡所說的準備,既指會議的組織準備,更指對參會身份以及職位分配的準備。別看一個鄉級人大代表,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可在鄉里也算是一個人物,含金量還是很高的。更不要說副鎮長以上的職位了。尤其是那些有點實權的人,誰都想進步,而這種進步,又往往是跑出來的。大大小小幾萬名官員,前後差不多一年時間都在跑官,如果能夠將這些官員們跑官的軌跡在一張坐標圖裡標出的話,這個圖,實在是蔚為壯觀。 這個換屆年與唐小舟的關係不大,他也完全不需要關心。可他身處的位置不同,即使不關心,也勢必要被拖進去。非常明顯,這一段時間,他的電話要比平常頻繁得多,大多數是想請他幫忙安排面見趙德良的。唐小舟心中有些迷惑,這些人見了趙德良說什麼?難道說,趙書記,我覺得自己能力很強,政績也相當不俗,希望組織上給我壓壓擔子?如果不這樣談,見了又有什麼意義?你總不能拿一大筆錢,往趙德良面前一扔,說,趙書記,我要買官。以前在北京,遇到這類電話,他很好推脫。現在回了雍州,人家希望他安排一下,他就感到為難了。 所謂安排一下,自然不是通過正常途徑安排。正常安排要通過省委辦公廳,需要排隊,一個星期能見上面,就已經不錯了。除非理由充分,大多數正常安排,是打回票。非正常安排可以插隊,往往是唐小舟抓住機會,用點小技巧,見縫插針地安排進去。趙德良明知唐小舟參與了安排,通常也不會拒絕。可唐小舟心裡有譜,這樣的事,只能偶一為之,並且要讓趙德良覺得,這類安排是適當的,如果經常這樣幹,便會引起趙德良的反感,自己很可能就飯碗不保了。 打電話要求安排與趙德良見面的人中包括了瀘源市市長董有志和市委副書記文傑明,他們雖然未說出自己的目的,唐小舟心裡卻透亮。原市委書記宗盛瑤被雙規了,理論上,董有志和文傑明,都有接任的可能,他們想就這一職位找趙德良活動活動。 宗盛瑤是三天前被雙規的。 宗盛瑤曾經非常努力地活動,找過不少人,其中包括趙德良。他對趙德良說,自己在瀘源當了八年市委書記,既有成績也有錯誤,瀘源市這些年的經濟發展有目共睹,城市建設上了不止一級台階,在這些方面,他花了不少心血,操碎了心。當然,他也承認,他犯了很多這樣那樣的錯誤,他希望趙書記給他一次機會,既給他機會改正錯誤,也給機會他報答黨和人民。趙德良當然說得很官方,他說,省委一直都在給你機會,不然,你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位置。同時,我向你保證,省委一定會繼續給你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把握這些機會了。 後來,趙德良出差北京,梅尚玲往北京打電話,希望省委同意對其雙規。梅尚玲按照趙德良的指示,和夏春和一起去陳運達的辦公室向他匯報。陳運達一聽就感到頭大,卻又無可奈何。對一名市委書記進行雙規,肯定不是省紀委說了就算數的,不僅要向省委匯報,而且要向中紀委匯報。到了這一步,陳運達能幹什麼?他只好按照夏春和的意思,給余丹鴻打電話,要求余丹鴻以省委秘書長的名義通知宗盛瑤,第二天上午趕到省委辦公廳,向省委匯報瀘源市換屆的準備情況。 第二天,宗盛瑤先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和余丹鴻聊了幾句,自然會問,趙書記是不是從北京回來了。余丹鴻也說了實話,趙書記還在北京。宗盛瑤當時心中打鼓,既然趙書記在北京公幹,游副書記又生病住院,他向誰匯報呢?他畢竟不可能像普通刑事犯那樣,發現勢頭不對,立即拔腿便逃,此時,他就算預感大限已到,也無可奈何。宗盛瑤隨著余丹鴻走向三號會議室,越走心裡越發慌。三號會議室也在三樓,以前是一位副書記用的,現在沒有更多的副書記了,這間會議室通常都是空著的,利用率很低。他走進去的時候,見裡面坐著的是陳運達以及夏春和、梅尚玲等人,腦子頓時一炸,知道最後的日子到了,雙腿就軟了。儘管如此,他還是強裝鎮靜,分別和幾位領導打招呼。陳運達的臉色非常難看,並沒有看他,而是刁著一支煙,走到了旁邊的窗前,狠狠地吸煙去了,僅僅只是將背影對著他。夏春和也沒有說話,冷冷地坐在那裡,由梅尚玲和他談話。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0章 梅尚玲說,省委已經決定對你雙規,鑒於你的省人大和市人大雙重代表資格,有些手續必須履行,雙規還不能正式執行。我受省委委託,正式通知你,在省市人大沒有完成相應手續之前,你的所有行動,都將納入省紀委的控制範圍。梅尚玲沒有說明的是,差不多同時,省市人大常委會,正在審議他的代表資格。 宗盛瑤也知道,他的人大代表資格,只救得了他一時,救不了他一世。他非常鎮定地對站在窗前的陳運達說,省長,我能不能最後和你說幾句話? 陳運達的肩膀稍稍動了一下,並沒有轉身,而是說,你有什麼話? 宗盛瑤猶豫了一下,非常審慎地說,網上有些貼子,不知你看過沒有? 陳運達問,什麼貼子? 宗盛瑤說,你難道要等你下面的人全部完蛋了,才會醒嗎? 陳運達猛地轉過身來,語氣中頗有些惱怒地說,你什麼意思? 宗盛瑤已經無所顧忌了,索性說個痛快。他說,腐敗呀,受賄呀,這是什麼罪名,身在官場的人,我們誰不清楚?同時,我們都是黨政一把手,又有誰不清楚,所謂反腐只不過是我們手中的一把權力之劍?如果真要按公開宣傳的反腐敗,我們的官員,還有清白的嗎?這個答案,誰心裡都清楚。另一個答案,大家也都明白,那就是需要黨同伐異的時候,只要舉起反腐之劍,肯定刀刀見血。這些,我就不用說了,自從進入官場的那一天,我們就知道,早已經一隻腳跨進監獄大門了。 陳運達心裡不爽,想打斷他,說,好了好了,這些話不用你來說。 宗盛瑤卻不肯放棄最後的機會,搶著說,我想提醒省長的是,我們這些人,一直跟著你,風裡雨裡,你在後面發號施令,我們在前面衝鋒陷陣。結果怎麼樣?只不過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們落得這樣的結局,或許是我們罪有應得。可你想過你自己沒有?你正在成為孤家寡人。你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就像碼在沙灘上的沙雕,一個浪頭過來,就被蕩平了。當你前面所有的沙雕全部被浪蕩平以後,你想過會是什麼結果嗎?也許,下一個浪頭過來,你就和我們一樣,也成了一堆沙了。 有好一會兒,陳運達的臉色急劇地變化,夏春和以及梅尚玲都有些擔心,怕陳運達拍案而起。宗盛瑤和葉萬昌,是陳運達政壇的左膀右臂,是陳運達的得力兄弟。這兩個人一倒,陳運達在下面市州就失去了半壁江山。宗盛瑤這是在提醒陳運達,若要反貪,如今的官場,誰不能查出個幾十萬幾百萬?就算你一分錢不貪,過年過節人來客往,也是一個巨大的數目。人家用這種辦法翦除你的羽翼呢,你還在做夢嗎? 這番話,確實把陳運達逼到了牆角。夏春和以及梅尚玲都意識到,陳運達會非常尷尬,無法應對。不過,陳運達到底是修煉出來的,並非常人。他很快平復了自己的情緒,語氣極為冷峻地對宗盛瑤說,不錯,我一直非常看重你,也為你擔任更高的領導職務,做過不少工作。但是,宗盛瑤,我希望你弄明白一點,我陳運達不是我個人的陳運達,我是黨的陳運達,是為黨工作,為人民服務。我看重你或者推薦你擔任更高的領導職務,是希望你利用手中的權力,為黨為人民做更多的事,做更大的貢獻,不是要你搞貪污腐化。你為黨為人民做出了成績,我會支持你,甚至力撐你。但這並不包括你所犯的錯誤,更不包括你所犯的罪。在這一點上,我的立場我的黨性始終是堅定不移的。 宗盛瑤說,既然如此,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好自為之。 官場永遠處於航空管制狀態,官場就是一個大停機坪,上面停滿了飛機,每一架飛機都想提早起飛,可是,航道只有一條,你一定得等前面的飛機飛走,讓出航道。宗盛瑤自己放棄了飛行,排在他後面的董有志和文明傑,自然就有了機會。有了機會,並不等於你就一定能夠抓到,影響因素很多。 對於他們的請求,唐小舟只能在心中表示抱歉,這個忙,我幫不上。但話不能明說,這都是自成勢力的官場人物,自己還要在這個場中混,說不準將來的什麼時候,自己就會遭遇這些人。所以,他得說,好的,我盡量安排。不過最近事情比較多,趙書記特別忙,能不能找到機會,我現在不能肯定。 也有些電話,唐小舟直接匯報給趙德良,由趙德良來決定。 當天十點左右,唐小舟接到周昕若的電話,目的是一樣的,希望約見趙德良。 周昕若是省委常委,他要見趙德良,原本有兩個途徑,一是由他的秘書告訴省委辦公廳,由余丹鴻安排。一是他本人直接給趙德良打電話,他已經具備了這種直接對話的資格。可他並沒有遵循這一途徑,而是由他的秘書撥通唐小舟的電話,然後由周昕若向唐小舟提出這一要求。周昕若說,他不需要太多時間,大約十分鐘就夠了。對待周昕若,唐小舟就不能像對待下面的書記市長,他當即說,好的,我向趙書記匯報一下,過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趙德良聽了唐小舟的匯報,問,今天能抽出時間來嗎? 唐小舟說,基本抽不出來,今天的事情特別多,安排得很滿。 趙德良拿起日程安排表看了看,說,那安排在午餐後吧,你把時間安排緊湊一點。 唐小舟明白了,今天中午趙德良有個應酬,在迎賓館吃飯。和省委書記一起吃飯,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甚至很拘謹。趙德良很清楚這一點,許多時候,他只是表示一種姿態,走一走過場而已。吃完飯,趙德良回到辦公室,通常都會睡午覺。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到達辦公室時,周昕若早已經等在這裡。趙德良和周昕若握手,將他請進辦公室。唐小舟替周昕若沏茶。 周昕若說,小舟,你別忙,我和趙書記說幾句話就走。 話雖如此,唐小舟還是沏了茶,他進去的時候,恰好聽到趙德良問,你已經決定了? 周昕若說,以前,我還猶豫。這次聽說游傑同志的事,我徹底下決心了。 趙德良說,我真誠地希望你還站最後一班崗。 周昕若揮了揮手說,算了算了,我還是留著這把老骨頭多吃幾年米吧。 周昕若的任期到今年八月,也就是雍州市黨代會召開的時候,他完全可以堅持幾個月。但周昕若確實有自己的特殊情況,他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尤其是血壓高,已經出現過幾次輕度中風。醫生反覆提醒他,如果再不注意,有可能隨時倒下。周昕若和趙德良的談話,唐小舟聽到的也就是隻言片語,並不清楚詳細內容。可下午就有很多人打電話詢問,甚至將很多他沒有聽到的內容補充了。 這些打電話的人說,周昕若找趙德良主要談了兩個內容,一是向省委申請並轉告中央,批准他立即退休,不再留任何尾巴。省委或者中央如果同意在他退休的待遇方面考慮一下,他自然歡迎,如果不考慮,也就算了。二是向省委推薦接班人,他推薦的人,是市長溫瑞隆。溫瑞隆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這些年在雍州市幹得確實不錯,市長任期也已經是第二屆。 這些給唐小舟打電話的人,一是探聽有關情況,二是替雍州市算了算命。溫瑞隆無論是政績還是資歷,確實是市委書記最佳人選,加上周昕若的強力推薦,競爭力非常強,整個江南省官場,還真沒幾個人能與他相比。問題在於,溫瑞隆在雍州經營的時間太長,整個雍州市的官員,絕大多數是周昕若和溫瑞隆培養提拔的。如果溫瑞隆再繼續當兩屆市委書記的話,確實存在諸多不可控因素,加上雍州幫的中流砥柱游傑對江南官場失去了作用,溫瑞隆面前的變數,也就多起來。 場外人看班子,很容易看到班子內部的不團結。上層並不完全這樣看問題,如果下面的班子真像雍州市一樣,黨政團結如一人,上面是會充滿憂慮的。正因為這種憂慮,許多人認為,溫瑞隆想當雍州市委書記比較懸。假如溫瑞隆對這一職位失去競爭力的話,這個位置的可任人選就多了。其一,常委班子中,排在周昕若之後的每一個人,都是有力人選,他們的競爭力甚至超過了溫瑞隆。其二,市州書記,也是競爭對手。別說是市州書記,就是市長,也並非沒有可能問鼎這一職位。 晚上,孔思勤原本約好一起吃飯。 廳裡考慮提拔一批年輕的後備力量,唐小舟把孔思勤報上去了。余丹鴻對此有點意見,卻又不好過多地干涉,只是說,孔思勤的任職年限,好像還差幾個月吧? 唐小舟說,她是研究生畢業,不是本科生。 唐小舟也清楚,僅憑自己這麼一句話,很難改變余丹鴻的意見,他還得加把勁,便又添了一句,趙書記好幾次表揚小孔,說她很不錯,一個研究生,竟然可以在辦公廳干掃地抹桌子的事,這樣的同志應該培養。 余丹鴻不可能因為這樣一句話去問趙德良,甚至不可能因為一個副科級惹趙德良不高興。今年可是換屆年,他想更上一層樓,自然不會和趙德良有任何衝突。唐小舟抓住了這一點,趁機將孔思勤報上去。余丹鴻表示了那句話後,再沒有出聲,後來果然通過了。 孔思勤感激唐小舟,要慶祝一下,所以約定共渡這個夜晚。 沒料到,王宗平打來電話,說是黎兆平請客,要他一定出席。唐小舟知道,黎兆平每餐飯都排得滿滿的,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需要一兩個月才可能輪得上一回。上次見面的時間才不久,現在又要見,恐怕不是黎兆平提議,而是王宗平要求。王宗平給彭清源當了半年多秘書,目前還是借調身份,他心裡不踏實。唐小舟想,難怪王宗平這麼多年總是波波折折,他的心理素質就是差了一線。一個人的思想境界有多高,發展空間就有多大。思想境界就像頭上的天花板,哪怕運氣再好,發展空間,也不可能超越天花板,除非你人生際遇奇特,對你的思想空間進行了重新裝修升級。 既然是個小範圍的聚會,唐小舟便帶著孔思勤去了。 地點仍然選在喜來登。孔思勤是第一次到喜來登吃飯,進來之後,說,好像沒有傳說中那麼好嘛。 唐小舟說,這已經是雍州市最好的酒店了,超五星級。 孔思勤說,有一種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的感覺。 唐小舟笑,說,你大概以為是個超越你想像的東西,其實,這樣的東西,世界上哪有?所有東西,都是人的想像空間裡出來的,除非外星人,才能超越人類的想像空間。 兩人說著,來到包房,黎兆平永遠是第一個到的,也永遠坐在那裡等客人。王宗平也已經到了,兩人正在那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唐小舟將孔思勤介紹給兩位,黎兆平便拿她的名字開玩笑,說,你還是改名吧。 孔思勤不解,問道,改什麼? 黎兆平說,改思舟。 孔思勤的反應奇快,說,我如果思舟,那我就慘了。 王宗平問道,怎麼慘了? 孔思勤說,我思舟,舟不思我。那不成單相思了?單相思能不慘嗎? 黎兆平是個很傲氣的人,一般人很難入他的法眼,哪怕對方是美女,他所能表現的熱情,也是極其有限的。孔思勤似乎是一個例外,她的反應奇快,應答自然,與黎兆平有得一比。黎兆平看了她一眼,然後伸手入懷,從西裝口袋裡掏出LV錢包,拿出一張卡,放在孔思勤面前。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1章 孔思勤問,這是什麼?她不說這是什麼意思,而是說這是什麼。顯然,是什麼她早已經看清楚了,她想問的,恰恰是什麼意思。 黎兆平說,給你留下點印象,讓你改名的時候,考慮一下,是否改成孔思平。 孔思勤伸出手指,用兩隻手指夾著卡,正反看了看。黎兆平果然是大手筆,出手就是三千,還讓你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張紙而已。孔思勤說,可以考慮改成孔思一。 黎兆平問,為什麼是思一? 孔思勤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黎兆平說,你為什麼不說,平字的第一筆是一橫,萬里長征開始了第一步? 唐小舟暗暗吃驚,這兩個人,IQ和EQ都是一流,這麼一碰面,便是棋逢對手了。難怪黎兆平是情場高手,別說女人,就算是男人,也會為他而折服呀。 黎兆平和孔思勤比拚EQ,唐小舟便和王宗平說話。他已經清楚王宗平的目的,躲是躲不過的,不如乾脆挑明了,對王宗平說,你怎麼樣?好像不是太愉快? 王宗平說,說不清楚是一種什麼感覺。 唐小舟說,什麼原因呢? 王宗平說,只是一種感覺,不知道對不對。齊秘書長好像不希望我去省委辦公廳。 唐小舟明白了,王宗平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當初遇到的是一樣。省委辦公廳秘書長余丹鴻是陳運達的人,省政府辦公廳主持工作的副秘書長齊天勝,更是陳運達的得力干將。 想一想自己當初也曾有過這樣的困惑,便對王宗平說,其實這並不重要。 王宗平問,那什麼重要?你不知道,齊天勝是陳運達的一條狗,處處對我刁難。 唐小舟說,這沒錯呀。齊天勝雖然不是正職秘書長,畢竟是他主持工作。按照辦公廳的組織結構,秘書長就是一把手的首席秘書,直接對應的工作對象是一把手。秘書本來就是領導的一條狗。 社會結構是一種次序結構,那麼,這種結構,對於社會就是極其重要的,理論上,任何試圖破壞這種結構的行為,都是不被這個社會允許的,是錯誤的。有些人,動不動就對自己的上司不滿,甚至和上司對著幹,這是一種極其弱智的行為,是一種反社會次序的行為。中國有一句古話,叫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句話的準確表達,應該是順勢者昌逆勢者亡。更進一步說,也就是哲學家們總結出來的一句話,凡事順勢而為。在一個社會中,什麼是勢?組織結構,就是勢。一個人,如果連大勢都看不清楚,怎麼可能在社會上找到生存空間? 王宗平顯然不太贊成唐小舟的說法,他說,人總得有自己的個性自己的原則吧? 唐小舟說,個性是可以有,原則卻沒有。 王宗平說,一個人怎麼能沒有原則? 唐小舟說,任何人的原則,只能是社會原則,或者說,只能遵從社會原則。違背社會原則的個人原則,那不叫原則,叫叛逆。 王宗平顯然對這類話題興趣不大,他直接問唐小舟,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唐小舟說,還是那句話,以不變應萬變。既然你工作了半年,沒有叫你走,至少說明,彭省長對你的工作還是滿意的。 王宗平說,如果他滿意,為什麼不解決我的問題? 唐小舟說,又繞回來了,領導肯定有領導的考慮,要不然,他就不是你的領導,變成你是他的領導了。 趙德良主持召開臨時常委會,指定唐小舟做記錄。 後來,唐小舟仔細回味,趙德良之所以點自己的名,應該很認真地考慮過,他不希望參會的常委包括余丹鴻在內,因為記錄之類的事分心。 趙德良主持會議,開宗明義,說,今天我們開個臨時常委會,主要是因為游傑同志生病住院,他本人已經向省委以及中組部提出辭呈,希望同意他退休。我和中組部交換過意見,準備接受他的請求。另外,周昕若同志的任期快滿了,昕若同志是我們江南省幹部隊伍中的老人,這些年,無論是雍州市的工作,還是省委常委的工作,都幹得很出色。我原想,可能的話,希望昕若同志繼續為黨工作幾年。但昕若同志也有自己的客觀情況,這些年的工作太投入,壓力也大,身體需要休養,他主動提出退出來。我做過昕若同志的工作,他的態度很堅決。我和其他幾位同志也都交換過意見,大家都認為我們不能鞭打快牛,該替個人考慮的,一定要考慮。因此,省委基本同意昕若同志的申請,並且將昕若同志的意見,報告中組部。對於游傑同志以及昕若同志的繼任人選問題,我們需要提出備選方案,以便中組部統籌考慮的時候參考。今天這次臨時常委會,就是要解決這個推薦候選人問題。 說了開場白,趙德良看了看大家,然後喝了一口水,又說,先是不是由昕若同志說幾句? 周昕若早有準備,他也知道,在常委會這樣重要的會議上,由不得自己長篇大論,所以只是簡單地匯報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向常委會正式提出退休申請。最後,他倚老賣老了一次,推薦溫瑞隆接任雍州市委書記。 唐小舟注意到,周昕若直接提出溫瑞隆這件事,讓一些常委顯得意外,趙德良皺了皺眉頭,陳運達看了周昕若一眼,表情顯得有點複雜。夏春和則看了趙德良一眼,似乎是說,這不是給省委出難題嗎?馬昭武則低下了頭,在面前寫著什麼。余丹鴻的目光,在幾個人的身上轉來轉去,他顯然在暗自進行評估。他或許會想,這樣的局面對自己更為有利。他和溫瑞隆都是副省級,可他是省委常委,溫瑞隆不是,他和溫瑞隆競爭的話,優勢稍稍明顯。而周昕若不按常理出牌,可能引起其他常委不滿,情感上,溫瑞隆又處於劣勢。 趙德良說,昕若同志自己退下來,同時考慮好了接班人,這種做法,是值得肯定的。既然昕若同志提到了雍州市委書記人選問題,那我們就先討論一下吧。大家都有什麼想法? 趙德良的話音剛落,羅先暉第一個發言了。他說,這些年,溫市長在昕若書記的正確領導下,雍州市的經濟建設,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這是不需要過多討論的,大家有目共睹。不過我想,雍州是江南省的省會,雍州的穩定和發展,關係到整個江南省的經濟狀況和社會穩定。溫市長一直在政府口工作,沒有黨口工作的經歷。對於雍州這樣一個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城市來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選拔一個具有更為豐富黨政工作經驗的同志更合適一些?當然,這僅僅只是我個人的意見,提出來,供大家參考。 唐小舟暗想,羅先暉代表的,應該是陳運達一派的意見,顯然,他們的目標在推出余丹鴻,自然就要打壓溫瑞隆。這個頭一炮,倒是很符合趙德良的意願,對於他推出彭清源,有絕對好處。 夏春和第二個發言,他說,雍州是江南省的省會,是江南省的臉,對於雍州的班子,我認為還是穩一點為好。 趙德良說,春和同志,先暉同志,你們不能這樣務虛。我們這次會議,主要是提出人選,最終決定,那是中央的事。所以,希望你們更具體一些。 丁應平說,我覺得清源同志就很適合擔任雍州市委書記。 彭清源立即說,這個話題,我請求迴避。 趙德良轉向陳運達,問道,運達同志的意見呢? 陳運達說,迴避一下也好。 趙德良說,那好,清源同志,你先迴避,等我們討論下一個議題的時候,你再進來。 彭清源離去。趙德良對丁應平說,應平同志,你繼續說。 丁應平說,我之所以提議清源同志,有幾個方面的考慮。第一,清源同志在下面既當過行署副專員,地委副書記,也當過行署專員和市委書記,黨政工作經驗十分豐富。第二,清源同志在常委中的排名,排在昕若同志之後,由他來擔任雍州市委書記,實際只是往前挪動了一小步。這個人選,應該更容易獲得中組部的通過。既然我們只是向上推薦,我想,省委應該充分考慮一下成功率。 陳運達等人,原計劃推出余丹鴻。以余丹鴻和溫瑞隆比拚,實力更強的是余丹鴻。現在,丁應平提了彭清源,實力比余丹鴻又要強得多,再推出余丹鴻,意義就不大。他顯然還有預案,既然料到不可能達成目標,自然就退了一步。他說,我覺得昕若同志的提議是深思熟慮的,審慎的。溫瑞隆同志雖然沒有抓過黨委工作,看上去是一大弱點,可也有最大的優點,他一直在雍州工作,對雍州的情況,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雍州工作,可以說政績斐然,又年富力強。我贊成推薦溫瑞隆同志。 後來便圍繞這兩個人選討論,因為游傑缺席,彭清源迴避,軍區那位常委因故未能出席,常委便成了雙數,逐一表態之後,形成了溫瑞隆比彭清源多出一票的局面,最後只剩下趙德良沒有表態了,他這一票非常關鍵,如果投給溫瑞隆,溫瑞隆就多出兩票,即使軍區那位常委補投一票支持彭清源,也不可能改變結果,最終推薦的,只可能是溫瑞隆。 趙德良最後總結說,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們上報兩個方案,清源同志年紀稍大一點,黨政工作經驗都很豐富,我們作為方案之一報上去。瑞隆同志年富力強,屬於我們江南省幹部隊伍中第二梯隊的中堅力量,具有較強的競爭優勢,我們同時報上去,最好能夠形成雙保險。 這就等於趙德良將自己的一票投給了彭清源,話卻說得不偏不倚,很有分寸。 唐小舟心裡清楚,趙德良是傾向於彭清源的。倒不是他不喜歡溫瑞隆或者覺得溫瑞隆有什麼問題,而是出於權力平衡的考慮。提高彭清源的權重,對於制約陳運達有好處,儘管在常委排名中,陳運達和彭清源之間還隔了好幾位,但雍州市市委書記這一職位,在整個江南政壇的份量很重。 常委們因此決議,由余丹鴻負責向中央打報告,推薦彭清源和溫瑞隆作為雍州市委書記候選人。 接到余丹鴻的電話,彭清源返回會議室,會議開始下一個議題,討論推薦游傑繼任人選。這個人選有點特別,屬於江南省的三號人物,所有常委中,大概除了趙德良和陳運達兩人之外,誰都想獲得這個位子。問題在於,連彭清源都只是往前挪了一位,甚至還要和溫瑞隆競爭,此事成了一種示範,其他人心裡或許會想,要來一個大跨度的飛躍,可能性已經不是太大,所以,一開始,顯得有點冷場。 儘管彭清源剛才迴避了,但對於結果,他心裡大致應該有數,知道副書記這個位子,不屬於自己了。他第一個打破了沉默,說,我覺得,這個位置關係到江南省未來十年八年的穩定和發展,我們應該考慮年紀較輕且富有豐富組織工作經驗的同志。我提議推薦昭武同志。 他這話一出,馬昭武立即提出迴避。有了彭清源前一次的迴避,馬昭武的迴避就是成例,馬昭武隨後離開了會場。 剛才討論雍州市委書記,陳運達的計劃落空,現在考慮的是推薦副書記,他自然要力爭。彭清源的話音剛落,他便說,我同意清源同志的意見,推薦這個人選,第一,要考慮選拔更為年輕的同志,第二,對於清源同志的意見,我作一點點補充,清源同志說,要充分考慮組織工作經驗,我覺得還不是十分全面,應該具有豐富的黨務工作經驗。就這兩點而言,我認為余丹鴻同志,也是非常適合的人選。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2章 余丹鴻被點到了名字,同樣得迴避。 此時,唐小舟才意識到,趙德良為什麼指名讓自己記錄,原來,他早就料到,陳運達可能提名余丹鴻而余丹鴻需要迴避。趙德良這個人,政治嗅覺實在太敏感,預見性之強,太令人吃驚。同時,唐小舟又想,這裡面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按照池仁綱提供給趙德良的情報,陳運達的原計劃是推薦羅先暉為副書記候選人,推薦余丹鴻為雍州市委書記候選人。是池仁綱的情報不准,還是陳運達臨時變陣了? 仔細一想,唐小舟多少有些明白了。如果余丹鴻能夠被推薦為雍州市委書記,陳運達力推羅先暉擔任省委副書記,便是情理之中。可因為趙德良這邊將彭清源推薦為雍州市委書記候選人,余丹鴻和彭清源之間,實力懸殊太大,幾乎沒有勝算。陳運達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放棄了對雍州市委書記一職的競爭,全力競爭省委副書記。因此,他需要考慮,自己手中的兩張牌,哪一張競爭力更大,哪一個是自己更樂於推出的?這兩個人相比,他在私人情感上更傾向於余丹鴻,具備競爭力的,也是余丹鴻。 余丹鴻當過市長、市委書記,又在省委辦公廳干了很多年,從政經歷和馬昭武比較相近。羅先暉卻不一樣,他一直從事公安政法工作,沒有管過全省黨務,更缺少全局工作經驗,與馬昭武相比,弱勢明顯。此外,余丹鴻和陳運達的關係更近一些,羅先暉雖然也屬柳泉幫,和陳運達的關係,畢竟沒有餘丹鴻那麼緊密。再其次,此時推出余丹鴻,也等於留有後著,將來,馬昭武真的當了副書記,考慮組織部長繼任人選時,余丹鴻可能因為這個提名而增加分值。 作為紀委書記和政法委書記,夏春和以及羅先暉在常委中的排名是非常靠前的,兩人均沒人提名,又不好自己站出來提自己,顯得很失落。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同盟軍。夏春和的同盟軍,原本是游傑。游傑生病住院,他便失去了支撐,現在惟一的希望,只有趙德良。在工作上,夏春和同趙德良比較靠近,也能積極配合。他顯然希望趙德良能夠提名自己。趙德良卻像沒有看到一樣,低頭在本子上寫著什麼。羅先暉就更加尷尬,他和陳運達之間有默契,原計劃是推他,現在陳運達突然提名余丹鴻,讓他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羅先暉搶先表態說,我支持提名昭武同志。 他的話一出,陳運達的臉色立即變了。他大概已經意識到,臨時變陣,使得自己失去了一個同盟軍,犯了官場大忌。可事情已經發生,挽回是不可能了,只得硬著頭皮往下撐。 幾個常委中,馬昭武和余丹鴻迴避了,剩下的人,支持馬昭武的迅速佔了多數,尤其是羅先暉也投了馬昭武的贊成票,陳運達就變得孤立起來。 逐一表態的結果,夏春和投了棄權票,周昕若似乎為了回報陳運達支持溫瑞隆,將自己那票投給了余丹鴻。 最後趙德良表態,卻沒有像推薦雍州市委書記人選那樣搞平衡,而是說,丹鴻同志是個好同志,這些年為省委辦公廳的工作操了不少心,為穩定江南省的大後方,做出了傑出的貢獻。同志們的推薦投票,也都是非常認真慎重的,都是從江南省工作的大局出發,從黨和人民的利益出發。這一點,非常值得肯定。既然絕大多數同志認為推薦馬昭武同志更適合一些,我看是不是暫時不推薦余丹鴻同志,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說到這裡,趙德良看了看大家。唐小舟以為陳運達會拒理力爭,替余丹鴻出頭。可是沒有,他一言未發。事後,唐小舟仔細想了想,也漸漸明白了,余丹鴻畢竟是排在最後的常委,直接將他推到副書記的位子上去,確實會有很多人不服,尤其在沒有得到省委書記支持甚至在常委會上僅僅得到兩票的情況下,要拚力爭取,難度之大,可以想像。與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還不如順勢而為,因勢利導。如果馬昭武真的當上了副書記,常委中,最有可能接替組織部長的,就只剩下余丹鴻了。能夠讓他擔任組織部長,對自己來說,倒不失為一件大好事。 趙德良見大家再沒有反對意見,最後拍板,向中組部上報,推薦馬昭武作為江南省委副書記候選人。 常委會一散,消息就傳出去了。人們傳得最多的,當然不是馬昭武要當省委副書記,而是彭清源要當雍州市委書記。儘管省委副書記的職位要比市委書記高,可市委書記是實缺,是一把手,手裡捏著很多人的前途命運。唐小舟覺得奇怪,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僅僅只是推薦,還要到中組部去走程序,結果如何,別說這些民間組織部掌握不了,就算是趙德良也掌握不了吧。 當然,也有幾個特別密切的人在和唐小舟通電話時進行了一番分析。他們說,黨管組織人事,任何一級書記,手裡最富餘的資源,是官帽子,最緊缺的資源,也是官帽子。之所以說最富餘的資源,是因為所有的官帽子,都捏在書記手裡,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可是,對於巨大的需求市場而言,書記手裡的帽子又實在太少了,遠遠無法達到需求平衡。任何一位書記,手裡一旦出現了空出的帽子,都希望將這頂帽子在內部解決掉。江南省一下子出現了兩頂大帽子,這樣的情形,還是非常少見的。這兩個位子的鬆動,很可能令幾百人甚至幾千人受益。也有人分析,在班子配備問題上,中央通常是比較偏向省委書記的,畢竟需要省委書記掌握一省權力嘛,肯定會全力支持省委書記的工作,但同時有兩個重要職位出現時,完全尊重省裡的意見,可能性不大,最好的結果,大概是解決一個。這一個,很可能是雍州市委書記而不是省委副書記。趙德良大概也清楚這一點,才會同時將兩個位子都推薦候選人。 圍繞這兩個位子,大量的活動開始了,有人盯著常務副省長的職缺,也有人盯著組織部長的職缺,對於正廳級幹部來說,一旦上了這兩個位置,前面的路,就完全不一樣了。 比較有趣的是王宗平,他在當晚給唐小舟打來電話。他問唐小舟,聽說彭省長要到雍州市,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你王宗平難道沒有在官場混過?沒有下文的事,自然當不得真。可這話他不好說,只得說,我也聽到一些說法。 王宗平說,算了吧老兄,你還和我賣什麼關子? 唐小舟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王宗平說,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要到雍州,所以一直沒解決我的問題,省了麻煩。 唐小舟說,既然如此,你就沒有什麼好擔心了。 王宗平說,我現在也理解了你勸我要耐心的話。 唐小舟連忙解釋,我只是就事論事,可沒有你所理解的暗示。 王宗平說,我知道。 放下電話,覺得辦公室裡突然一黑,唐小舟有點詫異,抬頭一看,谷瑞丹竟然站在門口。她的個子有點大,似乎又胖了一些,看上去顯得有些壯碩,加上穿了警服,警帽讓她變得高大起來,站在那裡,便將整個門堵了,光線照不進來,難怪會有室內一暗的感覺。唐小舟暗想,這個女人怎麼陰魂不散?我和你早沒半點關係了,你怎麼還死纏爛打?可這畢竟是辦公室,他不好表示任何不滿,只得耐著性子,問她,你怎麼來了? 也不知她是腦子短路還是怎麼了,答說,我對他們說,我是你老婆,他們就放我進來了。看來,你遵守了我們的約定,沒有把我們離婚的事說出去。 唐小舟簡直想衝上去抽她一個耳光。這裡可是省委,人來人往的,這話說不准就會被誰聽去,然後迅速傳播開來。他換了一個說法,問,有事嗎? 這個女人,大概還以為自己十八歲,說,沒事就不能再找你了? 唐小舟懶得和她多費口舌,說,我這裡事很多,你有事就快說。 谷瑞丹不請自坐,說,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唐小舟原想一口拒絕,轉而一想,算了,這傢伙有狂躁症,別惹惱她,吵起來就難看了。說,好哇,我看一看時間。 他故意拿出本子,翻了翻,然後說,這個月全部排滿了,沒有時間,要不,下個月再約? 谷瑞丹顯得有些著惱,卻又知道他現在工作的性質,尤其自己是來求人的,不得不忍。她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堆上了笑臉,說,你答應我的事,怎麼樣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問,我答應你什麼事? 她說,幫我解決正處呀。 他很想說,有合同嗎?你把合同拿給我看。同時又想,這個女人也真是,拿雞毛當令箭呀,自己何時答應過幫她解決正處?她雖有此一說,他卻根本不可能答應。他不想和她糾纏,只是沉默著。 她說,要不,能不能這樣?你幫個忙,把他安排到下面去當局長,把位子幫我讓開。 唐小舟一直以為谷瑞丹是個沒感情的女人,現在又覺得自己錯了,她對那個翁秋水,好像用情很深啊,甚至不惜放下架子和自尊替他跑官。他在心中暗說,我操,他偷了我的老婆,還要我賠他一筆偷人精神損失費?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天下又哪有這樣的傻瓜?她不是腦子進水了吧,這樣的事也跑來求我。 他站起身來,往水壺裡裝了些水,提著水壺對她說,看機會吧。又說,我先過去一下。也不理她,轉身去了趙德良的辦公室,替他續了水,正準備退出來,趙德良叫住了他,說,小舟,你坐一下。 唐小舟心中大喜,那個女人可能還在自己的辦公室,正不想回去面對她呢。他提著水壺站在那裡,卻沒有坐下。趙德良似乎並不真的要他坐,而是揮了揮手中的一份材料,說,你對這個怎麼看? 唐小舟掃了一眼,這正是吉戎菲報上來的材料。他讓吉戎菲三天之內將材料搞完,實際上,吉戎菲用了一個星期。他知道黨政部門的辦事速度,組織一個十幾人的寫作班子,就是相互間的磨合,都需要幾天時間,因為吉戎菲親自抓,速度才快了起來。即使如此,也用了一周時間。這個材料,昨天才送到文舒那裡,文舒知道是唐小舟催著要的,便沒有按照正常程序先報幾個副部長然後報部長,他將材料報部長副部長的同時,直接呈送了省委辦公廳唐小舟的辦公室。唐小舟拿到這份材料,沒有絲毫耽擱,立即送給了趙德良。為了讓趙德良盡快看到這份材料,他甚至有意將其他材料壓下來。 見趙德良主動問起這份材料,他心中一喜,又不便喜形於色,只是不露聲色地說,對於組織人事工作,我不是太瞭解。不過,我當記者的時候,採訪過不少現代企業,他們的人力資源管理,採取的就是這種量化目標的方式,準確客觀,一目瞭然,避免了對某個人模稜兩可的評價,效果是非常理想的。 趙德良揮了揮手上的材料說,看來,東漣市委組織部有能人啊。 唐小舟可不願這份功勞被別人搶走了,說,去年,我當掃黑聯絡員的時候,去過東漣幾次,我聽說,這事是吉戎菲書記的意思。為了進行這個改革,吉書記做了大量準備,她本人報考了雍州大學的EMBA,另外,她還在市委組織部和縣委組織部選拔了六位組織幹部公派去讀MBA。 趙德良說,吉戎菲讀EMBA的事,我聽說過。她原來是有針對性地讀書啊。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3章 唐小舟明白了,吉戎菲讀EMBA的事,在官場確實有些說法。所謂EMBA,用英文一標,顯得神秘了,其實就是高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的英文簡稱。所謂工商管理,也就是企業的程序化管理,這種課程是針對企業家或者企業高級白領的,培養的是企業的高級管理人才。如今高級領導幹部拿學位成風,幾乎所有的高級領導幹部,都會通過各種辦法拿到碩士甚至博士文憑,而這些領導既不去學校授課,也不親自寫論文,只要交錢,就能輕而易舉拿到學位。這種學位,對領導人的實際能力半點作用都沒有,僅僅只是為自己的仕途貼金而已。吉戎菲讀EMBA,人們更認為她是為文憑而文憑。畢竟,EMBA培養的是商業高級管理人才,她一個高級黨政幹部,讀這東西有什麼用?顯然,對於吉戎菲讀EMBA的議論,傳到了趙德良這裡,並且對吉戎菲產生了不好的影響。 唐小舟解釋說,我聽說,她就是為了搞這個人事制度改革,才去讀EMBA的。 趙德良問,你對這件事很清楚嗎? 唐小舟當然不能說真話。他說,不是太清楚,只是別人議論的時候,我聽說了一點。春節的時候去高嵐,我和吉書記聊了幾句,問過這件事。 趙德良說,你安排一下,這個星期,抽一天時間,我們去一趟東漣,對這個方案進行一次專題調研。組織部可以多去幾個同志,昭武同志要親自去,另外再安排什麼人,你和昭武同志一起商量。 唐小舟正要離開,又想到一件事,便停下來,問道,要宣傳部派人去嗎? 趙德良說,宣傳部派個人去也好。這一次,我們主要是調研考察,增加一些直觀印象。關於這件事,我還沒有形成系統概念,是否進行全面宣傳,等調研之後再決定,宣傳部門先跟一跟也好。 回到辦公室,谷瑞丹還在那裡。唐小舟一陣心煩,說,你還沒走? 谷瑞丹說,你還沒答應我呀。 唐小舟想,我既不是省委書記也不是組織部長更不是慈善家,何況就算我是,你是我的什麼,翁秋水又是我的什麼?簡直是滑稽。他說,你說的事,我沒法答應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現在要出去辦點事。 谷瑞丹說,那我在你的辦公室等你。 唐小舟說,那不行,我這裡有很多重要文件,紀律規定,除非我在場,否則,任何人不能留在我的辦公室。連秘書長都不行。 谷瑞丹無可奈何,只得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卻並沒有遠去,仍然等在門口,見唐小舟拿著本子出門並且將門鎖好,便跟在他的後面下樓。辦公廳的一些人見了他們,還以為是夫妻倆,熱情地打招呼。唐小舟只好機械地應答。谷瑞丹仍然見縫插針,求唐小舟幫他們一把。她再一次提起沿江路那套房子,作為報答他的條件。唐小舟想,她大概以為,自己貪財,別人一樣貪財吧,只要出得起價,在官場是一路暢通的。這樣兩個人,竟然也可以在官場混下去,可見這個官場規則,真的是已經爛了。 唐小舟一言未發,到了樓下,向她說了聲再見,快步走開了。 剛剛走了幾步,有手機短信進來,他一邊逃一般快步走著,一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竟然是冷雅馨。一如既往,是一個禪學小故事。 故事說,某日,擔山和尚與一道友同行在泥濘的路上,恰遇天下起了雨,地下積了水,路更加泥濘。在拐彎處,他們遇到一年輕漂亮且性感的姑娘,姑娘穿著綢布衣衫,衫上套著絲質衣帶,衣袂飄飄,根本無法通過這段泥路。擔山和尚說,來吧,姑娘,我抱你過去吧。說著,擔山和尚將漂亮姑娘抱過了那段泥路,到了好路,將姑娘放下,兩人繼續趕路。一路上,道友十分困惑,終於忍不住,問他,我們出家人不近女色,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性,那是非常危險的,你為什麼要那樣做?擔山和尚說,你是指那個女人嗎?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還抱著嗎? 自從去年國慶節晚上,她約看煙火放了自己鴿子並且未給解釋,唐小舟便決定不再理她。每隔一段時間,冷雅馨會給他發一條短信,內容都差不多,全都是禪宗小故事。每次看過,他將短信刪了,卻不回。有許多次,他都想過將她的電話號碼刪了,可總在最後時刻打消了這一念頭。這次也一樣,他刪了短信,猶豫了一下,仍然將手機放回了衣袋。 來到組織部,敲了敲馬昭武部長的門,馬部長冷冷地說了一聲進來。唐小舟推開門進去,馬昭武並沒有抬頭,在寫著什麼。唐小舟叫了一聲馬部長。馬昭武自然辨得出唐小舟的聲音,抬起頭來,頓時一臉熱情,說,小舟呀,你怎麼來了?有事打個電話來就行嘛。快請坐快請坐。他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繞到前面,與唐小舟握手。 唐小舟說,趙書記看了東漣市委組織部送上來的材料,說這個星期安排時間下去看看。 馬昭武愣了一下,說,材料?什麼材料? 唐小舟明白了,文舒雖然將材料送給了部長以及其他副部長,這些官老爺們肯定還沒有看。他知道這份材料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遞呈,不知會壓到什麼時候。唐小舟說,東漣市委組織部搞了個組織人事工作改革方案,目前在兩個縣試點。他們將有關方案報送省委組織部,省委組織部給辦公廳也送了一份。 馬昭武說,哦,小舟,謝謝你。 唐小舟說,趙書記對這份材料很感興趣,說要在這個星期安排個時間去東漣調研。他希望組織部方面由馬部長親自去,再安排一個副部長下去。其他人員,由部裡具體安排。趙書記讓我過來和你溝通一下。 儘管馬昭武還不知道那個材料的具體內容,但安排相關人員陪省委書記下去調研,他是內行的。別說陪省委書記,就算是他這個組織部長下去,該由哪些人作陪,他心裡都是有數的。他當即報了一串名字,唐小舟一一記下。 離開組織部,手機短信又來了,一看,還是冷雅馨。 冷雅馨問,唐哥,你不理我了嗎?因為上次的事,生我的氣了? 唐小舟不理,刪了短信,正準備將手機放回衣袋,又一條短信進來了,打開來看,還是冷雅馨的。她說,我知道你生氣了,上次的事,之所以一直沒有向你解釋,是因為這半年多來,我一直在處理,在沒有處理好之前,我不想說。現在事情已經徹底過去了,如果你給我機會,我會詳細向你解釋。 唐小舟原本不想回復,想了想,還是寫了一句話:那個女人嗎?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還抱著嗎? 他的意思是,我早已經將那件事以及與那件事有關的你這個人放下了,現在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這個女人果然聰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回了一條短信,說,我一定要當面向你解釋,請一定給我一個機會。 唐小舟想,能有什麼解釋?無非是感情什麼的事吧。年輕的孩子們,將感情當成一種遊戲,並且希望這種遊戲越複雜越起伏跌宕越好。在他們看來,感情遊戲就應該是這樣的。唐小舟經歷了一場複雜無比的感情遊戲,那樣的遊戲就像毒藥,讓人慢性中毒直至死亡。他好不容易從這種毒藥中脫離出去,無論如何不願再去嘗了。對於所有感情遊戲,他寧可盡可能地簡單,哪怕簡單到就像徐雅宮或者孔思勤那樣,只有性愛,或者就像鄺京萍那樣,只是一種交換。如果更進一步,他倒寧願是舒彥那樣,只是一次淺淺的握手。 他什麼話都沒說,將手機裝進了衣袋—— 快下班的時候,接到吉戎菲的秘書打來的電話。電話很快轉到了吉戎菲手裡,她說正在趕往雍州的路上,問唐小舟有沒有時間一起吃晚飯。 唐小舟原以為,吉戎菲和別人不同,不熱心甚至不屑於跑官。現在看來,人都是吃五穀雜糧的,並沒有例外。趙德良要下去考察東漣市的組織工作改革,吉戎菲自然清楚此事意味著什麼,接到省委組織部的通知,她便坐不住了,立即前往省城。吉戎菲來省城幹什麼,唐小舟大概也清楚,和自己見上一面,摸一摸情況,並且商量一下接待省委書記的相關細節。如果是鍾紹基或者鄭硯華遇到這種事,很可能在電話中問一問,吉戎菲是女人,她的工作方法甚至思維方式,顯然與男人不同。 鍾紹基或者鄭硯華之所以僅憑電話來解決這類事,一是他們覺得和唐小舟之間,已經成為了哥們兒,既然是哥們兒,所有的事,都可以通過最簡單的方式解決。二是覺得自己既是大哥,政治地位又高一截,太過恭敬反而顯得生分了。吉戎菲肯定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男人和女人之間,要麼是情人,要麼是仇人,要麼是路人,根本沒有哥們兒一說。她和唐小舟的關係,雖說由來已久,可要她進行一番定位,還真是難說,三種人的哪一類都沾不上邊,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將他當成真正的二號首長。唐小舟因此暗歎,難怪這個女人能夠到如此高位,僅從這麼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其心思縝密。同時,他也意識到,社會無論如何鼓吹男女平等,男女都是不平等的,差出的那一大截,必須靠你用智慧和汗水去彌補。 唐小舟說,吃晚飯肯定沒有時間。你住下來後,把房間告訴我,我抽時間去看你。 吉戎菲說,我在喜來登預定了房間,連你的房間也預定了。 唐小舟來到喜來登時,已經過了九點。吉戎菲帶來的人不少,她放這些人自由活動去了,喜來登必須有房卡才能進入電梯,吉戎菲只好自己下樓來接唐小舟。兩人一起上樓,進門後,吉戎菲拿出一張房卡,遞給他。茶是早已經沏好了的,此時喝正當其時。吉戎菲比較喜歡喝咖啡,唐小舟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應該坐在哪一張沙發上。 吉戎菲說,知道你很忙,這麼晚把你叫出來,實在是不得已。 唐小舟說,見外了不是?你是我姐,我們之間,哪需要這麼客氣? 吉戎菲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唐小舟說,你看你,越說越遠了。 吉戎菲揮了揮手,說,好好好,我不說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唐小舟說,這有什麼不好辦的?你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吉戎菲說,我怕這件事沒有做好,枉費了你一片苦心。 唐小舟說,你們的那個材料,我看了,總體來說,非常好,甚至比我想像的還要好。當然,肯定也會有些問題,但有問題不是什麼壞事。有問題在執行中發現,在發展中改進,更給領導參與提供了空間,是大好事。我的總體感覺,最好的部分,是人事檔案的電腦化管理,並且可以提供公開查閱,這是一種超前的東西,至少在我們的人事檔案管理中,提出了新課題,僅此一項,就算是很大的改革成果了。 吉戎菲問,趙書記這次下去,難道就為了這個? 唐小舟說,你自己也是老闆呀,當老闆的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 吉戎菲說,老闆和老闆不一樣。當然,老闆都喜歡看到政績,這是共通的。可到底是看到什麼樣的政績,千差萬別了。有些老闆,他並不是要自己看到政績,而是要他的老闆看到後,覺得是了不起的政績。因此,他們就不太在乎是不是政績,只在乎別人看起來是不是政績。這也就是現今到處都是政績工程的癥結所在。我是一個女人,女人和你們男人不同。女人更喜歡一些實在的東西,一些扎扎實實的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不喜歡花架子。但就是實在的東西,也是見仁見智。有人覺得實在的東西,就是數字,就是GDP,也有人或許不這樣看。至少,我就不這樣看。我更樂於看到一種體制機制上的順,有了這種體制和機制上的順,做任何事,可以事半功倍,可以輕鬆順手。正因為女人做事比男人難比男人累,所以,我希望能夠輕鬆地做事,更希望做的事能夠一目瞭然。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4章 唐小舟說,恐怕所有老闆,都喜歡看到一些扎扎實實的東西吧?這種扎扎實實的東西,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建樹。只不過建樹和建樹也有不同,有些建樹是物質的建樹,有些是精神的建樹。物質的建樹立在那裡,誰都可以看到,誰都能夠認同。精神的建樹不同了,十個人就有十種不同的看法。 手機短信一次又一次響起來,有些短信,唐小舟會回幾個字,有些,他會回一個電話,簡單地聊上幾句,也有些,他置之不理。其中有一個短信是冷雅馨的,問他,在幹嘛?我能和你聊聊嗎?他沒有回。 吉戎菲轉了一個話題,問他,這次空出了兩個常委,你有什麼估計? 唐小舟當然有他的估計,他的估計是建立在自己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基礎上的,但這種估計,他不能輕易說出來。他說,你好像不太在乎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吉戎菲說,你憑什麼說我不太在乎? 唐小舟說,大家都在跑,跑省裡跑北京,你卻無動於衷。 吉戎菲說,就算我要跑,也要有個目標吧。難道我去爭副書記或者雍州市委書記?你覺得我是那種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唐小舟說,你運氣好呀。人家跑斷了腿,無非是想見大老闆一面。你倒好,半步不跑,大老闆主動去見你。 吉戎菲說,我心裡有數,這都是因為有你這個好兄弟。 手機短信再一次響起來。拿起一看,又是冷雅馨。她說,我好想哭。他把手機裝進衣袋,對吉戎菲說,菲姐,我要先走了,晚上還有些事要處理,明天又要起早床。 吉戎菲自然清楚他的作息時間,也不留他,站起來的同時,左手在沙發扶手下拿出一隻袋子,說,你把這個拿去。 唐小舟說,我們姐弟之間,不需要這個吧。 吉戎菲說,別拉拉扯扯,不好看。硬塞到了他的手裡,又推著他向外走。 回到自己的房間,唐小舟將那只袋子放下來,立即掏出手機,給冷雅馨回短信,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說,你不理我了,我心裡難受。 他說,我沒有不理你呀,只是最近太忙了。這樣吧,我在喜來登,你過來嗎?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說的,總覺得這女孩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一條魚在釣。你不是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嗎?那好,我現在給你機會了,球我是發出去了,看你怎麼接。對冷雅馨,他確實有好感,可這種好感,並不是對徐雅宮或者孔思勤那種。那是男人對女人的好感,至於對冷雅馨,有點類似於父親對女兒的情感,或者說,是一種青春的回憶。他喜歡她身上擁有的青春氣息,喜歡那種對於世事的無知所呈現的人的本真。同時,他又想,她真的像她表現在外的那般單純嗎?他沒有忘記自己第一次和她認識,是因為黎兆平的一個女友從中介紹。她能因為一個電話,便跑老遠來見一個陌生男人,又能純真到哪裡?如果她並不純真的話,她和自己的交往,是否帶有很強的目的性,而自己被她那種表面的純真所蒙蔽,反倒沒有注意到?畢竟,他的身份特別,或者說,他的未來充滿了機會,無論如何,他得小心翼翼,一定不能出現任何差錯。這也是上次的事情之後,他決定不再理她的原因。 接到他的短信,她立即回復說,好,我馬上到。 到不到,對唐小舟都已經不重要,他倒是希望她再放自己一次鴿子。放下手機,他準備去洗澡,往衛生間走的時候,看到剛才提進來的禮品袋。他想,如果冷雅馨真的來了,讓她看到這個東西不好,應該收起來。他提起袋子,準備放進櫃子裡,已經將櫃門關上了,又再一次拉開,拿出袋子,看了看裡面的內容。 有人說,你給領導送了什麼禮送了多少,領導不知道,你如果沒有送,領導一定知道。 這話有一定道理,但不精準。領導並不在乎你給他送了多少禮,他重視的是在你心目中的份量。官員到了一定級別,仍然貪得無厭地撈錢的,畢竟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一線官員,已經沒有了金錢的概念,只有數字的概念。為什麼有的官員到澳門賭場一輸就是幾千萬?幾千萬對於他來說,其實是一個不太大的數字或者說一個平常的數字,他每天坐在辦公室裡批出去的,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一些數字。一個鄉長,批幾萬元,便是一個天文數字,一個縣長,幾乎沒什麼機會批幾萬元的支出。而一個市長,如果每一筆十萬元百萬元的支出,都需要他簽字,估計僅僅這一件事,就會讓他累得吐血。這些官員們之所以對錢沒有基本概念,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公家的錢和他們私人的錢,在他們的概念中,已經弄混了。他們絕大多數個人支出,都在公款中沖銷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官場一定要送禮呢? 其實,在官員們眼裡,送禮已經不是物質或者金錢的替代品,而是一種個人份量的量化標準。你將別人看得很重,但在別人眼裡,你有多重?你永遠不知道。當他來給你送禮的時候,你知道了。你送給他的禮物,對他的重要性進行了定量。 唐小舟為吉戎菲所做的事,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更不是面前這一隻小小的禮品袋所能衡量。不管吉戎菲在這只袋子裡裝滿現金還是裝上一些別的東西,對於唐小舟來說,意義只有一個,那就是吉戎菲對唐小舟重要性的認定。 他打開看了看,裡面是兩條軟包江南香煙,兩件高級襯衣和兩條高級真絲領帶。 這兩條香煙,價值相對低一點,大概值一千多元,兩件襯衣價格不菲,可能需要兩千多一件,那兩條領帶,甚至比這兩件襯衣還貴。吉戎菲完全可以送一條煙一件襯衣和一條領帶,可她實際上全都是送雙份,其實這是一種語言表達,她對唐小舟的感情或者說感謝,是別人的雙倍。即使如此,對於唐小舟所做的事來說,這仍然屬於薄禮。他將這些禮品拿出來,果然還有一隻信封。信封的內容,他不需要看了,一定是銀行卡,而且含金量頗高。知道這一點就夠了,這張卡,他是一定要還回去的。 洗完澡出來,將衣服穿好,手機短信來了。是冷雅馨,問他,我快到了,我們在哪裡見? 在哪裡見?這還真是個問題。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她會來,也就沒有想過在哪裡見或者怎麼見的事,現在她真的來了,這個問題,他就不得不考慮。喜來登有好幾個喝茶的地方,雙翼建築的兩端頂樓都有茶樓,四樓也有。可這些地方,全都是公共場所,出入的全是江南省政商兩界的名流。唐小舟當了兩年省委書記秘書,自己交往的圈子擴大了好幾倍,他不認識別人,別人也可能認識他,他如果陪冷雅馨在公共場所坐下來,明天就成大新聞了。看來,最保險的方式,只有帶她回房間。 唐小舟拿了房卡,打開門,看了看走道,沒有人,迅速閃身出來,來到電梯間。好在喜來登的電梯,除了茶樓、餐廳等公共空間,其他樓層,必須有房卡才能到達,人流被嚴格控制,速度也就快很多。唐小舟給冷雅馨發短信,要她等在三號電梯門口。 電梯門一開,便見冷雅馨站在那裡,穿一件白色羽絨服。唐小舟向她招了招手,她有些怯生生的跨進來,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羞怯地叫了一聲唐哥,便低下了頭。他沒有出聲,將房卡插進電梯,按下樓層,電梯繼續往上。畢竟很晚了,乘電梯的人少,電梯裡僅僅只有他們兩人,空氣似乎有點尷尬的味道。 他想調節一下氣氛,沒話找話地問,外面是不是很冷? 她說,有一點。 他伸出手,在她的臉上摸了一下,原是想試一試溫度,卻不想,她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並且傷心地哭了起來。 他嚇了一大跳,說,別這樣,如果有人進來看見不好。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鬆開他,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連忙用手去揩眼淚。 他說,等一下到了樓層,你別跟我一起走,那一層住著很多熟人。她點了點頭。 電梯門開了,唐小舟跨出去,迅速向兩邊看了看,還好,走道上空著。他邁開腿向前走,到了門前,掏出房卡開門時,向側面轉過頭,看到冷雅馨正慢悠悠地踱過來,她的腳步很輕,速度也很慢,像是找房間號似的。唐小舟迅速打開門,閃身而入,再將門輕輕掩上,等在門邊。不一會兒,輕微的腳步聲過來了,他不想給她一個自己留在門邊等她的印象,幾步邁到了客廳,聽到身後卡嗒一聲響,才確信,她已經進入了房間。 這是一個大套間,分內外兩間,外間是一個會客室。唐小舟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來,抬起頭,見冷雅馨站在門口,雙腿併攏,雙手垂直在小腹前,十指絞動著,頭微微地低著,這模樣讓他想到犯了錯誤等待處罰的女兒。 他說,站著幹嘛?過來坐。 她慢慢走過來,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卻不說話。 他說,你喝什麼? 她慢慢抬起頭,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擺了擺頭,表示不喝。唐小舟還是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又往自己的杯子裡續了些水。有一段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他覺得有點尷尬,便開玩笑說,你在練功嗎? 她一時不明白,問,什麼功? 他說,沉默功。 她沒有說話,反而是眼淚一下子溢眶而出。唐小舟暗自驚了一下,說,怎麼啦?說著說著,又哭了? 她坐在那裡,不動,眼淚卻成了兩條線,順著臉頰往下流。他想,她不是演員,眼淚不可能說來就來。看來,這半年多,她是真的受了很多委屈,便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手,拉了一下,她便站了起來。他再向自己面前拉了拉,她向他這裡走了兩步。他站起來,她一下子鑽進了他的懷裡,同時也哭出了聲。他一把將她抱住,左手攬著她的腰,右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在她的頭髮上拂弄了幾下,說,好了好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痛苦。 她擺了擺頭,不說話,哭聲變成了抽泣。 他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來,見她不再抽泣,站起來,去衛生間拿了毛巾,將熱水打到最大程度,在水籠頭下將毛巾搓了幾下,擰乾,走到她的面前,將毛巾遞向她,說,把臉上的眼淚擦一下。 她整個身子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聽到。 他只好坐下來,抱著她的頭,讓她的頭離開沙發。他看到,沙發上有一灘淚跡。他將毛巾抖開,用一隻手托了,蓋住她的臉,在她的臉上搓動。將她臉上的淚跡揩乾,他準備站起來去放毛巾,她卻一把抱住了他。他只好將毛巾放在茶几上,順手抱了她,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說,好了好了,你如果覺得難受,那就別說了,我已經理解了。 她說,不,我要說,我欠你一個解釋。 他再次拍了拍她的背,說,你不用解釋了,我已經明白了。 她勾起頭,看著他,問,你明白什麼? 他說,我明白你不用解釋了。 她很堅決且固執地說,我一定要解釋。 他說,那我去把耳朵洗一洗。 她噗哧笑出聲來,這一笑,竟然將體內未完全釋放的眼淚和鼻涕噴了出來。他指著她的臉說,你看你看,一點都不淑女。說著,伸手去拿毛巾。她一躍而起,搶先抓過了毛巾,向衛生間跑去。她在衛生間消磨的時間很長,唐小舟坐在外面的沙發上,有些百無聊賴,乾脆站起來,走到衛生間門口,聽到裡面有流水聲,似乎是在洗澡。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5章 他問道,你沒事吧? 她說,沒事。 唐小舟回到房間,在床上坐下來,心想,這小丫頭不知受了什麼樣的委屈,竟然哭得這麼傷心。畢竟忙了一天,身體覺得很疲勞,又很睏,他便在床上躺下,雙手枕著頭,眼望著天花板,暗想,估計還是失戀一類吧。如今生活富足,天下太平,能有多大個事?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已。他想得太投入,沒注意到她已經從衛生間出來。她洗了澡,因為沒有拿拖鞋進去,是赤著腳出來的,加上沒有帶換洗衣服,所以,用浴巾裹著身子,站在他的面前,不動聲色。 她問,我能躺在你的床上嗎? 他驚了一下,收回思緒,才看到站在面前的她。他猶豫了一下,向旁邊移了移身子。其實完全不需要移,他原本就沒有想正規躺下來,雙腿是吊在床下的,身子僅僅只佔了三分之一不到的空間。她向前邁了兩步,側了側身子,屁股一扭,先擱到了床上,然後將雙腿一收,放上了床,身子便側著躺下來,雙手合什,枕在臉上,側面看著他。 他想問,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告訴我。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畢竟不是自己的女兒,自己對她沒有任何責任義務。同時又想,如果唐成蹊像她這樣需要自己,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其實,他內心深處,正渴望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吧。面對冷雅馨,自己之所以如此特別,如此牽扯腸掛肚,大概正是因為這種情感的壓抑。 她很突兀地說,他是幹部子女。 唐小舟一時沒有明白,問道,什麼?再看她,見她的眼睛望著的是面前的床單,並沒有看他。她沒有理會他的問話,沿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 她說,他的爸爸是副市長,媽媽是財政局的一名處長。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我媽媽和他媽媽是同事。不對,不應該說是同事,應該說是部下。我和他是高中同學。 唐小舟想,果然是老掉牙的戀愛故事。類似的故事重複了幾千年,從來都沒有翻出個新意,但就是這個陳舊得不能再陳舊的故事,能夠一次又一次讓人遍體粼傷。不知是些什麼人,一直在鼓吹愛情,其實世界上哪有愛情這種東西?那只不過是一把傷人無數的銹刀子而已。 她繼續說,初中的時候,我們就是同學,但不同班。到了高中,剛開始,他和我也不是同班,可他不知找了什麼人,換到了我的班上。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來追我的。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雖然不喜歡他,又好期待有個男生喜歡自己。我們兩家隔得很近,他天天陪我上學,和我一起放學。他對別人說,我是他的女朋友,不准任何男生打我的主意。我聽說了這話,也沒有否認,等於是默認了。 她說得很亂很雜,沒有系統性,唐小舟的歸納能力很強,很快就明白了。那個男孩的父母,是她父母的上司,決定著她父母的命運。她雖然不愛他,又出於懷春少女對愛情的強烈渴望,並沒有拒絕他,他們也因此稀里糊塗地成為了男女朋友,開始了初戀。剛開始,她很害怕,既怕學校知道也怕自己的父母知道。可她沒料到,終於有一天,她的父母知道了,不僅沒有責怪她,反而很贊同。到了高中後期,她已經有些醒了,認為他並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他不喜歡讀書,學習成績很差,她曾想影響他,結果卻是被他影響。他和社會上很多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喜歡那種前呼後擁稱王稱霸的感覺。他和那幫人出入歌舞廳等場所,和他們一起K粉,甚至群交。她無法忍受,提出和他分手。他不肯,一再糾纏她,請他的母親出面找她的母親。母親回來向她施加壓力,不同意他們分手。 冷雅馨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原本可以考上更好的學校,就因為這件事,情緒大受影響,最終只是考上了雍州師大。冷雅馨想,東漣到雍州畢竟有段距離,時間長了,可能慢慢就斷了。可是她沒料到,他根本不肯放過她,幾乎每個星期,都到學校來找她,讓她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他是她的男朋友。 冷雅馨沒什麼朋友,惟一的朋友就是那個師大女孩。有一次,她將自己的事對師大女孩說了。師大女孩說,你呀,你這一輩子會毀在他手裡的。冷雅馨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問道,有這麼嚴重嗎?師大女孩說,有這麼嚴重?你的腦子沒問題吧?你不想想,以你的智商,至少也應該進全國排名前十的大學,你卻進了雍州師大,這已經是影響了。師大女孩說,能夠毀掉一個男人的是事業,能夠毀掉女人的是愛情。她勸冷雅馨,無論如何,要將這段畸形的感情埋葬,重新開始。那天出來陪唐小舟他們吃飯,可以說是她準備邁進新生活的第一步。 那段時間,他恰好和一個女孩在鬼混,對於她提出分手的要求,也沒太當一回事。她也以為,他們徹底結束了。不料到了暑假的後期,他又開始糾纏她。和他混在一起的那個女孩也是一個幹部子女,還是一個吸毒女,他們混在一起後,他也染上了毒癮。她的父母將她弄去強制戒毒,他們便分開了,他又回過頭來糾纏冷雅馨。 冷雅馨的麻煩還不僅於此,這件事,極大地影響了她和父母的關係。冷雅馨的父親原本只是一名科級幹部,無職無權,她和他開始戀愛後,男孩的父親將他提為副處級。母親和男孩的母親關係也突然親密起來。她之所以堅決要和男孩分手,恰恰因為男孩自己不爭氣。男孩的父母,卻將兒子的墮落歸罪於冷雅馨要終止這段愛情,認為是失戀的打擊導致了他的自暴自棄。男孩的父母打了給泠家施加壓力,將冷雅馨的父親下派到最邊遠的一個縣去掛職鍛煉,她的母親在單位受到排擠。父母過得不順,便遷怒於她。 她在家裡呆不下去,提前來到了學校。國慶節前,男孩一直糾纏她,希望她回東漣,她始終不理。國慶節前的那個晚上,她非常鬱悶,便約唐小舟一起去看焰火,不料剛準備出門的時候,男孩找來了。當時宿舍裡沒有別人,大家都看焰火去了。她怕唐小舟打電話進來,男孩知道唐小舟的存在,節外生枝,便關了手機。男孩要和她MAKELOVE,她不幹,男孩便用強,她拚命掙扎。她的力量實在太小了,掙扎了很長時間,筋疲力盡,最終還是被男孩強姦了。 聽到這裡,唐小舟的心像被什麼猛地抓住一般,一陣劇烈疼痛。他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左手,愛憐地挽住她的頭。她將身子移了移,將頭擱在他的胸膛,輕輕地抽泣。他說,傻丫頭,你當時為什麼不叫我過去?我還找到你的樓下去了。你如果給我發個信息,哪裡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說,我知道你的身份特殊,我怕他知道你是誰以後去鬧,會影響你。 唐小舟心中一陣感動,自己以為她是個單純的小孩,沒想到,她還這麼懂事,寧可自己受辱,也要為他人著想。他問,那你後來為什麼一直不和我聯繫? 她說,我沒有把這件事處理好之前,是不會和你聯繫的。 唐小舟再一次對她倏然起敬,沒想到她還這麼有主見。問道,你怎麼處理的? 她說,他一直對我糾纏不休,還通過他的父母給我的父母施壓。有一次,我和媽媽大吵了一架,我忍無可忍,控訴媽媽害了我。氣急之下,我把他所有的劣跡,全都說了出來。媽媽聽了,驚呆了,才知道一開始和他談戀愛,就不是我自願,而是被迫的,是被強姦的。才知道我受了那麼多苦。我爸爸媽媽商量好了,就算自己吃再多苦,受再多罪,一定要幫我擺脫他。後來,我父母一起去找了他的父母,把整個事情說了出來。我的爸爸一直很軟弱,但這一次非常強硬,告訴他的父母,他如果再糾纏我,他們就直接去找吉書記說清楚這件事。他們甚至說,如果需要,他們會尋找法律援助。 唐小舟說,這樣一來,你父母就徹底得罪了他們。 冷雅馨說,是啊,他第一次整我爸爸的時候,是把他送到下面去掛職鍛煉,掛的是副縣長。那次談話之後,他立即找了我爸爸一個錯,把他的副縣長免了,就地安排了一個政府辦副主任。 唐小舟驚訝了,副縣長是副處級幹部,政府辦副主任才只是一個副科級幹部,他怎麼能這樣幹?也難怪當初他們堅決不同意女兒和那個男孩分手,人家已經為他們準備了如此嚴厲的小鞋。唐小舟問,那你爸爸怎麼辦?就這麼認栽了? 冷雅馨擺了擺頭,說,他們正在找關係,想調出東漣,也不知辦不辦得成。 唐小舟說,這件事,你為什麼不找我? 冷雅馨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你理都不肯理我,我怎麼找你? 唐小舟說,這件事,你讓你爸爸不要找別人了,我幫你解決。 冷雅馨不是太清楚官場的東西,不太相信他的話,說,你在省裡,又只是一個秘書,管得了市裡的事? 唐小舟伸手向前指了指,說,東漣的市委書記就住在隔壁。 冷雅馨有些驚訝,問,吉書記? 唐小舟點了點頭,更進一步說,這個房間,就是他們幫我開的。過幾天,我要去東漣,到時候,我找個機會說一說。 冷雅馨頓時驚喜,翻身而起,趴在了他的身體上面,一隻手撐著床,問他,真的?你想讓我怎麼感謝你? 她身上沒有穿衣服,而是用浴巾紮了一下,剛出來的時候,因為小心扎過,浴巾把她小巧的身子包得很緊。剛才在床上躺了很長時間,又有些活動,不知不覺鬆了。現在,她翻身趴在他的身上,浴巾差不多完全鬆了,整個胸脯,便在他面前裸露出來。他抬頭向上望,恰好看到她一對小巧的乳房如兩朵蓓蕾般向他舒展。他禁不住一陣潮動,卻又不得不強行克制自己。他伸出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拍了拍,說,傻啦,我要你報答什麼? 她說,真的?我有一個同學說,官場就是一個交易所,所有一切都是要交易的。 他在她臉上揪了一把,說,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晚了,睡覺吧。 她說,好。從他身上翻下來,身體剛剛挨著床,她又一次側翻身,看著他說,你抱著我睡,好不好?他剛準備說好,她又加了一句,但不准欺負我。他心裡覺得好笑,什麼叫欺負?剛才,她問他需要什麼樣的報答時,難道不是準備讓他欺負的?現在又怎麼變成了不准欺負她?她見他不說話,便說,看來你是不答應,那我睡到那張床上去。說著,便要起身,他伸出一隻手,攬住了她,說,沒問題,我答應你。 她徹底地躺下來,讓自己的頭枕在他的胸前。他的左手攬著她的脖子。 她問,你不脫衣服就睡? 他說,我沒帶睡衣。 她說,你是男人呀,男人不一定要穿睡衣睡覺吧。 他說,我不好在你面前光著膀子睡吧。 她說,怕什麼?我爸爸也經常在我面前光著膀子呀。 他想說,傻丫頭,你爸爸在你面前光著膀子,但不會光著膀子摟著你睡覺呀。何況,你們是父女關係,我和你可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讓一個男人光著膀子摟著一個女人睡覺,那種考驗,實在是太嚴峻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脫了衣服,僅穿了一條內褲,再次躺下來。她絲毫沒有心理障礙,再一次趴到了他的胸前。他伸手摟了她,那種感覺還真是特別,竟然沒有絲毫別的意念,倒像是摟著自己已經長大的女兒。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1章 才響了一聲,徐雅宮接了,興奮地說,上面的事情完了? 如果在自己的房間,唐小舟肯定會和她調侃,說,是啊,上面的事完了,現在該辦下面的事了。可趙德良就在身邊,他得一本正經,對徐雅宮說,你到趙書記的房間來,把你房間裡能吃的東西全部帶上來。 趙德良的房間是大套間,唐小舟將客廳的餐桌清理出來。市裡的工作做得很細,房間裡準備了很多食物,包括水果、花生米、肫肝等,唐小舟將這些東西擺到桌子上,又洗了三隻杯子。 做好這一切,徐雅宮上來了。徐雅宮進來時,趙德良在洗澡,她放下手中的花生米,便將唐小舟抱了。唐小舟嚇了一跳,看了看房間,裡面正傳出放水的聲音。即使如此,他還是擔心,向裡面呶了呶嘴,意思是別太放肆。徐雅宮不幹,扭了扭身子,在他面前撒嬌,一定要他吻她。無可奈何,他只得抓緊時間,蜻蜒點水用自己的唇碰了碰她的唇。她不依,緊緊地抱著他,蹺起嘴往他面上拱。他只好再次彎下頭,壓住她的唇,在裡面周遊了一番。 她小聲地問,怎麼突然想到喝酒? 他同樣小聲地說,老闆高興。 徐雅宮不明白趙德良為什麼高興。或者說,像趙德良這種人,是不是平常不太容易高興,而這種高興的情緒,就像女人的例假一樣,一個月甚至兩個月才來一次? 趙德良洗完了澡,穿著棉浴衣,手裡抓條毛巾,揩著濕漉漉的頭髮。徐雅宮立即打招呼,說,首長好。 趙德良說,小徐來啦,怎麼沒聽到你進門的聲音? 徐雅宮說,我最近在練輕功,所以首長聽不到。 趙德良說,小徐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又對唐小舟說,小舟,你來幫我吹一下頭。 唐小舟想給趙德良多加一些高興,便對徐雅宮說,徐記者,給你一個機會,替首長服務一次。 趙德良已經重新走進了衛生間,背朝著他們,自然聽到了他的話,卻沒有表態,應該是接受了。徐雅宮的腦子轉得雖然慢,那是與知識有關的,男女之間的那點曖昧,她自然懂得。她在背後沖唐小舟揮了揮拳頭,又做了個鬼臉,表示了對此事的強烈不滿,卻又不得不站到了趙德良的身後,拿起電吹風,替他吹頭髮。 唐小舟恰好有個電話來,便沒有進去。 中紀委工作組要來的消息,在江南省傳開了。所有聽到這一消息的人,都不相信工作組是為宗盛瑤案件而來,誰都認定別有目標。問題是這個目標沒有確定,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惶惶不安的大有人在。他們全都相信,趙德良一定知道此事。既然趙德良知道,唐小舟說不定也知道。今天一整天,電話比平常多出不止一倍。每次都是閒扯幾句,然後轉到工作組話題。唐小舟十分謹慎,他知道這個話題沒法談,一概回答不是太清楚。 晚上這個電話,目標更加明確。對方問,聽說中紀委工作組是衝著尹越副省長來的? 唐小舟說,有這樣的事?你聽誰說的? 人家說,算了,你別和我保密了,你在首長身邊工作,難道還不清楚這個事? 唐小舟說,我是真的不清楚。 對方說,知道知道,你說話要謹慎,不像我們,什麼都可以亂說。 唐小舟不好往下接,便問,都是些什麼人在傳這個事? 對方說,也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聽說,今天晚上,省長家門口都排成隊了。 唐小舟說,那與這個有什麼關係? 對方說,怎麼沒關係?尹真的倒了,很多人可能要倒霉,他們能不怕嗎?拜一拜廟,希望有菩薩保佑吧。 後來三個人一起喝酒,趁著徐雅宮上廁所的機會,唐小舟對趙德良說,對於中紀委調查組,有些議論。 趙德良端起酒,和唐小舟主動碰了一下,呷了一小口,問,什麼議論? 唐小舟自然清楚,他只是提個話頭,如果趙德良不問,他是一定不會往下說的。他說,好像說與尹副省長有關。 趙德良沒說任何話,伸手抓了幾顆花生米,扔在口裡嚼著,問唐小舟,你對東漣市委組織部的這個改革方案怎麼看? 唐小舟已經從趙德良的態度明白了很多東西。他之所以提這個話頭,一是想將此事及時告訴趙德良,其次也想知道,趙德良到底知不知情。既然他轉到了另一個話題,唐小舟也就跟了上去。他原想說覺得不錯,挺有創意,轉而一想,這個想法是自己提出來的,這豈不是在自我表揚?便說,如果我還當新聞記者,這肯定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一定可以拿新聞獎。 徐雅宮恰好從衛生間出來,聽到新聞獎,便說,什麼可以拿新聞獎? 趙德良說,你的師傅說了,這次的新聞是難得的好新聞,你一定要爭取拿到好新聞獎。如果拿不到,就要打板子。 徐雅宮裝著怕怕的樣子,說,別打板子吧。罰酒行不行? 喝乾了杯中的酒,趙德良把杯子一放,說,不喝了,睡覺吧。小徐,謝謝你。說著,站起來,主動和徐雅宮握手。 唐小舟也站了起來,開始清理桌上的殘物。徐雅宮鬆開趙德良的手後說,師傅,我幫你清吧。 唐小舟說,太晚了,你還是去睡吧。我一個人行。唐小舟清楚,徐雅宮只不過想找機會和他在一起。 趙德良此時已經轉身進入房間,門從他的身後被關上。唐小舟和徐雅宮一起,迅速清理桌上的東西。一切完畢,徐雅宮向唐小舟使了個眼色,唐小舟會意,轉身出門,看了看走道,沒有別人,再將自己房間的門打開。徐雅宮輕輕帶上趙德良房間的門,用手試了試,已經鎖好,幾步跨進唐小舟的房間。 唐小舟把門關上,一把將她摟過來。她卻推開了唐小舟,說,今天不讓你碰我。 唐小舟問,為什麼? 徐雅宮說,還說為什麼?你剛才安的什麼心? 唐小舟裝糊塗,說,什麼剛才? 徐雅宮在他的胸口捶了一把,說,還裝,看你裝。 唐小舟說,我真的不明白。 她說,不明白?你為什麼叫我幫他吹頭? 唐小舟說,吹頭怎麼啦?這種事,你們女孩子內行嘛。 她說,耶耶耶,再說。 唐小舟再一次把他抱緊,說,好好,我不說了。便要吻她。她裝著生氣,擺動著頭,不讓他得逞。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將唇壓在她的唇上。她立即接了,伸出雙手,緊緊地箍著他,兩人便纏在一起。 趙德良計劃在東漣調研三天,但一個突發事件,令他改變了計劃,第二天晚上趕回了省裡。 尹越失蹤了。 到了相當級別的領導幹部,肯定有許多不自由,首先一個不自由,行蹤缺乏私密性,無論去什麼地方,至少有兩個人,應該知情。一是領導的秘書,二是秘書長。省委這邊的幹部,如果有什麼事需要離開省裡,必須報告給省委秘書長,這是紀律要求。同樣,政府那邊的幹部,也一定要報政府辦公廳。就算哪裡都不去,留在省裡,手機二十四小時都得開機,以便隨時可以聯絡得上。 中紀委工作組原計劃是上午十點多鐘到達。上午一上班,省政府副秘書長齊天勝便開始準備接待工作。按說,中紀委的接待,與省政府關係不大,要麼由省紀委接待,要麼由省委辦公廳接待。可是,因為省長陳運達要去機場迎接,情況就不同了,齊天勝得安排陳運達的行程。陳運達上午原本有一個會,因為這事一攪,去不成了。他交待齊天勝,讓尹越副省長代他去開會。離開陳運達的辦公室,齊天勝便去了尹越的辦公室。 可是,尹越沒有來。齊天勝向尹越的秘書張正中交待一聲,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過了半個小時,張正中打電話給齊天勝,說聯繫不上尹省長。齊天勝並沒有太當一回事,交待張正中繼續聯繫。過了半個小時,張正中再一次打來電話,仍然沒有聯繫上,尹越的手機關了。張正中聯繫過司機,司機說,早晨他去接尹省長,家人說,他已經上班去了。來到辦公室,又沒有看到首長。 此時,齊天勝才感到事態蹊蹺,不得不向陳運達匯報。 陳運達自然意識到事情複雜了。儘管他並不清楚今天中紀委工作組來此的目的,但傳言滿天飛,昨晚有那麼多人跑到他家裡,他自然也為尹越擔心。如今的領導幹部,哪裡經得起查?別說一個副省長,就算是一個廳級主官,每年經手的錢,都是多少個億。這就像一條水渠,水從渠中流過,旁邊的土想不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除了這些公款,迎來送往的招待費,哪個官員手裡每年不流過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經得起查嗎?中紀委如果真的要查尹越,尹越肯定逃不脫。 昨天晚上,中紀委來查尹越的消息甚囂塵上,短短時間,傳遍了整個江南省官場,尹越本人不可能沒有聽到消息,這樣的消息,對於他,絕對是巨大的打擊。尹越是個什麼樣的人,陳運達大概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且不說他當建委主任的時候,此後擔任副省長,主持新省政府和新省委工程,這樣兩大工程,他能保證自己纖塵不染?太難了。聽說中紀委下來,便感到大禍臨頭,頓時撒丫子逃了,可能性極大。 浸淫官場這麼多年,陳運達太清楚了,有很多人,只要去查,他肯定完蛋。如果一點線索就要查,紀檢部門擴大一倍,都忙不過來。之所以很多案子不查,關鍵原因不在於此人貪沒貪或者貪了多少,而在於身邊的這個場,要不要保他。有人說,貪官之所以落馬,並非社會上所說的貪跡敗露,而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這話是有相當道理的,反貪是進行權力平衡極其重要的武器之一,只不過,這是一柄雙刃劍,既傷人也可能傷己。一旦用上這把劍,便說明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沒有退路了。人嘛,誰甘心被你往死裡整?事到臨頭,肯定拚死一搏。當你拿命去拼的時候,誰死誰活,還真說不定。 正因為如此,一般的領導,就算再怎麼鬥,輕易也不會動用極端手段。畢竟殺敵一萬,自損五千嘛,甚至有可能殺敵一萬,自損三萬五萬。公眾所能看到的官場,永遠顯得風平浪靜,那種雇兇殺死政治對手以及與敵人拚個魚死網破的極端做法,實在是愚蠢至極。 可陳運達顯然有些失算了,他似乎一開始認定趙德良是個太弱的對手,也忽視了趙德良在江南省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可以毫無顧忌地祭起反貪這柄大旗。直到風聲突起,傳說尹越也有可能被雙規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趙德良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的政治根基全都拆掉了。昨晚,那些人跑到陳運達家裡,就是去控訴趙德良的,他們提醒陳運達,如果再不還擊,就要全軍覆沒了。這一消息,通過池仁綱匯報給了趙德良。 眼下的局面,讓陳運達極其焦慮煩躁。如今在整個江南官場,仍然握有一定權力的,除了他陳運達,就只剩下余丹鴻了。余丹鴻雖說是省委常委,可他這個常委,其實就是個高級秘書,他那一票可有可無。畢竟,在秘書長的任用上,中組部更傾向於聽一把手的意見,所以,趙德良若想動余丹鴻,是最容易的。如果余丹鴻也被動了,陳運達還剩下誰?剩下的,就是像齊天勝、杜崇光這樣一些人,表面上看,雖然顯赫,其實沒有多大的權。羅先暉原本是一股力量,可上次一著棋走錯,把這個人得罪了。 陳運達是真的到了一道坎上。聽到尹越聯繫不上的消息,陳運達猛地將手中的杯子摔到了地上,衝著齊天勝大喊,馬上派人去找。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就算挖地三尺,總之一定要給我找到。 說過之後,陳運達帶著這股情緒,啟程去機場。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6章 將趙德良的日程安排妥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手機響起來,唐小舟看都沒看,接起來便說,你好。 對方說,唐處長,你好,我是公安廳政治部的容易。 唐小舟的腦子裡馬上映出一張小巧的巴掌臉,一雙圓圓的眼睛。公安廳有幾個名女人,他的前妻谷瑞丹和政治部副主任容易,榜上有名。這個女人個子雖然小巧,卻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幹工作雷厲風行,頗有男人氣度,僅從外表看,又絕對是一個溫柔嫻淑的小女人。唐小舟認識她很早,一直沒打過什麼交道,直到他當上省委書記秘書,並且有一段時間當掃黑聯絡員,兩人的接觸才稍稍多一點。 他說,容主任,你好,有什麼事嗎? 容易說,章紅自殺了,你知不知道? 唐小舟的腦子飛快地轉動,立即想起一個人,翁秋水的老婆。 容易說,就是公安廳宣傳處翁處長的愛人章紅。 唐小舟再次驚訝了,問,自殺了?什麼時候的事? 容易說,昨天晚上,不,嚴格地說,是今天凌晨三點鐘。從十七樓跳下來,當場死亡。 唐小舟再次愣了一下,十七樓?公安廳的家屬樓,好像沒有高層呀。難道是從辦公樓跳下來的?再一想,抑鬱症患者有一個突出特徵,厭世,此前章紅已經兩次自殺未遂,最終未能擺脫這一命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突然聽說一個認識的人就這麼沒了,心裡多少有點難受。 容易似乎是專門打電話來向他說這件事的,扯了幾句閒話,她掛斷了電話。事後一想,唐小舟覺得這事頗有些可疑,章紅自殺,容易為什麼專門給他打這麼個電話,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別的事? 章紅凌晨三點跑到十七樓去,就是專門去自殺的?這種可能也不是不存在,她第一次自殺是割腕,第二次自殺是喝安眠藥。前兩次都沒有成功,第三次跑去跳樓,邏輯上還是說得通的。邏輯上雖通,情理上卻不通,如果她僅僅只是單純地跑去自殺,容易有必要專門給唐小舟打個電話嗎?這個電話表明,此事與唐小舟有一定關係。這個關係,自然也就是與谷瑞丹的關係了。 難道說,章紅專程去十七樓,並不是去跳樓自殺,而是去捉姦? 翁秋水和谷瑞丹在辦公室偷情,章紅去捉姦,結果受到巨大刺激,從十七樓跳了下來。如果真是如此,至少可以解釋兩件事,一是章紅為什麼選擇凌晨三點從行政樓的十七樓跳下,二是容易為什麼特別給自己打了這個電話。 問題是,這樣解釋就通了?唐小舟覺得仍然不通。就算翁秋水想在辦公室偷情,谷瑞丹也不會幹這種事吧。以唐小舟對谷瑞丹的瞭解,她並不是一個深情的人,更不是一個性慾強烈的人。唐小舟相信,她之所以和翁秋水走到一起,既不是為了滿足感情的需要,更不是為了滿足性慾的需要,而是為了滿足權欲的需要,至少在最初是為了滿足權欲的需要,至於後來是否轉化成了感情,或者部分轉化成感情,他還真的無法評估。另一方面,活生生的事實擺在自己面前,別說他們的事,曾被章紅撞到,自己也曾有一次差點撞上了。他始終覺得,這些事,並不符合谷瑞丹謹慎的性格。另一方面,他又異常困惑,難道說,谷瑞丹性格中還有很多自己不理解的地方?否則,無法解釋這一連串的異常了。 他正想著這事,余丹鴻踱了進來,人還在門口,聲音已經傳出。他說,小舟,怎麼啦?你臉色不太好。 唐小舟莫名其妙,暗想,自己臉色不太好嗎?不會吧。 余丹鴻見他不回答,又說,是不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唐小舟想,不至於吧,昨晚和冷雅馨聊天,確實轉鍾才睡,那也睡足了五個小時呀。自從當了秘書之後,晚上睡五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有時甚至更短,(W//R\\S//H\\U)他從來也沒有精神不佳的情況吧。唐小舟說,睡得還好呀。 余丹鴻說,別硬撐了,如果有什麼事,告訴我一聲。 唐小舟目瞪口呆,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正考慮自己應該怎樣應對,他已經轉身離去,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唐小舟坐在那裡想,余丹鴻這幾句話,其實傳遞了兩個信息,其一,他認定唐小舟昨晚沒睡好,第二,他知道唐小舟的情緒很糟,此時的精神狀態,其實是硬撐著的。他心中忽然有什麼東西一動,難道說,章紅的事,已經傳到了廳裡? 彷彿為了應證他的想法,手機短信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孔思勤發來的,莫名其妙的四個字加一個問號:是真的嗎? 他回復道,什麼意思? 她說,你老婆的事呀。 他明白了,果然傳到了省委辦公廳。這一消息之所以傳得如此之快,一個根本原因就在於大家都認為谷瑞丹仍然是他的老婆。這也充分說明,章紅之死,應該與谷瑞丹有關。這可就奇怪了,谷瑞丹怎麼會扯進這件事裡?他再發一條短信,問道:你聽說了什麼? 她回復說,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讓我撫慰你受傷的心靈。 最初,唐小舟還以為這件事僅僅只是在省委辦公廳傳播,很快他就知道,事件的傳播速度,比他預料的快得多也廣得多。時隔不久,唐小舟接到好幾個官場中人打來的電話,意思也差不多,勸他想開點,別太把那事放在心上。所有打電話的人,似乎都認定,唐小舟一定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事實上,他完全不知道。他甚至後悔,和容易通話的時候,沒有將事情問得更清楚一點。他當然也可以打電話去詢問,但這樣做有意義嗎?他有點拿不定主意。 恰在此時,徐雅宮的電話來了。徐雅宮直接問他,師傅,那件事是真的嗎? 他們的關係雖然特別,但稱呼始終沒有改。唐小舟覺得這種稱呼真是好特別,既顯示了他們之間的親近,又表明她對他並沒有感情或者婚姻方面的要求。這個稱呼讓他覺得和她的關係非常輕鬆,沒有任何負擔。 他問,什麼事是真的是假的? 她說,師母的事呀,報社裡的人都在說這件事。 唐小舟說,今天一整天,我聽到一些人神神叨叨的說了一些怪話,我也被搞糊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報社的人在說什麼? 徐雅宮顯得很驚訝,說,你還不知道?說師母和那個什麼什麼水。算了算了,你既然不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給你打擊了。我知道,這種事對於你們男人是奇恥大辱。 唐小舟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到底怎麼回事,你快點說呀。 徐雅宮說,師傅,其實,這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現在這個時代,這種事也不算什麼事吧。就算師母和那個什麼水有什麼,你也沒有吃虧嘛。 唐小舟有點惱火了,說,雅宮,你到底想說什麼? 徐雅宮說,我是說,我是說。她將聲音放低了幾度,說,我是說,你不是還有我嗎? 唐小舟說,我現在不想說這些,我只想你告訴我,他們到底是怎麼傳說的? 徐雅宮說,可是,那些話很難聽呀,你真的想知道? 唐小舟說,你說吧。 徐雅宮說,那好,師傅,你找把椅子坐穩,別摔著了。 唐小舟明白徐雅宮心裡在想什麼,說,你說吧,我沒那麼脆弱。 徐雅宮說,報社的人一早就說,昨天晚上,師母和那個什麼什麼水在辦公室裡做那個事。就是那個事,你知道吧? 唐小舟說,繼續吧。 徐雅宮說,結果,那水貨的老婆闖過去了,把他們捉姦在床。不對,那裡沒床,只有辦公桌。把他們捉姦在辦公室了。他們害怕了,求女人放過他們,女人非常惱火,大喊大叫,要去告他們。那個什麼水貨急了,猛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窗口,她就從二十八樓上掉下去了。 唐小舟說,這都是誰在胡說八道? 徐雅宮說,還有比這個更難聽的。你想聽嗎? 唐小舟問,什麼? 徐雅宮說,他們說,其實,師母和那個什麼水早就搞到一起了。還說,有一次,你出差回來,因為事先沒有告訴她,結果,打開門進去,正好撞到他們兩人在一起。你當時說,你當時說。 唐小舟說,我說什麼? 徐雅宮說,不是我說的,是那些人傳說的。他們說,你在門口站了一下,然後說,你們繼續,我到那個房間去休息一下。 至少有一件事,唐小舟算是明白了。章紅死的時候,谷瑞丹應該就在現場,否則,也不至於傳得如此邪乎。 下午,德山市就建市十週年慶的事,向趙德良專題匯報,晚上,趙德良出席德山市的活動,不需要唐小舟陪同。唐小舟抓住這個機會,和孔思勤一起吃飯。兩人不太敢招搖,選了城市邊緣的一家土菜館,要了一間包房。進入房間後,唐小舟有點迫不及待,問孔思勤,你到底聽到了什麼? 孔思勤頗替他著想,說,還是先吃飯吧,如果打擊太沉重,你會不會連飯都吃不下? 唐小舟笑了笑,說,你看我像吧?我這個人,受打擊能力還是可以的。 孔思勤說,算了,我還是暫時別談這個話題。這種事,世界上沒有幾個男人受得了。 唐小舟笑說,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個女哲人。女哲人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吧。 孔思勤說,我是站在男人的角度說。天下男人都一樣,事不關己的時候,個個都是哲人,一旦事關己了,針眼大的坎都過不了。 唐小舟說,哈哈,你就以女哲人的理論,來開導開導這些心眼比針眼還小的男人嘛。 孔思勤說,這種事,其實也就是一個情和理的區別。男人對待別人的老婆和自己的老婆,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在他們看來,別人的老婆也是女人,是獨立的個體,具有獨立的人格。但是,對待自己的老婆,看法完全不一樣,認為那是私人物權,自己已經通過合法途徑,取得了所有權。這種情形,有點像當年美國人去西部找石油,發現一塊土地,覺得那裡可能有石油,就在上面插一根樹枝,向世界宣示其所有權的擁有。但這種方式,畢竟是脆弱的,遇到一個不講道德的人,把你插的樹枝拔掉,再插上自己的樹枝,將來,你怎麼找他扯皮?你說是你先插的樹枝?他說是他先插。這種時候,肯定不是道德所能解決的,一定要訴諸武力。 唐小舟再笑,說,你認為男人把他們征服過的女人,看成是他們的土地? 孔思勤說,什麼征服?女人不是土地,不存在征服和被征服這樣的事情。人世間,男人和女人的遭遇,只是人和風景的遭遇。人永遠都是孤獨的行者,一輩子都在人生之路上孤獨地旅行。他們可能會遇到很多風景,這些風景,僅僅只是豐富了他們的人生,調節了他們的情感。最初接觸一段風景,你會覺得這段風景太美了,獨步天下。你和這段風景日夜相守,最終可能相互生厭。這時候,你打起背包,去尋找另一段風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能說,你曾經到此一遊,這段風景便永久地屬於你。 唐小舟說,你的意思是說,男人應該歡天喜地,因為有人欣賞他的風景,而他可以抽身去欣賞別的風景了? 孔思勤說,你還是沒有明白,沒有風景是他的,也沒有風景是別人的。風景就是風景,是自然之物,對於風景而言,任何人,都只是遊客,只是過客。 唐小舟說,你的意思是說,只不過在樹上刻下到此一遊幾個字? 孔思勤說,若干時間之後,恐怕連到此一遊幾個字,也被風吹雨打去。 唐小舟說,看來,我得想辦法在你身上刻上這四個字。 孔思勤輕輕打了他一下,說,亂說,該打。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7章 吃過飯,兩人一起打的去她的住處。進門後,唐小舟抱住她,說,我要看看,到此一遊四個字刻在哪裡比較好。 孔思勤顯得很溫順,說,那你說,哪裡比較好? 他將她的上衣解開,露出她的乳·房,用雙手托了,就像托著兩隻肉包子般,還輕輕向上拋了拋,說,就刻在這裡,怎麼樣?這邊刻到此,這邊刻一遊。 孔思勤佯裝嗔怪地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說,你以為你是孔悟空呀,跑到五指山下,刻上到此一遊四個字。 唐小舟說,我沒有到五指山,到的是雙·乳峰。所以,我不是孫悟空。 孔思勤問,你游過多少座雙·乳峰? 唐小舟說,十座沒有,八座可能還是有的。 孔思勤說,哇,原來你這麼花心呀。 唐小舟說,什麼叫花心?我告訴你,我三歲之前,就游過七八座了。 孔思勤說,原來你那麼小就開始花心了? 唐小舟說,是啊。誰讓我媽媽沒奶?我只好從小就討奶吃。我到底吃過多少女人的奶,我自己都不清楚。唐小舟說這話的時候,口已經含著她的奶·子。 她說,難怪你有這麼好的功夫,原來是從小練的。 他說,這種功夫可以練的嗎?我不知道呢。那我以後要加強訓練,爭取成為高手。說著,開始加大訓練強度。 孔思勤十分配合,身體像□魚一般扭動著,鼻腔裡有某種聲音如泉水般流出,形成與空氣的合奏,起承轉合,波瀾起伏,百媚千轉。 完成了功課,兩人相依著躺在床上。孔思勤問他,怎麼樣?傷療好了沒有? 唐小舟說,你看我像受傷的人嗎? 孔思勤說,別硬撐,如果沒療好,我再幫你療。 唐小舟說,到底在傳些什麼?說給我聽聽。 孔思勤說,你真的不怕再傷害一次? 唐小舟說,我現在只當聽別人的故事,不把自己帶進去。 孔思勤說,今天一上班,廳裡的人就在傳,有些人的神情就是怪,好像很開心一樣。當然,也有些人很同情你,覺得你找了那樣一個老婆,太可憐了。 唐小舟說,我有你呀,我可憐什麼?我幸福著呢。 孔思勤說,真的? 唐小舟說,假的。 孔思勤向唐小舟介紹了辦公廳所傳的細節。 昨天晚上,章紅在娘家吃的晚飯。章紅大概是十點鐘離開娘家回公安廳的,回去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外人並不知曉。大概十二點鐘,章紅去了行政樓的十七樓。 公安廳宣傳處有一個處長兩個副處長,處長翁秋水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兩個副處長共一間辦公室。十七樓有三個處,當晚,同一層樓其他辦公室沒有人,行政樓的其他樓層,有一些單身男女在辦公室裡工作或者上網玩遊戲。大約零點過十分,有人聽到辦公樓傳來一聲巨響,接著就是激烈吵鬧。有人跑出來看是怎麼回事,最後確定吵鬧聲來自十七樓,幾個人跑過去看,發現打鬧聲來自翁秋水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應該是被人用大力撞開或者踹開的,裡面有三個人,翁秋水、章紅和谷瑞丹,章紅和谷瑞丹扭打在一起,翁秋水站在一旁整理衣服。章紅像是瘋狂了一般,對谷瑞丹又抓又咬,谷瑞丹頭上的幾綹頭髮被抓了下來,身上的皮膚也有不少被抓破咬破了,流出了血。谷瑞丹似乎原本是光著身子,匆忙間想穿上外套,章紅卻不給她這樣的機會,看上去顯得極為不雅。 那些同事自然是把他們扯開了。剛剛脫離章紅的糾纏,谷瑞丹抓住衣服襟,裹了胸前裸露的地方,逃一般衝出門,並沒有乘電梯,跑著下樓走了。章紅最初想去追趕谷瑞丹,被人拉住後,她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眾人將她抱起來,扶到椅子上坐下。正想勸她,發現她的表情非常怪異,坐在那裡像傻了一般,表情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呆滯。幾個人在一旁勸她,她似乎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對周圍的一切,沒有任何感覺。 畢竟一點多了,這幾個人第二天還要上班,不可能一直耗在這裡。他們見實在起不了作用,便向坐在一旁抽煙的翁秋水打過招呼,走了。他們離開的時候,翁秋水始終一言未發,章紅坐在那裡,像雕塑一般,始終未動,也不再有表情。眾人之所以離開,也是覺得章紅已經鬧過了,認定事情已經過去。再說,這事挺尷尬,留在這裡,只可能更尷尬。既然看上去風波已經過去,他們自然是越早離開越好。 據事後翁秋水說,同事們走後,他也曾勸章紅回家,可章紅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無可奈何,獨自回家了。 唐小舟想,孔思勤的說法,應該比較準確吧。但唐小舟還是不理解,谷瑞丹是不是瘋了?無論此事的結果如何,她想提拔,再沒有希望了吧?至少在相當一個時期內,她的仕途是止步了。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仕途的每一步都要踩在年齡的節點上,遲了一個節點,以後想趕上來,機會極其渺茫。谷瑞丹絕對懂得這個道理,可她為什麼會如此瘋狂,邏輯上說不通嘛。 孔思勤見唐小舟沉默,將他抱緊了,主動吻他,說,別傷心了,你不是還有我嗎? 唐小舟心裡極度不爽。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可惜,總有一天,你也是別人的。 孔思勤說,你們這些男人呀,就是佔有慾太強。永遠都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唐小舟想說,是啊,誰不是這樣呢?道理誰都懂,事情落到自己頭上,誰都難以過這一關—— 趙德良上了汽車,馮彪已經將考斯特發動了,看到急急趕來的余丹鴻,又將車停下來。余丹鴻匆匆跨上車,趙德良問道,什麼事? 這次去東漣市,趙德良又沒有叫上余丹鴻,甚至沒有帶一個秘書長,省委辦公廳只帶了兩個人,政研室主任池仁綱和一處處長唐小舟。趙德良不帶余丹鴻,理論上也說得過去,下去搞調研嘛,省委書記和組織部長,已經去了兩個常委,再去一個秘書長,就是三個常委,規格太高了。但不帶秘書長或者副秘書長,下去之後,有些事務性工作,就不太好安排。 唐小舟於是想,趁著這次換屆,趙德良會不會考慮把秘書長換掉?如果換掉,誰頂上來最合適?他比較習慣於在下面各市委書記中考慮人選。如果一定要考慮那幾個和趙德良最為緊密的市委書記,最適合擔任秘書長的,他認為是吉戎菲。可是,吉戎菲畢竟是一名女性,秘書長整天寸步不離省委書記左右,安排一名女性,有相當的政治風險。除此之外,鄭硯華、曾憲平似乎都不適合擔任這一職位。其他市委書記,和趙德良的關係,就顯得遠了點。 此次,趙德良安排池仁綱隨行,唐小舟心中忽有所動。趙德良心中的一盤棋,是不是早就已經有了定著? 余丹鴻跨上車來,顯得有些小心翼翼誠惶誠恐,他走近趙德良,彎下身來,小聲地說,剛剛接到電話,明天中紀委調查組要來。 趙德良問,調查什麼? 余丹鴻說,我問過尚玲同志,她說是宗盛瑤案的一些問題。 趙德良想了想說,中紀委是單獨工作的,不需要省委方面配合吧? 余丹鴻說,中紀委來了一位副書記,春和同志的意見是不是省委出面接待一下。 唐小舟想,宗盛瑤只是一名廳級幹部,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話,中紀委不會出面吧。難道說,宗盛瑤有什麼人在上面活動,上面想保他?就算真的要保,也只是向省委或者省紀委打招呼,不會派一個工作組下來啊。這樣下來,豈不有點和省紀委對著干的味道?那還怎麼讓省紀委開展工作?即使中紀委對省紀委不信任,至少也應該信任省委吧,在完全沒有徵求省委意見的情況下,突然派來這麼一個工作組,可能性非常之小。而余丹鴻所說的省委出面接待一下,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省委,而是省委的代表趙德良。中紀委如果由一名副書記領頭,禮節上,趙德良確實是要出面接待的,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接待,甚至應該隆重接待。除非中紀委明確表示不需要陪同。 許多問題,唐小舟來不及細想,趙德良便回答了余丹鴻的問題。 趙德良看了看車上的人,說,這樣吧,接待的事,你代表我全權負責。春和同志肯定要出面的,另外,你和運達同志聯繫一下,看他能不能抽時間出席一下。 趙德良並沒有說明自己是否出席,這至少有兩層意思,其一,余丹鴻進行安排的時候,不必將他考慮進去。其二,他是否出席,目前不能確定,等明天再看。余丹鴻不可能再堅持,便下了車。趙德良並沒有停留,對馮彪說,開車吧。 汽車一開動,趙德良抓緊時間睡覺。唐小舟是不能睡的,他得隨時注意路上的情況,同時,他的腦子在飛速運轉著。 中紀委辦案,有他們自己的程序,一般情況下只辦省部級以上的案件,廳級案件中,如果情況較為特殊,比如跨省或者其他一些需要中央協調的情形,他們也可能參與,省裡能夠獨立完成的案件,就算是督辦,大概也是責成下級紀委辦理,直接下來調查一個廳級幹部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尤其是省裡已經立案調查的情況下,可能性就更小。唐小舟想,這或許是一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名義上,中紀委下來調查宗盛瑤案中可能存在的問題,實際上卻是下來調查別的案件。 別的案件,是什麼案件?既然要中紀委出面,恐怕就不是小級別的幹部,至少也是副部級。上面下來調查一名副部級幹部,自然就是一件大事,這樣的調查,省裡完全不知情的可能性存在嗎?至少,省裡有兩個部門,應該知道此事,一是省委,也就是通常被人們誤認為省委代言人的省委書記。二是省紀委。中紀委畢竟不可能派出一個龐大的調查班子,許多具體工作,還需要省紀委的支持配合,省紀委被完全排除在外,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中央對省紀委失去了信任。 就另一重意義上說,中紀委如果下來調查一個案子,卻又沒有明確指向,那是要出大事的。社會上流行一個故事,說某省紀委準備在省直和政府組成機構中評選一批廉政幹部,通知候選人第二天到紀委開會。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是新人,他僅僅只是強調明天上午八點到紀委開會,不准缺席,卻沒有說明會議性質。當天晚上,有一位廳長中風進了醫院,有一位廳長跳樓自殺,有一位廳長攜款外逃。這故事說得誇張,卻並非不是事實。如若中紀委真的時不時來一下不確定目標的調查,官員中風的病例,可能會增加許多倍。 據此判斷,趙德良應該知道中紀委下來調查一事。他選擇這個時候下去調研,會不會是有意為之?換個角度思考,余丹鴻得到這一消息,急急忙忙跑來請示,也是考慮到事情有些蹊蹺,想探一探趙德良的口風吧?連自己都能判斷清楚的事,余丹鴻怎麼可能沒有判斷? 趙德良為什麼要有意躲開?是不是中紀委此次的調查對象,是陳運達那條線上的人? 這倒也是一個辦法。上面來調查陳運達的人,趙德良下去調研,游傑生病住院,三個書記只有陳運達本人在家,無論是出於何種考慮,他不出面說不過去。而他出面接待中紀委來人,以後又是他那條線的人出事,他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陳運達那條線,又是副省級幹部,這個人,就呼之欲出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8章 大家都知道趙德良不喜歡形式主義,吉戎菲沒有在高速公路口迎接,而是等在市委大院門口。吉戎菲領頭,依次是市長孟小波,副書記姜雲凱,組織部長劉興林,站了好幾十個人。趙德良坐的是考斯特,不需要有人上前去開車門,吉戎菲只是在車停穩後,走到門前迎接。迎接上級領導是有講究的,如果對方乘的是小車,最好的辦法,是主動上前開車門,並且將手搭在頭頂和車門之間。一來,表示恭敬,二來,也省了領導下車的這段時間,你站在外面的尷尬。自己畢竟是直直地站著,領導坐在車上,下車之時,怎麼挪動雙腿,最初的一瞬間,也是低低在下。此時,你是迎上前去還是不迎?如果迎上前去,你顯得比領導高得多,領導要仰起臉才能看到你,這會讓領導很沒面子。如果不迎,又顯得不夠熱情,更像是平等關係。你只有彎下身去開門,並且用手隔著車頂,才會始終保持著弓身的姿態,領導下車並且站直身子時,你的身子,仍然還是半弓著,領導就顯出了高度。 領導如果坐的是考斯特,情況又不一樣。領導下車,原本就是由上往下走,居高臨下的感覺,一開始就有。此時,你如果仍然將身子弓著,讓領導顯得太突出,好像是有意而為之似的,讓領導覺得不自在。你還不能站得離車門太近,如果太近,領導下車的時候,你怎麼辦?上去攙扶領導?一會顯得太諂媚,二會讓領導覺得,你是不是在暗示領導上了年紀,連下車都不穩了?如果不攙領導,你又站得近,領導還沒有完全落到地面,就得和你握手,領導既要考慮最後一步跨下車門,又要考慮和你握手,很容易手忙腳亂,甚至可能一個不留神,腳下踏空出洋相。因此,與領導保持一定的距離,是完全必要的。領導下車後,恰好向前半步,而迎接者,則向前一步。 唐小舟是緊跟著趙德良下車的,他必須小心地注意趙德良的動作,任何細節,他都必須高度警覺。當然,趙德良年富力強,不像有些老年領導,腳步已經不穩。趙德良一個健步下了汽車,又向前邁動半步,吉戎菲恰好迎上來。 兩人握手,趙德良說,戎菲書記,你看上去精神不錯呀。 吉戎菲說,那是肯定的,知道趙書記來視察,我激動嘛。 趙德良笑了,指著吉戎菲說,你這個戎菲呀,就你會說話。 吉戎菲向側面讓了一步,將自己身後的人讓出來,同時說,我說的是實話,不光我激動,東漣市班子都激動,不信,你問問孟市長。 趙德良再次向前半步,孟小波向前跨出一大步,兩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趙德良伸出的是右手,孟小波則是雙手與之相握,口裡說,趙書記,一路辛苦了。趙德良說,我坐在車上,辛苦什麼?這麼大的風,你們站在這裡才辛苦。 趙德良和孟小波握手的時候,吉戎菲向唐小舟使了個眼色,算是和他打過招呼,又迎向後面下車的馬昭武等人,一一和他們握手,並且說上幾句話。 趙德良與東漣市的領導一一握手,並且準確地叫出他們的名字。 領導與人握手十分講究,有些人握得很熱情,每握一個,都要叫出人家的名字,並且說上一兩句話,哪怕是一兩句廢話,也會讓被握的人心存激動,覺得自己在領導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還有些領導,與人握手的時候,自己的手只是稍稍向前伸出,不全部張開手掌,手指甚至是彎著的,你只能握住他的幾隻手指。這種領導,往往讓人覺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當然,領導握手也存在一個見人打發的問題。和人握手的時候,用什麼姿式以及握多長時間,都是有學問的。或者說,握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通過握手,可以傳遞很多需要傳遞的信息。 和所有成員握過手,吉戎菲及時出現在趙德良面前,在趙德良前面半步的地方,側著身子向前走。趙德良在前,馬昭武在後,唐小舟跟在兩人的側後面,孟小波等人便圍成一個半圓,擁著他們向前走,他們的後面,是省裡或者市裡的其他相關人員。 進入會議室,趙德良被請到了橢圓形辦公桌的頂端坐下來,他的身後,是黨旗和國旗。趙德良一坐下,其他人,便依次而坐。省裡來的人,坐在左邊,市裡的人坐在右邊。左邊領頭的,自然是馬昭武,然後是文舒,再排下來,是組織部的幾位處長。右邊吉戎菲坐在第一位,依次是孟小波、姜雲凱、劉興林等人。省電視台和日報社都有記者來,他們沒有固定的席位。電視台在會場中架起了攝像機,報社記者徐雅宮則拿著照相機四處走動,尋找最好的拍攝角度。 徐雅宮現在也成資深記者了,只要是省委的相關採訪,通常都是她出面。 圈內人心裡都清楚,徐雅宮之所以能夠成為資深記者,並不在於她有多麼高的寫作能力,而在於她和唐小舟的關係深厚,唐小舟時時處處關照她提攜她。徐雅宮自己心裡有數,僅憑她的能力,要想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得到這一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對於唐小舟,除了男女之間的情愛之外,她更加進了許多感激。讓唐小舟感到輕鬆的是,她對彼此的感情定位很準確,從來沒有想過要向前再走一步。 唐小舟倒是有些擔心,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鬧得盡人皆知,不知接著往下發展,他和谷瑞丹已經離婚的事情,會不會被揭出來。如果知道他現在是單身,徐雅宮或者孔思勤,還會像從前那樣,不作這方面想嗎? 大家各就各位,吉戎菲開始主持會議。她首先說了幾句客氣話,感謝趙德良書記和馬昭武部長來東漣視察調研,然後請趙德良講話。 趙德良是個務實的人,他通常不會在這樣的場合長篇大論,卻又不能不說,便說了一個簡單的開場白。他說,幾天前,他看到了東漣市委組織部送上去的組織人事工作改革的報告,第一感覺,這個方案非常新穎。第二感覺,那個材料太簡單了,他還有很多疑問,在材料中沒有找到答案,所以才有了這次調研。近些年,全國各地,對於組織人事改革進行了很多嘗試,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一條很好的路。東漣市搞的這個改革方案,是不是一條可行之路,目前還不能下結論,但這種勇於改革大膽創新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今天來這裡調研,只有一個目的,瞭解和評估這個方案。 趙德良說過之後,吉戎菲又請馬昭武部長指示。馬昭武立即擺手,說,我不是來指示的,而是來學習的。我這次來,只帶了耳朵沒有帶嘴,你們別問我。 這話並不好笑,大家卻哄然而笑。吉戎菲又請文舒副部長指示。連部長都沒有說話,文舒作為副部長,自然不可能說話。吉戎菲又請孟小波講話。孟小波雖然比吉戎菲年長幾歲,但他很會當官,和吉戎菲之間的關係處理得不錯。江南省所有的市級班子裡,東漣市的黨政一把手,是配合最好的。省委書記此次是來調研組織人事制度改革,這是黨管的部門,孟小波如果多說,就有喧賓奪主之嫌。如果不說,又顯得太不拿自己當領導了。他簡單地說了幾句話,說得非常得體。 孟小波說,首先,他代表市政府,對趙書記以及馬部長一行表示感謝和歡迎。組織部搞的這次改革,他參與不是太多。進行這個改革,是市委的決定,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這個改革如果能夠成功,無論是對江南省還是對全國,都具有非常的意義。他作為市委副書記,將全力支持並且積極推進這一改革。 顯然因為時間不早了,吉戎菲並沒有多說,只是將程序介紹了一下。她說,這個改革方案,是組織部門六個同志花了大半年時間弄出來的,前後幾易其稿。上午的時間也不太多了,所以,她想,先由她談一談一些基本想法,然後大家吃飯。下午由市委組織部課題組的同志,總體介紹這個方案。更多的時間,將留給省裡的同志提問,由市委組織部課題組的同志現場解答。解釋過後,她問趙德良,這樣安排行不行?趙德良說,我和昭武同志一樣,只帶來了耳朵,你說了算。 吉戎菲再次說話之前,看了一眼唐小舟。顯然,她接下來說的話,將搶唐小舟的功勞,才不得不先看他一眼。唐小舟自然要當無名英雄,所以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 吉戎菲說,從事黨政工作和人事工作的同志,可能都有一個體會,那就是選拔幹部的標準不好把握。我們現在所用的那套工作方法,我想,很可能是我黨早期革命的時候建立的。那時候,這套方法很先進,很有作用。大家參加革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革命成功,只要革命能夠成功,甚至不惜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有了這樣一個共同的目標,每一位同志,都有充分的坦誠。可到了今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徹底改變了,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也完全不一樣了。在這種形勢下,仍然用以前的一套考察幹部的辦法,就很容易陷入形式主義和教條主義。長期以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難道我們的領導幹部,真的不想任人唯賢,真的不想把那些德才兼備的人提拔到領導崗位上來?我看不是,而是我們沒有辦法知道哪些人德才兼備,尤其重要一點,我們沒有一套完整的精確的選拔幹部的程序。如果有一套程序能夠確切地衡量誰德才兼備,誰還差那麼一點,我們選拔幹部的時候,也完全按照這套程序進行,就不會有那麼多問題困擾著我們了。不僅不困擾我們,而且,還可以促進黨員幹部的廉潔自律。為此,我看過很多書,也請教過很多人,慢慢形成了一個基本思路。有了這個思路後,我做了一件事,分別從市和縣組織部門抽調了六個人,組成了一個課題小組。 趙德良插了一句話,問,這個方案,是六個人搞出來的? 吉戎菲說,並不全是這樣。我們選出的這六個人,同時聯繫著國內六所重點高校,每所高校,要找到一到兩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讓這些教授,也參與我們的課題。如此一來,我們的課題組,實際上又分成了六個小組。這六個人,分別和他們的教授一起,制定一個方案,最後,將六份方案集中起來,多次專題研究之後,拿出了一個總方案。 文舒問,你們這個方案的立足點是什麼? 吉戎菲說,我們這個方案的立足點是兩個字:量化。我們希望找到一種方法,對每一個領導幹部甚至每一個公務員的德能勤績廉健諸方面進行量化。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們提拔每一個幹部,都能公開透明,理由能夠服眾。 讓吉戎菲沒想到的是,她的原計劃是下午回答問題,可她這話一說,立即就有人提問了。馬昭武說只帶了耳朵沒有帶嘴,聽到這裡,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說的服眾的理由,難道是打分?這個人九十八分,那個人九十九分。 吉戎菲說,雖然我們這個方案是一個量化考核方案,但也不能這麼簡單地執行。就我所知,在幾十年來的人事改革探索中,也曾出現過打分的方法。事實證明,那套方法,同樣行不通。因為涉及到什麼人打分以及打分標準等非常細緻的問題。我們現在的方案,打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這個分,還是由被考核者自己打的,也就是根據他的業績單打的,這個業績單,是他自己填寫,再由組織部門核實的。除了這個以外,我們還設計了其他一些考核手段,這一點,下午會具體介紹,我在這裡就不重複了。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趙書記,我們是不是先就到這裡,大家有很多問題,下午再接著問?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39章 趙德良說,聽了戎菲同志的介紹,我真的很激動,確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人是鐵飯是鋼啊,我們還是先把溫飽問題解決了吧。 午餐安排在漣湖邊的濱湖大酒店。這是東漣市最好的酒店,四星級,坐落在漣湖邊上,風景優美,交通便利。吃飯的時候,吉戎菲將兩個房卡交給唐小舟,自然是給趙德良和唐小舟休息的。安排這次行程的時候,趙德良並沒有說明需要幾天時間。這有些不太正常,一般來說,這種級別的領導,是不可能隨便行動的,每一次行動,時間方面都卡得很死,沒有靈活性。趙德良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有意沒有說明時間。唐小舟不好問,將這個難題交給了余丹鴻。余丹鴻去問過趙德良,趙德良的回答是,看情況再定吧。看情況再定,那也就是說,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兩天,甚至可能是三天,關鍵看東漣有沒有足夠的內容讓趙德良調研。 就算趙德良只在東漣市逗留一天,東漣也要為他準備好休息的房間。唐小舟原想問一問,徐雅宮住在哪個房間,想一想,還是小心為上,滅了這個念頭。 吃過飯,吉戎菲孟小波等人送趙德良回房間休息。官場的禮數,他們是很清楚的,隨著趙德良進了房間,只是在裡面停留了幾分鐘,看了看相關設施,又交代唐小舟,如果需要服務的話,可以找什麼人,便和趙德良打過招呼,退出來。趙德良進衛生間洗臉,唐小舟將門帶上,又打開了對面房間的門。 吉戎菲孟小波等人,級別比唐小舟高得多,完全可以打聲招呼便離開。可因為唐小舟的身份特殊,誰都不想讓唐小舟覺得沒有受到尊重,便也到唐小舟房間裡轉了一圈,大家似乎等著吉戎菲告辭,然後一起離去。吉戎菲明白他們的意思,便說,孟市長,你們有事先去辦吧,我陪小舟同志說幾句話。 聽了這話,孟小波等人立即告辭。 唐小舟拿過水壺燒水,吉戎菲表示自己是地主,這事應該由自己來。唐小舟說,菲姐你和我客氣什麼?這是我的房間,我當然就是主人。吉戎菲不再堅持,踱到房間中間,卻沒有坐下,一直站著。唐小舟裝了水從衛生間出來,說,菲姐,你坐呀。站客難留呢。 吉戎菲並沒有坐,而是走到他的身後,說,你估計老闆對這個方案的態度是什麼? 唐小舟說,你自己都是老闆呀,老闆的心理,你難道不清楚? 吉戎菲說,可我怎麼有一種預感,組織部的人,是來挑刺的? 唐小舟明白,她所指是馬昭武以及文舒。上午,他們提了幾個問題,聽上去,確實有點挑刺的感覺。唐小舟心裡清楚,趙德良大老遠跑到江南省最邊遠的一個市,不是來挑刺的,更不是來旅遊的。馬昭武是江南省一個老資格的政客,在副廳級和廳級位置上轉了很多年,眼看沒有希望了,卻又峰迴路轉,被袁百鳴看中,提拔為組織部長。官場冷板凳就是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誰在上面坐上幾回,那是一定百煉成鋼的。馬昭武能夠取得趙德良的信任,雖然有一些客觀原因,同時,更重要的,則是他個人的官場修煉。有了這等功夫,不可能不清楚趙德良的真實意圖,又怎麼可能壞趙德良的事? 唐小舟說,不能這麼說吧。他們都是搞組織工作的,你弄出這麼個新東西,讓他們接受,肯定有個過程。 吉戎菲說,看來你很樂觀啊。 唐小舟說,沒什麼不樂觀吧。總之,我相信是好事不是壞事。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吉戎菲問,好消息?會有好消息嗎? 唐小舟說,好消息肯定會有。時間問題吧。 吉戎菲說,如果真有好事,那我要準備一個大大的紅包感謝你。 說起紅包,唐小舟倒是想起來了。他拿過公事包,翻出那張銀行卡,遞給她說,菲姐,這個我得還給你,我還不算是官員,你別把我當貪官養。 吉戎菲看到那個信封,立即知道了,說,這是姐的一點心意,你這樣讓姐很沒面子。 唐小舟說,心意有很多種表達方法。要不,我求你幫個忙吧。 吉戎菲看了他一眼,說,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唐小舟說,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叫冷天遙,因為某種原因,放到下面縣裡去了。這事,我原本不想出面的,可最近有人做得有點過分。人家一個副處級幹部,卻被安排去當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有點太欺負人了。 吉戎菲明白了,收下那張卡,是受賄,解決一個幹部,卻很正常。她說,冷天遙是吧?行。你休息一下吧,我走了。 下午繼續調研,地點改了,為了方便省領導,市裡租用了濱湖大酒店的會議室。孟小波以及其他幾位政府領導沒有參加,省委書記是來調研組織工作的,政府負責人出了面,意思也就到了,沒有必要全程陪同。 這次不是吉戎菲主持會議,而是市委組織部部長劉興林。開場白很簡單,差不多是直接進入主題,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課題小組副組長王永郴介紹方案的具體內容。 按照王永郴的介紹,這個改革方案,主要由四大部分組成,第一部分,屬於幹部自報科目,這個科目分得很細很雜,包括德能勤績各個方面,分別有年初計劃、周工作績效記錄、月末自我考評,年中和年末組織考評。按照這個要求,每年的年初,每一個公務員,都需要列出自己的年度計劃。每一周的週末,需要對本周自己所做的工作,進行詳細記錄。每月末,對於本月自己做了那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績,以及哪些工作沒有完成,或者完成情況不夠理想等,進行詳細評估。根據工作完成情況,自己給自己打分。這個科目的所有內容,組織部均提供標準報表,所有人只需要按照要求在電腦上填寫,通過網上提交。如果不是網上操作,每一級組織部門,將會紙張如山。所有提交的報表,組織部門均要審核,發現有問題,要及時核實。如果有問題組織部門又沒有及時發現,那就是組織部門的失誤,需要問責。如果組織部門發現某人填報的是虛假信息,那就要扣除填報者的信用分。 信用評級屬於第二個部分,分為一年考核和三年考核兩種。 這是一個很細緻的部分,以三年為一個考核週期,一年內,三次信用扣分,信用評級降低一級。三年內,累計五次信用扣分,也降低一級。在一個考核期內,三次被降低評級,則降職一級,並且三年不准升職。在一個考核週期內,兩次降職處分,則作自動離職處理,拒不自動離職的,予以除名。非一個考核期內,三次降職處分,也作除名處理。 第三部分,是同事打分。同事打分,一年共有兩次,分別是年中和年末。這種打分是通過網上提交的,屬於匿名方式。但是,只要給五分以下或者八分以上,均需要說明理由。理由不充分或者沒有說明理由的,這個評分就作廢票處理。這就避免了有人暗箱操作或者幕後操縱。 第四部分,是組織評級。這個評級和同事打分不同,更加詳細,而且是實名的,每個人,需要有三位領導評級,一是主管領導,二是更高一級領導,三是分管組織工作的領導。這個評級,自然也不是那種很虛的套話,而是嚴格設計了表格,並且需要事實和數據說話,並不是你想給人家評個什麼級,就可以評。如果被查出評級不當,嚴重的話,評級者本人要扣信用分。 上述四部分,是公務員的例行考績,此外,還有提拔考績,即在例行考績之外,某些公務員被列為升職對像時,由組織部出面,對提拔對像進行定向考核。 因為前面的工作做得細,組織部門的提拔考核,相對就要簡單得多。確定了任職的職位之後,組織部門會通過公開方式,公佈競聘職位和崗位要求,由有意願參與者自主報名。報名完成後,組織部門根據例行考績情況,按照先內後外的原則,進行篩選,確定三至五名候選人,然後就這些候選人,進行定向考察。考察的第一步,是分別找候選人談話,談話的具體內容,有一個非常詳細的提綱,針對性非常強。第二步,要進行IQ和EQ的測試。第三步,組織評議。第四步,將考察情況上報黨委,由黨委集體討論決定。 王永郴介紹了主要部分之後,拿起面前的一些材料,向調研組介紹說,每位領導面前都有一些材料,這些材料除了上報給省委組織部的之外,還有一些具體的表格。這些表格,也就是我們設計的一些相關表格,現在看,這些表格似乎很詳細,其實我們知道,還存在一些問題,將會在今後的工作中更進一步完善。各位首長如果有什麼疑問或者建議,請提出來。 吉戎菲上午擔心遭到炮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她搞這個組織工作改革方案,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公權力的著眼點在於一個公字。組織改革之所以阻力重重,也恰恰在於這個公字。人們為什麼拚命要抓住權力?就因為權力名義上是公,實際上卻是私。權力私有化最大的支撐點,恰恰在於權力分配的私有化。伯樂體制本身就是權力私有化。伯樂是可以任人唯賢,問題在於,這需要兩大前提。前提之一,用你的這個人,確實是伯樂;前提之二,伯樂用人,完全出於公心。哪怕你摻雜了一點點私心雜念,這個公權就很難保障了。而人是感情動物,人在用人的時候,如果沒有制度保障,就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權力平衡。社會上普遍認為,現在的體制,是否用一個人的第一標準是感情的無限接近,第二標準是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第三標準才是權力平衡。這是完全錯誤的,除非一個完全不懂用權的人,才會將前面兩項作為第一和第二標準,一個很善用權的人,肯定會將權力平衡列為第一標準,其次才是感情的無限接近。到了相當級別以後,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往往不在他們考慮之中。儘管他們不得不收受某些利益,可那是場作用的結果,而不是用人原則。三大標準的無論哪一條,指向都不是公權力而是私權力,都是為了更加穩定自己的利益。 現在吉戎菲搞出這個方案,所有幹部,只要將自己做了什麼、效果如何、計劃下一步做什麼列出來,組織部門或者常委會選拔任用幹部的時候,某些領導想用某個人,操作起來就非常之難。換句話說,現在的制度中,雖說人事權在黨委,主要話事人是黨的書記和組織部長,可實際上,黨委成員,每個人都掌握有一定的人事決定權。一旦實行了吉戎菲的方案,人事決定權全部落到了這套制度中,甚至連黨委書記都無法決定用哪個人不用哪個人了。組織人事權交給制度之後,每一個處於權力場高端的人,手中的權力,實際被極大地削弱了。 王永郴匯報結束後,炮轟的局面並沒有出現,大家心裡顯然都有話想說,可不知道趙德良到底持何種態度,不敢輕易表明觀點,以免和趙德良觀點相左讓自己陷入被動,甚至被趙德良看死。趙德良似乎也不便先說,畢竟,他不是組織工作方面的專家,更希望聽一聽各方意見。 如此一來,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唐小舟知道,這樣拖下去,大家都會尷尬,便向文舒使眼色。文舒會意,立即說,我來提個問題吧,我認真聽了你們的方案,有一點我想問一下,你們這些表的填報,全都是在網上完成?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6章 中午有個飯局,唐小舟和趙德良一起乘車前往。坐在車上,趙德良突然問,硯華同志到了沒有? 唐小舟說,上午一直都在忙,沒來得及聯繫,應該到了吧。 趙德良說,晚上,你去陪他吃個飯吧。 唐小舟平淡地應了一聲,心裡卻是狂喜。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至少說明,趙德良考慮到了,這一變故,會在一個時期內,讓鄭硯華顯得比較落寞。趙德良的任何一種姿態,都是表明一種態度,這種態度,將會成為鄭硯華的支撐。鄭硯華此時最需要的,就是這種支撐。 晚上見面,鄭硯華找的地方是一家聞州人開的餐廳。鄭硯華沒了官職,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老百姓,身邊沒有了秘書,沒有了司機,沒有了下級以及想攀附權力的各色人眾,來和唐小舟吃飯,也不得不乘出租車了。 因為晚上還要去見趙德良,所以沒有喝酒。不喝酒便只好喝飲料,邊吃邊聊,開始的話題非常廣泛,似乎也不是重點。其中甚至聊到翁秋水案。翁秋水只不過是公安廳宣傳處的處長,這種級別的官員,在江南省官場,有幾萬人,算不上人物。這件案子之所以傳得全省皆知,除了案情的離奇之外,更重要的,恐怕還是因為谷瑞丹是唐小舟的妻子。唐小舟心裡明白,鄭硯華之所以提起這個話頭,不是因為八卦,而是想瞭解唐小舟此時的心態以及下一步打算。任何一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恐怕難以過自己這關。鄭硯華顯然是站在唐小舟的角度考慮,覺得他的身份敏感,離婚吧,會有所顧忌,不離婚,又是心裡的一根刺,會常常刺得你鮮血淋漓。他或許是想提起話頭,然後勸唐小舟借此機會離婚吧。此事傳得全省都知道了,所有的同情,全都傾向了唐小舟,就算他提出離婚,別人無論理解與否,將來也不可能以此說事。 唐小舟說,其實,谷瑞丹和我已經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離婚了。 鄭硯華以為是這次的事件之後離婚的,也沒有細問,只是說,離了好。這種女人,將來肯定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趁著這個機會離了,等於為自己消除了後患。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沒有公開的,也希望你替我保密。 既然此事不再是障礙,鄭硯華便談得深一些了。他說,你估計,翁秋水的案子,你的前妻陷得有多深? 唐小舟說,這個,我就不好說了,但願沒她什麼事吧。 鄭硯華說,我聽說省廳對這件事非常惱火,一定要把翁秋水抓住,肅清影響,人力物力,都大力支持。這樣一來,翁秋水恐怕躲不了太長時間。 唐小舟說,我以前就聽說,翁秋水這個人很輕狂很陰險,脾氣很壞。在省廳,他只聽政治部主任華昌炎一個人的。這次,廳裡要搞大這件事,會不會與華昌炎有點關係? 鄭硯華說,這確實很難說,什麼事只要一牽涉到官場,就變得複雜了。 由翁秋水又談到尹越案。鄭硯華說,尹越這個人,他還算比較瞭解,當初,鄭硯華剛到團省委的時候,尹越是建設廳的團委書記,後來又到團省委搞了一段時間,再回到建設廳當處長。此人的工作能力很強,官場走得一帆風順,幾乎沒有遭遇波折。對於一名官員來說,沒有波折不一定是好事,受些磨難,能夠令你有所警醒,有所敬畏。什麼波折都沒有,容易忘乎所以,頭腦發熱。 唐小舟開玩笑說,你也算是順呀,你不是在說自己吧? 鄭硯華說,表面上看,我算是順的,其實,我也受過打擊呀。別的不說,我的太太出車禍這件事,就給我打擊不小。 唐小舟有些不解,說,這是生活上的打擊,和工作扯不上關係吧。 鄭硯華一笑,說,你天真了不是?對於官員來說,什麼打擊都是工作打擊。 唐小舟明白了。他之所以不想將自己離婚的事公之於眾,恰恰在於官場的私生活,也是官場的一部分。鄭硯華可是一市之主,封疆大吏,有很多美麗而又可愛的美人魚在他身邊游來游去,他怎麼辦?反正是長在野地裡的菜,順手就收了?收了容易,人家是有目的的,是要求回報的。很多雙手向他伸出來,哪怕他不想當貪官,也離貪官不遠了。全部拒絕?那他得忍,男人嘛,什麼都能忍,就這件事,不是不能忍,而是忍起來太辛苦也太痛苦。情與欲的交鋒,可能是世界上最激烈也最考驗人的戰鬥。 唐小舟說,嫂子走了已經好幾年了吧?你沒想再找一個? 鄭硯華擺了擺頭,說,怎麼找?在熟悉的人中找?熟悉的只有官場,你永遠搞不明白人家看中的是你這個人,還是你的官位。我認識一些富豪朋友,他們的孩子找對象,他們就困惑,不知道對方看中的到底是他的兒子,還是他兒子可能繼承的財產。其實,這種困惑不僅僅只是商場有,官場同樣有。商場嘛,最多也就是損失金錢,商人有的是錢,損失一點問題還不是太大。官場就不同了,搞不好,權和利,你都得付出,最終,一段婚姻毀了你的整個官場人生。 唐小舟又轉了個話題,說,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鄭硯華說,暫時還沒有什麼打算。不過,省裡好像想讓我帶隊去歐洲招商,但這也是個臨時性工作,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心裡還真的沒一點底。你給我點建議怎麼樣? 上次和他通電話,他希望自己幫忙出點主意,唐小舟還真的蠻當一回事,仔細地想過。如果他的猜想準確的話,趙德良的用意,是想他接替尹越擔任副省長。尹越因為和陳運達的關係密切,又是建委口提上來的,陳運達讓他分管交通規劃建設等順理成章。假若鄭硯華當了副省長,陳運達大概不會將這塊肥肉交給他,排在最末一名副省長嘛,又在地方幹過很長時間,搞不好,就讓他分管農業和市州了。如今的農業是補貼農業,收不上來錢的。就算以前能收稅交提留,與工業相比,那點錢,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說,農業是個冷衙門,爹不疼娘不愛。若真是如此,鄭硯華這個副省長,就會當得很難受。趙德良可以用鄭硯華,卻不能干涉省政府的分工,那是陳運達的一畝三分地。如此一來,鄭硯華便可能處處受制肘,很難施展拳腳。 既然命運一定,就要向內挖掘潛力。農村和農業,真的不可為嗎?幾乎所有的領導都在思考這一問題,又始終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沒有找到辦法的原因是什麼?說穿了誰都明白,農業發展的速度太慢,就算有十倍百倍的增長,相對於今天的另外兩個產業的總量和增量來說,微不足道。所有領導,眼睛都盯著招商引資,盯著房地產開發和大的項目建設。一個項目上馬,動輒幾億幾十億,GDP會很好看。但是,現在這種萬眾一心抓招商的搞法,真的就是政績嗎?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主動招商,如果能夠在完全沒有潛規則的情況下招到商,那商也就不是商了。商業是什麼?是資本的生利行為。資本的嗅覺極其靈敏,如果某一個行業某一個區域具有投資價值,不需要你去招商,商自然會蜂湧而來,相反,資本如果不能生利,就算你使上再多的手段,資本也會棄你而去。全國大部分地區,並不能有效吸引資本的流入,可每年的招商引資成績單,卻非常漂亮。誰都清楚,成績單上的數目,能夠完成百分之一,就相當不錯了。由此可知,以招商簽約數來衡量政績,是最靠不住的政績。現在各地的經濟,主要靠巨大的建設投入撐著,而建設資源是不可再生的,有些地區,已經出現了才建一二十年的樓,就被拆掉重建的現象。這恰恰說明了一個問題,對資源再生要求的迫切。不能持續的經濟模式,能給社會帶來多大的財富?唐小舟始終覺得,房地產經濟憂患重重。雖然他並不贊成將這種經濟模式一棍子打死,同時,更希望能夠培育更多具有持續發展潛力的企業。 當然,各級政府並非不重視這一點,全民招商的行為背後,恰恰就是在通過資金引進、技術引進以及設備引進等方式,做大做強產業經濟。可這畢竟有些一廂情願,絕大多數地區,不可能像聞州那樣,具有先天的某種優勢,能夠吸引大筆的投資。如果換個角度思考,與其貪大求新,不如立足當地資源,發展特色經濟。 唐小舟說,今年春節的時候,趙書記突然跑到我的家鄉去。幾個月過去了,什麼後話都沒有,你說,趙書記到底是什麼意思?《小說下載|WrsHu。CoM》 鄭硯華說,你別說,我也琢磨過這件事。你是老闆身邊的人,你應該清楚老闆心中想些什麼吧。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我不知道,只是估計。 鄭硯華問,你估計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說,說不清楚,可能與農村和農業經濟有關吧? 鄭硯華笑了,說,你等於沒說。如果不是與農村和農業經濟有關,他大老遠興師動眾,跑到那個窮地方幹什麼?對不起,我隨口說說,忘了那是你的家鄉。 唐小舟說,你沒有說錯啊。那是個窮地方。 鄭硯華說,也不算窮吧,比我們聞州很多農村都富。 唐小舟說,其實,農村要富起來,比城市容易一些。城市的人口太多,就算投入再大,平攤到每個人頭,就沒幾個錢了。農村不同,一是起點低,二嘛,資源還算豐富,只要有一個好的帶頭人,再有好的扶持政策,一年就是一個樣。 鄭硯華說,我明白了。 唐小舟問,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什麼? 鄭硯華說,我明白了你想對我說的話。 唐小舟說,不是吧,我什麼都沒說呀。 鄭硯華說,沒聽說,一切盡在不言中嗎? ———————————— 省委下發部分同志任職命令的第二天,中組部考察組在一名副部長率領下,來到了雍州。 早在兩天前,趙德良便要求余丹鴻拿出一個接待方案。余丹鴻搞的就是這個事,方案很快拿出來了,除了到機場迎接的規格略低以外,差不多參照國務院副總理的待遇了。接待是件極其具體細緻的事,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馬虎。接待規格,主要體現在四大方面,第一,是迎接的規格,即到車站機場迎接時,都有些什麼人出場。第二是接待人員的規格,第三是住宿的規格,第四是安保的規格。 首先說第一項,迎接。迎接,簡單地說,就是迎來往送。上級領導下來工作,下級要迎,上級領導工作結束,下級要送。這迎和送,到底採取怎樣的規格,就是一個大學問。這種迎接,往往是參照國際外交禮儀派生出來的。國際間的迎接,往往派出同級別或者略高級別的領導出面,比如來的是一位總理,我這邊,也派出一位總理到機場迎接。來的是一位部長,我這邊也派出一位部長迎接。如果確實因為某些事,不能在迎接的規格上達到這個要求,那麼,就在第二項接待上彌補。但國內的迎接,又略有不同,往往是對口迎接,這一對口,就成了下級迎接上級。黨政主要領導,最多派出一個同級別的出面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但也有特別的時候,比如一些權力部門的領導下來,就不能完全按照這種規格,得將接待規格提高。 余丹鴻拿出的接待方案,是組織部到機場迎接,負責人是組織部長馬昭武。餐飲、住宿以及安保由辦公廳負責,負責人是余丹鴻。第一天,由省委出面請兩餐飯,中餐由趙德良為主,彭清源作陪。晚餐由陳運達為主,夏春和作陪。加上部門負責人以及辦公廳接待負責人,每餐飯出面的,便有四個省委常委。 唐小舟看到這個方案,覺得接待規格過高。轉而一想,組織部畢竟是拿著官帽子的部門,中組部的工作組下來,省裡除了重視之外,各位領導也想借此機會和中組部接觸溝通,這樣的接待,或許也不為過吧? 他將這個方案送給趙德良審核,趙德良看得極認真,最後提起筆,在方案上改起來。唐小舟所站的位置離趙德良有一定距離,沒有看清他在改些什麼,他在想,趙德良覺得這個方案有什麼不妥嗎?到底不妥在什麼地方?是不是接待規格過高?可他的動作,不像是刪去某個人呀。 趙德良很快改好了方案,遞給唐小舟,一句話都沒說。唐小舟接過來一看,趙德良所作的修改非常小,甚至可有可無,他僅僅將午宴和晚宴的接待人員互換了。午宴由陳運達負責,夏春和作陪,晚宴由趙德良負責,彭清源作陪。唐小舟想,這個修改,似乎看不出高明之處,也很難說余丹鴻的安排有什麼問題。中組部的領導下來,既然要以示重視,第一個出面接待的是省委書記,自然沒錯,至於作陪,黨口一把手出面的時候,安排一位政府高官,而政口一把手出面的時候,安排一位黨口高官,同樣沒有什麼問題。至於黨政兩大口,哪個在前哪個在後,都算有說法吧。 但晚宴之後,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了,他突然明白,趙德良的這一修改,確實高明得多,意味深長得多。唐小舟想明白這件事,是在餐廳前往房間的路上。吃完飯,大家一起送中組部的領導回賓館房間,這段路的距離不長,餐廳門口原本停了一大堆接待用車,余丹鴻請中組部的那位全副部長上車。全副部長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然後說,這麼近也要坐車,辜負了這麼好的夜色這麼好的空氣,我們還是走著過去吧。趙德良立即說,全部長有此雅興,德良就陪中央領導散散步吧。 儘管全部長來自中央,而趙德良是地方領導,但以級別論,趙德良是正部級幹部,又是省委書記,全部長只是一位副部長,兩人的職務差距是非常大的。趙德良陪著全副部長散步回賓館房間,本身就顯示了充分的尊重。既然賓主都要散步,其他人,也就沒有乘車的理。趙德良和全副部長在前面走,其他人在後面跟著。趙德良的側後面,是唐小舟,全副部長的側後面,是他的秘書小鐘。這四個人的後面,是彭清源和中組部的一位司長,王宗平則跟在彭清源身邊。再後面,就是馬昭武和余丹鴻,以及中組部考察組的其他成員,很大的一群人。 唐小舟突然之間明白了這種安排,有很多的意味。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0章 王永郴說,主要在網上提交。 文舒說,如果是縣裡還好說,但在鄉鎮怎麼辦?現在鄉鎮的辦公條件不是太好,可能沒有電腦,甚至沒有上網。他們怎麼提交? 王永郴說,現在鄉鎮不是沒有電腦,是沒有條件每位幹部配一台電腦,當然,也沒有必要。但是,小鄉合併大鎮之後,鄉鎮的財政實力增加了,辦公條件得到了一定改善,每個鎮,都有那麼幾台電腦,實行電腦化管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退一步說,就算鄉鎮沒有電腦,私人電腦在鄉鎮的普及程度也非常高,除了極個別經濟狀況非常差的,鄉鎮幹部家裡也都是有電腦的。 又有人提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處長樂朝炎終於觸及到本質了,他說,我仔細聽了,也認真看了這些表格,我得承認,這些東西做得很細緻,很全面,所有需要考慮的,全都考慮進去了,而且非常實在,一點都不來虛的。不過,我這裡有個疑問,你們這一改革,我們組織部門,好像就沒什麼事幹了。哪個崗位需要人,只要通過電腦這麼一搜,人就出來了。全省各級組織部門,恐怕很多人要下崗吧。 唐小舟聽明白了,樂朝炎所說,並不是組織部門沒事做,而是他這個市縣幹部處處長,沒有權力了。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管著全省市縣的所有幹部。名義上,幹部是分級管理的,有省管幹部、市管幹部和縣管幹部區別。但也不絕對,比如省委組織部有個市縣幹部處,如果僅僅只是管到市一級,何需要掛個縣字?許多時候,縣委書記、縣長甚至副縣長,也都需要市縣幹部處管的。在整個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管的人最多,而且所管的人,全都是下面的實職,手握重權。因此,市縣幹部處處長職位,官不大權不小,是最實惠的。顯然,他擔心這一改革方案如果在全省鋪開,自己的職權,就等於被這個方案剝奪了。 王永郴解釋說,組織部門並非沒有事幹了,而是事更多了。別的不說,每年,要對幹部進行兩類考核,一是日常考績,二是提拔考核。以前,我們的做法,往往是要提拔幹部的時候,進行一次突擊性考核。按照我們現在的這個方案,組織部門必須對所管幹部填交的表格,進行逐項核實,這是日常考績。等要提拔的時候,還要針對提拔對像以及崗位要求,進行一次專門定點考核,也就是提拔考核。比如說,同一職位,可能有很多人符合條件。我們設計的方案,是由符合條件的幹部自己報名參與競爭,然後由組織部門根據各項標準,先篩選一遍,淘汰一批,再對留下來的人進行重點考核。最後將考核情況提交常委會。我們這個方案,並沒有改變幹部任用程序,只是改變了任用考核辦法,從而更加直觀和量化。 大家提了很多問題,市委組織部的幹部一一作答。馬昭武見時間差不多了,下面該由趙德良總結了,他說,我來說幾句吧。該問的大家都問了,該答的,你們也答了。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你們搞的組織人事制度改革是怎麼回事了。我只談兩點感受,第一點,戎菲同志呀,我感到很震驚,很意外,你搶了我的飯碗啊。 吉戎菲顯然有些緊張,這可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在說話,他手裡掌握著全省幹部呢,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對自己的印象不好或者對這個方案印象不佳,吉戎菲今後想更上一層樓,就非常難了。馬昭武說了這話之後,稍停了停,吉戎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沒能接話。 馬昭武繼續說,這個改革方案,原本應該由我這個組織部長來搞嘛,結果,被你這個市委書記搞了。你說,你是不是搶我的飯碗呀?我告訴你,趙書記如果讓我下崗,我到你家吃飯去。 這次,大家都明白了,許多人暗鬆了一口氣。吉戎菲也完全放鬆了自己,說,馬部長要到我家吃飯,好呀,我請都請不到呢。 馬昭武說,第二個感想呢,這個工作做得很扎實。儘管市裡的同志也說了,這只是一個方案,目前還只是在兩個縣開始試點,可能還有很多方面需要完善。我的總體感覺是,這是個好東西,好就好在系統性強,操作起來,也相對簡便,對我們的組織工作改革,絕對是有益的嘗試。今天聽的東西很多,我的思考也很多,總體來說,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消化一下。所以,我也就談這兩點。下面,請趙書記作指示。 趙德良擺了擺手,說,這樣吧,今天我就不說了。我想花兩天時間,到你們的試點縣去看看,等看過了再說吧。 吉戎菲連忙進行佈置,要求市委秘書長安排相關行程以及確定市裡的隨行人員。趙德良擺了擺手,說,別搞複雜了,你們都忙,就不去了。告訴縣裡一聲,我們自己去走走看看就行了。 吉戎菲知道趙德良說一不二,自然不再堅持。省委書記的時間,是權力蛋糕的一部分,省委書記往哪個市跑得多,說明對這個市的工作重視。除非極其特殊的情況,省委書記下基層,也要搞平衡的,將自己的時間平均地分配給每一個市縣。上次去高嵐一天以及此次來東漣三天,都已經破例了。這等於一個信號,在未來的權力蛋糕分配中,東漣是完全有可能拿到最大一塊的。 只有那些屁股上屎太多的市委書記,才會害怕省委書記在沒有安排沒有陪同的情況下自由行動。吉戎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整個江南省,她這裡是最穩定的一個市,矛盾相對較少。何況,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畢竟還有縣裡負責接待以及唐小舟在暗中幫她。 陪書記下基層,晚上的活動,基本沒有太大變化,千篇一律。他坐在房間裡,下面各位領導前來拜訪。能獲准進入的,都是相當級別的人,級別太低又沒有特殊關係的,想進入都不可能。偏偏趙德良不是江南人,想和他扯上關係,還真是不容易。能夠見到他的,肯定是相當職位的。想想他這種生活,對於有些人來說,可能枯燥煩悶得要死,一點樂趣都沒有。但官場中人,卻樂在其中。 世上的事,其實就是一種哲學,在有的人眼裡,某種很浪漫的事,在另一些人眼裡,可能是弱智。平常人覺得枯燥無聊的事,官場中人,卻樂此不疲。你喜歡什麼樣的行為方式,和你喜歡什麼樣的異性,是一樣的道理,因為你的意識強加給你一個印象,你就喜歡了這種類型。或許有一天,你的意識改變了,強加給你的是另一個印象,你喜歡的,就是另一種類型。人們之所以癡迷遊戲,是因為遊戲具有複雜多變的設置。而官場,是比任何遊戲都複雜的設置,使得這種遊戲,比任何一種遊戲,都具有魅力。 趙德良每次下來,總是不斷地和人談話。有些是他安排的,有些是別人硬鑽進來的。每次談話,都需要調動巨大的智力資源,不知會死掉多少腦細胞。與趙德良不同,唐小舟的愛好是關注趙德良和每一個人談話的時間。吉戎菲幾點幾分進了趙德良的房間,幾點幾分出來。孟小波幾點幾分進了趙德良的房間,幾點幾分出來。這是一些無聊透頂的數字,擺在任何人面前,都覺得無趣。惟獨擺在唐小舟面前,才會覺得這些數字是活的,充滿了官場感覺,越品嚼,覺得越有意味。 趙德良和吉戎菲有很長時間的談話,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麼,唐小舟完全不清楚,就算他和吉戎菲的關係非常特別,事後,吉戎菲也不可能告訴他。但唐小舟可以猜,從他們談話的時間去分析判斷,能夠得出很多想像。 唐小舟雖然獨自留在房間裡,卻一點都不會孤獨,更不會無所事事。他的事多得很,幾乎所有的事,差不多也就是看短信發短信接電話之類。 董有志和文傑明又一次分別給他打電話。他們希望唐小舟想辦法說服趙【文】德良到瀘源去看看。唐小舟自然明【人】白他們的意思,宗盛瑤被【書】雙規後,省委常委會至今【屋】沒有研究瀘源的班子。趙德良會把這個位置給誰?任人惟親?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別說趙德良在江南省無親無故,就算有親有故,又能有多少親多少故?任人惟賢?那實在是一個笑話,誰賢誰不賢,又沒有寫在臉上。惟才是舉,也不現實,官場集中的全都是精英,隨便抓一個,也是人尖中的人尖。這時候,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感情。誰跟你靠得近,你就用誰。 官場中,誰會和你靠得近?無非幾類人。人們往往將會拍的列在第一類,那恰恰錯了。列在第一類的,往往是能夠替你辦事,善於為你排憂解難的。官場就是一個矛盾場,很多矛盾糾葛在一起,有許多事,你自己並不適宜出面,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你什麼話不說,他早已經知道你希望做什麼,並且悄無聲息地替你辦好。這樣的人,你不用才怪,一定會重用,而且會永遠把他留在最重要的位置。其次,還是用那些會辦事的,這種事,不是替領導辦私事,而是辦公事。能夠把公事辦得漂漂亮亮,讓你政績斐然,卻又不對你形成任何威脅,這樣的人不用?才怪。第三,大概才是會拍的,平民反感領導身邊有那些阿諛之人,可他們從來不知道,領導身邊,恰恰需要這樣一些人,否則,領導的意圖,誰來宣傳誰來貫徹。靠那些所謂的忠耿之士?那些所謂的忠耿之士自以為是,不太會在領導的意圖上面花心思,很難真正理解領導的思想,且不說他們肯不肯替領導去吹這個喇叭抬這個轎子,就算他們願意去做,因為沒有深刻領會,往往會走形。領導身邊,如果沒有一圈惟馬首是瞻者,領導的威信,怎麼能樹立起來? 類似的例子,俯拾即是。某領導希望宣示某種政綱,又不方便自己站出來說,便找機會,在會議上說。講話稿洋洋灑灑,長達幾萬言,關鍵其實只是幾個字。可說了也就說了,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幾個字。於是,領導換個地方再說,還是沒人能明白。領導只好再換地方說,終於有一次,有人明白了,在當地發動宣傳機器,大肆宣揚。這就是典型的撓政治癢,想撓准位置,絕對是需要技術的。 最後一類,便是聽話的。自古至今,自國內至國內,不聽話的下屬,肯定不可能得到信任,這就是千古一律。 你怎麼鑒別這四種人?很簡單,領導如果和你多說幾句話,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唐小舟之所以要計算首長會見的時間,正是要以數據分析的方法得出一個結論,趙德良對哪一位領導,更為重視。 接近十二點,該是領導休息的時間了,所有要求面見領導的請求,唐小舟一概回絕。 送走最後一個人,趙德良說,小舟,來,我們喝兩杯酒,晚上好睡覺。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是有酒癮的,量也很大。但是,他非常自律,平時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只有在非常興奮的時候,才會想到喝上兩口。 唐小舟說,那好,我打電話叫他們弄兩個菜來。 趙德良說,要什麼菜?這裡不是有花生米嗎?還有蘭花豆和水果,簡單一點,就用這個下酒。 唐小舟靈機一動,說,我們兩個喝沒勁,要不,我把徐記者叫來? 趙德良說,這麼晚,人家早睡了吧。 唐小舟知道,徐雅宮肯定沒有睡,說不準,還想等著大家都睡了,趁機和他幽會呢。他說,要不我試試看。趙德良沒有反對,他便拿起電話,撥了徐雅宮的手機。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2章 齊天勝動用了警方。警方利用特殊偵技手段,查到尹越的手機所在地點,是尹越的家。他早晨出門的時候,竟然將手機留在家裡了。到了下午,仍然沒有尹越的消息,余丹鴻知道事情鬧大了,不得不通報趙德良。 余丹鴻的這個電話,是打給唐小舟的,再由唐小舟將電話交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去聽了聽,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春和同志以及尚玲同志知道這個事嗎?再聽了半天,才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結束通話後,趙德良思考了片刻,對唐小舟說,你給春和同志打個電話。 唐小舟撥通之後,把電話遞給趙德良。趙德良說,春和同志,中紀委的同志怎麼樣?都安排好了嗎?夏春和可能向趙德良匯報中紀委的一些事,趙德良聽了好半天,又突然改口,問,尹越的事,你知道嗎?夏春和不知說了句什麼,趙德良說,這個事,你和運達同志通氣沒有?然後,趙德良又說,恐怕還是得打聲招呼,爭取主動。 說了這句話,趙德良也不說結束語,把電話掛了。大領導往往如此,該說什麼話,一二三四,說過之後,立即掛斷。 唐小舟原以為趙德良這裡沒事了,回了自己的房間。按照慣例,晚上是接見時間,市裡的領導已經等著了。唐小舟只好給趙德良打電話,趙德良的電話占線。過了半個小時,唐小舟房間的電話響了,接起便聽到趙德良說,我們回雍州。 從東漣回雍州,路上需要四個小時,到達時,已經是凌晨。因為太晚,唐小舟便住在了這裡。第二天一早,兩人出去晨運,趙德良看上去非常寧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整個雍州乃至江南省,早已經雞飛狗跳,有很多人,甚至整夜未眠。 晨運過後,趙德良沒有去辦公室。他在樓上有一間書房,吃過早餐後,他對唐小舟說,有什麼事,你擋一擋。便進書房去了,唐小舟進去給他送茶,發現他並沒有處理文件,也不是打電話,而是在看書,看的是《資治通鑒》。唐小舟退出來,隨手將門關上,到了樓下的小房間。 人還沒坐下來,電話一個接一個。絕大多數電話,與尹越的失蹤有關。而這有關的電話中,相當一部分,是在傳說尹越的去向。就像當初葉萬昌神秘失蹤一樣,什麼樣的傳說都有,一樣有人說他已經去了國外,也有人說他像葉萬昌一樣自殺了。唐小舟很煩這種電話,又不能不接,只能應付。當領導的有個秘書是真好,至少可以少聽很多沒有意義的電話,可以阻斷許多無用的信息。 大約十點鐘,電話再一次響起來。唐小舟看了一眼號碼,是余丹鴻辦公室。唐小舟接起來,說,秘書長好。 余丹鴻說,你和趙書記在一起嗎? 唐小舟不好說明,便問,要趙書記聽電話嗎? 余丹鴻說,好的,尹副省長回來了,我向他通報一下。 唐小舟去敲趙德良的門,趙德良說一聲進來吧。見他手裡拿著電話,問,誰的?唐小舟說,秘書長的,尹副省長來上班了。趙德良臉色明顯有點變化,伸出了右手,從唐小舟手裡接過電話,問道,丹鴻同志,怎麼回事?余丹鴻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唐小舟不知道。趙德良一直在聽,並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一句結束語,便將電話掛斷,再將手機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手機時,趙德良又拿起了面前的書。 唐小舟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接到王宗平的電話。 王宗平的辦公室和張正中的辦公室斜對著,隔一道走廊,王宗平走出自己的辦公室進入彭清源的辦公室,恰好要經過張正中的門口。秘書辦公室的門永遠都是開著的。今天上午,王宗平幾次經過張正中的門口,每次看到張正中,都是同一個鏡頭,坐在沙發上抽煙。這也可以想像,尹越一旦出事,秘書大多難逃一劫,就算像王宗平一樣,即使沒有牽連進去,也沒有多少人再敢用他了。九點多鐘,彭清源把王宗平叫進自己的辦公室,交代了幾件事。從彭清源的辦公室出來,迎面見尹越走過來。尹越顯然沒有睡好覺,眼睛腫腫的,平常那種高昂著頭目中無人的姿態,一點都見不到了。王宗平自然要向他問好,若是平時,他可能理都不理,直接走過去了。今天,他竟然很諂媚地沖王宗平笑了笑。 下午,趙德良去了辦公室,沒多久,中紀委的同志過來了。他們在裡面談了一個多小時,陪同他們一起來的是梅尚玲。這一個小時內,唐小舟幾次進去給他們加茶,自然聽到一些隻言片語。唐小舟聽到兩府工程等語,心中略驚了一下。那可是陳運達的政績工程,兩府開始修建時,陳運達還是常務副省長,擔任工程總指揮,尹越當時是建委主任,擔任工程副總指揮。陳運達不可能到指揮部去總指揮,更多的具體工作,是由尹越和副秘書長齊天勝操辦。後來,尹越之所以被提拔為副省長,據說,與這個工程有很大關係。陳運達直接以這個工程來壓袁百鳴,在常委會上表示,兩府工程,現在已經成了鬍子工程,除了尹越,沒有人能夠接這個榜。如果誰有能力把這兩大工程接下來,我贊成由他來當副省長。現在,中紀委工作組提到這個工程,是否說明,已經查明,尹越在這個工程上不乾淨? 其實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做工程,哪有乾淨的?關鍵看查不查。樹起一幢大樓,倒下幾個貪官,是中國官場特色,誰心裡都明白。 唐小舟暗自想想,覺得這件事頗有意味。他剛當上秘書不久,侯正德悄悄地轉給他一封舉報尹越的匿名信。一般來說,匿名舉報可以置之不理,除非舉報的內容很詳細,證據可靠。看到這封舉報信,唐小舟拿不準,猶豫再三,還是送給了趙德良。趙德良很快有了反應,叫來紀委書記夏春和,將這封舉報信交給了他。從那以後,過去了近兩年時間,有關那封舉報信的事,一直沒有下文,甚至偶爾提及都沒有。唐小舟還奇怪,怎麼就沒動靜了?在此期間,趙德良掀起反黑風暴,在這次掃黑中落馬的,包括兩個市委書記和幾個副市長、公安局長。尹越案,始終按兵不動。現在,唐小舟總算有點明白了,趙德良在江南省的反貪,是一個整體的龐大計劃,而把握這個計劃的關鍵,恰恰是節奏和次序。如果一開始就將尹越案搞得轟轟烈烈,葉萬昌和宗盛瑤等人,可能被驚動,屆時,他們群起而攻趙德良,趙德良可能陷入被動。相反,先動下面,對尹越引而不發,待將外圍肅清,再發起主攻,此時,對手想反撲,力量也弱了。 這是否說明,趙德良的下一步目標,將會是陳運達?只要緊緊抓住兩府工程,齊天勝和陳運達,恐怕是逃不脫的。對於這個步驟,唐小舟在心中暗叫了幾聲好。 唐小舟正想這件事的時候,余丹鴻從門前匆匆而過,去了趙德良辦公室。不一會兒,由余丹鴻和梅尚玲領著中紀委的同志,匆匆離開。四十分鐘後,有人給唐小舟打來電話,告之說,尹越被雙規了,是由余丹鴻和梅尚玲領著中紀委的同志在尹越的辦公室宣佈這件事的。尹越似乎早有準備,顯得很平靜,對中紀委的同志說,能不能等一下,有一個緊急文件,等我簽發了。中紀委的同志說,不用了,你這裡的事,會有人處理的。尹越於是站起來,跟著中紀委的同志向外走。就在離開的那一瞬間,還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辦公室。 這件事,當天便傳遍了整個官場。趙德良到江南省之後,官場一直傳說他是一個懦弱的人,說他是一個書獃子。直到尹越案發,人們的說法才開始改變,覺得趙德良掀起一連串的掃黑反貪風暴,說明此人的手段十分了得。甚至已經有傳言說,趙德良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陳運達。今天的陳運達,勢力雖仍不可低估,可一些重要部位的黨羽,已經被趙德良在不知不覺中翦除了。剩下的那些,真正能夠充當馬前卒的,已經找不出幾個人了。 當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唐小舟接到陳運達的電話,希望和趙德良碰一碰。 唐小舟當時覺得,這次的事件衝擊力太強了,陳運達坐不住,急於和趙德良單獨接觸。自從趙德良到江南省以來,這兩個一把手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唐小舟覺得陳運達從來都沒有把趙德良當一把手看,政府方面的工作,他根本不向趙德良匯報,一切由他拍板,黨口這邊的工作,也往往通過余丹鴻、羅先暉等人發揮作用。趙德良倒是好脾氣,政府那邊的事,他能不過問,堅決不過問,包括省委這邊的許多事,他能退讓,也都退讓了。正因為如此,省裡才會傳出趙德良懦弱書獃子的說法。現在,陳運達主動要找趙德良碰一碰,有三種可能,一是來試探一下趙德良,二是來向趙德良下戰書,三是來向趙德良妥協。仔細想一想,以陳運達的脾氣,似乎不太會向趙德良妥協吧,他這麼一個強勢人物,從底層一級級升到今天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修煉能夠達到的。沒有正面交手就推盤認輸,絕不是陳運達的性格。那麼,當面向趙德良下戰書?更不可能。畢竟趙德良是一把手,目前的形勢對趙德良有利,陳運達如果公開跳出來和趙德良作對,實在太不明智,也太缺乏政治智慧。 唐小舟趁著陪趙德良出去吃飯的機會,將此事報告了。趙德良聽後,什麼話都沒說。唐小舟甚至懷疑他根本沒聽見,又不好重複。汽車到了迎賓館停下來,唐小舟正準備下車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才說,你讓運達同志九點鐘過來吧。 九點鐘,趙德良正在辦公室裡練書法,陳運達來了。 平常,趙德良練字,唐小舟在旁邊幫忙,辦公室的門,都是關著的。這次要等陳運達,唐小舟有意將門留了一條縫。陳運達知道趙德良在裡面練字,敲了敲門,推門而入。唐小舟從裡面的小房間出來,將陳運達迎進去,又為陳運達沏上茶。趙德良仍然在寫字,寫的是《論語》中的一段話: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唐小舟端著茶水進去的時候,趙德良恰好寫到惠字。 陳運達說,我聽人家說,書法的妙趣在於每一字都不重複,這句話裡有四個也字四個其字。要有四種寫法,不容易。 趙德良說,看來,運達同志對《論語》也有研究。 初聽的時候,唐小舟覺得,趙德良的這個也字用得頗為怪異和多餘。如果說,運達同志對《對論語》有研究?意思表達清楚了。可趙德良偏偏多用了一個也字。仔細琢磨,其實這個也字頗有講究,恰恰說明了趙德良說話,每一個字,都有深意。在江南省,陳運達以春秋研究專家自居,趙德良一個也字,表明了對此的認定,同時也肯定了陳運達更深入廣泛的涉獵,比如《論語》。另一方面,表明自己其實是熟讀古書的,凡是陳運達有研究的東西,他趙德良的研究更加深入透徹。 陳運達說,哪敢說研究?讀過而已。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太謙虛了。 唐小舟將茶杯放在茶几上,對陳運達說,省長,您坐。 陳運達說,啊,小舟,你放著吧,謝謝你。 唐小舟愣了一下,陳運達平常對人雖然客氣,對他唐小舟也客氣,但在趙德良面前對自己如此恭敬,倒還是第一次。唐小舟放好茶杯,說,為首長服務,是我的職責。說完就準備出去。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3章 趙德良已經寫完了那幅字,對唐小舟說,小舟,拿去掛起來。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暗示他不要離去。 唐小舟將剛才那幅字掛起來,又拿出一張紙,鋪在桌子上。趙德良拿筆蘸了蘸墨,對陳運達說,運達同志,你坐。站客難留呀。 陳運達說,不坐了,站一下吧。每天坐得屁股痛。 趙德良說,我聽說你運動不多,你應該加強運動。 陳運達說,還算可以吧,我每週打三場球。 唐小舟知道,陳運達打的是保齡球。整個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齡球俱樂部,而且只有兩條球道,這還因為那家公司的老總是陳運達的外甥,專門為他這個舅舅留的,否則,可能連一條球道都沒有。 趙德良說,我們這種年紀,身體還是重要呀。想一想游傑同志,有時候覺得背心一陣發涼。 陳運達說,我聽說,情況不是太好? 趙德良說,這麼年輕,可惜了。 陳運達說,游傑同志這個樣子,副書記的事,中央又沒有定下來,德良同志,你身上的擔子太重了,你自己也要保重。 趙德良說,我也想輕鬆一下呀,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陳運達似乎找到了話頭,說,是啊,最近這兩年,江南省不太平啊。想一想,真讓人擔心。 趙德良說,是啊。我原以為,掃黑風暴過了,可以過一段太平日子了。哪想到又出了這麼個事。 陳運達說,有關這件事,我要向德良同志和省委檢討呀。 趙德良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與你運達同志有什麼關係? 陳運達說,話雖如此,尹越的提拔,我是說過話的。當時,我覺得這個同志做事很有一套,執行力沒有幾個人可比。你搞過政府工作你知道,要找個執行力強的同志,不容易。 趙德良說,當初建議提拔尹越,省委並沒有錯,就算你推薦了他,畢竟還是省委集體決定嘛。 陳運達說,這件事,對我們這屆班子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趙德良說,負面影響是肯定的。看來啊,光打擊還不夠,幹部廉潔自律的正面宣傳以及監察廳的預防工作,還要加大力度。 陳運達說,是啊,今年是換屆年,這個節骨眼上,又出了這樣的事,在整個幹部隊伍中,影響極壞,增加了不安定因素。我在想,現在是關鍵時刻,穩定壓倒一切,千萬不能再出亂子了,否則,不好收場啊。 趙德良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著陳運達,問道,你有所指? 陳運達說,聽到一些說法。有些同志擔心,尹越事件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如果真的成了多米諾骨牌,恐怕就很難穩定了。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的憂慮,也正是我的憂慮啊。這兩年,江南省確實不太平,原因我們暫時就不去談了,無論如何,這些事,都是在我們這屆班子手中出的,中央一旦問責,我們,我和你難辭其咎。所以,我在想,一方面,我們要盡可能控制或者消除此事的影響,積極和中紀委配合,盡快查清問題,又不至於擴大化。有關這一點,我會找時間和中紀委的同志交換一下意見,你是省委副書記、省長,我建議你有機會,也以個人名義,找一下中紀委的同志。另一方面,廉政建設的力度,還要加強,要做好預防工作,確實不能再出事了。接二連三地出事,說明我們這屆班子失去了控制力嘛。 陳運達說,行,我一定按德良同志的指示辦。 趙德良立即轉了一個話題,說,各地的黨代會,陸續要開了。班子的事,不能再拖了。我想,是不是分兩步走,先把黨口的班子定下來,下一步,再定政府的班子? 陳運達說,我同意。 趙德良說,那好,我再和辦公廳以及組織部溝通一下,爭取盡快召開常委會。 第三天,辦公廳下發通知,內容十分明確,討論各廳局以及市縣委班子。 通知發下去的當天,唐小舟就接到無數個電話,都是打聽這件事的。唐小舟覺得好笑,其一,既然常委會要開了,說明名單早已經由組織部擬好了,一些主要職位的初步提名,也不是秘密,如果不出現特別意外,變化的可能性不大。其二,如果你是線上的人且榜上有名,你這條線上,處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個人,一定會向你透風。到了這時候,你還沒有聽到風聲,只能說你OUT了。其三,唐小舟確實可以拿到那份名單,可他並不想這樣做。此事涉足太深,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好處。 倒是另一件事,讓唐小舟感到極度不安,章紅自殺案有了新的變化。 章紅因為抑鬱症,常常伴隨自殺傾向,曾經兩次自殺未遂,第三次跳樓,摔得血肉模糊。其後,雍州市公安局刑警隊出了現場,進行了詳細現場勘查,最終得出結論,章紅屬於自殺身亡。 對於妹妹的死,章政一直接受不了。他很清楚,妹妹最近一段時間,情緒尚屬穩定,甚至都不肯吃藥了,說越吃越覺得絕望。章政覺得,妹妹能夠情緒穩定,與家人的關愛以及治療,有著緊密的聯繫,不吃藥,是肯定不行的。出事當晚,章政還親自督促妹妹把藥吃下去了。治療抑鬱症的藥,主要是起興奮作用,撞破翁秋水和谷瑞丹的事,令她憤怒,當時的情緒,也屬於激動型。情緒的激動,加上藥物的作用,迅速陷入極度的抑鬱,令人難以想像。 章政原本覺得此事無法解釋,心中存有諸多疑慮。偏偏公安部門的結論一出,翁秋水就急於將章紅的屍體火化,並且顯得過餘熱情。章政冷眼旁觀,覺得翁秋水的態度有些問題,一時又說不清道不明。原本第二天的遺體告別儀式之後,便行火化,可晚上睡在床上,章政突然想起唐小舟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覺得唐小舟話中有話。他本人也是官場中人,自然清楚官場對於兩性關係的態度。翁秋水和谷瑞丹的升職慾望都很迫切,偏偏在節骨眼上,一再讓章紅撞破他們之間的事,確實令人不解。再聯想到妹妹平常的一些言行,似乎給了章政一種印象,她如果不吃藥,情緒尚穩定,一旦吃藥,病情就有加重的跡象。 將所有一切分析之後,章政腦子裡冒出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趕到殯儀館,遺體告別儀式如期舉行,但即將火化的時候,出現了麻煩,他作為死者親屬,堅決不同意立即火化。他之所以這樣做,原是想試一試翁秋水的態度和情緒,不料,翁秋水一聽說他不同意火化,立即暴怒,和他大吵了一場,甚至要強行火化。章政從翁秋水的態度中看出了端倪,更加堅定地拒絕火化。 最終,因為家屬意見嚴重分歧,火化未能進行。 離開殯儀館,章政又立即趕到市公安局刑警隊,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刑警隊負責此案的是九大隊,副大隊長說,你這僅僅只是懷疑,並沒有確鑿證據,不能成為我們立案的理由。章政打開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瓶藥,說,這是我妹妹生前用的藥。這一瓶已經吃了一半,是一直留在我家的,你們可以檢驗一下。 章政自己就在司法系統工作,和這位副隊長相熟。副隊長覺得,章政可能因為失去親人,情緒難以控制,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尚在情理之中。要打消他的這些想法,其實也簡單,把這瓶藥檢驗一下。可令這位副隊長驚訝的是,這一檢驗,還真檢出了問題,這瓶藥明明標的是百憂解,屬於治抑鬱症的專用藥。可打開膠囊,發現裡面竟然是另一種藥。檢驗人員立即將結果報告給副隊長。副隊長也覺得事情鬧大了,問檢驗人員,裡面是什麼藥?檢驗人員說,目前還不十分清楚,要進一步檢驗才能知道。 這位副隊長做事極其認真負責,他意識到此案確實存在問題之後,立即帶人去了殯儀館,下達書面通知,在沒有得到公安部門許可的情況下,不准火化屍體。很快,藥檢更進一步的結果出來了,膠囊裡面裝的是西藥氯硝安定。副隊長不太瞭解醫學,為此專門去市一醫院請教了有關專家。 專家告訴他,這是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藥。百憂解主要用於治療抑鬱症。所謂抑鬱症,也就是精神極度萎靡,治療的藥物,帶有興奮作用,目的是要刺激患者,令其脫離抑鬱狀態。氯硝安定則相反,主要用於治療狂躁症。所謂狂躁症,則是興奮過度卻又無法自我控制,只能借助藥力來控制。所以,氯硝安定屬於一種對情緒起抑製作用的藥。 副隊長問,如果藥剛好用反了,會起什麼作用? 醫學專家說,這兩種藥,是絕對不能用反的,狂躁症病人,如果吃了興奮劑,就會更加狂躁,嚴重的情況下,可能精神分裂。 副隊長說,那是不是說,抑鬱症病人如果吃了治狂躁症的藥,會更加抑鬱? 醫學專家說,是的,會加重病情。 明白藥理作用之後,副隊長立即做了一件事,對章紅的屍體進行解剖。 解剖結果顯示,章紅的胃內,並沒有百憂解成分,只有氯硝安定成分。 一切都明白了,當天晚上,章紅服下的,並不是治療抑鬱症的藥,而是治療狂躁症的藥,這藥反而令她的抑鬱症加重。章紅為什麼會服錯藥?只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她自己希望病情加重,以便達到自殺的目的。這種解釋顯得有點荒唐,若真是如此,顯然還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就算她認定這種方法最好,那也一定會加大劑量地服用,而不需要家人逼迫才喝。因此不難推斷出另一種可能,有人悄悄地將藥調換了。為什麼要調換?只有一種解釋,謀殺。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翁秋水。副隊長向刑警支隊匯報之後,決定逮捕翁秋水。可他們晚了一步,翁秋水知道公安局將章紅的屍體拉回去的消息,意識到大禍臨頭,什麼話都沒有留下,神秘地失去了蹤跡,似乎是畏罪潛逃了。 第一個打電話向他通報這一消息的是容易。容易並沒有說得非常詳細,僅僅只是告訴他,章紅自殺案有了新的進展,據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調查顯示,章紅用於治療抑鬱症的藥疑似被人偷換了,刑警隊懷疑是章紅的丈夫翁秋水干的,今天早上已經向公安廳方面通報,準備逮捕翁秋水。可公安廳配合尋找翁秋水的時候,發現他於昨天下午失去了蹤跡,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裡。 唐小舟有一種感覺,容易並不八卦,和孔思勤的行為相似,她也在排隊。 剛剛放下容易的電話,章政的電話打過來了。章政倒沒有先介紹情況,而是感謝唐小舟。唐小舟大致已經明白了章政的意思,卻說,章處,你太客氣了吧。 章政說,我一定要謝謝你的提醒,不然,我也不可能想到翁秋水這麼老謀深算,凶險歹毒。 唐小舟說,我提醒你什麼了?沒有的事吧? 章政的電話,顯然並不僅僅是向他表示感謝或者通報此事,或許和容易的目的一致,同樣想發展他這個關係。 這件事複雜化了。唐小舟第一時間想到,谷瑞丹曾數次以狂躁症的名義去看過醫生,拿回來的藥,正是氯硝安定,所不同的是,她拿回的是氯硝安定片,章紅使用的似乎是膠囊。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想到了一種可能,谷瑞丹拿到的那些藥,並不是自己吃,而是交給了翁秋水。春節之後,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先後兩次被章紅撞破,唐小舟也一直覺得不解,現在明白了,他們是想給章紅刺激,以此推動後來的結局早日出現。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4章 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谷瑞丹竟然是這樣一個蛇蠍女人?那麼,自己和她生活了十幾年,她是否也曾動過這樣的念頭,要置自己於死地?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再深入地想,唐小舟有些明白了。他所買的書中,有一本外國的偵探小說,講的恰恰是偷換藥物謀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案子。他們既然對章紅採取了行動,難道說,真的從沒想過對他採取行動?那天,他差點撞破他們在自己家,會不會也是行動? 這件事,讓唐小舟背脊一陣發涼。 其後一段時間,唐小舟極度不爽,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梗著,不自覺就會想到這件案子,想到谷瑞丹。自己沒有成為這場陰謀的受害者,是他的幸運,但谷瑞丹很可能捲入這場謀殺,又讓他想到女兒的未來,心中不能不增加一層憂慮。他甚至想到,谷瑞丹一旦入獄,女兒的未來,勢必蒙上陰影。 左思右想,痛苦掙扎了再掙扎,還是決定給谷瑞丹打個電話。 打她的手機,關機了。唐小舟心中一愣,難道說,谷瑞丹和翁秋水一起跑了?不至於吧。如果她也跑了,容易會告訴自己吧。容易在電話中,並沒有一個字提到谷瑞丹呀。如果谷瑞丹逃跑了,應該會先安排女兒唐成蹊吧。唐小舟又撥通了谷瑞丹家的電話。電話一直通著,沒有人接聽。唐小舟想,這事真有點奇怪了,就算谷瑞丹不在家,保姆小花也應該在家吧,她幹嘛不接電話?從這些跡象可知,就算谷瑞丹沒有和翁秋水一起逃走,此案和谷瑞丹的關係,也是肯定的。 再一次撥打電話,這次打的是小花的手機。電話響了兩聲,沒有接,直接掐斷了。唐小舟想,是不是小花對這個座機號碼不熟,所以不肯接?手機接聽是需要錢的,她使用的雖然是谷瑞丹給的電話卡,畢竟所給數量有限,如果話費過多,小花就得自己掏錢。以前,唐小舟偶爾會給小花一點,即使如此,她也是不熟悉的電話不接聽。唐小舟拿出手機,再次撥打小花的電話。 這次,小花很快就接聽了,主動叫他,唐叔叔。 唐小舟問,你在哪裡? 小花說,在家裡。 唐小舟說,可是,我剛才打家裡電話,沒人接呀。 小花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該怎麼回答。幾秒鐘之後,她說,我剛才在上廁所。唐小舟心裡一陣煩,很想立即將電話掛了。他自然知道,小花在說謊。這孩子,剛來的時候非常單純,也不知怎麼回事,時間一長,竟然把谷瑞丹那一套撒謊的本事學到了,只是還不太純熟而已。 他懶得拆穿她,問道,谷阿姨在哪裡? 小花猶豫了一下,說,在家。 唐小舟說,你讓她接電話。 小花說,她病了。 唐小舟問,病了?什麼病? 小花說,她沒說。 唐小舟懶得和小花說了,說,你把電話給她,我有事找她。 小花把電話交給了谷瑞丹,谷瑞丹接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問,什麼事? 唐小舟說,聽說你病了?去看醫生沒有? 谷瑞丹說,不是什麼大病,只是身上有點不舒服。 唐小舟想,應該是痛經吧。她一直有痛經的毛病,嚴重的時候,痛得在床上打滾。看過很多醫生,也沒什麼效果。後來聽一個朋友說,之所以痛,是因為不通。到了月經期,血出不來,堵在裡面,自然就痛了。每次來月經的時候,可以用熱敷,血一散,流得快,就通了。後來每到經期,唐小舟便替她裝熱水袋,雖然無法根除,確實有效果。可她屬於那種粗放型的人,小事從來不聞不問,哪怕是關乎自己的小事,也一樣馬虎。如果唐小舟不替她做,她自己寧可躺在床上忍受疼痛,也不會去做。 唐小舟說,你叫小花給你灌個熱水袋呀。 谷瑞丹說,你還關心我啊。 唐小舟自然不想涉及這個話題,而是說,那件事,我聽說了。 谷瑞丹自然知道他所指是哪件事,並沒有裝糊塗,也沒有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是哦了一聲。 唐小舟有點不好往下接了,他能怎麼說?說我懷疑你是設計者之一?顯然不妥,且不說他僅僅只是懷疑,她的電話,說不定被監聽,話說得太清楚明白,不僅給她惹麻煩,而且可能給自己惹麻煩。他只好問,需要我幫助嗎? 她帶點幽怨地說,你還肯幫助我? 他說了一句很真誠的話。他說,你是孩子的媽媽,幫你也是幫孩子,只要我幫得上。 她果然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說,謝謝,如果有需要,我會找你。 他說,我記得我以前也和你說過,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肯定有很多種解決辦法,但是,肯定只有一種解決辦法最好。你自己要考慮清楚,有些事,迴避不如正視,被動不如主動。 她說,謝謝,我會的。 話已至此,再沒有什麼好說了。他只得安慰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再說自己這邊有事了,掛斷了電話。他有一種感覺,谷瑞丹有可能並不是痛經,而是受到了打擊。如果她真的涉案的話,恐怕只有他暗示的一條路是最好的,那就是自首。既然有自首情節,又因為並非直接殺人,不知量刑的時候,是否可以從輕?只要能保住一條命,總還有希望。 或許,應該抽個時間去找舒彥咨詢一下?假如有一天,她真需要自己幫助的話,他想,自己力所能及的,大概也就是出錢幫她請律師吧。如果請律師,舒彥肯定是最好的。只是,現在就去找舒彥,會不會顯得太早了點? 如果將來警方知道他曾就此事找過舒彥,至少可以認定他知情不報吧。就算警方不能認定,事情在官場傳開,大概也算他的一個污點。 算了,這件事,還是爛在自己肚子裡最好。 ———————————— 又一次常委會。唐小舟借口要去看一看新辦公室,躲開了。這個會議太敏感,他不想靠得太近。 到底是新樓,辦公條件非常好,趙德良的辦公室非常大,大概有四十平方米,這還僅僅只是辦公空間,此外,還有專門的會客室、書房和休息室,有單獨衛生間。所有的辦公設備,全是新的,一張大辦公桌擺在房間中間,很顯霸氣。 唐小舟的辦公室和趙德良的辦公室隔了一間會議室,他的辦公室裡,有一扇門通往會議室,會議室還有一扇門通往趙德良的辦公室。有了這樣的結構,以後,唐小舟帶什麼人見趙德良,完全不需要通過外面的走道,可以直接穿過會議室進入。這樣的好處在於,一般人在走道上,不容易搞清楚到底有哪些人在書記的辦公室來來去去。 唐小舟的辦公桌也是全新的。但不知是不是余丹鴻的主意,辦公桌橫放著,背對著窗戶,左側面是通往會議室的門。唐小舟覺得這樣擺法不是太好,便讓人幫忙換了換方向,將辦公桌順過來,背面,仍然靠向趙德良的辦公室。此外,他交待楊衛新,給他的辦公室添置一套沙發,沙發可以擺在進門的角上,呈L形,中間擺一隻玻璃茶几。這樣一來,辦公室就形成了兩個空間。 最惱人的還是電話,似乎整個江南省都知道今天召開常委會,討論人事問題。這個會的懸念並不多,組織部提供的擬任名單,是交給每個常委的,只要有關係,就一定可以得到。至少可以說,被列入這份名單的,算是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未列入這份名單的,大概連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既然是這麼個事,還有什麼好打聽的?當然,這裡面自然也有原因,每一個想提拔的人,肯定都沒有閒著,怎麼叫跑官?民間有一種說法,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暫緩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大家都說這話形象,具有高度概括性。實際操作時,並非完全如此。沒有哪一位領導可以一手遮天,並非答應了就一定可以提拔。常委會討論的時候,出意外的可能還是很大的,所以,又跑又送,也不一定就能提拔重用。就算你跑了送了,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心裡也都明白,這事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說了能算的,畢竟是你的關係還沒有完全到位。所以,你也不會傻到要求別人將收的禮退回來。 反正該做的工作,事前都做好了,現在臨時抱佛腳,為時已晚,該上不該上,今天晚上,就會大白於天下。唐小舟不明白的是,大家同在官場,為什麼有人這麼幾個小時就等不得? 但凡這類電話,唐小舟只有一種答辭,我在新院這邊,常委會的情況,我不是太瞭解。 他心裡是不太關心這次會議的,主要原因,是涉及的人,和他交情深的少。 到了晚上,電話果然不太一樣了,儘管還是問常委會的事,涉及的內容,更加具體。唐小舟將各方面的情況綜合了一下,便清楚了常委會的大致情況。 趙德良主持會議,余丹鴻做記錄,游傑因病缺席。 會議開始後,趙德良請馬昭武將組織部擬定的名單宣讀了一遍,和以前略有不同的是,並不是一個一個討論,而是將所有名單全部念完,大家再分別發表意見。此次是大調整,涉及的人員很多,主要由三大部分組成,一是省屬各部委辦廳局黨組或者黨委班子,包括黨校、行政學院等省委直管機構。第二大部分是各市委班子,第三大部分,是審批各市委提交的縣委班子。 此次調整中,關注度最高的,是幾個市的市委書記副書記,其次是各部委辦廳局的黨組書記。在市裡,市委書記是一把手,大權在握,自然引人注目。但在省裡,各廳局的情況並不相同,有些業務廳局,一把手是廳局長而不是書記。何況,如果不是一線廳局,權力相對就要小很多,與市委書記,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各市市委書記,德山、雷江、柳泉三市的市委書記任職時間都不是太長。德山的曾憲平稍長一些,也只是不到四年,雷江的鍾紹基只有兩年時間,柳泉的王增方,履新才一年不到。所以,這三個位置,均不動。吉戎菲在東漣搞了六年市委書記,動和不動,是兩可之間。組織部提供的方案中,她也沒動。剩下來的,就是聞州、岳衡、陽通、瀘源、麻陽和西渠自治州。其中,只有瀘源市市委書記一職是空缺的,需要增補,其他各地的市委書記,全都任滿兩屆,肯定需要有一個說法了。 岳衡市市委書記劉清逢,不僅任滿兩屆,而且年齡即將到線。尤其重要的是,此人屬於江南省官場的老人,甚至比陳運達的資格還老,在位的市委書記中,他僅次於雍州市的周昕若。劉清逢自己大概也清楚,不可能再升上去了,龐大的跑官隊伍中,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儘管岳衡離雍州很近,劉清逢往省裡也跑得少。此次組織部的意見是參照周昕若安排退休,市委書記一職另行安排,人大主任職務,待人代會召開後,也退下來。新任岳衡市委書記的,是原東漣市市長孟小波。 如果說,此次組織部提名名單中,有哪個人選讓人意外的話,就是孟小波。在市長中,孟小波的資格屬於比較老的,當然,年齡也比較大,五十六歲,一般人認為,他可能再搞一屆市長,就要退下來了,誰都沒料到會提拔他當市委書記。常委會上,有人就孟小波的年齡問題提出質疑,趙德良立即作了解釋。他說,小波同志,是我提名的。我主要考慮兩個方面,第一,這些年,東漣的工作卓有成效,與小波同志努力的工作,密不可分。第二,岳衡市在整個江南省的經濟格局中,舉足輕重,後勁很足。因此我考慮,最好由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同志過去穩定大局。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大家如果有更好的人選,可以提出來討論。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7章 此次中組部下來考察的是三個人,分別是彭清源,擬任職務是雍州市市委書記,溫瑞隆,擬任職務也是雍州市市委書記,馬昭武,擬任職務是江南省委副書記。在接待中組部考察組的時候,馬昭武因為是省委組織部部長,全程陪同,天經地義,跳都跳不過去,給馬昭武在中組部考察組中做工作,提供了充分條件。而晚上的宴請,彭清源以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的身份作陪,也是給他接觸考察組提供了機會。相反,溫瑞隆作為雍州市長,根本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機會,甚至辦公廳都不一定向他通報這件事。 另一個味道在於,趙德良的接待安排在晚上而不是中午,其實也是給彭清源提供了更好的機會。如果安排在中午,飯一吃酒一喝,中午的時間差不多過去了。領導們可能中午需要小憩片刻,能夠與中組部領導接觸的機會,除了餐桌,再沒有餘地。晚上則不同,這一步行,味道出來了,趙德良可以和全部長交談,而具體工作的,肯定不會是全部長,而是這位司長。彭清源恰好可以抓住機會,和司長長時間交流。 妙趣還不僅如此,到達賓館房間後,趙德良隨著全部長進入了房間,兩人在裡面談了很長時間。這就等於說,趙德良將全部長的時間霸佔了,其他領導,在這個晚上,根本別想接近全部長。今天是考察組到來的第一天,正式工作還沒有完全展開,和下面各級領導見見面,比較正常。從明天開始,考察組就會分別找人談話,如果不是考察組安排,某個領導私下與考察組接觸,就很不適當了。趙德良此舉,等於阻斷了江南省的領導與考察組私下接觸的機會。 同時,趙德良還給彭清源和馬昭武創造了和考察組接觸的機會。他本人一直在和全部長交談,彭清源和馬昭武,便分別在兩位司長的房間裡坐了很長時間。彭清源和馬昭武分別陪著兩位司長,一段時間之後,兩人又極其默契地交換了房間,連余丹鴻都沒有機會進這兩位司長的房間,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余丹鴻最初將趙德良安排在中午,是否明確知道這之中的巨大差別?以他一個老資格秘書長以及官油子身份,自然是清楚的吧。那也就是說,他是有意這樣做的,而趙德良的修改,等於打了他一巴掌。 唐小舟想,等市裡的班子定下來之後,趙德良或許就會考慮讓余丹鴻走路吧。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可能沒有趙德良這麼好的涵養,早就想辦法把余丹鴻調開了。秘書長是多麼重要的一個位置,怎麼能容忍一個老是和自己離心離德的人把持著?這實在是太危險了。也只有趙德良這種具有超能力的人,才敢引而不發吧。 更讓唐小舟驚訝於趙德良的工作方法的,卻是中組部考察組離開時,趙德良同時安排了一次進京行程。考察組原本決定分兩批離開,全副部長和兩位司長原計劃是乘飛機離開。其餘成員乘火車離開,後來聽說趙德良進京,便約在一起乘火車。畢竟有些臨時性質,一時沒有那麼多包廂,動用了各種關係才拿到兩個,其他人,只好乘軟臥。 趙德良做事,看上去隨意而為,其實,每一步都有深意。此次中組部考察組的江南之行,被趙德良牢牢掌握著,卻又不露痕跡,哪怕是返程,也被趙德良嚴密控制。他陪著這一行進京,表面上的好處,自然是將考察組和江南省其他領導隔開,任何人,想要面見考察組成員,都已經不可能。當然,現在通訊發達,人家完全可以打電話,可電話畢竟不太直接,有很多話,不適宜在電話裡說。其次,還有更深一層用意,趙德良用此舉表示了自己對這兩個職位的強烈關注。中組部或者中央在考慮這兩個職位的人選時,大概也需要考慮,趙德良到江南省工作時間並不長,局面還沒有完全打開,如果要更進一步支持他的工作,在個別人事任命上,是應該向他傾斜的。 首先說雍州市的人選,中央贊成彭清源出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省委和省會城市之間貌合神離的關係,中央不是不知道,最初有部分省會城市和省裡鬧矛盾,上面恐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矛盾不是一件壞事,至少有利於上面控制權力平衡。但越來越普遍出現這種情況,就不是好事了,從最近中央一系列動作來看,應該是有意修復這種關係。在彭清源和溫瑞隆兩個人選的選擇上,如果選擇溫瑞隆,顯然不利於省市的緊密。所以,唐小舟認為,僅僅在江南省內選擇的話,中央用彭清源的可能,比用溫瑞隆的可能要大得多。 至於馬昭武的副書記,那就要看趙德良在中央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趙德良之所以安排這次北京之行,恐怕與此有很大關係吧。 趙德良的此次赴京,公開安排了池仁綱隨行。 唐小舟和池仁綱同時睡在上鋪,下面兩個人,都不是系統內的人,他們便借此機會,開始聊天。 池仁綱說,老弟呀,你跟趙書記,已經三年了吧? 唐小舟說,兩年多,還不到三年。 池仁綱說,換屆在下半年,那也有三年呀。三年一個台階,這是官場規律。老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呀。官場就像趕車,趕不上這趟,下趟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一次誤點,結果可能就是次次誤點。 唐小舟說,怎麼把握呀,我完全不懂。對於政界,我連小學生都不如,是幼兒園的水平。 池仁綱說,官場說起來複雜,其實也簡單,主要是兩點,一是謀定而後動,打好提前值。二是想坐轎子,一定要找好抬轎子的人。 唐小舟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姿態,謙恭地說,池主任,你一定要教教我,怎麼謀定而後動打好提前值?怎麼找抬轎子的人? 池仁綱說,謀定而後動,簡單地說,就是做好計劃,設定目標,按照目標去執行。比如你,一處處長,下一步目標是什麼?應該從兩個方面考慮,一是繼續留在辦公廳,二是到下面去任職。如果留在辦公廳,目標就應該定在級別上,爭取上副廳。如果到下面去任職,目標就要定在一個較好的職位上,比如書記或者縣長,或者市裡某個局的局長甚至副市長,再低就沒意義了。打提前值自然不需要我說了,你現在任職時間是兩年多,換屆的時候,恰好三年,可動可不動之間。你有計劃,並且做好了,就可能動。沒做好,可能還要等三年。 還要等三年的話,確實把唐小舟嚇了一跳,那時,自己過四十歲了。如果四十歲還只是一個小秘書,未來就真的很難說了。問題是,他現在謀定而後動的話,趙書記會怎麼看自己?當初余丹鴻在廳裡說,唐小舟一心只想往上爬,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豈不是言中了? 池仁綱繼續說,至於抬轎子,大概就不需要我細說了。一般人以為,抬轎子的都是轎夫,但在官場尤其是中國官場,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中國官場抬轎子的人是伯樂,是比你高一級的官員。比如像你這種情況,能夠替你抬轎子的,肯定是你身邊的那些人,那些職位比你高的人。你不能眼睛只盯著趙書記一個人,廳裡的領導,都可能成為你的轎夫,你要多去他們那裡走動走動,動員他們起來為你說話。 唐小舟說,我最不會幹的事,就是去領導家裡走動。別說去走,就算是想到這件事,腿肚子都打顫。 他說的是真話,也經歷過。唐小舟第一次去送禮,是陪著谷瑞丹去拜訪分管副廳長。那是他們結婚後的第一個春節,他提了兩條大魚,跟在谷瑞丹的後面去廳長家,越近廳長家門,唐小舟的雙腿抖得越厲害,心臟怦怦怦地猛跳,似乎要跳出胸口一般。偏偏副廳長住的樓層高,六樓,最後兩層樓,他幾乎是爬上去的。 池仁綱說,這怎麼行?現在提拔任用幹部,都要搞民主測評,到時候,誰替你說話?當然是廳裡的領導,廳裡的領導不替你說話,你幹得再好也沒用。老弟呀,你也不年輕了,不能再糊塗了。 唐小舟想,他是不是暗示自己,這兩年多,沒有討好巴結他這位領導?要說,池仁綱所說也是大實話,別說他這位領導,就算是辦公廳實任的秘書長副秘書長,他也一概沒有走動。他認定的是趙德良所說的矛盾論,只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一切矛盾,迎刃而解。池仁綱一席話,讓他開始有些犯迷糊,以後,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去廳領導那裡走動走動?至少,池仁綱的話說明了一點,自己在這方面做得不夠,某些領導已經有微詞了。 到達北京後,趙德良並沒有立即去上層活動,而是先去看望游傑。 游傑清楚,自己這個病,目前無論中醫還是西醫,都只能延緩死亡時間,根本無法治癒。他在醫院只住了很短一段時間,隨後去了秦皇島,在那裡參加一個氣功康復班,練了一段時間,據說很有效果。前幾天,聽說北京來了一個高人,他趕回來會一會這個高人。趙德良帶著池仁綱、唐小舟到了游傑家,肖斯言到樓下接他們,一起上樓的時候,趙德良問起游傑的病情,肖斯言擺頭,說,沒有明顯效果。趙德良有些吃驚,他說,不是說練氣功的效果不錯嗎?肖斯言說,可能是心理作用,游書記自我感覺很好,但回到北京後,做過CT檢查,顯示並沒有改觀,而且有惡化傾向。 見到游傑,唐小舟暗吃了一驚,才一兩個月而已,游傑的臉上,便顯現了一股死氣。眼前的游傑,看上去就像一隻失去養分的茄子,內在生命的衰弱,表現在外的,便是表層皮膚的乾澀,皺巴巴的,一點光澤都沒有。 趙德良問了問游傑的病情,顯然不好問得太深入,僅僅只是出於關切,問了些簡單的東西。游傑的情緒還不錯,自我感覺很好。如果僅聽他的話,似乎明天就可以痊癒。這個話題持續的時間不久,接下來,趙德良將江南省最近的相關工作簡單地和他談了談。游傑對這些顯然沒有了興趣。即使如此,趙德良還是談到了省委副書記的人選問題。游傑說,我聽說,省裡希望讓馬昭武同志接任,昭武同志不錯,很好,我完全同意省委的決定。 趙德良說,我原來的意思是不急著安排,等你痊癒。可你自己有這種意思,省裡的工作,也確實有些安排不過來,才有這一提議。 游傑多少有些敷衍地說,是啊。我干了七年副書記,深知這個位子擔子重責任大難度也不小。以前有幾個副書記,還好說一些,現在只有一個副書記了,這個位子,長期缺人,那是不行的。 趙德良說,是啊。以前幾個副書記的工作,全部壓在你一個人身上,你是累病的啊。這些實際情況,我已經對中央說過很多次了,有機會,你自己也應該向上面說一說。 游傑說,我已經說過幾次了,這個位子,非常特殊,長期空著,很多工作都會受到影響。中央應該盡快解決。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之所以趕來看望游傑,除了表示一種姿態,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希望游傑幫馬昭武說一說話。這是否說明,趙德良覺得彭清源的任職沒什麼問題,馬昭武的任職,還有一定難度?或者有另一種可能,趙德良來北京的目的,就是為了做工作,所有能夠用上的關係,他都不會放過? 唐小舟此時的心情,大概和肖斯言是一樣的,他不僅希望游傑出面替馬昭武說話,更期望游傑借助這個絕好機會,替肖斯言說說話。如果游傑提出這個話題,唐小舟甚至可以趁此機會,在趙德良面前說幾句話,加上當著肖斯言的面,趙德良一定不會拒絕,甚至都不會含糊其詞。真出現這樣的局面,肖斯言的事,就算是解決了。 讓唐小舟和肖斯言失望的是,從始至終,游傑都沒有提起此事。 看來,當領導秘書,跟對人,真是太重要了。這所謂的跟對人,一是跟的人不要出大事,一旦出了大事,第一個跟著倒霉的,可能是秘書。二是這位領導要講人情,關鍵時刻,肯出面替自己的秘書說話。像游傑這種高幹家庭出身的幹部,從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優越感之強,是普通人無法想像的。能夠讓他們想著別人,關愛別人,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送趙德良離開的時候,肖斯言的情緒顯得很低落,唐小舟想勸他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握手告別的時候,他惟一能做的,便是伸出另一隻手,在肖斯言的肩上拍了拍。 在北京的幾天,趙德良活動頻繁,唐小舟僅僅只抽出一點點時間和鄺京萍見了一面。聽說唐小舟來了北京,鄺京萍歡天喜地,立即趕到賓館來見他。這次見面,屬於典型的見縫插針,當晚,趙德良請幾位領導吃飯,地點就在長城飯店,然後又陪其中兩位領導做按摩,還是在長城飯店。像他們這種級別的領導做按摩,是純粹的保健理療,可以完全公開進行。可人家畢竟是高級別領導,唐小舟在身邊不太適合。王麗媛的意思是另外再開個房間,由她陪唐小舟一起做按摩。唐小舟心裡記著鄺京萍,說昨天晚上沒睡好覺,想抓緊這個時間小睡一會兒。王麗媛見他執意要回房間,便沒有堅持。 告別王麗媛,唐小舟給鄺京萍打電話。鄺京萍說,她已經到了大堂。唐小舟將房間號告訴她,自己先回了房間。不一會兒,鄺京萍來了,唐小舟立即抱了她,一邊吻著,一邊脫她的衣服。 她說,一起洗澡吧。 他說,算了,不洗了。 鄺京萍有些驚訝,說,怎麼這樣急? 他說,老闆陪客人在一起,可能很快就會結束,我沒有多少時間。 鄺京萍沒有堅持,也沒有進一步問趙德良的相關情況,十分配合地迎著他。 考慮到王麗媛隨時都可能來電話,唐小舟便少了一份玩心,多了一種急迫。他努力地耕耘著,很希望自己像劉翔一樣,是飛毛腿,在最短的時間跑到終點,完成一次圖騰。可是,正當他全神貫注地努力之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秘書們私下裡聊天,也都說,這一生中,最怕的事就是和女人HP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偏偏這樣的時候非常之多,說句誇張的話,幾乎沒有一次HP是不被打擾的,因此,秘書們的性生活質量,每況愈下。甚至有些秘書開玩笑地說,自己因此患上了陽痿。也有秘書說,難怪有些妻子一天幾十次給老公打電話,其實她們心裡清楚,老公要偷食,電話監督是不起作用的,但電話可以起到驚擾作用,如果經常幹這種事的時候,被老婆的電話驚擾,那是會嚇出病來的。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9章 唐小舟想說,是的,我家是有這麼一本書。轉而一想,何必說得那麼死?話到嘴邊,又改了,他問,這件事很重要嗎? 雷吾他說,如果是事實,這本書,就屬於刑事證據。 唐小舟說,我家的藏書很多。是不是有這麼一本書,我還真不記得了。我們離婚後,我只拿走了屬於我的書,有幾萬冊,這些書還沒有整理,全都捆在一起,堆在我家裡。要找這麼一本書,估計工作量不小。 雷吾他問,谷瑞丹去醫院看病,拿回一些治狂躁症的藥,你知道這件事嗎? 唐小舟說,她可能患有狂躁症這種話,我說過。那是吵架的時候。我之所以說這種話,確實是因為她的脾氣太特殊,動不動就發火。有些時候,我忍無可忍,作為氣話說的。吵架無好語嘛,相信你們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她是不是私下去看過狂躁症,我就不知道了。 雷吾他說,據我們所知,她確實去看過醫生,向醫生自訴的症狀,全部符合狂躁症特徵。醫生給她開了藥,前後看過三次,藥費已經報銷,而我們在醫院找到了處方。 唐小舟說,真的嗎?難道說,她認為自己有狂躁症,還努力治療過?這讓我無法想像。 雷吾他說,估計她並不認為自己得了狂躁症,而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拿到一種藥。後來,他們用這種藥,偷偷地換下了章紅治抑鬱症的藥。 唐小舟故作驚訝,說,他們為什麼這樣做,這有意義嗎? 雷吾他向他解釋這兩種藥的作用,唐小舟張大了嘴巴,說,難道說,他們…… 雷吾他說,你猜對了,這是一起計劃極其周密的謀殺案。 唐小舟幾乎是驚叫了起來,說,謀殺?不會吧?怎麼會這麼嚴重? 楊泰豐說,這只是我們的初步判斷,是否構成謀殺罪,需要法院最後認定。 唐小舟問,會不會有一種可能,翁秋水想推脫罪責,把谷瑞丹也拉了進來? 雷吾他說,對於本案中藥物的來源,我們仔細查過,沒有任何證據證實翁秋水曾從某種合法的途徑得到過這種藥物,相反,我們找到了谷瑞丹獲得這種藥物的證據。同時,我們也獲得了翁秋水的口供。 唐小舟說,我還是有些不明白,谷瑞丹為什麼要這樣做? 雷吾他說,她想和翁秋水結婚。 唐小舟幾乎是叫了起來。她想和翁秋水結婚?她有病吧,翁秋水那種人能靠得住? 容易說,你可能難以接受這一點,但是,這很可能是事實。為了結婚,他們似乎做了很多準備,並且已經有幾年時間。 雷吾他說,據翁秋水說,他和谷瑞丹之間的關係,是谷瑞丹主動的。在谷瑞丹看來,他是個完美男人,英俊高大,又有權力,所以表現得積極主動。他說他畢竟是男人,難免犯男人最容易犯的錯誤,一念之差,和她發生了關係。後來,谷瑞丹向翁秋水提出了很多要求,先是要求當官,翁秋水一步步把她提到了副科長、科長,後來又幫她活動,讓她當上了副處長。可他沒想到,谷瑞丹變本加厲,不僅要陞官,還要和他結婚。他說,結婚不可能,因為章紅有抑鬱症,這種病症有自殺傾向,他不能輕易刺激章紅。谷瑞丹就利用各種方法逼他,並且提出了給章紅換藥的方案。 雷吾介紹的時候,唐小舟認真地聽,同時也在思考。 翁秋水所說,相當一部分,應該是真的。比如谷瑞丹想當官,慾望還十分強烈。自己和谷瑞丹的婚姻關係之所以一步步走向死亡,恰恰在於自己未能當官。同樣,谷瑞丹之所以會背叛自己,和翁秋水走到一起,也恰恰在於,翁秋水可以幫她陞官。但另一方面,他相信,谷瑞丹主動勾引翁秋水的說法,不是事實。谷瑞丹是那種容易接近卻不容易突破最後一道防線的女人。她很容易和某個人熟悉起來,但要跨出最後一步,難於登天。至於主動提出換掉章紅的藥,唐小舟同樣認為,谷瑞丹還沒有歹毒到如此程度。極大的可能在於,翁秋水提出這樣幹,谷瑞丹在無法改變翁秋水的情況下,參與了這件事。思考這些的同時,他不禁對谷瑞丹生出深重的恨意,暗想,你看你蠢到了何種程度,翁秋水整個一個混蛋,你怎麼就跟他混到了一起? 唐小舟說,我現在明白了,你們叫我回來,主要是協助調查。不過很抱歉,我實在幫不了你們。 楊泰豐說,協助調查只是一個方面。我們已經決定對谷瑞丹採取手段。最初以為你們還是夫妻,這件事,需要通知其親屬。一般情況下,我們是在行動之後再通知親屬,你的情況特殊,我們想將協助調查和通知親屬一次完成。既然你們已經離婚,這個意義已經不大了。 容易說,唐處,有一件事,你可能需要考慮一下,那就是你的女兒怎麼辦。你說你們離婚快一年了,你的女兒一直跟著谷瑞丹生活,是不是判給她了?如果是,你得考慮一下女兒的安置。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對女兒的影響可能很大。 這件事,是唐小舟想得最多的。谷瑞丹簡直混賬,只想著自己呈一時之快,卻沒想到,她犯下這彌天大罪,不僅自己要付出巨大代價,還會連累女兒,將來的幾十年,女兒都不得不背著殺人犯女兒的惡名。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女兒能不受影響?或許,惟一的辦法,就是將女兒轉學,轉到高嵐去。最讓他擔心的是,女兒受谷瑞丹影響太深,甚至深到了仇恨唐家以及蔑視鄉下的程度,這一態度,怎麼改變?女兒如果堅決不去,又怎麼辦? 唐小舟看了看雷吾他,又看了看楊泰豐,說,楊廳,我有個要求,不知你們能不能滿足。 楊泰豐說,你說吧,只要沒有大的原則問題。 唐小舟說,有沒有原則問題,我也不能評估。這件事,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突然了。這種突然,當然不在於谷瑞丹是否做了這件事,而在於我的女兒將怎樣接受這件事。不管怎麼說,女兒是我的,也是她的,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有關女兒的問題,我總得和她交換一下意見。你們看,能不能讓我先和她見一面,然後你們再採取手段。 這個要求顯然很特別,雷吾他和楊泰豐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唐小舟明白他們的意思,說,我可以先出去,你們商量一下—— 見面地點,在省公安廳一樓的接待室。唐小舟先進去,坐在裡面等,有關人員,已經替他沏好了茶水。 唐小舟想,之所以安排在這裡,肯定經過了周密佈置。這是在一樓,就算谷瑞丹有什麼過激行動,也不可能發生跳樓事件。此外的任何行動,均可以得到及時制止。即使唐小舟不講究談話技巧,使得谷瑞丹警覺,任何後果,都在可控制範圍。此外,唐小舟相信,這間會客室一定被監控,不僅有錄音,很可能有錄像。他們在這裡所說的一切,將成為呈堂證供。 谷瑞丹是由一樓的接待員帶下來的。按照雷吾他的安排,由接待員上去通知谷瑞丹,告訴她,樓下接待室有人找。即使谷瑞丹產生疑心,也不一定想到這裡面有什麼問題。何況,刑警總隊肯定早已經對谷瑞丹進行了嚴密控制,只要一聲令下,便能對她採取行動。 接待員敲了敲門,然後將門推開,對谷瑞丹說,谷處,請進吧。 谷瑞丹站在門口,看到唐小舟坐在裡面,滿面的愁容,更增加了疑惑。她說,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唐小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對她說,請坐,我們聊一聊吧。 谷瑞丹走到他的面前,站著,卻不坐下,警惕地問,聊什麼? 唐小舟抬眼看了看她,說,你這樣站著,怎麼聊?還是先坐一下吧。不管怎麼說,有些事,總要解決,是不是? 谷瑞丹猶豫了一下,坐下來,顯得很驚恐地說,你說有些事,什麼事? 唐小舟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說,我們聊一聊翁秋水,怎麼樣? 她突然警惕起來,說,你什麼意思?我和他沒有關係。 唐小舟說,事到如今,有沒有關係,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恐怕是,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谷瑞丹再一次說,你什麼意思?怎麼跑到這裡來問東問西?你到底想幹什麼? 唐小舟真想將她大罵一通。轉而一想,還是算了吧,對她說,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沒辦法。那我說得更直接點吧,我們的女兒怎麼辦,你考慮過沒有?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顯然準備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強行嚥了下去。她自然清楚,這句話並非隨便說說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她像是被什麼猛擊了一下,整個神情突然變了,聲音也低了很多,問他,你聽說了什麼? 唐小舟說,這麼多年來,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 他原想說,這麼多年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話出口時,還是換了一種說法。他說,我也知道,這話沒有半點意義,尤其是現在說,更沒有意義,全都是廢話,多餘的話。所以,這些我都不說了,我今天到這裡來找你,只為一件事,我們必須商量一下女兒怎麼辦。 谷瑞丹緊張地問,他們找過你? 唐小舟點了點頭。 谷瑞丹問,你願意幫我嗎? 唐小舟說,你自己是從事法律工作的,事到如今,恐怕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 谷瑞丹急急地說,我知道,只要你願意,一定可以的。 唐小舟說,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想過了。我能夠答應你的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我能幫得上的話,一定會幫你。我甚至已經想好了替你請一個律師。我們畢竟夫妻一場,你又是成蹊的母親,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是這麼多了。同時,我必須指出的是,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以為那個翁秋水是什麼好東西。有關他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你自己慢慢去想。我勸你還是清醒一點,別再做夢了,你已經把自己毀了一次,不能再毀自己第二次了。為那種人,不值得。 谷瑞丹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哭了一會兒,突然又強行鎮定了自己,眼睛開始四處轉動,顯然,她在打著某種主意,甚至有可能想到了自殺。 唐小舟連忙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腦子裡那些念頭,起不到任何作用。你已經犯了錯,不能一錯再錯。別的話,我想現在也不是說的時候,我們必須考慮一下女兒。我有個想法,把女兒留在雍州,對她的未來肯定沒什麼好處。我想讓她先回高嵐去,讓她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有關你的事,我可能需要在相當一個時期裡瞞著她,你們之間,必須斬斷一切聯繫。 谷瑞丹哭著說,你能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待女兒嗎? 唐小舟說,女兒也是我的。難道我不愛她? 谷瑞丹說,你以後另外結婚呢? 唐小舟說,我不可能向任何人保證我今後不再結婚。這是不現實的。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女兒是我的,我一定會讓她得到最好的教育,健康地成長。 谷瑞丹顯然還想說什麼,唐小舟制止了她,說,你不用說了。你所想的那些事,一不該由你來想,二是根本不存在。你擔心我另外結婚會給女兒造成不好的影響。可你想過沒有?對女兒最不好的影響是你,這種影響,我也許花一輩子時間,都無法徹底消除。與這個影響比起來,其他影響,又算得了什麼? 谷瑞丹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只有聽你的? 唐小舟一陣心煩,暗想,如果從一開始你就聽我的,能是今天這樣的結局嗎?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信到連自己是誰都看不清楚,更不能是非不辨,好壞不明。同時,他又想到鄭硯華說過的話,人生真是不能太順,太順的話,就會對很多東西失去免疫力。他說,算了,這些事,暫時就到這裡吧。到時候,我會委託一個律師,相關的事,你和她溝通吧。現在,我想對你說的話,只有一句,這次的錯,犯得夠大了,你得醒醒,不糊塗不僥倖,認真對待,把很多事情想清楚。 唐小舟站起來向外走的時候,谷瑞丹也突然站起來,問他,你能再抱抱我嗎? 唐小舟停下來,猶豫了一下,向她走了兩步,不是太情願地伸開自己的雙臂。她顯得有些感動,撲進他的懷裡,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一邊小聲地問他,我會被判死刑嗎? 唐小舟明白了,她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同時,她也知道,這裡一定有錄音,因此才會借助這麼一個機會問他。他說,我覺得,這不是你此刻應該想的,你應該想怎麼爭取主動。 她說,小舟,我後悔死了。其實,現在想想,我們以前的日子,是真正的幸福。 唐小舟被她說得十分傷感,眼淚差點流了出來。他想,人為什麼一定要等走到絕境才醒悟?其實上天是公平的,她會給每個人很多次醒悟的機會,可惜的是,很多人未能把握。最後時刻的醒悟,永遠都是遲到的懺悔,對於人生,意義已經非常輕微了。 他推開了她,對他說,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說過之後,他一低頭,迅速向外走去。他心裡很難受,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身體裡面似乎充滿了淚水,如果不快點離開,這淚水便可能洶湧而出。就在他跨出門的那一瞬間,外面有幾名警員從他身邊走過,進入了房間。他很清楚他們去幹什麼,他不想看到最後那個場面,那會讓他做惡夢的。 走到一樓大廳,楊泰豐、雷吾他和容易恰好從另一個房間出來。顯然,他們一直在關注著會客室裡的情況。 唐小舟強自鎮定了自己,對三位領導說了一番感謝的話,然後對楊泰豐說,楊廳,我可能會委託一位律師接洽相關事務,希望你們能夠提供方便。楊泰豐答應後,他又提出了另一個要求,希望楊泰豐借他一輛車,今天晚上,他就想將女兒送回高嵐。楊泰豐轉身對容易說,你具體安排一下吧。 容易不僅替他安排了一輛車,而且,她本人也跟著他。 離開行政樓,唐小舟去了一趟谷瑞丹的家,也是他以前的家。小花正準備出門,去學校接唐成蹊放學。見到唐小舟,便說,唐叔叔,你怎麼來了?是來看成蹊吧,我這就去接她。 唐小舟說,你等一下,我跟你說件事。 小花說,我沒時間了,成蹊放學了如果看不到我,會哭的。 唐小舟說,成蹊我會去接。你現在馬上清理一下成蹊的東西,等一下,我要把她送回高嵐去。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5章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因為不是一個一個討論,這一提名,因為再沒有反對的聲音,便不需要提交表決,算是通過了。 聞州是江南省的第二大城市,經濟地位一直排名第二,尤其汽車工業園項目上馬之後,老工業基地,開始煥發新的活力,大有直逼雍州之勢。正因為如此,聞州市委書記鄭硯華,在幾大市委書記中,地位相對較重。組織部的提名是,調原麻陽市委書記趙有豐擔任聞州市委書記。原聞州市長姚營建,調任麻陽市委書記。原聞州市委書記鄭硯華,暫不任命,安排去中央黨校學習。 瀘源市委書記宗盛瑤出事後,市長董有志和市委副書記文傑明,都曾多方活動,希望補上此缺,但兩人的希望都落空了,瀘源市委書記的位置,由陽通市委書記盧成方擔任。盧成方心裡自然會有些鬱悶,在陽通搞了這麼多年,換來換去,還是市委書記,根本沒有提升。而且,陽通和瀘源兩市,以經濟實力論,瀘源排名還在後面。陽通因為靠近省城的緣故,經濟實力,在全省排名第五,瀘源卻排在第八。不過,退一步想,如果陞遷無望,自然是平調到另一個市當市委書記最好。否則,就可能調到省裡安排一個廳局長或者某部委職務,甚至會就地退下來。 盧成方離開後,陽通市委書記一職,由原西渠自治州州委書記梁天培擔任。 省發改委主任朱曉錄,擔任西渠自治州州委書記。 最令唐小舟感興趣的,倒不是這個名單,而是常委會通過這個名單,竟然如此順利。在各市市委書記人選上,常委會除了對孟小波的任職有點不同的聲音之外,其他人選,均沒有意見。事後,唐小舟拿著這份文件研究過很長時間。他心裡很清楚,雖說這份名單,表面上看去,沒有幾個人是趙德良的嫡系,可每一個人選,都是趙德良點頭首肯。在這樣一個動了數百人的名單中,眾所矚目的職位,也就那麼幾個。 唐小舟注意到,這次動的人雖多,但真正可以算得上提拔的,並不是太多,絕大多數,都屬於平級調動。比如在市委書記這一層面,提拔的只有兩個人,即東漣市長孟小波和聞州市長姚營建。姚營建被提拔,沒有絲毫意外,那是因為聞州作為江南省的老工業基地,前些年面臨國有企業轉制,大批職工下崗,社會矛盾異常尖銳突出。也就是這時候,省委將聞州市黨政班子都換了,鄭硯華和姚營建前往聞州搭班子,不僅穩定了聞州,而且使得這個老工業基地出現了快速發展。老工業基地往往工業基礎雄厚,產業工人隊伍素質較高,尤其這些年,各地都出現了技術型人才的奇缺,聞州便顯示了優勢,加上方向正確,政策得力以及措施到位等,各項經濟指標快速觸底反彈,勢頭強勁。 稍顯特別的是,姚營建是陳運達那條線上的。趙德良第一次到聞州,對姚營建幾乎不理不睬,弄得姚營建非常鬱悶。趙德良人還沒有離開,聞州官場就說,姚營建完了。誰都沒想到,一年多以後,姚營建竟然鹹魚翻生,活了過來,而且得到提拔。有人說,那是因為姚營建善於搞關係,意識到和趙德良的關係有點緊張,便想了很多辦法緩和。也有人說,因為姚營建在中央有人替他說話,連趙德良都奈何不了他。 唐小舟琢磨這件事,認為其中的味道,並不在於是否用姚營建,而在於給陳運達一個安慰。此前,柳泉幫已經失去了兩個市委書記職位,碩果僅存的,還有一個趙有豐。趙有豐原是麻陽市委書記,現在調往聞州,等於到了趙德良的勢力範圍,能否起到作用,關鍵不在於陳運達的支持,而在趙德良的態度。再將姚營建調往麻陽,既有利於趙德良對聞州的控制,也能夠給陳運達一個明確信號。更加眼前的利害在於,這次任命的市委書記,沒有一個是趙德良的人,從權力平衡上說,陳運達並非顆粒無收。 至於其他幾個市委書記人選,也非常有味道。孟小波和盧成方,是游傑那條線上的人,游傑生病的消息傳來,整個這條線,頓時如霜打了一般,如喪考妣。在他們看來,別說保有市委書記的位置,就算是全部撤換,也屬情理之中。現在的結果,竟然是一個平調,一個提拔,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這似乎也從側面說明,趙德良準備全盤接收游傑的人脈。 有關這兩個人的安排,陳運達也不好說什麼。其一,你和一個快死的人爭,傳出去,將來人家覺得你無情。其二,這兩個人原就是正廳級,省委委員,現在仍然是平級調動,有什麼好爭的?其三,他們畢竟失去了頭上的那把傘,將來有機會要動他們,也是最容易的。這樣的安排,等於下棋時留了應手,大家都能接受。 另外兩個人,梁天培和朱曉靈,前者是夏春和的親信,後者是馬昭武的親信。這就給人一個印象,省委三大書記,陳運達提了一個人平調了一個人,游傑提了一個人平調了一個人。另外兩個常委,夏春和和馬昭武,都是平調了一個人。真正的勝利者,自然是陳運達。 這或許恰恰就是常委會能夠順利通過的原因。當然,另一個原因在於,方案是由趙德良和馬昭武提出來的,常委中,陳運達得到了他應得的蛋糕,夏春和也得了他應得的一份,這兩個人心滿意足之後,肯定不會提出反對意見。至於其他人,周昕若是鐵定要退下來的人,為溫瑞隆爭雍州市委書記一職,結果尚未明朗,其他職位,他犯不著得罪人,肯定也不會有意見。彭清源本人還涉及可能得到雍州市委書記的實職,此時,不會站出來反對趙德良的意見,更不會考慮去搶蛋糕。丁應平自然是聽趙德良的。 市級班子一把手位置,沒有得到安排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雍州市委書記。這個職位的決定權不在江南省委,而是中央,大家也不可能找省委去爭。此外,還有一個人留有懸念,那就是鄭硯華。 具體到人,這個安排,也是非常有味道的。通常情況下,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市委書記,只要沒有犯重大錯誤,不太可能擱在一邊。現在鄭硯華的情況恰恰如此,說什麼送中央黨校學習,立即有人打聽到,現時中央黨校沒有適合鄭硯華這種職位的班,四個月後,才有一個相應的班開課。那也就是說,鄭硯華很可能在今後四個月內閒著,再在接下來的四個月就讀中央黨校,前後有八個月,會遠離江南官場。能夠進入中央黨校的,幾乎所有人都是帶職就讀,極少有鄭硯華這種情況,等於是無職讀書。就算省委目前對他有所考慮,但八個月時間,變數太大,鄭硯華從中央黨校回來,沒有適合的位置給他的可能性大得很。 於是,關於鄭硯華,便有了很多傳言,有人說,鄭硯華有可能擔任雍州市委書記,持這種說法的人,言詞鑿鑿,說長期以來,雍州因為是副省級市,和省裡的關係不十分密切,總有些若即若離。趙德良對此非常不滿,想趁著這次市委書記換人的機會,將雍州市的班子歸口到省裡來。將鄭硯華提拔為省委常委,雍州市委書記,便可達到這一目的。也有人說,尹越被雙規了,鄭硯華將會接任副省長,升為副部級。還有人說,鄭硯華因為上面沒人,哪一條線都不是,所以這次分權力蛋糕的時候,他被拋開了。 唐小舟清楚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打聽這一消息,如果鄭硯華是雍州市市委書記,雖然是省委常委,比副省長級別還高,可畢竟,雍州市的領導,主要接觸面是省會城市,與其他地區接觸較少,影響不是太大。如果是副省長,又完全不一樣,說不準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就算不能決定自己的陞遷,批個什麼項目,在某項政策上是否能夠對本地區傾斜等,都是實惠。等人家任命下來,你上去討好,那叫錦上添花,因為人數太多,他大概是不會記得你的。只有在他沒有任命之前,你上去討好,那才叫雪中送碳,他一定會記憶深刻。 唐小舟忙裡偷閒,抓住機會給這些人打電話。第一個打的,自然是鄭硯華。還算好,鄭硯華的電話一撥就通。大概有些人覺得鄭硯華沒戲了,不需要再保持聯絡,他的電話便少了。鄭硯華接起電話便開玩笑,說,所有人都對我避而遠之了,你還不躲遠點? 唐小舟說,首長你開玩笑吧。 鄭硯華說,是開玩笑,但也確實是世態炎涼啊。 唐小舟說,恐怕也不僅如此。人家先要打的電話,肯定是已經去向明確的,你的去向還沒有明確,後一步再打,也一樣。我估計,明天,你就會是另一種感受了。 鄭硯華說,不說這個了,最近,我大概是要閒下來了。等我到了雍州,請你喝酒,老弟呀,你的點子比較多,你一定要幫我出出主意。 唐小舟說,你找錯人了吧?我哪有什麼主意給你? 鄭硯華說,得了吧,兄弟,跟哥你也賣關子啊,話不需要我說得更明確吧。 唐小舟說,我真沒什麼好點子。如果偶爾碰到被你認為的好點子,那也是大家在一起閒聊的時候,突然靈感一現。 鄭硯華說,那好,我們下次一起喝酒,我就要你的靈感一現。 因為各地都要開黨代會,這次的任命下得很快。常委會後,組織部和趙德良忙著和有關人員談話,排著隊來,上午談一個下午談一個,有時,上午排兩個下午排兩個,晚上還排一個。談話一結束,任命立即就下了。 這又是趙德良與其他人的不同。如果在別的省份,這樣的事,一定會拖很久,之所以拖,民間的說法,是要給那些人上來拜碼頭提供機會。拜碼頭的意義有兩大方面,一是給有關人員送禮,二是向有關人員表忠心。就唐小舟所接觸的官員來看,趙德良是最不需要物質上磨合勾兌的,所以,談話一完,組織部立即下文了。 文件一下,鄭硯華的市委書記就交接了,鄭硯華本人的相關檔案,被送回了省委組織部。鄭硯華回省裡之前,給唐小舟打了一個電話,希望晚上一起吃個飯。 這個飯,自然要去吃。問題是怎麼吃?和哪些人吃?裡面還真是大有講究。以前,中國人見面,第一句話總是問,吃了嗎?那是因為中國人普遍吃不飽肚子,吃是天下第一大事。現在,經濟高度發展,吃不飽肚子的人,難以見到,別說吃不飽肚子,在官場吃飯,都成了一種負擔,吃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病。正因為如此,吃飯就需要講究了,不能見了飯就吃,什麼人的飯都吃,吃得囫圇吞棗,不明不白。 仔細想過之後,唐小舟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將鄭硯華到省委組織部報到,並且希望面見趙德良的事說了。趙德良說,哦,硯華同志今天就來報到了? 唐小舟說,是的。他想晚上請你吃個飯。 唐小舟自然知道,趙德良晚上的飯局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抽不出時間。果然,趙德良說,吃飯就算了。要不,叫他晚上到辦公室來坐坐吧。 唐小舟答應一聲,卻沒有立即走開,而是給趙德良續水。續完水後,趙德良並沒有說更多的話,唐小舟退了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不知怎麼回答鄭硯華。唐小舟此舉,原本是想將這餐飯由私事變成公事,明知趙德良不可能去,又提出此事,只不過想請得聖旨,由趙德良指派他去。卻不料趙德良答應晚上見鄭硯華,卻拒絕了吃飯一事。唐小舟自然可以這樣回答鄭硯華,但又覺得味道沒有做到,少了點什麼。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0章 小花目瞪口呆,顯然覺得這有些不妥,便說,可是,谷阿姨…… 唐小舟在路上已經和容易商量好了,容易便按商定的方案說,谷處長有事,暫時不能回來了。 唐小舟也連忙說,這是公安廳政治部的容主任。公安廳派你谷阿姨出差,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不光我要把成蹊接走,你也不能留在這裡了。唐小舟從身上掏出一些錢,也沒數,全部給了小花,說,這些錢,你拿上。家裡的鑰匙,你明天走的時候,交給政治部吧。他們會處理的。 小花在公安廳生活了多年,認識容易,知道容易出面,就是組織出面,大概不會騙自己。同時,她也覺得,今天這事非常蹊蹺,卻又不能不執行。唐小舟相信,今天晚上,最遲明天,谷瑞丹的事,就會在公安廳大院裡傳開,其他家庭的保姆,一定會將真相告訴她,那時,大概不用再勸她或者解釋什麼了。 在學校門口接到女兒,唐成蹊見來接自己的是唐小舟而不是小花,態度不是太友好,說,怎麼是你,小花姐姐呢? 唐小舟伸手去抱女兒,女兒竟然一扭身,躲開了他。倒是身邊的容易一伸手,將她摟在了懷裡。她認識容易,叫了一聲容阿姨,讓她抱了。 容易說,成蹊,走,跟阿姨上車。 唐成蹊要坐在前面,這是她媽媽的習慣,唐小舟想趁著這個機會,向她說明一番,希望她坐後面,她說什麼都不幹。容易只好抱著她,坐到了前面。 汽車開動後,容易對唐成蹊說,成蹊,阿姨要跟你說件事。 唐成蹊問,什麼事? 容易說,你媽媽被公安廳派出國去工作了。 唐成蹊大感驚奇,說,出國去工作?去哪個國家?美國嗎? 谷瑞丹非常崇洋媚外,覺得只是要美國的,就是最好的,她的這種思想,對女兒影響很大。容易說,是的,美國。 唐成蹊立即拍著小手,說,太好了,美國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以後,我長大,也要去美國。 容易說,那要等你長大以後,不過現在,我們要把你送到另一個地方。 唐成蹊問,去哪裡? 容易說,去你爺爺奶奶那裡。 谷瑞丹將長輩的稱呼搞錯了,以至於唐成蹊叫外公外婆也是爺爺奶奶。 唐成蹊立即說,好哇,我早就想爺爺奶奶了。 唐小舟知道女兒理解錯了,連忙解釋說,是高嵐的爺爺奶奶。 果然,女兒立即說,我不去。我才不去鄉下。 容易轉過頭來看唐小舟,唐小舟的表情非常嚴肅。他也無能為力。 容易只好勸說唐成蹊,說,這是你媽媽的意思。 唐成蹊人小鬼大,問容易,那我媽媽為什麼不親自對我說? 容易只好騙她說,你媽媽想對你說呀。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媽媽是公安人員,她去執行的是秘密任務,走得非常急,根本沒有機會說。你想不想媽媽非常漂亮地完成任務? 唐成蹊說,想。 容易說,那你就應該聽媽媽的話,讓媽媽少為你操心。 孩子到底是孩子,信了容易的話,卻又冒出另一個念頭,問容易,那我明天要上學怎麼辦? 容易說,你爸爸會去聯繫高嵐的學校,你可以轉到那裡去上學。 唐成蹊又問,我媽媽真是這樣說的? 容易說,真的。 唐成蹊又說,那我可以給我媽媽打個電話嗎? 容易說,你媽媽現在正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恐怕接不到你的電話了。 唐成蹊不說話了。她明顯不想去鄉下,卻又知道無可奈何。她顯出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從此時直到高嵐,一路上,女兒再沒有說一句話,也不再要求坐前面,而是縮在唐小舟和容易中間。汽車走了一段之後,她睡著了。 唐小舟原本想由自己將女兒送回家,容易執意要陪著他。她說,看成蹊這個樣子,不太想去,這一路上,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她對我比較信任,我還是跟著去好了。唐小舟再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同意。 容易和唐小舟,一路上都在談天說地,哪怕唐成蹊睡著了,他們話題,也極其小心地不涉及谷瑞丹。這讓唐小舟覺得,容易這個女人十分特別,她具有一種特別的敏感和細膩,完全清楚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任何形式的交流,都可以極其輕鬆。坦率地說,對這個年齡可能大自己四五歲的女人,他並沒有太多認識。而這次,他對她說不清產生了一種什麼感覺。總之,他覺得她就像自己的手,不,就像自己的心。凡是自己想到的甚至沒有想到的,她都想到了,而且做了。從職業角度說,她擔任辦公室工作,實在是太稱職了,任何一個領導,只要將她放在手下,就能放心。而從生活角度看,誰如果娶她為妻,同樣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們之間,應該不存在誤會之類的麻煩。 到達目的地,不待唐小舟表示,容易叫醒了唐成蹊。聽到外面汽車響,兩個老人立即迎出來,跟在後面出來的是大哥唐小山,姐姐唐小霜以及大嫂。這套房子是一樓。當初,劉鳳民給出這套房子,任大為和唐小雨還有些不滿意,曾考慮過和什麼人換一換。後來,他們就知道劉鳳民是花了心思的。父母年齡大了,爬樓梯不方便,縣城太小,幾乎沒有電梯房,只有住在一樓,最適合他們。不僅如此,一樓的後面,有一塊地,圍起來就是一個小院子,他們在那裡種了兩棵葡萄,一棵石榴以及其他一些花草,兩個在田地裡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終於在城裡找到了久遠的記憶。 容易牽著唐成蹊下車,母親大叫一聲,伸開雙手把唐成蹊抱了過來。唐小舟還擔心女兒會不叫父母,這種擔心,很快就消失了,唐成蹊竟然甜甜地叫了一聲奶奶,又叫了一聲爺爺,樂得兩個老人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唐成蹊叫過老人後,看了看四周,說,這不是唐家坳,這是哪裡? 唐小舟說,爺爺奶奶早不住唐家坳了,這是爺爺奶奶在高嵐縣城的新家。 唐成蹊像個小大人一樣,說,這還差不多。唐家坳到處是臭味,想起來就心裡煩。說得一大家子人哈哈大笑。 大家在家裡僅僅只是坐了一會兒,房子太小人太多,根本坐不下,加上時間又太晚,唐小山便說,還是去吃飯吧。 唐小舟問,不是在家裡吃嗎? 大哥說,家裡坐不下這麼多人,在老二的餐館裡吃。 唐小舟知道二哥在縣城開餐館,地點就在縣政府對面,是劉鳳民幫的忙。可自己實在太忙了,還沒有去過一次。大家一起出門,奶奶要抱唐成蹊,可這丫頭奇怪,竟然要容易抱。這次,唐成蹊並沒有要求坐在前面,前面的位子,讓給了唐小舟。如今的唐家,是真的發達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小汽車,連姐姐也有了。三台車,大哥的車在前,容易的車在中間,大姐的車押後。走了一段,唐小舟對女兒說,你別老賴在阿姨身上,來,坐到我這裡來。唐成蹊竟然很聽話,鑽到了他的懷裡。唐小舟不記得有多長時間沒有抱過女兒了,此時抱著她,心裡就像秋天的湖水,碧波蕩漾,很是享受。 讓唐小舟又一次吃驚的是,二哥的餐館開得很上規模,樓上樓下兩層,一樓僅大廳就有兩百多平米,四周還有十幾間包房。二樓全是豪華包房,裝修挺上檔次。因為時間已晚,大廳已經沒有什麼客人,只有包房裡,仍然傳出客人鬧酒的聲音。二哥唐小田和二嫂在這裡張羅,三嫂早就到了這裡,在門口迎著他們。 坐上席之後,容易說,你們家兄弟姐妹的名字取得很別緻,看來,你爸爸文化不低呀。 唐小舟笑,說,我爸爸哪有什麼文化?最初生我大哥,他跨出門,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山,想到的名字就是山。可不能叫唐大山,他覺得大字太霸氣,就叫唐小山。第二個生我大姐,出門見到的還是山。可家裡已經有個小山了,不能叫二山吧,再說,是女孩子,總得有點女孩的感覺。他四處看了看,因為是清晨,看到地上有一層霜,所以就叫唐小霜。 容易也笑了,說,我明白了。生你二哥,出門看到山,再細看,看到的是田,所以就叫唐小田。 唐小田說,真是這麼回事。老三出生的時候,正是收栗子的季節,所以就叫唐小栗。 唐小舟看了一眼二哥。以前只不過是個鄉下農民,這才幾年工夫,竟然有了派頭,城裡味十足了。讓他不舒服的是,二哥頸子上戴了一串很粗的金項鏈,讓人覺得一股江湖氣。 容易說,那生小舟的時候,是不是出門看到船?可為什麼不叫唐小船? 唐小舟說,別看我們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有些事就是怪。在我們那裡,船還真不叫船,就叫舟。 唐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因為唐小舟當了省委書記秘書,他跟在趙書記身邊,忙得不著家,一年到頭,兄弟姐妹們難得和他團聚一次。這次他突然決定回來,一家人自然就要聚一聚。老大老二和大姐好說,他們都住在縣城。唐家坳原本希望唐小山當村長,可老二的事業做大了,需要人幫他盯著,就讓他也進了城。大姐是因為姐夫的事業做大了,同樣在城裡買了房子。三哥在鎮上當副鎮長,有事走不開,就讓三嫂趕了過來。唐成蹊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喜歡熱鬧,和堂兄弟們鬧得很歡。不過,時間並不長,吃飽之後,鬧著要回家,說是作業還沒做。唐小舟向她解釋,說明天不用上學,可以明天做。她無論如何不幹,說媽媽說過,當天的事要當天完成,不能拖到第二天。原想由父母以及姐姐送唐成蹊回家,唐成蹊卻不幹,一定要唐小舟和容易送她回去。 回到家,唐成蹊立即拿出自己的書包,開始做作業。唐小舟說,我陪你做吧。她揮了揮手,把他往外趕,說,走開走開。我的事我要自己做,你忙你的事去吧。 唐小舟想,哇,這小丫頭片子,原來還是有優點嘛。這麼說,無論是谷瑞丹還是小花,對她的教育,也不是一無是處,只不過自己和她一起生活得少,對她的瞭解太少了。他說,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做作業。不過,有幾件事,我要和你交待一下。 唐成蹊像個小大人,說,什麼事,你說吧,我聽著呢。仍然埋頭做作業。 唐小舟說,做完作業,你自己去洗。 唐成蹊說,你煩不煩啊,我七歲開始就自己洗了,這也要你交待呀。 唐小舟說,好好好,這件事我不說了。等一會兒我要出去。今天晚上,你是跟奶奶睡,還是跟我睡? 唐成蹊停下來,想了想,然後看著他,問,我能和你睡嗎? 唐小舟一陣激動,孩子到底是孩子,她對自己惡,是因為媽媽在身邊,她要表現得和媽媽站在同一陣營。而現在,媽媽不在身邊了,她到底顯出了女兒態,表現出了可愛的一面。他突然覺得,這孩子的表現,怎麼和官場中的某些做法很相近?他伸出手,在她的頭上摸了摸,說,當然可以。不過,爸爸還要出去有點事,可能回來得晚,你自己先睡。 她似乎滿足了,又埋頭做作業,同時說了聲好。 唐小舟又說,明天早晨,你可以睡個懶覺。 她不解了,說,為什麼?明天不是星期六呀。 唐小舟說,我明天去給你聯繫轉學的事,要等聯繫好了,才能轉學。 唐成蹊說,爸爸,我能不能不轉學?我喜歡我的學校,還有我的同學,他們對我很好。 唐小舟想,傻丫頭,他們現在當然對你好,將來,他們知道你媽媽是個殺人犯,就沒有人再對你好了。他說,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你媽媽去了美國,我又經常出差,不能回家,你沒有人照顧不行。 唐成蹊說,不是還有小花姐姐嗎? 唐小舟說,小花姐姐家裡有事,把她叫回去了。我知道,成蹊是個懂事的孩子,對不對?你一定不會讓爸爸和媽媽替你擔心,是不是? 唐成蹊顯然不太開心,卻又不願當個壞孩子,聲音很小地說了一聲,好吧。 離開女兒,和容易一起坐上公安廳的車,來到月湖賓館,這是高嵐縣最好的賓館。唐小舟要去登記房間,容易拉住了他,說,你急什麼?讓小文去吧。 唐小舟說,你們為我辦事,總得讓我表示一下吧。 容易說,什麼你表示我表示?反正也不需要我出錢,我這是出公差。 兩人正說著話,司機小文領著兩個穿公安制服的人出來。唐小舟一見,是縣公安局局長和政委,打過幾次交道,算是熟悉,交情不是太深。唐小舟和容易連忙從兩個方向下車。迎向前面,縣公安局的兩位,恰好一邊一個,迎著他們握手。 容易說,你們熟悉?那就不用我介紹了。 局長便說,熟悉,熟悉,唐處是我們高嵐的驕傲,當年就是高考狀元,現在又是二號首長,怎麼可能不熟悉? 容易說,熟悉就好,省得我再介紹。我跟你們說清楚,他是我弟,他家就在縣裡,有什麼事,你們給我罩著點。 說了幾句話,縣局的領導要請兩位去活動活動。容易說,活動是你們男人的事,我一個女人,活什麼動?找個地方喝杯茶去吧。 於是,他們來到一間熟悉的茶館。唐小舟一見,和省城差不太多,裝修非常豪華,再見了服務員,還真像那麼回事,服務也上了層次。看來,中國這些年真是大變了,連這麼一個小縣城,也現代化起來。他說,這家店很不錯呀,在雍州,大概也就這個規格吧。 公安局長說,這幾年,縣裡的變化大,商業也開始活起來,大家都有錢了嘛。 茶是上等的烏龍,一名服務小組跪在一旁替他們服務。 容易端起茶杯,對唐小舟說,小舟老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唐小舟連忙拿茶杯碰了,說,謝謝容姐對小弟的照應。 容易喝了杯中的茶,說,照應談不上吧。不過,我倒是早知道你這個大才子,只是你大概不知道我。 唐小舟多少有些尷尬地說,我在公安廳住了差不多十年,那麼大個院子,只有那麼點不穿公安制服的人,比較引人注意吧。 容易說,錯,因為你和整個大院的人都不一樣。 縣局政委開玩笑,說,容主任,你那時候就開始關注唐處了,不是暗戀上了吧? 四十歲的女人和三十歲或者二十歲的女人就是不同,她們經歷了風雨,洞穿了世事,知道相對於生命而言,一切都是小事,犯不著太認真。與此相比,開幾句不葷不素的玩笑,又算得了什麼?都是過一天日子必須的內容而已,不同在於內容的豐富還是單調。她說,是啊,我暗戀唐老弟已經多年,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48章 鄺京萍正有點感覺,擔心唐小舟接電話,說,別接。 唐小舟能不接嗎?即使不是趙德良叫他,也可能是省裡有什麼重要事找趙德良,如果十萬火急,千鈞一髮,自己卻在溫柔鄉里纏綿,那就耽誤大事了。 他拿起電話看了看顯示,是容易。 容易的電話,不可能十萬火急。唐小舟原想掐斷,轉而一想,又覺得這個電話應該接。容易告訴他一個消息,這是他一點都不想聽的消息,甚至是他根本就不願發生的事。容易說,翁秋水抓到了。 唐小舟在那一瞬間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僅僅只是哦了一聲。 容易大概以為他想知道細節吧,便在電話裡匯報起來。 翁秋水畢竟是從事公安工作的,一直以來,都以專家自居,就是這次逃走,他也是信心滿滿,覺得自己是專家,別人一定查不到。他為自己精心設計了一條出逃路線,先從雍州乘飛機前往北京。購買機票以及乘飛機需要實名,公安部門很容易查到他的行蹤。他希望製造一個假相,讓人覺得他藏匿在北京。北京那麼大,周邊還有那麼多衛星城,他在那裡消失,要想找到他,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實際上,他在北京根本沒有停留,離開機場不久,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天津,再從天津改乘別的車輛,來到上海。到達上海後,找到郊區一間不用登記的小店休息了兩天,然後從上海一點一點地向福建移動。 他選擇福建,是計劃的一個部分。通過公安內部文件,他知道福建沿海一帶偷渡較為普遍,當地不少村子,都有人在國外打黑工。他的計劃是,到了福建,想辦法找到那些人販子,將自己悄悄地運出去。 看起來,這個計劃似乎不錯,他自己也很會利用反偵查手段,比如他買了新的手機卡,而且不止一個,每個手機卡,使用不超過三天時間。還有,他在福建沿海一帶打聽偷渡的時候,從來都不在一個地方住兩天以上,往往是前一晚住這個地方,後一晚換到了另一個地方。他以為天衣無縫,卻忽視了最重要一件事,正因為福建沿海偷渡現象嚴重,國家對這一地區的控制也就嚴了,他的活動範圍一大,難免就有消息透給警方。警方得知這一消息,立即進行分析,認為是逃犯的可能最大,組織力量在那一帶撒網,幾天之後,翁秋水撞進了警方布好的網裡。 容易說,福建警方抓到翁秋水已經有幾天了,因為翁秋水裝啞巴,身上又沒有身份證明,無法確定其身份。福建警方估計,此人可能是逃犯,便上網查通緝令,因此懷疑他就是翁秋水。 這個電話讓唐小舟一下子沒了興致,整個人疲軟了。鄺京萍不甘心,努力地撩撥他,用盡了手段。唐小舟跟鄺京萍有一段時間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她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手段。他暗想,她的這些手段顯然不是來自自己,可見,她的經歷是極其豐富的。由此又聯想到谷瑞丹和翁秋水的關係,心裡就更加的鬱悶,身下也更加不得趣。 原本是想來一場短跑,沒料到最後發展成了馬拉松,憋著一股勁,雖然跑到了終點,人卻累得半死,渾身發軟,一點勁都沒有。恰在此時,手機短信響了,拿起一看,是王麗媛,告訴他趙德良已經出來了。 鄺京萍見他匆匆要走,對他說,我在房間裡等你。唐小舟一想,搞不好王麗媛會來自己的房間,如果看到房間裡有個女人,就會有麻煩了。他對她說,還是算了吧,如果有時間,我再給你電話。 鄺京萍說,就是你給我電話,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隨叫隨到了。(文-人-書-屋-W-R-S-H-U)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鄺京萍說,我已經正式到北京電視台上班了。 唐小舟又一愣,說,你不是還沒有畢業嗎? 鄺京萍說,他們擔心幾個月後,大批學生畢業,會有很多關係不好處理,所以提前把我的事解決了。 唐小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可以起到這種作用,而對方辦妥了這件事,竟然沒告訴他一聲。他連忙說,我得感謝人家。 鄺京萍說,好哇,我也對台長說過,等你到了北京,讓你出面請他吃飯。他還問過我兩次。要不,我和他約一下? 唐小舟說,這次不行,如果有時間,我再通知你。 第三天上午,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回去吧,機票我已經吩咐麗媛同志派人去買了,她會派人送你去機場。 唐小舟問,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趙德良說,是有點事,是泰豐同志那邊的事,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你下飛機後,泰豐同志會派人去接你。具體事,你到時候和泰豐同志談吧。 唐上舟乘上駐京辦的車趕往機場,王麗媛親自送他。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唐小舟有一種預感,此次回去,可能與谷瑞丹有關。自己最不願發生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他在想,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應該怎麼辦?這件事,對自己對孩子,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唐小舟的心事完全沉浸在這件事上面,王麗媛何時悄悄抓住了他的手,他一點都不知道。到了機場,王麗媛提醒他到了,他驚悟過來,身體動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手被王麗媛握著。他看了一眼王麗媛,王麗媛的手輕輕用了用力,似乎是要給他鼓勵。他明白了,王麗媛知道原因,卻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會一路緊握著他的手。 他和王麗媛分別下車,司機已經拿好了他的行李。王麗媛從司機手中接過行李,領著唐小舟走向候機廳。駐京辦和機場的關係非常密切,王麗媛領著他,直接走進了一間辦公室,他在這間辦公室拿到了機票,並且辦好了登機牌。王麗媛將他送到安檢通道,那裡排了很多很長的隊,唐小舟也要去排隊,王麗媛說,你不用排了,可以走VIP通道。果然,最旁邊有一條通道,人很少。他們走過去,王麗媛將行李交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正要和她說再見,卻見她伸開雙臂迎向自己。唐小舟略愣了一下,也伸開雙臂,將她摟在懷裡。 他原想禮貌性地抱一抱她,卻不想她的雙臂很用力,將他摟得很緊,同時,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她說,在我的心中,你是天下最棒的男人,別讓姐失望。 他和王麗媛打交道次數很多,有很多次,王麗媛顯得積極主動,他都有意避開。這次,他就像個意外的闖入者,進去之後,發現裡面極其柔軟,極其溫馨。 回到雍州,走出機場,心裡想,會是什麼人來接自己?走出離港通道,張眼四望,倒是有人舉著接人的牌子,上面並沒有自己的名字。他正疑惑,聽到有人叫他,循聲望去,公安廳刑偵處長雷吾他站在一堆人中間衝他招手。 唐小舟暗自驚了一下,雷吾他可是老資格的處長,官運不是太好,為了解決這些一線人員的職位,公安廳只得將幾個大處按照總隊的模式升格,像刑偵總隊、禁毒總隊等。在省編製辦,這些總隊,仍然是處級,但在公安廳內部,總隊長,又比一般的處長高一點,形成了一種內部糧票。 雷吾他就是這樣一位幹部,你認為他是正處,可以,你認為他是副廳,也可以。而在全省刑偵系統,他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在全國刑事偵查這個領域,他是絕對的權威,夠他這種級別的,全國大概不超過五十個人。 就是這麼個人,跑到機場來接唐小舟,能不讓唐小舟驚訝? 唐小舟迅速走過去,握住雷吾他的手,說,雷總,怎麼是你? 雷吾他握著他的手,開玩笑說,怎麼啦?唐處想著哪個美女,結果發現來的是個老男人,所以失望? 唐小舟說,雷總,你真會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你來接我,實在是太讓我意外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吾他拉著他的手,說,走,車在外面等著。 兩人一起來到外面,見門口停著一輛警車。機場門口,一般汽車是不准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的,公安車有特權,停在這裡也沒人管。雷吾他替唐小舟拉開車門,請唐小舟進去。唐小舟覺得這實在有點太過分了,無論如何不肯先坐進去,一定要雷吾他先進去,他才肯坐在雷總的身邊。汽車啟動後,唐小舟再一次舊話重提,說,雷總,現在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 雷吾他揮了揮手,說,沒什麼別的事。現在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楊廳長等著你吃飯呢。 唐小舟一聽,更加好奇了,就算自己猜的那件事是對的,也沒必要這麼大陣仗吧?刑警總隊長親自到機場接自己,公安廳長設宴招待自己,這怎麼有點像鴻門宴的味道? 一路上,雷吾他並不談正事,反倒是談起江南省官場的一些傳聞。竟然有人說,中央已經確定了,彭清源到雍州任市委書記,溫瑞隆暫時不動。至於省委副書記一職,中央還是傾向於接受趙德良的意見,由馬昭武擔任。不過,這一職務可能暫時不會任命,一來,游傑還活著,立即就任命的話,可能給游傑造成某種不好的影響。二來,今年是換屆年,組織部的工作非常重要,如果現在就任命馬昭武為副書記,副書記有一大攤子事,組織部又有一大攤子事,臨時提一個組織部長,不能那麼快上手,可能會影響換屆。所以,馬昭武的任命,可能要拖到換屆完成以後,也可能在省黨代會召開之前。 聽到這些,唐小舟心中暗吃了一驚。如果他是省委書記的話,他倒希望是這麼個結果。換句話說,如果真是這麼個結果,那似乎說明,中央在對待這兩個重要人選上,全都聽從了趙德良的意見。這是否說明,中央對趙德良高度信任?當然,這些消息,畢竟還是小道消息,是民間組織部的消息,但這個民間組織部,還真是令人驚訝。 汽車到雍安酒店,容易早已經等在門口。他看到容易,還以為是意外碰到,後來見容易主動迎上來和他握手,他才真的吃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規格太高了吧?無論是楊泰豐,還是雷吾他或者容易,級別都比他高,資格比他老,有一個出面接待他,便已經足夠,現在出動了三員大將,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已經是一點鐘了,楊泰豐主動站起來迎接他,和他握手,並且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他讓了再讓,實在讓不掉,才不得不坐下來。酒菜很快上來了,十分豐盛,楊泰豐舉起茅台,對他說,小舟,去年掃黑,我們之間的合作非常好,省廳在多方面受到你的照顧。我一直想找機會請你喝杯酒,表示一下感謝。可惜你身不由己,恰好借助今天這個機會,來,我們先乾了這杯。 雷吾他和容易也都端起杯子,同時喝了第一杯酒。服務員給他們倒上了第二杯。唐小舟端起來,說,楊廳,雷總,容主任,這杯酒,理應是我敬你們。不過,今天這個陣式有點特別,我還真不知道這杯酒該怎麼敬。 楊泰豐說,不知道怎麼敬,那我們就喝一杯糊塗酒吧。說著,主動端起杯子,和唐小舟碰了,另外兩個人也和他碰了。唐小舟無可奈何,只好真的喝下了這杯糊塗酒。 酒過三巡,唐小舟又開口了,說,楊廳,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大陣式了? 楊泰豐端起酒杯說,也沒什麼別的意思,主要是有件事,可能對你有些不利影響,我決定先和你通通氣。容主任給辦公廳打電話,才知道你在北京。匆忙把你叫回來,實在抱歉。 唐小舟很想問,是因為翁秋水的案子?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他謹遵肖斯言的教誨,謹言慎行,話比以前少了百分之九十都不止。 楊泰豐說,要不,我們先安心吃飯,吃完再具體談? 唐小舟說,我一切聽首長的。 吃過飯,容易領著大家走進一個房間。顯然,這個房間是早就已經開好的。彼此坐下來,服務員給他們沏上碧螺春,容易將房間門關好,楊泰豐說,今天找你,主要是為了翁秋水的案子。這件案子,你應該知道吧? 唐小舟說,知道一些。 楊泰豐說,那這樣,由雷總隊長具體和你說吧。 雷吾他對楊泰豐說,楊廳,唐處的身份不同,我們是不是…… 楊泰豐說,對,我們請你過來,主要是協助調查,當然,還有其他一些事,也需要你配合處理。所以,有些話還是直說比較好。這件事,因為涉及到你的妻子谷瑞丹,所以,我們不能不慎重。 唐小舟的猜想被證實了,谷瑞丹果然涉案。他說,楊廳,雷總,這裡面有件事,我可能需要解釋一下。谷瑞丹已經不是我的妻子了,我們早就離婚了。 在座的幾個人同時一愣,相互看了看,然後由楊泰豐問出來,你們離婚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我沒聽說? 唐小舟解釋說,離婚快一年了,當時是協議離婚,兩個人都不想公開這件事,所以,彼此有個默契。公安廳這邊,我不知道谷瑞丹是怎麼處理的,省委那邊,我只是向趙書記匯報過。 容易在一旁插言問,你們離婚,是因為你知道她和翁秋水的事? 唐小舟說,我聽到過一些傳言,也為這件事和她吵過很多次。她一直說,這都是謠言,是有些人見不得她好,別有用心誣陷她。你們大概也能理解,這種事,就算證實了,又能怎麼樣?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因為考慮到孩子,即使我們的關係再怎麼不好,我也一直忍著。直到去年夏天,她再一次提出離婚。那時,第一次掃黑之後,北京工作組下來調查掃黑行動,我在省委辦公廳幾乎是閒著,心裡非常苦悶,她又提出離婚,各種壓力之下,我同意了。 楊泰豐說,既然你們已經不是夫妻關係,這件事,辦起來也就容易了。我們最初的考慮,主要基於你們是夫妻關係,你又是省領導身邊的人,我們需要考慮你這方面的某些東西。既然現在不存在這個關係了,老雷,那你直接說吧。 雷吾他說,好,知道你們不是夫妻,我也突然輕鬆了很多。事情是這樣的,章紅跳樓案,經過進一步調查,我們懷疑有人為因素,她的丈夫翁秋水非常可疑。就在我們著手調查翁秋水的時候,他出逃了。不久前,翁秋水在福建落網,我們的人趕到福建後,對翁秋水進行了突審。他看到以前的同事,知道這一關過不了,就將什麼都說了。據翁秋水坦白,把百憂解偷偷換成氯硝安定的主意,是谷瑞丹出的。而谷瑞丹之所以能想到這種方法,是因為你家有一本國外的偵探小說,裡面寫了這麼個案例。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1章 公安局長就說,今天正好是機會,要不,我們早點散了,把機會留給你們? 容易擺出一副當仁不讓的模式,說,那太好了,你們有事你們忙去。 這是明顯的趕客,局長和政委客氣了幾句,說好明天早晨過來請他們吃早餐,果然走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和服務員。容易對服務員說,你去吧,我們自己來。把服務員也支走了,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單獨相對。唐小舟心中暗自打鼓,她不是真想有點什麼吧。說實在話,這一天的經歷,讓自己確實有些喜歡她,但真要有點什麼事,心理上還是有障礙的。 容易往唐小舟面前倒了茶,說,我看出來了,你和你的女兒接觸太少。 唐小舟暗暗鬆了一口氣,說,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怎麼和她交流,說什麼,她不懂,可她又人小鬼大,什麼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 容易說,其實有一種辦法,你應該經常抱一抱她。 唐小舟不解,問道,有什麼講究嗎? 容易說,人有天生的動物性。強調人的動物性,其實就是人性。很多時候,我們在幹著反動物性的事,卻不知道是在反人性,還津津樂道地認為,自己是在改造人、塑造人。比如說,男人和女人的親近性接觸,擁抱、撫摸,是動物性的本能。是一種性別認同的激發過程。女孩子接觸的第一個男性,肯定是她的父親,而男孩子接觸的第一個女性,肯定是他的母親。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大多數婚姻不幸福,不幸福的原因是什麼?我仔細考慮過,和那些七零後八零後不同,他們生活不幸福,更多的是物質的原因。而我們這個年齡層的人,不幸福的更深層原因,卻是精神的,或者說觀念的。我們這個年齡層的人,離婚的時候,通通有一個詞,叫性格不合。什麼叫性格不合?其實就是觀念不合。如果更深入瞭解的話,我們會發現,從小,我們被灌輸的觀念,就是理想、事業、奮鬥等等。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除了理想、信念、事業這些東西之外,人的一生,更重要的是人性。我們往往在所謂的理想、信念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糾纏、衝突,往深了探究,卻在人性上迷失了。 唐小舟再一次對容易刮目相看。仔細想一想她的話,再想一想自己的人生,他和谷瑞丹的衝突,確實是所謂理想、信念的衝突。谷瑞丹的理想,就是自己當官自己的老公當更大的官,至於人性,比如夫妻情感甚至包括性愛,她是不在乎的。正是這種迷失,使得他們的婚姻失去了最起碼的基礎。 但是,他說,這和我要不要經常抱一抱女兒,有什麼關係? 她說,當然有關係。一個女孩子,在她成長過程中,經常得到父親的擁抱,實際上是一種性啟蒙。人類的皮膚,對異性有一種強烈的認知性。就像一塊土地,常常處於對雨露的焦渴之中,偶然會有雨露滋潤的話,這塊土地就會肥沃。相反,如果長時間乾旱,這塊土地,很可能石化了,那時,它就不需要雨露,變成了反面。 唐小舟說,看來,你是有感而發。 容易說,可能吧,看到谷瑞丹,我常常想起我自己。 唐小舟驚訝地說,你和她?沒有可比性吧? 容易說,有,而且非常相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和她一樣,非常熱衷於政治上的進步。不僅這樣要求自己,更這樣要求自己的丈夫。比你或者谷瑞丹幸運的是,我們的起點比你們高,少走了一些彎路。現在回過頭去想,很難說不是一直都在走彎路,且越彎越遠。 唐小舟說,我還是不太理解,怎麼叫越彎越遠?你現在是政治部副主任,正處級。你先生是副廳級,你們很成功呀。 容易苦笑了一下,說,按照我以前的觀念,確實算是成功的。今天的成功,也確實是我年輕時的夢想。可是,真的有一天,走到了這一步,我發現,其實這樣的生活,根本不是我需要的。無論是我還是他,已經高度社會化或者政治化了,作為人,我們已經失去了最簡單的人性。我們已經石化了。你看看我吧,幹著這樣一個社會角色,你說,我是女人還是男人?都不是,我已經不再是性別人,而是社會人和政治人。我不知你能不能想像這種情況,在我而言,這種現狀讓我極其恐慌,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具軀殼,只有血肉,沒有靈魂。這非常可悲。而實際上,幾乎每一個涉足官場的女人,很可能都在走這條可悲的道路。 唐小舟正想說點什麼,手機來了短信。他打開一看,是冷雅馨來的。 冷雅馨說,我爸爸媽媽想請你吃飯,可以嗎? 唐小舟回復說,為什麼請我吃飯?無功不受祿呵。 冷雅馨說,我爸爸調回東漣了,任市委辦副主任。他們要感謝你這個大恩人。他們明天來雍州,專程來感謝你的。 容易見這個話題沒法談下去,時間也不早了,便說,你女兒在家還要你陪呢。我不能霸佔你太久。謝謝你陪我。 兩人離開茶樓,打出租車到達酒店。唐小舟原想讓容易坐後面,自己坐前面。轉而一想,似乎不好太生硬,便和她一起坐在了後排。他順手關車門的時候,左手撐在坐墊上。趁著這個機會,容易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略愣了一下,想抽回,最終沒有動。 看見酒店的時候,容易突然抓緊了他,並且向自己那邊輕輕拉了一下。唐小舟轉過頭,看她,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眼中有一種渴望。她將身子往他這邊移了移,靠近他的肩膀,小聲地對他說,抱抱我。 唐小舟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抱住她的肩。 汽車停下來,兩人分開。唐小舟拉開車門,對司機說,你等一下,我還要坐你的車走。隨即跨下車。容易跟著下來,主動向他伸手。他和她握了,她卻輕輕拉了拉他,再一次和他輕輕擁抱,將自己的臉在他的臉上貼了一下,在他的耳邊說,謝謝你,你是個令人回味無窮的男人。 他輕輕地在她的腰部拍了一下,開玩笑說,看來我就像紅燒肉。 她說,比紅燒肉還美味。說過之後,鬆開他,轉身向酒店大堂走去,同時舉起手,向他做出再見的動作,卻是背對著他。 他站在那裡,望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個背影被某種韻味充填得滿滿的,這是一種成熟女人的韻味,濃濃的,就像烈酒,有一種令人心旌搖蕩的甘冽醇厚。 司機按了兩聲喇叭,他才像夢遊了一回般,轉身上了車—— 第二天吃過早餐,容易回去了。唐小舟必須在高嵐多呆一天,他要把女兒轉學的事情辦好。 女兒轉學的事情原本不太好辦,畢竟,女兒的戶口不在當地,現在的戶口,除了子女讀書,再沒有別的意義,一旦涉及讀書,戶口就成了硬通貨,很值錢的。唐小舟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高嵐,趙德良明天早晨回到雍州,他明天必須趕回去。為了盡快把女兒的事辦好,唐小舟直接找了劉鳳民。 得益於和唐小舟的關係,這次換屆,劉鳳民升副市長的機會大得很。唐小舟剛在劉鳳民的辦公室坐下,縣教育局長就到了。劉鳳民將唐小舟向教育局長介紹了一番,又說明唐小舟的女兒要轉到縣裡來讀書的事。他說,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 教育局長巴不得有這樣的關係,立即說,沒問題,我來安排。唐處,你自己的意見,是上一小,還是上實驗小學? 唐小舟將女兒的情況說了一下,他的要求是就近比較好。 教育局長說,那就實驗小學吧,那裡離得近一些。 難怪人們都想當官,當官的好處說不完。如果是平常人的子女,想上一小或者實驗小學,別說能否拿到學額,光是非戶口所在地的贊助費,www.517z.com就是一大筆。唐小舟的孩子,不僅不需要贊助費,學校恐怕還得搶著要。唐小舟剛說自己的時間很緊,恐怕沒有時間辦相關手續,還需要縣裡配合一下。教育局長立即說,這個沒問題,我叫一個人過來,由他負責辦理,唐處你就不用操心了。 教育局長當場打電話,不多久,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是教育局辦公室的,相當於局長的秘書。局長當場交待,由他負責辦這件事,相關轉學手續,均由他辦理,包括去雍州辦理轉學事宜。唐小舟要帶小伙子去認個門,教育局長說不用了,他自己會去認的。連門都找不到,別在這裡幹了。 中午,劉鳳民請唐小舟吃飯,地點在二哥的餐館,教育局長和縣委辦主任作陪。二哥果然練出來了,很能撐得開場子,接待各位領導,顯得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不錯,完全看不出絲毫農民本色。二嫂也有了貴夫人感覺,上上下下地招呼,讓唐小舟想起阿慶嫂。倒是大哥,還是那一副本分的模樣,見人就往後縮,話也不多。 縣長馮海波在同一家餐館另一個房間招待客人,中途過來給唐小舟敬酒。和他一起進來的,竟然是三哥唐小栗。 唐小舟有點驚訝,對三哥說,你也在縣裡?怎麼沒聽爸媽提起? 唐小栗說,是馮縣長今天早晨打電話把我叫來的,我還沒來得及去看爸媽。 劉鳳民端起酒杯,走到兩兄弟面前,對唐小舟說,你哥幹得不錯,很有能力,連趙書記都對他另眼相看。縣裡準備給他加加擔子。 唐小舟聽了,腦子有點發懵。加加擔子?加什麼擔子?鄉鎮長還是鎮常委書記?三哥當村長,還是霸王硬上弓,後來因為他的關係,當了兩年副鎮長,立即就提拔,也太快了吧。這時候,馮海波也湊了過來,接過劉鳳民的話頭說,我和劉書記都覺得,小慄人才難得,高嵐鄉鎮企業的發展,需要他這個領頭人。我們想讓他當副縣長,先向你匯報一下。 這話讓唐小舟目瞪口呆。兩年副鎮長然後副縣長,這也太快了吧。這樣提拔,會不會給人閒話? 唐小舟知道,鍾紹基有意提拔劉鳳民當副市長,再由馮海波擔任縣委書記。在雷江市,高嵐屬於經濟落後縣,此前的書記縣長,退下來後,最多到市裡擔任某個局長之類的職務,最好的一任縣委書記,也只是當了經委主任然後在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休,還沒有過擔任副市長的先例。就算縣委書記上去了,直接由縣長接任縣委書記,也非常少見。 兩人的任職走向,唐小舟並沒有說半句話。可官場上的事就是如此,話說了也是廢話,事做了才最實在。鍾紹基的這種安排,與唐小舟關係極大。而劉鳳民以及馮海波也清楚這一點,因此投桃報李。唐小舟原想,自己這一家,在高嵐縣城鬧出的動靜實在夠大了,再讓三哥當副縣長,搞不好就會引起官場一堆的話。應該找個機會,做一做三哥以及兩位父母官的工作,希望他們出於愛護自己的目的,打消這一念頭。轉而再想,提拔的是副縣長,又不是其他幹部,副縣長是需要人大票選的。三哥當副鎮長也才兩年多時間,在縣裡應該沒有人脈,選上副縣長的難度非常大。此時自己什麼都不說,到時候落選,各方面也沒話說了。說不定,劉鳳民和馮海波也是這樣想的,將此事擺到桌面上,賣他唐小舟一個順水人情,到時候選不上,也不能怪他們。退一步說,萬一選上了,也不能說唐小舟搞過特殊化,畢竟是人大代表選舉出來的。 吃過飯,劉鳳民安排自己的車送唐小舟回省城。快到的時候,唐小舟給冷雅馨發短信,問她在哪裡。她很快回復說,在酒店,和爸媽在一起。你回來了嗎? 唐小舟說,是。不過中午喝多了酒,想先睡一覺。 冷雅馨說,我在這裡有個房間,不如你過來睡吧。 唐小舟一想,她的父親現在是市委辦副主任了,手裡有了權力,安排個房間,是小事一樁。便回復說,好吧,什麼酒店,幾號房? 唐小舟以為,冷雅馨的父母會在她的房間裡等著。進去之前,他還顯得有點緊張。開門後,唐小舟跨進去,冷雅馨將門關好,立即鑽進了他的懷裡。他將她抱住,覺得就像抱著女兒唐成蹊,心裡有一股溫馨盪開來。他小聲問,你爸爸媽媽呢? 她說,他們出去辦事了。你先睡一覺,等你睡著了,我再去告訴他們。 唐小舟鬆開她,走進房間。她問,你要不要先洗個澡?唐小舟原本不想洗,畢竟昨晚洗過,四月的天氣,還有寒意,沒有必要一天洗兩次澡。可她很熱情,說,如果洗的話,我去幫你放水。 他說,好吧。 她歡天喜地,鑽進衛生間,弄了半天才走出來,說,好了,你試試水溫。 唐小舟進入衛生間,冷雅馨卻沒有離去的意思,唧唧喳喳像只小麻雀,對他說起父親的事。 市委的命令下得很突然,畢竟是市委辦副主任,這個職務,不必通過人大程序,只要市委任命。任命下達的時候,整個東漣市官場都傻了,不知道冷天遙走了什麼狗屎運。冷天遙自己也莫名其妙,懵裡懵懂,便到市委上了班。上班第一天,市委書記親自出席了迎接他的宴會,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代我向小舟同志問好。 這是冷家的大事,當媽媽的,自然要告訴女兒。提起相關過程,母親說,看來,是冷家祖墳冒煙了。 冷雅馨便笑,說,冒什麼煙?是我的朋友幫了忙。 冷媽媽目瞪口呆,說,你的朋友幫了忙?你的什麼朋友,有這麼大的能量? 冷雅馨說,我的朋友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叫唐小舟。 幸好當時冷媽媽是坐在沙發上的,不然,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摔倒在地。她當時說,你怎麼和省委書記的秘書成了朋友?他又怎麼會幫你? 當媽媽的,自然會想到,女兒是不是被官場潛規則了?不然的話,人家省委書記的秘書,怎麼會幫助她? 冷媽媽問了很多,冷雅馨有些不耐煩了,說,媽,你都想些什麼?我們之間,很純潔的。冷媽媽畢竟是過來人,心裡想,男女之間,什麼叫純潔什麼叫不純潔?天下又哪有這樣的純潔可言?男人那點心事,誰心裡不明白呀。 待丈夫回來,她將此事對丈夫說了。剛開始,丈夫心裡也很不爽。自己當上了副主任,算是當地的高官了。卻不想,這官是女兒用身體換來的,能爽嗎?睡了一個晚上,想一想,也就想通了,女人嘛,總是需要男人的。既然是土地,就一定得種上莊稼,不種麥子就種油菜,不種油菜就種棉花。與其跟前面那個混混男朋友,不如跟一個有職有權的。再說了,有了這樣一個女婿,說不準今後自己還可以升呢。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2章 當然,冷雅馨並不清楚這之中的詳細過程,這一過程,是後來唐小舟慢慢聽說再加上一些合理想像才瞭解的。冷雅馨在那裡說著,唐小舟便好笑,說,你還說呀。難道要看著我洗澡? 冷雅馨當即臉一紅,轉身離去。 洗了澡出來,唐小舟上床躺下。冷雅馨隨後也坐到了床上。唐小舟說,你坐在這裡,我怎麼睡? 冷雅馨說,要不,我陪你睡。 唐小舟說,好。 冷雅馨鑽進他的懷裡。他輕輕地將她抱住,下巴擱在她的頭上,聞著她的髮香。唐小舟中午喝得有點多,又一路顛簸,確實有些累,加上懷裡摟著冷雅馨,有一種摟著女兒的感覺,十分舒坦,沒多久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女兒唐成蹊已經長大,像冷雅馨這麼大。夢中的唐成蹊,和冷雅馨合二為一,變成了一個人。他牽著女兒的手,在野外遊玩。那裡漫天都是綠色,綠色之中,開著一叢一簇的白花,非常漂亮。女兒顯得十分興奮,在花叢中跑跳,白色的裙裾和黑色的長髮飄動著,像一黑一白兩隻快樂的蝴蝶。唐成蹊一邊奔跑,一邊歡笑,一次又一次叫著爸爸。唐小舟的心裡,像灌滿了蜜一般,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 原來,快樂也像恐懼一樣,能夠令腎上腺急劇增加,他在這快樂之中醒了過來。醒過來後,還在回味剛才幸福的感覺,卻發現冷雅馨躺在自己的懷裡,睡得正香甜。他的心中突然升出一股愛意,衝動之下,彎過頭,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 這一吻,竟然把她吻醒了。她睜開眼睛,看到他,眼裡充滿了驚喜。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的是濃濃的天真和童稚,剛才夢中的那種感覺,再一次在他心中盪開來。她伸了伸手,猛地抱緊了他,並且主動地將頭仰起,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隨後移開了頭。他還沒完全明白過來,她已經翻身而起,坐了起來。 她問,睡得好嗎? 他說,很好,太好了。 她說,我原想等你睡著了,就到隔壁去,可是,看到你睡著了,又捨得不離開。結果,我自己也睡著了。 他從床上起來,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他們回來了? 她說,你快睡著的時候回的,給我發了短信。 他說,好了,你現在可以過去告訴他們了。但別急著過來,我先換衣服。如果讓他們看到我們剛才睡在一起,那就不好了。 她說,怕什麼?我們又沒什麼。 他輕輕地抱了抱她,說,傻啦,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明白,但對他們,怎麼說得清? 她說,我才不怕。 她離開之後,他迅速穿好衣服,又去衛生間仔細梳理一番。 不多久,冷雅馨領著父母親過來。唐小舟估計,冷雅馨的父母和自己大哥差不多年紀,雖說自己比他們小十來歲,但總體感覺,自己和他們更像是一代人,冷雅馨卻是另一代人。冷天遙對唐小舟非常恭敬,伸出雙手和他相握,一口一個唐處地叫。唐小舟顯得有些尷尬,說,冷主任,你千萬別這麼叫。我和雅馨是好朋友,你們不如叫我小舟,聽起來比較順耳一些。冷母說,那怎麼行?雅馨是孩子,不懂禮數,沒大沒小,我們已經說過她了。她不懂事,我們不能不懂事。 冷雅馨說,你們大人真不好玩。 冷母便說,你以為你還是孩子呀,都二十歲了。 冷雅馨和母親鬥嘴,說,還沒到呢,差幾個月。 唐小舟不參與她們母女的話題,而是問冷天遙,上班多長時間了? 冷天遙說,有一個多星期了。 唐小舟又問,還適應吧? 冷天遙說,還好吧。我本來一直在府辦工作,委辦和府辦的工作性質差不多。而且,吉書記對我很照顧,委辦的人,對我也很好。 冷母說,現在官場中的人,全都是勢利眼。他們都知道天遙是吉書記的人,自然對他另眼相看,誰敢得罪吉書記?這都是你唐處幫的忙,你是我們的恩人。對我們有大恩大德。 這話讓唐小舟皺起了眉頭。 冷天遙更熟悉官場,也看到了唐小舟的表情,立即制止了妻子,說,你都胡說些什麼? 雖然僅僅只是聊了幾句,唐小舟已經有了一種強烈的感受,這一對父母,是那種比較典型的小市民,雖說和谷瑞丹父母那種大城市的小市民略有不同,卻屬於同一個類型。小市民到底是一種什麼類型?說穿了,就是勢利和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他討厭這種感覺,並且覺得困惑,這麼兩個人,怎麼養出這麼一個清純的女兒來?與他們相比,冷雅馨簡直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嘛。 因為對冷雅馨的父母感覺並不好,晚上的飯,吃得有些沉悶。 對唐小舟,他們極其恭敬和討好,夫妻倆輪換著敬酒。唐小舟中午喝了不少,又對這兩個人興趣不大,不太想喝,他們就動員自己的女兒上陣。冷雅馨還真是奇特,一直粘著唐小舟,撇開男女之間的某些東西不計的話,她更像是唐小舟的女兒,卻不像是冷天遙的女兒。 因為冷雅馨敬酒,他喝了幾杯,大概有一半的量,就再也不肯喝了,吃了兩碗飯,說明天趙書記回雍州,他需要提前準備一下,向他們告辭。冷家父母便慫恿女兒送他。 她問唐小舟,是不是打車走。唐小舟說,酒喝得有點多,想散散步。其實,他心裡有些想法,希望和冷雅馨在一起。那種和女兒在一起的感覺,讓他心醉神迷。他擔心自己一旦上了出租車,她就要回到父母身邊去。那種感覺令他不爽,如同女兒唐成蹊回到谷瑞丹及其家人身邊一樣。 離開父母的視線後,她立即挽了唐小舟的手臂。她說,你好像不太開心? 他有點言不由衷,說,沒有哇。 她說,我看出來了。其實,我也不喜歡他們,太市儈了。 這個話頭,唐小舟不願意接。以他的經驗來看,在一個女人面前評價其父母,充滿了凶險。無論你和這個女人多麼親近,也無論這個女人對她的父母有怎樣的看法,她說可以,你說,就過了。 她見他沒有出聲,又問,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齡,就會變得非常現實? 唐小舟說,可能吧。 冷雅馨說,你好像不太肯定?從來沒有過喲。 唐小舟說,不是不太肯定,只是找不到回答的方式。怎麼說呢?人生可能就像一張紙,生活就是在紙上寫字。每在上面畫一筆,都會留下一些痕跡,無論你怎麼洗怎麼擦,這痕跡是不可能完全去掉的。寫得多了,痕跡也就多了厚了。 冷雅馨說,真的?這麼說,你也一樣? 唐小舟說,應該說,總體是一樣的。只不過,要看你在上面寫什麼畫什麼。有些人,在紙上寫寫畫畫,那叫塗鴉,有些人不同,那叫藝術創作。 冷雅馨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藝術家。 唐小舟說,就算藝術家,也一定會有敗筆的時候。一幅作品,每一筆都是藝術,那算是極品,世上難求。 冷雅馨說,你是想暗示我,別把你想得那麼好。 唐小舟再次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她抗議了,說,你怎麼老刮我的鼻子?我的鼻子長得不好看嗎? 他不刮了,而是伸出兩隻手指,捏住了她的鼻子,說,恰恰相反,你的鼻子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想捏。 她說,那你就捏吧。過了一會兒,又說,會不會越捏越大? 他說,你這腦袋怎麼長的?怎麼會這麼想? 她說,捏腫了,難道不會大? 走了一段,他想分開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覺雖好,可這畢竟是在省城,說不準什麼地方就會遇到一個熟人,人家見他挽著這麼一個年輕女孩,又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他說,你該回去了吧? 她說,我不。我難得和你在一起,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去。 他正有此意,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黎兆平。 黎兆平第一句話就問,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問,哪件事? 黎兆平說,谷瑞丹的事,我聽到一些說法。 唐小舟說,是真的。 黎兆平說,那你怎麼辦? 唐小舟說,什麼怎麼辦? 黎兆平說,不是吧,老婆出了這麼大的事。 唐小舟說,我正有事要找你呢,什麼時候我們碰一下? 黎兆平說,我在三十八樓,你要有時間,就過來吧。 唐小舟攔了一輛車,和冷雅馨一起去了三十八樓。 房間裡只有黎兆平和王宗平兩人,沒有女人。黎兆平身邊的女人很多,對於別的男人來說,女人是風景,好的風景,總不免讓人留連忘返,反覆暢遊。對於黎兆平,女人是酒店裡的拖鞋,穿一次還是穿幾次,看他的興致。他和那個師大女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關於她的記憶,恐怕早已忘得一乾二淨。見到唐小舟領著冷雅馨進來,便說,這個丫頭看上去很面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冷雅馨清楚他和師大女孩的事,對他沒什麼好印象,說,你認識的女孩太多了,腦子容易短路,將見過的沒見過的混在一起。 黎兆平說,小舟,你這個小朋友嘴巴不饒人啊。 冷雅馨說,你才是小朋友。 黎兆平便說,嘖嘖嘖,這麼厲害的一張嘴,也只有你受得了。 冷雅馨說,受不受得了,又不要你受。 唐小舟覺得奇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吧?她怎麼對黎兆平是這樣的態度?難道,又是黎兆平穿過的鞋?他說,你怎麼這樣? 冷雅馨說,我沒罵他採花大盜、淫賊,就算好了。 這話一說,大概連黎兆平也糊塗了,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招惹過她,便說,你能告訴我,我們是哪一輩子的仇人? 冷雅馨說,哪一輩子都不是,我根本不認識你。 王宗平想起來了,指著她說,我想起來了,你叫……你姓冷,對不對? 他這樣一說,黎兆平也想起來了。說,對了對了,你叫冷雅……月?不對,冷雅馨。原來,你是因為小吳仇恨我呀。 唐小舟有些明白過來,原來師大女孩姓吳。 冷雅馨說,你知道嗎?我姐哭了半個月,想起你就哭。哭得都沒有人形了。 黎兆平說,那也不能怪我吧。當初,我們就說好了的。做生意就要講規則。 冷雅馨露出嘲諷的表情,說,我噁心。 唐小舟連忙給冷雅馨倒了茶,說,來來來,喝茶。 冷雅馨卻不喝茶,站起來說,我走了。 唐小舟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有點尷尬,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冷雅馨已經走了。 黎兆平問,你們該不是來真的吧。 唐小舟說,扯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王宗平對這個話題顯然沒有太大興趣,問唐小舟,聽說彭省長的事已經定了,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問道,什麼事已經定了? 王宗平說,到雍州的事呀。 唐小舟有些驚訝,問道,已經定了?你聽誰說的? 王宗平指了指黎兆平說,他說的。 黎兆平沒一點正經,對王宗平說,你別問他。他當秘書的人,口風緊得很。我看,小舟,你現在越來越像秘書了。 唐小舟說,什麼叫越來越像?我本來就是。 黎兆平說,宗平,你應該多向小舟學學,你看看人家,這功夫練的。 唐小舟對別人或許會守口如瓶,但對面前這兩個人,至少對黎兆平沒有必要。他可不想給黎兆平留下這個印象,說,我說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趙書記還要明天才回呢。你怎麼就有消息了? 王宗平說,他說,他們單位有個人的同學,在某辦當秘書。 唐小舟知道,他們說的是武蒙。武蒙的同班同學歐陽佟在電視台。他說,你說的是歐陽佟吧?我聽說他不在電視台干了,自己下海做生意去了?做得怎麼樣? 黎兆平說,好像還行吧。和江南煙草簽了一個廣告合同,應該夠他吃幾年吧。對了,你說你有事找我,什麼事? 唐小舟說,不是找你,是想找舒彥。 王宗平說,那和找他有什麼不同?他們是一家人。 黎兆平說,扯蛋,我跟她是什麼一家人? 唐小舟說,我想給谷瑞丹請個律師。畢竟,她是成蹊的媽媽。 王宗平說,她僅僅只是成蹊的媽媽?難道不是你的老婆? 唐小舟說,早已經不是了。我們離婚快一年了。 王宗平說,既然不是你老婆,你還管她幹什麼?她被拉去打靶她活該,都是她自找的。 黎兆平說,宗平,你想得太簡單了吧。他們畢竟有個女兒,如果女兒長大了,知道母親是被打靶的,她會怎麼想?這樣吧,我明天和舒彥說一說,不過這種事,我想她也不可能拍胸脯吧,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黎兆平的信息是準確的,一個星期後,彭清源帶著王宗平去了北京,這是一次任職前的例行談話。上車前,王宗平給唐小舟打來電話,語氣顯得很興奮。他當然興奮了,自己的關係一直留在市裡,現在彭清源也去了市裡,他不僅不需要調動,也完全明白了彭清源一直不辦他調動的原因,一天的霧都散了。 唐小舟知道他給自己打電話的意思,一來表達激動的心情,二來,向唐表示感謝。男人之間而且是朋友之間,感謝是不需要掛在口上的,甚至都不需要實質性行動,只要有這個心就行。 接到這個電話時,唐小舟正坐著舒彥的車前往公安廳。 唐小舟去公安廳有兩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他已經正式委託舒彥作為谷瑞丹的代理律師。谷瑞丹被逮捕後,當天關進了江南省第一看守所。谷瑞丹的顧慮很多,脾氣極為暴躁,不肯和公安方面配合。相反,翁秋水什麼都往谷瑞丹身上推,說谷瑞丹既是策劃人,也是執行人,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 剛被抓住的時候,翁秋水還承認說,他知道這種辦法可以害死人,只不過,他是間接知道這一方法的,向他提供這一方法的是谷瑞丹,因為唐小舟曾買過一本國外的偵探小說,講的就是用這種方法殺人的案例。隨後,翁秋水翻供了,他說,給章紅換藥,是谷瑞丹的主意,藥是谷瑞丹以自己得了狂躁症的名義,去醫院開的。谷瑞丹所開的藥不是膠囊而是片劑,是谷瑞丹自己將片劑研磨成粉,又是谷瑞丹逼著翁秋水和她一起,將膠囊裡面的藥偷換的。翁秋水還提供了一些細節,他說,谷瑞丹說,不能一次把所有的藥全換了,得慢慢地來,剛開始,他們只是換掉大約五分之一,後來慢慢增加。翁秋水說,他曾問過谷瑞丹為什麼要這樣幹,谷瑞丹說,這樣做死不了人,只會讓章紅的病情加重。病情一旦加重,便會對什麼都失去信心,對婚姻也一樣。那時,她就會同意離婚。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3章 翁秋水說,他對這件事並不熱衷,因為他既不想和章紅離婚,也不想和谷瑞丹結婚。因為谷瑞丹一直在逼他,甚至威脅他說,如果不幹,她就將他們的事向廳黨組反應。被逼無奈的情況下,翁秋水才配合了谷瑞丹,比如偷出了章紅的藥瓶,後來又悄悄塞進章紅的包裡。至於谷瑞丹是怎麼換的藥,在哪裡換的,他並不清楚。 這份供詞對谷瑞丹極其不利。如果法院最終採信這份證詞,並且認定謀殺罪名成立的話,谷瑞丹將是主謀,翁秋水最多也就是從犯。而章紅並非直接被殺死亡,翁秋水被證實並不清楚偷換藥物的嚴重後果,加上是從犯,可能會輕判。按照翁秋水第一次的說法,谷瑞丹是因為看了一本外國小說之後,知道這種殺人手段的,這已經說明,方法來自谷瑞丹,法院因此可以認定,谷瑞丹確實是主謀。藥物是谷瑞丹以自己患有狂躁症為由,向醫院開取的,據此可以判斷,她確實有實施行為。至於將片劑研成粉末以及偷換藥物這些細節,因為只是翁秋水的說詞沒有證據,只能作為判斷的依據,已經無法撇清谷瑞丹了。 警方曾經搜查過谷瑞丹的家和唐小舟在報社的那套房子,目的當然是要找到那本書。唐小舟曾經非常掙扎,知道那本書對於谷瑞丹很可能是致命的,也曾考慮過是否將那本書藏起來。他反覆思考之後,打消了這一念頭。他如果將書藏起來,警方將很難證實這一謀殺手段來自谷瑞丹,只要谷瑞丹和自己委託的律師好好配合,堅決不承認此事,甚至可以說,她去開藥,是翁秋水指使的,至於翁秋水要用這些藥來幹什麼,她半點都不知道。找不到那本書,就很難認定谷瑞丹知道這種方法可以殺人。至於翁秋水和谷瑞丹之間的相互指證,因為均無法提出確鑿證據,顯然更不利於翁秋水。唐小舟之所以決定不採取銷毀那本書的行動,也是考慮到,自己如若這樣做了,就是做了一件妨礙司法公正的事。這是刑事污點。 結果很奇怪,警方將那些書全都打開了,搜查了每一本書,竟然沒有找到那本小說。唐小舟仔細想過,他確實有這樣一本書,至於這本書怎麼不翼而飛,只有一種可能,是谷瑞丹借給別人,而她自己也忘記了。 唐小舟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只要谷瑞丹不承認方法來自自己,最終翁秋水就難逃主謀之責。 今天,唐小舟聯繫了容易,希望通過她的幫助,一是去看看谷瑞丹,給她帶去一點心理上的安慰,二是疏通一下關係,讓她在看守所裡的處境好一點。其三,讓她和舒彥見個面,在某些法律事務上面,舒彥可以給她提供指導。 至於公事,是有關孟慶西案的。案子發生至今,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前幾天,趙德良問起過此事,唐小舟只能說,好像還沒有結果。趙德良便說,你抽個時間去問一問。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想給專案組一點壓力。 容易等在公安廳門口,舒彥把車停下,唐小舟和舒彥一起下來。容易迎上來,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將舒彥介紹給容易。容易和舒彥握手,說,早聽說過你的大名,沒想到你這麼漂亮迷人,如果沒人介紹,我還以為你是電影明星。 舒彥也恭維容易,說,我接觸的官員不少,女官員也接觸過很多,像容主任這麼有風度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唐小舟在一旁說,天,我得去醫院了。我的牙酸掉了。 容易將舒彥安置在自己的辦公室,領著唐小舟去曾向凱副廳長的辦公室。 在曾副廳長眼裡,唐小舟代表的是省委書記,他現在是在向省委書記匯報工作,所以極其慎重和正規,做了很充足準備,一開始就擺出了長篇大論的架式。唐小舟還要去辦私事,哪有太多時間聽他長篇大論?何況,省委書記也不需要知道許多細節。聽了十幾分鐘,唐小舟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他,直接切入正題,說道,曾廳長,我的時間有限,恐怕沒辦法聽你這麼詳細地介紹情況。 曾副廳長問道,那我講簡單點? 唐小舟怕他的簡單只是長篇匯報的刪節版,說,要不這樣。我來提問題,你直接回答。 曾副廳長說,好。 唐小舟問,我記得第一次參加你們的案情分析會,你們提到,第一看守所可能有一個人負責通風報信,這條線索查得怎麼樣了? 曾向凱說,我們仔細查過這條線索,結果發現,並不存在這樣一個電話。 唐小舟說,也許不是打電話,而是發短信。 副廳長說,這種可能,我們也想到了。排查過,沒有發現問題。 於是,唐小舟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他說,我記得政法委羅書記向趙書記匯報的時候,曾經說,你們懷疑案件是宗盛瑤指揮的,這條線索查得怎麼樣了? 曾副廳長說,開始確實有這樣的懷疑。我們覺得,能夠指揮這樣的行動,不是一般的犯罪組織所能完成的,甚至不是孟慶西這樣一個地市公安局長所能辦到的,背後一定有更大的權力在支持。宗盛瑤比較接近這種判斷。很遺憾,我們沒有發現宗盛瑤可能與這件案子有關聯的線索。 唐小舟因此提出了第三個問題,那麼,你們有目標了嗎? 曾副廳長擺了擺頭,說,還沒有。這也是我們最大的難題,如果突破了這個難題,這件案子,可能就破了。 唐小舟提第四個問題,關於武警醫院門口的那些人,你們查到了什麼? 曾向凱說,那些人確實是被僱請的,我們已經找到了其中幾個人,他們的成分很複雜,有附近的民工,有搬運工,還有清潔工,同一個人找他們聯繫的,事前給他們每人五十元,事後又給五十元。至於那個和他們聯繫的人,目前還沒有更進一步的線索。 唐小舟接著問第五個問題,孟慶西目前是在雍州,還是逃出了包圍圈? 曾向凱非常肯定地說,孟慶西目前仍然躲在雍州的某個地方。專案組曾經根據一些線索,查過幾個可疑的地方,證實其中有兩個地方,確實是孟慶西住過的。這就說明,孟慶西在使用反偵查手段,不斷地換住處。有關線索顯示,孟慶西身邊有一夥人,這夥人大約有四五個,也可能八九個,他們一直跟著孟慶西,但這到底是一夥什麼人,目前還沒有查清。 唐小舟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他是直接以趙德良的名義問的。他說,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趙書記想知道,這件案子,什麼時候能破? 曾副廳長說,隨時都可能會破。 唐小舟問,你為什麼這樣肯定? 曾副廳長說,這是根據情理推理得出的判斷。孟慶西懂得反偵查手段,不斷換住處,這種手段,既有利也不利。最大的不利在於,他得不斷地活動,活動多了,難免露出破綻。他只要活動,想不留下痕跡,是根本不可能的。痕跡一多,我們的偵破線索也就多了。現在,全市所有的派出所全都動了起來,要求片警對管片進行無縫隙查訪,估計他們躲不了太久。 告別曾副廳長,唐小舟回到容易的辦公室。容易已經做好了準備。因為要去看守所,公安車牌更有用,容易也要了一部車。容易並沒有上自己的車,而是坐到了舒彥的車上。如此一來,唐小舟只好跟她一起坐到了後座。對於容易的努力,唐小舟自然要感謝一番,汽車啟動後,他便說,容姐,真的謝謝你。 容易說,謝我什麼? 唐小舟說,謝你替谷瑞丹做這些事呀。 容易說,我不是替她做事,是替你做。 唐小舟說,所以,我才要謝謝你嘛。 容易用手在他的腿上拍了拍,問,你怎麼謝我? 唐小舟的手是放在腿上的,她拍他的腿時,其實也是拍他的手,後來,竟然將手擱在了他的手背上,並沒有挪開。他說,中午我請你們吃飯。 容易說,你是請舒律師吃飯,讓我作陪吧。 唐小舟正要回答時,手機響起來。 他趁此機會,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掌下抽出來,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是處裡的座機。他接起電話,問道,楊處,什麼事? 楊衛新說,唐處,廳裡突擊檢查小金庫,你知不知道? 唐小舟略略愣了一下。說,廳裡突擊檢查小金庫?這是什麼意思? 省委每一個部門都有自己的小金庫,這是公開的秘密,辦公廳有,各處室也有。這事,別說辦公廳領導知道,趙德良也心知肚明。趙德良之所以決定由各部門自己解決裝修款和搬家費,就是打這些小金庫的主意。既然清楚小金庫的情況,為什麼還要查小金庫?當然,國家對小金庫控制很嚴,每年都要下幾個文件查禁小金庫。上面說歸說,下面做歸做,誰都沒把這事當一回事。誰心裡都清楚,假若沒有這些小金庫,那就玩不下去了。 比如辦公廳吧,省委書記副書記在北京的活動,那都是要花錢的,而且花的是大錢。書記副書記才不會過問花了多少錢,錢從哪裡來,他們只要說一句話,下面自然有人去辦理。這錢從哪裡來?從駐京辦來。駐京辦的預算,是人大給的,那點錢,只夠維持基本費用,根本不夠各項特別開銷。而這些特別開銷,遠比預算大得多,甚至幾倍幾十倍。駐京辦的錢從哪裡來?向委辦和府辦要。委辦和府辦,也由人大預算,同樣有巨大的缺口,哪裡有多餘的錢劃給駐京辦?只有一個辦法,從小金庫中開銷。所以,秘書長同時還必須是一個搞錢能手,要具有極其廣泛的財源。如果書記副書記做這沒錢做那也沒錢,這個秘書長還能玩得下去? 余丹鴻突然要查小金庫,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唐小舟問,誰來查? 楊衛新說,廳計財處在查。 唐小舟又問,怎麼查,查什麼? 楊衛新說,主要是查來往賬目。 這話讓唐小舟暗吃一驚,上次在北京那間私人會所同巫丹以及鄺京萍三個人消費了幾萬元。那筆錢,從處裡的小金庫走了。此外,唐小舟平常還有些別的用度,也都走了這個小金庫。他走這個小金庫,心安理得,畢竟,這些錢全都是自己弄回來的,一處的小金庫,比他的前幾任豐盈得多。難道說,余丹鴻聽說了什麼,想抓他的痛腳? 他問,只是辦公廳查嗎?其他部門呢?也查嗎? 楊衛新說,沒聽說。 唐小舟想,除了北京的用度大一點,其他方面,他是很注意的。整體來說,他的個人開支非常之小,就算查,也查不出什麼來吧。北京的費用,余丹鴻大概也沒法頂真,因為他根本無法判斷,這些錢到底是唐小舟用的,還是趙德良用的。他說,那你讓他們查好了。 楊衛新顯得很為難,說,這一查,我們那點家底,不都讓廳裡知道了? 唐小舟說,他們要這樣搞,我們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查吧。 剛剛掛斷電話,孔思勤的電話來了,也是談查賬的事。唐小舟覺得奇怪,一處的賬應該是很乾淨的,怎麼他們都這樣緊張? 唐小舟說,思勤,你跟我說真話,你負責管這個賬,這個賬沒什麼問題吧? 孔思勤說,如果說完全沒有問題,我不敢保證。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那你告訴我,有些什麼問題?有多大? 孔思勤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說,老闆,你放心,肯定不是我的問題。我向你保證,我沒有佔小金庫一分錢。 唐小舟再問,那你說的問題,是指什麼? 孔思勤說,楊處和韋處,每個月,都會在這裡報一些費用。 唐小舟想,這算什麼事?他每個月也從小金庫裡報不少的費用呢。至於這些費用有多少,他從來沒有計算過,畢竟,小金庫充盈呀,一點小小的費用算不得什麼。如果一定要仔細算一算的話,他每個月報銷的費用,大概不少於五萬。其中大部分是吃飯的費用。所以,他對孔思勤說,處裡幾個領導,報點費用,是我在處務會上定的。 孔思勤說,不是這樣,你定的,主要是招待費。這些費用之外,他們每個月還報銷一些交通費和通信費。 唐小舟說,有這樣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交通費和通信費,處裡有補貼,除了廳裡正常的補貼之外,處裡還給每個副處級以上幹部補貼交通費一千元,通信費五百元,科級以下幹部,交通費補貼五百元,通信費補貼三百元。這也是處務會上決定的。難道除了這個費用之外,還有費用? 孔思勤說,楊衛新和韋成鵬,另外還會拿一些交通費和通信費單據來報銷,平均下來,每個月大概有一千元左右。 這個費用,是唐小舟不知道的。他有點惱火,雖說作為副處級幹部,報點費用不算什麼,但是,竟然瞞著他,過分了。難怪楊衛新會緊張,原因在這裡。既然他們並沒有把這些費用告訴自己,自己也沒有必要過問了,交給余丹鴻去處理好了。 他對孔思勤說,我知道了。掛斷了電話。 一路上,唐小舟在想,余丹鴻為什麼突然來這麼一手?這難道是個什麼信號?身在官場,唐小舟變得極其敏感。他深信,官場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有深意,不能單純地看。他最擔心的是,這兩年多來,趙德良一次又一次出擊,大獲全勝,陳運達以及余丹鴻等人,似乎無還手之力。難道他們就這樣認了?唐小舟總在擔心,陳運達和余丹鴻這些人,一定會搞點什麼動作。這次查小金庫,是不是他們要開始什麼行動了?作為秘書,自己不得不異常小心,時刻關注著官場的動靜,以便隨時提醒趙德良。 容易雖然和第一看守所所長平級,她畢竟是廳裡的幹部,第一看守所是公安廳直管單位,所長很認容易的面子,將谷瑞丹叫進一間談話室,並且允許唐小舟和舒彥在沒有警方在場的情況下,與谷瑞丹談話。 雖然只不過十幾天時間,谷瑞丹卻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已經變了樣,臉上一點光彩都沒有,皮膚乾澀,目光呆癡,看到唐小舟,甚至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更不可能有以前的張揚和霸氣。她站在那裡,雙手交叉擺在小腹下,手指絞動,半低著頭,雙足併攏,直直地站著。 唐小舟說,坐吧,別站著了。 谷瑞丹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椅子,小小地移動了一下腳步,又慢慢地坐下去。 唐小舟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舒彥,江南省最著名的律師之一。你可能聽說過她的名字和她的事跡。我請她來替你辯護。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4章 谷瑞丹坐在那裡,雙手插在雙腿之間,兩個大拇指伸在腿的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絞動,頭低著,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唐小舟又問,你在裡面還好嗎?他們沒有讓你服水土吧?問過這句話,唐小舟又覺得多餘。看守所是一個極其另類的社會,是一個生存在地面之下的社會,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屬於變態人,他們以極其畸形的心理存在於世,在他們的意識深處,警察就是他們的宿敵,他們不敢將警察怎麼樣,但拿落馬警察當作警察來發洩心中的仇恨,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說,就算看守所打了招呼,進來之後,見面禮,大概是逃不掉。 想想面前這個女人,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再怎麼不如意,那也是自由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生活。她可以對他想罵就罵,想不理就不理,想懲罰就懲罰,那時候,她多麼高傲和自負。可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想罵就罵想懲罰就懲罰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你不能理解幸福的真正含義,幸福就會和你開一個天大的玩笑,前面的因,全部種成今天的果。 唐小舟見她不說話,心裡有點煩。作為她的前老公,他覺得自己能做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夠做到這個份上,充分說明,自己比她所想像的,要好得多,和她所信任的那個男人,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想到那個男人,他心裡又騰起一股仇恨。那個男人輕易逃過一劫,將所有的罪責,全部推到她的身上,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儘管不想再管她的臭事,卻又不得不按捺了心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說,本來,有些事,我不應該說。看到你這樣子,我心裡難受。我想,你大概還心存僥倖,覺得那個人會救你會幫你吧?我告訴你,你錯了。你早就被他賣了。你之所以會進來,恰恰是因為他賣了你,難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 谷瑞丹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她應該無數次想過這一問題了,又一直不肯相信翁秋水會出賣她。這個女人的悲劇,就是太自以為是。她自以為唐小舟太差,又自以為翁秋水太好,自己被自己想像的假象騙進了牢房,還不能覺醒。這樣的人生,不是悲劇,還能是什麼? 他說,案子的性質,我不說,你知道,那個人也知道。你們所犯的,是死罪。現在要努力的,也就是把死罪變成活罪。 舒彥接過去說,小舟說得沒錯。這個案子,如果在美國,那是一級謀殺,在中國,恐怕也難逃謀殺罪。這種罪行,就算在美國的很多州,也是死罪。你自己要想清楚,此案涉及的是兩個人,那就有一種可能,法院最終判決的時候,可能定性為一個主犯,一個從犯。既有可能兩個都判死刑,也有可能只判一個,從犯輕判。也就是說,你和翁秋水,有一個人必須償命,有一個人,可能有一線希望。 唐小舟又接過了話頭,說,舒彥是律師,她只能從法律上幫你分析,有些事,她不可能說得太明白。你自己應該想清楚。剛才她所說的話,你想沒想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個人肯定想到了。所以,他現在正想盡一切辦法證明自己只是從犯,甚至是無罪,同時證明你才是主犯,所有罪行都是你犯下的,與他無關。至於他怎麼證明自己的細節,我不可能告訴你,但我要對你說,這是事實。你在這裡什麼都不說,以為可以過關,你錯了。你是在給別人機會,將主犯的罪名栽到你的頭上。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那麼愛他,並且他那麼值得你愛,值得你為他付出生命,我無話可說。如果相反,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谷瑞丹仍然沒有抬頭,但唐小舟看到,她的肩膀已經開始聳動。她哭了。 他說,舒彥是我請的律師,你在公安廳幹了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雖然法律規定,刑事案,律師可以在第一時間介入。可實際操作的時候,案件還在偵查階段,律師介入的可能幾乎不存在。我今天帶舒律師來見你,非常不容易。所有該說的話,我都說清楚了。下面,我把時間留給你和舒律師,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說過之後,唐小舟站起來,最後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談話室。 容易在外面等著他,見到他後便問,怎麼樣? 唐小舟顯得有點煩,說,能怎麼樣?做我該做的而已。 容易說,幸福像一條魚,非常滑,抓到不容易,滑走卻非常容易。有時候,你明明抓在手裡了,又覺得這條魚太小,想抓條大的,結果,連小的都跑了。有時候,你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抓到最大的那條,有很多小魚游過你的身邊,你連看都不看一眼。可你並不知道,魚的價值,與體積並不一定成正比。有些魚體積雖然小,可能比黃金還貴。更多的時候,抓魚也要有時間概念,時間會沉澱很多金子,也會淘汰很多沙子。谷瑞丹最大的悲劇,就在於守著一顆金子,卻始終覺得那是一顆沙子。 唐小舟苦笑了一下,說,人的思想認識是不一樣的,因為人對幸福的認同不一樣,所以,別人手心裡的寶,在你的手心裡,或許就只是一棵草而已。 容易說,就算是草,一棵懂得愛懂得付出的草,也比一塊自私自利的寶要好。 唐小舟覺得,容易是有所指吧。確實,谷瑞丹算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是一塊寶,可這是一塊自私自利的寶。在她的心裡,根本沒有別人,只有自己或者她的谷家。谷瑞丹就是被自私給毀了的,而且,她這自私,顯然是谷家教出來的。當父母的又哪裡知道,你教給子女自私,生活回報給你的,肯定是悲劇。 容易說,如果我是谷瑞丹,我會幸福死。 唐小舟笑笑,說,她會說,如果她是容易,她會幸福死。江浙一帶的人,喜歡做菜的時候放點糖,雍州人,喜歡在菜中放辣椒。江浙人受不了辣椒而雍州人受不了糖,你說哪種是幸福? 容易說,好辯證。同時我想,正因為具有辯證的思維,才真正理解什麼叫幸福。 他們聊了半天與幸福相關的話題,舒彥從裡面走出來。兩人一起迎著舒彥,容易先開了口,問道,怎麼樣? 舒彥擺了擺頭,說,她大概還存有幻想吧。不過,我有一種感覺,她受到了巨大震動,開始懷疑了。你們如果再加大點力量,相信她會開口的。 容易說,進到這裡面的人,大都差不多。就算我們不提醒,他們也一樣會懷疑。所以,我們關押嫌犯的時候,絕對不會將他們關在一間看守所,僅省裡,就有三間看守所,就是這個原因。一種心理暗示或者心理戰術。當然,他們懷疑歸懷疑,如果我們真的告訴他們,這種懷疑是真實的,事實就是如此,他們又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看守所長知道他們的事完了,走過來,熱情地留他們吃午飯。 舒彥說,你這裡的飯,我們還是不吃了,到別的地方去吃比較好。 所長說,你想吃這裡的飯,我都不給。這裡能有什麼好吃的?當然是去外面吃。 容易不想在這裡多留,揮了揮手說,還是算了,我們走吧。 所長一定要留他們,後來又加上副所長,容易便說,那好,你們去找個地方。點好菜打電話給我們,我們開車過去。 容易還是放了自己的車,坐上舒彥的車。 唐小舟比較關心舒彥和谷瑞丹談話的結果,汽車啟動後,再次問舒彥,她還是一句話沒說? 舒彥說,就案子的事,我啟發了她很長時間。儘管我認為她已經動搖,但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當然,她說不說,都不要緊。這些話,現在對我說,不如對警方說更重要。只要她想通了,把一切都對警方說出來,才是真正對自己負責。後來,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談到她的財產。 唐小舟多少有些吃驚,說,你提到財產?她這個人極其貪財,能和你談財產? 容易說,你呀你呀,關心則亂。我理解舒律師,她這也是一種勸說策略。 唐小舟一時沒有明白,說,策略?我怎麼看不出來? 容易說,這個點選得好,舒律師不去搞刑事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費人才了。 唐小舟說,我怎麼看不出來好在哪裡? 容易說,你想啊,人都是貪財的,而谷瑞丹可能比別人更貪一些。正因為貪財,財就成了她的致命弱點。我們瞭解過,她的財產還不少,有四套房產,值三百多萬,可能還有些別的。 唐小舟說,等等,她有四套房產?我怎麼不知道? 容易笑了笑,說,她有很多東西,是你所不知道的。她和翁秋水一起買了一套房子,複式,產權證上是他們兩人的名字,已經有四年多了。另外還有一個門面。 唐小舟說,是江南路的那個門面嗎?她說那是她姐出錢買的。 容易說,看來,她有很多事瞞著你。那個門面,產權證寫著她的名字,根本沒有她姐姐的名字。 舒彥說,如果是這樣,這兩套房產,都屬於婚內財產,離婚時沒有交割的。 唐小舟沒有說話,他倒不在乎這兩處財產,而是想,這個女人,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她和翁秋水一起購買房產,是不是早就已經準備和翁秋水結婚?而那個門面,買下來已經有七年多時間了,那時,她就瞞著自己置業,難道說,那時,她就已經拿定主意要另立門戶了?看來,她瞞著自己所做的事,還不知有多少。 容易接著說,除了這些財產,她還有些現金,有五六十萬吧。她擁有這麼多財產,目的當然是為了自己享受。如果明確知道自己無法享受這些,她會怎麼辦?肯定希望留給自己的親人,父母或者後代。可是,這些財產還存在很多問題,比如說,她的那些現金,你並非不能申請作為婚內財產,提出清算。還有另外的一套房子,和翁秋水之間,就有很多麻煩。又因為是婚內財產,和你之間,還有糾紛。那個門面也是如此。此外,還有一個麻煩,那就是章家有沒有可能提出附帶民事訴訟? 舒彥說,我不知道她對刑事訴訟附帶民事訴訟瞭解多少。如果她瞭解,應該知道,像這一類案子,附帶民事訴訟,賠償額不會太大。如果不知道,對於她,就可能是一個巨大打擊,她可能擔心附帶民事訴訟,會讓她損失一大筆。 容易說,你應該暗示她,應該馬上處理遺囑的事,一旦被判死刑,她整個人精神崩潰,那時大概不可能立遺囑了。她如果不立遺囑,留下的這些財產,理論上,她的父母和她的女兒有同等繼承權,搞得不好,就會打一場昏天黑地的官司。 舒彥說,這個我自然想到了。我已經提醒她這件案子可能要走的司法程序。她已經明確表態,希望把兩套房子和存款留給女兒,至於另外一套房子和門面,因為還存在很多法律手續方面的問題,她希望我代理她處理,處理完結後,能夠得到多少錢,都留給她的父母。同時,她還提到一筆新的財產,有兩台水泥灌裝車,是她和兩個哥哥出資的。這些財產太複雜,這次根本不可能完全清理,我得抽時間專門跑一趟。 容易立即說,看來,有關財產的麻煩還不少,你應該提醒她抓緊時間。這起刑事案的審判時間可能很快,她如果不抓緊時間處理相關財產,也許刑事案判決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理清這些財產了。 舒彥說,我已經明確告訴她了。 唐小舟突然覺得,無論是舒彥還是容易,都屬於那種玲瓏剔透的女人,談一件什麼事,均能觸類旁通。她們的大腦裡面,思維之徑,四通八達。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無論你談什麼話題,都沒有障礙。相反,他和谷瑞丹在一起,就很難談到一起,障礙實在太多,你永遠不知道,她會在前面哪個岔路口攔住你,而且,攔得像那些車匪路霸,全部都是胡攪蠻纏。 今天的事,實在太令人震驚了。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 容易說,看來,她的身後,還有很多麻煩事,有關婚內財產,估計會有一大堆麻煩事。小舟,這些財產,理論上,你也是有份的,你有什麼想法? 唐小舟說,我的腦子是亂的。 舒彥說,現在中國的婚姻真是荒唐,不僅男人有私房錢,女人一樣有。而且,女人一旦存私房錢,比男人恐怖得多。 容易說,她現在應該明白什麼叫身外之物了吧。 他們還要就這個話題進行下去,唐小舟的電話響起來。他拿起一看,是二哥的手機。唐小田在電話中急急地說,老四,你快回來,爸出事了—— 唐小舟的心裡猛地抖了一下,問道,出什麼事了? 唐小田說,出車禍了。 唐小舟心裡再次抖了一下,問,嚴重嗎? 唐小田說,你快點回來吧,晚了我怕來不及了。 容易和舒彥都聽出他的語氣非同一般,等他掛斷電話,兩人同時問了一句,出了什麼事? 唐小舟說,我父親出車禍了。剛說出這句話,他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淚珠嘩嘩地流淌。大概因為太過震驚太過傷感,一時難以自抑,整個人傻了一般。倒是舒彥冷靜沉著,當即將車停下來,對容易說,容主任,你打電話叫你的車過來吧,我在這裡把你放下,我送小舟回去。 容易說,別停別停,往前開。我和你一起去,多個人多分力量。 舒彥並沒有和容易客氣,聽了她的話,立即啟動汽車,調整了方向,往雍雷高速公路方向開去。容易知道唐小舟的情緒很激動,伸出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人的情緒,在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可以反映,容易抓著唐小舟的手,通過他的手,明顯感到他的情緒非常激動。汽車往前走了一段時間,感到他的情緒稍稍平緩了一些,便說,你別光顧著難過,先把事情搞清楚。如果事情還有挽回餘地,我們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採取措施。 唐小舟感激地看了容易一眼,沒想到,這個女人如此冷靜。相反,他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出現了驚慌,情緒一時失控,關鍵時刻,他還是顯示了不成熟。事情已經發生,慌亂於事無補,恰恰相反,越是緊急的時候,越要沉著冷靜,仔細想好需要做的所有事情,這才是大將風範。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5章 需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向辦公廳以及趙德良請假。因為情況不明,自己還不知需要幾天時間,處裡的工作,也需要交待。此外,就是容易所說,應該盡快瞭解情況,找到應對之策。想到這裡,他拿起手機,正準備撥打電話,倒是先有電話進來。 是任大為。他說,哥,你在哪裡?爸出事了,你知道嗎? 唐小舟強壓著悲痛,說,我在車上,正準備趕回去,你在哪裡? 任大為說,我也在車上,準備去接小雨。 唐小舟問,爸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瞭解嗎? 任大為說,爸被一輛大卡車撞了,那輛卡車逃了。爸被送到了縣醫院,正在搶救,目前還昏迷著,情況比較危險。 唐小舟又問,誰在醫院? 任大為說,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和姐姐姐夫都在。 剛剛掛斷電話,姐姐的電話進來了。接起電話,就聽到姐姐在電話裡哭。姐姐說,老四,你快回來吧,快來救爸。 唐小舟的心猛一陣發緊,眼淚再一次往外冒。他強行控制了自己,說,姐你別急,哪個哥在?你把電話給他。唐小霜到底是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仍然在電話裡哭著說著。說那個卡車司機如何如何,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到。唐小舟有點發火了,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關鍵是救爸,你別浪費時間,快把電話給二哥。 電話交給唐小田後,唐小舟第一句話就問,二哥,你別急,慢慢說,你們已經趕到醫院了是吧?現在爸的情況怎麼樣? 唐小田說,情況不好。車禍發生後,肇事司機發現爸的傷勢比較重,沒有救人,開車逃了。後來是警察趕過去,才把人送到醫院,耽誤了時間。 唐小田說的時候,舒彥插話說,你叫他去找院長,只有院長出面,才能掌握真實情況。我們才可以確定能做些什麼。 唐小舟一想,這事和哥哥說沒用,確實要找院長出面才行。他對二哥說,你現在去找院長,我再給劉書記打個電話,叫他出一下面。 經過最初一段的慌亂,現在,唐小舟越來越冷靜。他給劉鳳民打了電話,將情況大致說了一下。希望他出面找一下院長。如果縣醫院的技術力量不行,需要想別的辦法,必須在第一時間處理。 到底是縣太爺的權力大,院長很快到了搶救室,進去瞭解情況後,開始和唐小舟通電話。院長說,主要是頭部受傷,傷勢較嚴重,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醫院準備實施手術,但因為條件有限以及耽誤了一些時間,結果很難保證。 舒彥說,把電話給我,我和院長說。 唐小舟將電話遞給舒彥,舒彥一邊開車,一邊接聽電話。她說,吳院長,你好。我想請你告訴我,危險性有多大?不知院長說了些什麼,舒彥又說,那好,我提兩個建議,你幫我判斷一下,哪個更好。第一,立即轉院,比如轉到市裡或者省裡。院長說了句什麼,她說,好,我知道了,那第二個建議,我從省裡組織一個專家組過去。你告訴我,需要一些什麼樣的專家,什麼樣的設備?舒彥聽了半天,說了一連串的嗯字。 掛斷電話時,汽車也到了高速公路入口,舒彥說,容主任,你會開車嗎? 容易說,不會,怎麼啦? 唐小舟說,我來開吧。 舒彥說,你行嗎? 唐小舟說,沒問題。 舒彥說,那你來開,我要打幾個電話。說著,她把汽車停在路邊,自己坐到了副手席上。唐小舟坐到了駕駛室,啟動汽車時,舒彥已經開始打電話。 到底是名律師,舒彥的關係極廣,她的第一個電話,打給雍南醫學院的院長。雍南醫學院是江南省最著名的醫學學府,下屬三所教學醫院,全是整個江南省最好的醫院。舒彥對院長說,她需要一個專家小組,必須立即出發,所有費用,由她承擔。她不在乎花多少錢,但必須保證全部是一流專家。如果醫院派車不方便,她可以叫車過去接。 一路上,舒彥最忙。在很短的時間內,她組織了一個專家小組,成員全都是省內最為著名的專家。這些專家住得很分散,平常又都很忙,散佈在各個不同的地方,要召集起來,還真不容易。但舒彥有辦法,她問清了每個專家所在地點,明確告訴那些專家,她會派車去接。也是運氣好,其中有一個專家就在雷江,並且自己有車。舒彥要求他自己開車去高嵐,所有費用,由她承擔。其他專家,都由她聯繫車輛去接。 唐小舟給辦公廳分別打了幾個電話,同時也在關注舒彥所打的電話。他立即明白了舒彥為什麼要派車去接那些專家。如果讓他們自己去,他們可能會耽誤一些時間,自己派的車去,時間就由自己掌握了。她自然沒有那麼多車,但她有足夠的社會關係,包括黎兆平在內,全被她來了一次總動員。唐小舟因此知道,她之所以成為名律師,確實不是浪得虛名,此人辦事,極有章法,頭腦異常冷靜。正因為她絕頂聰明,黎兆平這種人精,才會在被她甩了多年後,又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吧! 他和舒彥忙碌的時候,容易也沒有閒著。她也在打電話,但不是聯繫搶救的事,而是在追查那輛逃逸車輛。她當然不可能親自去查,但她是公安廳政治部副主任,她說話是有份量的,幾個電話一打,雷江市以及周邊幾個市的交警全都動了起來。 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一位專家到了,並且進了手術室。唐小霜見到唐小舟,第一時間抱住他,立即哭起來。女人和女人真是不同,姐姐算是個農村婦女,遇事慌張,而且還影響別人的情緒。容易和舒彥經驗豐富,立即將唐小霜拉開了。唐小舟問了一下情況。三哥唐小栗早已經趕到了,現場由他在指揮。他說,出事到現在,已經六個多小時,送進手術室,差不多也三個小時,省裡來的那位專家,進入手術室,也快一個小時了。裡面的情況目前還不是十分清楚。 唐小舟問,媽呢? 唐小栗說,爸是早晨出去買菜被車撞的,當場就昏迷了。因為肇事司機逃逸,耽誤了一些時間,直到警方到場,才送往醫院。到了午飯時間,爸還沒有回來。今天中午,是姐過去幫他們做飯,左等右等,不見爸買菜回來,就出門去找,才聽說出了車禍。姐當時認為一定是爸出了車禍,立即給二哥打電話。二哥在交警隊有熟人,給那個熟人打了個電話,證實確實有一個老人被送到了醫院。這件事,還不敢告訴媽,擔心她受不了刺激,只是騙她說受了點傷,正在醫院處理。 唐小舟問,家裡誰在陪媽? 唐小栗說,大嫂二嫂都從醫院趕回家陪媽,你三嫂也在…… 舒彥召集的專家陸續趕來,其中有一個專家,還是黎兆平親自送來的。專家們到達之後,立即進了手術室。手術持續了七個多小時,人被從手術室推出來時,頭上纏滿了繃帶。當時的場面有點混亂,有人去推病床,有人拉著醫生問情況。黎兆平比較大手筆,他拿著一大摞信封,見到有人從手術室出來,便將一個信封遞上去。唐小舟走到院長面前,向院長瞭解情況,舒彥則招呼省裡來的那些專家。 手術持續的時間太長,專家以及醫護人員都空著肚子,黎兆平的意思,原想先吃飯,再討論病情。專家的一致意見,反正時間已經晚了,可以弄點東西填填肚子,先討論病情。醫院打開了一間會議室,專家們被請進去。舒彥等人,迅速弄來了一些麵包類食物。 幾位專家分別介紹了情況。唐父的傷勢比較嚴重,最重的傷是撞到了頭,顱腦受損導致立即昏迷,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傷。處理情況總體來說還不錯,到的專家中,有兩位是本省最頂級的顱腦外科教授,還有其他幾位專家,在整個江南省,不可能得到更好的處置了。但顱腦損傷是最麻煩的傷,最怕的是未能止血,顱內繼續出血的話,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目前傷者昏迷,什麼時候能夠醒來,專家們也不能肯定,甚至能不能醒來,都沒有人敢保證。 吃完飯已經很晚,有幾個專家明天還有事,需要趕回去,黎兆平安排送他們離開。也有幾個專家要住在縣裡,由縣委辦公室派的一個人負責安排。這些專家出診,費用肯定不菲,所有一切,都沒要唐小舟操心,由黎兆平處理了。因為唐小舟一直在醫院陪著父親,沒有去吃飯,這一切,他並不清楚,甚至黎兆平等人晚上住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多年以後,有人拿這件事說事,說唐小舟之所以不去餐廳陪客人,是因為他知道,晚上肯定有人來送禮,他要等在醫院收禮。這純粹是無稽之談,唐小舟之所以不想吃飯,完全因為心裡堵得慌,不知道父親能不能熬過這一關,想留下來陪父親。至於接踵而來的送禮高潮,他完全沒有料到。 唐小舟的身體很好,自從擔任省委書記秘書以來,沒有病過,偶爾有過一兩次感冒,他提前吃點藥,好了,沒有因此耽誤工作,更沒有請假或者住院經歷。谷瑞丹倒是有過兩次生病,並沒有驚動辦公廳,父母也偶爾有過幾次住院,老人甚至連他都沒有驚動。故此,他並不知道,本人或者家人住院,在官場是特別事件。這次父親車禍受傷,如果不是太特別,他也不可能驚動高嵐縣以及省委辦公廳。 此次的事,到底是由辦公廳傳出去的,還是縣委傳出去的,他並不能確定,也完全有可能兩個途徑,全都傳了。 唐小舟送走那些醫學專家,剛剛在病房裡坐下來,便有人來探視了。第一批來的,是縣委辦。唐小舟給劉鳳民打過電話,縣委辦立即派了一名幹部來到醫院,負責安排一些相關事宜。當時在手術中,老人生死未卜,一家人焦急地等在手術室門口,縣委辦的那個人,大概也不好向上面報信。待手術結束,他便將消息通報給縣委辦,不多久,縣委辦主任帶著一名女工作人員來到醫院,送來一個花籃,另外一個信封。不僅如此,縣委辦主任本人還給了一個信封。唐小舟原想拒絕,轉而一想,醫院是公共場所,推推搡搡的,反倒讓大家全都知道了,影響不好,只好收了。 縣委辦主任剛走,政府辦主任來了,同樣是一個花籃,兩個信封,一個代表政府辦,一個代表自己。這些人彷彿等在樓下似的,一個剛走,另一個便來了,排著隊一般。縣雖然是低級別的行政機構,可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機構非常多。本縣出了個可以決定別人官運的人,誰不想接上關係?接下來的一些局級單位,來的都是局領導,除了花籃信封之外,還會有一張名片。 一個晚上,唐小舟都在忙著接待這些人。這些人彷彿約好了似的,到了十點以後,來的不再是各局,而是縣委縣政府的相關領導,劉鳳民來了,馮海波也來了,他們是和秘書一起來的。不僅他們送了信封,秘書也都附了自己的信封。 直到很晚,姐姐唐小霜來替自己,準備晚上守在父親床前,唐小舟才找個機會,逃一般離開。回到家,家裡還有一大堆人,母親正在那裡落淚,見到他,拉了他的手,問他,舟,你告訴媽,你爸是不是沒救了? 唐小舟自己的心情十分沉重,同樣擔心父親是否能醒來。但是,這種心情,一定不能帶給母親,他輕輕地摟了母親,說,不會有問題的,來的都是省裡最頂尖的專家。你要知道,你兒子如今是省委書記秘書,爸今天的待遇,就算是省委書記,也只不過如此了。 母親的情緒稍稍平復,唐小舟便問起成蹊。唐小雨說,成蹊明天還要上學,已經睡了。她的話音剛落,房間裡傳出成蹊的聲音,說,爸爸,我沒睡著。 唐小舟進入女兒的房間,見女兒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睛望著他。他坐在床前,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問道,怎麼還不睡? 成蹊說,我等你呀。 唐小舟說,明天你還要上學呢,早點睡吧。 唐成蹊應了一聲,又問,爸爸,爺爺是不是病了? 唐小舟說,爺爺不是病了,是被汽車撞了。成蹊上學可要小心。 唐成蹊說,我會小心的。雍州那麼多車,我都沒事,高嵐車少多了,怎麼會有事? 唐小舟說,現在很多司機不負責任,有的疲勞駕駛有的醉酒駕駛,你一定要當心。 唐成蹊問,爺爺會死嗎? 唐小舟的臉色一變,說,小孩子別亂說,爺爺會好的。 黎兆平、舒彥和容易第二天都有事,一大早,給唐小舟打了個電話,算是告別,趕回雍州了。唐小舟昨天只吃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沒有吃,餓壞了。早晨吃了一大碗芋頭元子,然後去醫院。他既想多陪陪父親,也希望父親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可他沒料到,竟然有那麼多人前來探視,雷江的人來了,省內其他地方的人也來了。 辦公廳派孔思勤和另一個人作為代表,前來看望。孔思勤塞給唐小舟一個信封,這個信封非常厚,唐小舟拿在手裡掂了掂份量,應該有好幾萬。唐小舟大吃一驚,問,這是怎麼回事? 孔思勤交給他幾張紙,說,這是名單,人員和數目,都記在上面。 唐小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名單,感到頭皮發麻。天啦,這麼多人,退吧?把這些人全都得罪了。看來,只能以後找機會回禮了。 孔思勤說,楊處叫我留下來。有什麼事,我幫你。 唐小舟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說,謝謝你。我家裡人多,不缺人手。這幾天就要搬家了,馬上又是五一長假,處裡的事情很多,你還是趕回去吧。 孔思勤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小舟又問,廳裡沒什麼事吧? 孔思勤看了看和自己同來的那位同事,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小聲地說,昨晚,溫去拜訪了陳。唐小舟輕輕哦了一聲。 溫瑞隆未能當上市委書記,他的雍州市長又是第二任,形勢對他比較微妙。他如果不能升上去,去別的市,當市委書記算是平級調動,可所有市委書記已經定了盤子,當市長就成降職使用了。最終怎麼安排,就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問題。 唐小舟此時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考慮這一問題,不斷地有人來,他需要一次又一次接待客人。一整天,病房裡擠滿了人。一般來說,醫院是規定時間探視的,在規定時間之外,一律不准進入。可來的這些人,全都有身份,醫院根本擋不住。省委辦公廳來的,你能不讓進?市委來的呢?市政府來的呢?最多的時候,病房裡擠了幾十個人。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6章 開始,唐小舟還在窮於應付,甚至想藉機逃走。可上午過去之後,他的想法已經變了,倒不在乎收多少錢,而在乎哪些人對自己怎麼樣。縣裡主要的領導全都來了,但也有沒來的,政協就有兩個副主席沒來。這兩個副主席並不認識唐小舟,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快到站了,沒有必要在唐小舟這裡混個臉熟。雷江市,鍾紹基在北京,他特意派市委辦副主任陳志光代表自己前來看望。幾套班子的負責人,也都來了,各局的一二把手,也沒有拉下。 難怪有人說,給領導送禮,你送了多少,領導不知道,送沒送,領導一定知道。原來,領導確實不在乎你送的那些錢,他的錢,足夠他開銷了,你給他送的錢,還是他的負擔。就說唐小舟吧,且不說他有多少財產,僅從工資收入來看,確實是不夠他開銷。另一方面,他平常獲得的灰色收入,是一個相當大的數目,比工資多出好多倍。何況,他也基本不需要花錢,就算要花錢,處裡還有個小金庫呢,請客吃飯送禮什麼的,算是工作開支,只要不把現金往自己包裡裝,怎麼花都不算是問題,錢對於他,不算個事。既然足夠花了,還貪其他便宜幹嘛?錢多了,反而是負擔。問題是,某些特殊時候,人家來給你送禮,送的不僅僅是錢財,更為重要的,是友誼,是官場認同,是你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 從下午開始,有省內其他城市的人來了。第一個到達的是鄭硯華。當然,鄭硯華本人沒來,他讓自己在聞州當市委書記時的秘書來了。那一刻,唐小舟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第二個趕來的,是吉戎菲的代表。吉戎菲可真是有心,她派的代表,竟然是冷天遙。冷天遙不僅自己來了,把妻子也帶來了。聊了幾句客氣話,冷天遙便問,雅馨來了沒有?她在哪裡? 唐小舟愣了一下,說,雅馨要來嗎?我不知道哇。 冷天遙說,我和她通過電話,說好了在這裡會合。 冷妻說,可能她要坐長途車,所以慢一些。 唐小舟不好說什麼了。他們是什麼意思?將他當成他們未來的女婿了?一家三口都趕了過來,似乎並不僅僅是禮節呀。唐小舟不能多說了,假如這對夫婦四處說,唐小舟正追求他們的女兒,豈不是要生出一件是非來?唐小舟還沒有開口,冷天遙又說了,吉書記讓我們在這裡住幾天,你這裡有什麼事,我把雅馨的媽媽也帶來了,你叫她去辦。 唐小舟轉頭看冷妻,她倒是很能進入角色,已經開始幫忙了。 因為來的人實在太多,幾乎每個人,都會送一隻花籃,病房裡,已經被花籃擠滿。冷妻說,花籃太多了,太佔空間,來的都是領導,看到這麼多花籃,影響也不太好,得盡快清理一些出去。 對於這種觀點,唐小舟倒是非常認同。以前覺得這對夫妻非常世俗,現在看來,世俗也有世俗的好處。他說,是要清理一下。但是…… 他還沒有說完,冷妻說,好,我知道了。這些小事,你不用管。 說過之後,她出門了,甚至沒有和丈夫打招呼。時隔不久,她帶了幾個人男人回來,那些人一人提著幾個花籃,走了出去,病房一下子空了許多。唐小舟暗想,沒想到,她倒是一個挺能幹事的人。 這時,冷雅馨來了。她走得很急,額頭上全是汗。因為屋子裡有好多人,她的父母又在場,唐小舟不好表現得太過親熱,只是站起來迎著她。她倒是完全不講這些,先看了看唐父,又將一件東西交到唐小舟手裡。 唐小舟問,這是什麼? 冷雅馨說,這是我去年暑假去靈仙寺求的護身符,給伯父戴上,他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唐小舟並不相信這東西會有用。可這種時候,畢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他還是在第一時間,把護身符戴在了父親的脖子上。 事情還真是神奇,半個小時後,父親竟然醒了過來。唐小舟不由得不想,難道冷雅馨的這個護身符,真的有效?還是冥冥之中,自己和冷雅馨之間,或者冷雅馨和父親之間,有著某種勾連? 晚上,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人家送的禮。這些禮主要包括兩種,一是用信封裝的錢,一是用信封裝的卡。送錢的,似乎都約好了似的,一律是三千。反腐有底線,五千就上限了,四千在江南省屬於不吉利數字,所以,大家心裡都有一桿枰,二千少了點,一律送三千。別看送出的僅僅三千,人數實在太多,現金就收了四十多萬,還不算那些私交深厚且大權在握者送的卡。就算是冷妻將那些花籃送到花店去回收,竟然也換回了二千多元。 唐小舟想,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說不准明天還會有多少人來,搞得不好,這幾天,能收到近百萬吧。這個數字,實在是將他嚇了一大跳。反正父親已經醒過來,醫生檢查過了,暫時沒有生病危險,主要看恢復情況。眼看五一長假到了,這是兩府搬家的最後期限,處裡以及辦公廳的事,一定不少,他還是回去的好。想到這裡,他把三位哥哥叫到一起,把情況對他們說了。 大哥唐小山最老實,見的世面也最少,聽說收了這麼多錢,大驚失色,說,老四,這個錢,我們不能要。 唐小舟對大哥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唐小山想都沒想便說,退回去啊。 唐小栗說,退回去?你說得輕巧。退回去,你就把整個官場都得罪了。這種錢,不能不收,收了還不能退。 唐小山急了,說,那怎麼辦?現在反腐風聲那麼緊。我們不缺吃不缺穿,要這麼多錢幹什麼?以前,我只恨貪官,現在才知道,那些貪官也可憐,人家送了錢,不收不行,收了還不能退。一次就百萬,一年幾年下來,那還不是天文數字?拿著這些錢,能睡得著覺啊。要是我,天天晚上做惡夢。天啦天啦,爸這一出事,自己吃了大虧不說,把老四也害了,這可怎麼辦? 唐小舟說,也不需要這麼擔心。他轉向唐小栗,說,三哥,你回去弄個規劃,把唐家坳中學修一下。弄點高標準的,如果錢不夠,我再想辦法弄一點。 唐小栗說,你大概還不知道,唐家坳中學要撤了。 唐小舟一驚,說,要拆了?為什麼? 唐小栗說,一是因為大量的人口進城了,二是因為計劃生育,現在整個唐家坳,和二十年前相比,人口只有約一半,而且,主要是老齡人口,青壯年要麼出外打工,要麼在城裡定居,現在在讀的高中生,只有不足兩百人。 唐小舟說,高中不行,那就修小學,唐家坳不行,別的地方也行。總之,你留心一下,只要合適,標準可以高一點,錢不夠,我再去想辦法。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趕回了雍州—— 路上,唐小舟接到兩個電話。 當然,唐小舟的電話非常多,一路上,電話不停。此處所說的兩個電話,自然是指兩個重要電話。第一個電話,是王宗平打來的。王宗平說,他們在北京時,聽說了唐家的事,彭書記很想親自過去看望一下。所以,昨天乘飛機趕了回來。可是,省裡決定他今天就去雍州上任,只好派王宗平到唐家跑一趟。 唐小舟說,謝謝你。宗平,也謝謝彭書記。你不必麻煩了。我爸已經醒過來,我也已經離開高嵐。 王宗平說,我現在已經在路上,總不能再返回去吧,沒法向彭書記交待呀。你在不在都不要緊,我去看看伯父。 唐小舟不好再說什麼。彭清源正式接任雍州市委書記,履新是最忙的,有很多交接工作,竟然還記掛著唐家,充分說明,他很把自己當一回事。自己該好好想一想,怎麼祝賀一下他的升職。他對王宗平說,你幫我安排一下,哪天我去拜訪一下彭書記,當面向他祝賀和感謝。 王宗平說,這個時間還真不好找啊。你放心,我記在心裡了。 彭清源和王宗平的行動,讓唐小舟想到了父親這次出車禍前來看望的人中,幾乎沒有省政府辦公廳的人。他不相信省政府辦公廳不知道此事,大家或許都在看陳運達的臉色吧,陳運達沒有任何行動,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公開行動。唐小舟自信,平常自己和陳運達之間,並沒有任何利益衝突,表面關係也還過得去。這次的事,是否說明,陳運達對趙德良已經非常惱火?委府兩大院,矛盾越結越深並且有公開化的趨勢?或者說,陳運達因為個人原因,不屑於向唐小舟表示任何姿態,政府辦公廳的人,因此不敢輕舉妄動?要不要就此提醒一下趙德良?可這種事,怎麼說得出口? 還沒想明白此事,電話又響了,這次是余丹鴻。 唐小舟以為是搬家的事。這幾天,正是委府兩家搬家的關鍵時刻,五一節假期之前,要求全部搬完。接起電話,聽到余丹鴻問,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唐小舟不想和他明說,便問,秘書長,有事嗎? 余丹鴻並沒有談搬家的事,他談的是另一件事。半個月前,陵峒縣巖山煤礦發生了一起礦難。唐小舟看過報上來的材料,材料上說,巖山煤礦由於礦工作業時未嚴格按照規程,導致井下瓦斯爆炸而塌方,一個作業小組被埋。經多方營救,大部分被埋礦工被救出,死亡二人,失蹤一人。礦難發生後,省委要求省安監廳組織調查處置小組,前往巖山煤礦,調查並且處理相關責任人。一周後,安監廳的報告送上來,和巖山煤礦以及陵峒縣上報的材料,並無區別。不料前天有人在網上發貼,說巖山礦難死了十二人,根本就不是公開報告的死亡二人,失蹤一人。這個貼子還說,這次礦難,根本就不是什麼礦工操作失誤,而是礦上管理混亂造成的。早在此之前,就曾發生過幾起輕微的瓦斯爆炸事故,因為沒有發生大面積塌方以及死人事件,礦上一直瞞報,且未進行整改,才導致這次大的礦難發生。礦上給每個死者賠償了三十萬,將此事瞞過去。 趙德良聽說此事,作出批示,要求省委辦公廳組織一個小組下去,先摸一摸情況,如果屬實,再作下一步處理。余丹鴻考慮了一下,決定由政研室主任池仁綱擔任組長,唐小舟擔任副組長,前去調查此事。他已經向趙德良匯報,趙德良同意這種安排。調查組今天就要到位。 唐小舟一聽,頭都大了。他很清楚,礦難頻發,根本原因,不在於管理,而在於腐敗。以前,礦產屬於國家資源,只有國有企業,才能開採。可是,礦產資源往往在一些經濟不發達且交通相對落後的山區,這些地區希望靠山吃山,對於礦產資源由國家控制意見很大。後來,國家放寬了政策,地方甚至民營資本,也可以參與礦山開發。如此一來,管理就亂了,不僅僅民營資本進入,更多的,卻是權力介入。普通民眾,沒有強大的後台,根本不可能進入採礦業,只有和權力合作,才能辦妥相關手續,當權者在礦業公司參股,是極其普遍的現象,甚至有很多礦業公司,根本就是權力擁有者出資辦的,只不過用別人的名義登記和管理。這類礦業公司,因為有強大的權力靠山,根本不擔心會出事,就算出了事,也有權力兜著,總能僥倖過關。 巖山煤礦是江南省最大的煤礦,原本屬於國有企業,後來隨著國有企業產權改革的深入,逐步將產權下放到省裡,又下放到市裡,後來又吸收民營資本加入,改製成股份制企業,並且計劃上市。唐小舟當記者的時候,恰逢巖山煤礦股改,他聽說,巖山煤礦新加入的民營資本中,有很多官員的影子,曾數次動起採訪的念頭。可是,他才剛剛出現在那裡,立即有人將消息捅到了上面,報社便在第一時間將他召回。他因此明白,這個礦業公司的後台硬得很,恐怕不僅僅陵峒縣、陵丘市的領導幹部與此有染,省裡的領導,大概也插了手。 唐小舟甚至可以認定,網上那篇貼子所說全部是真的,安監廳調查的情況和下面報上來的情況完全一致,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權力在起巨大作用。面對這樣一起事件,自己如果插手進去,將會得罪一堆人。他甚至有一種感覺,余丹鴻之所以將這件事踢給他,正是看到了此事背後的政治風險,希望他去踩地雷。 當然,也有一點他不能理解,余丹鴻為什麼選擇池仁綱?池仁綱不是他的人嗎? 此事既然已經通過了趙德良,他便不能說不去。好在他家裡有事,目前還屬於請假期間,這是一個有力的借口。他當即對余丹鴻說,我爸剛剛醒來,還極不穩定,也不能說完全脫離了危險。今天立即趕過去,有點困難。 余丹鴻說,我也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特殊,可這件事,是趙書記點的名,你不去恐怕不行。要不這樣吧,你明天趕過去,怎麼樣? 唐小舟說,明天能不能動身,我也不能肯定。我怕耽誤了大事,這個責任我負不起。 余丹鴻說,晚一兩天也沒事,主要由仁綱同志負責嘛。他們已經動身了。你那裡有事,先處理好,只是這樣一來,五一節,你恐怕沒法休息了。 看來推不掉,只好拖一拖再說。唐小舟略想了一下,問身邊的冷雅馨,你今天要趕回學校嗎? 冷雅馨說,無所謂,我請了假,而且馬上就是五一長假,長假以後再回去也沒事。 早晨出發之前,唐小舟找到冷天遙,希望他們不要留在這裡,當天便回去。冷天遙也知道,這事傳出去,對唐小舟並不好,姿態做到也就夠了。怎麼說,他們一家三口,在這裡忙了大半天,心意盡到了,便答應先送女兒回雍州,然後返回東漣。後來得知唐小舟也要回雍州,劉鳳民派自己的車送他回去,便改變主意,讓冷雅馨和唐小舟一同返回雍州,他們直接回東漣。 唐小舟原想將冷雅馨送回學校後,自己回辦公廳。接到余丹鴻這個電話,他突然改變主意,知道冷雅馨並不一定要回學校,便對劉鳳民的司機說,直接送我們去碧璽溫泉酒店吧。 碧璽溫泉酒店不需要進城,沿著環線繞一圈就到了。唐小舟要留司機吃飯,司機說現在時間還早,怕劉書記那裡有事,要趕回去。唐小舟也沒有堅持,告別司機,和冷雅馨一起去登記房間。 進門後,冷雅馨抓著唐小舟的手,問他,你怎麼不去辦公室了? 唐小舟說,這幾天太累了,我想泡一泡溫泉,然後在這裡休息兩天。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7章 冷雅馨指著他說,不說真話,你說謊。是不是有事讓你煩,所以,你想躲開? 唐小舟說,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操心。 冷雅馨說,一點都不好玩。不睬你。說著,鬆開他的手,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 唐小舟也不理她。他確實是精神不支,又累又困,加上是臨時回家,行李都沒帶,兩天沒有洗澡了,急於到溫泉池裡泡一下然後睡覺。他走進隔壁的大浴室,裡面有一個大池子,池子裡有兩個水籠頭。他將放溫泉水的籠頭打開,往池子裡放水。 放溫泉水的時候,人閒著,他想到自己洗完就上床睡了,冷雅馨或許也想泡一泡,他必須教會她操作,便走到門邊,對她說,丫頭,你過來一下。 冷雅馨獨自坐在沙發上,見唐小舟不哄她,正無聊著,聽到他叫,立即跳起來,幾步跨到門口,問,什麼事? 唐小舟沒有回答她,轉身進去。她跟著也進去了,見他在放水,說,你要洗澡?準備往外退。 唐小舟說,這是溫泉,你泡不泡? 她的臉一紅,問,你要我和你一起泡? 唐小舟說,隨便你。你單獨泡也可以。等我泡完後,我去睡覺。你把池子裡的水放掉,重新放水。這個是溫泉水籠頭,可以一直開著,水可以循環。如果覺得水溫高了,這個是自來水籠頭,你自己調節。 冷雅馨指著旁邊的幾個按鈕問,那是什麼?唐小舟說,那是按摩開關。這個浴池是可以自動按摩的,既可以通過控制水流進行按摩,也可以通過控制旁邊的一些按摩器進行按摩。 冷雅馨說,這麼複雜,我不會用。 唐小舟說,你可以躺進去,我教你用。 她的臉突然一紅,說,你在這裡,我怎麼進去? 唐小舟指著旁邊一扇門說,那裡是更衣室,裡面有泳衣,一次性的,你可以去換。 冷雅馨走進更衣室,換了泳衣出來。唐小舟看了她一眼,眼睛頓時一亮。雖說她外表看上去青澀,身材卻非常好,小巧玲瓏。冷雅馨見他望著自己發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呀。 唐小舟自知失態,連忙說,你試試水溫吧,可以稍熱一點,只要不燙就行。我去換衣服。 他走進更衣室,換了衣服出來,冷雅馨已經泡進了溫泉池。唐小舟問,怎麼樣? 冷雅馨說,和洗熱水澡差不多。 唐小舟說,溫泉本來就是熱水,自然沒有區別。他跨進去,在另一頭坐下來,頭靠著池壁。 冷雅馨說,那我每天洗熱水澡,也是泡溫泉。 唐小舟在旁邊按了一下,池子裡的水,開始震動起來。 冷雅馨嚇了一大跳,立即站了起來,說,地震了。 唐小舟哈哈大笑,說,哪有什麼地震?這是按摩。 冷雅馨試探著再次坐下來,又立即站了起來,說,好癢。 唐小舟說,就是要麻麻的,癢癢的,才舒服。 冷雅馨說,真的?你不是捉弄我吧? 唐小舟哪有心情捉弄她?這幾天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完全是疲勞戰術,現在被溫泉水一泡,困意立即上來了。他說,我不管你了,我要睡一覺。 冷雅馨顯得有些吃驚,說,你就這樣睡? 唐小舟想說,當然就這樣睡。你沒見這池子邊沿有擱頭和頸的地方?這是專門設計來給人睡覺的。只要將頭和頸擱在上面,即使睡著了,也不至於溜進水裡發生危險。 他懶得說,盡量讓自己放鬆,很快進入了睡眠。 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時,見冷雅馨也睡著了。睡態很安詳,像個小孩子,很惹人憐愛。他有些不忍叫她,悄悄爬起來,到外面打了送餐電話,再回到裡面,準備沖洗一下。進來之後,才發現這裡的設計有點問題,清水是淋浴,就在溫泉池的旁邊,安了一個淋浴噴頭,中間竟然沒有隔開,甚至沒有安一道布簾。他只好穿著泳衣,站進噴頭之下。 淋浴的水量很大,噴水的聲音顯得有些響,冷雅馨被驚醒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看了看他,說,我睡著了嗎? 唐小舟說,把你吵醒了? 冷雅馨說,我本來就沒有準備睡的。可你一下就睡著了,我一個人躺在這裡,稀里糊塗就睡了。 唐小舟說,醒了也好,我叫了飯,送到房間來吃。 冷雅馨從浴池裡起來,鑽進淋浴噴頭下面,開始沖洗自己。 唐小舟說,這樣怎麼沖?我已經沖好了,我出去,你放心沖吧。 換了衣服出來,打開電視機,看了一會兒電視,冷雅馨還沒有出來。服務員送來了午餐,唐小舟餓了,很想她出來吃飯,等了一下,還沒有出來。唐小舟有些擔心了,想她是不是在裡面昏倒了?走到浴室門口聽了聽,裡面有放水的聲音。他敲了敲門,裡面沒有答應。他不放心,又問了一句,還沒有洗完嗎?仍然沒有聲音。他將門推開,往裡面一看,傻了。她還在裡面洗澡,嬌小的胴體,完全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聽到門聲,她轉頭望過來,恰好看到他那噴火的眼神。她猛地愣了一下,說,你賴皮,你偷看女生洗澡。 他連忙解釋,我在外面叫過,也敲過門,你沒有反應,我怕你有什麼事,所以進來看看。 她輕輕跺了跺腳,說,現在你看到了,還不走? 他說,好好好,我走。你快一點。飯菜都冷了。他說著,將門帶上。 重新坐下來,等了一會兒,冷雅馨出來了。走到他身後,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你好壞,竟然偷看女生洗澡,嚇得我魂都掉了。 唐小舟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冷雅馨說,你如果是故意的,我就慘了,我肯定被你欺負了。 唐小舟說,你怎麼老說我欺負你?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同一個房間睡覺,有過,同一張床睡覺,也有過。你說,我欺負過你嗎? 冷雅馨揮了揮手,說,不說了不說了,餓壞了。吃飯。 她走到他的對面,坐下來,開始吃飯。唐小舟也開始吃飯。儘管他已經很餓,卻吃得並不快。他一邊吃,一邊看著冷雅馨,越看越覺得她清純可愛,潛意識之中,覺得是自己的女兒唐成蹊坐在面前。這次回去,雖然只是很短暫地見過女兒兩次,感覺和以前是完全不同的。離開了谷瑞丹陰影的籠罩,他覺得女兒正在還原其天真活潑的天性。想到這一點,他心裡軟軟的,溫溫的,有一股暖流,在五臟六腑間流淌。 吃飯完,唐小舟不想出門,暫時也不想睡覺,便走到沙發上坐下來,說,好了,一直以來,都沒有時間,今天剛好有點時間,過問一下你的學業吧。你匯報一下。 冷雅馨和他之間,沒有陌生感,她主動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說,你以為你是我的領導呀,還匯報一下。 他輕輕地抱住她,說,我是你爸爸的領導呀,所以,自然就是你的領導了。 她伸手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耶耶耶,美的你。 刮鼻子這個動作,原本是他喜歡對她做的,現在,她受了傳染,動不動,也刮他的鼻子。兩人膩在一起鬧著,完全沒有任何顧忌。唐小舟沒有反刮她,而是用兩隻手指,輕輕揪住她的臉,搖了搖,說,你必須告訴我,在學校學得怎麼樣?如果學得不好,要打屁股。 冷雅馨說,你以為你是我爸呀。 唐小舟說,我是你叔。 冷雅馨說,耶耶耶,好大個叔。 唐小舟說,不和你鬧了,我要睡覺。 冷雅馨說,你剛才不是睡了嗎?還沒睡夠? 唐小舟說,你哪裡知道,這幾天我幾乎沒有合眼,恨不得睡三天三夜。 他將手機調到震動,然後躺上床。時隔未久,睡了過去。這覺睡得沉,醒來時,四周都是黑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自己在哪裡。他伸手在旁邊摸了摸,身邊沒人,外面客廳裡有亮光,電視機有聲音傳出來。唐小舟翻身而起,來到門前,見電視機正播放節目,冷雅馨縮在沙發上睡著了。唐小舟在門邊站著,想讓她多睡一會兒,可肚子提抗議,他看了看表,快九點了,難怪會這麼餓。 順手打開房間的燈,返回床頭,拿起手機,首先看到的,是一堆未接電話,他一個一個地查看。還好,沒有哪個特別重要的電話,也沒有重複撥打多次的電話。再看短信。官員們都忙,加上地方口音以及漢語拼音不好,發短信是一件既費時又費神的事,除非必要,官員們通常不喜歡發短信。當然,也有些高級官員,他們自己不發,讓秘書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通常情況下,如果打電話對方未接,發條短信說明,以便對方判斷是否該回復。 正查看短信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號碼很陌生,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電話是陵峒縣縣委書記卿志伍打來的。卿志伍是陳運達在地區行署當專員時的秘書,當過副縣長、縣委副書記、縣長,現在當縣委書記,已經八九年。早就有傳言說,他要當副市長,同時也有傳言說,此人仗著有陳運達撐腰,十分囂張,什麼話都敢說,什麼飯都敢吃,什麼錢都敢拿,什麼女人都敢睡。在陵丘市官場,名聲很不好,可別人拿他無可奈何,因為他的靠山太硬。 卿志伍的電話,並沒有實質性內容,只是告訴他,剛剛和池仁綱吃完飯,沒想到池仁綱的酒量這麼淺,才喝了半斤茅台,就醉倒了。又問唐小舟這個副組長什麼時候來,陵峒縣已經做好了迎接首長的準備。 聽了這話,唐小舟心裡有些打鼓。這次下去,不依靠下面肯定不行,但太依靠下面,肯定更不行。池仁綱初一下去,就和下面的官員打成一片,還把自己搞醉了,這就有點問題了。池仁綱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在中國範圍內,任何一起礦難的背後,都有一個巨大的官場關係網,你自己一下子鑽到了網中心,那你一定不可能成為知情者,更不可能成為破網者,只可能成為網上魚。是池仁綱太不懂這個官場,還是他根本就不準備查出個什麼結果,故意自投羅網?趙德良如果讓他當秘書長,豈不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 看來,陵峒自己是不去不行,但又不能像池仁綱那樣去撞網,得考慮一下去的方法。 他對卿志伍說,沒辦法,剛好家裡出了點事,脫不開身。 卿志伍說,我聽池主任說了,你父親已經脫險了? 唐小舟說,已經醒過來,但是否脫險,醫生說還要觀察二十四小時。 卿志伍說,這是大事,你一定要處理好。 唐小舟說,是啊,就算好轉,有沒有後遺症,還難說。現在除了能睜開眼睛,什麼都不會,不會認人,不會說話,甚至不會動。真是急死人了。 卿志伍說,你也不用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他會好起來的。 唐小舟和卿志伍並不熟,完全沒有必要和他談太多。只不過,因為馬上要去陵峒,一定會和卿志伍接觸,此時多說幾句,或許有好處。同時,他又不能談礦難的事,只好像個祥林嫂似的,事無鉅細談父親的情況。卿志伍自然不想和他扯這些,大概早就想找機會結束。恰好有電話進來,唐小舟便說,卿書記,我這裡有電話來了,過幾天到了縣裡,我再向你匯報,這裡先掛了。 這個電話是二哥打來的。唐小田說,到現在為止,大概來了一百二三十個人,今天來得最多的,竟然是雍州市一些單位。當然以王宗平的來頭最大,送的禮也最多,他本人送了一萬塊錢,彭清源也送了一萬。到目前為止,又收了二十多萬,估計晚上或者明天還會有些人來。 唐小舟不想在電話裡說這些事,他隨便應了幾句,把電話掛斷了。 冷雅馨已經醒來,站在門口等著他打完電話,說,我餓了。 唐小舟把電話收進衣袋,說,好,我們現在找地方吃飯。 他的話音剛落,電話又開始震動。他只好將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容易。沒有接聽之前,他對冷雅馨說,現在也晚了,要不你打電話叫餐吧,這樣快一些。說過之後,接聽電話。 容易說,肇事者已經抓到了,屬於酒後駕駛。撞人後,酒嚇醒了,卻又因為害怕,逃了。交警部門正在審訊,並且已經通知車主。補償方面的事,靠這個司機,估計有相當難度,下一步的工作重點,主要是其公司。公司的負責人還沒有到,保險情況等,不是太清楚。 服務員送來了晚餐,唐小舟陪著冷雅馨吃飯。這餐飯也吃得不太安寧,老是有電話進來。 這類電話,如果個個都仔細接聽,會沒完沒了。許多電話,唐小舟會找借口推掉,或者說在開會,或者說正和趙書記一起,當然,還有其他一些理由。人家即使明知他是在找理由,也無可奈何。一是無法證實也不能證實,二是話語權掌握在唐小舟手裡。 有一個電話值得提一提。這是一個匿名電話,對方不肯報出姓名。唐小舟問過兩次對方的身份,對方不肯說,他原想掛斷電話,對方卻說,你不想知道是誰把孟慶西救出去的嗎? 聽到這話,唐小舟改變了主意。就算對方準備造謠,這樣的謠言,也值得一聽。他說,你知道什麼? 對方說,你知道孟慶西是怎麼起來的? 孟慶西是怎樣起來的,唐小舟多少知道一些。當年,孟慶西在派出所當所長,認識了兩個人,一個是宗盛瑤,一個是羅先暉。宗盛瑤當時是副市長,羅先暉是公安廳副廳長。孟慶西確實有本事,先搞好了羅先暉的關係,又介紹羅先暉和宗盛瑤認識,很快,三人便成了極其特別的官場盟友。日後,孟慶西的陞遷,與這兩個人,有著密切關係。 匿名者說,設計把孟慶西救走的,不是別人,而是政法委書記羅先暉。 這個消息,讓唐小舟暗吃了一驚。羅先暉救走孟慶西?可能嗎?只要仔細一想,似乎又完全有可能。 匿名者說,孟慶西和羅先暉的關係太特別了,手裡有大量羅先暉貪污腐敗的證據。只要他把這些證據拿出來,羅先暉肯定完蛋。掃黑行動掀起第二次風暴的時候,孟慶西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路走到頭了,他暗中做了準備,將一些材料交給了一個信任的人。羅先暉要得到這些材料,必須把孟慶西救出來,這是他們的交換條件。 這個電話確實令唐小舟震撼,同時,又覺得這個電話沒有必要當真。所有一切,全都言之有物,查無實據。官場這類東西實在太多了,如果每一條此類消息都相信的話,你會讓那些漫天飛舞的謠言弄得無所適從。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8章 電話一直響個不斷,每次,唐小舟都拿起來看看,只要覺得不重要的電話,他立即掛斷,甚至連話都不說一句。人家也知道,他可能在忙,倒也不會計較。唐小舟不想接聽電話,他需要對匿名電話提到的事進行一番思考。 冷雅馨見他既不接電話,又不說話,一個人顯得很落寞,說,你好嚴肅喲。 唐小舟也覺得冷落了她,乾脆把電話往沙發上一扔,說,算了,我們洗澡,睡覺。 冷雅馨伸出手,在他的頭上摸了一下。 他問,你幹嘛? 她說,我看你是不是發燒。 唐小舟說,試出來沒有? 她說,腦子好像沒燒壞呀。可是,你忘了你中午洗過澡了。 唐小舟說,洗過了就不能再洗了?誰規定的?你要知道,這裡好貴的,不多洗幾次,就虧大了。 冷雅馨說,可是,衣服沒干啊。 唐小舟說,沒幹那就乾脆不穿,反正我都已經看過了。 冷雅馨在他的胸前輕輕捶了一下,說,你想得美。 唐小舟說,和你開玩笑呢。如果想泡,裡面有很多泳衣呀,再穿一件嘛。 冷雅馨說,只有兩件小碼子的,還有一件是比基尼,怎麼穿呀。 唐小舟說,比基尼怕什麼?穿比基尼才更漂亮啊。 她拉著他的手,問,你想看啊? 他壞壞地說,不想看。 她說,真的? 他說,真的。 她轉身進了浴室。他在外面等著,不一會兒,她將浴室的門打開了,探出頭來,對他說,進來吧。 他故意裝著很無所謂的樣子,慢慢走過去,推門而入。她已經進入了浴池,並且打開了循環水按摩系統。他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後開始脫衣服。 她叫了起來,說,你怎麼在這裡脫? 他說,我想裸浴呀。 她連忙跳起來,說,不行不行,那我出去。 唐小舟只不過逗她而已。他大笑幾聲,將脫下的衣服抓在手裡,進入更衣室。換了泳褲出來,往浴池裡跨的時候,冷雅馨說,你就知道嚇我,真是個大壞蛋。 唐小舟說,你不是說讓我看嗎?這麼躺在水裡,我怎麼看? 冷雅馨說,你真要看呀。 唐小舟說,是你說的,我當然要看,不看白不看。 冷雅馨說,才不給你看。 他抓住她的手,輕輕一拉,她就站了起來,多少顯得有些羞赧地站在他的面前。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她的身材。以前以為,她身上什麼都小,現在才發現,有些地方,其實不小。比如奶子,一點都不顯得小,只不過由於她整個身材的小巧,才讓人覺得她什麼都小一號。還有她的皮膚,那是真的叫好,十分細膩白嫩,泛著一種瓷感的光澤。 她說,看夠了沒有? 他說,不夠。 她指了指他說,你好色喲。 他說,不是我好色,是你太迷人了。 她說,看夠了沒有?再看,把你的眼睛挖下來。 他說,你挖呀。說著,輕輕拉了她一下,她身子向前一撲,壓在了他的身上。她的動作有點大,差不多是向他跌下來。他連忙伸手去撐,還是沒有撐住,她和他,一起倒在溫泉池裡,兩具胴體,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她說,你想欺負我,是不是? 他說,沒有。 她說,你有,你的眼睛告訴我了。 他說,真的沒有。 她在他耳邊說,我給你欺負,好不好? 他說,那你不是又要說,我欺負你? 她將臉貼在他的臉上,溫柔地說,我讓你欺負我的嘛。說著,她在他的身上扭動起來。 一時間,唐小舟有點轉不過彎來。他對她有慾望沒有?絕對有。美色當前,如果連慾望都沒有,那他就不是男人,或者一點都不喜歡她了。不僅有衝動,許多時候,衝動甚至很強烈。另一方面,他又確實很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這卻不是情人的感覺,而是父女的感覺,親人的感覺。無論是他摟著她睡覺,還是她在他的懷裡撒驕,更多的時候,他將她想像成了女兒成蹊,這種感覺,讓他非常受用。甚至可以說,自從將成蹊接回高嵐,他們父女間的感情出現了好的變化,與他同冷雅馨的接觸不無關係。 或許,人們自從進入社會之後,便失去了心靈的精神家園,無論是在官場關係還是在男女關係之上,再也沒有純潔可言。就算是夫妻關係,也變得俗不可耐,除了性慾或者性佔有,就是金錢時間的佔有,哪裡還有什麼純潔?婚姻關係,早已經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為世俗的一種關係。 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面對一片白雪,這片白雪實在太漂亮太迷人,他很想將腳向前伸,跑到雪地裡去踩一串腳印,或者打滾。同時,他又覺得,自己的腳太髒而那雪地太純潔,不忍心將這美麗的風景破壞。 她非常主動,將自己的唇送給他,壓在了他的唇上。 他緊抿著嘴,不肯張開。她不顧一切,在他的唇上吮著,又伸出自己小巧的舌頭,在他的唇上滾動。她那模樣,可愛至極,就像一個尋找母親奶頭的孩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努力地抗拒,可這種抗拒很辛苦。慾望就像黑夜一般,從某個不知名的山洞裡走出,悄無聲息,卻又固執前行,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他不是大力神,並不具備神力,這黑色的魔鬼,很快佔滿了他身體的每一寸縫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充滿氣的氣球,隨時都有可能爆裂。 他一把將她推開,猛地站起來,迅速跨出浴池。 她沒有精神準備,身體重心不穩,腳下又滑了一下。不在要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突然用力,將她抱了起來。她的皮膚很柔滑很細嫩,和他的皮膚緊密接觸的時候,那種觸感,讓他想到的是將女兒抱在懷裡的感覺。她的個子小巧,尤其是腰,那是真正的楊柳細腰。她很輕,可能只有七十多斤。他將她抱起來,就像抱著一個孩子。 有那麼一瞬間,唐小舟覺得自己迷失了,衝動難以抑制。同樣,冷雅馨也顯得意亂情迷,縮在他的懷裡,水一般的溫柔。可這個時間並不長,僅僅幾秒之後,冷雅馨推開了他,從他的懷抱裡溜下來,站在地上。 她說,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唐小舟不太明白她的突然變化,問,怎麼啦? 她說,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唐小舟大叫冤枉,說,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瞧不起你了? 她說,我知道,因為我跟過那個人,你覺得我髒。 唐小舟說,你胡說什麼?在我的心裡,你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她顯然不相信他的話,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在你的心裡我就是你的女兒。現在,你的女兒要洗澡了,請父親先生迴避。說著,將唐小舟推到了門外。 洗完澡出來,冷雅馨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要求和他睡同一張床,而是看了他一眼,一言未發地睡到了另一張床上。 第二天一整天,兩人打起了冷戰。到了下午,冷雅馨對他說,我走了。他說,我送你。她說,不用了,我會走。 再沒有多餘的話,就這樣分開了—— 第三日一早,唐小舟悄悄地去了陵峒。 他是從省汽車站乘長途汽車去的,沒有告訴任何人。坐在車上,他的耳朵沒有閒著。長途汽車,是一個反映民意的特殊窗口。車上有三個人聊天,顯然是三個熟人,意外碰上的。彼此打過招呼,天地海北地神聊,其中有一個在省城的,問另外兩個人,聽說巖山煤礦出事了,網上炒得很熱,是真的嗎? 接下來,三個人就圍繞這起礦難說開了。 他們說,確實死了十二個人,一個作業小組,全埋在裡面了,只活下來了四個。礦裡向上面報告說,只死了兩個人,失蹤一個。其實,這是因為從下面挖出來六個人,其中兩個沒有救活。另外十個人,挖出來的全是屍體,根本就沒有什麼失蹤一說。 自從巖山煤礦股份制改革以後,礦裡就沒有投入一分錢技改,老闆一心想著賺錢,根本不顧礦工的死活,出了事,賠點錢了事。那個省城的人顯然不解了,他說,這就奇怪了。死了人要賠錢,不如把這個錢用在安全保障上吧。當地人便笑,說,你的想法簡單了。真要想做到沒有任何後患,那不是投入一點錢能夠解決的,需要大量的錢,據說需要幾千萬。相反,死一個人,如果不是像這次鬧得這麼大,賠個三幾萬最多十幾萬,也就過去了,成本很低。 在陵峒縣汽車站下車,唐小舟最初還擔心有人會認出自己,十分小心。很快他就明白,根本不用擔心,認識自己的人,都是官場人士,他們出門都有汽車的,根本不會擠長途車。馬上就是五一節了,很多鄉下人進城購物,車站的人流,比平常多了不少,很亂也很雜。大家全忙著自己的事,完全沒有人注意他。 離開車站後,唐小舟獨自在街上走了一段,看到旁邊有一家峒山酒店,住了進去。住進來之後,他開始考慮,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他肯定不會像池仁綱那樣,一開始就鑽進當地官場。他絕對可以肯定,當地官場和煤老闆們,早已經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從他們那裡,掌握不了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另一方面,此事涉及官場,甚至無法肯定涉及面到底有多深,所以,唐小舟還真不能當這個惡人。別說以他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將此事查清楚,就算能查清楚,他也不能查。同時,他總得給趙德良帶點什麼回去,否則,他是無法交待的。 這間酒店能夠上網,想到整個事件都是由一篇網上貼子引起的,他便上網看了這篇貼子。發貼者用的網名叫不平則鳴,文章不長,只有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說明巖山煤礦礦難並非死了三個人,而是十二個。第二部分說,巖山煤礦管理混亂,近年來事故不斷,但一直被隱瞞,未能引起有關方面注意。唐小舟認真將這篇貼子讀了兩篇,腦中冒出一個名字,易蒙生。 易蒙生是縣一中的老師,喜歡寫文章,常常給江南日報投稿。他很崇拜唐小舟,每次到省城,都要拜訪唐小舟,請他吃飯,但凡寫了什麼文章,也一定發給唐小舟,請他指正。對於易蒙生的文風,唐小舟是瞭解的。看了這篇網文之後,唐小舟便生出一種強烈的感覺,此文很可能出自易蒙生之手。 唐小舟心中一動,如果文章真是易蒙生所寫,他一定掌握更多的材料。自己何不將他約來談一談?就算不是他所寫,他在陵峒的關係比較多,由他出面搜集一些材料,也比自己出面好。 他拿出手機,翻找易蒙生的電話,打過去卻是另一個人接的,對方表示,根本不認識易蒙生,這個電話號碼,是不久前才申請的。唐小舟想,易蒙生可能換了手機,他家裡的電話,自己又記不住。他只好撥通了徐雅宮的電話。 徐雅宮問他,你在哪裡?聽說你家裡出了點事,我準備這兩天抽時間去看望伯父。 唐小舟說,去的人已經夠多,你不要去湊熱鬧了,而且,我也不在高嵐。 徐雅宮問,那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你別管我在哪裡了,你幫我查一個人的電話。 徐雅宮說,你說吧。 唐小舟說,報社有一個陵峒的通訊員,叫易蒙生,他最近好像換了手機,我聯繫不上。你幫我問一問他的新手機號碼,發到我的手機上。 等了半天,徐雅宮的信息沒來,眼看到了中午飯時間,唐小舟決定出去吃飯。畢竟,自己是來搞調查的,餐館一類的地方,說不定會有些收穫。可縣城畢竟只這麼大,有名的餐館又只那麼幾間,縣裡的領導,通常會這那些地方吃飯吧,自己闖過去,很可能被某個人認出來,那樣就不好了。再說,餐館裡鬧雜得很,估計也難以聽到什麼。這樣想過之後,他改變了主意,隨便找個地方吃飯,然後在街上瞎轉。 縣城的生活節奏慢,所有人似乎都很悠閒,尤其那些退休的老人,他們自成一體,自得其樂。唐小舟在街上走,哪裡人多就往哪裡鑽。有一個地方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在那裡打牌下棋或者僅僅只是聊天。唐小舟加入其中,抓住一個機會,有意把話題引到巖山礦難。這個話題一出,便有一位老者破口大罵,說現在當官的全不是東西,全部拉出去打靶都不會冤枉了他們。 徐雅宮的短信一直沒來,唐小舟一直在這裡消磨時間。讓他驚訝的事,巖山礦難死了十二個人的事,在這裡幾乎不是秘密,每個人都十分肯定地說,這事千真萬確,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縣裡那些官員,在巖山有股份。他們說得頭頭是道,甚至哪個領導有多少股份,都一清二楚。市裡縣裡,被點出的名字一長串。 吃過晚飯,徐雅宮的電話還沒來。唐小舟著急,再一次給她撥電話。原來,徐雅宮不覺得這個電話有多麼重要,加上她在採訪兩院搬家,一直沒有脫開身,還沒有問。再打電話,找不到人,大家都下班了,只好等第二天。 唐小舟的事不急,便放心大膽地睡了個懶覺,九點鐘才起床。洗漱過後,拿起手機,才看到徐雅宮發來的電話號碼。唐小舟正準備打電話的時候,有一個陌生的電話進來,接起一聽,正是易蒙生。唐小舟問,網上那篇文章,是不是你貼的? 易蒙生非常警覺,說,唐老師,這事不能亂說的。 唐小舟說,你現在有事嗎?沒事到我這裡來一下吧。我在峒山酒店。 易蒙生說,唐老師到陵峒來了? 唐小舟說,是啊,你能來嗎? 易蒙生說,現在恐怕不行,我上午還有兩節課。 唐小舟說,那你中午過來吧,我們一起吃午飯。 易蒙生說,好,我請唐老師。 唐小舟說,誰請誰不是關鍵。我到陵峒的消息,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在峒山飯店,只准你一個人來。 易蒙生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他給唐小舟帶來一條煙一包茶葉。 唐小舟說,你這是幹什麼?跟我,你也來這一套? 易蒙生說,你是我的老師呀,學生看望老師,哪能空著手上門? 唐小舟不和他糾纏這個,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如此,沒有禮物,是沒法見人的。他領著易蒙生出去吃飯,並沒有選擇有名的餐館,只是在飯店附近找,問了幾家,都沒有單間,只好放棄,最終問到有單間時,也不管口味如何,立即成交。 僅僅只是吃飯,喝了點小酒,並沒有一句涉及工作。唐小舟十分謹慎,哪怕要的是單間,一樣擔心隔牆有耳。席間只是聊起易蒙生的現況。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59章 易蒙生讀的大學雖然不是太好,一類的末流,學習成績卻非常好,還在大學時代,就開始發表文藝作品和新聞作品,畢業時,很希望留在省城的新聞單位,豈知事與願違,他被分回了陵丘市。知道陵丘日報要進人,他四處找關係,過程極其曲折複雜,結局也不好,最終不僅被扔回了縣裡,而且進縣一中當了一名語文教師。幾年來,他也曾有過很多機會,有一次是進入教育局辦公室,有一次是進入縣政府辦公室,還有一次是進入縣報。可這些機會,他連一次都未能抓住,全被有錢有權的人頂了。目前,他是縣一中高三年級組的組長,語文教研組的組長。他說,他不想再寫新聞作品了,因為所有的新聞說的全是假話,不能說真話,說真話得罪人。如果不是自己不懂事,回到縣裡之後,寫了一些說真話的新聞稿,那麼多機會,也不至於溜掉。現在,他只想業餘時間寫點小說,一方面自娛,另一方面,也可以掙幾個稿費。 吃過飯,易蒙生要告辭,說是下午還有課,唐小舟不讓,拉著他往飯店裡走。易蒙生拗不過他,只好打電話回學校,叫人頂課。 回到房間,唐小舟替易蒙生沏了茶,坐到他的面前,開門見山地說,蒙生,你跟我說老實話,網上那篇文章到底是不是你弄的? 易蒙生說,唐老師,這話你真不能說,你大概不知道,在陵峒這個地方,稍不注意,就會把自己搞到牢裡面去。我可不想吃牢飯。 唐小舟說,你聳人聽聞了吧? 易蒙生說,你不相信?我可是有例子的。 唐小舟說,說說看,什麼例子? 易蒙生說,陵峒縣實驗中學有個物理老師,因為房子問題,和教育局長出現矛盾,他寫了一首打油詩,諷刺縣裡某些領導。他那首打油詩是這樣寫的,卿是烏龜謝是怪,王橋赤李爛花菜,一窩妖魔盤洞裡,陵山鍾馗夜半來。我這一說出來,你肯定懂了。卿是卿志伍,謝是教育局長謝豐銘,王是縣長,喬是縣委副書記,赤就是朱,人大主任,李是政協主席,洞裡,可以理解為陵峒的峒,陵山不用說了,你肯定知道,陵山監獄。這首打油詩,說縣裡的領導是一窩妖魔鬼怪,鍾馗將會把他們抓進陵山監獄。這個物理老師寫了這首打油詩之後,發給了幾個同事,結果被傳了出去。縣裡就立了案,沒多久,把這個老師抓了,現在還關著,據說,馬上要判了。 唐小舟說,這是件奇事呀,怎麼沒聽說? 易蒙生說,誰敢說?說了不怕關進去呀? 唐小舟明白了,易蒙生有疑慮,在自己面前,也不敢說真話。他換了一種語氣,問易蒙生,你怎麼不問一問,我怎麼在這裡? 易蒙生說,還用問嗎?欽差大臣,來查巖山煤礦事件的。 唐小舟說,你的消息倒是蠻靈通。 易蒙生說,不是我消息靈通,我大概屬於最後一批知道這個消息的人。早在幾天前,這個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天個陵峒。 唐小舟說,你們亂猜亂傳的吧,哪有這樣的事? 易蒙生說,我是小老百姓,接觸不到高層機密。反正全陵峒縣都在傳,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我沒法判斷。但你在高層,你可以判斷。 唐小舟說,都有些什麼說法? 易蒙生問,你真想知道? 唐小舟多少顯露了一點以前當記者的本性,說,廢什麼話?如果不想知道,我把你硬拉到這裡來幹什麼?我瘋了不成? 易蒙生說,是不是事實我不知道,整個陵峒縣都在說,家喻戶曉,盡人皆知。 唐小舟說,廢話少說,直接說正題。 易蒙生說,因為網上的貼子,巖山礦難引起了各方面的關注,上面決定派一個工作組下來。這個工作組的來頭很大,正副組長,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是省委書記親自點名的,所以下面稱他們是欽差大臣。這兩個欽差大臣,可不得了。正組長目前雖然是正廳級,但今年黨代會後,就會進省委班子。而副組長,是省委書記的秘書。 唐小舟說,就這些?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吧? 易蒙生說,沒什麼特別?那我跟你說一點特別的。那個組長,最喜歡女人,可在省裡,他老婆管得死,別說找女人,就是看其他女人一眼都不行。一到了下面,他就自由得解放了,一定要別人給他安排女人,如果不安排,他就發脾氣。全省各個縣市,都知道他的愛好,只要聽說他下來,事前就已經替他把女人安排好了。這次也一樣,女人往他身邊一坐,他的骨頭就酥了,才喝了幾杯酒,醉了。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後來就由那個女人扶他回房間,至於回房間以後的事,你去想。 唐小聽得心驚肉跳。那天,卿志伍給他打電話,說池仁綱才喝半斤酒就醉了。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新聞?這個新聞是否還有更進一步的背後? 易蒙生說,我還聽說,副組長知道現在的礦難不好處理,找個借口躲開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還覺得你很明智。可是,你怎麼還是來了? 唐小舟說,我能不來嗎?你也知道,省委書記點了我的名,我想躲都沒有地方躲。 易蒙生說,你真的不該來。 唐小舟說,看來,你是不相信你的唐老師。 易蒙生坦率地說,你當記者的時候,我相信。我知道,你就因為太耿直,眼裡揉不進沙子,才一直被人壓著,起不來。可你現在不是記者了,你是官員了。官員說的話能信嗎?你聽說一個笑話嗎?某架乘載很多高官的飛機失事,有關部門找到失事地點,卻沒有發現一具遺體,問當地農民,農民說,我把他們埋了。調查人員問,全埋了?難道沒有一個活的?農民說,有一個人說他活著,可我還是把他埋了。調查人員問為什麼,他說,因為他是當官的呀,當官的哪有一個說真話的? 唐小舟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是官員了,所以,我的行為是不可信的。 易蒙生說,可不可信是一回事,敢不敢信,是另一回事。我再給你講一件事。縣財政局有一個人,這個人我也認識,一起喝過酒打過麻將,關係還不錯。好幾年前,市裡一個部門下來調查財政撥付拿回扣的事。其實,這種事根本不用調查,誰心裡都清楚,只要是從財政局過的款子,財政撥款的回扣是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其他款,也要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這是公開的秘密,據說全國都一樣,早已經沒有雁過不拔毛的財神爺。市裡來調查,大家都不敢說真話,只有這位老兄,害怕了,說了真話。去年,他的雙腿被別人砍斷了,案子到現在都沒有破。為什麼沒有破?很簡單,有人不想破。 唐小舟問,這是去年掃黑之前的事,還是掃黑之後的事? 易蒙生說,掃黑之前,如果掃黑提前一個月,大概人家不敢吧。 唐小舟再問,可掃黑的時候,這件事為什麼沒有人提起? 易蒙生說,提什麼提?這件案子,根本就沒有被定為黑社會案。只不過是砍了人家雙腿,沒有死人。 唐小舟說,我們現在不說這些了,只說我的事。我的身份,你已經知道,巖山煤礦的事,你也知道,尤其重要的是,我相信,這件事背後許多內幕,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兩人的感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易蒙生說,沒什麼不好辦吧,你只是副組長,反正組長怎麼說,你就怎麼幹。就算將來有什麼事,也找不到你頭上吧? 唐小舟說,恐怕沒這麼簡單。 易蒙生說,怎麼不簡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倒也說得對。問題是,現在唐小舟明明在其位,倒不是工作組副組長這個頭銜,這個頭銜沒有絲毫意義,也正如易蒙生所說,可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除了這個頭銜之外,他還有一個身份,趙德良秘書。全省有那麼多處級以上幹部,趙德良都不派,單單把他唐小舟派下來,用意何在?不認真想,以為這只不過是工作,若是認真想,便像挖到了一口富礦,只要往下挖,內容就會越來越豐富。 陵峒是什麼地方?陵峒在江南省的政治版圖中,地位太顯赫,目前在位的,就有兩位省級領導,而且不是普通的班子成員,是重要成員。這樣的地方,很可能隨便撈個人,即使不是天皇貴胄,也一定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任何一處淺灘,都可能藏著超能量大魚。你到這裡來游泳?簡直不知死字怎麼寫。 另一方面,趙德良又必須突破這個權力堡壘,摧毀任何一處權力自留地。對於趙德良來說,顯然並不僅僅要掏陳運達的權力老巢,同樣,他也要掏彭清源的權力老巢。或許,趙德良早就盯著這個地方了,只不過一直不好下手。此次礦難,恰好給他的權力滲透,提供了絕對的機會和借口。如果趙德良有此目的,自己又在這裡一無所獲,豈不是壞了趙德良的大事?這種話,自然只能埋在心裡,別說對易蒙生,就算是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他仔細想了想,對易蒙生說,老弟呀,你是不知道,我現在的身份特殊呀。我不怕坦白地告訴你,趙書記對我非常信任,他派我來,是希望我拿一些真實的東西回去。而別人叫我來,是想看我的笑話。你說說,我現在是什麼處境?在火上烤嘛。我如果什麼都不拿回去,那些人高興了,趙書記不高興。我如果拿東西回去呢?趙書記高興了,那些人不高興。 易蒙生說,看來,混官場也不容易啊。 唐小舟說,太不容易了。不是有幾個成語嗎?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以前常用這兩個成語,現在才知道,這兩個成語,講的都是官場。 易蒙生問,你的意思是說,趙書記希望看到真相? 唐小舟說,廢話,他不想看到真相,為什麼要我來? 易蒙生又問,那你呢?是準備讓趙書記不高興,還是準備讓大多數人不高興? 唐小舟在他的頭上拍了一下,說,你腦子進水了?你不知道我端誰的碗? 易蒙生說,我知道啊,你端共產黨的碗。 唐小舟揮了揮手,說,好好好。你說是就是吧。廢話就別說了,你幫我出出主意,我該怎麼辦? 易蒙生說,很簡單呀,人家幹嘛你幹嘛,喝喝酒,嫖嫖娼,然後高高興興開開心心地帶著一大堆禮品回去。 唐小舟說,出什麼餿主意呢,你想把我送進去啊。 易蒙生說,現在的官員,遲早都是要進去的。早進去比遲進去好。越早罪行越輕,越晚罪行就越重,你說哪個好? 唐小舟想,這傢伙,走火入魔了。轉而再想,不是這種走火入魔的人,大概也不會和那些政府官員對著幹。誰不知道這樣幹的風險巨大?唐小舟說,這些,都不說了,只一句話,你幫不幫我? 易蒙生問,你要我怎麼幫? 唐小舟說,我要證據。死十二個人的證據。 易蒙生說,哪來的證據?人死了,屍體都已經火化了,你去哪裡找證據? 唐小舟說,少來了,我知道你手裡有東西。 易蒙生說,能有什麼?只不過一份名單而已。 一份名單?一份死亡者名單?這可是一件重要的證據。有了這份名單,就可以順籐摸瓜。再說了,他們又不是調查組,只不過是來摸摸情況,以便省委下決心。既然有了這樣一份名單,就足夠下決心了,至少說明,這十二個人的近況,是需要查清楚的。可是,這份名單,不能由他帶回去,也不能交給池仁綱。 易蒙生見他半天不出聲,說,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唐小舟說,要,當然要,怎麼不要?只是,我要想一下,你這東西怎麼給我最好。 易蒙生說,還這麼複雜?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唐小舟擺了擺手,說,這不好。你不懂官場,同一件事,做法不同,效果完全不一樣。 易蒙生說,怎麼不一樣? 唐小舟說,你呀。不能光顧著表達自己的情緒,要用腦子想一想。你這樣做,結果是什麼?有可能是要了人家的身家性命。你站在人家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是你,身家幾千萬甚至幾個億,有人要你的命,而且握著致命證據,你怎麼辦?人家要你的命,你可能搶先一步,要了人家的命。所以,你這個東西,落到什麼人手裡,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落到利益相關者手裡,可能是別人買兇來殺你。如果落在某些並不想多事的官員手裡,他們會覺得,這件事背後肯定牽涉很多高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扔了事。只有送到趙書記手裡,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易蒙生說,那不結了?你是趙書記的秘書,還有比交給你更好的嗎? 唐小舟說,你還是沒懂。我也要考慮,讓這份東西怎樣落到我的手裡,才是最好的。比如說,我是在陵峒拿到這份東西,還是在雍州拿到這份東西?在陵峒拿的話,怎麼拿?某次,我和縣裡的領導吃飯,你送過去?對於我來說,這可能是比較好的,可對你不好。哪怕你什麼都不說,人家也會懷疑。如果人家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漏過一個,你就有危險了。發個特快專遞寄給我?如果能夠直接送到我的手裡,自然好。問題是,如此一來,便可能失控,比如快件並沒有直接送到我的手裡,而是落到了別人的手裡。別人會想,怎麼會有快件送到這裡來了?這份東西太奇怪了。稍有點心懷鬼胎,肯定會懷疑這個東西,並且截下來。就算能夠到達我的手裡,也還有問題。調查組的組長池仁綱同志,看到這件東西會怎麼想?還有,縣裡的那些人,會怎麼想?他們如果猜到快件裡面是什麼,一定會動用一切力量進行追查,要查到你,那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易蒙生說,一件簡單的事,你搞得這麼複雜,我現在給你,不就行了? 唐小舟說,你不瞭解。我既要考慮怎樣保護你,也要考慮保護我自己,對不對? 易蒙生說,那好吧,你說怎麼辦? 唐小舟說,在網上公佈出來…… 他的話音未落,易蒙生說,這個辦法不好,我想過,只要一公佈,他們肯定會採取一些措施,比如將這些人的家人藏起來。或者採取別的我們現在根本想不到的措施。 唐小舟說,是,這也正是我所想的。我想好了,你寄給公安廳政治部副主任容易。她的級別不算高,寄給她的郵件,不可能轉到別人手上。如果級別高的人,由下面的某個機構處理,經手人就多了。一是保密性不能保證,二是能不能送到關鍵人手裡都難說。政治部一個副主任,肯定會親自拆這封信,我再給她打個招呼,她會在第一時間送到我這裡。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0章 易蒙生離開後,唐小舟想,這件事安排好了,自己再沒有必要搞什麼微服私訪,相反,應該高調一點,讓縣裡知道,自己已經到場。如果在這裡住的時間長,縣裡真要調查這件事,也並非查不到自己在陵峒的蹤跡。既然秘密調查已然沒有必要,那就公開露面,裝一回糊塗好了。 唐小舟迅速結清了房賬,離開賓館,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來到縣委。已經到了下午時間,臨近五一節,縣委大院裡的人大概都在規劃自己的長假,到了下午的這個時候,找機會便溜號,此時,院子裡幾乎看不到多少人。唐小舟走進去,竟然沒有人理他。他在大院裡轉了一圈,誰都沒把他當一回事,想想也沒什麼意思,掏出手機,給卿志伍打電話。 卿志伍接起電話便說,首長你好,是不是忙完了?要我派車去接你? 唐小舟說,我已經到了你的樓下,但找不著門進去。 卿志伍顯然有些吃驚,說,首長你開玩笑吧。 唐小舟說,卿書記,別這樣叫,讓我無地自容。 卿志伍說,好好好,首長批評得對,我虛心接受,認真改正。怎麼樣?後天就過節了,怎麼安排? 唐小舟說,當然是由你安排嘍。 卿志伍再次愣了一下,說,你莫不是真的到了陵峒? 唐小舟說,我敢跟堂堂縣委書記開玩笑嗎?當然是真的。 卿志伍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卿志伍邊打著電話邊下樓,走到樓下,恰好看到了唐小舟。雖說兩人並未謀面,畢竟手機拿在手裡,彼此正通著話。卿志伍當即掛斷電話,裝好手機,快步迎上來,握著唐小舟的手,既問候又做檢討。問起他是怎麼來的,唐小舟撒了謊,說,家裡的事安排好,我就找高嵐的一個朋友要了台車,讓他把我送來了。 卿志伍說,池主任他們目前是自由行動,縣裡也不掌握他們的情況。這樣吧,先到我的辦公室坐坐,我和他們聯繫一下,晚上一起吃飯。 進入卿志伍的辦公室,人還沒進門之前,卿志伍便喊秘書進來沏茶。 縣裡是沒有專職秘書的,一般來說,縣委或者縣政府辦公室,會有很多秘書,仍然是一個秘書跟一個領導,和專職沒有區別。縣裡領導的秘書和省裡領導的秘書,不同之處在於,縣裡的秘書更雜一些,一個人,幾乎將整個辦公廳的事務全兼了,既要倒茶遞水拎包開車門,也要寫講話稿處理信件。 秘書沏上茶之後,卿志伍對他說,你給池主任打個電話,問一問他們在哪裡,告訴池主任,唐處長來了,看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飯。 過了一會兒,秘書進來了,對卿志伍說,池主任他們在巖山礦區,趕不回來。 卿志伍說,那算了。你去雅馨園定個房間,再叫幾個人,好好陪一陪唐處長。 唐小舟覺得世事真是有趣,前天,他還和冷雅馨在一起,今天,卻進入雅馨園吃飯。這種感覺很奇妙,他甚至很衝動地想給冷雅馨打一個電話。同時,他的內心深處,又一直處於激烈的矛盾之中。他很喜歡和冷雅馨在一起的感覺,那是和成人男女純粹性行為完全不同的感覺,更像是和女兒間的嬉戲。如果要找到一種更為貼切的比喻,那麼,他就是生命,而她是脈搏,他是肌體而她是滾動在肌體之中的血液。他有一種預感,脈搏對於生命、血液對於肌體,都是不可缺少的,如果持續下去,就像吸毒一樣,會上癮的。 雖說卿志伍請的是唐小舟一人,陪客卻一大桌子,主要是縣委辦的人,由縣委辦主任親自率領。卿志伍今晚有三桌是他主席,另外還有三桌,需要他過去禮貌一下。 卿志伍僅僅只是在這桌坐了一下,然後去了另一桌。卿志伍一走,縣委辦主任就成了主陪。他知道卿志伍一時半刻回不來,親自給唐小舟倒了酒,向唐小舟敬酒。唐小舟有意要給他們留下一點印象,便將當秘書時收起的性情放開,還原成當記者時的心態。委辦主任給他倒酒,他沒有表示任何姿態,坦然地接受。 縣裡敬酒,唐小舟還是有經驗的,稍不留神,便可能形成車輪戰的局面,縣裡人多勢眾,你只有一個人一張嘴,肯定喝不贏別人。喝過第一杯酒,有人又要敬第二杯的時候,唐小舟伸手攔住了,說,這樣不好玩。我們來講笑話,簡單一點,如果大家都笑了,笑的人喝酒。如果大家都不笑,講的人喝酒。 眾人不語,縣委辦主任表示同意,並且說,雖說這個辦法是唐處長提出來的,可唐處長畢竟是客人,又是上級來的領導,第一次的風險比較大,我就來冒這個險吧。在下面當兩辦主任,都是萬金油,很能撐得住場子。得到唐小舟同意後,他開始講了。 他說,這是一件真事。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在鄉里,那裡有一所中學,學校裡有個老師,說是要啟發學生的思維,常常提一些古怪的問題。有一次,他又提了一個怪問題,爛掉的羅卜和懷孕的女人,有什麼共同點?沒有一個學生能答出。老師憤怒了,說,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知道,回去問你們的爸爸媽媽。鄉黨委書記的女兒和鄉婦聯主任的兒子在家裡等了半天,不見爸爸媽媽回來,就找到了鄉政府。書記和婦聯主任正在辦公室裡談計劃生育工作,主任說,現在的計劃生育真難搞,書記說,是啊,稍不留神就懷上了。正在這時,兩人的孩子同時進來。兩個孩子把問題提出來,婦聯主任說,你真笨,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知道?都是蟲子惹的禍。兒子不解,說,羅卜爛了,是因為蟲子,可是,女人懷孕,哪來的蟲子?書記突然一拍大腿說,我明白了,肯定是因為拔得太晚,來不及了。 眾人略一想,全都哈哈大笑。於是喝酒。 輪到唐小舟了,他今天有意要和大家打成一片,給人留下一個玩世不恭樂不思蜀的印象,便說,我以前當記者的時候,採訪過一件事。一起糾紛吧,主要是男的想賴錢。那男的下面沒毛,是光的。每次和女人在一起,女人就笑他,說,只聽說女人有白虎精,怎麼男人也有白虎精?好多次,女人一見,跑了,無論如何不肯跟他。後來聽說,醫學發達了,可以植毛。他找到一家整形醫院做植毛手術。這種手術很貴,植一根毛要七十多元。醫生問他,要植多少?他想,植太少了,和沒植有什麼區別?牙一咬,說,植一百根。醫生想,以前幫別人植毛,都是植在頭上,多一根少一根沒事,反正人家沒法數。這次是植在下面,搞不好會數的。不如給他多植點,就算掉了幾根也沒事。沒想到那男的還真數了,一數,竟然多出了二十多根,就找醫院扯皮。主要是想賴掉那筆錢。院長知道這個事後,對他說,你這個事,比較麻煩。你想,植一根毛,七十多元,多植一根兩根,那是有可能的,多植二十多根,光成本就要一千多塊。我們醫院,怎麼會做這種傻事?我們也遇到過這種病例,不是多植了,而是這些毛種下去後,自己會長出新的。從你的情況來看,長得比較快,以這種速度長下去,搞不好,一兩個月,你就會成長一個毛人。男人一聽,嚇壞了,問,那怎麼辦?院長說,兩個辦法,你任選一個。要麼不管,任它長,反正長的只是毛,不會影響生活。男人連忙說,那不行,如果手上臉上都是毛,像個猴一樣,難看死了。院長說,那只有第二個辦法,把這些毛全部拔了,再植一次。不過,你得付錢。男人問,多少錢?院長說,拔毛的費用,就給你免了,再植,還是按這個價格收。男人問,那如果再長,怎麼辦?院長說,你可以再付一筆錢,我們給這些毛動結紮手術。 唐小舟其實很會講故事,他今天所講的這個故事,是想有點顏色。前面半部分,是真實的,後面,是他現編的。他想,反正是大家逗樂子,笑不笑無所謂,就是一杯酒嘛。下面的同志對他很客氣,大家都笑了,他這杯酒,也就免了。 接下來第三個人講,當年我在鄉里工作,也聽說過一些很好玩的故事。鄉里通常有一些文化人,沒事喜歡捧著本書看,看幾頁,就拿手指在舌頭上舔一舔,打濕了手指好翻書。有一個人最有味,他喜歡躺在床上看書。他老婆躺在他身邊,他捧著本書看,不時把手伸到老婆的下面去弄幾下。老婆以為他要做那個事不好說,很主動地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了。農民一看,問他,你要做什麼?老婆不高興了,說,你的手做什麼?他說,濕濕手,好翻書。 眾人爆笑,於是喝酒。這杯酒剛喝完,正吃菜,卿志伍進來了。卿志伍陪著唐小舟喝了兩杯酒,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又向他告辭,還有另外三桌要敬呢。書記一走,大家接著說笑話。 辦公室另一個人便說,我也來講一個。這個事就發生在陵峒縣城。一對夫妻,可能有的人認識,具體是哪個人,我就不說了。現在生活富裕了,很多家庭都要買汽車,所以,駕校的生意非常火。妻子也跑去學駕駛。有一天,夫妻兩個人躺在床上,妻子就伸出手,在丈夫下面弄來弄去。丈夫有了感覺,想和妻子樂一樂。妻子卻說,我正有事呢,哪有心情做這個?丈夫不高興了,說,你沒心情,那你弄什麼?妻子說,明天考駕照,我練一下掛擋。 故事剛完,眾人的爆笑還沒有收聲,進來一群人,領頭的是縣長王懷東,還有政府的一幫人。 儘管唐小舟酒量好,又控制好了節奏,可好漢禁不住人多,微微有些醉意。散席之後,王懷東又拉他去唱歌。這次,委辦的人換成了府辦的。十幾個人跨進歌廳,府辦主任安排唐小舟和縣長坐下,又出去了,不一會兒,摟著媽咪進來。他和這個媽咪顯然非常熟,臉貼著臉,一隻手繞過她的脖子,從頸部伸到了她的衣服裡面。他和媽咪說了幾句,媽咪出去了。離開之時,他又在媽咪的屁股下拍了拍。 不一會兒,媽咪領著五個小姐進來。小姐站成一排,目無表情地看著前面。府辦主任走上前,一個一個地細看,又讓唐小舟先點。唐小舟知道,這種場合,自己不點肯定不行,便指了指中間那個奶子比較大衣服也顯得有些暴露的,那個小姐展顏一笑,走到他的身邊坐下,輕舒玉腕挽起他的手,將一邊奶子,擱在他的身上。 主任望著王懷東縣長,說,老闆,你點一個? 王縣長揮了揮手,一句話沒說。不等府辦主任表態,那些小姐迅速扭身走開。 不一會兒,媽咪先後帶了四批小姐進來,每次都只有幾個人。第五批進來後,王懷東看中了一個,伸手指了指。唐小舟算是明白了,這個女孩長相一般,但胸部特別大。面前這個王縣長,原來好這一口。 王懷東和唐小舟都點了小姐,其他人便沒那麼挑剔了,由府辦主任先點了一個,其他人各自點了。 開始唱歌,主要是府辦的人在唱在玩,王懷東顯得拘束,無法卸下戴在臉上的那副領導人面具,還原男人本性,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抽煙,時不時拿起面前的啤酒杯,和唐小舟碰一下。府辦的人倒是放得開,各自很快找到了樂子,有和小姐玩骰子的,有摟著小姐跳舞的,自然也有追著小姐拼酒的,也有幾個不老實的,只要抓住機會,就把手伸進小姐的胸前,在裡面亂摸一氣,小姐們也不拒絕,只是誇張地大叫著。只有王縣長,顯得非常正經,腰坐得直直的,任身邊那位小姐將碩大的奶子擱在他的身上,他彷彿無動於衷。 唐小舟暗暗琢磨,今晚的一切,看起來很隨意,先是卿志伍安排晚飯,接著同在一個地方陪客的王懷東過來敬酒,為了表示盛情,王懷東又臨時安排了晚上的活動,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可仔細一想,便有些不妥。王懷東這個臨時安排有點太過臨時了,反倒像是事前安排好的一般。再想一想易蒙生告訴自己的那些話,池仁綱如果真的被女人拖下水的話,到底是他果真好這一口,走到哪裡都要找小姐,還是陵峒縣的臨時安排起了作用,讓池仁綱失去了警惕? 有了前車之鑒,唐小舟就格外小心,不管陵峒縣是否設置了陷阱,他都要將此當成一個陷阱。面對陷阱,他該怎麼辦?要麼跟著他們往下跳,要麼拒絕。表面上看,似乎只有這兩條路,此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可這兩條路,哪一條都不是他所希望的。跟著他們往下跳,比如和身邊這位小姐保持瘋狂,瘋狂的結果是什麼,他無法把握。既然無法把握,他一定不會幹。這條路,根本就不必考慮。另一條路,拒絕,比如小姐雖然叫到身邊了,但他始終和小姐保持足夠的距離。無論人家怎樣勸說,他始終不為所動。這樣做,肯定可以避免踏了陵峒的陷阱,卻也會在官場留下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這事一旦傳出去,大家就會說,唐小舟這個人裝B。那等於告訴所有官場中人,此人和自己不是同類,必須離他遠一點。 B不能裝,但是醉可以裝。唐小舟早已經拿定主意,今晚喝的酒不少,酒量差一點的,肯定早已經醉翻了。就算自己酒量不錯,也已經臨界。有了這樣的基礎,要裝醉,應該還是容易的。當然,裝醉的辦法有很多種,到底採取哪一種?細節思考過後,他決定選擇兩種之一,一是裝睡,二是裝瘋。 裝睡是最容易的,走進去後,也不管別人,倒在沙發上睡覺,就算別人大喊地震了,你也別動。就算真的地震,一定有人會將抬他出去。可這樣做還是有後遺症,人家是為了你才搞這次活動的,一大群人陪著你這一位客人,你卻把主人扔在一邊,做自己的春秋大夢去了,雖然沒有裝B之嫌,至少也太大牌了吧。所以,唐小舟決定,先裝瘋,後裝睡。 裝瘋怎麼裝?說起來簡單,所作所為,大概不會出乎任何一個人的想像。問題是,裝瘋這件事對於唐小舟來說,有著太大的難度。他天生沒有音樂細胞,別人唱歌,就算最差,也是老跑調,或者大部分時間不在調上,而他卻是根本不著調,同一首歌,哪怕再簡單,讓他唱十次,可能有十幾種不同的調。正因為如此,唐小舟從來不唱歌,就算被人拉進了歌廳,他也是一個十足的旁觀者,每次有人拉他唱歌,他就尷尬得想土遁。這次決定裝瘋,他不能摟著小姐瘋,也不能以其他方式瘋,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唱歌,並且把自己裝成麥霸。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1章 既然已經豁出去了,唐小舟倒也不太在意,大家要笑的話,讓大家笑好了,就當今晚他是個小丑,在替他們表演小品。麻煩在於,就算他想唱歌,也是大有問題,他連一首完整的歌都不會。 不會就不會吧,丟人不是什麼大事,反正不丟官就行。不管是他的歌還是別人的歌,他都搶過來唱,一開口,把所有人全都震住了,大家愣了那麼幾秒,接著就是暴笑。他自然知道因為自己不著調,才引起這種效果,可他不在乎,還裝著很陶醉的樣子,唱得極其投入,唱得張牙舞爪,哪怕所有人笑得在地下打滾,他也無所謂。不會唱也沒事,反正是卡拉OK,屏幕上有歌詞,他看著歌詞亂吼就行了。 唐小舟的戲演得很好。這些人,原本就是來瘋狂的,見唐小舟瘋了,他們更加放肆起來,當時便出現了群魔亂舞的局面。府辦主任一直在挑逗那些小姐,遇到那些小姐比他更瘋,竟然幾個人一聲吼,將他按在地上,脫他的褲子。 此時,發生了一件小事,唐小舟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HI下去了,得走第二步。 他正和小姐合唱一首歌,兩人面對面站在那裡深情對唱,一個唐小舟並不熟悉的小伙子走過來,從後面抱住了小姐,摟著她的腰慢慢扭動著身子。這位小姐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絲毫不以為意。兩人扭著扭著,小伙子將小姐往唐小舟面前推。唐小舟要表現瘋狂,便也裝出很HI的樣子,胡亂地扭動著身體。卻不想,小姐後面那個小伙了不知怎麼弄的,一下子把她的上衣脫了,讓她的整個胸脯裸露在唐小舟面前,小伙子稍稍用力,把那個白森森的胸脯推給了唐小舟,和他緊緊地貼在一起。 這個動作,讓唐小舟心驚肉跳。假如有人將此拍成照片,他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 這首歌唱完,唐小舟便以醉態走向沙發,也不管那裡有沒有別人。躺下了。接下來,他開始裝睡。最初,府辦的人還找他喝酒或是請他唱歌,他都裝著一副醉得似人似仙的模樣,後來乾脆裝睡。時隔未久,那些人開始自娛自樂,再沒有人理他了。 晚上的活動結束,府辦主任慫恿唐小舟將剛才那位小姐帶回房間,唐小舟說,算了,家裡出了點事,我準備吃一段時間的齋。 第二天,唐小舟和池仁綱等人見了面。池仁綱和他交流情況的時候,談到了調查的相關進展。 池仁綱說,現在的情況有點複雜,各種說法不同,網上說死了十二個人,民間也存在這種說法。但說這些的人,卻沒有任何證據。調查組分別找了礦上的很多人,既有礦上的幹部,也有礦工,他們的說法比較一致,只死了兩個人,失蹤了一個,傷了幾個。同時,池仁綱也說,這種調查,畢竟不是司法部門的案件調查,工作組僅僅四五個人,能查出個什麼?最多也就是摸一摸情況而已。 唐小舟想,池仁綱怎麼是這麼個人?離開了省委,就像放了的鴨子,和下面官商打成一片了。一切都由人家幫你安排好了,能查出個什麼?你到底是來調查的,還是來宣示官威的?讓這樣一個人當秘書長?唐小舟有些替趙德良著急,不知他怎麼會看中這麼個人。 當然不能對池仁綱說這些,唐小舟只是說,趙書記那裡還有很多事,我不能在此久留,明天要趕回省裡,這裡的事,就拜託池主任了。 池仁綱也知道這些大秘們個個都是人精,不可能讓自己陷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上面,客氣了幾句而已。 晚上,繼續由府辦安排活動,其中有兩個人,唐小舟一看就知道是老闆,估計是府辦的人叫來埋單的。唐小舟雖然不喜歡這種鬧哄哄的環境,也只能入鄉隨俗,昨天裝了瘋,今天酒喝得沒有那麼多,也不好故伎重演,只好採取另一種對策,纏著派給自己的那個小姐,要她教自己跳舞。這一類娛樂項目,唐小舟最不擅長的是唱歌,其次是跳舞。因為他不懂音樂,沒有節奏感,根本踏不在拍子上,以前跟人家跳舞,僅僅只是將人家抱在懷裡亂搖。現在這種場合,他絕對不能和小姐靠得太近,便以雙手扶著小姐的雙手,十指交叉在胸前,鴨子一般歪來歪去。活動結束,其中一個老闆要求唐小舟把小姐帶回房間,唐小舟再一次以家裡出事需要齋戒為由拒絕。同時,他暗暗觀察,池仁綱顯然將老闆安排的小姐笑納了。 唐小舟想,易蒙生所說,看來是真的,池仁綱果然對小姐有著濃厚的興趣,哪怕傳得盡人皆知,他也無所謂。 這樣的人,在官場還不少,他們到了下面,第一要事,讓人家安排小姐。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人家知道你好這一口,你再下去,不需要出聲,人家就會安排。給上面的人安排小姐,就像給上面的人安排土特產或者安排工作麻將一樣,已經成為灰色官場的一部分。或者說,某些原本屬於黑色範疇的事,正在漸漸灰色化,替上面領導找小姐,就是之一。之所以有那麼多的官員好這一口,且無所顧忌,也正是認定這個領域已經灰色化吧。問題是,所有的灰色都不能深究,一旦追究起來,所有在官場被認定為灰色的領域,在法律範圍內,全都是黑色的。 池仁綱這個人,身上充滿了危險因子,自己一定要和他拉遠距離,劃清界線。唐小舟這樣暗暗告誡自己。 次日一早,由縣委辦安排一台車,將唐小舟送回了省城—— 汽車直接把唐小舟送回省政府斜對面的清御泉居。 清御泉居離新省政府只有約一公里的距離,將這兩處連接起來的是一條嶄新畢直的大道,以前,人家都叫它省府大道,可這個名字被很多人批評,省裡決定改名,新名字目前正在徵集中。到底是新區,規劃設計十分氣魄,省府大道設計的是十二車道,比雍州市任何一條路都寬。因為是新區,車輛不多,這條路便顯得格外空曠。與此相對應的是清御泉居,前後已經建了四期,共有一百多幢房子,形成了相當規模。 唐小舟在這裡買下的房子,有一套複式樓,是準備自己來住的。這套房子原本帶有簡單裝修,交樓後可以直接搬進來住。唐小舟覺得,畢竟是一個新家,總得有些新氣象,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對室內裝修甚至結構,都作了修改,並且向傢俱廠預訂了一套新傢俱。具體的事,他自己沒有插手,就是想插手,也沒有時間,全都是妹妹和妹夫在幫他的忙。 唐小雨的情況比較特別,她的組織關係從高嵐縣調到雷江市電視台,實際並沒有正經上過幾天班,任大為就調省裡了。省委宣傳部是電視台的直接上級,電視台對她網開一面,給她安排了一個特殊職務,聯絡員。所謂聯絡員,也就是和省裡聯絡,尤其是和宣傳部聯絡。她的聯絡工作,只要通過電話就行了,根本不用上班,台裡不僅給她報銷房租,還給她提供一定的經費。 新房裝修好已經幾個月了,唐小舟還沒有來住過。住在報社畢竟不好,那地方知道的人太多,出入常常遇到熟人,還有些人知道他住在報社,專門跑去找他。每天,他回去雖然晚,可在那裡等他的人更晚,弄得他不勝其煩。既然已經搬了新辦公樓,他順勢搬到新的住址,整個清御泉居,大概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他從此可以清靜了。 還在路上的時候,他給孔思勤發了短信。孔思勤不像徐雅宮,徐雅宮相對外向,好動喜玩,一旦有假日,肯定出去玩了。她說,五年內,要把全國遊遍。孔思勤性格好靜,不喜歡湊熱鬧,遇到節假日,寧可在家裡看書。 唐小舟並沒有讓汽車進入清御泉居,在門口就下車了。這些司機很懂套路,並沒有留下來吃飯,和唐小舟打聲招呼,立即駕車離開。唐小舟在門口轉了轉,沒有看到孔思勤,直接進了小區。進入新家,樓上樓下看了看。唐小雨每個星期都來打掃一次,但父親出事後,她留在高嵐,大概有十幾天沒有打掃了。新裝修的油漆味不是太濃,傢俱上面有一層薄薄的灰。他拿起雞毛撣子,將灰塵掃了掃,然後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打開電視機。 這是一台SONY彩電,屏幕是七十多英吋,價格好幾萬,內置的音響效果非常好,和看電影幾乎沒有區別。他當然沒錢買這麼好的彩電,這是黎兆平為了祝賀他喬遷新居送的禮物。黎兆平是送禮高手,他所送的禮,總能讓你有不得不收的理由。商場送電視機時,唐小舟並不在這裡,唐小雨在這裡張羅裝修。他剛剛收到妹妹的短信,問他是不是買了一台大電視機,接著就收到黎兆平的短信。黎兆平說,客廳太大就會顯得空,我幫你選了一台電視機,讓你的客廳顯得充實一點,也溫暖一點。你看電視雖然不多,但偶爾也需要一些特殊用途,所以,我選了一台功能比較齊全的。好的電器就像好的女人,需要慢慢去摸索,才能得心應手。 唐小舟以為只是一台屏幕稍大點的電視機,所以回復了兩個字,謝謝。後來才知道,竟然大到了如此程度。他的印象中,這種電視機,雍州市場沒有見過,應該是從別的什麼城市買來的,搞不好,還是從香港買來的。若真是如此,這台電視機的成本就大了。 新聞裡播的全都是與五一長假有關的節目,各旅遊點人滿為患,一些購票點,排成了長龍,場面極其火爆。中國雖然大,旅遊景點也多,可兩個長假,大家集中出遊,旅遊點不堪重負,進入旅遊點後,根本就不是看風景,而是人擠人人看人。一些最熱的旅遊點,像黃山九寨溝等,別說是擠滿了人,當地的旅店床位根本不夠,一些當地農民便出租被子或者軍大衣,給旅遊者露宿。即使如此,仍然有大量的出行人群,塞滿了各汽車站火車站。鐵路公路運輸部門,為此加開了很多趟車,仍然有很多旅客滯留在車站。 唐小舟暗想,這兩個長假,對刺激消費意義真是太大了。現在中國人有錢了,絕大多數人不願把錢拿出來消費,而是存進銀行裡生息。可這些人沒有意識到一點,全球範圍內,貨幣在不斷而且快速貶值,利息增加的速度,遠遠落後於幣值下跌的速度,你存在銀行裡的那點錢,實際是越存越少。八十年代,有一部在中國非常賣座的電影叫《百萬英鎊》,那時候,擁有百萬英鎊,就是巨富。同樣,當時的中國,別說擁有百萬元,就算擁有十萬元,都已經是巨富了,剛剛冒出的萬元戶,曾經是社會的熱點話題。可到了今天,百萬元資產,恐怕連個普通的中產階層都算不上。普通的城市居民,如果有一套自己的住房,便有了幾十萬元資產,更多的人,有兩套以上住房的,資產便超過百萬了。可他們平常的生活,卻是靠每月一兩千元的收入,只能維持一般市民的標準。 到處都在搞招商引資,立足點無非在資金流轉額的增加,如果能夠有什麼辦法讓市民將銀行裡的存款拿出來消費,這筆錢,比招商所獲得的錢,很可能多得多,也實用得多。你招進來一個客商,投入幾億幾十億,說起來好聽,這錢從何而來?仍然是從銀行裡貸款的,銀行裡的錢哪裡來的?是居民存款,說到底,還是本地的錢在本地流通。這一課題,倒很值得研究。 正琢磨這件事,門口的可視對講電話響起來。唐小舟走到門邊,取下話筒,看到視屏上面,孔思勤提著一堆東西,站在保安面前。保安還來不及說話,唐小舟就說,是我的朋友,放她進來吧。 孔思勤來了,手裡提著的,是一大堆菜,進門看了看房子,說,這是你的新家?好漂亮喔。 唐小舟不回答她,伸手接過東西,看了看,非常豐富。他說,你買這麼多菜乾什麼?出去吃就行了嘛。 孔思勤說,你天天在外面吃,還沒有吃厭呀。今天中午,我給你表現一下。不過,不准說不好吃。 唐小舟提著東西往廚房走,同時說,肯定好吃,只要你做的,一定好吃。 孔思勤說,你都沒有吃過,怎麼知道?虛偽。 兩人一起進廚房,孔思勤見廚房非常大,所有設備,一應齊全,而且是最高級的那種。她在這裡看看,那裡瞧瞧,說,這個廚房太可愛了,我好喜歡。 唐小舟從後面抱住她,雙手在她的胸前亂動。 她說,別鬧,我現在集中精力做飯吃。 唐小舟說,我現在不想吃飯,只想吃你。 孔思勤說,想吃我啊?好哇,你把我娶進來,那樣,想吃就可以吃了。 對於這個問題,唐小舟不能回答。經歷了十幾年婚姻,婚姻生活實在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好的記憶。現在讓他重新走進婚姻,信心不足。目前交往的三個女人,孔思勤、徐雅宮以及冷雅馨,無論哪一個,肯定是比谷瑞丹更好的妻子。問題是,現在好不等於將來好。他和谷瑞丹結婚之初的幾年,兩人的關係也還是相當不錯的。時間磨損了新鮮的溫情之後,如同時間晾乾了植物的水分,婚姻便如一隻放在家裡的蘋果。與其將來變了,自己無所適從,不如乾脆不走進這個怪圈。 他繞過這一話題,對她說,我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油沒有鹽,怎麼做? 孔思勤說,你等著,我去買。我已經看過了,門口有一家超市。 既然她那麼大的興趣,唐小舟也不阻攔,只好依了她。他重新坐回客廳,開始翻看手機裡的短信。現在手機聯繫方便了,人與人之間,很多東西,都簡約成了一則短信。以前過年過節,需要約著吃個飯,串串門兒什麼的。現在的人,活動多了,彼此的聯繫,也就剩下這則短信了。就算是短信,也是群發,如果要一個一個地回,那是一件很累的事。同樣群發?顯得對人家不恭敬。如果不回,又顯得太大牌,完全不將人家放在眼裡。趁著這個時候,唐小舟開始有選擇地回短信。少數關係特殊的人,他會打電話。比如彭清源、吉戎菲、鄭硯華、鍾紹基、曾憲平、王增方、孟小波、黎兆平等人。雖說是少數,可這個少數也確實不少,幾十個。孔思勤買了東西回來,他還在不停地講電話。孔思勤進入廚房做飯,他被這電話的事佔著,也沒有空閒吃她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2章 他最應該打的電話只有一個,那就是趙德良。但是,他並沒有給趙德良打電話,只是發了一條問候短信。短信剛剛發出,趙德良的電話打回來了。趙德良去了北京,一來是回家,二來,可能有些事情要辦。此次和趙德良進京的,是江南省的一幫企業家,估計又是有什麼項目,需要去北京活動。趙德良這個省委書記,當得和別人有些不同,兩年多時間裡,政府口的事,他一直放手讓政府有關人士去管,他基本不插手。除非有些事,按照慣例是要上常委會的,他才會在會上表態,會上確定的事,他也不會督促,如果有人問起,他會說,這是政府的事,你去找陳省長。只有關係到全省發展大計,又確實需要他出面的,他才會出一下面。 唐小舟接起電話,趙德良問,小舟,你和仁綱同志在一起嗎? 唐小舟說,沒有。 趙德良立即問,你沒有去陵峒? 唐小舟不好說自己已經回來了,只是說,我沒有和他們在一起,因為家裡的事沒有處理好,我晚去了幾天,他們已經下到礦山去了。我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單獨活動比較好,就沒有一起活動,只是和池主任見了一面。 趙德良問,你跑的情況怎麼樣? 唐小舟說,民間的說法和官方的說法,完全不同。可是,民間說法又很難找到證據證明。在當地,我們是外來者,口音不同,人家一下就可以聽出來。我們這樣調查,恐怕很難查到什麼,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運用當記者時認識的一些關係。我讓這些關係下去摸情況,估計還要過幾天才會有更進一步的消息。 趙德良沒有多說,掛斷了電話。 唐小舟便想,趙德良為什麼單單問起此事?是因為特別關心,還是有人在他面前說了什麼?作為省委書記,需要他操心關心的事太多,每一件都是大事。一起礦難雖說也是大事,關乎吏治,也關乎民生,省委書記特別關心,是自然的。問題是,他已經派了幾個人下去,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沒有必要身在北京,還關心陵峒吧。那也就是說,應該是某人在他面前說了什麼。說了什麼?說唐小舟已經離開陵峒?有可能,似乎又不太像,這事的份量太輕。他談話的重點,似乎在池仁綱,而不在別的,甚至不在礦難。 唐小舟突然想到,池仁綱領頭下去,到底是趙德良點的名,還是余丹鴻決定的?如果是余丹鴻決定,和趙德良欽點,意義是完全不一樣吧。再聯想到最近幾次趙德良進京,總是把池仁綱帶在身邊,江南官場已經有了說法,池仁綱將代替余丹鴻擔任秘書長。余丹鴻如果聽說此事,會抱什麼態度?樂見其成,還是對池仁綱產生懷疑?這恐怕取決於池仁綱靠近趙德良,到底是余丹鴻等人授意,還是他的個人行為。 上次,辦公廳突然查小金庫,與這次池仁綱率組下去調查,有沒有聯繫?難道說,余丹鴻已經認定池仁綱投敵叛變,暗中想辦法整他?果真如此,池仁綱豈不是會栽在他曾經的同盟軍手裡? 孔思勤確實不太會做菜,不過,畢竟是家常飯,也不算難吃。在外面餐館吃得太多了,偶爾吃一次家常菜,別有一番風味。這種家的味道,讓唐小舟的心中一軟,想到女兒和老人在一起,而老人中,還有一個住在醫院裡呢。這個長假,倒是閒了,應該回去陪老人和女兒住幾天。 吃過飯,孔思勤收了碗,回到客廳,坐在他的身邊。他還在回復短信,她便看電視。 唐小舟一邊輸入短信,一邊問,你對池仁綱瞭解嗎? 政研室是一個很特殊的部門,名義上屬於省委的組成機關,職責是為省委的決策當參謀。政研室是個正廳級機構,但政研室主任,又掛副秘書長銜,而省委秘書長,同時也是政研室的直接上司,這就使得政研室和辦公廳,有些近親的感覺,兩個機構的來往,十分密切。兩個機構的人事,也通常實現互通,尤其是省委組織大型文稿寫作的時候,這兩個機構,通常都會派出精兵強將。 孔思勤轉過頭來看著他,顯然,她在判斷這話背後的含義。不一會兒,她理解了,說,最近有好多關於他的傳說。 唐小舟問,都說些什麼? 孔思勤說,據說他有個侄女嫁得很好,侄女婿是某個首長的秘書。這個秘書侄女婿找過趙書記,希望能夠培養一下他。 唐小舟暗想,這話傳的,什麼侄女婿?只不過是房下侄兒,還不知出沒有出五服,更不是某首長的秘書,只不過是秘書班子成員而已。他不會揭穿此事,問,還有什麼? 孔思勤說,據說,他馬上就要當秘書長了。 唐小舟故作驚訝,說,他當秘書長?那余去哪裡? 孔思勤顯得有些訝異,說,你沒有聽說嗎?余去人大。最近一段時間,廳裡很多人往池那裡跑,池裡的家裡,晚晚都是高朋滿座,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有些人急於站隊,往池仁綱家裡跑,他聽說了。別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就算是唐小舟本人,也曾多次考慮,是否應該到他那裡去坐一坐。畢竟,上次在列車上,池仁綱暗示過此事。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這個隊,暫時不站的好。余丹鴻去人大這件事,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細想一想,余丹鴻這個職位也尷尬,省委常委,怎麼安排?秘書長他已經當了好多年,跟了三任省委書記。可是,這三任省委書記中,除了第一任,後面兩任,他都沒有把秘書長這個角色當好,和兩任書記,都尿不到一壺。據說,早在袁百鳴時代,就曾想換掉他,可袁百鳴始終未能很好地控制權力,想換也換不了。趙德良來了三年,江南省的政局已經穩了,若想把余丹鴻換掉,時機已經成熟。 換或者不換一個人,不是關鍵,關鍵在於換掉這個人之後,你怎麼安排他?有些人想當然,覺得換掉一個不喜歡的人很簡單,撤他的職或者讓他退休。官場為什麼只能升不能降?就因為這件事太不簡單了,稍有不慎,可能引起巨大的後果。既然不能降,那就升吧。問題是,你連現在的職務都不想給他,還能容忍他獲得更高的職務?怎樣安排余丹鴻,確實是擺在趙德良面前的一個大難題。給他安排一個副省長?不可能。余丹鴻是省委常委,副省長中,只有一個常務副省長是省委常委,這個位置,趙德良肯定不會給他。給個普通的副省長,他肯定不願意。從某種意義上說,如果唐小舟是趙德良,他甚至連個普通副省長都不願給這種人。副省長是個實職,雖說只是副職,權力還是蠻大的。既然不能撤職又不能降職,就只剩下一個辦法,邊緣化。老祖宗在這方面很有手段,使一個人邊緣化的最好辦法,就是明升暗降。在級別和職務上將你升半級,職權卻削弱了。能夠邊緣化余丹鴻的職位並不少,問題在於,余丹鴻畢竟不是普通幹部,並不是趙德良想怎麼安排就能怎麼安排。最終怎麼處理此事,對於趙德良的政治智慧,是一大考驗。 想一想,官場還真是可悲,若說當秘書長,余丹鴻還真是非常適合,除了余丹鴻,唐小舟仔細想過,整個江南省官場,想不出一個人遞補的。可是,就因為這個職務的忠誠度要求太高,余丹鴻又不肯放下幾任秘書長的架子,去屈就某一位省委書記。余丹鴻難道真的不肯屈就?畢竟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嘛,身在官場,誰不懂這個道理?問題在於,他不能低這個頭。早在很多年前,他已經排過隊了,就像池仁綱以前排在余丹鴻後面,現在往趙德良身邊擠,會被那條線看成叛徒一樣,余丹鴻只要稍稍有點動作。得到的或許只是一個人,失去的卻會是整個官場。 唐小舟說,這是真的了?趙書記這次點名讓他當調查組的組長,難道是準備提他? 孔思勤說,我聽說是余指名讓他去的吧。 唐小舟說,余指名讓他去的?我以為是趙書記點的。難道說,我去,也是余指名的? 孔思勤擺了擺頭,說,這倒不是。我聽說,趙書記和余商量這件事,余提名由池牽頭。趙書記同意了,並且說讓你也下去看看。 唐小舟突然替池仁綱擔心起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池仁綱此行的一舉一動,全都在余丹鴻的掌握之中吧?余丹鴻是江南省著名的官場老油條,一些官場手段,玩得比誰都圓熟。他如果不想去政協,那就一定要想辦法讓池仁綱當不成秘書長。 唐小舟問孔思勤,上次查小金庫,結果怎麼樣? 孔思勤說,能查出什麼?所有的處室都一樣,好像不了了之。 唐小舟再問,只辦公廳查了?政研室那邊查了沒有? 孔思勤說,兩邊都查了。 按說,池仁綱也不是官場上的新手,能夠當到政研室主任,肯定不是普通角色。余丹鴻玩這點小把戲,怎麼就把他給蒙住了?是不是他覺得事情已經定盤,不會有變數,因此得意忘形?得意忘形,是官場大忌,任何時候,都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絲毫大意都不行,這是自己一定要牢記的官場法則。 聊過這個話題,唐小舟又想起上次她提到溫瑞隆去找陳運達的事,問她是怎麼知道的。 孔思勤說,這事只是湊巧,有一天,我去省府那邊找個人,到了以後,才接到他的電話,臨時有點事,要晚一點回來。我也懶得兩頭跑,就在院子等他。可他辦事不順利,回來的時間一拖再拖。老坐在一個地方也不好,我就站起來到處走走。結果,走到了那片別墅區,反正也沒什麼事,我就在那裡欣賞那些別墅,一邊想,都不知有些什麼人往這裡跑。你別說,我還真看到一些人來人往,其中就看到溫瑞隆。他的車停在外面,他一個人進去了,手裡提著一個包。他下車後,那輛車就開走了,大概是不想有人看到他的車停在那裡吧。 唐小舟想,看來,這又是一個新動向。溫瑞隆沒有當成市委書記,有可能向陳運達靠攏,他如果靠上陳運達,陳運達的勢力,就會猛增。 換個角度想一想,溫瑞隆去找陳運達,也可以理解。他已經當了兩任市長,不可能繼續當這個市長了。而他又是副省級,如果升不上去,就可能平調。平調的話,有兩個走向,一個是去人大或者政協,一個是到省裡。到人大政協,他肯定不甘心,正年富力強呢,仍然有大好的時光,現在就去養老,誰會甘心?如果運氣好,他這種年齡,在更高的位置上搞幾年,進中央都有可能。彭清源到了雍州市,而尹越被雙規,省政府副省長,一下子出了兩個缺。若論常務副省長,目前江南省,還真沒有人比溫瑞隆更具競爭力。就算當不上常務副省長,能夠頂尹越的缺,出任副省長,也算是平調,總比去人大政協要好。 在很大程度上,官是謀來的。對於溫瑞隆,畢竟有過當市委書記的動議,中組部又對他考察過了,省裡若是提名他當常務副省長,他的優勢是比較明顯的,如果只是當副省長,估計中組部會立即同意。無論謀取這兩個職務中的哪一個,首要任務,便是取得陳運達的認同和支持。 孔思勤說,空出來的,不僅僅是兩個副省長職位吧。我聽說,這次省委班子要大動。 唐小舟也聽到一些風聲,常委中,游傑的職位已經沒有討論空間,周昕若退休,余丹鴻有可能離開,甚至聽說羅先暉也可能要動,這樣一來,就空出四個常委席位。那也就是說,江南省委班子,有三分之一要動。這顯然是大洗牌,這個牌會怎麼洗?有人說,要動余丹鴻和羅先暉,是趙德良的意思,唐小舟覺得,趙德良或許沒有足夠的實力,一下子動這麼多人吧。 談了一些單位的事,肚子裡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兩人便去洗澡。房子大,臥室就有好幾間,樓上樓下都有衛生間,樓下的衛生間只有普通的淋浴,樓上有一間很大的浴室,和衛生間用毛玻璃門隔開。孔思勤走進浴室,興奮地叫了起來。她喜歡大浴室,尤其喜歡三面牆上的鏡子。兩人光著身子走進來的時候,那些鏡子將他們一次又一次反射,讓人覺得滿屋子都是人,非常刺激。有一點可惜,開始放水之後,鏡子上結滿了水霧,那些影像,立即看不到了。 孔思勤很喜歡這套房子,走進浴室,讓她驚喜,走進臥室,同樣讓她驚喜。臥室裡有一張很大的床,臥室的一面牆,全都是玻璃推拉門,將門推開,裡面是一個儲衣間。臥室裡沒有櫃子,所有的衣物,均可以放在儲衣間裡。 孔思勤說,你好自私。 唐小舟問,為什麼這樣說? 孔思勤說,女人的空間,有兩個是最重要的,一個是掛衣服的地方,一個是化妝的地方。你這裡有儲衣間,但沒有化妝間。說明你根本就沒有想和某個女人一起生活。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到這個話題了,唐小舟知道,關於自己的婚姻,存在很多傳言。自從他搬離公安廳,住回報社那天起,這事就成了一個話題。也曾有很多人旁敲側擊,他從未正面回應。孔思勤是不是聽到了這些傳言,然後根據他的活動規律,得出了離婚的判斷?無論如何,得打消她的這個念頭,讓她明白,這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期望。他承認,孔思勤確實是個好女人,可好女人也是可以轉變的,尤其是她對權力的過於熱衷,讓他非常擔心。自己在權力場中混,他不想再找一個被權力浸泡著的女人。他說,沒辦法,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於婚姻,我實在沒有半點信心。 她問,信心可以培養嘛? 唐小舟不想沿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他有經驗,話不投機,談下去,彼此心裡都會有些芥蒂,那對接下來的大戰是有絕對影響的。可是,她提到了這一問題,他又不能不表態。他說,難度估計比較大。 好在孔思勤很聰明,幾次試探之後,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也不太在意。至少,她不願這種情緒影響了難得在一起的時間。她主動抱住他,兩人一起滾到了床上。 接下來的兩天,兩人基本膩在家裡,只是孔思勤偶爾去超市買點食物,兩人才暫時分開。過了兩天居家的日子,唐小舟告別孔思勤,開著那輛舊吉普,回了高嵐。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3章 父親還在醫院,唐小舟先去醫院看望父親。父親的情況有所好轉,已經能夠認識人了,但語言和行動,仍然存在障礙,見到他的時候,想對他說什麼,發出的僅僅只有一個音,面部沒有任何表情。 唐小舟心中難受,看著一旁的妹妹。 唐小雨說,爸問你,這麼忙怎麼趕回來了?他說他沒事。 話音剛落,父親再次發出一串呵呵的音。這次,唐小舟聽懂了,父親是在認同唐小雨,表示她的解釋正確。唐小舟頗有些驚訝,不明白妹妹怎麼能讀懂父親。唐小舟再問父親,感覺怎麼樣。 父親仍然是呵呵呵,妹妹就說,爸想拉拉你的手。 唐小舟低頭一看,見父親的手指動著,又無法張開,動作幅度很微小。唐小舟一把握住父親的手,他能感覺到,父親的手在微微動著,似乎想用這種動作,向兒子傳達什麼。到底是什麼,唐小舟根本不懂。 他正想問妹妹的時候,見一個男人端著尿盆子進來。見到唐小舟,熱情地笑著說,小舟,你回來啦? 唐小舟有些尷尬,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不知道怎麼回答。 唐小雨見哥哥發愣,便說,他是曹歡喜,你不認識他了? 曹歡喜?唐小舟想起來了,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學。學習成績一般,屬於同學中最調皮搗蛋的一個。初中畢業的時候,曹歡喜自知未來考大學無望,找了關係,修改年齡,報名參軍了。自那以後,唐小舟到縣城讀中學又到上海讀大學,然後分配到江南日報社,再沒和曹歡喜聯繫過,倒是偶爾聽人提起過他的一些後況。曹歡喜離開部隊後,通過關係,到相鄰的清水縣糧食局當司機,據說在糧食局當司機很肥,不久將全家遷到了清水縣,他在清水縣城置了房子結了婚,小日子過得很紅火。至於後來,糧食部門倒了,他好像是下海做生意了。 唐小舟說,當年你又瘦又矮,沒想到現在這麼高大。說話的同時,手已經伸出,要與曹歡喜相握。 曹歡喜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手,伸出的不是一足,而是兩隻。就在兩人的手即將握上時,他猛然意識到,這隻手剛剛端過便盆,又縮了回去,咳咳一笑,說,那時候我只有八十斤,現在我增加了一百斤。 唐小舟也沒有堅持,說,是啊,聽說你在清水,怎麼回高嵐了? 唐小雨替他說,他還在清水,現在已經是大老闆了。聽說爸出了事,特意趕過來,在這裡照顧爸兩天了。 唐小舟一愣,大老闆,特意趕來照顧自己的父親?他有求於自己,還是看準了他手中的權力可以變現,想努力抓住這一關係?聽到這種情況,唐小舟有了警惕,心情也變了,再沒有見到老同學的激動。他請曹歡喜坐下來,問他的情況。 曹歡喜說,你別聽小雨妹的,我哪裡是什麼大老闆?只不過是朋友幫忙,搞了一間公司,慘淡經營而已。 唐小雨說,你也太謙虛了吧,還慘淡經營?一家建築公司,一家運輸公司,一家房地產公司,還有一家礦業公司,四家公司,都是集團了,應該是清水首富吧? 曹歡喜說,誇張了,離首富差得遠。 唐小舟在一旁聽了,更是心驚,有了這樣大一份事業,竟然跑來照顧自己的父親,這份恭敬,也太執著了。如果不是有求於自己,他能扔掉自己的生意,還親自給別人的父親端尿盆子?看來,他求自己的事,恐怕還不小。唐小舟想,對於這種人,還是要拉遠點距離的好。畢竟,自己不缺錢花,家裡的情況也還不錯,全省範圍內,想和他接上關係的大老闆不少,他也並不需要這樣的關係。以他的經驗來看,很多官員,並非真的就貪那些錢,只不過由於工作等方面的原因,與老闆們走到了一起。而老闆遵循的,又是商場規則,官員們身不由己,就和那些老闆同流合污了。唐小舟可不想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坐下來和曹歡喜閒聊,無非是少年同學的一些事,並不涉及唐小舟的工作或者曹歡喜的生意。唐小舟見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決定自己離開。畢竟躺在這裡的是自己的父親,他要告辭,得找個理由,開始想說去學校接女兒放學,話到嘴邊,發現這不是理由,現在還在節日裡,女兒根本沒有上學。恰在此時,手機響了,唐小舟接聽了一下,裝著是一個很重要電話,走出病房去接。回來後,唐小舟對曹歡喜說,我得去辦點事,要先走了。 曹歡喜說,你有事,你去忙吧,你放心,這裡有我。 回到家,家裡也是一大堆人,大家都回來過節,也陪一陪母親。女兒在自己房間裡做作業,聽到他的聲音,立即跑出來,興奮地叫著爸爸,抱住他,十分親熱。他將女兒抱起來,問她聽不聽話。她說,我好聽話的。 唐小舟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說,好,聽話,就獎你這個。 她撒嬌說,還要再獎一個。 他問,為什麼? 她說,我超級聽話呀。 唐小舟說,那好,再獎一個。 唐小舟要將女兒放下來,她卻不幹。孩子畢竟是孩子,需要親情。既然她不肯下來,唐小舟便抱著她,在房間裡坐下。 她又主動親了他,並且問他,爸爸,中午能不能帶我去吃麥當勞? 唐小舟愣了一下。谷瑞丹極其崇洋媚外,認為只要是洋人的東西,就是好東西。這些觀念極大地影響了女兒,推崇美國,也喜歡洋垃圾。唐小舟對此十分厭煩,很想立即拒絕,卻又不忍心,畢竟,自己和女兒的關係正在改善,她的媽媽還關在看守所裡呢。他說,可是,高嵐沒有麥當勞呀,要到市裡才有。 唐成蹊說,有哇,前幾天開的。 就唐小舟所知,麥當勞在全國的直營店並不多,遠遠少於肯德基。因為肯德基率先採取特許經營的方式,其網點,一下子遍佈全國各地。麥當勞後來也不得不採取特許經營的方式,幾年時間,門店多出了幾萬家。即使如此,他們的直營店仍然不選擇縣城,而加盟者若在縣城,自然也需要考慮回報的可能性,畢竟縣城或者鄉下人的口味,和城市是完全不一樣的。高嵐這樣一個偏僻的山區縣城,竟然也開了麥當勞,確實說明經濟的發展以及購買力的增強。唐小舟說,好,中午我們去吃麥當勞。 唐成蹊高興了,拍著小手,說,好嘍好嘍,可以去吃麥當勞嘍。 唐小舟說,好了,你先去做作業。我和奶奶伯伯他們說幾句話。 女兒聽話地去了。看來,孩子的成長,環境因素實在是太關鍵了。在雍州的那個家裡,她媽是個大母老虎,她是個小母老虎,可到了這裡,並沒有太長時間,她又還原成天真可愛的小朋友了。看到女兒的這種轉變,唐小舟心裡軟軟的,說不出的開心。 女兒離開之後,他對母親和大哥說,爸現在這個情況,估計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媽年齡又大了,我們是不是要考慮請個人? 唐小山說,還是算了吧,媽這邊,我讓桃紅過來。反正她也沒什麼事,整天和一幫堂客們打麻將,也不是個事,正好回家幫一幫。霜妹的事也不多,基本是閒在家裡,她有時間也可以過來。兩個人,還不能照顧家裡? 母親也反對此事,她覺得自己身體還好,不需要人照顧,老頭子遇到這個事,雖然需要照顧,但有女兒和媳婦,應該可以了。 唐小舟說,我之所以決定請個人,還有一個原因。這幾天,曹歡喜在這裡忙前忙後的,你們也都是知道的。他為什麼比親兒子還親?我估計,他今天已經見到我了,親自端水端尿,該做的,已經做了。下一步,他肯定會請一個人過來,甚至請兩個三個都有可能。他真的這樣做了,我們怎麼辦?把人趕出去?那就把他得罪了。讓他請的人留下來?我們又欠人家一份情。這份情,不那麼容易還,肯定需要我用權力來交換。 唐小山說,不會吧,我看著他長大的,他這個人還不錯。 唐小舟說,錯不錯,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什麼?是我不能留話給別人說。我現在這個位置,看起來很高,民間叫二號首長,似乎只比省委書記小一點。可實際上,我什麼都不是,總有一天,我必須離開省委書記,自己出去任職。那時候,就算是一點點小問題,都可能成為別人的話柄。也可能僅僅只是一點點問題,就把我的前途毀了。 唐小山說,我還真沒想到這個。 唐小舟說,就算曹歡喜不這樣幹,別人也可能這樣幹。官場的人,如果送一個人到這裡來,比如劉書記馮縣長,他們如果送一個來,我們怎麼辦?更不能退。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請個人,不給他們機會。我之所以急著趕回來,正是想和你們商量這件事。 唐小山揮了揮手說,不用商量了,我下午就去唐家坳。三槐叔那個孫女小鳳不錯,三槐叔跟我說了好幾次,想把小鳳送到我們家來做事,我沒有答應。我下午就去把她接來。 談妥了這件事,唐小舟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了,站起來,對房間裡喊,成蹊,走,我們去吃麥當勞。 唐成蹊立即從房間裡跑出來,撲進唐小舟的懷裡。唐小舟牽著女兒的手下樓,向自己的汽車走去。唐成蹊以一種類似大人的語氣說,很近,三步路,坐車還麻煩些,我們走路去吧。 下午,再去看望父親,曹歡喜果然向他提出請保姆的事。唐小舟頓時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對他說,謝謝你,我們已經請了,今天就會來。 曹歡喜的嘴張了張,似乎想說點什麼。唐小舟知道,他一定是想說,請保姆的費用由他來出。仔細一想,這話不能說,畢竟,唐家有六個孩子,如果替父親請個保姆,還需要別人出錢,豈不是暗示他們沒有能力孝敬父母? 唐小舟與曹歡喜雖然是同學,畢竟近二十年沒有消息,如果真有感情,早在多年前,他便應該來找自己吧,前倨而後恭,能說沒有企圖心,鬼都不信。偏偏現在的唐小舟,職位敏感,別說造就一兩個千萬富翁,就算造就十個八個,也只是說幾句話而已。問題是,這話他不能說,只要一張口,便陷進了利益圈。 當今社會,腐敗為什麼像感冒病菌一樣流行?說到底,還在於大量的社會資源掌握在權力手裡,而這種權力,又不受監督。權力一旦和金錢合謀,權力肯定淪為某些人斂財的工具,手握權力者,也只可能淪為金錢的奴隸。而在現行體制下,有效防範手段,也僅僅只是自律。自律是一種何其脆弱的東西,比玻璃還易碎。自律如果強大,還需要法律以及與法律相關的一系列配套嗎? 唐小舟和曹歡喜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心中卻在想,如果他提出什麼要求,自己該怎麼應對?如果他的胃口不是太大,畢竟同學一場,能幫,大概還是要幫的。聊了兩個多小時,不是同學的現況,就是以前讀書的一些事。唐小舟開始意識到,曹歡喜並不準備立即變現,他在釣魚。惟其如此,這個人才更加可怕。 果然,曹歡喜進一步拋出誘餌,對他說,怎麼樣?晚上一起吃個飯,我約一下同學。 發達了的人,迫切地想見同學,無非想向同學表達,我如今混得多麼好,而混得不好的人,總是躲著同學,怕給自己刺激。唐小舟大概也算是發達了的吧,出於某種虛榮心,他也想見一見老同學,但理智告訴他,一定得躲著同學。楚霸王項羽攻佔咸陽後,有人勸他定都,他卻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誰知之者。如果不是有人編排項羽,那就說明項羽真的很膚淺。成功者恰恰需要錦衣夜行,尤其官場人士,更需要低調。 要躲著同學,自然不能答應這樣的約會。借口是他慣用的。他對曹歡喜說,我也很想見一見老同學,不過請你理解,我的時間不由我自己掌握,別說是你,除了趙書記,就算是陳省長要約我,我都不能答應。 曹歡喜說,趙書記不是不在江南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是不在江南。不過,並不等於他不會突然給我一個什麼任務,何況,除了趙書記,能夠安排我的時間的,還有省委辦公廳的三個秘書長。 正說著,手機短信來了。唐小舟拿起一看,是顏昕茹。 去年國慶節前一天,日報總編輯劉承槐請唐小舟吃飯,叫了好幾個美女相陪,其中就有顏昕茹和徐雅宮。唐小舟也清楚,關於他和徐雅宮的關係,日報肯定有很多傳聞,別的不說,徐雅宮進入報社僅僅兩年多時間,不僅解決了正科級,而且當上了新聞部副主任,這可是個副處級位置,當年的唐小舟,花了十幾年,也未能獲得的。在報社這個論資排輩的地方,如果沒有強大的靠山,徐雅宮這樣一個進報社才兩三年的新人,即使獲得再多的新聞獎,也是枉然。不知顏昕茹是不是認準了這一點,那天之後,極其主動,隔幾天就給他發來一條短信。唐小舟自然清楚顏昕茹的用心,她希望和唐小舟進行一次交換,以便獲得更大的利益。 如果說,她所希望得到的利益,僅僅只是像徐雅宮一樣,在職位上有所進步,唐小舟是完成能夠做到的。問題在於,第一,他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太複雜,尤其不想讓自己的靈魂被慾望所控制。這兩年多來,他覺得自己在私生活方面已經墜落了,同時喜歡著幾個女人並且和她們保持著親密接觸,對於從前的他來說,是不可想像的。第二,就算他偶爾衝動,也不可能不考慮到,顏昕茹是徐雅宮的同事,徐雅宮甚至為此吃過她的醋。他不想因為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使得彼此間的關係複雜化。第三,顏昕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他不摸底。 以前,她給他發過很多短信,大多數他都沒回。她也曾給他打過電話,他找各種借口,回答一兩句後掛斷。這次,因為不想和曹歡喜過多地說話,正想找點事做,便打開了她的短信。 顏昕茹在短信中說:你在哪裡?昨晚夢見你了。 唐小舟說,在你的夢裡,我是不是妖魔鬼怪? 顏昕茹說,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樣想?你可溫柔了。 唐小舟暗想,這丫頭,想什麼呢?做綺夢嗎?他說,可惜,我是個不懂溫柔是何物的人。 顏昕茹說,喝醉的人,肯定說我沒醉,蠢人肯定說,我不蠢。 唐小舟有心和她開玩笑,說,我說我很聰明,那是不是代表我是蠢人一個? 顏昕茹說,你去問一問江南日報的每個人,誰如果說你蠢,我死給他看。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4章 他正要回復,電話來了,看了一眼號碼,是家裡打來的。他接起一聽,是成蹊。唐小舟問,成蹊,什麼事? 唐成蹊說,爸爸,你快回來吧,鍾伯伯和秋阿姨來了。 鍾伯伯和秋阿姨?姓鍾的人,唐小舟認識好幾個,姓秋的,他只認識一個,司法廳副廳長秋月婷,鍾紹基的妻子。難道說,鍾紹基和秋月婷夫婦來自己家了?唐小舟匆匆和曹歡喜告別,趕回家。家門口有個很小的院子,進院雖有門房,基本等於虛設,從來沒有人管。今天,唐小舟駕車進去的時候,發現門口站了兩名交警。交警伸手將他的車攔下,要求他停到別的地方,此處禁止車輛進入。唐小舟將車停下來,掏出工作證遞給那名交警。交警接過去一看,立即給他敬禮。 汽車剛剛停下,劉鳳民迎了上來,接著是馮海波。唐小舟說,你們都來了,怎麼不上去坐? 劉鳳民說,老闆不讓上去,說人太多了,他們坐一下就下來。 唐小舟說,老闆怎麼突然想到來這裡? 馮海波說,今天在縣裡走一走,順便。 告別他們進門,見鍾紹基正陪著母親說話,秋月婷坐在另一張沙發上,陪成蹊玩。大哥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聽到開門聲,唐小山和秋月婷都站了起來,唐成蹊更是驚喜地叫了一聲爸爸,跑過來。鍾紹基倒真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說,兄弟回來啦,我和你嫂子來看看阿姨和成蹊。 和鍾紹基說了幾句閒話,唐小舟想到了晚餐問題。剛剛意識到這一點時,便聞到廚房飄出的香味。唐小舟問大哥,晚飯在家裡吃嗎?誰在做飯? 唐小山說,我已經把小鳳接過來了,你嫂子和小鳳在做飯。 唐小舟哦了一聲,正要和鍾紹基說話,手機來了短信。他拿起一看,是孔思勤。 孔思勤說,據說盤子已經定了,羅去人大,余去政協。這兩個人坐不住了,今天都去了北京。 唐小舟回了兩個字,是嗎? 此時,鍾紹基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起一聽,立即站起來,離開客廳,穿過臥室,走到了陽台上。唐成蹊正在秋月婷的懷裡嘻戲,秋月婷也有手機短信來了。她要站起來去拿自己的包,唐成蹊膩在她的身上,讓她不是太方便。唐小舟立即說,成蹊,你過來,讓阿姨看短信。 唐成蹊聽話地離開秋月婷,撲進唐小舟的懷裡。秋月婷看過短信,又看了看唐小舟,問,你沒聽到什麼? 唐小舟說,沒有呀。你指什麼? 秋月婷向上指了指,說,你沒聽到什麼消息?別是對老姐也保密吧? 唐小舟還沒來得及回答,鍾紹基已經接完電話,走到門口,對唐小舟招了招手,說,小舟,你過來一下。 唐小舟立即鬆開女兒,起身走過去,隨鍾紹基來到臥室,問道,大哥,什麼事? 鍾紹基問,聽說省委班子要大動,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說,傳言很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鍾紹基似乎還想問什麼,想了想,意識到唐小舟一向謹慎,只是張了張嘴,又將話嚥了回去。 唐小舟趁機說,家裡準備了晚飯,就在這裡吃晚飯吧。 鍾紹基說,好,就吃你家的飯。 唐小舟說,那我去把其他人叫上來。 鍾紹基說,人太多了鬧,叫鳳民和海波上來吧,其他人,叫他們回去。 飯桌上,劉鳳民問起省裡的事。看來,他們也都接到了消息。大家的看法差不多,掃黑之後,趙德良完全控制了權力,接下來,肯定就要動省委班子。現成員中,省長這個職位,書記說了肯定不算,想動都動不了。其他的職位,專職副書記也屬於上面嚴格控制的,但還不完全像省長,書記有相當發言權。至於其他常委,雖說也屬於中央決定,但書記的取向,中央還是要充分考慮的。現在傳說政法委書記和秘書長都要動,如果確實是趙德良的意思,這兩個人,大概是必動無疑。 省委一旦大動,跟著便會動一大批。對於整個江南省官場來說,又有一個新的排隊問題。消息明朗之後再排隊,隊伍就會排得很長。只有提前知道消息,才能比別人都超前一步。這就像買股票,人家已經大拉了,你再擠進去,成本高了。只有洞悉內幕,進行內幕交易,才能獲得超低價。他們都想從唐小舟這裡得到內幕消息,可這種內幕消息,唐小舟也沒有,就算有,他也不會說。 吃過晚飯,唐小舟陪鍾紹基、秋月婷以及縣裡的領導去醫院。鍾紹基和唐小舟的父親說話。老爺子神志清醒,只是語言表達障礙。見到市委書記親切地握著自己的手,老人家很激動,說了很多話,唐小舟是一句都沒有聽清。病房裡只有二嫂和曹歡喜,唐小雨不在,二嫂和曹歡喜都讀不懂老爺子的唇語,無法翻譯。鍾紹基只好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又從秋月婷手裡接過一隻紅包,塞到老爺子手上。 坐了片刻,鍾紹基要走,問唐小舟是不是一起去市裡。唐小舟不想給曹歡喜機會,答應下來。曹歡喜熱情地送他們上車,很主動地替他們開門關門。唐小舟原以為,自己一直在場,並沒有給曹歡喜機會,可他想錯了,曹歡喜也不知有著什麼樣的本事,後來和鍾紹基打得火熱,兩年後,甚至把他的環僖集團搬到了雷江市,當然,這是後話。 在雷江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趙德良一個電話,將他派去了麻陽。 麻陽地處江南省南部,轄四縣一市,東北部為丘陵,西南部為山區,是一個典型的農業地區。歷史上,德山屬於麻陽地區,也是江南省最大的一個農業地區,其面積相當於整個江南省的九分之一。改革開放後,全國的市縣區劃有縮小之勢,尤其是地區與市合併過程中,市級作為一級行政建制而存在,全國各地,將一些大的市分拆,各省都多出幾個地級市。江南省分拆的便有麻陽地區和雷漣地區,麻陽地區變成了麻陽市和德山市,雷漣地區變成了雷江市和東漣市,另外從柳泉、陽通各劃出一個縣,劃歸岳衡市。改革開放以前,中國最大的問題是吃飯問題,麻陽地區的區劃面積大,物產還算豐富,相對其他地區,糧食供應較為充足,也因此成為江南省的富裕地區。建市後,這一地區的經濟向西北部集中,德山市經濟發展較快,麻陽市以農業和林業為主,缺乏經濟支柱,反而成了整個江南省經濟不發達地區。 趙德良之所以派唐小舟趕去麻陽,是那裡發生了群體性事件,數千名群眾,將麻陽市汽車站和雍麻高速公路堵了。 汽車離麻陽還有五十公里時,路上的車越來越多,車行速度緩慢,走走停停。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給江南日報駐麻陽記者站站長劉成銳打電話,向他瞭解情況。 劉成銳介紹說,事件是由當地幾家民營企業無節制招攬民營股本引起的。此事是否涉及非法集資,因為他對公司法的研究不是很透徹,目前還無法認定。可以肯定的是,在麻陽,當地民眾將自己的積蓄拿出來,參股某些民營公司,並從中分取紅利,是一個極其普遍的行為,據初步估計,涉及人數,可能多達數百萬人,涉及資金,達到數十億。 唐小舟以前採訪過非法集資案,對於非法集資的法律要義,有一定瞭解。 所謂非法集資,其實是一種民間說法,還有一種民間說法,叫高息攬儲。這兩種說法,都不是法律的準確定義。比如高息攬儲,既可以是非銀行行為,也可以是銀行行為。銀行息口是由國家制定的,如果超出中國人民銀行制定的利息標準,就是非法的。至於民間攬儲,因為相關機構並沒有註冊為銀行,就更是非法。再如集資行為,似乎也很難確定合法和非法。比如某人要辦廠,自有資金不夠,向親朋好友募股,卻只承諾付息和還本,並不分紅,且集資數額較少,你是定義為合法還是非法?這類合股的中小型企業,是民營經濟之源,相應的融資行為,是一種順應市場行為,很難說非法。 民間融資,一直是個未開放的領域。中國的很多事,確實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亂。尤其是民間融資,是一個較為廣泛的經濟學概念,涉及借貸、募股、私營儲蓄等方面。許多企業需要發展,從銀行貸款,門檻太高,而大量的民間資本,需要一個更為靈活且收益較高的收益平台,由此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民間融資市場。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鑒於客觀現實的需要,政府曾有一段時間默許民間融資的發展,比如後來走向陽光的擔保行業等,均是這種默許狀態下存活後來走向合法的。另一方面,民間融資的活躍,也導致了一些問題,當募集的資金達到相當數目,募資者實際又完全沒有投資行為或者有效放貸不足的情況下,不得不以新募集的資金償還利息以及本金,並且必須募集更多的資金,以維持巨大的息差。此類行為,實際便由純粹的商業行為演變成了金融詐騙。 當這類活動越來越影響社會穩定的時候,國務院不得不根據刑法第一百七十六條所規定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出台第二百四十七號國務院令,叫停非法金融機構和非法金融業務,也就是後來社會所稱的非法集資。但是,這個命令顯然並不是法令,據此令為法律判案依據,存在法理依據不足的弱點。何況,就算是依此命令執行,也存在一個非法金融業務的認定界線問題。正因為如此,最高人民法院後來又出台了《最高人民法院關於人民法院審理借貸案件的若干意見》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如何確認公民與企業之間借貸行為效力問題的批復》,其用意是為了對該類行為進一步明確,也是對那個政府法規的背書。 然而,這個背書仍然存在一定問題,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不能將所有民間融資一棍子打死,還得留有一定餘地。關鍵在於,合法與非法,得有一個邊界。如果沒有這個邊界,你向別人借一筆錢,也屬於非法集資範疇。但如果不干預這類行為,就很容易走向極端,導致某些人集資幾億幾十億花天酒地,根本不考慮歸還也根本無力歸還,從而嚴重影響到社會穩定。 麻陽這個地方,一直有民間借貸的傳統,只不過,這種民間借貸,數額較小,雖然引發了一些糾紛,因為標底小,處理起來也相對容易。直到一個叫胡盈達的房地產老闆,由最初的借貸經營,發展到後來靠借貸斂財,事態便失控了。 胡盈達原本是麻陽市國土局開發公司的職工,其工作是給開發公司老總開車。上個世紀末期,國家出台政策,禁止政府職能部門辦企業,所有政府辦企業,一律與政府脫鉤。國土局下轄的房地產開發公司,自然另立門戶。當時,國土局自己劃了一塊地,準備搞房地產開發,又不想借助房地產開發公司。據坊間傳說,國土局的領導,想借助開發這塊土地,自己大撈一筆。國家政策的突然變化,使得他們的願望落空。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們決定找人成立一個房地產公司,自己開發這塊地。 也不知什麼原因,胡盈達被選中了。當時的胡盈達只不過一名普通司機,手上一分錢資金沒有。他的背後有大老闆,這些人通過關係,將一家銀行行長的兒子拉進來,成為股東,順利從銀行獲得貸款,建起了濱海城市花園。有人說,這個樓盤,胡盈達賺了四億,也有人說,根本沒這麼多,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資金,全部靠貸款,銀行利息支付了大頭,加上背後那些影子股東參與分紅,他所能賺的極其之少。 不管胡盈達賺了多少,盈達房地產公司,從此出現在麻陽市。這個項目還沒有完成,背後的那些影子股東,已經替他接下了很多項目,包括麻陽市新政府大樓、麻陽市新汽車站,麻陽新大地廣場以及幾個民資工程。 工程雖多,造價也極其可觀,高達數十億元,可有一個巨大的難題橫在胡盈達面前,令他無法逾越。幾乎所有的工程,均需要開發單位自帶部分資金。最初,胡盈達之所以敢接這些工程,其底氣來自他背後的那家銀行。可他沒料到,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國內銀行緊縮了銀根,即使有再硬的關係,也無法從銀行貸到款。 胡盈達原本還有另一條路可走,將工程轉包出去,帶資問題,由轉包的公司解決。可他聯繫了很多公司,對方聽說要帶資,立即大擺其頭。同樣的銀根緊縮背景下,誰都差錢,尤其是金融危機對中國經濟影響不明朗的情況下,沒有人敢充冤大頭。 於是,胡盈達打起了民間借貸的主意。他也清楚,民間借貸,被稱為非法集資,是違法行為,他為此想了個辦法,不叫集資,叫募股。 胡盈達的募股辦法是千元一股,多多益善,按月分紅。最初,他承諾每月可支取紅利百分之三。年利高達百分之三十六,大大高出銀行存款利率。即使如此,參股者仍然不多,一是知道此事的人少,二是人們對胡盈達的盈達房地產公司不信任,擔心被騙,只有極少數與盈達公司關係密切者,才將自己的錢拿出來入股。這點錢,根本不足以承建五六個大工程。胡盈達找到背後的影子股東,由這些官員出面替盈達公司募股,並且制定了一個新的分紅政策。 這個新的分紅政策名堂就多了,規定市級(正廳)領導入股,月紅利率為百分之十,副市級(副廳級)領導為百分之九,局級(正處)為百分之八,副局級(副處)為百分之七,正科級為百分之六,副科級為百分之五,普通幹部為百分之四。凡是替公司按百分之三募得股金的,均可以提成,一次性提成百分之五。 當然,這個分紅方案,是由內部掌握的,外部並沒有公佈,只有參與此事的領導心知肚明。百分之十的月利,也就是每年有一點二倍收益。如此高收益,自然太有吸引力了,當時便有很多領導參股。同時,這些領導又出面替盈達公司宣傳。至此,事情出現了根本性變化,許多人不再擔心入股後肉包子打狗,而是擔心自己動作慢了,人家募集的資金已經足夠,失去了機會。 一時間,出現了極其踴躍的入股場面。有一個財會人員向人透露說,她從沒見過那麼多鈔票。最開始,收到現金,立即鎖進保險櫃,可僅僅是第三天,保險櫃便裝不下,只得堆在辦公室裡,下班前,由幾個人保護著存進銀行。大約十天後,這一行為達到了高潮,他們不得不將辦公室清空,用來堆鈔票,每一萬元捆成一扎,再將十扎捆成一捆,置於牆角。很快,牆角碼成了一排,然後又開始碼第二排。這一排碼滿,便在第一排碼第二層。晚上要送銀行時,直接和銀行取得聯繫,由他們派運鈔車過來拉。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5章 這件事,唐小舟隱約聽說過一些,不十分清楚內幕,現在聽劉成銳如此介紹,立即明白了一件事,這根本不是入股,而是典型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劉成銳說他對公司法研究不深入,不能掌握入股和集資的界分,唐小舟卻清楚。 唐小舟還在當記者的時候,曾聽到過一些風聲,知道麻陽市有好幾家企業向民間募股。如果嚴格按照公司法以及其他相關法律進行的募股行為,是完全合法的。加上唐小舟已經不再是跑財經線的記者,因此並沒有太重視此事。現在盈達集團鬧出這樣大的事來,唐小舟覺得有必要更進一步問清楚了。 他問劉成銳,聽說麻陽市有很多家公司募股,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成銳說,確實有好多家。其他幾家,看到盈達集團通過這種方法迅速膨脹,胡盈達由幾年前的窮光蛋,迅速成為麻陽首富,不僅當上了市人大代表,還當上了省人大代表,頭上有一長串光環,其他人眼紅,如法炮製,開始募股。據估計,整個麻陽市,參與募股的公司,多達十餘家,還不算盈達集團麾下單獨進行募股的七家公司和機構。大概從三年前開始,募股活動進入瘋狂狀態,早期投入的人,早已經拿回了股本。為了追求更大利益,他們將分得的紅利作為新的股本,再次投入。麻陽市捲入的人非常多,有人說參與者高達百分之七十,也有人說沒那麼多,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不僅麻陽市,周邊幾個市以及周邊幾個省的民眾,也開始捲入。 事件迅速惡化,與姚營建調任麻陽市委書記有關。 姚營建進入麻陽,江南省官場立即有人說,麻陽成了柳泉幫的最後堡壘。姚營建雖然不是柳泉人,可在柳泉工作過,深受陳運達的信任,並且在以後的仕途受到陳運達的多方照顧,說他是柳泉幫,並不冤枉了他。麻陽市市長焦順芝,柳泉人,大學畢業後一直在省裡工作,陳運達還只是縣委書記時,兩人便成為朋友,據說,陳運達有一個計劃,等自己當上省委書記時,提拔焦順芝擔任秘書長。原麻陽市委書記現聞州市委書記趙有豐,是陳運達擔任柳泉市委書記時的副書記,陳運達上調後,趙有豐調任麻陽市長,後升任市委書記,也是一個柳泉幫。 柳泉的班子解決後,唐小舟原以為,趙德良下一步,應該解決陳運達的另一塊權力自留地麻陽。要動麻陽,有兩種辦法,一是像柳泉一樣,掀起一場反貪風暴,迅速將這個權力自留地解決掉。同時,唐小舟又想,趙德良或許不會這樣幹。反貪是一把利劍,既傷人也傷己,如果在柳泉和瀘源之後,再在麻陽來這麼一次,整個江南官場,有可能風聲鶴唳,所有官員,人人自危。如此一來,大家擔心趙德良除惡務盡,危及自己,可能向柳泉幫靠攏,組成統一陣線,以求自保。趙德良如果一再祭起反貪大旗,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令自己孤立,甚至遭到整個江南省官場的群起攻之。 許多人對國家反貪的力度和廣度大為不滿,認為很多顯而易見的貪官沒有反。可這些身處社會底層的人哪裡知道,權力的奧妙在於權力結構的穩定,其他僅僅只是掌控權力的手段。是否反貪,並不取決於貪污行為是否存在或者性質影響如何,而在於權力平衡的態勢如何。趙德良在柳泉反貪,在柳泉以及瀘源反黑,恰恰為了建立這一權力平衡。如果他更進一步,將反貪或者反黑的大火燒到麻陽,人們便會認為他準備趕盡殺絕。那時,幾乎所有的官員,都會站到趙德良的對立面。 既然不能再在麻陽動手,又要解決麻陽的柳泉幫,只有一個辦法,將趙有豐和焦順芝兩人調走一個,拆散他們的聯盟。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調走趙有豐,畢竟他離開之後,空出來的,是一把手位置,新調入的一把手,可以對焦順芝形成制約。 將趙有豐調去哪裡?自然是聞州最好。這是全省第二大城市,從那裡升任副省長的可能,比其他市要大得多,陳運達自然是樂見其成,趙有豐肯定也樂開了花。另一方面,聞州由鄭硯華經營多年,那是柳泉幫勢力最弱的地方。趙德良若想控制趙有豐,相對也就容易一些。 這些,全被唐小舟預料了。可也有他沒料到的事,調姚營建到麻陽。對於柳泉幫來說,麻陽的實力沒有變,聞州又得到一個市委書記職位,在反黑之後柳泉幫極度低迷的形勢下,可算是一個不小的勝利。 與趙德良相比,唐小舟的洞見力,還是顯得差了。他看到了姚營建屬於柳泉幫這一現象,卻沒有看到,麻陽實際上是一個火藥桶。事後再回味整個事件,唐小舟暗想,趙德良很可能早就瞭解麻陽集資案的情況,搞不好,他最初是準備由麻陽動手的,只不過,他還沒有準備好,先冒出了一個柳泉網案,恰好給他解決柳泉班子問題提供了機會。接下來,又在瀘源被黑社會成員敲詐,他便借勢而為,在全省掀起一次大反黑。 姚營建興沖沖來到麻陽,稍稍瞭解之後,他嚇出一身冷汗。麻陽集資案是一個火藥桶,一旦爆炸,就算自己不粉身碎骨,官職肯定是保不住了。惟一的辦法,就是趁著上任之初,將這顆炸彈拆掉。 就算不是姚營建,換成別的什麼人,也一定會仔細地評估此事。他有三種選擇,一是以強硬的手段制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二是什麼都不做,三是參與其中並且從中大撈一筆好處。三種選擇,哪一種對姚營建更為有利? 先說第三種,如果他想從中撈一筆,別說參與其中,只要稍稍暗示,人家就會拿汽車裝錢往他家裡送,短時間內,可以撈取幾千萬。問題是,這些錢的安全性實在太差。民間集資這種事,就像炒股票,炒的是資金鏈,只要你一直炒下去,即使有關方面不叫停,資金鏈也定會在某一天斷裂。什麼時候斷裂?就像證券市場一樣,就連買菜的老太太也跑去炒股票的時候,也就是資金鏈無以為繼的時候。現在整個麻陽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參與其中,資金鏈顯然極其脆弱。姚營建若是再從中撈上幾千萬,資金鏈能不斷嗎?資金鏈一斷,埋葬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批成片。 再說第二種,什麼都不做。看起來是比較好的選擇。畢竟,姚營建只是過路神仙,整個事件與他無關,他沒有從中得到一分錢好處,就算將來出了事,他完全可以撇清自己。問題在於,這件事,會在什麼時候爆發?假如再瘋狂幾年,恰好遇到他任職的末期甚至有可能高昇的節骨眼,涉案的人坐牢,他作為主官,被辦一個瀆職罪,一點都不冤枉他。或者任職的中期爆發,他就逃不了領導之責,升職的希望,就此斷送了。 最為明智的選擇,只有第一種辦法,由自己來將這個膿包捅破。捅破這個膿包,很可能出現很多後遺症,比如遍地流著的都是膿血。事件的發展,很可能對他形成一定的影響,但相對而言,這種影響,是最小的。 只要稍稍有點智力的人,便可以看清,三種選擇,他應該將票投向哪一種。 姚營建為此專門召開常委會,他的辦法是,第一,立即叫停所有集資或者入股行為。第二,責令各企業定出返還時間表。第三,由審計局對這些公司的資金流向進行審計。第四,由公安部門對可能存在的犯罪行為立案偵查。 這件事之所以歷時數年,將百分之六七十的人捲進去,恰恰在於麻陽市高層得到了大量好處,甚至不少人就是推波助瀾者。他們心裡不是不清楚,這是一隻越吹越大的氣球,一旦破裂,很多人將人頭落地官帽落地。現在,姚營建要捅破這個氣球,那等於抽走這些官員屁股下面的椅子,誰肯坐以待斃?常委會出現了激烈爭吵,焦點在於,此事到底是集資還是募股。集資屬於一種金融行為,必須取得合法手續,否則就可定義為非法。募股則不同,是一種公司行為。最終的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不了了之。 還有關鍵一點,焦順芝曾經擔任國土局局長,胡盈達成立盈達公司的時候,焦順芝雖然已經離開國土局,升任副市長,但焦順芝和胡盈達關係極為密切,是整個麻陽人都知道的事實。焦順芝和胡盈達的關係太深了,只要胡盈達出事,焦順芝絕對不可能有好日子過。不僅僅焦順芝,原市委書記趙有豐以及現麻陽官場的一些顯赫人物,與胡盈達有著怎樣的經濟關係,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有了這樣的背景,姚營建想動胡盈達,又怎麼可能在常委會上形成決議? 姚營建並沒有放棄,他開始向上尋求幫助,最先找的是陳運達。而陳運達,就算不想他搞出這件事,也不會當面阻止。如果唐小舟是陳運達的話,他一定會說,你在麻陽的工作,我會全力支持。不過,你剛到麻陽,一定要注意搞好班子團結。今時非同往日,很多事情變得微妙起來,越是這時候,越考驗我們的政治智慧。如果姚營建繼續請示,陳運達便可能說,這件事,你是否先和省委那邊通一下氣?畢竟,你是市委書記嘛。 不知陳運達是否暗示過姚營建,姚營建確實見了趙德良。 兩人具體談了些什麼,唐小舟只是聽到隻言片語,涉及的,正是麻陽非法集資問題。 姚營建回去後,立即幹了一件事,把公安局長換了,並對新任公安局長面授機宜,要求他全力以赴,對幾家公司集資一事,立案偵查。 這種案子,調查起來並不難,難的是全面掌握證據。僅僅半個月後,公安局長將一大堆材料送到了姚營建的案頭。這次,姚營建沒有召開常委會,而是將政法委書記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問他怎麼辦。政法委書記不敢反對,只好說,按照法律程序辦。 按照法律程序同樣不好辦。胡盈達是省市兩級人大代表,要抓他,首先必須通過省市兩級人大常委會罷免其代表資格。省人大倒是很順利,幾天就把事情辦成了。市人大卻麻煩了,他們堅決不肯罷免。 與此同時,盈達集團還在暗中使勁,將原本按月發放的分紅停了。有人找公司查問,公司答覆說,市委姚書記不讓發,你們如果想要分紅,找姚書記去,只要他答應,我們沒有問題,我們多的是錢。他們的目的,就是想出資者找市委鬧事,給姚營建施加壓力。果然,幾天後,群體事件發生了,一百多人圍堵了市委。 市委秘書長找到姚營建,問他怎麼辦。姚營建說,怎麼辦?你去查一查,都是些什麼人。 秘書長去摸了一下底,有十幾個公務員,還有一些公務員的家屬。姚營建說,那些公務員是哪些單位的?打電話給他們的局長,叫他們親自來領人。不肯回去的,予以除名。至於那些家屬,同樣的辦法辦理。告訴那些人,領不走他們的家屬,就不用再來上班了。 秘書長去處理此事的時候,姚營建主持召開臨時常委會。公安局長向常委們通報了調查情況。包括盈達集團董事長在內,眾多人已經涉嫌犯罪。公安局長匯報之後,姚營建說,今天我們不搞舉手表決,一個一個表態。是什麼意見,全部記錄下來,我將把記錄交給省委。總之,我已經下定決心,我們麻陽市解決不了這件事,我就去省公安廳,請求他們派專案組下來解決。 常委們開始意識到,姚營建根本不準備退。此事如果真由省公安廳立案,在座各位,將再也無法插手,那樣一來,命運就掌握在別人手上了。眼下,就算是退一步,姚營建即使抓一些人,只要胡盈達的人大代表身份問題不能解決,仍然不能抓他。尤其事件控制在本地,迴旋的餘地大得多。 就這樣,姚營建強行通過了停止集資以及立案偵查的決議。 唐小舟趕到新汽車站和劉成銳會合。 汽車站已經被群眾圍堵了,所有車輛無法進出,營運終止。原本有一兩百名乘客,被堵在車站內,這些乘客之中,有相當一部分本地人也是入股者,聽說此事後,紛紛加入進來。另一些過路者,過來看稀奇,聽說此事後,也紛紛加入。人數越來越多,總數超過五百人。加上奉命前來的公安幹警和武警,整個現場,有上千人之多。 劉成銳說,一開始人數並不多,因為不斷有人加入,才有了現在這麼多人。幸好公安局將周圍控制了,所有人,只准出不准進,不然,可能達到幾千人。高速公路出口的情況稍稍好一點,只有百來人。大概因為離民居較遠的緣故,除了堵住車,並沒有多少圍觀者。 唐小舟說,這樣堵下去不是辦法呀,市委市政府採取了哪些措施? 劉成銳說,市委常委在開會,據說會上吵得很厲害,大多數常委認為圍堵汽車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製造社會混亂,已經構成刑事罪,對這些人絕不能姑息,應該採取斷然措施,予以逮捕。持這種意見的人,甚至拿趙書記解決江南日報被圍堵事件為例,表示對鬧事者逮捕,不僅合法,而且有先例。姚營建堅決不同意這一方案,他的意見是由政府和集資者共同組成一個善後處理小組。 唐小舟問,你瞭解過沒有,有沒有可能是盈達集團組織的? 劉成銳說,不太可能。市委常委會作出決定之後,姚書記對胡盈達採取行動的惟一障礙,就是他的市人大代表身份。為此,姚書記親自參加了人大會議。他是帶著電視台記者一起去的。市人大主任是趙有豐,需要年底人大常委會表決以後,才能換成姚營建,現在是由一名副主任主持工作。副主任說明會議內容後,由姚書記介紹了相關情況,接著他說,今天,我邀請了記者,對整個會議全程錄相。同時,我提請大會批准,不需要搞舉手投票,反正時間足夠,有投票權的代表也不多,能不能把工作做得細緻一些,大家順著來,每個人都發言,表明支持還是反對,支持的理由是什麼,反對的理由是什麼,都需要說明。 唐小舟說,這些人,只肯在私下裡搞小動作,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吧。 劉成銳說,姚書記這一招很厲害。再沒有人敢公開支持盈達集團,大會很順利地罷免了胡盈達的人大代表身份,公安局隨後逮捕了胡盈達。 唐小舟說,姚書記控制得很好呀,怎麼又出了這樣的事?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6章 劉成銳說,胡盈達被逮捕的消息是被嚴格控制的。但是,中國的事就是這樣,官場根本沒有秘密可言。胡盈達雖然被逮捕了,盈達集團還在運轉,而運轉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賬務,準備在查清賬務的基礎上,制定一個解決方案。可是,派去盈達集團工作的人,本身就是利益相關者,他們向個別領導匯報之後,在沒有得到常委會許可的情況下,將部分官員的本金和利息兌付了。這件事自然無法保密,節前,已經有市民零星上訪,市信訪局的一位接待人員,自己也是受害者,那些有權者,早已經把錢拿了回來,她無職無權,連自己的利益都無法保障,心中有氣,對上訪者說,你們提到的事,我沒辦法回答你們。坦率地告訴你們,我也參股了,三萬元。我自己都不知道找誰去要錢。 唐小舟完全明白了,表面上看,這是一次由非法集資導致的群體性事件,實際上,這起事件的背後,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權力博弈。 姚營建選擇對盈達集團以及非法集資動手,有沒有錯?沒有。這是一顆大炸彈,爆炸得越早,對姚營建本人以及整個麻陽市的負面影響越小。主動引爆這顆炸彈,除了能使事件對姚營建本人的影響降到最低,還有一個好處,事件將會導致一大批官員落馬,如果一切順利,姚營建僅此一招,便可實現麻陽市的權力大洗牌,從而牢牢控制麻陽權柄。 理論上,這是一個妙招,真正能夠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前提是,事件的發展,完全在姚營建的掌握之中。 唐小舟看了看面前的局面,由於大批公安幹警以及武警在場,請願群體顯得還算冷靜,他們席地而坐,似乎在等待什麼。唐小舟想,他們可能知道市委常委在開會的消息,正等待會議的結果吧?唐小舟給趙德良打了個電話,將這裡的情況作了匯報。 趙德良問,麻陽市委想抓人?焦順芝的意見? 唐小舟說,我只是找人打聽了一下,有這種說法,但不能確定。 趙德良說,你現在就去市委,姚營建如果問起我的意見,你告訴他想清楚,他手中有多少警力可用,有多少看守所可用,能不能把所有受到集資傷害的群眾都抓起來、關起來。如果能,那就抓。 放下電話,唐小舟立即趕到市委。他很清楚辦事程序,並沒有直接闖進常委會會議室,那樣做,顯得太大牌太以勢壓人。他也沒有給姚營建打電話,而是找到姚營建的秘書朱鎮林。兩個秘書見面,什麼話都不用說,朱鎮林自然明白,在這種關鍵時刻,唐小舟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他熱情地給唐小舟沏上茶,然後走進會議室,向姚營建匯報。 會議陷入僵局,姚營建心裡正煩著,希望能有辦法扭轉。聽到朱鎮林的報告後,他沒有理會在座的常委,站起來離開了會場。他完全可以宣佈暫時休會半個小時,讓大家歇口氣抽支煙。他沒有這樣幹,心裡正煩這些人呢,有意讓他們坐一下冷板凳。他知道,就算自己離開了,這些人也不敢大膽到私自作出決定。 姚營建親自到朱鎮林的辦公室迎接唐小舟。唐小舟見到姚營建,立即迎過去,雙手與姚營建相握。姚營建十分親熱且恭敬地說,小舟同志,真對不起呀,還要你辛苦專程跑一趟。都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呀。 唐小舟說,沒有沒有,不是放假嗎?我恰好在這裡看朋友,接到趙書記的電話,就過來看看。 姚營建拉著唐小舟的手,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又扶著唐小舟坐下,問,趙書記有什麼指示? 唐小舟說,趙書記在北京,他叫我來瞭解一下情況。 姚營建摸了摸自己的頭,說,情況很複雜,很頭痛啊。 唐小舟說,我聽說市委常委在開會,有決議嗎? 姚營建歎了一口氣,說,我在官場也有些年頭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常委會,我成了孤立的少數。我的意見,他們不贊成,他們的辦法,又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 唐小舟問,其他人是什麼意見? 涉及這個話題,姚營建顯然很氣憤,他說,什麼意見?他們能有什麼意見?如果我估計不錯,他們之中,相當一部分是有利益關聯的。他們希望常委會做出決定,派警察去抓人。 唐小舟說,抓人?把所有人全抓起來?我聽說事件涉及十幾萬人吧?你們有沒有這麼多的公安幹警?就算有,你們有沒有這麼多場地關押? 姚營建說,何止十幾萬人?具體數字,我們還沒有摸清楚,整個麻陽市,參與集資的,我估計有一兩百萬人。稍有差錯,那就是萬劫不復。小舟呀,我跟你老弟說句貼心的話。我怕呀。在官場裡行走,已經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風浪,我也算是見過了。坦率地說,我還從來沒有怕過。這次不一樣了。我怕,是真的怕。怕什麼?怕出事。你抓了一個,立即可能冒出十個,你抓十個,冒出一百個。麻陽三百多萬人口,如果一半以上鬧起來了,你怎麼抓?抓誰?前面抓的人,放不放?怎麼放? 唐小舟說,這是個簡單的道理,誰都懂呀。 姚營建說,可有的人不信邪啊,他們認為老百姓都是膽小怕事的,只要抓幾個人,其他人都被嚇住了。天下哪有這樣的事?許多人是把全部積蓄投進去了,那是人家的命。你要人家的命,人家不和你魚死網破玉石俱焚?麻陽這個地方,歷史上是著名的土匪窩,民風強悍,如果把他們的血性激發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唐小舟說,這些道理,一說就明嘛,常委會為什麼不能取得一致意見? 姚營建說,我告訴你為什麼吧。胡盈達怎麼起來的?我聽到一種比較可靠的說法,是焦順芝扶持起來的,焦順芝和胡盈達之間,有沒有經濟來往,目前還不好說。現今的官場,你也知道,官員和商人來往密切,要說他們之間關係純粹,沒有人會相信。就像一個男人和女人來往密切卻沒有曖昧,人們根本不相信是一樣的。與胡盈達來往密切的,遠不止焦順芝一個,背後有一大堆人。這些人,在麻陽市很有勢力,甚至在市委常委內部,都是如此。根子就在這裡。 唐小舟說,可汽車站和高速公路堵了,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呀。這件事,得盡快解決。 姚營建說,所以,我要請你幫個忙。 唐小舟說,我能幫什麼? 姚營建說,我想請你出席我們的常委會。 唐小舟說,這恐怕不妥吧? 姚營建說,怎麼不妥?你代表的是趙德良同志。 唐小舟自然不能代表趙德良。不過,現在畢竟是非常狀態,首要任務,是制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只要有助於穩定,哪怕是非常之法,也可以考慮。他問,你準備怎麼辦? 姚營建說,我只需要你這把尚方寶劍,不需要你表態,你只要出現在會場就行。 唐小舟跟在姚營建後面進入常委會會場。今天的常委會比較特別,參加者除了麻陽市委常委以外,還有省裡的幾位領導。唐小舟看了一下,最頂端的一排,分別坐著副省長楊厚明,市委書記姚營建,省委政研室主任池仁綱、副秘書長陸海麟、市長焦順芝。 市裡的這些領導自然都認識唐小舟,見他出現在這裡,也都明白他所肩負的使命。姚營建想把唐小舟這張牌用好,便慎重其事,向大家介紹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處長唐小舟同志。德良書記對我們麻陽的事態非常關心,特別派小舟同志來麻陽看看。 姚營建請唐小舟在前排就座,唐小舟無論如何不肯,拉了半天,唐小舟只好在最旁邊坐下來。 姚營建說,小舟同志,你是德良書記的大使,是欽差大臣,你給大家說幾句吧。下面,請唐小舟同志作指示。 既然坐進了這裡,唐小舟不能不說。可他畢竟只是一名秘書,秘書的本分之一就是謹言慎行,不能越矩。他很低調地說,楊省長好,池主任、陸秘書長、姚書記、焦市長好,各位領導好。首先要解釋一下,姚書記說我是欽差大臣,那是開我的玩笑。我到麻陽是很偶然的,這幾天不是放假嗎?我就和幾個朋友到麻陽來旅遊。今天上午,我給趙書記打電話,趙書記聽說我在麻陽,就說,那正好,你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這裡,我要申明一點,趙書記有沒有指示,我不知道,即使有,肯定也是由楊省長池主任帶過來。趙書記給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三個字。看一看。 姚營建接著說,小舟同志很低調,也很謙虛。今天這個會,開了幾個小時,意見分歧還很大。既然小舟同志來瞭解情況,我們是不是再把意見談一談?讓小舟同志有個印象也好。哪位同志接著談? 唐小舟雖然只是一個處長,正如姚營建所說,他是欽差大臣,下面這些人,自然不敢輕易發表意見。一時間,顯得有些冷場。池仁綱不知是想打破沉默,還是想藉機表現一下,他說,我來說幾句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轉向池仁綱。他的身份雖然沒有唐小舟敏感,畢竟是正廳級,代表省委,在座官員中,楊厚明是副部級,池仁綱和陸海麟都是副秘書長,正廳級,同時,池仁綱是政研室一把手,自然比陸海麟這個純粹的副秘書長職位要顯得高,加上有傳說他將當秘書長,他說話,也就顯得舉足輕重。 他說,麻陽正在發生的事,省委省政府極其重視,高度關注。剛才,麻陽市委的常委們都充分發表了意見,主要意見有兩種,一是採取斷然措施,將鬧事的領頭人抓起來,一是採取懷柔的辦法,和鬧事者談判,甚至妥協。 池仁綱喝了一口水,繼續說,我評估了一下,談判的利弊是什麼?採取強硬措施的利弊又是什麼?談判,有利之處在於能夠盡快地暫時地平息事態。但談判必須有籌碼,這個籌碼是什麼?就是還錢。這筆錢有多少?剛才同志們估計,有七十億,甚至有的同志說,可能超過一百億。還有同志肯定地說,把利息算在一起,絕對超過了一百億。談判的話,肯定要把這筆錢還給市民,問題是,麻陽市拿得出這筆錢嗎?就算拿得出,政府替企業拿錢出來還債,政府是不是當了冤大頭?政府又哪來這筆錢?不也是把債務轉加到了市民的頭上?如果沒有這個前提,談判能成功嗎?我很懷疑。談判如果不能成功,或者問題不能根本解決,今天的事件解決了,明天,可能還會有更大更惡劣的事件。至於另一種意見,同樣有利也有弊。利在什麼?在殺一儆百,市委和政府以強硬的態度平息事態,對於整個事件的處理,應該是有好處的。首先,我們已經明確,盈達集團等屬於非法集資,既然是非法集資,那麼,盈達集團的集資行為是違法的,市民把自己的錢拿出來交給盈達集團,助長了非法集資行為,同樣是違法的。原本已經違法在先,現在又堵汽車站、高速公路出口,擾亂了社會秩序,更進一步違法,對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法行為採取司法措施,何錯之有?當然,我也理解反對這一意見的同志,他們擔心採取法律手段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彈,引起更大的騷亂。有關這一點,我認為大家不用擔心,別說在中國,全世界都是如此,民眾只是一些散兵游勇,如果沒有人組織,他們是不會集體鬧事的。我們把領頭者抓了起來,他們還鬧什麼?鑒於事件已經持續了半天時間,我建議麻陽市委盡快下定決心,採取斷然措施,平息事態,還市民一個平靜的生活。 聽了這話,唐小舟簡直就想拍案而起。你池仁綱以為自己是誰?還真以為自己就是秘書長了?即使有這種說法,常委會沒開,任命沒下,隨時都會有變數,在官場混了幾十年,這點難道都不懂嗎?他是不是急於給全省官場一個印象,自己的秘書長職位已經不可改變了?就算不可改變,也沒必要這麼狂吧。何況,這麼輕率並且急於表態,太不負責任了。你憑什麼認定事態不會因此而惡化?副省長和省委書記秘書都在這裡,你憑什麼擺出一副全權大使的派頭?再退一步,就算是秘書長,也不敢這麼拍板吧。 平心靜氣,仔細一想,池仁綱的這一表態,更像是一次站隊。他是不是以為官場站隊,就是簡單地找旗桿?姚營建是柳泉幫的幹將,只要站在他的對立面,就一定是站在趙德良的旗幟下?唐小舟一出現,他便急於表明自己這一立場,恰好說明,他是在向趙德良表態吧?官場站隊,如果真是如此簡單,那還能有站錯隊的人嗎?如果真是如此,說明池仁綱在政治上太幼稚了。 焦順芝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表態說,池主任代表省委已經表了態,我個人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 到了這種地步,池仁綱竟然不更正剛才的話只代表他個人,並不代表省委,而是頗為自信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唐小舟知道,姚營建麻煩了,事情到了這個程度,他如果仍然堅持,就不是堅持市委書記的本職,而是反對省委。唐小舟自然能以省委書記代表身份聲明池仁綱剛才的話並不能代表省委,只能代表他自己,也可以假借趙德良的身份,表示省委絕對不同意採取司法手段。可這樣做所冒的政治風險太大,後果會很嚴重。他只能拿目光望向楊厚明,希望他能在關鍵時刻,代表省政府表態。 楊厚明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必須表態了,便說,池主任剛才也說了,兩種方案,各有利弊。我的意見,不論執行哪一種方案,都必須對可能導致的更進一步惡化後果有一個預案,做到心裡有底,萬一進一步惡化,我們必須清楚下一步怎麼辦。 楊厚明只是停頓了一下,立即有一位市委常委搶過了話頭,說,應急預案自然要有,但那是下一步的事。現在,汽車站和高速公路口被堵著,這件事不能拖下去。我們必須立即採取措施。這是當務之急,其他的事,都可以緩一步。我建議就兩種方案投票。 姚營建再一次被逼到了角落。他不得不表態說,既然如此,我同意表決。但是…… 姚營建說過他同意表決之後,迅速說了一個但是,在但是的後面,他又沒有急於表達,而是拿著面前的杯子,煞有介事地喝了一口茶。唐小舟甚至覺得,他有意將喝水的聲音弄得很大,顯示他是市委書記,他的權威是省委賦予的,諸位必須遵守官場規則。而他迅速說了一個但是,恰恰是怕有人渾水摸魚,在他表明同意之後,迅速完成表決程序。他以一個但是轉折,告訴各位,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需要等一等。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7章 放下茶杯後,姚營建看了看每一個人。或許,他僅僅只是做了個看的姿態,目光其實空洞無物。他說,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在此所作出的決定,既要對個人的政治前途負責,也要對麻陽市幾百萬人民負責。我建議,每一個人表態,必須說明同意兩種方案中的哪一種,同意的理由是什麼,反對的理由是什麼,棄權的理由是什麼。你有權選擇採取司法行動,也就是派警察去抓人,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對事態進一步惡化有什麼樣的評估,如果出現惡化,你有什麼樣的應對辦法。當然,你也可以說,你認為根本不會出現那樣的後果。那麼,請你投票的時候附帶說明,萬一出現嚴重的後果,你將為自己這神聖的一票承擔怎樣的法律責任和行政責任。請秘書長做好記錄,最好是一個字都不要漏。為了配合秘書長記錄,請同志們發表意見的時候,速度盡可能慢一些。另外,我以個人名義請求小舟同志也記錄一下,以便趙德良同志能夠及時掌握有關情況。 唐小舟說,好的。 他從包裡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錄音筆和筆記本,擺在面前的桌上。這是他作為秘書惟一能夠幫姚營建的。他做這一連串動作,具有極其明顯的符號性,一方面,表明自己接受了姚營建的建議,另一方面,也向在座各位表明,你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將報告給趙德良。 接下來,姚營建所說的話,幾乎是一字一頓,非常緩慢,他顯然是想給完整記錄留下足夠的時間。他說,我反對採取司法手段,也就是反對對示威群眾實施逮捕的方案。我再強調一次,我不是一般的反對,而是強烈的堅決的反對。為什麼反對?前面我已經陳述了理由,在這裡,我再重複一次。本次示威的群眾雖然只有幾百人,但是,我們千萬不要忘了,麻陽集資案,涉及的是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人。目前,我們無法評估,那至今仍然沉默的絕大多數,是不是準備參與下一步行動,我們也對可能出現的下一步事態,沒有足夠的心理和物質準備。我們今天抓了幾百人,明天出來幾千人甚至幾萬人,我們怎麼辦?繼續抓?我們有多少警力可以做這件事?我們又有多少地方可以關押這麼多人? 姚營建說過之後,該其他人說了。可是,會議出現了冷場。這是可以想像的,發言記錄留在市裡,隨後會被置於市委辦的資料室,通常情況下,不會再有人去翻看了。就算以後上面追查,是否查看這些記錄,是個未知數。就算查看這份記錄,也可以認為,這是人工記錄,和發言者原意有出入。被唐小舟記錄,情況則不一樣,可能在第一時間匯報給省委書記,就算不會出現嚴重後果,在市委書記明確表示反對意見之後,你旗幟鮮明地和市委書記唱反調,至少說明,你不是一個充分尊重上司的人。 或許,官場中人不怕得罪省委書記,卻怕得罪時間。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省委書記對你的陞遷有決定權,而這段時間,說不定恰恰是你陞遷的最後時間,幾年之後,你就踩線了,再想陞遷,沒有機會了。官場之中,第一重要因素不在政績,而在年齡,處於某個年齡段的人,無不時刻計算著自己的時間。有誰願意為了逞一時之快,將自己難得的幾年時間浪費掉?趙德良如果立即就會走人,誰都不會把他當一回事。但趙德良只要仍然擔任一屆省委書記,誰都不敢忽視他的存在。 姚營建見大家都不說話,開始主動出擊,一個一個地點名。他首先點的是市長焦順芝。 常委會上表態的先後順序有無窮學問。一般情況下,往往是排名靠後的先說,最後由一號首長結案陳詞。但也並非沒有例外,如果某人尤其是排名靠前的人,希望影響其他常委的態度,往往搶先表態。人們通常以為官場無情,事實上,官場同樣講人情。某個人表態之後,其他人是贊成還是反對,與人情有著極大關係。當你賺到人情票之後,再加上圈子的影響力,你所希望的選題,得到通過的可能,就非常之大。某些特殊情況,就不會遵循這種自後而前的順序,一號首長一開始表明態度,其他人若是表示反對,那就只可能是兩種情況,一是此人和一號首長公開決裂了,二是議案關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焦順芝見市委書記點到自己的頭上,不好再像剛才那樣態度堅決,不得不採取一種妥協的姿態,說,我仔細考慮了一下營建同志的意見,從策略上說,暫時退一步,也有道理。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們先禮後兵,先談判,如果談判不成,再採取行動。 聽到焦順芝這種態度,唐小舟暗鬆了一口氣。一二號首長的意見接近了,其他人自然不太可能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常委會很快達成統一。最後決定,由市委秘書長和市政府秘書長主持談判。 市委常委會拖到下午三點才散。機關小食堂早就做好了中餐,等著常委們去吃。因為沒有喝酒,飯吃得沒有氣氛,很快就散了。省裡來了好幾個領導,池仁綱、陸海麟和姚營建是同級別,楊厚明是副省長,級別雖然只比姚營建高半級,職權就大得多。這些人,姚營建自然不可能馬虎,一定要出面周旋。唐小舟看得出來,姚營建最想周旋的人是自己,可因為分身乏術,只得在飯桌上借助表示禮節的機會,向他表達這一意思。 姚營建端著面前的茶杯,走到唐小舟面前,說,小舟同志,辛苦你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中午沒招待好,咱們晚上再補。 唐小舟說,晚上不行,我得趕回去。他沒有說假話,趙德良明天回雍州,他得趕去接車。 姚營建說,現在高速公路方便得很,吃了晚飯再走。房間我已經安排好了,吃過飯,你先休息一下,等這裡忙完,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唐小舟想,姚營建一定有很多話,想通過自己傳達給趙德良。他也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非常尷尬,原本是陳運達陣營的人,因為主動引爆這顆政壇炸彈,讓柳泉幫的最後一塊堡壘風雨飄搖,出現了分崩離析的危險。事態的更進一步發展,柳泉幫很可能在麻陽再栽一個大觔斗,那時,陳運達還會像以前一樣信任他嗎?如果失去柳泉幫的信任,他怎麼辦?當然,身在官場,你不用擔心得罪所有人,只要那個能決定你命運的人對你好,就足夠了。以前,能決定姚營建命運的人是陳運達,而現在,陳運達是否還信任自己,很難說了。而他身上已經有了陳運達的烙印,即使投靠趙德良,趙德良會完全信任他嗎?很難說。 唐小舟也想和姚營建談一談,一來,離開麻陽之前,他需要確切地知道,此次事件是否已經解決,以便向趙德良匯報時,有話可說。二來,畢竟自己來了一次麻陽,事態如果進一步惡化,雖說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卻也說明,唐小舟辦事缺乏預見性,不具備處理重大危機的能力。 在酒店睡了一覺醒來,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五點。他起身去洗手間,見門口有一張紙,顯然是從門底下塞進來的。這是一張便條,應該是朱鎮林留給他的,叫他醒來後給自己打電話。 唐小舟先打了電話,然後開始洗臉。剛剛離開衛生間,門鈴就響了。 和全國所有相當級別官員一樣,姚營建在酒店有個房間。唐小舟隨著朱鎮林來到這個房間,姚營建並不在。朱鎮林客氣地請唐小舟坐下,替他沏茶,並且說,姚書記馬上就來。 唐小舟問,那件事怎麼樣了? 朱鎮林說,已經解決了。 唐小舟顯得有些吃驚,問,談判有結果了? 朱鎮林說,談判還在進行。不過,人已經撤走了,交通已經恢復。 唐小舟又問,你覺得談判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朱鎮林說,這個不好說。 唐小舟意識到,面前這個人和自己的職業一樣,也是秘書,要從他口裡掏出什麼話,那是一件難事,便換了個話題,說,我聽說麻陽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參與了集資,你參與了沒有? 朱鎮林說,投了一點。 唐小舟再問,一點是多少? 朱鎮林顯然不願面對這個問題,可唐小舟問得一點都不含糊,他又不好不答,便說,第一次投了五千,後來又陸續追加了一些,大概有兩萬多吧。 唐小舟明白了,後來追加的一萬五,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利息的再投入。實際投入,很可能只有一萬甚至僅僅最初的五千。這也就是說,只要能夠拿回百分之五十,絕大多數人,不會有太大損失。 正說著,姚營建回來了,進門就說,小舟同志,對不起呀,讓你久等了。 唐小舟說,姚書記,跟我你就不用客氣了。 姚營建陪著唐小舟坐下來,拿出一支煙,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擺了擺手。姚營建自己抽了,說,小舟啊,麻陽的情況複雜啊。 唐小舟說,官場本來就複雜,不複雜就不是官場了。 姚營建說,麻陽的官場,更複雜一些。這種複雜程度,實在是讓人太意外了。 唐小舟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糾纏,換了個話題,說道,我聽說那些人已經撤了?這場危機能夠順利解決,真是不容易。 姚營建說,現在還不能算解決了吧,關鍵是今後不再鬧事,這個難度就大了。 唐小舟說,怎樣解決這件事,市委應該有個意見吧?市委的具體方案是什麼? 姚營建說,複雜就複雜在這裡。直到現在,市委都拿不出一個具體方案。五一節長假,大家都在休假,我們卻在開市委常委會,意見分歧很大,根本統一不了。 唐小舟問,主要意見是什麼? 姚營建說,據估計,麻陽集資案,涉及大大小小的公司十五家,總集資額還沒有最後摸準,估計不少於七十億。如果把當初承諾的月息也計算在內,可能超過一百億。 唐小舟問,這十五家公司有多少資產? 姚營建擺了擺頭,又猛地抽了一口煙,濃濃的煙霧,將他的臉變得有些模糊。他說,因為阻力太大,工作組到現在都沒有拿出一個具體數目。當然,我們有一個基本摸底,從現在摸底的情況來看,能有十億就不錯了。 唐小舟暗吃一驚,問,為什麼這樣少? 姚營建說,這件事,持續的時間太長了,已經好幾年。最大的集資戶是盈達集團,他們干了六七年時間。你以為他們靠什麼支撐這六七年?當然是靠高利息。而他們的高利息從哪裡來的?全部是後面的集資款。估算的七十億集資額中,有五十億,屬於盈達集團。而盈達集團目前的資產,不足兩個億,把集團高層的一些個人資產算在一起,也就勉強十個億。 唐小舟說,六十個億不是個小數目,這個缺口太大了,麻陽承受不了吧? 姚營建說,能不能承受,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市委常委們認為,這件事,不能由市財政來解決。就算市財政肯拿出這筆錢,人大是否能夠通過,也是一個未知數。更多的人認為,這些錢,應該由企業自己承擔。 唐小舟說,企業如果能夠承擔,一切好說。現在的麻煩是,企業根本承擔不了呀。 姚營建說,絕大多數人認為,既然是企業行為,就應該用企業的辦法解決。企業能承擔,一切好說,如果承擔不了,就按照司法程序破產。 唐小舟明白了,有些人心裡盤算得很精。此事如果按照企業法,進行破產處理,那就只是經營不善,根本算不上刑事案件。相反,如果以非法集資定案,就是刑事案了。其次,破產處理,有職有權的人,已經先拿到了錢,並且還拿到了高額利息,他們沒有絲毫損失,受損失的是普通老百姓。老百姓之所以鬧事,根源恰恰在於此。這件事,如果不能很好地處理,麻陽真的會出更大的事。 唐小舟說,根本解決辦法,恐怕還是要把錢還給老百姓,這是底線。 姚營建說,問題是,我們哪來的錢? 唐小舟說,沒有錢也要想辦法。這些公司不是還有十來億的資產嗎?加上涉案人員非法所得的個人資產,二十來億,應該會有吧?市裡再湊一些,想想其他辦法,比如向省維穩辦申請部分維穩資金,爭取湊個十來億,那就有三十億了。別說有三十億,就算有二十億,先解決一部分,集資款在五千元以下的,優先解決,至少讓民眾看到市委市政府確實是在解決此事,在相當一個時期內,穩定應該不會有問題。此外,這件事,市委不能關起門來辦,得增加透明度。第一,發佈公告,所有在案件審查期間取走的資金,必須退還。逾期不退的,將張榜公佈並且給予行政處分,嚴重的,將給予更為嚴厲的處理。第二,召開鎮以上領導幹部會議,說明市委的態度和處理方法,劃塊負責,責任到人。哪一塊鬧事,其主要負責人,就地免職。第三,整個案件處理過程中,與民眾相關的財務,一律張榜公佈,不搞任何暗箱操作,讓民眾看到,市委在處理這件事情上面,嚴格公平。 姚營建說,方法當然好。可我憂慮的是,市委根本形成不了這樣的決議。 唐小舟明白了。姚營建雖說是市委書記,可市委書記的權力,並非絕對權力,任何權力都必須受到制約。共產黨所設計的這種權力結構,恰恰是一個有效制約的結構,只要身在其中的每一個人,充分發揮制約作用,就算是一號首長,若想做到一手遮天,說一不二,也是不可能的。當初,趙德良到江南省的時候,遲遲不見動作,即使是現在,他的動作也並不是非常大,恰恰說明,他深諳權力的奧妙,在沒有取得足夠話語權的時候,任何行動,都可能受到這個制約機制的束縛,甚至寸步難行。我們常常談民主集中制,其實這種制約機制,才是民主集中制的精髓所在。姚營建的麻煩恰恰在於,他來麻陽的時間並不長,希望通過掀起一場風暴,掌握麻陽的權力。而實際上,他並沒有很好運用這個制約機制,或者說,他對這個制約機制的理解非常片面,這個機制,便對他形成了巨大阻力。 唐小舟說,如果是這樣,那你只有一種辦法,向省裡說明情況,請求省裡派一個工作組下來。 唐小舟心裡也清楚,這是一個餿主意。省裡派工作組,那就表明,省裡對麻陽市是否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已經失去信任,對於麻陽市班子成員,可算是一個集體污點。這樣的污點,是可能影響提拔的。事情真的發生,麻陽市現班子成員,不會從自身找原因,定會遷怒於姚營建,將來,姚營建若想取得這個班子的支持,難度更大。可姚營建能有更好的辦法嗎?事態不能控制,將來他就得承擔責任。相反,他如果和班子成員搞不好團結,最多也就是易地做官,責任要小得多。 姚營建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對唐小舟說,趙書記明天回雍州? 唐小舟說,是的。明天早晨的火車。 姚營建說,你能不能跟趙書記通一下氣,我希望當面向趙書記匯報這件事。 唐小舟說,好的,我幫你辦這件事。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8章 唐小舟在省委門口和馮彪會合時,馮彪並沒有等,立即啟動了汽車。這似乎說明,余丹鴻不再親自去車站接趙德良。 余丹鴻不去接站的情況極少出現,唐小舟當了幾年秘書,每個月,都要進出火車站好幾次,每次進出也都是因為同一件事,接送或者陪同趙德良。到了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通常都不乘飛機,大概是考慮到安全因素。 趙德良進出雍州火車站十分頻繁,余丹鴻接送也十分恭敬。在唐小舟的印象中,余丹鴻似乎沒有過缺席記錄。趙德良曾經有幾次表示,希望秘書長不要再到車站來接,余丹鴻當面答應,下次依然故我。余丹鴻並不僅僅對趙德良如此,他所服務的前兩任省委書記,也都享受同樣的待遇。據說,袁百鳴離開雍州的時候,就是余丹鴻親自去送的。 而今天,余丹鴻沒來,這有點奇怪。整個江南省都在傳說,趙德良想讓余丹鴻到人大去,這樣的傳言,想必余丹鴻也知道吧。到人大去當副主任,級別仍然是副省,可畢竟不再是省委常委,實權沒有了。余丹鴻是不是遷怒趙德良,所以不去接他了? 仔細想一想,憤怒是可以想見的,但做得如此明顯,恐怕不是余丹鴻的性格。下級服從上級,早已經遠遠不是組織原則這麼簡單,而是官場鐵則。尊重官場鐵則,你最多就是日子不太好過,即使心懷怨憤,鬱鬱寡歡,可你還有相當的級別,還有足夠的權力,甚至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違背了官場鐵則,哪怕不是死路一條,也和死路差不多。這就和足球比賽一樣,嚴重犯規的,肯定被罰下場,這沒有什麼理由好講。 如果余丹鴻不是以這種方式表示他的憤懣,那麼,就真如有些人說的那樣,他去北京活動了。想一想也是,活動有用嗎?如果有用,他也不需要連續當了三任省委秘書長,卻始終未向前挪半步吧。 列車有些晚點,接到趙德良時,接近八點了。 看到趙德良的那一瞬間,唐小舟有一種感覺,那是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難怪秘書都能得到很好的安排,人和人在一起時間久了,是有感情的。這種特殊的感情,在伯樂機制中,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整個中國官場,最大的一個群體,是官二代,排在第二的,大概就是秘書出身的官員了,前者得益於先秦時代臻於成熟的世襲機制,後者得益於先秦後期興起的伯樂機制。 和趙德良一起吃早餐,趙德良問,你父親的身體怎麼樣? 唐小舟說,謝謝趙書記關心,現在基本穩定了。唐小舟想,趙書記需要關心的事太多了,全是公事大事,哪裡有時間和精力關心自己父親這種事?隨口問一句,只不過客氣而已。他隨口答了這麼一句,便不再往下說。 沒想到,趙德良竟然說,人老了,骨質疏鬆,易裂易碎,大意不得。 唐小舟說,是非常麻煩,好在我兄弟姐妹比較多,有他們照顧,我可以放心工作。 吃過早餐,兩人一起去辦公室。因為搬了新辦公樓,上班沒那麼方便了,趙德良必須乘車。新省委在市郊,距離較遠,路途有足夠時間,趙德良果然問起了他最關心的一些事。 趙德良問,陵峒的情況怎麼樣? 唐小舟看了看正全神貫注駕車的馮彪,說,我在陵峒只住了兩個晚上就回來了。 趙德良顯得有些吃驚,問道,為什麼? 唐小舟說,縣委縣政府太熱情了,整天被一幫人圍著,估計也問不出什麼東西,所以,我就回來了。 趙德良問,另外那些人呢? 唐小舟說,我走的時候,那些人還留在陵峒。我私下裡找了幾個人,但願這幾個人能夠找到點有用的東西。 趙德良又轉了一個話題,問,麻陽的情況怎麼樣? 唐小舟清楚,麻陽的情況,肯定有人匯報給趙德良了,不需要自己多費口舌,他說,收穫不小。 趙德良問,收穫?說說看,你都收穫了什麼? 唐小舟說,一句話,在錯誤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結果錯誤的比率極大。 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會接著問自己點什麼,但他什麼都沒說。 趙德良是第一次到新辦公室,唐小舟領著他過去。一處搬家的事,是由楊衛新和韋成鵬負責,唐小舟沒有插手。趙德良的辦公室很氣派,比原辦公室大至少三倍,辦公區和會客區分開,會客區裡,還有一個小型會議室。趙德良看了之後就感歎,說,到底是新辦公樓。 唐小舟估計趙德良要好好巡視一下自己的新辦公室,便退出來,替他泡了茶,又仔細地看了看送到辦公室裡的一些文件。其中竟然有一封舉報信,舉報池仁綱在陵峒期間嫖娼。唐小舟暗吃一驚,仔細看信,裡面有照片,和一個年輕女人抱在一起,兩人都沒有穿衣服。女人背對著攝像機,池仁綱的相貌非常清晰。是幾張視頻截圖,彩色打印。唐小舟想,池仁綱大概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怎麼可能拍下視頻錄像?這人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他以為自己的秘書長鐵板釘釘,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呀。同時,唐小舟嚇出一身冷汗,幸好自己的定力還過得去,否則,這封信舉報的,可能就是兩個人。 再次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唐小舟便將一堆文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過了一個長假,文件堆了厚厚一摞。趙德良看了一眼這些文件,問,有急件嗎? 唐小舟說,特別急的沒有,不過有一封舉報信,舉報池仁綱同志在陵峒嫖娼。 趙德良盯著唐小舟看了一眼,然後指了指面前的沙發,說,你坐一下。 唐小舟等趙德良走到沙發前坐下,才在他的對面坐下來。 趙德良問,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才匆匆離開陵峒? 唐小舟說,我下去的時間比他們晚。我是自己坐長途汽車下去的,到了陵峒之後,我找幾個朋友進行了一番瞭解,然後和當地接觸了一下,感覺我們能看到的,都是別人安排好的,真正藏在幕後的東西,大概看不到,就回來了。 趙德良又轉了一個話題,問,你剛才說什麼?在錯誤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結果錯誤的比率極大,有所指吧。 唐小舟想,他果然問了,便將路上沒有說完的話,說了出來。他說,麻陽的局面很複雜。姚營建書記的做法沒有錯,但時間錯了。所以,接下來,我擔心還會出更大的事。 趙德良問,為什麼說時間錯了?時間怎麼錯了? 唐小舟說,以前,我常常聽到一些重要領導幹部教導下面的領導,要搞好班子團結。每次聽到這種話,我心裡就想,這不是廢話嗎?一號首長和二號首長鬥得水深火熱,勢如仇敵,還怎麼搞好團結?現在我才明白,班子團結就是班子的決策力。班子不團結,恰恰只有一種原因,權力的失控。比如姚書記吧,想做點事,想為麻陽人民做點實事,我很能理解。可共產黨的權力是集體控制的,他沒有掌握這個控制權力的集體之前,想幹任何事,都會非常艱難。 趙德良略思考了一下,問,你有什麼想法? 唐小舟說,如果想麻陽不再出事,不出大事,省裡應該考慮派一個工作組下去。 趙德良問,這是你的想法,還是營建同志的想法? 唐小舟說,我給姚書記提過這個建議,他沒有表態。不過,他說希望近期向你單獨匯報一次。 趙德良說,那你安排一下。最好和焦順芝同志一起談。 唐小舟意識到談話結束了,但有點不甘心,又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說,余秘書長今天好像沒來。 他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有幾重未曾表達的意思。表面的意思是,秘書長不在,他不知道向誰瞭解趙書記的日程安排,有點不知所措。第二重意思,余丹鴻有意避開,是否與這封舉報信送達有關?第三重意思,余丹鴻是否有更加隱秘的活動? 趙德良說,丹鴻同志在北京,他要辦點私事,加上游傑同志的情況不太好,有些事,需要他留在那裡處理。工作方面的事,你和海麟同志交接。 唐小舟站起來向外走的時候,趙德良又說,尚玲同志如果在的話,讓她過來一下。 梅尚玲在電話裡問,趙書記找我有什麼事? 唐小舟說不知道,心裡卻想,大概是為了那封舉報信的事吧。唐小舟認定,這事肯定是真的,關鍵不在於池仁綱做沒做,而在於他被人盯上了。也難怪,一個職位有多少人覬覦,就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根本不知道這些盯著你的眼睛中,哪一雙會採取極端手段。想想自己,也不是一點毛病沒有,自己的背後,會不會也有人這樣盯著,只不過,還沒有到關鍵時刻,某些東西,還沒有拿到桌面上來?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有一種背脊發涼的感覺。 來到陸海麟的辦公室,拿到當天的日程安排後,陸海麟又拉著他閒扯了幾句。 陸海麟問,你聽到風聲沒有? 唐小舟知道陸海麟問的是什麼,故意裝糊塗,反問,什麼風聲? 陸海麟說,我知道,你的工作是保密第一。不過老弟,我們之間,應該沒有那麼多秘密吧? 唐小舟說,秘書長,你這是什麼話?對你,我還保什麼密啊,那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陸海麟說,外面到處都在傳,說這次班子要大動。 唐小舟說,官場哪一天不是說東道西的?民間組織部活躍得很,每天都有一大堆消息傳到我的耳朵裡,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該信哪些不該信。你是秘書長,你的消息來源更可靠一些。 陸海麟問,都有哪些說法? 唐小舟說,說法多了。聽說游副書記恐怕不行了,副書記這個位置,肯定是要補上了。是從內部提拔,還是從外面調來,議論多了。還有,周昕若同志退了,彭清源同志去了雍州,常務副省長這個位置,說法也很多。有人說,頂替彭清源的是鄭硯華,也有人說是溫瑞隆,還有人說是楊厚明。 陸海麟說,鄭硯華直接提常務的可能性不大吧?會不會過渡一下? 唐小舟說,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甚至還聽說,另外三個常委也可能動一下? 陸海麟說,不知道,我也只是聽說。按理,這三個常委干的時間都挺長的,丹鴻同志已經當了七年秘書長了。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也都不短,動一動,也是應該的。 唐小舟說,怎麼動啊?他們都是京管幹部,北京不動,誰動得了? 陸海麟說,我聽說中組部近期會來考察班子吧。所以,先暉同志和丹鴻同志有點坐不住了。 返回辦公室時,唐小舟想,看來,真是要大動了?動也合情理。趙德良來江南省三年多了,三年來,除了情非得已的情況下,他基本沒有動過班子,這次來個大動作,完全在情理之中。下面市州的班子,大局基本已經定了,還剩下的,也就是雍州市有些尾巴,省裡的蓋子還沒有揭開。如果真的大動,說明趙德良對江南省的情況有個基本判斷,而且這個判斷是準確的,他已經完成了權力控制,並且卓有成效。 從省委班子的結構來看,趙德良剛來的時候,別說動幾個常委,就算是動一個甚至是說點重話,都可能引起強烈的權力地震。三年後的今天,形勢已經完全改變,柳泉幫的勢力極大地削弱,省委常委中,馬昭武、丁應平是絕對的趙德良派,彭清源也有了明確的趙德良烙印,加上軍區政委,趙德良已經牢牢地掌握了五票,夏春和以前和游傑走得比較近,游傑生病後,這一派勢力大減,夏春和基本成了騎牆派,理論上更靠近趙德良一些,否則,他在班子裡就會極端孤立。真正屬於陳運達勢力的,只有餘丹鴻和羅先暉,這兩個人中,余丹鴻屬於陳運達的嫡系,羅先暉曾經一度和陳運達的關係很緊密,但後來貌合神離。也就是說,在省委班子裡,陳運達的絕對支持率,只有一票半。 夏春和、羅先暉和余丹鴻三個人中,必須要動的,肯定是余丹鴻,他是省委秘書長,直接服務於省委書記。如果余丹鴻不換,未來幾年,趙德良仍將受到余丹鴻的多方制肘。至於羅先暉,能換掉自然好,萬一暫時換不掉,緩一步也不是問題。夏春和換不換,就在兩可之間了,他不太可能投向陳運達,只要拉一拉,他還是會靠近趙德良的。 回到辦公室,接到舒彥的電話。谷瑞丹的案子,公安調查以及檢察院覆核工作都已經完成,雍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也已經排定了開庭時間,一個月前就公示了。舒彥作為谷瑞丹的法律代理人,自然需要及時和唐小舟溝通。上次,唐小舟已經明確表示,自己不會出庭,甚至不想再過問此事。舒彥畢竟有些事需要唐小舟配合,因此,再一次打來了電話。 舒彥和唐小舟商量過辯護對策,承認部分控罪,不作無罪辯護,爭取法庭對谷瑞丹的非主犯認定。如果說法律的要義是以命償命的話,有一個人抵命,已經夠了,沒有必要搭上兩條命。能夠爭取一個無期或者死緩,就已經是巨大勝利。可是,舒彥和谷家溝通的時候,出現了麻煩。谷家堅決不同意認罪,要求舒彥作無罪辯護。 舒彥說,這樣一來,就會存在很大問題。法庭一旦認定谷瑞丹有罪,就不存在主犯和非主犯之別。只要認定有罪,那就是兩個主犯,也就是兩個死刑。相反,假若翁秋水的律師作非主犯抗辯並且獲得成功的話,法庭極有可能將谷瑞丹定為主犯,而將翁秋水定為從犯,最終說不定會出現谷瑞丹死刑而翁秋水活下來的可能。 唐小舟心裡一陣煩躁,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谷家既然堅持無罪抗辯,將來,谷瑞丹無論是被判死刑還是死緩,谷家都會遷怒於自己。或者,谷家始終認為,唐小舟權可通天,別說是殺人,就算是犯再大的罪,也一樣有能力辦成無罪吧。 唐小舟說,這件事,你一定要向谷家說清楚,這件案子的底線,並不是有罪和無罪,而是死刑還是死緩。他們一定要堅持無罪辯護,可以有兩種選擇,要麼承諾接受將來出現的最壞結果,要麼另請高明。這家人很難纏,我有點後悔把你拉進來了。 舒彥說,確實很難纏。你竟然忍受了這麼多年,真讓人同情。 唐小舟說,你最好建議他們開個家庭會,對這個家庭會進行錄音。 舒彥說,他們想請你去谷家一起商量。 唐小舟說,你千萬不能答應他們,我再也不想見谷家任何人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69章 放下電話,唐小舟心裡堵得慌。他原以為,只要出面請一個律師,自己的意思也就到了。可他沒想到,這是在中國而不是外國,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凡是需要人情先行,需要人情行路,沒有人情,寸步難行。每天,唐小舟不得不用大量的時間去理清此案中與人情相關的一些東西。比如說,舒彥介入,存在很多障礙,唐小舟不得不出面找各種關係排除這些障礙。曾經有一段時間,舒彥去看守所找谷瑞丹不存在障礙了,甚至對翁秋水審訊的某些內幕,也傳到了唐小舟的耳裡。唐小舟自然認為,這是人情作用的結果。 不久,唐小舟再要打聽與此案相關的消息,發現所有的大門,全部向他關上了。他對此極為不解,曾和舒彥探討。舒彥說,這很正常。他們需要你出面,把某些話傳遞給谷瑞丹,以便谷瑞丹和他們配合。谷瑞丹有一段時間很配合,可時間並不長,後來突然改變了。從此以後,谷瑞丹再不談任何與案件有關的話題。 翁秋水那方面,會作怎樣的辯護?這是唐小舟和舒彥討論最多的問題。 舒彥說,無非是兩種,一是有罪抗辯,一是無罪抗辯。我比較憂慮的是,翁秋水將所有一切往谷瑞丹身上推,而谷瑞丹又什麼話都不肯說,翁秋水的律師再作有罪抗辯,形勢就會對翁秋水有利而對谷瑞丹極端不利。 唐小舟努力地擺了擺頭,暗想,這些麻煩,都扔給舒彥去和谷家解釋吧,自己還是專注於眼前的工作為好。 趙德良和梅尚玲的談話結束了,唐小舟進去向趙德良匯報今天的安排,告訴趙德良,他已經和姚營建聯繫過,近兩天都沒有時間,可能要三天後再安排。趙德良略想了想,說,你問一下,看哪些常委在家,今天或者明天,能不能碰個頭。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逐一打電話詢問,結果,余丹鴻羅先暉夏春和三個人都在北京,趕不回來。陳運達率團出國考察,需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彭清源剛剛到雍州市,正在緊張地籌備市黨代會,這次黨代會關乎整個江南省未來幾年權力結構的大局,趙德良非常重視,曾指示彭清源,要做到萬無一失。甚至是五一假期,彭清源都沒有休息。軍區那位常委在大軍區開會。今天能夠碰到一起的常委,只有趙德良、馬昭武和丁應平三個人。 也難怪,換屆年,大家都忙著各自的命運前程,失去一個好的位置,那是一生的大事,得到一個好的位置,卻又可能平步青雲。人生的路,一步之差,天淵之別,這種關鍵時刻,誰都不敢大意,自然就顧不得其他了。 這段時間,唐小舟的電話比以前多了很多,大多數是約吃飯的。他也清楚,這飯不好吃,說不準就是求他向某位書記市長帶話之類。他可不想攪進換屆這敏感的事務,更不想給人一個印象,他暗中插手各級班子的調整工作。對於所有的電話,他都客氣對待,但要見面或者吃飯,一概免談。 期間有容易的電話。容易說,那份快件,已經收到了,你想讓我怎麼處理? 唐小舟最初的想法,不急著將這東西交給趙德良。他需要等池仁綱的報告出來,再提交這份報告。這樣做,自然有猛踩池仁綱一腳的意思。為什麼要踩?理由很簡單,池仁綱不是個善主,如果讓他當了省委秘書長,可能比余丹鴻糟糕得多。而現在,形勢發生了變化,有人正盯著池仁綱呢,有了那封舉報信,他大概就不是能不能提拔的問題,而是受不受處分的問題。既然人家要倒霉了,自己還是別痛打落水狗了。 他對容易說,還是按正常程序走吧。公安廳的程序走完後,你們可以分別轉給安監局、監察廳、省政府辦公廳和省委辦公廳。 容易說,我明白了。又問,今晚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唐小舟說,今晚恐怕不行,老闆今天剛回,事情多,走不開。 晚上九點多,趙德良離開辦公室回住所。換了新辦公室,回住所的路程遠了,苦的是唐小舟。新省委和新政府在兩個方向,相隔有十幾公里,他如果從辦公室直接回家,倒還算好。可是,早晨去接趙德良,汽車停在了老省委大院。他不得不先送趙德良回家,再去拿自己的汽車,驅車返回。日後的相當一個時期裡,他將重複這種生活,凌晨起床後,便匆匆趕到迎賓館,陪趙德良晨練,再陪他早餐,然後和他一起乘車來到辦公室。晚上,又隨同他一起來到老省委這邊取車。假若某一天,趙德良不沿著這個路徑走,他就麻煩了。 這麼一折騰,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進入衛生間洗了個澡,正準備上床,門鈴突然響起來。唐小舟走到可視對講機前,看了看視頻畫面,是孔思勤。這麼晚了,她怎麼來了?他心中一陣衝動,很想放她進來,轉而一想,池仁綱很可能是被人跟蹤了,自己難道就不會被人跟蹤?如果恰好有人盯上自己,孔思勤這麼晚到自己家裡,豈不是被人抓住了痛腳?看來,上次邀她到自己家裡實在是太衝動了。 猶豫再三,還是放她進來。 孔思勤進門,立即鑽進他的懷裡,纏綿地吻過,對他說,我看著你的車子進來的,怎麼這麼久才開門? 唐小舟暗想,幸好開了門,不然還真沒法解釋。他說,剛才在洗澡。 孔思勤說自己到省政府這邊辦事,後來又和幾個朋友聚了一下,正準備走的時候,看到他的車回來,所以過來了。 唐小舟想,這明顯是假話。省政府和省委一樣,剛搬遷不久,絕大多數工作人員,在附近沒有住所,公共汽車雖然有幾路,但晚上九點半就收班了,因為客流量不多,出租車很少往這邊來。正因為人氣不旺,這裡的餐飲業也沒有跟上來,基本屬於蠻荒之地,就算有人想聚會,也不會選擇這個地方。他不拆穿她,畢竟,被一個女人惦記著,心裡還是很滋潤的。 做過功課,兩人躺在床上說話。話題自然是廳裡的事。 孔思勤說,這幾天,廳裡的氣氛很特別,私下裡,池仁綱和很多人打招呼,說自己將在廳裡管點事,意思很明顯,希望大家無論是情感上還是物質上,都要有所表示。甚至有人已經私下裡串聯,給池秘書長舉行個儀式。 唐小舟說,這些事,你最好不要摻合。 孔思勤說,我很猶豫,如果人家都表示了,我不表示,將來,他不是要對我另眼相看? 唐小舟說,你聽我的沒錯,總之別摻合。[TXT小說下載:www.wrshu.com] 孔思勤意識到他話裡有話,顯得小心了少許,試探性地問,大家都在傳說,這事已經定了。 唐小舟說,你在官場混的時間也不短了,官場的事,隨時都可能有變化。 孔思勤說,難道說,趙書記改變主意了? 唐小舟說,趙書記改沒改變主意,或者說,一開始有什麼主意,我根本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一點,在官場,太多人關注,並不是一件好事。肯定有人不喜歡他上去,那些人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在背後做了很多事,他還蒙在鼓裡吧。 孔思勤說,就算有什麼動作,也不影響他吧,聽說他的任命,是上面打了招呼的。最近一段時間,他對很多人說過,他在北京的後台很硬。 唐小舟冷笑一聲,說,還記得上次查小金庫嗎?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現在幾乎可以肯定,有人要對付他。不知那次是否查出他什麼問題,總之,有些人一直沒有放棄,派人盯著他呢。結果你猜怎麼樣?這次去陵峒,他把小姐帶回房間,讓人家錄了像。 孔思勤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說,是那些礦老闆干的?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不太可能。我估計是有人不想他當秘書長。 孔思勤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栽了。 唐小舟說,他的事,我一點都不關心。我只是在想,這官場實在是太可怕了,你以為你是捕蟬的螳螂,卻不知道你的背後,還隱藏著許多黃雀。以後,我們倆見面,得小心一點,如果被某些人抓到把柄,我們都麻煩。 以前和谷瑞丹談論一些重要話題,因為開場缺乏足夠的鋪墊,往往一開口就吵了起來。有了前車之鑒,唐小舟在女人面前說話,十分小心,哪怕明知是廢話,也一定要做足功夫,再大的彎子,該繞也得繞。即使他繞了一大圈,仍然擔心孔思勤以為他在有意疏遠自己。畢竟,他和她都是單身,他們如果戀愛,沒有任何人能夠以此作為話題。 好在孔思勤並沒有太在意,只是說,那怎麼辦?難道我們以後不見了? 唐小舟說,以後再見,要好好安排一下,絕對要做到萬無一失。 孔思勤說,好的,我聽你的。 幾天後,傳出一個不幸的消息,游傑副書記,昨天晚上去了。 第一個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人是陸海麟,唐小舟顯得有些驚訝,說,醫生不是說可以活半年嗎? 陸海麟說,醫生是這麼說的,不過,癌症晚期病人,能活多長時間,與個人的求生慾望有很大關係。聽說游書記的情緒一直不太好。 唐小舟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問,省裡怎麼安排? 陸海麟說,有兩位省委常委在北京,余秘書長負責這件事。游書記的家一直在北京,追悼會確定在北京開。過幾天,中組部要召開組幹工作會議,省裡有一個重要發言,估計追悼會安排在這個會之前吧。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正整理著日常事務,韋成鵬來了。 這傢伙,一如既往的神神秘秘,進來之後,立即轉身去關門。唐小舟早已經用眼角的餘光瞟到了他的身影,見他要關門,立即說,別關,我這個門是不能關的。 他的門確實不能關,別說趙德良發現他的門關著,會產生什麼樣的想法,就算是其他幹部來到這裡,發現他的門關著,也會產生聯想。所有的聯想都不是事,一旦傳到趙德良的耳裡,就是事了。 韋成鵬並沒有說話,先向四周張望一番,然後神秘地走到他的面前,以極快的速度,往懷裡掏了一下,掏出一件什麼東西,往他面前的抽屜裡一塞。 唐小舟以為又是一包速溶咖啡之類,漫不經意地將抽屜拉開一點,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張銀行卡。唐小舟暗想,這傢伙想幹什麼?明目張膽行賄自己?也不看看面前是什麼人。他拿起銀行卡,對韋成鵬說,這個你拿回去,有什麼事,你說吧。 韋成鵬按住他的手,不讓他拿出來。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你就笑納吧。 唐小舟說,成敬意也好,不成敬意也好,這東西,我不敢收。你知道,我從農村出來的,骨子裡就是農民。農民的天性是什麼?膽子小。你可別拿這種東西來撐我的膽子,我的膽子撐都撐不大,我晚上睡覺會做惡夢的。 兩人糾纏半天,一個硬要給,一個堅決不收。韋成鵬見唐小舟態度很堅決,也就收回了銀行卡,說,游的事,你聽說了吧? 唐小舟說,是啊。他可不想和面前這個人多話。 韋成鵬說,我聽說,上面會派個副書記下來,到時候,你能不能幫我說幾句話? 唐小舟故意裝糊塗,問,說什麼話? 韋成鵬說,你在趙書記面前替我美言幾句,讓我跟在副書記身邊。 唐小舟明白了,韋成鵬在打著這個主意。一旦成為省委副書記的秘書,他的正處長,水到渠成。這種人,如果當了官,肯定誤國害民。這話,唐小舟自然不能說,只是敷衍著說,這事不歸趙書記管吧,辦公廳的事,余秘書長說了算,你應該去找秘書長活動活動。 韋成鵬說,秘書長那裡,我自然要去燒香,但趙書記如果能說句話,事情就好辦了。 唐小舟說,行,我一定幫你說。不過,你也知道,我們這些當秘書的人,人微言輕,說了管不管用,我不敢保證。我建議你還是兩條腿走路,見神就磕頭,遇廟就燒香,說不定拜對了哪尊神,你就大賺了。 韋成鵬說,這個自然,陳省長和余秘書長已經答應了。 俗話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官場就是一個大林子,裡面的鳥真是太多,還有很多稀有品種。韋成鵬這種人,就屬於稀有品種的一類,平常所有的心事,一星半點都不用在工作上,整天琢磨的就是拉關係搞鑽營,一心想陞官。你還別說,在現行伯樂體制下,這種人,往往得勢。 一位高級領導人去世,原本應該有一種壓抑悲痛的氣氛,但是,唐小舟從這種壓抑之中,感受到的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情愫。對於某些人來說,最大的靠山倒了,悲痛是自然的,同時,他們也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惶恐。對於另一些人,他們卻看到了希望,誰都明白,假若真能從內部產生一位副書記,整個江南省,由此而提拔的領導,可能就是幾百人。那些等在政壇這個擁塞的十字路口的官員們,自然就會暗暗驚喜了。 也難怪人走茶涼。人都走了,時過境遷,位置都被別人佔了,如果僅僅只是茶涼,還是好事。怕就怕,殘茶早被倒掉,杯子也已經洗乾淨,給新人泡上了綠澄澄的新茶。 由游副書記之事,唐小舟想到了肖斯言。直到最後時刻,游傑也沒有替他說話,唐小舟想替他說,也沒有找到好的機會。這往後,肖斯言便成了沒娘的兒子沒根的浮萍。在官場沒有了根基,實在是最大的悲劇。 下午剛上班,姚營建和焦順芝一起來了。 趙德良在和馬昭武以及吉戎菲談話,商量參加中組部組幹工作會議的事。吉戎菲搞的組織工作改革,得到了省裡的肯定,並且引起了中組部的高度興趣,中組部為此專門撥了一筆款,將東漣列為組織工作改革試點單位。本次組幹工作會議,江南省將作重要發言。趙德良將兩人找來商量,大概是要確定,到底是由馬昭武發言還是由吉戎菲發言。 唐小舟暗想,畢竟是組幹工作會議,省委書記以及分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其中之一,是一定要參加的。江南省副書記缺位,趙德良參加,就是情理之中。馬昭武作為組織部長,肯定少不了。倒是吉戎菲,只不過是市委書記,她去參會,是不夠格的。若想讓吉戎菲參加,只有惟一的辦法,那就是報告由她來做。這樣的格局,實際上含有極大的暗示性。 姚營建和焦順芝坐在唐小舟的辦公室裡等候,彼此自然免不了說些什麼。可說什麼呢?敏感的話題,誰都不會涉及,只好談游傑。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0章 焦順芝說,游書記真是可惜了,才五十四歲。 姚營建說,都是累的。這人啦,真是不經事,紙一樣。 游傑這個話題,顯然能讓兩位高官共鳴。焦順芝說,其實,游書記是被酒害的。現在當官,不喝酒肯定不行,尤其是下面的官員,沒有一個不是酒精考驗的。但到了一定級別之後,還是能夠自我控制的。比如市級幹部,除非省裡或者中央來人,否則一般都不喝了。游書記這一點沒掌握好,有點好酒,結果把肝傷了。 姚營建說,俗話早就說了,酒是穿腸的毒藥,色是刮骨的鋼刀。如今的官員,在酒中泡著,在色中躺著,沒有鋼筋鐵骨,還真扛不住。 在麻陽,市民給焦順芝送了一個綽號,叫他酒色市長。姚營建此時提起酒色兩個字,焦順芝自然認為他是在譏諷自己,臉一下子變了。這裡畢竟是省委書記辦公室,他就算有氣也不敢出,有野也不敢撒,只好站起來,問明書記接見自己的時間,說還有點別的事,先行離開了。 焦順芝剛剛離開,姚營建就說,有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以為自己是托塔天王,什麼都頂得住。我倒要看看,他有幾副脊樑,還想頂起一個天。 唐小舟自然知道姚營建指的是什麼,卻不接茬,而是問他,怎麼樣?你決定了嗎? 姚營建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問道,決定了什麼? 唐小舟說,是否請求省裡派工作組啊。 姚營建說,我知道你的建議是個好建議。可是,這個決心難下啊。 唐小舟自然明白姚營建所說的決心難下指什麼。請求省裡派工作組,自然能夠順利解決現在的不利局面。但對於姚營建個人來說,只要提出這樣的要求,對上,落下的便是個控制權力不力的印象,對下,卻又會留下吃裡扒外,胳膊肘兒往外拐的口實,可以說,這是一個上下不討好的辦法。 官員決策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風險評估過程。姚營建肯定認真地評估過,得出的結論是哪一面都不討好,勢必影響自己未來的前途。唐小舟的評估卻又不一樣。在他看來,姚營建已經坐在了火山口上,他作出這個決定,對自己的政治前途肯定會有巨大影響。但如果不作出這一決定,事態無法得到控制,定然會進一步發展,更嚴重的事態出現,他必須承擔的政治風險更大。 當官當到了風口浪尖,決策的時候更加膽顫心驚。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後面自然應該還有一句,老牛是絕對怕虎的,不但怕,而且談虎色變。尤其關係自己政治前途的抉擇,就不可能不異常小心。唐小舟現在覺得選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等某一天,他若有了姚營建手中的權力,一樣會瞻前顧後,矛盾重重吧。 趙德良接見姚營建的時間很短,只有二十分鐘。在唐小舟的印象中,這是趙德良接見市委書記一級用時最短的。姚營建之後是焦順芝,時間更短,只有十五分鐘不到。在隔壁的辦公室,唐小舟能聽到趙德良在說話。唐小舟覺得,趙德良似乎顯得特別了一些,平常和什麼人談話,從來沒有這麼大聲音的。他有些不放心,以加開水的名義進去轉了一圈,發現趙德良確實很激動,對焦順芝大聲地說著話,或者說,在訓斥焦順芝。 唐小舟跟趙德良的時間不短了,像今天這樣疾顏厲色地訓斥下級,唐小舟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往趙德良的茶杯裡倒了點水,端到趙德良面前。這是在無聲地提醒趙德良,請冷靜一點。 趙德良的聲音果然小了一些。唐小舟隨後退出來。時隔未久,趙德良的聲音又大了。唐小舟能夠想像,趙德良對麻陽發生的事非常惱火。麻陽集資案,雖然事發於六七年前,畢竟,趙德良來江南省已經三年了,真的出了問題,他脫不了干係。 焦順芝離開的時候,沒有進唐小舟的辦公室打招呼。唐小舟能夠想像,焦順芝一定非常憋悶,也非常惱火。受到省委書記的批評,畢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就算你把所有常委全部搞掂,提拔的時候,書記不同意,你也沒戲。另一方面,書記也要考慮自己的烏紗帽,因為你的無能或者過失或者差錯,影響了書記的烏紗帽,書記能對你好嗎?書記對你不好,能讓你尸位素餐嗎? 如果唐小舟的預感不錯,焦順芝的官場之路,恐怕是走到頭了。 真可以用幾個字形容,多事之秋。 早晨一上班,唐小舟接到好幾個電話,全都是談同一件事,雍州新城昨晚發生一起血案,小區業主要成立業主委員會,籌備小組開會的時候,一夥人衝進去行兇,將所有業主暴打,其中有幾個傷得很重。 此事發生在雍州市,與省裡關係不大。不過,唐小舟隱隱約約聽說,這個雍州新城項目,與陳運達有些關係,便在第一時間上網看貼子。 昨天晚上九點,雍州新城業委員籌備小組在一戶業主家中開會,商量成立業委會的事。他們之所以要成立業委會,是因為雍州新城的物業公司雍新物業,是開發商的子公司,業主認為他們和開發商聯合起來侵害業主利益,施行黑社會化管理。他們若想趕走這個黑心的物業公司,只有一種途徑,成立業委會,通過招標的方式,把雍新物業趕出雍州新城。約十點鐘,有人敲門,隨後,闖進去一夥年輕的男人。 事後回想,一切都是計劃好的,那夥人進門的同時,電燈熄了。不僅僅只是這家,而是整個小區停電,幾十棟房子的小區,頓時陷入黑暗。暴行就在黑暗的掩護下上演,這夥人進門後,一句話不說,抽出早就準備好的木棒,見人就掄,逢人便是一通亂棒。業主們猝不及防,一時間慘叫連連。有人奪路而逃,衝出門去,並且大呼救命,那些暴徒卻追出去,對那些試圖呼救的業主一通暴打。 這場暴行,在室內持續了大約十五分鐘,又在室外進行了約十五分鐘。暴徒們追打業主的時候,引起其他一些業主不滿,有部分業主出面,想制止暴徒,但這些業主,同樣受到了攻擊。網貼附有大量照片,業主逃離的樓梯上,樓間的馬路上,以及小區的綠化帶上,血跡斑斑。當晚事件中,被打傷的業主有一百多人,其中有幾個人傷勢很重,至今在醫院搶救。更離奇的是,當時小區不僅停電,而且斷網,手機網和電腦網都斷了,有線電話也根本不通。雍州新城成了一座孤島,完全與外面失去了聯絡。有人想離開小區報警,可小區大門緊閉,物業公司以小區內發生惡性事件,為了避免歹徒逃跑為由,封鎖了小區所有出入口,只准進不准出。有業主翻圍牆離開,趕到派出所報警,派出所一聽是雍州新城,立即表示,小區內有公安室,應該向那裡報警。業主堅持有報就有立,既然報警了,你就得立案,至於是否出警,那是你們的事。在此情況下,派出所才不得不立案,卻沒有出警。也有業主跑到小區外面打電話向媒體報料,雍州市的幾家媒體,最初都答應派人去調查,可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家媒體去了人。 直到今天早晨,小區內仍然沒有恢復電腦網絡。部分業主上班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此事在網上披露,發上來很多血淋淋的圖片。這些圖片一傳上網,立即被網友圍觀。 如果是記者,唐小舟會拍案而起,同時也知道,所有的新聞,都與背後的權力和金錢作用相關。現在的身份不同,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也不同,他覺得,所有的不合理背後,都有權力的影子,關鍵看權力作怎樣的引導。這件事,只能關注,不能重視,所以,他只是將相關網頁設置為收藏,以便瞭解事態的發展。 剛剛幹完這件事,手機響起來,拿起一看,是谷瑞萍。唐小舟心裡一陣煩,很想掛斷,猶豫再三,還是接起了。 谷瑞萍不等他出聲,在電話裡放鞭炮一般叫起來,唐小舟,你什麼意思?你是想看著我們瑞丹坐牢,是不是?你安的什麼心?我們谷家哪一點對不住你? 唐小舟一句都不想多聽,立即掛斷了。 這谷家也真是,太自以為是了吧。人如果沒有自知之明,倒也可以理解。一個家庭,好幾口人,全是一個類型,實在是太令人費解了。這都什麼時候了,抱怨他唐小舟,有何意義?他們真以為唐小舟就是省委書記,一手遮天一言九鼎?別說他不是,就算他是,說話做事,也一定要在法律框架之內吧。 不一會兒,電話又響了,這次是谷瑞安。 唐小舟的氣不打一處來,接起電話,不等谷瑞安出聲,便說,要發脾氣要抱怨別找我。真是的,這件事,最應該發脾氣最應該抱怨的是我。我什麼話都沒說,又是請律師又是找人又商量應訴對策。我憑什麼?早在一年前,谷瑞丹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已經和我離婚了,她和我有什麼關係?人家是想吃那個什麼沒吃到,惹了一身臊,我根本就不想,我也惹了一身臊,我何苦?我告訴你們,如果谷瑞丹不是唐成蹊的媽媽,你們拿一百萬一千萬請我求我,我也不會過問這種爛事。憑什麼還對我頤指氣使?你們到底想清楚沒有?想清楚就和我說話,沒有想清楚,掛上電話,好好想三天三夜再說。 谷瑞安說,小舟你冷靜一點,瑞萍剛才的態度不對,我們已經批評她了。 唐小舟原本就是話癆,好久沒有說話的機會了,尤其對於谷家,他從來就沒有說話的機會。現在終於有了話事權,他可不想浪費,說,你們的心情,我理解。可無論你們心情怎麼不好,也要想一想,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環境?你們如果不清楚,我再提醒你們一句,現在的環境是,谷瑞丹不僅和野男人有了姦情,而且和姦夫一起謀害了他的妻子。她和那個男人合夥買的那套房子,已經幾年時間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已經謀劃了好幾年。你們要推翻這一點,你們拿證據來。沒有證據,就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作無罪辯護。在這個大前提下,你們要好好想清楚,哪些人能幫你們,哪些人是真心幫你們。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這件事,我不想管了,太讓人傷心了,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 谷瑞安自然怕唐小舟不管。谷家不僅怕唐小舟撒手不管,自然還有另一重憂慮,畢竟,谷瑞丹給唐小舟結結實實地戴了一頂綠帽子,唐小舟手中又有權,如果要發洩這種恨意,只要稍稍遞句話,谷瑞丹肯定只有死路一條。聽說唐小舟不想管了,谷瑞安連忙賠小心,說了一堆好話。 谷家人一定在密切關注這個電話,谷瑞安沒有說完,電話被谷母搶去了。谷母叫了一聲小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沒有一句話是連貫的。 唐小舟能想像,此刻的唐小舟,是谷瑞丹的救命稻草,自然也是谷家的救命稻草。谷家人之所以如此驕傲,眼睛長在頭頂上,也在於他們一直很順,沒有經歷過波折。順利的人生經歷,使得他們失去了免疫力和抗打擊力。仔細想一想,無論是翁秋水還是谷瑞丹,都是這種順勢的犧牲品,正因為他們的人生走得太順了,便以為好運氣一直跟著自己,從而失去了最起碼的是非觀。此刻,谷家人定然圍在一起,希望得到唐小舟一個承諾。 谷母一句完整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電話被谷父搶過去了。這位老爺子真是一輩子沒拎醒,至今還沒有搞清方向,竟然在電話裡對唐小舟打起了官腔。 老爺子說,小舟啊,我是爸爸。瑞丹的事,我們只能靠你了。等肯定不是辦法,你得去跑一跑,比如法院院長呀,檢察長呀,法庭的庭長呀,該請的就請,該送的就送。別怕花錢。瑞丹是我的女兒,就算傾家蕩產,我也要救她。 唐小舟說,別的話,我就不說了。現在的情況,舒律師也都告訴你們了,相信所有的話,她已經對你們說清楚了。我只想知道,無罪抗辯和有罪抗辯,你們到底選哪一種。 老爺子說,這還用選?當然是無罪。 唐小舟說,選什麼樣的辯護策略,是你們決定的。不過,我要提醒你們想清楚。選擇無罪抗辯,那就只有兩種選擇,即無罪和有罪,如果法庭認定無罪,那一切好說,萬事大吉。萬一法庭作出有罪判決,那就是死刑。 老爺子說,所以,我們要你出面呀。你是省委書記秘書,這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唐小舟哭笑不得。在中國現行體制下,確實有些人弄權,能夠將死的變活,將有罪說成無罪。可這是與法為敵知法犯法的事,唐小舟不會幹。別說是為了一個給自己戴了綠帽子的前妻,就算是為了他的親娘老子,他也不會去觸碰這條底線。 唐小舟說,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你們想過沒有?這樣選擇,就是比關係。站在我們這邊,自然希望判決無罪。可站在受害人章紅那邊呢?他們肯定希望兩個都判死刑。若論背後的權力關係,我只是一個處級幹部,和公檢法一點都不熟。章家不同,章紅的父親,退休前是財政廳副廳長,退休後享受正廳待遇。章紅的哥哥章政,自己就是檢察院的處長。公檢法是一家,又因為以前有財政廳的關係,官場人脈,比我們深厚得多,一定要比關係,我們比不比得贏,我沒有信心。你們自己下決心,如果比輸了,那就是死刑。如果我們退一步,作有罪抗辯,那就不是和章家比關係,而是和翁秋水作對。抗辯的對象變了,實力自然也就不同了。對於章家來說,他們要的是有人替章紅抵命,一個判死刑,另一個判死緩或者無期,他們應該是可以接受的。這樣一來,我們要對付的,就只有翁秋水一個人。我再找章家活動一下,說不定,章家也能支持我們,至少不會站在完全對立的立場。說一千道一萬,谷瑞丹是你們的女兒,採取哪種策略,需要你們定。你們定好了,直接告訴舒律師就可以了。我這裡還有事,不能和你們多說了。 掛斷電話,唐小舟覺得胸中梗著一堵牆。谷瑞丹曾經是他的妻子,卻也是背叛了他給他巨大情感傷害的人。自己不理她,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現在倒好,在她的家人看來,自己倒像是欠他們一樣,真是天下奇聞。看來,好人真是做不得,對有些人,就是要狠一點。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1章 心裡煩,不想幹事,唐小舟打開收藏的那個網頁,發現網上輿情洶湧,不過短短的時間,回貼多達幾萬,每刷新一次,回貼就會有一大堆。此事觸動了社會一根極其敏感的神經,在房地產領域,權力、商人以及黑社會,三位一體,採取黑雲壓城之勢,完成對弱勢社會群體的盤剝。 此事如果繼續蔓延,很可能造成雍州市的一次政治危機。同時,唐小舟也在不斷權衡,要不要提醒彭清源或者丁應平?事件如果繼續發展,板子,很可能打在彭清源和丁應平身上。但這個板子,是打好還是不打好?或者,這個板子打下來,政治結構體之中很多人都會受到打擊,而這種打擊,對誰是弊大於利而對誰是利大於弊? 唐小舟拿起面前的電話,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確定了一件事,雍州新城的發展商是雍江地產集團,註冊法人是古昌華,此人是陳運達的親外甥,江南省最大的富豪之一,其麾下新城實業集團,涉足金融、地產、酒店、物流、餐飲等多個行業,有眾多的分公司子公司,雍江地產,就是子公司之一。此次鬧出事件的雍新物業,便是雍江地產的子公司。正因為公司的後台老闆是古昌華,他們才如此有恃無恐吧。 唐小舟想,鬧吧,鬧一鬧這些特權階層也好。平民沒有地方發聲,抓到一次機會,打擊一下特權,也算出下胸中的怨氣。 第二天早晨上班,唐小舟再次打開網頁,發現跟貼已經達到了百萬之數。他並不相信省市宣傳部門關注輿情的相關人員沒有注意到這則熱貼,注意到又沒有任何反饋,確實是一件意味深長的事。難道說,有些人和他的心理一樣,希望這件事鬧一鬧?這到底是幸災樂禍還是推波助瀾? 晚些時候,果然有消息傳來,幾家央管媒體從網上得知消息後,趕到雍州採訪。雍州市的媒體,聞風而動。既然中央媒體都出動了,地方宣傳部門,肯定不會再干預這件事,明天一定會見報。 唐小舟心裡一直記著這事,等不及返回辦公室,上班的路上,將車停在報攤前,買了當天出版的所有當地報紙。坐回汽車,唐小舟最先拿起的,是自己曾經供職的江南日報。這份省委機關報沒有登載這則消息,這也可以想像,新聞紀律有規定,黨報對這類消息控制很嚴。再看當地三大都市類報紙,全部在第二版頭條登載了這一消息,篇幅非常大,還配發了很多血淋淋的照片。至此,唐小舟才知道,當晚發生的一切,確實堪稱暴行,一名業主被打傷了脾臟,結果不得不摘除。另有兩人骨折,均屬於重傷。還有十幾名法律意義上的輕傷和幾十名輕微傷。 —文—和趙德良一起去鍛煉的時候,唐小舟將這件事提了一下。趙德良說,到辦公室後,你把報紙找給我看看。 —人—趙德良看了報道之後,寫了一個批示,批轉給雍州市委,要求徹查此案,務必嚴懲兇手。 —書—下午,唐小舟陪同趙德良去北京,參加游傑的追悼會。省委常委中,只有陳運達還在國外沒有回來,未能出席。 —屋—事情還真是湊巧,所有事都像趕熱鬧似的,公事私事,全都堆在了一起。雍州新城的案子,還在網上氾濫,翁秋水一案,也上了報紙。引得諸多人側目,似乎全省都在討論這起謀殺案。之所以上報紙,也是因為這起案子第一次開庭。 追悼會安排在下午。游傑的父親是重要領導人,他本人的職位也非常高,出席追悼會的,有很多重要官員。趙德良不得不將整個下午的時間全部用於此事,很早便到場,和一些官員們在一起活動。此時唐小舟反倒沒有太多事,便和舒彥通電話,瞭解上午庭審的情況。 舒彥說,直到最後時刻,谷家才勉強同意作有罪辯護。開庭的時候,三家人都去了。翁秋水和谷瑞丹被押上法庭時,章紅七十多歲的母親,難以控制情緒,一邊哭一邊罵,場面一度混亂。後來,法庭不得不採取措施,將章母強行帶出,庭審才得以繼續。 這畢竟是一起公訴案而不是自訴案,章家人在此,意義不是太大。檢察院的公訴書將翁秋水和谷瑞丹列為共同主謀,證據一樁樁一件件地擺出來,谷家人才意識到,當初如果作無罪抗辯,結局肯定很糟糕。 相比而言,翁家所請的律師就很失策,他們作的是無罪抗辯,把所有責任,全部推給谷瑞丹。既然是作無罪抗辯,翁秋水和他的律師,就需要做很多事情,比如說明翁秋水並不是事件的主謀,甚至完全不知道事件的後果。 翁秋水的律師說,整個計劃的是谷瑞丹提出來的。此前,翁秋水曾向警方提供說,谷瑞丹之所以知道這個計劃,是因為唐小舟曾買過一本外國的偵探小說,裡面講到類似的殺人方法。但這次出庭的時候,翁秋水的律師不僅沒有提到那本偵探小說,甚至根本就沒有提及這是一種殺人方法。按照翁秋水律師的說法,谷瑞丹提出這種方法的時候,翁秋水問過為什麼要這樣做,谷瑞丹說,這樣有利於章紅病情的好轉,只要章紅盡快好了,就可以離婚了。翁秋水並沒有考慮過多,同意了谷瑞丹的方案。至於後來谷瑞丹去醫院開藥以及將藥換過來,翁秋水均未參與,全部是谷瑞丹干的。 對翁秋水,谷瑞丹還一直抱有幻想。女人就是如此,不管她對別人有沒有感情,往往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男人的甜言蜜語就像官員的承諾,如果能信,這個世界,就沒有信譽危機了。 那些話,是由律師提問,翁秋水回答。話還沒有完全問完,谷瑞丹便按捺不住,打斷了翁秋水和律師,質問翁秋水,你想把責任往我一個人身上推,是這樣嗎? 翁秋水竟然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事情本來就是你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以前,舒彥提醒過谷瑞丹,說翁秋水為了逃避死刑,她還不肯相信,在相當一個時期裡,她以沉默來保護翁秋水。現在,她完全看清了翁秋水的嘴臉,加上極度氣憤,狂躁的脾氣頓時發著,她也不管這裡是法庭,當場大聲地喊叫起來,分貝極高。 她說,他說謊,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我根本不知道。 谷瑞丹這樣做屬於咆哮公堂,法官在數次警告,可谷瑞丹完全無法控制。不僅她沒法控制自己,她的母親、父親、姐姐,也都被她的情緒影響,開始大聲喊叫,指責翁秋水才是兇手。翁家人自然不甘落後,指責谷瑞丹才是真正的兇手。如此一來,法庭秩序大亂,法官不得不採取措施,由法警分別將翁秋水和谷瑞丹帶出法庭,又分別將兩家人帶出法庭。 法官隨後和舒彥見了面,他要求代理律師做谷瑞丹的工作,要麼保持法庭安靜,要麼,法庭將採取措施,暫時剝奪她說話的機會。 谷瑞丹隨後被帶進一間小房子,在法警的監視下,和舒彥見面。 舒彥明確告訴她,現在的形勢對她極為不利,法官已經明確表達意見,如果她繼續鬧下去,將採取手段禁止她出聲,那將會對她有巨大影響。舒彥甚至覺得,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翁秋水的應訴策略,他很清楚谷瑞丹其人,就是想激怒她,以便自己取得主動。舒彥說,你大鬧法庭,說不定恰好中了他的計。如果你再不控制自己,被法官限制你出聲的機會,你就更進一步中了他的計。 谷瑞丹是那種情緒型的人,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一直沉默,是因為她相信他,深信不疑。直到站在庭上,聽到翁秋水親口說,事情本來就是你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谷瑞丹才徹底醒了。 谷瑞丹告訴舒彥,她是被翁秋水的甜言蜜語給騙了。後來,翁秋水讓谷瑞丹相信,他對谷瑞丹是一見鍾情,只可惜,谷瑞丹大學畢業分配到公安廳宣傳處時,翁秋水已經和章紅結婚。翁秋水後來多次告訴谷瑞丹,當時的他,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和章紅離婚然後追求谷瑞丹。只要有機會,他便對谷瑞丹甜言蜜語,谷瑞丹便在這種甜言蜜語中融化了,對他所說的一切,深信不疑。 給章紅換藥,確實是翁秋水的主意,他努力說服谷瑞丹相信,只要換了藥,章紅就會同意離婚。谷瑞丹是那種只要相信一個人,就信到骨子裡的人。她對翁秋水深信不疑。直到事情敗露,翁秋水逃跑之前,才第一次向谷瑞丹說明真相。翁秋水說,他之所以這樣做,全都是為了她,他實在太愛她了,只想和她在一起。翁秋水希望谷瑞丹相信,此事不管結局如何,他都會承擔全部責任,絕不連累谷瑞丹。 谷瑞丹一直都相信,翁秋水會承擔一切,絕對不會連累她。既然如此,她也不能有任何對翁秋水不利的言詞。這就是她被捕後一直不肯和警方配合的原因所在。後來,警方通過唐小舟以及舒彥,向谷瑞丹透露了一個事實,即翁秋水為了保命,將所有罪錯全部推給谷瑞丹。谷瑞丹動搖了,曾經一度和警方配合。但時間很短,隨即翻供了。舒彥和唐小舟都猜到了原因,處理翁秋水和谷瑞丹共同擁有的那套房產時,翁秋水表示,他放棄產權,全部給谷瑞丹。谷瑞丹將此解讀成翁秋水有赴死的決心。 舒彥希望谷瑞丹相信,這只不過是翁秋水的應訴策略,因為這筆財產,屬於一筆有爭議財產,並非他說擁有就能擁有,也並非他說放棄就能慷慨放棄。翁秋水說那句話,對於這筆財產,意義其實不大,但對谷瑞丹情緒的影響,卻是巨大。無論舒彥怎樣勸說,谷瑞丹就是信了翁秋水,完全不聽。 舒彥開始意識到,法庭如何採信谷瑞丹所說的一切,就不是谷瑞丹罪行輕重的問題,而是有罪或者無罪的問題。谷瑞丹提出的這些,需要周密的調查取證,然後靠翔實的證據來說明。問題是,這樣的證據,舒彥是無法取得的,一定得靠公安部門。問題在於,公安部門曾經給過谷瑞丹機會,谷瑞丹自己放棄機會的情況下,他們才不得不改變調查方向,將翁秋水和谷瑞丹列為共同主謀進行調查。現在,整個調查已經終結,檢察院覆核也已經過關,舒彥作為其中一個被告的代理人,提出被告之一無罪說,除非有強有力證據,否則,無論是公訴人還是法院,恐怕都不會接受。 果然,舒彥向法官提出後,法官當即表示,除非你能提出新的證據,否則,法庭只可能徵求公訴方意見,看公訴方是否願意將案件押壓,重新調查取證。舒彥心裡很清楚,這一要求不可能得到支持。公訴人只要向法庭證明,至於證明兩人罪行輕重的細節,與他們的辯護律師有關,而與公訴人無關。果然,法官向公訴方徵求意見時,公訴方當場拒絕。 下午繼續庭審,輪到舒彥辯護的時候,舒彥先問谷瑞丹,庭上提到一本外國偵探小說,裡面涉及將治抑鬱症的藥換成治狂躁症的藥進行謀殺,你讀過這本書嗎? 谷瑞丹說,我沒有。除了知音和讀者,平常我很少看書。 舒彥又問,你知道有這麼一本書嗎? 谷瑞丹說,沒有,從來沒聽說過,我不喜歡看偵探小說。 舒彥再問,你聽說過與此內容相似的小說、故事或者其他類似知識嗎? 谷瑞丹說,沒有,從來沒有聽說過。 舒彥又轉向公訴人,問道,那麼,我想問一問公訴人,你們在對我的當事人進行取證的時候,在她的家裡或者她的親屬朋友以及其他相關人員那裡,找到了這本小說嗎? 有關這本小說一事,公訴人當庭作了說明。公訴人說,這本小說的出現,最初因為翁秋水的供詞。警方因為花過很多時間和精力,試圖找到這一證據,結果未能如願。加上後來翁秋水自己否定了這一供詞,所以,檢方在公訴書中,沒有將此列為證據。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儘管檢方未將此列為證據,但實際工作中,檢方仍然覆核了這一證據。覆核結果顯示,所謂谷瑞丹看過一本外國小說一事,僅僅只是翁秋水的說法,並未得到更進一步證明。既沒有查到這本書,也沒有找到人證。 舒彥拿出了一本書,並且特別申明,這本書是她通過關係從出版社買到的。出版社出具了一個說明,說明這本書出版時間很早,印數極少,後來也沒有重印。她向法庭說明,自己之所以找到這本書,正是想說明,這本書是存在的,裡面確實寫到了相似的殺人細節。這說明什麼?說明本案的殺人方法,確實來自這本書。至於到底是谷瑞丹看過這本書後,將方法告訴了翁秋水,還是翁秋水看到並且運用了這種方法,卻栽贓於谷瑞丹,需要法庭來判斷。僅目前所掌握的證據來看,翁秋水實際已經承認,他知道這本書的存在,也就是說,他知道這種殺人方法的存在。至於他所說的,方法來源於谷瑞丹,至少,他未能提出更有力的證據。 舒彥卻提出了新的證據,她向法庭提交了幾份書面證詞,這些證詞來自翁秋水的熟人,他們證實從翁秋水手裡借閱過此書。至於此書是翁秋水買的,還是他從別人那裡借的,不得而知。 這份證據顯然打亂了翁秋水的陣腳,他並沒有否認自己曾經讀過這本書或者曾經擁有過這本書,而是狡辯說,這本書是谷瑞丹借給他的。 唐小舟喜歡買書而谷瑞丹喜歡向外借書,她將借書給別人看,當成了一種官場社交手段,有很多書,被她借出之後,再沒有回來。唐小舟因此和她爭吵過很多次。翁秋水是谷瑞丹的頂頭上司,谷瑞丹將很多書借給了翁秋水,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舒彥恰恰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反覆問了一些借書的問題。翁秋水確實讓人相信,谷瑞丹主動借了很多書給他。有些書,谷瑞丹表示有印象,有些書,谷瑞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但在最後時刻,舒彥卻告訴大家,這本偵探小說,根本就不是谷瑞丹借給翁秋水的,因為那些證言中,有一個是翁秋水的高中同學,他提到看這本書的時間,是在十幾年前,當時,谷瑞丹才高中畢業不久,根本不可能認識翁秋水。 讓唐小舟略感安慰的是,庭審結束,谷家人改變了最初的態度,意識到唐小舟和舒彥制定的抗辯策略是對的。對於唐小舟來說,能做的,他都做了。只要谷家不認為他想置谷瑞丹於死地,不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加諸不好的影響,他就心滿意足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2章 追悼會結束,唐小舟將趙德良送回了家,然後返回駐京辦。省裡其他領導在北京並沒有家,也不方便搞自由主義,大家一起住在駐京辦。儘管在駐京辦開了房間,來不來住,又是另一回事,追悼會一散,各自活動去了,唐小舟獨自一人進了房間。趁著這個機會,他給鄺京萍打電話。通了,卻沒有接。唐小舟想,過一會兒,她可能會打過來。等了幾十分鐘,電話一次又一次響起,都不是鄺京萍。他於是想,或許,是該和她分手的時候了。 第二天早晨,吉戎菲到了,唐小舟和雷主任一起去車站接她。 吉戎菲是獨自一人來的,既沒有帶秘書,也沒有帶其他人。唐小舟還有些擔心,怕這些高級領導出行,做慣了的派頭,前呼後擁,趙德良知道後心裡會不爽。趙德良是一個低調的人,他曾經對唐小舟說過,有些領導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喜歡聲勢浩大,其實這是一種裝腔作勢,是一種內虛。至於是怎樣的內虛,趙德良沒有說明。 唐小舟暗自總結了一下,得出幾點,主要是三怕:怕孤獨,身邊沒有一幫人圍著,便以為被這個權力場拋棄了;怕見民,當然不怕見官,見了大官,你正可以討好巴結,見了小官,人家會討好巴結你。可平民百姓就不一樣了,只要他不違法,你拿他沒轍,或者找你上訪告狀,或者求你解決問題,或者把地方官的劣跡露給你看。不要以為地方官做表面功夫真能瞞得住領導,其實領導也是眼不見心不煩,下面官員的劣跡,也是上面官員的污點,他們自然不願看到。沒有看到,終究有一天紙包不住火的時候,只是失察之責。看了卻不過問,終有一天出現麻煩,那就是領導責任。怕人言,所有官員都前呼後擁,你身邊沒有人,別人就說你身邊沒有群眾,更甚至說你已經被官場邊緣化。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很多的怕。 將吉戎菲接到駐京辦,和省裡參加游傑同志追悼會的領導一起吃早餐。省委這些領導,除了馬昭武以及趙德良要留下來開組幹工作會議,其他人會在今天陸續返回雍州,唐小舟想,如果今天沒事的話,是不是應該去機場送行?他不喜歡余丹鴻,余丹鴻自然也不喜歡他,畢竟,余丹鴻是他的直接領導,表面工作,還是應該做的。官場之上,誰不是如此?雖然勢如仇敵,水火難容,表面上,還親熱得像幾十年的老情人。沒有這點本事,那是很難在官場混下去的。至於羅先暉,平常的交往不算太多,表面上還算過得去。平常接觸較多的常委,是馬昭武和夏春和。馬昭武和趙德良走得近,自然對唐小舟另眼相看。不過,馬昭武要留下來開會,自己還有時間替他服務。夏春和需要回去,他是繼續留下來當紀委書記,還是去人大政協,說法很多,似乎還沒有一個定論。不管結局如何,在未來的江南官場,總還有一席之地。該在他身上做的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此外還有兩個常委,彭清源和丁應平。彭清源初到雍州,千頭萬緒,昨天他是乘飛機來的,當晚就已經回去。丁應平在北京還有一些活動,暫時不回雍州。 正猶豫要不要去機場時,手機響了。趙德良問了一下吉戎菲到達的情況,然後說,上午中組部領導接見,主要是談江南省發言稿的修改意見,馬昭武和吉戎菲都過去。 唐小舟將趙德良的話轉告給馬昭武以及吉戎菲,又讓雷主任派兩輛車,再向夏春和、羅先暉、余丹鴻三位常委說了一番客套話,表示自己不能去機場送他們了。大家來到駐京辦門口,兩輛奧迪車早已經等在這裡。唐小舟想,兩輛車,可以同時去趙德良家,但到了之後,趙德良如果不請他們上去坐一坐,顯得不夠禮數。若是請他們上去,又只能坐上片刻,反倒給領導增加了麻煩。他自作主張,由自己帶一輛車去接趙德良,另一輛車載著馬昭武和吉戎菲先去中組部。 趙德良上車後對唐小舟說,你把部長的意見記仔細,晚上,可能要和戎菲同志一起加個班,按照部裡的意見,把稿子改出來。 那個稿子是東漣市弄的,省委組織部以及趙德良都把過關,唐小舟也看過,認為稿子寫得很不錯,完全不像一般公文那樣八股,很感性,也很激情。他不是太明白,中組部會有什麼新的修改意見。如果中組部希望像官場流行的講話稿那樣寫法,就真的苦了唐小舟。 唐小舟還來不及回答,趙德良又問了,公安廳說他們那裡有份巖山礦難的材料,你知道這件事嗎? 唐小舟想了想,說了兩個字:知道。 趙德良問,怎麼沒聽你提起? 唐小舟說,節前我下去的時候,聽說一件事,有一份十二人的死亡名單,這十二個人,早已經火化了,但他們的戶籍還沒有註銷,理論上,他們應該還活著。一個人的生與死,直接記錄是戶籍。我想,這事只有公安部門才查得清,所以叫他們把材料直接送到公安廳去了。 趙德良問,這麼說,真的死了十二人? 唐小舟說,這份死亡名單是真是假,上面的人是死是活,或者是不是在礦難中死的,只有公安廳調查之後,才能確定。 趙德良說,你給泰豐同志打個電話,我過問一下這件事。 唐小舟拿起手機,撥通了楊廳長的電話,說過一句後,將手機交給趙德良。 趙德良的話很簡單,關於那份死亡名單,他建議公安廳立案偵查,人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死了,是怎麼死的,一定要查清楚,一個都不能遺漏。說過之後,也不等楊泰豐表態,甚至沒有結束語,將電話交還給唐小舟。唐小舟自然也沒有加上休止符,將電話掛斷。 四個人一起來到中組部,先在休息室等了十幾分鐘,才由秘書領進了副部長辦公室。唐小舟一見,這位副部長他是見過的。去年,趙德良在江南省掀起反黑風暴,讓唐小舟當聯絡員。豈知趙德良剛剛出手,發生了麻煩,有人告趙德良的黑狀,說他借反黑之名,行排除異己之實,北京曾派一個小組下去調查。唐小舟奉命前去接受調查組的問話,當時領頭的,就是這位副部長。只不過,他的秘書好像已經換了人。 副部長和趙德良、馬昭武以及吉戎菲很熟悉,分別與他們握手,待到唐小舟的時候,趙德良介紹說,小舟同志是我的秘書,記者出身,速記很厲害。我把他帶來,是為了把部長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副部長的記性出奇的好,握著唐小舟的手說,我和小舟同志見過,這個小朋友,反應非常敏銳,很會說話。 唐小舟連忙說,部長您好。 大家坐下來,秘書送上茶,副部長揮著手裡的一沓材料說,德良同志,你們這個組織工作試驗田搞得好哇。部裡幾位領導都傳閱了,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你們這種做法,很可能會成為未來組織工作改革的方向。我們有個初步想法,等這次組幹工作會議之後,把你們這套經驗,送給中央書記處,如果書記處批准了,下一步,試點的力度可能還要加強。我的意思,這個試點工作,就放在江南省。畢竟,這是你們的成果,是你們的心血嘛。 趙德良說,部長,我要糾正你一點。如果說這個東西是成果和心血,那不是我的功勞,我可不敢貪他人之功啊。 副部長說,你是省委書記,主要工作就是人事,不是你的功勞,還能是別人的功勞? 趙德良指了指吉戎菲,說,我不是謙虛,主要功勞是她的,戎菲同志的。我只不過看到他們報上來的材料後,覺得眼前一亮,下去搞了一次調研,給他們當了一回主心骨,在背後推了一把。 吉戎菲抓住機會說,中組部和省委對我們的試點工作,支持力度很大。特別是省委趙書記和馬部長,親自下去調研,親自研究改革方案。馬部長為了這個改革計劃,下去了好幾次,是馬部長親自在抓這件事。 馬昭武也及時地說,首長,我斗膽說句話行不行? 副部長說,昭武同志,你要說什麼? 馬昭武說,我搞組織工作搞了一輩子,接觸過的組織幹部也不少了。戎菲同志呢,據我瞭解,沒有直接抓過組織工作。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她在組織工作方面的才能和想法,是我所認識的組織幹部中最出色的。這樣的同志,如果不在組織部,實在是我黨組織工作的一大損失。 唐小舟明白了。果如自己所料,趙德良以及馬昭武,都有意讓吉戎菲接替省委組織部長。但是,省委組織部長一職,又不是省委能夠決定的,需要中組部任命,他這是在替吉戎菲斡旋開道。當然,這裡面更深一層意思卻是,他本人是現任省委組織部長,如果吉戎菲接任的話,一定要給他一個安排。這等於變相遊說了。 副部長說,昭武同志,你的意見很好。中組部的情況,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老傢伙,還在這裡尸位素餐,早就應該讓更年輕的同志進來了。你們兩個省委常委都在這裡,你們如果捨得,我樂見其成呀。我親自去和部長商量,把戎菲同志調過來。怎麼樣,德良同志,你捨得嗎? 趙德良說,部裡看中的人才,我們江南省,自然沒意見。不過,剛才昭武同志已經說了,戎菲同志,畢竟沒有搞過組織工作啊。而且,首長剛才也提到,組織人事工作改革,有可能在江南省試點。如果這個試點工作確定下來,具體抓這項工作的人,大概沒有比戎菲同志更適合的了。部長你是不是讓戎菲同志在下面再鍛煉幾年,為江南省多作點貢獻,也為全國的組織人事改革摸索點經驗出來後,再考慮調到中央? 副部長一陣大笑,指著趙德良說,你這個德良同志呀,捨不得就說捨不得嘛,說這麼一大堆幹嘛?接著,他話鋒一轉,說,不過,你們的意見,對我啟發很大。像戎菲同志這樣的組織工作人才,如果不抓組織工作,實在是我黨組織工作的一大損失。你們放心,這件事,我心裡有數了。 趙德良立即說,我代表江南省委謝謝首長。又對吉戎菲說,戎菲呀,首長在組織人事戰線幹了一輩子,是這方面的權威,你要拜他為師啊。 吉戎菲自然懂得順竿子往上爬,立即說,我想拜師呀。不知首長肯不肯收我這個愚笨的學生。 趙德良說,那這樣好了,今天你弄一桌拜師宴,我們幾個作陪,討你一杯酒喝。 馬昭武也在一旁幫腔,副部長先是推辭一番,但看得出來,並不堅決。吉戎菲作為一介女流,能夠獲得市委書記的職位,應付場面的能力,自然非常之強,恭維人尤其是男人卻又不露痕跡的本事,她是爐火純青。她說了一堆話,簡直讓副部長覺得,如果不收下她這個學生,既是他的損失,也是黨的事業的損失。副部長聽了之後,哈哈一笑,答應了晚上的拜師宴。 這所有一切,只是過場,接下來,副部長開始涉入正題。 正如唐小舟所料,江南省提供的這份材料幾乎無可挑剔,有關修改意見,副部長提了幾點,只不過一些提法而已,無關文章的結構,改起來非常容易。讓唐小舟感觸比較深的,是副部長談到中國官場的一席話。 副部長說,目前中國政治體制存在的最大問題,我並不認為是黨委和政府並立的結構性問題,這個結構,不僅沒有問題,而且十分先進,甚至比國外的議會制都要先進。但另一方面,中國的政治體制,又確實引發了一些問題,最突出的,就是官場腐敗。這麼多年來,黨和國家想了很多辦法,也建立了許多反腐監督機構,可腐敗不僅沒有得到很好遏制,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腐敗問題的集中體現,有人認為是中國的政治體制問題,我並不這樣看。我認為,還是現行的黨委政府並立機制下,組織機構和監督機構沒有很好起到應有作用的問題。組織機構是守門員,監督機構是裁判員。現在的問題是,守門員沒有守好門,裁判員沒有好好判。 組織機構有什麼問題?組織機構用人,不是任人惟賢,也不全是任人惟親,甚至不全是任人惟錢或者任人惟別的什麼。可以說,目前的組織部門用人,基本沒有標準,想用誰就用誰,隨意性太強,在用人上指鹿為馬的事,非常普遍。組織部門是什麼?說得好聽點,組織部門是黨和國家事業的守門員,是黨用人的守門員。這個守門員沒有原則沒有標準,想放什麼人進門,就放什麼人進門,想把什麼人關在門外,就把什麼人關在門外。 副部長強調說,我這樣說,並不是說中國官員能力差素質低,恰恰相反,中國人的精華,集中在官場。為什麼?與這個進門有關。正因為中國官場的門沒有統一的標準,或者說,標準隨人而變,要進這個門,難度就非常大,所以,不是有特別本事的人,根本進不來,進來了也留不住。除了足夠的智力外,進這扇門,在某些地方某些人面前,還要足夠的經濟實力。那些花了高成本進門的人,進了這個門之後,自然就要撈回成本,還要為進更高的門準備。所以,有人極其高調地說,我買的是為人民服務的機會。現在民眾最反感的腐敗事件,是買官賣官。買官賣官的事有沒有?有,中紀委已經查明過多起買官賣官案件,這是事實。除了這類明碼實價被查處的案件呢?變相買官賣官有沒有?我把你提拔了,你事後為了感謝我,送我一筆錢,或者送我古玩字畫之類,算不算買官賣官?平常搞感情投資,算不算買官賣官?至少可以算是變相的吧。現在當官,除了需要超人的智力之外,還需要相當的經濟成本,這個經濟成本還不小。我聽到一些說法,一個村長都要一二十萬,一個鄉鎮長三四十萬,一個縣長,窮一點的縣,百把萬,富一點的縣,沒有兩百萬,想都別想。是不是這樣?有些地方,比這個還高。這就是潛規則。 副部長顯得很激動,說著說著,貌似有點跑題了。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話鋒一轉,說,我說這些,目的只有一個,組織人事工作改革,改好了,利國利民。你們現在所進行的探索,是不是就成功了?那也難說。但就目前來看,這套方案是最先進的最科學的,最符合民主法制精神的,也是操作性最強的。這些年來,黨和國家,在人事制度改革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也嘗試了很多方法。現在比較通行的是考試任用制,事實證明,這套方法並不是什麼改革,只是拾人牙慧,只是從春秋戰國時期的人事制度,過渡到了魏晉以及唐朝,只是另一種科舉。考試方法有沒有作用?有,但遠不夠全面,注重了智商的考核,卻忽視了情商的考核,尤其是無法對個人品行品德進行考核。你們這個方案,恰恰在情商以及個人品行品德考核方面,提出了新思路,想出了更為嚴謹科學的新辦法。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3章 離開中組部的時候,幾位領導顯得很激動。唐小舟暗想,他們自然激動了,如果說官場所做每一件事,都有一個明確目的的話,那麼,這個目的就是政績。江南省如果能夠率先在全國的人事制度改革上闖出一條路來,這個政績就大了。而這筆賬,既會記在省委書記趙德良的頭上,也會記在組織部長馬昭武的頭上,自然更不會少了吉戎菲。吉戎菲如果能夠接任組織部長一職,作為改革功臣的馬昭武,上面沒有理由不考慮,省委副書記這一職位的競爭,他就有了相當的優勢。 真是這樣的結果,自然是趙德良最希望的。 麻陽終於還是出事了。 組幹工作會議的最後一天,主要是分組討論,領導們在開會,秘書們便在隔壁的辦公室裡等著。如果是省裡開這類會議,領導的秘書,此時可能在打撲克。可這是在北京,秘書也關係一省吏治形象,秘書們深知這一點,閒事就不做了,都在忙著,大部分在看書,有人捧著紙質書,也有人捧著電子書,還有人在網上閱讀。聊天的也有,往往是在前幾天刻意聯絡了感情,這幾天便在加深印象,或者直接提出要辦的事。 唐小舟佔據了角落的一張沙發,將手提電腦擱在自己腿上,無線上網。 唐小舟上網,同時幹著幾件事,一是QQ聊天。這件事,他當記者的時候常幹,關係密切的網友還不少。自從當了首長秘書,聊天的機會少了,只是領導開會而他又沒有很重要的事可幹時,偶爾聊上幾句。第二件事,是在新浪寫博客。博客是剛興起的玩意,玩的人還不多。博客一上來,勢頭就很猛,一下子造就了很多博客明星。唐小舟的博客不溫不火,主要原因,他沒有提供火爆的猛料,新浪的管理員,也不推薦他。博客文章如果不能上首頁,想火幾乎是不可能的。有一個和痞子作家鬧緋聞出名的電影明星,在博客裡寫一句昨天給愛狗洗了個澡,被推薦到首頁,當日的點擊就是幾百萬。哪怕是寫一句最近忙,好久沒時間上網了,也能有幾十萬點擊。唐小舟的博客文章,主要是言論,千字左右,甚至不是時評,而是一些心得體會。比如前不久的一篇文章,談做事的次序的重要性,說正確的方法,只有在時間正確的前提下,才可能得出正確的結果。一般人做事,只注重方法,認為方法正確,結果就一定正確,其實不然,時間和方法是一個坐標的兩個軸,共同構成了完美的空間結構。方法正確但時間沒到或者過了,都無法達到正確的空間點。時間準確但沒有正確的方法,自然就更不用說。這樣的文章,自然沒有人響應,網友年齡層次偏低,能夠讀懂這類文章的人實在太少。 今天,唐小舟想寫另一篇文章,談一談守門員和裁判員對比賽結果的關鍵性影響。 剛剛開了個頭,手機震動了,掏出來一看,是劉成銳。唐小舟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想法,立即接聽,果然聽到劉成銳說,又鬧起來了。唐小舟問,什麼又鬧起來了?儘管他猜到了怎麼回事,卻有些不敢相信。姚營建是怎麼搞的?這點事都辦不好,權力控制力太差了吧。還有那個焦順芝,趙書記和他談話的時候,發了那麼大的脾氣,他難道以為趙書記的脾氣是亂髮的? 劉成銳說,市委和市政府被堵了,可能有上萬人。 唐小舟心中咯登地響了一下。上次只有幾百人,就鬧出那麼大的事,這次竟然有上萬人?人數多了幾倍呀。如果再鬧下去,下一次,會有多少人?唐小舟自己心裡很急,說出的話卻是,你別急,慢慢說。 劉成銳說,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市委和市政府被堵了,所有人,既不准進,也不准出。群眾的情緒很激動。 唐小舟說,不是正在談判嗎?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 劉成銳說,談判已經破裂了。 唐小舟心想,談判破裂了?自己怎麼不知道這件事?這個姚營建,看來真是成問題,談判破裂這樣重大的事件,也不向趙書記匯報?太自以為是了吧。他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破裂了? 劉成銳說,就是今天上午的事。談判是由市委秘書長和市政府秘書長共同負責,但實際上,這兩個人,根本作不了主,決定權在市政府,連姚營建說話都不起作用。焦順芝制定的談判對策是兩個,一是拖時間,二是對談判代表各個擊破。私下找談判代表許願,同意解決他們的問題,條件是他們不再鬧事。同時,又找他們的親人朋友,暗地裡施壓,威脅他們,如果不接受條件,就要對他們採取措施。就在今天上午,談判徹底破裂,談判代表集體離場,對市政府的做法表示抗議。僅僅一個小時後,市委市政府被圍了。開始行動的時候,只有大約一兩千人,但人數在快速增加,一個小時左右,人數就增加到了近萬。 趙德良正在隔壁開會,唐小舟進入會場,先撥通了姚營建秘書朱鎮林的電話。朱鎮林說,姚書記正在開常委會。 唐小舟說,你們市委市政府不是被堵了嗎?還能開常委會?不錯嘛。常委們是坐直升飛機趕來的? 朱鎮林知道事情已經讓省委書記知道了,不敢隱瞞,說,是開視頻電話會。你等一下,我讓姚書記接電話。 唐小舟想,如今的科技真是發達了,開個常委會,竟然用上了視頻。看來,以後常委們完全可以在家裡辦公了。 姚營建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說,小舟呀,趙書記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唐小舟想,趙書記不知道,事情難道就可以沒發生?讓你去當一市的書記,那裡是你的一畝三分地,你自然就得對所有一切負責。上級知道或者不知道,那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現在的官場,媚上欺下,只要上級覺得好,一切就萬事大吉,所以,對上級是能哄就哄,能瞞就瞞,能騙就騙,能混就混,能收買就收買,無所不用其極。對於下面,便是高壓政策,同樣是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搞法,矛盾能不異常尖銳?不出事就沒有天理了。 唐小舟說,趙書記在開會,我還來不及向他匯報。麻陽情況到底怎麼樣?能控制嗎? 姚營建說,情況複雜呀。 唐小舟說,當務之急,是要控制局面,制止事態的擴大。你們準備採取什麼措施? 姚營建說,你也知道,在市委,我是少數派。我說話根本不頂用。他們已經作出了決定,要抓人。 唐小舟大吃一驚,抓人?這時候抓人,不是火上澆油?他對姚營建說,抓人不是小事。人抓了,要放就難了。你們先別動,等我匯報了再說。 趙德良還在開會,這時候突然闖進會場,恐怕就得向上匯報了。最好的辦法,恐怕還是先由內部控制。唐小舟自作主張,打通了余丹鴻的電話。 余丹鴻接起電話便問,是不是為了麻陽的事? 唐小舟問,聽說麻陽決定抓人,秘書長知道這件事嗎? 余丹鴻說,麻陽市委常委會這樣決定,總有他們的道理吧。 唐小舟明白了,抓人的決定,是得到余丹鴻同意的。省委領導中,趙德良在北京開會,游傑去世,能代表省委說話的,就只有餘丹鴻,他的意見,自然就成了省委的意見。唐小舟明知不妥,卻也不能未得到明確指示的情況下,代表趙德良發號施令。從這件事,唐小舟也看出了一點跡象,余丹鴻在北京活動,大概沒有結果,遇到麻陽事件,他便想暗中使點壞吧。 唐小舟不敢再耽擱,立即去了會場,推開門,在門縫中露了一下臉。裡面正在開會,門一開,所有人都將目光向這裡射來。趙德良立即注意到了唐小舟的臉色凝重,意識到可能出事了,便站起來,走到了門外。 趙德良問,什麼事? 唐小舟簡單地說,麻陽的談判破裂,市民堵了市政府和市委。 趙德良聽說這話,臉色明顯一變,頓時烏雲籠罩。他一句話沒說,轉頭向前走。唐小舟很清楚,裡面在開會,在門口不適合說這樣的事,他跟在趙德良後面,走到樓道的盡頭。趙德良問,姚營建呢?他在幹什麼?他沒有像平常一樣說營建同志,而是直呼其名,顯然對姚營建的權力控制力非常之不滿。 唐小舟說,姚書記的意見沒有獲得常委會支持,他們決定抓人。我和余秘書長聯繫過,秘書長說,麻陽市委這樣決定,可能有他們的道理。 趙德良原是半低著頭沉思,聽了這話,將頭往上抬了一點,問,丹鴻同志是這樣說的? 唐小舟說,是。我覺得這件事太重大了,所以不得不來打擾你。 趙德良說,你給姚營建打個電話,我來跟他說。 唐小舟撥通了朱鎮林的電話,不等朱鎮林出聲,便說道,趙書記要和姚書記通電話。唐小舟聽到姚營建的聲音後,便說,姚書記你等一下,趙書記和你說話。 趙德良接過電話,半句沒有客套,直接說,你們抓人的決定是錯誤的,必須立即糾正。不知姚營建說些什麼,趙德良顯得極不耐煩,質問道,誰下的命令?接著又問了一句,這麼大的事,你們為什麼不請示?再說,你是市委書記,還是他是市委書記?你不用解釋了,總之,抓了的人,要立即放掉,事態要立即平息。你們市委解決不了,那就由省委來解決,我明天直接去你那裡辦公。 趙德良顯然非常生氣,不等對方回答,將電話交還給唐小舟。唐小舟掛斷電話時,趙德良說,給余丹鴻打個電話,叫他、春和同志、先暉同志立即趕去麻陽。如果麻陽市委沒有能力處理,那就由他們三個人代表省委處理這件事。說過這句話,趙德良轉身離去,再一次進了會場。 中午,趙德良等人沒吃會議安排的飯食,而是找到一間餐廳,隨便點了幾個飯菜。幾個人無心進食,主要是和麻陽方面聯繫。 三位常委還在路上,尚沒有到達麻陽。按照趙德良的指示,市公安局已經釋放全部被抓人員。因為擔心這些人員更進一步生事,也採取了一些相應的措施,對他們進行了秘密控制。至於麻陽的事態,並沒有因為釋放這些人得到緩解,相反,有更進一步惡化趨向。截止中午十二點,請願群眾,已經增加到了大約四萬人。除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公檢法等機關,也都被圍,汽車站、火車站也都聚集了不少人。就目前情況來看,下午人數可能更進一步增加,而請願群眾拒絕對話。 按照原計劃,趙德良和馬昭武還要在北京留一天,車票都已經買好了。因為突發事件,他們不得不改變行程,決定當晚乘飛機返回,並且召開臨時常委會。下午的會議結束,連晚餐都沒有吃,一行人急急地趕去機場。事前,唐小舟準備了一些食物,大家坐在前往機場的車上,隨便地往肚子裡填了些東西。到達雍州後,辦公廳的車早已經等著,上車後,趙德良要求唐小舟打電話問明情況。 唐小舟使用的是車載電話,並且使用了免提功能。 余丹鴻報告說,今天一天,人數都在持續增加,最高峰下午四點左右,總人數可能達到了十萬人,整個麻陽市陷入了癱瘓。不過,現在情況有所好轉,相當一部分請願群眾已經回家,目前仍然滯留在街面上的,主要集中在幾個政府部門,大約有三萬多人。這些人準備在政府門前靜坐,甚至有人喊出了絕食口號。從目前情況看,明天可能會有更多人參加。因為請願的人太多,魚龍混雜,場面失控,今天已經出現幾起較輕微的打砸搶事件。 趙德良問,你們三位常委幹了些什麼? 余丹鴻說,那些談判代表並沒有參加今天的請願,一時間也無法召集起來,就算召集起來,他們也無法起到作用了。目前的情況非常混亂,群眾沒有組織者,完全處於自發狀態,群龍無首。我們三位常委加上市委常委分了一下工,分頭去做群眾的工作。我們的情況還算好,市裡的領導比較麻煩,群眾根本不聽他們說話,他們一出現,就哄他們下去,有幾個地方還動了手,焦順芝和另外兩個常委被打傷了。情況如果得不到控制,明天可能還會有更大的騷亂。 趙德良問,群眾都有些什麼要求? 余丹鴻說,他們只有一個要求,退錢。 馬昭武有些忍不住,說,退錢也需要時間啊需要一個退的程序吧,這麼鬧下去,事情怎麼解決? 趙德良說,先就這樣吧,我們剛下飛機,半個小時後,開電話會議,你通知一下在麻陽的三個常委。 當晚的常委會,因為好幾個常委無法到場,只好是電話會。會上作出了幾項決定,這些決定,主要涉及兩大內容,一是關於事件的態度,二是應急處置方案。 就事件的態度,省委的意見非常統一,這是一起由非法集資地方政府處置不當引發的群體性事件。事件涉及三類人,一是始作俑者,也就是非法集資決策人和最大受益人,對於這類人,必須嚴格依法予以打擊。二是廣大的參與者,他們明知非法集資違法,仍然參與,理應負有一定的法律責任。責任輕微並未引起惡劣後果者,不予追究,並且由政府負責妥善處理相關款項。涉及嚴重違法尤其是造成惡劣後果者,必須嚴格按照法律處置。三是可能存在的腐敗行為,省委將組成工作組,對此進行調查。 至於次日可能發生更大規模的集體請願事件,省委制定了應急處置方案,這個方案,同樣包括了兩大方面,一是明日的應急處置,二是後續處置辦法。明日應急處置,必須嚴格控制在法律框架之下,保證麻陽的交通以及生活秩序。對於堵塞交通者,一定要強制疏通,若有惡性流血事件發生或者趁火打劫的打砸搶行為,必須立即控制並且制止。要達到這一目的,必須依靠武警,除了武警麻陽支隊今晚開始便進入相關崗位待命,省裡將迅速抽調兩個支隊,於今晚趕赴麻陽,高速公路出口、車站、政府機關等一些關鍵部位,組成人肉盾牌,保證交通暢通以及市民生活的穩定。 省公安廳,必須立即組織一個快速反應分隊奔赴麻陽,應對明天可能出現的任何惡性違法事件。 此外,省委組成臨時應急小組,組長由趙德良親自擔任,組員分別有陳運達、馬昭武、夏春和、羅先暉、余丹鴻等人。陳運達率團在國外考察,原本應該歸來的,大約見省裡動盪,他改變了行程。其餘成員,於明日早晨九點前,在麻陽集中,現場處理所有突發問題。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4章 省委應急小組之下,有三個工作組,一個由省財政廳、省審計廳以及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相關人員組成,由省財政廳和省審計廳擔任正副組長,負責對涉案非法集資企業的賬目進行審核梳理。第二個工作組,由省紀委、省監察廳、省反貪局組成,負責調查這起集資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員腐敗行為。第三個工作組,屬於省委緊急事態應急小組的辦事機構,由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省委宣傳部以及市委市政府辦公室、市委宣傳部相關人員組成,這個小組除了專責明天所有的信息匯總以及上傳下達工作之外,還將籌備一次全市區級以上負責人緊急會議,負責整個宣傳協調。 區級以上負責人緊急會議,只有一項內容,即劃分責任區,以區為單位,分片管理,責任到人,做好轄區居民的勸說工作以及安撫解釋工作。說白了,就是誰的人誰領走,領不走,相關責任人必須承擔行政責任。 這次常委會有兩項內容,唐小舟特別留意。一是常委會實際剝奪了麻陽市委關於這一事件的處置權。儘管所有決定,均不涉及此方案,常委會上,也沒有人提及麻陽市委的地位和應承擔的責任,實質上,省委應急小組制定的方案,已經將麻陽市委排除在外。第二項內容,在會議上有涉及,但沒有形成決議,那就是麻陽市委書記姚營建和麻陽市長焦順芝的任職問題。 有人建議,此次事件,姚營建和焦順芝作為黨政一把手,處置不當,是關鍵所在,必須承擔責任。建議省委免去姚營建麻陽市委書記職務,免去焦順芝麻陽市委副書記職務並建議麻陽市人大罷免焦順芝的麻陽市市長職務。 有關這一點,趙德良有不同意見,他說,發生了如此嚴重的社會穩定事件,相關責任人,肯定要問責,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是不是現在就問責?怎麼問責?這個問題,我們要慎重。事件剛剛暴露出來,到底誰應該負什麼樣的責任,沒有查清,現在就問責,既不能體現省委決策的公平公正,也不能全面釐清被問責者的責任,何況,麻陽的情況很亂,一下子將市委書記和市長全部免職了,這恐怕不是治亂,而是造亂。 當天晚上,武警的兩個支隊,悄然開赴麻陽。 趙德良這個早晨沒有晨練,也沒有在雍州吃早餐,凌晨四點多,便登車上路。他原計劃只是獨車而行,可剛剛要走的時候,省公安廳警衛局的開道車和余丹鴻的汽車急駛而來,車沒有完全停穩,余丹鴻已經從車上下來,急急地往這邊趕過來。唐小舟大感奇怪,余丹鴻不是在麻陽嗎?什麼時候回雍州的?真是個老官油子,到了這種時候,必須的表面恭敬,一點都不少。 趙德良顯然看到了余丹鴻,卻沒有理他,只是對馮彪說,走吧。便閉上了眼睛。 馮彪也不顧正往這輛車趕來的余丹鴻,立即啟動汽車。余丹鴻顯然想和趙德良坐在同一輛車上,人還沒近前,這輛三菱越野車已經啟動了,他只好停下來,略愣了一下,然後轉身朝自己的奧迪車跑去,迅速跳上後,追隨而來。 趙德良對馮彪說,今天可以開快點,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馮彪會意,默默地將速度提了上去。 趙德良最講究安全,每次乘車,都要交待馮彪,不要太快。只有這一次是例外。余丹鴻自然沒料到趙德良會飆車,以為只要開道車趕到三菱越野車的前面,自己的車跟在後面,一切就OK。他顯然沒料到,三菱車的越野性能好,四輪驅動,一旦加速,後面那輛兩輪驅動的開道車趕起來就吃力了。所謂開道車,顧名思議,就是為領導的車輛開道的,現在,領導的車輛跑在前面,開道車成了押後車,可以想見余丹鴻在車上急成了什麼。 凌晨車少人稀,一路上非常順暢,平常四個多小時的車程,馮彪只用了不到三個小時。麻陽市大概早已經得到了余丹鴻的通知,一號首長下來畢竟不是小事,市領導絲毫不敢馬虎,四套班子負責人,早已經等在高速公路出口。 馮彪最先看到了高速公路出口處閃著警燈的開道車以及一長溜黑色奧迪車,馮彪對唐小舟說,麻陽市的車在前面。唐小舟雖然也注意到了這溜車,卻沒想到是市委市政府的車,因為今天高速公路出口和往時不同,此處站滿了武警戰士,他們全部佩戴臂章,頭戴鋼盔,手執盾牌,嚴陣以待,在高速公路出口和入口形成四個縱列,猶如四排綠色的行道樹。唐小舟轉過身,對趙德良說,市幾大班子的領導好像在前面等著。 趙德良剛剛睡了一覺,進入收費站時,已經準時醒來,腦子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因此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聽到前面兩人的談話,便將頭往前伸了伸,看了一下陣狀,說,他們倒有閒心,別理他們,直接往前開,去市委。 姚營建領著焦順芝等人,上前打招呼,等著迎接趙書記,卻不想三菱車經過這裡,不僅沒有停,而且沒有減速,直接向前駛去。下面的人措手不及,頓時亂成一團,各自奔向自己的汽車,迅速尾隨而來。 麻陽市委大院早已經被武警戰士控制著,前一天原本還有些人逗留在市委不肯離去,凌晨,武警開始清場的時候,這些人勢單力薄,大概擔心吃虧,退到了院外。趙德良的車最先到達市委,卻被門口的武警攔住了,唐小舟只好下車解釋。最近,省有關部門正在給公務員汽車換車牌,新車牌還沒有發到有關部門,武警認不出,可以理解。剛剛將車停好,跨下來,市委市政府的車陸續趕來了,車還沒完全停穩,姚營建、焦順芝等人,就匆忙下車,往這邊趕過來。 趙德良根本沒有同他們任何人握手,而是拉著臉,站在院子的中心花壇邊,說,幾大班子領導都在啊。看來,你們是胸有成竹啊,都火燒猴子屁股了,你們還有閒心搞迎來送往。我倒很想知道,你們是有金剛鑽呢,還是有雄兵百萬?接著,趙德良轉向焦順芝,問道,焦市長,你不是向我保證說,一定不出事嗎?你告訴我,現在是怎麼回事? 省委書記看似並沒有嚴厲批評的話語,可這些話,每一句都像刀子,紮在麻陽官員們的心上。他們此時的心情,大概只有四個字,無以言對。遇到這樣的惡性群體事件,這些官員們心裡大概都在考慮,自己往後的這段時間,到底應該在哪裡度過。繼續留在這個職位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能夠不進監獄,已經是天大的福氣。每個麻陽官員的臉上,都是烏雲密佈,看不到半點陽光。 也就這麼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唐小舟已經接到幾個電話。他不敢怠慢,迅速走到趙德良身邊,小聲地對他說,我接到消息,市民正從各個方向向這裡趕來,很快將會對市委市政府鐵壁合圍。 趙德良看了看周圍,然後問,這裡由誰負責指揮? 話音剛落,有一武警上校跑步來到趙德良面前,立正敬禮,大聲說,報告首長,武警麻陽支隊支隊長陽中國聽從首長指揮。 趙德良上前和他握手,說,陽支隊長,今天,你和你的戰士要接受考驗了。 陽支隊長再次敬禮,大聲地說,報告首長,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趙德良說,你現在命令武警戰士,把市委大院的正門打開,把裡面的車輛清理出去,然後在大院裡面以及外面警戒。請願市民來到之後,一部分放進院子裡來,你們必須以人牆阻隔他們,不能讓他們衝擊市委。你們的行動,有一個目標,不傷人,不發生暴力衝突,情況緊急的時候,你可以靈活處理。 陽支隊長領命離開後,余丹鴻走上前,小心地對趙德良說,市裡已經準備了早餐,是不是先吃早餐? 趙德良瞪了余丹鴻一眼,有些惱怒地說,一餐不吃死不了人。然後轉身,向中心花壇跨出幾步。唐小舟明白趙德良的意思,迅速跟過去,在趙德良準備站上花壇邊沿時,伸出自己的手,準備扶他一把。趙德良將手一甩,甩開了唐小舟,輕輕一抬腿,站了上去,再轉過身來,面對市裡的眾位領導,說,你們別留在這裡了,各人門前的雪,各人快回去掃吧。然後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市委漂亮的門房,問姚營建,門房上面可以站人嗎? 姚營建根本沒想到趙德良會提出這麼個問題,當即傻在那裡,不知如何回答。市委辦的一位領導替他解了圍,說,可以,但要搭梯子上去。 趙德良說,那好,你們立即去準備,等一會兒,群眾來了,我和姚營建書記到上面去和群眾對話。又對唐小舟說,小舟,你去弄幾個手提話筒放到上面去。 根本輪不到唐小舟去張羅,麻陽市委辦的人,立即送來了好幾個手提話筒。 唐小舟也不敢離開趙德良身邊。昨天晚上,他做過一些準備工作,包括向氣象台瞭解麻陽的天氣情況。今天,麻陽全天都是晴天,無雲無雨,甚至幾乎等於無風,最高氣溫三十二度,是進入五月以來第一個高溫天氣。聽到這一點,唐小舟就著急,搞不好,一整天趙德良就得在烈日下暴曬,不能戴帽打傘,不能塗防曬霜,不能扇扇子,更不能躲到陰涼處,只能在暴日下硬挺著。唐小舟為此準備了仁丹、十滴水等。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放心,趙德良畢竟是過了五十歲的人,這一天頂下來,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什麼樣的意外,都可能出現。 半個小時不到,市委大院便被圍了,人數眾多,不是從同一個方向來的。他們似乎約好了,先分散後集中,忽然之間,數以萬計的人,從各個不同的方向湧來,迅速將市委幾個大門團團圍住。按照趙德良的安排,部分市民被放進了大院。畢竟院子裡的空間太小,容納不了更多的人,進入大院的只有一兩千人,更多的人留在了院外。還有更多的人在陸續趕來。按照原來的預案,市委門前的公路,要保持暢通。可眼下,因為人數越來越多,大量的人擠到了公路上,再也無法暢通了。唐小舟隨著趙德良登上門房房頂時,看到周圍全是黑鴉鴉的人頭,估計有了好幾萬人。他暗吃一驚,這麼多人集中在這裡,如果發生踩踏事件,問題就嚴重了。 唐小舟分別給另外一些領導的秘書打電話,瞭解他們那裡的情況。情況很快匯總,市政府、市人大以及市政協的情況差不多,都圍了好幾萬人。此外,市法院、市檢察院、市公安局、市財政局等相關部門,也都圍了上萬人。市汽車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也都有很多人,但因為武警事前有準備,這些人被攔在警戒線以外,主要交通,並未受到影響。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心驚肉跳,這一天,麻陽市竟然有幾十萬人上街了。要知道,整個麻陽市,城區戶籍人口只有不到六十萬,加上流動人口,大概也只有百萬左右,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老人和孩子。現在竟然出動了幾十萬人,已經是全城出動了,甚至還加上郊區城鎮的一些人員吧。 幾個人上了門房房頂後,姚營建拿起一隻話筒,對市民說,市民同志們,我是市委書記姚營建,請大家靜一靜…… 姚營建的話沒有說完,市民便大聲地噓他,有人大聲地喊,草包書記,滾下去。 姚營建應該聽到了下面的噓聲和罵聲,可他像沒有聽到一般,仍然大聲地說話,希望市民安靜下來。可市民對這個市委書記失去了信任,爭相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滿,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根本聽不清人們在說什麼,只能感受到喊叫聲一片。 趙德良見姚營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只好自己出面了。他從背後拉了拉姚營建,舉起手中的話筒,向前走了一步,大聲地說,市民同志們,我是省委書記趙德良。市民同志們,我是省委書記趙德良。他每喊一次,周圍的聲音就小一點,當他喊到第五遍時,周圍的市民安靜下來了。 趙德良略等了等,然後說,昨天晚上九點多鐘,我從北京趕回雍州。回到雍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到省氣象局,問了問今天麻陽的天氣。氣象局告訴我,今天麻陽的天氣很好,晴朗無雲無風,最高溫三十二度。父老鄉親們,今天的日頭很毒呀。 趙德良是北方人,北方人不叫日頭,叫太陽,中原幾個省才叫日頭。趙德良用北方話說日頭兩個字,音調顯得有些怪,下面的市民頓時一陣轟笑。 趙德良接著說,今天的日頭,對大家,對我趙德良本人,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我們大家,都要被這毒太陽烤呀。太陽烤我趙德良,是應該的,烤你們,就不應該了。這裡所有的市民,都是太陽,是中國的太陽,是中國政府的太陽。所以,你們應該好好地烤一烤我們這些執政者,而不是被烤。是我們省委、省政府的工作沒有做好,讓你們站到這個大毒日頭下面被烤,我趙德良對不住你們。 有人大聲地叫,趙書記,我們不想聽這些,我們只想知道,省委怎麼處理我們的錢。話音剛落,市民又一度嘈雜。 趙德良雙手高高地舉起,向下壓了壓,市民頓時噤聲。 趙德良說,剛才這位同志的問題問得好。我這個省委書記是幹什麼的?我告訴你們,我就是替全省六千七百萬人民解決難題的。我是個消防員,哪裡起了火,就要往哪裡撲。在這裡,我向大家保證,發生在麻陽的非法集資案的處理,省委省政府,一定會拿出一份令人民滿意的答卷。不過,我也有一件事,要求一求各位父老鄉親。求什麼?求你們給我一點時間。省委省政府需要時間查清與此案相關的所有問題,也需要時間制定一個令大家滿意的解決辦法。說得更直接一點,發生在麻陽市的非法集資案,涉案資金可能高達七十億。同志們啦,七十億呀,省政府拿不拿得出七十億?我告訴你們,既拿得出,也拿不出。我說拿得出,是因為這些年來,我們堅持改革開放,堅持經濟發展,江南省的經濟狀況,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七十億相對於全省的財政收入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大的數目。可是,我為什麼又說拿不出?第一,省財政收入的每一分錢,都是全省人民的錢,省委和省政府用這些錢的時候,無不小心翼翼,希望能夠將人民的每一分錢用好。其二,就算要結算這筆錢,那也需要一個統計過程,對不對?我這個省委書記,如果不經統計,不經審計,不經省委統一研究,不經人大批准,就亂花錢,你們會答應吧?肯定不會答應。所以,我需要你們給我時間,查清問題,統計數據,制定計劃。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5章 有人在下面大喊,事情發生都已經幾個月了,幾個月,你們還沒有查清嗎? 趙德良說,查清沒有查清,我在這裡說什麼,你們也不會信。我可以告訴你們,昨天晚上,省委召開緊急會議,會上成立了幾個小組,其中就有一個核算小組,還有其他幾個小組。我在這裡提個建議,你們可以選出代表,參加省委組織的這幾個小組,每個小組都派人參加,既幫助我們工作,同時,也監督我們工作。 有人喊,趙書記,你告訴我,你需要多少時間? 趙德良舉起右手,豎起一根手指,說,十天時間。是十天,而不是十個工作日。我本人親自擔任這次事件應急小組的組長,省委絕大多數常委,將在麻陽現場辦公,並且拿出一個完整的符合各方利益的處理方案。所以,我請求你們,給我十天時間。十天之內,一定給出一個方案,供大家充分討論。我再重複一遍,我的承諾是,十天之內,省委將制定一個初步解決方案,供全體市民討論。 有人大喊,好,那就給你們十天時間。許多人也跟著喊起來,到底喊了些什麼,因為人多嘴雜,根本聽不清。 趙德良揮了幾次手,才制止了喧鬧聲。他繼續說,我注意到了,剛才,我請求你們給我十天時間,你們之中的大多數同志答應了,當然,也有少數人有意見。有意見很正常,我可以理解。畢竟,這是你們的血汗錢,是你們過日子的錢。如果是我,我也一樣要捍衛自己的權利。但是,凡事總要有個標準,不論你們大多數贊成,還是少數反對,我都認為,我們之間,有了這個十天之約。既然有了這個十天之約,那麼接下來,我就要求各位父老鄉親另一件事,那就是切實履行你們的承諾,以便讓我有時間和精力,來履行我的承諾。你們怎樣履行自己的承諾?一個辦法,回到自己家裡去,不僅你們回去,也要勸說你的親戚、朋友、熟人回家去,把我趙德良的承諾告訴他們,同時,也請你們相互轉告,十天之後,我如果沒有兌現承諾,你們就把我趙德良拿到大毒日頭下面來烤。 此時,民眾的情緒已經平復,姚營建也終於撈到了說話的機會。他說的是具體安排,市委已經組織了車輛,準備送大家回家。現場維持秩序的武警戰士,將辟出一條通道,保證大家離開時的安全,請大家配合武警戰士行動。 這些市民來請願,也是想解決問題,既然省委書記已經承諾他們,他們覺得不需要再鬧下去。陸續開始有人離開,但還有些人,難得見一次省委書記,借助人員鬆動的時候往前擠,想接近趙德良表達一些什麼。趙德良意識到自己如果仍然留在現場,不利於群眾疏散,便轉身對唐小舟說,走,我們去交通指揮中心。 從房頂下來後,姚營建也跟著下來,並且向趙德良請示說,他已經對趙書記的講話進行了錄音,能不能將錄音拿到其他現場去播放。 趙德良轉頭看了一眼姚營建,說,你們麻陽市民把我拿在火上烤,你這個市委書記,也把我拿在火上烤? 唐小舟看到,姚營建的額上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流下來,不知是剛才在屋頂站著被太陽烤著太熱,還是此時緊張。趙德良這句話顯然是玩笑,姚營建卻膽顫心驚。過了片刻,趙德良又說,也只能這樣了。既然我被你當成了揩屁股紙,那你就拿去揩吧。只要能把你屁股裡的屎揩乾淨就好。 趙德良交待唐小舟,要去市交通指揮中心。可這件事並不容易,市民們還沒有完全離去,趙德良等人,只好等在市委會議室裡。趁著這個機會,大家吃了些食物。這方面,余丹鴻非常周到,將早餐準備的那些包子饅頭雞蛋之類,拿到機關食堂裡加熱後,送了上來。 趙德良趁著吃東西的間隙瞭解情況,市委大院的人流,正在陸續散去,其他地方,仍然劍拔弩張,甚至有幾個地方,出現了混亂,有些街道店舖被人砸了搶了。市政協辦公樓被人砸了,市法院的一輛汽車被人放火燒了。 當天下午,市裡召開了區縣以上主要領導幹部會議,參加會議的名單,由省委指定,分別是各級黨政部門的一二把手。趙德良並沒有參加這個會議,而是由市委秘書長主持,市委書記姚營建講話,省委方面,同時去了三個常委,分別是組織部長馬昭武,紀委書記夏春和以及秘書長余丹鴻。三位常委分別講了話。馬昭武當然站在組織角度講話,表示這是一次政治任務,這次政治任務完成得不好,省委將不考慮此人進入省管幹部,尤其是不會列入省管幹部的後備幹部名單,已經列入的,立即撤下來。夏春和講話,則是從黨的紀律檢查方面,他說,對於此次工作不力的領導幹部,市紀委要進行調查,看他本人是不是有問題。必要的話,只要市紀委提出要求,省紀委也將介入調查。 這是兩柄達摩克利斯之劍,高高地懸在麻陽市每一級黨政幹部頭上。哪一個人,都不希望因為這麼件事,影響到自己的官帽。 各級領導幹部回去之後,又分別召開會議。省委市委往他們頭上懸了幾把達摩劍,他們自然也不例外,迅速將這些劍,架到了更低級別的負責人頭上。鎮黨委書記、鎮長、街道辦主任甚至包括社區和村,都領到了任務。這些會議涉及的層面很廣,效果非常明顯。尤其在街道、社區或者鄉鎮工作的幹部,他們屬於官員體系的神經末梢,大量的基層工作是他們幹的,一旦問責,最容易處理的,也是他們這些人。 從下午四點開始,參與請願的人群開始大量撤離,事態暫時平息。 整個下午和晚上,趙德良主持召開了好幾個會,其中包括麻陽市市委擴大會議。在會上,趙德良對市委書記姚營建提出了嚴厲的批評,絲毫不留情面地指出,麻陽之所以出現如此惡劣的事態,與麻陽市委權力失控直接相關,而主要責任人,便是姚營建。同時,他宣佈,省委已經決定,對麻陽非法集資案中可能存在的官員腐敗行為進行調查。他正告與此相關的領導幹部,要及早醒悟,有問題的,及早向省委工作組說清楚,爭取主動。 當晚稍晚些時候,趙德良又主持召開省委工作組各小組負責人開會,再一次明確了任務,強調了紀律,規定了時間表。 第二天上午,趙德良又主持召開了一個會議,這次是與群眾代表對話。進入會場第一句話,趙德良便說,我要向在座各位道歉,我來晚了,讓麻陽市的父老鄉親們受累了。接下來,趙德良介紹了這幾天省委的一系列舉措以及省委處理此次事件的根本態度。 下午,趙德良又馬不停蹄地視覺察了麻陽市的工廠、學校、福利院、干休所等。趙德良一直都是低調的,平常能不上電視盡量不上電視,但這一次不同,省市電視台,均在當晚播出了趙德良在麻陽視察的新聞。 唐小舟原以為,趙德良會在麻陽再留幾天,並且會不斷公開露面。可是,一件突發案件,打亂了他的這一計劃。當晚零時左右,雍州市西橋區發生一起槍擊案,大約有十名左右身份不明的人員,分乘兩輛麵包車,試圖出城時,與在此設卡攔截的交警以及公安特警發生駁火。匪徒持有手槍以及自動步槍等,當場打死一名交警一名公安特警,打傷警察以及路人十一名。 唐小舟是半夜時被電話叫醒的。事態嚴重,他不得不叫醒趙德良,向他進行了匯報。趙德良不得不於凌晨率省委一班人,匆匆地踏上了返程。 趕到現場時,天已經濛濛亮。 現場位於西橋區的邊沿,與新陳縣的陳山鎮交界。八十年代以前,由雍州到新陳縣,需要經過陳山鎮。隨著城市的發展,由雍州到新陳,分別建起了高速公路和新省道,這條路便被廢棄,但公路還存在,只是缺乏維護,路況不是太好,車輛也較少。 省公安廳在陳山鎮建立了前線指揮部,成員由楊泰豐廳長、曾向凱副廳長、省武警總隊的一名副總隊長、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特警總隊以及市公安局長、縣公安局長等負責人組成。 唐小舟陪著趙德良、羅先暉、余丹鴻到達指揮部,稍稍洗了把臉,立即著手瞭解情況。 具體案情,由曾向凱副廳長向省委報告。曾向凱說,案發地點在西橋區和新陳縣陳山鎮交界處,由於是一條舊路,平常通行的車輛並不多,主要是周邊地區的一些車輛,所以,這個卡派的人員相對較少,當晚只有五個人值勤,兩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另外有兩名交警和三名特警在不遠處的一所房子裡備勤。當晚零時時分,有一輛掛新陳縣車牌的白色麵包車途經此處。交警攔停例行檢查,並沒有發現可疑之處,便放行了。但這輛車並沒有走遠,向前行駛約二十米後停在了路邊。停車點,離備勤點非常近,只有十幾米。幾分鐘後,又來了一輛掛新陳縣車牌的麵包車,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上車檢查時,另外一名交警和一名特警在下面警戒。 幾分鐘後,車內傳出很大的叫喊聲,隨後聽到幾聲槍響。下面警戒的特警迅速衝向汽車,準備增援,發現那輛車已經啟動,準備逃離。特警立即執槍攔截,與此同時,車內伸出好幾支槍,同時開火。在室裡備勤的公安幹警聽到槍聲,迅速跑出來,準備增援,不料事前停在那裡的那輛車同時開火了。 事後查明,上車檢查的交警以及特警,當場被擊中,但並沒有立即死亡,他們用對講機報告說,車上有一個人很像孟慶西。兩輛車和警方駁火後逃逸,逃出陳山鎮約五十米後,將兩名幹警的屍體拋下。而現場駁火時,有四名幹警受傷,另外有七名群眾在附近宵夜,亦被流彈所傷。 羅先暉問,槍械情況查清了沒有? 曾向凱說,基本查清了。我們在現場找到一百零五枚彈殼,一百一十六顆彈頭。 余丹鴻問了一句外行話,彈頭為什麼比彈殼多十一顆? 曾向凱說,所能得到的彈頭可能還會增加,因為受傷的傷員身上有彈頭,目前還在手術中,具體數量還沒有匯總。甚至還可能有些彈頭,我們暫時沒有找到。至於彈頭比彈殼多,存在一種可能,匪徒在車上射擊,不排除有些彈殼掉在了車上。就目前已經獲得的彈頭和彈殼進行技術分析後證實,匪徒至少使用了七支槍,五支手槍,兩支步槍,其中兩支五四手槍和一支七九手槍是國產的。另外四支槍,都是外來的,被步判斷,是越南產的。 羅先暉說,這三支國產槍,應該有身份吧。 曾向凱說,是的,這三支槍中,兩支五四手槍屬於軍用品,多年前在越南戰場上遺失了,此後再沒有在國內出現過。那支七九式手槍,是警用手槍,由某省一個派出所所長持有。七年前,這個所長喝醉了酒,在馬路上睡著了,身上所有物品,被人洗劫一空,包括這支槍。四年前,這支槍出現在該省省會的一起搶劫銀行運鈔車案中。事後判斷,劫匪並沒有打算傷人,但其中一名劫匪莫名其妙地開了一槍,估計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威懾,要麼是因為恐懼導致走火。這支槍是怎麼到達江南省的,目前還是個謎。 正在此時,有人進來報告,發現那兩輛汽車。汽車被拋棄在三縣交界處的大龍山,離新陳縣五十七公里。初步估計,匪徒可能逃往大龍山區。 楊泰豐向趙德良請示說,趙書記,我建議立即封鎖大龍山地區,進行地毯式搜查。 趙德良說,你是現場總指揮,你決定吧。 楊泰豐立即下達了封鎖大龍山的命令。 後勤組送來了早餐,大家一邊吃早餐,一邊繼續分析案情。 據專案組分析,那兩名犧牲的幹警上車後,很可能發現車上有一人疑似在逃犯孟慶西,要求其下車協助調查,結果被保護孟慶西的匪徒擊中要害。孟慶西選擇這個時候逃出雍州,顯然清楚大量的警力,被派往麻陽執行公務,雍州城內空虛。他們選擇的出逃路線,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他們用了兩輛車,第一輛車掩護,第二輛車才是真正的目標。這兩輛車,均是套用的車牌。 公安廳痕檢小組隨後從大龍山拋車現場報來消息,現場處於山區,相對偏僻,周圍沒有發現其他汽車痕跡,判斷匪徒確實是在此地棄車,而不是換車。指揮部分析後認為,匪徒原本有一個極其周密的計劃,團伙成員或者策劃者之中,應該有超級行家,因此,這個出逃計劃,應該有中途換車環節。但是,槍戰發生,使得這一計劃出現了偏差。偏差之一,匪徒內心驚慌,又是午夜,很可能走錯了路。偏差之二,槍戰發生後,匪徒只顧逃命,慌不擇徑,導致走錯了路。偏差之三,匪徒很可能不是當地人,對當地路況不熟,因而走錯路。匪徒走了五十多公里後棄車,說明原定的換車地點,離槍戰地點至少三十公里以上。此時,如果返回或者繞道,均很危險,只有棄車。 如果這種分析正確,匪徒很難在短時間內逃出大龍山區。畢竟天亮以後,人流增加,各地又加強了戒備,他們很難不留下痕跡。 回到辦公室,已經接近十一點。因為事情一樁接一樁,趙德良原定的工作安排,完全打亂了。唐小舟拿起相關日程安排一看,前些天便定下來要約見的人,要處理的事,壓下了一長串。為此,趙德良的日程不得不重新排,這是一處的工作。問題是,此前被取消的安排,哪些需要重新排,哪些要排在前面?唐小舟不得不先徵求趙德良的意見,然後再找余丹鴻協調。所以,回到辦公室後,他先做了一些日常雜事,比如替趙德良沏好茶,又將趙德良當天要處理的一些文件整理好,送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再坐下來整理這個日程表時,便到了中午。 下午一上班,他便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就這件事和秘書長碰頭。 肖斯言正在秘書長辦公室裡,余丹鴻不知和肖斯言說了些什麼,肖斯言的臉色顯得很灰敗,原本就白得有些不真實的皮膚,泛著一層青色。 唐小舟已經闖了進來,只好主動打招呼,說道,斯言,什麼時候回來的? 肖斯言說,我回來快一個星期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6章 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說,有時間去我那裡坐坐。 肖斯言多少顯得有些勉強地應了一聲,神情懨懨地退出余丹鴻的辦公室,竟然沒有向余丹鴻告別一聲。 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報到時,肖斯言對自己對余丹鴻的態度,完全是兩個人,唐小舟便有一種物傷其類的感覺。顯然,他在游傑的追悼會後便回來上班了,因為自己一直陪在趙德良身邊,所以不知道這件事。細一想,這裡面還有些其他東西,這麼長時間,他並沒有給自己打一個電話,似乎說明,他對自己有點意見了?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給二處打了一個電話。新搬了辦公室後,辦公場所的格局,和以前完全不同,書記的辦公室,隱在綜合處辦公室之中。整個七樓,只有兩個處,電梯間東邊是綜合一處,西邊是綜合二處。這房子也不知是什麼人設計的,除了公共電梯之外,還有兩個電梯,直接從樓下停車場上達七樓,這兩架電梯,成了書記和副書記的專用電梯,直達兩位書記辦公室門口。唐小舟上下班,只要是陪著趙德良,自然就乘專用電梯,很少去中間的公共電梯,因此,碰到肖斯言的機會,自然就少。 二處接電話的是一個女性,她態度不是太好,直接說,肖處長不在。 唐小舟知道對方沒有聽出自己的聲音。省委辦公廳的工作人員通常都是如此,任何人找處領導,只要不說明自己是誰,都是這樣的回答。唐小舟說,我是一處的唐小舟,請問肖處去了哪裡? 果然,報出自己的名頭後,對方立即熱情了八度,說,是唐處呀。唐處不知道嗎?肖處已經不在二處了。 唐小舟問,不在二處? 對方說,他已經去政研室了,今天下的文。 唐小舟想,剛才在余丹鴻的辦公室碰到他,原來是一次任職談話?如果是,這個談話的時間也太短了吧。看來,他和余丹鴻之間的談話並不愉快。 有關安置的事,肖斯言曾拜託過唐小舟,唐小舟也很希望幫他一把。一般人認為,只要是領導秘書,就一定有辦法辦成很多事,只有唐小舟清楚,這是莫大的誤解。秘書影響領導,一定要有契機,唐小舟一直沒有找到這樣的契機,直到最後,也沒為肖斯言說上話。難道說,余丹鴻直接把他踢到政研室去了?這樣也太不講情面了吧。 繼續給肖斯言打電話前,唐小舟給陸海麟打了一個電話。陸海麟說,廳裡對肖斯言確實進行了安排,解決副巡視員,調任《前線》雜誌社任副社長。 唐小舟稍稍一想,明白了這裡面的一些事。由於官場擁塞,僧多粥少,很多人幹了一輩子,既不能解決級別也不能解決職務,幾年前,開始推行一種新的公務員級別,在科級增加了正副主任科員,在處級增加了正副調研員,在廳級增加了正副巡視員。一般來說,這樣的職位,安排給了即將退休人員。正因為這實際是一種職級而不是職務,各級組織部門,便採取了一種扔包袱的做法,將名額分配給下屬單位,下屬單位討論後報組織部批准,幾乎不用上常委會。肖斯言解決副巡視員,廳黨組討論就行了。唐小舟不是黨組成員,加上最近事多,因此不清楚此事。至於為什麼把他安排在政研室而不是留在廳裡,大概就是他對余丹鴻有意見的原因? 唐小舟隨後把電話打到《前線》雜誌社,得到的回答卻是,肖斯言還沒有來報到。 既然肖斯言暫時不在辦公廳,只好先放一放,處理一下手頭的急件。 下午有一份特殊的報告,是雍州市公安局呈報上來的。 這是雍州市公安局呈報給雍州市委的雍州新城案件調查報告。因為趙德良就此事作過批示,報告也同時呈報給省委和省政府。有關此次事件的調查結果,雍州市的媒體已經公開報道,公安局抓了八個人,這些人雖曾是雍新物業的保安,均在事發前一個月左右被公司解聘。調查結論是,這些人既然已經不再是雍新物業的員工,他們的行為,便與雍州新城的開發商甚至是雍新物業公司無關,完全是個人行為。 唐小舟將這份報告和其他一些報告整理好,將這份報告放在所有報告的最上面。他是新聞記者出身,很清楚這裡面的貓膩。這八名保安,只是替罪羊,案件的背後,還有更深的黑幕。問題是,這樣一份報告送到趙德良的案頭,他會怎麼處理?對於省委書記,這無疑是個難題,其一,這是市公安局的案子,趙德良如果插手,顯得有些手伸得過長,有越權之嫌。其二,雍州新城的開發商之所以敢如此膽大妄為,背後肯定有強大的政治勢力支持,而幾乎所有的房地產開發項目,都與權力腐敗直接相關,背後巨大的利益鏈,會觸動哪些人?雍州市原市委書記周昕若有分嗎?現任市長溫瑞隆有分嗎?深究下去,江南省政壇,又可能是一次大地震。其三,如果每一件事,趙德良都要親自過問,那麼,他每天就算工作四十八小時,也一定忙不過來。趙德良到底是會舉重若輕還是舉輕若重處理這份文件,唐小舟想不明白,同時也覺得,這是一個大難題。 最後想想,將這份報告遞上去時,他還是改變了次序,將報告抽出來,放到了一摞報告的中間。 從趙德良的辦公室回來,剛進門,便見肖斯言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唐小舟說,剛才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二處說你已經離任,《前線》雜誌社說你還沒有報到。 肖斯言說,反正要在那裡幹一輩子,我有必要像撿到寶一樣?我如果急急忙忙去報到,人家還以為我很滿意這種安排。 唐小舟替肖斯言倒上茶,坐下來,問他,有什麼打算? 肖斯言說,還打什麼算?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 唐小舟說,這鍋飯是有點夾生,但也不一定不是一鍋好飯。 肖斯言失去了一貫的少言寡語,差不多是叫了起來,說,還說不一定不是一鍋好飯?你老兄也太容易滿足了吧?誰不知道副巡視員是個養老的職務?爹不疼娘不愛,洗洗回家種白菜。 唐小舟說,那畢竟是老幹部,你不同,你年輕呀。級別解決了,以後有機會,再解決職務,這叫曲線陞遷,懂嗎? 肖斯言說,我可沒有你樂觀。 唐小舟說,也許吧,我在基層干的時間長,我看問題可能比較樂觀一點。事在人為,關鍵看你怎麼去為。畢竟,級別解決了,下次有機會,再解決職務,順理成章。 肖斯言說,怕就怕在這個位置停步了。 唐小舟說,怎麼可能?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才三十九吧?三十九歲就是副廳,就算再熬幾年,副廳裡面,你還是年輕的。 肖斯言說,老兄,你不想想,不僅是副巡視員,還是副社長,兩個閒職。冷得不能再冷了,還能有出頭之日? 唐小舟說,閒職怕什麼?閒職正好幹事。據我所知,老闆對《前線》這本刊物是非常重視的。同時,他又覺得很不滿意,認為這本刊物辦得不死不活,既沒有經濟效益也沒有理論高度。這對於你來說,正是機會啊。你這個副社長,如果能讓這本刊物面貌一新,老闆肯定對你刮目相看。 肖斯言苦笑了一下,說,你真以為我這個副社長有多大的權力呀?你來辦公廳的時間還是短了,不知道政研室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你,論職務,我是那裡排在最後的副社長,把副總編輯、掛名副社長等全部算上,我大概排在二十名之後。如果論理論研究的能力和寫作能力,那裡可是全省理論水平最高的地方,隨便拉一個普通編輯出來,就是一個大理論家。無論是職務上還是業務上,都沒我什麼事。 唐小舟說,那就沉下心來,幹點實事。 肖斯言說,幹點實事?什麼是實事? 唐小舟說,記得今年春節的時候,趙書記去高嵐的事嗎? 肖斯言說,當時我陪游書記在北京,具體不是太清楚,不過也多少聽說了一點。 唐小舟說,我總覺得,趙書記去高嵐,一定有他的想法。只不過,這一段發生了很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點應接不暇,因此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動靜,並不等於他不想有動靜,而是在等待一個時機。或者說,等待某些事情的成熟。你想想,全省有多少重要的單位和部門?趙書記都不去,偏偏選了一個落後縣的落後鄉鎮,去看了一家規模很小的鄉鎮企業。如果我的估計不錯,這裡有一口井,甚至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口油井。趙書記發現了,只是他不可能親自去挖,而是寄希望於有人出面來做這件事。只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現這是一口油井。 肖斯言略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借助《前線》這個平台,好好研究一下鄉鎮企業? 如果是別人,唐小舟肯定點到為止。肖斯言不同,他既是自己的官場教官,自己又欠他一個大人情,因此,他話說得很白。他說,別急功近利,好好地沉下去。你如果能夠搞出一組真實體現目前江南省鄉鎮企業現狀以及能夠指導未來鄉鎮企業發展方向的文章出來,你就把現在這口冷鍋炒成熱灶了。 肖斯言說,我一直在辦公廳工作,跟著游副書記,很少涉及鄉鎮工作,這方面,我一點都不熟,完全沒有概念。 唐小舟說,所以,我說你要沉下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兩年。如果有兩年時間,你不能成為一個鄉鎮企業問題專家?如果你還擔心,我告訴你一條路。鄭硯華同志的市委書記職務免去之後,現在不是沒有實際職務嗎?名義上,他被派到中央黨校去學習,可實際上,他同時還在做一件事,進行江南省鄉鎮企業調查,準備作為他在黨校的畢業論文。你如果能夠和硯華同志一起調查就最好。就算不能,你也可以想辦法,把他走過的路,再走一遍。你自己想一想,硯華同志是當過市委書記的人,他都如此重視這件事,說明什麼?說明這裡是富礦。 肖斯言的眼睛頓時一亮。這個道理太容易明白了,這件事,就算不能討好趙德良,至少也可以討好鄭硯華。現在的傳說,鄭硯華可能當副省長,未來的發展空間還很大。全省範圍內,想靠上鄭硯華的,不知有多少人,別人只是不得門而入。肖斯言說,小舟啊,你的年齡比我小,從政時間也比我短得多。看來,你站的點,比我高得多啊。 唐小舟說,我站的點比不比你高,我說不好。如果說這算是一個辦法的話,我覺得,這可能得益於我當記者的十幾年時間,一直在基層工作,對中國社會的現狀尤其是江南省的情況,比你熟悉。 肖斯言說,一個人的思想天花板有多高,發展的空間就有多大。看來,我是真要好好去補一補理論課,把自己的思想天花板抬高一些。 唐小舟說,想明白了就好。本來,我想找個時間請你喝餐酒的。但你也知道我的情況,這餐酒,我欠你的,有機會,我一定補。 肖斯言站起來,說,那好,我不多佔你的時間了。我聽你的,現在就去政研室報到。 接下來幾天,中央下來了幾波人,讓整個江南官場忙得團團轉,一刻都不能停。 最先到達的是中紀委、中組部聯合巡視組。中央巡視制度,是十年前建立的,當時僅僅只是中紀委負責這項工作,兩年後,便由中紀委和中組部共同組建巡視工作常設機構。中央巡視組每到一個地方,都將和數百名當地幹部談話,瞭解情況。這種談話,並非走馬觀花,而是非常深入。中央巡視組在每一個地方,均要扎扎實實地工作好幾個月,地方如果想搞花架子或者隱瞞,操作難度非常大。但另一方面,地方的一些官員,並非不想打巡視組的主意,誰都希望借助巡視組的力量,加強自己的權重,同時也打擊政敵。 幾天後,北京來了另一個小組,這是中組部的考干組。中組部考干組下來,江南省官場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相反,他們覺得早就應該下來了,他們下來的時間,晚得簡直讓人難以理解。年初,游傑生病,周昕若退休,江南省一下子空出了兩個常委位置,加上尹越被雙規,又空出了一名副省長,對於一個省的官場來說,同時空出三個重要職位,確實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當時就曾進行過一次考干,同時接受考察的共三個人,只有彭清源被落實了,雍州市委書記的職缺雖然解決,卻又同時空出了另一個職缺,即江南省常務副省長,三個重要職缺的格局,沒有絲毫改變。 如果說,馬昭武和溫瑞隆已經過組織考核,隨時可以任命的話,鄭硯華的聞州市委書記職務已免,未來的走向,顯得撲朔迷離。最初一段時間,民間組織部說,鄭硯華有可能擔任常務副省長,可這種說法,在一段時間之後銷聲匿跡,代之而起的是另外好幾種說法。說法之一,中組部認為鄭硯華太年輕,缺乏省級管理經驗,直接擔任常務副省長肯定不可能,更傾向於讓他頂尹越的缺,當一任副省長。另有一種說法,溫瑞隆已經不可能繼續擔任雍州市長,這次如果上不去,就只能在雍州市人大或者政協解決問題,仕途的上升趨勢,有可能徹底終結。所以,他正大力活動,希望接任常務副省長。中央也有意讓溫瑞隆擔任此職,溫瑞隆的市長職務,將由鄭硯華接替。還有其他說法,諸如鄭硯華出了問題,他的妻子不幸去世後,他一直沒有再婚,同時又與一位女富商關係曖昧,那個女富商因此從他手裡接到大量的建築工程,賺了大筆的錢,中紀委正在查他。 至於游傑之後,空出的省委副書記職位,傳說就更多。省裡有意讓馬昭武填補,常委會已經通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民間傳說,陳運達並不贊成這一提案,他在私下裡進行了大量活動。最終,中央感到這一職位較為敏感,考慮從外調人進來,所以,馬昭武遲遲未能得到任命。最近又有一種說法,吉戎菲在東漣市搞組織工作改革,得到了中央的高度肯定,即將安排江南省作為組織工作改革的試點單位,吉戎菲將受中組部委託,領導這次試點。因此,吉戎菲將接替馬昭武擔任組織部長。要安排吉戎菲擔任組織部長,自然就需要馬昭武讓位。馬昭武的去向有兩個,一是擔任省委副書記,一是擔任人大副主任。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7章 中組部的這次考干,名單列了一長串。一般人並不清楚被納入考干名單的是哪些人,傳說很多,馬昭武和溫瑞隆都名列傳說名單。唐小舟接觸過這份名單,知道並非事實,馬昭武和溫瑞隆兩人,均不在此次考核之列。倒是吉戎菲、鄭硯華、曾憲平、楊泰豐等,都是人選。現任常委中,夏春和、羅先暉以及余丹鴻,也都在考核之列。 此外,汛期眼看又要到了,江南是每年防汛的重中之重,國家防總也來了一個工作組。巖山礦難的事,驚動了北京,國家安監總局也派來了一個工作組。麻陽事件,同樣受到中央的高度重視,也派來一個工作組,再加另外幾個工作組,一段時間,江南省各種工作組扎堆。雖說所有的工作組,趙德良不需要全程陪同,畢竟全都是大事,任何一個工作組,都不能馬虎。趙德良車輪轉一般當起了三陪,開會、座談、宴請,一項都不拉下。作為趙德良的秘書,唐小舟雖然沒有實質性事務,可需要一步不離地跟著趙德良,隨時候傳。黎兆平常常跟他開玩笑,說他如果在古代,就是皇帝身邊的常在。唐小舟說,級別沒那麼高,應該是答應才對。 社會處於轉型時期,政治結構、經濟結構乃至社會結構,正在發生巨大而且深刻的變化,變化就難免碰撞,碰撞就容易引發社會矛盾。任何一個地區都不安寧,稍有差錯,小矛盾也可能引發大騷亂。對於中央來說,目標只有一個,維護社會穩定。但中央所說的維護社會穩定,顯然與地方所理解的維穩存在本質上的區別。中央要求地方將各種矛盾消化、分解、處理。而地方卻非常難,許多矛盾與自己無關,板子又要打在自己身上。姚營建所遇到的情況,就非常典型。所以,地方採取的手段,往往是極端的,只要涉及維穩,無所不用其極。某些時候,這些極端的手段,不僅未能解決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正因為這樣的社會現實,使得各地方領導人成了消防隊員,四處撲火。 而出色的領導人,不僅僅要善於救火,還要善於周旋。江南省目前所存在的這樣那樣的問題,與趙德良的關係並不大,上面派來的調查組,最終也可能認定屬於社會轉型期可以容忍的碰撞。但是,趙德良如果沒有處理好同調查組的關係,這類事件,也完全可以上綱上線,那樣的話,就需要問責,趙德良便會十分麻煩。 故此,這段時期,趙德良顯得極其恭敬,對各調查組小心侍候,不敢有絲毫差池。 趙德良陪侍的都是大領導,就算是需要記錄,通常也都由秘書長出面,唐小舟只能在一旁候著。 當秘書的都有候領導的經歷,但候領導的方法,卻不盡相同。那些地市領導的秘書,一旦到省裡來開會辦事,候領導的時候,常常會和大秘書搞些感情投資,就算大領導的秘書不好交往,至少也可以混個臉兒熟,下次有事需要大秘書出面幫忙,總還是可以搭上話。如此一來,大領導的秘書就成了小秘書們追捧的對象。如果是那些自律工作做得不太好的秘書,要想財源滾滾,也不是一件難事。 不久前查辦的副省長尹越腐敗案,就有一樁案中案。尹越的秘書張正中趁著候領導的時候,與各廳局以及市州乃至縣領導的秘書建立了廣泛聯繫,然後以尹副省長的名義,找這些秘書報銷發票。張正中竟然還建立了自己的原則,一個機構一年只找一次,一次報銷額最多不超過一萬五。副省長的一萬多元發票,誰敢不報?報了也不算一個大數目。可誰都沒想到,就是用這種辦法,張正中每年輕而易舉地撈上一兩百萬,總數達上千萬。如果不是尹越案發,還真沒有什麼人能查到他。原因也很簡單,在各地方政府,這是正常報銷,根本就不會成為案子,只是財務漏洞而已。省委辦公廳為此專門下文,一是通報張正中案件,二是要求領導約束自己的秘書,引以為戒。 唐小舟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較為特殊的案例,或者說一個突出的案例,也只是一個被查出的案例。秘書隊伍中,到下面去報點小錢的事,或者替領導報銷的時候,塞點自己的票據進去,趁此機會,每年撈上幾萬甚至幾十萬,似乎不算大事,也極其普遍。也不能完全怪秘書幹這件事,很多領導人,某些開支不好處理的時候,便會交給秘書。秘書怎麼辦?如果按照正常渠道無法解決,要麼找企業,要麼找下屬機構。當他們必須去找下屬機構的時候,也就必然是可以夾帶的時候。唐小舟如果想通過這種方法弄錢,輕而易舉,別說有人等著他去幹這件事,更多的人,直接對他說,你弄點發票,我幫你處理一下。 當然,也有些秘書,因為所跟的領導位高權輕,自己沒什麼地位,未來的前途並不明朗,領導也不需要他們做更多的幕後工作,遇到這種等候的情況,便湊在一起打牌。給人的感覺,他們其實是一些撞鐘和尚。 唐小舟經歷過人生低谷,對目前的地位滿意同時也比較警惕,加上他的身份比其他秘書都敏感,通常情況下,他不太和其他秘書接觸,遇到等候,他往往找到休息室的角落,拿出手提電腦上網。躲在角落是有好處的,一來,其他人來來往往,看不到他的存在;二來,他常常需要接聽電話,在角落裡說話方便一些,免得每接一次電話都要躲出去。 自己這個工作,時間完全不能自主支配,白天黑夜,幾乎所有時間,都被工作佔去了,就連自己的親人,也疏於聯繫。倒不是他完全忙得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只是因為每天接聽電話的次數太多,對電話有種本能的抗拒,如此一來,他就欠下了很多電話。趁著這個機會,他開始還電話債,一邊在網上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邊趁著接聽電話的間隙,給家裡打了幾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自然是打給父母親的。父親的情況正在好轉,說話雖然仍不是太清楚,畢竟已經可以聽清了,也能在拐棍的輔助下行走了。唐成蹊的情況還算不錯,自理能力挺強,和新保姆小鳳相處融洽。小鳳本身就是高中畢業,帶唐成蹊很盡心,尤其在學習上面,對成蹊的幫助很大。比較揪心的是女兒會常常想媽媽,已經鬧了好幾次,要給媽媽打電話,還有幾次,半夜裡突然哭著醒過來,鬧著要媽媽。唐小舟十分擔心,此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越往後越不好處理。 第二個電話打給了妹夫任大為。妹妹一家雖然都在省城,可唐小舟實在太忙,別說和他們見面,就是通電話也很少。趁著這個機會,他問了問兩人的情況。任大為說,他在省委宣傳部的情況還不錯,只是唐小雨有點讓他心煩。唐小雨的工作關係在雷江,電視台派她當聯絡員,實際是在照顧她,她整天閒著,無所事事,愛上了打麻將,有時候連家都不顧了。 接著給三哥打電話,得到一個消息,縣裡的盤子基本已經定下來,劉鳳民調到市裡,增補為副市長,等人代會通過。馮海波接替劉鳳民擔任縣委書記,已經定下來了,唐小栗將增補副縣長,主抓鄉鎮企業,組織談話了,不久將提交人大常委會。 關於此事,唐小舟不想談更多。如果自己沒有成為省委書記秘書,唐小栗別說當副縣長,就是村長,恐怕也當得極其艱難,甚至有一種可能,早已經被人整下去了。最初聽說此事,他還擔心,怕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影響他的仕途陞遷,後來,他算是想通了。自己目前只不過是省委書記秘書,一個正處級幹部,在省裡完全屬於芝麻官。雖說前程預期很好,可變數也是隨時都會有的。看看身邊許多秘書的結局,就是最好的例子。王宗平如果不是自己拉了他一把,可能這輩子再沒有機會了。肖斯言其實是個很有能力也很謹慎的人,唐小舟所認識的人中,還真沒有幾個將秘書工作幹得比他好的。結果又如何?不到四十歲,就被擱到了養老位置。還有其他一些秘書,比如尹越的秘書張正中,也曾經風光一時,同樣對未來有極大的期許,而今卻在看守所裡,據說有可能判無期。 幾個電話打完,冷雅馨上線了。 自從上次以後,唐小舟再沒有找過冷雅馨,她也沒有主動找他。他一直想在自己的靈魂深處留一處避風港,可她不一定這樣看。男女關係,就像樹上結的果子,果子熟了,就一定要摘,如果不及時下手,就可能是兩種結局,一是被別人摘走,二是爛掉。想想這事,還真讓人糾結,感情沒有聖地,只有世俗的樂園,經久不衰地上演著俗套的故事。 唐小舟點開表情框,選擇了玫瑰,發送給她。 很快,她的回復來了,也是表情,也是玫瑰,只不過,不是他選擇的那枝玫瑰,而是另一枝,花是向下耷拉著的。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對他說,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他問,最近好嗎? 她說,不好。 他問,怎麼啦? 她說,你知道。 他說,生氣了? 她說,我不配生氣,是不是? 沒辦法,還是太孩子氣了。唐小舟從感情的漩渦中走出來了,不想再重新走進去。看到她時,原本就覺得心裡很爽,沒料到才說了一句話,又可能攪進複雜的情感波動之中。他心中一陣煩,關了電腦。 沒過一會兒,她的電話打過來了。他想,又是要向他討說法吧,他不想接。可電話響得很固執,他猶豫再三,還是接了。故意裝得很冷漠,僅僅只是輕輕地喂了一聲。 她說,別不理我,好嗎?語氣中帶著乞求。 他說,我沒有不理你啊。剛才,不是我主動找你? 她說,可是,我才說幾句話,你就下了。 他說,剛好有點事。 她說,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這段時間,我過得很不好。 他不敢接這個話題。經驗告訴他,任何時候,遇到危險的話題,一定要繞開。危險話題就像防洪堤上的管湧,最初或許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孔,一旦控制不好,便可能成為巨大的漏洞,最終,甚至形成一次巨大的危機。他說,我這裡有事了,有時間,我們再聯繫,好不好? 她說,我知道你想躲我,我只想見見你。我向你保證,我會很乖,不會和你胡攪蠻纏。 這話他相信,她從來就沒有胡攪蠻纏,只是他覺得他們之間已經走到了盡頭,如果不突破擋在他們前面的一道大壩,就無路可走了,他對此感到茫然。 趁著他猶豫的機會,她說,這段時間,你不理我,我心裡像缺了什麼似的,空空的。我求求你,讓我見見你,好不好?我保證好乖的,如果我不乖,你就不再理我,好不好? 唐小舟終於是心軟了,說,好吧,晚上如果有時間,我給你電話。 晚飯前,趙德良告訴唐小舟,客人們都在迎賓館,我要去陪陪他們,反正回家也近,你就不用陪了。唐小舟知道,晚上迎賓館有好幾場飯局,參加者級別都非常高。如果他的估計不錯,晚飯後,趙德良還會分別到領導們的房間去坐坐,和他們充分溝通。參加這類活動,唐小舟是否跟在身邊,意義不是太大。趙德良大概也考慮到,唐小舟跟著自己,沒日沒夜,年輕人嘛,總得給他們一點空間,才會這樣說。 唐小舟倒寧願趙德良需要自己陪在身邊,那樣,他就有理由告訴冷雅馨,自己沒有時間。當然,這種理由,他一定要找,也不是找不到。可不知為什麼,他不願對冷雅馨說假話。或許,他的內心深處,還期待著和她相見吧? 猶豫了再猶豫,最後還是把車開到了學校門口,快到的時候,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她顯然一直都在等著他,接到他的短信,立即跑出來。唐小舟發完短信才十幾分鐘,就到了學校門口,她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看到他的車,她興奮得像一隻快樂的燕子,奔跑著飄過來。他的車剛剛停穩,她便拉開車門,坐上來。 她還真是很乖,上車就系安全帶,同時問他,我們去哪裡? 唐小舟轉頭看她,見她鼻子上竟然有汗珠。唐小舟從前面扯出幾張紙,遞給她。她接過,小聲而且溫柔地說了聲謝謝,卻不是拿紙在臉上擦,而是在臉上蘸了蘸,眼睛一直不離他的臉部。 唐小舟問,幹嘛這樣看著我?我臉上髒嗎? 冷雅馨說,不是,很好看啊。 唐小舟說,你花癡呀。 冷雅馨說,我一直很花癡,你今天才知道嗎? 沒辦法,天真就是有殺傷力。這幾年,唐小舟也有過幾個女人了,那些女人對他有沒有吸引力?肯定有,可那種吸引力,與冷雅馨給他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他對冷雅馨的感情,夾雜著對女人的愛,對女兒的愛,同時還有一種負罪感以及對冷家父母那種世俗的厭惡,極其複雜。他問,你想去哪裡? 她說,我也不知道,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唐小舟也沒想好去哪裡,只好像第一次那樣,開著車,帶著她四處亂轉。她似乎也不反對,話顯得特別多,老說學校的一些事。唐小舟再一次覺得她就像自己的女兒,肚子裡裝滿了學生時代的天真無邪,只想向他傾倒。 他說,你不是說,這段時間你過得很不好嗎?看起來,你的生活很豐富呀。 她的臉一下子變色了,說,你為什麼要提不開心的事?我好不容易有點情緒,都被你破壞了。 年齡這種東西真是奇妙,對於他這樣一個成年人來說,如果向一個人訴說這些,一定會讓人覺得是多麼的矯情。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來說,哪怕是矯情,也是可愛的。難怪男人們喜歡的女人總停留在二十歲,二十歲原來是如此的讓人迷醉。 見他沉默著不說話,她便問,我惹你生氣了?我是不是又不乖了? 他說,沒有,你很乖。 她似乎有疑問了,偏過頭,張大著眼睛,帶著滿臉的迷惑,問他,你不喜歡乖女孩嗎? 他說,天下有人不喜歡乖女孩嗎? 她問,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說,我當然喜歡你。 她不依,追問,那是為什麼? 他怎麼說?直說,以前和她在一起,兩人顯得很隨意很放鬆,哪怕摟著她睡覺,也沒有絲毫色慾。他很喜歡那種感覺,甚至有一種迷醉感,覺得懷裡摟著的,是自己最親最愛的女兒。自從上次差點突破這種關係,彼此之間,就有了雜質,他甚至因此產生了一種罪惡感,認。他因此恐懼,擔心這樣下去,會將事情搞得越來越糟。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8章 他無話找話,問,你爸爸媽媽好嗎?說過之後便後悔,覺得和今晚的月亮真好之類沒有區別,典型的廢話,蛇足。 她倒不以為意,說,謝謝,他們很好,還常常念起你,說要來看你。 唐小舟說,我可不敢讓他們看。 她問,為什麼? 他沒法往下接,沉默著。這種沉默,其實向他證明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的關係,正在發生根本性轉變,恐怕再很難回到從前。這種感覺讓他很痛苦,也很惶恐,就像一片美好的彩雲,正在暮色中漸漸遠去。 冷雅馨也不說話了,乖乖地坐在那裡,似乎滿腹心事。 唐小舟也不說話,開著車到處轉。他一直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沉默的時間一長,打破沉默反而成了難題。他想,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乾脆把車開到江邊,停下來後對她說,我們去江邊走走吧。說出這句話,心中暗暗出了一口長氣,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終於想到打破沉默的方法,而且很自然。 她果然很配合,帶著歡快音調說,好哇。 各自下車,然後沿著江堤向前走。唐小舟選擇的地方已經到了沿江風光帶的尾段,風景雖好,遊人卻少,堤上顯得十分寧靜,只有燈光像一些忠實的衛兵,守衛著這分安謐。輕風吹指著,帶著暖意。初夏時節的江邊,真是個令人愜意之所。 唐小舟說,好久沒有這麼美妙 的夜晚了。說過之後,又覺得這句話似乎有點什麼問題,開始覺得有語病,再一次,不對,似乎是邏輯有點問題。 冷雅馨淡淡地說,是啊。說過之後,又沒聲音了。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彼此保持小小距離,偶爾身體會碰那麼一下,並非有意。 又走了一段,唐小舟感覺身邊有異,轉過頭一看,不見了冷雅馨,再向後看,見她站在那裡。他停下來,望著她,以為她會走過來,或者說點什麼。可她一言未發,也沒有動。他猶豫片刻,抬腿走向她,在她面前停下來。 他問,怎麼了? 她抬起頭看他,眼中有淚意。她說,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他說,好。 她問,真的? 他說,真的。 她說,那我能挽著你的手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側著身子,向前跨出半步,靠近她,並且伸出自己的手臂,輕輕挽了她的肩。她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隨即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攬了他的腰,將臉靠在他的胸部。他的手稍稍用力,腳已經向前邁開。她很默契,幾乎同時邁開了自己的腿。 她說,我以為…… 他問,你以為什麼? 她突然換了一種姿態,似乎是完全放鬆的姿態,說,算了,做人要知足。 早晨上班的路上,唐小舟接到好幾個電話,說的是同一件事,孟慶西死了。 孟慶西的死亡沒有任何特別,一槍爆頭,甚至沒有補第二槍。打死孟慶西的,是那支七九式手槍,死亡地點在大龍山深處的一條溪澗旁,人跡罕至。孟慶西的屍體,躺在小溪邊,身子擱在岸上,頭埋在溪水裡,估計是在溪邊洗臉之類,被同夥近距離開槍射殺的。子彈是從後腦射進去的,從額頭出來,整個額頭,爆開了一個很大的洞。離屍體不遠的一處草叢裡,警方找到了八支槍和一些子彈。其中七支,在前一天的槍戰中出現過,有一支槍近期內沒有射擊的痕跡。 警方分析,那夥人逃到山裡之後,意識到就這樣肯定逃不出去。一是孟慶西早就已經是通緝犯,榜上有名,整個大龍山地區,幾乎每一堵牆上,都貼著他的照片。山下到處都是警察,全副武裝的武警特警戰士,不斷地搜山。警方在附近的一些村鎮,不僅設有檢查站,而且安裝了大量攝像頭。對於這夥人來說,留在大龍山,只有死路一條,只有逃出去,才有一線生機。而逃出去,絕對不能帶孟慶西一起走,他是肯定不可能逃出大龍山的,也不能帶槍,那太冒險了。自然也不能把孟慶西留下來,一旦落入警方之手,不僅這些劫走他的人暴露了,躲在身後策劃了這起驚天大案的人,同樣暴露了。事已至此,孟慶西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這一消息時,唐小舟意識到,幕後那個策劃人肯定清楚大龍山的情況,那夥人無路可逃,除了將孟慶西殺掉,把槍支扔掉,化整為零逃走之外,再沒有別的出路。估計他們在槍殺孟慶西之後,早已經通過各種辦法逃出了警方的包圍圈。 早晨和趙德良在一起時,唐小舟將這一情況,向趙德良進行了匯報。趙德良聽得很認真,卻一言未發。 到達辦公室後,唐小舟立即去了余丹鴻的辦公室。余丹鴻的辦公室在九樓。今天並沒有特別的事,因為這個星期的日程重新編排了,一些關鍵的安排,昨天和余丹鴻商量過。即使如此,唐小舟仍然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問他有沒有臨時性安排。 余丹鴻說,今天沒有臨時安排。不過,公安廳通報了一個消息,孟慶西的屍體在大龍山找到了,被他的同夥槍殺的。這件事,你和趙書記說一下,看他有什麼指示。略想了想,他又說,算了,還是我自己向趙書記匯報吧。 唐小舟剛剛從九樓下來,便見池仁綱在自己的門口徘徊。唐小舟馬上想到,他一定聽說了什麼。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天了,現在才聽說什麼,是不是有點太過遲鈍了? 人在官場,嗅覺很重要。有些事,如果嗅覺靈感,能夠提前預判或者提前知道消息,可能有彌補機會。像他這種人,自我感覺太好,實際又顯得麻木,真不知道怎麼在這個官場混的。唐小舟原本不想理他,可人家在自己的門口,不打聲招呼說不過去。他只好笑臉相迎,說,池主任,你……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了,留給池仁綱。 池仁綱說,趙書記來了沒有? 唐小舟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一邊說,在辦公室呀,你找趙書記有事? 池仁綱顯得小心翼翼,說,是啊,有點事。 以池仁綱這種級別,又是政研室的負責人,事前給趙德良打個電話預約一下,大概也不算什麼。但是,池仁綱並沒有這樣做,而是等在唐小舟門口,這充分說明,他的心裡露怯了。唐小舟也不理他,走到辦公桌前,開始整理手邊的工作。池仁綱低眉順眼地走過來,靠在他的桌子邊,小聲地說,你能不能…… 唐小舟抬起頭來,說,你要我去通報一下? 池仁綱說,對對對,你去說一聲吧,免得我這麼闖進去,會很尷尬。 唐小舟說,趙書記剛到,現在應該沒什麼特別的事,估計在看報吧。你直接去好了。 池仁綱囁嚅了半天,說,還是你去通報一下好些。 唐小舟看了他一眼,站起來,出門向趙德良的辦公室走去。他的辦公室有側門通向趙德良的辦公室,原本可以通過那裡走。但走這條通道,要評估一下是通報什麼事,一般的事,他肯定不使用。來到門前,敲了敲門,然後將門推開一條縫,將頭探進去。趙德良抬頭看了一眼,問道,有事嗎? 唐小舟說,池主任池仁綱同志在我那邊,他說想見見你。 趙德良顯然不太想見他,略猶豫,說,也好,你問一下尚玲同志在哪裡,能不能來一下,我們一起和他談吧。 唐小舟將門拉上,立即掏出手機,撥通梅尚玲的電話。紀委在二十七樓辦公,接到唐小舟的電話,梅尚玲說,我馬上下來。唐小舟想,等梅尚玲來了之後一起談的話,不好對池仁綱說,是不是先去誰的辦公室晃一下,拖點時間?正考慮著,見余丹鴻迎面走過來,大概是走樓梯的緣故,顯得有點氣喘。 唐小舟有了拖時間的借口,便跨進自己的辦公室。池仁綱便急迫地站起來,以目光詢問。唐小舟說,秘書長在裡面,你稍等一下。 池仁綱聽說秘書長三個字,頓時露出仇恨的表情,說,什麼秘書長?人渣。 唐小舟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的麻煩是余丹鴻在背後使絆子了?可是,他們不是曾經的鐵哥們兒嗎?江南省官場的說法是,余丹鴻和陳運達只是政治盟友,和池仁綱是政治盟友加上人生摯友。形勢在什麼時候突然變了?政治舞台真像是戲台,說變臉就變臉。此前,唐小舟還擔心池仁綱是余丹鴻派出的間諜,現在看來,余丹鴻將池仁綱當成甫志高了。可就算是知道余丹鴻整了他,他也無可奈何吧,誰讓他得意忘形,讓人家抓了把柄?官場之人,哪個人沒有點把柄?關鍵看有沒有人抓,一旦被抓個正著,又大加利用的話,麻煩就來了。如果年輕還好說,畢竟可以熬時間,年輕的好處是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就像那些富地官員有大把的金錢可以揮霍一樣。像池仁綱這樣,天命之年已過,機會就像沙漏裡的沙,過一刻少一點。如果是大機會,漏過就再也回不來了。 唐小舟坐下來,整理案頭工作,不理池仁綱。 池仁綱顯然有一肚子話,急於倒出來,也不管唐小舟對他的態度,說,小舟呀,在辦公廳工作,對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你可得防著點。 唐小舟故意裝糊塗,問,誰?誰是陰險狡詐的小人? 池仁綱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說,還能有誰?那個余三毛呀。 唐小舟說,你小聲點,他就在隔壁。 池仁綱說,老子怕個卵,他以為他做的那些爛事,別人不知道?他不讓老子過節,老子就不讓他過年,他不讓老子聞香,老子就不讓他喝湯。 唐小舟不想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官場凶險,背後議論人的事,哪怕是偶一為之都不行。好在梅尚玲下來了,先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露了個頭,見池仁綱在裡面,顯然意識到趙德良找自己的目的,便站在那裡,不說話。唐小舟知道,大家都在一個場面上混,見了面連個招呼都沒有,那是很尷尬的事。如果招呼,又實在沒話說,四目相對,更尷尬。 唐小舟迅速替梅尚玲解了圍,說,秘書長在那邊,估計也沒什麼大事,我帶你進去。說著,立即起身,對池仁綱說,你先等一下。領著梅尚玲,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和余丹鴻正在說話。 趙德良不知說了句什麼,余丹鴻接道,下鄉搞調研去了,昨天走的。 趙德良問,研究什麼課題? 余丹鴻說,他只是打了聲招呼,說一直在省裡工作,對下面的情況不熟,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我問他,計劃看些什麼。他說,暫時沒有方向,先熟悉一下基層。他計劃花半年左右的時間,好好熟悉一下江南省的農村工作。 唐小舟明白了,他們說的是肖斯言。對於余丹鴻所說的話,趙德良似乎有點吃驚,他先對梅尚玲說,尚玲同志來了?你先坐一下,然後再問余丹鴻,他的意思是直接下到鄉鎮? 余丹鴻說,似乎是,但還不是很清楚。 趙德良不再問了,而是對唐小舟說,小舟,你叫池主任過來吧。你做一下記錄。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案頭,將記錄本以及錄音筆放在一摞文件上面,抱在懷裡。他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看到余丹鴻從門前離去,經過門前雖然沒有停留,卻意味深長地往裡面看了一眼。他要看的,顯然不是唐小舟,而是池仁綱。唐小舟裝著什麼都沒看見,對池仁綱說,池主任,我們過去吧。 池仁綱顯得很疑惑,也很恐懼。他知道梅尚玲在書記辦公室裡,自然意識到這次談話的特別,心理上先怯了,面對唐小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唐小舟不想回答他的任何問題,有些問題,他回答起來費勁,便直接向外走。池仁綱想說的話沒機會說,硬生生嚥了回去,誠惶誠恐地跟在他的後面。 趙德良和梅尚玲已經坐在了沙發上,一邊談話一邊等池仁綱。池仁綱向趙德良和梅尚玲打招呼,梅尚玲看了池仁綱一眼,趙德良卻沒有理會池仁綱,而是對梅尚玲說,麻陽的工作,要做紮實。從現在的情況看,麻陽的情況不容樂觀,很可能比當初預計更糟糕,所以,你們務必要做到準確客觀,避免出現新的亂子。 因為趙德良沒有搭理,池仁綱只好站在那裡,臉上烏雲翻騰,顯得很難看。 唐小舟知道自己需要出面了,對池仁綱說,池主任,你請坐。 池仁綱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坐下來,僅僅只是將半邊屁股擱在沙發的邊沿,身子向前躬著,做一種傾聽的姿態。 唐小舟將一摞文件擺到趙德良的辦公桌上,又端起他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沙發上,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四個人,便形成了一個回形。 趙德良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轉過頭,望了池仁綱一眼,慢慢將茶杯放下,卻沒有說話。 池仁綱的身子動了動,似乎因為坐得不舒服,想挪挪屁股,又意識到,往後挪肯定不行,那樣顯得太高姿態,往前挪更不行,那會坐空。他僅僅只是身子搖了搖,屁股卻沒動,臉上更是佈滿了惶恐。 唐小舟意識到,趙德良此時一定非常惱火。你如果重用一個人,這個人卻不給你掙面子,甚至給你一個識人有誤的印象,就像你給了某人一個天大的好處,這個人卻用這個好處弄出一口痰抹在你臉上一樣,不惱火才怪。 事實上,趙德良的表情很平靜,仍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樣。 這種表情,讓唐小舟十分震驚。他見多了官員的各種表情,可以說,官員的表情,要比演員的表情豐富得多。演員的表情,你只要仔細看,總能看出演戲的成分,是端著的。官員的表情則不同,非常生動,非常真實,非常自然,非常善變。或者也可以說,官員表情的真實,僅僅只是一種表情的真實,而絕對不會是內心情感的真實。 趙德良的與眾不同在於,他能在任何情況下保持足夠冷靜,絕對不形於色。這種修煉,不是一般人能夠達到。唐小舟因此就想,難怪人家可以當省委書記,他身上的每一處,透著的都是讓人折服的高明。三十多年的人生旅程之中,能夠讓唐小舟心臣悅服的人,還真是不多見,趙德良差不多是惟一的一個。 趙德良顯然不準備說話。他以平靜面對江南省官場,卻又想以沉默表達對池仁綱的不滿和憤怒。他不說話,梅尚玲自然也不便開口,省委書記坐在這裡呢,她怎麼好越俎代庖?身在官場中,次序的重要,她不是不清楚。偏偏池仁綱又不開口,場面一時有些冷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79章 唐小舟知道自己該出面了,對池仁綱說,池主任,你請喝茶。 池仁綱彷彿滿身趴滿了虱子一般,身子扭動了幾下,端起紙杯,喝了一口,終於還是開說了。他說,我對不起趙書記,對不起梅書記,對不起黨和政府這麼多年的栽培,我犯了錯誤,我來檢討。說到這裡,他停下來,似乎希望看到趙德良對此的態度。可是,趙德良的表情極其平靜,也沒有看池仁綱,而是看著面前的某處地方,顯得高深莫測。 池仁綱只好繼續往下說。顯然,他是早就打好腹稿的,開場白之後,痛說從前。從前,他當過知青,在知青點裡吃過很多苦。因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的父親是右派,母親是資本家子女,在知青點,他始終是另類。直到文革後恢復高考,他有幸成為第一批大學生,進了雍州大學,畢業後進了省委,一幹就是三十年。 唐小舟想,這席話,池仁綱一定斟酌再三,重在打動趙德良。趙德良的經歷和他很相似,因為是農村戶口,高中畢業後,成了回鄉青年,好在當時他們那裡下去了一幫知青,他整天和那幫知青混在一起,其中幾個知青對他的影響很大,他也從知青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以至於突然有一天國家恢復高考時,他在第二年考上了復旦大學。畢業後,他被分配進入省委機關,同樣擔任省委領導的秘書。與池仁綱不同的是,他得道了,一步一個腳印,直到省委書記。 說完這番話,池仁綱仔細地看了一眼趙德良。趙德良平靜得很,臉上仍然看不出絲毫表情。池仁綱只好繼續往下說,這次說的,不是當知青或者讀書,而是說在省委受到的教育、鍛煉、培養等。說二十多年來,自己恪守本份,勤勉工作,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評。自己這一生,雖說不上為黨的事業有多大的貢獻,也算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原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卻不想晚節不保,喝酒誤事。 終於觸及到了根本,他卻找了一個借口,喝酒誤事。他說,事發當晚,他原是不肯喝酒的,但禁不住地方同志十分熱情,推脫再三,推不掉,他端起了酒杯。豈知這一端就端出了大麻煩,僅僅喝了幾杯就醉了。那天晚上的情況非常怪異,才喝了三兩酒不到,就醉得不省人事,後來是怎麼回房間的,又是什麼人將那個妓女塞進了他的房間,以及當晚和那個妓女做了什麼,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這顯然是一番托詞。有種人就是如此,出現麻煩的第一時間都是找借口推卸責任,所有的錯,都往客觀上推,往別人身上推,所有的好,全都往主觀上攬。這種現象,在不少人身上普遍地存在著,上自暮年老人,下至幾歲的孩子。 說到動情處,池仁綱開始流淚,後來甚至哽咽、抽泣,看上去確實動了情,有了深刻的懊悔。唐小舟卻覺得,這所有一切,都是一場有計劃的表演。梅尚玲到底是女性,心軟,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男人哭得淚流滿面,面容頗顯得激動。倒是趙德良,始終平靜著,唐小舟觀察過多次,看不出一丁點情緒的波動。 池仁綱的痛說終於結束,他卻沒有動手擦一擦臉上的淚痕。唐小舟懷疑他是故意不擦,以增強某種效果。 趙德良似乎很厭惡此事,懶得多說一句話,可他的身份在那裡,不說點什麼不行,他轉向梅尚玲,說,尚玲同志,你說說吧。 梅尚玲說,紀委和監察廳只是做了初步調查,近來事情很多,這件事,還來不及碰頭。既然趙書記讓我說,我就說說個人觀點。黨的政策和紀律擺在那裡,任何人都不能違反,違反了,肯定要受到追責。有關這一點,人人平等,概莫能外。具體到池主任這件事,我倒有一個想法,與其等待組織處理,不如池主任自己主動一點。 趙德良問,怎麼算是主動? 梅尚玲說,自然是主動承擔該承擔的責任。 無論是趙德良還是梅尚玲,話都說得有點含糊,意思已經很明白,這件事,肯定要處分。池仁綱可是馬上要提秘書長的人,副省級。如果此時受到處分,副省級肯定是沒有了。若是處分再嚴厲一點,給他降一級,也不是不可能。這顯然不是池仁綱希望達成的結果。估計,他在來之前,設計了很多種方案,可讓他沒料到的是,趙德良會把梅尚玲叫下來,還將唐小舟留下來,幾個人坐在這裡,他的許多預案,肯定就用不上。不知他是不是覺得眼淚的力量很強大,再一次哭起來,這次哭得更投入,到了後來,甚至大放悲聲,求趙書記和梅書記高抬貴手,看在他是第一次犯這類錯誤,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 唐小舟一邊做記錄,一邊暗自尋思。第一次犯這類錯誤?顯然是假話。 床笫之事,在當今似乎不是一個事,沒有哪一個官員,身邊不圍著一圈花花草草,就連各級紀委,也不會專為此類事情立案。幾乎所有的腐敗案例中的緋色新聞,都是邊角余料,似乎是為了腐敗案例的可讀性,才被提上一筆。從法理上說,床笫之事,確實是私事,與公權無涉。美國總統克林頓和白宮女實習生之間的那點事,就很能說明這種關係。社會要求官員的是公德範疇,而床笫之事,卻屬於私德範疇。同時,唐小舟又覺得,公德和私德,在床笫之間,還真難劃一條界限。 你和某個女人有特殊關係,確實是私德範疇,可你一個四五十歲的老男人,憑什麼吸引十幾歲年輕美貌的女士?這一過程中,是否運用了公權力?而在你和這類女人交往的過程中,是否動用公權力替她謀取利益?省裡有一幫人,最喜歡往下面跑,到了下面,肯定要美酒美女招待,哪一個環節不到,就會當場使性子弄臉色。下面那些官員,個個都有克格勃的本事,對上面每一個人的愛好摸得一清二楚,往往都能投其所好。如此一來,官員們做的雖然屬於私德範疇的事,運用的卻是公權力。 在這方面,池仁綱是有點名氣的,據說,他只喜歡一種類型的女人,就是那種從事特種服務的。有人說,他喜歡這類女人,是因為成本低廉,如果是別的女人,就算第一次由基層埋單,以後,你總得和人家有些勾連,那時就要自己放水了。也有人說,錢對於他倒不算什麼,關鍵是不想產生感情,感情這種事,比錢麻煩得多。還有人說,他喜歡的是這類女人訓練有素,功夫獨到,玩起來放得開。而他自己常常說的是,家裡那位母老虎看得緊,他不敢輕易越過雷池,惹火燒身。 趙德良不想在這件事情上面浪費時間,他之所以同意見池仁綱,也是想對此事有個交待。見他似乎準備沒完沒了地哭下去,便對唐小舟說,小舟,今天的安排你還沒有給我。 唐小舟立即會意,猛一拍腦袋,說,看這一大早忙的,把大事忘記了。 他立即從筆記本裡翻出一張打印好的紙,看了一眼,說,九點整,你要和焦順芝市長談話,已經到時間了,估計焦市長已經來了。 趙德良說,儘是些麻煩事。又轉向池仁綱,說,仁綱同志,就這樣吧。你的意思,我已經清楚了,等紀委拿出意見常委會討論以後再說吧。說過之後,趙德良站起來,也不管其他人,顧自走進了裡面的衛生間。 趙德良一走,梅尚玲也立即起身走了。池仁綱不甘心,還想坐在這裡。唐小舟不得不下逐客令,站起來說,池主任,趙書記這裡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池仁綱磨蹭了一下,不得不站起來走了。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焦順芝果然等在裡面。他原本坐在那裡抽煙,見唐小舟進來,連忙將煙擰滅,站起來和他打招呼。 焦順芝的問題比池仁綱嚴重得多,這些封疆大吏膽大妄為,什麼事都敢做,什麼錢都敢拿。初步調查的結果,焦順芝和市裡其他幾個領導,均參與了集資事件,焦順芝第一次出資五十萬,半年不到,拿到了二十五萬分紅。拿到第一筆分紅後,他又投進了一百五十萬,半年時間,拿走了兩百萬。到了年底,他又投進了三百萬,使得集資總額到了五百萬。幾年來,他支走的分紅款,高達二千萬。這還僅僅限於盈達集團一家,另外還有兩家公司,他也參與了集資,總集資額有三百萬,已支取的利息有二百萬。此外,焦順芝還幫這幾家公司攬資並且抽取提成。這些公司的業務員攬資,抽取的提成較少,只有幾個百分點。市裡的一些領導攬資,抽取的提成卻是二十個點。焦順芝前後攬資一千七百多萬元,提成三百五十萬。就在市委決定停止集資,並向參與集資的公司派駐調查組以後,他以及其他一些領導,提取了本金和利息。 據工作組初步摸底,幾間公司的集資總額高達六十七億,而幾間公司加上其法人代表的資產總額,也不過二十六億,缺口有四十一億。就算將涉案的某些人非法所得沖抵進去,大概還差二十億的缺口。如此大的缺口,只能省裡和市裡認賬。錢的賬,政府認了,責任,卻必須有人來承擔。 唐小舟想,焦順芝進去是肯定的了,只是多少年的問題。 社會上總有些人,以為有了權力就有了一切,恰恰忘了最根本一點,權力從來都是受到約束的,哪怕是在君主至上的古代,完全不受約束的絕對權力,根本不存在。就連皇帝的權力,也都受到各種力的作用,皇帝也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約束和制衡,恰恰是權力的真諦。可有些人就是不明白這一點,以為一旦握有相當權力,便可以隻手遮天,為所欲為。很少有人注意到一個官場鐵律,即權力和風險的比率,你所受到的制衡力越小,風險就越大。追求為所欲為的絕對權力,實際是將自己置於最危險之境。 唐小舟對焦順芝說,焦市長,請跟我來吧。 焦順芝跟在唐小舟後面,走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正埋頭批文件,唐小舟說,趙書記,焦市長來了。趙德良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抬頭。唐小舟請焦順芝在沙發上坐下,然後退出來,給焦順芝倒了一杯茶,端進去時,見趙德良仍然在批文件,焦順芝獨自坐在沙發上,臉色烏紫烏紫的,很難看。唐小舟想,這大概是焦順芝坐得最難受的一張沙發吧。 唐小舟也不想在這裡摻合,放好茶杯,立即轉身,準備離去。 趙德良卻說話了。他說,小舟,你陪我們的焦大市長坐一下。我看完這份文件。 趙德良稱呼人,極有講究。大多數時候,他會在人家的名後面加綴同志兩個字。這種稱呼方法,顯然是引用了中央級領導間的相互稱呼,既顯得親切,又相互尊重,同時也體現著黨內的政治生態,顯示彼此間的平等。較為個別的時候,他會連名帶姓加同志一起稱呼,那通常是在更加正式的場合,往往還帶有加強語氣的意思。如果連姓帶職務一起稱呼,語氣雖然平靜,卻表示趙德良帶有情緒,而且是不滿甚至憤怒情緒。只有對極少數個別人,他是只稱其名,既不帶姓也不加後綴。之所以說極個別人,那是因為唐小舟只發現三個人享受過這種待遇,一是黎兆平,二是巫丹,其次就是他唐小舟。當然,巫丹是單名,直接叫丹不可能,叫巫丹,算是連名帶姓一起稱了,和稱呼兆平以及小舟,還略有些不同。 唐小舟停下來,轉身走到焦順芝面前,拖過一把椅子,準備坐下。 焦順芝顯然不想有第三者在場,暗中給唐小舟使眼色。唐小舟難辦了,趙德良已經明確表態,希望他留在這裡,大概也是不想給焦順芝別的機會吧。唐小舟正猶豫的時候,隔壁的電話響了。唐小舟立即說,焦書記,你坐一下,我去接個電話,立即離開了書記辦公室。 這個電話還真是非常重要,是交警總隊交通指揮中心打來的,通報一起嚴重交通事故。鄰省有一輛裝滿有毒化學氣體的大型罐車在京珠高速公路雍州段發生車禍傾覆,化學氣體洩漏,周邊人畜面臨生命危險。最初趕到現場的幾名交警因為沒有相應的防毒設備,不敢接近現場。交通指揮中心接到報案後,迅速調集力量,分別組織了交警、消防、醫療等部門奔赴現場,同時也已經協調了當地派出所以及政府部門,正在組織當地群眾的疏散工作。 唐小舟並沒有立即向趙德良匯報,又打了好幾個電話瞭解情況。市裡已經組織了緊急處置小組,彭清源和溫瑞隆正在趕往現場。唐小舟撥通了王宗平的電話,王宗平說,彭書記正在路上,已經接近出事地域。溫市長先一步行動,現在已經到達出事的魚新鎮,在那裡建立前線指揮部。王宗平說過之後,彭清源接過了電話,他對唐小舟說,小舟同志,請你轉告趙書記,市委市政府對這件事高度重視,一定會妥善處理,請他放心。 到底是先打電話摸清情況,還是先向趙書記匯報,對於唐小舟來說,只是個工作程序問題,他之所以決定先打幾個電話,將情況盡可能地摸清楚,一是想向趙德良匯報的時候,盡可能全面客觀,二是想借此消磨一點時間,對焦順芝做到仁致義盡。他也知道,焦順芝肯定是要進去的人了,這種人,將來出來之後,即使還有呼風喚雨的能量,但江南官場,肯定再沒有他一席之地,更何況,就算他出來,大概也是十年以後的事,那時,對唐小舟不可能再有絲毫影響力,他完全可以不必在乎焦順芝對自己怎麼看。同時,唐小舟又暗暗告誡自己,做人要講原則,這種原則要一視同仁,並不因為這個人即將遠離官場,就將自己的原則改變。他的原則之一,就是盡自己所能善待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確定無疑要倒霉的人。 重新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見趙德良和焦順芝正坐在沙發上談話。趙德良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絲毫激動,倒是焦順芝一臉虔誠,甚至還有淚痕。趙德良抬眼看了看唐小舟,見他的表情略有不同,便問,有事嗎?唐小舟將大致情況說了出來。趙德良的神色頓時一變,立即站起來,說,你給清源同志打個電話。 市裡一些主要領導以及他們秘書的手機,唐小舟牢牢地記在心裡,他立即彎過身,抓起趙德良辦公桌上的電話,撥打了王宗平的手機,接通後對王宗平說,宗平,讓彭書記接電話。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0章 趙德良接過話筒,並沒有立即聽,而是對焦順芝說,順芝同志,今天是不是就這樣?我個人的態度是明確的,是工作方法的錯誤,那就按黨內紀律處理,有沒有經濟問題,你自己要端正態度,積極配合調查,爭取早日把問題查清楚,得到一個公平公正的結論。 焦順芝見趙德良這裡有事,知道不能再坐下去,站起來,謙恭地說,我一定牢記趙書記的指示,深刻反省自己。趙書記這裡有事,我先走了。 唐小舟望著焦順芝走出去的背影,發現他的腰顯得有些弧度。再回想一下上次他和趙德良談話時,信誓旦旦之外透露出的其實是一種傲慢,唐小舟便在心裡生出一種不屑和警醒。人在官場,真該時刻得提醒自己,前不能翹雞巴,後不能翹尾巴,雞巴翹高了,總有一天會被人捉住,尾巴翹高了,遇到猛人,肯定給你砍掉。何況焦順芝在趙德良面前表現倨傲的時候,還是褲襠裡沾滿了屎的時候?別說他面對的是省委書記,就算是一般民眾,只要人家有能力有辦法把你屁股下面的屎暴露給天下,你的官運也就到頭了。 趙德良對彭清源指示說,清源同志,你到了哪裡?不知彭清源怎麼回答,趙德良說,我要強調兩個字,安全。要盡一切可能,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完全,這是第一要素。第一目標,是不能死一個人;第二目標,最好連一頭牛一隻羊都不死。需要什麼力量支持,及時和省委辦公廳或者我本人聯繫。 唐小舟沒有聽仔細趙德良後面說了些什麼,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扯開了。趙德良同彭清源通電話的時候,唐小舟正在清理茶几上的殘留物。他剛剛彎下腰來,發現沙發上有一個信封,第一想法,應該是焦順芝留下來的。 這個焦順芝,之所以使眼色讓他離開,大概就是為了遞這個信封吧?既然自己已經離開了,他為什麼沒有當面遞給趙德良,而是選擇悄悄留在沙發上?認真琢磨一番,悄悄留在沙發上,確實比當面遞送要好一些。當面給,趙德良如果拒絕,就連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了。悄悄留下,趙德良如果想收,那一切都在不言中,若是不收,結果和當面送沒有兩樣。可見,送出這個信封,焦順芝深思熟慮了,說不定,坐在這裡的時候,還一直在評估,到底採取哪種方法更為有利。 放下電話,趙德良問唐小舟,今天有沒有特別重要的文件,如果沒有,我們現在去迎賓館。 去迎賓館是趙德良今天的另一個儀程,迎賓館裡有好幾個北京工作組,他要去轉一轉。唐小舟清楚,他最為關心的,還不是巡視組,而是中組部的考干組。趙德良想用的幾個人,能不能用得上,就看這次考干的結果了。當然,考干組的工作安排是很緊湊的,他去了,也不一定能和相關領導說上幾句話,僅僅只是表示一下姿態而已。 唐小舟說,公安廳有一份關於巖山礦難調查的報告。 趙德良問,結果出來了? 唐小舟說,那些人確實是死了,但是戶籍還在。 趙德良說,這個我就不看了,你讓公安廳查清楚,這些人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為什麼戶籍沒有下?另外,你告訴丹鴻同志,讓他抓一下這件事。我們去迎賓館吧。 唐小舟沒有動沙發上的信封,也沒有提醒趙德良。他想,這事,還是給趙德良處理吧。他說,我問一下馮彪到了沒有。便拿出手機,向外走。 趙德良自己看到了信封,叫住他,指著沙發說,你看看,那是什麼? 唐小舟不好再裝了,停下來,轉身看了一眼,說,是一個信封。 趙德良自然知道是信封,他說,你看看裡面是什麼。 唐小舟只好踱回來,走近沙發,拿起那個未封口的白信封,遞給趙德良。 趙德良命令說,打開看看。 唐小舟用兩指伸進信唇,輕輕抻了一下,再往下一倒,一張銀行卡從裡面滑了出來,落在他的手掌上。 趙德良問,焦順芝留下的? 唐小舟說,不知道。 趙德良再問,他來之前,你沒有看到這個信封? 焦順芝之前是池仁綱,唐小舟隨池仁綱一起離開的時候,順手清理過,根本沒有這個信封。而且,池仁綱坐的也不是這個位置,這個位置當時是梅尚玲坐的。他不好說得太明白,只好說,我沒太注意。 趙德良說,你給焦順芝打個電話,叫他來拿走。 唐小舟撥通焦順芝的電話,一切正如他所料,焦順芝根本不承認自己留下了一個信封。焦順芝一定仔細想過,此事只有兩種結果,收或者不收。如果收下,趙德良自然清楚該做什麼以及怎麼做,萬事大吉了。如果不收,那就說明,趙德良要公事公辦。既然如此,他肯定不能留下一個行賄的直接證據,否認就是情理之中。 趙德良不想糾纏此事,輕描淡寫地對唐小舟說,你抽個空,把這個交給紀委吧。現在我們去迎賓館—— 網上出現官員日記的消息,是徐雅宮告訴唐小舟的。 下午,徐雅宮給唐小舟打電話,說是想見一見。唐小舟也很想見一見她,畢竟,他們已經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在唐小舟的關照下,徐雅宮當了記者部副主任,還別說,這個女人野心不小,她很快厭倦了日報那種八股新聞,主動要求調到都市報去。都市報是日報的二級單位,正處級。徐雅宮在日報當記者部副主任,這個職位屬於副處。因為她到報社的時間太短,一步到位解決副處,難度相當大,因此,行政級別,仍然是正科。都市報的記者部主任也是正科,人家不可能把位置讓給她。為此,都市報特別成立了一個專題部,由她來擔任主任一職。徐雅宮新官上任,想幹出大名堂,全副身心投在工作上,加上唐小舟又特別忙,你有時間的時候我沒時間,我有時間的時候你又沒空,見面自然就難了。 徐雅宮打電話的時候,省委在聽取麻陽工作組的匯報。下午,趙德良參加了兩個會,一個是關於巖山礦難的,省裡組織了一個聯合調查組,出發之前,按照趙德良的要求召開了這次會,趙德良到場並且作重要指示。另一個是麻陽工作組的情況匯報會。這個會開得很長,需要匯報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這個會後,趙德良要在迎賓館參加一個晚宴,並且要在晚宴間隙和吉戎菲面談一次。吉戎菲是被北京考干組召來的,晚上將與考干組談話。趙德良顯然想在考干組之前,對吉戎菲面授機宜。趙德良的日程排得很滿,根本抽不出完整時間見吉戎菲,唐小舟只好將吉戎菲安排在迎賓館的另一個房間,由他陪她吃飯,再由趙德良抽點時間,和她見上一面。飯後,吉戎菲要去接受考干組談話,趙德良要去主持常委會,討論的內容,主要是處理眼下幾件大事。 徐雅宮多少有些憂怨地說,我也知道,你可能沒時間。 唐小舟說,要不,晚一點,我們再聯繫? 徐雅宮說,晚上不行,你知道,晚上我們要發稿。 唐小舟正想說,那只好下次再約了,話還沒說出,徐雅宮扔出一句話,說,對了,我這裡有個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唐小舟問,什麼東西? 徐雅宮說,一組日記,官員日記。我們準備取名官員腐敗日記,明天見報。 唐小舟問,官員日記?是什麼東東?他不自覺地用了一個網絡熱詞。 徐雅宮說,我們一個記者偶然發現的。有人在博客上貼了一組日記,每天發幾篇,現在總共有六十多篇。主要內容是說這個官員怎樣玩女人,怎樣陞官,怎樣處理和各種官員的關係,怎樣把權力變成金錢。看上去像是小說,可是,有些地名又很像是真實的,像是發生在我們江南省。 唐小舟心中某根神經跳了一下。發生在江南省的所有事,都與趙德良有關,只要與趙德良有關的事,那就與他唐小舟有關了。江南省官員有人將自己的日記發在網上了?如果真的記錄了陞遷、玩女人之類的細節,那就是一顆炸彈。唐小舟問,可能是江南省?涉及哪一級官員? 徐雅宮說,級別很高,日記的主人公是秘書長,只是不知是哪一級秘書長。關於地名和人名,日記中用的是拼音字母,秘書長的拼音是Y,省的拼音是JN。我們記者部有人說,寫的是省委秘書長余丹鴻。 唐小舟立即想到了一個人,池仁綱。今晚的常委會,就要研究對池仁綱的處理,紀委的處理意見有兩條,一是降職,二是黨內嚴重警告。只要趙德良不出面保他,這個處分,大概是逃不了。表面上看,與他現在的職位相比,這個處分並不重,基本在恰當的範圍。可有些時候,賬並不能這麼算,如果不是這麼件事,池仁綱很有可能當上省委常委秘書長,與那個未能得到的職位相比,這個處分,夠重了。 官場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分分合合,完全看利益而定。最近,唐小舟聽到一種新的說法,池仁綱和余丹鴻,是一對官場狼和狽,你幫我一把,我扶你一下,兩個人都算順風順水,彼此得利。不想世事說變就變,到了袁百鳴時代,形勢變了,袁百鳴想換掉余丹鴻,便在辦公廳秘密佈局。池仁綱感到這是一次機會,他身為正廳級幹部,若想按照官場規則,升上副部非常之難。相反,如果和袁百鳴合作,掀翻余丹鴻由自己擔任秘書長,卻是一條捷徑。從那時開始,池仁綱明裡和余丹鴻過從甚密,暗中卻和袁百鳴曲徑相通。可惜的是,袁百鳴在江南省執政的時間太短,而余丹鴻和池仁綱之間,已經貌合神離。 聽到這個傳言之後,唐小舟有些明白池仁綱為什麼積極靠攏趙德良了。他是要將未晉的事業,在趙德良身上實現。這段時間,有關池仁綱的傳言很多,他本人甚至發出暗示,上面已經確定由他接任秘書長,辦公廳的那些人就像是股市裡的散戶,迫切想找到一個莊家。若論玩手段,池仁綱顯然比余丹鴻嫩得太多,就算余丹鴻無法留在現職位上,大概也不想被池仁綱取而代之。余丹鴻只是手腕輕輕一翻,便給了池仁綱一個下馬威。 那天,池仁綱從趙德良的辦公室離開,唐小舟就有一種感覺,他肯定會對余丹鴻做點什麼。或者從另一角度說,趙德良也意識到池仁綱會做點什麼吧。所以,徐雅宮說網上出現了這樣一個東西,唐小舟立即想到了池仁綱。 無論是池仁綱還是余丹鴻,唐小舟都不喜歡,他們之間若是鬧出什麼事態來,與唐小舟無涉,哪怕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他也只是黃鶴樓上看翻船。然而,事情鬧上了互聯網,可能危及江南省的政治生態,頓時複雜了,唐小舟不能不有所掌握。 唐小舟對徐雅宮說,那這樣好了,你趕到迎賓館,登記一個房間,記得把你們的稿子帶來。我先去給趙書記打聲招呼,然後在迎賓館碰頭。 掛斷電話,唐小舟立即進了會議室。這時正是陸海麟在匯報,趙德良一邊聽一邊做筆記。唐小舟走到趙德良身邊,彎下身,小聲地將事情說了。趙德良略略思考,然後說,好吧,你去吧。叫馮彪送你去然後再回來接我。 唐小舟只告訴馮彪,自己要提前趕到迎賓館去,既沒有說明去幹什麼,也沒說明去見什麼人。馮彪自然很醒事,什麼都沒問,直接驅車而往。停下車後,唐小舟說,趙書記晚上在這裡有個飯局,你恐怕還要辛苦一下,再跑一趟。馮彪答應一聲,扔下唐小舟便走了。 唐小舟給徐雅宮掛電話,得知她已經在房間裡,便直接上樓。 報社離迎賓館雖近,畢竟還要辦理登記手續等,徐雅宮進入房間的時間也不長,此時正在洗澡,聽到門鈴響,光著身子來到門前,問清是唐小舟,立即將門打開,自己躲到門後。唐小舟跨進去,見她美麗的胴體一展無遺地裸露在自己面前,連忙將門關上。徐雅宮竟然不顧身上水沒揩乾,撲過來,將他抱在懷裡。浴室裡,水還在嘩嘩地響。 他說,你都不問一問我幾個人就開門,如果還有別人怎麼辦? 徐雅宮說,如果還有別人,你就不會叫我到這裡了。 唐小舟說,腦子轉得蠻快嘛。唐小舟後面還有話,卻無法說了,他的嘴已經被她堵上。唐小舟還在按部就班,徐雅宮已經急不可耐,主動替他解開衣服。待他也像她一樣,渾身一絲不掛時,他便抱起她,走進了浴室。 激戰過後,兩人躺在床上,唐小舟開始看徐雅宮帶來的清樣。 這東西像筆記小說,記得很細緻,很感性。整個文本,以Y秘書長的日記形式出現,主要有兩大線索,一是和YB酒店女經理YL的關係,一是和商人M的關係。不瞭解余丹鴻的人,肯定把這篇東西當小說讀,只要瞭解余丹鴻,立即知道,這裡面寫的,確實是余丹鴻身邊的人身邊的事。Y自然就是余的首寫字母,YB酒店,應該就是迎賓館。江南省迎賓館的經理名叫楊玲,辦公廳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楊玲和余丹鴻的關係非同一般。而此處所說的商人M叫毛天華,是余丹鴻的內弟,在江南省開超市,生意做得挺大。 日記的首篇寫的是首日到省委上任,就任副秘書長時遇到楊玲的情形。文中寫道: 終於從LQ到了YZ,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雖然只是平級調動,畢竟到了省裡,而且是省委,何況還有承諾,秘書長很快就要退了,那個位置是我的。 晚上辦公廳開歡迎會,在YB酒店。五桌。辦公廳人太多,職務太低的輪不上。大家很熱情,輪番敬酒。YL也來敬酒。她是YB酒店餐飲部經理,胸前兩團肉真大。幾次都想摸一摸,或者拿尺子量一量。 這麼好的兩團肉,不知便宜了哪個臭男人。 太高興了,酒喝得有點多。秘書長叫YL扶我去隔壁休息,身子貼著她的肉。很想對她說,我想吃肉包子。 二百來字的一篇日記,寫得活靈活現,色香味俱全。第二次見楊玲,還是在迎賓館,同樣喝多了酒,楊玲扶他到隔壁休息。楊玲說,省委領導在迎賓館都有房間,你是省委領導,你也應該要一間房,那就可以回自己房裡休息了。接下來是余丹鴻的一段心理活動。他也很想要一間房,這是待遇,可這種待遇並不是給他這種級別領導的,必須省委副書記或者省委常委才有。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在這裡弄一間房,然後和楊玲好好地玩一場。楊玲拿起面前的西瓜遞給他,他伸手去接,有意摸了一下她的手,她並沒有任何表示。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1章 第三次見楊玲,寫得更是香艷四溢。 籌備省黨代會,我負責整個會議的餐飲。這一分工讓我暗暗驚喜,和YL有機會了。 天遂人願,辦公廳在YB酒店拿了七個房間作為籌備處,其中有一間是我的。晚上在YB吃飯,喝了些酒,不多。對YL說,你晚上到我那裡去一下,餐飲計劃要商量一下。 餐後回辦公室處理文件。並不是急件,只是不想太早見YL。 十點到房間。天氣很熱,想開空調,再想想,還是算了。YL來了,進門叫熱,脫了外面的工作服,只穿了襯衣。襯衣顯得小了,將她的胸包得緊緊的,真擔心掉下來摔碎了。 我請她坐下,又替她倒了一杯水。她身子向前躬,伸手取水。我立即伸出雙手到她的下面,做出一個托舉動作。她看了我一眼,問,秘書長,你幹什麼?我說,我幫你托著,我怕掉在地上摔碎了。她說,秘書長,你真幽默。我說,不是我幽默,是你這東西太珍貴了,要小心輕放。她揮手作勢打我,說,秘書長,你真壞的。我伸出手,恰好讓她的手拍在我的手掌上。 第二天早晨醒來,看一看身邊的YL。她睡得很香,實在忍不住,花了二十分鐘,仔細欣賞了她胸前的藝術品。 毛天華辦超市,是從開小百貨店開始的。毛天華是余丹鴻的內弟,余丹鴻當副縣長,收到很多禮品,便由妻子交給毛天華處理。到了後來,這間百貨店不僅處理余丹鴻收到的禮品,縣委縣政府很多領導收到的禮品,也都由余丹鴻的妻子代為處理。余丹鴻的內弟開店處理該類物品,全縣上上下下都知道。 余丹鴻從縣到市,毛天華便將店也搬到了市裡,面積擴大了好幾倍。這間店名義上是毛天華的,實際余丹鴻是大股東。幾年之後,毛天華開起了連鎖店,每次拿店面,都由余丹鴻出面,租金壓得很低,毛天華也因此大賺其錢。余丹鴻由瀘源市副市長調任柳泉市常務副市長,毛天華又將連鎖店開到了柳泉。余丹鴻再到省裡,毛天華又跟到了雍州。 日記中既記了毛天華開店的過程,也記了毛天華通過余丹鴻在雍州拿店的一些內幕。有一間店開在一間破產的大型國有企業大院裡。當時這間企業瀕臨倒閉,一家外資企業有意買下這間廠,大量的職工面臨清退。職工們前往省政府和省委請願,余丹鴻受命解決此事,他兩面吃回扣不說,還趁機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了那家店。 另有一家店,兩家同時在爭,對方有外資背景,財大氣粗。余丹鴻找了一個黑道朋友出面,將對方擺平了。那家老闆最終不僅退出競爭,甚至從整個中國撤資了。 還有一家店,遇到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又是余丹鴻找黑道中人到那家店去搗亂,直到那家店走投無路,搬走為止。 由這兩條線貫穿,裡面還寫了大量玩女人以及收賄的事情。 其中提到一件事,原建設廳長YY想當副省長,由省長提名,希望在省委常委會上通過,便來找余丹鴻活動。離開的時候,YY在余家門口的鞋櫃上放了一張銀行卡,事後一查,竟然是八十萬元。余丹鴻便感歎,建設廳真是油水厚,只不過求一個順水人情,出手就是八十萬。而具有投票權的,又不止他余丹鴻一個,常委中,他排名最後,前面還有十幾個人,送給那些人的,豈不上百萬?可見,YY是一顆定時炸彈,以後要離他遠一點。 文中所提到的YY,顯然就是前副省長尹越。 看完全部內容,又去查看了原發網站,唐小舟頓時有一個巨大的疑問。如此猛料,為什麼沒有引起轟動?別說引起轟動,就算是網站都不曾重視,甚至沒有在首頁推薦過。這些日記,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時間,看看下面的點擊記錄,非常少。最多的一篇,閱讀量僅僅十六次。這十六次中,還不知有多少是博主自己點的。 唐小舟問,你是怎麼發現這個東西的? 徐雅宮說,你沒有看仔細,後面有兩篇跟貼,你沒有注意到。這兩篇跟貼,把余丹鴻的名字說出來了。也同時說明,這裡所說的JN省,其實就是江南省,Y秘書長名叫余丹鴻。我們有一個記者因為要寫一篇報道,上網搜索余丹鴻的名字,發現了這個博客。 唐小舟揮了揮手中的清樣,說,這篇文章,你們暫時不能發,我要去請示一下老闆,徵求一下他的意見。 這個彎子太大了,徐雅宮自然轉不過來。她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不解地問,為什麼?你剛去省委辦公廳的時候,不是告訴我說,余對你很不好,暗中設計陷害你嗎?我們把這個東西發出來,他肯定完了。 唐小舟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東西發出來,余是可能完了。但是,這件事一旦在全國引起巨大轟動,對江南省的負面影響,將是不可估量的。以我現有的政治判斷力,還沒法估計這件事所能起到的效果,所以,我要請示趙書記。 若依唐小舟的個人情感,他倒真希望把這件事鬧出去,鬧得越大越好。余丹鴻不是什麼好鳥,能有機會報一箭之仇,於公於私,大快人心。問題是,現在的唐小舟不再是從前的唐小舟,他考慮任何問題,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還必須站在趙德良的角度,站在全江南省的角度。這就叫大局觀。他有一種感覺,現在的趙德良,不願過多地看到高官貪腐案一樁又一樁被曝光。原因很簡單,他剛來江南省的時候,需要掌握權力平衡,因此掀起一次全省大掃黑。民眾一面為江南省的掃黑叫好之時,也有其他一些議論,說趙德良在搞權力鬥爭。如果從正面意義上說,掃黑之後,全省能有一個較為平靜的政治環境,也說明了掃黑的巨大成效。 見時間不早了,唐小舟起來穿衣服,對徐雅宮說,我不能留你吃飯了,晚餐還要替趙書記陪一個領導。 徐雅宮說,我知道你忙,如果不是這個貪官日記,你肯定不會來見我。 唐小舟穿好了衣服,將赤裸的她抱在懷裡,親了她,又在她的胸前拱了半天,說,別像個怨婦似的,這不是你嘛。何況,我忙你也忙不是? 趕到餐廳,吉戎菲已經到了。唐小舟陪著吉戎菲說了幾句話,點了菜,趁著菜還沒上來,對吉戎菲說,不好意思,我這裡有個急件,要給趙書記送過去,你先吃。 來到趙德良所在的餐廳,他們已經開吃了。席中有認識唐小舟的,主動和他打招呼。大家也都知道,這種場合,秘書是沒有資格上桌的,所以,沒有人會邀請他,甚至假客套都不會有。他走到趙德良面前,彎下身來,將那份清樣遞過去。 趙德良接過,並沒有立即看,而是問他,戎菲書記那邊安排好了? 唐小舟希望他現在就看看,一邊回答安排好了,一邊拿出了他的眼鏡。 趙德良接過眼鏡戴上,拿起清樣,看了幾行。 如果作為一部筆記小說讀,這東西寫得很精彩,有明清遺風。趙德良自然不可能當小說來讀,他讀所有的東西,都是用政治家的眼光。在趙德良政治眼光的顯微鏡之下,這個東西,到底會呈現一種什麼樣的色彩,唐小舟難以估計。 趙德良看完了第一頁,從席間站起來,走到旁邊的沙發上,認真地看。 唐小舟跟到沙發前,在他的側面站著,準備他有需要的時候,隨時奉獻。 趙德良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去陪戎菲書記吧,我一會兒過去。 只有唐小舟和吉戎菲兩個人,晚上吉戎菲又有重要事務,沒有喝酒,飯就吃得快,二十分鐘吃完了。唐小舟要的是套間,便於趙德良和吉戎菲談話。吃完飯後,兩人來到隔壁,由服務員送上新沏的龍井,一邊喝茶,一邊談些閒話。 所謂閒話,自然因為這些話算不得數,僅僅只能算是茶餘飯後的佐料。 唐小舟說,菲姐,你這次要加把勁。 吉戎菲說,我怎麼沒加勁?我告訴你,我生兒子都沒用這麼大勁。不過,這事跟生兒子還真不一樣。生兒子吧,有坨肉在那裡,你只要拼著命往外逼就行了。這件事,就算你有再大的勁,也不知道往哪裡使。 唐小舟說,你應該到北京去活動一下啊。 吉戎菲說,我自然知道應該到北京去活動。北京吧,說不認識人?好像又認識很多,說有交情?還真說不上。那些本來就使不上勁的人,找了也是白找。所以,我乾脆一條路走到黑,不找。 唐小舟想,她或許沒有完全說真話吧。一個女人,能夠到達今天這樣顯赫的位置,一定有其深層的原因。她的背後,如果沒有很強大的關係網,是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的。而今天,眼看著就要邁上一級新的台階了,她又怎麼可能不異常努力?這一級可是極其特別的,一旦邁上去,就是京管幹部。以她不到五十歲的年齡,又是女性幹部,能夠邁上這一級台階,未來的空間,是非常大的。 她不想說,他也沒繼續問,只有說,你是大姐,將來,你一定要好好扶一扶你這位兄弟。 吉戎菲說,今天這樣的局面,多虧了你,你姐心裡有數。 唐小舟說,那我就先謝謝姐了。 趙德良就在這時來了。他和吉戎菲打過招呼,然後對唐小舟說,哪家報要發那個東西? 唐小舟說,雍州都市報。 趙德良說,這個稿子不能發,你現在不要留在這裡了,去處理一下這件事。 唐小舟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問道,要不要想辦法找那家網站活動一下? 趙德良說,這事看幾天再說吧。 離開餐廳,唐小舟便給徐雅宮打電話,問她走了沒有。徐雅宮睡意朦朧,說話的聲音也不是太清晰。她說她還在酒店,他走後,她就躺在床上睡著了。唐小舟來到房間,按響門鈴。果然是唐小舟走後她便沒起床,衣服都沒有穿,再一次光著身子給他開門,也再一次在他進門後,緊緊地摟住他,親著他。 很快,兩人再一次滾到了床上。事畢,唐小舟說,叫點東西上來吃吧,你一定餓壞了。 徐雅宮說,不想吃,我一點都不餓。對了,那篇稿子,趙書記怎麼說? 唐小舟說,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趙書記說,這篇稿子不能發。 聽了這話,徐雅宮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說,那我得走了。 唐小舟問,為什麼? 徐雅宮說,我得準備稿子替換呀。 唐小舟明白了,徐雅宮以為,這篇稿子,並不是網上的熱點事件,發出來應該不難。她之所以給他打那個電話,既是因為長時間沒在一起,找個機會聚一聚,又因為這篇稿子很可能替他報一箭之仇,所以提前讓他開心一下。正因為有這種把握,她才根本沒有想過會被撤稿,連備用稿都沒準備。 徐雅宮進入衛生間洗澡,穿好衣服出來。唐小舟問,要我送你嗎? 她說,算了,你太累了,躺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我打的回去還快些。 徐雅宮走了,唐小舟仍然躺在床上。他並不覺得累,也沒有睏意。他在想,趙德良為什麼要這樣做?不讓發這篇文章,他想到了。他甚至想到,趙德良或許會動用宣傳部的力量,從網上將那篇文章撤下來吧。 唐小舟曾想到一個方案,就是將這件事透露給余丹鴻,讓余丹鴻明白,自己手裡捏著他的把柄。他如果識趣,就得提出一個解決辦法。趙德良能夠接受的辦法,自然是放棄秘書長職務。古代有杯酒釋兵權,趙德良如若使出此招,應該可以達到片紙釋權的目的。 在當地沒有根基,看起來是弱勢,可這種弱勢,在某些情況下,又是他最大的優勢。他在這裡沒有過去,沒有糾纏不清擦拭不淨的污漬。在政壇,他就像泥鰍一樣,渾身光溜,人家想抓住他什麼,無法著力。相反,他若想抓住人家,一伸手就行。 可見,世上事,有利就有其弊,關鍵看你怎樣去發揮和運用。 讓唐小舟無法明白的是,趙德良不同意發在紙媒上,又不肯將文章從網上撤下來,用意到底何在?他堅信,趙德良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深意的,而此次的深意,自己卻怎麼都揣摩不透。 趙德良身上,值得自己學的東西,真是太多了。 不知不覺間,唐小舟睡著了。直到幾天之後,他才知道,當晚的常委會開得異常火爆,是自趙德良上任以來,開得最有火藥味的一次常委會。當晚研究的議題很多很雜,許多都是事務性的,比如各地將陸續召開的黨代會。縣級黨代會正在陸續召開,也不屬於省級議題,但市級黨代會,省裡就不得不重視了。黨代會能否順利,直接關係未來幾年的穩定和發展。因此,當晚的常委會,審議了各市報上來的黨代會準備情況,決定個別地區,予以重點關注,比如專題聽取準備情況匯報、派出省委巡視組,就籌備情況進行專題調研並視調研情況決定是否在黨代會召開當日派出督察組等。 各地的黨委班子早已經確定了,自然不是這次黨代會的議題。動了黨委班子,政府班子自然有些鬆動,增補名單,早已經確定,組織考察工作,也接近尾聲。只不過,各級人代會的召開還有一段時間,某些人員還存在一定的變化,省裡可能會考慮在下一步集中研究,同樣不是當晚的議題。 這次會議研究了對池仁綱的處理意見。意見是由紀委提出來的,記大過和降職使用。這一議題,自然不會有任何爭議,池仁綱在省委的人緣並不好,趙德良和余丹鴻不替他說話,再沒有一個人願意替他出面。稍稍有點分歧的是職務安排,有人表示,可以仍然留在省委辦公廳,擔任政研室副主任。提出這個意見的是余丹鴻。一個人被就地降職,比異地降職,心理上的打擊要大得多,余丹鴻顯然想達到這樣的效果。另一種意見是將他調出省委,安排去黨校任職。 最終,趙德良表態說,組織部找他談一談。這兩個職位,聽一聽他是什麼意見吧。 火藥味是從討論麻陽集資案中部分官員涉嫌職務犯罪這一議題開始的。現已基本查明,麻陽市長焦順芝,麻陽市政協主席陸楷農,麻陽市人大副主任楊樂澄等人,涉嫌為非法集資張目,自己參與集資並且替非法集資者攬資,從中獲得巨額利益。焦順芝獲益高達二千五百萬,陸楷農穫益超過一千萬,楊樂澄獲益八百餘萬。省紀委建議對上述人等執行雙規。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2章 這一意見遭到了陳運達的反對。 陳運達說,麻陽集資案,若以我個人的判斷,屬於非法集資,是沒有任何疑問的。但是,我個人判斷並不是法律判斷,最終是合法還是非法,需要法律作出判決。在這裡,談論的必要性不大。麻陽集資案引發了特大群體性事件,造成了巨大的損失,這就是另外一個話題了。這一群體性事件的發生,說明了麻陽市委市政府的權力失控,也說明了他們處置緊急事態不力,屬於嚴重瀆職行為。同時,我也在想,省委省政府在明知麻陽問題嚴重的情況下,未能採取積極有效措施,制止事態的更進一步蔓延,最終爆發了多達幾十萬人參與的大事件,省委省政府從中應該擔負什麼樣的責任?有關這一點,我們常委會恐怕不能迴避。 麻陽案發期間,陳運達並不在家,而是率團前往歐洲招商去了。他的這番話,極其明顯地將矛頭指向趙德良,這就是火藥味的初始。 接下來,他的話鋒一轉,說,至於焦順芝、陸楷農等人,到底是違法還是違規,我有點不成熟的看法,在這裡提出來,和同志們共同探討。首先,我們要弄明白一點,焦順芝、陸楷農等人支持胡盈達等集資,到底是為了自己斂財,還是為了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我相信在座諸位,和我看法一致者很多,肯定是為了促進當地經濟發展。至於用集資的方法解決發展所必須的資金問題,我們在政府工作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很難把握度的問題。民間入股,算不算集資?如果算,那麼,我們的很多民營公司,都涉嫌非法集資。而且,我們的相關法律,也是鼓勵支持民營企業股份制的。正因為有股份制的合法性這一前提,一些政府部門,為了籌集發展所必須的資金,對一些自願的額度相對較小的集資行為,實際是默許的。如果我們認同這種默許存在較大的合理性的話,那麼,涉及麻陽集資案,我認為,其初期,在政府層面,不存在主觀的犯罪故意。我們可以追究其瀆職罪,卻不能籠統地說,他們直接參與了可能被定性為非法的這起集資案。 說到這裡,場上的氣氛,還比較平和,陳運達趁著這個機會喝了一口水,然後接著往下說。 他說,有了這樣一個前提,我們就更容易理解焦順芝等人參與集資的行為了。顯然,作為黨員幹部,他們應該在這起可能促進當地經濟發展的募資行為中起到帶頭作用。他們將自己有限的積蓄拿出來,投入到這一行動之中,並且希望獲得一定的回報。這樣做違法嗎?如果說違法,那麼,我們把積蓄存進銀行,是不是也違法?我們買股票,是不是也違法?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生利。是的,他們因此獲了高於銀行利息的紅利。可我們不要忘了,他們所獲得的紅利,最初是彼此約定好的,是一種純粹的企業行為,其次,他們並沒有因此額外提出要求或者索要更多的利益。如果說所定分紅標準太高,參與者雖有一定錯責,但主要錯責不在參與者,而是在遊戲制定者。退一步說,如果以這種辦法生利有罪並且必須受到懲罰的法,那麼,麻陽集資案所涉及的數百萬人,都是有罪的。 他強調,必須承認,麻陽集資案,後來演變成了一起群體性事件,這起事件的社會影響是惡劣的,相關責任人,必須為此承擔後果,這一點勿庸置疑。但是,他們到底是應該承擔行政責任還是刑事責任?這一點值得商榷。刑事責任中,到底是獲取了非法利益,還是權力變現?同樣值得商榷。而焦順芝等人,通過這起集資案,獲得了巨額收益,這種收益明顯存在違規之嫌,我個人同意責成他們退還違規收入。 他這樣一說,不僅定了調子,而且接近於結案陳詞。 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陳運達的,自然是彭清源。 彭清源在陳運達發言結束後,立即接過了話頭。他說,我不是很贊成運達同志的看法。麻陽集資案到底是合法還是非法,由法院來判斷,我同意運達同志的說法,可以暫且不論。但相關集資公司的回報方式,到底是付息還是分紅,卻可以探討一下。運達同志說,集資公司的分紅行為,是一種公司行為,是一種你情我願的合約行為。可是,我們千萬別忘了,關於公司分紅,大有公司法,小有公司章程。既然不是按照相關法律規定進行分紅,要麼,這種分紅是違法的,要麼,這不是分紅而是派息。如果是派息,那麼,事情就更加明顯了,第一,月息高達百分之二十,違反了很多法律比如銀行法,比如國家與息口相關的法律法規。由此可見,焦順芝等人所獲得的利益,是非法所得。其次,再來看看他們是否有利用職務之便牟取非法利益之嫌?如果是公司分紅,所有股東權益相同,分紅標準就是統一的。事實上,這些集資公司的分紅標準千差萬別,最高的高達月息百分之二十,而且僅僅只有幾個人享有,我們在這裡討論的三個人,都享有這個最高利息回報。而普通民眾參與,獲得的利息是多少?最高的百分之六,最低的百分之三。如果有同志說,這是公司行為,這是分紅行為,那麼,我請你找出這樣分紅的法律依據。相反,我認為這根本不是分紅,而是拿回扣。拿回扣,就違法,這一點,大概不需要深入討論吧?為什麼有人回扣很低而有人回扣高得出奇?越是職位高者,回扣率就越高,這是為什麼?難道不是權力變現? 唐小舟揣測陳運達此時的心理,大概一方面為焦順芝等人的不爭氣而惱怒,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為柳泉幫的生存而拼爭。他之所以借麻陽事件說事,倒不一定要為焦順芝強出頭,只不過退無可退,希望借此機會,向趙德良表達一種信號,你不要逼人太甚。 彭清源說過之後,陳運達臉色極為難看,差不多有點拍案而起。他說,清源同志,我想,我們這裡不是法院的合議庭,也不是院長聯席會議,恐怕無權定性為合法還是非法吧。 彭清源自然不會後退,他正準備反駁陳運達,趙德良伸出一隻手,向下壓了壓,制止了彭清源。 趙德良說,我同意運達同志的意見,我們這裡,既不是合議庭,也不是法院的院長聯席會議。我們無權認定某一行為合法與否。退一步說,我們在座諸位,絕大多數不是研究法律問題的專家,在法律方面,發言權有限。有關法律的問題,必須依靠法律來解決。 說到這裡,趙德良話鋒一轉,看著陳運達,說,怎麼依靠法律來解決?那也就是依靠司法機關來解決。運達同志,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這話,陳運達無法反駁。不僅陳運達,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反駁。依法治國治政,是國策,你能說不依法解決?如果依法解決,不由司法機關解決,又能由誰來解決?陳運達回應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趙德良抓住了這句話,說,看來,大家的意見是統一的。我們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法律標準,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法律途徑。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你說說看,依法律途徑走,都有哪些辦法? 羅先暉說,三種途徑,一是公安立案調查,二是檢察院反貪局立案調查,三嘛,自然就是黨內立案,即由紀委和監察廳立案調查。 趙德良說,你的意思是說,要依法律程序解決,就一定要三選一?既然如此,大家都說說,三種途徑,到底哪一種更適合這件案子? 陳運達是希望引向三種途徑之外,既然現在成了這麼個結果,他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最終還是決定雙規。 這一回合,陳運達顯然輸給了趙德良,他心裡憋著一股氣,接下來討論陵峒巖山礦難的時候,他終於爆發了。巖山礦難存在嚴重瞞報,這一點,已經不需要再討論,而且,也不是常委會討論的範圍,畢竟相關部門已經立案。此次議論的是巖山礦難是否涉及行政腐敗行為,是否應該針對可能的腐敗行為立案。 如果說麻陽是柳泉幫的最後一個堡壘的話,陵峒就是陳運達最大的一顆釘子。陵峒縣是陳運達的家鄉,縣委書記卿志伍又曾是陳運達的秘書,由陳運達一手提拔起來。本來,陳運達早就想將他提拔到更高的職務,只是這位老兄在陵峒幹得不是太好,告狀信滿天飛,根本沒有政績可言,陳運達愛莫能助。據說,有一次卿志伍跑到陳運達那裡痛哭,說自己被流放了,這麼多年,一直窩在那個窮地方,人都憋得發霉了。陳運達動了惻隱之心,想將他平級挪一個地方,結果不知怎麼回事,沒有辦成。 是否針對相關官員的腐敗問題立案調查的議題之所以提到常委會上,完全因為巖山礦難瞞報性質嚴重,影響惡劣,群眾呼聲太大。試想,一個私營礦老闆,如果沒有背後的權力支持,他怎麼敢膽大妄為,又怎麼可能讓死人復活?民間傳言稱,這個礦老闆背後的權力關係盤根錯節,極為複雜,不僅在縣裡有強硬後台,在市裡和省裡,都有人。他們所稱在縣裡的人,顯然是指縣委書記卿志伍,至於在省裡的人,不用說,那一定是省委陳運達了。省紀委集體決定,對這起案件予以立案調查。 就這一案件的立案問題,夏春和曾先後兩次找過趙德良。夏春和的態度很堅決,趙德良似乎有點猶豫不定。唐小舟揣測,趙德良之所以猶豫,很可能考慮到換屆在即,一切以穩定為主,最好不要觸怒陳運達。尤其關鍵之處在於,趙德良和陳運達是黨政一把手,火無論怎麼燒,都不宜燒到陳運達頭上。一旦觸動陳運達,趙德良在中央是不好交待的。何況,三年來,自己對柳泉幫的打擊已經夠嚴厲,現在或許是該喘口氣的時候了。 至於夏春和,唐小舟也有一種揣測,傳說中,這次換屆,余丹鴻、羅先暉、夏春和三個人都要下來,而馬昭武卻可能上去。若依資歷以及排名,應該上去的人,肯定應該是夏春和。現在,夏春和不僅上不去,反而可能下來,說明什麼?在關鍵時刻,他並沒有堅定地站在趙德良一邊。通過這幾年的觀察,他或許得出了一個結論,趙德良對陳運達以及柳泉幫的打擊是不遺餘力的。而調查巖山礦難,恰恰可以打擊陳運達以及陳運達的寵將卿志伍,這自然就是向趙德良表明態度了。 可夏春和顯然沒有明白一點,權力之道在於平衡之道,而平衡之道絕對不是痛打落水狗,趕盡殺絕,而是借力打力以及張馳有度。如果調查陵峒官員,既有對陳運達勢力窮追猛打之意,也有立案證據不充分之嫌。 紀委方面既然堅持要立案,趙德良又要充分保護他們的積極性,便採取了一種緩和的策略,同意在常委會上討論。 讓夏春和以及趙德良沒料到的是,陳運達終於按捺不住了,這個議題剛一提出,他便迫不及待地發言。 陳運達說,陵峒是我的家鄉,有關陵峒的事,我原本不想插嘴。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有幾個疑問,想在這裡問一問。第一,我剛才很認真聽了紀委的同志報告,陵峒巖山礦難存在嚴重瞞報是事實,目前,正有公安和安監部門的兩個調查組在調查此事。至於這起嚴重的瞞報事件,是否涉及個別領導腐敗問題,紀委的報告中,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有的只是道聽途說,只是推理,只是合理想像。不錯,有些案子,是通過道聽途說引起懷疑,深入調查後破案的。但是,因此我們就能經常地使用這種方法來辦案?甚至根據道聽途說來立案?案子一旦立了,查不到證據怎麼辦?是不是就要屈打成招?就要製造冤假錯案?無論是紀委、檢察院還是公安部門,立案是有嚴格程序的。我們江南省省委,如果不嚴格遵守這一程序,又怎麼能保證我們省的法律建設?保證我們的執法為公和執政為民?第二,即使陵峒縣班子裡的個別人可能存在貪污腐敗問題,可我們不要忘了,我們實行的是嚴格的分級管理。陵峒縣的案子,為什麼不是陵丘市紀委查辦,不是陵丘市檢察院反貪局查辦,而要直接拿到省委常委會?為什麼要越級立這個案子,能把桌子下面的原因擺出來嗎?西方社會建立法律秩序,有一個基本原則,堅持程序合法是一切合法的前提和根本。我們要不要程序合法?如果不要,那麼,我們的法律制度,依憑的是什麼?沒有依憑,是不是人治? 話說到這裡,陳運達雖然帶有很大的情緒,但總體來說,還是合情合理的。接下來,他的話鋒一轉,攻擊性就強了。他說,在這裡,有些話我不能不說了。我們現在是搞經濟建設,是依法治政。怎麼叫依法治政,就是要程序行政,要高度重視程序正義。可實際上呢?我們現在有一種傾向,運動行政,不是按照既定的程序走,而是搞一個又一個運動。運動起到效果沒有?肯定起到了效果。可是,這樣的運動,置程序正義於何地?例行程序不走,寄希望於運動,結果如何?日常工作沒人抓,出勤不出力,所有的問題全部堆積起來,等到運動來了的時候,一併解決。這樣的思路,不是在建設,我說得難聽點,簡直就是在破壞。老百姓說什麼?老百姓說,這是官員們在拍腦袋決策。你的腦袋就那麼聰明?經歷了多少代人集體摸索出來的程序,就沒有你的那點小聰明高明嗎?拍腦袋不是在做事,是在誤黨誤國。 當然,他後來也緩和了一下,說自己情緒有點激動,有些話可能說過頭了。在這裡說出來,只是希望引起大家的反思,提請大家共勉,好好思考一下,我們有沒有拍腦袋行為,有沒有違反程序正義的做法。好在黨內的一貫原則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相信大家也理解他的良好用心。 每個人都聽出來了,他這是在對趙德良發洩不滿,指責趙德良搞運動整人。 趙德良搞了運動沒有?搞了,他搞的惟一運動,就是全省大反黑。客觀地說,那個運動該不該搞?絕對應該,全省黑惡勢力太猖獗,就算搞了那樣一次大行動,都差點功敗垂成,何況不搞運動?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3-084章 第083章 而陳運達指責的搞運動,顯然不僅於此,還包括柳泉班子大地震,包括麻陽事件以及眼下的陵峒巖山礦難。這些指責,就言過其實了。 當時好多人都擔心趙德良會拍案而起。此時的趙德良,完全有拍案而起的實力。只不過,一二把手一旦徹底翻臉,這個省的政治生態,就徹底崩潰了。趙德良確實夠冷靜,在陳運達說完之後,會場上有一小段時間的沉寂,然後趙德良說,還有其他意見沒有?見沒有人應聲,便說,我同意運達同志的意見,有關陵峒巖山礦難,如果涉及官員,由陵丘市委負責。其他同志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散會。 趙德良宣佈散會的聲音顯得有點大,大家都看得出來,他還是有點情緒的。 早晨匯報完日程安排後,唐小舟正準備離去,趙德良突然問,兆平最近在做什麼? 唐小舟略愣了一下,老闆怎麼突然問起黎兆平了?有什麼特別的事嗎?他和黎兆平雖然是保持私人聯絡最多的一個,可也沒有多到熱線的程度,平均下來,兩個星期能夠通上一次電話,一個月能夠在一起吃上一餐飯,就已經是相當頻繁了。好在昨天,他剛剛和黎兆平通過電話。 黎兆平所辦的選秀節目雍城之星,正處於緊張的競爭階段,那些參選佳麗們,整天忙於去這裡拍外景,去那裡做慈善,黎兆平作為頻道總監,也沒有閒著,總在這裡飛那裡飛。私下有傳說,這些選秀的名次,早就已經定了,要麼被大老闆拿錢定下了,要麼被官員拿權定下了。自然,也免不了會有一兩個例外,會不會黎兆平這樣的人潛規則了?昨天他和黎兆平通電話的時候,黎兆平剛從北京飛回來。倒沒有談到選秀的事,卻談到了目前的兩大市場,股票市場和房地產市場。黎兆平說,中國股市走了幾年的熊市,今年的大牛市到來了,你那筆錢,至少可以賺三倍以上。 能不能賺三倍,或者賺多少,唐小舟一點都不操心,在他看來,那筆錢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說過股票,黎兆平又說起了房地產。他說,中國的房地產也像股票市場一樣,經歷了幾年的低潮,現在已經啟動了,北京、上海、深圳、廣州等地的房價漲得很快。雍州有點滯後,但也不是鐵板一塊,比如市政府那片區域,漲得就很快,都已經突破四千了。唐小舟的那些房產,至少漲了百分之三十,部分緊俏區域,如門面漲幅更大。 這個消息,倒是令唐小舟激動,如果真的漲了這麼多,他是不是要考慮拋出去一點?房貸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老拖著不付按揭,心理上有些難受。 當然,他不能對趙德良說起這些,只是說,昨天我們通過電話,他剛從北京回來。 趙德良似乎並不真的關心黎兆平,話題迅速轉了,問他,池仁綱任職的文已經下了吧。 池仁綱調省委黨校任副校長,級別降到副廳,分管省委黨校的學術刊物江南黨建。那天的常委會後,余丹鴻三天兩頭催著組織部,文件自然就下得快。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池仁綱拿到了文件,當時就在辦公室裡大罵余丹鴻,罵了一個多小時。看來,他還算懂得點官場規則,沒有跑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去罵,更沒有採取過激行動。 唐小舟說,昨天下午到的。 趙德良說,這樣吧,你約一下池仁綱,吃個飯。到時候,我也去一下。看看兆平有沒有時間,讓他去張羅。吃完飯,你們可以娛樂一下。 唐小舟簡直有點不相信趙德良似的。池仁綱就是因為娛樂過了頭,才栽了這麼個大觔斗,現在還是風頭火勢呢,又去娛樂?池仁綱能有心情娛樂嗎?就算有這個心情,敢和省委書記的秘書以及省委書記的大學同學一起娛樂嗎?唐小舟沒有完全明白趙德良的意思,又不好問,只是說,好的,我聯繫一下。 趙德良說,你聯繫好了告訴我。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便給池仁綱打電話。 池仁綱正悶在家裡,獨自生著暗氣,接到這個電話,就像下雨天見到了太陽。這種時候,接到省委書記請吃飯的消息,能不樂昏頭?當時就答應下來。 唐小舟說,我約好了時間地點,再通知你。 接著,給黎兆平打電話。黎兆平是大忙人,每天有很多事,晚餐往往是前幾天就已經安排好了。但即使安排好了,也不可能完全不能改變,關鍵要看改變的動力是什麼。省委書記約他一起吃飯,自然是最大的動力。他推了一個飯局,答應了這邊的安排。 唐小舟說,吃了晚飯,你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還要一起活動活動,你把電視台的美女帶上幾個吧。 黎兆平迷惑了,說,和老闆吃飯還帶美女?你想腐蝕領導? 唐小舟說,腐蝕領導的事,我肯定不敢做。總之,挑選幾個漂亮點的。 一切妥當之後,唐小舟過來向趙德良匯報。 趙德良說,晚上,我會去一下,但時間不會太長。你和兆平要陪好池仁綱同志。另外,有機會的話,你和他談談。 唐小舟還想知道跟池仁綱談什麼,可是,趙德良沒有說,唐小舟只好自己想。到底談什麼?向池仁綱承諾什麼?不太可能。如果要承諾什麼,那也是趙德良承諾。再說,池仁綱的年齡也不小了,似乎有五十四了吧。作為正廳提半級到副部,正當其時,而現在降到了副廳,承諾過幾年恢復正廳?意義不大。過幾年提副部?可能性太小。恐怕他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既然如此,也就沒有談此類事情的必要。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被這句話困擾著。 趙德良要他談的話,肯定與這次降職有關。既然不是對未來的任何承諾,那麼,是對他的安撫?顯然也不是,請他吃飯,便是安撫,如果需要更進一步安撫,敬酒的時候,趙德良完全可以自己說,不需要假借唐小舟之口。趙德良要他談的話,屬於自己不便出面,又一定要讓池仁綱明白的。 不便親自出面的是什麼事?唐小舟突然想到,很可能是池仁綱和余丹鴻之間的明爭暗鬥。這麼說,趙德良也懷疑那些博客文章是池仁綱寫的?趙德良希望唐小舟對池仁綱談話的內容,與那些博客文章有關?想到這一點,唐小舟認定,要點正在這裡。 問題是,即使明白了趙德良想談的話題,仍然無法明白趙德良心中怎麼想的。他制止了那些博客文章見報,卻又並沒有想辦法從網上撤下那些文章,趙德良到底有什麼深意,他始終沒有參明白。 電話老是響起,事情多,唐小舟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想這件事。有一個電話很特別,是瀘源市公安局一個熟人打來的,向他通報一件事。 孟慶西的屍體火化後,他的妻子第二天開始鬧事,分別找市公安局和市委,說孟慶西是被羅先暉搶出去,並且也是羅先暉把他害死的。她說,孟慶西之所以得到一再提拔,就因為搭上了羅先暉的關係,這麼多年來,他們送了羅先暉很多東西,彼此有個利益鏈。羅先暉擔心孟慶西在裡面把他拋出來,設計把他劫走,後來見實在無路可逃,才殺人滅口。 唐小舟問,她有什麼證據嗎? 熟人說,如果有證據就好辦了。關鍵是沒有證據,所有的東西,都只是憑她口說。涉及又是政法委書記,誰都不敢接這個單。 既然沒有證據,唐小舟也就聽一聽,這種事,根本不可能過問的。 晚上去餐廳之前,唐小舟去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說,你提前點直接去吧,不必跟著我了。 唐小舟很希望趙德良暗示點什麼,可是,除了這句話,他再沒有多說。唐小舟有些不甘心,問道,你還有什麼指示? 趙德良說,沒有了,就這樣吧。 新省委較偏僻,人流量不足,出租車司機不想往這裡跑,打車不容易。唐小舟只好給楊衛新打電話,問處裡的車有沒有空位。處裡只有一台金盃麵包車,以前在老省委上班,大家住得近,還不顯得車緊張,現在搬到了新地方,這台麵包車就需要接送大家上下班,車就緊張了。楊衛新和韋成鵬都在叫,希望處裡增加一台車,最好是增加兩台,一台麵包車,一台小車,既方便出去辦事,至少也有了綜合一處的面子。 唐小舟當處長這幾年,對於處裡的工作,他只過問兩件事,一是創收,二是財務開支,其餘的事,都交給楊衛新。他對創收工作抓得很緊,有些企業老總要給他送錢,他會說,我個人你就不要考慮了,真要表示的話,就給我們綜合一處獻點血吧。大多數老總會問,說吧,多少?唐小舟說,多少都是個意思,你看著辦吧。 以前的處長,更多的時候,顧著往自己懷裡撈錢,只是到了處裡實在經濟困難的時候,才抓一抓創收。唐小舟不想為自己撈好處,處裡的小金庫,便充盈起來。但關於購車的問題,他始終沒有答應。沒有答應有好幾個原因,一是這車怎麼買,從小金庫裡拿錢出來,雖說不是什麼問題,畢竟,成為了其他處室的目標。向廳裡申請?需要政府採購,有很多麻煩手續。二是司機的編制不好辦,一處就這麼幾號人,既沒有車的編制,也沒有司機的編制。現在已經有了一台車,司機是外聘的,工資由小金庫解決,如果再聘一個,又要增加工資支出。雖說目前處裡還承擔得起,但也很難不給人留下口實。這是給後來者增加壓力嘛。三是怕一處顯得太特別,在辦公廳引人注目,遭致一些不必要的議論。四嘛,也是主觀原因,他考慮處裡的工作,還真是不多。 跨上車,處裡的同事早已經在車裡等著他。他仔細看了看,其他的位子,都坐滿了人,只有孔思勤身邊還空著。他心裡略愣了一下,難道說他和孔思勤之間還不夠保密,人家已經猜到了他們是怎麼回事?不然,為什麼單單把這個位子留給他? 孔思勤說,頭兒,來體驗生活來了? 唐小舟一邊往下坐,一邊說,你這是批評我到處裡的時間少吧。 孔思勤說,我怎麼敢批評領導?借我十個膽都不敢。 韋成鵬說,這說明處座你不能把陽光雨露只留給個別人,處裡有需要的同志,你都得灑一點。 唐小舟擔心他們說下去越來越不像話,便換了話題,對楊衛新說,楊處,看來,我們還是要弄台車。 楊衛新說,只要你發話,跑腿的事,我們來辦。 唐小舟說,我反覆想過了,這車既不能向廳裡申請然後政府採購,也不能由處裡的伙食尾子掏錢。我想辦法去打一次秋風,弄一台回來。 韋成鵬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最好。乾脆,我來當司機好了。 唐小舟想,這傢伙,什麼便宜都想占,他來當司機,那豈不是成了他的專車?可又不能直接拒絕,便說,那怎麼行?你是副處長,處裡的工作多得很,怎麼能讓副處長當司機?楊處,我看,這件事,還是你經手,物色一下,請一個司機吧。 正事說完,又開始扯些閒話。有人問唐小舟,今年是換屆年,有沒有希望往上走一點。 這類話,唐小舟自然不能說,打了一串哈哈,說,我天天都在往上走啊,每天要從一樓走到七樓。 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孔思勤在一起了,她顯然在想著這事,可在這樣的場合,又不好說,便換了種方式,說,處座今天放假了是不是?平常你難得有機會和我們一起下班。說完之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唐小舟一眼。 唐小舟自然清楚她的用意,他也覺得,該找個機會了,你佔著人家的資源呢,總得給人家一點滋潤。可在這裡,有些話不好說,只得面向所有人,說,我哪有你們幸福,每天按時上下班,回去享受家庭的溫暖,我下了班還要當三陪呢。 汽車先把他送到迎賓館,黎兆平和池仁綱早已經到了。黎兆平果然帶來了六個美女,身高都在一米六八以上,一個賽一個漂亮。季節雖然剛剛進入夏天不久,氣溫卻直往上竄,倒是給美女們展示自己的長腿提供了絕佳機會。到底是電視台的美女,思想觀念開放,盡一切可能展現自己,衣服往少裡穿,肉往多里露。 今天最大的官是趙德良,趙書記沒來,他們自然不便坐到桌子上,幾個人都是坐在旁邊的。旁邊兩排半長不長的沙發,坐兩個人有多,坐三個人又有點擠。黎兆平坐了一隻,池仁綱坐了一隻,六個美女,只有一個坐在黎兆平的身邊,一個坐在池仁綱身邊,另外四個,兩個坐在椅子上,兩個站著。唐小舟由服務小姐帶著進去,頓時覺得眼前是白花花的一亮,腦中冒出的一個詞是春光瀲灩。 其他人見到他,全都起身了,只有黎兆平仍然坐在那裡。黎兆平說,二號首長到了,美女們,去表示一下吧。 唐小舟沒想到黎兆平會來這一手,沒想清他所說的表示是什麼,幾個美女已經圍了過來,爭相和他熊抱。其中有一個把頭髮燙成金黃色的美女,不僅抱了他,還在他的臉上嘬了一口。每一個美女和唐小舟擁抱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的黎兆平便向他作一番介紹。 如果介紹的是官員,唐小舟是一定要認真聽並且認真記的。黎兆平介紹這些美女的情況,他幾乎沒有在意,只是最後一個美女和他擁抱的時候,黎兆平多介紹了幾句,他才稍稍留心。 這是一個一臉青純的美女,水洗過一般澄明透沏,如同一泓清泉,上面瀰漫著薄薄的一層霧。黎兆平說,她叫吳芷婭,是省人民醫院護士長周小萸的女兒。唐小舟之所以多注意了一下這個女孩,是因為他很熟悉周小萸這個名字。 周小萸在雍州是個人物,唐小舟和她雖然不熟,卻能常常聽到這個名字。她是個和蔣雨珊類似的女人,年齡也相仿,屬於官場商場兩棲動物,和很多達官貴人,保持著極其親密的關係。只不過,和蔣麗珊相比,周小萸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不太善於將床上動力轉化為官場動力,至今也還只是個護士長。 這六個女孩,全都是正在進行中的雍城之星選秀比賽的參賽佳麗。這項賽事目前正在中期階段,上個星期剛剛選出二十強,六個人全部名列其中。新一屆雍城之星,極有可能在這六個人之中產生。 雍城之星選秀年年搞,基本賽制,就是按照香港的港姐選美套過來的,屬於娛樂頻道的創台之寶。 第084章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江南廣電搞內部改革,將其中一個頻道改成娛樂頻道。娛樂頻道開播之初,收視情況非常一般。黎兆平原本在衛視,因為受到張承明的打壓,想跳出他的魔掌,趁著這個機會,轉到了娛樂頻道,撈了個小小七品芝麻官,擔任節目部主任。他這個節目部主任不容易當,拿不出像樣的節目,根本無法和其他台競爭。他苦苦思考,最後決定推出一台選美節目。可在國內,選美是一個敏感詞,八十年代曾搞過一陣,後來被有關部門叫停。當時電視台上還存活的惟一選美節目,是廣州的美在花城。美在花城之所以能夠存活,根本原因在於節目名拉開了與選美的距離。黎兆平也來了個掛羊頭賣狗肉,名叫雍城之星,說是選電視明星、電影明星、廣告明星以及選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如此一來,起到了瞞天過海的效果,節目終於批下來了。雍城之星最初幾期十分火爆,但到了最近幾年,不知是美女選完了,還是人們審美疲勞,曾經的鎮台之寶,人老珠黃,收視率極其低迷。有很多次,黎兆平都想下決心把這個節目停掉,一個沒有收視率的節目,自然是沒有必要辦下去的。可是,這時候已經不是黎兆平想停就能停了,收視率不行,創收卻極其可觀,許多老闆說,你如果停了這個節目,我就不再在你這裡投放廣告。黎兆平也徹底明白過來,難怪香港的兩大選美收視率低到了極點,仍然年年都辦,這樣的節目,根本不在乎觀眾看不看,只要廣告商看就行了。 開場戲結束,唐小舟走向黎兆平。 黎兆平說,怎麼樣?看中哪個,讓她陪你喝酒。 唐小舟沒有接這句話,而是說,你可真有本事,怎麼一車就拉來了六個美女?怎麼坐呀,疊在一起? 黎兆平說,你也太小看我們這些美女了,她們好幾個人都有私家車。 唐小舟想,說了一句蠢話。既然她們名花有主,其主自然要充分考慮她們的生活條件,數十萬數百萬拿出來給她們參加選美,一台車又算得了什麼?同時又想,好幾個有車,那也就是說,並不是全部有車。還有幾個沒車的呢?是不是待價而沽?他十分好奇,很想問一問黎兆平,這個價碼是多少,又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八卦,便將話頭壓了下去。 拉過一把椅子,正準備坐,發現池仁綱還站在那裡,眼睛朝門外看。 唐小舟說,池主任,你站著幹什麼?坐啊。 池仁綱問,趙書記呢?你怎麼沒跟趙書記一起來? 唐小舟說,趙書記還有兩桌,要過一會兒才能來。他叫我們不要等了,先吃。 黎兆平說,他哪天不是幾桌輪流轉?別等他,我們上座吧,把位子給他留著就行。 可這位子怎麼坐,是一個難題。主席留給趙德良,這是不用說的,如果池仁綱和黎兆平分列在趙德良左右,倒也算是安排妥了。可黎兆平的鬼點子多,偏偏要在趙德良身邊各安排一位美女。接下來的兩個位子,黎兆平要安排給池仁綱和唐小舟。唐小舟一看,這樣不行,池仁綱可能會不高興。連忙拉著黎兆平,說,還是讓池主任挨著趙書記坐吧。 黎兆平又調整了一下,變成雙主席,在趙德良沒有到來之前,主席位就只有池仁綱一個人。他們身邊,各安排一位美女,接下來就是黎兆平和唐小舟,再然後是四位美女。不知是黎兆平有意還是金髮美女有意,她竟然坐到了唐小舟的身邊。 菜上來了,幾位美女分別給大家倒上酒。唐小舟不等黎兆平說話,先站起來,端起面前的酒杯,舉到池仁綱面前,說,池主任,不,現在應該叫池校長,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和幫助。我們乾了這杯,所有的話,都融進這杯酒裡吧。 池仁綱和唐小舟碰了一下,說,小舟呀,你前途無量啊,以後有機會,可要好好提攜你老哥。說過之後,乾了杯中酒。 唐小舟原想借這機會和池仁綱說點什麼,一是他沒想好到底要說什麼,二是酒杯一端,酒席就開始了,酒話可以說,其他的話,一時還真是輪不上。唐小舟的酒杯剛剛放下,黎兆平便開始敬池仁綱。唐小舟身邊的金髮美女也端起了酒杯,舉到他的面前,說,唐哥,小妹敬你一杯。 黎兆平剛剛和池仁綱喝完一杯酒,杯子還沒有放下,看見金髮女郎給唐小舟敬酒,便伸出一隻手,說,等一等,不能這麼喝,第一杯酒,得有個說法。 金髮美女睜著一雙好大的眼睛,問,什麼說法? 黎兆平說,你不是叫他哥嗎?這個哥就有講究了。有血緣的哥,那是親哥。你們有血緣沒有? 黎兆平身邊的美女問,那沒有血緣的哥是什麼哥?黎兆平說,那就是情哥。和情哥喝酒,當然不能杯子一碰,就這麼喝。 旁邊幾個美女紛紛問,那要怎麼喝? 黎兆平說,第一,要交杯,第二,要交心。 旁邊的美女說,那第三要交什麼? 黎兆平說,第三交什麼,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對了,這是一道智力題,與交有關的詞,除了交杯、交心,還有交什麼? 坐在最下面的一位美女也不知道真的腦子缺根弦,還是故意的,竟然大聲地說,交配。 黎兆平就梯子下樓,說,對,答對了,還有交……這個不好說。至於那個交什麼,是交杯和交心以後的事,我管不著。我現在只要他們交杯。 被黎兆平這麼一鬧,唐小舟和金髮美女不知道怎麼辦了。金髮美女眼皮向上一翻,一對大大的眸子,往唐小舟臉上□了一圈。唐小舟也正好看她,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羞赧,[www.wrshu.com]也讀到了願意兩個字。彼此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間,達成了一個默契,金髮美女主動將右手往上抬了抬。唐小舟也將手臂稍稍抬高了一點,女郎便將自己的手臂,從他的手臂裡伸進來。那一瞬間,兩人的臉挨得很近,唐小舟聞到了從她嘴裡吐出的氣,讓他想到的一個詞是吐氣如蘭。 唐小舟以為這杯酒之後,黎兆平還會接著往下鬧。他的擔心多餘了,因為就在他們喝酒的當兒,池仁綱身邊的那位美女開始敬池仁綱。黎兆平立即轉移了方向,要求他們學習唐小舟和小梅。 唐小舟明白了,這個染成金髮的美女叫小梅。可能姓梅吧。 今天這餐酒比較特別,黎兆平一開始就挑起戰爭。人家說,喝酒有四個階段,第一個是處女階段,嚴防死守,第二個是少婦階段,半推半就,第三個是壯年階段,來者不拒,第四個是寡婦階段,你不找我我找你。黎兆平這個發動機一攪和,直接就成了第四階段和第二階段的混合。六個美女是你不找我我找你,而池仁綱和唐小舟卻是半推半就。 趙德良來時,一瓶茅台已經光了,第二瓶也已經喝下了第一輪。 趙德良進門時,黎兆平沒有再像一貫的穩坐泰山,第一時間站起來,幾步走到趙德良面前。此時,唐小舟才意識到他為什麼要將自己的位子往後排,那個位置離門最近。他走到趙德良面前時,趙德良便拉住了他的手,說,兆平,不好意思啊,來晚了。 黎兆平也沒有應答,只是高聲地說,美女們,我們今晚的一號男主角到了,表示一下歡迎吧。 聽了這話,唐小舟嚇了一大跳。黎兆平不是讓美女們和趙德良也來一個熊抱吧?這玩笑開得有點越過尺度了。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趙德良見美女要和他擁抱的時候,確實顯得吃驚,但並沒有驚慌失措,稍稍愣了那麼一秒,還是接受了。 這麼一鬧,把節奏衝亂了。好在趙德良控制局面的能力強,他和幾位美女稍稍周旋,便將她們完全拋在腦後,坐到了空出的位子上,立即有美女替他倒上酒,他端起來,也不看其他人,面對池仁綱說,仁綱同志,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借兆平這杯酒,向你表示個意思,我們干了。 池仁綱立即端起了酒杯,手顯得有些顫抖,嘴裡說,謝謝,謝謝趙書記。我給趙書記丟了面子,趙書記卻還記得我。 趙德良喝乾了杯中酒,將杯子放下,抓起了筷子,卻沒有夾菜,而是用筷子點著池仁綱,說,你這個仁綱同志啊,這是什麼話?我之所以叫小舟約你出來,就是怕你背思想包袱。思想包袱背不得呀。你想啊,人生是要走路的,好遠好遠的路。就算空著雙手走,也會走得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你還要背著包袱走,能走得快嗎?能走得動嗎?負重遠行,那怎麼行呢?一定要輕裝上陣。 池仁綱說,趙書記教導得是,我一定放下包袱,輕裝上陣。 趙德良說,這就對了。你應該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嘛,前面的路還很長,機會還有很多。 池仁綱說,說起來慚愧。 趙德良說,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到了黨校以後,靜下心來,好好研究一下黨建工作。仁綱啊,這些年,因為我們落後了,所以一心要把經濟搞上去,經濟成了重中之中。這一突出重點,就難免會出現一些顧此失彼的情況。比如黨建工作,現在成了一大弱項了。剛才我說了,黨建工作成了弱項,既有突出經濟建設這一重點的原因,也因為新時期裡,出現了很多新矛盾新情況,而我們的黨建工作,沒有找到新辦法。你如果在這方面闖出一條路來,那可是為我黨立下大功啊。 池仁綱說,我一定謹記趙書記的教導。 黎兆平顯然不想聽這套東西,就因為你是省委書記,所以,你就比其他所有人高明,哪怕放出的屁,都是指示,不管人家比你大五歲還是十歲,都要對你俯首貼耳,低眉順眼。黎兆平的骨子裡有一種傲氣,邈視權威也邈視權力。他端著酒杯站起來,走到趙德良面前,說,大書記,別光顧著說了,還是吃口菜吧。我還等著給你敬酒呢。 趙德良將酒杯端起來,要和黎兆平碰。黎兆平將手縮了回去,說,這樣不行,你先吃幾口菜。你要知道,這些菜,我是專門為你點的,你不嘗就辜負我一片好意了。 趙德良又放下了酒杯,用手指點了點黎兆平,說,你這個小黎呀,什麼話到了你的嘴裡,都能說成一朵花來。好好,我吃菜。便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 黎兆平敬過酒,又要求六位美女敬酒。趙德良和美女們分別碰了一下杯,意思了一番,然後站起來,對大家說,我那邊還有兩桌客人,得過去表示一下,不能陪你們了。又專門對黎兆平說,兆平,我把池校長交給你了,吃完飯,你安排池校長去娛樂一下。 黎兆平立即站起來,敬了一個軍禮。吃過飯,大家一起去錢櫃唱歌。 趙德良來這裡走了一圈,第二瓶酒喝完了,黎兆平又開了第三瓶。唐小舟雖然覺得有點多,畢竟今天是陪池仁綱,他不表示意見,唐小舟也就沒有制止。黎兆平的那些美女還真是能喝,時間不長,把第三瓶酒乾掉了。黎兆平還要開第四瓶,唐小舟覺得池仁綱差不多夠量了,便說,算了吧,晚上唱歌還要喝酒呢,散了吧。 池仁綱並沒有堅持,大家便一起來到錢櫃。 趁著黎兆平點酒水的機會,唐小舟開始和池仁綱聊天。剛才,趙德良進來對池仁綱說了一番話,其實只有一個重點,叫他去了黨校之後,好好搞黨建研究,不要考慮別的事,那一瞬間,他明白了趙德良要自己向池仁綱談什麼。 唐小舟說,池主任,哦不,池校長。下次我和兆平去黨校,你可別裝著不認識我們喲。 池仁綱說,小舟你這是說什麼話?我不認識別人,還能不認識你啊。 唐小舟說,那可不一定。我知道,你這次離開,心裡恨著辦公廳。 池仁綱連忙說,我是恨姓余的,可辦公廳又不是姓余。他姓余的以為自己是誰,能夠一手遮天?我看他的結局,一定比我還慘。他以為他把我踩下去了,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小舟,沒那麼便宜。這輩子如果不搞倒他姓余的,我就不是池仁綱。 唐小舟暗想,難怪池仁綱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他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明白一點,官場是個只栽花不栽刺的地方。你在官場樹了一個敵人,即使你有再大本事,將這個敵人踩在了腳下,人家一旦有機會,也可能反咬你一口。鬥爭不是官場的必然法則,鬥爭僅僅只是一種不得已的官場手段,平衡才是官場的終極法則,鬥爭則必然將平衡打破。 略想了想,唐小舟說,池校長,你能不能聽我一句話? 池仁綱說,小舟你說。 唐小舟說,趙書記喜歡引用將相和的故事,我記得你是學歷史的,對這個故事,你應該不陌生吧。 池仁綱說,是的,廉頗藺相如列傳裡的故事。 唐小舟問,那你說說,藺相如為什麼要躲著廉頗? 池仁綱立即把廉頗藺相如列傳裡藺相如說的一段話背了出來: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弩,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我的理解,恐怕還不完全這麼簡單吧。藺相如有句話說得對,他連強秦都不怕,還會怕廉頗?廉頗只不過一介武夫,他難道真有天大的本事?若有,趙國也不至於這麼弱了。最多,他也就是在趙國弱的情況下,矮子裡面的一個長子而已。最最關鍵之一點,藺相如深得官場之精奧,知道兩虎相鬥,並不是必有一傷,而肯定是兩傷,只不過傷得輕和重的區別。藺相如不和廉頗鬥,而是以智力使廉頗馴服。你想想,最終,誰贏了?肯定是藺相如。藺相如不鬥,卻贏了,廉頗鬥,卻輸了。這裡面的道理真是深奧無比,越琢磨越有味。 池仁綱點了點頭,說,你這樣一說,還真是有道理,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高招。 唐小舟說,所以,我想勸你一句,別再和余秘書長斗了。 池仁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說,小舟,是他叫你來替他說情的?我告訴你,我認你是兄弟,才來到這裡,你如果是替他來說情,那麼…… 唐小舟見池仁綱情緒很激動,立即伸出一隻手,按住他,說,池主任,池校長,你聽我把話說完。你想想,我會不會替他說情?在辦公廳,他對我怎麼樣,我想,你大概也聽說了一些。就算他要找人說情,大概也不會找我,你說是不是?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5-086章 第085章 池仁綱一想也對,可不明白唐小舟為什麼要說這樣一番話,便問,可是你剛才…… 唐小舟自從當了秘書之後,對很多人說話,都是藏頭去尾,說七分之一留七分之六,話意讓人家去想。可眼前這個池仁綱,顯然不是丁應平不是鍾紹基不是吉戎菲,點到為止根本不起作用,他不得不將話說明了。他之所以把話說明,還有一個原因,以前對那些人說的話,是他自己要說的,現在對池仁綱說的話,是趙德良要他說的。 他說,我不怕坦白地告訴你,確實有人托我來說幾句話。至於這個人是誰,我不說明白,你自己去想。 池仁綱問,你是說…… 唐小舟根本不讓他說,立即打斷了他,說,你不要猜了,你如果聽我的話,那麼,到了黨校之後,除了研究黨建,寫黨建的研究文章,別的事都不要做,別的文章都不要再寫了。什麼博客呀,網絡呀,都不要再去弄了。過去的,暫時就讓它過去吧,俗話說得好嘛,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你的黨建研究工作搞得好,趙書記又把你接回來了,也完全有可能。 話只能說到這裡了。他正要打住呢,恰好黎兆平點完酒水又去外面接了一個電話,重新走進了包房。黎兆平說,你們坐著幹什麼?點歌啊。又對美女說,小曾小梅,替兩位首長服務啊。 池仁綱是個舞迷,八十年代各單位掃舞盲的時候學會的,跳得還真不錯,面前又有高素質的美女,與其他歌廳那些坐台小姐,自然是兩種完全不同類型。音樂一響,池仁綱便帶著他身邊那位美女跳起來。黎兆平和唐小舟相類似,不太習慣於這類場合。唐小舟猜測,黎兆平的想法與自己相同,凡事都想幹到出類拔萃,在同伴中非同凡響,遇到自己不太擅長的,乾脆少參與為佳,免得露怯。 好在黎兆平帶來的六個美女全都能歌善舞,就算他們三個男人沒有任何動作,也一樣不會冷場。 美女們在唱歌,池仁綱帶著小曾一直跳舞,黎兆平和唐小舟便在旁邊喝酒和說話。黎兆平先問了唐父的身體狀況,唐小舟說,恢復情況還算可以,不過畢竟年紀大了,經此一劫,半條命就沒了,精神頭感覺是大不如從前。人生如同一個拋物線,四十來歲進入巔峰之後,便一直走下坡路,遇到這樣的大劫,便像下了一道陡坎,從十樓跌到了一樓,再想爬上哪怕二樓,都不太可能了。黎兆平安慰說,這些或許都是命,你的父母還算好,畢竟還健在,我的父母在我大學剛畢業不久就去了,沒有享到我一天福,有時候半夜想起來就想哭一場。 唐小舟沒想到,黎兆平在人前如此風光的一個人,內心深處,還有如此柔軟的一面。心中難免激動,便舉起酒杯,和黎兆平相碰。 問過唐父,黎兆平又問起谷瑞丹。 谷瑞丹是唐小舟內心深處最重的傷痛,她給自己戴上的那頂綠帽子,如同插在他心裡的刀子,時不時便會刺他一下,讓他內出血。除非極少數非常知心的人,他絕對不願提起她。黎兆平自然是極少數人,和他談一談也好,至少能夠令自己稍稍釋放一點壓力。 谷瑞丹的案子,庭審進行了兩天。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整個案件,確實與谷瑞丹無關。她只是鬼迷心竅,對翁秋水著迷了。她實在太相信翁秋水,他讓她去開治狂躁症的藥,她就去開,以為這真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出事後,他給她打電話,說一切都會由他承擔,她也完全相信,直到上庭,翁秋水現出真面目,她才徹底醒了。可為時已晚,她雖然說出了自己與此案並無關聯的事實,可這僅僅只是她的一面之詞,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的辯詞。唐小舟聽了這些辯詞,立即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真的。可法官不會依據感情判斷,講究的是事實依據。 唐小舟說,最近可能會判吧。 黎兆平說,畢竟是你女兒的媽媽,該幫的,還是要幫一下吧。 唐小舟不說話,端起酒杯,再和黎兆平碰了一次。 黎兆平說,別說我的話難聽,有些事,你也要想開點。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如此,女人不是哪一個人的私有財產。何況像我們這樣一些人,絕對的社會精英,佔有的社會資源比別人多得多。千萬不要認為天下女人都是色情狂,只有自己的老婆是淑女。沒這樣的事。本質上,女人和男人是一樣的。你想多玩女人,女人也想多玩男人。你總在佔有別人的老婆,你怎麼知道自己的老婆沒有被別人佔有? 唐小舟暗想,你說得比唱得好聽,讓你的老婆給你戴頂綠帽子試試。 黎兆平就是黎兆平,他竟然接著說,你說我們家陸敏,怎麼說也算是美女吧,現在又是富婆,而我呢?社會活動很多,哪裡顧得上她?一個月都沒有一次。資源閒置對她也是一種殘忍吧,我從來不問她跟男人的事。如果有哪個男人常常幫我的花園澆澆水施施肥,我倒要感謝他。 唐小舟說,這話是你說的,那好,我下次把這話告訴陸敏。 黎兆平說,你告訴她也沒什麼,我從來就沒指望她把一頂道德的帽子戴得很緊。如果知道我的花園裡冒出一個別的園丁,我可能會有一陣子難受,但絕對不會覺得是多麼了不得的事。男人胸懷天下,又何必執著於一城一池?聽我的話,谷瑞丹的事,該過問,還是要過問一下。 如果是對別人,唐小舟也會這樣勸。可畢竟事涉自己,這一關,怎麼都過不了。尤其知道谷瑞丹竟然是在替翁秋水背黑鍋,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判死刑,唐小舟心中的那種難受,無以言表。 池仁綱的手機老響,每隔一段就要躲進洗手間接聽電話。 唐小舟想,肯定是他老婆打來的。池仁綱的夫妻關係很脆弱,妻子對他極度不信任,每天要打幾十個電話,以便隨時掌握他的動向。在那個女人看來,自己的老公是塊寶,周圍一定有很多女人想從她手裡奪走,所以,她隨時隨地要緊緊地捂著。尤其池仁綱最近又出了這樣的事,老婆肯定盯得更緊了。 唐小舟在一旁替池仁綱難受,很想說,池校長,還是算了吧,免得你回去又和嫂子吵架。可是,池仁綱的的興頭很足,接完電話繼續和美女跳舞,並且一直只和小曾跳。他大概把小曾當成坐台小姐了吧。開始,他和小曾還保持著相當距離,後來是越跳越近,差不多成了貼面舞。 這一貼面就貼出了麻煩。也不知池仁綱在電話裡怎麼跟老婆說的,他的老婆竟然找到錢櫃來了,而且準確地找到了他們的包房。 其時,黎兆平要小梅邀請唐小舟跳舞,唐小舟不想跳,推說自己不會,黎兆平硬是將唐小舟拉起來,塞到小梅的懷裡。唐小舟有點拘謹,與小梅保持相當的距離。黎兆平促狹,伸出手,將唐小舟和小梅同時抱住,再猛一用力,將他們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於是,唐小舟和小梅跳起了貼面舞。 恰在此時,包房的門被推開了。唐小舟當時背對著門,並沒有發現異狀,倒是從小梅的臉色變化看出來了,便轉頭向後看,恰好看到一張怒氣衝天的臉。那是池仁綱妻子吳處長,她迅速走進來,幾步跨到池仁綱面前,猛地伸手拉開了池仁綱懷裡的小曾。唐小舟見狀,暗叫不好,擔心這個女人會對小曾動手。 後來想想,這個女人與別的女人還真是不同,她拉開小曾之後,並沒有理會她,而是轉向池仁綱,在所有人還沒完全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狠狠地抽了池仁綱兩記耳光。清脆的響聲在包房裡迴盪,所有人全部驚呆了,愣在那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唐小舟迅速拋開小梅,幾步跨到女人面前,一把拉住她,說,吳處,你可能有點誤會。 吳處一把摔開唐小舟拉她的手,憤怒地說,你放開我,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唐小舟說,吳處,你冷靜一下,聽我解釋好不好?今晚的活動,確實是趙書記安排的。 吳處大聲地說,少拿趙書記來壓我,趙書記會安排你們跳貼面舞?趙書記在哪裡?你叫他出來,我問問她。 唐小舟頓時冒出汗來。他意識到由於自己情急,說錯了話。這個女人正處於憤怒之中,完全失控,繼續鬧下去,說不準能鬧到省委去。面對這一緊急情況,唐小舟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麼辦。 黎兆平在這時站過來了,他說,我叫黎兆平,是趙書記大學的同班同學。你要叫趙書記過來幫池校長證明是不是?好,我現在就給趙書記打電話,你來接聽。說著,他拿出手機,開始在上面按鍵。 吳處被這一招震住了,連忙說,既然這樣,那就不麻煩了。我們走。說著,一把拉住池仁綱,退了出去。 黎兆平說要跟趙德良打電話,並且真有動作,唐小舟還暗捏一把冷汗。電話如果打通,怎麼跟趙書記說?難道真要趙書記來救場?事後一想,黎兆平這一招還真是高,鬧出這種事,別說他和黎兆平不敢跟趙德良打電話,若真是打了,吳處更不敢接。她若接了趙書記的電話,說什麼?難道說這裡發生的事?除非她不想混下去了。 這次的活動,本來就是為池仁綱安排的。經此一鬧,池仁綱又走了,大家再沒有玩的興致,黎兆平說,那就散了吧。又問唐小舟,你帶車來沒有?知道他沒有帶車,便開始安排車。六個美女中三個有車,黎兆平便安排她們其中一個送吳芷婭,另外兩個沒車的美女,上了黎兆平的車。黎兆平沒有帶司機,自己駕車,唐小舟坐在副手席,兩個美女坐後排。 小梅說,嚇死我了,看她那樣子,我還以為她要打小曾。 黎兆平說了一句雍州人的口頭語,煩躁。又說,算了,我們找個地方放鬆一下吧。 另一位美女立即說,好哇,正好壓一下驚。 黎兆平轉頭問唐小舟,小舟,晚上沒有什麼別的安排吧。 唐小舟也是憋得慌,便說,聽你安排吧。唐小舟原以為,黎兆平會把另外三個女孩叫上,畢竟大家是一起活動的嘛。可是,他沒有說,另外兩個美女也沒有提,看起來,大家像是心照不宣,唐小舟也就懶得出聲。 晚上車少,路上沒有阻滯,十幾分鐘就到達一處活動場所。下車時,唐小舟看了看招牌,彩色的霓虹燈顯示,這裡是一家洗浴中心,取名叫今夕何夕。下車後,黎兆平在前,唐小舟跟著,兩位美女在後,進入洗浴中心正門,便見一個大堂,大堂旁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換鞋處。 他們走過去,立即有一男一女兩名服務員過來,分別拿了兩雙拖鞋。黎兆平將自己的鞋脫下,由那位男服務員拿走,換上拖鞋。唐小舟依樣畫葫蘆,照著做。 黎兆平對兩位美女說,搓完澡後,到三樓去做按摩,你們把手機帶上,到時候電話聯繫。兩位美女同時答,好的。 換了鞋,四個人向前走,前面有兩扇門,分別寫著男部女部。四個人由此分開,唐小舟跟著黎兆平進入男部。 桑拿、按摩、洗腳之類活動,唐小舟都經歷過,只是這洗浴中心,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他還是第一次來。他有點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啥都不會,只好跟著黎兆平,黎兆平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走到裡面一間小房,房間裡兩面是櫃子,分成了很多格,每格有一扇小門,門上一把小鎖。另外兩面都是玻璃,可以看清前面是一間大房子,坐著很多男人,這些男人全都只穿內褲。另一面是個更大的空間,還有一個很大的類似於游泳池般的水池,有幾個男人在裡面泡著,另有幾個穿短褲的男人在裡面走動。唐小舟注意了一下,這裡活動的全是男人,一個異性都沒有,看來倒乾淨。 兩名穿制服的服務員過來,接過了他們的號牌,將號牌在旁邊櫃子的鎖孔裡貼了一下,嘀的一聲響,衣櫃門開了。黎兆平開始脫衣服,唐小舟也脫。唐小舟以為會像裡面那些男人一樣脫得只剩一條內褲,沒想到黎兆平將自己脫得光光的,寸縷不著。唐小舟不好開口問,只得也脫光了自己。將衣服塞進小櫃,服務員鎖好了櫃門,又將號牌還給黎兆平,黎兆平便用號牌上的橡筋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唐小舟跟著做了,再跟在黎兆平後面向前走。 大概由於一絲不掛的緣故,彼此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走過裡面的水池,還有一扇門,通過這扇門,是一個長型的大通間,一溜擺了很多張按摩床,頭部挖空那種。和一般按摩床不同的是,這裡每一張按摩床都被塑料薄膜包著。 在他們進去的同時,有兩個穿內褲的男人跟進來。唐小舟此時才知道,這些穿短褲的不是客人,而是技師。其中一個男人請唐小舟上床,唐小舟猶豫了一下,轉頭看黎兆平,見他已經趴在了床上,背朝上。他坐上去,正準備往上趴,發現包了薄膜的按摩床很滑,得異常小心,不然可能從床上滑到地上。 唐小舟趴上去後,並沒有見技師動作,他扭過頭一看,見技師正在往手上戴一次性手套。戴好手套,又拿起唐小舟帶進來的一隻小袋,這隻小袋是換鞋時洗浴中心配送的。小袋裡裝著兩樣東西,一樣是毛巾,一樣是類似於洗碗用的很粗糙的擦子。技師將那擦子拿了過去,從旁邊一隻大缸裡舀了一大桶溫水,倒在唐小舟的背上,又塗了些浴液,便用擦子擦刷他的背部。他明白了,這大概就是搓背。 唐小舟有些擔心擦子太粗糙而技師的手太重,會把自己的皮膚搓傷。又想,那兩個美女皮膚那麼細嫩,哪裡經得起這樣搓?還有,女人一般怕癢,如果被搓得大笑不止,豈不是很好玩?再進一步想,給她們搓背的,是男技師還是女技師?如果是男技師,這個職業就太令人羨慕了吧。 胡思亂想了一回,竟然睡著了,直到技師將他喊醒,翻過身來搓正面。此時,他又胡思亂想了。男人的正面一馬平川,搓一搓倒也省事。女人就不同了,正面山川秀麗,溝壑透迤,被這麼搓著,不知是種什麼樣奇異的感覺。 搓完澡,黎兆平問,蒸一下? 唐小舟說,蒸一下吧。 黎兆平說,所有的髒東西都搓掉了,再蒸一下,特別舒服。 兩人進入干蒸房,黎兆平往爐子裡澆了幾瓢水,然後在旁邊的木椅子上坐下。 第086章 黎兆平問,對小梅感覺怎麼樣? 唐小舟說,還行。 黎兆平說,晚上讓她陪你吧。 唐小舟說,不好吧。 黎兆平又轉了話題,說,我給你個建議吧,把你那些房子處理一下。 唐小舟還在考慮怎樣應答黎兆平的上一個話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道,什麼? 黎兆平說,我已經得到消息,今年的股市會大漲。已經低迷了好幾年,該漲了。房價也會漲,但不可能有股市漲幅那麼大。你手裡拿著這麼多房子,還要交按揭,不划算,不如趁著現在房價不錯,處理掉一部分,將按揭款還完,拿到房產證後,你就可以拿去抵押貸款,再拿這些款子炒股,保證你今年大賺一筆。 唐小舟說,我聽說股價已經漲了很多呀。現在追高,會不會風險大? 黎兆平說,高什麼高?現在才一千五百多點。從去年的九百多點,漲到前段的一千七百多點,是漲了接近一倍。可這還只是開始,這幾天,正好在調整,是進場的絕好時機。只要突破一千七百點的阻力位,後面就是一馬平川。前段時間,我之所以沒有勸你,是因為看不清是反彈還是反轉,現在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告訴你,逆市大反轉已經形成,大牛市格局確定了,今年內見到四千點,絕對沒有問題。 唐小舟暗想,從一千五到四千,有一倍多的空間呢。房價再怎麼漲,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漲一倍吧。何況,自己雖然賺了一點漲價空間,卻也在支付高額的利息。黎兆平之所以能夠成為億萬富翁,一定有他獨到之處,信他的應該沒錯,明天就去辦這件事。 蒸完沖了水,重新回到衣櫃間。唐小舟在第一時間過去打開衣櫃,從衣服裡翻出手機,查看是否有重要電話或者短信。還好,未接電話有十幾個,短信也有幾十條,但都不重要。 就在他查看手機的時候,跟過來兩個服務員,問他們要哪一種內衣。黎兆平說,消毒內衣。兩個服務員各拿了一套內衣,分別遞給黎兆平和唐小舟。一件短袖的上衣,一條短褲,很鄉土的藍色,洗得有點發白。 跟著黎兆平到二樓。二樓樓梯口也有一個類似於酒店大堂的櫃檯,櫃檯裡面是三個穿制服的女服務員,外面又站著幾個同樣穿制服的女服務員,彬彬有禮地迎著他們。其中一個問他們要什麼樣的服務,黎兆平並沒有理她,直接走到櫃檯前,說,給我兩個三樓的房間。 一個女服務員問,三樓的房間是吧?先生,三樓是給過夜的客人提供的。請問…… 黎兆平懶得理她,直接將她的話打斷了,說,另外,叫四個技師,兩個手重一些的,兩個手輕些的。 女服務員大概明白他是這裡的常客,不再說是不是過夜的蠢話,而是問他,先生是要單房還是要標間? 黎兆平說,廢話,我要兩個房間四個技師,單間怎麼搞?當然是標間。 唐小舟心中一愣,兩個標間?這麼說,那兩個美女也在這裡過夜?房間怎麼安排?他和黎兆平一間還是…… 登記好房間,由一個服務員領著他們上樓。黎兆平指了指一個房間說,你是這個,我在隔壁。唐小舟明白了,男女搭配。他跨進去,裡面是一個類似於酒店標準間的房間,兩張床,兩張沙發椅,單獨衛生間,電視電話等齊全,和一般星級酒店差不多,但比喜來登要差。唐小舟習慣地四處看看,尤其是衛生間看得仔細。清潔做得不錯,房間裡有一種香味,似乎是藏香的味道。 不一會兒,進來兩名女技師,其中一名問,還有一位沒來嗎? 唐小舟也不知道還有一位會不會來,只是含糊其詞地應了一聲。 那名女技師又問,先生是要手重的還是手輕的? 唐小舟想,當然是手重的,手輕的是給美女準備的。便說,手重的。 女技師又問,先生做哪一種? 唐小舟問,有哪幾種? 女技師說,有泰式的,有日式的還有中式的。 唐小舟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做按摩時的情景,當時是一個老闆請客,先桑拿,然後按摩。那個老闆也沒有徵求他們的意見,直接說,都做日式的。唐小舟不知道除了日式還有什麼式,也不知道這所謂式之間有什麼區別,他沒有問,擔心人家聽了笑話他老土。 進了單獨的按摩房,在按摩床上躺下來,很快進來一個年輕女孩,雖然不十分漂亮,倒也清爽水靈,不像眼前這兩個技師,毫無青春氣息可言。 女技師進來之後,對他說,現在上鍾嗎? 他也不懂什麼叫上鐘,便說,好。 女技師將門關了,反鎖好,走到上鍾器前,上了鐘,轉過身,卻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 唐小舟大吃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女技師說,先生不是做日式嗎? 唐小舟想,原來日式按摩就是脫光了來。日本人真他媽會享受,也真他媽好色。他想拒絕,又擔心其他人知道後笑話,同時,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便忍了。 其實日式按摩並不好,那並不是真的按,而是技師拿自己的身子在你的身上蹭,特別是將自己胸前的兩個物件,進行了充分利用,弄得人渾身都不舒坦。磨蹭了一段時間,該做的,似乎也都做到堂了,技師便開始集中在他的一點。 整個過程,唐小舟對這一刻都很期待,真的來了,他又一堆的顧慮。掙扎了一番,唐小舟還是拒絕了她。 女技師說,先生,日式按摩就是這樣的,不做全套,我們不好收費。 唐小舟說,你按全套收好了。 後來和人聊起才知道,按摩共有兩式,日式和泰式。中國人還真是與時俱進,現在竟然也弄出了一個中式。他正猶豫是不是要體驗一下中式有什麼絕招,小梅進來了。 看到小梅出現在門口,唐小舟有些尷尬。小梅倒是很大方,笑著問他,唐哥,搓得舒服嗎? 唐小舟說,不錯。你呢? 小梅也穿著洗浴中心的衣服,和男式不同,是白底淺藍花,同樣的鄉氣。她的身材很高,估計有一米七,而那套衣服雖然是大號,穿在她的身上,還是顯得太小,緊緊地繃著,胸前的扣子,大概是用了點力才扣上的,隨時都要爆開一般。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的溝壑,很有一種誘人的力量。 小梅說,搓得我癢癢的,我差點笑死了。 趁著她往床上躺的機會,技師問她選擇哪一種服務。她倒像是很內行,說,泰式的。 唐小舟面前這個技師也問他,先生,你選好沒有? 他便說,我也選泰式。 按摩開始,唐小舟覺得,兩人這麼相處,不說話有些尷尬,便主動問小梅,你叫什麼名字? 唐小枚說,我的名字和你差不多,只差一個字。 唐小舟愣了一下,說,你也姓唐? 唐小枚說,是啊。唐小枚,袁枚的枚。 唐小舟問,你做什麼職業? 唐小枚說,我是學生,雍州藝校大三。 唐小舟的技師突然說,唐小姐,你是雍城之星吧? 唐小枚也不遮掩,說,被你認出來了? 這個頭一開,三個女人就有話說了。兩個女技師並不是雍城之星的粉絲,不過,她們的客人很多都是。有些客人到這裡來按摩,遇到雍城之星比賽,就要開著電視。反正女技師們只是手上忙,眼睛是閒的,就看電視,因此能認出唐小枚,也不算是奇事。 唐小舟別說看雍城之星比賽,除了新聞,電視機基本是不開的,對於雍城之星的細節一概不知。三個女人聊得熱火朝天,他根本插不上嘴,乾脆什麼都不說,偶爾向唐小枚那邊看一眼,發現她胸前的第二顆扣子不知什麼時候脫了,一對豐碩的奶子,差不多露在外面,那優美的弧線,瓷一樣的光澤,真是迷人。 這往後的一段時間,對於唐小舟來說很難熬,總想偏過頭去好好地看看,又擔心被人發現自己難為情。不知她本人以及那個女技師是真的沒發現,還是沒當一回事,誰都沒去動一動,使得那兩團東西,老是擱在他的心裡,趕都趕不走。 按摩結束,兩個技師離去。房間裡只留下他們兩人,一時顯得尷尬,唐小舟覺得渾身有一種滾燙的感覺。 還是唐小枚打破了沉寂,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他越發的尷尬,臉上火辣辣的。他說,我在想,怎麼這麼巧,我叫唐小舟,你叫唐小枚。真像我的妹妹一樣。 唐小枚立即翻了個身,面朝他側著身子,手撐在臉上,望著他,說,要不,我認你做哥哥,好不好? 唐小舟轉過頭看她,恰好看到這個角度特別,她胸前的東西擠在一起,向他伸展著。他連忙將目光移開,說,可你不是我的妹呀。 她說,那你就認我是你的妹嘛。 他的心一陣怦怦亂跳,頗低級地說了一句,我認你這個妹妹,有什麼好處? 她還真是來勁了,翻身而起,離開自己的床,坐到了他的床上。先還只是側身坐著,他躺在那裡,只能看到她的側面。不久,她便轉過身子,將雙腿也挪上床,面朝著他,雙腿交叉擱在床前,身子半向前傾著,這個角度,就讓她的胸部,完全地呈現在他面前。她說,你想要什麼好處? 唐小舟說,我想要什麼好處,你就給什麼好處? 她裝出一副可愛樣,睜大著雙眼,微微偏了一下頭,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很快便說,那要看我有沒有呀。 唐小舟忍不住往她胸前看了一眼。她似乎發現了,立即低頭,自然看到了那顆鬆開的扣子以及衣服裡面爆出來的勁猛,立即輕輕驚叫了一聲,用雙手抓了衣襟,緊緊地往中間拉,同時說,哈,你好壞喲。 唐小舟問,我怎麼壞了? 她用一隻手捂著胸前,伸出右手,用一隻手指指著他,說,你敢說,你不是一直在偷看? 唐小舟說,我沒有偷看呀。 她將手指再向前指了一下,差不多指到了他的鼻子上,說,還說沒有? 他說,我真的沒有偷看,它本來就一直在那裡,我只是無意中看到了。 她說,好看嗎? 他說,好看。 她說,還想看? 他說,想。 她說,那我給你看。說過之後,鬆開了捂著的手,問他,看到沒有? 她的手雖然鬆開了,可衣襟畢竟被拉過,並沒有隨之完全敞開,露出的僅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很深的一條溝,有深重的陰影。他說,沒有。 她說,你幹嘛不自己動手? 他問,我能嗎? 她說,你是我哥不? 他說,是。 她於是抬起手,幾下將扣子解了,雙手抓住衣襟,往兩邊一扯,衣服被脫了下來。她說,給你看吧。 唐小雨第一次來到哥哥的辦公室,進門就說,你們這個地方不好玩,我再也不來了。 唐小舟正在整理相關文件,這些都是趙德良批復的文件,需要分送給各個部門,有些需要交到資料室存檔。每一份文件經過他這裡,都需要做到來有路去有蹤。也有些文件,一直壓在趙德良那裡,遲遲沒有批復,唐小舟也不好去問。 倒是有一個文件批得很快,昨天送上去,今天就批下來了,上面幾個字,交丹鴻同志閱處。 對於這幾個字,唐小舟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三個老幹部寫的具名告狀信,狀告的對象就是余丹鴻。老干局是辦公廳的直管單位,也就是說,余丹鴻是所有老幹部的直接領導,而且是最高級領導。趙德良對老干局的工作十分重視,不僅多次去老干局調研,還曾多次拜訪本省一些離退休老幹部,切實為他們解決問題。趙德良無論批示解決老幹部什麼問題,都要通過余丹鴻去落實。余丹鴻落實的時候,拿著尺子量這些老幹部的份量,分出了三六九等。有些人在位時地位很高,門生故舊遍佈官場,餘威不減,余丹鴻自然不敢馬虎。更多的人在位時地位一般,還可能退位時間長,在現在的江南官場,影響力可以忽略不計。對於這些人,余丹鴻就另眼看待。 老幹部們告的,就是這件事,其中有些言辭十分激烈,說余丹鴻其人生性貪婪,不送禮就不給人辦事,禮送少了也拖著不給人辦事。其中舉了一個例子,說是有一年春節,某個老幹部沒有去余家走動,余丹鴻懷恨在心,只要這位老幹部的事,余丹鴻都以各種理由拖著不辦。老幹部用車是有規定的,廳裡的車明明停在那裡,可這些沒有給余丹鴻送禮的老幹部要用車,余丹鴻以各種理由推搪,就是不肯派。 告狀信列了很多事件,除了說重新裝修老幹部活動中心以及為老幹部整修住房兩件事,余丹鴻涉嫌將工程交給自己的親戚外,其他的,全是雞毛蒜皮。 按照規定,這類信件,是不能給當事人的,可趙德良卻批示交丹鴻同志閱處。唐小舟大為不解,趙書記是不是搞錯了,誤以為這是另一份文件?仔細再想,應該不會,趙德良將這份文件批給余丹鴻,應該有敲打他的意思。 由此可見,趙德良此時的心理已經有了變化,因為江南的政局穩了,他不想再搞大動作,只要這些官員們能夠不給他惹事,他也能適時地放他們一馬。哪怕地位尊崇如趙德良者,也不想永遠高擎反腐的大旗。反腐固然可以有效地達成權力平衡,但反作用力也是明顯的,每一位貪官落馬,都會引起一場地震。越大的地震,餘震越多。 正在這時候,唐小雨來了。 唐小舟將妹妹讓進來,問道,怎麼啦?誰惹你了? 唐小雨說,進門又是衛兵又是登記,好像我是小偷,進來偷東西一樣。不就是一個破省委嗎?有什麼嘛。 唐小舟說,越說越不像話了。他為妹妹沏上茶,問道,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唐小雨說,我能忙什麼?閒人一個,除了帶孩子,就是和一幫人打麻將,再就是上網聊天,煩都煩死了。 唐小舟說,你是讀過書的人,應該明白一個道理,玩物喪志,玩物還喪家。這樣玩下去,對你有百害無一利。 唐小雨說,我也不想啊。可是,你讓我每天坐在家裡發呆? 唐小舟說,要麼這樣吧,你乾脆幫我做些事好了。 唐小雨說,幫你做事?做什麼事? 唐小舟說,我在雍州有些房產,按揭貸款買的,每個月的還款壓力很大,我已經沒錢還貸,銀行卻像催命鬼一樣。正好現在房價上漲,我想把其中一部分賣掉,套回現金,把按揭款一次繳完。繳完以後,還有一個房產的管理或者出租問題。 唐小雨說,沒問題,你交給我好了。 唐小舟揮了揮手,說,你不要以為這件事簡單,沒你想的那麼容易。我的房子有點多,有三四千平方米。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7-088章 第087章 唐小雨的腦子是很好使的,轉得很快,大概想明白了三四千平方米是什麼含義,頓時瞪大了眼睛,說,哥,你怎麼有這麼多房產? 唐小舟說,我知道你想什麼,你放心,你哥不會幹那種事。我雖然有這麼多房產,但實際上,這些房產目前並不屬於我,而是屬於銀行。我欠了銀行很大一筆貸款,大概要賣一半左右,才能還得清。到底要賣多少,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想由你去把這些財產都管起來,我的原則只有三條,第一,找中介公司把部分房子賣掉。賣哪些以及賣多少,你去統籌安排,總之以還掉全部貸款為準。第二件事,還完貸款之後,大概還會有一些房產,暫時不要賣了,放在那裡。但就這麼空著,太虧了,你可以想辦法租出去。收租這件事,你管起來。也就是說,我請你來幫我管那些房產。第三件事,我一個人住那麼大一套房子,又沒有時間打掃衛生,家裡亂得很,你經常去幫我打掃一下。 唐小雨說,你說你有四千平方米。如果平均一百平方米一套,你不是有四十套房子? 唐小舟說,有些面積不到一百平方米,還有些鋪面,只有三四十平方米。如果按套計,大概有五六十套吧。 唐小雨說,那我乾脆成立一家中介公司算了。前幾天,我的一個朋友還開玩笑說成立房產中介公司,一定可以賺錢,問我肯不肯合夥呢。 唐小舟想,這倒也是個事,如果能夠辦一間房產中介公司,她也不需要天天打麻將了。他說,這個想法不錯,你如果真想成立這樣的公司,我可以幫你介紹個人,黎兆平的老婆陸敏,她是大房地產商,一是手裡有客戶,二是對這方面比較在行。 唐小雨說,那太好了,你幫我約她出來吃飯吧。 唐小舟立即給黎兆平打電話,向他要陸敏的手機號。 黎兆平說,你說吧,找她有什麼事? 唐小舟把妹妹想開房產中介公司的事對他說了。 黎兆平說,這事啊。我有個建議,你可以把舒彥拉上,讓她當你們的股東,既可以讓她投一筆錢,也可以在法律上有些保障,還有,她和法院熟,法院經常有強制拍賣的房產,她可以通過關係拿下來,你們再轉手賣出去。 唐小舟說,對呀,你提醒了我。只是舒大律師可是有名的大律師,不知她願不願做這種小生意。 黎兆平說,太小的生意,她肯定不願做。不過,這個生意,未來還是看好的,她只投錢,不具體參與工作,應該沒什麼問題吧。要不,我先打個電話和她提一提,看看她的意思。還有,陸敏那邊,我讓她給你打電話吧,一般陌生電話她不接的。 果然,陸敏的電話很快打過來了,對唐小舟十分客氣,說,辦房產中介公司的事,沒什麼問題,我手裡恰好有兩個樓盤有門面房出租,可以租給你妹妹。具體情況,你可以讓她到我公司來談。 剛剛掛斷電話,黎兆平的電話又進來了。黎兆平說,我已經跟舒彥通了電話,她對房產中介這種小生意興趣不是太大。不過,聽說是你妹妹在搞,立即答應下來。她不僅答應了,還說最近她恰好閒一點,可以幫忙一起跑執照的事。 唐小雨說幹就幹,拉了她的朋友一起去見舒彥。舒彥十分爽快,當即開了一張支票,投入三十五萬,卻只肯要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唐小雨的那個朋友投入三十萬,也持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唐小雨佔百分之七十,其中百分之四十屬於唐小舟。唐小舟暫時沒錢拿出來,但他有大量的房產,這些房產第一次交易的中介費和清御泉居一個門面房的租金,作為他的入股資金。執照的事,由舒彥去跑,找門面以及招人,由唐小雨和她的朋友一起去辦。 見過舒彥,又去見陸敏。因為是唐小舟的妹妹,事情辦得同樣順利。陸敏將兩處門面房以極低的價錢租給唐小雨,並且不事先收定金,還替唐小雨介紹了一個人擔任副經理。唐小雨也不等執照辦好,也不裝修,第二天買了幾張辦公桌,就把公司開起來了。更讓唐小雨驚喜的是,開張第一天,竟然賣了一套門面房租出了一套房子。聽到妹妹報喜,唐小舟也覺得驚訝,一兩年前,還覺得房子特別難賣,不知不覺間,世道似乎變了,二手房成了搶手貨。 在此期間,谷瑞丹的案子判了,翁秋水被判處死刑。對於谷瑞丹的判決,法院認為她完全不知情的說法缺乏證據,決定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判決書宣讀完畢,翁秋水當場發飆,說他不服判決,要上訴。他說主犯是谷瑞丹,他只是被谷瑞丹拉進來的,有很多事,他根本不知道。結果,翁秋水被法警強行拉走。 至此,谷瑞丹徹底看清了翁秋水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場一句話沒說。據舒彥介紹,翁秋水發飆的時候,她看過谷瑞丹的眼睛,感覺那雙眼睛異常灰暗,一點光都沒有。 此外還發生了一件事,等在中院門口聽判決結果的谷家人見到舒彥,立即圍上前問結果。舒彥見翁家也有人等在那裡,擔心翁家會找谷家鬧事,立即說,現在不是說的時候,快點上車,離開這裡再說吧。谷家人剛剛上了谷瑞萍租來的一輛車,翁家人便向這邊湧過來。翁家在鄉下,來了很多人,也是租了車來的。見追不上谷家的車,他們又返身往回跑,上了自己的車,驅車來追谷家。也不知翁家人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覺得谷瑞丹勾引了翁秋水,把翁秋水害了,想向谷家討個說法?兩家人真的碰上的話,搞不好就是一場混戰。好在翁家人不太熟悉路況,終究是沒有追上。 下午,谷瑞萍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知道他們想說什麼,懶得接聽,掛斷了。晚上,電話又打過來了。谷瑞萍說,小舟,翁秋水肯定要上訴,你一定要幫一幫瑞丹。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這裡還有事,先掛了。 可谷家哪裡容得她掛?谷母一把搶過了電話,叫了一句唐小舟,立即哭起來。 唐小舟聽了心煩,一句話沒說,掛斷了電話。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汛期,一連下了多天的雨,江南省內的防汛形勢徒然嚴峻。儘管趙德良不是全省防汛減災總指揮,甚至沒有掛一個相應的職務,可畢竟是關乎一省安危的大事,他絲毫不敢馬虎。一段時間以來,省防總開了很多次不同性質不同層次的會議,每一次,趙德良都親自到會,並且一定要作重要講話。該講的話講了,該佈置的工作佈置了,趙德良還是不太放心,對唐小舟說,小舟,我們下去看一看。 趙德良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遠不是簡單的看看這麼回事。這一看,就看了半個月,整天馬不停蹄地往前趕,上下午各看一個地方,看完就坐下來開會。當地匯報防汛安排,趙德良認真地聽,認真地記,認真地指示。馮彪還好說,反正走到哪裡,下面都會作一些安排,他把車停好後,就到當地安排的房間裡休息。唐小舟沒這麼好命,一步不離地跟在趙德良後面。趙德良在防洪堤上檢查,他跟在後面打傘,趙德良坐在辦公室裡聽匯報,他便等在隔壁。 這期間,唐小枚幾乎每天都給他打電話以及發短信。打電話,他立即掛斷,根本不接聽,發短信的話,他偶爾回復一兩個字。 他怕那種纏勁很足的女孩,以為有了一次關係,便有了一世的承諾,不僅要隨時隨地掌握你的行蹤,還要隨時隨地掌握你的心理動態。官場中有些人,只要是沒有老婆在場,走到哪裡都帶上自己的情人,甚至工作的時候都不忘帶一條尾巴。這種人,不僅是張揚,甚至可以說是張狂。唐小舟不是這種性格,也不喜歡這種事。他總覺得,這是個人隱私,既然是隱私,就不要暴露在陽光下。更何況,秘書是個低調而且敏感的職位,無論如何張狂不得。自己和孔思勤已經夠小心了,辦公廳那些人精,都似乎看出苗頭來了,再張揚的話,還不知會鬧出多少麻煩來。 有一次,她給他發來短信,問他,你在幹嘛?怎麼老掛斷我的電話? 他回答,陪老闆視察,不便。 她說,我可能要被淘汰了,你能不能活動一下? 唐小舟想,這事還真不得不過問一下。人家憑什麼和你春風一度?還不是想從你這裡吃點權力回扣?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現在是該埋單的時候。恰好趙德良在開會,自己和市裡的幾個秘書守在隔壁的辦公室。他拿起手機,回撥了唐小枚的電話,一邊向外走。 唐小枚立即接聽了,帶點調皮語調對他說,首長肯給我電話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唐小舟問,你說你要被淘汰了,是怎麼回事? 唐小枚說,是我的一種感覺。 他說,感覺這種東西不一定准,會騙人的。 她說,我的感覺一向都很準的。有一個女孩,我們大家都知道,她這個星期鐵定會被淘汰。可就在昨天晚上,有一個文化傳播公司的老闆來到我們的住地,說了些暗示的話。那個女孩就跟他出去了。 唐小舟問,說了些什麼暗示的話? 她說,這你還不明白?無非是說,誰如果跟他怎樣怎樣,他就拿錢支持她。那個女孩大概也知道自己這個星期會被淘汰,正抓不到救命稻草呢。她把這根救命稻草抓住了,形勢就完全變了,下一個被淘汰的,很可能就是我。 唐小舟明白了。這個選美的名次,並不是由候選佳麗的表現決定的,而是背後支持者的實力決定的。暫時沒有支持,並不等於永久沒有支持。那些暫時沒有支持的,只能算是待價而沽。這自然是電視台最喜歡玩的把戲,某個待價而沽者終於有了買主,其他買主若想自己的人勝出,就得隨之加碼。同時,唐小舟也覺得,電視台這樣搞,未免風險太大,倒不是害怕某個人將潛規則暴露出去,畢竟,掌握內幕的僅僅只是高層的絕少數人,大多數人雖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哪怕某一個參選佳麗將自己潛規則的過程暴露出去,電視台也可以說,這純粹是她個人的行為,與電視台無關。唐小舟認定的風險在於,這些背後力量不斷加碼之後,水漲船高,有些利益無法平衡,麻煩可能就大了。 唐小舟說,好的。我知道了。 唐小枚知道他要掛機了,抓緊時間說,你在哪裡?我想你。 唐小舟說,我在陪老闆檢查防汛工作,等我回雍州再找你聯繫吧。 接著,給黎兆平打了個電話。黎兆平對他說了真話。他說,還真是不太好辦。我之所以想停掉這個節目,原因也在這裡。關係太複雜了,複雜得讓人害怕。這樣好了,我讓我的那位朋友退出好了。我再在別的方面補償她吧。 唐小舟於是準備給唐小枚回復一條短信,說已經搞掂。轉而一想,這話還真不能說,按黎兆平的口氣,這次不淘汰,下次是一定要淘汰的。他說他的那位朋友,應該是那晚陪他的那個女孩。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分上,下次唐小舟如果再說話,肯定很難。一個聰明人做事,要懂得留有餘地,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這樣想過之後,他改變了主意,僅僅回復說,問過了,這個星期你肯定不會被淘汰。 唐小枚立即回復說,謝謝哥。 半個月後,趙德良將所有防汛重點單位全部走了一遍,回到雍州,第二天又馬不停蹄去了北京。唐小舟隱隱約約聽說,趙德良之所以急著趕去北京,是因為某些人事方面的事出現了變化。具體事務,趙德良沒有談起,唐小舟僅僅從一些傳言中,很難得出準確判斷。 傳言有幾種說法,基本和省裡某些人的活動有關。據說,省委某個領導在北京活動的力度非常之大,已經有好幾個高官出面替他說話了。傳言雖然沒有說明這個省委領導的名字,唐小舟判斷,似乎是余丹鴻。至於余丹鴻的去向,有說擔任副書記的,也有說擔任組織部長的,當然,還有一種說法,讓他繼續擔任秘書長,但在常委裡面的排名,要往前提。 聽到這一消息,唐小舟便想,看來趙德良還是有點婦人之仁,當初雍州都市報要登那篇文章,趙德良如果不阻止,余丹鴻還能鬧出什麼事來?即使不全文登載,至少也可以發一則消息,暗中推波助瀾,把這件事鬧大一點。當然,那件事還留有餘味,那些日記不僅沒有刪除,而且還在繼續發。唐小舟也有些糊塗了,難道自己的判斷有誤,那些日記根本不出自池仁綱之手?或者池仁綱並沒有完全領會自己那番話的意思?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池仁綱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至少唐小舟看到了一點,趙德良當初不使用手段刪掉那些日記,就像下圍棋留下了一個官子,也因此留下了後著,這確實是高明之舉。直到現在,唐小舟才算是看得有些明白了,只是趙德良會怎樣利用這個官子,仍然留有懸念。 趙德良沒有在長城飯店登記房間,而是要求雷主任安排在駐京辦。現在,趙德良進京,房間安排在駐京辦的次數越來越多。唐小舟仔細品味這一變化,覺得韻味無窮。 最近一年以來,趙德良返京,巫丹很少神秘地出現在京城。巫丹和趙德良的關係,唐小舟從來沒有證實過,只是一種猜測。如果自己的猜測正確的話,這是否說明,趙德良和巫丹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那麼,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這種改變的原因,又是什麼?與趙薇有關嗎?或許,這僅僅只是自己的八卦心態在起作用,趙德良和巫丹,可能僅僅只是朋友。而趙德良此前一直在長城飯店登記房間,現在轉到了駐京辦,完全是政治的需要。從政治層面分析這件事,要比從緋色層面分析有趣得多。 趙德良剛到江南省,在當地沒有政治根基,每次前往北京活動,自然要絕對保密。誰都知道,駐京辦類似於情報中轉站,信息之靈通,讓人懷疑遠遠超過了國安局。趙德良在權力不穩的情況下,自然不願自己在京的活動,通過駐京辦反饋回江南省,他有意和駐京辦保持足夠的距離。兩年之後,已經形成了以他為核心的新的權力平衡,此時,他或許就希望駐京辦將自己的某些行動反饋回去,讓江南省官場的某些人,清楚他在北京的能量。 第088章 雖然安排了趙德良的房間,趙德良通常卻不在這裡住。唐小舟不想和駐京辦的人活動頻繁,考慮到晚上沒什麼安排,就給鄺京萍打電話。他也知道,和鄺京萍的關係保持了兩年,或許是結束的時候了,就算他不這樣想,人家也可能有了新的機會,需要新的空間。自從上次打電話她沒接,唐小舟便意識到了這一點,此後的一段時間,他們基本沒有聯繫。此時想到給鄺京萍打電話,一來是有點不甘心,二來想更進一步證實。他沒有用自己的手機,而是用座機電話。 鄺京萍很快就接了,得知是唐小舟,明顯愣了一下,迅速又變得異常熱情,說,唐哥,你到北京了? 唐小舟說,是啊,今天剛到。你呢?在哪裡? 鄺京萍說,我在深圳做節目。 唐小舟明白了,卻又有些不甘心,更進一步問,什麼時候回北京? 鄺京萍說,不一定,可能要十幾天吧。 如果說做一個節目需要十幾天時間,那一定是騙人的鬼話。鬼話也含有很多真實的信息,鄺京萍的這些話,至少說明了一點,他們之間,確實已經結束了。唐小舟心裡雖有種酸酸的感覺,卻也完全能夠理解。 感情是一種商品,就像房子。房子有平房有樓房,有別墅有公寓,有住宅有寫字樓,結構不同樓層不同面積不同裝潢不同,價格也不同。相親就是看房,戀愛就是按揭,結婚嘛,按揭完成,拿到房產證了,離婚自然就是重新過戶。許多時候,你也許不需要永久產權,那就只需要租房。找小姐或者一夜情是住旅店,找情人或者包二奶是租房。所有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須付費。 第三天,接到唐小枚的短信,說,今晚有時間看我比賽嗎?今晚產生十強,重要一戰。 唐小舟本來要暗示她,凡事別太認真,暫時的失可能是永久的得。轉而一想,這話還是不能說,顯得他和黎兆平做了交易一樣,也顯得他對唐小枚的事不上心,因此只是回了三個字:在北京。 晚上,唐小舟已經睡了,卻被電話聲吵醒,先看了看表,午夜一點。心想,這是誰呀,這麼晚來電話,還讓不讓人睡?拿起手機一看,是唐小枚。他大概猜到了什麼,接起電話便說,小枚,是你嗎? 電話那端不說話,只是哭。唐小舟說,小枚,別哭,到底怎麼回事? 唐小枚哭著說,哥,我被淘汰了。 唐小舟說,我還以為你被搶劫了。冠軍只有一個,肯定有成千上萬的人被淘汰。你是第十一名,你已經做得非常出色了。 唐小枚說,我也想到我會在這一輪被淘汰,只是,心裡堵得慌。 唐小舟問,你在哪裡? 唐小枚說,我在街上。 唐小舟暗吃一驚,說,都這麼晚了。他再次看了看表,說,凌晨一點了,你在街上幹什麼? 她說,我拖著行李,一個人在街上走。 原來,電視台將這類選秀節目搞得很複雜,先在全省分五個賽區,賽區比賽被稱為海選,每個賽區,選出前五十名,進入第二輪,然後選出二十名進行第三輪。再選出十名進入第四輪。十名之後,便開始逐個的淘汰賽,直到產生賽區前五名。賽區比賽結束,接下來是在雍州的集中比賽。電視台給雍州的比賽又取了個名字,叫決選,而不是決賽。參加決選之前,還要進行一場復活賽。所謂復活賽,也就是各賽區的第四名和第五名爭取五個進入前二十名的名額。賽區前三名,直接進入決選。 賽區比賽,電視台不提供任何食宿等支持。進入決選之後,為了節目好看,電視台方面會有較大投入,比如選手的食宿、化妝,到了後期,還有制裝,均由電視台出錢。因為持續的時間長,參加的人員多,這筆開支不小。電視台幹大事使小錢,每次要淘汰選手,事前就退掉一個房間,當晚比較結束,往往十一點了,被淘汰的選手落寞地離去時,街上已經很少行人,女孩們孤獨地走在街上,更增加了一層心理上的挫敗感。 一是勝利者的歡慶,一邊是失敗者的孤伶,那種感覺,唐小舟雖然不能完全體會,卻也心有慼慼焉。他說,你別在街上走了,身上有錢沒有?如果有,隨便看到一家好點的酒店,進去登記個房間,把自己安頓下來吧。住宿的費用開好發票給我。我不能在你身邊陪你,就讓我為你做這件事吧。 她說,哥,你對我真好。 唐小舟說,好不好先不說了,一個女孩子,太晚了別在街上晃蕩,不安全。 她說,我想你,如果你能來陪我就好了。 他說,傻話,我在北京,怎麼去陪你? 她說,那你從北京回來了,第一天一定要陪我。 他只想安撫她受傷的心靈,便說,好,我答應你。 又過了三天,返回雍州。一回來就有一堆事纏著,公事私事都有。公事自不必說,私事嘛,第一大事,翁秋水上訴了,他上訴的理由,並不是否認自己的罪行,而是一口咬定,主謀是谷瑞丹,絕大多數事也都是谷瑞丹干的,谷瑞丹才是主謀,他只是被迫相從。一審法院判決有誤,他要求改正。唐小舟心裡好笑,你翁秋水若真是個男人,就應該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去承擔責任。轉而一想,這樣要求翁秋水,似乎太難為他了。他如果真有男兒血性,大概也不會選擇這種方式對待老婆,一個心理陰暗的人,自然不能指望在這樣的時候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對待一個他其實並沒有愛過的女人。唐小舟覺得,無論如何,章紅的死,換來一個死刑加一個死緩,已經足夠了,法律已經公平地懲罰了罪行。他能預計,即使上訴,結果也還一樣,法官也是人,在他們看來,一死一緩,已經足夠,不可能為此案再費周折。翁秋水獲得的,也一定是拖個上訴期而已。可谷家畢竟不安穩,一個又一個電話打給他,要他出面去找關係。 唐小舟還是打了幾個電話。他當然不會干預審判,只是和有關人士就這一案件探討了一番。幾個權威人士表示,有關注這一案件,覺得這一案件,確實有可商榷之處,最根本問題在於,公訴方在谷瑞丹提供新的證詞之後,應該進行重審,搞清楚谷瑞丹到底是從犯,還是被翁秋水欺騙。兩者在量刑上的區別是巨大的。當然,他們也不否認,此案兩大難題,第一大難題,是谷瑞丹作了有罪辯護。也就是說,她本人已經認罪,法院根據她的認罪情況判決,似乎並無不妥之處。另一方面,作為公訴人的檢察院,如果要推翻被告已經認罪的有罪論,存在巨大的取證難題。 檢察院如果無法獲得確鑿證據,二審時否定自己的可能,幾乎不存在。谷瑞丹存在同樣的問題,一審時,她是認罪的,除非她有鐵一般的證據證明自己,二審時要否定一審的認罪辯護,實際是把事情搞複雜了。這也就是說,哪怕谷瑞丹真的被冤枉,最好的辯護策略,仍然是維持一審時的方案。 第二件大事,唐小舟的房子賣得差不多了。回籠一部分資金,妹妹唐小雨拿著這些錢去結清部分按揭款,然後拿到房產證。目前,百分之八十的房產證已經拿到,還剩下較少一部分,估計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事。 唐小舟很吃驚,二手房市場竟在不知不覺間火爆到了如此程度,真是出人意料。省政府搬來之後,他所在的清御泉居成了搶手樓盤,房價領漲於全市,最搶手的是小區內門面房,臨街一樓的門面,售價已經超過了一萬二。小區裡面不臨街的門面,也漲到了八千,普遍比售價高出百分之七十。住宅漲幅小一些,均價也已經達到了四千七。當初,唐小舟買下四千多平米的住宅和鋪面,按揭餘款,高達一千二百萬,加上五百五十萬的銀行貸款,負債近一千八百餘萬。手裡沒有了錢,付不起按揭款,只好拖著。 他原以為,要拋出近兩千平米的鋪面和住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快一點需要三四個月,慢一點說不准要一年。可他沒想到,鋪面一放盤,差不多便是哄搶局面,如果不是唐小雨捨不得幾個臨街鋪面,早就已經搶光了。住宅的銷售情況不如鋪面,也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計。如此強勁的購買力,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房價還有較大的上漲空間,當然,也說明新市政府這一帶確實是黃金寶地,看好的人很多。他甚至有些後悔,不知自己是不是賣錯了。可畢竟房子已經賣了,後悔也沒用。 唐小雨告訴哥哥,按現在的勢頭,估計再有半個月時間,這件工作就可以完成。相反,房屋出租的情況不是太理想,主要是地點較偏,價格起不來,太低了,她不想出手,想捂在手裡,看一段時間再說。 唐小舟想,辦理貸款手續需要一段時間,這件事看來要提前著手準備。他給一位銀行行長打電話,當然不能約他吃飯,只能約在一起喝茶。 兩人一見面,行長就說,老弟是大忙人,今天約我,肯定有什麼事吧。 唐小舟也不客氣,何況,他也沒有時間客氣,說不定剛坐下來,立即就要走人,不抓緊時間把該談的事談完,搞不好連說出的機會都沒有。他說,知我者,大哥也。既然如此,我也不轉彎抹角了,我想貸款。 行長也不繞彎子,問,有抵押沒有? 唐小舟說,有,商品房,還有三個臨街的鋪面。 行長問,房子在哪裡? 唐小舟說,在省政府對面的清御泉居。有大約二千平米。 聽出唐小舟報出這個數,行長便知道,他貸款的數目一定不小,便問,你想貸多少? 唐小舟說,二千萬。 行長說,三間鋪面,總面積在九十平米左右,市值大約一百萬。清御泉居的住宅,均價只有四千五上下,二千平米,市值不到一千萬。兩項加起來,勉強算是一千萬。 唐小舟說,對。多出的一千萬,需要你老兄周全一下。 行長說,現在總行對貸款額度控制很嚴,一次拿到二千萬,有相當難度,我本人也沒有這樣的權力。我看是不是這樣,你把這些房產拆開,每筆不超過一百萬,這樣就好操作一些。如果兩千萬貸不到,一千五百萬,行不行? 唐小舟說,具體怎麼操作,我讓我妹妹唐小雨找你聯絡。 行長說,好,我指定信貸部主任和她對接。 剩下來的事,全部由唐小雨出面,每拿到一筆貸款,便直接打進黎兆林給的賬號,這些錢,很快就變成了股票。偶爾,唐小舟會關注一下股票行情,發現行情並不是太好,前一陣沖得太猛了,現在一直都在震盪。他有些擔心,便給黎兆平打電話。黎兆平說,你急什麼?現在震盪,你正好進嘛。如果拉高了,你進什麼?那不是找死? 忙了十幾天,唐小舟並沒有兌現對唐小枚的承諾。唐小枚知道打電話他不會接,每天給他發短信,約他見面。唐小舟已經有預感,這個女孩和其他幾個全然不同,她的目標非常明確,需要很快獲得利益。若是以炒股來形容這些人的話,孔思勤是在做長線,徐雅宮是在做中線,冷雅馨有些餘錢,買進股票就不管了,當是存錢,既可以認為是投資,也可以認為是好玩,唐小枚和鄺京萍一樣,是在炒短線。既然是在炒短線,肯定就得時刻盯著,一旦獲利,就要及時了結。 一直到月底,唐小舟才告訴唐小枚,今晚吧,不過吃飯肯定沒時間。你去喜來登開個房間等我,賬由我來結。 當晚趕到房間已經十點半,進門一看,裡面還有一個人。唐小舟心裡頓時不快,這類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帶著朋友過來,這算是怎麼回事?他已經拿定主意,在這裡稍坐片刻,然後找個借口離開,從此不再理唐小枚。 不知唐小枚是否看出了他臉色難看,仍然按照原計劃介紹自己的朋友,說是自己的師姐,今年大學畢業。 唐小舟心裡不爽,懶得去記那個女孩的名字。標準房裡面有兩張床,唐小枚和那個女孩各坐了其中一張,唐小舟直接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問唐小枚,房間條件還不錯吧。 唐小枚說,那是當然,超五星級喲。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廣電山莊,覺得那裡的條件更好。 唐小舟言不由衷地說,當然,全省也只一個廣電山莊。 那個女孩大概很想和唐小舟套近乎,便問,唐哥對廣電山莊很熟吧? 唐小舟說,還行吧,陪領導去過幾次。又對唐小枚說,上次的發票呢?你給我。 唐小枚拿過自己的包,在裡面翻了一下,拿出一張發票,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看了一眼,二百三十八元。這女孩倒也有分寸,沒有住豪華酒店的豪華套,也沒有亂開用品。現在的官場中人,你只要給他這樣的機會,他肯定給你弄出幾千元的發票。這件事,讓唐小舟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好感。唐小舟數出二百五十元,遞給唐小枚。 唐小枚又去翻找包包,準備找錢。唐小舟說,算了,不用找了。 唐小枚說,那我不是佔你便宜了? 唐小舟意味深長地說,趁我還有便宜占,就多佔點。 唐小枚的學姐起身去衛生間,唐小舟聽到衛生間的門關上,便對唐小枚說,你怎麼回事?為什麼帶她來? 唐小枚說,我正要解釋呢。她一直求我,我推不掉,見你又不容易,所以把她帶來了。 唐小舟問,她求你什麼? 唐小枚說,她想考公務員,想你幫他活動一下。 唐小舟一聽,頭頓時大了一倍。現在考公務員,比當年高考都難,競爭異常激烈,錄取名額又比當年高考少得多。尤其特別的是,當年高考,根據各校招生的人數,劃出一條錄取線,在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現在考公務員,分數只是衡量因素之一,比分數更重要的是面試。考試分省進行,面試同樣由省裡掌握,貓膩很多。如果僅僅只是解決一個工作,唐小舟可以找朋友打聲招呼,立即便可以解決,他所使用的是人情。但考公務員,就得把報考同一職位的其他競爭對手以及他們背後的關係全部否定,既需要過硬的關係,也可能得罪很多人,他必須使用公權,而且,這類事情,還不是一點點公權所能解決的。 見唐小舟不說話,唐小枚從床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幫她一下嘛。她會報答你的。 房間裡只有單人沙發,一張沙發上坐兩個人,實在太擠。他擔心她的同伴從衛生間出來看到,立即起身,坐到了另一張沙發上。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89-090章 第089章 她立即跟過來,直接坐到他的腿上,說,你放心,我不叫她,她不會出來的。 唐小舟覺得這樣太放肆了,對她說,你坐到旁邊去。 她說,我不嘛,人家這麼長時間沒見你了。 唐小舟很堅定地說,坐過去。 唐小枚根本不聽他的,不僅沒有坐過去,而且伸出雙臂摟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摩挲,在他耳邊說,今晚,我和她一起陪你,好不好? 這話讓唐小舟嚇了一跳。拿性交換公權力?雖說這類事情在公權力交易市場非常普遍,而且對於年輕女人來說,這幾乎是最超值的交易,甚至可以說是無本生意。然而,如此赤裸裸的表達,他還是接受不了。他輕輕地將她推開,有些惱怒地說,你說什麼? 她更進一步對他說,她告訴我,她是處女。 唐小舟用力將她推開,站起來,說,她是處女,那你認為我是什麼?說過之後,他抬起腿向外走。他聽到背後唐小枚帶著乞求而又絕望的聲音叫了一聲哥。他很堅決,大步向門口邁去。 唐小枚大概知道,他這一走,就不會再回頭了。她迅速跳起來,追上他,從背後抱住他,哭著說,哥,我向你認錯還不行嗎?我求你,別走,好不好? 他很惱怒,想甩開她,又覺得這事不能做得太決絕,便站在那裡,說,你放手吧。今天我不會留在這裡的。 唐小枚說,我不放,我知道,我一鬆手,你就再也不會理我了。她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在哭。 他感到她的抽泣聲帶著絕望和懊悔,有那麼一瞬間,他還真是心軟了,為這小妮子的動情而感動。可這僅僅只是一瞬,他告誡自己要清醒,要保持足夠的警惕。這丫頭是學藝術表演的,她說不准很有表演才能,自己千萬不能被她的表演蒙蔽。何況,凡事都有原則有規則,你自己違反了這些,你就得為此承擔一切後果。官場如此,商場如此,情場同樣如此,沒有什麼條件好講。 他說,我想,我們都需要點時間,好好消化一下今天這件事。 他不說她,而說我們,不說反思,而說消化。這幾個詞,他是仔細斟酌過的,並且認為,他已經把所有的意思說清楚了,這就是結案陳詞。 她乞求地說,哥,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她顯然明白了他所說的消化的全部含義。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向兩邊掰開。她大概也意識到後果已現,回天無力,便不再堅持。 唐小舟迅速出門,並且在第一時間將門帶上。來到大堂,拿到房賬,在上面簽了單,然後進入地下停車場,坐到自己的汽車上。有好一刻,他沒有啟動汽車,而是坐在裡面,一動不動。 他有一種感覺,自己漸漸開始癡迷於這種感情遊戲了。他告誡自己,這很危險,這同樣是權力尋租。同時,心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抗辯,說,權力尋租的前提,是以權力作為商品進行資源置換。他和這些女孩玩感情遊戲,僅僅只是道德問題,根本就不存在權力資源的置換,與權力尋租根本沾不上邊。而道德在這個時代又是那麼的脆弱和不堪一擊。此話一出,立即有另一個聲音說,沒有尋租嗎?徐雅宮為什麼剛進報社不久,就獲得提拔?孔思勤的副科長是怎麼得來的?隨之便有一個聲音反駁說,孔思勤確實做得不錯,她提副科長,是她應得的待遇,在省委辦公廳,提個副科長是很簡單的事,像她這種資歷的人,她提拔還算遲的。至於徐雅宮,我只不過是指導她做了幾個有影響的選題。我作為他的老師,從業務上對她指導是完全應該的,根本沒有參與權力運作。 腦子裡兩個不同的聲音爭論了很久,誰也無法說服對方。 大自然就像女人,身體總會發生週期性潮汛。 江南省的雨季,是從四月開始的。四月的雨是梅雨,纏纏綿綿的,沒完沒了,將整個大自然都淋得透濕。但這類降雨,對河防江防的威脅並不大,關鍵原因是冬季枯水,若要達到警戒水位,需要大量的水來填充。到了五月下旬,形勢完全變了,長江上游開始解凍,冰封一個冬天的冰雪,開始釋放野性,大量由冰雪融化的水,匯入長江,長江水位陡然上升。加上西北部也開始進入多雨季節,各地的降雨,也都匯聚長江,長江的排放壓力巨大,水位上升速度非常之快。為了減輕長江的壓力,中下游的湖泊,就得分擔蓄水功能。 每年的六月下旬和整個七月,都是江南省防汛工作最嚴峻的時期。防汛工作,是江南省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往往從五月就開始部署、檢查,到了六月下旬,全省幾乎所有工作,都要為防汛讓路。 今年的防汛工作與往年相比,還要顯得特別一些。其特點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領導層的變更,使得防汛指揮工作,出現了一些變動。袁百鳴時代,防汛工作是袁百鳴親自抓的,由他擔任總指揮,常務副省長彭清源擔任副總指揮。總指揮只是掛名,大量的實際工作,均由副總指揮完成。趙德良來後,將袁百鳴搶在手裡的大量政府工作還給了政府,其中包括防總總指揮長一職,交給了陳運達,副總指揮,仍然是彭清源。可不久前,彭清源去了雍州市,常務副省長一職,一直沒有解決,防總副總指揮,也就空在了那裡。陳運達曾提議,由楊厚明擔任,趙德良沒有同意,主要防汛責任,落到了陳運達的肩上。 另一個特點,剛剛過去的冬天屬於少見的暖冬,偶爾有那麼幾天雨雪天氣,也只是轉瞬之間,老天很快就晴了,太陽一出來,氣溫就往上猛竄。暖冬過起來雖然舒服,卻給防汛帶來了大難題。由於氣溫高,長江上游解凍的時間比平常提前了半個月左右,中下游的汛期,也因此提前到來。 長江水位接近警戒線的消息傳來,整個江南省陡然緊張,每隔一個小時,水文監測部門必須向防總報告一次水位情況,而防總每隔兩個小時,必須向省委報告一次水位情況。如果在緊急狀態,水文部門每隔半小時就要上報一次。 連續好幾天,唐小舟的案頭,堆起了大量的水位變化資料。以前當記者的時候,他每年都跑抗洪,對於這個領域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知道,防汛形勢的嚴峻不在天災,而在人禍。防汛工作年年都搞,國家相應的部委辦,每年也都下撥大量的款項,用於防汛設施的維修整固,以國家對這項工作的投入來看,別說百年不遇的大災,就算是千年不遇,也一樣能夠抵禦。關鍵在於下面的執行落實出現偏差,相關款項不到位或者到位之後被挪用的現象非常嚴重,該做的工作沒有做,便成了第一大隱患。 以前他當記者,面對這種情況,往往義憤填膺,希望有一個強有力的行政首長,能夠以雷霆手段,狠狠地治一治這些尸位素餐的官員,將防洪工程,做成百年永固的工程。現在他當秘書,才知道行政首長其實也難。就算他們雷霆震怒,撤掉一批官員,新上來一批官員,真能把這件事搞好?不一定。整個行業都是如此,甚至別的行業問題更加嚴重,需要採取雷霆手段的地方太多了,再怎麼有脾氣的官員,被這樣的事一磨,也洩氣了,只能當維持會會長了。 國家防總發來明傳電報,通報今年二號洪峰三天後從江南省過境的情況。這個電報是直接發給省防總的,再由省防總抄送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拿到這份電報後,唐小舟一秒鐘都沒有耽擱,立即送到趙德良面前。 趙德良正在埋頭看文件。各級黨代會將陸續召開,市級黨代會的相關方案,必須報省委批准。趙德良看的,就是這些黨代會方案。見唐小舟進來,他頭也沒抬,便問,小舟,有事嗎? 唐小舟說,防總有一份明傳電報,二號洪峰過境的事。 趙德良立即抬頭,一邊接過電報,一邊對他說,你給省政府辦公廳和防總打個電話,問一問他們怎麼安排。 唐小舟回到辦公室,第一個電話打給政府副秘書長齊天勝。齊天勝說,已經通知下去,下午五點召開全省電視電話會議,他和余秘書長聯繫過,通報了召開會議的消息。陳省長的意思,希望趙書記能夠出席,親自作指示。 政府日常工作方面的會議,趙德良一概不參加,抗洪是全省的大事,儘管他沒掛總指揮長,卻也是第一責任人,這樣的會議,自然沒有黨和政府之分,唐小舟估計趙德良一定會參加。掛斷電話,立即走出辦公室,準備向趙德良匯報。恰好余丹鴻來了,唐小舟和他打招呼,他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有意冷落,看都沒看他一眼,低著頭向趙德良的辦公室走去。 唐小舟跟在余丹鴻後面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以前在舊樓辦公,趙德良的辦公室不夠大,進門就可以看到他坐在辦公桌前。現在的辦公室格局變了,進門是一個很大的會客廳,穿過會客廳,才是辦公室。會客廳的門,緊挨著唐小舟辦公室的門,由唐小舟控制,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關的。而趙德良辦公室和會客廳之間的那扇門,同樣不會關上,除非趙德良在裡面和人談話,唐小舟離開時順手帶上。 余丹鴻走進會客廳,然後直接進了裡面的那扇門。在這間辦公室,有三個擁有特權的人,第一個自然是趙德良,另外兩個是余丹鴻和唐小舟。他們倆進入這扇門,是不需要經過其他人的。不過,這兩個人都異常謹慎,每次都會敲一敲。趙德良也清楚,只要響起敲門聲,肯定是兩人之一來了。都是敲門,兩人的輕重節奏肯定不同,所以,只要聽到敲門聲,趙德良一定知道是誰來了。 余丹鴻在那扇門上敲了幾下,然後推門而入。唐小舟隨後跟了進去。 趙德良坐在那張很大的辦公桌前,正在看文件,沒有抬頭。 唐小舟早就注意到趙德良對余丹鴻態度的變化。他剛來辦公廳的時候,余丹鴻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通常都會很熱情地說,丹鴻同志來了,坐。或者說,丹鴻同志,有事嗎?後來,余丹鴻再出現在趙德良的面前,趙德良只是抬頭看著余丹鴻,不出聲,等待他的匯報。最近一段時間,態度又變了,余丹鴻再出現在這裡,趙德良或者看報紙或者看文件,頭都不抬一下。 余丹鴻畢竟是秘書長,每天早晨都要出現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對他的態度可以變化,他對趙德良卻不能變化。即使每次在這裡憋著一股氣,第二天,他還得來。唐小舟能體會到余丹鴻此時心情之複雜,卻又無可奈何。這大概就是身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滋味。 唐小舟在余丹鴻的側面站了一會兒,見趙德良始終沒有抬頭,余丹鴻也只是尷尬地站在那裡,沒有出聲,知道自己該出面了。他不好提醒趙德良或者搶在余丹鴻前面向趙德良匯報工作,而是對余丹鴻說,秘書長,你坐吧。 趙德良頭也不抬地問,府辦那邊怎麼安排的? 唐小舟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著余丹鴻。余丹鴻終於撈到機會說話了,說,他們五點鐘召開全省電視電話會,希望趙書記參加作指示。 趙德良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余丹鴻一眼,說,好的,我參加一下。 余丹鴻將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然後告辭離開。唐小舟能體會到,余丹鴻每次來趙德良的辦公室,感覺上是一種煎熬。如果唐小舟的估計不錯,趙德良和余丹鴻之間在較勁。余丹鴻能夠坐上今天這樣的位置,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功力能夠達到的,這場較量,不到最後,還真無法判斷結果。無論結果如何,現在趙德良是書記,余丹鴻只是他的大秘,這個板凳坐著,也是夠難受的吧。 準備出發的時候,趙德良把唐小舟叫進自己的辦公室,對他說,小舟,你不用過去了。你去跟余丹鴻同志說,明天讓省委以及省委辦公廳的同志都到一線去。你們一起排個表,一個人負責一個點,責任到人,務必在明天中午以前,最遲晚飯前,必須到堤上去。然後,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天一早去岳衡湖。 唐小舟答應一聲,退出來,心裡暗自嘀咕。洪峰到達是個臨時性事件,趙德良安排省委領導下一線,也是臨時考慮。只不過,他這個臨時安排臨時在什麼節點?是剛剛才冒出的,還是接到通知後,他已經考慮好了?以趙德良的一慣風格,恐怕是深思熟慮的,也就是說,在余丹鴻來找他匯報的時候,早已經形成了成熟的想法。那時,他為什麼不直接向余丹鴻部署?趙德良對余丹鴻的反感已經表面化,甚至到了當面向他佈置工作都厭煩的程度?如果真是如此,唐小舟便覺得,就連趙德良這樣充滿政治智慧的人,有時候也未免太過意氣用事了吧? 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見余丹鴻正準備離開。唐小舟問,秘書長,你要出去? 余丹鴻說,不是去開會嗎?趙書記什麼時候走? 這一瞬間,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並非缺乏政治家的雅量,而是不希望余丹鴻過多地拋頭露面。中國人往往根據一個領導露面的情況來判斷這個人的政治地位,一些領導也以在公眾場合露面來顯示自己的政治地位。趙德良大概知道余丹鴻定會跟著他去出席這次會議,又不好明確拒絕,便以這樣的方法拖住他? 唐小舟說,趙書記已經走了,有件事,他讓我告訴你。 余丹鴻問,什麼事? 唐小舟說,趙書記說,這次洪峰過境,不能有絲毫閃失,所以,省委和省委辦公廳的主要領導同志,都要下去,分片包干,責任到人{WRSHU}。近的地方明天中午以前遠的地方明天晚飯前,必須到位。趙書記請秘書長具體安排落實這件事。 余丹鴻輕輕地哦了一聲,從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不快。唐小舟卻想,他一定在想,趙德良為什麼不早說?如果早說了,他便將事情安排好了,可以參加電視電話會了。之所以拖到現在說,就是要阻止他去露這個面。他不露聲色,可見這個人,確實修煉成精了。 余丹鴻問,趙書記也下去嗎?他去哪裡? 唐小舟說,他去岳衡湖。 在此期間,唐小枚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他全部沒有接聽。這幾天,她每天都打好幾個電話,他不接聽,她就發短信。唐小舟以為,自己不理她,她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應該知趣地退了。沒想到,她一直糾纏不休。 第090章 駕車回家途中,唐小舟給趙薇打了一個電話,吩咐她準備趙書記下基層的衣物。路上,唐小枚一連發來幾條短信,其中一條短信充滿了威脅的意味,說,唐小舟,給你二十四小時時間,你如果再不給我電話,我就去辦公廳找你。 唐小舟心中一陣煩躁。看來,這個女人是想和自己糾纏下去了。她之所以有恃無恐,正應了社會上那句話,光腳不怕穿鞋的,她是窮光蛋一個,一無所有。相反,他有名譽地位,損失不起。 回到家,他並沒有立即清理行李,而是在客廳裡坐下來,仔細考慮應該怎樣處理這件事。社會上有個詞叫碰瓷,他倒是覺得,唐小枚屬於另一種碰瓷女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機會,不狠狠地撈一筆,她是無論如何不甘心的。滿足她的要求?肯定不行,這種女人太清楚交換原則了,她在追求利益最大化。你滿足了她這個慾望,她後面還有更多更大的慾望。 他設想了很多處理辦法,似乎沒有一種辦法穩妥。他心裡很煩,就像懷裡抱著一隻刺猥,刺得他渾身都不舒服,迫切想扔掉,又找不到扔的辦法。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把這件事交給黎兆平,他身邊女人無數,應該遇到過這類事情,也懂得怎樣處理吧。 這種事不適合在手機裡說,他拿起了面前的座機,撥通了黎兆平的電話。 黎兆平認出是省政府那一片的號碼,說,小舟,你回家了?過來一起吃飯吧。 唐小舟想,趙書記那裡,晚上大概也沒什麼事,便答應了黎兆平。 吃飯的地點在廣電旁邊的春明樓。黎兆平還是一貫的風格,身邊圍著一群美女。見他進去,黎兆平也不起身,坐在那裡說,小舟,你看中了哪個美女,叫她陪你喝酒。 唐小舟說,不敢,最近身體不太好,對美女過敏。 旁邊立即有個人說,這真是天下奇聞,美女又不是毒藥,還有人對美女過敏? 唐小舟懶得答。他來這裡,是要找黎兆平解決麻煩的,這麼多人在場,他不好說話,只好端起酒來,要和黎兆平碰杯。 黎兆平說,你和我碰什麼杯?扯蛋。他指了指唐小舟身邊的一個美女說,小芳,這塊責任田分給你了,你如果不把這塊田耕好,大家一起收拾你。 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唐小舟被蛇咬了一口,傷還在流血呢,自然不敢再靠近這種叫美女的蛇,無論如何,都不肯喝。 黎兆平說,看來,首長是嫌美女少了,好,你們三個,一起上,無論你們用什麼辦法,也要給我拿下。 果然圍上來三個美女,從三個不同方向,逼近唐小舟,他的左右兩肩,被美女的肘子擱著,面前還有一個相對的,三杯酒並立著,舉在他的嘴邊。唐小舟心裡有事,情緒不高,又不想她們鬧下去,只好將杯中的酒喝了。三個美女卻不肯放過他,說他只喝了一杯,她們敬的是三杯。黎兆平似乎看出了唐小舟心裡有事,對美女們揮了揮手,說,好了,你們先出去一下,我和首長談點事。 美女們很聽話,立即放下杯子筷子,迅速退了出去。 黎兆平問,說吧,遇到什麼麻煩了? 唐小舟說,前幾天,她約我,我去了。過去一看,還有另一個女孩,是個女大學生,今年畢業,想考公務員。她要求我幫那個女孩,交換條件是她們一起陪我。 黎兆平說,挺好哇,雙飛燕呢,你有福了。 唐小舟說,少貧。考公務員不像叫你或者別人安排一個職位,那是要拿公權交換的。這種交易,我肯定不能做,當場拒絕了她。後來,她一直對我糾纏不休,剛剛還給我發來短信,說限我二十四小時內給她電話,不然就到辦公廳來找我。 黎兆平不再是剛才的態度,略沉吟片刻,說,這個婊子,她以為她是金礦工人呀,給點顏色她就燦爛了。這件事你別管了,我來處理。 唐小舟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理? 黎兆平不說話,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上次那個化妝品廣告合同怎麼樣了?已經簽了?你現在就去找她,說那個合同有點問題,要拿回來修改一下。我管你修改什麼?總之,你把合同拿回來給我。現在去就,拿到合同後,送到春明樓來。 唐小舟明白了,黎兆平手中有一個化妝品廣告,已經確定了由唐小枚來拍,合同都已經簽了。唐小枚無非是想得到錢,一個化妝品廣告拍完,怎麼說,也能拿到幾萬元吧。只要黎兆平願意,甚至可以給她更多。也就是說,她所做的一切,黎兆平已經付出了報酬。可唐小枚不滿足於此,還想得到更多。這就是典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多得到,結果失去的更多。 唐小舟還有些忐忑,說,如果她繼續糾纏我,怎麼辦? 黎兆平說,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也值得你放在心上?沒事,我保證處理好,來,我們哥倆開開心心地喝酒,別讓這種屁事掃了我們的興。 和唐小舟碰了杯,各自喝了酒。黎兆平拿起電話,對著電話說,好了,你們回來吧。 美女們進來後,黎兆平又命令她們給唐小舟敬酒。美女端著酒杯走到唐小舟面前,黎兆平說,唐哥遇到一點不爽的事,你們要想辦法讓唐哥爽起來。誰讓唐哥爽了,有賞。美女們問賞什麼。黎兆平說,賞一個廣告。美女們都清楚賞一個廣告的含金量,頓時歡叫,然後各出奇謀敬酒。 其中有一個美女最為豪爽,她說,唐哥,我不用酒杯了,就用我的口當杯,好不好? 唐小舟沒有出聲,黎兆平先叫了一聲好。美女於是將那杯酒倒進自己的口裡,竟然坐到了唐小舟的腿上,將自己的嘴送到他的面前。 雖然是包房,唐小舟還是擔心,這鬧酒的場面如果被人看到,傳出去是大麻煩。他想將女人推開,可女人緊緊地抱著他。他只想快點結束,便接了這杯酒。 眾人立即一陣叫好聲。 其他女人也要如法炮製,唐小舟有了準備,早已經站起來,不肯坐在椅子上了。 鬧了一個多小時,來了一個人,是黎兆平的辦公室主任,他進門後,將一份合同交給黎兆平。黎兆平接過來,雙手抓住紙的兩個角,往兩邊一扯,撕了,又將撕開的兩片合在一起,再撕了一次,然後將這撕掉的合同遞給用嘴給唐小舟敬酒的那個美女,對辦公室主任說,這個合同給文青。 叫文青的美女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接過那份撕碎的合同,驚喜地叫了一聲,立即抱住黎兆平,在他的頰上親了一口。 黎兆平說,還有那個舞台劇也要換人。他指了指現場的另一個美女,說,換成她吧。 唐小舟知道黎兆平的處理方法了,唐小枚這麼一鬧,五六萬的收入沒了。不僅僅是收入,還包括了出鏡的機會。對於美女來說,充分利用自己的外貌資源,可以快捷地從兩個途徑獲得豐厚回報,一個自然是自己的身體,另一個就是出鏡率。這兩個回報,相輔相成,出鏡率高,名聲就大,身體的價格水漲船高。同樣,名聲大了,方方面面爭取聘請,出鏡率就高了。唐小枚這次失去的,顯然遠遠不止五六萬,這個損失,根本無法計算。 唐小舟還是有點擔心,這樣處理,會不會激怒唐小枚,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晚餐吃完,黎兆平提議去唱歌。身邊有這麼多豪放的美女圍著,如果去了歌廳,定然是一個緋色的夜晚。唐小舟心裡裝著事,提不起興趣,加上他需要低調地生活,甚至當一個隱形人,因此拒絕了。 黎兆平很清楚他的心情,也不堅持。離開的時候,黎兆平搭著他的肩膀,對他說,你放心,小事一樁。何況,你未婚她未嫁,你們談戀愛,到哪裡都說得過去的。彼此覺得不合適,分手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她能威脅你什麼? 唐小舟想想,倒也是。自己現在是單身,這方面就算有點麻煩,和其他官員包二奶玩小三,性質不一樣。 第二天早晨,唐小舟隨趙德良一同出門,馮彪早已經將越野車停在門口。趙德良這次下去,並沒有考慮帶其他人,真正是輕車簡從。然而,省委領導下去,是有規格的,趙德良可以要求不帶其他人,余丹鴻卻不能不堅持規格,他還是將零號開道車安排過來了,此外還有兩輛車,有一輛是電視台的衛星直播車。趙德良顯然懶得過問,坐上車,下令出發。 岳衡湖並不全在岳衡市境內,環湖共有四個市,其中還包括江北省的部分區域。全省所有的防洪重點區域,都指定了責任人。正如俗語所說,太平洋的警察,各管一段。而每一段,責任人還不止一個,層層負責。比如趙德良,他的責任區域是岳衡湖,整個區域,就是他的責任段。這個區域,又劃分為許多個小區域,分屬於不同級別的領導幹部。理論上,趙德良要檢查的,只是各管段的責任人是否到位。趙德良也清楚,就算下層官員們日以繼夜地守在堤上,那也是臨時抱佛腳,臨時抱佛腳說明的只是平常功課的疏漏和馬虎。目前這種粗放行政,你根本不能指望任何一級官員平常的功課做得紮實,惟一的辦法,只能是臨時抱佛腳。而上面的官員來檢查,也只是檢查你將佛腳抱得緊不緊。 十點鐘,趙德良到了岳衡市石陵磯指揮所。這裡是岳衡湖的出江口,屬於整個岳衡湖防洪重點部位。岳衡市市長姚子方知道趙德良要來,領著一群人早已經等候在此。他們早已經走出指揮部,守候在路邊。趙德良下車,府辦副秘書長林志國立即撐起一把傘,遮在趙德良頭上。就連唐小舟的頭上,也有人幫忙撐起了傘。唐小舟自然不接受這樣的服務,立即從那人手裡接過了傘。 姚子方上前,握住趙德良的手,熱情地說,趙書記一路辛苦了。 趙德良和其他人一一握手,對每個人說了幾句話,又在這些人的簇擁之下,向指揮部走去。途中,趙德良問姚子方,小波同志呢?怎麼沒有看到小波同志? 姚子方立即匯報說,岳衡湖的出江口在岳衡市境內,面積也最大,防汛責任自然就最大。市委常委會作出決定,所有常委,都分了片。大家都住在片上。我和小波同志,負責兩個最危險的堤段。 趙德良又問,你這裡的情況怎麼樣? 姚子方說,壓力很大。因為洪峰就快到了,岳衡湖往長江的排水,受到嚴格控制,湖區周邊,又不斷有水流下來,岳衡湖的水位上升很快。不過請省委放心,我們每一位常委在常委會上立過軍令狀,人在堤在。 進入指揮部,立即有人給趙德良等人送來雨鞋和雨衣。趙德良換上雨鞋,又穿上雨衣,問唐小舟,小舟,穿好了沒有?走,我們上堤去看看。 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只是上堤看一眼而已。實際上遠非如此,趙德良在姚子方等人陪同下,沿著大堤一直往前走。後來唐小舟看過當晚的電視新聞,場面蔚為壯觀,以趙德良為首,大約有百餘人穿著雨衣在堤上走。汽車不能上堤,只能走在堤內側的公路上,長長的一溜,幾十輛。唐小舟清楚市裡的安排,趙德良可能走一段,然後乘上汽車,趕往下一段。那時,部分車輛將跟隨趙德良到下一個責任段,另一部分人,將乘車返回。 他們顯然還不瞭解趙德良。趙德良根本就沒打算上車,他一直向前走,每到一段,都要把責任人叫過來,仔細瞭解情況,實地查看。當然,整個岳衡湖沿岸,在江南省境內有幾百公里,僅靠雙腿,趙德良無法在短時間內走完全程。他只能選擇一些重點區域,到了非重點區域,就得乘車了。 一整天,唐小舟都很緊張,心裡繫著個大疙瘩呢,每一次電話響起,他的心跳就會加快,仔細看一看是不是唐小枚,確信不是她,才開始接聽。連續幾個小時,陪著趙德良在堤上查看,趙德良的精力,實在是令他吃驚,怎麼說,他比自己大十幾歲,一個責任區到另一個責任區地往下走,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他卻硬挺著。中午,和其他抗洪人員一樣,趙德良僅僅只是在堤上吃了盒飯,晚餐倒是坐到了桌上,但也是在抗洪指揮部裡,比盒飯稍稍豐盛一點的便餐。 飯後,趙德良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唐小舟卻沒有機會休息。趙德良明確告訴他,自己要睡半個小時,要求唐小舟準時喊醒他。唐小舟擔心自己太累,會睡過頭,只好硬撐著,不敢合眼。半個小時後,趙德良著裝整齊,再一次出發巡堤。和白天略略不同的是,加了兩件裝備,一是電筒,一是長竹竿。電筒自然是為了照路,長竹竿卻是為了探測堤邊水下的一些情況。直到晚上十二點,趙德良才上床,凌晨五點,又爬起來了。 二號洪峰過境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午飯之前,趙德良將整個岳衡湖走了一圈,然後回到石陵嘰出江口的對岸,那裡是孟小波的責任區。孟小波並不在指揮部,也沒有前來迎接趙德良。趙德良問指揮部的工作人員,他們說,洪峰馬上要過境了,孟書記不放心,上堤了。趙德良對那個工作人員說,走,你帶我們上堤。 上堤後,唐小舟也沒有看到例行的列隊迎接。畢竟洪峰即將過境,所有人全部上堤嚴陣以待。趙德良讓唐小舟上前找人問孟小波在哪裡。唐小舟先後問了幾個人,回答都是一樣的。孟書記在堤上檢查,不久前還在這裡,應該往前面去了,具體位置不清楚。 趙德良一邊查看,一邊往前走。石陵磯臨江這段堤並不長,只有一千來米。他們向前走了不久,見到了孟小波。趙德良和唐小舟最先看到的不是孟小波,而是一個類似於單身蚊帳一樣的活動空間,只不過,這個空間不是蚊帳,而是軍綠色的帆布。接近之後才知道,孟小波病了,重感冒,高燒三十九度五。這個帆布篷,便成了一個流動病房。除了抬他的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身邊還跟著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帳篷裡面掛著輸液瓶。 這個流動病房停在大堤上,護士將帆布掀開。唐小舟陪著趙德良走上前,看到孟小波躺在帆布搭成的擔架床上,這麼熱的天,身上竟然蓋著被子,除了輸液瓶之外,額上還敷著冰袋。 趙德良說,小波同志,你辛苦了。說著,伸出手,要與孟小波相握。 孟小波連忙擺手說,趙書記,你離遠一點。我是重感冒,不能傳染給你。 趙德良指了指身後的攝影機,開玩笑說,你這是要我在全省人民面前出洋相吧。這些新聞記者會說,趙德良怕被傳染,躲得遠遠的。 孟小波因此伸出雙手,與趙德良相握。趙德良握著孟小波的手,又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孟小波的頭。說,燒還沒退啊。又轉身問護士,幾天了? 護士說,已經三天了。 趙德良說,三天了燒還沒退? 護士說,是病毒性感冒。因為一直在堤上,孟書記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前天起病,昨天晚上開始發燒。當時已經燒得很厲害,孟書記又不肯去醫院,只能在這裡處理。今天早晨,燒原本已經退了的。可孟書記堅持要去巡堤,風一吹,又嚴重了。 孟小波說,趙書記,我沒事,好幾年沒感冒了,所以這次有點嚴重。 趙德良談了幾句與病情相關的話,開始問工作。孟小波開始匯報防汛工作。剛開口,趙德良就打斷了他,說,你生病了,不需要匯報全面了,只說你這一個段。其他地方,我已經看過了,大概情況,也都瞭解。 應該說,岳衡市的工作做得還是紮實的,至少臨時抱佛腳抱得很扎實。 孟小波的匯報結束,趙德良此行的工作,也基本結束了,還剩下最後一項工作,就是等待二號洪峰的檢驗。根據水文站提供的消息,二號洪峰到達的時間,可能要提前,由原定的兩點半,提前到兩點十分甚至兩點。長江在江南省境內並不長,只有岳衡市一段,陽通市有很短的一段。由於岳衡段的防洪堤工程非常堅固,國家每年撥款也都豐厚,洪峰對江南省的威脅,其實並不大。最大的威脅,還是來自岳衡湖內部的壓力。畢竟因為洪峰的緣故,岳衡湖不能往長江排放,周邊對於岳衡湖的排入,又不可能阻截。 趙德良並沒有在石陵磯看到洪峰過去,他不得不臨時改變行程,趕去陽通。 陽通境內有一條河,叫柳泉江,江南省有三江四水之稱,三江之一,便有柳泉江。柳泉江發端於麻陽,流經德山、柳泉、陽通,從江北省境內匯入長江,屬於長江一條較小的支流。但就是這條小支流,常常給江南省製造麻煩。根本原因在於,柳泉以前,柳泉江上游的地勢較高,進入陽通之後,地勢突然低了下來。上游水量一大,這一段,就承擔著巨大的壓力,尤其長江水位又居高不下,陽通段的水流無處排放,很容易造成洪澇。 正當趙德良在石陵磯關注洪峰過境情況時,省防總傳來消息,柳泉江陽通段出現險情,有決堤之險。 得到這一消息,趙德良立即下了防洪堤,坐上汽車,向陽通趕去。路上和防總一直聯絡不斷,來自防總的消息,決堤已經發生,決口大約有十米,陽通方面,正在積極採取措施,爭取將缺口堵住。省防總也已經調集了武警以及防洪物質,正往陽通增援。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91-092章 第091章 吃完早餐,馮彪已經到了,車子停在門口。唐小舟提上趙德良的包,正準備跟著出門,趙德良卻說,小舟,你等一下自己過去吧。小薇這裡有點事,你幫她處理一下。 唐小舟轉頭看趙薇,見這妞表情很平靜,不像有什麼驚天泣地的事,一顆心稍稍平復了。雖說趙德良不需要自己跟著,有些工作,還是要做到位。比如替他開車門以及將包交給馮彪等。然後直到返回並且見到趙薇,唐小舟的腦子裡轉來轉去的,只是一件事。 不久前傳出一個消息,是尹越的秘書張正中說出來的。 尹越的身邊有很多女人,只有兩個女人和他的關係最為親密。尹越分別給這兩個女人買了房子,算是真正意義的小三了。兩個小三,一個是省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姓陳,另一個是某醫院的護士,姓方。有一天,尹越對張正中說,小陳那裡有點事,你去處理一下。張正中趕過去一問,才知道這個小陳懷孕了。張正中帶著小陳去醫院處理,不想恰好碰到尹越的老婆在做婦檢。更絕的是,尹越的老婆認識那位護士小方,是由小方陪著做婦檢的,三個人就這樣碰到了。尹越的老婆認識張正中的老婆,見他領著個年輕女人來刮宮,自然把賬算在了他的頭上,當場對他進行了一番嚴厲的批評教育,事後還對尹越說,這個人靠不住,你要快點換掉他。麻煩還不僅如此,那位護士小方已經意識到這粒種子很可能是尹越的,找尹越鬧,無論尹越怎麼解釋,她都不相信。那段時間,張正中狼狽至極。 秘書和領導之間的公事,總是容易處理的,最難處理的,卻是領導的私事。尤其有些領導,屁股上有很多屎,秘書的一個重要職責,便是替領導揩屁股。 唐小舟走到趙薇的面前,上下仔細地看了看,似乎沒有變化嘛,還是以前那個妮子。 趙薇說,唐哥,你看什麼?不認識我啦?還是我身上有什麼不對? 唐小舟說,說吧,要我做什麼事? 趙薇說,我想你幫我個忙。我哥想考公務員,可是,現在考公務員,沒有關係完全沒指望。 唐小舟暗想,不是搞出了人命,但這事比搞出了人命更要命。如果是搞出了人命,帶著她去處理一下得了,即使需要自己認賬,認了。反正自己不像尹越和尹越的秘書張正中,沒有人對自己宣示主權專屬。可眼下這個事,麻煩就大了。靠私權力解決不了,必須動用公權力。這畢竟是趙德良交辦的事,不管趙德良是否完全清楚事因,他都不能去問,甚至不能打他的牌子。身在這個爛醬缸裡,要想完全潔身自愛,還真是一件難事。 他問,你哥想考哪個部門的公務員? 趙薇說,司法廳。 唐小舟明白了,招考公務員,國家統一時間考試,定在每年的年底。這件工作,由省人事廳或省人事廳委託下面各市人事局負責。相關規定中,因為有委託一項,這個考試,便出現了某些自留地。除了全國統一考試之外,取得人事廳委託的,還可以自行安排考試。司法廳這次考試,就屬於自留地,擁有相當的自主權。 這些細節,趙薇不一定能搞清楚,估計還是趙德良給她的建議。難怪古人有女人是禍水之說。女人其實不是禍水,是鴉片,男人一旦沾上,就會著迷。只有某些女人與公權力扯上關係,女人才成了禍水。自己身上還有一堆屎沒有完全揩乾淨呢,又要幫別人揩屎了。已經連續多天,唐小枚再沒有以任何方式煩他,可他總是為此不安,覺得此事沒有可能如此容易了結。 他問,你哥在哪裡? 趙薇說,在門口等著。 唐小舟想,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還能有什麼話說?他拿起電話,撥打司法廳辦公室,問秋月婷辦公室的電話。趙薇立即拿出筆,準備記錄。人家辦公室很警惕,不肯輕易將廳領導的電話告之。唐小舟亮明身份,說,我是唐小舟,趙德良同志的秘書。 對方挺精明,說,秋廳長出去辦事了,現在不在辦公室。我讓她直接給你回電話好了。 唐小舟說,好,我不在辦公室,你讓她打我的手機。 秋月婷的電話很快就來了,唐小舟和她約好,帶著趙薇出門,到迎賓館門口,果然有一個瘦高個的小伙子等在那裡。向秋月婷介紹的時候,唐小舟只說他叫趙普,想參加司法廳今年的公務員招考,卻不說是誰的關係。唐小舟很清楚,很多秘書找下面辦事,不管是自己的事還是領導的事,一律打領導的招牌。下面的人自然不敢去找領導核實,只得認賬。唐小舟不肯這樣幹,趙德良的招牌,他是不能打的,讓人猜去好了。 秋月婷肯定也沒料到是這麼個事,當時面現難色。有些話,顯然不好當著趙普的面說,秋月婷對他說,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我和唐處長說點事。趙普離開後,秋月婷便說,這事有點不好辦呀。你知道,廳裡有四個副廳長,我排在最後一個。且不說招考公務員這件事不是我分管,就算是分管,那也只是一個形式,除了廳長,誰都插不上手。 唐小舟也知道,這件事,既然出面了,就一定要辦成功。他說,廳長那裡,我不好出面,還得你去周旋,如果有什麼困難,你隨時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秋月婷問,一定要省廳嗎?能不能在下面市裡安排? 唐小舟想,萬一不行,只好找市裡安排。可這種話不能說,官場辦事,不適宜給人家多重選擇。他說,你這裡不行的話,我只好想別的辦法。 秋月婷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提個建議,如果不行,當我沒說。 唐小舟說,月婷姐,你說吧,我們不是外人。 秋月婷說,我知道廳長有一個親戚,想進辦公廳。 唐小舟想,這就是了。這類事,通常都需要進行權力置換。他問,什麼情況? 秋月婷說,男性,研究生畢業,在司法廳下面一個單位工作,正科級,能力很不錯,做工作很踏實的。 唐小舟說,你讓他把資料送給我看看吧。 下午,徐易江來找唐小舟送資料。唐小舟看了看他的資料,三十一歲,政法大學的研究生,參加工作四年多時間,便已經是正科級幹部,說明他升得很快。在現在這種政治生態中,升得快並不說明你有能力或者幹得出色,恰恰相反,說明你有硬後台。 唐小舟和徐易江簡單地聊了幾句,得知他研究生畢業後報考公務員,進入監獄管理局所屬的峰山監獄工作,僅僅一年後,立了兩次功,一是因為出版了一本探討現代監獄管理的專著,這本專著受到司法部的高度重視,因而獲三等功。期間,發生了一次集體試圖越獄事件,處理此次事件時,他所在的中隊,獲得集體三等功,他本人記個人二等功,因而被提升為中隊長,副科級,三年後,沒有爭議地升為正科。 唐小舟說,你發展得挺順呀,為什麼要離開? 徐易江說,主要是個人原因。我是那種內向的人,非常內向,性格中悲觀主義色彩更濃一些,凡事總是愛往壞的方面想。在監獄那種地方呆了這麼四年,感覺自己的性格更加內向,大概受環境影響太大,更加悲觀。我害怕這樣下去,我會崩潰,所以想換個地方。 這時,楊泰豐和曾向凱來了。唐小舟請兩位廳長坐下,倒茶的時候對徐易江說,暫時先這樣吧,有什麼消息,我再和你聯繫。徐易江告辭離開,唐小舟將茶杯放在兩位廳長面前,說,你們恐怕要稍等一下,趙書記在和梁書記談話。 此次柳泉江潰堤,雖然二十四小時內堵住了,損失仍然非常之大,直接經濟損失和災後重建等,估計超二十億,還死了三個人。趙德良剛剛回到省裡,告狀信便雪片一般飛來。告狀信的內容非常一致,說梁天培從西渠自治州過來,西渠沒有大江大河,只有小洪小澇,不存在嚴峻的防汛問題,因此,他對防汛工作一竅不通。到了陽通之後,他什麼都要插手,就連防汛總指揮這樣只干實事吃力不討好的職務,也不肯放過。他不肯放過,自然因為國家對防汛的重視,防汛指揮部有大筆的專款。結果,正因為他瞎指揮,造成了這次潰堤事件。 梁天培剛剛到陽通,屁股還沒有坐穩,又加上這幾年江南省接連幾位市委書記出事,他自然就如熱鍋上的螞蟻,擔心自己會步葉萬昌、宗盛瑤的後塵。到省裡找關係吧,他又是游傑那條線上的人,游傑一死,他們就成了沒娘沒老子的孤兒,失去了依靠,除了坐以待斃,似乎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趙德良和梁天培的談話,創下了趙德良來江南省以後和各級領導談話的兩項記錄。一是談話最長時間記錄,二是兩次談話間隔最短記錄。柳泉江決堤後,趙德良趕往陽通,曾經和梁天培有過一次談話,那是趙德良和市委書記談話時間最長的一次,超過了一個小時。相隔不到十天,趙德良又讓唐小舟打電話,把梁天培叫到省裡,和他進行第二次談話。 兩次談話的內容,唐小舟均不清楚,卻可以猜測。站在趙德良的角度,肯定不希望再有哪一個市委書記出事了,尤其是換屆年。這種情形如同一堵歪牆,眼看只要有一陣大風吹來,牆肯定會轟然倒塌,趙德良卻要使盡渾身解數,將這堵牆撐住。政治或許就是一個牆倒眾人推或者個人扶的過程。對於某些人來說,失去的利益夠多,自然希望牆倒得更快一些,因此,他們會成為推力,另一些人則不得不扶,哪怕明知這堵牆隨時有倒下的可能,也要盡可能延緩。 梁天培現在確實艱難,整個柳泉幫在和他戰鬥呢,以他本身的力量,隨時都可能倒下。相反,趙德良從背後給他一個支撐力,他便可能熬過眼下最困難的時期。 梁天培來的時候,一臉的嚴霜,頭是低著的,腰是弓著的。走的時候,特意走進唐小舟的辦公室,和楊泰豐等人打招呼,笑聲格外響亮。梁天培主動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覺得,他的手特別用力,臉上的表情,就像癮君子剛剛吸過毒一樣。 唐小舟自然沒有時間送梁天培,僅僅只是客氣地打聲招呼,便帶著兩位廳長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將必要的準備工作做好,正準備離去,趙德良說,小舟,你別走,一起聽一聽吧。唐小舟連忙坐下來,準備記錄。趙德良又擺了擺手,說,我們隨便扯一扯,不用記了。既然不用記錄,為什麼留自己坐在這裡?這似乎是個新動向,頗值得玩味,可唐小舟還不明白原因。 趙德良看了看楊泰豐,又看了看曾向凱,說,等一下討論巖山礦難需要的時間可能比較多,我們抓緊吧。你們誰說? 曾向凱看了看楊泰豐,說,趙書記,我向你檢討。 趙德良擺了擺手,說,不要動不動就檢討,哪有那麼多檢討?工作出了紕漏,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重要的不是檢討,而是找準目標和方法,盡快完善。 楊泰豐說,我們連續開了幾天會,研究這件事。大家有一些共同的看法,還是由曾廳長匯報吧。 曾向凱說,因為時間關係,我盡可能簡短。相關案情,我和楊廳長以及其他相關同志討論過很多次,我們有一種懷疑。這件案子的背後極其複雜。 趙德良問,背後極其複雜?指什麼? 曾向凱說,我們懷疑我們內部,始終有人向案犯通風報信,甚至在暗中指揮案犯的行動。這個人的級別不低,應該就在專案組內部。 趙德良說,你們這樣的懷疑有根據嗎? 曾向凱並沒有回答根據,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說,整個案件,從孟慶西被劫走,以及數次逃出我們的搜捕,與警方槍戰以及最後在大龍山被槍殺,我們懷疑這是一個極其周密的計劃,每一步,都是事前計劃好的,環環相扣。 趙德良顯然有些吃驚,說,也許你們的懷疑有你們的道理。但是,就我來看,如果說這是一個周密計劃,那麼,有很多事是前後矛盾的。比如說,如果是個計劃,犯罪分子把孟慶西搶出去,就是為了槍殺他,這說得過去嗎?犯罪分子選擇那樣一個特殊的時間,顯然是為了逃出雍州,如果說這是一個計劃,那也就是說,他們逃出雍州的目的,是為了槍殺孟慶西。邏輯上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吧。他們在雍州市內把孟慶西解決掉,不是更容易也更安全嗎? 曾向凱說,我們一開始之所以一直被動,關鍵在於,我們認為孟慶西被劫走,目的是營救或者保護。有一點,我們並沒有引起太大重視,犯罪分子劫走孟慶西,一開始就是準備滅口。有一種可能,在雍州市內,他們一直想滅掉孟慶西,只不過由於種種原因,機會不是太好,安全係數不高。於是,他們精心策劃了一次外逃事件,甚至有可能精心策劃了一次駁火事件。事件中,罪犯帶著八支槍,其中七支開火,而八支槍中,只有一支曾經犯案,另外七支,全部查不到來歷。那惟一的一支槍,到底是罪犯疏忽,還是有意安排?我們懷疑是後者。如果是後者,也就是說,犯罪分子有意轉移我們的視線,將我們引向一個錯誤的方向。另外,這件案子,如果是一般的犯罪團伙所為,似乎不至於設計出一個將八支槍扔掉的情節。即使再大的犯罪團伙,槍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非常珍貴的。雖然他們是最後不得不扔掉槍,但在計劃之初,完全沒有必要拿上八支槍。這個數目不僅太多了,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了。我更懷疑,這是犯罪分子的又一個陷阱,目的嘛,自然是讓我們去追蹤那些槍。 趙德良說,這是你們專業範圍內的事,說說你們的計劃吧。 曾向凱說,我們希望省委批准,將現在許多個部門組成的專案組撤掉。 唐小舟想,這件事,不需要通過省委吧,由政法委解決應該是最為恰當的。省委如果插手這件事,顯得越權了,容易授人以柄。 趙德良略想了想,說,你們是不是給政法委打個報告,抄送省委。我在你們的報告上批示一下。 唐小舟明白了。他們懷疑,整個案件,背後有人插手,這個人,就在政法委。所以,他們想將案子從政法委拿回公安廳。可這件事通過政法委根本無法完成,只得動用省委甚至是趙德良的力量。趙德良已經完全清楚了他們的想法,又不好直接插手政法委的工作,便要繞一下。 第092章 他們在懷疑誰?羅先暉?如果不是懷疑羅先暉,也沒必要繞這麼大一圈吧。這事,與孟慶西的老婆執著地告狀有關嗎?那件事,下面雖然推來推去,根本原因,一是羅先暉的級別太高,下面任何一個部門,都不敢接手,二來,孟慶西的老婆並沒有直接證據。但沒有接案,並不等於事情就這麼放著了,既然有人告訴了唐小舟,也一定有人告訴了別人。 曾向凱早已經準備好了報告,當場遞給趙德良。唐小舟意識到趙德良準備立即閱讀這份報告,隨即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過眼鏡。趙德良看過文件,唐小舟已經將簽字筆準備好。趙德良在文件上簽了很多字,再將簽過字的文件交給唐小舟。 趙德良的字是這樣簽的: 孟斃案懸,偵破工作仍需加強。此前組成多單位多部門協作的聯合專案組,出於孟案性質的考慮,是正確的,也是取得了實效的。現仍保留聯合專案組,似於案件無益,反倒在通報協調以及人員調配諸方面,增加阻力和成本,似可考慮公安廳意見,撤銷專案組,相關參與單位,各按其責,自行工作。具體事宜,請先暉同志及政法委諸同志研處。 接下來是一個協調會,參加會議的有幾個部門,中心議題,是關於巖山礦難的處理。參加會議的分別有安監、公安、紀檢等部門。這原本是副書記職責範圍內的事,可江南省副書記缺位,許多事,堆到了趙德良這裡。 經過多方調查,巖山礦難存在嚴重瞞報,已經沒有任何爭議。幾乎所有人面對這件事時,都會提出一系列疑問,瞞報事件是怎樣發生的,為什麼會發生,與此相關者,會承擔什麼樣的法律責任。今天的協調會,要解決的,恰恰是這些問題。 如果要理清這三個問題,需要從後面往前說,首先是法律責任的問題。 對於礦老闆來說,出了礦難死了人,肯定不是殺人罪,甚至不是過失殺人罪,勉強可以算得上是瀆職罪。但在司法實踐上,瀆職罪通常運用於國家公務員,用在私人老闆身上,有些怪怪的。如此一來,就需要從管理方面去找罪行,可無論哪一項管理罪行,都屬於輕罪。最終的結果是,礦難發生,礦老闆只負經濟之責,在刑事方面,僅僅承擔輕微責任。 正因為如此,老闆們都不願把錢投在安全建設上面,原因是你若想真正保障礦產安全,投入就得是巨款,相反,死幾個人的賠償要小得多。當老闆的人都會算經濟賬,如果像國外那樣,花巨資建設安全保障,不僅賺不到錢,還會虧本。幾乎所有的礦老闆都懷著僥倖心理,希望老天保佑而不在安全生產方面投入更多,萬一出事,只好自認倒霉。 國家自然清楚這一點,對於礦業的管理極其嚴格,哪怕縣級,都是,主要職責,就是監督安全管理,對於安全不達標單位,有權要求整改,甚至直接下令停產。這個權利挺大,直接決定著人家的生死。當然,對於安監官員來說,他們必須承擔兩種責任,一是行政責任,一是法律責任。這兩個責任,看起來都挺大的,行政責任,最嚴厲的是雙開,輕微一點的,也是撤職查辦。好不容易當了一個官,就這麼被撤了,損失確實挺大的。法律責任的話,要坐牢。可這些處分與巨大的利益相比,都顯得輕微。尤其得到利益是集少成多集腋成裘,而承擔責任是突發的,甚至是小概率的。就算是真的出事,與其獲得的利益相比,也是輕微的。 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前提,礦難為什麼會發生,就非常清楚了。沒有安全保障,礦難的發生,就是必然,不發生才是偶然。事故一旦發生,誰都清楚最壞的結果是什麼。而在最壞結果之上,誰都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更好的結局。這就像做生意,你明知道某個價位肯定成交,比這個價位稍稍有點實惠,都是意外驚喜。瞞報或者其他手段,追求的,就是這個意外驚喜。 最後,涉及關鍵問題了,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 礦難發生,公司必須在第一時間報告給當地安監部門,而安監部門在接到報告後,必須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公司向安監部門瞞報?現場有那麼多領導,瞞得住嗎?所以,瞞報的第一步,必須具備三大條件之一。一是礦難發生後,沒有及時上報,故意拖了時間,暗中做了處理。二是安監部門以及當地政府官員接報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給瞞報提供了條件。三是公司和安監部門以及當地政府官員合謀,共同決定瞞報。正如俗話所說,一步錯,步步錯,你用一個謊言來掩蓋一個錯誤,隨後就得有十個百個謊言來掩蓋那一個謊言。比如說,巖山礦難,實際死了十二人,瞞了九個。這九具屍體的處理,就有問題了。如果土葬,影響的就不僅僅是某幾個官員,所有民眾都會知道此事。因此,土葬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定得火葬。但火葬也有麻煩,必須經過火葬廠。沒有相關手續,火葬廠肯定不讓火化,要想過這一關,涉及很多部門。 由此可以看出,一起瞞報事件,涉及很多人很多部門,單獨靠哪一個部門,都很難將此事查清。如果一定要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由省裡牽頭,組織一個多方調查組。這不是哪一個部門的問題,而是省委下決心的問題。 所有該說的全都說了,輪到趙德良協調了。趙德良想了想,問,這件案子,礦老闆最終可能受到怎樣的處理? 楊泰豐說,前些年判得重一些。判得重,主要是行政因素起了一定作用。單從法律角度看,很難適用於哪一條重罪法律條文。所以,近些年,與礦難有關的事件,社會影響雖大,涉案的相關責任人,礦主的處理,要比官員輕得多。近幾年,判五年以上,就已經屬於非常重的了。 趙德良問,那其他方式的處理呢?比如經濟方面或者制度方面。 安監局的局長說,經濟方面,還是相當嚴厲的。除了對於死亡者的處置需要礦主全部承擔,還會有較高的罰款。此外,採礦證、營業執照等,也都會吊銷。 趙德良說,那我就說三點意見吧。第一,有關礦主,必須承擔責任。法律方面的責任,由法院判決,我們在這裡不用討論。除了法院判決之外,經濟上,對這類不負責任的礦主,必須重罰,要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我看,你們安監部門,應該定一個規則,凡是這類礦主,今後永遠不准再進入這行。這種人,不是要錢不要人家的命嗎?那我們就讓他人財兩空。第二,與此案相關的國家公務人員,查清違反紀律的,按相關紀律條例處理,查清違法犯罪的,遞交檢察機關起訴。第三,盡快結案,不搞擴大化。 後來有人傳說,陵峒的事大得很,如果深挖下去,肯定挖出一個葡萄胎。但是,趙德良的三點意見中第三點,等於是叫停了更進一步的調查,說明趙德良在向陳運達示弱。 唐小舟自然不會這麼認為,大概整個江南官場,只有唐小舟一個人堅定地認為,趙德良強大無比,這種強大,恰恰潛藏於他看似文弱的外表或者柔軟的表情之下。他不清楚陵峒的問題很大?顯然清楚,可他引而不發,既是給陳運達餘地,也是給自己餘地。這也充分說明,趙德良的政治地位穩定了,穩定之後,他需要一個更為和諧的政治環境,需要一個寬鬆的官場生態。 第二天是谷瑞丹案終審判決的日子。儘管他知道改判的可能性不大,心仍然像是懸在空中,沒有著落的感覺。畢竟他和谷瑞丹一起生活了十幾年,這段感情給他的傷害很大,但時過境遷,再仔細回味,還是有很多甜蜜的日子,令人難以忘懷。退一步想,谷瑞丹走到今天,自己難道沒有半點責任?假如此前他能夠盡快地成熟,在官場混個一官半職,谷瑞丹大概也不會走得那麼遠。又或者谷瑞丹已經偏離了既定生活軌跡之後,他能夠給她一些寬容和溫情,她也不至於一往無前毫無顧忌。他總覺得,谷瑞丹往這條自我毀滅的路上滑的時候,他完全可以伸出一隻手,拉她一把,而他並沒有那樣做。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甚至更樂於把她往前推。 早晨,將趙德良的工作安排好後,他並沒有離開。趙德良意識到他有些變化,問道,小舟,你有事嗎? 唐小舟說,我想請幾個小時的假。 趙德良看了他一眼,大概發現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便問,事情很重要? 唐小舟說,谷瑞丹今天宣判。 趙德良再次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得很重,顯然不十分明白他心中所想。 唐小舟猜到了趙德良的心思,說,我不會進去,沒意義。不過,我心裡不好受,想盡可能離那裡近一點。可能的話,我想陪著兩個老人度過那個時刻,畢竟,他們是我女兒的外公外婆。 趙德良第三次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又放棄了,僅僅只是說,你去吧。 駕車前往法院途中,他突然想到,一審判決的時候,翁秋水的家人,曾經想找谷家的麻煩。這次,翁家人會不會同樣等在法院門口,並且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谷家準備不足,而翁秋水被判處死刑的消息傳出來,翁家會不會找谷家拚命?既然自己要去,這方面還是應該有所準備吧。 想到這裡,他給容易打了個電話。 容易顯得很吃驚,說,你準備去聽宣判? 唐小舟說,我不想進去,就在外面陪一陪她的家人吧。 容易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和他們已經沒有關係。 唐小舟說,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我想做,不然,我可能會很不舒服。 容易輕輕歎了一口氣,說,谷瑞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個老公,不知道珍惜。 唐小舟說,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容易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唐小舟說,一審判決的時候,翁家人想鬧事,因為舒彥處理得很好,才沒有鬧起來。這次,我估計他們有準備,搞不好會出大麻煩。我一時也想不出好的辦法,所以想向你討點主意。 容易說,這樣吧。我從公安廳警衛排叫幾個人過去。 唐小舟說,這樣行嗎? 容易說,我找幾個不當勤的戰士,沒問題的,我親自帶過去好了。有我在場,萬一有什麼事,也好處理一些。 唐小舟開著車子,在法院門口轉了一圈。法院門口不准停車,他開的是私車,又沒法停進法院裡,因為沒有看到谷家的人,只好給谷瑞萍打電話。 谷瑞萍接起電話,問,小舟,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我在法院外面,你們在哪裡? 原來,谷家租了一輛中型麵包車,停在法院前面一條小巷子裡。唐小舟將自己的車子開過去,停在麵包車後,發現麵包車門窗緊閉,初一看,裡面似乎沒人。他下車後,正圍著車看,發現車門開了。上車後才知道,谷家人全都坐在汽車的裡側。谷瑞丹的哥哥姐姐姐夫都來了,舅舅舅媽表哥也來了,谷瑞丹的父母也在。 唐小舟剛剛上車,車門就關上了,谷母一把拉住唐小舟的手,哭著說,小舟,你一定要救瑞丹。顯然,她一直都在哭,臉上全都是淚痕。 見到唐小舟,舅舅舅媽也都拉著他問情況。東一句西一句,他既不知道該回答誰,也不能回答。他也曾想過,是否還像從前一樣,叫爸爸媽媽,可見到他們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叫不出口。倒是舅舅舅媽在場,解了他的圍。他說,舅舅,你們先別急,慢慢說。 稍稍安靜下來之後,唐小舟問翁家的情況,谷瑞萍說,翁家來了很多人,好幾輛車,停在另一個巷子裡。 唐小舟明白了,他們一定去過那條巷子,見到了翁家的人,知道情況不妙,才將車停到了這裡,所有人都坐在靠近牆邊的一側,目的是不想讓翁家人發現。谷瑞丹的經歷,真是人生最好的一部活教材。因為父母的自私自戀,從小教給她的,同樣是自私自戀,日後,為了滿足個人的慾望,無所不用其極,完全不在乎別人的一切,最終踩進了人生的陷阱,帶給自己的是牢獄之災,帶給親人的,卻是無邊無盡的痛苦。只不知經歷了這一切之後,谷家人是否好好反思,從而徹底改變?恐怕難。 谷瑞萍突然緊張地輕叫一聲,快,快躲起來。她的話音剛落,谷家人頓時緊張,全部將身子趴了下來。唐小舟心裡有底,既因為他做了準備,也因為翁家人並不認識自己,並沒有動作。谷瑞萍小聲地說,唐小舟,快趴下,前面是翁家的人。唐小舟往前看了一眼,果然見前面巷子口有三個人站在那裡向這邊張望。 唐小舟低了低身子,小聲地對他們說,你們不用擔心,我做了準備,過一會兒有幾個人會來,他們不敢鬧事的。 谷瑞萍問,你做了準備?你做了什麼準備? 唐小舟說,等一下,你們就知道了。 唐小舟的電話響了。翁家的三個人正往巷子裡面走,聽到這輛車上電話響,似乎有所注意。谷家更是緊張,谷父小聲地說,小舟,快把電話關掉。唐小舟自然不能關,不僅不能關,還要接聽。電話是容易打來的,問他在哪裡。唐小舟告訴她小巷名。 翁家人發現這輛車有異,便走到了汽車的另一邊探望。谷家人害怕得要死,將身子壓得更低。谷母一再小聲地命令唐小舟將電話關掉。唐小舟卻並不當一回事,繼續接聽第二個電話。這個電話是唐小栗打來的,高嵐縣黨代會已經結束,馮海波擔任縣委書記,劉鳳民作為副市長候選人以及唐小栗作為副縣長候選人,都已經確定,代理縣長是丁應平的原秘書陳志光。 唐小舟想,陳志光提拔的時間並不長,這麼快就去代理縣長了,這顯然又是權力置換的結果。鍾紹基要全盤接管丁應平的勢力,就一定要用丁應平的人。可是,那些處於權力尖端的人,用起來是不太順手的,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用那些對自己不構成威脅的人。陳志光跟丁應平多年,兩人的感情很深,將陳志光提起來,確實有四兩撥千斤之效。 翁家人似乎發現了他們,嘀咕了一陣,轉身離開。谷家人意識到情況可能複雜,谷老爺子立即下令開車走人。唐小舟說,不要走,公安廳政治部的容主任馬上就來,我們走了,她就找不到我們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93-094章 第093章 谷老爺子說,一個容主任能解決什麼?翁家來了三輛車,恐怕有幾十人。 唐小舟暗想,到現在,谷家還不相信他。懶得和他們說,繼續撥打陳志光的手機。陳志光代縣並且成為縣長候選人的事剛剛明確,電話肯定繁忙,唐小舟打了幾次,都是占線。類似的經歷他有過幾次,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自己現在沒什麼大事,便一再撥打。 終於通了,陳志光接起電話就說,首長好。 唐小舟說,扯蛋,我是什麼首長?你的事我聽說了,祝賀你。 陳志光說,是我要感謝你,我沾了首長的光。 唐小舟說,說遠了不是?你沾我什麼光?往後我沾你光的時候多了去。 和陳志光扯了幾句,卻被外面拍打車身的聲音打斷了。翁家人找到了谷家的車,迅速來了幾十個人,他們將麵包車圍了起來,憤怒地命令谷家人下車,又命令打開車門。司機自然不敢開門。他們便拍打車身,出言威脅。谷家人見一下子圍上來這麼多人,嚇得半死,一個個臉色極其難看。所有的埋怨,都集中在唐小舟身上,說就是他不肯離開,現在麻煩來了。 唐小舟倒不緊張,他已經看到,巷口開過來了兩輛車,前面是一輛警車,後面是一輛麵包車。 谷老爺子嚇得不行,責怪唐小舟不肯離開,又不斷打電話,暴露了目標,現在局面不可收拾了。 他的話音剛落,警車已經停下來,一身警服的容易從車上跳下來,大聲喝道,你們幹什麼? 另一輛車還沒有停穩,車門便打開了,八名武警戰士跳下車,迅速奔跑過來,將翁家人和汽車隔開。翁秋水一直在公安廳工作,翁家人自然也就認識警銜。翁秋水的警銜和容易是一樣的,這樣的警銜如果在市公安局,那一定是局長。翁家人見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武警,又有一位高階女警官在現場指揮,自然有所收斂,卻又不肯離去,雖然與汽車拉開了距離,卻在那裡大罵。翁家人情緒十分激動,尤其有兩個老人,其中那個女性躺在地上打滾。 容易見局面暫時得到控制,在車下揮手示意。唐小舟叫司機將門打開,容易跨上車,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向谷家人介紹,這是公安廳政治部容易主任。 從市俗的角度看,這種介紹不為錯,大家都習慣於把副字處掉。可此時,少一個副字,對於谷家人來說,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政治部主任是副廳級,廳黨組成員,有些資格老的主任,甚至是正廳級,職權比一個副廳長還大。谷家人顯然理解這個職務的重要性,對於容易立即笑臉相迎,那些笑容,既是感激,也帶著諂媚,甚至還有一種盼到救星般的如釋重負。唐小舟熟悉這種笑容,從谷瑞丹身上,他常常看到。他厭惡這種表情,也驚詫於谷家人竟然如此的一致。 對於谷家的熱情,容易僅僅只是應付了幾句。容易以前不太瞭解谷家,完全是這次的事件,才對谷家有點深入的瞭解。她從本質上看不起谷家,打心裡不願意為谷家做任何事。敷衍幾句後,她轉向唐小舟,說,你們留在這裡太危險了。現在還沒有宣判,已經這樣了,一旦宣判,結果又不是他們期望的,搞不好就要出大事。我建議你們最好離開這裡。 唐小舟以為這件事很簡單,對谷瑞萍說,那就快點離開吧。 可他萬萬沒料到,谷家的意見竟然無法統一,谷母說,我不走,我哪裡都不去。 谷瑞安說,現在翁家人圍在這裡,不走要出事的。 谷母說,你們怕死,我不怕。我倒要看看,翁家人敢把我怎麼了?我還想找他們呢,他們要我谷家頂命,我還要他們翁家頂命呢。 唐小舟見這個陣仗,意識到這麼僵持下去,真的可能出事,只好向谷瑞萍討主意。在谷家,最有發言權的是谷母,雖然她平常不怎麼說話。其次,是谷瑞丹,畢竟她的地位最高嘛,再排下來,是谷瑞萍。他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快點決定。宣判大概還需要等半個小時左右。不管結果如何,對於翁家、谷家以及章家,都是悲劇。萬一發生衝突,場面恐怕難以控制,那就會在舊的悲劇之上,又增加新的悲劇。 谷母沒好氣地說,要走你們走,我哪裡都不去。我一把老骨頭,我怕什麼? 事情進一步僵了,唐小舟束手無策,谷瑞萍似乎也沒有好辦法。此時,在谷家兩個最沒有地位者之一,谷家大兒媳說話了。她不是對大家說的,而是對丈夫谷瑞安說的。她說,瑞安,我告訴你,如果真的打起來,你一定要快點跑。如果我被打死了,你好替我收屍。 谷母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說,你這是什麼話?我知道你不是谷家人,你的心從來都不在谷家。你害怕死在這,你現在就可以走。 大兒媳在谷家半點地位沒有,平常從來不敢大聲說話的,今天卻特別,竟然大聲地說,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真的打起來,萬一谷家全都死了,斷了根不說,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見此情景,谷瑞萍揮揮手說,好了好了,都別吵了,開車開車。 她這話一說,谷家其他人竟然再沒有反對,只有谷母在那裡哭得更加的傷心。 容易說,先開一下車門,讓我下去安排一下。你們抓住機會再走。 司機把車門打開,容易下車,又立即將車門關上。 容易走近武警戰士,對其中一個說了幾句話。那句武警武士喊了一句,其他戰士就開始向前走,繼續擠壓翁家人。同時,容易向翁家人招呼了幾句,然後領頭向前走。也不知她對翁家人怎麼說的,其中幾個人跟著容易向前走,其他人也陸續跟了過去。容易拉開了一定距離後,停下來和翁家人說話。 趁著這個機會,谷家的司機啟動了汽車,並且迅速駛離現場。 翁家發現谷家的汽車要離開,試圖追趕。可武警戰士早有準備,撲過去用身體阻擋。武警戰士畢竟人少,擋不住翁家太多人。即使如此,還是阻滯了翁家人,等他們擺脫武警戰士時,發現谷家的汽車,速度已經起來,雖然追了一段距離,卻越拉越遠,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只好放棄。 汽車擺脫翁家人後,司機問,再去哪裡? 谷家人沒有主意。唐小舟說,圍著法院轉吧。舒彥出來後,第一時間會給我們電話的。 說是圍著法院轉,其實並沒有,繞了幾條街道,感覺安全之後,停了下來。車內的氣氛很壓抑,谷瑞丹可能被判死刑,也可能死緩,兩種結果,谷家都不願意接受,卻又無可奈何。翁家苦苦糾纏,現在雖然暫時逃脫,將來呢?難保翁家不會找到谷家去鬧事,那時又會是怎樣的了局?唐小舟不想被他們的情緒影響,尤其不想回答他們的任何問題。好在他的電話多,一遍又一遍接聽電話, 沒有電話來的時候,他便給容易打電話,表示感謝。容易說她還在現場,翁家的人似乎還在找谷家的人,他們大概也清楚,翁秋水難逃一死,找谷家出氣,似乎是他們惟一能夠讓自己稍稍平復的辦法。容易提醒唐小舟,讓谷家以後小心,說不定,翁家以後還不肯放棄,會陰魂不散地纏著谷家。 這一點,唐小舟也想到了。可就算真的發生這樣的事,也是谷瑞丹為她的家人惹下的,自己無能為力,也不想再管了。 舒彥不知道唐小舟在現場,電話是直接打給谷瑞萍的。谷瑞萍接電話時,所有人都摒住呼吸,認真地聽著。接完電話後,谷瑞萍說,已經判了。同時,好幾個人都問,怎麼判的?谷瑞萍說,維持原判。 唐小舟看到大多數人的表情為之一鬆,只有谷母突然大聲地哭了起來,哭著喊,我的瑞丹呀,你要受苦了啊。我四個孩子,只有你最顧家呀。我苦命的孩子呀。 唐小舟覺得,自己所幹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不想再留在這裡,在谷家人為判決結果表現出各種各樣姿態的時候,他悄悄地下了車,又悄悄地獨自離去。他擔心谷家人還會追上來說什麼或者求他什麼,看到旁邊有一輛出租車過來,立即招停,坐了上去。 司機問,去哪裡? 唐小舟說,隨便開吧。 司機大概覺得這個人奇怪,轉過頭看他,同時準備問點什麼,發現他背靠在坐墊上,臉上有兩行清淚流下來,便立即轉過頭,啟動汽車,向前駛去。 汽車前行不久,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舒彥。 舒彥說,宣判過程很短,大家到庭後,法官直接就宣佈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唐小舟努力地平復了一下自己,問道,翁呢?沒有在法庭上鬧嗎? 舒彥說,他應該知道這是終審判決吧,法官宣判後,他就崩潰了,整個人都癱了,是法警把他抬出庭的。 唐小舟想,人嘛,到了這一步,大概都是如此吧,全天下能有幾個人面對死亡,仍然大義凜然? 此案後來出現了兩個小插曲。 翁秋水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連爭的機會都沒有了,便提出一個要求,希望注射死。他的要求很快被駁回了,事情傳出來後,便成了一個笑話。中國確實嘗試注射死刑,但是,注射死刑需要購買注射車,那台車價格極其昂貴,根本不可能普及,只能規定相當級別的人,才能實行。這個相當級別,指的是副廳級以上。翁秋水直到最後,也未能升上副廳,僅僅只是正處。有關這個規定,他應該是清楚的,之所以最後鬧了這麼一出,大概是希望遵循官場的一個慣例,在某個人即將退出官場時,安慰性地升半級? 即使被判死刑,也希望享受升半級的待遇,自然就成了官場大笑話。 另一個插曲,與章政有一定關係。 人都有其狹隘性,章政自然也不例外。妹妹的死,令他憤怒,出於個人情感,他自然更樂於讓翁秋水和谷瑞丹兩個人都判死刑。作為一名檢察官,他也清楚,這樣一件案子,判處一死一緩,已經公正公平了,就算唐小舟為谷瑞丹做了什麼,從純應訴技術角度看,章政只能為唐小舟或者舒彥為谷瑞丹所做的一切叫好。基於這種認識,對於判決結果,他是完全接受的,另一方面,他又難以徹底地以一名檢察官的標準來對待此事,尤其唐小舟和谷瑞丹已經離婚,就算他對谷瑞丹做點什麼,唐小舟大概也不會為谷瑞丹出頭。於是,他對谷瑞丹做了一件事。 章政通過個人的影響力或者權力,遊說有關部門,將谷瑞丹押到刑場,給翁秋水陪斬。 這是一件絕對荒唐的事,也是一件違背當代法律精神踐踏人權的事。當代法律精神非常明確,你犯了什麼樣的法,就應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而相應的懲罰,也一定得由法院判決。判決書上沒有的懲罰,均不能實施。比如有些機構,在法院還沒有判決的情況下,將某些犯罪嫌疑人遊街示眾,還有些執法部門,將一些妓女或者嫖客的照片張榜公佈,任何法律之外的刑外刑,都是對法律精神的踐踏。別說其他執法部門無權這樣做,就算是法院,也無權如此判決,中國的任何一條法律,均沒有遊街示眾的刑罰。 法院判決谷瑞丹死刑緩期執行,而陪斬,就屬於刑外刑,並且不屬於刑罰範疇。 谷瑞丹已經成為刑犯,只落得任人宰割的命運。她的家人均屬於人微言輕的社會低層人士,沒有任何人足以替她出面說話,或者即使說話,也沒有絲毫影響力。唐小舟如果說話,肯定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可唐小舟不會為了她再一次出頭。 最終,谷瑞丹被押到刑場,不僅親眼目睹了翁秋水被槍決的過程,而且她自己也經歷了一次准槍決。 多年以後,谷瑞丹對唐小舟提起過此事。她說,當時,她被押到刑場,和她一起的,並不僅僅只有翁秋水,還有其他一些待決犯人。她被安排在翁秋水身邊,兩人的距離非常近,她只要稍稍偏過頭,便能看清翁秋水的臉。而翁秋水也看到了她。她看到翁秋水臉上,帶有一絲微笑,那個微笑所包含的情緒極其複雜。谷瑞丹說,她能感受到,翁秋水以為她被改判了,其實,她自己也困惑,也以為自己被改判了。同時,她又不明白,如果改判,為什麼不通知她?這是不符合程序的。 後來開始行刑,他們被要求排成一排,跪在事先挖好的坑前,行刑人員從背後走過來,停在他們身後,指揮官發出指令後,行刑手單手舉起槍,頂住了他們的後腦勺。谷瑞丹的後腦勺也頂了一支槍,那一瞬間,她完全傻了,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以為自己從此徹底煙消雲散了。 槍聲響了。谷瑞丹印象中僅僅只響了一槍。事後想起來,應該不止一槍,而是每個行刑手都開了一槍。只不過,這些槍是同時響的,彼此的距離很近,聽上去,便像是一槍。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聽到槍響的同時,她倒地了,後面還有槍響,她沒有聽到。 谷瑞丹倒地,當然不是因為被槍擊中,而是被嚇得昏了過去。 從此,過去的谷瑞丹,徹底死了。谷瑞丹說,那一槍,將她的精神徹底毀滅了,從此,她變成了行屍走肉。 早晨起床後,唐小舟見外面暴雨如注,嚇了一大跳,意識到這樣的大雨,肯定會引發一系列問題,匆匆洗漱之後,立即驅車往迎賓館趕。剛剛啟程,接到余丹鴻的電話。 余丹鴻問,小舟,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我正在路上。雨太大了,街上到處都是水,車子不好走。 余丹鴻說,我和幾個常委都在趙書記這裡,你盡快趕來吧。 唐小舟也想趕快一點。可雨實在太大了。他好歹在世上活了三十多年,這麼大的雨,還是第一次見到。一般來說,雨點大的時候,就不會密集,密集的時候,雨點往往很小。可這次的蘿莉司就是怪,雨點大不說,而且非常密集。以前常常看到一個詞,叫瓢潑大雨,沒有經歷蘿莉司,肯定不能理解瓢潑大雨是怎麼個陣仗,彷彿天上的什麼地方缺了一道大口,雨便傾瀉而下,城市的下水道根本排放不及,路面上積了厚厚一層水。不知什麼人將下水道的蓋子打開了,雨水便爭先恐後地往那裡流,到了下水道的入口,打著漩兒,如果一個人不小心掉進去,肯定被捲沒影了。所幸的是唐小舟的吉普車底盤比較高,一般的小轎車,根本無法行駛。 第094章 反正路上走不快,唐小舟便做了一件事,給省氣象台打電話。和氣象台保持緊密聯絡,是他的工作之一。氣象台說,這次降雨,是因為颱風蘿莉司,降雨量之大,歷史罕見,主要降雨集中在江南省的東南部,重災區是東漣市和聞州市,其次是雷江市、陵丘市、麻陽市,柳泉市、雍州市等。 唐小舟分別給東漣、聞州、陵丘、雷江打電話。東漣的情況顯然不妙,市委市政府負責人,全都去了一線,緊急指揮疏散群眾。東漣的水位全線警報,已經有至少十幾個村子被淹沒,大量的房屋倒塌,不少民眾被困。從昨晚開始,吉戎菲等領導便分工負責,分片包干,目前正乘衝鋒舟,指揮對被困群眾的營救。東漣市委相關負責人說,目前還沒有具體的傷亡數字,但估計這類數字不少。聞州的情況,市委辦的負責人說,市委書記趙有豐正組織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策,具體情況目前還不太清楚。唐小舟知道,他們不是不清楚,而是沒有得到市委書記的同意,不敢輕易將情況上報。可以想見,聞州現在才開緊急會議,情況不會好到哪裡去。雷江的情況稍好,昨天,省裡接連發了幾封明傳電報,要求各地做好防風減災工作,雷江採取了一些緊急措施,市委市政府負責人劃分了責任區,昨晚全部駐在責任區。陵丘的情況令人憂慮,唐小舟打電話給市委辦公室,值班人員說,正在和有關方面聯繫,具體情況還沒有摸清楚。唐小舟反覆追問,才弄清楚,市委辦和主要領導失去了聯絡。 唐小舟每天出門很早,此時街上行人和車輛都少,一路暢通,他只需要半個小時便能趕到迎賓館。今天的情況非常糟,他打了提前值,仍然用了一個多小時。趕到迎賓館七號樓前,見門口停了幾輛越野車,馮彪拿著一把大傘,站在門口的雨簷下。雨實在太大了,地上是一層積水,往一個方向快速地流著。馮彪穿著一雙深筒雨鞋,手裡還提著一雙。見唐小舟的車停過來,他便迎上幾步,走到車門邊,撐著傘,先將雨鞋遞上來。唐小舟在車裡換了鞋,將皮鞋提在手上。風很大,馮彪用一隻手,根本撐不住傘,不得不用雙手。即使如此,傘還是無法撐穩。唐小舟跨下車,又鎖好車門。僅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有很多雨點上了他的身。 唐小舟問,要出去嗎? 馮彪說,好像要去聞州。 蘿莉司到來之前,北京有關部門發過幾份明傳電報,江南省委高度重視,幾次開會部署預防工作,昨天更是一連發出幾封明傳電報。實際上,這類工作,並不是省委的日常工作,而趙德良又是一個講究各掃門前雪的人,政府的工作,他一般只是指導性地過問一下,並不插手。防總總指揮是陳運達,此事自然應該由他來主抓。而陳運達並沒有太重視此事,只是開了一個電視電話會。唐小舟揣測,陳運達不重視,有一定的客觀原因,也有很強的主觀原因。客觀原因是江南省雖然毗鄰廣東,颱風季節也會受一定影響,可大面積的風災,別說近些年沒有遇到過,幾百年歷史上,都不曾有過。人往往容易犯經驗主義錯誤,無論如何,陳運達都沒料到此次風災會如此嚴重。主觀原因,在當時還不是太明顯,後來陳運達發動了一場針對趙德良的戰爭,唐小舟才意識到,陳運達幾乎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省政府在這項工作上並沒有下力氣抓,各市班子的情況又參差不齊,對於此事的重視程度,完全不一樣。東漣對省委的指示精神執行得很徹底,既因為吉戎菲的女性幹部特點,凡事小心翼翼,又因為她知道自己正處於關鍵時刻,任何一個細節上,都不能出錯。雷江的班子雖然不是很團結,但鍾紹基和劉延光都是實幹型幹部,工作還是做得很扎實的,防災工作做得不錯。最讓人擔心的,恰恰是聞州。聞州的班子是新搭建的,市委書記是趙有豐,原常務副市長嚴珂代理市長。趙有豐想抓權,當地又不太聽他的,班子顯得很不和諧。 趙德良親自去聞州,顯然因為他對聞州的班子不放心。 情況特殊,余丹鴻需要坐鎮中樞匯總情況,隨時和趙德良保持聯絡,自然不可能陪趙德良下去,省委辦公廳跟著趙德良的是陸海麟。此外,鄭硯華是前聞州書記,趙德良把他也叫上了。因為沒有副書記,只好將幾位常委當副書記用,馬昭武去東漣,夏春和去陵丘,羅先暉去雷江。這些常委下去,原本都應該有開道車,可普通的開道車無法在這樣的大雨天行駛,而省裡又只有一台越野開道車,這台車,便跟了趙德良,其他人下去,只能輕車簡從了。唐小舟陪鄭硯華坐在開道車上,陸海麟陪趙德良坐在後面。 趙德良召集部分常委開緊急會議時,陳運達也在省政府召開緊急會議,議題是同樣的,抗風救災。省政府原計劃由幾個副省長分赴災區,後來得知趙德良親赴聞州,陳運達才給已經上路的楊厚明副省長打電話,叫他回來坐鎮省政府,改為自己前往東漣。東漣和聞州是兩個重災區,書記省長各去一處,倒也適當。 一路上,唐小舟問起鄭硯華這幾個月的經歷。鄭硯華說,也沒什麼特別的事,主要是聽從他的建議,下鄉去搞調研,跑了很多地方,對全省農村的狀況,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也有了一些思路,正準備抽個時間整理一下,再向趙書記匯報。不過,最近可能沒有時間,省裡組織了一個歐洲考察招商團,已經定下了行程,由他領隊。他也知道,這類活動,多半都是公費旅遊,同時,他也確實想去歐洲看看,尤其是德國、法國、瑞士、荷蘭這幾個國家,他要好好地看一看,瞭解一下人家到底是怎麼發展工業的。 鄭硯華說這些的時候,唐小舟只是聽,並沒有表態。沒有表態並不等於他心裡沒有想法。當初,他確實建議鄭硯華去搞一搞農業發展方面的調查,那是因為他覺得趙德良可能有意讓他當副省長。他一旦當上副省長,分工就不由趙德良說了算,而是由陳運達說了算,陳運達很可能讓他分管農業。幾個月之後,唐小舟的想法變了。現在江南省的形勢是,既有一個副省長的職缺,也有一個常務副省長的職缺。讓鄭硯華當副省長?在趙德良的權力天平中,這個職位顯得輕了。讓鄭硯華當常務副省長?這個職位又太重,別說趙德良是否放心交給他,陳運達大概也不會樂見其成,其他副省長的意見一定會很大,中組部大概也難以通過。 除了鄭硯華之外,還有一個人,唐小舟沒有考慮,那就是溫瑞隆。市委書記已經沒有溫瑞隆的份了,市長又不可能再當,無論是省委還是中組部,都得考慮給他一個適當的安排。江南省委如果不考慮他一個適當的位置,中組部就得考慮。中組部考慮,有兩大方向,一是在江南省安排,一是異地安排。站在趙德良的角度想,與其由中組部來安排,自己陷入被動,不如由自己來安排。如果由自己來安排,該怎樣安排?最好的位置,自然是常務副省長。 如果讓溫瑞隆去當常務副省長,而讓鄭硯華去頂尹越的缺當副省長,意義就輕了。相反,將溫瑞隆和鄭硯華來一次對調,讓鄭硯華去雍州市和彭清源搭班子,顯然是最佳選擇。 這次選派他帶隊去歐洲招商,會不會與此有一定關係?唐小舟無法判斷。 高速公路路基較高,情況還算好。一旦出了高速,麻煩就來了,到處都是積水,到處都堵著車,幾十公里的路,走了好幾個小時。唐小舟建議由聞州派人派車過來接走他們,趙德良說,他們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派直升機過來?如果派車,路上一樣堵著。聞州是以前的三線戰備城市,市區挖過很多防空洞,改革開放後,這些防空洞大部分改作商業經營場所,此次風災,因為準備嚴重不足,這些地下設施,大多沒有採取防範措施,城市街面的積水,便往這些地方流,大部出現水浸。此外,近二十年來,聞州城市建設速度很快,新建城市,排水系統不配套,遇到這樣的大雨,城市積水無法排走,大量的街道變成了澤國。農村的情況更加嚴峻,因為防災工作部署得晚,等市裡行動時,相關設備和人員,根本無法離開市區。 好不容易趕到了市委,和省委一樣,市委只有秘書長一個人在家坐鎮,其他幹部全部下去了。趙德良等人,一邊吃麵包裹腹,一邊瞭解情況。秘書長匯報說,市裡召開緊急會議後,所有領導,全部派下去了,但是,他們無法到達指定地點,目前全部被堵在路上,進退不得。就目前所知,聞州市清樂縣前灣鎮形勢最為嚴峻,全鎮有好幾個村,完全被水淹了,居民疏散不及,等待救援。市裡已經派出武警、公安和消防部隊前往救援,可因為路況問題,趕到現場的,僅僅少量部隊,如若天黑下來,這些居民就危險了。市裡已經向省裡緊急求救,希望能夠派直升機前來增援。省委的答覆是,趙書記正在前往聞州的路上,待趙書記到達後決定。 *5*趙德良知道,省政府由徐副省長前往聞州,便問秘書長,徐副省長此時在什麼位置。秘書說,徐副省長知道聞州的情況以及清樂縣前灣鎮的情況,決定不來市裡,直接去前灣鎮了。 *1*在市委辦公室,趙德良分別給省武警總隊和省軍區打電話,調省武警和省軍區的直升機,前往聞州和東漣救援。 *7*省裡的直升機已經派出,其中有一架將成為趙德良的空中指揮機。直升機無法在市委降落,他們需要趕去軍分區營房。趙德良將鄭硯華和陸海麟留下來指揮聞州市抗災。鄭硯華原是聞州市委書記,這裡的幹部都曾是他的部下,此時,他又是受省委書記的委託,指揮起來得心應手。趙德良帶著唐小舟,由馮彪開車,市裡安排一名幹部作嚮導,趕往集結點。路上的情況實在太糟糕,不是這裡堵就是那裡淹,七彎八拐,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趕到。此時,省裡的直升機先到了。唐小舟陪趙德良登機,駐軍派了一位參謀陪同。 *z*直升機升空不久,便已經離開了市區。從飛機上往下看,山山水水,盡收眼底。一路飛來,好幾個村子淹沒在水中,從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水中漂著的房頂以及牛呀、狗呀一類的動物,偶爾可以看到沒有被淹沒的樹,樹上趴著一些人。水面上有些衝鋒舟,正駛向那些等待救援者。最初,這架直升機還只是指揮,在與地面的聯絡中,了解救援的相關情況。時隔未久,他們不得不放棄了指揮責任,投入到救人之中。直升機和衝鋒舟不同,直升機要將軟梯放下去,再將人吊上來。救一個人需要花好一段時間,加上機艙內的空間有限,不可能裝載更多的人。但直升機比衝鋒舟快,視野也更開闊,那些已經抓在樹上的人,他們自然不會救,只有那些在水中漂的,才是他們的目標。 *小*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感到無力。有一次,他們明明看到一個人在水中掙扎,趙德良立即命令飛機下降,又開始放軟梯。可是,軟梯還沒有放到水面,那個人已經消失了。 *說*奮鬥了好幾個小時,救了十幾個人。眼看天就要黑了,救上來的這些人,在水裡掙扎了很長時間,迫切需要醫治,趙德良還要參加市裡的救災會議,直升機也需要降落加油,只好返回。直升機在基地降落後,下面早已經等了很多人,有人忙著給直升機加油,醫院的救護車停在遠處,準備接走災民。電視台的採訪車也都開了過來,將直升機團團圍住。 *網*唐小舟在機艙門打開之後,第一個跳下來。直升機的螺旋槳還在轉動,巨大的轟鳴聲,使得現場根本聽不見說話。趙德良隨後站在了舷艙口,唐小舟伸手去扶,部隊的首長出現在另一邊,也伸出了手,兩人一起將趙德良扶下來。 部隊首長向趙德良敬了一個禮,然後請趙德良上車,說是部隊食堂已經準備了晚飯,請首長先去用晚餐。旁邊那些記者的攝像機照相機,全部對準了趙德良。趙德良看了看那幾輛救護車,一些醫務人員還停在稍遠的地方沒有靠前。顯然,他們要等趙德良走後,才過來接災民。趙德良向他們揮手,說,你們站在那裡幹什麼?快過來把這些受災群眾接走。 十幾分鐘之後,所有災民被抬上救護車運走了,趙德良走向馮彪的車。部隊首長仍然希望趙德良留下來吃晚飯。趙德良握著他的手,一邊向前走一邊說,你的飯,我就不吃了,你如果能多救出幾個人,比請我吃山珍海味都強。 汽車回到市委,副省長徐陸錚,市委書記趙有豐,代市長嚴珂早已經等在這裡。看得出,這一天他們過得同樣非常不容易,身上是濕的,衣服上有泥水,頭髮也是亂的。趙德良和徐陸錚握手,說,徐省長,辛苦你了。 徐陸錚說,損失慘重呀。 趙德良並沒有和徐陸錚多談,轉向趙有豐和嚴珂。和他們握手的時候,趙德良不是太熱情,只是將他們的手輕輕地拉了一下。後來還有很多領導等著和趙德良握手,趙德良不握了,說,俗套就免了,我們說正事吧。有豐同志,你領頭,帶大家去你們機關食堂吃飯,吃飯的時候,我們把情況湊一下。 午飯時間,趙德良在路上,根本吃不上,到了聞州,才由唐小舟和市委辦的同志一起弄了些麵包蛋糕之類,勉強填了肚子。現在已經接近七點,飯點過了,市裡的領導們,自然要替趙德良準備晚飯,只不過,他們並沒有在機關食堂準備,而是準備在市委招待所。聽趙德良說要去機關食堂吃飯,他們有點慌了。 趙有豐、嚴珂他們,自然不管這些,跟著趙德良向食堂走去。市委秘書長著了忙,將唐小舟拉到一邊,說,唐處,你看這事怎麼辦?機關食堂沒有準備,人都可能已經下班了。 唐小舟明白秘書長的意思,他希望唐小舟去勸一勸趙德良,改到已經定好的餐廳去吃。這種話,唐小舟怎麼能說?他問秘書長,你原來準備在哪裡吃? 秘書長說,市委招待所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唐小舟說,那還不簡單?你叫他們送過來嘛。 秘書長顯然不太樂意,卻又無可奈何,說,看來,只好如此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95-096章 第095章 秘書長為什麼不肯將飯菜從市委招待所搬到市委食堂?這裡面有一個重要原因,聞州和省裡情況相似,鄭硯華在聞州的政績之一,就是修了市委和市府新院。以前市委和市政府合署辦公,辦公樓是五十年代修的,現在兩府的人員,擴大了好幾倍,鄭硯華下決心修了新院。市委招待所卻沒有搬,仍然在老市委,新市委大院在郊區,相距有幾十里。市裡原來打算,等趙德良一行到達這後,立即登車前往招待所,路上已經安排好了,交警已經上路。考慮到這麼遠的距離,又是上下班的高峰期,道路不能封得太久,採取的是隔段依次封路的形式。趙德良這一改變,飯菜如果從招待所送來,行車路線恰好相反,整個計劃就打亂了,封路就得從市中心開始。那邊提前上路沒有問題,這邊已經封了的路,就不能放行,得封更長時間。這且不算,現在開始做菜,即使所有鍋全部應付這一件事,也需要半個多小時,加上路上的時間,沒有一個小時,菜肯定送不到。而做好的菜,放半個多小時,味道肯定就變了。 可趙德良說在食堂吃,誰能改變?除了將飯菜從招待所運來,沒有第二種解決方法。唐小舟也不理秘書長,跟著一大群人,向前走去。 進入機關食堂,唐小舟才知道,秘書長的麻煩,並不僅僅只是他分析的那些。 晚上,機關食堂吃飯的人並不多,主要是一些單身漢什麼的,有職別有權的人,晚上都有飯局,自然不在這裡吃,結了婚的,下班就回家了。新市委和新省委的情況差不多,主要是辦公區,住宅區在市內,機關裡留下來的人,已經非常之少。秘書長將食堂裡有數的幾個服務人員留了下來,又給市委各處室打電話,通知所有仍然留在大樓裡的人,來食堂服務。即使如此,人數仍然很少,場面也有些混亂。 趙德良、徐陸錚、鄭硯華、陸海麟等人在聞州市有關領導的陪同下,進入一間房,唐小舟僅僅只是在門口轉了一圈,發現房間不大,擠了幾十個人,便退了出來,進入了隔壁的房間。剛剛進去,便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迎過來,恭敬地叫一聲唐處長,將一條熱毛巾遞給他。他接過來,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心中暗自一動,這女孩的皮膚真白嫩。他接過毛巾,在臉上擦著。這一整天經歷了很多事,這張臉也跟著受累了,此時像是糊了什麼東西一般,緊繃著,被熱毛巾一擦,真是舒服。 他向房間裡看了看,見有電視機,將毛巾遞給那個女孩的同時,說,把電視機打開。 女孩立即向外招手,從外面來了一位穿白色工作服的女孩。女服務員拿著遙控器在那裡亂按,不知道調到哪個台。粉嫩女孩立即接過遙控器,很快調到了中央台,恰好是新聞聯播,已經播出幾分鐘了。 唐小舟再次看了一眼這個女孩。看來,她不是食堂的工作人員,應該是市委辦的。他再看她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飛快地看他一眼,那眼睛真大,睫毛很長。她顯得有點害羞地說,我叫林椰,以後要請唐處長多指教。 唐小舟又問,你在市委辦工作? 林椰說,是,在綜合處,去年剛進來的。 唐小舟正想再說點什麼,見電視中正在播出與蘿莉司有關的新聞。 蘿莉司橫掃幾個省,登陸之初,中心風力達到十七級。電視畫面中,唐小舟看到沿海一帶,一些大樹被連根拔起,受損失最重的是海邊的漁民。這些漁民搞圍箱養殖,颱風一來,將他們的圍箱沖了,魚呀蝦呀什麼的,全被衝到海裡去了。當然,這條新聞是正面的,主要報道沿海幾個省提前部署,防風抗風,努力將損失控制在最小。緊接這條新聞之後,播出了另一條新聞。受蘿莉司影響,江南省陵丘地區損失慘重,全市大部分地區停電停水,通信也一度中斷,至記者發搞時,已經有部分地區恢復供水和恢復通信,但電仍然未能通。由於水電以及通信的中斷,全市很多地區陷入混亂。 這條新聞播完了,唐小舟立即站起來,急急地向外走。林椰在後面問,唐主任,你有什麼事,讓我去辦好了。唐小舟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個女孩不錯,很明白事理。他沒有時間和林椰多說話,幾步走到隔壁。隔壁的門是關著的,裡面有聲音傳出來,似乎是什麼人在匯報工作。唐小舟顧不了許多,推開門。裡面所有人全都抬起頭來看著他。他完全不管其他人,向最裡面走去。 趙有豐在匯報受災和救災情況。唐小舟向趙德良走過去時,聽了幾句,無非市委市政府緊密團結,分工指揮之類。也虧了那些秘書們,這麼短時間,要弄出一篇像模像樣的稿子,還得昧著良心說提前部署之類的假話。 趙德良自然早就見唐小舟進來了,也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話要對自己說,可他不動聲色,直到唐小舟走到他的側後,才坐直了身子。唐小舟彎下腰,在他的耳邊說,趙書記,我剛才看了新聞聯播。趙德良轉動了一下身子,似乎想看他一眼。其實,他那樣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清站在身後的唐小舟,只是用這一動作,顯示了對這一信息的重視。 唐小舟說,有兩件事,從新聞聯播的語氣判斷,廣東、福建、浙江的損失,好像都沒有江南大。 趙德良沒有說話,唐小舟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僅僅只是感覺到他的腰輕輕往上挺了一下。 唐小舟接著說,另外有一條新聞是報道陵丘的。陵丘的情況很嚴重,停電停水,直到現在也沒有恢復,通信也曾一度中斷。 這次,趙德良坐不住了,完全將頭轉過來,看了唐小舟一眼,似乎不太相信一般,然後又將身子正了過去。過了幾秒鐘,他將身子往後靠,並且將頭向側面轉動,輕輕地對唐小舟說,你和丹鴻同志以及運達同志聯繫一下。 唐小舟為什麼要立即去報告趙德良?有兩個原因,第一,陵丘的情況,趙德良並不知情,沒有人告訴他斷電斷水斷通信這件事。如此重大的事件,竟然不向省委書記通報,本身就極不正常。到底是陵丘市瞞報了還是省委辦公廳漏報了?目前還不清楚。但這件事的背後,政治意味不可忽視。此外,唐小舟有一種想法,現在的中國政府是親民政府,遇到這類大事,黨和政府領導人,極有可能親臨現場。如果國家領導人都到了,省領導卻沒有到,那就會非常被動。尤其關鍵的是,國家領導人到場了,省領導中,一把手不在,反倒被其他領導搶了風頭,那就會留下後患。 出門後,林椰還在外面等著。唐小舟說,你幫我找個空房間。 林椰也不多問,叫來服務員,將旁邊一個房間開了。唐小舟進入房間,林椰親自給唐小舟送進來一杯茶,又將門帶上,退了出去。 唐小舟掏出手機,先撥了辦公廳值班室的電話。唐小舟代表趙德良,他向任何部門瞭解情況都很正常。別說是他瞭解,就算是綜合一處的什麼人瞭解此事,都代表著省委書記,誰都不敢打馬虎眼。唐小舟卻不能將目的說得太明白,他只是泛泛地問起各地的情況。值班員很認真地報出截止晚上七點各地報上來的數字。東漣死亡十三人,失蹤一百二十七人,受傷三百一十四人,其中重傷三十三人,直接經濟損失三十九億元。聞州死亡九十七人,失蹤五百零二人,受傷一千四百人,直接經濟損失六十三億元。雷江死亡五十八人,失蹤一百八十九人,受傷五百三十一人,直接經濟損失二十八億元。陵丘死亡六十二人,失蹤九百三十六人,直接經濟損失七十七億元。 唐小舟很清楚,這些數字,基本上都是胡說八道,沒有一個是可信的。比如說,死亡人數和失蹤人數,怎麼報都不會錯。以東漣為例,報來的數字是死亡十三人,失蹤一百二十七人,受傷三百一十四人。如果最終發現死亡七十五人,怎麼向上交差?很簡單,小學生做加減法而已,從失蹤人數以及受傷人數上各減去一部分,加到死亡數字上面。而真正的死傷數字是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終上報的數字。這個數字,需要參考一下其他地區所報。比如說,聞州今天報的死亡數字是九十七人,和東漣所報的十三人,相差太大了。明天再報的時候,肯定就會調整,盡可能與同類受災地區拉近距離,甚至有可能派人去相鄰地區摸實際情況,以便自己報出去的數字不那麼難看。 聞州和東漣都是颱風中心經過地區,先經東漣再到聞州的,理論上,越往後,風力越弱。如果聞州的損失遠遠大於東漣,只能說明一點,這不是風災,而是人禍。 但這些數字,又不能說完全離譜,至少可以看出一些問題。比如說,蘿莉司是從東漣進入江南省的,理論上受災最重的地區,應該是東漣,其次是聞州,雷江和陵丘,雖然也受了風災,卻因為不是颱風中心,損失應該遠比東漣和聞州小。但從目前所報的數字可以看出,陵丘的死亡數字和聞州接近,經濟損失卻比聞州還大。雖然不能準確地說明陵丘到底死了多少人或者經濟損失多少,但能說明,這個地區的受災情況,比聞州更重。 問過這些數字之後,唐小舟開始問一些細節問題,很快就問清楚,陵丘市確實斷電斷水斷通信了。斷電的原因,是因為有三條高壓輸電線路共發生七起桿塔斷裂倒塌事故。斷水是因為市自來水公司的主水廠機房發生嚴重水浸,機器被水泡了,根本無法正常工作。這兩件事,陵丘市分別於下午一點和三點,上報給省委辦公廳。通信中斷事件發生在上午九點,但在下午一點前後,已經修好恢復。 至此,唐小舟明白了,是余丹鴻押下了這一消息,沒有及時報給趙德良。 唐小舟有點不解,余丹鴻為什麼要這樣做?顯得完全沒有道理。 接下來,他又給省防總值班室打了電話。這次,他沒有繞彎子,直接問陵丘市斷水斷電中斷通信事件發生後的上報時間。和上報省委的時間完全一致。這也就是說,陵丘市並沒有瞞報,同時報告了省防總、省政府辦公廳和省委辦公廳。 趙德良叫唐小舟和陳運達聯繫。唐小舟想,那是因為趙德良覺得瞞報來自陵丘,他需要知道陳運達是否知道此事,並且是何種態度。現在既然清楚防總和省政府辦公廳都已經知道此事,陳運達不知道的可能,幾乎不存在。他是這兩個部門的直接領導,即使有一個部門瞞報漏報,也不可能兩個部門都出現同樣的情況。這樣想過以後,唐小舟直接將電話打給了副省長楊厚明的秘書。 電話交給楊厚明後,唐小舟又是另一番說法。他根本不說趙德良沒有得到通報一事,而是說,趙書記對陵丘的局面非常關切,他叫我問一問,省政府採取了哪些措施。 楊厚明說,他已經數次和陳省長電話溝通,商量陵丘的應急事項。目前,省電力公司、省電信公司,省公用事業局,省衛生廳等,均派出了救援組,趕赴陵丘。陳運達省長也曾幾次打電話回來過問此事,非常急,發了好幾次脾氣。 唐小舟問,陵丘市的供電供水,什麼時候能夠恢復? 楊厚明說,省裡組織搶修救援小組花了一些時間,目前,這兩個救援組還沒有到達陵丘,而陵丘方面反饋回來的信息,困難還不小。所以,省裡也無法確定準確時間。 打完這個電話,唐小舟仍然沒有給余丹鴻打,而是打給夏春和的秘書。夏春和代表省委去陵丘指揮救災,對陵丘的局面負有責任。 夏春和在電路搶修現場,他在電話中告訴唐小舟,陵丘的情況十分糟糕,因為大面積停電,整個市區陷入了癱瘓。從雍州到陵丘的路上,花的時間並不長,可進入陵丘市區,用了整整三個小時。最後,還是夏春和急了,乾脆放棄了汽車,調動警用摩托車,才將他們接到了市委。市委領導最初不肯向他說明斷電斷水的真相,實際上,他在路上已經打聽清楚了,當場發了脾氣,市委才將這一情況上報。目前,他們正在採取一切措施,爭取盡快恢復秩序。但估計還需要好幾個小時,才能恢復供電。 打了一系列電話,最後撥通了余丹鴻的電話。唐小舟說,秘書長,趙書記讓我問一下,陵丘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余丹鴻問,趙書記是不是看到新聞聯播了? 唐小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什麼話都沒說,等余丹鴻的解釋。 余丹鴻說,趙書記在嗎?我跟他說說這事。 唐小舟想,現在說說這事?是不是有點晚了?他說,趙書記和聞州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一起開會,忙到現在,連晚飯都還沒有吃,也不知道會什麼時候能散。 余丹鴻哦了一聲。唐小舟見他沒有接著往下說,又沒有掛斷的意思,便等著。過了一會兒,他說,這樣吧,等趙書記開完會了,你再給我打個電話,我親自向趙書記匯報。 唐小舟想,看來,這裡面還真有名堂,余丹鴻不願讓自己傳話。 飯菜送來了,林椰過來請唐小舟去吃飯。唐小舟隨林椰出來,走進隔壁的房間,裡面早已經坐了一圈人,大多數是市委市政府的幹部,也有隨趙德良和徐陸錚下來的省委省政府工作人員。唐小舟被推到了首席。他原想禮讓一番,轉而一想,趙德良那邊可能會很快,自己要盡可能快地將飯吃完,便坐了過去。林椰坐到了唐小舟身邊。上了幾瓶五糧液,工作人員要給唐小舟倒酒,唐小舟用手擋住。林椰伸出手,抓住唐小舟手上的酒杯,同時,也抓住了他的手。 林椰說,唐處,喝一杯吧,就一杯,怎麼樣?說話的同時,她睜大著眼睛看他。她的這雙眼睛可真大,這麼睜著看人的時候,如同在你面前展開兩泓碧綠碧綠的湖水,讓你有一種要跳下去暢遊的衝動。 唐小舟說,今天真的不能喝。下次吧,什麼時候你去雍州,我請你。 林椰說,唐處是你說的,我去雍州的時候,你可不准躲著我。 唐小舟說,一定。 旁邊的人就開玩笑,說,美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又有人說,那是當然,誰讓你爹不把你生成美女? 唐小舟很為這個話題尷尬,幸好電話來了,是余丹鴻。問趙書記的會開完了沒有。 第096章 唐小舟不想讓趙書記接聽余丹鴻的電話,因此就不能說趙書記此時在吃飯。吃飯嘛,接聽一個電話還是可以的。他說,還沒有,不知要到什麼時候。等趙書記有時間,我立即告訴他。 余丹鴻還想說話,唐小舟卻不想說了,對他說,對不起,有電話進來了。 幸好沒有喝酒。唐小舟以最快的速度將飯吃完,其他人還坐在桌上,他已經放下碗筷下了桌。林椰也跟著下了桌。他不管林椰,走出門,恰好看到一隊服務員走進領導們的房間。看來,領導們吃得更快,這些服務員應該是去撤碗筷的。唐小舟準備進去看看,恰好見陸海麟從裡面出來,迎面和唐小舟碰上了。 陸海麟說,趙書記叫你。 唐小舟走進去,來到趙德良身邊。趙德良說,你給鐵路部門打個電話,問一問情況。 趙德良並沒有問給陳運達和余丹鴻打電話的情況。唐小舟退出來,立即給鐵路部門打電話。地方對鐵路沒有管理權,趙德良也沒有說明到底要問什麼情況,如果是個不醒目的人,這個電話還真不好打。唐小舟的心裡跟明鏡似的。如果中央首長突然決定來視察災情,不會只到江南省而不去另外幾個省,既然要走好幾個省,乘飛機的可能就很小了。中央領導在國內活動,乘專機的情況非常之少,通常都是乘專列。如果乘專列,第一站,應該是江南省。既然如此,趙德良要問的,肯定就是兩件事,一是鐵路的暢通情況,二是鐵路的安保情況。這次風災,如果導致鐵路中斷,那就是大事,地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其次,如果中央首長要下來,首先通知的,可能不是地方政府,而是鐵路,因為鐵路警察需要上路設崗。 江南省不設鐵路局,只有分局。唐小舟和分局局長聯繫,分局長雖然不屬江南省直轄,畢竟在江南省鏡內,彼此的關係肯定要處理好。聽說是省委書記要瞭解情況,自然毫不保密。分局長說,江南省境內的鐵路運輸,確實受到蘿莉司的影響,有兩處一度中斷,原因是路軌被水淹沒,所幸現在已經完全暢通。談到安保情況,分局長說,他們確實接到命令,全體鐵路幹警上崗護路,一級保衛。岳衡段是凌晨一點,雍州段是凌晨兩,陵丘段是凌晨三點。備勤時間九個小時。 唐小舟明白了,鐵路部門的一級保衛,每隔五百米要站一名警察。這說明,他們保衛的是首長專列。首長專列的目的地是哪裡,基本也可以確定,是陵丘,因為陵丘之後還有一段在聞州境內,卻沒有接到安保命令。陵丘的上崗時間是凌晨三點,備勤時間九個小時,到中午十二點。也就是說,首長到達的時間,應該是三點到十二點之間。從北京到陵丘,最快也需要七個小時。首長也不可能半夜到達,估計還是清晨。 唐小舟又給辦公廳值班室打了個電話,問他們是否接到中央辦公廳或者國務院辦公廳的電話通知。答覆是沒有接到。唐小舟想,很可能在首長專列發出之後下達,這個通知如果在午夜時分到來,省裡就會措手不及。幸好自己先瞭解到一些情況,可以避免臨時手忙腳亂。 摸清情況後,唐小舟再次進入會議室。裡面還在繼續開會,氣氛很和諧。唐小舟暗想,官場就是這麼有趣,平常鬥得不亦樂乎,只要上級領導出現,立即就是一副和諧場面。 他走到趙德良身後,將有關情況說了。 趙德良說,你告訴馮彪做好準備,晚上去陵丘。 唐小舟問,要通知陵丘嗎? 趙德良說,到時候再說吧。 這就是和領導秘書搞好關係的區別。如果是去東漣、雷江、德山、柳泉這樣一些地方,因為市委書記和唐小舟的關係密切,無論如何,唐小舟都會想辦法通知對方或者暗示對方,對方提前知道了消息,肯定進行充分準備。現在這種情況,趙德良啟程時,陵丘也可能得到消息,但汽車一旦開出,到陵丘只不過一兩個小時的車程,準備肯定難以充分,臨時之間,手忙腳亂肯定難以避免。 每隔一二十分鐘,余丹鴻便打電話來問。唐小舟總是一句話,還在開會。唐小舟暗想,余丹鴻一定是急了。想到他此時一定如熱鍋上的螞蟻,唐小舟便在心中偷著樂。你不要以為你是官場老手,就一定能立於不敗之地,官場中人,沒有船到碼頭車到站,就永遠都在仕途這條路上,這條路佈滿了陷阱,你若想不陷進去,就得時刻膽顫心驚,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絲毫不能行差踏錯。余丹鴻自然也可以直接要求唐小舟將電話交給趙德良,那要看趙德良是否願意接,假若他不願意接,一句話就打發了。當然,他也可以找個別的理由,比如通報什麼緊急事件之類。但是,通報緊急事件一旦佔用太多時間,正事又沒機會說了。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趙德良終於走出了會議室。唐小舟和馮彪等人立即迎上去。趙有豐等竭力挽留。趙德良說,你們嘴裡說留,心裡大概想我早點走吧。我留在這裡,看到什麼不願意看到的事,你們難堪,我難受。算了,我還是不留在這裡礙你們的眼了。馮彪,小舟,我們走吧。 這些話,聽上去是玩笑,可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從未開過類似的玩笑,說明他對聞州的班子是很不滿的。可當官有當官的難處,即使對班子不滿,他也不能一聲令下,把班子換了。換一個班子容易,要建立起一種官場平衡,卻難了。 和來時不同,鄭硯華留在了聞州,徐陸錚也留在聞州,陸海麟坐在另一輛車上,唐小舟上了趙德良的車。汽車前行不久,唐小舟覺得應該說一說陵丘的事,便說,余秘書長打了好多次電話。 趙德良已經靠在靠墊上,眼睛已經閉上了。聽了這話,他並沒有睜開眼,問道,他有什麼事? 唐小舟說,他沒說,大概是陵丘的事。 趙德良問,陵丘的情況怎麼樣? 唐小舟說,陵丘的情況不太好,大水沖倒了七座高壓桿塔,導致整個陵丘市大部分地區停電。另外,市自來水公司主水廠的機房被水淹了,導致大停水。 趙德良問,通信中斷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通信中斷,剛開始只是部分區域,因為幾個建在樓頂的機站被颱風損壞。後來是因為停電,所有機站停止了工作。不過,持續的時間並不長,機站用上自備電源,三個多小時後,已經全面恢復通信。 趙德良再問,他們什麼時候把這些情況報告省委的? 唐小舟說了具體時間。正說著,電話響了,是余丹鴻。唐小舟沒有立即接聽,而是對趙德良說,是余秘書長的電話。 趙德良說,你問他有什麼事,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回省裡以後再說吧。 唐小舟接起電話,問道,秘書長,有事嗎? 余丹鴻說,剛剛接到通知,中央首長視察災情,第一站到江南省,具體到達時間,另行通知。 唐小舟叫余丹鴻等一等,然後摀住電話,對趙德良說,中央首長要來視察災情。 趙德良坐正了身子,向前伸出右手。唐小舟將手機遞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說,丹鴻同志,你說吧。余丹鴻不知說了些什麼,趙德良一直聽著。聽了半天,趙德良問,明確了中央首長視察的地點嗎?余丹鴻說了幾句什麼,趙德良說,你們想辦法搞清楚,中央首長到底是到雍州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又聽了一會兒,說,不必了,原來的計劃不變。余丹鴻又說了半天,趙德良便打斷了他,說,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也不等他說什麼,把電話遞給了唐小舟。 唐小舟想,以後再說的,大概就是余丹鴻最想解釋的話。至於趙德良說的以後再說,唐小舟便想,趙德良準備以後怎麼說?到常委會去說,這事就好玩了。 從兩人的對話中,唐小舟感覺到,中央的通知,只說明中央首長將來視察災情,並沒有說明何時到以及視察哪些地方。沒有明確通知,可能與中央首長的行蹤需要高度保密有關,也有另一個可能,他們所用的手機沒有絲毫保密性,余丹鴻不能說得太清楚,擔心造成嚴重洩密,他是嚴格按照保密條令操作。至於趙德良所說原來的計劃不變,唐小舟並沒有完全想明白。此外,趙德良為什麼要問中央首長視察的時間地點?地點他心裡清楚吧,毫無疑問是陵丘。既然清楚,還有必要多問這一句話?這句話,難道也有特別的政治含義?余丹鴻應該會把中央首長視察江南省的事告訴了陳運達,陳運達今晚一定會離開東漣,至於是去雍州還是陵丘,那就要看余丹鴻怎麼對他說了。 汽車快到陵丘時,一直閉目養神的趙德良突然醒了,他對唐小舟說,小舟,你給丹鴻同志打個電話,告訴他,我順便去陵丘看看。 唐小舟拿出電話,立即撥打余丹鴻的手機。 余丹鴻聽說後,顯得很吃驚,說,明天早晨,中央首長可能到雍州。趙書記如果現在去陵丘,今天晚上還能趕回來嗎? 唐小舟不好回答了,只好說,余秘書長,就這樣吧,有什麼事,我再和你聯繫。 掛斷電話,唐小舟猜測趙德良的用意。稍稍一想,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難道說,趙德良要暗示陳運達,首長的目的地是陵丘? 這樣一想,他就對趙德良的做法十分不解。 無論是陳運達還是余丹鴻,都不是尋常人物,中央首長要來江南省,趙德良不趕回雍州而是去陵丘,他們都會懷疑,趙德良事前已經得到了消息。要查證這個消息並不難,只要像唐小舟一樣,打電話到鐵路部門問一下,立即就清楚了。按照唐小舟最初的設想,因為中央首長出於保密的需要,一開始沒有明確目的地,趙德良恰好可以利用這一點,讓陳運達趕回雍州去。就算他後來知道中央首長的終點是陵丘,再從雍州趕回來,也需要幾個小時,那時,中央首長可能已經到了。 唐小舟還沒有想明白這件事,趙德良又給他佈置了另一個任務。趙德良對他說,小舟,你告訴海麟同志,我們去陵丘。 唐小舟的電話打完,已經接近高速公路出口了。兩輛車接近收費站,收費站顯得有點詭異。再仔細看,才知道因為收費亭沒有電,點的是應急燈。四個收費亭,全都在工作,但畢竟因為沒有電,工作效率受到影響,高速公路出口停了不少車。 唐小舟以為會在這裡堵一段時間,正考慮應該怎麼做,手機響了起來,是陸海麟。 陸海麟說,我剛剛給陵丘張書記打了電話,他們已經等在出口。我叫他們清開一條道,放趙書記先過去。 唐小舟暗吃一驚,張順焱他們等在高速公路出口?難道說,他們事前就已經知道趙德良會到陵丘?仔細一想,應該不可能。他們之所以等在這裡,是不是早已經從聞州得到消息,趙德良離開聞州了,正往雍州方向而來?如果走雍聞高速公路,既有可能返回雍州,也有可能到陵丘。這件事如果不讓趙德良明白,他有可能懷疑自己通風報信。唐小舟對陸海麟說,他們怎麼知道趙書記要到陵丘? 陸海麟說,是啊,我也不清楚。 唐小舟說,他們沒有可能會算命吧。還是他們知道趙書記要經過雍州,提前做了兩手準備? 最後這句話,是說給趙德良聽的,他一定要撇清自己,不能讓趙德良懷疑自己給陵丘通報了消息。 他放下電話時,趙德良說,你忘了前年,我讓你坐一號車回去過年的事了?下面這些人啦,整天就在琢磨迎來送往。 唐小舟的一顆心放下了,原來,趙德良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收費站旁邊有一條便道,並沒有設收費亭,平常用鐵柵鎖起的。有人開了鎖,兩輛車便從此越過了幾百輛排隊的車輛,出了收費站。陵丘市委書記張順焱、市長成劉成雨早已經在路邊迎候。陸海麟所乘的開道車已經駛向他們,並且正在減速。馮彪已經向右打了方向盤,準備跟過去。 趙德良對馮彪說,不理他們,直接往前開。 唐小舟嚼出某種滋味來了。哪怕是領導,或者位高權重的領導,也會對很多事不滿意,並且力不從心。比如眼前陵丘市的班子,是趙德良到江南省三年多以來,完全沒有動過的班子,包括這次換屆,似乎也沒有動的跡象。對於這個班子,他想不想動?估計是很想的,可這個班子,與全省其他地方的班子都不同,這裡既是陳運達的家鄉,也是彭清源的家鄉,這個地方的班子,大多數是這兩條線上的人。彭清源是他的政治盟友,陳運達是他的潛在競爭對手。動彭清源的人?那是自毀根基,動陳運達的人?那等於和陳運達刺刀相見,赤膊對決。不是你死我活,趙德良顯然不想和陳運達的關係搞僵,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給陳運達留下這塊自留地。同時,對於這個班子的執行力,他又是極其不滿的。不滿怎麼辦?把某個人叫到面前,狠狠地訓一頓?那就不是得罪了這個人,而是得罪了他們背後的伯樂。相反,這麼大而化之地給他們一個冷臉,倒是最佳辦法。班子裡的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到趙德良的不滿,同時又深知,他這種不滿,不是針對任何個人的,你找誰說去?找陳運達還是彭清源?全都靠不上。 市裡還沒有恢復供電,城市一片黑暗,路燈也沒有。所有汽車都開著大燈,按著喇叭,速度起不來,又沒有交通燈,整個交通是一片混亂。估計陵丘市委知道省委書記到達後,會下令清理道路,可畢竟整個城市都被車子堵著,根本無法清出一條可行的路,趙德良的汽車剛進城,便堵在了路上。除了汽車的車燈,整個城市都是黑的,誰也不清楚前面到底堵了多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通。 趙德良說,小舟,你去對張順焱說,我們直接去市委招待所,讓他通知相關人員趕到那裡等。我先睡一下,到了再叫醒我。說過之後,往靠墊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唐小舟前後看了看,估計暫時動不了,便讓馮彪將鎖著的門打開。唐小舟剛剛跨出門,張順焱劉成雨他們已經跨下車來。唐小舟向他們走過去,他們更加恭敬,小跑著向他這邊奔來,離著還有好幾米,手已經主動伸了出來,並且伸出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雙手。唐小舟先和張順焱握手,接著和劉成雨握手,然後說,趙書記說,去市委招待所,讓你們通知一下相關人員等著,估計是要開會研究解決辦法。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97-098章 第097章 張順焱和劉成雨立即轉身,返回自己的汽車。唐小舟重新上了馮彪的車。 唐小舟能體會張順焱的焦慮和憤怒,省委書記被堵在路上,責任肯定在他而不在那些汽車。如果可能,他大概希望將堵在路上的汽車全部掀掉,以便讓省委書記的車通行。這次事情,張順焱一定是雷霆震怒,震怒的後果,也一定會十分嚴重。他自然不會認為一切都是自己領導不力造成的,而會遷怒於下面的小人物,層層追責的結果,不知會有多少小人物倒霉。這就是小人物的命運,永遠捏在別人手裡。整個官場就是一團泥,永遠都是被別人捏的。 這一天還剩最後幾分鐘的時候,余丹鴻的電話來了,通報中央首長到達的準確地點是陵丘。接電話時,唐小舟說,中央首長要到陵丘?那我們不用趕回雍州了? 余丹鴻說,不用不用,估計陳省長也會趕過去。 唐小舟突然明白了趙德良為什麼要暗示中央首長的目的地。 以小人之心揣度,就算趙德良想把陳運達弄回雍州,能達到撇開他自己單獨見首長的目的?達不到。最多也就是讓陳運達多跑點路,多折騰一番。折騰他又怎麼了?反正是汽車在跑,不用他跑,他在車上可以睡大覺。以君子之心揣度,當官要有點雅量,使用陰謀只能說明你的智力不夠你的水平不行。能用陽謀解決的事情,盡可能不用陰謀。這才是真正的大將風度。 汽車到達市委招待所,已經過了零點。馮彪將汽車停下的同時,張順焱、劉成雨等人,已經迎上來,張順焱親自打開車門,並且將手擋著車頂,待趙德良下車時,他則向後退了一步,站在那裡,微弓著腰,準備和趙德良握手。趙德良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直接抬起腿向前走。那一瞬間,張順焱尷尬至極。若是趙德良有和他握手的慾望,可以在原地站那麼一瞬間,等他走到自己的正面。趙德良顯然要給他一點臉色,下車後並沒有停留,直接向前走,他因此不可能趕上幾步去搶著拉趙德良的手。既然市委書記都沒有握手,在張順焱後面的市長以及人大政協的領導,就沒有可能越過張順焱和趙德良握手。故此,趙德良向前走的時候,其他人都尷尬地站在那裡,誰都沒有動一下。 趙德良卻很善於處理這種尷尬,他一邊向前邁步,一邊說,人都到齊了沒有? 張順焱在後面追上來,說,到了,在會議室等著。 一行人走進了會議室。唐小舟原本不需要參加這樣的會議。可因為市裡沒有準備好,參會的人又多,除了中心會議室之外,其餘幾間會議室,全都坐滿了。唐小舟估計,各局辦之類的機構來了很多人,其中有很多工作人員都在這裡。他不好和那些人坐在一起,只好進了會議室,找一個角落位置坐下來。 趙德良在正中位置坐了,他的旁邊分別是夏春和、程副省長以及市裡的領導。會議室裡還有人進進出出,趙德良皺了皺眉頭,也不等那些人落定,用手扶了扶面前的麥克風,甚至不和市裡的領導客套,開門見山,說,我們先討論斷電的問題,請相關部門的同志進來。 立即有人出去通知,進來了十幾個人。全都拿著本子,坐在會議室的四周。 趙德良說,你們誰說說? 一個幾乎禿頂五十多歲的男人開始說話,他說,省委趙書記、夏書記、程省長,市委張書記,劉市長,各位領導晚上好。我是…… 趙德良打斷了他,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全市人民還生活在黑暗中。剛才來的時候,我已經看到,因為斷電,全市的交通陷入了混亂。我們在這裡沒有必要繞得繞去做官樣文章,你直接告訴我,全市斷電已經十幾個小時,什麼原因造成的,採取了哪些措施,為什麼還沒有通電,最遲什麼時候能夠通上電。別的蛋就不必扯了。 這是唐小舟印象中趙德良第一次說粗話。顯而易見,趙德良對今天這樣的局面,惱火至極,可他是省委書記,即使再惱火,也不能在這裡大發雷霆,用上一句粗口,已經是他所能表現的極限。 禿頂局長說,斷電的原因,是因為大風加上洪水,將三條線的七座高壓桿塔衝垮了。由於高壓線的重力以及強大的風力,這七座倒掉的高壓桿塔,使得相鄰的十六座高壓桿塔彎曲變形。加上部分區域的洪水還沒有排掉,水深不夠行船,新的高壓桿塔,無法運到指定位置。所以,至今沒有修復。 趙德良問,現在呢?高壓桿塔還是運不過去? 禿頂局長說,直到晚上九點,水才完全排走。我們的工人在十點鐘,已經將高壓桿塔搬到了相應的位置,現在正在加緊搶修,他們忙得連晚飯都沒有吃。 趙德良問,那你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恢復供電? 禿頂局長說,凌晨四點之前。 趙德良說,需要哪些方面的支持,你說出來,我們現場解決。 禿頂局長說,省電力公司增援的力量已經到了,現在的困難就是時間。 趙德良說,那好,我給你的時間打充裕一點,四點半之前,必須恢復供電。這就算你們立的軍令狀。如果差了一分,我親自到你們省公司去協調,必須要問責。這個議題就到這裡,你最好到現場去,親自督促。下一個議題,供水。 一批人出去,又一批人進來。 唐小舟原以為,斷水斷電兩大難題中,最容易解決的是斷水。趙德良大概也覺得如此,所以,將電力部門排在第一,供水部門排在第二。聽了匯報以後,他才意識到,供水問題比供電問題要大得多。 陵丘市自來水公司一共有三間水廠,其中一間水廠是主供水廠,另外兩間,規模小一些,作為主水廠的補充。事發前一天,三間水廠,恰好有一間水廠大修,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供水。另外兩間水廠,由於防範工作疏忽,主水廠機房水浸,所有機器泡在水中四個小時。另一間水廠也發生水浸現象,但因為發生時間較晚,做了一定的臨時補救工作,影響較小。但這間水廠是以前的老水廠,供量有限,僅能供全市五分之一。主水廠的機器被浸泡四個小時後,積水終於排出,市委下令立即恢復供水。自來水公司向市委打報告,說,立即恢復供水不可能,主要原因有兩條。第一條,水源嚴重污染,水質不達標,現在抽上來的,全部是污染水,如果因此引發大面積疾病,責任重大。其次,被水浸的機器內部還含有大量的水,水是導電的,現在開動機器,很可能因水導電而短路,搞不好,所有的機器,都會陷入癱瘓。很多領導高高在上,大權在握,早已經習慣了拍腦袋式的行政命令,才不管科學不科學,合理不合理。在他們看來,有問題也是下面應該解決的,那不是他需要管的事。市委下達了死命令,半個小時之內,必須恢復供水,否則撤職查辦。在此情況下,自來水公司只好開動機器。機器開動只不過兩分鐘,發生了輕微爆炸,其中兩台機器因爆炸起火,整個水廠,頓時陷入癱瘓。經初步檢測,有兩台機器完全報廢,無法修復,另外有四台機器損壞較為嚴重,目前正在加緊搶修,由於配件問題,根本無法排出修復時間表。 趙德良問,配件存在什麼問題? 自來水公司的相關人員回答說,一些主要配件,在陵丘根本買不到,只有雍州才有。但由於早已經下班,根本無法找到相關的商家。 趙德良問,如果配件送到,多長時間可以修好? 答覆說,兩個小時之內。 趙德良再問,現在水質問題解決沒有? 答說,這個已經解決了,只要能抽得上來,就可以恢復供水。 趙德良說,那好,你們將需要的配件列一個表,傳真給省委辦公廳。我來協調這件事。說過之後,又對坐在旁邊的陸海麟說,海麟秘書長,你給丹鴻同志打個電話。 電話打通後,趙德良接過陸海麟的手機,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陵丘自來水公司急需要一批配件,需要什麼東西,我讓他們傳真給辦公廳。現在,你馬上做兩件事,第一,在一個小時內,把所有的配件找齊。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哪怕你親自去經銷商的家裡,把他們從床上拖起來,必須在一個小時內找齊所有的配件。第二,叫軍區派直升機,將這些配件送到陵丘。說完之後,趙德良將電話交還給陸海麟。 供水之後是交通。明天清晨,首長的專列就到了,全市交通如果還是一片混亂,讓中央首長的車在路上堵幾個小時,那就是大事了。加上目前還不清楚中央首長將去哪些地方,全市範圍內,交通都必須保持暢通。全市交警、武警和公安,都必須上路備勤,必須連夜拿出一個方案,控制全市車輛上路。 交通之後是衛生。如此大災之後,衛生防疫是重中之重,必須保證大災之後沒有大疫,市衛生局必須拿出一個詳細的衛生防疫方案,明天一早,醫療隊、防疫隊,必須下到各個重要點位。 衛生防疫研究完後,唐小舟立即隨衛生局的相關人員出門,他追上衛生局長,對他說,你馬上給我準備兩支藥,立即派人送來。 聽說藥名後,衛生局長睜大了眼睛。但僅僅只是一瞬間,立即明白了一切,答應說,好的,我立即派人去準備。 唐小舟很堅定地說,不行,你必須自己去準備,並且親自送來,交到我的手上。這件事,除了你和我,不准有第二個人知道。 衛生局長很鄭重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唐小舟向衛生局長要的是一種很特殊的藥,這種藥,一些極其特殊的領導人在極其重要的場合,會用到。哪些重要場合?比如說,開一個極其重要的大會,首長要長時間作報告。就算一個年輕的小伙子,站在台上作幾個小時的報告試試,不頭發昏腿發軟才怪。可首長站在台上,不能有這種症狀,甚至還要神采奕奕、紅光滿面。那些聽報告的人,往往驚訝甚至讚歎,認為首長的身體真棒,作那麼長時間的報告,水沒有喝幾口,也沒有休息,真是奇跡。確實是奇跡,可奇跡是怎麼出現的?藥物作用。這種藥物畢竟有巨大的負作用,一般情況下是不能用的,只有極其特殊的情況,偶爾用一次,並且要嚴格控制劑量等。趙德良每次出行,特別護理陳玉蓉都要隨行,可這種藥不會常備。這次的情況太特殊了,搞不好,趙德良只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睡覺,又不能萎靡不振地出現在中央首長面前,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用藥。 衛生局長剛剛離開,陳運達來了。陳運達沿著走道,急急地向這邊走來,身後跟著一大群人,他的臉色顯得很難看,大聲地質問身後的人。他說,解釋什麼?有什麼好解釋的?好好的一個城市,被你們搞成這樣,還扯那麼多客觀理由幹什麼? 唐小舟如果估計不錯,陳運達的車,一定被堵了很長時間。 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全市的警力,全部用來替趙德良開道了,等將趙德良前面這條道清好,得知陳運達進城,又要趕去替陳運達開道。那些交警們忙了一天,此時還不能下班,大概累得快趴下了,工作不太肯出力,可以想像。陳運達在江南省一言九鼎,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生氣也就可以想像。 陳運達被引入會議廳,原本坐在他旁邊的夏春和自然要讓位。 重新坐好後,趙德良說,運達省長是從東漣趕過來的,蘿莉司讓江南省損失慘重,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全部下到了各個市縣,非常辛苦。為什麼會辛苦?我在這裡說句重話,因為市縣的負責人工作沒有做到位,沒有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沒有自掃門前雪。所以,我和運達省長,不得不當消防隊員,四處撲火。我知道運達同志很辛苦,可責任在肩,我們想偷一下懶,打個盹都不行。條條蛇都咬人,沒有一個地方一件事,能讓我和運達同志省心。 接著,趙德良轉過身,對陳運達說,運達同志,下面的會,還是由你來主持吧。 陳運達正有一肚子的火要發洩,聽了趙德良的話,立即說,剛才趙書記的那些話,句句說到我的心裡去了。他伸手指了指在座的各位,說,你們,你們,還有你們,還能在這裡坐得住。我無地自容。你們看看,一個好好的城市,被你們搞成什麼樣子了?到了零點,還有大量的市民回不了家,被堵在路上,這都是拜你們所賜,都是你們的功勞,你們的政績。匯報的時候,是一朵花,一到了關鍵時刻,露底了,原來是坨屎。你們把屎潑在我陳運達臉上,沒什麼,反正我這張臉,已經被你們潑了無數的屎。可明天一早,中央首長就要來了,你們想把屎潑到中央首長的臉上,那不行。他重重地在面前的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大聲地說,首先我陳運達就不答應。 說到這裡,陳運達停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轉過身看了一眼趙德良,接著說,今天,趙書記也在這裡,我以省委副書記的名義提個建議,省委應該立即決定,派工作組進駐陵丘,對陵丘的問題進行調查。該撤職的撤職,該查辦的查辦,決不姑息。 顯然,陳運達是在演戲,這場戲,既因為他確實惱火,也是要演給趙德良看。唐小舟冷眼旁觀,意識到趙德良並不想看這場戲,甚至不想留在這裡。防災減災,本來是政府的事,明天中央首長要來了,相信陳運達也不敢馬虎,此時,趙德良不抽身而退,那就是自找麻煩了。可他又不能就這麼退了,畢竟還要給陳運達一點面子。想到這裡,唐小舟舉著手機走過去,向趙德良使了個眼色,將手機遞給他。 趙德良接過電話,說了一聲,我是趙德良。好好,你等一下。他彎過身來,小聲地對陳運達說,運達同志,這裡就交給你了。重點是明天首長來視察,一定不能出半點差錯。說過之後,便將手機貼在臉上,一邊嗯嗯啊啊,一邊向外走。 到了門外,林椰仍然等在那裡。唐小舟對她說,趙書記的房間安排好了嗎? 林椰說,安排好了,請跟我來吧。 現在是午夜四點,陳運達的會,大概還要開一兩個小時吧,今晚應該沒時間睡覺了。相反,趙德良還可以睡兩三個小時。想到這一點,唐小舟便偷著樂。 第098章 六點鐘,鬧鐘將唐小舟鬧醒。他實在太睏了,根本不想起床,卻又無可奈何,奮力掙扎而起。以前起床後都要洗個澡,現在不可能再講究了,匆匆刷牙洗臉,然後出門,見張順焱等人,已經候在門口。唐小舟問,陳省長昨晚休息得好嗎? 張順焱說,哪裡休息?會剛剛才散,吃了點宵夜,就帶著市政府的同志檢查工作去了。 唐小舟說,那你先去吃早餐吧,趙書記這邊準備好了,我會通知你。 張順焱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唐小舟看了看表,說,估計沒時間下去吃了。你對餐廳說,過二十分鐘,讓他們送到房間裡來。說過之後,也不理他們,去敲趙德良的門。 趙德良把門打開,放唐小舟進去。唐小舟認真看了一眼趙德良,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灰暗灰暗的,彷彿蒙了一層青黑色的什麼東西,眼睛似乎睜不開一般,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趙德良準備進衛生間洗澡,這是他必須做的功課。唐小舟小聲地問,要不要打一針?趙德良看了唐小舟一眼,什麼話都沒說,進了衛生間。 唐小舟立即走到電話機旁,撥打了張玉蓉房間的電話,說,你馬上過來。 替趙德良吹頭髮的時候,門鈴響了。唐小舟估計是早餐送來了,沒有理會,繼續將所有一切做完,才過去打開門。確實是送餐來了,用一個小推車推著。不過,送餐的不是服務員,而是張順焱。唐小舟準備從張順焱手裡接過手推車,很快發現張順焱不會讓他做這件事,也就明白了。人家如果不是為了在趙德良面前表現一番,也沒有必要在門外等好幾分鐘。唐小舟並沒有硬性剝奪張順焱的這一機會,只是伸出一隻手,和他一起將手推車推了進去,彷彿那東西真的很重,一定要兩個人才行。 趙德良住的是套間,外面是會客廳,其中一半是餐廳。張順焱和唐小舟一起將餐點往桌子上擺。這裡的食物,是兩個人的量,張順焱準備僅擺上趙德良的量,剩下唐小舟的,由他自己安排好了,或者推回自己的房間,或者在趙德良之後吃。可唐小舟竟然將所有的食物擺上了桌,張順焱一時目瞪口呆。 唐小舟叫趙德良吃飯,趙德良從房間裡出來,張順焱立即和趙德良打招呼。趙德良說,順焱同志,一起吃飯。 張順焱說,我已經吃過了。 趙德良也不和他客氣,對唐小舟說,小舟,我們吃。伸手去拉椅子,準備坐下來。張順焱早已經準備好了,搶先一步,將椅子拉開。趙德良坐下去,拿起筷子,夾了一隻饅頭,捏在手上,撕開一小塊,塞進嘴裡。 唐小舟在側面坐下來,拿起一隻雞蛋剝著。 趙德良見張順焱小心地站在一旁,用筷子點了點他,說,你站著幹什麼?讓我說話都要仰著頭看你。坐下來,坐下來。 張順焱小心翼翼地在唐小舟的對面坐下。 唐小舟將一隻雞蛋剝好,放在趙德良面前的盤子上,又拿起他面前的碗,替他舀了一起白米粥,才開始自己吃早餐。張順焱很認真地看了唐小舟一眼,大概沒料到他和趙德良竟然是這樣吃早餐的。 趙德良喝了一口粥,又夾了一點菜,放在嘴裡,問張順焱。說說吧,情況怎麼樣? 張順焱帶來的,自然都是好消息,電通了,水通了,路通了。 這一點,趙德良並不擔心,他省委書記在這裡坐鎮呢,敢不通?若真不能通,張順焱這些人,大概親自跑上陣去了。 趙德良說,陵丘,這次的教訓深刻啊。 張順焱立即說,是的是的,非常沉痛,我們市委一定要好好總結,認真反思。 唐小舟仔細注意趙德良,見他的面色漸漸紅潤起來,容光煥發。 吃了早餐,大家一起去火車站。從招待所到火車站,路已經被封了,沿路除了他們的車隊,再沒有一輛車,車行自然順利。車站裡面站滿了警察,全副武裝,戒備森嚴。車隊由交警指揮,停在車站的一側。車子一旦停下,所有人全部下車,由公安人員組成的一條通道向前走。而他們剛剛所乘的那輛車,則由公安人員接管。唐小舟由此知道,這些車,原來要經過嚴格安檢。不僅車要安檢,人也一樣要安檢,省委書記都不例外。一行人走了幾十米,來到一處入口,這裡早已經設置了安全門。趙德良第一個跨過安全門,唐小舟緊隨其後。進入安全門後,裡面是幾個手拿檢測儀器的女公安,她們微笑著向來人點頭,用儀器在他們的身上測一遍。這種檢測和機場登機時的安檢沒什麼不同,但要嚴格仔細多。好在這些官員們身上是空的,既沒有鑰匙也沒有手機,甚至連香煙都沒有。他們的很多東西,都在秘書手裡。 唐小舟帶了包,檢測就沒那麼順利了,除了過機檢查之外,還由公安人員打開包,仔細檢查了一遍。 進入站台後,唐小舟注意看了一下,整個車站,顯然已經被封了,除了負責安保的公安幹警和武警,看不到一個人,也看不到一列車。陳運達等人,已經先到了站台上,和趙德良匯合後,一起站在那裡等待。 專列停下後,首長並沒有立即下車,先下來的是一些穿便裝的大個子。唐小舟知道,這些人,一定是安保人員。他們下來後,四處看了看,分列在兩邊。雖然是清晨,天氣也夠熱的,可這些人竟然穿著西裝,他們站著的時候,雙腿一律叉開,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目視前方。而他們前方約兩米左右,同樣站著一排人,這是一排全副武裝執勤的鐵路警察。接著,又下來好幾個人,這幾個人的個子非常高,估計有一米九以上。 唐小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面,還沒搞清是怎麼回事,發現趙德良和陳運達等人已經抬腿向那夥人走去。他立即跟上去,這才發現,那幾個大個子圍著一個人,果然是首長,幾乎每天都可以在新聞聯播中見到的。趙德良上前和首長握手,唐小舟自覺地往旁邊站了一步,望向首長後面的隨從,在一群隨從中,他看到了武蒙。武蒙和唐小舟的身份一樣,是秘書,他不可能跟在一大群領導身邊,位置靠近邊沿,這給唐小舟接近他提供了機會。 唐小舟很想迎著走過去,卻又知道,這種場合,是不能輕舉妄動的,任何人的任何一個微小動作,都可能被安保人員作《文》另外的理解,從而造《人》成混亂。他站在《書》那裡不動,眼睛盯著《屋》武蒙,武蒙顯然也看到了他,稍稍加快腳步。直到兩人已經很近了,唐小舟才向前跨出一步,主動打招呼說,武主任,你好。 武蒙伸出手,與唐小舟握了,說,小舟你好。我想一定能在這裡見到你。 唐小舟說,昨天晚上知道首長要來的消息,我就想,你可能會跟來。 武蒙說,上次和小佟子談起你,他說你現在發展很不錯。 唐小舟一下子懵了,小佟子?哪個小佟子? 武蒙說,哦,歐陽佟,他個子小,我們都叫他小佟子。 唐小舟略想了想,明白了,電視台的歐陽佟也是復旦畢業,比唐小舟高兩屆,他和武蒙是同班同學。他立即說,歐陽佟啊,很有性格的一個人。剛剛提拔為副台長,他突然不幹了,要下海做生意。上次我們小聚的時候,我還問過他,生意做得不錯。 武蒙說,小佟子這個人,脾氣比較醜,他那種人,是不適合商場的,搞不好會吃虧。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在你的手下,你要好好關照他。 唐小舟說,這個自然,你放心。要不,這兩天約他一下?我們一起喝杯酒。 武蒙說,這次恐怕沒有時間,首長還要去廣東和福建,時間有限,今晚就要走。 接下來的一整天,唐小舟都是馬不停蹄,不斷地奔走。領導們去醫院看望傷者,到臨時搭建的棚戶區去看望災民,浩浩蕩蕩的車隊,走在最前面的領導已經下車,開始例行工作了,後面的車還在陸續到達。等這些人集合起來,領導的工作已經完成,又要乘車離開。後面的人因此手忙腳亂,奔跑著迅速趕向自己乘坐的汽車。 讓唐小舟驚歎的是首長的精力,一整天連軸轉,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握手、講話,十幾個小時時間,走了八個地方,說了無數的話。儘管這些話,每一處都在重複,這麼一天轉下來,付出也是驚人的。 到了晚上,將首長送上專列,唐小舟已經累得快趴下了,他以為接下來,可以在酒店裡好好睡上一覺,可省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趙德良,他要當晚趕回去。 車子剛剛啟動,趙德良就睡著了,唐小舟卻不敢睡,他不得不強打精神,陪伴著馮彪—— 唐小舟拿著趙德良的茶杯、筆記本和筆走進會議室。 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人。除了趙德良和陳運達,所有常委已經到齊。因為是擴大會,人大政協的主要領導以及副省長,全都來了。和例行的常委會不同,這次是排了座次的,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牌子,中間一圈是常委以及人大政協的領導,副省長以及幾個重要的省委委員,只能排在第二圈。 唐小舟注意看了一下,第一圈有一個空位,沒有擺牌子,那是自己的位置。這次會議,由趙德良指名自己記錄。離開會議室的時候,恰好見陳運達和他的秘書一同到達。唐小舟走進趙德良的辦公室,告訴他都到齊了,然後返回自己的辦公室,拿了錄音筆和筆記本,出來時,恰好見趙德良離開辦公室。 跟在趙德良後面進入會議室,見坐在第二排的人,先後站起來,向趙德良行注目禮。趙德良並沒有看他們,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下,看了看各位均已坐好,便說,我們開會。 趙德良喝了一口水,又將筆記本打開,說,這次蘿莉司過境,給江南省造成了巨大損失,據統計,全省直接經濟損失高達一百一十億元,受災群眾五百三十萬人,死亡四百六十七人。今天,我們開一個檢討會,主要是檢討我們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探討改進工作的方法,避免重蹈覆轍。 一開始,趙德良就報出了一串數字。唐小舟心裡最清楚,這些數字全是假的,應該說,沒有一個是真實的。真實的數字是多少,別說趙德良不清楚,全省沒有一個人清楚。就說死亡人數吧,其實是一個參考數字。什麼是參考數字?也就是各級各部門根據平行單位的數字參考出來的。以某個鎮為例,假如該鎮死亡人數是三十五人,但是,他們打聽到相鄰鎮上報的死亡人數是十八人,儘管本鎮受災更為嚴重,卻不能完全按照實數上報。上報了,上面認為你的預防工作以及善後工作沒做好。因此,將數字隱瞞一下,只報二十一人。到了縣裡,又要和平級單位對比。相鄰的那個縣,上報的死亡人數是八十五人,你卻報一百一十人,同樣說明你的工作沒有做好。和鄰縣比一下,你的受災情況應該不如鄰縣,沒有理由死亡人數還多於鄰縣,於是在各地報上來的數字上減去一個數,上報時,可能變成了七十九人。這樣層層參考下來,報到了省裡。省裡一看,死亡人數接近千人,這個數字太大了,報到中央,中央會怎麼看江南省委?何況,江南省還不是蘿莉司的重災區,鄰省的數字都沒有這麼多呢。於是,攔腰砍一刀,變成了四百六十七人。這個數字,只有各地上報數字的三分之二,而各地上報的數字,很可能早已經被砍掉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據此,唐小舟估計,這次風災,全省死亡人數,可能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另一方面,損失數卻可能多報。這樣的大災,無論是中央還是省裡,都會採取救災措施,最直接的措施,自然是劃撥救災款。而救災款是按照受災面積和受災人數計算的,多報了,就可能多拿錢。 第一個檢討的是聞州。聞州是蘿莉司中心經過的兩個市之一,蘿莉司登陸時,中心風力達到十七級,進入江南省,減弱為十四級,進入聞州,又減弱為十三級。理論上,聞州的損失,應該比東漣小得多。而事實是,聞州比東漣的損失多出一倍,死亡人數多出好幾倍。如果客觀公正的話,東漣是這次防災減災的先進單位,而聞州市的領導班子,顯然有重大瀆職之嫌。儘管這次省委常委擴大會議的主題明確,是對這次風災的檢討,可聞州市委書記趙有豐作這個檢討的時候,更像是在總結先進經驗和工作業績。無非是採取了哪些措施,疏散了多少人,解救受困群眾多少,派出了多少個醫療隊,消毒面積多少。 趙有豐為什麼大言不慚?他是有底氣的。聞州上報的死亡人數是三百七十二人,東漣上報的是一百一十六人,僅這兩個地區,總人數就達到了四百八十八人,比省裡上報的數字多出二十一人。這還不包括陵丘和雷江。大家都聽說,陵丘死了很多人,據說上千。如此一來,大家心知肚明了,總損失數,各地無法找到準確數字,死亡人數,大家心裡都有一本賬。省裡既然帶頭玩假,下面玩點假,省裡又能拿他們怎麼辦? 儘管趙有豐報出了自己很多豐功偉績,在他發言結束後,陳運達還是發難了。 陳運達說,剛才,我聽了聞州的報告,很全面也很生動。聽了這樣的報告,我認為給聞州評一個防風減災先進集體,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不過,我更關心的不是這些成績,而是成績背後的疑問。我一直在研究關於這次災害的統計數據,按說,聞州與東漣相鄰,都是颱風中心經過區域,颱風經過東漣時,整整強了一級。可是,這上面的數據顯示,聞州的直接經濟損失,比東漣多出百分之一百四十七。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多出的百分之一百四十七,是怎麼來的?為什麼風力更強的東漣,損失卻比風力稍弱的聞州損失要小得多?為什麼?省委開這次會,是一次檢討總結會,而不是一次評功總結會,不是要搞論功行賞,是要找問題,查漏洞。這麼大個漏洞擺在這裡,卻沒有人看到,或者說,大家都視而不見,這是什麼原因?我看,這個原因,恰恰是最應該檢討的。 陳運達說完,趙有豐連忙解釋,說,陳省長說的問題,確實是個問題。不過,我在這裡解釋一句,聞州的直接經濟損失大於東漣,可能與經濟總量有關。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099-100章 第099章 陳運達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說,那麼,死亡人數呢?死亡人數比東漣多出百分之兩百,這也是因為經濟總量的原因?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說,同樣是倒塌一棟民房,聞州的民房與東漣的民房相比,造價可能多不止一倍。那麼,我問你,多出不止一倍造價的房子,安全性能不是更好唉?抗災能力不是更強嗎?為什麼死亡人數,卻比東漣多出兩倍? 這個問題,大家心知肚明,原因有兩個。一是作為防總第一責任人,陳運達並沒有把這次颱風放在心上,重視不夠,下面自然也就不太當回事。損失最大的兩個市聞州和陵丘,市委書記恰恰是陳運達的人。相反,損失較小的兩個市東漣和雷江,市委書記是趙德良的人。甚至可以更引伸開去,理論上,受災更為嚴重的應該是浙江、福建和廣東,但這三個省,遠沒有江南省嚴重。江南省沒法向上交待,也沒法向民眾交待,只好組織寫作班子,挖空心思說,由於誰都說不清的氣流原因,蘿莉司進入江南省之後,突然加速。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次風災之所以如此嚴重,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陳運達拿出來做文章的,恰恰是這一點。只不過,陳運達的這個文章,做得意味深長。一時間,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只有像唐小舟這種完全明白內幕的人,才能稍稍明白。聞州的根本問題在哪裡?在事前沒有採取措施,事後又沒有及時行動,板子顯然應該打在聞州市委書記趙有豐身上。可趙德良去了雍州,而陳運達去了東漣。陳運達這是在暗示,東漣損失小,是因為他指揮得當,聞州損失大,責任在趙德良。 聞州之後,是東漣的總結。吉戎菲的套路,和聞州並沒有什麼不同,仍然是受到了怎樣的損失,採取了哪些補救措施。即使是套話,大家也可以看出,東漣執行省委指示很堅決,提前作出了周密部署,因此將損失減到了最小。 東漣匯報之後,同樣是陳運達第一個發言。陳運達將東漣的工作大大地讚揚了一番。 陳運達之後,其他常委以及人大政協的領導,也都分別發言,對東漣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基本調子,並沒有離開陳運達劃定的圈子,給人的印象,不是東漣的工作做得多好,而是陳省長及時趕到,措施得力,才將損失控制在最小。 值得一提的是陵丘。陵丘市這篇文章顯然不好做。他們並不是颱風中心經過區域,按理說,損失應該比東漣和聞州小得多。可實際上,即使在數字上做了很多手腳,直接經濟損失,仍然比聞州多百分之六十,死亡人數比聞州多百分之七十。聞州可以拿經濟總量說事,陵丘不行,陵丘的經濟總量,僅僅排在東漣之前,和雷江相近,遠遠落後於聞州。 唐小舟能夠想像,陵丘的寫作班子,一定死了不少腦細胞,找到了幾條理由。理由之一,改革開放以來,省裡的投入向部分城市傾斜,陵丘獲得的支持是最少的地區之一。理由之二,陵丘和聞州一樣,是江南省的老工業基地,但與聞州相比,陵丘連養子都不如,投入遠遠少於聞州,所以,國企改革的負擔,要比聞州重得多。第三,陵丘的湖區面積比聞州大,地勢比聞州和東漣低,陵丘承受了周邊一些地區的排洪壓力。此外,陵丘還找了其他一些理由,總而言之一句話,陵丘的災情,是客觀使然,與市委市政府的領導無關。 陵丘的報告結束,第一個站出來發難的是彭清源。彭清源說,我注意到一個時間,陵丘水廠發生水浸是凌晨,全市大面積停水是中午十二點左右,水廠修復,恢復供水,是次日凌晨五點半。從發現水浸到恢復供水,用了接近二十四小時。同樣,高壓線桿塔倒塌時間相差不多,當然,七個桿塔,倒塌的時間前後並不一樣。第一個桿塔和第七個桿塔倒塌,相差三個多小時。最終,全市恢復供電,是在次日凌晨四點,同樣是差不多二十四小時。陵丘市委應該解釋,為什麼會這樣。還有,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件,作為省委常委,我為什麼不知道此事?我是看了當晚的新聞聯播,才知道陵丘斷水斷電斷通信的。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如果全省每個市都自行其事,自搞一套,還要省委幹什麼? 這確實是一件大事,僅這一件事,完全夠格對陵丘市委市政府領導問責。張順焱自然不肯背這個巨大責任,他立即說,剛才彭書記提到的事,請允許我解釋一下。斷水斷電事件相繼發生之後,陵丘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立即瞭解相關情況。當時估計應該可以盡快修復,所以,上報時間稍晚了一點。斷水一事,是下午一點上報省委的,斷電是下午三點上報的。我們有記錄。 馬昭武立即說,既然下午三點之前就上報了,為什麼到晚上七點,新聞聯播都播出了,我還沒有看到相關消息?是我和清源同志兩個人沒有看到,還是怎麼回事? 丁應平立即說,我也是看了新聞聯播才知道的。 此事立即像火星扔進了炸藥庫,政協和人大的領導非常直接地說,開了半天的會,一直都在思考原因,現在才知道,所有原因,是省委決策失誤。陵丘的責任要追究,聞州的責任,也要追究,但更應該追究的,卻是省委的責任。如果省委能夠早點採取措施,陵丘可能在晚上六點之前恢復供水供電,那樣的話,中央也就不會緊盯著這件事了。直接經濟損失,也可能會大幅度下降。 看起來,趙德良被逼到牆角了,只有唐小舟清楚,被逼到牆角的是余丹鴻而不是趙德良。余丹鴻曾幾次表示,要向趙德良解釋這一事件,每次都被趙德良以各種理由推了。現在,唐小舟總算明白,趙德良如果給余丹鴻解釋的機會,自己就得當場表態。畢竟是省委常委,趙德良無法不表態,也無法不替他承擔相應的部分責任。那樣一來,常委會杯葛此事,趙德良就要既代表省委也代表他個人出面說話。如果換一個趙德良信任或者一定要保護的人,他自然會站出來。可這個人是余丹鴻,不僅在政治上和趙德良保持足夠的距離,還在馬昭武的副書記任命一事上,和陳運達一唱一和,搞了很多小動作,以至於馬昭武的任命,直到今天還沒有著落。 這樣的事,趙德良如果不替余丹鴻承擔部分責任,根本不可能有別人替他承擔。 余丹鴻的政治盟友顯然不可能出面承擔,他一承擔,事情就複雜化了,說明這不是個人行為,而是集體行為,說明陳運達和余丹鴻背著省委在搞小圈子。以前人們常常提到的一個詞叫另立中央,陳運達如果真的知道余丹鴻瞞報這件事,那就說明,兩人密謀另立省委。事件往中央一報,即使另立省委幾個字沒有出現,中央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各地黨政班子存在不同程度的分歧甚至矛盾,中央是很清楚的。這種矛盾是制度本身的問題,或者說,正因為有矛盾,才更顯示了這種制度的制衡性從而顯現合理性。因此,黨政矛盾這類事,中央根本不會過問。相反,如果某人背著省委另搞一套,中央就會異常警惕了。 被逼到牆角的余丹鴻,只好獨自站出來承擔此事。 他說,有關這件事,我需要向常委會解釋一下。本來,這幾天我一直想向趙書記解釋這件事,但大災之後,趙書記實在太忙,一直在各個受災地區察看,指揮部署救災工作,抽不出時間。因此,我只好向常委會解釋,同時向常委以及人大政協的首長做深刻檢討。風災發生後,趙書記的意思是召開一個緊急常委會。我聯繫了一下,運達省長當時已經在召開政府緊急會議研究對策,不能到會。清源同志要指揮雍州市的救災工作,也沒法到會。春和同志、先暉同志、昭武同志和我,在趙書記家裡開了個臨時碰頭會,大家分了一下工,趙書記和硯華同志一起去聞州,我留在省委。陵丘斷水斷電的情況報上來後,我分別和政府以及陵丘聯繫過,陵丘方面說,很快就可以修復,省政府那邊也採取了一系列措施,趙書記在聞州一線指揮救災,其他常委也都在一線,我想,這事很快就會解決的,沒有必要讓大家分心。所以沒有向各位常委通報。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在我,我向常委會檢討。 唐小舟暗想,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余丹鴻是個老官油子,對於官場這一套,他是很清楚的。別說這種大事,就算再小的小事,他也不會出現錯漏的。唐小舟懷疑,余丹鴻是有意的,卻又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幹。 果然,余丹鴻的話音剛落,出現了炮轟的局面。最猛的火力,主要來自政協。一位政協副主席原是和余丹鴻競爭的失敗者,在余丹鴻身上受了不少氣,此時終於抓住了報復的機會。這事還真不能怨人家抓他的小辮子,要怨也只能怨他給了人家機會。 官場就是這麼一個地方,千萬不要以為你坐上了某個位置就萬事大吉,穩如泰山。官場中沒有任何一個位置是穩的,你之所以穩,是因為上面有人罩著。那股罩著的力量一旦失去,曾經所有在下面支撐你的力量,都可能成為推倒你的力量。早在袁百鳴時期,就有很多人要推倒余丹鴻,余丹鴻之所以未倒,並非他本人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他最大的支撐來自陳運達。現在,早有傳說,趙德良要搬走余丹鴻,聽到這一消息的人,自然會在心中評估一番,這到底是不是趙德良的意思?幾乎所有認定是趙德良意思的人,都會成為余丹鴻的顛覆力量。有些人並不一定是和余丹鴻過不去,他們只是要向趙德良表明自己的態度。 至此,會議的方向改了,所有攻擊目標,一致指向余丹鴻,彷彿這次風災,並不是老天爺發怒的結果,而是余丹鴻的錯誤導致的。陳運達自然清楚余丹鴻的尷尬,可這件事,他還真幫不上忙。他能說是和自己商量好了,他要求余丹鴻不報告趙德良以及其他常委的?真這樣說,那就把自己也搭進去了。除了這種方法,他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替余丹鴻說話?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政治盟友受到攻擊。 唐小舟也不相信陳運達參與了此事。如果說政治是下棋的話,這無疑是一著極臭的臭棋,完全沒有技術含量,陳運達恐怕不會下。那麼,余丹鴻為什麼下了?除了他徹底昏了頭,沒有別的解釋。余丹鴻有沒有徹底昏頭的可能?有。比如說,他去北京跑官,受到了來自趙德良的巨大阻力,他已經預感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與趙德良抗衡,最終失敗的結局不可避免。此時,他便可能發昏,可能手忙腳亂,甚至可能抱著破釜沉舟的心理出亂拳。任何違背常理的事,都有其背後深沉的原因。如果探究余丹鴻的原因,估計只有這一種解釋。 所有炮轟差不多了,趙德良站出來力挽狂瀾。 趙德良說,好了,這件事,丹鴻秘書長確實是做錯了,他也向常委會檢討了。人嘛,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省政府已經出面處理,他覺得這件事很容易就能夠解決,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至於幾個小時後,事情仍然沒有解決,他又因為別的事纏住,沒有及時瞭解以及通報,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這一天時間,實在是太多事太亂了。此外,丹鴻同志是省委常委,是省委秘書長。這次是受我本人的委託,坐鎮指揮。丹鴻同志的錯誤,我這個省委書記,要承擔大部分責任,省委也要承擔部分責任。我提個建議,提供給黨中央國務院的報告中,這件事肯定繞不過去,一定不能瞞,但也不能指名道姓,大肆渲染。我看是不是事情要談,不瞞過不諱過,客觀真誠,但不涉及具體人,擔子還是應該由省委來擔。 當天晚上,唐小舟聽到一個消息,陳運達在新樂門打保齡球的時候,余丹鴻去見了他,兩人在那裡消磨了好幾個小時。 陳運達沒有什麼業餘愛好,身體素質很好,也不太運動。直到五十歲以後,他才參加一些運動,先是打羽毛球,後來打乒乓球,也曾學過游泳,最後選定的運動項目是打保齡球。保齡球是九十年代中期大熱的運動娛樂項目,後來就很少人玩了。整個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齡球館,在雍華酒店的新樂門高級會所。這間酒店的老闆是陳運達的外甥古昌華,這個保齡球館,便是古昌華專門為陳運達留的,平常幾乎不接待任何人。 每個星期,陳運達都要抽出三個晚上去打保齡球,每次去,齊天勝總會陪伴在身邊。 唐小舟想,余丹鴻去找陳運達,恐怕是想在背後搞點什麼小動作。這幾年,陳運達似乎一直都在被動挨打,就像當初袁百鳴主政江南時,陳運達被動挨打一樣。關鍵時刻,陳運達組織了一次反擊,結果把袁百鳴打得大敗。現在趙德良的形勢,表面上看來,與當年袁百鳴何其相似?陳運達似乎無還手之力。唐小舟一直覺得,陳運達不還手的背後,可能暗藏殺機。陳運達顯然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相反,他是一個憎愛分明眥睚必報的人,他一旦決定還手,那一定是重拳出擊。 這次,陳運達和余丹鴻在保齡球館密謀,是不是準備出擊? 唐小舟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是否該將此事報告趙德良。 第二天在廳裡見到余丹鴻,余丹鴻顯得很客氣很熱情,難得地對唐小舟笑得很燦爛。唐小舟總覺得,余丹鴻的笑背後,隱藏著什麼危機。 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唐小舟隨著趙德良異常的忙碌。這兩個月,可以說是會議月,先是各縣的黨代會,幾百個縣呢,會議堆在了一起,同時各市的黨代會,也已經拉開了序幕。這些會,原定是在七八月完成的,因為蘿莉司來襲,有些工作推遲了。省裡要求,市級黨代會,必須在八月完成,雍州市的黨代會安排在九月,江南省黨代會安排在十一月。雖說黨代會不像人代會需要票選一些重要領導人,畢竟還是要選舉市委委員和省委委員。假若某個人連市委委員都選不上,自然就不可能成為市委常委。所以,這樣的會議,絕對不能出絲毫差錯。 第100章 以前站在下面往上看,唐小舟是期待著選舉的,總覺得那才真正代表了民主。現在,他的位置變了,從上面往下看,才知道選舉這樣的民主,非常不靠譜。且不說亞洲一些國家的選舉,美國的選舉,就靠得住了?那是拿錢堆起來的。美國總統選舉,目前的競選經費已經突破十億美元,這還是明面上的賬,暗面上的賬,不知有多少。這些錢是哪來的?絕大多數來源於社會捐獻。社會為什麼肯捐獻如此之多的資金?說到底,還是少部分人,想借助選舉實現自己的政治和經濟目的。再看其他地區,選戰打得如火如荼,其實也是在燒錢。唐小舟就不知道了,納稅人拿出那麼多錢來,讓某些野心家玩這樣一個政治遊戲,真有宣傳的那麼大意義?中國推行村民自治已經多年,村級幹部由村民選舉產生。由這麼多年執行的效果來看,並不理想,有相當一部分村子選出來的所謂能人,其實是稱霸一方的惡霸。可見,光有民主是不行的,確實還需要集中。 省裡的要求只有一條,不出事,不出大事。 趙德良自然不會去各個市親自掌盤,各個市的情況,卻會隨時反饋到省裡來。只要出現哪怕一點點狀況,趙德良就得運籌帷幄。這段時間,唐小舟和趙德良寸步不離,甚至晚上都不能回自己的家,住在趙德良的別墅裡,隨時聽從召喚。 當然,這段時間,也常常有風吹到唐小舟耳邊,無非是陳運達的人活動頻繁。這些常常在一起活動的人,包括省長陳運達、省委秘書長余丹鴻、省政府副秘書長齊天勝,雍州市政府辦主任盧新華,江南省廣電局長杜崇光,岳衡市政府副秘書長政府辦主任林志國等。偶爾,雍州市長溫瑞隆以及常務副市長鄧初華也參加過幾次。 關鍵節點,這些人會加緊活動,十分正常。唐小舟想,只要他們玩陽謀而不玩陰謀,估計不是趙德良的對手。問題是,陳運達是玩陰謀的高手,又怎麼能保證他不玩陰謀?如果玩陰謀,他會怎麼玩?這才是最大的懸念。 既然唐小舟都能聽到這些說法,趙德良一定也聽到了。如果趙德良知道陳運達那些人在加緊活動,卻又不露聲色,他的態度和做法,便值得玩味了。 一直忙到月底,各市出的狀況雖然不少,總體來說,還算平穩,唐小舟也替趙德良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松這口氣也是暫時的,接下來,還有省市黨代會和年底的人代會,今年的鬥爭,可以說是一波接一波,哪裡容得趙德良松氣? 省裡的事剛一段落,趙德良去了北京。這次北京之行,趙德良沒有帶唐小舟,但余丹鴻去了。唐小舟始終覺得,趙德良叫余丹鴻一起進京,定然別有深意,只不過,這種深意,唐小舟一時揣摩不透。 唐小舟難得有這樣的清閒,抓緊時間回了一趟家,看望父母以及女兒。 家裡這段時間的變化挺大,可說是一事順萬事順。三哥唐小栗增補為副縣長候選人,在全縣萬眾矚目。中國的黨政官員,有兩種產生方式,一是換屆,一是增補。所謂換屆,指的是黨代會人代會臨屆選舉產生的官員,任期也以黨代會以及人代會的召開為一屆。黨代會產生的,是黨委成員,人代會產生的是政府機構成員。這兩大會議,五年一屆,閉會期間,可能出現某些職位的空缺,一旦出現這種職缺時,便由黨委提名,兩會的執行機構常委會增選。陳志光的縣長和唐小栗的副縣長,都屬於增選範圍。目前,唐小栗雖然還只是得到提名,在縣裡,已經成了明星人物,想巴結他的人,絡繹不絕。知道父親身體狀況不是太好,縣人民醫院和縣中醫院,分別派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設備,定期給老人檢查身體,並且做康復治療。父親畢竟不是病而是傷,康復治療的效果非常明顯,語言表達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都已經恢復。 小鳳在唐家當保姆,盡心盡力,加上學校的領導也重視成蹊的教育,成蹊的成績上升很快,一個月前小升初考試,竟然沒讓唐小舟操半點心,考了全校第三名,直接被縣一中錄取不說,還編在一班,過幾天就要上學了。二哥的餐館生意越來越紅火,聽從唐小舟的意見,在雷江市開了分店。唐小舟之所以這樣安排,是考慮到二哥在高嵐當官,免不了會有些說法,現在唐家的日子好過,錢大把大把地賺,都是因為這個官場。大家自然不希望唐家的這兩個官因此受影響。不僅唐小田將餐館往雷江市轉移,姐夫的建築公司,一樣往雷江轉移了。 唐小栗確實在縣裡開了一間新的食品廠,叫興唐食品有限責任公司。興唐公司不再是生產板栗爽板栗酥之類,而是生產幾種速凍食品,主要有三大系列,一是餃子系列,二是包子系列,三是丸子系列。新廠建起來後,經銷商覺得叫興唐公司有點拗口,直接叫興唐包子。興唐包子生產的餃子包子,和人們通常理解的不同,材料不一樣。一般餃子包子用麥面做皮,興唐包子卻是用紅薯粉和芋頭、燕麥、蕎麥、板栗等做皮,因此形成了很多種不同的產品。唐家坳的興唐食品廠是興唐包子的控股股東,食品廠的經銷商,也都成了興唐包子的經銷商。這些經銷商在第一時間,將興唐包子的產品鋪向了全國各地,可以說一炮打響。 如果唐小栗不是考慮到將來會從仕途發展,他完全有能力獨自經營這間興唐包子。正因為聽了唐小舟的話,他早已經對興唐食品廠進行股改,他本人僅僅保留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餘百分之三十,在唐家坳募股,另外百分之四十,在全鎮募股。如此一來,興唐食品廠,不再是唐小栗的廠,而是一間真正意義上的民營股份制企業。 後來投資建興唐包子,唐小栗同樣採取募股的方式,興唐食品廠出資百分之五十一,成為控股股東,其餘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百分之十九由興唐食品廠職工內部認購,百分之三十向全社會募集。興唐包子的募股,和麻陽的集資,自然不是一回事。興唐包子是嚴格按照公司法操作的,每個入股者,事前都認真讀過公司章程,並且簽署書面意見,同意公司章程所約定的分紅方式。有興唐食品廠成功的例子擺在那裡,想入股的人非常多。唐小栗完全有機會多持點股,可他除了興唐食品廠的股份之外,再沒有入一股。 無論是興唐包子開業,還是唐小栗被提名副縣長,唐小舟都沒有回來。一是確實沒有時間,二是不想把影響搞得太大。這次趁著趙德良去北京的機會,他駕車回家,事前通知了家人,卻一再聲明,不要告訴別人,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個晚飯。即使如此,馮海波和陳志光還是來了。馮海波原本在市裡開會,聽說唐小舟回來,特意請假趕了回來。 唐小舟和馮海波開玩笑,說,幸好你沒有聲張,不然,我以後連家都不敢回了。 老百姓錯誤地以為,當官只要上面有人就可以了,實際上並非如此。上面有人,只是硬件之一,出政績,很可能是比上面有人更硬的硬件。在高嵐這樣一個資源貧乏的縣,要出政績,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小栗辦了一間鄉鎮企業,把省委書記都引來了,並且因此當上了副縣長。可副縣長,即使再辦幾間這樣的企業,也不能成為政績。現在已經不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了,現在的縣屬經濟總量,也上來了,一年幾百萬幾千萬的增量,還真擺不上檯面。要在經濟增量上出政績,自然需要大項目。馮海波和陳志光就想修一條路,從縣城到唐家坳,然後與東漣貫通,連接福建。如果有這樣一條路,對高嵐縣的經濟,確實大有益處。問題是,修這樣一條路,要好幾個億的資金,錢從哪裡來? 這件事,馮海波和陳志光早已經想過了,縣裡自籌一部分,市裡去爭取一部分,另外想辦法從省裡爭取一部分,再從銀行貸一部分款。省裡的那部分,便希望唐小舟出面。 說起來,唐小舟還真沒給家鄉作過貢獻,處於現在的位置,要想幫一幫家鄉,倒也不是太難的事。問題在於,向上伸手要錢,而且不是小錢,總得有個名目。 唐小舟要名目,縣裡早就替他想好了。高嵐屬於國家級貧困縣,唐家坳又屬於高嵐縣最偏遠而且最貧困的鄉鎮,這個項目,可以通過省扶貧辦要到部分資金。同樣,也可以通過省交通廳要到部分資金。 唐小舟想了想,說,這樣還只是小打小鬧。要不這樣,你們想辦法說通市裡,由市裡出面,和東漣聯繫一下,兩個市一起規劃一條貫通雷江和東漣的省級公路。 馮海波說,如果這樣,自然好。但是,東漣願不願幹?這條路對他們來說,不是很迫切。 唐小舟說,東漣方面,我出面做點工作。這件事,你們要快點辦。 他不好說明東漣的班子可能有變,吉戎菲一旦不在東漣當市委書記,他的話說起來就不那麼容易。這是最高級機密,無論如何,他是不能說的。 第二天,帶著女兒玩了一天,第三天返回雍州。 他原本可以在家裡多留一天的,可接到冷雅馨的電話,她結束了暑假生活,提前返校了。當然,冷雅馨在雍州讀大學,哪一天想見她都行。不過,趙德良很快要返回雍州,常委會要聽取雍州市委匯報黨代會的準備情況。趙德良一回,這個暑假,大概再沒有機會見冷雅馨了。 回到雍州,去學校接了冷雅馨,問她,想去哪裡? 她坐上車,顯得很聽話很乖的模樣,繫好安全帶,驚喜卻又怯怯地說,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唐小舟說,給幾個地方你選,喜來登,碧璽溫泉,今夕何夕洗浴中心。 她說,如果洗澡,還不如去碧璽溫泉,不過,會不會太貴了? 唐小舟說,那就去碧璽。 唐小舟確實越來越喜歡和冷雅馨在一起了。如果說和女人在一起類似於喝酒的話,孔思勤是一杯白酒,徐雅宮是一杯啤酒,而冷雅馨是一杯葡萄酒。和別的女人見面,第一件事,肯定是釋放情慾,是燃燒然後釋放自己。和冷雅馨在一起,卻是休閒,是享受一首輕音樂。如同一條小溪潺潺地流著,某種看似很淡實則很濃的情感,天經地義地汩汩流淌。 進入溫泉房間,唐小舟將浴池放滿了溫泉水,然後躺下去。冷雅馨去穿泳衣。唐小舟想說,穿什麼泳衣?一點都不環保。可這種話絕對不能說,得忍著。 冷雅穿好衣服過來,跨進浴池,在另一邊躲下來。兩人的腿彼此交叉在一起,她將腿擱在他的腿上,他便用腳趾輕輕地撓她。她覺得癢,咯咯咯地笑,又說,你好壞。他突然開動了按摩器,水開始動起來。儘管她有過體驗,還是嚇了一跳,頓時哇哇哇大叫。這種叫雖然有些誇張,卻很讓人興奮。 沒有激烈的燃燒,更沒有爆炸般的瘋狂,更像是一對父女在水中嘻戲。 因為不考慮第二天上班,唐小舟很放鬆,睡覺時也不知道時間,反正是很晚。第二天醒來,看了看時間,接近十點半。見冷雅馨像一隻乖貓似的趴在他的胸膛,捨不得,便賴在床上,不覺又睡著了。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趙德良明天早晨要回雍州,明天晚上要聽取雍州市黨代會的籌備情況匯報,下午唐小舟要做好迎接他回來的準備,不敢在這裡多留,叫醒了冷雅馨。 冷雅馨說,已經一點了嗎? 唐小舟說,你睡得像貓一樣。 冷雅馨在他胸前揮了一粉錘,說,還說呢,就是你。 駕車進城的路上,唐小舟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巫丹。唐小舟覺得奇怪,自己雖然記了巫丹的號碼,她從未給自己打過電話的。他接起電話,沒有聽到她說話,卻聽到一陣哭聲。唐小舟問,出了什麼事?巫丹不說話,還是哭。唐小舟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別急別急,慢慢說。可巫丹仍然哭,很傷心很絕望的哭,就是一句話不說。 唐小舟想,難道巫丹在北京?他再次問,告訴我,你在哪裡? 巫丹說了第一句話,在新雍路。 唐小舟想,新雍路?那就是在雍州了。既然在雍州,遇到了什麼事?和黎兆平之間的事?他問,新雍路哪裡? 巫丹說,在電信營業廳對面。你快來吧。 唐小舟說,好好好,我馬上趕過去,你先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一坐。你要多等一下,我有點遠。 掛斷電話後,他又撥黎兆平的電話,關機了。 他在半路上將冷雅馨放下,讓她自己打車回學校,他駕車趕去和巫丹見面。 巫丹在新雍路附近的琴島咖啡廳要了一間房,獨自坐在那裡,唐小舟進去的時候,她還在流淚。唐小舟在她的對面坐下來,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巫丹說,黎兆平被雙規了。說過之後,再一次抽泣起來。 唐小舟腦袋發懵,一下子沒有轉過彎來。黎兆平被雙規了?這件事實在是太特別了。按說,雙規黎兆平,趙德良應該知道吧,整個江南省,誰不知道黎兆平和趙德良是大學同學?雙規黎兆平,趙德良不知道,這是不可想像的。既然趙德良知道,為什麼唐小舟不知道?趙德良有意隱瞞了唐小舟?或者說,趙德良這次去北京,就是為了讓紀委方便雙規黎兆平?這件事太特別了,就像一顆重鎊炸彈在唐小舟面前爆炸,炸得他暈頭轉向。 他說,你別只顧著哭,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儘管唐小舟叫巫丹別哭,可巫丹止不住,斷斷續續,唐小舟還是聽清了大概。 事情發生在前天下午,當時,黎兆平在巫丹家裡。雍州市紀委副書記龍曉鵬帶著人去了巫丹家,宣佈對黎兆平雙規。龍曉鵬將黎兆平和巫丹分別留在兩間房裡,說是問話,實際是審訊。審訊從下午五點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晚飯都沒讓他們吃。天亮後,趁著人們上班高峰,龍曉鵬等人帶著他們離開了巫丹在市電視台的家。 這件事所含的信息實在太多了,讓唐小舟一時摸不著頭腦。黎兆平是省廣電局下屬娛樂頻道總監,正處級省管幹部。就算要雙規,也是省紀委出面吧,怎麼輪到雍州市紀委出面了?要雙規黎兆平,顯然有很多機會,市紀委為什麼選擇黎兆平去巫丹家的時候?而且,既然是對黎兆平雙規,為什麼還要帶走巫丹?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01-102章 101章 巫丹說,他們被帶到了新雍路的紅太陽賓館。兩天來,紀委的人一直對巫丹審訊,問的事只有一件,黎兆平和巫丹在一起,是不是發生了性關係。巫丹不承認,紀委的人卻說,在她家床單上,發現了黎兆平的精液。 唐小舟問,他們還問了你別的嗎? 巫丹說,沒有,他們反覆問一件事,和黎兆平是不是情人關係,當天有沒有發生性關係。我說只是朋友,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這件事真的把唐小舟搞懵了。直到現在,他都不太相信會是真的。省市紀委都有自己的辦案賓館,市紀委的賓館是金山酒店,那座賓館是經過特殊改裝的。市紀委如果雙規黎兆平,應該帶他去金山酒店才對,怎麼會帶到紅太陽賓館?不合常規嘛。 巫丹提出,想見趙德良一面。這個要求讓唐小舟覺得頭大,按說,雙規黎兆平,趙德良肯定是知道的。此時,巫丹要見趙德良,趙德良會同意嗎? 唐小舟說,你先別急,趙書記明天才回到雍州,到時候我再和你聯繫。你最好去換個電話卡,然後把新的電話號碼發給我。 離開巫丹,唐小舟駕車回家了。這件事實在太特別太突然,讓他措手不及,許多事,他不得不好好想一想。坐在家裡,他有一種衝動,應該給梅尚玲打個電話,她肯定清楚此事。轉而一想,找梅尚玲有些不妥。如果梅尚玲肯告訴自己,可能早就說了。這件事,自己出面似乎不太好,應該找別人出面才好。 他拿起手機,撥打舒彥的電話。舒彥在江南省的關係很廣,本人又是律師身份,由她出面瞭解此事,可能是最好選擇。不料舒彥在北京參加律師協會的活動,沒有這麼快返回雍州。舒彥問唐小舟有什麼事,唐小舟只好說晚上有個飯局,原本想約她一起吃飯。 放下電話,將心目中所有人排了個隊,似乎只有容易最適合,她的丈夫是監察廳的一名副廳級幹部。當然不能說得太詳細,只是說,我聽到一個消息,廣電局娛樂頻道總監黎兆平被雙規了,你幫我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容易很清楚規則,並沒有多問,說,好的,我打聽以後再和你聯繫。 等容易的電話時,黎兆平的弟弟黎兆林給唐小舟打了一個電話,唐小舟沒有接,掛斷了。他目前什麼都不清楚,跟黎兆林沒法說。他能想像,黎兆林和陸敏一定非常急,可急能解決什麼問題?遇到這種事,一定得謀定而後動。 看看時間,趙德良應該上火車了。他還是決定給趙德良打個電話,探探他的口氣。 趙德良接起電話後問道,小舟,有事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你是不是已經上車了? 趙德良說,車子已經開出北京了。 唐小舟說,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只是落實一下。 唐小舟正要掛斷電話,趙德良又說,對了,兆平那個什麼雍城之星搞完了沒有?如果還沒完,你讓他快點結束吧。 唐小舟一愣,雍城之星?他問,雍城之星怎麼了? 趙德良說,蘿莉司剛過,江南省損失慘重,江南衛視天天鶯歌燕舞,有人告到了中宣部,說江南衛視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你跟他們打個電話,以後搞這類東西,要注意一下這方面的事。 趙德良還關心著黎兆平的雍城之星選美,這似乎表明,趙德良也不知道黎兆平被雙規了。 黎兆平只是一名處級幹部,雙規一名處級幹部,沒有必要向省委書記匯報,趙德良不知情,似乎也合理。問題是,黎兆平這名處級幹部,顯然和別的處級幹部不同。不說打狗欺主這樣難聽的話,至少也有針對趙德良之嫌吧。 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更是嚇出一身冷汗。難道說,這次雙規事件,針對的目標,並不是黎兆平,而是趙德良?他們既然要雙規黎兆平,為什麼把巫丹留滯四十多個小時?為什麼一直盯著巫丹和黎兆平的兩性關係?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趙德良?然而,雙規黎兆平能打擊趙德良嗎?他們是不是想,將趙德良和巫丹之間的兩性關係坐實,然後以此為炮彈,將趙德良掀翻?且不說趙德良和巫丹到底有沒有特殊關係,就連唐小舟也沒有證實,就算證實了,這麼一件事,就能把趙德良趕出江南省?不錯,當初他們排擠袁百鳴的時候,突破點就在一個女人身上,可蔣麗珊和巫丹,性質畢竟不同吧。 容易的電話打過來了,答覆是沒有任何消息,省監察廳以及省紀委的人,並不知道此事。他們也向雍州市紀委和市監察局側面打聽了一下,問了好幾個人,答覆一樣,並不清楚此事。容易說,她和丈夫討論過,認定這是一個假消息,原因很簡單,黎兆平是省管幹部,不可能由雍州市紀委出面。市裡如果真這樣做,那會加深省市矛盾,引起很多後患。 第二天早晨去車站接趙德良,又一起返回迎賓館,一起吃早餐。唐小舟一直觀察趙德良,並沒有發現絲毫異狀。早晨到了辦公室,向趙德良匯報了日程安排,猶豫了一下,想將這件事說出來,最終還是沒有拿定主意,退出去了。 在辦公室坐了幾分鐘,巫丹的電話打過來了,問趙德良是否同意見自己。唐小舟只好撒謊,說趙書記剛回來,一堆事情需要處理,他沒找到機會。放下電話,容易的電話進來了,昨天晚上,她和丈夫一直在打聽此事,這件事非常奇怪,竟然沒有風聲傳出來。後來,他們直接找了雍州市紀委書記李福同。李福同說,龍曉鵬說過要雙規省電視台的一名普通處級幹部,是上面交辦的案件。李福同只是簡單地問了問情況,考慮到這是一件受賄五十萬元的案件,又是上面交辦的,便答應由龍曉鵬全權處理。容易和丈夫稍稍作了一番瞭解,龍曉鵬和黎兆平似乎是好朋友,由龍曉鵬出面雙規黎兆平,有點讓人難以想像。 唐小舟覺得這件事不能猶豫了,找個機會,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給趙德良的杯子裡續了水,然後說,趙書記,我剛剛接到巫丹小姐的電話。 趙德良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在看,聽了他的話,並沒有出聲,只是抬眼看他。 唐小舟說,巫小姐說,她剛剛從紀委出來。她被留滯了四十多小時。 這話讓趙德良重視了,問道,留滯?什麼事? 唐小舟簡單地將事情說了。趙德良說,黎兆平不是省裡的幹部嗎?為什麼是雍州市對他雙規? 唐小舟說,我側面打聽過,這件事很奇怪,似乎很保密,完全打聽不到消息。當然,因為沒有向你匯報,我也不好動作太大。 趙德良略想了想,說,你去摸摸情況也好,晚上我們再碰個頭。 唐小舟雖然答應,卻並沒有立即出去,欲言又止。趙德良問了一句。他便說,巫小姐的情緒很不好,她想見見你。 趙德良想了想,說,還是不見了。接著,他又說,你和王問津聯繫一下,看能不能盡快安排她去香港,旅遊訪問都可以。如果王問津同意,把她調到香港去好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紀委副書記梅尚玲,約她中午一起吃飯。梅尚玲也不多問,立即答應下來,並且說,地點由他定,到了時間她會過來接他。結束這個電話,又給香港的王問津打電話。 王問津是趙德良的大學同學,目前是香港一家中文電視台的老闆。王問津聽說巫丹想去香港,立即答應。趙德良說旅遊訪問都可以,唐小舟卻很明確,希望王問津安排巫丹去香港工作,哪怕是短期工作也行。 得到王問津明確答覆,唐小舟撥通巫丹的新手機號。 巫丹非常敏感,問道,這是他的意思? 唐小舟並沒有說明是誰的意思,而是說,王問津和趙書記是大學同學,非常好的朋友。王問津曾好幾次向趙書記要過你,趙書記沒有答應。這次去北京,兩人恰好又碰到了,趙書記就答應了。 巫丹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趙德良的意思,便說,也好。 唐小舟說,那好,你準備一下,最好盡快走,先去散心,看一看那邊的情況,再決定。 將手頭的工作處理了一下,快到下班時間了。梅尚玲打電話過來問是不是能走了,唐小舟,隨時都可以。梅尚玲說,那好,你現在下樓吧。 兩人並沒有選擇新省委附近,反正梅尚玲有車,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要了一個單間。 梅尚玲知道唐小舟大概沒時間單獨請自己吃飯,一定是有事。點完菜後,她便問,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唐小舟說,打聽一件事,黎兆平是怎麼回事? 黎兆平?梅尚玲反問了一句,電視台那個黎兆平?他怎麼了? 唐小舟說,黎兆平被雙規的事。 梅尚玲嚇了一跳,說,不可能,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唐小舟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介紹了一遍,並沒有說明這件事到底是他想瞭解,還是趙德良委託他來瞭解。說不說都一樣,大家都是明白人。 梅尚玲也沒有多問,立即拿起手機,撥打了好幾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省紀委書記夏春和,接著打給了省紀委幾個執行處室的負責人,又打給省檢的薛有天檢察長,反貪局長洪逸斌,再給市紀委書記李福同打電話。只有李福同說知道這件事,他向梅尚玲介紹了龍曉鵬提到的一些事。 梅尚玲也糊塗了。李福同說是上面交辦的案件,他顯然理解成了省紀委交辦的。既然是上面交辦的案子,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懶得過問。問題是,如果真是上面交辦的案子,梅尚玲作為省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她一定知道,即使是中紀委交辦的案件,也一定要知會省紀委。 晚上召開常委會,議題包括聽取雍州市黨代會準備情況匯報等。唐小舟的辦公室很熱鬧,好幾位常委的秘書都坐在他這裡,包括王宗平。唐小舟想問黎兆平的事,又不好當著很多人說,只得衝他使眼色。王宗平會意,走出了唐小舟的辦公室。唐小舟隨後也走到了外面,見王宗平站在走道上,便說,走,我們到下面走走。 新辦公樓有大片的綠化區域,綠化帶中間,還有意鋪了一些小道。兩人沿著小道向前走,四周見不到別人。 唐小舟問,兆平是怎麼回事? 王宗平不明白他的意思,反問道,兆平怎麼了? 唐小舟似乎證實了某種猜測,說,你果然不知道,兆平被雙規了。 王宗平大吃一驚,說,有這樣的事?什麼時候的事?接著又說,怎麼可能?兆平即使不是富可敵國,也是億萬富翁。他怎麼會在經濟上出問題? 唐小舟並沒有太突出的表情,而是淡淡地說,這個案子,由龍曉鵬在辦。 王宗平好一會兒沒說話,他顯然在評估這個消息帶給自己的衝擊。過了一會兒,他問,省裡交辦的案件?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省紀委那邊我問過,他們不清楚這件事。 王宗平的表情頓時異常嚴峻起來。他掏出一支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說,怎麼味道不對?這話有點莫名其妙,很容易讓人想到他在說煙。 唐小舟心裡透亮,雍州市黨代會馬上就要召開,接下來是省黨代會。各級黨政機關都需要洗牌,政壇的每一次行動,都可能與洗牌直接相關。恰在這個關鍵當口,鬧出個黎兆平雙規案件,又是這麼個莫名其妙的雙規案,性質實在是太特別了。政治就像一場牌,每打出一張,都有非同一般的意義,關鍵要看這牌是誰打出的。如果說黎兆平雙規案是江南官場的一張牌,這張牌,到底是誰打出的?目的是什麼?這才是所有一切的要點所在。 王宗平思考片刻,拿出手機,顯然想撥某個電話,但僅僅只是撥了幾個號碼,又改變了主意,將手機放下了。 唐小舟並不真想從王宗平這裡問出什麼。或者說,什麼都沒問出,本身就已經表明了一切。他見王宗平在抽煙,便說,我先上去了。也不理會王宗平,轉身朝辦公室走去。 常委會散時,已經十一點多。唐小舟走進趙德良的辦公室時,彭清源和余丹鴻都在。趙德良說,小舟,你不急著回去吧?如果不急著回去,我就練幾個字。 唐小舟什麼話都沒說,進入裡面的書房,做好了準備。出來時,余丹鴻已經走了,彭清源仍然在。趙德良說,小舟,你給清源書記泡杯新茶來。 唐小舟接過彭清源的茶杯,返回自己的辦公室,重新泡好一杯茶,端進趙德良的辦公室,兩位書記已經進了書房。唐小舟端著茶進去,見趙德良正在練字,彭清源在幫他拖紙。 趙德良問,黎兆平的事,你知道嗎?? 彭清源說,黎兆平的什麼事? 趙德良說,他被雙規了。 彭清源顯然暗吃了一驚,問,雙規?因為什麼事? 趙德良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案子在雍州。 彭清源更加意外,有一會兒沒說話。唐小舟趁著這個機會把茶遞給彭清源,又從他手裡接過了紙。 趙德良說,小舟,你把情況對清源同志說一下。 唐小舟說,案子是龍曉鵬在辦。黎兆平是從市電視台宿舍被帶走的,有人說是從巫丹小姐的家裡帶走的。時間的選擇也很特別,他們前一天下午就進了巫小姐的家,直到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時候,才將兩人帶走,很多人看到這件事。他們似乎是有意選擇了這個時間。 彭清源插話說,這麼高調? 唐小舟說,我打聽過,據說這是上面交辦的案件。可是,我問過省紀委,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我通過其他途徑打聽了一下,聽到一種說法。 趙德良停止了寫字,望著唐小舟,問,什麼說法? 唐小舟說,省人民醫院有個護士長,名叫周小萸。周小萸有個女兒,名叫吳芷婭。吳芷婭想當選雍城之星,周小萸便給黎兆平送了五十萬,條件是進入前三名。結果,吳芷婭止步於前四,周小萸就把黎兆平告了。 趙德良已經將這幅字寫完了。唐小舟將寫好的宣紙拿開,又重新鋪上一張。趙德良右手拿著筆,眼睛盯著紙,在考慮寫什麼,同時說,我怎麼聽說,黎兆平公開說過,他什麼都差,就是不差錢。原來他的不差錢,是這樣來的?雍城之星,一個人收五十萬,前十名,是不是要收五百萬? 唐小舟說,對黎兆平的情況,我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的老婆陸敏是兆元房地產公司董事長,資產幾十億恐怕只會多不會少。他的弟弟黎兆林在證券公司上班,並且替黎兆平搞證券投資,手下有一個私募基金,前幾年就聽說超過二十億,黎兆平是最大的股東。此外,黎兆平好像還有其他一些產業和投資,也都很賺錢。兆元公司正在建的清水塘項目,光地皮費就是四十幾個億,項目建完,可能超過三百億。 第102章 趙德良說,你這樣說,黎兆平的資產有多少?幾十億?幾百億?那他為什麼還要貪人家五十萬? 唐小舟說,幾十億可能是有的。 趙德良又問,那個周小萸是什麼人?她很富有嘛。 彭清源說,這個周小萸我認識,要說,這件事和我還有點關係。 趙德良明顯地愣了一下,停下筆,抬起頭來,望著彭清源。 彭清源說,周小萸是省人民醫院的護士長,主要負責高幹病房。前年,我住過一次醫院嗎,就是那時候認識她的,很能幹的一個女人。 唐小舟想說,這個周小萸,在雍州市是太有名了。市井說,雍州市有四朵金花,分別是江南煙草實業的王禺丹、衡天律師事務所的舒彥、雍州市電視台的巫丹和省人民醫院的周小萸。也不知人們怎麼把這四個人扯到一起去的。王禺丹是雍州著名的實業家,女強人。另外三個人,情況卻相對特別一些。舒彥是才女,曾經當過法官,後來下海當了律師,在雍州法律界赫赫有名。巫丹是美女,有雍州第一美女之稱。周小萸雖然也算是美女,但屬於過季美女,和王禺丹年齡接近,應該有四十三四歲。據說和她上過床的男人,能排出一串很長的名字,而且個個都是高官。這話,唐小舟自然不便說,他聽到某種說法,彭清源也是周小萸的裙下之臣。 彭清源說,這事要怪我。周小萸的女兒吳芷婭想進電視台,托了好多關係找到我,是我把她推薦給黎兆平的。 趙德良原本在很連貫地寫字,聽了這話,停下筆,字就不連貫了。他看了彭清源一眼,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沒有出口。他提起筆,準備接著寫,卻又改變主意,停下來,對彭清源說,清源啊,你到雍州的時間不長。這是你主持的第一次黨代會。江南省的情況,你比我更清楚,複雜得很呀。 彭清源說,這一點,我還是有心理準備的。 趙德良說,光有心理準備恐怕還不行,還得有幾套預案。 見他們開始談工作,唐小舟端過兩人的茶杯,退了出來。 次日,唐小舟向趙德良報告日程安排的時候,趙德良加了幾項內容。 趙德良說,你給公安廳打個電話,問一問他們,孟慶西案的調查情況怎麼樣了?今天晚上,我希望聽他們匯報一次。 唐小舟看了看日程表,說,今天晚上嗎? 趙德良說,今天晚上書法不練了,就定在這個時間。 唐小舟說,好的,我馬上和他們聯繫。 趙德良又說,上次網絡上的那些日記,還有嗎? 唐小舟知道他問的是徐雅宮想上都市報的那些官員貪腐日記。他一直在關注這件事,知道那些日記仍然在不斷更新,目前已經有了接近四萬字。他曾暗示過池仁綱,不要再貼了。不知池仁綱是沒明白他的意思,還是因為與池仁綱無關,或者池仁綱根本就不想放棄此事,只是那家網站影響太小,又沒有加精,一直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 他說,還有。 趙德良說,你和報社聯繫一下,叫他們給宣傳部打個報告。宣傳部拿到報告後,不要輕易表態,直接報到省委來。 唐小舟覺得,這兩件事,可能直接針對的是黎兆平雙規事件。可是,這樣兩件事,與黎兆平雙規事件有什麼關係?他想不明白。但有一點,他已經想到了,當初,趙德良不讓從網上撤下那些日記,是留有後著,現在看來,這一後著,果然要起作用了。至於到底是什麼作用,他目前還看不清。 回到辦公室,正準備給公安廳打電話,手機先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巫丹的新號碼。接起電話,唐小舟問,美女,在哪裡? 巫丹的情緒似乎很不好,說,我能在哪裡?在機場。 唐小舟哦了一聲,並沒有說下去。 巫丹說,我已經登機,先去深圳,再從深圳過境去香港。打個電話向你告別,謝謝你。 唐小舟說,到了那邊,給我來個電話。他原想說,免得掛念,一想,這話不好說。僅說免得我掛念?太曖昧。說別人掛念?那是不能說的。所以,僅僅只說了句一路平安,掛斷了電話。 電話剛掛,又有電話進來,這次是徐雅宮。 正要找徐雅宮呢,他立即接起電話。徐雅宮說,師傅,你在哪裡? 唐小舟說,還能在哪裡?當然是辦公室。 徐雅宮說,我剛剛聽到一件事,巫丹姐被她老公狠揍了一頓,說是她和黎道長怎麼怎麼的。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暗自驚了一下,林志國把巫丹打了一頓?這是不是她一大早離開的原因之一?他問,你聽誰說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徐雅宮說,電視台的人告訴我的。昨天晚上,就在電視台宿舍的門口。她老公可能等在那裡,她從外面回來,剛進大院,她老公就衝上去了。當時有很多人,如果不是被別人拉住,還不知打成什麼樣子。電視台的人說,她和黎道長在一起,被她老公安排的人當場抓住了。 和她談了幾句閒話,把話題扯到了貪官日記上。徐雅宮說,趙書記不讓發,我們連底稿都沒留。 唐小舟說,網上還有,你去下載,然後以報社的名義給宣傳部打個報告。直接把報告送到辦公室主任任大為那裡。 徐雅宮顯然轉不過彎來,問,不是說不能發嗎?這次又要發了? 唐小舟說,發不發,那是宣傳部的事,總之,你按我說的做。但要注意,這件事,別讓太多人知道。 這件事辦得很快,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任大為親自將報告送到了唐小舟的辦公室。唐小舟拿過一看,見丁應平在上面簽了一行字:呈趙書記閱示。丁應平。 唐小舟絲毫沒有停留,拿著報告,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接過報告,並沒有看,順手放進了抽屜。 晚上,趙德良聽取公安廳相關人員的匯報。唐小舟很想進去聽聽,又因為趙德良沒有發話,只得作罷。有關孟慶西案,民間有很多傳言,目標直指政法委書記羅先暉。省公安廳要求撤掉大專案組,原本就懷疑政法委內部有問題,趙德良同意後,羅先暉曾幾次找過趙德良,反覆強調孟慶西一案的重要性,一再申明,現在力量如此集中,都未能有進展,如果分散,時過境遷之後,破案的難度可能更大。 趙德良說,先暉同志,你的意見很有道理。不過,這事是不是過段時間再說?趙德良這話有一句潛台詞,我剛剛同意了他們的報告,現在立即就改,別人會說我什麼?就算要改,也要過段時間再說了。 唐小舟之所以想去聽匯報,是想知道,公安廳是否真的查到與羅先暉有關的證據?如果查到,趙德良會怎麼辦?對羅先暉動手?要動一個省委常委,畢竟不像動一個市委書記吧。趙德良會採取哪些措施? 這個疑問,在第二天掀開了一角。 每天,唐小舟的早課都是一樣的。先將當天的報紙送給趙德良,再替他泡好茶,然後去余丹鴻那裡,問清一天的日程安排,向趙德良報告。趙德良可能會增加某幾項內容,也可能不增加。和趙德良敲定之後,唐小舟將日程安排打印出來,再拿給余丹鴻簽字。此時,余丹鴻多半在趙德良的辦公室,就當天的重要事項,聽取趙德良的意見。幹完這件事後,唐小舟開始干第二件事,整理相關文件,分門別類,提綱挈領。將文件整理好,趁著某個間隙,將文件送進趙德良的辦公室。 這所有一切,都是例行工作,每天都是如此。每天第二次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通常是送整理好的文件。如果有特別重要的文件,他會稍稍匯報,趙德良通常不會說什麼。這次顯得有些特別,他剛剛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正準備向趙德良匯報,趙德良卻先開口了,他說,你問問先暉同志,如果他有時間的話,叫他來一下。 一個臨時插進來的內容。這個插曲顯得有些特別。不知趙德良是臨時起意,還是早就考慮好的,與昨晚公安廳的匯報有關嗎?如果是,他為什麼不通過余丹鴻來安排? 唐小舟正要退出去,趙德良又叫住了他。他停下來,走近趙德良的辦公桌。趙德良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文件,對他說,你把這個交給丹鴻同志。 唐小舟拿著文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仔細一看,正是雍州都市報給宣傳部的報告。他認真地看趙德良的批示。 趙德良寫道:報紙發這類文章要審慎,必須牢牢把握輿論導向。建議丹鴻同志和應平同志商處。趙德良。 唐小舟有些發懵,將這份文件交給余丹鴻?那豈不是明白無誤地告訴他,網上有這樣一篇東西嗎?說不定,他會動用自己的權力追查作者吧?趙德良這樣做,到底用意如何?是不是搞錯了,應該送給余丹鴻的是另一份文件?再仔細看批示,分明是請丹鴻和應平同志商處。這就是說,並沒有錯,確實是要給余丹鴻。上次那些老幹部的舉報信,趙德良也批給了余丹鴻,這次的網絡日記,又一次批給余丹鴻。難道說,趙德良別有深意? 給羅先暉打過電話,然後上樓給余丹鴻送文件。 余丹鴻拿到文件,掃了一眼兩位常委的批示,問唐小舟,這是什麼? 唐小舟說,趙書記叫我給你的。說過之後,離開了。 剛剛回到辦公室,余丹鴻的電話追來了。余丹鴻問,這份文件是從哪裡來的? 唐小舟明白,余丹鴻是在問程序問題。所有呈報趙德良的文件,都要經過辦公廳,也就是說,要經過他余丹鴻。但這份文件,他根本就沒有見過,怎麼會越過他送到了趙德良手裡?唐小舟自然不會說實話。他說,我不知道,趙書記剛剛給我的。我第一時間就給你了。他不這樣說,余丹鴻可能接著問,早晨我去見趙書記的時候,他怎麼沒當面給我?所有一切,讓余丹鴻去猜吧。唐小舟可以斷定,余丹鴻絕對不敢去當面問趙德良。 羅先暉來了,唐小舟帶他去見趙德良。就在要進去的那一瞬間,唐小舟靈光一閃。趙德良會不會認為,黎兆平雙規事件,是政治對手針對他所採取的行動?如果是,那麼,幕後指揮是誰?最有可能的是三個人,以陳運達為首,以余丹鴻和羅先暉為輔,這三個人組織戰役指揮部,再找幾個人在前面衝鋒陷陣。真是如此,趙德良應該怎麼做?首先,當然是瓦解這個三人團。 趙德良是在釜底抽薪嗎? 這事需要仔細地想。可他現在沒時間,趙德良對他說,小舟,給羅書記倒杯好茶來。先暉同志是喜歡鐵觀音的。 唐小舟泡了鐵觀音進來,趙德良和羅先暉坐在沙發上,正交談著。唐小舟放好茶,準備離開,趙德良說,小舟,關於孟慶西案有些傳言,你聽說了嗎?唐小舟略愣了一下,那一瞬間,腦細胞快速地運轉著。他說,聽說了一些。 趙德良說,一些?有很多嗎? 唐小舟說,我估計是捕風捉影,說什麼孟慶西根本不是被人撈出來,而是為了弄出來滅口。還說,這件案子,絕對是一個非常熟悉公安工作的高手計劃的,計劃周密,步步為營,滴水不漏。 羅先暉說,小舟你也信這些?你不也說是捕風捉影嗎? 趙德良說,我聽說,孟慶西的家屬在上訪? 羅先暉說,有這回事。孟慶西在的時候,那個女人吃香的喝辣的,生活得像皇太后一樣。現在,老公死了,兒子又因為有血債,一審被判了死刑。所以,她完全瘋了,到處亂咬人。 唐小舟知道,羅先暉所說的亂咬人,是指孟慶西的妻子寫了很多上訪信,指名道姓,說孟慶西是被羅先暉殺的。還說,一再提拔孟慶西的人,正是羅先暉,因為孟慶西無數次向羅先暉行賄,所送的錢物,前後有幾百萬。孟慶西被抓後,羅先暉擔心他暴露了自己,所以設計把他弄出來殺了。這些信,寄給了省裡的每一位領導,趙德良那裡,就有一封。 趙德良說,小舟,我桌子上有一封信,你拿過來。 唐小舟走到辦公桌前,見桌子上只有一封信,正好是指控羅先暉的那封。他拿起來,交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這封信,交給羅先暉,說,這封信,我收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你看看吧。 這封信,相信羅先暉早就看過,但在趙德良面前,他還是煞有介事地看,看過之後,說,趙書記,這裡的指控很嚴重,說我從孟慶西那裡收受幾百萬,卻又沒有提供任何證據…… 趙德良揮揮手,制止了他,並且伸手把那封信收回來,遞給唐小舟。趙德良說,這封信,你只看看,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了。我叫你來,是想談一談另一件事。馬上黨代會就要開了,省委班子,中組部的意見還沒有拿出來。過幾天,我還想去中組部,就這件事專門匯報一次。去北京之前,我想和每個常委都談一次。關於你自己,你有什麼想法? 羅先暉說,我沒有想法,我堅決擁護省委和中組部的決定。 唐小舟見他們談省委班子,自己留在這裡不合適,便站起來離去。 其實,唐小舟是很不想離開的。這個談話,實在太重要了,如果他的估計不錯,趙德良接下來要談的話,不僅決定江南省換屆的班子結構,同時決定羅先暉的未來走向,甚至還決定黎兆平被雙規事件的一些微妙處理。 先說黎兆平雙規事件。趙德良先把那篇網絡日記交給余丹鴻,現在又將這封控告信交給羅先暉,唐小舟認定,趙德良此舉,必有深意。他是不是認為,黎兆平事件,其實是政治較力的開始?如果這件事的著力點並不在黎兆平本人,就一定在這次換屆。如果是,那麼,此事的背後,就一定會有三個人,分別應該是陳運達、余丹鴻和羅先暉。趙德良用這種方式暗示羅先暉和余丹鴻,你們的把柄,抓在我的手裡,你們如果想玩下去,也可以,我們可以看一看,最終結果是什麼。 最終是什麼結果?余丹鴻和羅先暉肯定不敢陪著陳運達繼續玩下去。最後玩大了,結果只不過趙德良另地為官,余丹鴻和羅先暉就不同了,兩份材料所指,全都是重罪,那可不是當不當官的問題,而是在牢裡坐多少年甚至保不保得住吃飯傢伙的問題。有了這樣的把柄,他們如果再敢和趙德良對著幹,那才是天下最大的蠢才。 同時,趙德良還可以利用這兩樣東西作為籌碼和他們談判,達到將他們調出班子的目標。 唐小舟想像著趙德良和羅先暉後來談話的內容。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03-104章 第103章 趙德良或許會說,中組部會怎麼考慮,我目前無法估計,但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我還是希望有個底。有底,我才能替你去爭取。政協的伯雄同志到齡了,最多也就是到換屆,還有一年多時間。怎麼樣?你有沒有什麼考慮? 邵伯雄是政協主席,正省級領導。羅先暉現在的情況比較微妙,如果再在這個級別搞一屆,往後也就沒什麼機會了,最多退休的時候,解決個正省級待遇。現在就擔任政協主席,雖然顯得有些邊緣化,畢竟級別解決了,退休之前,說不定還可以到全國政協去幹幾年。到了他們這種職位,自然清楚,能夠當一線領導自然好,但一線職位畢竟很少,能夠在二線解決職位,也是相當不錯的了局。 尤其關鍵一點,趙德良先拿出那封信,再談這個話題,意思非常明顯,他如果接受這個安排,其他的事,只要不十分出格,趙德良完全可以出於政治平衡的考慮,放他一馬。相反,他如果不接受這一安排,一定要和趙德良鬥下去,結局就難測了。這就是政治,或者說,這就是政治之中的交換和妥協。 但是,和余丹鴻會怎麼談?政協主席給了羅先暉,趙德良手裡便只有人大副主任和政協副主席的帽子,這些帽子都只是副省級,和余丹鴻是平級,因為余丹鴻是省委常委,這些副省級帽子,便顯得輕了。輕了就是降職,余丹鴻肯輕易就範? 這兩場戲,可以說精彩至極,可惜,唐小舟只能從旁體會,無法親眼看到。 黎兆平被雙規的消息傳開了。 唐小舟接到無數個電話,都是打聽這件事的。從這些電話可知,黎兆平的關係還真是廣,整個江南省官場,似乎人人都與他有著這樣那樣的瓜葛,誰都想從唐小舟這裡探聽點內幕消息。唐小舟想,我自己都想探聽內幕消息呢,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至今都不清楚。尤其不清楚的是,趙德良到底是什麼態度? 趙德良對余丹鴻和羅先暉採取了一點點行動,唐小舟原以為,接下來,他會直接針對黎兆平一事做點什麼。可幾天過去了,什麼行動都沒有,甚至連黎兆平三個字都沒有提。黎兆林已經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他一個都沒有接。讓他覺得奇怪的倒是陸敏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有打。 黎兆林急,其實唐小舟比他更急。他有一千多萬在黎兆平的手上,這可是貸款。儘管他認為這些錢,是完全可以說得清楚的。然而,世上的事尤其官場的事,實在太微妙了,什麼都能說清楚的,是法庭而不是官場,官場不需要說道理,只要心裡裝著那點事,那就是事了。 除了和王宗平溝通一下,完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即使和王宗平溝通,也不能用電話。電話這種東西,是最沒有保密可言的,他還不清楚與黎兆平關係密切的人中,哪些人的電話被上了手段,萬一不小心說了什麼,那是給自己惹麻煩。這也是他不接黎兆林的電話的原因之一。 陸續有些消息傳到唐小舟這裡來。 來自梅尚玲方面的消息說,可以肯定,這不是省紀委的案子,更不是中紀委的案子。也不是檢察院反貪局的案子。就算是市紀委,對這件案子有所瞭解的人也不多。這件案子由紀委副書記、監察局長龍曉鵬主辦,他甚至沒動用紀委或者監察局的處級幹部,協助他辦案的,是一名科長,名叫王雷。市裡的科長,實際只是一名副科級幹部。在雍州市監察局,王雷是龍曉鵬的親信。他們的辦案地點,甚至沒有選用市紀委的辦案點金山酒店。 梅尚玲說,這件案子很奇怪,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 唐小舟問,既然如此,省紀委為什麼不過問一下此案? 梅尚玲說,辦事必須講程序,市紀委是一級紀委,省紀委要干預他們辦的案子,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僅現在這些,雖然有些非常規的東西令人生疑,畢竟沒有足夠的證據,只能等一等再看。 既然梅尚玲說等,唐小舟只好等,不等還能怎樣? 日子在煎熬中過去,又有消息傳來,黎兆平被關進了岳衡市一座廢棄的監獄。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容易。容易知道唐小舟和黎兆平的關係特別,也關心這件案子,得知消息後,立即給他打電話。他不敢在電話裡談此事,把容易約到市委旁邊的一間餐廳吃飯。餐桌上,容易告訴他,這座監獄原本是一座煤礦,煤挖完了,煤礦廢棄了,監獄也因此被廢棄,目前,那裡只有一個留守小組。聽到這個消息,唐小舟又一次感到意外。如果說,這件案子是省管案子,關進省裡的或者下面某市的某個地方,可以理解。可這是雍州市的案子,怎麼關進了岳衡市? 離開容易後,唐小舟直接去了梅尚玲的辦公室。他原以為,有了這件事,梅尚玲或許可以出手了。沒想到,梅尚玲說,紀委辦案,根據案件的性質,考慮使用一些特殊的辦案地方,程序上,並不存在問題。 唐小舟相信,任何事,都有解決的辦法,甚至有很多種解決辦法。聰明人所要做的,就是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然而,他現在遇到的這件事,卻是一件大麻煩事,似乎任何方法都不適用。自從黎兆平被雙規的消息傳來,他一直都在苦思解決辦法,晚上甚至想得睡不著覺,可是,所有辦法都想過了,似乎沒有一個適用。 這天下午,趙德良參加省政府的一個會議,唐小舟在下面聽會,手機震動起來,拿起一看,是舒彥。唐小舟把頭埋在桌子下面,用手捂著手機告訴她自己在開會,晚一點再聯繫。心中一動,對呀,舒彥是個活動能量很大的女人,又有律師身份,是否可以利用她做點事? 會開得很長,領導們一個又一個輪番講話。以前,唐小舟對這類講話充滿了興趣,常常獨自玩味。幾乎每一個會,總會有好幾個領導參加,每個領導都要發表一番講話,這領導和領導之間就講究了,你講話的時候,得符合你的身份,又要注意不把別人的話搶了,這就是學問了。許多時候,主題其實只有一個,每個領導的講話,都要不同,還要顯示自己講話的重要性,這學問就大了。可今天,他完全沒有興趣琢磨這些。 手機再一次震動,他拿起一看,又是舒彥,發來的是一條短信,問巫丹的電話。唐小舟心裡一動,她為什麼問巫丹的電話?難道舒彥想替黎兆平出頭?他將巫丹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 舒彥能做什麼?仔細想了想,不得要領。不管如何,見一面,看看情況再說吧。這樣想過之後,他又給舒彥發了一條短信:晚上一起吃飯。舒彥回復說,好,我在喜來登等你。 好不容易散會了,唐小舟想找機會趕去見舒彥,但是,余丹鴻給他安排了一個事,走不開。只到晚上十點多,他才匆匆趕到喜來登三十八樓。 喜來登三十八樓是民間俗稱,實際上是三十七樓和三十八樓共同組成的一個會所。顧客從三十八樓進入,如果選定的房間在三十七樓,就需要下一層。每個房間都有兩個命名,一是按九十年代中國軍隊的車牌排序方式,以甲乙丙丁加上序號。最豪華的一個房間,命名為甲零一。而甲零一車牌,屬於中央直屬。同一個房間,還有另一套命名,即以中國酒命名。甲零一,便是茅台,甲零二是五糧液。 舒彥所在的房間在三十八樓,卻沒有命名,唐小舟走進去一看,感覺這並不像是茶座,更像辦公室。這是一個套間,外間有辦公桌有沙發,裡面還有一間休息室。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開始轉入正題。舒彥說,她到北京開會,順便休假,今天才回雍州,一回來就聽說黎兆平被雙規的事。唐小舟將自己所知的情況說了,舒彥立即說,不可能,說別人受賄,我信,說他受賄,而且才區區五十萬,我不信。 唐小舟說,五十萬難道不是錢?中國百分之九十的人,一輩子都賺不到五十萬。 舒彥說,你說的沒錯,可黎兆平不是那百分之九十。他不僅是百分之十,甚至是百分之十中的百分之十。 唐小舟說,是不是誇張了點? 舒彥說,誇張?你知道這裡,一天賺多少錢?說著,她用手在沙發上拍了一下,顯然是指三十八樓。 唐小舟說,這裡一天賺多少錢,和黎兆平有什麼關係? 舒彥說,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三十八樓董事長辦公室,黎兆平的。 三十八樓唐小舟來過多次,從來沒聽說是黎兆平的產業。舒彥說,我這樣說,你可能不相信。那我再告訴你,這是我和兆平兩個人的產業。當初,我們花兩千多萬買下來,又花幾百萬裝修。現在值多少,你知道嗎?人家願意用兩個億買走。這裡一天的利潤,就是二三十萬。你應該知道,這只能算是兆平的零花錢。他有這麼多零花錢,會在乎人家送的五十萬? 唐小舟明白了,每個人都是有價格的。黎兆平的價格,無論整賣還是零售,都奇高無比,錢對於他來說,已經僅僅只是數字,他根本不會為了區區幾十萬濕鞋,更不會為此濕身。 唐小舟說,現在的問題是,有人舉報,說他受賄五十萬。除非你有辦法證明,黎兆平根本沒有受賄,或者他被人栽贓。 舒彥說,這不是你們政府應該做的事嗎?為什麼要我來證明? 唐小舟說,情況比較複雜,市紀委有獨立辦案權,沒有確鑿證據,別人根本插不上手。 舒彥問,如果有確鑿證據呢? 唐小舟說,如果有,那你就去把證據找出來。 舒彥叫了起來,說,我把他找出來?我怎麼找? 唐小舟說,你不是律師嗎?你可以成為他的委託人呀。既然成了他的委託人,那你就有權監督相關部門給予他公正待遇。有權對他的相關案情進行調查。總之,這些東西不需要我說,你知道怎麼做。當然,我也可以告訴你,如果我的判斷不錯,這件事的水很深,後果到底是什麼,我現在也沒法評估。 舒彥說,你少給我來激將法,我怕過什麼人? 唐小舟說,既然如此,那我還可以給你指條路。黎兆平被關在岳衡市雙峰煤礦。 聽了這話,舒彥跳了起來,說,什麼什麼?岳衡市?巫丹的老公在那裡當副秘書長,豈不是把黎兆平送到林志國手裡去了?這是誰出的餿主意? 離開之後,唐小舟給王宗平打了一個電話。他沒有說自己剛剛見過舒彥,只說舒彥和他聯繫過,聽口氣,她可能想整點事出來。 王宗平問,她能整出什麼事? 唐小舟說,誰知道?她要整就讓她整吧。這個女人能折騰。 舒彥能整出什麼事?唐小舟心裡還真沒底。他只是覺得,在這種完全沒有方向感的時候,由舒彥出面鬧一鬧,無論怎麼鬧,總不至於使得事情更加糟糕。 從某種意義上說,像黎兆平這種案子,如果沒有特別背景,輪不到紀委立案,最多由廣電局紀檢組派人查一查。就算有某種原因立案了,只要趙德良打聲招呼,立即就可能撤案。別說是趙德良,就算彭清源出面,和紀委書記李福同談一次話,也一樣撤案了。無論是趙德良還是彭清源,全都引而不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們意識到,這件案子,遠不是針對黎兆平這麼簡單。 唐小舟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人家已經出手,你怎麼能不應招?這麼放任自流,畢竟不是辦法吧。事情才剛剛出現一點苗頭,如果不採取有效措施堵住,事態一旦惡化,再想辦法就遲了。 趙德良一如既往,看不出一點變化。倒是余丹鴻,看上去顯得有些急躁。早晨,和趙德良碰頭後,他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上樓,而是到唐小舟的辦公室裡轉了一圈。 唐小舟問,秘書長的什麼指示? 余丹鴻不答他,而是問,小舟啊,你來辦公廳有三年了吧? 唐小舟說,還差一點點。 余丹鴻又問,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想法? 唐小舟一時沒明白過來,反問道,想法?我每天都有很多想法呀。 余丹鴻知道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更進一步問,我是說,政治上有沒有想法? 唐小舟頓時充滿了警惕,說,政治上我可不敢有想法。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秘書長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余丹鴻一陣大笑,說,小舟啊,這幾年,你進步不小呀。 唐小舟說,那還不是因為有秘書長的英明領導。 余丹鴻伸出一隻手指,點了點他,說,就你會說話。然後轉身離去。 一個多小時後,余丹鴻又來了,扯了幾句閒話,又走了。唐小舟覺得,余丹鴻一定有什麼話想對自己說,卻又拿不定主意。下午,他又來轉了兩趟,還是除了閒話之外,什麼都沒說。 晚上趙德良有活動。以前在老省委,趙德良往往會在六點半甚至七點出門,畢竟,從辦公室到迎賓館的距離很短,乘車只要幾分鐘就到了。官場的成例是,官職越大,到得越晚。他是江南省最大的官,自然是最後一個到達。現在搬到了新址,晚上的活動,安排在市內,趙德良不好走得太晚,到了下班時間,唐小舟清理好自己的東西,鎖上門,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說,到時間了吧?我們走吧。 唐小舟立即提了趙德良的包,跟在他後面出門。此時正是下班高峰,交通越來越擁堵,儘管有開道車,卻不便天天封路,只能亦步亦趨,大量的時間,浪費在路上。這個時間非常長,唐小舟一直希望趙德良說點什麼,或者暗示一下,最好能指點迷津。可是,趙德良一直靠在靠墊上閉目養神,一句話都沒說。到了迎賓館,趙德良才睜開眼睛,對唐小舟說,小舟,你就不去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聽了這話,唐小舟愣了一下。他有一種感覺,趙德良是有意給他留出時間。留出時間幹什麼?他被任命為一處處長那次,趙德良曾有意給他留出時間,那是為了讓他和家人朋友一起慶祝。今天呢?留時間給他幹什麼?難道希望他為黎兆平的事做點什麼?然而,這件事,他能做什麼?都已經這麼多天了,他仍然沒有想明白,自己可以怎麼做。 下車後,趙德良走進了迎賓館,馮彪問唐小舟去哪裡,要送他。唐小舟說,我的車停在七號樓,走過去就行了。馮彪知道他的習慣,不再堅持,駕車走了。唐小舟獨自往七號樓走去,心裡空空的。身邊,微風把香樟樹的葉子吹出一種特別的聲音。換個時間換個環境,他可能覺得這種聲音是美妙的音樂,現在,卻認為這是靜謐之中的躁音,很令人煩躁。 第104章 坐到車上,好半天沒有點火。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該幹什麼,腦袋中呈現的,是一種空前的迷惘。和誰打個電話吧,也許喝一場酒,讓自己醉一次。他拿出手機,竟然不知道應該打給誰。翻開短信頁,發現第一個短信是顏昕茹的。這丫頭三天兩頭給他發來一個曖昧的短信。 最近的一個短信說:某日暴雨,男子進廟避雨,見一美婦,頓時淫意,成其好事。事畢,美婦怒,告於縣衙。縣官曰,有何冤情,從實招來。美婦:狂風暴雨,進廟躲雨,遭遇惡棍,滿嘴淫語,霸王上弓,強佔民女。男子駁稱:風狂雨暴,躲雨進廟,見此女子,對佛撒尿,情急無措,堵住尿道。縣官判曰:阻尿有理,原告無效。 唐小舟想,這丫頭倒也執著,只不過自己此時哪有心情和她堵尿道?翻過,再往下看,看到冷雅馨的短信。 看完她的短信,唐小舟會心一笑,心情也就好了許多,立即回撥過去。接到他的電話,冷雅馨十分興奮,說,我想你就會給我電話了。 唐小舟問,在幹嘛呢? 冷雅馨說,剛吃完飯回宿舍。 唐小舟說,吃過飯了?我還說約你一起吃飯呢。 冷雅馨說,沒誠意。那你早不說? 唐小舟說,我想說呀。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要不,再吃一餐吧。我來接你。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心理,和別的女人見面,最迫切的事,肯定是做愛。做完愛之後,所有的事,也就結束了。有時候,甚至只為著這樣一個目的,而對方也似乎只有同樣的目的。完成之後,彼此說再見,誰都不會覺得少點什麼。和冷雅馨在一起則不同,即使什麼都不做,僅僅是彼此相望,心靈深處,也如春天的原野,暖風往往,繁華似錦。 這一晚上,先和冷雅馨一起吃飯,然後帶她去泡吧,一直到凌晨一點多,用幾十瓶啤酒將自己灌得有些醉意,才在酒吧附近開了個房間,也不洗澡,甚至連衣服都沒脫,抱著冷雅馨就睡了。 關於黎兆平案,整個官場看上去風平浪靜,但舒彥如同撲進平靜湖水中的一塊石頭,引起了不小的漣漪。 首先,舒彥找到了省檢察院,通過檢察院下了一份文件,鑒於黎兆平受賄案辦理過程中,有可能存在程序非法的可能,根據其代理律師舒彥的申請,同意舒彥跟進此案,以保障其委託人的公民權受到法律保護。 唐小舟清楚,這樣一份文件,別說針對的是紀檢部門,就算是發給檢察部門的,比如雍州市檢察院,他們也一樣可以陽奉陰違。何況,檢察院和紀委根本不是一條線,龍曉鵬絕對不會將這份文件放在眼裡。另一方面,畢竟是省檢的紅頭文件,這樣的文件,對於龍曉鵬,肯定是一大壓力。 有些人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舒彥的身份上,通過行政力量給舒彥施壓。舒彥本人只是一名律師,那些權力之手要伸到舒彥的領域,需要繞幾個彎。但是,他們注意到了舒彥的社會關係。舒彥的公公原是雍州市政協副主席退休,目前還掛了個顧問之職。舒彥的丈夫曹能憲,目前是省林業廳副廳長,正希望解決正廳職位。有人分別向他們遞話,希望他們勸說舒彥放棄此事。甚至有人拿舒彥和黎兆平的私人關係說事,大肆傳播兩人的緋聞。 舒彥自然不肯放棄。不僅沒有放棄,而且設法拿到了銀行的一份錄像資料。這份錄像是給黎兆平的銀行卡裡匯款時留下的。匯款人並不是周小萸,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舒彥想辦法讓周小萸看過此人的照片,周小萸一開始完全否認認識此人。這也就是說,給黎兆平匯的五十萬,根本不是周小萸所為,而是另一個人。這是一樁典型的栽贓陷害案。 得到這一消息後,唐小舟立即約見梅尚玲。他以為,只要有了這一證據,梅尚玲或者省紀委便可以出面干預此案。 梅尚玲聽了之後,擺了擺頭,說,這說明不了什麼。有人舉報黎兆平受賄五十萬,而他的賬上,又確實有這五十萬元。對此進行調查,程序上並沒有問題。就算最終查明這筆款存在問題,那也是給這個案子一個結論,程序上不存在問題。在這件事情上面,很難抓住把柄。 既然梅尚玲這裡無能為力,唐小舟只好等舒彥這顆石頭激起怎樣的大浪了。唐小舟原以為,此事還會平靜好多天,沒想到,舒彥這枚過河卒子,還真是起到了大作用。兩天後,他剛剛陪趙德良在下面走了一圈回來,接到王宗平的電話,說是彭清源想見趙德良。唐小舟問,主要談什麼事?王宗平說,應該是那件事吧。唐小舟心中一喜,說,好,我向趙書記匯報後再給你電話。 能夠隨時見趙德良的人不多,彭清源是其中之一。唐小舟向趙德良匯報後,趙德良立即說,你安排一下。唐小舟說,除非十點以後。趙德良說,那就十點以後,叫他到七號樓去。 彭清源到的時候,趙德良已經開始練字。王宗平留在一樓,唐小舟將彭清源引上二樓書房,一見面,趙德良就說,是兆平的事嗎?你給我一句明確的話,他到底有問題還是沒有問題? 唐小舟原本應該出去,聽說談黎兆平的事,他便留了下來。趙德良並沒有暗示他離開,他也就裝糊塗。 彭清源看了看他的字,說,這個答覆,我沒法給你。不過,我可以肯定,這件事背後有人。 趙德良將那幅字寫完,卻不蓋章。唐小舟將寫好的宣紙拿起來,用夾子夾了,掛在書房裡。趙德良問,背後有人?有什麼人? 彭清源說,有這麼兩件事。通過銀行,調閱了匯款人的錄像資料,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周小萸根本不認識此人。 趙德良問,第二件事呢? 彭清源說,周小萸看過那個人的照片,完全否認認識此人。從她的表情判斷,她應該確實不認識。不過,事後她可能意識到此人與案件有一定關係,立即約見了另一個人。這個人的身份比較特別。 趙德良已經蘸了墨,卻沒有寫,墨滴到了宣紙上。 彭清源說,周小萸去見的這個人,是齊天勝。 說過這句話後,趙德良沒有出聲,彭清源也沒有繼續往下說。唐小舟要將那張滴了墨的宣紙拿開,趙德良擺了擺手。唐小舟只好退了一步,站在一旁。趙德良並沒有在意那一點墨,而是將剛才的赤壁懷古又寫了一遍。寫完之後,才抬起頭來,問彭清源,你有什麼打算? 彭清源並沒有說自己有什麼打算,而是說,有一個律師,叫舒彥,是黎兆平的朋友。她在跑黎兆平的事。 趙德良問,跑黎兆平的事?怎麼跑? 彭清源說,她想做成兩件事,一是爭取有關部門對龍曉鵬立案。據她說,她手中掌握龍曉鵬受賄的證據。一是爭取讓黎兆平選上黨代會代表。 趙德良說,黎兆平的案子還沒有定性吧?按照黨章,他是不是有被選資格? 彭清源說,是的,他有被選資格。 趙德良揮了揮左手,說,既然他有被選資格,你和我,恐怕也不能隻手遮天,決定他能參選還是不能參選。恐怕我們這兩個書記,沒有權力剝奪一個普通黨員當選黨代表的權利。 彭清源說,是的。 唐小舟在一旁暗喜,這是否說明,他們將啟動一件事,讓黎兆平當選黨代表?各市州的黨代會已經召開,只有省直的黨代表選舉晚一步,也正在陸續進行。如果能夠讓黎兆平當選黨代表,只要代表資格一確認,龍曉鵬就必須向省委辦公廳報告黎兆平案的相關情況,並且拿出確鑿證據證明黎兆平犯罪,再由省委辦公廳啟動相應的程序,撤銷黎兆平的省代表資格。換句話說,如果龍曉鵬無法拿出確鑿的證據說服省委辦公廳,就必須釋放黎兆平。 這一招實在是太妙了。自己以為天大的難事,到了這些人手中,竟然只需要如此輕輕一招,便化解於無形。 趙德良練過字,去衛生間洗手,出來後,走到旁邊的茶几前,拿起一包中華煙,扔給彭清源。 彭清源和唐小舟都明白了,這是給予抽煙待遇。彭清源老實不客氣,拿過煙,撕開,抽出一支。唐小舟立即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機,替彭清源點燃。趙德良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對彭清源說,清源,我這裡有好茶,要不要嘗一嘗? 彭清源說,我知道你這裡有好茶,早就想討一點了。 趙德良說,小舟,把上次的茶,給彭書記拿一斤。 唐小舟拿了茶進來,見趙德良和彭清源正在談陳運達。彭清源說,這個人做事很踏實,執行力很強。當初,他留在工廠,幹的是搬運工,兩年時間,從縣勞模干到省勞模。他當縣長的時候,遇到大洪災,自己就當了突擊隊隊長,吃睡都在大堤上,後來感冒發高燒,又在深水裡泡,當場昏倒,差點被洪水沖走,幸虧身邊兩個武警戰士機靈,將他撈起來。當時縣委作出一個決定,要他住院,可他讓一線的醫護小組在工棚裡搭了一個臨時病房,他就住在那裡。縣委書記問起來,他說自己尊重了縣委的決定,已經住院了。 唐小舟見兩位領導談工作,也就退了出來。 王宗平在樓下看電視,唐小舟在他旁邊坐下來,問他,你那裡有些什麼進展? 王宗平說,這件事的背後,恐怕非常複雜。 唐小舟問,複雜在哪裡? 王宗平向樓上看了看,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周小萸是彭書記介紹給兆平的。當初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進入前三一說,倒是說過,比賽結束後,找個機會把吳芷婭安排在娛樂頻道,並且想辦法讓她當主持人。 唐小舟想起那次見到吳芷婭的情形,問道,會不會黎兆平把她辦了? 王宗平說,你傻呀,兆平是什麼人?他會這麼沒眼水? 唐小舟說,可是,她好像沒有當成主持人呀。 王宗平說,那也是兆平的意思。她的普通話太差,兆平想先讓她去學兩年普通話。 唐小舟說,如果是這種關係,黎兆平怎麼可能收周小萸的錢? 王宗平說,就是。 唐小舟問,既然是這樣,周小萸為什麼會跳出來舉報兆平? 王宗平說,我讓人去查了一下周小萸。這個人,非常複雜。 唐小舟說,還用查?整個雍州甚至整個江南省,都知道她複雜啦。我不知聽多少人說過,她和省市好多領導都有一腿。難以相信,好像她有特異功能一樣。 王宗平說,她和齊天勝是高中同學,當時,齊天勝追過她,她沒有答應。多年以後,兩人的地位出現了巨大變化,彼此的關係,又開始親密起來。她一直在努力想讓齊天勝幫忙把她調到衛生廳當個官。 唐小舟說,難道說,他們之間,搞了什麼交換? 王宗平說,這種可能不是沒有。我聽說,吳芷婭已經進了省廣電,而且解決了局聘。 唐小舟問,這也是交換條件之一? 王宗平說,估計是。 唐小舟又換了個話題,說,你估計,兆平被選上黨代表的可能性有多大? 王宗平說,這個真的很難說。黨代表的選舉,是一個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的過程。先由基層產生推薦人,層層推薦之後,上報宣傳部,再由宣傳部上報省委。由省委以及宣傳部組織專門的人員對相關人員進行考察,然後確定差額候選人,再由系統內各單位派出黨員代表投票選舉。文宣口,那麼多人,有多少人會投兆平的票,難說。主要還是廣電的代表吧。可廣電是被杜崇光控制的。 唐小舟說,這樣說來,這條路走不通? 王宗平說,那也不一定,關鍵要看丁部長下多大的力。 正說著,彭清源下樓了。他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對王宗平說,宗平,你給應平同志打個電話,問他在哪裡,我們去找找他。 唐小舟心中一喜。找丁應平?這麼說,趙德良授意了?如果趙德良一定要選黎兆平,杜崇光想阻止,恐怕阻止不了吧。[TXT小說下載:www.wrshu.com] 這是幾天來,唐小舟心情最好的一天,離開趙德良,獨自駕車回家的路上,唐小舟的心中,說不出的興奮,他一邊駕車,一邊吹著口哨。 沒想到樂極生悲。正開著車的時候,手機響起來。他也沒有看號碼,立即接聽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個電話,竟然是他最不想聽的。 知道我是誰嗎?電話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聲音很好聽,也很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是誰。唐小舟不喜歡玩這種遊戲,也沒時間沒精力和女人們玩這類遊戲。偏偏女人就是喜歡這樣玩。但凡遇到這類女人,如果不是有些職位的,唐小舟絕對不會留下她的名字,此後也一定不會主動聯繫。喜歡玩這類遊戲的女人,是不會留在他的圈子裡的。 他問,有事嗎? 女人說,怎麼這麼冷冰冰的? 唐小舟心裡一陣煩躁,很想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沒人想和你纏纏綿綿的。這話自然不能說。官場經歷了這麼幾年,他早已經練就了一種波瀾不驚的品性。就算這次的黎兆平事件,讓他受了點驚,可看一看趙德良,他也再一次體會到高人的境界。他說,對不起,我很忙,如果沒什麼事,就掛了。 剛剛掛斷,電話又打進來了。唐小舟看了一眼,還是剛才的電話,又掛斷了。可這個電話很固執,再一次響起。唐小舟不得不接起,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女人說,為什麼一再掛斷我的電話?是不是怕我? 唐小舟有些惱火,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女人說,我們有一筆舊賬,我想和你算一算。 唐小舟問,舊賬?什麼舊賬? 女人說,你該不是這麼健忘吧,你欠了誰的賬,你自己心裡不清楚? 唐小舟說,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查清楚再打吧。說過之後,再次掛斷了電話。 可電話剛剛掛斷,又一次打進來了。唐小舟不勝其煩,接起電話說,你再這樣騷擾,我報警了。 女人說,報警?好哇,你報呀。我怕你不敢。 唐小舟說,我為什麼不敢?說過之後,再一次關掉電話,並且迅速將這個號碼列入黑名單。 這件事搞得唐小舟極度不爽,回到家,心裡裝著的,儘是這件事。洗澡的時候,突然想起,這個女人的聲音非常熟悉,應該是某個和自己接觸較多的女人吧。接觸較多的女人,為什麼用那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突然,他腦中的某根斷了的弦接上了。他想到了某個人,或者說某個麻煩。這個麻煩,是黎兆平給他惹上的,也是黎兆平幫他處理的。當時,他就懷疑,此事不會如此簡單就結束了?現在看來,黎兆平被雙規的消息傳出後,這個女人又冒出來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05-106章 第105章 唐小舟顧不得繼續洗完,匆匆揩乾了自己,躺到沙發上。他需要好好思考一番,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訛一筆錢?還是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如果她僅僅只想訛一筆錢,倒還容易解決,問題是,這個女人似乎並不會就此罷休吧,如果她沒完沒了地糾纏,自己該怎麼辦? 黎兆平的麻煩才剛剛開始呢,又一個麻煩找上門來了。剛剛好轉一點的心情,頓時亂成了一團糟。 孔思勤發來短信問,你認識一個妹妹,叫唐小枚? 唐小舟的心猛地抖了幾下。真的鬧上門來了?媽的,這個女人真會選時機,這個時候真是太敏感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件事對於自己,到底意味著什麼?他還真有點害怕。他回復了一條短信,你從哪裡聽說的? 她說,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了。韋大概想做點文章,你得當心了。 韋成鵬?他怎麼摻合進來了?看來,這事真的複雜了。只是,他不能在孔思勤面前露怯,回復說,當什麼心? 她說,知道男人都是花心的動物。不過,拜託,以後偷吃之前,做好風險評估。 唐小舟擔心的,就是唐小枚鬧的時候,孔思勤也跟著鬧起來。一個女人鬧,他是不用擔心的。畢竟他和唐小枚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婚姻束縛,誰規定他不能談戀愛?誰又規定,他談戀愛的時候,不能和人家有性關係?有了性關係,最多也就是擦槍走火,意外事故而已,無法上綱上線。如果孔思勤也跟著鬧起來,性質就變了。 他回復說,有機會再向你解釋。 她說,你不用向我解釋,我不是你什麼人。想一想怎麼向余解釋吧。 這句話給他吃了定心丸,已經表明,她不會落井下石。有了這一保證,唐小舟心安了。只要孔思勤這裡不出事,他就不怕。余丹鴻做文章又怎麼樣?他沒有戀愛權利嗎?一開始感覺好,所以和她睡了,後來發現她不適合自己,分手了,不行嗎?最多也就沒有擦亮自己的眼睛,把一朵毒蘑菇看成了鮮花吧。要說,他還是受害者呢。 中午,趙德良有活動。鄭硯華帶隊前往歐洲招商歸來,省政府組織了一個匯報會,由招商團匯報相關情況,趙德良和陳運達均出席,然後是迎賓館的洗塵宴。趙德良一般不出席政府組織的活動,正因為通常不出席,偶爾出席一次,規格就顯得非常之高。為歐洲招商團洗塵這樣的活動,意義很難說大到哪裡去,全省範圍內,每年組織的外出招商活動,不知有多少,絕大多數這類活動,是勞民傷財,匯報的時候成績不小,落實的時候難度不小,最後檢查的時候是變化不小。唐小舟心裡清楚,趙德良對目前所搞的全民招商是有看法的,所以,但凡招商活動,他幾乎不出面。這次之所以出面,只有一個原因,為鄭硯華站台。 洗塵宴的場面很大,領導秘書們,也都有一席之地。所不同的是,領導們的席位,都是安排好的,由省政府辦公廳專人負責領位,另外有幾張排在最後面的桌子,餐具齊全,卻沒有牌子,那是給領導秘書以及工作人員預留的。 將趙德良送到現場,唐小舟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余丹鴻。 唐小舟說,秘書長,你好。 余丹鴻說,我在七娘子,你過來吧。 迎賓館的房間,都是以詞牌名命名的。唐小舟還真不知道有個叫七娘子的詞牌名,自然也不知道七娘子房間在哪裡。他問過服務員,服務員將他帶到很偏的一個房間。推門進去,見余丹鴻一個人坐在裡面抽煙,桌子上沒有菜,只有一瓶酒,茅台,蓋子已經打開,兩隻酒杯,已經擺上了。 唐小舟說,秘書長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余丹鴻用夾煙的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說,現在不是兩個人了? 唐小舟在他旁邊坐下來,見他面前的茶水只剩下一半,連忙拿起茶壺,替他斟了水,顯得有點惶恐,問,秘書長找我有事嗎? 余丹鴻說,你來辦公廳已經三年了吧? 這話,前幾天他已經問過了。唐小舟只好再回答一次。他說,三個年頭了。 余丹鴻說,是啊,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都已經三年了。三年來,我們在一起吃飯的時間,不少了。但單獨吃飯,好像還沒有過一次吧。 唐小舟不好接話,只是認真地聽著。 余平說,平常在廳裡,我們單獨談話的次數也不少,但那都是談工作。私下裡談心,好像也沒有過。 唐小舟的腦袋有點發懵。余丹鴻今天怎麼了?繞了這麼一大圈,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忽然想到孔思勤的短信,是不是唐小枚鬧到余丹鴻那裡去了?如果是,余丹鴻想和自己談什麼?這難道是鴻門宴?再一想,既然他叫余丹鴻,他的宴,自然就是鴻門宴了。 服務員送菜上來了,很簡單,四菜一湯。四個菜裡,只有一個是葷菜,三個是素菜。 余丹鴻說,不好意思呀。人老了就是沒用,什麼都高,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吃,害你跟我吃素。 唐小舟小心翼翼地說,能和秘書長一起吃飯就是榮幸,吃什麼是次要的。 余丹鴻拿起旁邊的那瓶茅台酒,往自己面前倒了一杯。然後將瓶子放在唐小舟面前,說,這是我今天中午的量,剩下的全是你的。你包了。 唐小舟將面前的杯子倒滿,和余丹鴻碰了第一下。 余丹鴻說,其實,我們兩人認識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應該有六七年了吧? 唐小舟說,有八年了。 余丹鴻說,是啊,八年。中國人用八年時間把日本鬼子都趕走了,確實不短。坦率地說,以前只知道你會寫文章,還真沒發現你是個當官的料。就算你剛到辦公廳的時候,也是毛裡毛糙,丟三拉四。這三年來,你的進步真是神速,讓我這個老頭子刮目相看啊。 唐小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同時,也對余丹鴻突然間的熱情充滿了警惕。他說,這都是因為我遇到了好領導嘛。 余丹鴻繼續往下說,小舟啊。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的眼光很少看錯的。你前途無量呀,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我今天可以說一句話,只要你機會把握好了,將來肯定比我余丹鴻走得遠。 唐小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故作謙虛地說,謝謝秘書長的美言,也謝謝秘書長的栽培。 余丹鴻擺了擺手,說,小舟你錯了。我余丹鴻栽培算什麼?中國官場是怎麼回事,我不說,你也清楚。能夠栽培你的人只有一個。他伸出一隻手指,向頭頂上捅了捅,說,今年是換屆年,也是你到辦公廳三年了。三年一級,是個關鍵的坎。這次機會,你一定要緊緊地抓住。 唐小舟暗想,這個機會,自己能抓得住嗎?到辦公廳三年是不錯。可自己升正處才只有一年多時間,兩年都還不到呢,還要抓機會升副廳?那真是買一袋黃梁枕在頭上。即使余丹鴻主動提起,自己也不敢想呀。最關鍵之處在於,余丹鴻為什麼突然對自己說這些?討好自己?他是秘書長、省委常委,自己的頂頭上司,沒必要對自己奴顏婢膝吧? 杯中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余丹鴻又提出了另一個話題。 余丹鴻說,我聽說,你和那個那個,你老婆,離婚了? 唐小舟說,是的。 余丹鴻驚訝地問,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唐小舟說,一年多了。我們的關係一直不太好,她多次提出離婚。因為我不同意,所以一直拖著。去年掃黑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省裡沒給我安排工作,還有些傳說,說我從此完了,辦公廳將不會再用我了。她就天天找我鬧。那時候我的心情很不好,工作不順,家裡又麻煩不斷,就同意離婚了。 余丹鴻問,那時候,你已經知道她和那個什麼水的事了? 唐小舟點了點頭。 余丹鴻在他肩上拍了幾下,又舉起酒杯,說,來,碰一個。小舟,男人的肩膀就是用來扛事的。大丈夫何患無妻?她主動和你離婚,這是最好了,等於給了你機會嘛。失去一棵樹,得到的是整個森林,你撿到寶了。喝了一口酒後,又問,怎麼樣?有目標沒有? 唐小舟想,可能會繞到唐小枚的事上來吧,便說,接觸過幾個,但都不成功。我感覺,我現在的情況比較尷尬。 余丹鴻說,你現在的情況很好呀,為什麼會尷尬? 唐小舟說,秘書長你大概也知道,現在的人都現實,尤其年輕的女孩子,更加的現實。她們憑什麼找我一個離了婚又有孩子的男人?無非就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想得到什麼?權?你知道,我沒有。錢?我也沒有。叫我去搞腐敗?機會不是沒有。但我不能做,也不敢做。 余丹鴻說,不是你說的這麼嚴重吧?難道所有的女孩子都這樣? 唐小舟乾脆將話說明了。他說,關於這事,我是真的有些怕了。我給你舉個例子吧。有一個女孩,我們見了幾次面而已,有一天,她在賓館開了房間,約我去見面。你猜我見到了什麼?我去一看,裡面竟然有兩個女孩,她和另一個人。她當場和我談判,要我幫那個女孩考上公務員,只要我答應,她和那個女孩一起陪我睡覺。 余丹鴻說,有這樣的奇事?你編小說吧? 唐小舟說,我編小說?我正為這事煩著呢。從那以後,那個女孩天天纏我,一天打幾十個電話,還威脅我說,要鬧到辦公廳來。 余丹鴻問,你說的這個女孩叫唐小枚? 唐小舟裝著十分吃驚的樣子,問,秘書長怎麼知道? 余丹鴻說,我就是想和你說這件事。昨天下午,我見過這個女孩。她說你始亂終棄,玩弄了她。當時我就義正辭嚴地對她說,你未婚,她未嫁,兩人談戀愛這種事,是男女間的正常交往,辦公廳管不了。如果你覺得唐秘做了什麼違法的事,你可以去法院起訴他。 唐小舟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余丹鴻。他真的會這樣說?不可能吧。 余丹鴻說,當時我就看出來了,這個女孩確實不適合你,打扮得那麼妖艷,一看就是個很隨便的女孩。這樣的女人,惹上就是麻煩,怎麼配得上你?那時,我還不知道,她曾經做過這樣荒唐的事。小舟呀。這件事真是個教訓呀,雖說戀愛自由,組織上也不會過問你和誰戀愛這樣的事。不過,我還真要提醒你,找女朋友,你可得睜大眼睛呀。 唐小舟說,是啊。這次教訓真的是深刻。 余丹鴻擺了擺手,說,我指的不是這個。這次的事,我幫你擋了。就算她還繼續鬧下去,只要我這一關過不了,她鬧不出什麼名堂。我是說,以後你還要找女朋友,一定要睜大眼睛,看準了再出手。 唐小舟半信半疑。完全不明白余丹鴻怎麼會這麼好心。上次自己提處長的時候,完全沒事,他都無中生有,要整出事了。這次真的有事了,他反倒替自己出頭?或者他覺得,這種事無法上綱上線,才有意賣一個順水人情? 酒繼續往下喝,話繼續往下談。後來就涉及一個話題,唐小舟明白了,余丹鴻其實也是想和自己進行一次交換。 余丹鴻的話題,是都市報送上來的那份報告。唐小舟完全能夠想像,那絕對是余丹鴻的一塊巨大心病。那些日記寫的就是他和他的內弟,別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他自己一看,就能明白。文中涉及的許多事,知道的人應該極少,他只需要判斷一下,便能得出結論,清楚這些東西出自誰之手。另一方面,唐小舟有意沒有讓徐雅宮寫明來源,只說得到這樣一份稿件,請批准發表。趙德良直接將這份東西批給了余丹鴻,等於往他懷裡塞了一顆炸彈。讓余丹鴻驚恐萬分的是,這顆炸彈,他絕對不能扔掉,甚至不能拆除,得一直在懷裡抱著。 可這樣一直抱下去,畢竟不是辦法。趙德良的批示非常明確,讓他和丁應平商量著處理。怎麼商量?他能對丁應平說,這篇東西寫的就是他?他也無法評估,丁應平對內容的指向性到底知道多少。 顯然,余丹鴻想從唐小舟這裡摸摸底。唐小舟精得像猴子,這個底,又怎麼肯讓他摸去?他還是那句話,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並不清楚。既不知道是誰送趙書記的,也不清楚趙書記是什麼態度。趙書記只是將那份文件交給了他,他就轉交給了秘書長。 余丹鴻見實在問不出什麼,只好換了一種口氣,說,這東西,按理轉批給丁部長就可以了,你幫我分析一下,趙書記為什麼要繞個彎子,轉給我? 唐小舟說,這還用分析?你秘書長的地位在那裡,當然是趙書記對你的信任。 余丹鴻見唐小舟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有些束手無策。伸出手,搔了搔他有數的幾根頭髮,說,小舟呀,你不知道,這東西不好處理呀。 唐小舟裝糊塗,問道,這有什麼不好處理的? 余丹鴻說,那你告訴我,怎樣處理? 唐小舟暗想,真是個老狐狸,差點把我繞進去了。他說,發還是不發,那還不是你秘書長一句話? 余丹鴻說,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是秘書長,我的小舅子,也是開連鎖超市的。這東西如果發出來,不知多少人會對號入座。 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說,有這樣的事?那這篇文章,還真的不能發。 余丹鴻說,問題是,這話,我怎麼對應平同志說? 唐小舟覺得胃口吊得差不多了,說,要不,你把那份文件給我,我送給丁部長? 之所以這樣說,唐小舟心裡有數。這樣的東西,趙德良並不希望發出來。如果他希望發出來,早在幾個月前,就發了。即使現在,他若想發,也沒必要繞這麼大一圈。趙德良舊事重提,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余丹鴻知道有這麼件事存在。 余丹鴻問,如果應平同志問,你怎麼說? 唐小舟說,我什麼都不說。 余丹鴻想一想,咂摸出味道來了。宣傳部批給趙德良,趙德良卻不直接回答,而是批給余丹鴻,這事本身就有點蹊蹺了。現在,余丹鴻一個字都沒批,又送回給宣傳部,等於已經表明了省委的意見。 余丹鴻說,那好,下午上班後,你到我的辦公室去拿一下。 下午,唐小舟到了丁應平的辦公室,將文件交給丁應平後,又去看了看任大為。任大為見到他,立即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問他,兆平的事,你知道嗎? 唐小舟很警惕,問道,你聽說了什麼? 第106章 任大為說,不是聽說了什麼,而是經歷了什麼。 任大為介紹說,上午,他正和丁應平等人一起視察江南在線,彭清源給丁應平打了個電話。丁應平立即結束了視察,帶著任大為和董紹先趕到了廣電局。廣電局黨組在開會,丁應平直接闖進會議室,在最後面找個地方坐下來。會議室畢竟不大,丁應平等人進去,裡面的人,全都看到了。他們進去之前,裡面還有很激烈的爭吵,丁應平一進去,裡面的聲音頓時沒了。 丁應平說,聽說你們在開重要會議,不知我能不能列席? 丁應平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廣電局是他的下屬單位。可他畢竟不是廣電局的黨組成員,他有沒有資格列席廣電局黨組會議,在場的人,也拿不準。尤其關鍵之處在於,這個會議十分特別,誰都沒料到丁應平怎麼會來,更不清楚丁應平的目的是什麼。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丁應平便說,既然沒有人反對,那我認為是被批准了。我聲明,我只是列席,你們繼續吧。 當時的情況真是非常尷尬,丁應平坐下來了,裡面的黨組會,卻並沒有繼續,哪怕是杜崇光,也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沒有說話。 丁應平又說,我進來之前,聽到你們的會議開得很熱烈啊。怎麼啦?是不是背後說我的壞話,當著我的面,不敢說了?如果是討論與我有關的問題,你們可以要求我迴避。這點黨性原則,我丁某人還是有的吧。 杜崇光沒有退路了,不得不說,丁部長,是這樣。有關黎兆平雙規一事,局裡和下面頻道的反應非常強烈。我們覺得,這事已經影響到了正常的工作,所以想討論出一個具體的解決辦法。 丁應平擺了擺手,說,這是你們黨組的事,我不是你們的黨組成員,沒有發言權。你們在沒有形成決議前,也沒有義務向我匯報。我說過,我只是列席,你們繼續。 杜崇光說,既然這樣,那我們繼續開會。就黎兆平的問題,黨組成員已經進行了充分討論,絕大多數黨組成員,意見比較一致。當然,也有個別不同的聲音。有不同的聲音是好事,恰恰說明我們的黨組會,是充分發揚了民主的。下面還有時間,哪位同志如果還有意見沒有表達,可以繼續發言。 杜崇光的話說完了,黨組成員卻沒有一個人發言。顯而易見,他們都認為丁應平來得突然,來得怪異,完全不清楚丁應平的態度,誰都不敢貿然表態。杜崇光問了幾遍,仍然沒有人補充發言,杜崇光便說,既然該說的都說了,那麼,我們現在履行組織程序,舉手表決。贊成的請舉手。 任大為在裡面坐了半天,完全不明白這是在開什麼會,也不知道他們要表決什麼。但黨組成員舉起手後,任大為還是數了一下,舉在空中的手共有五隻。 杜崇光於是說,一共有五票贊成。黨組十一個成員,正式出席九人,請假二人,五票贊成,超過半數。決議通過。 決議既然通過了,杜崇光自然就可以宣佈散會了。不過,今天的黨組會比較特別,宣傳部長坐在這裡呢。如果完全不顧宣傳部長就散會,那等於是抽丁應平的耳光嘛。杜崇光就算是再狂,也不敢做這件事。他面向丁應平,說,下面請丁部長作重要指示。 大家一齊鼓掌,但掌聲稀稀拉拉,有氣無力。丁應平舉手制止,說,別鼓掌別鼓掌。我老了,糊塗了,有點記不清楚了。我的印象中,我黨的會議,一直都需要統計贊成票、反對票和棄權票吧?現在僅僅只統計了贊成票,是不是手續還不夠完備? 杜崇光的臉色一變,顯得很難看,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作檢討,說見多數已經通過,所以忽視了組織程序的完整。檢討過後,只好繼續履行程序,請反對者舉手。 舉起的手有四隻。五票贊成四票反對,正好是九票。問題不在這裡,坐在後面的任大為看得很清楚,有一個人兩次都沒有舉手。他正想提醒丁應平,杜崇光說話了。他說,五票贊成,四票反對,沒有人棄權。 丁應平再次打斷了杜崇光,說,還是讓大家舉最後一次手吧。 杜崇光無可奈何,只得宣佈,棄權的請舉手。 奇事出現了,竟然有兩個人舉起了自己的手。杜崇光顯然呆了,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丁應平便在這時站了起來,說,看來,我今天真是不虛此行呀。你們的黨組會,開出天下奇聞來了。十一個黨組成員,九人參會,五人讚成四人反對兩人棄權。怎麼就投出十一票來了?我小學的時候,數學沒有學好,這個賬我算不來。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個天下奇聞是怎麼回事? 他的話音剛落,年紀最大的黨組成員姚晉添站了起來。他說,其實很容易算,因為我投了三票。 杜崇光當即變臉,質問姚晉添,你想幹什麼?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能讓你胡鬧嗎? 姚晉添說,我投三票,自然有我的道理。 杜崇光將桌子一拍,說,你還有理了? 丁應平舉起一隻手,對杜崇光說,我倒想聽聽,他有什麼道理? 姚晉添說,我的第一票,是為提議開這次會的人投的。我不知道誰需要開這次會,不知道到底是省委,是省委宣傳部,還是我們局黨組的某個別人。總而言之,我已經感覺到了,領導我們這個黨組的人,需要這一票。既然我是黨組成員,自然應該支持黨組的工作,所以,我為黨組投了這一票。 丁應平問,那麼,你的第二票呢?為誰投的? 姚晉添不慌不忙地說,是替黨章投的。 杜崇光說,簡直一派胡言。你有什麼資格代表黨章投票? 姚晉添根本不理他,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說,黨章規定,開除一名黨員的黨籍,必須異常慎重,需要重大違法犯罪事實。現在,黎兆平是被雙規了,有沒有重大犯罪事實?坦率地說,雙規的要義是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說明問題,並不定性。在沒有正式定性之前,我們無權假設某個黨員某個公民有罪。既然沒有罪,又以有罪假定來開除其黨籍,這就違反了黨章。黨章自然不能贊成這樣的表決。可黨章不會說話,我只好替黨章說話了。至於第三票,我是為我自己投的。我投了棄權票。 至此,任大為才明白,廣電局黨組要討論的是開除黎兆平的黨籍。 聽到這話,唐小舟暗自心驚肉跳。趙德良、彭清源、丁應平等人,要讓黎兆平當選黨代表,另外卻有人要開除黎兆平的黨籍。如果他連黨籍都沒有了,還怎麼當選黨代表?這一招真夠狠的。 姚晉添說完後,廣電局黨組再沒有一個聲音,連杜崇光也不知該怎麼應對。倒是丁應平站了起來。 丁應平說,晉添同志這三票很有意思,給我上了一次極其生動的黨課。我在這裡有個建議,你們廣電局黨組應該將這次會議的詳細記錄多複製幾份,給省委一份,給組織部一份,也給宣傳部一份。我個人認為,省委、省委組織部和省委宣傳部,都需要好好學習這次黨課。看來,我今天真是不虛此行啊,實在太受教育,也太受震動了。不,不僅僅是震動,簡直可以說是震撼。我已經有二十多年黨齡,黨課不知聽過多少,我自己也講過很多黨課,但像今天這麼深刻的黨課,還是第一次經歷。你們繼續開會吧,我這個列席代表就先告退了。 離開宣傳部的時候,唐小舟的心情再次沉重起來。他原以為,三大巨頭在運作黎兆平的黨代表資格,此事一定可以成功。現在看來,他們在運作,對手也一樣在運作,此事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更讓他不安的卻是,許多東西正在逐漸浮出水面,兩股勢力的爭鬥,已經越來越表面化。 整個事情,越來越像一盤象棋了,黎兆平被雙規,只不過是對方的當頭炮。接下來,唐小舟出了一招,讓舒彥出面替黎兆平當律師,這只算是馬來照,有沒有效果,根本無法預料。接踵而來的,是雙方頻繁的調兵遣將。無論是彭清源的選黎兆平為黨代表,還是杜崇光的開除黎兆平黨籍,抑或丁應平列席黨組會,只能算是見招拆招。最終,會不會有朝一日,雙方的老帥不得不赤膊相見?真到了那一天,江南省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政治生態? 省委書記和省長一旦披掛上陣,鬥得你死我活,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此倒霉了。 過了幾天,丁應平給唐小舟打來電話,宣傳口黨代表的選舉已經結束。唐小舟最關心的,不是宣傳口哪些人當上了黨代表,而是黎兆平有沒有當選。這話又不好直接問,只得裝著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還順利嗎?丁應平說,放心,一切順利。 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不放心,又給任大為打了個電話,要他查一下,有沒有黎兆平的名字。 任大為說,有。丁部長要求他盡快把名單報省委辦公廳,他準備今天下午就報過去。 得到確切消息,唐小舟心中一鬆。這一招,果然是勝了。接下來,對方會怎麼出招?只要省委辦公廳確定了黎兆平的黨代表身份,便可以正式要求龍曉鵬來省委辦公廳報告黎兆平案的情況。龍曉鵬如果拿不出黎兆平犯罪的確鑿證據,就必須釋放黎兆平。此時,如果龍曉鵬仍然頂著的話,趙德良便可以出手。他當然不會親自出手,但他可以黎兆平是黨代表,必須盡快給予一個結論為由,派梅尚玲接手此案。 梅尚玲一旦將案子接過來,事情就要好辦得多了。 梅尚玲所想,與唐小舟完全不同。她說,我始終沒有搞明白,怎麼會有這麼一件案子?現在大家都忙,省市兩級紀委,根本不可能去抓一件五十萬的案子。這件事,聽上去太荒唐了。 唐小舟說,最初,我也覺得荒唐,如果說某人想做文章,一件五十萬的案子,能做什麼文章?最近,這件案子背後的一些東西,才漸漸浮出水面。黎兆平的兆元房地產公司,最近在雍州市接了兩大工程,一是清水塘的安居工程,一個是延安土路的融富中央國際。清水塘安居工程,是雍州市的民心工程,兩年前已經開始動工,但由於種種原因,成了鬍子工程。彭清源到雍州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啟動這項民心工程。兆元公司以極其優惠的價格,拿到了這項工程。同時,兆元公司又通過拍賣的方式,拿到延安西路大片土地,這些土地總值四十億,成為雍州市名符其實的地王。兆元公司計劃在這裡建一個國際化的中央商務區,取名為融富中央國際,主樓是一座高達八十二層的建築,將成為雍州市的地標。這兩大工程,既是彭清源到雍州後的政績工程,也是趙德良直接關注的工程。有人懷疑,這兩大工程的背後,牽扯涉趙德良和彭清源巨大的經濟利益。他們不好查趙德良和彭清源,便想通過一個五十萬元的受賄案,從黎兆平身上打開缺口。 梅尚玲說,難怪。 唐小舟以為,只要黎兆平的黨代表身份一經確認,他們就玩不下去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意外在瞬息之間。 第二天上午,唐小舟的另一部手機響了起來。這是黎兆平的事發生後,他新買的一部手機,用的是充值卡。電話是王宗平打來的,王宗平在電話中說,周小萸可能被黎兆林綁架了。 聽到這話,唐小舟的腦袋一炸,看起來現在的形勢正好,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問,消息確切嗎? 王宗平說,目前還不能肯定。昨天晚上,公安部門已經派一個小組去三亞了。我側面打聽了一下,周小萸在三亞被綁架的可能性很大,並且已經證實,黎兆林確實在三亞。 唐小舟問,那你聯繫上黎兆林沒有?他承認了? 王宗平說,聯繫不上他。前幾天,舒彥和他聯繫過,證實他確實在三亞。 眼看曙光大燦的時候,形勢急轉直下。唐小舟感到絕望。龍曉鵬等人,只要抓住了黎兆林綁架周小萸的確鑿證據,便可以對省委辦公廳說,黎兆平涉嫌策劃綁架案。那時,再沒有人敢出面替他說話了,他的黨代表身份,便無法得到確認。如此一來,釋放黎兆平,可能成為泡影。 黎兆平在那些人手中的時間長了,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 有什麼辦法熬過這一關嗎?沒有。只怨這個黎兆林沒腦子,幹出這種荒唐事,使得原本已經明朗的形勢,出現迅速的變化。面對這一變化,唐小舟束手無策,似乎沒有一種好的辦法。他又不能將這件事告訴趙德良,趙德良一旦知道,定會怪他不會辦事吧? 稍晚些時候,王宗平再次打來電話。王宗平說,已經和黎兆林聯繫上了。 唐小舟急切地問,是怎麼個情況? 王宗平說,情況很糟糕。不過,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情況。 黎兆林是一個頭腦很簡單的人,他得知哥哥有可能是被周小萸陷害之後,便想,只要強迫周小萸承認栽贓陷害的事實並且拿到證據,就可以救出哥哥。他策劃了一次行動,色誘加財誘,把周小萸騙到了三亞,並且將她弄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關起來。周小萸被限制自由之前,發現情況不對,給女兒打了一個求救電話。雍州市公安部門根據這個電話,斷定周小萸在三亞被綁架,因此派出一個小組趕往三亞。又根據當天周小萸的手機信號,將範圍縮小到幾公里之內,並且成功地將周小萸救出。 黎兆林見勢不妙,立即逃離了三亞。 唐小舟說,現在看來,只有一個辦法,做黎兆林的工作,讓他自首。他綁架了周小萸,犯了刑事罪,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如果能自首,量刑的時候,可能會輕一些。 王宗平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已經告訴舒彥,讓她盡快和黎兆林聯繫上,說服他回雍州自首。 唐小舟說,這件事,你一定要安排好,不能讓黎兆林落到他們手上。黎兆林自首後,你要安排最信得過的人,把黎兆林控制起來。 王宗平說,我已經作了安排。 整件事糟透了。唐小舟本能地覺得,對手肯定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這個文章,無論怎麼做,都會因為周小萸遭綁架這件事,對黎兆平極端不利。主動權就這麼輕易地落到了對方手裡,他們將怎樣利用這個主動權,恰恰是唐小舟這些人無法掌握的。唐小舟可以預料的是,接下來的反擊,將會異常猛烈,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對手開始猛烈攻擊的時候,自己這邊,到底有什麼手段抵抗。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07-108章 第107章 這個愚蠢的黎兆林,將一盤好棋下成了死棋。 對手反擊來得非常快,而且是直接送上了第二天的會議。 這是雍州市黨代會召開前,省裡召開的最後一次預備會,重點研究雍州市黨代會的相關問題,參加人員有部分省委常委以及雍州市的一些領導。因為此前有風聲傳說出來,說某些人想在會議上搞事,趙德良對此非常重視,不僅要開這次會,而且一段時期以來,他一直都在思考應對之策。趙薇曾唐小舟說,這段時間,趙德良的睡眠質量很不高,希望他能想點辦法。唐小舟心裡清楚,今年是關鍵年,趙德良能不能在江南省站穩腳跟,就看省市的兩個大會了。這兩個大會的任何一個失敗的話,便可能出現雪崩效應。 唐小舟進入會議室,替趙德良放筆記本和茶杯的時候,發現會議室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再注意一看,見趙德良的座位前擺了一份打印好的材料。他看了一眼標題,《關於黎兆平涉嫌綁架刑事犯罪的報告》。唐小舟注意了一下,其他常委以及列席代表面前,也都有一份同樣的材料,有些人正拿在手上看。 唐小舟心裡暗自驚了一下,看來,今天的會上將有一場暴風雨,醞釀已久的一場風景,以這樣一種廣式到來了。 離開會議室,恰好見陳運達過來。看起來,陳運達的精神狀態相當不錯,主動站下來和他說話,話題卻顯得很有勉強。陳運達問,小舟,我聽說你家裡出了點事? 唐小舟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不知道他是不是指谷瑞丹的事。可這事已經很長時間了,谷瑞丹已經開始服刑了呀。他說,我家裡挺好呀。 陳運達說,不是說你父親出了車禍? 唐小舟說,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現在已經好了。 陳運達說,哦,幾個月前嗎?我還說讓政府辦去看望一下。 唐小舟客氣了幾句,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問,人到齊了? 唐小舟說,人雖然到齊了,不過好像出現了一點意外,有人往會議桌上放了一份材料。 趙德良問,材料?什麼材料? 唐小舟說:我瞄了一眼,標題是《關於黎兆平涉嫌綁架刑事犯罪的報告》。 趙德良原本已經往外走,聽了這話,停下來,思考了片刻,然後轉身,回到了室內,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份材料發給了每個常委? 唐小舟說,我觀察了一下,應該是人手一份,包括列席的人員,都有。 趙德良不動聲色,問,你都聽到些什麼議論? 唐小舟說,我進去之前,聽到裡面很熱烈,可我一進去,大家都不說話了。 趙德良說了聲我知道了,唐小舟退出。趙德良在裡面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辦公室。唐小舟跟在後面,走進了會議室。大家正熱烈地說話,見趙德良出現,頓時噤聲。趙德良在當中的位置上坐下來,掃了一眼面前,面前是唐小舟早已經放好的茶杯以及大筆記本。在筆記本的旁邊,還有一份材料。他順手拿起了那份材料,認真地看著材料的標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趙德良手上的那沓材料上,大家甚至連呼吸,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趙德良只是看了一眼材料的標題,便將材料放下,抬起頭來,巡視一周。這次,他沒有看大家,而是看著大家的面前。正如唐小舟所說,這份材料,正擺在每一位參會者的面前。 趙德良並沒有宣佈開會,而是追著丁應平問了一句,對了,應平同志,我有一件事老早就想問你了,每次見了你又忘了。丁應平問什麼事,趙德良說,你是學歷史的,你對平王東遷怎麼看? 丁應平迅速將自己的歷史知識歸納了一下,說,平王東遷,是東周和西周的分界線。周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國都設在現在的西安附近,稱為鎬京。靠近西部,史稱西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之後,周幽王的兒子周平王姬宜臼將國都遷到洛陽,在東邊,史稱東周。 丁應平當然還可以說一大堆,可現在是常委擴大會議,他不可能在常委會上講歷史課,只能長話短說,草草地說了幾句,算是應付過去。 趙德良說,你這話沒說到點子上。西京好好的,周平王為什麼要東遷?這不是勞民傷財嗎? 陳運達原本不想涉及這些閒話,可在此時,他實在忍不住。整個江南省,陳運達被認為是春秋戰國史專家,曾經和省內幾所大學研究先秦史的教授交換對春秋戰國歷史的看法,那些教授無不甘拜下風。趙德良竟然主動提起這段歷史,陳運達大概覺得這是在向自己挑戰,所以按捺不住。 他說,平王東遷,是因為平王的父親周幽王姬宮涅寵信褒姒,荒疏政事,導致了西周政權的崩潰。周幽王為了取悅褒姒,無所不用其極,做了很多荒唐事,其中最關鍵的兩件事,一是烽火戲諸侯,一是廢王后逐太子。褒姒不愛笑,周幽王為了讓褒姒笑,想盡辦法,千金買一笑。後來,申侯聯絡西戎進犯京城,周幽王命令點烽火,諸侯卻誤以為又是周幽王和褒姒在胡鬧,不來勤王了。這就是歷史上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申侯為什麼聯絡西戎進犯京城?這又與周幽王的另一件荒唐事有關。為了取寵褒姒,周幽王答應廢掉王后申姜,立褒姒為王后,廢掉太子姬宜臼,立褒姒的兒子姬伯服為太子。姬宜臼被周幽王驅逐到申國。對於周幽王的荒唐之舉,申侯大為氣憤,聯絡了西戎、犬戎以及繒國等,想以武力逼迫周幽王收回成命,恢復宜臼的太子地位。不料,西戎和犬戎背信棄義,並沒有按照事先議定的盟約執行,而是殺死了周幽王和太子伯服,活捉了褒姒,血洗了京城。整個西部,在諸戎的掌控之中,平王無奈,才東遷洛陽。 第108章 趙德良接過話頭,說,不錯,我們的歷史教科書確實是這樣寫的。歷史這種東西,是成功的人寫的,而不是失敗的人寫的。所以,教科書的真實是不是歷史的真實?很值得打上一個問號。關於平王東遷這段歷史,最近我看到一部書,裡面提到一些觀點,我覺得很受啟發。作者認為,平王東遷的歷史,是被完全篡改了的。甚至經過了二次篡改,第一次篡改者,是周平王姬宜臼,第二次篡改,很可能就是紀錄了《春秋》的孔子。作者認為,西周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平王姬宜臼造了他父親的反,他自然不會把自己寫成一個造反派,一個弒父逆子,他要一力粉飾,所以,將歷史改了一遍。接下來,孔子著《春秋》。孔子是什麼人?在此不需要深入地說,有兩點,非常重要,其一,孔子不喜歡女人甚至恨女人,所以,孔子才會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在孔子看來,歷史上有很多事,都是被女人壞的,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女人。其二,孔子是一個講究周禮排斥改革的頑固派,認識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他才會說,克己復禮,惟此惟大。在孔子看來,周幽王喜歡褒姒,是不可容忍的,因為喜歡褒姒而廢王后逐太子,就更加不可容忍。所以,他在平王篡改歷史的基礎上,又對這段歷史作了更進一步的篡改。 趙德良拿起面前那份材料,看了看,又放下來,繼續說,可這段歷史,無論改沒改,也無論怎麼改,改不了兩個事實,第一個事實是,西周的滅亡,是因為平王宜臼聯合他的外祖父也可能是他的舅舅申侯造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毀壞了整個周朝建立的權力結構。第二個事實是,平王造反成功了,可成功之後,無論是平王還是申侯,並沒有得到他們想得到的。平王是得到了洛陽王室,可失去了天下。洛陽的周王室,只是一個留守政府,權力已經走不出洛陽城。我們還可以換個角度看看。周幽王寵愛褒姒這件事,落腳點是一句古話,紅顏禍水。紅顏真是禍水嗎?就拿我們今天某些領導幹部的腐敗墮落來說,最後總免不了找一個借口,自己各方面都嚴於律己,只是壞在娶了一個貪婪的夫人,或者被二奶三奶要挾。這種說詞,有點滑天下之大稽,你一個領導幹部,少說管幾十人,多則管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人,你連一個女人都管不了,還能管理一個部門一個行政區?這不是笑話嗎?換言之,假若你的能力足以管理好幾百萬幾千萬人,寵愛自己的女人,又有何錯之有?正所謂無情並非真豪傑嘛,英雄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就算有錯,那也是英雄的錯天子的錯,與女人何干?相反,我們再看看宜臼和他的母親申姜。周朝的法律規定,天子有正妻有次妃還有其他妃子。既然法律這樣規定了,在法律沒有修正規定之前,申姜和宜臼,就應該遵紀守法,就應該成為表率。可申姜呢?並非如此,不僅對褒姒恨之入骨,而且鼓動自己的兒子對褒姒進行百般打擊。這是什麼行為?是違法行為。一個心中無法的太子,能夠成為未來的明君嗎?顯然不能。一個心中無法的王后,能夠母儀天下嗎?同樣不能。既然如此,周幽王廢後逐太子,就是依法行事,就是在維護法律的神聖和尊嚴,維護正常的社會結構秩序,何錯之有?至於烽火戲諸侯,我們讀小學的時候,就耳熟能詳的故事,講了幾千年的故事。可我非常吃驚,這個故事,竟然是假的,是編出來的。具體情況,我在這裡就不展開分析了,從古至今,已經有很多史家研究論證了這事的不可能,不僅是一種不可能,而且是漏洞百出的不可能。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找來看看。說了這麼多,我只有一個感慨,整件事,都是廢太子姬宜臼在違法亂法,但在修史的時候,卻將屎盆子扣到了褒姒身上。這且不說了,只說這姬宜臼,自己稀里糊塗干了蠢事,還以為是幹了一件天大的偉業,結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得孤家寡人的晚景不說,將好好一個周天下毀了。歷史被宜臼篡改之後,使得這個東周的開國天子很顯得有些英雄主義情懷,可無論怎麼改,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一個千古罪人,是一個不遵法度、違法亂紀的亂臣賊子。 趙德良停下來後,大家全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在思考。大家心裡都清楚,這番話,肯定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所指的。但究竟指什麼?大家又一時想不明白。 趙德良再一次開口,似乎又轉換了一個話題。他說,說到這裡,我想再問大家一個問題。一個社會,什麼最重要?說過之後,他看了看大家,竟然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顯然也不需要別人的回答,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他說,你們很可能會說,法律最重要。現在是法治社會嘛,法律是一切的根本。但是我要說,這種觀念是錯的。不是法律最重要,而且社會秩序最重要。法律只不過是維護社會秩序的手段。什麼是社會秩序?我的理解,主要有兩大部分,一是社會的結構秩序,一是社會的行為秩序。什麼是結構秩序?簡單地說,就是社會的行政結構,或者我們常說的上層建築。什麼是行為秩序?就是我們常說的社會倫理,就是公理良序。社會的組織結構是經,公理良序是緯,共同構建了社會的經緯。這個經緯最根本要件是什麼?就是四個字,程序正義。程序正義,是一切正義的基礎和前提,沒有程序正義,法律就是一枚橡皮圖章,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按就怎麼按。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09-110章 第109章 趙德良將面前的材料翻了幾頁,接著往下說,中國是一個非常講究倫理結構的國家,過去,我們講天地君親師,這就是社會的倫理結構。現在不講了,天地君親師,因為君主制被我們推翻了,所以,整個天地君親師的倫理結構,也被砸爛了,沒有人再敢講了,誰如果講,就是宣揚封建倫理。我們不說是封建倫理還是別的什麼倫理,這是理論家研究的事,太深奧了,一下子我們也說不清楚。我們只看實際中的例子。有一種現象,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在一個家庭結構中,秩序是非常重要的。這個家庭中,必須有一個頂樑柱,就像股市中必須有龍頭股,狼群中必須有頭狼一樣。家庭的頂樑柱,必須是父親,絕對不能是母親。你們可以仔細回想一下身邊的家庭。一個家庭中,如果父親非常強勢,那麼,這個家庭的子女,就一定非常團結,也同樣非常強勢。相反,如果這個家庭的母親非常強勢呢?在對內上,這個家庭中的男人,肯定弱勢。在對外上,這個家庭所有的事,全都是女人出面。而別人看待這個家庭,也一定是同情的認可。我們這代人,家裡都有很多個兄弟,凡是多兄弟的家庭,如果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人,這個家庭就一定會興旺。如果父親不成器,長兄能夠頂天立地,將幾兄弟緊緊地團結起來,這個家庭,同樣可以撐起一片天。只有父親和長兄都不在了,老二才可能頂上天,撐起這個家。父親或者長兄仍在,但都不成器,就算下面的兄弟中,有某一兩個人非常出色,這個家,也一定是四分五裂的。你們回想一下自己周圍的家庭,看是不是這個情況。我沒有仔細研究過,這到底是一種什麼規律,也沒有看到與此相關的理論。不過,我想,這其實是一種社會秩序的體現。 趙德良揮了揮手中的那份材料,誰也不知道他這些話是有意針對這份材料,還是僅僅因為情到深處,將那份材料當成了一個隨手可即的道具。 他說,我們現在講究和諧社會,什麼是和諧?社會結構的和諧,我看就是最大的和諧。小到一個家庭是如此,大到一個國家一個省,也是如此。我們制定了很多的法律法規,這些法律法規起什麼作用?叫我看,就是為了維護這個秩序的,就是為了維護我們社會的和諧的。這才是我們社會穩定的根本,是基礎中的基礎。失去了這個秩序,我們的社會,就不可能穩定,就會出現一個又一個周平王,出現一個又一個反秩序的造反派。我們有些同志,連最起碼的社會秩序都沒有想明白,就想當造反派,當周平王,這是非常危險的。周平王造他父親周幽王的反時,大概從來都沒有想到,他破壞了社會秩序,其他人,也會如法炮製,將社會秩序不當一回事。結果也正是如此,東週一開始,就出了一系列造反派,晉國搞擴張,衛武公佔山為王,鄭莊公更離譜,將個東周搞得雞飛狗跳。楚國就不用說了,搞的是封建割據。根子在哪裡?全都在周平王那裡。你不對人家講社會秩序嘛,上行下效,人家憑什麼對你講社會秩序?說到這裡,我覺得,我們的每一個同志,都要好好思考一下社會秩序這個詞,思考一下這個事。我們的同志中,有沒有不講社會秩序的?有沒有社會秩序的破壞者?我不能說沒有,恐怕還大有人在。整天不是考慮怎樣將工作做好,而是考慮怎樣將社會秩序顛覆,怎麼使自己得到提拔,掌握更多更大的權力。我不是說,你想被提拔就是不好,就是破壞社會秩序,不是。每一個希望被提拔的同志,我都能理解,關鍵在於,你通過什麼樣的途徑得到提拔?你是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自己的政績得到肯定和提拔,還是通過陰謀詭計通過顛覆秩序得到提拔?這就是建設者和破壞者的根本區別。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的陰謀詭計一時得逞,能夠一世得逞,能夠永遠得逞?毛主席說,要陽謀不要陰謀。這句話,我們有些同志,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認真地檢討一下自己。不要以為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個聰明人。我不說在座的有多少聰明人,更不是說我趙德良就是聰明人。 趙德良頓了頓,說,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我們的上面,還有黨和國家,有中共中央,那裡集中了一大批精英。他們看不出誰在玩陰謀詭計?他們會容忍下面那些小小的陰謀詭計一次又一次得逞?我告訴你,絕對不會,誰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誰是周平王,他們看得非常清楚。 至此,大家才恍然大悟,趙德良書記繞了一大圈,落腳點原來在這裡。這分明是在敲山震虎嘛,誰都明白了,陳運達在背後玩小動作,曾經搞走了一任省委書記,現在故伎重施,想搞走另一任書記,可這任書記用這種方式極其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態度,要搞我?沒那麼簡單,你那點小陰謀不頂事,別在我面前玩。你若想玩出點花樣也可以,玩點大器的,高雅的,要玩就玩陽謀。 以省委書記的權力和威嚴,這話可算說得已經夠重,幾乎是所有該說能說的,全都說了,明示也好,暗示也罷,等於已經向陳運達擺明了態度:我趙德良不屑於玩你那一套,你也別指望我是周幽王而你是周平王姬宜臼,那一套在我這裡沒用。另一方面,趙德良又沒有完全指明,留有餘地,態度也已經明確,只要你陳運達真正懂得社會結構秩序的重要性,好好地扮演你現在的角色,別做一些無畏的夢,我也不至於和你撕破臉。畢竟,大家都在這個官場,是結構秩序的組成部分,也一定應該成為結構秩序的維護者。 第110章 趙德良見大家都沉默著,一言不發,便繼續說道,話說到這裡,我想繼續說幾句。我們一直在抓黨風建設,喊了許多年抓了許多年,雖然有成效,但成效不十分明顯。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明顯一些,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只能說差強人意。我個人認為,我們江南省,黨風建設差強人意。為什麼差強人意?根本在於各級班子,在於各級班子裡有些人不是立黨為公,不是執政為民,而是將權力蛋糕當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我多次講過,我們需要什麼樣的黨風?六個字,正派、正心、正道。什麼是正派?作風要正派,什麼是正心?簡單地說,就是心要放正,就是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要明白我們是在為黨掌握權力,而不是在為自己和自己的小圈子掌握權力。什麼是正道?就是要襟懷坦白,正大光明,搞陽謀不要搞陰謀,別敲錯了鼓念錯了經。這兩三個月內,我們有兩次重要會議,一次是下個星期的雍州市黨代會,一次是兩個月後的江南省黨代會。在這兩個重要會議面前,有些同志,就很不正派很不正心很不正道,甚至可以說,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地裡陰風陣陣,搞了很多小動作。同志們啦,我說句語重心長的話,你可以認為我趙德良是聾子是瞎子是傻子,但是,你如果認為中央的主要領導同志也是聾子也是瞎子也是傻子,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真正的聾子瞎子傻子不是別人,恰恰是你自己。你想搞家天下,你想搞小幫派,你想搞權力割據,搞得起來嗎?你不看看,你頭頂的是誰的天,腳踩的是誰的地?好好的太子不當,為什麼要去當犯上作亂的姬宜臼?有些同志如果不信,我可以在這裡說句話,就算你當成了姬宜臼,就算你造反成功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姬宜臼,能不能成為那個政不出洛陽的周平王。邯鄲學步,能學出個東周列國來?我看未必。 這番話充滿了火藥味,陳運達再不可能當傻子。他拿起面前的那沓材料,清了清嗓子,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說,德良同志剛才的一番話,很有意義。回去之後,我還要將平王東遷的歷史,好好地研究研究,認真學習,深刻領會,一定要結合我們今天的社會現實,結合我們江南省的社會現實學習和領會,舉一反三,集思廣益,將學習落實到我們的黨風廉政建設上面,落實到我們的和諧社會建設上面。說到和諧社會,我有一點聯想,聯想到這份材料,所以,我也多說幾句。 此時,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又將手中的那份材料舉起來揮了那麼一揮,說,剛才我一走進會議室,就看到大家的桌上放著一份材料。我還以為是會議發的材料,因為德良同志還沒到,我就看了看這份材料,看得我心驚肉跳,坐立不安。剛才德良同志不是強調我們江南省的黨風建設嗎?我一邊聽一邊在想,這件案子,就很能體現江南省的黨風。我聽說,這份材料中談到的黎兆平,一個多月前被雙規了。就在他被雙規後,有人卻在背後活動,要選黎兆平為黨代表。有人搞這種小動作,其實也正常,毛主席當年就說過,黨內無黨,帝王思想,黨外無派,千奇百怪。剛才德良書記也說了,我們江南省,確實有人常常在背後搞些小動作,這並不奇怪。奇怪的事,這件事竟然搞成了,我聽說已經票選通過了,成了我們的黨代表候選人。結果呢?選舉還沒幾天,又出了這麼一起綁架案。這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內幕?我想不清楚,會不會與德良同志強調的黨風有關?我非常懷疑。在此,我建議德良同志關注一下這件案子,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是不是也可以議一議。 陳運達說話的時候,趙德良翻看著那份材料。陳運達的話說完了,大家再沒有聲音,顯然都在等待趙德良表態。趙德良將材料往面前桌子上一扔,抬起頭來,看了看會場,然後將目光停在陳運達身上。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剛才的話,我有一點沒搞清楚。你希望大家議什麼? 陳運達說,結合這件案子,議一議你剛才強調的黨風建設呀。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趙德良問,你是指這個案子本身,還是指這個案子以外的某些東西? 陳運達說,既是這個案子本身,也包括這個案子以外的某些東西。這個案子本身,有些什麼?其一,黎兆平因經濟問題被雙規,在這種大背景下,黎兆平卻被選為宣傳口的黨代表候選人。其二,就在黨代表選舉期間,舉報人被綁架,而綁架者很可能就是被舉報人的弟弟。 趙德良揮了揮手,制止陳運達繼續往下說。在陳運達停下來之後,他才揮了揮那份材料說道,我感到非常震驚。請大家注意,我用的詞是震驚,而不是奇怪或者別的什麼。我為什麼震驚?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全都看了這份材料,我也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否全都知道黎兆平是個什麼人。 趙德良伸出一隻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口氣開始嚴厲起來。他說,今天,我們開的雖然不是常委會,但絕大多數常委到會了,也差不多等於一次常委擴大會議。我甚至不知道,這樣一份材料,是怎麼堂而皇之地放進了這裡的。黎兆平是什麼人?是省委委員還是省委常委?是皇親國戚?都不是,黎兆平只是江南省廣電局下面一個頻道的總監,一個正處級幹部。一個正處級幹部,涉嫌經濟犯罪也好,涉嫌綁架也好,怎麼就夠格拿到我們這樣一個會議上來?我們這個會議是什麼?我們的常委會是什麼?是法院的合議庭,還是檢察院的院務會?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11-112章 第111章 陳運達打斷了趙德良,說,德良同志,有些情況,你可能不清楚。這個黎兆平,情況比較特殊,和省裡很多領導同志的關係非同一般。我不怕坦白地說,在沒有出現這些事之前,我本人對黎兆平的看法是很好的,我們的私交也很不錯,他還沒結婚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很熟了,算起來也有一二十年了。不僅僅是我,在座就有不少同志,和黎兆平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至於到底好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正因為有了這一原因,下面的同志辦案遇到了很大阻力。 趙德良說,就算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那又怎麼樣?春和同志,你是紀委書記,你說,有什麼關係能凌架於黨紀國法之上?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主管政法工作,你說說,我們的司法機關,到底是黨的司法機關,國家的司法機關,還是某個人的司法機關?還有應平同志,你是宣傳部長,你是我們江南省委的宣傳部長,還是他黎兆平的宣傳部長呀? 趙德良停了一下,會場裡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楚。他繼續說,運達同志說得好啊。這件案子,確實是最好的黨風建設的反面教材。不過,關於此事,我和運達同志的理解有點不同。我個人覺得,此事所反映出的黨風不正,恰恰體現在這麼一件案子,一個處級幹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這樣一個嚴肅的會議上。剛才我提到了秩序理論,一個家庭如果沒有秩序,家庭就亂了;一個社會如果沒有秩序,社會就亂了;一個單位如果沒有秩序,單位就亂了。一個處級幹部的案件,竟然送到了這裡,送到了省委常委的手上,這是什麼秩序?這不是秩序,這是陰風,是破壞秩序。有些同志,不是希望將這件案子拿到會上來討論嗎?那好,我們就來討論討論。我先發個言,我說完之後,你們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剛才我已經說了,我們江南省,是中國共產黨的江南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江南省,不是某一個人的江南省。我們有省委,有省政府,有省人大,有省政協,有紀委有政法委有公安廳有法院檢察院。黎兆平只是一個普通的處級幹部,有罪沒罪,那不是我們在此討論的事,那是司法機關的事,是省紀委省檢察院的事,這是他們的職責範圍,他們最有發言權。這件案子,拿到這裡來討論,那就錯了,不是普通的錯,而是大錯特錯,是根本程序的錯誤。我個人認為,這件案子,最值得關注的,恰恰是這個程序錯誤,為什麼會出現?到底是哪個環節,哪個部門出錯了?我們的執法機構在執法過程中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程序性錯誤?除了這個程序錯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程序錯誤?如果我們江南省司法機構在執法過程中,執行程序是亂套的,那麼,我們的常委擴大會議,就需要好好地討論一番了。 趙德良喝了一口茶,接著說,為什麼這樣說?道理很簡單,如果我們的執法機關不是在按既定程序辦事,說明什麼?說明這個執法機構,已經不是共產黨的執法機構,已經不是江南省的執法機構,因為它根本不按共產黨的執法程序辦事嘛。不按共產黨所制定的執法程序辦事,那你按哪個黨制定的執法程序在辦案?國民黨的執法程序?還是其他什麼黨的執法程序?不是我危言聳聽,一個處級幹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這裡,送到了每一個省委常委的手上,這就是反程序的,就是破壞程序的。除了今天這件事之外,我還聽到一些消息。我就奇怪了,黎兆平只不過一個處級幹部,為什麼有關黎兆平的事,會一再傳到我這個省委書記的耳裡?會傳到你們這些省長、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的耳裡?這符合程序嗎?說到這裡,我就跳開一點,說說另一件案子,雍州新城的案子。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知道這件案子。中央的媒體、地方的媒體,都登過。這是一件什麼性質的案子?黨紀國法案?國際間諜案?還是別的什麼重大案件?都不是,只是一起普通刑事案甚至治安案件。如果按照級別管轄,這只是一起區公安局甚至是派出所處理的案件。可就是這麼一個案件,報告送到了我這裡,要我簽字。我覺得莫名其妙,哭笑不得。為什麼莫名其妙,為什麼哭笑不得?因為上面有我們很多黨政高官簽的字,畫的圈圈。一個派出所長管轄的案件,為什麼需要我這個省委書記簽字畫圈?那麼,其他類似的案件,是不也需要這麼多高級領導簽字畫圈?全部由我們這些黨政幹部簽了字,畫了圈,作出批示,還要下面的機構幹什麼?還要公安分局派出所幹什麼?這就是程序混亂,說得嚴重一點,就是我們江南省存在的事實,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陰風。為什麼會一再出現這種破壞程序的事?難道不值得我們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我還聽說,對黎兆平進行雙規,省紀委沒有一個人知道此事,春和同志在這裡,你知道這件案子嗎?春和同志? 夏春和擺了擺頭,說,這件案子,與省紀委無關。後來,我偶然聽說了這件事,又傳說是省紀委交辦的,就側面瞭解了一下。我可以肯定,省紀委肯定沒有立案,更沒有委託執行。 趙德良又轉向彭清源,問道,清源同志,這件案子,是你們市紀委執行的,你這個市委書記,知道這件事嗎? 彭清源說,事前我並不知道。事後聽說了,當時我非常震驚,立即找市紀委書記李福同同志核實。據李福同同志說,他得到的消息是,上面交辦的。但是,他也證實,並沒有交辦的相關手續。 第112章 趙德良轉向薛有天檢察長,有天同志,你這位檢察長,簽字畫押了嗎? 薛有天也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舒彥律師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對我說了一些情況,我大吃一驚,覺得這個事太特別了。這樣的事,我如果不知道,那是一回事,既然有人反映到我這裡來了,我不能不過問。當時,我分別向幾個部門打聽了一下,大家都不清楚此事。所以,在第二天省檢察院的院務會上,我把這件事提了出來,院務會經過充分討論認為,舒律師提到的本案立案不合程序甚至根本沒有立案一說,因為缺乏足夠的證據,只能存疑。今後若查明立案真的存在問題,檢察院應該介入調查。至於她提到雙規對象可能被刑訊一事,我們的院務會也作出一個決定,同意舒彥以律師身份,參與此案的某些法律事務。 趙德良說,你們負責司法口的同志應該比我清楚吧?一個省直單位的幹部被雙規了,可省紀委和省檢察院,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符合法定程序嗎?如果不符合,裡面會不會存在什麼妖風?我還聽說,黎兆平被刑訊逼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麼,這就是我們江南省的省委常委擴大會議應該討論的事了。我們的執法隊伍怎麼了?為什麼如此膽大妄為?為什麼敢公然違反執法程序?敢公然違法辦案?是普遍現象,還是個別現象?如果是個別現象,有黨紀國法在那裡。可是,同志們啊,坦率地說,我有一種深層的憂慮。我憂慮什麼?我憂慮這種違反程序的行為,這種執法犯法的行為,並不是個別行為,而是普遍行為。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高度重視了。 說到這裡,趙德良喝了一口水。顯然,他是故意留下這個空檔,等著陳運達的反擊。可陳運達沒料到趙德良如此犀利,一時沒有找到反擊的突破口,不得不沉默著。趙德良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材料,繼續說,運達同志提到了這份材料。我不知道這份材料是怎麼送來的。一份事前並沒有涉及的材料,竟然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有這麼多省委常委參加的這樣一個重要的會議上。這件事,本身就是違反程序的,說得難聽點,就是在搞陰謀。當然,我相信,這件事,如果要查的話,應該不難。可查辦了這麼一件事,能夠全面扭轉整個江南省這種辦事不講程序,任意妄為的搞法嗎?我相信根本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單純查這件事,意義就不是太大。說到具體案件,既然運達省長說了,也有材料送到這裡來了,我作為班長,表達一下個人意見。黎兆平只是省管機構二級單位的處級幹部,一個處級幹部相關的事,根本不足以由省委來討論,這是原則。這件案子,到底是經濟案件,還是刑事案件,或者其他什麼案件,該哪個部門管,你們去管,並且管好。但是,圍繞這一案件所出現的種種違反執法程序的事,省委就應該高度重視和警惕,尤其是紀委和政法委,應該查清楚我們的執法機關,是否存在嚴重越權行為,是否存在極其惡劣的違法亂紀行為。我建議,由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商量一下,是不是組建一個班子,對全省執法過程中存在的程序違法或者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摸底調查。這是我個人的意見,你們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我們在會上討論,不要在會後搞小動作。 雖然陳運達事前有一番安排,某些人也都準備了一套說詞,但在趙德良說過這些話之後,他們發現,趙德良太敏銳了,整個事件,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被趙德良抓住了。程序問題,之所以成為整個事件中最大的一個黑洞,也有一個原因,此前很多人並不完全在乎程序,甚至有一種思想,認為只要結果正確,程序無所謂。但這種觀點,根本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討論。趙德良抓住程序大做文章,陳運達所組織的力量,頓時陷入被動。 他們能有什麼辦法?綁架案事出突然,他們根本沒有過多的時間深入地討論。儘管這些人也都準備了一套說詞,可在趙德良的這套說詞之後,他們的說詞,竟然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到桌面了。相反,趙德良所說,有理有據有節,他提出對全省執法機構是否存在違法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調查,符合一省法制建設的大局,沒有任何人能夠駁倒他。所以,他的話結束之後,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些感情上和趙德良親近的人,或者主觀上並不靠近兩人中任何一方的人,都覺得趙德良所說是對的,紛紛表示認同。雖然不是表決,但大多數常委,已經明確表態,應該組織這樣一次執法大檢查。 只有陳運達沒有表態,趙德良便開始點將,說,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料到,這件事竟然搞得自己如此被動。在此情況下,自己如果不說話,其他人肯定說不出話來。可自己說話,怎麼說?趙德良的每一句話都符合他的省委書記身份,也有法理依據。其他人表態的時候,他的腦子在高速運轉著,最終,還是決定不正面反駁趙德良,而是說,德良同志的話,高屋建瓴,意義深刻。我完全贊同德良同志的意見。在德良同志意見的基礎上,我還想補充一點。經德良同志一提,我確實感到這件案子中,有很多不合程序的事。只要是不符合程序的,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比如說,黎兆平人已經被雙規了,卻被選為黨代表,這件事就完全不符合程序嘛。這件事是否應該查一查?現在很多同志對此有看法,我看,查一查,給大家一個說法,還是有必要的。 趙德良立即接過了話頭,說,運達同志的意見很好很重要。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我們這些人中,你是法律專家。你說說,被雙規的人,有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既然趙德良書記點到了自己頭上,羅先暉不得不據實說明。他說,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雙規只是調查,不是定案。定案需要經過司法程序,也就是要檢察院正式批准逮捕或者法院宣判。 趙德良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和普通犯罪一樣,只要法院一天沒有宣判,就不能定罪,就是無罪的? 丁應平接過去說,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公民權的一部分。就算法院宣判了,只要不宣佈剝奪政治權利,也就是沒有被剝奪公民權,仍然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趙德良問羅先暉,先暉同志,是這樣嗎? 羅先暉說,理論上是這樣的。 趙德良說,如果是這樣,那是不是說,黎兆平被選為黨代表,程序上並不存在問題? 羅先暉說,是的。他有被選舉權。 趙德良轉向陳運達,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好氣地說,我沒意見。 趙德良說,我看,這件事,就這樣吧,我們改時間再聽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就這件事的專題報告。今天的常委會跑題了,跑一跑也好,至少讓我們知道一個殘酷的現狀。好了,有關這件事,就此打住,我們現在正式開會。 在一旁記錄的唐小舟,簡直想熱烈鼓掌。黎兆林綁架案發生後,唐小舟的情緒跌到了谷底,一度覺得這件事已經沒有希望。沒想到趙德良只出一招,便出奇制勝,將陳運達逼到了牆角。更讓他叫絕的是此前趙德良對羅先暉和余丹鴻採取的安撫行動,當時唐小舟感到不能理解,現在卻發現,這兩招真是絕妙至極。對於羅先暉和余丹鴻,趙德良完全可以窮追猛打。一旦趙德良出手,就將這兩個人絕對推到了對立位置。為了自保,此時的羅先暉和余丹鴻,定然和陳運達聯手,對趙德良發起強大攻勢。而事實上,趙德良向這兩個人拋出了橄欖枝,他們也自然要和趙德良保持默契。否則,就算在這件事上壓了趙德良一頭,他們自己,也可能面臨牢獄之災,得不償失。恰恰因為趙德良此前所做的工作,徹底地拉攏了羅先暉和余丹鴻,使得陳運達處於完全孤立的地位。 唐小舟暗想,現在,陳運達所面臨的,是去年趙德良掃黑時的局面,進退兩難的選擇。 如果退,相對較容易一些,只要宣佈查無實據,釋放黎兆平,彼此達成妥協,倒不失明智之選。但是,陳運達一旦退了,便宣佈了他在趙德良面前的慘敗,從此,陳運達在江南省政壇的強勢,便徹底失去了。 假如陳運達不肯退,想進呢?該怎麼進?恐怕只有兩條路,一是想辦法讓黎兆平承認行賄或者受賄的犯罪事實。一是抓住黎兆林,讓他承認黎兆平是綁架案的主謀。 可見,能夠救黎兆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弟弟黎兆林。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13-114章 第113章 雍州市第十一次黨代會如期召開。 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有點令人無法置信。這是唐小舟得知黨代會順利召開時冒出的念頭。此前幾個月時間,唐小舟聽到諸多風聲,有些人通過各種方式報告唐小舟,今年省市黨代會,有人要搞事。至於到底搞什麼事,怎麼搞,沒有說明。他甚至覺得,會前一段時間,趙德良一再開會,又一再找人談話,就是為了實現政治平穩。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時期,假若哪一天沒有聽到特別的消息,而是風平浪靜地過去,唐小舟便覺得心裡充滿了惶恐。 雍州市黨代會召開前的幾天,趙德良一直在幹著同一件事,找各級領導幹部談話。 一段時間以來,趙德良已經分別找過羅先暉、余丹鴻等人談話,時隔不到半個月,趙德良再一次找他們談話,至於談話的內容,唐小舟並不清楚。他猜測,趙德良正在調動一切力量,保證省市黨代會的順利平穩。這些談話對象,還包括彭清源、夏春和、丁應平、楊泰豐、梅尚玲等。雍州黨代會召開的當天,趙德良會見的人是鄭硯華。 唐小舟的心中充滿了煎熬,對於別的事,始終提不起興趣。趙德良見每一個人,他都認為是在為解決黎兆平事件斡旋。他於是設想趙德良和這些人談話的內容。比如第二次見羅先暉,他便設想趙德良會說,怎麼樣,先暉同志,考慮好了沒有?羅先暉和陳運達等人已經有了嫌隙,他幾乎毫不猶豫,說,已經考慮好了。對話設想到這裡,立即被他推翻,這是在寫小說,而不是現實生活。現實中,兩位高級領導人,根本不可能這樣談話。 晚餐後,趙德良秘密地住進了市黨代會現場。 市委招待所後面有一幢三層的小樓,被民間稱為常委樓,屬於市委招待所的特區,不對外開放,一到有重要活動,這裡肯定被嚴格警衛。趙德良的車隊共有五輛車,前面是開道車,只是閃著警燈,並沒有鳴響警笛。趙德良坐在第二輛車,後面還跟了三輛車,兩輛車上坐著辦公廳的一些工作人員,比如陸海麟等人,另一輛車上坐著保衛人員。 趙德良到達的消息被嚴格控制,市裡只有彭清源和溫瑞隆在常委樓前迎接。趙德良下車後,彭清源和溫瑞隆一左一右陪同,向常委樓走去。常委樓三樓最大的一個套間,安排給了趙德良。進入房間,溫瑞隆還在安排相關人員的服務,趙德良發話了,說,瑞隆市長,我們要在這裡住一晚上,你把海麟他們安排一下吧。又對唐小舟說,小舟,你請清源同志坐。 所有人都明白了,趙德良要找彭清源談話,希望其他人迴避。鬧鬧雜雜的人流走開之後,唐小舟將房間的門關上,又檢查了兩位書記面前的茶杯,並且燒好水,再拿出筆記本,搬過椅子,坐在兩位書記的旁邊。 兩位書記先聊了一下黨代會的情況,一切顯得很平靜,暫時未發現有人做小動作。這自然有一個原因,黨代會才開幕,並沒有到關鍵時刻,所有力量全都按兵不動,倒也正常。接下來,彭清源主動提起了黎兆平案。 彭清源說,我原以為,常委會之後,那些人會借梯子下樓,將黎兆平放了。照現在看來,他們是不是還想硬撐下去?執法大檢查勢在必行,不能再拖了,得趕快把人派下來,形成威懾。 趙德良說,出了點小狀況,春和同志的痛風病犯了,住進了醫院。 彭清源說,是不是有點太巧了? 唐小舟心中一愣。彭清源是什麼意思?暗示夏春和不是真的犯了痛風,而是借口?為什麼要找這樣的借口?難道是為了逃避此事?如若真是如此,問題就複雜了。連夏春和都不敢往前站,羅先暉和陳運達的關係要密切得多,他就更不敢往前站了吧?退一步想,如果夏春和不能擔任主要負責人,不得不由羅先暉來組織這個執法程序大檢查的話,這個檢查,還能有什麼意義?難道說,這是陳運在的釜底抽薪之計?這一計可真夠厲害的。 趙德良說,再看幾天吧,如果春和同志的病很快能好,還是由他和先暉同志一起抓這件事。如果過幾天還不能好的話,我考慮由先暉同志牽頭,讓尚玲同志配合。 彭清源試探地問,要不,雍州市先動起來? 趙德良說,市裡先動也好。 彭清源說,那好,黨代會一結束,我就辦這件事。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唐小舟卻感受到了一種高度的政治默契和超卓的政治智慧。設想,夏春和的病如果不是事實,而是陳運達的釜底抽薪之計,目的何在?無非是阻止對黎兆平案執法程序的檢查,至於檢查其他地區的執法程序,只不過是幌子。陳運達能夠有辦法阻止省裡的執法檢查組,卻無法阻止雍州市先一步行動吧?彭清源這裡先動了起來,便將陳運達的招數輕輕化解了。 趙德良不再談這個話題,而是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他說,這些天,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如果硯華同志來和你搭班子,你覺得會不會更好一些? 彭清源顯然愣了一下。趙德良突然提出由他和鄭硯華搭班子,這說明,趙德良並沒有疏忽溫瑞隆已經當了兩屆市長一事。同時,新的麻煩又出現了。市長肯定是市委常委。可市委常委是要在黨代會上確認的。雍州市黨代會已經召開,所有的盤子已經定了,鄭硯華連雍州市黨代表資格都沒有。難道說,要臨時改變名單?那是授人以柄啊。再一想,雍州市長肯定要經過省委常委會,常委會還沒有討論呢,不可能拿到雍州市選舉。那也就是說,即使鄭硯華被任命為雍州市代市長然後由人大增選為市長,一時之間,也無法解決常委。 彭清源試探地問,可是,瑞隆同志怎麼安排? 趙德良對此深思熟慮,說,副省長主持日常工作。怎麼樣? 第114章 唐小舟在心中暗叫一聲,天啦,怎麼會是這樣?這個安排太成問題了。溫瑞隆和陳運達正眉來眼去,密切得很,如果讓他當了常務副省長,陳運達豈不是如虎添翼?以前彭清源當常務副省長,政府一二把手很難搞到一起,書記正好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對政府工作予以控制。現在,如果溫瑞隆當了常務副省長,又和陳運達緊密結合的話,政府豈不是可以和省委分庭抗禮了?上午,趙德良找鄭硯華談話,難道談的就是這個安排?鄭硯華是什麼意見?他會不會提出反對意見?還有眼前的彭清源,他一定會反對吧。 令唐小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彭清源稍作思考,說了一個字:妙。 唐小舟真想拍案而起,大聲地指責彭清源,說,你說妙?到底妙在哪裡?你們知道不?現在溫瑞隆和陳運達正走得近呢,我聽到一種說法,黎兆平案,有四個策劃人,分別是陳運達、羅先暉、余丹鴻和溫瑞隆。溫瑞隆一旦當上常務副省長,他們可是如虎添翼。 唐小舟自然不會說出口,只能在心裡想一想。他還沒有想明白,趙德良便說,小舟,你去看看瑞隆同志在不在?如果在,叫他來一下。 溫瑞隆肯定會在,不管他對趙德良的態度如何,表面上的一切,都要遵守。 唐小舟開門出來,見走廊對面有一扇門開著,裡面坐著幾個人,顯然在關注著這扇門。唐小舟向裡面走,那幾個人只是恭敬地站著等候,並沒有迎出來。唐小舟和他們打過招呼,跨到房間裡面,才看到溫瑞隆坐在那裡,正大口地抽煙,身邊陪坐的,是市政府辦公廳的幾位負責人。大家雖然在說話,似乎並不熱烈,大概怕聲音大了驚擾了對面。 從開門到進入房間有一段距離,唐小舟走完這段距離的時間,溫瑞隆足以弄清楚來者是誰,並且決定以何種方式接待。如果坐在裡面的是鄭硯華、鍾紹基、吉戎菲等人,可能早已經迎了過來。溫瑞隆不同,他和唐小舟的交情一般。所以,唐小舟進去時,他仍然坐在沙發上,直到唐小舟出現在他面前,叫了一聲溫市長,他才誇張地站起來,將吸了半截的煙換到左手,向前跨出一步,貌似熱情地伸出右手。唐小舟原本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目的是不和溫瑞隆握手,畢竟,自己只是小小的秘書,和領導接觸,要注意分寸。見溫瑞隆如此主動,唐小舟不可能向後躲,只好伸出雙手,和溫瑞隆相握。 唐小舟說,溫市長,趙書記請你過去。 溫瑞隆問,清源書記走了嗎? 唐小舟說,還在裡面,不過趙書記叫我來請你。 溫瑞隆隨著唐小舟進入趙德良的房間。房間裡,趙德良和彭清源都站著,顯然是準備離開,見溫瑞隆進來,三位領導又站著說了幾句閒話。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替溫瑞隆沏好了茶,又請溫瑞隆坐下。溫瑞隆見趙德良和彭清源都站著,自然不敢坐。趙德良說,瑞隆市長,你坐吧,我去一下廁所。聽了這話,彭清源便向趙德良告別,趙德良對唐小舟說,小舟,你送一下清源同志。 將彭清源送到樓梯口,那裡有一堆人迎著。唐小舟返回,進入房間,趙德良和溫瑞隆的談話已經開始。 趙德良說,瑞隆市長啊,這幾年,我到雍州比較少,你對我有點意見吧? 溫瑞隆說,我當然有意見。趙書記厚此薄彼嘛。 趙德良說,不是我厚此薄彼,而是江南省的幾個市州,我最放心的,就是雍州。市州班子中,最穩定最有戰鬥力的,也是雍州。昕若同志,是個好書記,你瑞隆同志,也是個好市長。你們的配合,是最佳搭檔。我原想把昕若同志再留幾年的,可惜啊,他自己的情況特殊。 溫瑞隆說,周書記為了雍州,殫精竭慮,嘔心瀝血。 趙德良說,我們不說昕若同志了。在江南省的幹部隊伍中,你我之間,交流可能比較少。今天機會難得,我們可以敞開心扉,好好地談一談。 他這樣一說,溫瑞隆主動作檢討,說,我向趙書記檢討,是我的主動性不夠,向趙書記匯報少了。 趙德良借湯下面,說,有關這一點,我還真要批評你。怎麼說,我也是班長嘛,又是一個不太熟悉情況的班長,難道你不應該主動幫助我盡快熟悉情況? 溫瑞隆說,這確實是我認識上的錯誤。我之所以犯這樣的錯誤,一是考慮自己人微言輕,二是想將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不給領導添麻煩。 趙德良指著他說,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這是典型的本位主義嘛,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不考慮整個江南省的大局。你這個同志啊。 溫瑞隆說,趙書記批評得對,我今後一定努力改正。 趙德良話鋒一轉,說,你也不要老是檢討呀,改正呀,犯錯呀。過了。你說,你犯了什麼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其位就謀其政,這有什麼錯?這是很正確的嘛。如果我們的每一個幹部[www.wrshu.com],全都在其位謀其政,我們的事業,也就要興旺發達得多。 溫瑞隆說,趙書記,你的批評是正確的。我知道自己的缺點,我的缺點是與我的理念相關的,我比較推崇一種理論,就是角色理論。這種理論說,每個人在社會中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而人們最容易犯的錯誤,是角色錯位。這種錯誤,往往是不自覺的、習慣性的,許多時候甚至是有意的。大到國家與國家,小到人與人,相互間的矛盾,很可能都是角色錯位引起的。許多時候,角色錯位看起來不是什麼大事,最多就是讓對方有點不愉快。可後果,卻是難以估計的。比如說,美國想當國際警察,而實際上,國際社會公認的警察是聯合國,美國就犯了角色錯位的錯誤。這種錯誤一旦出現,一些其他國家,就感到不舒服,因為你干涉了別國內政,將自己的國家價值觀強加於他國之上。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15-116章 第115章 溫瑞隆喝了一口茶,接著說,人與人之間,也同樣如此。比如兩個鄰居,你在樓梯過道裡擺了一盆花,看起來,是件小事,對任何人都不產生影響,甚至花開得很漂亮,還可以美化環境。可是,樓道是公共資源,你擺了這一盆花,就是佔有了我的資源,使得你在鄰居這個角色扮演中,凌駕於我之上了,我心裡自然不痛快。我出面找你交涉,希望你將這盆花搬走。你心裡又不高興了,為什麼?因為我也角色錯位了,我並不是居委會或者社區的領導,我找你交涉,有凌駕於你之上之嫌,你心裡同樣不痛快。彼此不痛快以後,鄰居的關係,就非常難以處理了。 趙德良很清楚溫瑞隆的意思,他這是在委婉地表達對角色的不滿。 趙德良說,你是對的。如果每個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們的社會,確實要和諧得多。之所以出現一些不和諧因素,恰恰是因為角色錯位造成的。談到角色,我倒有一種想法,如果省委希望向中央建議,給你換個角色,你認為,哪個角色更適合你的施展? 溫瑞隆愣了一下,看著趙德良。他見趙德良以一種非常真誠的目光注視自己,便想好好思考一番。他思考有個習慣,抽煙。可是,趙德良是不抽煙的,他不得不乾熬著。出於習慣,他將手伸到衣袋裡摸了一把,抓住煙後,考慮到是在趙德良面前,又將手抽了出來。 趙德良說,想抽煙?想抽就抽吧。 溫瑞隆歉疚地笑了笑,立即擺手,說,算了算了,沒帶煙。 領導們自然是什麼都不帶的。唐小舟接觸過不少各級領導,廳級領導們不帶的是手機鑰匙一類。煙和火,通常都是隨身帶的。到了再高一級,便有帶煙的,也有不帶煙的。溫瑞隆平常帶不帶煙,唐小舟不知道。大概是剛才走得匆忙,放在對面房間的湮沒顧上帶,是完全可能的。 趙德良說,小舟,你去幫瑞隆市長拿一下。 唐小舟去拿了煙以及火過來,談話已經又更進了一步。趙德良說,今年是換屆年,各級黨委的班子配備,省委已經有了具體方案,目前基本已經貫徹執行。兩年後,政府又要換屆,又是一件大事,省委不得不提前做一些準備。有關各級政府班子的配備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溫瑞隆的嘴張了張,顯然臨時改變了主意,說,雍州市政府的班子。除了兩個到齡退下來的,剩下的幾位,是歷年來最整齊的班子,平均年齡最小,學歷最高,執行力最強,實績嘛,也還不錯。 趙德良擺了擺手,制止了他,說,我不是問你雍州市,而是全省。比如說省政府。 趙德良說,省委正在制定一個鄉鎮特色經濟發展規劃,這個規劃的根本就是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地發展地方特色經濟,重在增強地方經濟的造血功能,創建真正意義上的造血經濟而不是現在的輸血經濟。這個規劃,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來執行,此前曾考慮過一個人選,但我反覆思考之後,有一種擔心,怕執行力方面出現問題,結果將一個好好的規劃,搞得八不像。經過綜合考察之後,我覺得,整個江南省,只有一個人適合擔當這一重任。 溫瑞隆自然明白,趙德良所說的此前物色的人選,肯定是指鄭硯華,而現在所說的只有一個人適合,顯然是指他。他說,硯華同志,我是瞭解的,這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同志,年輕有活力,思維敏銳,思路開闊,勇於改革和創新。 趙德良說,我不擔心硯華同志的能力,我只是考慮,硯華同志這棵樹,到底適合長在怎樣的政治生態之中。當然,我同時也考慮,你瑞隆同志這棵樹,適合長在怎樣的政治生態之中。這兩件事,讓我很不好辦,這樣設想,不行,那樣設想,還是不行。有一天,我突然想,如果讓硯華同志來擔任你現在的職務呢?這樣一想,我頓時豁然開朗,覺得所有的難題,全部解決了。 溫瑞隆不動聲色地說,硯華同志擔任雍州市長,確實比現在就去當個排名最後的副省長,更能發揮他的才幹。 趙德良問,你呢?你自己怎樣考慮? 溫瑞隆還是不動聲色,說,我服從省委安排。 唐小舟心中猛地一動,突然明白了彭清源為什麼評價一個妙字。 省裡副省長職務缺了兩個,一個是普通副省長,一個是常務副省長。但是,按照《憲法》和《人大和政府組織法》,並沒有常務副省長或者常務副市長的職務。在這兩部大法中,只有正職和副職兩個職位,也就是說,人大選舉省長和副省長,卻不選舉常務副省長。人大會議五年一屆,如果當屆,省長副省長,均列出候選人,由人大選舉產生。如果不當屆,只能是增補。增補手續通常是由同級黨委提名,人大常委會通過之後再任命。任命的時候,是副省長卻不是常務副省長,擔任常務副省長還需要一道手續,即省長提名,省委常委會集體討論通過。 省人大要兩年後才換屆,此時,溫瑞隆如果擔任副省長,只能是增補。 本屆人代會的下一次會議,在明年一月初。也就是說,那時,溫瑞隆才能正式增補為副省長。可增補了副省長,並不等於就是常務副省長。要解決這一問題,有兩大途徑,一是十一月份召開的省黨代會,直接解決溫瑞隆的常委職務,待明年一月人代會通過他的副省長提名之後,直接指定為常務副省長。可這樣做,顯然存在一定的問題,省委常委的職位和相應的職務是掛鉤的。省委如果選出一個非職務常委,那就等於是空著常務副省長的職位,向人大施壓,人大如果反感這種做法,不通過副省長提名,省委就被動了。若是按正常程序,先增補副省長,再提名常務副省長,再增補省委常委,程序正常了,時間又拖了,溫瑞隆的常委身份,至少需要一年後,才能解決。這一年時間,溫瑞隆就只能是普通的副省長。 第116章 由這一套程序可以看出,溫瑞隆即使當了副省長,是否能當上常務,完全由趙德良掌握。至於是副省長還是常務副省長,地位的差別,可就大了。作為雍州市市長,溫瑞隆如果只是當上副省長,那是平調,甚至有降調之嫌。只有當上常務副省長,成為省委常委,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升職。 溫瑞隆想完成從副省長到常務副省長的過渡,就一定得和趙德良好好配合。最眼前的事,他一定要努力把市黨代會開好,不能出半點差錯。如此一來,盡一切可能維護雍州市黨代會乃至省黨代會正常進行的力量,就不僅僅只是趙德良和彭清源等人,還包括溫瑞隆。 其次,溫瑞隆因為不可能很快得到常務副省長職位,他一定不能和陳運達配合來反對趙德良,相反,他一定要和趙德良好好配合,否則,他就一定要和趙德良撕破臉,將趙德良趕走,只要趙德良還在位,他的常務副省長職務,肯定得不到。兩相比較,他到底是和趙德良搞好關係,還是趕走趙德良?顯然應該是前者。既然要靠近趙德良,就一定要和陳運達拉開距離,所以,提拔溫瑞隆,根本不必擔心會增強陳運達的實力,相反,是削弱和瓦解了陳運達的實力。 其三,溫瑞隆當常務副省長,還有四步路要走,第一步,任命為代理副省長。第二步,由人代會投票通過增補為副省長。第三步,省長辦公會指定為常務副省長。第四步,由省委常委會票選通過增補為省委常委。這四步怎麼走,決定權始終掌握在趙德良手裡,就算程序啟動了,趙德良想終止,隨時都可以。 就像下圍棋一樣,一子落下,變出了很多味道。 後來的事實證明,趙德良的這著棋走得極其精妙。當天晚上,溫瑞隆從趙德良的房間離開後,第一時間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分別召見了好幾個人,至於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麼,外人無法知曉,效果卻極其明顯,第二天那些親近溫瑞隆的人,開始陸續表態,一定要把這次黨代會開成團結的會,勝利的會。 果然,這次黨代會波瀾不驚地閉幕了。 黨代會一結束,彭清源迅速行動,由市紀委和市檢察院組織了聯合調查組,將執法大檢查先在雍州市搞了起來。唐小舟原以為,彭清源這一行動,陳運達會十分被動,一定會採取相應的措施。到底採取什麼措施?大概也只有兩條,一是進,二是退。 可是,平靜了幾天,事情突然起了變化。 這天晚上,趙德良把馬昭武約到自己的辦公室談事。 雍州市黨代會召開之後,所有市級黨代會,全部結束,市以下黨委班子,基本落實。剩下的,只是省級班子,以及市級政府班子需要微調。省級班子怎麼調整,需要中組部決定,輪不到省委組織部考慮。唐小舟想,趙德良之所以召來馬昭武,可能是考慮市級政府班子吧。黨委班子配齊之後,政府班子便出現了一些空缺。對於這些職位,省委可能考慮分幾步走,既可以考慮增補,也可以考慮留等兩年後政府換屆時一併解決。趙德良此時約馬昭武來談話,是否考慮乾脆將這些遺留問題解決掉? 唐小舟正想找個借口進去聽一聽,面前的電話響了。接起一聽,是余丹鴻打來的。余丹鴻通報說,羅先暉因為喝了點酒,獨自回家的時候,一腳沒有踏穩,從樓梯上摔下來,被送進了醫院。 聽到夏春和因痛風住院的消息,唐小舟絲毫沒有懷疑,此次,聽說羅先暉又摔傷住院,唐小舟便覺得這個傷來得奇特。但這類事不由他判斷,因為想知道趙德良和馬昭武談話的內容,他便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他進去時,恰好聽到馬昭武說,為什麼一定要調去德山?不能在岳衡解決嗎? 趙德良看了看唐小舟,問道,小舟,有事嗎? 唐小舟將余丹鴻電話的內容說了。趙德良略想了想,說,這個先暉同志,怎麼這麼不小心?要不,你和丹鴻同志商量一下,安排個時間去看看春和先暉兩位同志吧。到時候,我如果有時間我去,如果實在安排不過來,你就替我去一趟。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坐下,電話響了。這一次響起的是手機,而且是不久前新買的那部手機。唐小舟接起電話,聽到舒彥在電話裡說,龍曉鵬瘋了,他瘋狂地逮捕了很多人。 這個消息讓唐小舟大吃一驚,問舒彥,這是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舒彥說,根本不是聽說的,而是在我身邊發生的。快吃晚飯的時候,陸敏跑來找我,說他們逮捕了張雲峰。我和陸敏一起正想瞭解這一消息的時候,又拉到一個電話,是陶向陽的妻子打來的,說是龍曉鵬的人逮捕了陶向陽。我懷疑他們下一步,可能逮捕陸敏,陸敏大概也有預感,所以在我這裡談了好長時間,反覆問我怎麼辦。我能說什麼?只得勸她先回去,我想想辦法再說。她離開我兩個多小時,剛才,黎克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媽媽被逮捕了。 唐小舟說,龍曉鵬執行逮捕?不可能吧? 舒彥說,怎麼不可能?我已經證實,龍曉鵬親自執行了對陸敏的逮捕。我從側面瞭解過,據說龍曉鵬曾想逮捕很多人,搞不好,今天晚上會來一個大逮捕。 掛斷電話,唐小舟一秒鐘沒有停頓,立即進了趙德良辦公室,將此事向趙德良匯報。趙德良一邊聽取匯報,一邊站起來,走向自己的辦公桌。唐小舟匯報結束時,趙德良已經拿起面前的電話,並且撥了一串號碼。趙德良說,清源啊。我聽說龍曉鵬今天逮捕了幾個人,是不是真的?幾個?誰批捕的?有這樣的事?如果是這樣,那這件事就非常嚴重了。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們開個碰頭會,把情況湊一湊。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得採取斷然措施。好,你和福同同志一起過來吧,市檢察院的同志也一起過來,到省委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17-118章 第117章 掛斷電話後,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馬上通知一下,省紀委春和同志住院,就算了,叫尚玲同志來。政法委先暉同志也病了,叫一個副書記過來吧。省檢察院的幾位檢察長和副檢察長,通知他們來一下。 離開的時候,唐小舟聽到趙德良對馬昭武說,昭武同志,我們可能得加快點進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立即開始打電話。最先打的是省檢察院。省檢察院的檢察長副檢察長有好幾個,唐小舟沒必要一個個通知,只是往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由他們負責通知。第二個電話打給政法委,同樣由他們去通知。只有梅尚玲的電話是直接打給他本人的。 梅尚玲沒有回家,還在辦公室。夏春和住院,趙德良要求梅尚玲和羅先暉共同負責組織全省執行程序大檢查。昨天下午,梅尚玲和羅先暉撞了頭,沒料到今天晚上羅先暉就摔了。梅尚玲自然知道此事蹊蹺,正在辦公室裡琢磨呢。接到唐小舟的電話,又聽說龍曉鵬瘋狂地逮捕了幾個人,頓時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打完電話,唐小舟立即清理會議室,十幾個人來開會,茶水要準備好。 梅尚玲離得近,第一個趕到了。唐小舟說,估計其他人沒這麼快到,尤其市裡的人,他們比較遠,梅書記恐怕得多坐一會兒。梅尚玲倒也不著急,幫著唐小舟清楚會議室,同時和他說話。 唐小舟說,梅書記,我聽說你們紀委沒有逮捕執行權吧?龍曉鵬怎麼會一連逮捕幾個人? 梅尚玲說,是啊,我也覺得無法理解。這個龍曉鵬,到底要幹什麼? 唐小舟說,恐怕不是龍曉鵬要幹什麼,而是他背後的力量希望他幹什麼吧。 梅尚玲說,不太可能吧。如果是這樣,那就實在是太瘋了。 唐小舟說,你認為這是龍曉鵬自作主張搞出來的事? 梅尚玲說,不說這個了。反正等一下,事情就清楚了。正好我有件事想問一問你。 唐小舟問,什麼事? 梅尚玲說,我聽說你有個妹妹,叫唐小枚? 唐小舟猛地愣住了。這個女人鬧到紀委去了?她到底要幹什麼?不想讓自己好活?然而,她能鬧出個什麼名堂?除了弄得他心煩,別的什麼益處都沒有。換句話說,自己如果對她做點什麼,她的損失就大了。難道她不長腦子的?這點事都想不明白啊。 他說,什麼妹妹啊,是黎兆平介紹認識的。當時我也覺得好奇,這麼巧的事,一個唐小舟一個唐小枚,真的蠻好玩,就試著和她交往了幾次。很快就發現這個人動機有問題,就斷了和她聯繫。沒想到她死纏爛打。 梅尚玲說,她好像不這樣說喔? 唐小舟問,她怎麼說? 梅尚玲說,她說,她還是高中生的時候,你們就開始了,她還為你打過胎,你也答應她,只要和老婆離婚了,就娶她。 唐小舟暗想,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和自己拚個魚死網破?那對她有什麼好處?或者僅僅只是想猛踩自己洩憤?這個話題未能繼續深入,因為有人到來打斷了。 所有人到齊後,唐小舟再次走進趙德良的辦公室,恰好聽到趙德良說,卿志伍就不必考慮了。唐小舟果然證實了他們是在談人事安排,同時也意識到,趙德良堅決地堵住了陳運達為他的人謀取職位的企圖。馬昭武離開後,趙德良站起來,跟在唐小舟後面,走進了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裡有一張橢園形會議桌,幾個人已經坐在會議桌的兩邊,左邊,分別是省檢察院的檢察長薛有天、省紀委副書記梅尚玲、省政法委副書記姜明成、副檢察長樂朝聞、副檢察長兼反貪局長洪逸斌。右邊的第一個,是彭清源,緊挨著彭清源的是市紀委書記李福同、市檢的檢察長吳建新、副檢察長兼反貪局長邵東風。 趙德良坐下來,唐小舟立即將他的茶杯端過來,並且將筆記本攤在他的面前,然後坐在一邊做記錄。 趙德良說,臨時把大家召到這裡來開個會,主要是想瞭解一下情況。省紀委和省檢察院的同志,可能還不知道,怎麼樣?雍州市的同志,是不是先介紹一下? 李福同看了看身邊的彭清源。彭清源說,福同同志,你比較瞭解,你來介紹吧。 李福同攤開面前的筆記本,說,那好,由我來向各位領導匯報一下。今天下午到晚上,市紀委執行了四宗逮捕…… 他的話音未落,在座諸位便開始小聲議論起來。這些人都是從事司法工作的,他們很清楚執法程序。紀委是黨的紀律檢查部門,只負責黨紀案件的督查。逮捕屬於司法行為,根本不在紀委的職權範圍之內。紀委只是在查明雙規對像犯罪事實之後,才會將案件移交檢察機關,由檢察機關批准和執行逮捕。 趙德良輕輕咳嗽一聲,會場頓時靜了下來。 李福同繼續介紹說,被執行人分別叫陸敏、陸澄、張雲峰、陶向陽。陸敏和張雲峰分別是本市一家房地產公司兆元房地產的董事長和總經理,陸敏還是省電視台娛樂頻道總監黎兆平的妻子。陸澄是陸敏的長兄,陶向陽是省電視台職工,黎兆平的司機。執行人是市紀委,簽證人是市紀委副書記龍曉鵬。這四宗逮捕分兩批進行,先逮捕的是張雲峰和陶向陽,時間在今天下午三點前後。第一批兩宗逮捕執行後,龍曉鵬要求執行第二批,這時,執行人中的一名科長對逮捕程序心存疑慮,打電話向審批部門查詢,市檢察院的審批處室才知道此事,並且證實,這四宗逮捕,並未履行正常的報批手續,我們因此懷疑存在程序問題。 趙德良問,你們懷疑?為什麼是懷疑? 李福同說,我們之所以是懷疑而不是確認,主要有兩個方面原因。第一,這件事今天才發生,相關的調查,還來不及。第二,有關逮捕的程序比較複雜,我們一時很難判斷有關程序,是否存在問題。 第118章 趙德良說,到底怎麼個複雜法?你們誰說說看。 吳建新說,我簡單地說一說逮捕的程序。按照相關法律規定,逮捕需要經過立案、偵查、確證、報捕、審批、簽證、執行這樣一個過程。也就是說,一宗逮捕的執行,最初需要有關部門立案然後偵查,取得確鑿證據之後,再由辦案部門報捕,也就是申請逮捕。申請文件以及相關案卷,必須一併遞交同級檢察機關,由檢察機關專門的部門審理之後,決定批捕還是不批。個別特殊的案件,必須由檢委會討論決定是否逮捕。某些特殊的案件,檢察院或者法院,也可以自行報捕和批捕。法院有執行權,但檢察院沒有。檢察院報捕和批捕案件的執行,必須交由公安機關。公安機關接到逮捕文件後,由縣級以上公安機關的主要負責人簽署逮捕證,然後由執行機關執行。這是最初的程序。不過,具體執行過程中,這一套程序存在一些問題。尤其是後來國家加大了職務犯罪的打擊力度,檢察院將偵查機構單列成立了反貪局以後,矛盾就更加突出。比如反貪局辦的職務犯罪案件,有可能涉及公安局領導,這類案件,如果由反貪局偵辦,卻需要公安局報捕和執行,就不太現實。還有一些特殊的職務犯罪行為,實際是由黨的紀律檢查機關偵辦,也由黨的紀律檢查機關報捕,如果再由公安部門執行,同樣存在一些問題。鑒於這類客觀事實,報捕和執行兩項權力,下放到了檢察院的反貪局。具體到今天的四宗逮捕,可以肯定的是,沒有取得同級檢察機關的審批手續。但是,目前還難以確定,逮捕程序不合法。 趙德良說,為什麼不能確定? 吳建新說,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顯然是不合法的。這也是我們懷疑程序有問題的原因。不過,因為案件涉及到黎兆平雙規案,情況比較特殊,所以,我們無法排除其他可能。 趙德良問,情況特殊在哪裡? 李福同說,特殊在這不是一起市紀委的案子,而是一起上級交辦的案子。 趙德良再問,上級交辦是怎麼回事? 李福同解釋說,雙規案,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案件,它的偵辦程序,並不是按照刑事案來進行的,而是按黨紀案來進行的。檢察院和公安局,都屬於政府機構,無權執行黨紀案,有權執行黨紀的,只能是黨的紀律檢查部門,也就是各級紀委。檢察院的反貪局,有職務犯罪案件的偵辦權,但沒有雙規權。另一方面,反貪案越來越多,黨的紀律檢查機關人員有限,某些時候,紀檢部門根據實際需要,可以將某些案件委託下級紀檢機關調查,或者委託反貪局偵查。具體到黎兆平雙規案,可以肯定的是,這不是市紀委的案子,因為市紀委在未取得授權的情況下,無權調查省管幹部。黎兆平被執行雙規後,我們確實瞭解過情況,龍曉鵬表示,這是上面交辦的案件。既然是上級交辦案件,那麼,今天的逮捕,就不排除一種可能,同樣是上級交辦。 趙德良說,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黎兆平案,並不是市紀委要辦的案子,而是上級交辦的案子。那麼,你告訴我,所謂上級交辦,指的是哪個上級? 李福同說,這種可能性比較多,具體來說,有可能是省紀委交辦,有可能是中紀委交辦。這要看具體的授權委託來自哪一級部門。 趙德良說,今天,省市兩級紀委和檢察院的負責人都在這裡。你們告訴我,這件案子,是誰交辦的? 趙德良見沒有人回答,便一個一個地問,先問省紀委的梅尚玲。 梅尚玲說,事後,我摸了一下底。我可以肯定,省紀委沒有立這個案。我從側面作了一些瞭解,按照省紀委的立案原則,像黎兆平這種省管處級幹部,如果不是特別重大案件,省紀委不會立案調查。通常的做法有兩種,如果情節較輕微的話,委託所在單位紀檢部門調查,比如廣電局紀檢組。如果案情更大一點,也可能委託反貪局偵辦。就目前已經瞭解的情況來看,黎兆平案涉及一筆五十萬元的賄款,而且是一筆通過信用卡轉賬的款項。如果沒有更複雜的情節,這樣的案子,肯定應該由廣電局紀檢組來調查。就目前來看,我們不僅查不到立案記錄,也找不到立案理由。 趙德良接著又問省檢察院的薛有天檢察長,薛檢察長說,檢察院有嚴格的立案程序,首先,檢察院和紀委有明確分工。紀委主要負責黨員的職務犯罪案件,檢察院反貪局側重於非黨員的職務犯罪案件。黎兆平是一名黨員幹部,這類案件,一般情況下,不會在反貪局立案。此外,省檢察院立案還有案值標準,並非隨意而立。只有副廳職位以上或者案值標的在三百萬以上的,省檢察院才會立案。僅黎兆平案來看,無論哪一條,都上不了省檢察院。事實上,省檢察院也根本沒有立這個案子。 趙德良此時有些惱火了,但還是努力地克制著,問道,那你們告訴我,是否有一種可能,由中紀委或者最高檢察院直接委託雍州市紀委偵辦? 梅尚玲說,如果中紀委要將案子交辦,肯定會通過省紀委來完成。中紀委委託秘密調查的可能有,那一定是重大案件,比如涉及級別非常高的領導幹部。但即使是秘密調查,一旦進入雙規程序,就已經不再是秘密了。可以肯定,若是中紀委交辦的雙規案,肯定會辦理相應的交辦手續,我們不可能不知道。 薛有天也說,我打聽了一下,黎兆平案的涉案金額是五十萬。一個涉案金額五十萬的案件,檢察院的通常做法,是將相關材料轉發下來。這種方式,可以說是轉交或者轉批,而不存在交辦的可能。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19-120章 第119章 趙德良真有點按捺不住了,用手在面前的桌上敲了幾下,說,那好,你們誰告訴我,你們都沒有立案,也沒有交辦。這個案子,為什麼立了?人為什麼抓了? 彭清源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某位領導交辦? 在座的好幾個人同時說,完全有這種可能。 趙德良說,既然是某個領導交辦,而整個江南省的相關部門,又完全不清楚這件事,那麼,就存在一種可能,這是一起私案而不是公案。他再次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語氣頗有些嚴厲地說,同志們哪,你們好好想一想。如果說,這是一起公案,那麼,為什麼至今沒有人敢站出來說,案子是自己交辦的?如果是一起私案,問題的性質就嚴重了。我們黨和國家的執法機構,竟然會成為某個人的執法機構,這是什麼?是共產黨的江南省,還是某個人的江南省?你們都是神聖的執法者,執掌神聖的國家法器。難道說,在你們的權力範圍之內,竟然真的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你們卻一無所知?這件事,讓我汗毛直豎,寢食難安。上次,省委的一次會議上,我放了一炮。我為什麼要放這一炮?因為我覺得我們江南省有些事情就是怪,辦事不講程序,不講原則,只講關係講權力。當時,我建議省紀委和省政法委組織一個聯合檢查組,在全省範圍內,進行一次執法程序大檢查。半個多月過去了,這樣一個檢查組,竟然組織不起來。既然全省的檢查組織不起來,那麼,我們能不能針對具體的案件進行檢查?你們剛才也都說了,具體到我們現在研究的案件,可能存在一些問題,也可能不存在問題,那麼,你們這些執法部門的最高長官們,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 彭清源說,我看,可以由省檢察院牽頭,組織一個調查組,對我們剛才談到的各種疑問,進行全面調查。 趙德良說,省檢察院牽頭也可以,但我個人覺得,規格低了。為什麼這樣說?我懷疑這樣一起各執法部門都摸不清方向的案件背後,會有極其嚴重的職務犯罪。我看,就由尚玲同志牽頭,你們在座的省市紀檢部門以及省市檢察部門的負責人,都參加,不僅僅只是掛個名,而是要組織抽調精幹的力量參與,組成一個調查組,對這一案件,進行全面檢查。尚玲同志,你看怎麼樣? 梅尚玲說,我聽省委的。 因為趙德良親自坐鎮,一個以梅尚玲為主的專案領導小組,宣告成立。這個小組的規格非常高,組長是梅尚玲,正廳級幹部,而副組長中有薛有天,是副部級幹部,此外還有李福同等好幾個正廳級。這樣一個奇怪的領導小組,如果沒有此前省委作出決定,要組織一次全省執法大檢查的前提,沒有趙德良在背後支撐,肯定建不起來。 各位領導分別表示要人給人要物給物之後,趙德良從面前的文件夾中翻出一份文件,拿在手裡,說,那好,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具體怎麼做,由尚玲同志和你們幾個負責同志商量和安排。我的意見很明確,今晚回去後,你們研究具體方案。明天,這個專案組,就要開始工作,並且將詳細的工作計劃,報到省委。還有一件事,正好你們都在這裡,我也說一說。 趙德良舉起手裡的文件,揮了揮,說,我這裡有一份文件,是有關雍州新城保安毆打業主事件的調查報告。這個調查報告,是雍州市公安局提出的,抄送的級別很高,我看看,分別有市政法委書記楊興民同志,常務副市長鄧初華同志,市長溫瑞隆同志,市委書記彭清源同志,省政法委書記羅先暉同志,省長陳運達同志,最後還有我的名字。我看到各位領導同志,都在上面畫了圈圈,認認真真作了批示,我也想在上面畫個圈圈。可是,我提起這支筆,彷彿有千斤重,這個圈圈難畫呀。 畫了圈圈的人中有彭清源,彭清源顯然想解釋一下,趙德良伸手制止了他。接著說,這件案子,我相信大家即使沒有深入瞭解,也一定聽說了。幾名打人的保安,相片已經登上了報紙,像我們的勞模一樣大的照片,很風光呀。我不知道你們看過那篇報道沒有,我是認真仔細地看過了。看過之後,我有一個疑問,幾個被清退的保安,為什麼要跑去打那些業主?他們是不是神經不正常?後來,我又仔細看了這份文件,這份文件,並沒有回答我心中的這個疑問。 彭清源說,這件事,是我的錯…… 趙德良打斷了他,說,我現在不想知道是誰的錯,我只想知道,我心中的那個疑問,誰替我解開。既然我這個省委書記心中有這個疑問,相信看到那篇報道的所有市民,有同樣的疑問。他把那份文件往面前的桌上一摔,說,這個疑問如果不能解決,這個案子,就不能結。我有個建議,這件案子,還是由市公安局主辦,你們市檢察院,可以派個小組提前介入。市公安局的專案組辦什麼?就辦我心中的那個疑問,把那個疑問給我搞清楚,我要知道準確的令人信服的答案。那麼,檢察院的同志辦什麼?你們就給我辦,一起看起來普通的案件,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高級幹部畫圈圈,我懷疑這起案件的背後,有權錢交易,有權力尋租。有沒有,你們檢察院去找答案。我給你們一個建議,你們組成的這個小組,既不需要對公安局負責,也不需要對檢察院負責,直接對彭清源同志負責。有什麼問題,直接找清源同志。辦案經費如果不夠,由清源同志解決。這個工作組,既不要在公安局辦公,也不要在檢察院辦公,如果一時找不到辦公地點,你們告訴我,我來替你們安排。 第120章 唐小舟早就聽說,雍州新城的開發商是雍江地產公司。而雍江地產,又是新城實業的二級公司。新城實業,是江南省的大型企業集團,經營範圍涉及房地產、酒店、娛樂、汽車銷售等,隨便拿出一家二級公司,都是江南省的頂級公司。新城實業的董事長名叫古昌華,是陳運達姐姐的兒子。陳運達的母親去世早,他是由這個姐姐帶大的。因此,對待古昌華,陳運達就像對待親兒子一般。 雍新物業公司之所以如此囂張,恰恰因為有陳運達的背景。 現在,趙德良要拿雍州新城的案子開刀,已經發出了一個極其明確信號,趙德良已經很清楚,黎兆平案的背後,是陳運達在操刀,目的就是要搞倒趙德良。而趙德良也完全不顧官場規矩了,決定和陳運達老帥相見,刺刀見紅。 如果用下棋來比喻趙德良和陳運達之間權力鬥爭的話,當初,趙德良來江南省的時候,優勢在陳運達這邊,陳運達執黑先行,下的一步棋是將韋成鵬安插在趙德良身邊。這步棋下得很霸道,也很無理。但在陳運達佔盡天時地利的形勢下,他沒有在趙德良身邊下一堆無理而且霸道的棋,已經算是非常客氣了。趙德良呢?顯然不是弱手,一一應對,到了中盤時,明顯處於優勢。此時,陳運達開始打劫了,他找的劫材是黎兆平。這個劫打得又有點霸蠻和無理,但還算是一個劫,打得也算很有章法。趙德良如果不打這個劫,肯定會非常難受,打這個劫吧,又有些無處著力的感覺。打到現在,這個劫已經成了雞肋,明智的做法,自然是放棄。可是,對方不僅沒有放棄,而且擺出了死纏爛打的架式,打出了一個無理劫,即逮捕陸敏等四人。 此時,趙德良有些怒不可遏了,一面應劫,一面開了一個新劫,這個新劫,就是雍州新城。這個劫打下去,就不是損失幾目子的問題,而是生死劫。這個劫,陳運達是不敢打下去的,因為他手裡沒有那麼多籌碼和趙德良交換。 唐小舟暗想,好一招圍魏救趙,實在是太絕了。顯然,趙德良早就可以打這個劫,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實際上是留有餘地。當他採取這一行動之時,陳運達便應該看明白形勢,他如果一味地纏打,趙德良很可能痛下殺手了。 幾天後,雍州新城方面傳出了大動靜。公安部門拘捕了雍江地產總經理郭懷宇、副總經理梁佑龍以及雍新物業總經理劉紹元等十一人,同時,檢察院帶走了一名副區長和區國土局局長、兩名副局長、三名科長。 對於這一事件,媒體高調介入,當天晚上的電視新聞,播出了雍江地產十一人被捕的消息。電視記者甚至高調採訪了新城實業董事長古昌華。電視記者電話採訪古昌華時說,有人報料說,古總是雍江地產的大股東,是不是真的?古昌華說,他確實是雍江地產的創始人之一,不過,現在已經退出了雍江地產,他本人在雍江地產沒有一點股份,雍江地產已經與他以及他的新城實業,沒有任何聯繫。記者進一步提問,古昌華說,我能告訴你的是,雍江地產已經和我沒有半點關係,至於我本人是否涉案的問題,我能告訴你的是,你既然能打電話給我,就說明,我是自由的。說完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報紙雖然比電視慢,但可以更加深入,雍州的幾大報,均登載了這一消息,三份都市類報紙,甚至在頭版發大幅照片,又在本地新聞版用整版篇幅登載這一新聞。這一事件原本在當地造成過巨大轟動,此時公安局和檢察院同時逮捕多人,其震動程度,甚至不弱於一年前的反黑風暴。 時間也非常湊巧,各大報登載這一消息的當天,恰好是省委常委會。會議開始前,唐小舟進去給趙德良放茶杯,聽到裡面議論十分熱烈,全都是雍州新城的事,直到陳運達黑著一張臉進來,議論聲才嘎然而止。 趙德良隨後走進了會議室,坐下來後,先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然後宣佈會議開始。 趙德良說,今天會議的議題,幾天前已經通知過了,主要是研究部分市級政府班子的配備問題。各市州的黨代會已經召開,黨委班子,已經配齊了。正因為配備黨委班子,政府班子出現了一些職缺,如果不及時補上,可能影響到各級政府工作的正常開展。幾個市州黨委紛紛向省委提出建議,希望盡快把政府班子配齊。省委也有不少同志認為,這事不宜拖,最好盡快確定提名,以便各級人代會通過。省委組織部的同志非常辛苦,先是在配備黨委班子時,忙了差不多一年,現在又為了配備政府班子,忙了好幾個月。六月份,組織部提交了一個初步方案,當時在書記會上議了一下,根據書記會精神作了適當調整,從而形成了今天的方案。下面,請昭武同志介紹具體方案。 馬昭武開始介紹這次組織考察情況。此次需要調整的副廳級以上職位共有一百一十五個,主要是各地級市的副市長以上領導以及省屬各廳局的行政主官等。這一百一十五個職位,是年初就列入考察目標的。但是,半年多時間裡,出現了一些變化,其中因病去世一人,因個人原因辭職一人,因刑事罪入獄一人,因職務犯罪被雙規或者判刑五人,此外因為其他原因,被補充進黨口十四人。針對這一情況,組織部提出了一個二十二人的增補名單。這個名單,是組織部集體研究提出的,是否適合,由常委會集體討論決定。 大名單在發給各常委的議事項中,已經列出了。增補名單由於某種原因,未能列進去,馬昭武只好現場一一宣讀。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21-122章 第121章 唐小舟注意到,陳運達的臉色一直非常難看,對於馬昭武宣讀的名單,似乎漫不經心。念到第七個名字時,出現了盧新華的名字。唐小舟愣了一下,再去看陳運達,發現他正抬頭望著馬昭武,臉色也顯得有些變化。 馬昭武說,盧新華,現任雍州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擬任岳衡市副市長。 省政府辦是正廳級,雍州市屬於低配,雖然也稱政府辦,實際卻低半級,是副廳。盧新華的職務顯得有點亂,他是副秘書長,理論上,應該屬於正處級。同時,他又是辦公廳主任,這個職務,既可以由秘書長兼任,也可以單獨任命。由秘書長兼任時,便是副廳。盧新華由省裡調往雍州市,原就是副廳,最初是考慮安排副市長的,這一職位未能得到人大票選通過,才安排了辦公廳職務。現在安排到岳衡市當副市長,級別沒有絲毫變化,都是副廳,職位卻變了,由二線到了一線,且有了實權,顯然也屬於提拔。 此次的黎兆平事件,盧新華可是得力干將之一,趙德良卻將他提拔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唐小舟確實糊塗了。 接下來,更令唐小舟糊塗的是,被提拔的並不僅僅只是盧新華,此次事件中另一個得力干將林志國也被提拔了,擬任職務,德山市副市長。 林志國和盧新華的情況類似,他本人由岳衡縣縣委書記提上來擔任政府副秘書長。岳衡和雍州不同,只是正地級市,政府秘書長只是正處級,極少數可能是副廳級。林志國一方面被提了副廳,另一方面,又安排了副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屬於超級低配了。現在調任德山任副市長,級別沒有變,職位卻是向前大跨了一步。當初,陳運達、黎兆平等人極其努力地為林志國活動,趙德良挖空心思,壓著林志國,不肯將他提上來。這次,他如此一鬧,反倒是升了,趙德良到底想幹什麼? 轉而一想,齊天勝、盧新華和林志國三個人,是陳運達目前最得力的三個人,正在替他當前鋒呢。趙德良提拔了盧新華和林志國,卻對最應該提的齊天勝沒有半個字,會不會是趙德良使的一招反間計?似乎還不僅僅是反間計,同時還可能是欲擒故縱計。 為什麼說是欲擒故縱?很簡單,政府秘書長是任命的。如果說提拔盧新華以及林志國到更高一級擔任秘書長,只需要在常委會上定下來,公示之後,立即可以下達任命。政府機關的實職,卻需要通過人大選舉。趙德良在常委會上給了他們兩人副市長的實職,確實是大力提拔了。可這個提拔,還只是畫在牆上的一塊大餅。他趙德良可以讓他們去競選副市長,也完全可以讓他們不當選。一旦競選失敗,所有的位置,全都已經安排滿了,這兩個人,實際就被掛了起來。 將來的競選,到底是勝還是敗,完全取決於兩人對趙德良的態度。顯然,趙德良此舉,是在暗示:我既可以讓你起來,也可以讓你下去。何去何從,你自己拿穩了。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有。這一舉動,會不會是趙德良遞給陳運達的橄欖枝?如果說,趙德良在使出暗渡陳倉之計後,又使出一招投石問路計呢?他以這種方式向陳運達暗示:你陳運達別自以為聰明,你如果要鬥下去,我不是沒有辦法,相反,你恐怕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退一步呢?我們畢竟是一方諸侯,也是可以和衷共濟的。若真是如此,這就是趙德良向陳運達發出的停戰信號。 對於馬昭武提出的增補名單,有人提出異議,林志國是岳衡市政府辦主任,主持政府辦工作,為什麼不直接讓他當岳衡市副市長,一定要把他調到德山去?如果說,讓林志國當岳衡市副市長,而直接將盧新華調任德山副市長,是不是更合理一些? 對此,馬昭武解釋說,當初,組織部也考慮過這一意見,仔細權衡後,覺得還是現在這個方案更合理一些。為什麼?理由很簡單,盧新華是雍州市政府副秘書長,擔任岳衡市副市長和德山市副市長,都是副廳級,從行政級別上看,並沒有區別。但因為岳衡市是雍州的衛星市,受雍州經濟輻射力大,經濟總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德山市。從這種意義上說,岳衡市副市長的權重,顯得更加重要一些。而林志國在岳衡搞的時間比較長,長時間在一地為官,不太符合黨的用人原則,調到一個新的地方,自然更有必要。 唐小舟知道,馬昭武所說,確實有其道理,可這件事,又並不是不能從別的方面找到解釋。林志國在岳衡市經營了幾年,已經有了相當的人脈基礎。如果讓他在岳衡市參選副市長,勝出的希望非常之大。趙德良所留的後著,也就失去作用。將盧新華放到岳衡而將林志國放到德山,兩人都去了沒有太多人脈基礎的地方,將來要對這兩個地方的選舉進行操控,就容易得多。 會議的最後一項議題,是省級班子的調整建議。省級班子的調整,江南省常委會只有建議權。而且,也不可能由省委組織部提出,這一項,是趙德良本人提出的。 趙德良說,清源同志到雍州任職以後,省政府班子,有了兩個職缺。一下子少了兩個人,尤其是少了常務副省長,運達同志肩上的擔子,一下子重了很多。我希望在這次黨代會前後,中央能把省政府的班子也配齊。有關這一點,我和中組部交換過意見,他們的想法,還是先走程序,由江南省先推薦人選。我反覆思考,又徵求了部分同志的意見,大家一致認為,推薦溫瑞隆同志擔任副省長,下一步再增選常委。 有關這一點,對於唐小舟來說,已經不是秘密,他沒有絲毫意外。陳運達卻不同,他一下子張大了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半天沒有說出來。 第122章 接著,趙德良說了推薦溫瑞隆的幾大理由。這種理由是很好找的,如果要從下面市裡提拔常務副省長,確實沒有人比溫瑞隆更適合。在座的常委們,即使想將自己的某個人推上去,也清楚,這一推薦,還要經中央最後確認,自己推上的人如果不得力,最終也是枉然。 趙德良的這一提議,出現的惟一不和諧音來自陳運達。陳運達說,推薦溫瑞隆同志,我沒有任何意見。不過,我有一個想法,我們是不是像上次推薦雍州市委書記人選一樣,來個雙保險?如果大家認同我的看法,我提議把余丹鴻同志也報上去。 他這話一說,會場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這種沉默,後來被余丹鴻本人打破了。余丹鴻說,我非常感謝運達省長對我的信任和器重。不過,在這裡,我想表個態,與溫瑞隆同志相比,我的工作做得還很不夠,差距非常大。這一點,我心裡是有數的。我建議省委,還是上報溫瑞隆同志。 余丹鴻此言一出,所有的常委,都非常意外。如果讓余丹鴻和彭清源爭市委書記,兩人顯然不在同一個重量級。而現在,是和溫瑞隆爭常務副省長,無論如何,就不會有差距了。不僅沒有差距,余丹鴻作為省委常委,應該比溫瑞隆這個單純的副省級更有優勢。大家自然也都聽明白了他的話意,他是要放棄競爭。為什麼會放棄?誰都不明白。 趙德良問,其他同志呢?大家都說說。 其他常委紛紛表態,全部支持推薦溫瑞隆。 通過之後,自然有人會提到雍州市市長問題。趙德良說,大家覺得鄭硯華同志怎麼樣? 這又是一個不二人選。僅就江南省的情況看,有資格擔任雍州市長的人選,自然不止鄭硯華一個,比如幾位非常委副省長,完全有資格擔任這一職務。可是,誰會提名推薦這些副省長?陳運達肯定不會,在省政府,他最信得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原副省長尹越。然而,尹越進了監獄,別的副省長,和陳運達共事的時間不短,或多或少有些矛盾。既然陳運達不肯推薦這些人,其他人推薦,份量稍嫌不足。何況,當雍州市長,還需要彭清源這個市委書記首肯吧,明知彭清源可能強烈反對,自己又何必惹他不高興? 有關鄭硯華的提議,同樣順利通過。 到此,會議應該結束了。趙德良例行公事地問,其他同志還有沒有事。 政協主席邵伯雄說,趙書記,我能不能說幾句? 趙德良說,伯雄主席,你說。 邵伯雄的行政級別和趙德良相同,都是正部級,但位高權不重。很早以前,政協主席是省委常委,那時,這個職位的份量要重一些。現在除了書記兼的人大主任是常委之外,人大和政協,都沒有常委。相關負責人參加常委會,只有列席資格。 邵伯雄說,今年是省委換屆,兩年後,就是人大政協換屆。我在政協搞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下次換屆,肯定要下。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我想提請省委,是不是現在考慮一下兩年後政協的人事佈局?如果要考慮佈局的話,明年初的兩會,就得有所行動,至少要考慮安排一個副主席。 趙德良說,伯雄主席就這一問題,已經和我交換過很多次意見了。現在,伯雄主席既然再一次提起,而且是在常委擴大會議上提起,我看就議一議吧。伯雄主席,上次,我建議你考慮一下推薦接班人,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邵伯雄說,趙書記這個任務不好完成啊。但不好完成也要無條件完成。我和政協的幾位副主席反覆商討過,大家的意見比較一致,認為羅先暉同志比較合適。 羅先暉在住院,未能出席今晚的常委會。對於羅先暉來說,這是一次升職,同時,在另一些人的眼裡,這也是一次對主航道的偏離。他現在是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副部級。如果能夠擔任政協主席,便完成了關鍵性半級的陞遷。問題是,這半級和其他主流官場的半級是不同的,除非實在無路可走,幾乎沒有人希望升這半級。更何況,升這半級還有一個麻煩,先只能去擔任副主席,兩年後,才可能接任主席職務。這兩年時間裡,一旦出現變化,可能什麼都沒了。 其他處於主流官場的人,一定不會注意這一職位。這樣一個職位拿到常委會來討論的話,幾乎所有人都會表示同意。這個話題,絕大多數常委都不太關注,很快就通過了。通過之後,自然又冒出了一個新的問題,羅先暉如果擔任政協副主席,誰來接替政法委書記一職? 彭清源說,這個議題,沒什麼多餘的討論空間。政法委書記和別的職務不同,一定要在公檢法工作過,具有相當經驗。除了楊泰豐同志,我看沒有更適合的人選。我提名楊泰豐同志擔任政法委書記。 就算有人還想爭一爭,最後會發現,這個提名竟然是水到渠成。歷史上,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廳長,都是二者合一的職位。只不過前些年出現了一點變化,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廳長分離了。但這段時間並不長,漸漸又趨於合一。目前,全國範圍內,政法委書記和公安廳長分別為兩個人的,只有幾個省。江南省自然也不想出這個風頭,只不過羅先暉處於政法委書記這個職位,又不好往下任命,讓他多兼一個公安廳長。現在,羅先暉既然讓出了政法委書記一職,楊泰豐升任,是大勢所趨。 這次常委會開得非常和諧,大概是近十餘年來,討論人事的常委會中,最為平靜的。會上,除了個別常委就某方面提一些咨詢性意見外,沒有反對意見,更沒有激烈爭論,這在此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大原因,第一大原因,趙德良和馬昭武弄出的這個方案,兼顧了各方面的利益,至少表面上看,是相對公平的。第二大原因,身為二號人物的陳運達今天幾乎沒有發表意見。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23-124章 第123章 對於唐小舟來說,每一天的開始都是一樣的。 他剛剛從趙德良的辦公室出來,余丹鴻來了。最近一段時間,余丹鴻在趙德良的辦公室往往受煎熬,可又沒辦法,這是他的工作,他不能將工作扔掉。從這一點上說,唐小舟還是挺佩服余丹鴻的。如果換一個人,早開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了。余丹鴻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近幾年如果不能向上走一走,肯定就沒有機會了。而近幾年,能夠決定他命運的人,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趙德良,一個是陳運達。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將所有希望押在陳運達身上,卻不料最終控盤的是趙德良。這就叫願賭服輸,既然當初你已經賭了,現在也證明你輸了,你還能如何?不想服輸,結局只可能更慘。 唐小舟自然沒有更多的時間去關注余丹鴻,他自己的事,已經夠令他頭大了。 唐小枚成了他一個麻煩,怎樣處理這個麻煩?他始終沒有想到好的辦法。有時,他也想,對待這種無恥小人,就一定得動用無恥的辦法。轉而他又想,這一步一定不能邁,一旦邁出,就要突破一根底線。人生有多少根底線供你突破?應該沒有幾根,這有限的幾根底線一旦被突破,你定然成為另一種人。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余丹鴻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平常,余丹鴻或者到唐小舟的辦公室轉轉,或者直接走。就算是在他的辦公室裡轉一遭,說正經話的時候少,說廢話的時候多。畢竟,他是廳領導,如果有事要找唐小舟,可以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一個電話把他召下去,何必主動來到唐小舟的辦公室談工作,像是下級向上級匯報一樣? 可今天,余丹鴻一邁進門,唐小舟便意識到有些特別。 扯了幾句閒話,余丹鴻說,小舟啊。那個唐小枚在到處告狀,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唐小舟說,我聽說了一些,正為這事煩呢。 余丹鴻說,是啊,這種事,誰碰到誰心煩。可光心煩不行啊,你恐怕要想個辦法解決一下。 唐小舟說,這件事給我的教訓真是太深刻了,這幾天,我為了這件事煩得要死。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余丹鴻說,我估計她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難受一下,給你造成負面影響,出一出胸中的惡氣。 唐小舟說,如果她僅僅只是這一目的,那她已經達到了啊,為什麼還盯著告?而且,還編出那麼多無中生有的東西。說什麼四年前我們就已經在一起。四年前她才多大?那時她還在讀高二吧,我怎麼會認識她? 余丹鴻說,這事,如果說出來,肯定不是事。問題也正在這裡,不是事的事,自然不需要擺出來說,結果,大家都擱在心裡了。擱在心裡,那就是事了。所以,你還是要想一想辦法,看怎麼處理一下。 唐小舟說,秘書長,您這方面的經驗豐富…… 話剛到這裡,他就意識到說錯了。都是這事鬧的,使得他失去了謹小慎微,說話不用腦,才會令這種不靠譜的話輕易溜了出來。什麼叫您這方面經驗豐富?他的原意是想說,您是秘書長,經歷多閱歷廣,處理危機的經驗極其豐富,您能不能幫我出個主意?可這麼一長串話,顯然不適合說,他想盡可能簡略,就簡成了您這方面經驗豐富。 余丹鴻的臉色果然變了,不待他說完,立即轉過身,一邊向外走,一邊揮手說,我沒有經驗,沒有經驗。我哪有什麼經驗啊。 余丹鴻的身影從門口消失時,唐小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個耳光。 就在唐小舟愣神的時候,陳運達跨了進來。省長竟然沒有預先通知就來了,顯得那麼的不合常規。唐小舟有點不知所措,連忙站起來迎接。 陳運達說,德良同志有時間沒有?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和他談。 唐小舟再次吃了一驚。就算陳運達是省長,他要見趙德良,也應該預約一下,這是最起碼的尊重,也是遊戲規則。現在,陳運達竟然沒有預約,直接跑來了,顯得很不正常。 唐小舟問,你給趙書記打過電話了? 省長要見省長書記,確實不需要通過秘書預約,直接打趙德良辦公室的電話就行。 陳運達說,沒有,我剛好到省委來辦點事,順便過來。 唐小舟說,你等一等,我去看看趙書記的有沒有時間。 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將陳運達求見的消息告訴趙德良。趙德良倒不顯得驚訝,表情異常平靜,問唐小舟,我知道了,你讓運達同志十分鐘後過來。 唐小舟覺得,這個十分鐘很有講究,既有可能是趙德良要擺一擺省委書記的譜,在這場由陳運達發起的戰爭中,他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勝利者,這個譜,他是應該擺的。至少,他應該讓陳運達明白,此前,他是江南省職務上的老大,現在,他已經毫無爭議地成了江南省官場的老大。此外,趙德良可能還需要思考一下,陳運達這麼急著來見自己,到底所為何事,自己需要做怎樣的準備? 回到辦公室,陳運達立即站起來,顯然準備去見趙德良。唐小舟說,趙書記正在和北京通電話,請陳省長稍等片刻。 陳運達只好坐下來。唐小舟為他倒上茶。陳運達問,小舟啊,你來辦公廳多長時間了? 唐小舟說,快三年了。 陳運達說,哦,三年了嗎?那應該動一動了。 唐小舟微微一愣,暗想,這可真是奇怪了,前不久,余丹鴻曾兩次說過同樣的話。現在,陳運達又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陳運達大概見唐小舟不回答,又說,這三年,你幹得很出色,大家有目共睹。你放心,你自己不好開口,我幫你說。像你這樣年輕有為,德才兼備的年輕人,我們一經發現,就應該大力培養。下次常委會研究人事的時候,我會提出來。 第124章 唐小舟說,那我一定要好好謝謝陳省長。 陳運達擺了擺手說,你不用謝我,只要你能為黨的事業為人民的事業做貢獻,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 唐小舟虛情假意地說,這幾年,陳省長一直在關注我支持我,我心裡有數的。陳省長,你等一下,我看趙書記的電話打完沒有。 說過之後,唐小舟再一次出門,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正拿著一份文件在看,見唐小舟進來,便說,你讓運達同志過來吧。唐小舟又返回,請陳運達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如果是下面市州的幹部或者省裡其他幹部,唐小舟一定會領著進去。陳運達的身份不同,唐小舟並沒有幹這件事,而是端著陳運達的茶杯,跟在他的後面。趙德良的門並沒有關上,只是虛掩著,這是唐小舟離開時故意留下的。如果是他領著過來,由他伸手敲門,很正常。陳運達的身份畢竟不同,他不可能在前面引路,又不好讓陳運達主動敲門,將門虛掩著,給陳運達推門而入,提供了機會。 陳運達進去的同時,唐小舟向前搶了一步,緊跟著陳運達進去。趙德良仍然埋頭看文件,唐小舟便說,趙書記,陳省長來了。 趙德良連忙抬起頭,同時將手中的文件放下,人已經站起來。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來了,請坐。 唐小舟請陳運達在沙發上坐下,將茶杯擺在他的面前。趙德良已經繞過辦公桌,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唐小舟立即走過去,將趙德良的茶杯拿過來。然後悄悄離開,順手把門帶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人還沒坐下,有電話進來了,是王宗平。 王宗平說,被龍曉鵬逮捕的四個人已經救出,龍曉鵬已經被市紀委控制。 唐小舟很想知道趙德良和陳運達談話的內容,借助這個機會,進了書記的辦公室,恰好聽到趙德良說,你不是將,我也不是相。你不是廉頗,我也不是藺相如。但我一直在想,我們的老祖宗總結出的這個和字,真是太深刻了。和則貴,和則興,和則旺。 陳運達說,德良書記對這個和字,理解得非常透徹。我一定要好好地思考一下這個和字。 趙德良轉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唐小舟,問道,小舟,什麼事? 唐小舟看了陳運達一眼,然後說,我剛聽到一個消息,找到龍曉鵬了。 趙德良輕輕地哦了一聲,問,他說明逮捕程序來源了? 唐小舟說,沒有,他什麼都不肯說。 陳運達問,被他抓的那四個人呢? 唐小舟說,帶回市紀委了,要錄口供。 陳運達說,黎兆平這件事,給我的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最近一段時間,我找人對這件案子摸了一下底,發現確實存在很多問題。別的不說,黎兆平是否受賄,到現在都沒有定論。德良同志,我想,與這件案子有關的所有問題,要查,一定要嚴查。但另一件事,我們也不能不考慮。既然直到今天,黎兆平同志是否受賄,都沒有確鑿證據,那就應該對他解除雙規。等案子查清楚以後,再決定是否給他恢復名譽。 趙德良說,有關這件案子,省紀委尚玲同志正在調查呢,還是由他們去搞吧。 唐小舟知道兩位領導的事還沒談完,他留在這裡不是適合的。對於他來說,能夠聽到隻言片語已經足夠。一邊向外走的時候,他一邊想,陳運達看來是來解決問題的,或者說是一次危機公關。 中國有句古話,相逢一笑泯恩仇。恩仇真能泯滅消除?不一定,只不過時過境遷,許多東西可以淡化,尤其出於權力平衡的需要,妥協往往是解決矛盾的最佳途徑。 黎兆平案出來之時,唐小舟也曾意識到,這很可能是陳運達組織的一次對趙德良的圍剿,當時他就曾設想過了局。直到趙德良召集紀檢、檢察部門相關領導會議,部署成立兩個調查組,唐小舟才在心中大大地歡呼了一聲。趙德良的這次絕地反擊,用的可是核武器和精確致導,這樣的打擊,對於陳運達,絕對是致命的。陳運達大概也看清了面前的局勢,才會不經預約,直接跑來見趙德良。唐小舟已經意識到,陳運達主動接近趙德良,肯定是來化解危機的,只是不明白,面對這場空前危機,陳運達到底有什麼良策。 現在,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在玩權力平衡,陳運達同樣深諳此道。他所使用的方法,想起來複雜做起來簡單,只要在趙德良面前表現一種姿態,趙德良便會同他握手言和。 最終的妥協,讓唐小舟心裡不爽,覺得兩人只是打了一個平手,仔細一想,這才是最符合官場規律的結局,可以說是最好的結局。 趙德良和陳運達談話的時間很長,整個上午,兩人都在辦公室裡談話。他們那裡不結束,唐小舟不敢安排別的活動。整個上午的活動,只得臨時取消。不僅上午的安排全變了,下午和晚上,也都隨之變動。晚上,趙德良要去看望黨代會籌備組。為了黨代會,省委辦公廳組建了一個龐大的班子,住在迎賓館,其中省委辦公廳和政研室組成的寫作組最辛苦,已經干了三個月,最主要任務,就是替趙德良寫一個長篇報告。余丹鴻的意思,報告撰寫組幹了這麼長時間,大家都很疲勞,希望趙德良去鼓舞一下士氣。 下班前,趙德良把唐小舟叫進他的辦公室,說,晚上的活動,你就不去了。晚一點,我們去醫院看望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你去準備一點禮品。唐小舟答應一聲,正準備離去,趙德良又說,你給尚玲同志打個電話,讓她和我一起去迎賓館。 唐小舟返回辦公室,給梅尚玲打過電話,想了想,又撥通了一處的電話,找孔思勤。 孔思勤接起電話時,口氣非常冷淡,問,首長,有何指示?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25-126章 第125章 唐小舟原想,很久沒和孔思勤在一起了,甚至電話或者短信聯繫都沒了,今天恰好要買禮品,女人在這方面比較內行,讓她陪自己去採購,才打了這個電話,聽到她的語氣,他略愣了一下,並沒有立即說明理由,而是問道,晚飯怎麼安排? 孔思勤說,謝謝首長關心,我已經約了人。 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卻沒有掛斷電話。 孔思勤反問,首長還有指示嗎? 唐小舟想,可能是唐小枚的事,讓她不高興了吧?這件事已經讓自己煩透了,真的和孔思勤單獨在一起,她若提及此事,自己可能控制不住,搞不好兩人會大吵一架。既然如此,冷一段時間再說好了。 他說,那就算了。隨即掛斷了電話。他以為孔思勤會很快打電話過來,心裡想著應該怎樣應答,可過了半個多小時,電話響了好幾次,全都不是孔思勤。他有一種預感,這丫頭是真的不高興了。 沒有約到孔思勤,只好獨自去吃晚飯,然後再獨自去購買禮品。 無論是獨自吃飯,還是隨後購物,唐小舟心中,都有一種不得趣的感覺。他也想到,這種不得趣,很可能與孔思勤的拒絕有關。唐小枚那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自己應該怎樣制止她的瘋狂報復?面對這種女人,他若不想採取極端手段,還真有種無力之感。這種時候,他是真的很希望孔思勤能夠給自己心理和精神上的安慰,也只能是她能給自己這樣的安慰。豈知正是她,給了自己一張冷臉。 唐小舟一再告誡自己,不得趣並非因為此事,而是因為趙德良晚上的活動。 趙德良去看望寫作組,只有一個原因,他對正在寫作的報告極其重視。這也可以想像,到江南省三年了,從未正式提出自己的施政綱領,省裡已經有很多老幹部在不同場合表示過困惑、疑問甚至批評。唐小舟一直以為,趙德良之所以遲遲不提出施政綱領,是因為他覺得時機不成熟,權力不穩嘛。現在恰逢黨代會,又是他的權力極其鞏固的時候,此時提出施政綱領,正當其時。趙德良顯然也有此意,對於這次黨代會報告的寫作,異常重視。早在半年多以前,趙德良便要求辦公廳和政研室著手準備,余丹鴻為此召集過多次會議,希望大家群策群力,確定本次報告的提綱和主題。 唐小舟自認為對趙德良已經充分理解,他提了一個主題:招商興省,產業富民,努力建設兩型社會。這個主題的根本要點在產業富民。他這裡所說的招商,是指通過招商引資獲得的大項目。這樣的項目,對一省一市經濟,具有巨大的拉動作用,不能不抓。另一方面,那些中小型項目,尤其是因地制宜的鄉鎮項目,一旦形成產業化,就是富民的好項目,是造血項目。趙德良之所以在大年初一跑去看一間小不起眼的鄉鎮企業,恰恰著眼於產業富民。而所有一切的關鍵,在於兩型社會,恰好和中央的和諧社會成為呼應。所謂兩型社會,也就是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這實際上給和諧社會提供了一個更為準確的闡釋。唐小舟為此得意過很長時間,以為趙德良一定會採用自己的這一提法。 可令他沒料到的是,趙德良確定拍板的主題,竟然是,解放思想,大膽創新,努力建設幸福和諧江南。這個主題,實在是太平庸了。如果唐小舟不是趙德良的秘書,對趙德良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和理解,如果還是當年那個鋒芒畢露的記者,一定會認為,這個趙德良是個無能之輩,是個沒腦子的傢伙。 唐小舟對趙德良懷有很深的感情,他不希望民眾對趙德良產生這樣的想法,可趙德良竟然確定了這一主題,他也無能為力。許多次,他都想找個機會向趙德良進言,每次想得很好,一旦見了趙德良,又覺得自己和趙德良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這樣的話,不應該由自己來說,因為自己不夠份量。為此,他也曾和彭清源、鄭硯華等接觸過,希望通過他們向趙德良進言。 他分別和這兩個人聊過,可剛剛提起話頭,人家就打斷了。 趙德良非常重視這個寫作班子,已經幾次聽取他們的匯報,並且每一次都要作長篇大論的指示。可這些指示,在唐小舟聽來,實在是太平庸。唐小舟跟在趙德良身邊,覺得每一件事,都能讓自己學到很多東西,惟獨這件事,讓他覺得鬱悶。故此,趙德良每次去這個寫作班子,唐小舟都覺得是一次煎熬。 雖然這次不用跟著趙德良去煎熬,可想起此事,唐小舟心裡就不爽。 買好禮品,來到迎賓館和馮彪碰頭。馮彪說,趙書記已經和寫作班子的成員吃過飯,目前在和梅尚玲談事。可能還要等一下。 唐小舟於是坐在車上等。此時收到徐雅宮的短信。徐雅宮說,師傅,專題部收到一封信,是一個叫唐小枚的人寫的,好像還有其他部門也都收到了。 唐小舟心裡猛一陣煩躁,恨不得砸掉什麼。想了想,他回了幾個字:一個瘋子,別理她。 徐雅宮的短信很快回來了,說,她到處寄,對你的影響不好吧?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惹麻煩?現在已經是麻煩了。這種麻煩很讓人無奈,就像皮膚深處的癢,不一定對你造成危害,卻讓你難受。唐小舟回復說,麻煩也是沒辦法的事。 徐雅宮說,你為什麼不想想辦法? 唐小舟想,能有什麼辦法可想?把她打一頓?那不是自己能做的事,起訴她誹謗?同樣是給自己惹麻煩。除此之外,他還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個話題沒法往下談,他只好不回。 趙德良和梅尚玲出來了,唐小舟連忙下車,接過趙德良的包。梅尚玲自己有車,沒有上趙德良的車。 第126章 汽車到了省人民醫院,趙德良和梅尚玲在前面走,唐小舟和馮彪提著禮品跟在後面。夏春和住院的時間已經不短,羅先暉住院也已經好幾天了,趙德良一直沒有來探望過。今天的安排是臨時變的,如果是平時,唐小舟一定會想到,這種變化,很可能與某種特殊的事件有關。可今天,他的腦子不好用,被太多事纏著,並沒有認真思考。 將趙德良送進病房,並且將提上去的禮品放在一邊,唐小舟便和馮彪一起退出來了。下樓拿了另一份禮物,再上樓去等。到了樓上,唐小舟才突然想到,趙德良之所以改變既定安排,一定別有深意。而這個深意,是否與陳運達的相見以及同梅尚玲的談話有關?上午陳運達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相見,兩位高級領導人所談,估計與黎兆平案有關。晚上,晚上,趙德良改變原有的日程安排,叫梅尚玲過來一起吃飯,大概也不是普通的安慰性質,是否已經有了更進一步的安排?如果有什麼安排,大概不能繞過夏春和這個紀委書記吧。這麼說,今晚這次見面,三位書記,將會替黎兆平決定什麼? 想到很可能是此事,唐小舟後悔不迭。只是自己已經出來了,不好再進去,只得在外面苦待。 趙德良和夏春和談話的時間有點長,整整半個小時。唐小舟想,如果僅僅只是普通的探望,大概十分鐘最多十五分鐘吧,多出的近二十分鐘,顯然會談到其他一些極其重要的事。這些事,似乎就是黎兆平案了。 接下來去看望羅先暉,唐小舟留了下來。非常遺憾,除了問候之外,趙德良和羅先暉並沒有談論任何工作上的事,僅僅幾分鐘就出來了。唐小舟估計,趙德良只是因為來看望夏春和,順便看望了羅先暉。如此說來,他看望夏春和一定有工作目的,而看望羅先暉僅僅只是一種姿態。 謎底在第二天揭開了。第二天上午,唐小舟做完例行工作,正在整理相關文件的時候,手機響起來,是梅尚玲打來的。 梅尚玲說,小舟,我是尚玲。 唐小舟連忙說,尚玲書記你好。 梅尚玲說,趙書記有空嗎?你讓趙書記接個電話。 唐小舟答應一聲,立即往外走。畢竟這段時間讓梅尚玲等著不太好,便和她聊天,問她在哪裡。 梅尚玲說,在雙峰煤礦,剛剛見了黎兆平,他拒絕在解除審查文件上簽字。 唐小舟暗自一驚,他拒絕簽字?什麼意思?他當即說,那是不是說,他還要留在裡面? 梅尚玲說,那倒不是,他已經出去了。 將手機轉給趙德良,唐小舟站在一旁,並沒有離去。趙德良聽了幾句,說,他怎麼說?梅尚玲不知說了些什麼,趙德良說,這個黎兆平,脾氣一點都沒改。那就算了,我知道了。說過之後,也沒有關機,直接把手機遞給唐小舟。 唐小舟一邊接過手機,一邊問,黎兆平的事解決了? 趙德良說,兆平應該很快會回來,中午,你代表我去陪他吃個飯吧。唐小舟答應了一聲好,趙德良又說,要不,你問一問清源同志的秘書小王,他如果有時間,你們倆去陪一陪兆平。你見到兆平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我和他說幾句話。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先給王宗平打電話,又給舒彥打電話。 舒彥說,兆平已經出來,我和陸敏一起來接他的。 唐小舟說,他在你身邊吧?你把電話給他吧,我和他說幾句話。 舒彥說,他正在給兩位女士當司機呢。 唐小舟想,還好,還能給兩位女士當司機,說明心態還不錯。他說,那就算了,你們先帶他去洗個澡,換一身新衣服,然後到喜來登來,我和宗平為他壓驚。 從新省委到喜來登的距離不短,又不能確定黎兆平何時到達,唐小舟只好先行來到。剛坐下,王宗平也來了。見了面,王宗平說,總算是過去了。 唐小舟暗想,他這話說的,不知是指黎兆平的危機過去了,還是政治鬥爭的危機過去了?如果說後者,恐怕未必,無論是自己還是他,只要還在官場混一天,危機就隨時存在。所以他說,不是總算過去了,而是邁過了一個坎。 王宗平顯然略愣了一下,稍作思考,便說,那件事讓你心煩? 唐小舟不解,轉頭看他。 王宗平說,你那個所謂的妹妹啊。 唐小舟一驚,說,你也知道了? 王宗平說,省政府那邊好多人在說這個事,我接到好幾個電話。 唐小舟說,等一下見了兆平,你別和他提這件事。 王宗平再次愣了一下,問,這件事跟兆平有關? 唐小舟說,前不久,池仁綱不是出了事嗎?心情不好,趙書記讓兆平請池仁綱吃飯。兆平帶了幾個雍城小姐,她是其中之一。沒過幾天,她就帶了另一個女孩找到我,說是兩個人一起陪我,條件是解決那個女孩的公務員。 王宗平說,媽的,現在的女孩,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唐小舟說,這樣的女孩,我當然不能來往,不肯再理她了。沒想到,她倒纏上了我。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兆平,兆平說他來處理。後來有一段時間沒事,可沒想到,兆平這事一出來,她又冒出來了。 王宗平問,辦公廳是什麼態度? 唐小舟說,大家都知道,這件事,要上綱上線,根本不可能。所以,態度是可以想像的。關鍵是像個鼻濞蟲一樣纏著你,這些天都煩死我了。 王宗平說,有什麼煩的?不就一個不懂事的黃毛丫頭嗎?我替你解決了。 唐小舟心中一喜,同時又充滿了警惕,問,你替我解決?你怎麼解決?問過之後,他又後悔,官場中的許多事,最妙的味道在於心照不宣。許多時候,多一句話甚至是多一個字,性質就變了。也是這件事鬧的,使得他失去了慣常的定力,一再出錯。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27-128章 第127章 好在黎兆平在舒彥和陸敏的陪同下到達。打過招呼,唐小舟立即撥通了趙德良的電話,將電話遞給黎兆平時,伸出一隻手指,向旁邊的衛生間指了指。黎兆平會意,接過電話,一邊和趙德良說話,一邊走向衛生間。 除了接完電話出來,黎兆平將第一杯酒敬給舒彥,在唐小舟以及陸敏的慫恿下,黎兆平和舒彥激情擁抱,還算高潮之外,這餐飯吃得很沉悶,黎兆平一再找人喝酒,開始,大家還陪他喝,很快發現,如果再這樣喝下去,他可能爛醉如泥。唐小舟只好向王宗平使了個眼色,說下午還要上班,晚上要隨趙書記進京,不能誤事,匆匆結束了。 當天晚上,唐小舟陪著趙德良登上了火車,開始了又一次京城之旅。 這次隨行的人很多,省委幾個部委辦,省內幾家企業,也都有人隨行。當然,他們進京,並非為了同一件事,各有各的目標,有的是去北京跑項目,有的是去開會,自然也有些是去中央部委辦事。隨行成員中,還有組織部長馬昭武。儘管趙德良並沒有透露馬昭武隨行的意義所在,唐小舟卻猜測,馬昭武是去北京接受組織談話的。 省黨代會召開在即,班子肯定要定下來了。 此前,副書記一職,之所以拖了這麼長時間,關鍵在於省內有羅先暉、余丹鴻等參與競爭,陳運達在背後推波助瀾。最近一兩個月,黎兆平案發生後,趙德良借此機會,分別對羅先暉和余丹鴻施予手段,兩人先後變得低調起來。唐小舟心裡清楚,羅先暉之所以低調,是因為孟慶西案可能涉及到他,趙德良和他之間,已經達成默契,將會考慮安排他去政協,上次的常委會,實際已經讓這一安排明朗化。省委將向北京建議,增補羅先暉為本屆政協副主席,為換屆時接位提前安排。 唐小舟暗想,趙德良和羅先暉的那次談話,實際是和羅先暉進行了一次交換。只要羅先暉退出省委班子,趙德良將不再對孟慶西案緊追不放。當然,趙德良可以不追,並不等於此事如果有發展,他也徹底放棄。應該說,這種交易是暫時的,並不等於免死金牌。另一方面,趙德良甚至不會公開說要做這筆交易,一切都只能是心照不宣。 從那以後,羅先暉完全改變了此前的態度,既不往北京跑,也不爭某些利益,甚至不摻和某些政治勢力的爭奪。 至於余丹鴻,趙德良是否和他談了什麼,或者彼此是否已經建立了默契,唐小舟並不清楚。畢竟,余丹鴻每天都和趙德良見面,彼此總要談上幾句。或許趁著這時候,趙德良只要輕輕點一點,余丹鴻便會明白。趙德良甚至根本不用說任何話,余丹鴻就應該知道,那篇文章是一發重型炮彈,隨時可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在黎兆平事件中,余丹鴻始終未曾有任何動作,可能與此有關。 唐小舟曾經以為,趙德良這兩招,旨在化解黎兆平案可能引起的危機,現在看來,意味絕對不僅如此,同時化解的,還有他們對副書記一職的爭奪。 如果說一步棋可以同時下出許多不同的味道,這樣的棋,就實在是太妙了。 省內既然失去了競爭,中央派一個副書記來的可能,就遠低於省內推薦一個。所以,唐小舟才會認定,馬昭武此次進京,是來接受中央談話的。 第二天白天,這些人分頭行動。 回到北京,趙德良特別忙,一直在不停地走動,見這個見那個。每次,唐小舟都跟在他身邊,但相關的活動,他卻不會參加。唐小舟也並不想參加那一類活動,他的級別太低,就算想和那些高級官員拉上關係,他也不夠重量級。倒是馬昭武白天去了中組部,唐小舟很想知道談話的內容。 下午,又有一批人來到了北京,其中包括吉戎菲和楊泰豐。晚上,大家一起在雍香樓吃飯,擺了兩桌,領導們一桌,隨從人員以及駐京辦的相關人員一桌。領導們那桌人太少了,大概感覺氣氛不夠,趙德良叫唐小舟也坐了過去。 唐小舟覺得,這樣幾位重要領導在此時進京,很可能與江南省未來班子大有關係。如果說馬昭武能夠順利當上副書記,吉戎菲接任組織部長,概率自然就很大。另外,羅先暉真的去政協,那就有了一種可能,楊泰豐接任羅先暉出任政法委書記,至於公安廳長,是繼續兼任,還是另外任命,暫時還無法估計。 除了組織部長和政法委書記,還有一個秘書長呢?從中組部考核的情況來看,似乎考核對像中,並沒有一個適合擔任秘書長的人選,難道會從外面調一個進來?不管是否調一位秘書長進來,如果一切真按唐小舟的猜想,或者按照江南省民間組織部的傳言,常委中,和自己關係相對較親近的,便有了五位,這對於自己未來的仕途,應該是有利影響吧。 席間並沒有談與人事相關的事。先是由幾位下級向趙德良敬酒,這酒敬得頗有意味,就像是一家人喝酒一樣。接下來,趙德良又分別回敬了各位。 趙德良第一個敬的是吉戎菲,因為她是席間惟一的女性,趙德良端起酒杯,說,我們今天不搞排名,也不按姓氏筆劃,來點新潮的,女士優先。戎菲,這杯酒,我先敬你。 吉戎菲立即端起酒杯站起來。 趙德良說,坐下坐下,你這樣站著,我的壓力很大。 吉戎菲說,我和趙書記是第一次呀,我激動嘛。 馬昭武立即接過話頭,說,戎菲啊,你這是把我們放在火上烤啊。 吉戎菲說,我怎麼敢把部長放在火上烤? 趙德良也說,是啊,我聽聽,是怎麼烤的? 馬昭武說,戎菲說和趙書記是第一次,倒好像和我們是好多次一樣。這不是烤我們是什麼? 第128章 這些人說話,唐小舟自然插不上嘴,也不夠份量插嘴,可仔細一聽,他聽出了點味道。看上去,馬昭武這話有點放肆,他一個組織部長,大概還沒有和省委書記親密到這種程度吧,就算吉戎菲那句話有點歧義,也不至於挑出來說啊。這是否說明,馬昭武和趙德良之間的地位發生了微妙變化?或者說,馬昭武破天荒地開這麼個玩笑,其實是在向趙德良表達另一種親近? 趙德良伸手點了點馬昭武,說,你這個昭武啊。衝你這話,要罰酒,來,陪我們一個。 於是,三個人一起喝了這杯酒。 敬過吉戎菲,接下來就按職務了,先敬馬昭武,後敬楊泰豐。敬馬昭武時,趙德良說,昭武同志,來,我敬你一個,感謝你呀。至於感謝什麼,他並沒有說明。 馬昭武說,我要感謝趙書記才是真。和他碰了杯,喝了。 敬楊泰豐時,趙德良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問,泰豐同志,那件案子怎麼樣了? 楊泰豐和趙德良碰杯,並且說,快要結了。不是北京這邊很急,我不是會來的。那夥人不是一般的角色,我有些放心不下。 趙德良說,兩件都是大事,確實不能掉以輕心呀。 楊泰豐說,趙書記請放心,來之前,我他們反覆研究過預案,應該說,把握性,還是很大的。 第二天,消息明朗了,劫走並殺死孟慶西案告破。其過程頗有些港產警匪片的味道,地點在西渠自治州的首府靈門市的一個新建住宅區,案犯共有十四人,其中十一人參加了劫走並殺死孟慶西犯罪,另外三個是後來在靈門市新糾結的團伙。警方的刑警隊、特警隊將這個小區秘密包圍已久,經過周密部署後開始行動,行動時使用了催淚彈。除了團伙頭目引爆綁在身上的炸藥自殺外,其餘全部被擒。 向唐小舟通報這一消息的是容易。對於這個案子,唐小舟極度關注,關注的原因,自然因為眾多與羅先暉相關的勾連。恰好趙德良向領導匯報工作,唐小舟獨自呆在隔壁的休息室裡寫博客,容易的電話打過來,又是通報這件案子,彼此就多聊了幾句。 唐小舟說,這個案子破了?太好了。 他知道,楊泰豐進省委常委一事,因為這件案子,出現很多不同的聲音。這件案子破了,無論是趙德良,還是楊泰豐,身上的壓力,都會為之大減。 他接著問,你們怎麼找到靈門去的? 容易說,主要是依靠偵技手段。犯罪分子從大龍山分散逃走的時候,無法躲過警方在各主要道口安裝的攝像機,留下了他們的身影。同時,他們在大龍山的時候,曾經用手機聯絡,這些手機號,全被警方掌握,只不過這夥人反偵察能力非常強,這些手機號,後來再沒有使用過。只有一個例外,不久前,其中一個手機號出現在靈門市。專案組立即對這個手機號進行了鎖定,很快查明,使用這個號碼的,是一個從事特種行業的女性,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小姐。 唐小舟說,這種號,應該是一次性使用的吧,一個小姐怎麼得到這個號的? 容易說,專案組迅速對這個小姐的社會關係進行了調查,發現她從未離開過靈門市,因此懷疑,這個手機卡,很可能與她的客戶有關。經過一段時間的秘密偵查之後,果然發現了那伙犯罪分子是她的客戶。專案組發現,那夥人躲在靈門市好幾個月了,他們租了相鄰的三套房子,平常出門,分成幾伙,相互警戒。專案組商量了很多種方案,最後選定了其中一個方案。這夥人畢竟是成年男人,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解決生理問題,解決的辦法,自然是叫小姐。專案組選定的方案是趁他們叫小姐的時候,突然向三套房子施放催淚彈,然後各行動小組迅速突擊進入房間。計劃雖然周密,執行的時候,還是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十四個人中,只有十三個人在一套房間裡和那名小姐鬼混,他們的頭目在中間的房間睡覺,並且將炸藥綁在身上。警方行動開始時,這個頭目意識到末日到了,拉響了身上的炸藥。 唐小舟說,這伙犯罪分子真是凶殘,你們沒有傷亡吧? 容易說,真是萬幸。當時以為所有歹徒都在旁邊那個房間,中間那個房間的行動慢了一步,所以只有兩名特警隊員被破碎的玻璃割傷。現在正在對這伙案犯進行審訊,最容易證實的當然是那個手機卡。據那名小姐說,這夥人非常特別,大概怕她不乾淨,每次找她,並不和她發生性關係,只是要求她為那夥人手淫和口交。她一個人應付那麼多人,每次累得半死,好在他們給的錢還算豐厚。即使如此,她也不平衡,每次都要趁機摸走一點小東西。那個手機卡,就是其中一次的收穫。 因為案子剛破,審訊工作才剛剛開始,唐小舟心中許多疑問,均無法得到解答。 剛剛放下容易的電話,又有電話進來,是楊泰豐。唐小舟原想稱呼他楊書記,轉而一想,畢竟沒有正式,這樣稱呼,有點不恭的味道,便仍然稱他楊廳長。 唐小舟說,楊廳長,聽說孟慶西的案子已經破了,祝賀你。 楊泰豐說,我正想向趙書記匯報這件事,不知道趙書記今天有沒有時間? 唐小舟向隔壁看了一眼,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到。他對楊泰豐說,趙書記在向首長匯報工作,等一會兒我和他說說。 晚上,趙德良的時間安排得很滿,楊泰豐一直等在駐京辦。直到十一點多,趙德良才回到房間。楊泰豐來的時候,趙德良在洗澡,唐小舟將楊泰豐請到自己的房間等著,替他沏上茶,然後進入趙德良的房間,等他洗完澡,再將楊泰豐請過來。 趙德良喝了一口唐小舟沏好的新茶,將一片不小心喝進嘴裡的茶葉吐在杯中,放下茶杯,問楊泰豐,聽小舟說,那個案子破了?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129章 第129章 楊泰豐說,基本完成了計劃,但也出了一個意外,其中一個頭目引爆了綁在身上的炸藥,自爆身亡。 趙德良問,公安方面有損失嗎? 楊泰豐說,有兩個輕傷。 趙德良問,審訊工作有進展嗎? 楊泰豐輕輕擺了擺頭,說,這件事可能有些麻煩。據犯罪嫌疑人交代,他們只是聽頭目的。從一看得到孟慶西送武警醫院的消息,確實是一看內有人透露的,透露的方法比較原始,也非常管用。有人寫地點寫在一張紙上,再用石塊包了,扔出看守所有的圍牆。他們有個人在圍牆外的樹林裡等,等了三天,才拿到。 唐小舟忍不住插了一句,那這個人查起來就非常難了。 楊泰豐說,是啊,專案組實地勘查過,靠近那個樹林的,是一看的籃球場,那個區域,不僅看守能去,看守所裡很多受到管制的人員,也一樣能去。 趙德良問,你們追查的幕後策劃人,結果怎麼樣了? 楊泰豐說,這件事非常麻煩,那些人都說,他們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物存在,而且是個大人物。但是,他們從來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人,不知道性別,不知道年齡,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單位。可以說,除了知道這樣一個影子人物存在之外,別的一無所知。他們就像我黨當年搞地下工作一樣,單線聯繫。隨著那個頭目的死去,這條線索也斷了。 趙德良問,專案組有什麼打算? 楊泰豐說,我在考慮,是不是先把案子結了。 趙德良說,可以考慮,那麼大一個專案組,有一百多人吧,也不是個事。 楊泰豐問,大專案組解散之後,是不是還要留幾個人? 趙德良說,留有餘地是一種哲學啊。具體的事,你們去考慮吧。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唐小舟都在回味趙德良這留有餘地四個字。不讓雍州都市報發那些官員貪腐日記卻又不通過行政手段讓網站刪除那些日記,顯然是對余丹鴻留有餘地。在黎兆平被雙規這件事上,趙德良叫停了一切,顯然是對陳運達留有餘地。今天,不完全撤掉專案組,卻是對羅先暉留有餘地。這個留有餘地的韻味,真是太特別了。 第二天晚上,唐小舟向趙德良請了假,去參加同學聚會。 唐小舟這一屆,在京的同學並不多。兩個班九十多名畢業生,當時分配進入北京的只有六個人,後來通過各種途徑進京的增加了七個。目前在北京混出點模樣的,也就是後來進京的這七個,此前通過關係分配進京的,只有兩個人因為關係硬,在政商兩界頗有實力,另外四個人,基本寂寂無名。願意來參加這種聚會的,當然是有頭臉的人物,無頭無臉的,不說是否被通知,就算通知了,人家也不好意思來。還有幾位老兄,知道這種聚會含金量極高,紛紛從石家莊、天津、上海等地趕來。 張羅這次聚會的程青,是一個商界成功人士,大房地產商,據說公司資產幾百億,他本人至少也是幾十億身家。這位老兄一直想約唐小舟,唐小舟心裡清楚,他大概是看中了雍州這樣一線二類城市巨大的房地產發展潛力吧?唐小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太想摻和任何經濟行為,所以一推再推。這次,程青搞了一次大動作,請到了很多人物,其中梁立柚是這一屆職位最高的,司局級。 類似的活動,只要到北京,總會遇到一些。就算不到北京,身在雍州,也常常有人搞這樣那樣的聚會,偶爾,唐小舟也會參加。這類活動是官場社交的一部分,如果每一次都記錄,那就是流水賬了。此次之所以特別提到,是因為到場的人物中,有一個特別的人。 為了這次聚會,程青包了一個廳,裡面擺了四桌。除了十幾名同學之外,他還請了一堆美女。這些美女,自然與復旦沒有絲毫關係,是程青請來調節氣氛的。後來,唐小舟才知道,這二十多名年輕漂亮的女性,或者是戲院的學生,或者是三流影視藝人,或者是電視台的女主播。為了請到這些人,程青花了不少本錢,那些戲校學生,出場費是每人一千,三流藝員的出場費是每人兩千,電視台女主播的出賣費懸殊比較大,按照名氣大小,三千至五千不等。 令唐小舟驚訝的是,在這群美女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程青介紹她時說,她叫鄺禺,享譽京城的漂亮女主播。 唐小舟很想知道,這個禺,到底是豫還是瑜?或者乾脆就是漁或者余?沒想到,鄺京萍連名字都改了,可見是要徹底同過去告別了。更沒想到是,竟然會在這樣的地方以這樣的方式與鄺京萍重逢。更沒想到的是,程青竟然將鄺京萍安排到了他的身邊,當然不是為了陪他,而是陪梁立柚。如果不算每個人身邊的女人,程青排定的座位是梁立柚主席,唐小舟和程青陪伴在側。現在,每人的右邊安排了一位美女,鄺京萍便坐在了梁立柚和唐小舟的中間。 程青將鄺京萍介紹給梁柚。梁柚很能應付這種場面,握著鄺京萍的手,熱情地說,我是你的粉絲,經常看你的節目。你比電視上更漂亮迷人。 程青便起哄,說,既然是這樣,那應該有個儀式慶祝一下。擁抱一個,怎麼樣? 隨後,鄺京萍坐下來之前,禮貌性地轉過頭,向坐在自己右邊的人微笑示意。可這個笑容如同一朵張開的花,才張到一半便定格了。她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唐小舟,那張漂亮的小嘴張開了,似乎準備說點什麼,可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便只是一個張開口的動作停在那裡。 那一瞬間,唐小舟的心理活動極其複雜,最後還是靈機一動,覺得最好的應對,是裝著不認識。唐小舟微笑著,向鄺京萍點了一下頭,隨後便轉向一旁,因為程青正在向他介紹另一位小姐。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二部終章1 第二部終章1 唐小舟的腦子是亂的,完全沒有聽清程青說的話。一開始的氣氛有些尷尬,至少這種尷尬存在於唐小舟的心裡。他甚至不好意思將頭轉向自己的左邊,只好無話找話地和身邊那位女藝員聊天。這妞兒大概以為唐小舟看上她了,今晚又有一大筆進賬,便做出乖巧狀,幾乎把噴著香味兒的身子往唐小舟身上拱。唐小舟為了擺脫這肉乎乎香噴噴的身子,想到應該起身敬酒。可是,第一杯酒,應該敬給梁立柚,而梁立柚此時被鄺京萍纏著。 無可奈何,唐小舟只好和身邊的妮子喝了一杯酒。接下來再準備敬梁立柚的時候,又被程青搶了先。鄺京萍身邊沒有了梁立柚,於是轉過身來,將酒杯舉到唐小舟面前,巧笑倩兮地說,唐先生是吧?小妹鄺禺,今後還請唐先生多多關照。 唐小舟真想說,去你媽的唐先生,這酒老子不喝。轉而再想,自己的情緒好沒來由,她是你的什麼?說穿了,她只是社會資源,每個身在官場的男人,都想極大地佔有社會資源,而社會資源更清楚自己的價值和價格。你唐小舟和她之間,只不過一場交易。那時候,她不出名,價格低,被你佔了便宜。現在人家成了高端優質資源,價格暴漲,陪喝一餐酒,就要五千元。這種資源,根本就不是他那點工資收入消費得起的,更不是他那點身家能夠獨佔的。 這樣一想,心中的塊壘,便消散了大部。他大方地端起酒杯,和鄺京萍碰了一下,說,認識鄺禺小姐,非常高興。梁先生是我哥,今天,你如果不將我哥陪好,我們大家都不依的。 後來同學們鬧酒,場上的氣氛開始熱烈。唐小舟坐的雖然是次席,畢竟是省委裡的一秘,和京城這些同學見面的機會又不多,向他敬酒的,自然更多一些。他要周旋於這些人,便沒有機會鬱結。 餐聚結束,大家要去娛樂。唐小舟不想面對鄺京萍,也因為不能太長時間離開趙德良,便向程青以及梁立柚等人告別。大家也都理解他,並不十分堅持。程青用右手搭著唐小舟的右肩,兩人一起走到旁邊。唐小舟原以為程青想談些生意上的事,沒想到,他談的,卻是另一件事。 程青問,覺得那個小妞怎麼樣?讓她晚上去陪你? 唐小舟早就聽說,京城有這樣一個產業,只是不知真假,更不知價格如何。聽他這樣說,便有意打探點內幕,問,什麼行情? 程青將空著的左手伸到面前,拇指和食指張開,另外三個手指抖了一下。 唐小舟說,這是奢侈品啊,我等草民消費不起。 程青說,扯蛋,這事還需要你操心?我現在就安排車子送你們。 唐小舟按住他拿手機的手,說,別別別,我住在住京辦,裡面全是熟人,不方便,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程青說,要不,我給你開個房間? 唐小舟說,你老兄就別害我了,我如果一晚上不回去,那肯定成政治事故了。 離開時,唐小舟有意觀察了一下,梁立柚和鄺京萍都不在。顯然,鄺京萍不想和他告別,提前離開了,是否和梁立柚一起離開,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僅僅只是不想向他告別,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之間,曾有一段過去。 這或許就是社會,就是人生,就是世態。 唐小舟落寞了一回,鬱鬱地回到住地,此後又鬱鬱地回到雍州。 江南省黨代會如期召開。 自從北京回來後,唐小舟的情緒一直沒有好轉,他懶得進入會場湊熱鬧,便縮在會場隔壁的休息室裡寫微博。這個休息室是常委休息室,會議開始前,常委們都在這裡休息,待辦公廳的負責人來請,才按照先後秩序步入會場,休息室裡,便只剩下這些首長們的秘書了。 唐小舟不想去聽會,還有一個原因,不想聽趙德良那個報告。趙德良的報告還沒有作,媒體卻已經進行了大肆宣傳,大家都知道他的報告主題是努力建設幸福和諧江南。網上已經有人對此冷嘲熱諷,說這是很白癡的提法,所謂幸福或者和諧,根本無法量化,這是典型的愚民。更有人說,趙德良本來就是政客,一個政客的話能信嗎?到時候,就算江南省搞得一團糟,他說幸福了和諧了,你能拿他怎麼辦?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這些輿論,搞不好會被反對趙德良者利用。可即使被利用,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讓他鬱悶的事還有好幾件。 這次黨代會召開之前,江南省的班子定了,絕大多數在唐小舟的預料之中,馬昭武出任省委副書記,他本來就是省委班子成員,只是排名由中間向前移了,到達第三位。在黨代會的排名表中,羅先暉非常靠前,因為他還是班子成員,要到這一屆結束才會卸任。楊泰豐的政法委書記已經任命,但目前還不是省委班子成員,排名已經提了上來,在吉戎菲之後。吉戎菲的情況和楊泰豐相近,組織部長的任命已經下達,進班子的事,同樣要等本次黨代會後才能確定。 看一看本次黨代會名單,自然會有一批人的名字往前挪,其中就有溫瑞隆。顯然,溫瑞隆的副省長職務,需要等明年一月的人代會上解決,此次是否先解決常委?或許僅僅只是先解決一個排位問題?唐小舟認為可能是後者。 惟一讓唐小舟感到意外的是余丹鴻,他竟然沒動,仍然擔任省委秘書長。這是否表明,自己還將在他手下工作好多年?如果說讓唐小舟投票,他最想換掉的人,肯定是余丹鴻而不是別人。同時,唐小舟也認為,趙德良最想換掉的,正是余丹鴻這種,個位置實在太關鍵了。也不知余丹鴻在背後使了什麼力量,竟然還能留在這個位置上。 只要余丹鴻留在這個位置一天,唐小舟的心情,也許就會不好一天。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二部終章2 余丹鴻的後面,還有個韋成鵬。表面上看,這傢伙就是一個奸人,幹什麼都猥猥瑣瑣,許多別人做不來的事,他能做。比如有事無事往余家跑,只要余家的事,大事小事,他全包攬了。省委辦公廳早就有人說,韋成鵬在余家,身兼數職,既是孝順的兒子,也是任勞任怨的保姆,還是勤務員。 唐小舟早就聽說此事,唐小枚之所以鬧得那麼歡,就因為韋成鵬在背後支持。 唐小枚失去了在電視台的機會,損失巨大,心裡有氣,又沒有地方出,一直憋著。後來,聽說黎兆平被雙規,她覺得自己出氣的機會來了,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卻將她的號碼關進了黑名單,一氣之下,她跑到辦公廳來告狀。事情也是湊巧,韋成鵬在院子裡看到了唐小枚,覺得她非常漂亮性感,便上前搭訕,後來就是他引著唐小枚到了余丹鴻的辦公室。對於此事,余丹鴻的處理,竟然令韋成鵬和唐小枚大失所望。 唐小舟後來也仔細想過,余丹鴻為什麼如此好心,肯幫自己?站在余丹鴻的角度想一想,這事也就明白了。其一,唐小舟是單身,此事追究起來,根本提不上桌面。其二,余丹鴻自己正因為網絡文章困擾著,只有唐小舟才能幫他一把,他需要和唐小舟進行一次交換。其三,為了下一屆班子的事,明爭暗鬥異常緊張,他大概也想借此緩和一下同趙德良或者唐小舟的關係。 韋成鵬顯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便在後面鼓搗,這才有了唐小枚向各部門寄告狀信一事。 最近這段時間,此事平息了。可這種平息,僅僅只是唐小枚不再告狀了,是不是王宗平真的幫他解決了,他並不清楚,也沒有問。可事情顯然沒有這麼快完結,江南官場,還不斷有人在傳說此事。 對於韋成鵬,唐小舟是無可奈何。既不能和他吵,也不能和他鬧,表面上還得保持良好的雙邊關係,見了面,還要笑呵呵的。唐小舟是個嫉惡如仇,憎愛分明的人,他如果對某個人恨得牙癢癢,當面卻要擺出一副彌勒佛的笑臉,太難了。當初,他如果能做到這種表裡不一,也不至於和趙世倫鬧得那麼僵。另一方面,他又不斷告誡自己,今時非往日,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恰恰是一個善於掩飾個人情感的高手。 另一方面,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唐小舟也對韋成鵬投桃報李了一次。 這次馬昭武擔任省委副書記,他只從紀委帶了一個人過來,即他在紀委時的秘書劉柯,擔任綜合二處的處長。余丹鴻想趁此機會安排韋成鵬去擔任副處長。在一處,韋成鵬只處於第三位,有唐小舟和楊衛新,韋成鵬別說作主,連話都說不上。如果到二處當二把手,情況自然不一樣。唐小舟自然不能讓他如願,和劉柯吃了一次飯,這事就黃了。 即使如此,唐小舟心裡還是苦悶,倒不是苦悶有餘丹鴻、韋成鵬這樣一些對立面,而是苦悶自己在官場行走近三年,最近一段時間,似乎進入了多事之秋,許多事雖然不是大事,卻也像身體某處的癢,讓人難受。他也覺得,經歷了三年之後,應該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了。 身在官場,時常反思自己。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曾子的話,重在對人忠對友信,這些東西,在如今的官場,恐怕不適用,但三省其身,還是應該的。人不自省,容易頭腦發熱。 以前,唐小舟聽官場中人說過,人應該養成一種良好的習慣,每天要固定時間思考。唐小舟也覺得這種辦法很好,嘗試著做過,但沒有堅持。現在看來,無論多麼忙,這件事,一定要堅持下去。 正思考著這事兒,突然覺得面前一黑,抬起頭,見面前站著一個人,最初的一瞬間,唐小舟並沒有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人好面熟,卻想不起他是誰,後來他一開口,才知道,原來是肖斯言。 肖斯言的皮膚原本很白,很多女人,都沒有他的皮膚白皙細嫩,可面前站著的這個人,皮膚像上了一層釉,黑裡透著紅,還有些花花的感覺,像是做過換膚手術還沒有完全康復似的。 肖斯言說,這麼看著我幹嘛?曬的,脫了兩層皮了。 唐小舟笑了,說,原來是你啊。你不出聲,我還真沒認出來。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的? 肖斯言說,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 唐小舟說,你這傢伙,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肖斯言指了指自己的臉,說,兩個原因,一是這張臉太難看,不敢見人,要在家裡躲一段時間。二嘛,當然是趕寫這篇文章。 他將一摞裝訂成冊的打印稿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看了一眼標題,招商富省,產業富民——關於江南省鄉鎮民營企業發展現狀的思考。唐小舟迅速翻到最後看了看,有十八張紙,恐怕有三萬多字。 唐小舟說,好哇,不聲不響,就弄出這麼個大部頭來了。 肖斯言說,心事是花了不少,發不出來,等於是一堆廢紙。 唐小舟抬頭看了看肖斯言,又看了看面前這沓紙,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肖斯言說,我給他們看過了,他們說,太長,容納不了。 唐小舟明白了,肖斯言雖然是副社長,可他這個副社長前面還有很多個副社長,和一個局外人差不多,根本輪不上他話事。如果只是一篇小稿子,哪怕是一篇垃圾稿,照顧一下情緒,發了也就發了。可他是一篇三萬字的稿子,如果排一期,整本期刊,他佔了一半,不知要把多少關係稿壓下來。可這些被壓下來的稿子,不是某個重要官員的,就是有贊助的,政治效益和經濟效益雙豐收。發了他這篇稿子,等於政治效益和經濟效益雙損失。 《二號首長》第二部 第二部大結局 第二部大結局 難怪趙德良一直認為這本雜誌辦得不好,雜誌社卻依然固我,不肯改版,原來,他們也在搞平衡。因此,他們的發稿標準,就只有兩個,一個是官場關係,一個是創收。其實這兩個標準也就成了一個,即是否能給雜誌社或者雜誌社的領導帶來更大的政治和經濟效益。 肖斯言之所以拿著文稿來找他,也是因為當初這個主意由他出的,希望借助唐小舟,拿到趙德良那裡批幾個字,以增加作品的份量,以便能夠盡快並且全文刊發出來。唐小舟心裡感歎,如今這個社會,真是畸形,是非標準被不知不覺顛覆了。所有被顛覆的標準,還能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 唐小舟說,這樣吧,你這東西,我先看看。明年一月人代會後,要召開全省農村工作會議,爭取在那之前拿出來。 肖斯言離開後,唐小舟開始看這篇文稿。 看得出來,肖斯言長期跟在游傑身邊,游傑又從未抓過農業,對於農業發展,概念相對模糊,這一點,對於肖斯言,也形成了影響。同時,肖斯言確實下過大功夫,調研工作做得很扎實,數據翔實,只是立論與趙德良的觀念有點距離。這也難怪,肖斯言跟游傑走得近,很多思想受游傑影響,而唐小舟跟趙德良走得近,自然受趙德良影響。 唐小舟拿出筆,開始修改這篇文章。畢竟幾年沒有寫文章了,顯得有些生澀。會議開了好幾天,也開得非常和諧,風平浪靜。越是平靜,唐小舟就越閒。正好趁著這個時間,把肖斯言的稿子改了兩遍,整個紙面上,寫得密密麻麻,幾乎找不到空隙。改好後,唐小舟給肖斯言打電話,將他叫到了休息室。 唐小舟說,沒有事先徵求你的同意,就在上面亂改了。只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不成系統。主要是想給你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唐小舟解釋了一大堆,是因為文人都有臭毛病,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你的文章,讓別人改了一個字,會恨別人一輩子。尤其這個改的人,又是你的平級甚至資歷比你還淺。人們常常傳說一字師的故事,如果沒有這種文章是自己好的普遍性,自然也就不存在一字師了。可唐小舟又不能不改,畢竟,他是在幫肖斯言,既然要幫,就得幫到位。假若肖斯言對他的修改表示不滿,那也就說明,這個人沒有幫的意義。 第二天,肖斯言拿著重新打印的文稿來找唐小舟,上面竟然署著兩人的名字。 唐小舟指著自己的名字說,你這是幹嘛? 肖斯言說,昨天我回去後,把你改的仔細讀了好幾遍,你讓這篇文章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可以說,這篇文章的血肉是我的,精神是你的。我不能掠人之美,所以把你的名字掛在前面。 唐小舟擺了擺手,說,我們之間,需要這個嗎?這樣一搞,就庸俗了。 肖斯言說,可是,你花了那麼多心血。 唐小舟說,你應該明白,你寫這篇文章的意義何在。如果署上我們兩人的名字,這個意義就減弱甚至沒有了,別人會說,這文章是我寫的,只是掛了你的名。這篇文章如果是我寫的,對我沒有意義或者說意義不大。相反,如果是你寫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肖斯言自然明白唐小舟的話,說,可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唐小舟說,你心裡想的那些東西,就放在心裡吧。怎麼當官,怎麼做事,你是我的老師,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肖斯言說,我明白,你幫了我一個天大的忙。 唐小舟再一次擺了擺手,說,過了過了。又說,這個東西,放在我這裡,我抽時間再看看,然後找個機會,送給趙書記。 黨代會按照預定議程順利閉幕,幾天的會議,完全可以用四個字形容:波瀾不驚。接下來是一次會議,這個會議,參加的人要少得多,其中一項主要議程,就是確定新一屆班子成員。如果唐小舟的估計不錯,此時趙德良應該會鬆一口氣。一次會議雖然也要開幾天,上下午各安排一個主持人。此時,不僅趙德良退到了二線,就連陳運達也退到了二線。站到最前面的是馬昭武,其次是彭清源,然後是余丹鴻和丁應平。 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把肖斯言的文章交給了趙德良。 趙德良掃了一眼標題,問,這是小肖寫的? 唐小舟說,是的,這幾個月,他扎扎實實跑了不少地方,黑得我第一眼沒有認出來。 趙德良揮了揮文稿,問,你看過沒有?覺得怎麼樣? 唐小舟說,我覺得很受啟發,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是,我又覺得,這東西需要好好思考,還有很多方面,我沒有想透,所以想先請你審查一下,看還需要補充些什麼,或者需要做些什麼工作。 趙德良說,好。這個小肖。沒想到。 從趙德良的房間出來,正準備進對面自己的房間,眼角的餘光,看到走道的另一端站著一個人。他望過去,見是楊衛新等在那裡。楊衛新也看到了他,快步向他這邊走過來。唐小舟迎上幾步,問道,楊處,有事嗎? 楊衛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問,你準備送多少? 唐小舟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問,什麼送多少? 楊衛新說,孔思勤結婚啊。 唐小舟突然覺得腦袋中有什麼東西炸了一下。孔思勤結婚?昨天,他還見孔思勤在會上忙著,她沒告訴自己這事啊。唐小舟說,小孔要結婚了嗎?男朋友是誰?說過之後,又覺得這話很有問題,既然馬上舉行婚禮,肯定是早已經拿證了,那就不是男朋友,而是丈夫了。 楊衛新說,行政學院的王天陸,她讀研究生時的同學。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也是昨天她給我送請柬才知道的。 唐小舟突然覺得心臟一陣劇烈疼痛。 (第二部完) 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