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刀

第一章 把酒夜話
更新時間2003-8-12 22:59:00  字數：1889

　天邊掛著一彎新月，彷彿是美人的眉。
　　丁惜羽木然嚥下一大杯嗆人的烈酒，長長歎了口氣。遠在萬里之外的故鄉桑梓，山溫水軟的江南美景，已經成了一個遙遠的夢。他從弱冠之年起就廝守在這冰天雪地的邊塞苦寒之地，整日價聽松濤呼嘯，看雲起雲落，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了。十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一縷蒼涼的歌聲透過北風傳入耳中：「三更庭院悄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這是五代時後蜀後主孟昶寫的《玉樓春》，原本應當由十七八歲的少女，持紅牙拍板，淺聲低唱，如今被一個沙啞的男聲慢慢唱來，平添了幾分淒涼的味道。
　　唱曲之人乃是天衣山莊的大莊主辛天祐，丁惜羽的結拜大哥，他畢生精研太極拳理，江湖上罕遇敵手。辛、丁二人肩負武林盟主「義薄雲天」楚西陵的重托，隱姓埋名，長年鎮守在天衣山莊，看守地牢中一個窮凶極惡的囚犯，雖有滿懷的雄心壯志，卻無用武之地。
　　辛天祐踩得亂瓊碎玉吱吱作響，大步走進庭院中，輕輕推開房門，寒風夾雜著飛雪撲頭蓋臉地刮進來，吹得燭火搖搖欲滅。丁惜羽招呼道：「這鬼天氣冷得緊！大哥，快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隨手拎起酒壺滿滿斟上一杯酒，推到炕桌邊上。辛天祐反手掩上門，摘下斗篷掛在牆角，半個身軀歪到炕上，拿過酒杯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
　　丁惜羽又給他斟滿，問道：「這麼晚了，還沒睡？」辛天祐道：「這幾天有些心血不寧，睡不著，出來走走，可別出什麼事。」丁惜羽笑道：「十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遮莫江湖中的歪魔邪道都改性子了？我倒盼著有哪一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到咱哥倆的地盤上鬧騰一下，正好讓我鬆鬆骨頭。」
　　辛天祐眼瞅著把弟，搖頭道：「你還是這麼個脾氣，唯恐天下不亂。」丁惜羽忍不住發牢騷道：「楊將軍在九龍谷打遼狗，何等的暢快，咱們一身武藝倒活憋在這兒受罪……這種日子真他媽難熬！」辛天祐慢慢道：「好兄弟，忍著吧！楚盟主瞧得起咱，別辜負了他的厚望。萬一出了什麼紕漏，華山派和太極門可丟不起這個臉呀！」丁惜羽頓時洩了氣，嘀咕道：「說的也是。」
　　辛天祐雖然在嘴上開導丁惜羽，心裡也有幾分悶悶不樂，他又喝了三五杯酒，藉著酒意低聲道：「二弟，我冷眼看那廝，好像有點不對勁。」丁惜羽心中一跳，問道：「莫非他挺不過去了？」辛天祐搖搖頭，沉吟道：「昨晚我去地牢中巡視，聽他一呼一吸之間隔了許久……似乎在練什麼邪門的內功。」
　　丁惜羽駭然道：「不會吧！崆峒派的『五針鎖心』天下無雙，他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恢復內力呢？」辛天祐歎道：「但願是我多心。你知道的，那廝……是楚盟主的師弟，武功之高，遠在你我之上。十年之前，華山蓮花峰頂，他與楚盟主惡戰三天三夜，這才敗下陣來。此人若重出江湖，又是武林的一場浩劫。」
　　丁惜羽有些想不通，問道：「既然如此，楚盟主為什麼不殺了他？一刀兩斷，豈不乾淨。」辛天祐道：「令師沒跟你說起麼？那廝的濫殺無辜，並非出於本心……」丁惜羽一怔，奇道：「什麼本心不本心的？師父從來沒說起過。」
　　辛天祐苦笑道：「這裡面的緣故，說出來不大光彩。那廝剛出道時與楚盟主並稱『神州雙龍』，兩人行俠仗義，闖下好大的名頭。誰知道師兄練的是佛門正宗玄功，不帶一絲邪氣，而師弟練的是魔門最詭秘的邪功，到了一定火候氣貫百穴，失去理智，所以才胡亂殺人。」
　　丁惜羽「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難怪楚盟主手下留情了。」辛天祐道：「這還只是原因之一。你道中原各派掌門為何賣楚盟主的面子，肯留他一條性命？那廝的魔功剛好是東海碧蘿派的剋星。碧蘿派能人輩出，高手如雲，近二十年來全力輔佐遼國，殺我大宋無數豪傑。那廝若能恢復理智，對我大宋北御強敵極為有利。」
　　丁惜羽搖頭道：「話雖如此說，中原武林也真夠丟人的！」辛天祐歎道：「何嘗不是呢！不過迫於形勢，不得不行此權宜之計。當年北有碧蘿派支持遼國大舉入侵中原，南有剎魔教控制住江南的鹽運漕運，一心稱霸武林，朝廷又昏庸無能，精兵良將不得重用，唉……若非楚盟主雄才大略，聯合各派抵禦強敵，大好河山早就落入外族手裡了。」
　　丁惜羽道：「後來中原五派聯手，不是將剎魔教一舉殲滅了麼？」辛天祐道：「事情沒這麼簡單。雖說剎魔教從此煙消雲散，但教主『阿修羅王』沙重樓神秘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麾下的第一高手『大力鬼王』武成天取而代之，創立了南方的天龍幫，與武林聯盟抗衡，一直有問鼎中原的野心。這些年來楚盟主一個人支撐大局，談何容易！」
　　（周文濤按：《修羅刀》的修訂版首發在龍的天空網站，如需轉載，請先與作者聯繫。）
　　

第二章 強敵來襲
更新時間2003-8-12 23:03:00  字數：6008

　二人正把酒夜話，說一些武林中的陳年舊事聊作消遣，忽見窗外人影一閃，傳來一聲冷笑，辛天祐三分酒意頓化作一身冷汗，暴喝道：「誰在外面？」，一掌擊去，將窗戶打得粉碎。只聽得有個蒼老的聲音嘿嘿道：「這就是天衣山莊的待客之道麼？楚西陵這小子是怎麼教你們的！」
　　辛、丁二人心知不好，立馬衝到庭院中，只見雪地裡高高矮矮站著二十來人，為首是一個黃衫少女，容貌極美，背負一口古劍，衣帶當風，飄飄若仙。辛天祐一怔，喝道：「閣下究竟是誰，膽敢犯我天衣山莊？」那少女道：「天龍幫玄英堂堂主阮無憂，夤夜冒昧拜訪貴莊，相請上官柔上官先生屈尊前往鄙堂做客，還望辛莊主引見。」辛天祐一顆心頓時直往下沉，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不由深悔今晚多喝了幾杯，大敵當頭方才有所知覺。
　　山莊中的莊丁護院紛紛從睡夢中驚醒，衣衫不整地衝出來，一個個面面相覷，安穩日子過久了，有些手足無措。辛天祐眉頭微皺，拱手道：「不好意思，讓阮堂主白跑一趟了，鄙莊上下沒有上官柔這個人。」那少女微笑不語，身旁一獨臂老人冷冷道：「辛莊主不必再托詞了，方才老夫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上官柔就關在天衣山莊的地牢內。」
　　這獨臂老人在窗口潛伏了半晌，自己竟沒有半點察覺，辛天祐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問道：「閣下又是何人？」那獨臂老人傲然道：「老夫乃是『獨臂神鷹』屠一鋒。」辛天祐大吃一驚，原來這屠一鋒是當年剎魔教的三大高手之一，心狠手辣，嗜血成性，後來投入天龍幫中，效力於武成天麾下。武成天動用到這一號人物，看來劫走上官柔是勢在必得，沒有半點迴旋的餘地了。
　　丁惜羽不耐煩道：「大哥，何必跟他們囉嗦，動手就是了！」屠一鋒嘿嘿冷笑道：「辛莊主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了，廢話少說，咱們武功上見高下。你若是輸了，就乖乖地交出上官柔。」當下深吸一口氣，單掌擊出，直取他前胸要害。阮無憂對他擅自出手頗為不滿，秀眉微蹙，低聲道：「屠長老，留下活口。」屠一鋒一怔，掌力減弱三分。
　　辛天祐心知這一戰性命攸關，急忙舌頂上顎，一口真氣佈滿全身，順勢偏在一旁，右手在胸前連劃三圈，將對方開山裂石的掌力削弱幾分，一招「剝繭抽絲」，雙手互成抱球之形，突然施以剛勁，朝他臂肘震去。屠一鋒暗暗讚道：「好俊的太極拳功夫，小小天衣山莊，居然有如此高明的人物！」遂收起輕敵之意，退後半步，暫避其鋒芒。
　　辛天祐爭得片刻的空隙，右手順勢一揮，一道傳警焰火沖天而起，將四下裡照得雪亮，尖銳的哨聲連綿不絕，直傳出八九里開外。阮無憂仰頭望去，只見漆黑的夜空中一朵金黃色的煙花閃爍不定，久久未散，不禁跺足道：「遭了！」
　　屠一鋒毫不放在心上，道：「任他再來多少人，老夫都一手包辦了！」五指箕開，一招「朱雀爪」迅捷無比，將辛天祐寬大的衣袖撕成幾根布條。辛天祐發出傳警信號，這才鬆了口氣，收斂心神，展開自創的太極拳功夫「太極縛龍手」，衣袖翻飛，劃出一個又一個圓圈，將屠一鋒一條獨臂裹在其中，「朱雀爪」雖然凌厲，卻爪爪遞出，爪爪落在空處。
　　太極拳創自唐代武學宗師許宣平和孝道子，據說二人仰觀浮雲，俯察流水，悟出了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的至理，數百年來歷經千錘百煉，自成一家。辛天祐原是官宦世家出身，自幼飽讀史書，七歲時遭遇滅門之災，僥倖逃脫，經前輩引薦拜在太極門下。二十六時歲武功大成，遍訪天下高手交流切磋，深有體會，從此苦心鑽研，終於將太極門的功夫融會貫通，成為一代宗師。三十一歲時更自出機樞，創出「太極縛龍手」，同門前輩品評為太極門第一。
　　屠一鋒自以為是天龍幫中數得著的高手，向來心高氣傲，只聽幫主武成天的差遣，從不把阮無憂等放在眼裡。如今在這幫小輩面前遭遇強敵，交手十來招並未佔得上風，未免臉上有些掛不住，暗暗加強內力，五指劃出「嘶嘶」勁氣，攻勢愈來愈凌厲。孰料這一輪急攻反倒受制於太極拳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的心法，辛天祐暗暗竊喜，覓得一線空隙，一招「目送歸鴻，手揮五弦」，頓時將他的衣襟撕下一片來。
　　屠一鋒一招受挫，老臉頓時為之漲得通紅，人卻反而鎮定下來，揉身再上，招式沉穩老辣，不再心浮氣躁，急於求成。他畢竟在「朱雀爪」上淫浮幾十年，豈是浪得虛名，一旦認真起來，辛天祐頓時大感吃力。
　　阮無憂深入三關重地，擔心夜長夢多，回頭吩咐道：「木小婁，你去領教一下二莊主『斷喉劍』上的功夫。」她身後一藍衣少年應聲而出，走上幾步，向丁惜羽拱手道：「在下玄英堂木小婁，請二莊主賜教。」丁惜羽早就手癢得難受，當下拔出一柄青森森的長劍，笑道：「廢話少說，只管放馬過來！」木小婁一揚手中的短刀，撲上去與他纏鬥在一處。
　　丁惜羽大喝一聲，絲毫不因對方年少而留手，長劍如同*般襲向木小婁，眾人只見一道道閃亮的劍光縱橫交錯，聲勢驚人。木小婁沉著應戰，見招拆招，將門戶守得極緊，雖然落在下風，卻毫不慌亂，有心待他一輪急攻後，銳氣受挫，再行反擊。
　　阮無憂身旁一白鬚長者搖頭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服老都不成。」阮無憂微微一笑道：「木小婁還差得遠呢！高護法，麻煩您老在這裡壓陣，我去去就回。」那白鬚長者道：「堂主但去不妨，一切小心在意。」阮無憂點點頭，做了個手勢，帶了三五人繞過激戰正酣的辛、屠二人，向山莊深處行去，眾莊丁壯著膽子想要阻攔，早有人截住廝殺，只能眼睜睜地目送他們離去。
　　辛天祐察覺到阮無憂的用意，心中大急，暗暗埋怨落日馬場的鐵硯為何還不趕來支援。他武藝原較屠一鋒遜色半籌，心神稍分，肩膀被他五指搭上，急忙沉肩避讓時，連皮帶肉已被撕下一塊，一時間痛徹骨髓，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朱雀爪」本是魔門絕技，凌厲無雙，若非屠一鋒少了一條胳膊，無法左右連環施展，只怕辛天祐早已喪身在他爪下了。
　　屠一鋒身形虛晃，接連使出生平絕技，步步緊逼，陡然間大喝一聲，一招「哀鴻遍野」，幻化出十來條臂膀，將辛天祐籠罩於爪下。在這千鈞一髮之時，辛天祐忽然拋開一切雜念，精氣神三者合一，雙掌各劃半圈，成陰陽太極之形，護在胸前，真氣流轉，以不變應萬變。
　　屠一鋒五指直插向他心臟，突然遇上層層阻礙，有如擊在棉花團中，氣勢頓減。二人真氣接觸，爆出一連串「劈啪」之聲，辛天祐穩穩地退後一步，吐出一口濁氣，終於將「朱雀爪」牢牢鎖住，隨即又踏進半步，一道道剛勁發出，沿著屠一鋒的獨臂震去。
　　屠一鋒心中暗喜：「憑你太極拳練得再精純，也比不上我一甲子的功力。」一股至剛至猛的內力應念而起。誰知太極拳陰陽變幻，何等奇妙，辛天祐突然將剛勁轉化為柔勁，順勢連退三步，雙手卻仍然緊鎖屠一鋒的獨臂不放，拖動他向前衝去。屠一鋒使出「千斤墜」想要站住，辛天祐變招奇速，行雲流水般又進一步，再發剛勁震向他心脈。
　　屠一鋒縱橫江湖三十年，不知會過多少高手，總是一刀來一刀去，從未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空有滿身的力氣卻使不上勁。太極拳理講究以柔克剛，以靜制動，與當時所有的武學原理背道而馳，辛天祐在危急中領悟出「剛柔互化」的心法，乃是其畢生的巔峰之作、神來之筆，發前人之未見，開一代之先河。
　　屠一鋒陷入僵局之中，一時脫不開身，好在他內力深厚，辛天祐雖然取巧略佔上風，也奈何不了他。而天龍幫年輕一代的好手木小婁卻危在旦夕，來來去去總是「盤馬彎弓」、「烘雲托月」幾招守勢，勉強護住全身要害，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丁惜羽憋了整整十年的火氣終於爆發出來，一柄長劍使得風馳電掣，沒頭沒腦地劈向木小婁。他師從華山派掌門葉知秋，在「快」字上痛下功夫，倒也另闢蹊徑，創出一套全新的劍法，砍劈多而刺削少，全是進手招式，別人使一招，他能砍上三四劍。木小婁初次碰上如此蠻不講理的劍法，只能苦苦支撐，他雖然韌性十足，但快不過丁惜羽，肩膀大腿接連受了幾處輕傷，鮮血飛揚，眼看就要毀在丁惜羽劍下。
　　一旁觀戰多時的高標皺起眉頭，他自重身份，不便插手，輕咳了一聲道：「申護法，看來木小婁是不成了，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吧！」玄英堂五大護法之一的申不害心道：「早就可以出手了，又不是光明正大地比武，講什麼江湖規矩。」嘴上卻道：「這……不大合適吧！」高標推了他一把，道：「快去把木小婁接下來，傷了他容嬤嬤面上不好看。」
　　申不害順勢踏上幾步，叫道：「丁莊主小心了！」緩緩一拳擊出，勢大力沉，勁風吸起滿地的雪花，呼嘯著撲向丁惜羽。丁惜羽覺得面頰有如刀割，心中一凜，只得放過木小婁一馬。他有心掂掂對方的斤兩，當下默運玄功，左手也是一拳擊出。拳碰拳，丁惜羽只覺全身一震，忍不住要跳起來，連忙退後幾步，脫口叫道：「少林神拳！」
　　申不害微微一笑，並不趁勢追擊，顯得頗有前輩高人的風範。木小婁突然鬆弛下來，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早有人將他扶到一旁休息。高標搖搖頭，指點道：「容嬤嬤是怎麼教你的？只守不攻，百密終會有一疏，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嗎？」木小婁胸口氣血翻湧，說不出話來，只能苦笑著點頭稱是。
　　丁惜羽奇道：「少林派的弟子怎麼跟天龍幫混在一起？莫非你是偷偷溜下山的？」申不害不接他的話頭，說道：「久聞華山派的『沉沙掌』乃是武林一絕，不知丁莊主肯不肯賜教？」丁惜羽啞然失笑道：「奶奶的，賜教就賜教！你不就是怕了華山派的快劍，不敢動兵器麼？我就成全你，讓你見識一下『沉沙掌』的厲害。」扔掉長劍，雙掌一錯，一招「批亢搗虛」輕飄飄擊出。
　　申不害悶悶一氣，剛想說兩句客套話繃繃場面，對方掌風已到，急忙使出「少林神拳」，先護住全身再說。丁惜羽的「沉沙掌」正如他的劍法一般，又急又快，掌力聚而不散，凝而不浮，端是下了多年的功夫。兩人互拆幾招，功力相當，一時間也分不出高下。
　　屠一鋒不願再糾纏下去，突然尖嘯一聲，雙足一蹬，身形拔地而起，使出成名絕技「飛鷹九式」，頭下腳上，拖動辛天祐腳步一浮，不等身法全部展開，真氣流轉，修練了一甲子的渾厚內力猛地灌入臂膀，排山倒海般攻向辛天祐。辛天祐促不及防，彼上己下，沒有後路可退，只能硬拚一招，兩道內力實打實相撞，太極拳心法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只覺得胸口一悶，耳畔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終於鬆開了雙手。
　　屠一鋒尖嘯聲中連連施展「飛鷹九式」，凌空下擊。丁惜羽聞聲奇道：「什麼鳥怪叫？」左掌劃出一道弧線，右掌閃電般劈去。申不害以「少林神拳」奮力擋住，轉守為攻，一拳比一拳沉重，抽空笑道：「你大哥快不行了，屠長老要下殺手了。」丁惜羽掌法疾如流星，一一擋住，罵道：「放屁！我大哥何等功夫，哪輪得到那隻老鳥逞威風？」
　　辛天祐從未遇到過「飛鷹九式」這種集剛猛和輕盈於一身的功夫，倉促之間想不出應對之策，接連與對方硬拚幾招，震動五臟六腑，一口淤血衝到喉頭，好不容易才壓下去。屠一鋒猶如一隻巨鷹，爪上劃出「嘶嘶」勁氣，不離辛天祐顱頂要害，眼看數招間就要將他毀於爪下。
　　莊外突然傳來一陣人馬廝喊聲，震天徹地。火光照耀下，只見一彪人馬來得迅疾無比，當先一人身材極其魁梧，滿臉絡腮大胡，頭上卻沒有半根頭髮，油光蹭亮，跨一匹驌驦良驥，遍體雪白，神駿無雙，手持一柄齒翼月牙鏜，大喝一聲道：「什麼人敢到老子的地盤來撒野？」
　　等了半晌，卻沒有人招呼，只有手下的嘍囉忙不迭地歡呼道：「大王萬歲！大王神勇無敵！」那大漢覺得好生沒趣，但見天衣山莊大莊主辛天祐岌岌可危，便催馬上前助陣。恰好屠一鋒騰空而起，發出最後一擊，直取辛天祐的天靈蓋。那大漢順手將齒翼月牙鏜一揚，月牙尖直向他胸口戳去。屠一鋒一掌劈在鏜桿上，翻身斜飛出去，一張老臉鐵青，罵道：「哪來的混小子，膽敢攪爺爺的局！活得不耐煩了！」盛怒之下，展開身法直撲上去。
　　辛天祐鬆了口氣，跌坐在地上，抬頭看了那大漢一眼，好生失望，原來他並不是落日馬場的鐵硯，而是芭蕉山有名的馬賊「托塔天王」趙天祿。馬賊中一個小頭目走上前來，將辛天祐扶起，道：「辛莊主，俺們大王看到你的傳警焰火，立馬趕過來幫忙。你放心，天衣山莊的事就是俺們芭蕉山的事，那幫混蛋叫他來得容易去得難。」辛天祐苦笑一聲道：「他們是天龍幫的人，叫你們寨主千萬小心！」那頭目拍著胸脯道：「什麼天龍幫，俺們才不把他放在眼裡呢！」
　　趙天祿騎著高頭大馬，一柄齒翼月牙鏜又粗又長，輪起來呼呼有聲，佔了不少便宜，屠一鋒直攻到十來招開外，才一爪插在他肩頭，卻有如插在精銅上一般，五指一滑，根本不像是人生的皮肉。趙天祿哇哇亂叫，他練的是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童子功，一向自詡刀槍不入，誰知給這老頭抓了一下，痛澈心肺，惱怒之下，輪起月牙鏜亂砸。
　　屠一鋒見他高高在上，使的又是長兵器，不好應付，抬手一掌劈向馬頸，那驌驦良驥極為機靈，後蹄一蹬，從他頭頂高高越過。趙天祿忙道：「慢來慢來，老頭，你怎麼可以向一頭畜生招呼！待俺下馬來與你廝殺。」屠一鋒顧忌身份，果然收手，罵道：「混小子，快滾下來，爺爺不把你撕成兩半，屠字就倒著寫！」
　　趙天祿慢慢爬下馬來，將驌驦良驥牽到一旁拴好，摸著雪白的鬃毛低聲嘀咕道：「好馬兒，乖馬兒，等俺教訓過了那糟老頭，讓他給你陪不是好不好？」屠一鋒等得不耐煩，一揚手喝道：「混小子，快過來受死吧！」趙天祿急忙搖手道：「呔，你這糟老頭子怎麼不通人情世故！俺還沒有準備好，你身為長輩總該有些風度才是！」氣得屠一鋒七竅生煙，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師父傳授的鏜法漸漸回到腦中，趙天祿頓時膽氣一壯，喝道：「老頭，看鏜！」單臂一用勁，將一柄沉重的齒翼月牙鏜端得水平，左掌在鏜桿上一撩，雪亮的月牙尖直衝屠一鋒當胸搠去。屠一鋒閃身讓過，趙天祿順勢展開一套古樸的鏜法，刺、蓋、攔、撲、架、鋸、挑、掃、扎、推等諸般解數，滴水不漏，將對方逼在三丈開外，近不得身。
　　辛天祐萬沒想到如此粗魯的漢子竟使出一手細膩精妙的鏜法，心中又驚又喜，但衡量敵我實力，終究有些擔心。他極目向山莊深處望去，黑黝黝的看不真切，不知阮無憂一行人是否已經劫出了上官柔，有心去一探究竟，但稍一挪動身子就氣血翻湧，看來方才與屠一鋒硬拚幾招，內傷委實不輕。
　　屠一鋒再次施展絕技「飛鷹九式」，直取趙天祿雙目，要將他毀於爪下。陡然間只聽得弓弦聲「錚」的一響，一枝鐵箭已經近在眼前，急忙伸手一捏，孰料此箭來勢迅猛無比，竟然捏它不住，繼續往自己眉心射來。屠一鋒驚出一身冷汗，連催三道內力，才在箭尾處將它捏住，拇指食指一陣火辣辣的痛楚。丁、申二人聽得弓弦響，不知箭射何人，不約而同雙雙收手，跳開數步。辛天祐大喜，高聲叫道：「鐵場主來得正好，辛某等得你好苦！」
　　來人乃是落日馬場的大場主鐵硯，江湖上人稱「虎賁神弓」，武藝高強，神箭無雙，在佳山一帶素有俠名，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二弟鐵青石，三妹鐵碧芍，俱是落日馬場數一數二的好手。
　　

第三章 地牢
更新時間2003-8-12 23:11:00  字數：2884

　阮無憂等一行人沿著碎石鋪成的小徑蜿蜒而行，穿過幾道宅門，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座古樸莊重的佛堂拔地而起，四下裡種滿了高大的松樹，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松脂特有的清香。阮無憂低聲問道：「就是這裡了？」玄英堂的另一名護法「雁翎刀」桑三娘道：「不錯。焚琴，你來帶路。」一個眉清目秀作小廝打扮的年輕人應了一聲，走在頭裡。
　　眾人踏進佛堂，蓮座上供的是無能勝明王。無能勝即無不可破之意，此明王相傳是釋迦牟尼佛的化身，以降服眾生的煩惱魔障。昏暗的油燈下，只見他三面六臂，手上執有金剛杵、金剛鈴、鉞斧、三股叉、往生劍等諸般兵器，發盡上豎，作憤怒狀，身上有瓔珞為飾，手臂和腿上分別有鈴、釧為飾，還有青蛇環繞，甚是威武。
　　焚琴數著地上的青磚，忽然低聲道：「是了。」他在紅漆柱後的第三塊青磚上用力踩了下去，只聽見「嘎嘎嘎」一連串機關發動的聲響，蓮座旁邊頓時現出一條黑黝黝的地道來。焚琴從佛像身後取出數個火把，一一點燃了遞給眾人，自己拿了一個，當先鑽了下去。阮無憂吩咐道：「陳護法，你在這裡守著。」陳泰來恭恭敬敬道：「是，堂主小心。」阮無憂、丫鬟流蘇、護法桑三娘、石乘龍四人跟在焚琴身後鑽入地道，地道中潮濕陰暗，空氣極為混濁，火光驚動蛇蟲百腳，到處亂竄。
　　焚琴嗅到阮無憂和流蘇身上淡淡的幽香，心神不由一蕩，想念著她們俏美的容貌，只盼這條地道步步危機，驚險萬分，好讓自己有機會英雄救美，在佳人的芳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至於自己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小廝，根本沒有救美的資格一節，卻完全不曾考慮過。
　　唉，人生在世不稱意，十有八九會事與願違！行不多時，地道就到了盡頭，只見一排七間斑駁的石室橫亙東西，牆上爬滿了青苔，厚重的石門深深嵌入牆內，上面有一個鐵製的鎖孔，年歲久遠，已經銹得不成樣子了。石門正中開了個狹小的方洞，僅容一隻手出入，想必是用來傳遞碗筷的。
　　焚琴道：「上官柔在左邊第三間石室裡，其餘的石室都空關著。聽說以前這裡還關過一個大魔頭叫什麼鮮於閭左的，二十多年前就死掉了。」說著用力推了幾下，石門紋絲不動，「鑰匙由楚西陵親自保管，除非用火yao才炸得開，不過即使炸開來，裡面的人也活不成了。」阮無憂走上前去，向方洞中一張望，裡面黑黝黝的什麼都看不見，一股刺鼻的臭氣撲面而來，不由掩鼻急退數步，噁心欲吐。
　　焚琴一臉歉意，說道：「上官柔吃喝拉撒都在裡頭，從來不曾打掃過，那氣味委實難聞得緊。」阮無憂調勻了呼吸，皺眉道：「石門裡面有鐵拴麼？」焚琴點頭道：「小的推測應該有兩根。」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大致的位置，「這些石室由唐代的巧匠馮濤所造，依著馮濤的習慣，共設有兩根鐵拴，一明一暗，大約五寸見方，西域玄鐵鑄成，牢固異常，沒有鑰匙是萬萬打不開的。」
　　阮無憂揮手道：「你且退在一邊。」焚琴急忙躲開，不知這位嬌滴滴的堂主有什麼辦法弄斷鐵拴，滿懷好奇，呆呆地盯著她看。阮無憂反手拔出背上的古劍，一道耀眼的光華脫鞘而出，照得四下裡雪亮，寒氣射人肌膚。焚琴一個不提防，忍不住激凌凌打了個寒戰，卻見劍身修長，光彩奪目，如同一汪秋水般在阮無憂手中流轉不定，越發顯得人美如玉。
　　阮無憂默運玄功，突然一劍揮出，刺入石門縫隙中，「嘶」的一聲，直至沒柄，順勢往下一拖，由快及慢，越來越吃力，到最後幾分，不禁一陣心浮氣燥。她暗自心驚，連催數道內力，才將那根明拴切斷，慢慢將劍拔出。桑三娘、石乘龍等只見光芒一閃，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一點一點從門縫中瀉出，越來越盛，不禁暗暗讚歎不已。
　　阮無憂雙頰泛起一片紅暈，微有些喘息，流蘇上前扶住她，低聲道：「堂主，還是歇一會兒吧！」阮無憂搖搖頭，輕輕推開她，調息良久，又是一劍刺入石門中，奮力切下三寸，便被鐵栓咬住，丹田之中一片空虛，竟提不起半點內力。
　　桑三娘擔心堂主有什麼意外，不等她吩咐，便深吸一口氣，將右掌按上她背心，一股精純的內力傳入她體內。阮無憂氣轉丹田，借助桑三娘三十多年的功力，這才一劍切斷石門中的暗拴，順勢將劍拔出。流蘇忙扶著她退在一旁，石乘龍上前用力推了幾下，石門還是紋絲不動，他向焚琴望去，目露凶光，冷冷道：「這是怎麼回事？」
　　焚琴聽他口氣不善，心中不禁有些驚慌，訕訕道：「這個……小的……就不是……很清楚……」石乘龍瞪大了眼睛，正想抬手給他一個大嘴巴，忽聽阮無憂道：「推不動就試試看往外拉嘛！」他轉念一想，也對，怎麼自己就一條道走到黑，腦筋不會拐彎呢。石乘龍將雙掌貼在石門上，運起內力牢牢吸住，使勁往外一拉，竟然拖動了幾分。不過這石門委實太過沉重，但憑他一人之力，無法將其拉開。
　　阮無憂看了桑三娘一眼，桑三娘會意，上去助石乘龍一臂之力，兩人一起用力，才勉強將石門拉開一道狹縫。阮無憂和流蘇掩住鼻子躲得遠遠的，桑三娘和石乘龍也受不了裡面的臭氣，飛一般跳在一旁。焚琴自告奮勇道：「我去把他弄出來。」舉著火把矮身擠進石室中。
　　「砰」的一聲，焚琴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他嘀咕了幾句，裡面又傳來叮叮噹噹鐐銬的碰撞聲。隔了片刻，焚琴拖著一個瘦長漢子出來，火光照耀下，只見他臉色蒼白，眼角佈滿了細小的皺紋，雙目緊閉，嘴巴半張，四肢直挺挺的，一副死人的模樣。阮無憂忍不住問道：「他就是上官柔麼？」
　　桑三娘仔細端詳了一番，蠻有把握地道：「沒錯，十年前我在華山蓮花峰頂見過他一面，那時他真夠威風的，全不是眼下的這副德行。」阮無憂搖搖頭，心道：「費盡周折救這麼個半死不活的廢物出去，真不知道義父打的是什麼算盤！」石乘龍輕輕踢了他一腳，笑道：「當年名震江湖的上官柔也不過如此。」阮無憂淡淡道：「小心他爬起來找你算賬。焚琴，把他先背上去，交給陳護法處置。」
　　一行人沿著地道出了地牢，焚琴將上官柔平放在地上，陳泰來捋起袖子，伸出三根手指搭住他的脈門，「咦」了一聲，臉上神情變幻不定，沉吟了良久，方才喃喃道：「奇怪！」又隔了半天不說話。石乘龍忍不住問道：「有什麼可奇怪的？」陳泰來拉開上官柔的衣襟，摸著他心口要穴，慢慢道：「你看他前胸『璇璣』、『紫宮』、『膻中』、『星翳』、『神芷』五處要穴上只剩下一個凹洞，崆峒派的『玄冰針』已經化為齏粉了。」
　　石乘龍奇道：「你是說崆峒派的絕技『五針鎖心』竟被他破解了？」陳泰來點頭道：「他生機猶存，正處在龜息之中，修練魔功的最後一招，凶險萬分，也許馬上就會醒過來，也許永遠都不會醒了。」石乘龍嘖嘖稱奇，他出身於崆峒派的旁支，對「五針鎖心」這門絕技的威力再清楚不過了，不由搖著腦袋不敢相信。阮無憂道：「陳護法說的話不會有錯，總算沒有白跑一趟。咱們快走吧，先出了天衣山莊再說。」
　　一行人快步出了佛堂，直向莊外行去，恰好鐵氏兄妹堪堪趕到，眾人的目光碰在一處。鐵硯看到阮無憂，眼前驀地一亮，在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那曾見過如此動人的江南美女。辛天祐回頭看見焚琴，大怒道：「原來是你這叛徒！」正待飛身躍起清理門戶，胸口突然一陣巨疼，噴出一口鮮血，重重跌在地上。焚琴唬得臉色蒼白，躲在陳泰來身後不敢探頭。
　　

第四章 鐵硯
更新時間2003-8-12 23:11:00  字數：3303

　雙方人馬俱已會齊，阮無憂淡淡道：「人我們已經請到了，不知辛莊主還要不要打下去了？」辛天祐急於調理內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鐵硯上前幾步，拱手道：「在下落日馬場的鐵硯，草字守平，敢問姑娘劫走這十惡不赦的上官柔，意欲何為？」阮無憂道：「幫主有令，身為下屬自當奉命行事，怎敢多問！鐵場主若想知道其中的原委，不妨親自去問我們幫主。」鐵硯道：「貴幫幫主是哪一位？」阮無憂道：「大力鬼王。」鐵硯恍然大悟道：「原來姑娘是天龍幫的。」
　　屠一鋒怒道：「姓鐵的小輩，膽敢暗箭傷人，好不要臉！」鐵硯冷冷掃了他一眼，道：「閣下武功高強，在下一時技癢，忍不住出手相試。哈哈，大人有大量，還請閣下海涵！」屠一鋒被他言語擠住，咬牙切齒道：「既然如此，老夫倒要好生指點你一番！」
　　趙天祿看似魯莽，人卻頗為機靈，插嘴道：「鐵場主，那老頭好不講理，三更半夜殺進天衣山莊，把辛莊主打傷不算，還向俺連下毒手。你一定要給俺出了這口屌氣，剁下他的鳥爪子來！」話裡話外提醒鐵硯，連太極門的高手辛天祐都敗在他手下了，千萬不可大意。石乘龍趁機火上澆油，道：「屠長老，不必跟他們囉嗦，讓這些小輩見識一下您的神功。」
　　阮無憂看看東方漸白，不願再耽擱下去，道：「辛莊主，鐵場主，小女子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諸位若想切磋武藝，喏，有屠長老在就成了。」鐵碧芍擋住去路，一擺手中的奇門兵器風火乾坤圈，笑道：「且慢，姑娘留下上官柔再走不遲。」阮無憂反手拔出長劍，一道劍光沖天而起，蓋過了天上的明月，射得鐵碧芍雙目難睜。鐵碧芍舉圈一封，連退數步，只覺手上一輕，乾坤圈已經無聲無息斷為三截，一時間嚇得臉色蒼白。
　　鐵硯驚呼道：「小心，那是『鬼母天尊』的掩月飛霜劍！」鐵碧芍心中一凜，她聽大哥說起過，掩月飛霜劍乃是剎魔教的三件神兵利器之一，與修羅刀、蕩寇金戈齊名，削鐵如泥，鋒利無比，沒想到竟在這美貌少女手裡。
　　高標催促道：「堂主先行一步，這裡自有我等斷後。」阮無憂回頭提醒道：「屠長老，我們身處三關重地，千萬不可戀戰！」屠一鋒冷哼一聲，心道：「老夫自有分寸，還輪不到你這小丫頭來教訓！」
　　阮無憂、流蘇、桑三娘當先退出莊外，焚琴背起上官柔，和陳泰來緊隨其後。辛天祐高聲道：「上官柔中了崆峒派的『五針鎖心』，內功全失，趕快截住他！」趙天祿掄起齒翼月牙鏜，一馬當先追上去，早被石乘龍截住，另一邊高標擋住鐵青石、鐵碧芍兄妹，申不害擋住丁惜羽，三人且戰且退，漸漸向莊外撤去。只有屠一鋒嚥不下一口氣，與鐵硯打得不可開交。
　　鐵硯使一柄四稜凹面鑭，招式極為沉穩，堪堪敵住屠一鋒的朱雀爪。屠一鋒連鬥辛、趙二人，氣功不見消退，反而愈戰愈勇，化作一道灰影，攻勢凌厲無比。鐵硯佔了兵器上的便宜，高接低擋，絲毫不落下風。
　　阮無憂等出了天衣山莊，早有馬匹候在外面，一行人絕塵而去，到岔路口便兵分兩路，以攪亂追兵的視聽。趙天祿、丁惜羽、鐵青石兄妹眼看無法追上，只得垂頭喪氣地返回天衣山莊中，見鐵硯兀自與屠一鋒苦戰，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外生，相互使了個眼色，舉起兵器圍了上去。
　　屠一鋒心中一迭聲地叫苦，急忙施展「飛鷹九式」，身形拔地而起，半空中換了一口真氣，大鳥一般向斜地裡飛出去。趙天祿早有準備，大喝一聲道：「想逃？沒那麼容易！」他高高躍起，掄圓了膀子「嗚」的一鏜砸下來，聲勢驚人。虧他一副魁梧笨拙的身材，居然能跳得如此之高，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屠一鋒單掌在鏜桿上一劈，避開了腦殼迸裂之虞，但真氣為之一濁，頓時人往下落。
　　鐵硯掛起四稜凹面鑭，迅速從腰間取出「虎賁弓」，左手握緊鐵胎，右手拉滿弓弦，覷得真切，喝道：「姓屠的，嘗嘗鐵某的無形箭！」三指一鬆，只聽得「錚」的一聲響，一道音波箭一般射向屠一鋒。屠一鋒領教過他射天鐵箭的威力，哪裡敢怠慢，急忙一扭腰，上半身往後仰倒。誰知「無形箭」純以音波傷人，根本就不是真箭，屠一鋒猝不及防，只覺得耳畔突然「嗡」的一連串鳴叫，頭昏眼花，氣血翻湧，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
　　丁惜羽趁他身形一滯，一招「三浴三釁」，連劈六劍，終於在他後背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鮮血淋淋，染紅了衣衫，只要再深入數分，就能傷及內臟。屠一鋒背心劇痛，怒吼一聲，使出戳腳中的「反背撩陰」，一腳踢出，疾若閃電。丁惜羽躲閃不及，拚命抬起大腿一擋，只聽得「喀嚓」一聲響，腿骨頓時斷為兩截，苦著臉跌坐在雪地上，動彈不得。
　　鐵青石嚇了一跳，手一抬，連發三枚鐵蓮花，成品字形，直取他前胸要害。屠一鋒生怕暗器有毒，不敢用手去接，頷胸收腹，一招「移形換位」，橫向平移三尺。鐵硯伺機又射出兩支「無形箭」，震得屠一鋒五臟六腑輕微破裂，喉間一陣腥甜，吐出半口淤血。只可惜他「無形箭」尚未練成，三箭連珠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否則的話屠一鋒將難逃心脈寸斷、七竅流血之厄。
　　鐵硯收起虎賁弓，舞動四稜凹面鑭揉身再上，趙天祿亦平平一鏜推出，直取屠一鋒斷臂處。鐵青石、趙天祿二人倒還罷了，但鐵硯武功之高，猶在辛天祐之上，屠一鋒自知不敵三人聯手，靈機一動，足尖點地，倏地跳到齒翼月牙鏜之上，沿著鏜桿子向前滑去。趙天祿吃了一驚，長兵器一旦被人搶進門戶，全無還手之力，他急忙力貫雙臂，將沉重的鐵鏜舞得有如一根竹竿，要將屠一鋒甩下來。
　　鐵硯暗叫不好，飛身上前阻攔，已經慢了一步。屠一鋒藉著趙天祿的蠻力斜飛出去，身形起落，已經消失在莊外。趙天祿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嘿嘿笑道：「那糟老頭逃得真夠快的，兔子都趕不上！」鐵硯歎了口氣，他原想留下屠一鋒，盤問一下天龍幫劫走上官柔的用意，沒想到此人武功極高，中了自己三支「無形箭」後，還能踢傷二莊主丁惜羽，從容逸去。
　　鐵青石看過丁惜羽的傷勢，替他接上斷骨，用樹枝夾緊了綁牢，安慰道：「區區硬傷不礙事的，只要臥床靜養三、四個月就沒事了。」丁惜羽愁眉苦臉，要他臥床靜養，真比殺了他還難受。鐵硯走到辛天祐身旁，為他搭了搭脈，皺眉道：「辛莊主內傷不輕，足少陰腎經可能受了些損傷，若不盡早醫治，只怕後患無窮。」辛天祐急道：「區區小傷，不足掛齒！鐵場主，麻煩你即刻追上去，看能不能將上官柔搶回來。」
　　鐵硯搖頭道：「對方實力太強，即使追上去也沒什麼用。」辛天祐壓低聲音道：「鐵場主神箭無雙，搶不回來就把他一箭射死，反正此人罪大惡極，十年前就該死了！」鐵硯見他一臉的急切，歎了口氣，道：「好吧，我盡力一試。」辛天祐感激道：「一切拜託鐵場主了！」鐵硯吩咐二弟、三妹留在天衣山莊中照顧二位莊主，向趙天祿借了驌驦良驥，循著雪地中的馬蹄印，噗拉拉追了下去。
　　驌驦良驥果然名不虛傳，一路跑得又快又穩，風聲不斷從耳畔呼嘯而過，馬蹄帶起一團團雪沫，有如騰雲駕霧一般。不一刻工夫，便來到佳山腳下，有一個三岔路口，北麓的小徑通往佳山寨，南麓的小徑通往胡村澗，俱有人馬踩過的痕跡。鐵硯下馬仔細分辨了一回，但見往佳山寨而去的那行馬蹄印有些古怪，似乎其中一匹馬上騎了兩個人，留在雪地中的痕跡特別深，想必是上官柔不省人事，無法自行控馬的緣故。當下鐵硯打定主意，圈轉馬頭，向佳山寨方向追去。
　　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隆隆」的巨響，鐵硯臉上變色，急忙勒住馬匹，心道：「遭了，遮莫是那些人不小心引起了雪崩！」他小心翼翼地策馬上前，登上一個土坡，極目望去，只見大堆大堆的積雪從佳山上滾落，排山倒海一般，頓時積起七八丈高。果然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崩！
　　雪崩足足持續了一柱香的時間，方才停息下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一眼望不到邊際，樹木人馬全無蹤影，盡被厚重的積雪掩埋住。鐵硯久居三關，自然對雪崩的威力知根知底，凡人是何等的渺小，根本無法同老天爺的力量相抗衡。他不禁想起那個風姿綽約的江南美女，看來她十有八九是喪身雪底，性命難保了，不由長長歎了口氣，心道：「自古紅顏多薄命，真是可惜了！」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趙天祿的原型是Diablo2中的野蠻人，擅長鐵布衫、跳斬和旋風。
　　

第五章 危機四伏（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12:00  字數：3578

　玄英堂眾人趕到三岔路口，準備在此兵分兩路，高標、申不害、木小婁等人是一撥，投佳山寨方向而去，阮無憂、陳泰來、桑三娘、石乘龍等人是另一撥，投胡村澗方向而去。陳泰來心思縝密，忽道：「且慢動身！堂主，請你先把上官柔身上的鐐銬削斷了。」阮無憂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陳泰來向來足智多謀，他這麼做定有自己的用意，便向焚琴掃了一眼，示意他扶住上官柔。
　　焚琴會意，翻身下了馬背，穩穩托住上官柔的身子，阮無憂拔出掩月飛霜劍，劍光照得他鬚髮雪亮，輕輕一揮，便將精鐵鑄造的手銬腳鐐盡數削斷，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焚琴臉上露出艷羨的神情，心道：「真是一把好劍！寶劍配美女，也只有阮堂主這樣俊俏的人物才不辱沒了這把掩月飛霜劍。」
　　陳泰來從馬鞍下取出一條繩索，將上官柔牢牢綁定在馬背上，韁繩交到石乘龍手中，道：「石護法，你騎術高明，一人控兩匹馬應該不成問題吧？」石乘龍拍著胸脯道：「三匹馬都沒有問題！不過這是幹什麼？」陳泰來笑而不答，回頭向一滿臉傷疤的漢子道：「刀疤六，你把這些鐐銬揣在懷中，和拐子七共騎一匹馬，跟從高護法他們往佳山寨去。焚琴，你來騎刀疤六的馬，好生照看上官柔。」
　　阮無憂明白他的用意，讚道：「陳護法果然足智多謀！」焚琴連連點頭，心道：「這麼明顯的漏洞，我怎麼沒想到呢？看來薑還是老的辣！」石乘龍兀自在雲裡霧裡，搔著腦袋小聲嘀咕道：「格老子的，費這麼多手腳幹嘛？」桑三娘瞪了他一眼，道：「快閉上嘴，你真是笨得可以！」石乘龍不服氣，反問道：「你明白是怎麼回事麼？」桑三娘頗為尷尬地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眾人在岔路口分道揚鑣。阮無憂一撥人快馬加鞭，沿著佳山南麓往胡村澗方向趕去，過了小半個時辰，忽聽到北麓發出一片驚天動地的巨響，忙不迭勒住馬匹，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巨響才漸漸平息下來，焚琴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道：「那是雪崩的聲音，高護法他們凶多吉少！」石乘龍瞪了他一眼，罵道：「烏鴉嘴，少說不吉利的話！」他們久居南方，從未見過雪崩的威力，以為高標、申不害等武藝高強，自有應對之道，並沒有把焚琴的話十分放在心上。
　　眾人又行了片刻，轉過一個山坳，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片連綿起伏的雪原橫亙東西，遠處平林漠漠，峰巒如聚。焚琴對三關的地形極為熟悉，馬鞭一指前方，說道：「過了這片雪原，前面就是胡村澗了，楊延昭楊將軍在那裡駐有重兵，絕對過不去的。咱們想辦法從胡村澗和佳山寨中間的密林穿過去，沿太行山脈南下，至不濟也可以躲進山裡。」
　　話音未落，只見佳山寨方向撲過來黑壓壓一片鐵甲軍，馬蹄聲震天徹地，重重敲打在眾人的心坎上。阮無憂長長歎了口氣，萬沒想到追兵來得如此之快，忍不住向上官柔望去，卻嚇了一大跳，他正冷冷地望著自己，一雙眼睛有如夜空中璀璨的明星。
　　焚琴忽道：「這一撥鐵甲軍將近千人，十有八九是駐紮在佳山寨的宋軍精銳，瞧他們行軍的方向，只怕是奉命趕赴勝山寨，支援在九龍谷作戰的宋軍主力，並非為我們而來。」阮無憂心中頓時生出一線生機，沉吟道：「倘若我們冒充是武林聯盟的人，或許可以矇混過去。」焚琴道：「領軍的應該是郎千、郎萬兄弟，郎千異常精明，堂主要小心應付。」
　　石乘龍嗤笑道：「區區兩個宋軍頭領，又不是什麼高手，何用那麼緊張！」阮無憂憂心忡忡，搖頭道：「楊延昭的鐵甲軍紀律嚴明，犀利無雙，就憑咱們幾個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等一會兒我來應付郎千郎萬，倘若他們有什麼輕舉妄動，石、桑二位護法就一齊出手，務必要將其擒下，但願鐵甲軍會投鼠忌器。」停了停又道：「陳護法，你去把上官先生身上的繩索解開來吧，他已經醒了。」
　　眾人心中一凜，齊齊向上官柔望去，只見他伏在馬背上，一臉的疲倦，盯了阮無憂一會兒，慢慢閉上眼睛養神。陳泰來將他身上的繩索解開，順手搭了一下脈門，三根手指才按上去，就被一股渾厚的內力彈開。石乘龍殊不喜歡上官柔冷漠的眼神，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心中嘀咕道：「格老子，好大的架子！」
　　鐵甲軍轉眼就近在眼前，為首二將身形魁梧，頂盔貫甲，手捧渾鐵槍，一跨烏鬃馬，一跨黃鬃馬，正是郎千郎萬兄弟。二將見到一彪陌生面孔，雙雙勒住馬匹，停下來盤問。焚琴搶上一步道：「天衣山莊小廝焚琴，見過二位郎將軍。」郎萬呵呵笑道：「原來是焚琴啊，丁莊主可好？」焚琴道：「丁莊主一直記掛著郎將軍，說什麼時候再跟郎將軍斗一回酒，非要喝趴下才成！」郎萬聞言更是歡喜，拍著大腿道：「若不是軍務在身，我馬上就趕過去。」
　　郎千冷眼瞧著眾人，皺眉問道：「他們是什麼人？」阮無憂微笑著行禮道：「小女子乃是九華派門下顧庭月，這次奉楚盟主的號令，特地與幾位同門趕赴三關，助楊將軍一臂之力。」郎千拱手還禮道：「多謝貴派援手，末將代楊將軍謝過了。不知令師青雲師太可好？」阮無憂心念如電，故意一愣，奇道：「九華派中並無青雲師太，小女子師從『劍掌雙絕』赤雲長老。」
　　郎千「哦」了一聲道：「也許是我記錯了。嗯，他也是貴派的人麼？」阮無憂見他盯住上官柔不放，眼中露出懷疑的神色，心中不由一驚，好在北風吹散了他身上的氣味，除了衣衫襤褸、身體骯髒外，沒有太過明顯的破綻，當下不緊不慢解釋道：「他是小女子的師兄，武功極高，可惜前些年患上了一種怪病，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發起狂來滿地打滾，誰都制不住。聽說三關有一位神醫劉不二，這次順便想請他看一看。」
　　郎千點頭道：「劉不二在勝山寨的春陽堂中坐堂，他醫術著實高明，這些年來救了不少將士的性命。不過近幾個月九龍谷戰事吃緊，勝山寨已經關閉好一段時間了，沒有楊將軍的令牌，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既然諸位好漢遠道而來，助我大宋收復幽雲十六州，末將自當引路，咱們就一同前往勝山寨吧！」郎萬不由小聲嘀咕道：「大哥這是幹什麼？沒事找事嘛！」郎千瞪了他一眼，嚇得他連忙握住嘴巴，不敢多說話。
　　阮無憂見近千名鐵甲軍整整齊齊排在郎千郎萬身後，心中猛地一跳，實在推脫不過，只得笑道：「那就麻煩郎將軍了。」郎千展顏一笑，道：「好說，這邊請。」大隊人馬朝著勝山寨方向馳去。郎千與焚琴並駕齊驅，有意無意地問道：「昨天半夜天衣山莊裡發出一道傳警焰火，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石乘龍聞言目露凶光，催馬上前正待動手，早被陳泰來輕輕按住，示意他切勿輕舉妄動。焚琴不慌不忙道：「是這樣的，顧女俠帶來了楚盟主的親筆信，十萬火急，辛莊主看過後馬上發出焰火，通知落日馬場的鐵場主即刻趕來商議要事。」郎千一怔，「哦」了一聲，心中頗有幾分疑慮，但武林聯盟不受軍方的管轄，他也不便再追問下去。
　　原來上官柔被囚禁在天衣山莊一事極為隱秘，三關除了辛、丁兩位莊主及其心腹外，只有楊延昭略知一二。郎千見阮無憂一行人形貌迥異，面生的緊，只不過暗中懷疑他們是遼國的奸細，倒沒有想到天衣山莊會出什麼紕漏。一番語言試探下來，並沒有發覺什麼破綻，郎千打算將他們引入勝山寨中，請華山派的掌門葉知秋辨認一下，究竟是不是九華派的門人。
　　桑三娘趕到阮無憂身旁，攤開左掌寫道：「擒賊先擒王？」阮無憂見郎千故意躲在鐵甲軍中，似乎有所提防，當下微微搖頭，亦寫道：「來不及了，先進了勝山寨再說。」石乘龍故意拉在後面，低聲問道：「為什麼不讓我動手？」陳泰來哼道：「你有沒有頭腦？這一干鐵甲軍衝過來，能把咱們盡數擠成肉餅！」石乘龍罵了一聲娘，氣鼓鼓的不再說話。
　　各人暗懷心事，頂著北風默默趕路，不一刻便來到勝山寨下。郎千高聲叫道：「劉將軍，打開寨門。」 垛堞上一人探出頭來，五短身材，一張紫棠臉，相貌甚是猥褻，卻是看守勝山寨南門的偏將劉超。劉超往城下掃了一眼，問道：「郎將軍又帶了什麼人來？這可不是第一次了！」郎千打哈哈道：「路上碰到幾位武林聯盟的朋友，特地帶他們過來，免得吃劉將軍的閉門羹。」
　　吊橋緩緩放下，寨門大開，郎千做了個請進的手勢，臉上似笑非笑，道：「邊關小城，粗鄙簡陋得緊，讓各位見笑了。」阮無憂暗暗歎了口氣，心知前途必然危機四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得縱馬進入勝山寨中。
　　劉超早在路旁迎候，阮無憂翻身下得馬來，招呼道：「劉將軍鎮守勝山寨，辛苦了。」劉超見到如斯麗人，不禁渾身巨震，有如突遭雷擊一般，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郎千大皺眉頭，側身擋住劉超的視線，笑道：「顧女俠，請！中原第一大派華山派的掌門恰好也在寨中，顧女俠安頓下來，不妨去拜訪他一下。」
　　阮無憂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大震，原以為勝山寨只是宋軍駐地，萬沒料到會碰上華山派掌門葉知秋。石乘龍更是手足微微發抖，他曾是葉知秋的手下敗將，當年在葛家村一場激戰，若非「大力鬼王」出手相救，他早已將性命斷送在華山派的名劍「秋風掃落葉」下了，至今想來，兀自不寒而慄。
　　

第六章 危機四伏（中）
更新時間2003-8-12 23:12:00  字數：4467

　勝山寨位於宋遼邊境，六郎楊延昭駐軍於此，番兵番將聞風喪膽，是以十多年來得以免受戰火的侵擾，人煙頗為繁盛。郎千引著眾人在一爿關東老店中安頓下來，拱手道：「委屈諸位了，末將軍務在身，少陪了。」說罷急匆匆離去，自去向長官覆命。流蘇探頭一張望，只見五六個廂兵奉命守在店門口，虎視眈眈，似乎在監視他們，不禁吐吐舌頭。
　　阮無憂道：「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先進屋再說。」早有店小二陪著笑臉引上樓去，口中嘮叨道：「各位客官住在天字三號、五號、六號、八號、十一號房，若有什麼吩咐，叫小的一聲便是了。」陳泰來隨手賞給他幾錢銀子，那店小二取出鑰匙開了門，歡天喜地去了。
　　焚琴將上官柔扶進屋內，輕輕放在床上。阮無憂向桑三娘、石乘龍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隨手掩上房門，守在外面。焚琴頗為知趣，正待溜出屋去，陳泰來叫住他，讓他去討一碗沸水來。焚琴答應著走開了，屋裡只剩下阮無憂、流蘇、陳泰來、上官柔四人。
　　阮無憂見上官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頭骯髒纏結的亂髮將臉龐遮沒，頓時記起他整整十年不曾洗澡，身上的老垢足以肥田，不由一陣噁心，退後半步，勉強行禮道：「天龍幫武幫主座下玄英堂堂主阮無憂見過上官先生。」上官柔慢慢轉過頭來，凝視著她俏美的容貌，隔了良久，方才含含糊糊嘀咕了一句話。他十年不曾開口，舌頭彷彿短了一截，字音都粘連在一起，根本聽不清楚。
　　阮無憂不由皺起眉頭，向陳泰來問道：「他究竟想說什麼？」陳泰來搖搖頭，倒是流蘇聽懂了「戲子」、「醃過」幾個字，猶豫道：「莫非他想聽戲，吃醃過的東西？」阮無憂「撲哧」一笑道：「這是哪兒跟哪兒呀！上官先生，請你說得慢一點，清楚一點，好不好？」上官柔歎了口氣，翻著白眼想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費力地問道：「吳綁豬系水？」
　　這回陳泰來有點明白了，笑道：「他在問武幫主是誰？」阮無憂強忍住笑意，答道：「鄙幫幫主的名諱上成下天，江湖上人稱『大力鬼王』，上官先生一定聽說過他的。」上官柔沉默了片刻，又問道：「現在是哪一年了？」阮無憂道：「真宗鹹平二年，上官先生在地牢中已經呆了整整十年。」上官柔澀然道：「真宗？這麼說太宗趙光義已經駕崩了？」阮無憂道：「大約在兩年前駕崩的，真宗是他的第三個兒子。」說了一會兒話，上官柔的口舌漸漸靈便起來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言談頗具文質，這跟他一貫心狠手辣、濫殺無辜的形象大不相符。
　　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堂主，陳護法，沸水來了。」卻是焚琴的聲音。阮無憂道：「進來。」焚琴慢慢走進屋來，小心翼翼將一大海碗熱水放在桌上，垂手低頭道：「小的吩咐了店小二在對面房裡備上一盆熱水，一身換洗的衣袍，請上官大爺沐浴更衣。」阮無憂讚道：「你很機靈。上官先生的確該洗一洗了，順便洗掉點身上的晦氣！」
　　陳泰來從懷中掏出一個古舊的瓷瓶，倒出兩粒灰白色的珠子，融在沸水中，滿碗都是膏液，一陣香氣撲鼻而來。焚琴將上官柔扶起來，把碗端到他面前，一勺一勺餵他喝下，絲毫沒有嫌他身上骯髒。上官柔只覺得入口滑膩膩的，又香又甜，咂著嘴道：「這是孩兒丹吧。」
　　陳泰來道：「不錯，上官先生果然見多識廣！這正是孩兒丹，又稱為辟榖丸，常人只須飲上兩口，便可一日不饑。」阮無憂不禁秀眉微蹙，問道：「陳護法身上怎麼會有辟榖丸的？」陳泰來解釋道：「那是七年前從一個道士身上抄沒的，屬下從來沒有炮製過這種東西。」原來這孩兒丹雖有補損益精之奇效，卻是由孕婦胎內成形的嬰孩製成，最是傷天害理，為武林正道所不齒。
　　阮無憂見上官柔吃完了孩兒丹，精神頓為之一振，心道：「原來這種歪魔邪道的東西真的管用。」當下閃在一旁，欠身道：「請上官先生先去沐浴更衣吧，有什麼話等一會再說。」焚琴扶起上官柔，慢慢走到對面屋內，只見地上擺放著一隻一人高的大浴盆，裡面放了八成熱水，霧氣騰騰，蒸得橫樑上濕漉漉的，不斷有水珠滴落下來。
　　上官柔脫得赤條條，將身子浸沒在熱水中，舒服得呻吟了一聲。他閉上眼睛，幽幽歎了口氣，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一幕幕恍如隔世，經歷了這許多波折和磨難，他終於能夠完全清醒過來，重見天日，這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焚琴為他剪短纏結在一起的長髮，刮去亂蓬蓬的鬍鬚，換了三四塊面巾，才將他的臉擦乾淨。上官柔凝視著水中的倒影，忽然覺得一陣心酸，整整十年過去了，自己已經三十六歲了，鬢角繁霜點點，容顏頗見衰老，全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了。
　　滿滿一大盆熱水轉眼間變得渾濁不堪，水面上泛起厚厚一層油膩和污垢。上官柔跳出浴盆，慢慢擦乾身子，換上嶄新的衣袍，只覺得神清氣爽，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精神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渾身骨骼「劈啪」作響，密如炒豆，由輕到響，再由響到輕，反覆三遍，體內真氣流轉，眼中精芒閃爍。焚琴頓時嚇了一大跳，問道：「上官大爺，您沒事吧？」上官柔收斂起真氣，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喃喃道：「沒事，我活動一下筋骨，好得很！」
　　二人走出屋去，阮無憂回過頭來，不由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一個中年男子長身而立，氣定神閒，集書卷氣和江湖豪氣於一身，一雙眸子精華內斂，有如漆黑的夜空，深不見底，只可惜其中閃爍著冷漠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慄。陳泰來點頭讚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上官先生果然神采過人！」
　　阮無憂想起正事，朝樓下努努嘴道：「郎千真的把神醫劉不二給請來了，上官先生還是下去敷衍他一陣吧。」上官柔隨口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麼？」阮無憂皺起眉頭，道：「討厭得很，守城的偏將劉超也一同跟來了，兩人叔侄相稱，好像是遠房的親戚。」
　　原來郎千對上官柔的身份終究不能釋疑，特地交待劉超，務必要請神醫劉不二到關東老店為他診脈看病，順便探探虛實。那劉超自從見了阮無憂一面後，驚為天人，怎肯放過這個假公濟私的好機會，急忙親自跑到春陽堂央求三叔出診。劉不二架子極大，根本不願挪身，經不住侄兒好說歹說，又是拿郎千的軍令壓他，又是陪小心央求，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誰知到了關東老店一問，病人精神好得很，正在樓上沐浴更衣，只有桑三娘和石乘龍出來招呼。劉不二正待拂袖而去，早被劉超死命拖住，生拉硬拽，實在扭不過他，只得氣鼓鼓地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枯等。一杯茶喝乾了又續，續滿了又喝，直到寡淡無味，跑了若干趟茅房，這才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中年男子篤悠悠地走下樓來。劉不二瞇起眼睛分辨了一陣，心頭突地一跳，這廝是什麼時候重入江湖的？
　　上官柔見那神醫五十來歲，滿頭銀髮，精神矍爍，身旁放著一個大藥箱，皮笑肉不笑地望著自己，神情甚是古怪，心中不由一動：「莫非他以前見過我？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他慢慢走到桌旁，坐在劉不二下手，拱手道：「神醫久等了！」劉不二打哈哈道：「不敢，醫者父母之心，小候片刻，又有何妨！不知尊駕怎麼個稱呼法？」
　　上官柔道：「在下姓尚。」說著，將左手衣袖輕輕捋起，手腕靠放在軟墊上。劉不二探出三根手指，按住他的脈門，口中道：「原來是尚大俠，幸會幸會！不知尚大俠貴恙有何症狀？」上官柔道：「無非是『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發起狂來滿地打滾。』」阮無憂聽他照搬自己的話，一個字都不差，不由會心地一笑，有如春花乍放，嬌艷無雙。劉超渾渾噩噩，視線從未有片刻離開過她，這時見她嫣然一笑，更是心跳如狂，為之神顛魂倒。
　　劉不二「嗯」了一聲，沉吟道：「尚大俠的脈象平和中正，雖然略有幾分虛弱，倒也不像有病纏身……」他偷偷將一道若有若無的內力送入上官柔體內，卻有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劉不二心中不由一驚，又記起上官柔身中崆峒派的絕技「五針鎖心」，內力全失，頓時膽氣為之一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提起十二成「六甲玄功」，意圖暗中震傷他的手太陰肺經，七天之後傷勢發作，無藥可救。誰知上官柔的脈門上突然傳來一股渾厚柔和的內力，將他的三根手指逐一彈起，骨節「咯咯」作響，幾欲斷裂。
　　上官柔一接觸到他偏重陰柔一路的內力，頓時記起十五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是太宗雍熙元年，他和師兄楚西陵在太行山腳下伏擊遼國第一謀臣耶律學古，當時護送耶律學古北上的高手是「孽龍」蕭天右，雙方一場激戰，上官柔以先天刀氣一舉擊殺蕭天右，重創耶律學古，自己也受到他「六甲玄功」的反嚙，受了點輕傷。眼前的神醫劉不二雖然形貌迥異，但打小修練的內功卻無法掩飾，他就是赫赫有名的耶律學古。
　　劉不二臉色變幻不定，強作鎮定道：「且慢，尚大俠的脈象很奇特，待老朽再好生診斷一番。」三根手指又逐一落在上官柔脈門上，閉上眼睛作細細推敲狀。一縷極細微的聲音鑽入他耳中道：「十五年不見，你功夫退步了很多！」劉不二嘴角微微牽動，亦運起「傳音入密」的功夫答道：「這還不是拜你所賜！」上官柔道：「堂堂遼國第一謀臣，居然假扮成一個庸醫潛伏在勝山寨中，你究竟有何用意？」劉不二道：「你還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華山派的葉知秋和崆峒派的五枚道士都在這裡，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上官柔道：「我若想一走了之，十年前就沒人攔得住我。」劉不二道：「那麼救你出來的那個小姑娘呢？你總不至於丟下她不管吧。」上官柔道：「有『大力鬼王』撐她的腰，我操什麼閒心！」劉不二道：「不如我們打個商量吧，你不要揭穿我的身份，郎千那邊我幫你掩飾，怎麼樣？」上官柔道：「算你識趣。好，咱們一言為定！」
　　神醫和病人嘴唇微微挪動，私下裡打著商量，在旁人看來有如泥塑木雕一般，劉超癡癡地望著阮無憂，也有如泥塑木雕一般。流蘇在阮無憂耳邊嘀咕道：「這三個人是怎麼回事？難不成突然中了邪？」阮無憂低聲道：「他們在用『傳音入密』說話，不想讓咱們聽見。」流蘇有幾分好奇，問道：「堂主，你會不會這門功夫？」阮無憂道：「會是會一點，不過要練到他們這種程度，只怕頭髮白了都不成。」流蘇吐吐舌頭道：「這麼難呀！我還想堂主教會了我，咱們偷偷說話玩。」
　　隔了片刻，劉不二收起手指，裝模作樣道：「尚大俠內功精湛，區區小病絕無大礙，只須服上幾帖老朽開的藥方……」四下裡一張望，向流蘇招招手，毫不客氣地吩咐道：「小丫頭，過來，筆墨伺候。」流蘇撅起小嘴，滿肚子的不情願，哼了一聲別過頭不理他。劉不二頗為尷尬，搔搔腦袋嘀咕道：「這年頭，連個丫頭都使喚不動！」阮無憂輕輕推了她一把，道：「快去，人家神醫還等著呢！」
　　流蘇推脫不過，只得磨得墨濃，舔得筆飽，惡狠狠地遞到劉不二手中。劉不二筆走龍蛇，寫下一張藥方，輕輕吹乾了，道：「每日服三帖，用蜜棗五個作引，連服兩日便能藥到病除。」上官柔接過藥方，粗粗掃了一眼，見他一筆草書龍飛鳳舞，頗有幾分張伯高的神韻，只是草上加草，自己認識的不到一半。
　　劉不二受了診金，背起藥箱，用力拍拍劉超的肩膀，道：「賢侄，咱們可以走了！」劉超猛地從綺夢中驚醒過來，望著阮無憂的容顏，兀自戀戀不捨。劉不二歎了口氣，低聲道：「癡兒！天上的明月，豈是你能夠摘到的！」
　　（周文濤按：上官柔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
　　

第七章 危機四伏（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13:00  字數：5805

　阮無憂滿腹疑竇，忍不住問道：「上官先生，那劉不二究竟是誰？他怎麼會『傳音入密』的？」上官柔道：「劉不二就是有遼國第一謀臣之稱的耶律學古，他出身碧蘿派祖師呂克門下，『六甲玄功』偏重陰柔一路，我不會認錯的！」阮無憂道：「你們都談了些什麼？」上官柔道：「敘敘舊而已，順便打個商量，我不揭穿他的身份，郎千那邊他幫我掩飾。」
　　阮無憂一怔，問道：「既然他是遼國的奸細，上官先生為何不當場揭穿他的真面目？」上官柔望了她一眼，道：「我這麼做自有道理。」阮無憂秀眉微蹙，臉上露出深思的神情，道：「願聞其詳！」上官柔道：「耶律學古費盡心機混入勝山寨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他很早就著手準備了，可以肯定不是用來對付我們的。如今他的身份被我識破，勢必會提前行動，等他把勝山寨的形勢攪亂了，咱們就可以伺機溜出去了。」
　　阮無憂心中一凜，問道：「碧蘿派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呢？」上官柔道：「這我就猜不到了。」阮無憂想了片刻，躊躇道：「咱們這麼做無異於賣國求生，不大妥當吧！」上官柔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華山派人多勢眾，掌門葉知秋武功高強，何況還有崆峒派掌門五枚道士在一旁相助，除非大力鬼王立刻趕到勝山寨中，否則的話，咱們萬難全身而退。」
　　阮無憂道：「九華派與中原武林素無來往，顧庭月確有其人，只要葉知秋把注意力放在耶律學古身上，無暇旁顧，我們就有機會矇混過去。」上官柔道：「沒有用的，天衣山莊的消息一旦傳入葉知秋耳中，此人何等精明老到，怎會被你瞞過！」話音未落，只聽得店外有人招呼道：「華山派掌門葉知秋、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攜門下弟子，特來拜訪天龍幫玄英堂阮堂主！」
　　阮無憂頓時臉色大變，望了上官柔一眼，心中暗暗歎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桑三娘探頭張望了一眼，駭然道：「華山派和崆峒派的精銳傾巢而出，這回糟糕了！」阮無憂心中一陣發怵，喃喃道：「該怎麼辦才好呢？」陳泰來道：「堂主不必多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阮無憂長長歎了口氣，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前去。
　　只見為首一人五十來歲，面如朗月，目似寒星，頜下三縷清須，背負一口長劍，神采奕奕，正是華山派掌門葉知秋。左首站著一名青衫老道，鬢角花白，國字臉，不怒而威，乃是崆峒派的掌門五枚道長。右首二人甚為面熟，卻是落日馬場的鐵青石和鐵碧芍。兩派二十餘名高手靜悄悄地站在後面，一個個虎視眈眈，盯住上官柔不放。
　　阮無憂回顧己方，只有上官柔、陳泰來、桑三娘、石乘龍等寥寥數人能與之抗衡，不由打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依著江湖規矩行晚輩禮道：「小女子阮無憂見過葉掌門、五枚道長。」葉知秋點點頭，客客氣氣還禮道：「幸會，幸會！阮堂主年少有為，躋身天龍幫四大堂主之列，葉某早有耳聞。」阮無憂微笑道：「葉掌門謬讚了，小女子愧不敢當。」
　　一行人到關東老店中坐定，葉知秋道：「葉某適才接到落日馬場二位少俠帶來的訊息，說阮堂主夤夜拜訪天衣山莊，打傷辛、丁二位莊主，劫走上官柔，不知是否屬實？」阮無憂點頭道：「小女子行事魯莽，未曾先向葉掌門打個招呼，還望恕罪！」
　　葉知秋氣量甚大，拈著鬍鬚道：「阮堂主此言從何而來？向葉某打招呼大可不必，不過這上官柔可是武林公敵，堂主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他救出地牢，實屬不智之舉。」阮無憂道：「小女子奉命行事，智不智的倒也不曾細想。葉掌門若是有什麼話，不妨同我們武幫主去講。」葉知秋點頭道：「葉某自然會同武幫主理論的，不過在此之前，還要請阮堂主在勝山寨中盤桓幾日。」阮無憂歎道：「葉掌門有令，小女子怎敢不從！」
　　葉知秋微微一笑，道：「聽說堂主背上的古劍就是剎魔教三大利器之一的『掩月飛霜劍』，久聞其名，不知可否讓葉某一開眼界？」阮無憂突然想起葉知秋的師父「擎天一柱」岳慕雄正是慘死在此劍之下，心念如電，說道：「葉掌門看錯了，此劍名為『沉魚』，並非掩月飛霜劍。」葉知秋搖頭道：「阮堂主休得推脫了！當年碧蘿派妖女『鬼母天尊』武修容助紂為虐，以掩月飛霜劍殺我大宋豪傑，劍鋒之上沾滿了無數忠烈之士的鮮血，今日葉某斗膽，要請堂主將此劍留下來。」
　　阮無憂一顆心直往下沉，硬著頭皮道：「葉掌門硬要指鹿為馬，小女子實在不敢苟同。」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插話道：「阮堂主何不把此劍拔出來讓大家看看？掩月飛霜劍光華奪目，是與不是，一看既知。」阮無憂臉上微微變色，正猶豫之際，一隻手突然握住了背上古劍的劍柄，斜眼一瞥，卻是上官柔。
　　從來沒有男人靠自己這麼近，近到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發散出的熱氣。阮無憂彷彿被點了穴道，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連挪動一下頭頸都艱難萬分。上官柔深吸一口氣，默運玄功，一寸一寸將掩月飛霜劍拔出來，眾人齊齊望去，只見那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鐵劍，光澤黯淡，顯然保養不得法，除了劍鋒狹長、略顯古舊外再沒有絲毫引人注目的地方。葉知秋皺起眉頭，說道：「可否讓我仔細鑒賞一下？」上官柔道：「神兵利器，豈可假他人之手！」仍將劍插回到鞘中。
　　阮無憂感覺到他退後幾步，這才鬆了口氣，暗暗心驚，他能瞬間將掩月飛霜劍的光芒盡數收入掌內，這一手功夫叫做「精華內斂」，是魔門的不傳之秘，就算是義父武成天親自施展，也未必能如此舉重若輕。上官柔武功之高，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若能得他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葉知秋將目光投向鐵青石和鐵碧芍二人，流露出詢問的神情。鐵碧芍從懷中掏出數截風火乾坤圈，道：「昨夜她在天衣山莊中，一劍將我的乾坤圈削斷，不過當時劍上的光華耀眼奪目，蓋過了天上的明月。」五枚道長拈起一截乾坤圈，見切面光潔如新，確為利器所斷，揣測道：「莫非掩月飛霜劍必須在月光之下才能發出奪目的光華？」
　　葉知秋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但他自重身份，也不願過於刁難一個小姑娘，當下道：「這樁事暫且放在一旁，以後再說。」轉過頭來凝視著上官柔，隔了良久，方才森然道：「當年我們中原四派的掌門一致同意留你一條性命，是盼你洗心革面，改邪歸正，掃除碧蘿派的妖孽。如今十年已經過去了，你可想清楚了，是否願意投入武林聯盟，將功贖罪，洗清當年的罪孽？」
　　上官柔沉默了片刻，嘿嘿冷笑道：「我若不答應呢？」葉知秋斬釘截鐵道：「那你今日必死無疑！」上官柔道：「笑話！十年前你們就攔不住我！」五枚道長臉上露出一絲悲天憫物的神情，歎道：「你前胸五處要穴為我崆峒派的『玄冰針』所制，渾身內力盡失，還是認命了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答應將功贖罪，貧道就為你解除『五針鎖心』之厄。」
　　葉知秋眼中厲芒閃動，目不轉睛地盯著上官柔，等他作出最終的答覆。忽聽得店外傳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嘎然而止，一道灰影疾如流星，衝進來大聲叫道：「楚盟主急信！」卻是武林盟主楚西陵的大弟子申屠在淵，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江湖上人稱「三劍客」之首。
　　葉知秋一眼望去，只見信封之上用硃砂畫了三個圓圈，環環相扣，乃是十萬火急之意。他急忙接過來拆開，只見幾行遒勁的墨跡力透紙背，寫道：「十五晚，武成天獨上日觀峰，與某比武論劍，互有勝負。彼提議中原諸派與上官柔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天龍幫全力助我武林聯盟北擊契丹，收復幽雲十六州。見信之時，上官柔當脫離樊籠。若其武功盡復而神志未清，可全力搏殺，不然，葉掌門相機行事，一切以國事為重。西陵字。」
　　葉知秋連看兩遍，深覺茲事重大，不敢擅作決定，問道：「楚盟主什麼時候能到勝山寨？」申屠在淵道：「最遲後天黎明。」葉知秋沉吟半晌，揮揮手道：「賢侄長途跋涉辛苦了，先坐下喝杯茶。」若有所思地將信遞給五枚道長。五枚道長看畢，低聲道：「天龍幫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大力鬼王』本人武功已臻先天化境，得此強援，於我大宋收復幽雲十六州極為有利，貧道以為一切以大局為重，私人的恩怨可暫且放到一邊。」
　　饒是葉知秋平生處事果決，此刻也不禁一陣猶豫，正權衡之際，忽見上官柔冷冷地盯著店外，頓時心生警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人緩緩走進關東老店，年紀不大，面無表情，一雙眼睛空洞洞的，沒有半點生機，臉色蒼白得有如墳墓中的厲鬼。葉知秋不由眉頭一皺，此人究竟自何而來？
　　陳泰來頓時臉色大變，急叫道：「那是碧蘿派的『藥人』，小心！」話音未落，只見刀光一閃，那人被劈作四塊，直挺挺地飛進來，紫黑的鮮血噴了一地，一股濃重的藥味在四下裡瀰散。事出意外，眾人面面相覷，忽覺全身乏力，一個個癱倒在地，丹田之中暖洋洋的，竟提不起半點內力。
　　阮無憂雙膝一彎，身不由己地向後跌去，上官柔早有防備，踏上一步，輕輕巧巧地接住她。一具溫暖乏力的身軀倒在他懷中，又輕又軟，說不出的香艷動人。阮無憂羞得臉頰通紅，低聲道：「快放我下來。」上官柔慢慢蹲下來，讓她靠在紅漆柱子上，只見她膚光勝雪，胸口急劇起伏，心中不由一動。
　　四個作江湖賣藝人打扮的男女一步步走進來。當先一人身形苗條，卻是個正當妙齡的少女，亭亭玉立，臉上戴著一隻精緻的面具，背負一口黑黝黝的長刀。那少女身旁站著一個侏儒，身高不滿五尺，滿臉的皺紋，瞧不出多大年紀，手持一把屠狗大刀，刃上鮮血淋淋，搖晃著腦袋怪笑道：「不愧是剎魔教的『藥王』，一眼就認了出來，可惜太遲了！」
　　原來碧蘿派有一種製造「藥人」的密術。取七八歲健康的小孩，用熏、針、刺、割等諸般手法廢去五感六識，並以松、柏、竹、榆、枳、桑、棗、柑八木之火灸全身要穴，日行三遍，餵食各種劇毒藥物，等到二十年後，渾身血液盡數變作紫黑色，毒性猛烈無比。只是「藥人」極為難制，往往上百名幼兒中，成活的還不到三四個。
　　關東老店中的這個「藥人」叫作「曼陀羅」，血液能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中者立刻癱倒在地，內力暫失，再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碧蘿派原想趁著中原諸派的掌門齊集勝山寨之際發動突襲，一舉消滅武林聯盟，沒想到耶律學古的身份竟被上官柔揭穿，只得提前動手，以免遲則生變。
　　阮無憂定了定神，見上官柔不受曼陀羅劇毒的影響，心中好生奇怪，一時間也來不及細想，將小嘴湊到上官柔耳邊，聲音低若蚊吟，道：「你把掩月飛霜劍拿去，小心那女子背上的修羅刀。」那少女見到阮無憂的容貌，不由渾身一震，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猶疑喚道：「阮無憂？」阮無憂微微頷首，歎道：「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那少女道：「你已經輸了一陣，掩月飛霜劍該物歸原主了！」
　　上官柔突然長身而起，化為一道灰影，一掌擊去，疾若奔雷。那少女大吃一驚，沒想到曼陀羅藥人竟然沒能制住他，一時間慌了手腳，雙掌平平推出，欲與其硬拚一招。那侏儒急叫道：「少主萬萬不可！」話音未落，上官柔開山裂石的剛猛掌力瞬息轉化為陰柔，形成一個巨大的真氣漩渦，拖動那少女反向自己衝來。那少女極為機敏，順勢一招「流星經天」從他腋下一掠而過，上官柔也無意傷她，出手如電，將她背上的修羅刀輕輕巧巧拔在手中。
　　師門寶刀，豈可落入他人之手！那侏儒大吼一聲，躍在半空中當頭一刀劈下，聲勢驚人。上官柔修羅刀在手，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狀的親切感，撤後半步，趁他堪堪落下，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橫刀削去，只聽「嚓」的一聲輕響，屠狗大刀已經斷為兩截。
　　那少女雙掌交錯，嬌叱一聲，一招「拈花示眾」，從背後偷襲上官柔。上官柔反手一刀，自下而上撩去，迅疾無比，力道更是控制得恰到好處，將她臉上的面具劃為兩半，先後落到地上，卻絲毫沒有傷及幼嫩的肌膚。那少女頓時驚得花容失色，眾人看在眼中，不由「咦」了一聲，原來她俏麗的容顏竟然與阮無憂一般無二，兩人原來是同胞姊妹。
　　那侏儒大叫一句番話，拎著半截斷刀當先撲上來，身後兩道灰影一左一右，循著詭異的路線，齊齊撞向上官柔，三位一體，組成了碧蘿派的絕技「殺狗陣」。上官柔反應極快，突然拱背撞向那少女懷中，那少女俏臉一寒，輕叱道：「好不要臉。」一掌護在胸前，一掌擊向他後背。
　　上官柔反手一扣，擒住她滑膩的手腕，猛地拗到身後，修羅刀架在她欺霜勝雪的脖頸上。那少女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但脈門被制，全身酸軟無力，只能任人宰割。那侏儒猛地止步，將屠狗大刀往地上一摔，歎道：「我認栽了！說吧，你想怎麼樣？」
　　上官柔問道：「閣下是誰？」那侏儒盯著他手中的修羅刀，唯恐傷了少主一絲一毫，無法向師父交待，口中說道：「在下是碧蘿派椿巖。」上官柔望向他身後二人，道：「那兩位呢？」左首一人道：「碧蘿派蕭朝貴。」右首一人道：「碧蘿派蕭雨彥。」二人形貌有幾分相似，聽口音當是契丹族人。
　　上官柔低頭看著身前的少女，問道：「姑娘又是何人？」那少女甚是倔強，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去理他。上官柔手上微微用力，她頓時疼得哭出聲來，嗚咽道：「你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上官柔道：「誰是英雄好漢？英雄好漢們都在地上躺著呢！」葉知秋等聞言不由一陣羞惱，幾個脾氣暴躁的弟子暗地裡連連咒罵。
　　阮無憂歎了一口氣，幽幽道：「上官先生，她是我的嫡親妹子慕容靜，請你莫要為難她。」上官柔一怔，用刀背將她吹彈得破的臉頰撥轉過來，只見她滿臉怒色，容顏像極了阮無憂，正惡狠狠地盯住自己。
　　椿巖道：「男女授受不親，閣下快些放開少主，一切都好商量。」上官柔道：「你先留下解藥。」椿巖毫不猶豫，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古瓷瓶，走到陳泰來身旁，拔去瓶塞，湊到他鼻下。陳泰來深吸一口氣，劇毒頓時大為緩解，扶著牆壁慢慢站起身來。椿巖將瓷瓶塞在陳泰來手中，說道：「陳長老是行家，解藥是真是假，一嗅便知。」
　　陳泰來細察體內經絡，覺得內力漸生，點頭道：「這的確是曼陀羅的解藥。」他將桑三娘、石乘龍、焚琴、流蘇等人一一救起，流蘇接過瓷瓶，替阮無憂解了毒。上官柔不待椿巖發話，便鬆開五指，將慕容靜輕輕推了出去。慕容靜轉過身，攤開晶瑩如玉的手掌道：「還我！」上官柔隨手將修羅刀丟過去。慕容靜還刀入鞘，扁扁小嘴道：「真是個呆瓜！你可知道，這是與掩月飛霜劍齊名的修羅刀。」
　　上官柔道：「你武功忒差，修羅刀在你手裡，與一根廢鐵也沒什麼區別。」慕容靜「哼」了一聲，突然捲起右手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上幾道烏青的指痕，惡狠狠道：「看你做的好事！我不會放過你的，給我記著！」掉轉頭就走，走開幾步，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頭對阮無憂道：「咱們天門陣見！」
　　

第八章 春陽堂
更新時間2003-8-12 23:16:00  字數：2614

　慕容靜等人匆匆退出關東老店，混雜在人群中北行去，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不一刻工夫便來到神醫劉不二的藥房前。兩扇黑漆大門緊閉，上面貼著一張「神醫出診」的字條，門楣上懸著一塊破舊的匾額，刻有「春陽堂」三個黯淡的金字，斑駁脫落，顯得有些年頭了。
　　椿巖依著約定的暗號重重敲了三下，大門隙開一條縫，露出神醫劉不二的半張老臉。四人魚貫而入，劉不二臉色凝重，低聲道：「少主，椿將軍，宗主到了，正在密室裡等候二位。」慕容靜跺足道：「遭了，這回要給師父罵了！」椿巖溫言安慰道：「宗主通情達理，不會怪罪少主的。」慕容靜恨恨道：「都是那殺千刀的上官柔不好，一味跟咱們碧蘿派作對。」
　　劉不二將南首的第三個藥櫃費力地推開，露出一線暗門，慕容靜與椿巖閃身進去，他一鬆手，藥櫃再次縮回原位，吻合得天衣無縫。他抬頭望向蕭朝貴、蕭雨彥二人，皺著眉頭問道：「二位蕭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都動用到藥人了，還抓不到葉知秋？」聲音之中頗有不滿之意。
　　蕭雨彥惴惴不安道：「大人容稟，曼陀羅藥人對上官柔毫無作用，反被他出其不意制住少主，椿將軍只好交出解藥。少主能夠平安回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劉不二倒抽一口冷氣，喃喃道：「又是上官柔！奇怪，他不是武林聯盟的死對頭麼，怎麼反倒站在葉知秋一邊？」
　　暗門內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密室，唯有一桌一椅一床而已，雖然簡陋，卻收拾得纖塵不染。碧蘿派的宗主「鬼母天尊」武修容正背負著手欣賞牆上的一幅古畫，神情專注，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畫上畫的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幅畫是慕容靜十三歲生日時收到的禮物，她極為喜愛，一直帶在身邊。
　　椿巖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慕容靜撲上前去，搖著武修容的手臂，撒嬌道：「師父，您老人家怎麼來了？」武修容轉過身來笑道：「放心不下我的乖徒兒，所以趕過來瞧瞧，果然出事了吧！」慕容靜捲起衣袖，給她看手腕上的青痕，聲音中帶著哭腔，嘟囔道：「徒兒給上官柔欺負了，師父您可要給徒兒做主！」
　　武修容微微一笑道：「上官柔是當年名動江湖的『神州雙龍』之一，武功之高，遠在你椿師兄之上。你折在他手裡，也算不了什麼。」慕容靜嘟起小嘴道：「他把耶律大人苦心經營了三年的計劃一股腦給攪黃了，這下咱們大遼除了要對付四路宋軍外，還要應付武林聯盟和天龍幫的人，麻煩大了！」
　　武修容一怔，奇道：「天龍幫什麼時候與武林聯盟串通一氣了？」慕容靜原原本本從上官柔識破耶律學古的身份說起，己方被迫提前動手，用藥人制住關東老店中的各派高手，誰知上官柔不懼曼陀羅劇毒，出其不意脅持住自己，逼迫椿巖交出解藥。椿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
　　武修容聽得甚是仔細，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彷彿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唯獨慕容靜提起玄英堂堂主阮無憂時，眉頭才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慕容靜說完，重重歎了口氣，道：「第一次出來闖蕩江湖，就鬧了個灰頭土臉，徒兒真是沒用！」武修容摸著她的秀髮，柔聲安慰道：「能夠平平安安回來就好，上官柔對你還是格外留情的，依著他往日的性子，豈肯放過你這麼美貌的小姑娘！」慕容靜臉上一紅，道：「多虧阮無憂給我求情，他才沒有太過為難我……嘻嘻，他們兩個的關係不簡單！」
　　武修容望了椿巖一眼，淡淡道：「阿椿，這件事你辦得很好。千萬不能跟上官柔硬拚，他的先天刀氣剛猛激烈，為師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一旦動起手來，只怕你們無人能生離關東老店。」椿巖額頭上汗涔涔的，低頭道：「師父教訓的是，徒兒銘記在心。」
　　武修容面對著那幅暮春三月的古畫，突然問道：「阿靜，你說天龍幫費盡心機把上官柔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慕容靜一怔，搜腸刮肚想了片刻，猶豫道：「莫非武成天想要他加入天龍幫？」武修容搖搖頭，道：「阿椿，你說呢？」椿巖身為遼國的大將，見識遠勝於師妹，道：「莫非是為了黃山之約。」
　　武修容歎道：「上官柔的魔功源自《六甲天書》上殘缺的那幾頁，天生就克制我碧蘿派的陰風掌和摘星手。阿靜的陰風掌只練到第三重，功力尚淺，倘若阮無憂得他悉心指點，定可在黃山一戰中勝出。」椿巖心中一凜，道：「那可怎麼辦才好？」武修容沉默了片刻，森然道：「今夜酉戌之交，我將全力搏殺上官柔。你們即刻從暗道離開勝山寨，將此間情形稟告太后。倘若我有什麼不測，就取消黃山之約，千萬不要妄圖為我報仇！記住了沒有？」
　　椿巖心中一陣酸楚，眼眶有些濕潤，哽咽著應道：「是，徒兒記住了！」他從呱呱墜地起就是一個畸形的侏儒，父母百般嫌棄，把他丟給走江湖賣藝的，吃盡了苦頭。是武修容將他拔離苦海，還收他為徒，傳授碧蘿派最深奧的武功，椿巖早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娘。只恨自己身高不滿五尺，資質愚笨，雖得名師指點，始終擠不進碧蘿派一流高手的行列，不能為師父分憂。
　　慕容靜一向對師父的武功極有信心，聞言奇道：「上官柔真的有這麼厲害麼？」武修容愛憐地撫mo著她的秀髮，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約十五年前，你們的大師伯『孽龍』蕭天右護送耶律學古返回幽州，在太行山腳下遭到楚西陵和上官柔的伏擊。蕭天右當場身亡，耶律學古身受重創，僥倖逃脫了一條性命，從此武功大不如前。」
　　「太后聞訊，立刻派出董夫人將屍身運回幽州，剖腹開膛，詳加檢查。當時蕭天右的屍體已被山中的野獸翻出來，啃食了大半。宮裡的仵作足足費了七天的工夫，才發現致命傷在腋下三寸處的『淵腋』穴上，皮膚雖然沒有絲毫損傷，先天刀氣卻震斷了全身經脈。估計當時楚西陵以日月神劍牽制蕭天右的陰風掌，上官柔伺機一刀斃命。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太后看了後曾坦言，即使換成她親自出手，也難逃這一刀之厄。」
　　椿巖道：「上官柔中了崆峒派的絕技『五針鎖心』，內力全失，他在地牢中關了整整十年，武功應該大不如前才對。」武修容道：「你錯了！武功練到他那種程度，已經不需要再鍛煉筋骨了，若我所料不差，『五針鎖心』非但沒有鎖住他的內力，反而促成他魔功大成。」停了停，歎道：「要知道世事無常，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四句引自丘遲的《與陳伯之書》，是一封用駢體文寫的勸降書，後面幾句是「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
　　

第九章 道不同
更新時間2003-8-12 23:16:00  字數：2145

　上官柔從五枚道長的手中取過楚西陵的親筆信，展開看了一遍，隨手遞給阮無憂，嘴角隱隱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問道：「楚西陵的意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葉知秋與五枚道長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長長歎了口氣，兩派弟子盡皆身中劇毒，解藥在對方手裡，不低頭服軟又能怎麼樣呢？
　　阮無憂道：「是敵是友，全憑二位一句話了！」葉知秋終於澀然道：「就如你們所願，華山派、崆峒派與上官柔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阮無憂這才鬆了口氣，微笑道：「就是嘛，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陳護法，幫他們解了『藥人』之毒吧。」陳泰來依言替眾人解去曼陀羅劇毒，足足忙了半個多時辰才算完事。葉知秋、五枚道長神情沮喪，吩咐門下弟子俱回去歇息，只留下申屠在淵一人作陪。
　　眾人重新分主賓坐下，焚琴將藥人的殘肢毒血沖洗乾淨，流蘇奉上茶來。阮無憂問道：「敢問葉掌門，九龍谷戰事如何？」葉知秋歎息道：「一言難盡！四路宋軍奉旨伐遼，兵阻九龍谷，形勢殊不樂觀。」
　　原來鹹平二年九月，宋真宗敕澶州一路，雄州一路，山後一路，汴京一路，共四路軍兵齊頭並進，討伐契丹，以光州節度使王全節為南北招討使，李明為副使，三軍駐紮在九龍谷內，意圖一戰收復幽雲十六州。遼國借鮮卑、黑水、森羅、西夏、流沙五國軍馬，以韃韃令公韓延壽為監軍都部署，雲州耶律休哥、蔚州蕭撻懶為副部署，統率精兵五十五萬，在九龍谷外半里處擺下七十二座天門陣阻擋宋兵。
　　兩軍對陣，王全節見北方一座陣圖如山隱隱，卻似生成的一般，不敢貿然攻打，唯恐折了銳氣。他按排陣形勢繪成一圖，遣騎軍星夜飛報京畿，滿朝文武無一人識得其中玄虛。宋真宗遂決定御駕親征，命寇准監國，大將呼延贊為保駕大將軍，八王趙德崇為監軍，遣使召取沿邊將帥俱赴九龍谷聽用。武林盟主楚西陵亦撒下武林貼，號召諸幫各派好手齊聚三關，以華山、少林、崆峒、峨嵋四派為首，共同殲滅碧蘿邪派，輔佐大宋光復故地，北克契丹。
　　韓延壽聽得宋君親至，急忙寫表遣人回幽州報知蕭太后。蕭後聞奏，即令耶律韓王監國，蕭天左為保駕將軍，平南王紀天邪為監軍，率近衛親兵駕臨天門陣。二軍對峙多日，前有韓延壽三下戰書，後有真宗促其速戰速決，王全節終於按捺不住，遣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出兵攻打天門陣，誰知全軍覆沒，康保裔被擒降遼。真宗勃然大怒，免去王全節南北招討使之位，任命楊延昭統領三軍，限一個月內攻破天門陣，收復幽雲十六州。
　　葉知秋將大致的情形說了一遍，歎道：「番人素無隊伍，與我大宋交戰一向處在下風，這次列陣如此神妙，軍中必有異人主謀。」阮無憂問道：「葉掌門可知是何人所為麼？」葉知秋搖搖頭道：「遼軍戒備森嚴，細作混不進去。葉某有一弟子輕功極佳，他趁月黑風高之際潛入天門陣中打探消息，誰知一去不還，次日清晨才發現首級被懸在轅門上號令。」
　　陳泰來一向留心中原諸派的好手，想了想問道：「令高足可是有『草上飛』之稱的盧嘉陵？」葉知秋黯然點了點頭，他對這個弟子極其喜愛，沒想到出師未捷，第一個死在天門陣中，連屍骸都無法收殮。
　　五枚道長素知上官柔武功才學不在楚西陵之下，忍不住問道：「閣下足智多謀，可知天門陣的來歷？」上官柔微微搖頭道：「從未聽說過。」葉知秋歎道：「難得聖上下定決心討伐契丹，誰知偏有天門陣阻路，唉，可別到頭來弄得個鎩羽而歸，惹來天下人笑話！」
　　上官柔淡淡道：「這本來就是真宗自尋的煩惱，好端端的伐什麼遼！為了區區千乘之地，從太祖到太宗再到真宗，連年征戰，死了多少無辜的性命！」葉知秋一怔，道：「蕭後殘忍無道，奴役我大宋子民，聖上興兵收復幽雲十六州，正是弔民伐罪，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上官柔嗤笑道：「葉掌門到幽州親眼見到的麼？這不過是真宗攻城掠地的借口罷了，他一心想建立不世功勳，將幽雲十六州納入本朝的版圖之中，以證明自己不輸於太祖和太宗。百姓只要有飯吃，有衣穿，婚喪嫁娶，不失其時就心滿意足了。他們才不會在乎皇帝是男是女，是漢人還是契丹人。」
　　葉知秋與五枚道長面面相覷，覺得他的一番言論大逆不道，心中頗有幾分惱怒，偏生又不知該如何駁斥才好。申屠在淵歎了口氣，道：「師叔所言也不無道理，可是即使大宋不去討伐契丹，他們也會頻頻犯我邊境，燒殺擄掠，奴役百姓。長痛不如短痛，一舉收復幽雲十六州，將他們趕出邊境，豈不乾淨！」
　　上官柔冷笑道：「這是當然的了。漢人是華夏正統，契丹人只不過是番奴罷了，應當按時納貢，為大宋戍守邊疆，假如他們不乖乖地聽話，我們就去討伐他們，沒收財物，男女賣作官奴。嘿嘿，好威風！他們不造反才怪呢！」五枚道長出言駁斥道：「契丹人天性澆薄，無情無義，你對他好，他也不會感激你的！」
　　上官柔道：「你想當他的主人，丟幾塊骨頭給他充飢，他當然不會買你的賬。契丹人和漢人生來就是平等的，誰也不比誰高貴！他們處在窮鄉僻壤之地，嚮往中原的富庶，這是人之常情，朝廷大可任由他們出入邊境，與漢人雜居通婚，和平相處。抱著什麼華夏正統，漢夷之別不放，自以為高人一等，當然不得人心了！」五枚道長頓為之語塞，上官柔所言雖然刺耳，卻是實情，不過又有哪一個皇帝肯將漢人和契丹人等同看待呢？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眾人默默無言，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第十章 天劍絕刀
更新時間2003-8-12 23:17:00  字數：4728

　呼嘯的北風劃過長街，吹得寒枝「瑟瑟」作響，烏雲蔽月，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幾點黯淡的星光，漠然地注視著空蕩蕩的長街。
　　「上官柔，你出來！」驀地裡一個低沉的女聲破風而入，尖針一般刺入眾人的耳中。阮無憂渾身一震，低聲道：「那是『鬼母天尊』武修容。」眼中流露出一絲恐懼的神色。上官柔冷笑道：「打了小的，牽出老的來了！」葉知秋哼道：「碧蘿派未免也太過大膽了，將勝山寨視作無人之地，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眾人走出關東老店，只見這位碧蘿派首屈一指的高手乃是一個白髮老嫗，身形高大，滿臉皺紋，眉目間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的風采，手持一柄黑黝黝的長刀，當街而立，衣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上官柔背負著雙手，招呼道：「久仰『鬼母天尊』的大名，不知有何見教？」
　　武修容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頷首，讚道：「果然是人中龍鳳！老身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可願意投身碧蘿派，輔佐蕭後南取中原之地，一展平生所長？只要你答允下來，榮華富貴、珍寶美女自不必說，老身還將碧蘿派密藏的《六甲天書》殘本借與你抄錄一遍，學全魔門第一高手遺下的絕世武功！」
　　阮無憂心頭突地一跳，武修容開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自己一個小小的玄英堂堂主，憑什麼跟她爭？不由一陣擔憂。偷眼向上官柔瞧去，只見他淡淡一笑，說道：「蛟龍豈是池中物，倘若蕭後肯把她的位置讓給我坐，我倒願意考慮一下。你可作得了主麼？」
　　武修容瞪視了他良久，森然道：「不為所用，既是仇敵！為免除後患，老身當在這條長街之上將你親手搏殺！」手一揚，一柄黑黝黝的長刀拋向上官柔，「刀名修羅，刃長三尺，寬兩寸，厚七分，護手正面為一笑臉，反面為一哭臉，主賞罰生殺，通體黝黑，玄鐵鑄就，重一十三斤。剎魔教三大利器之一，與掩月飛霜劍、蕩寇金戈齊名。今日暫借你一用，讓老身見識一下『狂刀』的風範。」
　　上官柔拔出修羅刀，掂了掂份量，屈指一彈，發出「噗」的一聲輕響，由衷讚道：「韜光養晦，果然是一柄好刀！」轉向阮無憂道：「把掩月飛霜劍給她。」阮無憂猶豫再三，終於慢慢解下背上古劍，連鞘遞到武修容手中。武修容注視著她熟悉又陌生的容貌，心中泛起一陣莫名的傷感，輕輕歎了口氣，轉過頭道：「我已經十多年沒用過掩月飛霜劍了，今日一戰，你雖有修羅刀在手，還是必敗無疑。你死之後，我會將你的屍骸焚化，骨灰撒入日觀峰的萬丈深淵裡。」
　　她倏地拔出掩月飛霜劍，一道光芒沖天而起，映得眾人鬚髮皆白。葉知秋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柄絕世寶劍，心中暗暗讚歎不已：「果然是名動天下的神兵利器，華山派的『秋風掃落葉』尚要遜色一籌。」
　　上官柔道：「誰勝誰負，尚是未知之數。」武修容蓄意打擊他的信心，說道：「你師父號稱『狂刀怒劍』，日月神劍出神入化，的確是武林一絕，倘若楚西陵在此，老身倒不敢輕言必勝。可惜他的無名刀法不過是西域傳來旁門左道而已，哪裡比得上中原的武功博大精深。十年前蓮花峰頂，你敗在楚西陵的日月神劍下，十年後的今天，你注定要葬身在我碧蘿派的『秋鴻劍法』下。天命難違，看劍！」捏定劍決，一招「凌雲渡江」，斜刺上官柔左肩，劍至中途，奪目的光芒已經盡數收於掌內，掩月飛霜劍淹沒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知指向何方。
　　五枚道長「咦」了一聲，心道：「原來剛才上官柔使的就是這一手魔功，難怪掩月飛霜劍會光澤黯淡，形同一柄普普通通的鐵劍。」轉頭向葉知秋望去，只見他面色凝重，目不轉睛地盯著武修容的一舉一動，似乎想從她的劍法中找出什麼可乘之機。
　　武修容一劍刺出，變化將盡，突然間暴出一團絢爛的光華，射人眼目，劍尖晃動，連襲上官柔胸前數處要穴。上官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中呆了整整十年，感覺異常敏銳，雖然瞧不見劍尖所指之處，單憑直覺一刀橫掃，恰好盪開掩月飛霜劍。刀劍相交，「噹」的一聲響，有如金鐘玉罄齊鳴，清越悠遠，在眾人耳畔迴盪，心弦不由為之顫動，久久不能停歇。
　　武修容讚道：「好！」左掌突然翻起，陰風掌力瞬息提至一十二成，輕飄飄拍向他右胸。上官柔不避不讓，亦是一掌平平推出。掌力相交，此長彼消，此消彼長，絕無半點取巧之處，一陣真氣接觸的「劈啪」亂響聲中，雙方各退三步。
　　武修容吐出一口濁氣，暗暗心驚，上官柔功力之強，與自己在伯仲之間，方纔的一番言論，似乎並未在他心底投下陰影。當下長劍一劃，「風急行斜」、「寫破秋空」、「引陣沖雲」連攻三招，俱是秋鴻劍法中以攻代守、凌厲無雙的殺手。上官柔只覺得眼前劍光忽明忽暗，全身要害盡被寒氣籠罩，一時間只得見招拆招，步步後退。
　　武修容一氣疾攻二十來劍，眾人只見劍光隱現，神出鬼沒，上官柔雖然氣脈悠長，暫時不露敗相，畢竟守得頗為吃力。但當局者如武修容卻完全不是這樣想，秋鴻劍法極耗內力，上官柔的防守自成一格，有如風中之竹，順勢仰伏，愈變愈奇，隱隱含有反擊的意味，一味強攻，只怕終究會為他所制。
　　酣鬥中武修容一招「群飛出渚」，掩月飛霜劍抖出九朵劍花，不等招式變老，突然將劍一收，迎風佇立，說道：「若不讓你一展『無名刀法』，只怕輸了也不會甘心，有多少壓箱底的本事，儘管使出來吧！」上官柔「哼」了一聲，道：「就讓你見識一下『狂刀』的厲害！」手腕輕抖，修羅刀微微一顫，先天刀氣激射飛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刺向武修容胸腹之交的「巨厥」穴。
　　武修容不敢怠慢，提起十二成的六甲玄功，掩月飛霜劍迎向刀氣一擋，只覺渾身一震，劍柄一陣跳動，似欲脫手飛出。她頓時放下心來，上官柔的刀氣只走陽剛一路，遠未臻於陰陽調和，剛柔並濟的化境，碧蘿派《六甲天書》有云：「孤陽不長，亢龍有悔。」只需消磨他的內力，伺機反擊，必能傷他性命。
　　上官柔展開無名刀法，漆黑的修羅刀在夜色中上下翻飛，先天刀氣迴旋激盪，或取「天樞」，或取「神堂」，有如驚濤拍岸，招招攻向經絡要穴。武修容則將門戶守得極緊，掩月飛霜劍化作一團銀光，牢牢護住全身，頃刻間連接他一十七道先天刀氣。她只覺得刀氣中的陽剛之氣愈來愈盛，心知上官柔即將全力使出最後一刀，當下默運六甲玄功，只待他一擊不中，刀法凝滯的瞬間全力反擊。
　　申屠在淵在心中默默記數，忽道：「上官柔還剩下最後一招『七星拱北』，倘若再不能傷到武修容的話，無名刀法將會露出一線破綻。當年師父就是在這一招上擊敗他的。」
　　葉知秋低聲道：「看來上官柔在這十年中武功沒有寸進，這一戰是必敗無疑了。不過武修容即使將其重創，也是強弩之末。等一下五枚道長以『五針鎖心』正面牽制住她，申屠賢侄的日月神劍自後偷襲，我伺機取她左脅，趁此良機除去碧蘿派的一大支柱。」五枚道長歎道：「雖然不怎麼光彩，但事有從權，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也顧不得臉面了。」
　　阮無憂的纖纖玉手緊抓住衣襟，心情頗為緊張，完全沒有聽見葉知秋等人在說些什麼。她年紀尚輕，論武功修為，不過與慕容靜在伯仲之間，一時間也分不清究竟誰佔了上風。在她的內心深處，是極盼望上官柔能一舉擊潰武修容的，只有這樣，她的復興大計才有一線的希望。
　　上官柔深吸一口氣，刀法突然一變，修羅刀嗡嗡作響，瞬息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連劈七刀，七道先天刀氣不分先後，一齊射向武修容，直取「百會」、「玉枕」、「膻中」、「神封」、「章門」、「長強」、「會陰」諸處要穴。「七星拱北」乃是無名刀法的最後一招，臻於變化的極至，七刀劈出，全身內力空虛，若不能克敵制勝，只能任人宰割。
　　武修容心道：「終於來了。」長劍如靈蛇般彈起，使出秋鴻劍法中唯一的一招守勢「遠落平沙」，掩月飛霜劍化作一團忽明忽暗的光影，布下一重又一重護身真氣，將刀氣削弱幾分。
　　七道陽剛刀氣不分先後地收入掩月飛霜劍中，以武修容的三十年的功力，亦無法握住劍柄，手一鬆，長劍高高跳起，迸射出奪目的光華，照得四下裡雪亮。武修容不待長劍落下，化作一道灰影沖天而起，接過掩月飛霜劍，順勢一招「聲斷楚雲」，劍身震顫，發出撕心裂肺的聲響，和身刺向上官柔前胸要害。
　　葉知秋等只覺得耳畔一陣嗡鳴，頭腦為之一昏，急提內力抵禦，兀自覺得心神不寧。阮無憂更是受不住，連忙用食指塞住耳朵，臉色蒼白如紙，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
　　就如同十年前的蓮花峰頂一般，「七星拱北」露出了一線破綻，武修容乘虛而入，孰料上官柔仍有變化的餘力，修羅刀一伸，輕輕搭在掩月飛霜劍劍脊之上，順勢一引，將武修容甩到身後，反手劈出一道先天刀氣。
　　嗡鳴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武修容只覺得一股陰柔內力從容化解了「聲斷楚雲」的攻勢，自己身不由己地向前衝去，心知不好，急忙騰身躍起，卻已經慢了一步。她腳後跟「崑崙」穴一酸，不由自主單膝跪地。轉身望向上官柔，只見他站在三丈開外，寒風吹動身上的長袍，怡然自得，並不乘勝追擊。
　　眾人面面相覷，明明上官柔全力以赴使出「七星拱北」，兀自奈何不了武修容，怎麼他還有餘力化解秋鴻劍法中攻勢最為凌厲的「聲斷楚雲」？武修容運氣三周，暫時封住「崑崙」穴中的先天刀氣，慢慢站起身來，澀然道：「原來這十年裡你已經練成了『無妄真氣』，好心機，好手段！連我都給你瞞過去了。」
　　據《六甲天書》記載，無妄真氣是魔門最深奧的功夫，講求由魔入道，由邪歸正。一旦練成，陰陽二氣融匯幻化，威力無窮。只是練功的秘訣早在晉末八王之亂時就已經失傳，數百年來渺無蹤影，沒想到上官柔竟然是這門魔功的傳人。
　　上官柔道：「你已經輸了一招。」武修容搖頭道：「中原有你這等人物在，看來宋朝的氣數未盡。不過你勝我的一招實屬僥倖，若我不中你的圈套，緊守門戶，你可有勝算？」上官柔道：「先天刀氣變化無窮，你可知道我尚未全力以赴？」
　　武修容沉默了片刻，道：「按理說，今日一戰是我輸了，不過身為碧蘿派的宗主，肩負大遼的國運，實在不能就此罷手。」當下深吸一口氣，掩月飛霜劍平舉在胸前，眼中精芒閃爍，將六甲玄功提到極至，緩緩一劍刺出，劍身震顫不已，卻沒有絲毫破空聲響。畢生功力由慢及快，飛速旋轉，在劍身周圍形成一個真氣的漩渦，捲起漫天的雪花，迫得上官柔面如刀割，呼吸艱難。
　　這一招喚作「氣轉洪鈞」，記載於《六甲天書》的最後一頁，集碧蘿派劍法之大成，去勢看似緩慢，卻能吸收一切外來真氣，如同海納百川，壁立千仞，一旦氣勢積聚到頂峰，會自然而然生出合乎天道的變化，無人能夠抵擋。
　　上官柔心中一凜，退後半步，試探著使了一招「一氣化三清」，先天刀氣卻有如泥牛入海，徒然增強了對方的實力而已。他心底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天下真的有所向無敵的劍法？」雄心頓起，無妄真氣應念而生，一聲清嘯直入雲霄，再次使出「七星拱北」，七道先天刀氣奔湧而至，離武修容尚有三尺之遙，突然改變方向，爭先恐後捲入真氣的漩渦之中。
　　武修容劍尖一顫，接過第一道刀氣「或躍在淵」，九陰四陽，尚未來得及化解，第二道刀氣「括囊無咎」已經擊中劍脊，六陰四陽，緊接著第三道「潛龍勿用」、第四道「履霜冰至」、第五道「含章可貞」，陰陽二氣多寡各不相同，直到第六道刀氣「亢龍有悔」，第七道刀氣「龍戰於野」，七道刀氣相互碰撞，飛速旋轉，武修容根本無法佔為己用，一連串清脆的聲響中，先天刀氣逐一跳了出來。
　　上官柔大喝一聲，雙手握緊刀柄，將七道刀氣重又收入刀內，合而為一，飛身高高躍起，凌空擊向武修容。修羅刀泛起一團柔和的光華，劃破漆黑的夜空，風馳電掣般劈向掩月飛霜劍。眼看刀劍相交，不知鹿死誰手，斜地裡突然刺出一桿金光閃閃的長戈，三柄兵器碰在一起，迸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掩月飛霜劍、修羅刀、蕩寇金戈，剎魔教三大神兵利器終於重現江湖。
　　

第十一章 大力鬼王
更新時間2003-8-12 23:19:00  字數：2909

　三道真氣交相纏鬥，勢均力敵。
　　武修容當機立斷，悶哼一聲強行變招，掩月飛霜劍先吞後吐，幾乎不分先後同時點上修羅刀和蕩寇金戈，發出虎嘯龍吟般的聲響。她臉上青氣一閃而過，轉瞬間變得像紙一般慘白，身形籍著反震之力飛速後退，湮沒在黑夜之中。
　　上官柔將刀一擺，彈開蕩寇金戈，抬頭望去，只見來人五十多歲，身材魁梧，鬚髮俱白，眉心有一點紅痣，成二龍奪珠之勢，頗具王者風範。阮無憂跑上前來，滿心歡喜，笑道：「義父，您老人家終於來了。」
　　葉知秋心中暗歎可惜。「大力鬼王」武成天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出手，消除了武修容與上官柔兩敗俱傷之勢。此戰過後，上官柔固然威名大振，而武修容內傷不輕，必然龜縮在天門陣內，再想殺她可就難上加難了。
　　武成天將金戈隱在身後，點頭道：「久聞『神州雙龍』之名，今日一見，果然英雄了得。」上官柔道：「多謝武幫主及時援手。不知武幫主假手阮堂主，費盡周折將我救出天衣山莊，究竟所為何事？」武成天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進去細談。」當先向關東老店行去。
　　上官柔將修羅刀遞給阮無憂，說道：「你先拿著，改日我問武修容換回來。好在修羅刀換掩月飛霜劍，也不算吃虧。」阮無憂搖頭道：「還是上官先生自己留著吧，我不會使刀，帶在身上也是累贅。」上官柔道：「你好像不大在意掩月飛霜劍？」阮無憂笑道：「那本來就是武修容的隨身兵器，我只不過借來用用罷了。」上官柔覺得此事頗多蹊蹺，但他身為局外之人，也不便多問什麼。
　　葉知秋迎上來拱手道：「武幫主大駕光臨勝山寨，葉某有失遠迎，恕罪！不知武幫主一行幾人，還請明示，葉某也好早做準備，替楊延昭楊將軍略盡地主之誼。」武成天還禮道：「葉掌門客氣了，老夫擔心乾女兒的安危，是以先到一步。天龍幫還有青陽、朱明、白藏三堂大約三五十人，明日辰時左右當能抵達勝山寨，到時還請葉掌門多多照應。」
　　葉知秋笑道：「武幫主客氣了，葉某愧不敢當。」武成天掃了五枚道長和申屠在淵一眼，說道：「葉掌門想必已經接到楚盟主的親筆信，天龍幫與武林聯盟聯手一事，不知二位掌門可有異議？」葉知秋慨然道：「國事為重，葉某和五枚道長的意思正如武幫主所言，華山、崆峒二派與上官柔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從此以後齊心協力，北擊契丹，收復幽雲十六州。」
　　武成天頷首道：「這樣老夫就放下一半的心了。只是峨嵋派與上官柔勢成水火，倘若百忍師太定要找他一算舊帳，那可如何是好。」上官柔驀然聽到峨嵋派和百忍師太的名字，不由皺起眉頭，彷彿記起了什麼極不愉快的往事，臉上滑過一絲痛苦的神情。
　　葉知秋有意盯了他一眼，說道：「這個麼……百忍師太性烈如火，疾惡如仇，葉某也不能擔保什麼。不過話又得說回來，當年上官柔姦殺了峨嵋派的弟子，手段相當殘忍，百忍師太尋他報仇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外人不便阻攔。」武成天嘖道：「莫如讓上官柔先行離開三關，暫且避一避百忍師太？」
　　葉知秋搖頭道：「茲事重大，葉某不敢自專，還是等楚盟主到了再作定奪。畢竟楚盟主是他的師兄。不過葉某以為，碧蘿派高手如雲，單一個武修容就如此厲害，何況還有蕭儀、蕭天左等不相伯仲，我方除了楚盟主和武幫主之外，就要數到上官柔，他若一走，只怕勝算不多。」武成天道：「話雖如此說，萬一百忍師太挑起事端，難道我們就袖手旁觀不成？」
　　葉知秋笑道：「上官柔已經練成魔門最深奧的功夫無妄真氣，自保應當不成問題，還望武幫主勸他留有餘地，免得激起公憤。其實要化解他與百忍師太之間的恩怨並不難，只要他遵照十年前的約定，答應投入武林聯盟，將功贖罪，洗清當年的罪孽就成了。奈何他就是不悔改，葉某也沒有辦法替他說話。」
　　武成天轉向上官柔，問道：「可有此事？」上官柔淡淡道：「做什麼是我的事情，不需要有人來教我！」武成天雙手一攤，道：「這樣的話老夫也沒有辦法。還請葉掌門告知楚盟主，只要上官柔有什麼不測，我天龍幫只當貴方私下裡背棄盟約，立馬南下，從此不管天門陣一事！」葉知秋臉色微變，道：「葉某謹記在心，自會一字不漏地向楚盟主轉達。」
　　二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忽聽得城北人聲嘈雜，一片混亂，有人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緊接著響起一連串木材爆裂的「劈啪」聲。眾人急忙掉頭望去，只見春陽堂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夜空。
　　上官柔淡淡道：「有一件事忘了告知葉掌門，春陽堂的神醫劉不二實在就是耶律學古假扮的。此人潛伏在勝山寨中多年，葉掌門可知他有何圖謀？」葉知秋聞言大吃一驚，脫口叫道：「遼國第一謀臣！」心知形勢有變，急忙拱手道：「諸位遠道而來，車馬勞頓，還請在關東老店中略作歇息，一應事宜，等楚盟主到了再作決定。葉某告辭了。」說畢，展開輕功，匆匆向城北趕去。
　　五枚道長向武成天打了個稽首，道：「多年不見，武幫主風采猶勝從前。」武成天笑道：「牛鼻子少拍馬屁，趕快過去援手吧。武修容雖然受傷不輕，單憑葉知秋一人未必應付的了。」五枚道長心中一凜，急忙展開身法追了上去。申屠在淵微一猶豫，不即不離緊隨其後，輕功卓絕，竟不在崆峒派掌門之下。武成天望著他的背影，歎息道：「楚西陵的日月神劍後繼有人，老夫這一身絕學，只怕要帶進棺材了。」回頭招呼道：「走，咱們到樓上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眾人進了關東老店，到樓上客房內坐定。陳泰來等上前來見過幫主，武成天擺手道：「這趟三關之行，諸位都辛苦了，各自回去安心歇息，養精蓄銳。等明日長嬴他們一到，咱們就趕赴九龍谷，看看碧蘿派的七十二天門陣究竟如何。」眾人答應著各自離去。
　　阮無憂皺眉道：「魏長嬴他來做什麼？」武成天道：「長嬴是本幫不可多得的人才，兵法韜略，無一不熟，要破天門陣非他不可。」阮無憂問道：「天龍幫真的要助武林聯盟攻打契丹麼？」武成天道：「不是助武林聯盟攻打契丹，而是助我大宋收復幽雲十六州。」阮無憂低聲道：「這不都一樣，兩國交戰，要死傷多少將士呀！義父，咱們何苦來趟這渾水？」
　　武成天眼中流露出慈愛的神情，道：「這些事你以後就會明白了。對了，天門陣一戰太過危險，你還是暫且避一避的好。」阮無憂道：「避是避不掉的，慕容靜已經同我約好了，在天門陣內一分高下。」武成天一怔道：「你跟她照過面了？黃山之會還早著呢，眼下不必理會她。」
　　流蘇捧上來一壺清茶，淺淺斟了三杯奉在三人面前，抱著木盤伺立一旁。武成天做了個「請」的手勢，仰頭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讚道：「好茶！」上官柔喝了一口，也分不清是好是壞，只覺得燙嘴得很。阮無憂笑道：「這是武夷山的特產鐵觀音，上官先生覺得如何？」上官柔搖搖頭，不置可否。
　　武成天輕咳一聲道：「阿阮，夜深了，你還是先去歇息吧，我同上官先生有話要說。」阮無憂笑容頓斂，以手支頤道：「我不累！流蘇，你先下去，不用等我了。」流蘇答應了一聲，悄悄退了出去。
　　武成天歎了口氣，說道：「老夫不遺餘力把你救出天衣山莊，的確是另有緣故。此事說來話長，得從二十多年前的剎魔教說起，你若不介意，老夫就從頭說與你聽。」上官柔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武幫主但說不妨。」
　　

第十二章 剎魔教
更新時間2003-8-12 23:19:00  字數：3479

　武成天道：「剎魔教創自西域佛教國大月氏的使臣伊存，本是小乘佛教的一個分支，漢末傳入中土，師徒一脈相承。直到晉末八王之亂時才開枝散葉，繁衍生息，其間歷經七次大的劫難，本身的教義早已散失殆盡，無人知曉了。」
　　「據教內僅存的典籍記載，北魏時教主冀州沙門法慶起事，自號大乘，教導徒眾『破除妄想，遺蕩一切諸相，罪福並捨，空有兼忘，心無所得，忘言絕慮』，是以專毀寺廟，斬僧尼，燒經像，說是『新佛出世，除去舊佛』。他教兵士殺僧侶，殺一人稱一住菩薩，殺十人稱十住菩薩，北方佛教各宗派遭受滅頂之災。」
　　「太祖乾德元年，『定海針』沙圖澄為剎魔教教主，以一柄修羅魔刀掃平江南諸郡，坐收鹽漕之利，每年獲利不計其數。剎魔教就此獨霸江南，與中原各大門派分庭抗禮。沙圖澄死後，傳位於其子『阿修羅王』沙重樓，其時沙重樓年不滿三十，勢單力孤，教內實權掌握在幾名長老的手中。」
　　「幽州蕭太后，也就是碧蘿派掌門蕭儀，覺得有機可乘，遂派出門下高手武修容打入剎魔教內，意圖在江南培養起自己的勢力，南北呼應，窺探大宋江山。武修容乃是老夫的二妹，自幼師從碧蘿派上一任掌門呂克研習《六甲天書》，耳濡目染，早已把自己當成遼人。老夫與三妹武冶容相依為命，隱居在武夷山中，一日忽然接到武修容的書信，說多年未通音訊，好生掛念，她已經加入剎魔教，在京口總舵任平魔左護法，盼我們前去團聚。」
　　「當時三妹吵著要去京口，老夫拗不過她，只好一同前往。船到入海口，教主沙重樓與武修容親來迎接，老夫與他一見如故，當夜抵足而眠，聽他說起乃父手下的四名長老有意廢除他另立教主，形勢異常緊迫，想請老夫出手相助。老夫本不想捲入到權力爭鬥的是非中去，兀自猶豫不決，誰知翌日武修容親自求老夫救救妹夫，原來他們二人已經私定終身了。」
　　「不論怎樣，武修容總歸是老夫的胞妹，總不能任由她守寡吧。回到京口後，老夫全力助沙重樓剷除異己，鞏固勢力。三妹雖然武功平平，但智謀過人，有她擔當沙重樓的軍師，那四名長老根本佔不到便宜。結果金山寺外一場大戰，老夫與武修容聯手，將他們盡數殲滅。」
　　「沙重樓重掌教中大權，意氣風發。其時教中文有三妹武冶容，『藥王』陳泰來，武有剎魔教三大高手，老夫算一個，再有便是平魔左護法『鬼母天尊』武修容，平魔右護法『鐵爪神鷹』屠一鋒，長江以南，盡數是剎魔教的勢力範圍，好生興旺發達。次年的泰山之會，大江南北各幫派以武會友，爭奪海外流入中土的利器蕩寇金戈，剎魔教三大高手輪流出場，技壓群雄，最終奪得金戈而返。」
　　「誰知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三妹與沙重樓朝夕相處，終於日久生情，做出事情來。兩人暗通款曲，誕下一雙女嬰，為掩人耳目，起了兩個毫不相干的名字，姊姊叫阮無憂，妹妹叫慕容靜。紙是包不住火的，武修容終於獲悉了內情，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竟然用陰風掌將三妹打成重傷。老夫出手將她逐出京口，當時武修容尚未練成《六甲天書》上的幾門絕技，武功略遜老夫一籌，她指天發誓，粉身碎骨，必報此仇。」
　　「沙重樓費盡心機，只不過讓三妹多熬了十幾天。他從此意冷心灰，有如行屍走肉，不再打理幫中事務。教內諸多元老三番五次要另立教主，只是礙於老夫堅決不同意，這才沒有得逞。蛇無頭而不行，剎魔教就此衰敗下去。」
　　「八年之後，中原五大門派，華山、崆峒、少林、峨嵋、泰山聯手圍剿剎魔教，打著除魔衛道的旗幟，實際上是意圖奪取掩月飛霜劍、修羅刀和蕩寇金戈。恰好那時武修容六甲玄功大成，前來尋老夫和沙重樓的晦氣。華山派掌門『擎天一柱』岳慕雄不知好歹，罵她是碧蘿派的妖女，結果慘死在掩月飛霜劍下。雙方一場混戰，剎魔教固然死傷慘重，中原五派也沒討得好去。泰山派上下無一人生離京口，其餘四派的好手折了將近一半，鎩羽而歸。」
　　「武修容殺人無數，渾身是血，最後在總舵的密室中找到沙重樓，卻發現他手持修羅刀，腹部劃開了一個大口子，血流滿地，早已斷氣多時了。看樣子他是對人間再沒有半點留戀，切腹自殺的。武修容在他屍體邊呆立半晌，突然狠狠踢了他幾腳，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到聲嘶力竭，眼睛都淌出血來。唉，我從未見她如此傷心過！」
　　「武修容把沙重樓的屍身火化了，骨灰貼身收藏。她想要把剎魔教的殘部盡數帶回幽州，老夫不答應，結果與她苦戰三天三夜，不分勝負。她最終使出了碧蘿派的鎮山絕技『氣轉洪鈞』。所謂絢爛至極，臻於平淡，這一劍的奧妙就在於真氣積聚到頂峰時，劍招會自然而然生出合乎天道的變化，無人能夠抵擋。不過天下沒有完美無缺的劍法，『氣轉洪鈞』雖然厲害，卻失之拖沓。修羅刀與掩月飛霜劍長短相當，自然無法破解，當年老夫卻仗著丈八長的蕩寇金戈強攻她下三路，迫使她只能將這一招施展到一半，就不得不變招。」
　　「這樣打下去終究不是一個結果，武修容提議，沙重樓留下的一雙女兒，同時出生，資質相仿，尚未練過武功，我二人各教一人，十三年後在黃山天都峰一決高下。老夫若是輸了，就率剎魔教的殘部投向碧蘿派，全力助蕭後謀取中原之地。她若是輸了，就自廢武功，剜去雙眼，從此退隱江湖，不再為遼國效力。」
　　「老夫當場答應下來。為公平起見，我們交換了修羅刀和掩月飛霜劍，她傳授慕容靜刀法，老夫傳授阮無憂劍法，都是彼此不擅長的武功。武修容帶著慕容靜返回幽州。京口終究是不詳之地，老夫遂將剎魔教的殘部拉到江寧，一手創建起天龍幫。」
　　「碧蘿派的武功先易後難，進展奇快，阿阮從一開始就落在下風。這些年老夫苦思冥想，終究找不到一個速成的法子。她起步較晚，錯過了練武的絕佳年齡，想要練就一流的劍法，談何容易！黃山之會，只怕是凶多吉少。聽說無妄真氣是碧蘿派武功的剋星，老夫便花費多年工夫，安排焚琴打入天衣山莊作內應，趁著宋遼交戰之際將你從地牢中救出，只望你能夠指點阿阮一二，好讓她在黃山之會中勝出。」
　　「唉，老夫活了六十多歲，早已把生死看得淡了。只是不甘心看著碧蘿派坐大，大好河山落到番人手裡！黃山之會，阿阮倘若輸個一招半式，老夫固然是身敗名裂，天下就再沒有人制得住碧蘿派了。」
　　武成天將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一道來，聲音中不帶一點感情，彷彿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只有在講到「從未見她如此傷心過」時才頓了一頓，眼中透出一絲傷感。阮無憂卻是聽得淚光盈盈，強忍著不哭出聲來。上官柔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中大有憐惜之意。
　　武成天道：「這就是老夫救你出來的一點私心，不知你意下如何？」上官柔輕輕歎了口氣，道：「不久前在關東老店中，我與慕容靜交過手。她年紀尚小，陰風掌力最多不過練到第三重，阮堂主只需練成手少陽三焦經的無妄真氣，就能輕易勝過她。只可惜……修練無妄真氣凶險萬分，若沒有『日月神劍』克制本身的戾氣，氣貫百穴，必死無疑。」
　　武成天「咦」了一聲，頗感意外。上官柔續道：「我從五歲起開始修練無妄真氣，十七歲始有小成，其間劫難重重，不知多少次從鬼門關裡爬出來。師父為我護法整整一十二年，最終真元耗盡，心力交瘁而亡。修練無妄真氣太過凶險，稍有不測，生不如死。依我看，不練也罷。」
　　武成天皺起眉頭望了阮無憂一眼，揮手道：「嗯，此事容後再說。眼下宋遼屯兵九龍谷，蕭後擺下七十二座天門陣，大宋雖有武林聯盟和天龍幫的強援，也未必能攻下幽州。依老夫看來，這一仗勢均力敵，最終必然以雙方退兵收場，沒什麼可擔心的。只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峨嵋派百忍師太不日就會抵達勝山寨，她與你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旦碰面，只怕一場激戰無可避免。仗還沒有打，倒先起了內訌，著實麻煩的很。」
　　上官柔右手微微顫抖，手背上青筋迸出。他呆呆地望著窗外，東方漸白，幾隻黑羽烏鴉站在樹巔，縮起脖子「哇哇」亂叫。百忍師太，靜曇，靜霖，聶曉寒，一個個名字在他耳邊迴響，揮之不走，逐之不去。阮無憂很好奇地望著他，不知道峨嵋派和上官柔之間到底有怎樣的深仇大恨。
　　隔了良久，上官柔方才澀然道：「我想辦法避開她就是了，不會讓武幫主為難的。」武成天道：「你明白就好。武修容雖然受傷不輕，碧蘿派還有蕭儀、蕭天左、紀天邪、董夫人等諸多高手，他們組成的殺狗陣犀利無雙，只有你我同楚西陵三人聯手，才有與之一戰的資格。」
　　上官柔喃喃道：「要破殺狗陣，談何容易。」武成天抬頭望了望天色，道：「好在長嬴他們今日就能趕來，到時我們再商量一個萬全之策，說什麼也不能輸給碧蘿派，墮了中原武林的臉面。閣下一宿未睡，還是合一會兒眼吧。阿阮，咱們走，莫要打攪了上官先生歇息。」
　　

第十三章 神州雙龍
更新時間2003-8-12 23:19:00  字數：3898

　父女二人退出客房，隨手將門掩上，到樓下大堂內坐定。陳泰來等早已等候多時。武成天道：「長嬴他們差不多也該到了，大夥兒準備一下，午時三刻動身趕赴九龍谷了。焚琴，你和流蘇去街上去買些乾糧備著。」
　　焚琴心中大喜，答應了一聲，站在店門口等候。過了片刻，只見流蘇提著一隻錢袋，慢吞吞地走出來。焚琴訕訕問道：「流蘇姑娘，你帶了多少銀子？」流蘇掂了掂錢袋，說道：「總有個五七兩吧。」焚琴道：「儘夠了。咱們到東興酒樓去，那裡的鍋盔餅很有名，又好吃又擋饑，帶著也方便。」流蘇道：「這裡你可比我熟多了，就聽你的，去東興酒樓。」
　　焚琴當先引路，兩人沿著長街向北行去。其時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儘是些小本錢的商販，趕早出來搶zhan有利的攤位。走了大約一盅茶的時間，來到一座大酒樓前，居中匾額上鑲刻著「東興酒樓」四個斗大的金字，兩旁的柱子上刻有一幅對聯，寫道：「東不管西不管酒管，興也罷衰也罷喝罷。」
　　二人走進酒樓內，掌櫃的迎上前來招呼道：「二位客官要些什麼？」焚琴問道：「有沒有鍋盔餅？」掌櫃的一臉歉意道：「哎喲，這兩天鍋盔餅賣得特別快，昨兒蒸了三十多籠，一個都沒剩下，全給中原來的俠士買去了。」
　　焚琴道：「不急，我們等著。你趕緊再去做上個三五十籠，蒸出來先盡我們買就是了。」掌櫃的見來了大買賣，滿臉堆笑道：「客官稍等，馬上就好。大清早的，要不要吃點什麼擋擋饑？」焚琴嚥了一口唾沫，肚子裡頓時唱起空城計，「咕嚕嚕」直叫，惹得流蘇不禁笑出聲來。
　　焚琴頗為尷尬地瞥了她一眼，說道：「那就來兩碗素麵吧。」掌櫃的答應了一聲，進廚房囑咐夥計趕緊動手。流蘇笑道：「阮堂主給的銀子可不敢亂用，別想我假公濟私。」焚琴摸著衣袋道：「這個自然。我還有幾十文銅錢，只能請姑娘吃碗麵，以後等我發了財，再重新請過你。」流蘇白了他一眼，道：「你也會發財？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兩人挑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著，焚琴面對佳人，滿心歡喜，只盼著時光在這一刻停住。不一刻工夫，小二將兩碗素麵端上來，招呼道：「二位客官慢用。」流蘇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抹乾淨筷子，小心翼翼嘗了一口，皺眉道：「什麼素面嘛，根本用的就是葷油！」焚琴連忙也嘗一口，果然有一股豬油的味道，尷尬地笑道：「邊關小寨的手藝，自然不能同江南相比。他們以為只要加上幾筷子豆乾麵筋就是素面了。委屈你了！」
　　流蘇勉強吃了幾口，麵條又粗又硬，湯水寡淡無味，豆乾硬得像石頭，麵筋爛成一團泥。她擱下筷子，卻見焚琴稀里呼嚕連湯帶水一氣吃下肚去，不由扁扁小嘴，心道：「這種粗鄙的東西，也虧他吃得下去。想必他是餓得緊了，這叫做飢不擇食。」想到這裡，不由展顏一笑。
　　忽聽得有人「呵呵」大笑著踏進酒樓，腳步沉重，震得麵湯泛起一陣陣的漣漪。流蘇回頭一看，卻是芭蕉山的馬賊趙天祿。他身旁一人說道：「大哥連夜趕來，一路辛苦了。今日小弟做東，請大哥好生喝上一杯！」流蘇覺得此人有幾分面熟，仔細一想，原來是落日馬場的二場主鐵青石。焚琴向她使了個眼色，二人埋頭裝作吃麵，生怕給他們認出來。
　　趙天祿揀了個朝南的座位，大馬金刀地坐下來，拍著桌子嚷道：「掌櫃的，有什麼好酒好菜，只管端上來。俺兄弟有的是銀子！」掌櫃的忙不迭地答應道：「客官稍候，馬上就好！」轉眼小二送上來幾盤冷菜，一壺好酒，無非是些肥羊、嫩雞、釀鵝、精肉之類，正對了趙天祿的脾胃。他忍不住開懷大笑，拍著肚皮道：「好，咱哥倆就喝他個痛快！」
　　鐵青石滿滿斟上一杯酒，雙手奉到趙天祿面前，笑道：「大哥，先乾一杯暖暖身子。」趙天祿接過來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挾起一大塊羊肉塞盡嘴裡，胡亂嚼了幾下，吞入肚中。兩人喝了五七杯酒，鐵青石問道：「大哥，你說那上官柔究竟是何許樣人物，天龍幫巴巴地要把他救出去？」
　　趙天祿一抹鬍鬚，道：「鐵場主沒跟你提起麼？那上官柔來頭可大了，他跟楚西陵是同門師兄弟，他們的師父就是武林第一高手『狂刀怒劍』丁夔一。」鐵青石連忙提醒道：「大哥，輕聲一點！倘若讓武林聯盟的人聽見你直呼楚大俠的名諱，那就麻煩了。」
　　趙天祿一怔，嘴硬道：「怕什麼，起了名字不就是給人叫的嘛！」終究有些心虛，四下裡一張望，見焚琴、流蘇二人一身下人打扮，不像是中原四大門派的弟子，這才放下心來。他壓低了幾分聲音續道：「據說那位丁前輩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很多功夫都是前世裡帶來的，根本用不著再學。他右手使『日月神劍』，左手使『無名刀法』，刀劍合璧，天下無敵。」
　　「丁前輩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楚大俠是師兄，上官柔是師弟。十五年前，他二人武功大成，第一次踏足江湖，就幹下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們在太行山腳下伏擊碧蘿派高手耶律學古和『孽龍』蕭天右，上官柔用先天刀氣震斷了蕭天右渾身經脈，重創耶律學古。這一戰過後，『神州雙龍』的美名傳遍了整個武林，任誰提起他二人的名頭，無不翹起大拇指叫一聲好！」
　　鐵青石聽得熱血沸騰，大為神往，只恨自己晚生了十幾年，沒能親眼目睹「神州雙龍」的風采，實在是人生一大憾事。趙天祿講得唾沫亂飛，「咕咚」嚥下一大杯酒，又道：「那一陣『神州雙龍』行俠仗義，主持公道，黃河兩岸受過他們恩惠的人數都數不清。碧蘿派把他們看成眼中釘、肉中刺，三番五次派高手暗算，結果一個個都有去無回。大夥兒都在私下裡傳，說『神州雙龍』雖然年輕，新一任的武林盟主鐵定是他們中的一個。」
　　鐵青石道：「原來上官柔並非是窮凶極惡之人。」趙天祿「砰」地一拍桌子，大聲道：「錯！上官柔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焚琴和流蘇大吃一驚，幾乎坐不穩凳子。只聽趙天祿指手畫腳道：「『神州雙龍』的名氣越來越響，上官柔的本性也慢慢暴露出來了。此人殘忍好殺，貪淫好色，先是看上了太原聶老拳師的獨生女兒聶曉寒。那聶曉寒是峨嵋派百忍師太最疼愛的小弟子，自幼就許配給東京一戶姓伍的官宦子弟為妻，那上官柔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花得人家大姑娘死心塌地跟著他，連父母的話都不聽。」
　　「聶老拳師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雖然生氣，但女兒大了留不住，只好默認了這門親事。誰知上官柔不安好心，竟然將聶曉寒先姦後殺，曝屍荒野。聶老拳師聞訊後口吐鮮血，立馬暈了過去，好不容易才救醒。他還不敢相信這是『神州雙龍』干的，廣邀朋友前去問罪，竟被上官柔殺人滅口，整整一十八條人命，全部葬身在亂石崗上。」
　　鐵青石不由激凜凜打了個寒顫，喃喃道：「上官柔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趙天祿搖著碩大的頭顱道：「他清醒得很！他根本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當時峨嵋派的掌門百忍師太正在金頂閉關，沒有人敢驚動她。她門下靜字輩武功最高七名弟子下山來調查此事，在洛陽城外遇到上官柔，激戰一天一夜，上官柔破去峨嵋派的絕技『七絕劍陣』，殺死靜曇，靜霖二人後，不知去向。」
　　「當時楚大俠人在少林寺，大夥兒以為他跟上官柔一個鼻孔出氣，紛紛湧上嵩山問他要人。幸虧有少林派的掌門海難禪師替他說話，這才沒有出大亂子。楚大俠覺得沒臉見人，辭別了海難禪師，獨自下山尋找上官柔的行蹤。好不容易在神女峰頂找到他，誰知上官柔根本不聽勸，兩人大戰一場，楚大俠手下留情，結果遭他暗算，身中三刀，跌入長江中。還好吉人自有天相，他被江中的漁船救起，倖免一死。」
　　「上官柔以為楚大俠已經死了，更加肆無忌憚，江淮一帶不知有多少黃花閨女毀在他手裡。上一任武林盟主『齊魯大俠』秦一瓢撒下武林貼，傳令天下英雄好漢追殺上官柔，結果呢……咳，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慘死在上官柔刀下，連秦大俠自己也在一夜間死於非命。」
　　鐵青石聲音有幾分顫抖，問道：「是上官柔干的麼？」趙天祿道：「少林派海難禪師親自驗屍，說秦大俠背心『至陽』穴為先天刀氣所傷，一刀斃命。除了上官柔外，天下再沒有第二人有如此功力！」焚琴與流蘇聽到這裡，不由面面相覷，沒想到上官柔竟然幹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枉空阮堂主還費盡心機將他從地牢中救出來。
　　日頭漸高，東興酒樓中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嘈雜。流蘇側過頭凝神細聽，只聽得趙天祿道：「恰好那時蕭後命碧蘿派高手蕭天左、耶律慶、土金秀引馬步軍兵十五萬圍攻三關，楊延昭將軍連戰連敗，急向武林聯盟求援。海難禪師率領華山、崆峒兩派的好手趕赴三關，雙方憑武功一決高下，結果達摩堂首座海劫禪師、華山派耆宿秦劍、崆峒派耆宿紫陽道長盡數喪生在碧蘿派的殺狗陣中。最後還是楚大俠冒險出手，孤身一人獨鬥殺狗陣，不惜身受重傷，以日月神劍擊殺耶律慶和土金秀，解了三關之圍。」
　　「大夥兒為楚大俠的人品武功所折服，在當年的泰山大會上一致推舉他為新一任武林盟主。楚大俠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擒拿師弟上官柔，但他有言在先，絕不能傷他性命，否則的話，他寧願從此退隱江湖，遠離武林中的是非恩怨。華山、少林、崆峒三派商量下來，提出除非上官柔洗心革面，改邪歸正，投入武林聯盟，不惜性命清除碧蘿派的妖孽，否則的話，就要將他一輩子關在地牢中，永遠不能再見天日。楚大俠答應下來。峨嵋派雖然極力反對，但百忍師太不在，單憑靜字輩的幾名女尼，也沒有人理會她們。」
　　「後來的事你應該聽說過了，那是武林中最為驚心動魄的一戰。八月十五，華山蓮花峰頂，無名刀法對日月神劍，上官柔與楚大俠惡戰三天三夜，這才敗下陣來。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以畢生功力施展『五針鎖心』的絕技，廢去上官柔的內功，將他囚禁在天衣山莊裡。誰知十年之後，天龍幫竟然將他劫了出來。唉，武林中從此又要掀起一場風波了！」
　　

第十四章 阮無憂（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27:00  字數：3333

　焚琴和流蘇看看天色不早了，不敢多作逗留，二人悄悄溜到帳台前，買了幾沓鍋盔餅，出得東興酒樓，往關東老店行去。流蘇低頭不語，蹙起秀氣的雙眉想著心事，焚琴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她說話，流蘇卻不去理他。
　　不一刻工夫，二人回到關東老店中。店內人頭攢動，青陽堂堂主法生和尚、朱明堂堂主魏長嬴、白藏堂堂主李妝臣以及各堂好手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到了，武幫主同四大堂主正在樓上商議攻打天門陣之事。
　　「獨臂神鷹」屠一鋒獨自坐在一旁，背上纏著繃帶，臉色極其難看，似乎在天衣山莊吃了不小的虧。流蘇未免有些好奇，自從那晚分手後就再沒見過屠長老的面，不知道他是怎生與魏長嬴他們碰上的，又不敢多問，生怕他把氣撒在自己身上。
　　朱明堂副堂主「踏雪無痕」寧中晏安慰道：「屠長老何必生氣呢，咱們同武林聯盟暫時合作，不過是權宜之計。天門陣一戰之後，屠長老愛找哪一個算帳，還不是由著您老的心意。」屠一鋒恨恨道：「老夫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鐵硯和丁惜羽忒是可惡，不把那兩個小輩碎屍萬段，老夫『屠』字就倒著寫。」
　　寧中晏生怕他壞了幫主的大事，連忙岔開話題道：「那鐵硯號稱關東第一高手，名氣著實不小。屠長老與他交過手，他武功如何？」屠一鋒道：「此人就只是一手『無形箭』厲害一些，內外功夫不過跟玄英堂的高標在伯仲之間，比起你們魏堂主只怕要遜色一籌。」寧中晏道：「高護法在玄英堂裡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了，這樣說來鐵硯倒小覷不得。」屠一鋒輕蔑地一笑，道：「高標那兩下子算什麼，只能在玄英堂裡充充數，根本不值得一提！」
　　流蘇委實不願再聽下去了。她素來不喜歡屠長老，覺得他倚老賣老，從不把玄英堂和阮堂主放在眼裡。當下悄悄走上樓去，倚在樓梯口的扶手上靜候阮堂主，心中深為她擔憂：「魏長嬴一直對阮堂主心存妄想，武幫主似乎也有意撮合他倆，不過礙於堂主一向對魏長嬴冷若冰霜，這才沒有把話挑明。瞧阮堂主的意思，似乎對那上官柔另眼相看，偏生他又是殘忍好殺、貪淫好色之徒，堂主只怕是給蒙在鼓裡。嗯，什麼時候得提醒她一聲才好，真要弄到泥潭深陷，不能自拔就糟糕了！」
　　流蘇一個人胡思亂想著，一忽兒又啞然失笑，心道：「我在這裡操什麼閒心！堂主比我聰明十倍，我一個小丫鬟都想得到的事，堂主怎會想不到呢！難怪如雲姊姊老是笑我自作多情。嗯，好幾個月沒見著她了，她的病應該已經大好了吧。從來沒有和如雲姊姊分開這麼久，叫人怪想念她的。」
　　房門「吱呀」一響推了開來，武幫主與四位堂主走出來，流蘇忙低下頭閃在一邊。阮無憂走過她身旁，低聲道：「趕緊收拾一下，咱們馬上就要動身了。」流蘇一怔，問道：「到哪裡去？」阮無憂道：「九龍谷。你順便去告知上官先生一聲。」流蘇答應了一聲，正待走開，阮無憂一猶豫，突然改變了主意，道：「算了，還是我去吧。」
　　阮無憂緩步走到上官柔房中，見他背對著自己呆立在窗前，有如泥塑木雕一般，眼望著東北角上的擎天雪峰，似乎在想什麼心事。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招呼道：「上官先生，你在看什麼？」上官柔隨口問道：「那座山峰叫什麼名字？」
　　阮無憂道：「那是三關第一座高山狼牙峰，峰頂的冰雪終年不化，據說連最靈巧的猿猴也攀不上去。」停了停，又道：「狼牙峰腳下地勢險要，是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蕭後就在那裡擺下七十二座天門陣。武幫主的意思，要咱們立即動身，搶在武林聯盟前面先探一探天門陣的虛實，然後再定對策。」
　　上官柔道：「這是魏長嬴的主意麼？」阮無憂道：「不錯，魏長嬴是天龍幫朱明堂堂主，智謀過人，兵法韜略，無一不精。他說歷代兵書上從未有過七十二天門陣一說，楊延昭將軍身經百戰，乃是宋軍中第一等的將領，他況且不識，旁人更不必說了。不過天下沒有破不了的陣圖，只有到陣中親身打探一番，才能尋出可乘之機。」
　　上官柔道：「嗯，魏長嬴很有頭腦麼。」阮無憂幽幽道：「魏長嬴是幫中的智囊，幫主對他甚是倚重，早將他內定為下一任幫主的不二人選。」上官柔道：「你好像不大喜歡他？」阮無憂道：「魏長嬴野心勃勃，他若是登上幫主之位，別說我玄英堂沒有好日子過，整個江南一帶都不會安寧。」
　　上官柔道：「朱明堂的實力很強麼？」阮無憂道：「天龍幫共分青陽、朱明、白藏、玄英四堂，以朱明堂實力最強，青陽、白藏二堂次之，玄英堂最弱。唉，法生和尚、魏長嬴、李妝臣他們都是身懷絕技、獨當一面的霸主，堂下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我一個弱女子，雖說是幫主的義女，又有高護法、陳護法這幫剎魔教的舊臣悉心輔佐，畢竟實力上與其餘三堂相差甚遠，成不了什麼氣候，只能聽人擺佈罷了。」
　　上官柔聽她言語中頗有傷感的意味，安慰道：「只要有武成天把握大局，你還用不著擔心。依我看焚琴倒是一個人才，你若好好磨練他，或許有朝一日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阮無憂凝視著他不再年輕的臉龐，低聲問道：「上官先生可願意幫幫我麼？」上官柔一怔，見她眼中流露出熱切的神情，微笑著搖搖頭道：「我心灰意懶，已經不是十年前的上官柔了。只怕幫不上你什麼忙。」
　　阮無憂懇求道：「求求你，留在玄英堂中吧！有你在，魏長嬴不敢向我動手的。」上官柔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高飛遠走，遠離這是非之地？一個女孩子家，本來就該繡繡花，寫寫字什麼的，何必要勉強自己呢！」
　　阮無憂道：「義父將我一手撫養成人，傳我武功，教我做人的道理。我若一走了之，未免太過絕情寡義。何況……何況……說到底天龍幫的前身就是剎魔教，我怎可以任由它落到旁人手裡！當年中原五派聯手圍剿剎魔教，我親生父親剖腹自盡，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不管吃多少苦，付出多大的代價，都一定要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君臨天下！」
　　她驕傲地挺直了身軀，雙眸閃閃發光，突然將纖纖玉手放進他粗大的手掌中，柔聲道：「上官先生，我把心裡話都說給你聽了……幫幫阿阮，好不好？你想要什麼都成！」上官柔平靜地握住她雪白溫軟的小手，凝視著她楚楚動人的容貌，心中卻沒有半點旖念。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滿懷雄心壯志的上官柔，在經歷了這一番不堪回首的劫難後，終於是死了。活下來的只不過是自己的影子。
　　阮無憂臉頰泛起一片紅暈，夢魘一般喃喃道：「武修容可以給你榮華富貴、珍寶美女，還有魔門第一高手遺下的絕世武功，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我自己。上官先生，只要你答應幫我，我就把自己給你！」沉默了片刻，上官柔道：「你想清楚了？這種事情是沒有後悔藥吃的！」阮無憂含羞點點頭，揚起螓首道：「我絕不後悔！」
　　上官柔正待再說什麼，突然心生警覺，向門口望去。阮無憂急忙將手抽出來，只聽的屋外有人咳嗽了一聲，說道：「阮堂主，上官先生，咱們該動身了。」那聲音低沉悅耳，略帶著幾分懶散，聽在耳中說不出的動人心弦。卻見一個青年男子悠閒地站在門外，身著一襲天藍色長袍，劍眉星目，面似冠玉，溫文爾雅，正向上官柔拱手致意。
　　阮無憂定了定心神，向上官柔引見道：「這位便是朱明堂堂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劍客』之一，人稱『玉樹臨風』魏長嬴。」魏長嬴謙虛道：「什麼『玉樹臨風』，那只是江湖上的朋友跟在下開玩笑，讓上官先生見笑了。」上官柔道：「魏堂主智謀過人，年輕有為，將來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魏長嬴微笑道：「承蒙上官先生的金口玉言，魏某愧不敢當。請……」
　　上官柔點點頭，三人一齊下得樓來，隨同武成天等人走出關東老店。眾人正待上馬，華山派掌門葉知秋早就候在門口，拱手笑道：「武幫主一行行色匆匆，莫不是趕往九龍谷為宋軍助陣？」武成天道：「老夫正有此意。不知昨日葉掌門有沒有追到劉不二和武修容？」
　　葉知秋道：「春陽堂中有一條地道直通勝山寨外，已經被萬斤巨石堵死了。想必他們是從地道中逃走了。」武成天道：「聽說劉不二還有一個侄子，在勝山寨中任偏將一職，此人可有問題？」葉知秋歎道：「軍方的人背景複雜，我們不便過問，還是交由楊延昭將軍處置吧。」
　　武成天點頭道：「正該如此。這樣的話，老夫就先走一步了。葉掌門見著楚盟主，替老夫問候一聲，說什麼時候有機會，再向他討教日月神劍的功夫。」葉知秋微笑道：「武幫主走好，葉某一定向楚盟主傳到。」
　　

第十五章 阮無憂（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28:00  字數：3409

　天龍幫一行人出了北門，快馬加鞭，朝九龍谷方向行去。武成天故意拉在後面，與上官柔並駕齊驅，低聲問道：「你昨晚說起，修練無妄真氣時若沒有『日月神劍』加以克制，氣貫百穴，必死無疑。是否除了日月神劍外，再沒有其他克制的法子了？」上官柔道：「不錯，無妄真氣講求由魔入道，由邪歸正，一開始上手最是凶險不過。除非楚西陵肯耗盡畢生功力，為阮無憂護法，否則的話，她斷然過不了百氣貫穴這道難坎。」
　　武成天皺眉道：「申屠在淵行不行？」上官柔道：「申屠在淵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出身，自幼修練『菩提心經』，後來經海難禪師推薦，才拜在楚西陵門下。他的日月神劍功力不夠純正，克制不住無妄真氣。」
　　武成天道：「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麼？」上官柔掃了他一眼，緩緩道：「有是有的，就看你肯不肯犧牲阮無憂一條性命！」武成天心頭突地一跳，彷彿猜到了幾分，深吸一口氣問道：「此話怎講？」
　　上官柔道：「跳過手少陽三焦經，直接練手少陰心經的無妄真氣。女子體質屬陰，兩三年之內真氣還不至於貫穿百穴，只是陰陽不調，渾身經脈會慢慢扭曲斷裂，有如千萬柄鋼刀在體內亂鑽一般，痛楚無比。熬上幾個月，最終五臟六腑大出血而亡。這叫做元陰始凝不馴之症，天下無藥可救。」
　　武成天臉色變幻不定，顯得內心極其痛苦，拿不定主意。他沉吟了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澀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只管傳授阿阮手少陰心經的無妄真氣。或者將來會有法子解救……一切聽由天命吧。」
　　上官柔歎了口氣，喃喃道：「真是可憐！」武成天眼眶有些濕潤，哽咽道：「不管怎樣，犧牲她一個弱女子的性命，換來大宋江山的平安，還是值得的。你可知道……老夫也是於心不忍呀！十多年來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才將她哺育成人……若不是別無他法，老夫又怎會出此下策！」
　　上官柔望著阮無憂，只見她俏生生地騎在馬上，側過臉與流蘇低聲說笑，巧笑倩兮，美目顧盼，渾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三言兩語間已經定了下來。武成天咳嗽了一聲，道：「到了九龍谷，請你抽空傳授她無妄真氣，千萬莫要告訴她真相，只說老夫另有解救之法，叫她不必擔心。」上官柔歎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她是你的義女，一切聽天由命吧！」
　　山路甚是崎嶇難行，眾人直到申牌時分才抵達九龍谷中。楊延昭將軍與楊宗保、穆桂英夫婦親自迎將出來，彼此寒暄了一番，無非就是些「久仰」、「恕罪」、「感激」之類的套話。武成天、魏長嬴二人隨他們前往宋軍大帳，其餘眾人被安頓在兵營西首的馬尾坡上歇息。
　　流蘇點亮了蠟燭，將簡陋的帳篷匆匆打掃一番，服侍阮無憂坐下，倒了一杯冷茶奉到她面前。阮無憂接過來喝了幾口，胡亂吃上幾口鍋盔餅，說道：「連著幾夜沒合眼，早點歇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呢。」流蘇吞吞吐吐道：「堂主，小婢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阮無憂微微一笑，撫mo著她的秀髮，柔聲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麼話說不得？」
　　流蘇猶豫了片刻，鼓足勇氣道：「依堂主之見，那上官柔是好人還是壞人？」阮無憂一怔，奇道：「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流蘇遂將白日裡在東興酒樓聽到的傳聞講了一遍，偷偷瞧著堂主的臉色，道：「倘若趙天祿所說的都屬實，那上官柔壞事做盡，罪大惡極，留這種人在身邊，小婢真有些擔心。」
　　阮無憂皺起眉頭想了片刻，道：「有些事我略有耳聞，有些事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管怎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些日子我們與上官柔朝夕相處，也沒見他有什麼異樣呀！」流蘇急道：「就怕他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阮無憂啞然失笑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會小心提防的。」流蘇俏臉發熱，訕訕道：「是小婢多嘴了，堂主莫怪。」阮無憂嫣然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好了，快些睡吧，我可真的撐不住了。」
　　帳篷外彤雲密佈，寒風呼嘯，中夜時分下了一場小雪，直到天濛濛亮才停住。阮無憂熟睡了許久，突然從夢中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聽著流蘇細微的鼻息聲，心中不由覺得一陣煩躁不安。她悄悄起身鑽出帳去，四下裡信步走動。東方微白，北斗闌干，遠遠望見一個瘦長的人影倚在馬尾松上，背朝著自己，依稀便是那「殘忍好殺、貪淫好色」的上官柔。
　　流蘇的話畢竟在她的心底投下一角陰影。阮無憂猶豫了片刻，一咬牙，終於下定決心，奔到上官柔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極目望去，只見馬尾坡下，九龍谷外，旭日初升，景色如畫。白雪皚皚的狼牙峰籠罩在晨霧之中，彷彿披著輕紗的女神，大河有如一條玉帶，逶迤東去。晨曦灑在二人身上，空氣中瀰漫著陣陣松脂的清香。
　　阮無憂輕輕舒了口氣，整個人頓時沉靜下來。她鼓起勇氣問道：「上官先生，昨天我跟你說起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上官柔瞥了她一眼，見她神情略有幾分扭捏，臉頰微紅，咬著嘴唇勇敢地望著自己，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他心中不由一動，笑道：「你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吧！」
　　阮無憂冰雪聰明，道：「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上官柔微微頷首道：「使美人計籠絡人心，這是一種古老而有效的方法。不過你先得給對方一點甜頭，讓他對你神顛魂倒，這樣他才會死心塌地為你做事。光說不練有什麼用？」
　　阮無憂俏臉一紅，隨即又變得蒼白，雙手抱在胸前，低聲道：「你要我做什麼？」上官柔饒有深意地凝視著她的雙眸，道：「你害怕了麼？想要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君臨天下，你要付出的可不止這麼一點點代價！」阮無憂心中一酸，眼角淚光閃動，慢慢將身軀倚入他懷中，道：「你放心，自從我決定踏上這條道路，就絕不會再回頭了！」
　　上官柔聞著她髮際的清香，感覺到少女溫軟而顫抖的身體，調笑道：「你難道就不怕我得了便宜又賣乖麼？」話剛出口，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頭重重敲了一下，笑容頓時凝結在嘴邊，思緒忽而飛到了十多年前，在那個*之夜，他喪失了全部理智，殘忍地姦殺了生平最心愛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聶曉寒。她的腹中已經有了他的骨肉。
　　整整十年過去了。他被囚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中，日以繼夜忍受著「五針鎖心」帶來的刻骨銘心的痛楚，默默等待無妄真氣由剛轉柔，由嫩變老，直到有一天終於能夠擺脫魔功的控制，重見天日。他以為自己能夠忘記她。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她。但是，當阮無憂投入他懷中，勇敢地閉上眼睛，任由他為所欲為的時候，心底的傷口又開始流血，開始疼痛。原來聶曉寒只是埋藏在他內心的更深處，沒有一刻忘記過。
　　上官柔心酸地歎了口氣，握住她的雙肩，將她輕輕推開，說道：「我有一件很要緊的事要告訴你。」阮無憂一怔，定了定心神，問道：「什麼事？」上官柔道：「你義父要我傳授你無妄真氣。」阮無憂奇道：「不是說沒有日月神劍的克制，氣貫百穴，必死無疑麼？」上官柔道：「你可以跳過手少陽三焦經，直接練手少陰心經的無妄真氣，這樣的話兩三年內尚無大礙。不過女子體質屬陰，顛倒練功次序，會造成元陰始凝不馴，天下無藥可救。」
　　阮無憂臉色凝重，沉吟了良久方道：「元陰始凝不馴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上官柔道：「很嚴重！奇經八脈會慢慢扭曲斷裂，有如千萬柄鋼刀在體內亂鑽一般，痛楚無比。熬上幾個月，最終因五臟六腑大出血而亡，死狀慘不忍睹。」阮無憂彷彿有什麼不詳的預感，聲音顫抖，問道：「義父究竟是怎麼說的？」
　　上官柔道：「他要我瞞住你，千萬別說出真相。他還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犧牲一個弱女子的性命，換來大宋江山的平安，還是值得的。」阮無憂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嬌弱的身子搖搖欲墜，連忙扶住上官柔的手臂，眼眶中淚光閃動。隔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氣，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上官柔憐憫地望著她，道：「你很可憐，我不願意騙你。」阮無憂渾身一震，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盯著上官柔，一時間柔腸寸斷，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原來這麼多年來，自己只不過是義父的一件工具，隨時可以犧牲掉！什麼養育之恩，父女情深，一切都是假的！阮無憂傷心欲絕，哽咽道：「我心裡亂得很……我該怎麼做才好……」
　　上官柔道：「現在遠走高飛還來得及。」阮無憂脫口叫道：「絕不！我絕不逃走！我一定要復興剎魔教，稱霸天下！」她彷彿溺水的人想要拚命抓住一根稻草似的，撲進上官柔懷中，喃喃道：「你會幫我的，是不是？你告訴我，求求你了！」上官柔撫mo著她的秀髮，茫然道：「我不知道。你讓我好好想想。」阮無憂「嗚嗚」哭泣著，她有生以來從未像現在一刻那樣傷心和絕望。
　　

第十六章 天門陣·武林盟主
更新時間2003-8-12 23:29:00  字數：4010

　阮無憂茫茫然回到帳篷中，面色極其難看。流蘇見她臉上淚痕猶在，似乎剛痛哭過一場，惴惴不安問道：「堂主，出了什麼事麼？」阮無憂胡亂抹了把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冷笑道：「沒事，我很好！」流蘇甚是乖巧，不再追問下去，一面奉上鍋盔餅和熱茶，一面溫言道：「方纔武幫主派人來，讓堂主用過早點後即刻到宋軍大營走一趟，千萬莫要耽擱了。」
　　阮無憂默默地點點頭，盡量壓抑住心中悲涼的情緒，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鍋盔餅，站起身來正待走出帳篷，忽聽到流蘇關切的聲音：「堂主……你一切小心！」阮無憂心中一酸，回過身摸摸她的秀髮，欲言又止，眼淚忍不住又要掉下來。她急忙用衣袖掩了，匆匆忙忙奔了出去。
　　宋軍大營前人頭濟濟，除了楊延昭、王全節、李明、楊宗保、穆桂英、「大力鬼王」武成天和天龍幫四堂堂主外，還有上官柔、屠一鋒、寧中晏、陳泰來等人。眾人上馬隨楊將軍出了九龍谷，登上將台，向北極目望去，只見天門陣中兵戈隱隱，殺氣騰騰，紅旗一動，即換其形。
　　楊延昭歎道：「吾自幼飽讀兵書，征戰沙場多年，於陣圖無一不曾學過，卻從未見過如此凶險的陣勢。如道是八門金鎖陣，又多了六十四門；如道是迷魂陣，又有玉皇殿。如此紛沓，不知該怎樣攻打才好。」
　　武成天問道：「朝中亦無人識得麼？」楊延昭搖頭道：「此陣一座座俱由上將把守，從九龍谷北東上起，直接西南一角，內有七十二座將台，將台之旁，有路往來相通，番人喚作七十二天門陣，進退接戰，變化莫測，晝則淒風冷雨，夜則鬼哭狼嚎，無人能窺其萬一。早些時候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曾出兵攻打天門陣，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彼貪生怕死，竟然屈膝降遼，實在是我大宋的恥辱！」
　　天龍幫諸人武功雖高，但對於行軍打仗、排兵佈陣一竅不通，彼此面面相覷，實在看不出這天門陣有什麼玄妙之處。唯有魏長嬴雙眉緊鎖，若有所思，任憑北風吹得他身上的長袍獵獵作響，恍如不覺。武成天對他極有信心，問道：「長嬴，可有破陣之法？」
　　楊延昭精神頓為之一振，自古草莽之中多有豪傑，說不定真有人獨具慧眼，能識破天門陣的奧妙。當下熱切地望著魏長嬴，只聽他沉吟道：「屬下遍閱歷代古籍，曾在渤海人李歸伯所著的《十住菩薩錄》中見過有連環陣圖一說，與這七十二天門陣如出一轍。」武成天「嗯」了一聲，問道：「那李歸伯是怎麼說的？」
　　魏長嬴道：「北魏時，李歸伯在冀州輔佐法慶，依著古法將鐵門金鎖陣、青龍陣、白虎陣、太陰陣、迷魂陣等七十二座陣圖連成一片，彼此呼應，渾然一體，以八萬精兵對抗朝廷二十萬官兵，最終大獲全勝。不過《十住菩薩錄》中關於連環陣圖的擺法語焉不詳，只說太陰陣、通明殿和玉皇殿乃是整個陣圖的關鍵所在，只要攻破這三處要害，天門陣就如湯沃雪，無險可守了。」
　　楊延昭大喜，急忙拱手道：「在下才疏學淺，還請魏堂主不吝賜教。」魏長嬴笑道：「天門陣以一當十，變化無窮，破陣之道在於隨機應變，並無定法。我看軍中人馬缺少，不足調遣，只怕難以破敵。」楊延昭心知將台之上人多耳雜，魏長嬴不便細說，當下接他的話音道：「這好辦，我立即奏知聖上，招遣各路兵馬來九龍谷聽命。不知魏堂主幾時要用兵？」魏長嬴道：「聽說遼軍是丙申日布的陣，取其干支相剋，我想在干支相生之日出兵，或有三分勝機。」
　　楊延昭感激道：「有魏堂主和諸位英雄鼎力相助，實在是我大宋的福分。」魏長嬴謙虛道：「楊將軍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武成天道：「長嬴只是一介草民，還請楊將軍在聖上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讓他當個隨軍參謀，或能助上些許微薄之力。」楊延昭道：「武幫主這是哪裡的話！吾一定力薦魏堂主為我大宋軍師，指點破敵大計。區區不才甘願當一個馬前小卒，聽候調遣！」魏長嬴急忙道：「楊將軍千萬不要這麼說，折煞小可了！」
　　眾人商議定當，楊延昭親自將他們送回馬尾坡歇息。他吩咐李明、楊宗保、穆桂英三將緊守大營，謹防遼軍偷襲，自己則與王全節飛馬前往魏府銅台的行宮見駕。尚未出得九龍谷，忽見前方風雪滾滾，一撥人馬正向這裡趕來，楊延昭等勒住馬匹，駐足觀望。只見武林盟主楚西陵一馬當先，華山派葉知秋、崆峒派五枚道長及門下弟子緊隨在後。
　　楊延昭大喜過望，翻身下馬迎上前去，呵呵大笑道：「多年未見，楚盟主別來無恙呀？」楚西陵微笑道：「托楊將軍的福，楚某人一切安好！」兩人寒暄了幾句，楊延昭將他介紹給光州節度使王全節，楚西陵也引見了葉知秋、五枚道長等人，彼此客套一番，並騎向大營行去。
　　天龍幫諸人站立在馬尾坡頂，尚未散去。武成天歎道：「他就是武林盟主楚西陵了！這些年來他為大宋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如非有他率領中原武林對抗碧蘿派，黃河以北只怕早就落入番人的手中了。」上官柔看著楚西陵眼角的皺紋和鬢邊的白髮，默默歎了口氣。師兄一向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嘔心瀝血，憂國憂民，這些年過得實在殊不輕鬆。
　　楚西陵心有所感，突然抬頭望向他，師兄與師弟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整個九龍谷彷彿一下子沉靜下來，十多年的恩怨情仇一瞬間湧上二人的心頭。上官柔面無表情，心中卻有如狂風巨浪般激盪不已，自己到底該恨他還是該感謝他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楊延昭奇道：「楚大俠認識他麼？」楚西陵沉默了片刻，澀然道：「他是我的同門師弟。」楊延昭聽他語氣似乎不願意深談，當下岔開話題道：「昨日我接到華山派葉掌門的傳書，說遼國第一謀臣耶律學古喬裝改扮成神醫劉不二，冒充勝山寨偏將劉超的叔父，潛入寨中經營多年，楚盟主可知他到底有何圖謀？」
　　楚西陵道：「我聽葉掌門說起，耶律學古在春陽堂內開了一條地道，直通勝山寨外的一片松樹林，接應碧蘿派的高手潛入寨內，欲對我中原諸派不利。幸好有天龍幫的人及時援手，免卻一場大禍。」楊延昭道：「我已派孟良和焦贊二將親赴勝山寨將劉超押來，嚴加拷問。不知他是不是遼國的奸細，與耶律學古究竟有什麼關係。」
　　楚西陵道：「劉超沒有隨同耶律學古潛逃，應該只是受了對方的蒙蔽而已，楊將軍還是從寬處理為是。耶律學古雖然另有所圖，但這些年倒也醫治了不少官兵百姓，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劣跡。」葉知秋亦點頭道：「聽說此人醫術極為高明，京畿也曾有達官貴人特地趕到勝山寨請他治病。」
　　王全節看了楊延昭一眼，提醒道：「那劉超是東廳樞密使王欽保薦的，若沒有確實的證據，楊將軍還是留幾分情面的好。」王欽乃是朝中第一等的奸臣，視楊家將為眼中釘、肉中刺。楊延昭生平鐵骨錚錚，疾惡如仇，聞言不由面露不愉之色。楚西陵排解道：「王將軍所言極是，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攻打天門陣，收復幽雲十六州。倘若為了區區一個偏將把事情鬧大了，反而不妙！」
　　楊延昭只得勉強點點頭，說道：「待吾審問過劉超再說。倘使他並不知情，吾還將他官復原職。」王全節搖頭道：「這樣也不妥，依我看來，楊將軍最好想法子將他安插回王欽的手下，這樣也顧全了他的臉面。」楊延昭道：「此事以後再說吧。哼，別人怕王欽，姓楊的可不怕他！」
　　一行人邊走邊談，李明接到消息，帶領一隊親兵迎將出來，廝見過眾人後，引著他們前往九龍谷東面的帳篷內歇息。楊延昭、王全節、楚西陵、葉知秋、五枚道長五人則來到宋軍大營的主將帳中，分賓主坐下。
　　楊延昭迫不及待道：「有一個好消息，方才天龍幫的眾位英雄上將台觀陣，魏堂主說天門陣就是渤海人李歸伯所著《十住菩薩錄》中提到的連環陣圖，只須攻破太陰陣、通明殿和玉皇殿三處要害，天門陣就無險可守了。不知楚盟主可認識他？」
　　楚西陵道：「你說的是『三劍客』之一的魏長嬴吧！此人乃是天龍幫朱明堂堂主，智勇雙全，精通兵法謀略，確實是江南數一數二的人物。即使放眼整個中原武林，能與他一較高下的人也委實不多。」楊延昭道：「我有意在聖上面前保舉他為大宋軍師，楚盟主以為妥當否？」
　　楚西陵沉吟道：「這個麼……葉掌門，五枚道長，你們以為如何？」葉知秋皺眉道：「天龍幫與我們中原各派本是仇敵，這趟暫時聯手，實在另有原因……不過魏長嬴倒的確是個人才，攻打天門陣，只怕非他不可。」五枚道長道：「大敵當前，難得天龍幫肯鼎力相助，這是天下蒼生的福分。不過保舉魏長嬴為大宋軍師，手握虎符兵權，是不是有點太過冒失？」
　　楚西陵微微頷首，道：「依楚某看來，此事可以暫且擱一擱。咱們先探明天門陣的底細，再作進一步打算。這樣才比較妥當！」楊延昭奇道：「莫非楚盟主信不過他們？」楚西陵歎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楊延昭嘀咕道：「人家千里迢迢趕來幫忙，咱們倒還防著他，這算什麼事嘛！」王全節出來打圓場，微笑道：「楊將軍還是這麼個脾氣，要知道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顆心。魏長嬴可不是楚盟主，義薄雲天！頭一趟見面，咱們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葉知秋道：「不過依我看來，武成天倒不會存有貳心。他為人光明磊落，一向以漢人為華夏正統，這次不遠萬里趕到九龍谷，確是想助我大宋收復幽州十六州。古語有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還是坦誠相見的好，彼此猜忌不利於破敵大計。「
　　楊延昭用力一拍大腿，說道：「葉掌門之言深合吾心，吾也是這麼想的！」楚西陵微笑道：「也許是我多慮了。」王全節道：「兩軍已經對峙多日，番人從未主動出擊過，攻打天門陣也不急在一時。咱們還是照著楚盟主所說，先想法子親身探一探天門陣，看看裡面到底有多少玄機。」楚西陵點頭道：「不錯，不過天門陣中危機重重，此行宜暗不宜明，須得斟酌幾個合適的人選才成。」
　　葉知秋提議道：「楚盟主和葉某自然是要去的，另外上官柔魔功大成，無名刀法凌厲無雙，連『鬼母天尊』武修容都奈何不了他，他也是極合適的人選。」楚西陵掃了他一眼，心道：「師弟的仇家遍佈大江南北，他若能立此大功，群雄面前也可以替他開脫了。」當下微微頷首。五枚道長卻有些擔心，不知上官柔願不願意擔當這個重任。
　　

第十七章 無妄真氣·嚴酷的真相
更新時間2003-8-12 23:33:00  字數：4693

　楊、王二位將軍相送楚西陵等三人出了宋軍大營，早有門下的弟子等候在外，恭恭敬敬見過盟主和掌門人，當先引路，一同回到暫時歇腳的帳篷中。
　　申屠在淵遞上一隻漲鼓鼓的水袋，說道：「師父，喝口水歇歇氣吧，這一路趕得真夠急的。」楚西陵接過水袋湊到嘴邊，仰頭痛喝了幾口，抹抹嘴唇，長長舒了口氣。他突然記起一事，皺著眉頭沉吟半晌，問道：「在淵，你與上官柔照過面，他是否真的恢復理智了？」
　　申屠在淵回想起關東老店中遇見上官柔的情形，答道：「瞧他的言談舉止，神志極其清楚，一點都沒有喪心病狂的跡象。」楚西陵道：「那他武功可有退步？」申屠在淵道：「從他跟武修容交手的情形來看，他已經練成了魔門最深奧的無妄真氣，武功尤勝於從前。先天刀氣臻於爐火純青的化境，那一招『七星拱北』再無破綻可言，只怕不在師父之下了。」
　　楚西陵道：「我擔心他只是暫時回復清醒，一旦遇上什麼刺激，又會狂性大發，到時再想制住他，可就千難萬難了。」申屠在淵道：「真是的，武林中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十年！天龍幫費盡心機把他弄出來，到底是何居心？」楚西陵歎道：「還不是為了那無妄真氣！你沒聽過『匹夫無辜，懷壁其罪』麼？唉，佛家以貪、嗔、癡為三毒，貪字列於首，是極有道理的！」
　　申屠在淵見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心中頗有些奇怪，問道：「師父，您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楚西陵道：「數百年來，上官柔是唯一一個真正練成無妄真氣的人，今後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申屠在淵搖搖頭，道：「徒兒不知。」楚西陵道：「修練無妄真氣乃是逆天而行，最為凶險不過，若沒有日月神劍加以克制，氣貫百穴，必死無疑。」
　　申屠在淵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楚西陵歎道：「當年你師祖費盡一甲子的功力，還搭上一條性命，這才勉強保住上官柔的心脈。饒是如此，他後來還是沒能逃過一劫，腦部受到真氣的衝擊，喪心病狂，濫殺無辜……可惜他將一生中最寶貴的十年白白浪費在天衣山莊的地牢裡了，否則的話，我們師兄弟刀劍合璧，哪輪得到碧蘿派在這裡耀武揚威！」
　　申屠在淵搖了搖頭，心道：「師父對上官柔寄予了多大的期望，誰知他冥頑不靈，根本不願為師父分擔重任。唉，真是造化弄人！」楚西陵道：「你去把上官柔請來，我有話跟他說。」申屠在淵欲言又止，見到師父鬢角的白髮，突然一陣心酸，答應著匆匆走了出去。
　　楚西陵將地上的稻草踢到一處，分成兩堆。一想到就要跟久未見面的師弟重逢，心中有一絲興奮，又有些擔心，不知道他是否仍怨恨自己。過了片刻，只聽得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瘦長的人影走進帳篷，正是當年情同手足、後來反目為仇的師弟上官柔。他也老了，眼角可以看到細小的皺紋，鬢髮繁霜點點，唯有那漆黑而深邃的雙眸，和年輕時一模一樣。
　　楚西陵感慨萬千，停了良久方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上官柔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已經習慣了！」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指著稻草堆說道：「坐吧，我有話要告訴你。」兩人面對面盤膝坐下，楚西陵咳嗽一聲，說道：「有些事情師父和我一直都瞞著你，已經要將近三十年了。現在你終於練成了無妄真氣，告訴你真相也就無妨了。」上官柔心中一動，生出一些不詳的預感，聲音沙啞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楚西陵問道：「師父有沒有跟你說起過無妄真氣的來歷？」上官柔道：「聽說是漢末魔門第一高手『石佛』李永昌傳下來的魔功，講求由魔入道，由邪歸正。練功的秘訣在晉末八王之亂時一度失傳，後來不知怎麼落在師父手上。」
　　楚西陵道：「那李永昌乃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武學天才，他花費二十年工夫遍閱魔門武功秘籍，集眾家之長，去蕪存菁，錄成一書，名為《六甲天書》。其中最厲害武功要數殺狗刀、秋鴻劍、六甲功、陰風掌、摘星手和無妄真氣了。不過李永昌雖然驚才艷艷，卻不知足，他武功已經是天下第一了，還要強行修練無妄真氣，結果練不得法，弄得百氣貫穴，吐血而亡。」
　　「李永昌死後，《六甲天書》數易其手，為了這本武功秘籍，不知有多少武林成名人物死於非命。但不論秘籍落在誰人手裡，只要著手修練無妄真氣，達到一定火候，就會遭受百氣貫穴，必死無疑，絕無倖免之理。是以晉末崑崙派的一位前輩將記載有無妄真氣的那幾頁撕下來，夾在一冊《周易》中，以免後人經受不住魔功的誘惑，惹來殺身之禍。」
　　「後來經過隋末唐初的戰亂，《六甲天書》的殘本落在碧蘿山人手中。碧蘿山人隱姓埋名，潛心修練書上神功，三十年後重出江湖，創下碧蘿派，從此持魔門牛耳兩百多年，什麼剎魔教、妙翅派、素女宮全都甘拜下風，直到唐末派內紛爭不斷，這才漸漸衰敗下來。此後碧蘿派偏居白山黑水之間，暗中扶持契丹族人，不再涉足中原武林。江湖中覬覦《六甲天書》的雖然大有人在，但碧蘿派歷代都有絕頂高手湧現，誰都不敢輕易去惹他們。」
　　「師父當年闖蕩江湖之時，曾救過一個西域來的胡僧，不過他受傷極重，已經無藥可救了。臨終前，他將一冊《無名刀法》送給師父，說是他師門的不傳之秘，從未有人練成過。書中夾著幾張紙，便是崑崙派那位前輩撕下的《六甲天書》的殘頁，上面記載著無妄真氣的修練方法。至於這幾張紙究竟是怎樣夾到《無名刀法》中去的，天下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其時師父已經練成了日月神劍。他得到《六甲天書》的殘頁後，花了不少工夫去修練無妄真氣，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倒是那胡僧師門的秘傳刀法練得頗有成就。師父靈機一動，從此右手使『日月神劍』，左手使『無名刀法』，刀劍合璧，縱橫江湖罕遇敵手，闖下了『狂刀怒劍』的名頭。」
　　「師父雖然武功大成，但始終放不下無妄真氣。他苦思冥想了多年，這才想通其中的道理。原來日月神劍是佛門正宗玄功，不帶一絲邪氣，與魔門內功天生相剋，今生今世，他是永遠也不可能練成無妄真氣的。也幸好如此，師父才逃過了百氣貫穴之厄，可謂萬幸。」
　　楚西陵突然住口不說，帳篷內一片寂靜，甚至可以聽見螻蟻在地上爬行的聲音。上官柔澀然道：「原來師父和你早就知道了！你們瞞得我好苦……」楚西陵聽他語氣中頗有怨艾之意，猶豫了片刻，續道：「師父畢生沉湎於武學中，不能自拔。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一睹魔門神功的風範，於是收下你我兩個孤兒為徒，一人傳授日月神劍，一人傳授無名刀法和無妄真氣。」
　　「不過這麼做是拿你的性命在冒險。一十二年來，師父日以繼夜守護在你身旁，以日月神劍的功夫抑制你體內冗雜的真氣。隨著你功力日漸深厚，百氣貫穴發作的間隔越來越長，次數也越來越少，但是一次比一次猛烈，更加難以應付。結果在你十七歲那一年……師父終於耗盡畢生功力，才將無妄真氣盡數壓制在奇經八脈內，勉強保住你的一條小命。師父臨終前留下遺言，命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助你練成無妄真氣，否則的話，他死不瞑目！」
　　「雖說你一時半刻沒有性命之虞，但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百氣貫穴會在什麼時候發作，以師父一甲子的功力尚且壓制不住，我當然更不用提了。我想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藏經閣中的武學秘籍浩如煙海，說不定會有那麼一兩本提及百氣貫穴的解決之道。但少林寺一向將藏經閣視為禁地，戒備森嚴，諱莫如深，不要說不相干的外人，倘若沒有方丈海難禪師的允諾，即便是本寺弟子也不得擅入。於是我左思右想，琢磨了一個變通的法子，想用武林正義、天下蒼生的安危去打動海難禪師。」
　　「海難禪師是不會為了江湖中的一個無名小卒而打破少林寺百年寺規的，所以我們必須迅速揚名立腕，成為武林中舉足輕重、不可或缺的人物。我們出山的第一戰就是在太行山腳下伏擊碧蘿派的耶律學古和蕭天右，一死一傷，從而贏得了『神州雙龍』的美名。在此後的幾年裡，我們四處奔波勞碌，行俠仗義，主持武林公道，名氣越來越響，終於凌駕於當時的武林盟主『齊魯大俠』秦一瓢之上，為整個中原武林所景仰。」
　　「有了足夠的名望和地位，我才敢向海難禪師吐露真相，懇請他將藏經閣內的典籍借於我一觀。海難禪師宅心仁厚，胸襟過人，絲毫沒有門戶只見，他非但向我敞開藏經閣的門戶，而且請出戒律院首座海天、達摩堂首座海空、藏經閣首座海厄三位禪師一同尋求克制百氣貫穴的方法。」
　　「我們花了半年多時間遍閱藏經閣內的歷代秘籍，結果只在少林派第十代掌門法通禪師所著的《洗髓錄》中找到一條：」百氣貫穴，唯截斷奇經八脈可救。「只是截斷了奇經八脈，內功盡廢，形同廢人，還談什麼完成師父的遺願，練成無妄真氣呢？」
　　「最後還是海厄禪師提出，無妄真氣剛猛激烈，人身經絡穴位無法承受真氣的衝擊，是以有百氣貫穴之厄。若能另闢蹊徑護住心脈，封住體內狂躁的真氣，花上若干年時間等候其由剛轉柔，由嫩變老，或許能渡過難關。」
　　「我想姑且試上一試。可惜就在那半年裡，百氣貫穴以一種非常奇妙的方式發作了。壓制在你督脈中的無妄真氣突然失控，有如脫韁的野馬，刺激大腦，使你喪失理智，幹下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不過師弟，我知道這不是出於你的本心！當日在神女峰頂，你把我逼入長江，我一點也不怨你。真的！只怪我沒能早一步抑制你體內的真氣，終於鑄成大錯。唉！這就是命運，你我都沒有辦法改變。」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成為武林盟主，撒下武林貼，在華山蓮花峰頂以日月神劍將你擊敗，懇請崆峒派五枚道長施展『五針鎖心』的絕技，封住無妄真氣。至於將你鎖在天衣山莊的地牢中，實在是迫不得已，你作孽太深，原該吃點苦頭的。每年中秋我都到地牢中看你，盼望你早日恢復神志，沒想到這一等足足等了十年……師弟，你終於練成了無妄真氣，我很高興，師父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神州雙龍』已經絕跡江湖十多年了，你要和我一起並肩作戰，收復幽雲十六州，揚我大宋國威！」
　　上官柔腦中一片混亂，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迷失本性，做下無數傷天害理的事情，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無妄真氣，歸根到底竟然是生平最敬愛的師父和師兄埋下的禍根！他一時間心如刀割，猛地跳起身來，大聲叫道：「你明知修練無妄真氣有害無利，為什麼要把我蒙在鼓裡？」
　　楚西陵一怔，說道：「師父的遺命，要我不惜一切代價助你練成無妄真氣，你若知道真相，只怕不願意再練下去了。何況你已經吃了這麼多年的苦，連師父都搭上了一條性命，半途而廢該有多可惜呀！」上官柔「哈哈」狂笑起來，滾燙的淚水沿著臉頰滴落到紅塵中。他怒吼道：「你跟師父都把我當成什麼了？一個沒有知覺的試驗品麼？你們有沒有問過我，到底願不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楚西陵覺得不可思議，他原以為師弟知道了真相，定會感激師父和自己的一片拳拳之心，從此投入武林聯盟，將功贖罪，洗清當年的罪孽。沒想到他的反應竟如此激烈。楚西陵急忙解釋道：「這都是為你好呀！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師父不惜性命栽培的結果！」
　　上官柔聲嘶力竭叫道：「放屁！是你們害得我雙手沾滿鮮血，把我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裡整整十年……這些全都是你們一手造成的！聶曉寒……她肚中已有了我的骨肉……我……我竟然親手殺了她……」
　　楚西陵聞言大吃一驚，張口結舌，心底忽然升起一絲寒意。只聽上官柔哽咽道：「你們有什麼權力決定我的人生？誰給你們的權力？混蛋！都去死吧！」一聲斷喝，震得帳篷簌簌發抖，灰塵紛紛落下。他眼中佈滿了血絲，怒火焚心，野獸般直撲上前去，全力一掌劈向楚西陵。
　　帳篷內頓時勁風四起，吸起滿地的稻草，楚西陵呼吸為之不暢，眼睛都睜不開來，急忙一個「懶驢打滾」避其鋒芒。只聽得「嘶」的一聲響，上官柔五指有如利刃，輕易劃破厚實的牛皮帳篷，直衝了出去。
　　

第十八章 困獸猶斗
更新時間2003-8-12 23:33:00  字數：4209

　一片燦爛的陽光灑進來，驅散了北地的嚴寒，但楚西陵卻覺得渾身發冷，手足冰涼。難道自己真的已經鑄成了無可挽回的大錯麼？他拔出雙劍護在胸前，提氣穿出帳篷，卻見群雄早被驚動，三三兩兩站在一旁駐足觀望，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崆峒派一名弟子見一道灰影裂帳而出，敵友難辨，下意識地橫劍稍作阻攔。上官柔手臂暴長，五指深深插入他胸膛，將血淋淋的心臟挖了出來，隨手捏得粉碎。屍身狂噴鮮血，左右搖晃了幾下，頹然倒在雪地上。
　　楚西陵激凌凌打了個寒顫，眼中精芒四射，一瞬間終於下定決心，大聲喝道：「上官柔已經瘋了！快截住他，絕不能任由他再為禍武林了！」話音未落，華山派弟子朱嚭、蔡猛二人挺身而出，雙雙擋住去路，崆峒派善本道人從後面包抄上去，將上官柔圍在中間。
　　誰知上官柔出手如電，一把抓住蔡猛的手腕，用力一扭，將他左臂生生擰斷。斷臂處鮮血有如泉水一般噴出，蔡猛疼得大叫一聲，額頭上迸出黃豆大的汗珠，頓時昏死過去。上官柔反手一輪，斷臂重重砸在善本道人太陽穴上，將他打得腦漿迸出，一命嗚呼。
　　陡然間青光閃動，寒氣逼人，葉知秋手持利劍「秋風掃落葉」，身劍合一，疾刺向上官柔的右肋。上官柔應變奇快，曲指一彈，正中劍脊。「錚」的一聲響，葉知秋虎口為之一熱，手腕輕抖，順勢一招「虎踞龍蟠」，布下三道若有若無的暗勁。他這一手劍法使得極為老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上官柔倉促之間難以突破他的防線。
　　楚西陵深吸一口氣，真氣流轉，一招「彩雲追月」，左劍微引，右劍平平削出，精氣神三者合一，兩道先天劍氣你追我趕，相互碰撞，牢牢鎖定上官柔後背上「風門」、「魂戶」二穴。
　　日月神劍果然不同凡響。上官柔心生感應，背上肌肉不禁一陣跳動，他倏地拔出修羅刀，迎上「秋風掃落葉」。葉知秋愛惜寶劍，不敢冒險硬拚一招，當下撤後半步，內力轉為陰柔，長劍點在修羅刀背上，高高彈起，劍身彎成一道弧形。「秋風掃落葉」乃是華山派的鎮山之寶，雖然不及掩月飛霜劍和修羅刀鋒利無雙，但劍質極佳，在葉知秋手中彎曲自如，彷彿有靈性一般，堪堪避開了修羅刀的鋒芒。
　　上官柔逼退葉知秋，反手一刀，先天刀氣與劍氣無聲無息地交融在一起，隔了片刻，「劈啪」一陣亂響，正邪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互化為無形。葉知秋的「長空氣功」尚未臻於爐火純青的境地，不敢貿然施展劍氣，當下展開華山派攻勢最為凌厲的「蓮花劍法」，劍光縱橫，貼身緊逼。
　　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大喝道：「崆峒派、華山派的弟子速速退下！」自己反而迎上前去，從袖底掏出一柄短劍，一招「投鞭斷流」連刺上官柔三處要害。與此同時，楚西陵已經近在咫尺，日月神劍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先天劍氣將上官柔死死困住，三丈開外猶能感到刺骨的寒氣。
　　上官柔遭受中原武林三大頂尖高手的圍攻，陷入苦戰之中，修羅刀上下翻滾，化作一條烏龍，緊緊護住全身。楚西陵以日月神劍將他的先天刀氣盡數化解，葉知秋和五枚道長伺機進攻。錯非修羅刀鋒利無雙，三人有所忌憚，只怕上官柔支持不過百招。
　　華山派葉知秋之子、「三劍客」之一的葉少堂看了片刻，見己方穩操勝券，心中一塊大石頭這才落地，但記起楚盟主寫給父親的親筆信，又有些擔心天龍幫趁亂出手。忽聽得勝山寨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急忙抬頭望去，只見一彪人馬踏雪而來，隱約有二十來個身披袈裟的大和尚，還有八九個白衣尼姑。葉少堂頓時鬆了口氣，心道：「原來是少林派與峨嵋派到了，這下可好了！」
　　武成天在一旁觀戰多時，眉頭大皺，喃喃道：「難道楚西陵真的想致他於死地？」魏長嬴凝神望去，只見上官柔雙眸血紅，神情若瘋若癲，搖頭道：「上官柔只怕受了什麼刺激，神志不清，楚西陵擔心他為禍武林，這才痛下殺手。幫主，咱們的計劃有變。」武成天默默不語，楚西陵不惜失去天龍幫這個強援，也要除去上官柔，看來他的確是瘋了，不可救藥。
　　魏長嬴又道：「幫主，咱們要不要出手？」武成天沉吟良久方道：「上官柔喪心病發作，救出來也沒什麼用。何況有數萬鐵甲軍站在武林聯盟一邊，咱們即便出手也未必救得了他，還是靜觀其變吧。」屠一鋒獰笑道：「我早就瞧他不順眼了！這回中原武林的高手不顧臉面一齊出手，上官柔是在劫難逃了。」
　　阮無憂臉色蒼白如紙，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聲音反覆念道：「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一瞬間覺得渾身無力，萬念俱灰，復興剎魔教的希望離她越來越遠，也變得越來越渺茫。她一個弱質女子，本該待字閨中，繡繡花寫寫字什麼的，如今卻強迫自己肩負起幾乎不可能完成的重任，瞞著義父和魏長嬴暗中扶持自己的勢力，心力交瘁，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原想不惜賭上自己的身體以爭得上官柔的支持，沒想到變生不測，這個維繫著自己命運的男人竟然在關鍵時刻再度喪失了理智。
　　少林、峨嵋兩派高手紛紛勒住馬匹，極為吃驚地望著雪地上激鬥的四人，什麼人物竟然要武林盟主楚西陵、華山派掌門葉知秋、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一齊出手？葉少堂迎上去道：「小侄葉少堂見過海難禪師、百忍師太。」海難禪師皺眉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葉少堂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楚盟主不知與上官柔說了些什麼，他突然發瘋，殺了崆峒派兩名弟子，還將蔡師弟的一條胳膊擰了下來。」
　　百忍師太冷笑一聲，道：「楚盟主怎麼說來著，中原諸派與上官柔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一切以國事為重。嘿嘿，真是可笑之極！」葉少堂接觸到她怨毒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海難禪師歎道：「楚盟主原以為上官柔經過這十年的磨難，早該恢復神志，沒想到……沒想到……唉！」
　　百忍師太哼道：「狗改不了吃屎！」反手拔出背上的古劍「落雁」，緩步向前走去。海難禪師一怔，急忙問道：「師太哪裡去？」百忍師太森然道：「這種武林敗類，留在世上也是害人，老尼送他下地獄。」她深吸一口氣，展開無上輕功，突然化作一道灰影，向上官柔疾衝而去。
　　孰料搶到離上官柔還剩下丈半遠處，身法竟為之一滯，似乎撞上了什麼無形的障礙，不由自主地慢下來，每靠近一尺，都感到吃力萬分。百忍師太眉頭一皺，一聲尖嘯，喝道：「上官柔，拿命來！」一招「翻手為雲覆手雨」，落雁劍抖出點點銀光，不知刺向何處。
　　葉知秋心知不好，連忙喝止道：「百忍師太萬萬不可！」話音未落，上官柔一刀揮出，「叮」的一聲響，落雁劍頓時斷為兩截。百忍師太手上一輕，排山倒海的先天刀氣已經迫在眉睫，一瞬間連呼吸都異常困難。她不由臉上變色，心道：「莫非九龍谷就是老尼的葬身之處！」楚西陵急使一招「六出紛飛」，終究是慢了一步，眼看這位峨嵋派的掌門就要毀在修羅刀下。
　　「百忍師太」這四個字有如暮鼓晨鐘一般，重重敲落在上官柔心頭，聶曉寒俏生生的容顏頓時浮現在眼前，一幕幕或甜蜜、或心酸的往事將上官柔從狂亂中拉了回來，他默默歎了口氣，將內力一收，先天刀氣減弱三分。百忍師太悶哼一聲，閉關修練多年的「金頂氣功」應念而起，左手迅速翻起，雙指一夾，硬生生將刀氣封在體外。
　　葉知秋見她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隨即疑念大生，百忍師太竟能以肉身化解先天刀氣，難道她已經臻於超凡入聖的境地？細細一看，見她雙指轉為血紅之色，似乎要滴出血來，臉色慘白，呆立原地不敢稍作移動，方知她受傷不輕，這才放下心來。
　　五枚道長拼盡全身功力施展崆峒派的絕技「五針鎖心」，左手五指依次彈出，真氣有如實質，隔空點向上官柔前胸要穴。楚西陵趁他心神略分之際，使出日月神劍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風起雲湧」，左手劍劃出一個「風」字，右手劍劃出一個「雲」字，風雲變幻無窮，先天劍氣尋隙而入。
　　上官柔提起無妄真氣，左掌平平推出半尺，護在胸前，右手舞動修羅刀接過楚西陵的日月神劍。孰料五枚道長功力精純，「五針鎖心」犀利無雙，一道強似一道，上官柔分心兩用，終有一失，修羅刀稍一鬆懈，忽覺得小腹一陣劇痛，一道先天劍氣穿透了他的護身真氣，深深切入體內。
　　這一道劍氣切斷了足少陰腎經，上官柔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湧泉」穴升起，臉上青氣一閃，真氣頓時為之凝滯。葉知秋和五枚道長自身後攻上來，上官柔勉強反手劈出一刀，將二人阻上一阻，再也沒有餘力抵擋楚西陵的日月神劍，急中生智，躲在百忍師太身後。
　　武成天感喟道：「上官柔算是完了！」語氣之中夾著幾分惋惜。放眼天下，有資格與蕩寇金戈一爭高下的不過楚西陵、上官柔、武修容、蕭儀等寥寥數人而已，對手難覓，武功練到像他這種程度，該有多麼的寂寞呀！
　　阮無憂一顆心如被巨錘重擊，茫茫然睜大了眼睛望著上官柔，只見他身法笨拙，繞著百忍師太左躲右閃，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她一時間心急如焚，默默道：「你千萬不能死呀！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靈機一動，悄悄退後幾步，見義父毫無察覺，當下小心翼翼地離開馬尾坡，慢慢靠近上官柔。
　　上官柔以百忍師太為擋箭牌，苦苦支撐，孰料這片刻的工夫，她已經回過氣來，突然一掌拍在上官柔背心上。金頂氣功震散了他殘缺不全的護體真氣，直透入肺腑，上官柔連退數步，「哇」地一聲鮮血狂噴。求生的本能油然而生，他凝聚起僅存的一點內力，一招「一氣化三清」，招式雖然精妙，卻已是強弩之末，先天刀氣有如清風拂面，毫無威脅。
　　楚西陵欲親手結果師弟的性命，不願他死在旁人手裡，當下左劍遞出，故意點在修羅刀刀刃之上，內力到處，「叮」的一聲清脆的聲響，鐵劍頓時化為無數碎片。楚西陵全力施為，右劍一招「天馬行空」，先天劍氣噴薄而出，激動碎片上下翻飛，硬生生將葉知秋等人迫到三丈開外。
　　上官柔渾身酸軟無力，連手臂都抬不起來。他足尖點地，身形急往後退，口中不斷有鮮血湧出，鐵劍碎片如影隨形般追去，逐一切入他前胸要穴，經絡盡被截斷，丹田中空空如也，提不起半點內力。
　　楚西陵長劍平舉，傷感道：「師弟，你安心去吧，咱們來世再見！」劍身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響，突然身劍合一，疾刺向上官柔心臟。這一招乃是楚西陵根據日月神劍的劍意自創的劍法，喚作「鳳凰涅槃」，其決云：「集香木而*，復從死灰中更生。」
　　海難禪師雙掌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頓時記起楚西陵一直吟詠的幾句古詩：「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心道：「上官柔的一生，就像在洪爐中冶煉一般，吃了那麼多苦，終究還是誤入魔道，沒能成為一代大俠。」
　　

第十九章 突圍
更新時間2003-8-12 23:34:00  字數：3766

　楚西陵一招「鳳凰涅槃」，意在劍先，神妙無雙，眼看就要將上官柔一舉擊斃，孰料變生不測，天龍幫玄英堂堂主阮無憂突然衝上前來，張開雙臂擋在上官柔身前，臉頰蒼白，緊抿著毫無血色的雙唇，神情倔強而絕望。她身上的黃衫為劍風所驅動，緊緊裹住曼妙的胴體，越發顯得風姿過人，楚楚可憐。
　　武成天大驚失色，急忙一掌推出，口中喝道：「楚盟主劍下留情！阿阮，你幹什麼，快回來！」楚西陵悶哼一聲，逆轉真氣，強行收回「鳳凰涅槃」，劍氣與武成天掌力接觸，順勢連退三步，胸口氣血翻湧，連連咳嗽道：「阮堂主……你為何要護著他？」
　　上官柔大口大口吐著鮮血，含糊道：「你來做什麼？」阮無憂忙回身扶助他，淚光瑩瑩，哭道：「笨蛋，還不快跑！」上官柔苦笑一聲，斷斷續續道：「真是個……傻丫頭！我若逃得掉……還會等到現在麼！」雙腿微微顫抖，渾身酸軟，一股難以抗拒的倦意從心底深處湧上來，他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但深知一旦躺倒，就再也不會起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十年前的聶曉寒，十年後的阮無憂，上官柔身邊總是不缺癡情的女子，他究竟有什麼好處，惹得這麼多少女為之傾心？百忍師太頓時記起殺徒之仇，眼眥欲裂，見楚西陵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不禁惡狠狠道：「上官柔罪大惡極，楚盟主再不動手，老尼可要將他碎屍萬段了！」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百忍師太何必猶豫，只管下手便是了！」
　　上官柔在瀕死的一刻萬念俱灰，終於熄去了求生的信念，他仰頭望著天上的白雲，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整個人頓時沉入止水不波的澄明境界，沒有一絲牽累，也沒有半分期待。一幕幕往事在他心頭掠過，有如風過松林、雁渡寒潭般不留痕跡。境由心生，意與神會，他渾身骨骼驀地劈啪亂響，經穴逐一跳動，一股股精純的無妄真氣奔湧而出，將受損的奇經八脈重新連接起來。
　　原來無妄真氣練到一定火候，不可避免會碰上百氣貫穴這道難坎，自「石佛」李永昌以降，無人能夠平安渡過。丁夔一不惜耗盡畢生功力，將紊亂的真氣強行壓入上官柔奇經八脈之中，經過二十多年的積聚磨練，無妄真氣終於由剛轉柔，由嫩變老，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盡數釋放出來。
　　上官柔的四肢百髓中重又充滿了神奇的力量，真氣沿著貫通的經絡流轉自如，似乎猶勝於先前，他不禁一聲清嘯，穿雲裂帛般越嘯越高，直到極高處猶能生出變化，猶如龍游四海，鳳舞九天，久久不曾停歇。眾人心中一凜，齊齊向他望去，只見他突然發難，倏地使出無名刀法中威力最強的一招「七星拱北」，先天刀氣四散飛出，激起漫天的風雪，聲勢驚人。
　　葉知秋、百忍師太等識得厲害，哪裡敢硬接，忙不迭地急往後退，門下弟子不明就裡，以為上官柔發出什麼歹毒的暗器，一個個有如驚弓之鳥，慌慌張張展開輕功四下裡躲閃，驚動少林、峨嵋二派騎來的三十來匹大宛良馬，嘶叫著到處亂跑，一片混亂。
　　楚西陵眉頭大皺，一招「烘雲托日」，接過三道先天刀氣，驀地渾身一震，只覺每一道刀氣陰陽剛柔各不相同，根本無從化解，不禁連退十來步，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他暗暗心驚，沒想到師弟的無名刀法竟然練到了如斯境界，連日月神劍都無法將其克制。
　　武成天察覺到上官柔的用心，突然臉色大變，急道：「不好！上官柔想要逃跑！」話音未落，只見上官柔舒展猿臂，攬住阮無憂纖纖細腰，大喝一聲，化作一道灰影，疾向九龍谷外衝去，修羅刀催動漫天刀氣，將眾人迫在三丈開外。武成天反手抓起丈八長的蕩寇金戈，足尖重重一點地，疾追上去，大喝道：「且慢！」蕩寇金戈遞出，「嗚」的一聲直刺上官柔後腰，上官柔突然將阮無憂向前方高高拋起，反手一刀劈在金戈上，無妄真氣排山倒海般湧出，兩股巨力相交，武成天鬚髮俱張，雙腿沒入雪地中足有半尺。
　　上官柔虎口大震，修羅刀劇烈跳動，幾欲脫手飛出，連催數道內力方才勉強握住。他藉著武成天反震之力，身法又加快幾分，追上前去，張臂將阮無憂再度攬入懷中，猛地一提真氣，躍上一匹狂奔的良馬，向九龍谷外疾馳而去。
　　武成天吐出一口濁氣，喝道：「莫要讓他跑了，務必要把阮無憂救回來！」楚西陵心中突然轉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莫不是想遁入天門陣中？」急忙躍上馬背，連抖韁繩追趕上去。葉知秋、海難禪師、五枚道長、百忍師太、武成天、法生和尚、魏長嬴、李妝臣等紛紛搶了馬匹緊隨其後，各派弟子這才回過神來，亂哄哄地亦追上去。一時間人聲鼎沸，馬蹄聲此起彼伏，亂作一團。
　　那匹大宛良駒馱了上官柔、阮無憂二人踏雪而行，揚起漫天的亂瓊碎玉，疾馳了約莫一盅茶的工夫，後力不濟，口鼻中噴出雪白的霧氣，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眼看眾人越追越近，上官柔反手一刀搠在馬屁股上，那馬悲嘶一聲，向前衝出三十來丈，一頭栽倒在地。上官柔雙手抱起阮無憂，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展開輕功向谷外奔去，真氣流轉，越跑越快，楚西陵、武成天等人連連加鞭，卻始終追趕不上。
　　無移時工夫，上官柔當先衝出了九龍谷，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一片白雪皚皚的沙場橫亙東西，約莫半里開外，番人的七十二天門陣如山隱隱，渾然天成。他略一猶豫，腳步折向東北方向，遠遠繞開天門陣，全力向狼牙峰狂奔而去。
　　五枚道長道：「狂風不竟日，暴雨不終夕。照他這個跑法，不出二十里，必然會被我們追上。」葉知秋皺眉道：「倘若給他逃進狼牙峰裡，那就糟糕了！」武成天聞言白眉掀動，憂心忡忡，阮無憂落在這個瘋子手中，生不如死，後果將不堪設想，當下深吸一口氣，突然騰空躍起，胯下坐騎四蹄一軟，脊樑寸斷，尚不及嘶叫一聲，便癱死在雪地上。
　　武成天將蕩寇金戈在地上一撐一撥，輕輕巧巧落下，展開輕功，身形疾如閃電直追上去，眼看離上官柔越來越近，卻見阮無憂秀髮飄飄，雙臂摟住他的頭頸，乖巧地蜷縮在他懷中，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心中不禁一驚，暗道：「難道阿阮真的愛上他了？」微微搖頭，覺得此事殊難理喻。
　　忽覺腦後一陣風聲掠過，武成天回頭一瞥，卻是楚西陵追了上來，與他並駕齊驅，似乎頗有餘力，一時間好勝心起，將輕功提至極限，足不點地奔出半里之遙，猶未能將他甩下。武成天暗暗心驚：「楚西陵身為武林盟主，這些年來為了大宋的安危奔波勞碌，武功居然不退反進，遠在中原諸派掌門之上，假以時日，只怕中原武林第一人非他莫屬。」
　　楚西陵調勻內息，開口說道：「武幫主，上官柔喪心病狂，若任由他活在世上，為禍非淺，恕楚某人不能遵守先前的約定了。」武成天皺眉問道：「楚盟主究竟跟他說了什麼？」楚西陵沉默了片刻，澀然道：「我只不過告訴他事實的真相罷了！」武成天一怔，問道：「什麼真相？」楚西陵搖搖頭，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武成天心中疑雲大作，哼道：「華山、崆峒兩派死傷數人，你終得給他們掌門人一個交待。」楚西陵歎道：「武幫主不必擔心，楚某人早有打算！」
　　說話間，二人距上官柔只剩下十來丈遠，但狼牙峰終於近在眼前。上官柔沿著崎嶇的山路向上攀去，雖然懷中多了一人，但身法輕捷有如靈猿，瞬間消失在嶙峋的岩石中。武成天與楚西陵緊追不捨，松濤呼嘯，風雪撲面而來，吹得衣袍獵獵作響，二人仗著內功深厚，沿著隱約可見的痕跡追蹤而上。誰知山峰越來越陡峭，每上一尺都異常艱難，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狼牙峰有如搖搖欲墜的擎天巨柱，說不出的猙獰可怕。
　　楚西陵站定身子駐足觀望，全然不見上官柔的蹤影，不禁歎息道：「狼牙峰方圓三百餘里，渺無人煙，就算數百人同時進山搜尋，也未必能找得到他們。」武成天臉色極為難看，呆立半晌，方才喃喃道：「看來阿阮是命中該有此一劫，可憐她小小年紀，卻要步聶曉寒的後塵。」
　　楚西陵見他神情黯淡，深為阮無憂的安危擔心，當下排遣道：「武幫主儘管放心，我料想阮堂主只不過多吃一些苦頭罷了，性命應該無妨。」武成天心中一喜，「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講？」楚西陵道：「武幫主可曾想過，那上官柔明明身受重傷，怎麼還有餘力突出重圍？」
　　武成天轉念一想，心道：「他先後兩次被日月神劍重創，又吃了百忍師太一掌，竟然還能使出『七星拱北』這般凌厲的刀法，迫退中原頂尖高手，與老夫的蕩寇金戈硬拚一招不落下風，就算丁夔一和呂剋死而復生，也萬萬不會有這等功力。嗯，其中必有蹊蹺！」當下望向楚西陵，點頭道：「不錯！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就倒地身亡了，斷撐不到現在。」
　　楚西陵道：「方纔我一直在思索此事，只剩下一種可能，那是上官柔瀕死前的迴光返照。無妄真氣乃是魔門最深奧的功夫，散功前的一擊必然威猛無比。我估摸上官柔這一路狂奔過來，應該耗盡真元，離鬼門關已經不遠了。」武成天略微鬆了一口氣，心道：「除了上官柔，再沒有人比楚西陵更瞭解無妄真氣了，看來阿阮該不會有性命之虞。」
　　山下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鼓風而來：「武幫主，找到阮堂主了麼？」隔得遠了，聲音雖然微弱，卻難得凝而不散。武成天提氣道：「你們在山腳下稍候，老夫馬上就下來！」楚西陵心中一凜，讚道：「那是貴幫朱明堂堂主魏長嬴吧，年紀輕輕，內功好生了得！」武成天掀動白眉，道：「楚盟主過獎了。」抬頭看了看天色，「只怕要有一場大風雪了，還是趁著天色沒有全黑，先下山去與長嬴他們會合，商議一個萬全之策吧！」楚西陵點頭道：「武幫主所言極是。」抬頭望向狼牙峰頂，輕輕歎了口氣。
　　

第二十章 群雄會盟（卷終）
更新時間2003-8-12 23:34:00  字數：4527

　上山容易下山難，饒是武、楚二人輕功卓絕，也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回到狼牙峰腳下。眾人尋了個避風的小樹林，四下裡拾些枯枝敗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生起一堆篝火，圍坐在一處商議對策。
　　海難禪師咳嗽了一聲，問道：「楚盟主，你究竟與上官柔說了些什麼？」這句話正是每個人都想知道的，眾人將目光齊齊投向楚西陵，只見火光照耀在他略顯蒼涼的臉上，忽明忽暗，跳躍不定。楚西陵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塊黑黝黝的方形令牌，遞到海難禪師面前，澀然道：「楚某無德無能，還請大師先收好此牌。」海難禪師一怔，奇道：「楚盟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那塊令牌便是武林聯盟的信物，上面鑄有各派首腦商定的一十三條盟約，見牌如見盟主，如今楚西陵將令牌交出來，擺明是不願再擔當武林盟主了。果然楚西陵道：「今日之事，完全是我考慮不周，貿然將隱瞞了二十多年的真相告訴上官柔，致使他再度喪失理智，殺死華山、崆峒兩派數名弟子……歸根到底都是我的錯！這武林盟主，我是沒有臉面再當下去了，還請諸位另選賢能吧！」
　　海難禪師滿臉驚愕，說道：「楚盟主此話又從何說起？」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將令牌塞入他手中，說道：「趁著天龍幫諸位英雄都在，我就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當下從無妄真氣的來歷說起，一直說到上官柔獲知真相，經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擊，再度陷入瘋狂之中無法自拔，只是隱去了丁夔一的遺命一節，為師父保全一些臉面。
　　楚西陵最後歎息道：「他身受諸多高手的圍攻，雖然僥倖突出重圍，但真元耗盡，散功已經無可避免了……他斷然活不過一個時辰！師弟落到如此下場，真令人痛心疾首，不過若非我一心一意想他練成無妄真氣，也不至於有此大難。我對不住師弟，更對不住死在他手上的那麼多無辜的性命。海難禪師，請你主持大局，另行推選德才兼備的英雄豪傑擔當武林盟主。一切都是我的錯，諸位與上官柔之間若還有什麼化解不了的恩怨，只管衝著楚某人來就是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甚是悲涼，除了海難禪師、葉知秋、五枚道長等寥寥數人外，其餘諸人大多是第一次得知其中的真相，一個個唏噓不已，原來上官柔也並非是天生的惡人，命運與他開了個惡意的玩笑。海難禪師歎了口氣，他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等地步，更沒想到的是楚西陵竟慨然將真相公之於眾，辭去武林盟主之位，毅然擔當起所有的過失，眼看天門陣一戰迫在眉睫，倉促之間，又有誰能擔當起領導群雄、對抗碧蘿邪派的重任呢？
　　小樹林中頓時沉靜下來，眾人默默無言，忽聽得呼嘯的風聲中隱隱傳來隆隆鐵蹄聲，無不心中一凜，莫非是天門陣中的番兵出動了？葉知秋站起身躍到樹梢，張望了片刻，說道：「諸位不必擔心，那是楊將軍的鐵甲軍。」隔了片刻，領軍的將領林鐵槍、宋鐵棒進來見過楚西陵，說道：「鐵甲軍第三小隊奉楊將軍的號令，前來聽候楚盟主的調遣。」原來楊延昭終究是放心不下，特地調遣一隊鐵甲軍趕來相助。
　　楚西陵皺眉道：「有勞各位了！這裡暫時也沒什麼事情。天氣委實冷得緊，兩位將軍還是吩咐軍士們找個避風的地方烤烤火。多派些人巡哨，以免番兵前來偷襲。」林、宋二人見眾人臉色凝重，似乎在商議什麼大事，當下對視一眼，答應著退出去安排。
　　海難禪師隨手捏了團雪塞進嘴裡，潤了潤喉嚨，字斟句酌道：「眼下天門陣的戰事迫在眉睫，咱們武林聯盟可不能群龍無首，老衲的意思，還是請楚大俠暫領武林盟主之位，等到這一戰結束後，再從長計議。」楚西陵搖頭道：「我意已決，大師無庸多說了。」頓了頓，「華山派葉知秋葉掌門武功高強，智謀過人，宋遼交戰期間，不妨由他統領武林聯盟。」
　　眾人齊齊將目光投向葉知秋，葉知秋衣袖不由自主一陣顫動，雙目放光，強作鎮靜道：「葉某何德何能，怎敢擔此重任，還請諸位另謀高明。」內心深處卻是狂喜不已，他覬覦武林盟主的寶座已久，只是礙於楚西陵的武功和威望，這才強自按耐，全力經營華山派，以求有朝一日持武林牛耳，如今楚西陵主動讓位與他，這突如其來的大驚喜幾乎令他舉止失態。
　　海難禪師眉頭微皺，華山派掌門葉知秋倒的確配得上「武功高強，智謀過人」八字，放眼中原武林，除了楚西陵以外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只是葉知秋野心勃勃，未免令人擔憂。他左右權衡了一番，事有輕重緩急，只得道：「葉掌門也不必過於謙虛了，自古蛇無頭而不行，宋遼會戰天門陣，此乃第一等重要事宜，凡我中原豪傑，須當助一臂之力，還請葉掌門勉為其難，暫領武林盟主之位，待到明年泰山大會之時，再作計議。」
　　不過是暫領「武林盟主之位」，到了「明年泰山大會之時」，還要「再作計議」。葉知秋聞言不由悶悶一氣，華山派雖然在他手中發揚光大，聲望實力倍勝於從前，凌駕於少林派之上，但在海難禪師眼中，他始終及不上後起之秀楚西陵。他心中雖然不悅，臉上卻現出為難的神情，雙手亂擺道：「萬萬不可！喏喏喏，海難禪師德高望重，一指頭禪上的功夫獨步武林，依葉某愚見，還是請海難禪師會盟中原各派，率領群雄共禦外敵。」
　　海難禪師搖搖頭，他自知少林派武功雖然不弱於人，但論起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手段，實在不夠望葉知秋之項背。碧蘿派的妖人詭計多端，防不勝防，葉知秋雖有野心，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只顧保全本派的實力，一味容忍退讓，在這一點上「齊魯大俠」秦一瓢的口碑就差多了。當下海難禪師將盟主令牌遞到葉知秋面前，說道：「葉掌門年富力強，謀略深遠，這武林盟主的位子，非你莫屬。葉掌門不必再推卻了！」
　　百忍師太閉關修練「金頂氣功」期間，門下弟子靜曇、靜霖、聶曉寒為上官柔所殺，其狀慘不忍睹，她對上官柔深惡痛絕，必欲將其挫骨揚灰而後快。狠屋及烏，她對於楚西陵一味庇護上官柔、保全他性命之事一直耿耿於懷，這次接到武林貼，率領峨嵋派弟子動身趕赴九龍谷途中，曾登上泰山日觀峰興師問罪，與楚西陵爭辯了一番，言辭激烈，二人幾乎要翻臉動手。若非有少林派掌門海難禪師恰好在場，曉以民族大義，百般調解，只怕百忍師太一怒之下掉頭回轉峨嵋山，赫赫有名的中原四派就只剩其三了。是以葉知秋取代楚西陵成為武林盟主一事，百忍師太非但沒有絲毫異議，反而舉雙手贊同道：「華山派葉掌門大公無私，眾望所歸，不必再推讓了。」
　　葉知秋望向五枚道長，見他微微點頭，當下正了正神色，雙手接過盟主令牌，說道：「那麼葉某只好勉為其難了。」沉甸甸的令牌握在手中，撫mo著令牌上的一十三條盟約，葉知秋心情一陣激動，三十多年來的夢想，終於在今日成為了現實，從此可以號令群雄，大展拳腳了！
　　海難禪師鬆了口氣，說道：「宋遼交戰在即，這一仗至關緊要，關係到大宋的國運，萬萬輸不起。有道是『謀定而後動』，葉掌門可有什麼打算？」葉知秋往火堆裡加了幾根樹枝，邊想邊道：「事已至此，我武林聯盟已無法遵守當初的約定了，不知武幫主對於結盟之事可有異議？」眾人心中一凜，葉知秋語出驚人，這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天龍幫態度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今後戰事的走向。
　　武成天眼望熊熊篝火，心中頗有些猶豫不決。他從一開始就不看好天門陣一戰，碧蘿派尚有許多隱藏的實力不曾浮出水面，就算天龍幫與中原諸派聯手，勝負還是未知之數，他苦心經營天龍幫，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委實不願看到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更何況上官柔突然發瘋，阮無憂生死未明，這一連串變故打亂了他與魏長嬴原先的部署，眼下究竟該怎樣決斷才好呢？
　　武成天不由自主望向魏長嬴，只見他微微搖頭，示意自己坐山觀虎鬥，不禁好生失望。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頑固的想法，只有大宋才是正統所在，遼人只不過是野蠻粗鄙的番奴罷了，倘若老老實實戍守邊疆，按時納貢，那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否則的話，就應當把他們驅逐到荒原大漠中去。可惜如今宋君昏庸無能，遼國在太后蕭儀的治理下反而國力強盛，牢牢把握住幽雲十六州，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武成天一直扼腕歎息，只恨「一根桿棒等身齊，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趙匡胤死得太早，他若多活個五七年，定能一舉擊破遼國，收復我大宋疆土。
　　四下裡一片寂靜，眾人都在等武成天做出決定。楚西陵輕輕歎了口氣，低吟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語氣中充滿了失意和迷惘。武成天渾身一震，心道：「不錯！世事哪能盡如人意！只要不辜負了這滿腔熱血、大好頭顱，就算天龍幫步上剎魔教和泰山派的後塵，從此在武林中除名，那又有什麼干係！」他突然之間拋開一切顧慮，長嘯道：「好！我天龍幫仍照先前的約定，全力助大宋攻遼！」
　　眾人眼光中滿是敬佩和欣慰的神情，在這變故迭生的緊要關頭，大江南北諸大幫派終於拋棄前嫌，聯合起來共同抵禦外敵。葉知秋亦微笑道：「有了武幫主這句話，我們的勝算又多了幾分。只可惜……」他將目光投向黑黝黝的狼牙峰頂，武成天和楚西陵都明白他的意思，碧蘿派蕭儀、武修容和蕭天左組成的殺狗大陣終究是大宋的心腹之患，倘若上官柔不曾發瘋，日月神劍、無名刀法、蕩寇金戈三大神功合而為一，殺狗陣又何懼之有呢！
　　葉知秋搖搖頭，又道：「當務之急有兩件事。一是得盡快派人手上狼牙峰搜尋上官柔和阮堂主的下落。照楚大俠的說法，上官柔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無庸擔心，不過為謹慎起見，我們分成五組上山，中原四派各為一組，再加上天龍幫，分別前往狼牙峰的東西南北四麓和峰頂搜尋，以十天為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十天後還在這片小樹林中會合，倘若到時仍沒有上官柔的消息，只好暫時放一放了，攻打天門陣事關我大宋國運，相形之下，上官柔只不過是疥癬小患罷了。」
　　「二是想請楚大俠、申屠賢侄和朱明堂魏堂主親身前往天門陣內探上一探，尤其是太陰陣、通明殿和玉皇殿三處要害。這裡天寒地凍，風雪襲人，戰事拖得太久對我軍不利。聖上限一個月內務必要攻破天門陣，收復幽雲十六州，楊將軍近日就要調遣兵馬攻打天門陣。此事極其迫切。若能盡早探明天門陣中的玄機，於我大宋克敵制勝大有裨益。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武成天點點頭，心道：「葉知秋果然心思縝密，絲毫不輸於楚西陵，若非他在武學上有所欠缺，尚未成為一代宗師，只怕當年泰山大會上，盟主的位置也不會落到年紀輕輕的楚西陵頭上。」海難禪師亦微微頷首，心道：「楚盟主果然沒有看錯人，華山派葉掌門主持大局，武林聯盟還是大有作為的。」
　　他二人不發話，旁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眼看東方發白，天色已經濛濛亮了，諸派弟子便四下裡搜尋，打了些雪雞野兔之類的小獵物，就著殘火烤個半生不熟的，胡亂填飽肚子，各自分頭行動。
　　華山派葉知秋率領葉少堂、丁惜羽、邵華、朱嚭等上南麓，天龍幫武成天、屠一鋒、法生和尚、寧中晏、李妝臣一組實力最為雄厚，繞道前往風雪最緊的北麓搜尋，少林派在東麓，崆峒派在西麓，峨嵋派素以輕功享譽武林，百忍師太和門下五絕劍直奔狼牙峰頂。楚西陵、申屠在淵、魏長嬴等隨同鐵甲軍返回宋軍大營，準備夜探天門陣。
　　臨分手前，葉知秋悄悄將一顆朱紅色的丸藥塞進百忍師太的手中，百忍師太低頭一看，卻是華山派秘製的療傷聖藥小還丹，內含數十種珍貴的藥材，極為難得。百忍師太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心中著實頗為感激。
　　

第一章 深入虎穴（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35:00  字數：4431

　過了兩日，九龍谷內突然下起了暴風雪，十步開外，不見人影。長年戍守三關的將士早已習以為常，但澶州、雄州、山後、汴京的四路禁軍卻是苦不堪言，一個個丟盔棄甲，緊裹著棉袍聚在一處烤火，嘴裡唸唸叨叨，牢騷不斷，只盼著戰事早日結束。好在天氣如此惡劣，也不必擔心番兵前來偷襲，楊延昭只是引領孟良、焦贊二將四下裡巡查，安撫官兵的情緒。
　　這一日天黑得極早，彤雲蔽月，寒風凜冽，夜空中沒有半點星光，低窪處的積雪深及大腿，行動殊為不便。楚西陵當機立斷，決定趁著大風雪夜探天門陣。三人出得宋軍大營，緩步向九龍谷外行去，只見那雪正下得緊，紛紛揚揚，大如鵝毛。申屠在淵皺眉道：「狼牙峰上想必風雪更大，搜尋上官柔只怕不會有什麼結果了。」楚西陵歎道：「阮堂主的安危，著實令人擔憂呀！」
　　魏長嬴亦輕輕歎了口氣，阮無憂貌美如花，俏麗可人，落在那「殘忍好殺、貪淫好色」的上官柔手裡，實在是可惜了。自古紅顏多薄命，遠如飛燕、玉環，近如武冶容、聶曉寒，絕代佳人哪一個有好下場的？
　　楚西陵一揮手，招呼道：「咱們加緊趕路吧，到天門陣還有好一段路程。」三人展開輕功，逶迤向北奔去，不一刻工夫，足跡便被風雪吹得無影無蹤。出得九龍谷，風雪愈發狂暴，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三人手挽著手冒雪頂風前行，區區半里之遙，竟花費了一柱香的時間。
　　只見天門陣中燈火通明，巡哨稀疏，一座將台連著一座將台，雖然貌似凌亂，實則內藏玄機。魏長嬴凝神看了良久，方才指著東首的將台壓低聲音道：「那裡便是天門陣的第一座門鐵門金鎖陣，其中有鐵門、鐵栓、鐵棍各七座將台，只需調遣鐵甲軍分三路強攻，並不難破。只是後面的青龍陣中有龍鬚龍爪龍鱗三萬精兵，與鐵門金鎖陣互為犄角，倘若任其彼此呼應，倒有些棘手了。」
　　楚西陵於陣圖所知不多，也無意多看，拍拍魏長嬴的肩膀道：「這些枝節的問題以後再說，咱們先去太陰陣探上一探。」魏長嬴盤算了片刻，道：「太陰陣是天門陣的第九座門，應該在玄武陣的後面。」他引著二人深入天門陣中，小心翼翼地避開巡邏的番兵，繞過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陣，只見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氣勢龐大的陣圖橫亙東西，正中矗立著一座將台，兩旁各有一旗門，陰風習習，透露出逼人的殺氣。
　　魏長嬴道：「這便是天門陣的第一處要害太陰陣了，左旗門為太陽星，右旗門為太陰星，將台下埋伏有長蛇陣，一旦發動陣勢，太陰星變作月孛離星，就算引數倍精兵來攻，也是有去無回。」楚西陵皺眉道：「不知太陰陣主到底是誰？」魏長嬴指向右旗門道：「太陰為主，太陽為輔，陣主必然鎮守在右旗門內。」
　　二人正低聲商議，忽聽得一片踏雪之聲，只見四個番將縮頭縮腦地走過來，嘴裡嘰嘰咕咕說著番話。魏長嬴側耳聽了片刻，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那幾個番將乃是奉蕭後敕旨，到天門陣中巡視的，若能換上他們的盔甲，或可混進太陰陣探個究竟。」
　　楚西陵頗為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博學多才，竟然能聽懂契丹話。一時間也不及多問，慢慢抽出長劍，待到那幾個番將漸漸走近，忽使一招「六出紛飛」，先天劍氣無聲無息地封住四人的「上關」穴。
　　上關穴位於耳屏之旁，乃是足少陽膽經的第三個穴位，離腦部要害甚近，一旦受到衝擊，輕則昏迷，重則喪命。那四個番將正說得起勁，忽覺耳畔「嗡」地一響，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癱倒在雪地上，不省人事。魏長嬴暗暗讚歎不已，這一招日月神劍渾厚老辣，收放自如，天龍幫中除了幫主武成天外，再無第二人有如此精純的內功，即便是「獨臂神鷹」屠一鋒和「海納百川」容乃祺，也要甘拜下風。
　　三人將那幾個番將拖到隱蔽處，換上沉重的鐵盔鐵甲，手奉敕旨，大模大樣地走向太陰陣。魏長嬴故意咳嗽了一聲，驚動了番兵，早有鎮守右旗門的千長夫搶出來，厲聲喝道：「來者何人？」魏長嬴傲然應道：「奉娘娘敕旨，來此巡視！」那千長夫道：「汝等在此稍候，待我稟報陣主。」撒開腿跑了進去。魏長嬴回頭向楚西陵低聲道：「那廝是西夏人，看來太陰陣主十有八九是西夏國公主黃瓊女。聽說此女師從西夏第一高手，武功著實不弱。」
　　等了良久，只聽得一人嬌滴滴笑道：「這麼大風雪，眼睛都睜不開來，難不成宋兵會來偷襲？蕭娘娘真是多慮了。」聲音又膩又嗲，聽在耳中說不出的誘人。旗門內頓時擁出十數個親兵，清一色全是戎裝女子，英姿颯爽，滿臉警戒之色，一個錦袍麗人分開眾人款款走近，二十七八歲模樣，肌膚雪白，笑容可掬。
　　她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掃了魏長嬴等一眼，攤開白嫩的手掌，微笑道：「空口無憑，敕旨在哪裡呀？」魏長嬴低頭將敕旨放入她手中，甫一接觸，只覺一道怪異的內力襲來，雖然氣勢洶洶，卻留有幾分餘地，心知她只是試探自己的武功，忙收斂功力，略一掙扎，故意「哎喲」一聲仰天跌倒在地。
　　那麗人嗔道：「真是的，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見了奴家連站都站不穩！倘若這是在戰場上，敵人一刀砍下來，豈不是枉送了自己的小命。」一邊絮絮叨叨責備他，一邊展開敕旨看了一遍，沒有什麼破綻，的確是蕭後親書，當下將敕旨還給魏長嬴，側過身笑道：「三位將軍請入陣，太陰陣中可不能亂走，否則的話……嘻嘻，你們自己去想吧。」
　　三人對視一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好硬著頭皮跟隨那麗人走進旗門。眼前突然一暗，只見道路蕪雜，虛虛實實，四五萬人的西夏軍團按照二十八宿方位排列，四下裡把守得嚴嚴實實，前後呼應，變化無窮。魏長嬴倒抽一口冷氣，這太陰陣竟比《十住菩薩錄》中的記載更周詳十倍，看來天門陣中定有精通陣法的高手主持大局。
　　那麗人喝令手下的親兵守在外面，親自將三人引領到一個碩大的銀頂帳篷之中，居中坐下，笑瞇瞇用漢語說道：「奴家便是西夏國公主黃瓊女，太陰陣的陣主，敢問三位大俠高姓大名？」魏長嬴見她臉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狡黠神情，心知她已經認出了己方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她為何不當眾揭穿，不禁奇道：「敕旨並無破綻，這身盔甲也是貨真價實的，你又如何認出來的？」
　　黃瓊女扁扁嘴道：「堂堂大遼哪有你這種小白臉，賊忒兮兮，不安好心，一看就知道是南蠻子。」魏長嬴聞言啼笑皆非，不由搖搖頭，道：「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不過你將我們引到這鬼地方來，究竟是何居心？」黃瓊女道：「你們三個有膽子闖進天門陣，想必武功不弱，倘若在外面動手，只怕會跑掉一兩個。不過在這裡，嘿嘿，就算武功再高也插翅難飛。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魏長嬴四下裡一看，只見銀頂帳篷頂部描畫著三十三天諸部魔神的圖像，一個個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心中不由一凜，但嘴上不肯示弱，故意隨口道：「不過就是月孛星宮罷了，也未必困得住我們。」
　　黃瓊女聽到「月孛星宮」四字，臉色微變，長身而起，右手按在椅背上，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從哪裡聽說月孛星宮的？」原來月孛星宮乃是發動整個太陰陣的樞紐，也是太陰陣中最為薄弱的一環，一旦被破壞，後果將不堪設想。此事極為隱秘，除黃瓊女外，只有碧蘿派最高層的寥寥數人知道，如今竟從一個宋軍奸細口中說出，怎叫她不吃驚萬分。
　　楚西陵自從踏進月孛星宮起，就隱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在這個帳篷中潛伏著什麼不可預料的危機似的，是以雙手按住劍柄，精氣神一直牢牢鎖定黃瓊女，以備不測。她一站起身來，牽動氣機，楚西陵突然斜踏七步，長劍出鞘半截，先天劍氣將吐而未吐，黃瓊女立刻感到一種難以抵抗的氣勢，呆立在原地，不敢稍動，只覺得此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倘若貿然發動機關，定會先死在他雷霆一擊之下。
　　魏長嬴冷笑道：「黃陣主太過托大了，你以為只鬚髮動月孛星變，就能輕而易舉擒住我們麼？」說話間，慢慢逼近三步，而申屠在淵亦拔出雙劍，走到楚西陵斜對面，三人組成一個三角形，將黃瓊女困在中央。
　　黃瓊女眼珠一轉，突然咯咯嬌笑道：「奴家知道了，原來是中原武林聯盟的楚盟主親自出馬，難怪你如此有恃無恐。不過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月孛星宮可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魏長嬴微笑著又踏上一步，說道：「只須制住了黃陣主，投鼠忌器，月孛星宮再厲害又有什麼用呢？」
　　黃瓊女笑容頓斂，臉上現出哀怨的神情，幽幽道：「你們三個大男人，欺負奴家一個弱女子，害不害臊？嗯……這樣吧，奴家答應你不發動月孛星變，你我二人單打獨鬥，一決高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也不准反悔，如何？男子漢大丈夫，可別在女人面前示弱唷！」
　　魏長嬴冷冷道：「你有什麼資格談條件？還是老老實實束手就擒吧，我們便饒你一條小命也無妨，否則的話，可別怪刀劍無眼！」黃瓊女頓時小嘴一扁，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沿著光潔的臉頰滑下，放聲大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尖銳，化作極尖極細的一縷，在耳邊縈迴蕩漾，吵得人心煩意亂，忍不住想塞住耳朵。
　　楚西陵心知她在施展什麼邪門的功夫，默運佛門正宗玄功，眼中精芒四射，雙劍從鞘中跳將出來，森森劍氣直迫過去，射人肌膚。黃瓊女突然住口，臉色極為凝重，手腕輕翻，從袖底抖出一根骷髏杖，平平護在身前。
　　魏長嬴深吸一口氣，再踏上一步，不料眼前突然一花，幻想迭生。只見數百名西夏勇士手持長槍，擁進帳篷，自己偏生連手指都挪動不了，彷彿成了等待宰割的羔羊，絕無反抗的餘地。他竭力想要大呼救命，但喉嚨咯咯作響，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心中卻是萬般清醒，難道黃瓊女不動聲色地發動了月孛星變麼？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一時間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申屠在淵冷眼旁觀，只見那根骷髏杖通體漆黑，隱隱泛出星星點點的光澤，不知是何物製成的，頂部嵌有一隻白森森的骷髏，眼中紅芒閃動。他心中不由一動，這骷髏杖似乎還能發射什麼歹毒的暗器，倒不得不防，當下轉頭向魏長嬴望去，待要提醒他一聲，卻見他心神恍惚，滿臉恐懼之色，已經陷入迷亂之中不能自拔。
　　申屠在淵急中生智，忙運「菩提心經」吟道：「夫為道者，猶木在水，尋流而行，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不腐敗，吾保此木，決定入海。學道之人，不為情慾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停了停，又道：「夫為道者，譬如一人與萬人戰，掛鎧出門，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斫而死，或得勝而還。沙門學道，應當堅持其心，精進勇銳，不畏前境，破滅眾魔，而得道果。」魏長嬴聞言如醍醐灌頂，頓時從幻象中清醒過來，額頭上汗涔涔的，暗暗心驚，自己一向小心謹慎，怎麼就不知不覺著了黃瓊女的道呢。
　　黃瓊女渾身一震，首次生出驚恐之心。這三個漢人一人洞悉太陰陣的底細，一人劍氣無敵，一人竟以佛門正宗的「菩提心經」破解了師門秘傳的「鬼哭」之術，自己萬萬不是他們的對手。大宋有這等人物在，看來遼國的確是氣數已盡。堂堂西夏國的金枝玉葉，難道就這樣葬送在月孛星宮之中麼？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從卷二起，另一主人公魏長嬴正式登場了。）
　　

第二章 深入虎穴（中）
更新時間2003-8-12 23:36:00  字數：4051

　楚西陵擔心夜長夢多，當下舞動雙劍，一招「七日來復」，先天劍氣將黃瓊女籠罩在內，一觸即發。黃瓊女心念如電，知道三人之中以楚西陵武功最高，自己就算再練上二十年也不是他的對手，當下急呼道：「且慢，奴家有話要講！」楚西陵將劍氣微微一收，不知她又要耍什麼詭計了。
　　黃瓊女覺得身上的壓力略微減輕了幾分，長長舒了口氣，拍拍胸脯說道：「楚盟主，楚大俠，何必下這等狠手呢！我西夏國與大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本不當與大宋為敵的，只恨父王耳軟，聽從那契丹蕭太后的蠱惑，又貪圖黃金美女，這才答應借五萬精兵相助。你們漢人不是有『未嫁從父』的說法麼？奴家怎敢違背父王的旨意，說不得，只好到天門陣來虛應一番故事。」
　　「那蕭太后命奴家鎮守太陰陣，畢竟還是放心不下，左旗門內埋伏有遼將蕭撻懶的五萬契丹精兵，將台下有耶律沙的長蛇陣，中間還藏著一個迷魂陣，由蕭後之女單陽公主親自鎮守，凶險萬分。今日三位大英雄就算殺了奴家，也還有單陽公主主持太陰陣，依然無濟於事。咱們不妨做個交易，三位放奴家一馬，奴家願為大宋的內應，同心協力，共破天門陣，如何？」
　　楚西陵微一猶豫，望了魏長嬴一眼，有點拿不定主意。魏長嬴瞧她雪白的小手始終不曾離開椅背，料想那就是發動陣勢的樞紐，只得苦笑道：「黃陣主還有半截話沒有說出來呢！倘若我們非要取你性命，你在臨死前發動月孛星變，一拍兩散，大家一起葬身在這太陰陣中。」黃瓊女「咯咯」嬌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不過三位武功高強，說不定連迦樓羅藥人陣都困不住你們。」
　　她有意無意地把月孛星宮中的埋伏露了出來，申屠在淵在關東老店中見識過藥人的厲害，聞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魏長嬴皺眉道：「黃陣主狡猾多端，說實話，我信不過你。倘若你一旦脫困，便發動陣勢對付我們，那又如何是好？」黃瓊女歎了口氣，幽幽道：「真是好人難做哪！不過你若想知道天門陣的底細，就只好賭這一把了。」
　　魏長嬴沉吟片刻，將目光投向楚西陵，徵求他的意見。楚西陵「嘿」了一聲，慢慢道：「我以先天劍氣制住你『璇璣』、『商曲』、『天樞』三穴，一個半月後發作，局時武功盡廢，半身癱瘓。不過只要你與宋軍裡應外合，共破天門陣，我保你平安無事。如何？」黃瓊女微一猶豫，做出一副可憐相，嘟著小嘴道：「連『義薄雲天』都要耍這等心計，中原武林難道沒有一個英雄好漢了麼？」瞥見申屠在淵臉色微變，似欲動手，急忙歎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奴家想說不願意也不成，只好就這樣了。你們都是大英雄，大豪傑，說話可要算數！漢人最喜歡過河拆橋了，奴家可要把醜話說在前頭。」
　　楚西陵甚是豁達，毫不把她的風言風語放在心上，當下微微一笑，道：「得罪了！」一招「七日來復」，三道劍氣倏地射入黃瓊女體內，潛伏在「璇璣」、「商曲」、「天樞」三處穴位之中。黃瓊女雙目緊閉，心知倘若不乖乖合作的話，下半輩子就只能在病榻上渡過了。
　　四人暫時化敵為友。黃瓊女展顏一笑，問道：「這一位拿劍制住奴家的是武林盟主楚西陵，還未請教二位的高姓大名。」魏長嬴道：「小可乃是天龍幫朱明堂堂主魏長嬴。」申屠在淵道：「在下是楚大俠的徒弟申屠在淵。」黃瓊女道：「嗯，你們兩個的名字真古怪，奴家的漢語學得不好，長嬴是什麼意思？」魏長嬴道：「漢人有一本書叫《爾雅》，專門解釋經書中的字義，其中有一條說『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妝成，冬為安寧。』長嬴就是夏天的意思。」黃瓊女點頭道：「原來你的名字裡還有一個典故！奴家的名字就是隨便取的，不過也蠻好聽的。」
　　楚西陵搖搖頭，人在虎穴之中，虧得魏長嬴還有心思跟這個刁鑽古怪的黃瓊女囉嗦，當下岔開話題道：「我們還要到通明殿去走一遭，煩請黃陣主指條明路。」黃瓊女吃了一驚，吐吐舌頭道：「鎮守通明殿的可是碧蘿派的元老『黎山老母』董夫人呀，她的摘星手好生厲害，奴家勸三位還是莫要去的好。倘若楚大俠有個三長兩短的，豈不是把奴家拖作墊背了！」
　　楚西陵曬笑道：「單憑區區一個董夫人，未必就能留下楚某的性命。」黃瓊女道：「通明殿中機關重重，據說唐代的巧匠馮濤費盡畢生心血也未能全部參透。其中最厲害的要數三十六銅人陣，任你三頭六臂，武功蓋世，想要對付沒心沒肝的銅人，只怕是枉費心計！嘻嘻……『枉費心機』這個成語用在這裡妥當不妥當？」魏長嬴見她揚起秀氣的眉毛望著自己，只得苦笑著點點頭。
　　楚西陵雙眉緊鎖，沉吟道：「通明殿中除了三十六銅人陣外，還有什麼厲害的機關？」黃瓊女笑道：「這個奴家就不清楚了！通明殿位於天門陣的腹地，由二十萬契丹精兵把守，別說是大活人了，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奴家只在陣外遠遠地望過幾眼，沒有蕭後的金牌，哪怕是王公貴族誤闖通明殿，也是格殺勿論的。」
　　楚西陵道：「那就麻煩黃陣主引領我等走一遭，也去遠遠地望上一眼。」黃瓊女隨口道：「這倒不妨……」突然記起了什麼，警惕道：「你可不要誑我，漢人最愛說謊了！只能遠遠地望上一眼，千萬不可走近，萬一給董夫人察覺了，奴家也脫不了干係。」楚西陵微笑道：「楚某一言九鼎，從不失信於人。」黃瓊女鬆了口氣，拍著胸脯道：「奴家差點忘了，你是武林盟主，可不能跟那些嘴上沒毛的小白臉相提並論！」
　　她話裡話外儘是骨頭，魏長嬴只好裝作沒聽見，不跟她一般見識。黃瓊女走出月孛星宮，喝散了守在外面的親兵，四人沿著隱約可見的荒徑往東北方向而去，左兜右轉行了一柱香的工夫，來到一個光禿禿的土坡前。四下裡北風呼嘯，雪花亂舞，一陣陣忽高忽低的嗚咽聲傳入耳中，令人不寒而慄。
　　黃瓊女道：「這道坡是蕭後遣了數萬甲兵連夜堆起來的，叫什麼『你看坡』，怪裡怪氣的，奴家愚笨得緊，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坡的另一邊就是通明殿了，三位上去一看便知。可不要怪奴家沒早提醒你們，通明殿的將台上晝夜都有高手巡視，雖說今日風雪甚大，也要小心才是。別露出了狐狸尾巴！」
　　四人小心翼翼地登上「你看坡」，探出半個身子往下望去，只見一座方圓五十餘里的亂石陣展現在眼前，規模大得驚人。狂風捲起飛雪，在縱橫交錯的通道中盤旋回轉，嗚嗚作響，有如鬼哭狼嚎一般。石陣中間有一大片空地，赫然佇立著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殿，樣式古樸，宏偉無雙，殿後一座將台高聳入雲，旗桿之上懸著一盞桔黃色的「氣死風燈」，隱隱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動。
　　魏長嬴極為震驚，呆了半晌，方才喃喃歎道：「原來通明殿外還有一個八陣圖，果然是連蒼蠅都飛不進去！嗯，黃陣主想必聽錯了，這道坡應該叫『離坎坡』才對。所謂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通明殿前有『乾坤澤』，後有『離坎坡』，左有『震艮林』，右有『兌巽穴』，陰陽相對，虛實相生，欲破此陣，難於上青天！」
　　黃瓊女瞪大了眼睛盯著魏長嬴看，一臉的不可思議，奇道：「你莫非是碧蘿派的奸細，怎麼天門陣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魏長嬴微微一笑，謙虛道：「略知一二而已。」黃瓊女哼道：「你們漢人就是喜歡口是心非，明明什麼都知道，偏要說『略知一二而已』，難怪我爹總說漢人陰險狡詐，叫奴家小心提防。」魏長嬴正待反唇相譏，轉念一想，犯不著跟她費口舌。黃瓊女見他欲言又止，嗤笑道：「短了你的舌頭！男子漢大丈夫，想說就說，不怕話爛在肚子裡發臭麼？」
　　話音未落，楚西陵突然低聲道：「噤聲！」黃瓊女抬頭一看，只見一隻碩大無朋的禿鷲從半空中掠過，絲毫不懼大風雪，不由大吃一驚，跺足道：「遭了！這是董夫人豢養的雪山神鷲，十里外就能嗅出生人的氣味！咱們快逃，給它發覺不死也得脫層皮！」果不其然，那禿鷲的嗅覺靈敏無比，老遠就已經發覺了生人的蹤跡，尖叫一聲，折起雙翼俯衝下來。
　　那只禿鷲乃是大雪山的異種，奇醜無比，腦袋上光禿禿的沒有半根雜毛，長滿了血紅的肉瘤，眼似銅鈴，喙如鐵鉤，脖子又粗又長，雙翼展開足有一丈，兩隻鳥爪力大無窮，足以撕裂黑熊和野牛的厚皮。四人武功雖高，也不敢跟如此兇惡的猛禽糾纏，連忙展開輕功奔下離坎坡。誰知那禿鷲追得極快，轉眼間已經撲到四人頭頂上，翅膀扇起漫天風雪，吹得眾人立足不穩。
　　魏長嬴回頭一望，只見那禿鷲張開雙爪撲向黃瓊女，形勢危急萬分，心知此女一死，太陰陣缺少內應，將永無攻破的指望。他急忙拼盡畢生功力斜竄出去，將她重重撲倒在地，沿著離坎坡滾下去，胸腹之間感覺到她柔軟溫暖的身體，心神不由一蕩。
　　楚西陵深吸一口氣，默運玄功，單膝跪地，突然使出日月神劍中攻勢最為凌厲的一招「玉石俱焚」，兩道先天劍氣彼此纏繞，合二為一，深深刺入那禿鷲體內。以雪山神鷲足有二寸來厚的粗皮，兀自抵擋不住劍氣的衝擊，它悲鳴一聲，掉轉頭向通明殿方向飛去，越飛越吃力，雙翼終於支持不住碩大的身軀，尖叫著掉落在八陣圖前，「轟」的一聲巨響，激起漫天的飛雪。
　　四下裡的番兵早被驚動，天門陣中一片嘈雜。黃瓊女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楚西陵當機立斷道：「黃陣主趕緊回到太陰陣中，小心應對。咱們立刻撤離天門陣！」三人不敢施展輕功，唯恐驚動了番兵的巡邏隊，仗著一身番將的盔甲和蕭後的敕旨，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數座天門，眼看繞過鐵門金鎖陣，出口近在眼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子幽靈般擋住去路，冷冷道：「哪來的小兔崽子，吃了狼心豹子膽，竟敢傷了老婆子的神鷲！」
　　楚西陵心中一凜，脫口叫道：「『黎山老母』董夫人！」那老婆子哼道：「楚西陵，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到天門陣來撒野！今日要叫你有來無回！」騰身而起，一掌劈向他前胸，楚西陵展開日月神劍迎將上去，劍氣縱橫，纏住董夫人。魏長嬴和申屠在淵正待從旁夾攻，早被隨後趕到的蕭朝貴和蕭雨彥雙雙截住，六人戰作三團，倉促之間難分高下。
　　原來番兵將受傷的雪山神鷲火速送至通明殿中，董夫人如被剜卻了心頭肉，心痛萬分，一查神鷲傷勢，竟然是中了先天劍氣，立即想到武林聯盟有人混進天門陣中，而且是宗師級的人物，不可小覷，當下急忙帶領二名弟子騎快馬趕往第一座門，恰好截住楚西陵等三人。
　　

第三章 深入虎穴（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36:00  字數：3267

　董夫人默運「六甲玄功」，使出碧蘿派的絕技「摘星手」，「叮」的一聲輕響，將先天劍氣撥在一旁。楚西陵大吃一驚，凝神看去，只見她左臂齊腕而斷，裝了一隻黑黝黝的鐵手，五指收放自如，如同真手一般靈活。董夫人接過數招日月神劍，暗暗收起輕敵之心，沒想到楚西陵不過四十來歲，先天劍氣竟如此老辣精純，比起當年的「狂刀怒劍」丁夔一也不遑多讓。
　　二人以快打快，轉眼交手十來招，難分高下。楚西陵聽得天門陣中人聲鼎沸，馬蹄聲隆隆不斷，心中大為著急，一旦等番兵集結完畢，從陣中殺將出來，到時再想走可就來不及了。一念及此，丹田之中先天真氣頓為之大盛，他悶哼一聲，將日月神劍發揮得淋漓盡致，「大浪淘沙」、「彩雲追月」、「石破天驚」接連三招，攻勢越來越凌厲，想要盡快擊退董夫人。
　　董夫人亦是碧蘿派宗師級的人物，不緊不慢，將門戶守得極為嚴密。四十年前她曾與丁夔一在宋家寨一場惡戰，當時她尚未練成「摘星手」，苦苦支撐百餘招，最終還是慘敗在狂刀怒劍的合璧之下。經此一敗之後，董夫人自知論天分才情，自己永遠也比不上丁夔一，想要一洗前恥，唯有靠一個「勤」字。從此後她便隱居在碧蘿山中，潛心修練《六甲天書》，武功雖然越練越高，卻始終擺脫不了心中的陰影，丁夔一猶如一座難以企及的高山，今生今世都無法望其項背。直到聽說他已經不在人間，留下楚西陵和上官柔兩個傳人，這才靜極思動，應蕭儀所請重出江湖。
　　至於那蕭朝貴和蕭雨彥乃是同胞兄弟，自幼在碧蘿山隨董夫人習武，藝成之後下山輔佐蕭後，擔當大遼左右護殿將軍，戰功顯赫。二人俱是一身橫練功夫，力大無窮，擅使一柄五尺長的狼牙短槊，雖然拜在碧蘿派門下，但由於資質有限，並未學到《六甲天書》上許多高深的功夫。兄弟二人使出渾身解數，這才堪堪敵住中原武林年輕一代中最為出色的高手，一時間手忙腳亂，大感吃力。
　　申屠在淵心知形勢危急萬分，全力以赴施展日月神劍，劍光閃爍不定，恍若滿天星斗，鋪天蓋地般壓向蕭朝貴。誰知他一柄狼牙短槊舞得滴水不漏，招招固守門戶，竭力拖延時間，申屠在淵雖然佔盡上風，但短時間內也奈何不了他。情急之下，他默運「菩提心經」，大喝一聲，有如春雷乍響，晴空霹靂，自古邪不勝正，蕭朝貴不由心頭一震，手上慢了半拍，申屠在淵趁機左劍盪開狼牙短槊，右劍迅疾無比刺中他胸口。
　　誰知劍身一彎，竟然彈了出來，蕭朝貴順勢將狼牙短槊用力一絞，將對方長劍絞為兩截。原來蕭朝貴身為大遼的護殿將軍，久經沙場，胸口長年佩戴著一枚精鐵製成的護心鏡，原本是用來防冷箭的，沒想到在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
　　魏長嬴展開武成天親傳的「天龍劍法」，劍光縱橫，蕭雨彥的武功本來就遜色於乃兄，哪裡抵擋得住，不一刻工夫身上就劃出數道血痕。這反倒激起了他凶殘的本性，不要命地死死纏住對手，口中發出野獸的低吼，沉重的狼牙短槊在他手中猶如稻草桿一般，呼呼帶著風聲，當真是挨著死，挽著亡。
　　魏長嬴耳畔聽到天門陣中鐵蹄隆隆，愈來愈近，分明是契丹精兵正在趕來，情急之下，目露凶光，一招「鐵索橫江」擋住狼牙短槊，左腕猛力一抬，觸動機關，一蓬淬毒鋼針從袖底激射而出，盡數打在蕭雨彥身上。兩人距離極近，鋼針又力道奇大，蕭雨彥胸腹之間頓時被打成一個馬蜂窩，哼都來不及哼一聲，頹然倒在地上。
　　蕭朝貴聽到動靜，急忙轉頭看去，只見兄弟仰天躺倒，身上血肉模糊，慘碧色的鮮血不斷湧出，忍不住悲從中來，怒嚎道：「你好狠毒，竟然用這麼歹毒的暗器傷人！拿命來！」衝上前去掄起狼牙短槊就是一通亂砸，完全不顧自身的安危，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申屠在淵鄙夷地掃了魏長嬴一眼，對他的印象頓為之改觀，心道：「這種卑鄙的傢伙居然也是『三劍客』之一，真是中原武林的恥辱！」當下冷哼一聲不去理他，掉轉頭凝神看師父大戰董夫人。
　　魏長嬴架過幾槊，覺得沉重無比，當下劍交左手，右腕一翻，射出第二筒淬毒鋼針，將蕭朝貴當場擊斃。原來他左右兩臂上各有一筒剎魔教秘製的「腐骨穿心針」，這種暗器淬有見血封喉的劇毒，由強力機關射出，一筒四十九枚，短距離內任你武功再高也未能倖免，更不用說蕭朝貴、蕭雨彥之流了。
　　董夫人聽到二名弟子先後遭遇不幸，念及師徒情分，終究有些傷心，心神稍分之際，先天劍氣頓時尋隙而入，一時間迭遇險招。楚西陵受到氣機的牽引，攻勢越來越盛，一招「物換星移」，雙劍顫動，嘶嘶作響，抖出三朵劍花，成品字形上下翻滾不定，虛虛實實，變化無窮。董夫人側身一招「織女飛梭」，鐵掌平平拍向劍尖，以拙破巧，誰知雙劍倏地分開，彈出數道先天劍氣，急忙低頭避讓，終究是慢了半拍，髮髻早被削為兩斷。
　　申屠在淵瞥見番兵番將正往己方趕過來，再也顧不得江湖規矩了，挺起長劍從後面攻上去，口中叫道：「事有從權，前輩恕晚輩無禮了！」董夫人腹背受敵，終於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反手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握住申屠在淵的長劍，內力到處，「錚」的一聲將長劍拗為兩段。申屠在淵胸口有如被鐵錘重擊數下，臉面通紅，一口氣吸不上來，不由連退七八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時機稍縱即逝，楚西陵深知成敗在此一舉，若不能趁此良機迫退董夫人，一旦被番兵圍住，就再難全身而退了。當下心劍合一，使出一招「銀河倒瀉」，十來道先天劍氣*般襲向董夫人，劍氣相互碰撞融合，變幻不定。申屠在淵和楚西陵雖然隔得甚遠，猶感到渾身穴位盡數為劍氣所籠罩，立足不穩，順勢向天門陣外退去。
　　董夫人突然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心底不由生起一絲寒意。楚西陵的日月神劍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絲毫不在乃師之下，除非碧蘿派三大巨頭中的任一人親自出手，或能與其抗衡，憑自己的武功修為，似乎仍遜色一籌。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際，董夫人急中生智，將四十年苦練不輟的六甲玄功灌注到斷劍中，平平劃了半個圓圈，一鬆手急往後退。
　　只見那半截斷劍懸停在空中，有如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繫住一般，急速旋轉，吸引了七八道劍氣，突然爆為碎片，紛紛落地。董夫人靈台之間一片空明，使出碧蘿派的絕技「摘星手」，左手化作一片虛影，五指輪番波動，或接或擋，將剩下的先天劍氣一一化解。
　　楚西陵長嘯一聲，使出日月神劍中的「鳳凰涅槃」，平平實實一劍刺出，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氣勢。董夫人拼盡全力化解那招「銀河倒瀉」，已經是福至心靈的神來之筆、畢生武藝的巔峰之作，再無餘力破解這樣大巧若拙的劍法，只得閃在一旁，讓出路來。她突然覺得筋疲力盡，腿腳一軟，跪倒在地。楚西陵也無心取她性命，順勢從她身邊一掠而過，追上申屠在淵和魏長嬴二人，齊向九龍谷方向飛馳而去。
　　才奔出數武之地，只見風雪之中一個黑衣人擋住去路，身形婀娜多姿，似乎是個女子，層層黑紗遮住了她的容顏，憑直覺應當是個絕色美女。楚西陵突然收住腳步，緊緊地盯住她，口中苦澀無比，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陳湘啊陳湘，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夠再見到她！
　　魏長嬴難辨敵友，順勢一招「天羅地網」，將她籠罩在劍鋒之下，喝道：「閣下何人？為何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女子視利劍如同無物，癡癡地望著楚西陵，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追兵越來越近，魏長嬴焦急萬分，正待動手，卻見她終於側過身子，讓出去路。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當先從她身旁一掠而過，申屠在淵和魏長嬴緊隨其後，小心提防，但那女子沒有絲毫出手阻攔的意思。只是三人誰也不知道，在那層厚厚的黑紗下面，她蒼白而俏麗的臉龐上早已流滿了情淚。
　　彼時朱雀陣陣主耶律休哥、玄武陣陣主耶律奚底引領本部兵馬追將上來，大軍出得鐵門金鎖陣，隱隱聽見九龍谷方向傳來隆隆的鐵蹄聲。二將頓時心生疑慮，唯恐中了宋軍的埋伏，勒住馬匹細細一看，卻見黑壓壓一片鐵甲軍正往天門陣趕來，「楊」字旌旗高高飄揚，赫然是大將軍楊延昭親自領軍。他戍守三關多年，戰功顯赫，威名遠播，番人視其為宋朝第一名將，大遼的心腹大患，耶律休哥、耶律奚底二將不敢過於逼近，眼見楚西陵等已經與鐵甲軍會合，紛紛掉轉馬頭，退回到天門陣中。
　　

第四章 謀定而後動（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37:00  字數：3915

　楚西陵等三人見到楊延昭將軍的旌旗，這才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頓時鬆弛下來，一種難以言狀的疲勞感打心底湧上來，只想即刻倒地大睡一場。番人擺下的七十二天門陣果然是凶險萬分，幸好有大風雪掩蓋了他們的行蹤，楊將軍又親率鐵甲軍趕來接應，總算沒有功敗垂成。
　　眾人回到九龍谷宋軍大營的主帳中坐定，早有親兵奉上茶來。王全節做了個「請用」的手勢，笑道：「三位遲遲不歸，叫人好生擔心，楊將軍實在坐不住了，急急點了兵馬前來接應。」楚西陵搖頭歎道：「多虧楊將軍威名遠播，番兵不敢追擊，否則的話，恐怕我等將葬身在亂軍之中。天門陣戒備森嚴，凶險萬分，今日能夠全身而退，實屬僥倖。」
　　楊延昭甚是著急，盯著魏長嬴問道：「魏堂主，這天門陣可有破綻？」魏長嬴搖頭道：「滴水不漏。」楊延昭發愁道：「這可怎生是好？」魏長嬴道：「陣法雖然毫無破綻，但畢竟是死的，此行倒並非沒有收穫。」他望了楚西陵一眼，「楚大俠以日月神劍制住了太陰陣主黃瓊女，此女似乎有叛遼投宋之心，若能說服她棄暗投明，待到交戰之時，盡起西夏精兵奇襲迷魂陣，只須擒下單陽公主，太陰陣就不攻自破了。」
　　楊延昭精神一振，叫道：「竟有此事？」魏長嬴便將黃瓊女一事簡單說了一遍。王全節捻著長鬚點頭道：「西夏與契丹向來不睦，黃瓊女存有貳心，也不足為怪。」楊延昭鬆了口氣，欣然道：「如此說來，這天門陣也並非鐵板一塊，全無可乘之機！」
　　魏長嬴又道：「不過那通明殿委實太過凶險，據黃瓊女說殿內機關重重，易守難攻，更何況殿外還有一個八陣圖，埋伏著二十萬精兵。宋軍中人馬缺少，不足調遣，只怕難以克敵制勝。」王全節道：「這一節魏堂主不必多慮，楊將軍已奏明聖上，召取太行山金頭馬氏、無佞府八娘九妹柴郡主、汾州口外洪都莊大將王貴來營聽用，五台山楊五郎也將率領僧兵趕來助陣，不日就能趕到九龍谷。」
　　魏長嬴微微頷首，道：「天門陣之戰宜速不宜緩，三關冰天雪地，風雪襲人，拖得越久，禁軍的士氣就越低落。」楊延昭心中一凜，道：「不錯，如今萬事俱備，只等各路兵馬會齊，聖上駕臨九龍谷，擇日出兵攻打天門陣了。有各位武林英雄鼎力相助，實在是我大宋子民的福分。」
　　五人一直商議到東方發白，方才各自散去歇息。楚西陵回到馬尾坡下的帳篷內坐下，喝了幾口水，突然記起天門陣外那個黑衣蒙面女子，心中不由一陣感傷。幸福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停駐，但他只能裝出冷漠的樣子與其擦肩而過，如果上天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會作出怎樣選擇呢？
　　申屠在淵見師父的臉色變幻不定，一忽而微笑，一忽而惋惜，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忍不住道：「師父，你……」楚西陵伸出手掌阻止他說下去，道：「我很好，很好！你不必多說什麼！」他長長歎了口氣，席地盤膝而坐，收斂心神，閉目調息，顱頂白氣氤氳，足足打坐了一個時辰，方才精力盡復。
　　申屠在淵甚是擔心，見師父睜開眼睛，這才鬆了口氣，道：「那『黎山老母』董夫人好生厲害，居然擋住師父這麼多招日月神劍。」楚西陵微笑道：「單以武功而論，碧蘿派的摘星手不在日月神劍之下，可惜董夫人打錯了算盤，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她始終走不出你祖師爺的陰影，不敢放手一搏，一味只想先消耗我的內力，再伺機反攻，殊不知日月神劍最講究氣勢，無人能死守得住。」停了停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董夫人帶來的二人只怕不是她的徒弟，怎麼如此不堪一擊？是你殺的麼？」
　　申屠在淵有些話如骨鯁在喉，憋得實在難受，聽師父問起，急忙道：「正要向師父稟告，他二人一名蕭朝貴，一名蕭雨彥，好像是同胞兄弟，都是被魏長嬴用淬毒鋼針打死的。」楚西陵回想起二人屍身上的傷痕，點頭道：「那多半是剎魔教秘製的暗器『腐骨穿心針』，由強力機關射出，一筒四十九枚，俱淬有見血封喉的劇毒，近距離內無人能夠倖免。你以後遇敵之時得多留神，免得中了這些下三爛的暗算。」
　　申屠在淵哼道：「動用這麼歹毒的暗器，魏長嬴下手也真夠狠的！師父，我看此人野心勃勃，絕非忠良之輩，一旦執掌大權，只怕中原武林再無寧日。」楚西陵望了他一眼，歎道：「在淵，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沒有魏長嬴的一蓬腐骨穿心針，我們就會困在天門陣中不得脫身了！」
　　申屠在淵心中不服氣，欲言又止，只聽師父又道：「天門陣之戰關係到我大宋的國運，楊將軍說的有道理，那魏長嬴實在是大宋軍師的不二人選，碧蘿派妖人詭計多端，咱們乾脆以毒攻毒，或能收到奇效。中原武林有華山派掌門葉知秋坐鎮，二人相互鉗制，諒他也掀不起什麼風浪。」申屠在淵低聲應了個「是」，心中卻著實不以為然。
　　楚西陵瞧徒兒的神情，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但這種事關係到人的本性，絲毫勉強不得，只得暗暗歎了口氣。他心中微有些發愁，倘若自己一旦有什麼不測，以申屠在淵的性子，是無法肩負起匡扶武林正道的重任的。
　　又過了五六日，前往狼牙峰搜尋上官柔下落的五撥人終於回來了，一個個滿臉沮喪，神情憔悴。上官柔和阮無憂如同憑空蒸發掉一般，沒有留下絲毫蹤跡。武林聯盟和天龍幫的首腦聚在一處商議，認為他二人要麼失足摔下萬丈懸崖，要麼躲藏在某一隱秘的洞穴中，否則的話，必定有蛛絲馬跡可循。不過天門陣一戰實在事關重大，眾人一致同意將上官柔暫且放一放，全力以赴對付碧蘿派。
　　魏長嬴將天門陣中的虛實簡要敘述了一遍，最後道：「太陰陣還算不上什麼心腹大患，若能說服黃瓊女助我大宋一臂之力，當有五成以上的勝算。只是那通明殿實在凶險，據黃瓊女所說，殿外有二十萬精兵守衛，排成八陣圖，殿內機關重重，連唐代的巧匠馮濤也參不透，其中最厲害的要數三十六銅人陣，武林中聞所未聞，況且還有碧蘿派的元老『黎山老母』董夫人親自鎮守——這通明殿固若金湯，極難攻打。」
　　葉知秋沉吟道：「八陣圖周圍有『乾坤澤』、『離坎坡』、『震艮林』、『兌巽穴』四處險要的地勢，如果能想方設法先剷平一處，八陣圖是否就無險可守了？」魏長嬴心中一凜，搖頭道：「也談不上無險可守，只能說八陣圖缺了一隻角，大有可乘之機。不過這四處地方均易守難攻，陣圖內還埋伏有二十萬精兵，葉盟主有什麼法子頃刻之間將其剷平？」
　　葉知秋道：「這次隨我來的華山派弟子中有一人名叫蔡猛，不知道諸位有沒有印象了？」五枚道長點頭道：「嗯，莫非是給上官柔擰斷左臂的那一個？」葉知秋歎道：「正是此人。他祖上本是東京的作坊匠人出身，精於製造各類火器，家中世代相傳一顆『轟天雷』，保存極為完好，據說一旦炸開來，方圓二十丈內盡數夷為平地。這次他隨身帶來九龍谷，原想在迫不得已之時與碧蘿派的妖人同歸於盡，眼下既然要破八陣圖，不如就借用一下轟天雷的威力吧。」
　　魏長嬴道：「既然有這等厲害的火器，八陣圖就不足為慮了。依在下之見，莫若將轟天雷埋在離坎坡下，一舉炸出一個缺口，破了陰陽相對，虛實相生之形，再調遣兵馬，尋隙攻打八陣圖。」百忍師太冷冷道：「倘若再多幾顆轟天雷，乾脆連通明殿一起炸了，豈不乾淨。」葉知秋道：「這轟天雷的製法極為繁複，早在唐末就已經失傳了，中土統共只剩下這唯一的一顆了。」魏長嬴心道：「幸好只剩下一顆，否則的話，華山派一枝獨秀，哪還有我天龍幫的立足之地！」
　　少林派海難禪師見眾人面露喜色，似乎天門陣的第二處要害已在掌握之中，忍不住插話道：「即使破了八陣圖，也還有通明殿阻擋去路，殿內機關重重，在座各位門下可有精通機關信息的人才？」眾人不由一愣，面面相覷，想不出合適的人選。魏長嬴不慌不忙道：「這一節我早有考慮，鄙堂中有一位馮長老，乃是巧匠馮濤的後人，有他隨行，定能破除通明殿中的種種機關。」葉知秋想了想道：「莫非是『巧手鬼匠』馮念祖？」魏長嬴點頭道：「正是此人！」
　　海難禪師又問道：「那麼由誰去會一會三十六銅人陣呢？」葉知秋道：「銅人刀槍不入，武幫主的蕩寇金戈乃是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我再將華山派的鎮山寶劍『秋風掃落葉』借與楚大俠，他二人聯手，應當能攻破三十六銅人陣。」
　　魏長嬴看了武成天一眼，見他神情憔悴，面無表情，似乎仍在為阮無憂的安危耿耿於懷，並沒有將葉知秋的話放在心上，當下轉過頭道：「楚大俠擅使雙劍，這樣的話還缺一把寶劍。」葉知秋歎道：「峨嵋派的落雁劍也是數一數二的利器，只可惜……」
　　楚西陵突然道：「我曾聽楊將軍說起過，宋軍中有一個喚作段三的鐵匠，手藝極其高明，或者他能將斷劍重新接起來。」百忍師太一直為峨嵋派的鎮山之寶惋惜叫屈，聽到此處不由心頭一熱，覺得姑且試上一試也不妨，當下點頭道：「這倒是個法子，老尼明日就去找那段三，看他是否能接上落雁劍。」
　　葉知秋道：「通明殿之後便是玉皇殿，魏堂主可知其中的虛實？」魏長嬴搖頭道：「倉促之間沒能去玉皇殿一探究竟，不過據《十住菩薩錄》記載，玉皇殿乃是整個天門陣的第三處要害，猶如蛇之七寸，最是要緊不過，應當由碧蘿派三大巨頭蕭儀、武修容、蕭天左親自把守才對。」眾人心中一凜，碧蘿派的殺狗陣犀利無雙，當年達摩堂首座海劫長老、華山派耆宿秦劍、崆峒派耆宿紫陽道長就是喪生在殺狗陣中的，蕭儀等人的功力遠在耶律慶、土金秀之上，玉皇殿一戰，只怕凶多吉少。
　　眾人正在商議，只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整個宋軍大營都沸騰起來，一隊隊人馬蜂擁而出，井井有條，楊延昭、王全節、李明等將領神情興奮，催馬直向南面迎上去。魏長嬴極目望去，只見遠處黃旗招展，隱約看到一撥撥禁軍沿著古道緩緩行來，不由脫口叫道：「那是宋真宗的車駕！」
　　群雄大都是桀驁不馴的人物，向來不願意遵循種種繁文縟節，聽說當朝皇帝駕臨九龍谷，相互使了個眼色，各自散去。
　　

第五章 謀定而後動（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37:00  字數：3901

　
　　楊延昭、王全節等接駕入營，眾將朝畢，真宗問起番兵陣勢如何，楊延昭稟道：「天門陣異常凶險，臣所罕見。」真宗眉頭微皺，心道：「聽信了王全節一面之詞，說什麼『時可為而為之，無有不勝。彼衰我盛，時可為矣』，大張旗鼓發兵收復幽雲十六州，沒想到被區區一個天門陣擋住去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當真是丟盡了天朝的臉面。」越看王全節越覺得他沒用，只因為他是心愛寵妃的胞兄，這才處處寬待於他，否則的話，這個光州節度使早就保不住他的頭銜了。
　　楊延昭見聖上面露不豫之色，急忙道：「請聖上寬心，草莽之中多有豪傑，這次前來助我大宋收復幽雲十六州的英雄中有一魏長嬴，此人兵法韜略，無一不精，據他所說，天門陣乃是依照古法擺下的連環陣圖，早在北魏時就有人用過，只要調兵攻破太陰陣、通明殿、玉皇殿三處要害，整個天門陣就如湯澆雪，頃刻消除矣。」真宗聽了大感興趣，說道：「竟然有這等人才埋沒在民間！」
　　楊延昭慨然道：「臣斗膽，保舉魏長嬴為我大宋軍師，全權調遣兵馬攻打天門陣。」東廳樞密使王欽皺著眉頭插話道：「草莽中人，相知未深，貿然授以軍師之職，不大妥當吧！何況軍中謀臣如雲，這麼做未免挫傷他們的進取之心，還請陛下三思。」真宗聞言覺得頗有道理，微一猶豫，向八王趙德崇望去，趙德崇也覺得茲事重大，不能由楊延昭一言決定，當下踏上一步道：「陛下何不召那魏長嬴前來見駕，此人是否胸有韜略，一問便知。」
　　真宗點點頭，宣魏長嬴見駕，一層層傳話出來，早有管事的小太監一溜煙跑到馬尾坡上，見過天龍幫群雄，有請魏長嬴前往御帳見駕。魏長嬴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終於來了！」心中一陣激動，回首望了幫主武成天一眼，武成天揮手道：「你只管去就是了，一切便宜行事！」魏長嬴點點頭，解下腰間的長劍，脫去手臂上的一對精鋼護臂和兩筒腐骨穿心針，暗暗提醒自己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天龍幫能否成為江南的第一大幫派，就看這一遭了。」
　　那小太監引著魏長嬴來到宋軍大營前，向一錦衣宦官躬身行禮，滿臉堆笑道：「魚公公，這位就是天龍幫的魏堂主。」那宦官將魏長嬴上下打量了一番，尖著嗓子道：「身上有什麼刀劍暗器之類的東西，趕緊交出來，一會兒驚了駕，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魏長嬴賠笑道：「公公放心，在下身無寸鐵。」那宦官「嘿」了一聲，道：「你倒是機靈。那就跟著咱家走吧！」當先向御帳行去。
　　魏長嬴見他腳步輕盈，塵土不驚，輕功著實高明，心中不由一凜，拱手笑道：「敢問公公高姓大名？」那宦官雙眼一翻，道：「咱家叫魚玄機。」魏長嬴嘖嘖讚道：「原來是東京赫赫有名的魚大人，久仰久仰，在下早就聽說過大人的『上天梯』功夫獨步武林，今日得以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這兩句恭維的話恰好撓到癢處，魚玄機頓時渾身舒坦，嘿嘿笑道：「楊將軍在聖上面前一力保舉你為大宋軍師，倘若聖上答應下來，你我同朝為官，又何須如此客氣呢！」魏長嬴客氣道：「山野愚夫，胸中空空，上不能致君，下不能澤民，怎敢居職曠官？」魚玄機笑道：「你這麼會說話，聖上面前只要小心應答，這大宋軍師的頭銜是逃不出手掌心的。」
　　二人有說有笑地來到御帳外，魚玄機讓他在外面耐心候著，自己進去稟報真宗，過了片刻，又出來宣魏長嬴進帳見駕。魏長嬴收斂心神，慢慢走進御帳，只見文武重臣分列左右，當今聖上端坐在龍椅上，三縷清須，神情慵懶，身後站著一員老將，赫然正是鷹爪拳掌門人、東京府第一高手、保駕大將軍呼延贊。他知趣地停住腳步，依著朝見的禮數，倒金梁，傾玉柱，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真宗心中先有幾分喜歡，賜他平身，又見他面目俊朗，一看就知道是忠臣烈士，愈發龍心大悅，心道：「朕的幾個兒子，沒一個及得上他風采過人。」問起天門陣中的虛實，魏長嬴不慌不忙一一道來，既將陣圖說得凶險萬分，又不時指出其中的破綻，言下之意，只要是自己調兵攻打，必能一戰而勝。
　　宋真宗聽得雲裡霧裡，倒是八王趙德崇微微頷首，似乎頗為賞識。王欽暗叫不好，看來這魏長嬴的確有幾分真才實學，苦於聖上面前，也不便刁難於他，肚子裡轉著念頭，該怎樣讓他知難而退呢。真宗畢竟有些優柔寡斷，拿不定注意是否該信任他，便向王欽問道：「王愛卿，你覺得怎樣？」
　　王欽心中不由一喜，御帳中這許多文武大臣，聖上第一個想到自己，看來自己在聖上心目中的份量著實不輕呀。他當下清了清喉嚨，恭恭敬敬道：「微臣以為，魏英雄見識卓絕，文韜武略，確有過人之處，有他鼎力相助，區區一個天門陣不足為慮。」楊延昭聽到這裡，心中驚奇萬分，這奸賊一向任人唯親，堵塞賢路，什麼時候轉了性了？正猜疑不定，只聽他又道：「只是魏英雄久居草莽，不諳軍務，倘若貿然授予軍師之職，只怕眾將領心中不服，不能做到令行禁止，誤了收復幽雲十六州的大計，反而不美。」
　　宋真宗聽了連連點頭，覺得王愛卿所言深思熟慮，極有道理，楊延昭貿然保薦一個不知底細的江湖中人，未免有失魯莽。王欽趁熱打鐵道：「謝副使謝大人才不亞於周召，久存為國分憂之心，只苦於自薦無門，微臣願保舉謝大人為我大宋軍師，魏英雄悉心佐之，必能一戰而定，大破天門陣，請聖上定奪。」
　　八王趙德崇一聽王欽又在不遺餘力地提拔親信，大皺眉頭，反對道：「謝金吾謝大人乃是一介文臣，調度兵馬，決勝沙場，恐怕非他所長。」說著，瞪了謝金吾一眼。謝金吾何等機靈，連忙接上話茬道：「是是是，微臣才疏學淺，不堪重任，有負王大人的厚愛。」暗地裡向王欽甩甩袖子，示意他莫要將自己往火坑裡推，沒看見八王正在那裡吹鬍子瞪眼睛麼。
　　王欽肚子裡歎了口氣，暗暗罵道：「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麼？讓你當上軍師，不過是掛個名罷了，主意還叫魏長嬴出，仗讓楊延昭去打，功勞是你坐享其成，這種算盤都打不過來，難怪到現在還是個副使！唉，朝廷之上，與我聲勢表裡的，怎麼都是一些廢物！」
　　宋真宗越發拿不定主意了，只得作出一番愛才惜賢的神情，和顏悅色地勉勵了魏長嬴幾句，讓他退下去歇息。魏長嬴默默點頭，看來楊延昭在朝中勢單力孤，難成氣候，是時候考慮投向王欽了。楊延昭心中焦急萬分，暗地裡咒罵道：「奸賊當道，真是社稷之不幸！」連向八王使眼色，希望他出言支持自己，趙德崇卻不接他的茬，自顧自低頭沉思。
　　當夜趙德崇、王全節、楊延昭三人聚在一處商議對策，楊延昭甚是激動，在帳篷內走來走去，大聲道：「王欽那廝心胸狹窄，堵塞賢路，一味只知道提拔自己的親信，這種緊要關頭，哪能由著他胡來！」趙德崇等他略微平靜一些，道：「茲事重大，王欽所言也不無道理。那魏長嬴真的可信麼？」楊延昭大聲道：「末將願以身家性命擔保！王爺，要想攻破天門陣，非此人不可呀！」
　　趙德崇沉吟了半晌，道：「好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楊將軍如此看重那魏長嬴，想必他確有過人之處。嗯，明日待我向聖上進言，保薦他為我大宋軍師。」楊延昭皺眉道：「就怕聖上耳根軟，聽信了王欽的讒言。」趙德崇歎道：「王欽深得聖上的寵信，我等又能如之奈何！」
　　王全節眼珠滴溜溜直轉，計上心頭，說道：「楊將軍，勝山寨的那個偏將劉超，你打算怎樣處置他？」楊延昭一愣，不知王全節為何突然提起一個不相干的人，想了想說道：「我細細盤問於他，他對劉不二的真實身份兀自蒙在鼓裡，看來不像是遼國的奸細。眼下他仍被軟禁在軍營中，我想過幾天就讓他官復原職，放他回勝山寨去。」王全節笑道：「別，千萬別放他回去！我們可以把劉超這張牌打出來，逼得王欽作出讓步。」
　　趙德崇第一次聽到「劉超」這個名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王全節將遼國第一謀臣耶律學古潛入勝山寨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最後道：「雖說劉超毫不知情，但依照大宋律令，應當坐以叛國通敵的罪名，如此一來，保薦他的王欽也脫不了干係。我們不妨賣他一個人情，用劉超來擠對他一下，這樣的話，王欽就不便在魏長嬴的問題上作梗了。」
　　趙德崇微笑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免得傷了彼此的和氣。不過楊將軍太過耿直，還是要麻煩王將軍親自跑一趟，做一回說客吧！」王全節亦笑道：「楊將軍趕緊派人去把那劉超放出來，好生安撫一番，想法子安插到王欽手下，免得他以為我們握住他的把柄一直不放。我這就去王欽那裡，他是個聰明人，應當用不著多費口舌的。」趙德崇笑道：「你快去快回，我們等著你的好消息！」
　　王欽果然識趣得很，不知他在真宗耳邊吹了什麼風，翌日真宗即爽快地答允了八王趙德崇所奏，下令軍士於營外築起三層將台，四面豎立旗竿，按方色扯旗，禮儀法度，一如漢制。不一日築完，真宗齋戒沐浴，擇吉日，引群臣同到將台之上，焚香祝告天地畢，親封楊延昭為赫天霸王、征遼破陣大元帥，王全節為副元帥，權授魏長嬴為輔國扶運正軍師，凡在營將士，不必奏聞，並聽調遣。
　　楊、王、魏三人謝恩而退，回到主帳之中，楊延昭道：「再有一二日工夫，各路軍馬都將到齊，魏軍師可以擇日攻打天門陣了。」魏長嬴胸有成竹道：「我已經算過了，七日之後便是甲子，可以破陣，還請二位將軍奏知聖上，親來督戰。」楊延昭問道：「不知破何陣為先？」魏長嬴道：「鐵門金鎖陣乃是咽喉緊要之所，必須首先攻破，以免門戶被堵，次則便是青龍陣了，陣前有一九曲黃河，須得勇力之士前往。」
　　三人商議下來，決定遣穆桂英前往鐵門金鎖陣，柴郡主前往青龍陣，天龍幫青陽堂堂主法生和尚去破九曲黃河。魏長嬴遂密書錦囊妙計，付與二女將，如此這般叮囑一番，不得有誤。九龍谷內，宋軍將士摩拳擦掌，氣勢如虹，三軍上下用命，只等甲子日出兵攻打天門陣。
　　

第六章 段三郎
更新時間2003-8-12 23:38:00  字數：4539

　段三的鐵匠鋪名氣甚響，百忍師太和門下大弟子靜韞向巡哨的宋兵打聽明白，在軍營東南角一間簡陋的茅棚裡找到了他。只見一個精幹漢子正掄圓了膀子打鐵，沉重的大鐵錘高高揚起，輕輕巧巧地落下，叮噹之聲不絕耳，熊熊爐火映紅了他的臉蛋，火星濺到身上，將破舊的棉襖燒出一個個小窟窿，恍若不覺。旁邊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青年人，瞧年紀似乎是段三的徒弟，手握長腳鐵鉗將一柄紅熱的單刀壓在鐵砧上，每一下敲擊，都震得他雙臂一陣發麻。
　　無移時工夫，那打鐵的漢子將鐵錘一撤，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說道：「好了！」那青年熟練地將單刀浸沒在冷水中淬火，「嘶」的一聲響，白濛濛的水汽冒出來，只見一柄上好的鑌鐵鋼刀已經打成了。他隨手將鋼刀掛在牆壁上，回過頭向來人望去，卻見是兩個尼姑，臉上不由露出了差異的神情。
　　靜韞踏上一步問道：「請問哪一位是鐵匠段三？」那精幹漢子一邊擦汗一邊道：「在下就是，不知二位有何貴幹？」靜韞從包袱中將兩截斷劍取出來，問道：「有沒有法子將這柄寶劍接起來？」段三接過斷劍，翻來覆去看了一回，只見長劍式樣古樸，寒氣逼人，劍柄處刻有「落雁」兩個篆字，斷口極為整齊，似乎是被什麼利器削斷的。他沉吟了片刻，皺起眉頭問道：「這把落雁劍鋒利無比，乃是宇內少有的神兵利器之一，到底是怎麼弄斷的？」
　　靜韞望了師父一眼，說道：「是被修羅刀砍斷的。」段三「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怪……原來是修羅刀！」他仔細又看了一回，手握劍柄掂了掂份量，道：「重一十三斤，這是一把雄劍，應該還有一把一模一樣的雌劍才對！」百忍師太臉色微變，說道：「好眼力，沉魚劍和落雁劍原本就是雌雄一對，只是雌劍在百年前就已經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段三閉起眼睛，喃喃道：「這把落雁劍剛柔並濟，質地極佳，乃是春秋時期鑄劍名家的大手筆。在下雖可用『玄鐵汞齊』之術將它接起來，但勢必會摻入雜質，劍質當遜色於從前，師太可願將就？」百忍師太沉吟片刻，終究有些不甘心，問道：「沒有其他法子了麼？」段三搖搖頭道：「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如果師太仍不滿意，就只有另請高明了。」
　　百忍師太猶豫了片刻，歎息道：「這柄落雁劍有急用，還請段師傅趕緊動手吧。不知所需費用幾何？」段三澀然道：「在下只不過是軍中的一個普通鐵匠，哪裡談得上費用不費用的，師太隨便給就是了。」百忍師太心道：「能識得沉魚劍和落雁劍，怎會是普通的鐵匠？」嘴上卻不說破，吩咐道：「靜韞，給他二十兩銀子。」靜韞將沉甸甸的一錠銀子放在鐵砧上，那青年人忙接過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歡喜道：「師父，咱們發財了，足夠回老家開個鐵匠鋪了！」
　　段三歎了口氣，套上一副破舊的鹿皮手套，從茅棚裡翻出一隻黑黝黝的小罐子，用力拔去蠟封的木塞，從裡面掏出一團銀灰色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塗在落雁劍的斷口處，然後將兩截斷劍對齊了粘起來，牢牢固定在爐口上方。那青年人不等段三招呼，使出渾身氣力拉動風箱，橙紅色的火舌不斷從爐口冒出，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他就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而落雁劍有如一泓秋水，沒有絲毫紅熱的跡象。
　　段三讚道：「真是一把好劍！」拍拍徒弟的肩膀，道：「小斌，你讓開。」他向爐口撒了一把辰砂，親自扯動風箱，臂膀上的肌肉猶如小老鼠一般竄上竄下，只見一條筆直的火焰沖天而起，嘶嘶作響，由紅漸漸變藍，又由藍漸漸變白。落雁劍斷口處不時有鐵水滴下，一縷縷白煙冉冉升起，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嗆人的氣味。百忍師太和靜韞極不適應，皺起眉頭退到茅棚之外。
　　段三功力深厚，氣脈悠長，一直鍛燒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慢慢撤去爐火，用鐵鉗夾下落雁劍細細察看，只見長劍通體雪亮，耀人眼目，只在斷口處有一道隱約可見的黑線。他甚是得意，慢慢淋上冷水淬火，等到長劍完全冷卻下來，用破布擦拭乾淨，才交與百忍師太。百忍師太接過落雁劍，隨手揮動幾下，只覺得劍身充滿了剛性，與以前大不相同。
　　段三一邊收拾傢伙，一邊說道：「此劍雖然完好無損，但韌性遠不及從前。師太千萬留心莫要再與修羅刀交鋒，否則的話，落雁劍就不是斷為兩截，而是化為碎片了。」百忍師太點點頭，鄭重其事地將落雁劍還入鞘中，心道：「僥天之悻，峨嵋派的鎮山之寶總算不曾壞在老尼手中！」她感激地向段三行了一個稽首，與靜韞雙雙離去。段三望著二人的背影，喃喃道：「原來修羅刀再次現身江湖了……」
　　段斌一臉的興奮，嘴裡含含糊糊哼著小曲，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咱們攢夠了銀子，什麼時候回京口去？」段三長長歎了口氣，抬頭向天邊望去，他背井離鄉，投身軍旅之中充當一名默默無聞的鐵匠，實在有不得以的苦衷，二十年前的往事，滿腹的愁思，盡數給段斌一句話鉤將起來。
　　他本是剎魔教的元老「銅頭鐵錘」段穆川之後，自幼體弱多病，師從青城山長生宮苦道人修習一些養生怡年之術，武功並不高明。二十八歲時他接到生父過世的消息，方才匆匆趕回京口總舵奔喪，原想喪事過後即刻返回青城山繼續修道，誰知在水榭花廳中瞥見了武冶容的絕代風華，驚為天人，一顆心念茲在茲，捨不得遠離，就此滯留在剎魔教中。
　　段三生性懦弱，自慚形穢，始終不敢對武冶容表露心跡，只求能每天遠遠地看上她一眼，就已經很滿足了。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旁觀者，眼看著武冶容與教主沙重樓兩情相悅，誕下一對粉妝玉琢的雙胞胎，最終造成姊妹反目為仇，心愛的人兒慘死在武修容的掌下，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傷心。但更可悲的是根本就沒有人在乎他的傷心。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段三心灰意冷，於是帶上遠房的侄子段斌，遠走異地他鄉，來到東京府以打鐵為生，陰錯陽差，闖出一點小名氣，被招入宋軍之中，專門為鐵甲軍打造刀槍鎧甲。
　　段斌全然不明白師父的心境，他隨著段三漂泊多年，早已厭倦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只想著尋個地方安頓下來，開個鐵匠鋪，積攢些銀兩，娶老婆生孩子。他見師父呆呆地望著天邊想心事，也不去打攪他，自顧自生火燒飯，一邊向著土灶取暖，一邊做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夢。
　　忽聽得茅棚外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段三郎，好久不見了，我一猜就知道是你！」段三渾身一震，回過頭來一看，卻是當年剎魔教中的舊相識、忘年交的老友「藥王」陳泰來。
　　陳泰來見他衣衫襤褸，滿臉風塵之色，不無感傷道：「二十年了，你還是忘不了她麼？」段三被他說破心事，沉默了良久，方才澀然道：「你怎麼知道的？」陳泰來道：「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只是誰都不願意說破罷了！」段三辛酸地歎了口氣，將他讓進茅棚，二人在一張破舊的桌子旁坐下，段斌倒了兩碗冷水，充當待客的熱茶。
　　陳泰來嫌段斌在旁邊礙手礙腳，便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塞到他手中，打發他去買些酒肉，段斌已經三月不知肉味了，歡天喜地地跑出去張羅。陳泰來四下裡看了一回，隨口問道：「這些年來你一直以打鐵為生麼？」段三點點頭道：「勉強餬口罷了。」陳泰來道：「聽說楊延昭治軍甚嚴，怎麼你給盤剝成這副模樣？」段三哼道：「到哪裡都有無恥之徒，楊將軍也管不了這許多。」他不願多提自己的落魄遭遇，岔開話題道：「我在東京府時聽人說起中原五大門派圍剿剎魔教，沙教主神秘失蹤了，是否真有此事？」
　　陳泰來奇道：「此事江湖中人所共知，你難道沒聽說過麼？」段三澀然道：「我早已不是江湖中人了。」陳泰來想了想道：「那差不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華山、崆峒、少林、峨嵋、泰山五派聯手圍剿剎魔教，意圖奪取掩月飛霜劍、修羅刀和蕩寇金戈，京口總舵內一場血戰，剎魔教算是完了，不過中原五派也沒能討得好去，泰山派全軍覆沒，其餘四派也是傷亡慘重。至於沙教主，他在總舵的密室內用修羅刀切腹自殺了。其實自從武冶容死後，沙教主就比死人多一口氣而已，偌大的剎魔教全靠武幫主支撐大局。」
　　段三一愣，問道：「武幫主？武成天麼？他什麼時候成了幫主？」陳泰來道：「剎魔教滅亡後，大力鬼王召集教內殘部，創建了天龍幫，自任幫主，眼下他也在九龍谷，與武林聯盟聯手對抗碧蘿派。」段三輕輕吐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這些事情我竟一點都不知道！」停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那麼武冶容留下的一雙孿生姊妹呢？」陳泰來歎息著說起阮無憂與慕容靜刀劍相仇的原委，段三一邊搖頭，一邊唏噓不已。
　　段三對於阮無憂的近況極其關心，陳泰來漸漸說及她率領玄英堂夜闖天衣山莊，救出武林公敵上官柔，孰料他竟狂性復發，挾持阮無憂逃入狼牙峰中，至今沒有音訊。陳泰來最後說道：「希望阮堂主吉人自有天相，平平安安歸來，她從小吃的苦已經夠多的了。」段三皺眉道：「武成天打的什麼算盤，巴巴地去救那無惡不作的上官柔？」陳泰來搖頭道：「這裡面的玄虛，只有武幫主和魏長嬴才知道，只怕阮堂主還被蒙在鼓裡。」
　　段三仰起頭向天邊望去，只見白雪皚皚的狼牙峰高聳入雲，夕陽給山顛鑲上了一道金邊。他心情不由一陣激動，突然衝動道：「明天我就上山去找她！」陳泰來一怔，苦笑道：「武林聯盟和天龍幫那麼多高手都沒能發現頭緒，你去了又有什麼用？」段三一字一句道：「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陳泰來心知他是為了武冶容才這麼做的，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毅然道：「好吧，我陪你去。」段三眼中露出一絲感激的神情，嘴唇微微掀動，卻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陳泰來凝視著他的雙眸，鄭重其事地問道：「倘若能把阮堂主找回來，你可願意回京口助她一臂之力？」段三啞然失笑道：「天龍幫中好手如雲，哪輪得到我一個小小的鐵匠不自量力！」陳泰來臉色凝重，搖頭道：「你有多少能耐我還不清楚麼？老朋友面前何必自謙呢。這次天龍幫和武林聯盟共同討伐碧蘿派，好像是佔盡上風，不過依我看來，只怕凶多吉少。武幫主流年不利，印堂發黑，不是好兆頭。」
　　段三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會死在天門陣中？」陳泰來微微頷首，說道：「武幫主一旦鶴駕歸西，天龍幫必然四分五裂，玄英堂實力最弱，我擔心阮堂主控制不住大局。有你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段三知道陳泰來素來深謀遠慮，料事十中八九，皺著眉頭沉吟道：「不管怎樣，先把阮無憂找回來再說。唉，一個小姑娘待在冰天雪地的狼牙峰上，真教人擔心！」
　　二人正說著話，段斌抱著兩瓶酒，一大包熟食回來了，眉花眼笑道：「我買了五斤牛肉，一隻熟鵝，一對大雞，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頓了。」說著將雞鵝撕碎，斟上酒來，待師父和客人動過筷子，放開懷大吃起來。陳泰來頗為賞識地望著他，笑道：「你就是段三的遠房侄兒？」
　　段斌點點頭，費力地嚥下滿嘴的牛肉，說道：「老伯您是師父的朋友麼？好多年沒見面了吧！」陳泰來道：「該有二十年了，那時候你師父還很年輕，跟你差不多年紀。」段斌看了師父一眼，問道：「我師父當年是不是長得很俊？」陳泰來哈哈大笑，段三板起面孔，呵斥道：「沒大沒小的，大人說話，小孩子差什麼嘴！」段斌吐吐舌頭，悶頭直顧喝酒吃肉。
　　陳泰來與段三不再提正事，只管講些閒話，不一刻三人喝得微醺，盛上飯來吃過了，胡亂歇息了一晚。翌日天氣放晴，日上三竿，段三關照了段斌幾句，出去買些乾糧帶在身邊，與陳泰來同往狼牙峰方向行去。這一去，有分教，段三郎從此遠離落魄而平靜的生活，捲入到江湖的是非紛爭中去，成為阮無憂復興剎魔教的得力干將。
　　

第七章 鐵門金鎖陣·青龍陣
更新時間2003-8-12 23:38:00  字數：5885

　甲子日，宋軍出兵九龍谷，三通鼓罷，真宗車駕擁出，將士前後擺列，禁軍奮勇向前，布成四門斗底陣，齊聲吶喊，氣勢驚人。眾人齊向天門陣望去，只見遼國之主、碧蘿派掌門人太后蕭儀身披黑紗，跨著紫驊騮，立定於褐羅旗下，馬鞭一指正黃纛，冷冷道：「宋主，一統中原，貪心不自知足，屢屢犯我山河九郡，今日決一雌雄，汝若不能破得七十二天門陣，黃河以北，盡為我大遼所有。」
　　她的聲音低沉渾厚，不緊不慢，在數十萬將士耳邊縈繞，久久未散。宋真宗還不覺得什麼，中原諸派的高手俱是心中一凜，早就風聞碧蘿派掌門武功之高，當世不作第二人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以區區一介女流之輩，竟然將先天氣功練到「化虛為神」的地步，實在不可思議。
　　宋真宗扯直了喉嚨說了幾句，聲音又低又細，哪裡聽得清楚，眾番將轟然大笑，宋兵按捺不住，面露憤色，污言穢語對罵起來。宋真宗覺得好沒面子，向魚玄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回敬幾句，魚玄機會意，提起畢生功力，高聲叫道：「貊狄磽瘠之地，縱獻於我，又有何裨益！但汝等不盡殄滅，邊患無日止息，今日天兵駕臨，尚欲飲馬幽州，掃空巢穴，區區小陣豈有不破之理！」
　　魚玄機雖是東京府內一流的高手，終究不能與蕭儀相提並論，這一番應答固然得體，但聲嘶力竭，遠不及蕭後舉重若輕，從容不迫，連宋真宗也聽出來了，他心中好生惱怒，一拂衣袖，揮軍回營。魚玄機苦笑一聲，向呼延贊望了一眼，心道：「這種叫陣的差事本該由東京府第一高手來辦，可惜你是個武將，空有一身精純的氣功，卻說不出得體的應答。」蕭後見宋軍的氣勢略有些低落，微微一笑，亦回軍坐鎮於玉皇殿中，靜候前方佳音。
　　宋真宗越想越覺得窩囊，一口氣無處可出，再加上王欽在一旁煽風點火，編排蕭後的不是，當下大發雷霆，急命楊延昭發兵攻打天門陣，務必在一月之內掃平幽雲十六州，生擒蕭後，以雪今日罵陣之辱。楊延昭唯唯諾諾，俯首稱是，回到主帳中即刻發出將令，柴郡主和穆桂英各引精兵三萬，一聲炮響，向天門陣殺將過去。
　　那穆桂英乃是九華派「劍掌雙絕」赤雲長老的大弟子、楊延昭之媳、楊宗保之妻，武功韜略，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乃是楊家將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當下穆桂英引領兵馬來到鐵門金鎖陣前一箭之地，依著錦囊之計，分兵一萬，號令各執火炮火箭之類，待到入陣交鋒之時接應；又分兵五千，著令埋伏在天門陣之側，等到破了鐵門金鎖陣後，迂迴到青龍陣後方，接應柴郡主。
　　遠遠望見一名番將離了將台，率領眾番兵如天崩地裂般衝上前來。穆桂英手捧爛銀梨花槍，嬌叱道：「來將通名，本將軍槍下不死無名之鬼。」那番將見是一個身著戎裝的美貌女子，哈哈大笑道：「宋朝當真是沒什麼人了，竟然派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前來送死！小美人，聽好了，俺乃鮮卑國黑韃令公馬榮是也，還不乖乖下馬受擒，免得送了你的小命！」
　　穆桂英不怒反笑，催馬上前，一抖梨花槍，當胸刺去，吞吐開合，變化無窮。馬榮舉起九環刀漫不經心地一封，不料卻封了個空，心知不好，總算應變奇快，大刀順勢往下一沉，恰好卡在梨花槍的留情結上，槍尖在大腿上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疼得他呲牙咧嘴，驚出一身冷汗。
　　穆桂英槍上吃到份量，覺得那番將頗有幾分膂力，三五招內只怕打發不了，當下使出楊家秘傳的滾龍槍法，輕叱一聲，右腕猛地一擰，梨花槍急速旋轉，單手刺出。馬榮本來就有幾分怯意，見對方槍法如此神奇，哪裡敢接招，調轉馬頭向陣中逃去，嘴裡大叫道：「好厲害的娘們！哪一個娶了她算是倒霉！」
　　穆桂英趁勝追進，率領宋兵衝入鐵門金鎖陣內，只聽得一聲炮響，鐵門、鐵栓、鐵棍二十一門精兵殺將出來，將宋兵團團圍住。馬榮哈哈大笑，回馬殺過來，大喝一聲道：「小美人，你中計了！」穆桂英微微一笑，迅速掛好爛銀梨花槍，彎弓搭箭，精氣神三者合一，牢牢鎖定馬榮的眉間要害。
　　馬榮兀自毫不知覺，早有番兵忙不迭地提醒道：「將軍小心暗箭！」馬榮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四下裡張望，叫道：「暗箭，暗箭在哪裡？」話音未落，穆桂英三指一鬆，利箭激射而出，從他眉心穿入，後腦飛出，馬榮頓時生機全斷，翻身落馬，死於非命。
　　主將身亡，番兵頓時陷入混亂之中，人心惶惶，被宋兵趁機放火炮，射火箭，損傷不計其數。穆桂英兵分三路，奮勇殺敵，七進七出，遂攻破鐵門金鎖陣。
　　卻說柴郡主引軍三萬攻打青龍陣，那青龍陣與鐵門金鎖陣不同，陣前有一九曲黃河，由碧蘿派高手張奉國把守。此人身材魁梧，力大無窮，脅下長滿黑毛，人稱「八臂鬼王」，乃是蕭天左的得意弟子，武功猶在椿巖之上。柴郡主雖然久經沙場，弓馬嫻熟，畢竟不是武林中人，是以魏長嬴特地安排青陽堂堂主法生和尚前來相助。
　　柴郡主依著錦囊之計，請法生和尚引軍五千攻打九曲黃河，牽制住張奉國，自己則領兵繞過龍腹徑直攻打龍頭。法生和尚左手持鑌鐵葫蘆，右手持禪杖，大踏步向九曲黃河行去，張奉國攔住去路，大喝道：「爾那和尚，不在廟裡面唸經拜佛，喝酒吃肉，到天門陣來趟什麼渾水？」法生和尚道：「佛渡眾生，洒家特來超度你去極樂西天！」二話不說，輪起禪杖當頭擊下。
　　張奉國揚起手中鐵拐迎將上去，兩股巨力相交，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法生和尚虎口連連跳動，手臂一陣酸軟，連忙將鑌鐵葫蘆砸上去，這才堪堪壓住鐵拐。他不由暗暗心驚，沒想到這廝的膂力之大，還在自己之上，嗯，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強敵。當下退後數步，舉起鑌鐵葫蘆，用牙咬去塞子，咕咚咕咚猛灌幾口烈酒，仰天長舒一口氣，催動寒冰真氣，一步步踏上前去。
　　張奉國號稱鐵拐無敵、遼國第一勇士，見那胖大和尚面不改色地接過自己一拐，微有些詫異，沒想到宋朝也有如此強硬的人物，眼看對方臉色由紅轉青，恐怕是練有什麼古怪的氣功，不敢輕敵，又是一拐迎面砸去。法生和尚大吼一聲，使出半招「張果老倒騎毛驢」，虎軀側翻，將左手鑌鐵葫蘆一擋，兩件鐵器撞在一起，張奉國只覺得一股陰寒無比的內力沿著鐵拐傳將過來，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急忙收回鐵拐。
　　法生和尚順勢仰天倒下，將葫蘆一抖，激出一條酒箭，張奉國急忙躲閃，肩膀上早被濺到了幾滴，冰冷徹骨，連催數道內力方才將其化解。他皺起眉頭，沉吟道：「遮莫是寒冰真氣？」法生和尚呵呵大笑道：「番狗倒識貨！」張奉國冷笑道：「區區寒冰真氣，也未必奈何得了我！」法生和尚道：「那就再接洒家一招！」鑌鐵葫蘆當頭砸下，酒滴四下裡飛濺，無孔不入，右手禪杖橫掃他下盤。
　　張奉國深吸一口氣，打起十二分精神，鐵拐有如*般護住全身，密不透風，將包含著寒冰真氣的酒滴擋在外面。他膂力過人，法生和尚不敢跟他硬拚，只得使出「醉八仙」中的精妙招式，只見他「顛傾吞吐浮不倒，踉蹌跌撞翻滾巧」，一時間大佔上風，張奉國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一個是胖大和尚，一個是彪形大漢，二人戰在一處，禪杖鐵拐化作兩團黑影，不時撞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眾將士瞧在眼裡，不由得熱血沸騰，齊聲吶喊，為己方打氣助威。
　　柴郡主率領宋軍主力攻打龍頭，守將鐵頭太歲乃是黑水國的征西大元帥，武藝高強，戰功顯赫，見來了一個女流之輩，大為輕敵，棄了將台前來迎戰。柴郡主見他跨一匹烏雲壓雪良駒，使兩柄金蘸短斧，暗自留心，自古馬將多用長兵器，此人偏生持一對短傢伙，想必身懷驚人的技藝，不可輕敵，當下喝道：「來將通名報姓！」
　　鐵頭太歲傲然道：「婆娘，想知道本太歲的姓名，森羅殿中問閻王去！」柴郡主大怒，一擰手中綠沉槍，搶上前去當胸就刺。鐵頭太歲不慌不忙以左斧一擋，但見雪亮的槍尖飛速旋轉，「噌」的一聲彈在一旁，柴郡主不等招式變老，右手猛地一壓，綠沉槍靈蛇一般竄起，誰知對方早有防備，迎頭一斧將槍尖擊落。
　　鐵頭太歲哈哈大笑道：「楊家滾龍槍法也不過如此！」柴郡主怒道：「番狗，少逞口舌之利，看槍。」播動長槍，展開滾龍槍法一輪強攻，鐵頭太歲好整以暇，見招拆招，口中風言風語不斷，道：「區區一介女流之輩，有多少能耐？竟敢到天門陣裡來撒潑，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勸你呀……用你們的話講，還是早些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柴郡主越發惱怒，不顧一切攻上前去，鬥了百餘個回合，氣喘吁吁，力不從心，槍法漸漸散亂，宋兵見形勢不妙，齊聲吶喊著殺出。鐵頭太歲左斧架住綠沉槍，右斧一揮，高聲叫道：「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給我上！」一聲炮響，龍鬚龍爪龍鱗三萬伏兵從天而降，將宋兵裡三層、外三層圍住廝殺，雙方混戰作一團。
　　柴郡主見形勢不妙，圈轉馬頭就走，眼梢瞥見鐵頭太歲追將上來，咬牙發出一記「回馬槍」，卻已是強弩之末，被鐵頭太歲雙斧猛地一夾，頓時震得虎口破裂，綠沉槍脫手飛出。鐵頭太歲催馬上前，張開大手待要擒她，柴郡主不欲他碰自己的身子，翻身滾下戰馬，拔出腰間配劍，護在胸前，心中一陣酸楚，暗道：「沒想到征戰了半輩子，竟落到如此下場，罷罷罷，還是橫劍自刎，好過落在番狗手中，沒由來受辱！」
　　鐵頭太歲正待將其生擒活捉，忽聽得一片喊殺聲響起，側地裡衝出一彪軍馬，如風驟至，為首一女英姿颯爽，雪膚花容，捧一桿爛銀梨花槍，正是楊門女將穆桂英。鐵頭太歲見宋兵援軍趕到，連忙棄了柴郡主，截住穆桂英，喝道：「來者何人，膽敢闖我青龍陣？」穆桂英一槍刺出，叱道：「稍傾問馬榮去吧！」
　　鐵頭太歲覷得真切，來將亦是一手滾龍槍法，但功力遠勝於柴郡主，槍尖幻作一片銀光，吸起滿地的塵土，不知刺向何處，他哪裡敢怠慢，展開生平最得意的功夫，牢牢守住門戶。「噹」的一聲清響，槍斧咬在一處，穆桂英一催內力，槍尖硬生生向前擠去，鐵頭太歲大吃一驚，力灌雙臂往上一架，這才逃過了長槍貫腦之虞。
　　宋軍裡應外合，番兵漸漸落在下風，眼看同伴一個個命喪黃泉，士氣越來越低落。鐵頭太歲堪堪敵住穆桂英，交手十來個回合，頗感吃力，一橫心，使出了壓箱底的功夫，雙腿用力一蹬，順勢提氣躍起，凌空擊下。柴郡主驚呼道：「桂英小心！」穆桂英秀眉微皺，看來這個番將練過一些中原武功，絕非一介武夫那麼簡單，這一招「飛龍在天」使得中規中矩，端是下了不少苦功。
　　鐵頭太歲縮作一團，雙斧用力揮下，穆桂英提起「九華氣功」，一槍封去，空蕩蕩全無著力之處，覺得好生奇怪。鐵頭太歲悶哼一聲，胸口巨震，嘴一張，噴出滿口鮮血，好不容易借得幾分「九華氣功」，身形順勢向側上方飛出，兩柄金蘸斧脫手擲出，一前一後擊向穆桂英。
　　穆桂英長槍一擺，挑飛一柄金蘸斧，只覺得斧中包含的內力竟然是師門絕學「九華氣功」，沒想到那廝借力使力的功夫竟然如此高明，當真不可思議。正在驚歎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對！還有一柄斧子到哪裡去了？」她急忙將身子向前一磕，跨下良駒猝不及防，一聲悲嘶，兩腿跪地，恰好一柄急速旋轉的金蘸斧從她背上無聲無息地掠過，直飛出三丈開外方才跌落。
　　鐵頭太歲重重落在雪地上，連滾數個跟頭，方才站起身來。「飛龍在天」和「飛燕迴旋」乃是他師門所傳的救命絕技，其厲害之處在於前一柄金蘸斧聲勢驚人，其實只為擾敵，後一柄金蘸斧不帶半點風聲，才是真正的殺招。這兩招自練成後從來不曾在戰場上用過，今番的對手實在太過厲害，不得已只好冒險一試，還好沒有出什麼紕漏。
　　鐵頭太歲料想那女將非死即傷，孰料抬頭一看，她竟然輕輕巧巧就破了自己的絕技，不由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宋軍中居然有這等高手，自己哪裡是她的對手，此時不逃，更待何時！鐵頭太歲急忙撒腿向烏雲壓雪跑去。
　　穆桂英痛恨他出招暗算自己，右手從馬鞍下抽出三枚雪亮的飛刀，順勢一揮，盡數釘在鐵頭太歲的背上。鐵頭太歲大喊一聲，仰天栽倒在地，只見飛刀深深地刺入他心腑，進的氣少，出的氣多，眼看是活不成了。穆桂英拍馬上前問道：「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鐵頭太歲奄奄一息，眼中露出怨毒的神色，斷斷續續道：「你等著……師父不會……饒過你的……」頭一歪，一命嗚呼。穆桂英心中頗為煩惱，徒弟尚且如此，師父想必更為了得，惹上了這般強硬的仇敵，實在不是她的本意，不覺有些後悔方才出手太過狠毒。
　　宋軍一鼓作氣將番兵殺散，破了青龍陣，柴郡主鬆了一口氣，謝了穆桂英幾句，說道：「咱們趕緊到九曲黃河看一看吧，這半天都沒有法生和尚的消息，可別出了什麼岔子。」穆桂英默默點頭，二將合兵一處，向九曲黃河進發。
　　法生和尚與張奉國纏鬥多時，他仗著寒冰真氣和「醉八仙」兩門奇功，攻多守少，張奉國雖然膂力在他之上，但要分心抵禦刺骨的寒氣，不能全力施為，終究落在下風。二人交戰三百餘招，法生和尚的寒冰真氣漸漸衰退，葫蘆中的烈酒也所剩無幾，少了這一克敵制勝的奇門兵器，威力自然大減。
　　張奉國隱隱聽得有大軍趕來，心知青龍陣已破，九曲黃河無險可守，還是逃命要緊，當下抖擻精神，潛運內力，雙手握住鐵拐，使出「瘋魔七式」，打算全力擊敗對手後撤入白虎陣中。一瞬間勁風四起，張奉國鬚髮俱張，有如發狂一般，口中怒吼著一步步逼近，鐵拐化作一片黑影，劈頭蓋臉砸下。
　　法生和尚舉起禪杖一擋，手臂一震，虎口破裂，禪杖竟然脫手飛出，砸死兩名宋兵，不由臉上變色，「八臂鬼王」果然名不虛傳，一擊之威，竟然如此之大。在生死懸於一線之際，法生和尚吐盡體內的濁氣，雙目一閉，陷入「龜息」之中，一縷寒冰真氣在體內流轉，漸漸增厚，灌注到右手中，急使一招「火中取栗」，突然一把抓住鐵拐的短柄。
　　張奉國用力一揮，竟然將法生和尚肥大的身軀高高舉起，忽覺一股難以抗拒的陰寒之氣侵入體內，急運內力抵抗，卻再沒有餘力將他甩開去了。雙方比拚內力，一時間難分高下，但張奉國舉著三百來斤的份量，饒是膂力過人，也無法持久，耳中聽得宋軍越來越近，心急如焚，只得勉強變招，雙手撒開鐵拐，身形疾退，口中鮮血狂噴，一到空中盡數凝結成冰。
　　張奉國藉著這口鮮血化解了侵入體內的寒冰真氣，匆忙撤出九曲黃河，法生和尚已經拼盡全身功力，臉色由青轉白，猛地跌坐在地，氣喘吁吁，黃豆大的汗水沿著臉頰流下，瞬息凝結成冰珠。他攤開手掌，只見掌心中多了兩道紫黑色的烙印，深入肌裡，正納悶之際，突然右臂劈啪作響，頓時斷成數截。
　　柴郡主、穆桂英等堪堪趕到，見他傷勢不輕，連忙派兵護送他回營。二女將引兵追擊，殺散了一些滯後的番兵，那張奉國卻早已平安撤入白虎陣中了。
　　（周文濤按：據《楊家將演義》記載，柴郡主乃是楊延昭之妻，楊宗保之母，攻打青龍陣之時已經身懷六甲。在《修羅刀》中，柴郡主只是出場一次的次要人物，不再詳細介紹了。）
　　

第八章 碧蘿派
更新時間2003-8-12 23:38:00  字數：3419

　北番監軍都部署韓延壽聽說宋軍連破兩陣，心中好生擔憂，急召白虎陣守將蘇何慶前來計議。那蘇何慶號稱「流沙國槍王」，心高氣傲，向來不把馬榮和鐵頭太歲放在眼裡，他拍著胸脯誇口道：「元帥放心，雖破此二陣，豈能復破我白虎陣耶！待宋軍再來，吾必將其盡數殲滅之。」韓延壽憂心忡忡道：「也難說這個話兒，料想宋軍中亦有智謀之士，勿得輕覷其為無用，將軍要小心提防。」蘇何慶不以為然，笑道：「吾自有主張，不勞元帥憂心！」辭別了韓延壽，自去白虎陣中調兵遣將，準備來日與宋軍交戰。
　　韓延壽待蘇何慶去後，終究放心不下，跨了愛駒匆匆往通明殿而去。駐守在八陣圖中的番兵見元帥匹馬單騎趕來，想必有要事與殿主相商，忙不迭地打開陣圖，放他進去。韓延壽來到通明殿外，只見一隊近衛親兵整整齊齊守在台階下，手按刀柄，絕無半點聲響，將他這個監軍都部署視若不見。他心中不由一凜，暗道：「莫非是太后親自駕臨通明殿了？」
　　通明殿內，「黎山老母」董夫人早有所察覺，喝道：「是不是韓延壽？快進來吧，就缺你一個了，正要叫人去找你。」韓延壽整了整盔甲，咳嗽一聲，排闥踏進殿內，只見碧蘿派蕭儀、蕭天左、董夫人、耶律學古、單陽公主等盡數在座，輩分身份遠在他之上，哪裡敢怠慢，急忙雙膝跪地，叩首行禮道：「弟子韓延壽叩見掌門人。」蕭儀擺擺手道：「起來吧，無須多禮。」韓延壽又恭恭敬敬見過武修容等人，在一旁垂手而立，敬候眾人吩咐。
　　蕭儀問道：「今日一戰，鐵門金鎖陣和青龍陣雙雙被破，鮮卑、黑水二路兵馬全軍覆沒，究竟是何人所為？」韓延壽道：「破陣之人乃是楊門女將穆桂英，此女師從九華派『劍掌雙絕』赤雲長老，半年前嫁與楊延昭之子楊宗保為妻，才貌雙全，深得楊延昭之母佘太君的歡心，竟將楊家絕技『滾龍槍法』和『一百單八路金槍』傾囊相傳。如今楊家將中，除了佘太君外，以穆桂英武功最高。」
　　蕭儀微微頷首，低聲讚道：「果然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望了愛女單陽公主一眼，心中不由暗暗歎息，倘若她能夠慧劍斬情絲，振作精神全心全意輔佐大遼，又哪裡輪得上穆桂英專美於前。
　　耶律學古望了蕭後一眼，皺眉道：「鐵門金鎖陣一破，天門陣門戶大開，戰局於我大遼相當不利！」董夫人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由曬笑道：「你難道忘了碧蘿派的心法麼？所謂示之以弱，攻之以強，鐵門金鎖陣和青龍陣只為誘敵而設，無關大局，太陰陣的月孛星變才是真正的殺手。」耶律學古若有所思，反問道：「那西夏國的黃瓊女靠得住麼？」
　　眾人聞言盡皆一怔，各自回想黃瓊女的可疑之處，殿內頓時一片寂靜。等了片刻，韓延壽躊躇道：「按理說西夏與我們大遼同為兄弟之邦，唇齒相依，黃瓊女貴為公主，應當不會有貳心才對。」耶律學古搖頭道：「上次楚西陵等人冒充太后秘使，混入太陰陣中窺探陣勢，結果在離坎坡給神鷲發覺，這才倉皇逃出天門陣。難道黃瓊女真的從始至終蒙在鼓裡，毫不知情麼？」
　　提起雪山神鷲，董夫人不由一陣心痛，愛鳥中了楚西陵的日月神劍，至今不曾痊癒，整日價不斷哀鳴，連鮮活的人心都無法下嚥，真讓人牽腸掛肚，放心不下。她陰森森地冷笑道：「這丫頭若膽敢串通外人來算計我等，那是活得不耐煩了！嘿嘿，難道大遼就不敢動區區一個西夏國的公主麼！」耶律學古聽她似乎有些遷怒於黃瓊女，急忙提醒道：「眼下沒有真憑實據，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萬一惹惱了西夏國，大舉出兵報復，我大遼腹背受敵，這可就棘手了。」
　　蕭儀「嗯」了一聲，道：「卿家所言極是，現在回想起來，那黃瓊女的確有幾分可疑，不過眼下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宜打草驚蛇……湘兒，你派人晝夜盯住黃瓊女，倘若她有什麼不利我大遼的舉動，即刻將其生擒活捉，押到玉皇殿聽我的處置。切記，千萬莫要傷了他的性命。」單陽公主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耶律學古有些放心不下白虎陣，向韓延壽道：「白虎陣守將乃是流沙國的駙馬蘇何慶，此人有『槍王』之稱，武功應該不弱於楊延昭。不過聽說他心高氣傲，目中無人，韓元帥，你可得好生提點於他，切莫輕視宋軍，自蹈敗績。」
　　韓延壽忙答應道：「是。末將早有安排，白虎陣之後便是朱雀陣和玄武陣，三陣成犄角之勢，彼此呼應，宋軍一旦來攻，白虎陣變作八卦陣，朱雀、玄武二路兵馬從左右包夾上來，定能大獲全勝。」耶律學古在心中盤算了一回，覺得毫無破綻，這才滿意地頷首道：「你自去安排，務必要滴水不漏！」
　　蕭天左突然插話問道：「可有賀驢兒的消息？」他的聲音又尖又急，像針錐一般刺入耳中，眾人無不心中一凜，齊齊向蕭後望去，蕭儀閉上眼睛，微微歎了口氣，道：「才接到他的飛鷹傳書，他們在佳山寨附近突然遇上了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崩，慌忙躲閃之際與天龍幫玄英堂的高標、申不害等人狹路相逢，松樹林中一場激戰，除卻高標和木小婁被隨後趕到的鐵硯救走外，其餘盡數殲滅。賀驢兒猝不及防，中了鐵硯的無形箭，受了一點輕傷，並無大礙。」
　　耶律學古甚是細心，將前因後果一想，早就將當時的情形猜出了十之八九。他拈著鬍鬚說道：「當日阮無憂從天衣山莊中救出上官柔後，一路南下，想必在佳山腳下兵分兩路，高標等人是疑兵，投佳山寨方向而去，阮無憂、陳泰來等帶了上官柔往胡村澗而去。鐵硯一路追蹤下來，在三岔路口追錯了方向，恰好撞見賀驢兒殺人滅口，這才出手相救。」
　　蕭天左冷冷道：「那鐵硯號稱關東武林第一人，家傳的神箭絕技天下無雙，為人又機智謹慎，賀驢兒他們露了行蹤，只怕這一招暗棋瞞他不過。倘若佳山寨的宋軍有所提防，嘿嘿，不知掌門人又有何應對之策？」蕭儀歎道：「成事在天，謀事在人，世事哪能盡如人意！……但願賀驢兒他們能一舉焚燬宋軍的糧草，平安歸來。」
　　蕭天左略有幾分急躁不安，捏著指節道：「徒弟孤身犯險，我這個做師父的也不能坐視不理，不如我親自到佳山寨跑一趟吧！」蕭儀雙目一睜，斷然道：「不行！碧蘿派的殺狗大陣缺你不可，你不能離開天門陣半步！」蕭天左冷哼一聲，再也按捺不住，跳將起來發作道：「用區區十幾個人，妄想偷襲宋軍的糧倉，這種擺明了送死的差事，為什麼不讓你兩個女兒去做？」
　　蕭儀面似寒冰，眼中精芒大盛，冷冷道：「你是碧蘿派的掌門人還是我是碧蘿派的掌門人？賀驢兒跟了你這麼多年，學得一身好武藝，難道就窩在你身邊一輩子麼？」這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蕭天左自覺失言，悶哼一聲，慢慢坐下來，不敢再出言相譏。董夫人見二人幾乎吵將起來，連忙賣老打圓場道：「算了，大家少說一句吧！今天也議得差不多了，依老身看來就散了吧！」蕭天左順勢落場，氣鼓鼓地拂袖而去。
　　耶律學古和韓延壽同在一朝為臣多年，從未見有人膽敢在蕭後面前如此放肆，他二人戰戰兢兢，生怕蕭後將一口惡氣撒在自己身上，相互使了個眼色，亦藉故退出通明殿，自去整飭軍馬，部署兵力，準備來日再戰。董夫人見蕭儀臉色陰沉沉的極為難看，不由暗暗歎了口氣，碧蘿派正是因為內耗不斷，才在唐末衰敗下來的，倘若眾人能夠齊心協力的話，又何愁不能持武林牛耳？她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通明殿。
　　單陽公主走到母親的身後，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蕭儀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拍拍她的手背，道：「我沒事……你天左師叔以前不是這樣的脾氣。他因為慘敗在楚西陵的日月神劍下，一口氣實在嚥不下去，從此苦練屍烢氣功，這才性情大變的。」她有些話終究不好對女兒細說，蕭天左何止是性情大變，一個堂堂八尺男兒，修煉屍烢氣功後竟然喜歡上了狎玩孌童，那賀驢兒名義上是他的徒弟，實則是他的內寵。
　　單陽公主聽到楚西陵的名字，嬌軀不由大震，面紗一陣陣顫抖，顯得心情極為激動。蕭儀撫mo著她的秀髮，柔聲道：「這次天龍幫和武林聯盟聯手對付咱們碧蘿派，正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機會。我會想方設法將那楚西陵生擒活捉，任憑你處置，倘若他再辜負你的一片癡心的話——你祖師爺留下來兩粒忘情丹，餵他服下去，他會忘記一切前塵往事，你們可以一切再從頭開始。」單陽公主慢慢閉上眼睛，淚水沿著臉龐流下來，她飛快地做了兩個手勢。蕭儀看得真切，歎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單陽公主強忍住眼淚，心道：「我不要勉強他，倘若他心中還有我的話，終究會回到我身邊來的！」一時間覺得既甜蜜，又苦澀，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是啊，曾經刻骨銘心地愛過，又怎能夠輕易就忘記！蕭儀將女兒攬入懷中，長長歎了口氣，偌大的通明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形影相依。
　　

第九章 夜襲白虎陣（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38:00  字數：4316

　且說穆、柴二員女將大獲全勝，揮軍返回九龍谷宋軍大營，道知破陣之事，楊延昭、王全節、李明等盡皆大喜，急忙遣使飛報宋真宗，以寬慰聖心。楊延昭見柴郡主玉容憔悴，受驚著實不輕，心中頗為憐惜，溫言安慰了幾句，遣二將各自回營歇息。
　　王全節道：「北兵陣圖已被吾攻破兩陣，銳氣盡失，只須依次攻打，何愁不勝！」楊延昭亦點點頭，向魏長嬴道：「今番多虧軍師運籌帷幄，方能一舉獲勝。」魏長嬴謙虛了幾句，沉吟道：「天門陣門戶大開，接下來當調遣重兵攻打白虎陣，若能一舉拔去這顆牙齒，我軍進可攻，退可守，可謂立於不敗之地了。」楊延昭對他極為佩服，問道：「不知軍師有何妙計？」魏長嬴微微一笑，豎起兩根手指，不慌不忙道：「我想出其不意，連夜偷襲白虎陣。」楊延昭聞言大吃一驚，略加思索，頓時拍案而起，讚道：「好！夜襲天門陣，速戰速決！」
　　王全節一臉震驚，過了良久方才點頭道：「果然是好計策！不知此行可遣誰去？」魏長嬴道：「須得楊元帥親自出馬。」楊延昭慨然應允道：「必我親出，始能激勵諸將。」魏長嬴續道：「我當隨軍前往白虎陣，趁彼兵敗之際，混入太陰陣月孛星宮中，與黃瓊女會面，曉以厲害，促使她裡應外合，盡起西夏精兵攻打迷魂陣，擒下單陽公主。」
　　王全節猶豫道：「人心難測，此舉是不是太過冒險了？」魏長嬴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陰陣凶險萬分，若不如此，絕無可乘之機。」楊延昭心中一陣激動，感喟道：「軍師大智大勇，請受楊某一拜！」正欲單膝跪地，魏長嬴忙不迭將他扶住，道：「元帥切勿行此大禮，折殺在下了！」王全節微笑道：「軍師為國為民，不顧生死，實在令人敬佩！」
　　三人議定進退攻防的細節，楊延昭見天色不早，親自調兵遣將，盡起宋軍精銳，人銜枚，馬勒口，三更時分，趁著月黑風高，往白虎陣進發。楊延昭手捧金槍，一馬當先，楊宗保、穆桂英、孟良、焦贊四員猛將緊隨其後，魏長嬴、屠一鋒、五枚道長、百忍師太等高手混在鐵甲軍中，以備不測。
　　大軍過處風雪滾滾，片刻工夫就衝到白虎陣前。敵營中頓時一片騷動，番兵番將從睡夢中驚醒，衣衫不整紛紛衝出帳來，但見火光沖天，一隊隊驍勇的鐵騎此來彼往，殺人有如割雞，一時間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那白虎陣主將乃是流沙國駙馬蘇何慶，聽得宋軍前來偷營，忙披甲頂盔，開了中座陣門，引兵趕來交戰，恰好與大宋名將楊延昭劈面相遇。兩騎相交，蘇何慶搶先出手，全力一槍直奔咽喉而去，楊延昭運起八九玄功，舉金槍一封，力灌雙臂，猛地向上掀去，不料對方手中的渾鐵長槍竟紋絲不動，兩柄傢伙死死咬在一起，有如銅澆鐵鑄一般。
　　楊延昭「嗨呀呵」大叫三聲，用足渾身氣力，這才勉強盪開蘇何慶的長槍，心中大驚，上下打量了一番，喝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蘇何慶道：「吾乃流沙國槍王蘇何慶是也，久聞無佞府楊家滾龍槍法天下無雙，今日定要與你分個高下！」楊延昭皺起眉頭，他鎮守三關多年，卻不曾聽過有「槍王」這號人物，一時間也來不及細想，右手一擰，長槍飛速旋轉，刺向他前胸要害。
　　蘇何慶冷笑一聲，收回渾鐵長槍，左右播動，緊緊守住門戶。楊延昭展開滾龍槍法，連攻一十八槍，盡被對方從容化解，心中不由又驚又怒，他縱橫沙場二十多年，殺敵無數，卻從未遇到過如此難纏的對手。此人究竟從何而來？蘇何慶見他急於求勝，心中暗喜，故意激怒他道：「盛名之下，其難符實！楊將軍若還不使出絕技，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魏長嬴在一旁早已瞧出幾分端倪，那蘇何慶不愧有槍王之稱，槍法古樸沉穩，絕不在楊延昭之下，之所以只守不攻，絕非為了一睹楊家滾龍槍法那麼簡單。他緊皺眉頭，心中暗暗盤算：「此人究竟有何居心呢？」抬頭向四下裡觀望，忽見中將台上一盞桔紅的大燈上下舞動，似乎在傳遞什麼訊號，魏長嬴暗叫不好，頓時記起白虎陣之後便是朱雀陣和玄武陣，三陣成犄角之勢，彼此呼應，急忙向楊宗保道：「楊將軍，將台上有人正調遣兵馬，欲對我軍不利！」
　　楊宗保凝神望去，隱隱見是一個身高不滿五尺的侏儒，搖動一盞碩大的氣死風燈，模樣甚是滑稽，只是相距實在太遠，弓箭即便射到，也毫無威脅可言。穆桂英皺眉道：「番兵中絕無如此矮小的侏儒，此人只怕是碧蘿派的好手，單憑弓箭奈何不了他。」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插話道：「穆將軍說的不錯，將台上之人乃是碧蘿派的椿巖，武功非同一般，不可小覷。」
　　楊宗保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這可怎生是好？」穆桂英靈機一動，道：「妾身射人，夫君只管射燈籠就是了。」當下彎弓搭箭，九華氣功應念而起，「錚」地一箭射出。箭未到，勁風先至，椿巖心知有高手偷襲，不敢怠慢，嫌那燈籠過於礙手，急忙丟在一旁，側過身聽風辨器，兩指一捏，將利箭輕輕巧巧接住，忽覺渾身微震，箭桿劇烈跳動，看來射箭之人功力精純，猶在自己之上。
　　與此同時，楊宗保架起虎牙槍，探手取出弓箭，覷得真切，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將那燈籠射滅。宋兵頓時一片歡呼，大聲喝彩道：「楊將軍好箭法！」椿巖狠狠將箭丟下將台，罵道：「哪個臭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個，膽敢暗算你家爺爺！活得不耐煩了！」他口中罵罵咧咧，急忙從懷中掏出火石打火，只是將台上寒風呼嘯，倉促之間哪裡點得著，氣得他狠狠將火石砸在地上。
　　楊延昭久攻不下，心急如焚，若再不能盡早殺退蘇何慶，一旦遼軍援兵趕到，形勢就越發對宋軍不利了。他當下悶哼一聲，使出壓箱底的功夫，深吸一口氣，臉色突然轉為潮紅，似乎要滴出血來，金槍使一招「怪蟒翻身」，「嗚」的一聲向蘇何慶咽喉刺去，勁風吸起滿地的雪花，聲勢驚人。
　　蘇何慶嗤笑道：「困獸猶鬥，看你能有多大作為！」自恃功力在楊延昭之上，挺槍一封，只道能輕鬆擋住，不想這一槍沉重無比，竟然遠遠地盪開了他的渾鐵長槍，一道陰風襲向咽喉要害。蘇何慶大叫「不好！」，忙不迭向後一仰，卻已經遲了一步，頭盔被金槍挑飛，額角創深露骨，鮮血汩汩地流出來，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這一槍大有名堂，喚作「倒海翻江捨生槍」，乃是楊延昭的生平絕技，通過逆運八九玄功，激起渾身的潛力，功力能在瞬間驟增數倍，端是厲害無比。但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施展槍法的同時，五臟六腑亦受到不小的損傷，收功後須得臥床靜養百日，方能免去後患，是以楊延昭征戰大半輩子，統共只用過兩趟。
　　楊宗保臉色大變，叫道：「糟了！」急忙策馬衝上前去，伸手扶住父親，埋怨道：「爹爹，不是說過千萬不要再用『捨生槍』了嘛！」楊延昭慢慢散去功力，哈哈大笑道：「我兒不必擔心，區區一個番將，能耗費我多少功力。」右手一揮，喝道：「兒郎們，全軍突擊，一舉掃平白虎陣！」鐵甲軍士氣大震，發一聲喊，齊向白虎陣內殺去。
　　鐵甲軍乃是經楊延昭悉心調教的宋軍精銳，分為騎兵、步兵、弩兵三部，盡數身披特製的鎧甲，刀槍難入，作戰時混編在一起，遠攻近守，所向披靡。蘇何慶兀自驚魂未定，眼看番兵甫一接觸便敗下陣來，哪裡阻攔得住，只得隨著敗兵退回陣中。
　　宋軍所向披靡，一路殺入白虎陣腹地，忽聽得一聲炮響，虎牙虎爪二萬精兵蜂擁而出，為首一員女將，丹鳳眼鷹鉤鼻，身披玄黑鐵甲，左操雙刃矛，右持鉤戟，母夜叉一般凶狠，卻是流沙國的公主蕭霸貞。穆桂英催馬上前截住，蕭霸貞見駙馬受傷，心中極為惱怒，更不搭話，奇門兵器化作兩團黑影，與她戰在一處。蘇何慶見夫人殺出，這才鬆了口氣，將散發盤起，整頓散兵回馬交戰，楊宗保擔心其父再次使出「捨生槍」，反傷自身，搶先上前敵住。
　　宋遼二軍一片混戰，殺聲震天，番兵如潮水一般湧上來，楊延昭、孟良、焦贊三將毫無懼色，一馬當先衝入敵陣，如同虎入羊群，殺得血肉橫飛，不一刻遍體盔甲盡數染成紅色。番兵雖然人數眾多，終究不敵鐵甲軍驍勇善戰，眼看著節節敗退，白虎陣行將崩潰，橫地裡突然殺進兩彪人馬，卻是朱雀陣的耶律休哥和玄武陣的耶律奚底引兵趕來支援。
　　蘇何慶大喜，暴喝一聲，使出渾身解數，將楊宗保迫退一步，回馬衝至中將台下，高舉渾鐵長槍喝道：「變陣！」頓時一片銅鑼聲響起，伏兵四起，四下裡黃旗閃閃，白虎陣陡然變作八卦陣。其時左有朱雀，右有玄武，數萬番兵穿插圍裹，將宋軍困在中央，眾將左衝右突，不得其路而去。幸好鐵甲軍訓練有素，不等長官下令，及時結成長蛇之形，騎兵突擊，步兵防禦，弩兵遠攻，番兵一撥撥衝上來，如同巨浪拍打在礁石上，丟下幾十具屍首，又退了下去。
　　那蕭霸貞號稱流沙國第一高手，功夫猶在乃夫之上，氣脈悠長，招式狠毒，*般攻將上來，與穆桂英交手多時，絲毫不落下風。穆桂英眼看周圍的宋兵越來越少，心知一旦陷入重圍，便再無脫身的可能，心情極為沉重。她百忙之中抽空向夫君楊宗保望去，只見他被蘇何慶一條槍裹住，脫不開身，番兵四下裡圍上來，形勢更是危急萬分。
　　蕭霸貞趁穆桂英分心之際，右手鉤戟將爛銀梨花槍鎖住，左手雙刃矛遞出，一招「雁渡寒潭」，貼著槍桿劃向她五指。穆桂英猛然驚醒，撒開左手，急運九華氣功，將爛銀梨花槍用力一抖，槍桿竟然奇跡般彎成一道優美的弧形，猛地彈直，將雙刃矛高高彈開。
　　蕭霸貞慌忙壓住雙刃矛，孰料穆桂英變招奇速，不等她穩住陣腳，輕叱一聲「滾龍槍」，長槍頓時飛速旋轉，硬生生向她面門擠過去。蕭霸貞單手抵擋不住，臂膀一軟，只見雪亮的槍尖迎面戳來，似乎要在自己眉間開上第三隻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棄掉鉤戟，翻身滾落馬背，躲過了致命的一槍。
　　穆桂英擊敗蕭霸貞，耳畔忽聽得楊宗悶哼一聲，似乎吃了點虧，心知掉轉馬頭趕去救援肯定來不及了，當下一口真氣提在胸前，也不見她使力，人如輕煙一般冉冉升起，雙足在馬鞍上一點，一招「乳燕投林」斜斜飛出，半空之中略一停頓，猛地將爛銀梨花槍投向蘇何慶，叫道：「莫傷吾夫君！」蘇何慶不及下毒手，急忙用槍一挑，胸口頓時巨震，如被重錘擊中，喉間竟隱隱嘗到血腥味。他身不由己地連人帶馬倒退數步，心中大驚，暗道：「瞧她年紀輕輕，功力竟然如此精純……這世道！女的一個比一個厲害！」
　　穆桂英拔出飛虹劍，一道銀光上下翻飛，將圍攻楊宗保的番兵盡數殺散，楊宗保鬆了口氣，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大喊一聲，仰天栽倒。穆桂英大吃一驚，忙將他接住，只見夫君胸前一灘血跡，漸漸擴大，看來是中了蘇何慶一槍，幸好偏過了心臟要害，尚不致命。
　　蘇何慶、蕭霸貞見穆桂英失了爛銀梨花槍，雙雙追殺上來，穆桂英不敢戀戰，急忙展開輕功，抱著楊宗保飛速退回宋軍陣營中。楊延昭見兒子身負重傷，一時間老淚縱橫，穆桂英從懷中掏出九華山秘煉的上清散給他服下，安慰道：「公公莫要著急，宗保只不過受了些外傷，沒有性命之虞。」
　　

第十章 夜襲白虎陣（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39:00  字數：4562

　番兵陣勢變幻莫測，宋軍陷入苦戰之中。魏長嬴雙眉緊鎖，潛心思索破陣之策，只是四下裡黃旗障目，看不清陣內的變化。他想了片刻，突然記起《十住菩薩錄》上關於白虎耳目的說法，眼前頓時一亮，轉身向屠一鋒道：「屠長老，麻煩您托我一把，越高越好。」屠一鋒雖然不明白他用意何在，但知道朱明堂的這位堂主一向智計百出，這麼做定有他的原因，點頭嘀咕道：「這有何難。」
　　當下魏長嬴深吸一口氣，單足點地，飛身躍起，屠一鋒搶上前去在他腳底用力托了一把，魏長嬴趁勢使出「陸地騰飛」的輕功，到身形堪堪下落時左足在右腳背上一點，憑空又拔高三尺，極目觀望，終於看清了白虎陣的要害所在。眾將士見他如同脅生雙翅般飛到半空中，神威凜凜，不由一片大聲喝彩。
　　魏長嬴心中一寬，輕輕巧巧落在地上，楊延昭追問道：「軍師看到了什麼？」魏長嬴道：「天無絕人之路！白虎陣將台左側設有兩面銅鑼，右側設有兩面黃旗，此乃白虎的耳目，若能打破銅鑼，砍倒黃旗，則虎不能視聽，其陣必亂。」楊延昭精神一振，又問道：「依軍師之見，派誰人去為好？」
　　魏長嬴沉吟道：「銅鑼黃旗處必有高手守衛，我等宜兵分三路，穆將軍和五枚道長從左側殺出，設法打破銅鑼，使虎無眼，楊元帥和百忍師太從右側殺出，砍倒黃旗兩面，使虎無耳，其餘諸將從中殺出，以牽制番兵。嗯，還要麻煩屠長老親自搏殺白虎陣主蘇何慶，務必要打亂番兵的部署。」楊延昭將手一揮，號令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凡我大宋將士，不得貪生惜命，務必要奮勇殺敵，以報聖眷！」眾將領命，發一聲喊，兵分三路直殺出去。
　　穆桂英另換了一桿長槍，翻身上馬，回頭望了楊宗保一眼，見他臉色平和，服下的丹藥已經生效，這才放下心來，一抖韁繩，如猛虎下山，似蛟龍出海，率兵從左側殺入敵陣。但那八卦陣勢亦非等閒既能破之，鐵甲軍雖有鎧甲護身，畢竟是血肉之軀，激戰多時，極為疲倦，在番兵的瘋狂圍攻下，損傷不計其數，待到衝出敵陣時，只剩下五千餘人。
　　穆桂英引軍向虎眼處挺進，早有朱雀陣主耶律休哥擋住去路，穆桂英更不搭話，催馬上前廝殺，一出手便是師門秘傳的「百鳥朝鳳槍」，其決有云：「鷂鷹捕禽空中轉，白鶴追蛇著地飛。迴環轉瞬成寒雁，翩然獨立是金雞」。耶律休哥眼前一花，只見三十來個槍尖上下翻飛，虛虛實實，撲頭蓋臉壓上來，雖然明知其中只有一個是真的，但倉促之間哪裡分得清楚，硬著頭皮舉槍一擋，誰知一陣陰風掠過，竟封了個空，大叫一聲「不好」，拚命帶過馬頭閃躲。
　　穆桂英冷笑一聲，隨手一槍紮在他大腿上，順勢一剜，鮮血箭一般噴出來，大腿上頓時多出一個血窟窿，白森森的骨頭露在外面，甚是恐怖。耶律休哥疼得「哇哇」亂叫，眼淚鼻涕齊出，幾乎連爹娘姓什麼叫什麼都忘記了。番兵大驚失色，堂堂朱雀陣主、雲州團營都統使耶律休哥大將軍，竟然不是穆桂英馬前一合之將！
　　宋軍不顧疲倦一擁而上，將數倍於己的番兵殺散，耶律休哥額頭冷汗涔涔，衣甲盡皆濕透，他一手緊緊摀住大腿，一手倒持長槍在馬屁股上亂敲，再也顧不得蘇何慶了，引領殘兵飛一般逃回朱雀陣去。穆桂英緊隨其後，一直追到虎眼處方才收兵，卻見一個三千餘人弓箭隊擋住去路，一排排利箭齊指向鐵甲軍，心中不由一沉，好不容易才殺到這裡，可別功虧一簣。
　　領軍之人乃是一個身著青衫的漢人，背負長劍，頭髮花白，臉上一道傷疤從眉梢一直拉到嘴角，神情甚是恐怖，卻是崆峒派的棄徒「破魔劍」劉珂。五枚道長頓時臉色鐵青，喝道：「劉珂，你好不要臉，竟然叛國投敵，助紂為虐！」劉珂咧嘴獰笑道：「陳鏡如，老子今日這番模樣，全是拜你所賜！你的大恩大德，這二十年來可沒有一刻忘記過！」穆桂英聽到「陳鏡如」三字，心中不由一震，原來五枚道長竟是洛陽排雲掌陳家的嫡傳子弟！
　　五枚道長哼道：「自作孽，不可活！你勾結歪魔邪道，覬覦師門真經，當年沒有取你性命，已經是手下留情了。」劉珂怒道：「放屁！崆峒派掌門本來就是老子的囊中之物，若非你花言巧語，騙取師父歡心，他又怎會將《靈飛經》傳於你？」五枚道長冷冷道：「師父早就看出你心術不正，沒想到你還不思悔改，今日我要為崆峒派清理門戶！」握住袖底短劍，準備出手。
　　劉珂反手拔出背上長劍，哈哈笑道：「袖底劍有什麼了不起，看老子的『破魔九劍』！」飛身衝出弓箭隊，左手捏劍決，右手一劍「嗚」的斜劈下去，疾若閃電，正是破魔九劍中的第一招「水落石出」。五枚道長見此招勢大力沉，不欲與其硬拚，身影一晃，袖底劍如蝴蝶翻飛，連襲他胸喉要害。
　　劉珂手腕一翻，長劍自下而上撩起，化為「燎發摧枯」，以拙破巧，同時左手二指併攏，點向對方脅下「章門」穴。五枚道長含胸收腹，亦是二指戳出，指力相交，劉珂渾身巨震，連退三步方才化解。他心中又驚又怒，五枚道長的「玄冰針」功夫原本在他之下，沒想到這二十年來竟然精進如斯，看來師門的不傳之秘《靈飛經》果然非同一般，想到這裡，更加怨恨師父偏心。
　　劉珂在「玄冰針」上討不得便宜，只得展開「破魔九劍」與袖底劍對攻。兩人同門學藝，對彼此的劍法招式都了然在胸，以快打快，一時間難分伯仲。
　　穆桂英抬頭向天邊望去，只見東方微微發白，宋軍連夜苦戰，早已疲憊不堪，只是身處險地，不得不繼續廝殺。她當下深吸一口氣，九華氣功佈滿全身，長槍一指，喝道：「大宋兒郎們，衝！」一馬當先，向番兵殺去。利箭如同蝗蟲般鋪天蓋地飛來，鐵甲軍仗著鎧甲護身，緊隨主將不顧一切地向前突擊。
　　穆桂英瞥見身旁的宋兵不斷中箭身亡，心情越來越沉重，槍法稍一鬆懈，突然跨下坐騎連中三箭，一聲悲嘶，將她甩落馬背。她急忙棄去長槍，騰空躍起，飛虹劍化作一團銀光，護住全身，展開輕功向敵陣衝去，亂箭雖密，卻沒有一支能近她的身。番兵何曾見過如此驍勇的女將，眼看她凶神惡煞般漸漸逼近，一個個驚慌失措，弓箭越發沒了準頭。
　　穆桂英身劍合一，一招「碧海怒潮」將十來把硬弓齊齊削斷，番兵一陣騷亂，鐵甲軍趁機衝上來貼身廝殺，弓箭兵全無近戰能力，不一刻便給屠戮殆盡。穆桂英還劍入鞘，足尖挑起一桿長槍接在手中，全力一槍刺去，「噹」的一聲巨響，兩面銅鑼頓時碎作一堆爛銅。她這廂破了虎眼，那廂八卦陣中的番兵番將頓時大亂，一個個有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傷亡慘重。
　　劉珂聽得銅鑼被擊碎，這才記起自己的責任所在，不由暗暗懊悔，倘若不理會陳鏡如，一心一意死守虎目，宋軍定然陷入重圍，死無葬身之地，如今一切都晚了！五枚道長見他心神稍分，突然使出崆峒派的絕技「五針鎖心」，五指依次彈出，有如實質的真氣襲向劉珂胸前諸大要穴。兩人貼身纏鬥，距離極近，劉珂哪裡躲閃得及，急忙將身子一扭，勉強避開「紫宮」、「膻中」等要害，只覺心頭有如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重重一捏，不由悶哼一聲，連氣都透不過來。
　　劉珂臉色慘白，自知內傷極重，無力再戰，而陳鏡如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自己的，情急之下，不顧一切以「玄冰針」自點頭部「本神」、「天沖」二穴，激起全身潛能，擋住五枚道長的袖底劍，強提真氣落荒而逃。五枚道長已是抵達九龍谷後第二次施展「五針鎖心」了，丹田之中空空如也，也沒有餘力追殺這個師門叛徒了。
　　穆桂英回顧四周，鐵甲軍只剩下不足四千人，一個個強撐著身體，氣喘吁吁，不由長長歎了口氣。她極目向困在白虎陣中央的宋軍望去，但見黃旗凌亂，風雪滾滾，兀自混戰不休。
　　再說楊延昭率領麾下鐵甲軍向右側突擊，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卻被玄武陣主耶律奚底領兵攔住，楊延昭苦笑一聲，暗暗下定決心，哪怕今日葬身在白虎陣中，也要將虎耳破去，當下大吼一聲，再次使出「倒海翻江捨生槍」，一槍直奔耶律奚底前胸而去。
　　耶律奚底曾與楊延昭三度交手，次次敗在楊家滾龍槍下，如今見他殺得遍體是血，目露凶光，有如噬人餓虎一般，心頭更是發怵，勉強挺起牛角叉迎上去招架，希望打個三五回合再退兵，也可略微保全一下臉面。槍叉相交，耶律奚底兩臂猛地一震，虎口盡裂，眼前發黑，鋼叉脫手飛出，砸死三名番兵，嚇得他回馬就走，卻已經來不及了，楊延昭順勢一槍刺中他腰眼，將耶律奚底高高挑起。番兵見主將被殺，士氣全無，一窩蜂地四散逃亡。
　　楊延昭哈哈大笑數聲，策馬率先向虎耳處馳去，聲音卻漸漸低了下來。百忍師太覺得不妙，追上去一看，只見他臉色蒼白，內功著實不輕。楊延昭自知是強行施展「捨生槍」的後果，忙搖搖手，示意她千萬莫要聲張。百忍師太會意，倘若宋兵得知主將受傷，人心渙散，只怕會盡數葬送在這白虎陣中。
　　行了數箭之地，來到虎耳之前，守將乃是蕭霸貞的師弟張熙，引領三千流沙國的精兵迎上來廝殺。楊延昭將喉間的一口鮮血嚥下，深吸一口氣，喝道：「兒郎們，上！」宋軍齊聲吶喊，蜂擁而前，百忍師太知道楊延昭傷勢不輕，無力再戰，當下拔出落雁劍，搶先截住張熙。
　　張熙向地上大大吐了口唾沫，罵道：「真他媽晦氣，出門就碰上尼姑！」百忍師太大怒，身法如電，一招「雲橫秦嶺」，落雁劍化作一道白光，張熙舉起大砍刀漫不經心地一擋，只聽得「哧」的一聲，刀尖連同馬頭被一劍砍下。
　　張熙翻身滾落馬背，嚇得牙齒咯咯作響，褲襠都濕了一片，眼看那老尼姑惡狠狠地追上來，不由大叫一聲「我的媽呀」，掉轉頭拚命逃跑。他本是個紈褲子弟，好逸惡勞，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在流沙國中托了師姐蕭霸貞的福，耀武揚威，無人敢惹他，哪知道中原的尼姑竟這般凶悍，根本不買他的賬，早知如此就不纏著師姐到天門陣散心了。
　　沒跑出幾步，低頭忽見胸前突出一截雪亮的劍尖，張熙好生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哪裡來的？轉念一想，頓時嚇得屁滾尿流，面無人色，狂叫道：「誰在背後刺我……誰在背後刺我……師姐救命……」喊聲未落，背心一陣劇痛，屍身重重倒下，鮮血染紅了老大一片雪地。
　　鐵甲軍士氣大振，一個個殺紅了眼，將三千番兵盡數殲滅，楊延昭砍倒黃旗，乾笑幾聲，忽覺一陣頭暈目眩，再也支持不住，仰天跌落於馬下。
　　虎眼虎耳被破，八卦陣頓時破綻百出，蘇何慶見番兵滾滾退卻，潰不成軍，急忙趕來救援，恰好撞見殺得渾身是血的屠一鋒。蘇何慶渾鐵長槍一指，喝道：「爾那殘廢，竟敢在吾白虎陣中撒野，遮莫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槍！」使盡渾身力氣，一槍刺出。
　　屠一鋒反手一抄，將槍尖握在手中，蘇何慶一催跨下坐騎，狠命向前推去，長槍竟然紋絲不動。蘇何慶心中大驚，暗道：「那老頭是人是鬼？竟單手接住吾的神槍！」一股寒意從腳底心升起，他不由激凌凌打了寒顫，毛髮根根倒豎，勉強笑道：「這廝力氣倒不小！」屠一鋒冷笑一聲，將鐵槍猛地推回去，渾厚的內力排山倒海般送出，蘇何慶哪裡經受得起，槍鑽硬生生從他前胸刺入，後背穿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蕭霸貞見夫君死得如此之慘，傷心欲絕，大叫一聲，拍馬趕來報仇，不防後面焦贊殺到，將鐵錘從背脊心著實一打，蕭霸貞頓時口中鮮血狂噴，撒去兵器，伏倒在馬鞍上人事不省。幸賴她氣功精湛，又有鎧甲阻上一阻，才未當場喪命，昏昏沉沉單馬走歸本國去了。
　　眾將合兵一處，將番兵殺得屍如山積，血流成河，一舉破去白虎陣。是役，宋軍以三萬鐵甲精銳出其不意夜襲白虎陣，大破十萬番兵，乃是宋遼交戰史上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
　　

第十一章 柔腸寸斷
更新時間2003-8-12 23:39:00  字數：3597

　宋軍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回到營中清點兵馬，三萬鐵甲軍損失殆半，楊延昭、楊宗保二將受傷不輕，急需靜臥休養。這一仗雖說大破白虎陣，殺敵無數，但付出的代價也著實不小。眾人身心疲憊，各自散去歇息。
　　楊宗保前胸中了蘇何慶一槍，斷了兩根肋骨，幸好有護心鏡護住心口要害，傷不致命。他失血甚多，精神疲憊，喝了兩口參湯便沉沉睡去。穆桂英目不交睫地守在他身旁，實在撐不住了，才趴在行軍床邊上合一會兒眼，迷迷糊糊地突然從夢中驚醒，看到夫君蒼白的臉頰，不由握住他的手，低低歎了口氣。
　　也不知睡了多久，楊宗保只覺得口乾舌燥，五臟六腑猶如在火中煎熬一般，極是難受。他忍不住哼了一聲，喃喃道：「水……口渴……」穆桂英忙起身倒了一杯冷茶，一手將他小心翼翼扶起，一手將茶杯湊到他唇邊，楊宗保咕咚咕咚一氣飲盡，一股涼意從喉頭延伸到腹內，說不出的清爽舒服。他略微清醒了幾分，含含糊糊道：「還要……」穆桂英又倒了一杯，餵他喝了幾口，柔聲道：「慢些喝，小心別嗆著了。」
　　楊宗保慢慢喝了幾口，看到穆桂英一雙妙目中儘是血絲，俏麗的面容頗有幾分憔悴，忍不住一陣內疚，歎道：「真是辛苦你了！」穆桂英嫣然一笑道：「你我夫妻同體，何必說這種客套話？」楊宗保長長歎了口氣，躊躇了良久，一句話在心頭嘴邊徘徊了千遍，終於脫口說道：「桂英，我對不起你……」
　　穆桂英一怔，心中略有幾分不安，強作微笑道：「你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的？」楊宗保低頭默默無語，左思右想，良心終於佔據了上風，他坦白道：「我在與你成親之前，還有過一個女人。」穆桂英心中一酸，淡淡道：「我知道。莫不是謝金吾的女兒謝芸娘？」楊宗保臉色大變，猛地坐起身來，聲音顫抖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用力過猛，牽動斷骨，傷口再次迸裂，繃帶上頓時滲出一片血跡。
　　穆桂英一陣心疼，輕輕將他按倒在行軍床上，點了胸口的幾處穴道止住流血，埋怨道：「瞧你，這麼著急幹什麼！提起謝芸娘，連傷勢都不顧了！」楊宗保偷偷瞥了她一眼，見她面容平靜，似乎並未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忍不住追問道：「是瑛姑告訴你的麼？」穆桂英歎了口氣，澀然道：「這種事還要人告訴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跟她一直藕斷絲連，偷偷摸摸地私會，怎能瞞得過你的枕邊人呢！」楊宗保呆了半晌，苦笑道：「原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帳篷中一片寂靜，隔了良久，穆桂英方才幽幽歎了口氣，道：「知道了又能怎樣？你二人情深意重，我……我……」她突然覺得一陣難以遏制的傷心，忍不住滴下淚來。楊宗保道：「你……又何必這麼委屈自己，替我瞞著，為什麼不稟告老祖宗，讓她老人家為你做主呢？」穆桂英抹去眼角的淚水，搖頭道：「謝金吾是奸賊王欽一黨的人，倘若讓老祖宗知道這件事，定不肯善罷甘休，這豈不是害了謝家小姐，害了你麼？」楊宗保嘴裡苦澀萬分，有心說幾句道歉的話，卻又張口結舌，不知從何說起。
　　穆桂英望著搖曳的油燈，問道：「謝芸娘長得很漂亮麼？」楊宗保一怔，搖搖頭道：「也談不上有多漂亮，不過她長得很秀氣。」穆桂英又問道：「她性情怎麼樣？」楊宗保道：「她性情很溫柔，跟他爹一點都不像。」穆桂英「嗯」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我有什麼地方及不上她麼？」楊宗保苦笑道：「你什麼都比她強，論美貌才智武功，芸娘沒有一樣及得上你。」他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想法：「你實在太出色了，才貌雙全，武功又遠勝於我，跟你在一起我自慚形穢。」
　　「小時候大家都說我資質極佳，無論讀書還是習武，一教就會，老祖宗和爹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成為一個文武雙全的統帥，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為楊家光宗耀祖。我一直很努力，可是總不能讓他們滿意，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們的期望太高了，我做不到！」
　　「自從你出現以後，一下子就把我比了下去，你才是真正的天才，武功第一，智計百出，而我什麼都不是。爹爹將你另眼看待，頻頻委以重任，老祖宗甚至把她最得意的一百單八路金槍都傳於你了，誰也沒把我這個穆桂英的丈夫放在眼裡。哈，你是紅花，我只不過是旁邊的一坨爛狗屎！」
　　「可是我不甘心一輩子活在你的影子下面，我不要我的老婆樣樣都比我強，你知不知道？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我受不了！我害怕！芸娘就不一樣了，她很柔弱，她崇拜我，在她的心目中，我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跟她在一起我覺得很滿足。可她是謝金吾的女兒，老祖宗和爹爹是絕對容不下她的，我只能跟她偷偷摸摸地私會，我們真的很可憐！」
　　穆桂英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原以為夫君還是愛她的，只不過因為忘不了第一個情人，一時糊塗才做出越軌的事情來。她容忍他，放縱他，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如此殘酷，殘酷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只聽得楊宗保又道：「桂英，我配不上你，你應該找一個更出色的男人。芸娘才是最適合我的。」
　　穆桂英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她竭力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哽咽道：「你跟謝芸娘是不會有結果的！」楊宗保歎了口氣道：「我知道。可是你以為我跟你就會有結果麼？娶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錯，我這輩子都不會快活了！」穆桂英塞住耳朵，哭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衝出帳篷。楊宗保慢慢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沿著臉頰流下來，自言自語道：「人活在世上，該有多麼的痛苦！」
　　風刀雪箭撲面而來，吹得穆桂英俏臉隱隱作痛，她展開輕功，拚命向九龍谷外跑去。一幕幕揮之不去的往事浮現在眼前，令她愈發柔腸寸斷，傷心欲絕。
　　她本是木閣寨主「定天王」穆沐羽的女兒，拜在九華派「劍掌雙絕」赤雲長老門下，武功深得乃師的真傳。這一日她與眾嘍囉在山下遊獵，只見一鳥飛過，便拽弓射之，那鳥應弦而落。也是姻緣天定，楊宗保奉聖旨前來木閣寨求降龍木，那鳥恰好落在他的面前。宗保將鳥拾之而去，行不數步，忽有五六嘍囉趕來，叫道：「好好將鳥還我，饒汝一死！」楊宗保年輕氣盛，聽他們口中不乾不淨，便三拳兩腳將其盡數打倒。桂英聞知有人在木閣寨撒野，孤身一人拍馬趕到，二人言語不和，動起手來，不過三五招的工夫，便將楊宗保生擒活捉。
　　穆桂英將楊宗保捉入木閣寨中，令嘍囉緊緊綁縛，宗保嘴上還不肯服軟，厲聲道：「要殺便殺，用此苦刑何為？」桂英見其生得眉目清秀，齒白唇紅，不覺動了愛慕之心，暗忖道：「若得此子匹配，亦不枉生塵世。」她密著嘍囉將匹配之事道之，宗保心中尋思：「我為此女擒上山寨，今不應允，彼惱羞成怒，死且難免。莫若允之，保全有用之身，以濟國家之急。」當下答允道：「蒙寨主雅情，願從其命。」桂英大喜，親釋其縛，扶起宗保相見，令左右整酒款待，對坐對飲。
　　酒過三巡，楊宗保推辭道：「君命緊急，待暫辭別，容後日再來成就何如？」穆桂英也通情達理，笑道：「郎君要去恁急，明日即當送行，不敢久相淹留。」她留了宗保一晚，次日於寨後砍下一株降龍木，親自送宗保至山下，頗有戀戀難捨之意。臨別時桂英叮囑道：「郎君歸去，宜早日告知高堂，幸勿將妾身丟於腦後。」楊宗保滿口答應，揚鞭絕塵而去。
　　誰知這一去竟杳無音信，穆桂英苦等宗保不至，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情急之下，收拾細軟，悄悄前往東京府，趁夜潛入金水河邊無佞府中探視。無佞府中戒備何等森嚴，穆桂英不知就裡，早被八娘九妹發覺，三人一場混戰，穆桂英以師門絕學「月身劍法」擊敗二女，引出了楊家將第一高手佘太君。佘太君一身武功出神入化，穆桂英如何是她的敵手，苦苦支撐了百餘招，最終為其所擒。
　　佘太君愛其劍法出眾，又見她是個妙齡女子，才貌雙全，不似奸賊王欽一黨，詳加盤問，方知原來是孫兒薄倖，將人家始亂終棄。佘太君為了維護楊家的臉面，不願將此事聲張出去，便做主將桂英許配給宗保，擇日完婚。婚後穆桂英隱隱察覺到郎君另有所歡，竟然是大奸臣謝金吾的女兒，她深為其擔憂，有心以柔情去感化他，卻沒想到一切都是自己的一相情願，楊宗保竟然把她視作一生中最大的困惑。
　　想到這裡，穆桂英突然收住腳步，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冷笑道：「他既然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死皮賴臉地賴在他身邊呢？天下之大，豈無我藏身之處麼？」一時間覺得又是淒涼，又是驕傲。她突然記起老祖宗佘太君和公公楊延昭的恩情，轉念想道：「也罷，待我破了天門陣，再離開楊家，也算是還清了他們的恩情。」
　　穆桂英原是女中豪傑，拿得起，放得下，她一旦打定了主意，心中雖然痛楚，卻已經輕鬆了許多。她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四下裡一觀望，原來方纔那一陣狂奔，竟然出了九龍谷，來到鐵門金鎖陣前。只見一大片雪地盡數被鮮血染紅，百步之內屍橫纍纍，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亡魂，埋葬在這冰天雪地的墳墓中。她不由激凌凌打了個寒顫，心道：「兩國交戰，苦的總是黎民百姓和無辜的將士。」隱隱然覺得什麼收復幽雲十六州，揚我大宋國威，一切都毫無意義。
　　

第十二章 再會黃瓊女
更新時間2003-8-12 23:39:00  字數：4820

　當宋軍大破白虎陣之際，魏長嬴暗中換上番兵的服飾，混在亂軍叢中向太陰陣方向逃去。他突然記起黃瓊女說過「堂堂大遼哪有你這種小白臉，賊忒兮兮，不安好心，一看就知道是南蠻子」，連忙蹲下來，塗得滿手是泥，胡亂抹在臉上，遮住英俊的面容。番兵急於逃命，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古怪舉動。
　　敗軍丟盔棄甲，亂哄哄地湧到太陰陣前，早有太陽星蕭撻懶攔住去路，厲聲喝問道：「爾等從何而來？」一個膽大的番兵答道：「蕭將軍，大事不好，宋軍連夜偷襲白虎陣，蘇陣主當場戰亡，霸貞公主身受重傷，不知去向。」蕭撻懶心中一驚，沒想到白虎陣竟如此不堪一擊，只一晝夜工夫，便給宋軍破得乾乾淨淨。
　　正說話間，又一撥殘兵敗將三三兩兩逃到太陰陣前，椿巖拖著奄奄一息的劉珂走上前來，頹然道：「蕭將軍，白虎陣完了，十萬精兵，盡數被鐵甲軍殲滅。朱雀陣和玄武陣的兩位耶律將軍趕來救援，結果一死一傷，看來這兩個陣圖也守不住了。」蕭撻懶倒抽一口冷氣，心道：「說什麼七十二天門陣變化莫測，無人能窺其萬一，只一天一夜工夫，就被宋軍破了這許多。唉，宋朝名將如雲，我大遼欲一戰而盡得黃河以北之地，談何容易！」
　　椿巖又道：「劉將軍不知與何人交手，身受重傷，瞧他的模樣，八成是經脈受損，若不及時救治，一身武功就廢了。」那劉珂本是崆峒派玉管子的首徒，因不忿師父將《靈飛經》和掌門之位傳於師弟，一怒之下反出崆峒派，投入碧蘿派中。他武功不弱，又諳熟中原各派的內情，是以遼太后蕭儀對他甚是器重。蕭撻懶聞言不敢怠慢，急忙將敗軍放入旗門，安置在東首的帳篷內歇息，另遣三五個親兵抬了軟椅，將劉珂送入迷魂陣中請單陽公主醫治不提。
　　眾番兵辛苦奔波了一整夜，驚魂始定，一個個倒頭就睡，不一刻工夫便鼾聲大作。魏長嬴身處險境，格外留神，心道：「那單陽公主乃是蕭後之女，碧蘿派的傳人，她既然有資格鎮守迷魂陣，想必武功心計大有過人之處，不可不防。」當下打定主意，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見到黃瓊女，曉以利害，迫使她反出太陰陣。
　　俗語有云：「一夜不睡，十夜不醒。」黃昏時分，伙頭軍將乾糧和水囊丟進帳篷，見眾人兀自睡得像死豬一般，鼾聲如雷，不由笑罵道：「真是一群沒出息的廢物，大遼的臉面都給你們丟盡了！」魏長嬴待他走遠後，方才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取了一塊乾糧，掰下一小塊塞進嘴裡，慢慢嚼爛了嚥下，心中盤算著怎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月孛星宮，偷會黃瓊女。
　　一直挨到酉戌之交，眾番兵才陸陸續續從睡夢中醒轉過來，一個個打著哈欠揉著眼睛伸著懶腰，口中含糊道：「真是好睡！」忽聽得一人罵道：「他奶奶的，老子辛辛苦苦打了一整夜，連肉都吃不到一塊！這他媽是人吃的東西麼？」魏長嬴冷眼旁觀，只見一個身高馬大的百長夫，神情甚是激動，一抬腳將乾糧和水囊盡數踢翻。
　　一個流沙國的偏將腹中正饑，見狀冷冷道：「哼，打了敗仗，好不容易才逃進太陰陣，有東西吃已經蠻不錯了，別挑三揀四的。」那百長夫惱羞成怒，大聲道：「我呸！你們流沙國算什麼東西？蘇何慶那渾蛋不老老實實縮在烏龜殼裡，跑到咱們大遼來逞威風，自己死了不算，還拉上這麼多兄弟墊背，真他媽不要臉！」
　　那偏將大怒，跳起來便是一拳，將那百長夫打了個踉蹌。那百長夫更是勃然大怒，狠狠回敬一拳，正中鼻樑，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長流。眾番兵急忙上去打圓場，將二人死死抱住，那百長夫兀自不肯甘休，蹬著雙腳罵道：「王八羔子！直娘賊！敢打你祖宗！」一時間帳篷內鬧作一團。
　　魏長嬴趁著無人注意的當兒，悄悄溜了出去，帳篷外一片漆黑，連星光都淹沒在厚重的烏雲中。「真是天助我也！」他低聲嘀咕了一句，辨明方向，展開身法向右旗門摸去。由於宋軍偷襲白虎陣得手，蕭撻懶擔心重蹈覆轍，下令番兵十人一隊，晝夜不停地巡哨，四下裡的防備一下子嚴密了很多。但區區小陣勢如何難得住精通內功外功的武林高手，魏長嬴深吸一口氣，將輕功發揮到極至，蛇行匍伏，逶迤而前，不一刻工夫便來到了西夏軍團的駐地。
　　只見數千個大帳篷按照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水蛇、軫火蚓、斗木獬、牛金羊、虛日鼠、危月燕、室火豬、壁水貐、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月狐、心日兔、尾火虎、箕水豹、奎木狼、婁金狗、胃土熊、昂日雞、畢月鳥、觜火猴、參水猿二十八宿方位駐紮，將月孛星宮團團圍在中間，陣內燈火全無，一片沉寂，四下裡陰風習習，令人不寒而慄。魏長嬴不敢貿然行事，伏在草叢中凝神查看了半晌，兀自參不透其中的玄機，而那月孛星宮更如同飄浮在半空中一般，忽遠忽近，變幻莫測。
　　等了片刻，一隊西夏巡邏兵漸漸走近，魏長嬴暗暗鬆了口氣，長身而起，迎上前去招呼道：「諸位大哥辛苦了！」眾西夏兵大吃一驚，只見草叢中突然跳出一個番兵來，滿臉污泥，風塵僕僕，急忙拔出腰刀將他圍住，喝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魏長嬴不慌不忙道：「在下乃是通明殿董夫人麾下偏將夏長嬴，奉大遼蕭後密旨，有十萬火急的軍情要稟報黃陣主，還請諸位大哥引見。」
　　那為首的十長夫將信將疑，皺眉道：「茲事重大，你有何憑證？」魏長嬴從懷中掏出早已備好的敕旨，在他眼前一晃，說道：「這是蕭後的敕旨，須得黃陣主親自展閱。」那十長夫不敢查看，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你跟我們入陣去見公主殿下。千萬莫要走丟了，否則的話，屍骨全無。」
　　魏長嬴緊跟在那十長夫身後向月孛星宮行去，一路上暗暗留心，只見腳下的道路忽隱忽現，潛藏殺機，二十八宿的方位總共變換了七次，其中的奧妙無窮，以魏長嬴的智慧，兀自不能推算清楚。
　　一行人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穿過西夏軍團，來到月孛星宮前，那十長夫令魏長嬴候在外面，自己進去通報。黃瓊女何等精明，一聽到夏長嬴的名字，頓時記起那個小白臉漢人來，心中不由一陣莫名的歡喜，暗暗得意道：「我就知道白虎陣一破，你準會巴巴地混進來見我。哼，若不好生刁難你一番，怎出得了胸中的怨氣！」臉上卻不動聲色，冷冷道：「讓他進來。事關重大，你切莫與旁人提起。」那十長夫低頭答應，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魏長嬴踏進月孛星宮，只見黃瓊女俏生生地背對著自己，身形婀娜，白衣勝雪，不禁一陣心馳神搖，暗暗讚道：「真是個美人兒！」一念方起，自己也覺得不妥，急忙收斂住心神，拱手道：「黃陣主別來無恙呀？」黃瓊女輕笑道：「魏堂主好大的膽子，竟敢孤身一人犯我太陰陣，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魏長嬴恭恭敬敬道：「在下雖然孤身犯險，卻安若泰山，倒是黃陣主身處險境而不自知，實在可悲可歎！」
　　黃瓊女笑得花枝亂顫，道：「奴家身處險境？笑話！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的小命吧！」說著，優雅地轉過身來，卻見他一臉淤泥像個黑鬼，不禁皺眉道：「咦——瞧你這張鬼臉，真噁心！」魏長嬴笑道：「沒辦法，你不是說小白臉一看就是南蠻子麼，不掩飾一番，怎能混得進太陰陣。」
　　黃瓊女扁扁小嘴，心中頗有幾分歡喜，暗道：「原來你還一直記得這句話。」她隨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素花手帕，丟到他面前，說道：「趕緊擦一擦，奴家最討厭男人藏頭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點英雄氣概都沒有。」魏長嬴接過手帕，胡亂在臉上抹了一回，將香噴噴的一塊手帕抹得黑不溜秋臭哄哄的，待要還給她，又有些猶豫，黃瓊女急忙擺手道：「奴家不要了，留著擦你的髒臉吧！」
　　魏長嬴微微一笑，將手帕放入懷中，問道：「單陽公主和董夫人沒對你起疑心麼？」黃瓊女慢慢坐下，以手支頤道：「蕭後一向對奴家存有戒心，再加上你們這一鬧，不起疑心才怪呢！不過他們沒有真憑實據，也不敢開罪我西夏國，否則的話，哼，兩面開戰，腹背受敵，蕭後本事再大也應付不過來。」
　　魏長嬴歎道：「我等連累了黃陣主，真不好意思。」黃瓊女笑罵道：「少來，假惺惺的！偽君子！口是心非！漢人最討厭不過了！有什麼企圖，趕緊說吧。」魏長嬴踏上幾步，低聲道：「想請姑娘率領西夏精兵，裡應外合，共破太陰陣。」黃瓊女瞪了他一眼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奴家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偷偷地混進太陰陣來，就是想要逼奴家出兵。」
　　魏長嬴輕描淡寫道：「楚西陵的日月神劍天下無雙，一旦發作起來，生不如死，你又何必為了外族辜負自己的大好年華呢？」黃瓊女俏臉一板，冷冷道：「你敢威脅奴家？你可知道，奴家是吃軟不吃硬的！」魏長嬴凝視著她俏麗的臉龐，不覺有幾分心動，勸說道：「宋軍攻破太陰陣乃是遲早的事，到那時月缺難圓，再後悔就來不及了。更何況，董夫人已對你起了疑心，倘若給那只禿鷲認出是你，後果不堪設想。」
　　黃瓊女心中一凜，她倒沒有顧及這一節，當下秀眉微蹙，無比哀怨地歎了口氣，幽幽道：「你說的倒是輕鬆！即使奴家盡起西夏精兵裡應外合，也是無法攻破單陽公主鎮守的迷魂陣的。」魏長嬴見她話裡有幾分鬆動，心中一喜，不動聲色道：「區區一個迷魂陣，有什麼可擔心的？黃陣主只鬚髮動月孛星變，五萬西夏勇士可抵十萬精兵，區區單陽公主還不是手到擒來！」
　　黃瓊女嗤笑道：「你一向精明過人，怎麼這會子犯起糊塗來了？那單陽公主乃是碧蘿派新一代中最出色的高手，據說她的秋鴻劍法不在武修容之下，有這麼厲害的人物鎮守迷魂陣，你還敢小覷麼？更何況迷魂陣中機關重重，別說十萬精兵，一百萬都沒用！」魏長嬴皺眉道：「迷魂陣中究竟有何玄虛？」黃瓊女道：「聽說迷魂陣中設有妖法，任你武功再高，也會骨軟筋酥，癱倒在地。」
　　魏長嬴恍然大悟道：「原來迷魂陣中伏有曼陀羅藥人，難怪如此厲害！」黃瓊女心中一凜：「怎麼他又知道的？」故意問道：「什麼是曼陀羅藥人呀？」魏長嬴瞥了她一眼，搖頭道：「你會不知道藥人？我不信！」黃瓊女臉上似笑非笑道：「奴家笨得緊，即使聽過了也會忘記，不如你提醒奴家一下，也許就記起來了。」
　　魏長嬴道：「你想考考我麼？也罷，反正藥人也算不上什麼秘密，說給你聽也無妨。所謂『藥人』，是取用七八歲健康的男孩，廢除五感，用金針鎮住全身要穴，每日餵食各種毒物，二十年後，渾身血液盡數變作紫黑色，劇毒無比。倘若餵食的是曼陀羅劇毒，那麼這種藥人的血液就會散發出的特殊的氣息，中者立刻渾身癱軟，任人宰割。」
　　黃瓊女吐了吐舌頭道：「這麼厲害呀！你還逼著奴家去攻打迷魂陣，豈不是把奴家往火坑裡推麼？奴家不幹！」魏長嬴扳起面孔道：「黃陣主，你難道不知道什麼叫裡應外合，出其不意？又不是叫你親自出手，你手下不是有五萬西夏精兵麼？讓他們去就成了。我料那迷魂陣中的曼陀羅藥人不會超過七個，區區七人，應該不會造成太大傷亡的。」
　　黃瓊女眼珠一轉，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讓宋軍率先攻打迷魂陣？奴家按兵不動，牽制住蕭撻懶。」魏長嬴斷然道：「那不行，宋軍長途奔襲，必定會驚動通明殿的董夫人，倘若她調遣大軍趕來支援，別說攻破太陰陣，就算全身而退都難於上青天。」
　　黃瓊女笑道：「那可怎生是好？奴家可不願讓西夏將士白白當了炮灰！」魏長嬴進一步施加壓力，威脅道：「難道你就不怕先天劍氣發作，變成一個廢人麼？」黃瓊女冷哼道：「魏堂主，倘若奴家現在發動月孛星變，將你生擒活捉，以此來要挾楚西陵，你說他可會顧全你的性命，替我化解體內的劍氣？」
　　魏長嬴哈哈一笑，面不改色道：「我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馬前小卒而已，楚西陵不會冒這個險的。」黃瓊女柔聲道：「魏堂主，魏軍師，你就不要再騙奴家了！堂堂的大宋輔國扶運正軍師，手握兵權，楊延昭對你言聽計從，嘖嘖，這麼重要的人物，還要在一個弱女子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到底害不害臊？」
　　魏長嬴歎道：「原來你都知道了！什麼輔國扶運正軍師，這種虛名對我來說就像浮雲一樣……」嘴裡說著不相干的話，一股內力已經貫注到右臂之中，只要黃瓊女稍有輕舉妄動，立即射出腐骨穿心針，將她當場擊斃。黃瓊女渾不知曉，一張笑臉有如春花綻放，秋月無痕，她得意洋洋道：「你是騙不過奴家的！嗯，該怎生處置你呢？」
　　

第十三章 迦樓羅藥人陣
更新時間2003-8-12 23:40:00  字數：4317

　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氣氛變得有些微妙。魏長嬴望著她紅潤的雙唇，心中不由一動，突然生出了想要吻她一下的yu望，右臂漸漸鬆弛下來。黃瓊女渾不知自己已經到鬼門關外兜了一圈，俏臉微紅，低聲嗔道：「呆瓜！有什麼好瞧的！」魏長嬴慢慢伸出手去，握住她溫軟白嫩的小手，柔聲道：「阿瓊，幫幫我！」黃瓊女渾身一震，卻不捨得把手抽出來，夢魘一般喃喃道：「奴家憑什麼要幫你？你又不是奴家的情郎……」
　　魏長嬴聽她言語中大有情意，心中頓時大喜，正待再軟語央求她幾句，忽然心生警覺，臉色微變，眼中精芒閃爍，低聲喝道：「誰在外面？」黃瓊女心中一凜，急忙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黑衣女子冷笑著走進月孛星宮，身形苗條，臉上蒙著一層厚厚的黑紗，幽靈一般站定在「明夷」位上，森然道：「黃瓊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外敵叛我大遼，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黃瓊女認出了她的聲音，臉色大變，強作歡顏道：「原來是單陽公主大駕光臨，奴家有失遠迎，恕罪！咦，公主殿下怎麼連個侍女都不帶？」單陽公主哼道：「本公主孤身一人，就看你有沒有膽子出手將我留下了！怎麼樣，要不要發動月孛星變試試看？」黃瓊女被她說破了用心，訕訕道：「公主這是什麼話！奴家怎敢觸犯天顏……」單陽公主道：「既然如此，你就將那魏長嬴擒下，壓到通明殿中，將功贖罪。本公主自會在太后跟前替你求情的。」
　　黃瓊女將目光投向魏長嬴，見他面不改色，微笑著等候自己做出決定，眼中充滿了情意，一時間柔腸百轉，心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難得遇上這麼個知心的人兒，叫奴家怎能下得了手……況且蕭後一向心狠手辣，倘若知道奴家背叛遼國，定不肯輕易放過，什麼求情不求情的，空口白話罷了。唉，如今只能將寶壓在魏長嬴身上，看看合二人之力，能不能將單陽公主留下。長嬴呀長嬴，你可千萬莫要辜負了奴家的期望，否則的話，奴家就算是化作厲鬼也不會饒過你的！」當下打定了主意，向魏長嬴使個眼色，微笑道：「公主殿下的旨意，奴家怎敢不從！」
　　單陽公主察覺到形勢有幾分不妙，眉頭微蹙，道：「黃瓊女，你想做什麼？」黃瓊女笑道：「咦，公主殿下不是要奴家擒下魏長嬴麼？」伸手在椅背上重重一按，發動機關樞紐，只見銀頂帳篷緩緩旋轉，帳頂描繪的三十三天諸部魔神在火光照耀下栩栩如生，彷彿正從睡夢中甦醒過來，說不出的陰森詭異。單陽公主道：「區區一個魏長嬴，有必要發動迦樓羅藥人陣麼？」黃瓊女笑道：「這樣才萬無一失呀！」瞥了魏長嬴一眼，膩聲道：「等著瞧好了，這可是終生難忘的經歷，化成了灰都記得！」
　　魏長嬴還沒來得及答話，只聽得「咯咯咯」一連串機關發動的聲響，「離」、「震」、「損」、「否」、「剝」、「歸妹」六處的地面突然塌陷，各有一個神情呆滯的藥人躍將出來，身材又高又瘦，露在衣袍外的肌膚白得嚇人。那六個藥人喚作「迦樓羅」，乃是碧蘿派最厲害的人形武器，威力更在曼陀羅藥人之上，非但渾身血液充滿劇毒，而且身法迅捷無比，專門用來對付內外兼修的絕頂高手。
　　幾乎與此同時，帳篷外傳來一連串刀槍盔甲碰撞的聲響，約莫五十息後，數萬西夏勇士排列整齊，發一聲喊，二十八宿按三百六十周天之數緩緩轉動，將月孛星宮圍得水洩不通。黃瓊女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單陽公主，奴家已經發動月孛星變，宮內有迦樓羅藥人陣，宮外有五萬西夏勇士，你今日是插翅難飛了！還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奴家就饒你一條性命，否則的話，嘿嘿，你自己去想吧！」
　　單陽公主鎮定自若，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黃瓊女，你千算萬算，卻忘了一點，碧蘿派的藥人怎會聽旁人指揮呢！」黃瓊女一怔，只見那六個藥人呆呆地立在原地，彷彿泥塑木雕一般，不由輕輕一跺腳，暗叫「糟了」，原來單陽公主還藏著一手，自己雖然發動了迦樓羅藥人陣，卻不知道如何加以驅使。
　　魏長嬴早已瞧出了幾分端倪，心道：「看來是『明夷』位被佔，陣勢無法展開，時間一長，那六個藥人凶性發作，勢必反噬陣主。」正待搶先向單陽公主出手，將她迫離「明夷」位，忽見她從懷中掏出一隻白玉哨子，含在嘴裡輕輕吹出幾個怪聲，心知不好，但已經來不及阻止她了。那六個藥人聽到哨音，彷彿接到了什麼指令，慢慢伸直雙臂，展開一種詭異的身法，向魏、黃二人衝去。
　　碧蘿派的迦樓羅藥人陣冠絕武林，天下無雙，黃瓊女尖叫一聲，自忖難逃一死，喃喃道：「沒想到奴家竟喪生在這群惡魔手中！」一時間花容失色，萬念俱灰，淒然望了魏長嬴一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柔情，眼淚簌簌流下。她哽咽道：「魏郎，咱們來生再見！」魏長嬴不慌不忙踏上一步，張開雙臂護在她身前，黃瓊女愈發傷心了，抽泣道：「傻瓜！沒有用的！」
　　誰知那六個藥人衝到魏長嬴身前三尺之地，突然硬生生挫住身形，彷彿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牆壁，不敢再踏近半步。單陽公主「咦」了一聲，似乎頗為驚異，問道：「魏長嬴，你身上究竟帶了什麼東西？莫非……莫非是天心玉珮？」魏長嬴抽出長劍，哈哈笑道：「單陽公主，你未免太過托大了，區區幾個迦樓羅藥人，還不在魏某的眼裡！」一把拉住黃瓊女的手，雙雙向單陽公主衝去，那六個藥人猶如老鼠見了貓，忙不迭地讓在一旁。
　　黃瓊女驚魂甫定，身子微微顫抖，被魏長嬴這一拉才完全清醒過來，心知若想生離此地，除去擊殺單陽公主外別無他法。當下她從袖中取出師門秘傳的旁門兵器骷髏杖，一招「剪燭西窗」，斜斜點向她小腹，暗中觸動機括，骷髏眼中突然射出兩枚牛毛細針。單陽公主對骷髏杖一直頗為忌憚，不等黃瓊女逼近，身影左右一晃，使出「瞬息千里」的輕功，早已閃在三尺開外。
　　魏長嬴趁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身劍合一，一招「萬壑爭流」，抖出無數劍花，不待劍招變老，又化為「穿雲裂石」，長劍倏地刺向她「膻中」穴。這兩招乃是泰山派劍法的精髓，古樸凝重，自成一格。當年中原五大門派圍剿剎魔教，泰山派全軍盡墨，許多上乘的劍法就此失傳，「萬壑爭流」、「穿雲裂石」這兩招全靠「大力鬼王」武成天筆錄下來，方才流傳至今。
　　單陽公主體內真氣一濁，無奈之下只得硬拚一招，雙劍相交，魏長嬴再度變招，化為華山派的劍法「虎踞龍蟠」，劍光閃動，猶如游龍戲珠，將她的蒙面的黑紗挑落。只見那單陽公主相貌平平，臉色蒼白，全然沒有一國公主應有的雍容氣度，黃瓊女不由扁扁小嘴，心道：「這公主長得真醜。」
　　魏長嬴疑心大作，冷冷道：「你究竟是誰？為何冒充單陽公主？」黃瓊女奇道：「假冒的？不可能吧！奴家可認得她的聲音。」單陽公主悶哼一聲，傲然道：「公主殿下何等尊貴，你們這些賤民怎配跟她說話！」黃瓊女眼中厲芒閃動，不怒反笑，說道：「原來是你一直假扮公主戲弄奴家！」單陽公主道：「戲弄你又怎樣？小小的西夏國算得了什麼，咱們大遼的公主可比你尊貴一千倍！」
　　黃瓊女心中更是大怒，不動聲色地上前幾步，佔住「明夷」位，冷笑道：「你只不過是單陽公主的一條狗而已，自以為能驅動藥人，就想在奴家面前逞威風，不自量力！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今日你命中注定難逃一死！」轉向魏長嬴一字一句道：「長嬴，麻煩你將她殺了，奴家對天起誓，定會率領五萬西夏精兵全力攻打太陰陣。」
　　單陽公主臉色大變，將那白玉哨子又吹了幾聲，想要強行催動迦樓羅藥人陣，但黃瓊女佔據「明夷」位，魏長嬴有天心玉珮護身，那六個藥人欲動又止，煩躁不安。魏長嬴擔心夜長夢多，深吸一口氣，長劍遞出，直挑向她手中的白玉哨子。單陽公主心知魏長嬴劍法精湛，自己遠非他的敵手，只得提起全力功力，連出三劍，一劍慢似一劍，正是碧蘿派秋鴻劍法中的一招「盤序相依」。寒光乍起，三尺青鋒若隱若現，蘊含著無數變化，以魏長嬴的眼力，兀自參不透其中的奧妙，只得連退數步，以避其鋒芒。
　　單陽公主覓得一線空隙，急忙展開「瞬息千里」的輕功逃逸，不料丹田中竟空空如也，原來方纔那一招「盤序相依」竟耗盡了她全部的內力。她心中一急，心神稍分之際，已經中了黃瓊女的暗算，眉心彷彿被蚊子叮了一口，奇癢無比，伸手想要去撓，渾身肌肉已經變得僵硬，整個人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抽搐了片刻，一命嗚呼。
　　黃瓊女以骷髏杖中的牛毛細針射死那假冒的單陽公主，恨恨道：「總有一天，叫你的主子也死在奴家手裡！」魏長嬴見死屍臉上佈滿黑氣，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喃喃道：「好厲害的毒！」黃瓊女笑道：「魏堂主有天心玉珮護身，料想這小小的牛毛細針也傷不了你。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
　　魏長嬴心中一凜，倒退半步，心道：「此女心狠手辣，喜怒無常，可得小心提防她，莫要陰溝裡翻了船！」黃瓊女彷彿猜透了他的心思，似嗔似怨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奴家才不會向你動手呢！好歹你也是奴家的救命恩人，若沒有你擋住那些個藥人，奴家可是再也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
　　魏長嬴見她一張俏臉嬌艷動人，心中不由一蕩，隨即責備自己，身處險境，敵友難辨，怎麼可以放鬆警惕呢？他急忙收斂住意馬心猿，咳嗽了一聲，正色道：「單陽公主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緣故，倘非如此，斷不會假手一個侍女主持大局的。」黃瓊女知道他為自己的容貌所惑，故意岔開話題，心中略有幾分得意，說道：「奴家從未見過單陽公主，只是隔著簾子聽候吩咐罷了。她不願意出來見人，八成是相貌醜陋，又天生是個啞巴。」
　　魏長嬴不以為然，女孩子家就是喜歡胡思亂想，特別在意容貌舉止什麼的，單陽公主絕非等閒之輩，否則的話，蕭後也不會把鎮守太陰陣的重任托付給她。黃瓊女拉拉他的衣袖，柔聲道：「走吧，咱們出去瞧瞧，奴家貿然發動月孛星變，定會驚動蕭撻懶和耶律沙，太陰陣中還埋伏著八萬遼國精兵，一旦攻打過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的腳步才離開「明夷」位，迦樓羅藥人陣突然失去了控制，那六個藥人齊齊撲將上來。魏長嬴反應奇快，伸臂將黃瓊女緊緊摟在懷中，只見三四隻瘦骨嶙峋的手爪離她後腦只有數寸之遙，倏地縮了回去。黃瓊女花容失色，牙齒咯咯作響，哆嗦了片刻，斷斷續續道：「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回……」魏長嬴軟玉溫香抱滿懷，嗅著她身上少女的芬芳，低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何須掛齒！」
　　那六個藥人懼怕魏長嬴身上的天心玉珮，不敢靠近，幾經徘徊，突然狂性大發，一擁而上將那假單陽公主的屍身撕得粉碎，掏出五臟六腑，塞入口中一陣大嚼，紫黑的鮮血沿著嘴角流下來。黃瓊女只看了一眼就噁心欲吐，連忙將臉頰埋在魏長嬴懷中，催促道：「咱們快走吧！那是一群惡魔，莫要惹急了他們，連你的天心玉珮都擋不住。」魏長嬴答應一聲，趁她不注意，腳尖一踢，將那白玉哨子輕輕巧巧踢起，穩穩接在手中，心中盤算著如何將迦樓羅藥人收為己用。
　　

第十四章 西夏軍團
更新時間2003-8-12 23:40:00  字數：3775

　那六個迦樓羅藥人飽食了假單陽公主的血肉，一個個心滿意足地躺回到地下歇息，雙臂交叉護在胸前，不一刻工夫便沉沉睡去。黃瓊女倒抽一口冷氣，暗暗覺得心寒，牛毛細針上淬有的劇毒足以殺死一頭大象，竟然對他們毫無作用，這群藥人真是些怪胎。
　　她拉著魏長嬴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退出月孛星宮，低聲嘀咕道：「好了，總算沒事了！奴家再也不敢發動迦樓羅藥人陣了！」魏長嬴把玩著手中的白玉哨子，極想吹兩聲試試看，但身處險境，此舉不知會引發什麼後果，只得壓下這個誘人的念頭。
　　二人來到銀頂帳篷外，魏長嬴頓時大吃一驚，只見五萬西夏勇士全副武裝，按照二十八宿的方位四下裡把守，將月孛星宮圍得鐵桶一般，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眾西夏兵見公主出來，一個個肅然起敬，齊聲吶喊，聲震雲霄。黃瓊女恢復了幾分自信，說道：「咱們西夏勇士個個都英雄了得，以一擋百，戰場上一刀來一槍去，憑得是真功夫，才不像你們漢人那樣喜歡勾心鬥角。」
　　魏長嬴聽她口氣中頗為蔑視漢人，有心反唇相譏幾句，但轉念一想，何必作無謂的口舌之爭呢，當下微微一笑，不接她的話茬。黃瓊女見他欲言又止，嗔道：「短了你的舌頭！男子漢大丈夫，想說就說，不怕話爛在肚子裡發臭麼？」
　　魏長嬴聞言一怔，這幾句話好生耳熟，他頓時記起當日抱著她柔軟溫暖的身軀一路滾下離坎坡的旖ni情景，心中不由一蕩。黃瓊女跺足催促道：「說話呀！」魏長嬴咳嗽了一聲，道：「你說得也是，西夏軍團的確勇猛過人，不在鐵甲軍之下……」停了停，忍不住又道：「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假如三軍的統帥也是一勇之夫，不通謀略，那麼將士再勇猛也不過是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罷了。」
　　黃瓊女乜了他一眼，點頭道：「漢人打仗一向詭計多端，讓人有勁使不出來，難怪咱們西夏將士雖然勇猛，卻總是落在下風。」魏長嬴恭維道：「公主殿下聰慧過人，心機手段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有你統帥西夏軍團，定可一戰成名，大有作為。」黃瓊女道：「少來！你不必寬慰奴家，自家事自家清楚，比起你來奴家可差得遠了！唉，大宋有你這樣的人才在，真是西夏和遼國的不幸。」
　　二人竊竊私語，將五萬西夏將士視若無物。大將軍郝連勃按捺不住，排軒而出，單膝跪地見過黃瓊女，稟道：「公主殿下，遼國大將蕭撻懶、耶律沙率領八萬精兵，將我軍團團圍住，不知是何意圖，還請公主殿下定奪。」黃瓊女靈機一動，故意臉色一沉，哼道：「蕭後欺人太甚，將我西夏精銳之師調離本土，名曰兩國通好，共禦外敵，實則欲伺機削弱我國兵力，謀取西夏大好河山。」聽到這裡，郝連勃不由大吃一驚，額頭上冷汗涔涔。
　　黃瓊女又道：「方纔她派出刺客謀害本公主不成，擔心陰謀暴露，竟然調動重兵欲將我等一網打盡。是可忍孰不可忍！郝將軍聽令，率領我西夏兒郎，調轉矛頭，全力助大宋攻打太陰陣，以雪此恨！」她這一番話頗有牽強之處，但公主的威信極高，她的話就是聖旨，郝連勃雖然心存疑惑，卻不敢質問，只得唯唯諾諾退下去，號令西夏軍團厲兵秣馬，隨時準備迎戰遼軍。
　　二人登上將台，魏長嬴從懷中取出傳訊焰火，點燃後默運玄功向上揮去，「嗖」的一聲尖銳的聲響，漆黑的夜空中頓時爆出斗大的一朵煙花，光芒四射，久久不散。黃瓊女極目向遠處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番兵迅速集結，與西夏軍團相距一箭之地，兩軍對峙，戰局一觸即發，不禁皺起了眉頭。
　　魏長嬴望著遼軍的動向，自言自語道：「黃陣主臨時倒戈，按理說蕭撻懶和耶律沙應當毫不知情才對，怎地他們行動如此迅速，調遣兵馬井井有條，莫非是早有預謀？」黃瓊女心頭「突」的一跳，猶疑道：「你的意思是說……蕭後不惜損兵折將，也要將我西夏軍團一舉殲滅？」
　　魏長嬴沉吟片刻，反問道：「倘若他二人率軍猛攻，黃陣主估計西夏軍團能撐多久？」黃瓊女心中盤算一番，正色道：「據蕭後所言，月孛星變威力無窮，二十八宿輪轉，就算有數倍於己的精兵來攻，也只會落個血流成河、屍骨全無的下場。倘若她所言不虛，區區八萬遼兵，不過是飛蛾撲火罷了，不足為慮。」
　　魏長嬴聽她如此說法，反而覺得其中有乍，提醒道：「敵軍勢大，又有單陽公主在幕後指揮，黃陣主千萬不可托大。」黃瓊女道：「這一節奴家已經想過了，倘若單陽公主早有破陣之法，為何直到現在還不動手？難道她要等宋軍趕到，再一網打盡？」說到這裡腦中靈光一閃，自己也嚇了一跳，莫非單陽公主真的在動這個瘋狂的念頭？
　　魏長嬴臉色凝重，饒是他長於謀略，一時半刻也猜不透單陽公主的用心，八萬番兵，如何敵得過宋軍和西夏軍團裡應外合？對方圍而不攻，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正猜疑之際，忽然望見迷魂陣的將台上紅燈閃爍，不一刻工夫，朱雀陣、玄武陣、通明殿三處陣圖中煙塵四起，似乎有大軍趕來支援。魏長嬴「哎呀」一聲，用力一拍大腿，恨恨道：「竟然給你說中了！」
　　黃瓊女一怔，隨口問道：「什麼？」魏長嬴喃喃道：「原來單陽公主真的想在太陰陣一舉殲滅宋軍主力！一介女流之輩，真是好魄力！」黃瓊女吃了一驚，略一思索，奇道：「她難道不怕腹背受敵，首尾難顧麼？」魏長嬴沉思了片刻，慢慢說道：「太陰陣的月孛星變，二十八宿輪轉，威力固然驚人，但缺少了太陽星的輔佐，也並非無懈可擊。西夏軍團以步兵為主，一旦陣勢陷入混亂之中，遼軍鐵騎從後面掩殺上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黃瓊女愣了半晌，道：「你是不是在嚇唬奴家？」魏長嬴搖搖頭，低聲道：「相信我，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單陽公主定有應對月孛星變之法，黃陣主千萬留神。」黃瓊女秀眉緊蹙，心頭突然感到一陣發虛，五萬西夏勇士的性命，如今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稍有不慎，就難逃全軍覆沒之虞。
　　魏長嬴長長歎了口氣，他一向自認為謀略過人，算無遺策，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單陽公主的智慧，陷入被動之中，這是他闖蕩江湖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他原先設想策反黃瓊女後，趁遼軍疏於防範，突然發動月孛星變，與宋軍主力裡應外合，共破太陰陣。沒想到單陽公主早有先見之明，率先調遣重兵布下口袋陣，圍而不攻，以逸待勞，等候宋軍自投羅網。形勢的變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無奈之下，魏長嬴只得搖搖頭，澀然道：「事已至此，也無法可想了。我們且去陣前會會真正的單陽公主吧！」
　　黃瓊女見他有些心灰意冷，反而擔心起來，幽幽道：「魏堂主，奴家聽從你的吩咐，不顧一切背叛遼國，全力助你攻打太陰陣，你可不能甩手不管。勝負還是未知之數，又何必因為一點小小的挫折，就此消沉下去呢？」魏長嬴心中一凜，暗道：「不錯，倘若連眼前的困境都擺脫不了，我還有什麼資格掌控天龍幫，稱霸武林，成為天下第一人呢！」當下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道：「你只管放心，我是不會輸給單陽公主的！」黃瓊女微微一笑，心道：「這才是奴家心目中的魏長嬴！可惜他是個漢人。唉，他要是西夏人該有多好！」
　　二人下得將台，穿過西夏軍團，來到兩軍陣前，只見八萬番兵鴉雀無聲，全副武裝，隨時準備廝殺，太陽星蕭撻懶、長蛇陣主耶律沙頂盔貫甲，並騎而立，手捧丈八鐵矛，殺氣騰騰地盯著黃瓊女。二將身旁赫然停著大遼單陽公主的車駕，帷幕低垂，幽香陣陣，通體由海底沉香木雕就，極盡風雲變幻之妍態。魏長嬴歎為觀止，暗暗稱讚道：「久聞此車精雕細刻，歷時三載，乃是幽雲十六州的能工巧匠嘔心瀝血之作，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黃瓊女眼波流轉，笑道：「哎喲喲，公主大駕光臨，也不打個招呼，奴家不曾備得水酒一杯，為公主接風洗塵，恕罪恕罪！」蕭撻懶按捺不住，怒喝道：「呔，黃瓊女，你裝什麼瘋，賣什麼傻？說，為何擅自發動月孛星變？」黃瓊女俏臉一寒，冷冷道：「奴家聽說宋軍主力挾大破白虎陣之威，連夜偷襲太陰陣，欲將爾等一舉殲滅，這才發動月孛星變，以作防範。明明是一片好心，怎麼反倒招來蕭將軍興師問罪？」
　　蕭撻懶道：「呸，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心懷不軌，勾結宋軍，欲對我大遼不利！」黃瓊女雙眉緊蹙，一字一句道：「蕭將軍，話可不能這麼說，空口無憑，你有何證據？」蕭撻懶一怔，隨即冷哼道：「你說宋軍主力意圖攻打太陰陣，又有何證據？」
　　這一問正中黃瓊女的下懷，她壞壞地一笑，拉住魏長嬴的衣袖將他推到陣前，說道：「這位小兄弟乃是光州節度使王全節麾下的一員偏將，姓夏名長嬴。他仰慕大遼的天威，棄暗投明，特地假扮白虎陣戰敗的番兵，混入太陰陣中，告知奴家宋軍的動向。蕭將軍若有什麼疑問，直管問他就是了。」魏長嬴頓時被數以萬計的目光鎖定，無處遁形，不由一疊聲地叫苦，肚子裡將那刁滑的黃瓊女罵得狗血淋頭，恨恨地向她望去，只見她臉上似笑非笑，等著看自己出醜。
　　蕭撻懶將魏長嬴上下大量一番，鄙夷道：「你就是那個仰慕我大遼天威，棄暗投明的宋軍叛徒麼？」魏長嬴拱拱手，裝出一副慚愧的模樣，說道：「這個……那個……」蕭撻懶喝道：「什麼這個那個的，本將軍問話，速速從實招來！」魏長嬴鼓起勇氣道：「大將軍明鑒，小將實在是貪戀黃陣主的美色，這才下定決心背叛宋朝的。」
　　眾番兵面面相覷，突然爆出一片哄笑，蕭撻懶掃了黃瓊女一眼，更是仰天大笑道：「原來堂堂西夏國的公主，竟然使出了美人計！嘿嘿，哈哈，霍霍，黃陣主這趟可是代價不小哇！」黃瓊女俏臉一紅，惱羞成怒，狠狠踢了魏長嬴一腳，低聲罵道：「好你個魏長嬴，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看本公主以後怎麼收拾你！」
　　

第十五章 單陽公主
更新時間2003-8-12 23:41:00  字數：4250

　沉香車中突然有一個陌生而威嚴的女聲說道：「夠了！」蕭撻懶心中一驚，低下頭不敢再笑，四下裡頓時一片寂靜，數萬將士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聽那聲音緩緩道：「太陰陣主黃瓊女有叛國通敵之嫌，公主殿下特命侍女蕭默言假扮成她的模樣，前往月孛星宮一探究竟。倘若黃瓊女做賊心虛，定會發動月孛星變，以求留住假公主。黃瓊女，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魏長嬴心中一動，暗道：「那單陽公主語氣好生奇怪，竟自稱為公主殿下，莫非……莫非說話的並非單陽公主，而是另有其人？難不成真的如黃瓊女所說，單陽公主竟是個啞女？」他凝神向沉香車內望去，用盡目力還是徒勞無功，隔著厚厚一層帷幕，根本就瞧不見人影。
　　黃瓊女強作鎮靜，狡辯道：「冤枉呀！公主殿下憑什麼說奴家有叛國通敵之嫌？」停了片刻，那聲音冷冷道：「你可敢與通明殿董夫人的神鷲當面對質？」黃瓊女心中一沉，董夫人豢養的雪山禿鷲頗具靈性，她哪裡敢與之當面對質，只得嘿嘿低笑兩聲，掃了魏長嬴一眼，無話可說。只聽那聲音又道：「你身為西夏國的公主，自作主張背叛大遼，想必並非出於本心。嗯，魏長嬴和申屠在淵功力不濟，莫非是楚西陵親自出手，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黃瓊女倒吸一口冷氣，她一向以女中豪傑自詡，眼界甚高，誰知遇上單陽公主，竟然束手縛腳，完全被她估死，心底不由生出了蚍蜉撼樹的感喟。那聲音續道：「倘若你能將功贖罪，擊破宋軍主力，公主殿下會在蕭後面前為你求情，非但饒你不死，而且將碧蘿派的《六甲天書》借與你一觀，至於是否能化解身上的劍氣，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黃瓊女臉上陰晴不定，一時間有些拿不定注意，對於學武之人而言，碧蘿派的《六甲天書》乃是一個莫大的誘惑，讓人難以拒絕。魏長嬴見她有些心動，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輕道：「番人毫無信義可言，黃陣主萬萬不可輕信！」他在數十萬將士面前做出如此親熱的舉動，一陣陣熱氣吹入黃瓊女的耳中，她不由心馳神搖，滿臉通紅。
　　隔了片刻，那聲音突然冷笑一聲道：「聞說青陽堂堂主魏長嬴深得大力鬼王真傳，精研各派劍法，號稱中原武林『三劍客』之一，與楚西陵之徒申屠在淵、葉知秋之子葉少堂齊名。盛名之下無虛士，不知閣下可否敢與公主殿下一較高下，生死各由天命？」
　　魏長嬴聞言心中一喜，他對自己的劍法極有信心，當年中原五大門派圍剿剎魔教，大力鬼王武成天以一桿蕩寇金戈力敵諸派劍術高手，偷記下不少精妙的招式，經由多年來潛心研究，去蕪存菁，終於整理出集眾家之長的一十八招「天龍劍法」，意圖與秋鴻劍法一爭高下。更何況他的雙臂之上還各有一筒腐骨穿心針，若能借此機會重創單陽公主，非但可以堅定黃瓊女叛遼之心，而且沉重打擊了遼兵的士氣，一舉兩得。當下魏長嬴拔出長劍，朗聲道：「久聞碧蘿派秋鴻劍法天下無雙，魏某不自量力，還請單陽公主賜教！」
　　沉香車上低垂的帷幕終於掀了開來，香風之中，兩名女子一先一後慢慢走下車來。先首那人作侍女打扮，二十七八歲模樣，背負一柄松文古劍，一雙漆黑的眸子滴溜溜一轉，眾人都覺得她在看自己。後面那人身材婀娜，氣宇不凡，渾身上下盡數籠罩在黑紗裡，舉手投足隱隱發散出一種迫人的威勢，正是大遼蕭太后之女、碧蘿派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高手單陽公主。
　　魏長嬴頓時記起了夜探天門陣之後，他與楚西陵師徒合力擊退追兵，卻在鐵門金鎖陣外被一個黑衣女子攔住去路，那女子倒也不曾為難他們，從頭至尾一言不發，只是與楚西陵默默對視了片刻，便讓出了去路。現在回想起來，那女子與眼前的單陽公主倒有七分相似。
　　想到這裡，他不由心生狐疑，難道楚西陵與那單陽公主是老相識、舊情人？當下拱手微笑道：「天龍幫魏長嬴見過單陽公主，久聞公主之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一睹公主的風範，實在是三生有幸。」單陽公主看了他一眼，側過身做了十來個複雜的手勢，只聽那侍女開口說道：「魏堂主不必客氣，閣下乃是宋軍的軍師，本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如今不惜以身犯險，策反黃瓊女，勇氣可嘉。今日一戰，你若是敗在公主殿下劍下，宋軍將永無翻身之日。」
　　黃瓊女這才知道說話的並非單陽公主本人，而是那個背劍的侍女，不由扁扁小嘴，心道：「原來單陽公主真是個啞巴，全靠身邊的侍女傳話。嗯，她用黑紗遮掩臉龐，想必是容貌出奇的醜陋，生怕嚇壞了旁人。」又望向魏長嬴，暗歎道：「似奴家這般花容月貌，人間絕色，怎地不見他為之神顛魂倒呢？唉，真是個狠心短命的男人！」
　　魏長嬴左手捏個劍訣，右手將長劍平平舉到胸前，深吸一口氣，真氣頓時佈滿全身，神定氣閒地說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多說又有何用！請了！」單陽公主輕舒玉臂，從那侍女背上拔出松文古劍，展開「瞬息千里」的輕功，幽靈一般飄到魏長嬴面前。朗朗月光之下，只見她幻化出三個身影，虛虛實實，令人防不勝防。
　　魏長嬴心中一凜，輕功本非自己所擅長，倘若任由她將身法發揮到極至，必將陷入苦戰之中。他急忙搶先出招，內力到處，長劍頓時彎成一道新虹，劍尖顫動，彈出數點寒星，襲向單陽公主「神芷」、「巨厥」、「梁門」諸穴。這一招喚作「明珠彈雀」，乃是華山派蓮花劍法的殺手之一，魏長嬴別出心裁，在其中混入了「隔空點穴」的功夫，威力更是驚人。
　　單陽公主面對凌厲的攻勢，竟然毫不退讓，以快打快，以攻對攻，一招「萬里傳書」，松文古劍不偏不倚點在對方劍尖之上，「叮叮叮叮」數聲清脆的聲響，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魏長嬴胸口巨震，每接一劍，便退後一步，他不由暗暗心驚，從蕭後的年紀推算，單陽公主最多不過三十來歲，就算她從娘胎裡就開始練內功，也不可能有如此高的成就。碧蘿派的魔功實在厲害，以魏長嬴天縱之才，又得名師指點，二十多年來練功不輟，還是不得不甘拜下風。
　　單陽公主並不趁勝追擊，靜靜地立在原地，等候魏長嬴調勻氣息，大有高手的風範。魏長嬴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悶哼一聲，低聲道：「領教了！」他渾身骨骼突然一陣輕響，將內功提至十二成，不再有所保留，左一招「法輪常轉」，右一招「青蠅弔客」，長劍吞吐不定，忽而大開大闔，忽而小巧多變，將少林、泰山、華山、崆峒、峨嵋五派最精妙的劍法揉合在一起，寒光縱橫交錯，隱含著無數後招變化。
　　黃瓊女還是第一次看到詭計多端的魏長嬴全力出手，心中微有些酸溜溜的，原來這個男子非但心機遠勝於自己，連劍法都如此出色。憑自己的武藝，在西夏也勉強算得上一流好手，沒想到與單陽公主、魏長嬴等一比，竟然天差地遠，根本不值得一提。唉，西夏國畢竟地薄人稀，英才凋零，除非是師父「清氣滿乾坤」袁博山親自出手，方能將此二人比下去。
　　單陽公主見他使出了許多早已失傳的劍法，一時間動了好奇之心，故意讓出先手，聽任他一展胸中所長。魏長嬴得勢不饒人，劍法有如狂風驟雨般當頭罩下，饒是單陽公主劍法如神，內力悠長，也不得不連使數遍「遠落平沙」，暫取守勢以避其鋒芒。
　　魏長嬴出劍極快，交手不過片刻功夫，一十八招天龍劍法已經從頭至尾使了一遍，當下他左手捏定劍訣，長劍顫動，又是一招「明珠彈雀」。單陽公主目光如炬，不等他劍招完全使盡，搶先一招「銜蘆避弋」，松文古劍靈蛇般左右纏動，後發而先至，「叮」的一聲點在魏長嬴右臂之上，不料劍身一彎，竟然反彈回來。原來他擔心腐骨穿心針誤傷自身，特地在手臂上套了一對精鋼護臂，這一著在關鍵時刻擋住單陽公主勢在必得的一劍。
　　魏長嬴反應奇快，左腕一翻，正待射出腐骨穿心針偷襲，耳邊驀地響起一陣尖銳的嗡鳴聲，撕心裂肺，震得他內息紊亂，氣血翻湧，行動為之一滯。卻原來單陽公主見他左手蠢蠢欲動，急使出秋鴻劍法中的殺招「聲斷楚雲」，爭得片刻先機，順勢一劍刺出，松文古劍不偏不倚刺入他腕下的鐵筒內，將其中的機括盡數破壞。
　　魏長嬴用力一咬舌尖，劇痛之下，終於清醒過來，趁她一時間拔不出劍來，左臂連翻二圈，精鋼護臂將松文古劍牢牢鎖住，同時悶哼一聲，強行催動真氣，使一招峨嵋派金頂劍法中的絕技「丹鳳朝陽」，長劍化作一道白虹，匹練一般捲向單陽公主的咽喉。
　　單陽公主不慌不忙，拇指按住劍柄上的一個小凸起，順勢往後一抽，竟從松文古劍中抽出一柄狹長的子劍來，刃長二尺半，寬三指，劍光雪亮，寒氣逼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劍削鐵如泥，不同凡品。在一旁觀戰的黃瓊女頓時大吃一驚，原來單陽公主手持的竟是一柄松文子母劍，這下魏長嬴要糟糕！
　　只聽得「嚓嚓嚓」數聲輕響，魏長嬴手中長劍斷為數截，只剩下不足三寸長的一段劍身。單陽公主舞動松文子劍，爆出一團耀眼奪目的銀光，「至南懷北」、「雲中孤影」、「北望關山」接連數招，欲將其置於死地。魏長嬴手臂酸軟，心中大叫不好，身形急向後暴退，卻已經慢了一步，胸前衣衫盡裂，劃出三道深深的血槽。
　　單陽公主如影似魅般步步緊逼，眼看就要將魏長嬴斃於劍下，「錚」的一聲響，大蓬腐骨穿心針突然從他右腕下激射飛出，自己的胸腹臉面盡數為其籠罩。二人相距實在太近，根本無從躲閃強力機括射出的毒針，單陽公主急中生智，使一個「鐵板橋」，腰肢柔若無骨，半身平平向後折去，背心幾乎貼住地面，同時舞動長劍，一招「屏開雀選」護住臉面。她暗暗責備自己太不小心，明明知道魏長嬴身懷歹毒暗器，伺機破壞了他左腕下的腐骨穿心針，卻不曾提防他右腕下還藏有第二筒。
　　魏長嬴射出腐骨穿心針，心中頓為之一寬，單陽公主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避開如此密集的淬毒鋼針，只須有一枚射中，就足以取她性命了。黃瓊女不由吐吐舌頭，先是天心玉珮，再是精鋼護臂和淬毒暗器，這個青陽堂的堂主詭計多端，身上藏著恁多的鬼名堂，與他為敵實在該陪上一百二十個小心。
　　單陽公主慢慢直起身來，眼中厲芒閃爍，若非她貼身穿有大遼的至寶金絲軟甲，刀槍難入，方纔那一蓬淬毒鋼針早已要了她的性命。魏長嬴此人陰險毒辣，不擇手段，留著終究是大遼的心腹之患，當下打定主意要將他斬於劍下。魏長嬴長劍已斷，不敢輕易出手，只得默運玄功，左足虛點，右足深深陷入雪地中，擺出一個「竹影搖風」的姿勢。
　　單陽公主深吸一口氣，將松文子劍的光華慢慢收入掌心，全力催動「秋鴻劍法」，利劍忽隱忽現，妙招迭出，攻勢愈來愈凌厲。她的身法實在太快，魏長嬴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機會，又不敢以精鋼護臂招架松文子劍，生怕連手臂一同被斬斷，只好仗著一套奇妙的身法左躲右閃，片刻之間身上便多出數道狹長的血痕，殷紅的鮮血滲出肌膚，滴落在雪地上，眼看朝不保夕，性命懸於一線。
　　

第十六章 長蛇陣
更新時間2003-8-12 23:41:00  字數：3102

　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楊延昭在夜襲白虎陣一役中接連使出「倒海翻江捨身槍」，受傷著實不輕，只得將兵權托付給王全節，叮囑他領兵接應魏長嬴，不得有誤。王全節意氣風發，一心想著「了卻君王平生事，贏得生前生後名」，遂盡起宋軍精銳，摩拳擦掌，整裝待發。好不容易熬到三更時分，遠遠望見太陰陣的上空爆出一團璀璨的煙花，赫然正是先前約定的信號，王全節大喜過望，以五郎楊延德為先鋒，率五千僧兵直撲太陰陣，自己親率大軍隨後跟進。
　　且說楊延德率五千僧兵一馬當先，奮勇殺入敵陣，勢如下山猛虎，形同入海蛟龍。早有番兵連滾帶爬地趕去報知太陽星蕭撻懶，蕭撻懶見單陽公主與魏長嬴激戰正酣，不便打攪她，當下冷笑道：「區區五千先鋒，竟敢到太陰陣來送死，活得不耐煩了！耶律將軍，你隨吾來，今番定要殺他個血流成河、屍骨全無！」
　　二將率領數萬番兵前去迎敵。蕭撻懶仗著武藝過人，挺起鐵矛衝出陣營，搶先截住楊延德，叫道：「禿驢，報上名來！」楊延德落發五台山，修真養性多年，火爆的脾氣卻絲毫沒有收斂，聽他出言不遜，頓時勃然大怒，一抖手中的籐棍，罵道：「番狗，速速上來受死！」
　　蕭撻懶大喝一聲，兩臂灌足了力氣，「嗚嗚嗚」連搠三矛，上取咽喉，中取胸膛，下取丹田，一矛快似一矛，這一招叫做「龍門三疊浪」，乃是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功夫。楊延德見敵將來勢洶洶，急忙舌頂上顎，運起八九玄功，悶哼一聲，籐棍連挑，將鐵矛架開。他臂膀上吃到份量，暗暗覺得心驚，這番將矛法嫻熟，功力深厚，當真不可小覷了。
　　二馬交錯而過，楊延德眼明手快，反手一棍砸去，蕭撻懶不慌不忙，橫轉鐵矛穩穩地招架住。不想對方手中的籐棍乃是極少見的奇門兵器，堅硬似鐵，韌性十足，與一般馬戰用的長傢伙大相逕庭，他一個不提防，被那籐棍彎成一道弧形，重重敲在頭盔之上。「噹」的一聲響，蕭撻懶震得頭昏眼花，差點跌落馬背。
　　楊延德得勢不饒人，接連數棍，打得蕭撻懶哇哇亂叫，他的鐵矛雖然勢大力沉，卻天生為籐棍所克制，萬斤巨力每每打在空處，說不出的難受。二人交戰數合，蕭撻懶心知無法取勝，當下虛晃一矛，撥轉馬頭退回番兵陣中，一路叫道：「爾那禿驢，可敢來追吾？」
　　楊延德性子雖然暴躁，畢竟戎馬多年，見敵軍嚴陣以待，不禁大為猶豫。五千僧兵經自己調教，驍勇善戰，但以寡擊眾，終究是極其冒險的舉動，能否突入太陰陣，與黃瓊女會合，尚是未知之數，倘若宋軍主力來不及趕到接應，只怕會落個全軍覆沒、血染沙場的下場。
　　蕭撻懶見楊延德躊躇不進，高聲罵道：「爾那禿驢聽了，若是貪生怕死，就趕緊夾著尾巴滾回去，等著給那不自量力的魏長嬴收屍吧！」楊延德聞言心中一凜，他聽乃弟楊延昭說起過，魏長嬴官拜大宋輔國扶運正軍師，精通陣法韜略，欲想攻破天門陣，非此人不可，他一旦為番兵所擒，那麼收復幽雲十六州就成了一句空話。大丈夫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就算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又何懼之有！楊延德想到這裡，暗暗下定了拚死一戰的決心，一咬牙，高舉籐棍吼道：「兒郎們，衝！」一馬當先，殺入敵陣。
　　蕭撻懶大喜，將手中鐵矛高高舉過頭頂，喝道：「變陣！」陡然間一聲炮響，番將耶律沙率領本部精兵分九路殺出，化作一字長蛇陣，首尾呼應，將五千僧兵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二軍一片混戰，一時間刀槍如林，利箭如雨，直殺得天昏地暗，死傷無數。
　　楊延德迫不得已陷入苦戰之中，反倒將一切顧慮拋之腦後，他提起十二成的八九玄功，一條籐棍有如翻身巨蟒，打得番兵番將口吐鮮血，死在亂軍叢中的不計其數。但任憑他驍勇無雙，左衝右突，畢竟只有區區五千兵馬，寡不敵眾，終究無法殺出重圍。
　　兩軍交戰不多時，穆桂英率一萬鐵甲軍亦趕到太陰陣前。她見楊五郎身陷重圍，急令鐵甲軍列成錐形陣，一聲號令，急速向長蛇陣攔腰突擊。鐵甲騎兵手持長槍，所向披靡，番兵人數雖眾，卻哪裡抵擋得住，一個個哭爹喊娘，無處逃生，死屍串在長槍之上，有如冰糖葫蘆一般。
　　眼看著宋軍先鋒部隊即將潰敗之際，長蛇陣卻突然陷入一片混亂之中，蕭撻懶急忙拍馬趕去一看究竟，卻見一個遍體銀甲的美貌女將，捧一條爛銀梨花槍，須臾間連挑三員己方偏將，勢不可擋。他不禁高叫道：「好厲害的婆娘！」穆桂英抬頭一看，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主將在此！」更不搭話，策馬衝上前去便是一槍。
　　蕭撻懶一擺鐵矛，將梨花槍架住，上下打量一番，色心頓起，呵呵笑道：「小美人，舞刀弄槍的，小心別傷著你的嫩手！不如降了本將軍，做個隨身親兵吧，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穆桂英俏臉一沉，提起九華氣功，雙臂用力一掀，將鐵矛遠遠蕩了出去，怒叱道：「去吧！」一招「騰蛟起鳳」，使出師門絕技「百鳥朝鳳槍」中的殺手，虛虛實實幾十個槍頭一股腦地撲去。
　　蕭撻懶眼前一花，哪裡分得清是真是假，腦子裡頓時閃過一個念頭：「不好，要翹掉了！」急中生智，將韁繩用力一拉，那馬嘶叫一聲，前蹄踢起，高高立了個羊樁，他順勢翻身滾落馬背，在雪地上連翻滾帶爬，好不容易才逃得一條性命。穆桂英臉色寒若秋水，正待將那口舌輕薄的番將槍挑了，早有番兵圍將上來拚命廝殺，只得恨恨作罷。
　　蕭撻懶趁機躲入亂軍叢中，長長鬆了口氣，忽覺右臂一陣陣的劇痛，低頭一看，竟然被槍尖戳了個通透，鮮血染紅了鎧甲，慘不忍睹。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急忙從懷中掏出金創藥醫治，一邊敷藥，一邊咒罵道：「碰上這麼凶悍的婆娘，真他媽倒了八輩子的霉！」
　　耶律沙見局勢不妙，急忙調兵遣將，以亂箭射住陣腳，拚命抵擋住鐵甲軍的衝擊，但主將蕭撻懶敗下陣來，番兵士氣低落，被穆桂英趁機兵分三路，一路攻蛇頭，一路攻蛇腹，一路攻蛇尾，長蛇陣頓時潰不成軍。無奈之下，耶律沙只得親自來戰穆桂英。
　　穆桂英見來將眉目清秀，神情舉止與夫君楊宗保有三分的相似，不由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一時間連眼眶都紅了。耶律沙第一次見到穆桂英的容貌，渾身為之一震，有如被雷擊到一般，張大了嘴巴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穆桂英深吸一口氣，強自排遣去感傷的情緒，爛銀梨花槍一指敵將，嬌叱道：「來者何人，竟敢擋住本將軍的去路？」耶律沙一陣心喜，暗道：「她在問我的姓名耶！」當下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吾乃大遼上將軍耶律沙是也，閣下又是何人？」穆桂英道：「若問名姓，只管槍上領取！」隨手發出一槍，直奔他咽喉而去。
　　耶律沙嚇了一大跳，急忙舉起手中大砍刀招架，刀槍相交，嗆啷啷咬在一處。穆桂英覺得他膂力平平，武藝更是稀鬆尋常，不由搖了搖頭，收回梨花槍，飛快地向他攔腰一掃，耶律沙坐不穩馬鞍，一跤跌落在雪地上。眾番兵齊聲驚呼，穆桂英正待將他槍挑了，突然心中一軟，喝道：「饒爾一條性命，速速逃命去吧！」調轉馬頭殺入敵軍陣中。耶律沙慢慢爬將起來，發了一陣呆，見敗局已經無可挽回，當下翻身上馬，收攏本部兵馬退回太陰陣中，只留下蕭撻懶的五萬番兵作困獸猶鬥。
　　敵陣外鼓聲不斷，王全節率領宋軍主力發起最後的衝擊，精兵強將如餓虎撲食，銳不可當。所謂兵敗如山倒，蕭撻懶再也控制不住局勢，慌忙搶了一匹馬逃命去也，殘兵敗將有如沒頭的蒼蠅一般，亂哄哄四散奔走。王全節、穆桂英、楊延德合兵一處，清點傷員，集結兵力，大軍緩緩向太陰陣推進，準備與單陽公主決一死戰。
　　「大力鬼王」武成天擔心魏長嬴的安危，匆匆向王全節打了個招呼，展開輕功，朝太陰陣飛馳而去，不一刻工夫便遠遠望見單陽公主的身影，只見她舞動松文子劍，一招「天衢遠舉」，劍至中途，突然發出奪目的光華，化為「入雲避影」，長劍疾刺向魏長嬴的小腹要害。
　　

第十七章 變生不測
更新時間2003-8-12 23:41:00  字數：3221

　這一招「入雲避影」乃是秋鴻劍法中犀利無雙的殺手，魏長嬴雙眸為劍光所射，難以視物，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際，他反而沉浸到可遇而不可求的通明境界中，清晰地感覺到松文子劍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直指向自己胸腹之間，劍尖微微顫動，似乎還蘊藏著若干微妙的變化。魏長嬴雖然窺破了這一劍的奧妙，心中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意，他苦苦支撐多時，已瀕臨燈枯油盡的邊緣，下意識地撤後半步，只能眼睜睜地目送利劍一寸寸逼近。
　　黃瓊女渾身發冷，嬌軀微微顫抖，心中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出手搭救這個狠心短命的小白臉。憑她在骷髏杖上的造詣，與單陽公主相比實在差得太遠，貿然衝上去不過是白白搭上一條性命罷了，只是……只是如果坐視不理的話，她定會後悔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的！就在單陽公主使出「入雲避影」的一瞬間，感情終於戰勝了理智，黃瓊女拋開一切雜念，厲嘯一聲，挺起骷髏杖向二人疾衝而去。
　　魏長嬴被她的尖嘯聲驚動，心中感到一絲暖意，求生的本能油然而生，他悶哼一聲，左右兩支護臂神奇地合在一起，「鏗鈜」一聲響，將松文子劍牢牢鎖住。但單陽公主手中之劍實在太過鋒利，竟然將精鋼護臂無聲無息地絞為數截，利刃在他手臂上劃出兩道深深的血痕，傷及白骨。黃瓊女情急之下，將骷髏杖中的牛毛細針接二連三地射出去，單陽公主對這種歹毒的暗器頗為忌憚，倉促之間不暇傷敵，只得施展「瞬息千里」的身法閃到三丈開外。
　　魏長嬴渾身是血，虎軀搖搖欲墜，黃瓊女忙丟去骷髏杖，將他用力扶住。一個沉重的身軀倒在她懷中，血腥味中夾雜著濃重的男子氣息，令她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單陽公主見他二人相互依偎的情形，心頭不由一酸，暗暗歎息不已，心道：「就讓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吧！」一招「引陣沖雲」，松文子劍吞吐不定，將魏、黃二人籠罩在森森寒氣之中。
　　武成天望見魏長嬴危在旦夕，急忙大喝一聲，猶如晴天裡起了個霹靂，一招「騰蛇乘霧」，蕩寇金戈脫手飛出，流星追月般射向單陽公主。單陽公主正欲痛下殺手，突然間一團金光撲面而來，勁風激起漫天的飛雪，令人呼吸不暢，舉步維艱，心知是宗師級的人物出手，不敢托大，連忙收回松文子劍凝神招架。
　　魏長嬴這才鬆了口氣，放眼天下，唯有大力鬼王的蕩寇金戈才有如斯驚人的氣勢，看來自己的小命多半是保住了，回想起單陽公主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秋鴻劍法，兀自不寒而慄。黃瓊女顧不得害臊，將他半拖半抱地拉回到西夏陣營中，嘟嘟囔囔埋怨道：「就你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逞什麼能？險些連小命都丟了！」魏長嬴枕在她軟綿綿的胸脯上，聽著她似嗔似怨的聲音，心中不由一蕩。
　　單陽公主咬破舌尖，提起十二成真氣，側身舉劍一封，「噹」的一聲巨響，餘音連綿不絕，松文子劍猛地彎成一道弧形，狹長的劍身連連顫動，將蕩寇金戈上包含的剛猛內力逐一化解。武成天左手使擒龍功，右手使控鶴功，內力到處，金戈有如被一條無形的細線繫住一般，倏地飛回到他手中，點頭讚道：「好一招『月明依渚』，不愧是碧蘿派掌門蕭儀之女，深得秋鴻劍法的精髓！」
　　單陽公主秀眉微蹙，大力鬼王一旦插手其間，黃瓊女棄遼投宋一事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宋軍主力正徐徐逼近，那五萬西夏軍團終究是心腹大患，宜早作打算，免得腹背受敵。當下她回過身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站在沉香車旁的那個侍女會意，從懷中掏出一隻青玉哨子，憋足了氣用力一吹，只聽得一片尖銳刺耳的哨聲響徹雲霄，像殺豬，又像宰羊，鬼哭狼嚎，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魏長嬴頓時從旖念中驚覺，心念一動，臉色為之大變。他勉強站直了身體，扶住黃瓊女的肩膀，向月孛星宮方向極目望去，果然不出所料，西夏軍團一片騷動不安，二十八宿陣形漸漸散亂不堪，隱隱聽見有人高叫道：「妖怪！殭屍！殺人的惡魔跑出來了！」魏、黃二人面面相覷，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渾身冰涼，二人異口同聲道：「迦樓羅藥人！」
　　六道鬼魅一般的身影在陣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西夏兵群起而攻之，終究敵不過迦樓羅藥人身法迅疾，武藝高強。一十二隻手爪經過藥水的熬煉，更是有如鋼鐵鑄就，堅硬無比，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揮，一人的頭顱被打成一個爛西瓜，又一掏，另一人小腹上開了一個大洞，白花花的腸子流了出來。不過片刻工夫，就有上百名西夏精兵慘死在藥人爪下，無一能夠倖免。
　　大將軍郝連勃勃然大怒，高舉手中長槍，喝道：「眾將士聽令，井木犴變鬼金羊，柳土獐變星日馬，張月鹿變翼水蛇，不得有誤！」眾西夏兵頓時有了主心骨，漸漸穩住陣腳，齊聲吶喊，發動陣勢，將藥人困住。郝連勃再次喝道：「神箭手準備……」話音未落，兩名藥人已殺通一條血路，向他疾衝過來。
　　郝連勃臨危不亂，仗著槍法嫻熟，功力深厚，將手中長槍播得密不透風。不想迦樓羅藥人行動如電，竟從槍影縫隙中探進手爪來，一掌劈在他肩頭，郝連勃大叫一聲，痛徹肺腑，若非有重型鎧甲護身，只怕肩胛骨早被擊成碎片了。西夏兵見主將受傷，急忙趕來救援，那兩個藥人趁機大開殺戒，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兵器，當真是挽著死，挨著亡，數息間又連殺二十餘人。
　　郝連勃保命要緊，再也顧不得誤傷己方將士，急叫道：「放箭！快放箭！亂箭射死他們！」頓時弓弦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利箭如飛蝗般射出去，不分敵我，不少西夏勇士就此倒在自己人的箭下，死不瞑目。那六個迦樓羅藥人在亂箭叢之中穿梭跳躍，伺機傷人，饒是他們行動迅捷，終究躲不過四面八方飛來的流矢，不一刻工夫已有三人中箭，雖然不在要害處，但入肉頗深。
　　那幾個受傷的藥人狂性大發，厲嘯一聲，竟將身上的利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紫黑的鮮血噴湧而出，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站得靠前的西夏兵只吸入少許，一個個變了臉色，身不由己癱倒在地，七竅流血而亡。
　　郝連勃心驚膽戰，脫口叫道：「妖……」怪字還沒說出口，一不小心吸了半口氣，突然覺得渾身乏力，雙膝不由自主地慢慢曲起，只想躺倒在地好生睡上一覺，偏生神志還有一絲清醒，拚命提醒著自己不能躺下，一旦躺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就再也看不到自己最寵愛的第三房小妾了。
　　正在此時，一名藥人突然出現在郝連勃身前，岔開五指猛地插入他胸膛之中，鐵爪穿透了護身鎧甲，將一顆撲哧撲哧亂跳的心生生挖了出來。郝連勃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眼看著一隻瘦骨嶙峋的爪子將自己的心臟捏得粉碎，殷紅的鮮血染紅了雪地，然後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生機。西夏國一代名將郝連勃，半世征戰沙場，出生入死，殺敵無數，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迦樓羅藥人的手中。
　　郝連勃將軍的慘死反倒激起了西夏勇士同仇敵愾之心，眾人紅著眼睛一擁而上，圍住藥人死纏爛打，一時間被藥人擊斃的、中毒身亡的、死於亂軍踐踏之下的將士不計其數。迦樓羅藥人雖然強悍，終究敵不過千軍萬馬，激戰多時，那六個藥人盡數化作一團肉醬，西夏軍團也損傷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月孛星宮方圓二十丈內毒氣瀰漫，到處都是血淋淋的死屍。
　　黃瓊女臉色慘白，身子微微顫抖，她打小跟隨父親南征北戰，久經沙場，卻從未見過如此血腥慘烈的場面，數以萬計的西夏子弟兵七竅流血，中毒身亡，四下裡更是屍積如山，血流漂杵。她不由悲從中來，咬緊牙關，暗暗痛恨單陽公主竟如此狠毒。
　　魏長嬴審時度勢，皺起眉頭提醒道：「月孛星變二十八宿陣勢已散，黃陣主千萬要提防通明殿的番兵，倘若他們趁機偷襲，西夏軍團將難逃滅頂之災！」黃瓊女心中一凜，抬頭向通明殿方向望去，只見一隊隊玄甲騎兵迅速集結，列成楔形陣勢，隨時準備衝鋒。敵眾我寡，黃瓊女當機立斷，指揮西夏軍團徐徐後撤，擺出一付收縮防禦的架勢，希望能夠頂住玄甲騎兵的一輪衝擊，等來宋軍主力的支援。
　　魏長嬴暗暗歎了口氣，心道：「朱雀陣、玄武陣、通明殿三處的援兵尚未全部趕到，倘若王全節將軍在此時引兵奮勇殺入，與西夏軍團裡應外合，太陰陣哪堪一擊！唉，可恨我分身乏術，未能親自指揮兵馬，戰機稍縱即逝，如之奈何！」
　　

第十八章 魔門閉口訣·緣起緣滅
更新時間2003-8-12 23:41:00  字數：7052

　通明殿的玄甲騎兵乃是北番最為精銳的部隊，由監軍都部署韓延壽、遼國第一謀臣耶律學古親自統領，紀律嚴明，行動迅疾，從迷魂陣的將台上升起紅燈算起，半個時辰不到便已集結完畢，其左翼有大將耶律休哥率領朱雀陣的兵馬，右翼有耶律奚底之侄耶律泉率領玄武陣的兵馬，三軍將士虎視眈眈地鉗制住西夏軍團，令其不敢稍動。
　　單陽公主眼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心道：「黃瓊女呀黃瓊女，一念之差惹來滅頂之災，可憐五萬西夏將士都作了你的陪葬！」她慢慢舉起松文子劍，直刺向漆黑的天際，發出了全軍突擊的信號，只見淡淡的月光照在劍身之上，有如一汪秋水般流轉不定，忽然間光華盡斂，暗合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深意。
　　韓延壽突然大喝一聲，高舉龍鱗槍，一馬當先率領十萬玄甲騎兵，以壓倒性的優勢衝向西夏軍團，似江流直下，無可抵擋。西夏將士面臨生死關頭，豁出性命來奮勇殺敵，饒是他們驍勇善戰，畢竟多為步兵，兵種相剋，且寡不敵眾，哪裡是十萬鐵騎的對手。兩軍混戰，完全呈現一邊倒的態勢，西夏軍團一觸即潰，被玄甲騎兵切割成數塊，瘋狂屠戮殆盡。
　　太陰陣剎那間變作了阿修羅場，玄甲騎兵往來穿梭，如同割麥子一般將西夏將士斬落在血泊中，一時間馬蹄聲、廝殺聲、哀號聲此起彼伏，慘絕人寰。魏長嬴長歎一聲，心知大勢已去，只得拖著黃瓊女退入月孛星宮中，他二人仗著天心玉珮護身，不懼迦樓羅劇毒，這才躲過一劫。遠遠望去，不過一柱香的工夫，西夏軍團就全軍覆滅，只有不足百餘人殺出重圍，落荒而逃。
　　武成天身陷重圍之中，卻毫無懼色，他以金戈拄地，眼中厲芒閃爍，歎息道：「年紀輕輕，下手竟如此狠毒！老夫今日要替天行道，取爾之性命！」單陽公主不為所動，展開「瞬息千里」的身法，一招「群呼相聚」，松文子劍幻出無數劍花，循著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的法則，忽隱忽現，紛紛飄落，看似絢爛奪目，實則暗藏殺機。
　　武成天暗暗點頭，不敢有絲毫小覷之心。此女的秋鴻劍法收放自如，圓滑老辣，即便與十多年前的鬼母天尊武修容相比，也不遑多讓。碧蘿派竟培養出如斯出類拔萃的高手，看來中原武林的確是後繼乏人，漸趨式微了。
　　單陽公主見他不避不讓，視若罔見，心中微有些奇怪，難道他想以血肉之軀抵擋利劍鋒芒麼？她心中一動，手腕微挫，留下三分餘力以觀其變。武成天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收起憐才之心，運起擒龍功和控鶴功，真氣流轉，蕩寇金戈化作一團金光，將四散的劍花盡數裹住，「噹噹噹噹」一連串沉悶的撞擊聲中，兩道人影倏地分開。
　　大力鬼王號稱剎魔教第一高手，蕩寇金戈威猛無敵，單陽公主以一柄輕巧的松文子劍，與他硬拚數招，竟然不落下風，這份功力著實令人匪夷所思。武成天終於察覺到她體內真氣的異樣之處，臉上微微變色，搖頭道：「閉口訣難練而易破，這種邪魔歪道的功夫，不練也罷！」
　　原來單陽公主修練的內功乃是魔門六法之一的閉口訣，練此功者逆轉全身真氣，內力能在短時間內驟增數倍，與楊延昭的「倒海翻江捨身槍」其理相近，但威力倍之。只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閉口訣有兩個致命的缺陷，一是功力不能持久，即便練到第七重，也只能支持一柱香的時間，散功後渾身經脈扭曲，痛楚無比，百日之內無法復原；二是一旦著手修練閉口訣，就終生不能開口說話，否則真氣立即渙散，全身功力盡失。是以閉口訣雖然威力奇大，但一向少有人修練，像單陽公主這般將閉口訣練到第七重的人物，即便在魔門中也是絕無僅有的。
　　單陽公主深知自己只有一柱香的時間與武成天一爭高下，當下靜氣凝神，全力施展秋鴻劍法，松文子劍化作一道流光，忽隱忽現，攻勢凌厲無雙。武成天頓時激起了爭強好勝之心，心道：「難道老夫就怕了區區閉口訣麼？」旋即大喝一聲，奮起神威，舞動盪寇金戈，招招搶攻。二人戰作一團，兩道身影此來彼往，一觸既分，真氣不斷纏繞碰撞，激起漫天風雪，眾將士看得眼花繚亂，一個個張大了嘴巴，拚命揉著眼睛，無從分辨到底是誰佔了上風。
　　就在西夏軍團被徹底擊潰的同時，宋軍主力亦已趕到，王全節、楊延德、穆桂英、孟良、焦贊、岳勝諸將率領二十萬宋軍精銳，虎視眈眈，與遼軍彼此對峙，互有忌憚，在單陽公主、武成天尚未分出勝負之前，任一方都不敢輕舉妄動。魏長嬴忍不住用力一跺足，牽動傷口，疼得額頭冷汗涔涔。他心道：「王全節終非大將之才，畢竟是慢了一步！唉，費盡心計策反黃瓊女，到頭來竟毫無用處，只爭得個兩分的局勢，難道天命真的落在北番一邊麼？」
　　「大力鬼王」武成天縱橫江湖二十餘年，少逢勢均力敵的對手，如今一個弱質女子竟然以一柄松文子劍敵住他的成名兵器，不由連呼痛快，下手愈發沉重。他賴以成名的蕩寇戈法總共一十七招，包含貼、靠、剁、片、鉤、摟、刁、提等諸般手法，走的是剛猛激烈，以拙破巧的路子，碧蘿派的秋鴻劍法雖然靈巧輕捷，變化多端，卻偏生為其所克制，是以單陽公主激戰多時，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反而被迫棄己之長，招招與蕩寇金戈硬拚，難以扭轉局勢。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單陽公主覺得體內真氣越來越盛，心知這是內力即將枯竭的徵兆，若不能在數招之間克敵制勝，定會葬送在蕩寇金戈之下。當下她突然咬破舌尖，默運閉口訣，一招「衝入秋旻」將金戈盪開，劍法為之一變，發動最後一輪強攻。武成天見她手中的松文子劍震顫不已，卻沒有發出半絲聲響，心中不由一凜，暗道：「莫非她使的是『氣轉洪鈞』？」他深知這一招的厲害，不敢怠慢，急忙收轉蕩寇金戈，將擒龍功和控鶴功提到十二成，靜觀其變。
　　單陽公主天資聰慧，練劍二十餘年，隱隱覺得秋鴻劍法繁複多變，威力固然驚人，但遇上大巧不工的武功，往往為其所制，如能加以改進，更上層樓，或可脫胎換骨，進入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至高境界。她曾與其母一同閉關三月，反覆演練秋鴻劍法，希冀有所改進，但這路劍法經歷數代劍術名家千錘百煉，又由魔門第一高手「石佛」李永昌最終勘定，已經趨於完美，再找不出增益修改之處了。二人失望之餘，乾脆拋棄成見，另闢蹊徑，新創出三招劍法，一改劍走輕盈的路子，純以先天劍氣傷敵。這第一招喚作「春風舞雲」，起手與「氣轉洪鈞」相似，難怪武成天會產生誤解。
　　只見松文子劍彎成一道新月之形，倏地彈直，一道先天劍氣奔襲武成天胸腹之交的「膻中」穴。武成天大吃一驚，他原以為是「氣轉洪鈞」，正嚴陣以待，沒想到單陽公主突然發出先天劍氣，威力竟不下於楚西陵的「日月神劍」。二人相距甚近，他倉促之間只得含胸吸腹，勉強變招，使出半式「海天一線」，將蕩寇金戈橫在胸前，雙膝一沉，腿腳沒入泥中足有半尺之深。
　　劍氣與蕩寇金戈甫一接觸，即消融得無影無蹤，武成天只覺胸口巨震，手中金戈接連旋轉跳動三次，掌心隱隱作痛，竟然擦破了手皮。他忍不住讚道：「好！」單陽公主在一道劍氣內灌注了三重內力，單憑這份修為就不在武修容之下了。話音未落，第二招「帝裡和風」接踵而至，先天劍氣夾雜在勁風之中，不停變換著方位，有如天女散花，殊難把握。
　　武成天大喝一聲，催動擒龍功和控鶴功，使一招「倒海翻江」，金戈一陣亂絞，將先天劍氣逐一化解，餘勢不衰，自下而上挑向單陽公主咽喉。這一招正中單陽公主的下懷，她正待使出第三招殺手「三陽開泰」，險中求勝，孰料體內真氣突然一濁，內力迅速衰竭，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閉口訣竟然恰好失效！
　　單陽公主心底一片冰涼，她勉強扭轉身軀，避開咽喉要害，武成天單手握住金戈，順勢一抖，重重砸在她背心之上，將她打得眼前發黑，一口鮮血從喉中衝出。大力鬼王的擒龍功和控鶴功何等厲害，區區金絲軟甲哪裡抵擋得住，單陽公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自知內臟震得粉碎，命在旦夕，她心灰意冷之下，手一鬆，松文子劍「嗆啷」一聲掉在地上。
　　千軍萬馬的驚呼聲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往事在單陽公主的眼前掠過，回憶是如此淒美，卻又令人心醉。
　　………………
　　那一年遼國境內突遇百年難得一見的亢旱，赤地千里，顆粒無收，百姓爭相易子而食，其狀慘不忍睹。遼國境內盜賊蜂起，局勢動盪，守舊的大臣紛紛指責太后蕭儀以一介女身把持朝政，牝雞司晨，冒天下之大不諱，是以上蒼降下禍端，以示警戒，如再不還政與聖宗，將引發更大的禍端。誰知蕭儀不為所動，反而趁此機會施展鐵腕手段，將妄圖從寡母弱子手中奪位的宗室貴族一網打盡，平定內亂後旋即發動大軍南侵，向宋朝強行徵收糧草，以渡過難關。
　　其時單陽公主只有一十九歲，正當如花韶齡，她奉蕭後之命跟隨師叔蕭天左攻打三關，一來增長閱歷見識，二來會一會中原諸派的高手，借此機會領悟秋鴻劍法的精髓。蕭天左令碧蘿派弟子耶律慶、土金秀為先鋒，率軍大舉進犯三關，二人武藝高強，英勇善戰，宋朝大將楊延昭連戰連敗，只得高掛免戰牌，遣使向中原武林求救。
　　彼時「齊魯大俠」秦一瓢為上官柔所害，武林聯盟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少林派掌門海難禪師毅然擔當起千斤重任，率領華山、崆峒兩派的好手趕赴三關，共禦外敵。蕭天左、耶律慶、土金秀三人擺出碧蘿派最厲害的殺狗陣，口出狂言，聲稱中原武林若有人能攻破此陣，遼軍立即解去，否則的話，諸位掌門莫若回家抱孩子，休要在數萬將士面前丟人現眼。群雄大怒，誓要將此三獠斬為肉醬，雙方一場大戰，蕭天左等三人憑借詭異的陣勢，將達摩堂首座海劫禪師、華山派耆宿秦劍、崆峒派耆宿紫陽道長盡數擊敗，無一人能夠從殺狗陣中生還。
　　眼看局勢朝著有利於大遼的一邊倒去，一個叫做楚西陵的年輕高手突然出現，自不量力，提出要單槍匹馬闖一闖殺狗陣。令人吃驚的是海難禪師竟然答應下來，嘿，莫非他生有三頭六臂不成？耶律慶和土金秀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蕭天左記起殺兄之仇，心中一凜，尚未來得及出言提醒，楚西陵搶先以先天劍氣在三丈開外將二人一招搏殺，然後又與蕭天左大戰數百回合，不顧自身安危以肉身夾住他的利劍，出險招將其擊敗，從而解了三關之圍。
　　他相貌長得很俊，風度翩翩，擅使兩柄長劍，據說還是「狂刀怒劍」丁夔一的親傳弟子，日月神劍上的功夫天下無雙，先天劍氣能傷人於無形，連碧蘿派的秋鴻劍法都不是對手。只是……只是他眉宇之間似乎鎖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憂愁，即便是大獲全勝，也不曾開懷一笑……
　　宋軍趁機大舉反擊，一直追殺到幽州城下。單陽公主激起了好勝之心，當夜潛入宋軍駐地，找到楚西陵，將他引至五里外的小樹林中，要與他公平交手，一決勝負。但那可惡的楚西陵居然說自己力戰蕭天左等三人，內傷極重，要單陽公主等上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動手。
　　等上個一年半載的？虧他想得出來！哪有貴為金枝玉葉的大遼公主等一條小小漢狗的道理！單陽公主威脅說，如果他不應戰的話，就把他的鼻子耳朵一股腦削下來，左臉頰劃一個「奴」字，右臉頰劃一個「才」字，讓他一輩子都沒臉見人。楚西陵沒有辦法，只得陪這個刁蠻的公主過招，日月神劍對秋鴻劍法，交手才一招，楚西陵就長劍落地，微笑著認輸了。
　　什麼嘛，一點都不好玩！單陽公主哪裡肯收手，一劍刺出，誰知楚西陵真的身受重傷，躲閃不及，竟然在他的右胸刺了個窟窿，鮮血噴出，濺了她一身。單陽公主看著他慢慢倒下，眼中流露出哀傷的神情，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慌慌張張用手按住他胸口，臉色蒼白，一顆心怦怦直跳，口中念叨道：「你可千萬不要死，我可是從來沒有殺過人呀……」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按得手都酸了，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
　　楚西陵終於慢慢醒轉過來，由於失血過多，他的臉色極其蒼白，像死魚的肚皮一樣難看。單陽公主迅速收起懊悔的神情，不自覺地拍著胸口，嘲笑他日間一人獨鬥殺狗陣，何等英雄了得，眼下卻裝出一副病懨懨的德行，傳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楚西陵的目光順勢落在她鼓鼓囊囊的胸脯上，咳嗽了一聲，兩眼放光……然後單陽公主臉一紅，重重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過之後，單陽公主既是後悔，又有些得意，從此情根深種，無法自拔。她擔心大遼公主的身份會激起楚西陵對異族的仇恨，便謊稱自己出身於幽州一戶漢人家中，姓陳單名一個湘字，自幼拜在碧蘿派董夫人門下修練秋鴻劍法，奉師命前來三關支援蕭天左。果然楚西陵不甚在意，以為她只是誤入歧途，尚無明顯罪跡，有意無意間還勸她改邪歸正。
　　在單陽公主的悉心照料下，楚西陵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兩人漸漸情篤，雖未明言，但彼此都明白，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楚西陵解除三關之危後，急於打探上官柔的下落，二人便聯袂南下，沿富春江泛舟而下，兩岸風光如畫，但見風煙俱淨，天山共色，水皆縹綠，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那一段日子是單陽公主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光，與情郎朝夕相對，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流露出纏mian的情意，唉，假如這條水路永遠也沒有盡頭，那該有多好！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碧蘿派終於有人找上門來，竟然還是韃韃令公韓延壽，他毫不留情地揭破了單陽公主的身份，打碎了她小心呵護的美夢。當時楚西陵年輕氣盛，滿懷駕長車收復幽雲諸州的豪情，不懂得切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他以為單陽公主是故意欺騙自己，心懷叵測，頓時勃然大怒，毅然作出了慧劍斬情絲的決定。單陽公主傷心欲絕，又有些放不下公主的架子，恨情郎狠心絕情，遂賭氣隨韓延壽返回遼國，心中兀自希冀他能夠回心轉意哀求自己……可是楚西陵終究是沒有追上來！
　　唉，他們都還太年輕，不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從此楚西陵孤身一人闖蕩江湖，形單影隻，雖然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寶座，贏得了「義薄雲天」的美名，卻始終不曾快樂過。而單陽公主返回遼國後相思難耐，遂不顧一切修練魔門閉口訣，潛心於劍道，借此來將他忘卻。但刻骨銘心的思念又怎能輕易掩埋，楚西陵的每一點零星消息傳到遼國，都會在她的心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久久不能散去。
　　……………………
　　武成天一招得手，緩緩收回金戈，不無感傷地說道：「人生在世幾十年，匆匆有如白駒過隙，生有何歡，死亦何懼！」當下一招「渴驥奔泉」，蕩寇金戈高高揚起，斜劈向單陽公主的後頸，勢如迅雷不及掩耳。遼軍將士齊聲驚呼，待要衝上前去解救公主殿下，卻已經來不及了。單陽公主在一瞬間過完了人生的幾十年，心如死灰，再沒有半點留戀，她默默地閉上眼睛，淒然想道：「如果上天能夠讓我重新來過，那該有多好！」
　　說時遲，那時快，番兵陣營中突然竄出一個蒙面大漢，身法疾若閃電，搶先半步以手中鐵槍將金戈穩穩架住，「噹」的一聲巨響，二人各退數步。武成天雙臂震得發麻，臉色微變，喝道：「閣下是誰？為何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蒙面大漢一言不發，舒展猿臂摟住單陽公主，飛身向迷魂陣奔去。
　　武成天見他輕功極佳，懷中雖然多了一人，速度卻絲毫未減，當下正欲使出「騰蛇乘霧」凌空阻擊，那蒙面大漢有如背後長眼，反手一擲，一桿鐵槍已經疾射向自己胸口，槍桿微微顫動，尚未近身，勁風先吹得他鬚髮俱張。武成天不敢怠慢，悶哼一聲，提起擒龍功和控鶴功將鐵槍挑開，心中暗暗吃驚，碧蘿派裡竟然還潛伏著與蕭儀、蕭天左、武修容同一級別的無名高手，相形之下，大宋的實力就遜色多了。
　　那蒙面漢子身輕如燕，不一刻工夫便來到迷魂陣西首的小樹林中，他將單陽公主小心翼翼地放下，摘去黑紗，露出了秀美而熟悉的面容，這面容曾千百次出現在他的綺夢中，念茲在茲，揮之不去。只見她秀氣的睫毛微微顫動，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沒有一絲血色，薄薄的嘴唇邊儘是鮮血，觸目驚心。單陽公主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渾身巨震，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斷斷續續道：「西陵……真的……是你麼？」
　　她將近十年沒有吐露過一個字，此時舌頭僵硬，語調甚是古怪，那蒙面漢子卻是大吃一驚，連忙按住她背心，渾厚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但為時已晚，單陽公主體內的閉口訣真氣盡數散去，擒龍、控鶴兩門奇功造成的內傷突然發作，五臟六腑盡數破裂，人頓時昏死過去。
　　過了良久，單陽公主才慢慢醒轉，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楚西陵那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她情不自禁地把手貼在他臉頰上，眼淚又流了下來。楚西陵眼圈發紅，歎息道：「你……這又是何苦呢！」單陽公主柔聲道：「能在臨死之前再見你一面，和你說上幾句話，老天爺也算待我不薄了。」楚西陵心知單陽公主生機已斷，她勉力淺笑盈盈，柔聲應答，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他一時間心如刀絞，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一刻出手，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的話，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單陽公主眼中露出熱切的神情，淒然道：「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西陵，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念著你，從來就沒有一刻忘記過……」楚西陵哽咽道：「我知道……你別再說話了……」單陽公主撫mo著他的臉頰，喃喃道：「你也老了……以後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別總是讓人擔心。」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越來越低，「假如當年我願意拋棄一切跟你走，也許我們現在……」她的臉色突然黯淡下去，手臂軟綿綿地垂落，彷彿春花在一瞬間凋零，秋葉散落在寒風中。
　　楚西陵抱住她漸漸冷去的身軀，張大嘴巴想要痛哭一場，卻偏生發不出半點聲音，一生只有一次的情緣就這樣同他擦肩而過，一種難以言狀的悲傷潮水般淹沒了他整個身心。
　　（周文濤按：「風煙俱淨，天山共色。水皆縹綠，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幾句引自吳均的《與宋元思書》，這封用駢體文寫的書信描寫了自富陽至桐廬一帶富春江邊秀麗的水光山色，是很好的文章。）
　　

第十九章 大破韓延壽
更新時間2003-8-12 23:42:00  字數：4976

　「大力鬼王」武成天重創單陽公主，番兵番將一個個垂頭喪氣，士氣低落。王全節見機不可失，急忙拔出寶劍，大聲喝道：「驅除韃虜，收復河山，成敗在此一舉！」一聲令下，親率澶州、雄州、山後、汴京四路禁軍從正面撲向韓延壽，穆桂英則率七萬鐵甲軍從側翼迂迴包抄，大軍潮水般湧上前去，勢不可擋。
　　耶律學古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喃喃道：「鼠目短淺，終究不是大將之材！」他緩緩抬起右掌，身旁的傳令兵心領神會，「嗚嗚」吹響牛角號，韓延壽麾下的玄甲騎兵聽到信號後迅速列成懸車之陣，齊聲吶喊，緩緩迎向威震疆場的鐵甲軍。與此同時，耶律休哥、耶律泉合兵一處，擺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態勢，截住王全節率領的宋軍主力。
　　王全節冷笑道：「敗軍之將，膽敢阻擋天兵，自不量力！」話音未落，只見前排番兵突然散開，現出三千強弩兵，一個個仰坐在地上，雙足蹬弓，弦開如滿月，利箭架在槽上，蓄勢待發。眼看兩軍相距不足五十步，耶律休哥高舉長槍發出號令，「錚」的一聲巨響，無數弩箭遮天蔽日落下，宋軍頓時人仰馬翻，先頭部隊死傷慘重，潰不成軍。
　　弩起源於春秋時期，較一般的角端弓短且硬，射程遠，殺傷力更強。番兵使用的這批強弩乃是幽州城內的能工巧匠特製的「連環銅弩機」，弓干中部安裝了一根臂，臂上有槽，一次可發射五支弩箭，三千強弩兵可抵一萬五千名弓箭手，宋軍猝不及防，尚未交鋒，先折了數千兵馬。
　　王全節勃然大怒，罵道：「鼠輩膽敢暗箭傷人，吾定要將汝等碎屍萬斷！」趁著強弩兵來不及發動第二輪進攻，急揮大軍衝上前去廝殺，耶律休哥且戰且退，竭力抵擋了片刻，丟下無數屍首，向迷魂陣方向蜂擁而去。王全節畢竟久經沙場，見番兵敗而不亂，進退有序，心中不由一凜，暗想：「莫非番奴故意示弱，想以玄甲騎兵抄我後路，前後夾擊？」他追擊了百餘步，慢慢收住兵馬，耶律休哥哪容他細思，突然率軍殺了一個回馬槍，穩住陣腳，叫囂道：「匹夫，知道爺爺的厲害了吧！吾在前面埋伏下無數天兵天將，爾若敢追來，定落得個屍骨全無！」
　　這一番言語早就激怒了孟良、焦贊，二將不等王全節吩咐，便引領本部兵馬撲啦啦追上前去。王全節心中悶悶一氣，暗道：「此二人心中只有楊延昭，全然不把吾放在眼裡，真是可惡之極！」轉念一想，「且讓他們去試探一番，看看番奴究竟有何埋伏，反正就算折了兵馬，聖上也只會怪罪楊延昭的部下不聽號令。」當下揮大軍緩緩向前推進，直指向太陰陣中將台。
　　耶律休哥見只有數千兵馬追趕上來，哪裡將其放在心上，冷笑一聲，喝令眾番兵擺出朱雀展翅、玄武蟄伏之陣勢，將孟良、焦贊二將困住廝殺，宋軍不明陣法，一時間死傷慘重。王全節反而放下心來，哈哈大笑道：「我道番奴有何埋伏，原來技止於此！」一揮寶劍，令岳勝、張蓋、管伯、關均分四路殺入，務必要將番兵一舉殲滅。
　　耶律休哥與耶律泉拚死抵擋了一陣，終因寡不敵眾，全線向迷魂陣潰退。眾番兵丟了旌旗兵器，哭爹叫娘地四散逃命，三千強弩兵亦淹沒在宋軍洪流中，逃脫性命的不足百人。王全節遂一路銜尾狂追，如同風捲殘雲，流星趕月，直殺得番兵血流成河，兀自不肯收手。
　　岳勝為人頗有智謀，見敵軍的連環銅弩機威力驚人，急令親兵盡數將其收起，他拿了一隻翻來覆去琢磨了半晌，卻不知該如何使用，讚歎之餘暗暗慶幸道：「這等精巧的強弩幸好是落在耶律休哥手中，倘若敵方主帥是遼國第一謀臣耶律學古的話，宋軍哪能勝得如此輕鬆！」隱隱然又覺得有些不妥，「以耶律學古的城府見識，哪會不清楚耶律休哥的底細，怎地他還放心將強弩兵交於這個庸才調度？難道……」
　　且說穆桂英率七萬鐵甲大軍衝向敵陣，蹄聲隆隆，聲勢驚人，卻見玄甲騎兵列成懸車之陣，胸有成竹，絲毫沒有慌亂之色。眼看兩軍相距不足一百五十步，穆桂英心中愈來愈不安，突然靈機一動，圈轉馬頭，率軍繞過嚴陣以待的玄甲騎兵，筆直撲向陣尾的耶律學古。韓延壽大吃一驚，暗叫不好，急忙驅動玄甲騎兵銜尾狂追，但馬匹從靜止到全速奔跑需要一段時間，眾將士只能眼巴巴地目送鐵甲軍從面前一掠而過。
　　穆桂英繞到側翼，這才發覺敵軍陣營中竟埋伏著一個由鐮鉤槍兵和強弩兵混編而成的方陣，四下裡到處都是鹿角和絆馬索。原來敵軍早有防備，只待鐵甲軍衝到跟前，玄甲騎兵便突然散開，布成口袋陣，將宋軍團團困住，鐮鉤槍拖住馬腿，強弩專射鐵甲士兵，三個兵種取長補短，這是耶律學古潛心研製的擊破鐵甲軍之術。穆桂英暗暗慶幸自己應變神速，若非靈機一動，避敵之強而攻其弱，鐵甲軍定將陷入苦戰之中。
　　從表面看來，穆桂英陷入韓延壽和耶律學古二軍的前後夾擊之中，但耶律學古終究是個文臣，不諳弓馬，身旁又沒有久經沙場的大將扶持，眼看楊門最厲害的母大蟲惡狠狠地撲上來，似乎要將自己一口吞下，哪裡敢應戰，急忙掉轉馬頭向通明殿逃去。穆桂英趁機一路追殺，如同切菜砍瓜一般，殺得番兵鬼哭狼嚎，四散逃命。耶律學古一邊拚命加鞭，一邊由衷敬佩楊宗保的勇氣，竟敢與這等凶悍的婦人同床共枕，心中自歎不如。
　　大局已定，窮寇莫追，穆桂英遂收攏鐵甲軍，調轉矛頭，靜候韓延壽的玄甲騎兵。韓延壽勒住馬匹，只見一員銀盔白袍的俏麗女將，手捧爛銀梨花槍，腰懸飛虹寶劍，貌美如花，英姿颯爽，不禁歎息道：「久聞楊門女將穆桂英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大遼第一謀臣精心設下的圈套，竟被將軍輕易識破，功敗垂成，這等智慧，本帥實在是甘拜下風。」
　　穆桂英知他言不由衷，當下微微一笑，並不作答，一眼望去，只見玄甲騎兵密密麻麻，足有十萬之眾，兵力猶在鐵甲軍之上。正在尋思如何克敵制勝之際，她突然記起一事，頓時臉色微變，通明殿中駐有二十萬遼軍精銳，韓延壽引十萬玄甲騎兵攻打西夏軍團，大獲全勝，那麼還有十萬兵馬到哪裡去了？想到這裡，穆桂英不由激凌凌打了個寒顫，難道說耶律學古另有安排，設下奇兵，打算在迷魂陣伏擊王全節將軍率領的宋軍主力？
　　韓延壽舉起龍鱗槍挑釁道：「穆將軍師從九華派掌門『劍掌雙絕』赤雲長老，百鳥朝鳳槍法名動江湖，本帥仰慕已久，今日借此良機一較高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當下拍馬上前，龍鱗槍化作一道烏光，刺向她咽喉要害。穆桂英心知除卻擊敗韓延壽外，再無脫身的良策，當下提起九華氣功，全力出槍招架。
　　爛銀梨花槍和龍鱗槍「嗆啷」一聲咬在一起，二人較量內力，連人帶馬轉了半個圈子，穆桂英胯下的大宛良駒「灰灰」低嘶，四蹄微顫，似欲跪倒。穆桂英心中一凜，這才注意到韓延壽胯下坐騎腦生雙角，遍體黑毛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銀絲，竟然是一匹萬里挑一的寶馬「墨麒麟」。
　　韓延壽雙臂一振，將梨花槍彈開，心中暗暗稱奇，九華派以槍法和劍法見長，氣功卻平平無奇，穆桂英一介女流之輩，居然能與他七成功力相抗衡，看來是另有奇遇。穆桂英心知對方未盡全力，韓延壽功力深厚，遠勝於己，當下揚長避短，展開百鳥朝鳳槍一輪搶攻，希冀借助巧妙的招數克敵制勝。
　　相傳九華派的百鳥朝鳳槍練到最高境界，能在一招之內抖出一百另一個槍頭，其中一百個為虛招，只有一個是真的。穆桂英練習這路槍法未滿三年，只能勉強幻化出四十九個槍頭，但就憑這份功力，已經是青出於藍，遠在乃師之上了。但如此精妙的槍法，卻絲毫奈何不得韓延壽，他本是碧蘿派弟子，身負六甲玄功，目光犀利無比，百鳥朝鳳槍雖然繁複多變，卻瞞不過他的眼睛。穆桂英連出三槍，變幻莫測，俱被他輕輕鬆鬆架住真槍頭，直震得她兩臂酸軟，胸口發悶。
　　韓延壽微微搖頭，百鳥朝鳳槍華而不實，遇到真正的高手不堪一擊，看來中原武林是日漸式微，不復有百年前的鼎盛光景了。正感歎之際，眼前突然一花，四十九個槍頭迅速合併，不一刻只剩下十來個，銀光閃爍，翻動極快，以韓延壽的眼光，兀自不能在倉促之間分辨清楚。
　　原來穆桂英與他交手不過三招，便發覺了百鳥朝鳳槍的不足之處，自己功力尚淺，勉強幻化出四十九個槍頭，速度不免有所遲緩，易被對方察覺，她當機立斷變換招式，全力翻動十來個槍頭，攻擊點雖然減少了，但威脅更大。
　　韓延壽身陷困境，卻絲毫不懼，他閉起雙目，展開「徹地搜天」之術，頓時察覺到唯有刺向小腹的那一槍才是真的，當下深吸一口氣，突然圓瞪雙眼，暴喝一聲，龍鱗槍有如翻身巨蟒，不偏不倚擊在爛銀梨花槍的留情結上。
　　穆桂英大吃一驚，心念如電，急忙撒開左手，任憑梨花槍遠遠盪開，猛力將馬韁一提，胯下戰馬長嘶一聲，一個羊樁高高立起。幾乎與此同時，韓延壽大喝一聲道：「看槍！」龍鱗槍突然搠出，勢大力沉，頓時將馬頸搠了個通透，血淋淋的槍尖一直戳到穆桂英胸前。
　　穆桂英腰肢柔軟，急往後仰倒，順勢翻身滾落馬背，棄去梨花槍，拔出飛虹劍護在胸前，鐵甲軍見主將落馬，一齊向前衝近幾步，隨時準備救援。韓延壽收回龍鱗槍，並不追擊，呵呵笑了兩聲道：「今日一戰，宋軍必敗無疑，念你能在本帥的龍鱗槍下逃生，便饒你一條性命。速速收兵回去，告知真宗，休懷僥倖之心，天門陣牢不可破，黃河以北，必將為我大遼所有！」
　　穆桂英倒吸一口冷氣，韓延壽如此托大，一點都不把宋軍主力放在心上，看來王全節將軍十有八九是中了番兵的埋伏，凶多吉少。只是他為何不乘勝追擊，將鐵甲軍一舉殲滅呢？要知道這七萬鐵甲軍乃是宋軍最為精銳的部隊，如今虎落平陽，龍游淺底，韓延壽怎肯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
　　忽聽得一個冷峻的聲音說道：「韓延壽，就算借你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與鐵甲軍硬拚，否則的話，兩敗俱傷，遼國就再沒有兵力抵擋西夏的鐵騎了！」聽聲音卻是大宋輔國扶運正軍師魏長嬴，穆桂英心中一喜，此人智謀過人，有他主持大局，或有一線勝機。
　　韓延壽心中一凜，這幾句話切中了要害，若非他顧忌西夏國趁機出兵報復，致使遼國腹背受敵，又豈肯放棄這一舉擊潰鐵甲軍的絕好機會，反而千方百計迫使穆桂英安穩退兵。唉，恨只恨那穆桂英臨時改變衝鋒方向，轉而進攻遼軍最薄弱的環節，耶律學古精心炮製的計劃全部都泡了湯。
　　黃瓊女上前數步，以極其怨毒的聲音一字一句道：「韓元帥神機妙算，將我西夏五萬勇士屠殺殆盡，這筆帳奴家時刻記在心頭，總有一天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的！」韓元帥聞言一驚，眼中精芒四射，心道：「聽說西夏國王極為鍾愛這個寶貝女兒，若能將其生擒活捉，作為人質，說不定可以迫使西夏出兵攻打宋朝，我大遼坐收漁翁之利呢！」
　　韓延壽對自己的武功極為自信，魏、黃、穆三人都不在他眼中，心念一動，隨即伸手在「墨麒麟」角上一拍，寶馬接到暗號，突然起動，潑開四蹄朝黃瓊女飛奔而去。穆桂英驚覺他的用心，暗叫「不好！」，待要出劍阻攔，「墨麒麟」實在太過迅捷，早從她身邊一掠而過，急忙轉頭望去，只見魏長嬴微微冷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韓延壽左手從懷中掏出飛爪，忽見黃瓊女非但面無懼色，反而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心中大震，急忙勒住「墨麒麟」，但為時已晚，一道匹練也似的金光劃破長空，以雷霆萬鈞之勢迎頭擊下。大力鬼王武成天！蕩寇金戈！韓延壽猝不及防，狂叫一聲，將六甲玄功提至一十二成，高舉龍鱗槍硬接他一招「騰蛇乘霧」。
　　兩股巨力相交，武成天連催三道擒龍功和控鶴功，這才藉著反震之力向後飛出，穩穩落地，暗自調勻內息。韓延壽有如泥塑木雕一般，傻乎乎地舉著龍鱗槍，七竅中慢慢滲出鮮血，神情甚是猙獰可怕。忽聽得「劈啪」一連串骨骼斷裂的聲響，「墨麒麟」頓時癱倒在地，化為一堆爛肉，韓延壽悲嘯一聲，不顧自身內傷，強行展開「瞬息千里」的身法，奔回到玄甲騎兵陣營中，一口真氣再也提不起來，頹然倒地。
　　主將重傷，玄甲騎兵一片騷動不安，穆桂英見機會難得，正待揮軍衝殺一陣，魏長嬴急忙制止道：「穆將軍切莫衝動，王全節將軍生死未知，犯不著在這裡跟他們硬拚，當務之急還是先往迷魂陣走一遭。」穆桂英轉念一想，點頭稱是，遂聽任玄甲騎兵緩緩撤回通明殿，自己則率軍向迷魂陣方向疾行而去。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前些日子看了張藝謀拍的《英雄》，秦軍以強弩攻城氣勢磅礡，場面極大，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就加了連環銅弩機一段。百鳥朝鳳槍則是借鑒自張國良的長篇評話《三國》之四《長阪坡》，不知道有沒有讀者看過。）
　　

第二十章 迷魂陣
更新時間2003-8-12 23:43:00  字數：4107

　光州節度使王全節率澶州、雄州、山後、汴京四路禁軍，以餓虎撲食之勢追殺潰敗的番兵，不知不覺深入太陰陣腹地，四下裡雜草叢生，群鴉哇哇亂叫，滿目儘是一片荒涼的景象。眾將頓時心生狐疑，一個個勒住馬匹抬眼觀望，只見劈面矗立著一座偌大的旗門，上書「迷魂陣」三個大字，旗門內陰風習習，霧氣漫漫，隱隱聽得鬼哭狼嚎之聲。
　　楊延德見王全節急於揮軍殺入迷魂陣，忙扯住他的馬轡頭進言道：「將軍且慢，北番的迷魂陣危機重重，端的不可小覷。吾曾聽師父說起，陣內伏有五百番僧，號為迷魂鬼，又有七個懷孕婦人倒埋於招魂旗下，遇交戰之際，將旗麾動，專門收斂將士精神，誤入陣者頭疼腳軟，盡皆昏倒。」
　　王全節眉頭大皺，他本是邊關武將出身，累計軍功升至光州節度使，對這些旁門左道的伎倆向來不放在心上，但楊延德終究是楊延昭元帥的兄長、得道的高僧，他的話總有幾分道理，當下點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煩請大師進陣探一探敵軍的虛實，倘若有伏兵的話，我等立即殺入接應。」楊延德道：「王將軍只管放心便是了，吾早有準備。」當下捏定無畏印，率領僧兵衝入迷魂陣中。
　　行不數武之地，遙遙望見一面漆黑的招魂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四下裡並無兵丁把守。楊延德心道：「看來番奴敗局已定，吾只需砍倒招魂旗，掘起孕婦屍首，迷魂陣便不攻自破了。」正待催馬上前，忽聽得「噹」的一聲炮響，五百番僧從斜地裡殺將出來，為首一人方頭大耳，膀粗腰圓，身披錦鑭異寶袈裟，手持兩柄雪花鑌鐵打就的戒刀，暴喝道：「哪來的死禿驢，膽敢擅闖迷魂陣？佛爺爺送你下地獄！」
　　楊延德聞言勃然大怒，翻身跳下馬背，緊握籐棍喝罵道：「番狗，休得猖狂！今日定要敲破汝之腦袋！」那番僧更不搭話，舞動兩柄雪亮的戒刀席地捲將上來，上打雪花壓頂，中打黑虎掏心，下打老樹盤根，恨不能將楊延德一刀揮為兩截。楊延德冷笑一聲道：「就憑這幾手六合刀法，也敢出來丟人現眼？」手中一緊，籐棍化作一團烏光，將那番僧打得哇哇亂叫，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酣鬥中楊延德故意賣了個破綻，門戶大開，那番僧喜出望外，雙刀直挺挺地劈進來，不料卻劈了個空，身子猛地往前一衝，被楊延德順勢重重一棍打在背心之上，可憐，脊樑骨頓時斷為數截，狂噴鮮血而亡。眾僧兵士氣大振，發一聲喊，將那五百迷魂鬼盡數砍倒，不曾放過一個。
　　楊延德暗提八九玄功護身，口中默念道：「願我來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隨形，莊嚴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無異。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手起刀落，將招魂旗揮為兩斷。眾僧兵一齊動手，將埋於旗下的屍身逐一掘出，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那七具屍身俱是二十五六歲的精壯青年，臉色慘白，沒有半點生機。楊延德心中頗為納悶，難道說番兵糊里糊塗埋錯了人？難怪招魂旗竟沒有半點效力。
　　眾僧兵激戰多時，早已精疲力盡，一陣陣涼風吹在臉上，俱覺得眼皮沉重，只想即刻躺倒大睡一場。其中一人小腿上吃了一刀，傷勢著實不輕，一旦鬆懈下來，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順勢坐在地上，舒服得呻吟起來。正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之際，突然覺得有一隻冷冰冰的鬼手在摸自己的後腦勺，他頓時打了個寒顫，連雞皮疙瘩都爆了出來，急忙回頭一看，直嚇得魂飛魄散，牙齒咯咯打架，尖聲大叫道：「大……大師，他……他們是活的！」
　　楊延德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急忙轉身看時，只見那七具屍身一個個睜開空洞的眼眸，直挺挺地站起身來，雙臂平舉，一蹦一跳地向人叢中撞去。眾僧兵那曾見過如此詭異的情形，一時間嚇得如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跑，擠成一鍋粥。楊延德厲聲喝道：「不必慌張，那些只不過是殭屍罷了，速速將其亂刀砍死！」眾僧兵心頭直打鼓，唯唯諾諾不敢動手，暗道：「聽說殭屍渾身堅硬如鐵，刀槍不入，唯有用糯米才能制服，說什麼亂刀砍死，可別激怒了他們，惹火燒身。」
　　楊延德連聲怒喝，罵道：「枉空爾等禮佛練武多年，竟然給幾個小小的殭屍嚇倒了！」話音未落，有一個魯莽的僧兵頭腦發熱，「唰」的一刀，卸下了殭屍的一條胳膊，紫黑的血液四處飛濺，那殭屍恍若不覺，仍然一蹦一跳地逼近。眾僧兵見他毫不反抗，頓時放下心來，一齊動手，片刻間將那七個殭屍砍為肉醬，到處血肉橫飛，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十分難聞。
　　楊延德鬆了口氣，心中仍是疑惑不解，番兵在招魂旗下埋了七個殭屍，究竟有何用意？皺著眉頭尋思了片刻，搖了搖頭，心道：「反正迷魂陣已經破了，這種傷腦筋的事情，還是留給輔國扶運正軍師去想吧。」當下他召集僧兵，準備回軍與王全節會合，才行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雙膝發軟，渾身乏力，似乎是中了什麼劇毒。眾僧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臉上佈滿黑氣，身不由己地癱倒在地，七竅流血而亡。楊延德圓瞪虎目，一時間悔恨不已，心中狂叫道：「終於還是著了番狗的道！」
　　原來招魂旗下掩埋的七具殭屍正是碧蘿派秘製的藥人「鳩摩羅」，其血液中混有七種劇毒，雖然比不上迦樓羅藥人身法迅捷，力大無窮，但毒性之猛烈猶在其之上，任你武功高強，神勇蓋世，只須吸入少量毒氣，頃刻之間骨軟筋酥，五臟六腑盡數化為膿水，無藥可救。
　　王全節接到探子回報，說迷魂陣中只有五百番僧出來應戰，已被楊五郎盡數殲滅，不由暗笑楊延德將番狗估得太高了。當下他策動大軍緩緩向前推進，遠遠地只見楊延德等一行人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生死不明，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眾將紛紛勒住韁繩，交頭接耳，不知就裡，王全節臉色極為難看，心道：「莫非那招魂旗真的能收斂將士精神？」
　　沉吟了片刻，王全節命偏將姚鐵旗、董鐵鼓帶領三千兵馬，上前將楊延德等救回來，誰知眾將士甫一踏入招魂旗方圓二十丈範圍內，即刻癱倒在地，七竅流血而亡。孟良、焦贊二將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叫道：「妖法！」焦贊還一本正經補充道：「得將狗血尿糞潑上去才能破解。」王全節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壓低聲音道：「休得擾亂軍心！」
　　話音未落，迷魂陣外突然金鼓齊鳴，傳來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之聲，番將蕭撻懶、耶律吶、耶律沙、耶律休哥、耶律泉等率領一十五萬伏兵殺出，將宋軍圍得水洩不通。蕭撻懶振臂高呼道：「耶律大人神機妙算，宋軍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太后有令，誰砍下王全節的首級，加官進爵，賞黃金三千兩！大遼勇士們，給我衝！」番兵頓時士氣大振，齊聲吶喊，潮水一般湧上去。
　　王全節這才翻然醒悟，原來之前番兵連戰連敗全是誘敵之計，真正的殺手鑭竟是迷魂陣的伏兵！他急忙制住騷動不安的將士，喝令道：「孟良、焦贊、岳勝三將聽令，爾等各率一萬鐵騎，分三路殺出，務必將番兵衝散！」三將俱知形勢萬分危機，遂引軍奮勇殺出，番兵突然變換陣形，前排的步兵撐起一人高的精鋼巨盾，擋住流矢，後排四萬弓箭手分作三撥，輪番進攻，亂箭如飛蝗一般射向空中，轉眼間宋軍損傷慘重，縱有數隊人馬殺至番兵陣前，也被數倍於己的玄甲騎兵砍殺殆盡。孟良、焦贊、岳勝三將竭力衝殺了一陣，終究是寡不敵眾，只得一步步退了回來。
　　岳勝肩頭中了一箭，疼痛難忍，他伏倒在馬背上，長長歎了口氣，心道：「好一個耶律學古，不愧是遼國第一謀臣，連三千強弩兵和連環銅弩機都可以犧牲掉，難怪王全節將軍毫無提防之心！唉，要是魏軍師在這裡就好了，耶律學古的奸計定然瞞他不過！」
　　番兵步步為營，逐漸逼近，王全節怒髮衝冠，眼眥欲裂，親率大軍衝鋒三次，俱被亂箭迫退，宋軍死傷無數。蕭撻懶見箭枝消耗殆盡，一聲令下，弓箭手迅速散開，十萬玄甲騎兵鋪天蓋地向宋軍衝殺過來，蹄聲隆隆，聲勢驚人。二軍甫一交鋒，宋軍即節節潰敗，從迷魂陣的旗門一直到招魂旗下，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到處都是枉死的冤魂野鬼。
　　這一戰極其慘烈，宋軍以疲憊之師抵抗遼軍最為精銳的騎兵部隊，張蓋、陳雄、謝勇、管伯、關均、王琪、孟得、丘珍、丘謙等九員將領死於亂軍之中，澶州、雄州、山後、汴京四路兵馬幾乎全軍覆沒。王全節站在亂軍叢中，前有遼國的鐵騎，後有鳩摩羅藥人的劇毒，進退兩難，眼看大勢已去，不由一聲長歎，兩行熱淚滾落在沙場之上。他一心想建立不世功勳，貪功冒進，結果犯下了嚴重的錯誤，終於將宋軍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穆桂英率領七萬鐵甲軍，風馳電掣一般趕往迷魂陣，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遼軍鐵騎的大屠殺已經臨近尾聲。她正待下令全軍突擊，搭救僅存的數千殘兵敗將，忽聽得一片金鑼之聲，蕭撻懶等將收攏番兵，後隊變作前隊，緩緩撤向通明殿。魏長嬴拉住穆桂英的馬轡頭，低聲道：「大局已定，穆將軍切莫衝動，如今這七萬鐵甲軍乃是大宋僅存的一點實力，一兵一卒都關係重大！」穆桂英見番兵有條不紊地撤退，陣形毫不散亂，不由長長歎了口氣，她架起爛銀梨花槍，心道：「耶律學古用兵如神，智謀過人，此人不除，終究是大宋的心腹大患。」
　　王全節望著滿地死屍，臉色慘白，猛地拔出腰間長劍欲尋短見。岳勝急忙握住劍柄，厲聲道：「王將軍，萬萬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全節眼中滴下淚來，頹然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叫我有何臉面去見楊元帥？有何臉面去見聖上？」岳勝瞪著他怒喝道：「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王將軍身為宋軍統帥，肩負重任，豈可行此抹脖子尋短見的婦人之舉！」一席話說得王全節滿面羞愧，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眾將領清點殘存兵馬，生還者尚不足一萬。魏長嬴仗著天心玉珮護身，將楊延德從死屍堆中救出來，其餘的將士中毒過深，又沒有精純的真氣護住心脈，一個個早已死得透了。宋軍合兵一處，緩緩撤出太陰陣，垂頭喪氣地返回九龍谷宋軍大營。其時已是黃昏時分，北風怒吼，殘陽如血，穆桂英身不由己打了個寒顫，心中一片茫然，暗道：「收復幽雲十六州，揚我天朝國威，那該犧牲多少無辜的性命呀！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到底值不值得呢？」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我玩了《仙劍奇俠傳》後才知道，殭屍可以用糯米來制服，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根據。）
　　

第二十一章 佳山寨·賀驢兒
更新時間2003-8-12 23:43:00  字數：4916

　太陰陣一戰，遼國第一謀臣耶律學古設下奇兵，在迷魂陣成功伏擊宋軍主力，大獲全勝，一舉扭轉了開戰以來的不利局面。是役，宋軍損失精兵良將計二十餘萬，元氣大傷，雖說有西夏國黃瓊女棄暗投明，又擊殺了蕭後之女單陽公主，但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可以說是得不償失。
　　眾將士退回九龍谷宋軍大營休整，王全節自知難辭其咎，遂肉袒負荊，膝行至宋真宗御駕前請罪。真宗心中雖然惱怒，但王全節畢竟是他的心腹愛將、寵妃王月茹的嫡親兄長，當下假意要將其斬首示眾，王欽、魚玄機二人何等機靈，急忙出來求情，願以身家性命作保，真宗順水推舟，革了王全節光州節度使之職，發配到楊延昭麾下作一名偏將，將功贖罪。
　　八王趙德崇連夜召集軍中將領和各路豪傑商議對策，王欽、謝金吾、佘太君、楊延昭、王全節、李明、楊宗保、穆桂英、楚西陵、葉知秋、海難禪師、五枚道長、百忍師太等盡皆在座，唯獨少了天龍幫幫主武成天和軍師魏長嬴。眾人大眼瞪小眼等了半晌，還不見二人趕來，王欽冷哼一聲，正待出言諷刺幾句，突然記起有把柄捏在楊延昭手中，才張開嘴巴又合上，胸中悶悶一氣。
　　楊延昭焦急萬分，正待告知八王一聲，親自往馬尾坡一行，卻聽得帳篷外傳來一片凌亂的腳步聲，武成天、魏長嬴、鐵硯、高標、木小婁五人匆匆忙忙趕了進來，一個個臉色凝重，愁眉緊鎖。趙德崇心中一沉，急忙問道：「魏軍師，耽擱了許久，究竟所為何事？」魏長嬴長長歎了口氣，向眾人拱拱手，解釋道：「關東落日馬場鐵場主剛剛帶來一個十萬火急的消息，佳山寨危在旦夕！」
　　一石激起千層浪，趙德崇、王欽、楊延昭、王全節等聞言頓時臉色大變。佳山寨地處三關腹地，乃是四十萬宋軍的糧草駐地，最為要緊不過，倘若有所閃失，軍心渙散，連戰連敗事小，一旦北番趁機大舉進兵，危及聖駕，只怕除卻退守黃河外再無他法了。
　　楊延昭率先反應過來，瞪著魏長嬴問道：「佳山寨遠在勝山寨後方，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有六員大將五萬精兵駐守，固若金湯，軍師何出此言？」魏長嬴澀然道：「蕭後深謀遠慮，膽色過人，她早在聖上駕臨九龍谷之前，就盡遣碧蘿派好手由春陽堂的秘道潛入勝山寨中，假扮各色商販混入三關腹地，潛伏在佳山北麓，伺機偷襲佳山寨。」
　　眾人面面相覷，楊延昭突然一拍大腿，猛地站起來，大聲道：「佳山寨樹柵連營，縱橫五十餘里，分二十餘屯，皆傍山林下寨，他們定是想燒燬我軍的糧草！」趙德崇用力捏住椅子的扶手，青筋迸起，骨節發白，聲音顫抖道：「有沒有佳山寨的消息？」話音未落，一個傳令兵飛奔進帳，單膝跪地報道：「大事不好，佳山寨失火！」眾人大吃一驚，急忙湧出帳去，登上將台朝東南方向眺望，只見佳山寨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烈焰狂舞，濃煙障天，縱然倒傾五湖三江之水，也澆不滅如此兇猛的火勢。
　　王全節一時間心灰意冷，自言自語道：「完了！完了！」趙德崇臉色鐵青，心道：「難道我大宋興師動眾討伐遼國，收復幽雲十六州，竟然是逆天而行，注定要落個慘敗而歸的下場麼？」將台之上一片沉寂，只見火光沖天，照亮了半壁天際，四十萬大軍的糧草，就此化作滔天的黑煙。眾將心中有如刀絞，楊延昭更是老淚縱橫，喃喃道：「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王欽拈著鬍鬚，嘿嘿冷笑道：「魏軍師是怎麼知道遼軍偷襲佳山寨的？」眾人心中一凜，齊齊將目光投向魏長嬴。魏長嬴不慌不忙偏轉身道：「葉盟主和五枚道長最先抵達三關，應當知道鄙幫玄英堂阮堂主曾登門造訪天衣山莊，這個……與莊主辛天祐杯酒言歡，較量武藝……當時落日馬場三位場主盡皆在場。」葉知秋心知他指的是阮無憂夜襲天衣山莊，擊傷辛天祐，救出上官柔之事，當下點點頭道：「不錯，葉某聽鐵青石、鐵碧芍兄妹說起過，確有此事。」
　　魏長嬴道：「後來阮堂主一行人隨郎千、郎萬二位將軍前往勝山寨拜見葉盟主，不過高標、申不害、木小婁等人因為幫中另有要事，須得火速趕回京口，所以沒有隨行。」這一節說得語焉不詳，趙德崇、楊延昭等不明就裡，但葉知秋和五枚道長卻是心下雪亮，阮無憂等在三岔路口兵分兩路，以擺脫追兵，看來定是高標這一路出了什麼變故。
　　謝金吾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打斷道：「這跟遼軍偷襲佳山寨有什麼關係？」魏長嬴苦笑道：「高標等人路途不熟，迷失了方向，又遇上了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崩，匆匆忙忙躲入一處小樹林中，與二十來個碧蘿派的高手狹路相逢，為首的便是蕭天左的得意門生賀驢兒。他們正是蕭後派出偷襲佳山寨的奇兵，因為洩漏了行蹤，下毒手殺人滅口，高標與木小婁拚死衝出重圍，幸有落日馬場鐵場主出手相救，這才沒有枉送了性命。他三人……因為追兵耽擱了十幾天，好不容易才趕到九龍谷報信，只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詳細的情形，還是讓鐵場主來說吧。」
　　原來那日高標一撥人投佳山寨方向而去，半途中遇上了大雪崩，刀疤六、拐子七等十餘人躲閃不及，連人帶馬生生埋在積雪之下，一命嗚呼，高標、申不害、木小婁等衝在前面，仗著眼明手快，急忙從馬背上飛身躍起，斜斜投入樹林中，一氣奔出七八里地，這才躲過了一劫。
　　直過了一柱香的工夫，雪崩才漸漸停息下來，眾人耳邊兀自嗡嗡作響，一個個臉色蒼白，精疲力盡，靠在樹幹上歇息。申不害驚魂未定，吐著舌頭道：「好厲害！再慢一步就給活埋了！」木小婁四下裡一打量，心中微有些發愁，一行人慌不擇路，早已偏離了佳山北麓的小徑，眼前一片茂密的樹林，人跡罕至，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高標畢竟是老江湖了，摸著樹皮的紋理辨明了方向，道：「無妨，天明以後咱們往正東方而去，出了這片樹林便可望見佳山寨了。」
　　眾人歇息了片刻，慢慢緩過勁來，但見一輪旭日從樹巔冉冉升起，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打心底泛起一片暖意。高標深深吸了口氣，招呼一聲，率先覓路向佳山寨方向行去。山路上覆滿了冰雪，甚是崎嶇難行，眾人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眼看著越往前行，樹林越是茂密，申不害忍不住嘀咕道：「高護法，你莫不是認錯了方向？」
　　話音未落，樹叢中突然有一道人影晃過，高標目光敏銳，見那人作商販打扮，輕功著實不弱，皺眉道：「鬼鬼祟祟，遮莫是遼國的細作？」木小婁畢竟是少年心性，躍躍欲試道：「咱們且追上去看個究竟。」高標「嘿」了一聲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只須引開天衣山莊的追兵，切勿節外生枝。」木小婁悻悻道：「宋遼交戰在即，竟然給番狗混進三關腹地，楊延昭的守備也真夠疏忽的！」
　　眾人又行了十來步，落在後面的暴牙五突然一聲慘叫，高標心中一驚，急忙回頭看時，只見他半拉腦袋掛在樹梢上，屍身血淋淋地滾下坡去。木小婁舌尖上起了個驚雷，喝道：「是誰？有膽子就站出來！」四下裡頓時響起一片衣衫破風聲，二十來個作各色商販打扮的漢子將眾人團團圍住，為首一人二十來歲，身材頎長，皮膚白皙，明眸皓齒，臉頰上有一對淺淺的酒窩，雖然是一身男子行頭，卻貌若嬌娃。
　　申不害的徒弟武玄通色迷迷地盯了他幾眼，嘿嘿笑道：「原來是個兔兒爺！」那美貌男子臉色一寒，輕抬玉手，一道烏光射出，不偏不倚飛入武玄通口中，武玄通張大了嘴巴，雙手拚命扼住自己的咽喉，頹然跪倒在雪地中。申不害忙將徒兒扶住，抬手封住他心脈附近的要穴，卻已經遲了一步，只見他抽搐了幾下，口中狂吐黑血，一命嗚呼。高標駭然道：「雷公鑽！你們是碧蘿派的！」那美貌男子眉頭微皺，做了個手勢，曼聲道：「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申不害老淚縱橫，騰身向那美貌男子撲去，一招「君臨天下」，少林神拳左右開弓，勢不可擋。他本是少林寺達摩堂首座海劫禪師的親傳弟子，法號穎空，畢生精研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少林神拳，拳法號稱本寺第三，因為經不起山下花花世界的誘惑，觸犯了色戒，乾脆蓄髮更名，投入天龍幫玄英堂，遠離青燈古佛，倒也過得逍遙快活。武玄通乃是他唯一的弟子，雖然為人輕佻，但事師甚孝，申不害將其視為嫡親骨肉，有心將衣缽傳於他，如今愛徒慘死在碧蘿派妖人的歹毒暗器下，叫他怎不心痛。
　　那美貌男子身法滑若游魚，在申不害的拳風之中進退自如，游刃有餘，慢慢消磨著他的氣功。申不害拳法沉重無比，一連擊出三十餘招，額頭微微滲出汗滴，他發洩了一通，反而漸漸冷靜下來，暗道：「此子年紀輕輕，武功竟如此了得，今日可別陰溝中翻船，折了一世的英名！」當下氣沉丹田，使出壓箱底的功夫，一招「擊電奔星」，右拳揮出，直取對方前胸要害。那美貌男子側身閃過，不料申不害左拳後發而先至，擊在右手手腕上，右拳突然改變方向，劃過一道詭異的曲線，當頭砸落。
　　這一拳好生沉重，勁風吹動他滿頭長髮，直刮得嫩臉生痛。那美貌男子躲閃不及，只得雙掌翻起，一招「排沙簡金」，與申不害硬拚一招。申不害大喜，拳力又加重三分，欲將其雙臂盡數震斷，不想拳掌相交，無名指根一陣劇痛，竟然給一根尖銳的鐵針刺入「液門」穴，深入骨髓。原來那美貌男子的中指上戴著一隻玄鐵戒指，以內力觸動兩側的機關，就能彈出一根淬毒的鐵針，專在比拚掌力時克敵制勝。
　　申不害大叫一聲，用力將對手推開，低頭看時，只見一道黑線循著手少陽三焦經而上，轉眼已過了肩肘。那美貌男子被迫與少林神拳硬拚一招，受了些輕傷，順勢連退數步，調勻內息，微笑道：「那是鐵絲線蛇毒，天下無藥可救。」申不害怒吼道：「就算是死，也要拖你作墊背！」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催動全身氣功，身形甫動，蛇毒受到內息牽引，突然飛速竄入心脈，申不害悶哼一聲，毒發身亡。
　　高標等人在二十餘名碧蘿派好手的圍攻下死傷慘重，無移時工夫便只剩下高標和木小婁二人還在苦苦支撐。那美貌男子見一老一少臨危不亂，氣脈悠長，己方也有數人負傷倒地，有些擔心夜長夢多，當下從袖中取出一枚雷公鑽，正待暗箭傷人，忽然一聲弓弦響，他反應奇快，迎著箭來的方向雙指一夾，不料卻夾了個空，一支無形箭正中右腹「天樞」穴。
　　那美貌男子傷上加傷，臉色一片潮紅，手掌按住腹部，半個身子都彎了下來，咳嗽道：「落日馬場大場主……鐵硯……竟然也行此……暗箭傷人……之事！」射箭之人冷笑道：「原來是碧蘿派蕭天左的高足賀驢兒，暗箭傷人乃是閣下慣用的伎倆，鐵某只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來人正是有關東武林第一人之稱的「虎賁神弓」鐵硯，他待大雪崩過後，在四下裡搜尋高標等人的行蹤，結果沿著樹林中凌亂的足跡一直追到這裡，恰逢碧蘿派殺人滅口，一時間動了俠義心腸，以無形箭射傷那美貌男子，救了高標和木小婁一命。
　　高、木二人精神為之一振，奮起餘勇向鐵硯靠攏，鐵硯以射天鐵箭連傷數名碧蘿派好手，三人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處，背心相抵，共禦強敵。只片刻工夫，賀驢兒便緩過氣來，低聲淺笑道：「鐵場主又何必插手咱們碧蘿派的買賣呢？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莫要因為這兩個人連累了整個落日馬場！」鐵硯哼道：「你肚子裡在轉什麼念頭瞞不過我，休要在鐵某面前耍花槍了！蕭後命你們秘密潛入三關，遮莫是為了偷襲佳山寨？既然露了行蹤，又怎會留下活口！」
　　賀驢兒頓時臉色大變，一揮手，氣急敗壞道：「動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們盡數殺死！」鐵硯本是靈機一動，隨口猜上一猜，沒想到竟一言中的，他見賀驢兒如此反應，心中不由一寒，佳山寨乃是四十萬宋軍的糧草駐地，一旦失守後果將不堪設想。
　　三人以寡敵眾，苦戰多時，傷了碧蘿派數名好手，這才勉強突出重圍。幸好武功最高的賀驢兒中了鐵硯的無形箭，一時半刻無力出手，倘非如此，任鐵硯武功再高，也無法安然救出高、木二人。
　　三人且戰且退，往勝山寨方向撤去，賀驢兒等人陰魂不散，死死咬住他們，欲將其殺人滅口。此後十餘天內雙方數度交手，鐵硯、高標、木小婁雖然逃得性命，受傷卻著實不輕。好不容易甩脫追兵，歷經千辛萬苦進入勝山寨，這才得知天龍幫和中原武林早已結成同盟，合力北擊契丹，收復幽雲十六州。
　　鐵硯將番兵意欲偷襲佳山寨的消息報知留守勝山寨的偏將陳林、柴敢，二將哪裡將這種荒誕不經的傳言放在心上，只是道：「佳山寨固若金湯，三位英雄多慮了！」無奈之下，三人只得趕往九龍谷報信，不想還是慢了一步，賀驢兒擔心事洩，搶先動了手，一把火將佳山寨燒成灰燼。
　　

第二十二章 兵行險著
更新時間2003-8-12 23:43:00  字數：6865

　鐵硯將松樹林遇襲之事敘述了一遍，眾人默默無言，眼望著佳山寨方向烈焰滔天，滿腔的熱血漸漸變得冰涼。東方發白，一縷縷金黃的晨曦灑在將台之上，只見第二名傳令兵氣喘吁吁地急奔上前，單膝跪地報道：「八王殿下，楊元帥，昨日三更時分，佳山寨遭到遼軍偷襲，人數不清，夏建侯、宋晟銘、呼延長勝三位將軍遇刺身亡，半數官兵葬身火場，糧草盡被燒燬。」趙德崇聞言呆了半晌，揮手讓他退下，他彷彿在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心灰意冷道：「看來也只能退兵了！」楊延昭虎目含淚，一拳重重砸在將台上，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手印。
　　魏長嬴心頭突地一跳，急道：「萬萬不可！此時退兵，不啻於自取滅亡！」趙德崇瞥了他一眼，澀然道：「此話怎講？」魏長嬴道：「我軍人心渙散，番兵士氣高漲，此消彼長，一旦撤兵途中遭到玄甲騎兵銜尾掩殺，敗勢將無可挽回。」王欽冷笑道：「糧草斷絕，軍心不穩，除卻退兵外，軍師又有何高見？」
　　魏長嬴道：「高見不敢當，不過在下倒有一條敗中求勝的計策。」趙德崇聞言精神一振，捏著三縷清須道：「還請軍師一一道來。」魏長嬴問道：「不知軍中尚有多少存糧？」楊延昭道：「前日剛從佳山寨運來一批，應該可以支撐三天。」魏長嬴腹中盤算了一番，微微頷首，又問道：「番兵的糧草駐紮在何處？」楊延昭道：「據細作回報，似乎在通明殿陣中。」
　　魏長嬴胸有成竹道：「番兵料我糧草斷絕，要麼立即退兵，要麼速戰速決，我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全軍固守，擺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耶律學古為人謹慎有餘，機變不足，他心存狐疑，定然不敢貿然進兵。等到三日之後，我軍糧草耗盡，再遣數隊輕騎兵明襲天門陣，略加交戰便盡數撤回，耶律學古以為這是宋軍以進為退的計謀，定會派出通明殿的玄甲騎兵乘勝追擊。我軍在九龍谷口設下埋伏，三面夾擊，務必要將番兵盡數殲滅。然後兵分兩路，一路從八陣圖正面強攻，牽制番兵主力，一路斜插至離坎坡，將其一舉炸平，攻入通明殿腹地，伺機奪取番兵的糧草。」
　　葉知秋將整條計謀從頭至尾想了一遍，讚道：「好計！調虎離山，李代桃僵。若是換了旁人，未必會中計，倒是耶律學古自詡聰明，十有八九會鑽進這個圈套來。」楊延昭心中升起一線希望，進言道：「八王殿下，軍師之言倒不失為一條敗中求勝的良策，糧乃軍中之膽，若能一舉奪得番兵的糧草，戰局於我大宋就極為有利了。」
　　趙德崇沉吟片刻，向王欽、謝金吾二人問道：「王大人，謝大人，你們覺得如何？」王欽心知八王已經下定決心了，問自己一聲不過是出於禮貌而已，當下皺著眉頭想了一回，沉吟道：「不知軍師為何要固守三天後再派兵出戰？」魏長嬴道：「耶律學古乃是遼國第一謀臣，學識過人，我軍尚有三日糧草一節定瞞他不過的，非到糧草斷絕、兵變頻生之際，他是不肯大舉追擊的。」王欽瞥了謝金吾一眼，見他一臉的茫然，只得道：「此計雖然冒險，但也沒有更妥善的法子了。」這倒是大實話，趙德崇點點頭，閉上眼睛道：「大宋的存亡就在此一舉，一切聽從軍師的指揮。」
　　魏長嬴道：「眼下有一件事至關重要，須得派兵封鎖糧草斷絕的消息，以免擾亂軍心，不過佳山寨火光沖天，明眼人都看見了，須得請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眼睛瞟了王欽和謝金吾一眼，「加以掩飾，只說番兵偷襲佳山寨，放火燒了部分糧草，損失不大。至於駐守在佳山寨中將士，令他們即刻原地集結，搜捕那二十來個碧蘿派的奸賊，切勿洩漏半點消息，否則的話，軍法處置。」
　　趙德崇會意，點頭道：「此事最為緊要，煩勞王大人、謝大人即刻前去辦理，務必要做得滴水不漏！」王欽和謝金吾雖然滿腹的不情願，但八王吩咐，怎敢不聽，只得答應一聲，匆忙下得將台行事。眾人見他兩個大奸臣不在場，紛紛鬆了口氣，只聽魏長嬴又道：「三日之後，王將軍和李將軍率領八千輕騎兵，負責誘敵，許敗不許勝，務必要頭也不回地逃回九龍谷，免得引起番兵的懷疑。楊元帥和令郎傷勢未癒，不宜出戰，煩勞佘太君、八娘、九妹秘密從軍中挑選十萬精銳，準備火箭火炮，在九龍谷口伏擊玄甲騎兵。」
　　趙德崇聽他把楊家將最厲害的一張王牌打了出去，不禁問道：「那麼由誰人引軍攻打離坎坡呢？」魏長嬴向穆桂英望去，說道：「穆將軍武藝高強，智勇雙全，由她領軍，定能一戰成功！」趙德崇暗暗點頭，他冷眼旁觀，佘太君以下，楊門諸將中以穆桂英最具帥才，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代名將。
　　穆桂英急忙推辭道：「末將才智疏淺，萬萬擔當不起如此重任！」趙德崇笑道：「穆將軍不必推辭了，軍師眼光犀利，不會看錯人的！」魏長嬴道：「穆將軍可率領七萬鐵甲軍從側翼攻入八陣圖，將其陣形衝散，武林聯盟和天龍幫的好手趁機混進通明殿中，攻破三十六銅人陣，擊殺陣主董夫人。番兵群龍無首，必將大亂，八王殿下親自領軍掩殺，奪取番兵的糧草。」
　　楊延昭聽了半晌，忍不住插嘴道：「魏軍師，吾傷勢已痊癒，盡可上馬提槍。身為全軍元帥，豈可落在人後？」魏長嬴微笑道：「楊元帥另有重任在身，過得一兩日後，元帥安排心腹在大營中風傳糧草斷絕，挑起一些假兵變，以迷惑耶律學古。楊元帥德高望重，須得坐鎮大營之中，以免假戲真做，攪亂軍心。」
　　趙德崇見計議已定，遂向眾人拱手道：「本王這就去稟報聖上，大宋的安危就拜託給諸位了！」魏長嬴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下緊張的心緒。所謂兵行險著，這一手調虎離山、李代桃僵的計謀，他心中實在沒底，只能暗暗祈禱：「耶律學古呀耶律學古，你可千萬莫要讓我失望呀！」
　　佳山寨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四十萬宋軍的糧草頃刻間化為灰燼，偷襲得手的消息傳到通明殿內，董夫人、蕭撻懶、耶律休哥等盡皆面露喜色，額手相慶。耶律學古鬆了口氣，拈著鬍鬚忖道：「迷魂陣一戰，宋軍雖然損失了二十萬主力騎兵，但中原地大物博，豪傑輩出，隨時可以召集精兵強將前來增援，勝負尚未可知。如今賀驢兒一舉燒燬對方糧寨，北地天寒地凍，人無糧，馬無草，用不了幾天，宋軍定將人心惶惶，不戰而潰，我大遼必勝無疑！」想到這裡，他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但前方探子帶回的消息卻讓他首鼠兩端，拿不定主意，宋軍竟然犯兵家之大忌，無視糧草斷絕，繼續按兵不動，嗯……身為輔國扶運正軍師的魏長嬴莫不是犯迷糊了？他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耶律學古登高遠望，直望得雙眼通紅，流淚不止，還是看不到宋軍有絲毫撤兵的動向，他也不敢貿然挑釁，擔心中了埋伏，反而輸掉已經到手的籌碼，只得下令嚴加巡查，督促番兵隨時準備應戰。數日間這位遼國第一謀臣心力交瘁，愁白了幾十根頭髮，好在算算宋軍的存糧已盡，再不有所行動，就只能全線潰敗了，心下稍有些安慰。
　　兩軍對峙到第三日上，潛伏在宋軍大營左近的細作送來密報，說宋軍糧草斷絕，兵變頻生，楊延昭四方奔走，忙得焦頭爛額。耶律學古大喜，向董夫人道：「事到如今，宋軍除卻退兵外別無良策了！」話音未落，果然有探子飛報，宋軍大將王全節、李明率領八千輕騎兵殺出九龍谷，在八陣圖列隊叫戰，喊聲震天，出言不遜。
　　耶律學古心中突地一跳，急忙追問道：「你探聽清楚，確實只有八千輕騎兵麼？」那探子拍著胸脯道：「小的探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無半句虛言！」耶律學古揮手讓他退下，哈哈大笑道：「宋軍派出輕騎兵叫陣，不過是虛張聲勢，牽制我軍罷了，若我所料不差，彼主力部隊正在徐徐退兵。」
　　董夫人冷哼道：「想走？沒那麼容易！」耶律學古深以為然，點頭道：「宋軍糧草斷絕，軍心渙散，先前按兵不動，不過是疑兵之計罷了，如今正是大敗宋軍、一戰而平定中原的絕好時機，萬萬不可錯過。」董夫人道：「你只管放心領兵追殺，通明殿有我主持，固若金湯。」
　　耶律學古遂召集耶律休哥、蕭撻懶、耶律泉、耶律沙、耶律吶等將，點起一十五萬玄甲騎兵，一聲炮響，殺出八陣圖去。兩軍尚未交鋒，王全節就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這愈發堅定了耶律學古的信心，大喝道：「敗軍之將，膽敢送上門來受死！來來來，只管放馬過來，明年的今日，便是爾等的忌辰！」
　　王全節揮動祥手宣花斧，色厲內荏地罵道：「番狗少逞口舌之利，速速上前受死！」耶律吶心癢難忍，一馬當先殺出，輪起方天畫戟，一招「青龍探爪」，直刺向他前胸要害。王全節有心掂掂來將的斤兩，遂鉚足渾身力氣一斧頭迎上去，兩柄長傢伙「嗆啷」一聲咬在一處，他「嘿嘿嘿」連連發力，方天畫戟紋絲不動，竟然掀它不開。
　　王全節不由暗暗心驚，莫說今日要佯敗誘敵，就算使盡渾身解數，也未必是這個番將的敵手。耶律吶雙臂一振，將宣花斧掀開，大喝一聲「去吧！」，一抖畫戟，直衝他小腹奔去。王全節急中生智，順勢倒轉宣花斧，提起斧鑽朝畫戟的月牙眼中戳去，不偏不倚，恰好將畫戟牢牢鎖住。
　　這一戟力量極大，王全節胯下戰馬低嘶一聲，竟然連退數步。耶律吶讚道：「還不錯！再吃俺一招！」畫戟一沉，先吞後吐，上取人身，下取馬腹，一桿重兵器在他手中輕如鴻毛，變化萬千，直打得王全節眼花繚亂，冷汗涔涔，什麼引蛇出洞、調虎離山，一時間全都拋在了腦後。
　　方天畫戟系由商周時的古兵器演變而來的，素有「一條龍」的說法，其頭能攢，口能刁，身能貼，爪能抓，尾能擺，威力極大，但難學難精，歷代武將少有人擅長此等兵器。那耶律吶號稱「小溫侯」，方天畫戟上的功夫極為出色，王全節哪裡抵擋得住，李明見勢頭不妙，急忙挺槍上前夾擊，雙戰耶律吶，這才勉強扳成平手。
　　耶律學古見耶律吶神勇無敵，以一敵二，尚且攻多守少，心中大為寬慰，暗道：「大遼有如此猛將在，何愁不能一統中原！」當下馬鞭一指，喝道：「兒郎們，與我衝！務必要將宋軍一網打盡！」耶律休哥、蕭撻懶、耶律泉、耶律沙四員番將一馬當先，十五萬玄甲騎兵緊隨其後，潑剌剌如同潮水般湧上前來。
　　李明見王全節打混了頭，兀自奮勇力戰，一時間心急如焚，大聲提醒道：「王將軍，敵軍勢大，快撤！」王全節頓時記起了軍師的安排，暗暗責備自己險些誤了大事，他急忙使出壓箱底的本事，從馬鞍下飛速掏出一個流星錘，用足渾身力氣向耶律吶砸去，趁他躲閃的當兒，將祥手宣花斧往後一丟，撥轉馬頭就跑。那八千輕騎兵早已作好撤退的準備，見到事先約定的暗號，一溜煙朝九龍谷方向狂奔而去。
　　眾番將率領玄甲騎兵銜尾緊追，但輕騎兵速度極快，又是蓄意逃跑，哪裡追趕得上，片刻工夫，宋軍便盡數消失在九龍谷內。耶律學古起先還有些擔心敵軍布下口袋之陣，另有精兵強將埋伏，但見到王全節、李明二將頭也不回逃跑，旌旗東倒西歪，狼狽不堪，根本不像誘敵之策，這才放下心來。
　　番兵直追到九龍谷口，眼前風雪滾滾，十丈開外，不見人影，耶律學古不由心生疑惑，勒住馬匹四下裡觀望，玄甲騎兵亦緩緩停下，不知主將為何不乘勝追擊。驀地一片金鑼聲響，埋伏在九龍谷兩旁的宋軍突然殺出，萬弩齊發，玄甲騎兵猝不及防，頓時亂成一團。
　　耶律學古心中大驚，差點跌下馬來，他重重一拳砸在大腿上，恨恨道：「竟然中了魏小兒的奸計！」好在玄甲騎兵盡皆有重型鎧甲護身，刀槍難入，雖然兩面受敵，但傷亡不大。耶律學古強作鎮定，側耳細聽，隱隱察覺到東、南、西三個方向都有宋軍埋伏，唯有撤回通明殿一條路可行，當下厲聲喝道：「眾將聽令，後隊變作前隊，緩緩撤回通明殿！」
　　利箭如同蝗蟲一般鋪天蓋地射來，番兵軍心已亂，那還顧得上「緩緩撤回通明殿」，一窩蜂地向外湧去，恨不能脅生雙翅，根本不聽耶律學古的指揮。正當番兵倉皇逃竄之際，異變突起，只聽得「噹」的一聲炮響，震耳欲聾，無數火炮火箭當頭落下，將玄甲騎兵炸得血肉橫飛，人馬殘骸堆積如山，擋住了去路。
　　宋軍齊聲吶喊，士氣大振，佘太君、八娘、九妹率領十萬大軍從東西兩面殺出，勢如下山猛虎，衝入番兵陣營中，槍挑鑽打，殺敵無數。王全節、李明亦率領八千輕騎兵返身廝殺，玄甲騎兵亂成一鍋粥，一時間全然無力還手，猶如俎上魚肉，任人宰割。耶律學古心知大勢已去，急忙翻身下馬，換過番兵的裝束，混在亂軍從中倉皇逃命去也。
　　殊不知他的一番舉動早被八娘楊琪覷個真切，忙棄了旁人，拍馬趕將上來。耶律學古雖然自幼修練碧蘿派的心法，但功夫早已荒廢多年，眼看楊八娘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氣勢上先弱了三分，只得拔出腰刀，護在胸前，不尷不尬道：「在下只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小卒子罷了，將軍何必緊盯不放？」
　　楊八娘嗤笑道：「吾親眼見汝頂盔貫甲，發號施令，分明是番邦大將，休要以為換了衣裝，便能瞞天過海！」耶律學古歎了口氣道：「既然被你認出來，我也無話可講，只管放馬過來吧！」楊八娘心高氣傲，道：「只要你能擋吾三槍不死，便饒你一條性命又何妨。」耶律學古心中頓時升起一線生機，急忙敲釘轉腳道：「久聞楊門女將個個一言九鼎，你可千萬莫要反悔！」
　　楊八娘見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少囉嗦！看槍！」出手便是楊家最厲害的滾龍槍法，一招「蚍蜉撼樹」，槍若游龍，居高臨下，勢不可擋。生死關頭，耶律學古提起渾身真氣，一刀砍在槍尖之上，順勢側身逼近，左手五指併攏，直插向馬頸上粗壯的血脈。楊八娘心中一凜，此人倒並非無能之輩，一時間來不及收回長槍，只得翻起手腕一鑽子戳向他面門。
　　耶律學古沒料到對方變招如此之快，顧不得傷她馬匹，一個「懶驢打滾」，著地滾得遠遠的，翻身爬起來叫道：「還剩一招了！」楊八娘嬌叱一聲，縱馬上前，單手運槍如飛，趁耶律學古全力招架之際，氣運丹田，右手忽使一招「劈空掌」，當頭劈下。耶律學古只覺一道勁風襲來，大叫不好，急忙偏過頭躲閃，肩頭早被掌力打實，他喉間不由一鹹，滿口鮮血狂噴而出。
　　楊八娘將其打得舊傷復發，這才出了胸中一口悶氣，冷冷道：「瞧在你能接本將軍三槍的份上，饒你一條性命，趕緊逃命去吧！」耶律學古又吐出一口鮮血，咳嗽道：「將軍的大恩大德，在下莫齒難忘！」楊八娘聽他聲音甚是怨毒，心知這一個梁子是結下了，不過自恃武藝高強，也不放在心上，當下撥轉馬頭，秋風掃落葉般繼續追殺殘兵敗將。
　　耶律學古精通醫理，自知內傷發作，切忌劇烈行動，他急忙從懷中掏出一顆「百草丸」服下，見四下裡沒人注意，遂趴在亂屍堆中裝死，全意調理內傷，只等宋軍散去後，再想方設法潛回通明殿。
　　無佞府佘太君打著白令字旗，手持金槍，在番兵陣營中來回衝殺三趟，無人能敵。耶律休哥欺她年近花甲，精力不濟，挺槍上前迎戰，孰料佘太君一手金槍神出鬼沒，猶在其子楊延昭之上，耶律休哥哪裡是她的敵手，交手不一合，便胸口中槍，翻身跌落馬背，死在亂軍叢中。
　　耶律吶見叔父陣亡，傷心欲絕，紅著眼睛衝上前去，與佘太君戰作一團。一人久經沙場，金槍無敵，一人年輕力壯，勇比呂布，交手數十回合，難分高下。佘太君暗暗點頭，番兵中竟有如此人物，難怪蕭後有恃無恐，屢屢犯我大宋邊境，她心中不由起了殺機，欲使絕招將這棘手的番將除去。
　　耶律吶隱隱察覺到佘太君的用心，搶先使出殺手鑭，他暴喝一聲，吐出「嘛、呢、叭、噗、□、唚」六字真言，功力頓時暴漲，方天畫戟迎頭劈下，勢若奔雷。佘太君金槍一橫，與他硬拚一招，只覺雙臂酸軟，胸口發悶，連人帶馬撞退數步，不由驚呼道：「原來你是『真言門』的傳人！」
　　耶律吶冷哼一聲，接連不斷念出六字真言，「黑龍入洞」、「懶龍翻身」、「烏龍擺尾」，方天畫戟上下翻飛，招招不離她全身要害。佘太君深知「真言門」的功夫與倒海翻江捨身槍有異曲同工之妙，只能智取，不可力敵，遂不再與他硬拚，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巧破拙，以柔克剛，任憑他攻勢如潮，槍槍都刺在畫戟最不吃力之處，盡得四兩撥千斤之妙。
　　耶律吶也並非有勇無謀之輩，交戰多時，他漸漸冷靜下來，心中忖道：「就算吾使出師門最厲害的六字真言，兀自奈何不了眼前這個老婆子，叔父一命歸西，再難復活，玄甲騎兵敗勢已定，回天乏力，不如保全有用之身，退回通明殿重整兵馬，與宋軍決一死戰。」想到這裡，耶律吶遂虛晃一戟，調轉馬頭殺出重圍，逃回通明殿去了。
　　佘太君也不去追趕他，自與八娘、九妹合兵一處，將剩下的玄甲騎兵盡數殲滅。這一戰魏長嬴設下奇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了迷魂陣一箭之仇，遼軍一十五萬玄甲騎兵，生還者不足千人，可謂大獲全勝。眾將在九龍谷外清點兵馬，趁著士氣正旺，一鼓作氣向通明殿八陣圖殺去。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據《楊家將演義》記載，楊繼業本是北漢主手下的大將，娶妻佘氏，生七子：淵平、延廣、延慶、延朗、延德、延昭、延嗣；又生二女：琪八娘、瑛九妹，俱善騎射，精通韜略。楊繼業出戰，打著紅令字旗，其妻出戰，打著白令字旗，因此號為令公、令婆。漢亡後，繼業攜妻子歸降太宗，立下大功，太宗遂下命於天波門外、金水河邊，建立無佞府與令公居住，又賜金錢五百萬與令公蓋一座清風無佞天波滴水樓，以旌表之。當然，小說家言也不可盡信，我在龍空的會客室裡貼了一篇《歷史上的楊家將》，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去看看。）
　　

第二十三章 八陣圖（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44:00  字數：4135

　探子飛速報上遼軍大潰敗的消息，董夫人和韓延壽麵面相覷，急忙登上將台眺望戰況，但見數千騎人馬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地逃入八陣圖中。二人心下不由一沉，耶律學古殫精竭慮扳回的一點優勢，頃刻間喪失殆盡，大遼已陷入自開戰以來最大的危機之中。
　　八陣圖外風煙滾滾，隱隱傳來一片驚心動魄的喊殺聲，宋軍大部隊正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通明殿，而駐守在殿外的玄甲步兵尚不足五萬。敵眾我寡，董夫人突然感到一陣心灰意冷，她武功雖高，卻絲毫左右不了戰局的走向，千軍萬馬廝殺爭鬥，個人的力量委實太過渺小了。
　　不一刻工夫，蕭撻懶、耶律沙、耶律泉、耶律吶四將氣急敗壞地奔上將台，大叫道：「殿主，元帥，大事不好！」董夫人見他四人渾身是血，氣喘吁吁，模樣甚是狼狽，不由長長歎了口氣，心道：「棋高一著，束手縛腳，那魏長嬴著實不簡單，連大遼第一謀臣都在他手中栽了跟頭。」
　　韓延壽臉色鐵青，緊鎖眉頭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休得驚慌！耶律將軍何在？」耶律吶放聲大哭道：「叔父大人被佘太君一槍挑去，死得好慘！元帥可要為他報仇呀！」韓延壽呆了半晌，又問道：「那麼耶律大人呢？」耶律吶搖搖頭，望了蕭撻懶一眼，後者想了想躊躇道：「耶律大人好像被楊八娘截住廝殺，亂軍叢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遠處突然傳來一片嘈雜的叫陣聲，韓延壽極目望去，只見一員老將正在八陣圖外窺探陣勢，隔得遠了，相貌看得不是十分真切。探子奔上來報道：「宋軍先鋒王貴領軍一萬，在陣外挑戰。」董夫人覺得這個名字甚是陌生，問道：「王貴系何許樣人也？」韓延壽道：「他是楊繼業母親之弟，隨同令公投降於宋，屢有戰功，甚得真宗寵愛。」耶律吶目露凶光，冷哼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請殿主和元帥下令，末將立刻出馬宰了那廝，祭奠叔父的在天英靈！」
　　董夫人心意已定，吩咐道：「蕭將軍，你親自去玉皇殿跑一趟，將宋軍的動向稟告蕭太后，請她老人家聖駕定奪。」聽到蕭後的名號，眾人臉上俱露出敬畏的神情。蕭撻懶垂下雙手畢恭畢敬道：「是，末將這就動身。」董夫人又向韓延壽道：「你內傷未癒，不宜出戰，還是留在將台之上指揮八陣圖，務必要將宋軍盡數殲滅。」韓延壽忙道：「殿主只管放心，吾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董夫人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責備道：「形勢還沒有糟成這樣，少說不吉利的話！只要通明殿完好無損，宋軍就無法攻陷八陣圖！」韓延壽心中一凜，訕訕地應了個「是」，不敢再多說話。董夫人拍拍耶律吶的肩膀，冷笑道：「走，咱們去會會楊繼業的遺孀，老婆子就不信那個佘太君真的有三頭六臂！」耶律吶受寵若驚，急忙緊隨其後。
　　二人不帶一兵一卒，策馬出了八陣圖，早望見一員鬚髮俱白的老將軍擋住去路，手持青龍偃月刀，跨一匹「鐵背紫騮」，正是真宗麾下的愛將王貴。耶律吶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外生，大喝道：「糟老頭子，拿命來！」挺起方天畫戟衝上前去，一招「龍游淺底」，劃出一片戟影，直搠向他胸腹之間。
　　這一戟的力量極大，勁風吸起滿地的雪花，刮得人臉面隱隱作痛。王貴心中一驚，急忙奮起神勇，橫刀將畫戟架住，「嗆啷」一聲巨響，直震得他手臂發麻，心浮氣燥。老將軍心中好生納悶，那番將與自己素不相識，怎地一見面就露出咬牙切齒的神情，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甥媳將對方的嫡親叔父一槍給挑去了。
　　耶律吶不等招式變老，念動「嘛、呢、叭、噗、□、唚」六字真言，左手在戟身上一按，右手拖回畫戟，手腕一旋，先吞後吐，直挑向對方面門，這一招喚作「懶龍翻身」，乃是一條龍戟法中極為厲害的招式。王貴久經沙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心知不好，急忙向後仰去，額頭之上早被戟尖重重一挫，鮮血涔涔流下，滲入眼中，一時間難以視物。
　　耶律吶暴喝道：「老匹夫，去吧！」雙手持戟猛力搠出，正中王貴心窩，將他高高挑起，刺了個透心涼。可憐年近花甲的老將軍，沒福留在東京享盡榮華富貴，反將性命白白葬送在這苦寒的北番之地。耶律吶收回方天畫戟，抬起戰靴在王貴胸口重重踹了一腳，將死屍捋下來，哈哈大笑道：「爾等還有誰人敢來送命？」
　　這一句話反倒激起了宋軍同仇敵愾之心，番將只有二人，其中還有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婆子，有什麼可怕的，就算每人吐口唾沫，也把他們給淹死了！眾人相互看了一眼，發一聲喊：「給老將軍報仇呀……」一齊殺上前去。
　　董夫人冷哼道：「不知好歹的東西！」當下撥轉馬頭，與耶律吶雙雙退入八陣圖中。宋軍不懂陣法，潮水一般湧入八陣圖，只見眼前亂石嶙峋，足有一人多高，堆放得雜亂無章，旋風在其中嗚嗚作響，有如鬼哭狼嚎一般，攝人魂魄。眾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收起報仇雪恨之心，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
　　這一座八陣圖乃是按照漢末諸葛武侯的遺法所建，規模極大，方圓五十里內儘是亂石，看似凌亂，實則按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排布，前有『乾坤澤』，後有『離坎坡』，左有『震艮林』，右有『兌巽穴』，陰陽相對，虛實相生，變化無窮。宋軍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一窩蜂地湧入八陣圖腹地，迷失了方向，兜了一個又一個圈子，卻總是回到原地。眾人不由慌亂起來，彼此呼叫，明明同伴近在咫尺，偏生只聞其聲而不見人。
　　將台之上的韓延壽覷得真切，見宋軍已被陣法困住，驚慌失措，急忙下令招展紅旗，發出信號。「噹」的一聲炮響，埋伏在陣內的玄甲步兵一齊殺出，依托陣勢向宋兵發動猛攻。眾宋兵只覺眼前一花，幻象叢生，數以萬計番兵番將從四面八方圍將上來，刀槍齊舉，有如噬人的猛虎，待要拔腿逃跑，卻偏生挪不開步子，舉刀招架，總是一陣陰風，架在空檔處。
　　宋軍頓時氣為之奪，猶如沒頭蒼蠅一般在陣中亂轉，最終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面露恐懼之色，死不瞑目。無移時工夫，整整一萬宋兵就被玄甲步兵盡數殺死，並無一人生還，八陣圖內到處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屍身，鮮血染紅了大地，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血腥氣味，讓人聞了不寒而慄。
　　佘太君、八娘、九妹等率大軍趕到八陣圖前，只見董夫人和耶律吶二人擋住去路，老將軍王貴的屍身滾落在雪地裡，胸口被剜了一個大窟窿，尤其令人奇怪的是，那一萬宋軍彷彿憑空消失似的，不見絲毫蹤影。佘太君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她追隨夫君楊繼業戎馬征戰多年，卻從未見過故此詭異的情形。
　　董夫人提起六甲玄功，揚聲吐氣道：「來者可是無佞府令婆佘太君？」佘太君道：「正是老身！黎山老母不在碧蘿山中修身養性，安度晚年，偏生要助紂為虐，擋我大軍去路，老身竊為閣下不值！」董夫人歎道：「人各有志，何必多言，久聞佘太君金槍無敵，冠絕武林，今日有幸，倒要領教一番。」
　　佘太君聞言心中一喜，若能將通明殿主暫時拖住，番兵群龍無首，穆桂英等當大有可乘之機，當下欣然道：「如此甚好，老身也早有討教之意。」說罷，翻身下馬，金槍握在手中，擺了個「風捲殘荷」的架勢，氣定神閒，以靜制動。
　　董夫人騰身躍起，輕飄飄落在佘太君跟前，慢慢伸出左手，在金槍尖上屈指一彈，發出「叮」的一聲清響，隨口問道：「佘太君手中之槍是否真金所鑄？」佘太君急忙提起八九玄功，將沿槍桿傳來的陰柔內力從容化解，悶哼道：「此槍乃七成黃金摻和三成玄鐵鑄就，飽飲奸人鮮血，鋒利無雙，董夫人小心了！」交手半招，已知對方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若被她佔得先機，只怕百密終有一疏，當下棄守轉攻，搶先出手。
　　金槍急速播動，幻化出萬點金光，倏地縮回，毒蛇吐信般自下而上彈起，槍尖忽左忽右，搖擺不定。董夫人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目，展開「徹地搜天」之術，清楚地把握到佘太君的每一個動作，鐵手閃電般探出，不偏不倚將槍尖穩穩抄在手中。兩道真氣相互碰撞纏鬥，難分高下，佘太君嘿了一聲，催動八九玄功，金槍突然彎作一道新虹，「錚」的一聲重又彈直，勢不可擋。
　　董夫人早有防備，單足蹬地，大鳥一般騰空飛起，將金槍用力一拖，身形不退反進，一招「高步雲衢」，和身擊下。佘太君雙臂一振，將金槍硬生生抽回，使一個「搕」字決，重重一槍點在鐵手之上，槍桿再次彎成一道弧形，化解了董夫人居高臨下、勢在必得的一擊。
　　二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戰作一團，以快打快，身法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八娘、九妹等看得眼花繚亂，根本分不清孰攻孰守。正在激戰之際，離坎坡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一團蘑菇狀的煙塵冉冉升起，直衝雲霄。董夫人大吃一驚，心神微分，佘太君趁機一招「黑雲壓城城欲摧」，一槍刺向她最不著力處，董夫人雖然勉強守住，但這一槍蓄謀已久，其中所含的八九玄功震得她氣血翻湧，內腑受了一點輕傷。
　　佘太君心知穆桂英已經炸開離坎坡，從側翼攻入八陣圖，決意不給董夫人重新佈置的機會，當下金槍一舉，厲聲喝道：「全軍突擊，踏破通明殿！」宋軍齊聲吶喊，騎兵當先，步兵和弓兵緊隨其後，潮水一般湧上前去，饒是董夫人武功蓋世，也不敢跟千軍萬馬抗衡，只得一跺腳，忙不迭地撤回八陣圖。耶律吶狠狠瞪了佘太君一眼，按捺下滔天的怒火，亦退入八陣圖中，暫避宋軍鋒芒。
　　佘太君、八娘、九妹一馬當先，引軍衝入陣內，但見怪石嶙峋，門戶眾多，卻不見番兵出來迎戰。眾人小心翼翼地向八陣圖腹地挪去，行不數武之地，眼前幻象迭生，玄甲步兵從四面八方殺出來，宋兵頓時亂作一團。佘太君畢竟久經沙場，臨危不亂，與八娘、九妹擺出「三才」陣勢，朝「中孚」位殺去，連挑數員番將，這才穩定住軍心。
　　宋軍亂了一陣，損失數千兵馬，終於鎮定下來，彼此背心相抵，列成「魚腹」之形，聚起若干兵團，騎兵步兵混合防禦，弓兵遠距離攻擊，漸漸穩住陣腳，展開反擊。韓延壽見形勢不妙，急忙下令變動陣勢，八陣圖中煙塵四起，玄甲騎兵按伏羲六十四卦方位轉動，以佘太君之能，一時間也參不透其中的奧妙，只得陷入苦戰之中。
　　兩軍一片混戰，番兵倚仗陣法玄妙，宋軍佔了人數上的優勢，彼此僵持，難分高下。雙方短兵相接，死傷慘重，消耗戰對番兵殊為不利，韓延壽在將台之上看得冷汗直冒，偏生又想不出什麼應對的方法。正在焦急的當兒，一人在他身旁道：「變作火雷噬嗑之陣，集中優勢兵力，以多擊少，分而殲之。」韓延壽心中大驚，什麼人竟能無聲無息地欺近他身旁？回頭一看，不由「哎呀」一聲，雙膝跪倒在地。
　　

第二十四章 八陣圖（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45:00  字數：4915

　穆桂英率領七萬鐵甲軍精銳，在魏長嬴的指引下急行軍穿過太陰陣，來到離坎坡前。四下裡北風呼嘯，雪花亂舞，一縷縷忽高忽低的嗚咽聲傳入耳中，雖然在白天，兀自令人不寒而慄。猛然間只聽得「噹」的一聲炮響，一員番將引軍殺將出來，呵呵大笑道：「殿主早知爾等要來偷襲，本將軍在此等候多時了！」
　　穆桂英扣住馬匹，抬頭看時，但見那番將生得極其高大，兩條百腳濃眉，一對蟹殼大眼，蒜頭鼻，血噴口，兩耳招風，腮下黃須稀稀拉拉，渾身上下金盔金甲，頭上一根雉尾高挑，手提兩個獨腳銅人，每柄重一百二十斤，好一條威風凜凜的北國大漢！
　　那番將見穆桂英生得美貌，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暗道：「戰場之上最要小心提防婦人、僧尼、孩童，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可別一時大意，壞了一世的英名！」當下扯開嗓門喝道：「吾乃大遼第三勇士、蕭後聖駕前一等兔兒、頭等哈哈番、特等大平章不花顏兒是也！呔，來將通名報姓，本將軍馬前不死無名之鬼！」
　　宋軍眾將領哄堂大笑，哪來的番邦賊將，一連串報了這許多名堂，嘰哩咕嚕，不知講些什麼。穆桂英嬌叱道：「若要問本將軍的姓名，只管槍上領取！」催馬上前正待動手，那不花顏兒急忙擺手道：「慢來慢來！你一個弱質女子，吃了狼心豹子膽，竟敢與大遼第三勇士交手，遮莫是楊門女將穆桂英？」
　　穆桂英一怔，應道：「正是！」不花顏兒心中先有幾分打鼓，咳嗽了一聲，道：「瞧你嬌滴滴的，風一吹就倒，本將軍一傢伙下來，足以將你壓成肉餅……喏喏喏，還是換一個厲害些的男的上來送死吧！」穆桂英俏臉一扳，喝道：「大膽賊將，竟敢胡言亂語，看槍！」抬手便是一槍，直奔他咽喉而去。
　　不花顏兒早有防備，迅速抬起銅人，鉚足了力氣，「匡啷」一聲重重砸在槍尖之上，將爛銀梨花槍盪開。穆桂英震得虎口酥麻，喉間發甜，連人帶馬倒退三步。她不由暗暗心驚，這廝好大的力氣，遼國第三勇士果然小覷不得！不花顏兒佔到上風，心中好生得意，哈哈大笑道：「知道本將軍的厲害了吧！看傢伙！」掄起銅人左右開弓，打得不亦樂乎。
　　穆桂英運起九華氣功，使一個「粘」字訣，挺槍在獨腳銅人面門上一戳一引，向左旁封去。不花顏兒兩柄銅人撞在一處，發出「噹」的一聲巨響，穆桂英順勢一槍挑向他咽喉，哪知不花顏兒雖然身材魁梧，反應卻極快，口中叫道：「慢來！」迅速收回銅人，雙雙護在胸前，將爛銀梨花槍擋住。
　　穆桂英心中微有些焦急，對付這種力大無窮的猛將，只能智取，不可力敵，最穩妥的戰法莫如慢慢把對手的力量盤去，然後再痛下殺手。但這麼做耗時甚久，勢必打亂魏軍師原先的部署。當下她靈機一動，突然使出百鳥朝鳳槍，連晃七招，槍尖虛虛實實，令人眼花繚亂。
　　那不花顏兒也著實了得，根本不去管她槍頭是真是假，只顧將兩柄銅人舞得旋風一般，上上下下護住全身。穆桂英趁機從馬鞍下取出飛刀，喝道：「番賊，著暗器！」纖手一振，雪亮的飛刀接二連三擲了出去。
　　不花顏兒頓時慌了手腳，急忙將獨腳銅人舞得呼呼作響，密不透風。但穆桂英的飛刀之技乃是九華派一絕，一十三柄飛刀有如桃花逐水，柳葉隨風，在半空中劃過數道優美的弧線，尋隙而入。不花顏兒哪裡躲閃得過，一時間身中七刀，慘叫一聲，棄掉獨腳銅人，圈轉馬頭就跑。
　　敵軍主將重傷逃跑，眾將士只道離坎坡前再無阻擋，出乎意料的是，守在坡前的數萬番兵竟毫不慌亂，一個個彎弓搭箭，列成數個方陣，彼此呼應，擺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穆桂英輕輕歎了口氣，看來董夫人是早有防備，沒奈何，只能打一場硬仗了，當下手一揮，率領七萬鐵甲精銳向前衝去。番兵一輪弩箭過後，騎兵和步兵迎上來接戰，宋軍佔了人數上的優勢，將數萬番兵圍得鐵桶也似的，一時間喊聲震天，血流遍野。
　　武成天、魏長嬴、寧中晏、黃瓊女、楚西陵、葉知秋、海難禪師、五枚道長、百忍師太等人策馬繞過戰場，來到離坎坡前，蔡猛下得馬來仔細度量一回，指著一處道：「將轟天雷埋在此處，至少一丈半深才行。」
　　武成天取過一根丈八長的鐵矛，單手握住末端，斜指向離坎坡，深吸一口氣，擒龍、控鶴二門氣功彼此纏繞，灌注到鐵矛之中。他運氣良久，猛地大喝一聲，猶如晴天裡起了個霹靂，奮力往坡底搠去，只見鐵矛迅速沒入黃土之中，由快及慢，最終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露在外面，尚不足三尺。
　　武成天吐出一口濁氣，頭頂白氣氤氳，顯然是罄盡了全力。他鬆開手讓在一旁，楚西陵默運玄功，慢慢走上前去，右手握住鐵矛，渾身骨骼劈啪亂響，眼中精芒閃爍。他悶哼一聲，猛地將鐵矛一搖，鐵矛嗡嗡作響，有如靈蛇一般顫動不已，突然從離坎坡中跳了出來，遠遠落在地上，黃土中赫然留下一個拳頭粗細的大窟窿。眾人肅然起敬，武成天和楚西陵的功力，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放眼中原武林，再無第三人能望其項背。
　　蔡猛叫道：「成了！」他解下背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取出一個破舊的木盒，慢慢掀開，從棉絮堆中托起一個黑黝黝的小球來，大小像一顆鵝卵，貌不驚人，頂部按照北斗七星的形狀分佈著七個小小的凸起，似乎是引爆轟天雷的機關。
　　蔡猛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他輕輕撫mo著轟天雷，喃喃道：「祖上傳下來的寶物，就這樣毀在我手裡了。」葉知秋皺起眉頭催促道：「阿猛，快些動手吧。」蔡猛點點頭，用獨臂將轟天雷舉到嘴邊，牙齒咬住上面的凸起，按照特定的順序拔出其中三個，迅速塞進離坎坡上的窟窿中，那轟天雷骨碌碌滾了進去。蔡猛道：「還有半柱香的工夫，轟天雷就會爆炸，咱們只須退到三十丈開外就成了。」
　　眾人上馬遠遠地離開離坎坡，蔡猛在心中默默地數著數，突然點頭道：「是了，就是現在！」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壓過了千軍萬馬的廝殺聲，震得戰場上數十萬人馬耳邊嗡嗡作響，一個個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但見離坎坡上一朵黑煙滾滾的蘑菇雲冉冉升起，無數灰塵落在眾人頭上，猶如下了一陣土雨。濃煙散去後，離坎坡被炸開一道二十丈闊的缺口，通明殿的八陣圖清清楚楚地展現在眼前。
　　宋軍早已得到長官的告誡，率先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們竭力控住受驚的馬匹，刀槍並用，大肆屠殺驚魂未定的番兵。眾番兵以為雷公顯靈，亡我大遼，終於喪失了鬥志，四下裡拚命逃散。穆桂英殺散逃兵，集結隊伍，尚來不及喘一口氣，便急匆匆率領鐵甲軍殺入八陣圖內。
　　玄甲步兵盡為佘太君的大軍所吸引，是以穆桂英等並未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魏長嬴辨明道路，率先行了數武之地，不由心生疑惑，他四下裡一觀望，皺眉道：「這八陣圖已經變為火雷噬嗑之陣，六十四卦方位流轉不定，要找出正確的路徑得花上一番工夫才成。」穆桂英正待出言相詢，忽然心生警覺，抬頭望去，只見亂石叢中到處都是身著軟甲的番兵，手持鳳頭短斧，無聲無息地殺將上來。
　　黃瓊女頓時臉色大變，尖叫道：「那是蕭後麾下的『近衛親兵』，以一擋百，驍勇無敵，大家千萬要小心，那些短斧上盡皆淬有劇毒！」穆桂英心中一凜，暗道：「遮莫是蕭後親自駕臨通明殿了？」她當機立斷，急遣鐵甲軍迎將上去，掉頭向魏長嬴道：「這裡有末將擋著，請軍師速速覓路攻打通明殿，或有一線勝機。」魏長嬴會意，暗讚道：「好一個穆桂英，果然有大將之才！」當下拱手道：「有勞穆將軍了。」說罷，引領眾豪傑突入八陣圖腹地。
　　近衛親兵果然名不虛傳，一個個驍勇善戰，武藝高強，手中的鳳頭短斧更是銳利無比，鐵甲軍身上的鎧甲竟然擋不住對方全力一斧，只須稍稍劃開一些油皮，便即中毒身亡。兩軍交戰不多時，鐵甲軍便死傷慘重。
　　穆桂英臨危不亂，喝令眾將士列成一個小混天陣。一傳十，十傳百，宋軍漸漸穩住陣腳，聚集成數個兵團，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長槍兵在外，將近衛親兵擋住，弓箭手伺機傷敵，扳回了一點劣勢。但四下裡巨石嶙峋，到處都是藏身之所，番兵身法靈便，倉促之間哪裡射得中。幸好離坎坡已被炸出一個缺口，火雷噬嗑的威力不能全數發揮出來，否則的話，鐵甲軍未必能與蕭後麾下最精銳的近衛親兵相抗衡。
　　穆桂英策馬上前，連挑數名番兵，忽覺頭頂上勁風凜冽，她急忙雙足一蹬，箭一般躍離馬背，眼梢只見刀光一閃，連鞍帶馬被揮作兩段。穆桂英忙棄了爛銀梨花槍，拔出飛虹劍，抬頭望去，只見偷襲之人乃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女子，手持三尺青鋒，遍體銀妝素裹，風姿綽約，恍若姑射神人。
　　近衛親兵見主將出手，頓時肅然無聲，一個個遠遠地退開。穆桂英見來人甚是面熟，心中不由疑雲大作，喝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那女子淺笑道：「穆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年九華山長生石洞旁，咱們可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呀！」聲音又軟又甜，讓人聽了神魂顛倒，為之陶醉。
　　穆桂英頓時記起了多年前的往事，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瓊娥公主！」原來這美貌女子便是單陽公主之妹、蕭後的次女瓊娥公主。當年她奉母命潛入中原，一來增長閱歷，二來磨練武藝，曾在長生石洞旁與穆桂英邂逅相遇，彼此印證武功，互有長短。事後穆桂英才得知此女的身份，深悔不曾伺機將其留下。後來嫁入楊門，聽佘太君隱約提起，瓊娥公主的夫君名叫木易，大家懷疑他就是楊家將中失散多年的老四楊延朗。
　　瓊娥公主笑道：「多年不見，穆將軍出落得愈加嫵媚動人了！不知道嫁了心上人，武功有沒有撂下？今日機會難得，倒要討教一番。」話音未落，一招「野馬塵埃」，劍光閃動，有如繽紛落英，不知她刺向何處。穆桂英倒踩七星步，凝神問道：「秋鴻劍法麼？」瓊娥公主道：「非也非也，這是我自創的『逍遙劍』，小心了！」話音未落，劍光突然暴長，將穆桂英籠罩於其中。
　　穆桂英暗提九華氣功，先以師門絕技「月身劍法」牢牢守住門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月身劍法的來歷頗為神奇，據說地藏王菩薩在唐代時化身為一個姓金的僧人，在祗園寺旁的獨峰之上坐禪一十三年，翩然仙逝，肉身埋葬處建了一座磚塔，喚作「月身塔」。塔內藏有一部貝葉經，記載了數種深奧的武功，月身劍法便是其中之一。九華派將貝葉經視為鎮山之寶，唯有掌門人才可翻閱，穆桂英聰明好學，天資過人，赤雲長老愛徒心切，便破例將月身劍法傳授與她。
　　瓊娥公主讚道：「好劍法！只可惜你修練時日尚短，火候不足。」她左手屈指在劍脊上一彈，「叮」的一聲清響，低吟道：「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長劍騰空而起，化作萬道銀光，當頭落下。穆桂英博通古今，聞絃歌而知雅意，領悟到對方的劍意，急使一招「風化天下」，二劍相交，急速碰撞十餘次，嘈嘈切切，清脆動聽，有如急雨打芭蕉、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
　　瓊娥公主臉上紅暈一閃，翻身躍開，她調勻了內息，點頭道：「竟能接我一招『鯤化鵬』，很了不起！你的劍法內功，青出於藍，只怕還在赤雲長老之上。」她卻未知穆桂英的月身劍法尚未大成，勉強使出其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風化天下」，真氣消耗殆盡，渾身酸痛，幾欲立刻倒頭大睡。
　　瓊娥公主深深吐納三遍，重又精神煥發，嚷道：「再來！」長劍倏地遞出，突然停在穆桂英咽喉前三寸處，疑惑道：「你怎麼了？」穆桂英苦笑一聲，她連提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閉目等死。瓊娥公主收起長劍，笑道：「好！就讓你休息一下！」四下裡一環顧，向近衛親兵招招手，「傻站著幹什麼？快動手呀！」眾番兵彼此對望一眼，舉起鳳頭短斧，向宋軍殺去，鐵甲軍連忙陪上一百二十個小心，二軍再次戰作一團。
　　穆桂英奇道：「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瓊娥公主揚起秀氣的美貌，道：「難道你看不出來麼？我們想把宋軍最精銳的鐵甲軍盡數殲滅在八陣圖中。」穆桂英苦笑道：「那你為什麼不一劍殺了我？」瓊娥公主笑盈盈道：「像你這樣武藝相近的對手很難得，多陪我玩一下嘛，我會在娘跟前替你求情的。」穆桂英長長歎了口氣，舉頭向通明殿方向望去，但見巨石纍纍，擋住了視線，不知道魏長嬴他們是否順利。
　　瓊娥公主彷彿猜透了她的心思，扁扁嘴道：「通明殿中有我娘親自坐鎮，你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死定了！」穆桂英心中大震，搖頭道：「有武成天和楚西陵在，就算蕭後親自出手，也佔不到絲毫便宜的。」瓊娥公主臉上似笑非笑，道：「那你就等著瞧吧！你們殺了單陽姐姐，娘可是真的動氣了！」
　　

第二十五章 步步危機
更新時間2003-8-12 23:45:00  字數：4975

　韓延壽依言將陣勢變為「火雷噬嗑」，劍走偏鋒，威力更大，但奇陣的六十四卦方位靜止不動，遠不及正陣流轉自如，生生不息，再加上離坎坡的缺陷和兵力的匱乏，八陣圖終於露出了不小的破綻。
　　置身於陣內的魏長嬴大喜過望，他急忙詳加推查，帶領群雄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行了將近一柱香的工夫，進入到八陣圖的腹地要害。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片平整的大校場展現在眼前，正中一座大殿拔地而起，足有三十餘丈高，雕樑畫棟，簷牙高啄，氣勢驚人，讓人不禁生出頂禮膜拜之意。
　　魏長嬴為之讚歎不已，他指著那座大殿道：「通明殿樣式古樸，宏偉無雙，絕不是番人倉促之間能夠建成的。」話音未落，武成天身後一人接口道：「魏堂主所言極是，九龍谷乃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數以百萬計的將士葬身於此，怨魂不散，癘氣沖天。漢末時有一高僧，發大慈悲心，遊說朝廷重臣、南北豪商出資建築一座大殿，號曰『通明』，以超度屈死的亡魂。這通明殿耗時三十年方才完工，上應天象，氣勢宏偉，堪稱古今第一。」眾人心中一凜，齊齊向說話之人望去，只見他四十來歲年紀，臉面黝黑，敦厚結實，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巧手鬼匠」馮念祖。
　　葉知秋心生疑惑，忍不住問道：「馮先生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馮念祖歎道：「先祖曾在這座通明殿中逗留了整整三年，參悟其中的玄機，在下正是從他留下的筆記中獲悉通明殿由來的。」葉知秋突然記起一事，問道：「馮師傅的先祖，莫非是有唐一代最著名的巧匠馮濤？」馮念祖點頭稱是，他名字中的「念祖」二字，正是隱含著懷念先祖的意思。
　　武成天凝望著靜默無言的通明大殿，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強自排遣去煩躁不安的情緒，率先踏上一百零八級青石台階，用力推開了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嘎嘎嘎」一連串響過之後，一股充滿塵土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眾人急不可待地向殿內望去，不由為之大吃一驚。
　　只見通明殿內以水磨青磚鋪地，空蕩蕩絕無長物，四壁點著七七四十九盞長明天燈，正中供奉著一座釋迦牟尼佛，坦胸結跏趺坐於蓮台上，身穿通肩大衣，手持說法印，雙耳垂肩，眉目慈祥。那佛像極其高大，有如小山一般，細細查看，竟然是由一整塊堅硬的巨石雕成，當真是巧奪天工，手筆驚人。
　　眾人小心翼翼地踏進殿內，四下裡環望，不由自主生出了高山仰止的敬畏，愈發感到自身的渺小。馮念祖指著釋迦牟尼佛道：「開啟暗道的機括就在佛像的眉心之間。」群雄紛紛仰頭，極目望去，隱隱看見石佛眉間有一粒硃砂紅痣，離地足有二十七八丈高。
　　馮念祖道：「在下眼力不濟，不知佛像的眉間是否有一粒硃砂痣？」葉知秋苦笑道：「不錯，但人力有時窮盡，離得如此之高，任你輕功再佳也不可能伸手捫及。」馮念祖道：「這倒無妨，諸位英雄中可有擅長騎射的，只須以強弓硬箭射中那粒痣，便能發動機括，開啟暗道。」
　　葉知秋抬眼向群雄逐一望去，忽然眼前一亮，叫道：「『虎賁神弓』鐵硯，要煩勞你一展『繞樹三匝』的神箭絕技了。」眾人毫無異議，若論內力輕功，在場之中能勝過鐵硯的不在少數，但以箭法而言，即便放眼整個武林，也無人能與「虎賁神弓」較一日之長短。
　　鐵硯當仁不讓，踏近幾步，運足目力朝佛像眉心望去，覷得真切。他從腰間取出「虎賁弓」，搭上射天鐵箭，全身功力匯聚到右手三指之上，以鐵翎卡住弓弦連轉三圈，「咯咯咯」慢慢拉開半尺，忽然覺得一陣心驚肉跳，雙臂微微顫抖，幾欲虛脫。
　　少林派掌門海難禪師低頌佛號，輕輕將手掌抵在鐵硯的背心上，一股渾厚柔和的易筋經內力傳入他體內。鐵硯這才緩過一口氣，穩住虎賁弓和射天箭，他暗暗心驚，看來憑自己功力還不足以施展「繞樹三匝」的絕技，今日若非有海難禪師助一臂之力，只怕早已吐血受傷了。
　　戒律堂首座海澄禪師見情勢不妙，亦一掌按在師兄的背心上，合三人之力，鐵硯才將虎賁弓拉成滿月之形，他舌頂上顎，怒喝一聲：「破！」三指一鬆，射天鐵箭飛速旋轉，「錚」地一聲離弦飛出，弓弦之音未散，鐵箭已射中佛像眉間的硃砂紅痣。
　　群雄齊聲喝彩，只見釋迦牟尼佛所坐的蓮花台突然無聲無息現出左、中、右三條通道，黑黝黝一眼望不到底。馮念祖上前細細查看了一番，指著右首的通道說道：「只有這一條才是活路，不過其中共設有三十六處機關，可以說是步步危機。」武成天道：「事不宜遲，念祖走在前面，探查機關，務必要小心謹慎。」馮念祖答應一聲，取出「千里火」燃起火把，當先鑽入通道之中，武成天、楚西陵、葉知秋等緊隨其後，五枚道長和李妝臣率領十來個好手守在外面。
　　一級級潮濕的石階向下延伸，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火光照亮了兩旁的石壁，不時看到有蛇蟲百腳驚慌逃竄。群雄神色緊張，戒備森嚴，小心翼翼行了約莫半柱香的工夫，一扇斑駁骯髒的石門擋住了去路。馮念祖將石門上的青苔清理乾淨，現出了佛教典籍中色界初禪諸天之王大梵天的雕像，其神態悠閒，右手持靈山波羅花，左手結淨行者吉祥印，衣帶當風，似欲破壁飛去。
　　海難禪師忍不住雙掌合什，低聲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葉知秋忍不住問道：「方丈大師認得石門上雕像麼？」海難禪師道：「他便是釋迦佛的護法天神大梵天。」葉知秋見馮念祖猶在仔細勘查石門，似乎一時半刻不會有結果，有心舒緩一下緊張的氣氛，當下笑道：「咱們可都是第一次聽說大梵天，有勞方丈大師解釋一下，也可以增長一點見識。」
　　海難禪師知道他的心意，隨口說法道：「葉掌門可曾聽說過『拈花微笑』的典故？有一次釋迦佛在靈山會上，和眾多弟子在一起。當時大梵天王以金色波羅花獻佛，並以身為床坐，請佛為眾生說法。時釋迦佛登座，拈花示眾。與會大眾皆惘然不知所措，唯大迦葉破顏微笑，於是他得佛心印，傳涅槃妙心，實相無相之正法眼藏。」
　　這一段說法半文不白，群雄大都是粗人，肚子裡魚肉多而墨水少，直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云。葉知秋見他們一臉的迷糊，不覺啞然失笑，心道：「海難禪師倒是真的一本正經地說起法來，這不是對牛彈琴麼？」馮念祖細查石門上的大梵天雕像不果，耳中隱約聽到幾句海難禪師的說法，觸動心弦，跺足道：「是了，這大梵天手中所持的，正是金色波羅花！」當下在波羅花上細細尋找，終於在花芯中發現了一個極其隱蔽的石筍，用拇指按了按，卻紋絲不動。
　　武成天問道：「發現機括了麼？」馮念祖回頭道：「只須將這個石筍按下去，石門自會打開。屬下功力不足，有勞武幫主試上一試。」武成天踏上前去，提起擒龍功，在石筍上用力一按，只聽得「咯咯」一連串響聲，不知觸動了何處的機括。二人退後數步，等了半晌，也不見石門打開，馮念祖搔搔腦袋道：「奇怪，應該沒有錯呀！」上前去重重推了一把，還是不見動靜。
　　楚西陵頓時記起了天衣山莊地牢中的石室，插嘴道：「也許這道石門是往外拉的！」馮念祖心中一怔，連連點頭稱是，他自知沒有這份功力，回頭向武成天望了一眼。武成天揮揮手道：「你且退在一旁。」他將雙掌輕輕吸住石門右側，運起擒龍功和控鶴功，用力往外一拉，石門兀自紋絲不動。楚西陵、海難禪師上前助一臂之力，合三人之力，還是無法拉開石門。
　　馮念祖一臉的尷尬，額頭上冷汗涔涔，口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魏長嬴皺眉思索良久，猶豫道：「也許這道石門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是從左往右開的！」武成天等覺得有這種可能，不妨一試，當下擠到左側，一齊用力，「轟」的一聲巨響，那道石門竟直挺挺地向右首盪開。三人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閃在一旁，彼此面面相覷，忍不住笑了起來。馮念祖抹去額頭的汗水，苦笑道：「原來是故弄玄虛！」
　　石門後面是一個小小的廳堂，正中牆額上掛著一塊楠木匾額，上書「千佛陣」三個古樸的篆字。廳內空無長物，地面上密密麻麻鋪滿了七寸見方的青磚，每一塊磚上都刻有一個佛像，姿態各異，栩栩如生，端是名家高手的心血之作。廳堂的左中右三面依次排列著一十八個入口，或方或圓，形狀各異。群雄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很明顯，地上的青磚必有玄虛，踩錯一格當自蹈死路，而諸多入口中又只有一個是正確的，其餘一十七個不知通向什麼殺人的機關。
　　馮念祖呆了一呆，潛心思索，記起先祖馮濤留下的筆記中曾提到「石門洞開，羅漢引路」，當下向海難禪師問道：「請教方丈，哪些青磚上刻有羅漢的雕像？」海難禪師極目望去，只找得眼花繚亂，這才發覺共有一十六塊青磚上刻著羅漢，從賓度羅跋羅闍一直到注荼半托迦，暗合十六羅漢之數，堪堪指向正中左首第三個入口。
　　葉知秋海難禪師面露喜色，問道：「方丈大師有何發現？」海難禪師道出其中的玄機，馮念祖點頭道：「是了，所謂『石門洞開，羅漢引路』，踏著這十六塊青磚前行，當能抵達通明殿的核心。」海澄禪師自告奮勇道：「且讓老衲一試。」當下提起輕功，小心翼翼地踩在十六羅漢身上，蜻蜓點水一般撲向對面的入口。群雄將青磚的方位暗暗記在心裡，見海澄禪師平安抵達對面，這才放下心來，一個個魚貫通過了危機四伏的千佛大陣。
　　千佛陣後又是一條潮濕的地道，左折右轉，深不見底。馮念祖走在前面，心中叨念著「地龍蟄伏，三六銅人」，暗道：「『三六銅人』當指三十六銅人陣，不會有錯，那麼『地龍蟄伏』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正思索之際，忽然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頓時頭腦一陣發暈，幾欲跌倒。魏長嬴搶上前去扶住馮念祖，臉色凝重，壓低聲音提醒道：「諸位小心，前面好像是一個蛇穴！」
　　魏長嬴身懷天心玉珮，百毒不侵，馮念祖只覺得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飄入鼻孔，頓時神清氣爽。他急忙舉起火把向前面一探，頭皮一陣發麻，差點驚呼出聲來，只見長長一截地道中儘是鉛灰色的毒蛇，頭頂生角，遍體佈滿極細的金色條文，顯然是來自西域的異種，絕非中土所產。
　　魏長嬴低聲道：「這些是劇毒的鐵絲線蛇，皮膚堅韌有如鎧甲，水火不侵，刀槍難入，其頭頂的硬角更是銳利無比，充滿了毒液，中人立死。」群雄見到這許多一動不動的毒物，臉色微變，紛紛退後數步。幸好北地寒冷，這些鐵絲線蛇猶處於蟄伏之中，不過要他們壯著膽子從蛇群中穿過，卻是說什麼也不敢，萬一不小心踩醒了一條，誰也保不準會有什麼後果。
　　眾人低聲商議著，一時間也拿不出什麼妥善的法子，二十多號人擠在一處，再加上十來個熊熊燃燒的火把，地道中又悶又熱，誰也沒有注意到，兩條鐵絲線蛇漸漸從蟄伏中甦醒過來。馮念祖偶爾一低頭，臉色突然變得極其難看，像白日裡撞見鬼一般尖叫起來：「不好了……」話音未落，那兩條鐵絲線蛇曲尾一彈，閃電般撞向魏長嬴和馮念祖二人。
　　眾人大吃一驚，卻見那兩條鐵絲線蛇才欺近魏長嬴身前三尺，突然軀體一軟，掉在地上，忙不迭地掉頭遊走，鑽入石縫中不見了蹤影。魏長嬴心念一動，從脖子上取下天心玉珮，持在手中，另一手握住火把，慢慢向前挪去，果然不出所料，那些漸漸甦醒的鐵絲線蛇抵擋不住天心玉珮的氣息，四散逃避，頭也不回地鑽入石縫中。馮念祖壯起膽子走到魏長嬴身旁，手持火把四下裡晃動，越來越多的鐵絲線蛇從蟄伏中甦醒過來，具被天心玉珮驅散。
　　葉知秋驚呼道：「魏堂主手中所持的莫非是傳聞中的異寶天心玉珮？」武成天微微頷首道：「不錯，正是天心玉珮！」群雄聞言不由流露出艷羨的神情，江湖險惡，危機四伏，若有天心玉珮護身，百毒不侵，當可免去許多意料之外的禍端。只可惜天心玉珮是落在天龍幫朱明堂堂主魏長嬴手中，想打他的主意，無異於與虎謀皮，先得摸摸自己有幾個腦袋。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工夫，鐵絲線蛇盡數遁入石縫之中，蹤影全無，群雄順利地通過了地龍蟄伏陣。再往前行，地道逐漸盤旋向上，穿過最後一個門戶，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一個四四方方的殿堂之中。兩旁石壁上各探出一隻精銅鑄就的獸爪，爪心托著一顆晶瑩圓潤的夜明珠，足有鵝卵大小，熠熠生輝，照得四下裡雪亮。正中佇立著一座帝釋天的金像，頭戴寶冠，身披瓔珞，手持金剛杵，威猛神勇。葉知秋屈指在帝釋天身上一彈，發出「叮」的一聲清響，餘音繞樑，久久不散，眾人心中一凜，原來這座佛像竟是純金鑄就的！
　　群雄繞到帝釋天的金像身後，只見一條筆直的甬道向前延伸，兩旁各站立著一十八個高大威武的青銅人像，或喜或怒，栩栩如生。甬道的盡頭是虛掩著的兩扇石門，一陣陣清新的空氣從門縫中吹進來，帶著泥土草葉的芬芳氣息。眾人深深吸了口氣，彼此相視一笑，看來出口就在眼前。
　　

第二十六章 銅人陣·功虧一簣
更新時間2003-8-12 23:45:00  字數：5089

　馮念祖高舉火把，顫抖的手指觸摸著石壁，淚流滿面，慢慢跪倒在地。群雄察覺到他異樣的舉動，紛紛聚攏來朝石壁上望去，但見兩行利器刻就的大字寫道：「字予後人，三十六銅人陣凶險萬分，非大智大勇之士，萬難全身而退。慎之慎之！」落款是「唐馮濤克明」。這馮濤馮克明，正是「巧手鬼匠」馮念祖念茲在茲、敬若神明的先祖。
　　武成天不禁皺眉問道：「念祖，你可知三十六銅人陣究竟有何玄機？」馮念祖站起身來，定了定神，沉吟道：「這三十六個銅人麼……依照常理推測，甬道中的青磚應當是觸發銅人攻擊的機括，踩動的輕重先後不同，銅人會相應施展出不同的武功。」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臉上露出了猶豫不決的神情，吞吞吐吐又道：「先祖在石壁上留言，說這三十六銅人陣凶險萬分，當非空穴來風，幫主萬金之軀……還是莫要以身犯險的好。」
　　武成天站在甬道口，凝視著兩排三十六個銅人，臉上現出堅忍的神情，他倒持蕩寇金戈，在身前三尺外的青磚上用力一敲，「噹」的一聲響，聲音甚是沉悶，而銅人卻毫無異動。群雄頓時心生疑惑，看來這三十六個銅人並非如馮念祖所說，由甬道中的青磚操縱控制，其中當另有不為人知的機關。
　　武成天深吸一口氣，森然道：「天龍幫諸位聽了，倘若老夫有何不測，就由朱明堂堂主魏長嬴接任幫主之位，爾等務必要齊心協力，擊破天門陣，收復我大宋疆土。」頓了頓，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阮無憂若沒有下落，就煩勞『獨臂神鷹』屠一鋒接管玄英堂，輔佐長嬴。如有人懷有貳心，神人共棄，老夫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的！」
　　眾人盡皆心生寒意，尚未回過神來，只見「大力鬼王」武成天重重一步向前踏去，竟在堅硬的青磚上踩出一個淺淺的腳印。楚西陵跟上幾步，左手持華山派的名劍「秋風掃落葉」，右手持峨嵋派的落雁劍，先天真氣流轉不定，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接應武成天。
　　等了半晌，不見銅人有何動靜，武成天又向前連走數步，腳才抬到一半，異變突起，只見左首第三個銅人迅速向前滑出一步，重重一拳擊向他背心。楚西陵心中一凜，這一拳勢大力沉，法度森嚴，時機又把握得恰到好處，一個全憑機關操作的銅人，居然能使出如此精妙的拳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武成天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招「順水推舟」，金戈點在銅人的手臂上，兩股巨力相交，「噹」的一聲巨響，那銅人倏地退後去。幾乎與此同時，右首第四個銅人突然滑出，一招「雙風貫耳」，兩拳虎口相對，齊齊砸向武成天前胸後背。武成天一步踏實，在青磚上又留下一個腳印，順勢屈膝一縮身，蕩寇金戈挑向那銅人的小腹。不料那銅人竟似有智慧一般，不等招式變老，又化為「五雷轟頂」，雙拳翻飛，擊向他顱頂要害。
　　武成天猝不及防，只得舞動盪寇金戈，硬拚數招，勉強架住銅人沉重無比的拳法。楚西陵暗叫一聲「不好」，雙足一蹬，箭一般衝入三十六銅人陣中，只見兩邊四個銅人一齊出手阻攔，八條胳膊將他裹在中間。楚西陵臨危不亂，心知銅人拳法沉重，不可硬拚，當下左足在右腳背上一點，使出「鷂子鑽天」的輕功，身形化作一道輕煙，憑空拔起，一個凌空觔斗，落在武成天身後，與其背心相貼，共禦強敵。三十六銅人陣終於盡數發動，兩壁廂的銅人此來彼往，攻勢如潮，配合得天衣無縫，將武、楚二人死死困住。
　　馮念祖額頭冷汗涔涔，他一向自詡聰敏過人，於土木機關之術無一不精，可眼下卻絲毫看不透三十六銅人的奧秘，難道真有人能賦死物予生命麼？海難禪師見情勢危急，正待上前助陣，早被葉知秋一把拽住，他微一錯愕，只聽葉知秋道：「甬道內地方狹小，這些銅人又刀槍不入，我們上去只會添亂，於事無補！」魏長嬴眼中厲芒閃動，沉吟良久，一字一句道：「倘若這些銅人真的是由機關操縱，斷沒有主動變招的道理，莫非銅人體內還藏有活人？」葉知秋聞言一掌擊在大腿上，大聲叫道：「不錯！正是這句話！」
　　武成天得到強援，免卻了後顧之憂，當下全力施展一十七路蕩寇戈法，金戈化作一團黃澄澄的光影，滴水不漏，縱然銅人拳似雨點，力大無窮，也欺不近他周圍三尺之地。楚西陵甚是機敏，見先天劍氣對這些銅人毫無用處，便從始至終緊守門戶，即便銅人露出再大的破綻，也不為所動。正苦苦支撐之際，耳畔聽得魏長嬴的言語，他心中突然一動，變守為攻，一招「蝶戀花」，雙劍上下翻飛，迅捷無比，接連七八劍點在銅人的前胸之上。
　　「秋風掃落葉」和落雁劍鋒利無比，反覆刺中同一部位，再厚實的銅甲也抵擋不住，只聽得那銅人悶哼一聲，胸口裂開了一道口子，鮮血點點滴滴灑落。武成天恍然大悟，原來每一個銅人體內都藏著一個碧蘿派高手，加以操縱控制，難怪他們的拳法如此了得。他當下怒喝一聲，提起擒龍功和控鶴功，使出絕技「破玉錐」，一戈刺去，銅人身材笨重，躲閃不及，腹部遭到金戈重擊，雄渾的內力透過銅甲，殺人於無形，那銅人慘叫一聲，頓時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群雄明白了其中的玄機，無不信心大增，海難禪師、葉知秋等搶先向三十六銅人陣內攻去，但他們手中既沒有削鐵如泥的利器，也不會「破玉錐」這種霸道的功夫，無力擊破厚實的銅甲，反被甬道口的兩個銅人擋住，寸步難進。
　　魏長嬴靈機一動，大聲道：「哪位朋友使軟鞭的，想法子纏住銅人的腳，將他脫倒！」這一招果然見效，合數人之力，將沉重的銅人放倒在地，群雄圍上去一陣亂砍亂砸，雖然未必能傷到裡面的活人，但不知是誰破壞了機關，銅人無法揮動臂膀，頓時失去了威脅，但他龐大的身軀也把甬道堵得死死的。
　　武、楚二人精神為之一振，一鼓作氣向陣內殺去。楚西陵展開日月神劍，雙劍接連不斷地砍在一個銅人的臂肘之上，只聽得「匡啷」一聲響，半截臂膀掉在地上，卻不見有鮮血噴出。他不由一怔，那銅人趁機掄起另一條完好的胳膊當頭擊下，武成天悶哼一聲，使一招「破玉錐」，將那銅人當場擊殺。旁觀者清，魏長嬴急忙提醒道：「這些銅人臂膀由實心青銅鑄就，楚大俠唯有攻其胸腹要害，方能傷及體內的妖人！」楚西陵依言從正面強攻，「秋風掃落葉」和落雁劍招招不離銅人的前胸，不一刻工夫又擊斃三人。
　　甬道只容數人並肩而行，駐守陣內的銅人又武藝高強，刀槍不入，群雄盡被擋在外面，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武成天和楚西陵拚死力戰。二人雙雙將功力提至十二成，步步為營，彼此配合，漸漸通過了甬道的中段，越往前，銅人的武功就越精湛，非但拳法凌厲，法度森嚴，而且蘊含著渾厚的內力，端是小覷不得。
　　武成天頭頂蒸氣氤氳，擒龍功和控鶴功已經發揮至極限，雖然一擊殺敵，絕無拖泥帶水，但「破玉錐」消耗的內力委實太大，他連殺二十餘名銅人，腳步終於慢了下來，心浮氣燥，呼吸沉重，渾身衣衫已然濕透。
　　楚西陵奮起神勇，擋住銅人的攻勢，道：「武幫主，要不要歇息片刻？」武成天趁機又是一招「破玉錐」，將銅人體內的高手震得七竅流血，一命嗚呼。他深吸一口氣，放眼望去，只剩下甬道末端的三對銅人了，當下搖搖頭道：「事不宜遲，咱們在通明殿中耗費的時間太多，殿外的宋軍只怕快要支撐不住了。」
　　二人強提一口真氣繼續前行，又接連擊倒了數個銅人，正感到筋疲力盡之際，右側一個銅人迎面撞來，拳法直上直下，暗合以拙破巧的心法，勁風刮得臉面隱隱作痛。楚西陵側身閃開，雙劍成十字架住碩大的青銅拳頭，武成天大喝一聲，奮起殘餘的內力，一戈正中那銅人胸口，誰知那銅人搖晃了幾下，竟然猶能還手，多虧楚西陵補上一招「鳳棲崑崙」，才將他一舉擊斃。這一招「破玉錐」使出之後，武成天渾身乏力，丹田之中空蕩蕩的，提不起半點真氣。他不由苦笑一聲，看來自己真的是老了，精力氣功遠不如年輕之時了。
　　海難禪師、葉知秋、魏長嬴等也看出了他二人的頹態，正待冒險衝上前去接應，異變突起。只見通道盡頭的最後一個銅人身後突然竄出一條黑影，身材窈窕，似乎是個女子，化作一道輕煙貼近武成天，手中長劍倏地從他小腹插入，直刺穿心臟，雄渾的內力將五臟六腑盡數震為齏粉。武成天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和來意，他在心中暗歎道：「想不到我武成天縱橫江湖，一世英雄，到頭來竟然死在一個女子手中！」轉瞬間生機立斷，屍身頹然倒地。
　　楚西陵感到一股凌厲的殺氣向自己迫來，勢不可擋，他內力消耗極大，未必能擋得住對方的雷霆一擊，當機立斷，急使一招「銀河倒瀉」，雙劍脫手飛出，夾雜在先天劍氣之中，有如暴風驟雨般向那黑衣女子襲去。那黑衣女子將長劍從武成天體內抽出，劃了半個圓圈，光芒大盛，先後擊落「秋風掃落葉」和落雁劍，餘勢不衰，將日月神劍的劍氣從容化解。
　　只這片刻工夫，魏長嬴終於衝破了最後一名銅人的阻擋，箭一般撲上前去，接連射出兩蓬腐骨穿心針。那黑衣女子審時度勢，知道不再有機會搏殺楚西陵了，隨手拉過一個銅人一擋，展開「瞬息千里」的輕功，消失在石門之後。
　　魏長嬴顫抖著雙手將亦師亦父的武成天扶起，發現他早已斷氣多時，回想起幫主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不禁潸然淚下。葉知秋皺眉道：「那黑衣女子究竟是誰？她武功之高，似乎猶在『鬼母天尊』武修容之上。」楚西陵呆了良久，澀然道：「此人便是碧蘿派掌門人、遼國的太后蕭儀。」頓了頓，終於長長歎了口氣，「她是來為單陽公主報仇的……」
　　群雄正為武成天命喪碧蘿派妖婦之手而扼腕歎息之際，石門外突然響起一連串的爆炸聲，一陣陣煙熏火燎的氣息撲面而來，沖得人胸悶氣燥，難以呼吸。楚西陵暗叫不好，急忙舞動雙劍，奮不顧身衝出石門，只見一座高大的將台巍然矗立在荒地之中，西首是連綿數里長的番兵帳篷，東首有二十來個尖斗狀的巨型糧囤，俱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濃煙滾滾，遮天障日，熱浪逼得他站立不穩。
　　原來蕭撻懶奉通明殿主董夫人之命，將耶律學古誤中魏長嬴奸計，一十五萬玄甲騎兵全軍覆沒，宋兵大舉攻打八陣圖之事飛馬報知蕭太后。通明殿乃是整個天門陣的樞紐，又是遼軍糧草駐地，最為要緊不過，蕭後急遣次女瓊娥公主率近衛親兵趕去救援，相機行事，自己則起車駕緊隨在後。
　　及至蕭後抵達通明殿，登上將台察看宋軍動向，頓時大吃一驚，原來彼兵分兩路，一路佯攻，牽制住五萬玄甲步兵，一路炸開離坎坡，直撲通明殿腹地，意圖以奇兵偷襲將台，趁機奪取遼軍糧草。
　　敵眾我寡，大勢已去，上上之計莫過於放棄通明殿，退守玉皇殿，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宋軍，蕭後遂定下計謀，命番兵在將台周圍堆滿易燃之物，帳篷和糧囤上俱淋上火油，然後下令全軍撤往玉皇殿。自己則潛伏在三十六銅人陣內伺機刺殺「大力鬼王」武成天，報了殺女之仇，然後一把火將糧草付之一炬。
　　楚西陵退到上風處，略加思索，終於猜透了蕭後的用心，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此女應變之快，手段之狠，似乎只有唐代的則天女皇方能與之相提並論，遼國有如此厲害的人物執掌大權，定然不肯屈居人下，這實在是大宋的不幸，天下萬民的不幸。
　　群雄紛紛衝出石門，只見遼軍的糧草頃刻間化為灰燼，烈焰障天，熱浪滾滾，呼吸頓為之艱難，彼等不由連連搖頭，歎時運之不濟，一些脾氣暴躁之徒被熏得眼淚鼻涕齊流，更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葉知秋無可奈何地歎道：「番狗狡詐狠毒，魏堂主的妙計終究還是未能收到全功。眼下宋遼雙方盡皆人無糧、馬無草，看來撤兵之舉勢在必行，收復幽雲十六州，唉，只能等待下回了。」
　　魏長嬴抱著武成天餘溫尚在的屍身，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傷痛，大樹中折，群鳥歸宿，無枝可依，自己名義上雖然是天龍幫新一任幫主，但諸堂之中多有桀傲不遜的人物，前途充滿變數，尚未可知。朱明堂副堂主寧中晏明白他的心境，輕輕拍拍他的手，以示支持。魏長嬴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暫且拋開悲傷的念頭，慢慢捱出石門，只見遼軍帳篷和糧囤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無法可救，他不由雙眉緊鎖，愁容滿面。
　　寧中晏低聲問道：「堂主，要不要發出信號，通知八王率大軍速速前來接應？」魏長嬴微微搖頭道：「不用了，遼軍已經撤離通明殿，糧草盡數付之一炬，他們即便趕來也於事無補了。」頓了頓，又道：「遼太后蕭儀處事果絕，心狠手辣，實在是我大宋第一等的勁敵，若不能先行除去此人，武幫主的遺願，只怕難有實現的一天。」
　　葉知秋歎道：「只可惜武幫主出師未捷身先死！碧蘿派中尚有蕭儀、武修容、蕭天左三大高手，我方只有楚大俠一人能與之匹敵。唉，中原武林人才凋零，後繼乏人，再過個十年八年的，只怕再無實力與碧蘿派爭一時之短長了。」群雄聞言盡皆默默無語，葉知秋的話雖然不中聽，卻是不爭的事實，各幫派在中原時呼風喚雨，無人敢捋其鋒芒，誰知到得天門陣，處處為碧蘿派所制，雖然他們嘴上說什麼也不肯服軟，但心裡俱知的確技不如人。
　　

第二十七章 大宋撤軍（卷終）
更新時間2003-8-12 23:46:00  字數：5994

　穆桂英為了抵擋瓊娥公主一招「鯤化鵬」，強行施展月身劍法中的「風化天下」，內力損耗殆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近衛親兵依托陣勢，逐步蠶食鐵甲軍。瓊娥公主一雙秀目凝視著穆桂英，露出了我見猶憐的神情，低聲笑道：「敗局已定，你公公苦心經營多年的鐵甲軍注定要覆滅在這八陣圖中，宋軍一敗塗地，當再無翻身的機會！嘻……敢問穆將軍接下來有何打算？」
　　穆桂英心知她所言不虛，只得長長歎了口氣，澀然道：「我武功不及你甚多，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瓊娥公主「撲哧」笑了一聲，微微搖頭道：「何必說得那麼絕情呢！你我一見如故，情同姊妹，何不歸順我大遼，一展胸中所長呢？」穆桂英怒道：「妄想！生為大宋人，死為大宋鬼！我穆桂英絕不做叛國投敵的懦夫！」突然記起四叔楊延朗，頓為之語塞。
　　瓊娥公主歎道：「你實在是太固執了。咱們習武之人，應當縱馬江湖，快意恩仇，何苦為那些宋遼之別所束縛呢？漢人契丹人，還不都是一樣。」停了停，突然低聲自言自語道：「唉，若非楚西陵抱著宋遼間的仇怨不放，姊姊又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呢！」想起單陽公主以絕代風華，寂寞一生，飽嘗相思之苦，不禁搖了搖頭，一陣傷感。
　　穆桂英深吸一口氣，提起殘餘的內力，正待出劍與瓊娥公主拚個你死我活，忽聽得通明殿將台上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三長兩短，重複數遍，卻是急令遼軍即刻退兵的訊號。瓊娥公主放眼望去，只見鐵甲軍盡皆浴血奮戰，雖落下風卻毫不怯懦，而近衛親兵也損傷不少，只得扁扁嘴道：「算你運氣！咱們後會有期。」當下展開輕功，飛身向後躍去，一招「南箕北斗」，殺散數名宋兵，帶領近衛親兵迅速消失在亂石叢中。
　　穆桂英愣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她清點殘兵，留得性命的尚不滿四萬之數，一時間心情極為沉重。鐵甲軍驚魂未定，三三兩兩靠在一處，氣喘吁吁，兀自全力戒備，不敢有絲毫懈怠，唯恐遼軍在耍什麼陰謀詭計。隔了許久，八陣圖內形勢反而漸趨明朗，青天白日之下，一應幻象盡數消失。穆桂英心道：「莫非魏長嬴已經攻入通明殿，破除了殿內機關？」當下喝令鐵甲軍列成三隊，小心翼翼地向將台方向行去。
　　行了大約一柱香的工夫，恰好與佘太君、八娘、九妹等劈面相逢，穆桂英奇道：「婆婆不是正與遼軍交戰麼？」佘太君將戰局簡單說了幾句，原來董夫人、耶律吶將佘太君引入八陣圖中，憑借火雷噬嗑的奇陣，驅動玄甲步兵與數倍於己的宋軍一場大戰，非但不落下風，反而斬殺大宋將士無數，及至聽到火速撤兵的號角之聲，這才一隊隊消失在亂石叢中。佘太君不明陣勢，為謹慎起見，只得收攏宋軍目送其離去。
　　穆桂英道：「如此說來，遼軍倉促撤兵，不像是誘敵之計，看來通明殿確已為軍師所破。孫媳以為當前之計還是速速進兵，以奪取遼軍糧草為上策。」佘太君點頭稱是，二軍遂合兵一處，辨明方向，齊往通明殿進發。及至毫無阻擋地穿過八陣圖，繞到將台之下，與魏長嬴等碰面，卻已經遲了一步，只見四下裡烈焰障天，黑煙滾滾，遼軍糧草輜重盡數淹沒在一片火海之中，將台搖搖欲墜，不時有通紅的磚塊砸下來，火星四濺。
　　佘太君呆了半晌，澀然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看來通明殿一戰，還是我大宋輸了！」穆桂英瞥見到魏長嬴懷中的屍身，不禁激凌凌打了個寒顫，連剎魔教第一高手「大力鬼王」武成天都葬送在通明殿中，碧蘿派的實力端是深不可測，大宋貿然揮軍攻打天門陣，難道從一開始就犯了個錯誤？
　　佘太君注意到孫媳婦異樣的神情，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頓時大吃一驚，急忙問道：「此乃何人所為？」寧中晏恨恨道：「武幫主大破三十六銅人陣，心力交瘁，碧蘿派妖婦蕭儀趁機出手偷襲，將幫主刺殺，此仇不共戴天，我天龍幫上下誓要將其挫骨揚灰，以祭幫主在天英靈。」佘太君倒抽一口冷氣，原來蕭後親自在通明殿中主持大局，難怪軍師的全盤計劃最終功虧一簣。
　　黃瓊女見魏長嬴滿懷傷痛，一臉懊惱的神情，心中大為不忍，輕輕拉拉他的衣袖，低聲道：「咱們身處險地，總不能一直耗下去，還是早作打算的好。」魏長嬴心中一凜，暗道：「不錯，宋遼交戰多次，互有勝負，勉強算是勢均力敵。眼下三軍疲憊，糧草斷絕，遼軍又佔了天時地利之便，再不早作打算，只怕四十萬大軍會有全軍覆沒之虞。」當下朗聲道：「通明殿一戰，雖未能奪取遼軍糧草，但蕭後被迫退守玉皇殿，總算扳回了劣勢。依在下愚見，眼下莫若全軍退回九龍谷中，從長計議。」
　　佘太君低頭尋思一回，也只能如此了，當下傳下號令，全軍緩緩向陣外撤去。半途中遇上了八王趙德崇和元帥楊延昭的大軍，魏長嬴遂將戰況簡單敘述了一遍，趙德崇長歎一口氣，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這趟罄盡全力討伐遼國，看來只能無功而返了，只可惜幾十萬將士的性命……」楊延昭久經沙場，通曉兵法，早知仗打到這個份上，撤兵之舉勢在必行，他望了魏長嬴一眼，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倖，顫聲問道：「不知軍師可有北伐幽雲十六州的萬全之策？」
　　魏長嬴苦笑道：「倘若通明殿一戰能奪取遼軍半數糧草，穩定住軍心，則收復幽雲諸州易如反掌。眼下宋軍疲憊不堪，人馬俱斷了糧草，若不盡早退兵，後果將不堪設想。」楊延昭聞言長長歎了口氣，老淚縱橫。趙德崇心知魏長嬴所言非虛，閉上眼睛歎息道：「回去以後楊元帥挑選精兵良將駐守大營，切莫主動挑起戰事，本王自會向聖上進言，商議退兵之事。」
　　佘太君看了六郎一眼，只見他鬢角斑白，滿臉懊惱之色，眼角淚痕宛然，不由微微搖頭，心道：「大宋與遼國交戰多年，從未佔得絲毫便宜。聖上好大喜功，聽從王全節的讒言，揮大軍討伐幽雲十六州，誰知畫虎不成反類犬，幾十萬將士拋妻別子，將性命葬送在天門陣中。唉，拓展疆域、建功立業之心實在是害人不淺。」
　　眾將士默默無言，低著頭一味趕路，直到黃昏時分，才平安抵達九龍谷宋軍大營。趙德崇、楊延昭、魏長嬴、王全節等不顧鞍馬勞頓，急去晉見真宗。魚玄機早已等候多時，一見面就低聲提醒道：「王、謝二位大人已經將戰事向聖上說了，聖上正大發雷霆呢，王爺一切小心。」趙德崇皺起眉頭，苦笑道：「偏他二人趕著來添亂！」楊延昭等面面相覷，歎了口氣，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八王身後，向御帳內行去。
　　四人山呼舞蹈畢，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八王趙德崇畢竟身份顯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宋真宗縱然惱怒，也不便怠慢於他，還是招呼一聲「八王辛苦了，平身，賜座。」早有小太監端了個軟凳上來，趙德崇謝過聖恩，慢慢坐下來，抬頭向天顏望去，只見真宗臉色鐵青，而一旁王欽、謝金吾卻面露得色。
　　宋真宗盯著楊延昭等三人看了幾回，哼道：「作戰不利，貽誤戰機，致使我大宋損兵折將，爾等該當何罪？」趙德崇心知是王欽和謝金吾兩個大奸臣進的讒言，連忙站起身來道：「陛下明鑒，遼國謀臣耶律學古詭計多端，暗使碧蘿派高手偷襲佳山寨，放火燒燬我四十萬大軍的糧草。古云『糧為軍中之膽』，就此一失，便足以陷宋軍於萬劫不復之地。幸好軍師深謀遠慮，設下調虎離山、李代桃僵的妙計，殲滅遼玄甲騎兵一十五萬，擊破通明殿，迫使蕭後*糧草，退守玉皇殿。三軍將士上下用命，拚死力戰，絕無半點懈怠之情。」
　　真宗「嗯」了一聲，有點拿不定主意，掃了王欽、謝金吾一眼，二人背樑脊骨一陣發麻，臉上卻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似乎他們也只是誤聽了一面之詞。趙德崇續道：「微臣至今想來仍感後怕，錯非軍師和眾將士戮力同心，力挽狂瀾，我大宋將遭受開戰以來最慘重的失敗，莫說收復幽雲十六州成一句空話，只怕一敗塗地之下，盡失黃河以北大好河山也未可知。陛下，這絕不是微臣危言聳聽，當時的形勢危急萬分，一旦軍心散亂，遼軍趁勢攻來，後果將不堪設想呀！」
　　真宗耳根甚軟，聽他說得如此嚴重，低頭一尋思，的確感到幾分害怕，急忙道：「三位愛卿，朕錯怪你們了，快快請起！」楊延昭等鬆了一口氣，謝過恩站在一旁。八王趙德崇趁機追問道：「不知是何人向陛下進讒言，誣蔑三位將軍作戰不利，貽誤戰機？此人心懷叵測，存心毀我大宋長城，懇請陛下將其斬首示眾，以安將士之心！」嘴裡發話，眼睛卻盯住王、謝二人不放。王欽心驚肉跳，腦中念頭飛轉，暗道：「八王好生厲害！該怎樣應答才能搪塞過去呢？」
　　真宗雖然優柔寡斷，畢竟不是昏庸無能之君，心知是王欽和謝金吾暗中搗鬼，但他二人乃是他的心腹，不便當面訓斥，於是含含糊糊為其掩飾道：「朕也是誤聽傳言，一時不曾察覺罷了。」既然九五之尊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趙德崇也不敢多說什麼，以免觸及逆鱗，禍及自身，當下岔開話題道：「眼下宋軍糧草斷絕，微臣以為大軍繼續駐紮在九龍谷有百害而無一利，懇請陛下擬旨意退兵，仍留楊家將鎮守三關，監視遼軍的動向。」
　　真宗輕輕拍著扶手，沉默不語，他聽從愛將王全節的提議，徵集各州兵丁四十萬，耗費錢糧無數，御駕親征，意圖一舉收復疆土，揚大宋之國威，沒料到畫虎不成反類犬，只勉強爭得一個平手，實在不願意就此退兵，偏生這番理由又不便當著臣子的面明說，一時間御帳中的氣氛頗為沉重。
　　王欽明白真宗的心意，踏出來和顏悅色問道：「八王殿下，既然天門陣三處要害已破其二，為何不集中兵力，一舉攻破玉皇殿，收復幽雲十六州呢？遼軍糧草斷絕，銳氣盡失，北地人心又向著我大宋，吾料其不堪一擊，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白白放過豈不可惜！」
　　楊延昭聞言怦然心動，若能一舉攻克玉皇殿，大破天門陣，大軍趁機北上奔襲幽雲諸州，正義之師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料想北地百姓當夾道迎送，負糧而影從，軍師神機妙算，怎會視如此絕好的機會而不見？難道……難道軍師早有預料，漢人久居番地，竟然數典忘祖，不願回歸大宋？
　　趙德崇一錯愕，回過頭瞥了魏長嬴一眼，向他使了個眼色。魏長嬴會意，踏上幾步，恭恭敬敬說道：「王大人所言極是，只是這玉皇殿地勢極為險要，易守難攻，不利重兵出入，蕭後手中尚有數萬玄甲步兵和近衛親兵，俱是遼軍中的精銳部隊，不是在下危言聳聽，這玉皇殿的確可用固若金湯來形容，即使我軍不惜一切代價強攻，也不是五七日內能夠攻克的。況且玉皇殿距幽州不過三十里之遙，糧草補給極為便利，而宋軍只剩下今夜一頓之糧，若不及早退兵，只怕兵變頻生，人心不穩，有全軍覆滅之虞。」
　　王欽仔細一尋思，魏長嬴一番話雖然不中聽，卻是不爭的事實，他雖存私心，畢竟要把大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權衡輕重，只得頷首道：「軍師所言極有道理。只是蕭後會不會乘我退兵之際，驅大軍掩襲呢？」魏長嬴心知他已被自己說動，微笑道：「這一節王大人勿用多慮，通明殿一戰後，蕭後損兵折將，被迫*糧草，退守玉皇殿，絕不敢冒險出擊。不過為了確保陛下平安返回京師，在下和中原武林眾豪傑願協助楊將軍駐守三關，只要番兵膽敢前來侵擾，定叫他煙消雲散，有來無回！」
　　一旁的呼延贊暗暗點頭，瞪了王欽一眼，肚子裡罵道：「奸臣誤國！」遂向真宗進言道：「陛下明鑒，誠如八王殿下和軍師所言，眼下情勢萬分緊急，老臣以為，盡早退兵不失為上策。」真宗一口氣歎在肚子裡，連久經沙場、精通兵法謀略的保駕大將軍呼延贊都發話贊同撤軍，他一個行軍打仗的外行還能多說什麼？只得苦笑道：「既然諸位愛卿眾口一詞，朕也只能從善如流，明日就退兵吧！煩勞八王和楊將軍在此主持大局，朕累了，想早點歇息。」
　　趙德崇連忙道：「退兵之事宜早不宜遲，臣斗膽，懇請陛下連夜起駕，返回東京。」真宗站起身來歎道：「朕想睡個安穩覺都不成！好好好，都依你！呼延愛卿，速速召集禁軍，連夜趕赴京畿。」眾人連忙伏地山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恭送聖駕。
　　真宗衣袖一拂，搖搖晃晃出了御帳，心中懊悔不已，想道：「遼軍如此勢大，今後說什麼都不挑起戰端了，安安逸逸做一個太平天子有什麼不好！什麼建立不世功勳，將幽雲十六州納入本朝的版圖，全是癡人說夢。唉……耗費了這許多錢財，死了幾十萬將士，這個場叫朕怎麼收呀！」
　　當夜呼延贊護駕緩緩撤離九龍谷，王欽、謝金吾一干文臣自知不受軍方的歡迎，遂一同隨駕返回東京。趙德崇、楊延昭、魏長嬴等目不交睫，著手安排退兵事宜，及至東方第一縷晨曦照在白雪皚皚的狼牙峰上，八王向大小宋軍將領宣讀聖旨道：「朕應天順人，一統中原，因北番之地磽薄，故置之度外，不加征討。詎意蕭後君臣屢為邊患，戕害生靈，故震動皇威，御駕親征，率天兵四十萬，大破天門陣，蕭後等眾倒戈而逃。朕本欲驅軍馬直搗幽州，盡取遼國圖籍，以絕後患，念及征戰無休，生靈久困鋒鏑，故施天恩班師回朝，以示上天好生之德。蕭後若知順逆之理，不為狂夫所惑，傾心事宋，猶得為一邦之主。不然，堂堂中國，士馬如林如虎，豈容逆類稱孤境外，而不剿滅之哉！欽此。」
　　眾將領最多不過粗通文墨而已，這一篇聖旨文辭雅訓，十個字倒有九個半聽不懂，一個個面面相覷，等候八王解說。趙德崇微微一笑，朗聲道：「諸位辛苦了，聖上的旨意是說，咱們即刻退兵，班師回朝，論功行賞。」眾將領一怔，隨即面露喜色，紛紛想道：「仗打到這個份上，的確該撤兵了，論功行賞什麼的就算了吧，能活著回去，已經是老天開眼了。」
　　消息傳開去，眾將士歸心似箭，急沖沖地收拾行囊，亂作一團。總算八王趙德崇、六郎楊延昭德高望重，鎮得住局勢，宋軍亂了一陣，最終一隊隊拔營起寨，有條不紊地撤離九龍谷。正如魏長嬴所料，蕭後根本沒有餘力發兵騷擾，宋軍平安退入三關，除去鐵甲軍和雄州、霸州的精兵留守北地外，其餘盡數遣返駐地，休養生息。
　　（周文濤按：天門陣一段故事取自講史小說《楊家將演義》。據史實記載，楊延昭並沒有楊宗保這個兒子，穆桂英自然也無從談起，天門陣一戰，原本就是小說家言，不足為信。
　　從公元999年到公元1004年期間，遼國主動向宋朝發動多次進攻。雙方互有得失，但總的來說宋朝的損失比較大。宋真宗鹹平二年（九九九年）九月，遼承天後、聖宗領兵大舉南下。樞密院請真宗親征。真宗先以禁軍馬步都虞候、忠武軍節度使傅潛為鎮、定、高陽關行營都部署，領兵抵禦。遼兵至遂城，守將楊延昭堅守，遼兵解去。十二月，真宗和樞密使王顯自開封發兵經澶州到大名府。
　　傅潛駐兵定州，邊城告急，傅潛領兵八萬，閉門自守，不敢出兵。遼兵破狼牙寨，進至鄧州、趙州，游騎到刑州、洺州，鎮、定之間的道路不通，百姓驚擾。定州行營都部署范廷召促請出兵，指傅潛說：「公膽怯還不如一個老太婆！」傅潛被迫令范廷召率騎兵八千、步兵二千去高陽關迎擊。鹹平三年（一○○○年）正月，遼兵至瀛州，范廷召分兵出戰，求援於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康保裔出兵作戰，被擒降遼。遼兵自德州、棣州過河，在淄州、齊州擄掠後得勝回師。范廷召出兵追擊，在莫州大敗遼兵。真宗自大名班師回朝。
　　我把天門陣一戰安排在鹹平年間，最終以宋軍無功而返、遼軍慘勝而告終。這一仗對今後的情節有重要的影響，直接導致了剎魔教的復興和宋遼「澶淵之盟」的簽訂）
　　

附錄一 《修羅刀》的由來之一
更新時間2003-8-12 23:46:00  字數：4263

　（一）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寫武俠小說，創作的動機是逃避苦悶的生活，在幻想的世界裡得到一些滿足。除去那些不成氣候的，成文的有《武林高手》（很俗氣的題目，是不是？）和《再戰江湖》，不過都沒有寫完，搬家之前給我一把火燒了。現在回想起來有些可惜，語言雖然很幼稚，但一些情節和構思還是有可觀之處的。
　　《修羅刀》是我的第三篇武俠小說，花的精力也最多。最早刊登在黃金書屋的網友原創上，由於某些原因，只連載到十二章為止，現在龍的天空和冒險者天堂首發。該書已經寫到第二部第七章，預計今年年底前能完成。在原先的寫作計劃裡，《修羅刀》會有一個前傳《神州雙龍》，會有第三部《東海碧蘿島》，有機會的話還會出一個修訂版。不過我想，到第二部結束就可以收手了，開始一個新的故事比繼續舊的故事更有誘惑力。
　　在我的主觀意識裡，是抱著一種文學創作的態度來寫武俠小說的，更多考慮的是情節的合理性、語言的純粹性、結構的完整性等因素。我始終覺得，武俠只是裝酒的瓶子，是裝飾，是調味品。這只瓶子可以換成言情、玄幻或者種種其他的形式，但瓶子裡的酒是不會變的，這才是我真正想表達的東西——人性。
　　一個人在遭受了十年的囚禁後，終於能夠重見天日，他會繼續怎樣的生活呢？人從出生的一刻起就在不停地尋找自我，我們最真實的自我究竟遺失到哪裡去了？這兩個問題就是《修羅刀》努力想要回答的。故事的發展並不完全受我的控制，但毫無疑問我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看法。
　　（二）
　　《修羅刀》的構思起源於柳殘陽的武俠小說《斷腸花》，柳殘陽不是最好的新派武俠小說作家，《斷腸花》也不是他最好的作品。全書講述了長安「鐵衛府」君惟民向謀財害命、奪妻霸妹的摯友童剛及其幫兇復仇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君惟民並非「持有正義且富有力量的武林豪傑」，缺少行俠仗義的豪舉，充其量不過是一方霸主罷了。
　　我受到啟發，決定寫一個類似的復仇故事，師兄楚西陵是個偽君子，陷害師弟上官柔，霸佔了他的未婚妻，還將他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水牢裡整整十年，後來師弟被人救出，著手進行他的復仇計劃。上官柔先是劫持了楚西陵的女兒，結果二人之間生出一段不倫的叔侄戀……
　　打住打住，這樣的設定未免太老套了，我要打破一切條條框框，反其道而用之。上官柔練功走火入魔，濫殺無辜，楚西陵是個有點迂腐的正人君子，顧念師兄弟之情，便將他囚禁在地牢中整整十年，以保全他的性命。後來上官柔被人救出，著手進行他的復仇計劃，到最後才知道原來錯的一直是自己……
　　有點意思了，得加上歷史背景，最早的設定是康熙雍正年間，上官柔脫困以後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連皇帝都換了。不過清朝已經有了洋槍洋炮，武功再高也沒什麼用，所以最終把歷史背景定在了北宋，還可以插上一段宋遼情仇，金庸的《天龍八部》給我的印象很深刻。
　　恰好手邊有一本《楊家將演義》，所以又加上了大破天門陣那一段，結果從第一部第八章《深入虎穴》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十九章《虎頭蛇尾》才結束，主人公在山上養傷，根本沒露面。
　　有不少讀者指出大破天門陣跟主線情節關係不大，的確如此。但在後文中還會出現呼延贊、劉超、穆桂英、蕭後、瓊娥公主等人，如果缺少了這一段，人物的出場就顯得有些突兀，有些情節很難交待清楚，我想大破天門陣一段可以削減，但不能全部刪去。
　　（三）
　　以下是關於《修羅刀》的一些最初的設定，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1．《修羅刀》前九章的故事梗概大致如下：天龍幫玄英堂夜闖天衣山莊，救出上官柔，遁入勝山寨，遭遇華山派和崆峒派高手，在天龍幫主武成天和武林盟主楚西陵的幕後斡旋下，雙方有化敵為友之機，恰逢遼國碧蘿派前來偷襲，上官柔出手相救，擊退武修容。
　　武成天趕到勝山寨，夜話剎魔教的往事，東興酒樓上趙天祿敘說上官柔和楚西陵之間的恩怨，通過二人的敘述，交待故事的背景。眾人趕赴九龍谷，協助宋兵攻打天門陣，楚西陵透露事實的真相，上官柔經受不住刺激，陷入瘋狂之中，四大高手將其重創，阮無憂捨命相救，二人衝出重圍，逃入狼牙峰中。
　　楚西陵引咎辭去武林盟主，華山派葉知秋統領群雄，分兵兩路，一路進山搜尋上官柔，一路夜探天門陣。宋真宗駕臨九龍谷，以楊延昭為帥，魏長嬴為軍師，發兵攻打天門陣。
　　以後情節發展如下：柴郡主、穆桂英初戰告捷，魏長嬴再會黃瓊女，兩人私定終身，重創單陽公主，裡應外合，共破太陰陣。蔡猛炸開離坎坡，鐵甲軍攻破九宮八卦陣，武成天、楚西陵擊毀三十六銅人，斬殺董夫人。群雄彙集玉皇殿，蕭儀、武修容、蕭天左擺出殺狗陣，雙方兩敗俱傷，武成天、楚西陵、武修容死於非命，葉知秋和魏長嬴成為新一代的領袖。
　　上官柔趕到玉皇殿，見了楚西陵最後一面，救出慕容靜，與阮無憂等同返鎮江，重建剎魔教。碧蘿派刺殺宋真宗，呼延贊與魚玄機明爭暗鬥，宋兵節節敗退，群雄退出九龍谷，仍然恢復宋遼對峙的局面。阮無憂在上官柔等人的輔佐下平定江南，其時北有葉知秋的武林聯盟，南有魏長嬴的天龍幫，剎魔教處在兩大勢力的夾縫中尋求發展。
　　接下來的故事有泰山大會，慕容靜報弒師之仇，阮無憂稱霸一方，上官柔急流勇退等等。
　　以上是我寫到第一部第九章《謀定後動》時的想法。
　　2．人在孩提時代總是受人擺佈的，因為一來他的心智沒有成熟，二來他沒有自立，等到成年以後，也未必就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因為人不是活在真空中的，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別人在影響我們的同時，我們也在影響別人。
　　在宋代，有些東西被認為是理所當然、不容置疑的，比如說漢族代表了正統所在，遼人只不過是番奴罷了，假如不乖乖聽話，我們就去討伐他們，這從古籍和文人的話本小說中可以看到。
　　我想賦予上官柔一些現代人的精神，人生來就是平等自由的，不論他是漢族還是外族，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但這種精神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兩次沉重的打擊促使上官柔對自幼受到的教導產生了懷疑，一次是親手殺死聶曉寒，一次是十年牢獄之災，事後上官柔心灰意懶，直到楚西陵告訴他事實的真相，原來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是師傅的試驗品，並且是一個幾乎失敗的試驗品，在第六章《晴空霹靂》中，他經歷了一個短暫的由瘋狂到清醒的過程，這一過程加速了性格的成形，從此以後，他不再受人擺佈。
　　在我的計劃裡，楚西陵與上官柔是一個對比，阮無憂與上官柔又是另一個對比。
　　3．《十住菩薩錄》是我胡謅的，《菩提心經》我以為是胡謅的，後來想到黃易的《覆雨翻雲》裡好像提到過，不過佛經裡沒見過。天龍幫四堂的名稱隱含春夏秋冬的意思，《爾雅》上說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又說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妝成，冬為安寧，原書沒有全看過，我只挑對我有用的東西。包括申屠在淵念的那段經文，取自《四十二章經》，我是隨手挑出來的，只是覺得有趣而已，沒有通讀。
　　一本正經讀古文是很累的，我只憑興趣瞎翻。
　　4．武成天和楚西陵的死是早就設計好的，可以說蓄謀已久，上官柔真正的對手是葉知秋和魏長嬴。天門陣之後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阮無憂重建剎魔教，北有葉知秋的武林聯盟，南有魏長嬴的天龍幫，類似於三國時期的荊州，處在兩大勢力的夾縫中尋求發展。
　　上官柔的結局沒有想好，我有一個設想，他同某女退隱江湖，不知道讀者希望某女是誰？單項選擇，我不贊同一夫多妻制。A．阮無憂B．慕容靜C．流蘇D．如雲E．顧亭月F．鐵碧芍G．______或者乾脆讓他死掉，悲劇也蠻不錯的。
　　梅如雲將在第二部第九章《載歌佳人》中正式登場，她是兄妹亂倫的產物，被母親親手賣入妓院，命運很淒慘，不過坎坷的經歷使她變得堅強而優雅。
　　如果有好的建議，請在我的會客室留言，或者發e-mail到fatglj@sohu。com，你的意見對我很重要。
　　（四）
　　從已經成文的《修羅刀》來看，跟最初的設定相差很大。小說進行一定的程度，情節的走向、人物的性格已經不完全由作者控制了。我從始至終一直注意一個問題，就是語言的純粹性，盡量避免在行文中出現一些現代的字眼，人物的口吻也盡量貼近半文半白，這或許就是有些讀者看不下去的原因。
　　我曾考慮對《修羅刀》做一個重新的修訂，主要調整四方面的問題。一是編年，二是歷史，三是地理，四是風土人情。但工作量實在太大了，要收集很多資料，我不是專業的作家，得靠本職工作養活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不為謀生而工作呢？也許要等到六十歲退休之後。
　　手邊有一本何心的《水滸研究》，一本《金瓶梅鑒賞詞典》，介紹了很多宋代的風土人情和俗語土話，我覺得蠻有參考價值的。從第二部第七章《黃河渡口》開始，我會逐步增加一些這方面的材料，比如說「閒漢、破落戶、粉頭、潑皮」就是宋元時期的稱謂，希望不至於引來諸位讀者的反感。
　　（五）
　　修羅刀取自於日本CLAMP的漫畫《聖傳》，全書用了很長的篇幅來探討感情的牽絆是否能改變命運的軌道，作者的觀點是感情超越命運，我不認同這一點，再強烈的感情也無法改變命運的羈絆，人生充滿無奈。比較喜歡孔雀和迦樓羅王，不喜歡小阿修羅，他（她？）沒有性別，跟夜叉之間存在一種曖mei的關係，很難接受日本人的審美傾向。
　　掩月飛霜劍取自清朝呂熊的《女仙外史》，一部不大出名的古代通俗小說，其中有關剎魔公主的幾段描寫特別精彩，值得一看，倒是主人公月君唐姮迂腐得很，大抵正面人物都有這樣的通病。
　　蕩寇金戈的來歷就簡單多了，「金戈鐵馬」、「金戈蕩寇」是常用的四字俗語。
　　第一部第一章《重見天日》裡辛天祐所唱的那支曲子取自五代時後蜀後主孟昶寫的《玉樓春》後四句，前四句是「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簾間明月獨窺人，攲枕釵橫雲鬢亂。」太過娘娘腔，跟辛天祐的形象不符，所以刪掉了。宋朝的蘇軾曾隱括這首詞寫了一則《洞仙歌》。
　　第一部第六章《晴空霹靂》最後「且夫天地為爐兮……」那幾句引自漢朝賈誼的《鵩鳥賦》，金庸的《射鵰英雄傳》裡也引過這幾句。
　　第二部第二章《重建神教》裡上官柔所唱的曲子是我胡謅的，當時寫得很匆忙，沒有考慮押韻。
　　在自己的小說裡引用前人的東西，這是古代通俗小說的傳統，很難說好或是不好，我的意見是如果能恰到好處的話，也不用刻意迴避，如果只是掉文的話就不必了。不過回想起來，很多時候我就在掉文。
　　

附錄二 《修羅刀》的由來之二
更新時間2003-8-12 23:47:00  字數：3787

　去年八月份，我著手對舊版的《修羅刀》進行修訂，修訂工作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修改歷史人物和事件，使之更接近於野史。2、對語言進行潤色，適當補充細節。3、著重刻畫人物性格。總之是努力想做得更好。
　　我把舊版的第一部拆成兩卷，卷一《人間如夢篇》和卷二《大破天門陣篇》，潤色文字的同時也增加了不少原來沒有的情節，自我感覺修訂版比舊版更嚴謹和精緻一些。
　　當時還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修羅刀（修訂版）》有一天能印成鉛字，現在我終於能夠沉靜下來，心平氣和地審視這部未完成的作品。
　　應當承認，寫作對我來說只是一種自娛，是一種思考，我另有謀生的職業，並且幹得還很不錯。我只是想試著從另一個角度來詮釋歷史和風俗，刻畫人和人性。
　　《修羅刀》缺少一個重要的娛人的因素，那就是閱讀時代入主角的快感。在一個快餐文學盛行的時代，網絡上相當一部分的讀者是不會留意小說的語言、構思、背景和人物的，他們注重曲折生動的情節，要求讀得「爽」。這也無可厚非，生活是艱苦和浮躁的，純粹消遣的閱讀不失為一種好的調劑。《修羅刀》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就有些格格不入，作為一部武俠小說不夠吸引人，作為一部歷史小說文學性又不強，先天的缺陷注定它在網絡上的人氣會很寥落。
　　大破天門陣一段受到諸多讀者的非議，認為缺少主角，戰爭寫得像評書和講史（順便說一句，這是我有意為之的），不精彩，這主要是個人口味和才力的緣故。
　　有的畫師在創作水墨畫的時候，胸中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他這裡描繪幾筆人物，那裡點染幾筆山水，從心所欲，並無固定的章法，在經意和不經意之間，畫面逐漸變得鮮明起來。我在寫《修羅刀》的時候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卷一、卷二主要是交待一些背景和鋪墊，上官柔和魏長嬴是兩個著墨較多的人物，但遠未接近於定型，他們的形象將在後文中一點一滴凸現。
　　以下是行走天地間和xffx78的一些建議，摘錄時我做了一點文字上的改動。感謝所有關注和支持《修羅刀》的讀者，希望能夠看到你們的意見和建議。
　　……………………
　　看了你的《〈修羅刀〉的由來》我有以下想法：
　　你的文章中心不一定局限於男女情愛。
　　上官柔由刀入魔，由魔入道。此道非儒家之道，而是天地之道。他歷經苦難之後希望阮無憂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在幫助她的過程中，自己由武道入天道，充分體會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的意境，天地與我合而為一。
　　最初，上官柔對阮無憂的四分情愛、六分憐愛，使他在武道上不能更進一步，上窺天道。他親眼目睹阮無憂從一個感情為重的清純女孩逐漸變成功利至上、深具心機的魔教教主，原本希望她在擁有了權勢之後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可是卻發現她變得更無法自控，深深地陷入江湖爭鬥中不能自拔。
　　上官柔在此期間看透了朝廷中的爭權奪利和江湖中的是是非非，無休止的爭鬥令他感到厭倦，對阮無憂的掛念也在魔教復興後，隨著阮無憂的變化而煙消雲散。他獨立高峰，看雲卷雲舒，心無掛礙，終於頓悟天道，成大自在之人。
　　阮無憂在機關算盡後終於成為武林中高高在上、統御四方的一教之主，可是雖然有眾多豪傑的歸附，她卻感到自己一無所有。失去了一生的最愛，她心痛不已，一時的虛榮永遠也抵不上上官柔溫柔的眼眸。
　　文章應該讓讀者看完後體會到人世間的是非恩怨、富貴榮華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水中月、鏡中花，讓讀者的內心有一份清涼之意。
　　其實江湖上三大勢力的抗衡不過是朝廷爭鬥的延續。天龍幫一開始借助西夏的力量，可是發現朝廷內呼延家的勢力較大，便投向了呼延家，而武林聯盟與楊家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於是朝廷內呼延家和楊家的權力之爭在江湖上表現為天龍幫和武林聯盟的爭鬥。
　　上官柔輔佐的魔教與天龍幫的鬥爭反而真正阻止了西夏勢力的入侵。遼國在經過天門陣一戰後國力大衰，西夏和崛起的金國開始對遼發動侵略，蕭太后為了應付強敵不得不放棄南侵，從而與魔教達成了妥協。
　　呼延家和楊家的爭鬥不擇手段，彼此勢力大減。此時潘家（潘仁美）成為了皇上剷除兩家的工具。處於弱勢的魔教與急需江湖力量的潘家一拍即合，成為與天龍幫和武林聯盟相抗衡的第三方勢力。當潘仁美將呼延家和楊家清洗乾淨後，魔教也因其他兩派元氣大傷，開始獨霸江湖。
　　此時金國的勢力越來越大，開始對中原用兵。潘仁美安排上官柔北上遼國刺殺蕭後和武修容，後來上官柔發現這是一個陰謀，潘仁美原來是金國的奸細，定下了卞莊刺虎的奸計，想利用這次行動除去上官柔和武修容。最後上官柔與碧蘿派聯手除去了金國派出的高手，武修容負傷，臨死前將《六甲天書》傳於上官柔。
　　上官柔參悟了《六甲天書》中記載的武功心法，領悟到所謂「魔」與「道」不過是殊途同歸，又獲悉阮無憂明知這次行動是個陰謀，為了不得罪潘家只能犧牲掉他。最後的掛念終於消失，上官柔頓悟天道，在遁入山林前路過一個叫周家莊的山村，碰到一個天資聰穎的男孩叫周侗（岳飛的老師），於是將《六甲天書》傳授與他。
　　以上的構思，有點像溫瑞安的《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朝廷主降、主和、主戰三派在江湖上爭鬥，形成了迷天七聖、六分半堂、風雨樓三派的死戰。但是，周先生必須考慮到史實。當時是宋真宗年間，為公元1000年左右，西夏的興起尚須20年時間，而金國更是百年後的事情。倘若魔教的靠山是金人的話，那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其實作者真的要聯繫歷史，不妨考慮一下「澶淵之盟」。公元1004年，遼國大軍兵臨澶州，離開封已不足百里。在高瓊和寇准的指揮下，宋真宗御駕親征，加上楊六郎在外游擊，遼軍幾乎陷入困境。但是在這種情況，宋真宗反而要向遼國求和，達成恥辱的「澶淵之盟」。
　　然而，究其後果而言，「澶淵之盟」對朝廷軍隊來說是恥辱，但對於百姓來說卻是幸福的事情。畢竟「澶淵之盟」確保了宋遼邊境的百年和平，加強了兩國的貿易往來，百姓從中得到了許多實惠。而《修羅刀》裡的三派勢力，對「澶淵之盟」也會有不同的看法。
　　1．正道聯盟和楊家。作為軍隊代表的楊家，自然不肯忍受屈辱的條約，這跟楊家以往的宗旨、做法是相一致的。正道聯盟也不例外，必然大力反對。
　　2．天龍幫和西夏。宋遼兩國交好，對於新崛起的西夏自然是大大不利的，必須加以破壞。
　　3．上官柔和魔教。以他的見識，自然看得出「澶淵之盟」的好處，持贊同的意見，對於所謂「屈辱」這種面子上的東西，以他的性格是不會在乎的。背上一個賣國賊的罪名，換來宋遼百姓長久的幸福，這正是大丈夫所為！
　　當然，在盟約簽訂之前的澶州大戰中，魔教和正道聯盟可以聯手，畢竟大家都是為保全宋朝而戰，但在「澶淵之盟」簽訂之初，兩派勢力終於分裂，正道聯盟再次誤會上官柔，而阮無憂起初支持情郎的看法，但在天龍幫和正道聯盟的夾擊下，魔教傷亡慘重，大有全軍覆沒之虞。阮無憂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不能拋下生死相隨的部屬，迫於世人的看法和利益得失，她終於反對上官柔的所為。上官柔再次眾叛親離，他做壞事固然如此，做好事也是如此，大徹大悟之下，天道乃成。
　　順便補充兩句，由於上官柔為了宋遼兩國的和平而持不同意見，這對於身處困境的遼國更為有利，所以慕容靜走到上官柔身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於武修容出手幫助上官柔，更加深了正道聯盟的誤會，讓他無從辯白。
　　後來武修容臨死前將《六甲天書》傳於上官柔，上官柔參悟其中的武功心法後頓悟天道，歸隱前將《六甲天書》傳給一青年，那就是宋朝的名將狄青（從時間上說是剛好，如果傳給周侗的話，那時周侗還沒有出世）。
　　……
　　行走天地間和xffx78的建議給了我很多啟發。《〈修羅刀〉的由來》中沒有提到的一些新的設想，暫列在下面：
　　黃瓊女愛上魏長嬴，這是她一生不幸的開端。她從小嬌縱慣了，zhan有欲很強，想把魏長嬴牢牢控制在手中，卻忘了對方是一個冷血的男人。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穆桂英是一個重要的配角，才貌雙全，楊宗保無法忍受一個處處強過他的妻子，大男子主義心理作怪，最終把她休了。穆桂英後來成為阮無憂手下的五虎將之一，事業雖然成功，但感情無處寄托。
　　魏長嬴是另一個主人公，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不擇一切手段，遇佛殺佛，遇父殺父，人生對他來說只是一種經歷，結果並不重要。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很寂寞的。
　　卷三《魔教復興篇》修改自舊版的第二部《世事如棋》，講述阮無憂在上官柔、鐵硯等人的悉心輔佐下重建剎魔教，武林聯盟和天龍幫百般阻撓，而江流幫和碧蘿派大力支持。卷四《東海碧蘿島篇》講述蕭後利用藥人設下一個殲滅群雄的陰謀，上官柔和魏長嬴以無比的勇氣和智慧帶領群雄渡過難關。卷五《胯下之辱篇》講述魏長嬴失手被擒，淪為蕭天左的內寵，從此性情大變。彭胖子彭開元當機立斷，以天龍幫投向剎魔教為代價，換來阮無憂和上官柔的全力支持，兩派勢力聯手，從幽州城中救出魏長嬴。卷六《澶淵之盟篇》講述宋遼「澶淵之盟」的簽訂，參見上文xffx78的建議，但結局有所不同。
　　如果有時間和精力的話，《修羅刀》會有一個前傳《神州雙龍》，會有一個後傳《東海射陽針》，那是我構思已久、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故事了。
　　

附錄三 歷史上的楊家將
更新時間2003-8-12 23:47:00  字數：2409

　楊業、楊延昭、楊文廣祖孫三代俱是北宋抗遼的名將，後世將他們驍勇善戰的事跡演繹成為「楊家將」故事，廣為流傳，家喻戶曉。我手邊有一個本子，全稱《新編全像楊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義》，明代無名氏著。浙江人民出版社用浙江省圖書館珍藏善本——原浙江南潯嘉業堂藏明萬曆年間刻本《楊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義》重新排版印刷，更名為《楊家將演義》。我寫的武俠小說《修羅刀》中關於大破天門陣這一段就參考了手邊的這部「宣傳愛國主義」的講史小說。
　　在《楊家將演義》中，涉及大破天門陣的故事共九回書，從「洞賓令椿精揭榜」到「鍾離收回呂洞賓」，是全書中較為精彩的部分。小說中添加了許多荒誕不經的情節，如八仙中的漢鍾離和呂洞賓鬥法什麼的，虛構了楊宗保和穆桂英夫妻，尤其是後者，在大破天門陣一戰中相當活躍，立下了赫赫戰功，而楊六郎的形象反而比較模糊。我在《修羅刀》中，有意識地把穆桂英塑造成一個有主見的女強人，才貌雙全，巾幗不讓鬚眉，而楊宗保因為大男子主義觀念作怪，忍受不了一個處處比自己強的老婆，最後把穆桂英給休了。這一點是我自己的發揮，跟傳統小說和戲曲中描寫的「伉儷情深」大相逕庭。
　　講史小說為了增加趣味，虛構了許多歷史上沒有的人物和事件，比如說穆桂英大破天門陣、楊六郎攻破幽州城、十二寡婦征西等等。北宋歷史上確有楊家將其人其事，其中以楊業、楊延昭、楊文廣三人最為出名，但他們的事跡遠沒有小說中描寫的那麼神奇。
　　關於楊業的記載比較詳盡。楊業（一作鄴），本名重貴，起初事北漢世祖劉崇，北漢帝劉承鈞時賜姓劉改名繼業，屢建戰功，號稱「無敵」。太平興國四年，宋太宗親征攻北漢，圍太原城，劉繼業「殺傷宋師無算」，後來北漢帝劉繼元降宋，派親信命令他投降，劉繼業才歸宋。
　　劉繼業歸宋後，複姓楊氏，單名業（一作鄴），宋太宗認為他「老於邊事，洞曉敵情」，任命他為代州知州兼三交駐泊兵馬部署。楊業不負所托，立功邊關，揚威朝野，「契丹畏之，每望見業旗即引去」。一個歸宋不到一年的降將，受到宋太宗的如此重用，這就招來了宋朝舊將的妒忌，經常在宋太宗耳邊嚼舌頭，說壞話，從此埋下了他日後因失援而血染疆場的禍根。
　　雍熙三年正月，宋軍分東西兩路大舉攻遼，初期佔盡優勢，後因作為主力的東路宋軍建功心切，犯下了致命的錯誤，大敗於遼軍，陷入被動之中。楊業遭受主帥潘美、監軍王侁、劉文裕等人的妒忌，被置之必敗之地，潘美等又違約不援所害，楊業自午至暮，從朔州南三十里狼牙村轉戰退至陳家谷口，遂為遼軍所俘，最後絕食三天而死。
　　楊業自北漢時起，與遼朝「角勝三十餘年」，「人號楊無敵」，深為遼朝人民敬畏。遼朝人民在他的死地建廟祭祀——即使在敵國百姓的心目中，楊業也是不啻與天神的人物——由此可見他的威名非同一般。
　　主帥潘美是宋太宗的親信，只受到一些象徵性的懲罰，削去了一些榮譽頭銜，劉文裕是外戚，被除名，配隸登州，過了年把就召還了。楊業之死的主要責任都推給了監軍王侁，這傢伙很倒霉，先是被除名，配隸金州，後來死在召還途中。看來宋太宗也知道自己的處置不大公平，有心給替罪羊一個官當當，安撫一下情緒，只是他沒福消受。
　　楊業有七子，其中楊延玉在雍熙三年七月戰死，其餘六個兒子分別是楊延昭、楊延浦、楊延訓、楊延瑰、楊延貴、楊延彬，都得到宋太宗的錄用。《楊家將演義》中記載，楊繼業本是北漢主手下的大將，娶妻佘氏，生七子：淵平、延廣、延慶、延朗、延德、延昭、延嗣；又生二女：琪八娘、瑛九妹，俱善騎射，精通韜略。楊繼業出戰，打著紅令字旗，其妻出戰，打著白令字旗，因此號為令公、令婆。漢亡後，繼業攜妻子歸降太宗，立下大功，太宗遂下命於天波門外、金水河邊，建立無佞府與令公居住，又賜金錢五百萬與令公蓋一座清風無佞天波滴水樓，以旌表之。這一段與史實相差甚大，楊業並沒有英勇善戰的妻子和女兒，而且他也從未得到過宋太宗的如此殊遇。
　　楊延昭，本名延朗，號楊六郎，因避宋真宗所臆造的聖祖趙玄朗諱名改。他究竟是不是楊業的第六個兒子，已經無從考證了。太平興國四年楊業歸宋後，楊延昭以父蔭補為供奉官，從楊業征戰疆場，累積戰功，最後做到高陽關副都部署，連任九年。
　　楊延昭一生中最值得一書的戰績有兩次。一次是鹹平二年九月，遼聖宗、蕭（綽）太后率軍攻宋，楊延昭守遂城，「城小無備」，蕭太后親臨遂州城下，圍攻數日，「眾心危懼」。楊延昭調「集城下丁壯護守，偶大寒，命汲水注城外，及旦悉為冰，堅滑不可近」，遼軍只得撤圍退兵。另一次是景德元年閏九月，遼聖宗、蕭太后率軍大舉攻宋，宋真宗御駕親征，兩軍在澶州對峙。楊延昭審視戰略形勢，向宋真宗建議：「契丹頓澶淵，去北境千里，人馬俱乏，雖眾易敗，凡有剽掠，率在馬上。願飭諸軍，扼其要路，眾可殲焉，即幽、易數州可襲而取」，體現出一個軍事家、戰略家的高瞻遠矚。可惜宋真宗一心求和，沒有採納他的正確意見，楊延昭「率兵抵遼境，破古城，俘馘甚眾」。同年十二月，宋遼於澶州訂立和約，史稱「澶淵之盟」。
　　據史載，楊延昭相當克己，他與底層士卒同甘苦，共患難，號令嚴明，身先士卒，深受他們的擁戴，鎮守河北邊關二十餘年如一日，威震遼境，被稱為楊六郎。楊延昭的一生令我感到敬佩和難以想像，在我一個現代人看來，生活的意義在於享受閒暇，而不是為謀生的工作。沒有小說、音樂、遊戲和DVD，楊延昭的業餘生活是怎樣度過的呢？對此我很感興趣。
　　楊延昭有三個兒子，其中最著名的要數楊文廣。楊文廣，字仲容，當是楊延昭的次子，以父蔭入官，屢有軍功，最後做到侍衛步軍都虞候。關於他的經歷可以參見《宋史》卷272《楊文廣傳》，比較簡單而且乏味，像流水帳一樣，遠不及乃父和乃祖精彩，但在《楊家將演義》中，他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武藝高強，精通法術，娶了四個美貌的老婆，生了四個兒子——差不多可以算是奇幻小說的濫觴了。哈！
　　

第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更新時間2003-8-12 23:47:00  字數：4249

　宋真宗的車駕在保駕大將軍呼延贊和三千「諸班直」的簇擁下，平安抵達了魏府銅台的行宮。天色不早，總管太監魚玄機傳下聖諭：「暫宿一宿，明日再取道南下。」待聖上用膳安歇之後，呼延贊親自鎮守在寢宮外，喝令眾侍衛嚴加巡查，不敢有絲毫懈怠。
　　是夜風雨大作，真宗輾轉難眠，天門陣這塊心病如同芒刺在背，揮之不去。他一時間長吁短歎，深悔不該聽從王全節的讒言，貿然發兵征討遼國，折了無數精兵良將不算，到頭來毫無寸功，只能灰溜溜地退守三關，這叫堂堂大宋皇帝的臉面往哪兒擱呀！想到這裡，真宗心煩意亂，一迭聲地喝令小太監速傳東廳樞密使王欽見駕。
　　不一刻工夫，王欽氣喘吁吁地趕到寢宮，山呼萬歲畢，見真宗面色不善，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真宗背著手踱來踱去，隔了良久方才頹然道：「出征之前寇准再三勸諫，朕只道他膽怯，根本聽不進去，如今耗費錢糧無數，折了二十萬兵馬，連幽雲十六州的邊都沒摸著，叫朕有何臉面去見他！唉，寇准老於邊事，見識過人，朕悔不聽他一言！」
　　王欽心頭突地一跳，暗想：「這寇准乃是太宗立儲托位的重臣，權知開封府，一向直言不諱，無所顧忌，聽聖上的口氣，似有重用他意思，倘若此人當權，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當下叩首道：「陛下無庸多慮，天門陣一戰，遼軍損傷猶重，我大宋地大物博，錢糧阜盛，精兵良將無數，不用三年工夫，再發兵征討幽雲十六州，必能一戰而定天下，成就千秋偉業！」
　　真宗輕輕踢了他一腳，罵道：「一戰而定天下，成就千秋偉業！哼，一張嘴兩層皮，說著輕鬆，做起來談何容易！蕭後詭計多端，遼軍又驍勇善戰，今趟若非有楊延昭和魏長嬴主持大局，僥倖爭得一個平手，朕只怕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會盡數落入北番手中！」
　　他本是太宗趙匡義的第三個兒子，姓趙名恆字元侃，位封襄王，打小錦衣玉食，全不知馬背上得天下的艱辛。就位伊始，真宗滿懷雄心壯志，一心收復幽雲十六州，完成太祖和太宗未竟的事業，留下一個千古英名。不想天門陣一仗未得寸功，反倒折了無數兵馬，他就此給遼軍打怕了，滿腦子只剩下守住祖宗留下的疆土，做個太平安穩的天子，至於重整旗鼓、討伐契丹、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什麼的，卻是說什麼都不敢想了。
　　王欽連連叩頭，他猜透了聖上的心思，順著他的口氣道：「其實微臣以為，區區北番磽薄之地，縱置於版圖之內，也無所裨益，不如緊守三關，將番奴擋在國門之外為妙。」真宗聞言欣然點頭道：「此言正合朕的心意！」見他仍誠惶誠恐地伏在地上，笑道：「卿家只管起來說話，此處並非朝堂，無須行此大禮。來人呀，賜座奉茶。」話音未落，早有一個小太監端上一把軟椅，奉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龍團。
　　王欽謝過皇恩，他見聖上站著，自己哪裡敢坐下來品茶，當下慢慢爬將起來，整了整衣冠，垂手立在一旁等著回話。真宗自言自語道：「楊延昭智勇雙全，久經沙場，乃是我朝第一等的邊將，不過他跟蕭後比起來，似乎仍落了下風。嗯……愛卿，你看那魏長嬴能否重用？」王欽眼珠一轉，嘖了一聲道：「此子文經武緯，兵法嫻熟，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恕臣直言，他野心勃勃，腦後生有反骨，一旦執掌兵權，久後必反，萬萬重用不得。」
　　真宗大吃一驚，道：「楊延昭是怎麼搞的，虧他還保舉魏長嬴為大宋軍師，全權調遣兵馬！這種反賊可留他不得！」王欽微笑道：「楊將軍也是一時為奸人所蒙蔽，並不知情。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攻打通明殿一仗若沒有魏長嬴出謀劃策，定下調虎離山、李代桃僵之計，只怕我軍未必能一舉扭轉頹勢，大獲全勝。」
　　真宗嗯了一聲，全未放在心上，沉吟道：「此人既有反骨，莫若設法將其除去，以免留下後患。」王欽搖頭道：「天龍幫在南方的勢力極大，魏長嬴戰功顯赫，在軍中威信甚高，又沒有明顯的反跡，倘若師出無名加罪於他，只怕會觸犯了眾怒。」
　　真宗哼道：「那可如何是好？」王欽道：「聖上只管寬心，據微臣所知，武林聯盟的盟主葉知秋與那魏長嬴面和心不和，只需挑撥一二，他們定會窩裡鬥個不休。」真宗下定了決心，冷笑道：「這樁事你去辦，務必要做得滴水不漏。那些江湖上的暴徒仗著幾分武藝不服王法管教……哼，朕早就瞧他們不順眼了！」
　　王欽三言兩語打消了真宗起用魏長嬴的念頭，心中頗有幾分得意，靈機一動，捻著鬍鬚又道：「遼軍勢大，蕭後又詭計多端，留楊將軍一人鎮守三關，微臣恐怕他孤掌難鳴。」真宗猛地站定腳步，長長歎了口氣，道：「愛卿此言極是，旁人總說楊延昭可堪重用，但朕一直放心不下他，只是朝中並無第二人能擔此重任，如之奈何！」
　　王欽心知聖上口中的「旁人」便是八王趙德崇，當下故作沉吟道：「寇准寇大人老於邊事，洞曉敵情，他與楊將軍一文一武，本是最適合的人選，但開封府中事務繁雜，萬萬缺他不得……依微臣之見，莫若讓八王殿下坐鎮魏府銅台，統攝三軍，佘太君和楊將軍父子一同駐守三關，扼住北番南下的咽喉要道，如此則萬無一失。」
　　真宗啞然失笑道：「佘太君垂垂老矣，怎堪此重任？」王欽道：「太君老當益壯，武功不減當年，微臣聽說他在通明殿八陣圖外大顯神威，將北番第一等的高手挫敗於金槍之下，好生了得！」真宗低頭尋思了一回，歎道：「朕只怕八王未必肯留在此間。」王欽道：「八王殿下理政愛民，剛正不阿，聖上只須曉以大義，憑八王殿下一顆拳拳報國之心，定不會推辭的。」
　　真宗微微頷首道：「但願一切如愛卿所言。有八王鎮守三關，朕就可以放心安眠了！」他瞥了王欽一眼，心中冷笑道：「趙德崇常在朕耳邊聒噪，說朕的幾個心腹儘是些誤國殃民的奸佞，今趟倒要看一看，他自己是不是放得下榮華富貴，到這魏府銅台來吃一番苦！」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再說魏長嬴等退回勝山寨中，借關東老店的偏廳佈置了一個靈堂，祭奠已故幫主「大力鬼王」武成天的在天英靈。楊家將、中原四大門派、關東武林的同仁俱登門拜祭，虛應一番故事，魏長嬴儼然以一幫之主的身份答謝還禮，白藏堂堂主李妝臣看在眼裡，嘴上雖然不便說什麼，心中卻頗有不平之意。他本是剎魔教的舊臣，向來不滿武成天竊位自居，沙重樓之女阮無憂才是他心目中的效忠對象，天龍幫幫主的寶座根本就輪不到魏長嬴來坐。
　　光陰荏苒，轉眼已是頭七之夜，依著江南的喪葬習俗，青陽堂堂主法生和尚、朱明堂堂主魏長嬴、副堂主寧中晏、白藏堂堂主李妝臣、玄英堂護法高標、「獨臂神鷹」屠一鋒等人齊聚靈堂，為已故幫主守靈。魏長嬴見眾人俱已到齊，率先在武成天靈位前上了三柱香，輕輕咳嗽一聲，說道：「眼下玄英堂群龍無首，堂主阮無憂又音訊全無，當日幫主臨終之前曾說起，要煩勞『獨臂神鷹』屠一鋒接管玄英堂，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李妝臣心頭突地一跳，暗道：「終於來了！」他臉上不動聲色，腹中轉念道：「以屠一鋒的武功聲望，接管區區一個玄英堂本不在話下，只不過這樁事若遵從了老幫主的遺命，那麼魏長嬴便可理直氣壯地登上幫主的寶座，再無迴旋的餘地。倘若出言反對的話，又平白得罪了屠一鋒，這可如何是好？」他左思右想，一時間也想不出推搪的理由，只得將目光投向法生和尚，聽他作何應答。
　　法生和尚是武成天一手提拔起來的，為人魯莽而直爽，他一向瞧不起玄英堂堂主阮無憂，以為她只是憑借乃父沙重樓的餘蔭才竊居高位，是以站起身來大聲道：「早該如此了，屠長老武藝高強，德高望重，由他掌管玄英堂，洒家雙手贊成！」
　　魏長嬴聞言微微頷首，法生和尚的應答原在他意料之中，「大力鬼王」武成天在他心目中不啻於天神，他的遺命一句頂得上一百句，豈有違背的道理。等到屠一鋒順利當上玄英堂堂主，自己肩負老幫主的遺命，背後又有青陽、朱明、玄英三堂的支持，到那時不論白藏堂持何意見，誰都無法阻止他登上幫主大位了。
　　李妝臣暗暗歎了口氣，皺眉道：「法生堂主所言極是，只不過……倘若阮堂主平安歸來，又該如何是好呢？」這幾句話綿裡藏針，甚是厲害，法生和尚聞言不由皺起眉頭，畢竟阮無憂只是被上官柔虜去，生死未明，她系剎魔教教主的遺孤、武幫主的義女，身份超然，屠一鋒以長輩的身份搶去她的位置，的確有些說不過去。
　　屠一鋒悶哼一聲，臉色甚是難看，顯得對李妝臣極為不滿。在他心目中，阮無憂不過是個弱質女流之輩，全無領導群雄的才能，武幫主雄才大略，唯獨在這樁事情上犯了糊塗，此女不除，天龍幫永遠也擺脫不了剎魔教的陰影。
　　魏長嬴早已想過這一節，微笑道：「阮堂主深得幫主的真傳，武藝高強，人又機敏，這等人才，只掌管區區一個玄英堂，未免太過可惜了。倘若她能夠平安歸來，我想奉她為天龍幫的副幫主，諸位以為如何？」李妝臣拈著三縷清須，一口氣歎在肚子裡，魏長嬴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看來再沒有什麼堂而皇之的理由能阻止屠一鋒接管玄英堂了。
　　這時高標咳嗽了一聲，站起身來道：「屠長老武功蓋世，聲名顯赫，屈就玄英堂堂主，實在是敝堂的榮幸。只不過……」屠一鋒眼珠一瞪，陰森森道：「只不過什麼？」高標恭恭敬敬道：「此事是否該先告知容長老一聲，聽聽他老人家的意見？」魏長嬴頓時皺起眉頭，高標口中的容長老乃是剎魔教的耆宿「海納百川」容乃祺，他在幫中輩分極高，乃是阮無憂最得力的支持者，脾氣暴躁，一向與屠一鋒勢成水火，徵求他的意見無異於與虎謀皮，就算用腳趾頭也可想知他會有什麼反應。
　　眾人面面相覷，連屠一鋒也發不出脾氣，寧中晏乾笑一聲，道：「容長老豈會無視武幫主的遺命！高護法，你說是不是呀？難不成幫主屍骨未寒，就有人要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魏長嬴將臉一扳，訓斥道：「住口，這種話怎可亂說！」寧中晏「啊」了一聲，彷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唯唯諾諾道：「是，屬下胡說八道，堂主不要放在心上。」
　　他話音未落，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想不到諸位聚在一起商議幫中要事，不知可否讓小女子聽上一聽？」眾人心中一凜，俱抬頭向外面望去，只見失蹤多時的玄英堂堂主阮無憂正俏生生地走進靈堂來，巧笑倩兮，美目顧盼，說不盡的明艷動人，而本該真元耗盡、散功而亡的上官柔卻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兩道清澈的目光在眾人臉上緩緩掠過，落在了那塊寫著「文治武功英豪蓋世天龍幫幫主武公成天之位」的靈牌上。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北宋兵制，從禁軍中選出勇壯，作護衛皇帝的親軍，稱「諸班直」，地位在一般禁軍之上。
　　

第二章 絕境逢生·心之歷程
更新時間2003-8-12 23:47:00  字數：2496

　那一日上官柔懷抱佳人，星馳電掣般向狼牙峰頂攀去，身法輕捷無雙，逾懸崖峭壁如履平地。他體內真氣鼓蕩，奇經八脈暢通無阻，渾身似有無窮盡的精力，明知楚西陵和武成天已被自己遠遠甩在身後，卻偏生收不住腳。
　　阮無憂雙手環住他的頭頸，乖巧地蜷縮在他懷中，耳畔只聽得風聲嘹亮，白茫茫的積雪從眼前飛速掠過，隱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要帶自己到哪裡去？阮無憂微微抬起頭，極目向狼牙峰頂望去，只見壁立千仞，冰雪皚皚，一派荒涼蕭剎的景象，當真是雄鷹為之折翅，靈猿為之興歎。
　　日頭漸漸沉落到狼牙峰的背面，半空中彤雲密佈，陰風怒號，眼看一場暴風雪轉眼即至。上官柔深吸一口氣，將輕功發揮到極至，懸崖上只須稍有借力之處，便有如神助般一躍而上。無移時工夫，他接連翻過數處絕壁天險，奮力登上山腰間的一塊平地，這才倏地收住腳步，將阮無憂輕輕放下。
　　寒風肆虐，雪花亂舞，阮無憂立足不穩，纖弱的身子搖搖欲墜，似欲隨風而去。上官柔扶住她柔軟的腰肢，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閉目細察體內真氣，只覺丹田之中虛若空谷，這一路狂奔而來，竟然將修練多年的無妄真氣盡數耗盡。
　　狼牙峰高聳如雲，山腰之間極為寒冷，阮無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雙手抱住肩膀，跺著腳四下裡打量，模樣甚是嬌媚可愛。只見這一片平地約莫三十來丈見方，積了厚厚一層冰雪，背靠千仞絕壁，下臨萬丈深淵，經年累月沒有鳥獸的行蹤，向陽的地方稀稀落落長有幾株高大的松樹，枝葉繁茂，凌霜傲雪。
　　上官柔慢慢睜開眼睛，見她衣衫單薄，凍得瑟瑟發抖，心下一陣不忍，張開手臂將她冰冷的身軀擁在懷中，喃喃道：「上來容易，想要下去可就難得緊了！這地方鳥獸絕跡，只怕咱們不是凍死，就得餓死！」阮無憂聽若不聞，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一顆心如墜在雲端，也不知是喜是憂。
　　暮色四合，風雪愈發緊了，二人在松樹下找了個避風的所在，蜷縮在一起彼此取暖，卻依然擋不住刺骨的寒氣。阮無憂凍得牙齒咯咯作響，顧不得矜持和害羞，緊緊地抱住上官柔，卻依舊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們兩個終將會凍死在狼牙峰上。」一時間覺得無比淒涼，隱隱又有一絲甜蜜。
　　上官柔手足發麻，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昏昏沉沉只想睡去，他心中反倒異常清楚，知道自己這一睡只怕永遠也不會醒來了。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地誘惑他：「睡吧，睡吧，你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快累得不行了……睡著了你就能見到聶曉寒了……睡著了你就能回到桃花溪邊，讓一切重新開始……睡吧……」上官柔心中苦澀萬分，迷迷糊糊地想：「真的會這樣麼？我一生無惡不作，死後會墮阿鼻地獄的。曉寒會在地獄裡等我麼？」
　　阮無憂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慢慢滑過冰涼蒼白的臉龐，滴落在風雪之中。她夢魘一般喃喃道：「我已經很累了……爹，娘，女兒就要見著你們了……再也用不著勾心鬥角……用不著低聲下氣求人了……真好……」這幾句話有如鐵錘一般重重敲打在上官柔心頭，使他頓時清醒過來，他呆了半晌，突然感到一陣無法抑制的傷心，禁不住淚流滿面。
　　一個人武功練得再強又有什麼用？權勢滔天、富可敵國又有什麼用？人活在這個世上，就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永遠也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冥冥中的巨手可以將你高高托起，也可以輕易將你打落地獄。
　　在這冰天雪地星光暗淡的狼牙峰上，上官柔終於從夢魘中完全清醒過來，他暗暗下了一個可怕的決心：「我要阮無憂好好地活下去，我要把她的人生交還到她自己手中！」他強自打點起精神，拍拍阮無憂的臉頰，低聲道：「這樣下去可不成，快起來走動走動，捱過今夜咱們再想辦法下山去。」阮無憂「嗯」了一聲，冰涼的身軀卻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反應，似乎已經完全凍僵了。
　　上官柔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勉強拖起來，二人深一腳淺一腳，頂著凌厲的寒風兜了幾個圈子，也不知滑倒過多少回，體內才覺得有一絲暖意，立刻就消散在這鋪天蓋地的風雪之中。
　　阮無憂臉色慘白，斷斷續續道：「沒有用的……咱們……注定要死在……這裡！」上官柔咬牙切齒道：「老天爺要咱們死，我偏不答應！」他奮力拖著阮無憂踉踉蹌蹌又走了幾步，腳下一軟，猛地撲倒在雪地中，忽然覺得迎面刮來的勁風中似乎夾雜著一絲暖意，上官柔急忙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的萬丈絕壁下隱約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暖風正是從那裡吹出來的。
　　二人拼盡最後一點體力，不顧一切地向前爬行，短短數尺的距離，竟然如同天涯般遙不可及！阮無憂不堪暴風雪的折磨，完全喪失了知覺，上官柔拖著她僵硬的身體，以無比的毅力一寸寸向前挪動，他在心中惡狠狠地叫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決不放棄！決不！」
　　如果上官柔沒能在最後一刻鑽進洞穴內躲避風雪，那麼一切就都不同了，不會有剎魔教的復興，不會有武林聯盟的分裂，不會有宋遼澶淵之盟，不會有趙德崇的叛亂……歷史將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展現在眼前，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天下蒼生的幸運還是不幸。但是他做到了。
　　洞外狂風怒號，洞內卻溫暖如春，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硫磺的味道，彷彿置身於煙花爆竹的工場。過了良久良久，上官柔才慢慢緩過勁來，耳畔聽得阮無憂急促的呼吸，他不由鬆了口氣，低聲問道：「你沒有事吧？」阮無憂緊緊握住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目，沉默了片刻，問道：「咱們莫不是在地獄裡？我什麼都瞧不見，閻王爺長得什麼模樣？有沒有牛頭馬面？」上官柔輕笑道：「活得好好的，說什麼地獄不地獄的！只是這地方黑得緊，等天亮了再說吧。」
　　阮無憂長長舒了口氣，摸索著伸出雙臂，不顧一切摟住他的頭頸，將兩片薄而冰涼的嘴唇貼在他的臉頰上，眼淚簌簌地落下來，歡喜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上官柔一怔，微笑著摟住她充滿青春活力身體，少女的體香若有若無，輕柔的髮絲拂弄著他的臉頰，隱隱作癢……但這一切卻沒有激起他的情慾，上官柔一顆心沉浸到止水不波的澄明境界中去，沒有一絲牽累，也沒有半分期待。
　　這是何等動人的境界呀！上官柔覺得整個身心有如一枚明鏡，記憶中那些或甜蜜、或痛楚的片斷在鏡前一幕幕掠過，卻不曾留下絲毫痕跡。
　　

第三章 一生最淒美的回憶（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48:00  字數：4881

　上官柔奮力抓住一塊礁石，從桃花溪中探出頭來，他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白衣少女正在溪畔飲馬，口中哼著小曲，赤足踏在鵝卵石上，清涼的溪水像是情人的手，溫柔地撫mo著她的腳踝。晨曦灑在少女身上，從她雲霧般的髮際穿過來，刺疼了上官柔的眼睛。他不由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大聲招呼道：「嗨！」
　　那少女循聲轉過頭來，臉上帶著淡淡的哀愁，好奇地望著這個渾身濕漉漉的青年男子。上官柔在她回望的瞬間眼前一亮，他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驚鴻一瞥」，什麼叫做「傾國傾城」。上官柔不禁輕輕歎了口氣，發了一陣呆，返身指著桃花溪的上游解釋道：「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山崖上跳下來的，一直被水沖到這裡……又沒有嚇著你？」
　　那少女悠悠道：「你是尋短見麼？」上官柔尷尬地搖搖頭，道：「我在山崖上出了一身汗，看見溪水突然想洗個澡，所以就跳了下來。」那少女微微蹙起秀氣的柳葉眉，踩著鵝卵石回到岸上，似怨似嗔道：「你把桃花溪都給弄髒了！」上官柔放眼望去，只見兩岸桃花璀璨似錦，溪流上漂浮著無數粉紅的花瓣，一片片載沉載浮，緩緩向下游流去。他搔搔腦袋，嘀咕道：「不至於吧……」
　　那少女不去答理他，待清風吹乾了足上的水滴，她穿上鞋襪，提起長劍，牽著馬兒向桃花溪下游緩緩行去。上官柔傻乎乎地站在齊腰深的溪水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似欲翩然離去，急忙飛身躍到岸上，大聲招呼道：「嗨，我叫上官柔，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微一錯愕，轉過身來問道：「神州雙龍？」上官柔笑道：「正是區區在下！」那少女扁扁小嘴，道：「聞說神州雙龍溫文爾雅，年輕有為，瞧瞧你現在的模樣，肯定是個冒牌貨！」上官柔低頭看看自己，只見濕漉漉的衣衫緊緊裹在身上，發稍鼻尖滴滴答答流下水來，說不出的狼狽不堪。佳人面前怎可唐突，他急忙深吸一口氣，丹田之中燙若火爐，無妄真氣沿著奇經八脈流轉，渾身上下頓時騰起氤氳霧氣，轉眼間衣衫盡干，神采奕奕。
　　那少女吃了一驚，心道：「這份內力修為著實驚人，看來他不像是假冒的神州雙龍。」上官柔整了整衣衫，捋順了頭髮，大步走到那少女跟前，雙手抱拳行了個禮，恭恭敬敬道：「在下上官柔，敢問姑娘高姓大名？」那少女笑吟吟地望著他，道：「嗯，裝出幾分溫文爾雅的樣子了，不過初次見面就打聽女兒家的姓名，未免有些不合禮數。」
　　上官柔微笑道：「禮教豈為我輩而設！」他凝視著這個明艷動人的少女，目光炯炯，突然靈機一動，脫口說道：「原來姑娘是峨嵋派的。」那少女奇道：「咦，你是怎麼猜出來的？」上官柔滔滔不絕道：「姑娘秀外慧中，麗質天成，風華絕代，傾國傾城，除卻冠絕天下的峨嵋山水外，天下哪還有第二處地方孕育得出如斯佳人……何況，姑娘衣領上還繡著『峨嵋』兩個金字，我要是再猜不出來，豈不是太笨了？」
　　那少女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低聲道：「你臉皮也真夠厚的！」上官柔嘻嘻一笑，道：「峨嵋派百忍師太座下有七名女弟子，號稱『峨嵋七絕劍』，你是其中的哪一位？」那少女道：「你再猜猜看？」上官柔沉吟道：「聽說『峨嵋七絕劍』全是靜字輩的女尼，你……你的頭髮不會是假的吧？」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反問道：「這麼漂亮的頭髮會是假的麼？神州雙龍的眼力未免忒差了！」她抬頭看看天色，略有幾分著急，道：「不跟你多囉嗦了，我還急著趕路呢！」上官柔道：「你到哪裡去？我送你一程。」那少女翻身上馬，笑道：「好啊，我要到東京府去，還有好幾千里路呢，你兩條腿跑得過四條腿麼？」她輕輕在馬肚上一踢，那馬潑開四蹄向前奔去，踏雀而行，疾走如飛，遠遠將上官柔甩在後面。原來那竟是一匹萬里挑一的白龍良駒。
　　上官柔第二次邂逅她是在東京府中。其時正值七月初七乞巧節，潘樓街東宋門外瓦子、州西梁門外瓦子、北門外、南朱雀門外街及馬行街內熱鬧非凡，車馬盈市，羅綺滿街，官宦富貴人家費盡心思制了鳧雁、鴛鴦、龜魚之類的「水上浮」，一隻隻彩畫金縷，放在汴河蔡河中，隨水流而下，燭光明滅，華美異常。上官柔在一片繁華歡欣的景象中看到那白衣少女，她獨自一人倚在太平橋頭，神情落寞，凝視著河道中脈脈的流水，暗自傷神。
　　上官柔擠過人群，悄悄地走到她身後，柔聲道：「峨嵋派的女俠，什麼事惹得你不開心了？」那少女嬌軀微震，慢慢回過頭來，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道：「你終於追上來了麼？」上官柔點點頭，舉起手裡的雙頭蓮，道：「今日可是乞巧節，喏，送給你……」那少女猶豫了片刻，還是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湊到鼻邊嗅了一下，蓮花的清香沁人心脾，可她卻幽幽歎了口氣。
　　二人肩並肩沿著蔡河向南行去，好似一對天作地合的璧人。兒童輩身著新妝，競誇鮮麗，手中舞動新荷葉，追逐嬉戲著從他們身邊跑過，一派天真爛漫，那少女嫣然而笑，彷彿把所有的煩惱都拋在了腦後。過了戴樓門外的四里橋，人煙寥落，燈火闌珊，那少女站定了腳步，道：「謝謝你陪我，我感覺好多了。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
　　上官柔凝視著她略帶憂鬱的眼眸，忍不住說道：「你有什麼心事，儘管告訴我。」那少女微笑著搖搖頭。上官柔又道：「你要到什麼地方去？我送你。」那少女還是微笑著搖搖頭。上官柔沮喪地歎了口氣，嘀咕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那少女側過頭打量了他幾眼，柔聲道：「我叫聶曉寒，你可不要忘記了！」說罷，轉身消失在重重樹影中。
　　上官柔心中一陣歡喜，大聲追問道：「我們還會再見面麼？」那少女並不作答，只隱隱聽到幾句委婉動聽的歌聲：「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在這個七月初七的夜晚，上官柔癡癡地站在四里橋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再見聶曉寒已經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上官柔與師兄楚西陵約好在雁門關會面，途徑太原時算算時間比較寬裕，他便決定在晉祠逗留了幾天，領略一番「晉祠流水如碧玉」的秀美風光。這一日上官柔在難老泉旁徘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傾盆大雨，他急忙找了個荒廢的石窟避雨，只見天色陰沉，狂風大作，暴雨如同從漆黑的天際潑下來，一時半刻停不下來。
　　上官柔覺得腹中有些饑餒，正猶豫著要不要雨中漫步，尋一家酒館祭祭五臟神，忽聽得一片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一個身著蔥綠色衣衫的少女衝進石窟來，渾身濕透，臉上也不知是雨是淚。這個黝黑的石窟因為她的到來突然變得光亮起來，上官柔心中充滿了歡喜，彷彿生怕嚇著她似的，柔聲道：「嗨，我們又見面了！」原來那少女正是他念茲在茲，須臾不曾忘懷的聶曉寒。
　　聶曉寒聽出了他的聲音，急忙抹去臉上的雨水，回過頭來勉強笑了一下，道：「就像在桃花溪邊一樣，只不過這回濕漉漉的人是我。」濕衣緊緊裹住她曼妙的身體，她不禁哆嗦著打了個寒顫。上官柔從石窟中拖出一隻廢棄的木架，拆散了生起一堆火，聶曉寒抱著雙肩向火取暖，火光映紅了她憂鬱的臉龐。
　　上官柔在她身旁坐下，見她凍得瑟瑟發抖，心中著實不忍，他悄悄伸過一隻手掌，抵在聶曉寒背心「靈台」穴上，一道若有若無的內力傳入她體內，沿著經絡繞行三遍。聶曉寒白淨的臉頰上頓時泛起一片紅暈，她只覺得整個人如墮火爐，寒氣漸消，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
　　待到她身上的衣服乾透了，上官柔收回手掌，笑吟吟地望著她整理服飾，隨口問道：「下這麼大的雨，你還跑出來，寒氣侵入內腑，很容易得病的。」這一句話激起了聶曉寒的心事，她再也忍不住傷心，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上官柔吃了一驚，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事吧？」聶曉寒搖搖頭，又點點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從懷中掏出一塊繡了桃花的手帕，擦乾了淚水，終於向上官柔吐露心事。
　　聶曉寒是太原大風武館聶大猷的獨生女兒，自幼拜在峨嵋派百忍師太門下學藝，這一年她恰滿十九歲，二叔聶遒萬里迢迢趕到峨嵋山，帶來了其父的一封家書，說父母安好，無須掛念，讓她即刻辭別百忍師太返家一趟。聶曉寒見信中語焉不詳，心中起了疑惑，纏著二叔問了多時，聶遒方才吐露實情。
　　原來聶大猷年輕時胸懷報國之志，一心想著立功邊關，揚威朝野，搏個封妻蔭子，但他出身寒門，又不懂得阿諛奉承，朝中無人為他說話，所以一直不甚得志。他在東京府中結識了學士院的翰林伍子賢，二人一見如故，情同手足，遂趁著酒興定下了娃娃親。伍子賢的夫人起先還嫌棄聶大猷出身寒門，後來經丈夫百般勸解，又見他女兒生得粉妝玉琢，我見猶憐，便默許了這門親事。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率兵北伐遼朝，意圖收復五代時被佔的幽雲十六州。伍子賢保舉聶大猷出征，誰知遼將耶律休哥大敗宋軍，太宗乘驢車倉惶逃走，兵仗輜重盡被奪去。太宗回朝後大發雷霆，痛斥眾將貪生怕死，作戰不力，結果聶大猷被貶為平民，永不錄用，伍子賢也受到牽連，降為滄州通判。
　　聶大猷萬分過意不去，他將伍子賢護送到滄州上任後，自己契婦將雛返回太原，開了一個武館度日，年長日久，倒也闖出一點名氣。伍子賢生性豁達，自歎時運不濟，也沒有怪罪於老朋友，他在滄州當過兩任通判後便告老還鄉，回到東京府的舊宅飲酒作詩，怡然自得。
　　聶大猷一直愧疚於心，為了報答伍家的恩情，他用多年來開武館的積蓄籌備了厚厚一份嫁妝，準備在完婚時親手交給伍子賢，聊報涓埃。這一年伍家公子二十二歲，聶曉寒一十九歲，伍子賢來信問起迎娶之事，聶大猷遂修書一封，囑咐二弟親自送上峨嵋山，務必叫聶曉寒立即動身返家，好送她到東京完婚。
　　聶曉寒極有主見，她深知其父脾氣執拗，聽不進人言，遂下定決心，辭別百忍師太后與二叔一同下山，覓路前往太原。半途中她給二叔留了封書信，讓他先行一步，自己有事須往東京府走一趟，隨後再趕上來，讓他不必牽掛。聶曉寒遂快馬加鞭，孤身一人趕到東京，登門拜訪伍子賢，恰好伍子賢外出訪友未歸，只見到了他的夫人。
　　聶曉寒委婉地說自己出身寒門，蒲柳之姿，不足以奉公子，希望能夠取消婚約，免得貽誤了公子的終身。伍子賢的夫人見她不守婦道，登門悔婚，頓時大發雷霆，將她罵出家門。聶曉寒在東京逗留了幾日，等伍子賢回來後又去拜訪了一次，誰知伍家公子窺見聶曉寒的容貌，驚為天人，說什麼也不肯取消婚約。伍子賢雖然覺得婚姻大事不能強求，但兒子尋死覓活，逼著父母下聘禮，擇日完婚，他一時間也說服不了。
　　聶曉寒回到太原家中，見過其父聶大猷，說起往東京府拜訪伍家之事，聶大猷狠狠將她罵了一頓，逼著她即刻動身前往伍家陪不是，絕了舞刀弄劍之心，老老實實做一個孝順媳婦。聶曉寒不願意嫁給伍家公子，聶大猷盛怒之下將她趕出家門，她傷心欲絕，一路跑到了太原城郊的晉祠，遇上一場瓢潑大雨，淋得渾身濕透，匆匆忙忙躲進一個廢棄的石窟，這才遇見了上官柔。
　　上官柔望著她楚楚動人的容姿，由衷讚道：「你獨自一人跑到伍家去悔婚，真的很堅強。」聶曉寒靜靜道：「自己的命運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我會盡全力去爭取的！」上官柔道：「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聶曉寒幽幽歎了口氣，秀眉微蹙，煩惱道：「我爹爹執拗得很，伍家公子又纏著不放，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真是麻煩！」
　　上官柔笑道：「我倒有個可行的法子，說出來你不要生氣。」聶曉寒冰雪聰明，早已猜到了幾分，道：「你先說來聽聽。」上官柔道：「趕緊找個中意的男人嫁了，過一兩年生個娃娃下來，生米煮成熟飯，你爹爹只好默認了這門親事，伍家公子也沒臉纏你了。」聶曉寒俏臉一紅，瞪了他一眼，嗔道：「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石窟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兩人都不說話，聽著外面「嘩啦啦」的雨聲，上官柔突然握住她滑膩的小手，低聲道：「曉寒，我很喜歡你！」聶曉寒的手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立刻抽出來，她臉上一陣發燒，喃喃道：「我知道！」上官柔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聶曉寒喃喃道：「我也知道！」上官柔張開雙臂將她擁在懷中，嗅到她身上芬芳的體香，不禁一陣心馳神搖，他把嘴湊到她耳邊，輕輕吻著她的耳垂，道：「嫁給我，好嗎？」
　　聶曉寒沒有作答，緊繃的身體卻慢慢鬆弛下來，她勇敢地閉上了眼睛，在心上人的嘴角親了一下。那是她短暫的一生中不幸的開端。
　　

第四章 一生最淒美的回憶（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48:00  字數：3978

　翌日雨過天青，晉祠山水籠罩在一片淡薄的晨霧中，蔥翠如洗，鮮艷欲滴。上官柔輕輕歎了口氣，略帶幾分惋惜道：「我不能在此久留，師兄與我約好在雁門關會面。」聶曉寒嫣然一笑道：「你師兄就是赫赫有名的『義薄雲天』楚西陵吧，我一向仰慕得緊，如果方便的話，我陪你到雁門關走一趟，順便也見識一下神州雙龍中的另一位英雄人物。」上官柔拉住她的手道：「好啊，等雁門關的事情一了，我就去太原登門拜訪你爹爹，求他老人家把獨生愛女許配給我！」二人相視而笑，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能夠猜透彼此的心思，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呀！
　　從太原城郊北上至雁門關，一路上黃沙滾滾，人煙荒蕪，但正因為有聶曉寒作陪，言笑晏晏，軟語解憂，上官柔只覺得這一段旅途風光綺麗，全無奔波勞碌之苦，連飛砂勁風都變得如此動人。
　　二人抵達雁門關時已是隆冬臘月時分，滴水成冰，寒冷異常。楚西陵正在一個叫做峽子口的客棧裡背著手欣賞雪景，上官柔興高采烈地將聶曉寒介紹給師兄，他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聶曉寒細心地注意到了，心中略有幾分奇怪，可她當時只以為是楚西陵嫌自己礙手礙腳，又或是擔心自己將上官柔從他身邊奪走，她直到瀕死的一刻才明白他究竟在擔心些什麼，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師兄弟叫了一桶上好的白酒，二人邊吃邊聊，聶曉寒打橫作陪，微笑著看他們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原來此行是應三關守將楊延昭之請，偷偷潛入雲州城西紅羊洞中，竊取其父楊繼業楊老令公的骸骨。當年宋遼交戰，楊繼業被奸臣潘仁美設計陷於狼牙谷中，苦戰無援，遂撞死在李陵碑下，蕭後將他的屍首埋在胡原谷，並建廟祭祀，以紀念這個難得一遇的對手，後來胡原谷屢遭兵燹，遂又將他的骸骨遷至紅羊洞中妥善安葬。楊延昭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但雲州城駐有重兵，紅羊洞戒備尤為森嚴，為一己私事派兵強攻顯然不是辦法，無奈之下，他只得央求於武藝卓絕的江湖中人。
　　聶曉寒覺得自己攙和在其中似乎有些自不量力，何況楚西陵也未必歡迎自己，當下正待出言告辭，上官柔卻向她微微搖頭道：「反正又不是什麼危險的事，區區雲州城內並無碧蘿派的高手，你同我們一起去，也可以有個照應。」聶曉寒望了楚西陵一眼，猶豫道：「就怕我武功低微，拖累了你們。」上官柔笑道：「峨嵋派百忍師太的得意弟子，說武功低微未免過謙了。」楚西陵見他二人情投意合，不欲分開，也不便強行驅走聶曉寒，當下說道：「聶姑娘出身峨嵋派，輕功不同凡響，但去也不妨，只是遼軍如此看重紅羊洞，其中必有古怪，咱們可得小心在意。」
　　三人在峽子口客棧胡亂歇息了一晚，次日動身出了雁門關，悄悄潛入雲州城內，尋得一個漁夫打探仔細，決定在臘月初八夜探紅羊洞。原以為此行有驚無險，誰知竟在紅羊洞深處遇上了碧蘿派的祖師「仗劍行千里」呂克，此人氣功精湛，一手秋鴻劍法已臻於化境，楚西陵與上官柔刀劍合璧，聶曉寒以峨嵋派秘傳的七十二枚菩提子從旁協助，兀自落在下風。危急之中，上官柔罄盡全力使出無名刀法的最後一招「七星拱北」，觸發體內的無妄真氣突然失控，百氣貫穴以一種非常奇妙的方式發作，他頓時陷入狂亂之中，內力倍增，先天刀氣有如神助，竟殺得呂克全無回手之力。
　　這一戰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呂克最終以一招「擊楫中流」將上官柔體內蕪雜的真氣封在「氣海」穴中，身負重傷，不得不借助秘道逃生，從此後銷聲匿跡，眾人都只道這個碧蘿派首屈一指的高手已經不在人世了。上官柔在這一戰後陷入龜息之中，無妄真氣一點一滴改變著他的體質和經脈，期間護體真氣盡失，即便是一個三歲的孩童也可輕易置其於死地。楚西陵和聶曉寒顧不得尋找楊老令公的骸骨，急忙護送他出了雲州城，退回到峽子口客棧中將息。
　　碧蘿派的高手追蹤而至，楚西陵奮起神勇，以日月神劍連傷七人，搶了一輛馬車，載著師弟且戰且退，一路南下，聶曉寒連施妙計，直到王屋山腳下才徹底甩脫追兵。王屋山離嵩山已經不遠，楚西陵決定帶師弟去見少林派的掌門海難禪師，寄希望他能醫好師弟的心腹之患。少林寺素不接待女客，楚西陵勸聶曉寒回太原去告知父母一聲，免得他們擔心，但聶曉寒早已情根深種，哪裡捨得拋下上官柔，一時間肝腸中結，珠淚盈眶。
　　恰好此時上官柔從龜息中甦醒過來，聶曉寒喜極而泣，再也不願意與他分離。楚西陵細察師弟體內無妄真氣，覺得並無異樣，也就放下心來，但他終是擔心百氣貫穴會再度發作，決定獨上嵩山向海難禪師求教。他囑咐二人在王屋山靜養，切勿離開，等他回來後再作打算。上官柔與聶曉寒便在王屋山月華峰上住了月餘，等不到楚西陵的音訊，二人鴛夢雖諧，但聶曉寒日夜思念父母，愁容不展，上官柔於心不忍，遂在石壁上留了一封書信，陪同聶曉寒前往太原探親。
　　上官柔拜會了愛侶的父親聶大猷，談及婚嫁之事，聶大猷痛恨眼前這個青年男子騙取了女兒的芳心，累得自己沒有臉面去見恩重如山的老友伍子賢，盛怒之下突然向上官柔出手。二人拆了三五十招，上官柔頻頻相讓，聶大猷自知不是「神州雙龍」的對手，又羞又惱，遂破口大罵將二人趕出家門。
　　聶大猷的夫人愛女心切，偷偷地溜出來探望聶曉寒。她見上官柔氣宇不凡，女兒又對他用情極深，便默許了這門親事，勸他們到外地去住上一段時間，待她慢慢開導聶大猷，等他氣消了再回來。聶曉寒哭了一陣，只得依著母親的話，與上官柔離開太原這個傷心地，緩緩向東而去。又有誰知道，這是她一生中最後一次見到父母之面。
　　聶曉寒一路悶悶不樂，上官柔百般調解，她才漸漸拋開愁思，展露笑顏。這一日黃昏來到昔陽古城之郊，忽聽得前方白楊林中傳來一片緊湊的刀劍撞擊聲，密如急雨打芭蕉，二人不由動了好奇之心，展開輕功循聲而去。卻見數名青衣男子正在圍攻一個濃妝艷抹的少婦，雖是以眾凌寡，卻佔不到多少便宜，反倒是那少婦好整以暇，不慌不忙，還抽空向二人拋了一個媚眼。
　　在一旁觀戰的中年男子見來了外人，不由皺起眉頭，搶上幾步攔住去路，壓低了聲音道：「二位請留步，呂梁派正在擒拿一名臭名昭著的女飛賊，還請繞道而行。」那少婦聽在耳中，嘟起了紅唇嗔道：「呂當家的可別血口噴人！二位少俠容稟，妾身是好人家女兒，早早定下了婚約，誰知呂當家的看中了妾身，暗算我那沒過門的丈夫，苦苦相逼，一心一意要納妾身做小。唉，真是紅顏薄命，苦也……」
　　那姓呂的中年男子按捺不住，破口大罵道：「郭羨仙，你他媽的少廢話，咱們呂梁派跟你勢不兩立！乖乖地交出解藥，跟我回去聽候梁大哥處置，否則的話，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呂子龍也不會放過你的！」那郭羨仙哭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妾身打定主意給我那沒過門的丈夫守節，就算你追我到天涯海角也沒用，妾身寧死不從！」呂子龍不願在外人面前抖露家醜，鐵青著臉朝上官柔揮揮手，趕他們走開。
　　聶曉寒不願攪進這種江湖恩怨中去，拉拉上官柔的衣袖，示意他暫避一步。上官柔微微一笑，正待拔腿離去，突然一道狂亂的真氣從「氣海」穴直衝入腦中，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說不出的詭異駭人。呂子龍不由退後半步，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雙腕交叉並成一個「十字手」，厲聲喝道：「閣下究竟是誰？為何要插手管我呂梁派的私事？」
　　聶曉寒覺得他的身子一忽而冰涼，一忽而火熱，好生為其擔心，仰起俏臉柔聲問道：「你莫不是生病了？」話音未落，上官柔手臂暴長，深深插入呂子龍胸膛之中，將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臟挖將出來，隨手捏得粉碎。聶曉寒嚇得魂飛魄散，她捂著嘴巴呆了數息的工夫，踉踉蹌蹌連退數步，撞在一棵白楊樹上，尖叫道：「你……你……」
　　上官柔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心中充滿了殘忍的殺意，他仰天長嘯一聲，野獸一般向郭羨仙撲去。郭羨仙極為機敏，心知大事不好，急忙使出西蜀梓州郭家的不傳之秘，一招「飛鴻踏雪」，劍尖吐出三道陰柔內力，將一名青衣男子推向上官柔，爭得一線空隙，飛身逃離這恐怖的白楊林。
　　上官柔如同一個嗜血的惡魔，頃刻間將呂梁派的眾弟子屠戮殆盡，殘缺不全的肢體散落各處，鮮血染紅了大地，其狀慘不忍睹。他緩緩回過頭來，血紅的眼眸盯住了聶曉寒，猛地撲了上去，將她渾身衣衫撕得粉碎，無比殘忍地拗斷了她的四肢，在她潔白無暇的身體上發洩著獸慾。聶曉寒暈了過去，隨即又痛醒過來，她淚流滿面，牙齒深深咬進嘴唇中，斷斷續續哭泣道：「你……你……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這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天清晨，聶曉寒赤裸的屍身高掛在白楊樹梢，在刺骨的寒風中前後搖晃，她原本吹彈得破的肌膚上佈滿了淤血和傷痕，脈脈含情的明眸只剩下兩個空洞洞的血窟窿。一代佳人就以這樣一種羞辱的方式告別了人世，可她心中的苦楚卻遠遠超過肉體上遭受的一切磨難。唉，當初如果她遵從父親的意願嫁入伍家，會不會是一個更好的結局呢？天妒紅顏，又有誰知道！
　　……
　　二十餘年如一夢矣！這一切終究都過去了，聶曉寒的身影一點一點變暗淡，終於消失在重重黑暗之中。上官柔覺得丹田內有一縷細微的真氣漸漸增厚，剛柔並濟，嫩老相生，不帶一絲邪氣，他知道自己在連番巧遇後終於闖過了「百氣貫穴」這道難坎，也許成就猶在當年魔門第一高手「石佛」李永昌之上，可是失去了一生最珍愛的人，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𨪜※
　　周文濤按：聶曉寒是我最欣賞的女孩子，美麗而聰慧，溫柔而堅強，可惜在現實生活中從未遇到過。我特地寫了一首《桃花溪》來祭奠她，算是一點菲薄的紀念吧。桃花溪畔飲馬歸，素手持韁髫髻垂。肝腸中結娥眉顰，滿懷愁思獨怨誰？不求芳譽動京華，只願身似園中葵。晨含清露洗昭容，夜披風霜攬月輝。縱使流光娉婷老，猶勝富貴心如灰。奈何蒼天妒紅顏，終將幽夢與願違。恨不脅下生雙翅，扇盡人間波瀾回。閒倚佳木數落花，與君共嘗豚魚肥。鬢髮半白猶相記，紫羅春衫宿雙fei。
　　

第五章 世外桃源
更新時間2003-8-12 23:48:00  字數：4611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狂暴的風雪漸漸平息下來，一縷縷溫暖的陽光照進山洞，灑在阮無憂蒼白的臉龐上。她「嗯」了一聲，用手擋住眼睛，慢慢從睡夢中醒轉，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彷彿身處京口荷風院的香閨之中，喃喃道：「流蘇，如雲，天亮了麼？」上官柔微笑著接口道：「天亮了，該起來了！」阮無憂吃了一驚，急忙睜開雙眼，卻見上官柔靠在石壁上凝視著自己，眼神甚是溫柔，她不由展顏一笑，笑靨有如春花般燦爛。
　　上官柔笑道：「阮堂主睡得好麼？夜裡有沒有發惡夢？」阮無憂俏臉微微一紅，嗔道：「叫得這麼生分幹什麼？叫我阿阮！義父就是這麼叫我的。」上官柔道：「阿阮，這名字不錯！」阮無憂忙道：「私下裡你可以這麼叫我，不過在人前可得規規矩矩叫我阮堂主。」上官柔見她一掃先前的心灰意冷，回復成原先那個驕傲而堅強的玄英堂堂主，微笑道：「遵命，阮堂主！屬下有要事稟告，不知當說不當說？」
　　阮無憂「撲哧」一笑，道：「你但說不妨。」上官柔正色道：「我已經想出了一個下山的法子。」他站起身來走到洞口，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望著懸崖邊的那幾株松樹，「這裡的松樹長得頗為粗壯，咱們把樹皮割下來，搓成一條長繩，一端牢牢綁在石頭上，沿著繩子滑下山應當不成問題。」
　　阮無憂幽幽歎道：「這麼快就要回去麼？」聲音之中殊無欣喜之意。上官柔凝視著她明亮的雙眸，柔聲問道：「你還想不想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了？」阮無憂道：「怎麼不想？只是我有什麼資格去跟魏長嬴他們爭呢？」上官柔道：「我幫你。」阮無憂一怔，突然撲進他懷中，嚷道：「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我在關東老店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嘴角笑成一彎新月，眼淚卻禁不住簌簌落下。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阮無憂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她終於在最危難的時候為剎魔教爭取到了一個強而有力的支援，復興大計不再像天邊的明月那樣遙不可及。
　　上官柔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微笑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像個小孩子一樣，你這個樣子怎能夠領導群雄呢？」阮無憂有些不好意思，將俏臉埋在他懷中，喃喃道：「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你可不能笑話我！」上官柔撫mo著她緞子一般光滑的秀髮，終於拋開了心中的一切羈絆，第一次全心全意感受著懷中動人的美女。
　　過了良久，阮無憂方從他懷中掙脫開來，問道：「咱們什麼時候下山去？」上官柔握住她滑膩的手掌，皺眉道：「眼下我體內的真氣只恢復了一成，只怕還要耽擱上十來天才行。」阮無憂探出半個身子向洞外望去，一陣獵獵的寒風刮來，不由打了個寒顫。只見山腰間一片銀妝素裹，那幾株歪歪扭扭的松樹有如佝僂的老者，姿態萬千，遠處峰巒起伏，盡數浸沒在金燦燦的晨曦中，極其壯美瑰麗。
　　她仍縮回到上官柔身後，哈著手道：「好冷！外面冰天雪地，怎地洞裡反倒溫暖如春呢？」上官柔沉吟道：「這洞中聞得見硫磺的氣味，我猜想很久以前狼牙峰興許是一座火山，灼熱的岩漿至今未熄，所以才如此溫暖。」阮無憂吐吐舌頭，笑道：「這個洞深不見底，莫非是一直通向地心？」
　　兩人又閒話了幾句，俱感到飢腸轆轆，阮無憂問道：「你身邊有沒有帶乾糧？」上官柔搖頭道：「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了，沒顧得上。」阮無憂「撲哧」笑出聲來，回想起當初的情形，分明像喪家之犬一般被人追著趕著逃上狼牙峰，還說什麼「出來的時候太匆忙」，真真是可笑。上官柔拍拍她的手道：「你等著，我出去找找看，興許會有什麼雪雞野兔之類小獵物可以充飢。」當下他走出山洞，提起輕功在雪地上箭一般滑出去。
　　上官柔在四下裡兜了一圈，映入眼簾的儘是白皚皚的冰雪，一片蕭瑟荒涼，絲毫沒有動物的蹤跡，唯有峰頂極高處有三五隻禿鷹悠然盤旋，偏又遙不可及。他好生失望，只得躍上那幾株松樹上翻了一回，希冀能找到些許松仁充飢，誰知忙活了半天，只摘到幾個乾癟的松果，除此以外一無所獲。
　　阮無憂俏生生地倚在洞口，彷彿賢良的妻子注視著勞碌的丈夫，臉上流露出動人的微笑。她見上官柔向自己微微搖頭，便柔聲問道：「什麼都沒有麼？」上官柔苦笑道：「這鬼地方實在是太冷了，寸草不生，別說是雪雞野兔，我看就連蟲都不會有一條。」阮無憂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咱們且往洞深處探一探，興許會有什麼發現。」
　　上官柔轉念一想，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行了，只是那洞穴黝暗曲折，須得點個火把才行。當下他折了數根枯枝，仍回到洞裡，問道：「你身邊有火折子麼？」阮無憂搖頭道：「流蘇身上才有，我從來不帶這些纍纍贅贅的東西！」忽然靈機一動，轉過身去解開衣裳，從貼身處取下一串夜明珠，反手遞給他，問道：「這個成麼？」
　　上官柔將枯枝丟在一旁，從她手中接過夜明珠，觸手處尚感覺得到她的體溫，心中不由一動。他留神多看了幾眼，只見二十餘顆晶瑩圓潤的珍珠穿成一串，發出柔和的黃光，照得洞中微可見物。這串夜明珠雖然每一顆只有食指般大小，但這麼多顆大小相同，色澤相近，當是極為難得的寶物。上官柔讚道：「這串夜明珠名貴得很，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阮無憂嫣然一笑，道：「這是容長老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據說是當年江流幫歸順剎魔教時進貢給我爹爹的信物。」
　　上官柔「嗯」了一聲，奇道：「江流幫聲勢浩大，高手如雲，怎肯屈居人下？」阮無憂幽幽歎了口氣，道：「我聽容長老說起過，當年我爹爹單刀赴會，獨闖江流幫總舵青雲島，連敗對方一十三名高手，連幫主『獨角龍王』謝夢准也接不住他十招『凝霜刀法』，謝夢准敗得心服口服，從此歸順我剎魔教，發誓永不起貳心。唉，爹爹何等英雄了得，誰想到竟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上官柔聽她言語中透著幾分傷感，心中微有些不忍，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低聲道：「別再多想了！我走在頭裡，你跟在我身後，留心腳下，莫要絆了觔斗。」阮無憂揉揉眼睛，答應道：「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洞裡說不準會有什麼凶險的。」當下上官柔深吸一口氣，打點起精神，一手舉著夜明珠，一手持修羅刀，阮無憂則乖巧地跟在他身後，二人一前一後向洞深處行去。
　　夜明珠發出淡淡的黃光，照亮了黑黝黝的洞穴，四下裡儘是潮濕堅硬的岩石，濕漉漉的滑不留手。腳下坑坑窪窪，高低不平，走不幾步便將腳卡在石縫中，費老大的勁才拔將出來。二人行了數武之地，山洞漸漸向下方延展，愈往前行，愈覺得濕熱難當，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嗆人的硫磺氣味，比先前要濃重許多。上官柔心中頗有幾分疑慮，若說這山洞一直通向火山的岩漿，應當乾燥悶熱才是，怎地會如此潮濕不堪？
　　二人呼吸沉重，渾身衣衫盡被霧氣濕透，水珠和汗滴沿著髮梢接二連三地滴下來，狼狽不堪。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中突然透出一點微光，一陣陣熱風夾雜著水汽撲面而來，原來山洞已經到了盡頭。上官柔加緊腳步，眼前越來越明亮，夜明珠發出的微弱黃光漸漸黯淡下去，終於消散於無形，大蓬溫熱的雨絲迎面撲來，忽急忽緩，彷彿情人的手輕輕撫mo著他的臉龐。
　　上官柔將夜明珠塞回阮無憂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探出洞口一望，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只見一片青蔥的山谷坐落於群山環繞之間，宛如一隻巨大的搖籃，不遠處的岩石中噴出三眼滾燙的溫泉，足有五六尺高，上下翻騰，搖擺不定，匯成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蜿蜒流向遠方。幾隻梅花鹿正在溪邊優雅地俯下頭喝水，全然沒有半點警惕之心，兩岸綠樹成蔭，繁花似錦，更是孕育著勃勃生機。山窮水盡，柳暗花明，面對如斯美景，上官柔身心受到極大的震撼，他眼眶濕潤，幾乎要跪倒在地。
　　阮無憂被他高大的身形擋住了視線，瞧不見外面的情形，她好奇地問道：「咱們真的到了地心了麼？」聲音中隱隱透著幾分不安。上官柔將她拉到身前，感喟道：「不是地心，是蓬萊仙境！」阮無憂呆呆地望著眼前生機勃勃的山谷，忽然覺得渾身乏力，她不由倚在上官柔胸前，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喃喃道：「老天爺總算沒有薄待咱們！」兩行感激的眼淚沿著光潔的臉龐慢慢流下來。
　　上官柔抱起她纖弱的身子，輕輕躍出洞去，二人站在溫泉之旁，一蓬蓬灼熱的水霧迎面撲來，濺到身上頗為疼痛。阮無憂退後了幾步，突然發覺渾身上下早已濕透，濕淋淋的衣衫緊緊裹住曼妙的胴體，纖毫畢露，一時間好不尷尬。她偷偷掃了上官柔一眼，只見他微笑地望著自己，眼神澄清，不帶一絲邪念，不禁既有些窘迫，又有些驕傲。
　　上官柔察覺到女孩子家害羞的心思，掉轉頭道：「這裡的梅花鹿不知道怕人，我去捉一頭來，咱們燉鹿脯吃。」阮無憂欲言又止，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俏臉上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什麼也不用害怕，她驕傲地想著，心中充滿了歡喜和感激。
　　上官柔雖然只恢復了一成內力，但輕功之佳，遠在那幾頭梅花鹿之上。山谷中的氣候潮濕悶熱，他擔心吃不完的鹿肉腐爛變質，特地挑了一頭幼小的梅花鹿，一刀割斷它的喉管，就著溫熱的溪水洗剝乾淨，抗在肩頭悠悠往回走。他離得雖遠，阮無憂終究不好意思脫下濕衣服晾乾，但濕乎乎的衣衫緊貼在身上，甚是難受，只得揀了個向陽的地方，避開四處飛濺的水霧，盤膝坐下，默運內功，慢慢將水汽蒸乾。
　　上官柔見她潛心運功，也不去打攪她，隨手摘了幾片乾淨的樹葉，回到溫泉旁坐下，將樹葉平攤在岩石上，手起刀落，挑肥嫩的鹿肉批成巴掌大小的薄片，串在刀尖上，探入沸騰的泉眼中涮煮一番，只片刻工夫就熟透了。泉眼附近雖然悶熱難當，但上官柔渾不放在心上，他將煮熟的鹿肉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樹葉上，不時拈起一片放入口中品嚐，雖說嫩的嫩、老的老，手藝實在不怎麼樣，但對於一個飢餓的人來說，這些淡而無味的鹿肉實在不亞於廚師精心炮製的美味。
　　阮無憂年紀尚輕，內功修為不足，她花了將近一柱香的工夫，才將身上的濕氣蒸乾。飢腸轆轆之下，鹿肉的香味分外誘人，她見上官柔邊煮邊嘗，吃得甚是香甜，不禁一躍而起跑到他身邊，皺起小巧的鼻子嗔道：「好啊，原來你不等我一下，先打起了偏手！」
　　上官柔已經吃得半飽了，嘴裡塞滿了鹿肉，含含糊糊道：「我只是嘗嘗熟了沒有，還有很多呢！」他將修羅刀隨手往石中一插，捧起鹿肉道：「你嘗嘗，味道還是蠻不錯的！」阮無憂很斯文地拈起一片，撕下一小條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了一番，慢慢嚥入腹中，她歎了口氣，頗為遺憾地說道：「可惜沒有作料，略嫌淡了一些，不過這實在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鹿肉！」上官柔將鹿肉放入她手中，微笑道：「那是因為你餓了的緣故……等著，我再去煮一些。」
　　二人美美地飽餐一頓鹿肉，將剩下的生肉藏在樹陰底下，就著溫熱的泉水洗過手臉，肩並肩在山谷中兜了一圈。四下裡儘是高聳如雲的雪峰，擋住了北方凜冽的寒風，而谷中又有三眼滾燙的溫泉，匯成溪流澆灌著兩岸的綠樹繁花，在冰天雪地的狼牙峰中營造出一片人間仙境來，令人歎為觀止。
　　他們沿著溪流向西北方向迤邐行去，盡頭是一處險峻的懸崖，氣候漸漸由濕熱變為寒冷，水溫一降再降，終於降到了冰點，凝結成大大小小的冰塊，彼此碰撞著跌落到萬丈深淵中去，叮叮咚咚作響。上官柔探頭一看，只見腳下冰雪覆蓋，雲霧繚繞，即便是靈巧的猿猴也難以攀爬，他丟了一塊石子下去，隔了許久許久才隱約聽到「撲通」一聲，想必懸崖下方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
　　上官柔不禁皺眉道：「看來咱們只能從來路下山了。」阮無憂微笑道：「這山谷中景色絕美，兼得雄壯和秀麗二者之長，就算再耽擱上十天半月的，也不會覺得厭倦。何況……何況還有你陪在我身邊呢！」她仰頭望著上官柔，眼光之中不知不覺充滿了柔情。
　　

第六章 傳劍
更新時間2003-8-12 23:49:00  字數：3350

　紅日西墜，玉兔東昇，山脈缺口處刮來的寒風愈見凌厲，懸崖邊滴水成冰，寒冷異常，二人不敢逗留過久，遂沿著溪流快步回到溫泉附近。上官柔取出白日裡吃剩的鹿肉，就著迷濛的月光在泉眼中煮熟了，二人胡亂吃了一回，彼此都沒有睡意，靠在一塊乾燥的岩石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阮無憂拾起一根粗長的樹枝，問他要過修羅刀，隨手批削，削成一柄長劍的形狀，握在手中揮舞了幾下，漫不經心道：「上官先生，反正咱們在這山谷中還要待上一陣子，閒來無事，不如你傳我絕世劍法吧！」上官柔不置可否道：「你學過什麼劍法？先練一遍給我瞧瞧。」阮無憂慢慢站起身來，右手持木劍，左手捏劍訣，正待舞動，忽又回過頭笑吟吟道：「不許你笑話我！」上官柔啞然失笑，揮揮手道：「自古名師都講求因材施教，我不知你根基如何，怎能傳你高深的劍法？」
　　阮無憂定了定神，摒除一應雜念，全心全意演練了一套「天龍劍法」，總共一十八招，從「明珠彈雀」起，至「羚羊掛角」終。這套劍法乃是「大力鬼王」武成天畢生心血的結晶，集眾家之長，又能自出機樞，招式之妙，猶在華山派「蓮花劍法」、峨嵋派「金頂劍法」之上。月光下阮無憂白衣勝雪，翩翩起舞，猶如籠著輕紗的射姑仙子，上官柔頓時記起《洛神賦》裡的句子：「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阮無憂舞罷收住劍勢，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鬢角微汗，胸口起伏。上官柔眼光何等犀利，早已瞧出其中的不足之處，微微搖頭道：「每一招都精妙絕倫，但湊不成一套完整的劍法，好比採得百花後終未成蜜，真是可惜了。嗯，倘使武成天親自施為，以氣功和經驗彌補銜接變化之不足，威力自然驚人，但你見識尚淺，功力不深，倘若遇到武功在你之上的敵手，只怕全無還手之力。」
　　阮無憂默然了片刻，歎息道：「我從八歲起才開始習武，進展緩慢，陳長老雖然調配了不少靈丹妙藥讓我服用，但收效不大。義父曾孤身潛入遼國皇宮試探我妹子的武功，其中的詳情他從未提起過，但他回來之後就決意救出上官先生，想你將無妄真氣傳授於我，以克制碧蘿派的陰風掌。」
　　上官柔道：「想必慕容靜的武功遠在你之上。」阮無憂幽幽道：「她天資聰穎，我這個做姊姊的卻愚笨遲鈍得緊。」上官柔微微搖頭道：「碧蘿派的武功易於上手，初期進展極快，玄門正宗功夫講求根基扎實，循序漸進，沒有什麼速成的訣竅，這本不關你的事。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大力鬼王』雖然武功卓絕，教人卻不行，慕容靜資質與你相仿，她之所以勝你不止一籌，不過是因為武修容調教得法罷了。」
　　阮無憂聞言心中一喜，臉上流露出調皮的笑容，問道：「有你這個名師指點，我是不是有機會成為第一流的高手？」上官柔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阮無憂將這兩句話咀嚼了良久，心中不由一凜，暗道：「我一心一意要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成與不成，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她望著上官柔，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時間不由癡了。
　　隔了片刻，上官柔悠悠道：「天下劍法門派繁多，變化迥異，各有巧妙不同，但就其根本而言，不外乎輕盈與凝重二途，前者偏重以招式巧妙見長，後者偏重以深厚功力克敵。女子體質屬陰，開智較早，容易分心旁鶩，再加上先天的不足，修練真氣事倍而功半，因此女子練劍多走輕盈一路，避免大開大闔，力求憑變化佔得先機。而男子練劍則多走凝重一路，由內及外，以強凌弱，以拙破巧，你看葉知秋和五枚道長的出手，何等的沉穩老辣。」
　　「秋鴻三十六劍載於碧蘿派的秘籍《六甲天書》，由魔門第一高手『石佛』李永昌親自勘定，那日在勝山寨的長街之上你曾見武修容使過，極盡騰挪變幻之能事，攻勢凌厲無雙，堪稱古今第一。秋鴻劍法以降，少林派的達摩劍法、華山派的蓮花劍法、峨嵋派的金頂劍法、崆峒派的袖底劍、九華派的月身劍法、嶺南諸派的快劍各有其獨到之處，但無一能與其爭一時之短長。」
　　「唯一能與秋鴻三十六劍相抗衡的只有玄門正宗的日月神劍，這路劍法據說傳自終南山上一老猿，集輕盈、凝重於一身，又能另闢蹊徑，自出機樞，招式變幻莫測，劍氣老辣縱橫，武林前輩品評為仙家妙手，非人間之物。我自小耳濡目染，又在天衣山莊的地牢中苦思十年，這才剛剛想通了其中的七招，也不知對與不對。你功力未臻於化境，無法施展先天劍氣，但若能領會這七招日月神劍的精髓，勝過慕容靜固然不是問題，假以時日，或能借此躋身一流劍客的行列。」
　　其時明月在天，樹影匝地，山谷之中萬籟俱寂，唯有那三眼溫泉水聲汩汩不斷。上官柔將自己在地牢中領悟出的神劍心法傳授於阮無憂，待她銘記在胸後，從她手中接過木劍，左手捏劍訣，右足提起虛上半步，木劍自下而上齊胸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去勢緩慢，招式之中雖不曾傾注內力，但劍意綿綿不絕，蘊含著無數變化。阮無憂凝神將他的出手方位一一記在心中，以刀作劍，依樣使了一遍，眼中反倒流露出迷惘之色，喃喃道：「這便是號稱仙家妙手的日月神劍麼？」
　　上官柔知道她尚未領悟其中的精妙之處，詳加解釋道：「這招『大浪淘沙』起手平平無奇，其奧妙之處在於接踵而至的變化。看仔細了！」當下又使一招「大浪淘沙」，木劍攻向她右肩「天宗」穴，這次劍招之中加上了幾分內力，去勢快了許多。阮無憂覷得真切，提起修羅刀側身招架，孰料身形甫動，木劍上忽然生出變化，劍影婆娑，猶如狂濤巨浪般迎面撲來，不偏不倚正削中她「神門」穴，阮無憂手腕一陣酸軟，修羅刀拿捏不住，「嗆啷」一聲掉在地上。
　　上官柔慢慢收回木劍，問道：「記住了麼？」阮無憂低頭想了片刻，將這一招變化牢牢記在心裡，頷首道：「再來一遍，不會再輸給你了！」她拾起修羅刀，擺出一個「竹影搖風」的姿勢，以不變應萬變。上官柔木劍微顫，再使一招「大浪淘沙」，這趟阮無憂學乖了，半身後仰，纖腰柔若無骨，舞動修羅刀緊緊護住要害，不料木劍竟順勢落下，輕輕斬在她膝蓋之上，阮無憂悶哼一聲，跌坐在地，嗔道：「你耍賴，怎麼跟先前不一樣了？」
　　上官柔一字字道：「這招『大浪淘沙』順應天時、地勢、人力之不同，因勢利導，自成變化，任你聰明絕頂，也不可能把所有變招都記住。」阮無憂秀眉微蹙，問道：「那該如何是好？」上官柔道：「你須得悉心揣摩其中的劍意，切忌拘泥於招式的變化。要知道劍意如水，自成江海，劍招如火，必附柴薪！」
　　這一十六個字開闢出一片劍法的新天地，猶如暮鼓晨鐘一般驚醒了夢中之人，阮無憂心中若有所悟，一躍而起，道：「咱們再來比過！」二人又交手多時，「大浪淘沙」變化各異，絕無重複之處，阮無憂殫思竭慮，使盡渾身解數，始終無法抵擋木劍的攻勢。接連吃了無數次虧，她漸漸領悟到每一次變招貌似不同，但其中蘊含的意境卻大有相通之處，猶如山水畫寫意大師，胸中自有丘壑在，筆下揮灑自如，不拘定法，隨手塗抹皆成佳作。
　　上官柔將木劍交還給她，道：「我能教你的就是這麼多了，現在想像一下你就是那種橫掃一切、吞噬一切的狂濤巨浪，從北冥奔流而下徙往天池，隨心所欲，無可阻擋。要忘記你手中之劍，修練上乘劍法實際上就是鍛煉你的心，以心驅劍，意在劍先，所謂得牛須先忘牛，就是這個道理。」
　　阮無憂臉色潮紅，渾身被汗水濕透，她盤膝坐在石上，嘗試將自己觀想成為巨浪。一開始雜念紛飛，「大浪淘沙」的百餘種變化在她腦中此起彼伏，不曾停歇，漸漸地靜下心來，對波濤的感應愈來愈強烈，到了中夜時分，只覺得自己化身為滔天海潮，席捲一切，將天地間的萬物打得粉碎。
　　次日黎明，阮無憂從冥想中醒轉過來，晨曦照在那三眼溫泉之上，折射出七彩斑斕的光華，山谷中的一切纖毫畢見，充滿了勃勃生機。她忍不住一躍而起，心劍合一，連使十餘遍「大浪淘沙」，劍招變化隨心所欲，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上官柔在一旁輕輕鼓掌道：「好好好，你已經領悟了『大浪淘沙』的劍意，初窺日月神劍的門徑。誰說你愚笨遲鈍？依我看來，你是個學劍的天才。」阮無憂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不顧一切地投入他懷中，低聲道：「謝謝你……」此時此刻，她終於不再感到失落和迷惘，朝著自己的夢想踏出了堅實的一步。上官柔攬住她輕柔的腰肢，抬頭向天邊望去，只見湛藍的天際白雲相逐，時卷時舒，變幻出種種神奇莫測的形狀，人生的際遇，大抵亦如是。
　　

第七章 重返濁世（上）
更新時間2003-8-12 23:50:00  字數：3981

　二人在這寂靜的山谷中盤亙了將近一個月，上官柔傷勢盡愈，無妄真氣經過此一番磨練，最終臻於爐火純青的先天化境，猶如尖銳的山風收住了勁，湍急的溪流匯成了湖，來日的成就不可限量。他將餘下的六招日月神劍盡數傳於阮無憂，依次是「風捲殘雲」、「銀河倒瀉」、「三獸渡河」、「白虹貫日」、「彩雲追月」、「潛鱗戢羽」，阮無憂在他的悉心教導下劍術大進，武功遠勝於從前。
　　谷內有數棵十圍粗的古樹，年代久遠，枝幹極其堅韌，閒暇之時，上官柔便剝下樹皮來，用溫泉浸得軟了，搓成一條繩索。阮無憂偶爾也來幫忙，卻嫌粗糙的樹皮割疼了她的手掌，借口練劍跑開去，丟下上官柔一個人悠然自得地搓著長繩，漸漸地也積了百餘丈。
　　這一日天氣甚好，阮無憂在泉眼邊練劍，從「大浪淘沙」至「潛鱗戢羽」，七招日月神劍剛健柔韌，自成江海，與上官柔所傳不盡相同。上官柔由衷讚道：「你很聰明，不拘泥於招式的變化，短短二十多天就能領悟到心與神會、意在劍先的妙訣，要知道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能想通其中的道理。」
　　阮無憂嫣然一笑，道：「多虧有你這個名師指點，我以前做夢也沒想到過，劍術之中竟然蘊含著這許多奧妙！」上官柔若有所思道：「如今你欠缺的只是經驗罷了。假以時日，如果你能領悟出第八招、第九招日月神劍，那才真正算得上劍法大成！好了，咱們在這裡耽擱的時間夠久了，也該離開了。」阮無憂一怔，問道：「到哪裡去？」上官柔背起繩索，微笑道：「下山去！宋遼應該已經開戰了，錯過這麼精彩的好戲，豈不可惜？」
　　阮無憂略有幾分擔心，道：「武林聯盟必欲將你除之而後快，你還要送上門去？」上官柔淡淡道：「難道就在這裡躲上一輩子麼？人生在世，當快意恩仇，生有何歡，死亦何懼，倘若龜縮在窮山密林中享盡天年，未免辜負了上蒼造物的一番美意！何況我魔功終於大成，倒要看看，天下有誰擋得住刀劍合璧的一擊！」
　　阮無憂深深吸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終於要離開這裡了……」她語氣之中夾雜著一絲幽怨和哀傷，彷彿看到了紅顏轉眼間變成白骨，三生石上的誓言頃刻化為泡影。阮無憂突然對未知的前程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她緊緊挽住上官柔的臂膀，心想：「只要有他在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了！老天爺能讓我遇上他，已經是待我不薄了！」
　　二人藉著夜明珠的微光，手拉手穿過陰暗潮濕的山洞，回到那片冰雪皚皚的平地之上。上官柔將繩索牢牢綁在松樹根上，打了數個死結，問道：「你是自己下去呢，還是我抱你？」阮無憂小心翼翼地走到懸崖邊上，探頭一望，只見陡峭的石壁猶如刀削斧砍一般，深不見底，她不禁一陣腳軟心虛，連退數步道：「不成，你把我帶上來，還得把我平平安安地送下去！」
　　上官柔張臂將她抱在懷中，道：「抓緊了，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阮無憂羞紅了臉，乖巧地摟住他的頭頸，蜷縮在他懷中，緊緊閉起雙眼不敢瞧他。上官柔一牽繩索，飛身躍下懸崖，他懷內雖然多了一人，身法卻沒有絲毫滯懈，接連翻下數道懸崖絕壁，越天塹如履平地。
　　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上官柔有感於心，不禁豪興大發，放聲唱道：「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光陰似箭，流年似水。綠鬢紅顏，寂寞春閨。載歌佳人，終老夢迴。紫衣朱冠，泯滅殘碑。燕趙悲士，盡歸土灰。深宮別院，舞榭歌吹。而今只剩，殘垣野鬼。淒淒落日，冷冷清輝。何以遣懷，劇飲千杯。莫道天地本無情，百年終須土一堆。男兒放歌走四方，白首相看終不悔。」歌聲粗獷而悠長，阮無憂感歎其中的意味，一時間感傷、神往、悲慨、曠達紛至沓來，諸般滋味湧上心頭，不禁為之迷失了自己。
　　繩索終於放到盡頭，山勢也略見平緩，四下裡寒風呼嘯，冰天雪地，一派蕭瑟蒼涼的景象。上官柔輕輕放下懷中佳人，默運玄功，將繩索從根部扯斷，卷作一捆，塞在左近的一塊大石後面。阮無憂調皮地在他耳邊吹了口氣，問道：「我重不重？」上官柔摸摸她的臉龐，笑道：「身輕如燕，可以站在金盤上跳舞呢！」
　　阮無憂啐了一聲，明知他尋自己開心，心中還是頗有幾分得意。她哈著雙手，四下裡極目眺望，忽然望見西南方向有一縷輕煙冉冉上升，轉眼即被山風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急忙指給上官柔看，上官柔皺眉道：「狼牙峰險峻異常，鳥獸絕跡，來者定非等閒獵戶，十有八九是武林中人。」阮無憂道：「咱們且過去瞧上一眼再說。」
　　二人展開輕功，一先一後向輕煙飄出的地方提縱而去。山路崎嶇不平，又結滿了堅冰，甚是難行，二人小心翼翼地翻過數個山頭，只見山坳間有一塊巨石半倚在絕壁上，搭成一個天然的避風處，兩個鬚髮皆白的長者正聚在一起烤火取暖，左首一人頗為面善，似乎是玄英堂的護法「藥王」陳泰來。
　　阮無憂迎上前去，微笑著招呼道：「多日不見，陳護法別來無恙？」陳泰來聞言渾身一震，急忙站起身來，臉上老淚縱橫，行禮道：「承蒙堂主掛念，屬下一切安好。」阮無憂見他身旁之人面生得緊，兀自癡癡地望著自己，不由皺眉問道：「這位先生是……」
　　陳泰來道：「他是宋軍大營中的鐵匠段三，沙教主座下長老『銅頭鐵錘』段穆川之子。他聽說阮堂主……」頓了頓，望了上官柔一眼，見他氣定神閒，精華內斂，略略放下心來，「……與上官先生遁入狼牙峰中，蹤影全無，遂與屬下一同上山尋找堂主的下落。堂主平安無恙，實在是可喜可賀！」
　　阮無憂凝神想了想，卻記不起當年剎魔教中有這麼一號人物，陳泰來察顏辨色，解釋道：「段三離開京口之時，堂主尚在襁抱之中，十多年來音訊全無，屬下只當他早已不在人間，是以不曾提起過。沒想到造化弄人，當年巧手無雙的段三郎竟然藏身於軍營之中。」阮無憂聽到「巧手無雙」四字，頓時留上了心，微笑道：「狼牙峰冰天雪地，寒氣襲人，段先生辛苦受累了。」
　　段三聽若不聞，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俏臉，嘴裡喃喃道：「像，真像……」阮無憂瞧他的舉動，心中隱隱猜出了幾分，問道：「段先生莫非見過我娘親？」段三渾身一震，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樁樁浮上心頭，他長長歎了口氣，澀然道：「當年在剎魔教中與令堂有過數面之緣，唉，令堂才貌雙全，可惜命比紙薄……」
　　阮無憂心中泛起一陣傷感，她沉默了片刻，柔聲道：「我娘的靈位尚在京口金山寺中，段先生何不隨我們同去祭奠一番，聊盡故人之情？」段三眼望著天際的浮雲，自言自語道：「我的確該去看看她了，也許這是今生的最後一面了。」聽到他夢魘般的呢喃，阮無憂愈發確信自己的猜測，這鐵匠段三與自己娘親之間的關係不同尋常，有機會倒要向陳泰來問個明白。
　　陳泰來畢生精研醫理，遇到上官柔這種修練無妄真氣而走火入魔之人，猶如老饕遇上佳餚，哪裡肯輕易放過，他上下打量著上官柔，見他雙眸深不可測，似乎功力更上層樓，不禁心癢難搔，道：「上官先生可否讓老夫搭一搭脈？」上官柔因禍得福練成無妄真氣，亦想知道「藥王」的看法，當下捋起袖子伸過手去，陳泰來小心翼翼地將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脈門上，閉起眼睛細察良久，「咦」了一聲，花白的眉毛不住掀動，似乎極為吃驚。
　　阮無憂心中微有些忐忑，問道：「他怎麼樣？」陳泰來鬆開手指，斟酌道：「上官先生神志清醒，百脈貫通，氣機無限。我從未聽說有人能將內功練到如此超凡入聖的境界，閣下只怕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上官柔淡淡一笑道：「有這麼厲害麼？不過是諸般機緣湊巧罷了。」陳泰來歎道：「否極而泰來，上官柔先生的成就不可限量。」他腦中轉著念頭，想說服上官柔聽由他開膛破肚，將渾身經絡詳加察看一番，只是瞧阮堂主關切的眼神，八成是沒有指望了。
　　四人坐到篝火旁，段三從包袱中取出幾塊又冷又硬的乾糧，在火上烘軟了，遞與三人充飢。上官柔和阮無憂多日來只靠水煮的鹿肉果腹，早已膩味透了，此時吃到烘得微焦的粗餅，俱覺得人間美味莫過於斯。
　　陳泰來年歲大了，牙齒不好，他一邊費力地啃著乾糧，一邊將武林盟主易人、群雄會盟共禦外敵、魏長嬴等夜探太陰陣諸事說了一回，最後問道：「堂主今番平安歸來，不知有何打算？」阮無憂望了段三一眼，欲言又止，陳泰來會意，含糊道：「段三郎對夫人忠心耿耿，也不算外人，堂主但說不妨。」他口中的夫人，既是當年剎魔教中才貌雙全、命薄如紙的武冶容。
　　阮無憂拾起一根枯枝，輕輕撥弄著篝火，道：「我有意脫離天龍幫，重建剎魔教。」上官柔早知她的心意，臉上不動聲色，陳、段二人卻是大吃一驚，手中的乾糧不覺落到雪地中。阮無憂續道：「天龍幫四堂中以魏長嬴的朱明堂勢力最大，義父一旦鶴駕歸西，幫主之位非他莫屬。我剎魔教的基業，豈可落到旁人的手中！二位都是我爹爹的舊部下，切勿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陳泰來定了定神，毅然道：「陳某身受教主的大恩，自當一心一意追隨堂主，絕無貳心！」阮無憂點點頭，向段三道：「段先生能否看在我娘親的份上，助無憂一臂之力？」段三望著她俏麗的容顏，眼中一片迷茫，彷彿二十年前的武冶容正向他軟語央求，他心馳神搖之下，夢魘一般應道：「屬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陳泰來忍不住提醒道：「武幫主雄才大略，屠一鋒、魏長嬴等野心勃勃，堂主千萬要小心行事。」阮無憂微微一笑，道：「陳護法放心，我自有分寸。」頓了頓，又沉吟道：「『獨臂神鷹』屠一鋒傲慢無理，他自恃武功高強，一向不把我放在眼中。法生和尚冥頑不靈，義父有意立魏長嬴為幫主，他十成會高舉雙手贊同。李妝臣本是剎魔教的舊人，絕不會向著魏長嬴的，但白藏堂副堂主戚自礪卻是個再危險不過的人物，一心想執掌大權，出人頭地，如能爭取到這二人的支持，復興剎魔教當大有指望。」說著，瞥了上官柔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似乎頗為贊同自己的策略。
　　段三聽了她一篇言論，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心道：「當年武冶容神機妙算，機智無雙，阮無憂大有乃母的遺風，但願她莫要同武冶容一般招惹天妒，紅顏薄命。」一時間心中大起愛憐之意，下定決心要替武冶容照顧她的愛女。
　　

第八章 重返濁世（中）
更新時間2003-8-12 23:50:00  字數：4090

　阮無憂等在山坳中歇息了片刻，覓路下得山去，遠遠望見天門陣內一片狼藉，遼軍屍橫遍野，刀槍旌旗棄了一地，其狀慘不忍睹。四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彼此對視一眼，心中多了幾分擔憂，遂辨明了方向，快步向九龍谷奔去。
　　日頭漸漸偏西，半空中彤雲密佈，寒風肆虐，大片的雪花又從天而降，眼看一場暴風雪轉眼即至，眾人展開輕功，匆匆登上馬尾坡眺望，卻見營地內空無一人，木柵帳篷盡皆拔起，將台之上也不見旌旗巡哨，顯然宋軍早已撤離了九龍谷。
　　阮無憂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難道宋軍一鼓作氣攻下幽州城了？戰事該不會這麼快就分出勝負呀！」陳泰來道：「宋軍兵多將廣，遼國佔了地利之便，彼此勢均力敵，勝負之數殊為可知。依屬下看來，只怕是北地風雪襲人，宋軍主動退守三關，待天氣好轉再行交戰。」上官柔搖頭道：「孤軍深入苦寒之地，糧草補給極為不便，戰事拖得越久對宋軍就越不利，楊延昭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此事定有蹊蹺。」
　　風雪忽至，天地頓為之變色，四人急忙在馬尾坡下尋了個避風的樹叢，夜不交睫，直捱到次日黎明，風雪方才漸漸平息下來。眾人胡亂吃些乾糧，展開輕功向南疾馳而去，段三引眾人走一條隱蔽的捷徑，翻過數個山頭便是戒備森嚴的勝山寨了。
　　其時已是人定時分，城頭兵丁來回巡哨，如臨大敵，阮無憂等並未刻意隱藏行蹤，早被幾個警惕的宋兵發覺，大聲喝問身份來歷。陳泰來提起內力叫道：「我等是天龍幫的好朋友，速速打開寨門！」守城的宋兵不敢自專，急忙報知偏將郎千定奪。
　　郎千上得城頭一望，認得其中一人是宋營中的鐵匠段三，另外三人在胡村澗口打過照面，他們自稱是九華派的，後經華山派葉掌門指認，原來是天龍幫玄英堂的好手。陳泰來招呼道：「郎將軍，請速速打開寨門，我等有要事在身，耽擱不得！」郎千終是懷疑這四人中混有遼國的奸細，眉頭一皺道：「前方戰事吃緊，沒有楊將軍的命令，小將也不敢擅自打開寨門。四位稍候片刻，小將這就去向楊將軍通稟一聲。」說罷，退後三步，急命一個親兵飛馬報知楊延昭將軍，另調了數百弓箭手埋伏在雉堞之後，以防阮無憂等強行突入寨中。
　　上官柔歎道：「郎千精明過人，定不會輕易放我們進寨的。看來天門陣一戰宋軍並未大獲全勝，否則的話，楊延昭又怎會退守勝山寨呢？」段三心中一動，問道：「上官先生怎知他口中的楊將軍就是楊延昭呢？興許是楊宗保也說不定。」上官柔笑而不答，胸有成竹道：「你瞧好了，天門陣之戰八成是兩敗俱傷，楊家將所有的精銳士兵都駐守在這小小的勝山寨中。」
　　四人等了良久，才見到城頭上人影一閃，楊延昭探出半個身子往下張望，目光炯炯有神，容顏卻頗見蒼老。阮無憂提高聲音說道：「楊將軍，小女子乃是天龍幫玄英堂的堂主阮無憂，請打開寨門，讓我等進去。」楊延昭皺起眉頭拿不定主意，回頭望了一眼，卻聽他身後之人輕輕歎了口氣，道：「放他們進來吧，我可以擔保他們絕非遼國的奸細。」他聲音雖輕，還是被上官柔聽了出來，發話之人正是他的師兄「義薄雲天」楚西陵。
　　原來這晚楚西陵與楊延昭在官邸中秉燭夜談，商議遼軍的動向，聽得報信的宋兵描述四人的形貌，有些懷疑是上官柔和阮無憂，急忙登上城頭一看，只見本當百氣貫穴、散功而亡的上官柔卻安然無恙，佇立在雪地之中，精氣內斂，隱隱與天地山川溶為一體，盡得「靜慮深密如秘藏」之妙。楚西陵不由感歎萬千，師弟歷盡無數波折，終於練成了魔門最深奧的功夫無妄真氣，師傅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楊延昭吩咐下去，守城的宋兵忙不迭地放下吊橋，楚西陵忽然記起一事，向楊延昭和郎千叮囑了幾句，讓他們將四人夤夜到來之事暫且壓一壓，莫要通知武林聯盟和天龍幫。二將雖不解其中的緣故，也知道這些江湖中的恩怨，軍方不便插手，楚西陵這麼說必有他的道理，當下滿口答應避在一邊。
　　四人進得勝山寨，楚西陵迎上前去，饒有深意地注視著阮無憂和上官柔，招呼道：「一別這麼多天，眼下的形勢與先前大不相同了，勝山寨中龍蛇混雜，敵友未明，四位初來乍到，莫若隨我到酒館一聚，胡亂驚動了旁人，反而不美。」阮無憂心頭突地一跳，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回頭望了上官柔一眼，見他點了點頭，便隨同楚西陵來到城西一間尚未打烊的小酒館中坐定。
　　店小二甚是機靈，先端上來一壺村釀並牛肉、羊肉、熟鵝、凍魚四盤冷菜，陪著笑臉問還缺些什麼，楚西陵隨手丟給他一塊三兩重的碎銀子，讓他好酒好菜只管送上來。那店主正趴在櫃檯上昏昏欲睡，忽見深更半夜有生意做，還是一幫出手闊綽的豪客，越發歡天喜地，一迭聲地吩咐小二和廚子仔細伺候著。
　　眾人相對默然，楚西陵提起酒壺，給四人一一斟上濁酒，不無傷感地說道：「當日在宋軍大營前，我只道師弟經過這十年的煎熬，還是逃不過百氣貫穴之劫，所以才全力出手，欲將你制於死地……唉，回想起來，做師兄的真是對不起你！」停了停，他長長舒了口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好在師弟因禍得福，神功大成，實在是吉人自有天相。否則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上官柔望著他略顯蒼老憔悴的臉龐，記起過往的點點滴滴，突然覺得心中對師父和師兄再沒有絲毫恨意，師父沒錯，師兄也沒錯，一切恩怨都是造化弄人，誰也逃避不了。他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慢慢端起酒杯咋了一口冷酒，讓那辛辣的味道在舌尖上瀰漫擴散，唉，三十餘年如一夢矣，如今到了夢醒的時候。
　　阮無憂擔心他二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急忙岔開話題，向楚西陵問道：「楚大俠，不知宋遼交戰誰勝誰負？楊將軍又為何退守勝山寨呢？」楚西陵歎息道：「這一仗兩敗俱傷，誰都談不上贏家。」他自斟自飲，又喝了五七杯，遂將宋軍付出極慘重的代價，大破天門陣之事從頭說了一遍。阮無憂聽到義父葬身在三十六銅人陣中，頓時臉色大變，心頭鹿撞，念及他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不由灑下了幾滴傷心的眼淚。
　　楚西陵道：「眼下宋遼雙方損兵折將，被迫退守邊境，三五年內當無力再戰，百姓有機會休養生息，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天門陣一戰過後，武林聯盟與天龍幫就此分道揚鑣，葉知秋、魏長嬴等俱是雄心勃勃之人，武林中恐怕又不得安寧了，這才是我深為之擔憂的事情。」
　　阮無憂不由扁扁小嘴，她深悉魏長嬴的為人，此人野心勃勃，詭計多端，意圖稱霸武林，成為天下第一人，天龍幫一旦落入他的手中，復興剎魔教就沒什麼指望了。正盤算之際，只聽楚西陵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武幫主遺命，要魏長嬴繼任天龍幫幫主，不知阮堂主又有何打算？」
　　阮無憂畢竟年輕，以為自己的心事被其看穿，微一錯愕，忍不住掃了上官柔一眼，不知該不該將復興剎魔教的打算透露給他知曉。楚西陵何等精明，略加思索便猜出她心中的念頭，忍不住提醒道：「阮堂主若想違背武幫主的遺命，自立門戶，這無異于飛蛾投火，我師弟武功再高，也未必能保得住你。」阮無憂勉強笑道：「楚大俠這是哪裡的話！幫主之命重如泰山，我等做屬下的自然不能違背。」
　　楚西陵聽出她言不由心，念及江南武林的安危，乾脆把話挑明了，勸道：「阮堂主倘若與魏長嬴為敵的話，殊無勝算，反而會陪上無數無辜者的性命，中原武林才安穩了沒幾年，何不維持現狀呢？只要阮堂主一句話，楚某願意加入玄英堂，日月神劍與無名刀法聯手，料想魏長嬴也不敢動玄英堂一根寒毛！」
　　上官柔給師兄斟上一杯酒，道：「阮堂主是剎魔教教主沙重樓的女兒，她有心秉承先父遺志，脫離天龍幫，復興剎魔教，此舉看似挑起江南武林的紛爭，遺禍無窮，其實不然，阮堂主早就考慮到了這一節了。一方面剎魔教的復興大大削弱了魏長嬴的實力，另一方面在武林聯盟和天龍幫之間出現了第三方勢力，彷彿三國時魏、蜀、吳的故事，彼此牽制，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武林中應當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安寧。」
　　楚西陵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道：「你說下去。」上官柔道：「兩隻腳的鼎一碰即倒，三隻腳的鼎反而穩如泰山，這是一條一石二鳥之計，師兄與我聯手輔佐阮堂主復興剎魔教，實則是造福天下蒼生呀！」楚西陵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搖頭道：「不妥，臥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你怎知魏長嬴不會鋌而走險呢？茲事重大，我不能冒這個險！」
　　此言早在上官柔意料之中，他歎了口氣，悠悠道：「孤立無援，那我們就只能爭取碧蘿派的支持了，師兄可別怪我們引狼入室！」楚西陵眼中精芒閃爍，手上一用力，不覺將酒杯捏得粉碎，壓低了聲音道：「將大好河山拱手送與外族，你想成為千古的罪人麼？」上官柔緊逼道：「加入玄英堂，你我刀劍合璧共禦外敵，你必須冒這個險！」
　　楚西陵鬆開手指，任憑碎瓷粉灑落在桌面上，森然道：「十年前華山蓮花峰頂，你遜色我已不止一籌，若非我不欲傷你性命，你又何嘗能活到今日？這十年來我武功更上層樓，悟出了日月神劍中最厲害的殺手『鳳凰涅槃』，你若不能擊敗我，就休想插手天龍幫內部的爭鬥！」
　　上官柔舉起手中的筷子，屈指輕輕一彈，說道：「我魔功已然大成，你制不住我的，天下沒有人再制得住我了！」只見那一雙竹筷突然斷為數節，跌落在桌面上，卻深深嵌入木紋中，有如生成的一般。楚西陵倒抽一口冷氣，呆了半晌，默運玄功，伸手在桌面上一按，那幾節斷筷逐一跳了出來，但終究是不能保持原狀，在真氣的鼓蕩下化為了齏粉。
　　上官柔道：「無妄真氣剛柔並濟，嫩老相生，師兄的玄門正宗日月神功雖然厲害，終究要遜色三分。何況我已經見識過『鳳凰涅槃』的劍意，起手的瞬間尚有一線空隙，並非無懈可擊。」楚西陵以古怪的眼神望著他，沉默了良久方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至於復興剎魔教究竟是江南武林的福分還是禍害，聽天由命吧！」
　　上官柔微笑道：「師兄難道真的準備袖手旁觀麼？」楚西陵道：「倘若你們能在武林聯盟和天龍幫的夾縫中生存下來，我或許會助上一臂之力的，眼下勝山寨中危機四伏，你們還是好自為之吧！」說罷，他站起身來將剩下一壺冷酒盡數倒入口中，向四人拱拱手，飄然離去。寒風夾雜著雪花撲面而來，楚西陵大步向東興酒樓走去，心道：「集香木而*，復從死灰中更生。師弟呀師弟，你可知道，這一線空隙就是特地為你所留的呀！」
　　

第九章 重返濁世（下）
更新時間2003-8-12 23:50:00  字數：2589

　上官柔望著師兄孤單的背影漸漸遠去，輕輕歎了口氣。阮無憂若有所思，沉吟道：「楚大俠的意思，莫非指咱們先得立穩腳跟，才有可能爭取到他的支持？」上官柔微微頷首道：「他擔心咱們會投向碧蘿派，助上一臂之力云云倒也並非全是虛言。」陳泰來聽他第二遍提起，心中不由打了個頓，肚裡尋思道：「難道他真的打算與虎謀皮，借助碧蘿派的力量？」
　　店小二一聲吆喝，奉上五大碗熱氣騰騰的頭腦酒，招呼道：「客官，這是小店特製的八寶頭腦酒，最能驅寒發熱，滋陰補腎，各位請慢用。」酒一上桌，一股腥臊嗆人的怪味頓時騰上來，阮無憂連忙用手掩住鼻子，皺眉道：「什麼東西？味道這麼衝！」陳泰來見聞廣博，微笑道：「這是將肉和其它雜味放置在大碗中，再注入熱酒製成的頭腦酒，初次吃很難下嚥，習慣之後就會很喜歡了。堂主要不要嘗上一口？」
　　阮無憂連連搖頭，將頭腦酒推到陳泰來面前，道：「我不要，你喜歡就多吃幾碗。」陳泰來慢條斯理咂了一口熱酒，讚道：「嗯，味道果然與眾不同，不愧有八寶之美譽！裡面都放了哪些配料？」那小二如數家珍般回道：「有羊肉、生薑、煨面、曲塊、蓮菜、長山藥、酒糟、醃蒜八種原料，酒是上好的透瓶香。不是小的誇口，勝山寨中也只有到咱們這裡才喝的到正宗的頭腦酒！」
　　上官柔端起碗嘗了一口，香辣濃郁，別具風味，倒也不覺得難吃，一碗吃完，意猶未盡，便將楚西陵的那碗也拿來吃了。陳泰來、段三二人見阮無憂緊皺著眉頭，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不由會心地相視一笑，三口兩口將頭腦酒吃完，吩咐小二再上幾個精製一點的家常菜，免得餓壞了阮堂主。
　　那小二答應著退了下去，不一刻工夫又端上來幾樣尋常的下飯小菜，不過是仔雞肥鮓之類，燒得還算可口。阮無憂勉強動了幾筷子，從懷中掏出一塊素白的絲巾擦擦小嘴，看見上官柔津津有味地品嚐著各式菜餚，似乎很是享受，不由微有些心酸，他在漆黑骯髒的地牢中呆了整整十年，吃到這些粗陋的食物就以為是無上的美味，真是可憐。
　　陳泰來深悉養生之道，吃到七八分飽便停箸不食，他沉吟了片刻，向阮無憂進言道：「曲指算來，今日正逢武幫主頭七之夜，趁著天色未明，堂主是不是去關東老店拜祭一番？」阮無憂低聲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先得籌劃妥當。上官先生，如今勝山寨中形勢複雜，敵友難辨，你覺得咱們該如何應對才是？」上官柔微笑道：「你是玄英堂的堂主，該自己拿注意才對。」阮無憂軟語央求道：「我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想先聽聽你的打算，倘若比我高明十倍，又何必讓我出醜呢！」
　　上官柔想了想，低聲道：「現下勝山寨中有三股勢力，以楊家將為首的軍方、中原四大門派控制下的武林聯盟和魏長嬴的天龍幫。軍方由於其身份的特殊性，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介入江湖紛爭中去的，無須多慮。武林聯盟向來以正道自詡，與天龍幫勢成水火，這次為形勢所迫，再加上楚西陵從中竭力斡旋，勉強答應與天龍幫聯手對付碧蘿派，實則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天門陣一戰告一段落，雙方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
　　「武成天一死，原本潛伏在天龍幫中的變數都開始浮出水面，魏長嬴羽翼未豐，白藏堂和玄英堂存有貳心，他幫主的位子恐怕坐不穩當。這本是阮堂主向他攤牌的絕好時機，可惜咱們遠離京口，身處險境，貿然打出重建剎魔教的旗子，必將招致天龍幫和武林聯盟的聯手夾擊，實屬不智之舉。」
　　「眼下上上之策莫過於『示之以弱，虛與委蛇』，玄英堂全力支持魏長嬴登上天龍幫幫主之位，作為交換條件，阮堂主得以保全自己的實力，穩居四堂之末。這樣一來，天龍幫免除了內亂的隱患，魏長嬴不會過早對玄英堂下手，武林聯盟權衡得失，也不至於有什麼過激的舉動。等到局勢穩定一些，阮堂主伺機甩開魏長嬴，返回京口分舵，再從長計議復興剎魔教的大計。」
　　「不過峨嵋派的百忍師太性烈如火，行事有些不顧頭尾，她遲早會找上門來挑起爭端的。雖說我未必就怕了她，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牽連出其餘三派，事情就有些棘手了。阮堂主在和魏長嬴交涉的時候，最好能多一個心眼，把他繞進去才好。」
　　「還有一點，堂主宜早作打算。所謂三足鼎立的局面，只是我們一相情願的想法而已，武林聯盟有軍方的支持，魏長嬴嘛，聽說他跟西夏國的公主黃瓊女打得火熱，西夏素有染指中原的野心，雙方必然一拍即合。阮堂主可有什麼強有力的外援？」
　　阮無憂搖搖頭，眼中流露出一絲迷茫之色，她從踏進勝山寨的一刻起就盤算著脫離天龍幫自立門戶，籌劃多時的想法雖與上官柔相近，卻沒有考慮得如此深遠。陳泰來忍不住插嘴道：「魏長嬴雖然野心勃勃，但他秉承武幫主的遺志，絕不會引外族入侵中原的。」上官柔微微搖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魏長嬴若抱住這種想法不放，就只能眼看著葉知秋坐大，根本沒資格跟他爭霸武林！」陳泰來心中頗不以為然，但上官柔身份超脫，也不便多出言反駁。
　　上官柔續道：「最理想的情況莫過於堂主能得到碧蘿派的支持，不過蕭後即使想在中原扶持自己的勢力，也不一定會選擇你，她有更合適的人選，那就是你的妹子慕容靜。你們姊妹兩個，遲早會成為勢不兩立的對手的！退而求其次，朝廷之中有哪一派勢力與楊家將不和的，你可以考慮盡可能爭取一下，不過這都是長遠之計，在此之前，千萬莫向旁人提起復興剎魔教的想法，切記切記！」
　　阮無憂默默地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復興剎魔教終於有了些眉目，自己武功低微，閱歷尚淺，雖非教主的最佳人選，但有上官柔和教內舊臣的扶持，還是可以闖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的。她望了上官柔一眼，心道：「他怎麼突然如此熱心地介入武林紛爭，不遺餘力地幫我？難道他真的愛上我了？」想到這裡，阮無憂潔白的臉頰上不由泛起一片紅暈。
　　段三上下打量著上官柔，暗暗吃驚：「此人武功既高，心機也這等厲害，阮堂主有他相助，實在是如虎添翼！」他忽然記起一事，當下拱手道：「阮堂主肩負重任，段某自當傾力追隨，盡一點綿薄之力。不過段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有一個遠房侄兒段斌，自幼與我相依為命，他頗有幾斤蠻力，打鐵的手藝也不錯，我想帶他一起去京口，也好有個照應。」
　　阮無憂愣了片刻，回過神來點頭道：「這樣最好。陳護法和段先生先會同段斌找個客棧住下來，我和上官先生即刻動身去關東老店拜祭義父的英靈，順便會一會魏長嬴，等到局勢明瞭以後再來找你們。」
　　四人計議已定，當下會了帳分頭行事。
　　

第十章 勾心鬥角
更新時間2003-8-12 23:51:00  字數：6091

　彤雲密佈的天際飄落下片片雪花，有如柳絮因風起，又像天上在灑鹽。阮無憂望著燈火通明的關東老店，眼眶略有些濕潤，她不無傷感地歎道：「那裡便是義父的靈堂了，可憐他老人家奔波一生，最終還是將性命葬送在碧蘿派的三十六銅人陣中。」上官柔安慰道：「他可謂求仁得仁了，你也犯不著太過傷心，生老病死本來就無可避免。」
　　阮無憂終究有幾分心虛，她放慢腳步低聲問道：「待會兒見了魏長嬴，我該怎樣應對才好？」上官柔道：「我若教你太多，說出來全不似往日的口氣，魏長嬴反而會大起疑心的。你只須記著『示之以弱，虛與委蛇』這八個字就可以了，一切隨機應變。」
　　阮無憂道：「萬一他翻臉不認人的話，你會把我平安救出去的，是不是？」上官柔啞然失笑道：「你儘管放心好了，有我在，諒他也不敢動粗。」阮無憂鬆了口氣，嫣然一笑道：「好，既然如此，我就跟他來個『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上官柔道：「要記住，你是玄英堂的堂主，獨霸一方的梟雄，魏長嬴對你先有三分忌憚！」
　　二人一先一後踏入關東老店的靈堂中，隱隱聽得幫內的首腦人物正在為玄英堂堂主的人選爭論不休，魏長嬴有意把「獨臂神鷹」屠一鋒扶上去，李妝臣和高標話裡藏著機鋒，似乎在為阮無憂據理力爭。人還沒走，茶倒已經先涼了！阮無憂心中微有些著惱，當下朗聲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想不到諸位聚在一起商議幫中要事，不知可否讓小女子聽上一聽？」
　　靈堂之中頓時一片尷尬，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從何說起。魏長嬴反應極快，長長舒了口氣，欣然道：「武幫主在天英靈保佑，阮堂主平安歸來，實在是可喜可賀！」屠一鋒卻是悶哼一聲，冷冷地盯著阮無憂，心道：「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跳出來，分明是與老夫過不去嘛！」
　　阮無憂緩緩走到武成天的靈位前，屈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雙掌合什，心中默念道：「義父，你雖然把我當成是跟武修容鬥法的工具，但十多年的養育之恩，阿阮會永遠銘記在心的。有一件事要稟報義父，當年義父背棄剎魔教，一手創建天龍幫，將我沙家偌大的基業佔為己有，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要秉承先父的遺志，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君臨天下！恕阿阮不能遵從您老人家的遺言了……願義父在天之靈安息！」
　　她在那廂默默禱告，魏長嬴心中的念頭卻有如風車般呼呼飛轉。武成天雖在臨終前將幫主大位傳與他，但四堂之中多有桀傲不遜、野心勃勃的梟雄，未必肯甘居人下，尤其是白藏堂堂主李妝臣和副堂主戚自礪，二人素來跟他不睦，勢必百般阻撓他執掌天龍幫。
　　不過魏長嬴早已盤算妥當，青陽堂堂主法生和尚向來以武幫主馬首是瞻，自己在朱明堂中的權勢又無人可撼動，他再設法將屠一鋒扶上玄英堂堂主之位，以換取他的全力支持，這樣的話，三對一，李妝臣孤掌難鳴，僅憑區區一堂之力，諒他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阮無憂竟然在這關鍵的時刻突然出現，身旁還有「神州雙龍」之一的上官柔護法，這一著打亂了他原先的部署，給原本十拿九穩的計劃平添了許多變數。
　　上官柔乃是一代武學奇才，與武成天、楚西陵、蕭儀、武修容齊名，有他傾力相助，再加上李妝臣、容乃祺、高標、陳泰來等一干剎魔教舊臣的支持，阮無憂的玄英堂已然成為一股左右大局的勢力。唉，沒想到自己能否順利登上幫主之位，到頭來還是取決於這個弱質女子的態度。
　　靈堂之中一片寂靜，眾人默默地想著心事，一時間氣氛頗為尷尬。寧中晏瞥了魏長嬴一眼，踏出來輕輕咳嗽一聲，向上官柔拱手道：「那日在宋軍大營前，令師兄楚西陵稱上官先生已經瘋了，招呼各派高手全力截殺，不能任由閣下為禍江湖。結果上官先生挾持阮堂主遁入狼牙峰中，不知蹤影，這些天來，天龍幫上下都為阮堂主的安危忐忑不安，只道她生死懸於一線。如今看來傳言也未必屬實，哈哈……上官先生清醒得很，是我等多慮了！」
　　這一番話說得綿裡藏針，甚是得體，上官柔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微笑道：「好說，好說。閣下面生得緊，敢問尊姓大名？在天龍幫中所任何職？」寧中晏恭恭敬敬道：「在下尸位素餐朱明堂副堂主一職，姓寧名中晏，草字平復。」上官柔抱拳還禮道：「舊聞大名，幸會！」
　　寧中晏乾笑兩聲，臉上現出一副為難的神情，嘖道：「這個……鄙幫幫主新近殪於奸人之手，讓人痛心不已，上官先生大駕光臨，趕來祭奠武幫主的在天英靈，我等自然是萬分歡迎！不過……眼下我天龍幫正在商議機密要事，外人不便參與，上官先生是否請迴避一下，改日再來？」
　　阮無憂慢慢站起身來，頭也不回，淡淡道：「寧副堂主此言從何說起？上官先生已經加入我玄英堂，擔任副堂主一職，盡可參與幫中大小之事。」白藏堂堂主李妝臣眼中精光一閃，頷首道：「好！好！阮堂主獨具慧眼，副堂主之位空缺多年，今日由上官先生擔當，玄英堂如虎添翼，當大有作為。」說罷，瞥了屠一鋒一眼，只見他滿臉不悅之色溢於言表，幾欲當場發作。
　　魏長嬴眉頭微皺，向屠一鋒使了個眼色，後者早就按捺不住了，跳將出來大聲道：「且慢，事關重大，不能由你一人說了算！」寧中晏不緊不慢接口道：「不錯，依照慣例，副堂主一職應當由堂主推薦，幫主定奪才是。李堂主，你說是也不是？」李妝臣微微頷首，道：「不錯，這的確是幫中的慣例。」
　　阮無憂轉過身，冷冷道：「我是玄英堂的堂主，請問現下幫主究竟是何人？」屠一鋒冷笑道：「阮姑娘是否有能力執掌玄英堂，尚是未知之數！武幫主在世時，堂內事務都由高標和陳泰來打點，阮姑娘從來不曾獨當一面。如今幫主不幸鶴駕歸西，這玄英堂堂主之位，只怕得另選旁人擔當才是！」話音擲地，靈堂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眾人都嗅得出其中的火yao味。
　　阮無憂反而鎮定下來，反問道：「屠長老的意思是說，我阮無憂根本不配當這玄英堂的堂主嘍？」屠一鋒獰笑道：「阮姑娘有幾斤幾兩，大夥兒都清楚，不必老夫講出來吧！」寧中晏咳嗽了一聲，皺眉道：「屠長老此言差矣，阮堂主乃是武幫主的義女，武功韜略，自有其過人之處，玄英堂上下俱以她馬首是瞻，這些年來屢有功績，深得幫主的讚賞。何況……屠長老難道忘了幫主的遺言是怎麼說的麼？」
　　阮無憂接口道：「義父有什麼遺言？」寧中晏敲著額頭道：「武幫主臨終前說起，倘若他有什麼不測，就由朱明堂魏堂主接任幫主之位，務必要擊破天門陣，收復我大宋疆土。阮堂主若沒有下落，就煩勞『獨臂神鷹』屠一鋒接管玄英堂，輔佐魏堂主。如有人懷有貳心，神人共棄，幫主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的！李堂主，是不是這樣的？」
　　李妝臣一怔，急忙點頭稱是，心中卻狐疑萬分，不知他為何又傾向於阮無憂。阮無憂冷冷掃了屠一鋒一眼，道：「義父對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的遺言，無憂莫敢不從，只是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沒有誰把他的話置於腦後？」法生和尚騰地跳起身來，大聲叫道：「誰敢不聽武幫主的遺言，洒家第一個不會放過他！」眾人紛紛贊同，屠一鋒雖然胸懷憤懣，但在這當兒也不便發作，只能狠狠地盯住阮無憂，心道：「該死的臭丫頭，看老夫以後怎麼收拾你！」
　　阮無憂轉向魏長嬴，行禮道：「既然如此，玄英堂堂主阮無憂見過魏幫主！」魏長嬴微微一笑，還禮道：「不敢，阮堂主不用多禮！」李妝臣見到他志得意滿的笑容，心中不由一凜，暗道：「原來他跟寧中晏合唱了一出雙簧！阮無憂既然遵從武幫主遺命執掌玄英堂，那就不能反對他登上幫主之位了！可笑屠一鋒鑽入他的套中，猶不自知，白白給他利用了一回，還留下一個壞名聲。咦，不對，阮無憂為何不與他爭幫主之位，反而甘心屈就一個小小的玄英堂主？她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想到這裡，他疑竇滿腹，不由望了上官柔一眼。
　　眾人均無異議，遂一一見過新任幫主，重在武成天靈位前上過香，依照青陽、朱明、白藏、玄英四堂的順序坐定。阮無憂道：「魏幫主，上官先生武功高強，深謀遠慮，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屬下提議由他擔任玄英堂副堂主一職，不知幫主意下如何？」魏長嬴眉頭一皺道：「上官先生乃是武幫主請來的客人，又是前武林盟主楚大俠的師弟，蛟龍豈是池中之物，擔當區區一個副堂主，事務繁忙，又不得自由，這未免太過委屈他了。」
　　阮無憂頷首道：「魏幫主所言極是，屬下正有此慮。嗯……不如就請他以供奉的身份留在玄英堂中，屬下才疏學淺，有上官先生輔佐，屠長老也可以放心將玄英堂交於小女子打理了！」屠一鋒哪裡受得住這種冷嘲熱諷的話，一時間猶如逆鱗被觸，胯下猛一用力，將好好一張楠木太師椅坐得稀爛，破口罵道：「臭丫頭，別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又算哪根蔥？老夫同武幫主一起打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魏長嬴急忙打斷他道：「屠長老，你失言了！」屠一鋒一怔，只見法生和尚、李妝臣、寧中晏等臉上俱露出不愉之色，這才記起阮無憂乃是剎魔教教主沙重樓的嫡親女兒，武幫主的義女，玄英堂當仁不讓的堂主，而自己名義上不過是剎魔教三大高手之一，玄英堂堂主候補罷了，身份高下不言而喻。自己盛怒之下出言不遜，觸犯了眾怒，倒有些下不了台，一時之間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氣得說不出話來。魏長嬴見他不再無理取鬧，這才鬆了口氣，他也擔心屠一鋒鬧出什麼大亂子，惹來武林聯盟的恥笑，墮了天龍幫的臉面。
　　李妝臣心中讚道：「妙啊！沒想到阮無憂說話如此厲害，屠一鋒性子暴躁，論鬥嘴哪裡是她的對手。嗯，且讓我再幫她一把吧！」當下他拈著三縷清須故作沉吟道：「阮堂主之言也有道理，供奉一職身份超然，再適合上官先生不過了。我天龍幫有如此頂尖高手加盟，實力大增，當能與武林聯盟和碧蘿派分庭抗禮了。」話裡話外提醒魏長嬴，武成天死後，天龍幫中再無人能與武林聯盟的楚西陵、碧蘿派的武修容相匹敵，而上官柔的加盟正好添補了這一個空缺。
　　魏長嬴何等聰明，他用盡心機，好不容易才爭得四堂的認可，順利登上幫主寶座，自知此刻殊不宜在這種枝節問題上跟白藏、玄英二堂過不去，當下笑道：「如此甚好，不知上官先生可願加入我天龍幫，擔當玄英堂供奉一職？」上官柔欠身道：「自當為阮堂主盡一點綿薄之力。」
　　魏長嬴一口氣歎在肚子裡，心中頗有些煩惱，上官柔話說得很清楚，他只為阮無憂效力，根本沒把自己這個幫主放在眼裡，此人桀傲不遜，殊難驅使，難保不成為天龍幫最大的隱患。
　　不過這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上官柔八成是貪戀阮無憂的美色才加入天龍幫的，人在簷下走，不得不低頭，他既然有這樣一個軟肋，只要設法控制住阮無憂，就不怕他翻出自己的五指山。想到這裡，魏長嬴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阮無憂竟然看上了一個年紀足以做她父親的男子，而不是玉樹臨風、風liu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自己，真是失敗！
　　阮無憂記起上官柔的話，當下道：「只是有一件事頗為棘手。上官先生與武林聯盟素有嫌隙，尤其是峨嵋派的掌門百忍師太，此人性烈如火，行事有些不顧頭尾，她遲早會找上門來挑起爭端的。幫主的意思，咱們是曉知以理呢，還是趁機把峨嵋派給滅了？」
　　魏長嬴聞言一怔，隨即計上心來，慨然道：「上官先生的事就是咱們天龍幫的事，百忍師太如若欺上門來，我定會給她一個交待的。阮堂主只管放心！」他應允得如此爽快，阮無憂反倒有幾分心疑，不知他肚中在打什麼鬼主意。
　　事態稍有幾分平和，李妝臣卻再度挑起風波，道：「如今朱明堂空缺出一個堂主的位子，不知幫主有沒有合適的人選？」魏長嬴心中早有計較，朱明堂副堂主寧中晏一向對他忠心耿耿，將他提拔上來，也可倚為左膀右臂，但話還沒有說出口，只聽李妝臣緊接著說道：「依屬下看來，『獨臂神鷹』屠一鋒屠長老應當可以勝任朱明堂堂主一職。屠長老的武功聲望自不用屬下多說，單看武幫主臨終前將玄英堂和魏幫主托付與他，便可知屠長老在武幫主心目中的地位了。區區愚見，不知幫主意下如何？」
　　這一招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連屠一鋒都瞪大了眼睛，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魏長嬴心中一迭聲地叫苦，李妝臣要將傲慢暴戾的屠一鋒捧上朱明堂堂主的位子，這擺明了是要拆他的台，但又不能很露骨地反對，以免激起屠一鋒的怨懟之心，當下臉上不動聲色，沉吟道：「諸位的意見呢？」
　　法生和尚覺得李妝臣的話也頗有道理，微微頷首，阮無憂當然不肯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大大誇獎了屠一鋒幾句，弄得屠一鋒頗為尷尬，不知道這個臭丫頭是不是吃錯藥了。寧中晏心中念頭轉得飛快，站起身來拱手道：「有屠長老主持大局，我朱明堂必將發揚光大，蒸蒸日上。只是屠長老乃是幫中第一高手，屈居在小小朱明堂中，屬下竊為屠長老感到惋惜。」
　　魏長嬴經他一提點，頓時有了主意，哈哈一笑道：「寧副堂主之言深合我意，我想請屠長老擔當天龍幫副幫主，坐鎮京口分舵，統領白藏堂和玄英堂，北控江流幫，南懾嶺南劍派，休養生息，徐圖發展。『踏雪無痕』寧中晏暫為朱明堂堂主，以後如有更合適的人選，再作打算。」他這廂分派定當，李妝臣那廂卻是心中一涼，這魏長嬴著實不簡單，幾句話連消帶打，便將屠一鋒這個禍害轉嫁到白藏、玄英二堂頭上。
　　屠一鋒志得意滿，踏出來謝過幫主，斜眼瞥了阮無憂一眼，目露凶光，暗道：「臭丫頭，以後有你的好看了！」阮無憂秀眉微蹙，屠一鋒坐鎮京口，在她眼皮底下像一只討厭的蒼蠅，復興剎魔教的大計要瞞著他悄悄進行，倒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不行，得想法子將他除去才成！
　　東方大白，眾人又在武成天的靈位前上了一遍香，各自散去歇息，換了青陽堂副堂主錢燾、白藏堂副堂主戚自礪等守靈。玄英堂的高標、桑三娘、石乘龍、木小婁等早迎將上來，逐一見過堂主，流蘇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撲倒在阮無憂懷中，眼淚簌簌流下，沾濕了她的衣襟。阮無憂輕輕撫mo著她的秀髮，低聲安慰道：「傻丫頭，我都回來了，你還哭什麼呀？讓如雲知道又該笑話你了！」
　　流蘇哽咽著抹去眼淚，抽泣道：「小姐給那個大壞人擄去了，這麼多天音訊全無，我只道再也見不著你了……」阮無憂輕輕推了她一把，流蘇一抬頭，突然瞧見上官柔，不由吃了一驚，吐吐舌頭，當面說別人的壞話，回去後只怕免不了要被小姐責備了。
　　阮無憂心中也有幾分感傷，故意扳起俏臉，說道：「少說不吉利的話，牙齒鋒可是毒的！陳護法跟我們一起來的，投在客棧中歇息，罰你把勝山寨所有的客棧都找一遍，把他老人家請過來。快去，別在這裡嚼舌頭了！」流蘇紅著臉答應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眾人強忍住笑意，將阮無憂和上官柔請入偏廳中坐下歇息，阮無憂將別來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提到上官柔加入玄英堂，擔任供奉一職，眾人俱上前來與他道喜。高標亦說起小樹林中遇襲之事，申不害等十來個弟兄盡數死在碧蘿派賀驢兒手中，如今玄英堂除了陳、高、桑、石四名護法外，年輕一代也只有木小婁可以獨當一面。
　　說話間工夫，陳泰來、段三、段斌、流蘇四人回到關東老店中，與眾人一一廝見了，彼此坐下來閒聊。將近正午時分，焚琴叫了一桌豐盛的酒宴送進來，為堂主接風洗塵，阮無憂特意看了他幾眼，記起上官柔曾說此子是個人才，若能好好磨練，有朝一日能成為她的左膀右臂，但眼下也看不出有何特異之處，只是做慣了小廝，善解人意罷了。
　　

第十一章 葉少堂
更新時間2003-8-12 23:51:00  字數：4652

　東興酒樓的築香雅座內，群雄齊聚一堂，臉色凝重，齊齊審視著桌上一張紅底灑金的請帖。請帖上寫道：「恭請中原四大門派掌門、關東武林諸英豪、前武林盟主楚大俠，攜門下弟子於今日申牌時分往關東老店一聚，有要事相商。願與諸君歡愉達旦，不醉無歸。」落款是「天龍幫幫主魏長嬴、副幫主屠一鋒、四堂堂主法生、寧中晏、李妝臣、阮無憂敬上」。字跡圓潤舒展，頗具名家神采，寫得很隨意，墨跡濃淡不勻，還塗改了好幾處。
　　葉知秋待眾人一一看過了，捻著三縷清須緩緩道：「這張請帖是今兒一早天龍幫朱明堂護法侯一飆送來的，當時墨跡還沒有乾透。大夥兒商議一下，魏長嬴究竟有何用意，咱們是去還是不去。」眾人面面相覷，心存狐疑，不知魏長嬴是何時登上天龍幫幫主大位的，但中原四大掌門深謀遠慮，智比天高，誰也不敢在他們面前班門弄斧。
　　崆峒派掌門五枚道長不見有人開口，便拋磚引玉道：「『大力鬼王』武成天屍骨未寒，魏長嬴急匆匆登上幫主之位，根基不甚穩固，他所說的要事，只怕就是向中原武林宣告，由他正式接任天龍幫的幫主，以獲得我等的認可。」群雄聞言無不點頭稱是，五枚道長不愧是中原大派的掌門人，見多識廣，法眼如電，一語就道破了魏長嬴的用心。
　　葉知秋道：「五枚道長所言極是，不過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天龍幫雖然偏居江南一隅，但幫中好手如雲，隱隱然有與武林聯盟分庭抗禮之勢。魏長嬴此人熟諳兵法，智勇雙全，由他掌控天龍幫，恐怕未必是我中原武林的福分。」他話說得雖然婉轉，但心思敏捷者如五枚道長、海難長老、鐵硯、葉少堂等，已然領會了他的弦外之音。
　　少林派掌門海難長老頻頻掀動白眉，心中頓時平添了幾分煩惱。誠如葉知秋所言，魏長嬴權欲心極重，終非池中之物，他長年來一直為武成天的陰影所籠罩，不顯山露水，此番機緣湊巧，挾大破天門陣的餘威，由幕後轉向台前，一舉掌控了江南最大的幫會，大權在握，邁出稱霸天下的第一步。武林聯盟遲早會成為他稱霸路上的絆腳石，彼此的衝突或早或晚，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
　　五枚道長見葉知秋之子葉少堂眼光閃爍，嘴角微微一動，欲言又止，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在諸位長輩面前，又有所顧忌。當下他微笑道：「葉賢侄有什麼話儘管講出來，貧道年歲大了，說不定會有考慮不周的時候。」葉少堂小心翼翼望了父親一眼，神情頗有些尷尬。葉知秋扳起面孔訓斥道：「道長讓你說，你就說來聽聽，說差了罰你面壁三天，不准吃飯。」
　　葉少堂聽得父親語氣雖然嚴厲，卻並無不悅，這才放下心來，理了理思路說道：「爹爹接到這封請帖的時候墨跡尚未乾透，而且還有好幾處塗改，顯然魏長嬴是臨時決定請我等去關東老店赴宴，時間緊迫，並非經過深思熟慮。我想魏長嬴擺的絕不會是鴻門宴，究其目的，其一正如五枚道長所言，向天下武林宣告他正式就任天龍幫的幫主，其二是他想盡早解除武林聯盟和天龍幫之間共破碧蘿派的盟約，提前返回南方，鞏固自己的勢力。」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言一出，眾人俱覺得有幾分詫異，彼此竊竊私語，揣測著魏長嬴的真實目的。落日馬場的鐵硯卻是暗暗點頭，葉少堂位列「三劍客」之首，果然有幾分真才實學，並非全然倚靠華山派的餘蔭。五枚道長望了葉知秋一眼，溫言問道：「何以見得呢？」
　　葉少堂解釋道：「武成天遺命由魏長嬴接任幫主之位，屠一鋒接管玄英堂，如有人懷有貳心，神人共棄，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他的。這些話說得很強硬，不大象武成天一貫的口吻，看來他已經察覺到幫內有一股不小的勢力，反對他將幫主之位傳與一手提拔起來的魏長嬴。以武成天的脾氣性格，數十年間居然沒有動手清除異己，實在不可思議。我猜想這些人便是當年剎魔教的舊臣、沙重樓的心腹，武成天由於妹夫的緣故，所以才不忍心下手。」
　　「在這些剎魔教舊臣的心目中，天龍幫的幫主應當是沙重樓之女阮無憂，而不是朱明堂堂主魏長嬴。武成天在世之時，迫於他的武功威望，沒有人敢明當明地跟他唱對台戲，可一旦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天龍幫必將分為兩派，彼此的權力爭鬥就會愈演愈熾，直到不可收拾。以魏長嬴的聰明才智，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所以他不等過了『五七』，就匆匆忙忙就任天龍幫的幫主，正是擔心阮無憂會突然出現，對他的地位造成威脅。」
　　「從時間上推算，魏長嬴最早是在昨天晚上才登上天龍幫幫主之位的，屠一鋒和寧中晏毫無疑問是支持他的，所以一個擔當副幫主，一個升為朱明堂堂主，這些盡在情理之中。但蹊蹺的是，阮無憂和上官柔不遲不晚，恰好亦在昨日深夜抵達勝山寨，魏長嬴和阮無憂素有積怨，二人理當有一番明爭暗鬥才是，結果一切風平浪靜，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這裡的疑點甚多！」
　　「阮無憂是剎魔教主沙重樓的親生女兒，而天龍幫本來就是收攏剎魔教的殘部建立起來的，就連『大力鬼王』也不過是沙重樓麾下的一員猛將而已。她身份超脫，又得到幫內諸多剎魔教舊臣的支持，按理說完全有實力與魏長嬴一爭高下，可她偏偏甘心以玄英堂堂主的身份奉他為幫主……嗯，這裡面定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緣故！」
　　「要麼阮無憂一介女流之輩，胸無大志，是扶不起的阿斗；要麼她念及武成天的養育之恩，不忍心違背他的遺言；要麼就是魏長嬴作了什麼重大的讓步，威逼利誘齊下，阮無憂審時度勢，暫且隱忍不發。否則的話，魏長嬴焉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掌控天龍幫！」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有一點毋庸置疑，眼下天龍幫內部矛盾重重，魏長嬴和阮無憂相互猜忌，自顧尚且不暇，暫時不會對武林聯盟造成威脅。對他們來說，早日解除盟約，返回江南鞏固自己的勢力，這才是最為緊要的事。所以我等只須置身於事外，靜觀其變，就能立足於不敗之地，魏長嬴縱有野心，也不敢在短時間內挑起爭端的，他必須先解決了阮無憂和玄英堂的威脅，然後才會伺機向北擴展天龍幫的勢力。」
　　鐵硯愈聽愈覺得心涼，不由長歎一聲，胸中的最後一點傲氣都煙消雲散，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他一向自詡機智過人，有心入關輔佐名主一展胸中所長，但中原之地人才輩出，年輕一代高手中，南有天龍幫的魏長嬴，北有華山派的葉少堂，武功謀略，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哪輪得到自己出頭。一時間這位關東武林第一人心灰意冷，把素來的雄心壯志都拋開了。
　　楚西陵從頭至尾不發一言，心中卻暗暗吃驚，葉少堂這一番推測雖然略有偏差，但離事實已經不遠了，阮無憂的確懷有貳心，若非考慮到武林聯盟可能與天龍幫聯手壓制她，她早就趁此良機與魏長嬴攤牌，打出復興剎魔教的旗幟了。海難長老則低念幾聲「阿彌陀佛」，葉知秋有子如此，的確足以引以為豪了，少林派門下，缺的就是這樣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人才。
　　峨嵋派掌門百忍師太卻大不以為然，冷笑一聲，正待出言反駁，嘲諷葉少堂幾句幼稚無知，突然記起葉知秋的賜藥之恩，一句話到了嘴邊重又嚥下去。葉知秋四下裡掃視了一遍，見群雄大多不曾反應過來，一臉的迷惘，當下臉色一沉，訓斥道：「劣子，你所言之辭俱是一己的猜測，倘若魏長嬴並無解除盟約，退回江南之意，又或是天龍幫中根本就無人反對他接任幫主，你又有何話講？」
　　葉少堂低頭唯唯稱是，終是忍不住道：「孩兒想來，魏長嬴此舉並無惡意，我等只須準時前去赴宴，自然就清楚他的意圖了。」葉知秋一瞪雙眼，揮揮手讓他退下，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葉少堂大為尷尬，好在父親也不是第一次不給他面子了，只得唯唯諾諾退回人群中。
　　五枚道長將葉少堂的話從頭至尾仔細想了一遍，點頭道：「葉盟主，令郎之言極有道理，依貧道愚見，我等就一准前去赴宴，看看魏長嬴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葉知秋見海難長老、百忍師太等盡皆頷首稱善，當下定奪道：「既然如此，我等就各出精英，未時一刻在此會合，三刻動身，不管他魏長嬴擺的是不是鴻門宴，總得闖上一闖！楚大俠和申屠賢侄是必定要去的，不知關東諸位英雄去哪幾人？」關東武林諸人商議了一下，決定推落日馬場的鐵硯、天衣山莊莊主辛天祐及芭蕉山的趙天祿前去赴宴。
　　葉知秋最後問道：「諸位還有什麼意見？」楚西陵考慮再三，明知有些話不中聽，還是出言提醒道：「上官柔神志清醒，功力倍勝於從前，如今他又是天龍幫玄英堂堂主阮無憂身邊的紅人，如無十分必要，還是莫要招惹他的為好。」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眾人聽在耳中，都覺得極不受用，楚西陵未免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之嫌。
　　百忍師太再也按捺不住，冷哼道：「那上官柔無惡不作，濫殺無辜，雖說不是出於本心，但閣下也擔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從來殺人償命，我等苦主要尋他報仇，又有何不可？」楚西陵欲言又止，輕輕歎了口氣，搖搖頭不再言語。海難長老亦勸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上官柔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莫大的代價，師太何不放下執念，泯去恩仇呢！」
　　百忍師太別過身，根本不願理會這位少林派的掌門、德高望重的高僧，向葉之秋進逼道：「葉盟主，峨嵋派數條性命葬送在上官柔手中，你身為盟主，可不能坐視不理呀！」葉之秋眉頭微皺，說道：「師太儘管放心，此間的事情一了，我中原四派定要向上官柔討回一個公道！」海難長老向楚西陵望了一眼，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楚西陵忽然記起四派掌門暗中演練已久的四象伏魔陣，心中不由一涼。
　　群雄再無異議，逕自散去歇息。各派掌門人在心中斟酌起赴宴的人選，總要挑選武功高強、敦厚沉穩的弟子，以免在眾人面前墮了本派的威嚴。而門下弟子無不摩拳擦掌，興奮異常，期盼著師父能選上自己，得以親眼目睹天下英雄齊聚關東老店的大場面。
　　葉少堂隨乃父回到客房中，急急掩上房門，笑問道：「爹爹，方才孩兒說的對是不對？」葉知秋慢慢坐下，微笑道：「說得倒是不差，可惜猜測之辭太多，並無多少實據，都是空話！」葉少堂倒了一杯熱茶，遞到父親手中，問道：「那依爹爹看來，魏長嬴突然宴請我等，究竟是何用意？」葉知秋喝了兩口茶，道：「你記住，宴無好宴，魏長嬴此舉貌似倉促，其實包含禍心。你若是小覷了他，遲早會慘敗在他手中的。」
　　葉少堂若有所悟，喃喃道：「他會包含什麼樣的禍心呢？」葉知秋笑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今天晚上你和朱嚭、邵華、丁惜羽跟我往關東老店走一趟，看看魏長嬴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他極為慈祥地望著兒子，又道：「你剛才太性急了，出頭椽子先爛的道理，到現在還不懂麼？楚西陵多狡猾，他知道的內幕遠比你多，卻偏生一言不發。」
　　葉少堂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道：「『義薄雲天』把話都悶在肚子裡，難道就不怕發霉變臭麼！」葉之秋長歎一聲道：「楚西陵武功卓絕，威信極高，原本可以大有一番作為的，只可惜攤上上官柔這麼一個師弟，又優柔寡斷，下不了狠心大義滅親，落得個殃及自身的下場，這實在是武林中的一樁恨事！」
　　葉少堂聽父親提起上官柔，忍不住問道：「爹爹，咱們中原四派真的要與上官柔一清舊賬麼？」葉之秋微微頷首道：「中原四派唇齒相依，同進共退，我身為武林聯盟的盟主，峨嵋派的仇怨豈能袖手不管！何況，先前上官柔還是孤身一人，為禍不大，如今他有阮無憂和天龍幫作後盾，若不及早剷除，總是我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
　　葉少堂道：「那上官柔武功深不可測，楚大俠說他功力倍勝於從前，也不知是真是假。」葉之秋道：「楚西陵所言不虛，上官柔已經練成了魔門最詭秘的無妄真氣，單打獨鬥，我等誰也不是他的敵手。不過邪不勝正，他武功再厲害，也逃不出我中原四派的四象伏魔大陣！」葉少堂深吸一口氣，想到終於能夠一睹玄門無上絕技四象伏魔陣，心情不由一陣激動。
　　

第十二章 宴無好宴
更新時間2003-8-12 23:52:00  字數：5009

　申牌時分，群雄齊聚關東老店前，天龍幫幫主魏長嬴率青陽、朱明、白藏、玄英四堂堂主迎將出來，彼此廝見寒暄畢，一同攜手入內，分賓主入坐。魏長嬴、屠一鋒、寧中晏、葉知秋、海難長老、五枚道長、百忍師太七人在主桌，法生和尚、李妝臣、阮無憂、上官柔、楚西陵、鐵硯六人在次席，戚自礪、侯一飆、陳泰來等護法陪同諸派弟子散在其餘各席。
　　這麼多心懷戒備的人聚在一處，想要平平安安把酒吃下肚去，倒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好在群雄俱是久經沙場的人物，你來我往說上幾句場面話，彼此敬酒勸飲，氣氛還算融洽，但敬者不過淺嘗則止，飲者不過略一沾唇，誰都不敢真的開懷暢飲。大堂之中一忽兒人聲鼎沸，到處都是「久仰」、「乾杯」之聲，彷彿失散多年的親友久別重逢，一忽兒又不約而同沉靜下來，大眼瞪小眼，透露著幾分尷尬。
　　酒過三巡，魏長嬴站起身來，高舉酒杯道：「今番魏某冒昧，邀請諸位武林豪傑屈尊下降，光顧這小小的關東老店喝一杯水酒，實則有要事相商。諸位先滿飲此杯，待魏某慢慢說來。」他聲音雖不甚高，但圓潤渾厚，即便坐在角落中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如同響在耳邊一般。大堂內頓時靜了下來，眾人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等著聽這位天龍幫的新任幫主究竟會說些什麼。
　　「鄙幫武老幫主不幸遭奸人暗算，壯志未酬，殞身於三十六銅人陣中，此乃武林一大憾事！魏某蒙老幫主厚愛，立為天龍幫第二任幫主，自當秉承幫主遺志，率領幫下弟子擊破天門陣，掃除碧蘿邪派，收復我大宋疆土。如今宋遼鏖戰兩敗俱傷，蕭後固然被迫退守玉皇殿，我大宋也是損兵折將，無力一鼓作氣收復幽雲十六州了。」
　　「照魏某看來，有楊家將和鐵甲軍鎮守三關，三關固若金湯。蕭後經此一敗元氣大傷，斷不會主動挑起戰端，只要聖上不興北伐幽雲之意，宋遼邊境當可保得三五年的平安。戍守關隘乃是武將之責，我等羈留在此，也幫不上什麼大忙，莫如趁今日相會之機，解除了天龍幫與武林聯盟之間的盟約，各自散去的為好。這一件事不知葉盟主以為然否？」
　　這一番話雖然突兀，卻盡在葉少堂的意料之中，中原各幫派與會之人盡皆不動聲色，反倒是李妝臣、阮無憂等微露詫異的神情，顯然事先並未與聞魏長嬴的安排。鐵硯一直注意著阮無憂的舉動，見她秀眉微蹙，心頭不由一跳，魏長嬴果然對她心存忌憚，這麼重要的事都瞞著她，看來今日關東老店之會絕非葉少堂所預料的那麼簡單！
　　葉知秋捻著三縷清須，字斟句酌地問道：「魏幫主如此匆忙解除盟約，莫非想盡早趕回江南，處理什麼棘手的事務？」他這一句話問得甚是犀利，意欲逼著魏長嬴說出實情。魏長嬴頓為之語塞，他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不瞞葉盟主說，今日清晨魏某剛剛接到江寧的飛鴿傳書，說江流幫糾結了嶺南的幾個劍派，趁本幫好手俱在三關之際前來挑釁，朱明堂傷亡慘重，只怕江寧是守不住了。」
　　江流幫自從「阿修羅王」沙重樓失蹤後，一直不滿武成天背棄剎魔教，自任天龍幫主，這背後捅刀子的事情，倒也並非不可能發生。葉知秋仔細端詳魏長嬴的神情，卻瞧不出什麼端倪，一時間也猜不透此事是真是假，當下皺眉道：「這可難辦了，此去江寧萬里迢迢，魏幫主即使星夜兼程，也不可能及時趕到呀！」魏長嬴歎道：「何嘗不是呢！哼，『九尾妖狐』郭羨仙實在是欺人太甚，倘若朱明堂有什麼閃失，魏某定要將江流幫連根拔起，打入十八層地獄！」
　　葉知秋微一沉吟道：「既然魏幫主有要事在身，葉某也不敢強留，武林聯盟與天龍幫的盟約就此一筆勾銷。倘若以後宋遼邊境再起戰事，還要麻煩魏幫主鼎力相助，萬勿推卻。」魏長嬴慨然道：「葉盟主這是哪裡的話，身為大宋子民，自當為國家出力，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葉知秋讚道：「好，葉某敬魏幫主一杯。」二人對飲一杯，相視微微一笑。
　　「這第二件事麼，是有關上官柔上官先生的……」眾人聞言盡皆心中一震，齊齊將目光投向端坐在次席的上官柔。百忍師太更是眼中寒芒閃爍，衣袖微微顫抖，心下頓時雪亮：「什麼解除武林聯盟與天龍幫的盟約，返回江南鞏固自己的勢力，這些都不過是龍套罷了，真正的戲肉現在才登場！」
　　只聽魏長嬴道：「當日在宋軍大營前，上官先生身受中原武林四大高手的圍攻，被迫挾持鄙幫玄英堂阮堂主逃入狼牙峰中。我等聽信楚大俠的傳言，以為他喪心病發作，這一路狂奔下來，真元耗盡，離鬼門關不遠了，而阮堂主也是凶多吉少。可是昨夜三更時分，阮堂主和上官先生卻平安返回勝山寨，並無半點異樣，不知楚大俠作何話講？」他這幾句話語調漸趨嚴峻，隱隱含有指責楚西陵的意味，葉知秋不由疑心大作，暗道：「莫非他才解除盟約，就想主動挑起爭端？魏長嬴素以足智多謀見長，怎會行此下策！」
　　楚西陵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念頭一轉，歎息道：「修練無妄真氣最是凶險不過，數百年來從未有人跨過百氣貫穴這道難坎。當日上官柔連殺崆峒派兩名弟子，將華山派蔡猛的一條胳膊生生擰斷，我只道他神志不清，終將散功而亡，哪想到他反會因禍得福，練成絕世神功。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楚某判斷有誤，還望諸位英雄恕罪。」
　　魏長嬴「哦」了一聲，點頭道：「原來如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倒也怪不得楚大俠。」忽見中原武林與會之人大都面露不虞之色，似乎不滿他如此露骨地維護上官柔，指責前任武林盟主，連忙賠笑道：「楚大俠莫怪魏某冒犯，上官先生已經加入我天龍幫，如今乃是玄英堂的供奉，身份尊貴，非同一般，魏某身為一幫之主，自當為他討得一個公道！」
　　群雄聞言一片嘩然，百忍師太忍無可忍，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將桌面擊得粉碎，霍地站起身來，冷哼道：「公道？簡直就是放屁！上官柔貪淫好色，濫殺無辜，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不計其數，敢問魏幫主公道何在？」魏長嬴似乎有些理屈詞窮，訕訕道：「這個麼……那個麼……魏某今日正是想做個和事佬，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請諸位看在我天龍幫的面子上，滿飲此杯酒，將以往的仇怨一筆勾銷，如何？」
　　百忍師太森然道：「這麼說天龍幫是一定要為上官柔出頭，存心跟我峨嵋派作對了？」魏長嬴急忙道：「不敢，不敢，百忍師太言重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魏某只是想從中調停一番，絕無其他意思。」百忍師太手按落雁劍劍柄，聲色俱厲道：「我峨嵋派跟上官柔有不共戴天之仇，魏幫主再百般維護於他，莫怪老尼劍下無情！」
　　魏長嬴一時間慌了手腳，望著葉知秋道：「葉盟主，當日武幫主不是與諸位說得清清楚楚，中原諸派與上官柔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我天龍幫全力助武林聯盟北擊契丹，收復幽雲十六州，從此不再追究了麼！」百忍師太一字一句道：「魏幫主真是貴人多忘事，如今盟約已經解除了！」魏長嬴臉色極其難看，張口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葉知秋雙眉緊鎖，心中疑慮大作，百忍師太步步緊逼，言語之間甚是無禮，魏長嬴非但不以為辱，反而故意擺出一副外強中乾的架勢，究竟是何用意呢？莫非他是刻意激怒百忍師太，欲借我武林聯盟之手除去上官柔這個禍害？是了，定是如此！好一個魏長嬴，好一條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之計！
　　阮無憂秀眉緊蹙，魏長嬴這番言談可不像他一貫的為人，這個詭計多端的傢伙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她忍不住望了上官柔一眼，只見他臉色澄靜如水，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這才稍稍有些釋懷。楚西陵若有所悟，有意無意地低聲歎道：「小心呀，天龍幫的魏幫主可真是厲害！」阮無憂聞言一驚，一顆心不禁又揪了起來。
　　鐵硯微微頷首，甚是贊同他的看法，他心中忽然一動，浮起一個大膽的念頭：「天龍幫的魏長嬴和武林聯盟的葉少堂一南一北，並稱一時之瑜亮，有此二人在，我加入任一方都只能甘居人下，難有出頭之日。不過眼下倒有一個好機會，若能說服阮無憂反出天龍幫，自立門戶，憑我的武功才幹，或能營造出三足鼎立的局勢，先穩住陣腳，再徐圖發展。嗯，只是不知阮無憂一介女流之輩，有沒有這點魄力！」
　　關東老店的大堂之中鴉雀無聲，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清清楚楚。百忍師太緩緩拔出峨嵋派的鎮山寶劍落雁劍，厲聲道：「上官柔，出來受死吧！」魏長嬴急忙阻止道：「百忍師太且慢動手！」百忍師太陰森的目光直掃過來，他不由激凜凜打了個寒顫，退後半步拱手道：「師太請聽魏某一言，上官先生魔功大成，先天刀氣凌厲無雙，師太若是貿然出手，只怕凶多吉少！」
　　百忍師太冷哼道：「老尼今日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魏幫主休得多言！」魏長嬴臉色一變，冷冷道：「上官先生好歹也是我天龍幫玄英堂的供奉，師太這麼不給面子，魏某實在是很為難呀！」百忍師太聞言勃然大怒，落雁劍一指魏長嬴，喝道：「姓魏的，別人怕你，老尼可沒把你放在心上！你要是不服氣，盡可以上來領教一下峨嵋派的神劍！」
　　兩人劍拔弩張，眼看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魏長嬴突然展顏一笑，拱拱手道：「既然師太執意不聽魏某的勸告，魏某也無話可說。請便，請動手！」說著，反倒坐了下來，斟上一杯酒，笑吟吟地瞧百忍師太如何落場。
　　葉知秋、楚西陵、李妝臣、阮無憂、葉少堂、鐵硯等智謀之士暗暗叫糟，魏長嬴擺明了是要借刀殺人，無論誰勝誰敗，都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這招驅虎吞狼、坐收漁利之計，委實是毒辣得緊！偏生百忍師太性烈如火，經不起一激，只三五句話就乖乖地落入他套中。
　　百忍師太也無意揣測他的用心，緩步走到大堂中間，落雁劍劃出一片銀光，指向上官柔道：「無恥之徒，給老尼滾出來！」上官柔站起身來，面對著自己最心愛人兒的師父，不由感慨萬千，道：「我上官柔活在世上孤家寡人一個，師太殺了我絕無後顧之憂，不過今日一戰若是師太有個三長兩短，峨嵋一派後繼無人，師太有何臉面去見貴派的列祖列宗？」
　　百忍師太心中一凜，她門下靜字輩的七名弟子，武功最高的靜曇、靜霖二人已為上官柔在洛陽城外所殺，餘下五人資質有限，尚未學得她六七成功夫，倘若自己葬身在關東老店中，峨嵋派只怕會就此式微，步上泰山派的後塵。千年香火，百年基業，如果在自己手中毀於一旦的話，峨嵋派的祖師爺在黃泉之下也不會瞑目呀！
　　她惡狠狠盯了上官柔半晌，突然之間長長吐了口氣，拋開一切顧慮，大喝道：「有生必有滅，數百年前又何曾有什麼峨嵋派！上官柔，拿命來！」上官柔輕輕歎了口氣，百忍師太果然是女中豪傑，難怪聶曉寒在世之時一直對師父念念不忘，想起前塵往事，心中不由一陣酸楚。
　　魏長嬴忽向葉知秋出言道：「中原四大門派一向同氣連枝，呼吸與共，難道葉盟主就眼巴巴地看著百忍師太喪生於修羅刀下不管麼？魏某真是覺得好生失望！」海難長老、五枚道長彼此對視一眼，俱覺他說的話雖然尖刻，但也有幾分道理，中原四派一向唇齒相依，同進共退，怎能拋下峨嵋派不管呢？當下回頭眼望著葉知秋，唯他馬首是瞻。
　　葉知秋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百忍師太的舉動已令他騎虎難下，雖然明知魏長嬴的險惡用心，可還是沒有化解的良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反手拔出華山派的鎮山寶劍「秋風掃落葉」，身形一晃，攔在百忍師太跟前，叫道：「且慢動手，葉某有一提議。」
　　百忍師太心中一喜，問道：「葉盟主有何話講？」葉知秋道：「上官柔乃是武林的公敵，跟他也無須講什麼江湖道義，海難長老，五枚道長，咱們四人一起出手，單打獨鬥，只怕誰都不是他的對手。」又轉向上官柔，森然道：「今日一戰，以一敵四，對閣下殊為不公，我們中原四派的掌門練有一套『四象伏魔』的合擊功夫，只要你能平安突出重圍，從此後海闊憑魚越，天高任鳥飛，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兩不相欠！」
　　海難長老和五枚道長點頭稱是，他二人覺得上官柔武功深不可測，任憑百忍師太孤身涉險未免太過絕情，會招惹來武林人士的恥笑，說什麼中原四派同氣連枝，一遇強敵就勞燕分飛，而不顧江湖道義一齊動手的話又墮了本派的名聲，臉面上實在過不去，葉知秋所言倒不失為一條良策。於是他們雙雙離席，準備施展玄門無上絕技四象伏魔陣，將十多年來的恩恩怨怨作一個徹底的了斷。
　　阮無憂按捺不住，正待站起身來出言反駁，忽聽得耳邊響起上官柔的聲音，卻是他正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向她說話：「人算不如天算，世事哪能盡如人意！乖乖地呆著別動，倘若我葬身在四象伏魔陣中，你一定要立刻下決心，要麼即刻投向碧蘿派，要麼息了復興剎魔教之心，委身下嫁魏長嬴。」阮無憂聞言心中一酸，禁不住熱淚盈眶，她望著上官柔一步步走向四大掌門，在心中喃喃道：「你千萬別死，一定要平安回來呀！」
　　

第十三章 四象伏魔陣
更新時間2003-8-12 23:53:00  字數：5756

　華山派葉知秋、少林派海難長老、峨嵋派百忍師太、崆峒派五枚道長立定於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列成玄門四象伏魔之陣，將上官柔困於中央。四大掌門利劍出鞘，青鋒熠熠，鋒芒所指之處，一片蕭殺之氣如沖濤旋瀨般四下裡回轉，與會群雄無不心生感應，身不由己退出數丈開外，唯有楚西陵、屠一鋒等寥寥數人不為其所動。
　　當年中原五大門派憑著伏魔衛道、匡扶正義的名目，大張旗鼓圍剿剎魔教京口總舵，誰知遇到教內三大高手強有力的阻擊，死的死，傷的傷，損失慘重。華山派掌門「擎天一柱」岳慕雄、少林派高僧海生、峨嵋派耆宿虛雲師太猝不及防，當場葬送在武修容的掩月飛霜劍下，以泰山派掌門松鶴道長為首的八大劍客，在武成天和屠一鋒的聯手攻擊下，亦如同雪獅子向火，一敗塗地，盡數拼上老命只不過換來屠一鋒的一條臂膀而已。這一戰過後，剎魔教固然灰飛煙滅，中原五派也僅存其四，從此元氣大傷，只能聽任新興的天龍幫稱霸江南。
　　痛定思痛，倖存的華山、少林、峨嵋、崆峒四派從此拋開門戶之見，不再藏私，合力精研武學要旨，希冀能集眾家之長，創出一種古往今來絕無僅有的高深武功，一舉壓過秋鴻劍法和蕩寇金戈。但天下武學心法各有巧妙不同，欲將剛猛、柔韌、厚重、輕盈等諸多不同的功夫揉合在一起，達到水*融、不分彼此的境地，又談何容易！四派掌門人為此數聚少林藏經閣，白首窮經，閉關苦思冥想，歷時整整三載，依舊是毫無頭緒。
　　最終還是藏經閣首座、海難長老的大師兄海厄長老福至心靈，一語驚醒夢中人，他見眾人患得患失，執念未盡，便隨口念偈道：「去休，去休，從來水火不相容，須知眼高終手低。與其緣木求魚，不如退而結網！」四派掌門頓時翻然醒悟，不再試圖融合諸派武學精華，而是著手尋求取長補短，協作配合之法，終於在海厄長老的提點下，創出了「四象伏魔」的玄門無上絕技。
　　華山派蓮花劍法應東方青龍之象，取其柔韌，少林派達摩劍法應西方白虎之象，取其剛猛，峨嵋派金頂劍法應南方朱雀之象，取其輕盈，崆峒派袖底劍應北方玄武之象，取其厚重，四門劍法水*融，威力之強，已在當世任何一門武功之上。藝成之日，楚西陵曾以日月神劍與四派掌門試招，苦苦支撐三百多招後，終於還是敗下陣來，他不禁為之歎為觀止，將「四象伏魔陣」推為中原武林第一神功。
　　上官柔身處「四象伏魔」的合圍之中，以一己之力對抗四大掌門咄咄逼人的氣勢，渾身猶如被萬重羅網緊緊縛住，連挪動一下腳趾都倍感吃力。他心下不禁微有些自悔托大，反手拔出剎魔教三大神兵利器之一的修羅刀，將無妄真氣灌注於刀內，發散出凌人的殺氣，葉知秋首當其衝，身不由己連退數步，暗道：「糟糕！修羅刀在他手上，如虎添翼，峨嵋派的落雁劍和我華山派的秋風掃落葉哪裡能與其爭鋒！」
　　上官柔見葉知秋臉色微變，略一轉念即猜出他心思，當下悶哼一聲說道：「掩月飛霜劍不出，修羅刀天下無敵，誰與爭鋒！四位想要把我留下，怎麼說都得陪上幾條性命才成。」百忍師太見葉知秋遲遲不肯動手，擔心他中了上官柔的攻心之計，怒喝道：「大義所趨，死生又有何妨！百年之後，我等俱是一堆枯骨，與其讓後人指著脊樑說三道四，不如全力一戰，縱死也留下一個俠名！」
　　上官柔饒有深意地向葉之秋說道：「從來鷸蚌相爭，漁人得利！葉掌門身為武林聯盟的盟主，切忌一時意氣用事，中了他人的一石二鳥之計呀！」這幾句話說到葉知秋的心坎上去了，他最忌憚的對手不是上官柔，而是詭計多端、大權在握的天龍幫幫主魏長嬴。今日一戰，猶如二虎相爭，最理想的結局莫過於己方將上官柔挫敗，又不能傷其性命，這樣既給了峨嵋派一個交待，保全了中原武林的臉面，又在天龍幫內埋下一個變亂的隱患，兩全其美，只是不知道上官柔會不會知趣地與他合演一齣好戲呢？
　　他在這廂暗暗盤算，百忍師太卻是再也按捺不住，輕叱一聲：「費話少說，看劍！」一招「疾風驟雨」，落雁劍抖出萬點銀光，朝上官柔當頭罩下。四象伏魔陣從朱雀位發動，其餘三位掌門人受到氣機的牽引，各舉長劍劃出半道弧圈，招式攻守兼備，引而不發，蘊含著無窮的後續變化。四大掌門一齊出手，果然不同凡響，群雄頓時眼前一亮，盡為之唏吁不已，自忖若身處四象伏魔陣中，除了立即棄刀認輸外，再無他法保全性命！
　　由南方朱雀之位發動攻勢，乃是四象伏魔陣的奇變，劍走偏鋒，最是凌厲不過。上官柔身處險境，猶如沉在萬丈海底，五感六識盡失，他卻毫不慌亂，抿唇一聲輕嘯，穿雲裂帛響徹霄漢，修羅刀旋即化作一團黑影，施展出「無名刀法」中的一招「際地蟠天」，將渾身上下牢牢護住。
　　百忍師太一劍刺出，落雁劍才遞到一半，突然記起鐵匠段三的叮囑，此劍韌性遠不及從前，若再度與修羅刀交鋒，將化為碎片，無可修復。想到這裡，她不禁臉色大變，四象伏魔陣若是缺了峨嵋派的金頂劍法，威力大減，未必能困得住上官柔。無奈之下，百忍師太只得強行變招，「疾風驟雨」化為「層巒疊嶂」，長劍迴圈，轉攻為守。
　　這時本當東方青龍之位的葉知秋發動攻勢，但他愛惜本派鎮山寶劍秋風掃落葉，略一躊躇，四象伏魔陣頓時現出了一絲本不該有的破綻。上官柔忽感壓力一輕，心知四人尚未達到心意相通、四劍合一的境界，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他深吸一口氣，無妄真氣應念而起，全力使一招「七星拱北」，先天刀氣循著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處方位激射飛出，其中所蘊含的陰陽之氣各不相同，當真是變幻莫測，神乎其技！
　　海難長老心知先機盡失，急忙以佛門「獅子吼」功夫大喝道：「用『延津劍合天衣無縫』困住他！」四人不約而同撤後半步，長劍上下翻飛，青鋒霍霍，如同蝶戲花、鶯穿柳一般，隱隱然連成一片劍壁，只聽得「錚錚錚錚」數聲輕響，先天刀氣悉數彈回，反嚙上官柔自身。
　　上官柔身法為之一滯，由衷讚道：「好！」趁著四人忙於回氣的間隙，默運神功，將無妄真氣提至一十二成，高接低擋，有如神助般將這七道先天刀氣一一收入修羅刀內，猛然間暴喝一聲，再度使出「七星拱北」，二重先天刀氣疊加在一起，噴薄而出，意欲強行擊破四象伏魔陣。
　　華山、少林、峨嵋、崆峒四派掌門不惜身份以眾凌寡，合力施展玄門無上絕技四象伏魔陣困住上官柔，若如此輕而易舉即被他破去，武林聯盟的面子還能往哪兒擱呀！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葉知秋終於拋開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全力出劍，四人心意隱隱相通，將「延津劍合天衣無縫」的威力發揮到極至，「錚錚錚錚」數聲，仍將七道先天刀氣彈了出去。
　　一擊之威乃至於斯！葉知秋等只覺得胸口如被大鐵錘重重一擊，氣血翻湧，身不由己連退三步，這才站定腳步，而屋頂的橫樑之上亦突然多出七個深不見底的小孔，呈北斗七星排列，宛如鑿上去的一般整齊。「咯咯咯」一連串聲響中，細小的木屑紛紛揚揚灑落下來，灑了眾人一頭一臉，群雄不由紛紛起身，臉上盡皆變色，一些機靈之輩已經提心吊膽地挪到門口，隨時準備逃出大堂。幸好還有四根粗大的紅漆圓柱撐住屋頂，橫樑響了一陣後並未坍塌。
　　上官柔罄盡全力連使兩招「七星拱北」，猶未能佔得一線勝機，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他深知今日之戰凶多吉少，拖得越久勝算越少，遂趁著四人合圍之勢略有些鬆散，全力向海難長老和葉知秋之間的空隙衝去。
　　葉知秋應變奇快，不等氣血稍定，搶先一步攔住他去路，長劍秋風掃落葉微微顫動，瞬間抖出六朵劍花，上下翻滾不定，似攻似守，正是華山派「蓮花劍法」中的絕技「六品蓮台」。上官柔仗著寶刀之利，毫不將其放在心上，正待以拙破巧，一鼓作氣衝上前去，身後突然寒氣大盛，海難長老、五枚道長、百忍師太三柄利劍一齊刺出，直取他背脊要害，無奈他只得側身招架。
　　近旁觀戰之人盡皆心馳神搖，魔門邪功無妄真氣對抗中原武林第一等伏魔衛道的絕技，勝負似乎仍是未知之數，今日有幸能親眼目睹正邪交戰的盛況，實在是千載難得的好機會。楚西陵卻是暗暗吃驚，深為師弟的安危擔憂，當年他與四派掌門試招之時，四象伏魔陣尚未有如此威力。難道彼時葉知秋等留有餘力？抑或者這些年來他們的武功更上層樓？
　　上官柔舌頂上顎提一口真氣，將無名刀法的精義發揮到淋漓盡致，饒是他左衝右突，攻勢凌厲無雙，卻依然無法衝破四象伏魔陣，四派掌門漸漸佔得明顯的上風，步步進逼，留給上官柔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小。轉眼雙方已經拆了三百餘招，刀劍竟從未交鋒過一次，若非修羅刀鋒利無匹，海難長老宅心仁厚，葉知秋又心懷鬼胎，上官柔只怕早就敗下陣來了。
　　眼看敗局已定，回天無術，上官柔忽然不顧一切使出險招，右手舞動修羅刀護住渾身要害，左手猛地探出，拇指內屈指向掌心，其餘四指彎曲，成「龍爪」之形，向著百忍師太凌空一抓。一股大力湧來，百忍師太身不由己向前衝去，她心中大驚，急忙猛攻一招「寧為玉碎」，落雁劍化作一道飛虹，脫手向上官柔眉心飛去。
　　上官柔略一側身，左手凌空一抓，再使一招「龍爪手」，勁力到處，不偏不倚將落雁劍牢牢握在手中。與此同時，他背心之上亦露出了不小的破綻，海難長老重重一招「大力金剛掌」擊在「神堂」穴上，震破了護身真氣，上官柔噴出一口淤血，順勢向前滑出三尺，化解了侵入體內的「易筋經」內力。
　　阮無憂心急如焚，倏地站起身來，纖纖玉手按住劍柄，一旁屠一鋒早有防備，悶哼一聲擋在她身前，虎視眈眈，只要她稍有輕舉妄動，便立即出手將其擒下。白藏堂堂主李妝臣大皺眉頭，有意無意地站到阮無憂身旁，似欲助她一臂之力。屠一鋒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李堂主，幫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出手相助！你敢違抗幫主的命令麼？」李妝臣冷冷道：「幫主什麼時候下的命令，我怎麼不知道？」
　　楚西陵突然斜退三步，與李妝臣互成犄角之勢，人尚未轉身，一股凌厲的殺氣已然籠罩住屠一鋒。屠一鋒不寒而慄，心中一迭聲地叫苦，連楚西陵這種頂尖高手都倒向了阮無憂一邊，幫主這下子可失算了，一時間他哪裡敢再移動半步，唯恐惹來兩大高手的夾擊。
　　鐵硯冷眼旁觀，心中一陣激動，暗忖道：「妙極，看來魏長嬴與剎魔教舊臣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了！憑吾的生花妙舌，說服阮無憂反出天龍幫自立門戶當有七成的把握，到那時與武林聯盟、天龍幫鼎足而三，再加上神州雙龍的支持……嗯，前途大有可為！」
　　百忍師太連退數步，暫避上官柔的鋒芒，她深吸一口氣，厲聲喝道：「劍來！」早有峨嵋門下弟子靜韞將自己的配劍拋了過去。百忍師太舒展猿臂接劍在手，惡狠狠盯住上官柔道：「狗急跳牆，看你還有多少伎倆！」葉之秋、海難長老、五枚道長三柄利劍從他身後圍上來，從西方白虎之位重新發動四象伏魔陣。
　　上官柔卻毫無懼意，氣定神閒道：「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刀劍合璧、狂刀怒劍的厲害！」說罷，左手使出日月神劍中的「大浪淘沙」，右手使出無名刀法中的「龍游四海」，修羅刀與落雁劍迸射出奪目的光華，森森寒氣沖天而起，先天刀氣劍氣縱橫交錯，剎那間草木為之凋零，風雲為之變色。
　　五枚道長大吃一驚，脫口叫道：「小心，那是日月神劍！」葉之秋心底暗暗叫苦，只得大喝道：「孟章換陵光，監兵轉執明，生死成敗在此一舉！」話音甫落，四象伏魔陣倉促變陣，化為二十八宿降妖除魔之勢，四人接連使出「延津劍合天衣無縫」、「根株結盤割未盡」、「漚珠槿艷相忘機」等諸般守式，堪堪敵住上官柔的狂刀怒劍。
　　上官柔左手的日月神劍愈變愈奇，當使到第七招「潛鱗戢羽」時，無名刀法配以一招「鳳舞九天」，先天刀氣劍氣合而為一，將四大掌門迫到紅漆圓柱之旁，苦苦支撐。眼看四象伏魔陣終將被他一舉擊破，上官柔體內的真氣突然一濁，順勢將修羅刀與落雁劍收回，眼神迷茫，低頭若有所思，彷彿突然中了邪。群雄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阮無憂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忍不住跺足道：「你究竟是怎麼了？」
　　百忍師太心中大喜，冷笑道：「程咬金三斧頭，鬧了半天原來你只會七招日月神劍！上官柔，去死吧！」利劍一引，一招「射石飲羽」，直取他臍上「水分」穴。四象伏魔陣牽一而動全身，葉之秋、海難長老、五枚道長紛紛出劍，眼看就能將其置於死地，葉知秋突然記起上官柔所說「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之語，心頭一陣猶豫，手腕略微一收，振出幾朵華而不實的劍花。
　　只這一頓挫的工夫，上官柔已有足夠的時間使出扭轉頹勢、石破天驚的一招來，只見他左手落雁劍使出了第八招日月神劍「雲開霧散花弄月」，右手修羅刀一招「七星拱北」，配合得天衣無縫，先天真氣化作一道又一道漣漪，無聲無息地向四下裡擴散。
　　葉知秋驚叫一聲，身形疾往後退，不知撞翻了多少桌子凳子，直退出三丈開外。海難長老躲閃不及，運起少林派無上絕技「金剛不壞護體神功」強接一招，手中長劍早已彎成一把曲尺，整個人被撞得破牆飛出，他喉間突然感到一陣腥甜，鮮血奪口噴出。五枚道長和百忍師太見勢頭不妙，雙雙向斜地裡躍出，暫避一下狂刀怒劍的鋒芒。
　　楚西陵背負雙手，眼眶為之濕潤，他感慨萬千，喃喃自語道：「師父呀師父，您老人家看到了麼？這一招您從來沒有教過，這一招已經脫離了日月神劍的藩籬，是綠葉中的紅花！師弟，你終於超越我這個師兄了！師父，您老人家終於可以瞑目了！」
　　（周文濤按：四象即四方之神，本為中國古代星宿崇拜之四靈，經道教演變為四方護衛神。古人以太陽經行之黃道為參照，將恆星分為二十八宿，每七宿一組，分別以四靈命名，東方角、元、氐、房、心、尾、箕為青龍；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為朱雀；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為白虎；北方斗、牛、女、虛、危、室、壁為玄武。四靈青白等色，出於五方五行五色之談。《禮記·曲禮上》：「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道教演衍其說，作為老君護衛神，如《抱朴子·雜應》稱老君「左有十二青龍，右有二十六白虎，前有二十四朱雀，後有七十二玄武」。道觀山門有門神，左為青龍，右為白虎。道教修煉又有存神之術，以為存思神靈形象名字等，可得神靈護衛，如《北極七六紫庭秘訣》：「左有青龍名孟章，右有白虎名監兵，前有朱雀名陵光，後有玄武名執明。逢節持幢，負背鐘鼓，在吾前後左右，周迎數千萬重。」四方神是存思身外神靈的主要對象，但所說形象名字等不盡一致。宋以後的齋醮道場，則有合役二十八宿降妖除魔之說。）
　　

第十四章 決裂
更新時間2003-8-12 23:53:00  字數：5052

　上官柔身陷四象伏魔陣中，在千鈞一髮之際福至心靈，領悟出第八招日月神劍「雲開霧散花弄月」，刀劍合璧威力驚人，先天真氣不受控制，盡數擊在那四根紅漆圓柱之上。只聽得「轟隆隆」一片巨響，偌粗的木柱承受不起如此強橫的衝擊，頓時斷為數截，屋頂搖搖欲墜，泥沙灰塵悉悉簌簌掉下來，眼看就要崩塌了。
　　群雄紛紛展開輕功逃離大堂，阮無憂搶上前去扶住上官柔，只見他閉目調息，臉上一忽兒青一忽兒白，傷勢似乎著實不輕。關心則亂，她一時間驚慌失措，聲音中帶著哭腔叫道：「陳護法，你快過來瞧一瞧！」陳泰來急忙捋起衣袖為上官柔把脈診治，誰知三根手指才搭到他脈門上即彈了出來，阮無憂憂心忡忡，再也忍耐不住，眼淚終於簌簌地落下。
　　百忍師太雙目盡赤，聲嘶力竭叫道：「上官柔，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盡殘餘內力，一招「玉石俱焚」，和身撲將上去，臉色猙獰，狀如厲鬼。阮無憂恨她夥同葉之秋等傷害愛郎，旋即拔出長劍，一招「三獸渡河」將她擋在身外。以百忍師太四十多年的功力，居然無從破解此招，只得被迫退後數步。她心中頓時疑雲大作，尖叫道：「你究竟從哪裡學來的劍法？」
　　阮無憂舞動長劍，左一招「白虹貫日」，右一招「彩雲追月」，進退間將日月神劍的劍意發揮到淋漓盡致，攻勢有如錢塘潮汛，節節不斷。百忍師太勉強提起十二成金頂氣功，一雙肉掌隱隱泛出金光，上下翻滾飛騰，渾厚的內力將劍尖一一震歪。她眼中流露出怨毒的神色，一字一句喝道：「日月神劍！是楚西陵教你的麼？」這位峨嵋派的掌門人恨屋及烏，又以為楚西陵私下裡將絕世劍法傳與邪魔外道，如不及早剷除，定將後患無窮，於是出手越來越重。
　　二人以快打快，交手三十餘招，互有攻守。百忍師太在苦戰上官柔後已是強弩之末，阮無憂仗著劍法精妙，變化無窮，一時間倒也不落下風。只這片刻的工夫，上官柔已經調勻了內息，慢慢睜開眼來。他背心「神堂」穴雖上中了海難長老一招大力金剛掌，傷勢卻不重，倒是為擊破四象伏魔陣，強行施展刀劍合璧的絕技，耗費了九成多的無妄真氣，需調息月餘方可盡復舊觀。
　　魏長嬴心中卻是倍添煩惱，阮無憂究竟從哪裡學來如此精妙的劍法？她武功越高，對自己一統武林、稱霸天下的威脅就越大，此女留在天龍幫內，終究是莫大的禍患。他又瞥了上官柔一眼，心道：「欲除阮無憂，先殺上官柔！今日好不容易激得中原四派掌門聯手布下四象伏魔陣，猶未能傷他性命，此人武功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唉……可惜他不能為我所用，否則的話，天下還不是我囊中之物！」
　　酣鬥中百忍師太忽施一招「劈空掌」，堪堪劈在最不著力的劍身之上，阮無憂功力尚淺，長劍拿捏不穩，脫手飛出老遠。百忍師太正待痛下殺手，上官柔眼中突然精芒四射，雙手一錯，刀劍相交，「叮」的一聲響，落雁劍頓時裂為無數碎片。他順勢使一招「鳳舞九天」，先天刀氣驅動碎劍將百忍師太團團裹住，無數銀光此起彼伏，閃爍不定。
　　峨嵋派鎮山寶劍毀於一旦，百忍師太為之心疼欲裂，她苦戰多時，早已疲憊不堪，眼見上官柔刀法如此精妙，一時間心灰意冷，閉目等死。五枚道長大驚失色，急忙叫道：「刀下留情！」上官柔本不願與武林聯盟再結下仇怨，旋即將氣功一收，冷冷道：「願賭服輸，師太身為峨嵋派的掌門人，豈能輕易食言？」話音未落，落雁劍的碎片「叮叮噹噹」在她身周掉了一地。
　　武林盟主葉知秋朗聲道：「師太，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上官柔既然破了四象伏魔陣，我等自當信守承諾！」百忍師太臉色鐵青，前後忖度了良久，又見對方人多勢眾，若繼續糾纏下去，不過平白受辱罷了，當下冷哼一聲，拂袖閃在一旁，惡狠狠地盯住上官柔和阮無憂。
　　魏長嬴見上官柔擊敗中原四大掌門後仍有如斯功力，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心道：「他在天衣山莊的地牢中囚禁了整整十年，反而因禍得福，領悟出幾門厲害的武功，刀劍合璧威力之強，堪稱冠絕古今。嗯，此人既然不能為我所用，就絕不能留他活在世上！」當下摸一摸手腕上的腐骨穿心針，慢慢向他靠近去。
　　阮無憂側身擋住他的去路，滿臉警戒之色，冷冷道：「幫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忽見朱明堂寧中晏、侯一飆、謝菊良、簡兵、李雲南、侯穆諸多高手從四下裡圍將上來，而己方只有陳泰來、桑三娘等寥寥數人，心頭不由突突劇跳，暗道：「難道……難道他要撕破臉皮動手了？」
　　魏長嬴緩緩抬起手腕，正待發出下手的訊號，忽聽得「錚錚」兩聲響，楚西陵拔出雙劍，一招「七日來復」，先天劍氣將魏長嬴牢牢鎖定，只要他稍有輕舉妄動，便全力出手將其搏殺。白藏堂堂主李妝臣心知情勢有變，突然踏上半步，攔住了寧中晏和侯一飆的去路，冷冷問道：「寧堂主，侯護法，你二人意欲何為？」屠一鋒在他身後箕開五指，獰笑道：「李堂主，你又意欲何為？」
　　魏長嬴如墮冰窟之中，凌厲的殺氣迫使他不敢輕易射出腐骨穿心針，他心中不停盤算著自己能接幾招日月神劍，寧中晏等能不能順利結果了上官柔的性命。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楚西陵雙劍變幻不定，連使「彩雲追月」、「銀河倒瀉」、「物換星移」數招，俱引而不發，森森劍氣有如實質，將屠一鋒、寧中晏等一併籠罩在內。
　　上官柔悶哼一聲，修羅刀一擺，落雁劍的碎片突然先後跳將起來，隨著先天刀氣上下翻滾，銀光霍霍，透露出無窮的殺氣。魏長嬴權衡再三，終於還是息了拔去眼中釘、肉中刺的決心，展顏訕笑道：「上官先生的傷勢並無大礙吧，魏某甚是放心不下。」阮無憂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嘲諷的神情，冷哼道：「有勞幫主掛念，上官先生平安無恙。」
　　天色漸明，葉知秋向魏長嬴拱一拱手，哈哈笑道：「魏幫主，今日之事未能盡如你所願，真是可惜呀可惜！我等告辭了，幫主好自為之吧！」他話裡話外儘是骨頭，魏長嬴哪能聽不出來，他猛地想到一事，心中為之一凜，暗道：「葉之秋老謀深算，莫非他適才未盡全力，有意放了上官柔一條生路？」臉上卻是堆滿了笑容，客氣道：「慚愧，慚愧！魏某本想與諸位杯酒言歡，沒想到岔出這檔子事來……以後有的是機會，還望葉盟主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喝上一杯水酒，以盡今日未了之情。」
　　二人又你來我往客套了幾句，葉知秋、海難長老、百忍師太、五枚道長等率領門下弟子自行離去。魏長嬴乾笑兩聲，回過身向阮無憂拱手道：「那就煩勞阮堂主好生照顧上官先生了，魏某有事，先行告退了！」當下招呼朱明堂眾人退回後院中，囑咐他們嚴加監視玄英堂、白藏堂和楚西陵的動靜，暗中將寧中晏、侯一飆兩個親信喚到自己房內商議要事。
　　三人坐定，侯一飆憤憤不平道：「他奶奶的，連楚西陵都幫著阮無憂，到底是怎麼回事？」魏長嬴揉著額頭道：「他們師兄弟情同手足，上官柔有難，楚西陵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後還是這樣！」寧中晏道：「可惜了幫主的一番苦心安排，竟給上官柔逃過這一劫。」魏長嬴呆了半晌，歎息道：「世事哪能盡如人意，要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寧中晏見幫主有些悶悶不樂，遂緘口不言，侯一飆遠不及他會察言觀色，一個勁地說道：「這趟中原四大門派出糗可出大了，四個打一個都沒佔到上風。不過話也得說回來，那小子的命也真夠硬的！」魏長嬴無精打采道：「不是他的命硬，而是葉知秋識破了我的用心，故意手下留情的。真是好心機，好手段……唉，武林聯盟有此人在，實在是我天龍幫的勁敵。」侯一飆這才察覺到幫主情緒有些異樣，尷尬地瞪了寧中晏一眼，怪他不早提點自己一句。
　　三人各自想著心事，侯一飆抓耳撓腮，終於還是忍耐不住，硬著頭皮問道：「不知幫主接下來有何打算？」魏長嬴沉吟了片刻，問道：「中晏，你看呢？」寧中晏猶豫了一陣，小心翼翼道：「屬下以為，既然阮無憂已生戒備之心，眼下實不宜輕舉妄動，萬一觸怒了容乃祺那幫老傢伙反而不妙。何況還有楚西陵和上官柔全力幫她，倘若與他們鬥得兩敗俱傷，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武林聯盟？上上之策莫過於即刻動身返回江寧，請彭胖子想一條萬全之策。」
　　魏長嬴道：「沒有把彭胖子帶在身邊，實在是我的一大失算。否則的話，什麼碧蘿派、武林聯盟，都只能老老實實地臣伏在我天龍幫的腳下！」寧中晏排遣道：「話雖如此說，但江寧距三關萬里迢迢，一路上都是別人的地盤，哪來那麼多美女給他吃！一旦洩漏了形跡，惹來那些正派人士的疑心，反倒不美了。」
　　三人正說著話，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幫主，屬下有要事稟報。」魏長嬴道：「是謝兄弟麼？進來。」來者果然是朱明堂的護法謝菊良，江湖上人稱「水底蛟龍」，年紀雖輕，一身水下的功夫卻著實了得，甚受魏長嬴的器重。
　　謝菊良見過幫主、寧堂主和侯護法，稟道：「適才玄英堂阮堂主派高標送來一封書信，吩咐屬下親自交與幫主過目。」魏長嬴一怔，急忙接過信箋拆閱，只見上面寫道：「適才接到京口飛鴿傳書，江流幫趁本幫好手齊聚三關之際，勾結嶺南劍派挑起爭端，玄英堂傷亡慘重。事態緊急，不及報與幫主定奪，屬下自作主張，當幫主見信之時，我等已離開勝山寨，正在南下途中。」字跡秀氣嫵媚，正是阮無憂的親筆。
　　魏長嬴沉吟片刻，將信箋遞給寧中晏，冷哼道：「好一個阮無憂，居然敢在魏某面前耍花槍！」寧中晏匆匆看了一遍，揣測道：「這定是上官柔教她不要撕破臉皮，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借口。幫主，要不要派人將他們追回來？」魏長嬴喃喃道：「她不想撕破臉皮，我又怎肯放虎歸山！」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用力一拍桌子道：「追，當然要追！謝兄弟，傳我的命令，青陽、朱明二堂立即收拾行囊，正午時分一准出發，務必要追上玄英堂，千萬不可放由他們孤身犯險。至於白藏堂嘛，就留在勝山寨中為老幫主守靈，等過了五七過後，再扶柩緩緩南下。」
　　侯一飆翹起大拇指讚道：「高，實在是高！幫主深謀遠慮，屬下甘拜下風。」魏長嬴轉念間想出這麼一條一石數鳥的妙計，心情略有幾分振奮，道：「高在哪裡？你且說來聽聽！」侯一飆大言不慚道：「連我這麼精明的人都看不透高在哪裡，此計自然妙不可言！」寧中晏抿嘴輕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麼時候侯一飆也這麼會說話了？
　　魏長嬴輕輕踢了他一腳，道：「少拍馬屁，這種話給彭胖子聽見了非笑掉十斤肉不可……論起謀略機變，他才是天龍幫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他見謝菊良仍站在原地，問道：「還有什麼事麼？」謝菊良道：「西夏國的公主黃瓊女托屬下帶一句話給幫主，說她準備即刻動身返回本國，謝謝幫主多日來的照顧。」
　　魏長嬴皺起眉頭，喃喃道：「她也要走了麼？」這些天來他一直忙於幫內的事務，無暇顧及於她，怎樣處置黃瓊女，倒是一件棘手的事。寧中晏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小心翼翼道：「幫主，那位公主似乎對你有點意思。咱們天龍幫若能取得西夏國的支持，前途不可限量呀！」侯一飆接口道：「是啊，幫主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魏長嬴瞪了他二人一眼，道：「黃瓊女我自有安排，不用你們操這份閒心！做自己的事去！」寧、侯、謝三人相視一笑，唯唯諾諾退了出去。
　　魏長嬴回想起黃瓊女那嬌滴滴的語調、似嗔還怨的笑容，心頭不由一熱，暗想：「再去見她一面也不妨，權當是送別吧！」當下獨自一人走到黃瓊女房前，輕輕敲了敲門。黃瓊女早猜到是魏長嬴，低聲嘀咕道：「這個狠心短命的小鬼，現在才想到奴家！」待他又敲了第二遍，方才應聲道：「門沒栓上，自己進來吧！」魏長嬴推開房門，卻見黃瓊女俏生生地坐在床邊，笑靨如花，說不出的嬌媚動人，一時間不由看得癡了。
　　黃瓊女俏臉一紅，低聲笑罵道：「傻小子，發什麼呆！奴家要走了，也不說幾句挽留的客套話！」魏長嬴心念一動，頓時記起寧中晏的話，他有些迷戀黃瓊女的美色，又一直算計著謀求西夏國的支持，遂順著她的話頭笑道：「我若是說了，你會留下來麼？」黃瓊女眼波流轉，曼聲道：「大宋雖好，卻沒有奴家一個親人，孤零零留在這裡，舉目無親的，誰來照顧奴家呀？」語氣中大有情意。
　　魏長嬴走過去與她並肩坐在床沿，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柔聲道：「黃姑娘，別走了，留在我身邊，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此舉大有輕薄唐突之嫌，但西夏國禮教之防極是淡薄，男女相悅遠較中土隨便得多，是以黃瓊女反而「咯咯」一笑，懶洋洋道：「跟你這樣的聰明人說話，真是省心！嗯……待我再想想看……想想看……」她望著魏長嬴俊俏的面容，呼吸漸漸急促，終於不顧一切縱身投入魏長嬴懷中。
　　（周文濤按：魏長嬴終於從幕後走到台前，全力對付阮無憂和上官柔了，這一場勾心鬥角的結局究竟如何？一定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第十五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一）
更新時間2003-8-12 23:55:00  字數：5234

　上官柔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勉強以一招「滄海橫流」迫退魏長嬴，幾乎罄盡殘餘真氣，此時丹田空虛，渾身乏力，幾乎連站都站不穩。阮無憂目視魏長嬴帶領朱明堂的精英消失在後堂，這才略微鬆了口氣，她別過頭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珠，定了定神，喚過焚琴和流蘇，囑咐他們即刻找個僻靜的房間，將上官先生安頓下來好生休養。
　　楚西陵見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由微微搖頭，心想：「一個女孩子家，遇事這般不分輕重緩急，她憑什麼跟魏長嬴鬥？」他有意咳嗽了一聲，提醒道：「阮堂主，眼下形勢錯綜複雜，勝山寨終非久留之地，既然師弟的傷勢並無大礙，楚某以為還是盡早動身返回京口，方為上策！」
　　阮無憂聞言心中一凜，旋即翻然醒悟，她與魏長嬴已勢成水火，繼續淹留在勝山寨中無異於自蹈覆滅，當下感激道：「多謝楚大俠提點，小女子一時心亂，險些誤了大事！」她急忙叫住焚琴和流蘇，吩咐玄英堂上下即刻收拾行囊，動身返回京口分舵。
　　楚西陵覺得不妥，皺眉道：「阮堂主還是同貴幫幫主打個招呼再走，免得落下口實，遺留無窮後患。」阮無憂點頭稱是，她靈機一動，斟酌著寫了一封辭別的信箋，讓楚西陵過目後，命高標稍停片刻再送與魏幫主親拆。楚西陵看罷暗暗點頭，心道：「阮無憂這封信寫得八面玲瓏，無懈可擊，看來她還沒真的笨到不可救藥！嗯……若有智謀之士悉心扶持，多加磨練，或許她真的能闖出一片天地也說不定。」
　　焚琴甚是機靈，他察言觀色，見上官柔行動不便，急忙雇了一輛馬車，鋪上數層厚厚的棉被，小心翼翼將他扶上車去歇息。陳泰來取了藥箱鑽入車內，為上官柔調理身上的傷勢，好在他只是功力暫失，五臟六腑略有淤血，連續服上十來帖秘製的「六味茯苓膏」便無大礙。
　　眾人一切收拾停當，阮無憂翻身上馬，正待辭別楚西陵揚鞭啟程，忽然記起一事，急忙勒住韁繩，回頭向楚西陵道：「楚大俠，還記得三足鼎立的故事麼？何不隨我們同回京口分舵？」楚西陵思量再三，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上官柔的安危，道：「那我就送你們一程，等師弟傷勢痊癒了再作打算。」當下叫過徒弟申屠在淵，叮囑了幾句要緊的話，申屠在淵唯唯諾諾道：「師父儘管放心，徒兒會照顧好自己的。前途未卜，您老人家一路上小心在意。」
　　一行人匆匆出了勝山寨，策馬揚鞭，沿著官道向南疾馳而去，傍晚時分在一個叫做七里鋪的小鎮上打塵歇腳。上官柔空腹服下「六味茯苓膏」後昏睡不醒，迷迷糊糊說著夢話，什麼「曉鏡」、「月光」的，聽得不大真切。楚西陵聞言不由低低歎了口氣，師弟口中誦念的是唐人李義山的詩句「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他對聶曉寒一直念茲在茲，須臾不忘。
　　阮無憂正為此心神不寧，流蘇忽來稟報說落日馬場的大場主鐵硯孤身來訪，有要事與堂主晤商。阮無憂頗為詫異，低頭尋思了片刻，不禁向楚西陵問道：「他來這裡做什麼？」楚西陵也猜不透他的來意，道：「堂主不妨先去見上一面，此人在關東武林素有俠名，想來他也不會有什麼惡意。」
　　阮無憂點頭稱是，當下與高標、桑三娘二人來到偏廳之中，那鐵硯早已等候多時了，他不等阮無憂招呼，搶先迎上前來拱手道：「鐵某冒昧，深夜來訪，還望阮堂主恕罪則個。」阮無憂側過身子還禮道：「鐵場主客氣了，小女子實不敢當！不知場主夤夜來訪，所為何事？」鐵硯掃了高、桑二人一眼，微笑道：「實有要事相商，還請堂主摒退左右，坐下細談。」阮無憂道：「這二位都是我的心腹，無須相瞞，鐵場主但說不妨。」
　　四人遂分賓主坐下，流蘇奉上茶來，隨即乖巧地退出偏廳，守在外面聽候吩咐。鐵硯輕輕敲著茶碗，開門見山道：「昨夜在關東老店中，貴幫魏幫主刻意激怒峨嵋派百忍師太，挑動中原四大門派的掌門布下四象伏魔陣，合力對付上官柔，阮堂主可知他用意所在？」阮無憂秀眉微蹙，道：「小女子愚笨，還請鐵場主明示。」鐵硯微笑道：「阮堂主早就智珠在握，鐵某不過是多嘴罷了！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魏長嬴心懷叵測，欲對堂主不利！」
　　阮無憂俏臉一扳，冷冷道：「鐵場主這話是什麼意思？」鐵硯不慌不忙道：「阮堂主身為剎魔教沙教主之女，機智過人，眾望所歸，這天龍幫幫主的位子，本該由你來坐。『大力鬼王』武成天一時糊塗，將幫主大位傳於魏長嬴，魏長嬴秉承其遺命，好不容易才掌控幫內大權，怎肯就此放手？此人野心勃勃，自然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若不能盡早拔除，一旦堂主確立自己的勢力，羽翼豐滿，必將成為他稱霸路上的絆腳石。」
　　「想要不動聲色地除去阮堂主的威脅，最大的阻礙便是神州雙龍之一的上官柔，彼心機之深，武功之高，當世不作第二人想。若能驅使中原四派掌門與他鬥個兩敗俱傷，一方面趁機削弱了武林聯盟的實力，另一方面斷了堂主的左膀右臂，一舉兩得，魏長嬴行的正是這樣一條驅虎吞狼、坐收漁利的奸計。阮堂主，魏長嬴已經全力以赴對付玄英堂了，你可要早作打算呀！」
　　阮無憂臉上陰晴不定，她聽了鐵硯一番言語，這才清楚地把握到魏長嬴的用心，唉，論起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手段，自己委實不是他的對手。鐵硯察顏辨色，知道自己三言兩語切中要害，已經打動了阮無憂，當下鼓起如簧妙舌續道：「魏長嬴用心歹毒，卻沒料到華山派掌門葉知秋竟然識破了他的圈套，在最後關頭留了一手，而楚西陵又在最關鍵的時候倒向阮堂主一邊，所以他的奸計才沒有最終得逞。不過照鐵某冷眼看來，阮堂主今番渡過難關，實在是僥倖之極，下一次就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高標、桑三娘越聽臉色越難看，沒想到魏長嬴為了達成稱霸武林的企圖，竟然安排下如此狠毒的伎倆來算計沙教主的遺孤，此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枉空武幫主還視其為心腹，當眾將幫主大位托付與他。慢著！難道……難道武幫主從一開始就懷有貳心，想要用天龍幫永遠地代替剎魔教，並非全是京口慘敗後轉移白道視聽的權宜之計？二人一陣心驚肉跳，不敢再往下想了。
　　阮無憂頓時記起關東老店中，魏長嬴、寧中晏、侯一飆等高手圍攻自己和上官柔的情形，不由覺得有幾分後怕，當下澀然道：「鐵場主之言也不無道理，小女子受教了！只是場主今番費盡口舌揭破魏長嬴的用心，究竟是何用意呢？」鐵硯凝視著她秀美而略帶疲倦的容貌，突然感到一陣心馳神搖，他沉默了片刻，終於說出了最要緊的一句話：「阮堂主與魏長嬴勢難兩立，上上之策莫過於反出天龍幫，自立門戶，鐵某願意投身麾下，助堂主一臂之力！」
　　阮無憂「哦」了一聲，大感意外，隨即疑雲大起，冷冷問道：「鐵場主為何看好實力最弱的玄英堂呢？投身於武林聯盟也罷，天龍幫也罷，場主不是更能一展胸中所長麼？」鐵硯苦笑一聲，老老實實道：「實不相瞞，鐵某不是沒考慮過。只是武林聯盟有葉知秋、葉少堂父子，天龍幫有魏長嬴在，這三人的聰明才智，俱不在鐵某之下，鐵某縱然胸懷抱負，亦難以大展拳腳。玄英堂實力雖弱，卻有神州雙龍和剎魔教舊臣的支持，再加上鐵某的運籌帷幄，當能在武林中佔得一席之地，與武林聯盟、天龍幫成鼎足之勢，前途大有作為！」
　　這一番打算與上官柔所言相仿，阮無憂眼前一亮，沉吟道：「我怎知你是真心還是假意？」鐵硯心知單憑自己的一番言語難釋她心頭之疑，當下慨然道：「久聞楚大俠的日月神劍天下無雙，鐵某願受劍氣封穴之刑，以表區區誠意！」阮無憂盯視他半晌，始終瞧不透他一臉誠信的背面究竟包藏著什麼用心，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搖頭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個道理小女子還是懂的。鐵場主只管留下來，玄英堂上下不會對你見外的！」鐵硯站起身來，抱拳感激道：「鐵某願為堂主竭盡綿薄之力。」
　　高標畢竟老謀深算，呵呵笑了兩聲，問道：「不知鐵場主今番加入我玄英堂，有沒有同令弟鐵青石、令妹鐵碧芍商議過？」言外之意是問鐵硯，他究竟是以個人的名義，還是以落日馬場大場主的身份加入玄英堂。鐵硯何等機靈，早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當下答道：「我兄妹三人俱有意到中原武林闖蕩一番，至於投身哪一方勢力，則由我這個做兄長的全權決定，他二人絕不會有異議的，高護法儘管放心。」高標暗暗點頭，深為阮無憂得到落日馬場這個強援而欣慰不已。
　　阮無憂暗暗歎了口氣，忽然感到一陣力不從心，她一直以為自己機智過人，完全有能力率領群雄復興剎魔教，進而稱霸武林，直到真正涉足江湖以後，才漸漸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論起才能見識，自己固然遠不能望葉知秋、魏長嬴、鐵硯諸人之項背，就算高標、陳泰來等剎魔教的舊臣，似乎也頗勝她一籌，只是礙於自己是教主之女、玄英堂的堂主，很多時候不願多說罷了。就剛才高標所問的那句極為要緊的話，她偏生一時間想不起來，枉空自己身為主事之人，還要屬下提點，唉，真是失敗。
　　桑三娘見阮無憂神情有些恍惚，便笑道：「鐵場主一宿沒睡，想必是有些累了。高護法，麻煩您老引場主去客房歇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高標和鐵硯會意，雙雙辭別阮無憂退了出去。桑三娘柔聲道：「堂主也早點休息吧，這幾天可把你給累狠了。」阮無憂發了一會呆，揮揮手道：「你先去睡吧，我要去瞧瞧上官先生。」桑三娘心中覺得好生奇怪，暗想：「堂主萬金之軀，正當妙齡，貌若天仙，怎地會看中一個年紀足以當他父親的男人呢？真沒道理！」
　　阮無憂獨自一人來到上官柔房中，陳泰來剛好從他「天容」穴上拔下最後一根金針，用白布擦了擦，放回到藥箱中去。他見過阮無憂，道：「我給他施了金針，很快就能醒過來了。他內功極為精純，區區傷勢並無大礙，堂主只管放心。」阮無憂點點頭，道：「陳護法辛苦了，早點去安歇吧，這裡有我守著就成了。」陳泰來知趣地退了出去，留下阮無憂一人陪著兀自沉睡不醒的上官柔。
　　阮無憂搬過一張凳子，坐在上官柔身邊，伸手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你還是早點醒過來吧，少了你，我什麼事情都做不成！」說到這裡，突然覺得有幾分心酸，她聽著窗外風聲嘹亮，一陣陣困意湧上來，不知不覺伏在床頭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夢中似乎有人溫柔地撫mo著自己的頭髮，她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卻見上官柔慈祥地望著自己，鼻子不由一陣發酸，眼淚沿著光潔的臉龐滑落下來。上官柔柔聲道：「怎麼了？有誰欺負我們的阿阮了？」阮無憂握緊他的手掌，喃喃道：「上官先生，你說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一個弱女子，要才能沒才能，要見識沒見識，有什麼資格妄想復興剎魔教呢？」
　　上官柔瞭解她的心境，微笑道：「你是『阿修羅王』沙重樓的女兒呀，這就是你最大的資本。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個道理你不懂麼？」阮無憂幽幽道：「可我的才能見識比不上葉知秋，比不上魏長嬴，憑什麼跟他們斗呀？」上官柔拍拍她柔弱的肩膀，安慰道：「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漢末劉玄德乃一介販屨織席之徒，最終能自封漢中王，取得三分天下，不過就是文用諸葛武侯，武用關張趙而已，他本人又何嘗有什麼過人的才幹？你比他可強多了，只要記著知人善用，不必事事都自己拿主意，這才是最要緊的！」
　　阮無憂「嗯」了一聲，略有幾分振奮，她聽到「知人善用」四字，頓時記起「虎賁神弓」鐵硯來，忙將他夤夜前來投靠玄英堂之事說與他聽。上官柔沉思了片刻，笑道：「恭喜阮堂主，賀喜阮堂主！得到落日馬場的支持，即是得到了整個關東武林的支持。嗯，鐵硯此人舉足輕重，堂主可得好生籠絡住他！」
　　阮無憂嗔道：「這裡又沒有旁人在，不要堂主前堂主後的，多生分呀！叫我阿阮！」一忽兒又抿著嘴唇自言自語道：「你說該怎樣籠絡他呢？我可是很少去辦這種事情……」她突然想起當日在九龍谷馬尾坡上色誘上官柔的情景，會心地一笑，俏臉宛如春花綻放，心中頗有幾分得意。
　　上官柔哂笑道：「他若是貪財，你就贈他金銀珠寶，他若是好色，你就贈他絕代美女，一句話，投其所好就是了。」阮無憂發愁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知道他究竟喜歡什麼呢？」上官柔道：「你不知道，我卻可以猜出來！」阮無憂心中一喜，問道：「是什麼？」上官柔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你只須聽任他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不加干涉，定能留住他的心。」阮無憂猶豫道：「他會不會起貳心？」上官柔道：「這人識時務得緊，有我在，諒他也不敢。」
　　阮無憂鬆了口氣，閉上眼睛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有你幫我，提點我，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了！」上官柔笑道：「你就不怕我起貳心麼？」阮無憂嫣然一笑，道：「才不呢！我什麼不是你的？」話才出口，便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她俏臉微紅，慌忙借替他掖被子之機掩飾自己的失態，忽又記起一事，問道：「你在昏睡不醒的時候盡說胡話，什麼『曉鏡』、『月光』的，老老實實告訴我，究竟夢見什麼了？」
　　上官柔呆了半晌，歎息道：「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這是唐末詩人李商隱的兩句無題詩，你沒有聽過麼？」阮無憂在心中低念了幾遍，這才知道楚西陵歎息的原因，不由鼻子一陣發酸，他念念不忘的人兒始終是聶曉寒，自己又算什麼呢？她以手支頤，強作笑顏道：「這麼精緻的詩句，我可作不出來！」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一時間不由癡了。
　　

第十六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二）
更新時間2003-8-12 23:55:00  字數：5083

　玉兔西墜，金烏東昇，天色漸亮，阮無憂回到自己房中，流蘇伺候她梳洗畢，會同眾人匆匆用過了早點，便披著微紅的晨曦沿官道繼續趕路。一行人快馬加鞭，貪行了半日腳程，錯過了宿頭，眼看天色漸漸黑下來，這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只得在太行山腳下尋個避風的所在露宿一宿。
　　上官柔精神好了許多，斜倚在青石壁上向火取暖，抬眼凝望著璀璨星空，若有所思。阮無憂陪在他身邊閉目養神，她連著數夜不曾好好合眼，此刻坐定下來，涼風拂面，像情人的手一般溫柔，愈發覺得眼皮發澀，倦怠不堪。楚西陵站在不遠處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靜聽松濤呼嘯，怡然自得，在流蘇那崇敬大英雄的小心眼看來，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焚琴在四下裡尋來一些枯枝落葉，好不容易才點起一堆篝火，他生火的手藝極差，一張臉被煙熏得紅一道黑一道，咳嗽連連，淚流不息。鐵硯神箭無雙，獵得一大一小兩隻野獐，桑三娘親自操刀剝洗乾淨，叉在樹枝上慢慢烘烤。大滴大滴的油脂落入篝火之中，吱吱作響，一陣陣誘人的香味飄過來，眾人無不頻嚥唾沫，食指大動。
　　不一刻工夫，獐肉烤得外焦裡嫩，恰到好處。桑三娘割了一塊最嫩的前腿，灑上一捻鹽末，恭恭敬敬遞給阮無憂。阮無憂隨手將獐肉遞到上官柔手中，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記著禮賢下士，桑三娘會意，忙又挑好的割了數塊，分給楚西陵、段三、鐵硯和阮無憂。待堂主嘗過，其餘諸人便一起動手，無移時將那兩頭野獐吃得乾乾淨淨。
　　石乘龍意猶未盡，舔著嘴角的油膩，讚道：「三娘的手藝硬是要的，格老子的，就是這野獐肉太少了，才三五分飽就沒了！」高標拈著鬍鬚打趣道：「等回到京口，咱們想法子從譚總管手裡擠他個千把兩銀子，三娘開上一家大酒樓，咱哥幾個天天去蹭她的酒菜吃！」桑三娘瞪了他一眼，笑罵道：「想得美！有你們這幾個酒囊飯袋吃白食，老娘不虧死才怪！」
　　石乘龍故意歎息道：「譚叔峻的手頭要多緊就有多緊，格老子簡直就是一毛不拔！問他要銀子，嘿，還不如算計一下三娘的私房嫁妝呢！喂，都幾十年了，應該積不少了吧？」桑三娘一瞪眼珠罵道：「放屁！老娘哪來的私房嫁妝！姓石的，你狗嘴裡長不出象牙，鬍子白了都別想娶上老婆！」眾人不由哄堂大笑，笑聲驚起了樹巔的宿鳥。
　　流蘇聽他幾個亦真亦假地拌嘴，不由會心地一笑，心道：「玄英堂有他幾個老頑皮在，倒也不嫌冷清！」焚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容顏，見玉人展顏一笑，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忽又自慚形穢，暗暗歎了口氣，心道：「她是天上的明月，我有什麼資格去親近她！焚琴啊焚琴，你一個低三下四的小廝，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是早早死了這條心吧！」一時間覺得又是淒涼，又是難過。
　　眾人又說笑了幾句，不覺已是二更時分，馬不停蹄趕了一整天的路，都覺得有些睏倦，一個個臥倒在草叢中，不一刻便鼾聲四起。夜籟人靜，清風徐來，一輪明月高懸於枝頭，清冷的餘暉灑落在阮無憂臉上和身上，愈發襯得她清秀脫俗，人美如玉。
　　乾枯的枝條在熊熊篝火中劈啪作響，不時濺起一連串閃亮的火花，映紅了上官柔那略顯憔悴的面龐。楚西陵凝視著他深不見底的雙眸，一句話在心中徘徊了千萬遍，終於忍不住向他吐露心思：「師弟……這些天我細細想來，做師兄的委實對不住你！」
　　上官柔微微一笑，抬頭望著天邊的明月，淡淡道：「我早已想通了，你也不必再心懷虧欠了。倘若當年師父沒有把我從死人堆裡救出來，教我讀書寫字，傳我無妄真氣，那麼我就不可能在桃花溪邊遇見聶曉寒了。她固然不會死得那麼早、那麼慘，但我卻會因此而錯失一生中最美麗的人和事。唉……十年前發生過的一切既是因，又是果，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安排，我們誰也逃避不了。」
　　楚西陵聽他如此豁達，心頭反而有些茫然若失，隨即釋然道：「你能這麼想，我也就放心了。」他原本一直擔心師弟的脾氣偏激剛烈，練成無妄真氣後仍無法擺脫先前的陰影，最終墮入魔道，遺禍武林，現在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了。二人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眸中看見了疲倦而孤單的自己，三十年多年的恩恩怨怨，在這短短一剎那化為一縷輕煙，消散在靜謐的夜色之中。
　　楚西陵瞥了阮無憂一眼，只見她倚在師弟的肩膀上，似乎已經睡熟了，他不由會心地一笑，低聲道：「這個小姑娘待你很不錯，你可莫要辜負了她。」上官柔微微歎息道：「落花雖有意，流水本無情……我心中只怕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子了。」
　　楚西陵驀地記起單陽公主，一陣難以抑制的酸楚湧上心中，隔了良久，方才慢慢道：「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心結，只要你願意留在她身邊，終究會慢慢接受她的。」上官柔若有所思，喃喃念道：「綠鬢紅顏，寂寞春閨。載歌佳人，終老夢迴。紫衣朱冠，泯滅殘碑。燕趙悲士，盡歸土灰。」楚西陵聽到師父在臨終前吟唱過的曲子，萬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眼眶不覺有些濕潤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楚西陵岔開話題道：「那日在關東老店中，阮無憂與百忍師太交手時所使的那幾招日月神劍，是不是你傳她的？」上官柔微微頷首道：「不錯，她悟性過人，只用了一夜工夫就領會到『大浪淘沙』的劍意，假以時日，或能與紅線、聶隱之輩比肩。」
　　楚西陵道：「此女資質固然不錯，但練劍起步太遲，又分心旁鶩，三十歲後，真氣難有寸進。依我看來，她即便退隱山林，苦練上三五十年也難窺先天劍氣的門徑。」上官柔心中一動，道：「先天劍氣殊難練就，以『鬼母天尊』劍術之強，亦只能憑招式變化克敵制勝。師兄畢生精研日月神劍，若能不吝指點一二，她定會受益匪淺。」
　　楚西陵搖頭歎道：「難，難，難！你悟出的那八招劍法貌似日月神劍，實則另闢蹊徑，自成一體，尤其是第八招，已經完全擺脫了日月神劍的劍意，初窺劍道的真諦。若由我來指點阮無憂，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終究會落在下乘。」上官柔道：「這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要知道，她選擇的道路跟劍道恰好是背道而馳的……」
　　二人忽然心生感應，齊齊向樹巔望去，只見一個黑黝黝的人影正潛伏在枝丫間，小心翼翼地往下偷窺。他似乎有所警覺，自知暴露了形跡，急忙單足在樹枝上一點，如同巨鷹般向外斜飛出去。楚西陵一聲清嘯，箕開五指凌空一抓，真氣有如實質，那人猝不及防，身形不由為之一滯，悶哼一聲，旋即將脊背重重撞在樹幹之上，化解了侵入體內的先天真氣。
　　楚西陵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瞬息已追近他身旁，那人反手一招「朱雀爪」當頭戳下，指尖劃出「嘶嘶」勁風，凌厲無比，時機更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楚西陵迫不得已，只能與他硬拚一招，指力對指力，沒有半點取巧之處，這才發現對方爪力驚人，師門絕技「龍爪手」竟然要遜色半籌。
　　眾人俱被嘯聲驚醒，抬眼望去，只見兩道迅疾的身影在樹林中穿梭跳躍，拳來腳往，勁風襲人，四下裡枝葉亂飛，遮天障目，一大群嘈雜的宿鳥衝出樹巔，四散飛逃。高標窺得真切，「咦」了一聲皺眉道：「那人似乎是『獨臂神鷹』屠一鋒！」鐵硯聞言頓時臉色微變，急忙提高聲音叫道：「楚大俠，此人來意不明，千萬要將他擒下！」
　　那人突然怪叫一聲，雙足猛蹬，身形拔地而起，頭下腳上，有如一頭全力搏兔的巨鷹，五指幻化出重重爪影，排山倒海般直取向楚西陵心腹要害。楚西陵大喝道：「來得好！」雙掌交錯，一招「十字手」迎將上去，二道真氣相交，「劈啪」一陣亂響，那人頷胸吸腹，順勢飛入樹叢，轉眼即不知所蹤。
　　楚西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此人功力與我在伯仲之間，一手『朱雀爪』凌厲無匹，輕功又極佳，莫非是貴幫副幫主『獨臂神鷹』屠一鋒？」阮無憂點頭道：「楚大俠所料不差，果然是屠一鋒。不過奇怪，他與咱們玄英堂雖然一向不睦，也犯不著自貶身份，鬼鬼祟祟地窺視咱們呀！這傢伙究竟想幹什麼？」
　　鐵硯背起雙手，眉心緊鎖，他在原地兜了幾個圈子，突然一跺足道：「不好，魏長嬴的人馬定是一直緊隨在後，等待時機下毒手。他派屠一鋒來的目的是探一探咱們的虛實，只是沒想到竟讓楚大俠發現了行蹤。」石乘龍毫不客氣地嗤笑道：「你小子新來乍到的，別不負責任亂說話，魏幫主至於做出這種事情麼？」桑三娘重重敲了他的腦袋一記，道：「少插嘴，鐵場主說的有道理！」石乘龍張大了嘴巴，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鐵硯望了上官柔一眼，道：「可惜上官先生傷勢未癒，否則的話，他跟楚大俠刀劍合璧，魏長嬴即便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動手！眼下就難說了……此去京口千里迢迢，難保沒個人困馬乏的時候，倘若被他偷襲得手，後果將不堪設想。」他還有幾句話不便明說，從勝山寨到京口的一路上是除去阮無憂和上官柔的絕佳時機，魏長嬴斷不會輕易放過的，一旦上官柔傷勢盡愈，阮無憂回到京口分舵，那便如同放虎歸山，後患無窮了。
　　眾人盡皆默默無語，石乘龍、木小婁等尚有幾分懷疑，實在想不通魏幫主為何要對玄英堂下毒手，但見堂主臉色極為嚴峻，又哪裡敢多嘴。阮無憂聽出了鐵硯的弦外之音，她拾起一根樹枝，在篝火中慢慢撥弄，邊想邊分析道：「敵強我弱，跟魏長嬴硬拚實屬不智之舉，想要甩掉他也沒那麼容易，朱明堂的護法侯一飆深諳追蹤之術，從來沒有人逃得出他的眼睛和鼻子。嗯，鐵場主，你有什麼應對的良策？」
　　鐵硯沉吟道：「若是單單想甩掉魏長嬴的追蹤，我等不妨兵分數路，進入太行山區，讓他們無從追起。不過這樣一來，勢必會分散實力，拖慢行程，魏長嬴只須搶先一步抵達江南，憑幫主的號令控制住京口，就切斷了咱們的歸路。依鐵某看來，上上之策莫過於星夜兼程，到黃河渡口僱船順流而下，沿通濟渠、淮水、邗渠至京口，走水路最為便利穩妥。」
　　阮無憂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上官柔，想聽聽他的意見，上官柔微笑著閉上眼睛，逼她自己拿主意。陳泰來見堂主拿不定主意，遂微微頷首道：「鐵場主所言極是，眼下西北風正勁，僱船南下正好順風順水，遠比旱路來得快捷輕鬆。能早一日抵達京口，咱們就多一分勝算。」阮無憂終於下定決心，輕輕一跺腳道：「好，咱們就一准走水路！大夥兒辛苦一下，即刻動身，星夜兼程，等到了船上再好生睡上一覺。」
　　再說屠一鋒展開輕功，直奔出十里開外，不見有人追上來，這才鬆了口氣。他解開韁繩，翻身上馬，連揮數鞭，朝七里鋪方向疾馳而去，直到翌日正午時分，才遇到天龍幫青陽堂和朱明堂的大隊人馬。眾人正在樹蔭下打塵歇息，屠一鋒跳下馬背，接過侯一飆遞來的水袋一飲而盡，喘著粗氣向魏長嬴道：「幫主，阮無憂不聽號令，執意率領玄英堂南下，老夫勸阻不住，還跟楚西陵打了一架。」
　　一切就如同魏長嬴預料的一般，法生和尚果然勃然大怒，重重一拍大腿道：「這小丫頭根本沒把武幫主的遺言放在心上，他奶奶的，莫非她想造反了！」魏長嬴暗暗心喜，故作猶豫道：「阮堂主只是擔心京口分舵的安危，一時歸心似箭罷了，她怎會背叛天龍幫呢……對了，楚西陵是何時加入玄英堂的，我怎麼沒聽她提起過？」
　　屠一鋒會意，加油添醋道：「除了楚西陵外，還有落日馬場的大場主『虎賁神弓』鐵硯，『銅頭鐵錘』段穆川的兒子段三一干人。幫主，阮無憂暗地裡栽培自己的勢力，只怕有圖謀不軌之意！」法生和尚心急如焚，大聲道：「反了，反了！武幫主一過世，天龍幫都成什麼樣了！」
　　魏長嬴聞言皺起眉頭，鐵硯橫戳一槍，倒的確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不由喃喃道：「連關東落日馬場都倒向她一邊了，難怪她如此有恃無恐！」法生和尚急道：「幫主，玄英堂終究是天龍幫四堂之一，你可不能再聽任她坐大了，否則的話，武幫主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難保不葬送在這個女娃子手裡！」
　　魏長嬴歎了口氣，為難道：「阮無憂終究是沙重樓的女兒，幫內有不少剎魔教的舊臣都全力支持她，這樁事委實棘手得緊。嗯，怪我考慮不周，她與屠副幫主之間積怨頗深，未必肯平心靜氣地聽他勸解。法生大師，能不能煩勞你跑一趟，追上去再勸她一勸，一切還是以大局為重，切莫意氣用事。」法生和尚慨然道：「幫主儘管放心，洒家這就動身。那小丫頭若是敢不聽勸阻，一條道走到黑，洒家就親自動手，把她揪到武幫主靈前銜刀謝罪！」
　　魏長嬴似乎有些放心不下，吞吞吐吐道：「這個……大師，人心難測，你要不要多帶幾個護法一同前去？」法生和尚哈哈大笑道：「不用不用，洒家是看著她從小長大的，諒她也不敢失禮！」魏長嬴微微一笑道：「是魏某多慮了。既然如此，請大師先行一步，我等隨後就到。」法生和尚答應一聲，喝令手下牽過一匹青驄馬來，自己提了禪杖和鑌鐵葫蘆，飛身上馬向南追去。
　　魏長嬴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一切都朝著他預想的方向進行，青陽堂和玄英堂馬上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了，真是令人期待呀！
　　

第十七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三）
更新時間2003-8-12 23:55:00  字數：5915

　法生和尚頂著烈日策馬狂奔，時不時舉起鑌鐵葫蘆，湊過嘴去猛灌上一大口烈酒，似乎欲將滿腔的怒火澆滅。武幫主的遺言猶在他耳邊迴響：「天龍幫諸位聽了，倘若老夫有何不測，就由朱明堂堂主魏長嬴接任幫主之位，爾等務必要齊心協力，擊破天門陣，收復我大宋疆土。……如有人懷有貳心，神人共棄，老夫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的！」武幫主在他心目中不啻於天神，他的話一句頂得上一萬句，他老人家看中的人絕對不會有錯！阮無憂這丫頭不知中了什麼邪，竟然一意孤行，妄圖自立門戶，遮莫是上官柔和楚西陵把她教唆壞了？不行，洒家一定得制止她！
　　法生和尚沿著官道上隱約可見的馬蹄印一路追下去，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直追了一天一夜，還是不見阮無憂一行人的蹤跡。他氣功精湛，毫無倦意，胯下的青驄馬卻累得口吐白沫，一個踉蹌幾乎雙腿跪地。法生和尚見四下裡荒無人煙，只得翻身跳下馬匹，將它繫在一株矮樹上，讓這沒用的畜生好生休息一下。葫蘆中的烈酒早已喝得涓滴不剩，酒蟲在喉嚨口爬來爬去，甚是難熬，他忍不住大聲咒罵道：「該死的小丫頭，跑這麼快幹什麼！」
　　歇了好一陣，青驄馬才稍稍緩過勁來，它垂下頭一面嚼食著芬芳多汁的青草，一面打著響鼻「灰灰」低嘶，似乎在抱怨主人毫無體恤之心，把自己給累狠了。法生和尚看看日頭偏西，心中微有些躊躇，他雖然不把荒郊野地裡露宿當回事，叵耐酒癮犯了著實難受，當下解開韁繩，扳鞍上馬，辨明方向一路小跑，想尋個有人煙的城鎮打塵歇腳。
　　暮色漸濃，法生和尚伸長了脖子朝四下裡眺望，隱約看見東南角上有燈火閃爍，他心中不由一陣歡喜，尋思道：「洒家且去買碗酒吃，填飽了肚子再上路也不遲！」他策馬緊跑了小半個時辰，果然到得一個大城鎮中，六街三市人煙輻輳，酒樓店舖櫛比鱗立，一派繁華的景象。雖然已經是晚間，但街上的閒漢、破落戶、粉頭、潑皮之流三三五五，往來不絕，叫價的，拉客的，調笑的，人聲鼎沸，如同白日裡一般熱鬧。
　　法生和尚牽了坐騎，沿著青石鋪就的街道大步向前行去，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的腥氣，耳畔不時聽到潮水沖刷駁岸的聲響，他暗自忖道：「遮莫洒家一直追到黃河渡口了？」當下瞅準一個半醉的閒漢，一把拽住打聽了半天，這才弄明白此地便是赫赫有名的古黃河渡口孟津鎮。
　　他東張西望，又向前行了百餘步，劈面一座三層的大酒樓拔地而起，燈火通明，氣勢雄偉，飛簷角上斜挑出一面酒幌子，迎風招展，上書「醉仙樓」三個大字，墨跡酣暢淋漓，頗具二王的遺風，又兼得顏柳的神韻。法生和尚不由喝一聲彩道：「好大的口氣！洒家倒要上去痛飲一番，殺殺酒癮！」
　　他尚未進樓，早被勢利的店小二攔住去路。那小二陪著笑臉上下打量一番，見一個胖大和尚，滿臉絡腮鬍須，根根似鐵，好似猛張飛，左手提一隻黑黝黝的酒葫蘆，右手牽著一匹高頭大馬，背上還負著一根雞蛋粗細的禪杖，一看就是個囊中乾癟的行腳僧人。那小二心中先存了三分輕視，咧咧嘴道：「大和尚，咱們這裡可是從來不齋僧的！你要化緣的話，諾諾諾，往前多走幾步，到隔壁張善人家去吧，說不定還有上好的白面饅頭呢！」
　　法生和尚悶悶一氣，正待發作，轉念一想，也犯不著跟這種勢利眼一般見識，當下衝著他一瞪眼珠，甕聲甕氣道：「誰要你齋？洒家是來吃酒的！」那小二一探腦袋，嗤笑道：「吃酒？大和尚聽好了，咱們這醉仙樓可不比尋常，這裡是孟津鎮頭一塊招牌，招待過皇親國戚、王宮大臣！老實跟你說，你就是化上一輩子的緣，也未必湊得夠這一頓的酒錢！」
　　法生和尚罵道：「狗眼看人低！怕洒家吃霸王餐？」說罷從懷中掏出十兩重的一錠大銀子，重重砸在那小二的勢利臉上，疼得他齜牙咧嘴，捂著腮幫子直叫喚。及至拾起銀子來一掂份量，他頓時眉花眼笑，賠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這位大爺可千萬別放在心上！請，請，請上座……」一路忙不迭地將他迎進樓來。
　　那小二一壁廂接過韁繩交與小廝，囑咐他好生照顧大爺的寶馬，上等草料拌黑豆小心伺候著，莫要讓它掉了膘，一壁廂點頭哈腰將法生和尚引上樓去，口中只管囉嗦道：「咱這醉仙樓，可是孟津鎮內第一等的好去處。憑欄眺望黃河的夜景，聽窯姐兒唱上一段小曲，再喝一口上好的玉壺春酒，嚇，就是做神仙也不換！大爺，不是小的吹，包管您老喝了一回做夢還惦記著第二遭……」
　　法生和尚是個粗人，什麼夜景、小曲的全不放在心上，倒是「玉壺春酒」這四個字鉤起了他的酒癮，頓時口內生津，心癢難熬，當下毫不客氣地打斷話茬道：「少說費話，洒家有的是銀子，好酒好菜只管送上來！那個玉什麼春酒先來上一桶！」那小二聞言唬了一跳，搖著腦袋吐著舌頭道：「大爺真是海量，打這醉仙樓開張迎客起，就從來沒有人喝得下一整桶的玉壺春酒！」
　　法生和尚踏上醉仙樓頂層，四下裡一張望，只見靠近欄杆的幾桌坐著十來個江湖人士，為首一人白衣勝雪，身形婀娜多姿，不是玄英堂堂主阮無憂又是何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法生和尚大步走上前去，喝道：「阮無憂，原來你在這裡，追得洒家好辛苦！我且問你，屠副幫主奉幫主之命勸你略停一停，等會齊青陽、朱明二堂後再一同南下，你為何一意孤行，不遵幫主號令？莫非是胸懷貳心，圖謀不軌？」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直震得眾人耳畔嗡嗡作響，醉仙樓頭頓時一片沉寂，不相干的食客聽見江湖中的糾紛，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相互使個眼色，忙不迭丟下酒錢跑得一乾二淨。
　　那小二見那胖大和尚臉色不善，阮無憂一行人又隨身攜帶著凶器，擔心他們一言不合，打將起來，砸壞了碗碟傢伙，店主怪罪下來，壞了自己的飯碗，只得堆起笑臉硬著頭皮上前勸道：「諸位大爺，各位客官，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何必……」法生和尚被他吵得心煩意亂，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隨手甩了出去，那小二顛三倒四滾到樓下，跌得鼻青臉腫，叫苦不迭，一時半刻哪裡爬得起來。
　　法生和尚這一問沒頭沒腦，阮無憂微微一怔，隨即明白是魏長嬴和屠一鋒在暗中搗鬼，當下站起身來，做出一副委屈萬分的模樣，道：「大師暫熄雷霆之怒，小女子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沒處說呀！」法生和尚一向吃軟不吃硬，此時滿腔怒火俱被她一句軟話憋住，便瞪大了眼睛道：「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說出來，洒家自會給你做主！
　　阮無憂隨手拿了個酒杯，滿滿斟上一杯上好的玉壺春酒，雙手恭恭敬敬奉到他面前，道：「大師遠道而來辛苦了，先請滿飲此杯，壓一壓酒癮，待小女子慢慢講來。」她腦中飛快轉著念頭，盤算道：「這法生和尚受了魏長嬴的蒙蔽，根本不知內情，嗯，該怎樣編排魏長嬴和屠一鋒的不是，才能激起他的義憤之心，轉而支持我玄英堂呢？」
　　法生和尚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舔著嘴唇讚道：「好酒！」他酒量極大，這一小杯美酒還不夠塞牙縫的，反倒鉤起了他肚中的饞蟲。於是他左右一打量，喚過焚琴來，將鑌鐵葫蘆遞到他手裡，吩咐他下樓去灌滿一葫蘆玉壺春酒。幾句話說完，又記起了正事，回過頭盯著阮無憂催促道：「你倒是說呀！」
　　阮無憂委委屈屈道：「那日在關東老店之中，魏幫主用言語擠兌峨嵋派的百忍師太，處心積慮挑動中原四大門派聯手對付上官先生，不知大師還記不記得此事？」法生和尚經她一提，的確覺得魏長嬴此舉似乎別有用心，但他從來不把上官柔視作天龍幫的一份子，當下「嗯」了一聲，道：「那又怎樣？」
　　阮無憂道：「上官先生乃是我玄英堂的供奉，天龍幫的貴客，魏幫主招呼都不打一個，將我玄英堂上下蒙在鼓裡，存心借外人之手陷他於險境，削弱我堂實力，這等狼子野心，未免太讓人心寒了。」法生和尚雙眉緊皺，瞥了一旁的上官柔一眼，見他病仄仄的，傷勢似未痊癒，覺得阮無憂之言也有幾分道理，但終究不便多指責魏幫主，便安撫她道：「阮堂主多心了，幫主只是瞧峨嵋派不順眼罷了……不過幫主這樁事的確考慮欠妥，就算要跟武林聯盟翻臉，也犯不著行此險招……」說著說著，他自己也覺得有幾分牽強，不禁有些語塞。
　　阮無憂冷笑道：「考慮欠妥？根本就是存心拆玄英堂的台！我才接到京口的飛鴿傳書，說江流幫趁本幫好手齊聚三關之際，勾結嶺南劍派主動挑起爭端，本堂傷亡慘重。我也不敢報與幫主定奪，生怕他橫加阻撓，只好自作主張，匆匆忙忙趕回去。沒想到幫主竟派屠一鋒夤夜監視我等，妄圖暗中行刺我和上官先生，若不是給楚大俠發現，還不道他會搗出什麼鬼來！」
　　法生和尚大吃一驚，一迭聲道：「慢來慢來，屠副幫主可是奉命前來勸你們慢走一步，等會齊青陽、朱明二堂後再一同南下，千萬不可孤身犯險，免得中了江流幫的圈套。魏幫主什麼時候命他行……那個監視你們來著？」阮無憂心念如電，冷哼道：「魏幫主是當著大伙的面下令的麼，大師在一旁也聽見了？」法生和尚回想起當時的情形，躊躇道：「這倒沒有，大夥兒亂成一團，忙著收拾行囊準備南下，洒家也是事後才聽幫主提起的。」
　　阮無憂暗想：「果然如此！給我猜對了。」口中憤然道：「這就是了！魏幫主把我玄英堂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小女子有什麼辦法，只好遠遠地避開他罷了！」法生和尚臉色凝重，慢慢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阮堂主和魏幫主之間只怕有些誤會，揭開了就沒事了。」阮無憂道：「誤會？就算是誤會，魏幫主也不該下這等毒手呀！」
　　法生和尚掃了上官柔、楚西陵、鐵硯、段三、段斌等人一眼，放低聲音道：「阮堂主是否真的對幫主忠心耿耿，自己心裡應該很清楚，用不著洒家多說。老幫主的遺言是由朱明堂堂主魏長嬴接任幫主大位，絕不容許有誰懷有貳心，洒家勸阮堂主還是留在孟津鎮中，等幫主到了，大家心平氣和把話都說清楚，免得誤會越來越深，弄到不可收拾。」頓了頓又道：「這樁事情幫主也有不是的地方，阮堂主受委屈了，洒家自會向他說的。」
　　阮無憂聞言心中一凜，法生和尚這幾句話貌似平和，實則嚴厲，他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的野心，話裡話外不乏警告之意。當下她側身行了個禮，微笑道：「還請法生大師在幫主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小女子感激不盡。」法生和尚揮揮手，意思是檯面上的客套話少說，只要你真心誠意遵從老幫主的遺命，洒家定會保全你的玄英堂的。
　　高標見情勢有所緩和，沖那鼻青臉腫捱上來的店小二一瞪眼，喝道：「傻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把好酒好菜送上來！」那小二苦著臉答應一聲，高聲吆喝著叮囑廚房加緊動手，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還好那些江湖豪客沒有一言不和打將起來，否則的話砸壞了傢伙不說，萬一驚動衙門裡的差人和衙役，那幫大老爺們又該變著法子狠狠敲上一筆了。
　　不一刻工夫，那小二端上來一盆干切牛肉、一盆水晶肘子、一盆花江爛煮狗肉、一盆加料麻辣熝豆腐，還有法生和尚親點的一整桶玉壺春酒。這幾樣酒菜恰恰對了他的脾胃，他也不多推讓，放開手腳大吃起來。眾人逐一敬酒，法生和尚來者不拒，一時吃得口順，兩眼放光，手筷並用，無移時工夫便將這一桶酒四樣菜一掃而光。肚子填飽了，心情頓時好起來，他拍著略微鼓起的肚皮，呵呵笑道：「肚子啊肚子，這回可滿意了啵！」
　　阮無憂笑道：「大師酒夠了麼？要不要再來一桶？」法生和尚打了一個飽呃，嘟囔道：「洒家還急著趕回去呢，不吃了！哈哈，真痛快！有沒有熱湯，拿些來吃了醒酒？」那小二趕忙送上來一大盆酸辣魚頭醒酒湯，法生和尚吃了一回，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從焚琴手中搶過鑌鐵葫蘆，乜著眼睛向阮無憂道：「阮堂主，洒家這就去見魏幫主，向他問個明白。你留在此間，千萬莫要走開，否則的話，呃……洒家也不好幫你說話了！」
　　阮無憂引著眾人起身相送道：「小女子明白，大師一路走好！」法生和尚拎著酒葫蘆往樓下一步步行去，口中唱著小曲道：「……早來到這草橋店，垂陽的渡口。不中，則怕誤了我哥哥的將令，我索回去也。得不吃呵，又被這酒旗兒將我相迤逗。他！他！他！舞東風在曲律竿頭。」聲音漸遠漸輕，夾雜著「得得」的馬蹄聲，一路遠去。
　　高標望著一桌狼藉不堪的殘席，皺眉道：「法生和尚這廝，氣沖沖地趕過來，吃了一通酒，又匆匆忙忙走了。他這一趟算是什麼名堂嘛！」鐵硯接口道：「還不是魏長嬴挑唆出來的！」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有幾分奇怪，魏長嬴費那麼大勁到底想幹什麼？他望了上官柔一眼，不由深思起來。
　　醉仙樓外的青石大街上突然響起一片尖銳急促的哨聲，像殺豬，又像鬼哭，刺得人心煩意亂，噁心欲吐。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探出頭去看個究竟，只見法生和尚又歪歪斜斜驅馬跑了回來，臉上黑氣重重，連馬鞍都坐不穩當。他氣急敗壞地叫道：「阮無憂，你竟敢在酒中下毒……洒家……」話音未落，早已翻身滾落馬背，七竅之中流出慘碧色的鮮血。街上的破落戶一個個怪叫連連，幸災樂禍道：「醉仙樓出人命了，快去稟報官府討賞錢！」那小二見那胖大和尚在醉仙樓吃酒吃出人命來，更是嚇得臉色蒼白，兩腿哆嗦。
　　阮無憂大吃一驚，急道：「陳護法，看看他有沒有救！」陳泰來只手在欄杆上一撐，飛身躍下醉仙樓，小心翼翼走到法生和尚身旁，只見他臉色猙獰，七竅流血，八成是中了極厲害的毒藥，再隔著衣袖搭一搭脈搏，手腕冰涼僵硬，沒有絲毫生氣。他微微歎了口氣，衝著阮無憂搖搖頭，意思是救不活了。
　　眾人展開輕功奔下醉仙樓，阮無憂走到陳泰來身旁，秀眉微蹙，壓低了聲音問道：「中的是什麼毒？」陳泰來在法生和尚的肚子上輕輕按了一下，著手處極為柔軟，深深陷了下去，死屍的七竅中頓時湧出大量慘碧色的鮮血，汩汩有聲。他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針，挑了一點湊到鼻邊嗅一嗅，臉上微微變色，搖頭道：「這是……這是木須草毒，天下無藥可救！」他聲音雖輕，身旁諸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彼此對視一眼，不由暗暗叫苦，看來，謀害天龍幫青陽堂堂主的黑鍋這回是背定了。
　　鐵硯忽然插嘴道：「堂主，趕緊動身吧，再不走的話，一旦驚動了官府，就算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了！」阮無憂也知事態緊急，當機立斷道：「桑三娘、石乘龍二位護法，你二人即刻趕往船老大那邊，吩咐他連夜拔錨啟航，不要再等天明了！流蘇和焚琴收拾行囊，大夥兒趕緊到渡口會合！」
　　眾人答應一聲，分頭行事。人死在醉仙樓下，那小二擔心吃官司，哪裡敢放他們走，當下壯著膽子阻攔道：「人命關天，各位客官可不能一走了之呀！」高標隨手點了他穴道，一把推dao在地，道：「沒空跟你囉嗦！」那小二苦喪著臉動彈不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天哪，苦也……這叫我怎生向店主交待！罷罷罷，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嗚……」
　　（周文濤按：順便提一句，「那小二顛三倒四滾到樓下，跌得鼻青臉腫，叫苦不迭，一時半刻哪裡爬得起來。」半、一、二、三、四，一句話裡有這麼多數字，中國的文字真有意思。）
　　

第十八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四）
更新時間2003-8-12 23:56:00  字數：3033

　眾人趁官府的衙役還沒趕到醉仙樓之際，快馬加鞭衝到渡口，逐一上得先前僱用的大船，阮無憂清點人頭，見一個不少，便揮揮手道：「即刻動身，不得延誤！」當下鐵硯默運內功，單手握住船尾的鐵鏈，振臂往上一提，將沉重的鐵錨從河底的泥沙中忽地拔起，輕輕接住放在船頭，隨即彎腰一掌切斷纜繩，那艘大船便忽忽悠悠沿著河道往下游駛去。
　　其時天色尚未啟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河道中燈火全無，最是危險不過。船老大被石乘龍一腳從睡夢中踢醒，逼著要他摸黑髮船，儘管他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桑三娘一手拿銀子一手拿寶劍，寒著臉問他選哪一樣，石乘龍隨手從艙頂抓下一塊木板，雙掌一搓揉成木屑，簡直不是肉長的，他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在二人的威逼利誘下，船老大只得壯著膽子親自掌舵，他兩個兒子手持又粗又長的竹篙，瞪大了眼睛站在船頭開路，嘴裡唸唸叨叨，祈禱如來觀音河神水鬼全家保佑，黑燈瞎火的，千萬莫要平地起風浪，如能平安捱到天亮，必定重修金身嗑頭上香。
　　大船順流而下，不一刻工夫便走出十餘里水路，將燈火通明的孟津鎮遠遠地拋在後面。眾人略微鬆了口氣，一陣陣清涼的河風迎面撲來，不覺都有些睏倦了。流蘇見阮無憂容顏黯淡，心知她這些天來夜不交睫，委實是累狠了，便柔聲勸道：「堂主，外面風大，進艙歇息一下吧。」
　　阮無憂正有此意，當下招呼上官柔、楚西陵、陳泰來、高標、段三等進艙商議對策。桑三娘、石乘龍、木小婁三人久居江南，頗通駕船之道，就留在船頭監視那船老大父子，以防他們藉故偷懶。焚琴、段斌二人身份低微，到得船上又有些頭暈，只得乖乖地縮在邊艙一角打瞌睡。
　　眾人在船艙中坐定，陳泰來拈著鬍鬚沉吟道：「法生和尚五臟六腑盡數化為一灘血水，顯然是中了木須草之毒，但木須草的毒性異常猛烈，中者立死，絕無倖免，怎地他還能開口說話，指責阮堂主在酒中下毒呢？此事著實蹊蹺，屬下百思不得其解！」
　　高標揣測道：「陳護法會不會看走眼，根本就不是木須草之毒呢？」陳泰來搖頭道：「絕對不會有錯，老夫這『藥王』的外號又不是白叫的！法生和尚的屍身軟如棉絮，碰一下七竅中即湧出慘碧色的毒血，有一股特殊的檀香氣味，這是中了木須草巨毒後獨一無二的症狀。」
　　阮無憂揉著眉心，自言自語道：「究竟是誰下的毒，又是怎樣下毒的呢？真是傷腦筋呀！」鐵硯將整樁事情從頭至尾想了一遍，突然記起一點可疑之處，脫口問道：「法生和尚走後，諸位有沒有聽到什麼尖銳急促的哨聲？」高標回想道：「不錯，好像是聽到過，那哨聲很刺耳，不像是小孩子吹著玩的那種。」
　　鐵硯歎道：「是了，就是那哨聲！據鐵某所知，下毒之道千變萬化，防不勝防，法生和尚中的毒乃是木須草和另外數種毒物合成的混毒，潛伏在他體內，相互牽制，平日裡並無異狀，只須遇到適當的條件——比如說那種古怪的哨聲——劇毒就會立即發作，無可救藥。」
　　眾人面面相覷，鐵硯的這番言論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即便是「藥王」陳泰來也從未聽說過如此神奇的下毒之術。上官柔與楚西陵對視了一眼，讚道：「鐵場主果然博學，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叫做『以聲驅毒』，是魔門的不傳之秘，只有妙翅派吸霞道長的嫡系傳人才會用。魏長嬴手下有魔門的傳人麼？」高標與陳泰來對視一眼，駭然道：「彭胖子，彭開元！」
　　上官柔「哦」了一聲，問道：「五代十國以降，魔門傳人所剩無幾，而且隱匿極深，輕易不會暴露形跡，你們怎能確知彭開元的出身來歷？」高標望了阮無憂一眼，低聲道：「此人的癖好極其古怪，他一味嗜食年輕美女。除了魔門，天下還有哪一個門派容得下這種渣滓。」
　　上官柔若有所思，嘿嘿道：「吃人，有意思！不過吃美女未免太過暴殄天物了，什麼時候倒要會會他。」楚西陵聽他頗有輕視之意，忍不住提醒道：「他練的是妙翅派的絕學『屍烢氣功』，最是陰毒不過，你可別要大意！」上官柔笑道：「師兄儘管放心，我自有分寸，彭開元的『屍烢氣功』再厲害，也不可能勝過當年的李……那個瀾吧。」楚西陵頓時記起十多年前遭遇妙翅派末代掌門李清瀾的情形，臉上不由微微變色，這麼多年過去了，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噁心。
　　阮無憂越來越覺得魏長嬴用心歹毒，她喃喃自語道：「魏長嬴派人毒害了法生和尚，究竟所為何事？」上官柔閉上眼睛道：「要知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法生和尚遭人暗算而死，青陽堂勢必會落入魏長嬴手中，兇手是叛出天龍幫的玄英堂堂主阮無憂，是沙重樓的女兒、武成天的義女，魏長嬴當然不便下殺手，以免激起幫內剎魔教舊臣的反對，但他可以借這個名義將你軟禁起來，名正言順地接管玄英堂，任誰都不能多說什麼。真是好手段，好計策！就算我處在魏長嬴的位子，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阮無憂臉色略有些蒼白，額頭上汗涔涔的，勉強笑道：「好在上官先生識破了他用心，咱們該怎樣應對才是呢？」上官柔道：「法生和尚死得天衣無縫，咱們根本就無從辯起，更何況江湖之上，誰的拳頭硬誰就有理，什麼是非對錯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眼下魏長嬴手握青陽、朱明二堂，實力遠在玄英堂之上，倘若咱們不能平安抵達京口，迅速取得江流幫的支持，那麼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向碧蘿派，做一群賣國的叛徒！」
　　船艙之中一片寂靜，只聽得黃河的波濤不斷沖刷著船舷，嘩嘩作響。陳泰來、高標、段三等人雖然是剎魔教出身，向來不把什麼忠孝仁義放在心上，但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都有一點固執的信念，那就是華夏正統、漢夷之別，就算身陷萬劫不復之地，也絕不能投靠異族，賣國求榮。倘若阮無憂依著上官柔所言，真的倒向契丹一邊，他們該怎麼辦呢？
　　阮無憂心頭怦怦直跳，聲音顫抖著問道：「再沒有第二條路了麼？」上官柔悠悠道：「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願意拋開一切爭強好勝之心，天地如此廣闊，豈無我等的安身之地？你要想清楚，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繼續走下去，就再沒有收手的機會了！」
　　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他知道師弟在逼阮無憂下決心，在逼自己下決心，他深思熟慮已久，此時終於決定推阮無憂一把，說道：「魏長嬴野心勃勃，下手又如此狠毒，指望他坐鎮江南後就此收手無異於與虎謀皮。唉，武林聯盟與天龍幫必有一場龍爭虎鬥，這場浩劫不知會犧牲多少無辜的性命！阮堂主，只要你答應不借助碧蘿派的力量復興剎魔教，事成之後牽制天龍幫北上擴展勢力，楚某人就竭盡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就在黃河濁浪沖刷下的這條大船上，「義薄雲天」楚西陵短短幾句話影響了今後十年中大宋國勢的走向、中原武林的興衰，但當事之人誰也沒有意識到。阮無憂聞言精神一振，尋思再三，終於下定了決心，道：「江流幫，好！我阮無憂決定一條道走到黑了，咱們一准把寶押在江流幫身上，這就趕回京口，說什麼也得在魏長嬴動手之前爭取到他們的支持！」
　　陳泰來、高標、段三頓時鬆了口氣，心中一陣激動，齊齊跪倒在地，抱拳道：「願為剎魔公主效力，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鐵硯一怔，他這才第一次與聞阮無憂的復興大計，想到自己追隨的竟然是剎魔教的中興教主「剎魔公主」，情不自禁雙膝一軟，亦跪了下來。
　　阮無憂望著上官柔，眼中淚光閃動，道：「無論我是成是敗，你都會陪在我身邊，是麼？」上官柔凝視著她秀美的容貌，微笑道：「是的，我會把你的人生交還到你自己手中！」阮無憂抽泣了一聲，偷偷抹去眼角的淚花，強作歡顏道：「大夥兒快起來吧，不必多禮！小女子才智魯鈍，復興神教，爭霸江湖，就全靠諸位了！」
　　

第十九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五）
更新時間2003-8-12 23:56:00  字數：4445

　旭日初升，天色漸亮，金燦燦的晨曦灑在混濁不堪的黃河水道上，泛起一片魚鱗般的光芒，閃爍不定，耀眼奪目。船老大終於鬆了口氣，吆喝大兒子阿彪過來替他掌舵，自己騰出雙手抽了一回旱煙，昏黃的老眼瞅著桑三娘等人，心裡嘀咕道：「這幫江湖中的男女急沖沖逃離孟津鎮，莫不是犯了什麼殺人越貨的勾當，急著躲避官府捕快的緝拿？那我不成共犯了麼？」想到這裡，不由打了個寒顫，既有些擔心平白無故惹上官司，又有些擔心他們會殺人滅口。
　　木小婁終究是少年心性，枯守了一整夜，實在熬不住了，搓著雙手在船舷上踱來踱去，舒展一下筋骨。他偶爾立定極目遠眺，忽然望見波濤之中有一艘輕便小艇，緊跟在大船後面三五里的地方，不即不離，透著幾分蹊蹺。木小婁心中頗有幾分疑慮，叫過船老大來一問，說可能是早起的客船或漁船，這在黃河水道中是很尋常的。
　　木小婁盯了片刻，終究不能釋懷，向桑三娘道：「桑護法，你看那艘小艇一直跟在咱們後面，好不尷尬。要不要稟告阮堂主一聲？」桑三娘皺起眉頭，她殊不願為了一點小事貿然打攪阮無憂，顯得自己很無能，當下吩咐船老大加快船速，想辦法將它甩掉。船老大答應了一聲，將旱煙桿敲滅了插在腰間，費力地扯起二道風帆，大船吃著風力，有如長上了翅膀，箭一般地向下流駛去，不一刻工夫便將那可疑的小艇甩在視線之外。
　　流蘇和焚琴見天色大亮，先後鑽出邊艙，到船尾的行灶旁生火燒水，準備茶湯。清晨露水濃重，稻草木柴都濕漉漉的，才一擦著火就冒出大量的濃煙，嗆得二人眼淚汪汪，咳嗽不絕。流蘇皺著眉頭埋怨道：「你倒是小心一點呀，呃咳……這麼多煙……人都給你嗆死了！」焚琴越發慌了手腳，不知該怎生是好。
　　船老大的小兒子阿犢實在看不過去了，撤去手中的竹篙，大大咧咧道：「船上的營生，你們做不慣的，還是俺來吧。」說著搶過吹火筒，「突突」用力一吹，又加上幾根木柴，紅騰騰的火焰頓時竄了出來。焚琴忙不迭向一個大吊子裡裝滿水，穩穩安放在行灶上，水珠滴落在灶火裡，「嘶嘶」作響。
　　流蘇拍拍胸脯，長長喘了一口大氣，微笑道：「多謝這位大哥了！」又朝焚琴扁扁嘴道：「你就會拎個吊子，其他什麼都不會，笨！」焚琴頗有些不服氣，偷偷嘀咕道：「你也不會吹火嘛，還說人家，五十步笑一百步。」流蘇故意扳起俏臉道：「你在說什麼？我的耳朵可是很尖的喲！」焚琴吐吐舌頭，悶頭向行灶裡添柴火，不敢再惹流蘇生氣。
　　阿犢漲紅著臉呆望著流蘇，隔了半晌才訕訕傻笑道：「這種吹火的粗活，原本就不是小姐做得來的。」流蘇「撲哧」一笑道：「小姐？我可只是個丫鬟喲，生火燒水原本就是我份內的事，只是我笨得緊，做不來！」阿犢撓著腦袋，一臉誠懇地道：「俺不信！你比城裡的什麼千金小姐都要漂亮，怎麼會是丫鬟呢？」流蘇俏臉一紅，心中頗有幾分得意，但聽到如此露骨的溢美之辭，終究有些不好意思，當下別過頭不去理他。
　　阿犢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她生氣了，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賠不是。船老大不願小兒子跟這些江湖中的男女打交道，唯恐惹上麻煩，便皺起眉頭喊道：「阿犢，阿犢，過來幫個手！」阿犢連忙答應一聲，戀戀不捨地望了流蘇一眼，慢慢挪到乃父身旁。船老大隨手給了他一個栗暴，低聲罵道：「丟魂了嗎？告訴你少去惹他們！」
　　焚琴頗有些嫉妒，臉上似笑非笑，說道：「那傻小子臉羞得這麼紅，八成是喜歡上你了。」流蘇瞪了他一眼，道：「你少貧嘴，看我不告訴堂主，好生敲打你一頓。」焚琴吐吐舌頭道：「別，再不敢了！這年頭，連說實話都招惹是非。」流蘇隨手拾起一根木柴，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道：「正是因為說實話才惹人討厭！枉空你一身小廝的行頭，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啵？」焚琴嘻嘻一笑，有心再調侃幾句，但見她神情似乎有幾分不悅，忙把話頭嚥回肚子裡。
　　等了片刻，吊子裡的水滾了，突突突冒著熱氣。焚琴掀起衣襟，襯在吊子的柄上用力提將起來，小心翼翼傾出一些熱水澆熄了灶火。流蘇從包袱裡尋出茶壺和茶杯，用滾水洗過了，滿滿沏上三壺上好的碧螺春，人手一杯。眾人就著熱茶胡亂吃些乾糧，勉強填飽了肚子，一個個都覺得有些睏倦，於是尋了個地方合上眼睛打瞌睡。
　　焚琴費力地嚥下乾糧，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含含糊糊道：「這一路上成天吃乾糧也不是回事，聽說黃河裡的鯉魚肥得緊，等一會兒咱們捉上幾條，中午煮魚湯喝。」流蘇收拾起茶杯茶壺，奇道：「你也會釣魚麼？」焚琴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道：「我只看人在大青河上捉到過魚，用石頭往冰上砸一個大窟窿，那魚就撲通撲通自己跳出來了。」流蘇嘲笑道：「真聰明！你就向黃河裡丟一塊石頭試試，看哪條笨魚會自己跳進艙來！」
　　段斌突然插嘴道：「我會釣魚，要有魚竿、吊線、魚鉤、魚餌才成，黃河裡的金鱗鯉魚很出名的，據說只要跳過了龍門就會變成騰雲駕霧的龍。」流蘇露出好奇的神情，問道：「真的麼，你親眼見過？」段斌老老實實道：「沒有，不過我師父是這麼說的。龍門三疊浪，鯉魚跳龍門，跳過去就變成龍，跳不過去就變成蟲。」流蘇聽他念得鏗鏘上口，不由宛爾微笑，頗為神往。
　　焚琴見流蘇一臉艷羨的神情，便跳起身來道：「我去問阿犢借釣魚的傢伙，他們成年都住在船上，肯定有的。」流蘇猶豫道：「這不好吧，要不要先稟告堂主一聲……」焚琴道：「這種小事何必去麻煩堂主呢！他們正在歇息，吵醒了反而不好。咱們悄悄地把魚釣上來，中午煮魚湯請堂主品嚐！」他興沖沖地跑去找阿犢借釣具，不一刻就聽見他歡呼的聲音：「有了！你們快過來！」流蘇和段斌對視一眼，急忙循聲跑了過去。
　　阿犢熟練地收緊吊線，拴上魚漂和魚鉤，搓了一小團濕麵粉當做魚餌，猛一揚胳膊，用力甩出船舷，只見那魚鉤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遠遠地落在河水中，濺起一圈圈的漣漪。他猶豫了一下，將魚竿遞給流蘇，漲紅了臉道：「你試試看，運氣好的話，也許會釣上金鱗大鯉魚。」流蘇笑吟吟地接過魚竿，雙手握緊了，目不轉睛地盯著水中的魚漂，生怕錯過了大魚上鉤。
　　焚琴學著阿犢的樣子穿上魚餌，用力將魚鉤甩了出去，回頭見段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便將魚竿塞進他手裡，道：「你會釣魚，且釣一條大鯉魚來看看！」段斌輕輕將魚竿提了幾下，皺起眉頭道：「不成，船駛得太快了，魚不肯咬餌的。」果然正如他所言，四人等了大半天工夫，每次收竿都是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魚兒肯上鉤。
　　船老大衝著小兒子吹鬍子瞪眼睛大聲咳嗽，示意他別跟江湖中人攪在一塊兒，阿犢故意裝作沒看見，不去理睬他。焚琴看了一回釣魚，覺得索然無味，向阿犢問道：「黃河中的鯉魚這麼狡猾，總也不肯上鉤，你們平時是怎麼抓魚的？」阿犢變戲法一般從甲板底下取出一捆破舊的漁網，道：「這些釣具是為僱船的客人準備的，他們喜歡釣魚耍子。俺們船上人家一向用漁網打魚，很少釣魚的。」流蘇和段斌頓時洩了氣，埋怨道：「你怎麼不早說，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一個個把魚竿丟在一邊，催促阿犢趕緊撒網捕魚。
　　阿犢解開漁網抖鬆了，一腳踩在船舷邊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身子，雙目注視著河面，瞅準時機一扭腰，掄圓了臂膀，將漁網遠遠撒了出去。等了片刻，待漁網完全沒入水中，手上吃到份量，這才慢慢起網，拖上來一看，只打到三五尾大魚。其中有一條金鱗鯉魚，特別活潑有力，只見它猛一使勁鑽破網眼，活蹦亂跳的，打得甲板「劈啪」作響。
　　流蘇又驚又喜，拍手叫道：「焚琴，快些捉牢了，千萬不要讓它跑掉！」焚琴忙衝上去用雙手按住，不料卻被那魚揚起尾巴重重抽了一嘴巴，疼得他眼淚都流出來了。段斌撲過去幫忙，兩個人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將那條金鱗鯉魚死死按住，卻又不知該如何處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向流蘇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流蘇跺足道：「哎呀，你們兩個真是笨呀！快拿刀刨去鱗片，開膛剖肚，洗剝乾淨了晾在一邊好做魚湯呀！」焚琴「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鬆開雙手，真的站起身去找菜刀，阿犢忙擺手道：「現在太早了，魚湯要活殺活煮，趁熱喝才有滋味！」當下他翻出一隻舊魚簍，幫著焚琴和段斌七手八腳把魚裝了進去，用繩索吊在河水裡養著。
　　桑三娘和石乘龍聽任他們四個胡鬧，並不出言制止，他們彼此對視，眼中流露出溫柔的神色。二人不約而同記起了年輕時的荒唐事，彷彿又置身於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青梅竹馬，情竇初開……往事有如一杯隔年的陳酒，經過歲月的漉灑，彌足甘美和珍貴。
　　上官柔被吵鬧聲驚動，慢慢踱出船艙，看著四個年輕人亂成一團，不由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少男少女們從來不擔什麼心思，不管在哪裡總能尋到開心的事情，真叫人羨慕呀。他回頭向船艙中望了一眼，心道：「阿阮年紀輕輕，卻要逼著自己肩負起復興剎魔教、爭霸武林的重擔，這真是難為她了。她一個弱質女子，怎麼熬得下去！」想到這裡，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船老大終於按捺不住，鐵青著臉大吼道：「阿犢，快過來幫忙，前面就是花園口了，再胡鬧，船翻了怎麼辦？」阿犢吃了一驚，急忙跑過來幫著降下風帆，收拾起纜繩。大船在湍急的河道中滑行，雖然少了風力，速度卻並未減緩。船老大抽空狠狠瞪了小兒子一眼，壓低聲音罵道：「兔崽子，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看不打斷你的腿！」阿犢耷拉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大船又行駛了片刻，河道漸漸收窄，兩岸儘是濯濯童山，怪石嶙峋，高聳入雲，水流轟鳴奔湧而下，捲起一個個黃濁的漩渦，端的是凶險萬分。船老大大聲吆喝道：「各位客官，前面就是花園口了，風大浪急，千萬要小心！沒事的話，還是呆在船艙裡為好！」說罷，捋起袖口親自掌舵，阿彪和阿犢站在船舷兩側，手持長竹篙，看準露出江面的礁石，用盡渾身力氣將其點開。三人面色嚴峻，這一段水路雖說往來了上百趟，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大船在風頭浪尖上下起伏，搖擺不定，龍骨和船板「咯咯」作響，幾欲裂成碎片。流蘇、焚琴、段斌三人立足不穩，連忙躲到船艙裡去，牢牢抱住門框，一個個臉色煞白，頭暈目眩。桑三娘、石乘龍等內功深厚，站在濕漉漉的甲板上腳底生根，行走如履平地，絲毫沒把這一點風浪放在心上。船老大看在眼裡，憂在心頭，更是平添了幾分畏懼。
　　桑三娘無意中向船尾望去，忽見一條小艇乘風破浪，箭一般追上來，操舟之人技術極為高明，竟然不降風帆直衝進花園口的激流中，單手控舵，無比靈巧地繞過江心的礁石，越追越近。木小婁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哎喲」一聲，叫道：「還是那條小艇，陰魂不散，一直跟在咱們後面！」桑三娘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喝道：「速去稟報阮堂主，來人十有八九是朱明堂的護法謝菊良！」
　　木小婁大吃一驚，那謝菊良號稱「水底蛟龍」，水下的功夫穩居天龍幫第一把交椅，魏長嬴派他銜尾追來定不懷好意。他急忙奔入艙內，將桑三娘的推測稟告堂主，阮無憂聞言不由打了個寒噤，喃喃道：「莫非他想鑿穿船底，將我等盡數淹死？」陳泰來頓時臉色大變，白鬚連連顫動，道：「難怪魏長嬴不急著追上來跟咱們硬拚，原來他還有這麼凶險的一著棋！」
　　

第二十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六）
更新時間2003-8-12 23:56:00  字數：5494

　眾人急忙趕上甲板觀望，那小艇已經追得極近了，只見艇上站著一人，手持一柄奇門兵器分水娥眉刺，腰間還插著另一柄，渾身上下緊裹著黑色鯊皮水靠，勾勒出一身遒勁有力的肌肉。阮無憂窺得一清二楚，來人正是有「水底蛟龍」美譽的朱明堂護法謝菊良。
　　石乘龍脾氣暴躁，破口大罵道：「姓謝的龜孫子，鬼鬼祟祟跟在後面幹什麼？」謝菊良「嘿嘿」冷笑道：「阮無憂，你竟然毒死法生大師，背叛魏幫主，罪不可赦！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聲音穿透風浪，如同近在耳邊，顯得內功頗有幾分火候。
　　阮無憂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口吻甚是無禮，心中先有幾分惱怒，冷冷道：「姓謝的，你好大的膽子！我乃剎魔教教主之女，別說你一個小小的朱明堂護法，就算是『大力鬼王』在世，也不敢這麼跟我說話！」
　　謝菊良哈哈大笑道：「剎魔教早就滅亡了，現下只有天龍幫！什麼狗屁教主之女，呸，還及不上咱們魏幫主的一根小指頭！你這些個廢話，趁早跟水龍王說去吧！」說罷，他提起丹田中一口真氣，雙足在船頭用力一蹬，人如大魚一般躍入水中，疾向船底游來。那小艇失去了控制，被激流推向岸邊的礁石，瞬間撞得粉身碎骨。
　　桑三娘當機立斷，向船老大喝道：「還愣著幹什麼？速速靠岸！」船老大目瞪口呆，叫道：「你發瘋了麼？岸邊儘是些個亂石堆，船靠上去定會撞得粉碎！」桑三娘心急如焚，怒罵道：「混帳東西，都什麼時候了，還捨不得這條破船！再不靠岸，咱們全得死在黃河裡！」
　　話音未落，眾人腳下一陣劇烈震動，大船猛地傾斜過來，在激流中搖搖晃晃，隨波浪向下流衝去，完全失去了控制。船老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倘若在花園口翻船的話根本就沒得救，最多只能撈幾塊木板上來當柴燒，辛苦了二十年才掙來的本錢九成九是蝕定了！
　　阮無憂等在濕滑的甲板上立足不穩，好在他們俱身懷武藝，急忙施展龍爪手虎爪手鷹爪手之類的功夫，牢牢攀住船舷和艙門，這才沒有滾落到黃河波浪之中。留在艙內的焚琴和段斌尖著嗓子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船艙裡進水了！」只聽得轟轟數聲巨響，大船撞上河心的礁石，沒頭蒼蠅一般在漩渦中團團亂轉，慢慢往下沉去。
　　阮無憂臉色蒼白，心道：「謝菊良果然用心狠毒，竟在船底鑿了數個大窟窿，欲將我等盡數淹死在這黃河之中！這……這可怎生是好！」一時間腦子裡空空如也，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情不自禁向上官柔望去，希望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上官柔向她做了個稍安勿燥的手勢，反手拔出修羅刀，一刀將桅桿劈斷，大船雖然顛簸，卻平穩了許多。
　　船老大心疼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大船，紅著眼睛破口大罵道：「直娘賊，敢動老子的船！」他翻身跳入黃河中，欲找謝菊良算帳，但謝菊良水底的功夫何等了得，哪容一個小小的船夫近身，他一擺手中的分水娥眉刺，只一招，就將船老大刺了個透心涼。
　　血水汩汩泛起，染紅了一大片水面，阿彪見狀心知大事不好，狂叫一聲，急忙跳下水去撈著乃父的屍身，高高托出水面，卻見他心口的鮮血紛紛揚揚灑下來，澆了他一頭一臉，哪裡還救得活！他心痛欲裂，口中「嗚嗚」哭道：「爹……你死得好慘……」
　　阿犢淚流滿面，一手攀住船舷，一手去接父親的屍身，忽然瞥見水中一道黑影箭一般竄向大哥，急忙大叫道：「小心背後……」話音未落，謝菊良已經重重一掌擊在阿彪背心的「靈台」穴上，內力到處，將心脈震得粉碎。阿彪張大了嘴巴卻叫不出半點聲音，七竅之中慢慢滲出殷紅的鮮血，手一鬆，父子二人雙雙淹沒在渾濁的漩渦中。
　　阿犢傷心欲絕，大叫一聲，正待跳將下去尋謝菊良拚命，早被楚西陵一把拽住，在他耳邊喝道：「住手！你跳下去不是送死嘛！」阿犢大哭道：「爹爹和大哥都死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楚西陵欲激起他求生的意念，急道：「活著才能替父兄報仇！」就是這一句話，打消了阿犢的尋死之心，他呆了片刻，眼中燃起仇恨的怒火，哽咽道：「對，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報仇！」
　　船底已經破了好幾個大窟窿，河水瘋狂地湧進來，只一轉眼工夫，大船已經沉沒了大半。眾人臉色凝重，黃河之中乃是謝菊良的天下，一旦落水，只會把性命葬送在他的分水娥眉刺下。木小婁拚命扳動船舵，將大船一點一點地挪向岸邊，楚西陵提起沉重的鐵錨，默運玄功，看準了方向猛力擲了出去。
　　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那鐵錨不偏不倚恰好鉤住了岸邊的一塊礁石，鐵鏈頓時繃得筆直，大船被死死拽住，劇烈搖晃了幾下，船板龍骨「咯咯」作響，彷彿會隨時散架。
　　鐵硯急忙招呼道：「大夥兒趕緊上岸！」說著，他伸手從腰間取出虎賁弓，搭上射天鐵箭，功聚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鐵翎卡住弓弦轉過一圈，使出半招「繞樹三匝」的絕技。果然不出他所料，謝菊良突然從水底竄出，鯉魚跳龍門一般高高躍起，身子反向弓成一道弧形，手持一柄亮閃閃的分水娥眉刺，疾削向拽住大船的鐵鏈。
　　驀地黑影一閃，一支鐵箭從他左腿射入，右腿穿出，力道更是恰到好處，將兩條大腿牢牢釘在一處，緊接著才聽到「錚」的一聲弓弦響。射天鐵箭飛速旋轉，在謝菊良雙腿骨肉中狠命攪動，疼得他大喊一聲，身形為之一滯，分水娥眉刺脫手飛出，撲通一聲跌落在黃河裡。
　　鐵硯叫道：「千萬別讓他跑了！」楚西陵眼明手快，彎腰操起一根纜繩，默運玄功，用力一抖甩將出去。只見那條繩索如同靈蛇一般上下扭動，三下五除二將謝菊良裹成一隻大粽子。其時謝菊良大半個身子已經落入黃河之中，鐵硯急忙搶上半步，反手抓牢繩索順勢一拉，二人合力將他重重甩落在甲板上。
　　洶湧的河水將大船疾推向岸邊，尖銳的礁石磨擦撞擊著船舷，只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整條船頓時散了架。說時遲，那時快，桑三娘挾起流蘇，段三挾起段斌，高標挾起焚琴，楚西陵挾起阿犢，鐵硯挾起謝菊良，眾人奮力躍上河岸，回頭看時，只見那條大船早已碎成無數木片，在湍急的河水載沉載浮，一路向東衝去。
　　眾人驚魂未定，踩著高低不平的亂石堆向東行了數百步，找到一個避風的樹林，坐定下來歇息片刻。陳泰來點了謝菊良身上幾處要穴，止住腿上的流血，這才將纜繩解開，只見他失血甚多，臉色極其蒼白，眼中充滿了怨毒的神色，有如一頭噬人的餓狼，困在陷阱裡不得脫身。
　　阮無憂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姓謝的，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謝菊良突然哈哈笑道：「你運氣好……你運氣好……」他一口氣吸不上來，不由連連咳嗽，眼淚鼻涕都淌了出來，「可恨我……還想著將你生擒……若是下手再狠一點……呃咳……你早就成黃河中的……水鬼了……」
　　阮無憂現下回想起來，尚覺得有幾分後怕，倘若謝菊良一動手就將船底完全鑿穿，那艘大船在花園口的激流中是斷支撐不了這麼久的，鐵硯和楚西陵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她心中頗有幾分疑慮，待謝菊良咳嗽稍停，又問道：「是魏長嬴下毒害死法生和尚的，對也不對？」
　　謝菊良瞪大了眼睛罵道：「臭娘們……」石乘龍反手一個大嘴巴重重抽在他臉上，打落了三五枚牙齒，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龜孫子，王八羔子！格老子聽清楚了，想要活命的話，堂主問一句，你就乖乖地答一句！否則的話，嘿嘿，爺爺剝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頭！」
　　謝菊良「呸」了一聲，抱定了必死的信念，正待嚼舌自盡，早被陳泰來伸手點中嘴角的「地倉」穴，口舌僵硬，動彈不得。阮無憂秀眉微蹙，聲音轉冷，道：「我本不想下毒手，是你逼我的……陳護法，讓他說實話。」陳泰來答應一聲，從藥箱中取出三根又粗又長的銀針，謝菊良一見，頓時記起「催魂針」的酷刑，不禁渾身發抖，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陳泰來摸著謝菊良的腦袋，將三根「催魂針」深深插入他「百會」、「風府」、「玉枕」三處要穴中，隨手解開「地倉」穴，只見他大吼一聲，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神情呆滯，有如一具行屍走肉，問什麼就答什麼。楚西陵輕輕搖了搖頭，冷峻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絲悲天憫物的神情，可憐謝菊良一身水底的好功夫，從此以後武功盡失，成了一個廢人。
　　阮無憂與鐵硯詳加盤問，這才從謝菊良口中得知了魏長嬴的全盤計劃。原來早在五六年前，魏長嬴就採納彭胖子彭開元的計策，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暗中收買了青陽堂的副堂主花枕流、白藏堂的供奉「雙鞭鎮九州」佟遼東和玄英堂的護法申不害作為內應，只等時機成熟，便以妙翅派秘傳的「以聲驅毒」之術殺死武成天和青陽、白藏、玄英三堂堂主，一舉執掌幫內大權，並以此為基礎逐鹿中原，爭霸天下。
　　通明殿一戰中，老幫主「大力鬼王」武成天死在三十六銅人陣中，魏長嬴憑借其遺言順利登上幫主之位，原本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但阮無憂和上官柔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原有的計劃。為了除去上官柔，削弱玄英堂的實力，魏長嬴靈機一動，定下了驅虎吞狼、坐收漁利之計，沒想到葉知秋暗中留了一手，上官柔佔盡上風後亦沒有痛下殺手，雙方並未兩敗俱傷。
　　魏長嬴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伺機在法生和尚的酒葫蘆中下了木須草劇毒，又派出「踏雪無痕」寧中晏和「水底蛟龍」謝菊良二名心腹跟蹤他到孟津鎮中。寧中晏用哨音催動劇毒，毒死法生和尚，嫁禍於玄英堂，謝菊良在花園口鑿沉阮無憂等乘坐的大船，意圖毀屍滅跡，不落下口實。
　　至於謝菊良並未遵從魏長嬴的指示一舉鑿穿船底，實則是出於自己的私心，他垂涎阮無憂的美色已久，欲趁此機會將她生擒活捉，滿足自己的*後再行殺害。沒想到就是這一點小小的私心給了鐵硯和楚西陵出手的機會，最終導致魏長嬴全盤計劃功虧一簣。
　　謝菊良有如夢魘一般將自己所知道的內情一一道來，眾人面面相覷，不由感到一陣後怕，若非有鐵硯一箭建功，只怕到死都是一個糊塗鬼。高標恨恨道：「原來申不害竟是個奸細，枉空老夫還把他當兄弟看待。死在碧蘿派手中，倒是便宜他了！」
　　阮無憂痛恨謝菊良心存齷齪，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了，遂向陳泰來點點頭，示意他就到此為止。陳泰來會意，重重拔出那三根「催魂針」，用白布擦拭乾淨，收藏在藥箱中。謝菊良呆呆地僵坐在地上，突然悶哼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漸漸從迷魂中清醒過來，只見他目光遲鈍，臉上肌肉不斷抽搐，顯然神志已然受到了極大的損傷。
　　楚西陵頓生惻隱之心，問道：「阮堂主，你準備怎生處置這個廢人呢？」阮無憂何等聰明，早明白了他的意思，反問道：「楚大俠莫不是想為他求情？」楚西陵乾脆把話挑明了，道：「此人雖然存心不良，但他武功盡失，神志不清，饒他一條性命也無大礙，何必趕盡殺絕呢！」
　　阮無憂甚是看重楚西陵，她原想將謝菊良綁塊石頭丟到黃河中餵魚，轉念一想，覺得賣楚西陵一個人情，放了這個廢人也無妨，當下笑道：「既然楚大俠這麼說，那就留他一條性命吧。不過他既然洩露了魏長嬴的秘密，又沒有利用的價值，照魏長嬴的脾氣，斷不會容他活在世上的！」楚西陵道：「多謝阮堂主，魏長嬴留不留他，是他的命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總得給他一個機會！」
　　鐵硯終究覺得不妥，斬草不除根，必將遺留下無窮禍患，但堂主已經答應下來了，他也不便反對。他眉頭一皺，心中頓時有了計較，道：「楚大俠所言極是，不過此人在黃河中連殺兩條無辜的性命，堂主即便放他一條生路，阿犢也未必肯放過他！」眾人齊向阿犢望去，只見他淚流滿面，嗚咽著叫道：「不成，俺要報仇，絕不能白白放過這廝！」
　　鐵硯從謝菊良腰間取下一柄分水娥眉刺，塞到阿犢手中，鼓勵道：「仇人就在眼前，你若想報仇雪恨，儘管動手便是了！」阿犢雙手緊握著分水娥眉刺，渾身顫抖，拚命說服自己：「殺了他！殺了他為爹爹和大哥報仇！」他突然大喊一聲，用盡渾身氣力刺入謝菊良的心口，鮮血箭一般飛出，濺了他一頭一臉。
　　鐵硯試探過謝菊良的鼻息，微笑道：「恭喜你手刃奸賊，報了殺父戮兄的大仇！」阿犢鬆開五指，猛地倒退數步，心中殊無大仇得報的欣喜之情。眼瞅著血淋淋的屍身，鼻中聞到一陣陣刺鼻的血腥氣味，他忽然覺得一陣噁心，彎下腰來拚命嘔吐，一時間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楚西陵輕輕歎了口氣，冤冤相報何時了，想到師弟的雙手亦沾滿了無辜的鮮血，倘若人人都要尋他報仇，江湖中又會滋生出多少殺孽！他不由搖了搖頭，待阿犢喘息稍定，拍著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又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遞到他面前，道：「拿這銀子做本錢，將就著做些個小生意過活吧，莫要在黃河上混飯吃了！」
　　阿犢呆呆地立了半晌，又垂下淚來，他人雖憨厚，卻極有志氣，打定了主意，把銀子推了回去，慨然道：「謝謝您老的好意，俺不要！」他掉轉身子，朝鐵硯跪下來道：「謝謝這位大爺幫阿犢報了大仇！阿犢無親無故的，求大爺您收留下俺來，賞一口飯吃，讓俺做什麼都可以。」
　　鐵硯一愣，倒有幾分欣賞這傻小子，他不敢自專，望了阮無憂一眼看她的意思。阮無憂終究對他父兄之死心存愧意，便點點頭道：「鐵場主就收下他吧，多一個人也多一個幫手。」阿犢聞言恭恭敬敬給鐵硯磕了三個響頭，又向阮無憂磕了三個頭，這才爬起身來，站在鐵硯身後。
　　阮無憂至此有些拿不定主意，她記起上官柔要她知人善用，不必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便咳嗽了一聲，道：「今日幸好有鐵場主和楚大俠及時出手，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眼下魏長嬴的狼子野心已然顯露無遺，咱們下一步該怎樣走，倒要好生計議一番。」
　　眾人七嘴八舌商議下來，覺得還是遵照鐵硯原先的提議，沿黃河、通濟渠、淮水、邗渠走水路至京口最為快捷穩妥。阿犢對花園口一帶的地勢極為熟悉，他說再往前三十餘里有個叫妒婦津的渡口，在那裡可以僱船南下。眾人歇息了片刻，便循著隱約可見的山路朝妒婦津行去。
　　

第二十一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七）
更新時間2003-8-12 23:58:00  字數：4602

　孟津鎮中，寧中晏苦候謝菊良不至，心知大事不妙，天一亮既僱船順流而下，搜索阮無憂等人的行蹤。船至花園口，他在岸邊亂石堆中發現一隻黑黝黝的鐵錨，四下裡還殘留著不少破碎的木板，卻不見半具浮屍。寧中晏心頭掠過一絲不詳的預兆，一陣心驚肉跳，他急忙叫船家速速靠岸，但花園口水流湍急，暗礁密佈，船家說什麼也不肯拋錨停船。
　　客船飛速向下游馳去，寧中晏情急之下，隨手操起一塊船板，提起輕功飛身躍出船舷，矯捷有如飛燕，當身形堪堪落下之際，看準落腳點投下船板，單足一點，藉著些許微力，順勢又拔高五尺，直躍到岸上。他號稱「踏雪無痕」，輕功之佳，天龍幫中無人能及，這一手「鯉躍龍門」的功夫使得出神入化，即便是「獨臂神鷹」親自施為，也要自歎不如。那船家更是看得張口結舌，以為遇上了神仙一流的人物，跪倒在船尾頂禮膜拜不已。
　　寧中晏上得岸去細細搜尋，終於在一株大樹背後找到了「水底蛟龍」謝菊良的屍身。他兩條大腿上各有一個血窟窿，胸口深深插著自己的獨門兵器分水娥眉刺，殷紅的鮮血淌了一地。尤其觸目驚心的是，他頭顱上「百會」、「風府」、「玉枕」三處要穴留有針刺的痕跡，顯然是中了陳泰來的「催魂針」，什麼秘密都說了出來。
　　寧中晏呆立良久，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傷感，咬牙切齒道：「姓阮的，你好狠毒！這筆帳咱們且記下來，以後再跟你慢慢算！」當下他從懷中取出腐屍化骨粉，灑在謝菊良胸口和大腿上，將他的屍體化去。眼看著昔日同伴漸漸化為一灘黃水，寧中晏不由黯然神傷，長長歎了口氣，依著楚地的風俗低聲念道：「塵歸塵，土歸土，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以悼念死者，寄托哀思。
　　待他的屍身化盡，寧中晏又在四下裡繼續搜索，發現阮無憂等人的足跡一直朝妒婦津而去，他自忖勢單力孤，追上去亦無力扭轉大局，猶豫再三，只得覓路返回孟津鎮中。彼時已是三更時分，寧中晏飛鴿傳書將謝菊良的死訊火速報知魏長嬴，自己則留在醉仙樓中靜候天龍幫的大隊人馬。
　　翌日黃昏，殘陽如血，魏長嬴等一行人匆匆趕到孟津鎮中，接連數天目不交睫，一個個神情都有些疲倦。寧中晏早在醉仙樓中包下三十餘間客房，安排下茶水點心，眾人胡亂吃了一回，倒頭便睡。
　　魏長嬴折了「水底蛟龍」謝菊良這一得力干將，心中悶悶不樂，他將寧中晏、侯一飆、簡兵、李雲南、侯穆等朱明堂的心腹盡數喚入自己房內商議對策，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拿不出個主意來，氣氛略有些尷尬。
　　寧中晏咳嗽了一聲，硬著頭皮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忘。謝兄弟一身水裡的好功夫，幫內無人及得，沒想到最後還是葬送在這黃河之中。」這一番話觸動了魏長嬴的心事，他長歎一口氣問道：「謝兄弟究竟是怎麼死的？」寧中晏遂將他的傷勢詳加解說了一遍，特別提到「催魂針」留下的傷痕，魏長嬴聽了緊鎖眉頭，心中更添煩惱。
　　侯一飆沉吟道：「看來謝兄弟是一個不提防，中了鐵硯的神箭絕技『繞樹三匝』，這才被他們擒下的。」侯穆拈著鬍鬚道：「腿上的區區箭傷不足以致命，倒是戳入他胸口的那柄分水娥眉刺力量極大，究竟是誰人下的毒手？」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商議了片刻，還是毫無頭緒，魏長嬴悶悶不樂道：「只可惜申不害死在碧蘿派的妖人手裡了，否則的話，我等也不會如此被動。」
　　寧中晏道：「他們的足跡一直朝妒婦津而去，阮無憂擺明了仍想走水路回京口，幫主，咱們要不要雇快船追上去動手？」魏長嬴想了想，搖頭道：「不妥！我之所以命謝菊良在黃河中下手，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他們。明著硬拚不是好辦法，雖說玄英堂實力不強，但上官柔、楚西陵和鐵硯都不是好惹的，眼下我立足未穩，實不宜招惹這種大敵。」
　　李雲南靈機一動道：「不如咱們火速通知彭胖子，讓他立即對京口玄英堂下手，先斷了阮無憂的歸路。」魏長嬴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這一招，但你可知道玄英堂由誰人鎮守？」李雲南愕然道：「不就是總管譚叔峻麼？此人武功平平，哪裡是彭胖子的對手！」魏長嬴道：「你有所不知，剎魔教的耆宿『海納百川』容乃祺出關了，現下正在玄英堂中靜養呢！」
　　侯穆大吃一驚，駭然道：「那老傢伙閉關八年，居然還沒死？」魏長嬴道：「非但沒死，反而給他練成了剎魔教的絕技震天一掌，這下子屠一鋒可遇上對手了！」侯一飆「嘿嘿」笑道：「屠一鋒不是要坐鎮在京口，那個北控江流幫，南懾嶺南劍派麼？讓他們狗咬狗去，咱們坐山觀虎鬥就是了！」
　　寧中晏這才恍然大悟，眼中流露出佩服的神情，道：「原來幫主早就埋下這一著暗棋了！幫主深謀遠慮，屬下萬萬不及！」魏長嬴點點頭，心中頗有幾分得意，他當初如此安置屠一鋒，就是存了這麼個用心，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屠一鋒總不能插翅飛到京口去吧。
　　李雲南道：「那阮無憂一行人該怎麼處置？總不能就此罷手，聽任他們平平安安返回京口吧？這未免也忒便宜他們了！」魏長嬴皺起眉頭道：「就屬這樁事最棘手了，真是豆腐掉進灰堆裡，拍不得也打不得！唉……有彭胖子在這裡就好了，他拍拍肚子，定能想一條萬全之策出來！」侯一飆忍不住笑道：「嘖嘖，彭胖子對付阮無憂肯定最起勁不過了！」
　　李雲南與侯穆對視一眼，想到彭開元對付美女的手段，不由會心地一笑，頗有幾分猥褻的味道。寧中晏偷偷瞧了幫主一眼，見他臉上並無不悅之色，這才放下心來，暗暗埋怨侯一飆為人粗鄙，嘴上沒有遮攔，萬一幫主對阮無憂尚存餘情，豈不是自討沒趣。
　　魏長嬴素知這些人中以簡兵最為沉穩老辣，見他從頭至尾一言不發，便笑問道：「簡護法有何高見？」簡兵望了他一眼，淡淡道：「阮無憂有上官柔、楚西陵和鐵硯相助，此三人俱是聰明絕頂之輩，想要暗算她只怕難以得手，幫主既然不想硬拚，那就只有借刀殺人一條路可行了。」魏長嬴聽了，正合他的心意，微笑道：「願聞其詳。」
　　簡兵道：「這幾年來江流幫和嶺南劍派一直蠢蠢欲動，覬覦江南的鹽漕之利，倘若能挑動他們聯手對付玄英堂，咱們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魏長嬴皺眉道：「這一節我也不是沒想過，但江流幫的謝鏗和郭羨仙正鬥得不亦樂乎，嶺南的那幾個劍派也彼此忌憚，自顧都不暇，哪會有心思向玄英堂下手！」簡兵道：「這樁事情就交給彭胖子去操心吧，他最善於煽風點火了，說不定等咱們回到江寧時，彭胖子已經把一切都辦妥了！」
　　魏長嬴將目光投向朱明堂堂主寧中晏，問道：「中晏，你說呢？」寧中晏點頭道：「簡護法所言極是，屬下也覺得這是一條一舉數得的妙計。」魏長嬴下定決心道：「那就這麼辦！侯護法，你即刻飛鴿傳書通知彭胖子，讓他便宜行事，務必要把江流幫和嶺南劍派拖下水。」侯穆答應了一聲，咧嘴笑道：「就是，咱們在這裡出生入死，彭胖子倒留在江寧享福，也該讓他傷傷腦筋了！」
　　眾人計議已定，各自散去歇息。魏長嬴走到窗前，望著東方寥落的星辰，神情略有幾分疲倦。他將數日來的謀劃從頭至尾想了一遍，忽然覺得有幾分心虛，自問道：「機關算盡，還是出師不利，莫非我終究是操之過急了？」他屈起食指和中指輕輕敲著額頭，一陣心煩意亂，只想找個女人好生放鬆一下。想到女人，魏長嬴頓時記起黃瓊女那動人的身體，他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曖mei的笑容，當下深深吸了口氣，轉身推開房門，朝她的房間走去。
　　黃瓊女佯裝熟睡，聽著一個熟悉的腳步聲走到床頭，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撫mo著自己的臉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她眼波流轉，膩聲道：「魏郎呀魏郎，想奴家了麼？」魏長嬴坐在床頭，俯下身子在她滑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喃喃道：「怎麼不想？念茲在茲，須臾不敢忘懷！」黃瓊女主動摟住他的頭頸，閉上眼睛忘情地吻著他的嘴唇，含含糊糊道：「你們漢人說情話也喜歡掉文……酸不酸呀……嗯……」
　　二人親熱了良久才分開來，黃瓊女滿臉羞紅，拉過被子掩在胸口，忽見情郎的眉宇間似乎有幾分憂鬱，不由愛憐地撫mo著他的臉龐，問道：「你有什麼心事麼？說給奴家聽聽，奴家幫你出個主意。」魏長嬴心念一動，此女心計過人，又是旁觀者，說不定能指點他迷經，當下歎了口氣道：「有人不把我這個幫主放在眼裡，想要叛出天龍幫，自立門戶，你說我該怎麼辦？」
　　黃瓊女何等聰明，立刻猜出他說的那人便是玄英堂的美女堂主阮無憂，她估摸魏長嬴是礙於舊情，不忍心下手，心中微有些酸溜溜的，便強作笑顏道：「對付叛徒嘛……照著咱們西夏國的規矩，這種人應當立即用繩索絞死，家裡男的盡數殺掉，女的賣作奴隸！就是不知道你捨不捨得？」
　　魏長嬴聽出她口氣中的醋意，心中暗暗好笑，遂在她白嫩的臂膀上親了一下，解釋道：「這人手下有不少能人異士，我若傾全幫之力固然能除去她，自己的損傷也不會小，得不償失，若是由著她不管的話，將來終究會成為心腹大患！唉，真是棘手呀！」
　　黃瓊女一聽情郎原來是為這樁事擔憂，眼珠一轉，頓時有了計較，笑道：「要不要奴家修書一封，請師父來幫忙？什麼了不起的能人異士，保管你手到擒來。」魏長嬴心中一喜，卻不記得西夏國有什麼出類拔萃的高手，當下問道：「令師是哪一位高人？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嘛！」黃瓊女道：「奴家的師父是西夏第一高手『清氣滿乾坤』袁博山，他老人家脾氣怪得很，不喜歡別人提他的名號。」
　　魏長嬴頓時記起一人，「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袁瘋子！清氣滿乾坤，難得他還有這麼風雅的綽號！」黃瓊女白嫩修長的手指在他胸膛上畫著圓圈，奇道：「你認識奴家的師父麼？」魏長嬴道：「我曾聽武幫主說起過，三十年前有一個嗜武成性的西夏高手，來到中原挑戰各派掌門，較量武藝，江湖上人稱袁瘋子。他武功專走偏鋒，自成一格，傷了不少中原一流好手，可惜最終還是敗在少林派海厄長老的『須彌山掌』下，從此遁入西夏，銷聲匿跡。」
　　黃瓊女「嘻嘻」笑道：「那是師父年輕時的事，他現下是我西夏的國師，武功遠勝於從前，區區『須彌山掌』根本不放在眼裡！」魏長嬴斜眼乜著她道：「袁博山心高氣傲，眼界甚高，你一封信去，他就會來中原助我一臂之力麼？」黃瓊女膩聲道：「你是奴家的夫君，西夏國的駙馬，又是天龍幫的幫主，一手掌控江南的鹽運漕運，父王何等英明，他定會派國師前來相助的！」
　　魏長嬴微微一笑，暗想：「西夏果然有染指中原的野心，不過我天龍幫有了這麼一個強援，就有籌碼跟武林聯盟一爭高下了！」當下柔聲道：「等此間的事情一了，我就備上厚厚一份聘禮，親自到興慶去向你父王求婚，求他老人家將寶貝女兒下嫁於我為妻，你就等著做幫主夫人吧！」黃瓊女一怔，隨即眉花眼笑道：「男子漢大丈夫，一句話說出口，十匹馬也追不回來！你可不准反悔！」
　　魏長嬴一怔，隨即知道她說的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意思，當下甜言蜜語道：「有你這樣的美女垂青於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反悔呢？就怕你眼界高，瞧不上我這個傻小子，叫我空歡喜一場！」黃瓊女媚眼如絲，輕輕推了他一把，道：「就知道你嘴巴甜，專門討奴家的歡心！好了，天都快亮了，別賴在奴家床上，奴家該起來洗漱了！」
　　她的聲音又甜又膩，鑽入耳朵中說不出的誘人，魏長嬴哪裡肯放過她，一翻身壓住她慵懶的身軀，咬著她的耳垂低聲調笑道：「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該好生感謝你才對……嘻嘻……我會一直謝到你討饒為止的！」黃瓊女又驚又喜，哼道：「奴家才不會討饒呢，就怕你……」二人滾在一處，魏長嬴一時間將滿腹的愁思盡數拋於腦後，眼中只剩下黃瓊女動人的身體。
　　

第二十二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八）
更新時間2003-8-12 23:58:00  字數：2948

　阮無憂一行人從妒婦津僱船順流而東，在滎陽折入通濟渠南下，魏長嬴手下再沒有第二個「水底蛟龍」了，眾人大為放心，舒舒服服補足了覺，還有閒情雅致欣賞沿岸的風光。其時正值早春二月，運河兩岸景色如畫，既不同於北地的雄渾險峻，也不同於江南的山溫水軟，別有一番特別的神韻，縱然是丹青妙手，也不易把其中細微的差別描畫出來。
　　上官柔身上的傷勢一日好似一日，功力也恢復了八九成，楚西陵看在眼裡，心中漸漸生出了離去的念頭。這一日船至山陽，船老大要靠岸半日，以修補船板帆布，補充口糧。楚西陵向阮無憂打了個招呼，約了上官柔上街走走，阮無憂見他師兄弟私下裡有話要講，不便一同前往，便淡淡說了聲：「早去早回，莫要誤了行程。」
　　山陽城地處水陸要津，南來北往的商旅盡皆集會於此，是以人煙輻輳，店舖林立，一派繁華的景象。二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緩緩向北行去，早望見一個酒望子，高高挑出在房簷上。楚西陵道：「這些年來咱們師兄弟也沒好生喝過一回酒，今日得空，不如盡一盡興吧！」上官柔點頭道：「師兄所言極是。」
　　二人掀起簾子，上得樓去挑一個臨窗的位子坐下，小二忙上來招呼，安排下酒水菜蔬，無非是些鮮魚、嫩雞、釀鵝、肥鮓、時興果子之類，味道平平無奇，倒是一瓶藍橋風月酒醇香撲鼻，絕非凡品。
　　二人對飲了數杯，楚西陵給師弟斟滿酒，眼望窗外車水馬龍，緩緩說道：「阮無憂面臨的處境極其艱難，或許她自己尚未自知。那日在黃河渡船中，她雖答應我盡力爭取江流幫的支持，決不借助碧蘿派的力量復興剎魔教，但我終究放心不下。師弟，你說她會不會做出叛國投敵的事來？」
　　上官柔沉默了片刻，道：「不到山窮水盡，她不會行此險招的。」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彷彿看見了外族入侵中原，百姓陷入水火之中的慘象，他忍不住懇求道：「師弟，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上官柔心中已經猜到幾分，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淡淡道：「師兄請講。」
　　楚西陵深吸一口氣，道：「阮無憂一向聽你的話，倘若她真的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你能不能勸她退隱江湖，千萬莫要投向碧蘿派，引狼入室，成為我大宋的千古罪人？天下蒼生又有何辜！算是做師兄的求你了！」
　　上官柔喝了一口酒，慢慢嚥下喉去，道：「她肯聽我的話麼？」楚西陵凝視著師弟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一字一句道：「阮無憂對你情根深種，只要你陪在她身邊，愛她，憐惜她，她不會不答應的！」
　　上官柔反問道：「你可知道她的身世？」他眼中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低低歎了口氣，「她是剎魔教教主『阿修羅王』沙重樓的女兒，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伶仃，混在一群江湖豪客中間，少有人關愛。武成天將她撫養成人，傳她武功，目的是為了逼她跟嫡親妹子骨肉相殘，解決自己與武修容之間的恩恩怨怨。他還親口對我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犧牲一個弱女子的性命，換來大宋江山的平安，還是值得的。」
　　楚西陵不知道師弟提起這段往事的用意，只得道：「我略有耳聞，阮無憂一個弱質女子，很可憐。」上官柔搖搖頭道：「你不懂！你不會懂的……武成天控制著她的命運，她只是武成天手中的一枚棋子，馴養的一件工具，她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很可憐……就像我當初一樣！」
　　楚西陵打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上官柔臉色平靜如水，彷彿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他卻終於明白了，為何師弟一直留在阮無憂身邊，幫她出謀劃策，不惜以身犯險，不是因為他貪戀阮無憂的美色，也不是因為他愛上阮無憂了，而是……
　　上官柔略帶幾分激動道：「我從阮無憂的身上看見了自己……那天她為我擋下你的一劍，我抱著她逃到狼牙峰的萬丈懸崖上，幾乎被風雪凍死，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我要把她的人生交還到她手中！她想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君臨天下，我幫她！即使有朝一日她投入碧蘿派，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甚至遺臭萬年，遭後人唾罵，我也會幫她！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我絕不允許再有人控制她的人生了！」
　　楚西陵聲音有些顫抖，道：「你難道一點不在意黎民百姓的疾苦麼？」上官柔滿飲杯中美酒，凝視著他的雙眸說道：「師兄，你難道忘了師父所傳的劍道麼？劍道者，天道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咯」的一聲響，楚西陵將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額頭上冷汗涔涔，他喃喃自語道：「你說的沒錯，一切事情既是因，也是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安排，誰也逃避不了。當年……當年……我若是廢了你的內功，也許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炯炯注視著上官柔，森然道：「師弟，你難道就不怕我下手除去阮無憂麼？」
　　上官柔微笑著搖頭道：「你不會這麼做的！」楚西陵鎮定下來，道：「事有輕重緩急，與其冒陷萬民於水火之中的風險，不如先除掉阮無憂這個隱患！」上官柔悠悠道：「師兄有沒有想過，阮無憂一死，我會有怎樣的反應？」
　　楚西陵聞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一陣寒氣從腳底心一直冷到脊樑骨。師弟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他會投入碧蘿派，全力助蕭後南取中原膏腴之地？兵戈連綿，征戰不休，百姓流離失所，痛不欲生，這才是他內心深處最為擔心的事情。
　　上官柔話鋒一轉，說道：「倘若阮無憂能夠爭取到江流幫的支持，復興剎魔教，與武林聯盟、天龍幫鼎足而三，武林中從此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安寧，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麼？難道你甘願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更何況，魏長嬴的背後就是野心勃勃的西夏國，小心呵，師兄，一念之差，你可莫要成為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
　　楚西陵心中一凜，只聽上官柔又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師兄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竭力牽制天龍幫，促成江流幫同玄英堂結盟，助阮無憂一臂之力。否則的話，南方勢必落入魏長嬴手中，一旦讓他控制住江南的鹽運和漕運，試問西夏又會有怎樣的舉動？」
　　楚西陵聽到這裡，不由長長歎了口氣，人生如夢，世事如棋，任誰都逃脫不了命運的羈絆，此時此刻，他又能有怎樣的選擇呢？他舉起酒壺，仰頭一飲而盡，伸手抹去嘴角的殘酒，站起身來道：「師弟，你我今日相聚於此，一來是敘敘舊，二來也算是為我餞行。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師兄弟就此別過，前途險惡，你一切好自為之。」說罷，拂袖而去。上官柔望著他孤單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心中不由感到一陣莫名的傷感。
　　傍晚時分，上官柔獨自一人回到大船上，向阮無憂說起師兄另有要事在身，已然作別離去，阮無憂雖然對他的不告而別有些納悶，但楚西陵畢竟不是她的手下，也不便多說什麼。
　　大船拔錨啟航，沿著運河緩緩南下，夕陽將桅桿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阮無憂倚在船頭，呆呆望著天際的雲彩，心中略有幾分不安的情緒，她將會面臨怎樣的未知命運呢？可是當她一轉頭看見上官柔的身影，心中頓時充滿了柔情，覺得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用怕了。
　　※※※※※
　　（周文濤按：7世紀初，隋朝定都洛陽，605年開通濟渠，把洛水東引入黃河，再從黃河引水至今河南滎陽北，經鄭州、開封折向東南直到江蘇清江與邗溝相通，長約1000多千米，阮無憂一行人走的就是這一條水路。妒婦津好像出自《豆棚閒話》中的一篇，還有一些有趣的傳說，我手邊找不到這本書，沒法查證了。至於山陽城，則完全是我杜撰出來的。）
　　

第二十三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九）
更新時間2003-8-12 23:59:00  字數：2975

　暮色漸濃，一輪冰盤湧出於東山之上，徘徊在鬥牛之間，照得四下裡雪亮。波濤拍打著船舷，嘩嘩作響，涼風一陣陣吹來，阮無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雙手抱住肩膀，一副弱不禁風、惹人愛憐的模樣。上官柔悄悄走到她身後，低聲問道：「既然拿定了主意，你還擔心些什麼？」阮無憂無力地倚在他懷中，惴惴不安道：「前途未卜，我心裡有些發虛。」
　　上官柔笑道：「有我在，你怕什麼？最多把手上的籌碼全部輸光，洗手不玩了。」阮無憂歎道：「這可不是賭錢，會死很多人的。」上官柔道：「千古艱難唯一死，有誰人能夠逃脫？不過是早一點遲一點罷了，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阮無憂道：「你經歷了這許多磨難，自然比較看得開……我卻做不到！陳護法他們忠心耿耿跟了我好多年，總得想法子給他們尋一個好的歸宿才是。」
　　上官柔微微搖頭道：「你的心腸實在太軟了，這種性子可不適合爭天下。」阮無憂反問道：「那要什麼樣的性子才成呢？」上官柔道：「要像魏長嬴那樣，冷血無情，不擇手段，一切從功利出發，不要摻雜感情在內。」
　　阮無憂轉過身子，凝視著他漆黑有如夜空般深不見底的雙眸，顫抖著聲音道：「你是說，必要的時候，我要連你都能犧牲掉？」上官柔抬手掠起她額頭的幾縷散發，柔聲道：「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能立於不敗之地！」阮無憂一時間彷彿癡了，淒然道：「如果你不在我身邊，那麼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上官柔不願多談這個，岔開話題道：「阿阮，你現下的處境極其艱難，稍有不慎即會惹來滅頂之災。你老實告訴我，究竟有幾成把握爭取到江流幫的支持？」阮無憂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一成把握都沒有！江流幫分成鹽漕兩派，內部紛爭不斷，自顧都不暇，哪會有心思助我復興剎魔教！」
　　上官柔「哦」了一聲，皺眉道：「我還以為只要你拿出那串夜明珠，他們就會乖乖地奉你為教主了。」阮無憂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謝夢准都死了好幾年了，江流幫中的情勢遠比你想像的要複雜。」她知道上官柔對這一段武林舊事頗為陌生，便將近十年來江流幫中的變故一一道來。
　　原來當年剎魔教遭受中原五大門派聯手圍剿，幾乎全軍覆沒，雖有武成天收攏殘部，一手創建起天龍幫，與北方的武林聯盟相抗衡，但實力畢竟大不如前，無暇再顧及江流幫等附庸。而「阿修羅王」沙重樓一死，謝夢准亦失去了效忠的對象，他原非安分守己之輩，趁機與剎魔教脫離干係，全力經營江流幫，逐漸控制住江南一半以上的鹽運漕運。
　　彼時番兵頻頻犯我邊境，戰事接連不斷，每年的鹽漕之利極為豐厚，江流幫借此千載難逢的良機招兵買馬，發展壯大，逐一吞併掉附近的小幫派，將自己的勢力範圍擴展到江都一帶，成為長江之上名副其實的霸主。
　　江流幫幫主「獨角龍王」謝夢准髮妻早亡，止留下一子謝鏗，武功高強，為人直爽，甚得鹽派兄弟的擁護，只是他行事魯莽，不夠八面玲瓏，是以幫內的耆宿前輩對他頗有微詞。那謝鏗只道父親年事已高，有朝一日鶴駕歸西，他即是江流幫理所當然的下一任幫主，沒想到謝夢准人老心不老，臨老入花叢，竟娶了年輕貌美的郭羨仙為妻，在幫內埋下了變亂的種子。
　　那郭羨仙號稱「九尾妖狐」，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手腕極其高明，首先籠絡住幫內以薛林泉為首的三大元老，爭得漕派兄弟的支持，又使出渾身解數，騙得謝夢准在一年一度的中秋較藝中指定她為江流幫的接班人。謝鏗對這個年歲跟他差不多大的後娘恨之入骨，但迫於老頭子的威勢，只能在背地裡罵罵娘，不敢真的有所行動。
　　謝夢准年老體衰，哪經得起狐狸精旦旦而伐之，沒幾年便骨立形銷，一命嗚呼了。他老人家一朝身亡，鹽漕兩派的矛盾立刻激化，郭羨仙聲稱自己才是下一任幫主的不二人選，謝鏗採納手下謀士的計策，買通郭羨仙身邊的一個丫鬟，說她狼心狗肺，竟在老頭子的飲食中下了劇毒，害死了神威蓋世、萬眾景仰的老幫主。
　　從此江流幫中鹽漕兩派各擁其主，針鋒相對，三日一小鬥，五日一大鬥，鬥得不亦樂乎。雙方僵持了三五年，也沒爭出個結果，所以直到現在江流幫都群龍無首，謝鏗和郭羨仙誰也不買誰的賬。
　　上官柔聽到「九尾妖狐」郭羨仙的名字，忽又記起昔陽古城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不由一陣神傷，他定了定神，勉強笑道：「謝鏗也真夠窩囊的，老頭子都死了還往他身上抹黑。不過『九尾妖狐』郭羨仙著實不簡單，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阮無憂沒有察覺到他神情的異樣，想了想道：「我聽義父說起過，那郭羨仙好像是四川梓州郭家的傳人，不過她在梓州的名聲很狼藉，因為不守婦道被其父郭靄雲掃地出門，永遠不准踏入四川一步。」上官柔道：「原來她也算是名門之後，這倒有些棘手了，倘若我們相助謝鏗對付她的話，郭家會不會來尋仇？」
　　阮無憂道：「這倒極有可能，那郭靄雲是出了名的護短，雖說將郭羨仙逐出門戶了，但畢竟父女情深，不大可能真的置之不理。」上官柔道：「倘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郭羨仙，嫁禍於魏長嬴，將謝鏗扶作江流幫的幫主，倒不失為一條一箭雙鵰的妙計。」阮無憂奇道：「你為何如此看重謝鏗？此人行事魯莽，好逸惡勞，江流幫遲早會敗在他手中的。」
　　上官柔道：「郭羨仙野心太大，與她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咱們先把謝鏗扶上台，作為交換條件，他定會全力支持你復興剎魔教的。說到底，他畢竟是謝夢准的親生兒子，你身上的那串夜明珠對他還是有一點效力的。等到剎魔教在武林中站穩了腳跟，咱們再想辦法吞併掉江流幫，謝鏗要比郭羨仙好對付多了，從長遠考慮，當然要選謝鏗了。」
　　阮無憂輕輕一跺足，道：「成，就這麼辦！四月初八是謝夢准的忌辰，咱們備上一份厚禮，藉著拜祭的名義去會一會謝鏗，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上官柔笑道：「順便去探望一下江流幫的三大元老，我很想知道郭羨仙究竟給了他們什麼好處。難不成他們受了謝夢准的影響，也是人老心不老？」
　　阮無憂「撲哧」笑出聲來，眼波流轉，嗔道：「你的心計真夠厲害的，只怕有朝一日我被你賣了，還蒙在鼓裡幫你數錢呢！」上官柔聽到她似怨似慕的聲音，心中不由一動，惡作劇地撫mo著她動人的身體，低聲笑道：「像你這樣的美女可是值一大筆錢，我下半輩子錦衣玉食有指望了。」阮無憂身子一軟，倒在他懷中，羞得臉頰通紅，聲音低若蚊吟，呻吟道：「你可不要亂來！」
　　上官柔見她半推半就，似乎大有情意，不禁有些後悔，忙扶住她柔軟的腰肢，輕輕推了開去。夜風吹在阮無憂滾燙的臉頰上，直過了良久，她才漸漸鎮靜下來，雙手抱在胸前，怯生生的不敢回頭看他。
　　彼時已是三更時分，明月當頭，北斗七星在夜空中熠熠生輝。上官柔柔聲道：「夜深了，回艙休息去吧，明天還要趕路呢。」阮無憂「嗯」了一聲，鼓起勇氣握住他的大手，一同下到船艙內。
　　二人停在寢艙門口，阮無憂心頭怦怦直跳，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低聲問道：「你進不進來？」上官柔搖搖頭，指指船艙道：「流蘇在裡面。」阮無憂飛快地瞥了他一眼，滿臉紅暈，她掂起腳尖在他鬍子拉茬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鬆開玉手推門閃了進去，在空氣中留下一陣若有若無的體香。
　　上官柔髮了一陣呆，輕輕歎了口氣，他想借阮無憂排遣痛苦的記憶，卻每每適得其反，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聶曉寒呀聶曉寒，什麼時候我才能把你真正忘掉呢？
　　

第二十四章 載歌佳人
更新時間2003-8-12 23:59:00  字數：5533

　數月奔波，風餐露宿，阮無憂等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京口。城內剛剛下了一場細雨，綠樹青蔥欲滴，碧空晶潤如洗，眾人走在濕漉漉的青石大街上，呼吸著新鮮濕潤的空氣，無不感到心曠神怡。兩旁是櫛比鱗立的商家店舖，秦樓楚館朱碧交輝，三街六市衣冠雲集，人物俊朗，吳語呢噥，一派繁華昌盛的景象。
　　眾人穿過熱鬧的長街，來到城西的一所大莊園前。只見周回一遭闊港，粉牆傍岸，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綠絲低垂，隨風搖擺，門外一座吊橋接著莊門，兩旁各坐著一隻威武的石獅子，氣勢甚是宏大。
　　玄英堂的總管「鐵翎鋼爪」譚叔峻早就領著十來個好手迎將出來，躬身行禮道：「屬下譚叔峻恭迎堂主大駕！」阮無憂擺擺手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說著，向他引見了上官柔、鐵硯、段三等人，譚叔峻逐一見過，彼此寒暄一番，同向莊內行去。
　　一個清秀淡雅的小丫鬟從莊門內閃將出來，笑吟吟地向阮無憂福了一福，道：「堂主一去經年，連個音訊都沒有，叫如雲想念得緊！」她聲音清脆甜美，略帶一些呢噥吳語，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聽在耳中說不出的舒服。阮無憂展顏一笑，摸摸她的臉頰柔聲問道：「嗯，我也想念你得緊！你的病全好了麼？還咳嗽不咳？」
　　如雲笑道：「早就好了！容嬤嬤開的藥好苦，不過挺有用的，吃了三四貼就沒事了。」又向流蘇招呼道：「小蘇子，這一去千里迢迢，只你一個人服侍堂主，真是辛苦你了！」流蘇拉著她的手道：「如雲姊姊，我……我只道再也見不到你了……」想起這一路的艱險，一時間連眼圈都紅了。
　　阮無憂微微一笑，在如雲耳邊低聲囑咐道：「你叫容嬤嬤把白露院收拾一下，咱們有貴客要住上一陣。」如雲微有些詫異，白露院與阮無憂住的荷風院緊靠在一起，最是幽靜雅致不過，她一直跟流蘇開玩笑，說白露院只有堂主未來的姑爺才住得，這回卻是來了什麼尊貴的客人？她一雙秋水也似的秀目在眾人臉上略一停頓，好奇地打量著上官柔、鐵硯、段三、段斌、焚琴、阿犢六張陌生面孔，一時間也猜不透堂主說的貴客究竟是誰。
　　譚叔峻憋著一張苦瓜臉，搶先一步在前面引路。眾人穿過一片青石鋪就的大校場，進到一所大宅子裡，再繞過一面繪有獨釣寒江圖樣的照壁，眼前是一個大庭院，中間立著一個斑駁的紫籐架，濃蔭匝地，鳥聲間關，對面便是中堂，滴水簷下懸著一塊黑漆匾額，上書「玄英堂」三個黯淡的金字。
　　譚叔峻待堂主及一干兄弟進了玄英堂，眼睛一瞥使了個眼色，他手下的人何等精明，一個個挺胸凸肚守在堂外，虎視眈眈，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焚琴甚是知趣，拉住段斌、阿犢的衣袖，示意他們莫要跟進去，免得自討沒趣。阿犢望著流蘇俏麗的身影，頗有幾分戀戀不捨。
　　眾人進到中堂內分賓主坐下，如雲和流蘇奉上茶來，一左一右侍立在阮無憂身後。阮無憂托起蓋碗喝了兩口，向譚叔峻問道：「江流幫那邊有什麼動靜麼？」譚叔峻起身答道：「謝鏗和郭羨仙為了爭江流幫幫主的位子鬧得不可開交，誰都不肯讓步，幫內的弟兄也分成鹽漕兩派，彼此爭鬥不休。不過最近得到消息說，郭羨仙已經取得嶺南無雙劍派的支持，實力上壓過謝鏗一頭了。」
　　阮無憂微一錯愕，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譚叔峻道：「半個月前從謝鏗的一個心腹小廝口中傳出來的，應該不會有錯。」阮無憂不由皺起眉頭，無雙劍派在嶺南的勢力極大，一旦介入到江流幫的紛爭中去，必定會給她的復興大計帶來難以預料的變數。她沉默了片刻，又問道：「我聽說江流幫同嶺南劍派相互勾結，趁著本幫好手都滯留在三關之際，前往江寧朱明堂挑釁，有沒有這樁事？」
　　譚叔峻皺起眉頭，搖頭道：「這個屬下倒不曾聽說……謝鏗和郭羨仙自顧不暇，不可能再外樹強敵，何況彭胖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任誰想對朱明堂下手，都要掂掂自己的份量。屬下以為這不大可能！」阮無憂點點頭，什麼「朱明堂傷亡慘重，只怕江寧是守不住了」云云，都只是魏長嬴的托詞罷了，這人狡猾得緊，說出來的話萬不可輕信。
　　譚叔峻心中有事，猶豫了片刻，咬緊牙關道：「堂主，屬下有一事稟報。」阮無憂道：「你說。」譚叔峻道：「數天之前，朱明堂的彭胖子親自來京口遊說屬下，說……說堂主將武幫主的遺囑拋之腦後，下毒害死青陽堂堂主法生和尚，意圖反出天龍幫，自立門戶。他……他……警告屬下要認清時勢，切勿……站錯了地方。」
　　阮無憂冷笑一聲，暗道：「好啊，彭胖子挖牆腳挖到玄英堂來了！」她心中雖有幾分惱怒，臉上卻不動聲色，漫不經心地問道：「倘若彭胖子所說一切屬實，譚總管有何打算？」譚叔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咬牙道：「屬下早就打定了主意，生是玄英堂的人，死是玄英堂的鬼，誓死追隨堂主，絕無貳心！」
　　阮無憂聽他忙不迭地賭咒發誓，遂微笑著安慰道：「不用這麼緊張嘛，我知道你一向對我忠心耿耿。法生和尚是給魏長嬴下毒害死的，嫁禍在咱們玄英堂頭上。至於反出天龍幫，自立門戶什麼的，我倒的確有這個打算！義父不幸葬身在碧蘿派的奸人手中，這天龍幫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我有意以剎魔公主的名義復興剎魔教，稱霸武林。譚總管，你覺得如何？」
　　譚叔峻渾身一震，雙膝跪倒在地，當機立斷道：「但憑堂主吩咐，屬下莫敢不從。」阮無憂輕輕歎了口氣，道：「你是有家小的人，千萬要想清楚了，現在投向魏長嬴還來得及，我絕不會為難你的。一旦上了這條船，就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譚叔峻道：「屬下只向堂主一人效忠，任誰想對堂主不利，屬下一定挺身而出，遇佛殺佛，遇父殺父！」
　　阮無憂忍不住笑道：「遇佛殺佛，遇父殺父，不用那麼誇張吧！你還跪著幹什麼，快起來吧！」譚叔峻慢慢爬起身來，整條脊樑骨涼嗖嗖的，背心上濕了一大塊，桑三娘、石乘龍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不由吃吃笑出聲來。
　　阮無憂素知譚叔峻文武雙全，有心考考他的見識，便問道：「天龍幫四堂中，以玄英堂的實力最弱，眼下咱們殊不宜明當明跟魏長嬴作對。當務之急，莫過於爭取到江流幫的支持，站穩腳跟。譚總管，你覺得謝鏗和郭羨仙，哪一個會比較傾向於咱們？」
　　譚叔峻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回道：「郭羨仙為人極富心計，手腕又厲害得緊，想要爭取到她的支持，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謝鏗為人直爽而莽撞，又是『獨角龍王』謝夢准的兒子，若能將他扶上江流幫幫主的位子，他定會對我玄英堂感恩不盡，全力支持堂主復興剎魔教。只是郭羨仙與無雙劍派勾搭在一起，實力大增，對付起來頗有些棘手，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阮無憂不置可否，向鐵硯問道：「鐵場主，你看呢？」鐵硯點頭道：「譚總管所言極是，不過鐵某以為堂主最好盡快行動，一旦魏長嬴騰出手來，定會搶先對江流幫下手的。」阮無憂心中一凜，她倒沒有顧及這一條，當下點頭道：「不錯，我正有此意！下個月初一是謝夢准的忌辰，我想藉著拜祭的名義去探一探江流幫的虛實，看有沒有可乘之機。」
　　譚叔峻心中一驚，急忙道：「堂主萬金之軀，怎可輕易犯險！屬下願去江流幫走一趟，遊說謝鏗加入我玄英堂。」高標和陳泰來等也覺得不妥，紛紛出言勸阮無憂三思，阮無憂打斷道：「我主意已定，諸位不必多言了！有上官先生和鐵場主隨我同行，此去江流幫穩如泰山，絕無風險！」
　　譚叔峻見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彼時日頭偏西，已是申牌時分，譚叔峻吩咐小廝們在水榭花廳擺下幾桌豐盛的酒宴，為堂主接風洗塵。眾人穿過兩道門戶，來到後花院，沿著曲折的遊廊緩緩向東行去，進到一個三面臨水的水榭之中，只見正中牆額上掛著一塊楠木匾額，上書「水榭花廳」四個青字，雍容遒麗，圓轉流美，極具王右軍的神韻。
　　如雲和流蘇推開南北兩面的排窗，一陣陣涼風吹進來，夾雜著荷葉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俗慮盡忘。其時正值暮春時分，荷花尚未結苞，水面之上鋪滿了田田的荷葉，在夕陽的映照下愈發顯得碧綠可愛。
　　眾人腹中饑餒已久，待堂主略動過筷子，便放開手腳大吃起來。無移時工夫，一個個酒酣耳熱，站起身來老著臉皮向阮無憂敬酒，阮無憂自知量窄，陪著笑臉淺嘗則止，饒是如此，也吃了不少。酒是上好的女兒紅，入口甘甜，回味悠長，阮無憂多飲了幾口，俏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巧笑倩兮，美目顧盼，惹得眾人頻頻注目，無不為之怦然心動。
　　酒過三巡，如雲悄悄走到門口，喚過一個小丫頭，叫她去問容嬤嬤討了鑰匙，將白露院開了，好生收拾妥當，不得有誤。她腳步雖輕，早被石乘龍發覺了，他向著木小婁連使眼色，木小婁遂壯起膽子，漲紅著臉央求如雲唱一段小曲兒助興，眾人一迭聲地起哄叫好。
　　如雲小心翼翼看了阮無憂一眼，見她笑吟吟地不說話，實在推脫不過，只得足尖點地打著拍子，漫聲唱道：「明月清風，良宵會同。星河易翻，歡娛不終。綠樽翠杓，為君斟酌。今夕不飲，何時歡樂？」她的歌聲清脆婉轉，有如山澗中的一道清泉緩緩流逝，帶著一絲幽怨，一聲歎息，消散在清涼的夜風中。
　　眾人盡皆默默無語，兀自沉浸在她美妙的歌聲中，過了良久，鐵硯方才拊掌讚道：「夷陵女郎送酒歌，如雲姑娘唱得真好，『於我心有慼慼焉』！」如雲欠身福了一福，微笑道：「鐵場主謬讚了，如雲愧不敢當。」
　　阮無憂愛憐地撫mo著她的秀髮，柔聲道：「再唱一個，要有一點憂傷，又不要太憂傷的。」如雲想了一想，又唱道：「晴川落日初低，倘佯孤舟解攜。鳥去平蕪遠近，人隨流水東西。白雲千里萬里，明月前溪後溪。獨懷佳人遠去，江潭春草萋萋。」
　　歌聲未落，石乘龍第一個拍手叫好，眾人都向他怒目而視，石乘龍有點心虛，搔著腦袋道：「看什麼看？只許鐵硯一人叫好麼？」桑三娘有心出他的醜，笑道：「敢問石護法，究竟好在哪裡？好在何處？」石乘龍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道：「好，就是好！如雲姑娘唱的我一句都聽不懂，自然是好的！」眾人無不為之哄堂大笑。
　　桑三娘有了幾分酒意，老著臉皮道：「如雲姑娘唱得好，老身也來獻獻醜，各位聽得過去就多喝幾杯！」她捋起袖子，用筷子敲著碟子放聲唱道：「樹頭花落花開，道上人去人來。朝愁暮愁郎老，百年幾度三台。聞身強健且為，頭白齒落難追。準擬百年千歲，不知幾許多時。」眾人紛紛叫好，唯有石乘龍觸動心事，默默無語。
　　如雲見眾人俱已酒足飯飽，阮無憂的臉上亦露出一絲倦色，便在她耳邊低聲道：「堂主，差不多了，要不要早點歇息吧！」阮無憂微微頷首，向譚叔峻使個眼色，譚叔峻會意，站起身笑道：「時候也不早了，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我看咱們還是散了吧！」眾人點頭稱是，一一向堂主告退，譚叔峻喚過幾個小廝，點了燈籠，引著鐵硯、段三等新人去東廂房歇息。
　　上官柔正待起身，如雲拉住他的衣袖，低聲道：「上官大爺，您在白露院歇息，等會兒跟堂主一起走吧。」上官柔望了阮無憂一眼，阮無憂嫣然一笑，道：「你是玄英堂的供奉，小女子的智囊，可不敢怠慢於你！」流蘇從小丫頭手裡接過兩個燈籠，她提一個，如雲提一個，二人當先引路，上官柔和阮無憂走在後面，四人出了水榭花廳，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折向北行，不一刻便來到荷風院和白露院前。
　　燭光之下，阮無憂一張俏臉薄帶幾分醉意，眼波流轉，眉目含情，越發顯得明艷不可方物。她輕輕推了如雲一把，笑道：「我把這個丫頭借給你，讓她好生伺候你，你若是睡不著，可以叫她唱曲子給你聽。不許你欺負她！」上官柔瞥了如雲一眼，半真半假道：「堂主吩咐，屬下不敢不從。」阮無憂「嗤」地一笑，道：「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好了，不跟你多說了，我累了，明兒見！」她覺得身子有些沉重，於是輕靠在流蘇身上，款款往荷風院內行去。
　　如雲從未見堂主如此親暱地跟人說話，她不覺吐吐舌頭，小心翼翼看了上官柔一眼，道：「上官大爺，這邊走。」二人進到白露院中，眼前是一個大庭院，四角種著數株高大的銀杏樹，西面一排五間廂房，打掃得甚是整潔。如雲吹熄了燈籠，擱放在門外，引著上官柔進了正中的那間屋子，從懷中取出火石，點燃了桌上的蠟燭，道：「上官大爺，我就睡在隔壁，您有事的話叫一聲就成了。」
　　上官柔揮揮手讓她出去，就著昏黃的燭光四下裡看了一回，只見三面皆是鏤空玲瓏的木板，名手雕刻，鑲金嵌玉，極盡富麗堂皇。屋內床几椅案、書籍古董無一不全，俱打掃得纖塵不染，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麝香，香甜芳郁，令人綺念頓生。
　　上官柔精神甚好，沒有絲毫睡意，他隨手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書，翻開一看，卻是《莊子》中的一篇《養生主》，上面寫道：「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
　　上官柔若有所悟於胸，當日他魔功大成，只道天下再無敵手，誰知關東老店一戰，身陷於玄門無上絕技四象伏魔陣中，苦戰多時始僥倖得脫，看來武學之道殊無止境，倘若他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領悟出「以無厚入有間」的心法，那麼天下再沒有一種武功能與之爭鋒。只是他的無名刀法已臻於先天化境，想要脫胎換骨進窺天道，又談何容易。
　　蠟燭漸漸燒到了盡頭，火焰搖曳了數下，爆出一個閃亮的火花後終於熄滅了。上官柔任由自己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他緩緩閉上眼睛，苦苦思索著「以無厚入有間」的心法。他隱約覺得，只須捅破這薄薄的一層紙，無名刀法便能像毛蟲化為蝴蝶一般，演變出驚人的變化。
　　※※※※※
　　（周文濤按：如雲唱的第一支曲子是夷陵女郎送酒歌，最早的出處是《玄怪錄》，第二支是劉長卿的《謫仙怨》詞，我改動了其中二句，原文是「惆悵孤舟解攜」和「獨恨長沙謫去」。桑三娘唱的是王建的《江南三台》，《全唐詩》中有收錄。）
　　

第二十五章 孽緣
更新時間2003-8-12 23:59:00  字數：4868

　夜闌人靜，好風如夢。也不知過了多久，上官柔突然心生感應，他慢慢睜開眼睛，無聲無息地拉開房門，只見一個黑衣人正悄悄地站在隔壁窗前，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朝裡面窺望，臉上兀自帶著三分癡迷，一分傷感。他不由一怔，玄英堂中高手如雲，那廝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來的？隨即想起如雲睡在隔壁，遮莫那廝是個採花淫賊？不過瞧他遲遲不動手，卻又不大像。
　　上官柔藝高人膽大，悄無聲息地掩到那黑衣人身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鏤空花窗虛掩了半扇，房內如雲正裹著一襲薄被熟睡不醒，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彷彿夢見了三春斗草、花溪採蓮、臨風吟唱、踏雪尋梅……少女情懷總是詩，又有誰猜得透。
　　那黑衣人佇立在風露之中，輕輕歎了口氣，這一聲歎息之中包含著無限悔恨和愛意。如雲在夢中呢喃自語，翻了個身似要醒轉，那黑衣人微微吃了一驚，戀戀不捨望了她最後一眼，急使一式「燕子穿簾」，輕輕巧巧躍過粉牆，消失在黝黑的樹叢中。
　　上官柔好奇心起，這廝深更半夜潛入玄英堂偷窺一個小丫頭，行事好不尷尬，他究竟是何用意？當下上官柔展開輕功遠遠綴在那黑衣人身後，他功力之深，當世能與之匹敵者不過寥寥數人而已，那黑衣人雖然輕功卓絕，卻猶未知身後多了一人。
　　二人風馳電掣般投西北方向而去，不一刻工夫便出了玄英堂。那黑衣人對這一帶的地形極為熟悉，左一晃右一晃，來到城郊的一個小樹林中，突然收住腳步。他彷彿記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臉上肌肉抽搐，重重一拳砸在樹幹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凹洞來。
　　上官柔等了片刻，不見他有何動靜，正待出言問他為何深夜潛入白露院偷窺如雲，那黑衣人忽然下定了決心，將嘴巴湊到樹洞上，夢魘一般喃喃細語，將埋藏在心中十幾年的秘密一一道來。原來他竟是如雲的生身父親、有「嶺南第一劍」之稱的梅奉山！
　　他本出身於江南的武林世家，五歲時慈父見背，其母藍彩霞哀痛欲絕，乘旁人不備吞金自盡，追隨夫君於地下，遺下梅奉山一人孤苦伶仃，無人照應。從來人情薄如紙，梅家遭此大難，一朝床頭金盡，往日的青眼頓翻作白眼，哪裡還有人肯過問。
　　幸賴二舅藍玉闐動了惻隱之心，將年幼的梅奉山收留，後又引薦他入師門，拜在嶺南陽泉劍派掌門洪熙榮洪老爺子門下學藝，才未流落街頭，行乞度日。梅奉山經此一番磨難，嘗盡了人間冷暖，小小年紀，竟生出幾分憤世嫉俗之心。他一心要成為人上之人，從此少言寡語，發憤練劍，被同門師兄弟視為不通人情世故的怪胎。
　　十七年如一日沉淫劍道，皇天不負苦心人，梅奉山二十三歲時劍法大成，代表師門參加七年一度的泉州比武論劍，先後擊敗其餘六大劍派的十餘名好手，奪得「嶺南第一劍」的美譽，就連無雙劍派的掌門徐斯民都不得不承認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術天才。
　　洪老爺子門下有如此傑出的人才，老懷大悅，他再沒什麼武功可以傳授梅奉山的了，便囑咐徒兒去中原闖蕩歷練一番，與各派劍術高手切磋技藝，將陽泉劍法的威名傳遍大江南北。
　　梅奉山辭別師父，從泉州出發，翻過鷲峰山和仙霞嶺，一路上拜會了天目派掌門薛定夷、黃山派掌門憩霞道長和九華派掌門赤雲長老，然後從大通沿長江順流而下。他打算在江都逗留數日，賞過瓊花後再從邗溝北上，會一會江北的名門大家。
　　船到儀征口要靠岸半日，梅奉山百無聊賴，獨自一人上岸去散心，偶然在天香樓頭遇見了女扮男裝的謝玉莛。老天爺瞎了眼，存心促成這段孽緣，這一次匆匆的邂逅從此改變了梅奉山的一生，也改變了謝玉莛的一生！梅奉山與謝玉莛一見傾心，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二人漸漸情篤，終於在那一年的七夕之夜私定了終身。
　　那謝玉莛是江流幫幫主謝夢准的私生女，她將情郎引薦給父親，謝夢准看重梅奉山一手好劍法，便將女兒下嫁於他。一年後他們生下一個冰雪可愛的女兒，謝夢准腹中頗有幾分墨水，給孫女起名為如雲，取《詩經》中「出其東門，有女如雲」的舊典。
　　江流幫的事業蒸蒸日上，謝夢准年事已高，精力漸漸不濟。他嫌兒子謝鏗行事魯莽，不成氣候，想把幫主的位置傳給梅奉山，又擔心幫內的長老和謝鏗不服氣，便在一年一度的中秋較藝中設下擂台，聲明比武奪印，誰技壓群雄誰就是下一任的幫主。
　　當時江流幫中以梅奉山武功最高，連謝夢准都略遜他一籌，謝鏗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就背著父親私下裡請了一個蒙面的年輕女子助陣。她是北番碧蘿派的傳人，一手「秋鴻劍法」出神入化，與梅奉山纏鬥了上千招，忽施一招「風急行斜」，將他胸前的衣襟劃開一道大口子。謝夢准猛地瞅見愛婿胸口偏左的地方有一塊月牙形的硃砂印，立刻臉色大變，一跤跌倒在地，人事不省，這場比武就此不了了之。
　　謝夢准一醒過來，就悄悄將梅奉山叫到自己房中，猶豫了良久方告訴他，當年他在嶺南與武夷派的一名女弟子有染，產下一個男嬰，胸口就有一個月牙形的硃砂印，左腳腳心中還有三顆品字形的黑痣。梅奉山聽了大吃一驚，連謝玉莛都不知道他腳心有痣，難道他真的是謝夢准的親生兒子？
　　梅奉山連忙問岳父那個武夷派的女弟子叫什麼名字，他說叫藍彩霞，而藍彩霞正是他的生身母親。原來梅奉山是謝夢准的私生子，謝玉莛是他的私生女，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而梅如雲竟是兄妹亂倫的孽種！謝夢准一臉的羞愧，拍著床沿老淚縱橫，懊悔道：「報應……真是報應……」不禁深悔年輕時自命風liu，處處留情，到頭來害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兄妹怎能夠做夫妻？可是謝玉莛不管，她不相信梅奉山是她的兄長，要他帶著她遠遠躲開，逃到荒山野嶺中去廝守一生一世。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一錯再錯，梅奉山刻意避開她，打定主意永遠不再見她母女二人。謝玉莛自小嬌生慣養，性情偏激，她一直找不到梅奉山，又受不了旁人的污言穢語，終於恨之入骨，喪失了理智，一怒之下將梅如雲賣進妓院，要她的父親後悔一輩子。
　　謝夢准知道女兒的脾氣，叮囑她身邊的丫頭小竹時刻監視小姐的一舉一動。小竹畢竟年少不經事，見小姐將女兒賣入妓院，一時間慌了手腳，急急趕去報知老爺，卻遲了一步，如雲已經被福州來的一個茶商玷污了。謝夢准盛怒之下將那妓院上下百餘口人盡數殺死，放一把火燒成白地。
　　紙是包不住火的，梅奉山和謝玉莛的關係漸漸傳開去，眾人當著謝夢准的面不敢多說什麼，背後卻都在竊竊私語。梅如雲年紀雖小卻極有主見，她自知留在江流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便留一封書信辭別了祖父，孤身一人輾轉來到京口城中。
　　恰好那時玄英堂堂主阮無憂身邊的大丫鬟荷香病故了，她身邊只剩下流蘇一人服侍，不夠使喚，容嬤嬤便囑咐總管譚叔峻貼出告示，再尋一個穩妥的丫鬟好接替荷香。梅如雲自忖無處可去，一咬牙將自己賣入玄英堂，做了阮無憂的貼身丫鬟。阮無憂很是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與流蘇一般視同姐妹，根本沒把她當下人看待。
　　梅奉山獲悉女兒的遭遇心痛欲裂，他孤身一人去找謝玉莛，結果在巫山神女峰上找到了她。梅奉山責備她不該將女兒賣入妓院，害了她一生，而謝玉莛反唇相譏，責備他不該狠心躲著她，二人越吵越厲害，終於動起手來。梅奉山怒火焚心，漸漸失去了理智，一個收不住手，將她打落到滾滾長江之中。
　　梅奉山在神女峰頂佇立了三天三夜，終於生了一場大病，纏mian病榻足足半年，瘦得不成人樣。病癒後他回到京口，想把如雲接出來，到海南去，遠遠地躲開旁人。他偷偷潛入玄英堂打探女兒的近況，卻頗出乎意料，阮無憂對她極好，衣食無缺，女兒反而比從前在江流幫時更輕鬆自在。
　　梅奉山轉念一想，做丫鬟也沒什麼，只要女兒過得平安幸福就好。他對如雲始終心懷愧疚，從此便不去打擾她，只是隔上一段時間潛入玄英堂遠遠瞧上她幾眼，以慰思念之苦。梅如雲是不知道的，這麼多年杳無音信，她只道自己的父母都已經死了……或許在她的心目中，生身父母即使活著也等於死了！
　　梅奉山盡吐心事，心中頓時好過了許多，他從地上抄起一把淤泥，將那樹洞嚴嚴實實封起來，似乎欲將傷心往事盡數埋葬於其中。上官柔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憐憫地望著他道：「真是一個糊塗蟲！兩個人在一起如果能幸福，就算是嫡親兄妹又有什麼關係？」
　　梅奉山聞言有如五雷轟頂，他猛地跳轉身來，渾身發抖，指著上官柔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何人？什麼時候來的？」上官柔歎道：「我一直在這裡，已經聽了很久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本可以與謝玉莛廝守一輩子的，為什麼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呢？」
　　梅奉山額頭青筋迸出，近乎瘋狂地大笑起來，驚動了林中的宿鳥，撲啦啦到處亂飛，他厲聲罵道：「放屁！你到底是不是人？這跟禽獸又有什麼分別！」上官柔悠悠道：「人生在世，但求此心無牽無掛，什麼道德倫常都不必放在心上，禮教又豈為我輩而設？」
　　梅奉山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微一錯愕，恍惚間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親手扼殺了一段美滿的姻緣。他突然記起謝玉莛乃是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妹子，亂倫，孽種，一個個惡毒的字眼在他眼前跳動，梅奉山怒火焚心，狂叫道：「畜生！我不管你是誰！我要殺了你！」
　　他深吸一口氣，驀地一掌當胸劈出，掌至中途一分為二，虛虛實實，直取上官柔左右兩脅，另一手三指成品字形隨後跟進，蓄勢待發，蘊含著無窮變化。上官柔識得這是陽泉劍派的絕技「分光捉影手」，當下左手高，右手低，使出一路平平無奇的「九轉鴛鴦拳」招架，在無妄真氣的灌注下，竟然化腐朽為神奇，不論梅奉山如何騰挪變化，總是為他從容化解。
　　梅奉山所學甚雜，接連換了七八套拳法，始終奈何不了上官柔，情急之下猛地拔出腰間長劍，目露凶光，獰笑道：「無恥之徒，拿命來！」他哼哈一聲，真氣流轉，劍尖之上突然吐出一道純青色的劍芒，足有一尺來長，吞吐不定，狀若靈蛇。上官柔頗有些意外，吃驚道：「原來你竟練成了傳說中的劍芒！」
　　梅奉山一劍在手，反而漸漸鎮靜下來，他略微收斂起狂暴的情緒，道：「劍芒之下絕無生還！閣下武功雖高，今日終究難逃一死。只能怨你自己的命苦，有什麼未了的事向閻羅王說去吧！」當下左足虛踏半步，一招「月臨秋水雁橫空」，劍芒一閃，星馳電掣般劃向他右頸。
　　以上官柔的武功見識，亦不敢小覷他的劍法，但他修羅刀不曾帶在身邊，單憑只手去接「嶺南第一劍」的生平絕技，未免以己之弱擊敵之強，太過托大了。當下他身形一晃，正待撤後半步，暫避其鋒芒，忽然福至心靈，以往苦思不得其解的武學難題如一條清溪在心頭緩緩流過，明月當空，樹影匝地，他在一瞬間領悟出「以無厚入有間」的無上心法。
　　上官柔丹田之中倏地一熱，一道精純的無妄真氣在氣機牽引下衝入手太陽小腸經，他右手食指不由自主輕輕一彈，先天刀氣竟從「少澤」穴激射飛出，堪堪切入那招「月臨秋水雁橫空」轉瞬即逝的空隙中，封住了梅奉山肩頭的「天宗」穴。
　　梅奉山全力催動劍芒，畢生功力將發而未發之際，忽覺右肩「天宗」穴一跳，整條臂膀驟然失去了力氣，五指僵硬，長劍「嗆啷」一聲掉在地上。他不禁大吃一驚，心中一片冰涼，顫抖著聲音叫道：「你究竟是誰？這是什麼功夫？隔空點穴？一指禪？鐵琵琶手？」他急忙用左手去推拿解穴，連換三四種手法，忙活了半天，卻毫無效果。
　　上官柔呆呆地望著自己的一雙手，眼中流露出既欣慰又落寞的神情，經過這麼多年的磨難，他終於攀上了無名刀法的頂峰，看到了綠葉之後的紅花，但是一生最珍愛的人兒卻早已離他遠去了，孤單單地活在世上，該有多麼的寂寞。歎息之餘，他忽然又想起阮無憂，心中頓覺一陣溫暖。
　　梅奉山見他靜悄悄地站在自己面前，嶽峙淵渟，沉穩無雙，不由打心底倒抽一口冷氣，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對手的武功深不可測，自己遠非敵手。他一時間萬念俱灰，長長歎了口氣，閉目等死。自從得知謝玉莛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子後，他活在世上有如行屍走肉一般，死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誰知等了半天，只覺得一陣陣清風拂面而過，對手竟沒有絲毫動靜。梅奉山忍不住睜開眼看時，面前早已空無一人，只有月光如水，樹影婆娑，芳草萋萋，鳥聲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