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來自www.abada.cn免費txt小說下載站 更多更新免費電子書請關注www.abada.cn 傻小子成帝記 作者:冷月寒劍   一個失去記憶的現代少年到了古代的故事。性格嘛?很木衲,很呆愚,很癡憨。古代嘛?純粹瞎編,屬於異行的華夏大陸,若有雷同,純屬巧合,切勿說三道四怪我改變歷史……   四國爭霸,傻小子橫空出世。陰差陽錯地成了魔教的降世聖子。因緣巧合地又入了修真大門崑崙一脈,習煉丹仙術,然無意裡卻悟出迥異古人的異能。   在聖宗之位遭人覬覦,密謀尋得與他像相之人替頂,但最後,他因禍得福地偏是冒了哪假貨的身份,成為大周震北王世子。身份的互換,遭遇的不同,生性的不致,竟是讓他成就震爍各界的赫赫偉業。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作品簡介】   天神的後裔小石頭流落仙界,引起眾仙恐慌。用計騙他轉世投胎,說是解救眾生。   四國爭霸,傻小子橫空出世。陰差陽錯地成了魔教的降世聖子。因緣巧合地又入了修真大門崑崙一脈,習煉丹仙術,然無意裡卻悟出迥異古人的異能。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   天神的後裔小石頭流落仙界,引起眾仙恐慌。用計騙他轉世投胎,說是解救眾生。   由於他生性善良,與現代社會的殘酷競爭格格不入,又遭人陷害,以致穿越時空,到了一個與地球古代類似的年代。   斯時,四國爭霸,群雄並起,大陸雖暫時平靜,但依舊醞釀著一場即將到來的統一大風暴。當時的江湖同樣也不平靜,上古三大武脈,崑崙玄玉觀,崆峒問道宮,峨嵋仙劍峰;以及魔教天羅,邪島無極,和傲睨天下的刀廬,再加上佛門禪宗,密宗,華嚴等宗。這些門派,不僅在武學上各領風騷,且在逐鹿中原的四國裡,各自衛護正統。   -->【作者簡介】   冷月寒劍,男。   本人初次寫小說,有什麼不對處,請多多原諒。   -->【作家作品】   [玄幻]修神錄、[玄幻]傻小子成帝記、[玄幻]升天記   --> 作品相關 歷代名人之遠古篇   盤古氏 神話傳說中人物,「槃瓠」轉音,義同神犬。   有巢氏 神話傳說中人物,漢族人民想像中的始祖,原始巢居的發明者。   燧人氏 一稱燧皇,神話傳說中人物,原始人工取火的倡導者。   伏羲氏 一作伏戲、宓犧、包(庖)犧,又號羲皇。相傳從這時起,始結繩為網,進入漁獵經濟生活。   神農氏 一作烈山氏、厲山氏,神話傳說中人物,原始農業的發明者。   太皞(hao) 一作太昊、太皓,風姓,相傳為東夷部族首領。與後起的少皞並稱「兩皞」。   少皞 一作少昊,號金天氏。傳說中繼太皞而起的東夷首領,以鳥為圖騰。   黃帝 姬姓。神話傳說中人物,軒轅氏(一作有熊氏)部落首領,後為炎黃部落聯盟的組織者。   嫘祖 傳說中黃帝元妃,養蠶業的倡始者,被後世尊為蠶神。   倉頡 一作蒼頡,傳說中黃帝時史官,漢字創造發明者。   炎帝 傳說中姜姓部落首領,與黃帝同出少典氏。   蚩尤 傳說中東方九黎族首領,「兩皞」集團重要成員之一,後被黃帝擒殺。   顓頊(zhu□n x□) 號高陽氏,傳說中炎黃聯盟重要首領之一。在奪權鬥爭中擊敗共工氏。   共工 傳說中炎黃後裔的一支,黃帝時水官。被祀奉為社神。傳說曾與顓頊爭為帝,怒而撞折不周山。   帝嚳(ku) 一作帝嚳,號高辛氏相傳為炎黃聯盟重要首領之一,繼顓頊在奪權鬥爭中再次打敗共工氏。   祝融 一作祝誦、祝和,傳說中顓頊後裔中一支。帝嚳時任火正,後世尊為火神。   堯 又稱伊祁氏或伊耆氏,名放勳。傳說中陶唐氏部落長,炎黃聯盟首領。   丹朱 傳說中堯之子,母散宜氏。原名朱(一作絑),以居丹水,故名丹朱。   羲和 遠古時掌管天文、歷象的專官。人數不一。堯時,羲仲、羲叔,和仲、和叔為兩對兄弟。   許由 一作許繇,古史傳說中隱君子。   巢父 古史傳說中隱君子,與許由同時。   舜 姚姓,一說媯姓,名重華,史稱虞舜。傳說中有虞氏部落長,炎黃聯盟首領。   娥皇 女英 傳說故事人物。相傳是唐堯的兩個女兒,同嫁虞舜為妃。   商均 傳說中虞舜之子。原名均,舜妃女英所生。因受封於虞,與商鄰近,因得商均之名。   像 舜的異母弟。多次謀殺舜,未遂,被舜流放。   皋陶 一作咎繇,偃姓。傳說中少皞氏支裔,東夷部族首領之一。虞舜時,曾任掌管刑法的士(獄官之長)。   鯀(g□n) 姒姓,原居於崇,號崇伯。傳說中禹的父親。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正文 第1章 砍柴小子     姑蘇城有一名勝佳地,喚為虎丘。它原名海湧山,據《史記》載吳王闔閭葬於此,傳說葬後三日有「白虎蹲其上」,故名。   虎丘佔地雖僅三百餘畝,山高僅三十多米但卻有「江左丘壑之表」的風範,其間絕巖聳壑,氣象萬千,並有三絕九宜十八景之勝。而最為著名的便是雲巖寺塔和劍池。   虎丘山四周清水圍繞,前後山各有一石拱橋,後山面臨絕壁,前山卻是直通山下小鎮。小鎮由於全長七里,故而名喚七里塘。鎮中居者不多,僅有數十戶人家。可虎丘乃是「吳中第一名勝」,到姑蘇者若不到虎丘一遊,實為遺憾。是故、無論文人騷客、商賈挑夫、亦或是官吏俠者均要一睹這奇佳異景。   七里塘有一著名酒樓,名喚一炒樓。其名聲來歷,實因樓裡大廚兼掌櫃許一炒的緣故。據說他所炒做的菜餚「咖喱雞塊」,只須一炒即可,而且外嫩裡酥,味美鮮絕,為不可多得的餚中精品。嘗到這道菜餚的食客們均是連聲稱讚,不吝溢美,更有甚者會說,這道菜餚帶給了他們夢一般的感受。   這麼一來,那些食客們在初嘗此般美味後,為了能重溫其夢,俱會流連往返,不捨離去。而外人倘若問起。他們為了不想在旁人眼內留下個好吃的名聲,一般均會說是被那虎丘勝境所迷。於是,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再百傳千的傳揚到全國,以至姑蘇虎丘之名那是愈益的響亮。   ※※※   是日,天甫黎明。此時正當年關漸近,也是北風呼吹,雪花飄舞之季。   七里塘街上的居民們業已早早起床,清掃昨夜留下的厚積白雪。他們這般勤勞,其實只為了街道乾淨,能讓遊客踏足。須知,鎮上的居民們可是人人貨郎,家家開店,所服務的對象,自是那些遊覽虎丘的客人,若是因街上積雪,遊客不入,那他們店中的堆積貨品,難道還留到過年後,方才清理?   放眼望去,街尾就是一炒樓,兩層高,飛角帶簷,古樸莊重,頗具雅風。   這時,一炒樓的大廚兼掌櫃許一炒「吱呀」一聲推開了酒樓大門,頓時一陣寒風從外面湧進。那寒風在許一炒高大的身軀旁劃掠而過,逕直朝後面的兩個酒樓夥計刮去。正在擺放桌椅的兩個夥計,被這徹骨寒風吹得是渾身澀抖,寒顫直打。連聲道:「掌櫃的,冷啊!」   許一炒憨實的臉上微露慍容,斥道:「什麼冷啊?我原想喚你們在外面掃雪呢!難道為了怕冷,便可以讓客人在我們酒樓門口滑倒不成?」   兩名夥計聽掌櫃這麼一說,登時啞口無言。不過這當兒,讓那寒風吹了須臾,他們倆也習慣了些。   此時,許一炒又道:「小柱子、小丸子,還不去?難道要我這掌櫃去當街掃雪?」   兩人斯時,其實已然在尋掃帚,被許一炒這麼一喊,他們是心下惶惶,手忙腳亂。   許一炒見及,大聲道:「怎麼?掃帚尋不到了?昨日不還掃過麼?」說到這裡,轉眼四顧,眼角餘光帶處則已被他看見兩把掃帚,正靜靜地躺在一張飯桌下。他大步上去,彎身從桌下撿起,向那兩個仍在呆然怔忪的夥計說道:「不就在這麼?還找?叫你們平常好生看管酒樓的物事,你們就是不聽。」說話這茬兒,把那掃帚扔向兩個夥計,又道:「別發呆了,還不快去。」   兩個夥計連聲應承:「是、是、是。」   許一炒瞧著他們出門,甫想落坐櫃檯,便見從堂後走出一少年。這少年十八、九歲,生得極是魁梧,臉形方剛,鼻若懸膽,一副好樣貌。右手中提著一把柴刀。旁人的柴刀不過尺長,可他這把竟有二尺餘長,刀刃打磨得呈亮,明晃晃的幾欲照地見人兒。可惜的便是,這少年雖然英偉,但雙眼渾濁,不現靈氣,顯得呆呆傻傻。   少年走到許一炒身前,低聲道:「掌櫃,那些柴火全劈好了。」   許一炒一驚,問道:「全劈好了?」在他心中,少年平時木衲,老實巴交,說話尤其坦誠,眼下卻仍是懷疑得很。須知,新送來的柴火可有數千根,尋常人要是沒有三四天的工夫,勢必休想劈完。但少年從昨兒晌午開始到如今,再除去他睡覺的時間,僅是五個時辰而已。   少年重重地「嗯……」了一聲。   許一炒不敢置信地站起,沉聲道:「小石頭,你可莫要欺我。否則,小心今日罰你沒得飯吃。」   少年大急道:「沒、沒,掌櫃,我沒騙你,不、不信你去瞧瞧!」聽到要沒飯吃,不由的口吃起來。也不知為何,他的胃口比尋常少年要大上好幾倍。旁人若吃一碗米飯,他卻非要五碗方可管飽。也幸喜他三年前在冰天雪地裡昏倒於一炒樓門前,否則,按旁人家的條件,焉能負擔得起他這麼一個巨胃。   許一炒道:「罷了,罷了,我不信其他人,莫非還信不過你麼?原先我還是這鎮上最老實的人,可至你來後,我便落到老二了。你的心性,我會不瞭解?你先去把那些素菜洗一洗,然後切好了,放在筐裡就是。」   小石頭聽的掌櫃終於相信自己,不禁高興,登時咧嘴一笑。他原就生的英俊,這一笑若是讓青樓姑娘們見了,多半倒貼都願。許一炒如斯想到。這會,他又開始埋怨自己的相貌,倘若自己生得有小石頭一半的水平,翠香居的小玉早就跟我了,又怎會跟著那外地窮書生,就此流浪天涯?   望著小石頭進了廚房逕自洗菜,許一炒心忖,這小石頭的話也不知是否當真。反正左右閒著無事,去看看也好。念及此,離座而起,往後院走去。   一路走來,穿過行廊到了後院。只見後院的牆角處果真堆著小丘般的柴火,條條豎直地排在那兒。許一炒麵露微笑,心想,這小子沒欺我。唉……依他的拙夯生性,想來縱是要騙恐怕也不會。他隨手揀起頂上的一根柴火,瞧了瞧。不由微驚,連忙又揀了幾根,再細細打量。但見這些柴火的劈斷面,紋理清晰,光滑平整,決非像是被柴刀劈開的模樣。   許一炒倒吸一氣,疑忖,這小子把我授他的刀訣業已練到「刀氣四溢」了?不然,這些柴火豈會這般模樣?每刀均是嵌入木柴的紋理,讓它們自然開裂。想及自己當年練刀,為臻至這個境界足足費了八年之久,小傢伙卻只是練了二年餘便已有如此功境。想到這裡,不由鬱悶。   他把手中的柴火丟下,雙手拍了拍,瞧著手上並沒沾上什麼灰塵,自語道:「嘿嘿……還真是個稀奇的傢伙。人雖然傻,學起東西來卻比旁人快得多。這種事情倘然說出去,有誰會信?一個傻小子竟而這麼聰穎。轉念又想,不對啊!家傳的焚陽刀訣雖是以刀御氣,以刀養息,固然沒甚內勁之人練了也會增強內力。但若說練了兩年便可達至如此境界,卻是教人匪夷所思。難道說,天生神力的人練這門刀訣,比尋常人可事半功倍?   須知,他祖上曾是名聲赫赫的一代刀法宗匠。百年前,就憑著這門刀法縱橫天下,無敵武林,最終,更而御刀飛昇,成就仙業。但傳到他手上後,偏是聲勢漸弱。尤其他性喜恬淡,素來慵懶,對於家傳刀法委實侵淫不多。別說是觸類旁通,縱是自家的刀訣,他父親昔日逼迫他習練時,也是勉為其難,只求樣子,不求神髓。   家傳刀法的最大用處,在他眼裡,除了能在烹飪上助他一臂外,其餘的則是隨意得緊,也從未去追求過什麼刀法極至或是武道顛峰。故而,依他這樣淺薄的武學理論以及半吊子的刀法水平,想要思索出小石頭何以會如此刀境猛進,卻恁是難為得很。   這麼思忖了半晌,任是熬腸刮肚,終是不得其解,遂也索然無興。他搖頭晃腦著往前廳走去,嘴裡仍在低聲嘟囔:「為了砍柴快些,是以授他些基本刀訣,怎料竟是個天生的練武胚子。莫非是曾祖父怨我父子倆人沒好生為他發揚「刀君遺威」,故而遣來小石頭繼承他的刀脈淵源?哎……不過他那時被我救回的模樣,現今想想,倒也怪異萬分。」   說到這裡,他腦海裡浮起了當日初遇小石頭的情景。   心想,先不說他當時的穿著世上全無,固然是域外異國,只恐也無類似的衣衫。還有他兜裡的那件小玩意,也是怪異到了極處。方方正正的不知是什麼材料所鑄?上半部透明,寫著有字,下半部還有一翻蓋,打開的話,裡面居然有數排會發出綠光的按鈕,但按鈕上的字,我卻不識。而且那玩意,過的幾天,上半部的字竟而消去,幸喜翻蓋裡的字還在。   直到後來尋了個淵博之人方是明白,原來那些字竟是些外邦字,與咱大周的「一、二、三……」這些數字是一般的意思。只是小石頭生的明明就是咱漢人的模樣,怎會有外邦人的玩意?除非他的父母是商人,常與外邦人做生意?再或便是,他果真是曾祖父升天後從上界遣來?否則,尋常人焉能有那樣的古怪玩意?想了片刻,他愈發相信自己的推臆,心道,到時尋個機會,把刀訣盡數傳他,至於日後如何,便全看他本身的福分了。   思忖間,不覺已回到了前廳。路過廚房,許一炒朝裡張望了眼,只見小石頭把那柄柴刀舞的急急,時而脫手,時而橫握。耳中傳來「啾啾啾」的破空聲,隨著柴刀忽起忽降,那些素菜也是時升時落,猶如天女散花般的優美。眨眼的工夫,一筐的素菜便已被他切好。而且大小均勻,體積相仿,沒一根菜葉相連,端是超一流的刀功。整個動作乾淨利落,沒有半絲拖泥帶水,更且舉止瀟灑,刀法飄渺,每招每式信手拈來,刀至氣隨,令人心生莫測之感。   許一炒看了須臾,心想,這傻小子果然練到了「刀氣四溢」的層次,也不知咋練的?若非內力淺薄,就憑眼下的刀法,只怕能擠身當今江湖的少年高手榜。羨慕中,離開廚房,到了櫃檯。   斯時,天光尚早,酒樓裡仍無客人,惟有兩個小夥計在外掃雪。坐下之後,他支頤沈思,小石頭的來歷殊為奇妙,若他真是什麼世家弟子,可又怎會落難在自家的酒樓門前?而且,這小子也是可憐,要問他的來處,竟是一無所知。讓大夫看了,說他是記憶空白,忘了前事。   他這裡正為小石頭的遭遇感到唏噓時,便聽的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跨踏,跨踏」地跑得甚急。聽聲音,約莫有十數匹之多。許一炒暗忖,今日可真稀奇,居然有遊客來得忒早?這念頭堪堪閃過,馬蹄聲已到酒樓門前,其速極快。這麼一來,他更是驚訝,思忖著,今日的遊客約莫是甚豪族,單憑這馬的速度,便知必非是什麼尋常馬匹。   這時,門外響起一個粗啞的外地口音:「夥計,把咱們的馬兒牽到你院內,然後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儘管與爺們端來。」話音甫落,一陣踏雪聲響起。門簾掀開,隨著冷風湧進,從外陸續走進十數位外罩披風,內著棉衫勁裝的佩刀漢子。為首一個,生得剽悍,滿臉絡腮,雙眼如鈴好不威武,一看便知是個北方豪客。   他逕直朝著靠牆邊的一張大桌走去,披風向後一擺,掀起一陣寒氣,隨即大馬金刀的一下落座。右手一柄黑漆漆地帶鞘大刀「匡當」一聲置於雙腳邊的桌腿處。身後十來位漢子也各自尋位落座,基本是四人一桌。只是另兩桌一左一右圍著他,看情勢,頗有護衛的意思。   許一炒數了數,恰好十一人,為首大漢的一桌只有三人。瞧著裝束打扮,心知這些人是北地江湖上某個幫會門派的。這些江湖人遇到好的,那是賺的極多。若是遇到什麼不良之輩,卻是教人哭笑不得。當下連忙站起,走到那為首漢子跟前,慇勤問道:「客官,要什麼酒食?」   那漢子道:「有甚好吃好喝的儘管送來,怎地?怕爺們付不出銀兩?」他右手在懷裡一陣亂掏,眨眼,掏出一錠大元寶,向桌上猛地一拍。又大聲道:「看見沒,這點銀兩,爺們還是有的。還不快去?」   許一炒低眉順眼道:「是、是、客官稍待,酒菜立時送來。」說到這裡,雙眼瞄了瞄桌上的大元寶,又望了望漢子,露出一副頗想即刻拿錢的神色。那種對大元寶的垂涎欲滴教人一看就明瞭於心。漢子瞧他那樣,一陣大笑,瞬即把大元寶扔予許一炒,不耐地道:「拿去,拿去……娘的,一副見錢眼開的模樣,教爺們見了就噁心。」   另十人跟著他一同大笑。 第2章 初遇美女     許一炒見元寶到手,心下也喜。這些年打理酒樓,凡是這樣的江湖豪客不知見過幾許。有些外表體面,可內裡沒錢,甚至是有錢也不給的傢伙,自是見識了不少。對於這些江湖人,他向來是敬謝不敏。最好不要來,來了總沒什麼好事,縱是有那也極少。他口裡連聲道:「是、是……」   轉身這當兒,那漢子忽道:「掌櫃的,這些日子,可有什麼扎眼的人到這裡來過?」   許一炒一驚,心想,有你們這梆江湖瘟神,我已是雙腿打顫。若再有幾批,只怕老子要關門大吉了。他想雖想,但嘴上不敢不應,陪笑道:「回爺的話,咱這七里塘,這段時日安穩得很,除了遊客便是遊客。至於爺說的什麼扎眼人,小的可沒遇見。」   漢子聽了也沒失望,反而面露欣色,揮手道:「去吧、去吧,爺們餓的昏眼了。還有,先來二十斤燒酒。」   許一炒躬了一下身,隨即從櫃檯捧了兩壇大曲給他們,繼而信步到了廚房。望見小石頭正蹲在角落裡「霍霍」磨刀。他道:「小石頭,外面來了客人,稍後我炒菜,你端去,幫著小柱子、小丸子招呼下,知道麼?」   小石頭呼地站起,手中柴刀在身上搽了搽水跡,往腰上一掛,回道:「是……」他雖愚鈍,但平時這些事遇的也多,此刻也不須掌櫃多加吩咐,逕直跑到灶下生起火來。   許一炒家傳的刀法雖說練的不咋樣,對烹飪偏生天賦深厚,不過片刻,已然做的十數菜餚。那色香味,與當今御廚相比,著實也不遑多讓。當下分置於二個托盤,許一炒道:「小石頭,你先送個托盤去,隨後喚小柱子進來幫忙。這小子貪玩得緊,要他們掃雪,掃到現今尚未回來。」   小石頭點了點頭,雙手端起一個菜多的托盤,逕自出了廚房,到了前廳。   此刻,那些漢子正大碗地喝著酒,嘴裡大嚷著:「肚餓、快些上菜。」之類的話語。小石頭的托盤甫一進了前廳,那股誘人的香味當即飄然而送去。漢子們嗅了嗅,循香望來,見的小石頭端著托盤進來,那還不欣喜。漢子們催道:「快、快……爺們餓死了。」七嘴八舌的熱鬧萬分。   為首的漢子留意到小石頭的腰際間插著一柄詭異短刀。他可不曉得這是柴刀,只因小石頭的柴刀著實太過荒誕,與尋常柴刀竟是大異其趣,也難怪他不識。他微微側身,右手握住腿邊的大刀,待小石頭把托盤置於桌上後,沉聲問道:「你是這酒店的夥計?」他的屬下聞得老大口氣肅厲,一時也靜了下來,個個望著小石頭,瞧他怎生回應?   此般緊張氣氛,小石頭沒覺得有甚不妙。低聲回道:「嗯……我叫小石頭,客官還有什麼吩咐麼?」   為首漢子道:「你既是夥計,怎地是帶刀端菜?難道你這酒樓是黑店不成?」坐在稍遠的,本沒瞧清小石頭腰插柴刀,眼下經他提醒,頓時響應:「是啊、是啊,莫不成當真是家黑店?」說話這當兒,一個個手按刀柄,大有一言不合即刻動手的意味。   小石頭縱是再蠢,但黑店的由來,仍是懂得一二,叫屈道:「不、不……不是,我、我這是柴刀,適才在廚房正磨著,掌櫃的催我送菜,是以忘瞭解下。」小石頭的大聲以及漢子的嚷嚷,在這雪天靜謐裡實屬響亮,登時傳入許一炒的耳際。慌張失措裡,他從廚房裡走出。朝著小石頭大喝道:「什麼事?叫你慇勤招呼各位爺,怎地惹爺發怒了?」   小石頭被他斥的無語,一時說將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許一炒向漢子們低頭哈腰,陪笑連連:「各位爺,小夥計愚笨,如有衝撞,還望看在小的面上饒他這一遭。」   為首漢子原是懷疑小石頭的身份,眼下瞧掌櫃證實他便是這酒樓的夥計,當下疑竇稍解,揮手說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爺看他帶刀送菜,有些吃驚,所以順口問了下。」指著小石頭腰際的柴刀,又道:「他這柄是柴刀?」   許一炒適才僅是聞得前廳騷亂,至於原由,卻也不明,刻下聽他發問,當即明白。笑道:「回爺的話,這確實是咱們江南的柴刀,只是構造較為奇特,與北方的柴刀大致不同。」   漢子道:「哦,既是如此,你先忙去。叫這小夥計不要佩著柴刀,省得爺們見了不適。」   許一炒應聲,忙拽著小石頭向廚房惶惶而去。他情知這些江湖人說得好那就好,說得孬了,只怕自家的酒樓也要不保。到了廚房,許一炒埋怨道:「小石頭,叫你送菜,帶著柴刀做甚?差點讓人誤會。你可知這些江湖人……」說到這裡,望著小石頭內疚的眼神,微覺不忍,索性止口不言。過了片刻,又道:「你把這柴刀解下,去喚小柱子和小丸子進來幫忙。」   小石頭「嗯——」了一聲。他對掌櫃之命,可不像另兩位夥計那般陰奉陽違,向來便是咄嗟立辦,從無拖拉。   當下便解下柴刀,朝外走去。   屋外的天氣著實寒冷,小石頭縮了縮脖子,把領子微微提起,從側門而出,去尋那兩個小夥計。繞到酒樓正門,果然見到二人依然在那慢條斯理地掃著雪。只是途邊實已乾淨,也不知他二人到底在掃個什麼?小石頭行到近前,大聲道:「小柱子、小丸子,掌櫃喚你們進去。」   小丸子聽得掌櫃召喚,似乎有些慌張,忙道:「是、是……」小柱子卻是雙眼一翻道:「小丸子,急個屁啊?掌櫃的不是叫咱們掃雪麼?眼下卻叫個呆子來喚咱們,到底是啥意思?怎地,還不讓咱們休息不成?」   他這一連串的問題,委實教小石頭嗔目結舌,不知所云。想起掌櫃僅是叫他們進去幫忙,怎地小柱子竟有這多話要說?唉……到底是聰明人,說起道理來就是這麼一長串。   他平時總被鎮上的娃兒們喚作傻子哥哥,時日一長,自然而然的便也認為自己極傻。小柱子的一番挑唆,小丸子沒去理會,他情知既要當學徒,那便首先得學會吃苦。即便不能達到小石頭那樣的任勞任怨,卻萬不能和小柱子搞在一塊兒。朝小石頭道:「好的,我這便進去,掌櫃在廚房麼?」   小石頭點了下頭。待他轉身望著小柱子,卻發現他滿面恨怨,手上舞著大大的掃帚,在地上奮力地劃著。原是乾淨的酒樓門口被他這麼一弄,竟而又是積雪散亂。不知他究竟為何?小石頭關心道:「小柱子,你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麼?」   小柱子原就為小丸子不聽自己的話,感到忿忿,認為自己的老大地位,彷彿不保。此時聽他這麼一問,直覺他假惺惺的故作關心。索性把手中的掃帚猛地朝地上一扔,嚷道:「要你管?你媽的傻子,給我死遠點!」   他這麼謾罵,小石頭倒也不怒,只是諾諾地走開數步,又道:「小柱子,這掃帚是店裡的,若是被砸壞了,掌櫃要罵的。」小石頭的意思顯然是善言勸戒,但聽在小柱子耳內不啻火上澆油。當下「騰騰騰」數步走到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胸襟,臉形猙獰,滿面兇惡,狠聲道:「你小子,平時瞧你木衲,誰知說話忒損?媽的……」說完,朝著地上唾了一口,猛地把小石頭朝後一推。   小石頭柴刀練得好,這拳腳工夫卻甚為不濟,給他這麼一下,頓時往後退了數步,站立不穩下,一屁股跌在雪地裡。他被小柱子推搡,也不知理由何在,驚問道:「小柱子,我說什麼話了?你幹麼推我啊?」   小柱子原就準備與他幹上一架,順便發洩胸中的鬱悶,可瞧他非但不怒,竟而目露詫異地望著自己,還詢問自己推他的理由。不禁氣沮,這時,也無心繼續糾纏。重重的「哼——」了一聲,逕直朝酒樓走去。   對於他的無由怒氣,小石頭委實費解。納悶地站起身子,拍了拍沾在衣上的泥雪。走前數步把掃帚揀起,想著左右無事,不如掃雪,省去客人摔倒。當下便「唰唰唰」地掃將起來。這裡正掃著的時候,七里塘直通故蘇城的那條官道,忽而馬蹄急急,啾聲嘶嘶。片刻工夫,直覺得整個大地彷彿都在晃動,屋頂上的積雪被這陣異勁,震的紛紛落下。   這樣威猛的來勢,換成其他人不是躲進酒樓,也會抬頭打量一番。小石頭偏生麻木得很,他心下想的只是快些把門前的雪清掃乾淨,至於外人如何威猛,或是會否對他有甚不利,卻是壓根兒沒想過。   過了須臾,便聽見一個極是好聽的聲音對他道:「小夥計,這裡是七里塘麼?」聞得有人與自己說話,小石頭抬頭看去,只見眼前足足有著三四十人,個個均是騎在大馬上。其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著更是迥異,有僧、有道、有俗。小石頭訝異,心想,這虎丘廟會早已過了,怎地還有忒多人來啊?   再看與自己說話的人,原是一個二十許的美婦。騎乘在一匹白色高馬上,穿著雪白的毛皮襖衣,一圈厚厚的黑狐領襯著那如花似的玉容,當真美極、艷極。如此綽約優雅的女子,腰間偏懸著柄長劍,顯得甚是英姿颯爽。小石頭一時被這美婦的氣質容貌所攝,在那怔怔地說將不出話來。   緊隨其後的一名華衣青年男子,瞧著這個低賤的酒樓夥計非但不回美婦的問話,反而呆然地望著,不免嫉怒橫生。斥道:「臭小子,問你話呢?」說話的同時,手中馬鞭毫無預兆的一揮,只聽見「啪」的一聲,重重地擊在小石頭的肩上。這一鞭雖未蘊涵內勁,但依他的腕力,無疑非同小可。肩上的棉衣瞬時破裂,露出裡面的軟絮。   旁觀眾人未料他會有這般暴舉,頓時吃驚不小,心下俱想,小夥計縱是回答較慢了些,總不致揮鞭打人呀?這未免欺人太甚。一個個均是對這暴戾的傢伙露出不滿之色。   小石頭駭然,他今日先被小柱子推搡、辱罵,時下又被這年青男子莫名其妙地揮鞭擊打,當真是疑問滿腹,直覺得世上之人莫非俱是這樣霸道無禮,一言不合便可隨意動手。當下左手捂著右肩,問道:「你、你為什麼打人?這樣是不對的!」他雖說憤慨,口氣依然柔和。換作小柱子受了此等侮辱,早已破口大罵,豈會像他這樣好言詢問人家打他的理由。   年青男子看他不服,原想再打,卻教那美婦按住。愕然一顧後,瞧著她臉上儘是不虞之色,立時悻悻收手。那雙眼卻狠狠地瞪了小石頭一下。   美婦朝著小石頭微笑道:「小夥計,真是抱歉!我的同伴性子暴了點,還望你海涵。」她說的是官話,口氣裡帶著稍許的西北口音。即便是素來剛勁拗口的秦中之音,但教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說將出來,足以讓人為之神蕩。   小石頭性子和順,聽她道了謙,何況這美妙的聲音,比那廟會的鼓樂還來得動聽,又那來什麼火氣?忙道:「哦……海涵?海涵就是、海涵就是……只是,這位大哥以後切不可這麼隨意打人。要知道,人身髮膚均來自父母,這位大哥既非我父母,又非官府,像他這樣的作為,與那些土匪強盜有何區別?」   他這話一說,眾人著實駭異。多數人是竊竊私笑,為那年輕男子遭人指詬,頗感暢快。年輕男子頓感勃然,可念著美婦適才的神色,倒也暫時忍了。美婦也是吃驚,原道這小夥計縱是被打,勢必只能自歎倒霉。但他這話大有意思,字字句句是罵人不見髒,著實挖苦已深。須知這成家大少是江湖俊彥榜上的高手,刻下居然被人指為強盜土匪,這不免損得厲害。   疑惑之下,美婦道:「你是這家酒樓的夥計麼?」她指了下一炒樓。   小石頭道:「是的。」   瞧他滿面誠色,臉上呆愚之氣更是顯露得厲害,美婦暫時抑下心中的疑問,暗忖,或許是巧合,像他這樣木衲的人又怎會說出刻薄的話語?笑道:「那我適才問你,這裡是否是七里塘?你還未回答呢!」   小石頭道:「回客官的話,這裡正是七里塘,千真萬確的事。」心下卻想,這小娘子當真美麗,比那廟會的花魁還要強上百倍。瞧這些人穿著異類,莫非是哪個戲班的?又想,可惜,可惜啊……這廟會是早就過了,要等下次,卻非要到明年方可。這戲班子未免來得早了些。他在酒樓待了三年,若要明顯區別武林中人和江湖之人的差別,仍是遠遠不夠。   美婦聽了,也未繼續與他說話,回過頭問眾人:「諸位,既然到了目的地。依妾身看來,咱們不如便在這家酒樓歇腳如何?」   身後的人自無異議。 第3章 焚陽刀訣     這下,小石頭高興了。尋思著能在這寒冬臘月,有如許生意,不知掌櫃的會有何等愉快?他雖說遲鈍,但許一炒既救他性命,又待他情誼深厚,這一點,倒是記得甚牢。能讓許一炒高興的事,自是愈多愈善。當下便伸手前引:「各位客官,裡面請!」接著走到大門,掀起門簾,朝裡喊了一句:「掌櫃的,有客人到了!」   許一炒興奮地從裡迎出,待見到來的儘是江湖中人後,心下未免喪氣,但臉上絲毫不現。笑著頻頻點頭道:「各位,裡面請,裡面請,小店簡陋,望客官包涵!」『小店簡陋』這四字,在以往他是從不講的,一般均是硬貼金的稱道自家酒樓是故蘇的一塊牌子。只是見了這麼多的江湖中人,心下儘管暗自打鼓,卻亦不能推出,只盼著他們突然有事快快離去,或是看著酒樓不合心意,不願在此食宿,那就妙哉。   美婦一邊往裡走,一邊道:「掌櫃的,咱們的馬也餓了,你喚個夥計好生餵飼。這草料麼,自然要上好。」   許一炒心下頹喪,口裡依舊顯得高興:「是、是……小石頭,這些馬兒便交給你了。」他知道小石頭力大,這麼多的馬若交給旁人,興許還喂不來。   小石頭大聲道:「是……」當下駕輕就熟地牽著群馬,往後院的邊門走去。   美婦等人到了樓裡,一見到那些早在喝酒吃菜的勁裝漢子,不由訝然。她畢竟見識多多,須臾工夫,神色即已如常。笑吟吟地向那為首漢子道:「沒想到,連天雷幫的濮三幫主也來了,真是幸會。」   人家笑顏相向,儘管素來沒甚干係,出於禮節。原先據案大嚼的漢子,這時也站了起來,哈哈大笑道:「連服喪期中的華山鄧女俠都來了,我天雷幫自也不甘於人後,能為江湖同道出份力,天雷幫上下也是歡喜。」   聽他說的豪爽,美婦身後的那些人也各自與他頷首微笑。此趟事件委實重大,稍有不慎,勢必危及到整個武林江湖。他們均想,這天雷幫雖為黑道,與咱們實為殊途,但若能在此事中出力,卻也志同道合。此刻不宜予人冷顏。一時間,這些黑白人物甚是融洽。   這當兒,廳裡之人無疑惟有敬小慎微的許一炒心下不喜。他原不想招待江湖中人,可這些人酒食過後,居然要留宿於此,未免讓他更為沮歎。適才聽他們的口氣,此來七里塘約莫有甚大事要辦。這些江湖人的事情,十九離不開打鬥,若他們在酒樓裡鬥起,這經營了數十年的一炒樓,定將毀於一旦。想到這裡,越發憂心忡忡。不過客人要留宿,作為開店的掌櫃,那是決沒推出的道理。何況,即便要推,也是力所不及。   一炒樓佔地不大,僅前首一大廳,樓上也只有兩個雅座而已。依次往後的便是一條行廊。靠行廊左側是柴房,右側便是廚房。緊鄰著兩房的是一大大的後院。後院正中的三間廂房是許一炒和三個小夥計的臥室。左右首還有兩個圓拱門,頗具故蘇園林風格。圓拱門裡的院子,那是給客人歇息住宿的廂房。裡面清幽雅致,這些江湖中人看了極是滿意,當下各自回房歇息。   由於此趟來的客人著實太多,許一炒等人的三間廂房只得再讓出一間予他們居住。這麼一來,小石頭與許一炒一間,小柱子便與小丸子一間。   至深夜,戶外的大雪重又飄起。   望著忙出忙進,洗臉洗腳的許一炒,小石頭拘束地坐在臥榻邊,磨蹭著就是不脫衣衫。三年來,掌櫃雖然待他恩深,但像刻下這樣,與他同房而睡,記憶裡從未有過。他覺得憑自己的身份若和掌櫃同房,實屬悖張了些。   許一炒忙完後,瞧著小石頭仍未上榻安息,且是一副侷促的模樣,不由詫異,問道:「小石頭,有何事麼?怎地還不睡?」   小石頭聽他問起,喃喃地道:「掌櫃的,我、我還是睡到柴房去吧!這、這裡,我、我有些不慣。」   看他臉上神色,許一炒有所瞭然,笑道:「怎地?是我這裡太髒?還是這房子委屈了你?」   小石頭搖著雙手道:「不、不、怎麼會呢?只是、只是……」   許一炒微笑著在他左側邊坐下,左手拍了拍他的左肩,道:「小石頭,不須多想。在我心裡,你既是我的夥計,又是我的子侄。所以,你不必拘束,更不用跑到柴房去睡。」小石頭聽了這話,大是感動,回頭望著許一炒道:「掌櫃的,我……」   許一炒呵呵道:「我瞧你刀法大有長進,來、來,我再傳你幾句口訣。」   小石頭疑道:「刀法?掌櫃,我不會啊!」那柴刀,他儘管練得爛熟,卻不知這便是許家家傳的刀法,只當是旁人砍柴,均與他一樣。   許一炒道:「你不知道是刀法更好,畢竟所有武學,儘是來自於自然。你若能自然而練,自然而成,即便不能與我的曾祖一樣破虛飛昇,但能把我許家刀法練到個八九成,倒也不枉曾祖他老人家派你下界。」他這話說的委實糊塗,甚至是臆想已極。   小石頭那裡聽得明白,當下是張口結舌,愕然呆怔。   許一炒瞧他神色,笑了笑道:「你聽好了……莫要記錯。」說完,逕自念起許家焚陽刀訣。小石頭反應遲鈍,記性卻是不差,那數千字的焚陽刀訣,他是字字入耳,句句在心。   就這樣,一個是馬虎傳授,純粹為了不負祖宗所托,依他看來,所謂的武道顛峰那是不可企及的虛無縹緲;另一個則是死記硬背,全為了報答恩人,可惜的便是,竟連刀訣名稱也不知曉,也屬糊里糊塗至極。   次日,酒樓一切正常,那些江湖人也只是在鎮上四處遊蕩,到用膳之刻,他們自會回來。看他們的模樣,彷彿在尋找什麼人?   數日後,趕到七里塘的江湖人那是越來越多。不覺中,業已超過百名。這時的許一炒反而放下了心思,認為禍福皆由天定,若天要人亡,自是難避,若僅是一場虛驚,那麼再擔憂,豈不庸人自擾?便這樣,晃眼竟是一個月過去。冬去春來,幼芽初放,茫茫白色中,已然瞧地見偶爾的嫩綠。   一月以來,七里塘的居民雖然錢掙得不少,但瞧著滿街的帶刀佩劍之人,心兒卻是發慌。這當兒的人,著實兩難,既想繼續賺錢,又想維持住原先的平靜歲月,此間困擾說來也屬難受。   這日,小石頭堪堪在柴房裡把柴火劈好,然後稍微收拾了下,合上柴門,到了院子。便聽見有人道:「小夥計,有熱水麼?」   一聽這聲音,他便知道定是哪個美得一塌糊塗的小娘子,頓時回身打量,一望下果真不錯。只見這小娘子,今日仍是一身素裝,只是身上去了那件皮襖後,顯露出的身段,卻是教人垂涎欲滴。上半身裹得緊緊,挺得圓圓,順著那線條一到腰際偏是驟然緊束,彷彿那風兒也能把她搖斷。   這般美態若是讓其他男子瞧了,包不準會暗自流涎,落在小石頭眼裡,偏生與那長得好看些的蓮藕沒甚不同。他道:「女客官是要喝水麼?」   美婦這時微笑了下,玉容瞬時變得羞紅,似有什麼尷尬之事礙難出口。她不說,小石頭當然不明,又道:「女客官,你若要喝水,我稍後送來便是。」   美婦聽他誤會,忙道:「不、不,我、我想問聲,你們這裡能……能提供熱水沐浴麼?」   小石頭一愕,心想,這麼冷的天,都要洗澡,她難道就不怕冷麼?算了,既然她要洗,我便給她熱水,萬一被人說咱一炒樓的服務不周,豈非糟糕?他道:「有是有,只是這天氣寒冷,女客官莫要生病了。」儘管本著酒樓著想,可要他眼睜睜地瞧著人家生病,卻也大大的不願。故而,仍是提醒了下。   美婦把話說出,些許羞怯便也扔了,這刻顯得極為淡然。她道:「這不用你管,只要有熱水便好。稍後,能送到我房中麼?」   小石頭「嗯」了一聲,登時到廚房,為那美婦燒水去。   虎丘山後,林木蔥鬱,山石嶙峋。在一塊陡峭山崖下居然有一處狹小的山洞。這山洞隱於山崖之下,藏於密林之中,若是尋常遊客定是找不到這裡。此時,山洞裡卻有四個高矮不等的男子並排並地聽著一個肥矮老者在訓話。   那老者看似耄耄,精神倒是矍鑠得很,滿頭的白髮白鬚連在一起,面容讓人極難瞧清。那紅潤的嘴唇一開一合不斷說著損人的話語,尤其紫紅色的鼻尖,順著他的憤怒,也是抖動不已。教人極是好笑。不過那四個被訓斥的人倒不敢微露其色。此刻,即便是四處飛閃的口沫星子濺到他們的臉上,也不敢擦上一擦,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姿勢,垂首聆聽。   老者就這麼指手劃腳地罵了半天,看著四人誠懇認錯的態度,彷彿感到極暢。過了須臾,聲音便也低了,慢條斯理地道:「這罵,本長老也罵過了,可是聖子的行蹤,你們在這待了三月居然毫無所獲,未免有些瀆職。你們固然是多聞天王的手下,本長老不便越權處置,但你們這樣的辦事能力,難道就不怕丟了貴天王的顏面?到時,哼哼……縱是本座不罰,貴天王的手段,想來你們也瞭解。」   那四人被他這麼一唬,竟是渾身澀抖,原是寂靜的山洞裡頓時響起一片牙關打顫的聲音。其中一人勉強開口道:「胡、胡長老,我等,我等已經盡力,只是這七里塘近來不知為何?來了甚多的武林中人,黑白兩道均有。瞧來勢,他們對聖子降世,似乎也有察覺。我等不敢明目,生怕驚擾了他們,萬一讓他們預先尋到聖子,我教大業豈不是要受挫?故而,這些時日,我等均是謹慎行事,小心查找。這速度嘛,也就慢了點,還望胡長老回去後為咱們美言兩句。」   胡長老聽得他們服軟認錯,自承辦事不力,不由得意,笑道:「嘿嘿……全是聖教的兄弟,有何美言不美言的?只須老夫幫地上忙,必不會袖手,你們放心便是。」   他這廂話音堪落,那四人還未來得及高興,外面便有人道:「老胡!你可真是老糊塗了。他們那裡是認錯啊!簡直就是表功。」隨著語聲響起,一個是同樣耄耄的瘦高老者走將進了。兩個老者站在一起,頓時形成一副滑稽圖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當真是兩個極端。胡長老聽同夥說他糊塗,難免不喜,嗔道:「老塗,你什麼意思,居然說我糊塗,莫非就你聰明?」   老塗沉聲道:「這四個小子的話,你再仔細辨辨,就知道自己是否糊塗了。還用我說?尤其他那句『我等不敢明目,生怕驚擾了他們,萬一讓他們預先尋到聖子,我教大業豈不是要受挫?』這無疑是說咱們不顧聖教大業,在那胡亂指責,而他們全屬冤枉,其情可憫、其情可恕?虧你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有多大的威嚴,讓多聞老兒的手下在你面前屈膝俯首?」   胡長老倒也勇於認錯,聽完老塗的析別,頓道:「不錯、不錯,差點上了這四個小子的大當,被他們當猴耍。」   四人聽到這裡,已然惶惶,跪下齊聲道:「胡長老、塗長老,我等言語不敬,望長老們恕罪!」   剛來的塗長老不置可否,神色不變地站在胡長老的身邊,而胡長老則目露凶光地望著四人,冷笑道:「四位,你們當老夫糊塗,所以虛言晃騙,以為身為多聞的手下,老夫便治不得你們?」   四人連聲道:「不敢、不敢……」   胡長老望了下塗長老,瞧見他丟來的眼色,立時領會,又道:「哼,反正留不得你們。」說完,身形暴起,逕向右側兩人撲去。與此同時,塗長老則向左首二人擊去。四人萬沒料到長老們會向他們出手,故此毫無提防,況且雙方的實力相差又甚,待聞的風聲響起,業已不及。直覺眼前一黑,便各自倒在地上。   瞧著四人被自己擊斃,胡長老呵呵道:「老塗,這下,多聞老兒又少了四個得力之人啊!」說到這裡,驟然變得憂愁道:「只是咱們除掉了多聞的手下,到時聖子的行蹤又怎生尋找?」   塗長老道:「老胡,此趟神目天王派老夫來,一是剪除多聞的手下,以防他尋獲聖子,挾主號令全教;二來麼,你瞧……這是什麼?」他不知何時從懷裡掏出一面花紋古樸的青銅古鏡,在胡長老面前炫耀地晃了下。   胡長老大喜道:「這、這莫非是通靈鏡?」 第4章 巧窺沐浴     塗長老道:「不錯,多聞老兒的囂張,天王早已不慣。是以,此次切不可再讓他尋到聖子,否則,還有何人可以治他?咱們先除了他的爪牙,然後憑著通靈鏡與聖子的先天靈性,只需在百里方圓,何愁尋不到聖子?到時,咱們就看著多聞老兒吐血了?」說完,想到得意處,他是哈哈大笑。胡長老也聽的高興,與他一同笑起。二人均是當世高手,這麼全力的放聲大笑,直震的整個山洞「嗡嗡嗡」,彷彿山洞都搖晃了起來。   塗長老忽而把頭一低拽著胡長老往洞外竄出,急聲道:「快走,洞要塌了。」胡長老儘管有些糊塗,素來搭檔的老友,他卻相信得很,當下沒有猶豫,隨著一同出洞。二人甫到洞外,只見洞口的泥石,「嘩啦啦」地墜下,片刻工夫,填了大半洞口,僅露出一絲成人肉身難以穿過的隙縫。   瞧見這般結果,塗長老不由暗叫僥倖,而胡長老生性馬虎,仍是呵呵笑著,拍了拍塗長老的肩膀,大聲道:「老塗,幸虧你機靈,不然,可就不好玩了。」塗長老依舊後怕,故而並未怎麼說話,只是支吾道:「嗯……嗯……」   胡長老笑了半晌,又道:「不錯、不錯,這四個小子能在這山靈水秀之地長埋,也算祖上有福。呵呵……哦,對了,老塗,咱倆什麼時候去尋聖子?」   塗長老道:「老夫先試試,看看這通靈鏡是否與傳說一致?」說完,從懷裡掏出通靈鏡,然後閉眼,盤膝而坐於地,把通靈鏡置於腿上。雙手結成古怪的手印,拇指、中指相合,拼成心形,另三指朝上,微微顫動。漸漸地,雙手溢出一絲白煙,裊裊飄飄,在這後山叢林的陰暗裡,極是明顯。   過了片刻,白煙愈聚愈濃,形成了一片白霧,瀰散在他身周的半尺開外。與此同時,原是靜靜不動的通靈鏡突然泛起一片暗紅色的光輝,隨著光輝益發地熾眼,通靈鏡緩緩浮起,直至離地三尺,方停了下來。與塗長老的百會,僅僅相隔尺餘。此時,塗長老微閉的雙眼,驀地睜開,一縷精光在眸子裡疾速掠過。他嘴唇微啟,念著不知何種語言的咒語。半晌後,通靈鏡裡射出一道暗紅色的細小光柱直往他的百會罩去。   胡長老在旁瞧的有些愕然,這通靈鏡是聖教傳說中的聖物,只知道它與聖子有著莫大的干係。每代聖宗涅槃前,需要尋找下代聖子延續聖教大業時,便是這通靈鏡大顯身手的時候。只是這通靈鏡有一奇,若想曉得每代聖子的行蹤,雖然可以用它探察,但只能用三次,若是超過了,那便再也無用了。除非有下代聖子降世,它才會恢復靈性,否則,縱是天魔下凡,它也依舊架子大得很,保證對你不理不睬。   這時,通靈鏡的異態已然斂去,又恢復到一面尋常古鏡的樣子。胡長老瞧著塗長老站起,忙道:「如何?如何?」   塗長老喘著氣道:「這通靈鏡果真不是凡物,若非聖子就在左近,老夫差點力有不逮。」   胡長老不耐道:「老塗,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賣關子了,聖子到底在那?你倒是快說啊!找了他,咱倆也好快些回山。」   老搭檔的脾氣,塗長老了之甚深,知他是個急性子,尤其粗心大意。此次他硬是向天王討令來尋聖子,天王被他纏得煩了,無奈只得應承。可想起他素來的作為,天王又放心不下,故此派自己來襄助。這些想法,在他的腦海裡只是一閃而過,笑了笑道:「我只知聖子定是在七里塘的一炒樓,應該是何人,卻要在百丈內,通靈鏡才會告知。再或就是用「尋聖探異大法」。」   胡長老道:「那就去啊?還磨蹭什麼?」他甫想騰起身子,塗長老一把拽住,沉聲道:「老胡,你急什麼?七里塘有黑白兩道數百名高手,咱倆若這麼堂而皇之去了,即便尋到了聖子,你就能保證帶著聖子完好無缺地衝出他們的包圍圈?」   胡長老氣呼呼的神色,聽完塗長老的一番責問後,頓時黯然,「那怎麼辦?就在這等?還是等著天王派個數百名教中高手前來?萬一聖子先被他們尋到,待聖宗歸天,我教豈不群龍無首?」   塗長老道:「那倒不然,我的意思是咱倆需得化化裝。你我的相貌太過扎眼,若不化裝,只怕剛上街,便會被那幫兔崽子們給認出來。」   胡長老一聽,哈哈大笑:「老塗,你曉得我急噪,怎麼有這樣好玩的事,也不早說?」   塗長老輕笑道:「現今說,不晚吧?」   二人一番計議,在山上簡單地化了下裝,逕直下了山。   待二人身影漸逝,一個青色的高大人影從一株樹後閃了出來,那人喃喃自語道:「神目啊、神目,你派這兩個糊塗長老出來辦事,豈非是在助我?」說完,冷哼了一聲,朝著二人逝去的方向尾隨而去。   燒好開水的小石頭提著滿滿的兩桶熱水往那美婦的房間而去。到了門口,小石頭大聲道:「女客官,你在裡面麼?」   「在的,你進來吧!」聽到有人回音,小石頭用腿輕輕拱開房門,走了進去。   美婦坐在椅上,正無聊地托腮凝望著窗外景色。待小石頭進屋後,微笑道:「小夥計,辛苦你了!」   聞著房內的異樣芬芳,小石頭大感胸暢,不由的聲音也大了點:「不辛苦,不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他把兩桶熱水,緩緩倒進浴桶內,瞧著水面不高,又道:「女客官,這水好像不夠。我再提些來。」   美婦嫣然一笑道:「好的,真是麻煩你了。」   小石頭傻傻笑著,拎著兩個空桶便出了房門,過了會兒,又是提了兩桶滿滿的熱水,走了進來。這次,他也沒說話,逕直走到浴桶邊,把熱水倒下。看見桶裡竟然有些花瓣,不禁詫異:「咦,怎地桶裡會有花?是房頂漏了麼?」抬頭望了下房頂,又道:「沒漏啊?怎麼回事?」   美婦瞧著他的呆樣,抿嘴笑道:「小夥計,你可真逗!這花是我放的,不關你店裡的事。   小石頭原就著急這個,生怕女客人說他們酒樓骯髒,眼下既聽她這麼說,自也寬心。摸著頭道:「哦,原是這樣,我還以為……呵呵……」這等樣的事,他以往從未作過。一來,許一炒怕他粗手粗腳的好事成壞事,二來,像以往的女客,一般均有丫鬟跟隨,那裡會像這美婦一樣,混在一群男人堆裡。   美婦忽道:「小夥計,還有件事想麻煩你,不知你願不願意?」   小石頭道:「女客官,你儘管說,只要小石頭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美婦這時有些赧然,輕聲道:「稍後,能勞你在門外替我守著麼?」一月來,依她的潔癖,這沒法沐浴的日子,著實讓她難受。今日,同伴們均在鎮上尋人,她便想趁此良機,好生洗個澡,盡去身上的污垢。可又怕同伴不知,到時冒昧闖進,豈不糟糕?   聽她說要自己守著,小石頭無甚不滿,反正左右無事:「可以,那我在外守著便是。」甫想出門,美婦又道:「慢著,這個你拿著。」小石頭回頭,看見自己手裡被她塞了塊碎銀,忙道:「啊!這……」他三年的夥計生涯,由於一直在劈柴,切菜,這客人打賞的小費,可從未收過。這下,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美婦笑道:「你拿著便是,這是你該得地。」   小石頭聽她說是該得的,便把那碎銀塞進懷裡,心想,這多半是澡費,只是我不懂。待會,交予掌櫃便是。說了聲:「謝謝!」隨即出了門。   到了門外,小石頭尋了個石墩坐下,望瞭望天空,瞧著日當正午,雖然時已初春,呼呼北風依舊是刮地得甚急。過了須臾,他一直運動的熱量,已然被冷風吹盡,覺得身子有些寒意,便拉上了領子,站了起來,雙手合攏放在嘴上,一個勁地呵著氣,雙腳也猛地在那跺啊跺的。   這麼過了半晌,便聽得美婦房內傳來一聲尖叫,其聲極是慘厲,便似遇到了莫大的驚駭。小石頭怔愕之下,也未多想,猛地朝房間衝去。他原就力大,這房門又是極為尋常,怎能吃得消他的衝撞。只聽見「嘎咧咧」的幾聲響,繼而「砰」的一聲,那門頓被撞破。衝進去後,嘴裡尚且高聲喊道:「女客官,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當他奔到浴桶邊時,一聲驚喊「啊!」傳入耳內,又見那美婦雙手捂著前胸,急聲道:「出去,快出去……」   倉猝中,他瞅見那美婦赤裸裸的身子當真美麗,傲雪欺霜白得幾乎耀眼,便像是掌櫃的玉觀音一般,但比玉觀音似乎還要誘人。自己的心兒莫名其妙地跳動著,血液也彷彿奔動起來。   但美婦隨後的斥呼,他固然再是木衲,也想起自己時下的舉動大為不妥,忙不疊轉身奔去。怎料一個慌忙,居然推倒了浴桶邊的屏風,一下摔倒在地。連忙爬起,閉著眼,高聲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著,退了片刻,想起這麼退總不是個道理,登時回身朝前直跑。堪堪數步,又是一個趔趄,從房內跌出房外,原是絆在了門檻上。跌倒後,也不及細看,當即爬起,往自己房裡奔去。   美婦望著眼前的驚變,著實怔然,一時都忘了繼續喊叫。直到瞧不見小石頭的身影,才念起,眼下的場面委實狼狽,別說遮擋浴桶的屏風,縱是房門都教那傻小子撞破了。而自己就等同於在光天化日下露天沐浴。念及此,又是驚呼一聲,拽起一邊的浴巾向空一舞,猶如一道匹練,瞬時把那無限美麗的嬌軀繞緊。   靜心聆聽下周圍的環境,旁人似乎沒有發現這裡的異變,當即暫放心懷,右手抽出一根絲巾,拉起倒在地上的屏風,隨即躲在後面,把自己的衣衫穿就。一邊穿著一邊思索應該如何解決這樁尷尬事?每每想及適才的難堪,她那嬌美的玉容上一會白一會紅,有時甚至是一片鐵青。   心想,自己好壞也是華山派的掌門,若此事教外人得知,本身丟臉事小,只怕華山派的百年威名,今日一朝喪盡。又想,自己當真苦命,與丈夫剛剛洞房,明日過來,他便舊傷復發,因而喪命,自己也就落了個剋夫之名。數月之後,父親由於心愛弟子兼得意快婿突然病勢,女兒又成寡婦,鬱鬱積悶下,竟也撒手人寰。而如今,自己非但遭受了那等不白之冤,更連這清白之軀也被那小夥計盡數閱遍。這……這……這事,若讓哪些原就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人曉得,還不知他們會怎生編排我?想到這裡,她是愁苦萬分。   黛眉微蹙下,她支頤沉思,淚水不禁悄悄滑落。暗忖,蒼天當真不公,難道紅顏就該薄命?一陣陣黯然無助的情緒,不斷襲上心頭。   沉吟了半天,她忽而雙眸微泛冷光,低聲道:「只須除掉那小夥計,就不怕這事會外洩了。」說到這裡,她那右手猛地握緊。可片刻後,又是鬆開,顯得甚是淒然,喃喃自語:「這事說來,也不全怪他。是我不好,望見房內突然竄出老鼠,驚叫之下,方把他引來。若因此事,我便隨意的誅了他,這……這教我怎麼過意地去?」   一時間,對於應該怎樣處置小石頭,她是全然不知,直覺滿心彷徨。   今日由於店裡的江湖中人均已在鎮上閒逛,故而許一炒是輕鬆已極。他坐在櫃檯上右手撐著下巴,左手無聊地撥著算盤上的算珠。心想,這些江湖人也不知何時可以離開七里塘,若總賴在這裡,早晚一日會出大事。正思忖間,從門外走進兩個老者,一個是長得高高,面容呆板,面白無鬚的中年人,另一個白髮白鬚,矮矮胖胖,生得像個肉球,臉上貼著塊狗皮膏藥,左眼上有個黑眼罩,竟是個獨眼老頭。   兩人甫一踏進酒樓,那獨眼肥矮老頭便大聲喊道:「掌櫃的,有什麼好吃、好喝的沒有?快些送來,我可餓死了。」   許一炒一愣,尋思,他們這算是午膳,還是晚膳?這時辰可真是不上不下啊。雖有如此想法,但能有生意來,他也高興得緊,忙從櫃檯裡出來,笑道:「有、有,客官是自己點?還是小店為你們配菜?」   那面容呆板的中年人隨手丟出一塊銀兩,冷聲道:「你們配吧,有什麼好的儘管送來,讓我這兄弟好生吃上一頓。」   他這話聽的那獨眼老兒喜上眉梢,直笑的渾身肥肉一顫一抖,恍若一座肉山發生了地震似的。 第5章 酒樓巨變     許一炒卻是愕然,暗忖,這稱呼著實荒誕,中年人居然喚那獨眼老兒為兄弟,而這獨眼老兒倒也沒甚意見。嘿……稀奇,稀奇。想歸想,可他口裡未停:「是、是、是,立時便送來,客官先歇著。」   待許一炒進了廚房,那中年人蟻語傳音道:「老胡,我先四下走走,瞧瞧聖子究竟是誰?而且,我覺得這通靈鏡今日有些古怪。」   原來這二人便是那所謂聖教的兩個糊塗長老。他們在山上化好裝後,便徑直到了這一炒樓,途中儘管遇到甚多的江湖人,但他們也屬幸運,居然被他們這麼有驚無險地到了酒樓。   胡長老道:「好,只是你總須尋處僻靜的地方,否則,會教人發現。」   塗長老嘿嘿道:「這僻靜的地方,除了茅房,還有那裡?」說完與胡長老兩人相視而笑。笑了須臾,他又道:「我這就去,你在這裡等著,若有事,我用教中暗語通知你。」胡長老點了下頭。   塗長老一路裝出閒逛的樣子,往後院走去,待到了廚房,忽覺通靈鏡一陣抖動,他心中一喜,心道,嘿……得來地全不費工夫,看來這聖子定是在廚房。剛想尋個借口,進去打量。   便聽見酒樓的掌櫃在裡面道:「小丸子,你把這菜送去。」塗長老一驚,也未多想,慌忙的向後退卻,可這裡僅只一條行廊,往那能退?當下便穿過行廊,到了後院。由於情勢緊急,他是用上了身法,堪堪覺得自己到了後院,還未細視,便覺有一人朝自己發瘋似地衝來。   這人的衝勢極是迅捷,而且威猛,塗長老壓根兒未及多思,也未來得及運功護身,便被這人撞出三丈開外,直直地摔在地上。塗長老是「啊唷」一聲,那人是「啊呀」一叫。塗長老雖然是當世高手,但像他這樣的老朽之輩,又未運功護身,被人這麼一撞,當真是骨骼欲裂,疼痛不堪。怒極之下,抬頭一瞧,撞他的人原是一個酒樓夥計。只見他生得雄偉,厚實的身材,看來便似頭熊罷。   塗長老躍身而起,抬手便想一掌,這一掌若是打實了,這撞他之人勢必一命嗚呼。這廂甫一運力,便覺得懷裡的通靈鏡驟然顫動,那動幅比適才廚房門口時尤要激烈三分。心中一動,沉吟著,眼前這生得英偉的小夥計難道就是本教的聖子?可適才在廚房門口時的異動又如何解釋?難道說,這一代的聖子有兩位?那,那……豈不搞上分裂?念及此,不禁惶惶。這等樣的事妄說是他,固然是聖教史上也從未遇過。   那夥計這時道:「啊!客、客官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緊吧?」這夥計正是剛剛看過華山掌門玉美人鄧蓉的絕美裸體,然後倉惶逃跑的小石頭。   塗長老正當思忖聖教是否會分裂的事,小石頭的話,他是半句也未聽進。   小石頭見這中年人佇在那,呆然不語,心想,他會否被自己那麼一撞給撞傻了?想到這裡,甚是憂心,直覺自己罪大莫及。   便在這時,小柱子奉著許一炒的命令,來後院尋找小石頭。瞧見他渾身無事,在那與人攀談,心下著實鬱悶,嗔道:「小石頭,掌櫃的叫你過去。」   小石頭一驚,忙回道:「哦,知道了。」要他眼下就走,心中委實放不下剛被他撞過的塗長老,又道:「客官,你沒什麼事吧?」他依然生怕這中年人傷到那裡。   小柱子到後院的時候,塗長老懷裡的通靈鏡又是一陣顫動,只是這幅動,比遇到小石頭時卻是弱了不少。通靈鏡的異動同時也驚醒了沉思中的塗長老,他甫一醒神,就聽見小石頭的問話,無意識地道:「沒什麼,沒什麼。」他此刻滿腦子的是應該如何處理兩個聖子的事?至於是否撞傷,已然無暇理會。望著敦厚守禮的小石頭以及戾氣橫生小柱子,心中疑問道:「這代降世的聖子怎地均是酒樓夥計?」   小石頭聽他說無事,自是開心,當下又是一陣抱歉,隨即便去了廚房。小柱子也是跟進。   塗長老狀態迭出,連遇怪事,一時大感躊躇?心想,不如去問問老胡,聽他有什麼建議。到了前廳,胡長老正在大吃大喝,朵頤狂嚼,瞧見塗長老到了,他道:「坐、坐……娘的,這裡的菜當真鮮美,比咱們那不知好上百倍。」   塗長老瞧他那樣,不禁苦笑,他知道這搭檔素來粗心,對於什麼事,要麼是殺,要麼是歡喜,要他提些建議?無疑是對牛彈琴。只是眼下情勢若不告訴他,只怕他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會壞事。念及此,他道:「老胡,今日這事,我也糊塗了,你知道嗎,我遇到了一樁聖教千年未遇的古怪事,稀罕事。」   胡長老仍是右手執腿,左手灌酒,咬一口雞腿,喝一口酒。聽了塗長老的抱怨,他也沒怎麼正經,嘴裡嘟囔道:「你倒是說說看,讓我也長些見識。」   接著,塗長老便把自己適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他。   胡長老聽後,把腿一扔,把酒壺往桌上一碰,嘿嘿道:「老塗啊,老塗,你平時總說我糊塗,是我害的咱們兩人得了個糊塗的名聲,可眼下,我瞧你也糊塗得緊。這有什麼好難辦的?你一個,我一個,不管這兩小子到底誰是聖子,咱倆把他們一鍋端,盡數交給天王,讓他們去驗身,不就得了。」   聽他這麼說,塗長老白眼一翻,心想,這事難道我就沒想過?不就是怕聖教分裂,才猶豫未決麼?若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我早就做了,還來問你?又想起教中這段時日的內訌,四大天王各分陣營,那是斗的不亦樂乎。而聖宗由於閉關修煉無上大法,對天王們的爭鬥,他也放手不管。若此次尋了兩個聖子回去,只怕聖教一定會裂成兩塊,倘是運氣不佳,不定會裂成四塊。   想到這裡,愈發頭疼。在那攢眉蹙額,沉吟不定。過不多久,聽得胡長老自語道:「娘的,雞腿才兩個,吃一個少一個。」這句話方一入耳,當即令他靈光閃現,轉念想及:哼,管他有幾個聖子,反正我只須帶上一位,另一位麼,就讓他自然消失吧!   這時,小石頭恰好端菜上來。   塗長老蟻語傳音給胡長老:「這人就是其中一個聖子。」   胡長老不遑多想,待小石頭把菜放下,一把便抓住了他的腕脈,冷笑道:「小夥計,有個好去處,你可願意隨我去一遭?」   小石頭聽得這話大是不妙,又瞧著他的面容,顯然就是大人故事裡的哪種土匪模樣,頓時心慌,剛想大聲呼叫,便見那獨眼老兒急速伸手在自己的腰間點了一下,那欲將出口的聲音,竟是戛然而止,半點聲響也發將不出。   小石頭急怒中,揮手胡長老的頭顱打去,堪堪尚有半尺時,瞧著他不避不閃,依舊微笑地望著自己。不禁心軟,尋思,自己這一下起碼百斤力,若是打實了,只怕這老兒會當場喪命。這麼一想,那手勁剎那間就弱了下來。   他的猶豫,胡長老均是看在眼裡,抓住他腕脈的手突然一緊。頓時讓他渾身乏力,幾欲軟倒。胡長老呵呵笑道:「好個善良的聖子,本長老喜歡。呵呵……」   塗長老瞧他事成,惟恐生變,忙道:「老胡,你先帶他走,我去廚房帶另一個。」   胡長老頷首,瞧著塗長老走了,心想,這酒樓的菜餚當真不錯,若時下走了,日後那裡還吃得到。想到這裡,索性點了小石頭的麻穴和啞穴,讓他呆立在自己身邊,隨後,據案大吃。那酒是直灌下肚,那菜更是不加牙咬,直接便吞了下去。   小石頭在旁看得怛然失色,胡長老這般的吃相再襯上哪樣的裝扮,別說是土匪,即便說他是妖怪,小石頭也相信得很。   便在這時,只聽見廚房裡傳來一聲大喝:「好賊子,竟然到這裡劫人?」聲音落下,只聽見一陣打鬥聲「辟里啪啦」地傳來,繼而又是「叮呤匡啷」的東西破碎聲。聽著聲音,便知道這打鬥,甚是激烈。   小石頭聽到喝聲,就知是掌櫃的聲音。他瞧著胡長老,心下默念,這妖怪土匪,可莫要去幫忙,否則,掌櫃的定要吃虧。他被胡長老輕輕一點,渾身便不能動彈,又不能說話。他可不知道這是武學當中的點穴術,只道是一門妖術,而且胡長老的扮相,比塗長老尤要凶上三分,在他心中,這胖老頭必然強勁。   又過了片刻,打鬥漸近,先從裡面跑出一個夥計,正是小柱子。他慌張地跑到前廳,大叫道:「有人搶劫啊!有人搶劫啊!」這聲音在小鎮傳得極遠,片刻後,只聽見喧嘩聲響起,哪些閒逛的江湖人已然聞聲而來。   與此同時,許一炒和塗長老二人業已從廚房打到前廳,塗長老赤手空拳,可每一拳擊出均會響起破空的「嘶嘶」聲,拳風的餘勁,直擊的周圍桌椅,一觸即碎。   許一炒卻是手執菜刀,忽上忽下,角度叼轉,時而脫手飛出,繞體一匝後,又回到手中,時而揮刀急劈,猶如砍豬切腿,威勢極猛。小石頭望著他,不禁尋思,原來掌櫃竟是個高人,平時還真看不出。   胡長老瞧著二人半斤八兩,竟是誰也奈何不了,又聽見鎮上腳步聲漸近,至多片刻,黑白兩道的江湖人就會到此。心下一急,便想出手襄助。   甫一站起,一道青色光影突兀地由行廊內閃出,先是一下制住小柱子,接著又跑到許一炒身邊,僅是右掌一揮,但見許一炒如同個斷線的紙鷂,「砰」的一聲砸在牆上,噴出無數的鮮血。   塗長老驚呼一聲:「通臂天王!」   青衣人大聲笑道:「不錯,本座就等這一刻,哈……哈……」   待他笑聲息止,許一炒撲在牆上的身子,方緩緩地落下,滑倒在地上,拖出長長的一條血跡,顯得怵目驚心。小石頭看得是目眥牙裂,無奈穴道被制,卻是動彈不了。   通臂天王冷聲道:「這次待本座攝政,號令全教後,你們兩個老糊塗說來功勞極大。不如投在本座門下,以後也好論功行賞?」   胡長老狠狠地「呸」了一聲,罵道:「你個狼子野心,聖宗他老人家還未升天,你就等著篡權?像你這種不忠之輩,休想我二人會投在你的門下。」塗長老聽得同伴與通臂天王翻臉,不禁吃驚。心知他喜怒無常,殺人猶如切菜,當下暗自運功,生怕通臂突然出手。   通臂天王雙目精光四射,緊盯著胡長老,過了半晌,方道:「罷了,罷了,人各有志,本座也不勉強你們。」   這時便聽見一聲嬌斥:「你不勉強,我可想留下你們這三個魔崽子。」隨著話音響起,一道白色匹練般的劍光「唰」地破空襲來,逕向通臂天王的脖頸射去。三人微驚,沒料到江湖人居然來得恁快。雖然不懼,但常言道蟻多咬死象,被這多人纏住,總不是一樁好事。   通臂天王覺得劍氣臨近,右手伸出憑著神念感應,屈指一彈,彈在劍刃上。那劍微微蕩起後,又是疾刺而來。這執劍人顯然想趁著通臂不曾防備,一鼓足氣地把他擊斃。通臂天王大怒,喝道:「米粒之珠也妄想大發光華?」他右手五指在左頭側虛張,忽而詭異地一轉,帶起一抹血紅色的光澤。   那劍在刺到這片光澤時,居然就被這光澤給定住,再也不能挺入分毫。此刻,通臂回首,瞧著這個美麗的執劍人,沉聲道:「本座當是何人?原是華山新寡,玉美人鄧大美女。哈哈……」   這話說到鄧蓉的痛處。   她適才獨自在房間裡沉吟,聞得小柱子的呼救,當下放下自己的赧然,先趕到這裡來看個究竟。待望見所謂的強人原是魔教天王,不禁既驚且喜。一時也顧不得什麼偷襲不偷襲了,惟想一舉擊斃這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不想,自己原當必有所成的一劍竟然被他這麼輕易地擋下,而且還被他調侃若斯。   此刻,她羞慚萬分,嬌媚的臉上原已虛汗淋漓,時下愈加是泛白泛青,恨不能就此一劍把這碎嘴的魔教天王給刺死。可通臂的功力實已臻至化境,這念頭卻是純屬妄想。   小石頭自親眼目睹許一炒被通臂一舉擊斃,實已悼心失圖,惶惶然地不知如何該好。但瞧見鄧蓉忽地出來禦敵,一時想起先前那驚羨一幕,頓時有些返神。此刻又見她長劍被通臂所制,出於顧惜之念,心下著實憂急,生怕她與掌櫃一般遭強人弒殺。 第6章 插翅難逃     愈看愈焦下,忽感腳心『湧泉穴』一陣微熱,繼而火熱,便如兩團火球在腳底燃燒。漸漸地,從兩個火球處,各自溢出一股滾燙的火線,一路沿上。一股到腰際的『啞門穴』,另一股沿著督脈直臨『大椎穴』。兩股熱流在這兩個穴道前,僅是停留餘裕,耳中聞得輕「噗」一聲。   兩股熱流猶如瘋跑的奔馬,急速的在經脈內繞了個小周天,隨後在丹田相融。此刻,他直覺渾身火燙,宛若發燒。與此同時,被胡長老點中的穴道,已然衝開。他望見鄧蓉與通臂相持之際便已憂憤交加,時下既已行動裕如,自不會繼續旁觀。他素來不與人爭鬥,一時間,不知如何打人?只知運足力道,用頭向通臂撞去。   這時,恰值通臂天王冷笑著揮手向鄧蓉擊來。而鄧蓉雙眸噙淚,只當無可避免,思忖著,如此也好,省得在這世上孤零零的一人。丈夫死了,父親也死了,自己還落了個克父剋夫的臭名聲,由得苟活於世,不如歸去,再待來世。心下萌生了死志,有了解脫之心,原本悲泣的神色,驀地化為一片喜色,通臂生性奸詐,瞧她神色不妥,頓生遲疑,那手便也慢了。心忖她怎地露出喜色?莫不是有甚詭計,正候著本座?他這廂尚在思忖,忽覺一股勁風猛地朝自己衝來,不遑多想,立時鬆了劍尖,往後避開。腦中浮起一念:自己現今還磨蹭什麼?既然聖子已經尋到,不如早些回山,萬一有變,豈不懊悔?眼光斜睨,發覺向自己撞來的竟是那一直呆佇在胡長老身邊,不言不動的小夥計。   不由氣結,暗罵道,娘的,本座居然被這酒樓夥計逼地閃開,萬一傳到外界,顏面何存?甫想再出辣手,猛地瞧見無數江湖人從酒樓的門窗外躍了進來。看著情勢不妙,順手一把抓緊小柱子,如縷青煙朝後院奔去。   塗長老見他帶著小柱子跑掉,心下一喜,暗忖,幸好他不曾知道這代魔子有兩人,而且他帶走的哪位,論資質和稟賦與另一位相比何止差上千里。這念頭轉瞬即逝,他大呼一聲:「老胡,還不走?」兩個糊塗長老也急忙跟著通臂天王朝後院奔去。   再說那小石頭原是卯足勁地向通臂撞去,一來,救下鄧蓉,二來,想替掌櫃報仇。怎料想,通臂居然閃了開來,他一時收不住腳,卻是朝著鄧蓉衝去。倉猝之間,他也收回不少力,但這去勢依然停不下來。鄧蓉原是閉目待死,驟覺一人衝向自己的懷中。她也未曾運功,兩人便這麼滾地葫蘆似地摟在一起,跌在牆邊。   教那一干堪堪躍進酒樓的江湖人瞧得是嘴角流水,暗自欽羨小石頭的艷福。須知這玉美人鄧蓉當年可是武林絕色,這美名排在數一數二,若非傳說她克父剋夫,縱是她新寡之身,追求的人無疑也會趨之若騖,趕之不散。   鄧蓉此刻羞急,倉促裡發現摟她之人又是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夥計。心想,這人也不知真傻還是假傻,每次都被他大佔便宜。那紅色爬到她的雙耳,滿面緋紅。她用力推著小石頭,低聲道:「你快些起來啊!」由於芳心羞澀,這聲音說的委實甜膩,便如是向情人撒嬌。   小石頭摟著鄧蓉的嬌軀,直覺香味撲鼻,如蘭似麝,雙手撫處也是柔軟無比,那股彈性當真比廚房裡的肉皮凍還要舒服。這等樣的景遇,他平生未遇,一時驚喜交集。既想聽鄧蓉的話,快些爬起,又想永遠這麼偎依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此間滋味,妙不可言。   鄧蓉喚了半晌,見他總是不應,神色間盡顯呆癡,不禁惱怒,心道,原來你還真是個色鬼,總裝出一副木衲的樣子。羞惱之下,雙手運勁,朝著小石頭的胸口猛地一擊。   小石頭雙手原就緊抓著她的衣襟,被她擊飛時,竟而「哧啦」一聲,撕碎了她前胸的衣衫。雖然正值初春,衣衫也穿得極多,這麼一破也僅是外罩碎掉。可當此多人面前,被個小夥計撕碎自己的衣服。而且適才又與他摟摟抱抱。再想起沐浴時的尷尬,鄧蓉的怒火,倏然升到極處,大聲道:「小淫賊,我殺了你。」   小石頭瞧她滿面凶狠,揮劍劈來,忙即雙手揮舞,朝後急退,叫道:「女客官,誤會,全是誤會啊!」若是他雙手不舞,多半還好。他那手裡依舊抓著鄧蓉的破衣襟,如此在她眼前晃動,怎生讓她息地下火。在她心裡,不當他是存心挑逗,又是什麼?當下不為所動,提著長劍逕向小石頭狠狠地劈去。   旁邊的江湖人也不勸解,大多數人均已尾追魔教賊子去了。留下的也是那些對鄧蓉有些歪思,或是功力淺薄,難以幫長輩消滅魔教賊子的一些後生小輩。他們俱是對鄧蓉暗戀甚久,只是身份相差太遠,才不得不抑下綺思。而且鄧蓉自新寡後,名聲也著實難聽,既克父又剋夫。他們是隨在後頭,看著這場鬧劇。心底暗思,這玉美人連個小夥計都能佔上便宜,又何論是我?想到這裡,個個眼射欲光盯著鄧蓉那豐腴的美軀,恨不能欺上前去緊摟懷中。   小石頭見長劍「呼呼」砍來,怛然失色之餘情知不妙,索性轉身狂奔,朝鎮上跑去。   而鄧蓉握著長劍在後緊追,不離不捨,只想把這小淫賊斬於劍下,也好洗了自己今日的屈辱。二人轉眼奔遠,片刻間,奔出鎮外,直向虎丘山而去。小石頭三年來從未離過七里塘半步,最遠的就是虎丘山。此刻腦海裡閃出的念頭,便是向山上奔去,期望藉著山上的濃密山林,躲過鄧蓉地追殺。   他邊跑邊想,這女客官到底為何?怎地發了瘋似地用劍砍我?雖然不明其中原由,可他也知道眼下切不可停步,否則勢必被那女客官劈死。心下又想,掌櫃的被人殺了,那樣子當真可怕,我萬不能如此。一時間,跑得忘乎所以,惟想離鄧蓉越遠越好。照理,任他再是如何的神力天生,若說到輕身工夫,那是決然比不過華山掌門鄧蓉的。   但不知為何,適才腳心的兩團火球此刻竟發出無比的熱量,若是腳底稍沾泥土,卻是疼不堪言,惟有腳足拔空,疼痛偏生大減。   這麼一來,他是發足狂奔,跑到最後,雙腳凌空的時辰愈發的長久,而沾地的時辰,僅是輕點即可。直覺那火球的熱量蕩漾渾身,流轉到四肢百骸,週身的所有毛孔舒泰無比。他是愈跑愈快,鄧蓉卻是追的香汗淋漓。而身後的哪些江湖人也是稀稀拉拉地落下不少,能堪堪追及的均是一時無兩的青年高手。   鄧蓉越追,對於小石頭便是淫賊的想法,便越加相信。尋思著,若他是尋常百姓,怎會有這般高深的輕身工夫?我都使出華山絕技「流星趕月」的步法,竟也追不上。心下暗暗發誓,今日固然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這無恥的裝瘋賣傻的死淫賊繩之於法。教他嘗嘗我華山派整治淫賊的酷刑。   小石頭翻過前山,直奔後山,半晌後,竟是奔到與虎丘山相連的穹隆山。跑了許久,他覺得腳步很是沉重,適才他是一鼓足氣,那兩團火球其實是他這三年中時常鍛煉焚陽刀訣,在不知不覺中御刀養氣所產生的些微真氣。平日裡他是茫然懵懂,許一炒授他刀訣時也未解釋清楚,他等於是有了家財卻仍在外乞討過活。   可適才先瞧見許一炒被人所弒,又看見鄧蓉即將香殉。這麼一個發急,那深蘊體內的焚陽刀息居然被他喚醒。而且《焚陽刀訣》的內勁真氣先是至剛至陽,再是至陰至柔,直到最後,方能剛柔相濟,陰陽相合。他此刻僅是初練,固然天資聰穎,卻至多三年而已。是以內蘊的焚陽刀息也是剛陽猛烈,霸道無比。   胡長老看他不懂半絲武功,那點穴的勁道,自也稍輕,於是就這麼被他一衝便水到渠成,豁然而解。   但終究習練的時日不多,縱是《焚陽刀訣》再是如何巧奪天工,妙到毫巔,像他這麼狂奔瘋跑,半點都不曉得如何納氣蓄息,那僅有的一點真氣卻已被他耗完。旁的武林人物在使用輕身工夫時,如同一個精明的商人可以用幾兩銀子賺得數百兩的利潤,他偏生像個既毛躁又揮霍的紈褲子弟,只知道花費,不知道賺錢,即便給了他萬貫家財,到了最後,也只落得個家財蕩盡,淪為乞丐的結果。   他此刻是氣喘吁吁,步伐更是踉踉蹌蹌,東跌西倒。原本與鄧蓉拉開甚遠的距離,竟已愈離愈近,眼看眨眼工夫就要被她追及。記憶中達此力竭的時候,著實不曾有過。   鄧蓉在後看得,不由心喜,暗道:「你這死淫賊儘管輕功不凡,但耐力不足,僅是半個時辰,已是氣衰力疲。瞧本姑娘待會如何懲治你?」欣喜下,不禁嬌叱:「死淫賊,看你能逃到何時?今日不剁了你,本姑娘誓不為人。」她雖曾婚配,只是洞房一夜便已新寡之身,故此,在她腦海深處一直當自己仍是雲英未嫁。刻下沒有旁人,便不由地喊出本姑娘的稱謂。   小石頭聽見聲音漸近,心下當真惶惶。跑不多久,眼前居然是一斷崖,崖下一汪大湖波濤洶湧,濁浪排空,那「轟轟」的潮水拍打著湖邊的礁石,濺起漫天碎浪,教人委實心驚。暗呼倒霉下,轉眼四顧,睨及左首有一密林,鬱鬱蔥蔥,好不陰森,晌午的暖陽竟而透不進半絲。   正當危機,他也不遑多慮,索性朝密林中奔去。方跑了數步,堪堪接近密林邊緣,腳下便是一個趔趄,整個人朝前倒下。這密林原是長在一處斜坡,他此時就在坡上,這麼一倒,當真是驚險已極。只見他猶如一塊被人推下的大石,「□轆轆」地朝下直滾。只聽得見耳中傳來衣帛的撕裂聲,身體滾壓枯枝枯葉聲,腦子裡「嗡嗡」地響個不停,偶爾尚有鄧蓉的喝罵,只是漸趨微弱。   他原本已然氣衰,要避開鄧蓉地追殺也是勉強得很。時下這麼一滾,倒是比鄧蓉一步一步地走將下山不知快了幾許。盞茶光景,地勢變的平緩,滾動速度自也降了下來。他雖呆愚,但也知道若繼續這麼滾將下去,保不定就此一命嗚呼。倉猝之間,瞅準幾株樹木,雙腳死勁狠蹬,可他時下的滾動方向實是不由自主,那裡能穩住身形。那無數的亂石枯枝卻是被他踩踏甚多,伴著他一起翻滾。   隨著速度漸緩,又瞧正身邊一株大樹,當下雙手死勁地拽住。這會,滾勢著實猛烈,直覺雙臂拉痛,疼不堪言,不由鬆手,繼續翻滾。如此一來,滾動的速度與適才相比,卻已霄壤之差。又是連滾帶爬了一會,看準前方一塊巨石橫垣在前,頓時心慌,尋思,這樹還管它去,若是撞在巨石上,勢必無幸。念及此,索性咬牙,雙腳發勁狠狠一蹬,但覺渾身一顫,這落勢終於停了。   他在地上躺了須臾,直覺四肢散了架似的疼痛酸麻,腦中的「嗡嗡」聲依舊徹耳未息,被尖石和樹枝劃割的傷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原想就這麼舒服地躺著,不多久,傳來幾聲踩踏枯枝聲。小石頭苦笑,尋思著,我到底怎生得罪那小娘子了?她為何這般契而不捨的總想懲治我?無奈下只得爬起,蹣跚著向前方走去。   這時,已近密林邊緣,不過數十丈便可出了密林範圍。些許餘暉灑在林裡,倒是瞧得清前方的路徑。踉蹌前行,忽見密林外的不遠處有一茅草搭就的小屋。它突兀地佇在一方平台上,離地也有二尺許。歡喜地跑去,他想,既有屋,多半有人。我先進去呼救,讓屋裡的人救我一命。他可沒想到,若是鄧蓉當真要殺他,又怎會管有沒外人?何況還是與他一樣的平頭百姓。   到了屋門,小石頭大聲道:「屋裡有人麼?有人麼?」叫了半晌,竟是無人回應。小石頭不禁心涼,暗忖,今日好生倒霉,好容易見到屋子,偏是無人。難道我小石頭當真要死在那小娘子的手上?思忖間,推開屋門。那門約莫是多年未開,推時遲滯得很,而且還落下不少灰塵,「啵咯咯」地落了滿頭泥灰。   拍了拍頭,又拍了拍肩,瞧著自己的衣裳,衫不裹體,裸腋顯股,著實狼狽。又看見自己的雙臂血跡淋淋,傷痕纍纍,四錯交叉下著實駭人。自語道:「這戲班的小娘子真厲害,竟追的我這樣,幸喜我命大,若非如此,只怕我要與掌櫃的落個同樣下場。這會忽想起許一炒的慘死,不由悲從中來,滿懷的怨憤和淒苦一時無法言表。   心想,掌櫃的都死了,我還有什麼留戀?當下是無謂得緊,連鄧蓉在後追殺的事,他也隨之了。   放眼打量,這屋裡堆滿了稻草一直到頂,只是已然日久,有些霉味。他倒沒什麼,原來的日子也不是什麼錦衣玉食,而且身子也是疲勞萬分,看中一片草厚處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下後,心想,那兇惡的小娘子要殺我便來吧!我也不逃了。頭往門口看去,外面陽光溫暖,照在屋外的綠樹上,顯得甚是生機盎然。 第7章 襟懷坦白     既抱有死志,他是無聊四顧,突見一堆草下露出一刀柄。這等樣的刀柄他熟悉得緊,正是平時常用的柴刀刀柄。他前時正在酒樓裡送菜給糊塗兩長老,故而並未帶刀,眼下瞧見柴刀,不啻是見到了親人。當即左手探去握住那刀柄,朝外一抽。   一看,果真是柄柴刀。只是這柴刀多半許久未用,竟是袑騑陷部A鈍頭鈍腦。他也不嫌棄,他對柴刀的感情,與親人相同。世上那有嫌棄親人醜陋的。當下把柴刀放在胸口,心想,我能握著柄柴刀死去,老天爺卻也待我不薄。   又過了許久,鄧蓉仍是未來。小石頭經過片刻的休息,倒是恢復了小半的力氣。又想,哪小娘子多半是迷路了,怎地還未尋到此處?不會被甚野獸給吃了吧?她雖然兇惡,我是怕了,可野獸想必是不會懼她。萬一真是這樣,啊!那、那豈不可憐?   他此刻自身未脫險機,卻已擔心上了追殺他的敵人。想及自己一個昂藏七尺竟害得一孱弱女子身遭危險,實是天大的荒謬。如是一思,倒是睡不下去了,立時爬了起來,右手握緊那柄鐵蛌漁膉M,朝門外走去。   堪堪到了門口,便聽見「哎呀」一聲,又傳來一陣滾壓樹枝的聲響。這聲音他熟悉萬分,適才的遭遇,他已領教太多。情知必有人在對面的密林裡一個失足滾了下來。急忙跑上前去,方跑了一半,便見鄧蓉已從密林裡極是窘迫不堪地滾將出來。小石頭怕她受傷,急喊道:「女客官,不礙事吧?」   他是邊問邊跑,奔到鄧蓉跟前,瞧著她倒在地上半晌不動,不由心慌,怕她就此死去,到時自己又怎能心安?正想彎身把她攙起。卻見一道迷眼劍影倏然而現,擬向自己的脖頸劈來。倉猝下,他橫刀在手,往上一擱,只聽見「喀啦」一聲,那柄剛剛屬於自己的鐵蛃膉M居然被鄧蓉的長劍硬生生的劈斷。   須知,鄧蓉可不像他全然憑著肉體力量在密林裡橫衝直撞地滾將下來。她一覺不妙,便運起護體真氣,故而情狀雖然狼狽,傷勢卻是不重。由於遭了這多苦楚,殺人的衝動越發蓬勃。她見小石頭走上前來,可不當他是好心,以為又想趁機大沾便宜,頓時惱怒異常。   但她想,小淫賊若知自己傷勢不大,勢必又要逃遁。於是便裝成體弱,一副不勝疲勞的樣子,待的小石頭近身,便突然襲擊,想一舉制服這令人生厭的小淫賊。   其實,她這種做法,倘是被旁的江湖人知曉,先不說她玉美人的名聲盡數辱沒,單是她身為華山掌門,偏是趕出偷襲尋常百姓的事來,便能讓世人恥笑華山。不過她受辱已甚,對小石頭的憤恨業已達至極處。惟想殺了這個玷辱自己清白的小淫賊,至於什麼武林規矩,卻是忘得一乾二淨。   小石頭柴刀一斷,只覺劍上力道萬均,那股大力轟的自己站立不住。當下身子一挫,一屁股跌倒在地。這一跌竟恰好躲過鄧蓉的必得一劍。但頂上毛髮已然被割去些許。遍體生寒下,小石頭暗呼僥倖,抬眼再看,卻見鄧蓉揮劍又來。忙是一個翻滾,朝外避開。   他適才在密林裡那番遭遇,儘管受傷頗多,這翻滾的工夫居然練就出來。這一躲閃,閃的不帶絲毫煙火之氣,壓根兒瞧不出是勉強躲避,便像是與鄧蓉排演了一般。   鄧蓉見他閃過,怎肯罷休,芳心裡委實從未如此恨過一人。固然是前些時日被正道群雄圍攻致死的江湖大淫賊小花蝶,她也沒這麼憤恨。反正小石頭的種種所為,在她眼裡均是做假,想起自己的清白嬌軀被他盡情閱盡,在前廳時又被他隨意撫摩,更被他當著眾人面前摟抱狎玩。   那一幕幕情景,便像是丟在火焰裡的乾柴,引得她肝火上升,恨不能把小石頭五馬分屍,挫骨揚灰,方是心甘。   手中的長劍也不講究什麼招式,什麼套路,凡能讓這小淫賊快些死,都是好劍術。她左一劍,右一劍,上挑下撩,刺前擊後,無所不用其極。但她終究是一女子,縱是武功再強,可恁多路程奔跑下來,又在林子裡暈頭轉向地胡跑了一大圈,體力早已降到最弱。再則怒火滿懷,急欲殺人,腦子反應已然遲鈍之極。   而小石頭以逸待勞,在屋子裡休息了半晌,體力恢復甚多,這麼一長一消。一時間,鄧蓉竟是奈何不了他。小石頭左閃右躲,他原想尋死,可若被鄧蓉無故刺死,時下想想,覺得大為不妥。他邊逃邊喊道:「女客官……小娘子……你,你聽我一言,我沒怎麼你吧?為何你總是盯著不放?你倒是說個道理,若當真是我錯了,我便、我便自刎。」   他雖然喊的吃力,但鄧蓉逕是不理。心中認準了小石頭定然又想耍花槍。長劍起處,「哧啦」一聲,在小石頭身上劃開老大一道口子,只見鮮血泊泊流出,片刻磨鬥,地上業已染紅了大片。隨著流血漸多,小石頭也無力嘶喊了。估莫著今日定無幸理,瞅準茅屋邊上有一下坡處。他猛地大喊一聲。這一聲,若猛虎怒吼,百獅咆哮,教鄧蓉為之一震。   就這麼瞬間,小石頭緊閉雙眼朝那下坡處撲去,只聽見「砰砰」的聲響,整個身子又是翻滾起來。轉眼工夫,不知撞了多少石塊,沖了多少樹木,但感眼前發黑,頭冒金星,一下竟是暈厥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石頭直覺自己飛到了一座大大的城池。這城池不知比七里塘大了幾千幾萬倍,甚至是幾千萬倍。天空中竟有大鐵鳥在飛翔,城池裡到處是怪模怪樣的鐵皮車,耳朵裡不斷傳來古怪的音樂聲,鐵皮車的鳴叫聲和人群的嘈噪聲。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組成了令他生厭的叫囂。   他捂著雙耳,茫然四顧,寬敞的街道上走滿了人,簡直比廟會時還多。這些人居然可以從自己的身體上無阻地通過,他知道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兩邊的房子高高地直入雲霄,有些透明,有些模糊,更有一些全是用鋼鐵鑄建。這一切,他既覺得熟悉,又不想去觸摸。他感到這座城池裡定是充滿陷阱,充滿了險惡。這時,他感到惶恐,感到無助,他想逃走,他轉身朝著人少的角落跑去……   不多久,許一炒慈和的面容浮現在他腦海裡,小石頭甫想拽住他,突然從許一炒的背後躍出一個面容猙獰的青衫人,他猛的一掌拍在了許一炒的頭頂上,當場把許一炒打的腦漿迸裂,不成人形。小石頭駭然,心中充滿了仇怒,他恨不能衝上前去立時殺了哪個青衫人為許一炒報仇。   便在這時,小石頭大叫了一聲,隨即醒來,方想伸展下手腳,忽覺不妙,自己竟是被人捆綁在一棵大樹上。再四下一張望,只見鄧蓉正悠閒地坐在一塊大石上,前面燒著一堆火,火的兩邊各支了一個丫杈,其間一根巨木串著一隻已被剝皮去髒的野兔。而巨木的一端恰是握在鄧蓉的手上,她不斷地翻動著串著野兔的巨木。隨著巨木的每一翻動,一陣誘人的肉香便裊裊地傳進小石頭的鼻中。   小石頭見及,不禁一愕,心想,費了半天力,卻仍是落在小娘子的手上。這便怎生是好?這小娘子手段甚毒,也不知她到時會怎樣作踐我?大聲道:「女客官,女客官,你快些放了我啊!」他見鄧蓉在烤兔,又想,小娘子既然在吃兔肉,那把我綁在這,多半是不會吃我的。   鄧蓉一邊轉著兔肉,一邊用眼白了他一下,冷聲道:「為何要放你?」   小石頭道:「女客官,我對你的那些,其實都是誤會,望你能明辨事非,千萬不要冤枉好人啊!」他眼下心中的想法與前時在茅屋裡已然大為不同。適才倒是生死無謂,但由於那夢境,他卻生出了定要為許一炒報仇的念頭。這刻,他覺得性命當真寶貴。   鄧蓉聽他這麼直接了當的說將出來,再想起自己在一炒樓遭受到的種種屈辱,不禁忿怨。站了起來,手中握著長劍,走到小石頭跟前,狠聲問道:「你是好人?難道是我錯了?」她那帶鞘長劍頓時平擺在小石頭的脖子上,一雙原該是瀲灩生情的美眸,此刻幾欲噴出火焰。   小石頭急道:「不、不、你沒錯,你沒錯,女客官又怎會錯呢?」說到這裡,望見鄧蓉的前襟衣衫盡數破碎,露出裡面的綠色裌襖,心想,這多半就是我拉碎的吧?唉,全怪自己,這麼冷的天,竟然撕碎人家的衣服,卻也怪不得人家要追殺我。何況,她這衣服一看就豪貴得緊,我是萬萬賠不起了。念及此,不禁惶惶,深怕鄧蓉非要自己賠償衣衫,又該如何是好?   鄧蓉道:「那就你錯嘍?你倒總算承認了。」這會,她留意到小石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胸口猛看,當即羞怒交加,身子微微一側,手中長劍敲了下小石頭的肩膀,美眼很是兇惡地瞪了他一眼。心想,這死淫賊也真膽大,如此情形下仍有膽量那樣看我。   小石頭高聲道:「我也沒錯。哦,還有你給我的銀兩,我可沒用,你拿去便是。」他只道鄧蓉急吼吼地追殺他,會否就是為了那片碎銀。尋思著若是還給她,不就沒事了麼?接著又道:「碎銀在我的懷裡,你自己來取,我可沒法子。」   鄧蓉瞧著他衣不蔽體的模樣,羞啐道:「呸,死到臨頭,尚不知悔改。」心忖,好麼,時下還想著法兒來調戲我,喚我到你懷裡取銀兩,你安得什麼心啊?念及此,抬眼看了看小石頭。只見他滿面誠懇,雙眼坦然,全不像是故意偽裝。不禁遲疑,這小夥計真是淫賊麼?就瞧他這般木衲,還有那質樸的眼神,若有人說他是淫賊,只怕自己也不會相信。   眼下惟有兩種可能,一種便是這小淫賊乃是個大奸大惡之輩,他的虛偽,連我也沒看出來。第二種便是,我確實冤枉了他,他的那些所為,全是陰差陽錯沒有半點故意在內。   這時,她想起小石頭在酒樓裡的種種作為,雖說可惡,若一一說來卻也情有可原。當下又思,倘然我當真殺了他,萬一殺錯,豈不悔疚?可若不殺他……她想起自己在一炒樓時,受到的那些屈辱,覺得便這樣放了小石頭,實在不甘,也覺得太過便宜了他。   須知,她適才是由於急怒,方會口口聲聲地說要殺了小石頭。時下情勢一緩,小淫賊也落在自己的手上,任憑處置。再經過燒烤時的一段靜思,原先的火氣無疑去了大半。問道:「死淫賊,你說,如今該怎麼辦?是殺了你呢?還是……?」   小石頭人愚笨,反應也遲鈍,可眼下性命交關,卻亦福至心臨。聽的事情大有轉機,忙道:「其實,那些事說來全屬誤會,我和女客官都沒錯。不如這樣吧,你也刺了我許多劍,我也流了好多血,這事便這麼算了,怎樣?」   鄧蓉嗔道:「你倒想得美,我、我遭了那麼多的屈辱,莫非就這麼算了?那我鄧蓉還有顏面苟活在這世上麼?」   小石頭聽她不願罷休,未免氣沮。再看她顏容哀怨,如泣如訴,心中大是同情。說道:「女客官,既然你非要殺了我,才會洩氣,那、那、那就來吧!」說到後頭幾字,他是鼓足了勇氣,說得也甚是鏗鏘。雖覺就此死去,有些可惜,但若讓她人為了自己難過,卻覺得心中澀澀。他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心懷內疚的活在世上。   鄧蓉聽他這麼說,也覺驚異,不信地望著他,心想,這世上還真有不怕死的人?他這麼甘願赴死,是覺得確實沒有生還的希望,還是像他所說的純粹為了讓我洩氣?她原本一直生活在父親的呵護下,即便成人後,由於貌美絕世,也一直受到年輕輩的追求,其間當真幸福萬分。   可自從洞房之後,這世界就全變了,父親鬱鬱而死,自己落了個克父剋夫的名聲,別說原先那些死纏爛打的的追求者,固然是平時與自己交好的姐妹們,對自己也是畏之如虎。時下聽得小石頭竟為了自己能甘願付出性命,一時間,當真教她激動感慨。   突然間,一個洪亮的聲音「哈哈」笑道:「好小子,果然重情重義,是個有錯能當的漢子。哈哈……」   鄧蓉忽聞有人來,不禁大慌,她可不想被人瞧到如今的狼狽模樣。小石頭卻是大喜,心想,這下好了,這下好了,終算有人可以評評理了,若他說我該活,那這小娘子自然不會再口口聲聲的說要殺我。若他說我該死,那這條性命固然賠予小娘子,也不算什麼,說來,也屬我咎由自取。他那知道,這江湖上的對與錯,生和死全看實力如何,焉能有什麼道理可言?   鄧蓉怔愣片刻,當即返醒,嬌聲斥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讓本姑娘瞧瞧?」 第8章 魔教二老     那聲音陰惻惻地笑道:「磔磔……這克父又剋夫的小丫頭,居然稱自己為本姑娘,當真稀奇得很。老塗,你可聽過這般笑話?」   這話聽在鄧蓉耳裡,著實教她羞怒。可要指責,人家說得偏生極對,只怪自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這時,另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沒有,這樣的笑話,無疑只有那些自詡為正道的傢伙才會有。」   原先那聲音又道:「妙啊!妙啊!老塗,你這話說得當真妙極!教哪些正道的老傢伙聽了。只怕會吐血的,而且還是幾大桶的那種。」   鄧蓉聽這兩個不明身份的人對自己極盡揶揄,已是氣急,胸口一高一低的就等著兩人出來,然後一劍刺去,讓他們從此不能再聒噪。心想,原道是何人?哼……竟是些魔道賊子,今日不殺光你們,也顯不出我華山劍派的威風。   小石頭聽兩人逕是廢話,卻是不見人影,大聲道:「兩位前輩,你們倒是出來啊!怎地老躲在後面?」他這話一說,就聽見「哧哧」兩聲,兩個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老兒突兀地站在鄧蓉的身後。   鄧蓉聞得聲響,驀地回身一劍。這一劍去勢好不勁急,惟有劍光掠過,卻不見劍影閃現,其速尤快當真如電閃雷掣。胖老兒退後一步,顯得慌張道:「啊唷,小娘子要殺人滅口了。老塗,還不禦敵?」說完,把那瘦老兒推了出去。瘦老兒順著他的推勢,向前一步跨出,右手逕直迎上鄧蓉的劍尖。   按鄧蓉原本的性子,她決不會這般不分原由的突然偷襲兩個陌生老者。只因兩個老兒適才說自己自詡為正道,而他們想當然必是魔道中人。她自小便聽父親說過,魔道中人如何的心狠手辣,如何的毒如蛇蠍,行事更是詭譎難猜。眼下既判斷這兩個老兒是魔道中人,她怎會手下留情。這一劍使得正是華山劍派的三大絕劍之一的「回眸一笑」。   這招絕劍乃是華山掌門的保命絕技,在華山一脈內非掌門不得習練。而絕劍的由來,傳說是華山祖師長眉真人日觀玉女峰,從山峰的險峻排列以及它週遭的繚繞白雲領悟出來。這是華山明面上的交代,其實長眉真人在年輕時本是一風流人物,情孽也是較重。在他百歲壽誕那日,佇立山峰,望著白雲變幻的深處,憶起少年時有緣無份的戀人,不自不覺的便創出了這招華山絕劍。   瘦老兒一拳擊去,只道定可一舉破敵。怎料那劍光堪堪要接近拳勁時,驟然一化二,二衍四,四變八,眨眼間竟是百劍齊至,直映的眼前一片白茫,那裡能辨清真正的劍刃究竟從何處襲來?   便像是美人的傾城一笑,旁人只有迷戀的份,焉能再分得清楚?   瘦老兒突逢驚變卻是毫無心慌,反而威勢大漲,瘦小的身子剎那間似乎變得高大起來。他大吼一聲,右拳詭異地回攏,借這一回,整個身子竟而側倒,卻是不落地,雙足也未半分移動。便如隨風搖擺的青草,儘管彎身倒地,但風兒過去後,依舊能垂直飄展。   鄧蓉從未遇過這樣詭異的對敵方法,劍光在他側倒後,已是盡數落空,甫覺不妙,那瘦老兒的無形拳勁偏已擊來。這等瞬息萬變的緊急,照著鄧蓉的淺薄功力和對敵經驗,焉能閃避得了,頓時被他一拳擊中軟倒在地,手中長劍也是「匡啷」墜地。與此同時,在小石頭肩上的劍鞘由於鄧蓉業已拔去長劍,它沒了依憑,自也掉在地上。   小石頭大驚,萬沒想到一直兇惡的只當世上再無人可制的小娘子居然被個瘦老兒這麼輕易的擊倒在地。待瞧見瘦老兒陰笑著走到鄧蓉跟前,瞧那神色,便知定然不懷好意。不由急道:「住手,住手,不要傷害她,不要傷害她。」   說來也怪,這瘦老兒對小石頭的話語,竟是如奉侖音,當即止步佇足,朝著小石頭問道:「哦,小兄弟要我放了她?難道說,小兄弟對她有甚心思?」   他這話,小石頭不懂,鄧蓉卻是明白,頓時玉顏緋紅,唾罵道:「呸,老匹夫好不知羞!要殺便殺,不用這麼侮辱我。若我鄧蓉怕了,或是皺了眉頭,我便不是華山掌門。」   瘦老兒嫌她囉嗦,手指一併射出一道氣勁封了她的啞穴,隨即朝著小石頭身上左右來回地劃了幾下,捆著他的繩索登時落了下來。小石頭見了,心下暗暗吃驚,懷疑這瘦老兒莫非是神仙?怎地僅用手指便可做這麼多事?鬆了繩索後,小石頭伸腰、踢腿、擴胸,做了一系列的爽身動作。   走到鄧蓉跟前,看了看她,挨了她幾下白眼後,即向瘦老兒恭謹地道:「老前輩,這小娘子也沒犯什麼錯,不如放了她吧!」他望見鄧蓉無恙,沒來由的心中輕鬆,可見她軟癱在地,一副說不盡的委屈,居然胸中澀澀。   瘦老兒未言語,胖老兒卻是走上,擠眉弄眼的嘿嘿笑道:「小兄弟的眼光不差,竟是瞧上這正道第一美女。嘿嘿……不差、不差啊……嘿嘿……」   他這麼說得坦白,小石頭若再不明,未免就太過癡呆。當下雙手連搖,解釋道:「老前輩誤會了,我與這小娘子沒什麼的。」   胖老兒笑道:「既沒什麼?她適才口口聲聲的說要殺你。眼下咱倆要幫你出頭,可你為甚反過來助她,又為她求情呢?依我看來,小兄弟十九是看上這小娘子了。嘿嘿……但是,她雖然美貌,卻是個災星,既克父又剋夫,不適合小兄弟啊!哈哈……」   小石頭聽他一昧胡纏,偏是說不清楚,索性閉口不言,不再白費口舌。   他不說話,但並不表示胖老兒願意放過他,繼續嚷道:「我倒是有一法子,就是小兄弟願不願意?」   小石頭瞧著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心生好奇,問道:「什麼法子?」   胖老兒道:「我和老塗走開,這裡就留你們兩人,然後……嘿嘿,事後,一刀殺了她。這事情,神不知,鬼不覺,小兄弟既了心願,這霉運麼也輪不到頭上。」說到這裡,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大聲道:「他娘的,我這法子就是好。小兄弟怎麼樣?啊?磔磔磔……」   那姓塗的瘦老兒這時也道:「不錯,這法子甚善,就這麼辦了。」   小石頭聽他們二人非但亂點鴛鴦譜,而且還要自己先姦後殺,不禁遍體生寒,心想,這兩個老兒那裡是什麼神仙,簡直就是魔鬼。斜眼望著鄧蓉,瞧她貝齒咬唇,面色鐵青,雙眸的怒火直欲把自己融化。不由顫抖了下,忙道:「兩位前輩,這事情萬萬不能。我、我小石頭怎可做出壞人清白的事,何況尚要害人性命,這、這等十惡不赦的事,恕我不能應承。」   鄧蓉雖不能說話,聞得小石頭的回答,卻感欣慰。內心裡居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溫馨,其間滋味殊是難解。   胖老兒神色一變,冷聲道:「哼,這事情,你不應也得應,應了那就更好。若你不願意,我立時就送這小娘子上了西天。」說完,做勢欲打鄧蓉。   小石頭慌道:「不要、不要,這、這……這樣的事情,我是決不會做的。可、可我也不會坐視你們害死這位小娘子。除非,除非,你們先殺了我,否、否則,我斷然不應。」他這話說的吞吞吐吐,可神色間盡顯俠義剛烈。竟教糊塗兩長老一時被攝,在那說不出話來。   此刻的鄧蓉尤為後悔,情知自己怪錯了小石頭,若自己不追殺他,又怎會落到這兩個惡人的手中?思及往日那些對自己趨之若騖的追求者,目下與小石頭一較,未免黯然失色。   過了半晌,糊塗兩長老互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直笑的小石頭不知所謂時,胖老兒大聲道:「好小子,果然好樣的!我老胡喜歡,呵呵……服了、服了……哈哈……」便在這時,瘦老兒拽了拽胖老兒的衣袖,胖老兒回頭與他交流了下眼神,當即又是大笑道:「咱倆先離開片刻,若回來時,小兄弟還沒搞定她,那小娘子便留給咱們兄弟了。呵呵……」   他半蹲下身子,望著鄧蓉,摸著自己下巴,故意色瞇瞇地道:「小娘子越看越漂亮,呵呵,稍後,倘若這小兄弟不願意要你,那你便屬於咱們兄弟的了。到時,咱們好生樂樂?啊?哈哈……」說完,與那瘦老兒揚長而去。   鄧蓉羞慚交集,悔恨難當,兩行淚水默默垂下,那淒苦之色,直映得她更添別樣風情。   小石頭瞧著兩個魔鬼般的老兒走了,當下鬆了一氣。走到鄧蓉身邊,蹲下道:「小娘子……哦,女客官,他們走了,咱們也走吧?」此時,鄧蓉被點穴道,既說不了話,更不能動彈。片刻後,小石頭見她沒甚反應,心想,女客官多半是被那兩老兒給施了定身法,要她自己走是走不了的。鄧蓉瞧他呆呆的望著自己,心中駭怕,只恐他當真會幹出那事。   而小石頭瞧見她雙眼顯露駭色,只道她是害怕兩個老兒,安慰道:「女客官,莫要著急。既然你不能走動,不如就由我來背你,可好?」他望著鄧蓉,只盼能從神色中看出些同意的意思。他可不想事後,再遭到鄧蓉的追殺。   這會,鄧蓉卻是左右為難,照理,自己這清白之軀那是決不能讓旁的男子來背的,何況,這一背,自己的胸腹盡數臥在那人的背上,這顛簸之下,只怕比摟抱尤要勝上三分。想到這裡,她是心兒怦怦,幾欲跳出,但覺今日當真是自己平生的最大羞事。轉念一想,那胖老兒適才走前說道,倘若小石頭不碰自己,到時,自己便任由那兩個老兒狎玩,這可如何是好?   她此刻的想法就如同那些初遇人事的青樓女子,既然避免不了,自是想尋個年歲般配,面容英俊的後生。豈會甘心被兩個糟老兒玩弄。念及胖老兒的臨走之言,鄧蓉立下決心,朝著小石頭猛眨眼睛。   小石頭不解她的意思,又問:「女客官,若你同意讓我背,你便眨上三次眼,如何?」   話音甫落,鄧蓉頓時毫不猶豫地眨了三下。小石頭道:「女客官,那我便背了。」   鄧蓉羞怯,心道,你背就背麼,那來恁多的廢話,當真羞死了……   她的想法尚未結束,小石頭已把她置於背上,望了下周圍環境,心想,這裡多半是穹隆山,我且向東行,到了虎丘再說。」當下便朝東而去。   這當兒,天色已晚,漫天星辰閃爍不止。   小石頭背著鄧蓉,只覺這小娘子的身子著實柔軟,伏在自己背上便如一團棉絮,渾沒數斤份量。偶爾微風輕送,鄧蓉的髮絲便不時地挑撥著他的鼻腔、耳廓,只感渾身發癢,更且那說不出的芬芳,直貫入鼻,當真溫馨得很。心想,這小娘子比柴火好背多了,而且背著也舒服。   與此同時,鄧蓉也是心兒發慌,週身發熱。尋思著自己的清白今日就算全毀了,若此刻情形,教外人望見,只怕天下之大將再無自己的容身之地。想到這,不禁愁苦滿懷,黯然神傷。這會,已近山下,四周荊棘叢生,灌木橫雜,小石頭走在裡面,不時的便被那些荊棘、灌木給撕破衣衫,甚至劃破肌膚。鄧蓉瞧著他雙腿血跡斑斑,褲管四碎,心兒沒來由的一疼,著實憐惜。   又過片刻,鄧蓉忽覺體內一震,渾身真氣居然運轉起來,不禁欣喜,情知穴道已解。也不知為何,她竟是沒自行下來行走,仍是伏在小石頭的背上。漸漸的地勢已然平緩,忽然瞧見左首不遠處有條小河蜿蜒曲折,在星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她道:「你、你能到那河邊去麼?」她一時對小石頭的稱呼,大感躊躇。   小石頭對於她突然可以說話,也未多想,回道:「嗯……」   兩人到了河邊,小石頭把鄧蓉輕輕放下,動作甚是溫柔。   鄧蓉默默感受著,直覺此刻景遇,若永遠下去,卻也不冤。她這念頭堪堪浮起,忽然想到現實中的狀況,登時暗忖,自己怎麼了?難道說對這酒樓小夥計自己已經暗生情愫?一時覺得荒唐不已,但隱隱的又有缺憾之感。   小石頭待鄧蓉坐好,在邊上尋了片寬大的樹葉,捲攏一起在河裡舀了些水,走到鄧蓉身邊,欣然道:「小娘子,要喝水麼?」   鄧蓉朝他嫣然一笑,伸手接過,輕輕喝了一口。問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能告訴我麼?」   小石頭頷首,望著她。   鄧蓉道:「你為何總喚我……我……小娘子?」說到這裡,她雙頰通紅,顯得明艷無雙,確實不愧有正道第一美女的稱號。 第9章 兄弟初逢     小石頭聽她問這問題,不由詫異,說道:「小娘子是咱們這裡通稱已婚女子的稱呼,你、你們那裡不是麼?」   鄧蓉聞得那「已婚」兩字,胸中猛地一緊,惱道:「以後不許喚我小娘子,知道麼?」   小石頭見她適才尚俏笑倩兮,時下居然變的氣怒,頓時駭然,心想,這小娘子當真喜怒難測,不過一個稱呼,竟也會生出恁大的火氣。忙道:「嗯……知道了。」他原想問以後該稱呼她什麼?但想起她的脾氣,竟覺得悚懼不敢再問。   這麼沉默半晌,鄧蓉道:「小、小兄弟,對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她見小石頭面露驚駭,心知自己的怒顏讓他難以承受。念及他剛救自己出困,再則適才在荊棘中的慘像,倒不願小石頭難受。   小石頭微笑道:「沒什麼!小……哦,女客官不用放在心上。」   鄧蓉凝眸托腮的望著他,直望的小石頭侷促不安,忸怩亂動,她道:「小兄弟,你那掌櫃已被魔道中人殺死,以後你怎麼辦呢?」   小石頭搖搖頭。   鄧蓉道:「不如這樣,你隨我上華山,我代先父收你為華山弟子,如何?」她也不知何以要小石頭隨她上華山,直覺適才的一背,倒是生出些患難之情。感到就此與小石頭分離,大是不捨。   小石頭不懂她所說的意思,問道:「女客官,你父親既然已經逝世,怎地仍能收我做弟子?還有,到了你們華山後,我能砍柴麼?」   聽他問的滑稽,鄧蓉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溫柔地道:「我代先父收你,懂麼?假如是我收,你就比我小一輩了。我可不想……喔,還有那砍柴的事,若是你喜歡,儘管去便是,只要別亂砍人就好。」說到這裡,她又是「咯咯」嬌笑。   一時間,她覺得這愚鈍的小石頭著實可愛,居然會喜歡砍柴?而且,和他說話時,自己是半點都無顧忌,如同面對著親人一般,既不用客套,也不用虛偽,能在旁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少女性情,她覺得好生開心。這種感覺,確實久違了許久,如今能再次享受,實在該感謝眼前這個木衲的傢伙。如果把他騙回華山,那自己豈不可以時時享受?至於他的資質是否能夠習武,那就不是該想的事,反正只要讓他陪著自己說說話、聊聊天而已。   未待小石頭回應,忽有人嘿嘿笑道:「好個小娘子,正道第一美女都這樣勾引人家小伙,何論她人?哈哈……」這聲音便如晴天霹靂,驚的二人駭懼萬分。這聲音不是旁人,正是那胖老兒所說。   小石頭望見兩個老兒從灌木叢裡走出,當即護在鄧蓉身前,大聲道:「兩位前輩,你們想怎樣?」鄧蓉見他如此,心中愈加溫馨,直覺有人關愛當真開心。   胖老兒道:「咱們沒想怎樣,只想小兄弟跟咱們走一遭。如小兄弟願意,咱們便饒了這小娘子,否則的話,嘿嘿……」他朝著鄧蓉淫笑不已,那面相著實不堪。   鄧蓉駭然向後退移。   小石頭望了望胖老兒的淫笑,再回頭望了望鄧蓉,高聲道:「好,我答應你便是,只是你們定要信守承諾。」他想,掌櫃都死了,這七里塘我也沒甚好留戀的,不如隨他們去,也可讓小娘子留得性命,不被那兩個老兒糟蹋。   胖老兒聽他應了,很是興奮,跳跳蹦蹦地躍到小石頭面前,問道:「你沒騙我?」   小石頭心想,這老兒看來已是古稀之歲,怎地像個幼童一樣?問的話比我還傻。胖老兒聽他不應,又是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小石頭方道:「我為何要騙你?我說的話自是千真萬確。」這話說的甚是簡單明瞭,卻自有一股大丈夫一言九鼎的豪壯意味。   鄧蓉望著他的背影,只見他魁梧英偉,淵停嶽峙,在月光下竟是更顯英雄氣概,一時,居然瞧得癡了。此刻縱是有千萬人撲來,她也覺得小石頭定能護她周全。   胖老兒聽了回應,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吧!」說完,當先回身便走。   小石頭見他立時要走,不禁急道:「且慢,這、這女客官的還被你們施了定身法,若咱們走了,萬一有野獸來怎辦?」鄧蓉聽見這話,芳心溫暖,直覺生平未有這般感受。兩行珠淚情不自禁地淌下。   胖老兒回頭,嘻嘻地道:「小兄弟當真老實,這世上的小娘子騙人的多,眼下這小娘子就在騙人,你不知道麼?她的……她的哪個……哪個定身法其實早就解了,只是她懶地走路故意賴在你的背上,讓你被荊棘刺,灌木插,你說,這小娘子是否很是惡毒,枉你還這麼關心她。唉……」   小石頭一聽,恍然大悟,回過頭望著鄧蓉,瞧她面容緋紅,垂首不語,情知這胖老兒的話語確真。索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她沒事,我便放心了。」   他說得雖然無心,聽在鄧蓉耳裡,卻感情意綿綿。裡面的意思,不就是他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她遭厄麼?想到這裡,鄧蓉更是傷心得厲害。   胖老兒笑道:「沒想到,小娘子對小兄弟還是大有情意,此刻見你要走,居然流下淚來。嘿嘿……哈哈……」說罷,大袖一擺,拽起小石頭,便這麼飄飄凌空地踏虛而去。   小石頭駭然,心道,這老兒果是神仙,沒見他竟是騰空而行麼?但低頭再看,發現胖老兒的雙足原是輕點那些灌木和荊棘,藉著那些植物之力。他才能這般飄飄凌虛。這麼一來,心下的崇敬又是大減。他卻不知,這胖老兒的輕功,實已是當今武林頂尖,若非拽著小石頭,只怕他還當真能凌虛而行。   這麼一路隨著兩個老兒逕直往北而行。不一日,到了一處市鎮。這鎮正處大道通衢之所,是而街上行人極多,更多的便是那些江湖異裝之人,個個帶刀佩劍,耀武揚威。兩老兒尋了處客店,在店小二的熱情招呼下,帶著小石頭走了進去。小石頭是亦步亦趨,反正早已抱著無謂的心態,是故對於任何事,均是漠然以對。   三人坐在店中的靠牆一桌,兩個老兒夾著他,讓他居中而坐。胖老兒甫一落座,便朝那小二一撇嘴:「好吃的、好喝的,端來便是,別怕老爺付不出錢,知道嗎?」   小二諂笑著:「是、是,兩位老爺和這……這位少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那裡會沒錢啊!呵呵……」小石頭身上所穿的衣衫仍是原先的那件,那日他背著鄧蓉過荊棘,越灌木,這衣衫實已破碎不堪,只怕比之街上的乞丐尤要遜上三分。饒是這小二臉皮厚如城牆,可要他稱呼少爺,一時也頗為纏口。   胖老兒虛榮心極強,聞得小二馬屁,不由熏熏然,醉醉然,微笑道:「算你有眼光。」說話間,扔去一塊銀兩,足有三四兩重,續道:「去吧、去吧……餘下地賞你了。」小二這銀兩接的委實利落,一聽還有賞,頓時欣喜若狂。   斯時,尋常百姓交易商品,一般均用銅錢。銀兩這玩意在世面上彌足珍貴,算是一個保值的金屬。這家小店雖是位於大道通衢,但最為昂貴的酒席,也不過一、二兩而已。此時,胖老兒一扔便是三四兩,縱是吃死他們,斷然也不會超過一兩。小二想到這趟的賞銀竟有他大半年的薪水,一雙眼早已瞇在一起,連條縫都沒了。   僅是片刻,小石頭他們的酒菜業已送來,這與那些賞銀之間的干係自是分不開。八寶菠菜、排骨燉白菜、紅燒魚唇、荷葉雞……點心是擔擔面、還有蝦籽管廷,魚咬羊,這兩菜可全是江淮一帶的名菜。胖老兒瞧了,笑得渾身打顫,對著那滿桌菜餚嗅了一下,說道:「好、好……呵呵。」   小二見他高興,心中也是得意,討好道:「老爺,滿意麼?」   胖老兒道:「滿意,滿意……」他揮手叫小二退下,向小石頭道:「小兄弟,別客氣,吃、吃啊!」其間,他已撕開一條雞腿,往自己口中送去。   正當這會,便聽得「砰」的一聲,隨即就是碗盞摔落地上的破碎聲。眾人循聲望去,原是小石頭他們旁桌的一個黑碳大漢等的不耐,在那發起脾氣。這大漢生得猶如鐵塔,渾身更似鐵鑄,那週身虎筋龍肌教人一望便不由的心生凜然。他大聲嚷道:「狗娘養的,老子是沒錢給怎地……」他拽著那剛從小石頭哪桌離開的小二,口沫四濺地唾罵著。   小二也不是個良善之輩,平素沒事尚要撩撥他人,何況眼下被人欺到頭上,他焉會罷休。索性與那大漢對罵,只說得口沫橫飛,精神越漸旺盛,大有揮手打去的跡象。二人吵了片刻,店裡的其餘小二全都聞聲跑來,站在那吵架的小二身後。那小二瞧見幫手到了,更是跋扈,口中罵得也愈加不堪。   須知,這家小店原就位於大道通衢之所,四面八方的各類各色倒也甚多,若沒什麼可仗,只怕早被人鏟掉。故此,這些小二們對於有人敢在店裡尋釁滋事委實惱怒。個個捋袖伸拳,只待一言不合便一擁而上痛揍那大漢一頓。對於那大漢的魁梧身材,由於背後的勢力,倒也沒甚可懼。   怎料大漢也不是個好相與之輩,瞧見小二們的舉動,不由哈哈大笑:「你們這些狗娘養的,莫非想與老子動手?」說話間,大手擊出,那佇在面前的小二首先倒霉,被他一掌擊的直向小石頭的那桌飛去。他原就苦惱吵架吵不過眼前的小二,一瞧形勢既然可以動手,卻甚合他心意。   瞧著小二逕向自己等人飛來,小石頭大驚,甫想站起避讓。坐他右首的瘦老兒身不移,臉不轉,僅是右手向後一拍。飛來的小二竟是被他拍地向後倒回。其餘小二見了,立時齊齊舉手,想把那人接住。不想,那小二先被大漢擊飛,再被瘦老兒借力使力,身上蘊涵的力道著實極大,恁多人竟是被他一人之力撲的盡所倒地。   大漢一見,又是哈哈大笑,罵道:「你們這些狗娘養的,現在知道老子厲害了吧?還不快去為老子送上飯菜。」繼而捂著肚子道:「媽的,餓死了。」一雙濃眉緊蹙一起,確實盡顯肚餓的苦惱。   斯時,那些小二們已不敢繼續囉嗦,有些機靈的業已悄悄地去尋人幫忙。其他客人瞧著熱鬧結束,重又喧嘩起來。   小石頭見大漢豪爽,又瞧他力大,卻是起了結交之心。何況大漢的肚餓也讓他大增同情,向大漢道:「這位大哥,若是你餓的不耐,不如與咱們擠一擠。咱們這的飯菜卻是多了不少。」他這話也是下意識,沒想到究竟妥不妥當?畢竟他本身也在蹭飯,吃別人的,睡別人的,怎有資格召喚他人?   瘦老兒皺眉,心想,這小石頭當真蠢笨,咱們這的菜餚早就開動,若是大漢願意擠一擠,豈不丟了顏面?何況大漢的來歷,咱們一無所知,讓他過來同桌就餐,不啻是平添煩惱。又想,原道通靈鏡對著他顫動尤為猛烈,稟賦和資質必是出類拔萃,不想竟是個不通世務的傻小子。唉……反正如今也晚了,另一個降世聖子已被正道中人擄去,縱是想換,也沒得選擇了。哪通臂天王也是個蠢貨,偌高的武功,連個小娃兒也保不住。若教中天王均是像他那樣,聖教的光大,尚不知要到何時?   瘦老兒想法雖多,胖老兒卻是粗線得很。聽到小石頭的話語,他嘴裡尚塞著塊排骨,竟已迫不及待地道:「好、好……一起吃、一起吃,熱鬧些……」   大漢也不客氣,聽見有人邀他同桌,主要是立時便能治他的肚餓,頓時大喜。「騰騰騰」數步走到小石頭對面,一屁股坐下。大聲道:「小兄弟,那俺就不客氣了。」說完,雙手齊動,抓雞取筷,夾魚喝酒,一連串的動作瞧的小石頭眼花繚亂。   胖老兒見他吃得爽快,也是興奮。他原本就不盡興,瘦老兒是淺嘗,小石頭是拘束,刻下見有了對手,那還不大聲吆喝,大朵快頤。桌上的眾多菜餚眨眼工夫,便被他們風捲殘雲,狼吞虎嚥地一掃而光,只留下滴溜溜轉的光盤子和空酒盞。   大漢拍著肚子,說道:「飽了、飽了……吃的可真爽,尤其吃飽的感覺特別爽,呵呵……俺走了,後會有期!」他倒是豪爽,剛吃完,就想走。小石頭瞧他力大,原想借他之力逃出兩個老兒的掌握,時下見他要走,不禁惋惜。問道:「這位大哥是要到何處?」   大漢道:「俺是浪跡天涯,師傅說了,要俺去投軍,要俺為天下一統出些力。呵呵……「 第10章 林中遇敵     小石頭三年來未出七里塘半步,對當今天下的局勢了之不深,聽他這麼講,倒是無甚話說。只得暗自歎氣,心想,看來我是脫不了兩個魔鬼老兒的掌握了。胖老兒這時笑著調侃道:「你小子胃口這麼大,一人就能吃百人飯,哪個將軍遇到你,鐵定要倒霉,不是糧盡戰敗,便是鬧起內亂。哈哈……」   大漢嘿嘿的自嘲一笑,拍了下小石頭的肩膀道:「俺叫鄭恩,你叫什麼?以後有機會,咱兩兄弟再聚聚。」   小石頭道:「我喚小石頭。」   鄭恩瞪大眼,疑道:「就這名?」瞧著小石頭再次頷首,不由呵呵笑道:「這名字簡單好記,比俺的好。俺改日就叫大塊頭,怎樣?」說完,他是放聲大笑。過了半晌,鄭恩道:「小兄弟,俺走了,以後有空就到洛陽來尋俺。」   小石頭點了點頭,他三年來除了與許一炒生出如許感情,與其他人均是淡漠得很。不想今日與這大漢鄭恩僅是頓飯時辰,卻是戀戀不捨。便在這時,只聞得人聲鼎沸,腳步聲響起,瞬時從店外湧進一大群痞子般的人物。個個手執刀棍,面相猙獰。為首一個卻是那被大漢堪堪教訓過的小二。   小二甫一進店堂,見了鄭恩便指著他大喊道:「就是他,就是他……」語聲落下,身後那數十個痞子呼嘯而上,朝著鄭恩湧來。嘴裡尚喊道:「狗日的,到這來耍威風,瞧咱們打斷你的狗腿。」   值此危急,兩個老兒側身後退,胖老兒拽著小石頭,把他護在身後。其餘的用餐之人也是惶惶而散,生怕殃及池魚。   鄭恩見有人來尋他晦氣,竟是大笑,逕直迎上。只見他拳打腳踢,對於那些刀棍竟是視若無物,任它們砍在身上,居然傷不了他分毫。便像是鐵打的金剛,又如是萬千軍中所向披靡的大將軍,手下竟無一合的對手。   頃刻間,地上就躺滿了一地的痞子。一個個哀嚎呼救,輾轉哭叫,那裡有剛進來時的威風。尤其那小二更是駭的面無人色,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雙股打顫,渾身澀抖,望見鄭恩向他走去,「撲通」一聲跪將下來:「大爺,是小的不好,是小的有眼無珠不識大爺,望大爺饒命。」   小石頭見到鄭恩的威勢,心生羨慕,尋思著,若我有鄭大哥一半的本事,掌櫃的也就不會被人殺了。   鄭恩瞧小二跪下,順勢一腳踹了他一下,大聲道:「狗娘養的,還想與老子動手,簡直癡心妄想。呸……」說到這裡,朝著小石頭一抱拳:「小兄弟,俺走了,後會有期。」   小石頭見樣學樣,與他一般抱拳道:「後會有期。」   他望著鄭恩邁著大步走出店門,朝北而去,直到不見人影,方是收回目光,心想,這位大哥倒是瀟灑,喝酒吃飯,打人發威,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不知比我強上幾許?想到自己被人挾持,毫無自由的處境,不禁鬱悶,向胖老兒狠聲問道:「咱們也該走了吧?」   胖老兒嘻嘻一笑:「說的不錯!」   三人離開市鎮,往西而行。數日後,一路上山嶺眾多,溝渠橫生,道路已然艱險無比。途邊的客棧更是益發見少,即便有也是相隔很遠的距離,若走路的速度較慢,一日的時辰,決走不到下一個客棧。兩個老兒雖說輕功高絕,但帶著小石頭,這行走的速度自然慢如蝸牛,步履維艱。兩個老兒也不著惱,反而一路嘻哈。   尤其胖老兒更是聒噪,時常纏著小石頭說話,一會兒問他家人有否?一會兒又問他那裡籍貫?小石頭記憶全失,僅有的也只是在七里塘的三年,怎生回答得了,自是一問三不知。這日行到一處山坳,附近密林圍繞,四下空曠無人,天色卻已漸晚。   瘦老兒道:「老胡,咱們是連夜趕路,還是在這歇息一晚?」   胖老兒笑道:「不用這麼累的,反正離總壇還有一日路程,今晚就在這歇息便是。」   說到這裡,兩個老兒均用問詢的眼神望著小石頭。近一個月來,每每住宿或是用膳,兩個老兒雖然不是明言相詢,但暗底裡對他的尊重,卻讓他惶惶。總想著,自己身上也沒什麼可以讓他們貪圖的東西,更沒有讓他們尊敬的身份?對於他們這種態度,小石頭委實納悶。   瞧他不予置答,兩個老兒當即劈柴生火,捕捉野獸。片刻間,篝火熊熊,肉香陣陣。   胖老兒不知從那裡掏出一壺酒,在邊上自斟自飲,不亦樂乎。瘦老兒吃完後,則是四下閒逛,踩踏完週遭環境,便尋了處乾淨的地方,盤膝而坐。小石頭原就食量大,起初幾日由於拘謹,是以吃得極少。這一月相處,雖未如何熱絡,生疏的感覺卻已大減。   他一人坐在篝火處,燒烤著瘦老兒捕來的野兔和野雞。先前兩個老兒均是自力更生,自己動手自己吃。儘管問過他要否一起,但小石頭嫌他們手藝粗疏,故而搖頭。此刻他發揮出了許一炒的三成本事,剝毛、去皮、清髒,又用干鹽巴塗抹,更先熬出雞油,時下再塗抹在肉上。這誘人的肉香比兩個老兒適才所烤的無疑勝過百倍。   胖老兒首先軒眉大喜,蹦蹦跳跳的走到小石頭跟前,諂笑道:「小兄弟,你烤的肉真香啊!你看看,那顏色,那光澤,那味道……」說到這裡,已是抑制不住地流下了口水。   小石頭瞧到他的讒樣,不禁失笑:「這肉反正烤的多,如果老前輩尚未吃飽,可以一起吃。」   胖老兒笑的渾身發顫,一時不知該怎生表達心中的喜悅,索性翻了個觔斗。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可真大方,我老胡喜歡。呵呵……」   這時,瘦老兒也忍不住肉香撲鼻,不自禁的走來,笑道:「小兄弟的手藝當真不錯,在我聖教千年的歷史中,小兄弟可說是首位烹飪傑出的聖子。」   經他這麼一說,小石頭訝然,問道:「什麼聖子?什麼聖教?」   兩老兒原先仍是嘻嘻哈哈,時下驟然肅容。瘦老兒道:「小兄弟,不是我不願意說,只是時辰尚早。何況,這些事,也輪不到我來說。到時,小兄弟自然明白。」   小石頭聽他不願回答,自是懊惱,但也無奈。這當兒,恰值烤肉已好,小石頭問道:「老前輩,你們有刀麼?」   胖老兒從懷裡摸出一把帶鞘匕首,扔給他。   小石頭接過,掂了掂份量,竟然極重。匕首的刀鞘上綴滿寶石,在篝火的映耀下爍爍閃亮。小石頭一月未碰過刀,此刻雖是一匕首,卻也歡喜得緊,當即抽出。只聞得「噌」的一聲,那匕首順勢而出,在此瞬間,一汪秋泓在匕首的刀刃上掠過。直映得他眉心發寒,渾身毛孔豎立。   小石頭雖不識貨,逢此異變,也知道這匕首必是一寶物。不禁遲疑:「老前輩,用它割肉麼?」   胖老兒道:「不錯、不錯……快、快、快……我可等急了……」他是急催,至於寶刀能否割肉,是否玷污了寶刀的名聲,偏生半點也未想起。   聽他說無礙,小石頭也放下心思,何況,他也想知道這柄匕首的威力。當下掄起,往烤肉劈去。   他先挑起烤肉,然後朝上一扔,隨即手中的匕首舞的猶如旋風,那塊偌大的烤肉,甫落到匕首旋風上,便順勢彈起。隨著每一落下,每一彈起,那一片片散發著誘人開胃的烤肉片便落在他早已攤在地上的油紙上。每片烤肉大小均勻,厚薄相等,落下時居然排成一個圓形。   兩老兒看的駭然相顧。   瘦老兒傳音道:「老胡,那日我與那掌櫃動手,就覺得哪人似是刀廬傳人。眼下瞧這小子的刀功,果真不差啊!」   胖老兒道:「老塗,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刀廬雖是咱聖教的大敵,這小子終究入門極短。看他那呆樣,多半也是偷學,否則,他豈會連咱們也不認識?不用擔心了,咱們先吃烤肉!傻小子的烹飪工夫著實不差。呵呵……」   瘦老兒情知搭檔的生性,那是大條得很。聽他這麼一說,自也懶的囉嗦。何況肉香也誘的他胃口大開。這一頓烤肉吃的兩個老兒搖頭晃腦,回味無窮。兩人是邊吃邊贊,直誇得小石頭天上有、地上無,簡直就是玉皇大帝的御廚,固然是木衲的小石頭,也慚愧的垂首無言,聽不下去了。   便在這時,猛聽的有人笑起:「哈哈……糊塗長老當真不知羞,為了幾塊烤肉,竟而這般無恥,沒得丟了我天羅教的威名。」聲音落下,一人從三丈外的一棵大樹上飄然而降。此人衣袂飄動,長髮飛舞,在明月金輝的映襯下宛若神仙臨凡,端是瀟灑已極。尤其袍角邊的銀色『水滴』標誌,更是展展欲飛,猶如仙露明珠。   小石頭原是羨慕得很,待那人走到近處後卻不禁雙眼噴火。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弒殺許一炒的青衫人,也就是魔教四大天王之一的通臂天王。   糊塗二長老頓時全神戒備,即便明知不敵,想及小石頭若是被此人奪去,聖教卻必會四分五裂,從此衰落。其間干係著實重大,縱是胖長老那般嬉笑無羈的人物,也不敢怠忽。   通臂天王微笑著走近,面上和煦的不帶絲毫殺氣,便像是文雅的仕子,正在月下閒步。瘦老兒道:「通臂天王,你不是先帶聖子回山了麼?怎的還在這裡,萬一誤了聖宗的大事,或是延擱了你輔政的大事,豈不懊悔?」   通臂天王淡笑:「原道你們糊塗,不料精明若斯。讓本座帶個假的回山,你們卻帶著真的聖子在後面遊山玩水,喝酒吃肉。假手於本座引開正道那梆子蠢貨,當真是好計謀,本座不得不佩服。呵呵……」說話間,他又近了數步。   胖老兒怪笑道:「什麼糊塗?什麼精明?天王,你可別在這胡說八道,咱們也不是青樓的女子,由得你調笑。」說到這裡,望著他愈益走近,又道:「哎……你別再靠近了,否則,咱們就不客氣了。」   通臂道:「你們原就沒客氣,這麼久了,也沒問過本座要否吃些肉,喝些酒。唉……如今神目的手下確實小氣多了。」他搖頭晃腦的說著,彷彿當真確有此念。   瘦老兒冷聲道:「你要吃肉拿去便是。」抓起一塊烤肉逕向通臂扔去。   通臂天王側身閃過,聽著烤肉落在地上,笑道:「塗長老的烤肉,本座可不敢領教,只能讓土地公笑納了。」他猛力地嗅嗅,續道:「嘖嘖……多好的一塊烤肉,居然被你這麼糟蹋了。」   胖老兒見他如此,調侃道:「人說通臂天王如何、如何的厲害,又說如何、如何的狡猾。怎料,全不是那麼回事。帶的聖子不僅被人劫去,更而還死皮賴臉的不承認,說道是個西貝貨。嘿嘿……這未免有些無恥。」   通臂天王此刻離他們不過五、六丈逾,聽了也不著惱,更未疾言遽色,依舊神色淡然得很:「無恥不無恥,不是你說了就算的。到了天羅殿裡,本座尚要參你們一本。若非你們在本座背後搗鬼,那假聖子焉會被正道之人給奪去?如今麼……」話聲停頓的同時,忽地身影一閃,掠起一道青虹。   在離胖瘦二長老近丈處,猛地裡舌綻春雷,厲聲大呼:「真的,就交給本座吧!」   胖瘦二老早已有備。瞧他撲來,瘦長老右拳「呼」地擊出,擊其中揖,胖老兒則護在小石頭跟前,雙手握成爪形,蓄勢以待。   小石頭瞧見瘦老兒的一拳之威,即想起當日與掌櫃首先動手的哪個中年人。再睨向胖老兒,卻見他與那日的獨眼老兒一般的體形,又想起兩人相似的饞相。心想,原來這三人便是害死掌櫃的兇手,只是除了那青衫人,另二人竟是差點認不出了。若非眼下的爭鬥,我決然想不到這兩個嘻嘻哈哈的老兒就是當日凶殘已極的人。   想到那日許一炒的慘死,不禁遍體生寒,毛骨悚然。雖說未見兇手時,一心想為掌櫃報仇,可時下見了居然心生怯意。小石頭忍不住地暗罵自己,又想起掌櫃的恩情厚意。尋思,若我眼睜睜的瞧著兇手逍遙,而不做出半點舉動,豈非豬狗不如?即便為了此事付出了性命,那又如何?總比自己戰戰慄栗,苟活的好。想到這裡,不禁勇氣大增。把那柄未被胖老兒收回的匕首,又是「噌」地拔出,執在手上,就待青衫人近身,便使出復仇一擊。 第11章 多聞天王     瘦老兒的拳法乃是魔教百絕之中的炎陽拳,講究的是霸氣和猛勁,需要勇往直前,奮不顧身。不考慮自身的安危,只求斃敵當場。按理,照他平時的陰鬱性格,與這路拳法的拳義定是格格不入。可瘦老兒一旦使上拳法,便與往日截然不同。就像瘋了似的橫衝直撞,雙拳揮如雨點,手臂一經帶動便是千百條臂影。   看似花俏,但每一拳擊出,卻重有千斤。單看那空拳擊落的地方,泥土凹陷,樹木生裂。好端端的剛陽拳勁,竟被他用的勁險陰詭,彷彿已達陽極陰生的地步。是而,他的外表雖然剛猛,但內裡的勁道卻是陰狠毒辣,刁轉詭譎,若非是通臂天王與他交手,換成其他人,早被他虛假的外表所蒙騙。   通臂閃讓了須臾,曬然一笑:「塗長老,你的炎陽拳雖是教中絕藝,但想依此退我,稍顯不夠。依本座看,你不如退下,讓本座帶著聖子上山覆命。這樣的話,咱們也留下一段情分,不用太過撕破臉面。怎樣?」說話間,輕飄飄的又躲了瘦老兒的數十拳勁。   瘦老兒不發一言,逕是面色沉肅的不斷揮拳出招,只是拳速慢了不少。慢的時候,就像提著千斤水桶在那艱難地移動。不想,他拳速快時,通臂天王是好整以暇,時下慢了,卻是神色一緊,不再單一的閃避,反而開始迎擊。但見瘦老兒的拳法,快時如江河順流一瀉千里;慢時,恰如凝氣提筆深沉渾厚;整套炎陽拳使得是參差錯綜,快慢多變,好比那潮水大起大落,奔放跌宕,盡顯豪縱。   通臂天王鬥了片刻,不禁欽佩,忍不住道:「塗長老果不愧是一代拳術大家,這套炎陽拳非但被你練得爐火純青,更而被你獨闢蹊徑,另創一格,達至拳道顛峰之境。本座深感欽佩……」瞧著瘦老兒望向自己,腦裡靈光閃現,又道:「可惜,可惜……」   瘦老兒問道:「有甚可惜?」他平生侵淫拳法,對於拳道的追求實已如癡如醉。一旦聞得有人與自己討論拳法的得失利弊,便不由地忘了一切。   通臂見他手腳一滯,忽而大聲道:「可惜的就是……你太笨!」說話間,身子如泥鰍般的詭異轉折,一滑一閃居然從瘦老兒的雙手間穿過,一下轉到瘦老兒的身側,右手極是詭異地點出。   這一招使得好生驚險,卻又妙到毫巔,眼看就要點中瘦老兒的腰間大穴。此時,青衫人的身子縮的猶如小孩玩的皮球大小,目標之小教瘦老兒徒喚奈何,雙拳根本不及收回,縱是一直在旁嚴陣以待的胖老兒也是鞭長莫及。   這個空暇實是通臂天王精打細算而出,他知道瘦老兒的愛拳習性,又算準了他稍後的避讓方位,尤其讓胖老兒的落空,更是精確無比。胖老兒急喊:「通臂,你可真卑鄙,該叫卑鄙天王。」瘦老兒卻是雙足疾踢,可惜是盡數落空。   正當這危機,便聽見一聲尖利的破空厲嘯,再瞧著扭曲的空氣漣漪,其間必有一尖銳物奔襲而至。而目標竟是通臂的那根手指尖。這聲厲嘯,教人一驚一喜,驚的是通臂,喜的自是瘦胖兩老兒。   此刻,若通臂點中瘦老兒的穴道,接下來定會被這尖銳之物廢了那根手指,且看那物事的來勢以及內裡蘊涵的渾厚勁力,保不定會被廢了一隻手臂。通臂天王豈肯為了擊中瘦老兒,而讓自己遭此痛楚,自然手一縮,整個人如球彈起往後蹦去,一躍便是三丈開外。   與此同時,那尖銳之物固然擊空,卻直向百丈外的一棵大樹擊去。只聞得「噗」的一聲。一棵大樹被擊出一個深有指許的小洞。   這會,通臂方是瞧清,那尖銳物原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從彈出地開始,到擊穿大樹,之間的距離足有兩百丈。而那偷襲之人,僅憑一粒石子居然達到如此效果,可想來人的功力,半點都不遜於自己。   想到這裡,通臂未免駭懼,暗呼倒霉,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冷笑道:「不知林裡是哪位高手,難道是見不得人麼?」   話音甫落,一個身形欣長的黃衫中年人從林中緩步而出。看來雖慢,但眨眼即至。從林中到相鬥處,實有百十來丈,可就這麼須臾,那黃衫人便已到了瘦老兒的旁邊,這等樣的速度,教小石頭瞠目結舌,在那駭然失色。主要便是黃衫人整個舉止,不溫不火,既不像瘦老兒那般的暴跳,也不像通臂天王那樣的奔行,而如行雲流水,起落無跡,看來自然無比,一切仿若天成。   這刻,通臂天王駭聲道:「神目?竟然是你?」   神目天王的面容極是冷酷,方形的臉上一雙炯炯大眼顧盼露威,充滿著凜人的殺氣和威勢。他一到瘦老兒的身邊就道:「通臂,別來無恙啊!怪不得山上不見你,原來你想著要挾持聖子?哼……」這一冷哼,炸得通臂天王雙腳步許前的泥土「噗噗」翻濺,須臾後,竟而顯出一個拳大的小坑。   通臂天王大怒:「神目,你什麼意思?想顯威風啊?我告訴你,我可不懼。」   小石頭卻瞧得愕然,心想這黃衫人當真厲害,也不見他抬手,踢足,那泥地便已破了個坑。其實,他那知道,這泥坑原是神目天王用無形音罡所開,這等上乘的武學,自非他可以瞭然。   這時,胖瘦兩老兒圍住小石頭,把他護在裡面。   通臂側眼睨及,情知今日既有神目天王在此,自己是決不可能再成功挾持聖子了。當下一聲歎氣,望著神目天王道:「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你先行一著。通臂佩服,佩服……」   神目天王道:「這沒什麼先行不先行的,本座毫無挾主的心思,只想著光大聖教,讓我聖教的教義傳播天下,本座便余願足矣。」   通臂天王道:「如今是任你怎麼說了。反正聖子落在你手,我等也無它法。告辭……」說罷,轉身即走,只是回頭的剎那,眼中的狠毒,卻是一閃即逝。他是個謹慎之人,眼見事不可為,自然不願多加糾纏。只是日後,那就難說了。   胖瘦兩老兒瞧著大敵退走,不禁鬆了一氣,走到神目天王身前,躬身一禮,齊道:「屬下,胡金、塗審見過神目天王。」   神目天王微笑道:「免禮,你們二人辛苦了。」   二人忙又謙遜。   神目續道:「你們二人這番的功勞甚巨,本座自當稟明聖宗,讓他老人家論功行賞。」二人心下雖喜,嘴上仍是連道不敢。神目天王安撫好二人後,又道:「這樣吧,為了以防萬一,聖子先由本座帶回,你們二人在後慢慢回山就是。」二人躬身應是。   此時此刻,他們沒有半份往日的嘻嘻哈哈,幾乎比朝廷官吏尚要懂得禮儀。   神目天王走到小石頭跟前,望著他,直望得小石頭尷尬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只覺這黃衫人的眼睛彷彿可以透視人的胸膛,直接望到身子裡、心裡,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沒什麼可以隱藏,惟有袒露。   就在他即要抗不住時,神目天王回首朝著胖瘦二人緩聲道:「這孩子確實是好資質,純金璞玉不過如此。我聖教有福了。」   糊塗二人相視一笑,胖老兒嘻嘻道:「天王說的不錯,自聖宗他老人家閉關,我聖教便一直內訌不止。日後,若有這小……聖子繼承教主大位後,聖教定能再次光大,從此教義遍傳天下。」他原想稱呼小石頭為小子,但轉念想起時下天王在此,切不可無禮,故此話鋒一變,改稱為聖子。   神目天王聽著高興,笑道:「呵呵,能夠如此,自是最好。那本座先行,你們……」糊塗二長老道:「是,謹遵天王之命。」   神目笑著拍了拍小石頭的肩膀,說道:「小兄弟,走吧!」   小石頭無措地望著眼前一切,但覺自己彷彿成了天大的珍貴之物,竟有忒多人要搶自己。而且,自己似乎還要成為眼前這些大本事之人的頭,帶領他們光大什麼教。想到這些,他就覺得自己頭大欲掉,又想,憑自己的愚笨智力,焉有偌大本事率領他們?何況,這些人一個個都這麼兇惡,先不說青衫人的狠毒,單是這黃衫人的一雙眼就讓自己膽寒。唉……看來,以後的日子勢必會難過得很。   思忖間,不覺被神目天王拽起胳膊,便這麼跟著他逕向西行。   一路上,只感風聲呼嘯,撲面邇來,那風吹的臉兒疼痛,就像刀割一般。而且,自己的雙足壓根兒沒有沾地的時候,簡直就是凌空踏虛。看著夜色漸黑,星光閃爍,神目天王的腳步依然未停。好似一個永不知疲倦的鬼魅,帶著自己直往目的地而去。   待到月落烏升,東方微微發白。   二人已到了一座筆直如劍的高峰下。這座高峰的方圓數十里沒有半座山峰,四周均是平原。就在這片小平原上卻突兀地聳起一座山峰,不得不讓人驚歎造物之稀奇。而且,這座高峰非同其他山峰那般上尖下粗,它猶如一道圓柱,壓根兒就沒任何攀緣的地方。惟有中間一條人工開挖的山道直通山頂。   站在山道下時,小石頭直覺壯觀,從下望上,只有密密麻麻的階梯,彷彿是通往天穹。一眼望不到盡頭,眼力窮極處,隱約幾片白雲繚繞在山道上,使得整座山峰更添仙靈之氣。尤其道邊栽滿各種奇花異樹,鬱鬱蔥蔥,芬芳迷人。既有樹影婆娑,風高雲淡的雅致,又有花燃絕壁,鳥語花香的氛圍;特別是山峰的雄奇錦繡、險峻挺拔,那巍巍的氣象,令人不由心生萬丈豪情。   這等樣的意境,小石頭自然領會不到。他直覺壓抑,被山峰的氣勢壓抑的彷彿是失了翅膀的鷹,無奈而行。   這會,忽聽到神目天王對自己說:「小兄弟,這裡便是我天羅教的總壇摩天峰。待你見了聖宗,再讓他老人家傳功予你,以後,你便是這摩天峰的主人,也就是我天羅教數萬弟子的教主。到時,你可別忘了我多聞啊!哈哈……」   前面的話,小石頭倒是聽懂,只是後面的,神目怎麼突然稱自己為多聞?他訝疑抬頭,一望下,不由驚駭。原是鼻直口方的神目天王,此刻居然幻作一個五十許的老頭,頭髮黑白相間,面色較為紅潤,只是那臉相卻極為不雅。倒掛眉,三角眼,微塌的鼻樑,組合成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而且那身形也矮了不少,原本尚比自己稍高些,眼下卻是足足矮了一頭。   這般怪異的變化頓讓小石頭目瞪口呆,在那久久無語。   多聞天王見他神色,已然心知。微笑道:「呵呵……小兄弟是否差點不認識老夫了?」小石頭愣愣地點頭。多聞又道:「昨日由於情形緊急,而且那通臂天王生性刻毒,手段陰狠,若老夫直接以自己的面目出現,他定會聯合糊塗兩長老一起對付老夫。是而,老夫靈機一動,用自己特有的易容術喬裝成糊塗兩長老的上司神目天王來詐他們。呵呵……之後的效果麼,小兄弟也親眼看見了,那是好得很。呵呵……」   小石頭聽了暗自咂舌,心想,原道是自己糊塗,連身邊的人換了都不曉得。不料想昨夜那高高大大的中年人竟是眼前這個矮小老兒所變。這、這等樣的本事簡直和神仙差相彷彿。想到這裡,雙眼不由流露出欽羨之色。   多聞一見,心下大喜,尋思著自己與聖子的初次見面似乎還算融洽。若能繼續保持下去,對自己以後在教中的地位,甚至是未來的籌劃,大有助力。既有此想法,那是絕對要再加些料的。他道:「小兄弟,看來你對老夫的易容術極有興趣。不如這樣,待日後有暇,老夫便把這門絕藝教授給你。如何?」   他這麼一說,小石頭倒是駭異了。說道:「你、你教我那變化的本事?」望著多聞天王頷首,小石頭又道:「可是,我聽人說,一般遇到有人對你特別好,或是對你特別親切,那就決不是什麼好事。你?你不會這樣吧?」   一聽這話,多聞天王差點咽死,氣極道:「小兄弟,你怎說這話?莫非老夫還想圖謀你什麼?你先說說,你身上倒是有甚好東西值得老夫這麼做?」說罷,心底暗思,這小子看來傻傻,心思倒是謹慎,只是那話說的卻是氣人不過。難道說,自己尚要求他學那本事?唉……倘然就此不教他,豈不坐實自己確實對他有甚目的?他娘的,老夫倒是被他吃死了。   小石頭瞧他發怒,忙道:「不、不,我那敢哪麼想?只是,只是問問而已。老、老爺爺,你不會就此不教我了吧?」 第12章 天羅聖教     多聞天王冷哼一聲,拽起小石頭道:「上了山再說。」他此刻心裡委實鬱悶,暗道自己怎地被個傻小子玩弄在股掌之上?恨不能放聲長嘯,舒散下胸中的郁氣。只是此刻雖然到了總壇,事情卻仍未完全結束,萬一另三個老傢伙突然偷襲,從自己手上擄了聖子去,豈不丟盡顏面?常言道,小心無大錯,若十停去了九停,到最後一停時卻是犯了過失,這顏面是小,若事情全砸就糟糕了。   他素來謹慎,在天羅教負責的也是對外監聽,查探江湖各門的任務。故而他的疑心,在四大天王裡最為重巨。此刻浮現了這等想法,他那肯怠忽。當下緊緊抓住小石頭的手臂,生怕他驟然飛走似的逕直往山上奔去。   片刻後,赫然一座嵯峨高聳的山門牌坊豎立在山道中央。整座牌坊總計五門,中間的最為高大,兩邊各有二門,依次漸小。異角飛簷,磚雕斗拱,極是古樸,牌坊頂部琉璃覆蓋,上綴一個大大的『水滴形』標記,在朝陽的映照下,泛射出美麗的光彩。再看牌坊上的三個燙金大字「天羅門」,筆似龍蛇,勁斷意連,遒然雅古之極。牌坊下是方圓三十丈大的一個石壘平台。   此時,平台上站了十七個身著甲冑的剽悍男子,除中間一人外,另十六人分列成兩排。胸前繡著一個大大的「衛」字,手中均握著長戟。顯然便是這座山門牌坊的守衛。   多聞天王堪堪到的平台,那十六個甲冑守衛登時抬頭挺胸,雙眼平視,站立的如同根標槍一般。中間一人走前兩步,彎身抱拳,大聲道:「屬下天門衛統制劉長君見過天王。」語聲聽來極是恭謹。   多聞虛伸右手,冷聲道:「免禮!」   劉長君起身退往一邊,又道:「天王請……」   多聞也不理會,逕自拉著小石頭繼續上山。   守衛們見多聞天王帶了個少年回山,均道是他新收的弟子。不由羨慕地望著小石頭,暗忖,這小子貌不驚人,呆呆傻傻,竟有恁大的福氣。雖說生得比較俊俏,可我等也不差啊,何以咱們就遇不到這等天大的機緣?唉……人比人,當真是氣死人呀!直到望不見小石頭的身影,他們的心思方是收回,目光重新注視山道。   小石頭瞧著多聞天王這麼一個矮小老兒居然有偌大的威風,心下也是驚歎,不禁佩服得很。   一路上山,又是連續經過了幾道卡子,每道卡子均有一所宏偉的山門牌坊。而每個山門牌坊下的守衛當見到多聞到了,俱是戰戰兢兢,倍加恭謹。但是多聞天王這一路的威風,小石頭見到最後卻已麻木,已沒有原先那麼的驚訝。   心中默數,約莫連過九道山門,終於到了一座宏偉壯觀、美輪美奐的石堡。說它是石堡,只因它均用巨大的石塊砌就,可細看下,小石頭才發現這座石堡的佔地面積以及它的建築工藝,乃至它的浩大規模,簡直半點都不遜於那皇帝的宮殿群。雖然他未曾見過皇宮,但想來也就那麼回事。   正中央一個大無邊際的廣場,磨盤大的青石緊密結合地鋪在地上。更令人歎奇的便是,除了中央大道,其餘的每塊青石上均是獨具匠心地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有走獸、有鮮花、有飛禽、也有天仙。每幅雕像俱是刻得栩栩如生,出神入化。一望便知定是出自大師之手。   廣場的盡頭便是一個高若插天般的石堡拱門。門前站滿了身著甲冑的守衛,那搽得明亮的甲冑以及寒氣四溢的長戟,在初生旭陽的照耀下,愈添肅穆和莊嚴。下面是甲冑耀眼的守衛,堡上是光彩奪目的琉璃瓦,這麼兩相輝映,整座石堡顯得吞天沃月,氣勢龐大。那鋪天蓋地的威壓,直教小石頭駭的雙股打顫,疑似到了靈霄仙境。   多聞睨及小石頭的神色,情知初來之人若非是什麼蓋世豪雄,定會被聖教的排場給嚇倒。而小石頭原先僅是一酒樓夥計,直到此刻依舊能站在自己的身邊,只是稍露恐慌,已是大大的不凡。心想,這小子倒不愧是聖子的身份,竟有這等樣的膽量。呵呵……不錯、不錯。   門前的侍衛見多聞天王回來,雖說身後跟了名從未見過面的少年,卻也不敢阻攔,均是執禮恭謹,生恐天王怪罪。這刻的多聞也不像前時那麼高傲,反而微笑回禮,看來極是和煦。往石堡內走了許久,小石頭四下張望,直覺堡內的景象倒非像外面那樣的奢華。有些牆角處明顯露出斑駁剝離。只是每過一道門,俱有侍衛守護,顯得甚是禁嚴。   到了一座名喚天羅殿的廣場前時,多聞帶著他繞路而行。往旁邊的一條狹小細道走去。說它是細道,其實只是屋與屋的間隙。此刻,多聞天王的行動已沒原先那麼大大咧咧,反而小心謹慎得很,每一轉彎,均是先露頭,看了周圍的環境,方喚小石頭跟上。有時瞧見堡中巡邏隊,居然故意躲避,似乎極不願教人發現他是帶著小石頭進來的。   接連轉了三個彎,又穿過一個景色秀麗的小花園,多聞帶著他到了一個極似和尚廟宇的屋子前。兩扇屋門上均有金色的水滴形標記,在其周圍則有三隊侍衛在門前不斷地交叉巡行。當望見多聞天王和小石頭到了屋前,侍衛們毫無停下來的趨勢,依舊保持著隊形。惟有一名瞧著很像頭領模樣的人,逕自迎了上來,笑道:「看來此趟是天王建功了!呵呵……以後,楊某還要天王多多照應。」說罷,望了望小石頭,雙眼閃過一道精光。   小石頭一路上其實已被石堡的規模駭壞,對於旁人的探測,他是毫無所覺,腦子裡只是覺得糊里糊塗的如團糨糊。   多聞直到此刻方是鬆了一氣,哈哈大笑:「本座能尋獲聖子,也是屬下弟子的勞苦,何敢居功。楊侍衛長,聖宗老人家不知何時能接見咱們?」   這楊侍衛長可不比適才的天門衛統制,他是聖宗貼身的天羅侍衛長。轄下的三十六天羅衛均是聖教最為傑出的年青弟子。論起武學修為,縱是與長老們相比也不遑多讓。更重要的便是,這天羅衛除了忠於聖宗外,便是忠於聖子,與各司其職的天王們可毫無瓜葛。故此,多聞方會與他這般和顏相對。想到日後,待自己掌握了聖子,這天羅衛當要好生籠絡、籠絡。   楊侍衛長道:「待屬下通知聖宗。天王請稍候。」   多聞微笑頷首,與小石頭站在一旁。   楊侍衛長回身走至那座極像廟宇的屋前。屋門上有個黃色細絲直垂下來。他握著拽了數下。片刻後,只聞的屋中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是聖子來了吧!喚他進來,你們在外等著便是。」   雖說人未現,但多聞與一干侍衛聽見這聲音,均是跪拜行禮,齊聲道:「是!謹遵聖宗之命!」   這當兒,屋門無聲開啟,裡面黑黝黝的壓根望不見什麼物事。多聞起身,對小石頭道:「小兄弟,去吧!待你從裡面出來後,便是我聖教的新任聖宗。」順手還拍了拍小石頭的肩膀。   小石頭原已迷糊,被他在後這麼一拍,不知不覺的向屋內走去。   堪堪進屋,尚未及打量,那屋門便又關閉。原想藉著屋外的光亮,好生看看裡面,這下,憑小石頭的微薄內力自是如同盲人。他一邊伸出雙手,左右觸摸,想碰到一根什麼柱子,或是一個椅子,也好依此有個對照;一邊大聲道:「裡面有人麼?有人麼?喂……我看不見啊!老前輩,你在裡面麼?我該往哪走啊?」   這麼嚷了半晌也未有人理會,而且屋內彷彿極為空蕩,他左右前後來回了十數步,硬是沒有摸到半個物事。如此,小石頭不由彷徨,心道,你們既然喚我進屋,怎地又不睬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雖然木衲,但年少之人再怎麼講,都會有些火氣,何況這幾日所遇之奇實為他生平未見。此刻即得稍息,又被人這般嬉弄,心頭火氣不由升上,索性坐了下來,閉起雙眼,用耳聆聽。   他在一炒樓時,三年習刀,三年御氣,體內刀息日益養成。只是許一炒未有明說,他也不會施展。後來被玉美人鄧蓉一番追殺,倒是因禍得福,有了初步的內力運轉。只是他既不會養息,又不明內家修煉,自離開穹隆山到天羅教的這段時日,他從未有半刻固養體內的刀息。若這麼繼續下去,加上他又不再砍柴,這體內的刀息早晚一日盡數退化,直至變成一個尋常人。   此時,屋內氛圍靜謐,光線全無,他前番問話也無人應答,四處瞎摸更無結果。心下便息了紛擾的思慮,這麼一坐倒是合了內家修煉的靜坐方法,片刻後,但覺體內一縷氣息從丹田緩緩流出,經足太陽膀胱經和足少陽膽經,又到手少陽三焦經和手太陽小腸經,其間,陽蹺脈,陽維脈竟而被他瞬息打通。直覺渾身如跌火爐,體內刀息化作了火熱的漿液,愈流愈多,愈流愈熱。   須知,許家的《焚陽刀訣》的基礎功法乃是至剛至陽,是而它的刀息流轉,以及通脈行脈等均是人身體內的陽脈。像小石頭眼下的感覺實屬正常。可是他習刀以來只知砍柴,從無打坐,這其中的因果,也沒人予他說起。因而一覺不妙,先是不以為意,待到二脈一通,體內刀息猛漲,渾身如燒炙火烤,此刻方是恐慌。   心想,莫非地面全是鐵板,他們想把我烤來吃?想到這裡,心中很是悚懼,念叨自己要被人活生生的烤死,且被人下腹裹肚,其間寒意令他毛骨悚然。原想立時爬起,怎料他體內刀息本在圓綿不斷地運行著,腦中懼念一生,運行就已不純,再教他那麼一動,體內的刀息當即卡在衝脈。   這衝脈乃是足陽明胃經和足少陰心經的連接脈,衝脈被刀息凝滯,他又怎能站的起來,只覺雙腿麻木,不聽指揮。他可不曉得是自己因緣巧合恰值修煉刀息,又因為自己心生恐懼,以致走火入魔,使得雙腿失去知覺。只道是屋中人使了什麼妖法,讓自己不能離開鐵板地面,好把自己烤的熟熟。   此刻,他不能瞧見自己的面目,若是得見,定會被嚇的三魂丟了二魂,七魄失了六魄。那張臉時下和猴兒屁股毫無軒輊,通紅通紅幾欲滴出血來。一雙眼眶由於體內刀息的壓力,被撐的大若嘴巴,倘若再繼續下去,只怕眼珠已將不保,不是被壓力擠碎,便是自行掉將下來,反正結果就是成個瞎子。   須臾,由於先前的刀息奔湧,體內的雜物不斷從汗孔裡排出。由於雜物裡有些汗水,故而那味道有些鹹鹹,他又道是屋中人在自己身上傾倒什麼燒烤作料。心想,完了、完了,不料我小石頭沒死在七里塘,也沒死在那小娘子的手上,竟而是被人活活地烤死。這烤也就烤了,而且連死後的屍身也不得安生,尚要被人品嚐。念及此,膽破心寒,胸中悲意上湧,不由「哇哇」地哭將起來,愈哭愈是傷心。   怎料的,這麼一哭倒是准了救治之法。由於液體的侵潤,那壓力頓時稍減,這雙眼卻是被他歪打正著的給保住了。也不知是他福緣深厚,還是他命不該瞎?當真算是運道極妙。他體內刀息雖然凝滯,但已不比尋常之人,這麼一哭,聲音嘹亮,宏渾透壁,居然連外面的人都已聽見。   屋外的多聞天王和天羅侍衛長楊修清聽見哭聲,只道是聖宗傳功予聖子,由於內裡的痛楚,聖子熬受不住在那哇哇大哭。二人不禁相視一笑,心中的想法卻是各異。   多聞想的是,聖教教規,若有哪位天王尋獲聖子,待聖子登基時,哪位天王可輔政三年。在這三年中,天王的任務便是教導聖子文武兩項,以及如何處理教中事務。是而,若小石頭可以掌權,那麼未來的三年,多聞天王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要對小石頭恭敬外,其餘的三位天王在他面前,都要俯首貼耳,若有甚違逆,他甚至可以直接誅殺。   既有此般大的權力,聖子自然是愈傻愈好,若是極其精明,只怕控制不了,到時反而不美。他聽到小石頭的哭聲,不知如何高興,心想,聖教近千年的歷史,哪位聖宗不是千年罕遇的奇才,不說他們的資質稟賦,單是那精明的頭腦,無所不准的算計,就非是尋常人能及。還有,聖教史上還未聽過有哪位聖子在受功時會哇哇大哭。只怕也就眼前這位了。嘿嘿……當真是天助我也,這般癡傻的聖子也就我多聞遇得到。   而楊秀清想的是,這聖子也不知是真是假,怎地在受功時竟會啼哭。像這般聖子倘是日後掌了聖教大權,能不日薄西山已是不差,想讓他光大聖教?哼哼,癡人說夢……他這會心中對小石頭的鄙夷實已到了極處,恨不能多聞帶回的就是一個假貨,若是真的,他都不知日後該是尊敬,還是只作未見? 第13章 傳功儀式     小石頭在屋內正哭的起勁,滿腦子裡均是自己如何被人撕裂,如何被人吞嚥下肚,又是如何在他人的胃裡被消化,直至化成糞物排泄出來。想到這一系列的情景,心中當真悲極,傷極。只覺自己若能與掌櫃一樣的死法,其實已算福大,總比被人下肚消化的好。便在這時,猛地的有人道:「小娃娃,哭什麼?與老夫說說……」   小石頭大驚,當下哭聲也止了。駭然四顧下,只見前方亮起一片圓錐形的光幕,裡面有個白髮白鬚的老兒盤膝而坐。只是距離稍遠,若要瞧清面目,卻是不夠能力。小石頭問:「你?老爺爺,你、你什麼人?難道……?」他想問人家是否就是哪個想要吃自己的人。但轉念一想,覺得大大的不妥。若這老爺爺其實並不想吃自己,可由於自己提及,讓他想起了這樁事,豈非倒霉?   他這廂話語甫息,那白髮白鬚的老兒用右手向他輕輕一招。小石頭整個人便浮空而起,朝著老兒飛去。小石頭見及,悚到極處,只當是老兒立時就要享用自己。忙是大喊大叫:「老妖怪,我、我還沒熟呢!還沒熟呢……」他一時想不起其他理由阻止旁人吃他,只得用自己未熟的事情,來恐嚇別人。   小石頭落到老兒身前,仍在那大喊著,若非體內刀息走岔,定然是手舞足蹈起來。白髮老兒原是顏容沉肅,此刻被他的話語不由逗笑,長長的白鬚無風自舞,額頭上的金色水滴形標記愈發爍亮。過了片刻,見小石頭依舊沒有停止的趨勢,不耐地道:「不許叫!否則,老夫縱是自己不吃,也叫旁人吃了你。」   這話比任何勸慰均要有效。小石頭一聽,當即收聲,望著老兒。只是面容上的駭懼尚未完全消去。   白髮老兒見他停了,微笑道:「誰與你說老夫要吃你?當真是胡說八道。」看著他,老兒漆黑的雙眼這刻忽然閃過一縷金色的光澤。小石頭未有察覺,只是聽了老兒的肯定話語,心下也知是胡思亂想,不禁赧顏。喃喃地道:「是、是小子我適才覺得火燙,只當有人要燒烤我。」   老兒聽了更是好笑,說道:「是你自己練功不慎,以致走岔了氣息,怎地胡亂說人要燒烤你?哈哈……當真好笑,好玩得緊!小子,老夫閉關三十年,可說全然忘了俗世情緒,怎料今日與你初遇,老夫笑的比以往的歲月加起來尚要多上一些。呵呵……咱們也屬有緣。」   小石頭見他發笑,自也陪笑,索性嘿嘿笑起。   笑了須臾,老兒又道:「小子,叫什麼?」   小石頭道:「晚輩喚小石頭。」   老兒道:「老夫不是問你小名,是問你的姓名。」   小石頭道:「晚輩就叫小石頭,至於其他的名字就沒了。」   老兒訝然,「那你適才所練的焚陽刀息是誰傳你的?」   小石頭三年砍柴,後來雖經許一炒傳授全部刀訣,但這刀訣的名稱卻是不曉。時下經老兒一問,自是糊塗。當下把頭一搖,道:「老爺爺,你說什麼焚陽刀息啊?晚輩別說練了,就是聽都從未聽過。」   老兒也是疑竇難解,心想,莫非是自己看岔了?不會啊!憑老夫的眼力,若說天下排的第二,誰敢稱第一?疑問不消,他是心癢難耐,又道:「老夫問你,那你適才練的內家心訣是誰傳你的?」   小石頭尋思,什麼內家心訣啊?不就是閉著眼,然後有股火燙的勁流在自己的體內跑來跑去。他按著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老兒聽了,著實愁眉,心道,這小子體內適才溢出的明明就是焚陽刀息,怎地就被他胡亂坐坐就能坐的出來?難道說,絕世無敵的《焚陽刀訣》只要隨便尋個黑屋子坐坐,就能自行領悟?還有那傳說中破虛飛昇的《焚陽刀訣》的創訣人『刀君』許逸莫非就是被人關在黑屋子裡領悟的?想到這裡,更是暈糊,索性不問了。   他望著小石頭,忽而嘿嘿怪笑道:「小子,讓老夫瞧瞧你是否真是降世的聖子?」說罷,驀地伸出雙手,往小石頭的胸前擊去。   小石頭大慌,原想閃避,可體內刀息走岔,渾身不能動彈,怎生躲的了。何況,固然他沒有走火岔息,這老兒的一擊憑他想閃也屬癡心妄想。莫說是他,縱是天下間能在老兒手下逃出這一擊的,寥若晨星委實可數。   老兒的手法極是快速,先掌、再指、後拳,眨眼工夫在他胸前連印了幾百下。但覺每一下,均有一絲涼爽的氣息隱隱透入體內。原就燥熱欲枯的週身,經這麼數下,瞬即生出涼氣。片刻後,全身溫暖,如沐冬日,好生舒爽。這時,老兒在他左側肩膀擊了一掌,整個人頓時順著掌勢,在原地轉了半圈,以背相對。老兒毫無停息的又在他背上連續印了數百掌、拳、指。   這幾百下,教小石頭好生鬱悶。他原已涼熱正好,怎料如此一來,頓覺體內的涼氣愈來愈多,片刻後,竟而吞噬完了衝脈內的火熱刀息。倘若單是這樣,倒也沒什麼苦惱,只是哪涼氣在吸完刀息後,居然愈發的變涼,直至最後,如坐萬年玄冰,渾身陰氣瀰漫。冷的他渾身澀抖,牙關更是不住打顫。頃刻,眉毛凝霜,嘴唇發紫。   老兒「咦」了一聲,對於小石頭的情形似覺得有些古怪。尋思,原想瞧他是否真是聖子體質,不想,輕輕一探居然引發了傳功程序。罷了,罷了,反正是要傳功,也不差那麼幾句問話。待得傳功完畢,再吩咐他也是一樣。只是這代的聖子,身子極為怪異,體內經脈竟然盡數貫通,比歷代聖子均要強上數倍。這點倒是疑煞。   只是他心中怪異,手下卻是未停,仍是不斷地出掌、出拳、出指。時而讓他正面,時而讓他背對。有時把他仰天放下,從頭至腳,擊遍正面大穴;有時又把他翻身,從足到首,彈點渾身經脈。漸漸地,小石頭面相業已恢復正常,臉上的紅潤已然與常人一般。   老兒輕叱一聲,雙手虛托。小石頭被一股無形氣勁登時托了起來。先是慢慢地浮到老兒的頭頂,繼而頭足倒立,落在老兒的天靈。就這般,兩人頭頭相抵。小石頭渾身早已僵硬,只能聽憑老兒的擺佈。他只當這麼倒立,自會血液倒流,直衝腦子。先不說會否暈厥,單是那股滋味想想就覺恐怖。   如此餘裕,直覺一股渾厚的氣勁順著百會湧入,過人中,下肩貞,到少澤、少商,復又返回,過天府,雲門,片刻後,直蕩陰蹺、陰維兩脈。渾身如萬蟻爬過,癢不能耐。尤其手足冰涼,幾如已死。小石頭大驚,想起以往許一炒每每遇到特大野物時,均會冰凍起來,以便留待日後慢慢烹飪煮治。心想,原來這老兒不是想立時燒烤我,多半見我太過肥碩,生怕一時吃將不完。是以想把我與哪些野物一般處置。   想到這裡,不禁膽裂魂飛,悲痛欲絕。心中對這老兒著實恨死。又想,我萬不能死啊!倘若我死了,那麼掌櫃的仇誰來報?還有掌櫃家的刀法誰來發揚?只是體內寒氣奔湧,陰涼如冰,渾身的痛楚委實難當,幾欲就此死去,從此不活。瞬刻,大腦竟是遲鈍,不覺中暈暈糊糊,神志全失,聽憑身子的本能驅使。   其實,他不知道,此刻老兒已然是騎虎難下。天羅教在江湖上被人稱為魔教,只因他們行事詭秘,出手毒辣,對待天羅教的敵人更是斬草除根,從無活口。故而,年月相傳,江湖上人人害怕,以致有了個魔教的稱號。這天羅二字在江湖上甚至可以嚇阻小兒啼哭。   而天羅教的教主又名聖宗,每代聖宗與藏土的活佛一般的密傳,只是在細節上有些不同。藏土的活佛是等活佛升天,然後再根據活佛的臨終遺言,來尋找下任的活佛。天羅教則不然,他是在聖宗涅槃前的數年,由教中秘寶「通靈鏡」先行預告已有聖子降世,然後再遣人尋找。尋到聖子後,把聖子帶到聖宗面前,由聖宗為聖子開光(其實就是伐筋洗髓),隨後傳他小半的聖教秘傳神功《不滅修羅神罡》。讓聖子憑著前代聖宗傳入的小半神罡,早日可以修煉至大成。最後再修煉聖教的至尊絕學《太素心境典》。   傳說這部《太素心境典》乃是修仙的法門,若是有所成,必可羽化登仙,身膺天神之位。故而每任聖宗雖然個個天資聰穎,均是不世出的天才,可一登聖宗寶位,卻是勤修不掇,以便早日修達仙位。至於教中的俗務一般俱交予教中四大天王和十大長老共同負責。   只是每代聖宗雖然稟賦超人,可這《不滅修羅神罡》著實難練,即便有上任聖宗的三成功力相傳,但聖教史上,也惟有兩位聖宗能夠臻至大圓滿的境界。一位是開山聖宗,他修煉《太素心境典》後,從此不知所蹤。第二位是第六任聖宗,這位聖宗天資稟賦更逾前人,不僅破了前任的記錄,受了前任聖宗五成的功力,更且在四十歲那年,臻至《不滅修羅神罡》的大圓滿境界。   聖子一般至多接受前任聖宗的三成功力,不然,本身的經脈也承受不了《不滅修羅神罡》的壓力。也惟有聖子的體質方能承受三成功力,尋常之人若是接受半點,也是灰飛湮滅的份。而這位第六任聖宗居然承受了五成《不滅修羅神罡》的功力,實為前無古人。是而他雄心壯志地一心想學第一任聖宗,從此破虛飛昇,名列神人之位。怎料在修煉《太素心境典》時,遭心魔侵襲,以致走火入魔,功破人亡。下場委實可憐,可惜……   眼下與小石頭,首首相抵的老兒原是天羅教的第十五代聖宗,複姓聞人,單名離。他任天羅聖宗已有百年,三年前就已臻至《不滅修羅神罡》的大圓滿境界。他也是雄心復起,頗想與第一任聖宗一樣憑著《太素心境典》飛昇仙界,或是進入魔界,也好長生不老,享受永生極樂。   他初遇小石頭時,本想看看他的體質是否便是降世聖子,以防被人冒充,斷了聖教薪火。可稍一查探,便覺自己的功力不斷向小石頭的體內湧去,與聖教傳功的儀式程序竟而不謀而合。故此以訛為訛,也就照著教中規矩開始傳功予小石頭。不想小石頭原是異空間來人,在前來的過程中,渾身經脈經空間能量的洗滌淬煉,雖說因此失去了前世記憶,可他的體質比天羅教的傳世聖子不知強上百倍。何況自他進入半昏狀態後,一切想法與行動,均是交給了身體的本能。   故而,聞人離在傳了三成《不滅修羅神罡》後,只道已可完結。誰知這傳功儀式竟而停不下來。小石頭在昏迷前,對他的恨意委實不以復加,又加上經空間能量淬煉後的特殊體質。聞人離的百年苦修仍是不斷地湧進小石頭的體內。良久之後,居然流失了近九成功力。他是匪夷所思,心想,這小子的經脈怎地如此韌厚,受了自己的幾乎渾身功力,依舊是無窮無盡,半點沒有功力漲破經脈的跡象。   他怎知道,小石頭的經脈既被空間能量淬煉,自然堅韌異常,別說是經脈的承受力,單是那接受力也不是他所能想到。憑他的渾身功力焉能與空間能量相比較,只怕比霄壤之別的差距尚要遠上幾倍。先不說他的一身功力,縱是再加上前十四任的聖宗,相信小石頭也會受之泰然,無病無恙。   這麼片刻後,聞人離頹然倒地,而小石頭依舊懸空倒立,浮在半空。只是渾身光彩閃爍,異色紛呈。聞人離斜眼睨及,口中低聲自語:「說什麼永生極樂?又說什麼飛昇成仙?哈哈……到如今,老夫是一場幻夢一場空……哈哈……」他這般放聲狂笑,若在往日,定已震破這件屋子。斯時,由於功力盡失,比個尋常老兒尚要不如。這聲音委實與蟻鳴差相彷彿。   又是半晌,聞人離呆呆地望著小石頭,心道,看來老夫的希望惟有寄托在這小子的身上了。他既能受老夫百年功力,這根骨之佳在聖教史上也是從未有過。只恐首任聖宗要與他相比,也是差之遠甚。他這當兒正值思忖,小石頭忽然墜地,只聽見一個重重的「噗通」聲,當即摔了個大馬趴。   這記重跌教小石頭好不狼狽,但感腦子嗡嗡,眼冒金星,若非他已然受了聞人離的全身功力,在頭顱墜地的剎那,體內《不滅修羅神罡》自行運轉,抵消了大半的撞擊力量,只怕此刻業已腦碎漿裂,一命嗚呼。他原就昏迷不醒,此刻經這麼一摔,倒是醒了過來。捂著頭上微微籠起的膿包,轉眼四顧,發現自己尚未死去。再摸摸手,摸摸腿,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覺得有些生疼,方是相信自己未死。 第14章 聞人聖宗     此刻,他才看見癱如軟泥的聞人離。當即一驚,用手輕撐,想往後退卻。不想此刻功力高絕,這無心的一撐卻是用了大半的勁道,整個身子居然如皮弓彈射,直直撞在後面的牆上。但聞得「砰」的一聲巨響,這屋子的牆壁乃用鐵鑄,故而撞的雖重,幸喜未破。只是整幢屋子卻是晃動不已,幾將倒塌。   外面的多聞天王與一干侍衛瞧著偌大的動靜,盡皆愕然。不知屋內究竟發生了何事?只是聖宗未有宣召,他們也不敢擅入。   小石頭被自己的舉動也是駭的恐慌。惶惶地摸了摸身後的牆壁,再看了看依舊躺在地上的聞人離。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自己身上為何會有恁大的力道?就這麼愣愣地望著聞人離,只盼他能有個說法。   聞人離由於功力盡失,待小石頭身上的異光消逝,已不能瞧清屋內的景象。他雖然瞧不見小石頭,但對於他的心思倒能料上三分。笑道:「小石頭,不用怕的,你已經受了老夫的百年功力。自然會有這樣的神力。」他功力已散,這聲音委實微弱,若非小石頭功力渾厚,六識已然大增,也將聽不清楚。   他這話,小石頭卻是大半不懂。不由走上前去,問道:「晚輩何時受了前輩的百年功力,還望前輩講個明白。」   聞人離聽他問及原故,當下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予他曉。小石頭先是激瞪雙眼,無限驚訝,繼而問道:「那、那老前輩,這功力能還你麼?我有了也沒用啊!」這時,他方明白原來前時的火熱和寒冷,非是預料的那樣想把自己烹飪或冰凍,原是傳功給自己。好讓自己繼承天羅教的聖宗大位。   聞人離苦笑:「這《不滅修羅神罡》惟有聖宗傳予聖子,那有聖子倒灌給聖宗的?何況,老夫的經脈已然萎縮,固然你願意倒輸,老夫也命不久矣。由得把功力留在老夫這麼一個無用的廢人身上,不如讓你少走彎路,以便能早日臻至大圓滿之境。豈不妙哉?相信憑你的資質和根骨以及老夫的百年修為,你在十年後便可修練《太素心境典》。只是到時,你需得到聖教歷代聖宗靈前告訴一聲,也讓老夫與歷代聖宗高興一下!呵呵……」他素來傲世輕物,此遭能說出這番話來,心下著實酸楚。   小石頭無言,只感心下澀澀。尋思著自己真是災星,怎地到那裡,便害那裡。害了一個又一個。   聞人離聽他不說話,又道:「本教的《不滅修羅神罡》和《太素心境典》的口訣,均刻在此間鐵屋的下面。這入口就在老夫的身下……哦,還有……本教的《不滅修羅神罡》乃是由內而外的一門護體功法,練成後任它是刀劍釜鉞,還是內家掌力,全然不懼。與少林的金剛不壞神功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兩種神功的練法卻是大大的不同,本教神功由內而外,可少林金剛功是由外而內的習練,倘要完全習成金剛不壞神功,這肉軀的痛楚不知要遭受多少。故而說來,本教武學實比少林絕藝來的精妙,這一點,你終需記住。」   小石頭聽到他的淳淳教誨,只是想讓自己明白天羅武學遠勝少林。心想,這聞人聖宗倒是好勝,莫非以前曾輸予過少林哪位高僧,故此直到臨終,仍是耿耿於懷。他以前在七里塘,時常看見一些小兒為了爭鬥而吵嘴,以致他認為聞人離多半與哪些小兒相同,也是手上輸了,想在嘴上斗回。其實,他這想法與事實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這裡,小石頭心中悲痛,尋思著,若非自己害的聞人離失去了百年修為,他也不會如此飲恨,想來憑他大圓滿境界的《不滅修羅神罡》,這仇定是報得了的。   聞人離這會又道:「你記住,稍後先把老夫移開,然後進洞默記《不滅修羅神罡》的口訣。待你出來時,記住從裡面帶個玉罐出來,隨後用、用三昧真火把老夫燒化。把老夫的骨灰供在洞裡的第十五格處便可以了。還有……還有《不滅修羅神罡》乃是本教的無上絕學,你、你萬萬不可洩露給外人,就是半個字也不行。記住了麼?」   小石頭「嗯」了一聲後,發覺似是不怎虔誠,連忙又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素來尊老,尤其聞人離即刻告別人世,別說這些小要求,即便再難,他也會毫無猶豫地應承。   聞人離聽他應了,似感欣慰,繼續叮囑:「那《太素心境典》不到大圓滿的《不滅修羅神罡》切不可修煉,以防走火入魔。切記,切記……」說到這裡,雙眼一閉,氣若游絲,但方是須臾,忽然想起什麼,又呻吟道:「小、小石頭,若你日後能有機會尋得玄陰體的女子,務要記住不可放棄。倘能用玄陰體的女子為鼎爐來修煉,非但《不滅修羅神罡》能立時臻至大成,而且對於《太素心境典》的修煉,也有著莫大的好處。記住了嗎?」   小石頭可不懂什麼叫鼎爐,或什麼樣的女子該稱作為玄陰體?只是此刻聞人離即逝人世,他也知道要讓老人家安心而去,萬不能教他憂心。故此,忙不迭點頭,可他雙眼流露的迷茫,聞人離卻瞧得清清楚楚。   聞人離見了,儘管老命去了大半條,只剩殘喘。但為了聖教日後的榮光,仍是強提一氣:「鼎爐一詞,你日後自知。那、那玄陰體,是、是女子的一種體質。這種體質的女子世上極少,甚至可說是百年罕遇。而且,玄陰體的女子均是受天地寵愛,靈氣聚集。因此,她們是絕代芳華,無有人比。但也正因如此,世上能與她們相好的男子,也是稀如麟角。尋常的,稍一交好,便可讓他們的一命嗚呼。可咱們就不同,她們的陰氣對別人有傷害,但對修煉過《不滅修羅神罡》的咱們,卻是天大的補藥……但要如何辨別,老夫也不甚寥寥。只是你福緣深厚,在歷代聖子中算是最幸之人,玄陰體的女子不定就能被你尋到。呵……呵……」   這一番囑咐,乃是他強自說完,此刻已是油盡燈枯。過了片刻,他見小石頭毫無所動,不禁詫異:「你、你為何……不進地洞,仍、仍……在外面?」   小石頭聽說地洞入口在他身下,又瞧他虛弱無比,那敢動他,只怕稍一搬移,便立時送了他性命。當下道:「沒事,等等吧!」   聞人離是聰明人,聽他口氣,已知他何以不動。心下雖說感激,依然氣極,埋怨道:「像你……這樣迂腐,做什麼事均是這般束手束腳,如何成得了大事?你若再不進洞,老夫……老夫……便立時咬舌自盡。」   小石頭聞言,不禁著慌,忙道:「不要、不要,我這便進洞,這便進洞……」說話間,輕手輕腳地慢慢挪開聞人離的身軀。一望之下,他身下的地板果然與別處不同,顏色極是暗淡,而且比屋裡其它的地板也要大上幾許。他不知怎生開啟,只能回首望向聞人離問道:「老前輩,這地洞如何進去?」   聞人離郁極,道:「用手輕推即可。」   小石頭依言輕推,只聽見「噗」的一聲,地板頓時傾翻,垂直向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走下的地道入口。瞧著入口黝黑,小石頭遲疑須臾,轉念又想,罷了,罷了,老前輩都要死了。難道這麼一個小小願望,我都不能滿足他?當即便躍身而下。   這入口有條長長的階梯直通下面,小石頭順著階梯緩緩走進。不過眨眼,瞧見前面似有光亮透來。情知光亮處必是神功口訣的刻雋地,或是聖宗的靈位處。腳步不由加快,當眼前一片光亮時,階梯已然全無,腳下是一片平地。望著光亮因由,原是一顆大若嬰拳的夜明珠在那閃閃生輝。而夜明珠底下是一扇包銅大門,上面銅釘,獸環,儼然如宮門一般,頗具威勢。   小石頭按著推翻地板的經驗,繼續輕推銅門。這門多半常有人保養,或是灌注油液,被他這麼一下,當即應手而開,且還無聲無息。門內是個石廳,與上面的那幢鐵屋佔地約莫相同。四周牆上,每隔一丈,便綴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雖比門外的哪顆較小,但與世上的尋常明珠來比,卻已是珍罕之物。世人能得其一,便已算是大富之家,而這裡足足有數十顆之多。對於明珠的價值,小石頭當然不曉。他關心的只是神功口訣和聞人離關照的哪個玉罐。   四下稍一打量,只見正面牆上到處挖成一個又一個的空格,這些空格不是排序而定,而是隨意雕斫,這裡一個,哪裡一個,粗看之下,極為凌亂。每個空格裡面均置放了一個玉罐,玉罐上尚有標符,貼著如一、二、三,或十二等這樣的數字。小石頭照著聞人離的話語,選了一個標符為『十五』的玉罐,把它放入懷中。   既了一件心事,心下也是欣慰。再看向兩邊牆上。左首刻著是《太素心境典》,而右首則是《不滅修羅神罡》。   小石頭踱步向右,微微一看,發現《不滅修羅神罡》只有數百字的口訣,與許家刀訣的字數相比,那是差的極遠。他記性甚好,僅是餘裕,業已盡皆記住,倒背如流。不由走向左首,總想著《不滅修羅神罡》既然是天羅教的鎮教絕學,怎地字數恁少?會否在另一邊牆上尚有續篇?   左首牆上倒有萬餘字,這些文字形如蝌蚪,個個宛若在水裡遊蕩。有的古樸深邃,有的雅致瑞麗,一股久遠的古風彷彿撲面而來。有些字體堪堪望了須臾,便覺腦中浮現出神勇的武士正在挽弓搭箭;而有些字形則映射出了衣裙飄飄的仙子端坐在仙鶴上,吹笛弄簫。耳中似乎傳來高卑互陳,陸續不絕的鈞天廣樂,餘韻悠揚之下不覺鼓舞,只感心曠神怡。   如此片刻,待的一曲奏完,小石頭駭然發現自己已記住小半字數。心想,這《太素心境典》當真是仙家絕學,自己尚未背誦,僅是稍望餘裕,卻已映入腦海。念及聞人離曾說過在《不滅修羅神罡》尚未大成前,切不可修煉《太素心境典》,否則必有大禍。不禁尋思:先不看了,聞人前輩尚在洞外等我,若是時辰一長,不知他會怎生著急?   他性子雖迂,心智也屬遲鈍,但對老年人的叮囑關照向來謹記,不敢怠忽。   當下返身走出洞外,到了鐵屋。   這時,聞人離業已離逝。小石頭喚了半晌,不聽回應,知他已然離去,雖不致哀痛欲絕,然也心有慼慼。他與聞人離相處時間不長,但聞人離的宗師風範以及儒雅談吐,卻教他敬仰萬分。想起聞人離說過要自己用三昧真火燒化他,可自己全然不會,如何燒他?這會不禁犯難,心道,不如用雙手磨擦試試看。就這般,雙手摩擦了片刻,直把手心摩的通紅,所謂的三昧真火依然不顯。   他支頤沉思,心想,這三昧真火聽說書人講乃是神仙的招數,我儘管受了聞人老前輩的百年修為,若真想當神仙,卻是遠遠不及。想到這裡,頓時為自己適才的愚為感到好笑,想自己何德何能?有何依憑就能變成神仙,實屬癡心妄想。索性作罷,正想出了鐵屋,到外面去尋多聞天王思個法子,把聞人聖宗的遺體火化。   這麼抬頭一打量,忽見鐵屋的四周牆壁上居然刻滿了無數的人像和文字。哪些人像要麼打拳、要麼出腳、還有些是舞刀弄劍,耍棍玩槍。每幅人像的邊上尚有文字註釋。這鐵屋原是天羅聖宗的閉關之處,自然記載了天羅教千年以來的所有武學。而小石頭初進鐵屋時,由於內力淺薄,再則鐵屋內毫無光線透進,他當然瞧不清楚。   眼下受了聞人離的百年修為,先不說他內力修為之高,已是天下間數一數二,單是六識的靈敏度也是無人可及。這牆上的圖解自也逃不了他的雙眼。好奇下,小石頭信步走近。他性喜用刀,這下意識的也就先看牆上的人像怎生個使刀法?在使刀的人像前瞧了須臾,覺得這些人像用的刀法好生精妙,每招每式均是他以前從未想到過的。這下見獵心喜,登時照著人像比劃起來。   這些人像均雋刻的甚是出神,除了沒有鬚眉飛舞外,一招一式再配上衣袂的飄展,委實如真人縮小被嵌入牆壁一般。   小石頭依著人像上下縱躍,左右跳動,手中的刀卻是那日胖老兒送予他的匕首。如此練了片刻,當用到一招「破釜沉舟」時,圖解邊的文字要求全力一擊,眼神與刀尖,腰腿與手腕保持在一個水平線上。這招刀法乃是《天羅刀訣》的一記絕招,實為全部刀術的精華所在。憑他淺顯的習武經驗,固然內力再是渾厚,這招卻是練了許久,也沒達到圖解上所需要的標準。   他生性也拗,倒也不願放棄。依舊一次一次地比劃。 第15章 三昧真火     「唰」的一聲,手中匕首向前疾刺,在昏暗的鐵屋內帶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左腿單立,右腿向後平伸,整個頭部向側傾斜,倒在執刀的右手臂上,雙眼凝視著匕首尖,望著刀尖上吞吐不斷的細小刀芒。他微微一笑,這招「破釜沉舟」在苦練了三個時辰後,總於有了些模樣。   那一笑確有心領神會的意味,其間妙悟令他頗感欣喜。此刻,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想起,當日瘦老兒與通臂天王鬥拳時,那雙拳擊出的赫赫威風以及每拳打出就有無數的泥土飛濺,樹木燒炙。心想,莫非那日瘦老兒的拳勁便是三昧真火?否則,那些樹木的外皮又豈會被炙?   他也是由匕首聯想到胖老兒,又由胖老兒聯想到瘦老兒所用的炎陽拳。   念及那威勢凜然,剛陽猛烈的炎陽拳,當即走到用拳的人像前。尋思著,當日聽他們說道,瘦老兒的拳法似乎叫什麼『炎陽拳』,我先到處尋尋。他一幅一幅的看去,看的甚是仔細,生怕遺漏。而用拳的人像極多,不少於幾百幅。小石頭尋來尋去,過了許久,方找到那邊上注名為『炎陽拳』的人像。   欣然片刻,先概括性的望了一遍,發現炎陽拳的人像約莫有十八副,從左到右均是編了號碼。為了能早點火化聞人離的遺體,讓他可以快些升天,小石頭頓時練了起來。這套炎陽拳比那路天羅刀卻是好練了許多。天羅刀主要是招式之間的精妙變化,而炎陽拳完全是直來直去,惟有攻擊,沒有防禦,它考慮的是使拳人的內力,至於拳術變化,倒是沒甚講究。   炎陽拳第一式「舉火燎原」是雙足分叉,腿擺馬步,左右手齊推形。照著上面的圖像,小石頭堪堪擺出,但覺體內一股渾厚沛然的內勁,從丹田洶湧奔出,穿過督脈的風府穴,直到陽維脈,然後自手太陽大腸經以及手少陽三焦經內疾撲而出。其間的過程說來雖慢,但事實上,卻是電閃而已。   還未來得及細查內力如何變化,一股火燙的熱勁,幾欲把地上的鐵板燒化。瞧著哪塊紅紅的地板,小石頭先是驚悚,繼而大喜,心想,這多半就是三昧真火了。至此,也不想練什麼拳術了,惟想快些完成聞人離的心願。當即走到聞人離的遺體前,心下默禱了一遍,口裡低聲道:「聞人老前輩,這三昧真火是小子我剛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有甚不對,還望老前輩泉下有知,原諒晚輩的莽撞。」   當下擺起架勢,朝著聞人離的遺體使了一招炎陽拳的「舉火燎原」。按理,憑炎陽拳的火熱勁道那是決無可能把人的身軀給焚化的。可是小石頭的內力修為實在太過駭人,這一拳雖然稍得炎陽拳的一、二成真髓,威力卻比瘦老兒的全力一擊尚要強上幾許。一拳擊出,聞人離的遺體頓時被熊熊烈炎給吞噬。不過那遺體也被砸的有些稀巴爛了。   如此又是片刻,其間由於火焰不夠,他又擊了兩拳,待到聞人離的遺體盡數被化。他把灑滿地上的骨灰拾掇了下,裝在玉罐裡。隨後,極是謹慎的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地道,把玉罐放於原處,也就是原先那標貼為「十五」的空格。本道事情既完,那也沒甚事了。不想,玉罐甫一放畢,滿洞的夜明珠倏地熄滅。整個地洞昏黑一片。雖說他修為深厚,六識靈敏,如此驀然,卻也措手不及,難以適應。   與此同時,正面牆上的那些玉罐倒是驟然放出光芒。儘管光芒細微,但如此眾多的玉罐累加,也耀的地洞亮如白晝。片刻後,眾多的玉罐你閃我滅,我閃你滅,如同夜穹的星辰閃閃爍爍,明滅不定。   小石頭看的有趣,索性撫手而笑,自語道:「沒料這地洞居然這般稀奇,呵呵……好玩,有趣……呵呵……」他雖木衲,可少年人的心性畢竟飛揚,見到這般異象著實開心得緊。   過了須臾,他想,這些玉罐倒是與天上的星辰差相彷彿。整個牆壁竟是形成了一幅星宿圖。呵呵……那每一空格多半便表示一顆星辰,而空格與空格之間,卻有細小的磷光相連。呵呵……越看越像,只是,只是這幅星宿圖卻是怪異,我好似在那裡看到過。想了良久,也未想出個結果,當下也就息了心思。暗忖,這星宿圖約莫與天上的一樣,而我時常在晚上看看星星,是以覺得相同吧?   異像看的多了,原先的興趣便也淡了,此時,玉罐的光芒開始暗淡,夜明珠重又亮起,一切恢復到了起初的景象。   小石頭望著左首的《太素心境典》,又想,聞人老前輩只說不能修煉《太素心境典》,可沒說過不能背誦,不如趁此空隙,我先背著,若是時辰不長,先記住總比不記的好。想到那便是那,頓時暗自吟誦起來。這《太素心境典》約有萬餘字,他適才第一次進洞時業已記住小半,而且他記憶甚佳,基本能做到過目不忘。是而,僅是餘裕,那萬餘字的《太素心境典》竟已被他盡皆記下,不漏一字。   這次背誦,起初的意境倒是再未出現,只是有些字,寫的繁複,他全然不知其中的含義,記的也就是字的寫法。至於整篇字訣的精髓,他連有些字都不識,整篇那就妄談了。他這樣的背誦,當真算的上是死記硬背。這當兒,他看了看地洞四周,瞧著沒其它事,想到也該出去了,待在這裡,總沒外面那麼空氣新鮮,陽光明媚。而且……他捂著自己的肚子,自語道:「這也有些餓了!」   鐵屋外的多聞天王等了良久、良久,也未見小石頭從裡面出來,心下不禁疑惑。思忖著,莫非這代的聖子有甚不妥?或是有了什麼不可預料的意外?他的日後權威,全靠在小石頭身上,故而總不見他露面,心中的憂急著實多多,腦子裡便開始胡思亂想。   天羅侍衛隊長楊修清卻是不然,他起初見得小石頭木衲呆蠢,心下已是不喜。此刻見他久久不出,竟是歡喜得緊。念叨著,最好適才哪個小子是假的聖子,此刻被聖宗發現端倪,正在裡面嚴加審訊。至於多聞是否會殃及池魚?這就不是他該管的事,反正他與多聞平時也沒什麼干係,至多也就點頭之交。要好要壞是他的事。反正他楊修清身為聖教最為精銳的天羅三十六侍衛的隊長,焉能去保護一個傻子聖宗?他佇在旁邊,悠閒地望著多聞,瞧著多聞的急噪之色,卻覺甚是有趣。   多聞在鐵屋前走來走去,如個鐵鍋上的螞蟻。若非教中嚴規,禁止除了聖宗之外的任何人踏進鐵屋半步,勢必早已衝了進去。此刻的他早沒了一個武學大宗師應有的神態,與個尋常男子在等媳婦生養都不遑多讓。   楊修清瞧著他急促,心下好笑,調侃道:「天王不用這般著急,聖子可是我聖教的未來,聖宗他老人家一見到,自然歡喜。這話麼也就說的多了點。你若等的不耐,可先回寢殿歇息,待聖子出來,屬下派人來稟告就是。」   多聞心思煩瑣,也沒察覺他的揶揄,揮手道:「不用、不用,本座就在這裡等著好了。」   楊修清一笑,心想,他這時神志糊塗,若繼續以言語逗他,似乎勝之不武?當下把頭一側,也不去理會多聞了。   與此同時,忽而有人笑道:「廣智老弟,你可見過多聞老兒如此急態?」一人朗聲回道:「不曾。」   多聞一個悸動,回頭朝來聲處望去。只見遠處正有兩人把臂而來。一人是自己曾易容過的神目天王,另一人,羽扇綸巾,一襲儒衫,腮下三縷黑鬚隨風飄舞,好生瀟灑。多聞凝神卓立,嗔道:「老夫有甚急態,干你們何事?當真如婦人,聒噪得很。」他見到大敵前來,頓時恢復常態,雖然身形矮小,尖嘴猴腮,這麼傲然屹立,卻也淵停嶽峙,氣派非凡。   神目天王對邊上哪人道:「廣智老弟,適才不知是誰?像個婦人一樣盡顯急色。時下卻又來說咱們。呵呵……反咬一口的狗,不過如此。」這話說的委實無理,多聞氣極道:「神目,休要猖狂,待聖子出來,老夫再與你理論。哼……」   神目又道:「噢,老夫差點忘了,你倒已經尋了一個天大的後台。只是這尋後台的經過,倘若老夫說將出來,未免顯得你太過無恥。唉……多聞啊!多聞,你為了能掌控聖教,卻也煞費苦心。只是你若當真全為了聖教著想,老夫與廣智老弟即便在你手下搖旗吶喊倒也甘願。可是你野心勃勃,咱們知道你定有私心,是以這聖教是萬不能給你掌握。否則,我聖教的數萬弟子豈非盡淪你手?」   多聞被他這麼當面揭皮露骨,饒是厚顏,卻也惱羞成怒:「放屁、放你的狗屁。老夫對聖教忠心耿耿,惟天可表。平生行事更是俯仰無愧,有何私心可談。你們二人在聖宗的閉關鐵屋前這樣辱罵老夫,意欲何為?」   神目笑道:「沒什麼,只想乘聖子未出前,先剷除聖教的一顆毒瘤。省去日後的大亂而已。」   多聞大驚:「你們想背叛聖教?」   神目哈哈大笑:「除掉你,就是背叛聖教?你何時已可代表聖教?呵呵……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只是幾句話,就露出你的真實心思。看來……」說到這裡,向旁邊哪人道:「廣智老弟,咱們不動手是不行了。原想探探他的心意,可這話實屬大逆不道啊!」   廣智「嗯」了一聲,手上羽扇輕揮,笑道:「就是不知多聞兄可以撐過咱們聯手的幾招?」神目道:「管他幾招,反正制服了再說。」   多聞愕然,沒料二人居然敢在聖宗的鐵屋前公然行兇,而且還大言不慚的要滅了自己。想他數十年縱橫天下,傲視武林,不能說未逢對手,但與他打成平手的,卻也寥若晨星。像今日這樣被人欺到頭上,別說見過,固然是想都沒想過。氣怒交加下,也不管是否是其對手,斥道:「要老夫性命,你們儘管上來,瞧老夫會否駭懼。哼……」   「那再加上我呢?」便在雙方劍拔弩張之時,一人如鬼魅般出現在場中。   神目瞧清來人,詫道:「咦,通臂?你怎地也來了?」   通臂嘿嘿道:「全拜多聞所賜,他居然易容成你,娘的……不說了,說出來著實丟臉。反正這口氣,我通臂是無論如何要出的。」   廣智天王在後輕搖羽扇,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樣。   而多聞見的通臂突到,先是一驚,繼而豁出去地道:「任你們人多,縱是再翻上個數倍,老夫也不懼你們。」他這話說的著實豪氣,其實是念著這裡畢竟在聖宗眼前,倘若他們當真想誅殺自己,莫非就不怕聖宗怪罪?是而,這聲音委實響亮,每字每句均是蘊著渾厚的勁道。別說是一區區鐵屋,縱是千山萬水,他相信也能傳到聖宗的耳內。   楊修清瞧著氣氛緊張,卻也不上前勸阻。心想,你們斗吧!最好鬥個你死我活。反正到時自有聖宗出面,倒也怪不到我頭上。   通臂素來高傲,生平可說未遇那日的恥辱。自回到摩天峰曉得自己上了多聞的大當,便如萬劍穿心般的難受。四大天王在天羅教的地位是除了聖宗外的至高名位。而四人在教中所負責的事情也是各有所司,互不干擾。原本若這麼下去,倒也沒甚可鬥。但自」通靈鏡「顯示有聖子降世,這四人的關係便陡然緊張了起來。   照聖教規矩,若哪位天王尋獲聖子,便可在聖子即位後,輔政三年。這三年實是呼風喚雨的三年。倘若聖子被其他天王得去,而自己尚要聽命於原先和自己一直並駕齊驅的人物。雖說他並沒挾主號令全教的心思,但一想到有這茬,卻也非他所願。其中滋味,真如活吞蠍子般的難受。故而,他才會跟在律屬神目天王手下的糊塗長老的身後,一路伺機想先行尋獲聖子。   不想,原是十拿九穩的事,竟被多聞假冒神目欺騙自己,並且在糊塗兩長老的面前,硬生生的把自己嚇跑。這等恥辱,如果不去報復,那麼以後在聖教也將被傳為笑談。他通臂也沒顏面繼續待在這天王之位。   通臂此來原就抱著雪恥的心思,聽的多聞在那唧唧歪歪,囉哩八嗦,心下的火氣愈發猛烈。當下不發一言,身形猛地躍起,雙腿以連環踢出,便如在空中漫步,又好似踏波而行。而雙腿交換的頻率捷如電閃,且每一腿踢出的無形勁浪,也是剛猛已極。「啪啪啪……」接連踢了一十八腳,同時,多聞也連續退了一十八步。此間險惡,均是間不容髮,稍有不慎,多聞便是腸穿肚爛的命運。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6章 陰陽氣息     瞧著通臂率先動手,多聞不禁氣極。原以為通臂踢出十八腳後,勢必無力繼續,接下便輪到自己反擊。不料,通臂當真對他恨極,十八腳之後,居然在半空一個翻折,本是以腿相對的,此刻竟是雙手齊出,猛地裡又是三十六掌。左掌甫出換過右掌,右掌初回,左掌再擊。這麼一連串的掌法,掌掌相連,恨意綿綿。一時間,但見漫天掌影,如花如絮,似輕又似重。輕時彷彿在彈落花瓣露珠,重時大有把多聞立斃當場的決心。   論到身法迅捷,多聞情知自己比不過通臂。尤其通臂的「幻骨大法」更是讓人防不勝防。「幻骨大法」的最高境界是練法之人已然無骨無常形,能變圓、變方、能隨著當時情形需要,幻為天下間任何形狀。雖不知通臂此時有幾成火候,但憑他數十年的苦修,固然沒臻大成,可七、八成還是該有的。   這刻,多聞心無旁騖,半點都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份的精神,一邊勉力抵禦,一邊凝神細看,就怕通臂驟然失了蹤影,另外也是生怕神目與廣智突然偷襲。二人鬥了片刻,但聞「辟辟啪啪」的交掌聲,每一掌擊便帶起一陣無形氣浪,吹的周邊的花草凋零萎落。   又是斗了許久,雖然通臂的攻勢依然如故,未減半分,而且刁轉古怪,陰狠狡毒,但多聞瞧著神目與廣智並沒立時出手,心下頓感稍定。畢竟,單是通臂一人,決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脅。而此時,通臂也有些氣乏,由於連續的急鬥,妄想一舉擊斃多聞,未免有些過猶不及。當下手腳漸緩,開始尋隙抵足、覷機伸拳。   發現通臂沒有原先的勇猛,多聞心下更安,雙手一邊揮擋,一邊勸道:「通臂老弟,憑你單人獨力就想傷我?你不覺這想法荒謬了些?還有,你我二人鬥了忒久,另兩個卻在旁邊看著好戲。嘿嘿……若咱們兩敗俱傷,他們勢必撫手相慶。你不覺大大的吃虧麼?」   通臂嘴上未答,心下卻是極為贊同多聞的話語,當下手腳更慢,漸如尋常切磋,已沒先前的兇猛。   廣智莞爾道:「神目兄,看來你我再不出手。通臂老弟就要被多聞騙去俯首稱臣了。」   神目一笑道:「通臂老弟,老哥來幫你!」   多聞沒料自己的一番勸解,居然引得一直在旁觀望的二人想以眾凌寡,氣惱道:「你們二人恁地無恥!老夫不服。」   神目冷笑數聲:「不服?不服也得服!呵呵……」笑罷,正待想出手。便見得鐵屋的大門忽地開啟,從裡面走出一人。   多聞與通臂雖在相鬥,但對周圍的任何動靜仍是留心。察覺到鐵屋內走出人來,登時收手罷鬥,畢竟兩人誰也不想被另兩個撿了便宜去。   鐵屋內出來的人正是小石頭。他初見外面的激烈打鬥,立時想起屋內的壁畫人像,直讓他欣羨打鬥中的二人,竟有偌大的本事。這時見他們住手,詫問道:「兩位前輩怎地不鬥了?」   眾人見他從屋裡出來,已然認他為聖子。若他身份虛假,勢必無法從聖宗的手上出來。眼下聽他這麼一講,只道他是著惱四大天王在內訌。一時盡皆赧顏,甚至惶惶。   楊秀清身負守護聖宗和聖子的重任,大步上前,首先躬身一禮,朗聲道:「屬下天羅侍衛長楊秀清見過聖子。」   小石頭記憶中只有自己對人行禮,何曾有人對他這般恭謹,驀地手足無措,在那駭然無語,只知呆呆地望著楊修清。過了餘裕,見他依舊毫無反應,楊秀清不禁心慌,以為他是氣惱自己任天王內訌,不做勸解,是故淡漠。當下渾身一顫,請罪道:「屬下、屬下罪大莫及,請聖子責罰!」   小石頭更是茫然,不知該怎生回答,只得向多聞望去,盼他能施以援手。   他滿面的懵懂迷惘,除了俯首的楊秀清,其他人俱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自是瞭然於胸,知他缺乏教導,更無上位人應有的心機。適才的問話,想來確屬無心,多半是由於好奇。只是另三位天王見他單單向多聞求救,心下著實失望,尋思著,從此後,咱們難道就該瞧著多聞的神色做事?   多聞原想拉攏楊秀清,此刻有此機會,頓時大喜,暗道一聲:「天助老夫也!」上前道:「聖子,楊侍衛長身繫守護聖宗的大任,咱們這些天王在切磋的時候,他是目不斜視,心不轉念。像他這樣,實在應作嘉獎,而不該責罰。望聖子斟酌。」   小石頭心下實無主見,聽他如此說法,隨口應道:「嗯,嘉獎,嘉獎……」   他是隨便說說,楊秀清卻是心下稍安,但未聽見要他起身,一時也不敢擅自。多聞倒是領教過小石頭的脾性,知他自己不起身,小石頭多半不會主動提起。忙道:「楊侍衛長,既然聖子赦你無罪,尚說要褒獎,你怎地仍不起身?」   楊秀清著實感激,站起身來,道:「是!」退向一旁後,眼角餘光朝著多聞微瞥,眼含謝意。   這幕藉機拉攏的畫面均是落在神目等人的眼內。瞧見下,直覺揪心。   這當兒,由於多聞與通臂不復適才的激烈打鬥,身形停住。小石頭發現與多聞爭鬥的原是害死掌櫃的兇手。忍不住欺近,朝著通臂怒目而視。念及當日掌櫃的慘死,雙眼直欲噴火。   通臂被他瞪得暗感心驚,垂首下,不敢回目。心道,娘的,這小子的眼光怎地如此凌厲,居然有心寒的感覺。他不知小石頭已然受了聞人聖宗的百年修為,這一瞪僅是稍露厲害,若是他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功力,只怕單這一瞪就能讓通臂心神遭傷。   廣智與神目察覺到二人的不合,對於通臂不禁心下祈禱,暗忖,通臂老弟,你何時得罪過聖子啊?日後,單有多聞這老鬼私下作祟,我等已然如履薄冰,而你……嘿嘿,還得罪了聖子,唉……咱們先為你「慶幸」了。竟是受到如此的重視。一時間,二人均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   過了半晌,小石頭在通臂的周圍繞了數圈。雖立時就想動手,但念及自身功力不足,又不知自己是否是其的對手。倘然失敗,自己丟了性命事小,若不能再為掌櫃報仇,讓仇人逍遙,卻非心願。他腦子素來愚鈍,按理這番計較,若在往日那是決然思索不到。也不知為何,驟然起了這個念頭?   又想,鐵屋內的老前輩說道,自己福緣深厚,業已受了他百年修為,若是苦修十年《不滅修羅神罡》必能大圓滿。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不如就等十年,看這青衫人的相貌,十年後,定還活著。   見小石頭對通臂怒目而視,多聞當真喜不自禁。日後三年輔政,其它瑣事都不懼,就怕聖子與另三位天王眉來眼去,私交厚篤,如果要對付他們,聖子卻在其中加以掣肘,委實難以盡興。刻下瞧二人怨嫌甚大,尋思著,是否就從通臂開始?另兩個情誼深厚,貿然出擊,只怕力有不逮。不如殺雞儆猴,先來個敲山鎮虎。   剎那間,眾人心思各異,想法更多。   通臂被小石頭瞪地垂首,無疑又羞又惱。暗忖,老夫縱橫天下時,這小子還不知在那?目下被個胎毛未干的小子在眾目睽睽下瞪視,自己的威嚴何在?顏面何存?倘然傳出,豈不教人笑掉大牙?想到這裡,抬頭向小石頭望去,陰惻惻地道:「小子,你是誰?為何在我教聖地?是誰帶你來的?」他無非想打著死不認帳的心理,先混淆視聽故作不知小石頭便是聖子。即便聖宗有所責罵,倒也怪不到他頭上。   小石頭聽了,心想,好嘛,假裝不認識我。哼……可任你化成灰,我也識得你。當即忿忿道:「我叫小石頭,也就是你們的聖子。是這位老爺爺帶我來的。」說罷,指了指多聞,又道:「你不認識我,可是你欠我的帳,我卻記在心裡,那是忘不掉了。日後慢慢地和你算。哼……」   他素來頓口拙腮,這番話偏是條理清楚,尤其口吻不善,內蘊怨恨,直教通臂驚悚。心道,若教這小子登了聖宗大位,那我通臂還有在聖教混地份麼?他對老夫已是恨入骨髓,勢必無法化解。固然可以,想來多聞老鬼也是不願。嘿嘿,莫非老夫只能在你們的淫威下苟且?從此戰戰兢兢?與其偷生,毋寧拚個網破,讓你們知曉得罪老夫的下場。   當下怪聲怪氣地道:「你說你是聖子,有何憑據?來來,先讓老夫試試再說。看看你的《不滅修羅神罡》有了幾成火候?」語聲方一落下,雙手詭異地伸出,「呼」地變長,當有丈許,逕向小石頭擊去。這乃是「幻骨大法」裡的絕招,也正是他被稱為通臂的原因。此刻,他存了歹心,自當以最為犀利之招取小石頭性命。   原先意態悠閒,一直等看好戲的眾人盡皆愕然,各自大叫道:「通臂住手……」   其間,尤以多聞最為吃驚,萬沒料到通臂居然敢大冒不諱地向聖子驟然出手。雖說聖子從鐵屋出來,就表示他業已承受了聖宗三成《不滅修羅神罡》,可終究初用,萬一有甚不測,豈不斷了聖教香火?而自己也將竹籃打水?慌急裡,聚得大半內力猛地朝通臂打去,只望能圍魏救趙,讓他有所顧忌,不能使出全力。   猝不及防下,小石頭壓根忘記還手,只知盡速向後退避。只是他從未習過輕功身法,倉促之餘,未免踉踉蹌蹌,著實窘迫。   他原本離通臂足有三丈,該是一個安全的距離。沒想通臂竟有如許詭譎的手法,非但一躍即至,而且手臂突長。那雙手帶起的勁風吹的他臉兒上的膚肉不斷抽痙。這麼一來,縱是小石頭向後退躍,仍是在他的出擊範圍內。除非可以瞬移。何況他內力雖強,但論起身法迅捷,決非能和精擅《幻骨大法》的通臂來比較。   間不容髮之際,小石頭悚到極處,心道,莫非掌櫃的仇就這麼放棄了?自己也就被他打死了?值此一瞬,沉寂於十二正經六陰脈裡的渾厚內力驀地流轉起來,起自陰蹺脈終於陰維脈。《不滅修羅神罡》浩浩蕩蕩,奔湧匯散,頓時流轉週身。而六陽脈內的焚陽刀息由於修羅陰息的刺激,驟然膨脹開來。經脈的空間一時容納不下,竟從渾身的毛孔裡嘶嘶噴出。一張臉也是半紅半青,時黑時白,瞧來極是駭人。   瞧著古怪,通臂訝異,但手上未停,仍是雙掌齊出。   只聞得「噗」的一聲,如擊敗革。   就見他一擊後,雙臂齊肩而裂,露出白慘慘的骨骼。這一擊,他逕取小石頭的丹田穴。他知道《不滅修羅神罡》的厲害,也知道丹田穴是修煉《不滅修羅神罡》者渾身功力的膠結之處,故而《不滅修羅神罡》的最強處以及最弱處同樣都是丹田穴。當練至高層,這最弱處就相應的變成了最強處。然小石頭初練,至多也就堪堪承受了聞人聖宗的三成功力,這丹田穴必是他的最弱部位。   不料一擊之下,與自己所思,全然不合。小雜種的《不滅修羅神罡》非但擋住了自己的全力一擊,更且在陰柔氣息裡蘊涵著一股氣勢磅礡、勇往直前的陽剛之氣。若非情急生智,抱著犧牲雙臂的念頭,只怕自己就被那股陽剛氣息剖腹而死。   未待他多加思慮,多聞的一掌卻已襲到。儘管出掌倉猝,但內蘊的掌勁決計不是肉身便能抵擋。   這一掌來勢好不威猛,打的他直向後飛去,空中瞬時漫起一陣血霧。如此變生肘腋,眾人無不駭然。尤其是天羅衛,壓根就沒想到地位尊崇的通臂天王會落得慘敗。   可他畢竟是聖教的四大天王之一,遭到連續的重挫後,依舊未顯頹勢。整個身子在空中左搖右擺,原已失了平衡。就在即將落到地面之際,忽見他一個翻折,如道弧線在一處簷角輕點一下,猛地又是彈起,淒叫道:「老子今日反出天羅教,以後見誰殺誰。哈哈……」   語聲甫畢,回頭瞥了一眼當真怨毒無比,眾人均感毛骨悚然。接著,通臂一陣大笑,幾個縱躍失了蹤影。只是笑聲依舊由遠處傳來,其中充滿著淒愴慘厲之意。直至笑聲漸息,眾人相顧駭然,都住足不前。 第17章 佳人冰清     小石頭原道必死,怎料《不滅修羅神罡》自行運轉,護身傷敵。非但護的本身未遭半點傷害,且由於焚陽刀息的驟然壯大,竟把通臂的雙臂硬生生地震裂。其中奧妙,他全然不曉,只道是許一炒在天之靈保佑自己,連忙閉眼禱告,對許一炒那是千恩萬謝,心想,掌櫃的佑我不死,想必就是為了教我替他報仇!   瞧著通臂叛教遠遁,大伙駭然之餘,對小石頭的威猛功力,不免思之費解。雖說《不滅修羅神罡》是門護體神功,臻至大圓滿後,不僅拳掌難傷,而且不畏刀劍。可小石頭終究才承受功力,無疑未到大圓滿境界,是而通臂被他震傷,當真讓眾人疑雲罩頭,錯愕難當。   神目眼露震駭地朝著廣智望了一眼,意示詢問。   廣智微微搖頭,旋即面帶笑意,道:「呵呵……聖子果然好資質,《不滅修羅神罡》的傳承,看來已遠超前人。這樣的表現,非但曠古,而且絕今。呵呵……當真是聖教之幸,我等之福啊!」   小石頭依然處於萬分震驚中,廣智的話,他是半句都未聽見。   這時,他體內的真氣也在翻天覆地的變化著。常言道,十二經脈猶如江河的幹道,而奇經八脈則是調節流量的湖泊。正經之脈若過隆過盛,則溢於奇經,好比天雨降下,溝渠溢滿,流於湖澤。《焚陽刀訣》原是一門陰陽相濟,剛柔合併的武道至極之術。不同於別家別門的刀法劍術,僅是以氣馭劍或刀。若要修煉內力,終須靜坐養神,先培養內息,方能有大神通馭使刀劍。   它卻是以刀御氣,以刀養息,一切修煉均在動態中完成。故而小石頭三年砍柴,三年揮刀,體內早已孕就焚陽刀息。只是他刀息初成,僅在足三陽經脈而已。但在鐵屋內一番誤打誤撞,盤膝打座中,一舉突破手三陽經脈。只是靜坐的修煉不符合《焚陽刀訣》的宗旨,再者他當時的胡思亂想,以致走火癱瘓。後來又因聞人離的輸功,不僅治癒了他的癱瘓,更且讓他的焚陽刀息打通陽蹺脈和陽維脈。照理,那時的小石頭可說已把《焚陽刀訣》練至小成。所需的就是修煉陰六經,和其餘的奇經八脈。   不想,天羅教的傳功儀式,讓他的陰六經裡驟然多了百年的真氣修為。雖然這些修為不是源出《焚陽刀訣》而是出自《不滅修羅神罡》。只是這些真氣在他的體內,卻是不爭的事實。當在通臂外力的刺激下,體內的焚陽刀息想行至陰脈,而陰脈內的修羅氣息又想運達陽脈。如此一來,兩種異源同歸的氣息,在小石頭的經脈內就起了爭執。這樣的爭執儘管震退了通臂,外人也是不知,他此刻卻是疼痛不堪。   廣智的話,小石頭無暇回應,多聞倒是儼然以輔政天王自居,在旁笑道:「廣智老弟的話說的不錯,本座聽的歡喜。」說到這裡,神色驀地一變,沉聲道:「只是通臂天王反出聖教,須當稟明聖宗,請他老人家聖裁。」   眾人頷首。神目與廣智雖說不滿多聞的跋扈,但他此話實屬應當,當下也無異議,一干人等登時跪在鐵屋前,由多聞帶頭向鐵屋內的聞人聖宗稟告適才發生的事情。至於站著的小石頭,由於他身為聖子,也就是未來的聖宗,並無人去呵斥他的無禮。   大伙在外喊了半晌,聞人離一直沒有回音。直至此刻,眾人方是留意到小石頭的異常。驚駭已極裡,多聞跳起,雙手急速按在他後背大椎穴,神目逕取百會,廣智在氣海,楊修清則全力在檀中穴輸送內力。四人堪堪觸及他的內力,頓如遭雷轟電殛,直覺跌入狂怒的汪洋,差點被怒濤覆身。除了楊修清以外,原本私蓄實力的三人只得盡出全力。   片刻,在四大絕頂高手的合力相救下,小石頭體內的異種真氣方是乖乖退縮。四人緩緩收回內力,各自愕然相顧。這會兒,他們渾身濕漉,像是剛從河裡撈起,均被新任聖子的強猛內力給駭住。對於三成的《不滅修羅神罡》就有偌大的威力,一時既懷疑又羨慕。   小石頭方一回醒,多聞急忙詢問鐵屋內究竟發生何事?怎地聞人離總不出聲。小石頭當即一一敘述鐵屋內的變故。只是他頓口拙腮,有時更是詞不達意,過了良久,眾人才完全聽明白。   他的這番敘述,眾人是幾家歡喜幾家憂,不過神態間盡顯哀意,縱是心下歡喜者,臉上依舊作出一副不勝悲痛的樣子。尤其多聞天王更是深得其中之三昧,直教小石頭以為聞人離是他的親爹。不過,多聞對他先前的內力修為,也是心有餘悸。心下暗打主意,待小石頭登位後,這武功是萬萬不能再讓他練了。否則,只怕自己的大權未掌到,不定還要送上性命。   悲痛之餘,至於如何讓小石頭登位,又是如何安排聞人聖宗的喪禮祭祀暫且不提。   再說,小石頭自做了天羅教第十六代聖宗,在摩天峰上一待便已半年多。這半年裡,他原想苦修《不滅修羅神罡》或是鐵屋內的壁畫人像。誰知,身為輔政的多聞天王非但用盡種種借口,阻止他繼續修煉各種武學,更且把他的平常時間安排的嚴嚴密密,連砍柴的辰光都沒有。   不是接見各位長老,就是要他勤學儒家禮儀或是諸家文史。小石頭對這些素來不喜,儘管認真學習,實底裡對多聞的安排卻是不滿已極。只是多聞的話說來也有道理,天羅教的聖宗豈能只是一個赳赳武夫,而不會半點文才。何況,他對聞人離的儒雅風範,也是心感欽仰。既然能有先生教文,自也隨意了。   最緊要的便是,他的內力此刻居然只能防身,不能用之攻擊。每每一動,兩種異源同歸的真氣便糾結纏繞,你爭我鬥。若非他渾身經脈承受過空間能量的錘煉,勢必早已被真氣的膨脹給撕裂,變作廢人。如此一來,雖然沒有性命之虞,卻也疼不堪言。久而久之,不須多聞關照,他也不敢偷練了。   這日功課結束,小石頭信步到了一處花園。一路上,侍衛均是執禮恭謹。   他邊走邊忖,那日初見多聞直覺他威風凜凜,無有人比。不想,僅是數日工夫,我便享受到了與他同樣的待遇。可這樣的待遇,時間長了卻也難受,簡直與遭囚無甚不同。說話要如何說,走路要如何走,站又要如何樣的站,這樣的日子雖然錦衣玉食,但與我當日在一炒樓時的快活自由,無疑是天壤之別。   愈想愈覺得厭煩,閉眼皺眉,佇在花園中央,深深呼吸著鮮花的芬芳,直當自己是在虎丘山上,享受著片刻的寧靜,聊以自慰。不一會,耳中腳步聲響起。聽著聲音碎花小步,輕點輕挪,如一曲動聽裊裊散散。他道是自己身邊的侍女小香。蹙額尋思,怎地片刻安靜都無?難道又要去學那如何作畫或是弈棋?   便在這時,一個悅耳的猶如泉水丁冬的聲音道:「你是誰?為何到我的花園裡來?」   小石頭聽聲音不是自己的侍女小香,登時睜眼打量,一見下,頓感驚詫。只見不遠的花叢中站著一位年少姑娘,瞧來十五六歲,穿著一件翠綠鑲黃邊的衣衫。雖說深衣繞體層層纏起,廣袖齊胸卻是盡顯莊嚴;而且衣領疊皺,高雅非凡,再看衣裙飄逸,更是流溢華彩。   側面看去,膚顏白皙,幾近透明;隆鼻深目,骨肉勻亭。此刻,她正手執一朵鮮花放在鼻前輕嗅,如此人花爭艷的情景,教個縱是從未有甚漣漪情思的小石頭,也是怦然心動,直覺美極,當真神奪。   餘裕,少女見小石頭未答,又道:「你怎地恁是無禮?我問你話,為何不答?」   小石頭夢裡方醒,忙喃喃地道:「我、我、我不是故意進來的……我、我想……」聽他吞吞吐吐,猶不爽快,少女嬌顏一轉,以背對他,嗔道:「你是哪位天王伯伯的手下?」   小石頭道:「我不是天王的手下。」   少女身軀輕顫,顯然對他的話語極其懷疑,問道:「莫非你是天羅衛?」   小石頭道:「也不是。我、我……」他原想說自己便是天羅教的聖宗,可覺得就此講明身份,似顯得有些仗勢欺人。以前,他在一炒樓當夥計,發現許多紈褲弟子在欺負別人的時候,開口就說自己如何、如何,又說自己的老子如何、如何。他不想在少女的眼裡落個紈褲的形象。然轉念一想,又覺不說的話,彷彿更為不妥,似有些在欺騙她人。如此,話語說的也就越發躊躇。   少女忽而幽幽地道:「莫非你是新任的聖宗?」   小石頭一驚,問道:「你怎曉得?」   少女輕笑一聲,仍是背轉著身子道:「如今聖教之中,像你這般歲數的少年人既非是天王的手下,又非是天羅衛,除了是新任的聖宗,還有別的解釋麼?何況,縱算你是外人,也不是輕易能夠到這裡的。」   小石頭釋然,憨笑道:「姑娘真是好心思,就這麼一會兒便瞭解我的身份。小石頭真是佩服。」他素來對聰明人甚為敬服,且這聰明的姑娘又是這般美艷年少,更是讓他欽佩。這番話說的委實由衷。   少女輕歎,道:「心思好,又如何?唉……」   小石頭微愕,心忖,怎地誇你聰明,還要歎氣?難道說,像我這樣木衲的倒是好?費解之下,他道:「姑娘,你……」   少女道:「你喚我冰清好了。」   小石頭這時當真佩服得無以復加,適才本想問她的姓名,怎料她竟如神算一般,搶在自己的前頭把名字說了出來。與這樣的人說話,就是不累。可小石頭覺得壓力極大,更感到赧顏,心想,自己這麼愚笨,與她說話,著實有點褻瀆的意味。他道:「姑娘,我、我先……先告辭了。」   少女久久無語,小石頭未得她應聲,倒也不便冒昧離開。於是就一直佇在原地等著。過了半晌,少女詫道:「你怎地還未走?」   小石頭道:「沒聽見姑娘要我走,我那敢離開。」他這會的感受,已然盡數忘記自己是在摩天峰,只當仍在一炒樓裡。   少女忽而泣聲道:「你莫哄我了。我知道,今日你能陪我說這麼多話,我已是高興了。唉……」   小石頭聽到哭聲,沒來由的心中一疼,慰道:「冰清,你這麼綽約動人,翩翩若飛鴻,有誰不願意和你說話呢?」   冰清道:「綽約動人?翩翩若飛鴻?咯咯……你的眼力很差啊!你只是見了我的側面,假如見了全部,就不會這麼說了。」說到後來,原先被小石頭的逗笑的情緒,似想起自身的感遇,又默默地哭了出來。   側睨過去,透明如晶的淚珠,順著玉脂般的臉頰滑落,滴在鮮艷的花瓣上,尤顯哀絕,美絕。小石頭記憶裡從未如此憐惜過一人,見了這般情景,心蕩神搖恨不能上前輕擁懷中,低語解懷。若非體內的《不滅修羅神罡》自行運轉,幾乎就已邁出腳步。功力一轉,腦子裡陡然清醒,頓時停下。只是望著依舊哀泣的冰清,心兒仍是苦楚。他道:「冰清,莫哭啊!你生得這麼美麗,還有什麼不開心的麼?倘然有,你就與我說,我來幫你。」   冰清雖在哭泣,但小石頭的勸慰,仍讓她感激不已,道:「我的事,你幫不了。連我父親都束手無策,何況你?」   年輕人原就火暴,縱是像小石頭這般木衲的依然有稍許的衝動。而且,這番說他無用的話語,又是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所說,越發讓他無顏。他急道:「冰清,你沒說,怎知道我就幫不了?」   冰清無語,只是身形輕顫,似在思慮。   小石頭催道:「冰清,你倒是快說啊!」   冰清悠然一歎,道:「我生來就醜陋無比,除了母親喜歡我,連父親和兩位兄長都嫌棄我。」   小石頭驚叫一聲「啊?」費解道:「你這麼美麗,你家人還嫌醜陋?那、那怎麼樣的該算美呢?」他這時想起玉美人鄧蓉,暗道,聽那時胖長老口口聲聲說她是正道的第一美女。可要和冰清相比,卻仍是差了些許。冰清的父兄對美的要求還真是極高。   他這當兒尚在思忖,冰清驀地回首,道:「你看吧!這就是我的全相。」   小石頭一見下震駭莫名,直往後踉蹌退了數步。用手指著她,愣愣地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但見她鵝蛋臉,柳兒眉,只是面容膚色明顯一陰一陽,一好一壞。好的一半,膚如凝脂,嫩得猶要滴出水來。壞的一面卻是教人不忍目睹。不僅黑裡泛綠,滿佈疤痕,而且乾枯欲死,那些疤痕一條條的像是蚯蚓,爬滿了她左側臉頰。   一時竟有種上天好生殘忍的想法,一個完美的如藝術品般的少女,居然有此缺憾。委實令人駭然驚悚。   冰清見他驚愕,當即回轉頭去,嗚咽道:「你怕了吧?唉……我早說過,我生得不美,可你偏說我美。從此後,我想,你再不會來尋我了。」這話說的淒然無比,自有一股哀傷蕩人胸魄,直教小石頭鼻中發酸。何況她回轉頭後,留在他腦海裡的仍是起初獨自拈花的美艷,至於適才的醜陋,小石頭是自動失憶了。   他道:「不、不……你在我心裡,永遠都那麼美麗!我、我能和你交個朋友麼?」   冰清一聽,回身喜道:「真的?你沒騙我?」   小石頭再見到那半張臉,儘管已有心裡準備,可仍是幾將欲嘔。當下強自抑住,道:「是的,我願意和冰清作朋友,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話語鏗鏘,口吻堅決,教人油生信服。 第18章 幻象陣法     冰清欣然道:「我當然願意,當然願意……」她蹦跳著從花叢裡跑出,一把握住小石頭的右手,雙眸噙著激動的淚水道:「今天,我真是高興。我終於有朋友了,有朋友了……」聽見她語聲裡的歡喜,小石頭也覺高興。   與此同時,滑如凝脂的手感瞬時傳入小石頭的心裡,他暗暗的在手上加了一些勁,心道,這般舒服的感受,想來冰清的父親也未享受到?   雖然容貌近了,醜陋便愈發駭人。但瞧著冰清的喜色,小石頭依舊爽慰。他道:「既然是朋友,那咱們總該做做遊戲吧?你平時玩什麼遊戲?」他在一炒樓時,其實也沒朋友,惟有掌櫃呵護他而已。平常見著鎮上的小朋友們一起跑,一起玩,他早已羨慕。眼下既有了第一個朋友,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該做什麼遊戲玩玩?   冰清由於臉上的胎記長的醜陋,儘管家世顯赫,可摩天峰上毫無朋友。今日也是她第一遭有朋友陪著說話,平日裡有些年輕弟子老遠見著,望見美的一面,那是無有勇氣上前;見著醜陋的一面,早就躲得遠遠,惟恐反胃。沉吟道:「我平時就養養花,澆澆水,也沒人與我玩耍。」說到這裡,她轉目四顧,期望能思起一個遊戲與小石頭好生玩耍。   這話聽得小石頭好生哀憐,心想,原來她與我一般均是天涯苦命人。我還好,尚有小柱子、小丸子,可她……想到這裡,不禁唉聲歎息。   側眼斜睨,恰好看見冰清,美的一面。午後的陽光照在白皙的肌膚上,泛起一陣金黃,彷彿為她罩上了一層神聖的光暈。尤其側面的美麗,那是世上本不該有的絕色。多半是老天爺一個不小心,把她做的實在太美,又怕遭人嫉妒,於是就把她的另一面弄的醜陋。這樣,方能保證大自然的平衡。小石頭無由的在心中浮起這個想法。   他道:「冰清,既然你平時俱是養花澆水,不如予我說說,你養的都是些什麼花,好麼?」   冰清嫣然一笑,道:「好啊!」說完,指著臨近的一片形如小珠,色彩明黃的花卉道:「這是佛珠花,又名密帝花,它們原生在西域,我托父親大人幫著捎來種子,足足費了二年工夫,方把它們養活。你知道麼,當我知道它們再也不會死了,我有多高興麼?」   小石頭微笑搖首,道:「不知道,但我曉得,你必是整晚都未睡著。」   冰清笑起:「你還真厲害,連我高興的沒睡著都知道。」他們邊說邊走,這會兒走到一處盾狀圓形,色如奶白的花堆前。冰清道:「這是我最最喜歡的琴葉寶石。」   小石頭詫道:「寶石?」   冰清道:「是啊!你看它們的葉子如銀絲一般,自然下垂,花蕾卻如寶石似的圓潤。而且,它的顏色,我也喜歡,它不像尋常花朵那樣的潔白,而是帶著一種深沉,一種哀郁,那是它孤芳自賞的驕傲。你看它的樣子,高雅絕俗、婀娜多姿;再聞聞它的芬芳,清香馥郁,沁人心脾……不說了,反正我喜歡得緊。   說到這裡,她小心地托起一朵花,閉著眼,放在鼻前輕輕地一嗅,顯得甚是享受。在此纖塵不染的花園裡,一個絕世美女伸著凝脂柔荑,輕托著清秀可愛的花朵。如此美景便如一幅潑墨仕女畫,傳神至極,美感無比。   小石頭癡癡地望著,渾然不知身在何處,脫口吟道:「佳人名小品,絕世已無儔。   橫波翻瀉淚,綠黛自生愁。   舞袖傾東海,纖腰惑九洲。   傳歌如有訴,余轉雜箜篌。」   冰清聽得詩句,不禁怔然,望著小石頭,彷彿素未謀面,對他極是陌生。而小石頭也不知自己如何會吟適才的詩句,又見她久久不語,只道她怨自己輕薄,忙道:「我……我……」   冰清道:「沒想到你這麼有學問,居然可以出口成章。」   她這麼一說,小石頭愈發赧顏,他都不曉得自己何以會這首詩。半年裡,儘管先生教過一些詩經歌賦,但這首詩,他可以肯定決未有過。   冰清又道:「既然你的文才這麼好,那你的武學怎樣?不如,讓我試試?」   小石頭大驚,雙手連搖道:「不行,不行……我的武功差得很,耍出來,勢必讓你見笑。」雖然他的內力不能隨心所欲的使用,但偶爾的洩勁,卻幾次三番的震破桌椅,拍裂石碑。是而他一直萬分小心,生怕自己傷著別人。眼下聽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要與自己比武,又怎生肯依?   冰清笑道:「你以為我要與你比武,又怕傷了我,是以不願。是不是?」   小石頭對她的神算,已然心悅臣服,忙點頭應是。   冰清道:「嘻嘻……你不用怕的,縱是你想和我比武,我還不願意呢!因為我半點武功也沒有,拿什麼和你比啊?」說到這裡,望著小石頭的迷惘之色,又道:「我只想讓你到那花陣裡,試試我新創的陣法,是否有用。你願意麼?」   小石頭順著她的手指望去,見到不遠處有著大片的花圃。這個花圃非同花園的其它地方一樣,單植一種花草,而是諸類花草齊集。一眼望去,只覺色彩紛呈、萬紫千紅;而且形態各異,無有雷同。小石頭打量了須臾,沒看出究竟,疑道:「這片花圃便是你的陣法?」   冰清輕點臻首,凝眸笑道:「你敢進去麼?」   小石頭可不願教她小覷,道:「有何不敢?我這便進去。」說罷,甫想舉步。   冰清拖住他囑咐道:「我這陣法,其實也沒什麼危險,只是困在裡面會迷路罷了。倘然你稍後走不出,可以雙手舉天,我便進去帶你出來。」   小石頭心下儘管不服,不過也知道冰清是關心自己,倒不忍拂她好意。笑道:「嗯,曉得了!如果確實走不出,我便雙手舉天,向你投降便是。」   冰清含笑不語。望著他走進花圃,不禁拽緊自己的衣裙。這個陣法是她初次向外人述說,若是無效,豈不丟盡顏面?是而她比以身試陣的小石頭尤要緊張三分。她生來就丑,除了母親喜歡,即便父親與兩位兄長也是愛理不理,更不願與她隨便見面。正因如此,她不會半點武功。   在家裡,等如一個無用的廢物,被家人養著。她自小就立了志願,即便武功上勝不過兄長,不能讓父親刮目相看,可是在其它方面一定要做到最好。讓父親能以自己這個女兒感到驕傲。   小石頭緩緩走進花圃,起初並沒覺得什麼,身處如許花叢裡,反而直覺心曠神怡。他回身想朝身後的冰清揮手致意,表示這陣法當真無用得很。堪堪回頭,方想舉手。怎料眼前景象突變,竟是一刃高山聳立。如此倉猝,固然他早有準備,仍是目瞪口呆。當即再回首,向原處看去,只見先前的奼紫嫣紅,居然全成了密密叢林,週遭更是漆黑一片。   這下更是怔然,情知陣法已然發動。剎那間,他對冰清的智力不禁五體投地。心想,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竟創出這般古怪的陣法。即便不如先賢,可也算是天縱之才,比起我來不知勝過萬倍。怪不得老天爺要讓她的容顏一陰一陽。時下莫說是旁人,縱是我也對她生出嫉妒之心。唉……天下間確實難有十全十美。   刻下,他對冰清是既羨慕又同情,一時,居然心情澎湃,感慨良多。若非丹田內的陰陽兩種真氣由於心緒激動,猛然相抗,以致他驟感痛楚。只怕當真會心神失守。費了須臾工夫,化解了體內的苦痛。他想,我得尋地方出去了,否則,冰清要笑話了,連個花圃也能困住我。可是,這前有高山,後有密林,又該往那裡走呢?   思忖了半晌,他忽而猛地拍了下後腦,自語道:「嘿,對了,冰清說道,這陣法沒有傷人的地方,僅是讓人迷路而已。我不管前面的叢林,也不管後面的高山,逕自照著原先認定的方位走去,想必能走出陣去。」   念及此,昂首挺胸直向前方走去,即便眼前是一片大石,或是一條小河,他也無畏無懼。如此不久,遇河過河,見樹穿樹,僅是餘裕,眼前豁然開朗,迥非適才的黝黑陰森。四下微一顧盼,緣已出了陣法。甫一到外面,便覺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再看向冰清,卻發現她黛眉緊蹙,似在深思。   小石頭能走出花陣,心下原是歡喜。但見她這樣,沒來由的難受起來,走到她跟前,關心道:「冰清,怎麼啦?在想什麼?」   冰清被他驚醒,笑道:「沒什麼。你的武功還真厲害,連我的幻象大陣也困不住你。」   小石頭詫然:「我的武功厲害?」他可不知道冰清的這個幻象大陣實為上古遺陣,雖然僅是殘譜,卻也不是尋常人可以隨便走出。而且,這幻象大陣儘管沒什麼強烈的物理攻擊,可是它的精神攻擊,在上古遺陣裡卻是排的上號。倘然今日闖陣的不是身懷百年修為,初具精煉刀心的小石頭;而是別的什麼人,固然是四大天王之類的人物,也沒這麼簡單可以隨意出陣。縱是困不住他們,然曠日持久無疑是肯定的。   冰清聽他不願承認武功厲害,嬌嗔道:「你還不承認?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毫髮無傷的走出幻象大陣,而且精神十足。若非你修為高深,意志堅定,那麼惟有一個解釋,就是我的幻象大陣失靈了。可是我看過了,幻象大陣決沒失靈,依舊運轉著。」   小石頭聽她說的這麼有把握,一時無語。   冰清笑道:「你別不高興啊!武功高是好事,我想高,還沒地練呢。」   小石頭嘿嘿傻笑,道:「你想練武?」   冰清「嗯!」了一聲。   小石頭又道:「那我教你!」   冰清忙道:「不行、不行,若我父親知道聖宗在教我武功,一定會被他罵死的。」   小石頭聽她父親這麼凶,女兒只是練練武功,也要罵。不禁義憤:「你父親是誰?怎可如此?」   冰清道:「看你這麼氣憤,我可不能說,倘然你去尋我父親的晦氣,那我就倒霉了。」   小石頭一聽,氣餒已極,懇求道:「好冰清,你就說麼!我答應,決不尋你父親的晦氣便是。」   冰清道:「那你可不能耍賴,也不能騙我。否則,我父親真的要罵的。」說到這裡,臉上顯出一絲駭怕,似對他父親極為忌憚。小石頭瞧的心疼萬分,恨不能摟著她,讓她開心一點,讓她永無驚悚。冰清這時又道:「我父親便是四大天王裡的廣智天王。」   小石頭驚道:「廣智?」   冰清頷首,再此叮囑:「你說過不能尋我父親晦氣的,莫要忘了。」   小石頭猛地點頭道:「一定記住!」   冰清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回家了,晚回了,母親要著急的。」   小石頭道:「好,那你先回家吧!」   冰清忽而呢喃道:「你、你、你明天還會來麼?還會陪我說話麼?」   望著她容顏上的戀戀不捨,小石頭當真愛憐,說道:「會的,明天我肯定來!」   記憶裡,能有女孩這樣溫柔待他的,除了眼前的冰清以外,委實另無她人。當日的鄧蓉總是要砍要殺,縱是後來怨隙稍解,終究當他是一尋常夥計。而刻下摩天峰上的侍女,說話更是小心,戰戰兢兢的惟恐自己不喜。只有眼前的冰清不然,與她說話,自有一股親切的味道,讓人油然而生一種親近和喜愛。他剎那覺得多聞安排自己習文,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聽完小石頭的回答,冰清方是了一心願,猶如放下心頭大石,喜道:「那你說話可要算數。我先走了……」   「嗯……」小石頭萬分不捨地望著她俏麗的背影消逝,直覺悵然若失,過了良久方是轉身歸去。 第19章 各懷鬼胎     自那日遇見冰清之後,小石頭在摩天峰上的生活又是精彩了起來。每日照常跟著多聞請來的先生學文識字,下課後,便逕自到花園裡與冰清相會。與她談文說古,聽她講解,聽她敘述。任何疑難雜事只要到了她口裡,都會有正確的答案。望著她娓娓道來的神采,聽著她悅耳清脆的聲音,小石頭直覺得如登仙境,如遇仙子。   尤其冰清喜歡詩經歌賦,他上次無心吟出一詩,使得冰清以為他胸藏錦繡。是以,稍得閒暇,便與他談詩論文,時而對誦聯句。有時,小石頭的詞眼,顯得不夠豪壯霸氣,冰清便責他沒有男兒氣概,非要他回去再想。為了討她歡喜,小石頭每夜俱是絞盡腦汁,實在深索不出,便踱到書房,翻文查典,銳意窮究。時日一久居然言辭華瞻,旁徵博引,常有宏論闡發。每每對詩,也是恢宏恣肆,氣象不凡,頗有男兒壯志直待籌的豪縱奔放。   晃眼間,如此相聚盤垣已有二月餘。雖然冰清的另一半容顏伊始頗讓他難受,可相處長久後,冰清的聰穎和智慧,漸漸蓋過了容顏的罅漏,有時望著她的正面,也覺美艷異常,幾非凡人。每當妙語如珠,神采飛揚地說解問題時,小石頭直聞得悠然神往,如飲醇醪。   此中溫馨感受當真讓他如癡如醉,渾不知身在何處,只道神仙生活至多也就如此而已。   這日書房,小石頭正搖頭晃腦地讀著先生給他的《呂氏春秋》。然他的心思,刻下全不在這裡,早已是飛到冰清的身邊。昨日她出了一上聯,要他來對。上聯是:「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可以語上也。」整個語句均出於《論語》一書。   小石頭當時並未對出,只得在榻上翻了一夜的《論語》,工夫不負有心人,在天露晨曦的剎那,終教他尋出下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同樣是《論語》裡的語句,想必她一定會讚聲不絕。小石頭如是想著,不由地會心一笑。   先生瞧他有些恍惚,彷彿心有所思,走到他案邊,用戒尺敲了下桌面,清咳一聲,道:「望聖宗專心致志,不要動輒分心。須知,學海無涯,惟有得其圄中,方能應用無窮。奮發攻讀,兼收並蓄才是讀書的正理。」這先生也是天羅教中的屬下,只是他生性耿直,素不拍馬,又喜歡皓首窮經。多聞念他博學通儒,當即令他來為小石頭教書。   小石頭唯諾而應。他對先生很是尊敬,對於他的嚕裡八蘇,倒也不覺其煩。   這時,門外走來一位侍衛道:「稟聖宗,多聞天王在天羅殿召開大會,請聖宗過去。」   小石頭原想待課後,便去與冰清相會,時下聞言,大是懊喪,惱道:「曉得了。你先去吧!」   侍衛領命,自行離去。   小石頭整了整衣衫,與先生告辭,移步往天羅殿而去。   天羅殿是天羅教平時重大聚會的召開地。也是整個摩天峰上最高的建築。它佔地極廣,以皇廷宮室的造型巍然屹立在天羅堡的中央。遠處望去,直覺金碧輝煌,氣勢恢弘,到了近處,更覺威儀壓人,皇皇莊嚴。小石頭不用從正面走進,而是有一條通道為他特別而設。走完通道,到了聖宗專用的休憩室。在侍女的貼心服侍下,更換了衣衫。   站在銅鏡前,小石頭望了望。只見鏡中的自己,胸闊背厚,英偉奇挺,身上那件玄色鏜銀半身甲,由於渾身的虯肌更顯威武非凡。紫金嵌珠冠束著烏黑油亮的長髮讓它們自然飄在身後。他發現自己的雙眼,每一睜眨均會隱泛異彩,而且自己的鼻樑特別直,臉上的膚色也是尤其的白,倘若自己的容顏就這麼保持靜止,再配上映在額頭的聖宗專用的金色『水滴』標誌,幾乎如尊水晶神像,超越了世間眾生任何的美態。   不禁駭異地自問:「這是我麼?是我麼?」這也是他初次認真地打量自己。為銅鏡裡自己表現出來的俊美,幾當是夢境。   貼身侍女小香在旁笑道:「聖宗,你怎麼瞧傻了?是不是發覺自己太美了?」由於小石頭平日裡無甚架子,是而小香與他言笑無羈,這會見他發呆,忍不住出口調侃。   小石頭回頭,望著這個比冰清大了幾歲,卻顯調皮的侍女,道:「是呀!我差點不認識自己了。」   小香緊盯著他,喃喃地道:「還真是……聖宗,你從來都未穿過鎧甲,這一穿,嘖嘖……簡直是天神下凡。倘若你再穿上天羅聖甲,只怕……摩天峰上的女子均要為你打破頭了。」   經她這麼一說,小石頭氣道:「小香,你胡說什麼啊?」   小香大聲道:「真的,聖宗,我說的句句都是真話。」   小石頭對她的纏勁無可奈何,忙道:「好了、好了……不說了。咱們去吧!你前頭引路。」   小香襝身一禮,輕聲道:「是!」   到了天羅殿內,小石頭忽想起冰清尚不曉得自己無暇約會,即吩咐小香道:「你去與冰清說,我今日事忙,明日再去尋她。」   小香對他們二人的事有些瞭解,當下微笑而應,轉身去了。   這時,天羅殿內的司禮官業已見著威風凜凜的小石頭,大聲喊道:「聖宗駕到,眾位弟子行禮……」   小石頭朝著殿內中央高台上的哪張『水滴形』大椅走去。方一坐定,瞧著下面跪倒的眾人,右手一揮,道:「起來吧!」這些應有的架勢均是多聞教導。此刻他望向多聞,想從多聞的神色裡看出自己做的是否正確。只是多聞恰值垂首,偏生毫無發現。   與此同時,眾人大呼:「願聖宗福壽康安,願聖教傳世萬載……」說罷,齊唰唰地站起,各自按著自己的職別肅站於兩列。   小石頭朝下一望,暗道:嘿,今兒個全來了。想必有甚大事?   只見左首最上位是多聞天王,身著一件蘭色鑲金絲的對開長衫,衫角邊一個銀色的『水滴』標記。裡面穿著玄色勁裝。人雖矮小,但這麼昂然顧盼,卻有一股俾睨風範。他正陰笑著望向站在對面的神目天王與廣智天王。這時的多聞,經過半年的努力經營,通臂天王原先率領的手下,均被他併吞,他一人在聖教的勢力已足能和神目和廣智相抗衡。   在三位天王的下首,左右各站了五名長老,加起來正好十名。其中,胖瘦糊塗長老站在右首,也就緊挨著廣智。小石頭與他們關係還算融洽,當下向胖長老含笑點頭。此刻正處大殿,縱是嘻哈已慣的胖老兒也不敢稍露不羈。但他對小石頭的微笑,卻感欣慰,心想,不枉老胡我跋山涉水的把你帶回來,嘿嘿……有良心,有良心。   目光掠過長老後,再往下面看去,緊隨十大長老身後的人便是天羅十二堂的堂主。計有,雲龍堂、金牛堂、白羊堂、巨蟹堂、猛獅堂、威蠍堂這是外六堂。小石頭知道前三堂是歸多聞天王掌管,後三堂則分屬神目與廣智。這三位天王不僅劃分了外六堂,內六堂也被他們平分殆盡。   內六堂是掌管教授初進弟子基礎武學的天武堂,掌管摩天峰禁衛的天威堂,掌管天下情報、監聽各分堂營運以及數萬天羅教弟子是否忠誠聖宗的天策堂,這三堂時下由多聞管轄。而掌管刑律執法的天秤堂,掌管兵器甲冑、以及錢糧保存的天兵堂和掌管財務進出、審核天下各分堂財務狀況的天雨堂,則由神目與廣智共掌。   這當兒,眾多天羅教的弟子瞧著小石頭身著甲冑的威武形象,也是暗自點頭,心道,這任聖宗雖然木衲些,其外形卻多半是聖教歷代聖宗裡面最為俊俏的。倒也能上得檯面。   小石頭略微打量了下大殿裡的眾人後,看著自己這麼大的體形,僅是坐了那張『水滴』形大椅的三分之一,左右兩邊的空餘約莫還能各坐兩人。不禁尋思,這聖教當真浪費得很,就這麼一張椅子,才我一人坐,偏是要造成那麼大?再看看整座天羅殿,除了中間走道的兩邊站了些人,左右更是多了不少的空地。又想,唉……浪費,浪費啊!   驀的一聲大吼:「聖宗,本座的話,你聽見沒有?」   小石頭茫然望去,原是多聞站在階下,正與自己說著話。而自己由於胡思亂想,恰好半句都未聽進。故而多聞惱怒,在下面咆哮起來。小石頭一驚,忙道:「啊!你、你再說一遍。適才,你說的過快,我沒聽清。」   多聞無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再說:「聖宗,本座的天策堂查的天兵堂堂主任印,利用手上職權勾結本教叛賊通臂,為他供應兵器甲冑和錢糧等物,讓他在北地創立了幻骨門。而且幻骨門對本教在天下各地的分堂危害極大。它已經併吞了本教在大周京畿的十六處分堂,消滅了不願歸降的五處分堂。望聖宗裁奪,是否要派人征討?」   小石頭平生最恨之人就是通臂天王,現下聽多聞說要否征討,自然連聲應承:「好、征討,征討,這事由天王你看著辦就是。」他欣喜地轉目四顧,心想,這次一定要誅殺通臂,為掌櫃的報仇。猛地裡發現神目天王的臉上儘是不虞,問道:「神目天王,你有什麼意見麼?」   神目天王出列,朗聲道:「誅殺叛逆,自是應該,只是多聞天王言道,天兵堂堂主任印勾結叛逆一事。本座認為此事大有玄奧。須知,通臂叛逆昔日在聖教時,掌管的乃是外六堂裡的白羊堂以及內六堂中的天威堂、天武堂。他要勾結聖教弟子,不是當日的屬下,反而是忠於本座的天兵堂。這事不覺得有些滑稽可笑嗎?呵呵……」   小石頭一聽,覺得大為有理,當下沉吟起來。   多聞被神目當面指責,而且聖宗似被他說的有些意動,頓時搶上,大聲道:「聖宗,神目天王此言差矣。通臂叛逆當日反出聖教,乃是孤身一人,聖宗是親眼看見的。」小石頭頷首,表示所言確實。   多聞又道:「他孤身一人想在幫派林立的大周京畿創建新幫派,任他武功再是如何高強,卻也枉然。須知,創建一個幫派不單需要幫主或門主武功強人一頭,而是需要無數的屬下。嘿嘿,這些屬下嘛,也不是只須在莊稼地裡順便拉拉就可以了。他們需要裝備,需要刀劍,更需要錢糧等物。倘若既無錢糧,又無兵器,試問天下間,有誰願意光著身子,餓著肚皮,赤手空拳的與那些根深蒂固的強大幫派去爭鬥?」   此話一說,殿內多聞的屬下登時哄然而笑,為他大聲助威。小石頭聽得是大點其首。   過了半晌,多聞雙手往上一舉,殿內頓時鴉雀無聲,顯得煞是威風。   他側眼斜睨神目,冷笑道:「是以,任堂主就進了通臂叛逆的視線。先是善言勸誘,而後強力威脅。任堂主迫於通臂叛逆的淫威,只能屈服。這件天大的功勞,是本座的天策堂犧牲了十數位諜報人員,方查探回來。本座也不敢掠美,而神目天王嘛,哼,直到現今,仍被任堂主埋在鼓裡。嘿嘿……稍後處置完了任堂主,尚要為神目天王記個瀆職之罪呢!」   神目聽他黨同伐異,胡亂捏造,不由大怒,厲聲道:「多聞,你說你犧牲了十數位諜報人員,方查探回來這個消息。可你有什麼證據?」   多聞道:「物證暫時沒有,只是本座的天策堂犧牲了那麼多的諜報人員,便可做為人證。怎麼?神目天王難道和通臂叛逆也有甚勾結?是以處處為他說話。」   神目氣極,戟指著多聞,道:「你、你、簡直是污蔑……」他身邊的廣智天王見他有些失態,忽然站出,拽了拽他的袍袖,笑瞇瞇地道:「多聞天王,本座有一事不解,望天王解惑。」   多聞知他能言善辨,尤其極富智謀,尋常都是謀定而後動,當下不敢大意,忙謙笑道:「呵呵……廣智兄,有話請說,本座洗耳恭聽。」   廣智道:「老兄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豈可不分皂白的隨便定人罪名。而且定的還是本教的堂主。這未免太兒戲了吧?何況你說的人證,也屬滑稽,既然已經犧牲,焉能作為人證?難道說,老兄還有讓死人開口的本事?」語聲甫落,神目與他的屬下們頓時大笑,其笑聲比適才多聞的屬下尚要響上三分。   多聞微怔,隨即笑道:「這事倒是本座有欠考慮,這廂先謝過廣智兄的提醒。只是,天策堂為了查探任堂主的事,犧牲了那麼多的諜報人員,倘然不做半點舉動,似乎對本教的諜報人員有些淡漠。依本座看來,不如暫時解除任堂主的職務,待此事澄清之後,再做了斷。」說到這裡,他朝著小石頭躬身一禮,道:「聖宗,你看如何?」   小石頭聽見暫時不用殺人,不用追究任堂主,只是先征討通臂,自是連聲道:「好、好、這事就交給天王你辦就是。」   多聞垂首應是,暗底裡卻是陰笑不已。而神目與廣智此刻方知上了多聞的大當,原來多聞的本意非是想追究任印的通敵之罪,他一開始氣勢洶洶,又嘮嘮叨叨。二人只當他想直接誅殺任印,是而全力與他爭論證據的事。怎料,他的意思也就想藉著秉公辦理之名暫時把任印解職,然後用自己的屬下暫代天兵堂堂主的職務。如此一來,十二大堂又被他瓜分去了一堂。他已經掌握了七堂,一人的勢力業已超過了神目與廣智兩人加起來的勢力。   這些暗底裡波譎雲詭的權勢爭奪,小石頭當然不曉。他見議題結束,念著冰清的約會,當即道:「既然沒甚事了,那就散會吧!」   眾人再次跪拜,成事之人無疑歡喜而去,失策之人也只得無奈退下。   小石頭可不管這許多,他就念叨著冰清。待人一散,當即興沖沖地朝著花園飛奔,想去看望冰清。不想她已然回家,只得失望而歸。 第20章 暗箭難防     在天羅堡的一處寢殿裡,神目與廣智相對而坐。二人桌上均放著一杯香氣四溢的茶水。   神目拿起茶杯,輕輕的呷了一口,然後揮手命旁邊的侍女退下。今日在天羅殿裡被多聞削盡顏面,而且自己的屬下也保不住,落得個解職待罪之身。若不能扳回一局,只怕下屬們俱會對自己這個上司喪失信心。到時,豈非任由多聞踐踏。故此,他才會這般急不可奈地待會議一散,便拽著廣智天王到他的寢殿商酌應對之策。   待侍女們退盡,神目嚥下芬芳的茶水,沉聲道:「廣智老弟,今日之事真令為兄氣煞。萬沒想到多聞老兒這般狡詐,聲東擊西地解除了任印的堂主之位。他今日的威風,想必廣智老弟也看見了,照此下去,相信不久,就輪到咱們了。」說罷,雙眼緊盯著廣智,想從他神色裡看出些什麼?畢竟,此刻商議的事情,實在干係到身家性命,儘管與廣智交好,但萬一有甚不可預料,豈不懊悔?   廣智這會恰好放下茶杯,極品的茶水潤的他喉嚨清爽,直覺滿鼻香郁。聽著神目的牢騷,心想,就等著你說呢!即道:「神目兄說的不錯。氣惱的便是,新任聖宗對他言聽計從。多聞說什麼,他便應什麼。唉……長此下去,教中弟子只知多聞,不知聖宗。試問聖教又如何能發揚光大?唉……我等實在愧對聖教的列祖列宗!」   連續兩下「唉」歎,道出了神目滿腔忿懣。說來此言頗合他之意,當下撚鬚頷首,待廣智第二聲長歎之後,他便迫不及待的低聲問道:「廣智老弟,你不覺得咱們應該做些什麼嗎?或者……」   廣智聽他拉長了尾音,又瞧他雙目精光四射,殺氣瀰漫。頓時心領神會,淡然道:「神目兄的意思,是咱們……」說到這裡,右手猛地向下作了一個劈勢。   神目見他會意,心裡很是高興,當下殺氣一斂,又道:「多聞老兒欺人太甚,長此下去,聖教勢必被他掌握。到時,非但你我死無葬身,而且聖宗只怕也會遭了他的毒手。為了本教大業,為了聖教大義能夠傳承,咱們終究不能坐以待斃,惟有對多聞老兒端本正源,讓他伏法受誅方可救聖教於水深火熱。廣智老弟,咱們務必不能做那龜玉毀櫝之屬啊!」   他一番慷慨陳詞,只道廣智聽後,勢必站起與自己共襄大舉。怎料廣智仍是安坐椅上,輕搖著手中的羽扇,擺手笑道:「此議不妥,大大的不妥。」   神目愕然,他知曉廣智素來足智多謀,眼下既然如此說法,必有甚好算計,忙道:「哦,既是不妥,廣智老弟可有甚妙計。為兄請教!」   廣智微笑,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瞧著神目道:「小弟這裡確有一計,只是不知神目兄可有這份膽量?」   神目被激,當即站起,肅容道:「只要能除去多聞,換我聖教朗朗乾坤,神目我願意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廣智呵呵笑起道:「肝腦塗地倒是不用,只是要犯些教規。」   神目不耐地催道:「廣智老弟,你快說啊!急死為兄了。」   廣智點了下頭,道:「多聞老兒這麼張牙舞爪,暴戾恣睢,其來源就是新任聖宗乃是出自他的扶持。而且,聖宗倒持泰阿,放權予他。對他的信任,比對著咱們可要強上百倍。倘若咱們先行除了這個癡傻呆蠢的聖宗,相信多聞也就沒威風可言了。」   神目一聽,大驚失色,在那瞠目結舌,訝然呆怔。   直到過了許久,方喃喃地道:「不可、不可,聖宗是我教的象徵,怎可輕易除去?何況,咱們針對的只是多聞,若把聖宗牽連進來,那咱們與通臂哪個叛教出門的賊子委實無甚不同。此議不可,此議不可啊!」   想他在天羅教素來執掌刑律,由於處事一向公平,是而被上任聖宗賜名為神目。言他火眼金睛,任何違法犯律的人只要經過他的眼睛,均無所遁形。若此刻為了爭權自保,而做出弒殺聖宗的事來,確實讓他患得患失,難以接受。   廣智驀地大笑道:「哈哈……神目兄對聖教果然忠心耿耿,小弟深感欽佩!」   神目擺手,意示不用冠冕堂皇地奉承,又問:「廣智老弟就沒有其它的法子了?」   廣智微笑:「神目兄尚未完全聽清小弟的計謀,就已說不可,小弟那裡還敢說下去。」   神目聽他這麼一說,頗感赧顏,道:「慚愧,慚愧……為兄緊張了。呵呵……老弟繼續說,繼續說。為兄這便洗耳恭聽,再也不擾斷老弟的話茬了。呵呵……」   廣智微搖羽扇,淡笑道:「那小弟便姑妄言之了?」見著神目頷首,又道:「其實這件事,小弟在這任聖宗初登大位時,就已開始謀劃。直到前兩日,手下們才傳來好消息。」說到這裡,看了看神目,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失笑,續道:「多聞老兒這般威風,其因便是當今聖宗一直對他信任有加。若咱們尋個與聖宗生的一模一樣的人換了他。神目兄,你說會如何?」   神目正聽的入神,被他一問,有些遲鈍,不由回道:「那以後坐在天羅殿龍虎交椅上的聖宗就任由咱們指揮了。」   廣智一笑,道:「不錯,到時,多聞老兒指揮不動聖宗,而咱們卻能教他言聽計從。你說,還用和多聞硬碰硬的麼?」   神目雖然聽的興奮,但仍是疑道:「計謀倒是好,咱們既不用背上弒主的名義,且可以名正言順地剝奪多聞的權利,不用耗費本教的實力。只是,這生得與聖宗一般樣的人,咱們該到那裡去尋?」   廣智呵呵笑道:「這事毋庸擔心。小弟的手下已然尋到。這人是大周震北王趙烈義的獨生子趙巖。而且趙巖的歲數與咱們的聖宗正好同年,均是一十八歲。若非小弟早已知道震北王趙烈義僅生一子,興許就當聖宗是趙巖的孿生兄弟。神目兄,你說這事是否天助聖教?呵呵……」   神目也笑道:「確實,確實……呵呵……」正笑著時,忽然又道:「還是不妥,不妥啊!」   廣智詫異:「有何不妥?」   神目道:「半年前,聖宗單憑護身真氣震退通臂,你也是看見的。由此可見,他的武功幾欲和前任聖宗相當。咱們若要行此計,勢必要先行制住他,才能後續下去。可為兄覺得,固然你我兩人同時出手,也不定能壓得住他啊!」   廣智笑起:「常言說,兵行詭道。此事小弟已有算計,神目兄大可放心。呵呵……」   當下,二人仔細策劃如何制服聖宗,又如何讓趙巖神不知、鬼不覺的變成小石頭。只是二人商量來、商量去,那聖宗專用的《不滅修羅神罡》卻是無法可想。難道還能威逼小石頭交出《不滅修羅神罡》的修煉口訣,讓趙巖修煉?無奈下,二人只得談妥,到時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石頭一人坐在寢室裡,正無聊的翻著書本。這日裡又沒有與冰清見到面,沒有聽到她優美動聽的聲音,他覺得好似失了魂一般。心下一個勁的怨著多聞。怪他早不開會,晚不開會,偏生在自己即將約會時非要召開那撈什子的大會。害得自己爽約,也不知冰清現今怎樣?她會怪自己沒去麼?如果明天見了她,是不是該向她道歉?   值他思忖之際,門外有侍衛稟報:「聖宗,廣智天王有帖來,請聖宗去赴宴!」   小石頭隨意道:「沒空,我不想去。你……」門外侍衛剛應了一聲,他突然又道:「慢著,是誰請我赴宴?」   侍衛道:「是廣智天王!」   小石頭一聽,頓時大喜。心想,冰清不就是廣智天王的女兒麼?假如我赴宴了,豈非大有機會可以看見冰清?想到這裡,忙道:「哦,是廣智天王啊!那我不去,豈不失禮?你去回稟一聲,說我稍後就到。」   門外侍衛應了,立時離去。   小石頭興奮地換好衣衫,在門外隨意叫了一名侍衛帶路,向廣智天王的府邸走去。一路上,他很是歡喜,瞧著路邊的景色,直覺心曠神怡,美不勝收。從未覺得路上的景色居然這般美麗。   片刻後,到了廣智府邸。門外是瘦胖兩長老在迎接。小石頭與他們甚是熟矜,頓時互相寒暄起來。只是記掛著冰清,與他們又無甚話可說。故而只是片言隻字,忙道:「那我先進去了,你們還要迎客麼?」   胖長老嘻嘻道:「回稟聖宗,咱們在門外迎接的就是你,其他人可不關咱們的事。請……」那肥大的右手向前一擺,做了個迎賓的手勢。半年前,多聞假冒神目騙去小石頭,使得二人非但功勞盡墨,更而被譴被責。但他毫無半分怨言,反而對小石頭的淳樸善良一直津津樂道。今日一見,著實開懷,正打算著稍後與小石頭好生聚聚。   小石頭卻是心不在焉,念著能否快些見到冰清,也不客套,當下朝裡走進。不過數百步,穿過好幾條行廊,走過數處廳堂,到了一間大廳。廳內惟有幾張桌椅,裡面空無一人。胖長老在他身後笑道:「聖宗在這稍息,待屬下喚兩位天王前來。」   小石頭欠身一禮,道:「好,你去吧!」   胖長老去後,瘦長老素來寡言,二人之間甚是靜默,只是微笑還禮。   約莫過了片刻,一陣笑聲傳來。小石頭循聲望去,原是廣智天王前來。只見他一襲青袍,樸素萬分,除了袍角邊繡著一個銀色的水滴標記,其餘毫無任何花紋裝飾。而且還非是甚豪貴絲綢,僅是尋常的布料,然縫工精巧,針針線線均顯露出了巧意。穿在身上當真儒雅已極。立即站起,抱拳道:「多謝廣智天王隆情招待!」   廣智淡笑道:「聖宗客氣了!來啊……上茶!」   二人落座,一名侍女端上兩盞茶水。   廣智道:「聖宗,這茶水是江南分堂進貢的『雲霧茶』,請聖宗品嚐,品嚐!」   小石頭拿起茶盞,笑道:「我可不懂什麼茶水。呵呵……」照例,他在廣智面前該稱本宗,可念著冰清份上,他便謙稱為『我』。   其中奧妙,廣智也未察覺。他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心下卻道,你小子粗鄙不堪,若能有此雅興,老夫萬不會與神目合謀算你。哼哼……只怪你才陋學淺,癡傻呆愚,聖教倘然有你帶領,百年後勢必衰微。為了我教大業,惟有犧牲你了。   小石頭淺嘗一口,只覺茶水甘洌,當真不凡。又是笑道:「天王,這茶水果真極好。」   廣智道:「聖宗喜歡就好,稍後,可帶些回去,慢慢品嚐。」   小石頭忙道:「君子不奪人好,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他大半年鑽心習文,又與冰清盤恆二月餘,口辭間大是斯文。   廣智內裡鄙夷他在自己面前尚敢亂掉書袋,嘴上卻道:「屬下這裡多得很,聖宗不願帶回,莫非瞧不起屬下?」   小石頭大慌,又道:「不敢、不敢……長者賜,晚輩何敢推辭。那就卻之不恭了。」他在身為冰清父親的廣智面前,當真是盡顯謙恭,不敢有稍微怠忽,生怕被他瞧差了。其間原由,若讓他敘述,卻也道不明,講不清。只覺該是如此。   廣智睨及他的茶盞裡僅是少了些許茶水,生恐由於飲得少了,以至藥效不夠。索性微笑道:「聖宗口口聲聲說屬下的茶水大妙,可你偏生飲得極少。莫非是在誑我?」   被他這般一擠兌,小石頭那裡還敢端坐。他適才喝得少,實是念及風度,此刻自是一番牛飲。眨眼工夫,一盞茶被他盡數飲下。   廣智大喜,心道,只是一句話便騙的他盡數喝下藥茶。這多半是蒼天助我,想必連老天爺也不願瞧著多聞掌權。呵呵……瞧著小石頭喝完茶後,直顧東張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那裡有半分內家高手應有的持成穩重。心下愈加唾棄。尋思著,稍後就讓你到地府去張望了。他道:「聖宗,既然飲茶已畢,目下自當是大餐了。」   小石頭「哦」了一聲,望著廣智滿面的神秘,問道:「是何樣的大餐,天王竟露出此等神色?」   廣智哈哈大笑,雙手輕輕地拍了兩下。隨著掌聲息止,廳外走進一人。此人年少英偉,俊美異常,身上所著的衣衫居然與小石頭差相彷彿。再一看,竟是毫無軒輊,均是一式的白色儒衫。胸前繡著碩大的金色『水滴』標記。尤其他的面容當真與小石頭一模一樣。這人正是大周震北王世子趙巖。   未待小石頭詰問,瘦長老「呼」地站起,駭疑道:「廣智天王,這是何意?」   廣智神色一肅,瞥了眼小石頭,指著新進的那人道:「此人乃是真的聖宗。」說到這裡,又指向小石頭沉聲道:「這個卻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西貝貨。我教聖宗倘是這種不通世務的木衲傢伙,本教如何可以發揚光大,如何可以盡傳教義於天下?說來,全是多聞老兒私下操縱,用他作了傀儡。可是,這樣的手段,縱能欺瞞一時,但在神目天王的湛湛神目之下,焉能長久?哼……忒是小瞧了我等!」   心下卻一個勁的埋怨著神目,說什麼糊塗二老均是自己心腹,非要讓他們共同參與。但眼下看來,瘦長老神色激動,目含忿忿,怕是要壞事。又想,哼……不管何人,只要敢壞老夫的好事,今日就教你們死無葬身。   這當兒,廳外堪堪進來的神目天王恰是接過廣智的話頭。「不錯,老夫早就懷疑這任聖宗怎地如此愚笨,原來全是多聞的詭謀。他騙的大伙好慘啊!若非蒼天開眼,讓老夫尋到真正的聖宗,無疑會使聖教一蹶不振,從此衰萎。」   小石頭愕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尤其神目的哪番話,更是讓他目瞪口呆,不知怎生是好? 幻,劍,首,發.   瘦長老也被二人的你言我語給驚呆,望望剛進屋的哪人,又瞧瞧小石頭,剎那間,宛若夢境。這當兒,胖長老由外走進,笑嘻嘻地大嚷道:「為何全站著啊?呵呵……咦,你們?你們……」看見屋裡的奇異狀況,他也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當下緩緩地走到瘦長老身邊,此時此刻,除了多年搭檔老友外,任何人他都懷疑三分。   便在這時,小石頭直覺腹內火燙,幾欲炙熟五臟六腑。起初,只當是陰陽真氣突然發威,不想,須臾後,如同刀絞,愈演愈烈。他疼地彎下身子,雙手摀住腹部,額上汗水滾滾滴落。此刻方知,原是著了廣智的道兒。這道兒除了哪盞茶水,實在想不出別樣?小石頭用手虛指著廣智,顫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你們,居然下毒害我?」   廣智與神目互望一眼,神色稍赧,但眨眼工夫即恢復常態。   神目道:「你還敢指責老夫?哼,老夫尚未問你怎生與多聞勾結,圖謀聖宗大位。你竟倒打一耙?」 第21章 慘遭囚禁     小石頭喉裡直慾火燒,可仍是艱難地道:「胡說……我是你們搶著帶回來的,怎地說我與多聞勾結?」說到這裡,他又轉頭望向糊塗兩長老,道:「你們……你們可以問問胡、塗兩位長老,他們最清楚。」這時,腹內刀割,疼痛難當,實難繼續言語,當下是地上打滾,仆倒翻側。   胖長老看著他疼痛不堪的樣子,心下實為憐惜,忙道:「不錯,小石頭是咱們帶回來的。」   神目天王朝他一瞪眼,斥道:「混帳,你鬼迷心竅了。被他三言兩語就騙了,你不知他身犯大罪,居然替他開脫?」   胖長老一急,漲紅臉道:「可是……」忽覺瘦長老拽了自己一把,甫想回頭,便覺風府、啞門、大椎三穴一麻,竟是被瘦長老制住。這三穴俱在督脈,風府與大椎乃是麻穴,而啞門則是啞穴。這麼一來,胖長老既不能移動,又不能開口說話,只得吹鬍子瞪眼,在那乾著急。   瘦長老不僅點了他的穴道,更且攔住了他的話語,說道:「沒有可是,咱們既是天王的手下,自當以天王之命行事。天王說什麼,咱們就幹什麼,決無異議。」   神目聽得大喜,笑道:「好、好……哈哈……」瞧著胖長老臉紅脖子粗,他可沒料到瘦長老在冷靜判斷了眼下情形後,當機立斷地制住了胖長老。只道他的話茬被瘦長老打斷,故而暗自生著悶氣,對於這點,大可一笑置之。笑聲漸息後,又道:「沒有事先通知,就是認為你們決不會讓本座失望。眼下果然如此。呵呵……」   這會,小石頭喘著氣道:「你們,你們太卑鄙了!用得著我時,就千方百計地奪我,搶我。現今用不著了,便下毒害我。我、我、我縱是死後化成厲鬼也會來尋你們的。」說到這裡,他念及下毒害自己的就是冰清的父親廣智天王,愈加心灰意冷。   一聽這話,糊塗兩長老面兒赤紅,心下很是愧疚。對於聖教的內訌,他們曉得甚久。只是萬沒料到今日會涉及到聖宗。   廣智卻嘿嘿道:「如今,任你再是粲花之論,也免不了你假冒聖宗之罪。老夫勸你好生招了,最好把《不滅修羅神罡》的心訣一併默寫出來。說不定,老夫一念之慈,就饒你一命。如何?」這話,是他與神目早已商量好的。一個扮白面,一個演紅面。而他就扮演這個極盡引誘的紅面,先騙得小石頭默寫出心訣,再一勞永逸地把他弒殺。   小石頭一聽還有活命希望,頓時欣喜。他對自己能否繼續成為聖宗,或是招供後會否損了自己的名譽,倒是無謂得緊。之前,繼任聖宗大位,只是被多聞等人硬拉上馬而已。何況,大半年下來,這樣的日子,他過的已厭,直覺處處受牽絆,時時遭羈勒,半點自由也無。但當他想到需要默寫出《不滅修羅神罡》的心訣,方能活命,不禁躑躅。   尋思,當日聞人老前輩曾言道,這《不滅修羅神罡》乃是天羅教的無上絕學,教我萬不可洩露半字予外人。那時,我也應了。若此刻為了活命,而把心訣默出。那、那豈非是違反了誓言?聞人老前輩待我恩深情重,非但盡傳內力予我,更而淳淳教誨。直至如今,依然音容宛在。如果……那我自是連豬狗也不如。想到這裡,心念一定,身上的痛楚驀地大減。   他宏聲道:「你們殺了我便是。若要逼我默寫心訣,卻是妄想。我小石頭固然身份低微,但對自己所說的話,所作的承諾,偏生遵守得緊。」說完,一口氣洩了,疼痛復又回來。這刻,儘管他仍與先前一般,輾轉覆側,但由於適才那番斬釘截鐵的話語,卻教神目等人無不欽佩。   胖長老雙目噙淚,若非要穴被制,幾欲破口大罵神目與廣智。   與此同時,神目對今日裂冠毀冕的陰謀勾當,不由暗生悔意。心想,這移花接木之計雖是甚善,可這『花』倘然不及『木』,豈非是自打耳光?霎那,目光瞥向趙巖,只見他膽小謹微,顫顫慄栗。人倒是生得英偉,可袍袖澀抖,頭兒低垂,中毒的彷彿是他,而非是小石頭。   神目又想,唉……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是,起初的定計勢必要修改。看他小石頭,即便反應遲鈍、頭腦愚笨;可行事磊落,一言九鼎,所作所為偏生符合一個大好兒郎該有之言行。此時切不可輕易誅殺,待老夫認定了趙巖確屬英主方可。不然,只能再次改弦易轍,重複小石頭的聖宗身份。縱是此舉,頗為愚蠢,甚至有些自殺的嫌疑,但為了聖教大業。些許個人利益,自當拋開,不作計較了。   思忖及此,他微微一笑:「既然不願默寫,老夫不便逼迫,今日也決不會殺你。思來思去,老夫的天威堂裡倒有個好去處,多半能讓你頤養天年。」   這話一說,眾人皆是愕然,尤其廣智費解。二人原本說好,今日萬不能教小石頭逃出生天,可神目怎地擅自改變?難道……他暗生悔意?或是……想為自己預留後路?再或是……?反覆思量,終不得其解。   小石頭聽得自己要被終身關押,而且是關在天威堂的地牢。心下不由氣急,這一急,體內的陰陽真氣立生波瀾,頓時和鎖緊各大穴脈的毒素,起了爭鬥。毒素是堪堪進入,而陰陽真氣是由來已久。雙方一番激烈撕殺,毒素侵佔的大片疆域立告失守。可陰陽真氣原也是仇敵,在外敵節節失敗,不堪一擊時,它們也互生齷齪,你拉我前腳,我扯你後腿,私皮隔贓鬥得不亦樂乎。   這麼一來,毒素既得喘息,又有蓄積力量的時刻,無疑,又是一場殘酷征伐。三方相鬥,等如關押久的小兒驟然有了自由,勢必開心得緊。小石頭卻受苦已極,一會冷、一會熱、有時冷熱交加,腹內疼痛更是從未斷過。饒他再是如何堅強,這般酷刑之下,也熬不了多久,當下便暈厥過去。   神目見他面色灰白,七竅溢血,心下已急。這會又見暈厥,不由問道:「廣智老弟,你給他下的什麼毒?怎地這般厲害?」   廣智道:「此人內力深厚,若是尋常毒藥,只怕毒他不倒。是故,小弟下的是天下三大奇毒之一的『真空散』。」   神目大驚,失聲喊道:「真空散?就是那中者,渾身經脈退化,然後消融五臟六腑,專腐體內,不爛外皮的真空散?」望著廣智點頭,他呢喃道:「這、這……這未免太哪個了吧?」   廣智嗤笑:「既已做下,當求萬無一失,若因婦人之仁,壞了大事,豈非愚蠢?」   神目無言以對。   廣智這會忽朝著趙巖道:「聖宗,叛逆已除,稍後你便可回去了。」   趙巖瞧著這幕篡權陰謀,固然是官宦出身,可由於缺乏鍛煉,內心卻已慌張。他澀聲道:「就、就、就我一個人麼?」   廣智冷笑道:「當然……」接著瞥了瞥糊塗二長老,傳音給他道:「不過,你要記住,若你洩露了此事,或是不小心漏了馬腳,老夫便趕到汴梁,誅你全家,雞犬不留。連你在春霄樓的哪個相好,也一同殺絕。知道嗎?」   趙巖聽的渾身瑟瑟,悚懼已極,身上的衣衫更被汗水全然浸濕。   神目委實瞧不下去,問道:「廣智老弟,這、可以麼?為兄總覺得有些不妥。此人實在是……」   廣智揮手道:「無妨,神目兄盡可寬心。」   神目輕「唉」了一聲,轉頭吩咐糊塗二長老:「你們把小石頭送到地牢,好生看管。若是再有閃失,就提著頭來見吧!」   「是!」二人躬身一禮。胖長老原本被制,但神目說話那時,瘦長老已解開他穴道。他也是聰明人,情知此刻萬不能逞強,否則,非但小石頭依舊不保,不定自己與老友也將死無葬身。於是,便索性和瘦長老演起了戲,假作恭順,以待時機。他對神目今日之舉,大感失望,然要他就此向多聞投誠,或是舉報神目,卻也不願。   這當兒,他們二人當真身處兩難,那一個忠字,在心間來回的飄蕩。看著小石頭猶帶稚氣的臉,胖長老暗歎一聲,把他抱起,與瘦長老逕直往天威堂的地牢而去。   小石頭悠悠醒來,睜開雙眼,似覺模糊,頓想伸手搽拭。可舉手維艱,猶如指垂千斤,除了手指尚能動得微許,手臂卻盡數麻木,半點都不能動彈。掙扎半晌,覺得事不可為,遂也作罷。當下轉目四顧,只見週遭漆黑,能見度僅有二尺許。這還是他體內的修為緣故,若非如此,無疑是不見五指。他知道自己此刻定是身在地牢。   天威堂的地牢,他聞名已久。身為聖宗那當兒,雖然管事不多,不過天威堂的陰森地牢,倒是頗聞。想到自己將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度過終身,想到再也不能看見可人的冰清,想到若干年後,自己將變成地牢內的一堆枯骨,不禁痛哭流涕。只是此刻渾身乏力,這哭也是哭得無力,僅是默默垂淚。   忽然,體內傳來一陣急劇的痛楚,五臟六腑彷彿將被挖去。疾速抽痙裡,他彎身翻滾,口裡發出一種聞之驚悚的呻吟。這仍是他經脈內的陰陽真氣在與真空散的毒素作著殊死搏鬥。真空散的最大害處就是會使人的經脈盡數被化,然後消融五臟六腑,直至把體內的所有臟器化為虛無,形成真空狀態。功力愈高,所遭受的痛楚,便愈是劇烈。這種巨毒在江湖上原已被禁,而且煉法也已失傳,卻不知廣智從那搞來,竟用它來對付小石頭。不過,也正因是真空散的威力,否則,憑小石頭的渾厚內力,普通毒藥早教他排出,焉能被制?   渾渾噩噩裡,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體內的痛楚,重複來回的有了三次。「噗」的一聲,前面隨著聲音,透進一絲光亮,原是鐵門上開了個小窗口,接著有人在外道:「小子,吃飯了……」   由於疼痛的折磨,小石頭實已無力回應。哪人待了須臾,不聞有聲。嘟囔道:「娘的,臭小子倒挺有骨氣,居然不睬老子。哼,那就餓死你個狗娘養的。呸……」說罷,鐵窗重又關閉。   小石頭原想吃飯,見他離去,偏是無奈,只得暗自歎氣。心道,前日仍是錦衣玉食,尚與佳人笑談,怎料,今日就已淪為階下囚,且還無食。難道,我小石頭命中就該注定苦難?唉……命運弄人,弄人啊!這命運忒也多舛了些,實在讓人費量。只是沒飯吃倒亦罷了,就是那毒素太過煩人,不時的發作,卻教人痛入骨髓,幾欲發狂。   這等想法堪堪浮起,體內的三種力量仿是受到召喚,頓時發作。劇烈的疼痛,儘管承受已久,但再次襲來,依舊讓他哀呼悲嚎。如此半晌,突有個嘶啞聲喝道:「小子,叫鬼啊!不許叫!」   他雖聽見,無奈體內疼痛難當,那能立時就止。稍頃,一股渾厚無匹的勁力順著地面湧來,繼而盡數傳入體內。這股勁力來勢洶洶,方一入,卻化為數條細流,逕向奇經八脈淌去。彷彿是來自山長水遠處的仙泉涓涓汩汩。但凡流經之處,毒素猶如積雪遇陽,頃刻融化。瞬時的舒坦,直教小石頭忍不住呻吟。這時的呻吟,可不比原來,那是舒爽已極的感覺。   待得真空散毒素暫時被抑,哪股勁力登又收回,神出鬼沒的簡直來無影,去無蹤。小石頭此刻大好,經這股勁力之助,非但疼痛盡去,縱是體力也恢復少許。迅即輕聲問道:「是哪位前輩襄助?晚輩銘感衷心。」說罷,俯身跪地,「通通通」地連叩三下。只是未見人影,又不聞人聲,僅能朝虛空拜。   叩完後,仍無人應答,小石頭不禁失望,心想,莫非是神鬼之流來此助我?不然,怎地沒人應聲?這會兒,由於三方力量中的毒素潰敗,陰陽真氣卻是重振神威。它們經先前的幾次征伐,心知真空散的毒素非比尋常,當下不敢再行內訌,雙方一時竟相安無事。打算著若毒素再來,便一鼓足氣的擊潰它,終須讓其永難為患。這麼一來,小石頭六識的靈敏也得稍復。索性側耳傾聽,想察知適才助力之人究竟在哪?怎奈依舊枉費。   失望下,正思忖著要否叩門,向外面的牢頭要些飯食果腹。突然,外面響起胖長老的聲音:「老徐,這間牢房的犯人可曾食過?」   老徐道:「稟長老,小的適才叫了半天,裡面哪小子逕是不理。小的就尋思著,他多半對咱聖教仍是心存憤懣。於是就決定餓餓他,順便煞煞他的威風,讓他曉得既然到了咱天威堂,就不是擺譜耍威風的時候。」   聽到這裡,小石頭心想,原來看押自己,並且不給飯吃的牢頭喚作老徐。只是不知胖長老何以前來?難道又要威逼自己默寫《不滅修羅神罡》的心訣?   與此同時,胖長老卻是大怒,他原就氣惱神目與廣智的卑鄙,又同情小石頭的遭遇,時下登把這股悶氣全數洩在牢頭的身上。罵道:「放你的狗屁,而且是大大的狗屁。你、你知道裡面哪人是誰麼?你知道裡面哪人對我聖教的關鍵麼?你知道倘然餓壞了他,老夫會怎生處置你麼?」說到這裡,語氣大為森然,似欲當場殺人,全非平日的嘻哈模樣。   老徐聞言心悚,再看胖長老神色不善,情知犯了忌憚。忙跪地求饒道:「長老,是小的糊塗,小的糊塗……小的即刻送飯,即刻送飯。」   胖長老冷眼一瞥,沉聲道:「裡面哪人,你須得好生照顧,如有不周,老夫立馬取你性命。聽見沒?」瞧著老徐頭似搗杵,磕個不停,又斥道:「還不快去!」   老徐不敢磨蹭,連忙拿了飯菜,戰戰兢兢地打開鐵窗,朝著裡面喊道:「小爺、小爺,吃飯了,吃飯了!」   小石頭緩步上前,道:「謝了!」接過了老徐遞來的碗筷。   這時,他發現那看守原是一個委瑣的老頭。面無表情的打量之後,藉著外界瀉入的光線,再看手中的大碗,裡面盛著滿滿的米飯,上面覆著一方紅燒肉,外加幾顆青菜。雖然飯菜誘人,目下卻不必忙著吃,他把頭盡量探到鐵窗邊,朝著胖長老道:「胡長老,胡長老……」不想,胖長老理都不理,見飯菜甫一送入,頓時返身即走,片刻都不願多待。   見他不應,小石頭大為失望。牢頭老徐原不知二人的關係,待見胖長老逕自離去,似極不願與他多談,登又凶道:「還不吃?叫什麼叫?胡長老是什麼人?他會睬你?」語聲方落,委瑣的臉上顯出一絲猙獰,也不管小石頭的面孔是否會撞,「啪」的一聲,猛地關了鐵窗。 第22章 囚牢難友     剎那光線全無,黑暗裡,小石頭頹然坐地,雙手捧著碗筷,想到自己興許當真要終老於此。不禁心傷無比,直覺苦命。尋思自己素來誠懇待人,從無虛言。即便棍棒加身,也是能避則避,能讓則讓,平生更無欺壓弱小之事。何以蒼天這般無眼,總教自己波折不斷,坎坷連連。難不成,厚道人在這世上,真就寸步難行?不得存活?   愈想愈悲,尤其四遭陰黑,光亮片無,越覺孤苦無依。不由默默垂淚,嗚咽聲起。驀地,耳邊驟響,聲如炸雷:「臭小子,不許哭!」接著傳來幾下呵欠聲,哪講話人彷彿極是犯睏,繼而道:「好好的一個午覺,全被你這小子給毀了!真是氣死我了。」聽著聲音很是蒼老,講話人多半上了年歲。   小石頭初聞有人說話,頓吃一驚,須臾,即大喜道:「老人家,老人家,你在那裡?在那裡啊?」當下凝神細視,想要尋到哪個與自己同為落難的牢友。在此暗無天日的牢房內,倘有人陪著說話,實屬不幸中的大運。可望來望去,固然是牢頂俱已看過,就是不見人影。心道,莫非哪說話人是冤死在這間牢房的鬼魂?思至此,亦不覺駭怕。落到這步田地,直覺自己與怨鬼並無甚不同,刻下如有鬼出來與自己聊聊侃侃,倒是人生一大樂事。   索性大聲道:「老人家,你出來吧!我不會害怕的。即便你想尋我作替身,我也無謂地緊。」過了片刻,仍無回應,他又輕聲喊道:「老人家,老人家……老人家……」   如此不依不饒,猶如蚊蠅纏人地叫喚,終讓老者不耐。嗔道:「臭小子,是不是聞人離哪老鬼叫你故意來擾我睡覺,好讓我忍不住出手殺人,犯了諾言?」   小石頭聽他提起聞人離,又聽他稱呼聞人離為老鬼,一時不知這講話的老者究是何等身份?然他是地牢屈死怨鬼的猜想,卻也放棄。禁不住問道:「老、老人家,你認識聞人前輩?」   「狗屁,什麼聞人前輩?不許這樣叫,要叫他聞人老鬼。聽見嘛?」語氣裡充滿著對聞人離的憤惱。小石頭尋思,多半這人是聞人老前輩親自抓進來的,否則,焉會如此怨恨他?   老者發話後,未得回應,不由冷哼一聲:「怎麼?著你喚他作老鬼,你還挺不願。哦……對了,我先前幫你驅毒,發覺你體內似有陰陽兩股真氣。那股陰氣,至柔至陰,虛實並重,雖若有若無,偏沛然渾厚,極像《不滅修羅神罡》,而另一股陽氣,至剛至陽,生生不已,固已滿盈,卻無休止,瞧它恢廓大度,明明赫赫,然沖而不溢,澄澄湛湛,實為無上妙法。難道,你是哪老鬼的弟子?可是……不對啊!這般陽剛威猛的功訣,老鬼可不會。莫非?……哎……還是不對……」   老者苦思半晌,終抑不住心底的疑念,問道:「小子,快些說,你和聞人老鬼是什麼關係?」   小石頭聽他一人自說自話了大半天,到最後,仍是詢問自己,不禁好笑。但他素來敬老,儘管心下有此念頭,神色間倒不願顯露絲毫,生恐他人窘糗。道:「晚輩與聞人前輩有過一面之緣。」   這話雖實,老者卻不信。大聲道:「放屁,一面之緣,老鬼就傳你《不滅修羅神罡》?莫非他袕r了?」接著彷彿想起什麼,話鋒陡轉道:「嘿嘿,這倒大有可能。他魔教的鎮教典籍還有一部《太素心境典》。難道,他自不量力地修煉起來,最終走火入魔,以至變傻了?嘿嘿……」   老者說到這裡,顯然很是高興,一個勁地道:「傻得好、傻得好啊!呵呵……老鬼仗著比我聰明,用計騙我自進牢獄,時下,嘿嘿……自己變成了一個傻子。真是蒼天有公,老天有眼啊!呵呵……」老者愈說愈是興奮,到最後,竟然哼起了山歌。只是他的喉音實屬沙啞,而且調子平直,不顯抑揚,簡直和謀殺人家的耳朵毫無軒輊。   自哼自唱了一會,沒聞得小石頭的讚賞,不免無趣。老者喝道:「小子,是我唱得不好?亦或你本身便是聾子,為何不鼓掌啊?」   聽到這裡,小石頭已然呆怔到極限,直覺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竟還有這等厚顏無恥的人物。自己唱也就唱了,旁人尚未說他污染空間,玷人耳際,他卻斥人不喝彩,不鼓掌。而且縱是你如何氣恨,但你逕直詛咒人家,那也罷了,目下居然還唱起了山歌,以示愉悅,這未免有失厚道。只是他不慣責人,心下雖有不滿,若要表達出來,倒是難為了他。   老者一直不聞小石頭的回音,心下大為不喜。氣道:「怎地?你以為不說話,我就尋不到你了?你給我過來吧!」語聲一落,小石頭頓覺一股無匹的強力扯著自己逕向牢獄的牆上撞去。想起當日許一炒的死相,心底不禁發寒,「你想幹什麼……」話尚未完,忽感自己的整個身軀貼在了牆上,只是落勁甚小,半點都沒覺得疼痛。   這會兒,牢房外的看押老徐驀地嚷道:「小子,叫什麼?靜一些,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小石頭氣苦,尋思,適才哪瘋老兒又是叫又是唱,卻不聞看押的半句話。而自己僅是喊了幾字,居然就遭了叱罵。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難道說,坐個牢房,也講究資歷不成?   瘋老兒道:「小子,原來你不會傳音術啊?呵呵……怪不得。那我不罰你了。」   小石頭覺得束縛自己的哪股力量,隨著瘋老兒的話語,頓告消失。隨即,從牆上滑落下來。他心下暗自吃驚,尋思,這瘋老兒別看他癡癲作狂,哪內力卻比自己強勝數倍。只是隨便一扯,自己就毫無抵禦的能力。也不知是瘋老兒太過厲害呢?還是聞人前輩騙了我,說我的內力已是天下罕有。不過,這瘋老兒橫看豎看,都不像是一個絕頂高手。不然,他怎會被囚此處?豈非早脫牢獄?   瘋老兒道:「小子,我先傳你傳音術。既然老子被你擾醒了,那你就陪著我說說話吧!嘿嘿……」   小石頭不明,唯唯喏喏地道:「老人家,什麼叫傳音術?」   他在鐵屋內雖然盡閱天羅武學,可上面的俱是上乘之作,至於類似傳音術的基礎工夫,幾乎未見。而且,多聞又對他深有忌憚,一直限制他習武。半年的聖宗生涯,實是在書房和花園裡度過,那聖宗鐵屋卻是再未去過。故而,他的內勁固然臻至絕頂高手之境,可基本的武學常識,怕是連江湖上一個尋常的耍刀漢子尚要不如。   這些匪夷所思的事,瘋老兒自然不知,當下微怔,詫道:「小子,你那一身渾厚內勁究竟是怎樣來得?怎地連傳音術都不曉得?」   小石頭忖及自身內力的由來,不禁赧然,方想回答,轉念思起瘋老兒與聞人前輩似有莫大的冤仇,若是坦誠,不定會被他整治的死去活來。自被神目與廣智陷害,他這時的心胸已非原先那樣的白紙一張,而有了些防人之心。這樣的謹慎,在往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以說,經過此劫,小石頭對於如何與人交際,雖不能驟然精明,但還是在那澄明的心湖裡有了一絲漣漪。   聽他支支吾吾,瘋老兒不耐道:「別說了,半天都未講個清楚,也不知哪個老鬼受了你這麼一個蠢的弟子。」繼而道:「傳音術實為武林一流人物中的一門必修武學。需要有渾厚的內勁強硬地凝聚自己的音波,然後傳送到自己屬意之人的耳中。這就叫法不傳六耳,惟有對話二人可以互相交流,旁人卻不得絲毫。所見的也僅是二人翕動的嘴唇。這門武學說來雖為簡單,但需要有強大的內勁作為後盾,否則,怕是要得不嘗失,非但密語教人聽去,且還有走火的危險。」   說到這裡,聽到小石頭倏然而起的心跳聲,好氣又好笑地道:「你怕什麼?老子適才幫你驅毒時,就發現你的內力修為已臻江湖一流,這門傳音術旁人固然難繼,對你卻是小事一樁。來來……聽好了,若你自己聽錯一字,以致走火,卻不可怪我。」   他這廂逕自念起傳音術的口訣,小石頭不敢大意,專心聹聽。口訣不多,僅是數百字,由於小石頭過目不忘的記憶,倒不足畏。瘋老兒念了一遍之後,他已可隨口念出,而且一字不差。   瘋老兒詫異,「你小子,說你蠢笨,記憶卻是極好。也算是你的唯一優點。嘿嘿……不過,多半是蒼天見我要授你口訣,是而突然讓你的記憶變得這麼強。否則,一個呆子豈會有如此記憶?」他原是稱讚小石頭,可說到後來,忽成了頌揚自己的話語。對瘋老兒不著邊際的瘋言瘋語,小石頭經過半晌的盤恆,已大有免疫。至於他忽而稱老子,忽而稱我,小石頭早已見怪不怪,只當清風飄過,流水潺潺。   瘋老兒又道:「小子,你先照著口訣試試。」   小石頭不敢怠慢,生怕又遭他叱罵。迅即施展起了傳音術。然他不知瘋老兒到底在那?用內力凝聚的音波一時都不曉該傳往何處。這前一句既不能傳送,那麼後一句也難以開口詢問,於是便這麼張口結舌般地僵愕。   瘋老兒待了須臾,未聞語聲傳來,惱道:「蠢蛋,學了傳音術後,難道連話也不會說了?」又是稍頃,喝道:「快說啊!你要讓老子等到什麼時候?」   小石頭被這雷轟般的聲音一驚,直覺雙耳欲聾,腦裡「嗡嗡」地響不停。著慌之下,先前凝聚的音波自也散了。瘋老兒的話語原是用內力包裹,不虞會洩。不想,小石頭的音波驟然散開,竟而撞裂了他的勁力。只聞得「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與「老人家……老人家……」這幾字在牢獄裡一個勁地迴響。   隨著門外老徐再次地叱責,小石頭謙道:「老人家,晚輩不知你究竟在何處?故而,故而……」   瘋老兒聽了這話,氣急敗壞道:「蠢蛋、蠢蛋……老子不就在你隔壁麼?到現今還不知道,真不曉得你的渾厚內力到底是怎樣來的?」   「隔壁?」小石頭愕然,心想,那音波豈不是要穿透牆壁,方能傳到老人家的耳內?我能行麼?念及此,不由躊躇。思及地牢的牆壁厚達幾尺許,若要讓音波穿牆,怕是經年累月也不夠啊!這當兒,想到瘋老兒的輕輕鬆鬆,小石頭不自禁的由衷欽佩。   「隔壁又怎麼了?」瘋老兒怒道,「嫌牆厚啊?下面不是有個小洞嘛?」刻下,他對小石頭的愚蠢,實已到了忍耐的極限。只想著,世上怎地還有這等蠢人?瞧著別人輕鬆傳音,不會自己尋找原因麼?   然他自囚於此地以來,足有四十餘年時光,未曾與聞人離之外的人說過半句話。今日原瞧著小石頭呆呆傻傻,大是有趣,不禁起了興致。尤其小石頭的古怪內力以及體內的毒素,更讓他生出探究之心。基於這些緣故,他仍是強壓惱火,道:「下面的小洞,是我挖的,專用來窺視你那裡的。」說到這裡,一直未聞小石頭的聲音,心中火氣又升,不免提高音量:「還沒找到啊!蠢蛋!」   「找到了,找到了……」小石頭慌不急忙地回道。   他先前因體內的陰陽真氣與真空散毒素幾番殊死爭鬥,以致耗力過甚,是以六識的靈敏度降到了自聞人離傳功以來的最低點。而且牢獄暗無天日,若無一流的修為,休想瞧清四周的環境。直到瘋老兒襄助,方是稍復內力,那時,他若能細心觀察,自可尋到牆上的小洞。不想,後來胖長老的冷漠離去,又有牢頭老徐的責罵,再則瘋老兒的嬉笑怒罵,他從萎靡頹唐到暈頭轉向,心神全放在思慮上,那裡會顧及到牆壁上的小洞。   目下,經瘋老兒的提醒,他凝神細察之下,很快便尋到了哪個所謂的小洞。高興裡,那「找到了」的三字卻無心地用上了傳音術。三個字聲若炸雷的在瘋老兒的耳邊乍響。瘋老兒倒沒生氣,相反呵呵道:「不錯,不錯,這傳音術算你過關了。只是這聲音未免響了些,若非是我,換了別人,只怕會被你當場震聾雙耳。呵呵……」   小石頭慚愧已極,道:「全賴老人家的不吝指點,晚輩方能有此成績。」   瘋老兒彷彿極喜有人阿諛,笑道:「不要拍馬屁了,我可不喜歡。」話雖這樣說,但語氣裡的欣然,即便是呆子都已聽出,何況,小石頭還非是真的呆子。   小石頭心想,看來,這馬屁言語倒是人人喜愛,個個歡喜。老人家儘管瘋瘋癲癲,一聽馬屁,居然即可正常。他道:「老人家,你在這關了多少年啊?」被關在此地,確屬他的心病,一直想及自己是否有機會可以再次出去,尤其每每念到冰清時,心下更悲。   瘋老兒沉吟餘裕,道:「約莫,約莫有四十年了吧!」   小石頭陡聞,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就此暈厥。瘋老兒這會兒扳著手指,算了片刻,又道:「認真的說,應是四十四年。」   小石頭興致全無,胸中澎湃不定。但覺自己定與瘋老兒命運相同。思及他偌高的功力尚在牢獄裡囚禁了大半輩子,別說是自己了。想到再也不能與冰清促膝談心,從此只能和個瘋老兒癲言癲語地過活,心下悲意上湧,不覺哽咽。   瘋老兒等了半晌,不僅未聞回音,反而傳來陣陣的嗚咽聲,知小石頭傷心。他素來開朗,更喜作弄,索性澆油:「唉……我五十五歲那年被聞人老鬼騙來此處囚禁,一直到如今,已有四十四年,眼看將逾百歲。唉……想必此生是再沒機會出去了。外面的陽光、小河、鮮花……」說到這裡,假意地哭了幾聲「嗚嗚」,又道:「還有那些嫩嫩的小姑娘,我是沒福享受了。唉……唉……唉……」   前面的陽光、小河、鮮花,倒也罷了,可後面的小姑娘三字,讓小石頭思念冰清之心更甚,尤其最後的幾聲歎息,越發刺傷他的心旌。愴然下,哭聲非但不息,反而愈加響亮。   牢頭老徐聽得厭煩,又是嚴加警告。可這次小石頭只想泣個舒暢,那裡還顧得上旁的。而且,他尋思著從此不能再見冰清,又是被囚終生,如此人生有何快樂。由得苟且,不如死去的好。又想,我固是放肆些,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眼下這般情形,焉不知比死還難受。   瘋老兒聽他逕直哭泣,沒想他是心有所思,只道全是自己的功勞。抑制不住歡意,不自禁地笑出聲來。隨著小石頭的哭聲頓挫不止,瘋老兒的笑音愈發綿延,笑到最後,聲震牢獄,幾欲摧人胸肺。 第23章 崑崙沖虛     這會兒,他也忘了使用傳音術,任老徐在外怎生咆哮,二人便如一曲交響,哭笑不已。頃刻後,聽老徐罵的惡毒,瘋老兒氣惱,一個音浪襲去,當即震暈了他。   哭了良久,小石頭覺得一直被瘋老兒這般譏笑,極是無趣而且尷尬,當下漸漸收了。氣道:「老人家,晚輩是心有感傷,是以哭泣。你不來安慰倒也罷了,怎地還笑話我?」   瘋老兒此刻只感自囚此處四十多年來,從未如此有趣。縱是與聞人老鬼比武切磋,也未有這般快樂過。不禁哈哈大笑,直笑得小石頭詫異無比,只道他犯了甚失心瘋。他方道:「你以為出不去,是而才這麼哭泣。可老子能讓你出去,難道我不該笑麼?」說完,又是放聲大笑。   突聞可以出此囚牢,小石頭頓時大喜。但轉念稍思,忖及既有出獄之法,瘋老兒怎地還在此甘願被囚四十餘年?豈非值得懷疑,思至此,不禁喃喃地道:「老、老人家,你在誑我吧?還是故意開解?」   瘋老兒笑道:「我可沒騙你!你以為憑天羅教的區區地牢便能囚住我沖虛子?說出去,怕是會笑掉江湖人的大牙。呵呵……」   聽他講的這麼有把握,小石頭起了僥倖心理,問道:「那?……老人家,你……自己為何不先出去呢?」由於心中的大喜大悲,話語間顯然已無倫次。而那「沖虛子」三字更是未有聽及,豈不知,倘然教任一尋常江湖人聽到這三字,勢必翹起拇指,而且雙眼放光,臉上更會崇敬萬分。   瘋老兒忽而正經道:「老子在這裡是有大事要辦,你小子豈會懂?」   小石頭素來不喜打聽旁人的私事,聽他不願講出,自不追問,當下沉默不語。   瘋老兒又道:「罷了,罷了,原想讓你在此多待段時間,陪我好生說說話。可看你這麼想出去,而且,我與聞人老鬼的比鬥日期,也是愈來愈近。若一直與你聊天,勢必耽擱我的苦修。輸予老鬼倒是事小,萬一讓他以為天下之大再無人可以治他,讓他生了自大心思,到時為禍江湖,荼毒武林。無疑全是我沖虛的過失了。其實,你也不須著急。我看你似是中了什麼詭異的毒藥。到時,縱是你解脫樊籠,但由於毒素未解,反而送了性命,豈不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這番話,小石頭一聽大覺有理。只是對瘋老兒將與聞人離比鬥的事,卻感不可思議。問道:「老人家,你要和天羅聖宗聞人前輩比武?」   瘋老兒道:「不錯,我與他足足斗了四十四年了。這些年裡,我勝不了他,他也贏不了我,一直是個不勝不敗的局面。也正因如此,他總是龜縮在那間聖宗鐵屋內苦練天羅武學,從未涉足江湖。我沖虛子雖然自囚數十年,嘗盡暗無天日的歲月,但整個江湖緣於此舉,而免了天羅教的荼毒,以致平穩了數十年。每每思及,貧道實感欣慰!」   小石頭愣愣地聽完他的敘述,一時百感交集、心生欽佩。尋思,為了些素不相識的江湖人,自囚陰森地牢數十年,這需要多大的胸襟和多少悲天憫人的心懷?簡直難以置信。他吃吃地道:「老、老人家,你、你……晚輩對前輩的光風雯月,由衷景仰。」   瘋老兒朗笑道:「這些均屬小事,有何可欽?既身屬江湖,自當責無旁貸。呵呵……」   一番話雖說得簡單,卻教小石頭思潮起伏,久久難平。心想,天羅教的名聲看來在江湖上並太好,否則,沖虛前輩焉會犧牲數十年的清閒歲月,以禁聞人前輩為己任?念及自己作為聖宗的那段時日,只知吃睡玩樂,卻未把天羅名聲扭轉,不禁懊悔。又想,倘然還有機會,我必讓天羅教成為江湖的正派,讓他們不再作惡,不再為禍。但想起自己現下的處境,一時神傷。直覺自己當真幼稚可笑,妄說再次執掌天羅,如今固能保住性命,已屬大幸,何言其它?思至此,不由哀歎一聲。其聲幽幽,直欲叩人心扉,幾教人黯然垂淚。   瘋老兒原是強自歡顏,可這一聲發自心底的哀歎,頓引得他心生慼慼。暗自拭淚後,對於小石頭的看法,剎那起了莫大的變化。覺得他歲數雖小,與自己偏是知音之人。他道:「小子,我先測探下你的毒素,然後,有些事交代你。」說罷,渾厚的內勁驟湧,瞬時進入小石頭的經脈。   約莫柱香的時辰,察覺到瘋老兒的內力收回。小石頭道:「老人家,我、我怎麼樣?」任他如何灑脫,然至關自身,問來竟而口吃。   瘋老兒驚道:「小子,你中的是真空散?」   廣智說藥名時,小石頭業已昏迷,故而對是否確實,倒是難給答案。不過,瘋老兒只是下意識的問一聲,依他的經驗,又加真空散的威名,他如何不曉。又道:「小子,你到底得罪了誰?竟然給你下了這麼惡毒的藥。唉……我、我也是束手無策啊!」這話說得忒是為難,憑他的赫赫聲名,目下居然被難住,直覺羞赧萬分。   經他一問,小石頭陡覺萬念俱灰,尋思,完了、完了……連他老人家都無法子,那我是命該絕矣。失魂落魄裡,不覺把自己的事盡情敘述。從七里塘掌櫃的慘死,講到在穹隆山被玉美人鄧蓉追殺;又自小鎮大鬧酒店,多聞如何易容成神目誑欺糊塗二長老;最後說至聞人離由於輸功給自己,以致油盡燈枯而亡。   瘋老兒聽得是目瞪口呆,慚道:「沒想到一介豎子,僅僅數月時光,居然比貧道近百年的生涯尚要光怪陸離,奇異多變。呵呵……小子,縱是死了,你也不冤啊!而且那聞人老鬼既已死了,那我的任務卻也算是完成了。呵呵……」歡欣笑聲裡,對自己數十年的目標一朝盡失,不由心生空虛。霎時,不知該是歡喜,還是喪氣?直覺彷徨躑躅,人生茫茫。   待小石頭說到神目與廣智由於他生來愚笨,是而下毒廢篡,並且用一個與他長得極其相似的年輕人移花接木地代替。   瘋老兒大怒:「畜生,畜生……兩個畜生居然幹出這等事來,簡直毀了天羅教的威名。想那聞人離儘管心腸歹毒,出手狠辣,可行事光明磊落,一言九鼎。向來就沒這樣的卑鄙之舉。不想,方一逝世,天羅教竟而墮落至此,真令我寒心。」說到這裡,只聞得隔壁的牢獄傳來陣陣的劈風聲。想是他惱急下,在牆壁上出起了氣。   又是餘裕,卻見兩座牢獄相鄰的牆壁驀地如腐切開,竟不濺片絲灰塵,瘋老兒從隔壁威風凜凜的逕直走來。   小石頭駭然瞪視,但覺匪夷所思已極。尋思,憑他現今的表現,適才說可以放我出獄,倒非虛言。再看他,黑眉黑髮,相貌溫雅,衣衫尤其整潔,宛若飄飄神仙,先不說不似關押了數十年之久,單是那樣子也決非像是近百歲之人。   瘋老兒睨及他的神色,不由好笑,道:「怎地?被我嚇住了?」   小石頭搔首赧道:「一時有些接受不了而已。只是……老……」他原想脫口「老人家」三字,轉念想及他現下的模樣,那裡顯出半絲老態,頓即改口道:「只是前輩何以要破裂牆壁?」   瘋老兒道:「聽了你那些古怪事,我很想看看你的樣子,到底是怎生的模樣,所遇所見居然這般稀奇?」   小石頭沒料這就是他打裂牆壁的原由,剎那愕然。只感到他的行止與他的神仙模樣,當真是一大對比,著實發噱。   瘋老兒又道:「小子,不要憂急。你中的毒素,即便我不能解,卻有人可解。」   小石頭大喜,忙詢:「何人?」   瘋老兒神色一肅道:「是我的師兄元虛真人。我師兄弟三人裡,大師兄元虛雖澹泊寡慾,然精擅丹術,對藥草素有研究,你的真空散毒,想必能解。二師兄清虛,誠穩篤重、才德兼備,把個崑崙派管理得精精有條。可我,沖虛子撫今追昔,當真愧煞,慚煞,無地自容矣。」   他沉吟不決,似在思慮要否敘述下去。突而雙眉一軒,仿是下了決心,朗聲道:「實話告訴你,小友……我與聞人老鬼數十年的爭鬥,說來全非甚衛道,或是以身伺虎,讓他難以踏足江湖,而是為了一嘗我的武癮。四十年前,貧道一舉修成崑崙絕藝《馭劍術》,從此傲睨得志,只道方今天下再無人敵。沒料,在天山腳下,偶遇天羅聖宗聞人離。貧道素聞他武功天下第一,於是非要與之相鬥。三日三夜,未分勝負。貧道不服,便隨之,一路跟到了摩天峰下。我與他二人就這麼開始了數十年的論武。以致一發不可收拾,我不再回崑崙,他也不再統轄天羅教。呵呵……不想,固是花費了忒許辰光,仍是一場沒有結局的論武!也不知是悲亦是喜?」   一番坦誠,登令小石頭愕極。   瘋老兒又道:「稍頃,我打裂牢獄,你可乘機逃出。然後一路向西,逕自去尋我師兄元虛真人,讓他為你解毒。」發現小石頭怔怔不語,他大吼一聲:「小子,聽見沒?」   小石頭從呆若木雞的狀態裡返神,忙道:「可前輩你呢?聞人前輩既已身死,你也無對手可言,自當回山才是。」   瘋老兒輕歎道:「我麼!就終老於此了……反正這裡幽靜僻雅,端是一處閉關的好所在。待我把本門無上絕學全數修成,再回山便是。」   小石頭聽他非但不願回山,且仍想隱修此處,不由費解,迅即又是勸了幾句。但看他神色堅定,心志已決,無疑是枉費唇舌,遂即作罷。可念起自己單身前去求醫,又有何理由能教崑崙大長老出手解救?尤其自己不名一文,江湖上更無絲毫名聲,可說平平無奇,尋常已極。自己想想,別說是神仙般的元虛真人,固然是普通醫師都無理由會醫治自己。思慮及此,當下氣餒地把自己的顧忌說將出來。   瘋老兒一聽,也是蹙眉深思,心想,自己倒是大意了。這小子言之有理啊!雖然大師兄仁厚,凡有人求治,必無不應的道理。可這小子一路上山,定是先遇到二、三代的弟子。這些弟子的心性人品,我卻了之不深,若有人說他胡言亂語,或是瞧他不起。豈非誤了卿卿性命?支頤良久,他猛地裡撫手大笑:「呵呵……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   小石頭也是欣然,能保性命,終究也是一樁高興事。即問:「什麼主意?」   瘋老兒道:「小子,算你福氣!我思來思去,原想給件信物讓你依此前去,可我身無長物,兩袖清風。沒法子了,只能先傳你一門本派的絕學,到時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是我的弟子。想來,就無人會阻擋你面見我大師兄了。」   聽到這裡,小石頭分外感動,道:「前輩,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瘋老兒笑道:「若想感謝,到時入了崑崙即可。這不解了麼?呵呵……反正,天羅教也不認你了,你屬孤魂野鬼之流,無人收留。而我崑崙憚赫萬里,世間名門,想必也不致辱沒了你?」   小石頭聞及,方想跪下行禮,怎料,瘋老兒拂袖阻止,道:「暫且別拜,待你毒傷盡愈,你把實話相告,入我師兄門下便可。我這人只知打架鬥毆,好勇爭狠,從未替本派立下半分功勳,有何資格授徒?」一番言語,說來蒼涼,自有淒愴哀傷之感。   小石頭無語,只是心下惻隱。   瘋老兒又道:「你此去崑崙,一路關山遙遙,我便傳你本派輕功身法《龍形八法》。憑你渾厚的內力,再加上這門絕技,想必能節約不少時間。」說到這裡,四下顧盼,道:「可惜牢獄小了些,不能演示,只能先熟記口訣,然後練習些步法,至於騰高躍低的身法,惟有待你到了外面,自行領悟了。」   小石頭頷首,目中盡顯感激。直覺瘋老兒待己之厚,惟有許掌櫃方能相較。   《龍形八法》是崑崙一脈的至高絕藝。照規矩,固是崑崙弟子,若非身建卓越功勳,或是在派中地位不高,那也修習不得的。然沖虛子素來不講究什麼派規和身份,行事更是隨心所欲。若非如此,他又何致為了與人比武,一直留戀俗世數十載。而且,倘然僅傳些基本工夫給小石頭,他又生恐旁人不信。是而,惟有傳授《龍形八法》予他。   接著,瘋老兒也不浪費辰光,即刻便傳授口訣。小石頭的記憶力,瘋老兒先前已然領教過,知道沒什麼可虞之處。可小石頭的領悟力,經此一來,也讓瘋老兒大歎廉頗老矣。不過數個時辰,《龍形八法》的基本步伐,小石頭業已頗具模樣,但離稍得神髓無疑遠甚。   瘋老兒瞧著老心大慰,心想,即便我沒為本派奉獻多少,然而挖掘出一個良才美質,卻也不無彌補。想到高興處,不禁咧嘴大笑。笑了須臾,忽覺腦裡靈光一閃,仿是想到什麼,又似沒想到。那是一絲飄來飄去的不知名的極其玄奧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道教祖師老子所說的哪個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的「道」。   心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當下盤膝坐地,眼觀鼻、鼻觀心,抱元守一,凝神細思。隨著那一絲既常有又常無的「道」,漫遊在無垠的暢想裡。漸漸的,那一絲「道」彷彿愈益粗巨,在心神內聚成一扇玄之又玄,琢磨不透的眾妙之門。此前從未領悟過的玄妙義理,這時居然變得熟悉無比,猶如已經侵淫了千萬年一般。   這當兒,小石頭回頭凝視,察覺到他的異狀。儘管涉足武道沒多舊,但也曉得此時此刻切不可打擾到瘋老兒,否則,不知會發生何等的遺憾?當下見樣學樣,也是盤坐在地。   須知,瘋老兒雖為崑崙道宗三大長老之一,在江湖上的名望,已達前五位的地步。但生性灑脫,豪放不羈,行事更是隨心所欲,對於名利一詞著實看的虛淡,無形裡鍥合道家的無為精義。是以,他方能首先修成崑崙絕藝《馭劍術》,成為崑崙三老裡武功最高者。只是這些年,心掛師門,又加勝負之心看得過重,在武學上反而沒有半點突破。   那顆原是頑童純真般的心,抹上了一絲陰影。甚至可說,數十年裡,除了功力有所增加,對於武學的認知以及武道的探究,一直停佇在當年天山腳下與聞人離比鬥的境界。今日,先是聞人離突然逝世的消息,讓他看破了勝負得失,繼而從小石頭的資質上,讓他稍減對師門的負疚之心。這麼一來,憑著重回平淡的心境以及剎那的靈光和感悟,當真比得上他數十年的孜孜不倦。 第24章 龍行八法     良久,沖虛子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坐在對面與他一樣盤膝的小石頭,不禁嘴角露笑。道:「小子,你的《龍形八法》練的怎麼樣了?」稱呼仍是原先的稱呼,語氣依舊是先前的語氣,可隱然間,起初的煙火氣盡數化去,蘊涵著一股悠遠澹泊。聽在小石頭的耳內,如同是九天來音,正大堂皇,赫赫威威。   小石頭恭聲回道:「差強人意吧!」   沖虛子呵呵笑道:「這詞語用的不錯,你倒還有自知自明。呵呵……,記住,人不能傲,更不能自傲,不然,只會欺騙了自己。倘然欺騙了眼目,尚有心去感悟,若連心都騙了,那麼下場惟有可憐可歎的結局。」   瞧著小石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虔誠,沖虛子委實開心,又道:「《龍形八法》雖僅有八式身法步伐,可它內含八卦奧理,八八六十四實有無數衍化。它既包蘊五行,又有天地兩儀,每一步以及每一個變化,有人生的柔順伸展和起始維艱,又有萬物始長和大地萌生。順時應運,則必可欣欣向榮,若顛三倒四卻是險象環生,反正,你終需記住天道不可違,惟有守正待機,遵循正道,方能行險而順。」   小石頭凜然,道:「弟子謹記在心!」   沖虛欣然:「你我盤恆許久,不覺已是十二時辰。你先默誦《龍形八法》的口訣,繼而熟練步伐,待兩樣均可時,貧道自會教你出去之法。」   小石頭跪下,叩了一首。不知為何,原先的怪異感覺已然盡失,此時的瘋老兒在他心中,自盤膝而坐後,彷彿成了一位仙師,讓人油生敬仰之感,直覺他亦莊亦諧,分外親近。   起身後,當即琢磨起了《龍形八法》。牢獄狹小,高度也是不夠。除了些基礎步伐,委實沒甚可習。不過,固是這些基礎,也非是輕易可成。然小石頭生性堅韌,且半年習文,對於道經丹學也稍有涉獵。又有沖虛子在旁不厭其煩的細心指點。縱想一無所成,都變得很難。   步伐的大致走勢,原已有了些微形象。時下不斷演練,再加錯走之下,沖虛子用無形氣勁硬是替他撥正。這麼一來二去,小石頭樂在其中,大增妙悟。沖虛子見他已能自行領悟,所缺也就是熟悉二字,當下雙眼一閉,不再管他,逕自追尋適才的深奧心境。   而小石頭愈練愈是高興,步伐愈練便愈是熟悉。他本身就身具醇正內力,這《龍形八法》的施展,又極是依賴內力。如沒渾厚內力的支持,身法與步伐間的配合,當真像是一場兒戲。非但全無威力,而且,還有自陷幻境的危險。也正因如此,崑崙一脈方會規定低級弟子萬不能修習此八法。   縱身騰挪間,直覺陰陽真氣蕩漾渾身,好似使不完力,週身上下更是舒暢無限。從毛孔內不斷溢出的勁力,漸漸在身周聚成一個無形勁球。在小石頭八八六十四步接連行走數遍後,居然形成一個內外循環的氣勁通道。焚陽刀息在外,修羅陰罡則在內。二種同源不同質的真氣在通道裡經過不斷地摩擦,散放出絲絲的火花。照亮了整個牢獄。   在沖虛子的眼內,此刻的小石頭便似九天下界的雷神,威武不凡,令人生敬。只是牢頭老徐這時正當昏厥,不然,勢必驚呼。可小石頭全副心神均融入步伐裡,對於自身的異像,也無半點察覺。當他從艮宮八步轉到震宮八步之際,忽覺丹田一絲冷氣猛地激射而出。未及多思,那絲冷氣越射越多,眨眼已成一股。在十二正經內肆虐狂摧,翻騰不息。最懼的便是,這當兒,小石頭的步伐竟然停不下來,只能按著《龍形八法》的步驟,走將下去。   其實,這股冷氣正是被陰陽真氣壓抑已舊的真空散毒素。原本陰陽真氣與真空散的毒素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然先前經沖虛子的襄助,登即一鼓足氣的把它擊潰。只是真空散也非浪得虛名,縱是三力相加,也無徹底消散它的把握,惟能壓制,偏是不能驅盡。那時,陰陽真氣勝勢十足,如日中天。真空散只能選擇逃避,卻不能正面相持。   《龍行八法》原就內蘊八卦義理,每步每式均有二儀五行在內,而真空散是由植物熬煉,其毒素也屬木性。小石頭演練步伐時,每當習至木屬性的十數步之際,真空散的毒素就在他的丹田內擴張一分。經他數圈演練,毒素聚力已多,當他從土屬性的艮宮八步衍變至木屬性的震宮八步之時,真空散毒素在大肆受補之餘驟然襲擊。以至他猝不及防受創極重。且手足被控,步伐更而停佇不了。   劇烈的疼痛瞬時傳遍渾身,情知毒素又起風暴。只是這種無形的敵人,手足偏不能相幫,惟有依賴體內的真氣。好容易控制住了真氣,讓身體停下。與此同時,適才尚摩擦起火的陰陽真氣猛地融匯一道,經手太陽、手三焦,足少陽、手厥陰、足厥陰、足太陰等六處經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挾著無堅不摧的狂飆,向十二正經中的真空散毒素襲去。   剎那,疼不堪言,那等樣的痛楚,比先前不知劇烈了百倍。但小石頭也知現今正時關鍵,萬不能頹棄,否則,便是一命嗚呼的結果。當下竭力咬住,儘管額上滴汗落雨,顏面扭曲得不成人形,意志卻未稍鬆半分。看著情勢不妙,沖虛子料他毒素復發,頓時內勁湧來,幫他抵禦。   這會兒,真空散的毒素經數次木屬性的步伐演練,威力竟而比甫中時尚要猛上幾許。非但陰陽真氣不敵,固是加上衝虛之助,也是勉為其難,僅能維個不勝不敗之局。可二人心知,真氣有力竭時,毒素卻無。念及此,心下著實惶悚。   疼痛萬般裡,小石頭輾轉翻側,繞走不已。由於先前的手足本能,無形中契合離宮八步。數步之間,焚陽刀息倏然大盛,居然直退真空散數個穴道。但步伐一亂,焚陽刀息轉而萎靡,真空散毒素重又囂張。如此幾趟,小石頭未有察覺,然素來研武的沖虛子卻是靈光驀閃,大喝道:「小子,走離宮衍坎宮,切不可變震、巽兩宮!」   第一次,小石頭未有聽清,眨著茫然的雙眼回望沖虛子。直到第三次叱呵,小石頭省悟,當即走離宮、轉坎宮,一十六式步伐來回不斷地旋走不止。片刻後,但覺離宮八步時,焚陽刀息大盛,坎宮八步時,修羅陰罡興起。如此得先天八卦之助,陰陽真氣頓時生生不已,永無休止,猶如從無底的深淵裡湧出無止境的氣浪。   真空散的毒素眼看就成了滔天駭浪裡的一片小舟,眨眼就是舟翻人亡的結局。猛地,只見它急速退卻,又是蟄伏下來。只是在這頃刻,已被陰陽真氣消融小半,約莫以後,縱然再次肆虐,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了。   良久,確定毒素不再暴虐,陰陽真氣也緩緩收斂。小石頭不禁右手拭汗,心下暗自慶幸,忽而想起,頓時回身跪下,大聲道:「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晚輩真不知如何報答!」   沖虛子呵呵道:「有甚報答的?不過舉手之勞。沒料到,《龍行八法》竟有挹彼注茲,驅散真空毒素的效用,若非因你,這秘密還不知要到何時才會被旁人知曉。哈哈……,這麼一來,只須你苦修步伐,真空散毒素終有被你驅盡的一日。貧道這裡先恭喜你了。」   小石頭道:「是啊!只是晚輩遭人陷害,已無去處,若貴派仍願收留,弟子感激涕零。」他雖木衲,也知受人滴水,當湧泉相報。故而方會說出這番話來。   沖虛子大慰,連說幾個「好」字,扶起他,道:「這麼一來,貧道放心了。原先仍怕你去崑崙途上會毒發。目下卻無任何擔憂,真是吉人自有天象。你先休憩須臾,待功力稍復,步伐尚須多練,畢竟毒素能否解盡,全在這上面了。」   小石頭「嗯」了一聲,迅即盤坐調息。但對沖虛子的驀然變樣,卻感匪夷。心想,他多半只會對陌生人瘋言瘋語,目下與我熟了,自不會的了。他那曉得,沖虛子微悟大道,心中實已一片空靈,原先的胡為妄論,早被丟棄。別說是他,固是面對任何人,沖虛子依舊會是這般閒逸柔和。不過,這樣的心境,若要長久維持,卻亦極難。除非已臻天仙之境,否則,沖虛子仍會重複原先的隨意性格。   三日後,已是小石頭將離牢獄之刻。   沖虛子殷殷囑咐之後,正想打破牢牆。突然,門外響起胖長老的聲音:「聖宗!聖宗!」   小石頭愕然,望了沖虛子一眼,應道:「胡長老,何事?」   胖長老好像很是高興:「聖宗,屬下無能,讓你吃苦了!」隨著「光啷」一聲,厚重的鐵門被人打開。胖長老站在門口,道:「聖宗,屬下這就放你出去。」向小石頭招了招手,「請跟著屬下!」   小石頭將信將疑,不知怎生是好?只得望著沖虛子,向他尋求建議。沖虛子微笑道:「既然有人放你,那就不須貧道耗力了。豈不大妙?」看著小石頭依舊呆立不動,大聲道:「還不隨去!」   小石頭「哦」了一聲,頓時奔出牢房,走至門口時,回頭注視一眼沖虛子,猛地「噗通」跪下,叩了三個響頭。接著不發一語,緊跟著胖長老奔去。幾日的相聚,非但學會了一門絕世輕功,更而從沖虛子那裡學會了處世的道理。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若非身上餘毒未清,真不願就此作別。而沖虛子也是如此,他自囚四十餘年裡,從未與天羅囚犯說過一句話。可當遇到小石頭後,不僅暢談數日,而且授他崑崙絕藝。說來,人與人的緣分,確實和「道」一般常有常無,玄之又玄。   胖長老其實並未發現沖虛子,緊急裡,也未察覺小石頭起初沒有跟出。只是跑了十數步,感到沒人跟在後面,正想回去再喊,這時,小石頭的身影已然顯現。胖長老長吁一氣,連忙朝著小石頭揮手,隨即向外走出。一路上,獄卒全無,想必是胖長老業已擺平。天威堂地牢建在摩天峰的後山,若想越獄成功,除了跑出地牢外,還要能下的摩天峰,方可叫成功,否則,只能喚為放風。   不過,這幾日,胖長老為了救出小石頭,嘗贖自己的愧疚,確也用足心思。與瘦長老二人合謀甚久,先用神目施壓,從廣智那裡騙得了暫時抑制真空散毒素的解藥,然後重金買了張人皮面具,這是為了讓小石頭換副面目,以此躲過守卒的眼睛。   雖然毒素已有解法,小石頭依然服下解藥,接著扮做小廝,跟在胖瘦二人身後,一路大搖大擺地下了山。   下了山後,約莫又走了十數里。胖長老問道:」聖宗,你想去何處?」   小石頭沉吟道:「胡長老,你不須再喚我聖宗了。此時,我只是天羅教的一個逃犯而已。」望是二人的羞赧之色,又道:「崑崙,我想去崑崙。」   胖長老聞言,訝疑道:「崑崙?」   點了下頭,小石頭道:「不錯,聞說崑崙派的元虛真人精擅丹術,想必能解我真空散之毒。」自遭陷害,他已學乖甚多,心知話不可全說。縱不想謊言連篇,也須留得一半。   胖長老釋然,與瘦長老二人互換一眼色,驀地雙雙跪下道:「我胡金、我塗審,在此發誓,有生之年必然迎回聖宗,若有違此誓,定教我等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二人自幼便是天羅教的人,對聖宗的忠心,當真如世人崇拜神佛一般。此趟眼睜睜地瞧著小石頭遭難,教他二人好生難受。若非念著教中勢力複雜,派系傾軋,動一發則亂全身,二人早已公佈神目與廣智的陰謀。   小石頭怔忪,不知自己這個過期聖宗,何以尚能有此忠心的屬下?連忙伸出雙臂,扶起二人,道:「二位長老,其實,天羅聖宗之位,小石頭並無眷戀。而且,我也確如廣智天王所說,生性木衲,腦子遲鈍,倘然有我繼續領導聖教,勢必會衰落。現今這樣,反而甚好,聖教即有了新的英明聖宗,而我又保得性命,實為兩善之法。」   胖瘦二老隨著他的攙扶,順勢站起。胖長老道:「時下惡勢當道,說什麼俱是空。這裡有五百兩銀子,聖宗路上可以使用,一路保重!」說罷,遞來一個包裹。   小石頭雙手一推,道:「不用了!我既然已非天羅聖宗,自不可再用摩天峰的一草一木,何況是銀兩。而且,我有手有腳,此去崑崙,只要耐著些,不會有甚擔憂。」自遭陷害,他是立了辭故迎新的心理,豈能再與天羅教發生任何干係。   二人推來推去。胖長老非要他收下銀兩,而小石頭千般不願,說是再不用天羅教的片絲事物,此後與摩天峰一刀兩斷,更無瓜葛。瞧他堅決,胖長老無奈,只得依之,當下惜惜作別。望著小石頭愈益遠去的身影,瘦長老歎道:「老胡,看來天王的行為實在是傷了這個孩子的心!」   胖長老喃喃道:「不錯,多好的孩子!原能成為聖教的一代英主,誰知卻成了權力爭鬥的犧牲品!唉……世事無常,人所難料。」   瘦長老忽而哈哈大笑:「老胡,咱倆先準備著怎生去應付神目天王吧!別在這長吁短歎了,這可不像你平時的為人啊!」   胖長老神色一振,高聲道:「怕他作甚?大不了惟死而已。我就不信,大公無私的神目天王竟會為了些權欲,被蒙蔽了原先的清明。咱倆現今不是要想如何應付他,而是應想法子如何挽救他,讓其懸崖勒馬,不至偏途太遠。」   瘦長老吃驚地望著,顯得不可思議地道:「老胡,這是你說的話嗎?直到今日,我方知一直錯看了你,只當你嘻哈人生,不想你的心思,原是這般縝密。」   胖長老捶了他一拳,笑道:「如今知道也不晚啊!哈哈……」   過了半晌,瘦長老忽道:「老胡,你說我天羅教會否栽此一劫,就此衰落?」   胖長老訝異側睨,繼而道:「老塗,你我少年時便蒙教中先輩傳授天羅技藝,當年的誓言,你可曾悉數記得?」   瘦長老目視斜陽,顯得甚是鬱鬱寡歡,喃喃地道:「縱有豪情,無奈多舛……」   胖長老倏地接道:「生死何憂何歡,總教天羅揚名!」言辭樸實,卻鏗鏘著力,登讓瘦長老雙目異彩泛射。瞧著胖長老語重心長地道:「老胡,你我當為聖宗生,亦能為聖宗死……」胖長老默然點頭。   二人回身,目露堅毅,均想,即便毀家紓難也要讓聖宗再回摩天峰,揚我天羅之威。   斯時,落日西沉,殘陽如血。   暮靄在山下的原野上升起,二人身後的摩天峰變成了灰色的剪影,但他們身影偏生閃爍著耀眼金輝,彷彿黑幕也不能吞沒。 第25章 生死絕戀     小石頭自下了摩天峰,告別了胖瘦二老,便一路向北而行。只是他生平記憶裡惟有七里塘,若要曉得通往崑崙山的具體路徑,卻忒是難為了他。只是念著崑崙在西北,僅須往北即可。說來,摩天峰其實位於蜀中,可惜他不知罷了。邊走邊還埋怨,為何一路俱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   但他既具聞人離的百年修為,又有沖虛子傳授的《龍行八法》,這麼兩廂結合,倒也不累。相反,在曠野裡練習起了《龍行八法》的騰躍身法。身若矯龍的穿越奔騰,偏是教他平添無限樂趣,不覺煩悶。   《龍行八法》乃是崑崙一脈的至高身法。其八法,計有潛龍騰淵、金龍嬉雲、舞龍乘風、懶龍打滾、蒼龍入海、怒龍蟠空、龍動九天、神龍無影。   這八式身法,獨立施展時,每式每變均是進退倏忽,人所難防;當糅合使用之際,前後相續,衍生無窮變化,端是世上一等一的輕功身法。若是修臻大成,固是閉著眼,只要踩准步伐,身法不差,再則有足夠的空地,縱遭百人圍攻,也能保得無恙。   故而,小石頭雖然穎悟力非凡,但偌等玄奧的身法,卻也不是數日工夫即能熟練。惟能慢慢練習,以求熟能生巧後,再考慮八法間的糅合幻變。   一日,登臨高山,遠望蒼穹雄鷹,只見它撲翼展翔,時升時降。尤其自高而滑時的那股俾睨,讓他好生羨慕。再俯視青青蒼山,千重萬疊、綿延起伏,胸襟陡然開闊,直覺自己凌駕物外,大地顫伏腳下,大好男兒應當如是。霎那,經脈內蟄伏多時的陰陽真氣驟然勃起,遍行渾身經脈。餘裕,一個大周天後,胸中頓生豪情,一股磅礡氣息自胸臆間噴湧而出。引亢長嘯下,只聞得群山回應,萬鳥驚散。   只是思起冰清,念到從此後天隔一方,雁杳魚沉,再無相見之日,未免意興蕭索。佇立久久,方蹣跚下山,直覺滿腔餘恨,無處可訴。   正當百無聊賴之際。   突然,一聲尖利的雕鳴倏忽傳來。其聲尤悲、且怒。小石頭好奇,當下循聲尋去。《龍行八法》他已稍具火候,刻意施展下,當真風馳電掣。一路上,雕鳴聲接連而來,更且一聲比一聲急怒,小石頭猜測它多半正與甚野獸殊死搏鬥著。想起適才的蒼穹一幕,心道,莫非就是那只霸勢十足的雄鷹?   不多時,已到山下,繼而循聲左拐。這會,雕鳴聲已沒起初那麼清晰。小石頭估莫著必是周圍群山遮擋,是而聲音難以遠傳。他相信自己定沒尋差路徑。當下攀山越嶺,待轉到一處峭壁聳立的小峽谷時,驀地獅吼大震,雕鳴疾響。暗道一聲果在左近,迅即幾個箭步,連躍數十丈。   遂見一隻似鷹似雕的巨大猛禽正與一頭非虎非豹,又極像獅的異獸上下撲擊,你抓我咬。猛禽體形巨大,足有異獸的幾倍,雙翼一展即有數丈方圓。異獸雖說身小,但縱躍電掣,轉折迅捷。仗著來去靈活,竟是稍佔上風。小石頭不知它們之間的曲折,索性蹲身藏於石後,扒開厚實的草蔓,望著眼前驚心動魄的激烈搏鬥。   過了會兒,一禽一獸多半爭鬥久了,動作間變的很是遲鈍。看得出,猛禽更為不支,大若小丘的渾身,到處都是血痕齒印。每一衝趨雖然驟鳴驟喚,形若瘋狂,但顯然蒼白無力。   而異獸則不然,儘管閃避吃勁,可躲的恰倒好處。一來體形瘦小,二來俱是以靜制動。只等猛禽俯衝,它才稍移身軀,教那猛禽的撲擊均是師老無功。這麼一來,猛禽的每一擊那是用盡全力,異獸卻是以逸待勞,毫力極少。   小石頭費解,尋思著,猛禽的攻擊既然無用,何以不另尋它物,怎地總不願罷休?難道是這頭異獸美味萬分,亦或是吃了它,能有甚天大的好處?思忖間,發覺猛禽縱是如何的瘋狂,但總不離一株盤虯大樹的左近。而異獸每一成功躲讓後,卻總是向大樹靠近些許。   當下望去,只見大樹筆直挺拔,幾可破雲,窮極眼力之下,方能微望頂梢。且要十餘位成人伸長雙臂方能合圍。面對如此巨樹,固是他數日來在此蠻荒山區見過無數奇石怪樹,也要吃驚不小。這會兒,異獸業已移至樹下。只見它猛地如人直立,口中驟發怒吼,前肢向樹幹急拍了一下。   猛禽突驚,顯然越發的瘋狂。索性不再騰起。雙爪緊扣岩石地面,彎如新月的嘴喙急點猛瀉,逕向異獸啄去。它原本仗著飛翔,尚能勉力維持個均勢,時下放棄空中優勢,竟與異獸在地面激鬥。不禁教小石頭好生詫異,心想,這猛禽難道真瘋了?   面對猛禽的破釜一擊,異獸很是輕鬆地閃了開來,顯得無比裕如揮灑。這時節,小石頭竟看見它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心感訝疑,不由拭眼再看。卻見它忽然倦成一團,形如炮彈,直往猛禽的腹部空綻撞去。   「砰」的一聲,在它刻意的暗算下,又加雙方互相碰撞時的激烈沖速。   猛禽被狠狠地撞飛開去,空中灑下無數的小血珠,宛若一道亮麗的弧線,表示著猛禽的去向。在此瞬間,猛禽淒厲的悲鳴一聲,其聲愴然無比。怵目驚心之餘,小石頭陡聞,大感同情,對異獸的殘忍狡詐,一時竟生出厭惡的情緒。與此同時,忽聞大樹頂上傳來幾聲幼禽的雛鳴,仿是知道將失依恃,聲中儘是哭音。   小石頭此刻方知,異獸原是貪圖幼禽,而那猛禽想是洞燭其奸,為了保護子女,是而才不退不讓的一直與它在大樹左近纏鬥。不然,猛禽既知不敵,必已遠遁,豈會與它殊死搏鬥?思至此,小石頭對猛禽大生好感,心道,萬不可讓它遭害,我要幫它。甫想不顧性命的跳出襄助。   突然之間,空中又是一聲鳥鳴。這聲音雄渾蒼勁,蘊涵著無比霸氣。聲音方到,一個龐大無匹的金影已然急促而下。倉猝裡,小石頭發現這個金影也是一隻猛禽,只是比先前鬥敗的尚要大上許多。雙翼驟降形成的旋風急壓,幾教小石頭窒息。帶起的沙礫,捲成數百柱,逕向異獸襲去。   其間,大樹頂上的幼禽尤其歡欣,如同曉得有人保護,在那歡聲高鳴。   異獸這時已沒原先的好整以暇,彷彿曉得這個金影猛禽非是自己所能相抗。東顧西望之後,當下縮成一團,在地上急滾了幾圈,尋得一條小徑,便想腳底抹油,逃之夭夭。金影猛禽豈肯罷休,雙翼驟然向後一擺。但見無數急去的沙礫狂風,驀地像是得了軍令,以疾電的速度向後退回。   小石頭駭然,心想,沒料這金影猛禽竟然這麼厲害。單單羽翼向後,就可引得空氣集聚,並且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再看它長有十來丈的羽翼,又想,這也難怪,如此龐大的羽翼倘然這點威風也沒有,倒不如沒有這般大的巨翼呢!否則,太大了也麻煩。沒見它的羽翼,自降落這個小谷後,一直沒有完全展開麼?   他這廂仍在思量,異獸卻已被金影猛禽狠狠地踩在雙爪下。由於它體形弱小,焉能承受得了金影猛禽的千斤巨重。眨眼工夫,業已出氣多,進氣少。這當兒,金影猛禽狠狠地扇了幾下羽翼。急加的重力,頓讓異獸口噴鮮血,委頓垂首。只是它雙眼流露的哀求,小石頭偏生瞧得清清楚楚。心底不由升起無限同情。   心想,它雖說先前可惡,但如今好生可憐。尤其異獸花紋美麗,絨毛長長。眼角邊幾圈黑紋襯著骨溜溜的黑眼珠,煞是可愛。倘若把它縮小身軀,當真如同一隻幼小討憐的小貓咪。想到這裡,正要出去從猛禽的爪下救出異獸。   可這時,金影猛禽聽得先前墜落失敗的猛禽悲鳴。禽軀一震下,頸下絨羽猛地豎直,剎那間,恍若威武的帝皇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它要報復,要讓每一個冒犯了它威嚴的人或獸都知道冒犯了它的惡果。雙爪輕輕地向外一扯,只見異獸頓被它撕裂開來,露出裡面的五臟六肺。血淋淋的場面,教小石頭驚悚地忘了跳出,只是一個勁地摀住自己的嘴,生怕當場嘔吐出來。   瞧著異獸已死,金影猛禽冷冷地望了眼小石頭躲藏在後的巨石。那一眼,含著無比輕蔑,又帶著些微警告。隨即雙翼輕振,猶如一朵金色的大雲,逕向另一猛禽跌落的地方飛去。   小石頭駭然坐地,心想,在四大天王的眼裡,我都從未看到過這種俾睨一切的眼神,沒想,今日居然在一扁毛畜禽的身上瞧及,當真有些匪夷所思。這大鳥一看就非是尋常的鷹雕,不說它身軀之巨令人不可思議,單是形態的威猛神俊,便知道定是飛禽中的霸王。而且,它渾身絨羽就似是黃金打造,幾乎像是傳說中的金色大鵬。想到這裡,不禁一個激靈,又想,難道,它真是日食百龍的金色大鵬?一時對自己的異想天開,覺得好生滑稽。尋思著,金色大鵬是何等神鳥,豈是我所能遇見。   正當思忖。   金影猛禽雙爪帶著敗於異獸手上的猛禽身軀,「呼」地一聲,直飛上空。小石頭被驚,抬眼打量,尋思著,這二禽也不知是朋友還是夫妻,竟而這般友好。縱是同伴負傷,仍不願捨棄。只見金影猛禽堪堪升上半空,忽然又是從天驟降。二禽霎時猶如兩塊巨石塤落。   小石頭雖然不明其中的原由,但也不想讓它們摔傷。當下大步奔出,向上急拍兩掌。無形的罡勁,頓讓二禽的墜勢變緩。可他即便身具聞人離的百年修為,但二禽的身軀委實太過巨大,終究無力接下,只能選擇待它們近了,然後向側閃避。二禽「啪」的一聲,砰然墜地。   金影猛禽在墜地的一剎那,把另一禽向上拋上些許,隨後用自己的身軀承受了它。小石頭見此,不禁感動。心想,這禽獸都有感情,怎地天羅教的天王們就想著暗算我呢?想到這裡,心中尤是不快,直覺鬱悶萬分。   金影猛禽從另一猛禽的身下勉強爬出,當即淒鳴數聲。待另一猛禽低鳴之後,小石頭明顯瞧出金影猛禽露出歡欣。驀地靈光一現,心道,是了,它們二人必是一對禽中愛侶,而樹上的幼禽正是它們的子女。原先與異獸殊死相搏的則是母禽,她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子女,頑強的一步不退,即便明知必死,卻仍然奮力相抗,以待她的丈夫回來。   雄禽這會兒向小石頭頷首示謝。繼而把雌禽抓在足下,又是呼嘯而上。小石頭心道,他們定是為了回家,可雌禽負傷過重,已無力飛翔,故而雄禽想憑一己之力,帶著雌禽一同回家。想到這裡,不禁深深欽佩二禽矢志不渝的情愛。心中默禱,它們這次定要成功。不料,只見二禽剛升至半空,突然又與起初一樣急速墜跌。   小石頭連忙再拍掌風,替它們緩勢。   二禽落在地面後,俱是禽目含淚,雄禽更而悲愴不已。俯著禽首在雌禽的首邊,耳鬢廝磨。   小石頭默默地望著,直覺胸中淒意上湧,恨不能陪之大哭。此刻方知,原是雌禽的身軀委實太重,即便雄禽力大卻亦無奈。無意裡,瞧見雄禽的破裂爪趾上面滲滿鮮血。心想,必是不堪重負,卻依舊勉強的結果。剎那間,對雄禽的愛妻之心由衷欽佩。   不久,突聞空中雷鳴。頃刻間,雷聲大作,黑雲密佈。小石頭山中數日,知暴雨將臨。心想,若雌禽無傷,即便雨勢再大,想必也是無礙。可現今她重傷若斯,如再受雨淋,無疑必死。看著雄禽慌張失措的神態,想到他必也曉得其中的道理,否則,斷不會如此。   左右打量,這山谷四下光禿,怪石嶙峋,竟是無一處可以避雨。想到,若自己帶著雌禽出谷另尋它處,雄禽必然不依。照它們之間的情意,雄禽情急之餘,難保不會大肆攻擊自己。想到這,不免躊躇。蹙眉尋思裡,猛地發現山谷週遭布著不少小樹,更有許多蒲扇般的植物。   他昔日在虎丘山上砍柴,這般情形遇得極多。有時躲在山洞,有時就當場豎枝搭篷,躲避雨淋。此刻緊急,不遑多慮,儘管沒有柴刀在手,但既有百年修為,隨便折些小樹,拗些葉枝,自是輕易。不多時,他取了十數根樹枝,在雌禽的臥身之地,硬生生的插下。   與此同時,雄禽似也知道小石頭的意思,頓時一起動手。不過,他捕殺異獸時雖然乾淨利落,但幹起這種事,卻笨拙得很。教小石頭好氣又好笑。憑著虎丘山上練出的技藝,小石頭很快的便搭了一個大致的雨篷。這當兒,暴雨已臨,嘩啦啦的急遂雨點,鞭抽著谷中地面。小雨蓬猶如狂濤裡的一葉扁舟,承受著無窮的壓力。雄禽緊張地望向小石頭,想從他的眼裡看出些端倪。小石頭朝他安慰的一笑。   雄禽叫了數聲,忽然右翼展起,蓋在小石頭的頂上,替他遮雨避風。左翼卻是掩在雨蓬的縫隙處,生怕有片絲雨滴落進裡面,讓自己的愛妻受到淋雨之苦。   小石頭愕然地感受著二禽間深厚的情愛,心中升起一種不知名的情緒。這時,他想到了許一炒,也想到了冰清。忖思著,若冰清在此,我會自承雨淋,而把舒適的地方讓給她麼?思來思去,終究沒時值情勢,一時也不知心中的想法,到底是真是假。心想,若要瞭解答案是否真實,恐怕惟有真的到了那樣的情況,方能曉得。   瞅著點點雨絲,在天地間連成一片。濺起的水花,激響著摧人的聲音。雄禽彷彿想起舊日的歡好,一時禽目裡淚水流淌,也不知是淚亦是雨。想起往日一起展翅翱翔的情景,如今卻遺恨事;想起說好的未來許願,如今偏不堪追;不禁淒嘶長鳴。   小石頭冰冷的手,撫在它的身上,來回不斷的輕柔摩拭。唏噓道:「沒事的,沒事的……你放心便是!」感觸著雄壯身軀裡的無奈,小石頭心傷無限。   山中的暴雨來的雖快,可去的也快。不過一會,雨停雲收,空中彩虹倏現。   小石頭拆了雨篷,走遠開去,把空間留給一對苦命的禽中愛侶。   望著劫後餘生的愛妻,雄禽悲鳴不止。過了片刻,忽然飛去,惟見一點黑影愈去愈遠。小石頭微怔,心道,莫非雄禽見雌禽無救,是以離她而去。餘裕,小石頭正在喂雌禽喝水時。雄禽突然飛回,只見他嘴裡叼著一顆鮮艷的水果。先是輕輕地把水果放在雌禽的嘴尖上,然後啄破果皮,讓果汁自然地流到雌禽的口裡。   小石頭見此,心旌陡戚,暗慟不已。   繼而,又見雄禽用嘴緣替雌禽理順身上的絨羽。那輕柔的動作,仿如一副靜止的悲情畫面,在雨後的山谷裡尤其絕美,驚艷。 第26章 耳聽心受     小石頭不敢放粗氣息,生怕驚擾了他們,只是合什祈禱。心下只盼著蒼天莫要不公,萬不能教他們就此失散分離。尤其,偶爾的雛禽鳴啼,更讓他惻隱大增,恨不能陡會絕世歧黃之術。   如此過了幾日。在雄禽無微不至的服伺下,雌禽由於傷勢太重,依舊離世香殉。那日,雄禽悲慟,拍裂數塊巨石。若非小石頭習得《龍行八法》,以至身手敏捷,不定也殃及池魚。之後數日,雄禽不吃不喝地一直陪在雌禽的屍首旁,不離半步。縱是小石頭扔去香噴噴的熟食,他依然不屑一顧。直是昂首挺立,隨風搖曳他的渾身勁羽。   此刻,小石頭驟然思起昔日痛失虞姬的楚霸王。心想,當年的霸王定與眼前的雄禽一般的心情。固是威猛無敵,所向披靡,卻不能保住自己的愛侶。其中的傷心失望,無疑肝膽欲碎。看著失魂落魄的雄禽,小石頭淒惻難當。他平素儘管淳樸,但眼前刻骨斷腸的一幕,偏教他黯然神傷,萬念糾結。   不覺間,竟是半旬。雄禽已無力站直,只是軟倒在雌禽的腐爛屍身旁。空洞的雙目,看不出半絲情緒,只給人一種一切俱灰的感覺。其間,樹上的幼禽偶爾叫喚幾聲。雄禽竟是不理。原是神威凜凜的身軀,竟已形銷骨立,猶如世上萬般傷心俱在此處。偶爾,在朔風裡悲鳴幾聲,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似在呼喚遠逝的愛侶。   淒厲的鳴聲傳入耳際,落葉凋零的景象不時閃現在眼前。每當此刻,小石頭便抑制不住深藏心底的傷痛。他為雌禽的香殉離世,悲惻;為雄禽的矢志不渝,感佩。數日間,他彷彿就已長大了幾歲,對人世間的事情,似也看透了些許。   睹景傷情之餘,心想,連禽兒俱能生死同穴,而我和冰清竟是雁杳魚沉,再無相期。不覺中,舊愁新怨湧上心頭,直覺鬱鬱難舒,悒悒已極。他囿於年少,又未經世間情事,是而從未察覺到自己對冰清的刻骨銘心,實是愛戀情愫,仍只當是尋常友情。   看著雄禽就在自己的眼前漸漸死去,小石頭麻木無比。他挖了一個深大的巨坑,把雄禽與雌禽合葬一處。並在墓前立了一碑,上寫「一對苦命的愛侶」七個大字。十數日的悲歡離合,歷歷在目。口裡不覺低吟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想到一對扁毛畜禽尚能演繹一段婉約淒美的生死絕戀,怎地人際間的關係,為何又是那麼冷漠?   歎氣之後,爬上大樹,想看看幼禽到底如何?前幾日,他雖想去探望,但念著怕雄禽誤會,故而一直忍著。今日幼禽既然已成孤兒,那自己惟有當仁不讓的擔負起來了。   樹頂上建著一個碩大的窩。可裡面僅有一隻幼禽。只見它頭部裸露,披著極短的黑褐色絨羽,顯得很是醜陋,迥非它父母般的神俊。而且頸的後部完全無羽,呈鉛藍色,之下則是淡褐色微帶白色的羽簇皺翎,前胸部卻是密密的黑褐色毛狀絨羽,並且綴有淡色的縱紋,兩側還各有一束篷鬆的矛狀長羽。   褐色的眼珠眨巴眨巴地盯著小石頭猛看,圓圓的鼻孔尚呼出粗粗的氣息。灰白色的小爪緊緊扣著窩底,只是多半餓得久了,顯然有些顫顫巍巍。不過那鐵鉤般的嘴緣依舊直對著小石頭,含著無窮敵意。   小石頭尋思著,小東西現今對自己忌憚萬分,若此刻帶它下樹,必被它憤恨。當下落樹,帶些食物後再次上去,把食物扔在它腳下,然後逕自離去。到了晌午,他拿著一個掏空的石塊,舀了些水,又帶些肉食,送給幼禽。如此幾日,幼禽已與他熟悉熱絡。即便用手撫摩,也不現敵意。小石頭知時機已到,即帶幼禽下了大樹。   與之在樹下大餐一頓後,小石頭笑曰:「小朋友,你既然要和我浪跡天涯,那總須有個稱呼吧?不如,我以後便叫你小禽,怎樣?」幼禽呆呆地望著他,見他笑容滿面,似乎很是高興,當下跟著歡鳴幾聲。小石頭卻道它同意了,又道:「好,果然聰明,竟還會表示同意。呵呵……」   翌日,天晴放早,一人一禽便離谷而去。   這日,一人一禽行在山中。先是陰霾層層,繼而細雨霏霏。雖說,草木滋潤,山澗歡躍,可小石頭不免倒足大霉。他身上所著的衣衫自那日初中真空散,在地上輾轉覆側,已然毀去甚多。近十幾日又是餐風露宿,便越發襤褸,固未顯股露肘,但也蓬頭垢面,恍若乞丐。自天降綿雨,他便尋起了藏身之處。只是一路林木稀稀,卻無可遮,惟有前行。   不過,他對幼禽倒愛護倍至,把它深藏衣底。心想,好在它幼小,否則,就只能和我一起淋雨了。   不多時,天可憐見,終尋到一株撐天大樹。小石頭快步走去,到了樹下後,逕自蹲下,隨即四處張望。濛濛細雨裡,卻見遠處正有一黑紗蒙面人不斷地擊打著地上沙泥。小石頭原想打個招呼,突然靈光閃現,尋思著,此人走在山中為何要以黑紗蒙面,不會是在干甚見不得人的勾當吧?這許時日,連遭坎坷,他已非當日初出七里塘般的單純,心中思慮實已較往日多得多。   瞧著事情詭譎,疑惑費解下,不禁蹲得愈低,生怕對方有甚隱秘事,到時來個殺人滅口。那就大大的不妙矣。   半晌後,小石頭發現在那蒙面人的腳下尚躺著一人,雖然細雨迷眼,但仔細看去,只怕已然死透。忒久的時辰下來,那人竟未動彈絲毫。過不久,他的猜測果真不差,只見蒙面人在地上打出坑後,隨手便把足旁的那人一腳踢到坑裡,接著陰惻惻地笑了數聲。待把土坑盡數抹平,蒙面人又在坑邊瞧了半晌,直到望不出異樣,方是「磔磔磔」幾聲怪笑,如彈丸星射,穿空而逝。   小石頭駭然,心下揣測,這必是一樁兇殺,否則,埋人的何必要以紗蒙面。而且,蒙面人的笑聲,一聞便知決計不是什麼好人,惟有歹人的份。當下躑躅不決,不曉要否去看看?沉吟良久,心想,此人枉遭橫死,惟有我看到,倘然我也置若罔聞,那他豈非死得冤極?既然蒼天要我遇見,絮果蘭因,其間未嘗沒有道理,或許便是要我為他伸張正義。   如是一想,長身而起,拍了拍身上泥土,躡手躡腳,東張西望地向土坑走去。到了邊上,卻見那泥土,夯得極其紮實,壓根沒有半絲鬆動。攢額蹙眉裡,又想,罷了,即便再累,卻也不能讓那人死不瞑目。當下雙手插土,慢慢挖掘。小禽在旁看了,不知他意欲何為,但也在旁稍加助力。小石頭欣慰不已,笑道:「小傢伙,真是好幫手,沒枉我疼你一場。呵呵……」   這般良久,終教他們見著坑裡屍首。但見那人容貌威武,全身著胄,多半是一朝廷將軍。只是臉色鐵青發紫,鬚眉霜凍,彷彿是經不住嚴寒,而被活生生地凍死。小石頭詫異,尋思著固然目下春寒料峭,卻也不致於凍死人啊?百思不得其解,小石頭把那人微微翻身,想仔細瞧出些端倪。可惜,他本身就非是那種心思縝密之人,橫看豎望了大半晌,竟無片絲發現。   如此一來,不禁氣餒,小石頭雙手合什,口裡囈語道:「這位大叔……」他見那人滿腮虯髯,是而逕自把他提了一輩,接著道:「我也沒法子,看來,你只能冤死了!」話罷,歎了一氣,便想把那人重新掩埋。忽聽見小禽在旁「唧唧唧」地亂叫。循聲望去,見它用嘴緣正在啄著那人的皮靴。   一見下,不禁好氣好笑,心想,它多半是餓極,看見牛皮製的靴子,便想啃上兩口。當下上前,拍了拍它的脖頸,輕斥道:「小禽,不可以的。這位大叔已然死得可憐,你怎好再不讓他死得安生?」說話間,「咦」了一聲,只見那皮靴的底部,囿於小禽的啄尖著實鋒利如刃,竟而被它刺穿一個大大的破洞。而罅漏裡隱隱有張絲筏。   與此同時,腦海裡陡然浮思聯翩,尋思著,莫非大叔的死因便在這裡。想及此,連忙脫下那人的靴子。這會,小禽卻道他念著自己肚餓,是以直接把皮靴取下,讓它吞食。止不禁地雀躍,尤其還「啾啾」地長鳴數聲,以表歡欣之情。孰知,見他把皮靴取下後,僅從裡面掏出一方絲巾,隨後又穿了上去。看到這裡,小禽不免失望,又是「咕咕」地叫了幾聲。   小石頭瞧著它那煞是可憐的模樣,拍拍鳥首,笑道:「好了,乖一點,稍後,我便想法為咱們尋點食物。」待小禽滿意,他才把絲巾展開。不料,絲巾上竟沒什麼蹊蹺,惟有一行字「某符閭,乃方振方公公約某出城一談。」左右翻轉,上下端詳,仍只有這一行字。此刻,小石頭難免喪氣,心想,伊始,只當定可為大叔伸冤,卻沒想依舊枉費工夫。思慮及此,把絲巾收攏,藏於懷中。想著,不管有沒線索,反正先放妥。   等他們把那屍首再次掩埋完畢,天日業已垂西。   小石頭忽哨一聲,喚來小禽,道:「走,咱們現今去找吃的。」小禽歡鳴,雙翼撲展,彷彿很通人性。小石頭大笑,笑聲漸息裡,一人一禽沿著山道逕往北去。踏著嶙峋山道,連淌數條小溪,待雨勢全斂,眼前豁然開朗,但見曠野萬里,平原展鋪,遠處已無起伏山脈。   此刻,方是察覺原已出了山區,又見半里外便臥著一條寬敞官道。歡呼一聲,小石頭自語道:「我此刻順著官道而行,途中遇人問訊,想必就能曉得崑崙怎生去法?只是去崑崙前,終須尋個去處,弄些乾糧,否則一路關山遙遙,如何能挨?」   這場細雨下了很久,刻下天色已黑。   小石頭抖落身上的灰塵,看著天光,心知不能耽擱,急急跑上官道。想著,此時可不比山區裡,有著無數的野獸,可以烹飪煮炙。自己得快些趕到鎮集,看看有否機會,尋些食物下肚。不然,怕是今晚要餓著肚子過夜。他素來肚大,最懼的也就是腹饑。昔日有許一炒管飽,縱是跟著糊塗二老時,也是大魚大肉,從未斷過。後來到了摩天峰,生活便越發無憂,每次就餐,雖不是珍饈羅列,卻亦美膳無虛,豐富多樣,當真是極盡豪奢,飽嘗口欲。現今想想腹饑的感覺,委實教他不餓而栗。   於是,一路疾快,那是撒著腳兒的飛奔。路上有些同是躲雨人瞧著直是瞪眼,待到被他濺起的泥水,沾到身上,方是醒覺。但是甫想開罵,小石頭偏已跑遠,只能強抑怒火,自怨倒霉,誰叫自己追不及別人呢?   如此跑了柱香時辰,只見前方竟顯出一座巍峨大城,廓高牆厚,氣勢雄偉。先是一愣,繼而大喜,心想,既是大城,那麼尋起吃的必也容易。跑至城下,朝上一看,卻見城門雋著兩個篆體大字「長安」。這兩字,他倒識得,畢竟摩天峰的大半年習文沒有空耗。方想隨著人群進城,竟被城衛阻攔。   那城衛身材不高,中氣十足,喝道:「去去去……那來的叫化子,居然敢進長安城!」手中的長戟逕向小石頭攔去。   小石頭蓬頭垢面的狼狽模樣,確實甚像乞丐。而且肩頭立著一禽,如同賣藝的雜耍人一般。被他這麼一擋,登時愕住,道:「大哥,我不是叫化子。」   城衛冷笑道:「就你這樣兒,不是乞丐,難道爺們是?」這話一說,十數個其餘城衛驀地轟笑。   這時,一個正想進城的白髮老者湊上來道:「小伙子,長安城是不許乞丐進城的,你不知道麼?」說罷,皺起眉頭,摀住自己的口鼻,又道:「就你身上的味兒,若說不是乞丐,誰會相信?」   城衛長戟使勁,把小石頭硬是推了數步,斥道:「還不快滾!否則,爺們要抓了。」   小石頭被他們這樣連番打擊,著實鬱悶,急道:「你、你、你們怎地衣冠取人,我說不是乞丐,你們偏又不信。莫非就讓我露宿荒野?」   城衛聽了,哈哈大笑,譏道:「乞丐不露宿,難道還給你住皇宮?快滾,別在這嚕囌了!「   小石頭可不想離開,又見城衛不讓進城,心想,今日我就僵在這,看你能把我怎樣?想到這裡,臉一扳,也不理會他們,逕自退了數步,向旁邊靠牆處走去,接著蹲下。   城衛們一愣,數年的守城生涯,還從未見過這般倔強的叫花子。尤其先前阻攔他的城衛隊長,更覺惱火,覺得他這樣的行為,幾乎就是在扇自己的耳光,讓自己在同僚面前丟盡顏面。氣急盛怒之下,長戟倒轉,直往小石頭拍去。想著教訓下這個不馴的乞丐,只是並不想鬧出人命,是而長戟倒轉,打算狠揍一番。   小石頭內力雖高,武技卻差。縱是練了些身法,偏是從無思慮過如何用在實戰裡。待得戟風響起,方想閃避,已被砸在肩上。卻見長戟忽然甭斷,分成兩截。小石頭思忖著,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質量過差?原以為連長戟都斷了,自己身上必是疼痛不堪。怎料,只覺有物輕擊,竟是不疼不癢,毫無痛楚。詫異裡,不禁呆然注視打他的城衛隊長。尋思著,此人莫非與自己一樣,也沒吃飯,是以擊打無力,直如小兒拍背。   他那知,這全是《不滅修羅神罡》的護體威力所致。自他身具《不滅修羅神罡》後,僅與通臂天王鬥過一次。哪次,電光火石,間不容髮,直到通臂負傷遠遁,他尤在夢中,那裡會知道《不滅修羅神罡》的不凡。之後,身登聖宗大位,那就更無人與他比鬥,以致他對《不滅修羅神罡》的優劣,簡直一無所知。何況,依他的內力修為,別說有《不滅修羅神罡》護身,固是沒有,也決不會懼長戟的擊打。   城衛隊長驚愕無比,先是那乞丐渾若無事地受了自己一擊,接著,長戟竟而驟然崩斷。須知這長戟原是軍營製品,不說它的精良,單是它的牢固度也非平常武器能及。眼前一幕,當真讓他難以置信。長安城乃是大秦的國都,進進出出的奇異人士也算極多。這名城衛隊長守了數年的長安城門,豈是愚人。心知,小石頭定非凡人。   當下臉色倏變,心下尤是忐忑,尋思自己今日得罪了這個異人,還不知他會怎生對付我?索性走到小石頭身邊,訕笑道:「壯士,好功夫。嘻嘻……」一時無措,只得插科打諢。心下卻想,打也打了,如今我卑顏屈笑,你總不會當場翻臉吧?   小石頭冷眼一瞥,暗忖,好功夫?是你自己沒吃飯而已。他可沒想到,倘然城衛真沒氣力,豈能打斷長戟?這也是他性格使然,沒往深處思慮。聯想起當日在一炒樓,被成家大少無緣無故的一鞭。又想,世上之人為何總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打人?難道說,我小石頭就這麼容易被人欺負? 第27章 陰差陽錯     城衛隊長吃他一瞪,心旌陡然一悚。細細打量小石頭,見他雖然衣衫襤褸,無形中卻自有一股不屈的氣勢,與平日所見的叫花子截然不同。尤其面容英俊,沒污垢遮掩的肌膚上,那是細皮嫩肉,瑩光煥泛,幾如珍貴玉器。這麼一來,他越發認定小石頭必是真人不露相的高人。否則,尋常人焉能有這眼神,幾乎與閃電襲身不遑多讓。   心道,這等武學深厚的異人切不可得罪。誰知他在長安內是否有甚權貴與他相熟?即便現今沒有,可大秦的臣子們就喜歡結識大本事之人,此人萬一以後發跡了,那我豈不倒霉,不定連命也送了。如此尋思餘裕,頓時有了主意,低頭哈腰道:「是、是小的有眼無珠,不識真人。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一次吧!」   他也算能曲能伸,是個人物。可他用這種語調與小石頭說話,著實怔駭了其餘城衛,一個個愣愣地望著二人。尋思著,小石頭莫非是哪位大人的公子故意喬裝。此刻隊長已然瞧出,故而口氣和善。想到這裡,無不欽佩地看著隊長,心想,隊長就是隊長,單憑眼光與閱歷就非我等能及。無意裡,城衛隊長在一干城衛的心目中威信大盛,卻是合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古語。   這點,城衛隊長自然不曉。此時他正惶恐不安,生怕小石頭與他較真,不肯原諒自己適才的鹵莽。   對於城衛隊長的前拘後恭,小石頭詫異得緊。先前無故挨揍,儘管不痛,終究也感氣悶,若非聽他現今語聲緩和,迥異剛剛的兇惡。不定就出手還擊了。畢竟大半年的聖宗的歲月,也讓他有了些驕扈心理,尤其連遭迫害,越發立定決心,從此後雖不至睚眥必報,卻亦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當即沉聲道:「那我能進城了吧?」   他一心只念著能否進城,可聽在城衛隊長的耳內,仿是小石頭不願與他一般見識。隊長想法便是,倘然高人不肯原諒,勢必與我死纏爛打。可他目下願意離去,當已饒恕自己。雖然語氣憤忿,但換了誰,被人先攔門前,再遭毆打,都不會立時消氣的。這會兒,他惟有求小石頭快些進城,豈能再有阻攔的心思,只要眼前的異人放自己一馬,便屬僥倖,至於長戟,只須回營調換,決不敢向小石頭討賠的了。連忙賠笑道:「能、能,壯士能來長安,實在是我大秦的榮耀。請……」   在城衛的慇勤招呼下,小石頭陰差陽錯的進了長安城。   長安城既是一國之都,市集必是繁華。放眼望去,但見簷角鱗次,屋宇櫛比。固是已近傍晚,街上行人依然甚多,縱未摩肩擦踵,卻亦來去熙攘,極是熱鬧。隨著人群走了數十步,小石頭心想,此刻大事惟有先尋個落腳處,接著餵飽肚子,最後問清崑崙山如何去法。   有此想法,腳步不禁放快。更且挺直身子,左右顧盼,望著能有人招呼自己。他生平未一人行此遠路,只道旁的地方也與七里塘一般,走到那裡,都會有人招呼自己坐下歇憩,並且給張餅或是給碗飯。不想,走了許久,別說等人招呼,即便離他近些的均捂鼻奔去,某些氣急之人,尚怒眼瞪視。只因他獄裡幾日,又則山中十數日,前後大半月未有清潔自身。身上散發的臭味,著實熏人。若非他身形魁梧,此刻怕已遭人痛毆。   見著周圍人的神色,方曉得世態炎涼。小石頭自非蠢人,情知旁人厭他。心中不禁一酸,尋思,偌大的繁華長安,竟然尋不到一處管飽的地方。還是七里塘好,那裡的人老遠見著自己,不是問吃了沒?就問要否喝口水?豈會像這些人一般的冷漠。又想,早知會這樣,那日就該收下胖長老贈送的五百兩銀子。   正唉聲歎氣,暗呼後悔之際,腦海裡浮起當日神目與廣智的猙獰。轉念忖道,我現今已非聖宗,若當真收了銀子,豈非仍與他們瓜葛相連。而且,難道我小石頭沒了天羅教的銀子,就不能一人走到崑崙麼?哼……縱是餓死,我也不會再受他們半點賜予。那日的舉動,實在是大大的正確,何來不妥?   想到這裡,一改適才的愁眉苦臉。誠未立時容光煥發,但也眉飛色舞,神情大振。   既立了自強的心思,這會兒瞧著旁人的捂鼻怒目,也不覺鬱悶。相反,一搖一擺地逛起大街來。這等樣的繁華城池,他是從未見過。所遇所見,均是新奇。忽聞有人喊道:「小伙子,小伙子……」長安城內,他可沒熟人,仍是朝前直走。只是喊聲漸響,離自己愈發的接近。當下回頭稍望,原是先前在城門口說自己臭不可聞的哪個白髮老者。   小石頭停下腳步,問道:「老丈,你是喚我麼?」   白髮老者紅光滿面,面帶笑容,只是跑得委實喘喘,這當兒有些接不上氣。小石頭伸手在他背後拍了兩下。老者欣慰地笑了笑,待氣息稍順,道:「小伙子,你可走的真快,老夫是追也追不上。」   小石頭憨笑道:「還可以吧!」   老者道:「小伙子,你是第一次到長安吧?」   小石頭也不覺詫異,想起自己如今的遭遇,任何人都會瞭然。當下默默點頭,胸中升起一股淒楚。   老者微笑道:「小伙子不要喪氣。老夫追上來,就是想告訴你,天無絕人之路。你既是初到長安,又無親人可投,不如到雷府去碰碰運氣。那裡正在聘用家丁,看你五官端正,身材壯實,想必能行。」   小石頭「啊」了一聲,詫道:「家丁?」   他是既訝又喜,老者卻道他好高鶩遠,登時不悅地望著他,道:「怎地?當名家丁,還不願意?若不是老夫看你舉目無親,替你尋條出路,不出三日,你不是被城衛趕出長安,就是餓死街頭。你自己想想吧!哼……」說罷,就待掉頭即走。   小石頭忙一把拽住他,道:「老丈,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消息來得太突然,讓我有些歡喜地不敢相信。」   老者釋然,笑道:「那就好,年輕人就該這樣。家丁那又如何?只要你確有本事,若干年後,誰能保證你不會飛黃騰達?哈哈……」   小石頭搔首傻笑,道:「飛黃騰達就不敢想了,只要能吃飽,再有個睡覺的地方,我就很滿意了。呵呵……」   老者把眼一瞪,吹鬍子道:「沒志氣。」接著笑了兩聲,又道:「罷了,罷了。有沒志氣,反正是你的事,也不需老夫絮嘴。」說到這裡,指著前方道:「你從這裡一直往前走,約莫……」他扳了扳手指,道:「五個路口,在第六個路口,朝西走。然後走過三個路口,再往南,大概半盞茶的工夫,可以見到一株大柳樹。大柳樹的旁邊就是雷府了。你去試試,如若不成,老夫也沒法子了。」   小石頭猛點其首,感激道:「老丈,我、真不知該如何謝謝你!」他平素誠然渾噩,時下卻激動莫名,暗自打算,待來日,自己有了能力,必要好生報答眼前這位熱心的老人。若非是他,自己勢必要露宿街頭。   老者笑道:「謝倒不用,只要你能在長安城混得下去,老夫就開心了。哈哈……還不快去?今日可是最後一天,倘晚了時辰,就不行了。」   小石頭一聽,登感緊張,連忙回身即跑。只是方行幾步,又回過頭道:「老丈,我會報答你的!」   老者望著他的背影,撫了撫顎下的白鬚,笑著自語:「老夫要什麼報答?總之沒人餓死,老夫就開心。」   照著老者的指點,小石頭一路奔去。當行至第六處路口,朝西拐時,忽有一隊軍士迎面而來。先前城門一幕,仍讓他心有餘悸。此刻,自不敢張揚,當即悄然躲往一旁。待軍士遠去,小石頭撫著胸口,卻覺怦怦驟響,暗罵一聲沒出息。隨即向雷府走去。如此無事,不多會,遠處倏現一株迎風飄舞的大柳樹。   尋思,這多半就是了。不過,他轉念想到,既去應聘,總不能仍帶著小禽吧。否則,旁人只道自己是個公子哥,就算能行,也不答應了。想到這裡,當下朝幼禽道:「小禽啊!我此去是為尋個能讓咱們憩身的地方,可現今就帶你一起去,有些不方便,不如你在那柳樹上等我,如何?」說罷,就把幼禽往樹上一扔。   幼禽似也稍懂,一飛上樹後,竟不再下來,只用銳利的雙眼盯著小石頭,彷彿生怕他突然遁去。   小石頭朝他笑笑,迅即腳步驟快。漸行下,只見前方驀地出現一片極大廣場,大柳樹則在廣場的東北角。而樹下卻站了數十人之多。再看大柳樹的正對面,果有一處高門宅院赫然坐落。大門上也確確實實地寫著兩個燙金大字「雷府」。心下頓感歡喜。也不顧旁人究竟為何聚集?他逕自朝裡擠去。那些人原不想讓,但小石頭內力渾厚,雖未故意施展,卻也教人夠戧。那裡阻得了他半步。眨眼工夫,已被他擠到人群中央。   正想問人,這裡是否在聘傭家丁?突聞一聲大吼:「集合,十人一隊。快、快、快……」眼看週遭之人逕顧排隊,他也不遑多慮。反正聽命令總沒錯,於是便索性與旁人排在一起。不多時,隊伍業已整齊。小石頭朝前看去,只見高門宅院的大門口,站著一個家丁打扮的人。這會兒,此人正用一副躊躇滿志的神態檢閱著自己等人,臉上的傲然,即便與他相隔十數丈,都一目瞭然。   這家丁在第一排前來回走了數遍,滿足了自身的官癮後,方大聲道:「第一排先進去接受面試。後面八排在外待命。聽見沒有?」   眾多隊伍七嘴八舌地道:「聽見了!」   那家丁極不滿意眾人的音量,尤其是回答的態度,讓他更為不爽。喝道:「大聲點,再說一遍,聽見沒?」   大夥兒被他這麼一責,頓時振起精神,齊聲道:「聽見了!」此趟雖未刻意排練,卻亦應得威武。倒教哪家丁沾沾自喜了一會兒。笑道:「這樣才對嘛!既然要做雷府的家丁,怎麼可以有氣無力呢?」   眾人自也隨他笑了。只是第一隊進去後,一直沒有音訊,讓這些渴望進府當家丁的男子們由不得忐忑,生怕今日遭刷,回去後被人恥笑。   過了良久,適才進去的第一隊,原是十人,此時竟出來了七八人之多。而且個個耷拉著腦袋,神色間很是喪氣。那家丁也不管,只是輕蔑地望了望他們,喊道:「第二隊進去。」   第一隊的頹態,讓第二隊人員更為惶惶。步伐間竟走的有些顫巍。哪家丁惱他們的速度,大喝一聲:「快,磨蹭什麼?是不是全想被淘汰?」   第二隊一聽,登時快步,惟恐當真刷下,那就無顏已極。尤其身為雷府家丁的榮耀,也是他們所盼望的。到時,非但自己能有機會出人頭地,縱是家裡人也是大增顏面。   小石頭的目光隨著第二隊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裡,數了下,依舊十人。想到剛進人群時,似乎聽人大喊「十人一隊」,念及此,不禁顧盼與自己站在一隊的人。左五人、右五人,自己這一隊居然有十一人。再打量自己前後的隊伍,全是十人一隊。暗疑道,自己一隊怎地多了一人?到底多了誰呢?當下又是左望右望,卻見與自己相鄰的一人,竟是一個瘦小的恍若竹竿般的少年。   這少年非但面色蒼白,而且頭髮枯黃,一看便是營養極端不良。不過,人倒生得不醜,大眼,直鼻,五官誠然不怎麼突出,但搭配適中,令人看的還算舒服。小石頭朝他微微一笑,以示打個招呼。這會兒,他才猛地省悟,為何前方那雷府家丁不曉得自己一隊多了一人。原來這少年委實太過瘦小,與自己站在一起,簡直不佔位置。是以,自己的一隊儘管有十一人,卻與旁的隊伍,一般長短。看去,齊整得很。思至此,不由忍俊。   這會,第二隊垂頭喪氣地盡數出來,點了下,居然進去十人,出來九人。小石頭大震,心想,這裡聘傭家丁還真是嚴格。看這些被刷的人,體格健壯,品貌不差,怎地就淘汰了呢?此刻,不由得擔心自己。念及,這些被淘汰的人,畢竟家在長安,固是不能進府,卻亦不至挨餓,可我就不然了。   如此提心吊膽了許久,隨著二、三、四隊應試完畢,便輪到小石頭的第五隊。   雷府家丁喊道:「進去吧!」他也未細看,待隊伍在他眼前行過。忽覺有甚不對,可小石頭等人業已盡數進府,縱要喝止,無疑也晚。   其實,此刻的面試已屬複試,照理,小石頭來的實晚,那是輪不上他了。怎料他誤撞誤衝的竟而擠進人群,又恰值隊伍集合。至關緊要的便是,他身邊之人委實瘦弱,固是隊伍多了一人,也未教人察覺。故而,又是陰差陽錯的讓小石頭得嘗心願。   進門就是一個練武場。兩邊栽了不少柳樹,可惜與外面的那棵相比,幾乎是祖孫之輩,想必是堪堪種植不久。軟弱無力的夕陽,斜照在練武場,襯著兩旁架子上的刀槍戟劍閃出森森寒光。在左首一排武器的旁邊,則擺了十數個大小不一的石鎖,小的約有百斤,大的只怕有近千斤。石鎖邊尚站了十幾位與門口那位相似裝束的家丁。   稍稍瀏覽,小石頭朝前望去。   自己等人的面前橫列著十張桌椅,上面紙筆齊全。而在正前方則放著三張大桌案。正中坐著一位五十許的老人,頭髮黑白相間,相貌很是溫雅,穿著件絳紫色的緞袍。桌上擺著文房四寶以及一摞白紙。   左首是個英俊青年,一襲薄綢儒衫,手執紙扇,端是瀟灑至極。此刻誠然未到仲夏,但他如此裝束,竟沒教人興起半分差異。可惜此人的眉宇間隱現陰鷙之色,讓人難生親近。   右首的則是一位二八少女。黑色的秀髮,白皙的嫩顏,在紅色裙衫的強烈襯托下顯得甚是美艷。長長的辮子,梳成二股。一股拖在玲瓏勻稱的背後,另一股則讓她自己握在手上把玩。額前微卷的劉海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珠正好奇地打量著小石頭等人。尤其撲閃的睫毛,更是說不出的俏人。原本支腮的左手,瞧著隊伍走近,當即雙手放在案上,正襟端坐起來。   只是臉上貪玩的神色,卻教小石頭心生凜然。此種笑容,他在一炒樓時領教甚多,每次均被人大大的嬉弄。此刻見到,不禁暗自打鼓。   與他一起等待面試的人見到少女之後,那是個個挺胸,人人昂首。雖沒特別的想法,但男子的心思就是如此。一旦遇到美麗的姑娘,便如驕傲的公雞,無時無刻不想展示自己的優點。若能博得美人一笑或是微微的讚揚,當真捨命也願。 第28章 雷府應試     這時節,正中的那位原是聲色不露的老人忽而面顯詫異。「噫」了一聲道:「怎地有十一人?」望著小石頭等人問道:「你們是最後一隊了麼?」   面試的人相繼搖頭,有人回道:「不是,咱們後面還有二隊。」   老人把頭輕搖,低語道:「小福這人……唉,實在粗心!老夫少說一句,事情就被他弄糟!」   左首青年「啪」地一聲,收攏起手中的紙扇,慢條斯理地朝老人道:「武總管,你看……是不是退回一人?」   小石頭聽他稱老人為總管。心下不禁駭異,尋思著,瞧老人氣派十足,威嚴萬分,原當是這所宅院的老爺,不想竟是一個管家。他在摩天峰這許日子,所遇所見均是天羅教設在天下各地的分堂主。那些人,哪個不是武林裡讓人翹指側目的當世豪傑。他的眼光也由此練了出來。心想,一個總管都能有這樣的氣勢,想必哪位老爺愈加不凡。   青年的問話,武總管未及回答,右首的紅衣少女已道:「不用了吧!反正人都進來了,十一就十一嘛!」她見這隊人個個精神十足,倒不忍心斥退某人,當即代為開脫。   武總管笑笑,神色裡盡顯寵溺:「好,就聽五小姐的。」   紅衣少女向青年瞪了瞪眼,又吐了吐香舌,嫣然一笑道:「武叔叔,你人真好!就你疼我!」   青年對妹妹的調皮,無奈的一笑,但仍不願放棄自己起初的想法。右手一邊嬉玩著手中的紙扇,一邊說道:「可是……名單上只有十人啊!而且,這十人均已通過初試。」用收攏的紙扇指著小石頭等人道:「若這裡面有人壓根沒初試,目下就進了複試,豈非顯得我雷府太容易被人欺騙?倘若事情傳將出去,旁人會怎生想咱們?怕是均會說雷府的小姐少爺,皆是昏庸之輩!」   這話一說,紅衣少女登即無言,心想,三哥說得倒對,若馬虎行事,確實教人看輕。這會兒,望著自己三哥的瀟灑模樣,心想,三哥就是喜歡賣弄,比起大哥的冷酷,四哥的文雅,實在差得極遠。又瞧著站在隊列中央的小石頭,暗道,怕是連這小子都不如。想罷,轉首望向青年,恰好看見他裕如地展開紙扇,心道,唉……又來了,真是不知悔改。   她說人家不知悔改,可她,卻忘了又何曾要讓人家改過什麼?   武總管輕捻黑鬚,瞧著老爺的一對子女在那各執己見,不禁微笑頷首。這會兒,他也在沉吟。須臾,即定了主意。望著面試的人道:「老夫喊名,你們哪個聽到自己的名字,就大聲回應。」說到這裡,拿起案上的一張白紙,頓聲道:「曹甲、羅億、宋兵……」隨著武總管的讀名,站在小石頭身邊的人相繼應聲。   少女瞧著眼前一幕,覺得煞是有趣。尋思著,改日無聊時,也要府中的家丁如此與自己玩耍。只是一人玩,未免單調。沉吟餘裕,又想,對了,到時只須喚上二姐相陪,順便也省去她總躲在閨房,不像一個武林兒女。   十人之名,不一會就已讀完。就剩下小石頭未聽到自己的名字。   刻下,大夥兒自然明白,就是多了小石頭一人。他是傻眼呆立,不知如何是好?嘴裡一個勁地道:「我、我、我……」這會兒,俊美的顏容上儘是癡愚,讓人詫異著,如此一個木衲的人怎地居然會假冒混充進來?坐在桌邊的三人均想到,必是門口的小福粗心大意,把路過的也拉了進來,否則,豈會無緣無故的多了一人?   少女瞧他滑稽,不禁「噗嗤」失笑,繼而「咯咯」嬌笑,大覺好玩。沒料世上竟有這般老實的人,著急之下,卻連話也說不清楚。笑過之後,芳心內頓生好感,直覺若聘了他當家丁,日後讓他陪著逛街練武,必是有趣得緊。而且,這人的長相也不討厭,相反尚俊得很,有他陪我,倒不至丟臉。   搖扇青年卻是素來喜歡口舌伶俐,機靈多變之人,對於口拙笨齒的小石頭委實厭惡。朝著旁邊的家丁肅容道:「送他出府。」家丁應聲,剛想舉步上前,讓小石頭出去。   武總管道:「慢……」他看了看小石頭,又望了望站他旁邊的哪位瘦弱少年。一個英偉挺拔,相貌俊秀,另一個卻是面黃瘦弱,明顯就是營養不良之輩。此趟聘傭家丁,原是為了應付一月後的刀劍大會之需。到時,別說江湖各門各派的前輩和弟子,縱是朝中權貴俱會參予熱鬧。若雷府的家丁生得此等不堪,旁人只當老爺刻薄,易落人口舌。   且看那魁梧少年,儘管粗手粗腳,舉止笨拙,但顯然很是淳樸。至於混冒行騙,必是無意。而且渾身上下尚給人一種文質彬彬,知禮懂節的感覺。若是聘了,旁人惟有羨慕,斷不會嫌棄。   想到這茬,武總管道:「既然已經進來,就不要趕了。我等終究要給他一個機會不是?」   小石頭聽到,暗吁一氣。不由感激地望向老人,心想,幸虧他出言,不然,那就糟糕極了。   雷府的小姐對小石頭其實早生興趣,固是總管不阻,想必也會跳出。此時聽得,當即符合:「是啊!武叔叔這話對極!小倩認為也是。」   武總管一笑,朝青年道:「熙少爺,你說呢?」   雷熙稍蹙雙眉,只是不想在這事上與武總管起了嫌隙,即道:「呵呵……既是武總管的意思,小熙也沒意見。悉聽尊便就是。」話音甫落,剛展開的紙扇,又是「啪」地收攏,端是風度雍容,氣派恢弘。   眾多應試之人,在他瀟灑已極的舉動下,誠然自卑無比。可雷倩只感嫌惡萬分,心道,又來了、又來了。改日,我得和三哥說說,別總在我面前賣弄,否則,就不給他面子了。哼……驀地,心下突起一念,想及,若把三哥的紙扇悄悄毀了,到時,他還會這樣賣弄麼?思至此,不禁嘿嘿偷笑。   武總管聽雷熙也沒意見,即道:「既然三少爺和五小姐都同意如此,那就開始吧!」語聲一落,兩旁的家丁裡走出一人,行至小石頭等人的身前,道:「第一試,默寫《三字經》。」方一說完,登用一副幸災樂禍的眼色瞅著應試之人。只因前面幾隊的人,俱是敗於此關。連帶的,他也不由自傲起來,只當自己是個翰林學員似的。   應試之人聽得第一關竟是默寫,泰半的呆然怔忪,大呼倒霉,暗罵雷府聘個家丁,怎地還要舞文弄墨?可也有少數幾人沾沾自喜,畢竟《三字經》是尋常百姓教導小兒時的必讀課程。一般適齡學童俱會朗誦些許。而小石頭聞言大喜,暗忖,先前看見十之八九的人遭到淘汰,原當考試極難。不想,竟是這麼簡單。   與此同時,他也念起摩天峰那時節識文斷字的好處。心想,若當日自己偷懶,今朝必然淘汰。嘿,也算禍福相依。當下就在紙上「唰唰」地寫將起來。   瞧著這隊的情勢,武總管撚鬚微笑,朝雷倩道:「五小姐,看來這一隊識字人較多。若後兩隊也能大致如此,想必能招滿人數。」   雷倩笑道:「是啊,武叔叔!看了前面幾隊,我原道今日白忙活了。怎料,這隊卻給我們帶來了些期望。看來,長安城內的百姓也不儘是不識字。」   雷熙搖著紙扇道:「小倩就是會拍武總管的馬屁。你沒看動筆的僅一半人,即便這些人全夠了資格,再加上前面的五人,(本書首發幻,劍,)也不滿二十的名額。」他倒非是為了針對武總管,只是瞧著無事,逗逗這個妹妹。   雷倩皺著瓊鼻,嬌嗔道:「三哥,你不知道後面尚有兩隊麼?假如再有五人,那就滿了。」   雷熙一笑,直是瀟灑地揮著紙扇,並不與她爭執。   武總管見此,不由爽朗笑起,道:「熙少爺,你是爭不過五小姐的,她可是雷府的鐵嘴!哈哈……」   雷熙道:「正是、正是……是我不自量力了。」能有取笑刁蠻妹妹的機會,他也是不遺餘力。   雷倩苦著秀臉,不依地道:「武叔叔……」這聲音喊的委實膩人。讓那一干未曾動筆的應試人,均自心蕩神馳。但覺長安城內一向傳說雷家老爺有兩個美若天仙般的女兒,原本仍有些懷疑。今日一見,果非虛言。   武總管對這纏人的五小姐素來疼若己出,千依百順。目下聽她哀怨,頓生無限憐惜,忙道:「噢、是老夫說錯了,說錯了……呵呵……倩兒莫怪,倩兒莫怪。」   雷熙搖首,望著一老一小,心想,長此下去,小倩還真容易被慣壞。也不知日後,是誰這麼倒霉娶了她?閃念又想,呸,你還算小倩的三哥,竟然這樣腹誹自己的妹妹。   雷倩聽武總管認錯,芳心已是欣然,當下不再追究。可轉眼見三哥直搖頭,起疑道:「三哥,你是不是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啊?」   雷熙一驚,心道,怎地連這個都被她看出?不過,他嘴上豈敢承認,辯道:「沒、沒……小妹,你怎可如此臆斷?三哥又豈會說你壞話。」但他終究心虛,固是話語說的肯定,神色間卻顯赧然。   雷倩何等的古靈精怪,他這樣的遲疑,心中早明泰半。迅即笑道:「三哥,我也沒說什麼啊?你為何這般著急,就好像……」說到這裡,嬌美的玉容上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道:「就好像真幹什麼壞事一樣?難道說……哼、哼……我去告訴爹娘,就說三哥欺負我。」   雷熙大駭,討饒道:「五妹,三哥不敢了、不敢了……」原是一本正經的俊顏,此刻竟倍加諂媚,教那些無心應試之人,陡然掉落滿地眼睛。   雷倩直到這時方露出勝利的甜笑,道:「那你是否該表示一下歉意呢?」   雷熙愕然道:「怎生表示?」   雷倩道:「我聽說長安城內新近開了家量衣鋪,裡面的霓裳好生漂亮。可惜我的零花錢一直沒你多,不如你買幾件送給二姐。」   雷熙一聽,只是買幾件衣服,不禁長吁一氣,道:「只給二姐?」   雷倩「哼」了一聲道:「你自己看著辦吧!」說罷,又是猛呼白眼。   雷熙情知不可繼續了,否則,小頑皮要大鬧了,忙陪笑道:「好、好、到時,三哥就陪你和二姐一起去,任你們挑,任你們選,怎樣?」   雷倩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莫說妹妹我敲你竹槓啊!」   雷熙道:「不說、不說,三哥心甘情願,心甘情願得『恨』呢!」說到最後一個「呢」字,尤其重音,引得雷倩嬌笑不已。   就在這三人相互敘談之際,小石頭發現與自己同在一桌的瘦弱少年一直攢眉蹙額,口裡咬著筆桿。尋思著,此人定是不會,否則豈能如此?瞅著三人談笑正歡,不注意這裡,且自己的試卷業已完畢,當即和他調換了下。瘦弱少年詫異地望著他,目光裡先是費解,餘裕後即恍然,知小石頭助他過關。   這會兒,小石頭本身的時辰已然很是緊張。取過白紙,立即奮筆疾書。「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當他堪堪寫就,便聞得一個家丁大聲道:「時辰到,停筆!」   小石頭微一拭汗,暗道一聲,「好險,幸喜自己寫的快。」   站在旁邊的家丁逕直收了他們的紙筆。其中一人指著武器架的方向,問小石頭等人:「你們有否瞧見那裡的石鎖?」   看應試的大伙各自點頭。哪人又道:「待我喊開始,你們快速跑過去提起石鎖,然後跑回桌椅,繞它一圈,最後把石鎖放回原處。便算過了。」先前那些沒寫出《三字經》的,均想,適才文的不行,現今這比力氣,勢必要勝出,否則,那是再沒機會了。當下摞袖吐沫,摩拳擦掌。   小石頭問他道:「大哥,那咱們是該提小的,還是大的?」   那人冷眼望他,譏道:「若你能提得起大的,我也不反對。」   眾人聽得,轟然而笑。縱是案旁的三位考官,也均失笑。尋思著,這少年當真滑稽。大的足有千斤,別說像他這種普通百姓,就是練了幾年武的,也不定能提起。沒料,他居然問出這樣的傻問題。他們有這想法,說來也沒差,只是萬沒料及到小石頭本身的實力。不說千斤的石鎖,任是萬斤,相信小石頭也能舉重若輕。畢竟聞人離的百年修為可不是魚腩。   眾人這麼一笑,小石頭頗感羞赧。   誰知,瘦弱少年突然站出,道:「你們沒看見那邊的石鎖大小不一麼?縱是這位大哥人微言輕,但他的問題其實一點都沒錯,真不明白你們到底笑個啥?」又朝那家丁道:「是你自己話沒說清,怎地又來譏笑?既然身為負責,便須盡心盡責。豈能讓咱們憑空想像。其實,你應該向咱們認錯。」   這話教人好生駭異,一時均感不信是從這麼個少年口中說出。   小石頭怕他遭人斥責,萬一被淘汰,豈非是自己害了人家。當即暗拽他衣袖,想把他扯回來。又向那人道:「對、對不起啊!我兄弟鹵莽,大哥,你可別見怪。」   那家丁其實已然聞言色變,尤其在少爺小姐面前,被個市井之徒斥責,越發讓他憤懣。雖有小石頭打著圓場,可他仍不想罷休,甫想大聲怒罵。   武總管忽然撫掌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啊!」轉眼,沉容朝那家丁道:「小貴,聽見沒有!平時,老夫一直教你們做事要細心。可你們又總當成耳邊風。今日被人這樣一罵,難道還要執迷不悟,不知悔改麼?快過去,向那兩位小兄弟誠心地道歉。然後,再想辦法彌補自己的過失。」   小貴一愣,沒料總管竟會斥責自己。儘管滿腹牢騷,然也不敢嚕囌。當下恨恨地向小石頭和瘦弱少年道:「對不起了!你們只要提起小的石鎖就算過關了。」說完後,心下忖思,你們二人最好求神拜佛的不要進府。不然,不讓你們曉得我小貴的厲害,我就枉為雷府的四大管事。   小石頭可不慣有人向他道歉,頓時臉色通紅,忙道:「老兄言重了。」而瘦弱少年只是「哼」了一聲,對小貴的裝模裝佯,很是瞧不起。   小貴怒在心頭,若非少爺小姐和總管俱在場裡,興許便喚人把小石頭二人亂棒打出。他這廂尚在磨牙暗恨。那邊的十一人得了另一管事的指令,業已跑到石鎖邊上。   小石頭只是尋常跑步,並未施展《龍行八法》。不過依他在山裡的日子,先是虎丘,再是蜀中山區,那腿兒豈是這些生在城裡,養在城裡之人可比。稍一發勁,已是領先甚多,眨眼工夫即到了石鎖邊。   右手輕鬆的拿起石鎖,轉眼睨向瘦弱少年。顧慮他力氣不夠,畢竟百斤的石鎖,也不是尋常人可以隨便舉動的。不想,看見的卻讓他愕然。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29章 家丁生涯     只見瘦弱少年單手舉鎖,置於肩膀,雙腳竟是奔的飛快,僅比自己略慢而已。誠然他未曾施展《龍行八法》,可瘦弱少年能達如此水平,無疑也屬威猛。   既驚且喜下,小石頭健步如飛,往回直奔,毫無懸念的首先完成任務。瘦弱少年則名列之後。另外的九人,雖然相繼完成,但瞧著,就覺得勉強,沒有小石頭二人那樣的乾淨利爽。最後一位老兄,更讓人擔心,他在擺下石鎖之際,是人鎖合一的一起跌倒。若非石鎖方形,不易滾動。焉知會否被碾壓在裡面。   小石頭扶起他,又幫他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哪人慚愧地道:「多謝小兄弟了。」   小石頭憨笑,沒說話。   武總管道:「通過兩關的站在右首,第一關一字沒寫的站在左首。」   十一人裡,五人靠右,六人靠左。雖然淘汰了泰半,但這樣的結果,總比先前四隊好得多。尤其,很是欣賞的二人全都過關入取,武總管稍露笑意。   小石頭看著與自己站在一起,一併入取的四人。其中就有瘦弱少年和那個人鎖合一的老兄。待六個淘汰的人出了府門,武總管喚了一名家丁,吩咐他帶小石頭等人去洗澡更衣,並且安排住宿。   小石頭忽道:「總管,洗澡更衣倒不急,就是不知能不能先讓咱們填填肚子?」   武總管微笑:「當然可以!你們既然過了關,就是我雷府的一員。既已是我雷府的一員,又豈能讓你們餓著?呵呵……」心下想到,這小子倒憨實,想什麼說什麼。我喜歡。哈哈……   雷倩也是訝然。雖說雷府老爺因是武林出身,故而府邸規矩不及官宦世家那樣的嚴苛。可也終究有條有理,上下有別。生平記憶裡,更無一個家丁敢這樣向武總管當面要吃的。原本,尚恐武總管發怒,不想,他非但沒生氣,竟而還與小石頭有說有笑的。說來,讓她感到怪異得緊。只是,她忘了武總管本出身綠林,後來是感雷家老爺的救命之恩,方甘心做奴。當年的武總管在江湖上也是一豪爽漢子,說話更無忌憚。但自進了雷府,生性著實被壓抑了很久。今日小石頭的口吻,當真是合他口味,也難怪他欣喜。   望著小石頭五人隨著一名家丁向府內行去。武總管才息了笑聲,吩咐道:「喚後面一隊。」   「是!」小貴應聲。他見小石頭與瘦弱少年盡數入取,心底裡不知該喜亦是恨。只是想著,日後能報今日的恥辱,不由的暗自得意,又是咬牙切齒。腦海裡,更而已然動起了怎生整治二人的主意。   小石頭堪堪走過武場,向旁側一條走廊行去。就聽得羽翼的撲展聲響起,回頭一看,正是幼禽。不由笑道:「小傢伙,還真貼得緊,就這麼須臾工夫,已經找來。」   幼禽把頭一側,好像在說:「廢話!」   旁邊幾人看得有趣,也是呵呵笑起。瘦弱少年道:「大哥,這是你養的?」   小石頭道:「算是吧!」   帶路的家丁忽道:「你這只扁毛可別被小貴管事瞧見,否則,依他適才吃癟在你們手上,定會藉機報復的。」   瘦弱少年一聽,把頭一扭,大聲道:「他敢!難道雷府的小小管事,就能這樣無法無天麼?」   家丁笑笑,小石頭卻道:「多謝了,老兄!」   家丁道:「沒什麼!只是提醒一下,畢竟小人難防。」說完,一聲歎息。   不多時,五人已隨著家丁到了膳房。五人加一禽,狼吞虎嚥一番之後,即到澡堂沐浴。其間,那名家丁又是好心地提醒他們,一定要當心管事小貴。今日既然得罪了他,改日他必會伺機報復的。瘦弱少年不置可否,小石頭那便越發不懼。心想,我連四大天王都不怕,難道還怕個小小的管事?不過,對家丁的善意提醒,依舊感謝不已。給家丁的感覺,就像是幹了一樁解救萬人的莫大善事一般。   五人洗澡時,幼禽則在門外替他們看守。   其中一人道:「咱們今日一起進了雷府,也算有緣,日後自當互助。不如各自報個姓名,交個朋友,如何?」   小石頭喜道:「好啊!太好了!我叫小石頭,今年約莫是十九歲吧。」   瘦弱少年也道:「我姓宋,名仁。」又問小石頭:「大哥,你的歲數,怎地是約莫?難道,你自己也不清楚?」   小石頭心中一酸,道:「是了,我只有四年裡的記憶,之前的,全忘了。所以,只能這樣說了。」   大伙歎了口氣,為他的遭遇大感同情。   接著,經過自我敘述。小石頭才瞭解,人石合一的原來叫羅有貫,另兩人,一個叫盛阿根,一個叫方圓,均是長安人氏。且從他們口中知道,雷府的老爺原是大大的不凡。整個大秦國內,只須提起秦中劍王雷嘯岳,無不衷心欽佩。手中一柄「照膽」劍,自弱冠行走江湖,到現今年逾花甲,四十年裡打遍北地武林,橫行漢周秦三國。被人譽為北地擎天柱。壯年時,奉大秦先皇命加入軍中效力,以三千鐵甲擊潰大漢五萬大軍。自此威名更盛。後來又輔太子有功,被任命為長安禁軍大都統,手握十萬軍權,威震大秦。   聽至此,小石頭心想,原來雷府老爺還是武林出身的官宦啊!就是不知他的武功,若與天羅教的四大天王相比,究竟哪方厲害些?他生平所遇功力最高的也就四大天王而已,因而首先想起的便是他們四人。至於聞人離和沖虛子,一個業已逝世,另一個自囚黑獄,那是毋庸比較了。   五人一番梳洗,換了雷府的家丁服飾,已是渙然一新。羅有貫瞧著小石頭讚道:「小兄弟,你倒生得俊。這身裝束依老哥看,確實委屈了你。」另三人點頭。   宋仁嘖嘖道:「是啊!大哥如此英姿,縱是前些時日的新科狀元,尚要遜上三分。」他對小石頭適才襄助之恩,委實感激,口口聲聲的已認小石頭為兄。   小石頭被他們一讚,有些羞赧,搖著雙手道:「那裡,那裡,你們過獎了。」大伙見他尷尬,當下止口,只是神色間的笑意愈發濃烈。   五人笑笑談談地出了浴室。原先帶路的家丁仍在門外候著,見他們出來,道:「你們先隨我去宿舍吧!」到了宿舍,那家丁又囑咐:「明日雞鳴,你們就須起床,到練武場集合。」說完,逕自去了。   五人環顧宿舍,發現環境倒是不差。非但通風極好,而且清爽得很。只是床鋪有六張,不知是那位仁兄會和他們一起住?當下分了床位,各自歇息。   不一會,門外有人走進,大夥一瞧,原是一名老年家丁。五人與他打了招呼,方知老家丁在雷府已有二十年的光景,可說是瞧著雷府輝煌的人。大伙隨即恭維一番,直說日後須得老前輩多加照顧。老家丁很吃這一套,笑著道:「沒問題,沒問題!」   他見同宿舍的幾位新進家丁謙恭有禮,老懷也是大慰。   翌日,天甫放亮。   五人在老家丁的帶領下到了練武場。一看,人已甚多。有些俱是昨日一起應試的人。稍一寒暄,大伙曉得,原來住宿的格局均是一名雷府的家丁和五名新進的人住在一起。一來較易關照,二來省去新進人員不知府中規矩,到時弄得雞飛狗跳的不好收拾。   這時,武總管忽然走來。身後尚跟了四人。小石頭眼尖,瞧準四人裡就有一人是昨日宋仁得罪過的。當下朝宋仁望望,卻見他嘴角含笑,不動聲色。心道,宋兄弟倒沉著,是個人物。   武總管的發言很是簡短,基本無甚廢話。只是喚新進人員須得跟原來的家丁好生學習,以便早日知道雷府的所有規矩。之後,便是新聘的二十人各分所屬。小石頭被分在外勤,宋仁則是廚房,另三人卻是後院內勤。管外勤的正是小貴管事。   小石頭暗想,真是冤家路窄。瞧著小貴管事的滿面陰笑,又想,我只須好生做事,不隨便馬虎,你總不致故意找茬吧?   人散後,小石頭隨在小貴後頭,往一處院裡行去。心下儘管早有定計,但念起人心的不測,又想到摩天峰上遭人陷害,竟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一個不慎掉在小貴管事的手上。思來想去,心下暗打主意,待拿了工錢,湊足了銀兩,便辭工不幹,還是早日上了崑崙,拜元虛真人為師方是道理。   正行間,小貴突道:「小子,叫啥名?」   小石頭一愣,心想,你不是早知道了。不過依然道:「小石頭。」   小貴道:「這名不好,與我雷府家丁的身份大大的不合,需得改了。」   小石頭一聽,心裡彆扭極了。這名是許一炒取的,若要改掉,著實不願。又想,我的名與家丁身份不合,難道說,你的『小貴』兩字就非常之好?   小貴又道:「幾歲了?」   小石頭正當鬱悶,一時沒聽清。   小貴有些忿怒,回頭大喝道:「我問你話呢!」   轉身當兒,小石頭由於心中想事,腳步未停,竟是與他迎面撞上。照理,兩個若只是普通人,這麼一撞,自然無礙。可小石頭身具百年修為,又練著天羅鎮教神功《不滅修羅神罡》。稍一遇外力,體內勁力自然而生,自然而護。小貴僅會些尋常拳腳,還是武總管興至所之時,隨便教教,如何能擋得住。頓即就被小石頭撞出丈外。   吃痛下,小貴滿心忿忿,剛想爬起,誰知用力過猛,居然閃了腰骨。小石頭原是愕然,待聞他「喀嚓」一聲,情知不妙。立馬上前扶起他,道:「小貴管事,對、對不起哦!我、我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吧?」   任他怎生道歉,神色如何誠懇。小貴只當是蓄意撞他,當即摔開他的胳膊,怒道:「你、你好樣的!……」說到一半,偏又喊起痛來,模樣著實狼狽。   「怎麼啦?唷!小貴,你怎地摔倒了?」突地一個動聽的女聲傳來。   二人一望,原是雷府的五小姐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不遠處,俏眸含笑地望著他們。   小貴大赧,覺得若被五小姐知道,自己讓個新進的傻小子給撞地閃了腰骨,實在是大失顏面。連忙搶在小石頭前道:「五小姐,是小的不慎,滑了一跤閃了腰骨。」   雷倩釋然,道:「噢,原是這樣啊!那你今天就休息吧!」指著小石頭道:「今日我和二姐要去燒香,你就派他隨我們去。」   小貴是滿心不願小石頭跟著小姐們出去,尋思著,萬一讓他們打好了關係,自己到時要整治,豈不平添不少麻煩。然而五小姐的命令,他又不敢不聽,只得喃喃地回道:「是,小的知道了,即刻就去安排。」   聽了小貴的回答,小石頭大吃一驚,心想,他為何不說是我撞的?難道說原諒我了?還是……另有甚目的?   雷倩此來,原意就是命小貴派小石頭跟她們出去。自昨日練武場一見,不曉為何,晚上睡覺時總想著他憨憨的模樣,以及那英偉的丰姿。說來,也不是她喜歡上小石頭,只是身為女性,一般對美的事物均有一種強烈的佔有慾。即便是男色,只要沒有損害到自身的潔名,能有一個英俊的家丁陪自己出去燒香,總會讓人感到舒心一些。   她見小石頭呆站一旁,又見小貴逕躺在地上痛地呲牙裂嘴。斥道:「哎,你還不扶起小貴,把他送回房裡?」   小石頭一怔,忙道:「哦!」隨即扶起小貴,朝院裡走去。   送完小貴,隨著另四名家丁一起到了雷府正門。斯時,門口已有一頂軟轎和一匹小紅馬,軟轎有四位內勤家丁抬著。不多時,只見從裡走出四位眉目清秀的侍女。侍女們堪堪走到轎子旁,迅即左右分開。後面就是兩位雷府小姐。五小姐雷倩,小石頭已然認識。另一位,生的極美。   淡白的霓裳罩在曼妙多姿的身上,由於雙手合攏置於腹前,是以寬大的鏤花袖子合併一起,隨著裙擺一同長長地拖在地上。香肩上披著一條白色貂羽圍巾,卻比不上她容顏的嫩白。髮髻挽得很是精巧,仿若雲霧似的纖濃慵梳。兩旁垂著晶晶閃亮的奪目珍珠,跟著她的金蓮輕移,顫顫搖曳。這些裝扮誠然豪貴無比,可最為吸引眼球的偏是她雅麗高貴的氣質,那是一種既文靜又有涵養和內在美的感覺。會讓人不由自住的產生出自慚形穢的躲避感。覺得自己的眼睛委實不能多看,若多看一眼,便會褻瀆了她的想法。   此時此刻,家丁們皆垂首等待,惟有小石頭一人愕然盯視。他明知眼前這位美女便是雷府的二小姐,可腦海裡思起的卻是冰清。他覺得二小姐的氣質和冰清是那麼的相同。當望著她的時候,就彷彿面對著冰清一般。儘管整體上,冰清由於容顏上的胎記比不過她美麗。然倘是排除掉醜陋的一面,單說美好的一面,冰清比眼前的二小姐尚要美上幾分。這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這裡,小石頭猛地思起,沖虛子前輩曾道,他師兄元虛真人,也就是自己未來的師傅,一生鑽研丹藥,對歧黃之術甚是精通。若由他來為冰清治療,不知能否為她祛除胎記?愈想愈覺得此法可行。不禁生出快些到達崑崙的念頭。不過,轉念又想,自己與天羅教已同水火,尤其冰清的父親廣智天王,更是難以開釋。即便自己找來元虛真人,或是真人又願應承襄助,可廣智天王哪關不過,就難比登天。這會兒,額頭微蹙,愁眉苦臉,顯然就是一副苦惱的樣子。   雷倩甫一出來,便開始留意小石頭。只見眾家丁自望了一眼二姐後,就急急地垂首,不敢再看。但就是這個新來的家丁當真大膽,非但直愣愣地望著二姐,臉上的神色也是豐富多采。時而驚愕,時而歡喜,時而癡呆,時而淒苦,著實讓人驚歎一個男子看見美女後會在臉上反映出忒多神色。   她在五兄妹裡排行最小,因而父母最為疼愛。又囿本人生性開朗,是以素來愛鬧。既是雷府的開心果,又是雷府的頑皮包。此時被她瞧見這般好玩的場面,當真合她胃口。頓即朝她二姐低聲道:「二姐,你看哪位家丁真滑稽,自見了你後,就變得失魂落魄。唉……我說二姐啊!你以後不如別出門了。否則,長安城的男子皆要為你而癡,為你而呆。」   二小姐一怔,望了望小石頭,隨即羞紅雙頰,啐道:「小妹,你又胡說了。」縱是對小妹的瘋言瘋語聽得極多,今日乍聞,依舊消受不起。   雷倩嬌笑,直是花枝亂顫,又道:「好,不鬧了。」扶著二姐進轎後,自己上了那匹小紅馬,從馬囊裡抽出一條短小馬鞭,在空中摔了一個重重的「啪」聲,脆聲道:「走吧!」   小石頭被二小姐的一眼望來,陡然省悟自己著實失禮,待馬鞭脆響,便已學著旁人一樣黯然垂首。 第30章 緣來緣滅     家丁們應了一聲,抬著轎子跟著馬後。而小石頭和另四位家丁則走在馬前替她開道。十餘人前呼後擁的直往城南而去。   途中,雷倩騎在馬上,顧盼得意,望著兩旁那些百姓小媳婦或是小家碧玉,心想,還是身為雷家女兒好啊!不然,豈不是和她們一樣,只能在攤上與小販們斤斤計較,再或就是在家洗衣燒飯,猶如囚徒。如是一想竟油然而生傲意,望著馬前開道的家丁,心底頗感暢喜,直覺今日出門燒香,當真是愜意萬分。   一路上,百姓們瞧著是雷府隊伍,尤其是雷家美麗的五小姐當先領頭。俱是朝旁散開,顯得很是自覺,而且每一個避道之人,臉上毫無不滿,反而極是歡喜,大有能為雷府讓道感到自豪。極個別年輕小伙,偷偷躲在人後,悄悄注視著雷倩,臉上滿是愛慕之色。   其實,雷倩也算絕色,只是她的美麗,一來年少,似個青澀的蘋果,總沒熟透鮮艷的那麼誘人;二來,性子活潑,大大咧咧,有時像個男子,欠缺了一點女性該有的溫柔賢淑。若沒她二姐在場,自然就屬她光彩照人。可一個閑雅文靜的美女活生生的站在那,又教人如何不去留意,甚至是愛慕。   那些家丁當然不敢有這心思,至於一些王孫公子,那是如蜂似碟。早早地賣通了雷府三少,得知二位小姐今日會去相國寺燒香。   雷府一行堪堪到了位於長安城南的相國寺。即見一群公子哥打扮的年輕人已然迎了上來。小石頭數了數,詫舌的竟有三十餘人。哪些年輕人甫一到雷倩的馬前,就見她柳眉倒豎,手中馬鞭凌空一響,斥道:「幹嗎?幹嗎?打劫啊?」   公子哥們一聽,登時停下腳步。其間一位大聲道:「不敢、不敢……五小姐今日當真美麗,讓我等實在大開眼界。」其餘人聞他如此說法,無不符合。固是無意雷倩的,可值此時刻,也是阿諛如海,馬屁如山,直說得雷倩縱是天仙下凡仍差她許多。   常言道,馬屁人人喜歡。即便雷倩曉得某些人言之不實,但倒豎的柳眉也緩了下來,嫣然笑道:「你們這些馬屁精,一大早就來拍,難道不曉得這裡是相國寺麼?佛門可是禁打誑語,若有人在佛祖面前依舊胡說八道,死後可是要被打入阿鼻地獄的。」   三十餘人均是長安城內傑出的風流人物,平日裡日游楚館,夜宿青樓。這種譏語,他們自如蚊蠅輕鳴,渾不當回事。無人聞之色變,且有人發誓,說自己句句屬實,字字是真。若有半字虛假,情願被打入阿鼻地獄。   雷倩瞧他們皮厚,也是無奈。正當躊躇,忽聽得軟轎裡傳出一個婉轉柔和,優美已極的聲音:「小妹,不要嚕囌了,快進寺吧!」   雷倩聽了,心道,對呀,燒香要緊,和他們多嚕囌什麼?朝家丁們道:「進寺,別理他們。」說罷,手中馬韁一緊。那匹小紅馬長嘶一聲,前蹄猛地躍起,其勢駭人已極。卻不料那些花花公子竟是巍然不動。雷倩驚詫,心道,他們怎地變大膽了?不過確實也不想與他們多嚕囌,索性從中穿了過去。   家丁們則護著軟轎隨在後頭。小石頭原當這些公子哥定會阻攔,沒想他們竟似中了邪,一個個在那怔怔地不動絲毫,眼睜睜地瞧著雷府一行從他們中間走過。   待地行遠了,那些公子們方是回醒。一人歎道:「如此動聽的聲音,假是能聽一輩子,即便現今死去也甘願了。」   有人附和:「不錯、不錯,子嚴兄此言甚合吾心!」   又一人道:「荒謬,合什麼心啊?現今便死了,又如何聽一輩子?簡直是差之千里。」   如此爭論一始,三十餘人即在寺外,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你辨我論,好不熱鬧。   突然,一個長得極其肥胖的醜陋公子喊道:「全他媽的給我住口。」   大夥一驚,頓時鴉雀無聲。等發現原是那位醜陋公子命他們住口,卻又喧嘩起來。齊齊口誅筆伐,說他狂妄自大,跋扈張揚,實是他們中間的敗類,應該不理不睬,自此後對他的懲罰便是棄如弊履,當是從無這人一般。   醜陋公子聞得引起眾怒,立馬服軟,然後經大伙的再三商量,遂決定由他做東,在萬花樓擺上幾桌,作為向眾兄弟的賠罪。這會兒,醜陋公子重又被他們吸納進隊伍,當作最好的朋友,或者是最好的弟兄。至於先前的斥責,自是隨風飄逝,如佛前青燈剎那湮滅。   再說雷府一行堪堪到的寺門,登從門裡迎出一位五十許的老僧,後面尚跟著十來位知客僧人。老僧到了雷倩的馬前,合什道:「兩位女施主今日又來隨緣?」   雷倩儘管頑皮,可在相國寺前也不敢太過,從馬上躍下,抱了抱拳道:「明惠大師好!」她愛鬧愛玩,不喜女兒家的一套,即便行禮,也學得是幾位兄長,對於二姐的柔美溫婉,卻是嗤之以鼻,認為是自討苦吃。   明惠大師笑道:「不敢,女施主客氣了。」   雷倩道:「大師,我們可以進去了吧?」   明惠道:「老衲糊塗,竟讓女施主一直待在門口。請……」   雷倩笑笑,向身旁的家丁吩咐道:「留下一人,替我看著馬。」又對小石頭道:「你就隨我進去!也讓你長長見識。」小石頭「嗯」了一聲。   如此,留下一人後,小石頭和三位家丁編成一組,緊隨著雷倩。再後面則是四名侍女和四位家丁抬著的一頂軟轎。   剛進廟門,裡面是一大大的廣場,兩旁栽滿了直直的松樹,一衝貫雲的氣勢在四周矮牆的渲染下越發顯然。其間,尚有不少的善男信女在那焚香禱告。或拜東,或叩西。廣場中央的大香爐裡更是香煙裊裊,馨人心脾。身處這般氛圍,即便不信之人,也被如此莊嚴肅穆給震懾。值此瞬間,小石頭覺得自己心很定,很靜。陰陽真氣在這萬象融合的空間裡彷彿也變的友愛起來,固是偶爾碰撞,也無火花濺發。   不覺裡,已到大雄寶殿。殿門前佇著十來位僧人,正在勸退其餘的善男信女,要他們稍後再來。而已在寶殿裡的,即喚他們快些,說是寺裡有大事要辦。但今日的燒香人委實過多,縱是只出不進,待寶殿內空無一人時,都足足等了三柱香的辰光。   過了會兒,明惠大師容光煥發的由裡走出,合什道:「兩位女施主,寶殿已空,你們可以進去了。」   雷倩道謝,吩咐家丁在外等候,隨後從軟轎裡扶出她二姐,帶著四位侍女一同進了大雄寶殿。   小石頭坐了餘裕,覺著甚是無聊,又瞧左右無事,即在大雄寶殿周圍閒逛起來。下了寶殿前的台階,便是羅漢殿。門側擺著一張小桌,桌邊正有一年老僧人支腮瞌睡。那僧人雙眉皆白,鄂下偏是無須,瞧來光潔得很。尤其容顏紅潤,幾如嬰兒。   小石頭行到跟前,朝他斜睨一眼。其時,進進出出的善男信女甚多,見個英壯的家丁佇在門口,直是擋了小半空間,心下實也惱怒。不過在這佛門境地,每一人均是心寧神靜,卻無人斥他。   小石頭方想離去,老僧驟道:「施主,請留步。」前兩字猶如暮鼓晨鐘教人醒神,後三字粗聽沙啞,但細辨下,偏覺溫潤舒暢,恍若玉馨輕敲,擊擊點中心坎。   小石頭原已走開數步,聽得聲音,愕然回首,左右環顧,卻無旁人,不禁問道:「大師喚我?」   老僧雙臂曲伸,擴胸下作了記懶腰,又打了記呵欠,舉止間毫無高僧應有的模樣。笑笑道:「施主乃有緣人,老衲等了甚久。」   小石頭訝然,走近幾步,道:「等我?」   老僧又是笑笑,眉目間極是慈祥,原本渾濁的雙眼,驀地隱泛睿智神采。右手稍一示意桌前的椅子,道:「施主請坐!」   小石頭呆呆地坐下,只是滿面的怔然,明眼人一看就知。   老僧道:「施主定有滿腹疑問,要問老衲?」   小石頭頷首,心想,這問題有些廢話。   老僧道:「其實,老衲並未睡覺,只在感悟塵世。」   小石頭尋思著,這話騙誰啊?沒睡覺,還伸懶腰,打呵欠?   老僧逕顧道:「老衲適才功課時,只聞得芸芸眾生,碌碌步伐,忐忑心旌。正當失望之際,忽有一龍驤虎步由遠處走來。老衲惶恐,只道必是聽差。不想,睜眼一看,竟是九五之尊來臨。怪不得龍虎追隨,風雲相伴。」   老僧囉哩八唆了半天,小石頭半句都未聽懂。只是愣愣地望著他。老僧見他癡癡,倏地笑道:「施主宅心仁厚,老衲原可不必囉嗦。但既已會面,我二人倒也能結個善緣,以便日後龍華會上再見。」盯著他半晌,又道:「施主此身非俗間人啊!心是上仙靈,身卻是天神胎。日後的造化,實非老衲可以揣測!看施主神光湛然,仙神騎必已尋獲!老衲欣慰!」   小石頭愈聽愈是糊塗,心想,這和尚莫非是個瘋僧?只是他言談誠然費解,可神色安詳,迥非癡癲,卻是教人詫異。   這會老僧接著敘述:「施主若能逐鹿天下,當可造福蒼生,積下十萬功德!俟時,施主多半便能靈返天界,遨遊宇宙,效那神父揮斥八極,一統混沌!」   前兩句,小石頭終於聽懂,意思居然叫自己爭霸江山當皇帝。心旌陡悚下,左右顧盼,瞧無人在旁,頓感安心,繼而雙手連搖:「大師,你不要命了?這種話怎可亂說?」   老僧微笑道:「這是蒼天給你的使命,何來亂說?」   這刻,小石頭已不敢繼續待下去,惶惶地站起,踉踉蹌蹌地跑開。身後傳來老僧的大笑。直到了大雄寶殿,小石頭回睨,發現老僧並未跟來,心兒方是稍定。只是神色慌張,蒼白已極。其他家丁雖有察覺,但念著交淺,不便詢問。其間,小石頭暗中偷窺老僧,卻見他閉目端坐,竟又瞌睡起來。心道,老和尚當真害人不淺,胡說八道了一番,唬得我擔驚受怕,自己倒好,居然養起神來。」   又見一年少僧人走到老僧跟前,合什行了一禮,接著不知說了些什麼。不想,老僧先前與自己嘮嘮叨叨,時下竟是擺足了譜。年少僧人足足說了數遍,偏不見他睜眼回應,而且連半絲回醒的跡象亦無。小石頭不由失笑,尋思著,年少僧人多半在老僧的眼裡算不上有緣人,故而理都不理。   與此同時,年少僧人喚了半晌,不見師叔祖回應,心裡已然著急。當下顧不得忌諱,上前輕拽老僧的淄袍。瞧著仍無反應,年少僧人大駭,一把抓住老僧的手臂,大聲道:「師叔祖,師叔祖……」猝急的大喊聲驀地響遍靜謐的佛門聖境。四面八方頓時匯來數十位僧人,個個神情緊張。   小石頭看到這裡,心想,難道老和尚死了?對於前一刻仍與自己胡說八道的人,眨眼間卻是死了,一時竟感到有些不寒而慄。望著僧人們的悲淒之色,心下肯定老僧真死了。剎那,腦中一片空洞。過了久久,又想,老和尚莫非早已壽盡,只是要等著和自己說番話,方是硬挺到現今?思至此,不禁啞然失笑。覺得自己還真有些被老僧那訛言所惑的樣子。   寺中突有前輩高僧圓寂,相國寺初時尚有慌張,但須臾之後,即一切正常。不過,原先一直陪著雷府二位小姐的知客長老明惠大師也沒這閒暇了。當即向她們再三致歉。二女連道無礙,索性辭別明惠,說是改日再來。   明惠感激:「二位施主燒香完畢,本寺原要供奉齋菜。如此一來,卻是失禮了。」   二小姐淡笑:「大師客氣。貴寺既有事,小女子與妹妹自當避開,怎好再行叨擾?」   這麼一來,原是一日的行程,由於老僧驟然圓寂,卻僅費了個把時辰,便從寺裡出來。   雷府一行堪堪出的寺門。外面那三十餘位公子哥尚未散去。一見下,那是歡欣鼓舞。壓根不用人催促,當下一古腦兒地湧將上來。   三十餘人明顯分成兩撥。一撥跟著雷倩,一撥圍在軟轎。浪漫點的說想邀五小姐賞月,誠心點的說要送二小姐回家,更有自命文才斐然者,說想與二小姐手談幾局,或是吟詩作畫。那股不把雷家二位小姐,纏得惙怛傷悴,便決不罷休的氣勢,確確實實給人一種不勝其煩,嘴下超生的無奈感覺。   雷倩聽得是頭大腦大,雖說滿肚怒火,可如想飽以老拳,他們偏卑諂足恭,百折不回,教人硬是生不出怒氣。而且這些人均有顯赫家世,不是文官的子孫,就是武將的後裔。倘然今日揍了他們,保不準這些人的父親明日便聯合起來彈劾自己的爹爹。儘管她平日大大咧咧,但女性的細膩心思,仍讓她想的比較遠,比較深。   正當雷府等人焦頭爛額之際,忽聽得身後一聲清朗長笑,笑聲之後,即有人道:「你們這些人可真無恥!人家小姐不與你們計較,誰知你們卻如蚊蠅一般搬唇弄舌,敗德辱行。」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一個黃衫公子,長髮束披,腰懸寶劍,正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說著。這些公子哥們均是長安城內權勢熏天之人的後輩,何時被人當面調侃過,登即人人勃然,群相恚怒。   原先承諾做東的哪個醜陋公子當先跳出,怒聲道:「你是何人?竟敢這麼大膽的胡說八道?」旁邊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別以為你小子長得俊,咱們就不能揍你。大伙說是不是?」公子哥們齊聲響應,轟然稱是。又一個臉色灰白之人道:「咱們要揍,就專揍他的臉蛋,省去他在這賣弄。」眾人大笑。   青衫公子被他們呵責,卻亦不忿,依舊滿面笑容。只是走近他們,指著哪個說要揍自己臉蛋的人,道:「既然你這樣有本事,那就先出來吧!」   那臉色灰白之人的父親是當今大秦的吏部侍郎,雖然官居三品,但與其他公子們的後台相比,仍差許多。這麼一來,他在眾人裡向來便是陪客,從不算是主角。有時作些不法勾當,總也隨在人後。不料,今日原想搏個滿堂彩,儘管彩聲是來了,可時下事主竟首先尋上自己。不由微感發慌。   他不知青衫人是誰?又有何後台?直是尋思著,這人既敢與自己等人吵嘴,甚至打架,勢必後台不弱。想到這裡,不由暗自後悔,起初的意氣風發頓時煙消雲散,朝著左右望望,往後挪了半步,訕訕地道:「咱們俱是斯文人,豈會與你一般見識?」   雷倩聞此言,「噗嗤」失笑,瞧著那人服軟的樣子,心想,這些人欺軟怕硬素來已慣,平時誠有聽聞,尚有不信。今日恰是得見,倒也不枉。雷府下人們也是愕然。   那人雖忌,不過身旁的其餘人可不懼。尤其那醜陋公子,父親乃當今太師,自己又是當朝國舅。儘管是個閒職,可大秦上下瞧著他姐姐清貴妃的顏面,沒人與他頂真。如此一來,無疑助長了他的紈褲氣焰。當下便扯著脖子道:「臭小子,你要找人,就找老子。老子叫潘世傑。」 第31章 楚王世子     青衫人聽得醜陋公子是潘世傑,又見他跳上跳下的頗是仗義,竟把事情盡數攬到自己頭上。冷聲道:「好,夠義氣!」嘴上雖在稱讚,臉上卻滿是鄙夷。又道:「既然你強出頭,本公子便與你好生鬥鬥。記住,本公子符震,乃楚王世子。」話音甫落,也沒給人思慮的時辰,手中長劍「噌」聲出鞘。   先是一道光影,繼而一朵璀璨劍花倏然而現,便似平空生出。「嘶嘶」作響裡,猶如毒蛇含信,逕向潘世傑刺去。   眾多公子哥們聽青衫人原是楚王世子,無不驚悚,情知今日撞了一塊大鐵板。   楚王何人?他是當今大秦皇上的嫡親兄弟,也就是皇室貴胄。據聞,當今皇上能登上寶座,還有楚王的一半功勞,若非他當年死挺太子,皇位不定會落在哪位王子的手上。當今皇上登基後,論功行賞,封楚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只是時日一長,出於上位者的疑忌,便派楚王率三十萬大秦雄師鎮守大秦西北邊關,以防西戎寇邊。這麼一鎮,就鎮了足足二十年。這些年裡,楚王逢五進都拜覲皇上。今年恰是第四次進京。故而,身為楚王世子的青衫人,長安城的眾多公子的確不識。   潘世傑瞧著劍影驟到,心下委實惶恐。他適才大言不慚,一來以為青衫人在這大秦之都必不敢輕易動手,二來,己方人也多,縱是一人不敵,相信一擁而上,定能把他壓垮。怎料,眼前小子居然是楚王世子。儘管身份並不比自己高上很多,可小子的劍術實在嚇人。那裡像是口角之爭,目下的趨勢,簡直便要取己的性命。   驚慌裡,顧不上顏面,甚至美女在旁,也忘得一乾二淨。他曉得本身體軀肥碩,若要閃避,勢必不行。索性蹲身抱頭,大呼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剎那間,直覺頭上一涼。過了良久,並不覺身上疼痛,把頭微微抬起。卻見楚王世子站在不遠處冷笑不已,右手執劍橫於胸前,左手也不知在那抓了一把黑毛,在劍上不斷地試著鋒利。瞧著黑毛飄過劍刃,便是一分為二的結局。   潘世傑但覺心兒發寒,毛骨悚然,尋思著,若長劍先前刺來,這會兒,老子我必已透心涼,死得翹翹。猛地裡,一個激靈,心想,這黑毛莫不是我的頭髮。手一伸,逕自在頭上撫摩。一摸,便感到頭頂處光禿禿地不見一毛。頃刻,直覺滿肚羞憤。與此同時,雷倩的笑聲又是巧不巧地傳來,教他愈發懊惱,慚愧欲死。   他素命風流,誠然容貌醜陋,平日衣冠著裝卻是講究得很。今日教人削去頭頂毛髮,實不亞於被人梟首。更何況是在兩大美女的眼前。若再不顯露下自己的男兒氣概,豈不被人看輕?當下跳起,戟指著楚王世子,怒聲道:「你是世子又怎地?即便你是楚王,又怎地?難道就能削人毛髮?難道就能不許旁人君子好逑?難道就能一手遮天?可你能遮得住巍峨長安麼?哼……固是遮得住,但當今皇上英明神武,你楚王一家也不能上下通天吧?」   一口氣講了一連串,再則外怒內慌,情緒瞬變。說罷,竟是喘著粗氣,顯得累極。不過他這番捶胸頓足之餘說出的指責好不犀利,字字句句扣人罪名。週遭圍觀之人無不震驚。   雷倩訝然,沒料到平時瞧不起的潘國舅居然有此口才。   在楚王世子長劍疾刺那當兒,小石頭已對潘國舅暗生同情,覺得他與自己當真一般苦命。僅是一句口舌爭辨,便落得個被人斬殺的厄運。想起自己以往的日子,彷彿比他尚要幸運一些。那時,他雖想搭救,可惜經驗欠缺,手腳也慢,惟能眼睜睜地瞧著潘國舅遭人劍刺。之後,見他逃得性命,僅是頭頂毛髮被削,不禁慶幸。但見他目下又掀風波,非但不願低頭認錯,更且放聲大罵。心下很是欽佩,尋思著,好男兒就當如是,固是刀劍斧鉞加身,卻是風骨不改,無畏無懼。   一時,對潘國舅等人,起初死皮賴臉地糾纏雷府一行,偏是盡數忘懷。心下直想著,倘然楚王世子真想再行出手,我定要助他逃脫大難。   楚王世子初聞潘國舅之言,大吃一驚,萬沒想到,這肥傢伙竟有如此血性。與適才抱頭蹲身大呼救命的形象,著實相差甚遠。讓他生出一種莫非換了人的感覺。然細辨後,不由憤恨難當。這肥傢伙每言每句,均是扣著楚王一家目無皇上,妄想在京都長安翻雲覆雨。倘然傳出,即便無人相信。可也教人頭疼。萬一秦皇信了一句半句,那我楚王府豈非遭禍?況且,楚王府目下的處境,委實堪憂,秦皇原就疑神疑鬼,被他這樣一說,猜忌那便越發的大了。   想到這裡,胸中怒氣陡盛。他在楚王轄地何時受過這等窩囊氣。哪個不是低三下四地奉承諂媚。再看向潘國舅,見他自一番言語後,臉上神彩怡然,容光煥發。更且有種小人得志的笑容,尤其讓他難受異常。旁邊的公子們誠然未有附和,但神色間的崇拜,卻教他愈加惱忿。心想,本世子和他一鬧,偏是讓他風光得很。這口氣,如何嚥得下?   思忖及此,鐵青著臉罵道:「胡說八道,竟想污蔑我楚王府。你去死吧……!」喝聲未完,長劍朝外一掄,驀地劃了道弧線,激泛著徹骨的寒氣。此刻,他已打定主意,定讓姓潘的傢伙今日喪在手下。縱是回去後,被父王責罵,那也顧不上了。不然,顏面何存?   這一劍,他原是十拿九穩。何況前一劍,對這聒噪的傢伙,已然大有瞭解,知他僅會搖唇鼓舌,至於武功卻是半點也不會。雖說堂堂的楚王世子,又是崆峒派掌門散桑真人的愛徒之一,今日弒殺一個手無縛雞的人,著實有些不光彩。可這會,由於胸中的怒火,再加素來順風已慣的性格,一遇有人頂撞,況且諷到他骨子裡,這等樣的羞辱如不報復,教他怎生忍受下去?   週遭的人,見到這一劍之威,無不失聲驚呼。尤其潘國舅那一梆子損友,更是愁雲慘霧。尋思著,即便自己等人口才再好,終究不及人家的劍利。有些更而想到,是否此趟回去,尋個武師好生練練。   雷倩也是失聲驚呼,追其原由,因在自己頭上,若不是他們騷擾自己,楚王世子也不會強自出頭。倘然不出頭,先前的口角也就沒有,既沒了口角,眼下潘國舅勢必不會落到如此堪急的狀況。如若今朝潘國舅因此死了,雷府必也脫不了干係。   只是她雖習了些本事,可如要在此情形裡,出手救下潘國舅,卻是難為了她。畢竟雷家劍術至剛至猛,決不適合女兒家修煉。故而,雷倩習得的僅是點基礎工夫,倘與尋常武夫較較手,興許還有點勝機。但要和系出崆峒的楚王世子來比,那就差得不止一籌兩籌,幾乎便是霄壤之別。   便在大夥人人捂嘴驚駭之際。   只見一道黑影翩然而現。若神龍顯首,又似青龍擺尾。直覺眼前一花,待定神看時,卻見楚王世子手執一柄斷劍,正駭然而呆立。那潘國舅卻是被個雷府家丁帶到遠處,雙手捂面,腿股打顫,在那直叫:「別殺我,別殺我!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再看那家丁,果是雷府的。因為他衣衫上的袍角邊不正繡著一柄又粗又巨的劍形標記。   這標記可是雷府老爺,秦中劍王雷嘯岳威震八荒四十餘年的圖案。聞說,縱是他率領的十萬大秦禁軍,都被秦皇恩賜,人人繡上此種標記。並且,親自頒予一面巨劍軍旗給他。這樣的殊榮,別說大秦歷史,縱觀華夏歷朝歷代,也是有者寥寥。   公子哥們原就是潘國舅的死黨,此刻見他獲救,駭悸之餘,當真興奮異常,登時拍手喝好。心下直想,那頓東道,潘國舅是做定了。到時,我等可要好生花差花差。拍手之後,對楚王世子居然敢在京都重地公然行兇,著實難以置信。抱著人多力量大的心理,又有雷府高手在旁,實無性命之憂的想法,大伙迅即對楚王世子口誅筆伐起來。   說他跋扈乖悖、暴戾恣睢、實為世家敗類,接著又說他弒殺成性,嗜血殘忍,乃是天地下最大的殺人惡魔。反正翻來覆去的總之一句話,楚王世子本就是個人人能誅,神厭鬼憎的爛貨。他們的父親均是大秦的實權人物,三十餘公子便代表了泰半的朝中勢力。儘管楚王駭人,可他們結合起來的勢力,卻亦不懼。不定還要強上幾分。   這幫人平時走馬章台、作威作福,即便腹內草包,然口舌犀利,語音清脆。罵起人來更是言辭華瞻,繪形繪色。固是文壇泰斗也要瞠乎其後,甘拜下風。雷倩何時聽過這般妙語如珠,時間一長,當真聽得是嬌笑連連,忍俊不禁。為他們的高超罵技佩服不已。   心下暗忖,今日我與姐姐兩人幸喜沒過分得罪他們,否則,豈不被他們罵的體無完膚,慘不忍睹。再看楚王世子一副忍無可忍的神情,芳心內微感同情,尋思著,你還是快些跑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便是,不然,只怕你要吐血而亡了。   她卻不知,楚王世子在長劍刺出的一剎那,心下已然懊悔。悔的是,自己怎地沉不住氣?須知,他姐姐可是秦皇的寵妃。假若真殺了他,豈非為父王惹來滔天大禍。只是長劍業已刺出,偏生不能收回。後雖幸小石頭出手搭救,使自己沒有釀成大錯。可恩師賜予的『畫影劍』卻被他拍斷。這場面若不尋回,倘是教恩師知曉,怕是要被他逐出門牆。   正當他暗思時,小石頭那裡業已承受不了潘國舅的萬千謝意和熏天熱情。   要知道,潘國舅平日誠然紈褲浮囂,吵架鬥毆、欺善怕惡更是常事。可也有優點,那就是對兄弟情義極是看重。而且從不強搶民女,即便尋歡作樂,也是銀兩買賣。這一點,身為國舅的他,偏是讓人不得不感佩由衷。   畢竟,某些身份不如他的公子哥強搶幾個良家婦女,實為尋常。百姓們也是見怪不怪。他今日能在楚王世子手上逃出生天,心知其因便是眼前這位面對自己的千恩萬謝,頓口拙舌不曉如何是好的傻小子。三言兩語之後,他對小石頭委實欣賞得很,心想,父親給我一條命,今日又蒙他救我一命,即便不當他是我父,也須視做兄弟。   他是個想到做到的傢伙。這時,只見他拉著小石頭的手噓寒問暖,問他原籍何處?家裡有人否?武功是和誰學的?為何小小年紀就這般厲害?又問他倘若自己跟著練練,是否可以教訓下哪個眼在頭頂的楚王世子?一連串的問題,在小石頭看來,半分都不亞於通臂天王當年的偷襲。那裡有抵禦的份兒,惟能節節敗退,要麼就是緘口不言。   潘國舅自說自話了大半晌,見小石頭壓根就沒回答過半字,不禁無趣。心想,多半高手就像他這樣!這麼一想,頓時起了再接再厲,一定要打破小石頭堅冰外殼的念頭。   尚未待他張口,那廂楚王世子已道:「你是何人?是何派的高手?」   這問題不言而喻,自是問的小石頭。小石頭尚不知自己闖了大禍,更不知雷倩已對他暗生疑心。他適才顯露的精妙身法,終究讓人難以相信,這樣的人會真心在自家做個低賤的家丁。隨著楚王世子的疑問,雷倩也瞪大眼,豎起耳,留心聽著小石頭的回答。   小石頭邁出一步,脫離了潘國舅的熱情。不禁覺得耳根清淨許多,心想,世上怎的會有這般嚕囌的人?怕不是比小禽還要唧唧喳喳得厲害。他看了看楚王世子的滿面憤慨,又望向雷倩,見她也是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心到,難道我的來歷就真的很吸引他們。先是國舅問,現今世子又要問。唉……世上的人真是麻煩得緊。   又想,說什麼好呢?說自己是天羅教的?可自己已被人趕了出來,倘若說出來,似乎有點欺瞞他人的感覺。那麼……就說是崑崙派的。想到這裡,他暗定主意,對了,既然我早晚會是元虛真人的徒弟,時下說出來,卻亦不算誑人。當下便道:「我喚小石頭,至於門派,就算是崑崙吧!」   大夥一聽,盡皆詫異。均想,門派就是門派,何來『就算』兩字。簡直便是敷衍嘛!看他滿面木衲,原道誠實無比,誰知偏是狡詐得緊,竟連門派也不願說出。   楚王世子聽他說是崑崙弟子,心下也是吃驚,忙責道:「你既是崑崙弟子,豈不聞崆峒與貴派青蓮白藕,素是一家。你怎地仍要擊斷本世子的寶劍?」   小石頭聞言,一時頗難解釋。心想,沒料到這跋扈之人竟與崑崙有著莫大的淵源,這該怎生是好?躊躇中,走回潘國舅身邊,喃喃地道:「這位公子,哪位公子的劍雖是我拍斷的,可也是囿於要救你。不如,你賠柄劍給他?」他見潘國舅華服錦賞,賠柄劍想必是小意思。卻沒想到,楚王世子的『畫影劍』又豈是用銀兩便可結算。   聽得小石頭的話語,潘國舅自是連聲應承,只道:「應該的……應該的……」今日他能逃得一命,全賴小石頭施援。時下別說區區銀兩,縱是再難的事,保管他眉頭都不蹙一下。   而楚王世子一聽,當即大怒,喝道:「你小子休要小覷我崆峒,莫非我崆峒名劍『畫影』,僅用銀兩就可打發?」   小石頭聞他不願輕易了結,又見他怒氣騰騰的樣子,愕然道:「那你想怎樣?」這一句,落在眾人耳裡,當真想法諸般。公子哥們想的是,嘿嘿,高手終於發火了,這下可以好生教訓那鳥世子了。雷倩出身劍術世家,自然曉得一柄寶劍對於一名劍客來說,委實不啻於性命。初聞小石頭的回答,不禁暗叫糟糕。情知眼下勢必沒有善了。   楚王世子也以為他是存心挑釁,厲聲道:「好小子,仗著崑崙的勢力,居然不把我崆峒放在眼裡。今日,本世子固是拼了性命,也要讓你曉得崆峒一脈不是好欺負的。」只見他跨腿進步,右手斜撩,左手擺胸。這是《五行拳》裡的一個防禦式。   小石頭先前在他劍下輕易救出潘國舅,而自己連他施展的是何種身法,也沒瞧清楚,只感虛影閃閃,眼前的人便不見了。且好端端的一柄切金斷玉的上古寶劍竟也被他用掌擊斷。這等樣的工夫,在他看來驚世駭俗斷非自己能及。是故,前面才會說出崆峒與崑崙乃是青蓮白藕的話來。   只是他生性也拗,不知小石頭的脾氣,誤會他言語揶揄。這時節,實在是抱著豁出去的想法,只想著萬不能在美女面前被人看輕。但要他選擇進攻,心下也屬忐忑,惟求撐個數招,尋回些顏面。 第32章 五行拳法     這會,相國寺附近的百姓,瞧見這裡有打鬥,那個興奮勁當真難以言表。須知,西北原就多豪壯男兒,對於打架鬥毆,雖不致熱衷,卻也不會逃避。能在集市時,瞧見武士比武,對於這些百姓來說,確實一樁值得吹噓的事!   崆峒一脈的武學追溯到洪荒軒轅問道廣成子,後又經赤松子發揚,最終形成當今的崆峒源流。劍術雖為武林一絕,可拳術也是稱冠天下。一套《七傷拳》,以意念運拳,以柔勁制敵。運轉舒展,連綿不斷,拳法運行成環,勁力內蓄陰綿,外現迅猛,實為綿柔。是一種極為難練的陰毒功夫。被七傷拳擊中者,開始渾然不覺,但柱香之後,渾身經絡處處寸斷,臟腑盡裂,慘不堪言,再無救治。   當今崆峒掌門散桑真人,就號稱自己是拳劍第一人,這名聲已被他保留了二十年。二十年裡,雖說華夏武流甚多,單說與崆峒一般淵源流長的便有峨嵋、崑崙二派。再說年數較少的,卻亦有數百年歷史的,便有少林、五台、華山、點蒼等……其餘過百年的各大武林世家和江湖幫派委實如江河魚鯽數不勝數,可硬是無人敢與他一搏。   從中便可看出,即便那「拳劍第一」四字有些荒謬,也有些臉上貼金,自我吹噓,卻亦非是十足的虛假,否則,早有無數人來挑戰,豈會讓他太平享譽二十年?   楚王世子是楚王符斐答應散桑真人三大要求,並且耗巨資大肆修繕崆峒問道宮,如此種種委屈之下,方收下為徒。儘管這樣,但崆峒武學真髓,他依然未得十足傳授。不過十數年來,由拳劍第一人耳提面命,淳淳教誨,也算個江湖二流高手。他眼下施展的《五行拳》,同時也正是崆峒神拳《七傷拳》的基礎工夫。   小石頭瞧他說不得幾句,便已動手,登時吃驚不已。但轉眼看他僅是防禦,不由稍感心安。心想,為何世上之人總想著以武力來論是非?我打斷他的劍,賠給他便是,何以不饒不放?過了半晌,又見楚王世子一直不進攻,當下逕自照著《龍行八法》的步伐分列腳足,雙眼更是不眨一下地緊盯著,生怕突然遭襲。   便這樣,一個是怕對手太強,不敢進攻;另一個卻是不願打架,更不願憑武力來斷是非。當下就僵持在那裡。雷府一行原就清晨出門,在寺中待了許久,又在寺門外噪嚷了數個時辰。   不覺,天光已將正午。在旁之人看他們二人逕直佇立,不禁納悶。但裡面的玄機,卻沒一人可以看出。   雷倩僅由父親傳授過基礎工夫,比武經驗也少,憑她的眼力確實瞧不出來。而旁人連雷倩都尚要不如,那便更是糊里糊塗了。只道,高手比鬥均是如此,多半是在蓄勢。一待氣勢十足,就是敵手被梟之刻。   可惜隨著天日偏移,二人仍無半絲動手的跡象,大伙就沉不住氣了。首先是雷倩輕擊馬鞭脆響,怨道:「到底要不要動手啊?老在這乾瞪眼,不如罷手好了。我們看得人也累。」眾多公子們頓即附聲。   小石頭愕然,心想,旁的女子假若看見此種情形,怕是躲得遠遠。這五小姐當真稀奇,居然喜歡看人打架?另一邊的楚王世子也是赧然,心道,罷了,罷了,由得被人輕視,我先出手那又如何?反正要與他鬥上一場。思至此,大喝一聲,接著沉聲道:「小子,看本世子的拳招。」   聲到拳到,迅猛疾速。原是斜撩的右拳瞬時變成由上下劈式,而橫於胸前的左拳,驀地向外伸了半尺,依舊沒有擊出。這是他防著小石頭另有古怪,故此用《五行拳》的金性拳作攻,用土性拳防禦。   小石頭駭極,沒料他一直不動。然一動起來,竟是這般犀利,尤其那劈式一拳,耳中隱隱傳來金刃劈風聲,幾當是斧砍。當下不敢大意,左腳陡然一晃,右足原地一轉,身勢微偏,這一劈就已閃開。心下暗道:「崑崙絕技果真不凡!」這當兒,他對沖虛子的感激,委實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心想,若非老前輩當日授我絕技,今朝勢必被人活生生地打死。   大伙見他們突然動手,心下很是興奮。覺得先前忒久辰光並沒白等。尤其潘國舅等人直念著,小石頭定要狠狠地教訓下那鳥世子,教他知曉京都長安可不比他涼州。這裡是咱們的天下,怎麼輪,也輪不上你小子在這唧唧歪歪。   楚王世子一拳擊空,並沒詫異。當下手作環抱,腳游弧形。腰扭則胯轉,肩旋則膀擰。每招每式比當年在崆峒習武時,還要認真嚴謹。生怕一個使得不好,便教那可惡的家丁給鑽了空子。其因就是,小石頭先前的出手電閃即至,讓他壓根便沒瞧清。眨眼間,就是劍斷人失的結局。他邊行邊看,雙眼不敢閃神,緊緊盯著小石頭的一舉一動。   《龍行八法》原就防禦為主,他總在外圍不斷繞走,一直沒有進攻。偏是教小石頭好生為難,不知該動還是逕自佇立,坐待良機。又忖,反正我本不想與他比鬥,既是如此,豈非乘我心意?當下便心神緊收,抱元守一。週身不松而自松,不靜而自靜。想著,你不動我不動,待你動了,我偏比你動得快。瞧你怎生對付我?   大伙見他們堪堪交了一招,又回到起初的對恃情勢,不禁「噓」聲四起,大失所望。對那楚王世子尤其口毒,說他膽小怯悚,不配做個男人。倒不如挽雲鬢,著裙裝,作個女子罷了。此刻,楚王世子心神俱放在小石頭身上,對他們的辱罵半句也未聽進。他們卻道,罵得稍輕,不夠帶勁,索性破口大罵。一時間髒言污語,層出不窮。   雷倩聽了半晌,實在聽不下去,陡即「哼」了一聲,俏眼冷顧,嗔聲道:「我們女兒家何時惹上你們了?」公子哥們一聽,暗道不妙,均想,不好,一個不慎,招惹了姑奶奶。忙即寒噤不語。   便在這時,猛聽得一聲長笑,其聲清朗已極。   大伙望去,原是一中年秀士,著一條白色長袍,正在不遠處踱步而來。待到近處,看他白袍雖舊,卻是乾乾淨淨不沾片灰。這人三縷黑鬚,隨風飄舞,一派仙風道骨。行至小石頭與楚王世子的數丈開外,即停下腳步,澹笑道:「女子原就遜男一籌,遭及口禍,也屬難免。」   看他輕輕說將,然聲音渾厚,如鼓瑟拂響,偏是飄送至在場的每一人耳中。   雷倩最忌這等話語,俏眸橫睨,舉著細小馬鞭,指向那中年秀士,斥道:「荒謬,你倒說個理由,何以女子非要遜男一籌?」   中年秀士淡淡地道:「就天地而言,是天在上不是?」   雷倩愕然,未想這便是他的道理。儘管隱隱地微感不對,但她素來不擅文章,喜好的就是弄槍舞棍,目下要她辯駁,無疑難比登天。   正覺羞惱難當之際,軟轎裡的二小姐忽然溫溫地道:「先生,就陰陽而言,是陰在上不是?」她在轎裡聞得妹妹受窘,當即出言解困。須知,她可不同雷倩,若非大秦俗規,女子不得參加科舉,難保她不會高步雲衢,金榜題名。   瞧著雷倩自聽見姐姐說話後,便笑生雙靨,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中年秀士樂在心頭。其實,他並無惡意,只是適才見著雷倩揮斥紈褲們的驕蠻,一時覺得好玩,是而插嘴逗逗。不過既然業已開始,且又遇著一位秀外惠中,明心蘭質的姑娘,竟是大感有趣。   又道:「就剛柔而言,是剛在上不是?」   二小姐接道:「就內外而言,是內在上不是?」   中年秀士微愕,沒想她答得忒速。於是續道:「就乾坤而言,是乾在上不是?」   二小姐道:「就牝牡而言,是牝在上不是?」   中年秀士哈哈大笑:「小姐果然不凡!我再問最後一句。凡人皆稱老爺太太,是老爺在上不是?」   二小姐道:「閣下過譽了!最後一問嘛……妹妹,你過來一下!」   雷倩正聽得喜暢,沒想二姐喚她近前。不由詫異,下了馬後,到了軟轎旁,把耳貼在轎上的窗簾邊。只見她連點臻首,須臾,卻是喜笑顏開,宛若月兒陡耀,瞬時竟艷光照人,可愛已極。她回轉身來,嬌聲朝著秀士道:「你聽著,我姐姐的回答便是,俗語都說老婆漢子,是老婆在上不是?」   中年秀士微笑道:「不錯、不錯,雷嘯岳的兩個女兒均很不錯!」心下卻忖,先前想她何以非要妹妹過去,原來是語句粗俗,故而假口於人,倒也想得周到。嘿嘿……   雷倩聽他大言不慚地直喚爹爹的名諱,不禁稍嗔,甫想責他。卻見他忽而轉身,朝著楚王世子輕聲道:「符震,你可真替你師傅爭顏,與旁人家的一個僕人,尚要鬥上忒久。」   起初大伙的辱罵,楚王世子未聽半字,縱是二小姐與中年秀士的半晌斗文,他也未曾入耳。然秀士的輕輕言語,卻如勁雷貫耳,叫他陡地一驚。回頭覷視,不禁喜翻心頭。大聲道:「師叔,弟子知錯!」   雷倩聽楚王世子喚秀士為師叔,頓即愣住。這刻她倒不忙著指責秀士了,畢竟崆峒派天下馳名,素以正道領袖而自居。這秀士既是崆峒耆宿,或許是爹爹的至交也不定。倘然罵了他,萬一他以後向爹爹告狀,那自己豈非冤枉?如是一想,陡即專心看起比鬥來。   楚王世子此時有五師叔撐腰,先前對小石頭的百般忌憚,當即盡數拋棄。大聲喊道:「小子,接招吧!」語聲未畢,雙拳卻已毫不做防禦地逕直攻出。   小石頭的《龍行八法》原就踩著起勢。在他氣機牽引之下,又見他拳風貫沖,勁勢十足。登時分陰陽、踩八卦,雙腳玄奧無比地交錯旋繞。身子不斷左側右擺,任他拳勁兇猛,拳點如雨,偏是擊不中半記,即便衫角都未夠上絲毫。   中年秀士雙眸一亮,低語道:「沒料到,沒料到,這小子竟是崑崙弟子。且還會《龍行八法》。」   說到這裡,腦海裡頓時浮現起一個裙裾飄飄,宛如仙女的倩影。她在明月輝照的山峰絕頂上翩翩若飛鴻,輕踏急旋,曼妙飛舞。一切地一切,顯然很是朦朧。只是起落無跡,宛轉流暢的舞姿,讓他深深陷入。猛地裡,舞者戛然而止,以背相對。就在秀士雙眼濕淋的時候,美麗的笑容忽然回轉,朝他甜甜一笑,迅即轉淡,最後如畫布碎裂,直至虛無。   這樣的畫面,秀士已然回顧了數十年,也悲痛了數十年。愛屋及烏下,瞧向小石頭的眼神,也緩和了許多。   這當兒,楚王世子囿於武功造詣僅次恩師的五師叔就在一旁押陣。心旌大定裡,不由放手進攻。半點都不懼小石頭會乘隙而入。這麼一來,《五行拳》威力驀地大增。儘管在崆峒一脈內,它是《七傷拳》的基礎工夫,然在江湖上,仍是一門極為上乘的拳術。   須知,《七傷拳》雖是崆峒登峰造極之術,但對本身的內力分外講究,倘若內力不夠,硬是要使或者修煉,非但毫無益處,更而危險多多。不僅自傷七竅八脈,且能大大的縮短自身的陽壽。就算是死,也將死不安穩,臨死前,經絡自焚,骨骼寸裂,痛楚難當。   是以,要學《七傷拳》必先練《五行拳》,這是崆峒上上下下全曉得的道理。《五行拳》原理便是調養自身經絡,增長氣息流轉,主要便是隨著拳術精湛,其內力的增長,也將一日千里。更且能使體內的臟腑得五行之氣聚集。固是日後修煉《七傷拳》有所差池,也不會當場傷了自己的經絡臟腑。   楚王世子雖會《五行拳》,然造詣並不太深,甚至僅算初學。《龍行八法》小石頭儘管已有火候,可也未到爐火純青的境界,至於臨場發揮,實屬欠缺已極。如此一來,二人倒是鬥了個旗鼓相當。你來我往裡,場面好生熱鬧。憑楚王世子的內力,僅能施展《五行拳》裡的三種屬性拳法。他此刻無所顧忌,自然放棄了唯一防禦的土性橫拳,用金性劈拳和火性炮拳猛擊。   這兩種拳法,均大開大闔,剛猛激烈。在眾人眼裡,只見他前後縱躍,左顧右盼,真如一威凜大將揮戈縱馬,使人熱血沸騰。倘非潘國舅等人念著適才的嫌隙,早已大聲喝起彩來。   再看小石頭,任他拳勁如何霸道洶湧,卻是忽焉在東,忽焉在西,時而騰越如龍飛,時而俯臥若龍游。即便《龍行八法》他未臻登峰造極,可崑崙武學源出西王母一脈,那形姿著實美妙絕倫,動人無比。讓人暗歎,天下怎有如此曼妙仙姿。一舉一動無不類似舞蹈,那像是門曠世輕功。   楚王世子攻了良久,一直未見起色。再者《五行拳》的運用,原就極賴本身的內力。他雖習武多載,但與福緣深厚的小石頭相比,仍是差了許多。那微薄的內力,經半刻的猛攻,卻已維持不了多久。漸漸地,額上滴汗,手腳疲軟,不由攻勢稍緩。   小石頭身有百年修羅陰罡,又有焚陽刀息,《龍行八法》堪堪施展,體內的渾厚真氣便自行運轉。隨著步伐展開,腳演八卦,真氣愈流愈強,四肢百骸充盈厚實,意念稍動,勁力即注。陰陽真氣照著八卦原理在他體內不斷凝聚、散開,散開再凝聚。卻是越鬥越強,身法也是越施越熟練。他原先修習,只知按口訣演練,眼下由人攻,他來閃。對《龍行八法》的精髓,著實穎悟甚深。一時竟有臻爐火純青的趨勢。   中年秀士瞧著二人的斗勢,攢眉蹙額,情知再如此下去,楚王世子勢必無幸。不是兩相罷鬥,就是大敗虧輸地把崆峒的顏面均給丟盡了。他誠然對小石頭極有好感,但眼看師門威望毀予一旦,卻非所願。頓時朗聲喝道:「蠢材,只知道按步就班的打拳。就不知虛實並重,張弛合一的道理?擊檀中、心井……」   楚王世子被師叔一責,心下大慌。但聞他忽而出聲指點,陡然回喜。他此刻原是雙手環抱形,聽得要打檀中、心井二穴,不遑多慮。當即身子略向左轉,吸氣,左腳箭步邁出,左手屈拇指,成斧形劈拳逕向小石頭的心井穴襲去。而右手乘勢由下而撩,呈上衝炮式,蘊貫渾身內勁,直擊檀中穴。   小石頭這時節,恰從艮宮轉坎宮。在眾人眼裡,就似他自己把兩穴湊上去一般。及此,大伙無不驚呼出聲。有些個不忿秀士出言指點,索性破口大罵。   楚王世子卻是暗自冷笑,心想你小子,總算讓本世子逮著機會了。思忖間,拳勁更猛,毫無緩懈之意。神色間瞬時變得猙獰無比。這兩拳,可說是他生平最為得意,也是最為凌厲的一擊。若小石頭被擊,只怕會立斃當場。 第33章 驚羨一戰     間不容髮之際,驀見小石頭原已踏出的右腳尖,猛地內縮。身子不可思議地捲成彎弓狀。與此同時,楚王世子的兩拳正好一上一下地擊來。卻未料他有此古怪招式,他聽得師叔指點,自當是萬無一失,故而未有多思,拳勁實已用老。眼下遇上這般詭譎之變,眼睜睜地瞧著自己的雙拳離兩穴尚有寸許,偏是無力再進。一時,當真懊惱難悔。   小石頭這招一出,也讓中年秀士好生詫異,心想,崑崙派何時有過這等樣的古怪武學,簡直聞所未聞。他卻不曉,小石頭此刻施展的古怪武學,正是靈機閃現裡,模仿通臂天王的獨門絕技《幻骨大法》。要知,天羅武學固是千變萬化,但仍不離至高心法《不死修羅神罡》的範疇。便像少林絕技,縱有七十二般,卻均從《易筋經》裡衍化得來。   故而,倉猝中,憑他百年的修羅陰罡倏然而使《幻骨大法》,即便沒有通臂天王那樣的曲伸自如,無骨無形。但僅用來抵禦楚王世子的必殺拳招,無疑是綽綽有餘。不過,也幸他火候不夠,《幻骨大法》用的是不倫不類,否則,照中年秀士的眼光,豈會認之不出?   旁觀眾人見他脫險,盡皆長吁出氣,心旌大慰。二人鬥了這麼久,歡喜熱鬧的百姓聚得甚多。他們儘管不曉到底誰對誰錯,可瞧著小石頭身著雷府家丁服束,自然便傾向他。適才見他危險,他們也驚,眼下更是大聲歡呼起來。中年秀士平生未打過邪惡之戰,每每出手均有無數人為他助威。今日,被小師侄害得遭百姓噓聲,內心著實苦悶。連帶著對楚王世子越發不喜。   小石頭甫脫大險,此刻囿於剛使出天羅武學,因而修羅陰罡陡然大盛。但感一股熾炎之勁從腹結穴急衝章門穴,繼而沿著手少陰諸脈,直達雙手的勞宮穴。彼竭我盈之餘不由自主的便是一招《炎陽拳》裡的舉火燎原。這一招,正是他僅會的一式拳法。   《炎陽拳》外形瞧來陰柔,內勁偏是剛陽威猛。他軟綿綿地一拳,楚王世子費解,先前瞧小石頭身法神妙,本道到其它武學必也精深。誰知竟擊出這等樣的草包拳術。他和小石頭斗了足有大半時辰,一直未撈到硬碰硬的機會,眼下有此良機,又見他拳勁綿弱,實與粉拳不遑多讓,自是大喜。嗤笑一聲,喝道:「來得好!」   金火兩性的拳頭,同時猛貫而出。但求一舉敗敵,亦可在眾人,尤其是美人面前揚眉吐氣一番。不想,拳風堪觸,驀覺不妙。只感小石頭的拳勁陰柔綿轉,儘管無聲無息,彷彿威力不顯。然生生不休,一波接著一撥,好似永無窮盡。自己即便接下初勁,但後面,那如長江大河般的傾瀉拳勁,勢必能把自己擊為齏粉。想到這裡,神色大變,拳勢居然自緩,逕直佇在原處閉目待死。   小石頭那一拳原是隨內力運轉,自行而使。突然見他放棄抵抗,陡即大駭。他思起當日曾用此招融燒聞人離的屍身,情知威力不凡,定非楚王世子能憑肉軀硬擋。尤其不想在長安城內鬧出人命官司,當下硬生生地收轉拳勁。可惜他整套《炎陽拳》並未習完,更未達到前後貫通,運轉自如的上乘境界。猛地一收,拳勁既沒盡數收斂,且勁道猛施猛收下,反而傷了自身臟腑,頓時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直濺得衣衫前襟點點鮮紅,怵目驚心。   而楚王世子卻在間不容髮之際,被中年秀士硬拽向後,竟是毫髮無損。   旁觀眾人均不懂武功,即便雷倩也是稍稍涉獵,其間奧妙,大伙自然不解。只道是中年秀士仗著功力高深,在救援楚王世子時,出手暗襲,使得小石頭遭了內傷。當即噪嚷不休,為小石頭打抱不平。   見小石頭吐血,又聽得大伙的責罵,中年秀士心下著實喊冤,登想上前用內力為他療傷。卻不料,甫行數步,便見大伙逕自湧將上來,把小石頭圍在中間,人人目露憤色,緊望著他。盡數懷疑他想把小石頭擊斃當場。眾人儘管毫無武功,可一腔熱血偏教中年秀士無法解釋,而且百口莫辯,剎那間,便被眾人坐實了他的不良動機。   處此情形,中年秀士頓感鬱悶。他生平未遇過這種有力難使的尷尬處境,直覺人言可畏這句話,委實金玉良言,半點都不差。只得無奈地站在一旁,當大伙的譏屑如清風飄過,無聞無視。眾人知他武功高強,故而,罵得誠然凶狠,卻沒一人敢上前拉扯。這麼一來,大伙只顧怒罵,中年秀士卻是閉目不語,鍛煉起了涵養工夫。   這時節,楚王世子剛逃大難,心下兀自忐忑,也未開口分辯,更何況,他對小石頭突然吐血負傷,也是大為不解。而小石頭由於內勁回衝,臟腑受創。此刻正在運氣自療,一時也不能為他們解釋。此間原由,實在惟有中年秀士一人瞧出些奧妙。   須臾工夫,小石頭緩吐一氣,在他渾厚內力的運行下,那一點傷勢眨眼即愈。   見他自療竟是忒快,中年秀士不禁微感吃驚。畢竟時間愈快,便代表著內力愈是深厚。只是瞧他年歲不大,至多弱冠,何以內力居然與自己不差軒輊。其中古怪,教他好生稀奇。可崑崙與崆峒雖同為道宗一脈,但敝帚自珍,各隱絕技,素來已久。若自己直接相問,對方決計不會說出。像他這樣的絕頂高手,一般對武學上的疑題,如沒個確切解釋,當真心癢難耐。   思來想去,驀地被他想出一法。抱拳道:「諸位,這位小兄弟其實已然無事。為何諸位依然把他圍得緊緊,難道當他是個弱女子麼?」   眾人聞言,回頭一看,果然,那雷府家丁已是神完氣足,心下一鬆,當即散開。潘國舅卻是掛心,念著自己的一條性命尚是他搭救,豈可不聞不問。道:「小兄弟,怎樣?」   見大伙這麼關心自己,小石頭內心實感溫馨,自許掌櫃逝世,這樣的感覺便好久沒有了。應道:「尚可!」說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意示好得很。   大伙會心而笑,潘國舅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到這裡,忽而指著楚王世子,「不然,我勢必和那小子沒完。」   楚王世子經片刻略緩,心境已然大好。此時聽得潘國舅出言不遜,迅即沉顏肅容,冷哼一聲。大伙聽他哼哼唧唧,均想,你有甚自傲的,若非有人幫你,怕是早被我京城的人給揍扁了,那裡還能擺譜?心下皆鄙夷得很。   小石頭不曉潘國舅的性格,自當是說笑。但旁人卻與他交往甚久,知他生性直爽,向來說到做到,一言不二。聽他為了一個雷府家丁,竟願和楚王府翻臉,不由盡感欽佩。同時,那些公子哥們也為自己能交上這麼一個朋友,而感到高興。   雷倩瞧小石頭受到大伙的關愛,雖說疑念依舊,卻也為他歡喜。心想,看他口愚舌頓,木衲已極,一望便是個淳樸的傢伙。這麼一人,那是決計不會對自家不利的。又想,當日初見他時,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想必囊中羞澀,過的不好,才會到我雷府投身為僕。不過,今日既教我發現了他的不凡之處,那麼定不能再視他為奴。像他這樣出身名門大派的武學高手,爹爹若曉得,勢必歡喜得緊,興許要待他為上賓也不定。   她這廂暗自思量,那邊的二小姐,卻是無趣得緊。她二姐喜文惡武,先前小石頭與楚王世子一戰,已是耐足了性子,不言不語,在旁等待。然鬥完後,看著事態非但沒有結束的趨勢,且仍有繼續下去的樣子。這麼一來,教她怎生忍受得下去。當即在軟轎裡,柔聲道:「小妹,我們該回府了,若晚了,爹娘要著急了。」儘管芳心急噪,可語聲兀自清綿脆響,抑揚頓挫,教人一聞便不由神奪。   眾多公子哥們包括潘國舅,一聽之下,眼光瞬時發亮,露出狼一樣的神色。至於,小石頭早被他們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雷倩見及,心中暗笑,剛想回應二姐。   不料,一旁的中年秀士早有定計想試出小石頭為何有那般渾厚的內力,聽她們要走,如何肯依。   迅即道:「且慢!」望了望楚王世子,又道:「在下這位師侄,雖說他學武不精被人教訓實是咎由自取。但身為師叔的我,卻不想被人看扁我崆峒派。故而……」他原先顧盼眾人,此刻猛地盯著小石頭:「小兄弟,在下散宜生想與你切磋幾招,不知你敢不敢?」   大伙陡聞,均感吃驚。   小石頭愕然,他素來不願與人鬥毆,起初與楚王世子比武,確實出於無奈。可眼下這種無休止的打鬥,倘若再繼續下去,如何是個完啊!思至此,推諉道:「前輩,晚輩功力淺薄,如何會是你的對手。若你怨責晚輩與貴師侄動手,那麼晚輩願意站著不動,硬受你一拳,就算贖罪好了。」   他這番話雖是出自心底,但旁人聽來,卻是賴皮已極。眾人越發驚愕。   散宜生嗔道:「你當我是何人?難道會出手對付一個不還手的晚輩麼?休把我看輕了。」他這怒態,說來完全是做作。依他的涵養功夫,別說小石頭這麼幾句話,固是有人在他面前挖了他家的祖墳,若他不願動火,想必也會眼睜眼閉,只作未見。   小石頭道:「晚輩無知,言語不敬衝撞了前輩。只是晚輩功夫弱不堪言,如與前輩動手,確也玷污了前輩的清名。」其實,他每言每句,均是言出由衷,但落在旁人耳裡,偏是刺耳得很。   散宜生道:「休要多言!在下師侄適才用本派的《五行拳》敗在你手。此趟,在下也不用別的武技,仍用《五行拳》便是。你出招吧!」語聲甫落,同時吸氣,雙手虛握。左手拇指向內,掌心向下,依舊是金性劈拳,右手外旋半周,呈火性炮拳,屈肘收於腹前。   儘管是同樣的拳術,同樣的架勢。散宜生剛一擺出,即有一股威壓的氣勢,如泰山壓頂逕向小石頭撲去。大伙雖知他是個武學高手,同時也是名門大派崆峒一脈的耆宿。可他不顯武功時,在大伙眼裡便是一個身著白色舊袍,一副落拓仕子的模樣。不想,堪堪使了架勢,那股凜然自威,彷彿能壓倒一切的氣勢,教大伙陡生出此人萬夫莫敵,所向披靡的感覺。   小石頭是滿心不願,可惜在內力氣機的吸引下,不由自主地便雙足輕挪,做了《龍行八法》的起勢。   散宜生不知他僅會這一門堪能拿出手的絕藝,只道他囿於尊敬前輩,不願與自己互相對攻,內心暗讚。欣賞之下,對他的好感大增。淡笑道:「既然你不願先出手,那我就厚著顏面了。」   只見他左拳猛地劈擊而出。   在此瞬間,小石頭明顯覺得週遭空氣彷彿驟然裂開,在自己與他之間的氛圍,似乎不存片絲的空氣,幾乎被他擠壓殆盡。怵目驚心之下,不敢再單用步伐禦敵。急忙一個「懶龍打滾」,身子如陀螺急旋,向後疾翻疾退。   散宜生瞧他閃得巧妙,讚道:「好個《龍行八法》。」   他原道小石頭的年齡和輩分,能會些步伐已是一樁稀奇事,沒料身法也會。畢竟《龍行八法》是崑崙一脈的至高輕攻,若非高等弟子,那是決計學不到的。但轉念想起小石頭渾身匪夷所思的渾厚內力,心道,現今別說他會用《龍行八法》,縱是突然使出崑崙曠世劍技《馭劍術》。我也毫無詫異。只是崑崙一脈何時出了一位絕頂的年青高手,偏是教人好生費解?他卻不知,若小石頭當真入了元虛真人的門下,其輩分卻是與他相同。   值此時刻,散宜生想法雖多,但手上未停。其實,他硬逼小石頭比武,為師侄報仇是假,想探探小石頭的功底倒真。他那金性劈拳堪堪在小石頭的奇異身法下落空,右拳卻已後發先至,且手泛紅光,熾炎烈烈。尤其火炎中鋒的一點白焰,更是駭人無比。只見所到之處,週遭空氣「嘶嘶」作響,頃刻化為水霧。這一拳,在眾人眼裡,猶如天帝劃霧,神將判罰,無可抵擋。   大伙長吸一氣,卻覺口舌乾燥,心旌怦怦,為小石頭擔憂不已。   濃濃水霧裡,倏然而來的一拳,且是白炎燃燃,熾熾炙天。   小石頭大悚,沒想到真正的絕頂高手,單單一拳便有此威勢。心急慌忙裡,原是陀螺般的急翻急退,陡即一個躍身,隨後折身向左側而行,如一條泥鰍滑溜穿越。這式身法正是《龍行八法》裡的『金龍嬉雲』。說來,其形應為龍,可小石頭初學乍練,步伐雖已精熟,身法卻是夾生得很。是而,落在眾人眼裡,儘管不算難看,但與龍形偏是相差太甚。他一連串的翻滾騰挪,均在空中完成,其間半足都未沾過地面。   《龍行八法》的神妙,散宜生自然瞭解,然旁觀之人大多不曉。如此華麗優美,神奇絕妙的身法,讓他們大氣都不敢喘,歎為平生奇觀矣。而且,瞧小石頭這招躲得好生險巧,眼看那散射白熾烈炎的拳頭從他腰際下掠過,一時皆感欣慰。又見散宜生這般厲害,此刻已不敢期盼小石頭能勝,只望他能挨過幾招,然後無恙而歸,即已皆大歡喜。   與此同時,見小石頭應變及時,甚至可謂佳作。散宜生不禁暗自嘉許,面含微笑。   不過,他仍不想讓小石頭輕易過關。但見他原已和小石頭毫釐之差的拳頭,驟然詭異地返轉,以令人訝異的角度,反手一揮,如推浪滾濤,湧起層層內勁,逕向愈來愈遠的小石頭擊去。這拳卻是《五行拳》裡的水性鑽拳。   如此變起倉猝,教小石頭怛然失色。萬萬沒想到他竟還有這一奇怪招式。但《龍行八法》被眾多絕頂高手倍加推崇的地方,也就是施展之人可以無所顧忌的在空中任意變換方位,移挪騰宕、隨心所欲。當下不遑多慮,頓從『金龍嬉雲』變為『舞龍乘風』。   便在這時節,散宜生霸道綿柔的水性鑽拳竟已襲至。然而,任他攻勢再是如何奔騰洶湧,小石頭恰似柳絮輕飄,迎風而起。隨著拳勁,在空中一翻一騰,一飄一蕩,總離他尺許範圍,拳勁終究不能傷他分毫。   散宜生大喜,他見小石頭韌性十足,迥非尋常年輕高手,一遇自己便一敗塗地。鬥得興起下,尋思著,看他到底能接自己多少招?思至此,跟著一聲清朗長嘯,悅耳萬分。索性運起六成功力,不再怕傷了他。這會兒,但見他碾轉繞環,環顧八方,一招一勢陰陽互滲。時而劈拳如金斧破山,大開大闔;時而鑽拳如水滴穿石,剛柔相濟;時而崩拳如矢箭電射,一瀉千里;時而炮拳如火炎籠地,剛猛霸道;至於五行拳中的唯一御式土性橫拳,卻已盡數放棄。 第34章 炙手可熱     他這麼進攻,小石頭的壓力越發的大。身法使得已是左右支拙,勉強而已。眾人看到這裡,不滿之聲頓然響起。均道,散宜生雖為崆峒耆宿,竟是幹出這等欺壓晚輩,以大凌小的事來。剎那間,嘈噪盈耳,罵聲喧嚷。   散宜生偏是只當不知,兀自攻得歡快,打得酣暢。   他這人武功強是強,據聞在崆峒五老裡,也僅次於當代掌門散桑真人。然他青年時曾遭遇一場大情變,故對世上俗事厭煩已極,江湖上壓根就極少看見他的身影。若非其餘四老常常做些大事,怕是他的名號早被江湖人忘記。數十年裡,他寄情於山水,忘情於武學。不是尋幽探勝,便是鑽研武道,以此想把前事盡數忘懷。   今日能遇見一個可以和自己搏鬥數十招而不落下風的晚輩,內心著實愉悅,至於旁人的閒言碎語,他那會當真?不過他是個性情中人,這些年非但沒有破除情障,反而愈發深陷。只是他這深陷,可不是自暴自棄,而是深情留駐心間,以待來生罷了。   這次與小石頭偶遇,也是一場緣分。他原本不想前來,只是迫於師兄散桑真人的親情壓力,不得已而為之。但他對此次的保護人物,楚王以及自己的小師侄楚王世子,卻是不喜得很。故而,只是遠隨在楚王世子的後頭,不願與他同行。只到見他久久未戰下小石頭,惱他敗壞了崆峒名聲,方勉強出來,指點幾句。   又鬥了片刻,小石頭在他的威壓下,《龍行八法》卻是愈練愈熟。說來,小石頭的內力半點都不遜他,只是臨場經驗和功夫火候,差他極遠。但他僅用六成功力,而且每招每式均不含殺手。時間一長,等如是在和小石頭陪練一般。可以說,這樣的機緣,小石頭也是能遇而不可求。畢竟像散宜生這樣的高手世上能有幾人?更何況,倘若讓小石頭知曉對方決不會傷他,這練習的結果,勢必差之遠甚。   這番搏鬥,其華麗遠超適才的那場比武。一個是陡見後起之秀,獵喜心下,打得酣暢淋漓;一個是為保自身,不得已而為之,偏是盡顯潛力。週遭的旁觀者被他們掀起的勁罡,不得不朝外直退。原是十來丈方圓的空地,隨著二人的忘乎戰鬥,竟是空出數十丈,足比起初寬敞了好幾倍。   場中只見灰影屹立,不動如山。但每一拳擊,卻如長河倒瀉,無堅不摧;另一黑影,宛若神龍搖擺,在空中四處騰舞。既如黑龍鬧海,又似龍嬉層雲,無片刻落足地面。整個形姿大起大落,奔放跌宕;偶爾時刻,偏又小巧刁鑽,快慢參差。這等樣的優美比鬥,別說他們從未得見,固是武林一流人物能見到者也是罕之又罕。   畢竟小石頭的內力和身法,近乎於絕頂境界;而散宜生更是不折不扣的絕頂高手。像這種絕頂高手比鬥時所選的地點,不是絕峰,便是深谷,泰半在人跡罕至之處,又豈會在城池的鬧市區展開。今日這場戰鬥,對於絕大多數的旁觀者來說,不僅是大開眼界那麼簡單,簡直就是生平未遇的大幸事。   散宜生這會兒愈想愈奇,不明白崑崙派的一個絕頂高手何以要投身雷家做奴?秦中劍王雷嘯岳,他自是識得已久。儘管江湖聲名如日中天,但要與崆峒和崑崙相比,無疑仍差甚遠。而且,雷嘯岳的功力至多就是一流身手。須知,臻至絕頂境界的高手,數遍整個武林,也是寥若晨星。決計不超十人。今日,這麼一個弱冠青年,不但功力絕頂,且又是出身名門,有甚理由在雷家作奴呢?   思忖了半晌,終不得其解。便在這時,他忽然雙拳齊出,陰陽互滲裡擊出好大一個氣勁漩渦。   小石頭知漩渦有引力,不敢離它過近,當下一式『潛龍騰淵』,躍了開去。甫想定睛打量,卻見散宜生擊拳後,猛地退出場外,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厲害!今日就到此吧,改日再打!呵呵……」說罷,拽起楚王世子飄然而去。   小石頭愕然,萬沒想到散宜生竟會突然離去。   這當兒,空中隱隱傳來楚王世子的聲音:「師叔,你何以不解決他?」   他話音甫落,隨即便響起散宜生的斥責:「夠了!符震,我是保護你們父子,可不是來殺人的!」   聽到這裡,眾人相視而笑。   小石頭尤其歡喜,聽了這段對話,再看散宜生臨去前的滿面笑容,想必是不會記仇了。他原就是個本分人,不喜與人鬥毆、吵嘴。既然結局這般,無疑合他心思。不過他在摩天峰那許日子,卻也略曉身為僕人的應有禮節,適才未得主人吩咐,便擅做主張的出手助人,實已犯了規矩。   當下行至雷倩馬前,躬身一禮,道:「小姐,我、我……」   見他如此,雷倩已知他想說什麼。出於對小石頭剛剛的神奇表現,她時下那裡還會有甚怪責。嫣笑道:「既然打完了,那我們就走吧!」   小石頭頷首,歸於家丁一列。   此時此刻,與他一同出來的那些雷府家丁,看他的眼光已然大大的不同。充滿著羨慕、嫉妒、好奇和一點點的懼怕。而站在軟轎旁的四位侍女,卻是崇拜、愛慕交相有之。縱不是非君不嫁之色,但也是你若來、我便迎的心態。他們這些下人,身在武林人物出身的官宦之家,所遇所見均是只須有才有干,即能飛黃騰達的事件。像小石頭這般的出色,若再加個十年奮鬥,誰又能保證不會是第二個秦中劍王?   聽雷府人要走,潘國舅發急。他倒非急兩位美女,而是著急小石頭若回去了,豈非再見亦難。當即躍身攔在雷倩的馬前,嬉皮笑臉地道:「五小姐,今日蒙貴府這位兄弟,救了在下一命……在下著實感激。」說到這裡,他又望了望小石頭,道:「適才,在下一直在想……應如何報答這位兄弟。可思來思去,卻仍未想出。在下好生為難!」   雷倩不想與他多嚕囌,更不想節外生枝。說來,今日之事實在太令人震駭,她那好奇的心思早已滿足,至於旁的人或事,她已毫無興趣。笑吟吟道:「不必客氣,潘公子言重了!」又對家丁道:「我們走……」   潘國舅一急,雙手平伸攔在馬前,道:「五小姐慢走,在下還有話說。」   雷倩輕蹙黛眉,道:「何事?」   潘國舅道:「小姐現今就要走,那在下豈非報答無門了麼?而且外人也要說我知恩不報,忘恩負義?」   雷倩知他挽留小石頭,有兩層意思。一是要報答救命恩情,二來,多半是想招攬高手。心想,這家丁如此厲害,而且能與崆峒耆宿相鬥不落下風,我豈能讓你?笑道:「潘公子,你既然尚未想出,難道還要我們在這等你?倘然你想一日,我們也等你一日?咯咯……,其實,等你想到了,只要到雷府便是,何來報答無門之說?」   她從遇到這些人始,便一直毫無笑容。此刻嫣然嬌笑,當真如百芳競放,直覺相國寺前春光一片。   眾人在此瞬間,均是呆然失神。潘國舅也是如此,逕在心中暗罵自己沒有定力,又怒罵雷倩居然在這當口使出美人計,簡直就是要人命麼!儘管心裡雪亮,但惜美之心人皆有知,教他再死皮賴臉地纏著人家,無疑做將不出。   雷倩又笑道:「好,潘公子就慢慢想吧!我們先告辭了!」對著家丁們喊道:「回府!」   其他那些公子們也曉得二人為何?只是他們既沒潘國舅那樣堂而皇之的借口,又沒雷倩身為主人家的身份,惟有在旁乾嚥口水,眼睜睜地瞧著旁人在搶人才。不過,他們今日能看見雷五小姐的絕美笑容,業已覺得不枉此行。   望著雷府一行,迤儷而去,潘國舅懊惱無限,只是毫無借口,偏也無奈。   那臉色灰白的,也就是吏部侍郎的公子,對於他的失望,俱已望在眼裡。這會走到他跟前,道:「潘兄,小弟有一計能讓那家丁投入你的門下。」   這話不吝是福音天降,潘國舅聞言大喜,猛回頭道:「哦?快說,快說……」   那人嘿嘿笑道:「潘兄識英雄,重英雄,讓小弟好生欽佩!」   潘國舅不耐道:「楊老弟廢話別說,你還是先講如何能收了那家丁。」   那人道:「這有何難?看雷丫頭的神色,想必她也是初次知曉那家丁的真本事。目下,由她回去稟告雷大將軍,無疑尚有一段時辰。」說到這裡,潘國舅點點頭,催道:「那又如何?難不成去搶?」   那人笑著搖手,道:「搶可不行,咱們要讓雷府自動送上來。」   聽到這裡,潘國舅委實心癢難忍,不過仍強壓躁動,靜靜聽著。   「等下,潘兄可派人去請雷家三少到萬花樓一聚。只是須得告訴他,定要帶上一位名叫小石頭的家丁同來。席間,潘兄逕直說出自己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只是在描繪時,須要淡化一些,切不可讓雷家少爺知曉那家丁的真本事。然後……麼……嘿嘿……潘兄以報答救命之恩的說法,讓雷家少爺把那家丁轉贈予你。到時,即便雷大將軍知曉了始末,卻亦奈何?」   甫一聽完,潘國舅喜翻心頭,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連聲道:「妙極,妙極……呵呵……此計若成,楊老弟,愚兄一定厚禮相贈。」   那人道:「不敢、不敢……小計而已。」但那厚禮兩字仍使他的雙眸,久久之後方是暗淡下來。   回府途中,雷倩騎在馬上,一直打量著小石頭的英偉背影。魁梧的身材,好似力能抗山,永不彎曲;堅定的步伐,彷彿刀山火海均能輕易淌過。原道是繡花枕頭,誰知相國寺一行,方曉得他竟是一個內外兼修的武學高手。這樣的人,會滿足於在雷府當個家丁麼?心中的疑念,讓她久久難釋。   片刻後,又思,唉……不管了,反正一回去,我便告訴爹爹,讓他操心好了。想起自己的父親,不由得把他與小石頭比較起來。只是堪堪有此念頭,不禁暗罵,傻瓜啊,傻瓜,他即便本事再大,武功再好,可爹爹是秦中劍王,又是北地擎天柱,豈是他能比得上的?思慮及此,竟是有些啞然失笑,直笑自己約莫與那傻小子待久了,也染了點呆病。   這刻,小石頭也在暗思,他知曉今日的舉動實在鹵莽。倘若讓天羅教的四大法王曉得,自己必然無倖,不定會被他們殺人滅口或是再行捉將回去,永世囚禁。但要他眼看潘國舅被人刺死,而不做救援,偏是心有不忍。倘然自己沒這本事,那也罷了。可現今,自己非但有這本事,而且還能輕易地救出,若是袖手旁觀,自己的良心上又如何過得去?不過,尚算好,鬥來鬥去,終究未結仇,也算是幸運已極。   便在雷府等人各自思慮裡,不覺,雷府已到。雷倩吩咐家丁們先散了,然後與二小姐及侍女們逕向後院行去。只是在臨去前,囑咐小石頭不要輕易外出,等待她的傳召。小石頭「嗯」了一聲,尋思著,我能外出到那啊?身上半個銅子都沒有。他這會已非初離七里塘時的不通世事,對於銀錢的重要性已是大有體會。   待雷倩等人方一離開,原先一直未走的家丁頓時圍了上來。   一人道:「大哥,你可真厲害!」   另一年紀稍大些的道:「是啊!那時我怕急了,沒想到小兄弟竟然與崆峒高手不分上下,倘然這事給老爺知曉,小兄弟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   小石頭惶恐,他可不慣有人稱讚,忙道:「不敢、不敢,僥倖,僥倖而已……」   家丁們見他雖有絕高武學,卻仍是這般謙虛,不禁更為欽佩。   有人問:「兄弟,你、你那麼高的武功,到底是怎樣練的啊?瞧你這麼小的歲數,就算在娘胎裡練,也是一樁不可思議的事。」還有人羞赧地道:「大哥,能不能傳我們幾招啊?讓我們也能風光,風光……」   「這……」小石頭聽得最後一句,不由犯難。倒非是他吝嗇,只是他的武功一直沒有體系,更無套路。僅有的成套身法,也是崑崙秘傳,非嫡系弟子,不能輕傳。教他如何應承。家丁們見他面顯難色,情知這提議有些唐突。畢竟他們與小石頭素無交情,此刻要人家傳授絕世武學,當真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   立時有個老成人道:「沒什麼,沒什麼……是咱們亂講的,小兄弟可別當真。」   小石頭道:「我回去想想傳什麼武功給你們。」   家丁們一聽,人人興奮,均目露亮光。當下歡呼一聲,簇擁著小石頭向僕人住宿地行去。路上那是關心倍至,恨不能掏出心來,以表忠心,但求小石頭早日想出教他們什麼武功。儘管有時武總管會傳授些基礎功夫予雷府的下人們,可說到精深點的,卻非需立了大功不可。而且,那也只是三招兩式。單說雷府的四大管事,哪個不是由於武功高了,才能在眾多人裡脫穎而出。   以後,若能有這位可與崆峒高手一較輸贏的小石頭,傳個幾招,即便不能當管事,但在其他家丁裡,無疑能威風一下。說來,他們的野心倒不大,僅求做個威風點的家丁而已。   眾人一路笑笑談談,堪堪接近住宿地。   便見小貴管事猶如幽靈,不知從那閃了出來。這會兒,小貴的臉色尤其不善,剛見到小石頭,便撲頭蓋臉地一陣大罵:「你小子,回來後,怎麼不去找我?想偷懶啊?我告訴你,咱們雷府可不同別的地方,像你這種沒用的家丁,那是堅決要剔除去的。」   小石頭一愣,心想,我不是剛回來麼?怎麼就說我偷懶?再看小貴那得意洋洋的嘴臉,小石頭心知,不言而喻,他是在報那日面試之仇。小石頭苦悶無比,心道,為何世上就無一處良善之地?走到那裡,皆有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但他素來軟弱,在一炒樓的三年中幹的又是服伺人的行當,對小貴的可惡嘴臉,他倒也能忍住。 逕是在那不聲不響。   小貴聽不見他的回應,又見他垂首不語。心裡哪個得意,那就越發蓬勃,只是臉色跟著愈來愈是猙獰,他是打定主意,今日就乘這機會,把小石頭趕出雷府。只見他跳上跳下,直說得口沫橫飛,好似小石頭犯了甚不可饒恕的大罪。   站在小石頭旁邊的家丁們實在聽不下去,均出言解釋。可小貴豈會理他們,當下火頭陡轉,指著他們罵道:「怎麼?本管事沒說你們,你們倒自行跳出來了?是不是想和他一同離開雷府啊?」   他原當自己稍一威脅,這些家丁們勢必明哲保身,決計不會再幫著小石頭說話。   不想,家丁們對小石頭已然崇拜萬分,何況,又念著小石頭答應傳授幾招給他們。這時,自然不會輕易退縮。再者,小貴莫須有的胡亂扣人罪名,也讓他們大為光火,索性一擁而上,圍著小貴群起指責。 第35章 國舅東道     小貴雖有些武功,可一來惹了眾怒,終究心虛;二來,武總管也曾規定,若有哪位家丁,得了傳授後,又仗著武功欺負旁人,結果就是廢功驅除。倘然僅有小石頭一人,他倒可胡言亂語,誹謗他先攻擊自己。但此刻人多嘴雜,假是到了武總管面前,受責的必是自己。   當下眼珠一轉,抖著臉上的一張瘦皮道:「各位,各位,別發火啊!本管事也只是訓一下新來的,可沒說什麼啊?各位幹嗎發這麼大火?啊?哈哈……」   瞧著小貴驟然變轉的和顏,小石頭猛地想起一句話,「人多力量大,做什麼事都需要群眾的力量。」他不知道這句話,何時聽過,又有何人對他說過。只是記得,說這句話的,彷彿是個很偉大的人。可這位偉大的人是誰呢?他絞盡腦汁,偏是一無所得。   尋思著,反正不是在摩天峰上的人。難道是七里塘的人?想到這裡,他失笑出聲,心道,七里塘的居民均是商販,縱是待己厚恩的許一炒也僅算是個善良的人,若要說他是偉人,卻是牛皮吹到了天上,幾乎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貴聽他突發笑聲,只道是譏笑自己,心下越發惱羞。甫想不顧一切地扯破顏面,好生懲治這些沒上沒下,不動規矩的家丁。   便聞有一熟悉的聲音傳來:「小貴,你那裡可有一名家丁叫小石頭?」   小貴回頭一望,原是雷府的三少爺雷熙。登即諂笑滿面,「稟三少爺,有!」   雷熙搖著紙扇,瀟灑走來,到了他近前,忽地一揮,「啪」地收攏紙扇,用扇骨拍著他肩膀,淡淡地道:「那就叫他來,本少爺要帶他出去。」   小貴愕然,轉眼瞄向小石頭,心想,清晨五小姐指名要他出去陪著燒香;目下,三少爺又非要帶他出門。難道說,這小子生得真是人見人喜?可三少爺的話語裡,顯然就不認識他,為何又點名要他呢?儘管是大惑不解,可雷府的家規甚嚴,他也沒這膽量詢問。何況,三少爺的脾性,他瞭解得很,好起來蠻不錯,拗起來,即便最紈褲的公子哥尚要差他幾分。那是全憑感覺行事。   想到這裡,他指著小石頭,道:「三少爺,他就是。」說完,心下忖著:小子,今日算你運氣。下次,就沒這樣的好運了。哼……   看著小貴面對三少爺的諂媚,又思起他面對眾人指責的和顏,小石頭心忖,看來人再多,也比不上權勢的重要性。在這世上,想要不受人欺負,惟有,有權有勢方能太太平平。倘然,那時我在摩天峰上的權勢超過四大天王,他們就不敢暗算我。假是現今,我有著和三少爺一樣的地位,小貴管事也就不敢對我大聲呵斥。可是?又怎麼能有權有勢呢?他愁鎖雙眉,思索不出。雖然,憑著數月的俗世生活,讓小石頭略曉世事,可談到精通,終究差之遠甚,還需磨練。   雷熙訝然地望著這個潘國舅指名道姓非要自己一同帶去的傻傻家丁,心裡的納悶著實到了極點。尋思著,此人不就是昨日那個未曾初試,就進了複試的人麼?怎地又與當朝國舅有上了關係?聞說潘國舅此人走馬章台,好色成性。誰家有個漂亮姑娘,只要被他知道,包準挖空心思的也要得到手。不過此人也有一點可取,就是從不動粗,也不仗勢。   思慮半晌,他想不出眼前這個木衲的傢伙,有何理由能與潘國舅搭上線?忽地一個激靈,望著小石頭俊美的容顏,心想,莫非潘國舅還有斷袖之癖?如是一想,頓時毛骨悚然,渾身顫慄。覺得適才應承潘國舅之邀去那萬花樓實非明智之舉。但轉念又想,我一身武學,難道還怕個手無縛雞的紈褲?不由失笑。   眾多家丁瞧著三少爺若有所思的神態,均不敢出聲打擾,只得垂手肅立一旁。   這當兒,小貴望著雷熙神色變異,陰晴不定。尤其始終注視著哪個討人厭的小家丁,似乎極有隱情。心下登時浮起與雷熙同樣的想法,只是主角非潘國舅,而是眼前這位三少爺。心想,起初還詫異著三少爺何以要帶小家丁出門,原來他是喜歡這個調調。不過他疑念仍深,總覺三少爺改變太甚,怎地從喜歡女子一下就轉變成了喜歡男人了?   雷熙笑了下後,見家丁們依舊佇立在旁,便道:「你們退下吧!小石頭,跟本少爺走!」話罷,紙扇一展,當先往長安名館萬花樓而去。   小石頭「嗯」了一聲,亦步亦趨地隨著他。   出了雷府大門,堪堪行了里許,只聽見空中翼聲振振,又見週遭百姓均是好奇地向天指指點點。小石頭抬首一望,原是小禽在住宿處待得無趣,逕自尋來。小石頭對它喜愛已極,當下攢唇一吹。便見小禽「撲落落」地飛下,隨即站在他的肩膀上。   雷熙訝然,問道:「這鷹兒是你養的?」小禽此刻囿於幼小,尚未有它父母那樣的威猛。但大鵬鳥生來體大,即便如此,它雖沒尋常鷹雕那般的個大,倒有隼的體形。而雷熙儘管見識多多,但大金鵬鳥向是在神話裡傳說,真正見過的數千年來卻是沒幾人。   小石頭道:「是的!少爺!」這會兒,小禽突然不服地鳴了數聲,又是把頭一轉,竟是不屑雷熙把它叫做鷹兒。二人不懂它的意思,但它的舉動顯然已經表達得很是清楚。   雷熙陡增興趣,奇道:「這鳥兒竟是聽得懂我的話。」   小石頭笑笑:「或許吧!」   雷熙猛地哈哈大笑,指著小禽道:「小傢伙,幾歲了?」   小禽不願理他,逕自舉首鷹顧。只見它頸邊絨羽煥勃,在夕陽斜照下,已稍變淡淡黃黃的羽色,此刻居然塗上一層金黃。再配上它傲然的舉止,尤其優美健壯的體形,無不顯示出了俾睨風範,簡直如神鳥降臨,威俊不凡。   雷熙見它架子大大,偏也不惱,畢竟和頭鳥兒有甚發怒的。反而愈看愈是歡喜,禁不住道:「小石頭,這鳥兒,你可願賣給我?」   小石頭為難,思起小禽父母的生死絕戀,尤其最後幾日的共處。他已視二鳥為良朋至交。小禽是他們的遺孤,在他心中不亞是子侄一般。目下雷熙討要,雖未強人所難,但倘然應了,未免有些狠心。他本身就生世孤苦,若非當日許一炒收留,指不定會怎樣?故而對小禽有種說不出的感情,約莫是同病相憐!沉吟餘裕,即道:「三少爺,對不起!小禽,我不賣的。它在我心中幾同是骨肉。」   雷熙驀聽此言,不由怔然。何時聽過有人視鳥兒為骨肉的。但他轉念思忖,不禁佩服小石頭的仁厚。笑道:「無妨,我也只是說說。反正你常在府中,我也看得見這小東西。呵呵……」一邊笑著,一邊用紙扇指著小禽,歡喜得很。他雖是世家弟子,平時誠然也有些趾高氣揚,但對強賣強買之事,卻是不屑。而且,憑雷嘯岳的為人及謹慎,也斷然不會放縱子女。   二人昂首闊步,行了片刻,一路上由於小禽的神俊,向他們行注目禮之人,分外得多。雷熙甚覺榮耀,那把紙扇在手上舞地也就特別的輕鬆裕如,有時甚而弄出幾個花樣,引得途中小姑娘們人人目泛異彩,暈乎其暈。   不多會,一座佔地綿延的三層高樓,赫然聳立眼前。但見高樓飛簷帶角,上綴無數彩綢,由上而下拖曳在地。其間,百十隻綵燈,紅光耀耀,繞轉不停。尤其燈上的圖畫,令路人望了就感眼熱心跳。門口尚有甚多披紅黛綠,燕瘦環肥的妙齡女子,她們或眨眼,或拽裙,個個搔首弄姿,千嬌百媚。與人說話的樣子,尤是動人。那柔媚,那風情,直勾得人熱血沸騰,幾欲老死這裡也是甘願。   雷熙是這裡的常客,隔三差五地囊中稍有,便會前來溫存一番。今日蒙潘國舅邀請,那就愈發欣然。二人剛到門口,那些塗脂抹粉、不遺餘力的女子們便已嬌滴滴地迎將上來。一個個拽著、圍著雷熙。道:「三公子,好久不見,奴家可想死你了。」   女子們七嘴八舌,燕語鶯聲,瞬時便教他陷進了脂粉堆裡。至於,小石頭身著僕人服飾,誠然英俊異常,偏是無人理會。   萬花樓是大秦京都的第一妓館。可說是老少咸宜,雅俗共有。有錢的,一擲萬貫者,有醉月軒、擷芳閣、滿香艇。錢少的,但又想花差花差者,則是萬花樓的雅室或包廂。而且,萬花樓尚有一講究。只要第一,不要第二。何謂只要第一?那便是送進樓裡的姑娘,或是樓裡尋芳人四下查探,並且買回的,即便最難看,最醜陋,卻也要是當地排名第一的花朵。   不管你是鎮花亦是村花,當然最好是郡花,萬花樓無二話包收。可若是名次低了,有人比你美,那麼等待她的就是淘汰。這一點便是萬花樓的經營理念,而且完成的也不折不扣。囿於此,萬花樓的名聲那是越傳越遠,生意也就越來越好。不僅名譽大秦,且周、唐、漢三國人竟也慕名而來。這麼一來,萬花樓的消費,相應的就代表著整個華夏賣笑業的最高點。不說醉月軒、擷芳閣、滿香艇這三個萬花樓最昂貴之處,單是其它雅室及包廂,也非華夏別處的青樓能比。   此趟,雷熙屁顛屁顛地應邀前來,緣因是潘國舅的宴請正是滿香艇。   這個去處,雷熙可是嚮往已久。然雷府家教甚嚴,給予子女的零花,縱非寒酸,但與旁家公子小姐一比,卻著實少之又少。故而,雷熙每每前來,對那三大國色之處,固是垂涎三尺,偏是無奈,只得在雅室或包廂。   正當雷熙被女子們纏得七迷八暈之際,忽有一稍上歲數的女子,扭著腰臀,笑呵呵地走來。一到雷熙跟前,就見她甩著絹帕,在他眼前不斷舞弄,膩聲道:「雷三少爺,你可來了。潘公子等你好久了。來、來……讓妾身帶你去。」又對那些女子道:「姑娘們,今兒個雷三少爺要到滿香艇,你們就約他明日吧!嘻嘻……」   姑娘們聽她說雷熙是到滿香艇,立時不敢纏攔。這刻,雷熙方是脫出身來,禁不住吁了一氣。這些女子,多多少少均與自己有過露水姻緣,倘然要發怒,倒是微感不忍。幸喜潘國舅想得周到,竟是喚老鴇出來招呼自己。當下對老鴇笑道:「綺姐,多謝了!」   這叫綺姐的老鴇,是萬花樓的內務總管。雖非老闆,但權力極大,凡是樓裡的姑娘均有生殺予奪之權。先不說姑娘們對她噤若寒蟬,縱是平日長安城內耀武跋扈的那些公子哥們對她也是深有忌憚,不敢輕惹。不過,儘管她權威甚重,然在旁人眼裡偏是從未見過她發過一絲火,生過一點氣。每次遇著,不是嬌笑吟吟,就是招呼熱情,對姑娘們也屬仁義,極少有硬逼的事發生,一般均是隨她們各自的心意行事。   雷熙隨著綺姐,小石頭跟著雷熙。三人連貫一線,穿廊過廂,逕往滿香艇行去。   途中女子與恩客們瞧見小石頭肩上的小禽,除了卿卿我我,無暇看見之人,其餘的均感駭異。不曉何以有人帶著猛禽來尋歡作樂。但瞧清是雷家三少爺走在前頭,心中便即明瞭,暗道,武林人就是與眾不同,即便入了官家,可行起事來,仍是這般古里古怪。雖然覺著害怕,可見著綺姐都未說話,他們自不會妄做小人了,索性避避開,有些更是躲到房裡,在窗裡張望。   滿香艇其實是艘巨型的石舟,它高有二層,寬及十數丈,長約百丈,位於萬花樓東首的渭河。在這渭河上的眾多花船裡,它可算是船中巨霸。但船身雖是石鑿,上面的船廂卻是木製。整艘船重簷構頂,雕欄精美。船頭空出的幾丈方圓,此刻宮燈耀熾,幾如白晝。其間,尚有六位身著宮裳的妙齡女子,在那輕歌曼舞,尤顯旖旎。   三人登上船頭,原該繞著舞女們往船廂行去。此般情景,雷熙看得極多,可小石頭平生未見,直覺眼花繚亂,耳熱心跳。佇在原地,久久未動。雷熙方走片刻,回頭一望,不禁道:「小石頭,走啊!」   小石頭驚醒,忙道:「哦、哦……」當下跟著。   眼前一幕,他覺得彷彿在那見過,然要詳細記起,偏是毫無所憶。心底裡,隱隱一種興奮,若有若無的期盼,竟是油然而生。見雷熙已是遠去,內心一慌,雙腳不由加快。   沒想,這當兒,舞女們也瞧清他肩上的小禽。須知,她們平時所見頂多就是雀兒、鸚鵡一類的觀賞鳥,何時瞧見過這般尖嘴利爪,力撕虎豹的鷹雕。當下便駭悚的各自失聲呼救,繼而退往一旁。望著小禽那威武不凡的體態和優美雅俊的形姿,教她們又懼又喜,心中直是打鼓,訝異著怎地有人帶著飛禽來尋歡?   小石頭聽見驚呼,迅即佇足,又見她們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肩上,方是明白,連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各位姐姐,對不住啊!」一邊說著,一邊撫摩著小禽的柔柔絨羽,怕它有甚突舉,再驚了她們,豈不罪過?   綺姐與雷熙聽到後面的驚叫,止步回望,一望後,皆笑出聲來。綺姐笑道:「三少爺,你瞧我,真是忙昏了。你看……」說到這裡,那一雙勾魂攝魄的水汪大眼瞄了瞄小禽。不言而喻,自是要雷熙別帶小禽進船廂。她只道小禽定是雷熙馴養,可不知小禽的真正主人乃是小石頭。   這般場面,在萬花樓裡可沒見過,雷熙是暗樂心頭,但臉上仍是正經得很,道:「小石頭,你讓小禽自個兒飛走,別帶進去了。」   小石頭應了一聲,隨手拍了拍小禽的後背:「小禽,這裡我不能帶你進去,你先……」他望了望船頭旁豎著的一根船桅,指著道:「你到那去等我。」話音剛落,小禽低鳴一聲,撲扇了下翅膀,當即飛高,然後穩穩地落在了船桅頂上。   眾人見小禽如此通靈,而且乖巧異常,均是歡喜萬分。一個個望著站在高處,昂首挺胸的小禽,目中盡顯歆慕。   綺姐抿嘴輕笑:「雷公子,沒想你竟養著這麼一頭良禽。」   雷熙呵呵笑著,他對小禽的喜愛目下越發濃烈,又道:「咱們進去吧,別讓潘兄久等!」   綺姐道:「是了,是了……妾身又糊塗了!」說罷,極是嫵媚地朝著雷熙一笑,即婀娜生姿往船廂而去。   小石頭忙著跟上,只是一邊走一邊回首向著六位舞女抱拳致歉。那六女被他的憨厚,引得「咯咯」嬌笑,適才的駭悚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直待他進了船廂,六女竟覺得憾極,當下各自輕歎。稍頃,六女相顧,會心而笑。在這艘滿香艇上,來來往往,皆是王孫公子,名門貴胄,她們均未瞧得入眼。沒料著一個年輕家丁居然教她們生出了無限興趣,真是匪夷所思。若讓勝施姐姐知曉,還不知會怎生笑話她們。 第36章 絕色名姬     小石頭跟著雷熙進了船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鋪在地上的華麗織錦,色澤淡白,做工精美。錯綜的圖案,亮麗的色彩教人不忍踩踏。兩旁,原是鏤空的窗欞,此刻均懸著絲簾,猶如薄霧,如夢如幻。中間迎上,便是一張又大又長的矮腳桌案,甚是古樸,卻是無人。   而兩邊的桌案與中間那張大體雷同,只是偏小。案上鋪的是大紅桌巾,上頭有茶水,有美酒,有點心,有水果,無一不精美,杯、盤、壺 、箸,清一色的純銀打造。顯然極奢極侈,無怪這裡消費如許之巨。堂下坐滿了搖頭晃腦的名士以及色眼溜溜的公子哥們。   小石頭詫舌,沒想小小船廂,裡面竟是忒大,不說一應傢俱,單是幾十人共坐一堂居然不顯擁擠,便屬奇事。雷熙也未來過,見此景象,儘管興奮,但臉上仍作淡然,畢竟是雷家少爺,倘然顯得大驚小怪,未免教人小覷。   此刻,綺姐一搖一擺,步步生姿,嫵媚無限地走到潘國舅跟前,與他俯耳低語。   潘國舅抬頭,迅即笑容滿面,站起、迎了上來道:「雷兄,等你好久了。呵呵……」他話是對著雷熙講,一雙小眼卻看著小石頭,直覺今日的工夫並沒白費。   雷熙笑道:「多謝潘兄盛情相邀,小弟叨擾了!」   潘國舅挽著他手臂,顯得很是熟絡,道:「你我相交已久,只是無暇聚會。今日乘著月圓,小弟是定要邀著雷兄一同賞月賞勝施。哈哈……」話罷,拖著雷熙坐在自己身邊,然後又安排小石頭坐在身後。   一邊的坐席分為前後兩排,兩邊就是四排。前排約莫花費較多,而後排想必稍少。雷熙如斯想著。只是他一直訝疑,潘國舅何以非要自己帶著小石頭一同前來。要知道,萬花樓裡可從沒有那位公子哥是帶著家丁僕人一起來尋歡作樂的。一來,萬花樓的消費著實重巨,二來,與家丁僕人一起,似嫌丟了身份。   他正思忖的時候,坐於下首的公子哥們業已上來一一與他打著招呼。泰半是今日在相國寺前騷擾雷府小姐的人,也是花銀兩買通雷熙透露消息的人。雷熙自是回禮,這下倒是忙得緊,一時也無暇深思。   潘國舅用眼色示意他們不要上前打擾,他可有著正事要談。這些人因今夜潘國舅這頓東道,卻亦聽話,得了示意,當即散去。若非這樣,他們才不會懼潘國舅。一來,這些人打打鬧鬧已慣,向來沒誰仗著家世欺負同夥;二來,某些人的家庭權勢,半點都不遜於潘家,自不用忌憚。   潘國舅見他們聽話地退去,心中哪個得意,讓他沾沾自喜。暗忖,這銀兩花得值,否則,兔崽子們焉會如此乖巧?當下輕咳一聲,潤了潤喉嚨,道:「雷兄定是訝異,小弟為何非要你帶著這位小兄弟一同赴宴?」說話這當兒,他隨意地指了指小石頭。   雷熙一聽,心道,正是。我沒問,你倒先說了。既然挑明了,無疑不用虛套。笑道:「還望潘兄指點!」   潘國舅微笑,接著又故意歎了一氣,「唉……一言難盡,這事假若說出,著實丟臉得很。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他不這樣,雷熙沒事,可如此做作,登使他心癢難耐。倘然不得答案,當真難受異常。即道:「潘兄,小弟素聞你是個爽快人,有何難事,只須講明,何須這般遮掩?」   潘國舅哭喪著臉道:「雷兄,我若道出,你可不許笑話。」   雷熙道:「當然……」   旁邊大伙見潘國舅作偽似真,均想,這小子平日咋咋乎乎,不想倒有天賦,哄得雷熙團團轉。當下各自偷笑。   潘國舅道:「今日你家姐妹燒香相國寺……」   雷熙點頭,心道,莫非與二姐五妹有關?這下興致更增,幾乎豎起雙耳。   潘國舅又道:「原是一樁好事。我等……」他這會兒,雙眼掠過其餘公子哥們,只見他們一個個昂首挺胸,似為今日糾纏雷家小姐之事,而感無限榮幸。不由苦笑,接著道:「我等就在寺外等候,方與雷兄的五妹說了會話……」   雷熙聽到這裡,尋思著,說什麼屁話,我家五妹會與你們這些紈褲說話?不揍你們一頓,已算你們家祖宗積德。若非如此,固是你們的錢再多,我也決計不會出賣她們的行蹤。   而這刻,有人附和道:「不錯、不錯……五小姐的笑容當真美極,尤其那聲音更是清脆動聽,即便罵人,也是優雅萬分。」說到這裡,這人方知說漏了,登即捂著嘴,尷尬不已。   雷熙笑笑,並未說話。   小石頭倒也聽懂,在後面憋著笑,著實難受,心想,這些人也算滑稽,說話竟是忒逗。   這些人的淆和本領,小石頭在相國寺前已然領教,也略知一二,此時見了,心道,不知他們又想搞什麼鬼?只是聽其言,似乎將談到自己身上。他原就懊惱正午之事,恐被天羅教的人知曉。若潘國舅再大肆張揚,豈非愈發暴露。尋思及此,內心著實忐忑,盼著他們萬不要提及自己。   這般發噱的場面,潘國舅經歷得多了,面色依舊如常。只是暗中一個勁地罵娘,雙眼凶光畢露地盯著哪個說漏嘴的人。直把那人瞧地垂首顫慄,方是罷休。   接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綻開無限笑容,續著上面的話題,道:「誰知,話還沒講幾句。一個不開眼的小雜種,竟然上前騷擾雷家兩位小姐。我等身為雷兄好友,在旁一看自然義憤填膺。於是,小弟便說了他兩句。不想,那小子仗著學了點武,竟起了弒我的心思。」   說到這裡,他顯得很是羞赧地笑了下,「雷兄,你是明白的,我等皆是手無縛雞之人。那小子狂妄,我等卻無抵禦之力,這麼一來,竟只能受他欺辱……」   這當兒,雷熙詫異,不知何人會幹冒大不韙地想殺當朝國舅,畢竟,這事若讓城中禁衛逮了,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不過他曉得,潘國舅所謂的義憤填膺則必不然,而爭風吃醋卻是大大的可能。   他這廂尚在思量,那裡潘國舅仍在敘述:「眼看小弟那會兒即要遭他斬殺,當時幸喜有這位小兄弟挺身而出,救了小弟一命。」他又指了下小石頭,道:「小弟本該是道謝的,可惜你家五妹走得太快,而小弟那時又嚇住了,竟是忘了……」   雷熙訝異地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小石頭,尋思著,不會吧!敢和當朝國舅爭美的人,居然被自家府裡的家丁給收拾了?   與此同時,潘國舅的損友鐵哥們這刻皆點其首,為他此言作證。尤其先前說漏之人,那頭點得越加誠懇。坐在他們對面的人看見之後,均怕他上下點得太過激烈,致而頭頸斷裂。   小石頭這會知曉大事不妙,面對著雷熙的詢問眼神,一時啞口無言,不知怎生是好?心下一個勁地怨著潘國舅。只盼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說了。   此刻,潘國舅談興也濃,瞧著損友們大肆附和,竟讓他生出一種揮斥八方的感覺來,直覺平生都未這般意氣風發過。況且,他的本意,原是想教雷熙應承,把小石頭贈予自己。此刻正當關鍵,這話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中斷的。   只聽他續道:「小弟是直到望不見五小姐的身影,方是想起這樁事來。是以……只能拜託雷兄帶這位小兄弟前來,讓小弟補拜了。」說完,當真長身而起,向小石頭叩謝。   小石頭惶恐,連忙站起,道:「不敢、不敢……潘公子客氣了。」   雷熙愕然,萬沒想到,在自己心裡素來是紈褲公子型的潘國舅居然這麼知恩圖報,即便是個僕人,仍不忘向人道謝,實屬難得。他見潘國舅與小石頭兩人逕自在那你推我拉,不禁勸解:「好了、好了……反正潘兄謝意已到,便這樣吧!」   潘國舅叩謝之後,也笑道:「好,那大伙今夜可要玩得暢快,這帳嘛,自然全記在我潘世傑的頭上。」又對綺姐道:「綺姐,聽見沒?」   綺姐一笑,顯得甚是風情萬種,嫣然道:「記住了!」   與此同時,損友們轟然而應。儘管早知如此,但再聽一遍,依舊讓他們興奮異常。   坐在他們對面的其餘人,也就是所謂的長安名士,或是身家稍遜,再或是無權無勢,僅是錢多的沒處花的買賣人,不知這些紈褲為何突然喧嚷,當下各自膽驚,怕他們尋上自己。   潘國舅睨了眼雷熙,見他毫無疑竇,心下大喜,暗想,時機已到,自己當說了。   他甫動此念,驀聞一陣樂聲傳來,悠揚婉轉,教人心神陡振,幾忘凡俗。那樂聲既似絲竹脆鳴,又如清泉叮咚,剎那間便在整個船廂內飄飄蕩蕩,溢來溢去。大伙均沉浸於此,至於外界的任何事,早已盡數忘懷。   小石頭昔日在聖宗秘窟內曾因觀摩《太素心境典》的蝌蚪文,而聽過類似蕩氣迴腸的仙音,再則他本身內力渾厚,儘管尚未隨心所欲,但如此音功無疑不在話下,故而最先回醒。他觀旁人皆心神迷醉,不知所以,縱是雷熙也與他人一般怔怔癡忪。他不曉其中奧妙,只當自己愚鈍,沒有領會出音樂的優美。   這會兒,從船廂的一側通道內,走出四位手執宮燈的妙春少女,皆美貌不凡。跟在她們後頭的,卻是一位懷抱琵琶,輕紗蒙面的窈窕女子。此女身材高挑,一步一搖均是曼妙生姿。儘管瞧不清面目,但那絕代風華,仍讓眾人眼前一亮,只感此生無憾。再看那纖細酥軟的右手依舊在琵琶弦上彈個不停,即便宮裳袖大,偏是無所阻礙,春蔥玉指玲瓏來去,矯夭多形。隨著每一撥動,那流水介般的樂聲便充溢船廂,令人實有耳目皆醉之感。   那蒙面女子到了中間的桌案,逕自盤膝而坐。與此同時,琵琶聲戛然而止。前頭四位執燈少女,分列兩旁,站在她身後。眾人直到這時,方是全醒,直覺樂聲雖逝,然餘韻尚存,心下均感不捨,只盼再奏片刻,讓人好生迷戀。   小石頭卻沒這想法,適才的樂聲他無謂得緊,有得聽便聽,沒得聽也不覺可惜。此刻,直是暗中打量那蒙面女子。見她席地而坐,手抱琵琶,一身白色宮裳拖曳在地,襯得她,端是聖潔無比,絲毫不類先前在萬花樓門前的那些姑娘們。他已知曉,今夜雷熙肯帶自己前來,其因在潘國舅身上。一時,他倒頗是感激,尋思著,若非潘國舅感恩,自己也沒這福氣來見識這銷金窟,說來,還應謝謝他。   蒙面女子見大伙呆呆愣愣,暗中一笑,這樣的場面,每日不知見過凡幾,已不覺稀罕,不過仍感自傲。迅即輕啟香唇,「諸位,勝施這廂先謝過諸位公子的捧場!」說罷,掀去蒙面輕紗。   這刻,原已返神的眾人,頓被那絕世姿容,再次打擊得無聲無語,逕直癡癡地望著,卻沒人想起該回應一下。小石頭也覺神奪,萬沒想到,一個歡場女子居然有此絕色。剪水雙眸透露出清澈悠遠,小巧婉致的瓊鼻,還有一看便知溫潤芳醇的朱唇,尤其白雪似的膚顏,朝霞般的雙頰,這些種種精緻神妙,巧奪天工的配合,愈加讓人愛慕到極處,恨不能輕擁懷中,蜜憐一番。   勝施甫一出場,便先聲奪人,繼而用絕世芳姿再次震懾大伙。綺姐看到這裡,暗笑心頭,尋思著,今夜的收入勢必差不了。還是先去別處看看,特別是擷芳閣、醉月軒,那裡還有兩撥不能得罪的貴客,可得小心伺候著。思慮及此,索性悄悄回身,朝門外走去。此時此刻的靜謐氛圍,乃勝施辛苦營造,她可不想緣於自己的因由而前功盡棄。   這當兒,忽有人道:「勝施姑娘當真多才多藝,適才的琵琶樂聲,讓我等聽得是如癡如醉,直至現今,仍是餘韻繞耳,久久難忘。」   勝施轉眸凝望,她想看清究竟是誰最先返過神來。   一望,原是長安名士商尹。這人聽說七歲能詩,八歲考倒先生,九歲中了秀才,十歲鄉試頭名,被人譽為神童,當真是烜赫一時。後來,當今秦皇聞聽,便宣他入宮,稍一測試,即任為翰林編修。可以說,他是大秦唯一的沒通過京試即入翰林的文官。但固是如此,翰林中人偏無一人不服,俱稱他為古往今來的第一學士。   而且,他的文名,也傳遍周、唐、漢、秦四國。他昔日隨著前丞相紀闌出使大唐時,曾被唐帝再三挽留,並道:「只須先生肯留,朕願尊你為宰相。」不料,商尹此人敦厚已極,對大秦更是忠心耿耿,毫不猶豫的便宛拒了他。此事,在天下傳為美談,囿於此因,商尹之名愈加響亮。   勝施見是他,當下臻首輕點,淡笑道:「不敢,先生過譽了!」   須知,現今的青樓名妓一般應對的無非兩種人。一種是有錢無才的公子哥,比如潘國舅這類;另一種則是無錢有才的名士學者,就像商尹一樣。有錢無才的能讓名妓有身價,可以賺取多多的錢財,以此來獲取圈中的地位;無錢有才的卻能為她們打廣告,更而能使她們響譽天下。   兩者之間,實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只知道賺錢,而無文人為你讚頌,則落了俗套,久而久之必被人遺忘;而只和文人聚首,不曉賺錢的,無疑會遭老闆唾棄,甚至被逼賣身,毫無自由。此種方式,也非聰明的名妓可取。故而,今夜這宴會,潘國舅等人是付錢進場,而像商尹這樣的名士文人,卻是被邀。此間差異,委實巨大,只是勝施知,商尹知,潘國舅等人不曉罷了。再說,即便曉得,卻也無奈。   商尹對勝施可算是情有獨鍾。其她的當家姑娘,例如醉月軒的鳳燕,擷芳閣的清環,對他是再三邀請。但他總應承滿香艇之邀,對旁人偏是推諉不去。這麼一來,勝施因他之名,在萬花樓裡素以頭名花旦著稱,名列三大國色之首。這會兒,商尹笑著回道:「晚生句句屬實,勝施姑娘的琵琶已得昭君神髓,我等能聞,可說幸至。」   潘國舅扁扁嘴,白眼斜睨。他雖文不成,武不就。對武者羨慕,然對文人瞧低已極,甚至鄙夷。認為他們全憑一張嘴在那「呱呱」直叫,引得美女青睞,君皇歡喜。商尹誠然名聲顯著,可落在他眼裡,與騙子、無賴,實無兩樣。他由於坐在首位,故此,那樣子全然被勝施瞧清。當下抿嘴輕笑:「哦?看潘公子神色,似乎對商先生之言大不為然。不知有何見教?」   潘國舅赧然,沒想到勝施會直問。但他並非一無可取之人,緣於久處歡場,臨機應變之功也有火候。沉吟餘裕,即笑道:「那裡,那裡……商先生之言大合我等心意。只是我等粗鄙,雖有這意思,偏生無法道出。而商先生雅人,講話條理明白,我是聞得萬分佩服,是而神色突變,萬沒想語言竟能如此組織。」   說到這裡,他故作頹然,輕歎一氣:「唉……我等雖有讚美姑娘之心,無奈腹中草包;可商先生胸藏錦繡,不僅能暢談朝堂,在這滿香艇也能揮灑自如,實令在下欽佩。」這當兒,他尚站起,朝著商尹拱手作禮,顯得很有那麼回事。   這番話明裡稱讚商尹,暗底裡無疑是貶他馬屁,謊言連篇。旁邊的同夥,儘管詩書不精,然此大明白的話語,卻是人人肚明,當即笑出聲來。 第37章 風流才子     商尹大怒。要知像勝施這樣的青樓名妓,琴棋書畫、才情容貌兼而有之,更而受過良好的禮儀應對訓練,較易進入讀書人的精神世界。而且她們沒有婦德婦言的拘束,舉止活潑,落落大方,極擅氣氛的營造,又富情趣,因此讀書人難有不為之目亂神迷者。在當時,像雷倩這樣身屬世家的活潑女子,實屬少之又少,泰半如雷家二小姐那樣,足不出戶,深鎖閨房。   而讀書人的地位也算清高,決計不會去找位尋常的百姓女子,既然接觸不到世家小姐,於是名妓便成了知名文人眼中的自由女神;在他們眼中既是一吐積悃的膩友;又是恃寵而驕的未來侍妾。況且,當今世道混亂,四國爭霸,在這樣一個諸國戰伐,儒禮不顯的年代裡,妓女的身份也因綱常弛懈提升了許多。故而,當著勝施面前,被潘國舅如此數落,著實讓商尹憤恨難當,忿懣交集。   他霍地長身而起,朗聲道:「既蒙國舅謬讚,下官就當仁不讓了……」此話一說,教人好生詫異,原道他會怫然作色,不料竟是軟言吃進。頓時,甚多人對他極為鄙夷。   雷熙也訝,他素聞商尹文才斐然,能說會道,雖是秦皇近臣,卻從不阿諛,直諫更如家常便飯。若非他文名顯著,在仕林裡倍受崇敬,怕是早被秦皇嗔極怒殺,豈會官居如今。只是今日一見,似是傳言有訛,他連潘國舅尚不敢得罪,又何論秦皇?   此間,惟有勝施依舊笑意灩灩,信心十足,一雙含情眸子逕自打量著商尹。她對商尹熟矜異常,情知他決計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這刻,雖如是講,難保不是以退為進之術。   潘國舅聞商尹服軟,心下很是得意。不過,他也不是個一昧打壓弱小的人,既已得勢,自不再逼迫。當下笑道:「好說,好說……」   商尹淡笑,又道:「諸位,今日高興,晚生與大伙講個故事,可好?」商尹名聲顯赫,一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二來故事也講得好,每每寓人深省,讓人有大澈大悟之感。這當兒,他說願意講個故事,眾人當然高興,當即轟聲而應。   尤其小石頭也來了興致,他原是獨坐一側,倍感無趣,不料此刻竟有故事聽,陡即坐直身子,朝商尹望去。卻見這要講故事之人,年約三十許,頭上烏髮黑溜,面顏極嫩。身著青色綢袍,煞是風流瀟灑。   而勝施瞧著商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尋思著,這招眼看就要出了。又轉眸望向潘國舅,只見他興致昂然,與大夥一般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勢。心下不禁好笑,暗忖,草包就是草包,旁人即要譏他,偏仍未提防,反而還高興得很。   商尹道:「話說前些時日,當今聖上……」這當兒,他雙拳一拱,向天作式,以表對皇帝的尊重。繼而道:「他老人家發現宮中有條御道由於年久失修,是而破爛不堪,高低沉陷,令人難以踏足……」   堂下眾人雖泰半是官宦出身,家裡人也均是當朝重臣,可對宮廷裡的一鱗一爪依舊好奇得緊。聽到這裡,興趣越加倍增,尤其某些個公子哥更想聽聽後宮艷事。當下人人豎起雙耳,堂下針落聲聞,惟有商尹一人的聲音在船廂裡迴盪:「於是,聖上傳旨,要當朝太師潘仁勇帶人去修,並限期三天報上所需費用,兩個月內修整完畢……」   眾人聽到這裡,方知商尹原非是為了單講故事,而是在這候著潘國舅呢!這潘仁勇是誰啊?不就是潘國舅的老爹嘛!大秦國內最貪、最有錢的官,就屬這位當朝太師。百姓們都傳說,倘然有只雁兒路過潘府,都要被太師老爺拔下幾根毛來。由此可見,這太師老爺是何等貪得無厭。秦皇命他去修御道,實是肉包子砸狗,有去無回。甚至有人暗底裡想到,秦皇約莫年歲大了,老眼昏花,有些不識人。   這會兒,潘國舅坐臥不安,可左瞧右睨,發現眾人均聽得津津有味,如現今喝止,包準引發眾怒。他是個懂聲色之人,尋思著,一動不如一靜。當下強抑衝動,正襟端坐。又想,無論你說什麼,到時我來個死不認帳,你拿我奈何?   與此同時,商尹的故事仍在繼續:「再說太師大人領旨後,心中非常高興,覺得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這項工程,本來一萬兩白銀就足用了,他卻報了個十萬兩白銀。他在奏本寫道:「這段路,路面石頭要全部更新,需要的石頭要從酈山運到長安,又要石匠精雕細制,工程浩大。因而,即便節儉開支,也需白銀十萬兩。」   說到這裡,商尹端起案上茶盞,抿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接著朝堂下眾人稍一打量,見大夥人人側耳傾聽,又見潘國舅如坐針氈,顯然很是不安。   索性向勝施微微一笑,得到佳人鼓舞後,他中氣愈足,續道:「聖上閱過奏本,當即恩准。結果,不到一月,御道修完。聖上前來巡視,見御道修整一新,心下著實歡喜,當即宣佈:賞銀萬兩,加爵一等。太師大人聞知,自是喜出望外。可常言道:紙包不住火,你要人不知,終須己莫為。」   這當兒,他向潘國舅瞥了眼,又道:「下官是個實在人,總覺此事差異,故而經仔細查訪,才知其中玄奧。」   潘國舅一聽,暗罵:「辣你媽,我老爹修路干你何事?真他媽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他臉上神色儘管憤憤,然商尹毫無忌憚,依舊用那特有的頓挫聲調,敘述著故事:「原來太師大人在修整御道時,並沒將舊石頭全部起出扔掉。他想了一個妙法,僅是將那些舊石頭拆下來,把道鋪了鋪,然後把石頭翻個個兒,再請來石匠將石頭鑿了。這樣一來,鋪裝上後,便跟新的一樣。由於他偷工減料,所用資金只費了一萬兩銀子。這麼一來,純剩九萬兩,再加上聖上,賞的一萬兩,先後十萬兩白銀嘩嘩地流進了他的腰包。」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與潘國舅一夥的,自是惡意怪笑,在那擠眉弄眼,覺得太師所為好生合胃,簡直便是自己等人的兄弟。和商尹一起的,則是揶笑萬分,認為朝中有了這般雁過拔毛的太師,大秦焉能一統四國。不被人併吞,已屬幸運。由此生了擔憂國事之心,一個個止笑忿目,狠狠地盯著潘國舅。   小石頭也覺好笑,萬沒想世上還有這等貪人,單只修個道,便足足吞了十萬兩白銀。倘然要他監造一座宮殿,豈非連國庫盡數吞沒?他這樣的想法,堂下眾人泰半皆有。不過,喜好憎惡,卻是各有。有的萬分欽服,恨不能隨太師學上兩招,日後也能斂財有術;有的直欲寢皮食肉,幾想衝進潘府,揪出那老殺胚,千刀萬剮了再說。   潘國舅無語,這事,他略知一二。當時,老爹賺了十萬兩後,隨手便給了自己三萬兩的銀票。否則,今日的東道,自己還請不起呢。他看著笑得猖獗的同夥,見他們直笑得猩舌外露,口齒分明,有些人前俯後仰,幾欲跌倒。不由暗罵:娘的,你們這些兔崽子,當真不知好歹。今日的吃食,若非我老爹貪污,你們焉能瀟灑的坐在這?又想,你們此刻應我所邀,便屬同謀。稍後吃下的美食,其實就是細沙石子,甚至是整條御道。想及此,他竟自娛自樂的暗笑心頭,認為眼前這些嬉笑之人實是傻瓜蠢蛋,惟有自己最為聰明。   他對老爹污沒朝廷銀兩,委實沒覺有甚不妥。直覺得,當今聖上既是姐姐的丈夫,那麼就是老爹的女婿。老丈人問女婿要個十萬、八萬,又有何罪過?就當是女婿向老丈人付點贍養費就是。如是一想,大感有理。愈想愈覺得自己老爹的確沒錯。甫想開口說話,為他老爹辯解。   便在這時節,忽有一陣怪笑聲從外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船廂外此刻走進四人。前面二人,大伙認識。一個是晌午在相國寺前與小石頭一場惡鬥的楚王世子;另一個居然是醉月軒的當家花旦鳳燕姑娘。後面兩人,無人相識。但看他們身著勁裝,虯肌外露,且寶劍斜背,無疑便是楚王府的侍衛。   雷熙對前面二人倒不相熟,可後面兩人卻引起了興趣。細觀他們一高一矮,胖瘦倒是略似。步伐沉穩,外露的手背青筋爆裂,兩側太陽穴更是凸鼓不已,心下已可測定,二人必是內外兼修的一流好手。那身材高瘦者,上唇稀稀有著幾莖黃須之人瞧雷熙逕直打量自己等人,心中著實不耐,雙眼猛地盯向他,朝他微露敵意。   雷熙一凜,直覺他眼中精光射來,竟有絲絲寒意,情知自己不是對手。他也乖巧,既知不敵,迅即垂首望地,逕作壁上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心想,你潘國舅誠然好客,然我也不能為了你,去豎如此強敵,倘然被父親知曉,勢必打斷我腿,再不讓我出門。   見楚王世子旁若無人的自行走進,而且笑聲怪誕,顯然就在譏諷自己的老爹。潘國舅原就鬱悶滿腹,無處發洩,此刻又有小石頭坐在身後,更是無所顧忌,當下站起喝道:」笑什麼笑?你怎地來了?這裡不歡迎你!」他未待楚王世子停下腳步,竟已下了逐客令。   楚王世子背後的兩名侍衛,聞他言語大不敬,頓時齊齊搶上。不料,楚王世子涵養甚好,並未動氣,把手一揮,命他們退下。這當兒,二人背上利劍業已「蹭」聲出鞘,露出大半截的劍刃。在四周燈火的照耀下,尤是明晃晃的駭人不已。但聞得主子喝止,陡即退劍回鞘,站往一旁。只是眼內的凶光,卻讓潘國舅心驚膽戰,雙股打顫。於是,對招攬小石頭之心,也就更為堅定,幾如磐石。   楚王世子淡笑一聲,面上盡顯揶揄,其間鄙夷,任誰都瞧出那是對著潘國舅而來。   他道:「本世子陪鳳燕姑娘來看看勝施姑娘,要你插什麼嘴?難道要本世子命人把你的嘴像御道一般反轉過來,才能給你點教訓?呵呵……」說罷,頗為自己的一番言語感到有趣,竟是率先放聲大笑。他在門外站了許久,商尹的故事,那是字字入耳,目下有機會諷喻潘國舅,自是不遺餘力。   這會兒,鳳燕已與勝施切切細語。兩位絕色在那一坐,當真如兩朵鮮花,隨風搖曳,令人油生憐慕。一個端莊秀麗,丰姿嫻雅;一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勝施著白裳,如出水芙蓉,光艷照人,不沾片塵;鳳燕著紅裙,若火中蓮花,動人心魄,爍爍生輝。   大伙皆感神醉,至於楚王世子與潘國舅的慪氣,偏生無人理會。反而有人暗想,這二人著實可惡,如此美景,難得一見,那有忒多事來說,簡直不知所謂。甚而有人暗思,他們倘然再吵,便發動眾人把二人哄將出去,省去惹人厭煩,如蚊如蠅。美色當前,大伙勇氣倍增,那兩名保鏢的寒溢利劍,偏已盡數忘卻。   與此同時,勝施驀道:「諸位,這位是楚王世子!」隨著她那嫩瑩柔荑朝外一擺,泰半人心猿意馬,眼神均緊盯著玉手,對於她指點的楚王世子,卻是無有興趣。   楚王世子做了一羅圈揖,英面含笑,丰神俊朗,與對著潘國舅時的盛氣凌人截然不同。大伙回禮,卻不料,值此瞬間,潘國舅驟然冷哼一聲。雖說不算響亮,可船廂內原就靜謐,偏是教人聽得清清楚楚。   小石頭自見楚王世子進來,便一直心下打鼓,不曉此來何意?是想報仇?但他未見到散宜生的身影,不由心旌大松。畢竟憑楚王世子的身手,自己以《龍行八法》足可抵擋,他怕的也僅是散宜生一人而已。   商尹瞧楚王世子進屋之後,便成為眾人焦點,尤其是兩大美女總朝著他俏笑灩灩,心下不免嫉妒。朗聲道:「諸位,晚生的故事尚未說完,不知諸位還有興趣聽否?」   大伙原也一般心思,此刻聽他打破僵局,撩動氣氛,自然附和。潘國舅知奈何不了楚王世子,心想,唉……聽故事就故事吧!總比看著那小子耍威風好!如是一想,索性不予阻止。而楚王世子對潘國舅委實氣惱,目下能聽得太師的醜事,自然高興,也沒不願的道理。因而,商尹的提議,很快便全體通過。   商尹眼光緩緩掠過大伙,在勝施身上當然留駐稍久,繼而肅容沉聲道:「既被晚生知曉了太師的伎倆,當然不會與他善罷甘休。翌日清晨……哦,說來,也就是今日,晚生在朝上,一俟聞得司禮公公高喊,「萬歲駕到」之際。斯時,朝中文武百官俱在整理衣冠,生怕聖上怪責。晚生偏反其道而行,飛快地將朝服脫下,然後將裡子向外翻了過來,再穿到身上,這才靜候聖上。」   眾人聽到這裡,均是「啊……」地驚呼出聲。固是一直意態悠閒的楚王世子,也未例外。想那朝廷禮儀何等肅嚴,妄說商尹反穿朝服,即便衣冠不整,也必被治個大不敬之罪。他這樣的作法,實與自戕無疑。誠然已曉商尹現今既在此處,定是有驚無險。然眾人仍感心兒怦怦,對他的耿直,此刻益發欽佩。而商尹的好友,此時皆想,換了我,會如此做麼?思量片刻,均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決計不會。   在小石頭眼裡,商尹的身影顯得很是高大。尋思著,以往在摩天峰觀閱史書,總覺裡面的忠烈之臣似有作偽。想著,是不是寫史之人與那些忠烈臣子有甚關連,故而不遺餘力地為他們著墨,寫盡好處,道遍優點。但這時聽了商尹的故事,方是曉得,忠臣實有。而且,用筆墨委實難以寫出一個忠臣的高風亮節以及無畏氣概。   大伙這時節不敢發出片絲聲響,只因商尹的故事實在引人入勝,讓他們驚心動魄,極欲想曉得後事如何?   商尹的聲音依舊蕩氣迴腸,只是眾人望向他的眼光,此刻均涵欽仰,縱連潘國舅都暗自佩服。   「由於,晚生站在最後,是而這個大不敬的舉動,並沒被其餘朝臣看見。然聖上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自是看得清清楚楚。想必聖上也覺納悶。於是,他讓群臣退後兩步,自己要看個究竟。這麼一來,晚生孤零零地顯凸在外,便讓聖上一覽無遺。」   大伙聽到聖上納悶這句話,腦海裡頓時浮起一位英偉睿智的君主,面對大臣反穿朝服時的尷尬,此間對比,委實令人發噱。有些涵養稍缺之人,已是嘻嘻笑出。   商尹道:「聖上一見是晚生反穿朝服,心下的納悶,那就別提了。他知晚生素來辦事謹慎,今兒個怎麼糊塗地把朝服都反穿了?須知,朝廷明文規定,朝服不整,為「御前失儀」,這是要判重罪的。何況,晚生尚是反穿,幾同是謀反大罪。」 第38章 唇槍舌劍     眾人暗忖,你既是明知有此規定,何須非要如此?即便太師之行被你拆穿,可你又有甚好處?眾人對他的奇思異行,著實費解。潘國舅卻思,嘿嘿……你小子,這樣的逆行,也沒被我姐夫治罪,算你命大。又想,娘的,壞人就是活得長,好人稍微賺些銀兩,就被他們虎視耽耽,恨不能活剝了咱們。他這般想法,幸喜是暗自尋思,倘然教眼下這些人得知,勢必遭他們活生生的毆打。   「這時,太師大人見晚生反穿朝服,依他對聖上的忠心,自不會輕饒晚生。」商尹冷笑一聲,其意頗顯蒼涼,對著潘國舅橫瞥一眼,卻見他對著自己擠眉弄眼,煞是可惡。一時詫異已極。靜愣餘裕,方接著道:「當時太師大人喝道[尹大人,你意欲何為?面君匆忙,尚可理解。但不管怎生忙法,總不致落到這般地步呀!]」   他學潘太師說話時,聲調尤其響亮,其中太師的憤慨,也學得淋漓盡致。大伙當然明白,太師其實是添油加醋,好讓聖上加罪於他。   楚王世子更而大聲怒道:「這老賊,當真可惡!」說來,他也是趁火打劫,藉機罵人。只是表現得甚像在為商尹打抱不平。   潘國舅努極,道:「你、你……」他鬚髮憤張,戟指楚王世子。雖滿腹『錦繡』髒話,極欲吐出,然想起適才的利劍,偏生惶恐,只敢私底下腹誹心謗,卻不敢宣之於口。   楚王世子哈哈大笑,道:「怎地?罵了又如何?這樣的老賊,實在人人可罵!」   商尹見他又乘勢顯威,即擾斷道:「你們還要聽下去麼?」   大伙正聽得有勁,豈願罷休。急忙點頭,隨即怒眼睨向吵架的二人,對他們著實不滿。   商尹笑笑,道:「聖上聽了太師的話,卻沒盛怒。相反和顏悅色地問晚生反穿朝服的因由。於是,晚生就道[啟奏聖上,臣的朝服穿反了實屬不該,但皇家的御道翻著鋪,怕是更不應該了吧。]當時太師大人正站在旁邊,聽了晚生的話後,登即臉色瞬變,由紅轉白,由白髮青,讓人瞧了,只道太師大人練了套變臉神功。」   眾人哈哈大笑,思起當時太師的處境,有人高興,有人歎息。總之百十人,百樣心,各有算盤暗自撥。   「聖上聽了晚生的啟奏,自然費解,便要晚生詳細講明。但晚生那會已嚇得渾身乏力,那裡還有氣力說話。因而便推在太師大人的身上,要他代晚生詳加細說。不料,太師大人倒屬誠實,當即跪倒在地一個勁地認錯。最後,聖上的決定,就是要太師大人交出污墨的銀兩,然後以自家的銀子為皇家修御道。而晚生也蒙聖上賜了三件朝服,並示喻晚生,僅此一趟,下不為例,今後不可再反穿朝服。」   大伙聽到這裡,方是稍鬆一氣。直覺當今秦皇真乃英明,處事更是公斷。又想,他適才說自己被嚇得渾身乏力,卻是假話。一個敢在聖上面前反穿朝服之人,焉會如此不堪?想必他是想讓太師大人自行向聖上坦白,如此一來,聖上念著他是自己講的,即便追究起來,也沒原先那麼嚴重。同時,他也算為太師留條後路,不致趕盡殺絕。思到這裡,眾人不但對商尹的勇氣感到欽佩,對他的仁義,更是點頭稱善。   可楚王世子忽道:「什麼?那老殺胚居然沒被推出午門斬首?」   潘國舅聞得老爹沒事,心下大定。要知道,他從清晨出門,並在相國寺前糾纏雷家兩位小姐,後又與楚王世子鬧了糾紛,直至現今,還未回去過。然聞得楚王世子的驟然喝叫,心中無名之火,倏地暴升。當即騰地站起,指著他道:「符震,本國舅已經忍讓你很久了。你可別不知好歹!」   楚王世子倒沒動聲色,可他身後的兩名侍衛卻是面色陡變,沒想自己堪堪威脅過的哪人竟是當朝國舅。他們均是青城派的劍客,為了門派的廣大,他們情知離不開官府的支持,是以應楚王之邀入府做了侍衛。可也並不代表能為了楚王而去得罪天下人。潘太師如日中天,別說是世子,縱是王爺只恐也要正色以對。卻不料世子竟與太師之子,清貴妃之弟,國舅潘世傑起了衝突。倘然這事教王爺知曉,回去後勢必會斥責自己二人沒好生規勸世子。   想到這裡,二人互視苦笑,暗呼倒霉,歎著那世子的師叔散宜生當真是老奸巨滑,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咱們,自己卻不知跑到那裡快活去了。   先不說二人怎生想法,再說那楚王世子此行,無非為了撩撥潘國舅而來。   他原在醉月軒好酒好菜,美人美舞,好生快活,可聞得潘國舅在滿香艇宴請眾人,想起相國寺前的一幕,登時壓抑不住心中的怨恨。當下便帶著兩名王府侍衛,到這來尋釁滋事。沒想,在滿香艇外時,又恰逢商尹講事,巧不巧地講的正是潘太師貪贓枉法。那會兒,他心中的得意,簡直難以言表。   其間,他屢次想挑動潘國舅的怒氣,讓他先行動手,到時,自己以防衛的姿態,好生整治他一頓,教他知曉,這大秦天下仍是姓符。至於姓潘的,還沒資格唧唧歪歪,咋咋乎乎。不料,潘國舅在自己侍衛的利劍下,竟是失了銳氣,逕直在那不聲不語,作個縮頭烏龜,這與他的原意大相違背。   此刻,故事講完。他曉得,倘然再不挑起火頭,怕是要空手而回。於是,索性扯破顏面,在潘國舅面前,大斥太師。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耐性。目下,潘國舅動怒,而且接嘴,頓時讓他喜翻心頭。可惜就是,這歡喜之色偏偏只能壓抑心底,卻不能顯示於面。否則,難保他不會放聲大笑,以示慶賀。   只見他霍地轉身,瞧來瀟灑已極。隨即踱著小步,走到潘國舅跟前。臉上似笑非笑,雙眉更而不住軒動。旁人只道他盛怒萬分,卻不知他那眉頭實為強壓歡喜所至。他雙眼凝視著潘國舅,如劍犀利。   須知,楚王封地在涼州,而楚王世子的師門,崆峒派也在涼州轄下的平涼。說起地域觀念,崆峒誠為華夏武派,但偏生位於華夏民族和遊牧民族的分界線上。在漢人眼裡,有些蠻荒的意思。而且,涼州一帶,異族極多,大大小小足有十餘族。非但有數百年前寇邊弒民,燒殺搶掠的匈奴,還有被華夏之祖軒轅趕出中原的上古戎狄。   這些民族,既沒被佛教的慈光籠罩過,又沒被儒教的迂腐給毒化過。況且當地氣候惡劣,苦寒非常。講究的便是強者存,弱者亡。每一人堪堪生出到長大成人,經歷的就是部落間的爭鬥和嚴酷的生存環境。故而,那邊的人個個耐寒苦,行之如同禽獸,雖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生性堅剛勇猛,尚武喜鬥,謂爭強好勝是生存的不二法則。   楚王世子雖為皇家貴胄,平時錦衣玉食,斷不會缺衣少糧,更不會與尋常百姓一樣為生存而與大自然爭鬥;然他自小出生涼州,長在平涼,即便在崆峒十載習武,接觸的也均是西北蠻傑;而且,自藝成下山,又被楚王派在軍中隨練;是而,多多少少有些彪悍習氣。   那潘國舅便不同了,他鬥雞玩狗,調戲婦女,自是拿手好戲。可當一遇到楚王世子那軍中鍛煉出來的鐵血眼神以及涼州一帶生來自有的蠻荒彪悍,他那向來機靈的大腦,陡即僵化。尤其原是表情豐富的臉面,此刻一抽一痙,幾讓人懷疑他得了什麼疾病。但見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避開那犀利的目光。雙眼望著自己的腳板,兩腳更是不停地左右磨蹭,嘴裡囈語道:「你、你想幹什麼?這裡可是京城,不是你的涼州。」   看了他半晌,楚王世子驀地哈哈大笑。見到潘國舅這副怯弱的樣子,心裡當真欣喜無比。直覺今日在相國寺前所受的怨氣,此刻竟是大為舒解。但他仍不願這麼輕易地饒了潘國舅,思來思去,想著,終究要讓他顏面掃地,搖尾乞憐,方能洩了自己的滿腔怨懣。轉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商尹,又望了望坐在潘國舅身旁的那些紈褲子弟,當下心有定計。   驟然笑道:「怎地?怕了?呵呵……本世子還以為國舅爺天不怕,地不怕。誰知,你居然會怕本世子?真令本世子感到榮幸啊!呵呵……」   他扳著臉時,潘國舅尚感惶恐,直覺威壓陣陣,但目下忽然笑容展現,倒是恐懼登去。   忙抬頭斥道:「放你的狗臭屁,本國舅會怕你?這裡是咱們的一畝三分地,可非是你那野蠻的地方。這裡的人哪個不是文高識遠,才德兼具……豈會像你那兒的人野蠻無知,蠢如笨牛。」他說到『這裡的人』時,用手指著那幫紈褲損友。同時,那群人也個個昂首挺胸,半點都未覺得害臊,似乎大有那麼回事。   在旁瞧著這一幕的兩位絕美女子,當即掩口輕笑,為二人間無聊的鬥嘴,感到好生有趣。   小石頭卻覺詫異,尋思著,潘國舅此言未免荒謬,這些人豈能說是文高識遠,才德兼具?想起他們清晨在相國寺前的無賴舉止,實在難和那八字,興起關連。又想,莫非是我看人有差,他們確有真本事,只是我未瞧出來。   楚王世子冷笑了數聲,繼而用調侃的語氣道:「你說你的朋友,均是文高識遠,才德兼具?」   潘國舅一愣,心知適才有些口不擇言。自己的損友有幾分本事,他又怎會不知。只是如今既已出口,自如覆水難收,那是不能翻口得了。當下強嘴道:「怎地?你還不信?」話一說出,不禁又是暗罵自己,尋思著,自己到底怎麼了?萬一這小子吵著非要證明,那該如何?   不說他眼下懊悔難當,楚王世子聽他自願上鉤,入其彀中,禁不住歡喜地大笑起來。   聞著笑聲,潘國舅情知不妙。一個勁得暗裡念佛誦經,只盼不要好的不靈,壞得靈。   楚王世子大笑之後,朝著他笑吟吟地道:「你的話,本世子確實不信。不如,咱們來證實一下。你可敢否?」   看他不懷好意的奸笑時,潘國舅已曉佛祖失靈,眼下再聽得這話,當真如青天霹靂,直震得雙耳欲聾,眼睛發花。心下暗罵,楚王這個老狗,竟然生了個這麼條奸詐的小狗。但他仍抱希望地問了一聲:「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楚王世子正色道:「你說你的人文高識遠,才德兼具。本世子不信,在座的其他人也是不信。是以要國舅證實一下。」   這會兒,楚王府的兩名侍衛聞得世子僅是想與國舅一較文才,心裡不禁輕鬆。隨後,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心想,世子他何時也學得如此附庸風雅?簡直不可思議。   潘國舅由於非是生來官宦,只是其姐貌美,被秦皇召入宮,封為貴妃。潘家這才發達鼎盛起來,故而也有些匪氣。這會兒,念著既然木已成舟,不如破罐子破摔,好歹也得搏一搏,否則傳出的話,委實丟了顏面。以後,教自己如何再在長安城裡混下去。如是一想,索性把臉一扳,也算有點威嚴。沉聲道:「你要證實,我們便證實給你看!只是又該如何證實?你終須出個題目。」   他是負氣鬥狠,打算胡來,可旁邊的那些紈褲公子哥便慌起神來。自己有多少本事,他們都清楚得很。聽得潘國舅被楚王世子三言兩語的給纏絞進去,他們暗呼:「潘兄啊!這可是圈套,你怎地就上當了呢?他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讓大伙今天在萬花樓裡無顏而歸。假若今日真的丟了大臉,那大伙以後還有顏面再進這萬花樓麼?唉……」只是他們還算講義氣,眼看事已至此,情知躲也躲不了。   這時,楚王世子道:「題目不難,咱們這裡人很多。你的朋友屬一隊,本世子麼……」說到這裡,他回頭打量,望著商尹微微一笑,又道:「商先生的朋友便與本世子一隊。你敢不敢比啊?」   「激將法,這明顯就是激將法。」潘國舅心裡暗道,不過看著楚王世子一副盛氣凌人的囂張模樣,教他就此息事寧人,偏也不願。又想,激將就激將,我們這些人輸予了商先生,即便傳了出去,說來倒不算丟人。畢竟商尹之名,譽冠仕林,我們是不能比的。想到這裡,即道:「好,一言為定。就這麼說了……」   看他應得爽快,楚王世子不由犯疑。尋思著,難道他還有甚幫手,或是什麼殺手鑭?陡即朝潘國舅的坐席望去。他先前進來,一眼看見的便是潘國舅,至於他人,全不在心上,是而未曾多加細觀。眼下有了疑忌,這打量得也就越發仔細。   一看,不禁怒火升騰。上午在相國寺前教自己大失顏面的實有兩個罪魁禍首,一個是那長得醜陋不堪的國舅,另一個無疑就是那拍斷自己寶劍,並嚇得自己不敢進攻的死家丁。不想,這麼一覽,那死家丁居然也坐在後面。好,既然全在,那就一起收拾。現今,我有兩位出身青城的侍衛,他們可有著一流的身手。稍後,就讓你小子知曉,得罪本世子的惡果。   思慮及此,當即抑下怒氣。道:「咱們先文後武。武的暫時不說。至於文的,一般均是琴棋書畫,但今日時辰著緊,咱們也放棄了……」   潘國舅聽他說來說去,半晌都沒說個清楚,在旁譏道:「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嘮嘮叨叨了大半天,總沒說到個實題。是不是心虛了?」他旁邊的那梆子損友一聽,跟即哈哈大笑。   楚王世子冷眼斜睨,道:「死到臨頭尚不知。哼……」接著轉眼顧盼,顯得成竹在胸地道:「咱們就來場簡單些的詩聯比賽,如何?」   話音甫落,兩個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的絕美女子,登時拍手叫好。她們這些名妓,平時招待恩客,也就是隨便搞些詩歌比賽或是鑒賞大賽。須知,倘然每個在這消費的恩客均需她們肉帛相見,豈非連休憩的空暇也沒?   聞得勝施喝好,商尹原先即便有所反對,此刻也無疑議。   便在這時節,始終無聲無語的雷熙忽道:「既是比賽,當有裁判或是出題人。可我們這兒的人盡屬編進了隊伍,又該到那去尋個出題人?」   楚王世子聞言蹙眉,而潘國舅大喜,心裡一個勁地誇讚雷熙,有口才,有計謀,是個良才。   其實,雷熙此刻說話,非是為了他,而是另有原因。他見潘國舅與楚王世子二人間似有芥蒂。他可不想由於今日赴了國舅的宴情,而得罪了楚王,以至坐以待斃。是而,靈光突閃,便提出了這個疑題。本意是想自己做個出題人或是裁判。到時,即便兩家鬧得不可開交,無疑也怪不到他頭上。 第39章 藝驚四座     這打算原是極善,不料,勝施倏地在旁嬌笑道:「這有何難?妾身當裁判,鳳燕妹妹就做出題人好了。」   這話一說,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楚王世子聽得疑難被解,心下很是興奮,樂道:「兩位有這雅興,假如咱們不願,倒是可惜了。好,便這麼說定了。」   眾人聽得計定,當下也無別議。   只是這會兒,鳳燕搖著雙手道:「不可、不可……小女子有甚本事,豈能當出題人?若被外人知曉這題還是出給商先生,沒的被人笑掉大牙。」說話這當兒,那雙勾魂攝魄的美眼始終瞧著商尹。這話裡意思,明顯就是恭維商尹,好讓他知曉,在自己心中他實有著旁人無可比擬的地位。   商尹連忙抱拳,謙虛著說:「那裡、那裡,能有姑娘為晚生等人出題,幸極、幸極……」神色裡顯得很是古板,多半是怕勝施誤會他腳踏兩船。   瞧著鳳燕不依不饒,又想說什麼,楚王世子生恐好事多磨,登時笑道:「好了、好了,諸位也別客套來、客套去。」又望著鳳燕道:「鳳燕姑娘,現今,大伙就等著你出題了。」   鳳燕無奈,只得蹙額沉思。過了片刻,她笑道:「小女子的第一題也不難,既然到了這萬花樓,諸位不如各贈咱們姐妹一聯,如何?」   除了潘國舅等人,堂下餘人皆撫手而笑,均道:「是極、是極,這題出的甚妙。」   商尹越眾而出,步到中堂,朗聲道:「那晚生便先拋磚引玉了!」   楚王世子面含微笑,右手前引,道:「先生高才,請!」說罷,卻是得意地朝著潘國舅望去,其間幸災樂禍的意味,尤是濃厚。   潘國舅郁極,忙喝道:「且慢!」在眾人不解的目光裡,他踱步離案,行前幾步,笑道:「既是比賽,那自當有些綵頭,不知商先生倘然輸予咱們,是否要表示,表示?」他雖未明說綵頭是什麼,然右手食指與大拇指之間的捻合,無疑表明這綵頭當是銀兩。他是看準商尹一窮二白,平日裡又為官清廉,那些俸祿他是萬不敢拿出來與人打賭的。   他這想法儘管不差,商尹也確實躊躇不定,但忘了尚有一位擬想瞧他窘迫害臊的人。   楚王世子驟然哈哈大笑,「你說什麼綵頭,就什麼綵頭,本世子難道還會懼你?」接著又對著商尹道:「商先生,你儘管與他們比賽,你出才,我出財,咱倆今日便好生配合、配合,也讓那些紈褲們知曉,世上不是單有錢就能辦成任何事。」   這話倒中商尹的心思,若他直言以財力支持,難保商尹不會因書生意氣,而放棄比賽;可他僅說互相配合,又說要給這些紈褲們一個深刻教訓,既給了商尹顏面,又表示這場比賽,實有正確的含義,非是一般的意氣之爭。   商尹淡笑:「多謝世子!」繼而聲音微高,又道:「晚生先贈勝施姑娘一聯,請諸位指正。」說到這裡,眼蘊無限深情,凝望著勝施,聲調極其清越地道:「勝女千嬌,遺風四面,常惹癡郎望;施艷百媚,傳神八方,竟使醉男歸。」   語聲甫畢,他身後的文友,頓時喝起彩來,一個個均說妙極。   此聯好不好,潘國舅等人當然不曉,只是現今商尹說完,便輪到自己等人,偏是一樁大難事。他遲疑地回頭望去,只盼著損友裡,忽然有人腦子開竅,說出一聯,也好先蒙過去再說。但看到景象,無疑令他洩氣無比,只見那些原是趾高氣揚的傢伙,此刻竟是耷拉著腦袋,猶如霜打的茄子,完全焉了。   這會,小石頭聞得商尹予勝施的贈聯,細細辨別之後,也覺此聯大妙。   他昔日在摩天峰上,自那日無心吟出一詩後,冰清便認為他文思敏捷,故而常常出些上聯,然後讓他對出下聯。並且還道,倘然對不出,那翌日就不再會面。小石頭念極她,可說是半時半刻俱不想離開,聽到有此懲罰,自然絞盡腦汁。即便當日不會,晚上縱是通宵達旦,也是要拼湊出的。囿於此,泰半年來,他的學識雖未顯著提高,但詩聯一項,在冰清的淬煉下,偏是精湛得很。   見著潘國舅等人受窘,他倒微感不忍。何況今日能來,也是依著潘國舅的邀請,教他僅做壁上觀,實有負德辜恩之嫌。當下暗底思量,餘裕,即心有一聯。連忙站起,道:「我、我有一聯,不知能不能說?」   商尹那邊的見著一個身穿家丁服飾的人突然說要對聯,不禁哄然而笑。須知,方今天下,征伐四起,民不聊生。整個華夏經濟不知倒退多少,相應的書籍等物,也就格外貴稀。世家弟子,要學文自然無虞,但尋常百姓要認些字,無疑難如登天。是而,當日雷府想招些識字的僕人,才會那般困難。時下,見得一個顯然便是低賤之人,居然要對詩聯,怎生不讓他們覺得好笑。   始終端坐的勝施,一見站起的小石頭,登時眼兒發亮,眸中精光微泛。抱著琵琶的柔荑竟是激動地顫抖起來。只是堂下眾人被小石頭吸引,也無人察覺。   潘國舅見小石頭猛地裡站出解圍,當即大喜,他可不管小石頭到底有沒這個本事,只念著,反正與他們胡攪蠻纏一番,總比一字不說來得好。至於,輸些銀兩那是小事,與丟臉相比,那便愈發不值一提。   他忙拉著小石頭的手臂,仿若扯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道:「小石頭,好、好,你來、你來……」說不得幾句,由於休戚相關,以致激動過甚,竟是語無倫次起來。   小石頭瞧他激動無比,尋思著,能幫助人,的確是一樁大樂事。那從未察覺的虛榮心,在這剎那,居然也是大為滿足。其實,這聯句,雷熙早有,只是念著兩不得罪,才始終沒有說話,不料,小石頭竟然搶出,不由稍感愕然。   這時節,楚王世子突道:「一個家丁,也來湊什麼熱鬧?簡直視商先生為無物!哼……」這話委實挑撥得厲害。   他曉得小石頭乃是崑崙高手,非是尋常僕人,但他仍作如是說,實想讓商尹大發威風,拿出真本事,真學識,一舉讓潘國舅那方輸得落花流水,方洩他心頭之恨。在他心裡,不認為小石頭文武雙全得可以在詩文上面勝過文壇泰斗商尹。是而,此刻他依舊篤定得很。   潘國舅面紅耳赤的不服道:「僕人又咋地?難道就不是人?我告訴你,咱們這裡,就算一個僕人,也能鬥得過你們。嘿嘿……」他這會覺得小石頭實在是自己的福星,上午之事已然不言而喻。此刻,又是同樣。小石頭一出,自己講話的口氣硬了,膽子大了,這威風嘛,卻也擺得十足。他轉首朝小石頭道:「不管他,你說吧!」   小石頭頷首,誠然有些發慌,然業已走出,固想退回,也屬晚了,惟有硬挺。索性昂首,朗聲道:「我的聯子,對的是鳳燕姑娘。鳳枕鸞帳,睡去不知春幾許;燕歌趙舞,醒來莫問夜何宜。」   清澈如空谷迴響的聲音,在大堂內來回飄蕩。   堂中靜默片刻,眾人有所訝然,沒想這家丁竟是當真說出一聯。尤其雷熙目瞪口呆,不料自己家裡居然出了這麼一位有才僕人。   繼而,潘國舅一方首先鳧趨雀躍,大聲喝好,其實他們也不懂,更不曉是否上佳。只是小石頭已經念出,而且對方始終沒有聲音,倘然己方再不喝彩,未免傷了小石頭的進取心。   商尹跟著默誦一遍,笑道:「果然不錯,尚算佳聯。」能得他誇獎,便表示此人已能在當今文壇立足。只是他平日極少贊人,仕子們即便趨之若騖,偏生毫無所獲。不料,雷府一家丁竟能有此殊榮。眾人皆羨慕地望著小石頭,其間,嫉妒、佩服交相有之。   與此同時,鳳燕忽而花枝亂顫地嬌笑道:「勝施姐姐,妹妹看著商先生贈了你一聯,原先不免有些妒忌。咯咯……這下,妹妹高興了。你看,我也有了。」說話間,美眸凝望小石頭,心想,這僕人打扮的傢伙,也不知是否真有才華?這聯句總不會是靈感突現吧?   思忖裡,察覺小石頭原是生得極俊,固是身著僕人服飾,然雄姿英發,隱隱地散發攝人丰采。須知,做她們這一行的,眼光之利,罕有人比。細睨半晌,她心中分明,小石頭定非尋常之人。那人上人的氣勢,曾揮斥萬屬的風範,在她眼裡,業已一覽無遺。只是詫異著,這麼一人何以會投身雷府為奴?   在她說話並且思量之際,勝施也始終在暗中打量著小石頭。她是愈看愈覺得形似。芳心止不住地疑道,為何堂堂的震北王世子,會到敵國的將軍府裡作個僕人?他到底意欲何為?是偷跑亦是奉命?思來思去,終不得釋然。   不過震北王世子既到大秦來,必定有甚大計,自己終須伺機襄助。否則,若教上面的人日後曉得,難保不會懲責自己。這會兒,既肯定小石頭便是鎮北王世子趙巖,對於他適才能吟出一聯,倒是不覺差異了。想那趙世子風流倜儻,才比子建,在大周國內也是文冠汴梁。這小小聯句自是難不住他。   由於思緒繁多,故而鳳燕的笑語,偏是半句都未聽清,直到鳳燕扯她衣袖,方從深思裡醒神。   甫想說話,卻不料潘國舅此刻揚眉吐氣之餘,那是好了傷疤忘了痛,驀地笑道:「鳳燕姑娘,你說你有了?到底有了什麼呀?」臉上那擠出的噁心笑容,無疑把他的齷齪意思,表明得清清楚楚。   他身後的損友,頓時哄笑,而且笑得很是猖狂,其壓肩疊背的放浪形骸,著實教商尹那邊的文人暗自搖首。心裡想著,今日與這些鄙俗之人同堂喝酒,當真是丟了身價。   鳳燕與勝施均感訝然,儘管做這行,心裡早有被人調侃的準備。但像她們這般國色天香的人兒,尋常人在她們絕色艷光之前,當真說話亦難,有些人更是吞吞吐吐,詞不達意。即便像商尹這樣的名士,也是必恭必敬,對她們呵護倍至,半句重話都不捨得說。偏生潘國舅這個痞子,野馬無韁,不羈已慣,向以戲謔他人為樂,今日僅是小試牛刀,卻教二女瞠目結舌,愕然以對。   楚王世子在旁聞他當眾調戲鳳燕,頓即嫉火上湧。斥道:「放肆,這種焚琴煮鶴的髒話,你也說得出來,真是丟我大秦國體。」   潘國舅這當兒心下正喜,又聽得損友們在後搖旗吶喊,是以流氓的生性更是難以掩蓋。對他的指責,焉會輕易吃進?嬉皮笑臉地道:「倘然這話算是丟了大秦國體,那你適才摟著鳳燕姑娘時,豈非更是?啊?呵呵……」接著以極低的語聲,疾速地道:「更是一朵鮮花插牛糞。」話音雖輕,但大伙偏生俱聞。   楚王世子一怔,萬沒想堂堂國舅講話居然這般下流無恥。雖說到這來,其意不言自喻,可像潘國舅這樣明示於口的卻沒幾人。怕是也惟有他了。   聽了損友的再次轟笑,潘國舅愈發浮囂,又道:「既然你這麼正經,那我問你,聞說楚王府裡美女甚多,但不知,沒被你搞大肚子的,有沒有?」   聽得問話,楚王世子剛想開口。但被身後那瘦高侍衛扯了扯衣袖,頓覺不妥。當下沉吟須臾,隨即臉色鐵青地怒目而視著潘國舅。要知道,這話問得極刁,教他好生為難。如回答說有,那麼他自然搞大了幾個;可如說沒有,那麼就表示楚王府的美女已被他悉數搞盡,實在沒有倖存得了。是以這『有』和『沒有』兩個答案,均不能說。   堂下眾人稍一細辨,連商尹那邊的文人,也俱忍俊不禁,若非念及楚王權勢,勢必轟然。   小石頭卻是「噗嗤」笑出,他實在忍不住了,生平可從未聽過如此俏皮的問話,直覺潘國舅此人當真逗笑得很。只是望見楚王世子主僕三人的憤恨目光,連忙止笑肅容。可惜,內心的笑意又豈是硬壓便能壓得下的。斯時,但見他顏容顫抖,膚肉抽搐,讓楚王世子瞧得是恨不能削去他的頭顱,再不想看見這種憋笑實諷的面色。   大伙均想,這潘國舅儘管不學無術,然才智敏捷,實非尋常紈褲子弟可及。無怪潘太師那般狡詐,原是潘家人皆有急智。   其實這等樣的繞口問語,囿於潘國舅此人不同其他貴族,講究什麼禮儀規矩。他平日裡留連市井,與尋常百姓也是吵來吵去,從不借家世欺人。是以,久而久之,竟教他練出一副好口才。像這種纏繞他人入套的小把戲,長安街頭的小兒皆會數招。只是眼下這些人,居朝堂,臥大室,如此戲謔言語何時聞過。   乍聽之餘,人人歎服。   楚王世子這會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原想借題發揮,怒斥一番潘國舅,好讓他下不得台來。不想,七繞八纏下,反而中了他的圈套。愈想愈覺得可惱可恨,手上青筋根根爆裂,雙眼幾欲噴出火星。   潘國舅遭大伙喝好,實感沾沾自喜,偏生沒有察覺到已是禍從口出。仍在那打著羅圈揖,向大伙顯示著自己的厲害。當他轉向勝施,正想行禮之際,忽見兩女面色激變,似見得甚可駭之事。當即心中一凜,思起上午相國寺前幾乎被楚王世子弒殺。與此同時,腦後陡然生風,急忙把頭一低。   卻不料,風聲一轉,依舊壓低而來。心中不禁暗呼,媽呀,這下小命要丟了。   只聞得「嘶嘶嘶」幾聲,直唬得他渾身澀抖,寒澈毛孔。但片刻後,摸摸頭,發現未失,抬頭望去,原是楚王世子身後的那名瘦高侍衛,由於惱怒他詆毀自家主子,故而出手薄懲。潘國舅原道依舊像上午一般,削去自己的頂上毛髮,在察覺不是之餘,急忙打量自身,卻見下身褲衫盡碎,露出大半截的屁股。剎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如此一來,任他怎生嬉笑不羈,但在美女面前顯股露腿,終覺羞赧。當下急急跑回桌案,坐了下來。但一看之下,發現自己的桌案排在首位,與兩女相距極近,即便能掩,卻也遮不了多少。連忙又跑到後面幾桌,與個損友換過,戟指著楚王世子主僕三人,恨聲道:「你、你們,竟然嬉弄當朝國舅,我、我明日定去告你的御狀。」   這當兒,有個損友還算好,脫下自己的外套,遞予他。   其實,那名侍衛也屬無奈。只因潘國舅言語著實諷喻過甚,假是再不出手。那麼回去後,自己勢必倒霉。不過,他也算有分寸,只是削裂潘國舅的衣衫,讓他再難猖獗,就此偃旗息鼓。瞧著潘國舅出乖露醜,楚王世子稍解心中痛恨。陰惻惻地笑了數聲後,道:「你有口才,我有利劍,看看究竟誰厲害?」 第40章 雛聲試啼     斯時,出於恚恨難當,符震方寸全失,已不顧該有的虛套,露出了一貫的強勢嘴臉。那便是誰也不能得罪他,不然等待你的就是死字。須知,在涼州,他身為楚王嫡系世子,有誰敢言語犯禁,別說像潘國舅這般戲謔,即便大氣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喘。今日慘遭羞辱,實是他有生以來最大污恥。   勝施兩女暗蹙黛眉,而商尹等人也不滿已極。畢竟國舅雖然無禮,可沒大錯,只是言笑有些稍過,但總不致要弒人吧?直覺陳震此人瀟灑有餘,風度不足,未免有睚眥必報之嫌。   潘國舅聞著威脅,心中極是不爽。匪氣又是重現,他素來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與人在市井鬥毆、吵架,更屬家常便飯。那裡能吃得進這般悶氣。而且,他念著小石頭尚在,到時,勢必不會眼睜睜地瞧著自己遭楚王世子弒殺。如是尋思,索性疾言遽色道:「你有利劍,又怎樣?我也有。咱們不如全拿出來比比?」   聽他不服,口氣尤硬。楚王世子冷笑著道:「好,你想讓你的人找死,本世子也不反對。」他轉眼睨向小石頭,瞧他呆呆地佇在一旁,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冤氣,心想,我怎地會輸予這麼一個木衲的傢伙,當真老天不開眼。難道說,師傅散桑傳我的絕藝裡面有虛?他上午比拳輸給了小石頭,先不尋自己的失誤,反而怪到師傅頭上,也算荒誕。   他一邊思量,一邊回身,朝那瘦高侍衛道:「宮權,你先表演一下,讓他們見識、見識!」   叫宮權的侍衛,躬身一禮,繼而走前兩步,向大夥一拱手,大聲道:「我家世子,命在下表演,那在下便獻醜了。」說罷,整個身子凌空飛起,躍至潘國舅跟前。直駭得他大叫道:「幹嗎?幹嗎?」   宮權在空中輕蔑地一笑,驀地背上長劍出鞘,但見光影掠過,一隻蘋果居然已被他挑在劍背上。又見他手中長劍,忽地微顫如波,那蘋果順著劍刃的顫動,跟著起伏不定,忽上忽下。可任它怎生跳躍,偏是不從劍上掉下,每一落時,便好似被緊緊地粘住,然每一蹦越,卻如活生生的生物,仿在空際遨遊。與此同時,他身子業已落在地面。   潘國舅等人看到這裡,均想,這有甚大不了,街上的賣藝人多半都會。別說一隻蘋果,固是再小點的,換成一櫻桃,人家也能耍得這麼帥。他們是眼高手低,卻沒看出來,賣藝人耍時那是憑的腕力和巧勁,而宮權此刻,手不動、臂不搖,單靠內勁催動劍刃,讓它化剛為柔,如水如波,實是一等一的功夫。   須知,高手比武,往往都是毫釐之差,在劍招用老之際,倘然依此法驟然劍形彎曲,以詭異之勢驀然而擊,固是宗師級人物,也難保無恙。但目下船廂,有此眼力之人,數來數去不過二三。故此,宮權即便舞得上心,可買帳之人委實少之又少。而且,隨著時辰愈長,瞧著沒意思的人也是愈多。甚而,有人打起呵欠,昏昏欲睡起來。   便在這時,眾人倏地發現,那只翠綠蘋果竟是變得晶亮。餘裕,眼看著一層冰霜把它包裹,漸漸地,居然成了一個類似琥珀狀的剔瑩冰球,裡面赫然藏著只翠綠蘋果。直至此刻,大伙方感有趣,當即三三倆倆地拍起手來。   突然,宮權一聲長笑,蘋果冰球陡然猛升至半空。與此同時,彎曲如水流的長劍,剎那噴出眩目的劍光,惟見伸縮吞吐,如扇形散開。值此瞬間,大伙腦海裡驀地浮現起除夕時的美麗煙火,均想,此時此景,渾無二般,也不知這傢伙究竟是怎樣練的?   但見森寒的劍影,在溢滿數丈方圓之後,突見其中最亮最顯的一道,霍然一抖。那些正當璀璨的煙花,驀如千百個明晃晃、閃燦燦的圓月繁星紛紛墜將下來。又聽得「噗噗噗」地十數聲,在劍影倏勢後。卻見冰凍蘋果,竟被雕成了一朵七瓣花形,靜靜地定在宮權的劍尖上。如此舉劍斜上,而七瓣花形的外體尚有殘餘晶冰點綴,在船廂頂部的宮燈照耀下,使它宛若聖潔雪蓮,教人一時竟為神奪,直覺心馳目眩,震懾無比。   良久,良久……大伙喝起彩來,口中嘖嘖有聲,有人驚歎,有人羨慕,也有人駭悚。   楚王世子得侍衛這般替他著顏,實感愉悅無比,心中說不出的暢快,舒服。他最先拍手,也最先喝彩。隨即踱到潘國舅身前,嘿嘿笑道:「國舅爺,你的人能耍成這樣麼?啊?」說罷,未待潘國舅回應,便已暢極而笑。   歇斯底里的囂張一面,當真讓眾人呆若木雞,歎為奇觀。   潘國舅雖怒,可自己沒這本事,確也當真。當下只能求救小石頭。在他想來,小石頭既為崑崙高手,而崑崙一脈又向以劍法馳譽武林,對付那小小侍衛,自不在話下。儘管他表演的劍法令眾人驚駭,但對小石頭仍是信心十足,半點都未懷疑會有輸的時候。可他偏不知,小石頭時下僅是崑崙的未來弟子,誠然內力渾厚,身法精妙,然招式方面幾如空白。至於劍法,那就更免,他連長劍均未握過,又何談劍術造詣?   小石頭瞧他望來,心下陡驚,情知難免要替他再次出頭。雖有萬般苦處,但要他與人爭強鬥勝,實與他生性有違,當下很是躊躇。不曉到底該不該應承下來。   而潘國舅此刻囿於楚王世子一再的魚龍曼衍,屢屢生變,當真有煩不勝煩,蠖屈求伸的心情。倘然現下罷休,先不說是否失顏,單是那口冤氣,便教他無論如何都難嚥下。何況美女在前,損友在後,思起上午遇到雷家兩位小姐時,業已丟了大臉,目下,即便玉碎珠沉,那也決計不能再低頭了。   這會兒,他也不管小石頭是否願意,當即越俎代庖地道:「哼,這有何難?我喚一人出來,包你們大敗虧輸,落花流水。不定還屁滾尿流。磔磔磔……」怪笑幾聲,朝著小石頭道:「石兄,勞駕了!」他不知小石頭究竟姓甚?故而逕自喚他石兄。   小石頭大惶,下意識的退後半步,雙手搖道:「我不會劍術!」   楚王世子不知他此言屬真,只道他膽怯,頓時哈哈大笑,道:「多半不是不會,而是不敢吧?哼、哼……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一群無膽匪類、ど麼小丑而已。」   這話說將出來,登時得罪了潘國舅一方的所有人。   那些紈褲公子們原不想與楚王府生甚嫌隙,只是看好友潘國舅在那跳出跳進,倘然不予支持,實在有違道義。又看他被楚王府的侍衛那般整治,也讓他們忿忿。眼下竟還遭到符震譏罵,憑他們的口才和家世,又何時受過這等侮辱。當即群相聳動,再由潘國舅在裡面稍一挑撥,驀地便似炸藥桶驟爆,一併噴向了世子符震。   這些人誠然無用,而且文武不成,只曉走馬章台。這些事,長安世人無所不知。然有人當面口講指畫,直言道出。他們卻是不服。   只見整個滿香艇內,頓時口沫橫飛,喝罵不止,其言語之粗俗骯髒實已到了極處。只聽得對面那些溫文爾雅的文人,聞風喪膽,面色驚變,俱想,我等日後與這些人說話切要謹慎,萬一講漏什麼,無疑將是一場天大的災難。在他們眼裡,潘國舅身邊之人皆已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魎,幾如夢魘一般。   又想,你楚王世子佔了上風,稍得口舌之利,本也無可厚非。但你如此不識厲害,居然惹到這梆子紈褲損人,當真是自討苦吃、死不足惜。於是,一個個啼笑皆非地望著他們主僕三人,為他們祈禱不已,只盼萬不要吐血為好,否則,大伙全脫不了干係。這會兒的楚王世子在他們眼裡實已威望大失,如同一隻可憐的小貓咪,經受著狂風暴雨的洗禮。   楚王世子三人處此突如其來的尷尬境地,也是惘然若失,未想一句自得言語,竟遭到這般滔滔不絕地摧殘,尋思著,此趟來找潘國舅的岔子,到底有否錯謬,怎地會窘迫如斯。雖想著要否用武力對付這干渣滓,然思起這些人的背後家世,他們的父親,就代表著大秦泰半的京官勢力,別說是楚王府壓服不住他們,便是當今聖上只怕也要趑趄不前,猶豫再三。   這當兒,潘國舅在裡面統籌兼顧,條分縷析,有人罵得稍軟,他當即代為添枝加葉,而有人罵得微差,他則立時添兵減灶。在眾多紈褲裡,他可算最為活躍,嘴巴也最毒。每字每句均如刀子般的刮在符震三人的心頭上,讓他們鮮血直淌,無地自容。   與此同時,楚王世子三人猶如孤舟泛海,驟遇風暴,在滔天駭浪裡,隨時都有舟翻人亡的結局。   口劍舌戟之下,符震不禁鋌爾走險,抗議道:「我等原是說好比劍論武,你們怎地說此髒語?當真有辱視聽!」   豈知,潘國舅等人並不買帳。 須知,這些人平時調嘴弄舌,說短論長,而造謠生事,鑠金毀骨更為茶餘飯後的小佐之料。時下揪得楚王世子的細小口誤,剎那,便拿出了全副精神。打算著,彈指之間,便罵得楚王府主僕三人灰飛湮滅,如喪家之犬,惶惶而逃。這麼一來,自己等也可免了那論文論武的痛楚。是而,他們壓根就沒輕易罷休的念頭,只想著,再接再厲,一鼓足氣,終須讓他人知曉得罪長安世家公子的惡果。   那兩名楚王府的侍衛也知曉主子的難處。如單是潘國舅一人,憑楚王府的威望,自是勝負各半。   但如今,足有三十餘位世家公子哥,若要與他們翻臉相向,卻要細細權衡。想那王爺雖貴為皇家後裔,然遠封北荒,要說與聖上貼心,倒還不如眼前這些位的背後之人。平時王爺巴結他們都來不及,倘然現下讓世子給悉數得罪完了。只怕,一回府,看到的便是王爺的鐵青面顏。   可要他們總待在這裡,始終不回一句,任憑辱罵和奚落,卻是尷尬到了極處。二人雖是劍道高手,所修的內力心法,也屬陰柔。照理說,涵養工夫非尋常人所及。但眼下的污言髒語實是聞所未聞,想所未想。且不說他們,縱是一代宗師,遇著現今的情勢,怕也是落荒而逃,從此不敢踏進長安半步。   二人聽得少主的斥語沒起到效果,情知再待也是自討沒趣,索性扯了扯少主的衣衫,要他由得稍後體無完膚,不如現下暫避須臾。但那拉扯顯然很是輕柔,楚王世子偏偏未有察覺,仍是佇在原地,手足失措,彷徨不已。   這時,小石頭倒是可憐起了符震主僕。想到當日自己堪堪落戶七里塘之際,鎮上的小兒緣於自己是外來人,是而常常辱罵。那時的自己,雖未動火,卻也傷心。由己及人,此中滋味著實難受。當下自願請纓道:「我、我雖然不會劍術,可是會耍刀!」   他是想起許一炒授予自己的刀術心訣。雖沒有具體的招式,但那時切菜砍柴,卻是輕鬆裕如。倘然依著昔日切菜的手法,如法炮製到蘋果上,多半也能出些彩。即便不行,至少也能解救符震三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一聽這話,潘國舅一方暫先息聲,均自望著小石頭,心想,能在刀劍上勝他們,總比咱們用言辭好。這樣一來,也能教他們輸得口服心服。   而楚世子符震也是如聞侖音。可惜這當兒,他對小石頭怨恨已極,只想著他適才定然是裝傻充愣,故意想著法兒看自己出醜。森然道:「那你為何不早說?害得本世子遭人唾罵。」   小石頭鬱悶已極,不虞他恩將仇報,自己解他窘境,而他竟來責怪。嘟囔道:「我尚未說,你們便已吵將起來!怎地又來怨我?」   商尹望見紈褲們又是色變,怕大伙再吵,那些髒言污語,他今日已然大開眼界,委實不想繼續。指著小石頭笑道:「這位小兄弟既然會刀法……」他望了望雙方的人,見他們均看著自己,不由很是滿意。接著朝小石頭道:「那你演練刀法便是。反正刀劍俱是利器,也無甚區別。請……」   小石頭頷首。   與此同時,潘國舅忽道:「石兄,你就耍點精彩的,也好讓那些不長眼的人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說是對著小石頭說,眼神卻是瞄向陳震。說完後,更且冷『哼』一聲,音量極重。   楚王世子無奈,自適才領教過了潘國舅的無賴,其餘紈褲們的無恥,他已不敢再惹這梆瘟神。倘然沒完沒了地鬥下去,只怕結果終究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念起自己在這長安城內不過就待月餘,確實沒必要過分開罪他們。迅即直作未聞,靜觀其變。   小石頭聽潘國舅在旁鼓威,不由遲疑,他自己曉得本身的刀術造詣有多大。無非就是切切菜,砍砍柴,若是隨便練練,到也無妨。然要藝驚四座,卻是甚難。不過,這會兒,潘國舅正值興奮,自己也不忍潑他冷水。便道:「我盡力就是!但目下無刀,教我如何演練?」   眾人一聽,均想,對呀!今日原是尋歡而來,有誰會帶刀呢?再看向楚王府的兩名侍衛。只見他們雖背插兵器,無奈是劍,偏不是刀。看到這裡,大伙怔然互視,不曉怎生解決這一疑難?一個個攢額蹙眉。   突然,始終在旁看著好戲,一直掩口偷笑的鳳燕道:「這有何難?只須喚名萬花摟的護院前來,他們不都佩著刀麼?」   自小石頭吟誦聯句,她便好奇至今。不明白一個雷府家丁何以能文武雙全?常言道:鴇兒愛鈔,姐兒愛俏。想那小石頭生得英偉挺拔,俊美無儔。儘管她閱人多多,可也從未遇過如此良人。雖不致立時芳心傾慕,但稍稍的好感,無疑莫名滋生。只想著,倘然眼前這位家丁當真有潛龍之才,那決計是不會甘於平淡。若自己乘他未騰之時,便與他結下情緣,未來的好處當是不言而喻。   她心下有了這個打算,便一直再無看過商尹半眼。須知,商尹鍾情勝施,那是萬花樓裡人人皆知的事。由得繼續糾纏,並要同一個半點都不遜自己的情敵展開爭鬥,毋寧勾上那小家丁,倒是來得划算。且看那家丁面顏嫩嫩,年歲弱冠,想必尚未歷過情事。這種人兒,自己僅須稍綻笑靨,包準勾指即來。她對能否讓小石頭喜歡上自己,實是信心十足,目下所耽心的也僅是值不值得如此?   大伙得她一言解惑,頓即展顏。   潘國舅笑道:「不錯、不錯,鳳燕姑娘一言驚醒夢中人!」   聽他言辭文雅,被污言垢語折磨了大半晌的眾人,陡感驚愕,只想著是否聽差了?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41章 初展刀技     這時節,大伙雖喜,勝施偏憂。她憂的是,可從沒聽說過趙世子有武功呀?據說,震北王由於世子不喜武學,只好詩籍,不知添了多少煩惱絲。其間,拐誘、詐騙、怒罵、責打……強弱兩種手法不知用過凡幾,可世子堅決不願,教他歎之奈何。後來,還是在王妃的勸解下,震北王方是罷休。這事,當日在大周汴梁,有誰不曉?然目下,趙世子居然說要舞刀?不禁讓她疑竇叢生,愕然無比。   但轉念又思,方今權貴豪門,哪個不是奸詐多疑之輩。他們總防著旁人,做任何事均要留上那麼一手。想來那時,所謂的震北王逼子習武,未嘗不是一種防人手段。如是一想,當下疑忌全解,改而怨怪上了鳳燕。心想,若非她自做聰明地說出護院有刀,趙世子也不用暴露自己所學。   又轉眸瞧向小石頭,見他呆立一旁,誠然淵停嶽峙,卻傻氣兀現,教人難生畏懼,更而隱隱的使人親近。尋思著,趙世子當真會作偽,如此一個才思敏捷,風度翩翩的公子哥,竟而裝得這般木衲。尤其頓口拙舌時的表現,幾如逼真,倒也難為他了。她不知小石頭時下的言行舉止,乃是實打實的足金純純,半點都沒虛假。   這會兒,已有一人喚了名護院進來,並且讓他把佩刀借予小石頭。   這是一柄通用的鑌鐵刀,形狀普通,重量也尋常。小石頭掂了掂刀的輕重,又隨手揮劈了兩記。覺得和自己以前用慣的柴刀,大為不同。不過,他素來喜刀,既使予手不合,竟也欣然得緊。想起自己從七里塘被鄧蓉追殺始,便一直無緣握刀,縱是那日分食烤肉,胖長老贈的也是匕首。而且,自囚禁那日,匕首也失了蹤影。今日能有刀在手,一時竟生出一股向天長嘯的衝動。   他同樣走到潘國舅身前,用左手在盤裡取了一隻翠綠蘋果,然後置予案上。   大伙目不轉楮地看著,瞧他出手尋常已極,與適才的侍衛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一時均感訝然。旋即有人歎息,有人好笑,有人鄙夷……其間種種思緒無一而同。   潘國舅原道他既是崑崙高手,出手必是不凡。誰知,一看之下,竟教他大失所望。心想,罷了、罷了……這場比鬥就當被那臭小子撿了個便宜。想到臭小子此人時,不由斜眼,睨向楚王世子。卻見他面泛冷笑,其中的輕蔑,顯而易見。不禁又起狠心,暗忖,哼,即便比武輸予你,可若有機會,本國舅還是會找回這場子的。   不過,他仍覺眼下之事匪夷所思。小石頭上午的神奇功夫,此刻依舊在他腦海裡盤旋。直覺小石頭此舉,定然大有深意,難保不是在麻痺敵人。思及此,信心登回,肥瘩瘩的眼皮,努力向上抬著,生怕漏了小石頭的一舉一動。可他眼楮著實細小,即便眼皮再抬,依是枉然。   小石頭卻不知大伙的想法,只想著究竟該如何演練,方能過得眼下這關?但思忖了半晌,偏是一無所獲。想起昔日在聖宗秘窟誠然習了套《天羅刀法》,然在登位後,淺嘗輒止,卻無深研,更未實戰。倘若使將出來,勢必讓人笑掉大牙。如此茫無頭緒的沉吟半晌,心道,就用七里塘時的切菜刀法便是,若大伙笑話,那也沒法子。畢竟自己只有這麼點功夫。   心念一定,再不用躑躅。遂執刀平伸,以刀尖點著蘋果。   靜默餘裕,待心神大定,即手臂外掄,一個來回弧線。但見光弧掠過,小石頭依舊手臂坦直,執刀平伸,只是刀尖微微向下。   大伙朝蘋果望去,不禁愕然。只見蘋果靜靜地躺在案上,毫無半點異變。   世子符震呵呵大笑,諷道:「這便是崑崙的刀法?啊?呵呵……簡直笑死本世子了!」又對宮權神采奕奕地道:「你去看一下,看看他的蘋果是否已被他的刀罡震碎,只是現下依舊維持著原樣。」說到這裡,頗為自己的詼諧言語感到軒軒自得,禁不住又是笑起。   宮權倒是聽話,走到蘋果前,細細打量,並用手指輕觸一下。便在手指堪碰之際,那只蘋果驟分兩半,上半截倒在案上,搖晃不已。   眾人見及,長吸一氣,頓即搖頭。   潘國舅等人面如土色,先前聽到陳震的譏諷,雖覺惱怒,但心下仍盼他所言屬真,那蘋果確已被刀罡震碎。可時下一見,個個長噓短歎。心想,單把蘋果一分為二,刻下這裡有誰不會?別說咱們,固是三歲幼兒,只須給他長刀,也能砍成兩半吧!想到這裡,他們均感面目無光,汗顏已極。   就在大伙不可思議,費解小石頭表現得不過爾爾之時。   宮權忽然驚「咦」一聲,不屑之色瞬時轉而萬分怔忪。   潘國舅一聽之下,情知有甚轉機,當即順著他的駭異目光望去。只見案上,除了兩半蘋果之外,竟還有一圈綠綠的果皮。只是太過細小,眾人均未察覺。再凝神細觀,發現不僅是一圈綠綠的果皮那麼簡單,那是一片裹著果肉的並連著皮的蘋果。   這刻方知,小石頭適才一刀,非但把蘋果分成兩半,更而在霎那之間,已從蘋果中間剔出一片連皮果肉。而且果肉之薄,幾近透明,當真匪夷所思。要知道,小石頭手上的刀,可不是專用的水果小刀,而是近乎砍山刀的鑌鐵刀。如此重量,如此厚巨,在維持蘋果不動原樣的前提下,單單一揮,便剔出薄薄的一片果肉。這樣的以拙馭巧,妙至毫顛,實屬震撼人心。   宮權訝疑之餘,捫心自問,自己不如遠甚,當即向小石頭一躬到底,誠聲道:「閣下刀法有庖丁解牛之功,在下萬分欽佩。」   要知道,他先前表演的劍術雖然精湛,但所具無非一個快字。而小石頭的手法,卻比他神妙了百倍。首先,要維持蘋果的原樣,那一刀的勁道,就不能過重,但也不能過輕。重了,蘋果倒下;輕了,裂不開蘋果。再者,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揮,在蘋果中間先後兩刀,剔出果肉。其速也算駭人。最後,那片果肉的完整性,上下均稱,厚薄勻明,尤其果肉幾近透明,這樣的眼力和腕力,實非他能及。   是以,小石頭的表演儘管沒有他那麼花俏,也沒有他展現的那麼優美,可就這麼簡單的一刀,無疑顯露出了上乘刀術的精深造詣。其准、速、力、穩四字無不臻至絕頂。由不得他不甘拜下風。   聽他這麼一說,小石頭向不慣有人稱讚,連忙收刀,拱手道:「不敢、不敢……」   就在二人互相客套時,潘國舅卻是嘻嘻地笑著,向眾人不斷解釋著小石頭刀法的神妙。   眾人原仍有些疑惑,但看見宮權本身都自承失敗,當下疑竇盡去。紈褲們相繼笑起,跟著壓肩疊背,竟相湧上,一睹刀剔果肉的怵目奇觀。   符震不信宮權會輸。當下便親自走前觀看,望著那片薄薄的果肉,在燈火照耀下,尤是刺眼。在實據面前,他心知敗局已定,不可再挽,未免沮喪,一時竟而惘然若失。   他身屬皇家貴胄,又是楚王獨生,甫出世便如浸糖蜜。縱是入崆峒習武,囿於身份嬌貴,是而也未曾受甚苦楚。生活得可說是順風順水,未遇坎坷。自小到大,目空一切,天下間除三人之外,便屬他最大。一是秦皇,另一是楚王,最後一位便是他恩師散桑真人。不想甫到長安,連遭打擊,這對他那顆自以為高貴的心,傷害不謂不大。   其時,滿堂人,喜聲鼎沸,只歎殊妙。惟有斯人獨憔悴。   商尹笑呵呵地走出,行到小石頭跟前,雙手虛抱成拳狀,道:「小兄弟刀法流水無跡,渾若天成。商某今日得見,確也無憾。」   小石頭連聲自謙。心下卻想,不過是酒樓裡切菜的刀法,他們怎地如著魔似的,恭維不斷。只是此趟剔果肉時,好像比以往流暢了許多,而且效果也更為驚人。倘然今日此舉讓掌櫃見了,勢必會撚鬚微笑,讚揚不已。與此同時,想起許一炒的恩德,彷彿音容宛在,一言一句,一笑一怒,俱在眼前重演。但思及當日許一炒腦漿迸裂,浴血跌地的場面,心下不禁悲慼,原先被人誇獎的些微自得頓時消逝無蹤。   眾人見他忽而鬱鬱寡歡,卻未料他心有所想,還道他謙虛若斯,竟連大伙的誠心讚揚也接受不了。不由愈加佩服。   其實,小石頭並不知,今趟刀剔果肉,能完成得如此震撼完美,委實借助了體內渾厚龐大的陰陽真氣。他昔日在七里塘,許一炒傳授的儘是《焚陽刀訣》的口訣,至於手法,刀式,卻從未提及。完全讓他在砍柴切菜的過程裡,自行摸索。刀用好了,許一炒笑笑,使糟了,便教他自己琢磨。   日子一長,小石頭的刀法,雖然與《焚陽刀訣》一脈相承,道理相致。然手法、刀式,卻截然不同。而且每刀擊揮,僅有力至,偏無氣隨,至於神意,更是欠缺。說到底,他領悟的是廚房裡的刀法,即便刀式精妙,但失其神髓,又沒內力相輔,與威霸萬世,睥睨一切的《焚陽刀訣》著實相去甚遠。那等樣的刀法倘然今日使將出來,非但宮權不會甘拜下風,縱是其他人也只會讚他廚藝精巧,決計不會像如今這樣,對他欽仰已極。   之後,他又遭玉美人鄧蓉追殺,體內沉寂多年的焚陽刀息首次流轉經脈,但也是曇花一現。倘然那時苦修《焚陽刀訣》,在刀息的襄助下,包準刀詣猛進,一日千里。然他一路跟著胖瘦二老,無暇修煉,刀息隨杳。幸喜,後經聞人離盡傳百年修為,陰陽衍生之下,由此激發出焚陽刀息。更在聖宗秘窟內初次接觸到真正的殺人刀法《天羅刀訣》,誠然淺嘗輒止,但其間殺人盈萬,流血千里的的理念不知不覺的已然侵淫到他的內心裡。   摩天峰上慘遭陷害,親眼目睹大鵬鳥的絕戀悲歌。一切的一切,讓他稍稍領會到了力量的重要。由此,若隱若現的殺人之術,時而在他腦海浮現。只是他本身不願承認,更不想面對。不過,他身具修羅陰罡,又有焚陽刀息,兩者累加,固未融合流暢,但內力也可謂渾厚無比。上午相國寺前,連崆峒耆宿散宜生都暗感驚訝。故此,即便他尚未融會貫通上乘刀術的至奧,又未刻意修煉,但憑他神妙無方的刀式,在渾厚內力的輔助之下,拿出來唬唬人無疑是綽綽有餘。   這會兒,商尹拾起那片果肉,凝視須臾,繼而目露讚歎,道:「絕世刀法固然神妙,不過……」說到這裡,尤顯感慨:「若非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小兄弟能臻如此天境,必是苦修多年,方能有今日的一鳴驚人。而且小兄弟非但武學超絕,更而文才斐然,商某此刻實有後浪催前浪,新人勝舊人之感!」言罷,噓歎不已,頗有無顏為人之色。   潘國舅這當兒可說是最為興奮,聽了他這番詠歎,登即哈哈大笑,道:「商先生如有此感,那咱們豈非愈加自慚形穢?」   此言一出,大伙均笑。   鳳燕也是高興,她見小石頭果真才氣無雙,人中騏驥,尤其劍眉星目,氣宇軒昂。愈看愈是歡喜,一雙美眸,勾魂似的始終望著他。偶爾,媚笑相向,風情萬種。卻不虞,小石頭呆傻木衲,對情之一事,素來遲鈍。她那渾身解數竟是空付流水,未得半點回報。不過,做她們這一行,些許失敗,自不在心上。   何況,以往在商尹身上也遭過同樣挫折。當下戰術一變,媚態稍收,改以欲語還羞,文靜而不失誘人的少女之態來對付小石頭。   她這般丰姿多變,盡顯撩媚,小石倒未受誘,偏生教那一干紈褲子弟以及風騷文人,人人垂涎三尺,口裡乾燥,渾身激情氾濫,直覺目眩神馳,心兒悠蕩。   她的一言一行,勝施俱看在眼裡。原道她想在滿香艇裡與自己一爭長短。然時辰稍久,方察覺她醉翁之意,竟繫在趙世子身上。迅即忍俊不禁。尋思著,趙世子何人?他乃大周勇冠三軍,殺的北狄聞風喪膽的震北王世子。先不論家世如何?單論當今天下,有否一統天下的勢力也惟有周秦二國。   是而,兩國素來刀兵不和,仇恨甚深。轄下百姓也均互相敵視,若趙世子娶了一位大秦國籍的女子,且還是夕來朝送的青樓名妓,縱是討回家當個小妾,只怕大周朝野也會盡相反對。鳳燕此舉惟有枉費工夫的結果。   暫不說勝施兀自在那鄙夷。   那廂雷熙委實已然詫異到了極處。不明白小石頭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何有偌高武功,還會投身自家作奴?只想著,此事定要速速稟予爹爹,要他好生查究。否則,萬一其內有甚古怪,豈非悔之晚矣?他此刻已無心繼續逗留,內裡始終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索性站起,朝潘國舅道:「潘兄,時辰已晚,小弟告辭了!」   潘國舅本有所圖謀,時下那裡肯放,肥肥的臉上綻出無限笑容,道:「雷兄,目下月當正中,正是言歡笑談之際,何必忒急?何況,今夜勝施鳳燕俱在,這般良辰,世所罕見,雷兄可莫要輕棄。啊?呵呵……」言下之意,不盡挑逗。   雷熙不受動搖,面色一正,口吻極其堅決地道:「家父原有要事付我,可小弟適才堪堪憶起。若再不回去,勢必遭斥。故而,小弟不敢久留!還望潘兄恕罪!」   這麼一說,潘國舅好生為難。瞧雷熙都抬出雷大將軍出來,若再糾纏不休,未免自討沒趣。可要就此做罷,卻又非他所願,當下是攢眉擠額,苦思良策。心下一個勁地怨著楚王世子,怪他早不來,晚不來,偏生在自己有所謀時打擾。但轉念又思,目下亦非是討要小石頭的良機。憑他此刻的出群表現,除非雷熙是傻到極點的呆子,否則,斷不會應允把他送予自己。   他也算爽氣,既知事不可為,當即愁思暫放,笑道:「不敢、不敢……雷兄言重了。既然雷大將軍有要事托付,雷兄自當去辦,豈可因風花雪月而耽誤。」   雷熙抱拳,大聲道:「潘兄告辭!」隨即轉身向船廂大伙拱手,左右連道:「告辭,告辭……」待禮畢,又向小石頭道:「石兄,咱們走!」自見了那驚世一刀,他此時已不敢喊『小石頭』三字,索性與潘國舅一般喚他為石兄。   小石頭未聽出裡面的蹊蹺,隨口應道:「哦!」在眾人的恭維裡,雖然有些沾沾自喜,但一過的話,卻覺頭暈眼花,臉兒發熱。心下只想著,自己有他們所說的那麼好嗎?倘然有,那麼廣智天王又何以非要廢篡我的聖宗之位,還說恐怕天羅教敗在我手。思來想去,終究茫無頭緒。 第42章 含情脈脈     聽得小石頭要走,世子符震百感交集。既想他留在此處,待自己思個法兒,報了被辱之仇。又盼他快些離去,否則,此人光彩耀熾,自己怕是要淪為丑角。在瞧著小石頭與雷熙二人堪堪行到船廂門口之際,兩下聲音一前一後的同時喊出:「且慢!」   喊出且慢的有兩人。一個是楚王世子符震,另一個卻教人訝疑,竟是醉月軒頭牌鳳燕姑娘。符震喚小石頭不許走,這倒情有可原。然鳳燕也叫,未免讓人心生遐想。均暗道:「不會吧?這麼短短的時辰裡,鳳燕姑娘業已瞧上那位小家丁?」一時,原本對小石頭崇拜無比的人,這會兒不禁稍生嫉妒。   雷熙雖知他們喊的是小石頭,可自己作為主人,假是不作表示,不免顯得無禮。當下回轉身,問道:「兩位,何事?」   鳳燕是情急而喊,她看小石頭在雷家為奴。倘然今日一別,若沒有所交流,或是默契。憑小石頭的拮据,日後是萬萬不會再來。這麼一想,豈非是剛熱的佳餚,轉眼即沒?但刻下覺著大伙的目光均望著自身,霎時之間,一種久違的羞澀,竟是悄悄掩上玉頰。   不過,她畢竟久處考驗,片刻赧顏,即已稍復常態。笑灩灩瞄了眼符震,輕聲道:「符世子本說好今夜是論文唱詩……」接著春蔥玉指從袖裡伸出,指了指小石頭,又道:「而哪位公子也屬潘公子的得力幫手。倘然眼下走了,那有著商先生襄助的符世子。咯咯……」說到這裡,她俏眸流轉,風情盡展,媚聲道:「這勝負之別未免太過明顯!」   這話一說,除了雷熙之外,堂下眾人均點頭贊同。   符震適才也是發急大喊,那會兒實也沒甚借口,目下聽鳳燕借他之名,挽留小石頭,卻不著惱,相反連聲稱是。而潘國舅一直念叨著能否留下小石頭在自己身邊,既然能多留片刻,那麼相應的機會也就多上一點,當然是毫無異議。兩方主將均已贊同,其他人更無別的想法。至於先前嫉妒之人,聞得鳳燕一番明釋,他們也就接受無礙,並無它想。   他們打算倒好,可雷熙並不想再生事端。故做歉仄道:「諸位,非是雷某不願多留,確實是要事在身,是以,望諸位見諒!」   符震見他拖泥帶水的尤不爽快,心下不免氣盛,沉聲道:「既然你有事,自可離去。但那姓石的,卻不能走。咱們還有比試沒完呢!」這話說的很是無禮,須知,小石頭本是雷熙的家丁,世上那有單留僕人,不留主人的道理。這也惟有素來跋扈張揚慣的他方能說地出口。   不提商尹等人暗自搖首,潘國舅與鳳燕無疑開心得很。均想,這蔥頭只有讓他去做,我坐享其成即可。   雷熙聞他言語,很是尷尬。胸中雖說怒不可遏,然念及陳震的家世,實非自家能鬥。當下躊躇不決,不知該逕自離去?抑或是留在此處,再繼續觀察小石頭片刻為好?餘裕沉思,即定下主意,無論小石頭對雷家是否有甚圖謀,現下仍處猜測階段。而楚王府終究不能得罪。如是一想,便笑道:「哈哈……諸位極力挽留,如小弟再不識趣,未免過分了些。好吧,那就捨命陪君子,與諸位好生聚聚就是。」   原是隨時噴薄的激烈場面,在雷熙微微顯軟之下,登即瀰散無形。眾人直覺一股清揚的柔風滋潤心田,胸中說不出的舒服。畢竟兩廂談甭的局面,也非眾人所願。   不過隨後的進展,卻讓眾人心生詫異。楚王世子一改先前的囂張氣勢,變得甚是談笑風趣。即便未讓人感到和藹可親,無疑也算難能可貴。可鳳燕始終毫無成果,小石頭的名字半點都沒叫差,面對著她的百般誘逗,如同一尊不動明王的泥塑,竟無一絲情緒展露。教鳳燕頹然,勝施失笑。他人看在眼裡,有些明白,有些依舊迷惘不覺。   眾人飲了片刻美酒。   商尹想著再考考小石頭,倘然悉數過關,打算著明日便向求賢若渴的秦皇舉薦他。放下酒盞,行到船窗邊,掀起薄紗簾子,望著當空蟾宮,又瞄了眼水中明鏡,清聲吟道:「水底月為天上月,月對月晃。」接著行至小石頭跟前,道:「請小兄弟對上一對!」   小石頭原就詫異地看著他走來,一聽這話,不假深思的便道:「眼中人乃面前人,人向人行。」   商尹笑笑,轉眼掠向眾人,又道:「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葛亮。」   小石頭微愕,但眨眼即道:「風送幽香,鬱鬱勝施滿香艇。」   商尹未及他如此快速,明顯稍愣須臾,朗聲道:「明明朗朗天空,輝輝煌煌星斗。」   小石頭道:「飄飄灑灑乾坤,湛湛碧碧河漢。」   話音甫落,只聞得堂裡眾人拍掌叫好。見他在對聯之上竟毫不遜於商尹。鳳燕是更增愛慕,勝施是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尋思著,若他不是趙世子,何來這般驚羨之才?   符震此刻全無威風,被小石頭的文武兩道,實已震撼到了極點。   商尹笑道:「小兄弟文才洋溢,若屈身為僕,著實是我大秦的不幸。待明日,在下必向聖上舉薦。」他見小石頭才思敏捷,最主要的便是武藝超群,如此文武兩全之人如不加以舉薦,枉做大秦學士矣。是而,單單幾首聯句,他已堅心要做小石頭的舉保人。一來,不致湮滅人才,二來,也算一大大的功勞。   須知,秦皇愛才,天下皆知。只要能有一技之長,即便是偷雞摸狗類的,他也待之甚厚。   一聽這話,眾人面面相覷,隨即鼓掌叫好。其間鳳燕最喜,心想著,還未上鉤,他已有騰飛之象,我得再加把力才行!而另外的符震和潘國舅卻是沮喪。一個沒想,今日原為了復仇,豈料竟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另一個本意是想收服小石頭,眼下見他有居官之機,自己是毫無希望了。   而勝施此刻,偏道趙世子此來長安的動機就是為了潛伏大秦,眼下既有商尹自願上鉤,她自然高興無比。   雷熙是頹然萬分,他雖為大將軍之子,但無奈自己只是白衣。固然日後聖上會賜封,然也僅是大哥,其餘雷家子女想必只能依賴自身。想起自己,文不如四弟,武不及大哥,整個雷府只怕也就自己最為無用。刻下見小石頭僅僅一個雷府僕人居然獲當今大秦第一學士商尹的青睞,這般樣的打擊,著實讓他窘迫不堪。   剎那間,他是再也待不下去,當下站起,道:「諸位,時辰已晚,實在抱歉,在下一定要告辭了!」   此刻,倒是沒人阻攔。符震情知今晚已然奈何不了小石頭;潘國舅期望全失,已無興致;鳳燕雖未勾引上小石頭,但聞他日後能得商尹舉薦,那麼自有機會相聚。這時不宜做得太過明顯。   出了滿香艇,小石頭一路跟著雷熙走出,並未言語,心裡思考著商尹的話語,不知要否真的去做官?而雷熙因思緒多多,又對小石頭深有忌憚,是以也不像前來時那麼熱絡。二人到了船頭,小石頭喚下小禽,仍讓它站於自己肩上,便埋頭趕路,逕向雷府走去。   到了雷府,小石頭辭別雷熙逕自往宿舍走去。堪堪到了院裡,在月光的反映下,只見瘦弱少年宋仁正佇在院外的一根廊柱邊。剛見著小石頭,他便急步而來,一把拽住小石頭的衣袖,親熱地道:「石大哥,你可回來了!」   小石頭一陣溫暖,笑道:「你還沒睡啊?」   到了雷府,小石頭辭別雷熙逕自往宿舍走去。堪堪到了院裡,在月光的反映下,只見瘦弱少年宋仁正佇在院外的一根廊柱邊。剛見著小石頭,他便急步而來,一把拽住小石頭的衣袖,親熱地道:「石大哥,你可回來了!」   小石頭一陣溫暖,笑道:「你還沒睡啊?」   宋仁拖著他,並未向屋裡走,反向另一處樹下行去。聽得小石頭的問話,也未立時回答,只是「嗯」了一聲。若非小石頭修為精深,決計無法聽聞。小石頭疑忖,究竟有甚事?需要他等自己等得這般晚?難道說,小貴欺負他了?   思緒未完,宋仁停了腳步,忽然轉身,雙膝往地上「噗 」一聲跪了下來。   小石頭大驚,急忙伸手扶他,惶聲道:「宋兄弟,你幹嗎?怎麼回事?」   宋仁推開他雙手,道:「石大哥,你今日在相國寺前的事,我已全都知曉。」   小石頭訝然,道:「知曉又如何?總不用朝我下跪啊?」說完,不禁失笑。   這會兒,宋仁架不住他力大,被他攙將起來。宋仁道:「石大哥,我有一事相求,你若不應,我便再跪下,一直跪到你願意為止。」月光下,神色正肅,語意凜然,口氣帶著哭腔,竟讓小石頭隱隱悲淒。剎那極為疑惑,不曉他究竟想說什麼?只是憑感覺,多半此事與他干係甚重。當下微笑,「你說說看,若能應你,我決不推辭!」雖然面含笑容,但言辭鏘鏘,予人一言九鼎之感。   聽了這話,宋仁稍拾虛恐,顯然心神大定。說道:「石大哥,我……我……我想和你學武。」   小石頭愕然,須臾後,笑道:「你想學武?」   宋仁瞧他神色依稀戲謔,道是不願收下自己。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惶惶地道:「石大哥,是真的!我真的想和你學武!倘若你不願意,我便在這裡跪到老死。」話音甫落,頓即跪了下來。   未料他性子剛拗若斯,小石頭急忙又扶,說道:「你先起來,至於學武的事,容我想想,明日再告訴你答案。如何?」只道這番話,定能讓宋仁起來。順勢輕抬了幾下,未料他死活不願,兀自在那 著。心想,看來他今晚是鐵了心的偏要拜自己為師了。   不禁苦笑。又想,反正晌午時分,已應了另外幾位弟兄說要傳他們些功夫,不如應了宋仁便是。心下定計,即道:「好吧,既然你非要學武,我便答應。但你終須記住,你我不是師徒,只是兄弟。這一點,倘使不應,那你便跪死好了。」   宋仁聞得小石頭願意傳授他武學,已是興奮無比。至於名分什麼,他原先又非是江湖中人,自然不覺得有甚不妥。何況,原是大哥的小石頭驟然成了自己的師傅,一時教他也難以適應。當下站起,開心地道:「石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小石頭笑笑,道:「那現今該回房休歇了吧?」   宋仁搔搔首,尷尬地道:「對不住啊,石大哥!」   二人回房,經一番敘談。小石頭方知,宋仁今日在廚房忙活,恰好聽見,來催菜的一位丫鬟與一位家丁在廚房門口竊竊私語地聊著小石頭在相國寺前大展神威,先敗楚王世子,再平崆峒高手的事跡。反正在他們口中,小石頭隱隱已是長安城內的第三大高手。第一高手自然便是他們的老爺秦中劍王雷嘯岳,第二高手也就是雷嘯岳的長子,人稱劍公子的雷霆。   宋仁自小便喜好武學,只是家徒四壁,無錢供他去武館學習,是以便東偷一招,西偷一式。有時為了習武,更而賣身到武館作傭。只是他功夫淺弱,即便機靈,時日一久,旁人看他躡行潛隱,鬼鬼祟祟,無疑會忌憚三分。是而,他是在眾多武館的追殺下,躲到雷府來的。   今日陡聞小石頭居然能與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鬥個勢均力敵,平分秋色。當即便心花怒放,心忖,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為了習武,不知耗費多少心血,遭了多少苦楚,若能拜在小石頭門下,一來,他的武學無疑比那些武館高深不知幾許;二來,自己日後也可脫離那種擔驚受怕的生活。所以,他才會在廊柱邊等待小石頭,並且死皮賴臉地央求。   聽完後,小石頭一樂,心想,自己只會切菜砍柴,至於相國寺一戰,其實全賴《龍行八法》的神妙無方,方能免禍。孰知,在他們口裡自己竟成了名噪一時的大高手。想及此,心下越發失笑。又想,人言傳誦當真繪形繪色,僅是半日工夫,即已全府皆知。唉……明日還不知如何?   一夜無話。   翌日,天光放亮,小石頭與同捨之人又到雷府的演武場集合。   這會的小石頭委實顯眼萬分。走到那裡,均有人朝他行注目禮。伊始,尚有些沾沾自喜,可時辰一久,卻覺渾身不適,畢竟長時地處在焦點裡,不是一樁讓人樂觀的事情。   那同捨的老家丁悄悄地對小石頭道:「石小弟,你現今可成了本府的名人啊!待老爺回來,勢必要考核你。若你真有本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呵呵……」言下之意對小石頭的成就頗感羨慕。想想自己大半生在雷府,卻沒一個新進的人那麼風光,如今只是垂垂老朽,懨懨待死而已。止不住唏噓起來。   過了半晌,武總管和四大管事昂首闊步地走來。眾家丁急忙抬頭挺胸,有些尚在細語之人頓時止口不語,生怕遭斥。朝陽輝照下的演武場一時靜謐無音,惟有武總管等幾人的腳步聲。小石頭這時驚訝地發現,儘管五人同來,但落在耳裡的腳步聲卻只有四雙,另一雙腳步聲,偶有偶無,若斷若續,倘非小石頭功力精湛,決計察覺不了。稍一辨別,即知那重重的聲音必是四大管事發出,而另一聲音卻是武總管無疑。   武總管到了家丁面前,滿意地環顧了下他們的勃勃朝氣,道:「很好,今天大伙的氣勢很好。老夫也沒甚話講,反正該說的每日裡不知說過多少遍。如總是嘮叨,怕是你們在背後要說老夫碎嘴了。」這話一說,大伙嘿嘿地笑著。   小貴在旁諂媚地道:「您老人家客氣了,咱們每日能聆聽您的訓導,實是幾生修來的福氣,那裡會厭煩。」   武總管爽朗大笑,道:「小貴,就你會說話。哈哈……」小貴陪著呵呵笑開,另三大管事也是顏泛笑容。   笑了餘裕,武總管朝著家丁隊伍大聲道:「解散,各自去做事吧!」   家丁們應聲,各自散了。小石頭走到小貴跟前,方想開口問他今日自己該做什麼?   與此同時,一身火紅的雷倩又是笑吟吟地走來。今日的她,看得出經過精心打扮。頭上秀髮非如昨日那般自然下垂,而是微微彎曲,如浪捲起成釣狀;額發宛若雲海,既慵梳又縹緲。照理說,這般樣的裝扮,依她的年紀該顯得過於老成。可她衣衫雖說依舊,但下垂的裙角比昨日多懸了一圈小鈴鐺,隨著玉步輕移,便是「丁零噹啷」的脆鳴聲,悅耳無比。   如此文靜與俏皮的完美結合,讓人油生一種濃狀淡抹總相宜,一顰一笑均惹人的感覺。隨著她到來,演武場的聲音更為寂然,家丁們的視線不再盯著小石頭,改而俱向她望去。只見她走到武總管跟前,先俏生生地喊了聲「武叔叔」。   武總管瞧她大清早便來,不由訝異,問道:「倩兒,今日有事麼?怎的忒早?」   雷倩嬌聲道:「沒事,只是想著今兒個趁早出門逛逛!」武總管釋然,卻見雷倩上前,拖住他手臂,顯得撒嬌似地道:「武叔叔,我娘說幾日後便要回老家祭祖,所以今日我想在外面買些東西回來。可是沒人幫襯著,教我怎生把東西帶回來,是不?武叔叔。」 第43章 長安閒逛     武總管不曉她這番話何意?詫異道:「那你想怎樣?難道武叔叔幫你喊你輛車?」   雷倩俏笑,道:「那倒不用,我只想喊位家丁陪著一起出去,有甚東西,到時讓他拿著就是。」說話間,美眸斜睨,瞄向小石頭。心下卻在擔憂,他那麼有本事,也不知會否願意陪我逛街?   武總管訝道:「就這事?」須知,雷家的每個子女均有內勤家丁和丫鬟服侍。至於買東西逛街也由那些下人陪著。不料雷倩不帶自己身邊的家丁和丫鬟,竟到這來找。   雷倩嘟著嘴道:「是呀,難道武叔叔不答應?」   武總管忙反問道:「哪會,武叔叔何時沒答應過你什麼?」   雷倩笑道:「那倒是,武叔叔最好了,比爹爹待我還好!」說完,抓住武總管的手臂,死勁地靠了靠。   武總管大笑,寵溺地道:「鬼靈精,又不知想幹什麼?」又問:「那你想帶誰去?」   雷倩一聽,登時回身故做著看了一遍週遭的家丁,然後指著小石頭道:「就他吧!看他蠻魁梧的,多半能抗些東西!」這話說完,原先在場邊,個個像是雄雞伸長著脖子,渴望一指而中的其餘家丁頓如霜打的茄子焉萎到了極點。同時,對小石頭的嫉妒和羨慕,也升到了極限。   武總管順著她的纖纖玉指望去,只見這個選中的家丁面相淳樸,眉目清秀,一副木衲呆呆地樣子。便道:「不好,他不機靈,選個機靈點的。」他是想,這小子剛進雷府兩日,誰知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得讓倩兒尋個年數長點,可靠的家丁。   這話一說,眾多家丁重起雄心,望著威武凜然的武總管,只覺他老人家,從未這般令人覺得可親可敬!小石頭卻在暗自慶幸,自昨日見得兩雷家位小姐燒香時的光景,他便生怕再出門。說來,遭人圍觀,倒屬小事,若總是與人打架,著實違他生性。   索性把頭垂低,裝得愈發呆愣。   雷倩聽武總管說小石頭不機靈,心想,傻小子昨日獨抗崆峒高手的蓋世英姿,武叔叔尚不曉得,若知道了,勢必瞠目結舌。有此絕世武學的人,又豈會愚笨?如是一想,不禁「噗嗤」失笑。回眸睨視,竟見小石頭木木癡癡,尋思著,好麼!你這傢伙,倒是裝得像!如此,笑得愈加肚疼。   武總管愕然,道:「倩兒,你為何偷笑?」   小石頭的異處,雷倩暫時還不想讓他知道,立時道:「哦!沒什麼。只是想起二姐的一樁可笑事。」說完,又抓住武總管的手臂,撒嬌道:「武叔叔,我就要他麼!我就要他麼!」   武總管最為吃不消的便是她這一套百試不爽的撒嬌大法,連忙道:「好、好,你說怎樣便怎樣!」鬆開雷倩那撥浪搖鼓般的手,又道:「武叔叔年紀大,你這麼搖晃,我可頭暈,骨頭都被你搖散架了!」   雷倩一笑,道:「武叔叔又胡說,依我看,你老年輕得很,至少還能活上百歲!」   她的阿諛言辭,武總管聽著就是舒服,撚鬚樂道:「小馬屁,呵呵……還不快去!」   雷倩道:「是!」   一老一少,相視而笑。   雷倩帶著不情不願的小石頭出了雷府,直往南市大街而去。途邊,小販吆喝,挑夫叫喊,參雜著繁興絲管,鱗集鼓撓,委實地動翻天,雷轟鼎沸。少婦婆老、葸子孌童以及遊冶惡少、清客幫閒,林林總總、來來往往,不絕於眼,當真是熱鬧非凡。   須知,長安最為熱鬧的所在便是南市,當日小石頭初進長安,正由南門入,是以眼見驚駭,也不無原因。   到了街上,雷倩便如輕巧的精靈,一蹦一跳,迥異昨日騎馬的英姿。小石頭卻如個少年老成的半老兒,在後面遠遠地掇著,既不過分拉後,也不接近。   如此半晌,雷倩未免無趣,轉身跑至他跟前,嚷道:「哎,你怎麼走得忒慢?快點啊!」   望著她嬌憨的樣子,小石頭傻笑道:「小姐當然走在前面,我是僕人,那敢和你並行。」顧盼周圍,發現四下行人,似乎並沒留意到眼前這美麗少女,便是雷家五小姐,兀自走的順暢,也未有人佇足審視。慶幸之餘,不禁暗自拭汗。   可他一番回答,雷倩啞然,但她何時吃過嘴氣,詰道:「你是僕人,就該聽小姐的話。我叫你並行便需並行。」瞧他又想說什麼,美眸一瞪,道:「小姐的話,你敢不聽?」說完後,心下卻悚,尚怕他與己反顏。   須臾,見他唯諾而應,竟無半絲怒氣。不禁芳心竊喜,心道,高手又如何?還不是與旁人一樣,敗在本小姐姿色之下。她以為小石頭對己有意,是而百般遷就。偏不知,小石頭自有記憶以來,始終便是酒樓的夥計,對旁人的呵斥素來已慣,像她這樣的薄怒嬌嗔,小石頭不疼不癢,反而舒服已極。   心下直想著,若此刻冰清在此,定也與她一般。至於高手應有的尊範,小石頭卻無半點思及,兀自當自己是個小家丁而已。   走了片刻,雷倩知他是初到長安,當即為他指點風物,解說行情,儼然如一導遊。小石頭懵懂不知,只是覺得此時的雷倩與冰清幾乎一模一樣。冰清在摩天峰上為自己講解的是詩經歌賦,而她目下說的是風土人情與家常瑣事,雖說大不相同,但聽起來,偏是一般的淨淨有味。   這麼一來二去,非但無人圍觀,更且有人解說,幾如遊覽長安,也不覺苦悶了,當下昂首挺胸,信步閒庭,顯然很是瀟灑歡愉。   由於街上行人擁擠,不知不覺,二人走得甚是相近,有時更而貼身撞在一起。聞著雷倩髮際隱約傳來的陣陣蘭香,小石頭頗感心曠神怡。不經意地道:「小姐,你真香!」   雷倩聞言大羞,駭急之餘,退了幾步,望著他愕怔不已的顏容,她是哭笑不得,不知該斥他輕薄無禮,還是就此便宜了他,直當無事發生?   小石頭不知何故?看她臉上陰晴不定,仍道她有甚隱情,關心道:「小姐,有甚不適麼?若是的話,那咱們便回去吧!」他雖熟讀了詩經禮書,但適才是言出由衷,依他那木衲遲頓的生性,偏是沒想起與個半陌半熟的少女,如此說法著實有欠妥當。   雷倩緊緊地望著他,想瞧出是否故意作偽,可所見所聞均是情真意切,那有半點虛假。又見他得不到自己的回答,一副抓耳撓腮,張口結舌的憨樣,陡即忍俊不禁,暗忖,看來他是真的認為我很香,不是故意輕薄。這麼一想,竟是美滋滋的頗覺回味。   情不自禁地道:「我很香麼?」話一出口,頓時大悔,心想,這等樣的話怎的由我問出,真是有辱門楣。又想,倘然時下的話語,教爹爹聽見,包準他氣得吹鬍子瞪眼,不知所措。心有所想,顏容驀然俏笑。   小石頭可不知她心中忒多思緒,回道:「嗯,真的很香!」   雷倩轉眸顧盼,瞧周圍行人甚多,生怕被人聽見自己的羞人之語。柔聲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你說香就香吧!反正日後有得你聞了!」語聲甫出,又暗呼糟糕,心忖,自己今日究竟怎麼了?為何老說這些引人遐思的話語。萬一真讓人聽見,那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裡,不免怪責上了小石頭,心想,若非是他口誘,我焉會說出如此羞人話語?當下嬌顏一振,凶巴巴地道:「你倒是快點啊!本小姐還要買不少東西呢!」   雷倩轉眸顧盼,瞧周圍行人甚多,生怕被人聽見自己的羞人之語。柔聲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你說香就香吧!反正日後有得你聞了!」語聲甫出,又暗呼糟糕,心忖,自己今日究竟怎麼了?為何老說這些引人遐思的話語。萬一真讓人聽見,那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裡,不免怪責上了小石頭,心想,若非是他口誘,我焉會說出如此羞人話語?當下嬌顏一振,凶巴巴地道:「你倒是快點啊!本小姐還要買不少東西呢!」   小石頭應了一聲,見她當先而去,登即亦步亦趨地隨著。心想,小姐何以一驚一咋的?一會溫柔如水,一會又凶似鹽婆,當真教人難以揣摩。不提他心下嘀咕,那雷倩本性非惡,僅是片刻,便覺得自己對他無由生怒,未免太過刁蠻。思及此,索性又與他細語喁喁,言笑殷殷。   不虞,小石頭吃虧一次,那敢再惹。這會兒,他是膽戰驚驚,如履薄冰,生恐她驕陽突變,暴雨又至。   雷倩一人自說自話了半晌,始終未得他回應。儘管心下忿忿,然想起有此變故,實是囿於自己嗔怒,偏也怨不上他。不禁鬱積,胸中著實不樂。又行了須臾,到一十字路口,下意識地朝右拐,卻見眼前一座高高酒樓赫然聳立。樓上廊桿處尚飄著一面大大的錦旗,上面寫著三個大字「杜康樓」。   雷倩心底抱歉,對適才之事兀自耿耿於懷。思忖著既到酒樓,不如請他吃上一頓,也算賠禮。愈想愈覺有理,當下回頭,輕聲道:「小石頭,你餓麼?」若要她當面向小石頭致歉,卻是難為了。然現下借酒致歉,無疑是上佳之舉。   小石頭微愕,愣愣地道:「小姐,你沒吃早膳麼?」刻下天日堪堪臨頭,即要用膳,無怪他要詫異。要知道,古人一日食兩膳,可不似現代人一日三餐。但他偏忘了,雷倩非是尋常百姓,能每日兩餐不斷即已大樂。些許酒食花費對於她來說,實是彈指即得。   雷倩撇著小嘴道:「不要你多管,反正到底餓不餓麼?」   小石頭嗡聲嗡氣地道:「我不餓。」   雷倩秀眉稍蹙,心想,你就算不餓,這頓飯卻也要吃下去。因為這是本小姐的賠罪酒。思及此,秀眉軒動,笑吟吟地道:「不管了,路也走累了,不如上去隨便吃些吧!」言畢,索性走前,逕往酒樓而去。   小石頭無奈,他是家丁,又是陪小姐出門逛街。自然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二人剛到酒樓門口,便見得一個小二慇勤地上來,朝著雷倩笑道:「這位小姐可是要用膳?」   雷倩原就在小石頭那受了滿腹悶氣,俏眸一翻,沒好氣地道:「廢話!」   小二怔然,心忖,這小姐好大的脾氣!簡直是吃了爆竹。看著跟在身後的小石頭,不由目泛同情。這許想法,僅是一瞬,他立時調節好了稍帶尷尬的面顏,陪笑道:「小姐是想在樓下,還是樓上?」   杜康樓是長安城裡一家極有名氣的老酒樓,只是雷倩並未來過。被他這麼一問,有些語滯。先朝樓下打量幾眼,覺得光線稍顯暗淡,便道:「樓上吧!」   小二點頭微笑,接著向樓上大喊:「樓上二位,茶水準備著了!」這一聲,喊得悠宛轉曲,抑揚頓挫。初聽之餘,止不住駭異他的嗓音居然有此火候。   二人思緒雷同,相顧而笑,隨即「騰騰騰」上得樓來,一望,雖不算雅致,卻是乾淨異常。當下揀了個臨窗位坐下。方想點菜,雷倩察覺小石頭站在自己身後,竟沒落座。翹首望著他,問道:「你幹嗎不坐?」   小石頭道:「我是家丁,那有和小姐同坐的道理!」   雷倩一笑,尋思著,他倒蠻像回事的。要知道,自昨日相國寺一戰,在她心裡,便從未當小石頭是自家的僕人。想她出身武林豪雄世家,腦海裡始終存在的便是強者存,弱者亡。世上一切,均看武功高低,至於文才好壞,她可無謂得緊。壞壞地笑問道:「既然我是小姐,你是家丁,那為何我的話,你偏不聽呢?」   小石頭瞠目啞聲,沒想她用子矛攻子盾,悻然道:「可是……」   雷倩不耐道:「別可是了,我喚你坐,便坐,沒其它理由!」這話好生蠻橫,當真霸氣十足。教旁邊那打算記菜名的小二不禁心悚,暗道,幸喜這小姐不是咱酒樓的老闆,否則,勢必苦不堪言。   小石頭無法,惟能勉強坐下。   雷倩看著他傻傻的樣子以及丰神如玉般的雄姿,不由暗樂心頭。似模似樣地點了幾個菜後,便支頤望著他。被她如此緊盯,小石頭頗感侷促,左搖右擺之後,尚不能脫離她的目光。垂首低聲道:「小姐,我身上有甚不對麼?」   雷倩原是下意識地望著,被他這麼一問,登即省悟,自己著實失態。羞紅著臉蛋,支支吾吾地道:「嗯……」玉指揉了揉鼻尖,轉眸瞧向窗外,見得對面一家醫館門口人頭攢動。一時尋不到適當的借口,索性打岔:「哈!那邊醫館的生意很好哎!」   小石頭順她指點望去,輕聲回道:「是啊!」   與此同時,適才點的菜餚正好送上。先來的是一盤「青龍過江」,打量之後發現竟是一盆清湯,上面浮著數根青色大蔥,下面則是幾塊豆腐。顏色雖佳,但料實少。雷倩大窘,心想,我本想好生請他大吃一頓,不虞胡亂點的,居然是這等樣的簡陋菜餚。   她身為雷家小姐,平日裡操持又少,即便有暇也是練武多,故而對日常的俗事了之甚少,要她點菜,實如大海裡釣湖蟹,癡心妄想得很。羞急之餘,她沒追究自己的過失,反而朝那端菜的小二嗔道:「你這是上的什麼菜?能讓人吃麼?」   小二遭斥,卻面不改色,依舊笑道:「小姐,這可是咱西北的名菜,怎會不好吃?」   雷倩不知他所說是否屬真,但聞得是名菜,倒也暫時抑了怒氣,只是嘟囔道:「還名菜,就幾根大蔥和豆腐?」她不知華夏西北原就多豪壯男兒,他們嚮往的是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日常用物偏是不甚講究。是而所謂的名菜,在華夏菜譜裡實為簡陋。若要優雅精緻,盡善盡美,卻惟有江南菜餚方能有此特色。   怕她再尋小二的岔子,小石頭道:「蠻好的,這湯多半能清火!」說罷,逕自取了調羹,喝了一口,又道:「不錯、不錯,味美佳絕!」這會,方是想起,小姐未動,怎地自己便先行吃將起來。不由揣揣,生恐雷倩斥他。   卻不想,雷倩本就怕他嫌菜餚簡陋,刻下,既然他說無礙,而且讚聲不斷,當下便全息怒火,笑道:「你喜歡就好!」這話聽得小石頭好生感動,直覺暖意陣陣,胸中洋洋。   小二聞得小石頭說好,原想吹上幾句。   雷倩見他不走,側頭看他,冷聲道:「你怎地還不走?難道酒樓不忙麼?」小二語出即窒,忙道:「是……是……」回頭即走,邊走邊想,這小妞長得雖美,但性子大大的厲害,教人實難承受。囿於雷倩從未踏足此處,也無怪他不識。   眨眼工夫,餘下的菜餚流水介般的上來。二人動箸,淺嘗之下,儘管外表粗陋,但余齒留香,倒也鮮美。吃了片刻,二人轉首覽景。杜康樓在南市可算極高,且週遭均是平房,如此遠眺,大片街景皆受眼底。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及挑夫小販的喊賣聲不絕入耳,雷倩心猿意馬,恨不能立時便鑽將進去,大大的遊玩一番。只是動箸不久,若此刻便結束,未免無禮,當下只能暫抑心思。   要知道,雷倩身為雷家最小女兒,自然倍受寵愛。尤其她開朗活潑,嘴甜舌巧,無疑更遭疼惜。所以,在她十六年的小姐生涯裡,可從未有遷就過哪人的時辰。今日能顧及到他的想法,硬是克制逛街的衝動,若教瞭解她的人得知,必不敢相信,這便是雷倩雷家五小姐的行止。不過,她的一番心意,小石頭偏是呆呆不覺。   這會兒,雷倩忽道:「小石頭,怎地不吃了?是菜不合胃麼?」 第44章 遇師不識     小石頭收回遠眺的目光,望著她道:「不!很好!」覺得她美眸凝光灩灩,尤其玉顏亮麗,青春嬌人,一時大感侷促,迅即轉眼他望。卻見一鬚眉如雪,鶴髮童顏的年老道士正慢慢走上樓來。先沒覺得有異,然須臾,直覺古怪。心想,方才在演武場連武總管偌高的武功,我都聞見他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可這老道士足踏木板,離我僅逾過丈,竟無片聲傳來。   又想,難道他是絕頂高手?抑或是我先前心有所思,是而未曾留神。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身懷的陰陽真氣,論渾厚充盈,實已名列武林前三。誠然刻下不會遂心運用,但六識靈敏,已是天下頂尖,能無聲無息,隨意潛至到他身邊的,遍數天下之大,多半數不出一人,惟有傳說中的飛昇高手約莫能勉強辦到。故此,猜測老道是絕頂高手的想法,當真是荒謬絕倫至極。   思忖間,老道士坐在他們鄰桌,發現小石頭兀自看著自己,不由朝他淡然一笑。   這一笑,陡讓小石頭思起當日在摩天黑獄裡沖虛子悟道時的笑容,與眼下老道士的笑顏幾乎一模一樣。所差的只是地點、環境、人物和時間罷了。駭異下,越發凝望著老道士。見他一襲道袍洗得煞白,儘管面料陳舊,卻沒半片破漏。肩上掛著一隻大大的藥囊和一隻木製的藥箱,藥囊外尚露出極多的草藥睫葉,有些上面滴著露水,一看便知剛摘不久。   若是旁人必然詫異,老道士怎地有新鮮藥草,要知道長安城附近不產草藥,若想摘取,卻須走上數十里方可。尋常人即便跑得再快,但想草藥露水未乾即已回城,無疑非要仙人才能辦到。然小石頭天資雖聰,對這細小方面偏是從不講究。至於腳步聲,也是囿於演武場一幕才聯想及此。要他再思慮到草藥,未免難為他了。   過了餘裕,雷倩察覺到他一直盯著老道,不禁用足踢了踢他的腳尖,待小石頭詫異回首,即輕聲問道:「你為何總看著人家?」   小石頭經她一問,方知自己的舉動著實無禮,即便再感好奇,也無緊盯之理。當即赧然笑道:「哦!沒看,只是想件事兒!多虧你踢我,否則,還不知想到什麼時候呢?」被他這麼一說,雷倩思起適才的舉動,實在也屬曖昧,自己是千金小姐,竟用玉足直接觸碰男子的腳,若教外人看了,難保不認為自己是在勾引小石頭。如是想著,直覺嫩顏火燙,羞慚已極。   便在這時節,老道走近他們桌邊,打了一稽首,澹笑道:「小施主,以前可曾中過毒?」   雷倩暗惱,氣他擾斷自己二人的談話。方想斥去,小石頭卻感駭異,沒想眼前這老道竟有偌大眼力,一眼便看出自己中過真空散。忙站起,與老道一般打了一稽首,誠聲道:「道長高明,在下確曾遭此痛楚!」   聽小石頭承認,雷倩止住欲出言語,美眸撲閃閃地望著他們二人。   老道士笑笑,顯得道骨非凡,仙風悠悠,令人心生親切。望著小石頭,意味深長地道:「小施主,功力高絕,心法神妙,如此巨毒竟也讓你驅散泰半,貧道佩服……」   小石頭謙遜著:「那裡,那裡,一時僥倖而已!」   看他雖身懷魔功真元,然執禮恭謹,言辭懇懇,不像歹人,而且身穿僕人服飾,老道士實覺差異。只是他心神通明,早不介俗世,僅是對小石頭感到一絲好奇,方是走上來敘話。此刻見他淳樸厚達,舉止禮儀,純出自然,決非做作。心下歡喜,微笑道:「誠然施主已有驅毒妙法,但貧道今日與你一聚也算有緣……」   說到這裡,右手伸出,卻見一顆狀若龍眼,色呈紫紅的丹丸,在他手心裡滴溜溜地轉著。瞧小石頭費解地望著自己,老道士藹然地道:「這顆小丸能治天下奇毒,既能中一次,誰又能擔保不會有二次?你拿去吧!」   小石頭愣愣地伸手取過,隨即放入懷裡。老道士一笑,也不再說話,逕直回到自己座上,自斟自飲起來。   如此奇異之事,教小石頭二人恍然如夢,不知是真是假。正待上前叩謝,猛聽得樓下驟然大喊大叫,悲泣連天。   二人一驚,循聲望去。原是對面那家醫館不知發生何事,門口圍著密密麻麻地人群,且似有一婦人在裡面呼天搶地。看了片刻,二人互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瞧出了好奇之意。雷倩抿嘴笑道:「咱們去看看?」小石頭正有這心思,若非念著自己的身份,勢必早就下樓,聽她一問,連忙道:「好!」   回頭一看,老道士不知何時已然離去。小石頭此刻心無旁騖,只想著醫館究竟發生何事,至於道士倏然無影,也未多想。下得樓來,雷倩結了飯帳,二人逕向醫館走去。堪堪走了幾步,耳中便聞得此事的前因後果。   原是那婦人的丈夫,前日遭馬蹄踐踏,是以送來急救。誰知花光自家的數十兩銀子後,依舊沒有起色。大夫見她沒錢,自然不願再施術救人,當下就把她丈夫擱置一邊。任她再是如何哭求,兀自不聞不問。直至今日剛一過午,竟是一命嗚呼。所以婦人在醫館外痛哭,要醫館的大夫還他丈夫性命。   雷倩一聽,陡然生了怒火,當下便嗔喊道:「你們全予我散開,讓我教訓,教訓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狗大夫!」話音甫落,雙手撥開人群,逕自往醫館闖將進去。小石頭怕她有事,緊緊地跟著。穿過人群,只見裡面果真有一年輕婦人,曲膝於地,雙手捂臉通泣。身邊橫躺著一具屍身,白布裹臉。細看之下,胸前蹄印赫然,足有三四個之多,多半就是她死去的丈夫。   雷倩到了裡面,也未與婦人說話,直接便進了醫館。進去一看,裡面一道貌岸然的瘦小醫師正在與一男子搭脈。指著那醫師,她大聲問道:「就是你不顧旁人性命,非要銀子方肯施救?」   醫師不認識雷倩,見一少女在自己醫館裡大聲大嚷,著實無禮。慢條斯理地道:「怎地?要你多管?」又見她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心下油生惱恨,大聲斥道:「快給我滾出去,這裡可不是你耍橫使強的地方!」   雷倩得他親口證實,當下再無懷疑,上前一把拽住胸襟,把他從桌案對面拖了過來。拉著他一直走到醫館門外,任他如何歇斯底里地叫喚,雷倩板著小臉,兀自不理。隨即把他狠狠地扔到婦人身邊,雷倩道:「你先向這位大姐誠懇認錯!」   醫師刻下委實惶恐難當,不知雷倩究是何人,怎地有忒大的力氣?而且適才被她一頓狠拽硬拖,竟是胸感喘悶,一時居然講不出話來。雷倩不曉其中原由,只道他 拗,依然不願認錯,登即愈發大怒,甫想再給他點教訓。卻聞一呵呵笑聲傳來,一看,竟是適才酒樓上與他們鄰桌的那個老道。   老道雖笑,但周圍的百姓卻均說他身為出家人,怎地心狠如斯,瞧著家破人亡竟還笑得出來。   老道走到婦人身邊,打了一稽首,道:「施主,你丈夫未死,為何要這般哭泣?」   眾人詫異萬分,均說這老道必是瘋子,人都已經死透了,他居然說人家未死。   老道對他人的指斥壓根不予置辯,依舊問婦人:「施主,貧道句句屬真,若你相信,貧道保證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丈夫,如何?」   旁人雖說老道是瘋子,但那婦人本就傷心失望,痛不欲生,突然有人予她一絲希望,自然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當即哭聲稍斂,泣道:「老神仙,你若真的能救回妾身的丈夫,妾身願作牛做馬的報答!」   老道士一笑,「救好了再說吧!」說完,彎身蹲地,掀起屍首臉上的白布,端詳了須臾。隨即從藥囊裡取出一株藥草,形如金楓狀,但鬚根偏如老松虯盤,蜿蜒繞雜。   這會兒,週遭鴉雀無聲,儘管眾人心感疑惑,對老道仍是將信將疑,但此刻見他頭頭是道,頗有那麼回事,索性靜觀其變。縱連雷倩也忘了繼續追究醫師的罪責,而小石頭更是目不轉楮,望著老道的一舉一動,直覺親切無比。   老道把藥草捲攏,盡數捏於掌心裡,然後右手成拳狀,便這麼靜靜地待了片刻。雖然時辰不長,僅是數個眨眼,然眾人卻覺得猶如數日一般長久。等老道攤開手心,眾人駭然發現,藥草沒了,留在他手心裡的惟有一截如炭似的焦睫。不過,小石頭卻察覺到那截焦睫非如外表那般尋常,儘管在光天化日,但隱隱地兀自縷光晶瑩,流離不定。   老道似也曉得自己手中之物惟有小石頭方能瞧出端倪,朝著他淡淡一笑,然後把那根焦睫放到屍首的嘴邊,慢慢地插了進去,直到完全插入,不留半點。老道用掌在屍首的胸前上下輕撫了數個來回。忽地朝屍首的額頭重重一擊,大喝道:「尚未魂兮歸來,更待何時?」隨著語聲息止,那屍首果而驟然彎身坐起。   眾人大駭,齊齊往後急退兩步,如此陰森詭秘之事,固是白晝驀見,也覺毛骨悚然。堪堪退了幾步,聞得後面噪聲,立時好奇心大盛,皆朝前湧來,爭先恐後地一睹起死復生的曠世奇景。   婦人見丈夫當真醒了過來,也不管是真活,亦或是屍變,猛地撲將過去,口裡嗚咽亂喊,逕直泣個不停。二人恍如隔世,抱在一起,均感這相聚委實來之不易。如此半晌,旁周觀看之人也感酸楚,為他二人劫後餘生,暗自慶幸。忽有一人喊道:「咦?老神仙呢?老神仙怎地不見了?」   得他提醒,眾人察覺,果然起死回生,醫術通神的老道士已然蹤影杳杳,不知去向。眾人大憾,覺得與此神仙擦身而過,沒得半點好處,實是抱憾終身。當下各自宛聲歎惜,怨聲載道。雷倩見人已救活,頓也沒了繼續教訓那黑心醫師的心思。只是踹了他一腳,鼻子裡哼哼道:「若再教本小姐曉得你昧著良心做事,勢必讓你有死無生,聽見了麼?」   此刻已有人認出雷倩,而醫師同時也聽見了,這會那敢耍橫,忙不迭叩首認錯,保證日後再不犯相同過失。   小石頭在旁始終看著雷倩,瞧她儘管脾氣善變,有時怪誕不經,刁蠻無禮,但心底倒是善良,為了一素不相識的婦人,竟是仗義襄助。且此刻正義凜然,顏容正經,無疑便是一副世之俠女的模樣。想到這裡,不由暗自失笑,不過也覺欽佩,畢竟世家小姐能有她這般的俠舉,委實少之又少。   雷倩轉眸顧盼,察覺到小石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禁羞赧,氣氣地道:「喂,你看什麼?我臉上生花了麼?」雖然語聲充嗔,但實裡是少女的羞澀,一時撒嬌而已。   然小石頭不解,當即心感悚惶,心道,堪堪心底讚揚,不虞立見變化。忙搖著雙手,道:「不、不……」   見他一臉駭色,雷倩訝忖,難道我很讓他駭懼麼?不由小嘴輕噘,道:「你很怕我?」   小石頭又驚,不知她想怎樣,那敢承認,道:「那會?小姐溫婉嫻靜,實是天地下最溫順之人,小石頭喜歡還來不及,又豈會害怕?」說完,臉兒漲紅,心想,這等樣的謊言尚是我首次說出口,也不知她信否?   雷倩聽得大喜,美麗的臉上更添嬌艷,玉手輕卷裙帶,羞聲囈語:「真的?」   小石頭大聲道:「嗯……」   雷倩輕綻笑顏,道:「我信你了!咯咯……」見他認真已極的樣子,心下愈發歡喜。但她豈知老實人騙起來,實比奸人厲害的多。   二人細語之際,又見人群湧動,正感不解。突聞遠處有人喊道:「大伙快讓開,萬花樓的花魁勝施姑娘就要到了。」此聲一嚷,即見原本圍在婦人身邊的眾人,頓時嘩如潮水,向街邊擠去。一個個你推我攘,均想尋個好位置,有的甚至爬到屋頂。   雷倩愕然,勝施之名,她也聞過。據說是與自己姐妹齊名的長安美女之一。只不過她是風塵女子,而自己姐妹卻是世家小姐。平時她對旁人把自己姐妹與一煙花女子相提並論,原就暗自惱火。此刻又見那些男子們如瘋似魔般的情狀,心下不由好奇。心道,既已有人認出自己,怎地仍是跑去看那妓女,難道,她比我漂亮?美麗的女子俱有攀比的心理,即便嘴上不願承認,實地裡兀自存在。   她推了推小石頭,道:「咱們也去看看!」   小石頭應聲,隨在她身後,心想,這勝施姑娘果不愧是絕世名株,竟讓人如此為她著迷。轉念忖及,自己昨日與她一起在滿香艇內高談闊論,並且近距地看到她。時下拿來一比,卻較眼下這些人勝上太多。如是一想,不由軒軒自得,頗感自喜。二人由於落後過甚,待想尋位,偏已無隙可站。   雷倩流眸顧盼,忽見街角不遠處有一賣驢的。那人刻下正站在驢背上,以手掩額,眺目遠望。她蹙眉一思,登時計上心頭,拉著小石頭的手,道:「你跟我來!」   二人儘管並肩已久,但說道手手相牽,此刻卻是頭一遭。被她一拉,小石頭陡驚,一邊隨她跑去,一邊心底惶惶,不知她何時省悟不妥,到時,只恐便是一場狂風暴雨。滑如凝脂的柔荑握在他糙粗不堪的手心裡,常言道十指連心。此時,手指的翕翕溫柔,一陣陣的傳導他心裡。誠是悚然,偏又覺一絲舒爽,此間滋味,教他實難說清,當真是殊妙異常。   到了賣驢人身邊,雷倩大聲道:「喂,這頭驢我買下了!」這當兒,聲音嘈噪,喧嘩不已。賣驢人逕顧想看美女,她的喊聲偏是半絲沒入耳。雷倩喊了三遍,見他置若罔聞,不禁怒不可遏,一腳踹去。那驢被踢受驚,自然四蹄蹦達。賣驢人沒有防備,當即仰天墜下,眼看就要口鼻入土,小石頭快步上前,一把接住。御去力道後,置他於地。   賣驢人落地,瞧著雷倩怒色,情知定是她暗算自己,甫想發怒。頓見一錠銀子迎面扔來,足有十兩重,又聞她道:「這驢子我買了!」當下怒氣全消,堆起滿臉笑容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說完,尚不罷休,且是翹起拇指,向著雷倩比比。   雷倩也不睬他,逕自站到驢子背上,朝街角望去。賣驢人大訝,暗忖,老子是男的,所以想看美女,卻不料一個小美人花了十兩銀子,居然目的與我相同。不提他大歎世道多變。   這會兒,極目眺望,已見得一駕軟轎式樣的馬車,從街角拐彎而來。領頭的是四個剽悍壯實的佩刀護院,均是跨馬耀威,趾高氣揚,半絲都沒身為青樓保鏢該覺羞恥之感,反而洋洋得意,宛若遊街的狀元一般。   再後面一溜排侍女,約有十人之多,手上各拎著不同物事,有燈、有旗、有盤、有綵帶……且個個腰如楊柳,隨風搖擺,猶如凌仙子降凡塵,當真是冶艷嫵媚,雷府的丫鬟與她們一比實有霄壤之別。 第45章 再遇名姬     隨著四周人不斷吹唇聚響,噪雜盈耳。   再近看,有些頗有見識的,不禁暗自匝舌,驚歎萬花樓之富有,實當舉國之名。車上的暖轎乃用上等名貴的紫檀木打造。這紫檀木素有一兩木抵一兩金之美稱。儘管軟轎鏤空,有些地方飾以薄幔,然紫檀木本身就厚重,縱是那四根頂柱,只怕便值百兩金子,其餘的也就不說了。   而且那拉車的四匹大馬,通體雪白,筋健骨壯,走在前頭,更是馬首昂揚,鬃毛風曳,端得算是怒馬香車,豪奢無雙。如此駿馬,別說用來拉車,尋常豪族縱想覓得一匹,也屬癡人說夢。然萬花樓的花魁,偏生使喚它們拉車用,未免讓人不可思議,   這麼一排車隊迤儷漫行於寬敞大道,又有兩邊行人自覺避讓,顯得煞是威風,氣派不凡。   雷倩是嫉妒無比,嗤鼻冷哼,嘀咕道:「有甚稀奇,不就是個妓女麼?」等了片刻,未得回音,低頭一看,發現小石頭也與旁人一般,掂著腳趾,抬首遠望。不由妒火更湧,眼珠微轉,旋即冷笑。   卻見她縱下驢背,牽著黑驢往前走去。小石頭這會兀自不覺。雷倩走了須臾,回頭打量,見他沒上來,心念更決。腳步加快,不一會便行至路人稀少的地方。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把驢頭對正馬車行來的方向,狠狠地在驢屁股上捅了一記。   只見黑驢吃痛之餘,驀地發狂,慘嘶一聲,撒開四蹄,猛地朝馬車狂奔過去。   途邊眾人大驚,止不住後退,生怕遭它衝撞。如此一來,街道越發寬敞,黑驢神志喪失,只知朝前衝去,至於會否撞人,卻不是能顧及得了。一隻瘋狂的黑驢歇斯底里地奔來,固是馬車前四名稍有身手的護院,初見之下,也難免惶恐,不由自住地閃將開去。連他們都駭懼,又何況身後的那十名侍女。   但見馬車隊形瞬時混亂不堪。眼看黑驢將要衝上馬車,如此突變,眾人心旌吊起,生怕美女受驚。有些人已在暗思,只恨自己沒有絕世神力,否則,大好良機便在眼前。若能乘隙救她危難,勢必倍受青睞。難保不會就此雀屏中選,成為頭遭摘花人。   便在這時,只見從馬車後躍出一人。這人足尖疾點馬車轅欄,雙臂大張,如燕輕靈,又如鷹隼迅捷。堪堪飛至馬車前,驟然下落,站在黑驢即要衝來的方位。右手舞動,以極其詭異的弧線,在腰際劃了一半圓。與此同時,陡見他掌上異芒隱現,色如暗紅。那黑驢渾不知死期臨近,兀自瘋奔豕突。   大伙不知那黑衣人的勢力,只道此人必是犯傻,不禁齊聲驚呼。   黑衣人這時右手運力已足,當即緩緩推出,只見身後黑袍飄飛,斜刺裡卻是一掌擊出,無聲無息地印在黑驢的頭額上。黑驢的狂瘋之舉倏然而止,眼看它四蹄顫動,將要委頓倒地。黑衣人恐它屍身礙事,反手一把,拎住脖子,朝外死命一掄。   即見一道黑影,破空而響,如虹光遠逝。繼而「砰」地一聲巨響,砸在街邊一堵厚達尺許的石牆上,幾成肉泥,隨之徐徐滑落,一道怵目驚心的血印,深雋於白牆。   眾人捂嘴駭然,一時啞雀無聲,針落聲聞。如此血腥一幕,即便眾目睽睽,也均感胸中欲嘔,雞皮疙瘩佈滿全身。   小石頭見及,無由地想起當日許一炒的死狀,不免愴然。   黑衣人扔開黑驢,又是快步向前,奔至雷倩身邊,冷聲道:「女娃娃,你這是何意?」   起初見黑驢瘋勢,竟無人擋。雷倩已然心下生悔,但此刻被人當面指責,卻不會屈口。心想,我那會兒刺驢屁股時,你還不知在那呢?這會定是詐我。想及此,索性耍賴,道:「什麼何意不何意的?你的話,本小姐可聽不懂。」   這時節,小石頭已然察覺雷倩不知所蹤,左顧右看下,發現她正與那黑衣人吵嘴。不免駭然,怕她有危,立時衝了過去,一下便搶在她身前,如只母雞護小雞般的把她攔在身後。樣子誠然難看,不像雷倩形象中大英雄保護弱女子時的凜然神威,但她也感甜蜜,陡即俏笑吟吟,輕聲在他耳後道:「你怎麼才來啊!我差點要被他打死了!」   小石頭一聽,心底苦笑,暗想,若非是你尋釁滋事,把黑驢往人家車上撞,人家焉會找你岔子?這會,雷倩見他不應,又問:「你怎麼不回答,是不是氣惱我了?」吹氣如蘭,絲絲柔暖直往小石頭耳根灌去。   小石頭一陣酥麻,聽她欲泣之音,不免心疼,忙道:「沒,怎麼會呢?」   雷倩道:「沒的意思,就是你不生我氣嘍?」   小石頭心想,現下是什麼時候,怎地老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小女孩就是麻煩得緊。思緒雖是如此,但嘴上不敢不安慰,即道:「當然,我不會生氣的。」雷倩在他身後甜甜一笑,令人驚艷無比,儘管人未成熟,然此笑容,未必不是傾城絕世。可惜小石頭始終防著黑衣人的偷襲,偏是無暇得見,不免缺憾。   黑衣人見他二人言笑殷殷,只顧談情說愛,竟全不把自己看在眼裡,想他也算一代高手,又何時遭人奚落輕視,頓時怒火中燒。氣急道:「兩個兔崽子,死到臨頭,居然還有空卿卿我我?哼……」一聲冷哼,居然冰寒徹骨,教人澀抖。   圍得近些的百姓,惶惶退卻,生恐殃及池魚。先前,黑衣人甫一出場,掌斃黑驢的場景,已讓他們毛骨悚然,這會瞧他單單說話,竟引得溫度驟冷,自然愈發不敢圍觀。當下便剩些膽大的,遠遠地站著眺望。   雷倩適才所為,俱是不經意地做將出來。被黑衣人一說,陡然省悟,不由大羞。但她在家裡,從都是以尖嘴利牙聞名,這會焉能輕易認輸。何況她既出身世家,又屬於官宦小姐,何曾被人罵過兔崽子三字。索性由小石頭背後站出大半身軀,寒著小臉,怒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在長安城裡大放噘詞?」   說到這裡,思及如此與人說話,未免丟了淑女風範。旋即雙手叉腰,右足輕輕地搖著,臉上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在這皇皇大長安,並且是光天化日下,弒殺我二人?哼哼……當真是嘴大閃了舌頭,爛蛤蟆打哈欠,自說自話……」滔滔不絕的一番反詰,語音清脆,言辭詼諧,尤其說到爛蛤蟆之處,更是有聲有色,描繪精彩。   周圍眾人見一個美貌少女,在那咯咯嬌笑,並且手講指畫,情不自禁地靠近過去傾聽。聽得如此妙語如珠,又見她神采飛揚得百般形容。緣於黑衣人雖然武功高強,但那形象委實不雅。胖頭闊嘴暫且不說,尤其渾身上下臃腫如球,粗看之餘,還真有蛤蟆的血統。   眾人想到會心處,不由轟然大笑。小石頭傻傻地笑著,為她的妙口妙言,不自禁的佩服萬分。心想,縱是冰清只怕也無她這般嘴利。   大伙雖笑,那黑衣人卻是氣急暴跳,句句諷語如芒刺在背,萬劍穿心,直教他聞得顏容抽搐,幾欲吐血。自己原先僅想唬唬他們,孰知竟是遭此極大羞辱,當真是生平未遇。大吼一聲,如惡虎拔毛,瘋態畢現,咆哮聲裡,便想不顧一切,先將那靈牙利舌,嘴毒語污的小丫頭擊斃當場。   小石頭見他突現異狀,慌忙拽過雷倩,把她藏於身後,牢牢地護著。   與此同時,一股陰寒力道已然襲至,直指小石頭的檀中穴。   小石頭見他突現異狀,慌忙拽過雷倩,把她藏於身後,牢牢地護著。   與此同時,一股陰寒力道已然襲至,直指小石頭的檀中穴。   黑衣人不想在大街上直接弒人,於是,便想用暗勁先傷他經脈,待三個時辰後,那傷自會復發,俟時,就是小石頭一命嗚呼的時候。正得意,猛覺不對,自己發出的勁道,簡直就是泥牛入海,一去不會。   不服之下,接二連三地暗施手腳。孰知,結果與先前一般無二,對方始終淵停嶽峙,毫無半點不適的樣子。這麼一來,方知自己原是遇到高人。可惜,他只道高人定在左近,絲毫未想及高人便是眼前這木木衲衲的傢伙,那一雙於人無害,清澈坦誠的目光,那裡像是不勞而獲,暗中吸取他人內力的樣子。   其實,小石頭毫無鬥勁經驗,雖覺寒氣徹骨,一時竟不知怎生抵擋。只想到,我是家丁,她是小姐,既然危難臨頭,我自當奮不顧身解她危厄。正閉眼承受際,只覺體內的修羅陰罡活躍已極,壓根不需他這個遲鈍主人運將出來。對方幾股陰寒力堪堪襲至,便被修羅陰罡吸收殆盡。   要知道,《不滅修羅神罡》本就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陰寒功夫,黑衣人的陰寒勁與其相比,不知差了幾籌。而且,《不滅修羅神罡》的最強處便是檀中、丹田等穴。他如此相攻,非但傷不了小石頭絲毫,反而給他大補特補,讓他體內的《不滅修羅神罡》漲了不知幾許。   只是其中內情,二人均不曉。一個決計不會相信眼前的傻小子,居然身懷絕頂心訣;另一個,茫茫然然,渾渾噩噩,壓根不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處。   相持不下之際,只聽得有人說道:「且慢!」聲音脆響,語氣裡隱含惶急之色。   此聲正是勝施說出。原是馬車徐徐馳來,即便馬車外薄縵籠罩,勝施卻瞧清原是震北王世子趙巖與自己的屬下起了衝突。她知道黑衣人武功高超,乃是上面專派來保護自己的,趙世子固然刀法高強,也難保是他對手。當即急切喊住。   然未想,二人已然動上手,而黑衣人業已大大的吃虧。   聽是上司命他住手,黑衣人不敢違令,更何況,若再強求,也屬枉然,迅即退往馬車後,潛形匿蹤起來。   勝施在車裡,嬌笑道:「原來是……石公子!」思忖半晌,兀自喚他假名為好。卻不知眼前這個偏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西貝貨。而真的仍在摩天峰上遭廣智天王挾持著。在那沐猴而冠,當上了天羅教第十六代聖宗。   小石頭抱拳,道:「勝施姑娘好!」   雷倩見他二人相識,不免訝然。小手在他手肘上一扭,凶巴巴地問道:「快說,你怎會認識她?」   小石頭苦笑,心想,這小姐當真多管閒事,自己與誰相識,均要向她匯報。側首道:「昨夜陪著你家三哥去了一趟萬花樓!」   雷倩一聽,氣苦已極。心忖,好麼,你個三哥自己去尋花問柳那也罷了,竟還拖著小石頭,這不是在誘人腐化麼?想到這裡,暗咬銀牙,輕跺玉足,打算著,待一回去便去尋三哥晦氣,要他從此以後再不敢帶小石頭出去廝混。她偏生沒想到,小石頭與她非親非故,即便去趟青樓,說來也礙不著她什麼。若自己去責問雷熙,一來師出無名,二來頗有些不打自招。   這會,街邊行人見萬花樓的花魁勝施姑娘居然與一家丁裝扮的人當街笑談。不禁詫異,尋思著,這家丁究竟是何等身份,竟能獲此殊譽。女的對勝施那是鄙夷萬分,認為著實丟了她們女兒家的顏面,而男的偏是萬般羨慕小石頭的艷福,恨不能上前替代他的位置。尤其他身邊尚有一位嬌小可愛,美貌清麗的少女,更是教他們眼紅不已。   有些個認識雷倩的,卻想,這家丁裝扮的傢伙,多半是一世家少爺喬虛裝扮,在此胡鬧。否則,雷家小姐豈會與他這般親熱?   雷倩的親暱小動作以及憤憤神色,勝施均看在眼裡。尋思著,趙世子不愧是汴梁城內有名的風流種,昨日初臨滿香艇便已勾走鳳燕的芳心;今兒個又在街上與雷家五小姐勾勾搭搭。也不知他到大秦長安,是有艱巨重任,亦或純粹是為了尋芳而來?如是一想,又見小石頭赧顏微露,窘態畢現,心道,趙世子的偽裝工夫當真厲害,比我等專業諜報人員,尚要勝上一籌。她兀自以為小石頭此刻均是作偽。   靜默半晌,勝施忽笑道:「這位多半就是雷家五小姐吧?」   雷倩冷哼一聲,撇嘴道:「本小姐從不與藏頭露尾之輩交談。」心想,我乃堂堂世家小姐,焉能與一妓女當街聊天,如被爹爹知曉,勢必要打死我。她明底裡是這想法,但私下的一絲嫉妒,卻被她深藏心底,不敢宣示於心。況且,她認為若與勝施當街而談,從此交好,無疑有違初衷。   勝施愕然,沒想她口劣若斯,如此貶低自己。她在大周諜報組織裡也算是高層人員,即便喬裝臥底萬花樓,囿於自己天生絕代風姿,也是倍受呵護,從未有人這般詆毀她。心生惱怒之餘,輕聲吩咐身邊的侍女,「掀起紗縵。」侍女應聲,上前兩人為她撩開馬車上的薄幔。   與此同時,雷倩瞪大美眸,心道,人說你如何,如何國色天香。今日本小姐倒要好生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絕美無雙。哼……思忖間,直覺眼前陡然一亮。只見一光艷照人,絕麗不可方物的宮裝佳人俏然坐於馬車之上。看她目似秋水,眉比遠山,朱唇雖嫌微翹,偏生顯得清高;流眸顧盼下微笑殷殷。身姿慵懶,稍稍傾側,竟不顯疲態,反而越發的風情萬種,嫵媚橫生。   雷倩稍加打量,猛地向四周望去,只見四下的男子個個垂涎欲滴,色態畢露。心如懸旌之餘又向小石頭望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入聖超凡,不受誘惑的老僧模樣。不禁欣慰,但轉念又忖,為保險起見,還是離去為好,不然,若讓他受了妖女的引誘,豈非是我的錯謬。她依舊嘴硬,死不願承認自己已對勝施起了妒心。思忖及此,便道:「就算你露出臉蛋又如何?本小姐才不屑與你說話。」當下拽著小石頭的手,道:「咱們走。」   小石頭急忙跟去,只是臨去前,朝勝施抱以歉笑。   望著二人遠去的身影,勝施眸光微凝,玉顏沉肅,顯然心有所思。適才那黑衣人仍對雷倩的譏屑耿耿於懷,恚恨不已,瞧她這般,只當上司也與他一般想法。立時傳音道:「小姐,先前黑驢之事就是那小妞所為,而且她對小姐百般譏諷,詆毀已極。你看,屬下要否追上前去,除了那二人?」   勝施聞言,急道:「胡說,你知道那年輕人是誰麼?竟敢胡言亂語?」   黑衣人問:「請小姐明示!」   勝施道:「他是……」忽覺不妥,趙世子萬金尊貴,身份重要,豈能隨便暴露。沉吟須臾,即道:「與你說了,也不明白,反正你記住,日後遇上那位公子,終須恭謹有加才是。知道麼?」   儘管她言辭閃爍,黑衣人著實糊塗,但也不敢再問,道:「屬下記住,請小姐放心!」   勝施道:「記住就好!萬一忘了,我倆均要受到上面的嚴懲。」言語說來甚為冷酷,竟教那精擅陰寒真氣的黑衣人聞言之下,驀地一凜。他本道勝施瞧人俊美,是以不捨得弒殺。刻下方知,哪人原是極貴之人,那自己日後遇到,可要謹慎些。想到這裡,忙著又保證道:「屬下定不會讓小姐為難的!」   勝施一笑,吩咐侍女再把紗幔垂下。輕輕柔柔地道:「走吧,二皇子要等急了!」 第46章 驚天指法     這會,路邊的男子們皆感不捨,好不易瞧見絕世芳容,但好景不長,竟是時辰忒短。儘管眷戀,然紗幔既垂,他們也是無奈,只得望著馬車徐徐而去。直到不見車影,他們依舊遙遙而眺,只盼馬車驟然打轉,回將過來,能讓自己再睹芳容。   再說雷倩拖著小石頭行不多久,接連幾個拐彎,已是出了南市大街。忽見路邊行人紛紛向自己二人投來詫異目光。費解下,低頭向自己打量,未見有甚不妥。正感蹙眉,猛地裡想起自己原來尚牽著小石頭的手。慌裡慌張的急忙放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未說話,逕直朝雷府而回。   小石頭被她牽手時,已感不妙,刻下見她終究發作出來,倒也放了一直懸著的心旌。尋思著,這手是你主動牽我的,怎地又來怪我?女人的心思,還真是深如大海,詭譎多變,奇異莫測。二人一路默默無語,雷倩是羞澀不堪,赧顏無語;小石頭是不知禍福,生怕一說話,便遭連珠打擊。此刻不聲不響,逕顧埋頭趕路,反而稱了他心。   走了半晌,雷倩愈想愈是惱怒,總覺得今日在一個妓女面前,這麼倉皇而逃,實在是丟了顏面。又想,就算她生得再是如何好看,難道能有本小姐冰清玉潔麼?哼……我就不信。想到這裡,當即返轉身,往來路走去。小石頭愕然,卻不敢發問,只地跟著。二人腳健步速,不多會便追上了勝施的馬車。可這當兒,雷倩偏是想不起該如何讓勝施知道自己的厲害?躊躇不決裡,跟了數條街道。   這時馬車緩緩駛到一座府邸前。雷倩愕然,這座府邸,她認識,正是大秦二皇子符譽的宅院。不免尋思,沒想平時謙恭有禮的二皇子竟會召妓到家,當真是詫人眼目,不可思議。這會,府邸大門敞開,已有人把馬車迎了進去。雷倩回頭道:「咱們去看看?」雖是問話,但口吻卻如命令,容不得半點商量的餘地。   小石頭道:「不好吧?人家可沒邀請咱們!」   雷倩一聽,沒好氣地道:「笨蛋,人家沒請,咱們可以溜進去。」   小石頭雙眼激瞪,顯然驚愕莫名,喃喃問道:「那不就是當賊?」   雷倩鬱悶已極,心想,這傻小子真是崑崙弟子麼?怎地連江湖行事一切從簡的道理,都不知曉?當下黛眉微蹙,凶巴巴地道:「你去不去?我是小姐,你要聽我的命令!」   小石頭正色道:「你是小姐,沒錯!可不能教我去做賊啊!我……」   話未說完,雷倩拍了下他後腦,道:「不是做賊,是行俠!」   「行俠?」   「沒錯!」雷倩答了,離開藏身的大樹,方走幾步,回頭又道:『你怎麼還不跟上?」   「哦!」小石頭將信將疑地隨著她。   繞了府邸外面數圈,雷倩尋了處明顯就是府邸後花園的圍牆。她道:「我先進去,你跟著!」看著小石頭不置可否,嗔道:「聽見沒?」小石頭適才正想著此舉是否妥當,被她一喝,立時惶惶而應。   雷倩滿意一笑,迅即揉身躍起,翻過圍牆。小石頭跟著跳起,但他雖具絕世輕功,卻從沒幹過這般偷摸之事,是而壓根沒想起運用《龍行八法》的神妙。只是隨意一跳,可惜他真氣渾厚,僅是輕縱,偏如猛摜力,狠砸於地的皮球,「嗖」一聲竟是遠超圍牆數丈之高。看著離自己腳下愈漸縮小的圍牆以及雷倩駭然失色的面容,而且自己的身軀依舊正值攀升,恍若要直騰雲霄一般。小石頭不禁失措,「啊!」的一聲慘叫,撕裂週遭靜謐的氛圍。   雷倩慌極,不知這傢伙是故意,亦或是不懂。忙不迭地藏於一處假山之後。與此同時,小石頭急遂地省悟起該運用《龍行八法》。當下平穩地落在假山之旁。只是倉猝裡,他沒看清雷倩的身影,方想大聲呼喝,斜刺裡伸出一手把他拖進洞裡。小石頭側首一看,正是雷倩。甫想高興的說話。卻被她一手摀住,只聽見十數雙腳步聲驟然響起。片刻有人道:「咦?沒人啊?」   「嘿!還真沒人?」又一人回道。   原先哪人繼續道:「不管了,反正沒人,咱們弟兄先回去樂乎,樂乎!今兒個皇子宴請楚王世子,找的幾個姑娘,還真是水靈!」說到這裡,那人吞嚥了下口水,「骨淥淥」的聲響教雷倩好生厭惡。   十數名侍衛齊聲說好,當即散去。   聽著外面已無聲響,雷倩探出半頭,向外稍一張望,只見四下裡空寂無人,即道:「走!」沒聽見回音,回頭一看,方醒悟自己的手仍然捂著他嘴,當下羞赧無限地收回,朝外潛去。小石頭全然不知為何要偷偷摸摸地到人家家裡,只是雷倩已然前行,他是學模學樣,一一照做。雷倩躡手躡腳,他也躡手躡腳,雷倩左右顧望,他也是左右顧望。起初雷倩沒覺,餘裕之後,見他蠢蠢笨笨地樣子,當真是好氣又好笑。   二人悄悄地來到了一座廂房外。甫想走進旁邊一條走廊,卻聞得一雙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雷倩拖著小石頭,急忙藏到走廊的樑柱上。這時,只見一個身著黃色衣衫的俊逸青年到了廂房外,隨後推門而入。過了會兒,聽得裡面有個尖利聲音道:「奴才見過二皇子。」   二皇子呵呵笑道:「方先生客氣了,上次便叫你不須這般客套,怎地還如此?」   方先生道:「奴才身為大秦一員,自然該尊卑有序,豈能為奴才壞了規矩?」   二皇子道:「罷了,罷了……先生既然執意,本王也不便強求,就隨便先生好了!」   方先生道:「多謝二皇子!」接著又道:「二皇子,這位便是無極島的隗斗先生!」   一個略顯淳厚的聲音淡淡地道:「隗斗見過二皇子!」   二皇子高興道:「呵呵……本王對先生真是望眼欲穿,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雖聞此阿諛,隗斗依舊澹然:「皇子謬讚!」又道:「二皇子,這是敝島姜神君喚隗某帶來的紫金銅人!」   「啊!這……這便是……」二皇子的聲音顯然既驚又喜,隨著一陣靜默,接著又道:「隗先生,貴島出手不凡,符譽感激不盡!」   「那裡,二皇子既然願意和敝島精誠合作,敝島神君自然要獻出厚禮,搏皇子一粲。」聲調毫無起仄,平淡得猶如經年累月的流水,彷彿泰山甭於眼前,他依然會如此。又道:「只是皇子切莫修煉銅人上面的《驚天指法》,須知,銅人上惟有指招,卻沒相依的心訣。是以,皇子倘然胡亂習練,勢必……」說到這裡,忽而止口。   儘管未說完,但其間含義,不言自喻。   二皇子「啊?」了一聲,道:「那……那神君,說過何時會傳授予我?」   隗斗道:「這問題,隗某臨出島前,也曾向神君詢意。神君道,敝島原先一直支持唐國,雙方相處得尚算融洽。然現下突然改弦易轍,轉而扶持大秦二皇子。實話說,大蘊博意。故而,隗某的猜想,神君是想待貴我雙方,到了一定的合作階段,自然就會傳授皇子驚世絕學了。」   二皇子道:「神君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又要晚些修煉貴島絕學,未免令符譽好生遺憾!」   方先生道:「晚些就晚些吧!無極島武學至深,神奧絕倫,也非短時能有所成,不如待雙方互相信任了,由神君親自授功,相信俟時,二皇子的成就將是一日千里。」   二皇子道:「那是……那是……呵呵……」雖然在笑,但顯然不甚歡暢。   這會,三人又寒暄了片刻。方先生率先告辭,二皇子卻邀隗斗逕自去赴宴。聽得他們即將出來,雷倩與小石頭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待三人遠去,雷倩捅了下小石頭的腰肋,輕聲道:「咱們去看看那紫金銅人!」話罷,輕身躍下。小石頭隨而縱身,到了地面,他道:「小姐,這是人家的東西,咱們不告而看,似嫌無禮恁甚。」雷倩理都不理,逕自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裡裝飾極是豪華,綾羅綢緞,金玉滿堂,內用傢俱全是雕鏤精細的香梨木,地席鋪以織錦,裝飾的古瓷、掛雕、屏風一應俱全。雷倩撇撇嘴,輕聲嘟囔:「無怪他裝清廉,原來已經這麼有錢?哼……」香首四顧,卻見小石頭站在門外,竟沒進來。不由暗惱,朝他揮手,輕斥道:「還不進來,想教人發現呀!」   看他聽話走進,當下四處巡視,想看那所謂的無極至寶紫金銅人到底擺在何處?她適才從二皇子的口氣裡聽出紫金銅人似乎大大的不凡,未免好奇大盛。心想,就算今日不能教那妓女落了顏面,但能見識下所謂的至寶,倒也不冤。只是四下張望,偏生毫無端倪可尋,過了餘裕,未免喪氣已極。   正想帶著小石頭出去,卻聽他一聲驚呼,急忙看去,原是一副掛雕不知為何驟然從中而裂,向兩側移開。雷倩大喜,暗道一聲,傻人當真有傻福!索性走前去,把小石頭推開,朝裡一望。果然內裡放著一尊紫光耀耀,流離不定的銅人。旋即探手一拿,剛想取出,竟覺大力沉甸,仿比金子尤重。心想,這銅人看樣子僅有拳大,卻不想恁沉。   取出之後,仔細打量。只見銅人乃是一頭挽髮髻,短袖大卦,下纏截布的古人模樣。雙眉細而修長,鼻廓端直下綴方口,尤其雙眸儘管未用其它物事另行嵌就,卻依然炯炯有神,那股悲天憫人,包羅萬象的氣壯胸懷,也是一覽無遺,教人不由自住地便會去揣摩手中銅人到底是哪位大賢大聖?如此衣褶宛然,栩栩如生,竟讓雷倩生出不敢貿然竊取的心思。   小石頭看她心神恍惚,把銅人驀地取入手中。道:「你怎麼了?是中邪了麼?」   雷倩一驚,繼而叱道:「胡說!」與此同時,她「咦」了一聲,指著銅人,似有無數驚訝,卻無法說出。小石頭朝銅人看去,這會,他也是萬般愕然。只見銅人紫光閃耀,如蘊乾坤,內裡星辰明滅,爍爍生輝。   剎那,紫氣竟是瀰漫整座廂房。二人端站其中,恍若夢境,只覺無數流星劃掠,光暈團團,你碰我撞。雖有不盡煙火,然也有看不出的黑暗。此時,陰陽兩極居然無限諧和地交相互轉,光亮處忽而湮沒如墨,黑暗裡驟然光芒閃亮,萬丈騰空。這般奇景,教二人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這時,小石頭看到有一人在紫氣裡上下騰挪,縱橫跌宕。手指劃處「嗤嗤」作響,黑幕天穹,順著他的指劃,竟如布帛碎裂,頃刻間碎成無數,如漫天的破幕,紛紛下墜。間或一道閃電亮起,偶爾星辰爆裂,便在小石頭看得張口結舌,無比崇仰之際,卻見那人回頭一笑,隨而食指曲伸,如拈鮮萼,但整個天穹隨著他手指彈去,宛若水影漣漪,蕩起層層波漩,直至全然消逝。   紫氣已逝,奇景全消,其間的神人更是杳杳。但小石頭依然怔怔癡癡,沉浸於方纔的驚世神指以及那俯視蒼生的澹笑。指法,笑容,星辰,閃電,交參互差地在他腦海裡起伏。這些種種,恍如詮釋出了宇宙秘奧。漸漸地,想起當日聖宗秘窟內的太素異相,彷彿兩者間有甚不可測的聯繫。   正徜徉心海,神智茫然時,雷倩囿於並沒見著那奇景,是而很快醒神,見他癡呆地簡直不可思議,似乎失了魂魄,不禁大急,迅即用肘輕撞。連碰三次,一次比一次力大,這時,小石頭方是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快把這銅人放回去,這東西邪乎得緊。」   雷倩深有體會,當即乖巧地把銅人放回原處。   便在這時節,猛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二人陡驚,環顧四下,竟只有床底可去。此刻情勢危急,不遑多慮,二人順勢滑倒,向床下藏去。同時,門開腳現,瞧鞋子,便知是二皇子。二人手心攢汗,緊握一起,心旌怦然不止。緊接著,又一雙腳踏進,這人堪堪進屋便道:「二皇子,紫金銅人乃是敝島的至寶,你最好可以貼身收藏。」聽聲音正是隗鬥。   二皇子「嗯」了一聲。須臾,即聞得「嘎咧咧」的聲響,想必那掛雕再次移開。又過一會,二人迅急離去。這時,雷倩與小石頭方是長出一氣,大歎幸甚。二人鑽出床底,朝外稍加打量。雷倩道:「咱們去看看,他們到底在辦什麼宴會?」   小石頭一愣,勸道:「小姐,還是回去吧!萬一……」   雷倩皺著瓊鼻,打斷道:「不行,今日既已溜進來,咱們就要好生耍耍,怎能輕易就走。」她仍對勝施一事耿耿於懷,此刻寶貝沒有,自然又想起這樁事來。小石頭見她固執已極,雖然暗生惱火,但怕她有甚不測,卻也只能跟著。   二人出廂房,穿走廊,走了片刻,耳中響聲愈起。情知離宴會處漸近,當下左右顧盼,手腳輕躡,悄悄潛進。方走數步,忽聞身後有聲來,二人慌忙躍起,往屋頂躲去。待人聲漸杳,小石頭原想縱下,雷倩止住他道:「不要下去了,這裡很好,咱們靜聲些,沒人會發覺。」   斯時,天光雖亮。但緣於此處是大秦皇子的府邸,故而禁衛並不深嚴,壓根沒人會想到有宵小之輩敢潛藏進來。何況,此刻宴會在即,僕人們緊張萬分,也無暇抬頭仰視。雷倩正是想到這點,所以要小石頭不再下地,反而在屋頂較下面安全得多。他們沿著屋脊朝前躡走,不一會便到了一座特大的屋子上方。聽聲音,下面喧嘩噪雜,盈耳不絕,想必就是宴會大廳,當下俯身臥倒。   雷倩掀開兩片屋瓦,探眼望去。宴會大廳內當真熱鬧不凡,其間皇子府的僕人穿繞不斷,有的托盤,有的拿盞,侍女們個個打扮嬌艷,猶如穿花蝴蝶,在廳裡遊走不停,手上均端著時令瓜果以及花液瓊漿。二皇子正中居坐,右下首卻是一位中年人,著一件灰色儒衫。面相極是尋常,不過隱然間偏有一絲仙逸,看他嘴角兩撇小胡,略成八字,迥異中原男子續胡之型。   雷倩訝然暗思,這人想必就是無極島的隗鬥,只是那模樣卻好像不是中原人,難道無極島在域外?她雖為武林世家,然雷嘯岳自進宦途。就不常與江湖人來往,是以她對無極島之名從未聽聞。但假使今日換了任一江湖熟客,聞著無極島之名,包準他嚇濕衣衫,當場失禁。無極島乃是與摩天峰、刀廬齊名的武林三大絕地。   這會,只見一總管裝束的中年人走到符譽身邊,俯耳低語。   符譽雙眉軒動,待他說完,即揮手斥退,隨後道:「隗先生,那楚王世子已來,你可願陪符譽一同出去迎接?」   隗斗道:「甚好!」 第47章 真人再現     看二人出了大廳。小石頭不禁暗忖,怎地又是楚王世子?我倒與他蠻有緣的,跑那裡均能遇上。正思忖間,雷倩竊聲道:「他們來了!」小石頭一驚,迅即望去。只見與二皇子符譽把臂而行的正是楚王世子符震,後面依序,則是瀟灑雅逸的散宜生與昨日在萬花樓偶遇一面的兩名佩劍侍衛。   一行人到了宴廳。符震放眼一望,詫然道:「皇兄,怎地就咱們幾人?」   符譽呵呵一笑:「王弟,你多年未來長安,今日設宴,自當隆重。況且,為兄實有千言萬語予你說道,是而其餘陪客均教為兄摒退,惟留隗先生一人。」   聽得這話,符震朝隗斗打量一眼,心想,原先在門外瞧此人貌不驚人,只當是王府尋常師爺。卻沒想,符譽情願摒退百官,獨留一人,看來,這人必有甚不凡之處讓他好生看重。思至此,連忙面露笑容,向隗斗連道久仰。隗斗生性冷漠,先前符譽阿諛連篇,仍未打動他半絲情緒,此刻符震一番淡如白水的寒暄之語,他更是雙眉不動,容如鐵板,竟如石雕。只說了聲:「不敢!」   符震沒料及會落這般結果,當下極為尷尬,無奈只得打著哈哈解糗。   這麼一瞬,一行幾人均各自落座。   符譽安坐,即道:「王弟,你身邊的幾位,看去俱是相貌不凡,想必定是高人,怎地不與為兄介紹,介紹。」   「哦!你看,是小弟糊塗了!呵呵……」符震原不想介紹,但眼下符譽既然追問,即故做恍然。他指著散宜生道:「這位是小弟師叔!不過,師叔的名諱,小弟可不敢說!呵呵……」   符譽聞得,旋即抱拳寒暄。不想,散宜生生來孤傲,方才見隗斗冷落符震,心下大為不喜,此刻有機會完壁歸趙,自也冷聲道:「不敢!」   符譽微愕,繼而笑道:「先生一看便是高人,言語獨特,不與人齊。與這位隗先生,當真是一時瑜亮。」這話明裡褒揚,實質卻貶。意思就是,無非拾人牙惠,何足稀奇?   散宜生冷眼一翻,兩縷精光射去,沉聲道:「老夫不喜歡把無極島的人與我相提並論。二皇子請自重!」   符譽好生窘迫,心想,若非今日之宴本王想拉攏符震,哼……眼下就能教你人頭落地。   他逕自在那暗暗磨牙時,隗斗忽道:「人說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如何風采絕世,如何卓爾不群。隗某起初好生敬仰,誰知今日一見,卻是大為謬誤。唉……原來所謂的崆峒五老均是些胸襟狹小之輩。符某失望矣!唉……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他雖連歎兩氣,但聲調依舊平板無波,讓人聽了未免心生噪悶。   散宜生聽了,呵呵大笑,顯得對他的話語,感到分外好笑。那情狀,狂放不羈,豪縱盡顯。   隗斗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而符譽忍不住喝道:「先生失態了!」聞得喝聲,散宜生戛然而止,冷聲道:「無極島的賊子,竟也有大登雅堂的一日,且在這大放噘詞,未免教人失笑。是以,散宜生才會失態。」   符譽聽他並不買自己帳,且在這連續對隗鬥惡言惡語。不禁怒火上湧,拍案而起,戟指著他,斥道:「散宜生,你好大膽子。隗先生是本王請來的貴賓,何時又輪到你來指責?」   散宜生無動於衷,仍然正襟端坐,對他地叱呵,只抱以冷冷一笑,迅即道:「二皇子,難道你不曉得無極島是唐國的極力支持者麼?」   符譽聽他提起這茬,蹙眉道:「本王知曉,只是無極島此刻已放棄唐國,改而投靠我大秦!況且,我大秦素有海納百川的胸懷,既然無極島迷途知返,本王自當盛情款待,予他們悔過之機。難道,本王錯了?」   聽他狡言謊辯,散宜生朗聲笑起,「無極島賊子,乃我正道三脈的不世大仇,縱然大秦肯宥,可我正道三脈卻不願輕罷。今日皇子既然非要與無極賊子眉來眼去,恕我散宜生不願奉陪。」語聲甫落,長身而起,意欲離去。   瞧他傲然不屈,符譽怒不可遏,大罵道:「散宜生,你太放肆了。」看他兀自不理,愈發惱羞,歇斯底里地道:「你給我站住!」暴跳如雷裡,連本王這兩個字眼也忘了喊。   散宜生側頭淡笑:「怎地?皇子想留下老夫?」儘管面色澹然,可無形的氣壓卻陣陣侵出。與此同時,隗斗霍然站起,道:「散宜生,二皇子的酒宴,你都敢喧鬧,看來,你們崆峒派真是想造反了!」話音甫落,只見二人之間,驟然「 裡啪啦」的一陣猛響,須臾,即聞「轟」的一聲,地上石板升騰,週遭酒案傾翻,整座大廳的窗欞更是「嘎吱,嘎吱」地響個不停。   大伙看得怛然失色,驚駭之餘,對二人的渾厚內力,無不欽服。   這時,屋頂上的雷倩湊著小石頭的耳廓呢聲道:「怎麼樣?若非我機靈,這樣的驚世決戰,豈能得見?」小石頭懶地理她,逕是「嗯」了一聲。心下卻想,此刻下面二人均是不世出的絕頂高手,若教他們察覺到咱們二人,勢無倖免。想到這裡,不免恐慌,他倒非耽心自己性命,而是生恐雷倩安危。   雷倩見他不應,且面有憂色,不由揶揄道:「你還算是崑崙弟子呢!稍歷一些小事,就這般惶然失措,真沒用。」   小石頭聽她有侮崑崙,不禁氣急,解釋道:「我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怕你有事!你怎麼可以辱我師門?」   這話說出,教雷倩又欣又羞,直覺甜絲絲得如灌蜜糖,讓她暈乎得茫然不已。當下羞嗔一瞥,顯得好生嬌媚,膩聲道:「就你嘴甜!」可小石頭乃不解風情之人,不知她為何突然紅暈上顏,猜測著多半她是有了歉意,是而慚愧所至。便道:「嘴甜麼?我是實話實說,不過你也毋庸難過,我不會怪你的!」   他那詫異莫名的話語,雷倩偏也未聽懂,時下,她只覺柔情蕩漾,那裡還有其它心思。   便在二人心有所思,遐想不斷之際。   忽聽得廳下有人道:「貧道冒昧了!」   二人一驚,皆想,底下何時多了一道人。索性暫拋異念,往下瞧去。只見那道人赫然便是前些時在酒樓贈送小石頭一顆解毒丸以及在醫館門口起死回生的哪個鶴髮老道。那老道風逸飄飄地佇立大廳中央,而散宜生與隗斗偏是一個臉色鐵青,一個面無人色,各自老遠對恃。瞧模樣,必是二人纏鬥,被老道一舉分開所至。   散宜生這會瞧清老道模樣,方想施禮,卻被老道拂袖而阻。老道笑說:「不須多禮,貧道最不喜繁文縟節,小散子怎地忘了?」   大伙聞言,無不驚駭。散宜生名列崆峒五老之末,在武林裡實已位高輩尊,不虞老道竟呼他為小散子,未免教人懷疑自己的雙耳是否聽差。從這稱呼,可見一斑,老道必是神仙之流。   隗斗當下暗自叫苦,他原道此趟聯絡大秦二皇子,無疑是輕而易舉,固然幫他做幾件事,必也馬到成功,所向披靡。想自己在無極島僅是稍遜神君一籌,除了神君,放眼天下,實數頂尖,可與一抗之人,不過十數。孰知,今日竟是出師不利,先遇崆峒五老的散宜生,再遇這如妖似魅的老道士,說來未免運氣極差,霉不可言。   老道士察覺眾人的駭色,和顏一笑道:「諸位,貧道只是來暫借一物,與諸位決無恩怨,是以諸位盡可寬心!」   老道士察覺眾人的駭色,和顏一笑道:「諸位,貧道只是來暫借一物,與諸位決無恩怨,是以諸位盡可寬心!」   符譽本就仰慕武功極高之人,否則,焉會大冒不諱地去與無極島聯絡上。刻下見老道神采煥發,仙風道骨,無疑就是神仙中人。心下敬意大生,恭謹道:「老神仙親臨敝府,實屬跫然足音,倘有需要,只管予符譽說。符譽若能辦到,決無推辭之理。」   老道笑得很是歡暢,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切莫耍賴?」   符譽堅聲道:「符譽雖仍年幼,但說話素若九鼎。老神仙盡可放心!」   老道笑著說:「好、好……不愧是大秦皇子。」正說得符譽眉飛色舞時,驀道:「那就拿出來吧!」   符譽詫然,問道:「拿什麼?」   老道說:「就是無極至寶紫金銅人。」   這會,符譽當真是愕然以對。壓根沒想如神仙似的老道居然會強取別派至寶,不免教人心覺荒謬。但先前話已說滿,此刻若推搪,似顯如小人,有些言不由衷。當下好生為難,蹙眉焦慮中,不由求救地望向隗鬥,只盼他能力挽狂瀾,解得這一窘境。   隗斗無奈,只得走出,道:「前輩超塵出世,隗某原本景仰。可前輩何以強取敝島寶物,還望前輩釋惑?」   老道笑笑,「紫金銅人乃中原至寶,原是炎帝姜氏一脈相傳。孰知,中原姜氏一門居然出了貴島神君這一叛逆。不僅叛門,且在臨走前攜走姜氏秘寶紫金銅人。一晃眼,百年過。悠悠歲月裡,貴島憑著銅人上所雋武學,非但名震四海,時下更而意圖染指中原。貧道未遇此事,倒也罷了,但恰是遇見,卻不能袖手不顧。是而,只能委屈二位了。」   隗斗一聞,知今日決無善了,當下大聲斥道:「荒謬,一派胡言。紫金銅人乃無極至寶,三百年來,天下武林有誰不知?你老道杜撰出一個中原姜氏,又口口聲聲說炎帝嫡系傳人的敝島神君竟是姜氏叛逆。哼……這簡直便是強取豪奪。沒想到,隗某二十年未踏足中原武林,卻不想,中原武林人居然已如染墨,明目張膽的胡攪蠻纏,睜眼瞎話,隗某齒冷……」   老道嘻嘻一笑:「不要吹牛了,貧道也懶得聽!」又朝符譽道:「二皇子,請拿出來吧!」   符譽道:「老神仙,這……這……這銅人非是符譽之物,符譽豈可擅做主張,還望老神仙見諒!」他仍想招攬道士,是而依舊顯得彬彬有禮,妄想以謙恭下士之態博得老道青睞。   老道一聽,沉吟道:「皇子說的也對,是老道有欠思慮了……」聽到這裡,符譽喜翻心頭,只當老道已被自己唬住。卻聽老道繼續道:「這樣吧!貧道自己取,就不致難為皇子了。」話罷,場中陡失他身影,仿若從無來過。   大伙瞧之,皆感驚詫。   便在這時,老道倏現,手中捧著一尊紫金銅人。笑著說:「還好,還好,三百年流失海外,今日終究復回,也算幸甚。呵呵……」隨著笑聲,只見他身影漸淡,竟如融於空氣,眨眼工夫,居然影聲俱杳,就這麼如鬼魂似的突然消失。   這會,小石頭與雷倩也是瞠目結舌,見著如此異境,當真駭疑,這等樣的身法,到底是仙術亦或是輕功。   忽聞耳際有人笑語,「兩個小娃娃聽得夠久了,該下去了。」心下剛悚,不知何人潛到自己後頭,直覺腳下一空,旋即「嘩啦啦」的聲響,二人連瓦帶泥,跌落到宴會大廳。   廳裡眾人原就駭然相顧,為老道的詭譎來去感到驚訝無比。此刻忽聞屋頂異響,自然悚極而驚,當下向旁散開。定楮一看,竟是一男一女灰頭土臉地由屋頂跌至地面。   疑竇不解下,符譽怒聲喝道:「那來的小賊,居然敢到皇子府撒野?給我拿下!」喝聲甫畢,但見大廳角落裡驟然湧出十數名侍衛。這些侍衛適才看得老道之舉,已是心下忐忑,生怕皇子怪責,怨他們沒留下老道。刻下有此良機,能將功贖罪,自是以一當十,人人幹勁十足。   面對著如狼似虎的剽悍,凶神惡煞的酷勢,雷倩惶然不知所措,只曉往小石頭身後藏去。   小石頭也感慌張,但這會情勢危急,無疑沒有商酌的餘地。心中直在思量著當否極力抵抗,亦或是束手就擒?正猶豫不定,侍衛們已是湧上,把他們二人五花大綁起來。這時,小石頭方是醒覺,忙辯道:「咱們,咱們只是進來瞧瞧,沒偷什麼東西!」   其中一名侍衛道:「這裡是可以亂瞧的麼?娘的……」話罷,一腳踹去。堪堪觸及小石頭的小腿,猛覺一股雄厚渾然的大力直撞而來,尚未及反應,便聽得「嘎咧」一聲脆響。他的腳尖至腿骨,竟是悉數粉碎。當下「哎喲」叫著,抱腿軟倒在地,在那死命亂喚,撕心裂肺的慘叫,教人聞之驚悚。   大伙裡除了深為瞭解小石頭的散宜生撚鬚淡笑,其他人皆感驚愕。   符震此刻認出小石頭,見他單憑護身內力,震斷侍衛右腿,不免恐駭,心道,這傢伙非但輕功神妙,刀法超群,眼下內力居然也是強絕至極。思及此,無疑灰心,又想,自己若要報仇,看來,單對單那是純屬妄想了。   那侍衛輾轉反側間,指著小石頭,不斷喊道:「他是妖怪,是妖怪!哎喲……我的腿……」他適才瞧著老道神乎其神的身法,已對世上有否神仙妖魔,相信甚深。這會又遭無故摧殘,便坐實了小石頭就是妖怪的念頭。   符譽武功不高,但見識頗多,豈會信他?對這梆傢伙今日的表現失望到了極點。斥道:「胡說八道!予本王滾下去!」   那侍衛單腿初斷,怎生行走,這聲叱喝,當真難為了他。其餘侍衛,見著小石頭,已如遇鬼魅,不敢再行糾纏他們二人,聽得符譽叱呵,迅即攙起他,拖拖拉拉,你抬我扛地把他弄往後廂。至於兩個妖怪竊賊便交給二皇子處理就是,他們可不想落得與同夥一般的下場。   瞧侍衛退下,符譽回頭,眼裡精光四射,朝小石頭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偷偷摸摸地到皇子府來?」   看看雷倩,見她嚇得垂首瑟抖,與先前意氣風發的樣子迥然不同。小石頭只得自行回道:「咱們是附近的百姓,見著花園漂亮,是以就進來玩玩。」   這話一說,眾人不禁失笑。均想,說得甚胡話,能以護身真氣隨隨便便震斷王府侍衛腿骨的武學高手,會是尋常百姓,且到這皇子府來,僅是為了眼羨花園景色?   又看他說完後,逕自鬆去身上的束縛。侍衛們由於適才倉猝,還未打上結,時下倒是便宜了他。只見他鬆去自身後。立時為雷倩扯去綁繩。她這會六神無主,方寸已失,心知今日潛探皇子府,實給父親惹了天大的麻煩。憂心交加裡,對小石頭大生依賴,當下嬌軀微軟倒在他懷裡。   小石頭著慌,卻道她遭了侍衛的暗算,忙伸手攬住,低聲問道:「怎麼了?」   雷倩平生未這般依在任一男子懷裡,這當兒男子氣息濃烈無比,直往鼻兒鑽進,正值心蕩神馳。又聞他語聲溫柔,關切之意顯然無遺,更是渾身酥軟,那裡還有半絲力氣。小石頭木衲得很,偏生未察覺,只是摟她愈緊,怕她有甚不適。   符震當日在相國寺前便對雷倩大有好感,只是後來緣慳一面,方是暫抑情思。不虞,今日竟教他目睹心慕之人依偎在最為仇恨之人的懷裡,當真是恚恨難當。霍地站起,叱呵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二人不俯首認罪,尚在這卿卿我我!」 第48章 崑崙一子     雷倩聞言陡驚,乜眸細觀,自己偎在小石頭懷裡,確實大為不雅。思至此,心急慌忙地推開他,又往後退了幾步,方是佇足。卻已嫩顏緋紅,羞得猶如要滴出血來。   這麼一來,符譽也瞧了個清楚,不禁瞠愕,心想,怎地會是雷嘯岳的小女兒?   旋即也不敢造次,揮手止住兀自暴跳氣急的符震,和顏笑道:「小王當是誰?呵呵……原來是雷將軍的掌上明珠啊!雷小姐,今日何以有雅興會到小王府上一遊?」   雷倩暗叫糟糕,但又不能不答,玉指捲著裙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緣於心亂如麻,這回答的也就吞吞吐吐,與她往日的伶牙俐齒,迥然不同。正躑躅難言之際,驀地靈光閃現。   只聽她「哦!」了一聲,隨即窘迫忽杳,俏笑晏晏道:「我適才見一老道鬼鬼祟祟地溜進皇子府,所以便進來看看,怕他對皇子有甚不軌。誰知,這老道神秘得很,在府裡七兜八兜就失了蹤影,剛想進來與皇子說一聲。唉……便被那老道給扔了進來。」   眾人一聽,心思各異,但惟有一念相同,便是這丫頭當真是一派胡言。憑老道的神妙身法,別說雷倩,即便她老爹雷嘯岳也是力由不逮,那有可能給她瞧見。   符譽微笑道:「這麼說?小王還要多謝雷小姐的施援之恩!」   雷倩嘻嘻一笑,「多謝就不用了……哦!咱們還有事!先告辭了!」語不得兩句,即向小石頭示意,想速速離了這是非之地。   符譽道:「且慢!」看二人止步回頭,續道:「雷小姐是稀客,今日既到小王府上,倘然不好生招待,只怕事後,小王會追悔莫及。來來……請上座!」說到這裡,側眼睨視,卻見廳裡,杯盤狼藉,案倒桌翻,頓時朝下首的僕人們喝道:「還不收拾?難道要本王親自動手?」   雷倩可不想與他們同宴,何況,眼下惹了大麻煩,回去後還不知會咋樣?至於尋機奚落勝施一事,早被她忘得一乾二淨。連忙道:「不了、不了,家裡還有事!改日,改日……」說完,即拖著小石頭直往外面走去。置符譽的喊聲,直如未聞。   堪堪行至門前,只聽得腦後生風,一人斥道:「皇子留客,二位何必恁急?」聲到風到,罡烈無匹。   小石頭驀悚,倉猝裡,不遑多想,側身、轉腰、出拳、正是那招「舉火燎原」。下意識地一拳,居然讓他內力使足,無心裡契合了焚陽拳訣裡的「勁自圓,體自方,氣自恬,心神兩忘,意念唯生」的上乘之境。兩股勁風猛撞一起,只聽得四周窗欞一陣顫動,隨即「嘎咧咧」,「嘩啦啦」的亂響。   出手之人正是隗鬥,他適才先與散宜生斗了平手,又在老道面前,毫無還手能力的被他奪去紫金銅人。接連幾遭,著實丟顏地緊。這會兒已無心思繼續擺那高人的澹然模樣。心知,若再這樣下去,自己在二皇子心中,勢必身價猛跌,幾如破布。自己無顏事小,然壞了無極島所謀,卻是事大。當下,未待符譽請求,即主動出手挽客,尋思著,固然你小子可以功震侍衛,但落在老夫手上,無疑是手到擒來。   有恃無恐裡,突感不妙。這小子拳勁居然剛猛無儔,幾是絕頂之流。當下心旌悚懸,他這一攔,囿於心中輕蔑,再加自視甚高,全然沒想到,一個年幼弱冠的少年,居然能與自己相抗衡。猝然而至的拳勁,以至他壓根沒及再運內力,便這麼以半數實力與小石頭的渾然一擊狹路相逢。   「砰」的一記。   隗斗向後退了一大步,小石頭卻是「騰騰騰」地朝後連退,身子踉蹌,足足五六步,方是站穩腳跟。然面無異色,眼神凝聚,一看便知決計沒受什麼傷害。   雷倩這會醒神,立即躍至小石頭身邊,上下打量,左右察視,怕他遭甚陰手。而其餘人卻是皆感驚詫,萬萬沒想,小石頭竟有忒高內力,與無極島宗師級的高手隗斗硬拚一記也能落個不遑多讓的局面,當下欽佩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隗斗好生惱羞,但覺今朝顏面喪盡,瞧向小石頭的目光,內蘊無限怨毒。   便在這時節,忽聽得有人撫手笑道:「妙啊!妙啊!無極島宗師初臨中原,居然連個少年人也打不過?呵呵……未免太糗!」   大伙又驚,不知何人在此口出譏語。   循聲看去,見是一個白髮老頭坐在房梁頂上,雙手來回互合交錯,來回拍打,顯然一副開心得不亦樂乎的模樣。   這老頭目深鼻赤,口方頰大,尤其鼻尖老大一個酒糟,令人油生笑意,覺得老兒的生相實在滑稽得很。只見他笑了須臾,似覺口渴,雙手在身上一陣亂掏亂摸。眨眼,取出一個深紅色酒葫蘆,「噗」的一聲,揭去上面頂蓋,兀自在那「骨潞潞」地喝起酒來。   大伙見他不知死活的逕自喝酒,不免錯愕,也不曉他究竟是何方高人?反正,能在皇子府裡不感拘束,依舊當在酒肆飯莊狂態畢現的,只恐也惟有他了。散宜生卻是認識,只見他呵呵笑起,朗聲道:「驚鯢子老兄,今兒個怎地又沒穿道袍?難道,就不怕令師斥罵?」   驚鯢子嘿嘿怪笑,醉眼乜斜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你這小子。」話罷,縱聲一躍。雙腳方沾地面,驟然足跟踉蹌,搖搖欲墜。就在大伙怕他跌倒時,卻見他橫身一側,竟是臥躺於地,嘴裡嘟囔道:「還是躺著舒服。」手上葫蘆又是放於口邊,喝起酒來。   大伙怔然,不知他到底想怎樣?均想,你個老兒固然想喝酒,總不須特地趕到皇子府來吧?   散宜生見怪不怪,他對老兒識之甚深,知他是崑崙五子裡令掌門清虛真人最為頭疼的兩子之一。當下又笑道:「驚鯢子老兄,你想喝酒,怎地跑這來了?」   驚鯢子醉熏熏地道:「我……呃呃……」方說一個「我」字,偏是連打兩下飽嗝。又聽他道:「我也不想啊!是師伯他老人家,搶了別人的至寶,卻要我來為他搽屁股。」這麼一說,大伙才明白,先前那老道居然是他的師伯。   這時,他又道:「這屁股要如何搽,適才,我在門外已然思了良久。本想以暴制暴的把人給趕回去。不想……嘿嘿……那老小子竟連一娃兒也打不過。此刻,我改主意了,照他的本事,假使與他打過,未免丟了我驚鯢子的身份。所以,不打了……」   隗斗一聽,氣極而笑,冷惻惻地道:「驚鯢子,老夫看你話說得過頭了!」說話間,只見他右手置於胸前,大拇指、無名指、小指內扣,而食中二指勁運力足,異光泛現。   大伙見他似欲出手,剎那,均為白髮老兒擔上心思。尤其,小石頭更覺不妥,惟恐老兒遭他毒手。迅即大聲道:「老前輩,小心啊!」   白髮老兒一聽,嘻嘻笑道:「不錯、不錯,小娃兒很有良心!比那些個無極賊子好得太多。」接著,自言自語道:「那我適才把他們從屋頂上弄下去,豈非也沒良心?」雖說自語,但他音量尤大,偏生廳裡皆聞。   眾人忍俊不禁,不免失笑。均道,這老兒好生詼諧,居然把自己搗亂別人的事也這麼坦誠而講,倒是頗顯磊落。小石頭愕然,在那瞠目結舌。這當兒,雷倩卻是偷偷捏了他下腰際,低聲道:「要你做好人?」小石頭神不守舍,也不知她說甚,回頭訝道:「啊?」   二人種種親暱,符震嫉火滿腹,若非念著小石頭武功超絕,決非自己能敵,難保不當場邀鬥。可惜,如繼續看下去,無疑難熬,索性側首,朝隗斗望去。心下盼他大顯威風,能一舉擊斃小石頭,只是雷倩終須饒恕。   不提他的小算盤,再說那隗斗瞧著驚鯢子始終瘋言瘋語,自進來到現今,渾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而且,竟當著「驚天神指」即發一刻,依舊言笑侃侃,此間蔑視,著實令他惱恨難當。沉聲道:「驚鯢子,老夫看你是活膩了!」語聲吐出的同時,一道曳虹似經天氣劍,如貫長空,從他食中二指劃掠而出。   「嗤嗤」的破空聲,如裂帛碎綢,教人暗驚,皆想,無極絕學果真不凡。其間,符譽尤甚,起初見隗斗先是奈何不了散宜生;再是毫無抵抗的讓老道來去自如;時下,又任驚鯢子萬般譏諷;心下對無極島生出了不過爾爾的小覷心理,認為它的威名著實有些虛誇。然如今一見,卻教他羨艷不已,思忖著,若此絕學,被我學會,何愁皇位不固?又何懼小人施算?   正思忖時,卻見驚鯢子驀地躍起,惺忪醉眼一掃而空,在那蹦蹦跳跳,大呼大喊:「賊人發怒了,賊人發怒了……」眾人大嘩,沒想他值此危機,仍是這般噱鬧。   與此同時,見他謔浪笑敖,口出污言,大大的蔑視自己,隗斗不由惡向膽邊生,屈指彈伸,幾縷罡風接連而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好似棋道縱橫,密織如網,幾如煌煌宇宙籠罩茫茫,看其勢頗有彈指之間即教驚鯢子灰飛煙滅的恆心。   驚鯢子呵呵大笑,未見他抬手踢足,整個身子居然倏地翻身騰起,恍若被外力掀開,又如殭屍彈蹦,說不盡的詭譎,但偏偏不著煙火,流暢自然,渾若天成。只見他身影在空間裡幾個閃滅,時而廳角,時而樑柱,若隱若現,端得是異譎難猜,雖沒先前那麼好整以暇,悠閒自在,然狂謔笑聲依舊響遍大廳。   只見隗斗發出的每一指竟在他裕如揮灑裡悉數襲空。眾人是詫愕不斷,心想,他一脈的身法當真是神妙無方,前有鶴髮老道神奇消失,如今,又見他奇異多衍的鬼魅之變。一時間,大伙又羨又妒,均想,若我有此身法行跡天下,豈非任我縱橫?   而小石頭偏是未想及身法,反而對隗斗的《驚天指法》頗有穎悟。尋思著,隗斗眼下所使的指法,豈非與先前紫金銅人衍化出來的意境大同小異?看了片刻,又想,可惜他的指法太過執著於形,固然得許神髓,然離圓滿無跡,卻仍是差之遠甚。總沒意境中的哪人使的浩浩蕩蕩,渾若天成。   思至此,猛感訝疑,想不通,自己怎會思慮到這些?難道,堪堪的意境指法,自己業已學會?當下蹙眉又思,只是思來想去,竟是毫無記憶。惟有的影像,只是哪古人的和顏慈笑以及最後一幕驚世駭俗的破天裂穹。   正當他在邊廂窮思深索之際。   這會,隗斗決心已下,今日不教驚鯢子立斃當場,無極島威名只怕蕩然無存。只聽他冷聲道:「好個身法,可惜與你家鬼師伯相比,仍差太遠。」話聲響起,單掌虛劃,食中二指居然激迸無形劍罡。   他此刻面容沉肅,誠未怒形於色,卻也嗔目切齒。原先單用右手制敵,刻下是雙手交錯,十指連彈,似撥弄絃琴,又如撫葉摘花。然其中凶險,卻非愜意,使到後來,如臂使指,霆不暇發。   眾人皆悚,即便散宜生也退避往後,心下暗自為驚鯢子擔憂無限。   但驚鯢子老調不改,儘管有些疲於奔命,嘴裡偏是嘮叨不止,一會大罵無極島浪得虛名,一會痛斥無極島蛇鼠一窩,無極島島主姜神君更是蛇頭鼠首,實是靦顏人世之輩。隗斗驚天指法使盡全力,漫天指氣疾風驟雨,驚濤駭浪,竟是奈何不了他半點。無數道星劍光芒,「嗤嗤」作響,辟里啪啦地撕破門窗。   就這麼晃眼一瞬,原是窮奢豪侈的宴會大廳竟成了乞丐窩一般,顯不盡的淒涼,破敗。符譽徹底傻眼,兀自呆呆不覺,只感今日一遭實如夢境,萬沒想世上真有如此神奇指法,以及絕妙身法。   斗了半晌,隗斗收指斂勁,惱道:「驚鯢子,你怎恁般無恥?難道與老夫硬拚一下也不敢?」   瞧他息手,驚鯢子又現原處,仍是側臥在地,獨自斟飲。喝了幾口美酒,他捋袖拭口,隨後怪眼一翻,大大咧咧道:「老子用本門絕招對你的絕招,有何無恥?莫非,躺在這不避不閃地被你插來插去,就光明磊落了?嘿嘿……夷人的規矩,就他娘的搞不懂!」眾人未料他出語,竟是如此粗俗。   隗斗怒極,斥道:「什麼夷人?咱們無極島可是源出炎帝一系!」   驚霓子嘴一撇,道:「吹吧,吹吧,你儘管吹!哼……難道,你的隗氏,不是昔日遭軒轅黃帝驅逐出境的北狄族鬼方氏演化邇來?」   隗斗沒想他提起這茬,剎那張口結舌,啞然無言。   驚鯢子又道:「隗鬥,我告訴你,中原地大物博,異人不絕。你無極島妄圖染指中原,實屬火中取栗,待你們作法自斃之時,包爾等追悔莫及。」   一番話,娓娓而談,入情入理,義正嚴詞,   隗斗無言,心想,他這話倒有三分道理。先別說那鬼老道幾近神仙之流,單是旁邊的傻小子也是功深莫測,居然能與自己半數實力相拼,而不落下風。放眼整座無極島後起之秀,竟沒一人堪能與他相提並論。照理,能教出這般徒弟的師傅,想必愈發超逸,只怕神君親臨,也難保是其對手。   想到這裡,不免心灰意冷,蕭索懶散。   驚鯢子瞧他心神恍惚,似有所想,情知一番話已起效果。心下不禁得意,繼而朝小石頭看去,卻見他呆呆而佇,儘管美女依偎,居然也無半絲親暱之舉。失笑之餘,也很是歡喜他的淳樸生性。當下呵呵一笑,道:「話說完,酒三巡,我該走了。」說罷,身影閃滅,已到小石頭跟前,抓住他手臂,嘻笑道:「小娃娃,適才我陷你入危,現今,輪到我救你了!嘿嘿……」   但見他雙臂一張,帶著小石頭二人竟是這麼施施然地瀟灑逸去。留下背後滿地眼睛以及無數驚詫。   驚鯢子帶著二人甫出府門,即一路疾奔。不一會,到了一條僻靜街道。他笑著對小石頭道:「好了,就到這吧!再怎生不捨,終須一別。小娃娃,你弘毅堅韌,淳厚質樸,一言一行純出自然,老夫喜愛得緊。若非你已有師傅,老夫勢必收你為徒!呵呵……」   他那酒糟鼻隨著笑顏綻開,一翕一翕,煞是詼諧逗趣。   小石頭忙著謙遜,而雷倩在旁卻是噘著小嘴,心想,小石頭乃堂堂崑崙弟子,豈會拜你這個瘋瘋癲癲的師傅,剛想出語譏屑。   驚鯢子笑了餘裕之後,偏已騰空而去,在屋頂上閃得幾閃,即消逝無影。   雷倩懵然,久久佇立,方呢喃道:「倘使我有他那樣的輕功,該多好啊!」   小石頭沒留神聽,俟驚鯢子遠去,便問道:「小姐,咱們該回府了吧?如今很晚了!」   斯時,明月現輝,實已初更時分。   雷倩「嗯」了一聲,心想,是該回去了。原想尋勝施的晦氣,卻不虞惹了忒多事。明日,還不知二皇子會否去找爹爹告狀呢?當下二人攜行,逕向雷府走去。途中,雷倩百思不得其解,尋思著,勝施既進了皇子府,那時,廳裡熱鬧非凡,何以就不見她人呢? 第49章 傳授刀法     不多會,雷府大門赫然入目。   雷倩甫進大門,頭也不回,低聲道:「我先回去了。」   小石頭「嗯」了一聲,心想,你是小姐,回去便回去好了,何以要和我說?   雷倩腳步不停,穿過演武場,逕向後院閨房走去。小石頭看她背影消逝,方向自己的僕人宿舍而行。一路低頭,心中兀自思量今日之事,覺得雷倩所言所為均讓人好生詫異。說她刁蠻霸道,偶爾倒還溫柔可人,說她天真活潑,有時卻又不勝其煩。做出的事,當真讓人瞠乎其後,就說那用黑驢衝撞別人的馬車,便是一樁匪夷所思之舉。   思忖間,忽聞有人喊著自己,抬頭一望,正是宋仁與昨日那八名家丁。   小石頭異問道:「什麼事?」   宋仁一聽,迅即一副好生傷心的樣子,嘟囔道:「石大哥,你可是與咱們說好,要教咱們武藝的。」   小石頭恍然,搔首憨笑,「呵呵……差點忘了。只是刻下辰光尚早,若被管事知曉,咱們不做事,在宿舍裡偷偷地練武,肯定要挨罵。」   宋仁笑道:「不要緊,咱們的事情俱已做完,而且石大哥今日的任務也圓滿完成,管事們即便想找茬,也尋不到咱們頭上。」   小石頭疑道:「陪小姐逛逛街,就算一天的事了?」   宋仁道:「當然,你沒看雷府裡那麼多家丁。假使幹完一樁接著一樁,那需要這麼多人。」   小石頭道:「那倒是,只是雷府為何又要請忒多人呢?」   宋仁道:「請咱們,其實全為了半月後的刀劍大會。據說,刀劍大會五年一度,每屆大會,均由各國的武林大豪操辦。雖說咱們老爺已位列將軍,但說來,仍算是江湖大英雄。所以,這屆大會便輪到老爺主辦。到時,咱們就為參加大會的江湖英雄,武林豪傑,倒倒茶,送送飯什麼的。」   小石頭頷首,心想,原是這麼回事。既然是刀劍大會,想必全天下的武林人物皆要參加,就不知是否會有崑崙派的。見他心神恍惚,似在思慮,宋仁道:「石大哥,你在想什麼?」   經他一問,小石頭返神,即道:「哦!沒什麼!」看宋仁尚未釋然,又笑道:「呵呵,真的沒什麼……對了,既然沒事,那咱們就開始吧!」   這話說出,宋仁等人雀躍不已,隨即七嘴八舌地連聲稱善。   大伙到了宿舍的院子裡。小石頭道:「咦,怎麼就咱們,羅有貫他們呢?」   宋仁道:「他們不想習武,可又不願打擾咱們,是以在另一處賭牌九呢。」   小石頭道:「原是這樣。那好吧,咱們現今便開始了。」   其實,要教他們什麼武學,小石頭早已想妥。他本身就會兩種成套的武功,一是崑崙至高秘傳輕功《龍行八法》,這是沖虛前輩傳授給他,到時向未來師傅元虛真人證明用的,自然不能傳授他們。另一種,卻是昨日在滿香艇演刀時,驀然想及,自己當日在聖宗秘窟,雖然沒留心默記牆上的各門天羅絕技,但有一套《天羅刀訣》偏是由於自己興趣所至,竟在短短時辰裡大致習會。此刻用來教他們,實是貼切得很。   小石頭先把心裡默記的刀訣向他們背了一遍,問道:「你們記住多少?」   不虞,這些人除了宋仁說記住前兩句外,另外八人皆大搖其頭,說是半句也未記住。   小石頭一聽,不免懊惱,原想先讓他們背熟刀訣,隨後再傳授刀式,沒想這些人記憶極差,竟是記不住。當下無奈,說道:「沒辦法,你們先學一招吧!」瞧著邊上一株大樹,走上前去,順手折了根粗枝,又道:「目下咱們無刀,惟有用樹枝暫代。」   拿著樹枝走到庭院中央,說道:「你們大伙全看好了,得留著神啊!第一招,海天一線。」說罷,右手執枝,向天豎直,置於自己的眉心之間。接著道:「這招是整套刀法的起手式,也是這套刀法的唯一守勢。當施展時,終須記住一句話:意守心寧,混天凝固,抱元守一,海天一線。這句話就是刀招的口訣。你們先各自摘跟樹枝試試。」這一番話,俱是依著當日使刀人像邊的註解照本宣讀。   宋仁等人很是聽話,而且他們早就心癢難撓,此刻聞言,登時拿起樹枝,興高采烈地照著小石頭的敘述和模樣,依式演練起來。   只是《天羅刀法》乃天羅教的上乘刀術,雖然所需內力不及《焚陽拳》那麼重要,但每招每式依舊須體內真氣依勢而引,蓄力而吐,尤其雄渾凝重處,更要真氣渾厚者方能運用。像宋仁等人誠然體質上佳,稟賦也好,但終究沒有修過內家功夫,是以這招「海天一線」練了大半天,所得僅是其形,要深知其中三昧,多半窮年累月怕也不行。   小石頭在旁看了,直是雙眉緊蹙。他足足演練了十多遍之餘,但宋仁等人總離自己心中所想差了那麼一絲半絲。其實,他們現下何止差了一絲半絲,只是小石頭本身也是半路出家,所得刀訣又是因緣巧合,從未有人對他詳加指點。是以,他的功力雖臻絕頂,然眼力與江湖二流高手相較,兀自差之遠甚。   不知不覺,月兒臨頭,星光閃耀。   小石頭見天色已晚,且大伙均是幹活的僕人,若今日太累,勢必拖累明日的事情。何況,見他們練來練去總不得神髓,即道:「各位,時辰太晚了,你們早點回去歇息,至於刀法明晚再練也是一樣。」   大伙互看一眼,心想也是。當下與小石頭告辭,便各自散了。   如此無憂生活,不覺數日。白天陪雷倩逛街,晚上傳宋仁等人刀法。   至於商尹所說的向大秦聖上舉薦他為官,卻並未有甚回音。潘國舅也未再來,雷倩原先擔憂二皇子告狀,刻下也如從未發生過似的,竟是神不知,鬼不覺。而且,小貴管事由於三少爺雷熙的關係,壓根就把原先打算對付小石頭的念頭扔到了爪哇國。有時遇見,甚至是笑得諂媚。尤其,連事情也不讓小石頭多做,除了陪雷倩,便是整天喚他待在屋裡,等候三少爺的傳喚。他是怕雷熙萬一來了,看不到小石頭,難保不會尋上自己,豈不糟糕?   小石頭不知其中奧妙,還道先前冤枉了他,一時竟感愧疚。但他任務雖然不多,事情倒是不少。   前些時日,瞧著他在相國寺前大發威風的四個丫鬟,自回去後,遇見相好的同夥便喋喋不休,把小石頭直吹得是地上沒有,天上少有,幾如神仙下凡,無所不能。這麼一來,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日,小石頭之名在雷府的下人裡,已是如日中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況且,這幾日又見他倍受小姐青睞,每每逛街,均要他作陪,當真讓其餘男性僕人羨煞,慕煞……   這日,演武場集會甫散。雷倩手提一根楊柳枝,左右輕輕甩打著,慢慢走來。   武總管雙眉緊皺,數日來,倩兒每天俱是出門不斷。儘管她生性活潑,往日一人出門也是時常,可現今非但比以往頻繁,且每次出門均要帶著哪位年輕家丁。難道他們之間會有甚……?想到這裡,眉頭蹙成一團,不禁朝小石頭望去,心想,這小子平素呆傻蠢憨,心拙口夯;倩兒會看上他?   此刻朝陽初升,萬丈金輝鋪滿了整個演武場。熾光映襯下,身形魁梧,劍眉星目的小石頭在一眾家丁裡尤顯氣朗神清,姿雄形健,確確實實便是少女們的心儀模樣。尤其那憨厚的笑容,亮如星辰的大眼,配上那渾不知的神秘氣質,幾欲和日月爭勝。瞧到這裡,武總管心旌懸起,不禁尋思,誠然這傢伙,有時拙口鈍腮,但也算訥言敏行。何況,也難保不是在裝傻充愣,畢竟人心難測。說不定,他原本就為了勾引富家小姐而來。   正當武總管思忖之際,雷倩已到他身邊,笑殷殷地道:「武叔叔早!」   由於疑思未解,武總管笑得委實不暢,強顏澀笑:「倩兒也早!」接著問:「倩兒,你又想上街?」   雷倩道:「是啊!」走到小石頭身邊,拍了他一下肩膀,大聲道:「小石頭,咱們走!」   武總管話未說完,見她即已要走。況且適才的舉止著實不雅,那有小姐拍打家丁肩膀的。這會,他疑忌更深,心想,倩兒不會真和那小子有甚曖昧吧?思慮及此,竟覺渾身一顫,尋思著老爺把整座府邸都托我照看,倘然一個不查,讓倩兒被僕人佔了便宜去,那我真是罪大莫及,百死難贖了。   忙招手道:「倩兒,你過來下。」引著雷倩行到一處僻靜角落,他道:「倩兒,女孩子家不好總上街的,畢竟人言可畏。旁人會說三道四的。」這話武斷得很,且又語焉不詳,雷倩那裡肯服,說道:「武叔叔,我不過就是上街逛逛,又不是出去幹什麼。如何會讓人說三道四呢?」   武總管啞然,心中的疑團此刻均屬猜測,怎生讓他說得出來。不由老臉一紅,打著哈哈道:「啊?啊?……倩兒,呵呵……武叔叔只是說怕,並未說現今就有人會說。嗯……這樣吧……單單小石頭一人陪你,武叔叔怕人還不夠,不如再帶兩個侍女去,怎樣?」   雷倩雖然大大咧咧已慣,但人終究是冰雪聰明得很,刻下見他神色古怪,又聽著語氣陰陽做作,芳心內稍加細辨,陡即恍然大悟,大喊了一聲「哦……」隨即薄嗔道:「敢情武叔叔以為我與……」右手曲出食指,微微向小石頭那裡彎了下,「……他,有甚……」說到這裡,羞急之餘,剎那間礙難出口。輕跺了幾下玉足,嫩顏欲泣,顯然很受委屈地道:「武叔叔,你是看著倩兒長大的,如今,怎會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呢?」   話音一落,終究熬受不住內心的愴惻,竟是哭將出來。   雖未哇哇大哭,但看她眸眶紅紅,珠淚濕襟,武總管一陣疼惜,心裡止不住地大罵自己,為何要去把這小淘氣給惹哭麼?他是勸也不是,看也不是,逕直在那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急切裡,一個勁地道:「倩兒莫哭,倩兒莫哭,全是武叔叔不好。武叔叔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好麼?」看她兀自不息,又道:「哎呀,天光不早了,街上的店都要打烊了。倩兒,你怎地還不出門?」   起初,聽著他始終在道歉,並且不停地想逗樂自己,雷倩也覺感動。心想,武叔叔偌大年紀了,即便講我兩句也是為我好,我不該向他發脾氣的。正想著的時候,忽又聽他說街上的店要打烊了。看著天日堪堪君臨東方,那有他說得那般誇張,情不自禁地便「噗嗤」笑出。破涕為笑下,她嘟著小嘴道:「武叔叔就會胡說,老是哄我!」   見她終於不哭,武總管大慰,笑道:「好、好……武叔叔以後再也不騙你了。咱們手指拉勾,怎樣?」   這等樣的動作,是雷倩以往撒嬌的小把戲,眼下聽他說拉勾,笑道:「好……咱們就拉勾!」   一老一少在那小指一勾,隨後呵呵大笑。頓時雲收霧散,天晴日朗。   他們是笑了,然旁邊的家丁們卻是糊塗已極,不明白五小姐為何一會哭,一會笑。常言道,是美女,男人都關心。一時大伙的目光均看向小石頭,心想,此人與五小姐關係甚密,興許能知曉。小石頭渾然不知自己已是眾人的焦點,兀自在那閉目養神。昨晚,小禽頑皮淘氣了一夜,吵得他睡不安穩,此時陽光溫暖,又沒人煩擾,除了不能躺下以外,無疑是悠閒曠怡,舒爽到了極點。   眾人不知他睡覺功夫高明若斯,只道他在擺譜,不禁人人咬牙,均想,有甚稀罕,不就生得白點,長得俊點,容易討女人喜歡麼?哼……老子倘然以前不種田,多半就比你俊俏。他們在邊上磨牙嘎呷,小石頭偏是迷迷糊糊,夢鄉入半。   雷倩與武總管一笑泯疑忌,既然,全都說開,當下再無疙瘩。武總管也就放了泰半心思,揉了揉雷倩的臻首,笑道:「你還不去,稍後時辰晚了,可別怨武叔叔。」   雷倩抿嘴微笑,「是!知道啦!」儘管笑得開心,但臉上淚跡尚未拭去,竟已歡顏無比,不由讓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   武總管呵呵笑起,看著雷倩與小石頭二人並肩出門。一個肩闊腰細,氣宇軒昂;一個身材婀娜,裊裊婷婷,心下沒來由得想著,他們看來倒是蠻般配的。唉……可惜,就是身份相差太遠,地位過於懸殊。否則,倩兒能尋個像小石頭一樣的忠厚郎君,老夫也感欣慰。他撚鬚微笑,直到不見二人身影,方樂呵呵地回轉。   到了街上,雷倩囿於先前的哀泣,一時尚未完全恢復,何況,追溯起來,絮果蘭因俱在小石頭身上。若非是他,自己又怎會被武叔叔猜忌。雖不致悉數怪責他,但仔細想來,總覺內心鬱悶。況且,看他呆傻得果然厲害,此刻自己悒悒不樂,只須有眼人便可明白。他竟兀自不理,仍是我行我素直顧打量左右,居然也不安慰一句。   思忖及此,心下愈發鬱鬱。走起路來,更不似往日那般蹦蹦跳跳,反而拖沓得很,時而踢飛路邊石子,時而原地跺上兩腳。   小石頭在旁看得駭怕。這許時日,每天逛街不斷。雷倩的小姐脾氣,他領教甚多。心想,她平日那麼高興,我見了都頭暈,目下,她明顯就是鬱積煩悶,胸中寡歡。我可要識相些,萬不要去招惹,否則,勢必沒完沒了。踧踖不安之餘,他是束手束腳,畏首畏尾,不敢發出絲毫聲音,就怕引起雷倩的留意,到時纏上自己。   這般走了片刻。終究是雷倩耐不住,走至一處樹下,猛地回轉妙軀,嬌聲道:「喂,你怎麼不說話?出來都老半天了……」說到後來,原是氣勢洶洶,居然口氣一轉,變得嘟嘟囔囔,幽怨無比。   小石頭惶恐,心想,怕什麼來什麼。看著她春日般的嫩顏,衲衲地道:「我……我是陪小姐逛街,而且,我……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雷倩氣結,暗罵一聲,這個呆子。當下四處打量,尋思著,既然已經出來,終須尋點好玩的,總這麼走來走去,也不是道理。一番流目顧盼,偏生沒有想出一樁能耍得開心的事。窮極聊賴下,望著小石頭,嬌嗔道:「你是個大男人,為何總要我指明去處?」看著他張口結舌,蠢憨無比的傻樣,忽然,狡黠一笑,又道:「不如……這次由你安排?」   小石頭愕然,吃吃地道:「我……我那有去處?我連長安城有多大都不曉得!」   這話誠然,可雷倩不依:「我不管,反正你要想個去處,讓我開心!不然……嘿嘿……」   看著她促狹已極的笑容,小石頭大歎遇人不淑,心想,宋仁等人均道我艷福非淺,說能陪她逛街,算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卻不知其中難受,實非他們所能想像。想到這裡,不經意地歎了一氣。 第50章 糊塗二老     雷倩聽他歎息,氣惱道:「怎地?你不願意?還是……心裡在腹誹我?」   小石頭一驚,怯聲道:「不、不……只是……只是一時,我也想不出!」慌張之餘,竟往後連退數步。   雷倩見了,不免好笑,心想,看來,他還是蠻懼我的。咯咯……暗笑之後,又想,哼……即便你功力頂尖,武功超群,可遇到本小姐,不依然是忌我三分。想到這裡,無由得沾沾自喜,心裡更是美滋滋的舒爽。看著小石頭,也覺比方才順眼了許多。   路邊行人見著二人在樹下喁喁細語,費解一個小姐打扮的少女為何與一個家丁有忒多話要說?而且,少女姿容絕美,家丁英偉不凡,如非身份,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是以,每個經過他們身邊的人,均會向他們回首望去,直到遠離,方是收回目光。伊始,雷倩尚不覺。然時辰一久,隨著注視他們的人愈發的積多,登即省悟,情知這些人的想法多半與武叔叔相同。   思忖及此,忍不住又向小石頭狠狠地瞪了一眼。暗道,這個呆子當真害人不淺。這會,看著小石頭一身黑色僕人服飾,她突然靈光一現,心想,他們詫異,不就是咱倆的身份麼?此刻,我讓他換身衣裳,那麼,其他人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眼眸幾轉,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當真佳妙,委實絕頂。索性扯了下小石頭衣袖,道:「既然你想不出,那就跟我走吧!」   小石頭「哦」了一聲,心道,我原本就是這想法,是你非要我來想。雖然私怨沸騰,且大不敬的情緒高漲至極,但要他宣之於口,卻是萬萬不敢。   便在這時,猛聽得天上一聲鷹鳴。二人仰首眺望,只見一隻鷂鷹在天穹盤旋,時而高貴優雅地展翼滑翔,時而勇猛無雙地斂翼俯衝,形姿之絕妙令人不由驚歎。雷倩高興地跳跳蹦蹦,指著那鷹兒歡呼道:「小石頭,你看,那鷹兒多神俊!」   小石頭「恩」了一聲,心下卻疑,小禽怎地出來了?不是關照它不要到鬧市來麼?自前日帶著小禽萬花樓一遊後,他便知道世人對它悚憚得厲害。為了不致於驚世駭俗,當即規定小禽不許再到人多處嬉鬧。昨日倒乖巧,始終待在宿舍後院。不料,今日自己堪堪出門,它卻偷偷跟來。雖然暗自埋怨,更而蹙眉,偏是沒有半絲怒氣。要知道,他脾性柔順,若非太過氣人,至多一笑了之。只是這脾氣,時下連小禽也摸透了他,不免顯得悲哀。   這會,雷倩忽道:「多好的鷹啊!若是能讓它下來就好了!」   小石頭笑笑,道:「我能喚它下來!」   雷倩瓊鼻微皺,糗道:「臭美!你會有這本事?」嘴上是這麼說,心下卻盼望他當真能喚鷹兒下來。尋思著,崑崙派地處西域極荒,獸禽常遇,興許他真能辦到!   小石頭微笑:「你看著便是。」話罷,攢唇吹鳴,一絲清朗之聲隨即破雲裂空,直衝九霄。   小禽聞得召喚,毫不猶豫地俯衝下來。望著天空黑影愈發漲大,雷倩不免驚慌,嚇地躲到小石頭背後。與此同時,街上行人見此一幕奇異,皆住足留視。數萬根手指,指指點點,齊向小禽。   若是尋常鷹雕,見此一景勢必恐慌,然小禽身具神鳥血統,儘管未見過偌大場面,卻是不懼,依舊置若不顧地俯降而下。照著老規矩,逕自落在小石頭的肩上。直至此刻,雷倩當真又驚又喜,喃喃道:「你、你真的能喚它下來?」   小石頭一邊輕輕柔撫著小禽的健羽,一邊傻傻地道:「當然,它是我餵養的!」   聽了這話,雷倩恍然大悟,原道他有甚特殊技能,卻不想,竟是這麼回事!當下好氣又好笑地道:「原來你騙我!」說話間,粉拳輕捶,連連打在他背上。   小石頭呵呵大笑,雖然不疼,但為了順她心意,倒也故做緊張地閃了幾閃。只是心下疑忖,自己何時騙過她?   二人你追我逐地不一會連跑數條街市。途中,小禽始終在他們頭頂上盤旋。引得街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嬉鬧半晌,雷倩向小石頭討來小禽,愛惜地撫摩著。嘴裡不斷嘮叨:「小鷹兒,你生得真神俊……小鷹兒你長得太健壯了……」絮絮叨叨地話語,小禽大是厭煩,但為了不致拂逆小石頭的意思,它惟有苦苦忍耐。   又走了片刻,小禽終於忍無可忍,「呼」地一下振翼飛去,在半空裡嘶鳴一聲,迅即穿入濃雲,杳杳無蹤。   雷倩見它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便自行遁走,未免氣惱,扯著小石頭的袖子道:「小石頭,你再叫它下來啊!再叫它下來啊!」   小石頭苦笑道:「它都飛得老遠,我上那去找?」   雷倩一跺腳,顯然很是憤憤,忽想起小石頭說過,小禽是他餵養,便道:「晚上我能見到它吧?」   小石頭頷首。   雷倩狡黠一笑,暗想,既然你終須會讓本小姐遇上,眼下暫時先饒了你。不過,一俟遇到,嘿嘿……不讓你知曉本小姐的厲害,我就不是雷倩。隨著這想法浮起,正在遠方天穹翱翔的小禽陡然渾身寒顫。不知是自己飛得太高的緣故,亦或是自己的絨羽尚未生全的原因,當即便降下半空,不敢再飛得太高。   再說雷倩原本想予小石頭買衣服,此刻小禽遠遁,失了樂趣,自然復又想起。當下就帶著他逕往自己常去的量衣鋪。   二人這趟又是往南市。只因大一點,知名些的量衣鋪均在那裡。而且,雷倩的熟鋪也在這裡。前些日,自那日在南市一鬧後,二人便再未來過。此刻,看著比其它區市熱鬧多多的商集,雷倩不禁道:「還是這裡好玩一些,其它地方實在太冷清了。」又湊著小石頭問道:「對麼?」   小石頭不敢不應,忙即頷首,接著又「嗯」了一聲。   不多會,雷倩領著他到了一家量衣鋪。鋪裡的老闆正在打瞌睡。雷倩走進去,在櫃檯上「咚咚咚」敲了幾下,大聲道:「老闆,做生意了。」   那老闆驚醒,初始未瞧出是誰?懶懨懨地道:「自己看……」隨著眼珠適應戶外的光線,他發現來的竟是雷家的五小姐,迅即,堆起笑臉,道:「我當是誰呢?原是五小姐,今兒個想看什麼?裙子、宮裳,亦或是新來的異族服飾?」邊說著,邊從櫃檯裡走了出來,瞧著舉止,多半想把雷倩迎往裡面的精品區內。   雷倩瞧他認出自己,不由笑笑,又看他誤會是自己要買衣服,連忙解釋:「老闆,我不買衣服,你替他看看,有他那身材的衣服麼?」語聲未息,手已指向小石頭。   老闆一愣,轉眼看了看,笑道:「有、有……五小姐,你在這等著,老朽先幫他量量高低。」   雷倩點頭含笑。   小石頭這會驚訝無比,不曉雷倩為何突然想起要為自己買衣服。見著老闆拿著皮尺走過來。他急忙朝著雷倩道:「小姐,我有衣服。我……」話還未說完,雷倩瞪眼,道:「別吵,聽我的就是。」又對暫時停步,頗感躊躇的老闆道:「老闆,不管他,先量了再說。」   老闆樂道:「是!」他把那皮尺逕自往小石頭腰上一圍,然後,又從頭到腳測了一下。心下稍一計算,隨即從後面陳列的衣服堆裡,取出一件淡青色的儒衫,笑著朝雷倩道:「五小姐,這件儒衫,這位小兄弟決對能穿下。」   雷倩一笑,轉頭向小石頭道:「喂,你進去試試。」   小石頭無奈,心想,她是小姐,我是家丁,她非要買衣服,我也阻止不了。當下走到老闆跟前,拿起儒衫,轉目四顧,想尋那更衣的所在。   老闆連忙指點,「公子,往那!」這『公子』的稱呼,他是百思過後,方喊將出來。儘管小石頭作僕人打扮,然此刻既是顧客,又有雷家小姐親自為他買衣裳,他思來想去,暗忖,還是禮貌些為好,誰知這傢伙到底是甚麼身份?   經老闆指點,小石頭順著走廊,逕往更衣室而去。過了片刻,即歪頭斜腦地走了出來,頭上綸巾戴的是七歪八岔,身上儒衫穿的是左吊右拖,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雷倩先是愕然,繼而「噗嗤」笑出,如嬌嫩花朵,剎那芳艷,爭秀迎風。   小石頭陡見,心旌一怦,幾如鹿撞,旋即轉眼,不敢再望。   雷倩卻是毫無所覺,走到他身前,拉著衣服笑道:「你看你,穿的像什麼呀?簡直懷疑,你有沒自理能力?」說話間,幫他整理起來。重新束縛好了綸巾,又把儒衫上下端正,左右扯平。看了下,似個小妻子地道:「這才像樣麼!」這些下意識地舉止,均是她不經意地做將出來。   小石頭窘迫已極,幫他穿過衣服的女子,記憶裡惟有摩天峰的侍女小香,可那時今非昔比,自己是堂堂天羅聖宗。此刻雷倩不僅是自己的小姐,而且比小香不知美上幾倍。尤其,那時的小香恭恭敬敬,然雷倩卻是喜怒無常,且言語揶揄,教他好生難堪,恨不能鑽入地下,深藏不出。   旁邊老闆見雷倩居然親自為那年輕人整理衣服,種種舉止與個賢妻良婦實無二般。先是瞠目結舌,呆訝無限,繼而仔細端詳了小石頭,方是恍然。心道,無怪雷小姐對他刻意遷就,這小子生得倒算俊俏。再看小石頭自換上儒衫後,渾身氣質陡然一變,原先英武軒昂,此時溫文儒雅,與適才當真是迥然不同,雲泥之差。   不禁暗自嘖嘖,尋思著,二人這麼一站,著實般配得很。   這會兒,雷倩打量了小石頭換上儒衫後的效果,也是分外滿意。左右晃著臻首,上下端詳,看了須臾,說道:「不錯,還算有人樣!」   小石頭一聽,幾欲暈厥,心想,我本來就是人,什麼叫還算有人樣?講的話實在太難聽。剛想反斥,卻見她已回過頭去,朝量衣鋪老闆道:「老闆,多少銀子?」   老闆樂呵呵地道:「三兩!」   雷倩掏出小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塊碎銀,放手裡掂掂,道:「這塊差不多,拿去。」把銀子扔給老闆後,接著便拽著小石頭道:「咱們現今可以好好地玩了。咯咯……」小石頭此時幾如木偶,任憑擺佈,心裡直想著,明日她再要拖我出門,我便是死,也不答應。   二人出了量衣鋪,來到大街。舉目四望,但見行人擁擠,熙熙攘攘。雷倩笑顏綻放,拖著小石頭便往人堆裡鑽。時而跑到小販身邊,看看胭脂;時而走到攤子前,耍耍小兒玩的撥浪鼓。正玩得不亦樂乎,二人不知不覺又走到那日的杜康樓。   這時,雷倩忽然幽幽地道:「小石頭,我、我明日就要陪我娘一起回老家祭祖了。」   小石頭突聞,當真喜樂無限,不過,可不敢顯在面上。只是「嗯」了一聲。可是他生性淳樸,木衲異常,雖明知不能教她看出自己的欣然,但素來鯁直,壓抑不住心思的他又如何隱藏得了?與此同時,雷倩恰巧側首望來,見他笑意盎然,嘴角微牽,明顯就是在偷樂。不由蹙眉,繼續道:「我原想喚你一起去……」說到這裡,眼角斜睨,想看他究竟是甚反應。   卻見他眉頭緊鎖,一副好生礙難的痛苦樣。未免心中一酸,又道:「可是我娘說,祭祖是件大事,新來的家丁,沒經多大世面,她不信賴,所以只能不帶你去了。」她說這話時,始終偷偷留意著小石頭的神色變化。這會,竟見他突然如釋重負,顯然能不和自己在一起,他便很是高興。   止不住的一陣頭暈目眩,瞬時,只覺整條大街好生寒涼,嬌軀沒來由得顫抖了一下。但片刻,即恢復常態,心想,好麼!本小姐看重你,要你陪著一起,你竟好不識相。當下淒思盡去,怨念陡生。大聲疑問道:「莫非你很不想看見我?」說話間,虎著小臉,凶潑畢露,一旦回復不合她心意,一場暴風驟雨那是無疑的事。   小石頭誠然憨厚,但這點蹊蹺尚能分得清。連忙搖著雙手,誠惶誠恐地辯解道:「不、不……怎麼會、怎麼會?」   雷倩追問道:「那你方才幹嗎笑?」   小石頭無語,被她問得呆若木雞。其實,倘使他隨便尋個借口,胡亂蒙一下,雷倩也就息了怒氣。但他此刻啞然失聲,等如就是不打自招。雷倩大嗔,當身是怒不可遏,方想說話,卻見一塊雞骨,從杜康樓的樓上直往下落,巧不巧地又是正好砸在她腳前。儘管沒落在身上,但她這會,怒火正盛,無疑尋到了洩氣之人。   朝著樓上一瞧,抑制不住胸中的悶氣,當下便「騰騰騰」地竄了上樓。小石頭一驚,怕她闖禍,旋即跟上。一前一後,二人到了樓上。稍一打量,依著適才雞骨掉落的方位,無疑就是臨窗而坐的三人。這座位還是上次他們自己坐過的老位置。雷倩上樓後,也未多想,逕直便衝到了那三人的桌旁。叉腰斥道:「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居然把雞骨隨便往下扔?」   這會,小石頭已緊緊地跟了上來。一看之下,不免吃驚,三人裡,左右兩人正是糊塗兩長老,不過沒露他們的本來面目,依然是當日在七里塘時的裝束和扮相。另一少年卻是不識,只是身影好生熟悉,像是記憶中的冰清。可冰清是女子,眼前這人卻做男子裝扮,那便決計不是了。   與此同時,糊塗兩長老也認出了小石頭,頓時大喜,而那瘦小少年身軀輕顫,瞧得出也頗為激動。   雷倩斥責一番後,便等著三人的反應。孰知,竟見他們臉露喜色,不免驚詫。心想,世上居然有這般犯賤之人,遭人罵,還歡喜?當真是無奇不有。正思忖際,只見三人中的一個胖胖獨眼老頭,霍然站起,逕向自己走來。心下一驚,只道他們想與自己理論,迅即清清喉嚨,擺好架勢,心道,就你個獨眼糟老頭也妄想與我鬥嘴,簡直就是找死。   可思索未完,那獨眼胖老頭竟是理也不理自己,甚至連目光都未向自己瞄上一眼,而是往後走去。一把抓住小石頭的雙臂,激動地道:「聖……小……石……我……」餘裕,他彷彿也察覺到自己實在語無倫次,旋即哈哈大笑,高聲道:「反正我胖老兒,今日當真高興。哈哈……」   小石頭能在這裡遇見糊塗兩長老,也是悅翻心頭,當下是「呵呵呵……」的陪著傻笑。   察覺到胖老兒又想說什麼,瘦老兒急忙搶在前頭,道:「小兄弟,好久不見!」   小石頭衲衲回道:「是、是啊!」   瞧著眼前一幕,雷倩難免訝然,原道能與人大吵一場,順便發洩去滿腹鬱悶。不想峰迴路轉,一至若斯。心下不禁思忖,我刻下待在這還有甚意思?想吵沒得吵,他們與他熟矜異常,一看便如多年好友,不定這兩老兒也是崑崙派的前輩耆宿,倘然大吵一通,不免給爹爹惹甚麻煩。可若與他繼續慪氣?卻又顯得丟了我顏面,讓他以為我想攀著似的。   如是一想,當真是彷徨不已。又見小石頭自見了兩個老兒後,便始終與他們寒暄不斷,那裡有半絲想起自己的意思。懊惱之餘,玉足一跺,猛地掉頭而去。 第51章 又見冰清     小石頭吃驚,登即望去,見她步伐迅捷,幾個縱躍便下了樓梯。甫想追去,竟被胖老兒樂呵呵地拽住,咧嘴笑道:「小兄弟,為何看見咱們便想溜?是嫌咱們沒那小女子生得嬌媚?」說到後來,獨眼眨巴眨巴,彷彿頗想顯示一番回眸生百媚的態勢。   旁邊食客聞他說得詼諧,又見他這獨眼匪相竟想與雷倩的絕色一比,不禁哄堂大笑。   小石頭被他問得愕然,一時不知怎生回答?想追又追不了,手腕偏生教他抓得緊緊,雖想用大力掙脫,然思起當日胖老兒解救之恩,倒也做將不出。接著望向街上,只見雷倩的身影在人群裡閃了幾閃,轉眼便杳杳無蹤。情知已然追及不上,霎那無措,不知怎生是好?尋思著,自己的任務便是陪小姐出門逛街,不想竟是惹她生氣,讓她含怒而去。想到這裡,未免惶惶,對稍後回府之後,該如何與人交代,無疑也是茫然。   見他神思恍惚,胖老兒拍著他肩膀,又道:「小兄弟,咱們都好久不見了。來、來,尋個僻靜的去處,咱們好生聊聊。不必為了一個女子,就作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接著朝瘦老兒與那瘦小少年道:「走,吃飽喝足,該走了。」那二人頷首,從坐上站起。   小石頭苦笑,原想予他解釋,可想想也沒什麼好說,當下無語。只是隨著胖老兒地牽扯,跟他而去。   一行四人搖搖擺擺地出了酒樓大門,隨後逕直右拐。再說那雷倩此刻卻藏在酒樓的左首邊。美眸凝望,瞧著小石頭與他人離去,不禁珠淚串串,滴濕胸襟。她原本就因小石頭先前的神色,心下鬱悶,後來在酒樓裡又遭窘迫,那便更是待不下去。於是假意離去,但在下樓後,卻很快地又潛藏到酒樓下面。   心裡想著,倘然小石頭追出來,那我便原宥他,就當適才的不快不存在;若是不追來……她那會自信十足,偏是半點也未想起。孰知事情演變,一糟若斯。小石頭目睹自己負氣而去,非但置若罔聞,刻下竟是隨人而去,毫無一絲顧戀。怔怔地望著漸漸遠逝的背影,一時傷心失望到了極處,當下渾噩不曉地往家而去,一路上失魂喪魄,直覺黯然神傷。   小石頭跟著糊塗二老走畢南市大街後,轉到一條頗顯清淨的石板小道。再走片刻,居然到了一所廣宅的後門。胖老兒顯然很是熟悉,不過兀自抓著小石頭的手腕,生怕他溜走似的,並未上前敲門。瘦老兒曉得老搭檔的心思,逕自走到門邊,敲了三下。隨著「咚咚咚」三聲,那門依音而開。裡面探出一僕人裝飾的漢子,看了看他們,迅即把門大開。   一行四人進門。小石頭訝疑著,他們怎地不說話,難道全憑眼色便能知道所有意思?疑團芸芸裡,不覺到了一間客廳。這會,胖老兒方是放開他手腕,朝他深施一禮。與此同時,瘦老兒也與他一般向小石頭恭謹執禮。二人肅聲道:「屬下胡金(塗審),見過聖宗!」   小石頭怔然須臾,旋即避開身子,道:「二位,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我此刻已非貴教聖宗,怎敢當此大禮?」   糊塗二老聞聽此語,互視一眼。胖老兒道:「做得一日天羅聖宗,便終身是我天羅聖宗,豈有隨便不認之理?何況,謀逆篡位均非我等所為,實是……」說到這裡,不自禁地瞄了眼那瘦小少年,見他正襟端坐,似乎渾然不覺。又道:「實是另有他人虛驕恃氣,利慾熏心,幹出那裂冠毀冕,拔本塞源之事。還望聖宗明察!」   小石頭道:「可是……」   胖老兒這會忽然嘻嘻一笑。儘管笑得響亮,但這笑容迥非當日與小石頭初會時那般的輕鬆,反而有種強顏歡笑之感,教人頗覺潸然。只見他先以笑聲擾斷小石頭的話茬,隨後神色一正,顯得鏗鏘有力地道:「聖宗,屬下有番話當真如鯁在喉,不得不說。倘然聖宗聽完之後,依舊一意孤行,不想再回聖教,屬下與老塗決計不攔!」   看他神情堅決,小石頭不想拂逆,沉吟道:「老前輩,請指教!」   胖老兒抱拳回應,沉聲道:「此趟屬下與老塗趕赴長安,一來是自願,二來也屬謫貶……」   小石頭聽得詫異莫名,不禁脫口囈語,「謫貶?」   「不錯!正是謫貶!」胖老兒答了一句,接著道:「那二人利慾熏心,原當有了假貨,自己在背後操縱,必可縱橫捭闔,在教裡呼風喚雨。孰知……那多聞原非是尋常之人,其心計謀算,素來老辣,尤以狠毒奸詐聞名。那假貨不過露面兩次,他稍加細辨,竟已有了懷疑,只是揆情度理,他也決沒想到那二人居然會利令智昏若斯。只當是他們給了聖宗天大的好處,故而聖宗才會動輒掣肘於他。於是,他也昏憒起來,竟是尋著機會得大拍那假貨的馬屁,一有閒暇,便與那假貨好生親近……」   說到這裡,始終予小石頭嘻嘻哈哈,言笑不羈形象的胖老兒竟依稀顯得悲憤,似對教中三大天王慢藏誨盜,冶容誨淫的勾當,深惡痛絕。這會只見他鬚髮賁張,紅光罩顏。   那說話的語氣同時愈加的沉重,「咱們雖然已是垂暮之年,然寧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這句老話,偏生記得熟透。像他們這樣虧心短行的種種丑舉,屬下等,縱不能繩愆糾謬,可也不能付之一笑。是故,屬下便與老塗商榷,尋個探察刀劍大會的借口遠離那是非之地。那時,另二人見咱們平日裡疏懶成性,狂放恣肆,卻是巴不得。索性,便下了調令,派咱們到長安城管理分舵來了。哼哼……不過,屬下等也沒給他們安生,臨去前,把他們的陰謀稍稍透露點了給多聞。嘿嘿……現下,摩天峰上怕已是一團糟了。」   此刻,胖老兒神情一振,稍顯輕鬆,彷彿對自己二人的定計,有些軒軒自得。「所以,聖宗目下只須晦跡韜光,以待時機。俟他們鬧得夠戧,已將不可收拾之際。聖宗挾揮戈反日之勢,梨庭掃穴,將他們一網打盡。到時,他們惟有愴地呼天,死乞饒命的份了。」想到未來的得意處,不自禁地呵呵笑起。   他這一番話侃侃而談,嗓音雄渾,口氣真摯,卻聽得小石頭紛亂如麻,胸中酸楚。想起兩個老兒已是耄耄老朽,原該早已頤養天年,但時下竟仍在為聖教的前途,奔波勞累,出謀劃策。這般樣的忠誠當真不容置疑,令人可敬可佩。尤其胖老兒處處意存雙關,語含勸誡,其含意裡實是對小石頭寄托遙深,賦予厚望。   小石頭儘管瞭然於胸,但思起其間的利害攸關,不由躊躇,不敢立時回復他們。尋思著,自己業已離了天羅教,而且,又蒙沖虛子前輩垂青,收我為崑崙弟子,並且拜於他師兄元虛真人門下。倘然此刻應承了胖老兒,答應與他們共襄盛舉,那麼,我又怎對得起沖虛子前輩的授藝之德,解毒之恩?思來想去,一時間想不出半點主意,逕自在那蹙眉深思。   糊塗二老一番話後,原道小石頭聞了必然開心。不想等了半晌,始終未得回音。忍不住詫異看去,只見他眉頭緊鎖,神情倦怠,與自己心中所想的歡欣之色大不相同。相顧而怔之餘,二人無比惶恐,情知小石頭對聖教已然失望已極,怕是想再尋他回來當聖宗,已屬癡人說夢。思忖及此,二人悵惘萬分,直覺前途一片茫茫。   他們生平志向,可說俱為了聖教之榮而奮鬥。但如今,聞人聖宗驟然逝世,教中四大天王,先一人反叛,再二人篡位,直至現下,不管教中元老,亦或是新進人員,均是互相掣肘,內訌不斷。值此聖教最為艱難之際,時任聖宗的小石頭又想甩手而去。如此種種,怎不教他們潸然泣下。思起當年聖教全盛,哪一個不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恨不能讓聖教經義遍佈天下,從此消弭戰火,還百姓一個安定社會。   二人思潮起伏,感慨萬千,望著依舊唯唯否否的小石頭,他們是意興蕭索。原本看他宅心仁厚,迥非陰詐狡險之徒,若由他領袖群倫,必可造福蒼生,而受此益者,自非鮮淺。但神目與廣智偏是矯枉過正,非要尋個天資聰穎之人,卻是忘了過猶不及這句後話。見微知萌,想讓小石頭再與那二人釋愆修好,那是決不可能得了。望著這個純樸之人,想起摩天峰上哪個好色成性,見女便淫的假貨,二人嗟歎不已。   便在這眾向靜默之際,那瘦小少年驀地站起,激慷地道:「聖宗,你、你竟狠心若此?難道摩天峰上再也沒有你可以留戀之處?」   糊塗二老聞聽此言,當即向小石頭望去,只盼能有甚轉機。語聲入耳,小石頭陡然驚愕,呆呆地注視著那瘦小少年。過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是冰清?」話音甫落,看著瘦小少年驟然顫動的身軀,當下更無懷疑,猛地搶上,一把摟住她,喃喃地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冰清的口吻素來便是輕輕柔柔,宛如看不見的雨絲,點點深入心田。儘管她適才有些忿慨,但那樣的聲調,小石頭始終都未忘記,依舊夢縈迴繞地宛轉。離別荏苒,忽然重逢,當真教他喜樂無限,渾不知自己的舉動,著實讓冰清羞窘不堪。須知,摩天峰上泰半年的盤恆,二人雖然日日相處,夜夜思念,然均是發乎情、止乎禮,從無半點涉及兒女私情,至於耳鬢廝磨那便更無。   刻下,小石頭忘情的一抱,冰清震愕呆怔,不知該推開他,還是順他心意。誠然,這也是她所殷切期盼,可如今,當著糊塗二老的面前,自己與他相擁一團,說來卻是過於曖昧。   這當兒,糊塗二老也感愕然,僅是片刻,胖老兒當先笑起。他們見冰清居然能讓聖宗一看之下,如此欣然,情知二人關係勢必大大的不尋常。既有這隱情,那麼聖宗當再無掛冠而去的道理。二人沉吟餘裕,即已想通其中關鍵,頓時喜翻心頭。   瘦老兒倒還好,他畢竟向是沉默寡言,固是興奮異常,卻也至多嘴角含笑,想讓他高興得前俯後仰之事,只怕世上尚無。但胖老兒就不同,他嬉笑不羈,豪邁已慣,此刻歡暢之餘,笑音高昂,直笑得聲震屋瓦,泥灰漱漱而下。   他如此瘋笑,直把冰清羞窘得無地自容。當下推開小石頭,背轉身去,輕聲道:「聖宗,請你自重!」   小石頭待她掙扎時,已是恍然自己的舉動著實失當,再被她一責,登即赧顏,雙手僵僵地放下,吃吃地道:「我……我……冰……」說了半晌,竟無半句完話,此刻他心亂如麻,暗自叫悔,怨責自己怎地頭腦發熱,唐突了冰清。倘然,她以為自己故意輕薄,或是輕賤於她,豈非大大的傷了她心?囿於當日初會時的愛憐心思,是以冰清在他心目中始終便是個受不得半絲傷害的玉娃娃。刻下,自己非但沒有給她一點安慰,居然……   他是愈想愈悔,愈想愈是懊惱,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來,朝著自己猛摜一記耳光。「啪」地一聲清脆,驚醒了糊塗二老,更引得冰清回頭看來。見他竟是左右開弓,狠甩自己,而且「啪啪啪」地連續不斷。三人大驚,冰清甫想上前勸阻,胖老兒偏已搶上,一把抓住小石頭的手腕,斥道:「小兄弟,你在幹嗎?」   小石頭痛悔不已,那有心思回答,既然右手被捉,當即左手再掀,堪堪拍至半途,卻感手腕又是一窒。隨即望去,原是瘦老兒出了手。這麼一來,他兩手被糊塗二老一左一右地死命抓住。瘦老兒只是冷冷地看著,然胖老兒跳腳得很,一個勁地道:「小兄弟,你有甚困惑,倒是給咱們說說,為何要自虐啊?」   小石頭喃喃不語,只是望著冰清,總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原宥自己。   看他眨眼工夫,雙頰紅腫,青淤泛紫,冰清止不住地心痛。尤其,亮如星辰的眸光,直直地望來,愈發教她曉得小石頭的滿腹歉仄。她先前在杜康樓瞧見小石頭竟與一個絕美少女結伴,心裡委實酸楚難當。後來又見他在胖老兒的慷慨激言下,依舊再三推委,只道他定是念著兒女私情,不願重任聖宗之位。妒心微生,忍不住開口責問,卻不料,居然引得他忘情來抱。   這會,她雖已明白小石頭的情愫,然想起自己的欠缺,不禁悲惻,心想,我容顏醜陋,幾如鹽婆,豈有資格與他長相廝守?與其讓他日後生悔,毋寧現下便斷了他的癡想。   如是一思,當下容顏肅板,只是她臉上帶著人皮面具,旁人卻也看不出。   只見她逕自落座,端起案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輕聲道:「聖宗,我聖教歷傳千餘載,其間英雄豪傑數不勝數,誠然卑鄙奸賊不時擾人,但終究被湮沒至盡。是以,偶爾的挫折,怎可便消磨了聖宗的壯志?難道,上天降下聖宗如此英才,就是讓你荒廢歲月,庸碌一生?」娓娓而敘,語聲平淡,話語裡不夾一點私情,完全是冠冕堂皇。   然這番話,卻激起小石頭滿腔熱血。他最懼的便是冰清瞧不起自己,否則,那時在摩天峰上也不會窮研極究,奮發攻讀。當即胸膛挺直,昂首道:「我小石頭既身為男兒,自當以天下為重!焉會如此不堪?」   冰清撫手輕笑,柔柔地道:「話倒說得好聽,但這般辭藻只須有口之人皆能講出,何足為奇?我等想看的只是聖宗的舉動,而不是在這裡高談闊論,誇誇其詞!」   小石頭大窘,支支吾吾地道:「我……你……」   胖老兒看著一對小年輕在那鬥嘴,心裡直是竊笑。一雙眼由於笑得太歡,居然瞇成一條細縫。不過,此刻看小石頭已被冰清逼到無言自說,心道,要解圍了,萬一過了底線,只怕那傻小子拂袖而去。笑嘻嘻地走到小石頭跟前,樂道:「小兄弟,你的本性,咱們曉得,做任何事,那是決計不會半途而廢的,對不?」   小石頭愣愣地頷首,不曉他意欲何為?   瞧他神色,胖老兒心想,入吾彀中矣!禁不住暗自一樂,又道:「小兄弟既是如此生性,試問,你會捨我等而去麼?」這當兒,小石頭搖搖腦袋,胖老兒更樂,繼續道:「你會棄天羅聖教的安危存亡於不顧麼?」   直到這時,小石頭幡然省悟,原來所有的謀算俱在這裡。連忙道:「可是……」   冰清瞧著他們一老一少,一個言笑不羈,一個頓口拙舌,不禁「噗嗤」失笑。   胖老兒豈會容他把話說完,頓時切斷話頭,大聲道:「沒有可是!反正咱們是鐵了心的跟著你。你到那!咱們就去那!」看著他身上光標的新衫,胖老兒生性使然,笑謔道:「小兄弟,看來,這段時日,你混得很是不錯啊?啊?呵呵……」一邊說,一邊尚用手捏捏小石頭的儒衫。 第52章 風骨峭峻     經胖老兒地提醒,小石頭方想起時辰已晚,自己與他們絮絮叨叨實已大半天。眼下,五小姐還不知有沒回家?倘然出了什麼事,那自己當真罪過尤甚。想到這茬,忙道:「好了,不多說,我還得回去做事!明日再會!」   胖老兒愕然,詫道:「做事?做什麼事?」   小石頭原不想說,但被他拽著不肯放,無奈道出當日自離開摩天峰後,到了長安城,然後如何得陰差陽錯當了雷府的僕人。至於沖虛子收他為崑崙弟子一事,囿於沖虛子的關照,他倒沒有講明。   聽完之後,胖老兒怔怔半晌,兀自低語:「僕人?家丁?」說完,突然大吼一聲,顯然很是盛怒,斥道:「小兄弟,你是什麼身份?你可是咱們天羅教的聖宗。一旦此事傳揚出去,那天羅威名豈非蕩然無存?你……你……」戟指小石頭,卻見他直氣得手指顫抖,鬚眉狂舞。   但他望著小石頭茫然不解的神色,心想,與這傻小子有甚氣的,說也說不明白。當下狠狠地甩下手指,在大廳裡來回不斷地走動,猶如一隻傷了的野獸,滿腹怨恨,可惜一時尋不著發洩的對象,讓他好生難受。只看他愈說愈是惱怒,始終在那暴跳如雷,氣急交加。   小石頭不忍他一把年紀還發恁大的火,甫想開口勸解,忽聞得瘦老兒陰惻惻地道:「老胡啊,老胡!人說咱糊塗,我原不承認,可如今,看你這樣,我是啞口無言。」   胖老兒陡聞,氣急敗壞地高聲道:「放你的屁,啞口無言了,還忒多話?」   瘦老兒嘿嘿冷笑,胖老兒罵道:「笑什麼?難看死了!不許笑!」小石頭與冰清雖知他們素來嬉鬧,卻不知竟是詼諧如斯,不由忍俊不住。但生恐再引胖老兒生出更大怒氣,惟有強抑。如此一來,未免難受異常。   瘦老兒被胖老兒大聲叱責,居然也不發怒,依舊嘿嘿數聲,隨後道:「你怕天羅威名蕩然無存,可我有個法子,能讓天羅威名依然巍屹。」   胖老兒雙眼一翻,隱去眼黑,以全白對他,嗤鼻道:「你?夠了吧!你那心計多半還不及我老胡呢,盡在這瞎攪糊。」說到這裡,「磔磔磔」地怪笑幾聲,又道:「罷了,給你個機會,把你的狗屁法子說出來,讓老胡替你斟酌斟酌。看看你這段時日有沒進步!」   他剛說完,瘦老兒倒也聽話,便道:「知道小兄弟當僕人的,惟有雷家的人吧?」   胖老兒點點頭,可想起這樣一來,未免增他顏面,隨即把頭一側,冷哼道:「廢話少說,快快切入主題!」   瘦老兒睬都不睬,繼續道:「既然只有雷家的人,那麼假使有一夜雷家雞犬不留,還會有人知曉小兄弟的事麼?」   這話一說,胖老兒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只見他登時撫手大笑,連聲道妙。冰清面色不改,權當聽了個小故事。可小石頭沒聽懂,疑道:「雷家好生生的,怎會一夜雞犬不留呢?固是得了瘟疫,怕也沒這麼快吧?」   胖老兒嘿嘿數笑,懶得理他。瘦老兒說完之後,偏是已然假寐。無奈,小石頭向冰清望去。他知道冰清神機妙算,聰穎無比,自己是大大的不如。那時在摩天峰上就已養成了這個習慣,但凡有甚疑釋不解之事,必向冰清詢問。而每每提問,她卻從無礙口之時,均是一一予他解說,為他剖析疑難。這當兒,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她。   冰清察覺到他的目光,芳心不禁一熱,想起摩天峰上的日子,那會當真是無憂無慮。腦海裡浮想聯翩,思起當日溫馨,剎那,原先想故意冷落小石頭的念頭,驟然盡散。情不自禁地笑道:「二老的意思,就是親自動手,讓這設想盡快實現。」   小石頭一聽,駭然失色,手足冰冷。心想,人說天羅教是魔教,伊始,自己頗不以為然。但時下一聞,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外界傳聞,興許較真實一面尚差上幾分。想起雷家上上下下,包括男僕及丫鬟,足有三四百人。瘦老兒居然色平言淡地說出悉數弒絕的話語,而胖老兒竟是撫手大笑,為這毒謀連聲喝好。   霎忽間,他是怵耳驚心,恍遇夢魘。對這世上之事,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須知,胖瘦二老在他面前,一直便是慈眉善目,素無怒聲斥語,他心下實已當他們是自己的爺爺輩。卻不知,他們竟會狠毒到如此地步,為了滅口,居然擬滿門誅戮雷家幾百餘口。他可從未想過糊塗二老會力有不及,整座雷府除了那雷家老爺雷嘯岳身手超絕以外,其餘的怕都不是糊塗二老的一招之敵。縱連那武總管,想必也只是多挨數招而已。   二人若到雷府行兇,不是百人辟易,所向無阻,還會有甚結局?   惶恐之餘,悚聲喊道:「不、不……你們,你們怎可這樣做?我、我決不允許!」急切裡,渾身真氣暴漲,陰陽兩息在經脈內疾速匯成一個漩渦。愈積愈多下,絲絲溢出體外,彷彿如林劍戟、如山刀斧,浩浩蕩蕩,壯氣森森。無形的威壓陣陣輻射出去。誠然不含殺氣,但那股憤怒和堅定,偏予人一種身置泰山壓的感覺。   胖瘦二老距離極近,首先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覺體內真氣值此一瞬竟是凝滯欲窒,幾將崩潰。   冰清毫無內力,儘管離得稍遠,然也最為不堪,陡即委頓在地。只是在倒地的剎那,心中酸楚無限,暗忖,他為了雷家小姐,竟要弒殺咱們!這個念頭,當時便隨著她暈厥之際一同藏進她的腦海。瘦老兒一見,心中焦急,強撐餘力,嘶聲道:「不……你……」   誠然吐詞不清,但小石頭望見冰清突然墜倒,頓時目眥盡裂,內心著慌,驀地真氣全散,急忙搶上扶助,把她置於自己懷裡,愴聲叫道:「冰清,冰清……冰清……」   壓力驟失,二老自然恢復,恐駭之餘,未免冷汗滴落,暗自慶幸。相顧一眼,看了看對方的狼狽之像後,連忙一同上來探視冰清。   瘦老兒精擅拳法,是而對人身經脈較胖老兒熟矜得多。拿起冰清的右手,稍一查探,隨即長出一氣,道:「還好,尚算無礙,只須休息數日即可!」   胖老兒點了點頭,這會,他想起此事的罪魁禍首。橫眼睨向小石頭,怫然道:「聖宗,你怎麼回事?難道你不曉得冰清沒有絲毫內力麼?」   小石頭此時傷心已極,只是垂淚頷首。   胖老兒一見,愈發惱怒,大聲道:「既然知道,你怎地依舊內力外放?難道你為了雷家人的性命,想殺了咱們三人?」說到後來,聲嘶氣竭,似對小石頭所為,失望到了極處。   小石頭卻感愕然,他壓根不知冰清的暈厥,俱是自己所為。疑道:「胖長老,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半句也沒聽懂?誰說我想殺你們?」   胖老兒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好威風,好殺氣,聞人聖宗傳你《不死修羅神罡》莫非就是讓你為了外人的性命,來弒殺咱們這些聖教元老的?」看著小石頭茫然不解的神色,他愈加氣惱,嗔道:「難道你適才真氣外放,自己不曉得麼?冰清就是受不住你的真氣壓力,以致暈迷!」   「啊!」聽完胖老兒的斥責,小石頭恍然大悟,失聲驚叫,一番話終於解開了心中疑團。伊始,尚迷惑胖瘦二老怎地態度大變,突然對自己凶聲凶氣,原來絮果蘭因俱在這茬上。忙道:「胖長老,我真不知道呀!這《不死修羅神罡》自在聖宗秘窟內,得聞人前輩傳功至今,我便從未修煉,對於它的威力,我更是不知。適才的事全是誤會,全是誤會啊!胖長老,請你一定要相信!」   瞧他神情誠摯,言辭鑿鑿,胖瘦二老互視一眼,微微點頭。先前由於一時怒氣,以致沒有細細考慮。如今想起他為人,旁人不知,他們會不瞭解麼?自七里塘,再到中毒時,他滿身的不屈;後來摩天峰下的倔強,寧願身無分文而獨闖天下,也不願接受天羅教的點滴之惠。種種均反應出了他的淳樸厚實。想到這裡,二人釋然一笑。   胖老兒道:「小兄弟,老夫相信,老夫相信……」   聞得此言,小石頭胸中一陣溫熱,差點熱淚盈眶。   瘦老兒拍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去吧!咱們會喚人照顧冰清的。」   儘管「嗯」了一聲,小石頭卻兀自未動。   瘦老兒知他心思,又道:「聖宗,你盡可寬心。既知道你對雷府的人有恁多情誼,那便決計不會再去動他們。適才的主意,就當咱們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好了。不過,你終須記住,既已身為天羅聖宗,那是再無推脫之理。何況,現下的聖教確需要你登高一呼,端本正源。否則,聖教危矣,縱不致敗亡,然從此衰微定是無可爭議的事。要知道,咱們這些人多多少少,手上均有些正道之人的鮮血,若聖教敗落,想必咱們也沒得活路。」   說到這裡,他嘴角微牽,依稀苦笑道:「咱們二人反正耄耄老朽,時日無多,但其他人只怕會給那些俟機報復的偽君子一一誅絕,屠戮至盡。俟時,天羅聖教在中原也就無立錐之地,惟有浪跡天涯的份!」   聽他語調悲愴,小石頭頗覺心軟。但想想,若整合了天羅聖教,讓它興盛起來,到時,豈非是道高三尺,魔高一丈。天下勢必血流漂杵,倉夷滿目。斯時,正道盡淪,禮儀全喪,百姓處於水深火熱。囿於胖瘦二老起初的定計,再則瘦老兒適才說的那句『手上多多少少均有正道之人的鮮血。』他一人這會逕直在那胡思亂想,唬嚇自己。   說了半晌,未得他半句回音,瘦老兒大歎無奈。   小石頭聞得歎息,瞬即回醒,心下此刻沒有確切想法,便打算著先拖上一陣,總比立時回應得好。索性道:「二位,時辰不早了,晚輩先告辭了!」   胖瘦二老聽了他的自我稱呼,忍不住又是苦笑。胖老兒存心不讓他輕鬆,回道:「告辭就告辭吧!過兩日俟冰清好些了,咱們便來尋你。」瞧著他臉色一緊,胖老兒暗樂,心道,你讓咱們不安生,老夫也不讓你安生,嘿嘿……看著小石頭出門,他回過頭問瘦老兒,「老塗,你看小兄弟會繼續再做聖宗麼?」   瘦老兒道:「這個惟有天知道!老夫怎曉?」   胖老兒氣窒,詰道:「我老胡方才不就說了你兩句嗎?不用這般耿耿於懷吧?」   瘦老兒怪眼乜斜,冷嗤道:「老夫會和你一般見識?哼……」   胖老兒嘻嘻一笑,怪模怪樣地謔聲道:「我知道你會的,嘿嘿……」   瘦老兒回眼一瞥,說不盡的輕蔑,斥道:「幼稚!」   被他連續陰陽怪氣地叱責,胖老兒心中尤是不爽,立時反唇相譏:「幼稚便幼稚,總比你個死人臉好!哼……」說罷,氣哼哼地負手而去。但須臾,卻見來了兩個侍女,扶著冰清往後院廂房而去。   瘦老兒自語道:「原來是去叫人!老夫伊始當他耍真的呢!」   回了雷府,小石頭一見人便打聽五小姐回來沒有?待聞得雷倩已歸,不由暗松一氣。心想,總沒釀成大錯,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自我安慰下,當即回房歇息。   翌日,小石頭原道雷倩會來,不料想,直至午時,仍未見她身影,不由暗想,看來這趟是得罪大了。但這樣也好,老是逛街不斷,卻也沒甚意思。   這想法堪堪完畢,只聽得那邊廂有人道:「聽說夫人帶著二小姐,五小姐,三少爺,四少爺,回老家祭祖去了?」另一人道:「是啊!」原先哪人又問:「怎地老爺和大少爺不去?」另一人回道:「老爺身繫京都守禦重責,豈可輕離軍營?大少爺嘛!現下是御林軍付統領,自然也不能擅離,所以就不去嘍!」原先哪人恍然明白。   小石頭恍然大悟,尋思著,原來不是五小姐不來找我,而是人不在啊!唉……沒來由地歎了一氣,想著雷倩一旦回家後,自己的逛街歲月又要重始,不免苦惱萬分。   晃眼數天。   沒有雷倩煩擾的小石頭當真是生活悠閒,舒爽無比,除了每日教導宋仁等人習武外,便是訓導小禽。至於小貴,幾乎已經忘了他似的,從沒任務分派。   這一日,小石頭在宿舍外的庭院裡喂小禽肉食。照理,按小石頭的身份決計得不到忒多肉食,可一來,他聲名響量,除了四大管事外,其餘聽到相國寺傳聞的下人們多多少少均對他敬服,能有機會親近,別說是些肉食,即便整桌菜餚,他們都會照辦無誤。二來,瘦弱少年宋仁又分在廚房,縱是旁人不願,他也能偷些出來。   是而,小禽的食物,倒不用多慮。   此時的小禽經十數日的飽餐,又在小石頭無微不至的照料下,身軀已然大了不少。儘管未達成年鷹雕那般的巨大,倒也差相彷彿。一人一禽間的餵食,極是有趣。小石頭沒把食物直接遞到它嘴邊,而是向天拋起,任它自己去捕食。倘然一個不幸,沒捉到,那落在地上的肉食,它是再也不能觸碰。這就是小石頭苦思冥想出來的訓練方法。   剛開始,小禽有些不適應,捕到的少,掉在地上的多。但隨著時日一長,這種捕食方式,便愈益熟練起來。由原先的十撲中半到十撲掉一。直至現今,它已十撲十中,時而還會玩個花樣,或是把肉食在半空裡耍舞一會,才吃進肚裡。每當這時,小石頭總會笑它耍寶。然小禽依舊自顧自樂,對他的譏笑,固未嗤之以鼻,卻是直如不存。   這會兒,小禽便在耍寶。只見它雙翼一展,「呼」的一聲,扇起空中一塊即將掉落的方肉。隨後,猛地向上升騰,姿勢優妙已極。縱沒它父母的威勢,但已稍有風範。相信假以時日,必能睥睨天穹。眨眼,已飛至方肉的上方。又見它雙爪挺直,如槍如戟,一下便扣住了方肉。   小石頭微笑仰視,望著原是嗷嗷待孵的小禽,此刻翱翔雄渾,騰挪恣肆,心下大感欣慰。原道它定會吞食那塊方肉,卻不知它依然不肯罷休。在離地丈餘時,忽而掠過一道弧線,以霆不暇發之速向天抄起,直直騰至數十丈。   遠遠望去,惟見一黑影時。它雙爪微鬆,讓方肉自行由空跌落。然後如一道金電傾瀉,快速地俯衝而下,超過正往下掉的方肉,站在庭院的一處簷角上靜靜地等待。   頃刻之後,方肉隨至,它右翼輕振,把方肉再次扇起,繼而尖嘴大張,待著那塊方肉自己掉到它口裡。   目瞪口呆地看到這裡,小石頭笑罵道:「小東西,越來越懶惰了,吃個食物,都要讓它自己落到你嘴裡。」   小禽「咕嚕」一下,嚥下方肉,朝他歡鳴數聲,隨即飛起,落在他肩膀上。用自己的鳥首磨蹭著他的頸脖,以表歡喜之情。   小石頭呵呵地笑著,撫摩著它愈來愈硬如鋼鐵般的絨羽,道:「好了,好了,別撒嬌了。」指著不遠一樹梢,道:「去吧!」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53章 偶遇同門     小禽聽話地飛去。只是停穩後,一雙眼睛總是注視著他。   便在這時節,小貴忽然走了進來,笑道:「石老弟,又在喂鷹兒?」   小石頭回首,看見是他,微笑道:「是啊!」但知他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又問:「有事麼?」   小貴上前,拖住他手臂,道:「假如餵好了,便快些跟我出去。今日府上來了貴客,可是府裡不少內勤家丁前些日跟著老夫人回老家祭祖,人手緊張得很。」   小石頭一聽,不敢拖拉,忙道:「好,這便去!」   二人你趕我趕,腳步急促,不一會到了一處房外。   小石頭認識,這間大房是雷府的迎賓大廳,建得極是高大,是雷府裡最為宏偉的建築。不過,他從未進去見識過。因自己是職屬外勤,是以這送茶倒水的工作,還輪不到去做。但今日內勤家丁緊張,自己倒可濫竽充數下了。   瞧著迎賓大廳門口竟而佇立八名佩刀執戟,渾身亮胄的軍丁。小石頭心道,看來老爺在裡面。自進了雷府後,秦中劍王雷嘯岳的大名,他是如雷貫耳,其英雄事跡,每日不知聽過凡幾。宿舍裡的舍友會說,外面的其他家丁也會嘮叨。是而,在他腦海裡,雷府老爺必是一個身高九丈,腰圍八尺,滿臉虯髯,威武不凡的巨人。   小貴拍了拍他肩膀,道:「石老弟,你在外面稍待,我先進去看看。如果需要,我會派人來叫你。」   小石頭「嗯」了一聲。再一看,旁邊還有幾位家丁在靜候著!其中便有舍友羅有貫,也就是那日舉石鎖時,他幫著扶了一把的中年人。走到他身邊,小石頭笑道:「羅大哥,你也在啊?怎沒隨老夫人出門?」   羅有貫嚅嚅道:「我是新來的,經驗欠缺,那有資格隨老夫人出去?」   小石頭微微頷首,隨後又與旁邊的另二位打了招呼。   突聞一陣爽朗笑聲,由遠處的雷府門外傳來。繼而,便見得一個身著員外服的清矍老者領著三男二女朝迎賓廳走近。那老者走得甚快,不多會,已接近小石頭等人。   學著旁人,小石頭垂首肅站。但眼角斜飛,留意細看。他覺得老者必然就是雷府的老爺秦中劍王雷嘯岳。只是詫異著,原以為老爺在迎賓廳裡,誰知竟是堪堪由外面進來。而且老爺的模樣,雖然體形不弱,然與自己的想法,卻是差之遠甚。更且還非是虯髯,僅是三縷白鬚飄蕩胸前。教人一看,只當是位教書先生或是博學通儒,至於說是大將軍,只怕無人會信。   待到瞧清雷嘯岳身後的三男二女後,小石頭愈來愈感訝異。三個男子裡,有一位便是在七里塘,用馬鞭打過自己一下的成家大少。此刻依然儒衫飄飄,端是風流倜儻。而兩位女子裡,玉美人鄧蓉則赫然在內,且是嬌笑灩灩,迥非當日山裡的愁苦悲淒,鬱鬱寡歡。未變的兀自是一身素服,雖不是俏艷衣衫,但在那絕美姿容的襯托下,顯得很是嫻雅。   再看另兩位男子,歲數一大一小。大的顯然有三十許,長的普普通通,體形瘦高。臉容上仍帶一絲哀意。瞧他玄服白帶的裝束,小石頭猜測他多半在喪期裡,如此一來,臉上的一絲哀愁,也就得到了解釋。小的還只是少年,至多十五、六歲。生的極俊,瑩白如玉的面顏,骨溜溜的黑眼珠,那種稚氣的調皮,任何人均可瞧出來。   另一女子不算美麗,可是很清秀。手中拿著一管溫玉簫,不時的在少年頭上敲打著,教他走路要走好,不要跳跳蹦蹦。又要他跟在雷嘯岳的身後,不要超前過去。反正每見他有甚不軌,便毫不猶豫的一簫擊去。但看的出,每一擊,均很有分寸,僅是讓少年乖乖。可也正因如此,少年半點都不懼,堪堪敲過,他便故技重演。   小石頭看了,禁不住的暗笑,心想,這少年顯然是哪家的調皮蛋少爺,而那清秀少女多半是他姐姐,否則,焉會這般嚴格的要求他?   眨眼工夫,雷嘯岳等人進了迎賓廳。須臾後,內勤管事由裡走出,向小石頭等人道:「站著幹嗎?還不去上茶水?」說罷,又轉了進去。   見他進去,小石頭問另三人:「管事要咱們上茶,可茶水在那啊?」   羅有貫道:「石老弟,你等這兒,我去就行了。」   小石頭不解,待見另兩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方始恍然。想必他們二人是雷府的老臣子,憑著資歷老,常常欺負老實的羅有貫。甫想開口說話,羅有貫卻已去了。當下作罷,只是望著那二人,道:「兩位大哥,咱們均是雷府的下人,為何還要這麼互相欺負呢?」   那二人理都不理,逕直把頭抬高,一副關你屁事的樣子。小石頭無奈,心想,看來,他們是不可救藥了。以後還是求小貴管事想個法兒把羅大哥調到咱們這來。他仍只道,小貴是個好人,卻不想,小貴是看在雷熙的面上,所以才不敢得罪他。不然,怕是早已先想法兒,把他趕出雷府了。   片刻後,羅有貫端著茶盤,裡面擺著六盞茶水走來。   小石頭迎了上去,雙手接過,笑道:「羅大哥,讓我來。」   羅有貫膽小,本不想鬆手,但小石頭力大,他又怕茶水灑了,只得放棄。苦笑道:「石兄弟,這、這太麻煩你了。」   小石頭微笑:「咱們全是家丁,原就該幹這事,何來麻煩!」言畢,朝廳裡行去。這一切,旁邊的八位軍丁俱聽在耳裡,也看在眼裡,對那兩個懶惰的家丁均是不屑已極。相反,對小石頭卻是佩服得很,認為值得一交。   進了迎賓廳,稍一瀏覽。只見清矍老者果真坐於中間,正撚鬚微笑,彷彿很樂。這會兒,小石頭更為堅定他就是老爺雷嘯岳。   而堂下五位男女裡,除了那瘦高漢子默默呆坐,另四人也均笑得歡暢。   再看小貴與內勤管事垂手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極是恭敬。小石頭瞄了眼小貴,卻見他明顯詫異,怎地是小石頭端茶水進來?他知道小石頭平時少於做事,像這種伺候人的嚴謹工作,實非他能勝任。當下焦急萬分,生怕此趟小石頭萬一砸了,害得老爺失了顏面,到時怕是自己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小石頭不曉他想法,見他面露異色,只當是氣惱自己等人上茶上慢了。頓即腳步放快,走到雷嘯岳身前,把茶盞輕輕置於他身邊的几案上。隨後,在五人面前各自放下茶盞。只是最後在鄧蓉面前時,不禁心跳。他倒非是對鄧蓉有甚別樣心情,只是看見她,便自然而然的思起許一炒,心下止不住的陣陣酸楚。   鄧蓉機靈,見這小家丁給自己端茶時,突現異樣,未免多看了兩眼。一看之後,差點驚呼出聲。她竟是認出了小石頭,駭異他不是被魔教二老帶走了嗎?怎麼現今會在雷府?原想直言詢問,生怕小石頭在魔教的指使下,幹出針對雷府的陰謀勾當。但轉念想起,二人當日裸體相對的窘迫。倘然時下講出,難保雷叔父不會詢問自己二人何以相識。萬一,那傻小子說將出來,豈不尷尬丟人?   她這廂仍在沉吟不決,小石頭卻已任務完成,逕自走到小貴跟前,往他身邊一站,靜待雷嘯岳的吩咐。   他那裡恰是鄧蓉的對面,二人直面相望。他是想稍後有暇,向女客官問聲一炒樓的近況。可他如此直愣愣地盯著鄧蓉,偏教她腦海裡浮現起了當日的裸身一幕以及胸腹盡壓在他厚實背上的旖旎事來。尤其小石頭淵停嶽峙呵斥二老,捨命保護自己的情景。更讓她思起動情。   這當兒,胸腹間居然漸漸燙熱,一股酸麻傳遍週身。雖知眼下非是時候,但陣陣情思依舊源源不斷。當日稍有渾濁的眼神今時竟是明亮如日,襯得那原就超人一籌的面顏,更若天神般的讓人不敢直視。與此同時,鄧蓉忽忖,我這是怎麼了?為何看見他就會如此異樣?難道說,我喜歡上他了。又想,不會、不會,他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我只當他是小弟弟,如何會喜歡他?誠然極力否認,可一陣陣潮紅,依然掩上亮麗的面頰,羞得她幾欲無地自容。   這時,眾人的談話仍在繼續。   小石頭從話裡瞭解到其餘三人的身份。那瘦高漢子是直魯府仙鶴門的大弟子穆淳風。他此趟前來,是為了仙鶴門遭幻骨門滿門屠殺,僅剩他一人逃脫大難。故此到這來向雷嘯岳尋求庇護。順便想召集往日仙鶴門的好友,一同向幻骨門尋仇。   聽到幻骨門三字,小石頭尋思,不就是通臂天王當日反出天羅教後,在大周京畿汴梁自行創建的門派麼?又想,這通臂天王果真狠辣,每每出手,均教人,家破人亡。想起自己也是他的受害者。思忖及此,望著穆淳風,竟起了同病相憐之感。   另一對少年男女,還真是姐弟二人。姐姐喚蘇眉,弟弟喚蘇吉。令小石頭驚喜的便是他們竟是崑崙弟子。他們的父親狂儒蘇問渠的師傅乃崑崙五子裡排行老四的闕邪子。而闕邪子的師傅便是崑崙掌門清虛真人。   當然,這是從他們互相的問候裡聽出來的。   聽到這些,小石頭不由地向蘇氏姐弟多望了兩眼。不想那少年古怪得很,堪堪望去,他便已然察覺,登時回瞪了一眼。其中竟含著不少慍怒。小石頭詫異,不知他為何對自己如此的不友善?可惜沉思半晌,未想出個所以然,當下搖頭做罷。   正談著話,雷嘯岳忽然察覺到鄧蓉頗為怪異,關心問道:「蓉兒,你是否趕路累著了,有甚不適?」他是鄧蓉父親的拜弟,即便鄧蓉是華山派掌門的身份,他依然直呼閨名即可。   自小石頭站在對面之後,鄧蓉便始終不發一語,內裡更是七上八下,不曉如何去面對。刻下聞得雷嘯岳之言,越發羞得厲害,喃喃地道:「嗯……」   雷嘯岳道:「既是這樣,蓉兒,不如先到後院歇息。」   鄧蓉點點頭,甫想站起。那廂蘇眉問道:「雷伯父,倩妹妹和璺姐姐在嗎?」   雷嘯岳笑道:「她們都陪著你們伯母去老家祭祖了。」   蘇眉顯得很是失望,道:「啊?那刀劍大會的前夕,她們會回來麼?」   雷嘯岳道:「那個自然,就算你璺姐姐不想,你倩妹妹可著緊得很呢!」說到這裡,想起自己小女兒的調皮嬌蠻,不禁老懷大暢,止不住的放聲大笑。   蘇眉跟著微笑,又道:「那倒是,倩妹妹一回來,若遇著我弟弟,包準熱鬧得很。」   眾人裡除了蘇吉與那穆淳風外,其餘都笑將出來。   蘇吉噘著嘴,不依道:「姐姐……」   蘇眉把眼一橫,哼道:「本來就是,我又沒說錯。」手中溫玉簫更而微微側起,作勢欲擊,眼角餘光卻是瞄著穆淳風,見他依舊愁鎖雙眉,怔怔癡癡,也不知在看那裡,目裡盡顯惘然。一時微感心酸。和弟弟的打鬧,也就興致全失了。   這會兒,蘇吉頭卻是一縮,嘟囔道:「沒錯就沒錯唄……幹嗎要這樣?」又見小石頭顏泛笑容,一時就如尋到了出氣的地方。頓時騰身而起,一個觔斗翻到小石頭跟前。歪著脖子,斜著眼睛,鼻子裡哼哼唧唧地道:「你幹嗎笑?幹嗎笑啊?啊?我問你話呢?幹嗎不回答?」   小石頭愕然,被他問得瞠目結舌。   蘇眉見蘇吉無禮至極,居然在雷府猖狂若斯。斥道:「小弟,給我回來!」   見姐姐真的發怒,蘇吉頓時熊了,連忙朝小石頭嬉皮笑臉道:「嘿!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別當真啊!」繼而轉身,向蘇眉哭喪著張臉道:「姐,幹嗎麼?我不過和那大哥尋個開心,你不至於吧?」   蘇眉聽他自己找了借口,也不再繼續凶他,道:「那你不早說清楚,害得咱們以為你犯了什麼失心瘋了呢!」   蘇吉聽完姐姐的話語,一張臉驟然擠成苦瓜似的,大聲道:「不會吧?失心瘋?姐姐,你太過分了!」   眾人大笑,其間又是惟有穆淳風愁眉不展。   蘇吉看了他一眼,又道:「姐姐,我是沒法子了。一路上,我都拿出渾身解數,還未引得穆大哥笑上那麼一笑。你那一百兩銀子,想必是賺不上了。」   眾人一聽,這才恍然,蘇吉為何那麼跳跳蹦蹦,而且脾氣怪悖,原來一切俱為了讓穆淳風消愁解憂,故而才做出一副小丑模樣。其間含義極深啊!   蘇眉聽著弟弟把蹊蹺悉數講出,不禁面泛緋紅,羞不可言。   與此同時,卻見穆淳風雙手緊緊扣著靠椅的靠手,只聽得「咯咧咧」的連響數聲。這些桌椅均是上等的花梨木所製,可說堅固硬實,即便錘打斧砍,也非短時能毀。不想穆淳風竟而眨眼徒手裂木,大伙不由色變。   雷嘯岳暗思,原道仙鶴門遭人滅門,多半是武藝不精所至。時下一見,方知謬然。瞧他年約三十,指力渾厚若斯。仙鶴門的《巨鶴掠空大七式》實非等閒視之。   穆淳風這會,霍然站起,朝蘇氏姐弟倆道:「令姐弟的厚誼,穆某感激不盡。從此以後,穆某告別傷痛,再不以悲愁垂涕的樣子讓大伙擔憂。」他模樣生得誠然普通,但此刻一番慷慨激昂,卻自有一股豪雄之氣,令蘇眉目泛異彩,心兒怦怦。   要知道,穆淳風與雷府並無淵源,他此趟前來,是被蘇眉強拉而至。   聽完穆淳風一番宣誓,雷嘯岳鼓掌喝道:「好、好啊!穆少俠,老夫與令師雖未謀面,但神交已久,可說是互相佩服。今日能見你盡棄哀愁,重展豪情,老夫心感寬慰!」   穆淳風目露精光,朗聲道:「晚輩原先始終鑽在牛角尖裡,讓大家為我耽心,如今想想,實在汗顏。還望大家原宥!」說罷,向在坐諸人,躬身一禮。   蘇吉樂在心頭,先從位上跳開,連聲道:「我歲數小,可承受不起,不然姐姐又要打人了!」接著,跑到蘇眉身邊,把手一攤,嘻嘻道:「姐,小弟任務完成,這銀子該給了吧?」   蘇眉看著穆淳風重新振作,本是高興無比。可沒料蘇吉突然討起債來,不禁怔然。但眨眼即醒神,拿著溫玉簫在他頭上輕輕的「咄」了一下,嗔道:「也不看什麼時候,有你這麼要錢的麼?」   蘇吉哭喪已極:「不會吧?姐,難道你想耍賴?」   蘇眉凶巴巴地道:「耍賴又怎樣?你敢拿我怎麼樣?」手中溫玉簫在空中逕自劃了幾個弧形,耀眼的璀璨,讓蘇吉噤若寒蟬,不敢再語,當下乖乖地退後兩步,噘嘴坐下。   眾人見著一幕姐蠻弟屈的情景,止不住的忍俊不禁,群相笑起。 第54章 裊裊婷婷     穆淳風知道蘇眉輸銀子,是為了能讓自己展顏一笑,舒解胸臆,目下如何能無動於衷?忙道:「蘇小姐,這銀子原該我來出。可我自逃出仙鶴門後,便已兩袖清風,真是愧煞!」   蘇眉聽他這麼講,登即明白他怕自己失信蘇吉。笑道:「穆大哥,你別瞎想,蘇吉全是胡說的。」轉身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向蘇吉扔去,道:「接著吧!別苦瓜了!」她這麼一扔,雖未用上多大力,看來隨意得緊,但銀票偏是破空有聲,「嘶嘶」作響。   眾人尚未及驚訝,卻見蘇吉把嘴一張,銀票竟被他咬住。隨即拿下銀票,眼睛睨了下票上的數目,抬頭樂道:「姐,果然講信用……夠意思!以後再有這樣的機會,千萬不要忘了小弟啊!」接著轉頭,向穆淳風謔笑道:「穆大哥,我跟你商量件事兒!改日你再在我姐面前表現得愁苦些,那我就有賺銀子的機會了。啊?好不好?」   這話一說,讓蘇眉好生蹙額,當場便羞得無顏見人。手中玉簫不由自主地便砸了上去,這次的勁道可是十足。   蘇吉聞得腦後生風,腳步晃錯,左一閃、右一擺,影像還在眾人眼裡時,他居然已跳到了大廳的橫樑上,在那「磔磔磔」地怪笑著。   小石頭瞧及,心想,嘿,還真是《龍行八法》的步伐。只是少許步驟似有些雜亂,與沖虛前輩傳授予我的略微不同。而且,後幾步雖然形似,但失其神髓,威力大減。又想,難道他父親沒盡傳八法於他?   說來,其實並非蘇問渠不肯把所有武學傳給唯一的兒子,而是他自己也沒學全《龍行八法》。   蘇問渠當年初走江湖之時,原本靠的是家傳武學。之後在一偶然機會下,得遇崑崙五子裡的老四闕邪子,並得他青睞,硬收為記名弟子。可《龍行八法》的步伐及身法,越到高層便越需要內力的支撐。當年蘇問渠年僅弱冠,而且家傳武學又非一等一的心法,故而內力薄弱已極。   闕邪子饒是本事再大,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讓他內力飛漲,權且只能傳他《龍行八法》的前四法,至於身法那就更免,連步伐都只能勉強使用前四步,如再勉強身法,只怕武功尚未學全,等待蘇問渠的就是經脈盡斷,油盡燈枯的結局。當時,闕邪子也考慮到這個問題,於是只傳了一半的步伐以及少許的崑崙劍法。可蘇問渠也就憑著這點崑崙武學,居然在江湖上闖出了「狂儒」的稱號。   十數年後,他遠赴崑崙,想得到闕邪子的再次傳授。卻不料,闕邪子此人素來懶惰,而且嬉笑不羈,行事更是古怪無比。他當年願意傳授蘇問渠,實是看他對自己無禮已極,且總不願相信自己是一大大的武學宗師。故此是硬逼強來,迫他修煉。如此事件,依他看來權當是江湖生涯的一滴小浪花。   是以,當蘇問渠向他老老實實地行禮拜師,並央求他正式列自己入崑崙門牆時,他竟大發雷霆。還說蘇問渠是騙子,想誑他崑崙派的至高武學。隨後,更是命弟子把蘇問渠趕下山。並且道,若再看見,勢必廢他武功,若接二連三的看見,結果便是取他性命。   事情演變至後來,蘇問渠的拜師,自是無果而終。但他生性雖狂,卻是至情至性,非但沒有怨責闕邪子,且始終認他為師。固是教導兒女習武,仍然把闕邪子的畫像取出,讓他們叩拜師祖。   這些事,小石頭當然不曉,兀自在那詫異著。可惜他忘了自己初學《龍行八法》時,便有上百年渾厚修為作為支撐。旁人卻那有他這般的福分。況且,也正是囿於此因,他方能瞧得出來,否則,像那日的驚鯢子,任他看了恁久時辰,不依舊枉然?   再說蘇眉瞧著弟弟躍上房梁。饒是武林兒女,但這般竄房上梁,互相追逐的把戲,在雷府,尤其是穆淳風面前,她無疑做將不出。在下面嗔道:「小弟,快下來……快下來。」   蘇吉嘻笑著:「下來是可以,但你不許再發火。」   蘇眉斥道:「你不下來,我就發火。」也不直面回答,仍是顧左右而言它。然這種伎倆,蘇吉陷得已多,此刻是萬萬不會再上當了。在樑上搖晃著雙腿,一副你拿我奈何的神態。   這當兒,雷嘯岳眾人見他們姐弟嬉笑打鬧,極是逗樂,不由在旁哈哈大笑。   蘇眉羞嗔交加,眼看再不服軟,還不知蘇吉會玩出什麼花樣?只得恨恨道:「好了,好了……你下來就是,姐不打你,也不生氣。」   蘇吉眼一亮,狡黠之色滿佈小臉,問道:「真的?這裡雷伯父也在,你別耍賴,也莫欺我?」   這般鄉里小兒般的淘氣精靈,頓時又讓大伙笑得開懷,樂不自禁。   蘇眉沒好氣地道:「真的!夠了吧!」   蘇吉縱身而下,但他依然不敢離姐姐過近,竟是走到雷嘯岳身邊,笑嘻嘻地道:「雷伯父,你是證人,我比較相信你。假如我姐反悔,你可得幫我!」   雷嘯岳撫鬚朗笑,連道:「好、好、好……哈哈!」與此同時,他分外想念自己的小女兒雷倩。自己的那些兒女裡也惟有雷倩最為淘氣,但也最為惹人歡喜。時不時的逗笑搞樂,搗弄古怪,每每在家,整個府裡便是笑聲不斷。   便在大伙笑口大開之際,猛聽得門外有人稟道:「老爺,有聖旨到!」   雷嘯岳一愕,心想,老夫堪堪告假,怎地便有聖旨接踵而到,難道是有關刀劍大會的事?一邊思忖,一邊朝那僕人道:「老夫更衣,你把欽差大人引到這來。」那人應聲,迅即告退。   雷嘯岳望著廳裡眾人,略含歉意道:「你們剛來,伯父就有事。真是抱歉了。」   眾人忙道無礙。   雷嘯岳又道:「那你們自己到後花園去玩。」接著朝那內勤管事道:「小福,大少爺怎地還沒回來,你幫我去催一下。」   小福躬身禮畢,頓往廳外走去,一路腳步飛快。看得出,對老爺吩咐的事,勤快得很。   雷嘯岳見他走出,繼而向小貴道:「小貴,你帶這些貴客到後花園去,替我好生招待。」   小貴應是,隨即走到大廳一側過道門口,恭謹地道:「各位少爺、小姐,請……」   小石頭見鄧蓉跟著小貴往後花園而去,心中一急,他原就關心一炒樓的近況,時下遇到一個多半能知事的人,豈肯輕放。心想,反正左右無事,我也跟上去便是。當下便奔上前去。說來也巧,鄧蓉竟落在眾人最後,也不知是小石頭運氣好,抑或是鄧蓉故意如此。   走了不多久,鄧蓉步伐愈加緩慢,漸漸地竟如原地踏步一般。而其餘人則隨著小貴七繞八轉的早不見人影。   覷此良隙,小石頭快步走上,道:「女客官,請留步!」   鄧蓉愣極,沒想他還稱自己為女客官。又想,說什麼請留步?簡直廢話,沒看我早就留在這嗎?不過思緒雖多,仍不妨礙她向小石頭微露笑容,說道:「什麼事,小夥計?」說罷,自己忍不住地「噗嗤」一聲笑將出來。此刻有如許時辰讓她調節心緒,是以已沒早先初見小石頭時那般的紛亂。   小石頭尷尬地搔搔首,喃喃地道:「女、女俠……」他自摩天峰上習文以來,智力開了許多,已不同原先那麼木衲。見著鄧蓉失笑,知是笑自己口拙,當下改口。但此刻鄧蓉這麼一笑,偏是美艷無雙,比之冰清都不遑多讓。一時竟有些呆怔。   鄧蓉瞧他自喊了一聲「女俠」後,居然無下文。又見他搔首躑躅,不禁想起當日酒樓窘迫,雖說尷尬無比,可山中互助,捨命救己,尤其月下一番敘話,時下思起,竟覺著實溫馨。忍不住的又想笑出。然猛地覺到小石頭的明亮眼神,如炙如烤地射入自己的眼眸,繼而流經心房。   剎那間,心兒激跳,灩色撲面。竟覺氣氛極為凝滯。但她終究是一派掌門,且已歷過情事,心感這般思緒實不該有,當下顏容重肅,裝作極是沉穩地注視著小石頭。   她原本顏容溫和,俏笑吟吟,猶如冰清在前,小石頭倒覺不適。但眼下突地正色,偏教他無謂得緊,微笑道:「女俠,我想問你件事?」   鄧蓉瞧了他一眼,不知他想問什麼?冷冷地道:「說吧!」雖用這口吻說話,心中竟覺大大的不妥。只是時辰短促,卻也無暇深思。   小石頭道:「女俠,你當日離山後,想必是又回一炒樓了。所以,我想問的便是,不知一炒樓現今如何?」言罷,雙眼緊緊盯著鄧蓉,儘管心知掌櫃必無倖免,然隱隱地期盼著鄧蓉能說個欣喜的答案予他。   鄧蓉看了他須臾,接著歎氣道:「當時的情形,勢必要讓你失望了……」聽到這裡,小石頭心中一緊,雙耳豎起,聽得越發仔細。鄧蓉這會兒沉思餘裕,似在組織語句,接著道:「當日,我回到七里塘,群雄業已趕走了哪個魔教賊子,並把魔教的魔子也奪了過來。」   小石頭聽得「魔子」二字,尋思著,這不就是我麼?難道是……?當下便急問:「女俠,那魔子是誰?」   鄧蓉橫了他一眼,道:「你耐心地聽我說,不要亂提疑問,反正最後,均會讓你知曉答案就是。」   小石頭赧顏,嘟囔了一聲「哦!」   鄧蓉笑笑,繼而道:「那魔子便是你們酒樓的夥計小柱子。」小石頭方想失聲驚呼,念及鄧蓉適才的告戒,頓時捂嘴。鄧蓉看都不看,兀自說道:「雖說魔子是魔教賊子們的未來教主,可他那時並無大惡,是以咱們也不能輕弒。經大夥一番商酌,遂決定由少林派的大智禪師帶回寺裡,每日吟唱佛經洗滌他的靈魂,讓他在青燈古佛之前靜修一生,不再受到紅塵俗世的誘惑。」   小石頭心道,這不等如是囚禁麼?思忖及此,又想,不可、不可,豈能我在外面享福,而讓小柱子待在和尚廟裡吃苦?我要去救他。但轉念想及,自己又憑什麼去救人?刻下誠然是力大無窮,然招式方面一無所知。而且,聽說少林寺的和尚個個武功高絕,素來便傳說,天下武學出少林。依此看來,別說是是獨闖,即便有一百個我,也難保能解救出小柱子。唉……不知不覺地歎了一氣,暗忖著,目下惟有先到崑崙,尋著了未來師傅元虛真人,和他學些本事,方能成功。可惜這麼一來,小柱子又要多承受數年的無妄之災。   他這會兒胡思亂想,內心歉仄,直覺得是自己害了小柱子。一時神不守舍,壓根就不在聽鄧蓉說話。   鄧蓉講了半晌,忽見他許久都沒反應,一副心有所思的樣子。詫異裡,推了他一下,道:「哎,你在聽嗎?再這麼心不在焉,我便不說了。」說來,這般動作著實帶些撒嬌,若是旁人,她決計不會。只是在小石頭面前,不經意的便做了出來。   小石頭驚醒,忙道:「哦、哦……女俠請說,我在聽著。」   鄧蓉知他胡說,俏眸瞪了他一眼,旋即面泛笑顏,道:「其實別的也沒什麼事,魔子被抓,賊子趕跑,而你家掌櫃,我雇了幾個當地人也把他收殮,至於酒樓麼,官府收去了。」說到這裡,她湊到小石頭跟前,帶著揶揄的口吻,問道:「那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小石頭聽得掌櫃果真身死,不禁傷心失望。饒是明知如此,可現今確定之後,心下仍感淒惻哀傷。但想及是鄧蓉出錢僱人收殮了掌櫃的屍身,連忙躬身一禮,極是誠懇道:「多謝女俠代小石頭殮葬許掌櫃,小石頭感激由衷。」   鄧蓉見他至情至性,對待原先的掌櫃,依然如此念恩,不覺心底一疼。忙即想法為他轉移。笑殷殷地道:「沒什麼啦,小事而已。你在山裡幫了我那麼大忙,我這點事,實在不值一提。」   語畢,猛地又想起那日的胸腹感受,直覺渾身酥麻。須知,她儘管曾是羅敷有夫,然洞房一夜,便告守寡。於男女一事,實也並不瞭解多少,而且,私底下也頗為嚮往,若非礙於自己是一派掌門,且剋夫之名遍傳江湖,興許她早就再尋佳婿。   聽了鄧蓉的一番言語,小石頭笑笑,甫想說話。卻聽得有人突道:「蓉妹妹,你和那家丁說甚子話啊?」   二人轉睛一看,正是成家大少成晟。   鄧蓉聽他出言不遜,似是瞧不起小石頭,沒來由得心中不悅,道:「我與什麼人說話,要你多管?」   成晟一愣,對於她為了一個家丁,竟與自己大聲地說話,感到極為不可思議。當下朝小石頭望去,一番仔細打量。恍然道:「原來是你?」   他雖然識得小石頭,但原先,滿腹心神俱放在鄧蓉身上,至於一個雷府的下人,自不會去留意。只是目下覺得鄧蓉神態有異,且剛來時,依稀見他二人細語喁喁,言談甚歡,迥非尋常交談。故而才正眼觀察。這麼一看,當即瞧了出來,不就是當年七里塘的那個蠢笨小夥計麼?   只是對鄧蓉驟然辭嚴色厲,他依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曉自己在那裡得罪了她?難道是因為自己適才走得過快,留她一人在後的緣故?   他的這些諸般念頭寫來雖長,但在腦海裡,僅是一瞬而已。當下未待小石頭回應,他已忙著向鄧蓉解釋道:「蓉妹妹,真是抱歉!適才是蘇吉那小傢伙硬拖著我,否則,我是決計不會留你在這的。況且,我以為你跟在咱們後頭。孰知,你竟落了那麼遠。」   鄧蓉嫌他聒噪,而且,他這麼說法,彷彿自己與他有甚親密關係,讓人聽了,想不起誤會都難。成晟對自己的愛意,她也瞭解。只是他的為人跋扈張揚,說難聽點,就是有些為富不仁。成家堡周圍的佃農哪個不說成家堡是吃人堡。只是成家堡堡主成大猷出身少林,夫人又是華山弟子,且對過路來往的江湖同道頗為仗義疏財,才被白道群雄權且接納,成家堡也就被列為正道一支。不過,若要堂堂一位華山掌門下嫁到一個鄉里口碑皆惡的家庭,無疑會讓鄧蓉躊躇。   即道:「我有這麼小氣麼?況且,你想和誰走,也不管我事,我也犯不著與你慪氣?」須知,自在七里塘與小石頭分開之後,她便隱隱地覺得自己對成晟的情意,似乎非是那種讓人既怯又喜,別離悵惘,相聚銷魂的感覺。而是可有可無,如水平淡。   成晟又愕,費解鄧蓉今日究竟怎麼了?何以處處與自己作對。尤其,尚在一個下人面前。這讓他覺得委實難堪。但他可不敢朝鄧蓉發火。索性頭一偏,對小石頭斥道:「你怎地還不走?老佇在這,懂不懂規矩啊?」   小石頭沒想他突然向自己說話,且口氣極為不善,頓時愕然。 第55章 蠍蠍螫螫     曾幾何時,鄧蓉捫心自問,自己是否喜歡上了那個呆頭木腦的小夥計,可惜卻無答案。而且,小石頭被魔教二老帶去後,便一直音訊全無。時日一長,她的想法也就愈淡。可沒想,今日居然在雷府重會。剎那間,往日深壓心底,彷彿早被遺忘的思念,竟而如波似滔,滾滾不絕地湧上胸懷。她極力否認著,怎料,越是否認,心底的一個聲音,便越是喊得響亮。在與他人一起去後院的途中,她不知不覺的便慢下步速。   與小石頭的一番敘話之後,雖然並沒如何交心,但能與他說話,能看見他的傻傻模樣,能感覺到他溫和明亮的眼神,心裡的懊悔、失望、怔癡、缺憾……諸般雜念也就全然消去,餘下的惟有欣喜和甜蜜。與他說話,有種拂體涼風,適意暢懷的感覺,原本尚有些喪魂落魄,此刻卻儘是心馳神醉。   時下聽得成晟無緣無故地斥責小石頭,鄧蓉沒來由的心下一疼。嗔道:「你到底什麼意思?為何罵人家?」   成晟駭極,萬沒想,鄧蓉居然為了一個下人,怒斥自己。旋即回頭再次打量小石頭,想看清他到底有甚本事,能讓當年的武林第一美女如此為他著緊。一看之下,恍然大悟。刻下的小石頭自經聞人離輸功之後,氣質和眼神與以往作為一個酒樓夥計時,大不相同。原先雖是劍眉星目,但此刻更是氣宇軒昂,卓爾不群,要不然,閱人良多的醉月軒頭牌姑娘鳳燕豈會對他一見鍾情。   他心想,原來鄧蓉是瞧上這個雜種的姿色了。儘管他嫉火滿腹,可教他去與一個身份下賤的人爭風吃醋,卻也做將不出。只是冷冷地望著小石頭。   鄧蓉不知他想法,也不知小石頭今非昔比。見著成晟臉容古怪,生怕他驟出毒手對付小石頭。當下閃身搶出,躍到小石頭跟前,手中長劍「噌」地拔出大半,朝著成晟喝問道:「你想幹什麼?」   見她這般維護,成晟心下更忿,怫然道:「我想幹什麼?哼……我想殺了他!」   鄧蓉不知他在講氣話,一時信以為真,嗔道:「你敢?」   針鋒相對的結果,便是讓成晟愈加怒氣衝天,直氣得暴跳如雷,尋思著,自己在她心裡,居然還不如一個下人。枉我平日對她百依百順,萬般遷就。當下疾言遽色道:「鄧蓉,告訴我,你是要偏袒他還是跟我走?今日你倒是說個清楚!不然,就我一人在那當傻子,沒得被人笑話!」   鄧蓉氣得羞急,轉眼發現小石頭一副詫異已極的神色。她不知小石頭實是為了成晟的大肆謬論感到驚訝,還道他想岔了自己與成晟的關係。這當兒,她是欲哭無淚,只是氣怒交加地指著成晟,酥胸起伏地道:「你、你、你……」憤到極點的後果,竟是有口難言,舌結胸悶。   成晟見她說番話,尚要睨向小石頭,頓時嫉火橫生,極其怨懟地道:「怎地?被我說中了,沒話好說了?」   誰想平日裡對自己諾諾連聲的傢伙,今日驟然怒目切齒。鄧蓉未免茫然,直覺說什麼俱是空,倒不如無言來得好。她不說話,卻不表示成晟疑忌全消,兀自在那口講指畫,非要她今日說個清楚,道個明白。   與此同時,見鄧蓉為了自己遭受莫大的委屈,小石頭尋思著,自己切不能畏縮,否則,鄧女俠的聲名,今日便教我全毀了。當下搶到鄧蓉身前,道:「成大哥,你誤會了。」   成晟此刻神智喪失,只知謾罵不休,登即反唇相詰:「大哥是你叫的嗎?你是個什麼東西?滾……」   瞧小石頭吃癟,鄧蓉斥道:「你就不能好生與人說話?」   見她一再相幫,成晟恚恨難當,狠狠地道:「好、好……我全知道了。你、你……」說到這裡,他竟是再難開口,直覺今朝一番恥辱,當真非同小可。   便在這時節,業已遠去的蘇氏姐弟與穆淳風三人偏又趕來。他們在後花園等了半晌,非但不見鄧蓉的身影,更且,連去尋她的成晟也是杳杳無蹤。關心之下,便就循原路走來,不想甫見二人,卻是聞得一場大吵鬧。瞧二人,鄧蓉嫩顏漲紅,成晟氣色全青,顯然吵得很是激烈。   三人堪堪到此,僅聽得片言隻語,孰對孰錯無疑費解難猜,只得靜觀其變。   成晟留意到三人在旁,直覺窘迫不堪,面目無光,又生怕遭人笑話,當即森然道:「鄧蓉,你今後就不要再纏著我了!你知道嗎?你很煩,很煩啊!」愈到後面,話音愈是響亮,直至結尾,竟如嘶喊咆哮,語畢即揚長而去。身形儘管依舊瀟灑,但步伐踉蹌,東跌西倒,一副萬念俱灰,傷心已極的模樣,顯得依稀蒼涼。   鄧蓉驚怔,不曉他這番話出於何種目的,然稍辨之後,登即明白,忙向三人道:「他是信口侮蔑,你們萬萬不要相信。」   三人愕然無比,萬沒想成晟竟是突然離去。但他們也略知成晟追求鄧蓉的事,時下對他一番言語,自不當真。何況,相較下來,蘇氏姐弟與鄧蓉的關係,遠比與成晟來得深厚。而穆淳風又以蘇眉馬首是瞻,更不會有其它遐想。   蘇眉是女子,有些話無疑方便得多。移走上前,攬住鄧蓉的香肩,慰道:「鄧姐姐,你寬心就是,咱們豈會信他的胡言亂語。」   鄧蓉默默頷首,覺得略感欣慰。尋思著,委實沒想到成晟竟是這樣一個人?臨去之前,尚要血口噴人,幸喜蘇眉等人明辨是非,否則,當真是百口莫辯,固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這時,小貴忽然急匆匆地由遠處跑來,尚未到小石頭跟前,便氣喘噓噓的連聲喊道:「石……石兄弟,快……快,老爺找你。」   小石頭不遑多想,聽得老爺尋自己,勢必有事,頓即隨他奔去。   鄧蓉見他又走,想起由於成晟打岔,自己尚未問他何以能從魔教手上逃出生天?那裡肯捨,急忙跟上。蘇氏等人見小貴神情震駭,只當雷府出甚大事,也自隨去。   小石頭與小貴二人眨眼工夫,便回到了雷府迎賓大廳。廳裡,雷嘯岳正與一穿著白色宮服,面白如淨,腮下無須的中年人大聲談笑。那人恰是面對廳側過道口,當先瞧見小石頭二人,頓時止口不言,只以詢色望著雷嘯岳。   雷嘯岳回頭,向小石頭打量了一眼,問小貴道:「他便是小石頭?」心裡卻想著,前些日熙兒傳信營中,說道府裡出了位武藝高強的家丁,要老夫多多留神。難道就是他?   小貴哈腰,低頭道:「是的,老爺。他就是小石頭,千真萬確的事。」   身穿宮服的中年人站起,尖聲道:「天策大將軍雷嘯岳和布衣小石頭接旨!」   這當兒,鄧蓉四人恰好趕到,聞得聲音,盡皆怔然。但那人已移步至大廳案首,雙手捧著一塊明黃色的布綢,正緩緩展開。   眾人只得齊相下跪。此刻,小貴知機,曉得聖旨這玩意,可不是自己接得起的,早已覷著機會,悄悄溜出大廳。   那人尖著嗓子,道:「奉天承運,大秦皇帝詔曰:朕得聞商卿家所奏,天策大將軍雷嘯岳府上,有一蓋世奇人名喚小石頭,非但武藝超群,更且文才驚羨。朕心實慰。奇人異行,朕聞已久,卻沒聞過有此才華之人竟甘願屈身作奴。朕好奇之,特詔天策大將軍雷嘯岳領小石頭御花園見駕。欽此!」   眾人大呼:「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人把聖旨付予雙手舉天的雷嘯岳,待他站起,酸溜溜地笑道:「雷將軍,咱家沒想到貴府還真是藏龍臥虎啊!磔磔磔……」笑聲尖利刺耳,如梟似魅,讓眾人直欲掩住,不想再聞。只是念著此舉大為無禮,不得不硬抗。可就這麼頃刻,鄧蓉等四人頭昏眼花,胸中嘔悶,竟是踉蹌欲墜。   此刻廳裡,面不改色,坦然而受的惟有雷嘯岳和小石頭二人。   笑聲息止,那人訝異地望了眼小石頭。須知,他的笑聲裡著實蘊著數十年的深厚功力。雷嘯岳無礙,那是正常不過的事,然眼前這堪及弱冠的小傢伙居然雙眉不蹙,好整以暇。卻教他無比震駭。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在暗駭,聽著熟悉的笑聲,當下便與那日雨中埋屍的蒙面人重迭一起。心想,難道就是他?而且,這聲音與那日皇子府內的方先生也是毫無軒輊,如出一轍。   那人的用心和異狀,雷嘯岳瞭然於胸。雖說,自己也對小石頭的反應詫異莫名,然他終究是自己府裡的下人,若此刻詰問,勢必遭人詬病。當下笑道:「方公公說笑了,敝府的人至多要麼吟上幾句詩詞,要麼耍上幾路拳腳。若與龍虎相比,那是捧高了他們。」本道這番謙詞,雖不致讚揚,卻也無虞。   不料,方公公突然冷聲道:「咱家說藏龍臥虎,那是捧高了。」這會兒,他雙手空握,成虛捏玉版狀,朝天那麼拱了幾拱,聲音愈發尖響,大聲道:「那麼聖上說他是奇人,難道也是捧高了?哼……咱家可沒聽說過聖上特意捧高過哪人?」   眾人裡除了雷嘯岳,均感愕然。不想這死太監如此無禮,仍還在雷府就對著主人,這麼直斥其非。   蘇眉與鄧蓉雖然年歲不大,但江湖經驗極多。知他敢這般,必有甚仗恃,若自己等人跳將出來,難保不會給雷嘯岳帶來甚禍事。而穆淳風與小石頭二人,一個木衲,少於世事;一個唯蘇眉之命是從,那便更不會插言。不過,大伙裡面,惟有蘇吉古靈精怪,心下極是憤憤,頗想伺機給姓方的公公一點顏色瞧瞧。   誠然郁忿,但雷嘯岳此人行事素來謹慎。他縱橫江湖那麼多年,說得上仇人的,委實屈指可數。即便有,此刻也均在地府,卻無人倖存於世。自入朝為官,隨著官職愈升,他的無為之道,也是愈發得其精髓。雖不是戰戰兢兢,可也是步步為營,教人難尋半點岔子。是以,平日裡,他對任何人,不管是君子,抑或是小人,均是恭謹有加,從不言斥。這也是他得寵思辱,居安思危的本性。   只聽他驀地裡哈哈大笑,抱拳道:「方公公性情豪樸,言語直爽,下官是素聞已久。原還有些不信,但今日小小一試,卻是如假包真!當真令下官感佩由衷!哈哈……」   方公公見他吃進,一時倒感佩服,陰惻惻地笑道:「雷大將軍言重了,咱家那有將軍說得這麼好?啊?磔磔磔……」   二人居然相視而笑,便如多年的膩友一般。如此一幕官場醜態,旁邊五人俱看在眼裡,不免詫然相顧,呆若木雞。也不知該鄙夷雷嘯岳好呢?還是該佩服他胸襟開闊?   蘇吉這時忽然竄了上去,大喊大叫道:「啊!有蟲,有蟲……」聲音誠然惶張,然神色有異,喜色無限,讓人瞧之便能確定內裡必有古怪。但見他一邊說著,一邊以右手食中二指並成劍形,逕向方公公的笑腰穴疾點過去。   大伙駭然,蘇眉更是失聲驚呼:「不要……」   此刻,雷嘯岳既在旁邊,原該能阻住蘇吉的蠻動。只是,蘇吉偏是先襲後喊,且蘇家輕功源出崑崙一脈,縱是殘缺不全,卻也威力不凡。待他察覺,竟已不及。   當下是急得額上見汗,手忙腳亂。一急,這方公公其實是大秦宮裡的首領太監,一身功力深不可測,此刻蘇吉偷襲他,實是飛蛾撲火,自取其禍。二急,方公公是當今聖上最為信任的心腹,若他回去說在自己府裡遭人襲擊,即便無事,當也夠讓自己受的。而且,與其得罪這麼一人,毋寧好生與他打好關係,倒是划算得多。   心急慌忙裡,不管是否有用,掌上功力逕自運足,以觀其變。   蘇吉運指如風,眨眼即到。   眼看僅離目標寸許,心中不禁得意。暗道:你個死太監,也不問問小爺,便在這裡大發威風。哼,即便雷伯父忌你三分,可小爺不吃你一套。這趟不讓你知曉咱們江湖人的厲害,小爺就枉為狂儒之子。思緒甫過,指尖已觸,直覺其軟如棉。又想,死太監保養得倒比姑娘家還好。他雖把方公公的膚肉,與姑娘來比。然他卻從沒真正接觸過姑娘,說來,實屬道聽途說而已。   喜念未畢,驟覺不妙。那方公公的膚肉竟如水般,曲形多折,滑膩彎轉。自己的一指直入寸許,壓根沒遇甚抵抗。如單是沒抵抗倒好,但那種空空無抵,虛不著力,簡直讓他駭極,震極。急忙望去,卻見那廝笑意殷殷,似乎渾不曉危險臨近。可就是這般無害的笑容,登教蘇吉寒氣陣陣,毛骨悚然,直覺此人當真陰鷙險惡,波詭雲譎,讓人難以琢磨。   心旌暴駭下,剛想收手。猛地裡,從指尖處傳來一陣絕大的森寒陰力,牢牢地吸附住自己的手指。這會兒,別說是扯回半分,即便再想挺進半分亦難。   膽戰心驚之間,只聞得耳邊傳來雷嘯岳的呼聲:「方公公,務必手下留情!」   聽得雷嘯岳的呼救,蘇吉暗想那廝會否看在他面上而放了自己。突覺哪股吸力陡然噴薄而出,一絲如針似的陰寒極氣,從指尖經手少陽、厥陰諸脈迅速滲入體內。這二脈原就是心經脈絡,此時被攻,寒氣無所阻礙的頓上心頭。剎那間,遍體生涼,血液欲凝。   在大伙眼裡,只見原本喜逐顏開的蘇吉,先是面露震駭,繼而驚惶不已。這當兒,卻見他眉發登白,霎時凝霜。膚色發青,嘴唇呈紫,「咯咯咯」地牙關打顫聲,讓人愕然無比。   蘇眉當先叫出:「小弟……小弟……」語聲淒厲,又悲又驚。便在蘇吉突現異狀時,她已奔至身邊。見他搖搖欲墜,更是忙即扶助。不想,堪堪觸及,頓覺一股森寒陰力由掌心襲至而來,瞬間之刻,自己竟落得與蘇吉一般的下場。幸喜她左手握住溫玉簫,即便右側身軀悉數暴冷,左側手脈卻有另一道火熱燙勁沿手少陽經奔至心絡,疾速地護住整個血脈之源。   這時節,瞧著蘇家兩個小兒女俱相被制。駭然之餘,雷嘯岳登起暴怒。原想阻止蘇吉妄動時所凝聚的功力,不遑多慮,逕向方公公一掌推出。他雖以劍道精湛遐爾天下,但此刻激怒,掌力之渾厚,卻也非同小可,令人難攖其鋒。   方公公瞧他鬚髮皆張,目眥盡裂,知他怒極。「磔磔」怪笑裡,縱身躍開。恰如樹葉輕飄,又似被掌風推移,如羚羊掛角,純出自然,不顯絲毫煙火。   雷嘯岳一掌迫開他,也不追擊。怫郁道:「方公公,你此是何意?」   方公公冷笑道:「無甚意思,防衛而已。」   聽完八字,雷嘯岳語窒。情形確如他所說,是蘇吉乖張,出手暗襲在先,如要責他,竟是毫無名分。但這會非是躊躇不決之時,雷嘯岳蹙眉須臾,當即躬身一禮,大聲道:「方公公,是下官的蠢侄行止狂悖,衝撞了公公,還望公公大人有大量,能恕罪則個。」 第56章 扼吭拊背     方公公怒哼一聲,拂袖道:「咱家若身無武功,豈非遭那小子侮辱?」說完,瞧雷嘯岳神情尷尬,又陰笑道:「雷大將軍,咱家問你……倘然咱家今日不救,多半是出不了貴府了吧?」   雷嘯岳陡驚,惶道:「不敢、不敢……公公當可自便!」   二人說話的同時,小石頭等人並未閒著。只是望見蘇眉的後果,他們均有顧忌,不敢上前。其間,鄧蓉與穆淳風江湖經驗稍足,曉得眼前情形,若非本身具有純陽真氣,切不可輕易觸及。自己等人饒是功力略勝,卻也必無倖免。而且,像這種陰寒真氣的攻擊便如瘟疫,愈傳愈烈。不定第一人未死,後面遭殃的人悉數亡斃。蘇眉尚有溫玉簫擋得那麼一擋,但眼下看來,無疑抵擋唯艱。   當下急噪地望著雷嘯岳與方公公二人,只盼雷嘯岳懇求有果。不想,方公公此人言辭囉嗦,絮絮叨叨,瞧二人說個未完,也不知何時方能有個瞭解。   這當兒,小石頭心急如火。罕遇兩個同派之人,卻遭人懲治若斯。眼看再不救援,二人勢必難保。正當如焚如燥之際,腦裡靈光倏現,思及當日在摩天黑獄中,真空散毒素突發。自己在沖虛前輩的指點下,繞開木系步伐,以離宮、坎宮水火兩系步伐,盡趨毒素。   陡然一個激靈,暗忖,若我此刻讓他們以離宮步伐趨散陰寒,不知會否有用?原本尚有疑慮,生怕救治有謬,反而誤了二人的卿卿性命。然見方公公一個勁的在那推諉,每每遇著雷嘯岳直言之際,他卻百般避讓,逕是袖手,似在待價而沽。   此刻,小石頭再無顧慮,暗忖,與其看他們倒斃,毋寧搏上一博。當即一式「潛龍騰淵」縱身而出,猿臂探去,逕自抓住蘇吉的肩胛。他知道蘇眉尚有溫玉簫之功,再緩片刻,也無大憂,而蘇吉則不然。甫一出手,大伙跟即驚呼。內裡,鄧蓉尤急,怕小石頭有甚長短,芳心登起波瀾。   方公公在旁兀自冷笑,暗道:又一個不怕死的人。不過,稍後與雷嘯岳談起事來,價碼不免大增。想到這茬,原是終日陰酷的面顏,罕露一絲欣喜。雷嘯岳也驚,照此情形演變,今日之事怕是要驚動聖上了。須知,小石頭可是聖上要見的人,倘然時下遇難,自己定是難辭其咎。   方公公不想阻攔,鄧蓉與穆淳風無此功力,雷嘯岳想阻,但小石頭的身法偏偏是當世曠古武學《龍行八法》,又教他如何去阻?眾人眼睜睜地瞧著小石頭緊握蘇吉的手臂。值此瞬間,鄧蓉痛不欲生;穆淳風大眼暴瞪;雷嘯岳閉目,不忍再睹;而方公公陰笑連連,縱不運功,卻也惻風四起。   便在大伙思緒紛雜之際,只見小石頭如龍形多夭,猛地沖天升起。大伙驀駭,看著他愈升愈高,皆想,若此地無頂,他必直升九霄。儘管知曉,此念委實荒誕,然在小石頭雄渾剛健,俊逸如風飄般的衝勢下,不由自主的便會有此遐想。小石頭堪堪臨近屋樑,忽地一個倏然轉折,宛若雲霞舒展,端是意趣天成,自然灑脫。   眾人百念盡杳,直覺目眩神馳。   這當兒,小石頭以「懶龍打滾」式,急速驀降。名字誠糟,但姿勢耀眼,幾個翻滾,信手而來,偏不覺其繁,不見其陋。酣暢淋漓地教眾人突想鼓掌喝好。落地之後,小石頭把蘇吉反抱胸前,把他雙足置於自己腳背,跟著踏右足,隨左足。瞬即惟見滿廳人影倏忽多衍。   眾人不曉他意欲何為?一個個呆若石人。鄧蓉與穆淳風也不知該說什麼為好?只是愣愣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企求蒼天開眼,莫要讓那調皮搗蛋,古靈精怪的小頑皮就此夭折。   雷嘯岳不知小石頭為人,只當他故意賣弄,心想,此刻蘇吉命危一線,你倒好,尚有閒思做此花俏工夫。但隱隱地覺得自己的想法,彷彿有甚不對,又思,難道說這小子在解救蘇吉?可惜《龍行八法》罕傳於世,且蘇家的八法殘缺不全,大失神髓。饒是蘇家知交的他,對真正的《龍行八法》卻也是身在廬山不識真面目。   況且,八法的個中妙趣尚是沖虛子在摩天黑獄裡偶然領悟,連崑崙派其他人都不甚瞭解,他便更是匪夷所思了。   「火山旅,火風鼎,山水蒙,風水渙……」數個卦步走來,光景極佳。但覺原是陰寒徹骨,幾如已死的蘇吉竟是呼出暖暖氣息。小石頭心喜,當下步伐更疾。   而在旁人眼裡,小石頭的身影愈發快捷,如虹光掠過,片片影像居然串連一線。四周惟有風聲呼嘯,空氣流動。   隨著離宮八卦行完數遍,蘇吉情勢大好。僵硬如冰的身軀已能彎曲,觸之尚感溫和。與此同時,小石頭體內的焚陽刀息倏然而盛。須知,離宮卦屬火,小石頭初始念頭,是想依賴《龍行八法》裡先天八卦所衍生的陽火氣息,趨散掉方公公留在蘇吉體內的陰毒。可他偏忘了日月反覆升落,運行不息,方能柔順合心。   昔日,沖虛子要他以步伐趨毒,實也是離、坎二宮依序循環,周而往始,是以無憂。最後反而否極泰來,不僅趨散毒素,而且陰陽交泰,隱隱有二儀相融,重衍太極之勢。但他此刻累次同卦,相疊迭加。附著之意,卻與自然大大的迥異。   不過片刻,惡果即來。當他堪堪行至「天火同人」這一步,焚陽刀息頓時暴漲。任他經脈縱由空間能量早已滌空伐髓,但如此迅猛來勢,若天河倒瀉,四肢百骸無疑也堅受不住。   洶湧奔騰的焚陽刀息在無可宣洩的處境下,先是悉數擊潰了始終隱藏深處的些微真空散毒素,隨即尋到修羅陰罡想與它一決生死。慘遭偷襲之下,固是原該佔上風的修羅陰罡竟與焚陽刀息鬥了個旗鼓相當,秋色平分。然小石頭那時離宮卦步仍未停息,在後援源源不斷的情況下,焚陽刀息挾著威霸之勢大肆衝擊。   修羅陰罡值此窘境,居然漸漸地有不敵之態。當下是邊戰邊退,如絲如縷地緩緩透入小石頭的泥丸宮。與此同時,焚陽刀息雖獨佔渾身經脈,但仍無法平和,依舊暴躁狂烈。只見得小石頭從週身毛孔內溢出滴滴滾燙熱血。但他此時步速疾快,人影飄忽,眾人卻也無法得見。不然,難保鄧蓉不會立現原形,暴露出內心的愛惜之意。   瞧到這裡,眾人已知小石頭確實在為蘇吉趨寒。儘管心旌提起,擔憂不絕,可希望之心依然大增。畢竟自小石頭接觸蘇吉始,到現今,已有盞茶工夫。他非但沒有凍僵,且始終奔騰跌宕,起落無跡。   不過,方公公兀自嘴角斜吊,滿面冷笑。   他的極寒真氣是藏土密宗秘傳的一種邪門武學,喚為《陰煞功》。其名簡單,然手法殊妙。臻至圓滿之境,指、掌、腿、兵器,甚至是身上任一部位,均可用勁發力,中者渾身凍僵,血液凝固,必死無疑。   要解此法,一,是他本人回吸寒氣,然後賜予傷者精心熬製的丹丸一顆。二,除非有哪一位功當絕頂的高手,且必須是身具純陽真元,方能以氣逼氣。但此法一來耗日曠多;二來,絕頂高手本就可遇不可求,且非要修煉純陽神功,更屬妄想。是而,這第二救治之策,素不為他人中意。   他數十年深藏大秦皇宮,潛心修習,《陰煞功》實已大成。此刻用來懲治蘇吉,僅是牛刀小試,順便附帶著挾此威勢當能與雷嘯岳談妥條件的念頭。故此,時下見得小石頭努力不斷,意圖救治,自是不以為然,權當他們是垂死掙扎而已。   心想著,待那狂妄小子陰毒發作,無法再行。咱家便可與雷大將軍好生聊聊了。思至此,心下登喜,不禁面泛笑容,自得樂樂。   便在這時節,猛聞得小石頭驟然一聲清嘯,似龍吟綿長,蕭蕭不盡,又如玉鍾輕響,宛轉悠揚。眾人聞此嘯聲,腦海裡陡浮起一幕畫面。晨曦微露,霞光初放,白雲深處倏然而現一條神龍,微振金鱗。崢嶸龍首高傲地抬起,猛地朝日怒吼咆哮。   畫面閃現片刻。遐思聯翩裡,眾人猛省,登覺不妙。心想,怎地會心神被攝,迷惘如斯?   再放眼看向小石頭,卻見他此刻已然放開蘇吉。而蘇吉仍在那一人獨演步伐。只是多半功力有限,有些步驟極其凌亂,且生澀凝滯。方公公大驚,見此出人意料之事,不免心神狂震,而其餘等人卻是面色狂喜。心道,無怪他拽過蘇吉,原是胸有成竹之舉。自己那是竟是差點懵住。   鄧蓉心細,察覺小石頭步伐有些踉蹌,似有跌倒之勢,甫想上前扶助。   不想,他這當兒體內焚陽刀息充沛。原本這許時日,陰陽真氣已維平衡。然今朝獨演離宮步伐,偏是陽氣陡勝,陰氣結郁遂萎。百骸暴漲之餘,直覺渾身幾欲焚燬。但他知萬不可停息,否則,饒是蘇吉被救,可蘇眉依舊玉殞,未免美中不足。當下強撐頹態,疾展身形,逕向蘇眉躍去。   鄧蓉扶空,見他往救蘇眉。原該喚他要否稍息的話語,登時戛然而止。儘管芳心疼惜,但也知時機不對,非是絮叨之時,只得強抑悲意。一雙美眸,亮色盡泛,緊緊盯著小石頭的一舉一動。   且說那小石頭縱身而躍,依舊猿臂長伸。堪堪觸及蘇眉的香肩,想把她與蘇吉一般如法炮製。照理來說,蘇眉因有溫玉簫的陽氣襄助,體內陰氣勢必,較蘇吉少上許多。小石頭刻下也是如此想法。然沒料,自己體內卻與適才大不相同。充斥渾身經脈的狂暴刀息原就無可宣洩,目下忽有一陰涼去處,自如當大敵。頓時悉數沿手太陽、手少陽諸脈,朝著蘇眉體內湧去。   《陰煞功》的寒氣遭此驟然襲擊,瞬時也鼓勁奮勇。但焚陽刀息源出曠世高手刀君許虛的《焚陽刀訣》,且是能飛昇天穹的仙家絕學,豈是藏土小小秘傳的《陰煞功》可比。那股一直肆虐蘇眉經脈的陰寒氣勁陡即便被那焚陽刀息一鼓而蕩。若事情照此衍化,小石頭今日避無倖免,難保不會功暴人亡。常言道,傻人有傻福。小石頭行事每每不慮後果,但福緣總伴他相隨。   這會兒,始終諾諾唯唯,已無力抗衡焚陽刀息的修羅陰罡從泥丸宮內驟出,與《陰煞功》的寒勁兩廂夾擊焚陽刀息。陰寒氣勁得修羅陰罡的襄助,立時挽回頹勢,並且有守有攻起來。刻下屈指算來,實有四股勁道在那小石頭與蘇眉之間你爭我奪,互相征伐。但仔細一算,四股勁道又分兩大聯盟。修羅陰罡與《陰煞功》一盟,焚陽刀息與溫玉簫的暖靈氣息一盟。   不過,修羅陰罡與焚陽刀息在小石頭體內已和平共存忒多時日,頗有陰陽交泰,共衍太極之勢。適才焚陽刀息狂暴,實是受了獨演離卦的害處。此時,卦步既停,不得後援,眼前相鬥又進入均勢,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芻狗。」此言當真道出了強者存,弱者亡的至理。   修羅陰罡與焚陽刀息當下不遑多思,以「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的生存妙言先各自傾吞了盟友,隨後緩緩退回小石頭的經脈內,索性又天下太平,相安無事起來。   儘管修羅陰罡在吞噬《陰煞功》的陰寒氣勁時稍稍遭遇了些阻力。但是,殊不知《不死修羅神罡》本是《太素心境典》的入門心訣。而太素乃質之始也,是導致鴻蒙初開的五種原始力量之一。小小的《陰煞功》即便秘傳密宗,威攝藏土,然與其相比,著實相去遠甚。僅是片刻阻擾,即被修羅陰罡補得不亦樂乎。   瞧著蘇吉活蹦亂跳的在那騰挪浮掠,又眼看蘇眉從面色青白裡轉而返紅,二人顯然寒氣盡驅。方公公止不住得驚愕無限,不曉怎生是好?心知,今朝算是與天策大將軍雷嘯岳徹底撕破臉面了。只盤算著,待後該如何去與自家主子匯報此事。想及,初來時,自己向主子千保證,萬保證,定要設法讓雷嘯岳投靠主子陣營。誰知,偏是失算會遭此異變。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不提他這當兒懊惱無限,且說蘇眉寒氣盡去,便聞得一人在她耳邊道:「蘇小姐,你再運運功,試試寒氣是否驅盡?」   蘇眉雖遭寒勁侵體,摧殘經髓,但頭腦清醒。適才一幕均入在眼裡。刻下告愈,登向小石頭襝衽一禮,輕聲道:「多謝這位大哥救我姐弟二人。救命厚恩,無以為報。望大哥受我一拜!」語聲殷殷,情真意切。   小石頭沒料她這般客套,頓時惶惶。他是扶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得轉首四顧,盼著有人來解他窘境。   鄧蓉瞧他愣愣衲衲,不禁抿嘴輕笑,但也不忍再看。至於小石頭何以身懷絕世武功,卻壓根也沒想起。笑吟吟地走到二人身邊,忽然神色一正,待小石頭稍愕時,她道:「小兄弟,蘇妹妹要道謝,那是應該的。否則,你教她如何心安?」   小石頭聽著這話有理,便道:「可也不須行此大禮!」話一說完,卻是臉兒全紅。   鄧蓉暗笑,心想,這傢伙當真傻得可愛!口裡兀自說道:「不錯,不錯……」轉頭與蘇眉道:「蘇妹妹,他是姐姐的小兄弟,均是自家人。就不用流於形式了。可好?」   蘇眉一愣,暗忖,鄧姐姐何時又與他是一家人?不過,鄧姐姐所說得倒也有理,只須心懷感激,日後想法圖報便是。現下這麼你推我攘,倒也不必。如是思慮,即道:「小妹全聽姐姐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鄧蓉俏笑,道:「好乖!咯咯……」   蘇眉臉兒一紅,沒想鄧蓉會這般誇獎自己,一時尷尬不已。這會兒,穆淳風瞧得蘇眉無事,心下著實歡喜。躡手躡腳地走至蘇眉身邊,低聲道:「蘇小姐,好些了麼?」蘇眉芳心微甜,但臉兒更紅,羞答答地道:「嗯……勞你耽心了!」穆淳風喜不自禁之餘,未免心神恍惚,忙道:「應該的……應該的……」這話說的大為曖昧。   瞧蘇眉不再一昧的非要千恩萬謝,小石頭不由長舒一氣。雖對鄧蓉貿然地認自己做弟弟一事稍感詫異,但能免了一番尷尬,也不覺有甚謬誤,立時欣然接受。   先前一場驚悚此刻煙消雲散,除方公公外,餘人皆感心靜陡鬆,歡暢不已。   穆淳風忽然「咦」了一聲,朝小石頭道:「石兄弟,蘇小弟怎麼回事?」   小石頭順他手指望去,只見蘇吉一人兀自在大廳一角演練《龍行八法》中的離宮卦步。蘇吉先前神智迷失,渾渾噩噩,腦裡稍一清醒,立覺小石頭帶著他所行步伐,實與父親傳授的《龍行八法》一脈相傳。斯時,猶如久處黑暗,頓現光亮。當下憑著記憶未失,幾縷片段,便在那硬拚強湊起來,想圓他父親缺憾。尋常人若憑些散碎記憶,便想習會離宮卦步,無疑癡人說夢。但惟有蘇家人卻是不然。 第57章 灼艾分痛     須知,蘇家步伐得之崑崙,只是殘缺不全,這也是蘇問渠生平一大憾事。每每在教導兒女習武時,便不由自主的喟然長歎。時日稍久,蘇吉與蘇眉無疑了之甚深。二人自小習武,侵淫在殘缺八法上足有十載光景。有時對敵,往往幾步之間即能克敵制勝。是而隨著時日愈久,對其餘四法也就悠然神往。   總想著,父親僅會一半《龍行八法》便能在武林中闖下赫赫聲名。若能集齊八法,卻不知又該如何光景?蘇家上下對《龍行八法》的其餘四法當真是日也思,夜也盼。有時稍得閒暇,腦中所思,心裡所慮的便是其餘四法又該是怎生模樣?正因如此,小石頭初見蘇吉使用步伐時,方會覺得形似而神非。   有些步伐,實是蘇家父子二人絞盡腦汁,竭神殫慮以八卦之理,前四法口訣而自行研創。無奈二人天資聰穎,但局於眼界,對天道往復,自然衍生的認識委實寥寥。所以,即便似模似樣,偏是神髓大失,威力更不能比。今日得小石頭之助,終能稍窺其後神妙,當真教他欣喜若狂,喜不自勝。   此刻,人影飄忽,步伐輕捷,如鵝毛般隨風悠蕩。幾路走來,實有酣暢淋漓之感,口中更而吟聲不絕。儘管數遍演練,情知僅有一法,但能得之,已屬幸極,其它念頭,自然悉數拋於腦後。   小石頭看及,笑道:「哦!沒事,他是在演練我適才走的步伐。」這時方知蘇氏姐弟並未習全《龍行八法》,否則,焉能如此?他是沒當回事,心想,既然俱是崑崙弟子,就算被蘇吉練會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穆淳風卻是愕然。須知,江湖上有一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旁人的秘傳絕藝決計不可偷學,否則,必遭群雄唾棄。目下,蘇吉非但犯此大忌,且偷習的,竟是堪堪救過他性命之人的絕學。最頭疼的,還是當面修習,簡直視人為無物,讓人實覺荒謬絕倫。即便小石頭不介意,可如此做法,實屬辜恩負義,未免讓人齒寒。   登即轉目望向蘇眉,盼她能好生勸戒蘇吉,莫要再犯這等江湖忌諱。孰不知,望見的竟是蘇眉不眨一眼,愣愣地盯著蘇吉,眉宇間隱含羨慕和欣喜。這麼一來,穆淳風益發怔忪。心想,蘇氏姐弟究竟犯甚毛病了?蘇吉人小不懂事,倒可原宥,然你蘇眉怎地也如此不堪,遇著絕世武學便心生貪婪。想到這裡,未免對自己原先傾慕蘇眉的心緒,稍感懊悔。尋思著,此般心術不正之女,我穆淳風如何能與她共渡一生?   鄧蓉看了片刻,已覺無趣得緊。她心思可全在小石頭身上。移前兩步,挪到小石頭身側,輕笑道:「小兄弟,你這步伐形姿優雅,進退倏忽,當真是一門絕世輕功!只是不明白,單單幾式步伐,何以便能驅散陰毒呢?」這個答案,其實她並不關心,只是想著法兒的能與小石頭說會話,略微聊聊,便已開心無比。   小石頭道:「我適才使的是離宮步,離卦屬火,以火生陽。那些區區寒氣自然不在話下。」   《龍行八法》他得自於沖虛子的傳授。沖虛子為人表面嘻哈,作癡布癲,實底裡偏是桀傲自負得很。若非如此,又豈會甘願自囚摩天黑獄四十餘年,只為了能與聞人離一較高下。當日沖虛子為他詳盡解說《龍行八法》的運氣口訣以及各處玄奧,無心裡,對本門推崇倍至,尤其這門號稱天下第一的輕功,更是一言爍金,稱它為古往今來的至高武學。是以,刻下的小石頭不經意的便有些模仿沖虛子的口吻。   這般口氣,鄧蓉自不會生怒,相反尚欣然他大有男兒氣吞萬里之概。然方公公聞言,卻覺刺耳無比。本就氣惱《陰煞功》的寒勁陰氣居然被一無名小子給輕易地破了。時下一聽,愈加怒不可遏,雖不致暴跳如雷,無疑是怒目而視。口鼻間,更是冷哼一聲。內裡惱意,不言自喻。   雷嘯岳在旁看了,心下好笑。暗道,誰叫你個死太監方才擺譜擺得厲害,妄想待價而沽,刻下也只能遭人奚落。但他謹慎已久,深諳為官之道切不可過分自得,否則必遭人嫉。況且方公公總領後宮,朝伴夕隨聖上,只須幾句讒言,自己勢必窘迫不堪。與其翻顏相向,毋寧一笑泯恩仇,倒為上策。   微笑著走到方公公跟前,雷嘯岳道:「下官先前對方公公疑忌甚深,現下方曉公公實乃胸有成竹之舉。適才想必全是出於聖上的旨意,喚公公試探、試探那小子的真功夫吧?」說話間,眼神瞄了瞄小石頭。   方公公微愕,但立時省悟,心知雷嘯岳是在予自己台階。乾笑道:「雷將軍果不愧是聖上的心愛大將,聖上有甚舉措,雷將軍一猜必中。咱家佩服……佩服!」第二個佩服,聲量尤重,弦外之音仍是不服得很。   雷嘯岳裝作不知,謙道:「那裡,那裡……公公才是本朝的第一大紅人,聖上對公公那才是推心置腹,無所不言。下官所受的隆恩豈能比得上公公?」心下逕思,常言道,君子不與小人慪氣。雷某抬你一抬又何妨?   方公公嘿嘿笑道:「咱倆也不須互相吹捧了,反正均是聖上的肱骨之臣,只要能為聖上鞠躬盡瘁便是了!」   雷嘯岳笑道:「那是……那是……」   二人相視而笑,依稀一副盡釋前嫌,渙然冰釋的笑態。   旁人看了,卻不知他們為何而笑。心下均想,官場的變臉神功還真非是我等江湖人可摸透。也惟有雷前輩方能有此火候。   此刻原該雷嘯岳攜小石頭趕赴皇宮見駕之時。但蘇吉這當兒又出異狀。要知道《龍行八法》越到後幾步便越需渾厚的內力支撐。當年蘇問渠僅得殘缺步伐,其憾也緣於此因。目下蘇吉的內力與蘇問渠當年尚無法相比,起初憑著一股勇勁倒是練得流暢自如。然時辰一久,隨著內力漸漸消耗,體內已無足夠真氣維持步伐的運轉。   只見他雖非是先前的體僵肢凍,但也汗流浹背,腳步踉蹌,身形蹣跚。每一步都似提舉千斤,看來吃力已極。令人油生一種即將委頓軟癱的感覺。直至此刻,小石頭方憶起沖虛子的誡告,稍一沉吟,即已明瞭其中原由。登時躍身搶出,一掌拍向蘇吉位於督脈的風府穴。   須知,風府一穴正是離宮卦步裡從「火風鼎」步轉至「風水渙」步時的氣勁交合之穴。若一掌震散他凝聚的真氣,當可教他立時停將下來。卻不虞,蘇吉入魔已甚,一心只想成此步伐,於本身性命竟沒放半點心上。見他一掌襲來,居然側身一閃,頓衍坎宮。   小石頭大駭,坎宮步伐的氣勁交合之穴,與離宮步伐大不相同,倘然擊錯,輕則教他癱瘓終生,重則卻是登斃當場。急忙回掌,一式「蒼龍入海」,以詭異的姿勢,循著奇譎的弧線由下沿上蜿蜒繞游。尋思著,覷準時隙,一舉制敵。   大伙裡惟有蘇眉隱隱曉得,其餘人均不曉發生何事,只得呆然而顧。   但此刻小石頭的華麗身法偏教他們羨慕不已。「蒼龍入海」式原是說神龍厭倦天穹的寂寞,嚮往水底的無限景色,是而奮首乍入。但《龍行八法》偏是週而復始,循環往復,深雋天道生生不息之理。故而,神龍即便僅是一個俯衝,然小石頭用身法表現出的卻是無數個俯衝,無數個繞轉,宛若宮殿樑柱上刻鑿的蟠龍,圍著蘇吉不斷的旋舞。漸漸地只有長長的虹掠光影,一道接一道地展現眼前。蘇吉的身影已然不見絲毫。   眾人面露驚色,倒抽冷氣,心想,如此身法當真舉世無雙,固是置身萬人廝殺,想必也能安然無恙。蘇眉尤其興奮,在蘇問渠的影響下,自小便對崑崙派的《龍行八法》無限神往。不料,今日非但見得離宮步伐,更而一睹身法龍行,當真不虛此生。   正當這時,只見虹影突逝。小石頭捏住蘇吉足少陽經的臨泣穴,一把倒拎,隨手放於地面。   蘇眉關心弟弟,搶上前去,撲倒在蘇吉身邊,撫摩著他額頭,急聲道:「小弟……小弟,你怎麼了?」   小石頭道:「蘇小姐,不用耽心,你弟弟只是脫力過甚,休歇片刻即好。」   蘇眉點了點頭,忽然問道:「石大哥,你是崑崙弟子?」   小石頭一笑,沉吟道:「算是吧!」   蘇眉眨眨眼,一副躊躇不決的神色。   小石頭道:「蘇小姐,你還有什麼疑問麼?」   蘇眉呢嚅道:「石大哥,咱們師祖闕邪子還好麼?」   小石頭搔搔首,傻笑道:「蘇小姐,你這問題倒把我難住了。我還未見過闕邪子師兄呢!」   蘇眉愕然,繼而駭聲道:「闕邪子師祖是你師兄?」   小石頭道:「是啊!不過現今還不算,要遇了我師傅,得他同意,方能這麼叫!」   蘇眉詫異無比,對他的話愈來愈覺匪夷所思。闕邪子師祖時下年近八旬,可他看來最多弱冠,又怎會是闕邪子師祖的師弟?且他時而說是,時而又說不是。最後還道,要遇了他師傅方能算得,這般前後矛盾,糊里糊塗的不知所云,委實教人費解難思。索性又道:「那你師傅是誰?」她只道小石頭在尋自己開心,是以,口氣裡稍帶慍怒,那大哥二字也不再出口。   小石頭道:「我師傅啊?我還沒見過,但他名字,我卻曉得,他喚元虛真人。」   這會兒,別說蘇眉,縱是其他人都恨不得扇他兩個耳光。元虛真人是崑崙派前代掌門清虛真人的師兄,在武林裡素來德高望重。而且他澹泊名利,清心寡慾,在掌門之位前依然執著於自己的丹藥歧黃之術,並且活人無數。這些事,方今武林有誰不知,有誰不曉。元虛真人為了精研醫術,對武學一門淺嘗輒止,並未深究,是而他從不授徒。如今,小石頭居然說自己是元虛真人的徒弟,豈非是滑天下之稽?   眾人不知小石頭的品行,只道他胡言亂語,為自己著顏,不禁鄙夷。但鄧蓉與他相識已久,且還共過患難,知他此言雖然荒謬,卻必有其因,不然,是萬不會說的。芳心思慮片刻,即肯定小石頭必是受了魔教賊子的唆使,故意扯謊欺人。可惜左思右想,偏生想不出魔教賊子何以要這麼做?   又見眾人神色有異,生怕小石頭吃虧,笑道:「我小兄弟素來喜歡開玩笑,你們可別當真啊!雷叔叔,你也是,怎地連我小兄弟的謔戲之言也識不出呢?」未待眾人反應,接著向小石頭道:「小兄弟,這種話日後可不要胡說。你知道元虛真人是何身份?即便開玩笑,卻也要尋個讓人相信的對象才是!」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眨著眼。她怕小石頭領會不出自己的意思,依舊在那不知所云。   這裡面的玄奧,小石頭那裡懂得。即便眾人的神色變異,他仍是懵懵不曉。目下見鄧蓉一個勁地朝自己眨眼,關心之餘,卻當她眼眸有甚不適,忙道:「鄧……鄧女俠,你的眼……」   他話尚未說完,鄧蓉已知不妙,怕他繼續說將下去,急忙大聲道:「你說什麼?你叫我什麼?我認你作弟弟,你竟然還喚我為女俠?你什麼意思?啊?」語音清脆響亮,字字句句便如響炮連聲,頓時蓋過小石頭後面的話語。尤其後兩句責問,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小石頭的鼻尖,大有河東獅吼之味。   旁人訝然,均未想,武林第一美女居然有此悍態。   自遭過鄧蓉地揮劍追殺,小石頭內心裡始終對她深有忌憚。此時被她一喝,竟然駭得後退兩步,臉上漲紅,神色驚慌。那裡有半分身懷絕世輕功的樣子。   眾人值此,均是放聲大笑。   這會兒,鄧蓉也省悟,情知驀急裡,未免暴露了內心情愫,當下羞得嬌顏酡紅,臻首低垂,恨不能掘地而入,逃了這般赧顏場面。那惹人厭的方公公驀道:「各位,笑夠了吧?皇上還等著呢!你們未免太放肆了!」   大伙氣急,若非念著他是秦皇欽差,刻下勢必與他翻臉。   雷嘯岳呵呵笑起:「方公公言重了,咱們如何會輕視聖上?只是石兄弟總須換身裝束,倘然這般前去,倒是對聖上大大的不敬!」蘇眉搶道:「正是,雷伯伯說得對極,可不像某些人,哼,啥也不懂,只會叫喚!」   方公公陰笑一聲,道:「那就快點,聖上若怪罪了,可別說咱家沒提醒你們!尤其是那些個不懂尊老的丫頭!」   一時間,二人居然在那抬起槓來。   雷嘯岳無視他們的發噱,回道:「好!」接著喚來阿貴,吩咐他帶小石頭換身乾淨的衣裳。這時,小石頭猛然想起雷倩為他買的那件儒衫,心道,此刻倒是派上大用了。當下隨阿貴出廳,逕自回房更衣。   大秦皇宮坐落與長安南城,分內外兩大宮殿群。外宮略顯縱長,內宮則是四四方方。整座建築紅牆金瓦,飛簷縱角,好不恢弘。宮外十餘丈處,蜿蜒一條清澈透底的護城河,岸邊綠樹成蔭,青草鋪地,其間偶有兩三古樸亭閣點綴,顯得煞有情趣。威嚴不失閑雅,宏偉恰具匠心。   饒是這般風景獨佳,但無行人來去。是而,此處氛圍靜謐幽深,寂然宜人。   便在這時,「跨嗒,跨嗒」的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不過片刻,只見三匹高頭大馬已至皇宮大門。馬上乘著三人,當先一人面白無鬚,神色陰酷;依次一人,相貌清矍,目光如劍;最後一位卻是一少年,身材魁梧,肩闊腰細,端是生得英偉不凡。這三人正是方公公,雷嘯岳和小石頭。   方公公由於此趟傳旨,耽擱時辰著實過久,生怕秦皇等得厭煩,故而不待蘇吉全醒,便催著雷嘯岳和小石頭二人趕緊入宮面聖。三人甫出雷府,揚鞭馳馬,一路急趕,途中行人紛紛散避。僅是盞茶時分,已至宮門。未待宮門侍衛上來喝問,方公公取出領牌予他們看了,隨即下馬,往內宮而去。   經歷過摩天峰的震撼,小石頭此刻對大秦皇宮並不覺怎樣,也不感拘束,只是亦步亦趨地隨著兩位識途老馬。三人均身懷超凡武學,一路穿廊過廂,步橋行道,餘裕工夫,便已到了御花園門前。   方公公回頭,對二人道:「你們在這稍待,咱家先行前去請旨。」二人頷首,當下各自觀景。   又是片刻,門內出來一位小太監,朝他們道:「聖上有旨,召天策大將軍雷嘯岳,布衣小石頭見駕。」   雷嘯岳微一叩首,小石頭見樣學樣,跟著照做。   二人隨小太監入園門。走不多久,只見一處假山石旁正有二人各據一方在石案上弈棋。其中一人,小石頭認識,正是學士商尹。另一人六十許,鬚眉半黑半白,面相也是清矍。穿著件明黃蟠龍袍,衫角上綴著數排明珠,看來奢華得很。 第58章 圓鑿方枘     小石頭知那人定是大秦皇帝。他雖少通世事,但皇帝是何樣人,卻是清楚得緊,那是可以對任何人生殺予奪的最大官。那方公公手執拂塵伺侯一邊,瞧來容顏沉肅,恭謹異常。   這會兒,小太監見皇帝在下棋,自然不敢多言,當下與二人使了眼色,意示要他們靜待候旨。雷嘯岳無疑唯諾,小石頭更不覺有甚不對。等了片刻,百無聊賴之餘,小石頭下意識地移前兩步,往那張望張望。小太監一急,頓時伸臂阻攔,只是皇帝在下棋,他也不敢大聲呵斥,僅是面露凶色,用眼色示意他後退。   小石頭尷尬一笑,急忙退了一步,朝他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秦皇道:「富順,讓他過來!」   小太監聞言,立時恭謹地回道:「喏!」言罷,非但手臂放下,更而側身讓開。   小石頭適才觀望,原是不經意的舉動,時下秦皇竟要自己過去,倒讓他忐忑不安起來。但秦皇既然業已開口,終究不能抗旨,只得踏著小步往棋案走去。一邊走,一邊心裡仍在思忖,最好莫要有甚事,最好莫要有甚事。走得儘管磨蹭,可兩邊相距本就不長,只是眨眼,即到了秦皇跟前。抱拳道:「草民小石頭,見過聖上!」   見他這般,始終老神在在的商尹忽然面顯驚駭,朝他不住打量。心想,如此才華橫溢的一人,怎地連些許宮廷禮節也不懂。方公公原就滿腔忿懣,尚沒消退,刻下一見,登時喝道:「大膽!」   小石頭不知自己禮儀有錯,經他一喝,只道身上是否有甚錯謬,垂首左右顧視,但無發現,頓即愕然抬頭。這樣的抱拳禮節,依他看來,已是最為隆重,難道還下跪不成?   秦皇朝方公公揮揮手,意示要他退下。雖然他那一喝有些道理,然秦皇最忌有人自做主張在他面前隨意吆喝。說來,也是方公公心懷鬱積,試圖借刀殺人,一時情急所至,照理,依他往日的脾氣,那是決計不會犯此忌諱的。   待方公公遠去,秦皇回首看向小石頭。原本看他年紀輕輕,氣宇軒昂,龍心著實大暢。可如今非但不跪不拜,且在自己面前左瞧右瞧,簡直是個不懂禮儀的莽夫。差異之餘,難免向商尹望去,意思就是:「這人就是你向朕舉薦的賢才?」   商尹也怔然,但秦皇詢問,又不能不回應,只得苦笑頷首。   秦皇心下好笑,暗忖,你個商大學士也有看岔眼的時候,當真難得!又想,商尹是個大大的賢士,他既然向朕舉薦,多半有甚道理。若此刻便教這人回去,未免顯得只重虛表,不重內裡。當下輕咳一聲,潤了潤喉嚨,道:「小石頭……」   小石頭躬身道:「草民在!」   秦皇苦笑,心想,朕還是第一次被人打斷話茬。索性擺了擺手,要他住口,又道:「朕聞商學士說道,你學識淵博,武藝超群,但仍在雷愛卿府上做一僕人。朕覺可惜,是以召你來考考,你可願意?」這話說得煞是明白,意思是,只要你真有才學,朕便會賞你個一官半職。   小石頭躑躅,暗忖自己何時學識淵博,武藝超群了?文不過學習半年,武只是練了套旁人難以擊中的輕功。他正當疑慮之際,秦皇見他尤不爽快,心道,朕想提拔人,又何時見人神色躊躇過,彷彿要他做官,倒似難為了他?想到這裡,不禁龍心不悅,面顏沉肅。   商尹眼尖,咳了一聲,急忙道:「小石頭還不謝恩?聖上恩典,可是隆寵得很吶!」   得他提醒,小石頭省悟,自己眼前可是天下最大的官,當下抱拳,朗聲道:「草民願意試試。」   「又沒謝恩!」秦皇如是想著,暗忖,這人難道是山中出來,對世俗禮節一竅不通?沉吟片刻,即道:「朕方才與商愛卿下棋,見你躍躍欲試,對棋道似頗有研究。不如先陪朕下盤棋吧!」   小石頭愕然,在摩天峰習文,雖有琴棋書畫各門課程,但時日較短,那會兒棋課尚未伊始,突變已至,自己即身陷囹圄,又何曾學過?想著要推脫,然見商尹眨眼示意,似蘊某些含義。剎那不解,心想,莫非商先生曉得我不懂,是而稍後會指點我?這麼一想,趑趄盡去,道:「是……」   斯時,商尹已然站起,朝他笑吟吟地望著。小石頭向他拱拱手,逕直走到他原先的座位,大馬金刀的巍然落座。他認為既要下棋,你皇帝坐著,我當然也要坐下。孰不知,天經地義的事在這皇宮內院裡便是樁大逆不道的罪行。   平日裡,皇帝即便想與文武重臣下棋,大臣們也不敢隨便落座,須待皇帝開了金口,賞賜之後,他們再千恩萬謝,方能坐下,且不能坐滿臀,需留泰半在座外。反正不管如何,終須讓皇帝覺得你恭謹,對他極其尊重,如此,才不致感到你犯顏。但小石頭卻不然,他非但沒謝恩,也沒客套,且是坐得如山巍峨。又加他內力渾厚,修為絕頂,誠然不會隨意運用,然如此一坐,宗師風範隱約可見。秦皇的體形儘管也算不錯,但與他一比,依稀顯得委瑣。   這會,商尹暗自叫悔,內裡喊著糟糕。尋思著,萬沒想小石頭竟如山中野人,對俗禮這般不曉。今日算是大大的忤逆了秦皇,也不知待後會怎生處治?   秦皇臉上一絲震怒稍縱即過,但他不愧是英明君主,眨眼壓下情緒,淡笑道:「你執白,朕執黑,先來一局。」這執黑執白的話語,在往日他是從不用講的。須知,哪個大臣敢和皇帝爭黑白。然今日遇到小石頭,又見他適才的種種粗蠻行止,秦皇心想,還是提醒的為好,否則,教朕執白,豈不遜了?而且,萬一執白輸了予他,這顏面委實丟得夠大。   小石頭不曉棋規,更不知黑白兩種棋的優劣。道:「隨便就是!」說話間,眼角掠向商尹,怕他驟然離去。到時,自己怕是要舉棋不定了。   他這般隨意出言,灑脫舉止,落在秦皇眼裡,伊始稍覺不慣,然接二連三的經歷,猛地裡感到新鮮不已。想他弱冠登基,至今雄主四十年,從無人敢如此在他面前揮灑自如,言談不羈。一時,也不以為忤。覺得今日能嘗嘗尋常人的滋味,倒是油膩慣了突然上了一盤清新素淡的小點,頗覺回味無窮。   思忖裡,面含微笑,手中捻起一粒黑棋,往棋盤落去。「啪」的一聲置於自己的左下角。   小石頭見著皇帝落子,當下朝商尹望去,盼他能有所提示。卻不知,惟見他含笑而觀,那裡有半分示意。惶惶之餘,右手也捏住一粒白子,瞧著棋盤,但見棋道縱橫,密如織網,竟是彷徨不決。   秦皇笑侃道:「怎地?第一步即要思慮?」   小石頭慌道:「不、不……草民就下,草民就下!」話雖如此說,偏是不見他落子。   須臾之後,秦皇費解,疑道,莫非他不會弈棋?縱連旁邊的商尹也感愕然,沒想小石頭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卻不會下棋。   望著小小棋盤,小石頭雙眼暴瞪,但覺棋盤已是充斥雙眼,眼裡竟是容不下半點餘地。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彷彿昔日,自己曾對它研究甚深,只是若想思出個所以然,竟如水中映月,看得到,摸不著。不知不覺地白子往邊角落去。   「啪」的一聲,驚醒沉思中的秦皇和商尹。二人見他終肯落子,不由均感松氣。秦皇是想,若教外人得知,朕下旨要一位不懂棋道的人陪自己弈棋,只恐會惹人笑柄。而商尹是如釋重負般的感覺,暗道,不管輸贏如何,小石頭會弈棋,總比一竅不通得好。自己也少了個欺君之罪。   餘裕,二人皆驚。圍棋之道,有句俗話,金角銀邊草肚皮。就是說,尋常人下棋,開式佈局,總先搶佔四角,再圖邊域,最後,決戰中原。不料小石頭一子,說他是角,不然;說他是邊,又略似;恰在邊角交界之處。   詫異裡,秦皇暗想,朕倒要好生看看,你到底有何高招?會下此詭異絕式。捻起黑子,在原先的棋盤的黑子旁放下。   這時,小石頭沒多猶豫,白子緊跟,居然落在十五望位。二人又驚,第一子雖是非角非邊,但總有模樣,與尋常佈局大致相仿。然第二子,猶如流放與第一子關聯著實不大。疑團滿腹中,秦皇直接落子在黑一子邊,佔他星位。心道,任你著數古怪,朕先試探,試探,看你究竟是高招連連,還是裝神弄鬼。   小石頭看都不看,第三粒白子逕自與白一子小飛。   秦皇見他一力在自己邊角佈防,又想,朕還是暫時不與你纏鬥,先搶了另四角再說。如是一想,索性各佔星位。瞧著白子局限一方邊角,而自己黑子各佔三角,且小石頭哪角的星位,黑子也佔著,瞧來佈局優勢顯目無遺。心下未免自得,須知,儘管他君臨天下,威被四方,但這勝負之心依然極重。能在棋道上勝了商尹甚為看重的小石頭,對他的虛榮心尤其滿足。   這會,小石頭第六子輕放於天元位。   秦皇陡驚,倒非是小石頭出了記妙招,而是屬於臭不可聞的哪種。適才他先搶銀邊,倒能釋然。畢竟弈棋一道流傳千年,總有各家絕式在裡面。但這一子落得未免不通,那有不搶角邊,先占中腹。須知,搶角須圍兩邊,搶邊要圍三邊,可若是妄想搶佔中原,卻非要圍個密不透風方行。當你在那圍中原時,旁人無疑已然佔住四角。以目數計,圍中之人,實在輸得慘不忍睹。   剎那裡,愕然地看著小石頭,心道,即便朕能贏棋,可勝了這般棋藝之人,說來,當真不值得炫耀。想罷,隨手落棋,下得毫無心思。只是聊以自慰地想著,興許他後面有甚妙招也不定?   片刻工夫,二人下子如飛,棋勢連綿。秦皇占三角,有二角稍許薄弱。小石頭佔一角一腹,誠然地域不廣,但其勢渾厚,無懈可擊。這時,正輪到小石頭的一手。他捏起一粒白子,往秦皇的左上角空隙處投去。秦皇見他率先進攻,始終懶懨懨的精神突地一振,心想,來得正好,朕要殺得你丟盔棄甲,落花流水。   當下你來我往,你爭我奪,廝殺得不亦樂乎。秦皇的棋路霸氣縱橫,恢廓大度。每每擐甲執兵,總令人有揮戈反日之慨,瞧來捭闔四方,睥睨揮斥,實乃氣象萬千。而小石頭的棋路,看似低俗,又如不經意,但在中盤激烈之際,每每俗子成妙著,前面那些詫異費解的棋子,在後面均派上了大用場。   秦皇棋子所佔的棋盤,伊始雖地域寬廣,但確屬地廣人稀,而小石頭偏是厚積薄發,輕重緩急恰到好處,之後的每一子渾若天成。如封堤經年的洪水驟然暴傾,順勢蔓延到了秦皇的黑子空隙裡。   始終在旁笑吟吟的商尹,此刻訝然萬分。沒想原本一直佔據優勢的秦皇這時居然頹勢連現,被小石頭攻得豪無招架之力。小石頭每一手均是秦皇的必救之處,教他壓根就顧不上別的。如此操縱對手,在弈棋中稱為先手。即每一手,皆讓對手必防,不能有絲毫鬆懈,否則,就是大敗虧輸的結果。   秦皇平日酷愛下棋,算是弈棋老手,每每聽見有人在棋藝上頗有建樹,他勢必宣召進宮,與那人切磋一番。但平日裡那些大臣有誰敢贏他?是而故意放水得多,好一點的也是和棋,敢當面與秦皇叫板,大勝他的惟有學士商尹。所以秦皇想贏棋,便喚他人侍陪,想輸棋了,那麼惟有召商尹進宮,方能一嘗夙願。但他下棋數十年,固是棋藝再差,然水平尚是有點的。今日竟被小石頭攻得若斯狼狽,當真讓人難以料及。   此刻,秦皇著實嘔血。小石頭的棋路詭詐多變,猶如奸惡的商人,一分一毫均不肯輕棄。你若與他互相糾纏,最後勢必吃虧。可要想攻他必救,看他落子步步為營,棋勢連綿不絕,那有空隙讓自己鑽?   須知,弈棋一道在古人看來,屬於閒情逸致時的娛樂。雖包羅兵家詭道,天象自然,尋常人卻不會去研究這些。孰不知,今日偏教秦皇遇上一個現代來人。現代圍棋已經成了一項體育運動。與古代的倡情冶思迥異,那是作為一種吃飯的本領在學習。是而,每步每棋均功利異常,只要能贏棋,管它卑鄙難看,還是高尚漂亮,先用上了再說。   小石頭在現代時偏是一個圍棋愛好者,對各國高手間的棋譜涉獵較多,更且是現代一位棋聖的入門弟子。若非遭遇不幸,讓他到了這異空間古代,難保不會成為一名現代世界知名的圍棋高手。他先前摸著棋子的熟悉感,也是囿於此因。畢竟,再是如何失去記憶,可往年最為喜愛的感覺,仍然深藏於心底,只是未發掘出而已。   又是片刻,秦皇鬱悶已極,恨不能推秤而起。只是念著身份,倘然真如此做了,顯得自己有些輸不起。心下暗想,常言道,由棋及人,何等樣的人便下出何等樣的棋子。看此人棋路錙銖必較,為人定也勢利得緊。哼……原來他始終在朕面前裝傻充愣,還道朕看不出,時下用棋一試,豈不明然?   先不說二人怎生下棋,再說那雷嘯岳原本看小石頭應承與秦皇弈棋,心下已叫不好。暗想,這棋一下,贏了吧,聖上顏面無光;輸了吧,聖上定然小覷。當真是輸贏皆不好。一邊焦急,一邊在外候旨。你道他何以關心小石頭,說來,他也是亮眼之人。在雷府見鄧蓉處處關照小石頭,雖然口裡喊小兄弟,但眸中的情意,豈會看不出。鄧蓉是他拜兄的唯一女兒,能見她重得歡愉,雷嘯岳自然高興,故此,愛屋及烏,他這會對小石頭也關心得緊。   便在這時節,忽見秦皇神色不愉,時不時透著不耐煩。每當小石頭一落子,他便攢額蹙眉,深思不止,尤其有几子更是落得躊躇不決。教人一看,便知情勢不妙。   雷嘯岳知已到關鍵,倘然待秦皇真輸了,難保他不會龍顏大怒。當下幾步走上前去,叩首道:「聖上,臣有一事想要啟奏!」   這話如侖音下界,秦皇聽著開心不已,先是故意蹙眉,似怪他說事不選時候。但眨眼,顏容溫和,淡笑道:「雷愛卿,奏來便是!」又對商尹道:「商愛卿,朕此局形勢大好,捨之可惜。無奈雷愛卿有急事稟奏,只得勞煩愛卿你下了。」說完,不待他回音,即施施然站起,行至雷嘯岳跟前,道:「雷愛卿,朕與你到旁邊去說,別打擾他們下棋。呵呵……」能逃得輸棋,著實讓他高興。輸在商尹手上,畢竟商尹之名,冠蓋天下;若輸給小石頭,傳出去實感赧顏。   商尹苦笑,秦皇金口一開,等如聖旨,縱是萬般不願,也惟能勉強。無奈地坐下,捻起黑棋落到棋秤上。這局棋,其實大勢已定,他再有挽天之力也是無計可施。是以,眼下這幾步僅是盡盡人事而已。   狼奔豕突了須臾,終一命嗚呼。   商尹見秦皇未來,笑道:「石兄弟棋藝精湛,套法奇詭,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佩服,佩服……」秦皇雖下了泰半局,留給他的殘局,也是岌岌可危,但如今輸了,終覺遺憾得緊。 第59章 禍從口出     小石頭先前完全沉浸於圍棋之中,腦海裡千百張棋譜不斷泛現,一步一手均有如神助。每每手指躑躅,心底深處便立時有個聲音指點著棋子該往何處。此刻,直到棋局終結,他仍恍恍惚惚。待商尹笑語響起,方把他驚醒,身子一震,問道:「啊?誰贏了?」這話問得,他彷彿是個旁觀者,而非是下棋之人。   商尹愕然,不知他此言何意?是炫耀?抑或是他真的不知?若說他是外行,可著數精妙,謀算老辣,迥非初學者可及。百思不解下,他苦笑道:「石兄弟,你莫要耍我了。輸贏怎樣,你豈會不知?」   小石頭方想說話。與此同時,秦皇卻是笑呵呵地走來,堪堪出現,即道:「商愛卿,棋局如何呀?」說話間,人已走至棋秤旁,稍一顧覽,又道:「可惜,可惜……多好的局面啊!居然讓商愛卿給下輸了!唉……」神色滿佈惋惜,心下卻喜,暗想,幸虧雷愛卿機靈,假意有事上奏,否則,時下難堪得緊啊!   跟著朝隨後而來的雷嘯岳讚賞地望了一眼。   又看商尹詫色未褪,臉上尚帶一絲負後慚色。心想,商愛卿平日裡常常贏朕,今日終也讓他嘗嘗虧輸的滋味。思慮及此,不由一樂。繼而呵呵爽笑,道:「小石頭棋藝不凡,能贏商大學士,即可表明事實。」瞧著商尹怔怔的模樣,秦皇更覺其逗,又道:「小石頭,朕已知曉你的棋藝,但旁的才學,朕卻不知。這樣吧,朕出一聯,你試著來對對,如何?」   聽著對聯,小石頭不自禁地便會想起冰清,脫口道「好、好、好!」   秦皇見他應得爽快,心想,看他胸有成竹,倒須出個難點得,否則,這般勢利之人真做了官,難保不大肆貪墨。他對現代棋路委實不慣,只道小石頭定是棋品如人品,十九也是如此。沉吟餘裕,他道:「朕的上聯是,『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天子曰:朕乃摘星漢。」說罷,得意地看著小石頭,暗忖,這聯隱意深遂,潛字工允,瞧你怎生回答?   這會兒,商尹與雷嘯岳各自搖首,前面的倒還好說,但後面的天子曰,無疑極難,尤其摘星漢三字,意示皇帝在選拔人才。這叫小石頭怎好對得!萬一有甚惹鬧了聖上,犯了皇家的忌諱,眨眼便是人頭落地的結局。二人想到這裡,都為小石頭捏著一把汗。   小石頭聽得聯句,攢額餘裕,恰想起當日冰清為自己介紹花卉時的情景,當即展顏微笑,吟哦道:「春芍葯,夏牡丹,秋菊冬梅,石頭答:民非探花郎。」   商尹與雷嘯岳一聽,頓即含笑不語,暗自叫妙。   秦皇一愣,沒想他對得非但迅速,且工整已極。以探花郎對摘星漢,實為得體。整個下聯與上聯一對,實屬天衣無縫,妙至毫巔。一時,倒感惋惜,心忖,若非從棋路上看出為人,朕時下看你才學非淺,必已賜個官兒予你。唉……可朕還要難為、難為你。既純心想難為,他出的上聯也就越發刁鑽。   當下又道:「雷為戰鼓閃為旗,風雲聚會。」整個上聯氣勢磅礡,若下聯對得弱了,未免遜色。   小石頭瞄了眼棋盤,接道:「天作棋盤星作子,日月賞光。」   這聯一出,眾人皆驚。雷嘯岳拭汗不絕,商尹暗自叫苦。二人均想,小石頭啊,小石頭,縱是回答不出,卻也不須說此下聯啊!要知道,這下聯委實忤逆了皇家威嚴。他以天作棋盤星作子,實是霸氣十足,有開天僻地的豪情。可秦皇又如何會容忍手下官員有此野心?   小石頭不知自己的下聯已然犯了忌諱。須知,摩天峰上,冰清教他對聯,每每均要他出口不凡。若氣勢稍弱,冰清便好一番教訓,說他身為男兒,沒有壯言豪語,便算不得是英雄。長此一久,小石頭的聯句不知不覺地便豪情萬丈,尤讓人震撼。雖說那時冰清喜歡,可現下秦皇卻感不快。心道,你要天作棋盤星作子。那朕又該如何?哼……又想,朕倒要好生瞧瞧,你究竟是怎樣的一人?   想到這裡,驀地站起,怒聲道:「天作棋盤星作子,朗朗乾坤誰個敢下?」   旁邊二人瞧秦皇龍顏陡怒,情知不妙,各自顫慄。然小石頭粗條得很,聽著秦皇既似斥問,又似上聯的話語,頓時回道:「地為琵琶路為弦,煌煌世界孰家能彈?」這聯一對,固是雷嘯岳這般超一流的武學宗師,也是雙股打顫。那商尹更是冷汗滴落,暗道,今趟算是害了一位年輕俊秀,若早知道事情會如此演變,自己是萬萬不會向秦皇舉薦了。   但見秦皇神色激變,眼看就要說『拖出午門斬首』,商尹惶惶下跪,顫聲道:「聖上,小石頭年幼無知,望聖上饒宥!」與此同時,雷嘯岳也「噗通」跪下,道:「聖上,是微臣疏於教導,以致家中僕人犯了天顏。聖上要處治,先處治罪臣即可!」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競相為小石頭求情。   小石頭這刻方知,自己原已犯了大忌,當即跟著跪下。只是左思右想,沒想出自己到底在那觸犯了皇帝?   秦皇往下一看,瞧著兩個視為肱骨的文武大臣為個觸犯皇家忌諱的小子求情討饒,未免費解。但也因此神色改而稍緩,不過口吻依舊含慍,「你們是他什麼人?為何要這麼幫他?」   二人互視一眼,均道:「微臣(罪臣)與他非親非故。」   秦皇重重「哼」了一聲,道:「既然非親非故,為何要冒死勸諫?莫非,就當朕不敢治你們?」   二人一凜,忙道不敢。商尹又道:「微臣勸諫,其實並非為了小石頭,而是全為了聖上的清譽著想。」   秦皇聞言,嘴角微撇,忍著笑意,心想,看你有什麼胡言亂語?道:「哦?你倒說來聽聽!」商尹方想說話,秦皇又道:「若你的理由,不能讓朕信服。朕便把你與小石頭一同治罪。知道嗎?」   商尹暗下苦笑,心想,自己也算倒霉,原想為聖上舉薦位賢才,孰知,竟惹了一身禍?不提他怎生埋怨,這會他嚥了下口水,清了清喉嚨,朗聲道:「聖上,我大秦威名四顯,國勢日盛,其因便是不拘一格的提拔人才,以致今日,朝中英才濟濟。而諸多有才之人為何遠投至大秦,而非去他國。原因便是聖上求賢若渴,思賢知賢,任賢信賢;向以士者國之寶,儒為席上珍而待之。倘若今日弒了小石頭,罪名是出言不遜,那麼……試問天下英雄和士子,誰還敢投奔大秦?」   這番話如暮鼓晨鐘,登讓秦皇驚醒。暗忖,對呀!商卿此言大大的有理。儘管心下已然認可,但要他立時反口,或是對商尹稱讚有加,偏生一時說不出口。當下神色肅然,在那沉吟不決。   而跪著的三人,也是心神不定,怦怦不絕,只怕秦皇一意孤行,非要誅殺小石頭。   這時,小石頭也詫異莫名。尋思著,究竟那裡得罪了哪個最大的官,要商學士與雷老爺如此為我求情。轉念又思,不管了,反正至多弒了我便是。可如由於我的因由,而牽連了他們,卻教我怎生過意得去?思至此,猛地抬頭,大聲道:「聖上,草民不知到底犯了什麼錯?可你若想殺草民,儘管殺便是,但是商學士與雷家老爺是沒錯的,還望聖上明察!」   他這番話不說,興許秦皇今日就恕他無罪。但此番慷慨激昂委實用的不是地方。秦皇心道,好你個奸猾小子,商愛卿沒諫言前,你不發一語。時下聞了商愛卿的話語,只道朕會念著此番言語,而放了你?哼,朕偏不如你所願。緣於方纔的一局棋,他對小石頭臆斷得很,壓根就不認為他是良善之輩。不過,商尹的勸諫終究在他腦海裡迴響,秦皇喊道:「來人!」等四名侍衛上來後,又指著小石頭道:「把此人下於天牢,待朕決斷。」   侍衛領旨,隨即押著小石頭逕往天牢而去。而小石頭既不掙扎,也不爭辯,心道,有罪無罪,總有天理,俟時再說吧!假如胡亂說話,牽連了商學士和雷老爺,那便是我大大的罪過。如是一想,跟著侍衛乖乖地走了。   秦皇看著依然跪在地上的兩位重臣,沉聲道:「起來吧!」   二人謝恩,肅站一旁。   秦皇此刻眼中精光四射,盯著二人道:「朕非是弒殺成性,也非是容不下有人口出忌語。只是適才哪人,朕隱隱得……」說到這裡,忽感自己的解釋,著實荒謬絕倫,假是宣之於口。即便眼前二人不至於當場失笑,難保他們不會在背後譏諷自己。如是一想,當即住口不言。只是隨意地擺手,道:「朕累了,你們退下吧!」   二人相互偷視一眼,見秦皇滿顏厭煩,心情極為不爽,若此刻再為小石頭求情,決計是有拒無應的份。當下歎息一聲,道:「喏!臣告退!」後退了三步,又是一禮,才轉身而行。   二人到了宮門外,相視苦笑,繼而各歎一氣。方想開口,竟察覺對方與自己心思一般,也想說什麼?忙道:「你說,你先說……」異口同聲下,二人又是一聲苦笑。   商尹道:「雷大將軍,你乃朝之重臣,小石頭之命能否得救惟有靠你了!」   雷嘯岳歎道:「難啊!難啊!小石頭今日處處忤逆聖上,有些舉止實已到了株連之罪!聖上能暫時不弒,已算格外開恩!」說罷,又是一聲歎息。他是想起鄧蓉好容易有個心慕人兒,卻不料飛來橫禍,轉眼即要人首異處。若此訊息教她知曉,還不知會怎樣?思至此,雷嘯岳額頭更鎖,愁眉緊蹙,當真是憂不堪言。   商尹沮聲道:「唉……均是下官害了他。若非下官向聖上舉薦,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說來,商某時下懊悔難當啊!」   雷嘯岳道:「商大人,咱們也不要挑自己的責任,先回去思個法兒再說!如何?」   商尹道:「惟有如此了!」   當下,二人互相告辭,各自回府籌思。   商尹行到一半路程,猛地想起當日潘國舅對小石頭推崇倍至。且聞,小石頭對他尚有救命之恩。若刻下去求他,興許有甚轉機,畢竟潘太師與潘貴妃,在聖上那兒確實比自己說得上話。如是一想,登即要轎夫改道,轉向潘府。不提轎夫們詫異,自己大人怎地與潘太師熱絡上了。一路腳步飛快,商尹急催。   柱香時辰,商尹已站到了潘府的朱紅大門前。看著窮奢極侈的潘府,雖有感慨,無奈為了小石頭之命,今日偏只能低頭。拉著門上的獸環,「咚咚咚」地輕扣數聲。門內人喊道:「誰啊?」   商尹答:「大學士商尹!」   門內人一驚,急忙「吱呀」開門,露出一獐頭鼠目的中年漢子。他先訝異地打量了一番商尹,忽而滿面諂笑,「原是商大人啊!嘿嘿……小的以為有人尋開心呢?今兒個,商大人到咱太師府有何貴幹啊?」   商尹正色道:「本官來找潘國舅,有要事商談!」   哪人此刻笑得越發諂媚,但隱隱地含著一絲譏諷之色,低頭哈腰道:「回商大人話,不巧得很,我家少爺正好不在府上。您改日吧!請回!」話音甫落,即要關門上閂。一副不願多待片刻,不想多說半句話的模樣。   商尹急忙伸臂一攔,道:「且慢!既然你家少爺不在,本官便在府上等他便是!」此刻情勢萬急,不知秦皇何時會改了主意,突然說要斬了小石頭。是而,他也顧不得顏面了。   哪人詫異餘裕,看了商尹片刻,似在懷疑眼前這人到底是不是他。心想,沒錯!是他啊!   正當這會,便聞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商大人,今日怎地會到我家來?」   商尹轉目一看,不是潘國舅還有誰啊?這般痞子聲調也惟有他能吐地出來。原來潘國舅恰是連夜沒歸,此刻正趕上回府。商尹走前,道:「潘國舅,下官今日實有要事與你商談!」   潘國舅驚道:「我與你會有要事?」說到這裡,神色顯得很曖昧地道:「莫非,商大人有甚隱晦,需我在旁襄助?啊?嘿嘿……」   商尹一陣頭暈,遇著這個痞子,委實有種說不清的感覺。看著他有些踉蹌的步伐,商尹扶住道:「國舅,此事有關雷府的僕人小石頭!」   潘國舅對小石頭的驚羨才學,直至此刻,仍是念念不忘。陡聞之餘,醒了泰半,催道:「哦?說……你倒是說啊!」   商尹為難地環顧週遭,道:「國舅,咱們到貴府去說怎樣?」   潘國舅醉眼乜斜,看了看四周,道:「好!請……」   二人進府,到了會客廳。   商尹也不虛套,把小石頭先前在御花園的表現以及聖上惱怒,一五一十的說予潘國舅知曉,希望潘國舅能予一臂援助,解得小石頭的危機。   潘國舅為人雖痞,但素來仗義,聞聽後,立時道:「商大人,你放心,潘世傑定全當力以赴。」   直至此,商尹心下生慰,暗想,這傢伙誠然行為怪誕,放蕩不羈,卻有可取之處。也算善哉!   當下與他辭別,逕自聯絡其他好友,打算著待明日齊向聖上保奏小石頭,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秦皇弒了他。否則,自己勢必懊悔終生。   且說雷嘯岳回府,堪堪進門,便見得鄧蓉、蘇氏姐弟及穆淳風均在大廳等候。鄧蓉看他進來,先向他身後稍加端詳,隨即問道:「雷叔父,小石頭呢?」雷嘯岳長歎出氣,說道:「一言難盡!」   這話說出,大伙皆驚。   接著,雷嘯岳便把小石頭在皇宮之舉一一說予他們知曉。   鄧蓉愕然,隨即悲痛萬分。蘇吉叫道:「狗皇帝,怎地亂殺好人!」又對蘇眉道:「姐姐,咱們去救石大哥!」蘇眉應是,二人方想出門。雷嘯岳喝道:「放肆,你們不要命了?皇帝關的人,是這麼好救的?」   蘇吉不服道:「可是……」   雷嘯岳道:「沒可是,石兄弟,老夫會想辦法!你們只須乖乖地待在府裡,等伯父的好消息便是!」說到這裡,看蘇吉依然臉帶忿忿,繼而問:「聽見沒?」   眾人看他面顏沉肅,決不似假,倘然自己等人一意孤行,要往救小石頭,難保這老兒最先鐵面無私,把自己等一一擒拿入官。無奈,只得應是。   雷嘯岳又道:「你們先回房歇息,明日一早,老夫在朝上便會保奏石兄弟。」這會,他猛地想起什麼,問道:「雷霆沒回來麼?」大伙搖頭。   雷嘯岳詫異,喃喃自語:「這孩子,明知家中有客人,怎地不回來?」鄧蓉客氣地說:「雷叔父,許是霆弟營中有事,耽擱了吧!」雷嘯岳頷首,正想再說。   會客廳門一聲巨響,倏地被人撞開。大伙皆驚,轉眸端詳,竟是雷府管事小貴,卻見他剛進門檻,便是好一個大馬僕,摔跌在地,極是狼狽。   雷嘯岳怒聲責道:「小貴,你怎麼回事?」   小貴急急忙忙地爬起,惶聲喊道:「老爺,老爺,不好了。適才大少爺的副將來報,大少爺被內廷侍衛抓走了。」   雷嘯岳怔愕,急問道:「什麼?抓走了?什麼時候的事?」   小貴又道:「那副將說,內廷侍衛是拿著聖旨去的。罪名是謀殺御林軍另一副統領,符閭大人。」   「啊!」雷嘯岳幾欲暈倒。 第60章 牢獄悟功     御林軍設有正統領和兩名副統領。人數雖不多,僅有二萬。但囿於職司守衛禁城,故而是整個大秦長安軍隊裡的重中之重。自前任統領高廣調職信州,抵禦漢軍,御林軍的統領之職便始終空懸,惟有兩名副統領。左軍統領是有大秦皇室血統的符閭,右軍統領則是自己的大兒子雷霆。卻不想,刻下竟出了這擋子事,當真是天降災禍,晴天霹靂,教雷嘯岳實有措手不及之感。   剎那間,任他再是如何功力深厚,幾達絕頂,然聞此噩變,父子連心之下,也是虎軀瑟抖,渾身乏力,大有墜倒之態。穆淳風機靈,登即上前扶助,慰道:「雷前輩,此時不該悲痛,應及早籌謀為是。」   雷嘯岳點頭,揮手斥退小貴,隨後推開穆淳風,慢慢地走到椅子邊,一屁股坐下,歎息道:「前有石兄弟之事,再有這逆子闖禍,當真教老夫頭疼欲裂,六神無主。」   這般官場應變,蘇氏姐弟向未接觸,刻下是啞然無語。鄧蓉儘管身膺華山掌門之職,然派中事務素來交予幾位師叔打理,眼下風波突起,也是無力著手,惟有美眸爍爍,望著雷嘯岳,半點都無計謀奉上。   穆淳風忽道:「雷前輩,目下毋庸多說,只有先打聽出雷兄弟被關押在那裡,然後伺機探望,從中再尋證據。」   雷嘯岳雙眼一亮,讚道:「穆老弟果不愧是仙鶴門大弟子,這辦法好。老夫心急逆子,實在是方寸大失。」又道:「你們先去歇息,老夫這便去打聽,隨後咱們再好生相議。」   大伙點頭,蘇眉雙眸泛彩,盯著穆淳風,眼神中流露出的讚賞,教穆淳風赧顏無比,惟有盡量躲避。   小石頭被內廷侍衛關進了天牢。由於他是言語冒犯天顏,侍衛們並沒怎生苛待。其因便是,自當今秦皇登基以來,從沒正式弒殺過言語犯禁之人。某些政見不合或是諍諫太甚之人,至多也就叱責一番。小石頭如何冒犯,侍衛也不瞭解,只是對這傻小子敢犯天顏,他們心底確感佩服。是而,給了單獨一間極其乾淨的牢房,裡面有桌有床,尚有一盞小油燈。這般待遇,可說是天牢裡最為貴賓級的享受。   待侍衛遠去,小石頭無聊四顧,不免思忖,萬沒想剛出囹圄,又進樊籠,自己和牢獄的緣分倒是非淺。又想,前次在摩天黑獄巧遇沖虛子前輩,這趟不知會否有甚古怪。正思忖間,只聽得牢房外的拐角處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方抬頭打量,便見得一名青年被人五花大綁著押了進來。   這人劍眉星目,甚是英俊,身材雖不高,但相當結實,氣勢尤為懾人,有股軍中殺氣。身上穿著白色囚衣,彷彿已有人審訊過。身後的兩名差役為他解去綁繩後,便彎腰賠笑道:「少將軍,對不住了,咱們也是奉公辦事。您老可別責怪!」   青年冷哼一聲,不置可否。走到床鋪前,蹲了下來,問道:」這裡便是天牢最好的房間?「   差役諂笑道:「正是,正是……咱們這裡至多也就弄成這樣了。」   青年看看他們,也不再說話。差役們躬身行了一禮,隨後緩緩退去。   瞧到這裡,小石頭甚感稀奇,心想,看這人氣派非凡,似是很大的官,怎會與我一般關了進來?由於兩間牢房僅用木柵攔相隔,是而差役的恭維表情,他是一覽無遺。又忖,莫非與我一樣,也是對聯觸犯了聖上?想到這裡,難免有了好奇,何況牢中無聊已極,若無人談話,實如活死人一般。當下低聲喊道:「這位大哥!這位大哥!」   青年稍稍抬頭,朝他望望,說道:「什麼事?」心下卻想,自己被人誣陷,關進天牢。但因父親的關係,是而有間較好的房間。可這小子有甚關係,竟也押在這裡。瞧他相貌,自己居然毫無影像,難道,他是哪位官宦之後?又見他淵停嶽峙,氣宇軒昂,縱是被囚,卻不顯絲毫頹喪,不由嘖嘖稱奇。   只是他春風得意裡,驟從高峰跌下,未免自哀,一時無心多談,若在外面遇了,興許惺惺相惜,結成好友也不定。   小石頭聽他應聲,又道:「大哥,你犯了什麼事?被關進來的?」   青年道:「一言難盡,沒甚可說!」   「哦!」小石傻傻地應道。剛想再問,卻見那青年翻身上床,竟是寐睡起來,當即閉口不言。心想,這位大哥倒算磊落,固然被禁囹圄,依舊要睡便睡。這時,不免暗自佩服。旋即見樣學樣,也是躺在床上。可惜,他腦中煩亂,時而想想這,時而想想那,竟是輾轉翻側,無法入眠。   至半夜,昏昏欲睡裡,忽聞語聲噪雜,似有人低泣。   一咕嚕翻身爬起,朝來聲處望去,不禁大詫。原是雷嘯岳正和那青年說著話,而雷倩也在旁,只是雙眸泛紅,瞧來可憐得很。要知道,他內力渾厚,充盈沛然,即便牢獄混暗,旁人伸手不見五指,憑他的六識卻是無礙。當下靠近,輕聲道:「五小姐,五小姐!」   雷家父女怔然,聞聲即知,無疑便是小石頭。雷倩尤是高興,堪堪回家,連聞噩耗,先是小石頭觸犯天顏,繼而大哥雷霆遭誣,身陷天牢。若非念及與小石頭關係未定,且全家人俱在擔憂大哥,難保她不會大嚷著要父親先思法解救小石頭。刻下聞得個郎之音,當真如九天仙樂,教她又喜又悲。喜的是,幸好自己非要吵著同來,否則,焉能與他會面;悲的是父親眼下只想著為大哥脫厄,至於他,怕是要待大哥出獄,方輪到了。   索性急步上前,問道:「小石頭麼?是小石頭麼?」   小石頭道:「是啊!是啊!」這會,委實是喜樂無限。即便一直有些討厭的五小姐,此刻能在無聊至極的囹圄裡得見,偏生如仙女般的可愛。他又道:「五小姐,你與老爺怎麼會來?」   雷倩聽他問起,也不想隱瞞,迅即就把大哥雷霆遭人誣陷謀殺同僚的事,一五一十向他道出。待小石頭聞得那失蹤同僚的姓名喚作符閭時,猛地想起當日山中將軍打扮的屍首,靴子裡的絲筏不就稱自己為符閭麼?當下追問:「再說一遍,那同僚叫什麼?」   雷倩幽幽地道:「符閭!」   小石頭又道:「那符閭,我見過!」   這句話,猶如平波驚起三尺浪,雷嘯岳喝問:」在那?何時?」   小石頭被他喝得有些悚怔,待雷倩問時,方把自己當日在山中所見的詭異,事無鉅細地說予他們知曉,接著從懷裡掏出那片絲筏遞給雷倩。雷嘯岳一把搶過,展筏細看,默然半晌,驀地哈哈大笑,道:「霆兒,你有救了!哈哈……」   雷霆驚喜,問道:「父親,怎麼回事?」   雷嘯岳顯然很是興奮,他先向小石頭躬身一禮。小石頭忙道:「老爺,使不得,使不得!」雷嘯岳道:「石兄弟,大恩不言謝,今朝之事,老夫謹記銘心。」又對雷霆道:「霆兒,這片絲筏是符閭將軍親手所寫,上面就是為你脫罪的鐵證,同時也是那真正兇手的罪證。哼……」   雷霆大喜,大聲道:「那真是太好了!」   雷倩這會眉開顏笑,為小石頭的大本事暗翹拇指。至於,那日扔下她一人,獨自遠去的事,當然是自動失憶,時下那還想得起半點。待雷嘯岳要走,她是依依不捨,若非父親、大哥均在,不定就向小石頭一吐真情。   瞧著父親與妹妹離去,雷霆心懷感激,逕向小石頭抱拳行禮。他原就仰慕小石頭的風采,起初只是內心鬱悶,是而無心多談,刻下愁雲盡散,自然欣喜若狂,且小石頭又與雷家關係甚好。這當兒,他是熱情萬分。二人侃侃而談,雷霆所說俱是軍中趣事,間或是如何行軍佈陣,如何一呼百諾,又如何操演兵士。   小石頭微笑而應,這些他大都不懂,以前與冰清敘聊,僅限於詩經歌賦。眼下雷霆所說,彷彿為他打開一扇大門,裡面皆是新奇古怪的好玩事,令他大感有趣。須知,他本性就好勝,又擅於謀劃,往往是謀定而動,不然,他的棋道怎生會超凡若斯。可惜,他跨越時空,經空間異量地衝擊,以致記憶全失,對古代之事又大多不解,庶而惹下忒多笑柄。   雷霆愈說愈起勁,他發現小石頭是世上最棒的聽眾。這些理論心得,以往在父親面前也很少說,想雷嘯岳事務何等繁忙,如何有暇來聽自己兒子說甚領軍心得。在他看來,兒子年紀小尚須磨練,他需要的是人情事故,至於本事倒可以慢慢學。而其他人,比雷霆官大的,那是無心聽講,比他官卑的,雷霆也不屑於說。是而,眼下這番話在雷霆心裡,委實憋了多年之久。今日一番暢談,登讓他有引小石頭為生平知己之感。   二人嘻嘻哈哈,不覺天光大亮,竟是一宿未眠。但二人依舊不休,他們均是內外兼修的武學高手,一夕不睡也不感疲勞。一個述說生平宏志,難得遇到一個誠心聽講之人,這般良機著實不願輕棄;另一個聽得入迷,心神完全徜徉在另一未知的世界裡,感覺著揮戈縱馬,鐵蹄踏山的豪邁情懷。   如此種種,反而令他二人精神愈漸旺盛。   待到天色再黑,二人仍舊娓娓敘侃。正說到古人怎生圍魏救趙,又怎生破釜沉舟,其間士氣佔著何等比重之際。便聽見一陰惻惻的冷笑,隨後尖刺的聲音傳來:「你們沒機會了,要打仗,到閻王那去吧!」說話間,倏然現出一個黑衣蒙面人。這聲音,小石頭極熟,在山中聽過,在二皇子府也聞過,在雷府更是與他盤恆良久。當下失聲道:「方公公?」   黑衣蒙面人沉聲道:「不錯!傻小子倒是好記性!」只見他左掌輕按木柵,大腿粗的木柱居然應手而裂,斷的無聲無息。   小石頭詫悚之餘,卻見他揮手而起時,明顯帶起一道爍亮。再留神細觀,原是手心裡暗藏一柄切金斷玉的細小匕首。與此同時,方公公施施然地走進雷霆牢房,說道:「雷家小子,只怪你老子不願就範,所以,只能送你下地府了。」   雷霆恍然大悟,斥道:「原來一切陰謀均是你所為,符閭將軍也是你所弒!」   儘管事出突然,他仍是凝神卓立,半點都無慌亂之色。刻下更與人侃侃而談,諒來是想探詢出裡面到底有何曲折。小石頭欽佩地望著他,心底如是思忖。經與雷霆一番敘談,他似乎通了幾竅,也懂得怎生去觀察別人。   方公公嘿嘿笑道:「少將軍,你倒不笨。不過可惜,這麼聰明的人,秦皇是用不著了,只能留給閻王了。」他也是個謹慎人,並不想與人多說。話聲甫落,右掌推出,其速尤緩,彷彿是輕開門扉,但於此瞬間,一股陰冷的寒澈,驟然漫溢開來,剎那,連遠在丈外的小石頭,也不免打了幾個寒噤。   雷霆就地一滾,避過寒氣鋒銳,在仆倒翻側之際,雙手後支,斜伸右腿,逕向床鋪踢去。但聞「嘎咧」聲響,整張床鋪驀地爆開。只見他雙腿如扇骨展開,接連甩蹬,把碎裂的床鋪木板直向方公公踢去。這些薄板雖是木製,然來勢奇急,裡蘊些許真氣,倒不亞於刀刃破空。   漫天飛舞,恍若群蜂驟出,氣勢駭人已極。固然方公公功臻一流,比雷霆強勝數倍,卻不敢輕攖其鋒。   牢房狹小,薄板飛濺,所罩氛圍著實巨大。上、下、左、右,算來算去均在攻擊範圍。只見他身影忽飄,似電掣拖曳,猛地朝小石頭這邊靠來。左掌再次推出,腿粗的木柱如腐斷裂,身子毫無阻礙地順著掌勢擠進小石頭的牢房,彷彿這空隙早已為他留下。   與此同時,陡聞得「噗噗」聲響,那些薄板以毫釐之差,順著他的身影片片嵌進牢房的木柱裡。   方公公甫脫大險,心下實窘。想他武功高強,早臻一流,數遍天下不過數十人之間,萬沒想居然會被個青年逼得惶惶而遁。不禁惱羞已極。怒聲喝道:「少將軍好心計,好腿法,咱家佩服。不過,你現今可以安心地去了!」   說話間,人已縱身而上。他看小石頭此刻面色大變,似乎被驚得六神無主。內心著實鄙夷,儘管知道他輕功不凡,但未領教過別學,是以並沒把他看在眼裡。打算著,待殺了雷霆後,再好生處置這個總壞自己大事的傻小子。   雷霆早知薄板奈何不了他,在他避閃的一刻,手中已執了一根床鋪的橫檔。這橫檔緣於是桁架兩側,是以兩頭削尖,刻下提了,不啻於一柄木劍。而雷家子女原就精擅劍法,雷霆身為長子,劍道方面比其餘弟妹愈加深得精髓。看他縱身撲來,當下提棍斜撩,以尖相對,直指胸前心坎穴。   方公公嗤鼻,左掌輕翻,囿於掌心暗藏利刃,只見那根橫檔竟教他眨眼間削成數十段之多。轉眼瞥見雷霆有所駭異,當下「嘿嘿」陰笑道:「你老子的功夫,看來你學得不咋樣麼!」   話聲響起,右掌倏忽轉白,白得幾如千年寒冰,近乎透明。裡面血筋青脈,根根俱現。絲絲寒氣由裡翻湧而出,恍若掘開了萬年封固的冰洞。   雷霆駭然而叫:「玄陰真氣?」   方公公大喝道:「錯!」   頃刻,無匹的寒氣陡然捲成一股,肉眼尚能看出原本溫濕的空氣,居然瞬時凝結,聚成細小的冰點,泛著駭人的光澤,逕往雷霆侵襲奔去。   值此霎時,雷霆被凍得牙關打顫,手腳僵硬,神智彷彿也給冰固,在那眼睜睜地瞧著,卻是不避不閃。   小石頭大急,眼看剛剛交心的知友,即將斃命,當真如雷炙心。暴喝一聲,大步跨出,雙臂大張直向方公公撲去。這一撲先是踉踉蹌蹌,幾如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凡人。急怒攻心下,陰陽真氣驀地流轉湧動,前一腳尚未落地,身子陡然煥出金銀色的璀璨毫光。   在此一刻,只見他身影驟速,在狹小的空間內迭成一片,人卻早已到了方公公的背後。囿於陰陽真氣充溢百骸,再者,由身後看去,高高瘦瘦的方公公與根木柴實無二般。大吼一聲,無心裡真氣迸發,聲震牢獄,「嗡嗡」之聲,搖得四周木柵晃晃欲倒。右手作柴刀形,猛地劈向方公公後背。   這些種種,說來雖慢,其實僅只眨眼,與閃電掠空一模一樣。   眼看就要立斃雷霆於當場,然身後的傻小子居然奮不顧身地出手救援,原想挨上一擊,也必先除了雷霆這心頭大患。不想,先是喝聲震聾,再是背後炙風激盪,猶如無堅不摧的絕世利刃,破空襲來。   方公公心頭不免訝異,尋思著,天牢獄卒怎的如此大意,竟讓犯人帶著利器坐牢?情知,若挨上一擊,即便自己功高絕頂,怕也難以倖免。不遑多慮,索性暫釋雷霆,改而騰手對付那傻小子。   身子隨風飄蕩下,跟著小石頭的掌刀往前激越。他此刻實已無暇返身,在此間不容髮之際,倘然稍加鬆緩,自己必遭利器穿身。這會,囿於他不能回頭察視,仍當小石頭手執絕世刀兵,否則,若知曉事實,只怕早就逃之夭夭,半刻都不敢多待。   須知,武道上乘誠然有飛花摘葉,無堅不摧之說,然也須功參造化的絕頂武學大宗師方可辦到。像小石頭這般以手作刀,已可比擬刀劍,儘管未臻宗師,但絕頂之流實已綽綽有餘。教他這麼一個超一流高手非但不能面對強勝自己一籌的絕頂之流,且只能以背相對,此間勝負實已瞭然,毋庸置疑。   只見他直直衝向牢牆,無聲無息中破開一個人形大窟,到了另一間獄房。尋思著,這刻多半已然脫險,方想回身,卻聞金刃破空聲復又傳來。當下駭悚到了極點,腳步重行,疾速飛展。一晃眼,連破三四處牆壁,可背後的傻小子依舊不捨不棄,那股悍勇,固然他殺人無數,也思之悚怵。   不一會,二人你追我逃,居然到了一間大牢,裡面關著數十人之多。   情急之餘,一來掃清障礙,二來能緩下身後傻小子的攻勢,瞅著周圍犯人多達數十。只見方公公手提腳踢,舉凡離他手足夠近之人,皆被他扔往身後,用以阻擋小石頭的進攻。卻不虞,小石頭此刻真氣充沛,陰陽真息在他暴怒之下,奇跡般的混沌相融。在體外布了一層肉眼難見的無形氣罡。   這些犯人稍一靠近,即被彈得不知去向,運氣好的,落在他人頭上,不過也是手足俱裂,疼不堪言;運氣不佳者,則立時內腑盡碎,吐血不已,頃刻便一命嗚呼。   小石頭此時全心沉浸在刀道的靈感迸發裡,思緒陡轉,直覺無數口訣悉數湧上心頭,有許一炒的《焚陽刀訣》也有聖宗秘窟裡,各式惟妙惟肖地舞刀畫像。心中只打定一個主意,今趟終須乘此良機,一舉打傷這個害人無數的閹賊。不然,雷霆性命難保,自己也勢無倖免。俟時,雷家老爺和小姐必然悲傷,雖不曉他們會否傷痛自己,但能擊退賊人,終究是一大幸事。   他仍道此刻的手刀僅是尋常一掌,萬萬沒想,已臻無堅不摧之境。   奔跑間,瞅著閹賊愈跑愈遠,情急之餘,猛地思起《龍行八法》。腦海裡堪堪浮起此念,身子已不由一式「蒼龍入海」如道匹練曳虹而去,手刀在狹小的空間內激盪出炙熱的勁流,「嗤嗤」的刀罡首先無所阻礙地劈刺進方公公的後背,待他腳步微緩,手刀猛然穿插入肉。帶著他的身子,又往前連沖兩堵厚牆,方始停穩腳步。   這般威風八面,霸勢沖天的場面,當真始未料及。心神怔愕下,右手軟軟下垂,癡癡不已。   方公公順著他手臂自然滑落在地,只見他頹然而臥,雙眼茫茫無神,卻直愣愣地盯著小石頭那不帶絲毫血絲的手臂。喃喃自語:「他竟是以手作刀,以手作刀?且真氣外露,已達不摧之境……」說到這裡,神色間顯然好恨,好恨……須臾,又夾雜著一絲安慰,徐徐歎道:「死於絕頂高手的手下,終究也屬不枉!」話罷,頭顱重重地倒下,隨即口角溢血,就此嗚呼。   幸喜他未來得及問小石頭所使何種刀法?否則,小石頭必答是砍柴刀法,而那時,方公公多半死不瞑目,含恨而去。   小石頭抬起自己右手,茫然地左顧右看,心下直想著,自己的手何時變得恁地厲害?竟然直直地刺穿他人身軀。想到恐怖處,不禁駭然四顧,心想,莫非是怨鬼幫忙,而這些怨鬼俱是當日死在方公公手上之人,他們今日藉著自己的手,一舉報了大仇。愈想愈覺大有道理。   對於,全憑本身實力,弒了方公公,他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   思及怨鬼復仇,難免渾身寒噤,當下左右叩首,連聲討饒,就怕怨鬼殺了方公公後,兀自不肯罷休,再尋上自己豈非糟糕透頂?尤其天牢原本陰風四起,再者他弒殺方公公後,心旌稍緩,護體真氣頓時洩了,是而冷風侵身,直透骨髓,竟覺得好似有千萬冤魂在身周飄蕩。   正當魂飛欲裂,心驚膽戰之際,但聞天牢的進口處,傳來甚多的腳步聲。隨著「辟辟啪啪」的足音,數十個獄卒手執長刀,氣勢洶洶的群起出現。其實,他們早已聞得喊殺聲,只是生怕殃及魚池,待呼聲稍息,方始趕來。   小石頭見有人來,心境大定,懼鬼的心思,頓時全拋。未待他們喝問,便支支唔晤地指著方公公的屍首,道:「他、他想殺咱們!」   獄卒不置可否,逕是把他重新押進牢房,只是對他的態度,比原先更是好了千倍。看著破漏的牆壁窟窿以及方公公背後明顯被手刺穿的傷口,他們早已戰戰兢兢,惟恐小石頭一個不喜,把他們與方公公一般如法炮製。 第61章 揮手自茲     長安東城,十里長亭。   十數人在這聚首言談,依依作別。有的垂泣,有的黯然,有的歡喜……   居中一人,正是小石頭。此刻面容清爽,衣衫整潔,且面帶憨笑,嘴角直咧,如非他一身囚衣,肩戴枷鎖,旁人只會當他正要遠行出遊。   旁邊的則是鄧蓉、商尹、雷倩、蘇氏姐弟和潘國舅等數個痞子。離他們數丈開外,尚停著一頂軟轎,瞧著式樣,便是雷家二小姐的座轎。轎子旁,站了四位家丁和兩名侍女。轎子的一側窗簾,稍稍掀起,只是裡面黝黑,卻也看不出裡面。不過細心點的,便會發現,在窗簾的下垂處有一根晶瑩剔透的春蔥玉指輕輕地勾著它。   再往幾丈開外,則是兩個解差,他們倚在一塊平滑大石上,舉著葫蘆,喝著美酒。身旁是長長的鐵棍,腰際的佩刀更是墊到了後背。二人對於這犯人放心得緊,沒見國舅與大學士都來了麼?且雷大將軍的兩個女兒也來了。據說,這小子原是大大的得罪了聖上,可在潘家為首的文官派,商大人代表的學士派,以及雷家的武將派這三系大聯盟的共同具保下,方免了死罪,被發配到信州軍營。可見這小子的仕途潛力極大。心下想著,在途中總須好生伺候著,倘然惹他發怒,自己二人難保還能回來。   這當兒,小石頭心下惻惻,望著忒多人送行,當真是百感交集。尋思著,自己初臨長安,距今不過二旬餘,知交良朋卻已有了不少。回顧這段時日,雖不算驚險,然也豐富多采。其間泰半倒是與雷倩共同渡過。想到這,不禁朝雷倩望去,卻見她嫩顏淌淚,雙眸紅腫,神色間儘是依依不捨。   心裡頓時一陣難受,輕聲開慰道:「小姐,我只是去服個兵役,過個三五年便會回來的!」   雷倩氣怨,斥道:「你倒說得簡單……」說到這裡,想起他充軍在即,若等相會,尚不知何年何月?再像平日裡一般大聲呵斥,似嫌不妥,立時口氣轉緩,變得幽幽怨怨:「那裡是秦漢邊疆,戰禍不斷。其間的凶險……」這時芳心猶如揪結,柔腸寸斷之餘,竟是再難開口,只知默默垂戚。   鄧蓉瞧他二人情真意切,尤其雷倩的悲痛神態決非虛假,完全便是心有所鍾,不免驚詫。又怕她鬱結悶心,傷了身子,安慰道:「倩妹妹,你寬心便是。小石頭既到信州,那裡的領軍大將想必與雷伯父識交熟矜。俟時,只須雷伯父修書一封,定能保得小石頭無恙而歸。」說完後,偏是心下酸楚,仿若割捨了什麼心愛之物。   雷倩「嗯」了一聲。接著朝外稍加張望,說道:「爹爹說他會來,怎地還沒到?」   鄧蓉強顏笑道:「雷伯父許是軍營有要務,被甚耽擱了!」   雷倩頷首,當下暗歎一聲。   潘國舅看氣氛有些淒悶,笑道:「石兄弟,你此次充軍發配,雖為厄難,但未免不是一福。倘然疆場立功,封將而歸,這美人著實是享用不盡。」一邊說著,一邊以眼睨向雷倩,其意大有曖昧。尤其他生像醜陋,固是善意玩笑,然也猥瑣得緊。   雷倩被他瞥得極是窘迫,但時下眾人圍成一圈,卻是毫無躲處。無奈之餘,只得垂首不語,心下打定主意,改日必要他好看。這時,蘇吉忽道:「石大哥,我原想隨你一起去,然刀劍大會在即,我爹爹又要前來,所以……所以只能不去了。」他顯得很是赧顏,皆因本身小命是小石頭所救,此刻瞧他充軍發配,自己竟不能幫上半點,實感愧仄良多。   小石頭笑笑:「無妨,我素來一人已慣,倘若人多,興許倒感不適。」   蘇吉搔首,陪著乾笑幾聲。方想說話,蘇眉上前,手中捧著一隻包裹,柔聲道:「石大哥,裡面是些銀子、乾糧和幾件新的衣裳,到了軍營,那邊的條件很是艱苦,我也沒什麼可以送的,只能聊表心意。」   小石頭胸中一熱,朗聲道:「蘇小姐,真是太謝謝你了!」由於他鐐枷在身,手腳不便。這廂,鄧蓉幫他接過,心想,我還算年大於她,論起心思縝密卻是大為不及。按理,我既認小石頭為弟,這份包裹,應由我送才對。如是一想,責己之心油然而生,迅即愈加難受。   便在這時,忽聞馬蹄急急,如雷震響,由遠及近。片刻,西面山坳處拐出十數匹高頭駿馬。為首一人,鎖子甲,紅纓盔,身披紫色披風,胸前三縷長鬚隨風飄舞。這馬上來將正是秦中劍王雷嘯岳。   雷倩一見,歡呼雀躍道:「爹爹來了,爹爹來了!」那股模樣,彷彿只要雷嘯岳前來,小石頭便能得釋似的。   雷嘯岳騁馬近前,待離眾人數十丈時,便按轡徐行。到了大伙身邊,翻身下馬,走至小石頭身邊,道:「石兄弟,今日你遠去信州,老夫沒甚可準備的,惟有讓你的幾位弟子陪著你了。」   小石頭一愣,朝他背後打量,跟在後面的另十餘人,除了雷嘯岳和雷霆以及二名侍衛以外,竟是宋仁及一同習刀的八名家丁。他們身著勁裝,身背長刀,乍看之餘,倒是威風凜凜,雄姿颯爽。這會,當真教他驚詫,忙道:「不妥,不妥,信州軍營是邊疆,宋仁他們若隨我前去,豈非危險多多?這事決計不可。」   聽他這麼一說,雷嘯岳撚鬚微笑,顯然便是一副不怕你不應的悠閒姿態。只見他側身讓過,宋仁大步上前,抱拳道:「石大哥,咱們都是自願的,不管老爺的事。」   小石頭道:「你們……」接著長歎道:「那裡實在太危險,你們刀法尚未習成,怎可置身險地,倘然有甚長短,教我怎生心安?」本道一番恫嚇,雖不至立時唬退,想然,他們必也躊躇。不虞,宋仁笑道:「石大哥,皆因咱們刀法未成,那便愈須跟著你,不然,讓咱們到那裡再去尋你這樣的好師傅?」   說道口齒伶俐,小石頭焉能及得上自小便在長安城內廝混的宋仁。   經他一說,小石頭登時無語。儘管知曉有些不對,但要他講出個所以然,偏是無法出口。當下蹙眉攢額,愁思滿懷,心情甚是沉重,總覺得自己拖累宋仁等人,否則,他們何以要隨自己前去那苦寒蠻荒?   雷嘯岳清笑道:「好了、好了,你放心就是!信州的領兵大將乃老夫的好友,姓高名廣。他可是方今天下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將。自聽說你要發配到那,老夫便早已修書知會予他,請他多為照顧。憑老夫的面子,想必高元帥不會不應。」   眾人相繼點頭,雷倩也道:「是啊!石大哥,此去信州,路途遙遠,一路關山迢迢,倘有宋仁等照顧,我也放心了。」這話,實是表明愛意。   雷嘯岳愕然,他本道老友愛女鄧蓉喜歡小石頭,卻不想,刻下竟連自己的小女兒也對他情有獨鍾。這未免有些不可思議。想小石頭不過初到雷府,即便與倩兒盤恆,也只是一旬,怎地就演變若斯?想到這裡,不禁朝鄧蓉望去,看她神色無異,平淡至極,又想,罷了,罷了,這些小兒女的事,我一糟老頭去操甚心思?何況,小石頭生性質樸,坦誠爽直,既是崑崙弟子,又文才斐然,如此佳婿,若真能入門,老夫勢必開懷。   如是一想,望著小石頭,竟是愈看愈順眼,愈看愈歡喜,幾如完人。當下撫鬚微笑,目光裡大有賞婿之色。   這當兒,雷霆忽然上前抓著小石頭雙臂,熱淚盈眶地道:「石兄弟,保重!」他一連被小石頭救了兩次,即便素來高傲,時下卻視他為生平唯一知己,當真替死也甘。   小石頭欽佩他才學,更羨慕他能縱馬萬軍,能有如此朋友,心下高興得緊。又見他激動難捨之情溢於言表,瞬時,胸中熱血沸騰,彷彿四肢百骸充滿豪情,朗聲道:「雷大哥,小石頭會和你一樣的!」   雷霆領會他的語意,哈哈大笑道:「會的,大哥相信你!」儘管二人並未撮土焚香,然心中均視對方為自家兄弟。這稱呼顯然親熱萬分。   其間,雷嘯岳更覺欣慰,為兒子能結崑崙弟子為友,胸懷大樂;雷倩見大哥與個郎,兄弟相稱,芳心那個喜,著實到了極限。自家人能與小石頭和睦歡融,不小覷他原本的家丁身份,可說是她最大期盼,孰知眼下居然迎刃而解?這會,早已笑得花顏綻放,喜淚直淌。   瞥眼間,雷嘯岳發現二女雷璺的軟轎,不由愕然,問道:「璺兒既然到了,怎地不下轎與石兄弟告別一聲?」看似向雷倩詢問,但實地裡聲音渾亮,雷璺聽得明明白白。雷倩輕聲道:「二姐說,她尚未出嫁,不能隨意拋頭露面。只要心意到了,至於說不說話,都不打緊。」   雷嘯岳哈哈大笑:「璺兒被她娘教得真乖,呵呵……」轉頭朝雷倩道:「可不像你這小淘氣!」看她嘴撇,臉嘟,怕她亂講一氣,忙即晃移目標,高聲道:「璺兒,石兄弟是自家人,況且這裡也沒甚外人,你出來便是。與石兄弟好生道個別!」   雷璺軟柔柔地應了一聲。待侍女掀開轎簾,她彎腰而出,在侍女地扶持下,輕移蓮步朝小石頭等人走來。今日,她依然一身白色宮裳,裙角上綴著爍爍的亮珠,泛映著春日朝暉,迷迷濛濛地猶如薄霧籠身,恍似仙子下凡。   便在眾人心弛神蕩之餘,雷璺已走到近前,柔柔地道:「石大哥,真不好意思,限於禮儀,若非爹爹同意,我是不能隨便露面的!望你見諒!」其實,論歲數,她比小石頭大上幾歲,只是那時的女子不願承認歲大,尤其是年少才俊的美郎君前,那便愈加不願說自己大了,固是傲睨眾芳的雷璺也難以免俗。   小石頭全心記掛冰清,縱是對著絕代出塵,清麗不可方物的她也不覺異樣。淡笑道:「無妨,無妨,二小姐能來送行,我已是高興萬分,那裡敢有甚怨言!」   雷倩在旁聽了,嚅嚅嘴,意思是,諒你也不敢!轉眼,見他微露惶色,不由失笑,又朝他甜甜一笑。被她這般調弄,小石頭當真鬱悶,不知她到底是出於何意,怎地總與自己作對?而潘國舅瞧他在雷璺絕世無雙的艷色面前,仍是談笑自若,不禁暗翹拇指,心下愈增佩服。   瞧他俊美非凡的容顏上,顯出的憨厚笑容,雷璺芳心悸動,當下很是羞赧。須知,她平素少見外人,即便風華超世,可不經磨練,卻是分外內向,與雷倩相比實有霄壤之差。   只見她麗顏酡紅,臻首低垂,羞羞答答的俏模樣,當真教人垂涎欲滴。靜默半晌,雷璺又道:「石大哥,聞三弟說,你文才斐然,出口成章。今日堪臨別離,不如由你吟詩一首,讓我等也能飽其耳福!順便也壯你行色!如何!?」   「啊!?」小石頭愕然失聲,尋思著,三少爺著實害人非淺,說什麼文才斐然,出口成章,這不是替我吹噓麼?想想,自己僅是學文半年,至於對聯,也是緣於冰清喜然,是而苦學窮究,稍有所成。可如今要自己即興作詩,無疑難如登天。   見他面露窘色,雷璺倒是體諒,柔聲道:「看眼下天色不早了,我的提議就算了吧!」心下卻想,難道是三弟吹噓?這可不像三弟的為人呀?三弟平時高傲自負,眼中除了爹爹以外,即便大哥,也是鄙言不少,豈會吹捧他?   這會,眾人很是失望,其間,尤以雷倩、鄧蓉更是如此。心底裡,只要能讓小石頭出眾,出彩,她們便會高興。若反之,她們則不喜。   小石頭得雷璺諒解,正感欣然。   不想,商尹卻不依,嚷道:「不可、不可!石兄弟學識淵博,才思敏捷!當此青山白水,又將遠行千里,怎可不留一詩?一定要留,一定要留!」說完,望著小石頭,微露得意之色。尋思著,那日你以棋羞我,今日教你做上一詩,也算是小小懲罰。嘿嘿……   聞他激場之言,小石頭蹙眉苦心,堪堪顯出的笑容,居然瞬時凍結,當真是哭笑不得。順著他話語裡的青山白水,舉目遙望。但見遠處長安,城廓雄偉,雖隱於青山,然王霸氣勢赫然沖天;又見旁邊十餘匹駿馬,昂首啾嘶,鬃毛風舞,著實神俊;再聞得天穹小禽長鳴,隨著它優美恣肆地翱翔,望見一輪紅日正騰騰旭升。   最後望著大伙的殷殷之色,離別泣容,不由脫口而出: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雲遊子意,旭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商尹聞詩怔然,半晌之後,方撫手而歎:「好詩,好詩,真是好詩!」聽見這般情景交融,寓意深長的佳妙絕句,饒是負雋聲,多艷藻的商伊居然無法再予形容,只能以最為簡單的讚美,說出心中的欽佩之感。   與此同時,小石頭詫愕無比,尋思著,自己怎地就自然而然地吟出詩句了呢?而且,這首詩,似乎不像是自己作的,而是有誰教過,或是在以前聽誰說過?心中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接踵浮現,參雜互錯的在腦海裡翻騰不已。直覺,大腦瞬時傳來一陣揪心的疼痛。   眾人正沉浸於詩意,鄧蓉、雷倩、雷璺三女均是目露異彩。忽見他面泛痛苦,顏膚抽痙,關心下,齊聲問道:「怎麼啦?」   小石頭揮揮手,疼痛漸去,只感腦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睜開雙眼,望見三女的憂急之色,胸中一熱,笑笑道:「沒什麼,正想著一件事情!」   眾人聞言釋然。   蘇吉嘻嘻道:「石大哥,你可嚇死咱們了,那有你這樣想事情的?你看,把三位姐姐嚇得這樣!」   三女赧顏羞啐,而大伙聞言知雅意,登時轟然大笑。   歡笑之下,臨別愁雲一時盡散。   便在這時節,兩個解差看看天色,上來一人,陪笑道:「各位大人,小姐,時辰已晚,若是誤了,怕是今晚要露宿。」   小石頭一聽,忙道:「諸位,告辭了!」   眾人無奈,誠然不捨,但皇法無情,且解差說得對極,倘使刻下絮絮叨叨,隨後,未免教小石頭吃苦。當下與他依依作別。   如此,兩名解差及小石頭與宋仁等九人逕往東行。一路上,人在地上走,小禽卻在天上巡視,偶爾下來息在小石頭肩上。每當這時,小石頭總會笑說:「你個懶惰鬼,如此重的肥軀竟還落在我身上?」此時的小禽,比那會初進長安又已大了不少,雖沒父母那般雄健,然也牛犢大小。若非小石頭身具渾厚內力,再者它時而撲扇翅膀,停佇時辰也不長,換作尋常武士早被壓垮。   兩名解差原本便有陪盡小心的念頭,刻下又有宋仁等九人作陪,他們對小石頭也就服侍得愈發謹慎,生恐那九個帶刀漢子,看自己二人不順眼,順手給上那麼一刀,豈非糟糕已極。他們堪堪離了長安城五十里,便阿諛至極地詢問要否為小石頭去枷卸鐐? 第62章 厝火積薪     須知,充軍犯人的枷鐐,一般均有數十斤之重,尋常人戴了行走幾十里自是無礙,但要遠行千里,卻是受罪得很。是而,有些犯人便行賄解差,在途中先解開,離目的地相近時,方始戴上。如此一來,犯人減輕了勞苦,解差也得了好處。官員們為了制止這種行為,便在枷鐐的縫隙處上了火漆,然活人有計,那會被這死法給僵死。故而,犯人行賄,依舊不絕,解差受賄,仍是如故。   但小石頭最忌行私舞弊,在他認為,既然錯了,就該受罰,怎可偷偷地逃避罪責。當下便婉言拒絕。解差們原道他不捨得行賄的銀子,立時又講明自己二人全是久仰小石頭聲名,與銀兩無關。可在他直言斥責,這種行為實屬知法犯法後,兩名解差徹底無語。心中是既覺鄙夷,又感佩服。為自己二人能遇見這個世上稀有人種,嘖嘖稱罕。   數日光景,出長安,過臨潼,至渭南。一路上,帶刀佩劍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有老有少,有僧有道,耄耄老朽,垂髻幼兒,當真是晃眼皆來,眨眼皆去。小石頭詫道:「宋兄弟,他們均是參加刀劍大會的麼?」   宋仁道:「不錯!刀劍大會五年一屆。到時,不管武林耆宿,亦或黑道霸雄,俱會趕來參加。這刻,長安城裡想必熱鬧非凡!」說到這裡,小石頭依稀在他眼裡瞧出一絲羨艷,一絲遺憾。小石頭道:「既然這樣熱鬧,你們不如回去吧!反正兩位解差大哥對我也挺照顧!」   宋仁愕然,迅即忿忿道:「石大哥,你說的什麼話?你當咱們是什麼人?你落難至斯,發配信州,難道咱們會為了貪看刀劍大會,而致你於不顧?石大哥,你太小瞧咱們了!」   小石頭沒想他會激動萬分,連忙致歉道:「對不住,對不住……宋兄弟,是大哥不好,大哥不好!」   宋仁笑笑,揮手道:「無妨,只是石大哥以後切莫再說這般氣人的話語!」   小石頭連聲保證,連道不敢。二人相視大笑,當下腳步飛快,逕往東行。   這一日,離華縣尚不過數十里。其中一名解差笑呵呵地道:「石兄弟,前面便是華縣,估計到落日,咱們就能投宿了。」   小石頭「嗯」了一聲,心想,到了華縣不就離鄧姐姐的華山派越發近了麼?她身為華山掌門,派中弟子想必頗多,為何要隻身參加刀劍大會呢?想著想著,不免腳步漸緩,落後甚多。   正當他心有所思,猛聽得兩聲慘叫接連傳來,當下心旌一悚,舉目望去。前方小道的拐彎處,糊塗二老不知由何地跳出,一出手便斃了兩名解差。眼看他們又要向宋仁等人動手。小石頭惶急而喊:「住手,住手!」   糊塗二老還算乖巧,登時聞聲止手,宋仁等人也執刀站於一旁,只是面上駭色顯然無遺。這兩個耄耄老兒太可怖了,不僅彈跳驚人,一躍便是數丈,那手掌更為嚇人,單只那麼一拍,兩名解差的頭顱,竟似砸碎的西瓜,驀地稀巴爛,腦漿四溢。   小石頭氣急敗壞地走上前去,朝胖老兒喝問道:「胡長老,你、你、你為什麼要殺那兩個解差大哥?」囿於胸中怒忿,再則駭悚已極,一時竟有些口結。   胖老兒肅容道:「啟稟聖宗,屬下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您戴枷發配,故而義憤弒殺。」   小石頭道:「我充軍發配原是得罪了秦皇,關他二人何事?你們,你們這是濫殺無辜!」這時節,他對天羅教人的所行所為,當真是深惡痛絕。隨而走到兩名解差屍首邊,瞧著二人頭顱爆裂,眼目突兀,那是決計無法救活得了。不免愈加悔恨,心想,若自己走在前頭,糊塗二老未必會這般急速弒殺,說來,全是自己害了他們。   宋仁瞧他默默無語,神色悲痛,不禁慰道:「石大哥,不要傷心了。其實,這全是誤傷!」他見兩個厲害老兒竟對小石頭唯唯諾諾,一時驚詫無比,不知他們究是何等關係?但念著老兒們實在厲害,生恐小石頭言語過激以致引發出他們的凶悍,急忙惶惶勸阻。   小石頭沒應他,逕是喃喃道:「我要把他們安葬!」接著,走到離道邊不遠,一片土壤稍鬆的開闊處,朝宋仁道:「宋兄弟,你那柄刀請借我一用。」   宋仁應是,堪堪走了幾步,卻聽瘦老兒道:「要恁地麻煩幹嗎?我來!」   走到小石頭身邊,也不見他提息運功,就這麼雙拳猛地齊齊擊出,「砰砰砰」地三下,一個能容兩具成人屍首的土坑,竟是倏然而現。尤其,土壤不翻不濺,完全如硬生生地擠下似的。   宋仁等人看的是瞠目結舌,而小石頭知曉二老的實力,也不覺差異,且時下對他二人滿腔忿懣,僅是淡然道:「人是你們殺的,這坑就算是你們為他們賠罪好了。」   瘦老兒氣鬱,想他縱橫江湖數十載,可說殺人無數,何時又有殺人後,反向死人賠罪的?只是念著刻下切不能得罪他,否則,難保他不會拂袖而去,從此不再搭理自己二人。當下只得陪笑道:「就是,就是,聖宗說甚麼就什麼。呵呵……」須知,瘦老兒平時難得一笑,此刻居然面帶諂笑,登讓胖老兒大吃一驚。   小石頭與他相處多日,也略知一二,這會頗覺感動,說道:「那你們就快些吧。」語聲比先前已是大大緩和,雖非和氣,無疑怒氣大減。   瘦老兒心喜應是,旋即便與胖老兒二人把那兩名解差拖到坑裡,然適才由於賣弄,這時居然無土掩埋,只得一人尋樹,另一人掘土。   過了半晌,諸事皆消,小石頭施施然地起身,朝東而行。   胖老兒大急,縱身前躍,伸臂攔住道:「聖宗上那去?」   小石頭淡然道:「信州軍營。」   胖老兒愕道:「解差已死,聖宗前去,豈非尋死?」   小石頭笑笑:「總比畏罪潛逃好上千倍!」說罷,也不再理會他,逕自舉步。   胖老兒再攔,大聲道:「聖宗,假使你被弒,那聖教又該如何?」   小石頭道:「我既被篡位,便已非聖宗!時下聖教自當由天王們共同掌理。」   胖老兒道:「可是……」   小石頭搶道:「沒可是,你們今日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弒殺無辜,試問,我還敢領導你們麼?倘是整合了聖教,天下良民只怕俱會盡淪爾手。我小石頭固然榮華富貴,享盡天下尊耀,然百姓沉痛,眾生遭厄。唉……所以,請二老以後不要再糾纏我了。」說到這裡,語聲悲痛,眼下之意很是堅決,那是決計不會再當那撈什子的聖宗了。   瘦老兒在旁一聽,情知他說來說去,全是責怪二人胡亂弒殺。   只見他大步上前,「噗通」一聲猛地跪在小石頭跟前,沉聲道:「聖宗,你誤會我天羅教了。想我天羅教流傳千餘年,教中經義均是解救天下蒼生,為百姓謀福址,何來什麼百姓沉痛,眾生遭厄。倘然聖宗非要怨責咱們二人亂弒之罪,那屬下如今自戕便是。」就看他,話甫說完,右掌提起,猛地裡向頭上拍去,其勢極快,決非是故作虛態。   小石頭驚愕,胖老兒反應機敏,瞅見不妙,急忙出手阻攔。   可瘦老兒其心堅決,二人手掌相翻,過了一招。論到手上武學,胖老兒遠非他的對手,僅是緩了眨眼,登又落勢依舊。這會胖老兒再想出手已然不及,眼看他將要一命嗚呼,當真是目眥盡裂。間不容髮之際,小石頭卻是省神,忙疾伸右手,後發先至地架住瘦老兒正在拍下的手掌,說道:「塗長老,你這是何必?」   瘦老兒慨聲道:「聖宗既然不願再帶領聖教,屬下活著還有甚意思。」其聲尤悲,似對前景一片茫然。但其間的忠意,偏讓小石頭聞之心酸。   小石頭長歎一氣,道:「可你……」   這當兒,胖老兒也驀地跪下,淒聲道:「聖宗!望你念及聖教數萬弟子的身家性命以及他們背後那些父母妻兒。若你棄教,他們在天王們的揣掇下,勢必自相殘殺,互鬥內訌,千年聖教一朝毀。而剩下的孤兒寡母,你教他們怎生活得下去?」   小石頭默然,想想胖老兒的話語,大為有理。昔日,摩天峰上,聖教弟子他也瞭解頗多。知曉聖教弟子均是代代相傳,他們有耄耄顫崴的父母,也有嗷嗷待育的小兒,更有賢惠淑妻,倘然自己執意,倒真會釀成胖老兒所說的世間慘劇。如此一想,不禁躊躇。   瞧他似有所動,二老互視,各自領會,繼而再接再厲,七嘴八舌,一個大談苦經,一個大倒苦水。   這麼一來,小石頭更覺彷徨,當下說道:「你們先起來,總這樣跪著,不是道理。」   胖老兒眼珠一轉,問道:「聖宗,這是命令,還是同情?」   小石頭不知何意,說道:「我怎可命令你們?」   胖老兒道:「既然不是命令,就表示聖宗尚未答應咱們的請求,是以,咱們要長跪不起。」   小石頭怔然,沒想他耍賴至此,隨即說道:「你們要長跪,那也隨便。只是這個小小要求,你們都不答應。我那裡還敢繼續帶領你們。」   這下輪到二老詫愕了,尋思著,這話大是有理,倘然自己不起,似乎有些蔑視他的尊嚴;可萬一起了,他時下尚沒應承,豈非前功盡棄?二老躑躅不決,在那蹙眉深思,苦慮良策。   小石頭不想繼續糾纏,尤其他們的賴皮做法,更讓他頭疼萬分,又道:「那我先走了,你們就待這吧!」說完,朝宋仁等人喊道:「咱們走!」   宋仁等人,原本癡癡地看著,萬沒想小石頭竟是什麼教的聖宗,看上去地位還不低,多半是至尊之位。正在那胡思亂想之際,被小石頭一喊,當即各自返醒,忙回聲應是。二老大急,連忙起身,又攔到小石頭身前,齊聲道:「請聖宗答應!」   小石頭很是不耐,揮揮手道:「你們能否讓我先考慮下,這般逼迫,教我怎生相信你們改過的誠意?」   二老一聽,忙不迭連聲應是。胖老兒又道:「只是聖宗遠去信州,咱們不放心,不如一同陪去?」   小石頭斬釘截鐵道:「不行,若讓你們去了,又是胡亂殺人。怎辦?」   二老啞然,心想,說的咱們好像是劊子手似的,瞅著有人欺辱聖宗,難道咱們眼開眼閉,還在旁開心,不成?   便在這會,宋仁笑瞇瞇走上前,說道:「兩位老人家,石大哥由咱們保護,你們儘管寬心。」   二老朝他一看,見他瘦瘦弱弱,彷彿風兒都能吹跑,那裡肯信。胖老兒哼道:「你有甚本事,居然敢大言不慚的說能保護聖宗?」   宋仁原是上前勸解,也未想他們不僅不給半點顏面,且還冷言嘲諷。照他年少氣盛的性格,登時忘記二老適才出手間便弒了兩個解差的恐怖事情,忿忿地道:「我的武功誠然沒你們高,可咱們皆是一腔熱血,願意為石大哥生,也願意為石大哥死。就憑這,我便相信,咱們定能護得石大哥周全。」他身後另八人,與此同時也是胸膛一挺,為他此言壯勢不少。   小石頭聽得心中感動,直覺胸中頓熱。而糊塗二老卻是呵呵大笑,胖老兒譏道:「倘若有奸人要害聖宗,難道用熱血便能趕跑他們?」說完,放聲大笑,其意很是輕蔑。   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小石頭大聲道:「夠了,即便他們武功不強,我願意和他們在一起。可你們武功高了,又怎樣?還不是用來胡亂殺人?」   二老相視一眼,瘦老兒忽道:「聖宗,看他們武功低弱,咱們不放心,是以,想跟你們一段時日,傳授他們幾招。這樣的話,咱們才會輕鬆離去。否則,縱是走了,可整日記掛著聖宗安危。你想,咱二人實在也吃不消如此折磨。望聖宗同意!」   這話說得甚是可憐巴巴,小石頭錯愕,未想他們提出這個條件。當下很是猶豫,心想,若讓他們去了,誰知是否會信守承諾,俟時乖乖離去。但假如不答應,他們又總像牛皮糖般的粘著你,纏著你,教你頭疼萬分。   愈想愈覺心煩,便道:「這個條件,我很難答應。」說到這裡,瞧二老臉色一緊,彷彿又想糾纏,忙指著宋仁等人道:「不過,可以去問他們,因為教武功的是你們,而學武功的卻是他們,可不關我事。教我如何應承得了?」   二老聞言,心頭大喜。頓即興沖沖地望向宋仁等人。   瘦長老面無異色,胖長老卻是一副威脅之情,臉上的含義,即是,若你們不答應,立時就讓你們和那兩個解差一般。偶爾眼神斜睨,直是瞥著適才的新墳。宋仁等人頗感惶悚,忙連聲道:「可以,可以,咱們求之不得。」   這下皆大歡喜。二老老懷大暢,宋仁他們回神想想,也覺合算,瞧他們年紀雖大,但身手矯健,迥非老朽不堪,想必武功定高。若有他們教導,自己等人也算幸甚。   不一日,一行人到了華山縣。途中,糊塗二老教得盡心竭力,他們各有絕技,舉凡各類武學,比小石頭懂上太多。以往,宋仁等人往往在小石頭處得不到確切答案的武學疑難,在糊塗二老這裡,俱能滿意而回。當糊塗二老得知小石頭傳授他們的刀法是《天羅刀訣》,心下不禁暗喜,忖道,你連武功用的皆是天羅武學,嘿嘿,看你怎生與天羅教脫得干係?   路上,小石頭問起冰清怎沒隨來,是否因上次事件,生了自己怒氣。胖長老回說,冰清緣於身子孱弱,再者路途艱苦,若一起隨來,勢必不便,就留她在長安,順便管理分舵了。小石頭頷首,尋思著,二老心思細緻,倒不算過分糊塗。望著週遭崇山峻嶺,小石頭又道:「胡長老,這裡想必就是華山吧?」   胖老兒點頭,說道:「不錯,這華山是五嶽之一,向以險峻著稱!」說到這裡,忽想起什麼。神色顯然很是戲謔,嘻嘻道:「聖宗,你那美女姐姐不就是華山掌門麼?難道是觸景生情,令聖宗心有所想?」   小石頭大窘,赧赧地道:「胡說,我和鄧姐姐沒什麼的?」   胖老兒笑著服軟:「沒什麼,沒什麼……呵呵……屬下知道,是沒什麼……」這時,他驟然側頭嘀咕,「沒什麼?就已是姐姐弟弟了,假如有什麼?那還不知怎樣?」眾人聽了,均是忍俊不禁。小石頭羞燥得很,情知,若與他繼續纏舌,勢必愈說愈得勁,與其絞纏不清,不如緘言,倒屬上佳。索性埋頭趕路,不再理會。   胖老兒嘿嘿一笑,當下跟著,與瘦老兒並肩同步。   正行走間,卻聽有人粗聲粗氣地喝道:「諸位,休息會兒吧!」話聲甫落,只見寬敞道邊突然躍出數十人。每人皆是黑布蒙面,手提明晃長刀,殺氣騰騰。瞧身形,個個剽悍魁梧,肌虯肉健,且隊伍嚴整,合圍肅密,頗有軍威。 第63章 踞爐炭上     宋仁等生平未見這種劫遇,伊始有些慌亂,但想起自家人裡有兩個殺人不眨眼的老傢伙,立時心平氣和,憂心盡去。尋思著,這兩日自己一夥隨著石大哥習刀,又由二老傳授上乘武技,今日與這梆匪人較量,多半尚能揣摩些自己的實力。想到這裡,一夥人竟是躍躍欲試,大感欣然。   這會,胖老兒哈哈笑道:「老塗,咱們原就閒著無事,誰知,這生意便送上門來了!有趣,有趣……」瞧著有事可做,瘦老兒也是興奮,附聲道:「不錯,不錯!」   一人嘻嘻哈哈,一人冷眉冷顏,甫想大開殺戒。   小石頭忽道:「慢著!」見二人喜氣洋溢,他知道,倘是出手,這些盜賊必無倖免。如此一來,未免造孽太重。畢竟眼下有數十人之多,若是眼睜睜地瞅著一個個枉遭橫死,依他的為人確實很難做到。當下思忖,能否與盜賊商量、商量。讓他們放自己等人過去,至於銀兩,倘然他們需要,固是給予一點半點,也無傷大礙。   慮及此,當下喊住二老,接著對那些蒙面盜匪道:「各位,咱們是充軍發配至信州,可沒什麼銀子,你們讓讓道吧!」雖未真正接觸過盜賊,但以往在一炒樓,時常聽說書人講起,所謂的盜賊,無非就是為了銀子。只要給了,他們泰半會饒你性命!   殊不知,盜賊們轟然嘩笑,顯是在譏諷他,幼稚可笑,蠢笨如牛。其中一人越眾而出,嘿嘿笑道:「爺們不收銀子,專收性命!」這伙盜賊並不想與小石頭多囉嗦,話一說完,即呼哨而上。   小石頭大驚,怔怔地退了幾步,迷惘地看著這伙盜匪,不知他們何以與說書人所講,迥然不同?莫非世道變了?亦或是北方的盜賊與南方的盜賊不一般?   他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宋仁等人偏是興奮至極,背後長刀「嗆啷」出鞘,腳步疾展,快速衝前,登時與數十名盜匪戰成一團。   與此同時,二老互視一眼,哈哈大笑。這幾日行路,除了授武便是授武,著實淡味至極。能有梆小蟊賊讓自己二人調節,調節,當真是喜樂無限。   索性大顯威風,只見他們縱身飛躍,騰於半空。   瘦長老居空臨下,接連出拳。炎陽拳勁所到之處,只見人焦刀斷,火光湧現,直殺得盜匪「哇哇」亂叫。胖長老擅長小巧功夫,看他身軀肥碩,卻如雀兒輕靈,身影晃動,已閃入盜匪群中,或拳、或指、或肘、或膝。渾身上下彷彿均是他的制敵武器。被他擊中者,不是嘴斜脖歪,就是腿斷臂裂,再或就是佇立原地,不能動彈,惟有眼睜睜地瞅著被自己人誤傷。   眨眼工夫,數十餘盜賊,不過剩下三三倆倆,且都身上掛綵。這些人算是幸運,遇到的只是初次學武的宋仁等人。其餘碰上糊塗二老的,不是外體焦枯,就是骨斷筋裂,幾成廢人。   小石頭傻眼,心中微感不忍。盜匪的三個頭目也是愕然怔忪,沒想到護送這傻小子充軍信州的護衛厲害若斯,自己三人居然無暇出手救援,便告全軍皆墨。當真教人難以置信。   望著二老和宋仁等人殺氣騰騰地走來,盜匪中間的頭目忙揮手制止,乾笑道:「諸位,慢著,慢著……」待他們止步,卻見他回頭,朝身後密林喊道:「隗先生,你說的條件,本世子答應便是!」話聲甫落,便聞得林中傳來一冷肅已極的聲音:「世子,你早些應承,不就得了。否則,又何須死上忒多手下?」   尚未待眾人細看,林裡人影晃動,一道灰虹倏然掠至。再次睜眼,一個面相尋常,蓄著一撇小胡的中年人已負手而站於眾人中間。這人生得不高,模樣也是尋常之至,但目中無人的傲慢之態卻是顯然無遺。站在大伙中間,竟以背相對小石頭等人,無疑對他們蔑視到了極點。   小石頭眼利,認得極準,駭極出聲:「隗鬥?」   隗斗回首,正容道:「不錯!」   這會,瞧隗斗現身,那三個完好無損的盜匪頭目均把臉上的蒙面黑布扯下。小石頭定睛一看,又是愕然,這三人竟是楚王世子符震和他兩個出身青城派的護衛宮權、何風。當即喃喃問道:「符世子,你這是何意?」這會他疑竇稍解,略知他們何以非要性命,不要銀子。只是人心的歹毒,他尚不清楚,依舊問了一聲。   符震陰笑道:「小傻子,長安城內,你辱我太甚!今日……哼……教你知道得罪本世子的下場!」見隗斗依約而出,身邊又有兩名一流身手的侍衛,性命無礙下,頓時得意起來。   聞言蹙眉,小石頭暗道:「原是這樣,可當日在長安,算來算去,僅與他在相國寺前切磋一番。若說道其它過分得罪,卻是毫無半點。莫非,他就為了這擋子事?」他對一個人何以要計仇若是,著實費解。   這當兒,兩名青城劍手宮權,何風在符震的示意下,逕向糊塗二老衝去。   胖老兒嘻笑道:「老塗,看來有人當咱們是魚腩呀!」   「既然這樣,就給他們點顏色,不就是了!」瘦老兒冷聲回道。   胖老兒狂笑:「不錯,不錯,與你交友這多年,就這句話中聽!」   瘦老兒道:「你卻沒說過老夫中聽的話語!」   宋仁等人聽著他們嘴毆,不禁嗤笑出聲,真是既佩服又好氣。佩服他們當此大敵之前,依舊笑浪謔傲,好生瀟灑,實有宗師風範;好氣的卻是,這番鬥嘴,太沒水平,與自己往日在長安市井裡的吵嘴,當真是小巫見大巫,實在沒得比的。   胖老兒小眼瞇瞪,側頭睨視,萬沒想一個大意,今朝與瘦老兒鬥嘴竟會失敗。方想捲土重來,卻見兩名青城劍手業已衝到近前。胖老兒大聲道:「老塗,你一個,我一個,咱倆分了!」說話間,二老縱身前躍,以雙龍出海式,腳卷泥塵,手舞足蹈地迎了上去。捲起的泥塵,胖老兒且不罷休,竟藉著手足揮舞,把迷眼紊亂的泥塵,籠成薄霧,向宮權與何風罩去。   瞅著這般出場氣勢,宮權與何風一時訝然掉舌。   他們自藝成下山,行走江湖,不知會過幾許武林高手。有白道俠士,也有綠林豪雄,更有卑鄙小人,可從沒見過如此無賴的打法。人尚未交手,他們居然以煙灰泥塵攻敵。任他二人內外兼修,劍術高絕,逢此賴皮做法,偏是手足無措。也不及回身,當下便連連後退,手中長劍「唰唰唰」地在胸前上挑下撩,織成一片厚實的防禦劍網。   胖老兒大笑,喊道:「兔崽子們,曉得你家爺爺的厲害了吧?哈哈……」他這話倒是叫得萬千豪壯,宋仁等人卻是羞赧已極。尋思著,自己一夥怎地會認為他有宗師風範,當真是辱沒了「宗師」二字的美譽。   再看瘦老兒,面容靜肅,雙目炯炯,右拳緩緩平伸,瞧來軟綿無比,可一道臂粗的熊熊火焰,偏是立現眼前。如一條猙獰的火龍,張牙舞爪,夭矯而騰。頓然油生欽佩,心想,還是瘦師傅有高人風度,胖師傅的賴皮打法,實教他們有羞於為徒的念頭。   正當思忖,忽聽胖老兒笑聲陡逝。只見他數個大步,急衝趨前,雙手猛地朝前一推。   眾人直覺眼前一閃,尚未細看,便聞得「唚唚嗆嗆」的金屬交迸聲,聲音刺耳無比。駭異萬分裡,卻見濃濃滾滾的迷塵裡,飛射出無數的、細小的如飛蝗般的亮眼晶片。這些晶片,你撞我迭,我擠你壓;看似直線,卻倏地彎轉;看似弧線而來,偏生驟然疾轉,激射飛濺。有上下跳蹦的,有左右環繞的,更有說不出、道不明的詭譎來勢的,真如神鬼之能,教人難以揆度。   一時間,別說驟被襲擊的宮權二人,縱是好整以暇,在旁觀戰的大伙也皆感目不暇接,頭暈眼花。   符震目瞪口呆,沒想傻小子的夥伴居然半點也不傻,且是狡詐得賽過成了精的狐狸。原本煙塵迷眼,宮權二人便已暫落下風。刻下,煙塵助暗器,暗器助煙塵,兩者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煙塵固是迷眼,然它本身沒危險,暗器誠然陰毒,若無煙塵襄助,無疑也沒偌大威力。   如此卑鄙做法,倘在之前,他會認為沒甚不對,但時下拿來對付自己手下,卻覺胖老頭無恥至極,實該千刀萬剮。   這般樣神出鬼沒的暗器工夫,依宮權二人的劍術造詣,那是再也閃避不得。眼看險之又險,不死也須重傷。   隗斗信步踏足,這一步凝重如虎蹲象移,可身形飄忽得又如雪舞風吹。僅是一步,恰入四人之間,算得極準,極確。連宮權二人往後退的步速,都已計入其中。並指成劍形,簡簡單單地向二老一劃。寥寥一指,實屬樸陋,然渾厚無匹的真元劍瞬時呼嘯破空,幾似盤古開天般的威暴。   任二老的招式怎生巧妙精變,怎生繁複詭異,這羚羊掛角的雋永一指,竟是輕描淡寫地盡數消解。暗器片片皆碎,如逝去的蝴蝶,化為風兒裡的吹絮,轉眼全杳。強猛暴烈的火龍,倏忽威風盡失,僅是閃了幾閃,居然連途邊的小草也未傷上分毫。   二老駭然,胖老兒驚叫道:「驚天指!」   隗斗淡然道:「說得不錯,聞說天羅十老裡有兩名糊塗長老,今日一見,倒屬謬誤!」   震驚片刻,胖老兒適應能力極強,登時恢復言笑不羈的常態,嘻嘻道:「原是無極島來的土匪,本長老伊始當是何人敢如此大膽?呵呵……既是無極島來的,那也怪他們不得。那裡本來就是專出賊子的地方!對吧?老塗!」   瘦老兒重重「嗯」了一聲,內元運足,全神提防。二人也未想到隗斗竟是無極島人,起初只道他是楚王府的高等走狗。   隗斗聞言,不喜不怒,臉色平板得猶如死人。回頭朝兀自驚魂未定的宮權二人道:「你們先對付兩個老兒,那戴枷的小子交給隗某便是。」   宮權點頭,撩起手中長劍,即與何風一起衝向糊塗二老。   二人均是青城派有名的劍手,生平大小戰事,不知凡幾,卻從未遇上今日這般糗窘的遭遇。原是自己搶先出手,不想招式尚未遞上,便被人硬生生地逼回,更且,差點送了性命。奇恥大辱,如不能雪,當真揪心撕肺。眼下聞得隗斗安排,二人並無異議,相反欣然得很。   瞧他們動上手,隗斗也不耽擱,邁著小步,往小石頭走去,瞧來悠閒已極,恍似胸有成竹,更隱含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謔之態。   宋仁等人擔心小石頭有危,連忙群擁而上,把小石頭圍在中間。   隗斗嗤笑一聲,冷聲道:「找死的人太多了吧!」   小石頭見過他在二皇子府的表現,且與他拼過一招。知他功臻絕頂,天下少有人比。宋仁等人雖有人多之勢,但也難保能敵。當下便道:「宋兄弟,你們退開!」   宋仁理都不理,直是緊緊盯著隗鬥。   小石頭心急,怕他們緣於自己而害了己身性命,搶前數步,撥開他們,朗聲道:「隗前輩,符世子找的是我,希望你能放了他們!整件事與他們並無多大干係!」   宋仁喊道:「石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咱們決計不會走的!」   隗斗道:「既然不走,留下便是!」說完,手指點處,「嗤嗤嗤」地真元劍氣已然激射而出。   間不容髮,小石頭無暇再說,揮起枷鐐便向隗斗衝去。這一擊,固然沒甚絕妙,甚至平庸至極。然而,他內有聞人離的百年修為,再者刀息充盈,卻也威力不凡。   隗斗微微色變,泰半的劍氣頓時改向,朝他刺射。照理,尋常枷銬自是無法阻擋隗斗的驚天指劍。但小石頭內力渾厚,出手間,不知不覺地運入枷銬,使它倍增堅硬,居然無視指劍摧殘。只見漫天劍氣縱橫,堪堪觸及枷銬,便彈射而回,有些偏了的,竟把泥石擊碎,端得威風凜凜。   大伙駭然之餘,無不變色。   隗斗卻感鬱悶,沒想傻小子竟是這般難以對付。原料,必是手到擒來,時下看來,全非那回事。宋仁等人瞅著空隙,一心想助小石頭禦敵,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奮不顧身地擁將上去,手中長刀施展開天羅刀法,九人一同使用,尤其長刀皆是軍制,分外煌煌耀眼,氣勢十足。   隗斗識得,訝異叫道:「天羅刀訣?」天羅刀訣是天羅聖教的上乘絕頂武學。非教中長老或天王級別不得修煉。眼下,九個一看便知初學武功未多久的人,居然使出正宗已極的天羅刀法,當真教他驚詫莫名。   聽他失聲驚呼,宋仁等士氣大振。辨口吻,便知自己等人時下施展的刀法絕對上乘,否則,這麼厲害的傢伙,豈會如此表現?腳步健捷,眨眼便到了了隗斗身邊。興奮之餘,九人揮刀狂舞,再者信心倍增,那刀法使得中規中矩,頗有威力。   殊不知,甫一近身,便覺劍氣四溢,「唰唰唰」地漫天飛來。九人打鬥不多,經驗缺乏,比之木衲的小石頭興許尚要不如。若對付的僅是尋常武士,憑著刀法上乘,多半能堅持數招。假如運氣再好些,不定能一舉建功。然眼下的敵手,可是天下少有的絕頂高手,即便他們刀法上乘,卻是難以造成威脅。   只覺劍氣縱橫,八方皆來,手中長刀偏生只有一柄,教自己怎生招架?心神一亂,那刀式便運得不純,凝滯帶水,浮囂遲忽,處處均是疏漏。眼看九人俱要中招,小石頭急切裡朝地上一個翻滾,如個陀螺旋旋轉轉,手中枷鐐也舞得潑風似的,水澆不透。   《龍行八法》的其餘身法均是神形優妙,閑雅清雋,這式「懶龍打滾」偏生最為難看,不過威力奇大,半點也不遜於其它身式。那森寒劍氣尚未及九人之身,小石頭藉著身法迅捷,便已閃入其中,手中枷鐐呼呼生風,帶起一陣狂暴罡浪直向隗斗砸去。   這一砸,囿於倉促,實無半點精妙可言,但那急猝而出的陰陽真氣,卻是威大驚人。固是宗師級的隗鬥,剎那,也不敢輕攖其鋒,惟有暫時退避。   被個傻小子硬逼退讓,隗斗面上不顯,心下卻是郁恚難當,驚天指劍愈發全力盡出。   但見手腕顫動,悉數是方寸之間。小石頭堪堪使了一招,他竟已是數招皆出。「嗤嗤,颼颼」地破空聲響連不停。尤其劍路輕靈,迅捷電掣,倘非小石頭身懷《龍行八法》,怕是早已落敗。而宋仁等人此刻業已嚇呆,見著如此駭人功夫,那裡還興得起斗念,不禁惶惶而顧,手中長刀軟垂在地,澀澀發抖。   見著隗斗大佔上風,符震喜翻心頭,如不是隗鬥劍氣漫溢,怕遭誤傷;小石頭的枷鐐也是罡烈狂暴,盡顯焚陽刀息的厲害,他定然搶上前去,與人鬥上幾招。只想到,小傻子啊,小傻子,即便你藝出崑崙,武功超群,可碰上這位天下少有的絕頂宗師,嘿嘿……無疑也是吃癟的份。 第64章 人為刀俎     這會兒,糊塗二老那裡,也是鬥得火熱。他們原道與兩名侍衛打鬥,必是手到擒來,決無可虞之憂。孰知,情勢大謬不然,這二人儘管尋常打扮,武功也不算高強,可進退有據,攻御合理。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無縫。自己二人竟是尋不到半絲破綻。   鬥了片刻,側眼睨及宋仁那邊已是無力抵擋,場中惟有小石頭舞著枷銬勉強抵禦著隗斗的驚天指劍。眼看自己一方居然落於下風,糊塗二老未免難堪。尋思著,自己二人縱橫天下,行走江湖,說到落此窘境,當真是頭一遭。當下大吼連連,亡命相搏。   符震一見,怕事有多變,頓即圍了上去,與宮權二人一起進攻。   與此同時,望著石大哥與糊塗二老皆在奮勇抗敵,而自己等人卻是好整以暇地在旁觀望,說來實屬怯弱。思慮及此,宋仁等九人駭懼之心漸去,血氣之勇復又湧上胸懷。互視一眼,均在對方臉上瞧出慚仄之色。宋仁吩咐道:「我與李三哥,武四哥以及方七哥去救石大哥,其餘的去襄助胖瘦兩位師傅。」   隨著一聲吶喊,九人分而散之,照著宋仁所說,各自禦敵。   萬沒想,他們不幫襯倒好,這麼一幫,卻是愈幫愈忙。須知,宮權二人原就是一流劍手,單對單許要比糊塗二老差上一籌半籌,但他們源出青城,而青城派又是上古三大武脈之一峨嵋派的支脈。那劍法委實絕妙無雙,且雙劍合壁,相輔相成,非但上下飄忽,更且奇中有正,正裡含異。當真詭譎多變,防不勝防。尤其真氣陰寒,嘶嘶透出劍尖,威力比單一施展,不知大了幾許。   二老內力渾厚,武學精妙,即便加上符震,起初尚能有攻有守。但時下那幾人上來,一要內力御寒,二要分心救人,一時半會竟有些左支右絀,捉襟見肘。惱怒之餘,胖老兒大喝一聲,雙臂張開,以半圓形對外。瘦老兒知他要展絕招,猛擊數拳,硬生生地逼開符震三人。隨而護在胖老兒的身側,以免突變倏起。   便在這時,只見無數的閃亮晶片,從胖老兒的渾身驟然冒出。雖說施展的手法,與先前一般,但這些晶片迥非適才那些尋常薄片。它們中凸翼扁,其薄如綃,其利如刀,堪堪觸及空氣,兩翼陡然展開,凌風而飄。快如飛蝗,發出「咻咻咻」的哨聲,其間,仿如中空。   當此不可思議的暗器手法,符震三人惟有連連後退。但晶片籠罩之廣說來也是駭人,伊始僅有三尺方圓,須臾後,晶片互相撞散,相應的範圍也就愈廣,到三人避無可避時,晶片所達威力已有數丈。宮權大吼一聲,長劍使得猶如旋風,口裡喊道:「世子,快走!」   這會,符震偏生已被嚇呆,在那惶惶不可,瞠目掉顎,無法回神。   旁邊何風瞥見,不由大急,一個箭步跨出,把他推離數步。與此同時,晶片已然襲至。何風長劍起處,挑、撥、撩、擋……只聽得「噹噹噹」的脆響,不知撞碎多少晶片。未待他慶幸,卻見後面又是一團亮晶晶的薄片暗器驀地襲來。   何風凝神細視,瞧得奇準,長劍顫動,急速刺出。想一舉把它們擊破。不虞,這些後來晶片竟與前面大不相同。前面的如說它們是不知死活的飛蝗,那麼後面的便似優雅輕靈的花間蝴蝶,它們蹁躚不定,行蹤飄忽,你當它往上,它偏往下,你道它朝右,它卻是朝左。   起落無端,斷續無跡,令人防不勝防。   長劍用老之下,何風連中十幾枚晶片,只覺得胸前肌肉一痙,甫感不妙。便聽見胸前「砰砰」亂響,繼而腹內如刀割穿腸。這些晶片入體後,居然會自爆。宮權見同伴中招,發急大喊:「何師弟,怎麼樣?」手中長劍舞了幾下,待晶片俱杳,忙即上前探視何風傷勢。   稍加察看,不禁五內焚心,痛斷肝腸。何風竟已斃命當場,毫無呼吸。   倏忽間,情勢陡變,隗鬥心旌一緊,尋思著,倘待糊塗二老騰出手來,難保今日不會無功而返,自己也將面目無光。瞧小石頭招式拙劣,有時更而平平無奇,偏偏每一擊均是內力雄渾,時而陰綿,時而剛猛,交錯參互;又見他身法倒是神妙,與那日的驚鯢子似出同脈,當下暗自納罕;如非這兩者救他危難多次,興許早已落擒。   想至此,心頭靈機一動,指劍套路旋即驀變,點點戳戳,劍氣雄偉,與先前一昧擊其弱處,大不相同。每一指不管小石頭如何移挪,如何騰縱,總是指向周側空氛。他是想,我只須在你身邊製成一個無形桎梏,諒你身法再妙,但無可移動,無可閃避,到最後惟能乖乖受擒。   須知這《龍行八法》,那時,沖虛子只是稍加點撥,一來時日不多;二來,沖虛子為人疏懶,並沒怎生細心指導,只是教小石頭自行穎悟。而他當時除了渾厚內力外,所謂的武學常識,打鬥經驗可說是半點皆無。依他半吊子的武學常識,刻下能從頭到尾,熟練運用《龍行八法》已是天可憐見,稱得上天資聰穎。   之後,雖與符震、散宜生二人鬥過兩場。然散宜生那會並沒傷他之心,只能算作普通切磋;而符震功力薄淺,在《龍行八法》下,壓根就看不清楚他的身影,是以當時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他手上。這兩場比武,儘管讓他對《龍行八法》大增妙悟,可要說到靈活運用,隨心施展,仍是差之極遠。   當此大開大闔,如雄山俊嶺壓頂而來的恢弘劍氣之下,小石頭陡然慌神。直覺步伐施展不了,身法更是難以盡情。彷彿稍一移動,那無堅不摧的劍氣,便會直刺入身。任他內力再是如何渾厚,可畢竟未達融合貫通,陰陽相濟,與隗斗相比,也是相差遠甚。   經隗斗這麼全力相攻,手足無措之餘,踩錯八卦,自行衍亂,腳下一個趔趄,仆倒在地。值此瞬間,心知不妙。腦海裡浮起,冰清、鄧蓉、雷倩、雷璺、許一炒等幾個待他恩深情重之人。尤其想到雷倩,便自然而然地思起當日紫金銅人的意境。   他前世就喜歡尋根問底,特別是異於常人的怪事,愈發好奇。即便他目下記憶全失,但那深雋於心的本性,偏偏依舊。也正囿於此因,他的圍棋實力才能達到出神入化,謀人在先的地步。這會,只道死期將至,那尚未揭開謎底的紫金銅人,令他好生遺憾。滿腦的神人微笑,裂天如帛,那曠古震今的景象,令他思緒翻騰,心境起伏。   見他失足跌倒,隗斗大喜,身形縱躍,擬想把他制伏。   堪堪臨近,卻見小石頭的手指,惶然劃出,一道氣吞萬里,無匹駭人的渾厚劍氣猝然而至。這一指,其勢囊括萬物,其景鬼斧神工,其威凌駕塵俗。霎那,偌大的空間彷彿頃刻坍塌,惟有自己與傻小子在這混沌裡相恃。值此瞬間,隗斗震懾到了極點,駭然而呼:「破天神指!」   驚天指法總分九指,計有風、雨、雷、電、雲、霧、霜、雪、天等九式。隗斗身為無極島大總管之職,又系島主心腹,由姜神君親授其中風、雨、雷、電四指。而姜神君本人聞說,也僅會前八指。其因,便是無極至寶上所鐫的驚天指訣只有八式。那最後一式可以頓立悟道的破天神指,除了姜氏先祖炎帝以外,再無人可得。   是而,千百年來,驚天指法,究竟是八式或是九式,始終是姜門的一個謎題,更是武林的一大懸案。儘管如此,姜氏一門憑著驚天指法的前八式,卻也立下了赫赫聲名,世人無不側目。   殊不知,今朝傻小子居然使出破天神指,當真教他愕怔萬分。最後一指,數千年來誠然未有人施展,更無人見過。然刻下的情景實與傳說中的破天景象毫無軒輊。遇到腦海裡,一直認為無敵象徵的神指,即便宗師隗斗也大感惶惶。倉促間,藩籬盡撤,絲毫生不出抵擋之心,竟是怔怔待死。   這會兒,小石頭也是茫茫然然,渾噩不曉自己使出的一指,竟有破天之功。只是危難臨頭,覺得隗斗那一撲便如蒼穹蓋地,無所不容。急切萬分裡,陡然思起當日紫金銅人的意境,那天神般的賢哲,臨暮一指,威力大可驚人,若自己能會,想必能解此厄。腦海裡剛浮此念,手指不由自主地便使將出來。   可惜,最後一式破天神指終究是神人之指,卻非小石頭如今這個凡人能使。即便他身蘊百年修羅陰罡,又有焚陽刀息,但畢竟時日稍短,且不會隨心施展。堪堪使到一半,直覺體內陰陽真氣疾速湧出,俱從食指奔出,彷彿外界是個詭異的空間,要把他的能量悉數抽出,把他變成一具人干。其間,那股撕心疼楚實非常人能挨。吃痛下,心神頓醒,與此同時,神指意境倏地消失。   塌裂的空間瞬時彌合,隗斗終究不凡,立時返神回醒。僥倖得存,不由暗拭虛汗。又見小石頭的手指依舊軟綿綿地襲來,當即右手疾探,一把抓住手腕。強厚的內力,急速湧去,登時教小石頭渾身酥麻,動彈不得。   這些瑣事說來雖長,其實僅是眨眼。尤其隗斗當時面臨的窘境,除他之外,無人知曉。   逢此厄變,二老大驚失色。堪堪大歎幸甚,好容易除了合壁雙劍中的一人,尚未從勝利中回復過來,本教聖宗竟落在無極島人手裡。這般危機,聖教千百年無。   胖老兒大呼:「隗鬥,快快把我教聖宗放下!不然,傾本教勢力,定讓你無極島土崩瓦解,灰飛湮滅。」他原意雖好,但此情此景,隗斗豈會被他一言唬住。   聞言,隗斗反而哈哈大笑,大失原先的平淡情緒。今日這一擒,當真教他開心至極,非但破天神指有望,更且抓住,往日宿怨甚深的天羅聖宗,如何不喜,如何不樂?   瘦老兒心思縝密,瞅著他樂不可支,知道老搭檔情急下,大大地說錯了話,不禁朝他狠瞪一眼。胖老兒也算機靈,稍加細辨,已知一二,倒沒頂嘴,顯見很是慚愧。既已說破,時下再加抵賴,那也枉費。瘦老兒清咳一聲,緩聲道:「隗先生,貴我雙方,均是正道人眼裡的邪魔一流,本該休戚與共,友愛相處。隗先生怎地擒下我教聖宗?還望先生能念唇齒之關,釋了我教聖宗!」   隗斗一手緊抓著小石頭,冷笑道:「廢話,當年貴教如日中天時,何以不說休戚與共?反而,處處打擊本島。那時,本島派往中原的高手被爾等誅戮了多少?今朝倒與隗某談起什麼共為唇齒。哼……當隗某是三歲娃娃不成!」說完,放聲大笑。   三大絕地,摩天峰,無極島,刀廬,向以天羅聖教排列在首。   為了攻征中原,無極島與摩天峰不知打了多少年,但往往均以落敗告終。一來,摩天峰傳承數千年,教中高手如雲,人才濟濟;實力底蘊,確非只有數百年歷史的無極島能及;二來,無極絕學,驚天指法殘缺不全,失了最後一式精髓神指,而天羅教武學,先不說曠古絕學《不滅修羅神罡》,單是教中其餘天王或長老所使的武學,也是天下罕有,這又是無極島無法可擬的地方;   三來,無極島素以姜氏為尊,其餘各氏皆是上古年代遭軒轅黃帝逐出中原的各大蠻族之姓,例如隗姓,就是當日的鬼方族衍化而來。是而,無極島裡,姜氏和其餘四姓,隗、蚩、狄、夷這四姓為貴姓,其餘外姓均是尋常弟子,不能獲授絕學。倘然遇到五姓裡缺乏聰穎之輩,那當屆的無極島,可說是威風盡失,連陸地都不敢踏上半步,妄說再逐鹿中原了。   而摩天峰卻相反,他們向來便是能者居之,沒有門閥觀念,固是聖宗傳承,也依天降而來,每任聖宗即便與前代相比稍有昏庸,但放之四海,卻是人中之龍,尋常人壓根就無法相比。幾百年的相鬥,天羅聖教愈鬥愈興盛,無極島偏是人丁稀少,英才罕缺。以至,近百年來,自摩天峰新任聖宗聞人離掌權。這人雄才大略,稟賦超佳,非但很快的壓服教中各大異勢,把天羅教整合一體,更在短短的二十年裡,便臻至《不滅修羅神罡》的第八層,離大圓滿境界,僅差一線。   起初三十年裡,無極島望風而遁,談聞色變,絲毫不敢與摩天峰正面交戰。   直至,這任神君即位。與此同時,聞人離為追求天道,閉關自封,無極島方是苟延殘喘。但經此一遭,無極威名蕩然無存。不知被上古正道三脈和另一絕地刀廬譏笑了多少?囿於此因,姜神君助大唐軍隊立足南方,並藉著南唐政權,數十年裡兢兢業業,小心經營,才恢復了無極島的勢力。   可眼見北方大秦如日中天,其餘三國委實不能相抗,才改而扶持大秦,看中了一心想登儲君之位的大秦二皇子,與他攀上關係,想趁此興盛無極之名,讓無極威加四海,震懾各門各脈。   今日,隗斗能擒獲天羅聖宗,實是無極島幾百年來的天大夙願,無怪他會大失所常地縱聲開懷。   二老蹙眉,這刻既無援兵,對方又說之不通,打又投鼠忌器,如此境遇,生平頭一遭。   符震眼見隗斗擒下小傻子,一時眉開眼笑,喜到極點。至於何風為他而亡,偏是盡數忘記,那裡想得起半點。心下更隱隱有責怪之心,認為他們平常吹噓擺譜,說自己如何,如何,但一遇硬扎子,便立桿見影,教人拾掇了,實是死不足惜。   只見他行至隗斗身邊,抱拳笑道:「隗先生好武功!比本世子那兩個不中用的侍衛,強勝數倍。如隗先生願意屈就楚王府,本世子保先生加官晉爵,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呵呵……」   只道自己一番恭維,再者一席引誘,隗斗勢必聞之顏笑。孰知,隗斗身為宗師,藝業絕頂,那是他三言兩語便能說動。何況,何風屍骨未寒,且又是為了救他而亡,刻下竟被他說成是不中用的廢物,未免讓人齒冷心寒,為這人的人品,搖頭不已。   隗斗淡然道:「世子過譽了!隗某也是僥倖。府上兩名侍衛說來全為忠貞之士,能為主人捨身的侍衛,世上又有幾人?世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啊!」這番話不鹹不淡,其實勸戒甚多,更隱含一絲諷意。偏生符震沒有領會,方想再說。   隗斗又道:「世子,這傻小子予本島干係甚大,眼下尚不能交予你處置,還望世子見諒!」儘管鄙夷,但念著神君大事,他仍不想得罪大秦的楚王世子。   符震卻沒領會自身處境,一聽這話頓即跳起,大聲道:「什麼?這傻小子,你不交給我?」此來目的,原就為了洗雪前恥,眼下死傷數十人,且得力侍衛也死了一名,倘然再不能好生下教訓這傻小子,當真窩火難當。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65章 探賾索隱     聽他高聲呵斥,尤其面容不善。隗斗很是不滿,冷聲道:「不錯!」其口吻的決意,顯然毫無轉圜餘地,瞄了他一眼,又道:「世子,你可以去看看為你而死的侍衛了!」   符震也非蠢人,隗斗微怒,頓時明瞭,忙堆起笑容,道:「隗先生,這小子與我仇怨甚深,今日如不能報,我無顏而回啊!」   隗斗壓根不想再理他,走前數步,朝糊塗二老道:「貴教聖宗,隗某先帶走,改日再會了!」方想離去,卻聞兩聲大吼,「慢著!」回頭一看,竟是胖老兒和宮權。隗斗疑惑望去。胖老兒搶先道:「隗鬥,難道你不怕我聖教傾全教之力滅了你無極島?」隗斗仰天而視,一副不屑回答的模樣。   胖老兒氣煞,在那吹鬍子瞪眼,偏是無奈。   宮權這會道:「隗前輩……」指指小石頭又道:「敝師弟,為他而亡,因他而死。望前輩能把他交予晚輩,讓晚輩為師弟報仇!」符震在旁也道:「是了!是了!隗先生,何侍衛因他而夭,宮侍衛與何侍衛又是同門情深,若眼睜睜地瞧著仇人逍遙,你教他怎生回師門交代?」他想宮權既要殺小石頭,與自己本意倒不相悖,刻下幫腔,泰半全是為了他自己。   胖老兒一聽,暴跳如雷,氣道:「放你們的屁,那姓何的小子,是死在老夫手上,與那小子有何干係?」這時念及外人甚多,他倒不口口聲聲喊出聖宗二字了。接著揎袖捋拳,又道:「來來……你們想報仇,老夫奉陪到底!」   宮權怒眼斜睨,哼道:「胖老頭,你不要得意,待我尋了本門高手,定把你碎屍萬段!」又環顧瘦老兒等人:「反正,你們這些人皆要為何師弟陪葬!」   胖老兒氣得哇哇大叫,吼道:「你小子,想碎屍老夫?娘的,簡直是尋死!」說罷,便想上前。   瘦老兒還算冷靜,忙即喝止,繼而走到隗斗近前,說道:「隗先生,不再考慮,考慮?倘然今日你我罷手和好,對貴我雙方,確有說不盡的好處!何必為了前代恩怨,非要一意孤行,以致弄得雙方再起殺戮,再生事端?」   見二老如此著急自己,小石頭胸中一熱。雖想開口說話,無奈要穴被制,卻是無法發聲。只能「咿呀咿呀」。尋思著,二老嘯傲江湖,快意恩仇,生平定無卑膝之舉。若非為了我,豈會低聲下氣?如是一想,心下甚覺羞愧。   耳聞瘦老兒一番勸解,隗斗雖有心動,但想起小石頭適才所使的「破天神指」,處此大誘惑下,立時決心一定,淡淡地道:「塗長老,盡可放心,隗某只是暫留,決不會傷害這位小兄弟!」說著,心想,我這會還與他們多囉嗦什麼?該早些逼這小子盡快默誦出「破天神指」才對啊!   又道:「告辭了!」說著,一把拎起小石頭,幾個縱躍,便消失在了原先的密林裡。   二老面面相覷,俱看出對方的無奈之色。歎息一聲,均想,好不易,說得傻小子有些鬆動,應承著日後能繼續帶領聖教,卻不想,偏是被無極島人壞了大事。側頭一看,發現符震與宮權仍是呆呆地佇在旁邊。   胖老兒不禁大怒,破口大罵道:「就你們兩傢伙,害了那小子被捉。」回頭朝瘦老兒道:「老塗!先殺了他們,省去日後煩心!」老塗頷首,跟著上前。   他們被人稱為魔教,誠然有些侮蔑,也有些誇張,但戴此頭銜千百年,天羅教人行事卻不像正道那麼婆婆媽媽,素來是喜怒隨心,放縱任性;見你好,就對你好,看你惡,他比你還要惡。像符震這般直接惹到他們頭上的,簡直是殺之不惜,且要碎屍萬段,方遂了他們的願。   尤其小石頭遭人挾持,更讓二老遷怒,依著不受世俗拘束的性子,妄說殺個把世子,固然是四國君王,如惹了他們,照樣是該下手便下手,決不猶豫。   符震大驚,心下暗悔今日手下派的少了,急忙藏到宮權身後。宮權執劍橫胸,凝神挺立,臉上竟無半點懼色。   胖老兒微生敬意,翹起拇指,讚道:「好個青城劍手,無畏生死,這般脾氣,老夫佩服!不過,你小子害得我教聖宗被無極賊子脅持,這命終究還是要留下的!」   瘦老兒不耐道:「老胡,多囉嗦什麼!快快幹掉,追查聖宗要緊!」胖老兒被他打斷話茬,頗覺無顏,但他此話對極,一時也尋不出反駁理由,只得「嗯」了一聲。   這當兒,宋仁九人提著長刀,先行圍將上去。他們原為雷府家丁,若在往日,要他們弒殺大秦世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今日忿懣鬱積,瞅著石大哥被人堂而皇之地帶走,當真羞慚已極,就打算著,自今往後,自己等人一定要好生習武,早日練成一流身手,今天這種事決計不再發生。   瞧他們怒意沖天,滿臉煞氣,十一人緩緩逼將上來,符震更為心惶。方想大喊投降,跪泣討饒。   便聞一聲悠朗清嘯,由遠而近裊裊傳來。大伙訝異,稍稍抬頭,卻聞嘯聲未斷,一白衫人倏忽而現,已到雙方中間。如此疾速,著實駭人已極。   看看不識,糊塗二老攢額。尋思,來人音未息,人已到,顯見輕功超凡,能有如此火候,其武學造詣勢必臻至絕頂。暗自大罵道:「娘的,絕頂高手現今便這樣不值錢麼?前一個隗鬥,刻下又是這白衣人!」   符震望清來人後,卻是欣喜若狂,大聲道:「五師叔,救我!救我!」   這人正是崆峒五老之末的散宜生。前幾日,他見符震鬼鬼祟祟,似在聚攏手下。原道他必會稟報,不想,一個不查,竟讓他失了蹤影。如此一來,散宜生便懷疑他想幹甚見不得人的勾當。須知,倘然符震單是楚王世子,那麼他想幹甚,散宜生自不會管。但他是崆峒弟子,若在外面作出人神共憤之事,無疑,崆峒一脈也會跟著倒霉。   是而,他一路循著蹤跡,跟蹤而來。未碰到隗斗挾威攝眾人,也未遇上符震跋扈囂張之時,反而恰是看見符震如只小貓瞇被人唬得瑟瑟顫抖。這麼一來,任他瀟灑自如,豪邁不羈,然念及師門威望,遭人如此踐踏,未免肝火上湧。冷聲一哼,瞥了眼符震,滿是責怪之意。   接著,轉身朝糊塗二老道:「敝師侄,不知在那裡得罪了二位?勞二位竟想殺了他?」   儘管散宜生是絕頂宗師,比二老高了一籌,可摩天峰上,四大天王哪個不是絕頂高手。見得多了,二老卻也不懼。眼見他雖說得客氣,但神色不豫,顯然怨責自己二人以大欺小,恃強凌弱。這種不爽的事,以往,惟有他們給人家,何時又輪到旁人給他們?   胖老兒嘿嘿陰笑:「你要問為什麼?便先問你那混蛋師侄好了!」接著輕聲嘟囔道:「反正一窩均是混蛋!」   宋仁等忍俊不禁,萬沒想當此大敵,他依然詼諧至斯,真是佩服萬分。   散宜生被他說得愕然,須臾,也是怒形於色。他原本只見十一人想圍攻符震,如此以多凌少,實是正道所鄙夷的無恥之事。頭先影像,便對二老瞧低至極。再側首,顧及宮權由於散宜生到了,寬心之餘,逕直抱著何風的屍首在那哭泣。何風這人,他識之甚清,知他是個忠肝義膽的年輕人,卻不想竟是命喪於此?當下也不再詢問符震何故?   又瞧滿地死屍,俱是黑衣蒙面,沒一個是對方的打扮。心下愈加認為對方必是惡魔般的人物,否則,豈會在殺了忒多人後,尤想除掉最後兩人。索性沉聲道:「敝師侄若有甚不對,還輪不到他人來管!何況,今日死的均是敝師侄的手下,諒你們也沒甚損失?難道,還想趕盡殺絕不成?」   他平常不甚護短,只講究孰對孰錯,這種語氣,惟有他師兄散桑真人方會說得出口。但眼下情形明瞭,顯然便是己方吃虧,對方仍想趕盡殺絕。於是,自然而然地便說出了與他師兄相同口吻的話語。   符震在旁聽了,心下頗為懊悔。本道師叔必不同意自己等人在此伏擊小石頭,是以始終瞞著他。眼下聽他一席話,顯然與師傅是一路貨色,均是護短至極。早知如此,那會就該叫上師叔,刻下也不會狼狽至此,更且遭隗鬥一番調侃。想起隗鬥,他暗底磨牙,尋思著,總有一日要尋他的晦氣,要他知曉得罪自己,非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聽了散宜生的反問,胖老兒道:「趕盡殺絕又如何?這種事,我天羅聖教幹得還少麼?」   聞言之餘,散宜生恍然,斥道:「我道何人如此滅絕人性,原都是些魔教賊子!哼……」這會,即便有心責怪符震蒙面襲擊他人在先,可如今曉得襲擊的竟全是魔教賊子,那起初的責念,頓時煙消雲散。相反,認為他此事做得對極,非但沒錯,而且有功。只是事情辦得不漂亮,最後居然被人圍攻,未免大失崆峒的顏面。   胖老兒道:「魔教又咋了?總比你們那些偽善的傢伙,好上千倍,萬倍!」   散宜生哈哈大笑,道:「今日,不想與你們爭論正邪之差!時下,我要帶走他們,你們有意見麼?」   胖老兒未及應聲,瘦老兒已搶在前頭喝道:「不行!」   散宜生微笑道:「既然不行,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吧!」   說話間,他也乾脆,身影倏飄,如鬼魅般欺近,右拳直直擊出,逕往二老襲去。招式雖不花俏,一拳貫氣純屬清通自然,但隱枝含葉,似有無數後變。尤其勁道十足,旋力強猛,虛實並重,寄纖柔於泊泊,寓神妙入形骸,即枯滯無聊,又妙趣橫生,使敵不得不受。實臻上乘靈妙之境。   二老早有提防,當下一左一右分散開來。   陡見無上拳道,瘦老兒雙目泛彩,面露欣色。立時打消起初避實就虛的想法,左臂平行斜撩,以環行式護在胸前,右拳卻是略頓半空,眼見散宜生拳至,倏忽爆出。   但見其形緩緩,其勁熾熾,週遭空間驟然□熱無比。   瞧他敢硬接自己的《七傷神拳》,散宜生暗自欽佩。相惜之下,微收三分拳勁。   「砰」地一聲,二人一拳對拼。散宜生未動絲毫,瘦老兒「噌噌噌」退了三步,最後一步,腳後跟微擰,硬踩入泥,方始停穩。如若不然,許是尚要再退幾步。好鬥的本性得其撩撥,瘦老兒豈肯輕休。提膝、跨步、出拳,原是三步間距,這下竟是一步即到,拳借人勢,人助拳威。   即便他身形瘦弱,炎陽一出,卻是猛霸逼人,無不側目。   符震暗自慶幸,想道,若非師叔前來,只怕眼下這一拳擊的就是我。想著想著,居然惶悚不安,渾身濕透。   散宜生朗聲笑道:「原來是長老級的魔教高手,幸會了!」說著,沉肩墜肘,凝神聚氣,瞧來好整以暇,揮灑自如,便似尋常切磋。然一道螺旋氣勁卻驀地從他拳裡爆發而出。   他自到來,先是以聲奪人,顯示出了渾厚無匹的氣勁;再是人影倏閃,演繹了鬼魅般的輕功身法;此刻單拳擊退瘦長老,且看來,又是那麼輕鬆裕如,彷彿壓根沒用甚大力,此間之瀟灑舉止,別說他己方的人,固是一旁的胖長老以及宋仁等九人也是心下生佩,暗翹拇指。   尤其宋仁等皆想,原來所謂的絕頂高手,不單要像適才哪位一樣傲氣,尚要像眼下這位,打鬥如閒庭信步,輕靈飄逸;言談似流水潺潺,閑雅清雋。如此宗師風範,方能當得上絕頂二字。   斯時,炎陽拳的火熾氣勁尚未及遠,一股大了不知多少的螺旋勁瞬時衝入,三下兩下地悉數擊散。   瘦老兒生平愛拳,數十年光陰可說儘是花在鑽研拳道上。崆峒七傷拳,聞名已久,只是這至高絕學非崆峒名宿不得修煉,是而緣慳一見。今日能會,當真教他喜煞。當下盡展渾身絕學,與散宜生戰成一團。至於,殺不殺符震二人,卻已忘得一乾二淨。   散宜生也是興奮,能與絕頂高手一較的人,世上當真罕有。前些日與內力絕頂,身手平平的小石頭相國寺一戰,雖說爽了一次,但依舊不甚過癮。此趟能遇上同樣在拳道侵淫極深的超一流好手,儘管差了一籌,卻足以讓他高興一回。   瞥眼間,見著另一老兒在旁,怕他暗裡偷襲符震二人,大喝一聲道:「你也進來吧!」右拳依舊進攻瘦老兒,左掌在半空劃了一半圈,一道迴環旋力倏然而至,牽著胖老兒不由自主地便走前幾步。   這幾步恰是走入二人的戰圈。拳勁漫溢,罡風四冽,胖老兒若不運功,勢必給氣勁撕裂。登即喝道:「你想打得爽,老子就陪陪你!」   說完,從懷裡掏出一件怪物事。只見它體形古怪,詭異奇譎。長僅尺半,頭前尖尖,一側是鋒利的刃口,另一側呈鋸齒形,有如野獸的森森利齒。手端部位,卻開成大塊狀,中間鏤空,橫架一柄,堪握一手。刃身通體精光,耀人眼目。一看便知,決計是柄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   散宜生呵呵笑道:「哎喲,壓箱底的也拿出來了?先讓我試試再說!」這會,原本回轉的左手再次向前輕推。嘴裡依舊道:「看來,也不怎樣麼?」聽他調侃,胖老兒氣極,手中怪刃一擺,大聲道:「我這旋金鋏,會讓你知道厲害的!」說話間,一股螺旋氣勁猛地襲至,胖老兒不退反進,怪刃斜橫在胸,忽地在手裡旋轉不已。   那股螺旋勁居然教他悉數吸收。值此一瞬,胖老兒的怪刃愈舞愈疾,「啾啾「作響裡,原先吸取的螺旋勁,轉而噴發出來,反向散宜生撲去。散宜生大驚,急忙側身避開,隨而暴退丈外,望著怪刃噴發的螺旋勁直直襲在一棵大樹上,不顯絲毫聲色的消失無影。暗忖,這螺旋勁怎地與七傷拳勁一模一樣?索性問道:「你這是甚麼兵器?」   胖老兒嘻嘻一笑,獻寶似的把怪刃在手裡轉轉,道:「咱這叫旋金鋏!就是專用來破你們崆峒的七傷拳!嘿嘿……」   散宜生愕然,七傷拳乃崆峒最為至頂的武學,比《離合真氣》和《離合劍法》尤為重要,殊不知,今日發現魔教賊子居然用一古怪兵刃,便可讓它立時成廢。數十年的自傲,竟是一朝喪,不免惶然失措,怔怔癡癡。   昔日天羅教內曾出了一位奇才,此人不喜武學,更不喜打鬥。但偏偏對奇技淫巧,鑽研甚透。天羅教人雖非儘是歹毒,但個個精明已極。如此人物,即便他不愛殺戮,可也決計不會任他荒廢。用盡花言巧語,讓他煉製各種古怪兵刃,如胖老兒眼下的旋金鋏以及先前使用的天翼飆,均是出自他手。   尤其那人精心煉製的幾種針對三大武學正脈的各種絕技,而衍化出來的兵刃,更是曠古罕有,天下少見,幾如仙人煉器一般。之後,當他發現天羅教人用他的兵器,肆意屠戮他人,引起天下大亂。一怒之下,飄然而去,從此不見蹤影。是以,摩天峰上,刻下尚能使用他所製造的兵器,惟有長老級人物方可。   瘦老兒喜愛拳道,所以從不帶兵器,可胖老兒對這種不費大力便能致人於死的兵刃,偏是喜愛得緊。這麼一來,瘦老兒該得的份,全到了他囊中。   胖老兒見散宜生怔然不動,知他定是為了七傷拳被破之事,想之不通。不禁軒軒自得,不過,二老也知道,旋金鋏雖能破七傷拳,但也僅能破,如想傷害到對方,無疑難比登天。畢竟他們與散宜生的境界,尚差得遠甚。   胖老兒向瘦老兒使了一眼色,意思就問:「是繼續鬥下去?亦是快點去尋聖宗?」   瘦老兒只要不鬥拳,心神便屬清明,當下便道:「三位,山不轉水轉,咱們有要事在身!今日這因,便留到日後再果吧!告辭!」說完,當先而去。胖老兒緊跟在後,宋仁九人也急忙隨上。   看散宜生不發一語,符震不敢挽留。伊始,隗斗忽然離去,讓自己置身險地,時下想起,兀自寒噤。此刻,不明師叔的意思,那就更不敢擅自做主了。而宮權囿於師弟枉死,依舊傷心癡怔,自不會出手。三人就這麼呆呆地佇了許久,許久…… 第66章 墮甑不顧     且說那小石頭被隗斗帶著一路飛奔,不一會便到了一處無人山谷。隗斗稍一打量,見四下靜寂,正是審訊的好地方。當下便把小石頭放於一山石上,順手解了他的啞穴。小石頭甫能說話,便連聲道:「隗前輩,晚輩是欽犯,正值充軍途中,你抓我做甚啊?而且,你這樣做,若被皇帝知曉,是會誅你九族的!」   隗斗一聽,詫眼掉顎,不知該如何回答?心想,這麼個傻小子,天羅教怎會奉他為主?難道說,是上天注定了無極島應該風生水起,從此威霸四海?而且,那「破天神指」也落在他身上。看來,他是天羅教的災星,卻是我無極島的福神!   想至此,當即打定主意,待這小子默誦出了「破天神指」,勢必要釋了,讓他回摩天峰搗蛋去。最好,搞得天羅教從此內訌不斷,自此衰落。這樣的話,無極島方可借勢而起,稱霸中原。   瞅著隗斗不回應,小石頭又問:「隗前輩,不如你放了我啊!」   隗斗一聽,暗自嗤笑,心想,小子倒真是傻得可愛。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他擒來,難道幾句話就隨隨便便放了得?沉聲道:「放心便是,隗某決不會害你性命!只想讓你釋個疑惑罷了!」   小石頭好生費解,心想,你乃堂堂前輩高手,自然見識多多,又何須要我釋疑?這會兒,隗斗又道:「隗某問你,適才,你刺我的那一指,是誰教你?」   小石頭大覺突兀,只因先前一指確屬神來一筆,皆因當日的紫金銅人異像,委實太過荒誕,尤其那神人破天如裂帛,場面震撼已極,再者那俯視蒼生的豪氣,令他念念不忘。刻下如要說出個所以然,偏是毫無影像。當下喃喃不語,在那緊蹙雙眉。心下思量著,該如何做答,潛進人傢俬宅,偷窺旁人的至寶,畢竟是件不光彩的事,依他性子,要郎郎直言,確實赧顏出口。   等了久久,始終未得回音。   隗斗好生不耐,「破天神指」何等滋事體大,對無極島實有存亡之續。尋思著,莫非是自己態度和藹,以致傻小子認為自己不凶悍,不會怎樣懲罰?故而拿蹺擺譜,想試探,試探?想到這裡,登即面顏猙獰,惡態畢現,狠狠地道:「小子,隗某雖說過不會殺你!但教你生死兩難,無疑簡單得很!勸你乖乖回答,不然,哼哼……本島的驚天神指裡可有一門搜經絕脈指,俟時,不怕你不說!」   這刻,威脅之意大為顯露。   小石頭聽得惶惶不安,尤其什麼搜經絕脈,愈加讓他魂飛魄散。思及,當日的真空散,發作起來,不也是撕心裂肺,痛斷肝腸。此中疼痛,著實不想再受第二遭。這會,那些個什麼偷摸進旁人家的後院,偷窺旁人至寶,乃是見不得人的齷齪事。一時也顧不得了。心想,既然犯了錯,就該老老實實承認,豈可畏言避讓。連忙道:「我說、我說!」   隗斗一樂,暗思,傻小子不但蠢笨如牛,且怕死得要緊。呵呵……這下,更要放他回去,把天羅教攪得亂七八糟才成!想著,催道:「快說!要說得清楚!知道沒?」他可不知道,小石頭起先不說只是害羞,卻非是嘴硬;現下要說了,雖有些怕死的因素,但大多是緣於坦誠之性而已。   小石頭「嗯」了一聲,當下組織語句,說將起來。他生性木衲,言辭拙夯,那日的情景又極盡詭異,想他說個明白,卻是難矣。囉哩囉嗦了大半天,方說到翻牆時,由於驚嚇過甚,是以大呼大叫,引來皇子府的侍衛。接著,又是什麼方公公,什麼二皇子。最後更是岔到了牢獄裡,因方公公想刺殺雷霆,而牢獄怨鬼卻附在自己身上,以致,一個不小心用手掌誅弒了他。   聽他嘮叨半晌,隗斗硬是愕然結舌,不知所云。尋思,這小子到底是真傻,亦是假傻?問他東,偏是回答西。問他指法的出處,唧唧歪歪良久,說的卻是如何鬧鬼,如何殺人?難道這麼泰半時辰,完全是在耍弄我?思慮此,不免勃然,斥道:「混小子,居然胡說八道?」說著,作勢欲打。   聞言下,小石頭連連搖頭:「沒、沒、沒……前輩,我說得句句是真!」   隗鬥惡聲道:「我問得是你如何會那指法?是誰教得你?可你小子說來說去,全是如何偷入後院,又如何殺人?簡直是驢頭不對馬嘴。不是耍我,又是什麼?」   小石頭顯得很是委屈:「前輩,不是你叫我說清楚麼?是以,是以……」   隗斗語塞,思忖,小子說得倒對,這麼說來,竟全是我的錯!萬分鬱悶裡,沉聲道:「其它別說了,揀重要地講!」這當兒,抬起的手指,緩緩放下。   「哦!」小石頭應聲,忽感有些不解,又問:「前輩,什麼是重要的?」   氣急之下,隗斗再也耐不住淡然的性子,咆哮起來:「就是那指法!指法!是誰教你的?你個小混蛋,氣死我了!」如此歇斯底里的吼叫,可說是他生平未有。當日,即便面臨驚鯢子的戲耍,他依然保持宗師風範,不形於色。今日卻在一傻小子地攪糊下,大失常態,說出去,小石頭委實值得驕傲。   見他生怒,小石頭甚不忍心,勸道:「前輩,你年紀大了,萬不要隨便動氣!否則,肝火太盛,對你身子可不太好!」   隗斗瞠目,郁極道:「不要你管!只要快說便是!」   這會,他是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只想著,快些得到答案,隨後便速速離去,再不想看見這混蛋小子。不過,那句慰語,卻讓他胸中一熱。想他身為無極島大總管,平日裡所遇所見,不是假冒偽善,便是阿諛奉承,何時聽過這般誠摯熱言。   小石頭再次應聲,繼而說了起來。不過,那些偷偷摸摸的事,當他思及,依然很是慚愧。   只見他臉色漲紅,口吻更是喃喃續續,誠非前言不搭後語,卻是攪七搞八,讓人蹙眉閉目,深思許久,仍未辨得明白。聽他道:「前輩,這指法,我也不明白,只是那銅人教的好!我當時……哦!不不……是那會……唉……也不對!反正是銅人,不,應該是神人……我和雷五小姐……就見滿屋的紫氣……哎呀……真嚇人……還……」   聽到這裡,隗斗怒不可遏,說道:「你小子,是不是純心耍我?」   小石頭很是無辜地道:「沒!我說得全是真的!」   見他尚敢頂嘴,隗斗恨不能一掌劈死。手掌堪堪舉起,瞧他一臉的委屈,不禁尋思,這傢伙,也不知是真是假,時下竟把我也弄糊塗了!無怪,天羅教會派兩位糊塗長老跟著他,否則,正常人也會被他弄迷糊!又想到,他適才說起雷家的五小姐,思及那日在二皇子府,與他初會,似乎哪個所謂的雷家小姐與他卿卿我我,感情甚厚,看來必是一對。暗忖,不如把那雷家小姐也抓來,看他到底說是不說?   如是沉吟,索性抓起他,置於肩上,大步流星地往長安趕去。   小石頭體格健壯,饒是隗斗不算矮,但這麼一扛,背後望去,卻甚不協調。尤其頭腳朝下,一路奔行又速,灰塵濺起,嗆得他咳嗽不已。   隗斗念起適才一句「要他肝火不要太盛的」關心之語,時下想想,倒頗感溫暖。大聲道:「小子,你真氣那麼渾厚,已臨先天之境,難道不會內運丹息?」   小石頭咳嗽不斷,無法回應。   隗斗止步,袍袖輕揮,拂去灰塵,又把他放在地上,問道:「天羅絕學《不滅修羅神罡》是當世一門至高的心法,你練了多久?」   灰塵一散,小石頭便已大好,立時回道:「我沒練。」這話,其實坦誠得很,半點都無虛假。自聖宗秘窟得獲聞人離的百年修為,直至如今,他便從未正式練過一次功,打過一次坐。悉數賴著陰陽真氣自然流轉。   可這樣的老實話,聽在隗斗耳裡,卻覺荒謬無比。厲聲道:「小子,別以為我待你好些,便可隨便胡說。你是天羅教的聖宗豈會不練《不滅修羅神罡》?況且,先前我與你打鬥時,已然覺察到你的神罡火候,若沒個三五十年,決計不會有此功力!」說完,猛地想起,傻小子僅是弱冠之齡,即便他打小在娘胎裡修煉,無疑也沒三五十年啊?費解之餘,又道:「你真沒練過《不滅修羅神罡》?」   「嗯!」小石頭狠狠頷首,生恐隗斗不信,又想著法兒整他。   瞧著神色不似有假,隗斗詫異:「那你一身內力從何而來?」   聞及此言,想起聞人離的好處,又思起他為了自己,以致油盡燈枯,從此作古;否則,自己何須受此忒多磨難,不免悲淒苦愴。呦呦泣泣地道:「是聞人前輩傳我的!」   聞人離乃無極島人心中的尖刺,昔日遭他毒手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經他提醒,隗斗急急問道:「哪個聞人前輩,是否便是聞人離?」瞧小石頭承是,又問:「那他現今如何?」   小石頭悲咽道:「死了!聞人前輩為了傳我內力,一個不小心,傳得太多,所以死了!」   聽了這話,小石頭是天羅教的災星,無極島的福神。這個念頭,在隗鬥心裡越發堅定。心想,聞人離何等境界,據說早已突破武道極限,初窺仙境。可這麼個無敵高手,卻硬生生地毀在傻小子的手上,上天豈非垂青我無極?想到得意處,不免呵呵笑起。   聽著笑聲,小石頭很是氣惱,問道:「隗前輩,難道你與聞人前輩是仇家?」   隗斗咬牙切齒道:「何止是仇家那麼簡單,簡直就是不共戴天!哼……」   小石頭又道:「縱然你們是仇家,但刻下聞人前輩已然身死。常言道,人死如燈滅,即便再大的怨恨,也就算了。總不須這般幸災樂禍地大聲笑吧!這未免,未免……」   隗斗愕然,沒料他竟敢出言指責,難道說,認為自己必不會殺他?是以,才這麼大膽?聽他還在」未免,未免」個不停,慍聲問道:「未免什麼?你倒說清楚些呀?」口吻已是大為不善,倘是機靈人,刻下鐵定閉嘴不語,以免拂逆。   孰不知,小石頭居然不感絲毫懼怕,反而高聲道:「未免有些太過!這是對死者的不敬!」   隗斗陰哼兩聲,凶光畢露道:「要我對他敬重,哼……下輩子,恐也不能!」說完,心道,與傻小子囉嗦什麼?儘是沒完沒了的!氣鬱之中,索性不顧他咳嗽,又把他再次放在肩上,往長安而去。不過,步速雖然依舊,但每下點躍,卻比原先輕了許多,是而塵舞的也沒起初那麼厲害。   時辰一長,小石頭漸漸適應。他體內的陰陽真氣原就是天底下絕頂的神功心法,儘管沒主動役使,須臾後,偏已自行運轉開來。囿於外界物質有害,它們緩緩在體內布成一圈氣囊,以此阻擋灰塵進入。當氣囊愈漲愈大,遍佈渾身經脈時,小石頭自然而然地便開始了內息修煉。   又是良久,小石頭睜眼,徐吐一氣,直覺百骸清爽,舒服萬分。若非,幾大要穴被制,許是他眼下已入先天之境。只見他朝左右稍加打量,心想,這等樣的充軍發配,倘然教皇帝老倌知曉,包準氣得歪嘴。正自娛自樂裡,忽覺途邊景色極是熟矜。彷彿儘是走過的路途。   小石頭詫問:「前輩,你走錯了吧!」   第一遍,隗斗懶得回應。直到他再三詢問,隗斗淡淡道:「沒錯!」   小石頭「哦!」了一聲,瞅著自己二人正向夕陽落山處走去,急道:「前輩,肯定錯了!我是要往東,你怎地朝西啊?」   隗斗道:「在你沒說出究竟是誰教了你指法?我便一直留你在長安!」他在回話時,腳步沒有半刻停頓,既快又穩,宛若行雲流水。即便山道崎嶇,然遇到他這般彈丸星射的縱躍,卻無一點妨礙,反而更增其速。   聽了這話,小石頭不解,大聲爭辯:「可我已經說了呀!我沒撒謊!」   隗斗不想理他,心下沉吟,待我捉了雷家小妞,看你說不說?時下不來與你多費辰光。   長安至符震的伏擊地點,其實只有三百餘里。小石頭等走了數日,一來是糊塗二老要傳授宋仁等人武功;二來,伊始的時候,那兩名解差,均是普通人,每日行不得數十里,便已精疲力竭。這麼走走停停,是而步速極慢,三百餘里足足走了多日。而隗斗真元深厚,一路盡展輕功,即便扛著百斤多的小石頭,卻是步如流星,疾似奔馬。   當夕陽盡墨,玉兔高掛,二人竟已到了長安城外。   這會,城門緊閉,哨樓森嚴。雄偉的城闊,到處點滿了熊熊火把,直耀得天空一片血紅。純潔如水的月華,在這退避三舍。其間,身著明亮甲冑的剽悍士兵,不時在城頭巡邏,「噌噌」的皮靴踩地聲,宛若戰鼓敲在心頭,教人立生畏意。   旌旗獵獵,刀戈爍爍,在昏濛濛的天穹裡,顯得煞氣騰騰,氣派宏霸。偶爾,寂靜的夜空裡響起一聲戰馬嘶鳴,更添肅穆氛圍,彷彿一隻鳥兒都飛不進去。   瞧此森嚴禁衛,恢弘霸勢,那裡存得有絲毫僥倖。別說偷摸進去,固是千軍萬馬,只怕也會登轉馬頭,遠遠離去。   小石頭低聲勸道:「前輩,城門已經關了,咱們回走吧!」   隗斗怫然反問:「世上有隗某進不去的城麼?」   小石頭啞然,心想,這麼森嚴的守衛,看你怎生進去?這會,卻見他躡手躡腳地潛至城牆下。先以手指輕劃,繼而猛拍一下,一大塊拳大青石,居然就這麼裂開。又見他單掌揮抄,那塊青石尚未落地,即已抓在手裡。整個舉動,不聞半點聲音,那堅如金鐵的青石在他手裡與腐泥無疑。   剎那間,看得小石頭詫然無比,暗自匝舌。   這時,隗斗把他在肩上緊了緊,似怕鬆動。接著彈身而起,如飛鳥撲天,直衝數丈。與此同時,手指疾劃,真元劍氣之下,青石頓裂。未待它們掉落,劍氣再次彌增,竟是化為飛絮,隨風杳舞。劍氣掠過,城牆上顯出一個又一個的凹洞。而隗斗便這麼藉著凹洞之助,眨眼工夫,登上城樓。   上城之後,再想進城,便輕易到了極點。縱是禁衛巡邏嚴密,可在隗斗的刻意閃避下,硬沒讓他們瞧上半眼。   進城後,卻讓隗斗好生犯難。眼看不幾日,長安城便要舉辦五年一屆的刀劍大會。時當深夜,街上江湖人依然甚多。即便秦皇明令宵禁,然江湖自有江湖的生存規矩。有些人不睡床鋪,偏生待在屋頂;有些纏綿的鴛侶,瞞著師門長輩,在街道幽深處偷偷溫存;更有些往日大有宿怨之人,在道中拚殺搏鬥。   二人這麼堂而皇之地走動,禁衛沒發現,那些江湖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隗斗暗罵一聲,拽著小石頭疾速躲入一僻幽街角。   隗斗道:「傻小子,隗某給你一個機會。時下讓你去訪訪友,萬一囚禁時間長了,免得掛念。」 第67章 鼎鑊如飴     小石頭不知他用意,聽了這話,很是感激。當下深思起來,偌大長安城,我想見的人倒是蠻多。可這會兒,最想見的又是誰呢?   與此同時,一個個倩影在腦海裡浮現,當真是燕瘦環肥,琳琅滿目。嬌憨的雷倩,嫻靜的雷璺,溫婉的鄧蓉,淒苦的冰清……交相參雜,或軟語呢喃,或嬌聲嗔斥,或淚眼迷離。思及,那日自不小心傷了冰清後,囿於事情多多,又則禍事即來,便始終未去探視,時下想想,委實抱憾。   心思一定,即道:「前輩,我想去看冰清!」   原道他必然先與雷家小姐相會,不虞,竟是換了一人。且從名字聽來,多半也是女子。費解之餘,隗斗蹙眉端詳,瞧他體格魁梧,臉容俊美,確是女兒家心目中的良配。譏諷道:「小子,萬沒想,你傻歸傻,這情愛一事卻比任何人有本事得多。嘿嘿……」說完,心下又忖,管他想看什麼人,當此危急,反正最想看的,必是他心中最為牽掛之人。隗某只須捉住她,勢能迫得他老老實實。   於是,就在小石頭地帶引下,二人趕到了天羅教長安分舵。   望著深宅大院,隗斗解了他數穴,讓他能自如行動,只是依舊制住他內力,不至於引起反抗。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大門。小石頭心旌忐忑,挪步上前方想敲門。隗斗道:「傻小子,現今是幾更天了?想讓人全曉得你回來了?」一聽這話,小石頭縮回將欲伸出的手,回頭睨視,目露礙難。隗斗又道:「我帶你進去!」說罷,拎起他衫領,無聲無息地躍進院子。   雙腳落地,小石頭更是心潮起伏,既想看,又不想看,兩種心情讓他躊躇難決,在原地徘徊不動。總想著,不知冰清原諒自己沒有?那日由於激動過至,真氣外散,傷了她。二老雖說過她並沒生氣,但未嘗不是安慰,興許她恨自己入骨也不定?   隗斗見他舉步唯艱,疑道:「小子,你不認識這裡?」   小石頭忙道:「不、不,我認識!」   「那還不快走!不然,你以後說不定看不見她了!」隗斗在旁引誘著。他不知這裡便是天羅教的長安分舵,只是看著庭院深深,小橋流水,廂房重疊的猶如宮禁森嚴,心下估摸著此處必是一大戶人家。不禁暗忖,小子尋來尋去,倒全是大家閨秀,眼光還算不差!   小石頭應聲,往前走去。堪堪行了數步,隗斗一把拖住他,手指虛空點出。此刻,他的真元劍氣與早先的強勁破空卻是大為不同,似如綿綿細雨,沾潤無聲。緊接著,不遠處傳來幾聲悶哼,隨後又是人身仆倒在地的聲響。   小石頭驚道:「前輩,你、你殺了他們?」在官道上眼見符震的手下盡數倒斃,那時因當他們是盜賊,是以尚能接受;時下卻不同,這些假山背後的人,並沒犯甚大錯,皆因自己想要探視冰清,才被隗斗弒殺。說來,全是自己的過錯。一種強烈的負疚感,讓他頓想怒聲呵斥。   隗斗手指迅捷,未待他高聲,即點了他啞穴。冷目斜睨,怫然道:「小子,這裡是天羅教的分堂吧?你以為憑著些二三流的人,便能救你?哼……未免癡心妄想!」見他神色不服,雙目顯見怒火,又道:「我可以解你啞穴,但不許高聲呼救。否則,隗某便大開殺戒,把這裡的人悉數誅戮!聽見沒?」   聞他之言,小石頭滿腹怒氣瞬時化散,轉而又驚又悚,生恐冰清也遭他毒手。這時,隗斗解了他啞穴,見他面顯驚駭,似乎膽怯至極,不免得意。說道:「那些人沒死,只是點了昏穴,三個時辰自會醒來!」這般樣的解釋,依他,我行我素的生性,在往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今日倒好,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處處照顧有加。   小石頭長舒一氣,拍拍胸膛,欣然道:「幸好,幸好,前輩總算仁慈。」   隗斗嘿嘿一笑,心想,傻小子居然誇我仁慈!稀奇,稀奇……若讓他曉得,隗某殺人盈萬,從不眨眼,只怕會把他給嚇傻了!又想,混小子原就極傻,還是不要唬他為好!思忖間,看他仍在不斷慶幸,催道:「小子,快些,否則沒見著,可別怨我!」   小石頭頷首,當下往那日的大廳行去。聽得隗斗沒有殺人,心旌頓時輕鬆,自然不懼冰清會遭無辜傷害。   不知何時,烏雲已然遮月,大地一片黑暗。   二人信步走來,到了大廳,只見黑燈瞎火,除了月色濛濛,卻無半點光線。索性轉過大廳走廊,朝後院而去。接連幾座廂房,與前面相若,一看便知無人居住。一路上花木扶疏,小徑石砌,白晝興許景色怡人,但時此辰光,卻聽得風兒呼呼,直吹得窗欞,不時發出「咯咯咯」怪聲,廊柱、屋角、蓬篙,在暗影中,顯然很是猙獰。   片刻後,黑雲漸散,一絲彎月從雲隙裡探出頭來,慘淡的月光,照在這戶莊院。途邊簀簀密竹,經風稍吹,居然「嘶嘶」作響,聞來猶如鬼吼,極是駭人。不由得,小石頭暗生疼惜之念,心道,讓冰清一人孤獨居此,確也難為了她。   正思忖,但見隗斗再次舉臂伸手,十數位伏在一旁的暗哨,又被真元劍氣制服不少。   這會知他僅是教人暈迷,是而小石頭並沒擔心,一邊朝最後的廂房走去,一邊疑慮著,冰清是否業已搬走。正感心下失望,忽見暗黑裡,幽幽一豆火光,從不遠的廂房紗窗裡透射出來。朦朧的紗窗,因火光的反襯,一個雲鬢慵梳,綽約生姿的身影若隱若現。顯然就是一個嬌好無限的少女,正臨窗獨坐。   小石頭快步走近,行至不遠,便聞見裡面哪女子在吟誦詩句:「……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音聲入耳,已知便是冰清。這是《詩經》中的一首相思歌,在摩天峰那會,小石頭曾聽她念過,並得她詳加釋義。當時,見她臉蛋赧紅,欲語還羞,小石頭只道是生了甚病痛,還關切詢問。   聽了須臾,但聞冰清連續地念著這首詩,念到最後,聲音漸漸低泣,語聲帶著幽咽,彷彿深有感觸。小石頭在窗外聽著,久久之後,怔怔的竟是癡了。聽著那朝思暮想的柔婉之音,想起詩意裡深蘊的苦苦相思,不知不覺地長歎出聲。   如此靜謐良宵,即便一聲輕輕唉歎,也如雷霆滾過,響徹雙耳。   冰清驚問:「誰?是誰?」她原本下令,分舵人員不得宣召,不能靠近她廂房十丈。刻下歎聲之近,幾如耳邊響起。女兒家心事,妄說外人,固是親人都怕難以知曉。這會竟讓人聽了去,當真教她又羞又惱。   聽著冰清在房裡發急喝問,小石頭低聲回道:「我,是我!」   殊不知,聞著是他,冰清愈發大羞。又想起那日無辜被傷,其因皆是雷家小姐,時下想想兀自惱恨,在房裡斥道:「你來幹什麼?」即便心情薄嗔,可語氣溫和,依然如玉馨脆鳴,教人心馳神蕩。   小石頭無語,他倒確實沒甚理由前來。一時彷徨,在窗外搔首躑躅,不知怎生回答,方能讓冰清滿意。   隗斗見他害窘,難免幸災樂禍,心想,還道他本事大!原是單相思啊!呵呵……竟連門也沒得進。又想,傻子就是傻子,任他地位再高,武功再強,人家也不喜歡。思慮至此,對小石頭卻是大生同情。暗道,與其讓他耽誤辰光,毋寧我來襄助一把,替他試探,試探對方的真正想法。   慮至此,大喝道:「裡面的小女娃,你且聽著。這傻小子被我所擒,實已命不久矣,若你這趟不願見他!日後,那是再無相見之日。你可要好生思量,莫要後悔才是!」   冰清聞言駭極,她原本就無怨氣,只因女兒家的羞事,教人撞見,伊始有些惶惶。再者,緣於自己貌相醜陋,即便他起始不厭,但誰知日後會如何?而且,追其根由,迫他害他的均是自己爹爹,廣智天王,說來,自己等如是他的仇人之女。就是這些諸多顧慮,讓她深夜歎惋,久久不睡。   卻不想,竟得聞噩耗,他居然時日無多。擔憂之餘,顧不上其它,急急地從房裡推門而出。   二人均是內力深厚之輩,固是夜黑難視,他們偏能瞧得清楚,直如化日白晝。當下眼前一亮,對面站著—個年華豆蔻,清塵絕俗的淺綠淡裝少女,一雙澄如秋水,微帶急色的秀眸先從二人面上掠過,繼而愣愣地盯著小石頭。只是面蒙白紗,未免讓人遺憾。   斯時,圓月終於破雲,一泓清華灑地,映得冰清朦朦朧朧,柔風輕送,吹得她裙裾飄舞,幾疑仙子乘風,堪堪下凡。   瞧著身姿,便知定是一絕色佳人。隗斗暗道,傻小子眼光當真不錯,看人蠻準。那日的雷家小妞雖也傾城,但與眼前這位一比,難免遜了一籌半籌。   當下嘿嘿一笑,讚道:「小女娃果然情深義重!」又朝小石頭喝道:「傻小子好福分!既然你們兩情相悅,隗某便成全你們!」說罷,踏步前行,即想擒住冰清。心想,傻小子竟不是單相思!嘿嘿……這般更妙,二人情意愈深,那小子投鼠忌器,便愈會說得坦誠。   小石頭被他說得尷尬萬分,忽見他似有圖謀,不安而喊:「隗前輩,你想幹什麼?」   冰清毫無武功,身子又孱弱,像隗斗這樣的絕頂高手,自是手到擒來。一下制住冰清,隗斗微感詫愕,沒想天羅聖宗喜歡的女子,居然手無縛雞。聽得小石頭的話語,回頭道:「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說出指法由來,隗某決計不會傷害你們!」接著,話鋒陡轉,陰意濃寒地道:「不然,哼……休怪隗某辣手摧花,讓你們到地府去成親!」   小石頭聞言色變,駭極失聲:「什麼?你、你……太卑鄙了!無怪你會說,讓我夜裡訪友,敢情是有這謀算!你、你……」震駭之餘,不免語無倫次。他這會覺得自己很傻,很蠢,為何要那麼輕易地相信他人。一時間,傷心失望到了極處。   摩天峰上遭人篡位,那時,緣於他本身並不怎生熱衷名位,是而不覺大受其害。反而在得脫牢獄後,有種天高任我飛的瀟灑感覺。然冰清卻大為不同,在他心裡,實比世上任何之物都要來得重要多多,別說是些身外物,即便隗斗要他時下以命換命,保準是毫不猶豫。   甫出門,即逢突變,冰清卻無慌張之色。聽得中年人之言,先是心下稍安,明白小石頭並無甚不妥,只是遭人挾持,似要迫他說些什麼?而他由於嘴緊,對方沒法子,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來逼迫。原先因手腕被制,有些吃疼,身子不由顫抖數下。又加關心之餘,心境紊亂。但須臾後,腦子急轉,多年的修心功夫,讓她立時靜下心神。   瞧著那中年人洋洋得意,又見小石頭面顯驚駭,相反,竟是心頭甜甜。生出了,我倒要好生看看,到底是那事在他心中重要,抑是我在他心中重要的念頭?這麼一來,俏立夜風,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被人挾制的危機感。   試得冰清毫無內力,隗斗放心地鬆了她手腕。側眼看去,發現她嫻靜卓雅,淡淡而立,竟沒半點驚慌。不禁暗誇,好一個小姑娘!回轉頭,睨及小石頭面色不善,目噴怒火。囿於心中有愧,不免難堪,訕訕笑道:「傻小子,生氣了?嘿嘿……既然擔心,你倒是坦誠地說呀!只要講清楚,不就沒事了?」   想他功臻絕頂,若論對手,天下間寥若晨星。今日為著破天神指的下落,竟出此挾人一招,說來,誠是丟顏已極。倘非事關重大,見著小石頭的憤懣之色,興許他眼下便含愧而去。   小石頭雖怒,但自身被制,卻無半點餘力可與他一拼。無奈道:「隗前輩,你的問題,我不知回答了多少遍?你怎就不信呢?」   聽他目下仍是嘴強,隗斗蹙眉生怒,嗔道:「混小子,你以為隗某真不敢殺了你們?」   小石頭道:「前輩,我知道你會殺了咱們,可你想問的,我已盡數相告,又到那裡去杜撰啊?那指法確確實實是銅人裡的神人教會我的!」望著風中瑟抖的冰清,又道:「前輩,請你放了冰清,如你想殺人,儘管殺我便是!」   聽了他的回應,冰清起初有些怨意,認為自己在他心目中居然尚不及什麼指法。可聽到後半截話語,又轉而欣慰,心想,他還是關心我的!思至此,心旌不免激動,身子也顫將起來。   隗斗卻想,這小子居然當隗某有殺人嗜好!還說什麼想殺就殺他,萬不要傷害那女娃娃!真是氣煞我也!又見他,神色關切決非虛假,一看便知,對那女娃娃實是真心至極。不禁狐疑,莫非真如他所說,是紫金銅人另有蹊蹺,被他瞧出了關鍵,以致學會「破天神指」?   雖有此念,但仍想試探,試探!思起銅人落在神君之手數十年,毫無端倪可尋,可被這小子僅僅看了眨眼工夫,便驟現異相,令人不得不佩服傻小子福緣深厚。   只見他手掌抬起,伸出食中二指,作勢欲點。   真元劍氣的殺傷力,小石頭了之甚深。依著冰清的弱不禁風,鐵定洞穿過身,再無倖免。登即惶悚而叫:「前輩……」瞧他回首,又道:「不要傷害冰清,你要殺,殺我就是!」   冰清原已閉目待死,聞他所言,竟是清淚奪眶,直淌臉頰,不多會,便染濕了白紗。她自小由於面陋,被父兄不喜,父親甚至從不在外人面前說自己有個女兒。誠有母親一如既往,卻仍無法添補心下的失落。一直便是犖犖寡歡,從不在人前流露真心情懷。今夜卻再也無法抑制,不住地哽咽起來。   能被人疼惜的幸福感,讓她幾欲暈厥。泛著無限深情的秀眸,緊緊望著小石頭,心下直想著,能為他而死,我很願意!很願意!   如此酸楚一幕,隗斗從無得見,剎那,竟差點失措,不知怎生是好?在那呆呆默立,直過良久,方問道:「你真沒騙我?」語氣裡,已信了大半,只是萬千希望均掛在小石頭一人之身,教他實難輕棄。   小石頭卻以為他問的是該殺誰的事?忙道:「是!我絕對不騙前輩!你想殺,就殺我好了!」   聽他誤解的差之千里,隗斗不禁啼笑皆非,沒好氣地道:「我殺了你又怎樣?」   小石頭語滯,吃吃地道:「這……這?」想想也是,隗斗若殺了自己確沒半點好處?這下,他是急得猶如火燒螞蟻,不知如何了?忽想,使口不如自走,求人不知求己。由得苦苦哀求,不如思個良策,方是正理。   便在這時,猛聽有人道:「本座的女兒,誰敢冒犯?」 第68章 抹月秕風     三人聞聲皆驚,萬沒想突而有人潛至近處。語聲落下,一丰神俊雅的青衫人從屋頂凌空飄落,雙足尚未沾地,人卻移向隗鬥,欺到跟前,單掌斜伸,一股如浪似濤的迴旋力倏然而至,幾欲把隗斗擠垮。   隗斗凝神退步,避開鋒銳,驚訝萬分地喊道:「廣智?」   這迴旋力,他清楚得很,無非就是天羅十大絕學裡的《御帝手》。據說,《御帝手》共分八式,每一式有每一式的特點,有的出招狠辣,不留餘地;有的蘊勁雄渾,凝重壓人;有的輕靈飄逸,花巧精雅;有的踏瑕乘隙,妙到毫巔。迴旋之力正是出自《御帝手》裡的大迴旋式。而在摩天峰上,唯一會使用《御帝手》之人,除了廣智天王以外,實無他人再會。   萬分駭異中,暴退數步,手指疾劃,在身前布起一幕無形氣網。   廣智得理不饒人,他原就是謀算甚深之人。適才在旁邊,其實已然偷聽良久,曉得眼前這人便是無極島大總管隗鬥,當下就存了趁勢取其命的想法。天羅與無極雖說近十年來未有爭鬥,但往日宿怨結深,實無再解之機。能有良隙,除得一個絕頂之流的宗師,即便小石頭再次逃逸,他也毫不放心上。至多,廣派眼線,遍查細索而已。   只見他驀覺迴環之力徒勞無功,旋即以左腳跟為軸心,外旋半圈,右腳隨之,跟進半步,左手掌形提起,右手握拳,順帶向外。與此同時,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道,牽著那無形氣網,頓即向旁引去。   隗斗愕然,暗道一聲:「好一個大牽引!居然能偏帶驚天指劍?」   這門《御帝手》廣智侵淫數十年,當真是出神入化,爐火純青,臻至極巔之境。天羅教史上,再無人可比,當稱,前無古人。縱是聞人離復生,怕也頭疼萬分。但無極島與摩天峰相爭多年,對天羅絕學,也是深研窮思,總想著尋出破綻瑕絲。《御帝手》名列天羅十大絕學,自也被無極島人深挖剖析,解骨分髓。   這會,隗斗固是歎服,然也胸有成竹。眼見他手指點點戳戳,疾如雨點狂瀉,忽而改為上下劃掠,似暴風狂捲。那漫天指劍居然連成一氣,形若風柱。牽引力能旁引條條劍氣,但遇上這等大面積的攻襲,卻是束手。這正是隗斗所會驚天八指裡風、雨、雷、電中的風指。   瞅著牽引力在自己的風柱前無功而返,望風興歎,隗斗臉露得色,尋思,我無極島數十年的苦研,畢竟不凡。   乘此閒暇,右手食中二指並於頭側,膚表外罩著一層淡淡光暈。暈外色彩迷眼,溫靜醉人,其間偏是霹靂作響,雷電忽閃。這式指法,正是他結合雷、電二式指法,去蕪存菁而創得的「電閃雷鳴」。   說是遲,那時快。   未待廣智再出絕招,隗斗的「電閃雷鳴」已然襲到。驚天指劍非同尋常拳腳,或是刀劍兵器,需受間距的限制。它只須使功人內力足夠,那是指到氣至,氣臨劍隨,且靈活多變,均在手腕方寸之間即可完成。說到輕靈迅捷,世上武功之道,俱要甘拜下風。   這道指劍,不同先前,無形無色,而是色形俱有。內蘊手指那會,色彩繽紛,但一放出,卻見它光色白熾,如水線疾射,以暇不掩耳之速,向廣智破空刺去。   廣智面色不變,依舊微笑淡然。在指劍臨近之刻,雙手好整以暇的一合一分,一散一攏,瞧來輕描淡寫之極,迅即上、下、左、右環圓運動。值此一瞬,他雙手緩緩舞動的空間氛圍,宛若水流曲曲,被他指尖一一帶動,蕩起圈圈漣漪。看來,既有些扭曲,又有些詭異,可那空間的中央,漸漸地竟是平白顯出一個碩大的無色太極圖案。   挾著雷電之威,原該無堅不摧的劍氣,堪堪觸及那層氣勁薄暮。隗斗立時心有感應,直覺劍氣忽如入泥沼,挺進窒滯。萬分詫愕之餘,鬚髮憤張,面容猙獰,大喝道:「好個《御帝手》!」說完,內元鼓蕩,盡盈右手,那道劍氣陡然粗了倍巨。   他是想全力施為,一下破了對方的防禦氣勁。若能得乘,那廣智的命運就算是交代在他手上了,到時,生殺予奪,隨心所欲。想到能讓天羅教的執政天王,如此地死在自己手上,著實歡欣鼓舞,奮勁欲試。可劍氣剛得加力,不想,前方驟然變得空蕩蕩的一無餘阻。   心旌微悚,方想收勁查看,然他勁力全施,一時豈能收得回來。何況,廣智這會施展的是《御帝手》大八式裡的大卸御。這招特點,便如大樹遇風吹,而每枝每葉卻各有卸力之法,迎風飄揚,不受點力,待風兒逝去,它們依舊完好無損。   是以,甫覺不妙,劍氣卻已收不回來,竟是悉數被卸。   隗斗知如此爭鬥下去,自己必落下風。情急裡,大步跨出,縮小與廣智的間距。須知,《驚天指劍》即便不受距離限制,但距離愈長,也就愈需要施功人渾厚無匹的真元支撐。雖然隗斗功臻絕頂,但碰上與他不分軒輊的廣智,如能減少間距的真元耗差,無疑襄助極大。   一步跨出,二人足足接近了三丈餘。   小石頭在旁看得是瞠目掉顎,心想,這一步當真是駭人得很,想來誇父逐日,不過如是也!自己的《龍行八法》誠然為當世罕絕輕功,但想做到相同效果,卻是遠遠不夠。   便在這時,廣智澹笑:「隗兄是狗急跳牆了?」   目下場中,除了小石頭以外,其餘二人均知這是廣智的激敵之策,讓對方急怒攻心,守不住心神,致而潰敗。是而,小石頭詫異,不曉廣智天王何以在激鬥中尚要笑謔他人。難道,他不曉得打鬥時要心無旁騖麼?   隗斗何等樣人,豈會不知裡面玄故,狠嗤道:「卑鄙!位居天王的人物,居然還使出這般下三濫的著數!不愧是魔教出來的!」說話間,又近了丈餘,手指點出,無形劍氣裂空急嘯,倏然而去。他說旁人是魔教,偏生忘了自己的無極島也非甚正道。   廣智依舊雙手輕舞,神色淡澹地道:「這叫上兵伐謀,何謂卑鄙?無怪,爾等小丑陋居海外,原是不懂這中原文化?」他這是拿人家被逐的醜事,繼續譏諷。與此同時,隗斗的真元劍氣仍被他輕輕挪移,引至別處,極其揮灑自如。襯上他丰神俊朗的風采,當真儒雅卓秀,宛似神仙。   口中仍道:「總比某些想要挾人子女的賊子,高尚得多!」   這話說出,他人無事,冰清卻是激動萬分。感慨著,爹爹終於在旁人面前承認自己是他女兒了。一時間,歡欣無比,雀躍不止。這般景象,她實已期盼多年,本當毫無希望,不曾想,今日竟然不期而至。   隗斗被他直言刺中短處,當真尷尬萬分。須知,適才的作為,依他的宗師身份,確是大大的不妥。原道無人看見,又則「破天神指」的來龍去脈,著實重要,因而故作不曉。不虞,非但教人撞破,更且還是當事人,此間窘迫,讓他功夫陡然減了三分。發揮不出原先的顛峰狀態。   尤其,一路奔波,即便他真元渾厚,可也消耗不少。若是糊塗二老之流的高手,自是無礙。但如今遇上的可是與他境界相同的廣智天王。這麼一來,能不大敗虧輸,已算幸甚,想獲勝無疑極難。瞅著自己原先的絕招未建殊功,便打算強力一搏,若再無效,那惟有逃遁的份了。   只見他身形再次縱躍,與廣智相隔僅有五尺,十指激伸,十道劍氣砰然射出。前勁堪發,後勁又至,這般累加,一時竟聚了數十道劍氣,如透明的弒人尖錐,明明赫赫,浩浩蕩蕩,挾著披靡之勢,「咻咻」刺嘯。   殊不知,廣智微笑依然,毫無惶色。朗聲道:「這是想殺人滅口呢?還是狗急跳牆啊!嘖嘖……」   嘴裡發著不知是讚歎,抑是蔑視的聲音。身子卻驀地連閃,移形換影這當兒,瞬時出現了數十位廣智,且身實影真,一時教人難辨真偽。緊接著,忽然大笑道:「大挪移加大摔背!」話聲甫落,陡見數十道劍氣,在他「背」字喊出之刻,戛然而止。繼而,詭譎地彎頭轉向,朝旁射去。   與此同時,數十位廣智合成一人,也是朝前一步,一手探去,抓住隗斗手臂。笑道:「大摔背來了!」   隗斗駭然,萬沒想,自己的破釜一擊居然被他輕易擋住,剎那驚到極點。   色變之餘,眼看他右手探來,登即施展出無極島另一絕學《魚龍衍變》。無極島孤懸海外,圍鄰大洋,平日裡所遇所見,均是些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這套《魚龍衍變》正是無極島第三任神君所創。此功名義上雖說是脫胎於金鯉化龍時的姿態,但實地裡,卻完全依照海洋生物的各種游姿,各式異樣而推演出來。   這套曠絕今古的奇異身法,自問世以來,便少見江湖,始終是無極島人的保命絕學。   因此,饒是博群覽識的廣智,也是乍逢驚愕,直覺手心所抓之物,全不像是人類手臂,非但肌膚滑膩異常,沾溜不住,且靈動詭譎,幾下伸縮,便從自己手裡脫將出來。如此突兀,廣智含胸拔背,沉肩墜肘,雙手旋舞得愈發疾蹴,改而專心防禦,生恐對方有甚陰著。   廣智的《御帝手》實已深嵌自然之道,處處合道,式式隨氣,初登天人之境。遍數天羅歷史,再無一人能在《御帝手》上與他一搏。從攻到守,轉圜得流暢自如,毫無半點拖滯;看他行拳邁步,猶如行雲流水;行到妙處,天地混沌,圓綿不斷,運勁既巧又純,雖如涓涓小溪,卻無中斷之憂,耐人尋味,教人神往。   隗斗見《魚龍衍變》得建大勳,狂喜之餘,身子如海藻般游動起來,一下移到廣智身側,手指點戳,「嗤嗤」作響,他仍是不願罷休。   卻不想,即便廣智奈何不了他,他那裡又奈何得了廣智。   瞧他兀自是老套路攻襲,仍是驚天八指的前四指,廣智心旌大寬,譏諷道:「隗兄,若你能得全八指,興許能與我鬥上一鬥,但眼前麼!未免不自量力!」幾下牽引,卸了劍氣,又道:「哦!倘然你能學會《驚天指法》的最後一式破天,我早已落荒而逃!不過……唉……可惜,可惜!」說話間,迴環力,牽引力,挪移力,接連而使。   乘著隗斗被自己說得心中苦悶難熬,「大摔背」再施,抓住隗斗的手臂,猛地朝旁摜去。   隗斗大驚,身子在半空時,驟然縮身團軀,臨近地面時,忽又伸展,借這一力,身子得其勢。趁著廣智未到,一下躍至小石頭跟前,拎起他脖頸,再次彈升,兩個起落,縱上屋頂。   隨後回轉身,冷聲道:「廣智,你的《御帝手》果然不凡,可惜人麼!未免無恥了點,若非隗某一路奔襲,真元消耗過甚,再則心旌紊亂,你豈能勝我半招?」   廣智呵呵笑道:「你以術攻我!我以法制你!何謂無恥?是爾等海外小丑太過孤陋寡聞了!呵呵……」今日能勝得無極宗師半招,委實讓他開心至極。登即,縱聲大笑。   這時,小石頭在手,隗鬥心境稍穩,原先被譏的窘迫,也減了不少。但緣於理屈在先,心知如再鬥將下去,勢必討不了好處。須知,像他們這樣的絕頂宗師,斗術鬥法,已是落於下乘,一般均以本身的修養心性,以及平日悟道心得,融化在手法攻勢裡,以此克敵。   倘然心境不穩,即便原是不分伯仲的對手,必也大敗虧輸。隗斗適才見機不妙,立時脫出戰圈,否則,保不定就殃在廣智手上。   聽著他們二人嘮嘮叨叨,小石頭想,既然廣智來了,那冰清自無危險,當下心情略寬。轉目望去,發現她也正朝自己看來,不由面露微笑,顯然要她放心便是。他不想讓冰清為自己耽心。正笑著時,忽覺她眸光轉冷,竟掉頭不顧。不禁愕然,不知她為何突然淡漠如斯?   百思不得其解裡,又思起二老所說的被神目與廣智流放之事,即大聲道:「廣智天王,我想求你件事!」   聽他忽然開口,廣智不知何意,神色頓肅,說道:「你講!」   二人這般場面,隗斗費解,心想,天羅聖宗乃摩天峰上至高無上的尊位,廣智既為執政天王,不謙禮卑躬也就罷了,反而如個上位之人似的喝問。這麼一想,頓時興趣大增,打消了立即便走的念頭。生出了,倒要好生看看他們裡面究竟有甚蹊蹺?   而冰清聞言,雖沒回身,卻是嬌軀瑟抖。她只道小石頭此時此刻,是向爹爹提親。如是一想,難免心頭羞赧,那裡還回得轉身,不立時跑開,已算堅強。照她平常料事如神的本事,若非乍喜乍驚之餘,心境紊亂,也決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   就在三人凝神傾聽時,小石頭緩聲道:「廣智天王,糊塗二老均為聖教的有功之臣,雖說那會他們救我出困,犯了你們的大忌諱,但若他們不來,我卻也能逃得出去。所以,那是怪不得他們的。況且,二老耄耄老朽,年歲已高,再讓他們四處奔波,到處勞累,實為不妥。還望天王看在他們勞苦功高的份上,令他們回去,讓其在摩天峰頤養天年。」   廣智聽他原是想為糊塗二老求情,登即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心想,若非那兩個糟老兒是神目手下,依著他們壞我大事,我早就把他們千刀萬剮,豈會留至現今?還讓他們到處逍遙,而且,這兩個老傢伙犯錯在先,尤不知罪,臨下山前,居然拐帶走了我女兒。若被我看見,不大大修理他們一頓,已屬幸甚。還想格外開恩,任其回山頤養天年?簡直是癡人說夢!   冰清失望已極。本道是提親,誰知風牛馬不及,遠差千里。唉聲歎息下,對小石頭的木衲生性,良善之心,倒是了之更深。心下愛意愈增。只是想著二人之間,有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不免柔腸寸斷,心如死灰。   便在這會,隗斗突而冷笑道:「嘿嘿……原來身為執政天王的你,居然私自囚禁聖宗?幹出裂冠毀冕的陰謀勾當?哈哈……倘然這事傳揚出去,別說千夫所指,即便貴教萬千屬下,也會齊而造反吧?」說到這裡,顯然很是得意,先前的窘迫,一時盡數消杳。能反抓住廣智的痛腳,委實讓他高興。   廣智面色不變,只是笑容全逝,慢條斯理道:「本教之事,何時輪到你們無極島人閒言碎語?貴島的人全都皮癢了,是也不是?想讓咱們天羅武士,為你們收拾,收拾?假使確有此念,只管提來,不須多此一舉!」   天羅、無極,一教一島,爭鬥數百年,每次均以無極島告負而終。   今日被廣智這麼揭皮露骨,饒是隗斗涵養再深,卻也難以維持淡然。新仇舊恨,盡數湧來,當下是怒火中燒,恨不能衝上前去把那迎風卓立的廣智天王挫骨揚灰。不過,他終究是絕頂宗師,心頭剛浮戾念,腦中警兆已至。真元稍一運轉,即如天降甘霖,潤濕熾炙胸懷。   瞅著廣智不願應承,小石頭失望萬分。心想,看己日後還要繼續接受糊塗二老的糾纏。想起二老的纏人本事,驟感頭疼無比。 第69章 綠衣黃裡     隗斗的心情變化,廣智俱看在眼裡,儘管稍感遺憾,然也萬分佩服。不由讚道:「隗兄的修心功夫已是爐火純青,廣智佩服得很呢!」   隗斗道:「過獎了,比起你篡位後,依然能坦然面對昔日上司。隗某的修心功夫,實屬小巫見大巫,差之遠甚,差之遠甚!」   二人此刻均想用攻心之策,以言語擾亂對方心神,然後一舉克敵。是以,一席話雖無甚營養,更沒什麼道理,但句句隱含機鋒,字字內蘊真元,錘擊對方心靈。不過,結果兀自是平分秋色。   其間奧妙,小石頭可不懂,他連尋常比鬥都無經驗,高手之間的心機爭鋒,那就更是糊里糊塗,如罩雲霧了。聽得煞是無趣,當即一個哈欠,道:「二位,別說了!冰清在外面站了這麼大半晌,天寒地凍的,她要生病了!」   二人循聲看去,果然。   冰清本無內力,且此刻露水冰寒,沾濕衣裙,時辰短倒無所謂,時辰一長,無疑受罪極大。看她惙怛傷悴,煢煢孑立,著實可憐已極。再者灰心槁形之下,大失先前的雍容嫻靜,變得悒悒不樂,更添憔悴,教人很難視若無睹。   廣智心中一疼,道:「罷了,罷了……隗兄,今日咱們二人暫且罷手,留待日後,再酣暢淋漓地斗上那麼幾天。如何?」他此次下山,一來為了尋找冰清,二來是順便查訪小石頭的蹤跡。那會,女兒在山上,緣於貌相醜陋,再加天天可見,直覺厭惡異常。孰知,女兒突然失蹤,常言道,久住令人賤,疏來尤可親。舐犢情深之下,竟覺自己對女兒好生愧疚。   但他這會心裡卻想,傻小子對冰清倒是關心得緊,比起我這做父親的仍要細緻百倍。莫非……?   正當思忖,忽聞隗斗笑道:「你之意,正是我之想!」說罷,二人呵呵笑起。   他們雖互為仇敵,但達到他們相若境界的,世上委實不多。能有機會切磋拚鬥,對於領悟天道,追求無上之境,實有天大助力,而且,也確是樁爽心的事。   只是廣智疑竇未解,逕向冰清與小石頭望去。猜測二人是否有甚敗壞門風的曖昧勾當。笑得委實強顏萬分。   這會,冰清卻感胸中溫暖,熱燙滾心,十數年生涯,似從無今天這般高興過。非但知道小石頭對自己關切無限,更由他而曉得爹爹對自己也非那麼絕情,反而在小石頭一席話後,頓即決定與對手罷鬥。究其因,竟是為了生怕自己受寒過甚。這麼一想,那歡喜當真難以自禁。   廣智這當口思慮片刻,覺得就此放走小石頭,實非善策。即便他未有招惹冰清之嫌,可老讓他這麼在江湖上閒逛,自己與神目篡位奪權,移花接木之事,總有一日,傳得沸沸揚揚,俟時,怕是天下皆知,婦孺皆曉。如真到那一天,天羅教危矣。思至此,朝前數步,抱拳向隗斗笑道:「隗兄,你手上的小子,是本教的叛逆,在摩天峰上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正被本教通緝。望隗兄能交給在下。」   隗斗嘿笑,心道,你在騙誰啊?就憑那傻小子的為人,會幹出十惡不赦的大罪?倘然傳出去,只怕會笑掉旁人的大牙。又想,那日糊塗二老情急,決非虛假。這小子必是摩天峰聖宗無疑,只是,多半廣智瞧他木衲蠢笨,是而篡位奪權。卻不想竟被糊塗二老救了去。廣智遷怒二老,因此流放他們,可傻小子還向罪魁禍首求饒,這未免太過荒誕!   沉吟半晌,竟被他思出泰半因果,也算厲害。   見他沈思不語,廣智催道:「隗兄,隗兄……!」隗斗愕然而醒,廣智不禁懊悔,暗道,先前若偷襲於他,勢必一舉功成。但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想自己何等身份,豈可一而再,再而三偷襲旁人。即便他是我天羅大敵,終須要正大光明地擊敗他,方能教他輸得心服口服,如此才是正理。   隗斗醒神後,也在暗責,尋思著,現今面對的可是天羅教的執政天王,怎能粗心至斯。他道:「廣智兄,你的提議,請恕小弟無法應承。」指指小石頭道:「這小子對我實有重大干係,還望見諒!」   這麼一說,廣智無奈。畢竟隗斗的武功與自己不分軒輊,適才輸了半招,嚴格講,那是自己偷襲在先,取得先手,繼而言語刺其短處,讓其心神稍亂,方取得那般結果。然他此刻聞得自己秘事,原先的小小難堪,目下必已全消。倘然交手,尚不知鹿死誰手?沒確切勝算的事,廣智可不想冒險。   當下淡笑:「既然隗兄用得著那小子,就讓那小子多活幾日便是!只是……」拉長了語調,過了片刻,面露譏笑道:「隗兄難道還想留宿這裡?」   隗斗一愣,隨即打著哈哈道:「是了,是了,天光不早,隗某該走了!告辭!」   「告辭!」廣智回道。   望著隗斗帶走小石頭,冰清很是無奈。她曉得即便求父親出手救人那也無用,不定連最後一絲生機也沒了。若繼續留在隗斗手上,反而大有轉機。畢竟,為了那勞什子的指法,隗斗勢不可能擅殺小石頭。   隗斗帶著小石頭以極是灰溜溜的姿態,從天羅教長安分舵退了出來。   原該一帆風順的事,孰知,居然遇上罕出江湖的執政天王,時下想想,隗斗覺得自己好生倒霉。看看身旁的混小子,又想,眼下這小子當真是燙手的山芋,要他說「破天指法」的由來,他語焉不詳,跟我胡攪一通,說什麼銅人裡的神人教會他。放他回去吧!看廣智的樣兒,怕是,一回去,就是割首斬頭的命。原當奇貨可居,還想讓他回去攪亂攪亂摩天峰,眼下自屬妄想了。   一邊走,一邊思忖,時而蹙額,時而攢眉,思來想去,總不知該如何安排這傻小子。心道,不曾想,我堂堂無極島大總管,處心積慮擄來的,竟是一無處收容的廢物蛋?唉……   歎聲一出,小石頭詫異,看他神色不豫,居然安慰起來:「前輩,為何歎息呀?就算輸了,日後再鬥即是!何況,我看你輸得也不算慘,只是差點摔交而已!」只道隗斗依舊在計較適才的敗績,在他看來,實在算不了什麼?   隗斗聞言,詫然半晌,隨後沉聲道:「小子,隗某在你心中,難道就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   小石頭忙道:「不、不……只是聽前輩歎息,晚輩勸解一下罷了。」   隗斗「哼」了一聲,再不想與他胡纏,逕自舉步朝前,尋思著,固然予他說了,也是無用。如此走了良久,隗斗忽然回頭,問道:「小子,你本該是天羅聖宗!時下怎會流落至此?其間緣由,倒給隗某講講!」   小石頭方想說話,卻聽有人道:「呵呵……原來隗兄所謂的干係重大,即是想探聽本教秘事!」廣智攜著冰清,突然又轉了出來。   隗斗早知他跟隨在後,頓時反唇相譏道:「人皆好奇,何況廣智兄的醜事,倘然沒人予你宣揚,豈非無趣得緊?」   廣智嘿嘿一笑,道:「那就多謝隗兄了!萬沒想隗兄竟是熱心人!實乃江湖之幸,武林之福。若貴島之人,皆像隗兄這麼古道熱腸,嘿嘿……造福蒼生,實非鮮淺!」   隗斗臉上一熱,環顧四周聞聲而來的江湖人,乾笑道:「廣智兄過譽了!」   這時,很多閒著無聊的江湖人聞著這廂吵嘴。適才二人在宅院裡打鬥,由於秦皇明令,他們倒不敢接近,但此刻既在屋外,又在街道,那是無庸置疑,愈聚愈多。他們均是晚上睡不著的夜貓子,原就百無聊賴,能有熱鬧看,當真是趨之若騖,興奮至極。   隗斗並不想讓他們圍觀,說道:「廣智兄,難道想在忒多人面前,把你的事一一宣揚?」   廣智看看周圍,剛想說話。卻聞人群忽然喧嘩起來,放眼看去,只見週遭的江湖人驟然如浪分開,推推擠擠,後面似有強力之人要進來。   這會有個大漢喝罵道:「推個鳥兒!媽的!」剛說完,便被人「啪」地一記,打了一耳光。那大漢捂著臉蛋,才想喝罵,一胖胖的耄耄老者,湊到他跟前,嘻嘻笑道:「小子,再敢亂說,老子下一記,就打你要害!」說話間,吹鬍子瞪眼,目光偏在他下身部位,一個勁地瞄來瞄去。   大漢膽裂,頓即支支吾吾,不敢亂說,與他有隙之人趁機哄笑。大漢與胖老兒不敢囉嗦,可其餘人等,他卻不懼。頓即暴跳如雷,躍了出去,找那嬉笑之人尋釁去了。   小石頭見來得竟是胖瘦二老,不禁高興,招呼道:「原是兩位前輩!」   胖老兒朝他嘿嘿一笑,也沒回應,大大咧咧地走到隗斗身邊,嚷道:「隗鬥,咱二人忍你很久了!識相的,就快些放了他!不然,哼哼……任你逃到天涯海角,總也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說完,得意地仰天而笑。   他不這麼囂張,隗斗許會把小石頭還給他,但這麼一來,別說泥人有三分土性,隗斗豈會甘受他叱呵。冷聲道:「大言不慚的傢伙,休在這裡丟人!」心下卻狐疑,他們怎地曉得自己會帶著傻小子到長安來?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感疑惑,當他聞見夜空的鷹鳴之聲,猛然省悟,心想,是了,他們定是靠小禽帶路,才尋到自己。想及此,順著胖老兒的目光,朝夜空望去,但見隱約有一飛禽在高空裡盤旋飛舞,只是夜色太黑,即便圓月高掛,卻也難以及遠,很難辨清究竟是否小禽。   聽了隗斗譏諷,胖老兒也不生怒,走到廣智跟前,笑道:「嘿嘿……出門找女兒了?」他此刻滿臉笑謔,與當日在摩天峰上尊重之態,截然不一。   他們擅自帶冰清下山,廣智委實窩火異常,此刻自不會給好臉色,當即冷哼一聲。   站他身邊的冰清卻柔聲道:「胡長老,你好!」又對瘦老兒道:「塗長老好!」   兩老兒朝她微笑,胖老兒更是連聲呵呵道:「大家好!大家好!」知禮懂儀的冰清,他喜歡得緊,尤其疼惜她固是倍遭父兄冷落,依舊堅強不息。   緣於夜深,聞聲而到的江湖人伊始並沒留意到風華絕代,閑雅清雋的冰清,此刻陡聞動聽如天賴的語聲,一個個傾耳側聽,露出大是迷醉之態。人人心馳神蕩,恍然不知何處。有愛侶在旁的男子,此時便大為倒霉,腰肋之肉被扭得鐵青帶紅,幾欲離體而去。   這時,隗斗暗自盤算,眼下天羅教既有與自己不分伯仲的廣智天王,又有兩位超一流身手的糊塗二老,而自己明顯處於下風。若此刻退走,卻顯我無極島怕了天羅教。可是不退的話,偏無半點生機。這麼一想,不免躊躇。只想,還是靜以待變的好,反正自己不主動惹事。   二老也沒想到,隨著小禽一路追來,甫進長安,遇倒遇上了小石頭。原先,二人本打算著豁出去,使盡全力,各施絕招,以同歸於盡的姿態,無論如何也要威逼隗斗釋了小石頭。不曾想,廣智天王偏也在此處。這麼一來,即便趕走隗鬥,救下傻小子,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二人這廂好生躑躅,不知怎生是好?   過了片刻,隗斗見如此下去,總非良事。道:「其實,這傻小子,我得來也無用得很。只是你們有三人,隗某該交給誰好呢?」   大夥一愣,沒想他突然服軟。轉念一想,即知他顯然想二桃殺三士。   廣智深於謀算,豈會甘於中計。即便小石頭對他尤為重要,然明顯的陷阱,卻不願踏入。淡笑道:「諸位,這小子,今日老夫不要也罷!你們自去奪吧!」接著朝四周的江湖人肅聲喝道:「天羅教,無極島,在此排解糾紛。爾等速速離去,否則,要死要活,你們自己掂量著!」   雖無血腥字眼,然聞著是天羅教、無極島這兩派,數百位江湖人頓如遇貓的老鼠,返身即走。有些連同伴都沒來得及招呼,逕自竄房上梁,逃之杳杳。   小石頭愕然,沒料,天羅教與無極島居然有此威風,當真是匪夷所思。   見江湖人退走,隗斗索性一把拎起小石頭,扔給了胖老兒,說道:「昨日得罪了!現今還給你們!」心想,這小子囉哩八唆,總講不清楚,得之無用。不如讓廣智與糊塗二老爭鬥去,我卻坐山觀虎鬥。   糊塗二老壓根沒想到得來的竟是這般容易,一時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尤其接著小石頭的胖老兒,更是呆得厲害,直過良久,愣愣地問瘦老兒:「老塗,咱倆在做夢吧?」   瘦老兒沉聲道:「沒,千真萬確!」他雖開心,卻不似胖老兒那般過了頭。心知,接下來就是要如何對付廣智了?萬不能走神。   瞧著隗斗軒軒自得,在那負手而立,顯然就是一副看戲的神態。廣智道:「隗兄,目下是本教的家務事,可要謝絕外人了!」   隗斗一滯,訕笑道:「那是,那是!」說罷,轉身離去。   廣智回首,察覺冰清正與那傻小子茫茫相視,眼中顯見無限深情。二人彷彿身處自身世界,對其餘之事,皆已不顧。   一時肝火上湧,嗔聲道:「冰清,咱們走!」轉而對二老道:「你們二人襄助本教叛逆,本座自會發下通令,革你們出教,然後……哼,你們就等著天秤堂地追殺吧!」他原先話已出口,說今日暫饒小石頭一命,倒不好再行出手。只是想著,傻小子著實可惡,非但聖宗做不好,還想勾引自家女兒,當真是可氣萬分。   二老並不懼什麼追殺,反正早有了最壞打算。只是對廣智顛倒黑白的說法,胖老兒氣憤不過,怫然道:「如說撥亂反正,是大罪的話,咱倆受了!」言辭鏗鏘,大義凜然,迥非平日的笑謔模樣。   廣智也不睬他,冷眼瞥向小石頭,默然餘裕,沉聲道:「小子,你倒命大,居然收得兩個糊塗走狗!」氣惱之餘,口吻大是不善,以致惡言盡出。   這麼不堪入耳的話語,小石頭再也無法忍受,原本瞧在冰清面上,始終恭儉忍讓,不想與她父親直面對撞。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憋著,終於發作出來。   大聲道:「廣智,休要胡說!像二老這般忠義之士若是走狗,那你陰謀篡位,肆意奪權,又算什麼?只怕比走狗尚要不如!原是鐵塊似的聖教,四分五裂暫且不說,四大天王反了一位,十大長老被你革出兩人。這不是內鬥困憊,盛極衰始麼?只怕聖教離土崩瓦解之日已是不遠。若干年後,摩天峰上僅留你一人而已!」   一番話,皆是出於由衷,壓根未曾醞釀。是而滔滔不絕,義正詞嚴,顯得大為凜然。   胖老兒一聞,先是稍愕,隨而哈哈大笑,連聲道妙,讚道:「聖宗終肯拿出威風,斥罵這梆無恥之尤的傢伙,屬下聽了,當真如飲甘露,舒爽,舒爽……哈哈……」   饒是廣智涵養極好,卻也氣極而笑,邁步上前,道:「小子,原想留你多活幾日!孰知,你竟急著討死,那老夫成全你便是!」   小石頭卻也不懼,大步上前,喝道:「你來就是!」 第70章 兩儀八卦     老實人要麼不發火,一旦發作起來,當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何況是小小的天王?胖老兒看得眉開眼笑,在旁如是想著。他倒非幸災樂禍,只是一心為著小石頭著想。須知,天羅教轄下數萬弟子,可不是單靠誠懇,或是老實便能懾服的。他們需要仁德的統治,加鋼鐵的手腕,方能加以整合。否則,縱是除了廣智,只怕以後還會有幾百個廣智似的人物跳出來,俟時,又該怎生是好?   在他們眼裡,此刻的小石頭等如堪堪學會走路的小兒,需要他們在後扶持著。假以時日,他們相信,眼前的傻小子勢必會翱翔九天,霸睨天下。到那時,他們就算死了,那也足以含笑。   廣智沒想小石頭會作如此姿態,剎那微愕,繼而道:「老夫也不欺你!我隨便擺個陣法,若你能在一柱香內走出去,老夫從此以後再不難為你。若是……」說到這裡,蔑視地望著小石頭,顯然就是諒你也不敢的神色。   小石頭未來得及回應,旁邊三人卻是大驚失色。廣智其人,奇門遁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他說隨便擺個陣法,定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厲害。別說傻之又傻的小石頭,只怕聰明絕頂之人,倘然不曉其中奧妙,必也束手無策。   瘦老兒不慣言語,在旁嘿嘿冷笑,很是鄙夷廣智以強欺弱的做法。冰清也是著急心頭,只是她自小便對廣智存有畏意,這會竟不敢開口討饒,僅是潸然泣下。胖老兒最為豪邁不羈,心下不適,頓即大聲道:「廣智,你惺惺作態!摩天峰上誰不知你奇門遁甲,出神入化。你居然要聖宗入陣闖陣,這不是裝腔作勢,又是什麼?」   廣智道:「既然傻小子想當聖宗,自要拿出些真本事,老夫才會心服!不然,休想老夫會妥協!」   胖老兒怒不可遏,跳將起來,用手指著廣智道:「卑鄙就是卑鄙,還說得堂而皇之。你……你……」暴跳如雷之餘,偏是無言辭說將出來,在那僵住了。   小石頭想起當日冰清給自己走的幻象陣法,尋思著,所謂的奇門遁甲,似乎也不過如此,只須頭腦不昏,心神清明,那區區陣法,就當是城中的迷亂街道,終有一日能走個明白。他道:「好!我便試試看!只是天王還須信守承諾!」   廣智傲然道:「那當然!老夫豈會誆騙你們?」   另外三人見小石頭應承了,卻也無奈。均想,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但他們皆有其它想法,只道,聞人聖宗那時留下什麼秘招給了小石頭,不定便在這會派上大用。要知道,聞人離在這代聖教可是神一樣存在,萬千弟子,均視他為無所不能,無所不曉。   當下,一行五人又回到天羅教長安分舵。   廣智極快的在後院場地上用一些石塊,樹枝,擺了一陣法。起初,很是無異,一切顯得平淡已極。當他放下最後一塊石子時,便見得頓時風起雲湧,烏雲壓頂,皎潔如水的圓月瞬時失了蹤影。四周濃霧裊裊,愈聚愈厚,其間,偶爾霹靂忽現,閃電倏鳴。讓人一見,不免毛骨悚然。   冰清最急,這陣法,她識得,正是兩儀八卦陣。是爹爹糅合了上古夏、殷、週三代易經的精華,而悟創出來,威力大得驚人。尤其擺放之際,更不需像別陣那麼講究,須要如何,如何!只要隨便幾十個石塊或樹枝,便能立成陣法。因為這陣法的威力,先由陣形聚攏天地元氣,讓元氣以兩儀八卦之態自行運轉,隨後攻擊進陣之人。   是以當元氣形成,即便有人攪亂地上的石塊和樹枝,卻也無用。   別說小石頭這麼一個木衲的傢伙,即便聞人聖宗復生,她想,多半也是棘手得很。但見她再也熬受不住心中的苦悶,總看著小石頭在生死間掙扎來去,當真是辛酸備極。「噗通」一聲跪將下來,泣聲道:「爹爹,求你饒了小石頭吧!他是好人,是好人呀!求你饒了他吧!」   沒想女兒會當面為小石頭求情,廣智剎那愕然,須臾,即怒道:「你與他什麼關係,為何要替他求饒?」   冰清呢嚅道:「朋友,我們是朋友!」長久的畏父情結,讓她語聲顫抖,心旌怦怦,顯得楚楚可憐之極。   廣智道:「哼……好個朋友!你……」本想大聲斥責,然想起女兒這段時日風餐飲露,勢必苦厄不斷,頓又不忍。轉而柔聲道:「只教他闖個陣,沒甚危險!」說罷,彎身,攙扶起女兒。這樣的溫柔舉止,可說他十數年來頭一遭。   冰清抬首,道:「可……」   廣智道:「爹爹不騙你!儘管放心!危急時,爹爹自會撤去陣法!」他這話倒非悉數安慰,只是覺得若在今夜便除了傻小子,隱感不妥。何況,女兒自小到大也就第一次請求自己,倘然不應,確也說不過去。   瞧著冰清為了自己,這般苦苦哀求她爹爹,小石頭悲慟萬分,胸中暖意陣陣上湧。正想著說些什麼,廣智傲聲道:「怎地還不進去?怕了?」   小石頭拗勁上來,哼了一聲,冷眼瞥去,隨想大步走進兩儀八卦陣。   猛聽得胖老兒在後道:「聖宗,小心啊!」回頭看去,見二老,一個面顏熱誠,一個雖說淡然,但眼中關切之色,一覽無遺。這會兒,小石頭當真感動得無以復加,當即重重地「嗯」了一聲。這一聲「嗯」委實賽過千言萬語。望著濃雲滾滾,遮天蔽月的陣法,但覺胸襟悠悠,氣懷蕩蕩,彷彿有著無比堅強的後盾和動力。即便刀山火海,無間地獄,皆能灑灑落落,坦然而去。   眼看小石頭進陣,廣智剎那竟有恍若夢境之感。適才的一瞥,讓他想起高倨天羅大殿時的聞人離。那股傲睨,那種霸氣,居然在小石頭身上出現,教他實難相信。一時默然佇立,感慨萬千,完全沉浸在往日的歲月之中。那是意氣風發的日子,那是慷慨激昂的日子,年少輕狂的四大天王,躊躇滿志的天羅聖宗,確確實實就是摩天峰無堅不摧的最強一刻。   甫一進兩儀八卦陣,初時並沒覺得怎樣?只是眼前漆黑,地面依然堅硬紮實,即便狂風捲過,也沒多大干擾。至多衣衫獵獵,雙耳隆聲轟轟。正覺不過爾爾,猛覺地面開始變軟,先是腳足泥濘,繼而沾拖不堪,到最後宛若強力的凝膠,掣扯著雙腳,非要運盡全力,方能艱難舉足。   小石頭心道,看來,廣智這陣法,比冰清的幻象大陣厲害多多。尤其,佈陣時,僅用些尋常石塊和樹枝,壓根沒用甚特殊材料,且是眨眼即成,此中登峰造極,可見一斑。又想,即便冰清天縱英資,敏慧絕聰,若論到火候,與她爹爹一比,無疑相差遠甚。   他原先對廣智謙恭守禮,彬彬有節,一來是看在冰清面上,二來是他天生的尊老之念在裡作祟。直至此刻,心底裡,方對他油然生敬,萬分欽服。   可惜,他不知危險已將臨頭,仍在胡思亂想。當日幻象大陣只是精神層面地攻擊,但須進陣人抱元守一,穩住心神,自是無憂。可今日的兩儀八卦陣卻是物理攻擊,其間,天地雷風,水火山澤,自當一一襲來,稍傾,著實由得他受。   便在這時,驀覺一陣涼意自天際而來,抬首凝望,不由大驚。卻見懸空白線,浩浩蕩蕩,猶如天河倒瀉,際天奔來。值此瞬間,環顧左右,那裡有逃遁的去出,四面丘壑似屏,光滑如鏡。心旌極悚之餘,不免暗道苦矣。此念堪過,急流飛濺,直下千尺,耳邊響聲如雷。   背心處,當真如巨靈一錘,任他《不滅修羅神罡》幾達圓滿之境,但當此天地之威,也是口噴鮮血,差點癱委。   尚未來得及思量,已然不由自主地隨著浩蕩水流,奔騰著往山前撞去。   「砰」地一聲,湧天之浪重重地捶打在山壁上。可懸壁挺拔,層巒疊嶂,固是柔沛萬鈞,竟不能摧動絲毫。如此一來,就算小石頭修為深厚,內力強絕,但在自然之力下,難免遭厄。水浪消過,接下來,便見他頭顱撞山,身軀碰壁。   瞬時,直覺渾身百骸,仿若鬆垮;筋筋骨骨,幾如斷折,那裡有半絲力道維持自主,能不下沉至底,已是天之大幸。   好不易,水流退下,還沒來得及慶幸。   第二浪接著湧來。立時跟著那洶湧駭浪,再次撞在山壁之上。腦子裡昏昏沉沉,空蕩蕩地不存絲毫思緒,彷彿是水中雜物,惟有隨波逐流。這麼一來二去,求死之心大熾,尋思著,與其這般倍受折磨,毋寧死了倒好。   既有求死之念,愚衲的生性,引得他不禁尋思,昔日許掌櫃也是被人擊打在牆壁上致死,那時的慘狀,好生嚇人,如同一癱肉泥,不成人形。倘然,我也如此死法,待洪水退卻,冰清見了我屍身,勢必唬壞。若真是如此,我心何安?這麼稍思,方覺萬不可死去,否則,冰清定是悲痛欲絕。   一時間,百念紛沓,又想,若我此刻化龍而騰,縱是浪急水湍,定然無虞。瞬念閃掠,只見他身子猛煥強光,宛若神龍蛻化,沖天而起。隨著「啪嗒,啪嗒」的沾水之聲,如龍形之物,浮波掠影。當此一刻,滔天駭浪再難對他造成威脅。   幾個縱掠,直上山巔。緊接著,一聲清嘯,悠然澹古,如龍吟綿長,響徹天穹。   回首遠眺,峽下煙波浩淼,萬頃一碧,與起先的猙獰迥然不同,已變成風情萬種的嫻雅貴婦,文靜無比;先前極惡之境,頓然消逝的無影無蹤。猝變至斯,難免詫愕。這會,方始心想,幸喜危難裡,使得《龍行八法》裡的「蒼龍入海」及「潛龍騰淵」這二式,否則……思忖間,竟覺毛骨悚然,一陣後怕,再不敢往下思慮。   再看週遭的綿延山脈,偉岸崔嵬、沉雄蒼鬱,峽下湖泊清奇淡逸、靈秀幽深,兩者相輔,居然營造出了一種純潔、安寧、柔靜到極點的溫馨情感。如果說山脈具有無與倫比的陽剛之美,那湖水便達到了極致的陰柔之美。陰陽之力在此一瞬,相融得天衣無縫,珠聯壁合。   如此佳境,固然是劫後餘生,也不免氣朗神清,胸懷舒暢。   便在萬分欣然之際,山巔暴風驟起。   仰天蒼穹,卻見天際昏黑,暗暗一片,天地仿若相連一線。其間紅雲滾動,翻湧奔騰,猶如適才的洪水,滔滔捲來,當真嚇人至極。正不知,這裡面又有何天大危險?猛聽得,「嘩啦拉,嘩啦拉」,灰濛濛的天穹,金蛇萬道,倏閃倏滅,猶如天幕碎裂,萬孔罅漏。   教人不自禁地便會想,這天是不是將要落下?怵目驚心之餘,滿懷彷徨,恨不能放聲大哭一場。此刻,峽下溫靜的萬頃碧波,再起波瀾,掀起撲天駭浪,那四周的山壁,剎那間好像成了中空,被它直打得「隆隆」如戰鼓綿連。   適才顯然是山、水、澤,而現今卻是風、雷、火同來。   想起先前以《龍行八法》克建大功,眼下既然躊躇難決,自然便運用起來。但見他自「潛龍騰淵、金龍嬉雲」使到「舞龍乘風、懶龍打滾」,接著衍化到「蒼龍入海、怒龍蟠空」,最後即便是「龍動九天、神龍無影」這兩式,他也使將出來。   一時間雲起龍驤,生龍夭矯。無論水勢何等湍急,山石如何滾動,風雷怎生嚇人,優美傳神的龍形皆以毫釐之差,險險躲過,教它們師老無功,徒費工夫。值此威武不凡的剎那,若被人見到,包準認為是天龍下凡,神龍蛻化,下一刻,便將直騰天庭。   小石頭這麼胡來亂去,確實恰中破陣之法。   須知,《龍行八法》原就深蘊兩儀八卦奧理,昔日,沖虛子授功之時,便對他言道:《龍形八法》雖僅有八式身法步伐,可它內含八卦奧理,八八六十四實有無數衍化。它既包蘊五行,又有天地兩儀,每一步以及每一個變化,有人生的柔順伸展和起始維艱,又有萬物始長和大地萌生。順時應運,則必可欣欣向榮,若顛三倒四卻是險象環生,反正,你終需記住天道不可違,惟有守正待機,遵循正道,方能行險而順。   而廣智的兩儀八卦陣聽其名,便知脫胎於此。而《龍行八法》實地裡乃是仙家絕學,豈是區區的凡俗陣法即可禁錮。想起沖虛子的教誨,又見週遭環境即使惡劣萬分,凶險已極,對自己竟無半點用場,小石頭不免愁雲盡散,搔首大笑。   至此,雷風、水火、山澤,六險居然被他誤打誤撞下,茫然而過,不可不謂大幸。   但廣智此陣,乃是借用天地元氣而生,與地形、環境,並無多大干係。即便雷風、水火、山澤六險均過,此刻還非高興之時,稍傾便是最為厲害的天地陰陽氣。   小石頭在陣裡,雖沒顛三倒四,更無逆運行險,然天地之道原就以萬物為芻狗。當震始交陰而陽生,自震到兌再到乾而陽極盛,陽盛極於南;巽始消陽而陰生,自巽到艮再到刊而陰盛極,陰盛極於北。如此一遭後,但見天際,猛現一陰陽魚形。   再細看,居然是一太極圖案。圓圓的太極圖,一條白眼陰魚,一條黑睛陽魚。魚頭魚尾互相環抱,既親狎,又溫依,親親和和交遊互回,喻示著相依相存、相制相約的天之至理。小石頭並不知大危即臨,身處如此異景,反而心弛神醉,歆慕其中,但覺形美感目,神美感心。   正如癡如醉際,驀見陰陽魚內射出黑白兩股光柱。   那是光速,那是宇宙間最終極的速度,憑他身法再是怎生迅捷,那裡躲閃得了。腦海裡,意念甫閃,黑白兩道光柱已然交結糾錯,把他籠在其中。伊始,直覺撕心裂肺,渾身痛楚難當,彷彿將被光柱融化吸收。疼痛不堪裡,他極力抵禦,全身心地想著,我不能死,不能死!   倏忽間,但覺渾身毛孔,仿若悉數張開,刀戟割肉般的光柱,突然化成溫潤的光輝,縷縷點點,緩緩侵入。體內的陰陽真息,瞬時活躍到了極處。它們在小石頭的經脈裡歡躍,奔騰,宛若迎接著久未見到的朋友。   這是躺在母親懷抱的感覺,溫暖的熱流,由頭至腳,罐頂而入;可週身四處,卻覺浸潤在冰冷的寒流裡;那是一種涼涼的濕潤,並不徹骨;彷彿雲彩在飛,風兒在飛,整個空間均在飛翔,而自己隨著它們一起歡動。   隱約裡,神人的微笑,又在腦海裡浮現。瞅著那飽經滄桑的倦顏,那道道歲月的刻痕,宛若世上最大的謎宮,既教人心動,又讓人迷惘。不自禁的會想,我怎樣才可以瞭解他的過去?那是傲視蒼生,又是悲憫世人的微笑。   柔和的光影滲入神人厚重的面顏;爍爍熒輝在每一分滄桑刻痕裡,輕舞飛揚;神人的微笑,漸漸淡去,消逝在白光最深處。與此同時,小石頭覺得自己猶如嬰兒似的,輕鬆蕩漾在整個宇宙,手邊繁星點點,無數的銀河,托著他徜徉星空。極目望去,多麼令人震撼的美麗,有些銀河如輕紗曼曼,有些銀河如懸空瀑布,其間恆星綽綽,閃閃湛湛。   流星拖曳著世上從不看見的最美焰花,搖搖擺擺的在他身邊劃掠而過。幾個淘氣的行星,向他眨著友善的眸光。   小石頭笑了,雙眸半闔,他的笑與適才那神人之笑幾若相同。   璀璨星光,氤氳氣息,朦朧誘惑著他的思緒在此飄揚。   這裡好像是我的家鄉,我好像在這裡出生,所有的所有,那麼熟悉,那麼可親,彷彿比冰清還要來得可親!安詳,沉靜,舒緩,溫存,如水樣的柔情,讓他留戀萬分!   隨而,輕輕地進入夢鄉! 第71章 重憶舊事     迷糊裡,千百道時光錯影,在他眼前飛掠。   他看見自己穿著西裝,坐在一張大大的泛著無限光澤的辦公桌前,手上拿著一支金光爍輝的鋼筆。身後是明亮幾淨的落地窗,窗外碧空廣闊,白雲悠遊,襯得他愈發神俊。旁邊,尚依偎著一名長髮披肩,身材玲瓏的美貌女子。既有此景象,他原該意氣風發才對。誰知,卻見他臉兒緋紅,羞赧顯然。嘴裡喃喃地不知說些什麼?   美女撒嬌地道:「石哥,沈院長說了,這份病歷絕對沒問題!就等著你為病人動手術了!」   小石頭,也就是所謂的石醫生,吃吃地道:「哦!讓我再想想!想想行吧?小心謹慎些總無大錯!如果這個手術成功的話,我雖然可以稱霸醫界,但假如失敗,那我真不敢想像!」   美女薄嗔道:「石哥,那你是不信任我嘍?」   小石頭慌忙解釋:「不、不,怎麼會?」   美女,在此一刻嫣然嬌笑,驟地風情萬種。柔軟的胸脯,越發貼得緊湊,仿若把小石頭當成她即將餵奶的嬰兒。超短裙包裹著的臀部,倚在座位的扶手上,磨蹭著小石頭的手臂,陣陣熱感,滾燙地澆灌在他二十多年來未曾享受過柔情的心坎上。萬分窘迫中,始終垂首,不敢張望半眼。   原想學老僧入定,沒料,這麼一來。短裙下,如玉細滑,如珠閃亮,白得耀眼的大腿,赫然入目。薄薄的高檔晶絲襪,襯得腿形,愈加修長優美,纖濃合度。   值此一瞬,熱血噴湧,頭腦昏沉,雖不敢抬首凝望,但那張宜嗔宜喜的嬌顏,早已深雋心中,此刻,只是拿出來重新審視而已。此情此景,多少次夢牽魂犖,不曾想,今日竟會成真?可惜,他仍不敢抓牢時機,僅是衲衲道:「靚穎,這裡是辦公室,這樣、這樣,不大好!萬一被人看見,很不好的!」   靚穎在他耳邊,撩人地道:「那石哥,你說咱們該在什麼時候,這樣呢?」語意裡,內寓無限挑逗。尤其如蘭如麝的高級香水,混合著美女體香,絲絲侵入他的鼻腔,繼而又輕輕地敲擊著他的心靈。   心跳加速之餘,熱血更而噴湧。然一絲清明始終貫徹心頭,啞著嗓子道:「咱們,是同事,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同事就不能成朋友,成情侶麼?」幽怨的話語在靚穎的口裡說出,教小石頭心疼萬分:「不、不!」   詐黠的笑容在靚穎臉上驟然浮現,問道:「是不能成情侶,還是可以成情侶?石哥,你倒說清楚呀?我、我一個女孩子都大膽徹露心扉,你……」被她迷得七暈八糊,何況,本有好感,小石頭回道:「可以,可以!」   「那就對了麼!」柔軟的香唇吻上他臉頰,其間滋味,殊為奇妙。小石頭萬萬沒料及,夢想一時成真。一直視為女神的美女,終於躺在自己的懷抱裡。   便在這會,景像突變。   美女消失了,站在小石頭桌前的是兩個身著警察制服的剽形男子。其中一人揚著一張上有鮮紅大印的紙條,厲聲道:「石康,你被告瀆職罪和涉嫌謀殺罪,被捕了!」   白光裡的小石頭,愣愣地注視著石康被人抓走。心中一個勁地大呼:「我沒有,我沒有,我是冤枉的!那全是靚穎和沈院長設計好的呀!」與此同時,朦朧光圈裡的石康也是如此喊著。   可那兩個警察驟然目露凶光,臉顯猙獰,一人捺住他頭,一人死勁地扭著他胳膊,在他身後狠狠地道:「為了三千萬,在手術台上假借手術之名,殺害了李大亨,你還敢說冤枉?狗日的!」   吃痛下,石康流出眼淚,依然苦苦訴冤!   警車呼嘯著往牢獄奔馳。   星光照耀裡的小石頭猛地睜開雙眼,大喊著:「我冤枉,我是冤枉的!」警車裡的石康居然也是這樣。   當法院審判石康死刑的時候,石康徹底地癱了下來。緊接著,畫面閃現。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人們均是笑顏綻放,惟有站在死刑槍決地的石康,木木衲衲,癡癡呆呆,嘴裡兀自念著:「我冤枉,我是冤枉的!」   一個警官很是和顏地走到石康身邊,輕聲問道:「小石,你有什麼願望!倒是快說啊!不然,時辰快到了!」   石康依舊念著冤枉二字。   那警官歎息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些許物事,放入石康的口袋,輕聲道:「這些全是你的東西,既是生不帶來,死去的話,還是帶些吧!」   說完,回轉到該站的崗位上,望著四名站成一排的執行軍人,肅容道:「預備……」   這當口,忽然濃雲滾滾,如萬馬奔騰,席捲而來;狂風吹得執行場的沙礫,旋旋捲起,讓人難睜雙眼。即便訓練有素的軍人,也是歪歪跌跌,最後惟有伏下身軀。原是灰蒙的厚雲,在移至執行場的一刻,驟然變成烏黑,烏黑,漸漸地竟有壓頂的趨勢。   烏雲落垂,直罩大地。   如此異像,中華大地千百年無。   數刻鐘後,雲收霧散,風平氣清,天日高懸於頂,一派碧空遼闊。   警官從沙地裡爬起,回眼一看,不禁驚訝,僅是片刻時間,自己深陷沙泥的痕跡,居然有尺許。這會,不免後怕的心想,假是時間再長些,老子許是就被活埋了。心虛膽驚裡,再向那苦命的石康望去,卻不見人影。   這會的小石頭眼睜睜地看著石康,被烏雲捲進一個深邃的異空間,在五彩繽紛的空間能量裡向前翻滾。放大石康的容顏,只見目光呆滯,神情毫無,幾如死人一般。   時間緩緩推移,無聲的世界,卻又斑斕的世界,一個慘遭迫害,心灰意枯的人竟在裡面洗滌四肢百骸。絲絲晶光穿透他的肌膚,侵入他的經脈,在裡面狠命地鑽啊!鑽啊!   映入小石頭眼簾的石康,此刻身軀完全透明如冰。五彩的能量,在裡面循環盤繞,漩渦來去。   倘是尋常人,難保能默然承受其中的無限痛楚,可石康不同,既慘遭戀人背叛,又遇到上司陷害,對外界無疑失去了知覺,早已深深地閉鎖了自己。   當晶光逐漸黯淡,始終無窮的空間通道,在極遙處突然顯出一絲光亮。「啪」地一聲,石康摔在了雪地裡。接著有人喊道:「小柱子,去看看門外有誰來了?」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小石頭很是肯定說話人便是許一炒。   直到此刻,小石頭完全憶起自己的前生經歷。原來自己是另一時代的人,而自己在那裡竟是被人誣陷致死,尤其那蛇蠍美女靚穎,和那提拔自己,器重自己的沈總,原來他們狼狽為奸,勾搭一起,暗底裡貪污了公司款項,最後,卻是栽到自己頭上,讓自己頂罪。   堪堪想起前世的經歷,心兒就彷彿糾結的痛,那是幾要碎裂的感覺。又想起今生所受的種種磨難,不免暗道,無論哪個世界,哪個時代,陷害人的人照樣有得是,而我這樣善良無心機之人,偏是寸步難行。難道,蒼天真的只保佑奸人,善良的人惟有遭人欺負?難道,這便是天理?這就是天道?   灰心的傷感,復又襲上心頭。左顧右看下,忽發覺自己的身子,與那日石康也就是前生的自己,穿越空間通道時,迥無二異。一般的肌膚透明,一般的經脈剔透,爍爍生輝的光芒,在自己身上點點滅滅,時隱時現。   這時,他不禁心想,自己還真是紅塵隨波,俗世,居然成了一個不折不扣地跨越時代之人。他此刻對自己身子,毫不掛心,壓根不存半點的懼死之念。總想,反正都已死過一回,既然上天不讓我輕易死去,想來這趟也不會讓我死的。   坦然無畏下,又思起,今世之人,一個個人影在他腦海裡電光閃掠。孰好?孰壞?誠然身子失去知覺,可整個思想從無今時這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彷彿連天機均能略曉一二。只是他現今懶得去考慮什麼天機,什麼天秘?他原先的性子就是隨遇而安,從不喜爭執。即便,明瞭前生大怨,但想起既不能回去,固是怎生仇恨,卻也無用,純屬徒費工夫。   片刻後,前生令他幾乎成癡的仇怨,居然煙消雲散。心境平靜的猶如一汪大湖,偶爾才有漣漪浮現,想看駭浪滔天,那是再不可能了。   渾渾噩噩裡,他的身體變得越發透明,絲絲經脈仿如透體而出,裡面滾動著似漿似稠的天地能量。按理,處此境況下,即便功高如聞人離,也會被無窮無盡的天地能量,給漲破經脈。小石頭此時遇上的情況,與修真人渡天劫實無二異。   只是他的脈絡早先已有空間能量洗滌一次,後來又得獲焚陽刀息和修羅陰罡,這兩種世間最為背道而馳的神功心法。憑著《龍行八法》的特性,輕而易舉的過了雷風、水火、山澤六險,現今又引發了天地間至純的陰陽能量。焚陽刀息與修羅陰罡雖不能與其相比,但屬性的相同,而且小石頭的渾身經脈也早已適應了這種異變,藉著天生稟賦的超闊經脈,他非但靠著天地元力,精煉體內的陰陽真息,更且緩緩地吸收著它們。   隨著時辰推移,小石頭察覺自己體內也出現了與天際相若的一個黑白漩渦。此刻,因恢復前世記憶,憑著往世的科學知識,他清楚地知曉,這黑白兩種力量,便是世界構造的最基本物質,正電子與負電子。   想到這裡,不免駭異,難道,人體內可以承受這麼龐大的能量麼?這可是等同與創始的力量。古人有種種神奇的武學,已令他匪夷所思,此刻遇上這種科學很難解釋的差異,更讓他愕然咋舌,不知所以。尋思著,看來,我是成了怪物,一個人世間很難接受的怪物!   忽然,他想到,宇宙是由正負電子構成。不知聽何人說過,每個人都是一個宇宙,只是大小的不同而已。有人可以善加利用,那麼便成了人類中的奇人;有人壓根不會,那麼他們就是大多數的普通人。而據佛經說,世人均是佛祖,每人心中都有佛,佛在世人的中間。他這會心想,莫非,我成佛了?可還是不對啊!昔日佛祖悟道,是在菩提樹下,靜修六年。而我卻是在道家的兩儀八卦陣內成佛,假若說出去,怕是會笑掉天神的大牙。   這簡直就是喚許掌櫃燒一盤糖醋魚,可他偏生煮了盆辣子雞。有點牛頭不對馬嘴。   胡思亂想之餘,各種雜念紛至沓來。既有內心萌發的深厚求知,又有追索不出的無盡憾意。古往今來的修真升天者,可說從未有人能有他這樣,集今古兩個時代的豐富知識。   古人對修真往往語焉不詳,即便成大道的老子,在飛昇前被人極力挽留,他也僅用五千餘字概括了世間一切奧理。就這震古爍今的五千餘字,讓多少人皓首窮經,讓多少人孜孜不倦……   以致代代留傳至今,能達哪等境界,能有老子般大慧的人,數千年來鳳毛麟角,罕之又罕。而小石頭卻是當世唯一的能用語言,能用文字,詳細表達出能量構造,以及悟道程度的人。可惜,這裡面的稀罕,他此刻並未領悟。這會,他完全沉浸在大道將成的幻思裡。   例如天地山河如何成就,日月星辰何以復升,雨露霜雪為何不定,甚至風雷形成,寒暑交替,晝夜輪迴均在他一心一性裡如抽絲剝繭的慢慢融合成原理。一切有形之物和無形之物,都在他思物念物,要知致知的範圍內。   到最後,所有的所有,均在乾、坤、震、巽、坎、離、艮、兌,這八個象徵天、地、雷、風、水、火、山、澤的八卦符號裡得到完美的詮釋。與此同時,體內的黑白漩渦,頓時伸展出八條旋臂,緩緩地作著深奧無比的移動。   通過內視,小石頭察覺了身子內的異變。於此一刻,他又提出了疑問,難道說,我華夏的太極八卦就反映出了天地至理,宇宙秘奧?   他的思緒在此立時飛揚起來,追溯到太極八卦的由來。想到此圖根據傳說,乃是古者伏羲氏稱王天下時,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又在「河圖」「洛書」中受到啟發,方畫成八卦,供世人仰瞻。   也就是說,在當時,伏羲氏已然成神成仙,而他不忍世人受苦,大道又無法宣之於口,於是,惟有用太極八卦闡述大道至理。然後人愚昧,只把這寶圖當作辟邪之物,甚至是一個精神象徵,更有人依此衍化易經,作為占卜工具。卻不知,這些所為,當真是暴殄天物,買櫝還珠。   便在他深深歎息之際,猛地發覺,黑白漩渦伸展出的八條旋臂上,居然閃爍著點點星光。當他堪堪目視這些星光,倏忽間,便想起聖宗秘窟內的太素異像以及聖宗骨灰擺置處的星宿圖,居然與它驚人的相似。儘管有此差異之事,但他這會半醒半夢,意識茫茫,寧靜空寂裡,不存半點塵事,因而無半點驚愕之色顯出。   只是會心的一笑,這一笑堪比佛祖拈花,均是得悟大道,耐人尋味的微笑。   天際間,黑白漩渦得意地旋轉著,彷彿為世間又多一位得道的大賢而感到興奮。   暢想,暢想,小石頭不斷地在暢想……探索著一個個的妙奧,一道道人類窮思千年的難題。   人類的腦海本也是漩渦狀,類似太極陰陽漩渦的構造。這刻,他的腦意識,囿於無止境地暢想,那漩渦越發的激大,大有膨脹開來的趨勢。倘然有外人在場,便可發現,小石頭的面相也在改變。前額緩緩突出,耳廓漸漸下垂,原就鼻直口方的臉龐,掛著一絲將悟未悟的恬然閒情,那是人類追求的最高境界。   他不知道,兩儀八卦陣外此刻天象突變,地動山搖。固是廣智與糊塗二老這樣的稀世高手,也佇穩不了腳足,在那踉踉蹌蹌,東跌西倒。長安城的尋常百姓,那便更是受苦,家中貨俱撞倒,房子孱危;寬闊的街道,裂開了條條地縫,下面就是無底的深淵,一個不慎便是永埋大地的厄運。   可無數人依舊在街上狼奔豕突,嘶呼救命,大叫著:「地震了,地震了!」   俄傾間突逢大難,陣外之人各自驚駭莫名。尤其冰清最為悲慟欲絕,好不易向小石頭袒露心扉,沒料天災即來。不定今日,便是二人天人永隔之時。如是想著,只見她便想直直地衝進兩儀八卦陣內。心中惟留一念,即便要死,也要與小石頭死則同巹。   但此天威,像她這般手無縛雞的弱女子如何行走得了。剛剛奔了數步,便是一個趔趄跌倒在地。與此同時,卻見離她身邊的不遠處,驟然裂出一條大大的地縫。頃刻,地勢傾斜,冰清那裡穩持得住身形,頓即朝著地縫滾去。   廣智與二老看得目眥盡裂,儘管三人齟齬不合,但對冰清皆有一片惜愛之心,不遑多慮,各自縱起,想把冰清在掉進地縫前,攔截下來。可是,他們一來離得稍遠,二來地勢傾斜得甚是厲害,冰清的滾落之勢無疑墜山之石,半刻都無停頓。   眼看自己等人僅差一線,卻是毫無餘力救得冰清,三人心兒冰涼,淒愴摧肝,其間之難受,當真無法溢於言表。再者,聽得冰清不斷念叨著:「石大哥,我來了,我來了……」三人越發愴然已極,廣智尤為後悔,大呼道:「冰清,吾兒……」 第72章 大乘悟道     間不容髮,驀見一道白影射來。三人但感眼前一花,定睛看時,冰清已被一鶴髮童顏的老道抱在手裡。   那老道把半昏半迷的冰清遞給廣智,隨後道:「糊塗,糊塗!你太糊塗了!」說完,人影倏逝,居然無影無蹤。廣智愕然,本道自己功臻絕頂,方今天下不過三五人敵。孰知,單看老道神出鬼沒的輕身功夫,便知他勢必是神仙之流,否則,他怎生來去,自己豈會沒有半點察覺?   又想,瞧老道慈顏善目,滿面和祥,多半是正道中人。   想到這裡,不免扼腕歎息,尋思著,正道中有此神仙之流的人物,那本教興盛,豈非是一句空話?意興懶散之餘,對要否執掌天羅大權,此刻是興趣全失,一心只記掛著手中的冰清。   暗道,自己枉為父親十數年,只知輕賤女兒、嫌她醜陋,疏遠已極,那時定然傷她甚深。從今往後,老夫必要好生的疼惜,憐愛,讓她知曉,爹爹是如何的歉疚,如何的慚愧?   正思忖間,竟見那兩儀八卦陣驀然風起雲湧。此刻廣智等三人猶如驚弓之鳥,生恐再有危厄,登時惶惶退卻。而糊塗二老卻是越發耽心小石頭,瞅著目下天威,二人對他能否生還,實無多大希望,惟求天意了。   再說那老道其實並未退走,而是遁進了兩儀八卦陣內。他原已離長安數百里,可忽見天地異變,隨即掐指一算,竟有人在長安都城飛昇成仙。這麼一來,由不得他不大驚失色,立時施展仙遁術,趕到事發地。須知,若有人飛昇,必伴隨天地大變。是以,修真者尋常都在山澤幽野之中修煉,而此刻居然有人不顧這大忌諱,在煌煌大長安內飛昇。暫不說,伴隨的天地異變,會否震塌整座長安城,單是城內數十萬的百姓,只怕幸者寥寥。   當老道趕到現場,先以極速手法救起冰清;而當他與冰清接觸的一刻,已用影像回放術瞭解到了整件事的起因始末。故而,他在把冰清送回到廣智手上的一剎那,不自禁地埋怨他糊塗。   廣智所擺的兩儀八卦陣,依老道的功境,原當舉手可破。然時下,小石頭在陣裡得悟大道,整座陣法便像佛祖悟道時的那棵菩提樹,得到了天地元氣的精冶,已成了世上仙物,與原先的質素,當真是天壤之別。固然是半個神仙的老道,此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有甚差池。不然,百姓遭殃,自己也將永淪幻境,不得超生。   老道在陣裡不敢使用仙遁術,而是施展開了凡間武學《龍行八法》。   此情此景,若被小石頭得見,難保不詫愕咋舌。如說小石頭施展的《龍行八法》是雄、奇、靈、秀,美輪美奐的物象;那麼老道施將出來的《龍行八法》便是猶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意象。小石頭的身法轉折,尚留有少許斧鑿之痕,每每換形,均有停滯,只是世人難以察覺;而老道的龍行身法,卻是生生不息,流轉暢然,給人一種亙古不變都會流淌奔湧的感覺,那是植根於自然,衍化於天地的威力。   不多時,老道來到陣心,一眼便看見盤膝端坐在半空,渾身沐浴在太極陰陽裡的小石頭。望著他臉上悠遠深邃的笑容,老道心旌悸動,訝然尋思,這小子居然不是修真飛昇,而是得悟大道?   修真飛昇與得悟大道,兩者相差不可以裡計。   修真是逆天,常言道,順則生人生物,逆則成仙成佛;是而,修真者雖口口聲聲要人遵循天道,依順天理,而他們本身,卻均是逆天反道,棄六欲,拋七情,損諸百見,拔己出群,盡忘人世塵緣,只知在修真一路上朝天道邁進。可這一路,偏是曠日持久,悠悠歲月,不知何時方能初窺至理。   故而,修真一道,雖非癡人愚者即可,但生性大惡大奸,刻毒寡薄之輩,只須能堅守漫漫年月,總有日也能飛昇登天,永享仙福。不過,這一道終究是術和法,除了數個天資特聰,英才大慧者能在飛昇一刻,穎悟些微大道,致而成就大仙之錄,其餘的莫不是庸庸碌碌,固然登上天庭,也屬被上位者使喚之輩。   百千年苦修,一日竟成天役,好點的畢竟也是遭人使喚,亦復可歎,可悲……   得悟大道卻不然,那是順天意,摸至理,儘管胸中無一塵事,然悠悠無注,無時無刻不遵循天道往順,心中往來推蕩,皆是日月星辰,江河山嶽,即便草木金石,雲霧霜雪也是無一不包。既有妙慧之心,又需堅利之志;既執著求道,又要偶悟巧得,這裡面便包含了佛門所謂的漸悟和頓悟之間的因果聯繫。   大開大闔裡深蘊如珠細膩,縝密巧思中隱含波瀾壯闊。   亙古通今博覽天下,直至瀏視宇宙,大千世界無一不在心中,手中……   是而,修真飛昇和得悟大道,便如佛門的大小乘區別。   小乘者,興雲布雨,呼風擊雷,功力深厚些,則可排山倒海,斗轉星移;然這些種種在大乘者看來均是小神通,固然大成,至尊至貴,最終不過是一菩薩,甚而僅是羅漢或尊者。   大乘者,自身光明熾然,照曜無量無數無邊世界;以大智大慧,徹淨各界瑕穢,光明廣空,其功德巍巍,莊嚴寶相,過於日月,實已達無所不能,無所不曉的至善至妙的佛之境。   當老道瞧見小石頭居然是得悟大道,其間驚詫,著實到了極點。   雖說得悟大道既不需築基煉己,煉精化氣;更不需煉氣化神,煉神還虛;所費年日,遠不及修真一道的漫長歲月,然而,它需要大智大慧,純心淨靈。   先不說方今天下,數千年衍化,人類之心被萬丈紅塵迷得,患得患失,塞污納垢,失去了原先的純淨。即便智慧足夠,心清神爽,但千年的定勢,百年的方圓,豈是單憑一人之思,便能解得開,剖得明,析得清。   自老子出函谷,紫氣東來,望今時,再無一人能達此境界。以致,數千年來,惟有人踏足修真,但求漫長歲月,能獲徹悟;壓根無一人敢涉大道半步,因為悟道,便意示放棄術、法方面的探究,那麼壽命,將會大大的減少,若最終不成,等待著的將是死亡。   他卻不知,小石頭本就是出生在一個推翻大舊,徹反陳古的時代。在哪個時代,所謂的萬年規矩,千年定律,被千千萬萬人唾棄。而且,最為重要的便是,他的前後記憶,穿越空間的奇異里程,為他揭示了稍許的宇宙妙奧。   再加他既有蔑視先法的心境,又有尊祖愛古的心思,尤其尋常人難以生存的陰陽二氣,被他體內的焚陽刀息和修羅陰罡無意裡溝通其來。   這種種好處,種種奇遇,讓他終成為老子數千年以降,唯一一個即將得悟大道的賢哲。他的穎悟,非同老子般單從大理大道著手,而先從武,再從道,後從理。可以說,他的成聖歷程,數遍天上天下,望盡整個宇宙,惟他一人爾。   老道呆呆傻傻,怔怔癡癡,心中不斷思量,要否阻止住小石頭破碎虛空。若阻擾,數千年來,世上唯一得悟大道的賢哲,將毀其功在他手。而不阻,煌煌長安,介時,玉石俱焚;數十萬百姓,能逃十一已屬幸甚已極。其間眾生痛楚,嗷嗷待救的苦難場景,雖未現,卻已在老道心上幕幕演示。   這一刻,即便無為百年的老道,也是踧踖不安,躑躅難決。沈思半晌,尚未有個確實想法,正彷徨躊躇,猛見得小石頭面綻霞光,氤氳繚繞,身後氣斗沖天,彩練飄舞。情知他大道在即,若再不阻擾,江河倒流,山地崩裂,一場天之大禍眼看揭幕。到時,眾生遭殃,餓殍千里,其景其狀,讓老道不敢再思。   身形暴起,化虹掠去。想著要用神通術竭力阻止小石頭的大道飛昇。不免心下慼慼,歉疚難言,然思起眾生慘況,老道也是義無返顧。心道,縱然貧道得罪天地,化作齏粉,或是萬亟穿心,死無葬身,但教我目睹滿地倉夷,蒼生受難,而自身悠悠閒在,卻是萬萬不能。   老道本意雖好,可不曾想,依他的本事,如何能阻擾得了一個即悟大道者的飛昇。堪堪飛至白光前,登被陰陽漩渦激發的無形射線,亟中身軀。   崑崙祖師元始天尊得鴻蒙仙師授法。其道學,乃由道家五大本源能量中的「太始力」所衍化而生。   當時,仙師總授三徒,自己本身具有的,乃是有物混成,先天地而生的「太元力大神通」。只是這「太元力大神通」由天而生,由人而衍,惟有鴻蒙仙師自己方能使用,偏不能傳授。無奈下,只能由「太元力」演化出另外四力,計道德天尊得「太初力」,元始天尊得「太始力」,靈寶天尊得「太素力」;而最後的「太易力」則授予西方使者。   數千年演變,元始天尊所遺的「太始力」在崑崙一脈雖未完全失傳,然終極奧義卻大多遺失。   老道的神通術在方今天下儘管嘯傲無敵,即便身登天界,也屬前列。但在大道將成的小石頭面前,竟無半點用武之地。陰陽太極旋轉不停,漩渦吸力把他禁錮得嚴嚴實實,且不斷拉扯著他向中心移去。老道先前誠想靠近小石頭,但在眼前這種窘境下,那裡還敢任由牽掣,反而運大力,向後極力退卻。   他知道,自己萬不可進入漩渦。須知,大道將成是順依天道,而自己的功法,是修真一道,屬逆天反道。順天與逆天,本就是兩個極盡對撞的舉止,自己功境即便深厚,但萬一跌入小石頭營造出來的順天意境裡,進入漩渦,勢必像流星衝入恆星,那是有去無回,魂飛魄散,決無倖免的道理。   眼看自己便要成他人大道飛昇前的一道佐味小餐,老道是暗自苦笑,心想,自己還真是不自量力,大道者的飛昇,豈是貧道這麼一個小小的地仙之流即能阻止?怕是天仙來了,也屬枉然。說來,老道也屬樂觀之輩,換作其他人處此無幸困境,只恐早已瘋態畢現,罵天罵娘了。   此刻,小石頭茫茫然然,渾無意識,整個心神完全沉浸在波瀾起伏的宇宙深奧。   與此同時,數千年未現的大道將成,驚動上天。   只見昏昏蒼穹裡,有一金甲神將撥開烏雲,那動作,就像尋常人掀去厚厚的棉被。靛藍的臉上生了一對大如燈籠的雙眼,且是雙雙突出,如雙日爭輝,端得威風凜凜,唬人已極。神將雙手各舉食中二指,並向兩側太陽穴,運目俯瞰。兩道幽藍的光柱從他眼裡射出,掃遍整個大地。   斯時,地殼如何拱伏,地核如何轉動,地面如何衍生,無一不在他腦海裡浮現。兩道幽藍光柱在臨地一刻,瞬時融化為細細的無數道光線,沿著大地曲線,傾射出去。便在這時,無數作奸犯惡之輩,均感心頭悸動,毛骨悚然,仿似舉頭神明,天眼大張,鳥瞰一切。   幽藍的光華繞遍整座星球,最終在長安匯聚。確切的說,是在天羅教長安分舵的後院匯聚。   看著端座半空,沐浴神聖光華的小石頭。神將愕然無比,雙手微微顫動之下,隱約瞧見了小石頭的前生今世。當他好不易望見小石頭前前世的時候,雙手已是無力垂下,如燈籠般的雙眼,此刻神光全失,比個尋常武人尚要不   如。只見他頹然倒退,怔忪片刻,隨後惶惶消逝在昏昏黑幕裡。   神將飛行片刻,猛見前方光華璀璨,氤氳升舞。耳中傳來高卑互陳,動聽悠揚的仙樂。佇足細看,卻見,彩光萬道,瞬移而來,擬成獸形的白雲,托著兩頂金光耀眼的寶蓋輦車,迤儷而來。週遭裙裾飄飛的仙女在那翩翩起舞,其間,鸞鳥穿繞,仙獸縱躍,輕歌曼舞,霓裳羽衣,場景好不華麗奪目。   望著出場氣勢,神將便已知道來者是誰?除了天庭裡最為講究享受的南極長生大帝和十大天君裡的逍遙快樂天君,實無他人。   神將雖為天帝左右心腹,但碰上這二人,即便「燭微洞幽術」,使得渾身乏力,倒也不敢無禮,當即收身肅站,拱手作揖,老遠便迎接起來。   寶蓋輦車馳到神將身邊,便停將下來。左首輦車上,坐著一位面色白皙,頷下無須,極是雍容華貴的男子。渾身著黃色滾龍袍,日月星辰綴於袍角,雙眼半開半闔,面目無笑,右手極是優雅地托著一個玉盞,尚在輕輕地搖晃。右首輦車上,是一俊美男子,雙目靈光四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是捉弄,又好像是揶揄,總之給人一種邪氣四溢,極不好惹的感覺。   神將先行發話道:「末將燭磊見過大帝和天君!」   著黃色滾龍袍的男子慢條斯理地道:「燭磊,為何到本大帝的封地上來隨意窺視?」聲腔內有一種金屬般的質感,更有一種震天撼地的氣勢。發話的同時,仙樂驟息,仙舞頓止,除了蒼穹呼呼風聲,便是萬籟俱寂。   儘管沒有明顯的怒斥,但那無形的威壓,迫得燭磊心底駭悚,慌忙解釋:「啟稟大帝,末將尊天帝之命,到此處查看大道將成者的來歷。因事態緊急,故而不及向大帝稟報!」   南極長生大帝哼了一聲,反詰道:「事態緊急?怕是不想把本大帝放在眼裡吧?」這會,原是半開半闔的雙眼驀地盡睜,兩道精光照在燭磊的身上。   燭磊大惶,以為大帝遷怒,想懲罰自己,立時跪將下來,泣聲討饒:「大帝饒命,大帝饒命啊!末將不敢欺瞞大帝!」   長生大帝微撇嘴角,鄙夷地道:「怕甚?本大帝犯不著與你動氣!你把看來的情報,悉數稟告,自可走了。本大帝不會為難你的!」   聽了這話,燭磊方是暫寬心旌。急忙把適才所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將出來。   長生大帝閉目聆聽,待他說完,揮手打發。沈思餘裕,問逍遙天君道:「逍遙老弟,看來下界將成大道者,即是千年前嬉鬧天庭的神界遺子!」   逍遙天君嘻嘻一笑,道:「倒是好玩,昔日那小子癡呆得緊,雖然神力厲害,卻被太白金星三五言,騙得下界解救蒼生,直至轉世十生,輪迴三界,方神力盡失,淪為凡人。天帝老兒原當再無可憂,不曾想,這傢伙居然得悟大道,重塑金身。待他穿越界限時,勢必記憶全復。俟時,只怕這傢伙當真會大鬧天庭,與天帝那老兒不共戴天?呵呵,這場好戲,咱們有得看了!」言下之意,頗有惟恐天下不亂之態。   長生大帝歎息一聲,喃喃道:「當日一舉,本大帝原不甚贊成。然天皇大帝,青華大帝均表贊同,而紫微大帝又不在,只有讓天帝老兒在那胡搞亂來。唉……待他回到天庭,天界將不得安生了!」   聽著他口吻不對,似與自己非一般心思,逍遙天君側目睨去,問道:「那你想如何?」 第73章 大道難成     長生大帝道:「即便本大帝看不慣那廝,然天界大亂,總非心願。不得不出手阻擾了。」說到這裡,放眼鳥瞰,須臾,又道:「幸喜這傢伙堪堪悟道,還未到無邊光明境,否則,本大帝也無能為力了。」說話間,左手一翻,輕輕探出,一縷光柱破雲而下。   這一式,瞧來遒勁厚重,偏又秀逸靈動,教人感歎,耐人尋味,神人出手終究不凡。   看著長生大帝出手,逍遙天君嘴角掛笑,那是狡黠已極的笑容,與此一刻,右手食指輕彈,即便是長生大帝也未察覺。一道美不勝收的綠幽光芒,仿若水花濺起,順著長生大帝所發出的白光,一起裂空迸去。   思緒飛揚裡,小石頭彷彿看到了美輪美奐,莊嚴肅穆的宮殿群。這些建築,顯然與秦皇宮大不相同,若把腦海裡的宮殿比作豪宅,那麼秦皇宮至多就是茅草搭就的小屋,與其相比,當真簡陋到了極處。   殿群周圍,蜿蜒盤亙著一條璀璨星河。   其間,殿堂樓閣,氤氳繚繞;飛簷勾角,飄飄欲動;其構塑既精巧神妙,又壯觀華麗,留人無限遐想;外面星河遠看如玉帶飄落,近觀卻似萬馬奔騰,磅礡奔放,當真有「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的雄壯氣魄;河面薄霧升騰,流星劃掠,道道虹橋駕臥其上,或升或降,時隱時現,有若神變,其靜之美、其動之奇,令人戀而忘返。   仙草郁蔥,奇花鬥艷,旁邊溫泉泊泊,時淌時停、含情帶意;修竹搖曳中曲折小徑,奇花異石,亭台樓榭更而隱藏其間;上空鸞鳳飛翔,虹飛霓耀,地上仙麟臥蹲,霧靄輕盈;銅鼓金鐘之聲,鏗鏘有節,仙樂妙琴之音,潺潺不絕;飛動與靜謐相合,愜意與天威相輔。   如此風韻,何人不迷,何人不醉?   妙到毫巔的鬼斧神工,恢弘與華麗並重,靈氣四溢裡,個中妙趣,教人歎為奇觀,當真冠絕古今,豪甲宇宙。這般形神俱妙,百態千姿的萃秀建築,除了天庭能有,那裡還能得見?   小石頭堪堪訝異,自己怎生夢到了天庭?   倏忽間,渾身一震。睜眼望去,卻見一鬚髮飄舞的老道正佇留眼前。細細打量,不免更愕,老道竟是自己的熟識。詫道:「老神仙,你怎地進來了?」這會,他想起自己該在廣智的兩儀八卦陣內。無怪他會驚詫老道何以入陣?   老道因起先的「影像回放術」,是以對前因後果,均是瞭然於胸。和顏笑道:「小友入陣悟道,原是好事,無奈選地不巧。俟時,天崩地裂,地動山搖,只恐眾生遭殃;老道不得不阻止,還望小友見諒!」   小石頭適才險悟大道,雖重憶舊事,也僅限一世,對以往數生,兀自茫然不曉。故而老道之舉,他並不覺唐突,更無半絲惱火。反而,憨笑道:「無妨,無妨,只是有些思慮;即便眼下擾斷,日後再尋良機便是!」   他這般大度不究,老道暗歎,心下著實愧疚。小石頭不知,他卻知曉,穎悟大道,實依天緣,那有他說得那麼輕易,日後隨意尋個機會,便可進入那玄之又玄的道門。每次悟道,一要靠天機,二要賴人慧。當心神波動,契合天地靈脈,方能與道合真,明心見性,求證天之大道。   只是他始終詫異,自己起初已無力阻止,能不被小石頭身邊的陰陽漩渦吸收,已屬天之大幸。至於解救蒼生,中斷大道將衍,那是癡人說夢得很。不曾想,便在他極力抵禦陰陽漩渦時,猛覺天際大力湧來,猶如醍醐罐頂,剎那,竟是百骸輕鬆,神力陡增,一下便衝破了漩渦的禁錮,最終阻擾了大道延續。   今日的逆天,可謂幸甚。老道拭汗自思,他卻不知,自己實已做了他人的幫兇,只因逍遙天君從中斡旋,暗施助力,方免了小石頭的劫難,否則,被擾斷大道,止阻暢思的小石頭,此刻必遭天地反噬,雷火亟神,其下場,當真難以想像。   斯時,緣於天劫未成,兩儀八卦陣業已自行消逝。眼看雲淡風清,朗月懸空,劫後餘生之人著實後怕,但覺萬分慶幸。只是長安各處偶爾響起的百姓呻吟,不免大煞風景,甚而有些危房,在適才的大動作裡未曾坍塌,但在如此靜謐氣氛裡,卻作出了唬人的最後一倒。   耳裡聞得各處雜聲,小石頭難免駭異。問道:「老神仙,外面怪聲四起,究竟發生何事?」   老道雖然明白是他起因,但見他雙眼如泉清澈,顯見是誠摯之人。何況,將悟大道者,也決計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老道不忍他歉疚煩心,淡笑道:「沒事,小小地震,稍傾即好。」   小石頭頷首。   便在這會,冰清等人見他無恙,除廣智無謂之外,其餘人均感欣喜。方想上前探視,孰知,老道一把抓住小石頭手臂,回頭道:「爾等休急,他中斷大道,恐有性命之憂,貧道要為他診治一番。時辰緊急,爾等不需煩擾,日後有緣,當有相見之時!」說話間,人已騰空躍起,在昏黑半空裡,閃得幾閃,即蹤影杳杳,仿如融於夜空。   糊塗二老大急,胖老兒最為不羈,大吼道:「老牛鼻子,把聖宗給我留下。」任他音量如何裂雲穿石,老道偏生不理,早已遠遁高飛。   胖老兒氣急,在那直是跺足,斜眼睨視,只見冰清,偎依在父親懷裡,清淚直淌,顏容哀泣,顯然煞是悲痛。不禁暗歎,二人一個聰絕慧明,一個木衲愚頓,照理,互作補遺,當是天作佳偶,無奈命運多桀,總是聚少離多。唉……又想,任小冰清再是如何天資傲倫,遇上情之一事,依舊惘然。   扼腕長歎之餘,但覺廣智似也沒先前那般可惡,問道:「廣智天王,你的陣法,算是破了抑是沒破?」   廣智錯愕,沒想這當口,胖老兒兀自記住這事。轉念又思,傻小子雖未直接破陣,然整座陣法,確確實實,在他進陣後,非但未傷及他分毫,反而無由地消失。說來,與破陣確無兩樣。當下回道:「算他破了吧!」   胖老兒不依道:「哎……怎可說「算」字?破就破,沒破就沒破!你這回答,讓人費疑,很難適從。」   廣智無心與他纏舌,女兒自傻小子走後,顯見頹萎。他心中著實憐惜。即道:「破了,破了!」說罷,扶著冰清,欲待離去。又聽得胖老兒在後喚道:「廣智天王,既然你承認輸了。那麼小石頭還是聖宗嘍?」   廣智厭煩已極,朝後揮手,也沒回應,只是冷哼一聲,便與冰清雙雙離去。   胖老兒嘻嘻一笑,回頭對瘦老兒道:「老塗,廣智老匹夫害羞了。嘿嘿……」   瘦老兒也是高興,頷首微笑。   胖老兒忽道:「娘的,好不易微顯曙光,不曾想,聖宗又遭挾持。難道真是好事多磨?」   瘦老兒道:「別囉嗦了,咱們先去尋那九個小子。這會兒,多半他們還沒進城。」   「嗯……」胖老兒堪堪回應,猛想起此趟功勞甚巨的小禽,旋即仰頭而望。卻見夜空茫茫,別說鳥影,即便星星都尋不到一顆。失望下,說道:「老塗,看來咱們這次任務艱巨得很呢!」   瞅他仰天,瘦老兒已然知曉因由,道:「莫非那雕兒已自行隨去?」他們雖年高,見識也算廣博,但傳說中的大鵬金鳥,依舊不識。見著小禽的模樣,宛若鷹雕,故而,逕自喚它雕兒。   胖老兒喪氣道:「或許吧!反正雕兒不見,這天高地闊,誰知那牛鼻子會帶著聖宗上那?」   瘦老兒瞧他頹喪,鼓氣道:「不管如何,聖宗的行蹤,咱們總須尋到!」見他兀自愁眉苦臉,又道:「走吧!時辰要緊!」   二人出了宅院,逕往長安東城。   小石頭尚未及反應,便被老道一下帶走。待他想說話時,卻見週遭路徑狹小,灌木叢生,遠處青山巍影,逶迤連綿,與城內景色大異其趣。不禁駭然尋思,難道說,這麼眨眼工夫,老神仙已帶我到了城外?思忖間,但覺今日之事皆屬匪夷所思。   起先,重憶舊事,伊始雖感憂苦,然茫茫不覺裡,竟是愁思盡去,仿若烏雲驟然在心頭散開,一片朗日旭照,暖暖洋洋。最後,反而渾身舒適得緊。再者,便是在渾渾噩噩中,領略到了宇宙的妙奧,天道的玄機。此中舒暢,如今思起,依舊興奮得緊。可惜,未曾最終揭示,卻做夢似的,看到了恢弘華麗的天庭景色。   想起,那會自己重憶舊事時的經驗,不免駭思,難道說。自己前世的前世,還是天上的仙人不成?思慮及此,啞然失笑,心想,自己還真會異想天開,就憑自己木木衲衲的樣子,那裡有這份天資。怕是給仙人當個看門的,人家都會嫌棄自己。   正當他浮想聯翩,妄自菲薄之際,老道帶他到了一處山坡。   看周圍,樹木蒼鬱,參差林立;雜草漫野,山花怒放,其間煙嵐緲緲,朝霧已然開始升騰。   小石頭問道:「老神仙,我有生命危險麼?」直到這會,方想起老道帶他走時,朝冰清等人所說的話語。只是運勁暗查,偏生毫無察覺,反覺渾身暢怡,氣朗神清,一種與大自然的親合感自出了八卦陣後,便始終伴隨著若隱若現。樹木的傲嘯,雜草的囈語,山花的訕笑,彷彿俱在耳內響起,尤其內裡的含義,似乎也能一一反映心頭。   老道淡笑,「生命垂危倒不盡然,可惜小友大道未成,貧道生怕小友引起妖魔鬼怪的饞涎,是而帶你遁走。」   小石頭瞪眼吃驚,無所適從,過半晌,才吃吃道:「妖……妖魔鬼怪?世上有這些東西麼?」誠然他重複記憶,論科學常識,方今天下再無人能及。但這些深雋心中,當是迷信般的事物,驟從神仙似的老道口中說將出來,由不得他半信半疑。嚴格說來,其實,他已信了泰半。   老道笑笑,問:「小友所學的是摩天峰至高絕學《不滅修羅神罡》吧?」看小石頭頷首眨眼,顯然更是吃驚自己何以曉得?老道再笑,續道:「據說,《不滅修羅神罡》非摩天聖宗不得修煉,而看小友似與那廣智天王稍有齟齬。」說到這裡,老道不再言語,反而望著小石頭,顯是等他回答。   摩天峰之事,自下山,小石頭便再沒對他人說過半點。他知道天羅教在江湖的名聲可不大好,若教旁人知曉自己曾是摩天聖宗,保不定就拿自己出氣。但老道丰采飄逸,宛若神仙,瞧來就讓人心生親切,提不起半絲防備。何況當日沖虛子也是道士裝扮,是以,在他心裡,隱然對道士極有好感。   躑躅餘裕,便滔滔不絕地說將起來。只是他言辭本就夯鈍,時下記憶有復,剎那,現代語,古文,交纏不清。一番話語,中斷數次,時而沉吟該如何敘述;時而說了後,又覺表達不清,再次重複;有時更是詞不達意,需要老道參詳半晌,方能理得清裡面的涵義。   等他說完,老道稍加拭汗,其實他功參化境,那裡有汗液再流,只是下意識的一個舉動。不過,原是明堂如玉的額頭,竟是攢成深深的川字。從中便可看出,小石頭的一番話語,教他聞得有多累。老道,沉思片刻,心下重又把聽到的話語,組織一遍,默默回味。忽然道:「小友,你說,那摩天黑獄裡的人喚沖虛子?並且,他叫你拜入他師兄元虛真人門下,可是?」   小石頭「嗯」了一聲,問:「老神仙,有甚不對麼?」   靜靜地望著他,老道心下細細思量。看他神情自然,毫無作偽;尤其說到沖虛師弟時,一顆赤子之心,顯然怦動。貧道的神識當無虛聞。諒來,他所言十九是真。只是為了確證,勢必要他演練番《龍行八法》。若此功法,非是師弟所授,當中蹺蹊,貧道定能看出。   如是一想,微笑道:「小友,你說,會施展崑崙絕學《龍行八法》,此法,貧道聞名已久,不知能否有幸得見?」   小石頭憨厚,且少年人心性本就飛揚,能得人褒獎,當真舒暢已極。忙道:「沒問題!」說著,信步走遠,來到空曠處,朝著老道笑笑,說:「老神仙,我這就表演給你看。」   老道沒聽懂「表演「二字,心想,多半與演練是同樣意思。   思忖際,小石頭已然施展開《龍行八法》。   老道撚鬚審視,看了半晌,愈看愈是歡喜。卻見他或盤旋,或騰躍,或奮飛,功法內奇譎神異的形態,多維善變的特性,深邃豐富的蘊涵均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能臻如此登峰造極之境,除了沖虛子親授,實無其它可能。   小石頭沒恢復記憶之前,所施展的《龍行八法》在世人面前,雖有鬼神之工,但落在老道眼內,雖不致呵斥,卻決不會這般狂喜,至多稍感訝異,他能在短短時日裡就可領悟《龍行八法》的神髓,並達到五、六成火候。   可現今,小石頭儘管大道未成,然與自然之間的親近,世上無人能及。固是像老道這般的修真人,與他相比,也是差之遠甚。是而,連帶著《龍行八法》的火候,也是一日千里,臻至一個,原先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任老道身登地仙之境,見著本派後起有人,且是如此天降俊彥,難免心頭暢然,欣喜若狂。不過,他心境修養非同小可,那歡顏僅是曇花一瞬,便即消逝無影。繼而朗聲說道:「請小友暫息!」   小石頭聞聲而止,走到老道身前,憨笑著問:「老神仙,你看我的身法,練得怎樣?」當日在二皇子府眼見老道來去如鬼魅,其輕功造詣,當是天下罕有。故此,他方有這一問,倒非是炫耀自己本領。   老道笑笑:「甚好!」瞧著他樂不可支,笑呵呵得簡直忘形已極。不由道:「好是好,只是太過花俏,若真想依此閃避天下高手,仍嫌不夠。可說是徒有其表,沒有其裡!」   小石頭聞言詫異,心想,我當日憑此功法,與崆峒五老之一的散宜生過招數百,不落下風。老神仙何以說我的功法,徒有其表?他心下不服,索性便問:「老神仙,那表裡合一的身法,又該怎生模樣?何況,小子當日曾靠這套功法,連躲幾趟險劫,所遇所逢均是絕頂宗師。老神仙說我愚頓尚可,若說功法花俏,我便大大的不服!」   聽他未進師門,便已這麼極力維護崑崙威望,老道更喜。   又道:「《龍行八法》原是崑崙瑤池一脈的無上絕學,看外表,清雋秀雅,麗姿脫俗,每舉每動,均給人賞心悅目之感!與世間舞蹈大致相仿,但裡面的玄奧,卻是相差極遠!兩儀八卦的奧理,自不須貧道多說,想必沖虛子已為你闡述甚多。」   說到這裡,老道稍息一氣,笑著望望,道:「你的《龍行八法》雖然外表優美,卻失之太甚,太講究縹緲,太過注重虛幻。豈不聞,世間凡物,皆要和合自然,雖澄澄湛湛,活活潑潑,然不可太為繁蕪,更不可執著虛表。所謂,先天而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周旋於塵境,當行有無之間,既若有,又須若無。作到應物萬方,又無方,去來不留痕跡,往蕩結合盈虛。如此而已……」 第74章 無相般若     一番話說得小石頭瞠目結舌。須知他儘管稍窺大道,若要以言語說出,卻無疑是用現代語言直白,不定還口講指畫,列公式,擺證據,畫圖表,以種種具體的數據,作為道理佐證。那些所謂的陰陽氣息,在他腦海裡,便是構造宇宙最基本的能量,正電子與負電子。像老道這般古文闡述,且寓意深刻,耐人尋味,換做他,那是萬萬不能得。   老道說完,看他兀自激大雙眼,顯然仍是不服,不由失笑,說道:「既然小友未有明白,不如貧道與你試試?」   小石頭呆中醒神,也沒細辨,就忙不迭地回道:「嗯,好……好!」   老道笑著,緩緩探出手來。這一伸,看似極慢,幾如靜止。   差異之餘,小石頭不敢怠忽,畢竟老道的本事,他曾親眼目睹,並且佩服萬分。當下疾演一式「舞龍乘風」,隨著風兒裊裊飄後。只見他腳足未動,身軀彈直,剎那如風吹走,迎風飄蕩。整個動作,細膩、輕靈、無形無象、渾身透空如仙靈下凡,隱帶一絲仙氣。   可說是揮灑自如,美妙無雙。《龍行八法》能運用到這般程度,小石頭自身也感軒軒暢意。   正得意,不曾想,原是愈離愈遠的手影,驀地貼近,眼內清晰地看到手心的紋絡。瞬時之間,小石頭詫愕無比,旋即「蒼龍入海」式,試圖避開老道的一抓。   須知,《龍行八法》內「金龍嬉雲」和「舞龍乘風」這兩式,在施展之時,皆依賴對方的功勁,加以轉折,躲閃。聞其名,這兩式實質是戲耍敵手的身法。兩式身法,均無固形,全憑臨場發揮。首先,本身當做到與敵方如影隨形,若即若離;讓敵人疲於奔命,種種抵禦或攻擊,俱是炙冰使燥,徒為枉然;隨後,即是本身尋暇伺隙,乘敵人急怒或頹喪之際,一舉克敵。   可是,老道何等樣人?暫不說《龍行八法》他了之甚深,決計不會中彀。就單是術、法方面的造詣,也非小石頭可以比擬。先是「舞龍乘風」悉數荒廢,原要借勁的身法,非但沒有借得半點勁,反而被他趁勢出手,遙遙欲控住小石頭所有的來去方位。   那日在雷府大廳盡展神威的「蒼龍入海」式,如今也是苟延殘喘。任小石頭眨眼間,旋繞縱騰,跌宕挪移,連變數百姿勢,那探手一勢依舊煌如罩天,幾似如來佛手,近之毫釐,教他種種心思悉數枉費。   此刻他那有神龍鬧海的威勢,與條泥鰍差之不多。   這麼一來,小石頭心旌暗凜,他倒非好勝,實是念著師門威望,眼下全在自己手中。倘然交個平手,自是容顏大增,如是輸了,且還輸得慘慘,俟時,自己面目無光,倒是小事,害得師門絕學被老道謔笑,當真是罪人一個。囿於對沖虛子敬重,即便未正式入崑崙,實地裡,他早當自己是崑崙門下。一言一行,均以師門為先。   瞬時間,他是盡施全力。心下只期望著萬不要讓老道抓住。此刻惟想閃過眼前一招,至於後來如何,壓根便沒考慮,只因老道給他的感覺,實在強大得不似人類。然希望總歸是希望,事實往往不遂人願。眼看「蒼龍入海」式也是徒勞無功,方想再換其餘身法。   便在這會,空間,時間,彷彿全部停止。   惟有一隻晶瑩如玉的手,緩緩伸來。雖無花俏,也不分外迅捷,更無他人那般星劍如光的速度。但給小石頭的感覺,偏像是一株迅速生長著的食人籐。那微微彎曲的五根手指,猶如噬人不吐骨的籐枝,眼看它們發青,抽條,越漲越大,轉瞬便是臨頭撲來,枝葉繁茂的簡直鋪天。   便在這避無可避之時,小石頭倔拗側首,驀地,週身渾若無骨綿軟,倦縮成一團形。   情急之餘,他竟把摩天武學《幻骨大法》和崑崙絕藝《龍行八法》融合貫通。以幻骨特性,改變自己人形特徵,並以「懶龍打滾」式就地翻滾,急速朝後退卻。雖無意裡,悟通至乘之道,可隱然間,仍有一種徹悟,那是一股莫名其妙的的寂寥和決計逃不掉的淒楚。   心悸間,堅韌的生性愈發蓬勃,瞥眼睨去,但見老道的手指幻影,驟然枯萎,且是片片落在地上,風化入土。顯現眼前的依然是一隻潔白晶瑩的手。   與此同時,老道驚「咦」一聲,微露訝容。畢竟小石頭別出心裁的創舉,老道百年生涯從未見過,可說連想都沒想到過。先詫異,後欣慰,對小石頭能衍生出前無古人的奇異姿勢,且又是那般出其不意,神妙無雙,老道愈加打定主意,今日勢必要他受一挫折,否則,難保不會心生驕意。   轉眼之間,手指再發新芽,漫天遍野的手指幻影,籠罩四方,禁錮住了週遭數丈方圓。   一瞬間,潛龍騰淵、懶龍打滾、蒼龍入海、怒龍蟠空、龍動九天、神龍無影,但凡《龍行八法》,小石頭一一施展。   而老道在這一瞬間,手指幻影,時枯時榮,時萎時盛;枯榮變換,連轉八八六十四個來回。   榮盛際,翠綠金艷,萬紫千紅,手指罡勁噴瀉宛如繁蕊如珠,有含苞欲吐,有奼紫嫣紅,也有幽香細細,那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的罡勁來勢,當真教小石頭幾欲嘔血,感覺自己彷彿在與整個大自然爭鬥。枯萎時,翠幕倏逝,然手抓顯見,似如連亙不斷的山脈,任他怎生奔跑,若無個數百年之久,那是休想得事。   當此不測天威,難免頹然萬分。   小石頭心境稍有鬆垮,老道便已抓住他手膊,值此一刻,渾厚沛然的泊泊綿力,頓時衝入他正經一十二脈,完全禁錮住他的行動能力。   二人一攻一守,一擊一閃,儘管僅有一招。但其間變化,衍生不知凡幾。   攻擊如流水行雲,滯窒毫無,動靜變幻,恰似羚羊掛角,若含道意,真如九天降臨;閃守者,則是藏於九地之下,趨敵避婺,皆賴靈光綻現,舒展處如雲霞霓飛,潺緩處似水泉悠悠,誠然倉猝,偏無一絲捉襟,灑脫自然,意趣天成,教人不得不撫手喝贊。   那一刻,二人完全沉浸於武道的暢想裡,壓根沒想起要說一言,講一句。即便完畢,二人依舊默默佇立,任思緒飛揚,心旌激動。   過半晌,老道忽而「呵呵」大笑。朝小石頭笑道:「好小子,果然不錯!」說完,方想起自己原意,本想教訓,教訓他,順便給他個挫折什麼的。不虞,一個歡喜,居然說漏嘴,變得誇起他來。當下暗呼懊悔,可這會即便改嘴,卻也不及。   照他看來,小石頭能得自己讚譽,勢必沾沾自喜,不定會欣喜若狂,從此傲然跋扈。那曉得,小石頭性子澹然,況且,他前世記憶裡,就是先由領導誇獎,後遭領導陷害,以致自己身敗名裂,差點命杳黃泉。是而,他眼下雖未對老道的讚譽,有甚抵制情緒,然說要歡喜,卻是未必。   只見他朝老道抱拳叩首,誠聲道:「老神仙,出手不凡,小子佩服由衷。從此後,再不敢視天下無物。」   老道聞言,愕然須臾,定睛細審,看他面容坦然,雙眼澄湛,瞧得出決無虛言,必是字字出於心底。欣慰之餘,老道登時丟棄了原先想予他挫折的念頭,尋思著,能悟大道者,終究與尋常人不同。其澹泊寡慾,固是地仙之境的貧道,也要大歎不如。   欣然、欽佩、歆慕……老道一時百感交集。拉著小石頭的手臂,不知該說什麼?索性呵呵大笑,撚鬚遠眺。   斯時,日昇初輝,春意漫灑蒼穹,一景一物,皆蘊透著濃郁的春色春香。大地薄霧騰裊,映入眼簾的是群峰競秀,蒼山翠綠;陣陣雲霧繚繞伴隨,迷得無數峰頂一片虛無。煙嵐飄渺,更覺清麗如畫,見此仙景,二人直覺心曠神怡,遐想無限。   放眼看去,遠處霧藹峰頂,一老一少衣袂飄舞,迎風卓立。一個鶴髮童顏,丰姿清雅;一個俊美非凡,英武剛陽;處此奇魅壯麗之色裡,當真如仙人臨空,教人膜拜。   久久無語之後。   老道突然說道:「小友,若貧道予你說,貧道便是元虛,你可相信?」   小石頭愕然側首,呆呆地看著老道。他沒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而老道卻當他不信,甫想再開口解釋。他已猛地跪在地上,朗聲道:「徒兒小石頭,拜見師傅!」   元虛真人開心無限,伸手攙起,和顏道:「你我師徒在長安見面不識,孰知,居然在此相認,也算有緣。只是,你沖虛師叔疏懶,原該他教導的弟子,卻是介紹給了為師。而為師一生鑽研丹道,精修歧黃,對如何傳授弟子,也著實不擅。這可怎生是好?」說到這裡,元虛真人愁眉苦臉,顯然真是苦惱。   他專煉道心,旁修歧黃;是以性子純善,仁心昭彰,待人從無惡語惡行,即便面對妖魔鬼怪,也不暴力制服,素以德行融和他人。他雖有大神通,偏生是無意裡來,無意裡得;皆是道心修煉中,從歧黃和丹道裡穎悟而出。不像他兩個師弟沖虛子和青虛真人那般苦修崑崙絕學,每法每術,均能說得出個所以然。   就如適才那一抓,他自己命名為「無相手」。而出處,竟是他每次煉丹,待丹成爆裂,幾要化入空氛時,便用罡勁包裹手心,然後取丹裝瓶。須知,焚鼎煉丹,如是尋常丹丸,自是無礙。倘是近似仙丹的藥丸,由於大道殘缺,故此,即便是地仙境界的元虛真人,想要煉出仙丹,也非是樁輕易的事。   固是沒有天譴,但仙丹的靈性,也決不會願意自己長久佇留凡間。當火候一到,鼎開之時,仙丹便會自行躍空,朝天激射。此時此刻,倘無絕頂已極的手法印訣,休想羈留得住半顆仙丹。日久天長,元虛真人就憑著日積月累的抓丹手勢,熟能生巧地衍生出了一式冠絕崑崙的仙家手勢「無相手」。   但這些因由,小石頭均是不曉。他道師傅嫌自己愚笨,不想教導。當下很是懊惱,喪氣道:「師傅,弟子曉得自己愚頓,若跟著習武,日後定會讓師傅生怒。師傅倒不如傳授些歧黃術給我,讓我行醫天下便是!」心下卻想,自己前世所會的西醫,不知在當今世道,可否有用武之地。   這時,腦海裡頓時浮起曹操與華佗的故事,忖道,當年若非華佗執意要開顱取涎,曹操焉會殺他?看來,在古代這種愚昧的社會裡,自己的西醫,還是少拿出來使用為好。最佳之策,就是只有天知地知和我知,不然,難保不會另興事端。   元虛老道生平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丹道和歧黃,聞說小石頭想學歧黃術,不禁樂呵呵道:「好、好、好啊!」連說三個「好」字,委實喜不自禁。倒非是小石頭解決他一大難事,而是為能遇上一個與自己興趣相投的徒弟,開心無限。   接著撚鬚,含笑,和顏說道:「為師鑽研藥學一生,雖不敢說學究天人,可也薄有小成。早先時,一直擔心無有傳人,不曾想,今日願望成真?哈哈……」說到這裡,任他涵養再好,不免放聲長笑。望著小石頭的目光,已是欣賞至極,即便尚未開始學習。他已視小石頭為自己的得意弟子。   見他高興若斯,固是有些鬱悶,難免也受到感染。小石頭憨憨笑道:「師傅,能學您最厲害的本領,徒兒高興死了!」聽他這麼一說,元虛知他木衲,不會阿諛,此言必是由衷,止不住又是笑起。   當日長安南市,元虛老道出神入化的歧黃術,小石頭曾親眼目睹。時下想想,倘然自己學得一半,再結合上原本的西醫理論,在這世上,那是決然無憂了。又想起,前世的同事,哪個不是腰纏萬貫,隨便一刀收人家幾萬,隨意一張藥方,便要旁人幾月薪水。   尋思著,自己到了古代,作名蒙古大夫,倒是一樁愜意之事。   這會,元虛老道看看天光,說道:「徒兒,為師有一約會,要去趟華山。你先隨為師去了,到時,咱們再回崑崙。」   小石頭「嗯」著頷首。   忽而,思起自己是罪犯之身,那有自由可言。忙道:「師傅!弟子……弟子,弟子是大秦欽犯,本該充軍信州。」罪犯的身份,要他朗朗宣口,偏是礙羞得很。是而,起先有點支吾,待他望著元虛老道,卻見他滿面和祥,氣息自然,令人油生親近,在他面前彷彿沒甚不可說的。   當下便把自己的尷尬身份,脫口而出。接著又道:「誰知,一番事變,竟而和師傅相遇。這……假使弟子跟著師傅到了華山,那弟子豈非成了逃犯?」說話間,想起與自己大有干係的雷家,若自己不告而別,先不說讓他們擔憂,單是秦皇追究起來,雷家也是罪責難免。   聞說古代多興株連,雖不知眼下世間屬哪個朝代,但王法規則,多半相同。如是一想,他更不敢生半點逃逸念頭。倘然由於這事,以致雷家兩位小姐,美人落首,豈不大大的過錯。   老道微愕,旋即笑道:「你所犯之事,為師即便不問,也知必有冤情。而你獨身踽踽,世無牽掛,既有大好良機,何必去自尋苦惱?」他見這個剛收的徒兒,還真是傻得可愛。明明有機會逃脫勞役之苦,居然想自投羅網。且看他面相,也非作奸犯惡之輩,多半是遭人陷害。   不過。他終究是得道修真,餘裕,即覺自己一席話,說得太過輕飄。似有縱容弟子拒不守法之嫌。又道:「徒兒,你究竟犯了何事?細細道來!」   小石頭木木頷首,隨即把商尹舉薦,秦皇面試,而自己又如何出言不遜,以致犯了天大忌諱,向元虛老道一五一十地說將出來。   元虛聽完,呵呵大笑,說道:「為師當是何事?原來是言辭犯禁!呵呵……那商尹也是糊塗,沒看你憨憨厚厚的模樣,那裡做得了官?即便當日,你幸運過關,但假以時日,這場災禍,卻也免不了得。」   說到這裡,只聽他輕歎一氣,深有感慨地道:「世人皆想仕途青雲,榮華富貴,可他們偏生忘了官場險惡,人心莫測。同僚間的勾心鬥角,暫且不說。單是逢迎君上,便是一門大大的學問。憑你的淳樸,怎生去迎合,又如何適應得了?眼下這充軍發配,說來,也是你人生一大轉機,倘然真是做了官……」   他轉眼睨向小石頭,卻見他一片茫然。老道當是自己說得太過深奧,以致小石頭雲霧籠罩,旋即面泛笑顏,以輕鬆口吻,調侃道:倘然你做官,嘿嘿……能不滿門抄斬,已屬幸甚!是以,這秦皇,那是得罪的甚好,甚為及時!嘿嘿……」   說完,察覺小石頭依舊呆滯滿面,彷彿心有所想。便道:「徒兒,徒兒……你在想什麼?」   被他驚醒,小石頭渾身一震。   適才聞得老道一番感慨,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前生。那時,自己的為人處事,與今日的性子,卻也差之不多。倘說現今愚口笨舌,那麼前生便是憨性實心;若說現今木衲遲鈍,那麼前生就是老實巴腳。即便在棋秤上謀算在先,縱橫無敵,然一遇現實世界,便束手無措,處處被人所騙。   回憶前後兩世,一個「憨」字,伴隨兩生。   若非憨厚,又豈會被靚穎所騙。那會,說她長短之人,自己一概不信,依舊全心地信任她,喜歡她,只要她想要的,想買的,自己何曾有過一句逆言。   是啊!人生如夢,世間紅塵!仕途艱險,勾心鬥角,可平日裡的生活,又何嘗不是?看來,自己的性子,還真不適合人世生活!前後兩世,兩場官司。遭人迫害,或欺負,難道就是我小石頭,石康,該有的運?該有的命?是怨天,抑是責己,再或是怪旁人實在太過陰毒?   正窮思難解,即有老道把他從繁瑣思緒裡,喚醒。 第75章 華山之旅     看著老道關切之色,小石頭胸中一陣滾燙。心想,剛拜的師傅,便這麼關心我,唉……人呢!最講究的還是情感,至於名利,那是如雲似塵,當不得真。若一昧追求,固然到手了,那又如何?待你回首,卻發現竟無一個知心人。俟時,心裡痛楚,用名利二物,焉能撫熨得了?   至此,他心境大開。   須知,大道憑心,修真靠煉。   囿於他偶悟道徑,重憶舊事。兩世人生,在腦海裡穿來竄去。依他今世性子,心神本該朗朗湛湛,一片清明,決不虞會遭心魔侵襲。可前世含冤,慘遭最親最愛之人拋棄,其內忿忿,不平之怨,當真深蘊心底。倘然不得舒解,或自己未曾思通,那無隙不入的心魔,勢必伺機覷暇,毀他大道。   卻見他返神後,「哦!」了一聲,隨即搔首笑道:「嘻嘻……沒什麼!聽了師傅的話,弟子想起一些往事,致而有些迷惘!不過……呵呵,現今全想通了!」   元虛欣慰而道:「想通就好!想通就好啊!」誤了小石頭大道,他始終愧仄在胸。如今,聽他又去一心劫,難免聞之心喜。只望小石頭能重回大道,復塑金身。畢竟,玄門修真也講因果,若有善因,必有善果。這是天道輪迴的至理。   晨曦裡,一老一少離開山巔,逕向華山而行。   藉著途中數日,元虛便想傳授歧黃術予小石頭。原道這個徒兒淳樸如白紙,自小又缺乏教育,那教誨起來,必是百般艱辛,不定如對牛彈琴。   怎料得,小石頭前世本就是個著名的外科醫生,自恢復記憶,憑著胸中的現代醫識,再參以微薄的中華醫術,時而一句《本草綱目》,時而又一句外科醫生必學的《宋提刑洗冤集錄》,竟成了元虛平生中最能暢吐之人。   雖說《宋提刑洗冤集錄》,非是醫術經典,只是一部法醫專著,但其間講述的高溫致死,中毒死,病死與猝死之間的分別,以及屍斑如何發生又如何分佈;最後腐敗的表現和影響條件;即便是當世神醫元虛真人,也聽得茅塞頓開,更而眉飛色舞的與這個一時也不知是徒弟,抑是良友的小石頭,互相激烈地爭論起來。   伊始,元虛本是半信半疑,只道這個傻徒弟定是在胡謅亂吹,可經小石頭一番細加剖析,又舉出種種實例,登讓他目瞪口呆,實不能相信,這番破前人之藩籬的至理言語,竟從這愣小子的口中說將出來。   尤其當談到棺內分娩的發現;以及縊死的繩套分類和勒死的特徵。再加上骨折的生前死後鑒別和各種刃傷的損傷特徵;以及屍體現象與死後經過時間的對比;這些種種奇談異論,讓元虛更生出了恨不能立時就找人來試試的古怪心理。也幸他道心堅定,不然,當真難保得很。   不過,同時也讓他暗起疑惑。數次詢問小石頭何以曉得這些怪論,但小石頭每每一遇,便總是顧左右而言它,要麼就完全推到哪位已成古人的許掌櫃頭上。這麼一來,元虛對許一炒崇仰萬分,不禁大起,只恨未逢君未逝,今聞君音君已杳的感慨。   但他心中也生了比較之念,心道,許一炒均能教小石頭懂得如許之多的醫術理識,那貧道豈能輸了予他?   如此,走得愈發緩慢,一路春風化雨,淳淳教誨,只須稍得閒暇,便悉心傳授藥草如何識別,諸藥賦性又怎生分為溫熱陰寒?至於針灸歌賦和經絡脈歌,更要小石頭倒背如流,方算得合格。這般拖泥滯步,當他們行到華山腳下,掐指算來,已是走了十數日之多。   華山佇立在一望坦蕩的平原之上,北臨咆哮黃河,南依綿延秦嶺,憑藉著大自然奇異能力,華山被勾畫的千姿萬態,險峻挺拔,如個昂首闊胸的武士,撐天拄地在浩浩大地。它不僅雄偉奇險,且山勢峻峭,壁立千仞,曾有人詩道:「誰將依天劍,削出倚天峰。」把個山勢喻作劍削刀砍,可想它險峻何等?   是而,華山景色雖然挺秀於世,稱拔萬山,然登峰賞景之人,卻是少之又少。站在遠處,峻崖清奇,峭壁秀麗,冰瀑掛巖,蒼松橫逸,如此種種,奪眼而入。   眼望如斯景色,小石頭不自禁的先行喝了一聲采。   但他也在暗疑,不知方今世道,究竟是歷史上哪個時期?為何朝代名稱,記憶裡尋不出半點?而如畫江山卻與中華大地一般無二?難道說,自己是進入了一個與歷史全不相符的地球異行空間?   思忖際,但覺鼻中氣息清馨如麝,暗淡入味,令人心曠神怡,胸暢爽然。   遙想前世,空氣污濁,秀山蒙垢,雖不曾來過華山,但也可想而知。這般麗景,那是壓根不敢想的事。惟有如此壯美山河,方能稱得上西嶽的名號。   今日身臨其境,親眼目睹,使他陡生豪雄氣魄,更添愛國熱情。可惜,再回想回想,空間迥異,人事全非,不免又心生黯然。   他的心事,元虛全然不曉。逕是一人頭前而行,時而指點古跡,時而笑談韻事。看小石頭眼神茫然,面目呆滯,顯見對華夏歷史一竅不通。元虛不禁難受異常,尋思著,傻徒弟還真是可憐!看來小時沒接受甚教育,甚至連世人皆知的前朝輝煌,他都不知!唉……   二人迤儷一路,覽盡風光;廟宇道觀,亭台樓閣,隨處可見;雕刻石碑,險境奇石,鬼斧神工得教人咂舌,更有雲海勁松,蒼山浮雲,相映成趣,讓他們戀而往返,深山不知。   行到一處名喚玉泉院的道家寺院。   小石頭只道元虛此行目的,便是這裡。他見師傅道裝飄神,又想崑崙一脈既為玄門聖境,那與它處道門,必有聯繫。怎料,方始踏上通往院門的石板大道,元虛偏是沒看一眼,逕往旁邊的一條石子小徑走去。小石頭詫異,問道:「師傅,不是這裡麼?」   元虛回頭笑笑,道:「原來也是,只是你時日急促,為師需得先去一重要去處!至於這玉泉院麼!為師觀賞過多次,也無甚再看的!」   「哦!」小石頭恍然。   元虛又道:「徒兒,此次華山一行,你我即要別離。待你五年軍役之後,方能再次聚首。為師一路傳你的歧黃術,可要好生記住。到了戰場,刀光劍影,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免得災禍。是以,這些雖為小術,然也是救命之根。即便,自己未遭損傷,但能用金石藥草醫了旁人的苦楚,卻是你一大功德!」   這次,小石頭重重頷首,更是重重「嗯」了一聲。   元虛知他仁厚,若說可以救治旁人,勢必會全力鑽研,苦心摸索。是而,只須把自己所知學識傳授予他,至於未來成就,倒不用太過擔憂!   石徑兩旁,軒竹迎風,翛翛喧響,旭暖陽光居然照不進半點。   一路無語,不多時,二人繞過玉泉院,直穿通天門,往華山峰巔攀登。他們均為當世高人,一個是崑崙仙真,道行高深;一個內蘊百年修為,已臻武道絕頂,只是本人不知罷了。   即便山道陡峭,怵目驚心,可在他們足下,片刻間,已是奔了泰半山程。起先,元虛本想用遁術行進,但考慮到與小石頭盤恆時日較少,至多七日光景,便要分離。於是,就想著趁此良機,傳授些知識,也好讓他在五年的軍役生涯裡,保護得了自己。   履險如夷地過了千尺幢、百尺峽,一條臨崖深溝,豁現眼前。望來,整條溝渠宛如耕地後留下的犁溝。   小石頭訝然問道:「師傅,這、這……這真是有人梨開得麼?」   元虛和顏笑道:「不錯,這溝名喚『老君犁溝』,相傳這裡原是沒路的,乃我道宗祖師,老子駕著青牛用鐵犁梨開!」   小石頭愕然,「真有那麼厲害的本事?」自恢復前世記憶,他所學的科學知識便重回腦海。像元虛眼下所說的故事,若在前世,必有個大大的罪名,那就是散播迷信罪。不定被打進牛鬼蛇神一類,遭人唾罵,說他妄圖騙財,騙利。   元虛不知他轉得念頭,否則,包準給氣死。笑道:「其實,此溝原喚『老君離垢』,乃祖師東出涵關,西至仙境,忘垢離塵的必經之道。然時日一久,眾生無知,以訛傳訛地便誤稱為『老君梨溝』了!」   「哦……!原是這樣!」小石頭搖頭晃腦,頗有學究風範地說。不過,他雖去一疑念,但又添一疑竇,便是號為老君的老子真是奔赴仙界了?方想再問,卻見元虛忽而神色大喜,正不知他為何而喜,又看他身形一閃便失了蹤影。   小石頭詫異,暗道:莫非師傅見了老情人了?按他原本木衲性子,決不會轉此念頭。頂多當元虛見到甚好吃美味,或是看到甚麼珍奇罕物。但他記憶回復,前後兩世性子儘管相近,可終有不合之處。而且,前世又是虧在美人手上,可說是一場情孽。這麼一來,朗湛心台無形裡惹了一絲塵埃。   是以,現下的他,當真是誠懇樸實,又含天真幼稚;木衲遲鈍而不失睿智聰慧。   便在他四下張望,尋找恩師時。   元虛倏忽再現,仿若從空氣裡緩緩分裂出來,然後重新組合成肉體。   這般異景,教他瞠目咂舌,衲衲問道:「師傅,你這算是輕功麼?」那日二皇子府,雖見老道形如鬼魅,驀閃驀逝,無非以為是個快字。但如今大不相同,絕對是違反了人體常識。對於已然恢復現代記憶的小石頭無疑更為驚訝。   元虛沒搭理,直是望著手中一株狀如烏韭,色似丹朱的異草,細細審詳。過良久,呵呵笑道:「徒兒,萬沒想這株仙草,居然讓為師尋到。呵呵……」開心地笑了餘裕,忽覺自己太過形放骸浪,似是大丟師傅的尊範。迅即整容肅顏,回頭睨向小石頭,卻見他滿面訝疑。   元虛不知是自己的遁術唬著他,在他看來,適才的遁術僅為小道,算不得大神通,與小石頭的大道將悟,實在沒的比。還道真是被自己的喜態給嚇著了。便道:「徒兒,為師前日讓你背的《山海經》,可還記得?」這是運用聲東擊西,岔開得意弟子的心神。   《山海經》一書,當日在摩天峰,冰清便曾為他仔細詳述。照他驚人記憶,決不虞會漏一字。前日元虛又為他講解,小石頭敦厚,難以脫口說自己已然學會,便聽之任之。就當再聽一遍神話軼事。時下聞他問起,回道:「徒兒記得!」   元虛道:「那為師問你,西山之經上所說的小華之山,可有甚特色?」   小石頭側首餘裕,誦道:「小華之山,其木多荊杞,其獸多縞E牛,其陰多磬石,其陽多雩琈之玉。鳥多赤鷩,可以御火。其草有萆荔,狀如烏韭……」說到這裡,猛然省悟,指著元虛手上的異草,道:「師傅,難道這草便是……?」   元虛頷首微笑,「不錯,正是生於石上,赤緣木而生,食之已心痛的萆荔草!」   小石頭木然,又問:「師傅,既是己心痛,那採來何用?倘然服食,豈不受罪?」   元虛細眼一翻,沒好氣地道:「笨蛋,明知己心痛,為師焉會服用?」   小石頭搔首憨笑。這可是他慣用的舉動,前世雖沒,今生卻是習以為常,即便恢復記憶,可也改不掉了。撓頭後,即道:「嘻嘻……弟子不明,還望師傅見教!」這麼嬉皮笑臉地說話,實地裡便是前世舉止。這會,他當真是集前後兩世的習慣於一身。   元虛與他交往不深,並不知情。當下說道:「百草乃日精月華之物,天地之間,五行相生,陰陽運用,凡一種病症,必有一味藥物克之;反之,一味藥物終有它的大用。毒物重了可以致人死地,而微量使用,對症施藥,卻能緩解病人之疾苦。是以,用藥之道既不能隨意,也不能偏執,當求五味調和,水火烹調。便像天道自然,無常順,無常逆,惟有順其意,方能行險而順,欣欣向榮。」   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望了小石頭一眼,又道:「大道衍生,想必你能瞭解一二。可大道內裡的細小演化,也不能糊里糊塗。須知,金石鱗甲和日月星辰,均為構成世間之物,誠有大小區別,但無輕重之分。即便一粒細沙,也有三千世界!」   小石頭木愣地聽著,雖覺師傅一番話頗有道理,然細細想,偏生仍有費解之處。   他欲問還休的神色,元虛瞧了出來,撚鬚笑起:「大道靠自悟,賴旁人闡述,卻是無用。」心下又想,何況貧道也闡述不出,不定還沒你知曉得多。自擾斷小石頭大道,他始終歉疚,一直打定主意,最好能使小石頭重返大道。如若成功,當真欣喜不已。   聽著話,小石頭打消原意。情知,固是再問,師傅也決計不答。與其討罵,毋寧作乖。當下不言,逕在心裡旁徵博引,細加揣摩。   正想著時,元虛已帶他來到一座煙雲籠罩的谷口。   小石頭又問:「師傅,咱們是到這麼?」   元虛笑道:「正是!」說罷,攜著他,逕往谷內而去。   谷口雖然霧藹重迷,裡面卻是綠草盈盈,鮮花怒放,谷邊尚有一道清泉,由峭崖而下,流水潺潺,環繞谷周。更且風和日麗,望上看,白雲悠悠,閒散逸淡,令人陡是胸暢神怡。極目遠看,前方修竹搖曳,數間竹屋隱隱約約,赫然入眼。好副田園佳景。   便在這時,元虛朗聲說道:「希夷老弟!希夷老弟!」話音甫落,從林裡出來一人。只見他滿頭銀髮,僅扎一束,古貌清奇,體態清瘦,容顏紅潤得猶如少年,但精神矍鑠,頷下一絡整齊的銀鬚,隨著白色長衫,一起隨風飄舞,當真丰采翩翩。   又看他幾個瞬移,即到元虛面前,笑道:「老夫今早心旌悸動,當是何人,等了半天,原是你這老道士!呵呵……」這會,他拍著元虛肩胛,問:「老道士,健朗否?」   元虛遇著老友,顯然很是高興,笑道:「健朗,健朗……呵呵……」   瞧二人神情舉止,小石頭知他們必是多年良友。要知道,像他們這般得道高人,尋常那有這樣的喜態畢現。見著元虛高興,他也呵呵笑開。   那喚希夷的老者,瞅著他憨厚笑容,問道:「老道士,小傢伙是你的徒子徒孫?」   元虛忽而黠笑,說道:「猜猜看?」   希夷老者聞聲打量,左看右睨,瞧得很是仔細。直把個小石頭審視得侷促不安,在那萬分難受。但覺老者目光如炬,上通天,下徹地,彷彿自己所有秘密,都將徹露天日,再難隱藏。   過半晌,希夷老者撫著頷下銀鬚,笑道:「不錯,不錯,是塊良質美玉,倘有大師雕啄,勢必光芒萬丈。」說到這裡,轉而歎息道:「唉……可眼見落入庸師之手,教我何以心安?」   小石頭愕然,隨即「噗嗤」失笑,情知希夷老者必在調侃師傅。   果然,元虛笑道:「好你個希夷,說貧道是庸師?」   希夷老者笑問:「難道你是良師?要知道,你可從未授過弟子,何來經驗,莫非全教他自己去摸索?」   元虛笑笑,「這就不用你操心了!貧道這位弟子,天資聰穎得緊,即便自己摸索,日後成就許比老道勝過百倍!」   聽他這麼一說,希夷老者未免疑惑,緊緊瞅著小石頭,心想,老道士生平行事少誑語,無虛假,今日能在老夫面前說出這番話語,必有甚依據,否則,照他為人,焉會如此誇譽自己徒弟?可望了良久,硬沒瞧出半點,只覺是塊良材美玉。至於小石頭體內的渾厚修為,在希夷老者看來,只是根基較好,比尋常人易於入手而已。   老者平日自傲得很,此刻未看出究竟,不免赧顏,訕訕道:「老夫沒看出來……」說到這裡,又覺不服,即喊:「老道士,你倒是說說,若有道理,老夫則心服;若是沒道理,純粹是胡騙,嘿嘿……」弦外之音,不言自喻,那是決沒輕休之理。   元虛側目斜睨小石頭,心想,這事還是暫不讓他知曉,不然,難免亂他心境。說道:「此事,先不說。貧道既帶弟子前來,莫不成,你便始終讓咱們待在外面?」   希夷老者道:「呵呵,倒是老夫糊塗了!請……」   三人連貫進入竹林,不多時,三間竹屋映入眼簾。 第76章 睡夢心經     竹屋背山傍水,後頭一面峭壁,挺拔萬丈,光滑如鏡。由上至下,則是一高懸飛瀑,噴珠濺玉,朝暉映襯下,竟是璀璨奪目。這道飛瀑並不氣勢磅礡,更不瀉流萬鈞,雖呈直線下落,但細看,似被甚力量禁錮,居然落勢緩緩,如水泉輕流,潺潺而下。   飛瀑下臨,是汪小潭。潭面,騰騰水霧,氤氳繚繞,似夢如幻。潭邊,暖花四放,綠茵輕揚,好生適意。   紅日、白雲、蒼山、銀瀑、綠竹、萬紫千紅……組合成了一幅高人雅士的必居之地。   竹屋周圍,由於溫泉泊泊,是而氛圍含蓄,暖風飄溢,營造得極如仙境。更有趣者,綠茵地上尚有十數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稀罕獸類。   粗略看去,只當是獅虎熊豹,且身形均小,大都是幼獸;然細看,卻教人萬分驚異,這些幼獸皆生得不倫不類,要麼肋生雙翅,要麼渾身布鱗,絨繁毛盛的,其間僅有一獸。   長著一隻大大的頭顱,有些像獅,但絨毛長得幾乎遮蓋住它的四足,倘非爪趾分外巨大,還真讓人以為它天生無足。闊鼻海口,頭上頂一小小軟角,金色長絨隨風搖曳,雙眼微閉臥在地上。即便偶有它獸經過,卻也懶地睜眼,且不時地打個響鼻,黑溜溜的鼻尖稍一翕動,顯得憨態可掬。   小石頭初見,不由喜歡萬分。不經意地走上前去,探手便想撫摩。   希夷老者本與元虛正說著話,突見小石頭異舉,不禁駭然失聲:「站住!」可這喝聲依舊慢了半拍,小石頭的右手早已觸摸到那幼獸長長的絨毛。   幼獸驀驚,不知何物竟敢忤逆自己。睜眼開來,大聲響吼。這一聲,恰如春雷震天,響遏雲霄。週遭它獸惶惶退卻,個個躲入樹後、石背、有些更而藏到希夷老者身邊,期望他能救上一救。   小石頭被巨大的吼聲震住,不禁尋思,這幼獸看似體弱,不曾想吼聲居然如此巨大?色變之餘,一時怔然,竟不曉躲閃避厄。右手依然照著起先的動作,在幼獸的絨毛上來回撫摩。   他愕然,幼獸比他尚要愕然萬分。要知道,這只幼獸乃佛門護法神獸狻猊。儘管脾性溫和,不喜鬥狠,但在上古獸類中偏是一等一的厲害,縱是蛟鱷、虯龍這等凶怖之物,一般見了也要退避三舍,以防兩敗俱傷。是以,適才在周圍戲耍鬧玩的群獸聞著它怒吼,盡皆倉皇而遁,壓根不敢逗留。   小狻猊大吼之後,凶態畢露地望著小石頭,期盼他能知難而退。畢竟,它自小一直生活在與世無爭,和睦相處的氛圍裡,心中自然不想輕犯殺戒,尤其還是一個生得與希夷老兒一般模樣的人類。可惜,小石頭對他的大吼和猙獰,置若罔聞,蘊涵大道陰陽真息的右手,始終在它背上,來回撫摩。順著長長的絨毛,透過脊樑,徐徐深入到狻猊的週身百骸。   囿於舒爽到了極點,小狻猊居然如人似的呻吟。先是扭臀擺股,接著雙目一閉,大耳軟垂,遮住自己的眼簾,在那愜意地享受起來。見他這般乖巧,小石頭愈發喜愛,自是撫得更加起勁。   如此奇異一幕,希夷老者愕然萬分,在旁久久無語。   元虛老道卻是撫鬚含笑,他曉得,能悟大道者,只要有思維,有生命的至善至誠之物,皆會對其心生親近,決不會生出加害之心。而小石頭本人,緣於曾溝通天地,固是未臻最終一步,然對美好事物,卻比尋常人喜愛百倍。因為,悟道者通曉天地運行的秘奧,瞭解宇宙化衍的道理,是以,他們這些人決不會幹出拂逆自然的惡事。他們對天下萬物,會比一般人更加疼惜,更加歡喜。   畢竟萬物生衍的來之不易,他們全盤知曉。   希夷老者驚愕回首,旋即笑著道:「牛鼻子,你的徒弟,果真不凡。」說著,臉上流露出欽羨之色,接著,嘿嘿一笑,又道:「無怪你個牛鼻子想要藏著掖著,原來小傢伙居然是個天性親近自然的人。」   要知道,修真雖然逆天,但起始階段,偏需要人去體悟自然,感通天地。倘若一人對自己以後將要反逆的大敵,居然一無所知,結局自是可見可想。而如今,單憑小狻猊和小石頭兩者間的互不提防,便可看出,小石頭必是一個天生仁厚,生性敦誠,對大自然有著無限熱愛之人。同時,這樣的人倘若修真,伊始的困苦和艱辛,定然大大的減少。   說來,仁厚之人,世上也不算少數。但能讓神獸小狻猊,在初次見面即放棄提防,完全賦予信任的人,天下之大,無疑鳳毛麟角,怕是也惟有小石頭一人爾。如此罕絕異材,即便從無貪嗔之念的希夷老者,也難免見獵心喜。   常言道,明師易尋,佳徒難找。   想起自己獨處華山,苦修百年,眼看飛昇在即,誠然可喜可賀,但心中仍有缺憾。百年心得,倘待自己飛昇,其結果,不是失傳,便是明珠暗藏,要等重現天日,無疑要靠天緣。想著、想著,希夷老者看向小石頭的眼光,頓時大變。和一個久餓之人,驟然見了珍饈羅列的豐富大宴,當真毫無不同。   希夷的心情突變,元虛真人瞭然於胸。事情的演變,也全在他的計算裡。   此趟前來華山,他一來想借西嶽靈氣,煉製一爐丹藥;二來,也確實想讓希夷老者生出覬覦之念,這麼一來,小石頭身兼兩家之長,互補長短,在修真一途上,勢必劫難大減。他能全拋門派觀念,全力培造小石頭,一個原因是他本身心胸豁達,不滯一物;另一個原因,卻是出於敗毀小石頭大道行途的愧仄心態。   當下笑道:「這徒兒傻得很,你想要,拿去便是!」   希夷一愣,繼而笑道:「牛鼻子,沒開玩笑吧?是真的?」說著,拿眼瞅著一旁的小石頭,就差流口水了。又道:「老夫的葆和宗說實話,還真差個傳人!」   元虛道:「貧道知你宗派香火將絕,這不就送來了麼?呵呵……」   希夷跳將起來,道:「牛鼻子,此話當真?」   元虛道:「當不當真,稍後再說。你先奉上茶來!」   希夷道:「茶是小事,只要你所說俱真,老夫這兒的茶葉,你全帶走亦可。」   元虛笑道:「難得見你這麼大方,今日貧道可要擺擺譜了!呵呵……」   希夷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偏生拿他無奈。   不覺裡,三日晃眼即過。   小石頭正鬱悶地坐在山洞裡,獨自面對爐火熊熊的煉丹爐。   呆望著明明爍爍,曲曲歪歪的粉紅色火焰,想起師傅元虛臨出洞前的話語:「徒兒,此爐丹藥的原料,乃為師足足耗費了三十年光陰,走遍大江南北,行盡雪山沙漠,方採摘完全。是以,此爐丹藥的重要性,當是不言而喻。稍傾,你在看爐之時,切不可大意麻痺。」   那會,小石頭憨笑而應。只是問了一句:「師傅,那多久才算好呢?」   元虛呵呵笑道:「很快的,很快的……只要爐火深紫,丹藥即成。呵呵……」敷衍了幾個字,便笑著走出山洞。而素無煉丹經驗的小石頭,卻非常相信師傅的話語,自師傅離開,他便始終未閉一眼,更沒絲毫走神。殊不知,元虛口中的很快,對於尋常人來說,簡直是兩個不同概念。   三天來,爐火從淺紅變成深紅,花了兩天時間;從深紅再變成現今的粉紅,卻是今日早上,剛剛發生的事。原道深紅之後,爐火即會變成深紫,不曾想,偏是成了粉紅。如此一來,小石頭不免錯愕,心想,也不知粉紅之後,爐火究竟會是怎樣的顏色?反正照常理,想粉紅之色驟變成深紫色,似乎難度極高。依此推理,要待這爐丹藥完全煉成,起碼要半月左右。   想著半月與很快之間的差異,小石頭幾要暈厥。心道,醫學理論,普通人七日不吃必死。而我此刻,非但沒地吃,更沒地喝。且又需要半月之久。怕是等師傅進洞後,第一眼瞧到的就是我的癟癟的屍身。   想到這裡,不禁唉聲長歎……念叨自己當真是苦命之人。好不易尋個師傅,如今看來,彷彿有些糊塗……卻只顧喝茶。而且,最可恨的是臨走前,居然用甚古怪東西,封閉住了洞口。現今,自己是死活都要守爐,反正決沒出去的份。   正自怨自艾際,猛想起師傅的老友希夷老者臨走前,傳授的一段口訣。說是讓自己排遣無聊時所用,乃清心寧神之法。   他此刻恢復前世記憶,囿於前世的醫生職業,是而對人身經脈地認識,雖無古人那般精通,但也算得熟矜。想起現代電視裡,那些瑜珈大師自埋土中,不吃不喝大半月後,非但未死,且出土後,尤有餘力自行爬將出坑。心想,罷了,罷了,由得焦躁難當,總想著如何死得難看,毋寧練上一練。不定這段口訣,有著瑜珈的功效。若真是這樣,自己也不致會餓死了。   又想,煉丹所費時日,師傅定然知曉,他沒跟我說,想必是一種考驗。希夷老者傳我口訣,如今想想,勢也全在師傅意料之中。當日二皇子府眼見元虛神妙無方的輕功身法,他心中就對這位師傅,充滿了仰不可及的崇拜情緒。即便現今落到將會活活餓死的窘境,對元虛依舊是信心十足。   既想到修煉,索性盤膝而坐,心中默念口訣。雙手互攏,眼目半闔,澄心守真。照著口訣所指,吐納導引。   洞外,光線漸暗,顯然又是一天過去。   洞內的小石頭坐得如佛陀跌迦,穩若泰山。   漸漸,覺得自己體內似乎不平靜起來。一陰一陽兩道真息,陰息,起泥丸,出百會,經人中,過咽喉,直達檀中;另一道深植下盤的炙熱刀息,從丹田潺潺流出,徐徐暖遍兩腿經脈,在湧泉穴稍一停佇,即開始緩緩而返,在下陰交匯,合成一股;最終,也流至檀中。   其時,小石頭駭恐無比,只當兩道陰陽不相融的內家真息,一旦在檀中會合,勢是一番劇烈異常,你死我活的殘酷爭鬥。孰知,情勢大謬,與他原先料想,截然相反。一陰一陽兩道真息,非但很是客氣地聚會於檀中,且古怪的,即便偶爾碰觸,也很是有驚無險地再次分開,連個小小火花,也未見著。   正慶幸際,異事又現。   陰陽真息開始有條不紊地互相融合。   前數日,他偶悟大道,天地靈力平衡於檀中一穴,以致驟現能量虛構的太極八卦圖。後囿元虛真人阻擾,大道中斷,可太極八卦圖卻未消逝,反而深雋於檀中穴,把此穴也改造成了太極漩渦形。是以,虛形的太極八卦,在他體內,偏偏成了實體的太極八卦。   這當兒,屬陽卦的四條懸臂,緩緩地吸收著焚陽刀息,而屬陰卦的四條懸臂,卻吸收著修羅陰罡。兩股本該水火不容的真息,此刻出奇的團結,沒有原先半點的狂暴和悖張,如兩群乖巧柔順的小孩兒排著隊,想進遊樂場玩耍。   與此同時,自大道被擾,始終乾癟欲枯的檀中穴,卻倏然煥發出柔和異常的淡淡光暈,伊始,朦朦朧朧,如迷霧中的暗燈,但隨著它週遭的八條懸臂,緩緩轉動,光暈愈漸爍亮。   種種變化,清晰的在小石頭腦海裡浮現。仿若親眼所見,又宛如親身參與。若說目下的檀中穴如同一隻茶蠱,那麼陰陽兩股真息,便如兩道冷水和熱水,同時灌注到一隻茶蠱裡。而且這只茶蠱仍不甚安分,不停地旋轉和晃動。   打坐前,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是而,固然此刻情勢詭譎難當,小石頭依舊不急不燥。冷眼旁觀著自己體內驚天動地的變化。殊不知,這般心態,恰恰契合了修道人「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的至理名言。   便在這會,檀中穴似乎漸漸地消失,且是無影無蹤地消失。替而代之的則是一個發著璀璨光芒,旁繞無限氤氳的太極漩渦。心神看去,猶如在體內驟然多了一團星雲,美麗無比。原本各自有著山頭和地盤的兩道陰陽真息,刻下彷彿已把這裡當做了新家。進進出出,沖衝回回,即便循環至丹田和泥丸,它們也至多稍佇腳步,不多停留。   小石頭不知兩道真息為何會這樣?也不知這樣的變化,對於自己來說,到底是福亦是禍?更不知刻下的自己究竟算是人還是怪物?照著前世記憶,尋常人是萬萬不會有這樣的異變,否則,CT裡只會反應出此人不是惡性腫瘤,便是不可治癒的頑症。   但是,他現在沒有半點煩悶的感覺,反覺胸臆間舒暢無比,恨不能長嘯一聲,以讓人喜。   值此一瞬,山洞上空的雲霧裡,卻有兩人在說著話。   「逍遙,你為何要助他?」說話人,赫然是俊美英武,昂揚卓群的南極長生大帝。   逍遙天君邪邪一笑,道:「此人乃上界遺胄,能幫他自是要幫!」   長生大帝不解,道:「你不怕天帝老兒知曉後,尋你算帳?」   逍遙天君嘿嘿怪笑,雙手且捧著肚皮,彷彿是聽到了極盡可笑的秕言謬說。   長生大帝沒動怒,反而冷冷地望著他,待他笑得稍息,方淡淡道:「這些年來,天帝老兒的權威,雖然有所日衰,然他想要對付你,卻仍不費吹灰之力。你……」   還沒等他說完,逍遙天君哼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天帝老兒囿於嫉妒,使人騙他下凡轉世,神力盡失。卻不知,實已犯了天大的罪愆,你又何故去做他幫兇?要知道,百萬年來,大神們儘管未現一面,但你能保證他們就不知道咱們的事?嘿嘿……你就等著吧,總有一日,天帝老兒的下場,不會好受!」   聞言,長生大帝一愣,轉念想想,深覺此言有理。索性不再言語,歎了一氣,返身即走。從背後看,顯得很是蒼涼,與起初斜靠玉輦,華蓋遮首,周繞無數仙女的華麗出場,實非同日而語。逍遙天君在後看了,又是邪邪一笑,迅即跟上,與他並駕而逝,杳於蒼穹的彼端。   地下,山洞結界的外面,也有兩人在說話。一個是元虛真人,另一個則是希夷老者。   「牛鼻子,你怎曉得,我的『睡夢心經』就能讓你的乖徒弟立臻金丹呢?啊?!」希夷老者通過影像區域,一邊看著洞內小石頭的變化,一邊說道。   元虛笑道:「這種事只能意會,豈可言傳?」   希夷顯然一愕,回首,惡聲道:「好你個牛鼻子,居然還得巧賣乖,故做神秘?」說到這裡,猛地裡拍了下大腿,道:「哦……,老夫明白了,原來你這牛鼻老道,自一進華山,便沒什麼好打算,始終不遺餘力地在算計老夫的『睡夢心經』,對不對?」   看他吹鬍子瞪眼,滿臉的憤慨,元虛知他做作,遂也配合著,微笑道:「老友莫惱,老友莫惱……」斯時,希夷重重地哼了一聲,意示,被你騙了,還不要旁人惱怒,你可真絕呀!又聽元虛道:「尚有數年,你便要飛昇上界了,是不是?」   希夷不言,抬著頭,理都不理。   元虛一笑,道:「待你飛昇,你的修真心得豈不浪費?貧道為人,你也知道,素來一人鑽研,一人修煉,對於如何授徒,委實不甚了了。而小石頭此人,乃不世出的絕佳良才,倘單貧道一人教導,雖不至荒廢,但無疑才猶未盡。貧道帶他來華山,讓你一同教導,收他為徒。難道,貧道錯了?假若真錯了,貧道立時便帶他走,哼……!」說罷,他竟也冷哼一聲,表示氣憤。   希夷一怔,但登時反應,忙道:「牛鼻子,你說讓這小子也拜老夫為師?」   元虛暗笑,臉上卻做出一副冤枉至極的神色。聽他問了,便道:「嗯,不錯!」   希夷也算厲害,適才仍是氣惱憤慨,如今頓時笑逐顏開,樂道:「牛鼻子,你不早說,呵呵……」   「早說,又如何?與其被你冤枉,毋寧走了倒好!」說著,元虛擺出想要收了結界,喚醒小石頭的樣子。   希夷大慌,忙即阻止,心想,不知他此舉到底是真是假,但為保險計,還是全力以赴地先行要他罷手。元虛故意愕然,問道:「怎地,還不讓貧道走了?」   希夷嘿嘿笑著,擠眉弄眼地道:「不、不,這事,我不追究,嘿嘿……這徒弟嘛,咱們一人一半,說來,你賺,我也賺。別意氣用事啊!這行為,可不像老牛鼻子你!」為收佳徒,明知元虛在拿自己開唰,他也故做不曉,依然演著矮人。心下卻想,死牛鼻老道,好樣的!等收了徒弟,老夫和你沒完!   元虛也知玩笑要適可而止,當下哈哈笑道:「這話,你早說,不就得了麼?」他這是拿希夷堪堪說過的話語,再還給他。希夷聞言,一時氣滯。   只是二人玩笑已慣,卻互不氣惱。偶爾的拌嘴,只當是散洩歲月悠長的寂寥。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77章 一元洞府     這當口,洞內的小石頭渾身猛煥金光。   自大道被人為中斷,況且,長生大帝那會也存心想除了仙界的大遺患,所以出手極重。若非逍遙天尊干冒大不諱,暗施援手,依常例,小石頭必無倖免。   借此機緣,已衍太極的檀中穴,非但沒被長生大帝引爆,反因逍遙天尊,而得以保留漩渦狀,只是天地靈力失去平衡,不再繼續灌注,以致整個太極檀中,變得乾癟,毫無光澤。   之後,元虛真人的境界儘管不高,然眼界卻廣。在途中,稍加察看了百骸經脈,便知他大道雖然被阻,但並非沒有再復之機。他想到了潛意識,也就是修道人口中所謂的元神。倘讓小石頭半夢半醒,讓潛意識完全主宰他的身體和意念,相信,大道行程,將會在他身上得以重現。   只是這潛意識的修煉,數遍天下,惟有華山一真希夷老者的『睡夢心經』方是人間至典。種種因緣,促使元虛堅決要帶小石頭華山一行。孰知,事情極其順利,希夷老者乍一見小石頭,便喜歡上了他的渾金璞玉。而元虛是笑在心頭,樂不可支,連道:「得來的全不費工夫。」   要知道,修真人一生苦修,就是鍛煉元神,元神大成,即是身列金仙之刻。尋常的修真者,由於急功逐利,是而單單追求力量,以致元神尚未大成,留佇於元嬰階段,便急不可奈地飛昇上天,最終落得成為大仙們的隸屬或僕人。   大道頓悟卻不然,一旦體悟天地,心感宇宙,便是元神淬煉之刻。小石頭那時,正是天地靈力失去平衡,元神得不到淬煉,以致大道中止。時下若借「睡夢心經」,再次修煉元神,並依靠元神本來的層次,再次挖掘出潛意識中的大道玄奧。即便不能立成金仙,但臻至大乘,那是毋庸置疑的事。   希夷老者目含驚詫,呆呆地望著洞內的小石頭。久久之後,失聲歎道:「牛鼻子,你一生修煉元神,老夫的心訣功法,更是修煉元神的最好寶典。然你我二人,倘與乖徒兒一較,唉……怕是差之遠甚,差之遠甚啊!」   元虛真人與其它修真者不同,一來出身原始天尊的崑崙門下,深知元神的重要;二來,他心胸豁達,無甚貪慾,因此平生苦修的便是仙人的至高境界,元神大成。囿於此因,他才會知曉如何去挽救小石頭的大道行程,而希夷方會說出上述話語。   元虛微笑道:「徒弟有出息,做師傅的才會高興!難道非要徒弟比不上你,你才會滿意?」   被他這麼一說,希夷老者哈哈大笑,說道:「不錯、不錯……牛鼻子此言有理,此言有理!走,咱們二人去弈上一盤,以示慶祝!如何?」他是個棋迷,且是個總輸棋的棋迷,平生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依然好鬥異常。元虛笑道:「你就不怕輸予貧道?」   希夷老者雙眼一瞪,吹著鬍子道:「胡說,你沒來那段時日,老夫潛心研究出了一套行棋秘法。今日,不讓你丟盔棄甲,落花流水,哼哼……」   沒等他說完,實地裡是怕他稍傾下不來台。元虛道:「既然這樣,貧道便領教,領教……」說罷,二人把臂,笑著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小石頭睜眼醒來。第一眼,看得就是位於前方的丹爐,當然,主要是看爐火。不曾想,此刻爐火依然未曾深紫,只是泛著淡淡的蘭色。一時不禁垂喪,心道,這煉丹真是樁苦悶的事,怎地恁多時間過去,還未好?搖著頭,唏噓一聲,站了起來。   照常例,盤膝了那麼久,四肢必然僵硬,興許酸麻不已。誰知,大謬不然,伸手踢腿間,毫無不適,反覺舒暢得緊。尤其,伸展時,更覺心神寧靜;手指處,氣勁鼓蕩;百骸裡;力量充盈;實在是平生未有之暢快。這會,心想,師傅傳的口訣,還算厲害!只是不知過了多久,何以我不覺飢渴?莫非,這一切的一切,俱在師傅的算計裡?   接連提了幾個疑問,百般思忖,偏是一無所得,當下暫放心思,又盤腿坐下,眼目半闔,注視著丹爐。心想,師傅是何等樣人?他的心思,自是難猜得很。不料,腦海裡方一想起元虛,頓時浮現出他正和希夷下棋的情景。這麼一來,不免大駭,狠狠地搖搖頭,卻見腦中的景象愈發清晰,竟連二人的棋盤也看得明明白白。   這會,下棋中的二人,似也有所覺。抬頭互視一眼,皆目露驚詫。二人心神均感應到了一股龐大至極的探視能量。當下雙雙站起,往山洞而來。要知道,探視能量的強大,讓他們皆以為幽谷裡來了什麼大敵,自然對小石頭百般關心,生怕他遭甚不測。   到了洞口,見結界完好,二人心安。   與此同時,小石頭對他二人的舉動,也是清清楚楚。雖不知二人為何下棋暫停,但見師傅到了洞口,索性起身。那會,小石頭不由想,不管師傅真否到了,先出去看看再說。舉步而邁,走到洞口。洞口的結界乃是一層透明無形能量。是而,三人各在洞外,洞內,卻也互相能見。   望去間,果見師傅到了洞口,小石頭大喜,道:「師傅,師傅,你老來了?」   元虛道:「徒兒,爐火怎樣了?」   一聽這話,小石頭難免撅嘴,道:「師傅,那火還是蘭色。可我卻又饑又渴。」   見他神色忿忿,元虛呵呵一笑,拂袖散了結界,走將入洞,道:「天將降大任予斯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你就這麼短短幾天,便熬受不住了?」   小石頭羞赧,訕訕道:「也不是,只是……」   便在這會,希夷老者一聲驚「咦」,閃身到了小石頭跟前,右手抓住他腕脈。小石頭起初大驚,但又想,希夷老者是師傅的至交,想必不會害己。是以,身法未展,任他抓住腕脈。不過,待見了老者神乎其神的出手之後,他又想,就算施了《龍行八法》,只怕也是無用。   片刻,洞內無聲無息。希夷探脈,元虛注視,小石頭惘然。良久,希夷鬆手,笑道:「牛鼻子,你我果是收了個好徒兒!」   元虛撚鬚不語,希夷又道:「小石頭不過練了『睡夢心經』的基礎心法,元神竟已稍有小成。倘若全部練就,假以時日,豈不稱霸三界?」說到這,顯得不可思議地道:「這種稀奇事,怕是千百年來,天下罕見。」   元虛一笑,道:「小石頭之事,稍後再說。只是適才的探視能量,莫非就是……?」   希夷朝他微一頷首,又問小石頭道:「乖徒兒,你剛才是不是見到咱們二人在下棋啊?」   小石頭點點頭,疑道:「前輩和家師真在下棋?晚輩還以為是在做夢呢!」希夷聽了,哼了一聲,對他那前輩二字,頗為不滿。但念及收徒一事,尚未說起,倒也怪他不得。   元虛失笑,說道:「你適才能看見咱們,其實均是你這幾日練功所修的元神。不須驚恐。待日後,你功力大乘,所能見到距離,將隨著功力的增長而增長。」   小石頭搔搔首,似有所悟,心想,古人的本事,還真奇異。換在現代,只怕會被人認為是怪物,給研究個徹徹底底。   忍了許久,希夷打算挑明目下情形,說道:「好了,好了。乖徒兒的閉關就算結束了,為師先把睡夢心經的全部心訣,傳授予你。日後,惟有靠你自己去領悟了。」小石頭尚未正式拜師,他倒好,一口一個為師,一口一個乖徒兒地亂喊。   前一句「乖徒兒」小石頭未有感覺,時下一聞,不禁詫異,當下就向元虛看去。元虛知他疑竇,微笑道:「為師與希夷老友商酌了下,決定一同收你為徒。你的福分,呵呵……大著呢!」   小石頭恍然,頓即朝希夷老者跪下,口呼師傅,又連叩三首。   希夷歡喜不已,扶起他,連聲笑道:「好了,好了,就這樣,就這樣,呵呵……」   自那日出關,小石頭起初以為練功已經結束。誰知,希夷老者由於收了佳徒,欣喜不禁下,竟是加倍嚴格。非但要他苦修「睡夢心經」,即便元虛的「太始大法」,也要他練將起來。至於,什麼《龍行八法》,在希夷老者的嘴裡,卻是嗤之以鼻,說道:「這些只是小娃娃們跳來跳去的玩意,你不練也罷!」   這話,小石頭未對元虛說,生怕他聽了發惱。   伊始,練得便是「睡夢心經」。心經秘法,其實就是無休止的冥想,不求澄心,但為守心。澄心乃為忘,當做到純無雜念;守心卻為留意。   說道底,無非是要保持潛意識的延伸,探索生命最原始的烙印,與領悟大道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日小石頭大道偶悟,其實就是冥想的最高層次。只可惜被人為擾斷,不過也有好處,如今練起稍低層次的「睡夢心經」,無疑信手拈來,熟之又熟。   一番修煉,雖未再現當日異景,但他的諸穴百脈,卻是得到了不同一般的淬煉。最緊要的,冥想時,更讓他思起了《太素心境典》。其間,他把《睡夢心經》與《太素心境典》一一比較。才發現,睡夢心經雖已屬上乘的修真心法,但倘論玄奧,與《太素心境典》仍不能比。只是《太素心境典》太過晦澀,有些言語著實難解,非要在冥想裡,方能有所覺悟,否則,真如天書一般。   直到元虛傳授崑崙至高訣《太始大法》,小石頭更為驚訝。《太始大法》雖較《睡夢心經》高上半籌,然與《太素心境典》一比,還是有這,有那的缺憾。尤其是一篇經文,似有散漏。在關鍵處,前後不連,一看便知,少了好大一段,教人不免心癢。   照他坦直脾性,自會去問何故?   元虛回道:「《太始大法》乃本門祖師原始天尊的秘傳心訣,祖師曾道,大法總綱太始神訣,惟有他一人可以掌握。資質稟賦稍差者,非但習之無益,反而有大害。緣於此,祖師留在本門的《太始大法》便缺少了總綱。」說到這裡,元虛又笑著道:「不過,大法誠有缺憾,但能修至大成,即可飛昇三十三天,位列大羅金仙。徒兒,你是任重道遠啊!哈哈……」   兩日修煉《睡夢心經》,兩日練《太始大法》,待稍有所悟,餘下一日,元虛即吩咐他繼續守丹爐。然而古怪的是,這兩種修真心法,他偏偏只能修煉元神,也就是潛意識,至於真元方面,卻不見半點增長。即便練了也沒用,有時衍生出的真氣,反而與體內的陰陽真息相悖逆,最終結果,就是被真息同化。   這一日,希夷老者召喚,要他去竹屋。   到了屋邊,小石頭輕輕叩門。屋內傳出希夷老者的聲音:「是石頭吧?進來就是!」   聞言,小石頭推門進屋,四下打量。   但見屋中擺設極為簡潔,然古樸有致。希夷老者身後掛一幅長卷山水畫,高山嶺巖,飛瀑流泉,蒼松古籐,對弈老人,畫得濃淡疏密。畫兩邊是幅對聯。上聯是:深山大澤龍蛇遠;下聯是:古木蒼籐日月昏。含義高古雋永,字體飄逸灑脫。   老者面前有一張紫檀木雕螭書案。案上擺著幾卷攤開和未攤開的書籍;邊上有一隻青銅香爐,不知燃的什麼香,香氣從竹簾間裊裊溢出,是一種奇特的香氣。   此情此境,立刻使小石頭產生一種肅穆敬仰而又忐忑不安的感情。幾日裡,希夷老者總對他和藹可親,從不見肅顏,今日不知為何,感覺老者必有重要事相托。當下默默侍立一旁,也不敢說話,靜侯希夷老者吩咐。俟那案上一柱香燃完,便見老者微翕雙目,擺擺手道:「跟為師來!」說著起身,出屋,往屋後的飛瀑小潭走去。   飛瀑邊是一面崖壁,高萬丈,周圍叢生著無數青松翠柏。飛瀑高懸,水霧四曼,依稀如氤氳騰裊,似仙境陡生。希夷老者來到飛瀑下,朝飛瀑後拜了三拜,道:「石頭,你也拜三拜!」   依言叩拜,只是心中疑竇叢生。見他神色訝異,希夷老者微笑不語,隨即單手拂揮。那動作就像掀開一幕門幃。與此同時,千年未止的飛瀑,陡然戛止,後面露出一個鐵門緊閉的大洞。   希夷老者挽住他,笑道:「乖徒兒,咱們進去!」說完,一步一步凌空踏入。   這一刻,小石頭發現自己的雙足完全騰空,而且是徐徐緩行,半點都不顯急噪,彷彿兩人腳下是堅硬已極的夯地。止不住吃驚,潭邊離瀑後石洞,足有數十丈。倘若憑《龍行八法》,急速飛掠,自然可行。但要想像老者這般凌空蹈虛,且如信步閒庭,那是萬萬不能。   一剎那,他對古人的武學,更生敬服。轉而對現代世界裡,稍稍會些拳腳,便自詡為什麼宗匠,什麼大師之類的人,不由鄙夷大起。尋思著,倘然那些人到了如今這個世界,怕是連三、四流的武士,都比他們厲害些。   走不多久,二人到了洞口。老者放開他手臂,揮手再讓飛瀑傾瀉。趁這空暇,小石頭四下一望,只見洞門籐蘿披拂,洞邊奇花鮮艷,異草叢生,好不幽古。洞門上方雋著三個線條詭異,筆鋒古樸的蝌蚪文大字。   希夷老者見他張望來,張望去,滿臉好奇。笑道:「徒兒,這便是葆和宗的聖地一元洞。」   「一元洞?」小石頭低吟一遍,看著洞上三個古怪大字。此刻得老者提醒,再細加對辨,倒是隱約認出。   希夷老者一邊推開石洞鐵門,一邊道:「此道鐵門的材料,乃天外玄鐵所鑄,是而不蛂A不腐,可存永世。」待鐵門大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寬敞的洞窟。舉目望去,裡面丹爐、藥灶、石床、石几色色皆全。走入去,抬頭稍看,卻見鐘乳下垂,奇形怪狀,透明若鏡。而且絲毫不感氣悶,只覺絲絲涼風,由四處襲來,說不出的身爽。   走了十多步,經過十餘間石室。希夷老者沒停半步,自然,小石頭也不敢停下,亦步亦趨地牢牢跟著,生怕追丟了師傅。以致一人留在這空無一人的石洞裡。又走了十多丈,眼前豁然開朗。洞內被辟出一間高高大大的正方形石室,面積足有數畝。中間一根粗有人身的石柱,如中流砒柱,上下貫通。   石室的前端,擺著一尊石像。長眉斜飛,鳳目重瞳,臉色既莊嚴肅穆,又悲憤萬分,看他左手皺眉捋髯,右手戟指,彷似在訓斥著某人。身上的衣裳極為高古,衣垂褶皺,金魄懸絲,左繡瑤台月,右雋太昊日,中間浮雲隔兩曜,氣勢萬千,壯氣雄哉。   見著這尊石像,小石頭默默無語,似乎被那無形的威勢給懾服,竟是震撼久久。   希夷道:「徒兒,這是本門祖師黃石公。快快叩首。」   小石頭恭謹地叩了三首。   希夷道:「昔日祖師見天下大亂,忿而出山尋找傳人。最終遇著張祖師,也就是輔助漢劉一統天下的張良。張祖師憑祖師的傳授的一元經,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為大漢立下了赫赫戰功。殊不知,劉邦死後,這大漢天下竟為呂氏篡奪。張祖師為免災禍,出長安,到西嶽,創下華山派。」   「啊!?」小石頭驚呼,萬沒想,華山派竟是自己的祖師所創。而且這祖師,居然是輔助劉邦,楚漢爭霸的張良。一時,愕然思慮,這世間與我那前世空間,也不知有無干係?說它一樣吧,單看如今天下局勢,那歷史完全不合。若說它不一樣吧,可又有楚漢爭霸。莫不成,漢朝之前,歷史是吻合的,只是到了後來,有了歧路?   希夷看看他,道:「華山派歷經千年,照理,我葆和宗本該和他們是同門。孰知張祖師雖然創下華山一脈,但見傳人良莠不齊。於是只傳了些健身益體的法門,至於真正的心訣,完全留在了葆和宗。以致千百年來,華山派雖然年月悠久,但真正傳世的絕技,卻是不多。別說崆峒和峨嵋,就是青城等後來居上的二流門派,華山也遠遠不及。」   聽到這裡,小石頭頓悟,問道:「師傅的意思是……?」他自修煉元神,儘管純樸依舊,不喜深思,然對他人的想法,卻能時時有感。這也是日後安身存世的一大秘密法寶。   希夷微笑道:「乖徒兒果然聰明,也就那元虛師傅總說你傻!呵呵……」小石頭心道,世人都說我傻,也就師傅你說我聰明。   希夷又道:「為師今日找你來,一是為了葆和宗的衣缽,終於有了傳人。帶你來見見祖師,並與你詳加敘述本門的淵源。二來,待你他日出山,行走江湖,萬一遇到華山門人,定要細加照應。若碰到有甚可造之才,你可擇學而授。」   「擇學而授?授「睡夢心經」麼?」小石頭愕然。   希夷道:「怎會是睡夢心經?喏,要你傳授的俱在這裡!」說著,他孥孥嘴。順他示意之處望去,只見石牆的一面,到處雋滿了人形和字跡,便如當日聖宗秘窟一般。   「這麼多啊?」小石頭苦惱道。   希夷笑道:「這就算多了?呵呵……你練了睡夢心經後,記憶力早非尋常人可比。別說僅這些,固是再多一倍,相信徒兒你也背得下來。好了,好了,不說了。你開始吟記,三個時辰後,為師再來接你出去。」說著,也不待小石頭反對,自顧地走了。   小石頭無奈,只得默背。幸喜的是,希夷老者所說之言非謬,他原先記憶就佳,此刻自潛意識開發,元神經過修冶,實至過目不忘的地步。只須稍加瀏覽,那壁上的圖形和文字,就如刻在了腦海,再也揮之不去。等到再三對照,相信實無遺漏。小石頭想,此刻我的記憶還真是驚人,俟那日,回到聖宗秘窟,我再把那裡的武學典籍盡數記下,如此一來,我豈非掌握了正邪兩道的武學?愈想愈覺此法可行,一時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飛回摩天峰。又想,記好了武學口訣,我再帶冰清下山,從此以後,咱們就是武林中一對人見人羨的俠侶。嘿嘿……   正思得高興,耳際忽有人喝道:「好小子,想什麼,想得這麼高興,連口涎也滴了下來?給為師說說!」   小石頭一驚,抬頭看是希夷老者,當下訕訕道:「沒,沒想什麼!」   「沒想什麼,就這副模樣?」希夷神色間儘是懷疑,又道:「為師讓你背的武學口訣,都背好了?」   「嗯,全背下了!」   希夷笑道:「好,天光不早,為師也不考你了。咱們出洞!」 第78章 異能兀現     自那日背誦完葆和宗的武學口訣。數日來,兩位師傅總教小石頭冥想再冥想。有時,元虛會讓他認識一些藥草,和諸如針灸一類的手法。至於希夷則是傾囊相授,除了道家符菉沒傳之外,其餘如風水八卦,醫卜星相,奇門遁甲,舉凡道家精擅之學,他是一一指點,生恐這個徒兒日後出山之後,遭人欺負。   然這些雜學,何等深奧難解,豈是短時便能掌握。小石頭除了歧黃一道,緣於前世的職業,沒多日,稍加領悟了些。其它的學術,他是惘然不解,僅是囫圇吞棗地記下。不過元神的修煉,通過幾日的修煉,卻摸到了些門徑,薄有成效。時而能以意役石,至於希夷老者所說的要他化意斷瀑,在他想來,那是仙人的事,凡人怎麼可能?自是敷衍了事。   從武入道,修真伊始。   小石頭氣質大變,原先的呆傻不僅全然而去,換之的則是一派瀟灑飄逸,倘修道人見之,必許之為同道中人。這些種種,小石頭本身並未有感。   這一日,又被元虛真人差使著去守丹爐。望著爐鼎,小石頭心道,這爐丹藥足足煉了旬日,爐火方呈淺紫,看來,不多久,丹藥即成了。又想,不覺裡,過了十日,那信州卻直到現今,還未去成。唉……不能再拖了,萬一秦皇惱羞,遷怒雷家,那我真是百死不得其疚。   其時,二老也在潭邊說著話。   元虛道:「老友,小石頭的事,我已全告訴你了,你時下該曉得他為何修真進境,忒快了吧?」   希夷道:「沒想到,沒想到……前些日,老夫察覺西方有大股的天地能量波動,可後來囿於長安地震,是以只當是天災所至。不曾想,竟全是乖徒兒,搞出的事!呵呵……不簡單,不簡單啊……」笑了須臾,又問:「牛鼻子,那你打算如何去做?」   元虛道:「大道本有因緣,你我二人只須傳他修真心訣,至於功法,切不可傳授。要知道,大道者,乃衍天地,悟宇宙,若心有所限,只怕將毀他終身。」   希夷一笑:「不錯,呵呵……就讓他自行領悟去,咱們二人只能提點,卻萬不能規劃他什麼。」說到這裡,忽又擔憂道:「只是……牛鼻子,老夫在想,乖徒兒單練心訣,不練功法,雖對他大有好處。但日後獨闖江湖,萬一遇到個別的修真者,有了衝突,豈不吃虧?更何況,妖魔鬼怪對乖徒兒這樣的悟道人可是覬覦萬分,倘若被它們撞見,再則本身毫無防禦能力,怕是凶多吉少。」   元虛想想,道:「對極,對極……此事貧道也曾考慮。不過,在徒兒出山時,咱們二人可贈他些防身之物。依貧道看,當今之世,能擊破咱們法寶的人,決不會輕易出世。至於剩下之輩,諒小石頭也對付得了。畢竟大道歷程,本就坎坷多折,若師傅們都為其安排妥切,對他實是弊大與利。」   希夷頷首,元虛所說,他也知曉。只是二百餘年歲月好不易收了個徒弟,未免關心過切,有些寵溺。   值此一瞬,二人均感煉丹洞處,忽然爆起一股渾大無匹的天地能量。二人一驚,當下御起身形,往山洞飛去。   此刻的小石頭,惶惶不可。腦海裡,時而是『睡夢心經』時而是『太始大法』時而又是『焚陽刀訣』和『不滅修羅神罡』,直至最後,數萬字的『太素心境典』訣法,也在腦海裡浮現。那些飄飛仙女和挽弓射龍的古樸武士,閃來閃去,時隱時現。   撫頭疼痛裡,猛然,「轟」的一聲。腦海猶如炸裂一般。潛意識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瞬時遍佈幽谷。   這一瞬間,他好像看見小狻猊在睡覺,看見池塘中的魚兒在嬉戲,聽見了花兒寂寥地呻吟,感覺到飛瀑經年長流的苦悶。所有的所有,彷彿一切有靈之物,均與自己溝通起來。   那是一種和諧的頻振,很玄奧,又模糊。彷彿宇宙間所有的物和人,都是這樣的頻率。既從心底感覺,又在腦海裡反應,可要說出個所以然,偏是無法言表。   龐大的潛意識,經過有節奏的振動,順應著天地頻率,開始蔓延到了華山。自己融入風兒,飄到百尺峽,臨空遙瞰著斧劈般的華山。浩蕩天地,眼目雖然難以窮盡,但此刻,小石頭突然感覺到自己可以包涵整個天和地。茫茫意識,以寰宇最疾之速,淌遍大地,至最後,更是直騰宇宙深處。   天地能量湧洶而入,強灌進體內。他發現自己又透明了,身上的能量,似也變得仿如晶體,那是一種光芒般的能量。且驚歎的是,這些能量,不再流於經脈,而是穿行於經絡之間。   經絡本就彎彎曲曲,和經脈相似。但數遍古往今來,卻未有人可以把能量,練至到經絡。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如今,小石頭居然產生如此異變。光芒般的能量在經絡裡穿行繞回,原本如山洪似的液狀能量,漸漸在經脈內乾枯,俱化成了光芒。   與此同時,一段經訣在小石頭腦中浮起:「太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質之始也。」隨著經文不斷流過心田,小石頭雙手結成數萬年來,宇宙間便已失傳的印式。繁複的印式,即便佛門再深奧的印法在它面前也要大歎不如。   這刻,天地能量在小石頭的雙手間歡躍,鳴唱。彷彿遇到了真主。而煉丹爐的爐火,於此一瞬,驟然成了深紫。「砰」的一聲,丹爐頂蓋倏然升起,懸浮於半空,七顆耀著虹光的丹丸,升升騰騰,浮在頂蓋與丹爐之間。   小石頭睜眼,目中一道金芒掠過。望著七顆丹丸,心道,我該怎麼取呢?想法堪起,手指間的能量,即呼嘯而去,一下包裹住了丹丸。稍一引攏,丹丸即徐徐而來。小石頭大喜,心想,這修真能量還真好用。只是丹丸的顏色,怎地如彩虹似的五顏六色,難道不是金丹?想法剛閃,包裹丹丸的能量,立時侵入到了丹丸裡面,幾個呼吸,丹丸顏色登變,成了金光閃閃的七顆金珠。   如此一來,小石頭大為驚詫,尋思著,為何丹丸變化,會和我的想法同步?當下就實驗起來,想著丹丸週遭倘然升起火焰,豈不威風透頂。念頭如電閃,而金色丹丸的周邊,登時轟然而騰起一圈紅色火焰。   詫異到了極處的小石頭,這會不禁駭異,難道我成了神仙?怎地想怎樣便怎樣?又想,人說神仙可以點石成金,那我也來試試。轉目朝旁望去,瞧準一小塊石板,神念方注,便見石板泛起金光,眨眼光芒倏斂,而灰不溜秋的石板,卻成了金光爍爍的金板。   「啊!?」失聲驚呼,對於自己成了神仙的事,小石頭一時難以置信。可惜眼前事實俱在,確讓他不得不信。   隨他驚叫,二老掠進洞內。希夷搶先問道:「乖徒兒何事?」說話間,待他望見小石頭異像後,不免瞠目結舌。元虛也詫,尤其當他見到丹丸的變化,更是錯愕難當。   見師傅進洞,小石頭收起印式,站起身子。同時,包裹丹丸的能量,頓即失去。在丹丸即將下落時,元虛施展「無相手」,袍袖拂去,丹丸消失,手中卻托著一隻瑩光璀璨的玉瓶。只聽他欣然道:「此爐化虹丹,居然成了上品仙丹,呵呵……真是難以置信!也不枉貧道,耗費三十年歲月,窮羅極搜!」   希夷驚道:「上品仙丹?牛鼻子,你不是在說笑吧?上品仙丹,即便是兜率宮的老君,怕也煉不了多少,你能煉成?」   元虛笑道:「貧道自然不能,但咱們這福緣深厚的徒弟,卻能煉成!呵呵……」   「凡人服一顆,即能長生不老;修真人服一顆,立能成仙的上品仙丹,居然能讓咱們的乖徒兒煉出來。老夫,實難置信!實難置信!」希夷老者搖頭晃腦地說著。   元虛笑道:「老友,你不是在嫉妒吧?」   希夷呸道:「放屁,老夫會嫉妒徒弟?哼,歡喜還來不及呢!」又道:「只是奇怪,乖徒兒怎能煉出仙丹?」說到這裡,望著小石頭,盼他能說個原因。   小石頭在旁早已聽得愕然,何況,適才的事,他也是惘然不解,想讓他說個所以然,怕是難了。   元虛眼界不凡,況且崑崙派淵源流長,實乃原始天尊親手所創。對於「太素心境典」也稍有瞭解。當下問:「徒兒,你在摩天峰那會,是否曾練過《太素心境典》?」   小石頭點點頭,隨又搖搖頭。   希夷催問:「練就練過,沒練就沒練,怎地既點頭,又搖頭?」   小石頭道:「我只背下來,熟記心中。哪會,聞人前輩道,說要修羅陰罡大乘,方可修煉。如練早了,有大禍事!」   元虛頷首,道:「《太素心境典》是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它管得恰是質始,所以,具有太素神力的人,倘然教他煉丹或冶器,卻比人事半功倍。其奧妙當真難以揆度!」   小石頭一聽,心想,這就是現代世界裡,改變物質的質量排列麼?那豈不是說,我可以把石墨便成鑽石?如是一想,不禁頭暈,暗忖,看來我真成了怪物了!哦!不對,該是神仙!心裡辯護著,嘴上卻問:」師傅,可那所謂的《太素心境典》,徒兒沒練過啊?」   元虛一笑,道:「這就是福緣,呵呵……惟有你才具有的福緣!」   這話模欞兩可,小石頭費解,剛想再問。元虛道:「徒兒,你的真氣雖仍是原先的修羅陰罡和焚陽刀息,但你的元神卻已融會貫通了數種神功的特長。可以說,你如今的元神包羅萬象,衍生千變,早不同尋常修真或悟道。」說到這裡,神色變得很沉肅,道:「徒兒,你將走一條只有你才能走的路,這條路,是前人從未踏進,更未思慮過的路。為師許它為歧天路。」   耳聞師傅此語,小石頭錯愕萬分。他當然明白,走一條前人從未走過的道路,那將是何等艱難的事。其間的千辛萬苦姑且不說,單是裡面的凶險,恐怕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結局。一時,起先的興奮,倏然而逝,替而代之的則是滿面的沮喪。   眼見他喪氣,希夷老者嚷道:「擺這麼副苦瓜臉幹麼?有甚了不起的?不就和別人不一樣麼?常言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努力去做了,還怕不會成功?」   老者一番勸解,聽在小石頭耳裡,沒起半絲效果。反而心道,不是師傅你自己走,當然是亂說風涼話了。唉……   元虛忽道:「這條不同常人的升天路,誠然艱辛,但若是通過,那等待你的成就,將是無可限量。眼下只能看你自己,是要未來的榮耀呢?抑是未來的屈辱?」   小石頭道:「大師傅,這話如何解說?」元虛比希夷稍長幾歲,為了好區分,是以喚元虛為大師傅,希夷為二師傅。起先,希夷老者尚有不願,但最終少數拗不過多數,只能「忍辱負重」了。   元虛笑道:「這話幾日後,為師再為你解說。你現今神功初成,尚需操揉磨治。再冥想段時辰,細心把握下!」說罷,轉身走出。希夷朝他望望,也呵呵大笑地跟著出洞。   二人是笑了,小石頭偏是抓耳撓腮,渾然不知自己究竟練得是何種神功?說它是《睡夢心經》,似乎不像;說它是《太始大法》,彷彿有強拉之嫌;但要說它是《太素心境典》,也不盡然。要知道,太素力雖可以改變世上的物質,但要像他表現的這樣隨意,尤其是毫不費力,卻是難上加難。   心道,莫非是三種神功的混合體?思來想去,不免愈覺糊塗。當下暗忖,管它什麼神功,只要以後成就非凡,而今又能點石成金,便是一門好功夫。既知不可究詰,煩心盡去,索性出洞,找那小狻猊玩耍去了。   小狻猊睡得正香,猛被他抱起,即想發飆,待發覺原是小石頭,頓時懶懨懨地再次閉上雙眼。突然間,它感到小石頭身上的自然氣息,比前幾日愈加濃郁。躺在他懷裡,靈力源源,不絕於縷,比單靠自己吸收還要快上數倍。驚訝地睜眼,瞅著小石頭憨厚誠樸的笑容,直覺舒坦已極。當下便呼呼大睡起來,心裡卻想,自己以後就跟著他混了,嘿嘿……   對它的懶惰,小石頭無奈。索性曲臂枕頭,仰天而臥,躺在草地上,又把這懶東西放在身邊,用手撫摩,低聲道:「你的生活,可真無憂無慮,若我能有上你的一半,唉……那就幸福嘍!」   他想到未來的成就,自是愉悅備至,然一思及未來的艱辛,又不免鬱鬱寡歡。是而望見小狻猊無憂無慮,竟是心有感傷,淒楚長吁。只是他沒想到,上古神獸的修煉,實比人類修真還要艱難百倍,其中的奧妙,自非目下的小石頭可以瞭解。   元虛和希夷,自得了上品仙丹,便再未來看過他,也不知他們到底躲在何處偷著樂?沒了師傅督促,小石頭大大的輕鬆。儘管沒自我放假,但偷工減料,修煉時辰大減,卻是事實。   閒散了數日,每天不是陪著小狻猊睡覺,便是冥想修煉。雖不知體內到底是何種神功,但能量渾沛,正大平和,每每修煉完畢,但覺精神振奮,週身舒泰,宛若與天地合一。自身的心跳和脈搏,彷彿也契合宇宙脈動,一頻一率,無不完美異常。   如此悠閒歲月,實於他生性相合,私下裡委實想就此一生逍遙。只是念著自己尚是大秦欽犯,倘總不去備案,萬一雷家因自己而遭牽連,未免心感慚愧。正躊躇著,要否向兩位師傅辭別。   這日午後,元虛召見,吩咐他即刻自行下山。至於他們二人,由於各服了一顆異變丹丸(上品仙丹),是而真元大盛,需要閉關參悟,以待驂鸞馭鶴,直升仙境。   又對他道:「徒兒,你此刻元神修煉,已臻仙境。不過,可惜卻是頭大腳輕,你的元神不能和你本身的力量相匹配。唉……這裡尚剩五顆上品仙丹。想立時飛昇,你可服下一顆,但此間凶險暫且不說,對你日後的成就,卻是大大的不妥。此生再無半點增進,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若不服仙丹,再苦修一段時日,待本身力量與元神的頻振臻至完美諧和,那你日後的成就,將無可限量。到那時,為師二人也將為你而感到驕傲!」   說著,遞去仙丹。   小石頭茫然接過,尋思著,前世遭侮,今生眼睜睜地瞧著救命恩人被人一掌拍死,究根到底,俱是無有力量的關係。若自己這會貪圖便捷,服了仙丹,以致和師傅們一同升天。但想來,在仙界的生活,也無多大開心。不定老是麻煩師傅們為自己抵憂御厄。與其這樣窩囊,毋寧在人世間再熬上一段時日。等到功臻完美,再飛昇上界,豈不愜意?   當下抬頭,斬釘截鐵道:「兩位師傅,弟子考慮過了,想憑自己的力量,修煉上界。」   希夷很是高興,樂道:「好好……好,呵呵……老夫沒看錯人,臨到飛昇,果然收到個好弟子!哈哈……」他起初見小石頭深思,便始終眉頭緊蹙,待聞他終不肯服下仙丹,頓時雀躍不已。其坦直率性,和愛徒惜徒的情緒,完全溢於言表。   小石頭很是感動,說道:「二師傅,我……」話未說完,想起兩位師傅,即將飛昇,此刻怕是最後一面。不禁酸楚難當,這話,也說不下去了。   元虛捋鬚,微笑地望著他,說道:「徒兒,為師曉得你瑣事甚多,但你終須記住要回崑崙一趟。一是回歸宗門,叩拜本門的列祖列宗;二來,也讓你的師兄們認識一下你,日後,可有個照應!」   小石頭鄭重頷首,朗聲道:「弟子遵命!待俗事俱了,一定回崑崙。」   元虛和希夷均是灑脫之人,小石頭雖有些眷戀,但自修真後,俗性大減。餘下的時辰裡,倒沒出現世俗間那般的揮涕場面。接著略做寒暄,二人又賜了些寶貝給他,最後說道,幽谷裡的東西,只要你看中的,自可隨意帶走,不須再來稟報。說完,即揮手示意他退下,雙雙閉關修煉去了。   既失去指導,又記掛充軍一事,小石頭當即決定出谷。回到居處,收拾行囊,放好真人給的另五顆異變丹丸,跑到小狻猊處,想與它告別。孰知,身為神獸的小狻猊,何等通靈,未待他開口說話。便是一個撲躍,直接衝到他懷裡。見他這般乖巧,小石頭也很疼愛,想起師傅們所說得只要看著歡喜,便可帶走之語。便道:「小金啊,你知道我要走了麼?」   小狻猊眨著靈動的黑眸,看看他,點了點大大的頭顱。小石頭笑道:「那你想跟我一起走麼?」小狻猊又點點那大大的頭顱。小石頭道:「好!既是如此,我便帶你出谷,到外面好生的玩上一玩。」私底下,他倒是極盼小狻猊答允,倘不應允,只怕他會大感遺憾。   說罷,側頭望望那如玉帶飄落的飛瀑,兩位師傅就在一元洞內閉關。悵然若失地撫著小狻猊的頭顱,道:「小金金,那你該變身,否則,若教旁人看見,只怕會嚇著!」幾日裡時常與小狻猊盤恆,終讓他知曉,小狻猊實非尋常獸類,它能似妖物般幻化身軀。   小狻猊聽話得很,縱身躍下,低吼一聲,身軀頓變,縮小如一貓咪。繼而縱身,再撲入他懷中,四爪收起,彎頭躺下。   小石頭笑笑,道:「夠憊懶得!與那小禽,該是不分軒輊!」小狻猊懶地理他,只是搖搖身軀,繼續躺得舒服些。看著有趣,小石頭呵呵笑起,接著往谷外行去。不多會,便已抱著小狻猊,走至谷口,他回首望望幽谷深處,心道,這段時日,當真是我一生中最神奇,又是最糊塗的歲月。旋即在谷口跪下,拜了三拜,揮涕而去。 第79章 華山追逐     出幽谷後,小石頭不斷實驗著兩位師傅給他的寶貝。一個是渾圓戒,據說是崑崙派的至寶,裡面能藏萬物。這樣的至寶,實際惟有修真者方能使用,否則,固是武學大宗師,倘沒有小石頭那般渾厚的潛意識,決計役使不了。小石頭這會力量沒多大增長,但潛意識的強橫,卻非尋常修真者可及。這渾元戒玩了沒多久,已被他運用自如。   元虛的藥箱和藥囊,便在裡面。至於那無極至寶紫金銅人,元虛真人交代,定要尋著中原姜氏,然後還予別人。還有希夷老者給的什麼上古劍刃和甲冑,也全收在裡面。小石頭一會取出,一會放入,實驗它到底靈不靈驗。一番下來,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裡面的物事,當真是心有所想,物即立現,半點都沒差虞。心道,神仙就是神仙,比那些科技所造的玩意,尚要勝上幾倍。就是不知它們會否有質量問題,俟時要用了,萬一不靈,卻該怎辦才好?   還有希夷老者贈送的一雙護腕,剛拿出時是一圓形,如玉鐲般的物事,誰知,堪堪戴上,便成了護臂,一直延伸到了肩胛。   那會,希夷老者也是詫異道:「這森羅腕,是本門至寶,原先始終是護腕,可擋天下任何飛劍。不曾想,讓你戴上了,居然成了護臂?」說著,搖頭晃腦,對自己收了沒幾天的乖徒兒,當真是匪夷所思,覺得任何事物,只要到了他身上,均會變得不可思議,讓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途中,森羅護臂太過光芒璀璨,小石頭把它隱去。原道,一樣堅硬物事,藏於肌膚,必然不適得緊,不虞,半點感覺也沒有。至於,希夷師傅另送的一把護體飛劍,小石頭卻沒使用。因為,那是要收入體內,方可心劍合一。對於一個有著現代醫學理論的人來說,體內藏把劍,這種事,他是萬不敢做的。何況,他素對刀大有感情,至於劍刃,當真是深為忌憚。   不知不覺過了老君梨溝,來到百尺崖。抬頭一看,只見危石聳峙,直插雲表。這百尺崖果是一處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峽的兩壁幾乎就要貼在一起,中間卻被兩顆一大一小的石塊撐開。人倘從石頭下鑽過,難免會膽戰心驚地想及,那石塊會否從兩壁間突然掉落?   戰戰兢兢地穿將過去,回頭再看,石塊依舊,峽道陡曲。至這會,一直懸著的心旌,方是墜下。不由囈語道:「此兩塊大石堪稱驚心!」   「老夫候你恁多時日,不驚心,是傷心。哈哈……」   小石頭聞言陡驚,循聲看去,卻見一人站在左側一塊大石上,迎風而立。再仔細看,原是那追著自己,非要甚勞什子指訣的無極宗師隗鬥。掐指算算,自己跟著大師傅進幽谷修煉,距今實有半月,萬沒想,這老傢伙竟陰魂不散的在華山苦等。苦笑道:「隗先生,你是何苦來則?前數日,你問小子指法來歷,小子已盡數相告,何以你非要死纏爛打呢?更何況,當日先生在長安,也說過不再纏繞於我,今日居然食言而肥?這未免有失先生的宗師風範!」   隗斗頓愕,傻小子一開口便出言指責。而且字字有理,句句實言,霎那,自己竟無言以對。在那愣了半晌,突然吼道:「胡說,本島的神指秘訣,既落在你身上,老夫難道視而不見?哼……你如今假若實言告知,老夫尚視你為友,如依舊像當日那般虛言誑騙,休怪老夫辣手。」說話間,食指伸出,置於胸前,一副立將出手之勢。   見他總是不信,小石頭苦惱不已。不禁犯了脾氣,大聲道:「你要信,那最好;如不信,小子也無法。你想出手,那便儘管來。哼,小子也不懼。」一番話,口若懸河,說得如繞口令般。   隗斗大怒,話也沒說。不見他手勢振動,一縷指風罡氣,已破空射來。   殊不知,小石頭恢復記憶,早沒以前那麼犯傻。他說倒說得剛硬,私底下早做好了逃之夭夭的準備。一俟他指風射出,頓時返身即走。自在廣智陣裡演練了數遍《龍行八法》,又在幽谷裡元神得以初成,此刻施展起輕功身法,儘管未臻凌空蹈虛,但一路風馳電掣,比之長安之時,又非同日而語。   一路是見山翻山,遇澗越澗。只知朝前走,至於兩邊,壓根無暇留意。隗斗偏是拿他無奈,在後一邊追,一邊心下苦歎,這小子功夫不見厲害,可內力深厚,輕功高絕,老夫竟是奈何不了他?想歸這樣想,但為了神指心訣,他無疑只有追的分。   二人一追一逐,不多會,隗斗居然落下遠甚。而小石頭跑得惶急,也沒擇路,對於後頭更無暇分心,就似一無頭蒼蠅般的亂闖,亂奔。   跑不多時,猛聞有人喝道:「站住,哪路的小賊,居然敢闖我華山派總堂?」   聞聲一驚,小石頭抬頭看,卻見兩個年輕人,手執長劍,不知從何處躍出,擋在自己面前。此刻情勢危急,無暇多顧,小石頭道:「恕罪,恕罪,後面有個大魔頭追殺在下。容我躲上一躲。」說著,飛身而起,從兩人頭上躍過。落地後,再次回身,抱拳道:「恕罪,恕罪……」聞著兩人是華山弟子,因鄧蓉故,愛屋及烏下,他是禮多敬多,可說恭謹備至。   那兩華山弟子,也屬不識時務之輩,眼見如是輕功,居然還凶相畢露。朝小石頭吼道:「賊子休走,給爺爺納命來!」說完,兩人提著長劍,就往小石頭殺去。   華山獨佇平原,這兩人雖為華山低代弟子,但向視甚高,除了師門長輩尚放在他們眼裡,其餘江湖人儘是碌碌之輩。在他們想來,倘若自己等人下山,勢必名噪武林。就算成不了一代宗師,然一方霸主,那是篤定無疑。故而,即便小石頭那一躍,閑雅清雋,盡顯絕世之姿,但他們依舊無懼。   小石頭一愣,回身就走。他可不想和鄧蓉的弟子,產生不必要的糾紛。心想,鄧姐姐的華山弟子,怎地如此跋扈恣意,說都說不通。奔走間,只見前方松柏成林,石道將盡。不一會,多排連綿房舍,鱗次橢比,現在眼前。   他心知這裡必是華山派總堂翠雲堡。那會聽鄧蓉說起過,說到如何如何雄偉,又如何如何壯觀。不由尋思,鄧姐姐不知回來沒有?倘若在,我倒可在她那,藏身會兒,以避隗斗的追蹤。又想,那長安城既然發生地震,那麼刀劍大會自是無疾而終,想必是辦不下去了。   思忖裡,奔到近處一看,但見堡屋四周,圍以三丈高的石牆,牆後石屋連綿,前後重疊,端是壯觀。在如此絕地,營造出偌大規模的房舍群,可見華山派也費了不少心思。正中央是一扇黑黝黝的大門,此刻完全關閉,而且巨鎖加栓。門邊竟無一人守衛。   小石頭詫異,難道說華山派今日放假?當下繞至一處圍牆外,施以「潛龍騰淵」,一拔數丈,想直接越過圍牆,落在地面。孰知身子堪堪凌空,數十枝勁弓利矢,從圍牆不遠處的哨樓,厲嘯而來。   這下,大驚失色。要知道,此刻身形拔地,完全懸空,又無借力的餘地,即便《龍行八法》再是神妙,但在毫無察覺的情形下,依然是束手無策。心下暗悔,剛才施展輕功時,沒先以元神查探有無人跡。反而不加多慮地便衝了進去,這次歹命了。   便在這會,始終藏在前襟的小狻猊,猛地張嘴,迸出一口勁氣。這口勁氣,實是小狻猊的先天靈氣,嚴格講,固是宗師級高手的全力一擊,也要差之遠甚。   但見它嘴張箭落,有些利箭被先天靈氣更而激返回去,響起連串的慘叫聲。   躲在暗處的華山弟子,不知是小狻猊的功勞,只道是小石頭不知用了什麼古怪手法,非但擋住了勁弓利矢,反而回射幾箭。眼看敵人身手詭異,而且出手毫不留情,迥非前些日那樣好說話。一時,眾華山弟子人人自危,均道,本派怎地惹了這種煞星。這不是要人命麼?膽寒余,數百人從各自的暗藏處,紛紛奔出,競相恐後地想要逃脫一命。   瞅著華山弟子奔潰如喪家犬,小石頭怔了須臾,接著嚷道:「你們不要逃啊!不要逃啊!」他想,適才山下尚好說,這下誤會大了,若被鄧姐姐知曉,怕是又要追殺我了。   奔逃中的華山弟子,聞言,暗罵:「娘的,惡魔就是惡魔,想要殺人,還不讓人逃命。」   這會,小石頭又道:「不要逃啊!我是你們鄧掌門的朋友!」   華山弟子又想,多愚蠢的話啊?是朋友?進來就殺了好幾人。倘若不是的話,咱們如今,豈非全部挺屍?如是一想,大伙對這惡魔,不免鄙夷起來。有些人更而連聲呸他。   僅是片刻,寬廣的前場居然不見一個華山弟子,只有小石頭一人愕然佇立。他想,罷了,罷了,事已及此,再逃那便算不得英雄。終須尋位能說話的華山前輩,好歹把這罪愆給說明白了。思忖間,往翠雲堡的後堡走去。一路走,一路看,想要尋個人出來,好生與對方解釋、解釋。不虞,連走了數間房舍,硬沒發現一人。就好像,整個華山派突然間成了死地。   不多久,來到翠雲堡的內堡。   但見圍牆雖無外堡那樣高有三丈,但也相差無幾。牆後,建著一片蜿蜒起伏,順著山勢的廣大宅第。堡門依然緊鎖,門口尚有一座吊橋。下面小渠,碧波蕩漾,倒映出巨宅門前那七級石階和兩尊高大的石獅子;黑漆大門,紫銅吞口,以及門簷下「金光昭瑞」四個燦爛金字的橫匾。   再看那小渠,原是人工開挖,僅有丈寬許。緊鄰著黑黝黝的石牆。從石牆至水渠,無片絲立足之地。這樣的構建,即便有高手想以輕功越牆,但因這條水渠故,無疑力有不逮。除非有人在越過小渠後,以壁虎游牆功緊緊吸附在石牆上,然後再徐圖翻越。   小石頭想,假如真有人這麼幹了,相信迎接他的必是數百枝強矢。其結果,無疑慘極。旋即仔細審視,亟盼能有他途進入。可惜,看來看去,除了強闖吊橋一途外,實無他法可想。當下低聲對小狻猊道:「小金,這此又要看你了!」說完,一聲清嘯,身子拔高三丈,往吊橋越去。   與此同時,密集的箭雨再次射來。數量比適才,翻了幾番。但小石頭這會有了準備,自不會手忙腳亂。只見他身形,猛地再次拔高,足足超出吊橋丈許。弓箭手均未想及敵人在毫無借力的半空,居然尤有餘力,再次騰身。一時,盡皆愕然。   乘此空暇,一式蒼龍入海。腳尖點了下吊橋橫索,如夭矯神龍,蟠空而入。那種美妙,那種剛健,再襯上那撼人心神的長嘯。華山弟子人人心魄震悸,手足發軟。絲毫想不起該射箭暗襲。直到他落於地面,一個蒼老的聲音,方是喊道:「給老夫射啊!射死他!」   話聲甫落,「噌噌噌,噌噌噌」又是數百枝箭矢,如暴雨突降,聲勢驚人。   小石頭有些惱怒,覺得華山派人委實不可理喻。自進了翠雲堡以來,自己便一直遭遇暗襲,前次在外堡,尚差點送了性命。眼看弓箭又是射來,再顧不上大師傅所說的,行走江湖時,切要慎用元神的力量,以防引起妖魔鬼怪的覬覦。   潛意識猛地發出,渾身真元也從雙手迸薄而發。   只見那些箭矢先是驀地如遇鬼牆,紛紛在他三丈外停將下來。偶爾有個別漏網,即便射到他身上,也是嗆然落地,興不了半絲威風。華山弟子在遠處見了,人人捂嘴,瞠目掉顎,這樣的情形,教他們如遇鬼魅。在他們心中,小石頭是妖怪,是惡魔,反正決計不會是個人。   忽然,停佇半空的箭矢,驀似柳枝驟遇狂風,頓又被席捲而回。誠然回射的準頭不夠,但力道比原先尚要強上不少。有些箭矢居然破牆而入,直刺牆後的華山弟子。一時悲天愴地,慘叫不絕。此刻,外堡的情形再次發生,華山弟子狼奔豕突,哭爹喊娘,只恨父母少給他們生了一條腿。   小石頭大步流星地追去,高聲喊道:「我要見你們的掌門。你們的鄧掌門在麼?」   數步之間,瞅準身前一人,探手抓住。喝道:「你們的掌門在那?帶我去見她?或者尋個能做得了主得。」他是想,萬不能再糊塗下去了。否則,誤會是愈來愈大。故而,大興雷霆手段,只盼能快些見到做主之人,予他好生解釋其中的誤會。   這被抓之人,歲數不大,卻不知在派中身份極尊,乃華山大長老魅影劍韓尚之子韓丘。他聞著小石頭口口聲聲說要見掌門。不禁尋思,這傢伙難道是鄧蓉那賤人尋來的幫手?待又聽見,小石頭說只要尋個能做主的就行。心想,唬了我一大跳,以為這傢伙是鄧蓉的幫手呢!又想,這傢伙身手詭異,古怪異常,而且出手狠毒,倘帶他去見爹爹,難保其不會對爹爹不利。與其忐忑,不如帶他去見鄧蓉,反正那賤人原就是華山掌門,也算不得騙他。   當下道:「好、好,我帶你去見掌門。」   小石頭聞言大喜,方想問鄧姐姐是不是回來了?猛見得牆邊人影一閃,依稀是隗斗來了。這下唬得不輕,急忙拽著韓丘的手臂,朝前趕去。問道:「你們掌門在那?快帶我去見她!」   韓丘道:「在……地……牢!」被小石頭拖著,由於勁風撲面,張嘴就是罡氣直吹。說起話來甚是艱難。   「什麼?地牢?」小石頭驚問。抓著韓丘的手勁不覺大了不少。又道:「地牢在那?」   「往左拐、直行、朝右……」又過一會兒,「對對……推開院門,就在那假山洞內。」   一路上,華山眾人已被他嚇破膽子,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在韓丘的帶領下,小石頭跟著到了翠雲堡的後院。這裡花木扶疏,小徑石砌,風光雖美,卻極是荒蕪。看地面到處落葉,無人清掃,可想必是屬於翠雲堡的禁閉之所。   依著韓丘指示,小石頭進了假山洞。但見裡面是條長長的甬道,地上污水積陷,每步踏下,便是水花四濺。走約十數丈,忽然高起,一條石階盤蜒向上。小石頭不發一語,逕是悶頭走路。藉著甬道內的燭火,韓丘覷眼打量,見他面容沉肅,凶不可言。好似蘊著無限的怒氣。心想,幸喜我帶他來見鄧蓉,看他這副模樣,必和本派有著天大的仇隙。此刻,尚能用那賤人,派上最後的用場,倒也划算。嘿嘿……   他沒想及,小石頭此刻是怒火沖天。眼看囚禁之處如此陰暗潮濕,而且髒陋不堪。再思及鄧姐姐花容月貌,丰姿絕世,居然遭手下叛徒這般作踐。那是愈想愈怒,恨不能立時就結果了手上這個傢伙。只是想到鄧姐姐未見,此時尚用得著他,何況其中原由全然不曉,要如何處置手上的傢伙,惟有問過了鄧姐姐,最好讓鄧姐姐親手報仇,那才恰倒好處。 第80章 解美女厄     向上的小道沒走多久,接著漸趨往下,直是十數丈後,道路方是平坦。這時,地面雖無積水,但依舊潮濕,踩在路上,總有泥濘之感。須臾,前面亮起一盞燈火。燈旁有兩個華山弟子裝束的人在那坐著。聽見小石頭的腳步聲,其中一人問道:「誰?」   韓丘怕小石頭暴起弒人,連忙應道:「是我!韓丘!」   「哦!原是韓師兄啊!嘿嘿……又想來看看咱們的美女掌門?」   聞這話,小石頭怒極,手指彈去,一縷犀利已極的勁風射穿了哪人的肩膀。「啊!?」哪人慘叫,道:「韓師兄,我、我對你們可是忠心耿耿!」另一人索性跪將下來,哭求道:「韓師兄,咱們沒犯錯啊!你……」說話間,二人才發現韓丘身旁竟還有一人。   韓丘苦笑道:「二位師弟,不干我的事,是這位大俠出的手。」   二人對韓丘懼怕不已,面對小石頭,卻陡然膽大起來。當下起身,雙雙取出長劍。那受傷的喝道:「那來的賊人,居然敢暗算爺爺……」那「我」字未說完,小石頭移步上前,「啪啪啪」,就是一連串防無可防的耳光。直打得他口角溢血,吐出好幾粒牙齒。   另一人見同伴吃虧,挺著長劍刺來。   小石頭稍一移步,躲了開去,手掌輕推。哪人如紙人飛起,砸在石壁上,久久不動。隔了好半晌,才徐徐滑下,眼見已是一命嗚呼。韓丘色變,適才原想出手襄助,但見著如此局面,急忙乖乖站在一邊,不敢動半點歪思。暗道,還是老實些,待他結局了鄧蓉,我便苦苦哀求,許以大大的好處,想必尚有活命。要和那兩人一般負隅頑抗,一定死得難看。   那兩人原是守監之人,離牢獄並不太遠。搏鬥之聲剛響,那後面的牢中,便傳來一吼聲:「娘的華山叛徒們,居然敢囚禁小爺我,還不把我放出去?」   聽聲音竟是蘇吉。小石頭錯愕,本來他怒極之下,出手便弒了一人,心下正當惶惶。此刻不禁尋思,蘇吉怎地與鄧姐姐一起關了進來?當下問那掉牙的華山弟子,拿了鎖匙,迅即點了他和韓丘的穴道。直奔頭一間牢房,打開牢門。只見裡面關著的正是蘇吉、穆淳風二人。   二人見得小石頭也是一愣,須臾,蘇吉最為興奮,嚷道:「石大哥是你啊?你來得可真及時。哈哈……」   「嗯!是我!」說話間,小石頭奔下一間牢獄,打開牢門,裡面關著的是鄧蓉和蘇眉。   眾人出來,蘇眉與穆淳風抱在一起。而鄧蓉卻一下撲入小石頭懷抱,連聲道:「石弟弟,你終於來了。」說著時,淚流滿面,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原本就紅顏薄命,孰知又碰上手下叛變。這段時日,對於鄧蓉來說,委實煎熬。這當口見到能依偎訴苦之人,一時那還顧及什麼世俗之見,只想哭個舒暢。   暖香撲鼻,溫玉入懷,小石頭怔怔忪忪,抱也不是,推也不是,竟自愣愣地站在那裡。   韓丘發現小石頭竟與鄧蓉是一夥,不禁大呼懊悔。連道好事多磨,心想爹爹之謀怕是要另起波折。   蘇吉無人撲,也無人與他擁抱。但他並沒閒著,行至韓丘身邊,指著他道:「小子,你最陰,那迷魂茶多半就是你父子倆指示的,對不對?哼,氣死小爺我了!今日不給點教訓,你便不知小爺的厲害!」說著,左右開工。一邊打,一邊尚罵道:「你個死賤種,你個死胚,你個殺千刀……」   倘不是穆淳風阻止,只怕韓丘離死不遠。不過,也被打得嘴角老高,腫如囊包,先前那翩翩之樣全然盡失,與個豬頭倒是成了近親。   聞著絲絲芬芳,傳入鼻內。小石頭沒起半點漣漪,反而暗忖,怎地鄧姐姐被關了恁多時日,身上仍這麼噴噴香?難道,這就是古代女子本身的體香?這會,鄧蓉蓬鬆的髮梢,掠過他鼻際,引起一陣癢癢。不由「啊欠」一聲。   鄧蓉初時只是驚悚過度,再者手下叛變,以致傷心余,需要尋個堅實的肩膀靠靠。然良久後,她察覺小石頭渾身硬梆梆,猶如石人似的,動也不動。刻下又被他啊欠聲驚醒,芳心頓起羞澀。思村,我這是怎麼啦?窘迫之下,推開小石頭,捲著自己的衣褶,羞聲道:「石弟弟,沒弄髒你的衣服吧?」   小石頭道:「沒,就算弄髒也無謂啦!」   鄧蓉一笑,心想,這傻小子倒大方得厲害。心下如是想著,嘴裡不經意地囈語道:「傻瓜!」那一笑,即便甬道昏暗,但落在小石頭眼裡,依舊如花卉初放,艷光迸彩,讓人不覺迷醉。   小石頭耳尖,聽得清清楚楚,道:「鄧姐姐,你為何說我是傻瓜啊?」   壓根沒想到小石頭居然會聽見,鄧蓉嫩顏緋紅,輕聲道:「沒什麼,是我胡說的!」   蘇吉道:「好了、好了……姐,你和穆大哥待下再親熱。還有鄧姐姐,你和石大哥也是一樣。」被他一說,眾人窘死。蘇眉嗔道:「小弟……」蘇吉怪笑一聲,道:「算小弟錯了,還不成麼?只是咱們受了恁大怨屈,被這梆傢伙囚在地牢。若非石大哥來,咱們還不知要被他們關到什麼時候呢?你們說,要不要報這個仇?」   穆淳風道:「當然要!只是如何報這個仇,咱們仍要聽鄧掌門的吩咐!」   鄧蓉道:「穆少俠,這掌門二字,你不要再喊了。不然,我可要羞死了。」   小石頭道:「鄧姐姐,你本來就是華山掌門,為何不要喊?」   鄧蓉道:「掌門是被手下弟子囚禁的麼?這樣的掌門,當了又有何用?唉……」   眾人一想,覺她此話果是有理。   鄧蓉又道:「這仇,我也不打算報了。長老們認為我武功低微,不配當華山派的掌門。伊始,我倒有些不甘,認為辜負了爹爹的期望。只是在牢中恁多時日,靜心想想,長老們確非虛言。我對武學之道,委實沒甚天分,練了足足二十餘年,唉……興許連蘇弟弟也打不過。這樣的實力,若再繼續留任掌門一職,非但難以發揚華山門戶,反而大丟華山的顏面。與其被人嘲笑,不如把華山派讓與那些能力超群的長老們,讓他們來管理。思來思去,也惟有這樣的法子,最好了。你們說呢?」   蘇吉撅起嘴,問道:「鄧姐姐,你的意思,咱們的被囚之仇,就這麼放棄了?」   鄧蓉歉意地望著他,道:「蘇弟弟,你願答允麼?」   蘇吉歎道:「既然鄧姐姐都決定了;做弟弟的那有二話?當然是全力支持嘍!」說著,伸出雙臂,舞舞拳,為他此言壯勢不少。   蘇眉道:「話倒說得好聽,那我這個姐姐的話,你為何總是大打折扣?」   蘇吉怪笑道:「因為你的話本來就大打折扣!嘿嘿……」   蘇眉氣急,躍起身子,便想敲他毛栗。殊不知,她此刻失去暖玉簫,平日習以為常的出擊,不免也是大打折扣。而且蘇吉身法迅捷,又是大有觸痛之人。焉會輕易中招?當下輕巧地閃開,嚷道:「穆大哥,姐姐要打我,你怎不喝止啊?」   穆淳風笑道:「這是你們姐弟倆的事,我如何可以插手?」   蘇吉道:「好,是你說的,我可全聽見了。以後有事別找我!」   見他們一得自由,便興高彩烈地打打鬧鬧,小石頭道:「鄧姐姐,那這兩個傢伙,你打算怎生處置?」   望了望韓丘,見他鼻青臉腫的熊樣。鄧蓉道:「算了,放了他們吧!」   「哦!」小石頭出手解了二人的穴道,「滾吧,鄧姐姐願意饒你們一命,希望你們日後不要恩將仇報。」自得了元虛的歧黃真傳,他此刻認穴、制穴之準,實非往日可比。   「不會!不會!」小命得保的韓丘連聲保證,接著踉踉蹌蹌地走將出去。   小石頭道:「咱們也該出洞了,老待在這,總覺得不舒服。」   眾人頷首,認為此言大大的有理。迅即,魚貫而出,朝洞外走去。一邊走,小石頭一邊詢問其中緣故,何以身為掌門的鄧蓉居然被屬下囚禁於地牢。得眾人解釋,小石頭方知。原來,當日長安地震,誠然傷亡不大,但屋宇毀壞較多。秦皇再無心思舉辦刀劍大會,於是宣佈無限期的暫停。   在雷府待了數日。一來無聊,二來擔心山門。鄧蓉便即向雷嘯岳告辭,說要回華山。實地裡,她還想偷偷地去信州,探望小石頭。聞鄧蓉要走,蘇氏姐弟當即也告辭。同時,說要遠赴各門,為穆淳風拉攏人力,好向幻骨門尋那滅門之仇。這麼一來,鄧蓉自不好束手,於是說願助一臂之力,只是需得通告本派長老,才可派遣人力下山。   既有華山襄助,穆淳風自是高興異常。當下一行四人辭別雷府回到華山。殊不知,堪堪回來的當日,宴中飲酒完畢。等醒來時,卻已囚於地牢。間中,華山的大長老韓尚來過數回。均是勸鄧蓉主動退位,把掌門讓於他。起先鄧蓉是破口大罵,死活不願。然幾日後,她思想回轉,認為不可因自己而害了穆淳風等三人。正想等韓尚再來,向他答允退位。不料,小石頭竟自及時趕來。   當日被解押進來,眾人是中了迷藥故。此刻見地牢如此隱蔽,尤其陰暗潮濕,不禁人人心忿。鄧蓉也是哀慟,想到爹爹當年在世,五位長老對自己均是疼愛有加。孰知,爹爹不過逝世年多,他們就篡位奪權,且把自己禁錮。愈想愈覺黯然,只感茫茫人世,淒風苦雨,自己竟無一人可以怙恃。   一路上,偎在小石頭身邊,緊緊跟著。如今,她父母雙逝,又遭本門長老的打擊,正是傷懷已極的時候,內心之懦弱實達極處。望著小石頭雄偉昂堅的背影,止不住大生依賴。   七轉八拐,好不易出了甬道。方走出假山洞,卻見洞外密密麻麻地圍著數百位華山弟子。   眾人見之一驚,穆淳風急忙擋在蘇眉身前,而小石頭卻不由自主地護住鄧蓉,喝道:「你們想幹什麼?」   華山弟子不答,依舊挽弓待射。小石頭流目顧盼,只見前排的執弓弟子,不過二三十人,後排的均是手提長劍的年輕弟子。兩排弟子的中間,前呼後擁地站著五位中年人,為首一人三縷黑鬚,左額上一條細小刀疤,略泛殷紅,瞧著極是猙獰。   緊靠他右首的相貌白淨,文文弱弱,但神色陰鷙,嘴角掛著冷笑。依次兩人生得則如鄉間的富紳,一人胖胖實實,滿面和氣;一人高瘦黝黑,但穿著件金光霞衫,倒是極現貴勢。左側靠後一人,一臉敦厚相,褲子捲起,衣衫打結,其穿著是五人中,最為差勁的。若非雙眼精光灼灼,倘在路邊遇到,許就把他當作了莊稼人,誰會想得到此人竟是華山劍派的長老,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前輩。   小石頭猜思,這五人多半就是華山派的五位長老。便在這時,那額上有疤的道:「蓉兒出來答話,為何躲在那男人背後?莫非你與他……」話雖未完,然言下之意,暗指鄧蓉與小石頭必是大有曖昧。   鄧蓉羞窘不堪,從小石頭身後站出來,忿聲道:「韓師叔,你休要血口噴人,我和石弟弟清清白白,可沒你想的那種!」   韓師叔道:「蓉兒,師叔並非是血口噴人,實在是念及鄧師兄在江湖上的清名,以及華山派的聲譽,不得不勸戒你一下!何況你夥同外人欺負你丘師弟,你看看,你們把他揍成什麼樣子?」   眾人順他手指望去,均自噗嗤。適才洞中黑暗,韓丘的狼狽樣,鄧蓉也沒看清,此刻方知,原來被蘇吉揍得忒慘。韓丘見他們發噱,心下更腦,鼓著歪嘴,嚷道:「爹爹,你可要為孩兒報仇啊!」   韓尚朝他望望,又對鄧蓉道:「蓉兒,看見了吧!憑你丘師弟的慘相,可見你的朋友壓根沒把我華山派放在眼裡!」鄧蓉道:「韓師叔,這可不能怪侄女的朋友,他們是因侄女遭囚,義憤填膺下才出手稍重。若韓師叔要怪,便怪侄女好了!」   蘇吉嚷道:「鄧姐姐,怎麼怪你啊?應該怪那老頭自己。若非他父子倆心底陰險,又豈會遭此報應。依小弟看來,他們是咎由自取,活該。」   韓尚道:「小兄弟說咱們父子倆心地陰險,多半就是受到囚禁的緣故。其實,韓某又何嘗想走此一步?唉……說來說去,咱們也是為了蓉兒好!」   蘇吉早就憤慨不平,耳聞他故做仁義。斥道:「說得倒是好聽,既然全為鄧姐姐好,那你們又為何要篡奪掌門之位?」   這話一說,在場的華山弟子,多數垂下頭顱。看得出他們大都不願,只是迫於五位長老的淫威而已。   韓尚道:「你這小鬼,懂得什麼?咱們五位長老要蓉兒退位,說來,沒一個存著一己私心。蓉兒的資質,她自己曉得。華山掌門的三大絕劍,你問問她,至今穎悟了幾招?哼……倘若長此下去,且不說華山全派將被江湖上的朋友們恥笑,就是華山的列祖列宗,也難以瞑目。這樣不事武技,只曉紅裝的掌門,咱們華山派要了何用?而且本派有條門規,便是掌門倘若不稱職,可由派中所有長老共同商議,決定是否留任。結果是咱們五大長老均認為蓉兒實在不適合再當下去。那會,韓某也是怕她一時想不通,做甚傻事,是以才囚禁了她。難道說,韓某做錯了?」   一番篡位奪權之陰事,在他口裡居然說得理直氣壯。   蘇吉一愣,但他生平鬥口就未輸過,時下自也不會。說道:「武功不好,那可以練。難道說,掌門人武功不好。手下人就可以篡位?這又算什麼江湖規矩?哼……怕是你們做賊心虛,強詞硬扳的道理吧?」   鄧蓉忽道:「蘇弟弟不要再說了!」蘇吉聞言,狠瞪一眼華山的長老們,隨即退下,倒是乖巧異常。鄧蓉又道:「韓師叔,你們要我退位,我便退位好了。從今而後,你便是華山的掌門,至於我,除了每年父親的忌日,會回到華山,其餘日子,決計不踏上華山半步。你看可好?」   那韓師叔沉吟半晌,望了望四位師弟,道:「蓉兒,不是師叔們狠心,非要廢了你的掌門之位,實在是你不堪大任。唉……師叔們又何嘗想這樣?」說著,臉上微露溫情,顯得他俱是為了門派故,方才迫於無奈地做下此舉。   見著他人虛情偽意,小石頭就感噁心,大聲道:「好了,好了,就這麼說定了。鄧姐姐從此後不是華山派的人,而你們華山派從此後也不得再行糾纏。」又回頭問鄧蓉:「鄧姐姐,你看這樣好是不好?」   感覺到他的關心和尊重,鄧蓉一陣暖意,柔聲道:「全憑弟弟做主!姐姐沒意見!」她此刻既哀慟自己的眾叛親離,又欣慰小石頭對自己的無限關懷,其神情與當年七里塘初見時的英姿颯爽,迥然不同。看得小石頭一陣酸楚,心中憐意大盛。   二人目目相對,均感臉兒一紅,轉過頭去。 第81章 華山秘聞     這時,那韓師叔驀道:「少俠此言,我等均為贊同,只是蓉兒從此後流浪江湖,做師叔的不免難受。」   小石頭氣極,說道:「你也別假悻悻,常言道,權位世人皆歡喜,只看能否留得住。」說到這裡,他望望其餘四位長老,道:「韓長老,即便你當了掌門,可你的四位師弟,未必會服。嘿嘿……你日後想必有得忙了!告辭!」說完,即想離去。   他是想起摩天峰上的權利爭鬥,那會多聞挾著自己,掌握大權,在教內呼風喚雨。可結果又是如何?還不是被廣智和神目偷偷地調了包,用個假貨冒充自己。眼下的華山派內訌,與當年的摩天峰何其相似。所差的無非就是人面不同,地名各異罷了。他相信眼前這位韓師叔的掌門之位,必也坐不長久。   「且慢!」大夥一愣。說話人竟是五大長老中的另一位,也就是那面容白淨,始終冷笑之人。   韓尚愕然,「白師弟,有甚事麼?」能避免一場打鬥,而且又能得嘗所望。這樣的結局,委實讓他稱幸,那裡還想另生枝節。何況,小石頭適才的神勇,至今仍讓他暗自膽戰。   那姓白的也不答話,陰惻惻笑了幾聲。在笑聲裡,他先前走幾步,穿過執弓的華山弟子。就在大伙以為他要和小石頭等面對面交談際,又突然朝左側走了幾步,最後站在另一邊。這麼一來,他彷彿變成了第三方陣營。   韓尚隱感不妙,問道:「白師弟,你什麼意思?」   姓白的冷哼一聲,道:「韓尚,今日趁著蓉侄女沒走,陶師兄、蕭師兄、蔡師兄均在。我白易鐵要與你好生算筆帳。」   「算帳?算什麼帳?」韓尚詫異道。   白易鐵冷笑道:「韓尚,你倒忘得乾淨。當年你與那鄧波桑賊子,暗弒家父。你全忘了不成?」   韓尚面色大變,嚷道:「沒、沒,我、我怎麼可能會殺師傅?簡直是胡說八道。」雖聽他矢口否認,但他一副被人驟然揭穿隱私的窘迫相,明眼人卻是盡入眼底。   白易鐵看著他,依舊冷笑著:「當年家父臨死前,我在他老人家的遺體邊發現一個「又」字。起初,我頗為不解,後來見你與鄧波桑兩人狼狽為奸,一起奪我的掌門之位,還說由於我年幼,不適合率領華山派。那會,我深以為然,私底下還是蠻感激你們的。可等鄧波桑這個賊子,又搶了小師妹,我才漸漸認清了鄧波桑的真面目。」說到這裡,他忽然聲嘶力竭地吼道:「韓尚,你敢說,我父親的死,和你半點干係也沒有?」   耳聽長輩們這樣的驚天秘聞,圍在邊上的華山弟子,再沒力道提劍,人人耷拉腦袋,垂頭喪氣。   鄧蓉卻在旁喊道:「你胡說,胡說……我、我爹爹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做?」說完,「嗚嗚」地哭著,一下撲到小石頭懷裡,只求尋個堅而有力的臂膀,能讓她軟弱的心靈,得以些許的慰籍。只是總覺得他懷中鼓鼓,猶如孕婦一般。   小石頭心疼地撫慰著,拍著她的香肩。   白易鐵返頭,道:「蓉兒,白叔叔沒有胡說。白叔叔說得均是千真萬確。你知道麼,你原該是白叔叔的女兒,可偏偏被那鄧波桑賊子給奪了去。我……我好恨……」   耳聞此語,眾人愕然,鄧蓉更是詫異。   韓尚斥道:「白易鐵,夠了,你瘋得該夠了。蓉兒又怎會是你的女兒?她明明是鄧師兄和陸師妹兩人的愛情結晶!」   「愛情結晶?哈哈……韓尚,你可真會演戲!」白易鐵譏屑著,接著喃喃道:「當年,華山七劍是何等英雄,何等風光?尤其涵碧仙子陸無雙更被譽為武林第一美女。追求陸師妹的江湖俊彥,甚至可以圍著華山一圈。然而,陸師妹卻對我情有獨鍾。」他這時,臉上溫情無限,似乎沉浸於往日的柔情回憶裡。「我……我與陸師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本來,父親已要為咱們舉辦婚禮。誰知,誰知,偏偏被那鄧波桑賊子橫插一槓,搶了我的陸師妹。」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韓尚怒色滿面,朝弟子們道:「你們把白師叔帶下去,他的情緒很不好,讓他安靜點。」大多數的弟子們沒動,反而望著另三位長老。韓尚一愣,再看自己的嫡系弟子,尤其是兒子韓丘,已被人用劍架住。   隨即回醒,目光朝左右一瞥,說道:「三位師弟,你們難道和白易鐵串通好了?」   這當口,韓丘是剛脫虎口,又落狼爪,剎那是錯愕萬分。過一會,逕自在那大叫爹爹救命。後頭有位早就看不慣他飛揚跋扈的弟子,用劍鞘朝他一拍,吼道:「不許叫,否則,立時就要了你的命。」韓丘一嚇,頓時閉口不語。   與此同時,三位長老互視一眼,其中那胖富紳模樣的道:「韓師兄,咱們之所以,同意你廢黜蓉侄女的掌門之位,根源也在這裡。要知道,白師弟所說確實有道理。當年陸師妹與白師弟恩篤繾綣,咱們這些師兄俱是看在眼裡的。可沒過多久,大師兄突然說要和陸師妹成婚。呵呵……這實在是令人不可思議。」   韓尚道:「那又如何?大師兄與小師妹要成婚,你們那會不敢追究,時下倒問起我來。嘿嘿……不免有張冠李戴之嫌。何況,大師兄與小師妹此刻均已作古。你們還拿他們當年的往事翻來覆去地羅裡八嗦。陶儒師弟,你倒是說聲對是不對?」   陶儒微微一笑,那胖胖的臉蛋,就好像驟然開花了似的。只聽他笑道:呵呵……韓師兄,照理這樣的事,小弟與蕭師弟、蔡師弟確實越俎代庖,但此事涉及到師傅的死因,咱們決計不會罷休。故而,還請韓師兄把小師妹何以突然會嫁予大師兄的原因以及當年師傅為何猝死的真相,詳詳細細地說將出來,也好讓咱們有個公斷。」   這話不軟不硬,但顯然擺明了車馬,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撬開韓尚的嘴巴。   眼見弟子們失去自由,兒子又遭人挾持,韓尚曉得大勢已去。即便自己硬闖出華山那又如何?既沒了手下,又臭了名聲,只怕在江湖上也是寸步難行。又看師弟們劍拔弩張,怕是一言不合或是稍有異動,便是兒子和弟子們血濺當場之時。   想到這裡,喟然一歎,韓尚慘笑道:「白師弟,你果然精明,為兄是大大的不及。哈哈……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眾人費解,不知他既落此窘境,何以仍要說好。心想他總不致瘋掉了吧?   韓尚笑了須臾,又道:「三位師弟,你們當真是師傅的好徒弟,也是我韓尚的好師弟。韓尚自愧不如。」說著,長揖一禮,看來極是認真,不似作偽。   陶儒斥道:「韓師兄,不要岔東岔西的了,師傅的死因,你到底知不知道?」   韓尚道:「你們既認為我知道,何以又問我知不知道?莫非,你們早已打算好,即便師傅的死因,我韓尚當真不知,可你們的謀逆,無疑像射出的利箭,再無收回的份。今日,也鐵定就是我韓尚的死忌,是不是這樣?」   陶儒道:」那倒不會,倘若師弟確實冤屈了韓師兄,陶某立時舉劍自刎,以謝天下。」他說話時,總是笑兮兮的如個商賈,可這番話說將出來,偏生辭如金石,面容端肅,無半分不恭。在眾人眼裡,那矮胖的身材,驟如高山,雄偉而屹。   韓尚看著他,似在盤算此言是否屬實。片刻後,猛地大聲道:「好,爽快!反正此事在我心裡三十餘年,說來,就如一根硬刺。今日我便予你們說了,也算一種解脫。」   忽而有人陰陽怪氣地道:「韓師兄,不要再拖延時辰了。反正今日的結果,你已明瞭於胸。何必再拖拖拉拉呢?」眾人一看,卻是那生得如鄉巴佬般的蔡長老。   韓尚瞥了他一眼,無奈地笑笑。   旁人正等他開口,殊不知,他忽然又對小石頭道:「少俠適才之警語,言尤在耳。不曾想,僅是眨眼工夫,韓某便落於少俠的口譴。呵呵……」接著左顧右盼,目光掠過眾人面龐。仿似要把在場之人的臉,均牢牢地記在心裡。   小石頭也沒想自己的一番胡說,竟會立時成真,剎那也有不信之感。忽然,蘇吉湊上來道:「石大哥,你看這些華山派的耆宿都是些什麼人啊?篡位的,弒師的,嘿……真是亂套。」蘇眉斥道:「小弟不要胡說!」說話時,拿眸光瞥向鄧蓉,生怕她聞著尷尬。   見著姐姐如此,蘇吉猛想起自己一夥裡正有位華山派的前掌門。頓時搔首,朝鄧蓉糗笑道:「鄧姐姐,不好意思,我沒說你,我……」話未說完,頭上一疼。抬頭看,蘇眉得意洋洋地望著自己,道:「還在胡說,給我住嘴!」她口吻雖凶,但神色大異,顯見是敲了一個毛栗故,佔了弟弟的便宜。   蘇吉鬱悶地癟嘴退下,站在她身後,朝她一個勁地瞪眼,扮鬼臉。見他又在耍寶,穆淳風笑呵呵地揉著他頭,道:「吉弟,夠了,別給旁人看笑話!」蘇吉聞言四顧,果然,有幾位華山弟子正瞅著自己。當下朝他們猙獰已極的看了一眼,隨後乖乖地再不說話。   韓尚卻是良久,良久沒發一語,似乎正在回想三十餘年前,那驚心動魄,思起膽寒的往事。又是片刻,他望著白易鐵和另三位長老,說道:「諸位師弟,師傅之死,雖非我出手,但絮果蘭因,與我確實大有干係。你們今日能撥亂反正,為兄很是高興。」   他看眾人都未說話,即便白易鐵也在側耳聆聽。   繼而續道:「當年師傅時常閉關,諸位師弟該都曉得吧?」   他這一問,大伙的目光又向白易鐵等四位長老望去,但見他們齊齊頷首,意示知道。而白易鐵偏是哼了一聲,眼光瞥去,頗含輕蔑。那意思就是說,死到臨頭了尚妄想拖延,不顯得愚蠢麼?   韓尚苦笑,對鄧蓉道:「蓉兒,稍傾韓師叔所說的話,興許你一時接受不了。但請你相信,韓師叔的話,沒半句虛言。」不等鄧蓉回應,他已說道:「有一日,鄧波桑來尋我,先是說聊聊天,後來,他又故做不經意地,說師傅在練華山派的鎮派神功《紫霞劍法》。並說道,倘若師傅練成了這門劍法,便是咱們華山派趕超崆峒、峨嵋之時。其時,我聽得又高興又好奇。並央他,帶我去偷看師傅如何練功。武人好武,師弟們都深有體會,為兄提出這樣的念頭,諸位師弟認為有錯否?」   「沒有,你繼續說!」眾人一看,回應他的卻是白易鐵。耳聞《紫霞劍法》四字,小石頭記憶如潮,驀然想起,一元洞的石壁上,不就有此套劍法麼?只是煞為古怪,壁上無有劍形,惟有口訣。   得白易鐵親口說沒錯,韓尚臉上微露笑容,顯是很慰然。   又道:「鄧波桑很是爽快地答允了。於是,咱們偷偷地潛到師傅的閉關處。當時,正是鄧波桑替師傅送飯之前刻,雖有些提早,不過我也沒想及那麼多。咱們在房外潛了須臾,通過透風口望去,只見師傅靜坐於榻上,自始自終沒動過絲毫。那會,我詫異已極,問鄧波桑,師傅怎地不練劍,反而在修煉真氣。孰知,我堪堪問完,鄧波桑朝我詭異地一笑,忽然制了我的穴道,一把抓起我,扔進了師傅的練功房。」   韓尚再次苦笑一聲,說道:「當時,我嚇得魂不附體。只見被他一砸,竟是直破窗欞,狠狠地向靜坐中的師傅衝去。那會,我暗道,完了,完了,師傅定要走火入魔了。不過,幸好師傅玄功不凡,在我即將臨體一刻,他猛地醒來,一掌把我重重地擊出。隨後怒聲問我,何以不經通報,便擅自闖進練功房。可那時,一來嚇得失魂落魄,二來鄧波桑扔我之時,逕自封了我的啞穴,偏是有口難開。師傅問了半晌,見我總是不答,便再次閉起雙眼。但從他抽痙的面容看,師傅那會的體內真氣,必定岔了經脈。」   聽到這裡,大伙皆知猝變即在此刻,因而整座翠雲堡靜謐如死地,人人屏息懾神,靜心凝聽。即便鄧蓉也停止抽泣,依在小石頭懷裡,側耳聆聽。   又聽韓尚道:「便在這時,鄧波桑裝做一無所知地奔了進來。進門就是破口大罵我乃不肖之逆徒。這一罵,罵得我是氣急交加。可啞穴被制,偏是無能說出半字。在師傅眼裡,想必我那時定是一副做錯了事,悔恨難當的模樣。果然,鄧波桑罵了片刻,又故做關心地跑到師傅身邊,問他有沒差虞。可就在鄧波桑回身的一刻,我呆了,看見的居然是師傅肋中一劍,軟癱委頓,而鄧波桑卻是滿臉的陰笑。師傅,師傅……就這麼……」   說道這裡,竟見他渾身瑟抖,手足俱顫,可見那時情形當真是既詭譎又突兀,即便他眼下想起,依舊情緒激動,難以抑制。   其時,鄧蓉大喊大呼:「你說謊,你是在說謊,我爹爹怎麼可能弒殺師祖?你……你在說謊……你在說謊……」   她起先聲音響亮,但叫到最後,一來傷心過度,二來見眾師叔的面容,皆是一副深以為然,十分認同之樣。情知韓尚在短時辰內,決計無法編出這麼一段荒誕之極的故事。在她心裡,其實已然信了三四分,只是一向巍然而不可攀的慈父,竟是這麼一個弒殺恩師的奸徒。霎那間,實難教她接受得了。   小石頭看著自己的前襟被她哭得濕漉漉地猶如淋了一場暴雨。無奈地搖搖頭,輕聲地安慰著。可就在這時,藏在衣襟裡的小狻猊猛地探出頭來,詫異無比地往外張望。待見著潸然淚下的鄧蓉,竟露出一副釋然之色,隨即縮頭縮腦,又藏入衣襟,繼續著它的美夢。見著如此一幕,小石頭訝然失笑,心想,它多半是太潮濕了,以為咱們掉到了水裡。鄧蓉由於悲愁垂涕,倒沒見著。   這當口,白易鐵忽道:「韓尚,照你這般說法,家父的死,與你完全沒有干係嘍?你也是鄧波桑那狗賊的受害者?」數十年的懷疑,今日終於有所破解,他是窮追不捨,非要弄個水落石出。   韓尚抬起頭,臉頰上稍帶淚水,哀聲道:「可以這麼說,但倘若沒有我的好奇,非要去偷窺師傅練功,想必鄧波桑也無有借口接近師傅身側。說來,我依然是難辭其疚。」自那多年日夜噩夢,百受煎熬的秘密說出口,他便覺內心好生輕鬆,彷彿得到了一種解脫。   雙目環顧在場眾人,韓尚朗聲道:「諸位師弟,師傅的死,我已全然訴諸於口。為兄沒別的請求,只求師弟們能饒了那些弟子和丘兒一命。他們畢竟是你們的晚輩,而且也是無辜的。」   眾長老沒答。韓尚神色一變,狠聲道:「難道你們非要趕盡殺絕不成?」 第82章 華山驚變     那鄉巴佬般的蔡長老道:「韓師兄,常言道斬草除根。咱們眼下殺了你,可偏生放了丘師侄,你說,他日後會不會找咱們報仇?而且,師傅的死,雖沒和你有直接干係,但說來說去,其實就是被你間接害死的,這事,你不能否認吧?再說你廢黜蓉侄女掌門之位時,也不是偷偷地瞞著咱們囚禁了她?所以,韓師兄,請見諒。」   韓尚一愣,隨即道:「囚禁蓉侄女是為兄的錯,可那也是讓她能夠冷靜的最好方法,你們說是不是?」陶儒道:「固然囚禁蓉侄女沒錯,但你為何要把她囚在地牢?那裡的陰暗潮濕,你不會不知道吧?哼,也虧你下得了手!」   韓尚滿面後悔地道:「為兄知道錯了,可你們若殺害恁多弟子,也未免太毒辣了吧?」   陶儒接口道:「再毒辣,總比不過韓師兄。要知道,你適才所說,尚有疑點!」   韓尚一怔,問道:「什麼疑點?」   陶儒道:「鄧波桑既然利用你刺殺了師傅,可在師傅死後,他為何沒有殺人滅口,反而對你極力拉攏,即便是丘師侄,當年鄧波桑也是幾度拔擢。可見,你們之間,尚有咱們不能瞭解的內幕。這內幕嘛,定是你殺害師傅的罪證,只不過眼下死無對證,而你卻在極力撇清自己。」   韓尚道:「原來你說這個,那我可以告訴你。當日鄧波桑本來是想殺我的,可你們記得麼,白師弟來的很早。之間相差的時辰,可說僅有毫黍。是以鄧波桑非是仁慈,只是沒有空暇。而且,他為了爭奪掌門之位,也想有人支持。之後,他為了追求陸師妹,更需要有人為他打掩護。而在咱們這些師弟中間,當時惟我一人已有婚配,諸位師弟卻皆是單身。在他看來,你們都是他的競爭者。只有我不對他造成妨害。」   白易鐵突然插上道:「所以,你就幫他騙我,要我放棄掌門之位;然後又幫著鄧波桑狗賊,誘姦了陸師妹,以致她失去貞操之餘,無奈而嫁鄧波桑。韓尚,我說得對不對?」   眾人大嘩,沒想那作古的華山前掌門,居然是這麼一個心黑手辣,滿腹毒水的傢伙。   韓尚神色有些錯愕,良久之後,方道:「白師弟,原來你早已知道事情的始末。不過陸師妹是被鄧波桑強姦,可非是誘姦。這事,為兄可沒參與,只是事後才曉。唉……說來說去,做師兄的由於怕死,確實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更對不起死去的師傅。白師弟,你殺了我吧,我決計不做半點抵抗。」說著,走上前,站在白易鐵的面前,雙眼緊閉。   白易鐵抽出手中利劍,架在他脖旁,說道:「韓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眾人只道他接下,定會利劍疾刺。殊不知,等了好半晌,偏不見他有絲毫想弒人的動作。   陶儒在旁,憤慨地催道:「白師弟,為何不殺了這個欺師滅祖,忘恩負義的傢伙?」   白易鐵歎了一氣,長劍收回,入於鞘中,抬頭望向灰色蒼穹,久久不語。   韓尚怔然,問道:「白師弟,何以不殺?難道,你終不肯原諒我?」   白易鐵閉著眼道:「韓師兄,家父之死,推本溯源你也是無辜牽連。而陸師妹之事,其實與你也沒多大干係。整樁事情的因由完全是鄧波桑狗賊暗中攪出的陰謀。我弒了你,又有何用?」他此刻神色倦怠,起初的陰鷙全然不見。可見必是長久處於心中的鬱積今日終得渙散,是以,才恢復了原來的平淡和淳厚。   韓尚聞言,目中噙淚,哽咽道:「白、白師弟,我……我……我對不起你!」一句話,沒多少字,他偏偏費勁地用了盞茶之時,方是說完。當說到最後幾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字字如金石迸出。只見他堪堪說完,頓時揮掌猛地拍向自己的百會穴。   此舉,大伙均未想及。俟到看見,卻是韓尚已然軟委頓癱之際。華山弟子「呀」的一聲驚呼,看見大長老倏然自戕,霎那,均有入夢之感。白易鐵撲出,抱住韓尚還未倒下的身軀,大聲道:「韓師兄,韓師兄,我已經原諒了你,你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這樣啊?」   韓尚倒在他懷裡,微笑道:「為兄實在罪愆深重,固然師弟你寬恕了我,然為兄偏生無法原宥自己。白師弟,人的一生倘然走錯一步,單靠旁人的原宥,那是無用的,錯謬惟有血來洗。咳咳……,為兄沒別地求你,只想讓你饒了那些弟子們和丘兒,好嘛?」   白易鐵重重地頷首,沉聲道:「師兄,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傷害丘師侄。他想留在華山亦好,抑是離開亦好,小弟任他選擇。」   聞言,韓尚很是欣慰,嘴角現出很醜陋,但刻下瞧在眾人眼內,偏是極為和藹的笑容。他手指點著鄧蓉,又道:「你們也得放過蓉兒,她爹爹的罪,與她無……無……無關!而且,她是陸師妹的骨肉,你們以前均對師妹那麼歡喜,想必也不致會傷害蓉兒吧?」   「嗯!不會傷害!」白易鐵保證著。   韓尚再笑,接著雙目望天,手指向上,囈語道:「師妹一生鬱鬱寡歡,只為貞操被奪,而嫁鄧波桑;卻未料,鄧波桑這廝娶她非是為了愛她,完全出於虛榮心作祟。倘非……倘非師妹在臨養蓉兒際,遭他一掌,擊傷肺腑,師妹又豈會產後血崩而死。我……我悔啊!師妹……師妹……韓師兄來贖罪了,來……」   說及一半,手指猛地下垂,頭一歪,就這麼死在了白易鐵的懷裡。   這數年來,鄧蓉名義上雖為掌門,實地裡,卻是韓尚在替她管理。日久相處,天天得見,即便江湖門派再怎麼有猝死的心理準備,但眼見一個華山耆宿就這般睦然辭世,弟子們皆是呆若木雞。   其時,蔡長老忽然奔到韓尚的弟子中間,拔出長劍,唰唰的幾下。只見數十位韓尚的弟子包括韓丘,均被他當場刺死。如此變起肘腋,眾人又驚。   白易鐵勃然起身,跑到他面前,怒道:「蔡師兄,你這是何意?我已經答允韓師兄饒了他的弟子和丘師侄,你怎地仍把他們殺死?這……這……」怒不可遏余,舌頭竟是打起結來。   蔡長老笑道:「這些孽賊,眼看他們的師傅被咱們活活逼死,將來必是華山派的禍患,焉可輕易留下?白師弟,你太仁慈了,實在不適合做華山派的掌門!」   白易鐵一愕,道:「蔡師兄,你這話什麼意思?」   蔡長老又笑道:「沒甚意思,只是叫你……」說話間,長劍刺去,直插白易鐵的胸膛。猝不及防,又沒想到終日笑呵呵的三師兄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下,弒戕自己,白易鐵當即中招。   這會蔡長老又猙獰地喝道:「只是叫你去陪師傅!哈哈……」說著,長劍猛地收回,鮮血從劍刃的凹槽處滴下,灑得遍地都是,委實教人觸目驚心。而白易鐵頹然倒地,摀住胸膛,問道:「為什麼?你想當掌門,自可去當,我又不會和你搶。你……你……」   與此同時,始終站在陶儒身邊的另一位蕭長老,也是拔劍刺中陶儒的要害。接著手腕一振,長劍撩回,但見陶儒的肚皮被他劃開老大一道口子。鮮血淋漓,皮卷腸翻,好不駭人。蔡長老那一劍,法度嚴謹,出手刁鑽,實為不可多得的劍術妙招。然時下眾人直覺眼花繚亂,驚心動魄,卻無人喝出彩來,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猝變。   眼看兩位五位師叔死了一人,傷了兩人,而始作俑者偏是另外兩位。   鄧蓉瞧得是怵目驚心,一聲尖叫,衝上前扶住白易鐵的頭顱,眼淚涔涔而下,哭道:「白師叔,白師叔……」這位六師叔打小就寵溺她,對她可說是呵護備至。目下突瞧他遭五師叔暗襲,命垂一線,不由傷慟滿懷。悲愴裡,只覺今日之兀變,仿如一場噩夢,直至現今,尚未醒來。   華山眾多弟子此刻完全懵住,壓根不知自己該是怎樣的立場。只曉木然地注視著師門長輩之間的互相殘殺,人人噤若寒蟬,生怕下一個死得就是自己。   小石頭怕鄧蓉遭到猝襲,連忙跟在後頭,緊緊地盯著蔡長老。   但猛地想起自己所會的醫術,急忙上前,出指止血,隨即從渾元戒裡取瓶止血散,到於傷口。接著又取出一粒增元丹給白易鐵服下。整個救援,動作嫻熟,快速異常。僅是眨眼,就已完成。而且取散拿丹更是迅捷,在他人眼裡,那藥散和丹丸,彷彿早在他手裡揣著。   鄧蓉呆呆地看著,望望他,又望望白易鐵。差異著,小石頭何時又學會了歧黃術?待小石頭結束,又瞥見白易鐵面色明顯好轉,臉上紅潤泛現。不禁高興道:「石弟弟,白師叔被你救活了!」又道:「白師叔,你怎麼樣?覺得如何?」   白易鐵微笑道:「還好,多半死不了!」鄧蓉喜色滿面,樂不可支地盯著小石頭,直覺他真是自己的福星。   蔡長老哼了一聲,側頭不看。他對自己的劍術相信得緊,壓根不信白易鐵能救得活轉。鄧蓉這時道:「蔡師叔,你……」她口氣怨責,對蔡長老猝然刺殺白易鐵之事,頗感不滿。   蔡長老卻不待她說完,狠聲斥道:「小丫頭,大人的事不要多管。免得惹禍上身!」看著他猙獰之極的面容,鄧蓉心底一凜,悚得再不敢開口。小石頭護在她身前,大聲道:「弒殺同門,你倒還有理?」   蔡長老哼了一聲,並不睬他。   便在這時,蕭長老一腳踹倒陶儒,任他呼痛翻轍。回身對蔡長老笑道:「蔡師弟,咱們終於完成了二皇子的旨意。日後的榮華富貴定是享受不盡。哈哈……」卻看他一邊大笑,一邊走近。時當近在咫尺,猛地挺劍直刺。這一劍乍看上去平凡無奇,但劍勢凌厲,後勁十足,顯是想一劍刺死蔡長老,把他與陶儒一般如法炮製。   不曾想,蔡長老早有準備。只聽見「嘎嗆」一聲,二人長劍在空中一交。蔡長老冷笑道:「蕭師兄,小弟早猜著你有這麼一招。」蕭長老道:「那又如何?」說著,手腕旋轉,斜劍上撩。一招華山派的雲獸仙禽劍法中的「仰頸驚林」,繞過蔡長老的長劍,直刺他胸前。   蔡長老回劍,同樣以雲獸仙禽劍法中的「黃蟒含津」點中對方劍刃;接著一式「鯨鱷探月「撥回先手,隨而一式「野馬抖鬃」,逕自刺來。長劍在空中嗡嗡直響,如長江大河,萬馬嘶奔。   瞧他劍勢威猛,一至如是,蕭長老有些詫愕。急忙側身滾地,此時重心右移,右手再難出劍。就此瞬間,只見他飛快地左手取劍,接著右手撐地,趁其勢,長劍往後一擺。巧不巧地恰是叩中蔡長老之劍。又見他疾速返身,左肩部不可思議地往上一聳,腹部內收,長劍如虹,疾貫而出。   一連串動作,如矢應機,兔起鶻落,確實妙到極點。這兩式乃華山雲獸仙禽劍法中的「青獅抱球」和「花鹿采芝」。在場眾多華山弟子,人人會使。但眼見蕭長老用得這般揮灑自如,不疾不徐,止不住地喝起彩來。心想,我等若要有此火候,怕是再練十年,也不知能否有成。   即便在為白易鐵把脈的小石頭也是瞧得目眩神馳。在其身後的穆淳風感歎道:「華山劍派果不愧流傳千年,這未嘗沒有道理!」圍在一邊的蘇眉笑道:「不錯,不錯,穆大哥說得有理!」蘇吉嘴一撇,輕聲嘀咕道:「馬屁精。」蘇眉問道:「小弟,你說什麼?」蘇吉一驚,忙道:「沒什麼,沒什麼……嘿嘿……」蘇眉瞪眼,嗔道:「反正不會是甚好話!」   姐弟倆鬥嘴,不僅言語詼諧,尤其神情滑稽。   穆淳風功力高些,又離得較近,蘇吉的嘀咕,字字入耳,見這姐弟倆還真是逗趣,不由哈哈大笑。小石頭心靜神凝,自也聞得分明,跟著失笑。蘇眉不依,跺足道:「穆大哥,石大哥,你們……」   這會,鄧蓉道:「石弟弟,你歧黃那麼高明,不如再救救韓師叔和陶師叔?」   小石頭放落白易鐵的手腕,道:「鄧姐姐,你白師叔是沒事了,不過,你那韓師叔前額都塌陷了,教我怎生救得活?還是先救那陶師叔吧!」說著,繞過場中比劍的兩人,走到始終在哀呼的陶儒面前。伸指點了他頸部的扶突穴,讓其暫時昏迷。自元虛傳了他灸針術,又授以經脈學,小石頭時下認穴之準,天下間他認第二,無人敢說第一。   把陶儒放平,在傷口處依舊施以止血散,再喂一粒增元丹。朝鄧蓉道:「鄧姐姐,你的陶師叔也沒事了。」   見他治療過程,就恁般簡單,鄧蓉難免訝異,問道:「石弟弟,你不會是安慰姐姐吧?就這樣,沒事了?」   小石頭笑道:「鄧姐姐,你說小弟自與你認識以來,何時騙過你?」聞言,鄧蓉想起七里塘時,二人之間的誤會。那時,自己口口聲聲地說他是淫賊,還非要殺了他。思起這些,不禁噗嗤笑出,道:「沒有倒是沒有,不過也難保你日後不會!」小石頭道:「不會,不會,決計不會,小弟對姐姐此生決不相負!」這話莫欞兩可,既能這樣理解,又能那樣理解。鄧蓉唰地一下,紅了嫩顏,低聲道:「這句話,姐姐可記住了!」   「嗯!」小石頭點點頭。   斯時,場中相鬥的兩人,情勢又變。二人既是同門,歲數相差又不大。無論是劍法抑是功力,可說是旗鼓相當。照理該斗良久,方能分出勝負。孰知,蔡長老偏生攻勢十足,而蕭長老卻是勉力抵禦,在那左支右絀,腳下更是踉踉蹌蹌。   小石頭救治陶儒時,他們也均目見,只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剖開肚子的人,還有救活的時候。故而,他們只望了一眼,就再沒注視,反而全神貫注地廝殺著,皆亟盼能快些弒了對方。   鬥了片刻,蕭長老漸感體內真氣不支,渾身經脈更是阻滯淤塞。怒道:「蔡文智,你竟然下毒?」   蔡長老笑道:「常言說,無毒不丈夫。給你下了毒,那又算得了什麼?」說話間,唰唰地又是急攻數劍。   蕭長老氣急,捉襟見肘地擋了下來,口裡仍是「你、你、你」的說個不停。可見他根本沒想及,平日裡老實巴交,說句話都是低著頭的蔡長老,居然奸狠若斯。   便在這時節,蔡長老劍法驀變,起先始終是華山派的雲獸仙禽劍,可突然間,使出了華山派的日月山川劍法。先以一招「醉臥瑤池」,打散了蕭長老本就紊亂的守勢;接著「寒立梅蔭」倏然仗劍揮劈,在蕭長老急急忙忙地想抵擋際,又猛地提膝回肘,長劍以不可思議地角度,從下蜿蜒,最後突然擊出一縷劍氣,封住了蕭長老的穴道。   凡華山之人均驚呼出聲,「海底頂雲!」   這式「海底頂雲」是日月山川劍法中的菁華,同樣也是華山掌門的保命三劍。非掌門不得修煉,若有發現,勢必廢除武功,黜革出門。誰想,一直在門裡任勞任怨,自始自終教導新進弟子的傳功長老蔡文智居然會偷習。而且,單從他能使出劍氣,便可看出其造詣,並不低於前任掌門鄧波桑,至於鄧蓉那是霄壤之別,愈發不能比了。   蕭長老癱在地上,氣極而呸道:「蔡文智,沒想你敢偷練三大絕劍?」   蔡長老笑道:「弒殺同門都做了,何況是偷練絕劍?你這人說話,怎地還是忒幼稚?」   蕭長老朝眾華山弟子喊道:「弟子們,今日本派出此叛徒,希望你們能為本派鋤奸啊!」弟子們動也不動,只當沒聽見。蕭長老怒極,指著他們道:「你、你們……」   蔡長老哈哈大笑道:「蕭師兄,我勸你省點力氣吧!這些弟子早已誠心歸附於我,又豈會聽你的蠱惑?」   蕭長老愕然,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們,他們……」蔡長老道:「蕭師兄想說,這些人尚有你的弟子和陶師兄,白師弟的弟子,對麼?」蕭長老點點頭,望著他,一臉的匪夷所思。   蔡長老陰笑道:「哼哼,這就要怪你們了。你與陶師兄雖是本派長老,但又是鄉中富紳,一年有幾日是待在門裡教導弟子的?白師弟和韓師兄,儘管常在山上,然而,他們一人為情所困,只曉得沉迷山中幽色;另一人更為好笑,竟去學那鄧波桑,每日閉關修煉《紫霞劍法》。哈哈……這不,教導弟子的任務,全是我蔡文智一人擔負。你們說,弟子們會幫你們這些名義上的師傅,還是幫我這個事實上的師傅?哈哈……」   蕭長老聞言氣極,喘著氣道:「你、你果然陰險,原來一切均在你的算計裡。只是,你又怎知道我會出劍偷襲?」   蔡長老此刻勝券在握,笑得很是高興,佝僂的身材仿是挺直不少。他道:「二皇子的封號,是給華山掌門,可非是給長老的。既然咱們五人裡除了三位,剩下得咱們自是要鬥個你死我活。在我眼裡,像你這種要錢不要命,可以為錢做任何事的人,又豈會放過我?所以,我自要有所準備嘍!」   蕭長老道:「你沒和二皇子接觸過,又怎曉得封號只給掌門?」   蔡長老笑道:「是以,這就是運氣。你不知道麼?二皇子的特使已經到了華山!」說著,回過頭來,驀地喊道:「隗先生,你可以出來了!」 第83章 華山惡鬥     話教小石頭大吃一驚。只聞得話音甫落,即見魄斗從不遠處的屋頂簷角,徐徐飛來,落在場中。蔡長老上前討好道:「魄先生,你要得人全在這裡。」   魄斗雙手負後,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隨即單手示意,要他退下。朝小石頭狠狠地望著,冷聲道:「小子,逃不掉了吧?還不束手就擒?」這一刻,眾人方知,原來這蔡長老尚有後援,無怪他會挺爾走險,冒著獨抗鄧蓉等人的危險,暗算同門並接二連三拭殺他們。   驟見著不可一世的魄鬥,小石頭誠然有些膽寒,但依舊鼓足勇氣,大聲道:「魄先生算小子看錯你了。」   魄斗愕然,不解道:「什麼意思?予老夫講清楚!」   小石頭道:「魄先生,枉你為一代宗師。小子我原先對你尚算敬服。但今日一見,未免齒冷。你看看你的同夥,都是些什麼人。為求富貴,可以栽殺同門,為求榮華,可以出賣門派。你說,這樣的人還算是人麼?和這些人為伍的先生你,難道就不覺羞恥麼?」   魄斗面沉如水,你,你搖唇鼓舌也罷了。   小石頭拱手,道聽完之後,盯著他,凶狠地道:「臭小子,罕受見多日,居然變得口若懸河起來。老夫告訴,賭噪不己也罷,反正今日老夫終須擒你回去。是以,你便省些力氣,不要再強賭不捨:「魄先生,你想抓我回去,那是你的想法,但晚輩決計不會束手的。」   魄斗冷笑數聲,譏屑道:「老夫倒要好生看看.,那崑崙派的老不死帶你幾日,究句等了什麼絕招予你,讓你敢這般膽大包天。呵呵……老夫就不信,憑著幾日工夫,你能脫胎換骨了不成?」說罷,右手一伸,一縷強勁無匹的指是陡然激射出來。小石頭急忙旋身閃避,對鄧蓉等動。遷直往假山上飛去。魄斗笑道:喝道:「你們散開!」接著,又見他騰身躍起,雙足接連幾個蹈虛的踏「小子,又想逃?」嘴上說話,手上不停,手指點戳,勁是味味。小石頭道:「尋個開闊地方,你那裡人太多,鬥起來很不爽」   魄斗道:「耍滑頭,鈉鈍口,起初在他面前,訣,無奈而對其窮追不捨貧嘴。看招……」要知道,他最忌有人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臉,然而失憶前的小石頭木留下極好的形象。此刻固然小石頭一再撩撥,他卻依然不以為憐。只是念著神指秘無奈而對其窮追不捨。   小石頭躍在半空,潛意識己是全力放出。與此同時,魄斗只覺得手足疲軟,心底裡仿似有個聲音道:「不打了,下打了。這臭小子人尚可以,饒其一命吧!」可另一聲音,卻道:「不行,假是放了他,那破天指訣上那去尋?倘若教江湖人知曉,無極島己然丟了破天神指。那威懾力便弱了不少,不定無極島就此衰微下去。兩方聲音鬥來鬥去,最終,魄斗依然選擇了出手。他的思緒爭鬥,說來話長,其實僅只一瞬。在旁人看來,他的手指,根本就沒停過。但見指是縱橫,交錯環繞,委實氣象萬千,奔壯磅礡。   小石頭左支右拙,室礙難行,暗裡叫苦不迭,尋思著,元虛師傅尚道元神力可以才空制任何事物的本質,然這魄斗怎就制不了呢?他沒想到在幽谷平日拿來訓練的都是無意識之物。此刻對付的卻是一位萬物之靈人類,何況仍是一位經過千錘百煉,意識極其頑強的武學大宗師。像他這樣低層次的元神力如何能役使得了。罕受給魄斗反彈回去,便己足稱幸甚。   又鬥了須臾,小石頭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老被他這般指來指去,總有一個疏漏失手的時候。不過令子為難的是,此刻非比適才在山麓。那會是一人,可以獨自逃生;然而,現今有鄧蓉、蘇眉、蘇吉、穆淳風一丁串的人。倘若自己逃了,難保那心狠手辣的蔡長老不會殺了他們。想到這裡,小石頭返身大吼:「魄先生,你休要欺人太甚!」魄斗見他發急,樂道:「欺了你又怎樣?」   「我和你拼了!」小石頭雙手亂舞,渾身陰陽真息澎湃鼓湧,狂嘯而出。   當此威勢,魄斗也不敢輕櫻其鋒,轉身避了數下,心想,這小子內力一天比一天強,等哪日練了甚絕招,倒能與老夫相頗頒。笑道:「傻小子,居然與老夫拚命了。呵呵……」說著,只見他指法驀變,如說先前是輕靈迅捷,如矢如電。此刻偏是法度嚴謹,古樸自然,看上去平凡無奇,無甚花俏,但一招一式,一指一戳,無不蘊涵著巨大無匹的真氣。   二人既全力相搏,足下的假山,便倒了大霉。原是雄奇靈秀的一座假山,竟在他們相鬥牙益出的真氣下,震裂的震裂,撕碎的撕碎。不多會,園中己無一塊完整的假山,全如那太湖石般的瘦、皺、漏、透再加上個碎   他調侃,鄧蓉羞窘不堪,撅撅地道:「白師叔……」說話間,美目流盼,氣鼓鼓地瞥向白易鐵。這一   白易鐵先是一笑,隨即陡然·h}'h},雙眼迷離而茫然,隱隱地嗜著淚水。鄧蓉愕然,推他一下,問道:白師叔,你怎麼了?」   白易鐵返醒,笑笑道:「蓉兒,你生得與你娘實在太像了,尤其剛才那種神情,讓白師叔無由得便想起了師妹。唉……」   蓉聽著唱然吁歎,鄧蓉心有所感,說道:「白師叔,你、你受了很多苦!說來,全是我爹爹和娘害了你我這裡,代他們說聲抱歉!替他們向你叩頭謝罪!」她正想下跪時,白易鐵忙一把扶住,道:「使不得…蓉兒,過去的恩恩怨怨,白師叔再也不想去管了。何況,你娘又沒錯?錯的只是你爹爹而己!   「嗯!」鄧蓉道:「只要能見白師叔高興,蓉兒就高興。」   「哈哈……是麼?」白易鐵欣慰道。多少年了,心裡始終鬱積著無數的怨氣和患悶,今日終得消散,實讓人為人之感。   這當口,眼看魄斗竟不能立擒小石頭,蔡文智未免心虛。解決了蕭長老後,瞅瞅左右,看弟子們依舊嚴陣當下稍放心思。提著劍,移步往鄧蓉處走去。穆淳風一見,頓時凝勢而待。池仙鶴門的有巨鶴掠空大七本是手上功夫。此刻功運雙手,只聞得手指關節處「嘎嘎」直響。蔡文智情知偷襲不了,當下止了腳步,對鄧蓉道:「蓉兒,你是幫定了白師叔和陶師叔了?」   鄧蓉道:「不錯!」   蔡文智又威脅道:「難道你想和他們一起死?」   鄧蓉悠悠地道:「蔡師叔,你想當掌門,侄女讓予你就是。可白師叔和陶師叔又沒犯著你什麼?你為何又   要趕盡殺絕?」   蔡文智道:「我趕盡殺絕?嘿嘿……侄女,你沒看見麼?適才若非我機靈,哼哼,如今,我便己是你蕭師叔的劍下亡魂。我趕盡殺絕?哈哈……」說道這裡,他情緒顯得很是激動,又道:「華山七劍,你爹爹是掌門,武功最強;你娘,武林第一美女,追求的年少俊彥不知凡幾;韓尚攀著你爹的大腿,也得其不少真傳;陶儒師兄和那姓蕭的均是鄉間富紳,家裡有著花不完的錢;就是那白易鐵承著師傅的餘蔭,也受惠不少。可我呢?一個師傅行走江湖時偶爾揀來的孤兒。一無相貌,二無家世,更沒你爹爹的手腕,也沒你白師叔的資質。你說,蓉兒……你說我蔡文智難道永遠只能是他們的陪襯麼?哈哈……」   他愈說愈顯瘋癲,聲音也越發響亮,似生怕旁人聽不到一般。又聞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服,我蔡文智不服。為什麼我就不如他們,他們又為什麼一定要比我厲害?所以,我要出人頭地,我要榮華富貴,我要所有曾看不起我的人全拜倒在我的腳下。你說,我的想法,有沒有錯?有沒有錯?」   鄧蓉愕然。白易鐵苦笑道:」罕受想到蔡師兄居然有這樣的念頭?」蘇吉道:「什麼念頭?那叫變態,虧他拭殺同門,意圖篡位,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似的。」陶儒經片刻調息,元氣也恢復了些許,此刻接口道:「小兄弟,說得不錯。這樣欺師滅祖的傢伙,竟然還搖唇鼓舌的想博取別人同情?真是可噓之至。   蔡文智聞言大怒,紅著眼望著陶儒道:「陶師兄,莫非你想尋死不成?好……小弟成全你!一招「喜鵲登枝」,挺劍就刺。蘇氏姐弟功力不足,鄧蓉嚇得呆呆,白易鐵和陶儒大傷未癒,那有餘力抵禦。眼看長劍呼嘯即來一招<巨鶴掠空大七式》裡的唉日凌煙他大步一堪堪揀得性,直抓蔡文跨命智手腕。出手間,勁風味味,手未到,穆淳風瞧得其准五股勁風己是襲去蔡文智身為華山省宿,畢竟不凡。固是情緒波動得厲害,這劍招轉換,卻依然迅捷異常。長劍一回從「喜鵲登枝」虛步擰胯,緊接著歇步下刺,施了一式「蛟龍溟檬」。這招特點就是飄渺二字,但求虛幻從讓對方完全掌握不到自己將要刺向何方?   穆淳風起先確實沒判斷出來,可當他移劍直刺白易鐵際,殊不知,仙鶴門的鶴形爪式原就以輕靈為主,堅硬為輔。其要訣便是,氣宜鼓蕩,內宜收斂。是以當一發現判斷有謬。穆淳風疾速回爪攏手,身形飛逝,一式「日飛干裡」。只聽見「嘎嚓」一聲,那柄從低階弟子那取來的長劍,居然被穆淳風趁其不備時,硬生生地以指捏斷。   蔡文智詫極,縱身回躍,定睛審視著自己手中的斷劍。良久後,猛然笑起,道:「好指力,好爪功。久聞仙鶴門乃齊魯數一數二之大派,門中有巨鶴掠空大七式》也是當世絕學,只是無緣得見。不曾想,倒是少俠手上領教了一番。哈哈……」依他老謀深算,既知不可強取,惟有靠人多了。當下回到弟子們中間,正想命令他們出手。卻驟聞「轟」的一聲。眾人一驚,循聲看去,只見那魄斗捂著胸口,嘴角溢血,大聲道:「好小子,功力增進得果然不少。老夫改日再來尋你。」說完,在屋宇間幾個彈跳,轉眼便失了蹤影。   蔡文智大驚,眼看後盾被人打跑,白易鐵與陶儒又沒死成。這下真是功虧一簽了。在那扯著嗓子喊道:「給我射,給我射……」他是命令執弓的弟子,以強矢攻擊尚在半空中的小石頭。不料,任他喊了半晌,手下弟子,偏生沒一人聽他的話。   他愕然四顧,嘶聲道:「為什麼不射?」他那曉得,華山弟子自見了魄斗與小石頭之間宗師級的打鬥,心下俱是崇拜和敬仰,那裡還顧得上用箭射人。倘若他們醒神,聞得蔡文智說要射小石頭,保不準立時就陣前嘩變。   「罕受人願意和你叛變師門,所以『他們不射嗜I」從半空躍下的小石頭,施施然地走去,調侃道。能見到窮凶極惡,拭殺同門的華山大叛賊蔡文智落到眾叛親離的地步,著實愉暢萬分。故而,即便如他淳樸者,也忍不住出言椰。   蔡文智回頭,通紅的雙眼,一個勁地盯著他,厲聲道:「小子,全是你,今天這事全都壞在你的手上。   小石頭笑道:「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這時,蘇吉在後大聲道:「石大哥,活捉了,讓我好生整治,整治他!」說這話,滿面的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穆淳風一笑,蘇眉卻斥道:「幹嗎要活捉,讓你當一次酷吏麼?」鄧蓉等哈哈一笑。   眼見大勢己去,蔡文智倒不糊塗。忽然縱身躍起,口裡喊道:「小子,誰死誰活尚不知道呢?納命來!」   小石頭聞聲戒備,不想,蔡文智竟是虛晃一招,吼聲中,疾速翻身,跳過圍牆,一溜煙地逃之天天。眾人呆呆·匪匪,牙受料蔡文智狡詐若斯。   過半晌,陶儒歎道,「居然被這奸賊逃了。」白易鐵道:「逃就逃吧,只要他以後不再做惡事就行!」陶儒道:『舊後,他萬不要撞在我手,不然……哼…」   蘇吉忽然又道:「石大哥,你幹麼不抓住那廝,任他逃了?」   小石頭苦笑,「吉弟,你以為我不想麼?實在是……」看看周圍華山弟子,心道,還是不說了,他們均是被我擊退魄斗時所嚇,才臨陣倒戈,違逆了蔡文智的命令。倘把真相說出,他們勢必又會搖擺不定。如是一想,即道:「算了吧,以後有機會再說。」說完,心下卻在想著剛才的凶險搏鬥。   魄斗的驚天指法確實厲害,尤其他真元渾厚,勢大力猛,任一指都非刻下的小石頭是有《龍行八法》神奧玄妙,變化無方,教他測不出蹤跡,小石頭早被他一舉落擒。之後他硬碰硬的真氣互撞。伊始,倒是平分秋色,然魄斗稍加適應之後,小石頭登落下風,擊出的真氣是勁,盡皆被御,絲毫派不上用處。倘不   便在那窘迫己極地左支右拙之時,魄斗忽然一指點來。這一指,搓、撅、卷、鑽、截,內含五勁。其勢飄其勁橫絕,當真是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尤其那一指去向,更是小石頭側翻仰身,大露空門的胸前。是扼喉撫背,直掏黃龍。斯時,小石頭竭力以抗。無奈的是,雙掌一出,身形即浮囂,速度也滯室起來,自非先前的一氣呵成,閒美。而且,陰陽真氣磅礡而出,雖然消了指上的搓勁,頂了撅勁,化了卷勁,更是硬碰硬地撞了鑽勁,但那一截勁,偏是舊力全竭,新力未生之刻。眼睜睜地瞧著手指拂來,自己又將遭擒。值此危急,始終沉睡的小狡祝a猛地探出頭來,問魄斗噴了一口先天靈氣。這可是作為神獸的小狡祝a多:息而成的丹氣,其境界,該與修真者的劍氣差之不多。魄斗即便真氣雄渾,但他一來碎不及防,二來一指己被小石頭御去八成。遭此突襲,自然是灰頭土臉,幾乎被那一口丹氣當場震死。傷了肺腑的魄斗大吃一驚。要知道,探頭的小狡挽只是驚鴻一瞥。其時,興高彩烈的他也未察覺,只道小一直隱藏實力,直至危急刻,才倏然而使。因此,立即遁走,再不留片刻。   想到這些,小石頭暗呼僥倖。心想,若非小狡挽危機之刻出手襄助,只怕眼下在場的這些人均要被蔡文智除根,一個不留。想著,想著,目光瞥去,望見鄧蓉綻若百卉初放的笑容,一時竟有些思之寒蟬,連道幸尋思著,倘若鄧姐姐這般美麗溫柔的人兒教賊人殺害,未免可惜之至。這會,鄧蓉昔日仗劍追殺他的事,全然忘記,心中只記得鄧蓉的美和她無助時的楚楚可憐。   當下,由白易鐵吩咐眾位弟子收拾場中屍首,又喚鄧蓉招呼小石頭等人到客房歇息。 第84章 紫霞劍笈     鄧蓉安排好蘇氏姐弟和穆淳風,又和小石頭一起趕回後園。只見場中屍首除了韓尚和蕭長老以外,其餘弟子早已收拾乾淨。白易鐵蹲在韓尚的屍首邊,正和陶儒說著什麼?鄧蓉款款上前,說道:「兩位師叔,你們均傷得不輕,先回房休息,這裡交給我便是。」   白易鐵回頭,先對著小石頭一笑示意,隨道:「蓉兒,我和你陶師叔那有心情休息?唉……」今日他華山派五大長老死兩人,傷兩人,又一人叛逃。對於日趨衰微的華山劍派當真是一個巨大地打擊。華山派流傳千年,時至今日,可說人才凋零,今日更是雪上加霜。二人在鄧蓉沒來前,已是長吁短歎。   眼見如斯慘況,鄧蓉又何嘗不傷心?想起爹爹在世之日,華山派何等興旺。殊不知傳入己手,不過數歲,便是日暮西墜。她道:「白師叔,全是蓉兒不好。是蓉兒沒有好好負起這個掌門人的職責。」   陶儒擺擺手,道:「蓉兒,怎可怨你?本門落到如此地步,推本溯源是咱們這些當長老的沒好生輔助你。而且,有些人私心雜念又重,才致會有今日之禍!」   小石頭忽道:「兩位前輩,不如讓晚輩看一下你們的傷勢?」說著,移步上前,為他二人把脈診治。   白易鐵道:「小兄弟,今日全賴有你,否則,還不知會有怎樣的巨變!」陶儒道:「不錯,不錯,小兄弟武功高強,人品又好,咱蓉兒尋到你,真是她的福氣!呵呵……」   鄧蓉一窘,道:「陶師叔,你說什麼呀?」   陶儒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誇獎你一下!哈哈……」眼見鄧蓉羞澀而色喜,白易鐵跟著大笑。   鄧蓉瞥瞥小石頭,見他壓根不覺,兀自全神貫注地在為二人把脈,不由心下失望。暗道,我真能和石弟弟像陶師叔說的那樣麼?這當口,小石頭診治完畢,笑道:「兩位前輩的身體,本就結實強健,此刻又服了家師的靈丹,相信半月後,定能痊癒!」   白易鐵道:「那就感謝小兄弟了。」陶儒笑道:「咱們身子強健麼?哈哈……白師弟強健,倒是可信,我卻未必。」說著,拍拍左胸,惹得肥肉一陣抖動,又道:「就我這,要說強健,還真不好意思。說來說去,若沒有小兄弟為咱們治療,今日白師弟與我,定會去見那閻王。呵呵……」   小石頭道:「兩位前輩,你們先回房歇息。這裡交給晚輩和鄧姐姐就是。」   白易鐵二人互相看看,微微頷首,在弟子的攙扶下,出了後園。   深夜,小石頭輾轉翻側,無法入眠。當下起床,走到窗口,推窗望外。但見朗月星稀,夜空如洗,遠方如削山峰,頂聳曳松。從天至地,並不繁複,但數個寥寥孤影,完美契合,卻勾勒出一幅山中靜謐之圖。如此景色與日間那場驚心動魄的同門相弒一比,不禁教他恍然入夢,直覺人事起伏,詭詐多變。   過半晌,又思,自入華山,已是大半月。照理,早就該到信州服役,卻一直拖延至今。唉……若再不去,只怕雷家將要受到秦皇的責問。當下打定主意,無論如何,明日終須向鄧蓉辭別。心想,反正華山派已然穩定,想必不會再出甚岔子。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慘叫。小石頭陡驚,拍窗而出,直往鄧蓉閨房趕去。跑過數間屋宇,此刻華山內堡已是全然驚動。不多時,猛見得一條黑影從頭頂躍過。小石頭猜想必是賊人,吼道:「站住!」說著,騰身直追。那黑影聞得小石頭聲音,跑得愈發快捷。但《龍行八法》畢竟不凡,俗世中的尋常輕功遇著了,算是小巫見大巫。僅是眨眼,小石頭與那賊人,已是只差一步之遙。   賊人有些著惶,回頭便是一連串的飛鏢襲來。小石頭身子微晃,錯了開去,依舊緊追不捨。又一會,賊人見他又近,再次故技重施。這次飛鏢少了太多,小石頭讓都未讓,單手撥開。賊人見飛鏢少,造不成威脅,立時再拋。但見飛鏢如蝗,咻咻直響。   小石頭身子頓住,縱身躍起,腳尖在最後一支飛鏢上輕點,如大鵬展翅,傾射滑掠。這下,速度更疾,賊人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心慌余,往懷裡再掏,孰知卻空。只摸得一本書,雖然不捨,但見出堡在即,倘不設法阻他一阻,若遭攔絆,今日勢必落擒。不遑多慮,回手一扔,喊道:「小子還給你就是,別追了!」   書本激射,唰唰亂響。又聞著是本堡失物,小石頭俯身疾衝,抓那賊人扔出的物事。方一上手,才知竟是本書籍。不禁訝然,心道,這賊人還是個雅賊,居然盜書。但轉念又思,這裡是華山總堂,賊人要盜的必是秘籍一類的書本,豈會是詩經歌賦。翻轉封面一瞧,果不錯,卻見書上四字「紫霞劍笈」。再瞧那賊人,竟已逃遠,轉眼便失了蹤影。   斯時,穆淳風等也趕來,再後,則是白易鐵和陶儒。他二人儘管重傷未癒,但職責所在,何況白日之事,又讓他們心有餘悸。聞著堡中喧嘩,有賊人出現,自然驚聲而起,強撐著追來。   眾人聚首,略微寒暄。小石頭把劍笈遞還他們。白易鐵接過,一看,驚呼道:「紫霞劍笈?」陶儒也駭,「真是紫霞劍笈?」上前一看,果是。不禁大罵:「看來必是蔡文智那狗賊,想竊取劍笈,以做進身之階!」白易鐵道:「不錯,一定是蔡師兄!」陶儒道:「白師弟,你還叫他師兄?這樣的狗賊,不四分五裂他,已是便宜。」   白易鐵朝他笑笑,對小石頭道:「小兄弟,日間之事,白某尚不及感謝。此刻,又承你大恩了。」   小石頭道:「那裡,那裡,前輩過獎了!」   鄧蓉忽道:「白師叔,這紫霞劍笈本派幾百年未有人練成。蔡師叔即便拿去,又有何用?」   白易鐵道:「天知道?不過劍笈是祖師遺物,更是本門至寶,固然無人練成,卻亦不可遺落在外。」陶儒恨得牙癢癢,忿忿地道:「蔡狗賊,日後若教我抓住,一定活剮了他!」鄧蓉道:「陶師叔,不要生氣了。小心身子要緊!」陶儒哈哈笑道:「乖侄女,聽這話,師叔就是高興!」   鄧蓉一笑,道:「師叔喜歡聽,侄女以後天天說!」   陶儒道:「天天說?那不是拍馬屁麼?」   白易鐵笑道:「師兄喜歡,蓉兒當然是趁你心嘍!」說完,大伙轟笑。   蘇吉忽道:「鄧姐姐,紫霞劍笈既是貴派祖師的遺物,又怎會沒人練得成呢?」這話,也正是小石頭想問的。只是念著客套,不好直接詢問,始終抑在心裡。而蘇眉卻瞪瞪眼,嗔道:「小弟……」要知道,每門每派均有外人不可知曉的秘密,像蘇吉這般問法,很易引起他人的反感。   鄧蓉望望兩位師叔,這事,她還真不好回答。別說她目下不是華山掌門,即便是,也終要問過長老們的意見才行。這會,白易鐵笑道:「這事說來話長,咱們回屋裡慢慢說。」說著看看陶儒。陶儒道:「不錯,不錯,回屋裡說去。不過若是說出來,確實丟臉得很!哈哈……」   眾人到了一間大廳,弟子們奉上茶水。   蘇眉道:「兩位前輩,是晚輩的小弟不懂事,胡亂說話,望前輩不要動氣。至於劍笈一事,前輩還是不要說了。」   白易鐵道:「這樣啊……那……」看他樣子,似想答允蘇眉的提議。一元洞內只有紫霞劍訣而無劍形,小石頭始終疑慮其中必有奧妙。這時,好不易有了答案,焉肯輕放。忙道:「白前輩,如果劍笈一事不是忒重要,晚輩也很有興趣知曉。因為,晚輩的師門也有一門劍法喚為紫霞,只是僅有劍訣而無劍招。」   白易鐵一愕,道:「小兄弟的師門何名?白某至今尚不知曉,還望小兄弟賜教。」   小石頭道:「晚輩有兩位師傅,大師傅是崑崙派的元虛真人;二師傅是葆和宗的希夷老者,至於紫霞劍法正是葆和宗的絕技。」葆和宗聞名修真界,更馳譽三界,但在江湖上卻威名不顯。白易鐵等聽了,倒是無謂。只是聞得小石頭的大師傅居然是崑崙派的元虛真人,不禁肅然起敬,站起身子道:「看小兄弟的身手,白某便知系出名門。卻未料,小兄弟的師傅,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仁者,元虛真人。無怪小兄弟的醫術如此高明。」   小石頭道:「過獎,過獎,晚輩僅得大師傅的幾成而已。當不得前輩們的讚譽。」   白易鐵道:「小兄弟,令師元虛真人的輩分,在方今江湖可說是至高無上。你切不可再稱我等為前輩。否則,咱們要羞死了。」論輩分,元虛比華山派的前任掌門也就是五大長老的師傅,尚要高出一輩。依小石頭如今的輩分,嚴格講,比他們還高出一輩,再聽他口口聲聲稱自己等為前輩,確實大不適應。   「這……」小石頭望望鄧蓉。白易鐵知其意,不過稍有誤解,笑道:「小兄弟,咱們是各交各的。可不干我師侄女的事。你毋庸擔憂就是!哈哈……」鄧蓉在邊上,本就詫異加擔心,詫異著小石頭還真是元虛真人的弟子;擔心的卻是,他如今輩分尊高,武功絕世,自己這麼個失去掌門之位的弱女子,還能與他親近麼?待聞著白易鐵的笑語,不禁又窘,垂著頭不語。只是靜心凝聽小石頭的回應。   這時,蘇吉又道:「莫不成華山派的紫霞劍法正因只有劍招而無劍訣,是以幾百年來無人練成?」見他老氣橫秋的模樣,蘇眉斥道:「小弟,大人的事,你別插嘴,好不好?」   白易鐵笑道:「蘇小姐,令弟沒說錯。本派幾百年無人練成紫霞劍法,說來,確因此故。」接著,對小石頭道:「石少俠,你……」忽然思起,這劍訣是他人門派的絕技,豈會輕易說出。何況,那葆和宗之名雖是初聽,但聞那門主能與元虛並稱,同為小石頭的師傅。便可知曉,這門派必是非同小可,只是名聲不顯而已。況且深山大澤中,原就藏龍臥虎,高人名士不勝枚舉。既有高人隱世,那厲害點的門派不出世揚威,那也情有可宥。   當下躊躇,不知該直言相詢,抑是就此不問。他父親就是因修煉劍笈不果,乃至被鄧蓉之父鄧波桑所暗弒。之後,鄧波桑又走上他父親的老路,雖說當了掌門,卻仍不管事,只是每日每夜藏在閉關處,穎悟劍笈。孰知,依鄧波桑的聰明才智,依舊是走火入魔而死。外界傳說,他因婿亡女寡,鬱悶至死。其實,只是為了華山派的顏面,生怕外人知曉本派的掌門竟是修煉祖師傳下的劍法而死。何況,他們也怕引起旁人的覬覦,故而秘藏不宣。   其時,圍繞華山各輩英才幾百年的秘密,眼看就要揭曉。但他會說麼?他肯會鄧蓉而向華山派公佈出師門絕技麼?白易鐵不清楚,也正因這樣,一時躑躅難決。   小石頭驀道:「兩位前輩,倘然在下的劍訣確對貴派大有助力,在下願意與兩位前輩和鄧姐姐一起參詳。」   這話一說,眾人皆驚。過了好半晌,見及久久無人回應,小石頭愕道:「諸位,莫非我說錯什麼了?」話音甫落,陶儒猛地哈哈笑起,道:「石少俠,你的胸襟和氣魄,陶某時至如今,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小石頭忙道:「不敢、不敢……」   白易鐵道:「倘若兩相參照,真能解悟劍笈。石少俠你可真是我華山一脈千百年來的大恩人,而本門那些為修劍法以致走火的先輩們也可含笑九泉!」說著,起身,長揖一禮道:「不管劍訣有無用處,石少俠請受我等一拜!」同時,陶儒和鄧蓉也相繼行禮。   他們見白易鐵起身,便已知其意。要知道,紫霞劍法對於華山派來說,實在是太為重要。倘若有人修成,一來可光揚門楣;二來以告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三來省去以後的華山英才們再次前赴後繼地修煉了。   華山劍派時至今日,人才凋零,其實有大半原因出自這部劍笈。祖師遺澤無人悟通,後代才智出眾者,必然竭力以赴。可結果,卻無有一人可以修成劍法。非但這樣,更可氣的是,那些英才,無不是走火而死。長此以往,只要華山一有才智出眾者,最後結果必然死於這部劍笈。它就成了華山英才的夢魘。   瞥著事有隱秘,穆淳風等儘管好奇,但也告辭回房。當下,白易鐵、陶儒、鄧蓉帶著小石頭到了華山派的練功密室。坐下後,小石頭即低吟劍訣。三人則是默記,並與劍笈相對照。待小石頭背完,白易鐵、陶儒納頭便拜,鄧蓉見長輩們都跪了,無奈跟著。   小石頭一驚,忙伸手攙扶,問道:「前輩,何以如此?」   白易鐵道:「石少俠,你的劍訣確確實實就是紫霞劍法最為關鍵,也是最讓我華山先輩們困惑而不可解的心訣啊!得此大恩,我白易鐵豈可不拜?少俠,你不要攙我,讓我拜你三拜,否則,我心不安!」   「這……不大好,小子何德,焉能受長者三拜,折福啊!」小石頭為難道。   鄧蓉見他們推來推去,忽道:「石弟弟,你便讓兩位師叔拜你三拜吧!他們的傷還未好,這麼推搡,萬一復發,那可怎生是好?」   小石頭聞言無奈,只得任他們三拜。   白易鐵起身後,道:「石少俠,這部劍法因你而得全。所以,你也要練!」   小石頭忙擺手,道:「不不……不用了!」   陶儒道:「哎!石少俠,你若不練,咱們豈不是白白受惠了?這可不行!白師弟這話,陶某贊同!」   小石頭被他們纏得頭疼不堪。他素來喜刀,對於劍法雖說不上討厭,然委實不想修煉。此刻他們偏生纏著,非要自己修煉,這不強人為難麼?情急余,他道:「兩位前輩,在下兩位師傅傳授給我的絕技已然夠多,倘若再修煉紫霞劍法。在下怕嚼多不爛,反為不美。是以,前輩們的盛情,在下心領就是!至於修煉劍法一事,前輩們以後就不須再說了!」   見他們這些男人們又在推推拉拉,鄧蓉幾欲暈厥。心想,這次要幫石弟弟說話了,否則,他要腹誹我總幫著兩位師叔。當下道:「你們不要推了,兩位師叔,石弟弟的話未嘗沒有道理。你們想,他的兩位師傅均是當世宗師,定有著無數的絕技,讓他修煉。你們再讓他修煉紫霞劍法,只怕他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你們說呢!」   白易鐵與陶儒稍一考慮,心想也是,當即不再勸說。而小石頭大吁一氣,很是感激地望了望鄧蓉。   這時,小石頭心道,趁眼下人都在此處,不如向他們直言明日自己即要辭別。如是一想,即道:「兩位前輩,鄧姐姐,既然貴派百廢待新,想必瑣事極多。在下若仍待在華山,勢必為你們添上不少麻煩。所以,明日一早,在下便告辭了。」   「啊!?這麼快啊?」鄧蓉脫口而出。白易鐵也道:「是啊!少俠,你難得來華山,又是咱們的大恩人,豈可不讓咱們稍盡地主之宜,便要告辭呢?難道少俠對咱們有所不滿?」   「不,不,前輩言重了!」小石頭忙著解釋。   陶儒道:「既然這樣,少俠定要多留幾日。明日一早讓你蓉姐姐陪著遊覽華山!如何?」鄧蓉聞言,很是希冀地望著他。小石頭道:「兩位前輩,實不相瞞,在下此時仍是待罪之身。此間因由,鄧姐姐也是明白的。眼下已然拖了很久,倘再不去備案,怕會連累他人!」   「這樣啊……」白易鐵有些愕然,拿眼瞥瞥鄧蓉,見她沒出聲反對,便知小石頭此言屬實。心想,倒也是,他既是服罪之身,若在華山逗留不去,無疑麻煩極大。倘被那蔡文智知曉,告到官府,那我華山可真危險了。有了此念,索性道:「好吧!既然少俠執意要走,那白某便先在這裡,預祝少俠一路順風!」   小石頭要走,鄧蓉有些不捨,但裡面緣故,她是清楚已極,情知無法迴避,只得暗自苦澀,再一次感覺了別離的辛酸。 第85章 初臨信州     翌日天明,告別華山眾人以及穆淳風和蘇氏姐弟。並相約,俟時在汴梁相會,願為殲滅幻骨門,助上一臂之力。他此刻已非幾年前那樣懵懵懂懂,行事木衲。心想,既是服役,那我到了即可。到時,尋個空隙,溜將出來。而且,那通臂與我尚有著大仇恨,豈可任他逍遙?   鄧蓉依依不捨,一直送他到山下,方肯回去。   下了華山,往東行,一路問訊,不一日到了信州。   信州軍營乃是大秦國設在極東境防範大周與大漢的邊關駐紮重地。全營三十萬秦軍,大帥為秦國名將高廣。其人本是秦宮御林軍統領。十五年前,秦漢稷山大戰,大秦過黃河,直取合津,後在稷山遭遇漢將索飛。一場惡戰,秦軍先勝後敗,被漢周兩國聯軍,追殺千里,並被圍信州。   斯時,高廣臨危受命,率都城禁軍三萬,往救信州,以奇襲術,大破索飛的盤蛇陣。不僅救得秦軍十餘萬,且漢軍大敗,周軍連夜退走過河。至此,高廣名震天下,成為天下名將。不過,囿於漢將索飛,秦軍再未渡過黃河,只能駐守信州,與漢軍隔河相望。   信州虎翼軍營。   一個衣著樸素,身材雄偉的青年,走到軍營門口,向營門前的一位守兵問道:「這位大哥,這裡是信州軍營麼?」   守兵瞄了他一眼,道:「不錯!你找誰?」說著,以守兵特有的生性,開始打量起眼前這人。只見他懷裡抱著一隻小似狗似貓的小寵物,摟著寵物的手指上,赫然還有一隻大大的扳指,花紋古樸,黝黑無光,雖無寶珠點綴,但瞧來頗是典美。再看他容貌,額庭飽滿,地谷方圓,雙眼深邃如一汪幽潭,教人在他面前,不覺便會有種被懾之感。   青年正是小石頭。自兩位師傅閉關修煉,辭別華山,他便出谷下山,來信州繼續認罪服役。耳聽守兵問話,小石頭笑著道:「我叫小石頭,因為得罪了秦皇,所以被充軍至此。」他一路艱辛,好不易尋到地頭,此刻得了確信,自然笑得由衷。   殊不知,這番傻哩傻氣的話語,再襯上他獨有的憨笑,在守兵心中無意間豎立起的高人形象,頓時土崩瓦解。守兵愕然,沒想有人誠實如斯,再次打量,見這傢伙確實憨厚木衲。不由心下鄙夷,暗道一聲,虧他生了副好皮囊,不曾想僅是一傻瓜。索性喝道:「那你怎沒有衙役押送?」   小石頭方想回答,便聽見身後馬蹄聲響,當下側身閃過,一望,卻是一將軍打扮的青年,躍馬進營。與此同時,營門前的十餘位守兵,肅站行禮。青年將軍望見小石頭,忽然勒韁止馬,問道:「此是何人,為何在營前鬼鬼祟祟?替本將趕了!」   原先與小石頭說話那守兵,上前打禮,說道:「稟王參將,此人是長安城來的充軍犯人,小的正在審問!」   「哦?」王參將在馬上望望小石頭,見他手上抱著一小貓咪,旁邊又沒押送衙役。不禁詫異,用馬鞭指著小石頭,問道:「衙役呢?」   小石頭老實回答,把衙役在途中被強賊殺害,而自己為了服罪,便自行趕來了信州。只是被誰殺害,自己又何以晚到恁許日子,他偏無法說清。只得含糊其詞,說是不認識路,是而路上耽擱了。   王參將一聞,點點頭,看他懷裡的小狻猊實在可愛,忍不住覬覦,心道,若把這小傢伙,送予茴香,她一高興,不定,我便成了她入幕之賓。咳了一聲,裝腔作勢道:「你既是充軍役的,豈不知營裡規矩?怎可帶個畜生來?還不快快交給本將軍?」   小石頭怔忪,沒想古時服役規矩忒嚴,暗自懊悔當時沒把小狻猊留在幽谷。可這會既已帶來,卻也由不得扔棄。商量道:「將軍大人明鑒,此畜是家師所贈,還望大人能通融、通融!」   王參將大怒,斥道:「一派胡言,簡直放屁,你以為充軍服役是在玩雜技麼?哼……」說話時,暗中打量小石頭,待見他神色忿忿,兀自不服,即知那小貓咪用騙是騙不來了,臉色登時更為猙獰,大聲道:「本想饒你一馬,殊不知你不識好歹。本將軍問你,那衙役可是被你殺害的?」   聞言大驚,小石頭喊冤:「不不……小民豈會幹出這事?」   「你沒幹?那衙役呢?刁民,不好生懲治,諒你不會招!來呀,予我綁了!」王參將一心想誣殺掉小石頭,隨後奪了小狻猊,用來取悅佳人。至於有否冤屈?他壓根就沒擺在心上。   「喳!」旁邊上來兩位士兵,頓把小石頭五花大綁,捆得嚴嚴實實。他們曉得其中必有冤屈,再者王參將為人,營中無人不知。故捆綁時,並沒用大力,反而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小石頭。但在外表看來,無疑窮凶極惡,其中奧妙,也惟有局內人方知。小石頭念著有信州主帥是雷嘯岳的好友,心想,便先耐你這狗官一會,至不濟等高大帥來了,總有你好看的。   雙手被綁,自然無法再抱小狻猊。本在寐睡的它當場一個大叉八,「啪」的一聲,趴在地上。驚醒之餘,低吼一聲,便想尋小石頭問個明白。神獸怒吼,萬獸駭悚。萬物之靈的人類未覺害怕,可附近的馬匹,那裡安穩得了。頓時撲簌軟癱,顫抖不已。   王參將的胯下馬匹,離得最近,首當其衝。卻見它「灰灰」一聲長嘶,前蹄騰躍,驟把毫無防備的王參將掀落下馬。繼而,落荒而遁,幾個呼吸,跑得無影無蹤。即便王參將在後,大聲呼斥,也是沒用。再看他頭盔掉落,身上甲冑斜倒,好不狼狽。尤其落地時,屁股著地,此刻臀部疼痛不堪,用雙手捂著。與先前意氣風發的神氣樣一比,不禁讓人暗自發噱。   邊上守兵人人強抑,捱得好生難受。小石頭忍不住失笑。   王參將聞著,朝他狠瞪一眼,氣道:「押下去,押下去,午時三刻予我斬了!」   小石頭大駭,忙道:「將軍,我是充軍服役,不是斬首啊!」   王參將怒道:「隨意殺害衙役,難道還不是死罪?哼……押下去,押下去……」   小狻猊機靈,瞧著他們好像不是在尋開心,立時一個撲躍,撞倒小石頭身後的兵士,再一咬,斷了綁著小石頭的繩索。回頭向王參將哧牙裂嘴,森白的牙齒,「哧哧」做響,固是未現原軀,可也嚇得鄧參將毛骨悚然。先是抱頭鼠竄,躲進營裡,接著爬上營門,嘶聲喊道:「好你個充軍犯人,居然用貓咪怪獸拒捕,來啊!來啊!給我殺!」   一個稍近的士兵,本想用長戟刺那小狻猊。怎料,長戟刺去,小狻猊臀部一扭,身子一晃,輕巧躲開。白牙卻咬了上去。「嘎崩」一聲,大秦正規軍制的長戟居然被它硬生生地咬斷。   見此一幕,眾士兵止步駭悚,不敢上前。失去武器的士兵,其實和普通老百姓無甚不同。而且小狻猊的如電速度,尖牙利齒,也讓他們暗中掂量,實非人力可及。由得為那不良參將送命,毋寧留著性命,保家衛國來得划算。   「住手,什麼事?」原本遲疑不前的兵士們,聞之大喜,當下惶惶散開。   來得是一將軍,看歲數不大,約莫三十出頭,國字臉,粗眉大眼,身形極為魁梧,站在那裡幾如一座大山。身著獅頭護肩甲,亮晃晃的鱗片,一爍一閃,襯得他越發威武。見著士兵散開,他又問:『到底怎麼回事?馬匹何以受驚?」   王參將此刻從營門躍下,說道:「胡將軍,你來得正好,這小子不知從那裡尋來一隻貓咪怪獸,非但拒捕,而且還把馬給驚了!」   胡將軍順他手指,望向小石頭。冷森的目光,瞧得小石頭心泛寒意。立馬說道:「不、不是!我沒拒捕,我是首的。」   看了半晌,見這青年雖然衣著樸素,風塵僕僕,然總有種說不出的深邃和蘊涵,讓人無法小覷。胡將軍奇心大熾,說道:「進營後再說,給我帶進來!」吩咐完士兵,轉身回營。   見這新來的將軍雖然煞氣騰騰,但面含正氣,小石頭心想,這人多半會明辨是非,不會胡亂殺人。思忖間,便跟著士兵進了軍營。剛走了會,又見一傳令兵跑來,問道:「大帥有問,營中馬匹何以受驚?」   胡將軍道:「請回稟大帥,虎翼營統領胡塍正在審問。」   傳令兵得了回應,登時返身,回稟大帥去了。過了會兒,傳令兵又至,大聲道:「大帥有令,命胡將軍帶犯人到大營。大帥要親自審問。」   「喳!」胡將軍抱拳應命。   當下,一眾人改往大營而去。   到了大營,小石頭先在外面稍待,等營內有人喚了,方才入內。卻見上座的是位龐眉皓髮的年老將軍,左右兩側各有幾位將軍,那胡將軍也在邊上,站得如松柏筆直。這時,年老將軍打量了會眼前這位據說是沒有衙役押送,自行充軍到這的年輕人,問道:「何名?」   小石頭不亢不卑地道:「小石頭!」   老將軍一怔,想起好友天策大將軍雷嘯岳托付之人,似乎也叫小石頭。凝目須臾,瞧他從容自如,尤其隱有道風,予人高深莫測之感,不禁暗喜。心想,也惟有這樣的人兒,方能當得起天策大將軍的特殊關照。當即問道:「你曾是長安雷府的家丁?」   「嗯!」忙不迭地回道,小石頭心想,這人必是雷老爺所說的高廣將軍,嘿嘿……那我定然沒事了。   年老將軍確如他所料,正是信州秦軍主將高廣。   他與雷嘯岳是多年至交,一在外,一在內,共同為大秦興盛而努力。只聽他道:「你能在沒有衙役押送的情況下,獨自到信州服役,可見你分外誠信。像你這樣的人,本帥欣賞得很。就留在本帥身邊,做一護衛便是!」說著,看見小石頭懷中的小狻猊,又道:「不過,軍營有軍營的規矩,你這小貓咪,在平常可不能總抱著!而且,總是把馬驚著也不好。哈哈……」他直道小狻猊,必是一頭異種貓咪,卻全未想及眼前這隻小寵物,乃上古神獸。   小石頭一聽,慚赧不已,立道:「是、是、是……」   「下去吧!」高廣揮揮手。顯得儀態雍容,又是豪氣四溢。   鞠了一躬,暗道僥倖,小石頭返身出帳。尚未及打量營周情形,即有一位士兵,從帳內跟著走出,對他道:「你叫小石頭?」   看著他,小石頭點點頭。   那士兵鼻孔朝天地道:「跟我來!」說完,自顧朝前走去。神情和語氣顯見很是傲然,對小石頭這樣的新進人員,頗含輕蔑。   小石頭做過三年夥計,又當了大半月的家丁,對於這樣的頤指氣使,倒也習慣。回以一笑,迅即老老實實地亦步亦趨。不多會,行到一處營帳。士兵道:「你就住這。有什麼事,問你的同僚即可!」說罷,也不待他詢問,便走了。   等他走遠,小石頭自語道:「幸好,幸好……今日尚算順利!」   慶幸之後,掀帳而入。   但見帳內三三倆倆地有著不下十餘位兵士。有的臥坐榻上,有的聚首聊天,好不熱鬧。聞著有人入帳,眾人抬頭,見一雄偉青年,氣昂昂地入內,只是看他懷裡抱著一隻溫順異常的小寵物,卻是不倫不類,簡直像個小娘們。   由於不識,即便內心發噱,眾人也未大笑,只得忍著。其間,一人站起,問道:「小兄弟,什麼事?」這人生得瘦小,但臉容威猛,滿面的疤痕暫不說,單這音量,就非是尋常人可以喊得出的。可這人偏是輕巧發問,就已有如此聲量,也算是異數。   沒想到有人說話,會有恁響的聲量,小石頭驚了下,差點失手摔下小狻猊。但他在華山幽谷經兩位世上罕有的金真高人細心栽培之後,確已今非昔比。當下穩住心神,朗聲道:「是大帥要我來得,要我住在這!」   眾人一聽,頓然明白,原是新來的同僚,當下哈哈大笑。   原先發話那人,多半是這隊人的首領,此時又道:「哦!你是新來的吧?叫啥名?」   「小石頭!」有了第一次的聲量衝擊,第二次,已經習慣許多,回起話來,也變得越發坦然。   「好!這名字好,有男人味,配得上你的氣魄。」那人高聲讚道,便在小石頭聽得內心欣然際,忽又話鋒登轉,頗為調侃地道:「只是……嘿嘿……你怎學人家小娘們,抱著小貓咪?」   聽了首領的問話,帳內原本稍靜的笑聲,頓即轟然大嘩,直笑得前俯後仰,有些個飛揚之人,更從榻上跌下,在地上手舞足蹈。   小石頭臉似火燒,喃喃道:「這是師傅給我的,所以不能扔!」在他心裡,希夷和元虛實如慈父,別說是可愛的小狻猊,即便不值一錢,也終要珍若性命。是以,一番話下來,起先羞赧盡拋,改而換之則是理所當然的神色。   本有些瞧不起他,一聽這話,那人肅然起敬,道:「好!講孝心,有仁義,固是眾人噱笑,你偏我行我素,有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徐某佩服,佩服……」說這話時,那人顯然很是激動,音量頓時升高。幾句話,竟在帳中迴響。   被他一讚,也不知是真是假,小石頭忙道:「不敢當,不敢當……這位大哥謬讚了!」   「什麼謬讚,我徐旭說話,從不謬讚!不信,你問問這些弟兄們!」說話間,徐旭回頭。身後的十來位同僚,也是頷首不已,表示贊同。   小石頭尷尬一笑,算是朝眾人打了個招呼。   徐旭又道:「我是這隊的隊長,叫徐旭。小兄弟,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儘管和我說!知道麼?」由於離得近,他說話的聲音,幾如打雷,在耳邊嗡嗡連響。這麼一來,小狻猊都驚醒了,睜眼朝他望望,低吼一聲,意示這人好煩。   旁邊站起一人,詫異道:「咦?石兄弟,你這小貓咪吼的聲音,怎與其它貓咪不一樣?不會是只小犬吧?」   小石頭發愣,沒想有人提出這種疑問,沉吟道:「它是異種,有些變異,所以有些不一樣。」說完,自己都覺得不相信。更生怕別人窮追猛打,非要問個明白。   「呵呵……好了,好了,一隻小寵物有甚討論的?小兄弟,你睡這就是!」徐旭再次發話,對屬下討論貓咪,他厭煩得很。在他心裡,只有打仗和戰場,才是男人們該說的事,至於別它,都是婆娘們的事。   小石頭嗯了,心道,好險,倘若有人打破砂鍋非要問個徹底,自己當真無法自圓其說。謝過了徐旭,轉目看看自己的床鋪。上面倒是一應俱全,被褥枕頭,樣樣皆有。心道,這軍營生活還不賴。   思忖間,又聽徐旭道:「咱們這信州,自有了高大帥鎮守,那漢軍再不敢主動進攻。唉……五年沒打仗了,每天不是操練,就是演陣。也不知何日,能打上一仗,讓我徐旭也風光,風光。呵呵……」   為打好關係,小石頭茫然而應:「會的,會的……等著就是!」   這時節,一名同僚見小狻猊實在生得可愛,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摩。不曾想,他手堪堪臨近,小狻猊的爪子卻已招呼上來。待小石頭察覺,竟已不及。只得眼睜睜瞧著那人的手臂,被小狻猊留下數道血印痕跡。   那人以手撫臂,嗤著牙道:「小石頭,你的貓咪可真厲害!」旁人贊同,均點其首。   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小石頭先是抱歉連連,接著拿起哪人的手臂,從渾元戒裡取些止血散,敷在傷口上。問道:「怎樣?」   酸痛無比的傷口,自塗上藥散,頓時清涼溫新,不覺疼苦。哪人愕道:「小石頭,你這藥散何名?居然效果忒好!不疼了……」眾人一聽,瞪大雙眼,皆感驚詫。徐旭問道:「當真不疼了?」   「是的!不疼了!」   徐旭道:「小兄弟,你這藥可還有?」要知道軍營生活本就刀口舔血,如能有此良藥,暫不說減輕痛苦,單看止痛之效,便知其它藥效,必也驚人。   小石頭沉吟道:「就只一瓶……」見徐旭失望不已。又道:「不過,想要的話,我可以再配。」   徐旭大喜,問道:「小兄弟,你會配?」   「嗯!這是家傳配方,諸位大哥如果想要防身,小弟可以為大伙配一些。只是眼下沒有藥材。」渾元戒裡其實還有,而且有很多。   要知道,這些止血散其實是元虛真人煉製外用金丹時,用留下的殘渣藥劑所冶。一來,他是不捨得,畢竟那些藥材,均是跋山涉水,辛苦所得。即便是殘渣,也是靈性尤存,假若拋棄,實是暴殄天物。二來,經他之手煉出的止血散,實比旁的大夫,精心所制的尚要好上數倍。用以救治世人,當真是既得善果,又能心安。   只是小石頭生怕太過驚人駭忪。若從渾元戒裡,憑手法迅捷,單取一瓶,自不虞旁人察覺。然要從裡面源源不絕地取出數十瓶來,不被人視作妖魔,也要被人當為怪物。故而,他稍加思慮,便說出上述之言。   聞言,徐旭蹙眉,心道,軍營裡輜重事物,全由大帥控制,我等侍衛,如何有資格隨意領取藥材?眼看止痛良藥,滑手而過,難免心生惋惜。   原先被小狻猊抓傷的人,此刻忽道:「哎呀,傷……傷……傷口結疤了,居然結疤了?」   徐旭一愣,抓起他手臂看,果然,剛還鮮血直淌的傷口,這會竟已結了老疤。眼看異事古怪,不自禁地用手撫摩。孰知,那疤痕竟應手脫落,露出下面如初生嬰兒般的膚色。倘不與其它肌膚對照,那裡看得出曾受過傷的樣子。震駭之餘,徐旭立下決心,一把拖住小石頭道:「兄弟,隨徐某去一趟大帥大營。」 第86章 墜茵落溷     小石頭渾渾噩噩地跟著,壓根不知為何要去高廣大營。到得大營,徐旭近前通報,說有要事稟告。不多時,高廣召見。徐旭拖著小石頭一起進入。營內景象依如舊樣,只是周圍的將軍們似乎少了幾位。高廣見他們進來,問道:「徐旭有何急事要說?」   徐旭不答,對小石頭道:「兄弟,你的藥呢?」小石頭茫然遞去。徐旭接過,隨後從懷裡突然掏出一把寒光閃耀的匕首。與此同時,高廣周圍的將軍們大驚失色,齊齊大叫:「徐旭,你敢?」有的抽出佩劍,有的攔在高廣身前,有的大踏步上前,便想與徐旭搏鬥。   高廣喝道:「住手!」聲如炸雷,嗡嗡直響。掀得大帳幔簾都飄將起來。   眾將愕然,俱僵身不動,只是全望著徐旭,怕他有甚異舉。   高廣面不改色,大眼圓睜,炯炯精光緩緩掠過眾人的面龐,最後留在徐旭身上,沉聲道:「徐旭,你這是何意?」   徐旭一笑,拉去上身衣甲,露出大半胸膛,隨用匕首,在上面來回劃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從皮開肉綻看,這一劃毫無留手。接著扔匕首於地,並用小石頭給他的止血散,倒些在傷口上。剎那,原本泊泊流出的鮮血,瞬時凝結。   帳內之人,除小石頭隱知其意外,餘人皆詫。但見他自劃胸膛,又自療傷口,在此過程中,眉頭未皺一下,眼睛未閃一瞬。心下倒也佩服。   徐旭就這麼不發一語地挺立如故。高廣也不問,逕直望著,似在等他自述因由。其餘將領,卻難以忍耐,一個個搔首詫愕,不知徐旭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均感今日之事,當真詭譎難猜。   過半晌,徐旭伸手撫去胸前疤痕。先是納頭三拜,接著站起,拉開衣襟,大聲道:「大帥,請看!」   帳內諸人凝神細視,其中一位將軍親自上前,仔細端詳。過良久,那將軍驚歎出聲:「啊!傷口沒了?疤痕也沒了?簡直像沒傷過一樣!」   直到此時,徐旭方道:「大帥,這就是屬下想要稟報的事。這止血散是石兄弟的家傳靈藥,他有配方,卻無藥材。是而,屬下斗膽,用此實驗,讓大帥曉得,我大秦軍營裡倘若有此聖藥,軍力等如平增三倍。至於無畏的士氣,更不用談了。保證人人拚命,個個效死。」   他的聲音依舊如雷貫響,但時聞絕佳訊息,眾人卻未感不適,反覺人心振奮,士氣高昂。   高廣環顧眾將,捋鬚微笑道:「說得不錯,若真能如此,徐旭當為首功。諸位意下如何?」帳中諸將皆露笑容,頷首不已。   接著,高廣又笑著對徐旭道:「你的發現,有大功;石頭的藥散配方,也有大功;可你的薦藥之法,有些欠妥,所以功過相抵。但以刀劃胸的勇氣,本帥卻深為佩服。徐旭……」   「在!」   「從即日起,你便是本帥親衛營的裨將!」   「啊?謝大帥恩典!」徐旭欣喜若狂地道。裨將雖為大秦軍職的最低將銜,但百姓出身的徐旭想要升至此職,若非有天大功勞,怕是這生休想。不料,今日單憑薦藥之功,即登此職,一時殊難相信,也讓他歡喜地幾欲昏去。   眾將上前賀喜,徐旭也抱拳謙禮。   高廣又道:「石頭有技藝在身,若再在親衛營,未免不合。本帥思慮,就讓他到輜重營任護衛隊長之職,順便為全營將士煉製止血散。諸將,你們看如何?」   眾將齊道:「大帥英明,理當如此!」   高廣大笑,須臾,道:「石頭,你任隊長的職責,知道了吧?」   小石頭道:「知道了,就是為全軍將士煉製藥物。」   「嗯!不錯!但你記得也要多培訓幾名助手,單人之力,畢竟不及。」高廣囑咐著。   「是!」小石頭大聲應承。心想,剛出幽谷便得了個與醫有關職務,看來,自己與歧黃倒是大有緣分。   如此,小石頭在大秦軍裡開始了醫官生涯。每日除了指揮幾個士兵,搬運藥材,便是躲在營裡煉製藥散。他有改變物質的真元力,又有十數日的煉丹經驗。再加渾元戒裡,元虛真人留下的藥經醫典。這麼前後對照,加以參悟,小小的止血散煉起來,壓根不費工夫。   同時,也為他日後煉製更好的丹丸,打下了基礎。須知,儘管他曾煉出上品仙丹,然那是在化虹丹的基礎上加以精冶。此刻,由藥材始,全然是白手原料,想要煉出精製丹丸,卻非他之所能。   這日一早,天剛微露曙光。營中鼓聲大響,號角連鳴。   小石頭一驚,以為敵人進攻,翻身坐起,惶惶張張穿好衣甲,奔出帳外。至於小狻猊,懶惰得很,還躲在被褥裡睡著大覺。卻見徐旭恰好經過,一把拖住,問道:「徐大哥,是敵人進攻麼?」一邊說,一邊跟著向前奔跑。   徐旭笑道:「那裡有敵人進攻,呵呵……只怪我沒說清楚,咱們這軍營,雖不打仗,但每月必有幾日大練武,卻是少不了得。」他自做了裨將,對小石頭當真是感激由衷,時常會偷些酒食來二人共吃。畢竟他是將,小石頭只是兵,飯菜供應大不一樣。   「哦!」小石頭恍然,二人急急地往校場趕去。   到了校場,人已極多。徐旭領著眾人排在後面。前方一面黑紅色大旗,繡著「高」字。   小石頭心道,看來,他們這一排,均是高廣的親衛。他不知自己該到何處,當下也跟在後面。過片刻,有一小校策馬奔來,手中執著一面大旗,旗子與「高」字大旗一比略小,上面赫然是個「胡」字。到了近前,小校把「胡」字大旗猛地一插,置在「高」字大旗的旁邊。   又過會兒,幾日前想要審問小石頭的胡塍,大步而來,往隊列前一站,喝道:「大帥親衛營出列!」   緊接著,穿紅色兵甲的士兵,紛紛出列。其中,就有徐旭一隊。小石頭既不知番號,又不懂怎生操練,心下想著,反正跟著徐旭總沒錯。是以,他人如何,他也如何,學得絲毫不差。   胡塍道:「大帥親衛營的眾兄弟聽著,今日操練,與往日不同。稍後,本將軍將帶著你們與熊軀營做對抗訓練。所以,你們可得打起精神來。萬一輸了,哼哼……」說著,森寒的目光,掃過整個大帥親衛營。即便站於後面的小石頭,也微有察覺。   過半晌,胡塍又道:「那位穿輜重營軍服的兄弟,請出列!」   知道說得就是自己,小石頭退出隊列,站在外面。   適才人數眾多,小石頭面貌,胡塍也沒看清。此刻見是他,不禁一愣。當日大帥營裡,傷藥的療效,他也親眼目睹,心下甚是佩服能煉製出來的小石頭。更在背後,譽他為大秦軍士的保護神。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原是石醫官,你們輜重營不需要訓練。你先站到一旁。」   小石頭聽話地站得遠遠,退至另外一隊。猛聽有人道:「喂,兄弟,坐下來再看!」小石頭一愣,回頭看,卻見其他營的士兵,已然排排坐,蹲在地上。當下也坐了下去。   這時,胡塍大聲喊道:「親衛營,整隊!」喊聲甫畢,五千紅甲士兵,頓時穿來穿去,如花蝶繞舞,僅片刻,已排好陣形。   又是片刻,但見一隊隊人如長蛇一樣,徐徐而出。僅是眨眼工夫,校場裡已沒多少人。   如此坐了半天,日光開始西斜,出外的士兵,還未回來。剩下的人均在竊竊私語,討論著今日之事彷彿有些詭異。而小狻猊也醒來,自行尋到了小石頭,又藏在他懷裡,做起了春秋大夢。   這會,忽然一人馳馬而來。小石頭一望,真是冤家路窄,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那日說要斬了自己的王參將。當下惶惶,想往人群裡躲進去。可那王參將眼神倒利,一眼便望著,朝他冷笑下,到了近前,大聲道:「弟兄們,你們將作為本次戰役的輜重隊,隨著本將軍押送糧草。聽見沒?」   原本坐著的士兵,站將起來,很是興奮地喊道:「聽見!」心下皆想,原來今日操練是假,實地裡卻是進襲漢軍。又聞王參將道:「車輛輜重,早已備好,歇息半天後,再出發!」   「咋!」一眾士兵,人人興奮,個個摩拳擦掌。要知道,大秦軍規,向以軍功封爵。如非這樣,江湖人出身的雷嘯岳何以能有資格,得授天策大將軍銜。今日,突然進攻漢軍,且領軍的又是大秦名將高廣,那自是無有輸的道理。餘下的,只是考慮該如何搶功,如何殺敵,又如何封官加爵。   故而,這當口的士兵,不像是要即將趕赴沙場,而像是趕集一般。   小石頭驚詫莫名,尋思著,古人確實與現代人不同。現代人聞著打仗,那是駭出心底,無非就高唱幾句和平而已。而古人偏是雀躍歡騰,彷彿站在面前的不是軍隊,只是活著的軍功和官帽。   至半夜,輜重隊裝備好一切,開始出發。再看那王參將全身著鎧,胯下一匹白馬,手提一根爛銀槍。看來,倒也威風。小石頭混在人群裡,手裡拿著長戟,默默地跟著。心下卻想,此次戰役,也不知勝負如何?倘然大秦勝了,那我無疑沒事,萬一輸了,只怕我就算留在了輜重隊,也難保能無恙而歸。   思來想去,不免忐忑,腳步愈加放緩,落在輜重隊的最後面。他如斯害怕,心裡偏生還在辯護著,我是一個現代人,尤其還是一個異時空的現代人,他們的戰爭,可不干我事。能避則避,能閃則閃,反正保得性命,就是一樁大幸事。   自戰役打響的幾日以來,輜重隊是半點生意也沒有。囿於漢軍壓根未有提防,秦軍攻勢又是迅猛激烈。是故,一開始,漢軍便丟盔棄甲,落荒而逃,棄下輜重無數。秦軍前鋒以戰養戰,不用等待後方輜重,行動更加迅捷絕倫,如狂風席捲,蕩掃天下。   漢軍是望風而遁,縱是黃河天塹,也沒守著幾日,就丟了。   一路攻到稷山,這是秦漢十五前的邊界。倘非當年漢將索飛,秦軍勢必早已攻破漢都太原。而大秦那會若沒有高廣,漢軍不定也能繼續推進,直下長安。   至稷山,秦軍終於停下進攻的步伐;漢軍敗兵也開始收攏,據說漢大將索飛已封漢皇詔書,趕到稷山,任大漢鎮西大元帥。面對強敵索飛,高廣不敢貿然,當下紮營駐軍,把個稷山圍得密密實實,就等索飛孤注一擲,與他約定時日,在城外決戰。   如此一圍,半月過去。索飛始終沒甚異動,高廣耐性也足,敵不動,他不動。兩軍便這麼在稷山僵持住了。   在營裡,小石頭聽人說,原來此場戰役,乃是秦皇蓄謀已久的事。秦皇弱冠登基,至今雄主四十年。平生願望,就是一統天下。南方大唐地域寬廣,江河眾多,暫且不說;然東方二國,周和漢,他們唇齒相依,互幫互助,一方有難,另一方必然出兵援助。是而,大秦雖然勢力雄厚,但想一統天下,同時應對兩國,卻是難矣。   不曾想,老天襄助。前些日,周皇駕崩,大周名將震北王趙烈又歿於北疆,皇太子雖然及時登位,但下面那些兄弟們卻是覬覦正熾。若此刻以迅雷之速攻襲大漢,周國必無暇出兵。趁此良機,若能盡取大漢,再順勢滅了大周,那大秦一統之勢,將如山河崩瀉,無人可擋。   聽了這些,小石頭暗自嗤鼻,心道,不就是兵戈擾攘,圖謀它國麼?仗著自己比人家力大,比人家人多,就想著法兒地欺負人家。此種行徑,與強盜何異?又想,反正我是既不殺人,也不被人殺。就管我的輜重車好了。   這段時日,若非因止血散特效,而大秦軍中又迫切需要,王參將早已尋著他茬子,除了他。只是見他實在舒服透頂,於是命他閒時推車,忙時煉藥,半刻空暇也不給。想要懲罰他當日,害得自己掉落下馬的恥辱。   怎料,小石頭本就力大,何況內家真息自衍化成了太素能量後,當真是隨心所欲。別說推輛車,即便要他推塊無輪的石頭,都能輕輕鬆鬆地應付。而且他自始至終警飭謹慎,生怕被那王參將尋著其它茬子懲治自己,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況且,有時推車,遇到過不去的坎子,輜重營的兄弟均會喚小石頭襄助。數日來,他們知曉小石頭力大無窮,實非常人能及。既有此天大主力,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過的。如此一來二去,小石頭在輜重營內威信甚高,若非王參將職別高些,旁人都懶地理睬,一得空閒便與小石頭鬧磕聊天。   深夜,彎月高掛,繁星點點。地面上光色如晝,人影綽約。這樣的夜晚,決計不怕敵軍會來襲營。囿於此念,秦軍大營裡人聲靜寂,萬籟全無。固是馬兒也打起了瞌睡。   秦軍的想法,其實沒錯。稷山城內的漢軍雖然整裝待命,刀戈枕旦,但確無偷襲之令下發。然兩國大軍均沒想到,從戰場的另一處,悄悄潛出了一支雄壯的軍隊。這支軍隊,既沒打旗,也沒番號,皆是黑鐵玄甲,馬蹄下裹著棉絮。當他們行到大秦軍營的正後方,離大營僅只一里時,忽然齊發大喊,如猛虎下山,衝進了秦軍營帳。   猝然而至地襲營,秦軍慌亂不堪。有些人衣不蔽體,剛從榻上爬起,便被衝進營帳的周兵迎頭一刀。   可他們畢竟是百戰之師,不過片刻,便穩定心神,開始了有條理地防禦。然而,與此同時,稷山城門大開,十數萬漢軍從裡殺出,挾著無比的憤怒和奮不畏死的決心,向秦軍衝來。前後夾擊之下,秦軍大亂。且漢軍原就蘊著敗戰的憤怒,此刻是挾怨而沖,出手之狠辣,當真是曠古未有。   只見得秦軍一個個被人切下頭顱,有些剛出營帳的將軍們,竟被漢軍的小兵們一擁而上,亂刀碎屍。整座秦軍大營,火光沖天,人馬亂吠;馬踩人,人擠人;一半被敵軍殺死,一半被火燒死,更有些人黑暗裡瞧不清楚,竟在那自相殘殺。   亂軍中,小石頭手執長戟,抱著小狻猊,便戰便退。敵軍襲營時,他正在巡哨。由於王參將公報私仇,是而他已有三日三夜,未曾閉過半眼。又見著平日相談甚歡的弟兄,竟自枉死,小石頭悲憤莫名,出手毫不容情。但見他長戟亂舞,如暴雨傾瀉,雖無章法,然渾厚的真元神力稍一洩露,遇者無不披靡。   照小石頭原本,其實是空有真元,偏不會使用。即便偶爾爆發,也往往是生死垂危,或在岌岌可險之下,但他經華山一行,得蒙兩位世上數一數二的金真高手,細心指導,其一身本不相容的陰陽真息,非但趨於渾成,去了凡俗的垢氣,更得天地靈性地淬煉,脫胎成一種舉世未見的異能真元。   再加他既參悟過《太素心境典》,又修煉了《睡夢心經》和《太始大法》這兩部即便是仙人也要垂涎的稀世經典。因此,他的內力真元非但有著改變物質的特性,更包涵了另幾種心法的特長,實達包羅萬象之境。   這麼一來,那柄尋常的軍營長戟,被渾厚的真元稍一貫注,登不啻於神兵出世,鋒盈所至,所向披靡。如盤古開天斧,混沌化兩儀,世上當真再無能擋之器,能阻之人。   在他周圍,惟有哇哇亂叫者,卻無一敢隨意近身。   左一劈右一砍,正覺今日好生威風,比之當日山中劈柴,尤要樂上幾分。忽瞅見旁邊有匹馬兒,當下躍起,落在背上,手中長戟,「唰唰」點出,無形勁氣,直摧連營兩座;繼而來回一個橫掃,數十名漢軍乘風破浪般的向後飛去,轉眼,連個屍首碎片也尋不著。眼見這些,又不免心生憐惜,暗道,還是先衝出重圍再說,若這麼廝殺下去,造孽委實深重。   幸余漢軍,瞅他威勢兇猛,人人色變,躑躅不前。直覺眼前這小兵打扮之人,定是秦國大將軍級的人物,否則,一個小兵焉能如此威風八面?   正當這時,忽聽有人慘聲大叫:「石醫官,救命,救命啊!」   回頭一望,囿於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倒也瞧得清楚。   原是那討人厭的王參將,被數百名漢軍,圍在中間。只看他無盔無甲,渾身遍佈鮮血,手中拿著柄長劍,在那左支右絀,看來過不多久,便是被人亂刀碎屍的厄運。 第87章 假冒郎中     這些日,被他罵得多了,小石頭原想不救,可一想,罷了,罷了,人命關天,能救則救吧!想到這裡,奮起手中長戟,猛力一掃。但見勁風捲起,數百名漢軍,頓時忽上忽下,跳高跳低,宛若遇到颶風掃過。一個個不是斷腿缺臂,就是哎喲大叫。   乘這空暇,長戟刺去,大喝一聲:「抓緊!」鄧參將也算機靈,聞言知意,急忙死死地抓住戟尖。   雙臂運力,狠命一提,把鄧參將拎在半空,讓他自行落在馬後。   此刻,周圍敵軍密密麻麻,人頭攢動處,均是漢軍番號。小石頭這一招,也是情急生智,至於成功率如何,壓根未去考慮。只想到,這傢伙假如幸運,便能落在馬上,倘然不幸,那我也算盡力了,卻不致愧疚。   王參將死裡逃生,心中勇氣全無,餘下的惟有膽怯。剛落在馬後,便死死地抱緊小石頭,把頭低著,絲毫不敢張望左右。即便亂軍之中,小石頭都能聞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   一邊鄙夷著王參將居然比自己還要怕死,一邊策馬便想衝出包圍。   卻不知,他適才大發神威,漢軍非但沒有膽怯,反而愈聚愈多。見他逞兇肆虐,漢軍只當他是秦軍中的大將,是以人人想擒住他,得一天大的功勞。   左衝右突,面對如浪似潮的敵軍,小石頭仁慈心作怪,一時竟不能衝出。正彷徨際,猛覺身後一股大力。居然是王參將把他推落下馬,自己策馬逃了。小石頭大怒,可也沒空喝罵。漢軍見他落馬,當真是人人歡喜,至於策騎狂逃的王參將,一無頭盔,二無戰甲,他們倒是當作了不起眼的小兵。   一聲大喊,漢軍奮勇上前,但見刀戟舉起,森寒可怖,前後黑壓壓的數千人,同時發威下,仿如天河倒瀉,那有抵擋的勇氣。   小石頭一個懶龍打滾,似鑽地葫蘆,先旋捲向地,連著數個翻滾,待刀戟落空,繼而盤旋而上,在空中又躲過十數支暗箭。一連串的動作,乾淨利落,優美無雙。在這一瞬刻中,漢軍是極力刺殺,而他卻是盡量閃讓,當真是躲得精巧,避得詭異。   剎那,大秦軍營四處亂聲鼎沸,但惟有此處,偏是鴉雀無聲。數千漢軍,心兒怦怦,仿似要從胸腔中跳將出來,實不能信這幾下竟是人力所能,就像雷震電掣,撐霆裂月,雖然過去久了,卻兀自餘威迫人。   趁漢軍發愣,半空中的小石頭,托了托懷裡的小狻猊,瞅準一處帳尖,右足輕點,如大鶴翔起,漂浮百丈;眼看他似要力竭,偏又一個轉折,宛若抄水騰空的蒼龍,再次優美演繹了超人若神的魅力。「嗖」的一聲,激射夜穹,在數千漢軍的目瞪口呆裡,轉眼失了蹤影。   騰升半空,朝下鳥瞰,但見秦軍營帳,到處是火光沖天。前方打著漢軍旗號,而最先襲營的卻打著周軍旗號。眼看秦軍慘死,小石頭萬分不忍,但要他下去與敵軍廝殺,偏偏又沒這膽量。心想,若非周軍突然偷襲,秦軍也不致輸得如斯慘況。唉……戰爭這玩意,不是什麼好東西。   思忖裡,自顧遁去。   飛躍片刻,離戰場已然很遠。不多時到了一條小河邊,看著河水還算清澈,當下落在地面,取些水,淨淨臉,隨即喝了幾口,覺得河水甚為甘冽。於是叫醒小狻猊,要它也潤潤喉。孰知喚了良久,偏不見它睜眼,依舊呼嚕直打。   既氣又笑下,索性作罷。心想,秦營裡的徐旭和胡塍,也不知他們究竟如何?是否能脫出漢軍重圍?尋思著,倘若自己無技傍身,此刻那有得活。如是一想,不免心下惻惻,暗道,人生際遇當真是墜茵落溷,有好有壞。當下一聲歎息,望著前路茫茫,不免思索起,日後該當如何?回長安,那是萬萬不能,說不定又要治自己一個逃兵之罪。   思來想去,心道,既然到了古代,走走玩玩便是。想起現代時,由於工作緊張,祖國的大好河山,卻也見得不多。倒不如趁這機會,慢慢遊覽得好。又想,反正現今的自己,也算有些防身本事。而且,自己已到過軍營,就算秦皇追究起來,也怪雷家不得。   想完之後,剛想起身。猛聽得有人在後笑道:「臭小子,又讓老夫尋到你了!」   小石頭一驚,回頭看,頓時怛然失色。說話人竟是無極宗師隗鬥。當下駭極失聲,「你、你……怎麼又是你?」心下暗呼倒霉,埋怨這世道當真多舛,堪堪逃出災厄,殊不知,又遇魔爪。   隗斗陰聲笑道:「小子,那崑崙派的老不死果然厲害,短短的幾日便能讓你脫胎換骨,功力也增進不少?嘿嘿……」他和旁人說話,均是不鹹不淡,惟有和小石頭一逢面,卻是情緒多變,尤其笑也多了點,儘管不是歡笑。   當日華山一戰,他雖然受傷,但仔細想來,確乃自己大意之故。思來想去,那元虛真人再是如何高明,也決計無法讓個傻小子,在短短半旬間,便能臻至宗師級別。故而,他今日是打定主意,切不可大意,定要謹慎處事,小心應付。因此,即便早早發現小石頭蹤跡,他也未立時衝將上去。   小石頭郁懣道:「前輩,請你不要侮辱家師!何況那驚天指訣,晚輩早已如實告知,前輩怎地就疑慮重重,非要死纏爛打呢?」   隗斗道:「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想矇混了去?要知道,驚天指訣對我無極島一脈何等重要,實為存亡延續之關鍵。你小子不明明白白地交代清楚,休想老夫會放你過關。告訴你,這輩子不說,老夫便纏你一輩子,看你煩不煩!哈哈……」說到後來,放聲大笑,頗為自己後面的幾句話,感到滿意。尤其瞥見小石頭驚色滿面,愈發軒軒自得。   聽他所說,小石頭情知無法善了。又瞅他正在大笑,戒備似有放鬆,索性一式「蒼龍入海」,掉頭就走。   隗都愕然,沒想傻小子功力既然增進,何以一招未過,即逃之夭夭?當下身形疾展,瞧準小石頭遁處,尾追而去。只是他更未思及,小石頭自幽谷修煉,便脫胎換骨,渾身悖逆的陰陽真元竟因禍得福的皆化混沌。其真氣的渾厚度時下誠不及他,但以此能量,施展起《龍行八法》,當真是如魚得水。   而且附近多山多林,地形比之華山尤為複雜,僅是幾個眨眼,再想了看,竟已杳杳無蹤。如此,他是氣極無比,在曠野裡大聲吼道:「臭小子,千萬別讓老夫給抓住!不然,老夫一定剝你的皮,拆你的骨。」一番話,說得怨毒已極。   須知他乃堂堂一代宗師,小石頭不過是一尋常至極的傻小子。雖然有點身份,也頗見功力,但在他眼裡,始終是手到擒來的小人物。卻未想,一個大意,被他在自己面前,就這麼揚長而去。對隗斗來說,實為平生罕見之羞辱。這下子,原先對小石頭的好感,頓然盡失。尋思著,若非自己先前一時心軟,早些下手,豈會受此大辱?   再說那小石頭一口氣連跑了百餘里,直到天色漸黑,方尋了處山洞宿下。捱到天明,出洞一看,只見山中朝霧繚繞,古樹蔥鬱,伴隨著鳥兒鳴叫,給人渙然一新之感。小石頭心道,原來這山中景色,居然美得如此,昨夜逃難,有點駭慌,倒未察覺。   當下出洞伸腰,展臂,踢踢腿。隨即面朝東方,吐納導引。待元氣漸盛,小石頭澄心守慮,收了丹息。心下不禁尋思,那隗斗老謀深算,若我總在山中逃避,不定有日教他尋著。常言道大隱隱於市,與其在山中枯熬歲月,毋寧尋處大城,逍遙過活。即便不小心被他尋著了,但憑著城中人多,許倒有逃命之機。愈想愈對,旋即抱起小狻猊,逕往山外行去。   一路坦途,倒未遇上隗鬥。心情寬鬆之餘,遊山玩水,走走停停,皆因得了自由,是而不覺跋履山川之苦。這一日到了一大郢,見上面雋著兩個大字「洛陽」。不禁心喜,暗忖,現代時,便曾見史書上道,長安和洛陽,俱是古時的大城。長安,我已見過,今日倒要看看這洛陽到底如何?   思慮及此,從渾圓戒裡取出元虛真人給他的行頭,一個藥囊和一隻藥箱。心想,我先裝扮成遊方郎中,若有病人,我便看看,若是沒有,也落得輕鬆。萬一遇著隗鬥,憑我這身裝扮,想必他一時也瞧之不出。   因他是大夫打扮,城門口的兵衛沒有多加阻攔,便讓他進了城。城內很是熱鬧,儘管沒有長安那麼繁華,但也車馬輻輳,相差無幾。一路閒逛,難免想起當日雷倩陪著自己在長安城內逛街的情景。不由微浮笑容,覺得好生溫馨。心道,雷三小姐,雖然刁蠻,但熱心處,卻不亞於鄧姐姐和冰清。   走著、走著,不覺到了一家二層高的酒樓門口。當下拐進,尋了一處座位,自行坐下。接著,隨便點了幾個酒菜,自斟自飲起來。這裡的酒醇香濃厚,口味甘甜,小石頭只當它是飲料,喝起來頗覺爽口。   忽然,「啪」地一聲響,循聲望去,原是有人在酒樓大堂,說書著呢!但見這人細眉薄嘴,臉容瘦小,神色間透著穎慧和睿智。獨據案桌,拍著一塊狹木,大聲道:「諸位,諸位,今日奚某,為諸位說上一段秦漢稷山大戰。」   下面一人道:「奚先生,這稷山大戰,你都說過好多遍了,咱們聽得都能背了。不用說了。」   說書人奚某把眼一瞪,斥道:「稷山大戰你能背了?哼……那我來問你,秦軍大帥高廣最後的命運,你可曉得?」   那人道:「不就是加官進爵,當大帥了麼?」   奚某哼了一聲,道:「孤陋寡聞的傢伙,你說的是十五年前的稷山大戰,而奚某刻下要說的卻是十五天前的稷山大戰。你不想聽,閉著耳朵就是!」秦漢稷山大戰倉猝而發,倉猝而畢,是而世人多不知曉。   那人知道自己搞錯,當下訕訕不語。   奚某細眼大睜,朝酒樓大堂一掃,說道:「諸位,在下的稗官小說有誰不想聽得,儘管離去。奚某不加挽留。」   樓中諸酒客,紛紛道:「奚先生說書,精彩無比,今日能聽,咱們是三生有幸。」   奚先生嘿嘿一笑,拍了桌案,震醒某些尚在竊竊私語之人,即道:「話說十五天前,秦軍主帥高廣,趁我大周   宣德帝駕崩,新皇尚未登基,親率二十萬秦軍,突然渡過黃河,進襲漢軍合津大營。斯時,漢軍主帥費不通,其人之愚笨,在下也不必多說。三年前的京都比武,大伙該知道這人,實在是蠢得如牛。也不懂,漢皇為何會讓他鎮守合津大營。」   這時,他端起茶蠱,喝了口水,又道:「秦軍渡河之時,偵察兵已向他報告。可這費不通,還真不通之極,卻說,秦軍是惑敵,漢軍不必理會。原來,他之前已接到諜報,說秦軍當日乃大比武,是以他篤定得很,壓根沒想到秦軍用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當五萬秦軍前鋒騎兵,飆舉電至,如狂風席捲,衝進合津大營際,他才著慌。但那會,已然不及。這麼一來,秦軍是蓄謀已久,漢軍卻是猝不急防。兩相一對照,諸位,該知道結果了吧?」   問題一起,堂下諸人紛紛回道:「自是漢軍大敗,那是無庸置疑了。」   奚某道:「不錯,不錯,諸位猜得極準。漢軍大敗余,撤退稷山。一路潰敗,那個慘狀,白骨露野,唉,奚某也不說了。合津大營原本有十萬大軍,可當撤至稷山時,僅剩三萬。當時,稷山城有守軍八萬,兩軍相加,總計十一萬。而秦軍有百戰雄師二十萬,領兵大帥又是天下名將高廣。唉……這場戰役,勝負之數,實已明瞭。」   聽到這裡,有人忽道:「不對、不對,奚先生此言有謬!」   奚某問道:「何謬?」   那人道:「秦軍出戰始,二十萬大軍。合津大戰後,漢軍傷亡七萬,怎地秦軍仍有二十萬,莫不成,秦軍人人皆是不死之身?」   奚某一笑,說道:「不錯,秦軍確已練成了不死之身。」這話一說,酒樓裡人人色變。甚而有人喝道:「胡說八道,世上那有不死之身的軍隊?」   聞有呵斥,奚某並不惱,依舊面含微笑,說道:「諸位稍安勿噪,且聽奚某細說其中原由。」待酒樓裡三三倆倆之人盡皆靜下,奚某道:「秦軍雖未練成不死之身,但他們軍中卻有一名蓋世神醫。此人煉製了一種傷藥。只須不是當場死亡,用藥一敷,傷員登愈。是以,合津大戰後,漢軍傷亡七萬,秦軍偏只亡了二千。你們說,如此一來,秦軍豈非等如是練成了不死之身?」   此言說出,酒樓沉默。人人深思,倘若如狼似虎的秦軍進攻大周,再加上這樣的聖藥,當真如虎插雙翼,龍遇大海,世上軍隊,有誰能敵?   忽一人泣道:「漢軍可不能輸啊!萬一輸了,咱大周也危險了!那些個秦軍個個虎狼,殺人不眨眼。」餘人聞之,皆相附和。這時,囿於戰爭勝敗已牽連自身,是以堂下諸人個個側耳聆聽,沒一人想得到去飲口酒,吃口菜。   惟有小石頭一人自顧喝著微甜的米酒,吃著稍帶酸辣的菜餚。偶爾,夾起一塊燒肉,餵給小狻猊。   旁人朝他瞥眼,本想斥責,可見他藥囊,藥箱置放一邊,頓時忍住不語。方今天下,戰亂四起,文者可進仕,武者可當將,其餘雜學,偏是少人去研。尤其是歧黃之人,世上更罕。雖然小石頭貌像年輕,但年老有經驗的大夫,不是被宣進宮成了御醫,便是被達官貴人高高供起。是而,尋常百姓倘然見得郎中,當真是尊敬無比。   奚某冷眼旁觀,見他面如冠玉,懸鼻挺直,雖說衣著樸素,但富華高雅之態顯然無遺。尤其那只不知何品種的寵物小貓咪,只怕是皇族之人也未見過。不禁心道,莫非這人是京都來得王孫公子,否則,焉能有此風度?   留著心思,他繼續道:「秦軍兵圍稷山,漢皇震驚,旋即派出了年已古稀的索飛,索老將軍。」聽得索飛之名,諸酒客皆低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大漢有救了,稷山也有救了。」   耳聞讚聲,小石頭暗道,這漢將軍索飛也算不枉此生,非但威震本國,他國百姓也對他佩服有加。不簡單,不簡單啊!   「儘管索飛老將軍勇冠三軍,無敵天下,可他這會遇上的敵將,也非什麼好相與的人。秦將高廣可說是索老將軍的世仇,前一次稷山大戰,若非高廣,嘿嘿,大秦危矣。此趟會戰,當真算得上是兩位世之名將的退役之戰,也是大漢生死存亡的一戰。兩位將軍雖然抃風舞潤,意氣相投,但也互相忌憚,聞得對方是軍隊統帥,當下各自安營紮寨,不敢輕易亂動。嘿嘿……不曾想,他們此舉,偏是留了個成名機會給了咱大週一位將軍。」說到這,奚某又賣起關子。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88章 妙手療傷     諸酒客不耐,三三倆倆催道:「奚先生,快說,是誰?是誰啊?」   奚某道:「此人乃我大周雁翎軍新任統領,鄭恩,鄭將軍!」   「啊!?是他?」   聞得鄭恩二字,小石頭心旌搖動,暗道,難道就是當日酒店裡,有過一面之緣,並且與店小二打了一架的那個粗蠻大漢?   他這廂仍在思忖,那裡奚某又道:「本國的鄭將軍,可說是年少有為。自忠義千秋的震北王歿於北狄,能接替他的惟有鄭將軍了。他連夜率兩萬輕騎兵,著黑甲,馬蹄裹棉,從秦營後方偷襲。斯夜,月光如水,大地如晝。就在那萬萬想不到的時候,兩萬輕騎兵如神兵突降,在秦營內大肆縱火。隨即,漢軍從稷山城內殺出。哈哈……兩國聯軍並肩殺敵,直殺得秦軍屁滾尿流,直恨爹娘少生了一條腿。而大秦主帥高廣,下場就慘嘍,聞說戰後被秦皇派欽差,勒令在營中自刎。」   興高采烈地說完,驀見他面容悲慼,歎道:「只可憐那敗績失據的高廣高大帥,本是世之名將,孰知,居然被年老昏庸的秦皇自毀國棟,勒令自刎!唉……可歎可悲,秦皇老矣,再不復昔日之英明睿智。」說話間,顯得悲憤填膺,似為一代名將地隕落,感到無限惋惜。   小石頭愕然,單手執杯,久久不動。萬沒想,高大帥居然被秦皇處死?這種偶犯小錯,即要誅殺大臣的做法,實與昏君毫無不同。沉思許久,不覺悲慟,杯中酒朝東三叩,隨後灑於在地,心中默禱大帥早日昇天,英魂永安。他雖與高廣相處不長,僅只數面,但當日被救在先,又見他八面威風,治軍嚴謹,實地由衷欽佩。時下聞得被秦皇殺害,不由對秦皇恨之入骨。心道,秦皇族,看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先是楚王世子,再是二皇子,現今又是這秦皇。哼……   他心下存了此念頭,相應地也種下了秦皇族日後全體被誅的可憐下場。   聽著奚先生怨艾,酒客中一人高聲說道:「奚先生此言差矣。想那高廣乃虎狼之國的大帥,平生征我大周無數,殺我大周子民更是無數。他若死了,咱們該當高興才是,豈能為他悲慟?」   其餘酒客盡相頷首,有些人贊同而合,大肆拍手。   奚先生笑笑,並不言語。   便在這時,街上忽然鑼鼓大作,動地翻天,雷轟鼎沸。細辨余,像是有人在喝:「奉鄭將軍令,洛陽城中倘有郎中大夫,請至太守府報到。如有隱瞞不報,或是故意不至,殺無赦!」接著,喝聲先響後輕,反來覆去,總是這一句。漸漸地愈益無聲,直到最後,街上又恢復寧靜。   這時,酒客們皆看著不露聲色的小石頭。   奚先生抱拳,笑道:「這位先生,鄭將軍剛打過仗,想必軍中傷員甚多,極需大夫療治。望先生快些趕去為好!」   被他一催,小石頭再不好故作不知,只得道:「是、是……在下這就趕去,這就趕去!」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塊銀兩,叫了小二算帳。繼而問清太守府怎生去法,便自行去了。臨出酒樓前,只聽身後有人道:「倘我大周軍中也有秦軍那樣的神醫,就好了!」   小石頭聞言一頓,暗道,好是好?只是別國軍士要受苦了。歎息之餘,他原想趁無人時,收了藥囊和藥箱。但轉念,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自己有能力,而偏不去施援,似嫌太過殘忍。更何況,從酒樓到街上,實有數十雙眼睛盯著他,固是再傻,也曉得無暇改換裝束。   只得在洛陽百姓的盯視下,背若芒刺,磨磨蹭蹭地到了太守府門口。   正想著要否毛遂自薦似地通報一聲。門口守兵已上來一人,朝他抱拳,問道:「先生是大夫?」   小石頭苦笑道:「不錯,如假包換!」又想,就憑我身上大大的藥箱和那裝滿藥草的藥囊,不是郎中,還會是什麼身份?   守兵大喜,忙道:「先生,請上車!」說罷,引著小石頭向府門邊的一輛馬車行去。看得出他的笑容,倒是俱出由衷,非是作假。   瞧著府門旁邊足足停著十數輛馬車,可從掀起的簾布處望去,每一個車廂都是空空如也。小石頭愕然,問道:「就在下一人?」詫異著偌大洛陽城內,竟只有自己一位大夫,難免有匪夷所思之感。   守兵道:「不、不……前面已有幾位大夫,只是鄭將軍營中傷兵極多,董太守怕耽擱了,是以命我等看見一位,便領一位前去。這麼一來,大夫有了,救治傷兵也及時了。」   「哈哈!這倒是個好法子!」小石頭深為贊同地笑道。這時忽然想及,倘若自己躲入周軍營中,隗斗決計料想不道。如此一來,自己豈不安全多多?如是一想,也不待守兵上前攙扶,自行連爬帶滾地鑽進車廂。繼而放下門幃,道:「走吧!抓緊時辰,傷兵要緊啊!」   坐上馬車,出洛陽,往西行。   策馬飛輿,搖搖晃晃,行了數十里。   車伕道:「先生,軍營到了。」小石頭掀起門幃,朝前一看,但見一座營寨赫然佇在眼前。馬車剛到寨門,守兵上前,看看車廂,即揮手放行。眼看手續簡便,並不繁瑣,小石頭心道,這才像是要救人的樣子,倘若盤問來,盤問去,那就於理不合了。瞧得出,領軍者頗為愛兵如子。   馬車在一個輕騎兵地帶領下,不一會到了一座營帳前。馬車剛停,即有士兵上來,掀起門幃,並扶著小石頭下車,把他當個老夫子一般。小石頭問:「傷員在那?」   扶他的士兵道:「均在幾座營帳裡,就等大夫你了?」用眼瞟著他懷裡的小狻猊,不明白這年輕大夫為何要帶個狗兒來醫治?心裡害怕著,這人莫不要是紈褲子弟,或是個詐財騙錢之輩。   「嗯」了一聲,小石頭奔前頭一座營帳。進了裡面,稍一瀏覽,但見傷員們一個個躺在木榻上,而裡面大夫已有兩個,正在探脈、問診。小石頭隨元虛已學過些古代歧黃,何況他現代時本就是個外科醫生,對這些火炙傷,刀劍傷,著實精通得很。壓根不用望、問、診、切,即可曉得傷勢如何,怎生救治?   也不多話,把小狻猊往懷裡塞塞,空出雙手,逕自奔一嗤牙裂嘴,在那哼哼唧唧的傷員。他不緊張,始終隨著他的士兵,卻是忐忑不安,生怕小石頭是洛陽太守尋來的濫竽。   眼前傷員身上無血跡,稍一察看,小石頭既知他是左小腿骨折,右手臂脫臼。多半是自己從馬上摔下來,跌地所至。打開藥箱,取了瓶清靈水,塗拭在蹭地劃破的傷口上。那傷員先是長吸一氣,彷似極痛。須臾,卻面露笑容,「大夫,這藥真靈,俺的傷口涼涼的,舒服死了!」   小石頭微笑,心想,這清靈水可是元虛大師傅多年熬製的寶貝,有此特效,自是正常。隨又吩咐旁邊士兵,揀些木板來。餘裕,士兵過來,手上捧著一大堆厚實木板,問道:「大夫,這板行嗎?」   瞄了眼,小石頭道:「稍大了些。」說著,從上取了一塊,雙手輕輕一掰,繼而來回手削。眨眼工夫,薄薄細細,符合腿肘形狀的木板,居然倏現。   士兵愕然,張大嘴,完全呆了。要知道,這些木板是軍隊紮營時所用,比尋常木材不知牢固多少。別說用手掰開,即便用大斧劈,也需耗時良久。   不經意的奇異表現,小石頭完全未覺。囿於前世職業特性,他時下只想盡快解救傷員,至於他人如何看法,自不在考慮之中。   把夾板形的木板,置於傷員腿彎兩側,又在傷口處,特意加厚了紗布,再灌以藥水,最後完全固定。   說道:「半月之內不要隨意走動,尤其是騎馬,萬萬不可。」也不待傷員回應,雙手電閃而出,抓住他右臂,微微運勁。只聽見「喀嚓」一聲,傷員「哎喲」大叫。   慘叫聲驚醒錯愕良久的士兵。   原見這大夫年輕的可怕,且治病手法與旁人又不同,再加適才徒手劈削木板的異像,刻下聽見慘呼,只道傷了得同僚不定和那木板有著同樣際遇。旋駭問:「大夫,怎麼樣,不礙事吧?」   小石頭笑笑,而那傷員,卻突然掄起胳膊,甩了幾圈,又內內外外地動了數下,驚喜道:「大夫,我不痛了!呵呵……全好了……呵呵……謝謝大夫,謝謝大夫!」叩頭如搗蒜,連受了幾日幾夜的痛苦,被小石頭妙手解決,其感激之意當真難以言表。   擺擺手,要他多歇息,歇息……即便來之前有些勉強,然一遇到這麼多的傷員,一聽到這麼多的慘叫聲。有著前世職業記憶的小石頭,早已忘了自己其實是被人強拉而來。在第一位傷員完全救治好的情形下,頓時馬不停蹄地走到下一位傷員處。   眼看效果良好,又見這年輕大夫的確有真本事,士兵信心大增。傷員們更是用望著萬家生佛般的目光隨影注視。   下一位傷員背上有傷,其口青腫發黑,紅淤不散,顯然與前一位的傷勢大不相同。猜想此人是被大錘,或巨棒猛力打擊所至。這等樣的傷口,不同刀傷,也不同於骨折扭挫,雖然外表並不可怕。其實皮膚內部均已遭到致命損傷,倘然救治不好,勢必會引發大出血,致人死命。   打砸傷需要冷敷,可古代軍營又到那裡去尋找冰塊。思慮半晌,小石頭伸出右手食中二指,以修羅陰罡為本源的冰寒之氣頓時凝於指尖,輕輕在傷口周圍,點了數下。他自得兩位師傅細心指點,對真氣已能隨意運用。至於潛意識,希夷老者曾再三關照,非是必須,千萬不要輕易使用,以防引起心懷叵測之人的窺視。俟時,平起風波,反為不美。   與此同時,那傷員「哎喲」聲戛止,側過頭,既佩服又感激地望著小石頭,咧著大嘴,樂道:「大夫,我不痛了,不痛了!呵呵……真是稀奇!」   微微一笑,小石頭道:「把頭轉回去,雖然不痛,但傷勢未完好,尚需救治!」   響亮地「嗯」了一聲,傷員回頭伏身,一動不動。其餘傷兵,無不羨慕地望著他,而小石頭在他們心裡頓時從大夫上升到了神醫級別,只望他能快些解了自己等人的痛楚。   右手一翻,清靈水即現掌心。如此神奇,小石頭不免感歎那渾元戒確不愧是崑崙至寶。有此異物,非但藏物、攜物方便異常,如像眼下情勢,固然少了護士,自己也能游刃有餘,單獨應付。   用清靈水先清洗了下已被污垢弄髒的傷口,隨用止血用的「地榆藕節粉」倒在患處,再墊上紗布,用寬布帶綁好,最後又拿一枕頭,塞入傷員胸口下,說道:「收妥了,保持這種形態三至五天,切不可亂動,尤其不能沐浴。」他怕周兵發現自己曾是秦營醫官,所以那具有神效的止血散,半點都未用上。   「嗯!知道了!」傷員大聲回道,能及時解決他莫大痛楚的大夫,所說的叮囑,豈能不時刻謹記?   欣慰地笑笑,小石頭再次看望下一傷員。心中卻道,幸喜元虛師傅的藥囊中普通藥物極多,醫治起來,才不致露餡。   帳中傷員,刀傷佔著多數,憑他前世的臨床經驗,再加上藥箱裡的諸種靈異藥膏。不多時,營帳內的數十傷員,已被他治好泰半。至於另兩個大夫,由於要望、問、診、切,無論是包紮的速度和手腳的麻利,與他實難相比,是以僅治了五六位。最緊要,他們所用的藥膏也是大相逕庭,即便在元虛看來,已是極其尋常,可入在旁人眼裡,依然具有立桿見影的仙家效果。   眼看他出手如電,似旋風般在傷員堆裡走來奔去,而被救治者,無一不疼痛盡去。始終陪在他身後,原想做幫手的士兵,既驚訝又欽仰地望著他。皆想,倘然咱們軍營裡,能一直有這麼一個大夫,那老天爺便算是開眼了。   這士兵眼下唯一的用處,便只是當個嚮導和翻譯。囿於周兵口音濃重,某些詞彙,小石頭茫然不曉。須知,醫家中望、問、診、切裡的「問」也很重要,若作為醫者的小石頭與病人是牛頭馬嘴,豈不糟糕透頂?難保不會發生誤診之事。   如此半晌,小石頭已在救治營帳內最後一位傷員。   另兩位大夫由於無事可做,也站在一邊,望著這位年輕神醫到底是如何施醫的。他們適才雖然心無旁騖的在替人治傷,但須臾間,數十位傷員,居然被人療好大半,這樣的事情,著實讓他們視為奇跡。好奇心下,暫不到旁營,先佇在一邊,偷起師來。   最後一位傷員,看來病症不輕。尤其斷了的雙臂,即便已被包紮,可血液依舊侵濕紗布,從裡面緩緩透出。瞧著如斯慘狀,小石頭愕然,心道,此人傷勢已到生死關頭,竟而悄悄躲在後頭,不與人爭先。可見此人胸襟,非同一般。   暗自欣賞余,輕手輕腳,掀開紗布。緣於有了數日,是而浸透鮮血的紗布,已是肉帛相連。稍一撥動,哪人登即粗眉大蹙,牙唇緊咬,顯見很是痛苦。但此人頗為吃硬,非但沒哼出半句,更連軀體都沒動上絲毫,其剛烈作風,讓小石頭萬分欽佩。   突然,發現此人的肌肉有些痙攣,小石頭一驚,手指按著他肩胛,忙問:「這兒如何?」   那人原不想說話,小石頭又道:「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若你不老老實實地回答,教在下怎生醫治?」聞言,哪人方道:「嗯!是有點!」   看他說話時,張嘴甚不靈便,稍嫌僵硬。按在他肩胛上的手指,頓時用力下按,值此一瞬,即見他攢額歪嘴,軀體急弓,顯然疼痛劇烈。至此刻,小石頭已可認定,此人傷口實已感染發炎,照現代醫學來說,也就是破傷風。   要知道,破傷風這樣的症狀,別說在古代,即便在近代,也是閻羅王的帖子,無法迴避。雖說小石頭那會,已有百分百把握可以治癒,但那是需要接種疫苗,或是注入抗生素,增強病人的免疫力方可。然時下情形,那有恁好的條件,為此人注射現代藥物?   思忖間,小石頭愁眉不展,頗為難受。倘有病人明明可以治癒,但囿於條件所限,以致命喪黃泉,對於一個醫生來說,終究是樁可恥之事,也必將引為生平大憾。   旁人見他忽然停手,逕自撫額深思。便猜測最後一位的傷勢,必是萬分棘手,否則,照他先前速度,時下只怕已然救治完畢,豈會遲遲不動?士兵們很是著急,但見他閉眼沉思,又不敢胡亂擾了他思路,當下擔憂無限,生怕這斷了雙臂的同伴,無法救治。一雙雙焦慮的目光,緊緊地望著小石頭。倘能把內心焦火聚於眼內,小石頭怕是早被他們給引焚。 第89章 伯高神針     站在一邊的兩位大夫均已年至花甲,一人乾瘦,臉面黝黑,總不聲不響,似對小石頭極感興趣;而另一中等身材,面容紅潤的老大夫,見小石頭始終在沉思,暗道,多半他只精通刀傷、骨傷,若是遇到甚疑難雜症,便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了。   如是一想,不禁起了比試心思,尋思著,倘若自己能在眾人面前,救得這位斷臂傷兵,豈不恰好證明自己的醫術造詣實比那他強勝數倍?   人皆好勝,縱是年老的大夫也難以免俗。當下道:「這位先生,能讓老朽看看麼?」古代醫學博大精深,像小石頭這般年輕之人,醫術上萬萬不會有多大成就。然這位老大夫見他適才僅是眨眼工夫,便治好帳中大半傷兵,一時倒不敢小覷,故而言辭間還算尊敬,居然呼他為先生。   回頭一望,瞧著是兩位大夫中的一人。小石頭素來敬老,被一老者這麼尊呼,竟感惶恐,忙道:「不敢、不敢,小子我何敢當先生之稱,老前輩客氣了!前輩請……」他心想,雖然自己暫時想不出如何以古代手法,救治破傷風症的法子,但其他大夫未必就不會。   當下不再多語,側身閃出空位,讓那老大夫上前診視。   朝他點點頭,老大夫往榻上一坐,伸出三指搭住傷兵的腳脈。方才在邊上,一直觀望,再則傷兵也由小石頭問過,是而古代診病的望問診切,只剩這切脈了。可傷兵是斷了臂的,這麼一來,惟有靠著腳脈來判斷。此刻,旁邊士兵,一個個目露殷盼,心情忐忑,心想,視為神醫的年輕人都無無法子,也不知這老大夫能否妙手回春?   一時間,帳內針落聲聞,鴉雀無音,眾人彷彿皆能聽見哪位傷兵的脈搏聲。   須臾,老大夫睜眼,松指。眾人一見,剛想探問如何?旋見他搖搖頭,長歎一氣。接著站起身,對那生得又黑又瘦的大夫道:「子玄兄,老夫無能,唉……這位軍爺的脈象完全亂了,非但五行顛倒,更且陰陽不合,尤其是帶脈,愈加如此,實已到了膏肓。唉……」說罷,又是一聲歎息。   那叫子玄的大夫笑道:「杜雍啊,杜雍,人家先生已然診視過,確知業已無法,然你非要丟人現眼,怪得誰來?」   杜雍一愣,沒想老友這麼直言斥己,迅即一想,又覺他此言大大有理,向小石頭訕訕地道:「慚愧,慚愧……老朽妄想班門弄斧,孰知是敝鼓喪豚,唉……無顏啊!」神情間很是垂喪,一番話更說得唏噓不已。   見他灰心已極,小石頭大是不忍,慰道:「前輩楚楚謖謖,風度清雅,晚輩才蔽識淺,樗櫟庸材,何當稱譽?」謙辭一完,又道:「只是此人的傷勢,曾受到感染,某些不知名的……毒素,已侵入到經脈。」他原想說病菌,然一思不對,即改口稱之為毒素。   這會,猛又想起,剛才杜雍所說的話語。心想,既然此傷兵脈象紊亂,五行顛倒,難用藥物解救,倒不如以真元疏虞,讓他百脈暢通,氣血旺盛,如此一來,豈非就等如是增加了此人的免疫力和抗病菌能力。搞不好,興許大有生機。   思至此,不免興奮。即道:「兩位前輩,晚輩有一芻蕘之見,只是不知管不管用。」說完,臉露難色,明眼人一見,即曉他是生怕法子不靈,到時,反而害了傷兵。   杜雍生來爽快,倒非是嫉才妒賢之人。一聽這話,立馬嚷道:「那就好,那就好……先生既有妙法,還須快快施救。在場諸人裡,論醫術,反正就屬先生最為神妙。倘先生都束手了,那此人終究一死。由得如此,毋寧試上一試。」他無法之下,居然極力推崇小石頭的醫術,這麼一來,倒也頗減自己束手無策的羞赧。   眾人聞言,無不頷首。   那傷兵也道:「先生儘管施為,我的性命,早就不算是活著得了。能活就是幸運,但萬一不幸,就算死了,卻萬萬不致怪到先生頭上。」一番視死若歸的話語,眾人聽了,個個欽佩。   小石頭暗道,罷了,罷了,管他呢,若我不救,此人終是一死,可萬一法子靈驗,無疑能讓他再活個數十年。當下道:「諸位,既然你們均是贊同,那在下便試上一試。時下,還請諸位退開幾步!」   眾人散開,小石頭躍上木塌,把那傷兵扶正,道:「盤膝坐好,凝神靜氣,切不可胡思亂想,即便疼痛,也不能呼喊。可記得?」   傷兵「嗯」了一聲,照他話語,靜下心思。   小石頭說完後,雙掌即置於他肩頭的『雲門』、『中府』兩穴。值此一瞬,雄渾的真元,徐徐吐出。異變之後的真元性擅變易物質,其威力非同小可。囿於此人雙臂已斷,手經脈實已凝結,真元自不能透入。只得先經枕後的風府穴,然後再沿眉心、太陽、期門、華蓋、至氣海,隨後徜徉於商曲,逗留片刻,即直貫中極、鶴口、海底、最終由湧泉流回。   這些穴道遍屬足陽明經,足少陰經,以及足太陽經,雖有少數太素力行經手諸脈,但無非是打通支脈,然後隨著各大經,緩緩地壯大臟腑。其間,任脈的華蓋、中極和督脈的風府,尤為重要。這三處穴道,實乃連接諸脈的氣血交貫。按武學原理,這三處穴道倘稍加受力,輕則週身癱瘓,重則一命嗚呼。   然而小石頭一來對武學常識不甚了了;二來玄微精妙的太素力豈是尋常武學真氣可比;竟是輕巧過關。與此同時,傷兵體內的情形,也反映在小石頭腦海裡。十二正經,奇經八脈,更有那跳動的心,搏動的腎,蠕動的胃……五臟六腑清晰可見,比之任何現代儀器,都要來得明明白白。   正暗自訝異,漸漸地,經脈與臟腑開始模糊,在他腦裡,顯現出了更為細小的細胞粒子狀。這是一個不可言狀的世界,處處透著神奇,血色的細胞,蘭色的液汁,暗色的剖析截面,螺旋形的構造,一切的一切,讓他愈加怔忪。幾乎迷戀在這從無見過,但又隱約熟矜的世界裡。   驀然想起此趟目的。   立時尋找起了敗壞肌膚,導致免疫下降的惡劣細胞。換作別的大夫,多半尋不著,但小石頭卻憑著現代醫學知識,按圖索驥地找到了它們。看著這些可惡的惡劣細胞正在攻擊健康細胞,且尤有餘力地腐蝕著周圍臟腑。瞧趨勢,數目愈益增多,所佔的地盤,也越來越大。   心地純善的他,不禁焦急萬分。   原想用真氣緩行消滅它們,可他初堪學成,雙手能以極緩之勢吐出,已是到了極致,再想用之消滅肉眼難見的殘穢細胞,未免蹙蹙靡騁,力有不逮。幾番試探,均無功而返。   當下攢額思索。   眾人見他忽而神色不豫,心旌不由吊起,人人著急異常。   良久,小石頭收回雙手,從渾圓戒裡取出兩枚長有二寸許的彩針,逕往傷兵的左、右膺窗兩穴刺去。在外人眼內,直覺光影一閃,他手裡便多了兩枚長針。至於從何處掏出,卻無一人得見。甚至有人暗道,這大夫厲害,不僅醫術精妙,且連戲法也變得好。   眼見彩針插入,杜雍按捺不住,心中暗驚,差點失聲。膺窗兩穴屬足陽明經,實是人體致命穴道,別說如許長的彩針,即便在肌膚處微加重力,也是有死無生的份。   驚駭裡,眾人依舊抱著希望。皆因他適才的妙手回春,中規中矩,迥非蒙騙。叫做子玄的老大夫,朝杜雍狠瞪一眼,繼而孥孥嘴,要他全神貫注,細心留意。杜雍訕訕一笑,認真注視。   以彩針發勁,透過針尖,真元力變得愈加細微。尤其彩針內隱有玄奧妙衍的聚元陣法,真元力透過,非但輕易貫通,更且威力倍增。   很快,又尋到了導致病變的殘穢細胞。這當兒,著實算是步線行針,半點都差虞不了。倘若不知利害的胡搞一氣,即便能把壞細胞殺死,卻難保良好細胞也能保存,俟時,傷兵固是沒了傷口感染,可最終也難逃一死。   現代醫術誠然也有人體開刀,但像這樣不差累黍地滅殺殘穢細胞,卻是交給藥物去完成,焉有靠人力去進行。饒是有著現代手術經驗的小石頭,也是遍體淋汗,週身濕透。雖然手未抖,可發出的真氣偏生瑟瑟而顫,步步為營。   刻下,究竟是妙手回春抑是針底超生,眾人不得而知。營帳內靜得如荒蕪星球,若死一般沉寂。沒一人敢大聲呼喘,俱是屏氣懾息,緊張地看著,期盼能有奇跡發生。   當此一刻,確實顯現出了異變真氣的厲害之處。這些細胞儘管生命力頑強,然遇著宇宙本源能量無疑見之則亡。大塊大塊的殘穢細胞,頓即榱棟崩折,被一一滅殺。緊接著,小石頭又以異變真元的物質特性增強了良好細胞的生存能力,讓他們,更活躍,更健康。最後用神念,瀏遍傷兵的週身各脈,直到再沒不適之處,方緩緩收回真元。   眾人見他微笑起身,盡皆長吁一氣。   杜雍問道:「先生,如何?」沒聽到確切回應,他依舊很難相信,恁難的傷勢居然被個年輕人用針灸給輕而易舉地治好了。   小石頭道:「幸甚,還算及時!呵呵……」   眾人笑起,人人面含欣慰。   另一老大夫子玄,忽然長揖一禮,「朝聞道,夕死可矣。還望先生釋惑!」   小石頭大慌,忙扶起他,道:「不可、不可,前輩如此,教晚輩情何以堪?」   杜雍道:「先生神技,老朽等由衷佩服。唉……數十年,鑽研歧黃,殊不知,誤人良多。今見先生,老朽不禁回想往日無治之人,若先生在場,只怕皆能得救。」   「過獎,過獎……晚輩汗顏!」小石頭謙虛著。   一小兵忽道:「先生,他怎地仍未醒轉?」指著那堪堪接受了手術之人。   小石頭笑道:「毒素雖去,但體質尚弱,在下制了他昏穴,讓他好生安睡。待一覺醒來,保證無恙。」   眾士兵聞言,又是一番恭維。對這年輕神醫,真是打心底裡欽佩。   子玄適才就想說話,然被杜雍搶了去,此刻逮住空閒,立時問道:「先生適才所用的彩針,可是傳之軒轅年代的伯高針?」   這些彩針均是元虛留下,平時放在渾圓戒裡。要他練習時,也未談及此針由來。時下被人一問,不免張口結舌。   見他如此,子玄只道他不願深談,想及那伯高乃上古大神醫,更是軒轅帝駕前名臣,他所用的炙針自是世間瑰寶,豈能隨意露白。當即會心一笑,道:「老朽妄言了。想那伯高針乃是軒轅帝駕下四大醫官之一,伯高大賢所用。據說,大賢與軒轅帝一同御鶴飛昇,想必早已帶至上天,世間凡塵再不會有了。」言下為人間失一至寶甚是唏噓。   小石頭尷尬地笑笑,道:「或許吧!說來慚愧,晚輩的彩針是家師給的,只曉是救人用的灸針,至於何名?家師並未談及,是而,晚輩也不盡知。」   子玄又道:「哦!尊師何人?能讓老朽等一聞大名?」想到徒弟都有忒大本事,那麼師傅勢必更為不凡。不禁很是迫切地想知道。   正躊躇著要否說出師傅姓名,驀聞帳外有人喝道:「傷兵都好了麼?怎麼大夫們全都像死了一樣?」說話間,進來一大漢。渾身玄色重甲,頭上未帶盔,鍋底似的容顏上,一雙炯炯大眼,精芒畢露。下巴處有些淡淡地絡腮,直連雙耳。高大若山的身材,剛一進大帳,掀起的門惟處居然透不進半絲光亮,被他遮得嚴嚴實實。   一見之下,小石頭大喜,此人正是當日酒店裡有過一面之緣的鄭恩。   眾士兵見之,口呼將軍,盡皆作禮。   鄭恩手一甩,大大咧咧地道:「免了!」朝著杜雍大聲道:「喂,我說你大夫,這營裡的傷兵,可全治好了沒有?」   見他吃相驚人,杜雍悚駭,抖著聲音回道:「好、好了……全好了……將、將軍!」   「哈哈……好了就好!」用手猛一拍杜雍肩膀,直把他震得矮下數寸。杜雍哧著牙,暗自呼痛,心道,這將軍真大力,老朽要快些閃了才是。見他蹙眉,鄭恩想及自己之力,不免歉疚,訕笑著為他整整衣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將軍聽著傷兵全好了,嘿嘿……一時興奮,有些高興過頭了!」   小石頭在旁一樂,暗道,鄭大哥沒變,依舊那麼豪爽。   即便心忿,杜雍不好翻臉。說道:「將軍愛兵如子,老朽佩服!小小疼痛,無礙、無礙……」暗道,幸喜自己練過些醫家導引術,否則,早被他一掌給拍殘廢了。   「當真無礙?要不要看看?」鄭恩關心道,說著上前,就要替他解衣察看。   杜雍大駭,立時連蹦數步,其動作,迅捷靈敏,比之年輕人尚要利落三分。但聽他道:「不、不……老朽自己曉得,沒事、沒事!」剛一見面就受了莫大痛苦,時下那敢再任他查看傷勢。萬一他又是興奮過頭,只怕老命今日就送在這了。他心裡想著,朝老友子玄看去,卻見他正幸災樂禍地偷笑著。這麼一來,鬱悶至極,暗罵老友不義,居然任自己吃苦。   狠狠瞪眼的結果,便是子玄站出,說道:「將軍,既然營裡的傷兵,俱已治好。那老朽等便告退了!」他見杜雍都瞪眼了,擔心著,自己倘再不發話,只怕二人的兒女親家要吹!   鄭恩道:「好、好……其它營裡的傷兵也全好了。你們這些大夫,一起走就是。」   趁眾人敘話完畢,小石頭插上:「鄭大哥,別來無恙吧?」   鄭恩一愣,循聲看去。默然半晌,猛發大笑,「哈哈……原來是小兄弟啊!這些年過得可好?」說到這裡,「咦!」了一聲,問道:「小兄弟,你怎在此處?難道,你也是大夫?」   小石頭點頭微笑。   杜雍笑道:「豈止是大夫那麼簡單,這位先生,實乃當世名醫!」   「哦?」鄭恩疑惑的大眼顧盼,想問問屬下,那老頭言語是否當真?待見眾士兵認同地競相頷首,他又忍不住地拍向小石頭肩膀,笑道:「小兄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呵呵……了不起,了不起!」兩個了不起,居然接連兩拍。   這兩拍,小石頭原可躲過,但想鄭大哥這麼高興,自己也不好拂了他興致,旋即穩身而受。他不閃,杜雍卻驚,搶上前,問道:「先生,怎麼樣?可疼?」   小石頭感激他關心,微笑道:「無妨!」   鄭恩醒悟,悚然收手,待見小石頭面不改色,登時大笑:「小兄弟,好樣的!是個漢子!走……今日高興,大哥請你去飲酒。如何?」   見及昔日兄弟,小石頭也是興奮。朗聲道:「好,兄弟便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大哥一人喝,也無聊!」說完,想起在屬下面前,豈可坦誠自己適才在飲酒,不禁面顏赧赧。拖著小石頭出了營帳,一溜煙地跑了。 第90章 兄弟重逢     待他走了,眾士兵相視看看,忽而皆笑。其實,主將的德行,他們早就知道,只是忍著不說。殊不知,他今日囿於興奮,竟是自己坦白。想想,覺得當真發噱,由不得他們不轟然而笑。有些傷兵,直笑得牽動傷口,方是罷休。   隨著鄭恩到了臥帳,只見帳內橫七豎八地倒著好幾個酒罈子。有些個罈子,尚從裡面,往外滴著酒液。帳內氣氛,幾如到了釀酒的酒肆一般。鄭恩鐵腿一掃,踢飛靠在席前的空酒罈,然後用手在上抹抹,笑道:「兄弟,坐坐!我這裡簡陋了些!」   小石頭安然就坐。心道,豈止是簡陋?呵呵……也不知他恁多酒罈,究從何處得來?正想著,卻見鄭恩翻起床榻,原來下面竟是一大大的窟窿。而窟窿裡卻藏著裝滿酒的罈子。瞧到這裡,不免失笑,心道,鄭大哥也是個酒鬼,明知軍中法規,不能喝酒,他偏偏偷著飲。呵呵……   面浮笑意地看著,待鄭恩回頭,小石頭忙即正顏端坐,生怕他見自己偷笑,而覺尷尬。   鄭恩端著兩個酒罈,放在席邊,笑道:「兄弟,這可是董太守偷偷孝敬我的洛陽桂花釀,溫醇而甜美,實為天下一絕。呵呵……你嘗嘗!不過可惜就是沒有五色鴛鴦蝦陪以佐味,否則,怕是打你耳光也不願輕棄。」說著,用力一扣,抓破壇上封紙。   帳內頓時酒香四溢,熏人直醉,聞之就教人饞涎欲滴。   「五色鴛鴦蝦?」小石頭詫異。   鄭恩一邊倒酒,一邊道:「這桂花釀是用洛陽城北五十里處的空桑泉水釀就。其水清冽碧透,味甘質純,水裡尚產一種蝦,呈紅、白、黃、墨、紫五色,且倆蝦相抱相游,故謂「五色鴛鴦蝦」。嘿嘿……這可是皇帝小兒才能吃到的珍品。咱們只能想想,卻是吃不到地。」   「哦!」   「喝酒,喝酒……」倒好酒的鄭恩大聲說道。   「請……」小石頭舉碗。   鄭恩爽聲笑道:「請什麼請,喝乾就是。」說罷,手中大碗仰脖而盡。看他咕嚕咕嚕,喉結亂滾,小石頭駭然,心道,酒這麼喝法,他也不怕醉?無奈余,只得學他一樣。剛喝了幾口,嗆了下,用袍袖拭拭。卻聞鄭恩催道:「兄弟喝啊!好酒,好酒……」   好不易喝光碗中余酒,鄭恩再倒。小石頭怵目,忙道:「不、不……大哥,小弟夠了,夠了!」   「哎!夠什麼夠……咱兄弟二人自蜀中一別,已隔數年。今日能見,實為高興,豈是一碗酒便能解得了興的?」鄭恩吹鬍子瞪眼,偏要他再喝。   一番醇醪,小石頭熏熏欲倒,鄭恩卻是談興大發。從當日蜀中分別,說到他洛陽投軍,後賴當時的周嫡長子,也就是如今的周天子看重,被選入禁軍。三年後,由於功勞積升,被破格提拔為禁軍副統領。又在大周爭儲中,力挺嫡長子。在他登基後,瞬即升為大周精銳部隊,雁翎軍的統領。   小石頭打趣道:「呵呵……大哥厲害啊!陞官像是坐飛機!」他自醉了,舌頭有些打結,而且糊里糊塗,連飛機都說了出來。幸喜鄭恩也有些迷糊,沒聽清楚,道:「坐飛雞?呵呵……不錯,是坐飛雞!來、來、來……兄弟,咱們繼續喝!繼續喝!」   便在這會,由於頭疼得難受。太極螺旋形的檀中穴緩緩自轉,真元力陡然運遍週身。所到之處,酒精盡去。與此同時,小石頭當然也清醒過來。眼見鄭恩兀自在那倒酒,忙勸阻:「大哥不能再喝了,這裡是軍營!」   鄭恩愣了下,拍著他肩膀,笑道:「兄弟,原來你是假醉啊?呵呵……大哥都被你騙了。不行,還得喝!」說完,阻酒的小石頭,又被他勸了一碗。繼而翹著拇指,笑道:「兄弟,爽快……哥哥喜歡!前幾日,打那秦軍,哥哥爽快了一次,今日與兄弟喝酒,哥哥又爽快了一次。哈哈……」   小石頭道:「大哥打仗厲害得很,連大秦名將高廣也不是你的對手。兄弟好生佩服!」   鄭恩躺在席上,仰著脖子喝了一碗,結結巴巴地道:「什麼佩服?佩服我幹嗎?那仗都是皇帝小子教的,你別佩服哥哥我,不然,哥哥慚愧死了!」   聽完,小石頭一驚,沒想,大周的新君居然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而高廣高老將軍卻是死得冤了,臨死前,竟連對手究竟是誰,均不明白。一聲噓歎,為那名將頗感不值。又想,常言道,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不免陣上亡。此言不虛,誠不欺我。   「先生,先生……」正思忖,帳外竟傳來杜雍的聲音。   站起身,小石頭欲出帳問其何故。鄭恩大嚷道:「叫啥叫?進來就是!」   杜雍進帳,向鄭恩一叩,呼了聲將軍。鄭恩偏偏眼,「嗯」了聲,算是應了。接著,杜雍問小石頭:「先生,馬車即將回洛陽,先生可要離去?」   被他這般尊敬,小石頭很覺不適,尤其他白髮蒼蒼,自己卻僅只弱冠。道:「前輩太客氣了,晚輩與兄長堪堪遇著,還不想離去,前輩自便就是。」   這廂方一說完,鄭恩道:「兄弟,你還是走吧,大哥我仍有事未了。只是你將要落腳何處,終須講個明白。到時,哥哥好去尋你喝酒。」聽他三句不忘酒字,小石頭撲哧失笑,道:「好,既然如此,小弟便告辭了。至於落腳處嘛……」說到這裡,他思來想去,一時竟想不出,直覺前途茫茫,世無熟人。   杜雍世故,察顏即明。而且,他對小石頭的醫術萬分欽佩,有如酒徒見佳釀、老饕聞肉香,怎肯捨卻?正想著要討教一番。迅道:「先生不如暫宿敝處。」   經他雪中送炭,小石頭無比感激,道:「不大好吧!前輩與晚輩相交不深,晚輩若去叨擾,似嫌無禮!」   杜雍笑道:「先生神技,老朽仰慕。先生若去,老朽處實乃蓬壁生輝,當引為平生幸事!」   小石頭謙笑:「前輩實在過譽了!」他是想,也不知那隗斗是否仍在追蹤?萬一不幸,給杜前輩家帶去災禍,未免過意不去。不過又想,倘若不去,自己倒真無落腳之處。不如暫住幾宿,待尋著中原姜氏,還了紫金銅人,自己就到汴梁去幫那穆淳風。當下則道:「既然前輩盛意拳拳,晚輩就卻之不恭了。」   便在這會,鄭恩揮手,大聲道:「打住、打住……你們二人不要在那酸來酸去,聽得我的桂花釀都酸了。」   二人一呆,隨即相顧大笑。   便在這時,帳外有小兵道:「將軍,降將王和求見!」   「嗯,要他等會!」鄭恩大急,只見他飛身而起,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一邊收拾,一邊又問:「他到底有何事,要他先講講?看本將軍有沒興趣要他進來?」說話間,手足未停,依舊極快的在收拾酒罈。   過了會兒,小兵道:「將軍,王將軍說了,他身上有種稀世聖藥,打算進獻給將軍。」   「聖藥?什麼聖藥,它有什麼用?」鄭恩不耐地問。心裡一陣煩躁,對外面那降將竟敢擾亂自己喝酒的大事,委實不爽到了極點。   小兵回道:「王將軍的聖藥,是秦國前時剛剛研製出來的新藥,可以生死肉骨。」   「哦?有這麼好?」杜雍愕問。他鑽研醫術一生,孜孜不倦,生平卻從未聞過有此聖藥,自然怔忡。不過,小石頭隱感不妙,尤其獻藥的是員降將,教他更生疑竇。暗道,這所謂的聖藥莫不就是我的止血散?   說話間,鄭恩已把各種曾飲酒的跡象,完全湮滅。他道:「叫他進來!」小石頭本想立時告別,甫想開口,卻見鄭恩猶有先見之明般的擺手要他稍安勿噪。緊接著,秦降將王和由帳外進來。小石頭一見,登時大愕。此人竟是與自己素有怨罅的王參將。   那王參將見得小石頭在場,起先也是一怔,待見他坐在鄭恩身邊,瞧關係,好像極為親密。不禁大駭,想起自己獨自逃生一事,生怕小石頭藉機挑釁,殺了自己。但見他雙腿發顫,渾身澀抖。那張臉尤無人色。青中泛白,白裡帶黑,嘴唇抽痙,牙關嘎嘎作響。   其死熊模樣與當日秦營時的跋扈張揚,不可同日而語。   小石頭鄙夷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猶如臨淵大石加一發,王參將聞著,瞬間崩潰。「噗通」一聲,跪將下來,口裡呼天愴地:「石醫官,石大人,我的祖宗喲,是小的有眼無珠,狗眼不視尊聖。你大人有大量,當小的是個屁,放小的一馬,饒小的一條賤命吧!小的至多把聖藥還予你就是!」   他此刻心下生悔,暗責自己官迷心竅,打算用止血聖藥,在周國裡謀求高昇。殊不知,這麼一撞,周皇沒撞上,居然撞到閻王手上。當日小石頭神威凜凜,獨抗數千漢軍,他是親眼目睹的,即便如今思起,依然當其是魔神在世。   鄭恩聞他喊小石頭「石醫官」,心下已然明瞭。又見他哭天愴地,悲呼哀號,那沒骨子的賤像,著實令他感到厭惡。揮手喝道:「給本將軍滾出去,以後沒人傳召,不得來此。滾……」   耳聞「滾」字,王和如逢大赦,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出了營帳,連半眼都不敢向小石頭望去。杜雍沒攪清其中玄故,問道:「鄭將軍……」   鄭恩知他想問聖藥的事,揮手打斷了他。向小石頭望望,見他面隱訕色,心裡更是明明白白。   秦軍有絕世傷藥,此事早有周國密諜向他稟報,只是沒想到,傷藥的煉製者就是自己的小兄弟。心想,大秦軍囿於有了這傷藥,傷害我多少軍兵?尤以盟國大漢最為受創深重。這事要先探探周皇的口風,若他心懷嫉忿,非要誅殺小石頭,我鄭恩終須救他一命。若周皇胸襟磊落,非但不氣惱,反而想召小兄弟進宮,那我自當向周皇舉薦。只是思來思去,周皇那裡多半無慮,最懼得反而是盟國皇帝,萬一這岔教他們知曉了,只怕縱是周皇也保不了小兄弟。   這麼一想,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對小石頭道:「兄弟,大哥有事就不留你了!」說著朝小石頭拱拱手,以示告辭。又對杜雍道:「杜老先生,我的小兄弟就托你照顧了!」   「能請石先生去老朽家中居住,老朽榮幸之至。只是……」他仍不死心,依舊想問可以生死肉骨的聖藥。孰知,鄭恩道:「杜大夫,有些事是國家機密,該讓你知曉,總會讓你知曉。若不該的話,問了也是無用。知道麼?」   杜雍訕笑道:「老朽記住了!記住了!」   鄭恩笑道:「千萬不要記住。杜大夫,你應該忘記才對!」   杜雍忙道:「忘記了,忘記了,老朽年歲大了,這記憶委實退化得厲害。」   見他們如此說來說去,小石頭也知自己曾是大秦醫官的身份,教鄭大哥察覺。慚愧之餘,暗道,左掩右遮,本道再無可慮,孰知,依然是在所難免。唉……怪只怪,人類為何要有戰爭?若這世上,再無戰爭,那世間又該何等美好?   與鄭恩告別,隨杜雍出營,至營門,杜雍非纏著小石頭與他同坐一車。小石頭無謂得很,當即欣然同意。   然而其他大夫見京都汴梁赫赫有名的神醫杜雍,對一年輕後生恭謹有加,未免詫異錯愕。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裡,均想問個究竟。但小石頭剛出幽谷,聲名不顯,自難探曉。   待他們想要問杜雍本人時,洛陽偏已到了。無奈,只得抱著疑團,各自散去。   又過良久,馬車到了一僻靜大宅。門上寫著子府二字。原來杜雍本人也是借居,他在洛陽可沒居所。借居處,就是那喚子玄的大夫。他們二人既是多年至交,又是未來的兒女親家。此趟,杜雍訪友,恰逢太守尋醫,於是就隨著子玄一同到鄭恩營裡報到。   在子玄處,三人用過酒宴,便剪燭達旦,熬夜談話。   說來道去,無非是歧黃理論和古今醫術。元虛素諳上古醫理,所讀醫書也多是崑崙派的仙家寶典,其玄妙處,世間聞所未聞。譬如,俗間皆謂人有奇經八脈,其中任脈總攬渾身陰經,故有「總任諸陰」和「陰脈之海」的說法。而督脈則統率週身陽脈,向有「總督諸陽」和「陽脈之海」的說法。   可小石頭非道,此說法雖為正確,但其間仍含某些特殊。說什麼陰陽之道乃天人之道,經脈誠有壁壘,然經仔細考證,無非是後天養成。若有人一旦修成正果,或甚稟賦奇異之輩,上述醫理全不可用。又說帶脈,實為人體總脈,世人任何病症,但須療好此脈,重症便解大半。   前任督之說,杜雍二人已是暈頭轉向,時下一聞,頓即出言反對。要知道,帶脈雖為奇經八脈之一,但它起於季脅,回身一周。所擁大穴不過五六,與其餘諸脈少者十數穴,多則數十穴,實難相比。論到重要性,更是望塵莫及。是而素不為醫者看重,更有甚者說它是累贅,乃人體內唯一濫竽之脈。   孰知,小石頭居然把它抬高到一脈好,百病消的地步。這般謬說,由不得他們不提出疑問。   可小石頭記憶驚人,元虛聽說過的每言每句,皆牢記於心,此刻拿出唬人,當真是小菜一碟。他道:「帶脈乃唯一橫行於腰腹之間的經脈,其餘各脈卻均屬全身直行。如此一來,任脈實起統束之效,也算得上是約束諸經。當腰腹曲線緊致,則表明腎氣旺盛,帶脈充盈,而各脈也相安無事,各經其道;反之,帶脈一旦鬆垮,腰部則日顯肥厚,非但曲線不再,且醜陋不堪。如此,諸脈混易,氣血不暢,即便大健者,日長久之,也必早晚受累,俟時,離死不遠矣。」   一番話,先聞得杜雍二人瞠目結舌,直如天書奇談;思慮半晌,又覺大有其理;之後,欲不能拜他為師。   尤其他參以現代西方識理和另一世間的醫學著作,例如什麼辨證論治,綜合治療與四診合參,再加上他親眼目睹過人體內部奧秘,又有陰陽大道將悟的前提。一番交流,二老是瞠乎其後,訝然相覷,心下皆道,原來咱們仍屬小看了他。在軍營的一番表現,只怕他是牛刀小試。聽他一席話,將來杏林的發揚,除他之外,再無別人可成。   更在心底讚譽,其人年紀雖幼,然醫學精湛,理論博深。談話間,縱橫捭闔,觸及之處,每有新見,發前人之未發,言常人所不敢言,尤針砭時弊,使人發之深省,難得的就是,這人不驕不燥,謙虛守禮,毫無時下年輕人的浮誇之氣。這般神醫實為古往今來第一人。   佩服之餘,二人醫術增進不少。相應的,小石頭也得到不少妙悟。   要知,華夏醫道,變化多端,並無定規,同一病症,醫者常視寒暑、晝夜、剝復、盈虛、終始、動靜、男女、大小、內外……諸般牽連而定醫療之法,變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定規,因之良醫與庸醫判若雲泥。這其間的奧妙,確非才學歧黃數日的小石頭可以掌握。   席間,杜雍強烈邀請小石頭去汴梁。並說道,先生神藝,若不去京都,可為遺憾。又說汴梁良醫如雲,小石頭倘去,非但醫術有得長進,更是大周之福,汴梁之幸。數句恭維,聽得小石頭熏熏然,飄飄然,彷彿仍在鄭恩營裡喝著酒。他生性淳樸,可好話人人愛聽,即便老實人也無二般。而且,他本來的目的地便是汴梁,如此,自是稱他心意。   當即決定,明日便跟杜雍上汴梁。至於鄭恩,就托子玄去說一聲。 第91章 初至汴梁     是日天明,府中家丁早把馬車備好。   三人在車外互道珍重,並在家丁地扶持下,杜雍與小石頭相繼進了車廂。這時,小石頭不禁想,前些日,自己仍是服侍人的家丁,孰知,今日就輪到別人服侍起自己。嘿嘿……也不知日後,又會如何?又想起當日初見蘇氏姐弟時,蘇吉尚對自己哧牙裂嘴,可自救了他們的困厄,便始終是大哥長,大哥短的喊。可見一人切不能窩囊,惟有自身本身大了,無論走至何處,均會受人恭敬。   思忖間,馬車起步,緩緩向汴梁而去。   汴梁城又名京都,是大周建國三百年以來,始終如一的都城。這裡是大周龍興之地,更是整個大周的中心樞紐。每日從這裡出去的奏章和將令,可以如山堆積。而其餘的周城則順著這些命令,有條不紊地運行著。汴梁的繁榮,任誰親眼目睹,均會說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暫不說密集的人口,單是城中隨處可見的商舖和集市,便可讓人瞠若木雞。   經數日跋涉,一輛馬車穿過人群,徐徐停穩在城中最大醫館,一脈堂的門口。說是門口,其實是兩根漆金柱壘起的一座大牌坊。上面橫匾,一脈堂三字。鐵鉤銀劃,蒼勁雅樸,顯然出於名家之手。   車上下來兩人,先一人是杜雍,緊隨著的就是小石頭。杜雍穿著員外服,白胖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能請來醫術如神的小石頭,他自洛陽始,便偷笑至今,回頭看看,竟自又笑。   醫館週遭百姓眾多,伊始見到馬車,並未多感驚訝。待見名醫杜雍下車,卻驟得喧嚷起來。要知道,杜雍醫術雖不及元虛那麼精湛玄微,但在汴梁城內倒也活人無數。聲望之隆,除大周已然駕崩大行,以仁德著世的宣德帝外,實無二人之想。   百姓上前,多是叩首作揖,與杜雍寒暄不已。   杜雍一一還禮,大度雍容,謙虛守儀,頗顯仁厚長者之態。小石頭一身錦絲士服,手中依然抱著小狻猊,陽光般的微笑,俊雅的面容,讓他更增風度。他在旁始終淡笑注視,見及如此場面,心想,古人風度後人難及,倘在現代,若有人有杜老先生這般家業,只怕早以上層人的心態,俯視眾生了。   這會,百姓也留意到了他,指點之餘,均暗道,如此美男,汴梁罕有!也不知是誰家兒郎?可惜的是手抱寵獸,隱有婦風,未免美中不足。這是男人們的念頭,然女子們卻不做如是想,反認為他既疼惜幼獸,必是心腸儒厚之人,若自己能得此良配。堪稱美極。   今日大陸雖與華夏古代多有相同,無論地名、官名、或是生活習性,無不吻合。但也有幸喜之處,那便是儒教不昌,更無那所謂的三從四德或是極盡束縛女性的思想學說。一時間,未嫁之弱女無不投目偷視,有些甚者,更而顰顰作笑,以期獲得小石頭的好感。   杜雍察覺,不禁笑道:「石兄弟,老朽之言無謬吧?前日勸你到汴梁,今日你便享受到了其中之樂。呵呵……」說話間,擠眉弄眼,弄得小石頭好生尷尬。須臾,杜雍指著一脈堂,自傲道:「石兄弟,這裡便是老朽的醫館。你看如何?」自洛陽夜話,小石頭強烈要求他莫要再喊先生二字,於是他便改口稱起兄弟。   看了看,但見醫館佔地極廣,綿延足有三進。大門朝南,寬有丈許,上面燙金大匾,「醫德世家」四字潑毫淋漓,猷勁昂揚,實乃一等一的好字。尤其建築古樸,厚重凜冽,隱有現代醫院的氣派。小石頭讚了聲好。說道:「前輩的醫館多半是汴梁城內最大的?氣派不凡啊!」   杜雍呵呵大笑,生平樂事,便是在這偌大汴梁,創下一份產業。遠近百里的鄉親百姓,也是沐恩不少,得其惠者,當真難以計數。在他心裡,儘管非常佩服小石頭的醫術,但在旁的方面,能讓他暗生歆慕,難免軒軒自得。   正捋鬚含笑,醫館門口的侍者,已進去通報主事,說道館主回來。   不多時,門內出來一郎中打扮的中年,面色黝黑,壯實幹練。朝杜雍道:「師傅,你可總算回來了!今兒早上,洛親王便派人來,說小王爺急診,需師傅前往。徒兒遣人致歉,道你洛陽訪友,不日即歸。呵呵……果然,晌午未至,師傅便即回來,徒兒也不算妄言。」   「哦?小王爺?好……老夫這就去!」聽有人要他出診,杜雍再歇不下去。回頭,歉意道:「石兄弟,真是抱歉!剛到老朽家裡,便生出恁多事來。望兄弟見諒了!」   小石頭忙抱拳:「前輩有事儘管去!」   知他隨意,倒不是忒講究之人。杜雍一笑,指著自己徒弟道:「石兄弟,這是老朽的首徒常笙。你醫術神妙,日後,還望你多多指點。」小石頭連道不敢。杜雍又肅聲道:「常笙,為師先去洛親王府出診,這位石兄弟是老夫請來的貴賓,也是為師最為敬服之人,堪稱良師益友,你可得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是!師傅!」常笙極是恭謹地回道。心中卻禁不住訝異,不曉這懷抱寵獸的青年人究是何等身份,居然能得號為汴梁神醫的師傅如此尊重。   杜雍沒換衣衫,喚醫館侍者取己的藥囊,即帶著兩位年輕弟子,逕自去了王府。   眼看他們走遠,常笙對小石頭道:「先生,請!」   「不敢、不敢……杜前輩是客氣,常大哥萬不要如此稱呼,否則,在下實難自如。」小石頭謙虛著。見著旁人執禮恭謹,他便渾身難受。這毛病久來有之,即便前世也是相若。   聞言,常笙大有好感。要知道,憑著師傅威望,他在汴梁城內,也算一知名人物。今日師傅交代,他是不得不遵,可私下裡,何曾想對一年輕的,幾是自己子侄一般的人恭謹若斯。索性笑道:「既然這樣,那常某也稱一聲兄弟了?」   小石頭喜道:「如此稱呼,方是道理。直覺常兄沒當小弟是外人。呵呵……」說完,二人相視而笑。自恢復前世記憶,小石頭已頗曉世故,再非先前那麼愚笨拙舌。而且元神初成,對他人心理,也有所瞭解。儘管不是全盤掌握,然常笙起初的微生忿念,他是隱有所覺。   再說那杜雍一路急趕緊趕,不一會,到了東區的洛親王府。但見王府門口,人頭攢動,黑壓壓地圍著不少兵丁。杜雍名聲顯赫,一脈堂的標誌馬車,汴梁城內也是人人皆知。馬車剛到,兵丁即散開,自動為他讓出路來。此刻,救人要緊,杜雍倒沒客套,喚那車伕逕直把馬車駛入府中。   過得府門,由於台階眾多,馬車已不能行。杜雍下車,由王府一管事帶著入內。   斯時,洛親王司馬睿憂心如焚。他嫡下惟有一子,是王妃花見羞所生。二人相對,坐於堂中。他是蹙眉攢額,雙手急搓;王妃卻是殷殷垂泣,珠淚直滴。他道:「愛妃,王兒之病必無大恙,你若再這麼啼哭,萬一拖壞身子,教本王怎生才好?」   二人年紀甚為懸殊,洛親王年約半百,是大周先皇宣德帝的王弟;王妃花見羞卻僅花信,與他相差近倍。而且王妃出身也不豪貴,原先只是酒肆老闆的女兒。然她自幼聰慧,花笈之年便已美冠京都。那時,汴梁城內多少王孫公子,趨之若騖。可她偏生慧眼識英,獨獨嫁給了大她近三十的洛親王司馬睿。   成婚八年,囿於老夫少妻,司馬睿待她可謂疼愛。當得上捧在手心怕風吹,含在口裡怕化掉。   花見羞哭道:「王爺,潤兒之病已看過十數良醫,結果卻是群醫束手。你教妾身如何安心得了?嗚嗚……」   愛兒患症,愛妃慟哭,洛親王是焦在心頭。旬日來,老了不少,額上更添皺紋。見勸說無效,不免又是一聲歎息。正垂喪際,驀聞堂外有人稟道:「王爺,杜神醫來了!」   司馬睿大喜,道:「快快有請,快快有請……」接著道:「愛妃,杜神醫既到,潤兒勢必有救。你無須悲傷也。呵呵……」   過半晌,杜雍在王府管事地帶領下,到了內堂。   司馬睿親迎在外,一俟見到,即開顏大笑,「杜神醫,你教本王好盼!」   杜雍與他也算相熟,笑著回應:「老朽剛回醫館,便聞著小王爺有恙。這不,衣衫未換,即已趕來。尚盼王爺莫要怪罪才是。」   略一寒暄,也不太過客套,司馬睿便喚他快快施救。親自作陪下,二人到了小王爺房外。但見房外圍著五六位大夫。有的手捧醫書,在臨抱佛腳;有的抬頭望天,多半是在籌思良方;有的更是嘴裡嘟囔,走來走去,狀似瘋癲。   司馬睿苦笑道:「杜神醫,你沒來前,本王已遍請城中各大大夫,為小兒診治。孰知,這梆傢伙除能拿錢外,實無良方救治。反讓小兒昏迷至今。本王一怒之下,說道非要小兒痊癒,才放他們回家。是以……嘿嘿……」   杜雍怔愕,默然半晌,正色道:「王爺,此法實為不妥。你這麼禁錮良醫,出發點雖好,但他們無策便是無策,豈是關著,便能想得出法子的。何況,城中每日病者甚多,若大夫們均被禁足於此,那其餘病者,又該如何?難道讓他們全在家裡等死不成?」說到後來,語含指責,頗為忿慨。   洛親王大窘,赧道:「杜神醫說得對極,是本王有欠思慮!」回頭道:「來啊!備好馬車,把這些大夫,一一送回家去。記住,切要替本王致歉為是!」   「喳!」管事們領諭,各自散去。   見他勇於改過,杜雍心下欣慰,也不繼續斥責,畢竟他是王爺,而自己只是一介草民。笑著進屋,腳堪踏入,一股刺鼻藥味,撲面而來。杜雍攢額,暗道,這許日,小王爺不知服過多少藥物?唉……如此亂服,怕是小恙成大疾。   走至榻前,卻見一五六歲的幼兒閉目仰躺在床。臉色青中泛黑,嘴唇發紫,晦氣十足。杜雍輕歎一氣,望面色,已知此恙非同小可。只怕自己也要力有不逮。捏著小手,切探脈象。直覺脈動紊亂,非但陰維、陽維兩脈互衝對悖,其餘諸脈也是相若情形。   過半晌,抬起頭道:「王爺,小王爺可是驚厥、腹瀉、毫無胃口?」   司馬睿喜道:「不錯、不錯……杜大夫果有神醫之譽,僅是眨眼,已明瞭小兒症狀。望杜大夫施展妙手,解小兒病厄,小王這廂先謝了!」   杜雍搖首,道:「王爺,恕老朽無能……」聽這話,司馬睿愕然,而那關心過切,始終在內裡偷聽的王妃花見羞,驀地跑了出來,一下撲到兒子身上,痛聲悲泣。一時間,愁雲慘霧,悲痛滿屋。尤其天聲麗姿的王妃,這般飲泣如雨,即便老朽的杜雍也覺憐惜。   司馬睿吃吃地道:「杜、杜大夫,小王犬子,難道……?」他問話時,王妃花見羞回轉臻首,與其一併盯著杜雍。   杜雍哀歎:「老朽何嘗不想救得小王爺?然他染恙已久,實已病入膏肓。縱有仙丹靈藥,怕也無救。」   絮果蘭因,其實是洛親王病急亂投醫,又脅令諸大夫非要挽救兒子。這麼一來,大夫們只得死馬來作活馬醫。有的判斷是陽維脈浮,故而身體發寒;有的偏生截然相反,說是陰維脈縮,以致腹瀉。旬日來,時而寒藥,時而溫藥,如此診治法,別說小王爺本就虛弱,固是強健之人,恐也去日無多。   其間原由,杜雍全然明白。但適才見洛親王禁錮群醫,若時下告之,只怕曾診過小王爺的大夫,無一不被他傷極而弒。如此,豈不造孽?因此他打算隱瞞,不想實言以告。   聞他說無救,數日始終強撐的司馬睿,頓時哀色滿面。要知道,汴梁城內,杜雍的醫術,向是首屈一指。而今他說無救,那天下之大,便再也尋不到能救兒子的大夫了。想自己渾渾噩噩大半生,臨老方得嬌妻幼子,如今,竟是白髮送黑髮,教他怎生胸暢?再見得愛妃目紅顏悲,頑皮淘氣的兒子生死未卜。傷感余,他是嚎啕大哭,老淚縱橫。那裡像是風度雍容,傲卓汴梁的大周洛親王?   杜雍愣忪,過良久,方想起需得勸慰。但張口半晌,偏說不出半字,只得放棄。又見他們夫婦抱頭痛泣,屋中氣氛尤為淒慘。他老懷一酸,儘管見得多了,卻也止不住流下淚來。   司馬睿悲泣半晌,猛地心中生怨,抬頭大吼道:「全是那些庸醫誤人,哼……來啊!給我把他們全抓回來,下到大牢去。」   杜雍一驚,忙道:「王爺,請三思!」   司馬睿怒道:「三思什麼?本王的兒子都死了,不用三思!」   看他怒形於色,情知自己難以勸住,杜雍不由大急。在那左思右想,期望能思出救治小王爺的法子。良久,良久……杜雍猛一拍大腿,大聲道:「瞧我這老糊塗!王爺,王爺莫惱……老朽保薦一人,說不定小王爺能救。」   夫婦倆原本泣得欲昏欲死,經他一說,登時返首。司馬睿急問:「哪人何處?本王親自去請!」花見羞美眸流盼,纖手撫著兒子日漸消瘦的臉龐,低聲道:「杜神醫舉薦之人若能救得犬子,妾身夫婦必結草啣環以報。」   杜雍擺手:「王妃言重了!救人病難,本是老朽職責,豈可挾恩圖報?」又道:「老朽保薦之人,儘管歲數尚輕,但醫術精湛,實非老朽能比。老朽之友子玄,更推他為古往今來的第一神醫。」   「好了、好了……杜大夫,哪人究在何處?本王去請便是!」司馬睿不耐地打斷。時下兒子病危,他可沒這耐性,聽杜雍在那胡吹。到底是真神醫抑是假神醫,反正請來就是。若能救得兒子,當是真的,若依舊不行,無疑自吹。   杜雍道:「那人正在老朽醫館,王爺遣人前去即可。若王爺去了,老朽怕會嚇壞那年青人。」   「嗯!此言有理!」被他一番無形恭維,司馬睿心暢不少,縱是他不能解救兒子的怨氣,似也平復多多。當下出門,喚來僕人,要他們疾速備車,去請小石頭前來。   小石頭隨常笙走進一脈堂。舉目望處,但見堂內分成一格格的包廂,每一包廂,均有一大夫為人診治。其格局已有現代醫院的管理模式。而且軟籐榻椅,暖壺供水,又有侍者分發號牌。若在他那年代,眼見這些,自當無謂;可這會,畢竟身處異空間,且又屬封建時代,能有這樣的治病療所,稱得上先進二字。   小石頭讚道:「常大哥,這一脈堂果真不同凡響,處處透著新奇!杜前輩與你當真功不可沒啊!」   常笙笑道:「呵呵……是啊!不過論起功勞,可沒咱的份,那是小師妹才智超人,想出這等法兒。」   「哦!?原來此處尚有位才女?」小石頭笑道。   「不錯、不錯……是才女,這一脈堂內,除了師傅外,我就佩服她了!呵呵……」說笑間,二人穿廊過廂,進了內院。 第92章 出口不凡     內院很是寬敞,周邊栽滿綠樹。雖無小橋流水,假山磐石,但也綠意盎然,教人暢怡。   牆邊擺著一排木人,約有十數。其中一個木人前,正有位身材婀娜,梳著兩條發辨的少女用針刺著。旁邊還站著一位少年,皮膚稍黑,身形矮墩,但五官英挺,鼻直口方,倒算得英武。   少女道:「子大哥,那單手進針,我是學會了。可這雙手進針,為何忒難,怎地學了恁久,就是不入門呢?」   少年笑道:「怡妹,單手進針,只須掌握穴位即可。雙手進針,卻須用力均勻,其間插入、捻入、飛入、彈入無一不講究虛實、動靜,便如那武學要詣,當做到開中有合,合中有開。要知道,炙針講究的是熟能生巧和臨床經驗。所刺的角度、方向和深度稍有不同,產生的針刺感應和治療效果也就大相逕庭。是以,即便怡妹聰慧絕倫,但也無用。尚需多多磨冶,方可盡握於胸。」   「嗯!知道了!」怡妹回頭朝他一笑。值此一瞬,恰被小石頭看見容貌。但見她頰現梨渦,大眼柳眉,端是個美人胚子。尤其身形曼妙,回轉來去,胸前酥胸顫動,引人入勝。   常笙道:「石兄弟,這就是咱的小師妹!如何?好看吧?呵呵……」   「嗯!」小石頭倒不慣說謊,老實回應。常笙一愣,隨笑著打趣:「不過你是沒份了,那邊上少年,正是小師妹的未婚婿子伏。呵呵.……」   「啊!?什麼份?」小石頭沒聽清,看看他,見他不再說話,又想,那叫子伏的多半就是子玄前輩的愛兒,至於怡妹,勢必叫杜怡,也就是杜雍前輩的愛女。呵呵……應該這樣,決計沒錯得。子、杜兩家的婚事,當日夜談,他也有所瞭解,此刻稍一思忖,便理清了當前二人的身份和來歷。   杜怡眼見師兄進來,問道:「師兄,堂外何事?非要你出去?」   常笙道:「師傅回來了!」   杜怡大喜,大眼顧盼,卻見他身後除一懷抱寵物,不倫不類的錦衣美少年外,那有旁人?失望余,嗔道:「師兄,你又來尋我開心!」說完,噘著嘴,顯得甚是委屈。   常笙笑道:「師傅是回來了,不過他老人家可沒進屋,而是去了洛親王府,為那小王爺出診去了。」   「哦!」杜怡鼻子皺皺道:「他就是那樣,好幾天沒回家,也不先來看我!哼……待下,一定讓他嘗嘗我的厲害。」   常笙樂道:「小師妹,你這話若給師傅聽了,只怕他定在外面先捱個三五日再回家了。呵呵……」   「師兄……」杜怡不依地嬌聲喊道。聞他們之言,小石頭判斷杜怡的脾性,定與雷倩相同。想起雷倩的天真活潑,再對照眼下的杜怡,仿若佳人在前。思到樂處,情不自禁地噗嗤笑出。   聽他噱笑,杜怡狠狠瞪他一眼,問道:「你是何人?就醫的話,在外堂。這裡是內眷居處,你怎恁地無禮,亂闖進來?」又對常笙道:「師兄,把他轟出去!」   常笙怕小石頭惱怒,聞言,先是偷眼打量,見他只是窘迫,未現絲毫忿態。當下放了一半心思,打著圓場道:「師妹,不要無禮,這位石兄弟是師傅請回來的貴賓。他老人家臨走前,千叮萬囑,要我好生招待。你怎可無禮冒犯?還不向石兄弟致歉!」   「哼……我幹嗎向他致歉?是他無禮在先,無緣無故地謔笑我。」杜怡郁懣道。   看他師兄妹倆為了自己在那吵嘴,小石頭忙道:「是在下不對,適才初見姑娘,無由地想起一位故人,是而不經意地失笑,讓姑娘誤會了。」   噘噘嘴,杜怡嘟囔道:」這麼遜的借口,也虧你講得出來?」她雖輕聲,但旁邊三人聽得明明白白。她未婚夫婿子伏是忍笑,常笙是尷尬,畢竟小師妹和師傅的貴賓,均是他不願得罪的,而今夾在中間,教他左右為難。   小石頭偏生無謂,反而問道:「借口很遜?可我這是實話啊!」前世裡,他面對女子,便已乏善可陳,不是澶淵之盟,就是南京條約,今世更為不堪,口愚舌夯,暫且不說。那心思是十竅通了九竅,僅餘一竅不通。所以,固然他恢復記憶,前後兩世人生貫通,然一面對女子,依然是有話直說,轉不過彎來。   沒想他會這麼問,三人錯愕。   杜怡抿嘴笑道:「你這人真逗,說話有趣得緊!」說到這裡,忽而色變,叉著蠻腰道:「不過,姑奶奶可不吃這一套。哼……」她囿於生得貌美,汴梁城內的紈褲公子便時常糾纏,時日一長,她對旁人賣弄嘴舌,著實厭惡。須臾,她又道:「我來問你,你究竟有什麼樣的本事,值得我爹爹把你當貴賓迎進門?」   「這、這……」小石頭「這」了半天,都回答不出。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一無事處,確實沒甚真本事。何以杜老前輩對自己恁好?   「喂!你倒是說啊!別老這啊這的……聽得人,頭都痛了!」杜怡趁勝追擊,期望能把這惹人厭的傢伙,糗跑了就好。   被她一催,小石頭情急生智,道:「多半是緣分吧!我與杜前輩一見如故,是而……」   未待他說完,杜怡呸道:「什麼緣分?滿嘴胡說八道。依我看來,我爹爹大概是上了大當,被你矇混了吧?」   小石頭大急,」不、不……怎麼會?」說話間,拭汗不已。覺得面對眼前這個女子,比當日在秦營獨自對付數千漢軍,尚要來得可怖。   常笙不忍再看下去,師妹的脾性,他打小就瞭解。忙道:「師妹,師傅說了,石兄弟醫術精湛,出神入化,連他都敬仰萬分。你焉能如此待人?」   「哦?醫術精湛?出神入化?嘿嘿……」看著小石頭,她不懷好意地笑起。過半晌,她道:「既然你醫術厲害,那我便來考考你。不過,你要知道,我的醫術可不比我爹爹,就算你贏了,那出神入化四字,仍不會落在你頭上。這一點,你終須記住!」   聞著要考醫術,小石頭倒是不懼。淡笑道:「那個自然……」   瞧他突而神定氣閒,杜怡暗訝,不知他是胸有成竹,抑是打算豁出了。   當下道:「好,你能記住就好!我來問你……」思慮片刻,又道:「針刺秘要中有治神與守神兩說,且問你,何謂治神?又何謂守神?」說完,很是得意,心道,我自詡聰明,又出身醫學世家,昨日,子伏大哥出了此題,我差點糗大。嘿嘿……看你這傢伙歲數不大,諒也回答不出。   那邊廂的子伏聞著,先是吃驚她舊題新問,繼而微笑。而常笙卻是靜觀其變。要知道,在門口那會,杜雍說小石頭醫術精湛,他可是大大的不信。只是人家初到,即便心有疑竇,偏只能存在心頭。現下,小師妹出題,說要考考,倒讓他生出一番暗窺心理。心想,是騾子是馬,只須拉出來遛遛,倘然他回答不出,終須稟明師傅,讓其有所戒心,萬不要受騙才是。   沉吟餘裕,小石頭道:「常言說,凡刺之真,必先治神。這八字在世間典籍裡均有神化。其實說來,治神祇是要求醫者在針刺治療中掌握和重視病人的精神狀態和肌體變化。以求察觀病人之態,乃知精神魂魄之存亡得失……」   說到這會,腦海裡浮起元虛師傅當日教自己歧黃術時的飄逸丰姿,不知不覺,心神嚮往,說起話來更是抑揚頓拙,好像他本身有著千百次的灸針經驗。又聽他道:「至於守神,那便更為簡單。守神是要求醫者在針刺治療時,精神集中,全神貫注,惟專心致志,方能體會針氣之感和病人氣機之衍。如此兩者兼顧,醫者如移山通渠,病人卻似大地倉夷等待復甦……」   在三人眼裡,小石頭陡然變得很飄忽,看他容光煥發,淵停嶽峙。一時讓人興起,即便再難的疑題倘落在他手裡,必然迎刃而解。三人聽得怔怔癡癡,要知道,小石頭對針刺中,守神和治神的一番闡述,實比某些醫經寶典尚要精微得多。   三人細細回味中,驀聞小石頭笑道:「杜姑娘,不知我這答案,你可否滿意?」   見他嬉皮笑臉,杜怡直道是在炫耀。暗罵道:「呸,也不知撞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被他混蒙過關?」當下強顏一笑,慢條斯理道:「不錯、不錯……回答得嘛,還算馬馬虎虎,沒犯什麼大謬。」心想,他理論豐富,卻難保實踐水平也是一般無二。畢竟歲數的大小,也限制了他的閱歷和經驗。   常笙聽她這麼說,不禁暗笑,心道,什麼馬馬虎虎,回答的簡直太正確,比某些醫書,尚要闡述得明白。這等睜眼瞎話,也虧小師妹說得出來。   這時節,杜怡又道:「我再問你,若有一人積鬱困疲,憂鬱難舒,久而久之,以致脾胃鼓脹,欠精乏神。那該如何醫治?」她依舊不服,始終堅信小石頭是塊濫木,即便外表生得好看,那有何用?她這會暗中得意,須知,眼下所說的病例,乃是父親記載在筆記中的疑難雜症,也是父親一生中少有治癒的病症之一。   忖思半晌,小石頭在院中來回踱步。就在杜怡想開口譏屑際,便聽他道:「此症只須藥物即可。以磠砂三兩而去積;用龍齒半兩以安魂,青皮快一兩膈除膨脹,且利脾胃;二兩芡實益精治白濁,兼補真元。這四味藥論藥性俱屬平和,因而不需君佐。我保證,服此藥三碗,哪人當可痊癒。」   他歧黃術均由元虛所教,說起藥方,大有元虛的揮灑裕如,空靈仙氣。尤其雙眸,原本只是清澈靈動,刻下胸中得意,體內太素力大盛,竟而變得深邃幽明,彷彿那遠處的星空,教人既想探索,又怕迷失,實難情禁。   三人見及,難免迷惘,各在心中猜測著他的來歷。   但在他講完藥方,常笙首先大叫道:「不妥、不妥……即便藥性再是平和,焉能不用君佐之藥?豈不知藥性陰陽,便需佐衡,而人體也蘊陰陽。石兄弟此藥方一昧追求單性,其效力怕會對人體大不利。何況,常某學醫十數年,更從未聽過磠砂可以去積,說它致淤,倒是極有可能。還有那龍齒,常人服之,精神興奮,石兄弟卻用它安魂,此間道理,恕常某思索不出。望石兄弟能明言解惑。」   「是啊!是啊!你這傢伙,是不是又想矇混?哼……快快說個道理先,否則,就等著轟出去吧!」杜怡潑辣地嚷道。先前一問題,被他輕易答出,是下好不易尋著茬子,她是興奮莫名。子伏隨在她後頭,一同詫異地望著小石頭。不懂他何以說出一張與常理截然相反的藥方。但見他氣質高華,迥異常人,不該是騙子一類。   被二人質疑,小石頭不慌不忙,道:「藥物之效本就針對各人,運用起來,也是存乎一心,那有百試百爽的靈驗藥方?諸位既然不信,自可尋個病人,在下勉力一試就是。」   「哼!耍起賴皮來了!以為這裡沒病人,就提出這要求。你不知道一脈堂最多的就是病人麼?」杜怡氣惱地說著,轉頭對常笙道:「師兄,走……咱們看他到底有何真本事?讓他吹吧……」說完,翩若驚鴻地領前而行,朝一脈堂的診所走去。兩條黑辮左右甩去,宛若敘述著主人的氣呼呼。   望著她背影,常笙笑笑,對小石頭致歉:「石兄弟,對不住了。咱這小師妹,實在被我等寵壞了!」   小石頭道:「無妨,無妨!」   一行人笑著,又來到了外堂。   這會,杜怡已在四處打量,卻見診所內秩序井然,醫者與侍者各司其職,看病的、抓藥的、賣藥的、亦是買藥的,絲毫不亂。沒輪上的病人,也均有座椅歇息,手上拿著號牌,等待醫者召喚。見此一幕,她心下生傲。回頭問小石頭:「怎樣?」   「什麼怎樣?」小石頭錯愕。   杜怡道:「我是問你這一脈堂的醫療秩序怎樣?」   小石頭恍然,忙道:「好、好……就一個字,實在好的沒話講了!」他這是言出由衷,能在古時,診所有此規模,實當先進。杜怡大眼一瞥,皺著鼻子道:「油嘴滑舌……」看她又想說什麼。   「哎喲,哎喲……哎喲,喲喲……」忽而一陣慘呼傳來。   幾人循聲看去,原是一大肚孕婦,捧著肚子,在那呼疼,當下上前。便在這時,包廂內出來一位年老醫者,說道:「田嫂,老夫慚愧。唉……」   見有異況,身為管事的常笙責無旁貸,上前問道:「李大夫,究竟何事?」   那說話的醫者,聞著有人喊他,抬頭一看,見是一脈堂管事常笙和大小姐杜怡。忙道:「常管事,你來得正好。這位是王天井巷的田嫂,她今日驟感肚疼,便到我們這來治病。老夫幫看了,她多半懷胎之後,依舊做工不斷,勞累所至,卻是累及胎兒。唉……老夫實言相告,誰知田嫂她偏生想不通,說自己對不住她相公。」   「哦!原是這樣!」杜怡聽了,像極老大媽似的頷首,接著,走到孕婦身前,道:「田嫂,既然胎兒保不住,那大人終須要保重身體。反正……反正……」說到這裡,嫩顏緋紅。她是想說,反正胎兒還能再有。可她雲英未嫁,這等涉及人倫的大事,一時斷難出口。是以在那僵住了。   眾人皆明,人人面浮笑容。杜怡羞極回首,恰是瞥見小石頭辛苦忍笑的樣子,迅即狠瞪一眼,嬌好的面容,顯得很是蠻橫。小石頭鬱悶,尋思著,大伙均笑,為何單是我惹著她。這會,始終懶懨懨的小狻猊,在他懷裡弓了弓身子,抬起頭,一雙充滿靈性的烏溜眼珠,四下張望,教人一見難免心生歡喜。   杜怡分外愕然,適才只知小石頭抱著寵物,殊不知,居然這般可愛。一時,不禁躑躅。既想開口,問他要來耍耍,又怕遭他拒絕,豈不大丟顏面?   便在這時,李大夫忽道:「大小姐,田嫂的丈夫,旬日前戰死稷山,為國捐軀了!」   眾人一聞,登即怔忪。而田嫂卻「哇」的一聲哭將出來。直聽得眾人心下淒淒,皆為之悲。   小石頭驀道:「在下能試著看看麼?」   大夥一愣。李大夫道:「你?」說話時,望著常笙。要知道,田嫂已由他看過,並斷言保不住胎兒。可小石頭居然要再看,明顯就是不相信他的醫術。甚至是說,自己的醫術連這懷抱寵獸的公子哥,也比之不上。這簡直便是莫大侮辱。教他如何不惱?   常笙暗叫糟糕,這李大夫原也是京城內有名的醫者,後來感佩師傅醫德,便自薦上門,來一脈堂出診。平時,自己都小心伺候著,怎料,竟被小石頭一句惹惱。情急余,他抬出杜雍招牌,道:「呵呵……李大夫,這位小哥是家師極力推崇的當代名醫。他既要看,就讓他看看吧。畢竟人命關天!你說是不?」 第93章 回春之手     「是倒是!可他……」李大夫說著,眼內卻透出不信。望著錦衣華袍的小石頭,殺掉他都不願相信,這傢伙竟是當代名醫。又道:「要看是可以,但尚須徵得田嫂同意。她眼下是胎兒不保,若被他看後,萬一連大人也……嘿嘿……豈不毀了咱一脈堂苦心豎起的金字招牌?」弦外之音,無非是譏諷小石頭自不量力。   常笙極是尷尬,道:「是、是……李大夫說得不錯!」又問小石頭:「石兄弟,你可有把握?」   小石頭道:「至於把握,尚須把了脈才知!」   常笙點頭,心罵自己糊塗,人家都沒把脈,如何說得出把握。又想,這也是事發倉猝,自己連常理都忘了。當下朝著杜怡眨眨眼,杜怡機靈,上前問孕婦道:「田嫂,咱們這裡還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夫,想替你看看。你答不答應?」說話間撇嘴、白眼、瞥向小石頭。   小石頭啞然,心道,怎地自己在她口裡,一下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呢?田嫂卻道:「願意、願意,只要能保住胎兒,我情願為你們做牛做馬。」   杜怡一笑,退開幾步,讓開空隙,朝小石頭瞪眼斥道:「不自量力的傢伙,還不上去把脈?」   小石頭郁極,心道,自己當真是自討苦吃,原想救死扶傷,孰知在他人嘴裡竟成了刻意賣弄。自怨自艾下,走到田嫂身邊,先想把小狻猊放在地上。   杜怡忽道:「哎,你這傢伙,這麼漂亮的貓咪,居然放在地上,也不知疼惜。我來抱。」說完,逕直上前,便想抱起小狻猊。她一直在考慮用甚樣的借口,向小石頭要來小狻猊抱抱,時下良機稍現,立刻便逮住不放。行走間,更為自己的急智,軒軒自得。   小石頭大驚,在幽谷時,兩位師傅已為他仔細說了小狻猊的來歷。刻下杜怡一介凡人,小狻猊勢必不願親近。萬一咬傷,那自己便頭大嘍。剛想要她止步,沒想那小狻猊居然一躍而起,蹦到杜怡迎來的手上,大大的腦袋,尚且不斷摩擦著她大違年齡規律的酥胸。   那副色相,教小石頭既驚訝又好笑。   愕然之餘,見及無事發生,自也不說了。索性為田嫂把起脈來。在大伙地注視下,片刻後,小石頭眉頭頓舒,喜道:「幸甚,幸甚……還算有救!」   大伙聞得有救,誠然如釋重負,但神色間盡皆將信將疑。田嫂期期艾艾地道:「這、這位大夫,奴家的胎兒真能保住?」那眼中俱是冀望,不過,小石頭卻從裡面看出一絲生怕聽錯的驚恐。   「嗯!不錯!是有救。」小石頭嚴肅地肯定道。又道:「時當炎暑,田嫂當多吃蓮肉,以起清心醒脾之用。這對胎兒大有益處。」接著吩咐:「常大哥,能否為小弟配副藥來?」   「可以,你說藥名便是!」常笙回答得爽快,但心下依舊疑竇重重,生怕他是強要顏面,俟時,非但害了胎兒,且又傷及大人性命。   小石頭淡笑道:「小草、遠志、佐以木通、豬苓,每物各三兩,滲三大碗水,熬煮一個時辰。給田嫂服下,保她胎兒無恙,母子平安。」   看他悠閒澹然,似非胡說。常笙半信半疑地下去抓藥。杜怡道:「喂,你這傢伙,沒亂說吧?」   小石頭一笑,沒理她。   邊上李大夫終忍不住了,問道:「石大夫,老朽適才為田嫂把脈,覺得她五藏皆虛,脾臟尤弱。要知道,五藏受精於脾,脾化精至胃,五藏皆由脾起、脾供,精、魂、魄,皆賴其。石大夫時下所開之藥,似乎沒一藥益脾的,反俱有寧心之妙?老朽糊塗,望石大夫能釋老朽疑惑。」   「是啊!你倒是說說看!誰曉得你有沒胡說?」杜怡幫腔道。   小石頭道:「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腎藏精。這五藏之說,李前輩想必瞭解?」看李大夫儘管點頭,目中仍含費解,又笑笑道:「懷孕的人是靠五藏依次滋養胎兒,大約兩個月變更一髒。如果按五藏傳養次序和胎兒的月數,偏補母親的某一髒,豈會保不住胎兒呢?呵呵……」   瞧大伙皆有所悟,他再道:「時下炎暑,正是心神不寧之刻,田嫂身孕也正有六月之久。如此,恰是心神供養。田嫂多半是聽到丈夫身亡沙場,以致心神大亂,傷極之深,更而神氣皆去,形骸獨居。故此,晚輩開出藥方,讓田嫂寧心靜神,這般處置,胎兒必得保全!諸位,儘管寬心就是。」   李大夫思索良久,驀地長揖一禮,誠聲道:「聞君一席話,老朽茅塞頓開,實比坐堂十數年,還要來得有用。石大夫果不愧當世名醫,李修這廂佩服!」小石頭忙著謙虛,見他長揖不起,又急忙攙扶。不虞,李大夫又道:「石大夫能來汴梁,當真是汴梁百姓之福,老朽感激至之!」這會念起適才尤在懷疑,刻下卻是萬分欽服,不免慚色頓起。   「哼,他有這麼厲害?」瞧李大夫推崇小石頭,杜怡不禁嫉妒,止不住地嘀咕起來。過片刻,又道:「厲不厲害,尚要看藥方到底有沒有用。若被他一番胡說,矇混了去。那一脈堂的顏面,便全丟盡了。」說是這樣說,心下不禁尋思,李大夫固是對爹爹,都沒這般尊敬,今日對這招人厭的傢伙,竟而推崇已極。莫非這傢伙,有甚邪門的惑心本事?   聞她詆毀小石頭,李大夫不服,說道:「大小姐,此言差矣。石大夫適才之語,便足已明示他醫術神妙,堪稱無雙。那藥方,老朽不用看結果,就已知必有良效。哈哈……」   杜怡一跺腳,氣惱地掉轉頭。她再是刁蠻,然遇到德高望重的李大夫,也不敢無禮。只得避了開去,以免再受打擊。此刻,田嫂是千恭敬,萬感謝,對著小石頭連喊恩人。   小石頭的出奇表現,引起堂內眾多醫者和病人的留意。要知道,李大夫是一脈堂內名望和醫術,僅次杜雍的醫者。他都這麼百般推崇,那這年輕小伙,決計有著天大的本事。   一名觀望甚久的中年醫者走上前來,抱拳道:「石大夫,在下有一病人,因為驚嚇而得恙,病癒後眼睛睜著閉不上。在下屢用寧神之藥,無奈那婦人依舊如故。此病之異,在下生平未見,不知石大夫可有良方救治?」   他這一問,倒是解了小石頭窘圍。田嫂見他有正事,自不再糾纏。   思忖良久,小石頭蹙眉,暗想,這病確實大為古怪。當下走來走去,全神凝思。忽而,腦中靈光突現,朗聲道:「用酒煮郁李仁給她喝,直到喝醉,就能治好了。」說這話時,他臉色欣喜,意氣風發,令人不免思起,名將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不過如此爾。他就等如是醫界中的長勝名將。每一病例,好似每一場戰爭,只須有他在,決計是勝券在握。   為他剎那顯露的氣質和風度傾倒之刻,聞者卻是愕然。如此怪異之症,治法居然簡易若斯。教大夥一時,很難相信自己的雙耳。   那大夫道:「石大夫,就這麼簡單?」這問題,著實問出了在場眾人的心聲。   「嗯,不錯!」看看周圍,情知眾人疑竇難解,他道:「之所以這樣簡單,是因為眼眸和肝、膽兩內臟相連,人受到恐嚇,內氣在膽內鬱結不通,膽氣總不能下行。郁李仁可通鬱結,其藥力隨著酒進入膽中,鬱結散了、膽氣下行了,眼睛也就能閉上了。」   迷惑半天,答案竟是這麼簡單。哪大夫猛一拍自己腦袋瓜子,懊惱地道:「哎呀,怎地我就想不到呢?」   時下之人,伊始便如是見到一個飛人,在空中飛翔轉折,引得大伙心生歆慕。之後,方知飛人原是在背上吊了鋼索。雖然答案揭破,並不怎麼神奇,但那飛人的勇氣和之前的風光,卻讓人又妒又羨。而那大夫偏似個窮研數學題的莘莘學子,在一道題上苦費歲月,蹉跎半生,依舊惘然不解。然小石頭竟用一個,他平時並不放在眼內的細小方程,解了這道難題。此種滋味,教他又苦又澀,又歡又喜。   見著小石頭再次風光,杜怡冷哼一聲,道:「看不出,你這傢伙,倒有些本事?」   小石頭苦笑,心道這杜大小姐,怎地總針對我?難道我曾得罪過她?正想開口,猛聞得門外有人喝道:「一脈堂的石神醫可在?」   大伙聽了均目視小石頭。   那人是洛親王府的管事。甫一進一脈堂便大聲尋起人來。   小石頭曉得自己名聲不顯,自不會想到旁人尋得便是自己,只道是同姓之人。故而,大伙是看著他,他卻遊目四顧,試圖找出哪位所謂的石神醫。   李大夫忽道:「石神醫在此,你尋他何事?」   見他用手指著自己,小石頭愕然,道:「找我?」   大伙見他憨憨傻傻,與適才意氣風發,言談間便口到疑除的模樣,簡直形同兩人,不由哈哈笑起。李大夫道:「當然尋得是你,在這一脈堂內,有你這位石大夫,還有誰敢稱自己為神醫?」   「可……」話未說完,那王府管事,已迎了上來,對小石頭道:「石神醫,我家主子洛親王有請!」   「洛親王?」小石頭疑惑。   王府管事道:「不錯,杜神醫也在王府,是他向王爺舉薦你,替咱小主子治病!」   「哦!」恍然大悟,小石頭說道:「那就去吧!」   「請!」   出門那會,街上有一年輕女子時巧看見小石頭。哪女子先是目露驚訝,繼而拭拭眼睛,再次打量,直到萬分確定。才歡天喜地的往回而走,一溜煙的沒了蹤影。   坐上馬車,不多時到了洛親王府。   先見過了杜雍,然後再由杜雍引見給洛親王夫婦。司馬睿是病急不忌,只要說是能解兒子危厄的,別說是個人,固是一塊頑石,他也會千方百計地設法請來。幾人在廳內會面,小石頭得杜雍關照,甫一見面,便朗聲道:「在下石康,見過洛親王!」說著一個彎身長揖。   司馬睿笑著擺手:「免禮,免禮……請先生……」話未說完,待見著小石頭抬首,一下驚得說不出話來。端詳半天,方道:「你……你是石康?」   不曉他何以面現異色,杜雍和小石頭均感詫異。   小石頭道:「嗯!在下原叫小石頭,前幾日改名為石康。」他直道司馬睿以前認識自己,是而極為老實地解釋明白。但心下又生怕這所謂的洛親王與隗斗大有干係。畢竟他能和大秦二皇子相交甚篤,難保不會和大周的親王,也私交極好。   忐忑不安裡,司馬睿神色沉肅地擺手道:「不、不……」又問:「你不姓趙?」雖說在問,但面色顯得很是肯定。一種揭破他人的神情,油然浮現在他臉上。   「姓趙?不,怎麼會?在下自小到大,一直姓石!」小石頭暗想,這王爺問的煞是稀奇,別說今生,縱是前世,我姓的也是石。   見他言出誠懇,神態自然,不像在胡說。司馬睿未免頭暈。心想,莫非,真是我認錯了?抑或是我老眼昏花?不會啊!橫看豎看,這小子明明就是震北王世子趙巖。語氣不像,但形容一模一樣;氣質不似,可那小子素喜滑頭,而且口舌花花。難保現下不是在耍弄本王?   又忖,罷了,罷了,若要他親口承認,怕是極難。不如教他立時為潤兒治病,倘能治癒,多半是本王錯認,若依舊徒勞而返,那這小子無疑便是趙巖。如是一想,即笑道:「呵呵……石大夫與本王一友生得相似,無怪本王詫異。請、請……不管石大夫到底是何人,反正只要你施妙手救得小兒,本王必重禮相謝。」   小石頭釋然,當下謙謝一番,由洛親王親自引路,領到小王爺房中。   此時,王妃花見羞又躲入後帳,圍在小王爺周側的均是丫鬟。小石頭走上前,輕聲道:「各位姐姐,請讓一讓!」丫鬟們先是一愕,繼見他顏容俊美,氣質高華,不禁人人羞喜,衣袖拂臉地散開。且「咯咯」地笑了數聲。倘非瞧著王爺便在左側,而且小王爺依舊昏迷不醒,她們不定會笑上良久。   司馬睿暗道,還說他不是趙巖?如此嘴甜舌滑,又生得一般無二,哼……汴梁城內惟有一人也。待見小石頭像模像樣地坐在榻上,為潤兒把脈。又想,這傢伙何時又學了歧黃?他老子要他練刀練劍,吃不了苦不說,反而潛逃離家,一去經年。恁許年不見,也不知這傢伙是否文采依舊,稍傾,本王倒要與他好生敘談,敘談。呵呵……看你裝到什麼時候?   身為宣德皇幼弟的司馬睿,也素好歌詞詩賦,而那震北王世子趙巖,當年才冠京城,有汴梁神童之美譽。二人昔〕日,倒有過數次詩歌相聚。後來軍功蓋世的震北王可不願唯一的兒子只曉風花雪月,於是要他勤修兵學。但趙巖此人生來聰慧絕倫,可在武藝上面卻沒天賦,一套世間最為普通的刀法,足足練了三月,仍是半招不會。這麼一來,震北王大怒,脅令他倘若刀法不成,從此不得走出家門半步。此事,當年在汴梁傳為笑談。   即便後來宣德皇打圓場,但生性堅拗的震北王依舊不置可否。直至後來,北疆軍情有急,震北王出征。世子趙巖竟也跟著失蹤。伊始,旁人只道震北王帶他一同出征,要他多加磨練。孰知,兩個月前,震北王遭北狄埋伏,歿於沙場。新皇仁秀帝,要詔世子趙巖,承繼震北王爵。可是尋來尋去,世子趙巖依然不見蹤影,非但王府不見,震北軍裡也是沒有。   如此,仁秀帝下旨,限震北王妃三月內尋出世子趙巖,否則,將按無人承繼之由,從此在朝中剔除震北王爵。   把著小王爺的細小手腕,小石頭靜靜地聽著他的脈搏。過半晌,抬起頭道:「王爺,小王爺之病很是麻煩。他原是偶染小恙,殊不知,大量服藥後,反致他病症惡化。且忽而溫性,忽而寒性,寒熱之沖,讓小王爺經脈阻塞,經絡滯淤,乃待死之像。」   司馬睿一驚,問:「先生可有妙法?」   小石頭道:「辦法倒有,只是耗時極長。在下先用艾針灸法讓小王爺醒來,你們可準備些蓮子粥給他服下,以增他抗力。」說著,走至案邊,取筆寫了張藥方。遞給司馬睿道:「王爺,這付湯劑,你可吩咐丫鬟們早晚各一碗予小王爺喝了。在下則需每日卯時前來為小王爺施以針灸。若一切正常,旬日之後,小王爺勢能恢復康健。」   司馬睿大喜,問道:「吾兒真能有救?」   「嗯!」小石頭笑著頷首。接著,行回榻前,取出長短不一,粗細有別的兩支伯高針,用迅雷之速插入小王爺司馬潤的啞門、勞宮兩穴。不過片刻,又取數針,湧泉、太溪、中脘、環跳、三里、合谷……接連插滿。 第94章 直情徑行     這幾針,有的凌空彈射,有的以手捻入;時而疾如電閃,時而緩徐如伸;別說司馬睿,即便杜雍也覺眼花繚亂。又過須臾,小石頭掐指,口中「甲己子午,乙庚丑未」的算了片刻。雙手探出,在司馬潤身上來回撫了一遍,收回炙針。   斯時,司馬潤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司馬睿驚喜交集,若非小石頭未說可以上前,不定他早已躍上,摟住兒子,好好疼惜。   小石頭低喝一聲:「小王爺,莫要亂動,在下正為你施以炙針。」說完,剛收回的炙針,又以極快之速,插向司馬潤的內關、巽溪、照海、臨泣等穴。但見他手舞影動,顏容沉肅。出手時而綿密,時而疏悠,沒來由的給人一種脫然高蹈,不染一塵的高人神秘。   與此同時,一股惡臭倏然而現。而小王爺司馬潤卻是睜眼醒來,看著小石頭,訝疑道:「你是……?」   小石頭收回針灸,起身道:「王爺,速為小王爺淨身沐浴,並在屋內焚以檀香,驅除惡臭。至於湯劑,可在酉時服下。」   司馬睿見到兒子醒來,早就高興莫名,聞著小石頭囑咐,他是興奮地點頭不已。連道:「神醫,神醫啊!本王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醫術……」   見他高興的有些糊塗,王妃花見羞從後帳出來,吩咐丫鬟們照著小石頭所說之法,快快施行。跟著朝小石頭衽襝一禮,柔聲道:「石神醫妙手回春,救得小兒,司馬氏有禮了。」   「不敢、不敢……」小石頭紅通面頰,接著退出屋外。屋內確實臭氣熏天,洛親王夫婦囿於兒子得救,一時並未覺著,待聞著屋外新鮮氣氛,方有所感。忙帶小石頭等到得會客大廳。方進門,司馬睿便是大禮叩謝,連道感激。小石頭再次謙讓。   杜雍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感謝來、感謝去了。王爺,你看老朽為你舉薦的神醫如何啊?」   司馬睿笑道:「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杜雍大笑,又問小石頭:「石兄弟,你適才的針刺手法,直望得老朽眼花繚亂。不知是何針法,竟有恁許神妙之效。」   小石頭:「在下起初用的是回陽九法,讓小王爺先行醒神;之後嘛,則是飛騰八法,照八卦之數理,為小王爺增加抗力,讓他聚元凝神。說來,其實均屬小技,當不得大伙讚揚。」   「什麼小技?能起死回生,妙手救人的針法豈是小技?」對他始終如一的謙虛,杜雍當真是搖頭歎息。雖然佩服他謙謙有禮,但總這麼虛懷,在汴梁城內又如何能打響他的名望。杜雍是急在心頭,恨不能立時為他洗洗腦,讓他曉得,這個世間可不僅用謙遜,便能闖出天地的。   可他那裡知曉,這回陽九法和飛騰八法在元虛傳予小石頭的諸多炙針手法裡,確屬彫蟲小技。要知道,元虛真人一生窮研歧黃,崑崙典籍裡又多仙家醫典。他閱遍古今,縱觀天地,褒貶仙凡諸家醫道,兼收並蓄,博采眾長。既取古醫中的堂堂醇正,又研巫術裡的神異詭秘。最終糅合貫通,成崑崙一脈特有的丹醫之術。小石頭實地僅得元虛五成醫術,然在方今世間,偏已能傲視天下,再無第二人可與之並肩。由此可見,元虛醫術是何等恢弘若海,深奧蒼茫。   約定明日時辰,告別殷殷挽客的洛親王,小石頭二人坐上馬車,逕直回一脈堂。   車輛堪堪停在門口,即有一滿臉絡腮的莽漢在門邊大聲喝道:「王妃,王妃,世子來了……世子來了……」說完,那莽漢極是粗魯地上前掀起馬車門幃。對猶帶驚疑的小石頭笑道:「哈哈……世子,俺老孟可逮到你了……」說著,大手伸出,便想拉拽小石頭下車。   「住手……」一聲脆斥,及時喝住他。莽漢回頭一看,見是最最尊敬的王妃,忙收手肅站。口裡呢嚅著:「王妃,俺老孟是怕世子再逃了。」   叫他住手的,是一宮裳麗人,年約四十許。目似秋水,眉比遠山。姣好的美色上雖稍帶倦顏,且有幾絲滄桑。但肌膚白皙,柔滑如玉,大有春秀芙蓉驟開盛夏之感。不過她笑容全無,秀面含煞,讓人一看,便知定是長居上位,以致培冶出了非同一般的威嚴。   她皺著娥眉,輕聲責道:「孟光,你有多大力,我不知道麼?巖兒若教你一抓,只怕不是骨斷手殘,便是缺肢折臂。我能不喊住你?」   孟光訕笑道:「知我者王妃,嘿嘿……老孟鹵莽了。」接著回首,朝小石頭道:「世子,對不住。一下看見你,老孟有些失態,高興地忘了。嘿嘿……恕罪,恕罪……」   錯愕之餘,小石頭默然。眼前兩人,一個不識。何以他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世子?   這時,從一脈堂內陸續出來很多人。先是六名侍女,堪一出門,便圍在王妃身後。緊接著,則是常笙、子伏和杜怡。最後就是一脈堂的諸多大夫和病人,其中便有李修李大夫和曾向小石頭提過疑問的哪位中年大夫。   王妃美眸流盼,向後瞥瞥,隨即高聲道:「巖兒,還不下車?難道要娘親自來扶你?」   小石頭依舊惘然。杜雍卻識得眼前夫人,究竟是誰?打著哈哈道:「下車、下車……石兄弟,一脈堂到了。你別總賴在車上啊!」   「嗯!」小石頭緊隨他下了馬車。   下車後,杜雍當先作揖,笑道:「老朽杜雍見過震北王妃!」   王妃素手擺擺,「免禮!」看看小石頭,見他始終不動,不免暗生惱意,說道:「杜大夫,我家巖兒多蒙你照應。據說,他在你這兒已得了一個神醫的頭銜。恭喜,恭喜啊!」   杜雍一愣,轉目朝小石頭看去,口裡卻道:「那裡,那裡,全是世子自己聰穎。幾日盤恆,老朽不無裨益,學了不少。」心想,乖乖,原來石兄弟就是震北王世子?老朽被他偏得好苦。還說自己初到汴梁,又說自己是江南人氏。他面含苦笑地望著小石頭。   看來看去,小石頭終知,王妃所說的巖兒多半就是自己。怔愕裡,暗道,莫非我記憶裡仍有一片失憶?窮思之中,猛然想起摩天峰上哪個冒充自己的白面少年。尋思著,難道他就是她的巖兒?   看著幾年未見的兒子,也不知他在外面到底吃了多少苦?又見他臨風而屹,卓群不眾,當真和丈夫在世時一模一樣。王妃心中疼意大熾,柔柔地道:「巖兒,你任性、調皮、恣意妄為,甚至離家出走,娘全不怪你。娘只想你能回去,祭奠下你爹爹。你爹爹他……他……」說到這,想起死去的丈夫,一時悲慟湧懷,竟是哽咽難語。   要知道,一個伊始給人鐵娘子般感覺的女子,驟然在你面前露出女性的溫和柔弱,實能讓天下所有男子,俱化為繞指柔。更何況,她給予小石頭的,不單是男女間的吸引,而是母性的關愛,那是小石頭從未領略過得,但私底下,卻頗感缺憾的情愫。   杜怡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把小狻猊,扔在小石頭懷裡,嚷道:「傻子,你娘來認你,怎不出聲?難道,你真是木人石心,鐵石心腸?」   杜雍大急,生怕女兒引來口愆,斥道:「怡兒,干你何事?還不給我下去?」   杜怡委屈地看看,要知道,她記憶裡,爹爹從無這般嚴詞肅容。一時間,居然適應不了。過了好一會,突然「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掩著面跑了。子伏忙在後急追:「怡妹,怡妹……」   待女兒跑開,又見王妃終未出聲怪責。杜雍如釋重負,抱拳道:「小女稚齡,出言無狀,望王妃見諒!」   王妃正悒悒慟懷,那有餘暇冤責杜怡。何況,杜怡所說,又是幫她,那便更無斥責之理。只見她擺擺手,意示無礙。又從懷裡,取出一方絲帕,在美麗無比的臉上稍拭珠淚。語不成聲裡,她強撐精神,面帶遺憾和關切地道:「巖兒,你知道你爹爹的遺書上寫了什麼?」   小石頭茫然搖首,被她口口聲聲地喊作"巖兒",孤枯之心居然極感暖意,下意識地很想成為眼前這個麗人的兒子,讓她開心,讓她歡笑。   王妃愁苦地笑笑,道:「你爹爹在遺書的最後寫道:蘭,我去了,但你定要尋回巖兒。我覺得很對不起他,他喜歡詩歌,喜歡曲律,就隨他吧。我此刻,已經全然想通。人各有志,豈可強求?巖兒有他自己的追求,咱們做爹娘的,應該支持。唉……刻下雖然想通,可又有何用。這念頭,巖兒他根本不知。蘭,巖兒就拜託你照顧了,記住我的話,讓他隨意去做他喜歡的事。只要他高興了,我相信,你也會高興。你們高興了,我自然也高興……」   其時,場中老老少少,聞著如此平實無華,但深情眷眷的遺書,情不自禁地抽泣出聲。要知道,震北王忠肝義膽,常勝不敗,素來便是大周北疆的保護神。二月前,得聞噩耗,對於汴梁百姓來說,實有大廈驟塌眼前之感。此刻聞得大英雄竟也有如此柔腸之語,愈加讓他們思念更甚。覺得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變得更為豐富而凜重。   小石頭尤為感動,下意識地喊道:「爹……娘……」他想起了前世的爹娘,雖然音容宛在,但再無孝順之機。不免心下生悲,很是酸楚。   聞他終肯出聲承認,王妃笑容頓展。剎那,猶如風中花兒,搖曳解語。觀者,無不沉迷入醉。眾人皆道,無怪震北王堂堂英雄,臨死之前,尚記得留有遺書。如此美妻,得之無憾矣。   「巖兒,咱們回家!」王妃再次柔聲道。   「嗯!不、不……」下意識喊出爹娘二字,小石頭已是大大悔恨。若再跟著回家,那便更覺不可思議。   王妃愕問:「巖兒,為何?」   情急余,小石頭道:「我明日與洛親王約好,要為小王爺診治。若跟你回去了,豈不爽約?」   王妃笑道:「傻孩子,就算回了家。你明日要去,儘管去便是。娘不會阻你。」   「這……」眼見王妃笑顏粲然,顯見是遇到兒子故。倘時下一力否認,勢必傷她極深。小石頭躑躅不決,心想,我能為了讓她高興,而冒充趙巖麼?又想,大丈夫在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倘是認她為母,豈非不認自己的祖宗。這當口,王妃見他面色躊躇,似在思慮,不由酸楚地問道:「兒啊!難道你不要娘了?」   這一聲,教小石頭聞之,很是悲悼。王妃又道:「兒啊!你爹爹都離娘而去,莫非,你也要離開娘?」慈祥已極的美容上滿佈辛酸,小石頭看了,當真是悲不忍言。一時,直覺老天爺給了自己好大一個難題。腦海裡浮起,前世父母痛哭流涕的惜別之幕。尋思著,二老養育我長大,我卻不能略盡孝心,時值今日,別說孝順他們,固是再見一面,也是枉想。莫不成,是老天見我久失怙恃,因而天降慈母予我?   正思來想去,束手無策際。   那莽漢孟光再亦看不下去,索性疾言遽色地吼道:「世子,你怎不答允啊?難道說,忠義的趙王爺就生了你這麼個忤父忤母的逆子?」此話一說,王妃絲帕掩面,愴到極點。途邊百姓更是指指點點,舉凡知情之人,無不大聲斥責,數落著小石頭的負德辜恩。即便一直佩服他的杜雍,也用異樣的眼神地望著。   處此萬眾焦點,眾口鑠金,小石頭焦頭爛額,如入煎鍋。心想,罷了,罷了,為讓王妃重掇歡顏,以致暫借趙巖之名,揆情度理也不算卑劣。何況,這只是權宜之計,改日待到二老,便喚他們找那趙巖回來,也算一樁功德。   斯時,王妃單手上舉,與此同時,百姓們鴉默雀靜。王妃道:「兒啊!你不跟娘回去,是否另有苦衷?」   小石頭主意雖定,但仍抱幻想,問道:「我……我……我若跟你們回去了,明日真能出診麼?」眾人聞言錯愕,個個呆若木雞,須臾,卻是鳧趨雀躍,盡皆轟笑。那莽漢孟光道:「世子放心,明日俺老孟陪你去。」   王妃破涕為笑,頷首贊同。週遭百姓此刻也原宥了小石頭,認為他是念及病人,是以趑趄不回,而非原先認為的不忠不孝,不認爹娘,說來說去,倒也怪他不得。一時,讚揚四起,頌聲不斷,其境況與適才一比,猶如雲泥。   小石頭內心喟歎,苦笑不已,情知當此情形,委實再無理由拒絕。心想,若我此刻拒行,勢被憤怒的人群撕皮裂骨。思忖間,竟覺不寒而慄。當下與一脈堂眾人告別,隨王妃向震北王府而去。   震北王府又名拙政園,是大周太祖皇帝賞賜予趙家第一代主人威遠候趙□。原名威遠府,至今,已近百年。到其子趙烈囿於再立功績,是被賜王爵,加封為震北王。趙烈此人生來謹慎,為示無意朝政,單進軍務,遂把宅院易名為拙政園。   一行三輛馬車停於園門。   其時,拙政園早已大門敞迎,數十身著黑色甲冑的府兵抬頭挺胸,雄糾氣昂地分列兩排。中間則是孟光,跟在他後面的尚有十餘位俏麗侍女。為迎世子歸家,孟光先行一路趕到,未等馬車到府,他便安排好了儀式。說來,也算用心良苦。   震北王忠義滿門,數十年北疆御酋,功蓋大周。汴梁百姓人人欽服。在他中計被圍,以致飲箭含恨而歿的消息,傳回汴梁之時,全城百姓皆自發地為他披麻戴孝。震北王忠義千秋的小塑像,更而成了汴梁城中最為緊俏的商品。只須商舖堪堪上貨,百姓們便搶購一空,帶回家中,長供香火,以求震北王英靈永息,並在另一世界,也能繼續保佑他們。   是而,見得拙政園偌大動作,途經百姓無不佇足。不多時,已在園門大道邊圍成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一個厚實人群。   然馬車並未多停,僅是穩了穩馬速,便長驅直入,進了府門之後,馬車方才停下。   下了車,王妃帶著小石頭先到震北王靈前上香禱告。小石頭那會想,這震北王也算一大大的忠臣,我即便認他為父,卻也算不得認賊作父。何況,此人待妻情深,待子寬厚,確是堂堂的英雄。是以,那幾個頭,叩得很是誠懇。之後,又到趙家祖祠上香。小石頭又想,這幫人既是英雄的祖先,多半也不是壞人,這頭叩起來,倒不能馬虎。   待他叩完,王妃取出絲帕,輕輕替他拭拭。今日能尋回兒子,又見他如此懂事,王妃很是欣慰。殊不知,她這般湊近,偏讓小石頭口乾舌燥,嚥著口水,那手欲擋而未擋,一時,覺得好生窘迫。不禁想,為讓她開心,而冒認趙巖的事,也不知對是不對?   見他面紅過耳,王妃笑道:「巖兒,多年不見,倒是與娘生疏了。」   小石頭支支晤晤。王妃又道:「兒啊,幾年漂泊,你究竟學到些什麼?怎地一下竟成了一脈堂的神醫?」兒子自幼聰穎,她素來曉得。當年不過十三四歲,便已在汴梁城內被人稱之為神童。可從文才橫溢的貴胄世子,驟地成了一個懸壺濟世的遊方郎中。這未免讓她覺得匪夷所思。 第95章 芙蓉榭語     小石頭向不慣說謊,但時下情勢所逼,卻也由不得他不說。當下斬頭截尾,說是離開汴梁之後,先是去了江南,跟人學了廚藝,繼而又到華山,遇著一個白胡老頭,非要傳授自己歧黃術。這麼一學,晃眼便是幾年。俟藝成下山,直至如今。其實,他說得也是本身經歷,只是其間那些驚心動魄之事,皆自動刪減。   這番交代,平平淡淡,毫無出奇。惟有江南學廚,讓王妃好生不捨。想兒子金枝玉葉,王族出身,居然淪落到酒肆中幫傭。這樣的故事,教她噓歎。歎道:「兒啊,受苦了!」   說這話時,她顏容哀怨,慈祥異常,素手撫著小石頭頭顱,讓他感到很是舒暢。一種溫馨的感覺,不由襲上心頭。不經意地便道:「娘,你也受苦了!」   聽兒子說出這般暖心話語,王妃喜極而泣。母子倆抱頭相擁,一個想起了亡夫,心道,若此刻俱在,那是何等美事?一個思起前世父母,暗忖,今生能得慈母,也算是老天開眼,待我極厚。各具思量中,過了大半晌。直至侍女來喚,說道膳時已到。二人方是分開。   接風宴準備得饌玉炊金,極是奢富。膳後,王妃又吩咐侍女帶小石頭回見山樓。也就是當年趙巖的居所。   是夜,小石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覺今日之事當真荒唐。胡思亂想中,月沉烏升,晨曦微露,一縷金芒照進紗窗。   望著屋中傢俱,心道,趙巖啊,趙巖,你冒我之名,承繼天羅聖宗之位;可蒼天弄人,今日又教我冒了你名頭,做起了震北王世子。嘿嘿……這天意當真難測得很。又想,自己胡混亂混的居然進了王府做起了世子,如此一來,隗前輩再想尋我,勢無可能。   想到這裡,不免欣慰,計算著不管如何,反正逃了一劫。總比和小柱子一樣被人囚禁得好。想起小柱子,不禁尋思,待紫金銅人還予中原姜氏,自己下來的目的,便是襄助穆淳風報那滅門之仇以及營救小柱子。思來想去,這傢伙皆因自己之故,才致禁錮在和尚廟裡。倘若不去救援,日後想起,勢必內疚一生。   思忖間,更衣起床,梳洗完畢。步出屋門,左右了看。但見房外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涼意徐徐,拂體暢懷。昨日情急,未曾多加留意,今日舉目一望,但見花姿爛漫,清香遠溢,宅院外表雖然平淡簡遠,樸素大方,但內裡疏朗典雅,極精講究。   悄立片刻,隨踱步向院外走去。尋思著,據說古時大戶人家規矩森嚴,小輩在起床後,往往要向長輩問安。這震北王府乃當今僅次皇家的世族,規矩嘛,想必越發嚴苛。況且,倘然馬虎行事,也難保不會漏出馬腳,以致王妃起疑。   不覺行至花園。但見秋色濃情,輕風微波,使人置身其中,頓感心曠神怡。   忽聞一陣琴音傳來。其聲悠悠蕩蕩,如泣如訴。仔細聆聽,很是酸楚。漸漸地,竟有種椎心泣血之感。思緒飛揚裡,正覺滿腔愁思無法排懷。琴聲戛然而止。仔細望來,彈琴人原是震北王妃。小石頭急步上前,作了一揖,隨之便拉了些家常。只是他惟有聽的份,半點不敢插嘴,生怕一句說漏,便是前功盡棄。   待見時辰將近卯時,遂與王妃告辭,在孟光的陪同下,赴洛親王府之約,為小王爺司馬潤針灸。診治過程,很是順利。昨日先施回陽九針,再施飛騰八法,司馬潤其實已好泰半。而且,哪碗「大涼湯」也是對症下藥。今日一番療治,竟已是活蹦亂跳,可與家丁玩耍。   昨日興高采烈,連診金都沒付。司馬睿好生慚愧,已被王妃花見羞數落一夜。待小石頭施診完畢,原想留他用過午膳,並贈以巨金。孰知,孟光不依,說到震北王妃還在府裡等著,豈可待久?這時,司馬睿方哈哈大笑,連聲道小石頭瞞他好苦。並說他昨日演技,著實一流。   小石頭怕話多有失,胡亂應付幾句,便告辭回府。   之後,每日卯時便到洛親王府,接著到一脈堂與杜雍盤恆,時而救治幾個群醫束手的病人,至午時,回震北王府陪王妃用膳。至於小狻猊,由於杜怡著實歡喜,便寄養在她那裡。如此一來二去,趙世子神醫之名,頓時雀起。百姓們傳唱,震北王爺封居狼胥,戍衛邊疆,那是天上的戰神下凡;震北世子起死回生,妙手登春,當是天界的醫仙。甚至他懷裡的小狻猊,也被百姓們許為天狗。   由於百姓愛戴,再加小石頭醫術神妙,震北王府門前再次車水馬龍。許多達官貴人此次奔的倒非是趙家王爵的名頭,完全是向小石頭求醫來得。要知道,這些貴人雖無致命的特大頑疾,但多少均有隱症。諸如消化不良,視力模糊,身軀太過肥胖,甚而房事不興,夫妻不睦。這些也俱來王府討教求助。   小石頭一來面相和善,性情淳樸,談吐文雅而婉和,求醫者見之無不頓生親近之念;二來,他有的是靈藥妙丹,有些病症其實只須靈丹一顆,即可解決;三來,他用那異化的真元力殺傷疾病細胞,當真是隨心所欲。消化不良用藥劑,視力模糊則以針灸療治,身軀肥胖便以真元力燒炙脂肪。至於房事,藥丹佐以針灸,再合上少許的真元力。   但凡求醫之人無不隱疾全消,皆大歡喜。   這些人回去,自然要向友人炫耀。杯酒下肚,那是誇大其辭,三巡之後,那是玄乎如神仙下凡。一傳十,十傳百,再襯上那些人親自現身說法,繪聲繪色。因而,小石頭之名開始馳譽上乘社會。大到宰相尚書,小到侍郎提督,無人不知往年文冠汴梁的震北世子,今時竟成了手到病除的醫仙。   當離入朝面聖之日愈近,王府門口的求醫者也是愈臻絡繹不絕之勢。起先,僅限是男性,到最後,貴婦太太,大家小姐,也是乘轎而來。伊始,王妃倒是樂於見及,但隨著時日一久,病者不見少,反見增多。一來擔憂兒子身子,二來老王爺是以軍功授爵,若兒子以醫術馳名,雖非壞事,但和老王爺原本的期望以及自己的初衷,委實差之太遠,甚至是背道而馳。   於是,王妃開始婉言拒客。並張貼佈告於門前,言道:「若非實在是待死之症,敝府概不施診。」自佈告貼出,小石頭倒是享受了數日的優哉歲月。   接連旬日,晃眼即過。   這一日,小王爺司馬潤也告痊癒,再不需前去出診。小石頭一人悄站花園,面對朝日金芒,吐納引導。   一名侍女裊裊走來,到近前,脆聲道:「世子,王妃在芙蓉榭,請你過去!」   「嗯!」答應一聲,待百息歸府,小石頭徐徐睜眼,即跟著侍女朝芙蓉榭而去。   趙家的拙政園佔地極廣,約有八十餘畝。其間,有蘭雪堂、綴雲峰、芙蓉榭、天泉亭、蘊香塢、見山樓等一系列軒、檻、池、台、塢、澗這些景色。整座宅院,亭台分峙、迴廊起伏,營造的別有情趣。   要到芙蓉榭,則非要通過中央花園的綴雲峰。二人行於幽徑,左看,翠峰疊嶂;右望,水波瀲灩;兩側山水相映,中間閣簷倒影,九曲廊橋蜿蜒通幽。整個意境,實臻匠術中的登峰造極之境。   十數日來,小石頭也見多了,但今日忒有感慨,不覺道:「如此宅院,僅母親與我兩人居住,實為浪費!」   他前世生活簡樸,此生坎坷也多,兩世人生可謂命運多舛。雖有一段奢侈已極的聖宗歲月,但那因是教派,在他腦裡,全是屬於公家的,故此也不覺得。此刻,他乃震北王的世子,就等著大周仁秀帝加封為王了,因而整座拙政園可說是他自己的家。待見自家宅院,富麗堂皇,豪貴如斯,素來儉樸度日的他,當真不慣到了極點。   侍女「咯咯」笑道:「世子,這可是震北王府!假使堂堂王府都沒這氣派,那這王爺,不當也罷!」   小石頭笑道:「此言也算有理!哈哈……」   途中,侍女問道:「世子,你剛才站在那裡不動,是在吟思作賦麼?」   小石頭笑道:「不是,在養神!」侍女又問:「養神?就是練氣麼?」小石頭道:「差不多吧!反正一樣!」侍女再問:「那是武道裡的氣功,還是醫道中的導引術?」小石頭笑道:「小翠,你懂得可真多!不過,話也多!」   聞言,侍女小翠一愣,隨即駭怕地問:「世子,你不會嫌棄奴婢吧?」   「不會,不會……你放心就是!」   小翠也是機靈人,見他面色不惱,頓時阿諛道:「奴婢知道世子是個好人,不會和咱們這些奴婢,一般見識得!」   「哈哈……是麼?我有這麼好?」小石頭開心道。這麼一個解語花似的丫鬟,讓他一早,心情就覺得不錯。   芙蓉榭四周環水,右側廊亭,左首假山,惟後面一條九曲石橋能通。不多時,二人到得芙蓉榭。但見王妃慵懶地靠在榭欄上,左手置於腿上,右手卻向水裡,拋灑著細小的魚食。身邊珠圍翠繞,足足站了十餘位侍女。待她望見兒子到來,即揮手命侍女們退下。   小石頭穿過石橋,上前見禮。王妃笑著擺手,道:「巖兒,自家家裡,不需多禮了!坐……」指著自己對面的一個石凳。   小石頭正襟端坐,挺直身軀。令人望來,頗覺威儀。須知,他真元渾厚,又大道將悟,一舉一動實有宗師風範。落在王妃眼裡,對於望子成龍的她來說,著感欣慰。   她道:「巖兒,今日娘喚你來,有些事想對你說!」   小石頭點點頭,意示正聽著。這多日相處融洽,但要時時喚她為娘,卻甚是難為。故而,有時,都以動作示意。   震北王妃凝望了他須臾,道:「我趙家三代為官,你祖父封候,你父授王,可算是大周的簪纓世族。自你祖父威遠候南征北戰,東討西伐,為太祖帝打下了偌大江山;再到你父趙烈枕戈寢甲,威震北疆,最終得授王爵。與你外公的鎮南王爵並稱為大周雙柱。我趙家如日中天,當真是風光無限。這些家族之事,想必你也清楚?」   小石頭又是點頭,心想,我能說不清楚麼?又想,沒料震北王妃的爹爹,也是位王爺,而且與趙家並稱大周雙柱。她確實榮耀無比。思忖中,忽見王妃久久不語,似沉浸於當年的榮盛,心神變得恍惚。不由關心道:「母親,母親……」   「啊!」震北王妃悚然而醒,笑了笑,又道:「可自你父馬革裹屍,噩耗頓傳,往年車水馬龍的拙政園,立時門庭羅雀。唉……,尤其你不見蹤影,震北王位又無人承繼,仁秀帝下詔,三月後收回王爵,朝廷百官那是冷眼旁觀,竟無一人甘為趙家說上一語。這數十日的人情淡漠,你不明白,娘卻深有體會!」   小石頭一愣,沒想百姓心目中的忠義世家,居然會遭朝廷地百般打擊和冷落,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當下安慰道:「母親,您……您受苦了!」   震北王妃悠雅一笑,道:「娘為你說說朝廷的事,日後你做了王爺,也好曉得些纏根糾枝,作些防備。」   「嗯!」小石頭連連頷首。心道,這個,我可得認真聽,別到時因我之故,得罪某個大人物,而為趙家帶來禍事。那可真是好心辦壞事了。又忖,不管如何,那趙巖終須早點知會一聲。朝廷裡的爾虞我詐,可不適合我。   震北王妃道:「大周自開國以來,三位皇帝,均是各有特色。太祖戎馬一生,以武創世,因此麾下武將如雲,謀士如雨,人才之鼎盛,達四國之首;而且他胸襟寬博,不嫉才,不妒賢,算得上一代雄主。宣德皇,為人懦弱,待人仁厚,平生雖未臻澤及枯骨的聖君之德,但也算是一代仁主。」   說話間,暗中打量兒子,只見他凝神傾聽,毫不分心。不由心感寬慰。想及兒子當年,丈夫每每向他說教,哪次不是言者淳淳,聽者藐藐。而今,非但一改陋習,更是英氣內斂,風華外露。得子如此,她是大感愉悅。心道,多半是丈夫在天之靈的保佑,兒子才會這般乖巧。她是越看越喜,半點都沒想到此兒子亦非彼兒子。   歇了須臾,她又道:「只是大周的前兩位皇帝,想與眼前這位仁秀帝一比,未免遜色不少。這位仁秀帝,不僅端厚果毅,處處示法仁義,而且精武懂軍,決斷睿智。那大秦名將高廣,不就敗在他的扮豬吃虎下麼?尤其他事必躬親,又具開拓精神,半年治轄,大周是倉廩贍足,生齒繁殖。實為明主。」   小石頭一聽,撫手笑道:「明主好啊!大周有明主,百姓便享福了!」   震北王妃笑笑,說道:「巖兒,你有所不知。我問你,趙家威名顯赫,百姓誠服,憑得是什麼?」   小石頭想想,道:「是爹爹保家衛國,開疆拓土而來。」叫歸叫,可那爹爹二字,總令他胃中難受。因此,每當這時,他舌頭一滑,含糊而過。幸喜王妃也沒察覺,倒讓他暗自慶幸。   震北王妃道:「巖兒只說對了一半。趙家的威名,其實是你父治下的震北軍而來。要知道,世人怕的就是力量,尤其是那種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力量。你爹爹的震北軍就是這樣一支無敵天下的強大力量。二十萬震北軍戍衛北疆,與那啖毛飲血的北狄蠻夷,征戰十數年,從未輸過一場戰役,蠻夷欽服,世人側目。這樣的輝煌戰果,既讓震北軍有了震駭他國的效果,同時,也引起了大周司馬皇族的忌憚。」   「啊!?」聽到趙家引發皇帝忌憚,小石頭失聲驚呼。功高蓋主,臣強主弱,這樣的故事,在小石頭腦海裡,藏有無數的記憶。臣下為皇帝效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無可厚非;但假如是由於功勞太巨,以致皇帝封無可封,賞無可賞。那麼,等待臣下的後果,將是極其可悲又可憐的下場。   一時間,小石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因緣巧合做了天羅聖宗,屬下四分五裂,你傾我軋,最終,更是李代桃僵,移花接木地換了自己。眼下陰差陽錯,當了震北世子,屁股尚未坐熱,卻耳聞週遭情勢之惡劣,實已到岌岌可危的地步。稍有不慎,便是人頭落地,株連九族的逆反大罪。誠然自己也無九族,但本身這顆大好頭顱,若教皇帝給砍了,左思右想,都不是樁好事。想及自己前世遭誣,今生之遇,也是厄運連連。未免心下歎息,暗問,難道老天看我不爽,總想著如何來懲治我?   「巖兒也知道事態的緊急?」震北王妃笑著問道。   小石頭點點頭。看她面容含笑,神色輕鬆,心想,莫非她胸有成竹,否則,焉能如此?自記憶恢復,他生性敦厚,依舊不喜算計,但本身思想,卻是日趨成熟,對他人神色間的變化,也能思之再三。 第96章 責有攸歸     「常言道,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你爹爹一生謹小慎微,在外之時,保家衛國,讓百姓免於兵燹;在家之際,又是坐不垂堂,足不出戶,以免皇帝忌諱。可說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但即使如此,依舊令他感到朝不保夕。因此,你爹爹燕翼貽謀,遺書上所說的不再管你學文學武,其實便是避禍之道。當日,為娘在街市上當眾誦讀,究其因,無非就是向仁秀帝表明,趙家後裔再無他忌憚的地方,讓其盡可寬心。」   說至此,她心生悲慼,卻依舊強顏笑道:「巖兒,你喜歡琴棋書畫,吟詩哦賦,那仁秀帝必不致忌。此後,你盡可隨心所欲。走馬章台亦好,流連楚館亦好,娘決不會管。一飲一啄,無不由天定。娘只求你悠遊自得,安穩一生,至於光耀門楣,娘是再不敢想了。」一番話說來,很是唏噓,頗教聞者心酸。   能不與旁人爭鬥,小石頭最為高興。可見震北王妃那副哀怨神色,以及痛失家族榮耀的傷心,難免心下淒楚。這幾日盤恆,二人無直接的血緣關係,然王妃待他,噓寒問暖,關心倍至,讓他極感母性溫暖。正愁苦著如此大恩,無以為報;是下見她孤苦鬱鬱之態,胸中豪氣頓生,脫口便想說誓為家族榮耀而鬥。   但話語欲出之際,猛又想起天羅教的事,心想,我前為天羅聖宗,已應承糊塗二老勉力發揚聖教宗詣;若此刻再答應王妃,為她振興家族,那我肩上的擔子,豈非重如泰山?如是一想,不由躊躇。   王妃細心,察覺他神色有異,便道:「巖兒,有事可直抒,不需遮掩,咱們娘倆還有甚不可說得?」心裡卻想,儘管烈哥遺言,要兒子不須再為家族榮譽拚搏。但我高菡蘭所生之子,若此生度日平淡,庸碌一世,教我日後又有何顏面,去見公公和烈哥?反正,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激起兒子的鬥志,讓他為趙家的輝煌而奮鬥。   「哦!」小石頭應了一聲,不知該如何說法。他生性謙和,要與人爭強好勝,委實大悖意願。然蒼天弄人,事事與他作對,每次經歷,均把其推到浪前峰巔。   他正自猶豫,王妃又道:「巖兒,你爹爹與我一生彰善癉惡,老天方是作善降祥,讓為娘與你再次團聚。娘實在不想再失去你,所以,你千萬莫要做出令娘傷心的事。知道麼?」說罷,不免想起逝去的丈夫,又是美眸泛紅,顏容哀慟。   耳聞話語溫心,小石頭胸中一熱,醞釀好久,又躑躅良久的話語,終大聲道:「娘,爹有終天之恨,但兒子卻也有無盡遺憾。兒子想棄文修武,從此承繼爹的事業,讓震北軍再度輝煌於世!」話一說完,卻已懊悔。只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只盼著震北王妃莫要當真才好。   「啊!?你說什麼?」王妃驚訝道。沒想激兒勵志,得來忒不費工夫。心裡喜到極點,暗忖,巖兒果不愧是趙家後裔,經我數句話一說,已是鬥志昂揚,再不似以前那般纖靡文弱。又想,我還須試探,試探;莫不要他只是瞬間熱頭,到時要他行動,偏生畏避退縮。   她道:「巖兒,你能知曉責有攸歸,娘很是欣慰。」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顯得甚是淒麗。又道:「身為趙家子孫,就該負起振興家族的擔子,但你同時也要曉得,當你踏上振興家族這條荊棘之道時,整個大周的文武百官,甚至是仁秀帝均成了你手上的棋子。這是一局不能輸的棋,只要偶有不慎,等待你和趙家的將是永無翻身!巖兒,你知不知道?」   說這話時,她始終盯著小石頭,察看他神色間的變化。美眸裡散發出來的是一種能透視他人心扉的寒光,與先前那股哀怨和悲慟大不相同。   孰知,一時頭腦發熱的小石頭,自脫口豪語,心下已是悔到極處。此刻感她眸光有異,愈發愕然,心想,難道我又跌入了一個女人佈置的陷阱?他前世便曾被女人所騙,幾乎因此喪命。此刻驟覺王妃情緒有變,不免思之寒噤,大感後怕。猶豫了半晌,方呢嚅道:「知……道……」   震北王妃可不管他怎生念頭,反正是趁熱打鐵,當下喜容登展,笑道:「既然巖兒立下決心,為家族振興而奮鬥。那麼,改日你要去國學院讀書。」   「讀書?」小石頭詫異而問。   「嗯,是讀書!」王妃肯定道,接著,又以說教的神色,說道:「兒啊!要帶兵,首先要足食足兵。憑一腔血勇,惟能暫時,焉有長久之理?你目前的任務,便是要得到仁秀帝的信任,讓他對你放心,繼而為我趙家增兵添馬。然後,你仍需韜養晦時,不可與人爭勝。這樣,方能讓他對我趙家逐步放心。否則,只怕他首先打擊的就是咱們!」   小石頭茫然頷首。心中隱有所悟,自己日後的生活,將會變得很刺激,甚至有種無間的感覺。成,則百世流芳;敗,卻是遺臭萬年。惟有這兩種結局,再無任何一個可折中的方式,讓自己挑選了。剎那,他曉得自己冒認趙巖,讓他母親欣慰,實是自己出谷以來最大的錯誤。   正值愁思,震北王妃仍在說著:「為迷糊仁秀帝,你鑽研文韜,不涉武略。私底下,卻萬萬不可荒廢。而且帶兵之法,領兵之道,靠擿埴索塗,自行摸索,終不易成。今日,娘已為你尋了一位師傅,讓他來指點你。」   「師傅?」小石頭再次詫異。直覺王妃今日講話殊多怪異,令他有種身為木偶之感。可惜他天性純善,不忍她人傷慟,只得暗自鬱悶,大歎心餘力絀。   「不錯!」震北王妃瞇眼笑道。又見她回頭道,「奚先生,出來吧!」話音甫落,左首假山的背後,忽然閃出一人。這人,小石頭竟然認識,正是當日在洛陽酒樓裡有過一面之緣,姓奚的說書人。   「你?」小石頭錯愕難當,但覺今日出人意料之見聞,委實多不勝數。   奚先生站在池塘遠處,面帶微笑,拱手道:「世子,酒樓一會。奚某便覺世子非是尋常人,此刻才知,當日原是世子駕到!呵呵……」一邊笑著,一邊緩步踱過石橋。行走間,微風拂起他儒衫,整個人在碧水金陽地映襯下,顯得氣質清奇,神采飄逸。   震北王妃笑道:「巖兒,奚先生其實是你爹爹早已聘請好的師傅。只是你先前喜文厭武,先生才沒立時前來。要知道,奚先生智周萬物,達濟天下。算事更是燭照數計,如神而確。你爹爹在世那會,便對他推崇倍至。從此以後,你可要向先生好生學習,萬不要輕發紈褲之氣。要想成就大事,世上可無終南捷徑,惟賴多多勤勞。若因你之故,使得先生拂袖而去。娘定不輕饒,記住否?」   「嗯!孩兒記住了!」小石頭無奈回道。   心想,能當王妃的女子,果然厲害,三言兩語便讓我下了套。又想,完了,完了,肩上擔子看來是日趨沉重。待糊塗二老尋來汴梁,只怕我早已頭生華髮,計窮力竭,給這些算計人的煩事給搾得空空如也。再瞥看旁邊的奚先生,卻見他氣定神閒,神色飛揚,暗道,當日一見,就覺他言辭綺麗,舉止豪放,定非尋常說書之人。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這會,奚先生忽道:「不敢、不敢,是趙王爺抬愛,王妃過譽了。世子日後若覺奚某有所不當,自可提出疑問。依奚某看,世子神清氣雅,精煉質穩,以前必有高人予過指點。世子,奚某此言可實?」   小石頭一愕,尋思著,自己曾得許一炒、聞人聖宗、沖虛子、元虛真人和希夷老者的悉心指導。其中,除許掌櫃稍差一籌外,餘者皆是當世宗師。若說他們是高人,倒也不虛。當下沉吟,良久後,方道:「算是吧,那也是因緣巧合。」又問:「奚先生,你既到我家來,教導弟子,那酒樓的食客,豈非再聽不到先生妙語?」   「哈哈……世子說笑了。奚某只是偶爾過去,說來,奚某的正當行業,還是為人授書。」   「哦……呵呵,弟子之問讓先生見笑了。先生既到此,日後,就多費心了。弟子如有愚鈍,尚請先生多多見諒!」照小石頭判斷,眼前這位奚先生,必是當世才比管仲,智堪諸葛之輩。因此他禮謙人和,無半絲懈怠。心道,只須有他在,便如多了把保護傘。萬一遇著難題,自己思慮不周,儘管交予他就是。   王妃驀道:「好了,巖兒,娘先回房歇息。你在這兒陪奚先生說會話,互相熟悉一下。」   「是!」小石頭彎身一揖。他此刻知道高幹弟子的苦衷了,那就是不得自由,別說是人身自由,即便是興趣愛好,也終須由父母做主。   王妃又道:「奚先生,那就請你多多費心,教導犬子了!」   奚先生也是彎身一揖:「王妃厚愛,奚某敢不從命!」   二人恭送王妃遠去。   奚先生道:「世子,今日初會,也沒甚好教,咱們就隨意聊聊。你看如何?」   小石頭道:「先生此議甚佳,弟子遵命。」   當下,二人娓娓敘談。   奚先生姓奚名方,今歲三十有五。自小師承鬼谷,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無一不精。尤擅行軍佈陣,運籌帷幄。十八歲出師,立志干番大事業。不曾想,在秦時,得罪潘太師,又見大秦人才濟濟,自己想掌兵權,不知待到何時?尤其秦皇剛愎自用,聽不得人言,以致連夜出逃。   之後,輾轉到漢。漢國雖小,偏素重武力,對於擅長出謀劃策,妙計算人的奚先生,竟只安排了一個小吏之職。空耗心力三五年,仍不見曙光。無奈再到周,可惜未料,宣德皇仁厚,卻迂腐已極,道他連仕兩國,倘周收容,未免顯得不尊重友國。於是,把他擱置一邊,僅予祿,不授官。如此,奚方更無用武之地。   灰心余,他連唐國也不去了。只待在洛陽,閒時去酒樓說上兩段裨官野史。久而久之,名聲微傳,落到趙王爺耳裡。趙王爺那會正為兒子如何教導,愁苦萬分。聞有此異人,當即備重禮親自上門。一番相會,二人惺惺相惜。奚方對趙王爺的忠義,感佩肺腑;趙王爺對奚方的智勘天下,也是自歎不如。   孰知,堪堪約定上門之日,世子居然失蹤,邊疆又自告急,無法,只得再約時日,說好待王爺得勝歸朝,便是奚方教導世子之時。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此趟出征,趙王爺竟是一去不歸,英魂永息於北疆泰勒山。奚方聞噩耗,當真痛斷肝腸。數十日來,每日以酒澆愁,悼亡忠義。   幸喜前日,王妃遣人去請,說道世子歸家,需先生授學。奚方聞言,喜憂交集。喜得是趙王爺總算未斷血裔,憂得卻是,仁秀帝為人施政,他內心明瞭於胸,情知如今的趙家猶如狂風駭浪中的一片舢板,稍有不慎,便是舟翻人亡的結局。思到趙家落此窘境,他是當仁不讓,為報王爺知遇,即便肝腦塗地,那又如何?   聽完奚方之言,小石頭長揖一禮,誠聲道:「先生高義,受弟子三拜!」說完,跪伏在地,「咚咚咚」連叩三個響首。   奚方一驚,登時站起,上前攙扶,說道:「世子,不可如此,奚某惶恐!」   小石頭順勢起身,大聲道:「先生高風亮節,明知趙家有危,依然置生死予不顧。受弟子三拜,實屬應該,何來惶恐之說?」接著歎道:「想起先生大義,弟子難免慚愧,唉……自家危機重重,弟子卻在外逍遙度日。想來,當真無地自容,愧對父母和趙家的列祖列宗啊!」   這話,還真言出由衷,無半字虛假。   他想,奚先生不過與王爺一面之緣,即視死若歸,明知趙家危若旦卵,卻依舊當這西席先生。而自己既得王妃母親般的關愛,且這幾日,珍饈羅列,饌玉炊金,好酒好菜數日無虛。卻在適才,猶豫再三,更生偷走之念。如此貪生怕死,真是枉做人也。   慚疚之心一起,又想,罷了,罷了,這些酒菜,就當是臨刑前的最後奢侈吧!堪堪閃過此念,心下又猛地暗呸,連道大吉大利。說自己一人死小,倘若連累氣質優雅的王妃和那些天真無邪的小丫鬟一同陪死,未免可惜之至。當下堅定信心,無論如何,都要想得法子,讓趙家脫危為安,到那時再通知趙巖回來便是。   決心既定,胸懷陡暢,再無那縮手縮腳之念。說起話來,也如決堤之水,疑問一個連著一個。當日秦牢,與雷霆一夕交談,他便對行軍佈陣生出興趣。可惜後來,先學歧黃,再服役充軍,最後冒名趙家,一連串之事,接踵而來,毫無空暇讓他靜心細研。而今,大師在前,如再不珍惜,那真是傻瓜一般了。   卻不知,奚方也是越說越興奮。他自出山,曾抱蓋世之志。可惜世間俗人太多,連仕三國,竟無一人慧眼識英。說來,著實令人灰心已極。之後,雖得趙王爺賞識,許他為天下第一軍師。但趙王爺領兵多年,行軍佈陣自有心得套路。   便如一塊木材,誠有良質,偏已雕琢為器,即便奚方再有本事,也是心餘力絀,無暇下手。而今,小石頭不同,他似一張白紙,儘管稍有黑墨,但污染不多。可以讓奚方盡情揮毫,盡情塗墨。尤其小石頭前後兩世記憶累加,再則有偶通宇宙大道的前提,提出的疑問,往往發前人之未想,固是亙通古今的奚方時而也教他問得瞠目結舌。   奚方相信,小石頭將是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同時,也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蘊香塢,是拙政園裡一幢二層高的小樓。周邊曲廊回延,高低起伏,站樓窗舉目瞭望,修竹搖曳,碧水彎曲,風光無限盡入眼簾。震北王妃靠在小樓外的欄台上,凝目望著樓下波光,直覺水色瀲灩,璀璨刺眼。這時,一陣急促又輕盈的腳步聲從轉角的樓梯處傳來。幾個眨眼,赫然竟是小翠。只見她走到王妃身邊,斂衽一禮,說道:「王妃,奴婢已經去看過了。」   震北王妃抬頭望著她,問道:「如何?世子與新來的先生,相處可算融洽?」   小翠道:「哎呀,他們可別太融洽。奴婢見他們說來說去,總沒完的時候。自王妃你走後,他們一直談到現今,奴婢躲在暗處,站得腳都麻了。然而,他們的談話依舊沒完。眼看時辰太長,奴婢怕王妃耽心,是以先過來了!」   王妃笑道:「小妮子,什麼怕我耽心?是你自己站累了吧?」   小翠「咯咯」嬌笑:「王妃真厲害,奴婢什麼都瞞不了您!」   王妃道:「好了,你先下去歇息會兒,待膳時,若他們還在談話,你便代我去請他們到蘭雪堂用膳,知道麼?」   「嗯,奴婢記住了!」說著,小翠逕自下樓。 第97章 日月刃法     看著她背影逐漸消失在樓梯口,震北王妃驀地自語道:「烈哥,多半是你在天之靈的保佑,巖兒居然脾性大改。依他原先恃才傲物之性,蘭兒怕他會對奚先生不敬。殊不知,倒是我多慮了。」說完,眼望蒼天,美眸邊晶瑩閃亮。   良久,良久……   她耳裡,彷彿聽到金鼓戈響,弓矢之音,腦海裡不由浮起丈夫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地指揮三千重騎追擊北狄大汗的英武身姿。隨著黃沙捲起,鐵蹄霍霍,三千餘人奔馳到一塊峽谷地帶。這時,震北王揮手後撤,卻不想,這會,敵軍湧現,如潮瀉洪。激烈的爭鬥中,一位位震北軍勇士,倒在地上,但他們均是以一換五的代價,方才甘休。   最後,場中惟有兩人。一個是燕頷虎項,雄糾氣昂的震北王,手中提著趙家傳世寶刀,寒光爍輝的日月刃;另一個,身披獸皮,露出渾身虯肌的莽古爾汗,手上執著一柄寬八豎直的大叉戟。   雙方疾速對刺,刀戟相交,寶鐵脆鳴,迸發出「噌噌嗆嗆」的聲音。突然,裡面夾雜了一個「玎玲噹啷」的風鈴之聲。便在這時,兩匹馬互換了一個位置,馬上人各自牽馬回身。卻見,震北王左胸處插著一支綴著金色響鈴的混金箭矢。鮮血自他左肋,徐徐淌下,瞬間,染紅馬腳邊的黃土。   莽古爾汗猛地大笑:「趙烈,本汗雖然佩服你,但你是本族大敵,能見你死在此處。本汗心中……」他說到這裡,連捶幾下左胸。不想,身上獸皮順著他的拍擊,剎那迸裂,從裡面冒出大股的鮮血。眼見鮮血激射半空,他雙目迷惘,駭然自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噗通一聲,肥大的身軀先是緩緩地向側傾斜,最後重重地摔在地上,揚起大片沙霧。   與此一刻,宣告了北狄的大英雄,莽古爾汗再歸塵土。   趙烈冷眼相望,直到他摔下,才回過頭朝南,自語道:「蘭兒,沒想到為夫與你竟不能相攜白首。呵呵……」只見他苦笑幾聲,笑容牽著嘴角,顯得面容抽痙,很是猙獰。但瞬間,又見他忽現無比溫柔。   蘊香塢的震北王妃,伸出手臂,想要撫摩這張面容,問問他,為何不再回家?為何不再舞劍給自己看?為何不再保衛這個國家的善良百姓?可惜,面容愈離愈遠,手指與其相距,總差那毫粟之厘。   不多時,偉岸的身軀,與適才的敵人一般,崩然,倒在了黃沙地上。   「啊!」震北王妃驚呼出聲,「烈哥……烈哥……」繼而嘶聲喊叫。不過,耳中沒傳來丈夫那特有的溫柔之聲,卻只有小翠的淒厲尖叫:「王妃,王妃……您怎麼樣?別嚇奴婢啊!王妃……嗚嗚……」   被她連續搖晃,震北王妃悠悠醒轉,環顧左右,但見小樓依舊,東風依然,情知是南柯一夢。當下端身坐正,恢復了原先的雍容之態,淡淡地道:「沒事,小翠,世子如何了?」   小翠面無人色,駭怕地問:「王妃,您真沒事麼?要不要喚大夫來看看?」   「不用!」震北王妃搖著手,接著沉聲道:「我問你世子怎樣了?怎麼不回答?」   小翠一驚,忙道:「哦!世子和奚先生在蘭雪堂用膳呢!」   震北王妃揮揮手,懶懨懨地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讓我再休息一會!」   「可是……」小翠依舊有點不放心,但見王妃眸光突寒,旋即乖巧地應聲,再次下樓。   待見她身影杳杳,震北王妃淒苦而語:「小翠,你為何要喚醒我啊?」她知道,剛才一夢由於近段時日想念丈夫過熾,以致心神恍惚所起。長此下去,雖對自身無益,然能與丈夫時時在夢裡相見,對她來說,當真甘之若飴。暗道,倘非巖兒幼小,尚需我扶助,並時常叮囑。烈哥,蘭兒早來尋你了……   這日,小石頭剛在奚方處下課。忽而小翠又至,說道王妃在日月軒召見。不知又有何事,當下跟著小翠到了日月軒。王妃摒退左右,小石頭則左右覽顧。但見廳中牆上懸著一幅二仙對弈圖,兩邊掛著一幅警世對聯。字句是:「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震北王妃道:「巖兒,跟奚先生學習兵法,學得怎樣了?」   小石頭道:「還好!先生學究天人,才智超凡,兒子能學到他幾成本事,想必就可以睥睨當世了。」   王妃笑道:「看來兒與先生相處得還不錯?」   小石頭道:「能得先生教誨,兒子三生有幸。那敢狂悖乖張?」   王妃聽了很是高興,道:「巖兒有此體悟,娘實感欣慰。只是,兵法一道乃萬人之策,倘若你單人獨處險地,而無一兵一卒,那又該如何是好?」   「這……」小石頭為難得很,心想,莫不成回答你,我用《龍行八法》即可?   正躊躇,王妃又道:「是以,身為趙家子孫,不僅要通曉兵法謀略,對於武功之道也須多加修煉。如此文武雙全,方可稱為趙家真正的嫡系血脈。而你祖父和爹爹,也會含笑九泉。」說完,不等小石頭再次說話,逕直走至對聯的右下方,伸出手指,按向「人情似紙張張薄」的那個薄字。   隨著「嘎咧」一聲,右側牆壁突然凹陷,顯出一個尺許見方的狹小牆洞,裡面擺著一隻鎦金雕花的檀木盒。王妃取出,打開盒子,從裡拿起一本薄薄的泛黃書籍,遞予小石頭,道:「巖兒,這是趙家祖傳的刀法秘籍《日月刃法》,你拿著細細參悟。至於基本功夫,娘改日為你尋位武師來。」   小石頭愣愣地接過,微一瞥眼,果見秘籍上寫著四個篆字《日月刃法》。與此同時,王妃又走到「世事如棋局局新。」的那張對聯下,同樣伸出手指,按向「新」字。即見左首牆壁,也是「嘎咧」聲響。只是此次凹陷的牆洞,無疑大了不少,足有一人高低。但見洞內寒光閃熾,迷濛流離。彷彿藏著無數璀璨珍珠。   小石頭所站位置,看不清洞內情況,只道這定是趙家的藏寶窟。對於財物,他素來是有用即可,倒無分外追求,因此並沒移動腳步,依舊佇立原處,靜待吩咐。   王妃站在洞邊,道:「巖兒,裡面是趙家傳世寶刀,日月刃。等你練好了武功,才可取出使用。」   聞得寶刀二字,頓時引發他的愛刀習性。昔日三年砍柴,即便一柄柴刀,他也惜若珍寶。可惜後來,命運多桀,遭遇坎坷,誠然想得一柄好刀,卻始終不得其便。殊不知,今日天假其緣,居然天賜利刃。當下急步上前,便想細細欣賞。不虞,王妃忽然轉身合上洞窟,說道:「巖兒,寶刀雖利,但只是死物。惟有你習得神功,娘才會賜你寶刀。否則,與其家門貽羞,毋寧寶刀蒙塵,從此銷聲匿跡。」   小石頭聞言頓凜,心想,王妃此言大大的有理。我儘管愛刀,但所會的,僅限廚刀和柴刀,若真拿了哪柄日月刃。確實徒令人噱。如是一想,索性豪氣萬丈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把家傳的刀法練得青出於藍勝於藍。到那時,您再親手把刀交給兒子。」說完,又想,唉……到那時,只怕真趙巖已然回來。這把寶刃,說來說去,又是水中月、鏡中花,空想一場而已。思忖間,大是垂喪。   王妃聽了他的豪言,正感歡喜,也未察覺他神色有異。喜道:「好、好,巖兒,你果然長大了。娘、娘真是高興!」說著,回轉臻首,竟是以袖拭淚。   小石頭道:「娘,您哭了?」每日得王妃噓寒問暖,心中孺慕大增。此刻喚她為娘,皆是自然而然,竟無半點勉強。   「不、不,沒有,娘怎麼會哭呢?傻孩子!」說完,震北王妃竟是倉皇離去,生怕自己所說之語給兒子拆穿。   目送王妃遠去,小石頭垂首打量手中秘籍,心想,若能把刀法練成,一來可告慰掌櫃的在天之靈,二來王妃必也高興。如此一舉兩得之事,倒要努力去做。而且,每遇及敵人,總依賴身法趨敵,似嫌不夠。想及此,立時回房,鑽研日月刃法的秘籍。   自那日起,小石頭白天隨奚方學習兵法韜略,晚上,便是冥想練息,休養元神。至日月交會,陰陽相濟之刻,即細心參悟許掌櫃授他的《焚陽刀訣》。至於《日月刃法》,起始三天,他倒是讀得興致昂然。殊不知,稍加領悟,只覺裡面所敘刀詣無不包涵於《焚陽刀訣》內。也就是說,只要修成了《焚陽刀訣》便等如是成功了《日月刃法》。   若換成他人,定對此咄咄怪事,大起疑竇。然小石頭生性隨和,不喜猜疑。只當是天下之奇,無獨有偶,恰被自己撞到了。   月兔西墜,金烏緩起。   拙政園,綴雲峰上,小石頭手提一柄長刀,斜指蒼穹,閉眼凝思。過片刻,刀線下劃,再良久,又平伸於胸。雖然動作緩慢,但仔細察看刀刃所經的弧線,竟是大有玄奧。既有虛實,又含剛柔,渾然一體得猶如大自然的衍生,無始無終,彷彿刀弧再沒盡頭。   自長安稍得大道,又在幽谷領悟異能。他的思維,便已非同常人。   尋常人練刀,講究的是熟能生巧,即便是刀道至乘之學《焚陽刀訣》,也需習刀人吃得了苦,受得了挫折。儘管不像普通刀法那樣,需要每招每式,千錘百煉地修習,但基本的揮刀式子卻須苦練熬習方能所成。這也是當年,許一炒總喚他上山砍柴,偏不吩咐另兩位夥計的原因。   但今日今時的小石頭確已非同往日。他基本揮刀已有三年,雖未臻最終要求,但也所差不多。何況《焚陽刀訣》到最後,要求的是個悟字。對習刀人的天資和稟賦,分外講究。小石頭曾在大道門口徘徊,又稍窺門徑,體內元神得《睡夢心經》之冶,更是直臻修真極境。   他此刻體內真元貫通渾身經絡,實非尋常武道真元可比。如許福緣迭加,種種奇事相累,再返身修練《焚陽刀訣》。當真如教一個鑄劍的大宗師,卻去鍛造一柄剪紙用的小剪。何用多費心血?是而,數日來,誠未到至高之境,然比之當年一無所成,自非同日而語。   如今,他只須循著刀道至理,刻意防守,方今天下,再無幾人可以正面攻破他的門戶。固是通臂天王和隗斗再次現身,也毋庸多懼了。只是他的打鬥經驗,依舊缺乏,就算刀法熟練,火候精湛,然因信心不夠,倘若真遇著隗斗一流的宗師級高手,多半仍要落荒而逃。   正在刀道的諸多上乘至詣裡暢想。潛意識猛地跳動數下,心境頓告失守。小石頭訝然返醒,心道,怎麼回事?何以今天會心神不寧?莫非,家中有事發生?想到這裡,未免惶恐。此生遭遇多桀,時時危難伴隨。好不易過了十數日舒坦日子,私下裡,何嘗再逢劫厄?擔憂著,莫要又是隗鬥,此人心狠手辣,萬一出手,難保王妃和奚先生也遭他毒手。   綴雲峰獨拔於拙政園。居高臨下,再配上雄渾的等如修真元氣般的能量,眼下有甚異狀,當真是一覽無遺。但見家中僕役,剎那間均往宅門擁去,似去看甚熱鬧。   小石頭愕然,一式龍動九天,跟著一式神龍無影。前後兩式轉圜,如羚羊掛角,沒有半絲硬砌斧鑿之痕,宛若天成。倘若此刻沖虛子在此,定然目瞪口呆,壓根不會想到自己隨便教教的傢伙,竟把本門至高輕功,運用得恁般神妙。   行雲流水般淌過屋頂和簷角,至中堂躍下,然後急步走出。一路上,僕役只顧朝前趕去,竟無人察覺到頭頂上,自家世子的神奇表現。到了大門處,但見裡裡外外哄滿了人,不單僕役眾多,放眼望去,更多的是居住附近的百姓,也多擁來,觀看熱鬧。   僕役們見世子來了,登自覺讓出道來。   小石頭問旁邊一位僕役:「外面發生何事?」   那僕役道:「稟世子,大清早也不知從那來了一群瘋子,非說他們的朋友在王府,硬想往裡沖。幸喜孟大爺經過,把他們攔在外面。這會,他們正在理論呢!」   小石頭沉吟,「哦!有說他們的朋友是誰麼?」   僕役道:「這倒不知,小的也是才來,就這事,也是聽看門的老王說得。」   小石頭一笑,道:「好,知道了!」說著,逕自上前,自己去看個究竟。   到門口,一望,不禁大驚。原來這群鬧事王府的瘋子正是糊塗二老和宋仁等九位原雷府家丁。急急忙忙上前,大聲道:「胡老、塗老、宋兄弟,你們怎麼來了?」   他說話際,時逢孟光捋袖伸拳,打算著教訓一下,眼前這兩個不知死活的糟老頭。待聞小石頭話語,當即戛然而止,回頭望著,道:「世子,您認識他們?」   小石頭笑笑,道:「不錯,都是老朋友了。」   糊塗二老和宋仁他們為追查小石頭行蹤,不知費了多少心血,今日終有結果,那個興奮,簡直不用提了。胡長老一蹦而起,對於孟光的忒大不敬,也不再追究。縱到小石頭身邊,剛想開口。卻已被小石頭一把抓住手腕,說道:」胡老,有事,咱們進去說。」他怕胡長老口大無遮,亂說一氣,到時無法解釋。   胡長老頓驚,小石頭適才哪一抓,看似簡便,又不疾速,可那落點,在他眼裡竟如蒼茫天網,無處不在。自己尚未反應,手腕即已被抓。耳聞小石頭話語,他錯愕難當中,只知茫然頷首,嘴裡咕囔著:「嗯,好,不錯,是是……」   小石頭不知他心思,右手依舊抓著他手腕,回頭吩咐道:「你們散了吧,順便叫百姓也散了,這樣很不好!別人還以為我趙家在聚眾鬧事呢。」   僕役們聽話地散去,留下數人出門勸退圍觀的百姓。   小石頭則帶著糊塗二老和宋仁等人,逕直回自己的臥處。孟光本想跟著,但也被他勸退。途中,放開胡長老手腕,自己走在最前,後面是糊塗二老,再後面就是宋仁等九人。   看看鬆開的手腕,只見上面紅痕顯然。胡長老詫異萬分,望著小石頭背影,尋思著,這傢伙,看外表愚鈍不堪,穎悟力卻是甚好。這段日,武功進步極快,那一抓,老夫誠未提防,但仔細說來,實臻絕頂手法。世上能避之人,恐也不多。   想著,想著,不由心生敬意。   他不知,小石頭那一抓實是元虛真人親傳的無相手。當日幽谷,這式搶丹手法,小石頭不知練了多少遍,卻始終不得神髓。孰知,今日一個情急,下意識的居然施展出來。儘管未臻十全十美,但這般千錘百煉的仙家手法,無疑不是胡長老流,便可閃躲得開。而此刻乍逢喜事,小石頭自己也沒意識到,適才那一抓,是如何得驚世駭俗。   見山樓在綴雲峰南首,主人晨起,只須推窗,便能望見蒼翠滿眼的綴雲峰,故得其名。而古人也有出門見山,乃大吉之相的說法。是而,身為趙家繼承人的趙巖居處,也是拙政園內風光較為出色的所在。一行人腳步迅捷,不須臾,即到了見山樓外。 第98章 得見故人     一路走來,糊塗二老久處摩天峰那樣的宏偉建築裡,倒不覺怎樣。宋仁等卻是愕異無比,心裡是既崇拜,又驚訝。宋仁道:「石大哥,你是這所宅院的主人?」   「呵呵……算是吧!」小石頭笑笑,看見屋邊有位侍女。他道:「你去告訴王妃,就說我有朋友到了,今日暫不去請安。還有奚先生處,最好也去說一聲。知道麼?」   侍女很乖巧地應了。   待侍女走了,宋仁又問:「石大哥,她們怎麼都喊你世子啊?究竟怎麼回事?」   小石頭微笑道:「有事到我房裡再說。還有,先別喊我石大哥,就喊大哥好了。」   「哦!」宋仁問了恁多問題,竟是愈問愈糊塗。   忽然,一聲雕鳴傳來。眾人回頭相望,但見大鵬金鳥小禽,赫然佇立在綴雲峰的一塊大石上。原本兇猛銳利的眼睛,當望見小石頭一刻,全是激動和孺慕,猶如久失怙恃的孤兒。然它並未立時飛將起來,僅是輕輕搖扇了下翅膀。巨大的羽翼,刮起峰上礫石。隨即斂翼靜屹。一動一靜,讓人感到它超俗的美態和威形。   豐腴的身軀,雄壯的凸胸,流線般暢然的雙翼緊緊貼在身側,彎弓如月的喙,顯示出了它的威凜。剎那給小石頭的感覺,彷彿是自己襁褓中的小兒,一夜驟大。予他無比的驕傲和歡喜。   小石頭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小禽!」   呼聲傳入小禽耳際,卻見它雙眼居然隱含水珠。接著突然歡鳴,長嘯數聲,雙翼猛烈地撲動,如一朵金雲飛到小石頭頭頂,在半空盤旋了數圈。最後,突然往他肩上降落。   小石頭只覺肩頭一沉,小禽已牢牢地落在自己肩上。撫摩著它鐵翎般的絨羽,小石頭笑道:「好你個小禽,幾月沒見,依舊如此懶惰。快快飛走,不然,我可吃不消。」   宋仁等大笑,胡長老笑聲最為怪異。看來這樣的親近法子,多半是他慫恿,以報小石頭失蹤數月之愆。   小禽聽話的再次飛起,又落在綴雲峰上,只是感到它的情緒,已非初見時的傷慟。屹立於大石之上,昂首四顧,儼然一副守望者的姿態,其丰神異彩,令人不得不為之歡喜。   塗長老道:「主子,這隻鳥兒可真幫了咱們的大忙,若非是它,想要尋到你的蹤跡,怕是要幾年之後才行。」適才聞小石頭要宋仁先別喊出石姓,他曉得其中必有緣故,謹慎計,當下逕自喚他為主子。   耳聞主子二字,小石頭一愣。不過眨眼,即已恢復常態,說道:「是麼?呵呵……小禽越來越能派上大用了!」說著,又望了它一眼,眼中滿是喜愛和驕傲。這些時日,他在王府裡所看所聞均是森嚴的封建等級,耳熏目染下,固是未曾習以為常,卻也不以為奇。是而對塗長老喚自己主子一事,竟也默認了。   說話間,眾人進了見山樓,小石頭吩咐僕役上茶,等茶上了,又喚僕役退開,若沒他召喚,不許上前打擾。隨道:「各位,請喝茶!」   話音甫落,胡長老道:「聖宗,咱們那有閒工夫喝茶啊?長安一別,你究竟發生了何事?又什麼世子,什麼王妃的?讓屬下聽得是滿頭霧水,懵惘聾懂。」   「是啊,是啊!大哥,到底怎麼回事?」宋仁不耐而催。眾人此刻懸疑滿腹,疑竇叢生,不能立即攪個明明白白,實教他們食不下嚥,水難下喉。又那有什麼閒情逸致品茶喝水?   小石頭一笑,把當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說將起來。從元虛救他出陣,再到華山幽谷,又到大秦軍營,最後說道隗斗再次追殺自己,而自己又被震北王妃誤認為世子趙巖。非要為其趙家光耀門楣。   大伙從他開口講話,便一直張大了嘴巴,直到他說完,依舊未曾合攏。過了良久,塗長老道:「聖……哦,不,世子殿下,您的事,實在讓咱們聽得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另幾人跟著附和。   胡長老忽道:「老塗,你什麼意思?你怎地稱本教聖宗為世子?」   塗長老笑道:「老胡,別急。聽老夫慢慢說。」   「哼,正等著呢!有啥屁快點放了最好!」老胡對他適才喚世子二字,依舊耿耿於懷,嘴上自然說不出甚好話。   老搭檔的脾性,塗長老深知,也不動氣,笑了笑,說道:「世子殿下既然願意跟咱們說明事情的原本,老夫便相信殿下並未忘記他本來的身份。老胡,你不覺得,若本教的聖宗有了朝廷的身份,對於發揚本教宗詣,不是大有妙用嗎?」   胡長老一聽,想想頗覺有理,回頭望小石頭,道:「聖……殿下,老塗說得可是真的?」   小石頭微笑道:「我既已應承你們,自不會食言,至於趙家的事,由於王妃待我恩深情重,我自然也當仁不讓,一定盡力為趙家處理好朝廷之事。」   「好!說得好!呵呵……世子殿下,我老胡日後就是您的馬前卒!」聽得小石頭親口說出不食其言的話語,胡長老頓時興奮地跳了起來。   「沒個好樣!」塗長老撇嘴道。他說得極輕,胡長老興致高昂,也未聽清。換做其它場合,再說得輕些,保準他也能聽得到。   小石頭卻是字字入耳,怕二老再起嘴仗,俟時沒完沒了。便岔開話題,詢問起了他們從長安到這裡,一路發生了什麼事?   回答他的是言辭一向便利的宋仁。   原來二老自在長安失去小石頭行蹤,便懊悔難當,認為俱是自己二人粗心糊塗所至。尤其是宋仁等人更是心下立誓,從此後苦練刀技,再不讓同樣事發生。即便毀身滅骨,也是一樣。當日,他們在東門回合後,便出城尋跡。接連三日毫無發現,之後遇到了大鵬金鳥小金,在它的帶領下,方追蹤到華山。   然而,希夷老者的隱居幽谷,布著上古仙陣。不僅氤氳繚繞,錯綜迴旋,更能隱藏生人之機,造成一種死地的現象。大鵬金鳥在幽谷上空,循環飛翔了十數日,硬是沒發現小石頭蹤跡。十數人跟著它,翻山越嶺,吃盡苦頭,到最後毫無所獲。惹得胡長老恨不能抓下小金,拔光它的絨羽。不過,塗長老生來冷靜,說道聖宗寵禽既飛來華山,此中必有玄機,要眾人稍安勿噪。   之後,大伙與小禽便在華山野居了大半月。其間還與華山派發生了爭鬥。整片大陸從昔日刀君許虛馭刀飛昇,便開始了刀劍之爭。所論的無非就是刀和劍到底哪個才屬武道裡的正宗。大秦位於大陸西部,國內門派均是用劍的,尤以峨嵋和崆峒最為著名。其次則是青城、華山等二流劍派。   至於大漢、大週二國。崑崙一派避世遠遁,向不參以大陸紛爭,無極島支持大唐,摩天峰又是世人心目中的魔教,自然無人歡喜。剩下的刀廬便統治了這兩國的武林。兩國武林人士十有八九均是練刀,縱是兩國皇族、將軍和士兵,也是使刀得多。   宋仁等九人個個佩刀,十數日裡,始終在華山內行走不斷。自然引起華山弟子的忌諱。一番理論,接著就是刀劍相爭。九人有超一流高手的糊塗二老在背後撐腰,本身修煉的又是天羅七大絕技中的天羅刀法。無論心理和技藝,皆非華山弟子可比。其勝負之果,當是可想而知。華山派被殺得屁滾尿流,居然封閉山門,死命抵禦。後來,還是糊塗二老想起聖宗與華山掌門鄧蓉的一段淵源,方是饒了他們。   如此,某一日,小禽忽然朝東飛出華山山麓。大伙急忙相隨。一路追蹤,經渭河,過黃河,再到洛陽,最後居然進了汴梁城。起始眾人頗不相信小石頭藏在偌大府宅。直到小禽自行飛入,他們才著起急了,非要闖入王府。   這樣便和王府僕役起了衝突。一方吵吵嚷嚷,硬要進府,一方職責所在,自然不應。爭執得口乾舌燥,依舊沒個結果。究其因,王府門口僕役皆為不懂武功的尋常人,糊塗二老雖有超一流身手,但要他們對一干尋常人,大打出手,無疑做不來。尤其天光已早,路人又多,倘若犯事,自己二人倒好說,宋仁等九人卻難保能闖出汴梁城。於是,雙方僵持在王府大門,引得百姓,裡外數圈地圍觀,直到小石頭聞訊出府,事情才有轉機。   一席話說完,小石頭心道,無怪當日初至翠雲堡,便遇上強弓利矢,想必韓尚定當我和二老等是一夥的。這時,宋仁忽然納頭便拜,朗聲道:「大哥,咱們九人早已立誓,今生今世定要追隨你。請你留下咱們!」   初見他異舉,小石頭一愕,待聞他所說,笑道:「這塊地方,你們想留則留,想去則去,我是無限歡迎。隨你們喜歡就是。」   「那我們呢?世子殿下!」胡長老突然不冷不熱地道。   小石頭笑道:「當然也是無比歡迎,你們二老能留在我身邊,哈哈……豈非是天助我也?」   聞言,胡長老心忖,這傢伙越來越會說話了,居然連馬屁也拍將起來。換做往日,定是支支吾吾,期期艾艾,說了半晌,最後才道,那就隨便你們吧。想到這裡,一聲失笑,說道:「世子殿下,你如今的表現,我老胡有些懷疑。」   小石頭錯愕,問道:「胡長老,你懷疑什麼?」   「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小石頭!」胡長老陰陽怪氣地道。   小石頭恍然,笑道:「那你老要不證實一下?」   胡長老道:「怎生證實?」   這刻,塗長老和宋仁等也不說話,只是望著他們。要知道,小石頭的變化實在太大,先不說外表一改以前的木衲憨實,單是談吐,也非當日那般鈍口笨舌。如今,外形俊美誠未多變,但目光深邃,舉止飄逸,給人卓眾出群之感。談吐溫文爾雅,使人不覺心生親近。   如此大的變化,若是天長日久,倒是說得過去。可雙方不過一別兩月,這樣的天差地殊,很難不為之起疑。   小石頭尚未回答,塗長老卻已喝道:「老胡,你說得什麼話?單憑小禽適才的表現,咱們就不須懷疑什麼。眼前的世子殿下,毫無疑問就是當日的天羅聖子。」   小石頭笑道:「胡長老要證實,也是無可厚非,畢竟咱們別了恁多時日,而且我的改變也很大。不如這樣,我再為二老燒烤一頓烤肉。如何?」說著,就想起身。   胡長老道:「世子殿下,就憑你此言,屬下就已相信。不用再證實了。」   小石頭笑問:「是麼?哦,還有你們弒了兩位解差大哥,我尚未追究你們呢!」   聞言,胡長老大窘,訕訕地道:「不錯,不錯……嘿嘿……」幾月前,二老道中劫人,弒殺衙役,委實只有眼前這夥人知曉。時下陡聞小石頭再次揭疤,二老慚赧不已。   宋仁道:「兩位師傅,世子殿下仍被那可惡的無極宗師追殺著。你們說,咱們是不是該想個什麼法子,除掉他,或者趕跑他。不然的話,世子殿下不安全,咱們也不放心啊!」   胡長老道:「不錯,不錯。小仁子這話有理,不愧老夫教了你們恁多時日!」   塗長老道:「老胡,不要說空話了。此刻情勢危急,咱們要先聯絡摩天峰上的三位天王,讓他們隨便來一位,到汴梁保護世子殿下。否則,萬一教那隗斗再次成功劫持了世子,只怕咱們是千刀萬剮,也難贖罪愆了。」   想想確實如此,胡長老也沒抬槓。當下二人計議,留一人在王府繼續保護小石頭,另一人則去尋天羅分舵,用以傳信摩天峰。說明小石頭的近況,並且教他們把趙巖送來。畢竟他也算是忠良之後,天羅教雖為魔教,卻也做不出弒殺忠良之後的事來。   自那日遇著糊塗二老和宋仁等人,又過了數日平靜已極的愜意生活。大周仁秀帝終於下詔,宣見震北王世子趙巖。這日拂曉,震北王府大門敞開,從裡奔出一輛馬車,後面跟著十數位武士,直趨周宮。   車內,小石頭正襟高坐。左右陪著兩名王妃賜予的侍女,一叫小芳,另一位則是與他多有交談的小翠。二女性格大異,小翠喋諜不休,口舌沒個停的時候。小芳沉默不語,總用雙大眼凝視著小石頭,似待主子吩咐。二女自上車,小翠時而問他以前有沒上過朝?時而又問怎沒見可愛的小狻猊?   小石頭則一一作答,直到她滿意,方是息下。心裡卻不免駭想,日後身邊總跟著這麼一位好奇侍女,那自己豈不頭疼欲裂?腦海裡不由浮起震北王妃的叮囑:「巖兒,明日仁秀帝召見,記住,你在朝上可不能亂說話,要韜光隱晦,萬事守拙。切實照娘所說的做,知道麼?」   心想,今日初次朝會,也不知究竟會發生何事?唉……但願朝會後,自己仍能安全地回來。又想,糊塗二老遣人聯繫摩天峰,要廣智天王釋趙巖歸家。如今已有數日,怎沒見回音,不會有甚變故吧?還有,冰清不曉如何?她過得好麼?現今是在笑抑是在哭?   諸多思緒糾集煩擾,不覺,已到皇宮正陽門。小石頭步下馬車,小翠與小芳則在馬車上等候。堪堪下得車來,卻聞後頭有人道:「趙世子,今天終於上朝了?」   回頭一望,原是洛親王司馬睿。只見他騎著匹雪白色高頭大馬,身著四爪蟠龍袍,溫靜的臉上滿佈笑意,似為能遇著小石頭,而高興萬分。他這時吩咐身邊四位僕人:「你們也待這,今日不用隨本王過御道了!」說著,躍下馬,把馬韁交予僕人,走至小石頭身前,又道:「趙世子,今日本王與你一起上朝,如何?」   小石頭笑道:「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小侄正擔心從未上過朝,萬一壞了甚規矩,惹皇上生怒。而今,能和王爺一起,小侄如服定心丸一般。」   「哈哈……趙世子太謙了。請……」洛親王司馬睿擺手。   「王爺先請……小侄那敢僭越?」小石頭客氣著,尊老愛幼這一點與他生性相合,即便未有震北王妃的教導,做起來,他也得心應手。司馬睿笑道:「世子,多年不見,謙沖仁和,大有父風啊!」   「不敢、不敢……小侄能有家父一半,便足以偷笑了。」   「呵呵……世子在武事方面,誠然不及趙王爺,然你文、醫兩道,依本王看來,足可稱聖天下。世子,莫要妄自菲薄啊!」說到這裡,司馬睿笑得極歡,又道:「趙王爺的顯赫戰績,舉世矚目,世人皆知。世子能獨闢蹊徑,另創高峰。有你這樣的兒子,相信趙王爺在天之靈,也會含笑了!」   「王爺過譽了!」小石頭繼續謙虛。他牢記震北王妃的囑咐,切不可飛揚跳脫。但他天性謙沖,素不以強勢壓人。仔細說來,震北王妃實是杞人憂天。她是以真趙巖的性子,來衡量今日的小石頭,也無怪會有失算。   司馬睿抬頭看看,道:「世子,天光不早,咱們要快些趕到金鑾殿才是!」說著二人把臂,進入正陽門。至於孟光和宋仁等護衛,則牽著馬兒在宮門外等候。   大周禁規,除皇帝特許的官員,可以騎馬或乘轎直趨金鑾殿。尋常官員,無不要在正陽門下馬、下轎,步行進入。從正陽門至金鑾殿約有六里路。這對於百姓來說,無所謂;可對於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員門,無疑是樁苦事。照理,洛親王司馬睿身為當今聖上的王叔,早有特許,可以騎馬直入。   但他見了小石頭,為答報他前些日救兒一命的大恩,竟願意陪他步行,也算是知恩有報。說來,也就是變相的表明,他洛親王司馬睿,強力支持趙家後裔,繼承震北王爵。   昔日震北王趙烈勞苦功高,也曾得宣德皇恩寵,不須在正陽門下馬。可現下今非昔比,趙烈已歿,曾威震大陸的震北軍失去領袖。便等是失去牙的老虎,再也唬不了旁人。何況,仁秀帝早有聖旨,說要削藩,取回大周雙柱的軍權。作為也不知能否得享震北王爵的小石頭,只能小心翼翼,千萬不能再現傲態,否則,仁秀帝必先針對趙家。   這也是震北王妃在他出門之際,千叮囑,萬關照的事。 第99章 周宮朝會     小石頭與洛親王二人笑笑說說,不一會已到金鑾殿前。   此刻,殿前階下,百官雲集,均等著仁秀帝上朝。有些機靈的官員,見得司馬睿與趙家後裔相談甚歡,心下打起算盤。計算著,稍傾朝後,自己終須與趙家世子打個招呼,以便日後,趙家萬一不敗,自己也可攀附一下。   察言觀色,與人交際,並非小石頭擅長。他只曉得,自己只須以誠待人,其它一概不論。這麼一來,摩天峰上大半年學文的好處,便體現出來。談吐得體,言辭清雅,容顏俊美,卓爾不群。這就是在場官員心目中,集體對他的評價。更有人暗道,看來以武傳家的趙家,自趙巖始,怕是要向宰相一職發起進攻了。眾人有此念頭,倒也不奇。   要知道,小石頭笑顏相向,與之大談而談的諸多官員裡,很多俱是在震北王逝去,王爵無人繼承時,落井下石之輩。這些人所為,小石頭大多不曉。故而,述談際,並無半絲尷尬,反而恭敬異常,許他們為長輩。旁人見之,不知其中緣故,只道趙世子胸襟開闊,有容人之懷,其德才俱佳,實有宰相胸懷。很多低階官員,不能上前交談,但見及者,無不暗自欽服。小石頭此舉,實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對他日後為官的官聲,當真大有助力。   斯時,甚多得過他救治的官員,也上前寒暄。一時,他便猶如朝中新貴,受到了大多數官員的追捧。   片刻之後,靜謐皇城突然金鐘九響,蕩人心扉;玉磬十八響,悅耳動聽。與此同時,一個尖尖刺耳的聲音,驀地響起:「皇上升朝,百官覲見!」說著,長鞭躍舞擊出一個響亮的「啪」聲,頗有我持彩練當空舞的意味。   殿前階下的官員,聞音整袍,端理儀容。一個個按著官階大小,排著隊伍,徐徐上階,進殿上朝。至於三跪九叩,那是少不了得。固是洛親王這樣的皇族,也與他人一般,叩得咚咚直響。   小石頭見樣學樣,他人如何,他就如何。雖在朝前,王妃也教過,但這些朝廷禮儀委實巨多,若不親身實踐,很難全盤掌握。   一邊叩首,一邊四下打量眼前的金階玉闕,只覺金碧輝煌,豪奢雍容,處處透視著皇家的華貴威嚴。往上偷覷,卻見大殿僅露一角,與四周的宮殿形成一個和諧的整體。嵯峨高聳,奢華大氣,顯示著皇宮的恢弘磅礡和帝皇的君臨天下。   他想,也不知這周國皇帝怎麼樣?會不會像那秦皇一樣喜怒無常,琢磨不透。又想,反正這些做皇帝的沒一個是好人,自私自利那是家常便飯,殺頭砍人更是習以為常。想著、想著不由寒蟬起來,尋思著,萬一那皇帝察覺我是個冒牌貨,會不會斬了我呀?   抖抖嗦嗦地做完朝見禮儀。待儀畢,百官恰好悉數進入殿內,就像算準了一樣。當下各按位階高低,品級大小,照序站好。   小石頭不知自己的品級,也不曉自己該站那裡。這點倒是王妃馬虎了,她只道兒子才高學富,這樣的小常識定然曉得。殊不知,小石頭這個現代來的冒牌貨,除了以前電影上看過官員上朝。如此殿儀,當真是老虎上花轎頭一遭。躊躇裡,他東顧西望,滿眼都是紅紅紫紫的官服,以及帽簷上抖動著的金翅,那裡尋得著空位。   這當口,一名年老太監,再次大喝:「皇上駕到,升朝……」尖利的聲音,在金鑾殿內迴響。   聞著聲音,未免讓小石頭想起死在自己手上的方公公,止不住遐想,這位大周皇宮的太監,不知有沒有方公公那樣的高超身手。思忖間,猛道不好,皇上都要來了,自己還一個人在殿中央傻愣愣地磨蹭,萬一他要治我個不敬之罪,豈不信手拈來?   情急生智,惶不迭忙地奔到百官的最尾處,心道,嘿嘿,既然尋不到我該站的位置,我便表示得謙虛些。反正出門前,王妃也說了,要我一定要謙虛謹慎,不得浮躁,這樣的舉動,倒也符合。他這裡在尋思,那邊仁秀帝已在宮女太監的簇擁下,上得龍台,坐於龍椅。   百官再次下跪,仁秀帝輕咳一聲,隨慵懶地道:「諸卿平身!」   小石頭在後面再次窺視,想要打量清楚這個皇帝的相貌。卻不知,頭剛抬,眼目入處,首下尻高,儘是黑壓壓撅起的屁股。那皇帝離他極遠,即便他玄功已有火候,但也瞧不大清楚。   待眾官各回原位。仁秀帝笑著說:「聞說今日才冠汴梁的震北王世子,也到了?不知是哪位啊?」   小石頭一凜,沒想皇帝一開口,尋得就是自己。他牢記王妃教誨,裝做戰戰兢兢,走出朝班,顫聲道:「臣、臣……趙巖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仁秀帝錯愕,沒想他居然從班列的最尾處走出來。轉念又忖,這小子還不錯,不張狂,有他父親的一半。笑著道:「趙世子,你乃世襲貴胄,上前回話!」   「咋!」小石頭應了,緩步上前,腦子裡翻來覆去的就是王妃的囑咐:「記著走路要八字,頭要低,背不彎。」當他覺著汗流浹背時,好不易到了皇帝近前。說道:「微臣趙巖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此刻,他仍不敢抬頭。尋思著,眼前這位帝皇雖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且出來後,始終帶著滿面春風,但也難保他不會與那秦皇相若,突地發作起來。   要知道,自和大秦皇帝,小小一局棋,便引來充軍之禍。他對帝皇們就有心理上的障礙。總覺這些當皇帝的人俱是些不可理喻之輩。心情好了,對你笑笑,萬一不爽,轉眼就能教你人頭落地。有此忌憚,他半裝半實,顯得很是膽小,看他下垂在地的袍袖,居然有水紋似的波動。   一看便知,確實悚到了極處。   官員們失笑余,仁秀帝頓時看輕之極。往年趙王爺燕頷虎頸,威若天神,說話時,聲若洪鐘,長髮飄舞,令人不由自主地便會駭悚在心。今日看他兒子,身材偉岸如舊,不下老王爺,但面容俊若處子,說話如蚊聲低吟。那有半絲趙家子孫該有的威武之態。   仁秀帝為太子時,便對老王爺崇敬萬分,認為既做男子,就當如是。倘非為大周百年計,他決計不會生出削藩之意。時下見小石頭如此熊樣,難免鄙夷。但轉念想,趙家後裔這般怯懦,豈不是朕之幸?那震北軍即便不換元帥,也是無慮了。全不知小石頭如此,一半是做作,一半是有所前鑒。   他「嗯」了一聲,面容轉而悲愴,道:「趙老王爺,一生忠義,若非世子失蹤,朕斷不會下旨限令三月之期。今日能見愛卿及時趕回,讓朕不致落百姓詬病。朕心實慰!」說著,居然以袖拂臉,假悻悻作拭淚狀。   小石頭大駭,想自己剛剛出來,便引得皇帝哭泣。止不住心道,完了,完了,看來此次,不單是充軍,只怕要立馬斬首。他正當聯想豐富,百官見仁秀帝做戲,自是極力配合。均跪倒在地,齊聲道:「請皇上節哀!」這會兒,小石頭也覷眼打量,見這皇上生得面白唇紅,細眉長眼,看相貌雖嫌文弱,但襯著那身玄色龍袍,倒是頗有威嚴。   眾官說完,有一紫袍老者,忽然出班奏道:「皇上龍心仁厚,想那趙烈乃敗軍之將,皇上依然褒獎不斷,臣,感佩由衷!」   聞言,仁秀帝放下袖子,露出臉來,問道:「龐太尉此言有謬,趙王爺一生功高蓋世,為司馬家江山,出生入死,死而後已。此般忠臣,若不褒獎,朕有何顏,去面對先帝和太祖武皇帝?」   他說話際,小石頭仍在偷眼細瞥,見他面無淚跡,絲毫沒有哭過之痕。心想,人說帝皇天性最為卑劣,果不欺人?今見這仁秀帝,便可知一二。一時間,對自己答應王妃,為趙家未來,而周旋於朝廷之事,頓生惶恐。他平生最忌勾心鬥角,此刻自己陷入泥沼,不免頭疼。   龐太尉道:「皇上仁厚,所以不說。但微臣身為臣子,倘若見皇上判罰有誤,以致,裝聾做啞,實悖做臣子之道。」   這人雙頰瘦削,面容清雅。小石頭本是大有好感,適才在金殿階下,也是談話最多之人。不曾想,這老小子居然首先攻擊趙家,當真令他氣憤至極。   「哦?太尉有言直稟,不須轉彎抹角!」仁秀帝催道。他見底下官員,惟龐太尉一人針對趙家,原先饒恕之心大減,尋思著,趙家的潛勢力仍屬極大。震北世子堪堪回朝,百官就贅言不再。若不趁今日朝會,好生敲打,敲打。只怕他們不識好歹,以為朕是軟弱之輩。   龐太尉得仁秀帝鼓勵,情知猜準了皇上心思,心裡樂不可支,但臉上未現半點喜色,依舊一副憂國憂民之色。只見他憤慨滿面地道:「皇上,趙王爺當日先大勝,擊退北狄蠻夷大軍。然他為了擴大戰果,也可說是為搶屬下功勞,獨率三千重騎,追擊北狄蠻古爾汗。殊不知,蠻汗倉皇而遁際,竟設伏於泰勒山。震北王不察,非但盡歿三千勇士,更連本身性命也搭將上去。皇上,你說這樣的勝利,能算麼?哼,不算他遺羞北疆,已是皇上開恩,難道,趙世子想憑著這場恥敗,妄圖承繼王爵?這未免太可笑了吧?哈哈……」   聽他在那顛倒黑白,小石頭恨得牙癢癢,不過時值金殿,只能忍耐。心下卻想,改日逮著機會,非給你這老小子點顏色瞧瞧。   仁秀帝擺手,要龐太尉止笑。接著,又問:「諸位愛卿,龐太尉所奏,諸卿看如何呀?」   話音甫落,出來一人。這人黑黑瘦瘦,短小而精悍,寬大的官袍,穿在他身上,給人種極不相宜的感覺。他走至小石頭身邊,朝龐太尉望望,朗聲道:「皇上,臣有奏!」   眾官一看,說話的,正是大周朝裡最為正直,鐵面的太學劉正風。而且身份最是不凡,其父為當朝宰相,其長女又是當朝皇后,與仁秀帝青梅竹馬,情篤愛深。均想,這下有好戲看了。龐太尉顛倒黑白,誣陷忠良,百官多有不平。只是眼見英明睿智的仁秀帝似對此言極為包庇,他們是忿在心頭,嘴上卻不敢言。   仁秀帝一笑,道:「原是國丈劉太學,儘管說!」   「皇上,趙老王爺的功績,百姓昭昭在目。為臣要說的是,老王爺不是戰敗,他是在追亡逐北,想擴大戰績時,不小心中了敗軍埋伏,以致飲箭遺恨。是以,趙王爺非但無過,而應是大大的有功。至於趙世子承繼王爵,本就無可厚非之事。震北王一生為大周出力良多,先帝爺在世,曾多次褒揚嘉獎。可說,這王爵不是拍馬逢迎而來,而是趙老王爺戎馬一生,枕戈寢甲而來。難道,就為他最後一次中伏,以致剝奪趙家的王爵?這不是薏苡明珠,又是什麼?更何況,趙王爺誠然中伏身亡,但他在臨逝之前,依然刀劈莽古爾汗,讓北狄蠻夷失去首領,從此四分五裂。這樣的大功勞,若不嘉獎,反而責貶,臣怕史官們會記皇上昏庸二字!」   劉正風一番慷慨陳詞,餘人先是暗自頷首,待聞至最後一句,無不大驚失色。龐太尉最為活躍,首先大喝:「劉正風,好大的膽子,竟敢辱罵皇上?」   瞥他一眼,顯得很是輕蔑。劉正風懶得回答,僅是直直注視著高坐龍椅上的仁秀帝。   仁秀帝大蹙雙眉,暗罵道,好你個劉正風,枉為朕之國丈,居然罵朕昏庸,莫不成,朕對你平日的封賞,還不夠?氣惱之餘,偏只得藏在胸裡,不能立現怒顏。畢竟,劉正風之言,大致不錯,他自己心裡也明白。待見龐太尉又想說甚,登時阻住,自行說道:「劉愛卿,此言頗合朕心。朕決定了,命欽天監擇個吉日,為趙愛卿舉行封王典禮!」   聞言,小石頭跪下,說道:「臣,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長舒一氣,心道,總不負王妃所托,幸甚。又想,只是此事總須告訴那真趙巖,讓他回汴梁承繼父職。莫不成我就一輩子冒充下去?   龐太尉見事有難為,當下退回班列。而小石頭也直道自己沒事了,稍傾便可回府交差。   值此一瞬,有一全身著甲的高大武將,「唚唚嗆嗆」地跑出來,大聲道:「皇上,臣有一問!」眾官一看,這人正是震北王老部下,方今的九門提督呂黔。同時,這人也是當日最為反對削藩之人。由此可見,他時下出來所奏,必是大大拂逆皇上的奏本。   仁秀帝涵養極佳,明知他必不說好話,仍微笑著:「呂愛卿請說!」   呂黔身子一展,那甲冑又是「唚唚嗆嗆」的一陣聲音。那時,武將們的甲冑,均由細小鐵鱗織成,且做工粗陋,是而,稍經移動,便難免發出鱗片的摩擦聲。只聽他道:「皇上,既然趙世子三日後承繼王爵,微臣敢問一聲,趙世子何時又能率領震北軍?想那震北軍,自老王爺身逝,軍中無帥,數月來軍心渙散。若世子能早一日承負起老王爺的遺責,那震北軍便能早一日的為我大周繼續衛戍北疆!」   未待仁秀帝說話,堪堪退回班列的龐太尉忽大聲笑道:「哈哈……讓趙世子領軍?呂將軍,你不是在說笑吧?趙世子頌風詠月,老夫相信他定能勝任,但要領軍備武,呂將軍,只怕你是忘了褚小杯大這四個字吧?」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呂黔大怒,勃然瞪眼,斥道:「一派胡言,趙世子不能率領震北軍,那誰還有資格?難道是你,龐太尉?」最後三字,咬牙切齒,令人肌膚生寒。   龐太尉既身為軍職最高長官,自有膽量,倒也無懼。陰惻惻地道:「呂將軍的意思,震北軍就等於是趙家的私軍嘍?大周國內,除了趙家人外,就沒誰可以指揮得動他們了,是也不是?」   呂黔是粗人,雖曾位列震北軍都督之職,但他們這些武將素慣衝鋒陷陣,廝殺疆場,朝廷上這種言語設陷,殺人不見血的伎倆,卻非他們所能防備。聞他之言,登大聲道:「不錯,那又怎地?」   「放肆!」仁秀帝怒聲而斥。拍著龍椅扶手,驀地站起,冠冕流珠一陣搖顫。從下望去,臉色極是陰鷙。小石頭駭然,心道,來了,來了,果然來了。我就說當皇帝的沒一好人。這傢伙適才還是蠻不錯的,誰知,轉眼就變了一人。   呂黔一驚,他再無法無天,但龍顏大怒,依舊分得清,旋即噤若寒蟬,垂首不語。百官也是鴉雀靜默,不敢出聲。這位年輕新君,可比先帝厲害得多,手段也多得很。   此時,眼見幫自己說話的呂黔將要遭斥,不定會被仁秀帝治個妄言之罪。小石頭誠惶誠恐裡,猛想起王妃的吩咐,在金殿上須得以退為進。陡然靈光閃現,搶在仁秀帝前,說道:「皇上,常言道,濯足濯纓。是非忠奸均蓋棺而論。臣為以示我趙家清白,願澡身浴德,終生守孝。至於震北軍,還望皇上另選賢能。」   仁秀帝一愣,緩緩坐下。沒想原先剝奪雙柱軍權的打算,實現得這麼簡單,一時有些意尤未盡。假悻悻道:「趙卿家正當少壯,正是建功立業之際,豈可輕言隱退?難道,朕有失德行,乃致卿家不願替朕分憂?」   「微臣對皇上至死靡它,決無二心。此心當昭日月,若有虛言,臣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說完,小石頭很是恭敬地跪下,「咚咚咚」連叩三首。他頭顱運勁,猛撞金板,直擊得眾人見之心驚,只怕他就此得甚腦震盪,或是成了白癡。一番譸張為幻地唱作,錚錚有聲,演技發揮尤其精湛。   呂將軍見了,暗敲拇指,尋思著,小王爺果不愧老王爺之子,這番叩首,別說他一文弱書生,即便是武技超強之人,怕也不敢用這大力撞擊金板。老王爺有子如斯,也算瞑目了。   他那知道,小石頭玄功護身,別說頭撞金板,即便刀劍斧鉞,只要不是神兵一類,也能受之無痕跡。而且,他此刻所言,其實皆出肺腑。須知,小石頭明曉歷史,縱觀華夏,若是引發帝皇忌諱之人,有誰能得善終?駭忪余,索性坦言直敘,期盼皇上能看在自己以一文弱之軀,頭撞金板的份上,相信自己確無野心。   更何況,他最大目的,只想讓王妃開開心心,至於什麼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全不在他心上。   仁秀帝一驚,忙道:「卿家,請起!卿家請起!」他說話時,已有兩名太監,上前攙扶小石頭。   「皇上,治絲益棼的事,可不能做!」司馬睿投桃報李,忽然站出,幫著小石頭說了一句。他身為當今王叔,儘管平日不管閒事,但能適此說出一句,即便是廢話,仁秀帝也要斟酌一番。而且,他眼下所說得,還不儘是廢話,雖然語句短小,卻甚為精悍,點明了不要胡搞亂攪,反至事情越發錯綜。   聞言,仁秀帝暗忖,王叔此言有理。朕若廢了趙家震北軍的領導權,百官必然搶著哄奪。如此一來,豈非鑿隧入井,徒耗心力?趙巖此人懦弱異常,眾人皆知。文才雖然冠蓋汴梁,但武藝不會,兵學不擅,即便讓他帶兵。震北軍等如是斷了牙的老虎,卻也發不得威。這樣的軍隊,朕何懼之有?嘿嘿……   如是一想,當下說道:「眾卿,震北軍一事,茲事體大。讓朕再好生想想。至於這段時日,到底有誰領導,依朕看,仍由趙愛卿多多費心了。畢竟震北軍一系,盡出趙老王爺提拔,時下由趙愛卿帶領,那些悍將,想必也不致不服。」   百官聞皇上已有定奪,索性齊聲阿諛:「皇上英明,是臣等愚魯了!」   仁秀帝笑笑,擺手道:「曉得就好!」   「不妥,不妥!」   眾人一愣,不知何人竟敢違逆皇上之言,且當殿直敘。循聲一看,又是那劉正風,劉太學。一時間,殿上百官議論紛紛,嘖嘖驚歎。皆道他實在是膽大包天。下面是有人歎服,有人冷眼,更有那幸災樂禍之輩,只盼他一言觸怒皇上,立時就給削職去帽,貶為庶民。但念及他背後勢力,又覺此想萬不可能。   仁秀帝此人,私底下一直發誓要做個能納諫,能明辨的有為明君。是而聽劉正風再唱反調,依舊不怒不燥。笑著問:「劉愛卿,何謂不妥啊?」   劉正風道:「皇上,趙世子他文才斐然,汴梁聞名,這些臣都知道。可他不喜武事,不擅領軍,若把震北軍交予他手,豈非誤事?」   仁秀帝想,你老小子說得,難道朕不明白?這不是權宜之計麼。他道:「那麼,依劉愛卿看,朕該把震北軍交予何人手上?」   劉正風道:「微臣認為,一,皇上收回震北軍,親自任命信得過的將領,率領這支戰無不勝的軍隊。二,若依舊任命趙世子為帥,先要讓他去國學院,學習一下領軍之道。然後再經考察,若成績優異,方可最後任命。這便是微臣的兩個觀點。」說完,垂首,等待仁秀帝最後定奪。   仁秀帝思慮半晌,道:「劉愛卿此言也有道理。這樣吧,趙愛卿,你明日便赴國學院兵學堂。朕予你三月時限,三月之後,朕親自考你。若成績優異,自無可憂,若是貽羞,則罪加一等。朕要收回趙家的王爵封號,降趙家為公候。聽見麼?」   小石頭一愣,久久後,方道:「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心下卻想,這倒好,連原本答允的王爺之位也給免了。這傢伙說話不算數,不是金口,以後要當心些。   旁邊百官,幸災樂禍有之,心下惋惜有之,冷漠相顧有之,諸種情緒真是不一而同。   他們自然知曉趙家世子的本事,論文那是才冠汴梁;說道醫術,這兩天也是風聞甚久,多半有些水平;但要他學武,怕是難如登天。照仁秀帝的法子,震北軍未來的大帥決計不會是趙巖。當下各自盤算,思慮自方陣營裡有誰可以替而代之。   這時,仁秀帝又道:「諸卿,此屆刀劍大會,本該在秦國都城召開,然數月前,長安地震,受創極深,以致大會難以如期召開。朕想宣告天下,三月之後,刀劍大會將在我朝國都汴梁召開,諸卿,你們以為如何?」   百官尚在思忖其中干係,龐太尉已然出班,笑道:「皇上聖明,刀劍大會在秦國不能召開之時,我國偏能舉辦,這不正表明了秦國已是日落西暮,而我大周卻是如日中天?皇上此議,微臣舉雙手贊同。並且,求皇上,能讓微臣為皇上分憂,成為此屆刀劍大會的主持者。」   仁秀帝笑道:「龐愛卿的忠心,朕甚喜之。好,朕就命你為刀劍大會的督辦。具體負責大會事宜。」   「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龐太尉興高采烈地跪倒在地。   小石頭怔忪,不想,刀劍大會沒在長安舉辦,反而要到汴梁來。如此說法,雷家老爺雷嘯岳屆時豈非也要前來?那麼,雷家五小姐她會來麼?想起雷倩的嬌蠻和頑皮,以及偶爾的溫柔,不禁面浮笑容。   仁秀帝在上看了,心道,要他去兵學堂,不僅不擔心,反而喜色滿面。難道,恰好中了他的詭計?滿腹疑慮中,揮手退朝,留著疑念,回宮慢慢尋思去了。小石頭不知自己的笑容,居然引得仁秀帝在朝會後,數日不食不寢。倘若曉得,只怕他會大張著嘴巴,暗歎古代帝皇的疑念,實已達變態的程度。   出得皇宮,除了洛親王司馬潤和那九門提督呂黔與他並行之外,其餘百官,即便適才與他相談甚歡者,此刻也是匆匆而走,壓根沒有與他一敘的心思。一路大歎人世淡漠,不時與呂黔和司馬潤說些話,不覺到了宮門外。辭別二人,上了馬車,逕往王府而去。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00章 六韜三略     大周國學院原名舉賢院,是太祖武皇帝南征北戰際,感於人才稀少,是而親手創院,首任院長就是他自己。在太祖時,國學院為大周輸送了數百名文武雙全的領兵之才。正是這些俊彥,為太祖出生入死,打下了偌大萬里江山。太祖登基後,易舉賢院為國學院,並增設學科,從單一的兵學,到經學、文學、雜學等諸多類。   國學院位於汴梁東城的幹將巷。最奇異的是,與國學院隔河相望的竟是大周天牢。百姓多有笑談,南面的是天之驕子,北面的卻是大周皇上眼內的罪囚。不過,明眼人曉得,國學院與天牢的定址,均由太祖親手劃定。由此看出,難保沒有警告國學院學子們的心理在裡面。   為躲避隗斗的再次追蹤,次日一早,小石頭就在小翠和小芳的陪同下,坐著馬車到了國學院。其時,國學院門口人山人海,馬車之多,只教人以為到了馬車行內。有些馬車錦柱玉雕,華麗異常,從裡面出來的也多是宮裳著身的大家仕女。像小石頭般坐著馬車來的男子,著實不多。門口,馬聲啾嘶,人聲鼎沸。怒馬鮮衣的豪族弟子,比比皆是。   震北王府的馬車,儘管簡陋,但車廂上那「上震下北東熊西虎圍著一個篆體趙字」的環形標記,大周國內無人不識。當下紛紛散開,讓出一塊足可馬車停下的空位。震北王世子即將承繼王位,眾人無不知曉,此刻見到趙家馬車,皆想,難道趙世子也要到國學院來上課?   其間,兵學和文學的學子,最為興奮。均道,趙世子此來,必和自己等人成為同窗。若能交往,對自己日後仕途,實為不可予估的助力。   小翠眼望如許年輕男子,不禁興奮異常。叫道:「小王爺,這裡好熱鬧啊!」   小石頭沉聲道:「小翠,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小王爺,而該叫世子。」   小翠嘟著嘴道:「哦!知道了!世子!」   小石頭又道:「此刻封王典禮未到,若你們總叫我小王爺,未免讓人引起誤會,說我已是迫不及待。」他牢記奚方叮囑,數日來活得夠戧,頗是戰戰兢兢。   這會,馬車戛然而止,車外孟光道:「世子,國學院到了!」   「嗯!」小石頭掀起門惟,朝外一望。問道:「孟光,為何不叫車伕把馬車趕進去?」   孟光道:「世子,國學院的規矩,除了先生以外,學子們的馬啊,車啊,只能放在院外。」   小石頭道:「哦!那我步行進去就是。孟光,你和馬伕趙勝還有小翠、小芳在外面等著吧!」   孟光道:「不行啊,世子!王妃交代,要咱們陪著你。」   小石頭皺眉,道:」那就隨便你們了!」說著,下了馬車,站在一邊。等孟光吩咐完趙勝,即當先而行。   主僕四人游遊逛逛,一邊笑語,一邊領略國學院內的幽雅風光。身為王府家將的孟光,可沒機會到這大周最高學府欣賞風景,今日頗顯興奮。時而左看,時而右顧。而小石頭也沒見過古代的學堂,這會兒也是樣樣好奇。只是前趙巖風流之名,人盡皆知。他這般東張西望,旁人只道他在尋找什麼目標,卻不知他是欣賞風景。   小翠不敢打趣世子,可憨厚的孟光,素來是她們這些丫鬟們調笑的對象,當下笑問:「孟將軍,風景很美吧?」   「嗯,還不錯!」   小翠又道:「還不錯,就這麼看?假如很好的話,你豈不是看呆了?」   孟光道:「小翠姑娘,你以為本將軍左顧右看,是在望風景麼?」   小翠愕然,「難道不是?」   孟光大笑:「當然不是。告訴你,本將軍這麼看,其實在留意附近有沒對世子不懷好意之徒。假如有那麼一兩個,嘿嘿,本將軍就可以讓他們明白,咱老孟的厲害!」說到這裡,卻見他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兩個丫鬟,知他在胡說,迅即咯咯地嬌笑。   原本有些學子,想趁趙世子下車時,與他攀談幾句。待見有位狀若金剛的莽漢,佇在身邊。一時人人驚悚,無人敢上前搭訕。如此,小石頭等人很是安靜地走到兵學堂。照王妃之意,原要小石頭韜光隱晦,在文學堂上課。但前日朝會,劉正風一番上奏,居然教仁秀帝下旨,令他到兵學堂。並給他三月時限,若科科優異,趙家仍能率領震北軍,反之,仁秀帝便擇人為帥。而趙世子從此就成為逍遙公候。   從大門進入,沿著中軸線,一條筆直青石板道,走到底,就是兵學堂。其建築,在國學院內,最是恢弘有氣勢。十多米的三重簷門樓,往後逐步上升的平台、石階、十數座正廳屋脊,從底下看,連成一片。仿若高峰直拔,凜然而肅穆。如此高大和寬闊的雄偉氣勢,予人一種深邃浩渺的壓抑。   再看均勻分佈於左右兩側的文學、雜學、史學等其它學堂,雖也氣派不凡,格律精嚴,但遠及不上兵學堂,空間巨大,舒展大度。   究其因,一來國學院初創之際,兵學堂就已是一枝獨秀,直到大周建國,太祖登基,其它學堂方才陸續建立。論年代,它最為久遠。二來,天下四分,誠然目前安定,但難保不久風雲再起。是而無論豪族子弟,抑是商人後裔,均以安邦定國為己任。故而,國學院數千名學子中,以兵學堂人數最盛,佔了四成之多。   拾步上階,待到學堂門前,只見進出的年輕人甚多。這些人均身穿玄色勁裝,胸前繡著一個大大的紅色「武」字。有的虎背熊腰,身形剽悍;有的文文弱弱,風大能飄。見到小石頭等人,頓時聚首竊議,不時目光望來,對他們頗多指點。   與此同時,適才在門口,已知曉小石頭的身份,並始終跟隨著一起入院的兵學堂學子,立時向他們發出告誡。至此,學子們方不敢明目張膽地注視小翠和小芳二女。不過也有少數好色之徒,依舊偷眼張望。只因小石頭的兩位侍女,雖非傾城之色,更非艷若鮮花。但她們稚齒幼齡,面容婑惰,天真無邪之色躍然其上,很難不讓男子們心生喜意。   小石頭舉目瞭望,不知兵學堂的先生到底在何處?方想詢問,突然鞭炮大作,禮樂聲起。一看,不知從那裡走出十數人來。只見他們人人勁裝,歲數比學子們稍大,胸前字樣赫然是個「教」。再一看,發現領頭之人,正是那呂黔呂提督。   小石頭大喜,迎上去,道:「啊!原是呂將軍,能看見你,實在太高興了。」   呂黔笑道:「末將能看見世子,也是愉悅在胸啊!哈哈……也不枉末將答應,到這兵學堂來代課數天。」   孟光認識他,昔日同為震北軍戰友,如今一見,也是欣喜若狂。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便是一拳,高聲笑道:「黔驢子,混得不錯嘛!俺是老孟!老孟……」   呂黔其實早已看見,只是故意氣他,即故做不識。見他興高采烈,呂黔偏澆他盆冷水,喝道:「什麼老孟不老孟,來啊,把他趕出去!」   見及身後果有人來驅趕,孟光氣極,一下跳將起來,怒道:「好你個黔驢子,不過二個多月沒見,就不認人了?俺老孟今日非揍死你不可。」說話間,揎拳捋袖,擺出副頗想大幹一場的架勢。   見他這樣,呂黔失笑,揮手示意身後人退下,朝他道:「就你生得這副模樣,別說兩個多月,縱是兩百多年,本都督也識得你。哈哈……」說著,上前,捶他一拳,笑道:「怎麼樣?在王府可住得慣?沒給王妃添麻煩吧?」   聞言,孟光才恍然大悟,鬱悶道:「好你個黔驢子,居然耍弄俺?不行、不行,這口氣,老孟俺非得出。」   「孟光!」小石頭及時喊住他,怕他鬧出事,難向王妃交代。邊上的小翠和小芳卻是捂嘴竊笑。   孟光樣子粗莽,但對欽服之人卻甚是聽話,聞言止步,對呂黔道:「黔驢子,今日看在世子面上,放你一馬。日後再犯,老孟一定收拾你。」接著,突然又笑道:「你小子剛才唬俺一大跳,真以為你不認識俺了呢?你說,稍後該如何補償俺?」   呂黔笑道:「你說如何補償,就如何補償,我老呂怕你不成?」   「你說得,可不許賴?」   「廢話!我是這樣的人麼?」呂黔氣惱道。   「難保!」孟光緊隨其後,嘟囔了一句。在引得呂黔軒眉怒眼時,他又嘻皮笑顏道:「算俺沒說,算俺沒說,成不?嘿嘿……」   「那就當它是屁吧!」呂黔也不吃虧,跟著就損他一句。   眾人聞之,無不忍俊。其中,尤以小翠笑得最為大聲,前彎後仰余,胸前雙峰跌宕,引得兵學堂的年輕學子,目光聚焦,不忍離捨。   眼看二人沒完沒了在那逕直打鬧,小石頭道:「兩位將軍,時辰不早了。」   呂黔道:「對對……是時辰不早了,別因這腦子駑鈍的大傻個,誤了世子上課的吉時。」   聽他臨去又損,孟光氣道:「黔驢子,你說誰是傻大個啊?」   呂黔一笑,道:「那還用問麼?嘿嘿……」   孟光暴跳起來,顯見又要上前理論。小石頭忙一把拽住,喝道:「孟將軍!」急切裡,手裡運勁稍大。孟光直覺手腕一陣劇痛。不由自主地朝後一縮,孰知,竟是分毫未動。那感覺,便似鐵箍連肉生,除切手一途,再無它法。   焦急中,也未多想,世子何時有了恁大手力,當下再次縮手。這次孟光運足大力,不虞,小石頭已然察覺自己力道過大,正堪堪收回,他卻是猛力一縮,這麼一來,重心頓失,居然往後直倒。小石頭無奈,只得再次拉住,不過此趟運力不大不小,極為適合。   其間一來一去,其實惟有他們自知。外人眼裡,只見孟光縮了下手,便從世子手裡,脫了出來。   呂黔道:「世子,咱們進去吧!」   「嗯!煩請將軍帶路了!『小石頭客套著。   眾人在呂黔地帶領下,往學堂走去。說是學堂,其實就是幾排高高大大的廂房。前後共有四排,每排又分八座廂房,是而,足有三十二件廂房,屬於武學堂。除中間四座,另二十八座廂房則分佈左右,均衡而對稱地排列。到了中間的第三座廂房,門上一塊黑漆匾額,鐵鉤銀劃的寫著四個大字,龍韜堂。   呂黔道:「世子殿下,你現在是龍韜堂的學子,待末將為你填好名冊,你便可正式上課了。」   「哦,龍韜啊?」小石頭漫不經心地道。   近幾日得奚方教導,他知道這是六韜之一。古人兵學有三略六韜。三略傳說為神人所授,六韜則為凡間兵學。其中,文韜——論治國用人的韜略,武韜——講用兵的韜略,龍韜——論軍事組織,虎韜——論戰爭環境以及武器與佈陣,豹韜——論戰術,犬韜——論軍隊的指揮訓練。   既然自己是龍韜堂的學子,那自然先學什麼軍事組織了。只是他詫異著,自己倘若學成,便是震北軍元帥,這軍事組織一學,似乎學了也無大用。畢竟軍隊已是現成,壓根不用白手起創,或去組建。   可惜他如今要裝作對武事一竅不通,是以不能提出疑問,只能強自耐在心裡。他沒問,旁人卻主動回答了。   呂黔笑道:「世子,你雖然是龍韜堂的學子,但皇上特別恩典,允許你能學遍六堂,所以,這學堂限制,對世子是沒有的。」   聞言笑笑,小石頭想,這算什麼恩典?三月內學全六韜,何況原先的趙巖只是一個癡迷詩賦之人。顯是仁秀帝故做大方。照他本來思維,決計想不到此點。但經穎悟大道,腦中所思所慮儘管未怎繁瑣,卻也日趨成熟。像仁秀帝這樣明顯的伎倆,作為身受人的他,稍一細辨,即已明瞭於胸。   他這刻又想,王妃要我守拙,在學堂內盡量裝傻充愣。依自己的原本性子,倒是不用多慮,皆出本性,自可瞞過他人。只是和趙巖的脾性,未免不合。不如尋個借口,回府問一下王妃或奚先生。聽他們怎生說法?想到這裡,笑道:「呂將軍,今日本世子尚有些瑣事。這樣吧,先報名,明日再來上課,如何?」   呂將軍稍愕,心想,敢情小王爺對兵學之道依舊不喜。唉……只是長久如此,王爺大志,卻少人承繼。當下無奈道:「世子既有要事,末將不敢挽留。至於報名,末將可為世子辦妥。只是,世子終須記住,皇上限令,僅有三月,世子萬不能浪費光陰啊!」   小石頭道:「多謝呂將軍提醒!」心下卻想,這傢伙目前看來,倒是忠心趙家,只是這真偽,甚難分辨。自恢復記憶,囿於前世遭人蒙騙,幾乎喪命。這會兒,他多疑得很,除非是心地早已認可的,否則,總會胡思亂想。   「啊?就這麼回去了?」孟光在旁,不無遺憾道,「王妃不是說,要世子你先熟悉下學堂的環境麼?」他剛遇著戰友,正有極多話說,忽然就要離去,很是不捨。   小石頭笑道:「學堂上課,什麼時候不能?今日趁著有暇,先去一脈堂接回小金。省得老麻煩杜小姐。」   「接小金?他是誰啊?」孟光怔問。「好哎!」小翠忽然歡呼,又問:「世子,咱們真去接回小金?」她知道小金就是小狻猊,且喜歡得緊,聞聽小石頭要把它接回,頓時雀躍不已。   「我像在說謊麼?」小石頭笑著道,接著拍拍孟光肩膀,道:「孟將軍,小金是誰?到了那,你便明白了!哈哈……」孟光萬分鬱悶的「哦」了一聲。朝呂黔瞥瞥眼,意思是,咱們攤上這麼一位主子,也算極倒霉了。   當下出國學院,往一脈堂,接了小金後,便逕直回震北王府。   回到震北王府。小石頭把學堂之事予王妃和奚先生說了。奚先生笑道:「仁秀帝行事,果然詭詐。非但時間上面限制,又故做大方。別人以為他是為世子好,可以學全六韜。卻不知兵學一道豈是短時便能融會貫通。不過,他有手段,奚某自有妙計。」   王妃喜道:「奚先生請說!」   奚先生道:「自今日起,世子不用去學堂。至於六韜,便由奚某來教。如此一來,一可讓仁秀帝知曉,世子依舊不喜兵學,只喜歡詠風嘲月,詩歌詞賦。讓他放鬆對世子的戒心。二來,三月後,倘若世子可以過關,百姓們自會以為多半是老王爺在天有靈,保佑著世子。如此,民心可用。三來麼,兵學堂所授,其實皆為兵道皮毛,世子以後需要的是運籌帷幄,可不是在人家帳下聽用。是以,倒不如有奚某親自來教。」   王妃頷首,問小石頭:「巖兒,你看如何?」   小石頭道:「娘說如何就如何!」與王妃日子愈久,他便愈能感受到那絲絲暖心的母愛。內心深處竟有種亟盼自己真是趙巖的念頭。   震北王妃笑道:「沒見多年,嘴倒學甜了。」見兒子訕訕一笑,也不繼續調侃,對奚方道:「先生,就按你說的行事。」又對小石頭道:「兒啊,你找回的那些侍衛,要給他們穿上王府標識的護衛衣衫,否則,會被人誣告我趙傢俬蓄武士。知道麼?」   「是!」小石頭恭謹而答。糊塗二老,他向王妃介紹是他師傅的老家人;至於宋仁等人,則說是老家人的弟子。這時,又聽王妃道:「巖兒,你平時出門,可要多帶幾名護衛。知道麼?」望著她目中流露出的殷殷關切,小石頭胸中頓熱,大聲道:「是,兒子記住了!」 第101章 學院風波     自國學院報到,又是匆匆半月,晃眼即逝。   半月之間,小石頭足不出戶,每日由奚先生教導兵學六韜。順便又跟王妃尋來的幾位使刀高手,學了些用刀的基礎理論和知識。伊始,那些高手人人氣焰囂張,總表現得自己就是普天之下唯一的刀道大宗師。可俟宋仁等人在他們面前稍一舞刀,這些汴梁城中的使刀高手頓時羞窘而去。至此,再不敢提自己曾在震北王府做過世子的刀術老師。   要知道,宋仁等人施展的可是當世幾大絕頂刀法之一的天羅刀,又得兩位超一流高手糊塗二老的悉心指點。功力雖然不深,但刀道火候,卻非汴梁城裡這幾個吆五喝六者可比。   起初老師們一個接一個的離去,王妃倒沒懷疑什麼?只道他們真有要事纏身,然連續七八位都是相同的遭遇,由不得王妃不生疑竇。以為兒子表面答允自己說要光大門楣,實地裡依舊喜文厭武。惱怒之餘,直斥其非,詢問小石頭何以驅趕老師?   小石頭也沒多話,只是喚宋仁耍了一套天羅刀。   王妃本身不會武功,但也屬將門之後,畢竟有些見識。看不多久,已知兒子確實不再需要尋常刀手來作指導,當即欣然離去,再不管小石頭習武之事。而外頭卻流傳出了趙家世子依然喜愛詩詞歌賦,震北王府的威風,恐怕這一代就沒了。惋惜之餘,人人唾棄這位不孝子,說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不忠皇上,不孝王爺,對百姓不仁,只知詠風懷月;對震北軍將士不義,枉他們強烈要求世子再接大帥之位。   至於糊塗二老,也忙得緊,不停在聯繫天羅教設在汴梁附近的分舵。只是數年前,通臂天王反出摩天峰,在大周京畿創建了幻骨門。以他對天羅教的熟悉,大周境內的各處天羅分舵,受創極重,幾欲全滅。倘非那會多聞天王親赴,又遣六堂人馬威壓幻骨門,與他一番交涉,只怕天羅教的大周分舵,俱要被幻骨門所滅。不過,也因多聞天王出了摩天峰,廣智才可借趙巖李代桃僵,換了小石頭。   不過那通臂也煞是古怪,既滅天羅分舵,又不殺一人。分舵中的弟兄,俱被他命人打包,送回摩天峰。囿於此因,即便他囂張跋扈,毀了天羅教在東周的甚多分舵基業,倒沒引起天羅教弟兄的憤恨,無一人說是外侵,只當是教內紛爭而已。   這日課後,小石頭興致所至,想起恁多時日總不見隗鬥,尋思著,隗前輩想必沒料到我會藏在震北王府。他尋不到我,多半已然走了。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順便看看鄧姐姐她們來了沒有。當即單人獨馬,出了府門。   剛出大門,竟有九個佩刀漢子一排站在面前。小石頭苦笑,「宋兄弟,我只是出去走走,你們不用這麼大的排場吧?」   宋仁道:「不行,世子殿下,咱們現今是你的侍衛,反正你到那,咱們就跟到那,決不少走半步!」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酌的餘地。小石頭無奈,道:「好、好,算我怕了你們。走吧!」   九人笑容浮現,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在內城逛了大半圈。此刻因東周汴梁要舉辦刀劍大會,街上甚多奇人異士,既有光著頭的道士,也有蓄著發的僧人,帶刀配劍之人更是多不勝數。看得小石頭眼花繚亂,總想著這裡的和尚道士怎麼如此胡來?   為怕麻煩,小石頭總往僻靜處行去。不覺行至汴梁外郭,抬眼看,恰是國學院附近。心想,那國學院雖不用常去,但偶爾去看看,似無大礙。   俄頃,到了國學院。小石頭等把馬匹寄在大門邊,隨後舉步而入。   堪堪到了兵學堂,即見牌坊下圍著數百人吵吵鬧鬧。牌坊內一律玄色勁裝,胸繡一個紅紅的「武」字。牌坊外,則是形形色色,有綠衣,白衣和青衣。一看便知,這三色衣衫的人群,是另三堂的學子。心道,莫非兵學堂惹了眾怒,以致其它學堂圍攻?   又想,不會啊!兵學堂人人學武,身手矯健不說,單是體形對比,也非其他三個學堂可比。而且兵學堂人數,向來佔優,三堂假如圍攻他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想到這,好奇心大熾,當下擠了進去,看個究竟。   孰知,他在擠,旁人也在擠。而且是越擠越多。原先沒圍觀的人,看見這裡大吵大嚷,自也擁將上來。小石頭暗中一望,人數竟有突破一千的趨勢。便在這時,忽聞人群裡面有人喝道:「王彥昌,我和說,咱兵學堂的人可不是熊包。有種的,咱們就比一比?怎樣?」   這話語剛落,另一聲音道:「邴占元,你說得可是真的?」   兵學堂學子轟然大叫:「當然是真的,難道怕了你們不成?」   「好,到時,你們輸了,可別賴皮。咱們到校武場去。」聞著聲音,約莫仍是那王彥昌。   說話間,人群散開。小石頭望去,只見人群裡有兩個年輕人,互相紅著眼,怒瞪對方。一個玄色衣衫,長得白白淨淨;另一個白色儒衫,卻是五大三粗。小石頭愕然,瞧衣衫顏色,那白淨之人是兵學堂的邴占元,那剽悍之人無疑是經學堂的王彥昌。心道,他們倆是不是穿錯衣服了?   人群散開的同時,兵學堂學子看見文才響譽汴梁的趙世子也在。頓時歡呼雀躍,一人上前,邊走邊道:「趙世子也來了,哈哈……那咱們鐵定不會輸了。」走到小石頭身邊,又道:「在下項猛,世子,今日我們兵學堂與三堂切磋技藝,萬一論到文學一項,就全靠你了。」   小石頭惘然不解,問道:「如何切磋?」   項猛笑道:「世子隨我們到了校武場就明白了。請……」   小石頭想,反正出門目的就是看著玩玩,既然如此,不如跟去瞧瞧。當下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項兄也請……」   項猛道:「世子客氣了!」說著,當先而行。一大群兵學堂學子,則擁在後面,興高采烈地往校武場走去,半點都無會輸的心思,仿是勝利就在眼前。   國學院的校武場,小石頭尚未見過,當日報名,只是走馬觀花,甚多建築,都不知派甚用處。一眾人,浩浩蕩蕩,朝國學院的東首走去。   途中,千餘人分成兩派,即便在走路,也是一邊吵鬧,一邊譏諷。漸漸地,人是越來越多,剛圍上的人,由於是生力軍,氣勢極宏,罵起人來,也是聲音響亮。最讓小石頭奇怪的,那些身著白衣的經學堂學子,竟無一絲文弱之氣,罵起人來,尤其狠辣。而且,他們言辭華瞻,引經據典,談吐之犀利,固是被罵之人,壓根不曉已被他們罵得體無完膚。   好不易到了寬廣平整的校武場。此刻,兩方人不單只有男子,居然連女學子也參與了進來。兵學堂的女學子人數不多,但她們人人颯爽,精神振奮。而另三堂的女學子,雖體形纖弱,但也氣勢洶洶,大有今日不壓服兵學堂,決不罷休之態。   瞧到這幕,小石頭暗自失笑,心想,古人血氣,一點都不比現代人差,且女子開放度,比現代女孩尚要來得厲害。若在現代,那些女子勢必故做忸怩,悻悻作態。   再拗頭四下打量校武場。但見周圍旌旗獵獵,一派肅殺。   整座校武場東西略長,南北較短,呈長方形排列。最北面,聳著一座能同時容納數百人站立的高台,俱是巨木搭建。高台兩邊,各延伸出一條長長的階梯,以供人上下。後面一副大大錦旗,與高台後的木板極其吻合,上面雋著一個武字。蒼勁有力,似脫旗而飛。整個感覺,豪放樸拙,不帶絲毫纖靡文弱之氣。   這時,剽悍的王彥昌道:「邴占元,如果你現下怕了,那還來得及。不然得話,嘿嘿……」   邴占元怒道:「別在那放屁,有本事,拿出來使使。總這麼陰陽怪氣,沒得丟了你王家的顏面。」身後兵學堂學子,轟然叫好。   王彥昌嘿嘿一笑,道:「好,既然你們硬要討著羞辱,王某便給你們兵學堂一點厲害瞧瞧。」說著,回頭喊道:「兄弟們,咱們三堂平日受他們的窩囊氣,確也多之又多。今日,就和他們算個總帳。」三堂學子也是大聲喝好。連道,就由王彥昌做主便是。   王彥昌笑笑,謙道:「做主,在下不敢。只是提個建議。」接著朝邴占元道:「你們兵學堂就只一堂,咱們這裡卻有三堂,假如贏了你們,確實有些勝之不武。你說該怎麼辦?」   聽到這,小石頭想,那王彥昌心計夠深,明明打算以多堂對付兵學一堂,偏是自己先開口說出,讓旁人無法尋他的不對。果然好心計。他自奚方教導,心思便不像原先那麼單純,對他人的話語已有自己思考。這時,見及王彥昌,不由便按著奚方的所授,開始辨別他人的心思和謀算。   邴占元道:「你就不能少放些屁?咱們兵學堂可不會怕了你們三堂。有甚麼見教,儘管說出來,別忸忸怩怩,不爽快。」   王彥昌道:「好,夠爽氣。這樣,咱們三堂各出三個項目,假如你們贏了,日後國學院內,就以兵學堂為尊。但若是你們輸了,嘿嘿……那就抱歉了,你們兵學堂的人看見咱們三堂,得低著頭走路。反正就一句,你們兵學堂以後就是咱們的使喚人。怎樣?」   邴占元猶豫片刻,而他後面的兵學堂學子,卻看不慣王彥昌的囂張,七嘴八舌的要邴占元應了就是。說今日一定要好生教訓他們一頓。這時,項猛上前,俯耳與邴占元說了幾句。邴占元一笑,說道:「我們答應了。只是這比賽項目,可不能單由你們出,我們也要出三個項目。如何?」   「好,你們先說,想比賽什麼?」王彥昌極是爽快地道。相比較起來,邴占元的氣勢,顯得弱了。   邴占元道:「咱們兵學堂以武衛國。這比賽項目,自然不能脫出一個武字。」說到這,故做思慮片刻,又道:「這樣,就以刀術,馬術,箭術這三項如何?」說完,臉上頗顯慚赧。   要知道,刀術,馬術,箭術,本就是兵學堂的必修課,可說是人人皆會。而其他學堂,想在這上面與他們相比,必輸無疑。假如王彥昌答應了,以六場比賽計,兵學堂已立不敗之地。倘若幸甚,在對方的項目上,贏了一場,那兵學堂今日之勝,已是鐵板砧砧的事。   王彥昌笑道:「兵學堂人果然不要臉。」這話一說,兵學堂學子,人人慚顏。又聽他道:「我問你,這三項比賽,各方該出幾人?」   邴占元道:「就各出三人吧!你們出三人,咱們也出三人。怎樣?」   王彥昌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只是醜話先說前頭,萬一你們輸了,可不許耍賴!」   邴占元冷笑道:「這話也正是我想對你們說得!」又道:「那你們的比賽項目又是什麼?」   王彥昌道:「文學堂要求你們比賽樂伎舞,雜學堂嘛,前段時日先生們研製了種小工具,待會讓你們闖上一闖。至於我們經學堂,就和你們探討下兵學之道。磔磔磔……」說完,陰笑著。後面三堂人也都學著他的聲音,一起笑將起來。   邴占元笑道:「和我們探討兵學之道?哈哈……你們多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輸給兵學堂。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先出人!」聽到這裡,他更為寬心,尋思著,對方既然找輸,那己方也就當仁不讓了。   王彥昌朝後揮揮手,道:「請文學堂的幾位姐姐,出來吧!」話音甫落,八位身著綵衣的漂亮女子,從人群裡裊裊走出。看她們綵帶纏身,宮裳霓衣,猶如仙子下凡。一時間,眾學子大飽眼福。而八位女學員也是落落大方,毫無不適之態,反而俏笑灩灩。   小石頭卻在思慮,看她們舞衣著身,顯是早有準備。又看那王彥昌,只見他滿面冷笑,一副胸有成竹之像。   對方有人出陣,邴占元不願弱了氣勢,揶揄道:「如此美色怎不到大楚館去表演?哈哈……」   大楚館是汴梁城內有名的妓樓,也是王彥昌家族的產業,雖無長安萬花樓那麼有名,但規模卻是業中最大的。這一句,顯然是一石二鳥,即諷刺了對方出場的女學員,又譏笑王彥昌家族本就靠賣笑過活。無怪會想出這樣的點子。   在場學子,不是貴族,便是商賈子弟,無一經濟拮据之人。是而這樣的所在,儘管花費不薄,然也有過見識。後面兵學堂學子,又是一陣大笑。其笑聲頗多意淫,大有歡場嫖客的味道。   另三堂的男學子誠也與邴占元同樣念頭,但因囿於立場,當下斥聲不斷。小石頭偷眼打量王彥昌,只見他依舊冷笑掛臉,不慍不怒。心想,這人好深的心計。自奚方授學,首序明言便道,兵學之道首練心胸,當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時下見及王彥昌的反應,教他好一陣羨慕,暗忖,若我有他一般的心計,那便妙矣。   邴占元笑了須臾,回頭道:「同窗們,日後有福了。等咱們贏了今日的比賽,可以天天叫她們表演給咱們看。哈哈……」這一句頓然引熾兵學堂男學員們的爭勝之心,即便女學員們也想,若能讓這梆騷娘們從此後在自己面前抬不起頭,倒也是樁大樂事。   八女中,一身材稍高些的貌美女子道:」是麼?邴公子!」   邴占元細目定睛,不禁冷氣倒抽。適才倉猝,未曾多加留意,此刻方知,這女子竟是院長劉太學之女,也是當朝劉宰相的孫女,更是皇后的親妹妹劉茵。這下吃驚不小,暗自悔恨多嘴失言。邴占元訕訕道:「原是留蘭郡主,嘿嘿……你怎會……」   劉茵白了他一眼,柔柔地道:「怎地,就允許你們兵學堂欺負到咱們頭上,就不許咱們文學堂反擊一下?」   王彥昌也道:「不錯,邴占元,你滿話先不要說在前頭,等你們贏了再講。只怕稍傾,哭得尚在後頭呢!」   邴占元被他搶白,頓時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那就試試看!」他自家身份也不小,初見劉茵有些驚魂不定,但在王彥昌的搶白下,登然全忘。此刻別說郡主,固是皇后親來,他也照比不誤。   說話間,劉茵帶著七位文學堂的女學員已走上高台。   劉茵在台上先是襝衽一禮,接著柔聲道:「諸位,小女子與姐妹們排練了一套霓裳舞。請兵學堂的姐姐們指點,指點。」話語裡喊得是兵學堂的姐姐們,但神色間全非那回事。尤其最後一個指點,她嘴撇側首,顯是極其蔑視那些只會舞刀耍槍的女學員們,認為她們定不懂得欣賞,只怕對牛彈琴也不過如此。   在兵學堂那首傳出一陣噓聲之後,劉茵等八女在台上已是徐徐舞動。   但見霓裳飄舞,羽帶歡展,像柳絲那樣嬌美無力;舞袖迎風,裙裾斜飄,彷彿白雲升起。八女偶爾畫眉流盼,說不盡得嬌羞柔媚,風情萬種。而另有數十位身著青衣的男學子,則是琴、瑟、箏、笛為她們伴奏。曲音悠悠,動聽已極,如春雨飄揚,舒緩人心,絲絲馨人心腑。   那舞蹈,隨著音樂緩動。一曲一伸,無不美妙萬分。瞧得出,私底下她們排練已久。   這些女學員,包括劉茵的父母皆為當朝大員。在當世來說,實為大家閨秀。孰知,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裊裊起舞。誠然大周民風淳樸,不像南唐那麼儒禮繁重,縱情聲色。但如此作為,在大周,當真算得驚世駭俗。不過,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第102章 將軍令起     但見霓裳飄舞,羽帶歡展,像柳絲那樣嬌美無力;舞袖迎風,裙裾斜飄,彷彿白雲升起。八女偶爾畫眉流盼,說不盡得嬌羞柔媚,風情萬種。而另有數十位身著青衣的男學子,則是琴、瑟、箏、笛為她們伴奏。曲音悠悠,動聽已極,如春雨飄揚,舒緩人心,絲絲馨人心腑。   那舞蹈,隨著音樂緩動。一曲一伸,無不美妙萬分。瞧得出,私底下她們排練已久。   這些女學員,包括劉茵的父母皆為當朝大員。在當世來說,實為大家閨秀。孰知,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裊裊起舞。誠然大周民風淳樸,不像南唐那麼儒禮繁重,縱情聲色。但如此作為,在大周,當真算得驚世駭俗。不過,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眾學子皆年輕氣盛,也膽大包天。為爭一口氣,這些繁禮褥俗竟無人思及。直覺今日能見八位大家閨秀起舞一段,可比那大楚館裡愜意得多。畢竟,這樣的節目,甚至連當朝皇上,也難保能見。在眾人眼裡,台上八位只是尋常姿色的女子,陡然魅力大增,彷彿美到極點。一時,台下無論是三堂學子,或是兵學堂之人,均看得目不眨眼,心神俱醉。   有些輕狂者,更而隨音舞動,與美爭姿。一舞完畢,眾人歡聲雷動,吹唇唱吼,即便兵學堂學子,也是大聲叫好。小石頭前世篤學好古,即便專業是手術外科,但對古代音樂,古代伎舞和古棋譜等等,都頗有鑽研。瞧完劉茵等的一舞,心想,恐怕兵學堂要輸了。   王彥昌得意洋洋地道:「邴占元,如何?現今可輪到你們兵學堂了!」   這麼一說,兵學堂學子方是想起,此刻是比賽,又非是欣賞節目,怎可為敵人叫好。不由人人暗悔,只是彩聲已喊,要收回,或再說不好,未免有自拍耳光的嫌疑。當下聚首,互相討論,該出什麼樣的節目,一舉壓倒對方。私議了大半晌,眾人頹喪不已。這兵學堂原就專研武事,對這種侈糜伎舞,平時看看也就夠了,何人會去學習?   討論來,討論去,始終沒個決斷。王彥昌在旁一個勁地催著。   項猛忽然情急生智,道:「咱們這裡有文譽汴梁的趙世子,何不尋他出個主意?」眾人一聽,齊聲叫好。待眾人目光望來,小石頭大驚,忙搖手道:「不、不、這樣的舞蹈,在下可不會。各位還是另尋高明。」他本在邊上看戲,孰知,驟然間情勢陡轉,自己竟成了主角,這如何了得?急忙推卸,連道不敢。   項猛道:「世子,咱們裡面,惟有你精通對方之學,若你都打了退堂鼓,那咱們豈不輸定了?要知道,假若兵學堂輸予他們,那日後兵學堂可要在他們面前伏首走路。如此羞辱,世子,你也承受得住?」   小石頭愕然,心道,這賭注是你們答允的,我可沒應。為何我也要伏首走路,低人一頭。想歸這樣想,說倒沒說出口。思了思,道:「你們別催,讓我想想。」   「嗯!」項猛道:「不錯,各位同窗,讓世子想想,咱們別擾了他思路。」兵學堂人卻也聽話,多半是長期練兵所至,聞得項猛所言,立時沒了聲響。要有多靜便有多靜。   三堂之人見項猛尋小石頭求救,不禁冷笑。均想,趙世子詩歌譽汴梁,這歌舞麼,只怕是略懂,如何能救得了你們?一個個存著惡意,均想頃刻後便能看出好戲了。   小石頭思來思去,直覺腦中一片空白。尋思著,縱馬揮戈的兵學堂如何會那侈糜樂舞,這不是強人所難麼?轉頭四顧下,只見王彥昌得意非凡,直瞅著自己冷笑;又見劉茵等八位小姐,也是以袖掩面,偷笑不已。小石頭想,這會,她們倒曉得害羞了,適才又大方得教人瞠目結舌。   他蹙著眉頭,向項猛無奈地笑笑,意示,實在無有法子。邴占元見了,也是眉頭一皺,道:「沒辦法了,咱們認輸便是!」眾兵學堂人歎息一聲。   小石頭這會仍在思量,腦子裡全是舞蹈、舞蹈……當他瞧見宋仁等人,以九宮之位,圍在自己身邊。又見得兵學堂內有些女學員,咬牙切齒,誓不服輸之色。猛地一拍腦袋,大聲道:「有了!」邴占元剛想開口,聞言戛止,就等著小石頭解厄了。   項猛大喜,問:「世子,有甚妙計?」   小石頭走旁幾步,避開三堂人的目光,道:「項兄,咱們兵學堂有女學員吧?」   項猛道:「不錯,那又怎樣?她們只會挽弓射箭,別說舞蹈,就是女兒紅妝都不大會。」這話說出,惹得兵學堂女學員老大不依,在他背後瞪眼的瞪眼,撅嘴的撅嘴,有的甚至揮拳相向。   小石頭見了,失笑不已,說道:「項兄,你安排幾位女學員,讓她們穿起甲冑,然後執刀拿盾,以陣法之式,排練一套刀舞。」   項猛陡聞,愕道:「刀舞?」當世惟有南唐傳來的纖靡伎舞和盛行於北方中原,祈神驅鬼用的儺舞,至於軍舞和劍舞,別說見,縱是聽都沒聽過。無怪他會詫異而呼。   小石頭笑道:「項兄,你相信我便是!他們文學堂既以柔媚而舞,咱們兵學堂便以雄壯獲勝。豈不聞陽剛與陰柔的完美結合,方是世間最美。如此舞蹈,必能遠勝那侈糜伎舞百倍。」這會兒,他憶起當日八卦陣內,屹佇高山,俯瞰碧水,那山水相連,雄渾綺麗的景色,正是陰陽的渾然天成。   項猛也是聰明人,一點即透,情知行軍佈陣若均是男子,旁人見多了,自是習以為常。但如果突然用批女子,在眾目睽睽下,演練陣法,勢能讓人眼前一亮,穩收奇兵之效。笑道:「不錯,不錯,初聞世子當年,文壓汴梁,項某仍有不服,今日一見,項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石頭道:「項兄過獎了!」   項猛笑道:「世子不必過謙,要知道,項某不善誇別人,今日對世子實在是衷心佩服,才說此語。」說著,即與邴占元耳語一番。待見邴占元喜色滿面,朝小石頭望望,點了下頭。下去吩咐女學員換裝去了。   王彥昌不耐道:「你們兵學堂咋回事?怎麼恁久,總沒個回音?」   項猛笑道:「快了,快了,稍安勿噪!」   王彥昌道:「看你們能弄什麼鬼把戲?」說完,也向小石頭看看,心想,此人是汴梁有名的神童,可不要一個大意,輸在他手上,那就得不償失了。   又過良久,王彥昌正想催促。邴占元吩咐的幾個兵學堂女學員已換好甲冑,跑了過來。但見她們緊身紅甲,頭戴長長流纓盔,好不英姿颯爽。數了數也是八人。邴占元道:「王彥昌,這就是咱們兵學堂的舞蹈。你們可要睜大眼睛看著。」   王彥昌一愣,道:「你們這是舞蹈,還是想打仗?」   斯時,整片大陸惟有民族舞蹈和宮廷官家享樂用的伎舞。至於傳揚軍魂的刀劍舞蹈,天下尚屬首創。小石頭眼見宋仁等的九宮陣法,偶爾思起前世的劍器之舞。心想公孫大娘的劍舞,縱是杜甫那樣的悲情大詩人,也歌頌不斷,激情四溢,可見其華麗恢弘,如何撼人心魂。只是生怕這些兵學堂的女子,剛陽太過,陰柔不足,反致招人笑柄。是以,這當兒,他也忐忑不已,定睛細觀。   兵學堂的八位女子沒像劉茵等女那樣走上高台,只是行至武場中央,輕呵一聲,雙手向外一揚,即見她們左手執刀,右手拿盾。她們穿得是半身甲,下面飾以裙披,如此挺胸昂立,胸前陡然繃緊,一眼望去十六座高峰突兀並排,無疑壯觀至極。   週遭人沒看著舞蹈,但見這十六座高峰,頓時轟然喝好。須知練武人的身材,可比那些整日價詩雲子雲的女子們好上太多。此刻領略雄偉,這梆紈褲富貴們,也是大飽眼福,暗歎不虛。   這會,她們先以雁翼一字排開。隨後又輕喝一聲,開始迴旋而行,呈八卦之形布開。其中一女,大聲道:「擁旄萬里,六韜無敵;山川震眩,百戰不殆。」語音清脆嘹亮,婉轉動聽。說話間,另外七女執盾於胸,拖刀曳地,在她身邊急速繞走。仔細看,竟有七星拱月之勢。   汴梁本在豫境,那地方的方言原就能喊,一嗓喊出,分外好聽。譬如豫劇就產此地,其中花木蘭從軍便是此劇的招牌曲目。此刻八女雖沒花木蘭的英姿,但執刀拿盾,尤其高峰雄偉,別說兵學堂,即便另外三堂也感稀罕,只覺眼前陡亮。   那十六字呼聲是兵學堂的操練口號,每日晨時均要百呼而不止。平時裡未覺怎樣,但今日八女突然喊出,再合上數個行軍陣勢的步伐,竟教男學子們驀生無比氣概,直覺萬丈豪情,充溢在胸。   女學員喝一聲,他們便跟著附和一聲。如此助威,女學員們也覺榮光倍增,起先被邴占元差來差去之苦,也不覺得了,只感今日是她們自進兵學堂以來,最為榮耀的一日。起手時,更為標準,行走間,愈發矯捷,如八隻飛燕在蒼莽古老的戰場上,縱橫飛掠,婉約起舞。其美妙形姿,比適才文學堂的侈糜伎舞,不知吸引多少。只是可惜沒有音樂配合,未免美中不足。   這法子誠是小石頭想出,但他也沒想及有此效果。看得漸迷下,覺得無有樂曲配上,實在令人遺憾。瞧得高台邊有只大鼓,疾步跑去。執起鼓錘,「咚咚咚,咚咚咚」地敲打起來。其聲先緩後急,鼓點契合著八女的步伐。到後來,漸漸地,鼓點開始帶動八女。他奏得是將軍令,在他哪個時代,又叫男兒當自強。   只是擊打出的卻極為簡樸,不似電子音樂那麼繁複。   整首樂曲,既有古代將軍升帳時的威嚴莊重,又有萬騎出征時的矯健輕捷,更有戰鬥時的激烈緊張。   尤其打到最後,鼓聲大振,輝煌宏亮,教人不免心神亢奮。雄壯的氣魄音浪,教在場學子腦海裡不由浮起這樣一幕。   千軍萬馬,旌旗獵獵,落日西垂中,數萬得勝而歸的勇士,簇擁著主帥勝利回營。   眾女的舞蹈,隨著鼓聲,時而慢起,時而漸快,節奏時散時整,步伐跌宕起伏,把軍舞的剛陽和女子的柔媚,完全展現在眾人眼前。當鼓聲擊得恢弘壯大,八女呼喝飛奔,塵沙迷眼;當鼓聲擊得錯落有致,八女柔媚旋轉,美眸含威。   便在千餘學員人人思緒飛揚之際,鼓聲陡止。再看那八位女學員,已是香汗淋漓,嬌喘吁吁。在那相依靠背,再不能動彈。   直過良久,眾人方想起鼓掌喝彩。待小石頭回來,項猛道:「世子,沒想你擊鼓,竟能擊得神妙若斯。好鼓法,好樂聲,今日聞此樂曲,真有繞樑三日之感。可惜往後再不能聆聽,未免缺憾!」   小石頭愕然,不想這世間竟無將軍令流傳。又想歷史不合之處,委實太多。我也不必多加費思了。笑道:「項兄,你若想聽,在下歡迎你日後到敝府一坐。」   邴占元忽道:「世子,小弟也去!」   小石頭笑道:「歡迎,歡迎……」   項猛道:「世子,你適才之樂喚甚名稱?」   小石頭道:「將軍令!」   聞言,眾人只道這首鼓樂是趙世子紀念震北王而作。不免心下惻惻。項猛道:「世子不僅大才,而且大孝,我等與你相比,實為赧顏!」心下卻想,外間傳他不孝,大不盡然,單憑這首鼓樂,便可知他思父之心。   這時節,八女相扶著,從武場中央退下。要知道,適才那將軍令,小石頭尚未全部奏完,否則,這群聞樂起舞的女學員,勢必累死。小石頭因曾悟大道,故而一舉一動多暗含自然之勢,自那樂聲響起,就分外迷惑人心。單憑這將軍令,倘若小石頭用真元力含勁擊打,只怕武學大宗師都會受它蠱惑,以致喪失神志。   此時,輪到邴占元得意洋洋地道:「王彥昌,你看咱們兵學堂的舞蹈如何啊?」   王彥昌冷笑道:「你們這也算是舞蹈?不就是演兵佈陣麼,也能算?哼,就趙世子的鼓樂還算悅耳!」他說兵學堂的舞蹈不好時,固是他的三堂同窗都在大搖其首,為這謊言,頗感慚愧。待聞他說小石頭的將軍令極好,不由盡皆頷首。   邴占元道:「王彥昌,你可不要耍賴。你們的伎舞,我承認確實很美,但咱們的刀盾舞,難道就不美麼?而且,咱們的刀盾舞陽剛而陰柔,那是完美的結合。比你們那靡靡之舞,不知好上多少。」說著,回頭,問道:「同窗們,你們說對不對?」   兵學堂學子,從沒想到平時常練的陣法,由幾個女學員使將出來,居然如此奪人眼球。頓時回道:「對!咱們的刀盾舞才是大周真正的舞蹈,雄壯而優美,你們那伎舞,只是唐國宮廷玩樂,不能比的。」   大陸四國,秦、漢、周靠近北方蠻族,上至皇族,下到平民,無不尚武,講究儉樸簡約,追求豪放粗獷。而大唐地處婉美江南,到處豐歌喜樂,是而作風侈糜,尤其大唐宮廷更是如此。每個貴族均追求享受,以享受為最高目標。視北方三國為尚未開化的蠻人,至於那些真正的蠻人,他們則視為洪水猛獸。北方三國的百姓,卻認為唐國人是一梆寄生的奢侈蟲,揮霍著江南富裕,總有一日,待北方一統,就是揮戈江南之時。   在四國中,北方三國的建築大同小異,皇宮雄渾壯麗,民宅樸拙堅實,而唐國建築,皇宮金碧輝煌,結構精巧又是纖靡,給人種既奢侈又浪費的感覺。雖然風格華美,但長居此地,暖風醉人,以致唐國上下無有上求之心。也正囿於此因,無極島方會捨唐求秦,和那大秦二皇子眉來眼去。   王彥昌想想,兵學堂人所說,確實非虛。他倒也爽快,道:「好,算咱們輸了就是。那麼,現今該輪到下一場了!」   說完,朝劉茵歉意地望望。劉茵臉上倒沒甚惱意,反而大有深意地瞧著小石頭,直看得他垂首不敢回望。   聽著下一場開始,邴占元道:「這一場你們又有什麼鬼把戲,儘管使將出來。」   王彥昌笑道:「鬼把戲倒沒有,只是有個陣法,需要你們這些勇武的兵學堂學子,闖一闖。」說到勇武時,頗為詭秘地笑笑,接著,回頭,朝一身形瘦弱青年道:「慕容兄,請……」   那姓慕容的青年一笑,揮手後招,大聲道:「基數堂的人聽著,把咱們的寶貝,抬出來。」基數堂是雜學堂五堂之一,其間分醫卜、星相、奇門、遁甲以及基數等五堂。語聲落下,一群人咿呀,咿呀的叫著,推著四輛世間從未見過的鬼臉車出來。   四輛車,俱是週身鐵鑄,下面各有四輪,兩邊則延伸著寒光閃閃的長形弩箭。到了校場中央,呈東南西北合攏。 第103章 比了又比     王彥昌笑道:「邴占元,現下輪到你們派人出來,站到車陣中央。」   邴占元一愣,問道:「那又怎樣?」   王彥昌道:「沒怎樣,只是等下眾弩齊發,看你們有沒命逃出來!呵呵……」三堂人適才敗北,如今好不易揚眉吐氣,登也陪著大笑。噱笑,諷刺,揶揄,一時齊向而來。   兵學堂人怒不可遏,要知道,這樣的鬼臉車是大周剛剛研製出來的新式戰車,專門對付草原騎兵而用。只是震北王怒斬北狄莽古爾汗,讓他們四分五裂,才免了北疆多年禍患。孰知,雜學堂今日居然用這大周的秘密武器來對付自己等人,這未免欺人太甚。只是戰車威力極大,即便心忿,偏生無法抵禦。   剎那,兵學堂人再次聚首私議,互相討論。最後,邴占元返身,道:「王彥昌,這場算你們勝了。不過,咱們輸得不服,因為你們不是憑真本事贏的。哼……」   王彥昌笑道:「輸就是輸,贏就是贏,管你們服不服。好,下一場,輪到咱們經學堂了。」   邴占元氣道:「等著你們就是!」   王彥昌踱步上前,道:「既然你們全是深習兵法之人,那我便問個極簡單的問題。世上之計,以哪計最為厲害?」   邴占元一愣,這問題說它簡單,也算簡單,但說它冷僻也確為冷僻。因為,這樣的答案,實在不好說。常言道,世間三十六計各有千秋,均有特色。非要說哪計最厲害,實有強詞奪理之嫌。當下躊躇,回頭相望,但見同窗們也是蹙眉深思,多半所慮與自己相同。   王彥昌催道:「怎麼?堂堂兵學驕子,居然連三十六計中最厲害的計策也不知曉?」這話說得兵學堂眾人好生窘糗,有些人甚至怒顏回目,只是本身確實無有答案,倒也硬不起來。   邴占元見眾人商量來,商量去,皆沒個主意。不由豁出去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當是走計最為厲害!」   「哈哈……」王彥昌狂笑著,他身後的三堂學子其實也不知道,但見他笑了,自也陪同大笑,為他助威。   邴占元見他突笑,情知自己回答錯了,怒道:「笑什麼笑?那你說哪計最為厲害?」   王彥昌驀地止笑,朗聲道:「反間計。」   「反間計?」邴占元不解,他對兵學一道實為癡迷,偶聞獨特見解,一時竟忘了雙方立場。和顏悅色地道:「那麼請教王兄,何以反間計最為厲害?」   王彥昌道:「反間計殺人不見血,一般對敵方同盟來施使手段,加害對方。如此絕計,豈能不說最為厲害?要知道,孫子兵法有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施展反間計,首先就須知己知彼,你不明瞭對方情勢,此計定然枉用。但舉一例,昔日楚漢爭霸。楚王項羽麾下有謀士范曾,其人是霸王項羽叔父項梁起兵的老臣。霸王手下猛將如林,但真正有戰略頭腦的謀士似乎只有范曾一人。當年鴻門宴上范曾幾度發難,幾致漢王死地,可見此人心黑手辣得緊。想離間這位被霸王尊稱亞父的能人,其難度怕不難如登天,但卻難不到漢王麾下謀士陳平。」   說到這裡,他瞇著眼笑道:「以下的事不用我再瑣嘴了吧?想必你們這些兵學堂學子,應該皆曉。霸王自中了陳平的反間計後,便一直冷落范增,以致那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受了悶氣,加上背上毒創發作,不久負氣歸西。而他一死,餘下的就是十面埋伏,霸王別姬的故事。嘿嘿……史上反間計針對之人,皆為當世俊彥,一般均為以弱勝強,只因己方勢力不及對方,不得而才使。但若對方中計,結局之慘,實為不堪再復。你們說,世上諸計裡,反間計是不是最為厲害?」   聽完,兵學堂眾人倒沒怎樣,小石頭偏是大驚失色。當日幽谷經二師傅敘述,葆和宗祖師乃張良,可那會背口訣背得昏天黑地,一時也沒想及。此刻倒是陡然驚醒。沒想到這個世間竟也有楚漢爭霸的故事?難道說,此世間與自己那個世間,是交相迭合的?只是這大陸四國,在自己那個時代,實在是史上不存。就算硬推,也均為一統華夏的赫赫朝代,迥非現今這樣四分五裂,互相爭霸。   他正思忖,那邊邴占元長揖一禮,道:「聞王兄見解,小弟深服。這局咱們輸了。」   「不敢、不敢,邴兄客氣了!」王彥昌愕然,沒料邴占元突然多禮。   他們皆為世家之後,又裘衣輕肥,恣意已慣。雖說各自老父是朝中政敵,但二人互相間實無大仇。只是看著對方不爽,長久以來,怨隙漸大,才致釀成今日論賽。邴占元猛地客套,王彥昌一時倒有些不好意思,對於自己得咄咄逼人,也反思起來。   項猛這時站出來,道:「好了,如今輪到咱們兵學堂的項目。」左右看看,又道:「咱們這裡三人是邴兄,我,還有……」仔細察看,竟無適合之人。須知今日是國學院假日,院中學子並沒全到。要不然,如今的校武場豈止千餘人。他想,不管了,這比武項目,本堂就算隨便找個人,也定比三堂之人厲害多多。即道:「就李兄吧!」   兵學堂人群裡出來一位腰細肩寬之人,全身玄色勁裝,面容極是俊美。那人道:「項兄看得起在下,在下一定全力以赴。」   項猛笑道:「有李兄出場,咱們是有勝無負。項某放心得很。」   王彥昌忽笑道:「哈哈……吹吧,吹吧……待會,打得你們滿地找牙時,就知道吹得壞處了。」   此刻,雙方各自牽來馬兒。邴占元道:「這樣吧,時辰不早了。三場也不用一一比較,各自上了馬,先繞校場一圈,然後至中央比刀,最後互相射一無頭箭。看雙方衣衫上誰有白點,即算誰輸。如何?」   王彥昌道:「好,邴兄此議不錯!」他自邴占元適才一禮,剎那,覺得他也非那麼討厭。是而,言語間大為客氣。   「第一場,先由在下與王兄比了。」邴占元跳上一匹黑馬,從同窗那接過一柄偃月刀。   王彥昌道:」敢不從命!」說著,也躍上一匹白馬,執刀拍馬,領先前行。   二人一個白衣白馬,一個黑衣黑馬,生像也算各有千秋,倒成一時瑜亮,引得各自擁躉歡呼喝彩。   只見他們策馬相繼馳到高台附近。忽然大叱一聲,兩匹馬嘶聲長灰,四蹄飛揚,在校場裡跑將起來。兩匹馬均為學院內部馬匹,既無高下之分,也無血統好壞。這會完全是考驗各自的馭術是否比對方精湛。垮嗒垮嗒,塵霧飛揚裡,兩匹馬始終並駕齊驅,居然毫無前後的跑完一圈。接著徐行至校場中央,勒韁止馬,對面而立。   眾人看去,只見一人輕靈飄逸,溫文爾雅;一人閑雅清雋,氣宇軒昂,端為不凡。看至此,不禁齊相叫好。也不知到底喝誰好,反正就是彩聲不斷。   王彥昌大笑道:「邴兄,好騎術!」   邴占元也笑道:「王兄,你也不賴。聞說你師承禪宗,現今,讓在下看看你的佛門慈悲刀法是否也同樣神妙。」   「呵呵……那在下也要看看兵學堂的撻伐刀法在邴兄手上,是否能發揮出色?」   二人說完,互相揮刀劈刺。嘎嗆聲響,雙刀交叉於空。隨即相視一笑,收刀回馬,再策馬衝刺。如此數個來回,誰也奈何不了誰。   斗了良久,小石頭看得是大搖其首。其它技藝,他不甚寥寥,然對刀法一門尤為精通。看王彥昌的佛門慈悲刀,顧名思義該是不帶殺氣,可在他手上,誠沒殺氣,但爭強好勝之意,人人皆可看出。再說那邴占元,使的是撻伐刀法,總該有勇往直前的氣勢吧,可他偏生畏首畏尾,起手落手總在無意裡留手三分。   這時,劉茵走至小石頭身邊,忽道:「世子高才,小女子真是佩服!」   小石頭正看得起勁,沒想有人與他說話。聞言頓愕,側頭見是劉茵。不知她具體是什麼身份,但見邴占元對她極為忌憚。心道,此女家世必然顯赫尊貴。笑道:「劉小姐過譽了,在下只是小技,倘與小姐的美舞來比,那就差得太多了。」   劉茵笑道:「是麼?咯咯……趙世子真會說話!小女子想問,適才那鼓樂,世子能教我麼?」待見小石頭驚詫之色,幽聲道:「是小女子唐突了。這將軍令必是世子為懷念令尊所作。只是趙老王爺忠義千秋,為國捐軀,小女子也深為敬服。只盼學會此樂,日日彈奏,亦好寄托哀思。」   小石頭不想此女如此居然敬重震北王,心想,能得一官宦小姐的支持,總比十個老百姓來得有用。何況這樂曲將軍令也非什麼稀罕珍物。欣然道:「既然劉小姐想學,改日在下送本樂譜予你便是。」   「啊!那小女子就先謝謝世子了!」劉茵雀躍道。看她宮裳霓衫,裝扮成熟,但小兒女頑皮之態,偏生顯然無遺。小石頭打趣道:「能為劉小姐效命,在下樂意得緊!」   被他一說,劉茵粉臉微紅,啐道:「看世子面容正經,不曾想也是痞氣十足。」   小石頭大慌,怕自己不小心得罪人,連累趙家。色變之餘,忙道:「小姐,我、在下……」一時無法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說法,只得搔首憨笑。   劉茵笑道:「世子,你還真傻!小女子和你開玩笑的。你可別當真啊!」   聞言,小石頭轉憂為喜,樂道:「不會,不會,小姐以後儘管開就是!」在劉茵聽來,他前一句頗含調笑,這一句又是語含雙關,即便她再是大方,也窘得羞澀不堪。返身而去前,氣道:「不和你說了,總這樣!記得,那樂譜可要給我!」   「哦!一定記得!」小石頭在後高聲喊道。   旁邊,原被邴占元和王彥昌之鬥吸引的眾人,頓時循聲看來。卻見劉茵面顏粉色,羞窘離去,而小石頭漲紅著臉在後扯著嗓子。心生遐想裡,大伙哈哈大笑,其聲頗為不善。尤其劉茵的女同窗,更是呵她癢癢,要她老實交代。   項猛笑道:「世子,你是真風流,咱們均不及啊!」說著,居然翹起拇指。   小石頭錯愕,但回想適才舉動,似乎確有嫌疑。一時大糗,望望劉茵,只見她正瞄來。但遇著小石頭目光,竟是狠瞪一眼。意中大含怨責。小石頭無奈,心想,唉……不小心又得罪一人。又想,依我這般脾性,要想光耀趙家門楣,只怕震北王妃委實尋錯人選。   這時,校武場中央的二人,已鬥了數十回合。邴占元懸刀於得勝鉤,取下弓矢,彎弓搭箭,道:「王兄接箭!」王彥昌道:「你也接著!」   兩根無頭木箭,儘管非鋼鑄,但二人膂力非同小可。一箭射出,竟而嘯聲激昂,刺耳破膜。   眾人大驚,沒想雙方居然有此神力。思忖未完,只聽見「噗噗」兩聲,二人各自跌下馬背。王彥昌皮厚肉實,一跤摔下,儘管衣衫盡破,靴子掉了一隻,但仍首先起身;繼而邴占元也站將起來,看模樣也是大同小異。   互相望著對方的狼狽相,二人哈哈大笑。   王彥昌道:「痛快,痛快,看邴兄瘦弱,孰知膂力不凡啊!而且刀法也好!」   邴占元笑道:「彼此,彼此,王兄也端得厲害。要知道,我可是兵學堂學子,有這樣的本事,自無奇怪。而王兄身為經學堂高弟,竟也如此威猛,在下深為佩服!」說著,二人大有交友之心。   待邴占元回來,項猛湊上前去,問道:「邴兄,咱們還比不比?看你與王彥昌似將成好友。」   邴占元道:「如何不比?朋友歸朋友,切磋歸切磋,何況時下比賽涉及到各自學堂的榮譽,倘若咱們主動說不比,難免教人以為咱們怕了他們三堂。如傳出去,那還得了?」   「嗯!不錯!」項猛說著,就想出面邀戰。   「且慢!」小石頭上前阻止。項猛愕然,問:「趙世子,有何見解?」   自見王彥昌與邴占元雙雙中箭落馬。小石頭就覺得兵學堂的三項比賽,似嫌危險。要知道,他在這裡與眾人站了會兒,又一起說了會話,便覺得這幫學子著實可愛。要他眼睜睜地瞧著他們拚殺廝鬥,心中老大不願。情不自禁地便出聲勸解。他道:「項兄,咱們均為國學院的學子,若趁先生不在,私自以刀拚鬥,可為忤逆。而且,在下看邴兄與王兄也是惺惺相惜。與其鬥得傷了和氣,毋寧一笑泯恩仇。豈不妙極?」   「這……」項猛躊躇不決。   邴占元道:「不可、不可,豈能為了在下,而讓兵學堂認輸。」   小石頭道:「邴兄,不是認輸,而是雙方罷手!」   邴占元道:「罷手也不行,不分個輸贏,以後到底誰來做老大?」   小石頭一聽,失笑出聲,心道,弄了半天,原來全為了爭個老大做。也就是說,這場比賽,誰出力大了,或得到大多人的敬服,那此人就是國學院學子們的老大。嘿,這個倒好,假若我現下出手,露上幾手《龍行八法》,或是幾式《焚陽刀訣》。那麼這些官宦子女和商賈子弟豈非都服我了。   他平生未做過同齡人的老大,雖然宋仁等人口口聲聲呼他大哥,但那實由雷家老爺贈予他的護衛。再說他前世,一生鑽研醫術,有空就摸摸圍棋和聽聽音樂,別說知己,縱是朋友也沒有。若非如此,他那會坐監,豈會無人探望。眼下聞著邴占元之語,只道做人老大,真這麼簡單。   不過他轉念想及王妃叮囑,尋思著,自己切不能輕易暴露會武功的秘密,萬一教仁秀帝起了疑心,勢必給趙家帶來無盡麻煩。   便在這時節,猛聽得有人在後大喊:「小石頭!」   聞言返身,一見之下,小石頭怛然色變。卻見隗斗站在不遠處,正軒眉冷笑地望著自己。這刻,他話也不說,旋即縱身躍起,那還顧及得上王妃囑咐,只想逃之夭夭了再說。殊不知,此趟隗斗早有準備,在他轉身一刻,便已飛身而來。驚天指氣更是嗤嗤作響,銳嘯撕耳。   眼見事態危極,覷得項猛手中大刀。小石頭一把奪來,朝後便是猛地一刀,亟盼能阻上一阻。情急之餘,真元力洶湧奔出。儘管刀式簡單,離精妙二字,也是相差遠甚。但力道雄渾,浩浩蕩蕩,似狂潮倒湧。   隗斗一怔,心道,這小子功力似比幾月前又增不少。他本無殺小石頭之心,手指點出,其實留手甚多。殊未料,小石頭一刀剛猛若斯,即便是他,一時也難攖其鋒。倉促間,側身閃躲,手指凝勁,御開刀鋒。但其衝勢未止,先見他含胸拔背,待避過刀勁,隨如蝦軀疾射,依舊往前趕去。   刀氣擊空,撞地而入。 第104章 亡命奔逃     只見武場礫地剎那間,被摧枯拉朽地撕開一道掌寬的口子。瞧餘勢,直到劈開武場邊的一株小樹,刀勁才杳。眼見如此駭人一幕,眾學子無不大驚,人人呆若木雞。直到這會,宋仁等人方是醒覺。實因變起倉猝,讓他們均有猝不及防之感。當下拔出佩刀,銜尾追去。皆想,無論如何,此趟是萬萬不能再教那賊子劫持了石大哥。   一刀擊出,小石頭也不覷結果如何?只曉往前直奔。所施身法,正是《龍行八法》中的神龍無影,同時也是《龍行八法》中唯一的一式直趨身法。在眾人眼裡,好似驟然有了數十個趙世子,前後倉促地朝前奔跑。愈到後來,身影愈淡,眨眼工夫,竟已人影俱失。   隗斗郁極,他本在街上閒逛,偶見一貴介公子,容貌生得與小石頭相若,便跟將進來細細查探。直到覷得空暇,試著喊了一聲,孰知,這傻小子不見多日,愈發精明起來。上次還說會話,目下一見到自己便如狡兔脫身,尤其臨走前,尚用刀勢阻擾,以致自己幾乎出醜。他是愈想愈忿,心下立誓,今日不抓住傻小子,自己從此以後退出江湖。   如是一思,在後大叫道:「臭小子,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老夫也要追到你!」這當兒,他施展的正是無極島內的絕世輕功《魚龍衍變》。整個人如魚兒彎曲,忽左蜿,忽右蜒,瞧是有點故意磨蹭。可偏生速度極疾,半點都不遜於全力施展《龍行八法》的小石頭。   二人追得首尾相連,僅差毫釐。   聞著隗斗發狠之聲,僅在咫尺,小石頭駭得魂飛魄散,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尋思著,只是沒坐馬車而已,便被他發現行蹤。實在倒霉已極。奔走間,數個眨眼,已出了國學院地界。門外,人群熙熙攘攘,街販、集市、行人,委實提供了一個天然的逃跑渠道。   瞅著人多處,小石頭猛地一扎,似龍入大海,朝前游奔。   眼見情勢不妙,隗斗又喊:「臭小子,今日若教老夫逮住,不把你拆骨剝皮,老夫誓不罷休!你還想逃那去?」急切裡,嚷得力道十足,音浪分外震耳。   行人被他這麼一聲大喝,人人震得一個驚顫,均惶惶散開。剎那,空出寬敞大道。縱有極個別膽大的武人,但也是稀稀落落,壓根擋不了追擊的速度。隗斗大喜,覷準小石頭背影,急追而去。街上形勢突變,小石頭察覺。也不知如此直跑,能否避開隗斗的追擊。當下縱身躍上屋頂。   一個是縱橫天下的武學大宗師,一個是奇緣迭遇的後起俊彥。論起實力,二人皆稱絕頂。他們在汴梁城內穿來穿去,時而躍上房頂,時而大街疾馳。從東城跑到南城,再從西城繞到北城,短短柱香的時辰,便足足繞了一圈汴梁外郭。   途中百姓只要望見,均是仰首圍觀,有膽大者更是指指點點。直待邊上有人說道,前面逃的似乎是震北世子,百姓們這才憂急交加。當下是爛菜根,西紅柿,碎磚塊,不一而同地向隗斗砸去。這般炮製,雖對他構不成甚威脅,無疑也教他鬱悶萬分。尋思著,傻小子怎地剛到汴梁,便受到百姓如此擁戴?   不過那些赴會的江湖好漢,卻是驚喜無比。均想,人說東周民風淳樸,階級分別無甚明顯。沒來前尚不覺得,今日一見才知所言非虛。沒見那堂堂王爺世子也被人逐得如喪家犬。若換在別國,何人敢如此放肆?但小石頭的絕世輕功也讓他們咂舌驚歎,思來想去,萬萬料不到一個東周貴族居然有此功夫。流動宛轉,電不及飛,這樣的輕功怕是號稱天下第一也無人反對。   宋仁等九人練武時日不長,刀法雖然進步極大,但內力未免稍遜,提足真氣跟了大半路程,就已氣喘吁吁,再無半絲力道追將下去。直覺舉步惟艱,別說追了,就是那柄佩刀,都感重若泰山。無奈余,只得各按八個方位,分而散之,以求待敵。   再說那國學院的眾學子,初見心目中始終是文弱名詞代表的趙世子,居然是個飛簷走壁的絕世高手,無不匪夷所思。過了好半晌,才想起要走出學院,聲援趙世子。其間,男生中以邴占元、項猛最為積極;女生裡,則以劉茵為主。   費力地繞城一周,小石頭回首一望,只道定已撇開隗鬥。孰知望見的卻依舊近在咫尺。這麼一來,著實嚇得不輕。當下猛提丹息,身輕如燕,朝前疾衝。囿於是逃命,龍行八法的步伐,他竟忘得一乾二淨,只曉憑身法在空中劃掠。   他知道這會,自己切不能回王府。否則,難保不會傷害到王妃和奚先生。是而,凡是不熟悉,或陌生的角落,均是他逃命的最佳方向。只是逃得備極艱辛,心中著實苦悶難熬。   隗斗愈追愈惱,萬沒料及傻小子的輕功居然又高了不少,自己運足全力,且施展開《魚龍衍變》追了大半時辰有餘,偏生不能接近半步。依然是伊始相距的間隔。正氣憂交加裡,望著小石頭矯捷背影,猛地靈光一閃,右手中拇二指,微拈,隨即彈出一股尖銳的勁氣,犀利無比地朝小石頭的腿部地機穴射去。   聞著後頭破空聲響,小石頭情知不妙。驀見左前方恰是一庭院間隔,當下猛地一拐,往左側彎行。腳尖點在簷下,身子不可思議地一扭,旋轉而落於庭院。聞著頭上破空聲去,腳步不停,穿廊過廂,到一圍牆邊時,再次騰身飛出,落在院外。左右瞭望,竟自到了一條陋巷。時辰倉猝,也無暇顧望方位,逕自朝前又奔。   不多時,穿出巷子,又至大道。但見行人比肩接踵,小石頭高身跳過眼前人牆,落於空隙,甫想拔腳再走。便聽得有人喊道:」小賊,往那逃?」話音剛落,一道無匹劍風自後襲來。小石頭大驚,不遑多思,腳踩八卦,自巽步到艮步,一個旋轉避開。回頭凝視,但見這刺劍人竟是青城派的宮權。   身後尚有數位與他有著同樣裝束之人。其中有個瘦小老道,分外威赫,雙眼睜眨精光刺人,予人陣陣迫壓。   二人均未思及此時此刻,居然會在汴梁相遇,是而皆為之怔忪。   便在這時,隗斗也到。在那庭院,被小石頭七轉八拐的差點追丟。這會老遠見著小石頭被人以劍挾在大道。不由欣喜若狂,大聲道:「別放走這臭小子,給老夫留住!」   他不喊沒事,這一喊,驚得小石頭頓時回過神來。朝宮權微一抱拳:「幸會,幸會!」說著,拔腳就跑。這當口前有大敵,後有追兵。他不免起了捨命心思,心道,你們能追上,算我倒霉,不能追上,那就是我幸運。   宮權怔了須臾,迅即反應,怒喝道:「原是你這小賊,還我師弟的性命!」他本當是尋常竊賊,殊不知竟是弒弟大仇,當下便朝小石頭趕去。這一喝,驚了那灰髮老道,他問道:「宮權,你說什麼?何風是剛才那賊子殺的?」   宮權一邊追,一邊咬牙切齒道:「不錯,師傅,若非這小賊,何師弟豈會死於非命!」原來這老道就是青城派掌門浮舟子。要知道,汴梁城將辦刀劍大會的訊息,剛傳至江湖。整個武林便沸騰起來。這旬日,遠遠近近的武林門派,皆往汴梁而來。   譬如這青城派,前時要在長安舉辦,緣於本派路近,倒不用太急。但此次大會地在汴梁,相隔足有數千多里,是以這青城派便在掌門浮舟子的率領下,早早來了汴梁。今日也值湊巧,青城諸人堪堪進城,尚未及尋得客棧,便見城中著實紛亂。居然有武林人在屋頂上肆無忌憚地奔來跑去。   依著他們名門正派除暴安良的性子,自是銜尾相追。因小石頭身法迅捷,何況今日衣衫華麗,與當日家丁打扮和林中哪副囚役的衰樣,實非同日而語。以致宮權陡見,也沒認出。待在道中攔住,二人近距離相視,宮權方看個明白。想他師弟何風,當日在林中劫殺小石頭,被胡長老擊斃。如此血海大仇,他是全然記在小石頭身上。此刻相見,喜不自禁,竟有些措手不及。直到小石頭再次遁走,宮權才醒神怒追。   如此一來,小石頭身後竟有兩批追兵。一是宗師隗鬥,二是青城派諸人。   眼看小石頭越跑越快,報仇心切的浮舟子,鬚髮賁張,腳尖疾點,身形陡快。他對落在後頭的眾徒弟道:「為師先趕上去,你們在後慢慢來!」   「是!」宮權見師傅追去,心想,你這小賊今日倘若再不死,那就是老天無眼了。   再說那小石頭跑不多久,忽見眼前有道城門。稍加一望,卻見金水門三字。不遑多想,須知身後追兵愈來愈多。此刻只能向前,萬不能朝後。否則,必然死無葬身。被那隗斗抓住,多半只是囚禁,若被那宮權逮住,怕是要被他挫骨揚灰了。   穿過城門,只見城內人多如海。要知道,國學院在汴梁外郭。小石頭奔來奔去,始終未離外城。此刻不分東西,暈頭昏腦的居然被他跑進汴梁內城。金水門之名,實因城內金水河而得。同時,這條河也是汴梁內城的碼頭區。   河上船隻密集,有官府的,有私商的,既有運輸用的,也有喝花酒用的。真是舳艫相銜,千里不絕,一片繁榮的景象。小石頭惶不擇路,堪堪進城,只往人多處擠。孰知穿過人群,竟見眼前一片水汪。當下提氣騰身,抄空掠至船上。在船頂上奔了不久,引得船家一陣怒罵。再看船帆愈益稀疏,情知將沒船艫供自己踏足了。隨即騰身跳上陸地。   眼看他身影即將沒入內城的街道小巷。   汴梁巷道,縱橫交錯,密如蛛網。若被小石頭逃將進去,搜索起來,勢必增加不少難度。難保今日又教他逃脫了去。急切裡,隗斗再不管他死活。食指一伸,一道無形劍氣如雷霆萬里,嘩嘩而響,疾刺小石頭後背。這式指法正是他結合雷電二訣,去蕪存菁所創。   而且恰是直刺小石頭腳足欲踏未踏之處。倘若往前,決計沒得活路,可如果退後,或佇足不動,無疑又落追兵之手。危急下,小石頭騰身躍起,如神龍夭矯,至半空,接著詭異地向旁橫移尺許。此時,他身邊正有一處樓頂簷角,索性猿臂長伸,勾帶一下,借了把力。人如猿猴,再次翻身而起,縱上樓頂。   動作乾淨利落,既簡單明瞭,又姿神妙美。   附近便是汴梁城的碼頭區,如此神異絕技,引得途邊百姓轟聲叫好,掌聲雷動。甚多堪堪進城的江湖人偏生臉色一變。他們此來原想為本派爭個臉面,在刀劍大會上好生揚威一把。殊不知,人未停當,便是好一個下馬威。暫不說隗斗的無形劍氣令人咂舌膽寒,即便小石頭的神妙身法,縱讓他們再練個三十年,也練不出來。   聞得下面呼聲雷動,小石頭虛榮心作祟,回首向他們笑笑。   瞥眼間,瞅見隗斗和一老道已然追將上來,神色一變,又想逃走。這會,汴梁內城百姓已曉得被人追殺的就是震北王世子。當即主動地為他擔負起掩護的責任。有些體形剽悍者,甚至上前阻攔隗斗與浮舟子二人。如果單單幾人,二人倒是無懼,不曾想,居然有恁多百姓維護這即便殺之千刀也不枉的小賊子。   此時光天化日,又是大周都城,隗斗與浮舟子那敢出手對付百姓。無奈,只得返身而走,也躍上樓頂。不虞,他們堪堪上了樓頂,小石頭卻跳了下來,一轉眼,鑽進了樓裡。此樓何用他沒細看,只想逃得性命。尤其適才在庭院裡幾欲甩掉隗鬥,此刻自又想故技重演。   二人那裡肯捨,自又奮起直追。   殊不知,金水門附近的地域便是汴梁城赫赫有名的娛樂聖地大楚館。這幢樓又正是大楚館的尋歡閣。此刻正當巳時,閣中甚多姑娘尚在寐睡,固算有幾個起來的,也多未梳妝。一路飛奔,見到的多是粉底白面,眼青暈黑的女子,一連受了幾個驚嚇。小石頭再不敢在廂廊行走,看一廂房未關門,便直闖進去,想尋個隱蔽處躲藏。不料,裡屋姑娘的恩客,昨夜未走,此刻醒來,雄勁頓起,時正盤腸大戰。   猛地有人闖進,那恩客一駭,立時軟癱。又見來者俊美無儔,器宇軒昂,一望便非凡客。待見那人進來,先是神色駭然,隨即惶惶離去。那恩客嫉火燒胸,對姑娘斥道:「小婊子,枉老爺包你恁多時日,居然私底下偷腥。快說,剛才那男人是誰?」   那女子躺在下面,也沒瞧清,教她如何說法,自然極力否認,不過等來的卻是一頓狠揍,也算可憐。   至這刻,假如再不曉得此樓何用,那小石頭當真傻瓜了。心慌之餘,穿出行廊,躍上屋頂,往遠處奔去,心裡只想,真是晦氣,晦氣,光天化日竟是闖入這等所在。也不知王妃知曉後,會否氣暈過去?   他不知汴梁百姓在為他抵擋追兵,只曉得慌不擇路往前急奔。跑不須臾,卻見巍峨宮門聳立眼前,金甲衛士排列縱橫,竟是到了大周禁宮廣場。這兒,僅限貴族來去,尋常百姓是明令禁止在此閒逛或佇留。如此一來,他的遁影完全曝露在隗斗與浮舟子的眼內。   搖頭苦笑余,徘徊至宮牆下,只見足有五丈高,比之外郭城牆也是半斤八兩。一人站與下首,委實渺小異常。心想,無論何處,即便是刀山火海,今日偏也只能闖上一闖,總之不能回家,以免為王妃和奚先生帶去災禍。不遑多慮,縱身而起,在空中轉折三旋,最後一旋,施盡全力,方勉力躍上牆頂。   舉目一望,只見宮室連綿,金碧輝煌,四下裡倒無一人。不由暗歎僥倖。忖思著,倘非自己身懷《龍行八法》,換了旁人,若無超一流的身手,決計無法翻越這宮禁高牆。落於地面後,即朝望好的一條僻靜小徑遁去。數十餘步,走得是躡手躡腳,雖無盜賊經驗,然教世上頂尖賊偷見了,必然引為同類。   幾個眨眼,聞得前方隱有皮靴踩地聲接近。情知是宮中禁衛軍或是侍衛巡哨。顧目瞥眼見及左側身後的不遠處,恰有一株合抱虯松,頓時躲於樹後,屏氣懾息。待巡衛走過,這條小徑,他再不敢前行。回頭望,是面綴圓矮牆,索性翻了過去。牆後喬松修竹,蒼翠蔽天,層巒奇岫,靜窈縈深,顯然是處花園,倒是藏身的好所在。不比適才那些方方正正的建築群,難以隱藏身影。   當下瞅準一株繁葉高樹,縱了上去。堪堪臥妥,只聞牆外唰唰地飛進兩人。定睛一看,正是隗斗與浮舟子。心想,尚算幸甚,若再晚上一步,勢被他們瞧見。忖思間,口鼻自閉,丹息緩行,縱連呼吸也用細毛孔解決。 第105章 禁宮御苑     二人落在地面,也不聞急喘聲,依舊一派閒適。   稍一察顧,隗斗道:「咦!?明明見那小子逃了進來,怎地不見?」   浮舟子道:「小賊奸猾,會否已然走遠?」   隗斗沉吟道:「不會,這裡是周宮禁地,那有他隨意來去的道理?」   浮舟子道:「小賊衣著華麗,會不會與這周宮大內有甚關連?」   隗斗負手於後,冷聲道:「那小子是什麼身份,豈會和大周皇族搭上關係?浮舟子,你未免高看他了!」二人雖未直接會過面,但青城掌門的肖像,經無極島密探之手,隗斗也見過。時下見及,自然認得出。不過他是誰,浮舟子偏偏不識。聽他直喊自己的道號,口吻裡不帶絲毫敬重,素在西南稱尊的浮舟子不由惱了三分。   又見他貌相中年,一副儒生打扮,但生像著實不好。雖不至猥瑣二字,卻也矮瘦。要知道,就隗斗這副模樣,真是去了他大半的宗師風範。浮舟子沉聲道:「閣下究是何人?貧道似乎從未見過!」   隗斗道:「老夫何人,你不用多管!只是那小子已被老夫訂了,你要尋他報弒徒之仇,終要老夫與他之事解了才行。否則,老夫斷不同意你弒殺。」   浮舟子身為青城掌門,在西南帶可說除了峨嵋掌門金蟬子,就屬他名望最高。生平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囂張若斯。聽了隗斗所言,登時又惱又怒,哼了一聲,道:「閣下未免自視過高了!貧道也告訴你,只要我浮舟子想殺的人,還沒人能在貧道手上救了去!」   隗斗嘿嘿一笑,瞪目望著他,道:「那就走著瞧!」這一眼,氣勢洶湧,暗勁澎湃。浮舟子竟覺心頭一凜。此刻方知,這瘦弱中年原不是好惹之人。既有了忌憚,口氣頓改,道:「那小賊弒我青城弟子,莫非貧道還不能尋他報仇?只是閣下若有要事詢問,貧道也可寬限數日予你。」   隗斗道:「謝了!不過老夫行事,素來不喜歡旁人插手。」說著,冷眼瞅著他。   浮舟子大怒,本看他功力極高,暗思著不必豎此強敵。是而口吻才稍帶軟弱,用了商榷之語。不曾想,這傢伙如此可惡,居然得寸進尺,非要驅趕走自己。當下道:「閣下行事不喜歡旁人插手,然貧道行事也不喜歡旁人插手,難道咱們現下便要鬥上一鬥?」   隗斗哼了一聲,冷冷地道:「就怕你青城幾日後便要換掌門了!」   這話傷人無比,顯是挑釁到極限。   浮舟子再難忍耐,甫想出劍教訓教訓這狂妄的傢伙。驀地心中警兆閃現,側耳聆聽,竟聞得有大群人向這行來。當下縱起,往一處假山後逝去。只是在動身前,發現那狂妄的傢伙,居然比自己早先一步躲了起來,不禁一震,心想,這傢伙功力顯然並不弱我。當下便把隗斗視做了平生最大強敵。   過了半晌,但見大群人由另一園門走了進來。為首一人,明黃色蟠龍袍,頭戴珍珠流冕,面相極是清秀。小石頭一驚,這人竟是仁秀帝。再看他身邊依偎一氣質高華的妙齡少婦,曲眉豐頰,體態豐腴,宮裳霓衫,群裾曳地,後面有兩位宮女為她打理。看氣派,不是皇后便是妃子。再後面,則是些掌燈執扇的宮女和一梆太監。   至這會,小石頭心頭打鼓,暗道,若讓那兩個老傢伙發現,至多就是打上一架,再不濟,就是被隗斗抓回無極島去。可萬一被仁秀帝看見我躲在這裡,那就不是用誤會可以解釋得了,興許是一場暴風雨,連震北王府也給他徹底滅了。想到這裡,至驚之餘,心頭反而漸漸寧靜。彷彿在這剎那,身心俱融於天地,融於自然。   仁秀帝與那女子緩緩而行,走至小石頭藏身的那棵樹下。   仁秀帝笑道:「皇后,朕與你便在這裡弈棋一局如何?」   皇后笑道:「好啊,不過皇上,臣妾私下以為,稍後,您要讓臣妾几子!」   仁秀帝呵呵笑道:「怎麼說?何以非要朕讓子?」   皇后道:「皇上,您想啊,皇上的棋藝出神入化,脫然高蹈,已臻仙境。臣妾卻仍在俗境徘徊。兩廂一比,皇上若不讓子,臣妾豈非只有輸的份?」   仁秀帝笑道:「好、好……皇后說讓子,朕便讓子。哈哈……」笑著時,也不知身染小恙,抑是笑岔了氣,居然咳了數聲。   聽到這裡,小石頭尋思,原來這傢伙也是個愛受奉承之人。被那女子僅是幾句話,就迷得眉開顏笑。又想,難道這世界的棋品,還有甚仙境、俗境之分?我倒要看看,臻至仙境的仁秀帝究竟如何樣的厲害?聞著下面人要弈棋,興致所至余,什麼危險都全然忘記,只顧朝下觀望。   樹下有一玉案,上面雋著來回縱橫十九道的圍棋棋盤。仁秀帝與皇后各分東西地坐下。太監則端來兩盒棋子。待二人落下第一子時,太監們執扇打傘,圍繞一圈,裡面宮女們也沒歇下,或執酒壺,或端饌盤,點檀香,彈古箏,好不熱鬧。小石頭噱笑,心想,原來這就是帝皇生活,果然奢侈異常。   再觀那棋局,二人頃刻間已是下了十數步,單看那開局,卻覺失望透頂。暫不說皇后如何,仁秀帝的棋藝其實不過如此,說難聽些,許是秦皇都比他稍勝一籌。暗道,莫非這就是棋藝中的仙境?這未免……唉……還是先看看再說,而今就下定論,不免過早。又是片刻,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已然放了許多,雖然仁秀帝有時蹙眉,每一步均是深思熟慮,但在小石頭看來,實在是臭不可聞,難以目睹。有時恨不得開口大罵。   便在這時節,忽有一中年太監從園門外走進,行至近前,俯首跪拜,大聲道:「皇上,有密諜!」   仁秀帝正執子沉思,聞言,冷聲道:「呈上來!」那密諜用一黃綾包裹,連經三位太監之手,方傳至他手上。仁秀帝放落棋子,雙手展開黃綾,裡面是一竹桶。又從竹桶裡抽出一張紙筏,細細閱覽。須臾,驚問道:「什麼?震北王世子趙巖被江湖人追殺?」又看了下紙筏,對依舊跪在地上的太監道:「還說趙巖會絕世輕功?到底怎麼回事?黃丙淵,你與朕說清楚。」   那叫黃丙淵的太監道:「皇上,具體如何,奴才也不大明白。只是趙世子在國學院內突逢一青衣人追殺,到內城附近,又遭一梆道士追殺。」   聽到這裡,小石頭難免苦笑,心想,原本思思就覺倒霉,刻下從他嘴裡說出,真是愈想愈衰。而另兩人,驟感一驚,沒想那小子竟是周國的震北王世子。隗斗暗道,那傻小子不是說姓石麼?怎地忽然又姓了趙?且又成了大周貴族?百思不得其解下,對小石頭越想越忿,尋思著,好啊!原來那傻小子始終在耍弄老夫,虧老夫每每出手,均是手下留情。哼……   仁秀帝道:「既被追殺,就該有個緣故?黃丙淵,你把趙巖出府之後的事,詳詳細細地說予朕知。」   「咋!」黃丙淵叩首,說道:「皇上,是這麼回事。據諜報,趙世子辰時末從府裡出發至國學院。當時,院內恰是兵學堂和另三堂人在爭吵。不知為何,四堂人說要舉行六場比賽,以決勝負。並說,負者以後見了勝者便要俯首,不得再行囂張。他們到了校武場,第一場便是文學院的霓裳舞,領舞者是……是……」說到這裡,他抬眼望望坐於仁秀帝旁邊的皇后。   仁秀帝聰明絕頂,見他這樣,笑道:「莫非是朕的小姨子劉茵?」   黃丙淵再次叩首,道:「皇上聖明,正是留蘭郡主!」   仁秀帝呵呵笑道:「好,不錯麼,以前黃毛丫頭的她,竟然已能領舞。」又對皇后道:「皇后,什麼時候,把你那妹妹召進宮裡,朕倒要好生看看。哈哈……」   皇后稍起身子,柔聲道:「是,皇上!」   仁秀帝擺手,要她坐下,又問:「黃丙淵,以後又怎樣啊?」   黃丙淵道:「稟皇上,原本留蘭郡主的霓裳舞是藝壓全場,可那趙世子出了個主意,要兵學堂的八位女學員身著鎧甲,執刀拿盾,排演了一套刀盾舞。」   「刀盾舞?」仁秀帝愕然,又道:「後來如何?難道留蘭郡主輸了?」   黃丙淵道:「皇上聖明,照理兩方舞蹈各有千秋,不分輸贏。但趙世子突然奏了一曲鼓樂,那樂聲氣壯山河,軒昂激烈,再合上那剛健柔美的刀盾舞。留蘭郡主惟有俯首認輸。」   「鼓樂?」仁秀帝再次錯愕,「那鼓樂何名?」黃丙淵道:「據趙世子說,鼓樂是懷念趙王爺所作,樂名將軍令。」   「將軍令……」仁秀帝囈語,只見他閉目沉思了會兒,道:「何時倒要趙巖進宮奏上一遍,讓朕也飽飽耳福。」皇后笑道:「皇上,臣妾也要聽!」仁秀帝道:「好,一起聽,呵呵……」又道:「黃丙淵,說下去。」   黃丙淵道:「是!」當下,便把國學院內適才發生的一些瑣事,其中,小石頭看見的,聽見的,和他沒看見,沒聽見的,都事無鉅細,無論大小地娓娓道來。小石頭聽得是目瞪口呆,沒想仁秀帝居然盯得忒緊。而仁秀帝也是訝然,直到黃丙淵說完,久久之後,方道:「那麼趙巖現今在何處,你們也不曉得?」   黃丙淵道:「是的,皇上。趙世子輕功高絕,先與那青衣人在汴梁外郭東南西北地跑了一大圈,然後自金水門入了內城。當時全城百姓知道是趙世子被追,立即奮起阻擋。雖然暫緩了追兵的行速,不過也增加了密探們的追蹤難度。」   「嗯!」仁秀帝微微頷首,又道:「那些江湖人的來歷,你們都瞭解吧?」   黃丙淵道:「稟皇上,起撥的青衣人,奴才不知,宮中也沒他的記錄。可後面那群道士,奴才曉得。老道士是青城掌門浮舟子,其餘的則是他的徒子徒孫。」   仁秀帝重重擊了下玉案,氣道:「青城派竟敢如此大膽,在朕的天子腳下,追殺朕的忠良之後?這還如何了得?難道他們受了秦國的僱傭?」他雖然忌憚趙家威勢,生怕震北軍太過強大,威脅他司馬家的皇權。但趙家兩代忠心耿耿,一個是開疆闢土的開國元勳,一個是保疆衛國的赤膽忠良,若在他們逝後,任由江湖人追殺他們的後裔。思來想去,都覺大大的不妥,暫不說大周威嚴何存,若是不管不顧,委實寒了臣子們的心。   當下又道:「不成,黃丙淵……」   「奴才在!」   「命你立即派御林軍把青城派所有人等遣送出境,說道我大周不歡迎他們。若有反抗,格殺勿論。」這番話說來,竟讓樹上的小石頭聞之顫慄。   隗斗卻在亭閣裡暗笑,尋思著,牛鼻子這下倒霉嘍!朝那假山看看,心道,稍後老夫搞些動靜,讓你顯頭露臉,看你怎辦?嘿嘿……   他無極島與摩天峰、刀廬素稱武林三大禁地。這三處之人,行走江湖,喜歡獨來獨往,而且行事又諸多怪異。與其餘那些名門正派,可說是水火不容。像這種嫁禍他人,尋釁挑笑之事,對於隗斗來說實為家常便飯。況且能有暗中懲治青城之機,自也不遺餘力。   他不知這會的浮舟子也是心頭打鼓,暗叫不妙。聞著自己追殺之人,竟是大周貴族。且刻下又得罪了周皇。竟連宮權也恨上了。要知道,名門正派行事喜歡標榜仁義,與邪門魔教暗中來去可大不相同。雖然也鄙視官府,而且青城派儘管位處西南,與大周渾不搭界。但總有各處生意以及弟子,在大周境內。倘若仁秀帝非要驅趕青城,對於他這掌門來說,委實頭疼異常。   「咋!」黃丙淵頓首再拜,偏未立時退下。   仁秀帝奇道:「尚有何事?」   黃丙淵道:「皇上,秦降將王和前日送來了不死聖藥,皇上可要察看?」   「不死聖藥?好,呈上來!」仁秀帝自小體弱多病,聞著藥名不死,不禁興趣大增。   黃丙淵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瓶,由幾位太監呈遞,最後到了仁秀帝手上。仁秀帝看著那只極其普通的瓷瓶,笑道:「這就是不死聖藥?呵呵……黃丙淵,你莫要上了那降將的大當啊!」黃丙淵道:「皇上,這瓶聖藥,奴才已然試過,確實可以生死肉骨!」   「哦!?」仁秀帝再次打量手中瓷瓶,道:「給你,試予朕看看!」   「咋!」黃丙淵撩起衣袖,喚了名帶刀侍衛。取過長刀在臂上劃了道小小的口子,任鮮血滴在地上。待仁秀帝瞧了清楚之後,接過小太監遞來的瓷瓶,拔了塞子,倒些許藥末於傷口上。   此刻,仁秀帝、皇后包括所有在場的太監、宮女、侍衛,均瞪大雙眼望著他。即便假山後的浮舟子和亭閣樑上的隗斗也探出頭來,細細注視。二人互相望見後,隗斗朝浮舟子陰陰一笑。這一笑,引得浮舟子心頭悸動,不知他何以發笑?   片刻後,黃丙淵在臂上揉了揉,撫去疤蓋,伸長手臂道:「皇上請看!」   仁秀帝站起,近前一看,果然,那手臂上非但疤痕全無,更且光滑異常,那有傷過的痕跡。隗斗與浮舟子看得是饞涎欲滴,這樣的傷藥,別說國家軍隊,就是江湖正邪各派,也必然覬覦萬分。   仁秀帝怔忡須臾,笑道:「好藥,好藥……哈哈,真是天助我大周。黃丙淵,朕命你立時把這聖藥送予太醫院,給太醫們研究。並限他們三月內,自行研製出來!至於那降將王和獻藥有功,調至禁軍,任督尉一職。」   小石頭暗呼不妙,心想,這王和既然獻了傷藥,必然也說出製藥人是誰。倘若仁秀帝追究起來,勢必查到鄭大哥頭上,說他玩忽職守,擅自放了我。如是一想,不禁心旌提起,忐忑不安。當下側耳聆聽,只盼那黃丙淵再無下文。否則,難保不是一場大的風波。   「咋!」聽了仁秀帝之言,黃丙淵再次叩首,又道:「皇上,奴才尚有一事啟奏!」這會,小石頭心旌怦動,求神拜佛。   「說!」自見了聖藥效果,仁秀帝胸懷大暢,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黃丙淵道:「據那降將王和所說,這聖藥乃秦營內的一名醫官研製。這位醫官姓石,稷山大戰後曾被鄭將軍俘虜。無奈鄭將軍與他居然是好友,是以便擅自放了他。」   「什麼?放了他?」仁秀帝氣得流冕晃蕩,在台上來回走了數遍,又猛咳數聲,對旁邊一位小太監道:「給朕傳鄭恩進宮,說朕忙上要見他。」   待小太監出園,他怒氣依舊,在石台上走來走去,自言自語道:「好你個鄭恩,枉朕如此信任他,他居然,居然……唉……」說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道:「居然吃裡扒外,私放俘虜。真是膽大包天。」見著黃丙淵仍在,揮揮手道:「下去吧,朕吩咐的事,可要記著。」   「咋!奴才告退!」 第106章 禁宮激鬥     小石頭目瞪口呆,心道,完了,完了,這下要連累鄭大哥了。又想,不管如何,待鄭大哥來後,若仁秀帝要治罪,我便衝出去自首。總之解了鄭大哥的死罪再說。想著、想著,囿於抱著豁出去的念頭,漸漸地竟是物我兩忘,仿若與大樹結成一體,融於樹的本身。秋風輕送,枝葉輕搖,他也隨著虯枝浮動。尋思著,就算一死,鄭大哥卻也不能為了我枉死。   見仁秀帝怒氣衝天,且始終咳個不停,皇后上前,遞了塊絹帕,慰道:「皇上,鄭將軍是您的心腹,他那樣做,許是有甚特殊緣故。您這麼發怒,豈非大不划算?況且,龍體要緊啊!」   仁秀帝聞言,接過絹帕拭拭嘴際,繼而沉吟片刻,笑道:「皇后說得對極!鄭恩是朕一力扶持的將軍,豈會背叛?哈哈……倒是朕多慮了!皇后,你果是朕的賢內助啊!」   皇后嫩顏緋紅,羞道:「皇上……」說著,美目流盼,看看四下的太監宮女,意示人這麼多,你還瘋言瘋語。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皇后,棋局尚未結束,再來、再來……」下到一半,他忽道:「皇后,適才聞黃丙淵所說,留蘭郡主的霓裳舞美妙無比。不如宣召她進宮,為咱們獻舞,如何啊?」   皇后執子沉吟道:「好啊!臣妾也許久沒見過小妹了,正想念得緊。」   仁秀帝笑道:「既然皇后想念,朕必定滿足你就是!」說完,回頭吩咐太監,宣召當朝閣相的孫女,留蘭郡主劉茵進宮獻舞予皇后。   二人旋又繼續弈棋,正看得小石頭噁心不已,皇后忽道:「皇上,臣妾的小妹已到出閨之日,您可有甚麼朝中俊彥,為她許配?」   聞言,小石頭尋思,這皇后倒是精明,生怕仁秀帝稍傾見了留蘭郡主,便豬哥似地迷上她,眼下先埋一筆,讓他不能翻悔。這本事,我倒要好生學學,眼見心證之下,可比奚先生口授有用得多。   仁秀帝思慮片刻,道:「要說朝中俊彥,本朝可說甚多。但要配得上留蘭郡主的,朕想了半晌,惟有一文一武!」   小石頭這會卻道,唉……這傢伙仍是上當了。看來女人的厲害,不僅在現代,即便古代也是陷阱多多。下面二人談談說說,他一人在樹上旁徵博引,思索著奚方平時的教誨,並加以參照。可惜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是那一文一武啊?皇上。」皇后顯得好奇地問。   仁秀帝捻起一子,落於棋盤,說道:「一武嘛,自是朕的愛將,雁翎軍統領鄭恩。其人忠厚淳樸,對朕和大周又是忠心耿耿,可為良配,只是容貌差了點,有些五大三粗。另一文嘛,朕想了想,只怕就那震北王世子趙巖了。其人幼時,便文冠汴梁,前些日又以歧黃術震驚全朝。適才嘛,又倏地身懷絕世輕功。如今此人,朕也看之不透,識之不得。若留蘭郡主願意下嫁,倒能把握,把握……呵呵……」   沒料仁秀帝居然如此看得起自己,小石頭愕然,但轉念想,他說得是文,說來說去,全是以前趙巖闖下的名氣,可不干我事。只是這傢伙居然要留蘭郡主把握自己,可見也不是個好東西。又思,鄭大哥倒是威風,在皇帝***中文心目中地位蠻高的。倘若留蘭郡主被他娶回,一邊喝酒,一邊要她跳舞,未始不無快樂。嘿嘿……   他這廂胡思亂想,皇后薄嗔道:「皇上,臣妾可只有這麼一個妹妹,您怎會想起讓她做你的密探?」   仁秀帝笑道:「皇后不要生怒,朕怎會讓你妹妹做密探?只是說說而已,說說而已……何況,興許留蘭郡主已然有了心上人,咱們卻在這裡杞人憂天,瞎操心。你說值不值啊?呵呵……」   皇后道:「那也是!待她來了,臣妾倒要好生問問。」   這時,園外有人唱道:「皇上,鄭將軍求見!」聞著鄭恩來了,小石頭心中一緊,暗道該來的總會來,今日多半就是我的死期。唉……儘管死了不好,但無論如何都不能連累鄭大哥。   仁秀帝斂容,道:「宣他進來!」太監們依次傳話,過了一會,面容黝黑,剽悍如鐵塔般的鄭恩從園外進來。行至台前,叩拜俯首,高呼萬歲。仁秀帝轉身面對,接著擺手要他平身。遂緩緩問道:「鄭愛卿,這段時日在忙些什麼啊?」   鄭恩大聲道:「皇上,微臣這些時日正忙於練兵,冀望能把雁翎軍的實力,再抬上一層。」   「嗯!很好!」仁秀帝微微一笑,續道:「降將王和手上的聖藥,你不會不知吧?」   鄭恩一愣,但也算機靈,頓時跪在地上,道:「皇上,微臣死罪,死罪啊!」   聽他坦誠死罪,仁秀帝這會倒是不怒了,反而淡笑道:「什麼死罪,愛卿仔細說來!」   鄭恩道:「微臣有位結拜兄弟,姓石。也不知為何,他突然做了秦營的醫官,並且研製出了生死肉骨的療傷聖藥。在稷山大戰時,秦軍正因有了此聖藥,漢軍與我軍傷亡纍纍,然秦軍卻未傷亡多少。之後,那降將王和把藥獻予微臣,但微臣念在石兄弟之故,是以叱退了他。並隱瞞至今。請皇上治微臣之罪。」   一番話說來,尤是誠摯,顯然早已置生死於度外。   仁秀帝冷笑一聲,踱步上前,道:「鄭恩啊鄭恩,枉朕信任你,提拔你,殊不知,倒是助了你的恣肆之風。明知我軍若有了此聖藥,當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然你依舊置若罔聞,非但放走那製藥的醫官,且還刻意隱瞞。朕問你,是國事重要抑是兄弟重要?哼……」   鄭恩低著頭,輕聲道:「回皇上,國事重要!」   仁秀帝道:「既然是國事重要,眼下你又犯了此等大錯。你說,朕是不是該把你立即斬首呢?或是下於死牢,待秋後問斬?還有,你那兄弟如今身在何處,予朕講來!」   聽他問起小石頭,鄭恩胸板一挺,一改先前模樣,朗聲道:「皇上要治微臣的死罪,微臣毫無怨言,也不怕死。只求皇上饒微臣兄弟一命,他是無辜的。」   仁秀帝氣道:「死到臨頭了,仍不知悔改。誰說要治你兄弟的罪?像他這樣身懷絕技之人,朕喜歡尚感不及,豈會自毀棟樑?蠢材!」   鄭恩愕然,良久後喜道:「皇上,你說微臣的兄弟無罪?」   「當然,朕為何要治他的罪?朕是要他為國家效力,替軍隊繼續研製傷藥!」   鄭恩笑道:「好、好,呵呵……微臣的兄弟如今多半在汴梁的一脈堂內!」驟聞喜訊,只見他樂不可支,竟是在那手舞足蹈。   「一脈堂?」仁秀帝知其是汴梁城內最好的醫館,只是有些詫異。又見他形放骸浪,心知他是聽得兄弟無罪,以至如此,倒也不怪罪,反覺他忠厚仁義,頗感欣慰。笑著問道:「聞說一脈堂的館主是汴梁神醫杜雍,可他的歲數卻已耄耄老朽,莫不成他就是你的兄弟?」說至此,自己都覺好笑。   鄭恩道:「不、不,那會微臣的小兄弟,正在洛陽替微臣的手下療傷。斯時,神醫杜雍也在。他見了小兄弟的醫術後,頓時引為天人,非要他至一脈堂互相交流。」   「嗯!既然如此,可見你的小兄弟確實大有本事。」這句話,仁秀帝倒是和聲而說,可忽然口氣激烈,罵道:「蠢材,尚跪這幹嗎?還不去把你那小兄弟,替朕找來?」   「是、是、微臣遵旨!」鄭恩抹了抹額上汗水。被仁秀帝連罵兩聲蠢材,他知道自己無憂了。   眼看他便要轉身出去,小石頭躊躇難決,心想,仁秀帝原就想抓趙家的小辮子,如此一來,自己的身份鐵定曝露。暫不說王妃會失望,單是趙家的欺君之罪勢必逃不了。思忖間,正想縱身而下。突然,亭閣內的隗斗彈指擊向假山。只聽得假山洞內噗噗直響,頃刻間亂石翻滾。   太監們尖聲而叫:「有刺客,有刺客,快護駕,護駕啊!」太監宮女裡三圈,外三圈,頓時把那仁秀帝和皇后,牢牢地圍在裡面。而鄭恩卻是飛身直撲假山洞,右拳貫足勁道,吼道:「直娘賊,還躲在裡面?」   與此同時,一道灰色人影從裡射將出來。他倒並不與鄭恩糾纏,直直地往亭閣處掠去。鄭恩反應也快,在空中側身一個翻滾,又是尾追上去。大聲吼道:「直娘賊,還想逃?」   那灰色人影正是青城掌門浮舟子。他思來想去,都未料到,隗斗居然會曝露他的行跡。素來傲視西南的他怎生嚥得下這口悶氣。即便被鄭恩尾追,依然是不抵不擋,只顧著要掀出隗鬥,讓他知曉,得罪自己的惡果。縱躍間,背後長劍已握手中,唰的一聲,但見劍氣瀰漫,直刺隗斗的藏身之處。   隗斗哈哈一笑,順著劍氣閃出身影,直翻牆頭。值此一刻,眾人大驚,萬沒料及宮中居然來了一梆刺客。仁秀帝***中文怒極,喝道:「抓住他們,抓住他們……」只聞得腳步聲四起,噌噌嗆嗆,無論是帶甲宮衛抑是佩刀侍衛,驟然由各處湧來。   隗斗回首,微一撇嘴,極是蔑視地望望仁秀帝,隨即冷哼騰身,直飛另一高牆。   便在這當口,浮舟子馭劍刺去,劍氣如虹;鄭恩見刺客內訌,也不繼續追纏於他,自向隗斗一拳擊去。飛躍間,隗斗返身,猶如浮佇半空,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手指連彈,勁罡嗤嗤,非但封住浮舟子的劍氣,更而直迫鄭恩,讓他只得回拳封擋。接著放聲長笑,道:「大周皇宮不過爾爾!」   說著落於牆頂,甫想再次騰身,卻聽有人沉聲道:「無極之人太放肆了!」話聲響起的同時,一道光華斑斕的刀芒咻地劈來。隗斗一驚,這記刀罡威猛霸烈,破空有聲,憑身法躲閃,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事。當下食指曲彈,雷電結合的指罡登時迸發,擋住這道倏然而現的刀芒。   定睛打量,只見來者是一高大老頭,生相威猛,虯髯滿腮。下身氣勁狂舞,彈起衣裾波動,猶如一團烈火在燃燒。長刀橫胸,怒目圓瞪,便似煞神再現。當即愕道:「宗賁!怎麼會是你?」   來者是刀廬長老,也是當世少有的宗師級高手。二人雖未直接交過手,但十數年前,碰過幾面,至今依然記憶尤新,由不得他不驚。萬沒想,周宮內居然有此高手。心下暗自叫苦,思忖著,早知道宗賁在,便不與那浮舟子尋開心了。   見他被攔下,浮舟子哈哈大笑,道:「原來是無極賊子,貧道當是何派高人!」   無極島首任姜神君由於背叛中原姜氏,另行在島外創派,更且派中人也多是狄夷各族,大多是數千年前被軒轅姬氏逐出中原的異族蠻人,是而被中原武林各脈視為賊子。即便青城派與無極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浮舟子仍是破口開罵。   鄭恩道:「牛鼻子別高興得太早,你也是刺客之一。先給爺爺束手就縛了再說!」   浮舟子也不理他,逕自打一稽首,肅容正顏朝那現出身影的仁秀帝道:「皇上,貧道青城浮舟子,只因追蹤一弒徒賊子,故而誤闖禁宮。尚望皇上見諒!」這話講來,澹然不已,毫無驚慌之態。他仗著青城是大派,東周總有依靠之處,此刻顯如得道高人,教人莫測高深。   其時,宮中侍衛包圍了整座御花園,又有鄭恩和禁宮供奉宗賁在。仁秀帝面色稍復,斥道:「一派胡言,我大周禁宮是任爾等隨便來去的地方麼?你們青城派太放肆了!」   浮舟子道:「皇上,貧道並非故意冒犯,實因賊徒潛入皇宮,貧道一來弒賊心切;二來,也是擔心賊徒擾亂皇宮,是以莽撞而入。請皇上體察貧道的一片護主之心。」聞得仁秀帝口吻激烈,一時不禁著慌,當下極力辯白。   仁秀帝「哼」了一聲,袍袖輕拂,冷聲道:「今日隨你抵死謾生,說得天花亂墜,然你擅闖朕之禁宮,卻已事實。須知蠹眾木折,若朕不治你青城之罪,教朕何以面對大周百姓?莫不成朕為了你青城一派,自己尚要短垣自逾,違了大周森森嚴規?」   「皇上,貧道頓首再拜,希望皇上能讓貧道讜言直聲!」他壓根沒料及周皇竟而不買青城的帳。   「讜言直聲?」仁秀帝氣道,「小小江湖人,不要在這大放厥辭。拿下再說!」他前一句禁止浮舟子繼續說話,後一句顯然是命令鄭恩以及一干侍衛。也難怪他不忿,適才下棋,看密諜,又是聖藥等一系列的隱事,居然教外人在旁窺視,這般有損他皇者威嚴,時下想起,仍是怒火直騰。   眼前之事錯綜複雜,小石頭錯愕難當,不明白隗斗何以要掀出浮舟子的行跡?他們不是有著相同目的麼?當下猜測無極島多半和青城派以前有甚過節,否則焉會如此。只是他不曉得,像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別說無極島,固是他自己的天羅教下屬也是喜愛已極。江湖中人十有八九吃過這樣的苦處,絮果蘭因,天羅無極兩大派被武林人視為邪魔,也不無原因。   鄭恩得令,他可不管青城不青城,在他心裡惟有師傅和皇帝兩人。當下一個箭步,右拳擊出。招式極為簡單,僅是直直一拳,但勢大力沉,勁氣暗湧。這一拳怕不是有摧虎裂熊之力。   浮舟子長劍斜撩,看是輕巧,偏生閉住門戶,封得嚴嚴實實。嘴裡仍道:「皇上,貧道無罪呀!」這會,他心底暗罵三人,一罵隗斗奸險狡詐,二罵小石頭陰鷙險惡,三罵宮權傻不愣登。   鄭恩直拳擊打不中,方想改施別招,卻見浮舟子輕提右腿,不禁一凜,怕他腳踢,立時回拳防禦。殊不知,浮舟子右足橫跨一步,身子側翻,不可思議地竟用左腿上下翻滾,左右旋掃。   鄭恩大吃一驚,以佛門蓮花漂移式,閃開這一連串的腿勁。   浮舟子必中一擊,被他避開,心頭暗訝,沒想周宮內居然有此身手的將軍。他整套劍腿結合,乃青城絕技之一,即便是一流高手,若猝然而遇,也難保能躲。更何況,是有他這超一流身手的浮舟子施展出來,那便愈加渾若天成,轉圜之間,出其意表,巧妙無雙。也幸喜是鄭恩,換了旁人,早被他一招制服。   避開猝擊之後,鄭恩哈哈一笑,道:「牛鼻子,有些本事!」   右拳依然一擊,但未等拳至,左拳再擊。如此一來,等同雙拳齊擊。兩股拳風相碰相撞,至對方近前際,終融和匯一,合成一道洶湧澎湃的勁罡風浪。前一拳,念在是御花園內,是而真元不足,生怕毀壞花園景色。但見浮舟子招式微妙,功力渾厚,自不敢掉以輕心。   浮舟子這會正值矮身臥蹲,見及拳勁湧來,登時身形翻旋,避了開去。讓人看來,好似空中有只無形之手擰著他一般。壓根沒有提氣,蹬腿或是縱躍的動作。不過,他避歸避,身子偏生急旋如陀螺,偶爾劍芒倏現,教人難以一鼓足氣的攻擊,可謂攻守兼備。   瞧及對方這一閃,竟是神妙若斯,鄭恩見獵心喜。   雙手巧妙地一旋,又是兩道拳勁迸薄而出。前後兩道勁氣彷彿毫無間隔。要知,尋常武人任你功力充沛,真元渾厚,但提氣換氣間總有那麼一絲半絲的空隙。然而這兩拳怪異已極,前兩拳如潮似浪,只見碎石翻舞,落葉旋轉;這兩拳擊出,既融匯了前兩拳的勁風,自該愈發駭人。不曾想,竟是風平浪靜,無聲無息,猶如大洋底下的潛流,儘管力量巨大無匹,偏偏不見威勢。   浮舟子陡驚,想起佛門華嚴宗的一門護法神拳,正與此相若,不禁叫苦不迭。依他身手,倘與鄭恩一對一,自是無虞。然此刻不僅有鄭恩主攻,更且邊上的數十佩刀侍衛,雖不曾動手,但佇在邊上虎視耽耽,畢竟對他心理上也是大有妨礙,總是左覷右顧,心有忌憚。   心想,罷了,罷了,千想萬想,沒想我浮舟子縱橫西南,從無敵手,今日卻在這大周皇宮內英名喪盡。為保青城不致被大周敵視。他鼓勁奮勇,長劍疾刺逼開鄭恩,繼而揮圓繞轉,週遭那些侍衛頓時紛紛退開。這兩劍使得蔚然深秀,神妙無雙,當真是他數十年劍道火候的展示。   前一劍猶如翠峰壓頂,讓鄭恩不得不避;後一劍連綿不絕,落在眾侍衛眼內,彷彿青翠峰迭,涵蓋無窮寒意,如何敢擋?自然避之如虎。   眾人見他驟然神勇,直道是負隅頑抗。有些勁弩手,已準備放箭,把他立斃當場。   殊不知他逼開眾人,長劍順勢入鞘。「噗通」跪於地上,大聲道:「皇上,本派是應貴國刀劍大會之邀而來,若此時皇上滅我青城,只怕天下群雄會對貴國另眼相看!」話未說完,身後已有數名侍衛,架刀在他項上。而他也不避不閃,顯見是放棄抵抗。至此,侍衛們歇了口氣。 第107章 禁宮救駕     仁秀帝尚未答話,那邊隗斗斥道:「真是沒骨的賤人,原看你劍法高強,還道氣概不錯,哼……不料竟是這種人!真是丟了你們祖師印玄的顏面!」   眾人愕然,均想,原來他們還真非是同路人。小石頭卻想,原來鄭大哥這麼有本事,連青城掌門也打他不過。想起他當日欺負酒店裡的夥計,尋思那會如使出真本事,那家酒店多半會被其完全拆毀。   被隗斗訓斥,浮舟子也不答話,只是冷眼瞥去,心想,若非你這無極賊子奸詐異常,貧道何至落此窘境?哼……刻下尚說風涼話。   這當兒,刀廬長老宗賁忽懶懨懨地道:「隗大總管,別在這胡說八道,打擊別人了,現下輪到你我兩人切磋、切磋!」   隗斗白眼一翻,瞥瞥他,怫聲道:「難道隗某還怕了你不成?」   宗賁笑道:「隗大總管武功蓋世,自不會懼怕宗某。但宗某仍想對大總管說一句。」說著提起長刀,又道:「這柄刀,重四十八斤六兩二分,乃千年寒鐵精煉而成,無堅不摧。本廬刀君賜名「天霆」。隗大總管,你可得小心嘍!」二人以前雖曾會過面,但從無有過爭鬥。宗賁深藏禁宮多年,今日見及隗鬥,又能和他切磋一番,當真微有驚喜。   「哼!」隗斗不置可否,雙眼卻暗中審視對方手上的寶刀。   瞥眼間,悄悄打量,但見那柄天霆刀,刀身頎長,全體金黃,隱隱泛著青氣,刀背輕薄,呈百道鋸齒,顯是鋒利異常。刀面嵌著閃電金蛇圖,不時有電鳴聲響起。刀柄帶有五環,多半是按五行設計,稍一撞擊則會發出「轟隆隆」的雷響聲,卻不沉悶,入耳極為清脆。反正左看由看,這柄天霆刀實為通靈之刀。   隗鬥氣極,尋思著,今日當真倒霉。遇著一伯仲間的對手,那也罷了,沒想對方手上竟有這麼一柄寶刀。如此一來,豈非又消了三分勝機?愈思愈忿,鬱悶余,高聲道:「任你神刀在手,隗某也不必憚怕!看招……」   他曉得倘不出手搶佔先機,難保能敵。這一指勁罡用中指彈出,不偏不執,浩浩蕩蕩。宗賁寶刀在手也不避讓,長刀裂空,便是一道絲毫不亞的刀芒疾貫而掠。二人始一動手,週遭侍衛紛紛散開,即便膽勇不退者,也被瀰漫的罡氣迫離原地。   指罡與刀罡在半空相逢,竟是半斤八兩。   隗斗輕嗤道:「宗老兒,你那寶刀不過爾爾!」   話音甫落,刀罡裡倏現一道寒勁,咻咻直響地破空劈來。隗斗愕然,沒想對方一擊裡,居然包涵兩股勁道,一道是對方本身的真氣,另一道卻是寶刀內涵的靈氣。如此一來,自己豈非等同於和兩大高手同時搏鬥。說是遲,那時快,寒勁甫來,他手指連彈,頓又射出數道指罡。   兩股勁氣「砰」然相撞,直炸得二人足下的圍牆,搖搖欲墜。不遠處沒有真氣護持的卻已轟然坍塌,激起漫天塵霧。宗賁一刀無功,立道:「寶不寶,再試上一試!」說著,騰身躍起,翻身劈掃。   這一刀,氣勁遼闊,刀芒吞吐,實臻刀術極境。   二人適才殃起的罡勁,也讓小石頭大不舒服。非但足下掉去數根虯枝,固是本身也幾欲落墜。幸喜他前數日精修《焚陽刀訣》,守心功夫進步多多,堪遇驟變,也不慌忙,頓時隨枝搖顫,御了罡勁的推力和波動。囿於他身物相融,倒沒讓人察覺。   但虯枝砸落,灰塵四漫,卻教皇后面色大變,偎在仁秀帝懷裡,顫聲道:「皇上,臣妾好怕!」仁秀帝拍拍她香肩,柔聲道:「皇后若怕,可先回宮!」皇后道:「不,要麼一起走,要麼一起留,皇上不走,臣妾也不走!」望著她瞬時堅強的眸光,仁秀帝好生感動,微笑道:「好,朕依你就是!」   其時,宗賁與隗斗已過了十數招。起先一招小試,已知對方功力不下自己,當即謹慎出招。二人在牆上,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忽而縱身假山,忽而飛躍亭尖。過手間,均是一沾即走,招數皆不使老。他們均為宗師級高手,出手間神妙無方,皆有震懾眾人之魅力,比之適才浮舟子與鄭恩二人又自不同。   隗斗中指勾勒,食指輕彈,五指之間,運轉若神,氣罡蒼勁而流暢,氣象萬千。情知對方寶刀在手,刀罡擊出,威力自增三分,因而千方百計的總不與敵方近身。   宗賁真力充沛,長刀揮舞,時而斗折蛇行,時而凝若重山,大氣磅礡,開天闢地。天霆刀在他手上,宛若成了一道流動的閃電,左右兩手互交來去。即便靠近不了對方,但刀芒激射,無堅不摧,偏也大佔便宜。   牆下眾侍衛看得是眼花繚亂,目眩神迷。即便不諳武學的仁秀帝也是覺心弛神醉,大歎不虛。   小石頭對驚天指法見過甚多遍,倒沒覺怎樣。但宗賁的刀法卻讓他眼前一亮。   看著看著,不覺思起《焚陽刀訣》內的一句序言:「刀法者,如線條有起有伏,有轉折,有輕重,著重刀意,線斷而神連。以鈍為敲,以利為砍,轉為方,折須圓,無稜不臃,起手如鋸牙,伏手如燕尾,當求雄強勁辣,又不失嚴謹厚重,方可摧枯拉朽,無堅不摧。不過此為凡俗刀法。若要追求天刀,當須寄尖銳於渾和,寓神意於形骸,所謂形人而我無形,庶幾空諸所有,故可無所不有,無所不能也!」   一句序言在他腦海裡滾滾直響,先是一人說,最後,猶如千萬人同時吶喊。而那舞刀正疾的宗賁瞬時間,似也藏到了他的意識裡,在那黝黑無涯的空間裡,上下翻動,刀影滾湧。   伊始,覺得宗賁所使刀法果為神妙,他是處處模仿,式式參悟。但不多久,隨著那句焚陽刀訣的序言愈益響亮。在他眼裡,宗賁的刀法不過如此,儘管連綿圓轉,可稱嚴謹,但失之過剛。有些招式轉換,不夠順暢,時有罅漏出現。   漸漸地,意識空間中的宗賁換成了他自己。誠然也是刀勢起伏,輕重結合,但若說宗賁的起伏是長江大河,刻下小石頭的起伏便是無邊大洋,偶爾尚有星穹閃現。隨著元神激盪,他的異化真元也是順應而湧。當他招式風花雪月際,真元是輕巧靈動;當他招式摧枯拉朽際,真元是剛勁澎湃;當他招式綿密超軼際,真元便醇正悠遠;當他招式沖和恬淡際,真元卻是渾淪融和。   值此一刻,任何紛紜擾亂、糾纏不清的思緒雜念,均在他腦裡忘懷。心神澄澄湛湛,一無牽掛。彷彿自身周旋於塵境與幻境之間。那幽遠的空間,若有若無,若存若亡。   便在他真氣瀰漫,不可抑制時。   隗斗指法驀變,原本指罡靈活不滯,勻整流暢;驟然間,偏生全身著力,呼呼生風,猶如拚命似的。宗賁嗤笑道:「隗大總管,想玩命了不成?」   隗斗冷聲道:「玩命又怎樣?」說話時,又是「噗噗噗」數指。這幾指手腕旋轉,節奏明快,罡氣奔湧更是短促蒼渾,迥非先前的直長有勁。天霆刀儘管笨重,但在宗賁之手,無疑靈巧多變,見及罡風,頓時上撩下揮,順勢更而斜劈劃出。   他知驚天指法輕巧靈活,單論出招迅捷,可謂當世武學之首。若與隗斗比出招的速度,無疑必敗,故而招招以靜制動。皆待對方指罡擊來,方是反擊。在外人看來,他主動全失,只敗無勝。   然私底下,隗斗是叫苦不迭。他真元渾厚,生生不息,但為怕對方近身,由遠便攻,只見精芒森空,氣象萬千。不過,短時尚能佔優,時辰一長,卻也窘迫。畢竟對方的實力與他不差累黍。因此指法驀變,時而大開大闔,時而短促蒼渾,指風勁罡伸縮抑揚,長短互用。減少真元的消耗。   打鬥間,側眼瞥顧,但見四下侍衛密密麻麻,圍得水洩不通;舉目望遠,週遭鐵甲衛兵也是長槍如林,殺氣騰騰。倘若輕功遠遁,因宗賁始終跟隨,必無倖免。蹙眉深思中,偶見得仁秀帝附近卻無侍衛防身。原來,二人爭鬥激烈,出手華麗,仁秀帝瞧得心曠神怡,竟教侍衛散開,別擋他眼目。   當下計上心頭。忽然雙手齊施,十指連彈。只見十道指罡劍氣砰然射出。這招正是他的必殺絕技「雷電風雨戟」,幾月前與廣智偶鬥,也曾施展。口中尚喝道:「今日老夫與你誓不罷休!」前勁堪發,後勁又至,累加之餘,數十道劍氣,如透明的弒人尖錐,明明浩浩,赫赫蕩蕩,挾著摧枯拉朽的披靡之勢,「咻咻」刺嘯。   見及威勢凜然,宗賁心想,這傢伙還真是拚命了。又想,此趟若擒下無極島大總管,勢必得罪無極神君。如此一來,倒是教摩天峰揀了便宜去。武林三大禁地數百年來互相忌憚,時有紛爭,不過除了無極和天羅有過幾場大的征伐,刀廬和另兩派卻只有小的嫌隙。如目下傷了隗鬥,或是擒下他,那麼無極和刀廬之間,必有一場不死不休的爭鬥。更何況,他們兩派另有淵源,只是具體如何,卻惟有兩派宗主知曉。固是他們這樣身份極高之人,也了之不多。   躊躇不決裡,出手不免緩了三分。   隗斗等得就是這麼剎那,也早料到身為刀廬長老的宗賁,定無決心與無極島從此反顏相向,勢成水火。因為他那會出島,姜神君便囑咐道:「若遇著刀廬之人,可搏鬥,卻不可傷害,一切以和為貴。」他問其故時,姜神君只是笑笑,又道:「你不必怕心中不起殺機,以致輸於對方,因為對方勢必也和你有著一樣的限制。」   有此定策,只見他指罡擊出,並未多佇,反而彈身回躍,逕向仁秀帝衝去。   場中諸人大驚失色,萬沒想宗師級高手的宗賁居然纏絞不住他。   侍衛們儘管眾多,但身手相去甚遠,即便離得近,也無功力抵擋;鄭恩是望而興歎,束手無力,雖然躍起一拳,然也是了盡人事;宗賁的輕功身法原就不及隗斗的《魚龍曼衍》,何況既落腳在後,又擋了數十指的勁罡,兩相一比,愈無空間和時間救援。   失聲驚呼裡,仁秀帝身邊的太監宮女早已呆若木雞。而仁秀帝與皇后卻是你推我攘,原來二人均想以身相抗,救得對方性命。皇后體弱無力,仁秀帝一把扯開,推往身後,隨即面不改色地昂首佇立,靜待隗斗的到來。皇后跌落在地,尖聲驚叫。   諸般場景寫來耗費筆墨,其實僅只一瞬。   便在這駭人一刻,眼看仁秀帝將遭挾持。小石頭陡然返醒,也未多想,腦中存有一念,只須救了皇帝,那便是護駕的大功。想必自己擅闖禁宮,冒認世子以及欺君之罪也會減免甚多,至不濟,也能保住震北王妃的性命。   其時,隗斗十指彈射,逼開仁秀帝身邊的太監宮女。隨即一指,直射仁秀帝,自己也順勢飛來,期望能一舉擒住而可脫身。眼見手到擒來,隗斗正自欣喜。猛地一個黑影由天降落,擋在仁秀帝身前。不遑多慮,一指怒射,便想挑開那人。殊不知,那人竟用手臂抵擋。隗斗暗自冷笑,心想老夫這驚天指無堅不摧,焉能以肉軀抵擋,豈不是自尋死路?   尚未來得及笑出聲來,只見那人的手臂頓然光芒璀璨。又聽見「噗」的一聲。威猛的驚天指勁居然無影無蹤,石沉大海。隗斗壓根沒想到會有人突然從頭頂樹上落下,原本見仁秀帝手到擒來,正想著如何挾持他,又如何逃出皇宮。殊不知,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而且這程咬金更是自己日思夜想,也要活擒之人。   瞧清小石頭面目,隗斗怒哼一聲,道:「又是你這臭小子,壞了老夫好事。」氣鬱之下,愈加是怒不可遏。毫不猶豫,手腕顫動,「噗噗噗」又是數指。   在樹上那會,小石頭思起希夷老者所說,森羅腕能擋世上任何飛劍。緣於手中無兵器,用肉軀抵擋隗斗的驚天指,絕對是妄想。又見隗斗一指襲來,若再拖延,將再無空暇救援仁秀帝。無奈下,只得喚出森羅腕,逕直迎了上去。隨著右臂的森羅腕倏然而現,以臂擋指,雖然心下仍有忐忑,但效果極好,驚天指氣盡皆消去。   還沒歡慶躲過一劫,與此同時,隗斗又是數指襲來。這當口,仁秀帝便在身後,倘若用身法躲閃,那落空的指勁勢必把他當場擊斃。情急之餘,喚出雙臂的森羅腕,全無章法地揮舞。只聽得「辟里啪啦」之聲,十數道指勁,有的被森羅腕御去,有的更是直接命中他的胸膛。   隗斗是又喜又驚,喜的是,假若運氣好,便可一箭雙鵰,既能捉仁秀帝要挾宗賁,又可擒住小石頭。驚的卻是,他曉得適才幾指由於心境暴怒,沒半點留手,萬一小石頭就此掛了,豈不可惜?當下定睛細看,不曾想,小石頭雖然中了指勁,卻依然生龍活虎,除了華麗衣衫上有幾個燒炙的破洞外,其餘沒半點制住的跡象。   愕然不解下,猛思起天羅教的鎮教神功《不死修羅神罡》。心道,世間傳說,《不死修羅神罡》總計九層,若是練至第八層,便可擋世間任何侵襲。難道說,這臭小子居然已練到第八層?   此刻情勢危急,也無暇深思探究。既然仁秀帝挾不住,那便更無活擒小石頭之理。隗斗是蝮蛇螫手,壯士解腕,根本不作逗留。一招不中,立即遠遁。翻身騰躍,直上樹頂。這時,宗賁的刀罡也至。眼看又要被他纏上,隗斗惱火萬分,尋思著,難道今日便是老夫一生英名盡喪之刻?   就此一刻,小石頭縱身而起,右臂再擋。他這一擋倒非是擋隗鬥,而是擋那宗賁。   又是「噗」的一聲脆響,眾人直當小石頭右臂定被那天霆刀御下。誰知奇跡再現,小石頭的右臂簡直就是金剛重生。前一擋,抵住了摧枯拉朽的驚天指氣;後一擋,又抵住了無堅不摧的天霆刀鋒。   場中諸人無不瞠目結舌。   飛躍半空的隗鬥完全瞧在眼裡,高聲道:「臭小子,此趟承你情了!」一句話未完,人影已遁,杳杳而去。起先便因是被宗賁纏住,是而脫不出身,至於周圍的侍衛和鐵甲衛兵,也最多擋他一刻而已,自無多慮。這會,宗賁有小石頭幫他纏住,若再不遠遁,那便真如傻瓜了。   見他逃去,宗賁也是欣然,私底下倒是頗覺鬆了口氣。畢竟隗斗身後的勢力也讓他思起忌憚,任傷任擒,均會引起兩派劇烈的爭鬥。對於刀廬和無極島來說,都是樁不可想像的惡果。如今這個局面,既沒結下不可解的大仇,又替仁秀帝趕跑了刺客,可謂兩相得宜。   宗賁神色間稍露欣喜,隨即怒容相向,喝問小石頭:「你是誰?為何要放了刺客?」若非念他適才為仁秀帝擋了一指,他那天霆刀早已揮劈而去。 第108章 御園悲舞     小石頭呢嚅著:「我……我……」頃刻間,不知該繼續假冒趙巖,還是該坦誠直言?   「小兄弟?」   「趙世子?」   「小賊?」   當眾人瞧清他面目,瞬時發出三聲驚呼。   第一聲是鄭恩,第二聲是仁秀帝,第三聲則是浮舟子。鄭恩聞得仁秀帝喊出趙世子三字,登時錯愕難當,不懂小兄弟何時成了震北王世子。瞧見救命恩人居然是小石頭,仁秀帝也是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該怎生處置他。是怪他擅闖禁宮呢?抑是獎勵他救駕之恩?   至於浮舟子那一呼,完全是下意識地喊叫。待想起弒徒仇人原是大周的王爺世子,倏地閉嘴不言。心想,這當口自己能否走出皇宮尚不曉得,又有何權利去報這弒徒之仇,權當沒看見便是。如是一想,索性垂首,省去見了心煩胸悶。   過半晌,小石頭噗通跪下,大聲道:「皇上,微臣趙巖囿於仇家追殺,以致誤闖禁宮。望皇上原宥!」   原本各自呆愣的局面,被他這一聲驚破。仁秀帝揮手斥退侍衛和鐵甲衛兵,問道:「趙卿家,你誤闖禁宮本有罪愆,可適才救駕有功,可相互抵消。但朕見你硬擋宗供奉的一刀,放走無極島來的刺客,朕未免不解。趙卿家,你倒是說個理由出來。」   小石頭愕然,心想這傢伙果不是個好東西,算起帳來居然忒精。思慮片刻,道:「皇上,隗先生百般想擒住微臣,但昔日對微臣也薄有恩惠。今日見他即將落擒,微臣大不忍心,是以出手救他一劫。」   仁秀帝聞言,嘿嘿……這倒好。鄭恩願為兄弟斬首,尚說得過去;你趙巖竟肯為仇人獲罪,也算奇人特行,殊為怪異。當下也不睬他,心道,就讓你多跪會兒,讓你清醒、清醒。當下拂袖轉身,道:「浮舟子,你適才不是想讜言直聲麼?而今,還有何話好說?」   浮舟子道:「皇上,貧道現下無話可說,願意伏法受誅。但只求皇上念在敝派淵源數百年,也屬中原一脈,莫要對敝派心生恨意就是!」眼見無極島的大宗師尚且鎩羽而去,這會再不敢以為他青城有多麼厲害。只想著莫要得罪東周,以致青城的傳道大業遭到大挫。   仁秀帝淡笑道:「其實,朕與貴派也不是沒有釋愆修好的可能。有個成語喚作福倚禍伏。只須貴派遣位才高行厚之人,到皇宮當一供奉。朕大可對今日之事,付之一笑,不再追究。道長,你看如何?」   浮舟子一愣,他知道大陸四國早對中原武林各脈的實力是虎視耽耽,長久覬覦。有些國家更是直接派出使者,費盡心機,搖唇鼓舌,就冀望著那派願意公開襄助。只是至今,除了崆峒派是公開襄助西秦,無極島襄助南唐,刀廬襄助東周和北漢。至於其餘門派,無論是正是邪,均沒公開宣稱幫助那一國。   其中,佛門各宗與北漢、東周是眉來眼去,就像那鄭恩明顯是華嚴宗弟子,否則焉能身懷佛門護法神拳,大光明拳。而他青城,還有峨嵋、崑崙甚至摩天峰上的天羅教,自始自終保持中立。除了私底下派些弟子到各國的重要臣子家裡做護衛或是保鏢。以求互不得罪,四方得當。可今日仁秀帝要他遣派中高手,入宮行事,等如變相地逼他表態,要向東周效忠。   滋事體大之餘,浮舟子攢額蹙眉,不知是該答允仁秀帝的要求呢?或是一意孤行,與周國徹底翻臉。瞬時間,他是紛亂如麻,一愁不展。思來想去,心道,方今四國實力相當,其間尤以大秦最為強盛,若我青城投了周國,卻未免得罪了大秦。何況,青城山尚在秦境,如此一來,豈非愈發不妙?   當下便道:「皇上,敝派宗主是峨嵋派的金蟬真人,若貧道擅自答允了此事,不免對宗主大大的不敬。所以,貧道要問詢過宗主才行。」   「這樣啊……」仁秀帝思慮半晌,要青城派投靠周國,其實是他臨時決定,起先也沒多大信心。如今聽浮舟子說要回山商酌。尋思著,總比他一口否決得好。迅道:「那好吧,只是在貴派尚未正式決定前,朕要多遣侍衛保護你們,防止你們再次觸犯我大周禁律。」   聞得結果,並未預想中的那麼惡劣,浮舟子大喜,叩首道:「皇上德重恩弘,寬恕待人,貧道敬服!」   仁秀帝微笑道:「道長言重了!」又吩咐邊上一名侍衛頭目,要他派人好生保護青城諸人。不過眾人也知,說是保護,實地裡就是監視。那侍衛頭目領旨,喚了數人,護著浮舟子退出御花園。這會,宗賁見及左右無事,正想告退。   突然間,聽得遠處一聲轟響,仿似有重物墜地。眾人盡皆愕然。過片刻,有名侍衛奔來,大聲道:「皇上,適才那刺客在宮門外忽然扔進一塊巨石,上面寫著十六個大字?」   仁秀帝問:「何字?」   那侍衛道:「上面寫的是『宗賁老兒,欺人太甚,刀劍大會,你我一決!」   仁秀帝大怒:「放肆,放肆,這些江湖人真是太放肆了!」說話間,冠冕顫動,龍袍澀抖,顯是氣到極點。皇后在旁急忙勸慰,但效果不大。遷怒之餘,仁秀帝狠瞪小石頭一眼,意思,若非你放了他,豈有任他囂張之理?小石頭一凜,不敢說話,情知這傢伙正值氣頭,此刻若答茬,勢必大觸霉頭。   宗賁陡然上前奏道:「請皇上寬心!俟刀劍大會之刻,臣必定擒下這不知死活的傢伙,為皇上出氣。」   聽這話,仁秀帝轉怒為喜,道:「好!宗卿若能擒下這賊子,朕一定大賞貴派上下和宗卿的辛勞。」   宗賁道:「為皇上效力,臣不敢圖賞,只為能讓皇上高興,臣等余願足矣!」   這話一說,長久在仁秀帝身邊的沒怎樣,小石頭卻是聽得胸中欲嘔。心想,虧他還是一代宗師,居然說出此等阿諛到極點的諂語,算他本事。他瞥眼蔑視,竟察覺鄭恩與他一般心思,也正鄙夷地望著宗賁。二人互視一眼,相繼一笑,隨惶惶低頭,均思,自己的罪責尚未清呢,有何資格譏笑旁人。念及於此,不由喟歎。   這當兒,仁秀帝好言好語,誇獎了一番宗賁。待他告退,又瞧諸事完畢,即揮退一眾侍衛,轉目望向小石頭,又看看鄭恩,道:「鄭卿家,趙卿家想必就是你的石兄弟吧?」   鄭恩叩首道:「稟皇上,正是!」   仁秀帝一笑,問小石頭道:「趙卿家,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何時又成了秦營的醫官,並且為他們煉製療傷聖藥?其中究竟有何緣故,卿家能否一說,為朕釋去疑惑?」   適才半晌,小石頭早已籌思好對策。反正不管什麼,這冒認之罪萬萬不能坦誠,否則,即便自己因煉丹術之故而無罪,可震北王妃必然獲罪不小。仁秀帝本就對趙家忌憚多多,倘有此良機,豈有不抓之理。他道:「皇上,微臣哪會不願習武,離家出走,皇上是曉得地!」   「不錯,那又如何?」   小石頭道:「微臣在外漂泊經年,盤纏用盡。恰好逢著一位異人,他不僅傳授微臣歧黃術、煉丹術,更且教了微臣一些防身技藝。下山之後,微臣途經大秦信州軍營,又時逢秦軍招收醫官。他們見微臣身背藥箱,自然便抓進軍營。如此,微臣為保性命,便不得不為他們煉製傷藥。至於傷藥的效果,當時微臣也不大知曉,直至稷山大戰,微臣想秦軍有了此聖藥,豈不如虎添翼,於是覷了空暇,偷溜出營。之後,便到了洛陽,孰知,又被洛陽太守徵用,至鄭大哥營中為傷兵療傷。再以後嘛,大哥對微臣是睜一眼,閉一眼;而杜神醫又非強拉微臣回汴梁;最後終在一脈堂門口,被家母逮個正著。」   他說至大哥時,瞥眼望望鄭恩。不曾想,鄭恩卻對他狠瞪一眼,意示,你小子瞞得我好苦。   仁秀帝呵呵一笑,「原來如此!那朕問你,那位異人喚作何名?」儘管小石頭一番闡述,毫無漏洞,但依他性子,依舊將信將疑。小石頭道:「微臣的師傅便是崑崙派長老元虛真人!」   「元虛真人!?」仁秀帝愕然,任他絞破腦汁,也沒料及小石頭的師傅居然是如此聲名赫赫的江湖前輩。元虛的輩分,在當今江湖,可說無人能比。不說他身後實力雄厚,憚赫萬里的崑崙派,即便他本身的仁義胸懷,在江湖上也是一呼百諾,從者雲集。   「是的皇上,微臣的師傅正是元虛真人!」   仁秀帝笑道:「趙愛卿,你的福緣非淺啊!」心下卻想,適才青城派沒招徠到,如今竟天降一個好大的崑崙派。思至此,他顏容泛笑,和藹已極。又道:「趙愛卿,那生死肉骨的聖藥,真是你煉製的麼?」   小石頭一愕,忖思著,他不會想追究我曾做過大秦醫官之罪吧?當下抬頭打量,心中微有所感,道:「皇上,微臣在煉丹一道上沒多大造詣。只是這傷藥確乃微臣所制,至於聖品之說,實在是過譽了,只是尚拿得出手,不致教人恥笑。」   仁秀帝一笑,道:「趙愛卿太謙了。朕問你,倘若朕讓你煉製聖品傷藥,愛卿可願意?」   小石頭情知生死就值一刻,倘若不願,他必然立時翻臉。忙道:「皇上下旨,微臣焉有不遵之理。不說鞠躬盡瘁的話,也必兢兢業業,為皇上煉出長生不老之藥!」他怕傷藥的份量,還不足以讓仁秀帝另眼相看,索性又拋出一個重量級誘餌。   此話一說,果不其然。仁秀帝驚問:「長生不老之藥?世上有這藥麼?」   小石頭道:「家師有長生不老藥的藥方,只是每種藥材,均為世上罕見之物。不是雪山之巔,便是大洋深處。固是好尋之材,也多在海外仙山。他想起秦始皇和徐福的傳說。心道,萬一實在瞞不過,我至多學那徐福攜上五百童男童女,到海外去稱王稱霸。   仁秀帝道:「既然如此,這不老之藥暫擱一邊,愛卿先為朕煉製一些聖品傷藥即可!」   「微臣遵旨!」小石頭俯首跪拜。   「愛卿平身!」仁秀帝笑著揮手,又道:「今日朕高興,愛卿便與鄭愛卿陪朕喝上一杯,而兩位愛卿也可敘敘兄弟情誼,如何?」   「遵旨!」小石頭與鄭恩再次叩首。   皇后忽道:「趙愛卿,你既能煉製出傷口立愈的藥散,那麼皇上的咳嗽症狀,可有良方醫治?」   小石頭叩首:「娘娘,能否醫治,尚需微臣把了皇上的龍脈,方能知曉。」   仁秀帝笑道:「既是如此,愛卿儘管把脈就是!」說著,坐於石凳,攤出左臂。待小石頭把脈時,他又道:「趙愛卿若能治癒朕自小便有的難症,朕一定重重有賞。」話罷,頗含深意地望著小石頭。   小石頭微笑道:「皇上之病,臣自當盡力。皇上寬心就是。」心下卻想,察脈搏,這傢伙顯是肺病,且症狀極重,倘然長此下去,多半活不過十年。又想,這病治倒能治,就是不知治好了,會否有甚不妥,終須要向奚先生問個明白才行。念及於此,即道:「皇上之症大有講究,微臣要回去查些醫書內經。不過,依臣看來,治癒的把握極大,只是耗日甚久,需要長期服藥。」   仁秀帝患病日久,從小便身子孱弱,固然皇宮太醫眾多,也多是醫術精湛之輩。可他這咳嗽之病,偏是無法根治。至多就是潤潤肺,清清嗓,少咳幾下而已。時下聞得小石頭之言,頓時驚喜無比,問道:「愛卿之言當真?」   小石頭笑著頷首。   皇后驀道:「臣妾恭祝皇上早日祛除病恙,又得臂助!」   仁秀帝笑道:「不錯,不錯,皇后所言極是!趙卿家與鄭卿家確是朕的兩大臂助。只是可恨那些太醫誤朕之病年久,這多歲竟無一良方驅病。幸喜今日遇得趙卿家,否則,朕仍舊要咳嗽不斷。呵呵……」   便在御花園內笑聲高起之刻,驀地有太監近前,稟道:「啟奏皇上,留蘭郡主在御花園外聽宣!」   「哦?留蘭郡主到了?哈哈……好啊!快宣,快宣……」興奮之餘,適才的驚怖一幕,仁秀帝全然忘記。   不多時,身著宮裳的劉茵款款入園。甫一見著小石頭也在左側,臉上喜容一閃即逝。到了高台前,脆生生地道:「劉茵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仁秀帝笑道:「平身!」待她起身,又道:「劉茵啊!聞說你舞蹈優美,不亞仙子,朕甚喜之。而且你姐姐皇后娘娘也想見見你,於是便傳你入宮一聚!」   劉茵時當瞥眼,正打量著小石頭身上有無傷痕,俟見他神色如常,僅是胸前衣衫襤褸。她自在國學院眼見有江湖人追殺小石頭,便擔心至今,至此,方是鬆了心旌。聞得仁秀帝所說,忙道:「劉茵謝過皇上恩典。」這當口,皇后招招手,笑道:「妹妹,你過來!」劉茵很是聽話地走近,須臾,兩姐妹唧唧喳喳地談了起來。   仁秀帝笑道:「皇后,朕與兩位愛卿正想看留蘭郡主的美舞,你這般與她說話,教朕等人,要候到何時啊?」   「哎呀,皇上不說,臣妾還真忘記了。」皇后說到這裡,望著劉茵道:「實在是見了妹妹,太過高興的緣故,望皇上見諒!」   仁秀帝笑道:「不怪,不怪……」又對劉茵道:「留蘭郡主,你若獻舞,可需準備下?」   劉茵思忖片刻,望望小石頭,道:「皇上,劉茵沒甚可準備的,只是想請趙世子為劉茵奏樂。」   「奏樂啊?」仁秀帝轉首望向小石頭,道:「趙卿家,留蘭郡主可是看中你……」話說至此,故意止口不言。臉上滿是笑謔之色。劉茵在國學院儘管落落大方,但畢竟是未出閨的大家小姐,辨出其中意味,頓時緋色滿面,連耳朵也是通紅通紅。若非是仁秀帝,怕是她粉拳早已上去,狠揍一頓再說。   無奈余,索性埋在皇后懷裡,羞聲低啐:「姐姐,你也不幫幫小妹?」   難得見到向是不亞鬚眉的劉茵露出此等窘態,皇后捂嘴笑起,過須臾,才對仁秀帝道:」皇上,不要取笑臣妾的小妹了!」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好、好……不取笑,只是朕也沒說什麼,何以留蘭郡主便羞窘起來,莫非其中有甚緣故?」說到這裡,與皇后交換了下眼色,各自心領神會。   其時,劉茵藏在皇后懷裡;小石頭聞出大半意思,也是垂首不語,生怕惹禍上身,何況仁秀帝適才那「把握」兩字,也教他大為忌憚;鄭恩對男女之事向不掛心,腦子裡除了打仗便是喝酒,自也沒留意。皇后推起劉茵,笑道:小妹現下該輪到你獻舞了,怎地仍躲在姐姐懷裡?」   「嗯!」劉茵低低地應了。這時,仁秀帝道:「趙卿家,留蘭郡主要你在旁奏樂,卿家可願意?」   小石頭叩首道:「留蘭郡主既然賞識微臣的樂藝,微臣豈敢不遵?只是怕曲子醜陋,入不了皇上之耳。」   仁秀帝笑道:「愛卿太謙了!那你們二人要否商量下?」   劉茵道:「皇上,趙世子多才多藝,想必劉茵跳任何舞,他都能配樂的!」   眾人愕然,皇后心道,小妹大概想是考考趙世子的本事。這念頭,仁秀帝也有。二人相視一笑。   小石頭卻感怔忡,他前世篤學好古,誠然聽過甚多古樂,但無外是一聽而過,若要他當場彈奏,當真是頭疼。至於那將軍令,由於樂聲剛勁澎湃,弘揚壯闊,喜愛之極下,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強學會。萬一劉茵非要跳上一款靡靡之舞,這教他如何配樂?   劉茵又道:「皇上,數百年前,大陸英雄項羽與天下第一美女虞姬之間的悲戀,時至而今,世人依然記憶尤新。劉茵不才,前數日偶得一本舞譜,上面記載了惜離楚舞,同時也是美女虞姬辭別霸王之悲舞。劉茵願為皇上獻上,請皇上指正。」   「哦!?世間果真有此舞譜?」仁秀帝驚問。俗間相傳,美女虞姬乃天界仙子下凡,她跳得舞那是流電擊空,驚飆淚天,眼中可見水湛湛,雲窈眇的虛幻之境。聞得劉茵會跳,由不得他不失聲驚問。   劉茵笑道:「皇上,劉茵只得《惜離楚舞》的幾成火候,離那真髓仍差之千里,稍後若劉茵跳得不好。還望皇上原宥!」   「那個自然!只要你真能跳出幾分神似,朕今日便大大的賞你,決無虛言!」   「謝皇上金口恩典!」劉茵笑著叩首,移步至空曠處,兩袖輕舉,一足點地,一足抬起,似正騰空而起,動感極強。   這當兒,早有太監問過小石頭需要何樣樂器,小石頭討了一具古琴,席地坐下,置於腿上。尋思著,劉茵跳的既是姬別霸王,莫不成,我還能彈奏慷慨激昂的《霸王別姬》不成?聽她所說,這舞蹈乃惜離楚舞,想必是柔綿異常,緩緩飄舞,若樂曲不對,勢必大煞風景。   萬分苦惱裡,忽想起以前聽過的一首現代的仿古樂曲《夢裡幾番哀》。心想,那歌唱得是位女子痛別唐太宗李世民。思來想去,與霸王別姬倒也意境相若,不如就奏這一首。當下成竹在胸,就等劉茵起舞,他便奏樂。   斯時,劉茵朝他微微一笑,但見她高髻長袖,婀娜俏麗,竟是情意綿綿,令人沉醉。小石頭一凜,心中莫名思起冰請,心想,我可是有未來老婆的人,你別想勾引!他對冰清可謂一往情深,即便記憶恢復,依舊初衷不改。只是旁人對他一笑,他便興起這樣的念頭,未免可噱。   與此同時,劉茵徐徐舞動長袖,時而高彈,時而低拂;翩翩如神龍游,裊裊似雪縈風;乍續乍絕,連翩絡繹,裙似飛燕,袖如回雪。嘴裡且柔聲低吟:「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隨著辭賦吟聲,舞步愈旋愈疾,輕盈猶如雪花翩翩,飄舞漫天;矯捷的又似那受驚的游龍,夭矯多姿,體形優美。 第109章 天王試功     這一刻,小石頭曲子也奏響開來。待劉茵吟哦完畢,他跟著吟誦:「拔山力盡霸圖隳,倚劍空歌不逝騅。明月滿營天似水,那堪回首別虞姬!」蒼渾的嗓聲,蘊勁而出,徹耳透心,一股悲意不知不覺漫溢開來。   二人一曲一舞,值此一瞬,當真配合得完美無雙。   聞著悠揚哀怨,惆悵悲愴的樂聲,看著那曾撓摩地,扶旋猗那的漫眼白影。眾人腦海裡不由浮起那兵散月明清,風急旌旗亂,刁斗三更,泣聽楚歌聲。玉帳魂驚,淚盈盈。恨花無主,凝愁緒,揮雪刃,玉香殉的淒楚場景。   劉茵翹袖折腰,再次低吟:「垓下將軍夜枕戈,半夜忽然聞楚歌。詞酸調苦不可聽,拔山力盡將如何。將軍夜起帳前舞,八千兒郎淚如雨。臨行馬上復何言,虞兮虞兮奈何汝!」   舞悲曲淒,引得眾人掩面低泣。   心境癡迷余,小石頭眼簾入處,只見潔白舞衣,長寬袖舞,玉纓瑤璫,珠靴輕踏,翠帶飄舞裡,艷姿絕世,容貌無雙,不是冰清尚有何人?   不覺唱道:「問你可知否?你追我逐去將河山改!聚了百般怨,令到深心難載。恨有幾多種,你爭我奪那恩情不再。夢要幾番追,竟需要斷愛。獨霸高處心中可有感慨?在你心裡,是否空虛難奈?夢裡幾番哀,歎惜痛恨你身沉苦海。夢裡幾番怨,惋惜失去熱愛……」這首樂曲原是一名俗世女子在痛別唐太宗李世民時所唱,歌詞哀感頑艷,令人惆悵椎心。   時下一唱,眾人更覺心酸。忽然,劉茵輕步徊舞,身姿漸停,便在這時節,猛地一個回裾轉袖,如醉傾倒,翹袖斜曳如雲出岫。至此,整套舞蹈也是戛然而止。   仁秀帝等人看得是目眩神馳,聽得是心曠神怡,剎那間,驚訝、激動、惆悵、惋惜……諸般情緒不一而足,久久無語。皇后更是潸潸淚下,慟懷已極。直是過了良久,仁秀帝首先撫掌喝彩,繼而掌聲從零落到轟響。週遭太監宮女也是情不自禁地大聲拍手。可惜宮規森嚴,他們不敢高聲喊好,只能以掌聲表達心中的歡喜。   仁秀帝擊節讚歎:「好、好、好啊……留蘭郡主的舞蹈非但大得神韻,更把那虞美人的悲婉之形表現得淋漓盡致,可謂大周舞仙!」劉茵叩首道:「多謝皇上姐夫賜名!」仁秀帝一愣,隨即失笑,「機靈鬼,果然會趁隙覷暇!呵呵……」笑了須臾,又道:「留蘭郡主的楚舞能達如此柔美意境,大半離不開趙愛卿的配樂。趙愛卿的琴曲,悠揚婉轉,淒楚悲愴,令人聞之心糾,肝腸寸斷,實有繚梁三日之韻!可謂大周樂仙!」   小石頭也叩首道:「微臣謝皇上賜名!」   仁秀帝大笑道:「你們二人倒真是一對!哈哈……」   這話一說,大伙盡皆笑起。即便太監宮女也是忍俊不禁。小石頭心凜不敢答話,劉茵卻是羞紅雙耳,側眼偷覷小石頭的反應。待見他神色如常,只是垂首,止不住芳心幽怨,暗自懣恨。   皇后忽道:「皇上,趙卿家的樂曲和小妹的舞蹈,實為我大周的國粹,您看是否收錄進樂府。讓它們以傳後世,光耀千古。」   仁秀帝撫手笑道:「妙,妙啊!皇后此言對極,若真是如此,可謂本朝幸事。俟那日,四國會盟,便教趙卿家和留蘭郡主獻上歌舞,讓那唐皇瞧瞧,可教他知曉,如論雅事,我大周可不遜他南唐半點!呵呵……」   「皇上聖明!」皇后及時送上高帽。仁秀帝愈發高興,笑得也愈加大聲。   辭別仁秀帝,小石頭與鄭恩雙雙走出周宮。至於留蘭郡主自被皇后留在宮中小住幾日。二人到了宮門,鄭恩道:「兄弟,無論你姓趙或姓石,反正你總是大哥的小兄弟!有些事,你別放在心上,大哥知道你有苦衷!」   小石頭胸中一熱,道:「大哥,多謝!」   鄭恩笑道:「一世人,兩兄弟說甚謝不謝的?哈哈……好了!大哥要回軍營,改日到你府上來混酒喝!」   小石頭笑道:「大哥能來,小弟歡喜不禁。」他想起當日鄭恩營中的酒窖,止不住地失笑。   「哈哈……好,你說的!」   「不錯,那小弟就延頸鶴望了!」   「好!哈哈……兄弟,告辭了!」   「大哥順風!」   告別鄭恩,行至大道,又遇宋仁等人。他們見到小石頭無恙,人人如釋重負,盡露笑容。當下擁著他逕回王府。   到了王府見過王妃,順便匯報了今日發生的一切。王妃聞言蹙眉,小石頭發生之事實在太過駭異,即便是她也難以籌思對策。但若是放任,又不知是禍是福,當下命丫鬟喚來奚方一同商議。   待奚方到了,小石頭再次複述一遍。等他說完,奚方逕自飲茶,不發一語。一時屋裡萬分靜寂。王妃首先開口:「巖兒,沒想此趟你的絕世醫術到是幫了大忙。若非這樣,怕是仁秀帝當場就會翻臉。」   奚方放下茶盞,肅容道:「王妃說得不錯,仁秀帝此人抱負奇大,能為傷藥一事,暫饒世子,並許之為臂助,可見此人胸襟與眼光也非同一般。只是如此一來,世子再想執掌軍權,未免難上加難。只怕仁秀帝在世一日,世子就將閒置一日。」   小石頭一愣,問道:「奚先生,此言何解?」   奚方微笑道:「世子你想,秦軍自有了你配製的傷藥。合津一戰,他們傷敵七萬,自損兩千。如此輝煌戰果,古今罕有。稷山之戰若非周漢合擊,而且秦軍當場死亡的也多,戰後,傷了得秦軍只須用傷藥一治,豈非又是生龍活虎?是以,世子所煉的傷藥,既是當兵者的福音,又是帝皇們的噩夢。仁秀帝此刻既想利用你煉丹,又不想讓你的傷藥用到勇猛的震北軍頭上。二十萬震北軍本就如狼似虎,被宇內四國許為天下第一軍,若非限於人數過少,死一人便少一人。大周以此一統天下都不無可能。你說,仁秀帝會再讓你領軍麼?」   「這……」聽完奚方一番剖析,小石頭深以為恥,心想自己怎地總是好心辦壞事?神色間很是窘迫。   王妃道:「奚先生,看你神色淡然,似乎胸有成竹,想來必有法子破解眼下困境。」   奚方道:「稟王妃,奚某思來想去,法子也非全無,只是需要世子委屈一下。」   小石頭忙道:「奚先生,只要能光大門楣,弟子無所不願!」   奚方笑道:「世子有此決心,那便全無可慮了!呵呵……」笑了須臾,又道:「王妃,世子能有此念,實乃王妃之幸,王爺之福!奚某先行恭喜!」   王妃欣慰地望著小石頭,笑道:「奚先生過獎了,說來俱是先生教導有方!」她聞聽兒子在學歧黃的同時,其實已經修煉武技,而且師傅還是崑崙派的大長老元虛真人。這樣的消息,讓她很是高興。心想,儘管家傳武技是日月刃法,但兒子能學得更高一籌的崑崙武學,就算放棄家傳武學,那也不是大不了得事。欣喜之餘,對小石頭起初沒老實交代,也不再悶氣,反覺這是他成熟的表現。   奚方突道:「留蘭郡主倒是一大關鍵。」俟小石頭與王妃均向他看去,迅即笑道:「留蘭郡主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啊!世子若能和她接近或是娶她回家,可比本朝的公主尚要有利得多。」   小石頭知曉古代有政治婚姻,可萬萬沒料到,自己竟會遇到,一時怔忡。王妃倒是笑起:「不錯、不錯,兒啊!奚先生說得不錯。你以後可要和那留蘭郡主多多接近。」   奚方又道:「適才聽世子所說,留蘭郡主對世子未始沒有慕意,若能和劉家結成姻親,二十萬震北軍那是無論如何都逃不出世子的掌心。不過,世子尚須記住,仁秀帝的病患,切不可立時治癒。若有靈丹教他既免了咳嗽,卻又並未根治,那便大大的妙矣!」   二人看著小石頭,瞧他垂首不語,以為是在思慮其中的難度。   殊不知,小石頭肚內暗罵,什麼先生啊?居然出這樣的餿主意。簡直是要讓自己賣身麼!但那所謂的治咳靈丹,大師傅留我的藥囊裡倒有不少,俟時,可取來騙騙仁秀帝。又想,只是為了光大趙家,以致眼睜睜瞧著一人遭受病魔纏身,而束手旁觀,未免顯得殘酷。   可惜他思來想去,委實也想不出比奚方更好的法子。無奈而暗忖:罷了,罷了,我先暫時應允,待回房後,立時傳訊於糊塗二老,要他們快些把真趙巖找來,否則,這假作真的生活,非把我逼瘋了不可。如是一想,即低聲道:「先生所說的靈丹,弟子這裡倒有。只是留蘭郡主一事,弟子惟有竭力而行,不過倘有異變,卻也無法!」   奚方道:「不會、不會……依奚某看,留蘭郡主實已被世子丰采所迷,若世子再慇勤一點,留蘭郡主絕對脫不出世子的手心。呵呵……」這話也就他能說,王妃只能瞇起眼笑著。看著兒子一天天成熟,此刻又要展開追女大計,對於做娘的她,當真比什麼都開心。   小石頭再次唾棄,暗道,你有經驗,還說實已被我所迷。既然這麼大的經驗,怎不見你有老婆?呸……不提他不喜不樂,惱火異常。王妃與奚方偏是高興得很。當下又吩咐了許多事,奚方又說了甚多以後要留心的地方。小石頭無奈,在那唯唯諾諾。好不易等他們說完,登即起身告辭。   得了二人的面授機宜,小石頭回到見山樓。卻見糊塗二老和宋仁等均在樓下廳堂坐著。堪堪進門,胡長老迎將上來,謔笑道:「世子殿下萬安!」小石頭苦笑著:「胡長老也來尋我開心!」瞧著滑稽,眾人笑起。   胡長老嘻嘻笑著:「聖宗,屬下此趟出門,收穫不淺啊!」言談間煞是詭秘,顯是頗有成就。   小石頭走至主位坐下,淡淡地道:「說來聽聽!」想起因自己故,以致趙家掌軍一事又生波瀾,難免心懷歉疚,再者奚方的一番囑咐,更教他懨懨無力。是以,固是胡長老嘻皮笑顏,一幅表功的模樣,也沒引起多大興趣。   胡長老磔磔怪笑數聲,雙掌輕輕一拍,道:「天王,你們可以出來了。」話音甫落,只見三人從主位後的屏風背面走將出來。小石頭側目一瞥,錯愕難當。這三人竟是神目天王和冰清,另一男子卻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天羅侍衛長楊修清。   神目等一出來便向小石頭抱拳道:「屬下神目(楊修清)見過聖宗!」冰清是女子,襝衽一禮,柔柔地道:「廣智天王之女冰清見過聖宗!」小石頭愣了半晌,忙道:「哎呀,你們太多禮了,不敢當,不敢當……」說著,急忙起身,做了個略扶神目和楊修清的動作,接著走至冰清面前,低聲問道:「你爹爹呢?」   胡長老又是磔磔怪笑,適才見小石頭有氣無力,他根本不以為意。心下曉得,只須冰清出來,決計能讓他興奮地跳起來。如今雖沒預想中的那樣,但也差不離。他一笑,神目朝他瞪瞪眼,意思你這老頭,添什麼亂啊?   陡見冰清,確教小石頭愉悅無比。問話時,無意識地握住冰清的纖手。冰清酡色罩面,羞不可言。在旁眾人多是她長輩,即便宋仁等也是熟人,時下陡被小石頭如此,任她素來澹然雍雅,也不免窘迫。微微抽手,輕聲道:「爹爹沒來!」   「哦!」聞得廣智沒來,不禁如釋重負。   摩天諸天王裡,多聞雖然陰鷙,待他尚算不錯;神目不苟言笑,可對他也很尊敬;廣智不然,那會慘遭囚禁,實地裡皆是他主謀,何況其人足智多謀,算無遺策,又是冰清的爹爹,對於小石頭來說,當真是又懼又憚,壓根不敢慢怠。   冰清秀眸狠瞪,小石頭初覺詫異,待見自己雙手握處,終感不妥。急忙鬆開她的柔荑,訕笑道:「坐、坐、坐……天王、楊侍衛長,還有冰清,你們坐呀!」說話間,腦子裡始終回憶著剛才的軟滑柔膩。心想,假如能一輩子這麼握著,那該多好!   思忖裡,又往冰清望去,那嬌好完美的側面,當真讓他甘願自陷。再留意另一面,雖然依舊是醜陋不堪,但在他眼裡,卻是一件完美藝術品的小小瑕疵,顯得那麼真實,那麼貼近。又想,倘若冰清沒有這半面疤痕,我還有勇氣與她講話麼?   眼見小石頭待人接物,迥非往日木衲,神目欣喜不已。尋思著,聖教幸甚,聖宗終於開竅了。與楊修清相視一笑,雙雙落坐。   待眾人坐畢,小石頭原想喚丫鬟上茶,胡長老阻止,說道已上過。   遊目四顧,果然每人案上均有茶盞。當下笑笑,心想,原來他們早就來了。神目忽道:「聖宗,屬下聞這幾位小兄弟所說,日間那無極島總管隗斗又來追殺聖宗,有沒這回事?」   見眾人都朝自己望來,其間眸光尤以冰清最為濃情,小石頭心中一甜,淡然道:「也沒什麼,只是隗先生非要我說出一式指法的由來。其實,那式指法由何而來,我又是如何學會的,直到現下,自己都沒搞懂,又怎生回應他?」   瞧著神目仍有追問跡象,索性把當日二皇子府的異遇以及林中遭劫,自己如何無意識地使將出破天一指的諸多事,一五一十說將出來。心想,這些人皆是江湖老前輩,與其自己思之不通,毋寧教他們傷傷腦筋。只是在敘述二皇子府時,其中和雷倩的殊多親密之語和舉止,自然略之又略。那會他記憶未復,反應遲鈍,雷倩很多暗示,也沒領會。可如今想想,卻是有所明白。而今冰清在座,即便再是淳樸,然女子善妒,他也是瞭解得。   待他說完,神目尚未有表示,胡長老拍幾而恚,咬牙切齒道:「無極賊子實在大膽,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追纏本教聖宗,簡直不把我聖教放在眼裡!」宋仁等均是當事人,深有體會,當下出聲附和,一時間怒斥四起。   神目擺手,待他們靜下,說道:「依本座思慮,隗斗此舉有兩大目的。一來是追查破天神指的來歷;二來是想禁錮聖宗,讓本教折翼。不過也難怪他總是追殺聖宗,想來聖宗自下摩天峰,對《不死修羅神罡》的修煉必定不勤。否則,只須聖宗有六層神罡便能與他頡頏,至七層定可穩操勝券。」說至後頭,望著小石頭,意詢是否如此?   小石頭臉一熱,確如他所說。自在黑獄蒙沖虛子傳授《龍行八法》,便始終靠這門功夫抵禦強敵。至於《不死修羅神罡》別說修煉,若非幽谷鍛冶元神,搜出深處記憶,固是口訣幾乎都要忘了。眼看他神色訕訕,神目知一語中的。道:「聖宗,屬下想與你切磋一番,瞭解聖宗的練功進度。」 第110章 穎悟焚陽     「切磋?不不、我怎是天王的對手?不必了吧?」小石頭大吃一驚,雙手猛搖。摩天諸天王均是宗師級高手,功力與隗斗不分軒輊。心道,你說切磋,實地裡還不是狠揍我一頓?囿冰清在側,這樣大丟顏面的事,無論如何不能答允。   神目道:「聖宗,《不死修羅神罡》乃本教鎮教神功,憑聖宗自行摸索,若想修臻大成,不知練到何時?屬下只想瞭解聖宗功法中的缺漏,也好撿漏補遺。況且,能和屬下切磋,對聖宗來說,也不無裨益。難道聖宗想永遠被人追殺,就算聖宗想,只怕屬下的清侄女也不想吧呵呵……」   「神目伯伯……」冰清嬌嗔。   聽著大有道理,小石頭想,反正就是切磋切磋,輸就輸吧。諒他總不致暗下殺手。當下道:「那便有勞神目天王了!」說著站起身子,想走到園子裡。   神目道:「聖宗,請留步!」待小石頭回首,笑道:「聖宗,《不死修羅神罡》是心法神功,咱們不須出外,屬下只想以本身功力探測一下聖宗的抗力。」   點點頭,小石頭回到中央位置。神目近前,正容道:「聖宗,屬下先以一成功力施於你身,若能抗住,屬下再增力道,一直到聖宗無法相抗為止。」   小石頭笑笑,道:「天王儘管來就是!」神目右掌蘊力,緩緩推出。當日聖宗鐵屋前,神目等人便領教過小石頭的潛力,此刻歲余過去,尋思他即便不練,但依著《不死修羅神罡》的自衍特性,功力必有增長。思忖間,掌心至身,內力潛運。   直覺如擊鐵板,對方渾然不覺。心下一喜,須知,能有他一成內力者,江湖已算高手,何況是硬擋一成功力。迅即再增內力,不料,小石頭依然穩若泰山。直至達四成,小石頭兀自不覺,只是額頭見汗。神目愕然,能不避不閃地硬擋他四成內力,別說尋常高手,縱是與他境界相若的宗師級高手,也勢必不保。殊不知,小石頭竟能行若無事。   如此異事,當真詫異到了極處。最後,緩緩增至六成內力,小石頭方是渾身澀抖,大聲叫停。   與此同時,神目收了真氣,嘖嘖奇道:「萬沒想聖宗竟能硬接屬下的六成內力,真是咄咄怪事。照理,聖宗有此抗力,《不死修羅神罡》其實已修至八、九層的境界。怎地仍不敵隗鬥?難道是聖宗不會運用,抑是隗斗太過厲害?可他前次在長安,尚被廣智老弟教訓了一頓。」   一連串的疑問,小石頭無法做答。   「硬抗天王六成內力?」胡長老在旁忽然插言道。   神目朝他頷首,意示沒錯。   胡長老大喜蹦起,笑道:「能擋天王六成抗力,便足以表示聖宗的神罡境界至少臻至八層。聖教史上,能有八層境界的聖宗可不多啊!且又像聖宗這般年少,更是絕無僅有!哈哈……」   神目道:「胡長老,你先別高興太早。依老夫看,聖宗功力雖足,但經驗太少,而且對神罡如何運用,也不甚寥寥。」胡長老道:「那有什麼?只要聖宗確實有此功力,再有你們這些天王指點指點,何怕聖宗不能獨步當世?」   神目苦笑道:「胡長老,神罡怎生使用,你知道麼?」   胡長老搖搖頭看著他。神目道:「老夫也不知,多聞老兄和廣智老弟怕是也不知。既然咱們全不知,教咱們又如何去指點聖宗?」胡長老怔愕,傻傻地坐下,自言道:「這倒是個問題!」   聞言之餘,小石頭苦惱不已,想起聞人前輩所言,這神罡心訣,切不能輕傳六耳。沒心訣的諸天王,即便本事再大,也指點不了自己。頹然地想,難道自己永遠只能是旁人的累贅?剎那間,廳中靜默無聲,人人煩惱。均想,小石頭既有渾厚真元,何以便不能施展威力呢?   便在這時,宋仁道:」各位前輩,其實大哥的刀法很好,輕功也佳,當日在長安相國寺,晚輩等就曾見他獨抗崆峒名宿散宜生。如果前輩們能在這兩項指點大哥,想必他定能成為真正的絕世高手。」   眾人一聽,心道不錯。神目道:「聖宗,屬下與你到園外以招式切磋一下。」   小石頭頷首,問宋仁取了柄長刀,行至院外。神目與他對面而立。眾人則圍在邊上,靜聲觀戰。   神目道:「聖宗,你先進攻。」   小石頭一愕,自學武以來,與人交戰,往往是被動防禦,從沒主動過一次。這當口,神目要他進攻,一時真不知怎生出手。愣在當場,足有半天,腦子裡翻來覆去,想的均是如何進攻。   天羅刀法,焚陽刀訣即便那日月刃法也在腦中盤旋不去。先是天羅十二式,再是日月三十六刀,接著無招無式的焚陽刀訣,最後遙想當年砍柴的姿勢,又憶起萬花樓裡那驚世的一刀。隨著思緒飛揚,舉凡他自己用刀,或是旁人用刀,均在他心頭翻現。漸漸地,皇宮裡的一幕也湧將上來,清晰的在意識中放映。   「唰」的一聲,天霆刀破空裂現的駭怖景象,在他腦裡久久不去。此刻,他無意識地舉起長刀,無數股暗勁在他身邊湧動。猶如海底潛流擁著一塊連山磐石,佇在當地。眾人再立不住雙腳,紛紛退遠,冰清更是躲進樓裡。神目卻依舊微笑,情知小石頭此時正是探究武學高峰之刻,萬不能擾斷。   這樣的機遇,任何一位稍悟天道的宗師級高手都有過。只是沒料,年僅弱冠的小石頭,居然也臻如此境界。誠然心下暗訝,但也止不住的興奮。畢竟向被視做廢物的現任聖宗竟有這般潛質,未始他們所料及。思起廣智初對自己說要再次擁立小石頭,那會尚感荒唐,可如今看來,無疑是樁明智之舉。有此聖宗掌權,聖教再度輝煌,將不是癡人說夢,而是實打實的現實。   久久……久久之後,日落西去,彎月斜升。   旁觀諸人都有些疲了,可見小石頭依舊閉目靜佇,當下只得陪著。   其時,小石頭腦子裡早已翻慮過萬千式刀招,先是正規正矩的刀式,再是如何砍柴,如何切菜,如何解剖,最後那些景象支離破碎,零零落落地在潛意識裡浮浮沉沉,若隱若現。漸漸地,他已不再去想怎生出刀,意識裡只是感覺著刀的重量,風的速度,氣流的力道以及角度,空間。   無幾何,破碎的刀像互相結合,衍生出了無窮無盡的神妙刀式。緣於實在太過繁蕪,索性不去想。   腦中重構出砍柴時的圖像,一根柴火被放大了無限倍,裡面的肌理和紋絡,明明白白地雋刻出來。而他自己則化成了一柄刀,慢條斯理地猶如手術一般豎劈橫削,剎那間堆起如山般的柴火。忽然眼前漫舞起無數的瓜果鮮蔬,有西瓜,香瓜,哈密瓜;有青菜,白菜,捲心菜;有蘋果,菠蘿,水蜜桃。   值此一瞬,渾若天成的一擊流暢而出。數次揮灑,只見漫天瓜果鮮蔬霎那湮滅。空間再次漆黑,然後一道光柱由天襲落,照亮出神目的身形。   小石頭微微一笑,這一笑悸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旌。長刀緩緩地向神目推去。同時無數股暗勁,順著刀勢向其湧捲。這些天地氣機的變化,場外人中除了糊塗二老和楊修清隱約感覺以外,其餘人無一曉得。   但見著小石頭終於出招,自也興奮。   神目臉容沉肅,彷彿遇著平生最強的敵手,身子詭異的一閃,偏了開去。他的武學至剛至猛與廣智的空虛柔軟大相逕庭。然見小石頭這一刀式,竟不敢硬碰,反採取閃御之法。糊塗二老盡皆一呆,但轉念想,此刻僅是切磋,天王無非是讓著聖宗。   小石頭長刀緩緩,落在外人眼裡,猶如一條龐然巨魚艱難的在小河裡游動。不過,縱是神目如何的形如鬼魅,那柄長刀偏是如影隨形,也不見刀勢加速,兀自與他近在咫尺,輕重緩急的恰到好處。   糊塗的二老的念頭,其實神目也有,畢竟這會是切磋,私下並不想硬抗,生怕傷著聖宗。而且,他壓根沒料到小石頭僅是思忖半晌,刀法進境居然忒猛,從剛出場時的一流身手驟地躍至宗師級。如此前無古人的快速進步,令他錯愕難當。   眼見一刀襲來,無懈可擊,神目無法,只得向後飄移。   殊不知,身形剛飄,小石頭一刀揮圓,劃地為獄,無數股氣機潛流好似混沌籠罩,驀地把他圈在裡面。   至這會,神目大愕,情知再無法躲避。小石頭適才兩刀,前一刀直推平平無奇,偏是牽天引地;後一刀劃圓樸實無華,可與前一刀竟是前後呼應。一直、一圓、一動、一靜、一剛、一柔,一正、一側。既相生相剋又相輔相成,實達刀道顛峰。   氣極裡,神目心道,莫非這傢伙始終在裝傻充愣,其實已然武功甚高,只是念著昔日怨恨,是而趁機報復?   也無怪他會有這般念頭,實在是小石頭的進境太過嚇人。縱觀大陸數千年來的所有武人,委實沒聽過有那人可以在忒短時辰裡,一僦而成宗師境界。既無法閃避,也不再躲讓,當下以手作刀,破空劈去,如疾風驟雨裡閃起一道星芒,電不及飛。   周圍宋仁等捂嘴驚呼:「天羅刀?」   「錯!」胡長老嘿嘿一笑,朝他們道:「天王這刀乃是天羅刀的終極絕招,天羅斬。以掌為刀,以意馭氣,衍化鋒利刀斫,執天羅刑,當者無赦。」聽他說得這麼厲害,宋仁道:「胡師傅,那麼石大哥豈不危險?」冰清也是點頭,焦急地望著小石頭。   胡長老笑道:「怕什麼?天羅斬殺無赦,那是對付教中叛徒。難道對聖宗,天王不會留手麼?你們要相信他!」   神目以掌馭刀,衍氣破空,一道鋒利無匹的強勁刀氣直衝小石頭布成的混沌氣幕。   意識裡,感到對方並不好惹,小石頭收刀回攏。眾人只道切磋結束,即便功力幾達宗師境界的楊修清也是這麼認為。不曾想,小石頭的刀是收了,可外界的氣幕卻在瞬時碎裂成無數刀狀氣流,綿綿不斷,滔滔不絕地朝中心位置的神目圍去。   神目大驚,急忙收手演天羅。天羅斬終極二式,守式天羅,攻勢斬。他自學成天羅斬以來,今日尚是首次防禦。固是往日與聞人離切磋,也從未採取過守勢。卻不知,今日竟在小石頭面前用上了。   連演三百六十斬,布成天羅防禦式。   看著無數氣流在自己面前噗噗自爆。神目有苦難言,要知道,這守勢生平初展,有些轉圜自然生澀已極,在無數刀狀氣流下,竟是相形見絀。倘非小石頭初悟焚陽刀訣,刀法裡也有滯窒,天羅防禦式要被破了也不定。   憋足了勁,待刀狀氣流悉數化解,不等小石頭再次舉刀,神目躍出圈外,大聲道:「聖宗,咱們就切磋到這兒吧!」疲於奔命的他,這會尚有些氣喘吁吁之感。   失去心目中的假想敵,小石頭迅即醒神。看見神目站得老遠,愕問道:「天王,你……?」   神目道:「恭喜聖宗,賀喜聖宗,你的神罡雖不怎會運用,但刀法火候,卻是世上絕頂。以此刀法,聖宗當能會天下英雄,而不必怕輸!」   「真的麼?」小石頭驚喜交集,又道:「我的刀法真可會天下英雄?」可不等神目回話,他忽然沮喪地問道:「天王,你不會在安慰我吧?」   神目道:「屬下絕無虛言。聖宗的刀道確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當世能與聖宗一較者,寥若晨星,屈指可數!」   看他講話言辭錚錚,神色肅穆,決計不像在玩謔。小石頭將信將疑,道:「那我再試試!」話音甫落,揮刀虛劈,向遠處擊去。這一刀霆不暇發,神目要阻也來不及。由於小石頭存心試試,刀法未免流於表面,此刻刀罡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無聲無息,猶如潛流。反而驚濤駭浪,席捲而去。不遠處的一座假山,徹底被摧。待狂飆過後,映入眾人眼簾的只是一地廢墟和殘渣。   眾人駭然,瞠目結舌。   這威猛無儔的一刀之勢,連在遠處玩耍的小狻猊和大鵬金鳥也是唬了一大跳。呆在綴雲峰上愣愣地望著小石頭。王府家丁與丫鬟聞著轟然大響,也均陸續奔來觀望。見得一地廢墟,又見著世子執刀愕佇,周圍又有恁多人,個個怔忡呆望,不知如何是好?   神目見及不妙,忙道:「世子殿下,咱們進屋再說!」   小石頭被自己的一刀嚇得不輕,此刻得神目提醒,又見家丁丫鬟皆來,頓覺不好。當下吩咐家丁,把院中收拾乾淨,又對他們道,若王妃問起,便說自己在練刀,一時不慎,毀了假山。諸事完畢,立即拖著天羅眾人躲進屋子。俟大伙坐好,他道:「天王,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何時這麼厲害,居然一刀便毀了偌大一座假山?」   神目笑道:「聖宗,屬下思來想去,惟有一個解釋。便是你本身其實已有很高的刀道基礎,只是你行走江湖以來,自始自終都未主動進攻過對方,以致縱有偌高刀技卻不會使用,被人屢屢欺負。而屬下適才喚你進攻,令你搜羅出了心中的刀式,並挾著渾厚無匹的真氣一刀擊出。是以,聖宗你眼下已然有了宗師級的身手,以後再不必懼怕隗斗或是任何人了!呵呵……」   「主動進攻?」小石頭思索起往日,確如神目所說,自己不曾主動進攻過那人?遇到高手,則以身法閃避;遇到庸手,譬如華山地牢那次,卻用大師傅傳授的針灸點穴術制敵。而大師傅也曾說過,他的所有武學沒有那一式那一招是含有殺氣的。自然而然,小石頭即便以之克敵,心中也不曾有過制勝之念,依舊存了自保的念頭。   又想,要說道主動進攻,怕是惟有長安天牢了,自己堪堪起了殺念,那死太監便應手而亡。依此看來,自己以後碰上敵人,只須存了殺意即可?不過,自己又為何要殺人呢?如果別人只想問我句話,或是只想囚禁我,而我偏生狠下辣手,戮死對方,難道就不覺愧疚麼?思忖間,只覺頭疼無比。尋思著,罷了,罷了,以後再說吧,而今再是怎生思慮,也屬空想。   這會,猛思起奚方的囑咐,立時問道:「胡長老,我喚你尋真趙巖回來,你找來沒有?」說完,發覺胡長老面色不對,大有難言之癮。又轉目望向楊修清和神目等幾人,發現他們也是如此。頓時疑竇叢生,再問:「怎麼?他發生了什麼事?還是他不肯回來?」   過了片刻,神目道:「聖宗,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啊!」說著以眼示意楊修清,要他四下看看有無人偷聽。   待楊修清搖頭示意屋子周圍無人,神目方道:「當日清侄女被糊塗二老帶下山,廣智老弟很是焦急,當即決定下山尋找。與此同時,假聖宗之事也被多聞老兄察覺。依他的桀驁性子,豈肯俯首我二人,一怒之下,竟自手刃了趙巖,並揚言要誅殺廣智老弟和屬下。那會,摩天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多少聖教弟子在此場戰役裡死去。唉……」   說至此,神目喟歎一聲,想起當日慘像,依舊心有慼慼,為自己等人的胡作非為,感到不恥。接著又道:「最後,幸喜廣智老弟回來及時,向十二堂堂主和各大分舵,說明了聖宗的下落,並表明,本教將精誠團結,從此堅決擁護聖宗,再不爭權奪利,若再違背,必受天羅神的責罰,永世不得超生!那時,屬下和多聞老兄、廣智老弟均在天羅神像立下了天羅毒誓!現今,屬下等來向聖宗負荊請罪!」說完,噗通一聲跪將於地。   與此同時,除了宋仁等,凡是天羅教所屬,相繼跪下。   聽得趙巖竟被多聞弒了,小石頭晴天霹靂。又聽得摩天峰上自相殘殺,儘管未做多少日的聖宗,但私底下,這些人畢竟曾是自己的下屬,如今聞聽他們互相殘殺,不免傷慟。待見著眾人跪在自己面前,更是大驚,忙道:」諸位,諸位快快起來,快快起來……天王,楊侍衛長,胡長老、塗長老還有冰清你們、你們快些起來啊!」   神目道:「聖宗,屬下願受責罰!」   冰清道:「聖宗,我也願代爹爹,受您的責罰!」   其餘人齊聲道:「聖宗,咱們願受責罰!」宋仁等人則是呆呆地看著,也不知自己等人要否跪下央求。   小石頭道:「哪個說要責罰你們?這件事已成過去,以後再也不談。」朗聲說道這,心地軟弱一面頓時浮起,歎道:「只是那些弟子死得未免可惜……」神目老顏通紅,道:「聖宗,屬下實在是死有餘辜!」低著頭,顯是慚赧到了極處。   小石頭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互相埋怨,也非正理。只願咱們把聖教發揚廣大,相信那些死去的兄弟就會瞑目了!」說著,把他們一一扶起。又道:「此事說來,我也有錯。以後再不可互相怪責,知道麼?」一番溫言溫語,入在眾人耳裡,個個心旌激動。   神目大聲道:「是,謹遵聖宗令諭!」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認小石頭為天羅聖宗。前面誠然相對客套,但無非是殘殺之後,實在尋不到一人可以服眾。如今,小石頭非但武功出眾,少年宗師,更且胸襟磊落,大度不究他們的篡位之罪。其光風霽月,深深感動了數十年冷酷執刑的神目。 第111章 左縈右拂     這威猛無儔的一刀之勢,連在遠處玩耍的小狻猊和大鵬金鳥也是唬了一大跳。呆在綴雲峰上愣愣地望著小石頭。王府家丁與丫鬟聞著轟然大響,也均陸續奔來觀望。見得一地廢墟,又見著世子執刀愕佇,周圍又有恁多人,個個怔忡呆望,不知如何是好?   神目見及不妙,忙道:「世子殿下,咱們進屋再說!」   小石頭被自己的一刀嚇得不輕,此刻得神目提醒,又見家丁丫鬟皆來,頓覺不好。當下吩咐家丁,把院中收拾乾淨,又對他們道,若王妃問起,便說自己在練刀,一時不慎,毀了假山。諸事完畢,立即拖著天羅眾人躲進屋子。俟大伙坐好,他道:「天王,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何時這麼厲害,居然一刀便毀了偌大一座假山?」   神目笑道:「聖宗,屬下思來想去,惟有一個解釋。便是你本身其實已有很高的刀道基礎,只是你行走江湖以來,自始自終都未主動進攻過對方,以致縱有偌高刀技卻不會使用,被人屢屢欺負。而屬下適才喚你進攻,令你搜羅出了心中的刀式,並挾著渾厚無匹的真氣一刀擊出。是以,聖宗你眼下已然有了宗師級的身手,以後再不必懼怕隗斗或是任何人了!呵呵……」   「主動進攻?」小石頭思索起往日,確如神目所說,自己不曾主動進攻過那人?遇到高手,則以身法閃避;遇到庸手,譬如華山地牢那次,卻用大師傅傳授的針灸點穴術制敵。而大師傅也曾說過,他的所有武學沒有那一式那一招是含有殺氣的。自然而然,小石頭即便以之克敵,心中也不曾有過制勝之念,依舊存了自保的念頭。   又想,要說道主動進攻,怕是惟有長安天牢了,自己堪堪起了殺念,那死太監便應手而亡。依此看來,自己以後碰上敵人,只須存了殺意即可?不過,自己又為何要殺人呢?如果別人只想問我句話,或是只想囚禁我,而我偏生狠下辣手,戮死對方,難道就不覺愧疚麼?思忖間,只覺頭疼無比。尋思著,罷了,罷了,以後再說吧,而今再是怎生思慮,也屬空想。   這會,猛思起奚方的囑咐,立時問道:「胡長老,我喚你尋真趙巖回來,你找來沒有?」說完,發覺胡長老面色不對,大有難言之癮。又轉目望向楊修清和神目等幾人,發現他們也是如此。頓時疑竇叢生,再問:「怎麼?他發生了什麼事?還是他不肯回來?」   過了片刻,神目道:「聖宗,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啊!」說著以眼示意楊修清,要他四下看看有無人偷聽。   待楊修清搖頭示意屋子周圍無人,神目方道:「當日清侄女被糊塗二老帶下山,廣智老弟很是焦急,當即決定下山尋找。與此同時,假聖宗之事也被多聞老兄察覺。依他的桀驁性子,豈肯俯首我二人,一怒之下,竟自手刃了趙巖,並揚言要誅殺廣智老弟和屬下。那會,摩天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多少聖教弟子在此場戰役裡死去。唉……」   說至此,神目喟歎一聲,想起當日慘像,依舊心有慼慼,為自己等人的胡作非為,感到不恥。接著又道:「最後,幸喜廣智老弟回來及時,向十二堂堂主和各大分舵,說明了聖宗的下落,並表明,本教將精誠團結,從此堅決擁護聖宗,再不爭權奪利,若再違背,必受天羅神的責罰,永世不得超生!那時,屬下和多聞老兄、廣智老弟均在天羅神像立下了天羅毒誓!現今,屬下等來向聖宗負荊請罪!」說完,噗通一聲跪將於地。   與此同時,除了宋仁等,凡是天羅教所屬,相繼跪下。   聽得趙巖竟被多聞弒了,小石頭晴天霹靂。又聽得摩天峰上自相殘殺,儘管未做多少日的聖宗,但私底下,這些人畢竟曾是自己的下屬,如今聞聽他們互相殘殺,不免傷慟。待見著眾人跪在自己面前,更是大驚,忙道:」諸位,諸位快快起來,快快起來……天王,楊侍衛長,胡長老、塗長老還有冰清你們、你們快些起來啊!」   神目道:「聖宗,屬下願受責罰!」   冰清道:「聖宗,我也願代爹爹,受您的責罰!」   其餘人齊聲道:「聖宗,咱們願受責罰!」宋仁等人則是呆呆地看著,也不知自己等人要否跪下央求。   小石頭道:「哪個說要責罰你們?這件事已成過去,以後再也不談。」朗聲說道這,心地軟弱一面頓時浮起,歎道:「只是那些弟子死得未免可惜……」神目老顏通紅,道:「聖宗,屬下實在是死有餘辜!」低著頭,顯是慚赧到了極處。   小石頭道:「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互相埋怨,也非正理。只願咱們把聖教發揚廣大,相信那些死去的兄弟就會瞑目了!」說著,把他們一一扶起。又道:「此事說來,我也有錯。以後再不可互相怪責,知道麼?」一番溫言溫語,入在眾人耳裡,個個心旌激動。   神目大聲道:「是,謹遵聖宗令諭!」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認小石頭為天羅聖宗。前面誠然相對客套,但無非是殘殺之後,實在尋不到一人可以服眾。如今,小石頭非但武功出眾,少年宗師,更且胸襟磊落,大度不究他們的篡位之罪。其光風霽月,深深感動了數十年冷酷執刑的神目。   在他心裡,這時的小石頭不再是一個需要輔助的傻愣聖宗,而是一個可以光大天羅,炫耀萬古的天縱英才。天賜如此聖宗,他神目如再桀驁不馴,再不俯首,那他就是天羅聖教數千年來的大罪人。倘真到此一步,作為長久執刑律的神目來說,委實比死尚要難受。   天羅諸人解開了各自的心結,自然皆大歡喜。其間,尤以冰清和糊塗二老最為興奮。冰清是私心,糊塗二老卻是一片忠念。但見冰清笑得歡暢,他們也是喜在心頭。心道,聖宗與清侄女終於有機會開花結果了,也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呵呵……   二人笑不多時,小石頭卻說出一樁令大伙愕然之事。他把王妃和奚先生適才關照之事,詳細地說將出來,問道:「時下趙巖已死,你們看如何辦是好?是繼續假扮下去呢?抑是立馬找王妃坦誠一切均是誤會?」   眾人怔然,齊齊向冰清望去。   又是數日光景。自仁秀帝金口賜封小石頭為大周樂仙。甚多人慕他名聲,邀他出外談學論文。小石頭駭極,他前世喜古,學過些許古詩歌賦,但也僅限十數首膾炙人口的絕句。若要他即興創作,當真難如登天。即便最為簡單的駢聯,也須造化賦形,神理為用。切不能隨口胡說。   小石頭如今的古文水平,無非就是有人出一題目,然後給他十數日光景的思慮,多半能馬虎湊合。若要口吐珠璣,隨機應變,那是萬萬不能,除非瞎貓逮著死耗子。倘要硬求,惟有鉗口不言或是信口開河這兩途可選。   之後,眼看來邀者漸多。索性閉門不出,借口便是:「大雅久不作,昔是今已非,吾當乘雲螭,垂輝映千春。」這首詩是冰清為他作的,用以敘志,教旁人不能強拉硬拖。以詩言志後,不但沒得罪人,反而引得一片讚揚聲。說他壯志凌雲,氣概萬千,當為諸世家公子們的楷模。   經此得了空閒,便每日與神目或楊修清切磋切磋,或與二人談刀論武。如此精益求精,孜孜不倦,小石頭對刀道的穎悟愈發精進。儘管欣喜,然也有不爽之事。那日不謹慎說出奚方的計謀和安排,經大伙地討論,卻是要他繼續勉為其難地扮演下去。   自那以後,冰清便有意無意地冷落他。要聊聊天,她便說:「你不是有留蘭妹妹麼?」想開開玩笑,索性拂袖而去,臨走前仍道:「找你的留蘭妹妹去!」接而連三的釘子,即便小石頭再是反應遲鈍,也明瞭於心。想尋神目等人幫著解釋吧,他們卻是極力推卸。反正幾日來,就他一人處境最為尷尬。   不過,他也思慮,當真要向王妃直敘其事,確實忒難。   一來,趙巖之死完全是天羅教內訌的惡果,作為現任聖宗的小石頭無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二來,若是直接甩手不幹,或對王妃講明事實,真是出口礙難,念及這段時日的恩情,小石頭實在無法逃避;最後一點,神目也道,倘是小石頭能執掌震北軍,或在東周握有大權,對於天羅宗詣的普及和百姓的接受度,有著難以預估的好處。這般一來二去,小石頭只得聽天由命,繼續他假世子的廝混歲月。   其它倒好辦,無論是在朝廷裡虛於委蛇,在拙政園裡扮演顧家孝子,或在街道上偽裝成翩翩公子;這些苦,小石頭在眾人的耳提面命下,勉強能做到。然而冰清的突然冷淡,教他好生難受。私底下,他很想重回當日摩天峰上的無憂歲月。可惜蒼天弄人,總是事與願違。   數日來無精打采,足不出戶,想偷著去見一面,聰穎的冰清偏生閉門不出。之後,又想法以小狻猊和小禽來誘惑她,孰知不多久,這兩傢伙便徹底叛變,居然跟著冰清自個玩耍去了。扔下小石頭一人孤苦伶仃的在綴雲峰上數著天上白雲。   這一日,又是慘遭閉門,比前幾日尚要不如,在房外守磨了大半天,愣沒聽見半句話。百無聊賴下,行到花園,向王妃問安。瞧著兒子來了,王妃自是高興,笑道:「巖兒,功課結束了?」   「嗯!」小石頭懶懨懨地應了。一副有氣無力,大病初癒的疲態。   幾日裡,兒子不斷地纏繞一位醜女,王妃心知肚明。只是念著兒子多半是小孩心性,倒也沒掛心上。關心道:「巖兒,是不是這幾日功課很緊,有點累著了?」   「嗯!」也沒聽清楚,心不在焉的小石頭只曉應聲。   這下,王妃可是疼在心底,忙道:「巖兒,既然累了,今日便休息一下,總待在家裡也悶得慌。不如帶幾名護衛到街上走走!」說至此,猛地「哎呀」一聲,道:「幸喜想起,不然差點誤了大事!」   一聲「哎呀」喚醒小石頭的迷茫神智,愕然而問:「什麼大事?」   王妃笑道:「巖兒,前幾日娘與奚先生關照你要多多接近留蘭郡主,你也知道得。」小石頭想,就是這餿主意,害得冰清再不理我,虧您說得出口。唉……當下又是自怨自艾。王妃這會仍在說道:「前日王家送了張帖子,說道王太禮的長子出任禮院侍郎一職。娘不便前去賀喜,你去倒是合適。聞說,留蘭郡主也會隨他父親前去,你可要把握機會。聽見麼?」   「啊!?」又是留蘭郡主,小石頭現下聽著這名,就覺提心吊膽。   王妃瞥他一眼,責道:「什麼啊?娘叫你代表趙家去王家賀喜,有什麼啊得?你到底去不去?」   小石頭道:「可……我的功課很緊張,而且……」   聽著兒子專注學習,王妃欣然道:「功課緊張終須緩解下,否則腦子可吃不消。今日娘做主,放你一天假。先到街上由匐總管陪著,採辦些禮物。然後便去王家賀喜!」說著,又吩咐邊上的宋仁等,要細心陪護好世子,切不能讓他有半絲損害。   一番嘮叨,再加一番母威,小石頭無奈領命,但胸中卻覺溫暖。   帶著宋仁等九人和匐總管剛出得府門。便見一宮中太監,背著一黃布囊,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馳到門前。小石頭一愣,不知何事?迎上前問:「公公什麼事?」那小太監滿面笑容:「趙世子,皇上口諭,宣世子御書房見駕!」   小石頭錯愕,心想,這傢伙吃錯藥了,怎麼突然對我這麼親近?這許日學習,他知道,仁秀帝召見臣下,正事商議在金鑾殿,平常則在養心殿,像御書房這樣的所在,非極其親近的臣屬或是心腹,決計沒這樣的殊榮。想起吃藥,猛然憶起,自那日說能治療他的咳嗽之症後,直至如今,都沒去回個訊。這傢伙多半著急了。   他低頭沉思,小太監卻是急了。催道:「世子……世子,走吧,皇上還等著呢!」   「哦!那等等!」小石頭省悟,轉頭道:「匐總管,這採辦禮物,我便不去了。俟一切完備,您交予王妃即可!」   匐總管是趙家的老傭人,據說趙家那會仍是候府時,匐總管便已是管事。一頭皚皚白髮,身子很是瘦小,但精神矍碩,時常和藹而笑。這會也不例外,笑道:「那敢情好,世子儘管去見皇上,俟老奴備妥禮物等著您!」   小石頭道:「好,那便有勞匐總管了。」接著吩咐宋仁等人,跟幾位陪著他,省得老人家一人採辦,累得慌。當下騎上家丁牽出的馬兒,隨小太監進宮見駕。   進了皇宮,由小太監帶領,直達御書房。一路上,宮女太監見了他倒沒怎樣,瞧見他身邊的那位太監,卻是黃公公長,黃公公短,好不熱乎。小石頭心中一動,心想,敢情我身邊這位太監,是仁秀帝的心腹,否則焉能有此風光?當下也奉承幾句。自經奚方教導,他識人本領大增,甚多事已能從細節上判斷因由。只是每遇瑣事,便時常胡思亂想,心思不免重負。   那黃公公下人的馬屁吃得多,然而當朝世子,未來王爺的諂語卻未聽過。被他幾句說得眉開眼笑,索性道:「世子,咱家怎及得上您與皇上的親近。先不說您是皇上金口御封的樂仙,單是您的醫術,皇上便時常在嘮叨,一直讚您是咱大周的棟樑,皇上的臂助啊!呵呵……」   聽到這,小石頭猜想仁秀帝今日召見,多半與那聖品傷藥也脫不了干係。無幾何,到了御書房。姓黃的小太監,要小石頭候在外面,遂與一位中年太監俯耳說話。那中年太監,小石頭認識,叫作黃丙淵,也正是前幾日在御花園向仁秀帝稟報自己行蹤之人。   二人說完,小太監告辭,退出御書房院落。那中年太監上前笑道:「趙世子,咱家姓黃,與世子初次見面,以後還請世子多加照應!」小石頭忙道不敢,心想,什麼初次見面,我的行蹤都掌握在你手上。又想,怎地大小兩太監都姓黃?問道:「黃公公,適才那位是您的……」   黃丙淵笑道:「剛才那小兔崽子是咱家的遠房侄兒,家裡淹了大水,沒飯吃,咱家讓他進宮伺候皇上來了!」   小石頭猛地肅容道:「黃公公一門忠烈為皇上捨生忘死,趙某佩服,佩服……」   黃丙淵一愣,壓根沒想他會說這話。閹了進宮伺候皇上,那能說是一門忠烈?一時不明白他是諷刺,抑或真心佩服。瞧他深思狀,小石頭笑在肚裡,臉上卻仍舊正經得很。他憤恨黃丙淵跟蹤自己,是而忍不住出口譏屑。不過心中仍記著奚方所囑,在朝中說話,切不可輕易顯露神色,不然便教人測破心思,惹生大禍端。   便在這會,仁秀帝在裡面道:「黃丙淵,傳趙愛卿進來!」   「咋!」黃丙淵在外大聲應了,手中拂塵往左臂彎裡一甩,道:「世子,請……」小石頭微微一笑,要他先走,趁這會,從渾元戒裡取了只青色小玉瓶,迅即跟上。   進了御書房,仁秀帝高坐椅上,前面書案堆滿了折子和書籍。見得小石頭,他哈哈笑道:「趙愛卿,幾日未見,朕念你得緊。」   小石頭叩首,高呼萬歲。抬眼看,察覺他臉上滿是倦色,尋思,莫非他一晚未睡?心想,這傢伙倒是勤政,算是一位明君。只是對臣下防得嚴,未免美中不足。   仁秀帝道:「平身……趙愛卿,這是御書房,不須像金鑾殿那麼規矩。」又吩咐黃丙淵備座。小石頭忙道不敢。繼而把青色小玉瓶捧在手中,恭聲道:「皇上,這是臣為您煉製的靈丹。只須皇上每月堅持服用一顆,便再不會咳嗽了。」   仁秀帝喜道:「哦?呵呵……那朕該好好地賞你。」黃丙淵從小石頭手上接過玉瓶,高高地奉予他。仁秀帝笑著取過。放在手中愛不釋手地把玩須臾。那神色,便如得了件稀世奇珍,也不過爾爾。抬眼見小石頭依舊站著,忙道:「愛卿,坐、坐、坐……不用拘禮!」   小石頭又是連道不敢。但仁秀帝這次動了真,非要他落座,推辭之餘,遂也作罷。心想,今日你高興萬分,是以讓我落坐,改日沒利用價值了,決計是連站都沒地站?對於古代帝皇,他沒半點好感。至於遷就仁秀帝,完全是看在王妃的面上,生怕拖累趙家,才這麼委曲求全。   仁秀帝手舞足蹈了半晌,方想起正事,問道:「趙愛卿,前數日朕與你說得傷藥一事,愛卿準備得如何?」   這問題,小石頭在門外已然備了說法。當下答道:「回皇上,這煉藥麼,需要大量的藥材。藥材麼,又需要大量的銀兩,是以,臣尚未動手。」心下暗思,果然直叩主題,這傢伙著急得很。他自恢復前世記憶,今生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有些虛假的味道。除了冰清在其心中的份量依舊重若泰山,其餘等均被其視作一場遊戲。尤其冒充了震北王世子,又聞得真趙巖就這麼死了。旁觀人生,遊戲世間的心態,便即愈發濃厚。   「哦!這樣啊!」仁秀帝思慮須臾,道:「愛卿,不如你把藥方給太醫院,讓太醫們煉製,豈非省力?」說話時,雙眼緊盯著小石頭,察看他神色間的細微變化。   殊不知小石頭早有準備,回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傷藥煉製,不單單藥方重要,尚需鼎爐的火候到家。臣見太醫們雖然醫術精湛,但煉藥未必能勝任!」一番言語也算實話,說來面不紅心不跳,一派坦然。   聽他推三阻四,仁秀帝有些惱了,道:「依愛卿說法,那該如何著手?」   如何煉製傷藥,又如何對付仁秀帝的挾制,其實小石頭已與奚方商酌好。當下便道:「微臣已然思慮好了,依臣看,要煉製大量的傷藥。一需要有藥材,二需要煉藥人的經驗,三需要臣時時候在邊上。是而臣思來想去,整個汴梁城惟有一處可以達此條件。」   仁秀帝頗有興趣地道:「哦!是那裡?」   「一脈堂!皇上!」小石頭叩首。他和奚方二人思出一脈堂,一是為了報答杜雍帶小石頭到汴梁的恩情,二是為了便與掌握傷藥的份量和配方,不致於被仁秀帝全盤掌握。   「一脈堂?」仁秀帝有些怔忡,聖品傷藥涉及到東周大軍以後能否稱霸天下。如今,小石頭居然把如此重要的物事,交予民間一家診所煉製。未免匪夷所思,有些荒唐。   便在這會,門外又有太監道:「皇上,龐太尉求見!」   「宣!」聞著仁秀帝話語,始終佇立一邊的黃丙淵頓時上前開門。   龐太尉進得御書房,瞧著小石頭在場,稍感一愣。但隨即恢復常態,向仁秀帝叩首道:「臣龐世忠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仁秀帝抬手示意,道:「平身!」又問:「龐愛卿,今日有何要事向朕啟奏?」   龐太尉並未直接回應,只向小石頭看看。仁秀帝笑道:「無妨,趙愛卿乃朕之重臣,愛卿有話直說即可!」   「咋!」龐太尉今日要稟之事,其實也非重要。適才那一瞥,只是試探下小石頭在仁秀帝心目中的地位。畢竟,突然在御書房瞧著,教他好生怪異。當下道:「皇上,微臣督辦刀劍大會之事已然完畢。各大門派的居所英雄館也多安排妥當。其中,青城和峨嵋兩派的人業已入住,而且,此趟帶隊的均是兩派掌門!」   英雄館的興建,是龐太尉的主意,之前三屆的刀劍大會均無這樣的安排。江湖人來了,一般皆居住於城中客棧,那有官家安排居所的道理?這主意一出,甚多人說他,由於和背後操持大楚館的王家不合,故而使出這個伎倆,讓王家賺不到半點銀子。但也有人說,其實是他故意賣王家的好,沒見英雄館的會址就在大楚館的附近,與其僅一牆之隔。江湖人性好作樂,歌舞詩酒更是歡喜,東周著名的娛樂場所就在附近,又怎會裹足不前?   「哦?峨嵋掌門金蟬真人也到了?」青城掌門浮舟子,仁秀帝已然見過,自不足怪。只是宮中前數日發生之事,龐太尉並不知曉。但那峨嵋掌門金蟬真人卻非同小可。想那峨嵋既是大陸三大上古武脈之一,又向是劍道裡的宗主,刀劍大會自第一屆始,便從未聞三大正道武脈的掌門參予過。此次東周的刀劍大會能邀得金蟬真人前來,委實榮耀無比。   仁秀帝神色大喜,雙手連搓,又連說數個「好」字。   龐太尉繼續掇臀捧屁,諂笑道:「金蟬真人能來,全賴皇上英名遠揚,威震大陸之功。臣先恭喜皇上,待此次刀劍大會,皇上能挾大會之威,繼而稱霸四國,成為大陸的霸主!」   仁秀帝哈哈大笑,說道:「龐愛卿勞苦功高,辛苦了!朕定會好好的賞你。」龐太尉一席話完全說到他心裡。太祖皇帝姑且不說,第二任皇帝宣德帝,生性純善,不喜征伐,說難聽點就是懦弱。   在他掌權的三十年裡,眼見西秦蒸蒸日上,征北漢,伐西涼,闢土足有萬里。北漢從此衰弱至今。若無名將索飛勉力御秦,四國之一的北漢早亡秦手。可宣德帝偏生不做擔憂,依舊揚善宣仁,固有征戰,也多以外交手段處理。對於秦皇的數番試探,也多縱容,致使北漢被奪小半疆土,淪為四國最弱。而西秦卻代周而起,躍升為大陸霸主。東拒周,西擊漢,南下蜀中威逼南唐,西涼置藩鎮,再無後顧之憂。   仁秀帝三十年太子生涯,便是抑制中度過。幾欲揮軍戰秦,無奈總被宣德帝阻擾。如今,登基半年,他便想統軍權於一人之手,改變東周藩軍眾多的陋習。為皇三月,先暗中籌劃,借稷山大戰,大大的損折了秦軍威風,並增了自己的威望。讓東周許多世家閥閱刮目相看,知他並非像宣德帝一般,只知安民富國,他要得是一統天下。   「全賴皇上鴻福齊天,微臣不敢居功!」儘管仁秀帝神色淡然,可眉梢間的一絲喜色依舊沒躲過龐太尉的犀利雙眼。這句話答得恭敬異常,仁秀帝虛榮陡增,直覺此人真是大大的忠臣。   仁秀帝微笑道:「好!你先下去吧!」   等他告退,仁秀帝轉而對小石頭笑道:「趙愛卿,聖藥之事,就按你說地辦!只是尚需抓緊時日!」   「皇上之命,微臣那敢不遵?自當盡心竭力,早日煉成傷藥,為皇上的雄圖霸業獻上綿力!」仁秀帝適才的心情變化,小石頭微有所感,此刻學那龐太尉,一番阿諛上去,仁秀帝龍心大悅,覺得今日好生開心。真是喜訊不斷。   呵呵笑開之餘,走到御案,揮筆寫就一封聖旨,交予小石頭,道:「這封聖旨,趙愛卿帶在身邊,若銀兩短缺,或需要官員協助,愛卿取出宣讀,到時自可用來調遣所需。」   「咋!謹遵聖命!」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12章 金針施醫     出得皇宮,宋仁等四人依舊在正陽門候著。見他出來,很是高興。一眾人按轡徐行,逕往一脈堂而去。一脈堂囿於救死扶傷的理念,是而便建在汴梁城的人多處,同時也是城內最為繁華之所。行不多久即到。   旬日前,小石頭常來,並為甚多人療治。妙手之名,流傳極廣。醫堂外的侍者無不認識。見他到了,頓時堆起笑顏,道:「世子來了,請……請……」今日恰是常笙值班,在堂內見著小石頭,從裡迎出,笑道:「趙世子,好久沒來了。館中有些病人可念你得緊!」   小石頭道:「貴堂有杜前輩坐堂,又有十數位年高藝精的大夫,何時輪得到在下。常大哥莫要說笑。」   常笙欽佩他的醫術,尤其欽佩他的虛懷若谷,是以二人交情不錯。嘻嘻哈哈地走入醫堂。便在這時,猛地衝上一人。嚇得宋仁四人頓時拔刀出鞘。不料,那人到了近前,問道:「常、常大夫,這位是趙神醫吧?」   這人是一四十許的中年,面相樸實,穿著布衫,捲著袖頭,褲腳也是一高一低。身上尚帶著一股腥味。常笙認識他,笑道:「原是何老闆,呵呵……不錯,這位就是本堂的另一位神醫趙大夫。」   那何老闆聞言甚是激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趙神醫,您可是我家婆娘的救命恩人呀!請您老受小的一拜!」   小石頭一驚,忙著扶起他,道:「不敢,不敢……救人病急,本是咱們這些大夫的天責,豈勞何老闆這般大禮!」   「說得好!說得好呀!」聲音傳來,滿面紅光,一身員外裝束的杜雍從裡堂走將出來。他笑瞇瞇地對小石頭道:「救人病急本是咱們大夫的天責。這句話說得好!真是說到老朽的心底裡。呵呵……」他聞得下人通報小石頭到了,頓時出來接迎。恰聞得一句極是稱他心意的話語,忍不住地誇獎起來。   被他讚得有些赧顏,小石頭抱拳道:「前輩也在啊!」   杜雍笑道:「世子這樣,折殺老朽了。」說著,作了一扶式。又道:「世子今日來,可是又想垂堂坐診?」他捋著頷下灰須,顯得樂不可支。適才在後院尚與女兒說起趙世子怎地許久沒來?不想話音甫落,侍者即來稟報,說道小石頭來了,當真令他高興。   小石頭道:「不是,家母喚在下採辦禮物,忙裡偷閒來看看前輩。」   杜雍更是欣喜,道:「世子,虧你還記得老朽。哈哈……」   他們說話時,那何老闆起身出外。諸人也沒留意,此刻忽然回來,手裡提著兩尾大魚,至近前道:「趙神醫,您治了我婆娘的病。小的沒甚感謝,只能用這表示,表示……」說著,拎起大魚,晃了數晃。   沒想他在外面轉了一圈,竟提著魚兒來感謝自己。小石頭愕怔,道:「何老闆,這如何敢當,太讓你破費了!」至如今,他都不曉何老闆的婆娘何時由自己治療過。那會初進趙府,閒得慌,確實救過甚多人。那裡記得住恁多病人。   何老闆道:「趙神醫,若非你說得法子,用郁李仁裹酒,小的那婆娘,恐怕到現今都閉不上眼。這樣的大恩德,小的用兩尾魚便想報還,確實摳了點。不如這樣,小的做東,請趙神醫到玉壺軒吃上一頓,如何?」   玉壺軒是汴梁城中三大知名酒樓之一,裡面尋常一桌酒席便要普通百姓一月的收入。像何老闆這樣僅做小生意之人,若非為報答小石頭,此生都無幸進入。聞得郁李仁裹酒,小石頭想起,原是當日杜怡要考考自己,時當有位醫堂大夫遇著疑難病例,便向自己問詢了秘方。   他正思忖,那廂杜雍笑道:「何老闆,算了,算了,酒樓麼,咱們就不去了。這魚,老夫代趙兄弟收下就是!呵呵……」   何老闆道:「杜大夫,這魚,趙大夫要收下,這酒還是要喝得。」平頭百姓就是這樣,受了點滴恩惠,卻非湧泉相報。他今日死要請小石頭喝酒。實地裡也怕事情不成,稍後回到魚攤,被他婆娘罵摳門。   不過杜雍曉得小石頭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得。索性越俎代庖道:「何老闆,不要推來推去了。假如你非要請酒,那咱們就全不要了。」看何老闆神色愕怔,即又笑道:「現下老夫做主,收了你的魚,稍後,還不知趙兄弟會否說我的不是呢?」說話間,瞥眼望望小石頭,與他打了一眼色,意思這魚就收吧。否則,事情沒完。   「這……」何老闆見大夫們都不應允,何況年高德韶的杜雍都開口講話了,再強拉硬拖,似不給顏面。當下好生為難。   常笙道:「何老闆,你的心意,趙大夫收了就是。至於喝酒,你問趙大夫願不願意?」瞧著何老闆望來,小石頭道:「何老闆不必太過客氣,假如真這樣,在下以後便嚇得不敢來了!」他想起現代時的醫生,病人若不給,尚會主動要。自己那會就是不入群,以致得罪甚多人。   聽眾人都這麼說,何老闆躊躇不決,既想請小石頭喝酒,又怕強請的話,惹惱了眾人,反而不美。無奈余,只得道:「好、好,小的聽諸位大夫的話就是。」杜雍笑道:「那就對了,何老闆先忙去吧!你那魚攤,扔給你妻子一人,可顧不及啊!」   「是、是是……」何老闆叩首,又向小石頭連叩三首,隨即出了一脈堂,逕自做生意去了。   小石頭謝道:「杜前輩,幸喜有您在,否則,在下真不知如何了!」   杜雍笑道:「這樣的事,老朽比你有經驗。不過就是醫術沒你好罷了!哈哈……」   小石頭忙自謙虛:「過獎,過獎……」   當下,二人攜手進了裡院。院裡景色依舊,仍是綠樹成蔭。只是眼下自己的身份卻驟成世子,想到這裡,小石頭有點恍然如夢之感。院裡擺著一張大桌,杜怡笑殷殷地站在邊上,已然砌好茶水。一望見小石頭,便道:「趙大哥,你那小犬怎不帶來?」小狻猊的變身,確實有點四不像。無怪杜怡會說它是狗。   小石頭笑道:「它在家裡玩著,現下都不理我了。」   「是嗎?咯咯……」想起小狻猊的可掬憨態,杜怡笑聲如鈴。她自小石頭在堂中演示了醫術,之後又治療了十數例疑難雜症,便再不說他是騙子。反而對他親熱異常,尚對杜雍道,要拜小石頭為師。若非小石頭那會極力推卻,保不定現下已是他的開山大弟子。   接下,二人喝了會茶,又隨便聊聊。其間杜怡最為興奮,在旁唧唧喳喳,始終沒個停當。小石頭想,她與小翠倒是無甚兩樣,都這麼愛說話。看看天色近未時,小石頭從懷裡取出一份聖旨,道:「杜前輩,在下今日前來,實有要事麻煩前輩!」說著,遞過聖旨,道:「前輩先看看聖旨。」   杜雍怔忡,從沒想世上竟有這般傳旨的。剛想接過,猛一思不對,又忙地想跪下。不料,小石頭一把攔住,道:「前輩,這裡沒外人,那些繁禮,咱們就省了。」   「這……」杜雍仍有擔心。   小石頭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皇上要在下為他煉些丹藥,但需要大量的藥材和鼎爐,並且需要一位經驗極足的醫者能時常在旁照看。在下向皇上推薦了貴堂。是而,以後貴堂便是周國的國立醫堂,至於藥材的費用,皇上會吩咐內庫撥銀兩的。」   杜雍接過聖旨,稍一瀏覽,愕道:「聖品傷藥?難道,這就是前些日傳得沸沸揚揚的秦軍傷藥?」突聞小石頭要煉製傷藥。尋思著,依他的歧黃水平,想必一般的藥散,決落不了他的法眼,何況還是御用之物。當下便試猜是不是前些日風傳不死的秦軍傷藥。   小石頭笑道:「不錯!杜前輩可願意?」   杜雍拍桌而起,大聲道:「老朽怎會不願?這樣利國利民的大事,即便皇上不撥銀兩,老朽捨了身家也願意啊!」他在鄭恩大營與聖品傷藥擦肩而過,本就遺憾,之後回到汴梁,聞著傷藥的不死傳說,那便愈加懊悔。引為生平恨事。此刻,得聞這等聖物竟能在自己手上重現,當真是欣喜若狂。   「好,那便說定了!呵呵……」小石頭說完,與他相視而笑。   二人這麼心領神會,杜怡糊塗得很。直聽得什麼聖品傷藥,什麼聖旨,又是什麼利國利民。壓根沒弄明白。她打小就好學,喜歡研究疑難。一脈堂的先進規模就是出自她手。如此聰慧的人兒,怎肯不明不白。拉著杜雍的衣袖,不依道:「爹……趙大哥,什麼傷藥啊?瞧你們神秘兮兮的樣!」   小石頭一笑沒應聲。   杜雍搖頭晃腦地道:「怡兒,這聖品傷藥可是個好東西。爹問你,你可聽說過,被刀劃破的傷口,若倒上藥散,頃刻即愈的事?」   杜怡睜大眼,奇道:「有這種事麼?那不是神話?」   瞧著女兒難得一現的愣愕,杜雍哈哈大笑,「怎麼沒有?咱們以後要煉製的傷藥,就有如此神效。你說,咱一脈堂若是有了這樣的傷藥,那些病人豈非笑得合不攏嘴?」   杜怡思慮須臾,笑道:「豈止合不攏嘴,依女兒看,他們一定高興死了。」話音甫落,忽又歪著頭,望向小石頭,問道:「趙大哥,我爹爹的話是真的麼?」   小石頭微笑道:「千真萬確!」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真想早點見識,見識……」杜怡不無遺憾地歎道。   這時,忽然有一醫堂侍者從外院奔來,到了二人桌前,道:「館主,趙神醫,堂外來了一位病人,雖是劍創,但內傷古怪。堂內幾位大夫束手無策,喚小的來稟告。」   二人聞言,頓生興趣,互視一眼後,急忙隨他出去。   堪堪到了外堂,小石頭陡然一愣,隨即歡喜不已。只見一處包廂外的籐椅上坐著三人,正是秀眉微蹙的鄧蓉,低頭掩泣的蘇眉和在一旁不斷勸慰著的穆淳風。不過獨少了向來頑皮掏蛋的蘇吉。至這會,內心深處隱覺不妙。大聲道:「鄧姐姐,穆兄,蘇小姐。」   三人見他時有些怔忡,不過鄧蓉最先醒神,幽幽地道:「石弟弟,快救救吉弟吧!」她見群醫束手,無法救治蘇吉,正憂心如焚,陡見著小石頭,立時歡欣鼓舞。自和小石頭在七里塘初遇,每遇災厄,似乎只須落到他手裡,無不迎刃而解。故在鄧蓉心裡,小石頭彷彿已成了她除父母之外的唯一依賴。   何況當日他妙手回春,把白易鐵和陶儒在死亡邊緣拉回,她是親眼所見。此時感覺,便如雪寒驟得棉衣。   小石頭一怔,道:「傷了的,難道是吉弟?」沒等他們回應,業已鑽入包廂。   一脈堂的病室很是講究,分病症而列。蘇吉是劍創,被擺在外科包廂。裡面有兩位侍者,正為他清洗傷口。旁邊尚有兩位大夫愁眉苦臉地互望。他們也認識小石頭,見他進來,一人道:「趙神醫,他……」小石頭擺手,要他肅聲。隨即走至榻前,抓起蘇吉的手腕,靜靜搭測。   一邊感覺著蘇吉的脈搏跳動,一邊望著他的面色和傷口大小。   不過片刻,已知根源為何?原來傷蘇吉的敵人乃一內家劍手,內力極為高明,而且性質剛陽。瞧創口,扁薄而狹長,可見此人劍法輕靈迅捷;但這樣的傷口,在醫者手上,無疑簡單已極。主要是蘇吉體內有股剛陽氣勁,一路炙壞經脈,破壞經絡,無怪一脈堂的諸位大夫焦頭爛額,只得進來求救。   小石頭抬頭,看著剛進來的杜雍道:「杜前輩,這是在下的兄弟。他的傷,在下已明瞭,便不勞杜前輩   了!」   杜雍捋鬚道:「趙世子出手,老朽有何不放心的?你儘管便是。」說著,也不離開,反而佇在一旁偷起師來。   小石頭一笑,手中已多了兩支一長一短的伯高針。分執於左右手,同時捻往蘇吉胸前的儒艮穴。這會,穆淳風三人也走將進來。蘇眉偎在他懷裡,悲愴無力。她原在小聲抽泣,杜雍豎食指於唇中,示意靜聲。她點點頭,頓時強抑哭意。鄧蓉拍拍她香肩,朝她微笑,意示有小石頭在,你盡可寬心。   包廂雖大,但八九人同時擠在一起,無疑狹小。杜雍揮手命兩位侍者和兩位大夫出去。他倒呆在一邊,既做下手,又當學徒。此刻,包廂氣氛凝重,蘇吉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大約數個呼吸,小石頭鬆手,任原來兩支針依舊插在蘇吉的胸前。不過手裡又多了兩枝針,這次插入蘇吉下肢的商曲穴。這兩穴分屬足陽明經和足少陰經。須知,那剛陽內力破入體內,引得蘇吉的陽蹺脈和陽維脈一陣大亂,倘再不予以平和或舒解,遲早會便溺失禁,食不下嚥,最終癱瘓致死。   即便針灸需要靜心凝神,但思起下手人的惡毒,未免氣炸於胸。耐著性子,連施十二針,暗合子午十二訣。預示,再延一日性命,從閻羅手上搶得一魂。他施針時,手法迅捷,如電如矢。即便杜雍基礎之好,世上罕有,但記住的針法僅只二三。   待蘇吉體內氣息平穩,收了其餘十針,僅剩胸前兩針依然。小石頭雙手攆住,真元貫入。潛意識默想電磁脈流,徐徐顫動。   落在眾人眼裡,他手不動,針不動。可蘇吉體內卻如炸開了鍋,擬成電磁脈流的真元力迅速在經脈內四下振蕩,修補各處破損的經脈,一遇那剛陽氣勁,頓時同化地同化,驅除地驅除。又是片刻,小石頭收針站起,面露笑容。   蘇眉急問:「石大哥,我弟弟怎麼樣?」   小石頭接過杜雍遞來的手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幸好救治及時,否則後果堪憂!現今只須修養十來日,吉弟弟便又可與你吵架了!」   蘇眉臉一紅,走到蘇吉身邊,輕輕地撫慰他的臉頰,柔聲道:「吉弟、吉弟……」   小石頭拍拍她背心,吁了一聲。輕聲道:」吉弟需要靜休,莫要吵了他,咱們先出去。」   眾人頷首,魚貫出了包廂。   小石頭問:「到底怎麼回事?吉弟他怎會傷得這樣?是何人如此歹毒?」他見蘇吉的傷勢迥非尋常劍傷那麼簡單。傷他之人,至少該有宗師級別方可。只是疑惑,既然敵方有著宗師身手,又何以單傷蘇吉,偏偏饒過另外三人?   知道蘇吉得救,鄧蓉三人已無先前焦躁。互相看了看,鄧蓉道:「石弟弟,是這麼回事!」   原來他們自小石頭走後,便在華山翠雲堡又居了月餘。一直等白易鐵和陶儒傷勢痊癒,同時鄧蓉的《紫霞劍法》稍有成就,方是下山。先到洛陽,得聞東周打算在京都汴梁舉辦刀劍大會,屆時武林各派均要前往。四人大喜,皆想,趁群雄雲集汴梁,穆淳風若想邀人報那滅門之仇豈不事半功倍,當即也不管幻骨門總舵便在那裡,索性趕來看看有否志同道合之輩。   今日四人剛到,先去了會場。即有人介紹他們去那新建的英雄館。英雄館是龐太尉的新創舉,把江湖各大有頭有臉的門派和大人物,在會前均劃入館內歇息。一來好聯絡感情,二來便於控制,防止大會時期有偶爾事端發生。四人報上姓名與來歷,仙鶴門威震魯東,但已滅門,英雄館內自無房舍安排;狂儒名氣雖響,不過只是一人,是以也沒居所。可華山一派流傳千年,近年聲名不振,然潛勢強大,龐太尉倒是予劃好一所華山院。   四人欣然落住。剛一安頓,正想由蘇氏姐弟出外尋訪小石頭,另由鄧蓉和穆淳風各邀本派以前好友。青城派突然來請,說有要事與華山掌門鄧蓉一談。四人很是高興,皆想,若能邀得青城助拳,實乃幸甚。到了青城院,四人微愕,沒想峨嵋掌門金蟬真人也在,這下更是興奮。   寒暄甫畢,未待穆淳風開口,青城劍手宮權已數落起東周的震北王世子趙巖。   伊始,四人並不知趙巖便是小石頭的另一身份,自然言辭附和。到最後,愈聽愈不對,直至宮權說道,趙巖此人心計深沉,先是偽裝混入雷府,喬扮家丁;再是出身不正,假冒崑崙弟子,實地裡是魔教妖孽;最後說他打擊青城,意圖一統江湖,為東周爭霸天下,做那馬前卒。   這番話說出,四人與小石頭的經歷稍一迭合,頓時疑竇叢生。   穆淳風首先問道:「趙巖是否另有一名喚小石頭?」得宮權認可,素來敬服小石頭的蘇吉當先大罵,說青城諸人乃胡說八道,亂說一氣。並道,何風之死,不定是咎由自取,是青城派首先行事不端,惹了人家。又說,青城武藝低微,那多人圍攻一人,非但被人突圍,尚被弒殺一人。實在是江河西下,枉為名門。   他人小鬼大,說話沒那忌諱,想啥說啥。穆淳風等人要阻也是不及。他這番話說得峨嵋、青城兩派人人色變,勃然大怒。宮權咆哮一聲,執劍相攻。然蘇吉有龍行八法的基礎,任他劍如披風,使如雨點,竟不能破。得意之餘,蘇吉又是揶揄加譏笑。   孰知,就在宮權一劍落空,未收想收之際。   那會,瞅著蘇吉仗著身法神妙,雖然無法克敵,但也決計無虞,穆淳風等人也是放寬心旌;同時眼見宮權一劍刺來,被自己身法避開。瞧對方偏已力竭的疲態,蘇吉是笑罵不斷。不曾想,他的謔浪笑敖,指桑罵愧,卻是惱了始終端坐一旁的青城宗主、峨嵋派的現任掌門金蟬真人。   見他所施身法是崑崙絕藝《龍行八法》,幫的又是青城派的弒徒仇人,嘴上偏又得理不饒人。素來就想超越崑崙派,成為正道武脈第一的金蟬真人頓時三昧火起,忽然彈指,震斷宮權的劍尖,並馭之射入蘇吉的小腹。   這一式原是峨嵋派的仙劍術,同崑崙派的馭劍術一樣,同為當世絕頂的修真手法,決非修煉武道者能擋。一劍刺入,蘊在劍內的金丹氣息登時逆入蘇吉的身軀,就像誅殺妖魔鬼怪一般,峨嵋派獨有的純陽真息在他體內破壞著一切契合自然的生機,讓蘇吉最終身形俱滅,落得無法轉世的地步。   金蟬真人一劍成功,心下頓悔。尋思,怎用絕頂的修真手法對付一個江湖後進,何況還是崑崙弟子。當下便想施救。怎奈,蘇眉與穆淳風那裡放心得了這個兇手出手施援,何況梁子已結,也斷不能受這恩惠。迅即抱著蘇吉衝出青城院,問了城中最有名的醫館一脈堂的地址,急奔而來。   到了一脈堂,諸位大夫起先直道尋常外傷,取出劍刃,施以藥散止血,並用紗布包裹。但不多久,血流如注,原來深蘊體內的純陽真息,此刻猛地發作,別說血脈無法止血,即便各大經脈也是紊亂不堪。實在無法,大夫們遣侍者進內院,喚館主杜雍前來。   聽到這裡,小石頭喟歎一聲:「全是我害了吉弟。」   穆淳風道:「哎,石兄弟豈能這樣說?那時,聞得他們的污蔑之詞,別說吉弟,就是我也是怒火焚胸。說來說去,皆是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欺人太甚。只能由得他們說,偏不能讓人辯駁一句。」   小石頭頷首,深有體會。   鄧蓉忽然柔聲道:「石弟弟,怎麼你又成了震北王世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青城院聞得小石頭居然成了震北王世子,確實教她匪夷所思。即便目下已得他親口承認,但疑慮仍在,不問個清楚,總不放心。   望著關心倍至的美眸,小石頭胸中一熱,尋思著,鄧姐姐比冰清還要對我好。又想,自己的遭遇實在離奇萬分,此刻人多嘴雜,不適多談。念及於此,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改日選個閒時,小弟詳詳細細地說予姐姐你知曉。」接著回頭吩咐宋仁,「宋兄弟,你去找輛馬車,咱們送穆大哥他們回王府。」   「嗯!」宋仁點頭出門。   杜雍道:「趙世子,你這位兄弟傷勢剛好,依老朽看,還是暫時留在敝堂。」   小石頭道:「無妨……杜前輩放心。我這位小兄弟由我施了子午針,只須睡上一宿便可無事。依他的頑皮,若留在你這裡,待他醒了,保準你頭疼無比,不堪其擾。」   蘇眉等莞爾,想起蘇吉平時性子,小石頭的話半點沒差。   杜雍放聲大笑,道:「原來這位小兄弟這麼頑皮?哈哈……」   宋仁這會進來,道:「世子,馬車已在門外。」   「好!辛苦你了!」小石頭微笑著,雙手輕輕抱起蘇吉,步出門外,並放於馬車上。隨後與杜雍等告別。俟宋仁牽來馬兒,倒是為難了。   小石頭自己一騎除外,宋仁等是四人四騎,另五人隨著匐總管採辦禮物去了。這會,宋仁他們是二人一騎,可讓出兩騎給穆淳風三人。鄧蓉與蘇眉二女馬術不精,一人騎著勉強可行,若背後帶一人無疑不行。若讓蘇眉與穆淳風共騎,二人平常無人時,雖然恩愛,但畢竟尚未婚配,此刻要公然在大街上親暱共騎,當真羞煞二人。   最後無法,鄧蓉落落大方,對二人道:「我與石弟弟一騎,你們二人各乘一騎便是。」說完,縱身躍起,如一朵輕雲出岫,跳上小石頭的馬背。五匹馬裡,幸好小石頭的坐騎最為神俊,也最為高大寬長,即便二人共騎,它馱得依然輕鬆,二人也不覺狹擠。   堪堪越上馬背,鼻前陡聞著小石頭不斷散發出的男子氣味,憶起當日七里塘山林一夜。那晚也是如此,二人緊緊偎坐,你一句、我一句,談得很是高興。可惜,昔日傻傻的,愣愣的,又有些可愛的小石頭已然不見;此刻坐在前頭的,卻是卓而不群,雍榮閑雅的王族世子。   遐想聯翩中,雙臂稍稍摟緊,靠在小石頭雄闊的後背。心想,假如這一刻能永留,那該多好!心情蕩漾中,對於路人的指指點點,她壓根不顧,只知沉浸於暫時的幸福裡。   當她跳起,跨上馬背的一刻,一股淡馨的香風絲絲鑽入鼻內。再當她雙臂輕挽於自己的腰際,小石頭如遭電亟,頓時失魂落魄。待身邊眾馬馳前,若非他跨下的馬兒不忿屬下居然超越,索性自行驅前,只怕他會長久佇立於一脈堂門口。   隨著時間過去,忽然一雙柔柔的,說不出舒服的軟綿,擠在自己後背。敏感的他頓時渾身瑟抖,前世學醫的他,自然知道這團軟綿為何物?腦子裡無由地想起身後的鄧蓉此刻必是愜意異常,也享受之極。不覺,腦中浮現起一雙脈脈含情的美眸,裡面汪汪清水,深情無限,如絲如縷,牽絆心頭。   便在這會,另一雙清澈透徹的美眸瞬時湧上心頭,與此同時,他心頭如擊重錘,覺得好悶、好悶。大喝一聲:「駕!」馬兒撒開四蹄,如風電掣,直馳王府。他不知,腦海裡浮現出的鄧蓉面相,正與現實中鄧蓉的神色一模一樣,毫無不同。   行不多久,至離王府不遠的大佛寺門前。此刻,馬車與宋仁等已然去遠,惟有他們一騎落在後頭,各自遐思聯翩,猛聽有人喝道:「小子,混得不賴麼!」與此同時,「啪」的一聲,頭上被人扔了一塊香蕉皮。   小石頭被驚,愕然四顧,除了忙碌的行人外,不見扔皮之人。正感鬱悶,頭上又有聲音響起:「小子,看什麼看?老爺我在你上頭。」   聞言抬頭,只見一人高高端坐在路邊的旗桿上。旗桿的上方有一尺長的方形漏斗,不大不小,恰能盤坐一人。緣於對光,人影能見,偏難瞧清,只見那人身邊散著一圈金濛濛的光暈。揉揉眼細看,能見到那人全白的鬚髮。頭上戴著一個大頭娃娃的頭套。   小石頭乘在馬上,抱拳朗聲:「這位前輩,有何吩咐,請下來一敘!」他想,這麼高的旗桿,尋常人萬萬爬不上去,除非是武藝極高之人。只是此人行止古怪,荒誕不經,也不知是敵是友?   那人呵呵笑道:「數月不見,傻小子竟成了俊公子。嘿嘿……稀罕,稀罕……」   小石頭愕然,心想,難道他認識我?可他到底是誰呢?   「石弟弟,他認識你?」身後的鄧蓉忽然問道。   小石頭頷首,回道:「大概吧!可是我卻記不得!」說著搔搔頭,仍在思慮。   這當口,忽然有位路邊小販奔將上來,指著旗桿破口大罵:「老兔崽子,找你半天了,原來藏在這!快把大爺的水果還給我!」那人在旗桿上惡狠狠地道:「小子,老爺子我吃些你的水果,是你祖宗燒了高香,怎地還要罵我?不想活了?」   小石頭一愣,沒想,適才扔在自己頭上的香蕉皮竟是旗桿上那人偷吃的罪證。又聽著明明是他偷盜小販的水果吃,可從其嘴上說出,偏生是小販的福氣,而且還應大肆敬供。否則,尚要構成大不敬之罪。死至此,不免撲哧失笑。   鄧蓉笑道:「石弟弟,這人好逗!」   「嗯!」小石頭回想著以往是否遇到過這般逗趣之人。   這會兒,多半小販聽得也覺鬱悶,在地上氣急敗壞地道:「死老頭,你再不下來,老子便把這旗桿拆了。」話音甫落,「噗」的一下,一塊橘子皮砸在他頭上。   此時,鄧蓉再也止不住笑意,在馬上忍俊不禁得呵呵笑起。周圍,更是聚了不少人,有看熱鬧幫腔的,也有偷看鄧蓉美妙笑姿的,不過大多是指責旗桿上的水果竊賊。   小販捂著頭,氣極道:「死老頭,你、你、你……竟用橘子皮扔老子?」   旗桿上的老兒道:「扔你又咋地?老子適才還扔了你們的貴族呢!」眾人聞言,向衣著華麗的小石頭望去。   小石頭苦笑,點點頭,意示那人說得不錯。心想,自己尚有很多事,這裡只是鬧劇,先行走了便是。剛想策馬離開,一塊橘子皮倏然而臨。先前沒提防,倒也罷了,此刻他凝神聚氣,就怕旗桿上人故技重演。孰知,這塊橘子皮來勢極為巧妙,先是直線馳來,堪想用手撥開,不料來勢驟猛,而且驀地下降,直往胸口襲來。猝不及防「啪」的一聲,又遭偷襲。   鄧蓉驚駭失聲,「石弟弟,你怎麼樣?」   「沒事……沒事……」感覺到鄧蓉的關心,再想到冰清的無故嫉火,小石頭竟覺彷徨。   鄧蓉又道:「這老兒真可惡!」小石頭笑笑,算是回應。   瞥及世子遭辱,眾人嘩然。小石頭這多日時常在汴梁閒逛,百姓們多有相識。而且他自一脈堂坐診,確也活人甚多。被他治癒之人,一傳十,十傳百,均說他是菩薩轉世,賢人投胎。此刻人人怒不可遏,紛紛破口大罵。   小販也道:「死老頭,你偷水果吃,那也罷了,怎地把果皮扔在世子身上,簡直太放肆了。只要你答允,不亂扔果皮,老子的水果就算送給你吃了。怎麼樣?」   聽完小販之語,大伙心想,這倒是好法子,那竊賊多半願意。   不曾想,旗桿上的老兒笑呵呵地道:「不好,這樣的建議,老子不依。老子偷你水果,就為扔人砸人,假如聽了你的話,豈不偷之無趣?」   大伙怔忡。從不知世上竟有這樣的竊賊,只要他循規蹈矩,不再亂扔果皮,主人家便答允不再追究他的偷竊。這樣的結果,本該是兩全俱美之策。而他偏生嘴凶,非但不知錯,尚在老子、老子的自稱自呼。最主要,他那偷水果的目的,也令人不可思議,居然只是為了用果皮砸人。   這下,百姓們群起大怒。有些氣急者,上前猛搖旗桿,冀望把那死竊賊晃下來,然後大大的懲治一頓。   旗桿上的老兒這會兒也有些發急,在上面亂呼亂喚:「殺人啦,搶劫啦,老子要完了!」   適才橘子皮的一擊,小石頭知旗桿上人非比等閒,不定是那派高人,故意尋人玩笑。當下道:「諸位,諸位停手!」趙世子喊住,百姓們自然停手,均向他望來。小石頭道:「算了,算了,旗桿上那人年紀不小,想必無人照顧,才會偷竊水果。諸位便饒他這一遭。何況這根旗桿是大佛寺的,搖壞了未免對佛祖不敬。」說著,從懷裡掏出些許碎銀,對那小販道:「這位大哥,這裡有點碎銀,你拿去便是。至於上面那位老人家,你們隨他去吧!」   小販道:「不、不不,世子,小的怎可要你的銀子。您說怎樣就怎樣,這銀子,小的萬萬不能要。」   這話一說,百姓們朝他讚許地望去。暫不說這段日小石頭醫人無數,單是老王爺趙烈保疆衛國這麼多年,百姓們也決不會問他要銀子。何況整樁事本就與他無關,說來全是殃及池魚。此時,見他取出銀子要解決此事,百姓們愈加敬服。直覺,趙世子心地仁厚,確實不枉他們一番尊重。   旗桿上的老兒忽道:「臭賣水果的,幹嗎不收?那小子原就是老子喚來付銀子的,你若不收,豈不坐實老子偷你的水果吃。倘若傳揚開去,老子的顏面全完了。」   眾人怔然,心想,就他這糗樣,還妄想顏面問題,未免高看了自己。   旗桿上的老兒又道:「臭賣水果的,適才老子問你要,你不給,非要銀子才可以,迫得老子只能不告而取。現下有個貴族給你銀子了,你小子又不敢收。怎麼,就欺負我老人家是平頭百姓,沒財沒勢。哼,狗眼看人低。改日,老子去皇宮偷件龍袍穿在身上,看你給不給我水果吃?」   一時,地上群情嘩然,說這老兒好不知羞恥,還大言不慚。   見及沒得收場,小石頭笑著對小販道:「這位大哥,這銀子你受了就是。萬一你不收,我再被那老人砸到,豈不是你的錯?」   小販左右為難際,旗桿上的老兒道:「不錯,臭賣水果的,你還是收了吧。不然,老子要改扔石榴了。」眾人聞之,忙自躲得遠遠。均想那果皮還管它去,即便砸在身上,至多污了衣衫,可若由石榴扔來,這般高的距離,鐵定給砸得半死。   小石頭一笑,把碎銀扔於小販,然後抱拳對旗桿上的老兒道:「老前輩,銀子在下已付過了,是否可以走了?」   旗桿上的老兒道:「老夫再想想……再想想……」這時節,地上百姓群情激憤,均說這老兒委實不知好歹。人家世子大人有大量,既替他付了銀子,又被他羞辱之後,不尋他的錯,換做其他人,早該謝天謝地,卻不知,他仍是趾高氣揚,尚要想想。   突然,一隊氣勢洶洶的軍士奔來,把旗桿圍住。   原來,剛才鬧事際,已有人偷偷去稟報城中巡衛。此刻軍士便是想抓這老兒的。與此同時,旗桿上的老兒哇哇大哭,在上面喊道:「冤枉啊!冤枉啊!老子一沒偷,二沒搶,你們幹嗎來抓我?嗚嗚……」他若真哭,旁人同情之餘,許是便算了。   只是他一邊哭喊,一邊仍用不計其數的果皮,砸到軍士的頭上。這些軍士頭戴鐵盔,照理無所謂的。這老兒大概手勁極大,而且準頭十足,凡是掉下之物,無不命中目標。更且「砰登,砰登」的直響。如此一來,軍士的頭目大怒,嚷道:「給本隊長拆了這根旗桿。」   他要拆旗桿,大佛寺的僧人如何肯依?迅即出來阻止。如此,事情竟而僵住了。旗桿拆不得,便懲治不了那瘋癲老兒;懲治不了瘋癲老兒,那老兒便依舊在旗桿上大放厥詞;時而果皮亂扔,而且越扔越遠,把另條街的人也召來了。眼看人愈聚愈多,老兒的瘋癲之態也是愈發明顯。更不知他到底偷了多少水果,這般亂砸亂仍扔,竟始終不見減少。   小石頭情知旗桿老兒沒事,又見鬧劇愈烈,若再觀看,勢必耽誤時辰。回頭對鄧蓉道:「鄧姐姐,咱們走吧,不看了。」鄧蓉早想離去,忙道:「好!」二人一笑,當下策馬離去。   這當口,忽聞有音傳入耳際:「小子,現今先饒了你。晚上,老子在尋歡閣飲酒,你若來,一定有天大的好處等著你。可要記得!嘿嘿……」   小石頭錯愕,回頭看,旗桿與自己相距足有百十丈。可聲音沉悶而脆亮,又見鄧蓉詫異地望來,顯是不知自己為何回頭。心想,這絕對是傳音術,絕非尋常的大喊大嚷。尋思著,旗桿老兒究竟是何人,瞧這份傳音功力,明明是宗師境界。自己所遇過的人中,除了天羅四大天王,就只隗斗和散宜生。可依他們的為人,決計不會這樣笑謔自己。   至於大師傅和二師傅,儘管詼諧,但也不會這樣與自己相見。何況,這人尚要去尋歡閣飲酒,未免色了點。自己的兩位師傅,肯定排除在外。思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覺詫異,何以宗師級的高手越來越多?傷蘇吉的金蟬真人,因是正道武脈之一峨嵋派的掌門,有此功力那還管他去。這個瘋瘋癲癲,只知竊人水果的老兒,居然也有這份實力,不免匪夷所思。難道說,江湖上當真是臥虎藏龍,高人輩出?   驀地想起一人,暗道,莫非是他?不會啊,沖虛師叔儘管瘋瘋癲癲,嘻嘻哈哈,但他自恃身份,決計不會去偷吃百姓水果,且還神秘兮兮地戴個頭套面具。何況,他當日也說,一俟閉關結束,悟通上乘之道,便立時回崑崙山,又豈能到汴梁來作耍?   思忖間,不覺到了王府。這會,宋仁等人見他久久不歸,正想回途尋找,瞧他來了,一陣歡呼。 第113章 王家賀喜     回到王府,安排好鄧蓉等人的住所。又見天色不早,小石頭本想一人前往東週四大世族之一的王家去賀喜。無奈神目道,為安全計,非要他帶宋仁等九人一起。其時,冰清眼見他忽然又帶了兩位女子回來,尤其鄧蓉絕色無雙,即便自己沒有那半面疤痕,也至多不分軒輊。如此,心下更嫉,不免自怨自艾,竟而不聲不響地便獨自回房,調弄小狻猊去了。   這些種種,既恢復記憶又得蒙奚方教誨的小石頭悉數看在眼裡。心下止不住喟歎,暗道,冰清啊冰清,雖說你聰慧絕頂,世上少有,但怎一遇情之一事,便迷了心竅呢?辛酸之餘,尋了空,把那將軍令的曲譜寫就。心想,固然我不喜歡劉茵,但答允的事,無疑不能耍賴。之後,又和鄧蓉等告別,要他們好生歇息,有甚事,俟他回來再說。   不曾想,穆淳風見得神目與楊秀清以及糊塗二老,心下那個興奮,簡直不欲再提。自仙鶴門慘遭滅門,他便一直留意有否高手襄助,畢竟幻骨門的實力,非他一人能敵。依他的功力,儘管看不出他們四人到底臻至何等境界,不過覺得莫測高深,對於他來說,便已足夠。當下,即便小石頭走了,他仍與四人娓娓而談,亟望能攀上交情,到時可引為奧援。   再說那小石頭,帶著宋仁九人,十人十馬,威風凜凜,逕往王家而去。   王家老爺是當朝太禮,掌管東周外交和禮法,可謂位高權重。向與劉太學、龐太尉、邴太司合稱為東週四賢。今日他兒子陞官之喜,自是冠蓋雲集。王家府邸座落金水橋附近,傍河而建。未到府邸近前,只見燈火通明,燎亮半天。耳中鼓吹百十,十番鐃鈸,動地翻天;至門前,鼓撓漸歇,絲管繁興,雜以歌唱,尤是喜慶。   宋仁執著名帖叩進。   王家府丁高聲宣唱:「震北王世子趙巖到!」交了馬兒予他們,小石頭施施然走在前頭,一派瀟灑。後面宋仁等人精武昂壯,英朗氣爽。由糊塗二老親手指點,並得習天羅七大絕學之一的他們,實非尋常那些混飯食客之流可比。   途中相遇,不管識與不識,均是拱手作揖,禮道十足。周圍之人也是如此,但心中想法各是不同。適才進府的大族公子皆昂首跨步,作高傲狀。至現今,惟有小石頭一人這般禮足人謙,教人好生親近。眾客待他走過,竊竊私語。有說他確乃汴梁俊彥;有說他真虛偽,假謙虛;也有說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卻也有說他有失剛猛作風,作南唐纖靡之弱。   反正人心不同,立場不對,說法百樣,無一相若。但世族閨秀偏生念頭一般,直覺這趙家世子當真是卓爾不群,心中好感大增。   到得廊前,卻見王彥昌、邴占元、項猛三人簷下相迎。   小石頭愕然余,心想,看他們模樣,多半那日校場之後,倒是結成了好友。淡笑著拱手羅揖:「王兄、邴兄、項兄……」   邴占元笑道:「趙世子那日校場,我等好生擔憂。直至現下,方是鬆了口氣。哈哈……」   項猛道:「趙世子,稍後你可要說說那驚險,不然,咱們總覺懸念於胸。」   聞言,四人笑起。王彥昌道:「只是聽說趙世子後來進了皇宮,竟被皇上金口賜封為『大周樂仙』。當日那將軍令,小弟等人便覺趙兄樂藝不凡,不想,仍是小瞧了。呵呵……」   小石頭道:「那裡,那裡,若無留蘭郡主一舞,小弟怎有此殊榮?實地裡,皆賴留蘭郡主而已。」   邴占元又道:「趙世子實在太謙虛了!暫不說樂舞,單是那日的神龍夭矯,飛簷走壁,便看得小弟眼花繚亂。趙兄果不愧是我東周刀王之子。就看那輕功,便知趙兄的刀法有著非同凡響的造詣。改日,定要指導、指導小弟等人!」   「不敢、不敢……指導就免了,改日切磋,切磋倒是可以!」自神目指點過他武功的缺漏,他對本身的刀法大有信心。只是聞著東周刀王這四字,不免詫異,心想,震北老王爺莫非還有這響亮的綽號?又想及雷府老爺號稱秦中劍王,又是大秦的天策大將軍。二人一刀一劍,倒成一時瑜亮,只是震北王歿於北疆,不免可惜之至。   四人寒暄際,忽然過來一老者,紫衫蟒袍,雍榮閑雅。王彥昌喊了聲伯父,另二人均喚王叔父。小石頭猜想此人便是王家家主,當朝太禮王裴度。果然,那老者笑道:「趙世子能來敝府賀犬子榮升,老夫著實欣慰,闔府上下均感蓬壁生輝呀!」   小石頭抱拳,「王大人過譽了!」趙家與王家並無多大淵源,當日即便老王爺趙烈在世,與他們也沒怎生來往。小石頭自不能喚叔伯之類的稱呼。   王裴度突然沉重地道:「今見世子風采,不由遙想烈公揮戈縱馬,保我大周北疆之耀日雄姿。唉……只是故人已逝,由不得老夫與他共飲暢情。惜哉,歎哉……」一番話頓時拉進了小石頭與他之間的關係。   小石頭道:「王公之思,小侄在吾父靈前定會告之。相信,吾父得知王公如此推崇,必然含笑。」心下卻想,這人真不愧是東周的太禮,常搞外交余,言辭間令人登生近意。   王裴度又道:「幾位賢侄,廳中酒宴已備,不如進去敘話?」   四人道好,跟著入廳,至於宋仁等這些家丁護衛則在另外一座大堂。   廳中光亮如晝,桌椅連排,但非圓桌,只是四人小案,極是秀雅精巧。此刻甚多人已然就坐,言談甚歡。   東周民風樸實,雖富裕卻不奢華,雖禮多也不迂腐。廳中不僅男子高談闊論,更有平時那不出門的閨秀小姐,也趁今日難得良機細語喁喁。小石頭眼利,稍一流目,即見留蘭郡主坐於宧角,身旁多是她文學堂的姐妹。十餘女子咯咯嬌笑,互作調弄,倒是深在趣中。心想她此刻正說話,若我驀地給她曲譜,不免唐突了。   劉茵此來本就抱著一見小石頭的心思。坐了許久,不見到來,心中鬱悶萬分。驟見他與王裴度進來,眼前頓時一亮,心兒怦怦,粉白的臉上笑靨兀現。小石頭朝她略微頷首,即隨王彥昌等人同桌而坐。他們四人均為世族佳弟,可說是眾多閨秀們朝思暮想的絕配郎君。   故而,堪堪端坐,便引得一群群的年輕女子對他們行注目禮。有的老遠以袖遮面,卻在袖間脈脈含情而笑;有的直接上前,襝衽作禮,打起招呼。一時間,就他們一桌最受年輕小姐們的青睞。   四人苦不堪言,相視一笑。王彥昌道:「諸位,咱們不回首,逕自敘話,多半就行了。」三人道好,不過邴占元稍嫌勉強。他正興起,時而與小姐們眉來眼去。   項猛道:「王兄,今日的燒尾宴據說由你遣派,不知是何人?「   所謂「燒尾宴」,古時指士人剛做官或得了陞遷,為應付親朋同僚祝賀,必須請一頓飯。其名稱來源有三說:一說虎變成人,尾巴難辦,必須燒掉其尾;二說新羊初入羊群,因受群羊觸犯而不安,要燒掉新羊的尾巴,它才能安靜下來;三說魚躍龍門,有天火燒掉魚尾,魚即化為真龍。這些說法,篤學好古的小石頭在前世便有所聞,此刻頗顯好奇地洗耳恭聽。   王彥昌笑道:「家兄升侍郎,小弟的大楚館自不能小氣。今日燒尾宴的掌廚乃玉壺軒的大廚彭師傅。」   「哦?便是那甘露羹,鵝鴨炙,赤明香這三大名菜的製作人,妙手彭淮彭大師傅?」項猛很是驚喜地問道。   小石頭在七里塘三年,經許一炒的調教,廚藝也有些火候。今聞這位大廚居然名響若斯,不禁好奇大熾,說道:「聽著三大名菜的菜名,甘露羹,鵝鴨炙,赤明香,便知這三道菜餚非同小可,必有另番獨味。王兄,宴席未開,不如予我等講講?」   王彥昌笑道:「好,既然趙世子想聽,那小弟便賣弄下嘴皮子了!」   小石頭等笑起。   王彥昌又道:「先說那甘露羹吧,這是首菜,它非但有上等的何首烏熬製,更有糜鹿血、糜鹿筋佐味,據說吃了後能使人白髮轉烏,實有返老還童的神效。」   「這麼厲害?」邴占元插嘴驚呼。他邴家雖也為四大世族之一,家大業大,財力雄厚。但像甘露羹這樣的極名貴菜餚,也非時常能吃。一來彭大師難得出手,二來菜餚價格極貴,需有天文數字般銀兩。   王彥昌一笑,「不錯!你們看我父親和伯父二人,儘管年已半百,可有一絲銀髮?」   小石頭順著他們目光望去,只見王裴度身邊有一位與他面貌極似的中年人,二人談得正歡。適才沒留意,此刻細看,那王裴度果然沒有一絲白髮。小石頭道:「王兄,原來王大人是你親伯父?」   王彥昌歎道:「親伯父又怎樣?反正沒好處就是。誰叫我父親是庶出,按王家慣例,只能經商,不能從政。唉……我王彥昌空有滿腹經綸,卻不能為君皇效力,說來淒涼啊!嘿嘿……」話音甫落,苦笑數聲。   小石頭一愣,沒想王家尚有這樣的臭規矩。想起那日校場比賽,王彥昌一番反間計的論述,壓得兵學堂人無一出聲,人皆欽服,可想此人確實有些真本事。否則,焉能有此高論。暗道,待我執了震北軍,若能喚他前來襄助,倒是一樁大樂事。念及於此,即道:「王兄,不必氣餒。人說潛龍騰淵,總有一段蟄伏。王兄此刻的不得志,未始不是老天爺對你的考驗。」   項猛也道:「不錯、不錯,聽家父說,西秦皇帝病危,他那兩個兒子各自擁兵,割據長安。看來,西秦一場內亂在所難免。如此局面發展下去,相信吾皇定會招賢納才,到時,王兄何愁事業不成?裂土封疆都大有可能啊!呵呵……」   聽這話,小石頭不免為身在長安的雷家擔憂起來。原想問個清楚,又怕露出馬腳,心想,還是回去後問奚先生便是。奚方此刻已為震北王府對外探察的首領。   王彥昌站起身子,朝他們一揖,誠聲道:「多謝趙兄與項兄的鼓勵,彥昌感激不盡!」他起先始終喚小石頭為趙世子,此刻陡喚趙兄,顯然已打算多加親近。   邴占元慰道:「算了,不高興的事,咱們今日不談。還有兩菜,王兄沒說呢!」   項猛符合:「不錯,不錯,不高興的不談。還是談菜餚要緊!」   王彥昌笑了笑,又道:「至於鵝鴨炙,說來簡單。用一大鐵籠將鵝鴨置於其中,籠中生炭火,用銅盆盛醬醋等五味汁,鵝鴨被火烤得不停地來回走動,熱得它們不得不飲盆裡的汁水,等到鵝鴨羽毛盡落,肉色變赤時即熟,其肉鮮嫩可口,芬芳回味,教人難忘。」   三人愕然,久久之後,邴占元歎道:「如此殘忍,何人下箸?」   項猛看似剽悍,但心腸也軟,聞得鵝鴨炙的做法,居然良久無語。直到邴占元說完,他才省神,說道:「此種烹飪,可謂人間酷刑,除了味道鮮美,無一是處。唉……世間萬物的湮滅,難道全由人來掌握?」   小石頭不想粗魯若斯的他竟講出這麼一番大有哲理的話語。朝他看看,笑道:「看今天的場合,這鵝鴨炙決不會有的。王兄再說說那赤明香。」今兒仕女小姐,太太夫人,多不勝數。若宴上突上鵝鴨炙,只恐明日就會多幾位驚嚇之極而瘋了得女子。   三人思及此,笑著頷首,當下又看向王彥昌,等他繼續敘說。   王彥昌道:「那赤明香其實簡單,只是牛、鹿、彘(豬)一類的肉脯,具體作法,小弟也不明瞭。但它的特點便是『輕薄、甘香、殷紅、浮脆』這四點。」   邴占元笑道:「如此佳餚,若配上金樽美酒,胡姬妍舞,豈非一片異國情調,旖旎柔靡?」說話間,尤是不懷好意的淫笑數聲。諸人裡,除小石頭前世今生均無嘗過異味,其餘三人皆是歡場老手,花叢掠過,不沾片葉之人。聞他之語,頓心領神會,跟著仰頭大笑。   突然「啪」的一聲。眾人一看,原是留蘭郡主重重地擊了下王彥昌的頭顱。王彥昌苦笑昂首,問道:「表姐,你……?」   留蘭郡主雙靨兀現,笑得很是燦爛,但眸中笑謔,無人不明。她道:「死小子,聽這樣的無聊話,還笑得那麼可惡。相不相信本小姐立時告訴大姨去?」   「啊!?」王彥昌雙手連搖,做投降狀,道:「表姐,你大人有大量,小弟曉得錯了就是!」   「哼,算你識理!」劉茵秀眼微瞥,瞄向小石頭。她嘴上說得是王彥昌,可心地裡針對的卻是他。小石頭訕訕低頭,自幽谷修煉元神,他人的心思便一半能猜,何況劉茵毫無掩飾,秀眸中怪意十足。潛意識強大無匹的小石頭,若再無領會,當真是白煉了。只是心想,沒料王家與劉家還有這麼一層關係?怎地奚先生不予我說呢?   留蘭郡主佇在旁邊,剛開始的男人笑話自然中斷。   這下,沒一人敢開口,生怕又惹著她。便這麼默默對恃,一時氣氛好生凝重。劉茵分外尷尬,她平時落落大方,無小姐脾性,儘管習舞多年,但也愛武,有點男子豪爽之性。適才並未多思,在角落裡瞅得小石頭與三人高談闊論,哈哈大笑。   不由便移步上前,湊巧聞得邴占元謔語。她與邴占元沒多大干係,但王彥昌緣於親戚關係,偏是自小被她欺負慣了得,當下就藉著教訓為名,留了下來。孰知,由於她身份懾人,再者容光艷麗,諸人竟不再語,而她又不能首開話茬。如此一來,真是欲走不能,欲語又不能,教她前退不得。   便在這時,小石頭起身,從懷裡掏出曲譜,道:「郡主,這便是將軍令的曲譜。」   劉茵大喜,說來,倒非曲譜故,實因由此可見,自己在他心裡仍是有些份量的。欣然接過,微笑道:「趙世子,那就謝謝了。」說罷,尚且不忘襝衽一福,顯得很是淑女。   小石頭笑道:「答允郡主的事,在下豈敢馬虎。自那日後,此事便一直記在心裡。今日終得良機,也算了一心願。」儘管私下裡不想遵照奚方的囑咐行事,但也不想因自己故,而拖累王妃。是以,這幾句話,說得劉茵眉開眼笑,如灌蜜糖。   斯時,王裴度在主桌那邊忽然高聲道:「諸位,諸位……今日諸位賞光,能來賀喜犬子高昇,老夫分外欣慰。此刻,燒尾宴始,請諸位開懷暢飲!」   堂下眾人轟然叫好,即便平時蚊聲蟻語的小姐太太囿於勢眾,也跟著脆聲響應。經此,劉茵忙道:「你們談吧,我先過去了!」雙眼又朝小石頭一瞥,意味深長。剛回到姐妹中間,一隻自以為生得極俊的玉面蒼蠅,頓時盯了上去,惱得她好不厭煩。   酒過三巡,桌上名菜堆積。一位身著紅袍的年輕人走至空處,朗聲道:「今日親朋好友共聚一堂,我王彥俊在此向諸位敬上一杯。」   諸人笑著站起,喝了杯中酒。小石頭打量,見這紅袍年輕人斯文儒雅,風度翩翩,與王彥昌的英姿煥發大不一樣。這當兒,邴占元忽然對王彥昌道:「王兄,你堂兄年紀輕輕,便已升任禮院侍郎,小弟真是羨慕不已。」說話間,聽他嘖嘖出聲,一副欣羨之態。   王彥昌道:「有甚羨慕得?他比咱們足足大了八歲。若我能進宦場,八年之後,還不知他在那呢?」   邴占元失笑:「彥昌兄氣魄不凡,小弟欽佩!」   二人正說話,王彥俊執杯一桌桌地敬酒。當小石頭一桌杯盤狼籍時,他到得桌前,從左首依次敬邴占元、項猛,至王彥昌時,偏是漏了,轉而對小石頭道:「趙世子,今日能來賞光,小弟好生感激!來,乾了此杯!」   小石頭不知這裡規矩,但瞥眼覷視,卻見王彥昌臉色漲紅,嘴唇翕動,似有滿腔之言欲說迸出,但為氣氛故,無奈強抑。當下愕然,心想,他們不是堂兄弟麼?怎如仇家見面,分外眼紅?思忖間,再瞧那王彥昌,只見忿色漸淡,已然恢復如常。心下好生佩服,暗想,奚先生總說我兵法學得好,思謀也算高明,但藏不住心地思緒。今見這王彥昌,若與他一比,自己真是天差地遠。   只是念及王彥俊既來敬酒,卻獨漏王彥昌一人,未免可氣。尋思著,不管你們兩家究竟有何矛盾,單看今日王彥昌能來,便知必非甚麼大的嫌隙。可王彥俊偏生小氣已極,竟在如此場合,落人顏面,實在鼠肚雞腸。起身後,小石頭道:「彥俊兄升任禮院侍郎,本是樁可喜可賀之事,小弟自該乾了此杯。怎奈,彥俊兄好像漏了一人。難道彥俊兄升了官職,便忘了自家的平民堂弟?」   王彥俊適才的舉動,有人也看到了,只是不敢說。邴占元與項猛雖感氣憤,但總想,這是王家的家事,自己二人怎有資格插手。是以,埋頭喝酒,只當未見。刻下,猛聽得小石頭直敘其錯,二人大感過癮,附和道:「不錯,不錯……正是,正是……」   王彥俊呵呵一笑,「趙世子誤會了。彥昌與在下是自家兄弟,平日裡杯觥交錯,不在少數。今見諸位,在下自把兄弟放在一邊,先招待好諸位。想來,彥昌弟是不會怪責愚兄的。」說話間,目光瞥向王彥昌。小石頭沒想他天花亂墜,一至若斯。倘非先見著王彥昌的忿色,自己還真被他騙了。不過,這理由儘管牽強,但仔細想,也屬有些道理。   王彥昌忽然站起,笑道:「趙兄,彥俊大哥說得不錯,咱倆平日裡常玩一起,自然不拘小節。但趙兄既然誤會了,不如這樣。咱們三人共飲此杯。」   小石頭道:「好,共飲此杯!」   王彥俊臉上看不出半點不爽,依舊笑容綻現,一派閒然。笑道:「干!」   三人碰杯,飲乾杯中酒,均是哈哈笑起。三人一笑,週遭客人也是笑起。適才的火藥味誠然淡淡,可這些人何許人也,豈有不察之理?但見干戈頓化玉帛,自然心旌放寬。   王彥俊敬完之後,並未立時離去。笑道:「聞說世子非但文蓋當世,更且醫術神妙,在下好生敬服。可惜始終緣慳一面,難免扼腕。今日得見世子風采,方知傳言非虛,果然是卓而不群,人中神驥。」   小石頭不知他用意,忙道:「過獎,過獎……」   王彥俊指著桌上一盤玲瓏蛋,突然笑道:「火蛋剖開兩葉舟,內載黃金白玉,可見和光同塵。」說罷,笑瞇瞇地看著小石頭。   小石頭一愣,但須臾,即領會他意思,居然是要自己對出下聯。   大周上下雖然愛武成風,不喜奢靡,但詩詞歌賦百官也多有涉獵,而且癡迷者也多,席間也時有出聯對聯之雅事。聽得王彥俊有一聯要文名鵲起的趙世子接對,不禁興趣陡增。人人停箸,朝這望來,有些更是住口不言,索性洗耳恭聽。其中,尤以留蘭郡主為首的十餘位文學堂的女學員們,愈發凝神。   小石頭思慮半晌,不得聯句。便道:「彥俊兄,研討經史,比賽詩文在下本甚喜之,怎奈今日是彥俊兄的升職宴,若大伙互相詠風嘲月,未免落了旁枝,還望見諒!」心下卻想,原來這傢伙想用詩聯來打擊我,果然奸詐。   他前世篤學好古,但論起造詣,畢竟欠真正的古人一籌。在摩天峰雖曾由多聞聘得老先生教誨,又與冰清諸多暢談辭賦,但每逢對聯一事,無非是絞盡腦汁或是回房翻書。要像古人一般隨口應對,無疑不能。是而冒充少年神童的趙世子,對於他來說,武事倒好解決,但文采一項,當真教他思之心驚。   尋思著,前數日,好不易躲了窘厄,孰知,今日居然自行撞上去。當下左瞥右顧,冀望能思得下聯,也好應付過這關。正蹙眉際,王彥俊又笑道:「世子的言志詩,在下也曾聽過。呵呵……只是見得世子不免欣喜。說來,倒是在下鹵莽了。」見及小小聯句難住小石頭,實地裡也是高興,此刻僅是風涼話而已。   這時節,小石頭猛想起今晚尚有約會,下午那老兒要自己去大楚館的尋歡閣相聚,雖不知其用意,不過也決無險厄就是。思起晌午奇遇,自然想起瘋癲老兒在旗桿上狂言要用石榴砸人之事。至這會,下聯妙對,驀地浮現他腦際。頓即笑道:「言志歸言志,既然彥俊兄已出上聯,倘然任它擱置,未免可惜。在下的下聯就是:石榴打破一花罐,中藏瑪瑙珍珠,當知禍福倚伏。」   下聯一出,諸人拍手喝好。底下人竊竊私議,果不愧是才蓋汴梁的趙世子。原見他羅裡八唆,只道是不會。殊不知,只是藏拙而已。其間,尤以年輕小姐們手拍得最為熱烈,喝好聲也最為響亮。實在是小石頭眼下擁有的家世和容貌,均讓她們傾倒。   王彥俊笑道:「世子高才,對得妙極。在下前數日偶得一聯,可惜才智愚蒙,終不能對之,不知世子能否接下?」   沒想他沒完沒了,小石頭道:「彥俊兄今日佳客甚多,總與趙某對聯,不免冷落其他貴客!」   王彥俊道:「無妨,無妨……能和趙世子詩聯相對,實乃幸之。相信諸位賓客也是喜聞樂見。不過,趙世子若不願對之,在下自不會勉強?只是可惜那上聯,當日在河邊觀景,實屬偶然得之,至而今已有月餘,仍不可得。唉……」   他這廂說完,那邊留蘭郡主道:「王世兄,既是如此,不妨說來聽聽,讓小女子等也長長見識?」這話一說,她身旁的女學員們齊聲響應。   王彥俊笑著瞥了眼小石頭,道:「郡主,適才趙世子已然說過不想對聯,若在下冒冒失失地說出,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哈哈……有什麼強人所難的?震北王世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汴梁城內誰人不知,他會對不出?小女子可不相信!咯咯……」說話間,很是嫵媚地瞥了小石頭一眼。   適才小石頭對一妙聯,留蘭郡主欣喜不已。好比自己過關,也沒這麼開心。只是尚覺得不過癮,沒真正試到小石頭的文才,何況聞得王彥俊還有一妙聯。作為文學堂的高才女,幼承庭訓,耳聞目濡於詩禮之家,對於這種以文會友,宴上聯詩之事,最感興趣。   只是不曾想,她這一眼,竟惹惱了另一追花人。   小石頭聞言,直覺頭暈腦轉,再被她脈脈含情的一眼,幾欲跌倒。心想,這留蘭郡主莫非是我命裡剋星,怎一遇到就沒好事?   王彥俊卻是哈哈大笑:「既然郡主這麼說,下官若再推搪,似嫌矯情。好,下官的下聯就是:船載石頭,石重船輕,輕載重。」   初聞下,眾人沒覺怎樣。只想這上聯字少句短,好對得很,當下皆作深思。無幾何,人人攢額,這上聯雖只十一字,偏包含兩物,又有正反兩面的份量。既然思索不出,眾人又向小石頭望去,亟盼這位汴梁才子能對出。有些個年輕小姐竟然著急地站了起來;有的甚至雙手合什,為小石頭求神拜佛,替他祈禱。   這當口,小石頭篤定得很。原來,這一式樣的上聯在他那世間也曾有過,而且熟記於胸。瞥見大伙目光望來,索性悠然一笑,道:「在下對:杖量地面,地長杖短,短量長。」   「好……好啊!」歡呼雷動。喝彩聲此起彼伏,眾人儘管對不出,但欣賞水平還是有的。一時,齊相讚揚小石頭,說他真不愧為汴梁才子。小姐們瞅著神佛終是靈驗,人人發誓,改日定到大佛寺去燒香還願。   如此眾多的頌聲,王彥俊有些嫉妒,心想,這傢伙還真說得不錯。我出對聯,本想糗糗他,不想倒是威風了他,冷落了自己。心地裡很是不服。先前一聯,小石頭面上難色,旁人未看出來,他是瞧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想,下一聯居然答得忒快。   當下又道:「聞說世子在一脈堂活人無數。在下有一聯,世子再對。膏可吃,藥可吃,膏藥不可吃。」   這聯促狹得很,擺明了就是刁難。小石頭氣炸肺腑,心道,這傢伙可真缺德,一聯又一聯,顯是要我出醜當場。哼,以為我脾氣好,就如此窮追猛打麼?他此刻如有神助,思維的運轉實已到了極處,腦子裡堪堪思起脾氣二字,再聯想到施醫救人。迅即道:「脾好醫,氣好醫,脾氣不好醫。」這話,他肅容而出,顯是對王彥俊的一再糾纏,忿色滿面。   諸人自是看出。皆想,王彥俊確實過分。不過也對小石頭的急思文才,更為欽佩。   小石頭看看左右,又見王彥俊嘴唇欲張,生怕他又出一聯。膽寒之餘,忙道:「彥俊兄,時辰不早。在下尚有要事,先告辭了!」說著,又向王裴度拱拱手,道:「王大人,告辭!」他想,我走了還不成麼?倘再留著,你總一聯一聯,那劉茵又是一咋一咋,興許好運氣用完,便要被你們噎死了。   便在他將欲出門際,邴占元道:「趙兄請留步!」   小石頭一驚,回頭問道:「邴兄,何事?」   邴占元道:「小弟也沒事,咱們一起走!」說著,也向王家父子拱手作別。這麼一來,項猛、王彥昌也均離桌而起,說是一同離去。至於他們的長輩,自是微笑頷首,均道:「小孩子家沒心思吃飯,就讓他們出去玩耍就是。」不過那些小姐們卻是失望已極,心下定了主意,回去後便找爹娘,讓他們為自己說媒去。常言道,先下手為強,若是晚了,豈不徒惹己忿。   四人出了廳堂,喚了各自的護衛家丁,行到王府大門。   王彥昌道:「小弟連累趙兄了!」   小石頭道:「沒什麼,只是對幾個聯句而已,王兄莫放心上。」心下卻想,幸虧今晚運氣忒好,否則,將是一場大災禍。丟了面子事小,引起旁人懷疑,那才衰霉透頂。   項猛道:「幾位老兄,既然咱們這麼談得來,不妨尋個去處,再喝喝酒,聊聊天。如何?」   小石頭有約在身,道:「項兄,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說吧?」   邴占元笑道:「哦?這麼晚了,趙兄還有事?難道是去快活不成?嘿嘿……」   小石頭一愣,心道,三人裡就他思想最為下流。當日劉茵出場,也就他說人家像大楚館的樂伎舞女。王彥昌笑道:「要說快活,不是小弟自賣自誇,汴梁城內除了我家的大楚館,還有那裡?莫非趙兄去那不成?呵呵……」   「不錯,就是大楚館!」小石頭想,反正不是甚麼隱秘事,當下坦然而說。   王彥昌道:「既是這樣,不如咱們同去?」   「好!小弟贊成!」項猛大聲道。邴占元卻是笑容浮現,道:「王兄,是你做東麼?」王彥昌道:「當然,到了小弟的地盤,難不成還好意思喚諸位老兄自掏荷包?」   「哈哈……正是,正是,那小弟叨光了!」邴占元一副欠揍的色狼相。能有免費的娛樂,即便豪家子弟的他,也覺划算得很。   「喂,你們打算去那啊?」   四人一愕,回頭看,又是留蘭郡主。王彥昌乾笑道:「表姐,咱們只是隨便聊聊,不去那。稍後便各自回府。」   劉茵黠笑道:「是麼?你們這梆人會這麼老實?聽說人家趙世子,打小就風流慣了得。」此刻幾欲宴終,除了數個頭髮花白之人仍在席間高談闊論,像她們這些年輕人百無聊賴余,勢必尋了借口逕自回家。   小石頭暗道,怎地說說,又繞到我身上?那打小風流的是趙巖,可不是我小石頭。見她說話倒是對著王彥昌,可眸光偏生朝著自己。心想,這女人好煩,虧王妃尚要我和她親近些。若真這樣,只恐我將不得半點自由。驚悚下,訕訕轉首,避開她的眼神,只做未見。   見他們神色各異,顯是有甚秘密,劉茵一笑,道:「好,有甚事,明日再說。告辭!」又對王彥昌道:「表弟,若真有好去處,你不對我這個表姐說,哼哼……除非我不知道,否則,有你好看的。」   王彥昌忙道:「不會,不會……表姐蕙心紈質,小弟那敢欺瞞。就算再多幾個膽子,也是決計不敢的。」   劉茵撲哧失笑,道:「看你,裝什麼熊樣?好了,祝你們玩得愉快!」正說著,忽然一青年從王家院內奔出,高聲道:「劉郡主,劉郡主……」劉茵回頭見著,面色頓變,立即帶著兩位侍女,乘上馬車離去。等那青年出門,劉家馬車已然跑得甚遠。   青年在後頓足不已,顯是惆悵。瞧著小石頭在側,居然狠瞪一眼,隨即揚長而去。   王彥昌長吁一氣,拭拭額頭,道:「幸好一物降一物,否則,咱們全完了。」   邴占元謔笑道:「王兄,原來你這麼怕你表姐?」   王彥昌道:「難道你不怕?我表姐要麼不纏上你,不然,那就是魔女的化身。不教你頭疼欲裂少層皮,她決不會放過。」小石頭失笑,沒想留蘭郡主在他心裡,竟是這麼一副悍樣。私底下想想,覺得倒沒說錯,確是劉茵的真實寫照。不過那青年又是何人?倒是奇了,劉茵竟會忌憚若斯?   王彥昌看看天色,又道:「不說我表姐了,咱們走,去大楚館耍耍。」   邴占元大聲喝好,當下一眾人,加上各自護衛家丁足有二十餘人逕向大楚館迤儷而去。 第114章 楚館尋歡     大楚館建在金水門附近,緊靠金水河,與王家府邸並不遠。只是走了半條街。只見遠處燈火通明,足足燃亮了半邊天。到近前,絲竹管弦不絕於耳,隱有女子高唱又有仕子清吟,真是好不熱鬧。   巷子頭前分佈著一個又一個的店舖。家家戶戶均是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商販們使出渾身解數,不斷吆喝。有擺弄泥人的,有油炸肉串的,也有各式各樣的玩物小品,琳琅滿目,目不暇接。行人摩肩接踵、流連忘返,不時尚有貨郎跳著擔兒上前問買。   至巷子中間,商販漸少,只見一片連綿的建築,猶如宮室般的嵯峨高聳。這裡,帶刀佩劍之人已然很多,多是粗獷漢子,其中僧人道士,文人墨客也是不少。有些江湖鴛侶並肩閒逛,或買脂粉,或購刀劍。垂髻兒童執風車奔跑,耄耄老者在後仰天大笑。   小石頭道:「王兄,這裡好生熱鬧。」   王彥昌道:「趙兄,這裡只是大楚館的一角,到了前面,那才叫熱鬧呢!」   「哦?呵呵……」笑歸笑,小石頭心中卻想,也不知那瘋老兒究在何處?大楚館佔地之巨,令人咂舌,倘若一一找來,怕是尋到天光也難尋著。到了玉樓金殿似的大楚館,只見邊上竟有數排雖然嶄新,但比之大楚館未免寒酸的房舍。   當下定睛打量,才知這些房舍竟是一家家的客棧,其間龐太尉一手承建的英雄館也在裡面。尋思著,倘若稍後到了尋歡閣,也不知會否遇到青城諸人。若是碰到,一場廝殺怕是終究難免。但轉念一思,青城派皆是出家的道士,想來總不會去那鶯歌燕舞之處。如是一想,鬆了心旌。   大楚館是汴梁城夜裡最為熱鬧繁華之所,在這裡既能縱情聲色,又能一覽汴梁風光。   百年前,汴梁商人為東周太祖軍暗供武器,輸送輜重,可說居功至偉。因而,周商在周太祖登基後,便是極力扶持的對象。如此,大周是商人多,富人也多。因此而衍,四國初立那會,東周最為強盛。倘非宣德帝一力揚善宣仁,嫌惡暴力;再者秦皇雄才偉略,許是這三十年裡,東周已然一統天下。   方今四國:秦,軍事最為傑著,無一國可與之單獨抗衡。唐,文風斯靡,堪稱學士之國,無奈國人懦弱,崇尚空談。被他國笑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國。漢,最為弱小,但國人勇氣超卓,征戰沙場,往往奮不顧身。只是地狹民困,資源缺乏,事有難為。周,自太祖便扶持商人,是以,經濟最為繁盛。周商不僅在本國發展,更至其它三國。愈甚者,直接與北狄、西戎、東夷進行商貿。如此一來,京都汴梁是整個大陸,人口最多,經濟最富的城郢。   商賈多了,經濟富裕了,這汴梁城的娛樂重地大楚館自是多姿多彩,絢麗無比。當日小石頭被隗斗追殺,正是白晝,未領略至美。直覺人多船多,沒其它感想。   此刻踏著青石板路面,一路走來,酒樓、茶館、客棧多不勝數。   耳際時又傳來柔美清婉的江南絲竹;明快流暢的大漠琵琶;此起彼落。古色古香的茶藝館,內間泛黃的燈火四下搖曳,隨之淡淡的茶香飄忽而至;吆喝震天的大棚酒鋪,敞衣露胸的江湖豪漢,酸癟旮旯的白髮學子,或愜意,或灑脫,或鬱悶,或爽笑……   這些景象,就如一幕幕古裝電影在小石頭的眼前閃掠,在他腦海裡回放。以上的儘管正經,但兩邊尚有各式的二層樓榭,掛滿無數燈籠。雜著屋後金水河升起的陣陣暮靄,或紅、或黃、或粉紅……樓上樓下,那些既妖冶又清純的脂粉女郎手執繡花綢扇,倚著門檻,朝向行人獻笑招手,展示著各自的迷人和嫵媚。笑聲歡語,塵雜喧囂,餘韻縈縈,又是美不勝收。   小石頭悚然,聞著那近乎赤裸的挑逗,極感噁心。當下快步疾行,深恐被人拖著似的。邴占元卻是小眼瞇縫,笑嘻嘻地道:「王兄,這大楚館的財富可是給你王家找到了!」王彥昌笑道:「邴兄,你家的邴氏船行也不錯啊!時下,那家商賈運貨,不找邴氏船行?」   邴占元道:「那只是小錢而已,與你家的大楚館一比,那就差遠嘍。」   王彥昌道:「錢多有甚用?小弟其實很想和邴兄一般,入得兵學堂,然後為國效力。可惜……唉……」這會,他顯得蕭索懶散,迥非之前的意氣風發。   經一番盤恆,小石頭對他好感大增,慰道:「王兄,你胸藏錦繡,才識高人,總有機遇的。今日之灑脫,皆從先年之不如意得來;今日之不如意處,安知非異日之灑脫乎?世人皆說,春秋不用孔子,乃春秋之不幸,後世之大幸;高祖乃用韓信,高祖之大幸,韓信之不幸也。是以人生多舛,殊非易行!」   他已問過奚方,得知如今這片大陸楚漢之前的歷史與以前那空間一模一樣,之後漢室江山卻也不長,僅是短短數十年而已。其間有一大盛期,喚作魏朝,足足綿延千年之久。眼下四國的開國皇帝,以前都是魏朝的領兵大將,趁魏朝末帝宦官專權那當兒,起兵造反,推翻了魏室江山,進而瓜分大陸,形成如今這個四國爭霸的局面。   聽了這番話,王彥昌張嘴結舌,愣了好久。過半晌,方道:「趙兄一席話,明含哲理,小弟深服。不過……嘿嘿……」說到這裡,突又嘻皮笑臉道:「趙兄,等你執掌軍權之後,可願小弟到你麾下效力?」   小石頭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只是震北軍一事尚需皇上點頭,時下連我自己都不知能否去呢?呵呵……」   王彥昌忽然大聲道:「趙兄,這可是你說的?只要你掌了震北軍,小弟就能到麾下效力。」   小石頭道:「不錯,是我說的。不信的話,咱們擊掌為誓!」說著,亮起右手。王彥昌倒也乾脆,伸手拍去。「啪」的一聲,二人哈哈大笑。   在旁的邴占元和項猛卻是不斷恭喜二人。他們地位不同,不像王彥昌是庶出。而且家中勢力並不弱於王家,是以決計不會像王彥昌一般,問小石頭討官做。   談笑間,轉進英雄館邊的一條巷子,眨眼到了大楚館的尋歡閣。這裡與英雄館確實只有一牆之隔。小石頭暗想,這龐太尉忒也缺德,參予刀劍大會的可不單是武林群雄,其間尚有僧人道士。他倒好,一慨安排在妓院邊上。難道是想測試下出家人的修行火候?思忖余,尋歡閣的老鴇迎將出來。   這老鴇不愧頭先一個老字。瞧歲數足有四十出頭,儘管頭髮不白,但皺紋極多,顯是操勞偌大業務所至。身上穿得無比光鮮,蜀錦綢衫,指大的珍珠項鏈掛在脖子上,頭上插滿了金銀之器,委實俗不可耐。較之長安萬花樓的老鴇綺姐,可謂天差地遠。   不過,王彥昌倒是尊敬異常。未待她出門,已然迎上去,笑道:「五姐,今兒個,帶了幾位朋友。您看有沒地方安排下?」   五姐笑道:「昌少爺,瞧你說得,你帶朋友來,難道五姐會沒地方招待?咯咯……」她瞧著王彥昌身後之人均是矯矯不群,器宇軒昂,情知必非常人。何況,邴占元與項猛,她是識得的。只是趙巖以前常在春霄樓風流,這尋歡閣卻是沒來過。是以五姐今日見了,自然不識。拿塊大紅絹帕,捂著嘴笑了須臾,又道:「昌少爺,跟五姐來!」說完,返身即走。碩大的臀部一搖一搖,很有旋律,卻無法教人興起美感。   尋歡閣前面樓宇廣袤,綿延起伏,後面延伸出一些佇水高台,讓客人得以俯視綠洲,遙望曲水。高台與樓閣之間的走廊,則佈滿了撩人而露骨的風情女子。看這些陣仗,小石頭心道,無怪大楚館比不過萬花樓,誠然規模宏大,女子眾多;但論起構思的精巧和氛圍的含蓄,萬花樓是繁華而不艷,迷人而不膩;大楚館卻是一派色情,連個遮遮掩掩都沒有。   搖頭余,五姐把他們四人和一眾護衛家丁安排在最東首的高台。登臨此台,憑欄觀景,只見金水河兩邊畫舫連艫,河畔人煙稠密,處處金粉樓台,確實繁華一片。   小石頭道:「王兄,大楚館不愧為汴梁佳地。你我今日往這一坐,既可欣賞輕歌曼舞,又能高樽美酒,可謂快樂之極。」   王彥昌笑道:「快樂的還有,如今只是剛開始。哈哈……」又對老鴇道:「五姐,今日的頭牌姑娘是誰啊?」   五姐道:「今兒的頭牌姑娘是外來的。」   「外來的?」王彥昌詫異。   「是啊,昌少爺。此趟老爺遠去長安,和萬花樓的綺姐打了招呼,每月跟她們借個姑娘來使使。這月借來的可是萬花樓滿香艇的勝施姑娘。   「啊?是她?」小石頭驚思,不由想起那清澈悠遠的剪水雙眸和那曼妙生姿的絕代風華。暗忖,咱們也算有緣,每次逛青樓,總能遇上她。這會,王彥昌道:「五姐,既有此絕色,那你喚她來便是!」五姐道:「昌少爺,你有所不知,勝施姑娘可是老爺請來的貴賓。她在相思閨,不出來見客的。」   「不出來見客?那她來幹什麼?」王彥昌愕然。   五姐笑道:「她在相思閨見客啊!今兒那裡已有很多位公子了,有龐大公子,龐五公子,李公子還有……」沒等她扳著手指說完,王彥昌道:「五姐,不用說了。這位勝施姑娘如此大的架子,本少爺倒是生了興趣。帶咱們去看看。」   他這廂話音甫落,猛聽得對面河畔有人喝道:「小隗子,你是追不上老子了。磔磔磔……」   隨著聲音,只見得金水河上正有二人一前一後如飛燕掠水,踏波而來。至近前,眾人方是瞧清。前面一人頭髮灰白,約莫六十餘,穿著件極是尋常的葛麻衲衫。別他沒怎特殊,就臉上那通紅通紅的酒糟鼻,顯目無比。老遠看去,即便眼神不大利,也能看得分明。後面一人,卻是神色猙獰,一邊追逐,一邊兀自破口大罵。   小石頭瞧著心中一凜,後頭那人不是接連追殺自己足達三次的隗鬥,還有何人?沒想冤家路窄,一至若斯。在此等煙花之地,也會遇著。實難興起有緣之慨,暗自尋思,自己怎地就這般倒霉?再舉目微仰,但見前面那酒糟鼻的滑稽老兒,正是當日在秦國二皇子府有過一面之緣的驚霓子。當日他捉弄自己和雷倩,害得二人幾乎被抓。只是後來,突又良心發現,竟是救了自己二人,言辭間尚且露出頗有收自己為徒的意思。   隨距離漸近,二人的喝罵謔笑愈發響亮。入在耳裡,小石頭恍然,眼前這驚霓子分明就是晌午在大佛寺前嬉弄自己並且偷盜百姓水果的那個瘋癲老兒。思及此,不禁好笑,心道,這老兒當真詼諧,做起事來又不顧半點身份,憊懶到連小販也去欺負一下。   二人均為一代宗師,輕功高絕,眨眼已近高台。與此同時,附近的尋歡客和賣笑女早已駭得瞠目結舌。親眼見著兩個大活人,竟如仙人似地凌波而來,固是從不信邪者一時也不免怔然,只道二人是甚鬼怪一流。   剎那間,尋歡閣的臨水一側,出奇得靜,與樓閣靠街一側的語笑喧闐,形成鮮明的對比。男子的狎猥聲,調笑聲;妓女的撒嬌聲,親嘴聲;全然盡杳。縱是拉二胡,彈琵琶,吹簫操琴之人也都忘了繼續奏樂。只是呆若木雞地望著他們,揣測二人下來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值此一瞬,眾人瞧得奇準。只見驚霓子一邊在水面滑翔,一邊拗首笑斥。偏生忘了前方將至石壘高台。倘若再不止步或是躍將上來,勢必撞得頭破血流,慘不忍睹。眾人裡心腸稍軟者,情不自禁地捂起眼,失聲驚呼。小石頭也大聲喚道:「前輩小心!」直至這會,他仍不知驚霓子與他一樣源出同門。   驚霓子聽得清楚,哈哈一笑,在與高台石柱尚差厘許際,陡然間身形拔起,猶如蒼龍爬雲儘管緩慢,偏是予人無窮美感。同時,身後的隗斗怒斥一聲,大聲道:「驚霓子,休要再逃。」說話間,跟著升到半空,迅即詭異地一扭,好似一隻無骨的軟體生物,正在液汁的空中游動。雙手十指如撥鼓撫瑟,接連彈出十數道內蘊電光的無形劍氣。   瞅著有人不但能飄浮滯空,手中更且能發出閃電,人人楚極。均道,那老兒後頭的必是雷公,即便不是,也必是九霄雷府之人。他們又那曉得,實因河邊空氣濕潤,驟然遇著爆強的劍氣衝刺,瞬間竟衍電光。不過,也表明了隗斗不愧為當世一代武學大宗師。   驚霓子在空中雙手抱頭,故做悚呼道:「哎喲不好,小隗子要我老命了!」話聲響起,整個人縮成球形,也不往前,反而急速盤旋,往上拋起。連轉四個圈子,愈轉愈高,俟底下劍氣悉數落空。他便似腳下生了眼睛,跟著一個轉折,如大鷹展開,滑至高台中央的空曠處。場中人誠多,但驚霓子目光極利,人剛停佇,即朝小石頭一瞥眼,大笑道:「小子,果然守約!哈哈……」   他倒笑得高興,週遭人卻是驚魂未定。   那十數道蘊涵電芒的無形劍氣此刻悉數擊在高台邊的石欄柱上。只見腿粗的柱欄,倏然爆出千創百孔,再看有些欄柱更而呈出燒炙焦黑之樣,教人震懾不已。又見那懶散老兒渾不當回事,依舊情態怡閒,嬉皮笑臉。不免為他暗捏把汗。皆想:「這般犀利如強弓猛矢的指勁倘然襲在人身,豈不必死無疑?這老兒當真膽大,半點都沒劫後餘生的後怕。   說來,也是諸人同情弱者的心態。二人一個白髮蒼蒼,情態懶散,雖不修儀表,但善發談端,詼諧逗人,一眼就能生出無比親近。如此人兒,自然教人可憐。另一個儘管矮小,不過歲數不大,多半還不到五十。而且面目猙獰,凶相畢露,尤其那十數道劍氣之威,愈發教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慄。是以僅只片刻,人人都想驚霓子無恙,盡快逃出魔手。   依常理,大伙的想法沒錯。殊不知,崑崙派就是出了這麼一個整日嘻嘻哈哈,沒長沒幼的怪胎。不然,驚霓子豈會和闕邪子並稱,譽為清虛真人最為頭疼的二子。   隗斗一擊落空,又見驚霓子停佇不去,當下不再攻擊。只是順勢站在欄柱上,雙手負後,冷眼瞥下周圍。瞧得小石頭也在,不由冷哼一聲,道:「原來兩個賊子都在。」這話就如從齒間迸出,字字砸地,教人陡生寒意。晚風襲來,吹拂起他衣袂,月冷生華下孤寂寥寥,卻又雋雅似仙。然週遭逢著他目光之人,無不凜然膽栗,直覺心底秘私,一無所遺。   他自三次追逐全未成功,又屢遭嬉弄,便知小石頭這傢伙顯然並不傻。長安那刻只道均是欺瞞之舉,心下陡生惡感。這會見著,真是愈看愈惱,恨不能鼎鑊刀鋸一一施在小子身上。可惜此刻有與他不分伯仲的驚霓子在,這樣的念頭委實只有想想的份。   既教他察覺,小石頭也算磊落,抱拳道:「隗先生好!」   隗斗把頭轉去,懶得理睬。心想,這小子比那老傢伙還要可惡,若再與他說話,不定壓抑不住心火,突然爆發出來。   王彥昌奇道:「趙兄,你認識他們?」當日隗斗在國學院追殺,一來變生肘腋,電光火石;二來,這幫人的注意力全在小石頭身上。俟他們想看兇手面目,二人早已杳杳無蹤。此刻見著,直覺有點熟矜,偏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小石頭頷首,低聲道:「此人性情乖僻,稍後,小弟若與他動起手來。你們要自行走了便是。」   王彥昌還沒回應,那廂驚霓子嘻嘻道:「小子,小隗子不理你,你也別睬他。這傢伙就是這麼一副舅舅不愛,姥姥不親的刻薄樣。」說話間,不知從那裡取出了酒葫蘆,咕嚕嚕喝將起來。只是此趟酒帶少了,僅是幾口,只見他倒轉葫蘆,三抖兩抖,顯是裡面已然空空如也。   見他臉帶愁苦,小石頭肚內好笑。當日見他在秦皇子府內戲耍隗鬥,知他就這德行,玩世不恭,言語詼諧。小石頭問道:「前輩是崑崙派的高人吧?」驚霓子適才的一式閃避,正是龍行八法中的潛龍騰淵。想起當日大師傅搶得紫金銅人後,就是由他來插科打諢,還說是長輩遣派,不得不來。兩廂一連,小石頭便大膽證實一下。其實,他已認定大半,只是未得旁人親口應是,若自己貿貿然地瞎認一氣,萬一錯了,著實丟臉至極。   驚霓子酒沒了,本就窩火,斥道:「小子欠揍,想我崑崙驚霓子這麼大名鼎鼎,你到如今才曉得?沒用,沒用……」   聞他真是崑崙門人,小石頭驚喜不已,立道:「前輩的令師是清虛真人麼?」   驚霓子儘管玩謔,但對師傅甚為敬重,罵道:「小子無理,竟敢直呼老兒師傅的名諱?哼……」他可不知道師伯元虛真人,臨到老來,收了一個足可當他孫子的師弟。氣憤之餘,葫蘆也不搖了,氣鼓鼓地望著小石頭,道:「臭小子,本來老兒頗是瞧得中你。孰知你一旦身份不同,性子也變了。老兒問你,原本那個尊老愛幼的傻小子那去了?」   小石頭張口結舌,這問題如何做答?沒等他想出解釋,隗斗突然喝道:「兩個賊子別在那演戲了。」   驚霓子連遭打擊,先是酒沒了,再是認準的徒弟又驀地性情大變,心情很是不爽。斜眼瞥去,駁道:「自己是賊子,尚說別人是賊子,真是誅心之論。」   隗斗戟指著他,慍聲道:「你……」   瞧他怒極,驚霓子沾沾自喜,笑道:「我怎麼啦?惹著你這賊子了?哈哈……」瞧他神色忽喜忽怒,周邊眾人大愕。   隗鬥狠拂衣袖,怫然道:「驚霓子,老夫尊你是崑崙五子,不和你一般見識。可你休要咂嘴弄舌,免得讓你崑崙派在偌大的妓院裡貽笑大方!」   驚霓子嘿嘿道:「話倒蠻好聽,既然尊重咱們五子,可為何又要在汴梁城內追著老兒直跑?莫不成你小隗子喜歡尋人鍛煉?而且,咱崑崙派也不用在妓院裡尋面子,這機會便留給你無極島好了。」   眾人至此,不禁失笑,心道那雷公若與貪酒老兒吵嘴,多半輸得多。小石頭想,自己有這麼個同門師兄,也算有趣。只是不知其他師兄又是怎生性情?   隗斗哼了一聲,道:「你還好意思說,若非在客棧,偷偷淋了老夫一身水,老夫焉會追你?況且令師伯恃強奪了我島至寶,此事未清,你又惹上老夫,難道,真以為本島好欺負不成?」   驚霓子鬼笑著,「不敢、不敢,只是與你尋個玩笑,你這麼大人又何必生恁大的氣?啊?」大伙心道,這老傢伙實在不值得同情,原是他先惹上人家。   這會,隗斗又道,「只要令師伯把本島至寶還予隗某,從此無極島與你崑崙派,河水不犯井水,恩怨兩清,互不相干。而且,今日這淋水之辱,老夫也可作罷,如何?」   「呸!無極至寶?那是你們無極島的麼?」驚霓子極顯鄙夷又極囂張地道。說完,又向五姐招招手。五姐一愣,指指自己,俟他頷首認可,隨即受寵若驚地步上前去,輕聲問道:「老爺子,你……有甚吩咐?」她差點職業地問驚霓子需要什麼服務?幸喜她機靈,登即反應,否則,不定給驚霓子一個大頭耳光,拍得死去活來。   驚霓子羞赧地笑著,好像有點難為情。如此一來,眾人大詫,均道,莫非這老兒真是需要小姐服務?正愕然際,驚霓子鼓足勇氣道:「有酒麼?老兒的葫蘆空了,最主要是老兒囊中沒錢!嘿嘿……」他原想要小石頭埋單,然思起他適才對自己師傅大不敬,竟自有些怨恨,打算再不睬他,就當這小子從沒入過自己眼內。   眾人跌倒,尋思這老傢伙真逗,討點酒也弄得這般神秘兮兮。   五姐塗滿脂粉的臉上,擠出大堆笑容道:「有有,老爺子稍候。沒錢沒關係,算小女子送您的。」她眼光犀利,知道驚霓子非同凡俗,期望能從這位活神仙的手上撈點好處。   驚霓子樂道:「那敢情好!」說著,又朝小石頭望去,鼻子裡更而重哼一聲,顯然對他直呼清虛真人名諱之舉,依舊不滿。他要喝酒,隗斗也不催促,只是對小石頭道:「小子,你那老鬼師傅呢?」   對元虛真人,小石頭萬分尊敬,豈容得被人稱呼老鬼?恚然而怒道:「隗先生,莫要丟了你一代宗師的身份。」隗斗道:「喚他作老鬼,已是好極,難道一個搶了本島至寶的賊子,老夫還要稱他為前輩?那不免可笑了點?」   聽著二人敘談,驚霓子道:「慢著、慢著……你們慢著。」瞥及二人,又道:「老兒有話要問……」望著隗斗道:「小隗子,你說這小子的師傅,搶了你家的至寶?」   「不錯!」   「那你又怎地追著我要呢?還說是我師伯搶了的?」驚霓子指著自己,一副冤枉至極的委屈樣。他不知小石頭的師傅就是自己師伯,趁酒沒來前,有良機胡攪蠻纏,真是不亦樂乎。   隗斗怒道:「驚霓子,休要賣弄嘴舌,臭小子的師傅不就是你那老鬼師伯麼?」   「啊?」驚霓子吃驚不小,轉頭問道:「小……呃……老兒問你,你……」驟聞訊息,大感措手不及,一時都不知該怎生稱呼小石頭?   知他要問什麼?小石頭道:「小子的師傅上元下虛,江湖上人皆稱元虛真人。」他此刻方知,無怪驚霓子對自己愛理不理,原來他壓根不知自己是他同門。   驚霓子嘴一撇,氣歪歪地道:「怪不得你小子直呼我師傅的名諱,原來你已成了師伯的弟子。」說完,嘴裡嘀咕道:「死老頭,連我瞧中的徒弟都要搶。我回去告訴師傅。」   這當口,五姐吩咐去拿酒的人恰好回來。看著二人抬著的大酒罈,驚霓子轉惱為喜,連聲樂道:「好、好、好……不錯,不錯……磔磔磔……」心下卻已原宥了小石頭直呼清虛真人的罪行,心道他與我同輩,這般稱呼,也算不謬。   五姐媚聲道:「老爺子要酒,小女子自當盡心竭力。」眾人一陣噁心,看她滿臉厚粉,幾欲齒豁。竟自稱小女子?有些承受極差之人,在旁兀自嘔吐。卻不想,抬酒人是兩位姑娘,其中一人滿面疤痕,身形瘦小。在即將到達際,竟是力有不逮,手一滑,酒罈瞬時瀉落。   驚霓子一驚,大大的袍袖輕輕一拂,托住酒罈,然後又是輕輕緩緩地放落在地。那樣子便如一個大孝子扶著親娘似的小心謹慎。待酒罈落地,他呵呵笑道:「兩位姑娘可得小心著嘍!」   眾人驚愕,從未想過有人可以用衣袖接住掉地的酒罈。如此一來,愈發有人認為他便是遊戲人間的神仙。這時,那五姐眼見驚霓子神功蓋世,奇跡迭現,心下諂媚之緒越發激烈。走到那失手的姑娘面前,甩手便是一記耳光,氣洶洶地道:「你個賤人,偷養漢子那也罷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來人……」   那姑娘駭得跪在地上瑟瑟顫抖,竟癱如成軟泥。   驚霓子愕然,他不想囿於自己饞酒,以致一位姑娘受懲。忙道:「慢著,慢著……」待五姐回頭,又道:「這位大姐,她只是不謹慎而已,不用罰了吧?」突然,隗斗頗是輕蔑地哼了一聲。心忖,這老傢伙,人家給他酒喝,他倒是知禮懂節了。連老鴇也成了他大姐。   五姐綻開笑容,與適才斥人時的兇惡,頓成反比。她道:「這位爺,你有所不知。這小賤人可不是一點的錯。前數日,有位大爺看她貌美,便包養了她。誰知……唉……」   那姑娘脖項白皙,但面容獰如鹽婆,尤其滿面疤痕,縱橫交錯,反正橫看豎看都不是個貌美的女子。驚霓子奇道:「你耍弄老兒了吧?這……這是貌美麼?幸喜老兒尚沒喝醉,倒還瞧得清楚!」他指著地上的姑娘。   五姐道:「這有甚怪異?小賤人明明被人包了,卻偷偷養著小白臉。那日巳時,恩客尚在,小白臉突然闖進。以致恩客惱火,原本談妥的價錢,老娘非但沒拿著,反而倒貼不少。你說,這樣的賤人要不要毀去她面容,讓她無顏見人?」   「啊!?」眾人失聲驚呼。本在奇怪,向以美女如雲而著稱的尋歡閣內怎有如此醜陋的人兒,只是見她始終操持賤役,就道是尋常的下人。萬沒想這樣一個人見人嘔的醜人居然是老鴇五姐一手炮製出來的。這些尋歡客誠非個個良善,但愛花惜花之心人皆有之,見得一個美人被老鴇糟蹋成這般模樣,無不憤恨歎息。   這當口,小石頭卻是登然醒悟,憶起數日前自己遭隗斗追殺,以致誤闖妓院廂房的糗事。心道,那日房中的姑娘莫非就是她?如此說來,豈非是我害她慘遭厄難?念及於此,頓時愧疚滿懷。心想,就算不是她,這位姑娘我也是救定了。   他大踏步地走到姑娘身前,輕輕扶起。稍稍看看傷勢,琢磨這疤痕由於日短,倒是有恢復原貌的可能,心下疚意微減。他道:「五姐,這姑娘,我買下了。你開個價吧!」尋思著,既然是救人,自要救得徹底。若把她疤痕去了,難保老鴇不會再次發威。不如替她贖身,還她自由。   耳聞一翩翩公子竟要買個醜女回家,眾人怔忡,只覺不可思議。那女子也驚,原道今日再無活命,孰知天降救星,而且是個俊美無儔,溫文爾雅的富貴公子。雖不知這位公子何以要買自己,但想來總比繼續留在尋歡閣要好上千倍。一雙既感激又希亟的大眼,緊緊地盯著小石頭,生怕自己聽錯了。   五姐瞇著眼,半信半疑道:「公子,你想買如煙回家?」   「不錯!你開價吧!」   驚霓子只以小石頭為他的緣故,說道:「小師弟,沒想師兄貪嘴,卻添你麻煩了!」小石頭笑笑,經奚方教誨,他知道能讓別人承你的情,便是一樁好事。至於其中到底什麼緣故,倒不必太過費心。這會,隗斗又是哼哼數聲,心想,這小子果然風流成性。當日劫持他際,就和他一起夜會佳人,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沒想,連這麼醜陋的女人,他都不放過。虧老夫當日以為他是個淳樸的傻小子。   見小石頭衣衫華麗,人如玉龍,同時,又是和王彥昌一起來的。五姐考慮是該趁機開天價呢?抑是順水做個人情。正為難際,王彥昌道:「五姐,趙兄是我的好友。他既然要這位姑娘,我做主送予他便是。」五姐笑道:「好,既有昌少爺開口,一切都好辦了。」   小石頭回首道:「王兄,這……」   王彥昌道:「趙兄,只是一個下人而已,不用這麼推來推去了。」   小石頭抱拳,道:「那就多謝王兄的美意了!」接著吩咐宋仁等人攙扶起那位姑娘,行到一旁。   見著小師弟沒花費銀子,驚霓子高興得很,又見大酒罈始終佇在一邊,頓時引得他饞蟲直爬,大聲道:「好了,好了,事情已了,老兒要喝酒也!嘿嘿……」他此刻樂極,除酒之外,皆可不管。   一手拍開壇上的泥封,酒糟鼻子湊上去聞聞,一股溫醇而甜美的芬香頓時撲鼻而來。喜不自禁地道:「好酒,好酒……」當下用手一引,壇中美酒瞬時凝成一條碧綠水線,往他的葫蘆裡貫去。數個眨眼,他手指放落,酒線消逝。隨即仰頸而喝。直聞得咕嚕咕嚕的聲響,一連喝了好幾口。衣袖拭嘴,長出一氣,讚道:「好酒,好酒啊!清冽碧透,味甘質純,實乃人間佳釀。呵呵……」   一連串旁若無人的舉止,眾人真是佩服透頂。尤其那喝酒的方式,別說見,即便聽也沒聽過。皆想,咱們倒是才蔽識淺,蔽耳塞明瞭。不過今日一見,回去卻是有得吹噓。又想,老兒莫非是個酒鬼?這當兒強敵在前,他竟仍有興致品酒?萬不要喝醉了,被人輕易俘獲,那便糟糕之極。不提在旁的杞人憂天。   候他們忒久時辰,隗斗稍有不耐,問道:「你們到底有誰交出至寶,否則,莫怪老夫大開殺戒!」   驚霓子喝了美酒,神完氣足,嚷道:「大開殺戒?呵呵……你唬誰啊?你殺得了老兒,還是殺得了老兒的小師弟?」   隗斗道:「縱是老夫殺不得你們,但周圍這些蝦兵蟹將,卻是輕而易舉!」說話時,雙目射出森森寒意,在眾人臉上掠過。   大伙駭極,原本瞧得二人身手古怪,竟自在水面凌波,是以好奇留下,打算瞧個究竟。不曾想,惡魔居然用自己等人做起威脅。如此一來,人人戰慄,不敢再留。也不知是誰首先驚呼一聲,即見百十人等,無論嫖客抑是妓女,或是閣中樂工瞬時倉皇逃去。只留下滿地杯箸和樂器。   起先閣後突然無聲,樓閣裡的人也覺怪異,因而推開窗戶朝下觀望。待見眾人如潮水退卻,依著跟風心理,驚悚余也不知何事,旋即跟著逃去。那五姐也一扭一扭地搖擺而去,她可不認為老酒鬼能護得住自己,還是小命要緊。   從天俯瞰,尋歡閣內奔出的人員,引得整個大楚館地界的遊人混亂不堪。旁人不知發生何事,只聞得出來的人大聲呼著什麼酒仙和什麼雷公之類的話語。慌亂下,人人不及分辨,僅是幾個呼吸間的工夫,稠人廣座的尋歡閣和熙熙攘攘的大楚館夜市,驀地聲靜人謐,只剩三三倆倆的狗兒貓兒。   驚霓子拗首四顧,只見除了小石頭身旁人外,餘人皆溜,頓時呵呵大笑道:「小隗子,現今人都逃走了,你還想怎地?」   隗斗不語,轉目望著王彥昌、邴占元、項猛以及宋仁等一干護衛,厲聲道:「你們為何不走?難道意欲同死?」小石頭道:「王兄,你們走吧,這是我師門的事。你們留這無益。」   王彥昌道:「常言說,路見不平,拔刀襄助。陌生人尚且如此,而今你我已是兄弟相稱,若趙兄處於危厄,小弟等畏難自走。便真是豬狗不如了?」這話說得並不響亮,也不慷慨,但聽在諸人耳裡,偏偏皆自一愣。沒想一個商賈子弟竟能有此膽識,倒是彌足珍貴。與此同時,邴占元和項猛也說不走。   小石頭無法,胸中登熱,心想,汴梁城內能交得這麼幾個能托生死的朋友,也不枉此生。再向宋仁等看去,卻察覺只剩八人。愕然之下,頓時醒悟,那少了得一人必是回府搬救兵了。前些日經神目調教,他對刀法一道穎悟甚多,幾臻宗師境界。但畢竟欠缺經驗,若對付尋常高手,想來綽綽有餘。可如今遇到得卻是宗師隗鬥,無疑勝少負多。是而為保險計,其間一人趁著剛才混亂,順勢溜將回去了。   見及小師弟的朋友和護衛,均是熱血男兒,驚霓子甚是歡喜。罵罵咧咧地朝隗斗嚷道:「小隗子大言不慚。有老兒在這,你殺得了他們麼?」   隗斗咬牙切齒道:「殺不殺得,要否試試?」小石頭知他說到做到,決無虛言。悚驚下,忙自護在前頭。   驚霓子搔搔首,大咧咧道:「試試也好!」忽然,右腳一勾,在他身旁的大酒罈瞬時衝向隗鬥。接著,人隨壇後,擊出一拳旋勁,繞著彎兒的轉過大酒罈,直撲而去。隗斗曬然,運指如風,擊破酒罈,趁裡面酒水仍凝,隨即捻起一道劍氣,合著酒水,氣貫長虹般的逕向驚霓子劈去。   二人均有宗師級的身手,不說身周有護體罡氣防禦,即便強大的念力下,也可說不怕任何人偷襲。況且,他對驚霓子早有防備,知他外表放浪,荒誕不經,但據本島資料,此人實是精明透頂,做事從無吃虧。與他打交道,若沒兩三心眼,必負無疑。   是而驚霓子堪堪出招,他便屨及劍及,立時還以顏色。眼下這招正是前些日,姜神君念他勞苦,新傳的雲指戟。這式指法的奧秘和神髓,講究行雲流水,馭天下之柔以克其堅。此刻巧不巧的驚霓子居然用酒水攻來,登時被他反以制敵。指運戟形,無形氣勁裹含酒水,當真千鈞一髮,氣勢凜人。   驚霓子嘿嘿笑道:「與你這樣的無極賊子,有甚規矩可言。抓住機會往死裡揍就對了。」   說罷,一聲龍吟,在戟形氣罡尚差毫釐際,順勢斜斜飛起,雙手虛空握捏。但見他飛速誠不迅捷,可戟形氣罡偏是刺及不中,總在他身前徘徊。值此一刻,數百股森寒的戟形氣罡在他那柔如天風的真氣下,漸漸結成兩道水龍,分左右之勢,繞空半匝後,倏地反向隗斗撲去。   小石頭瞧得目瞪口呆,他知道驚霓子前一式身法是八法中的舞龍乘風,在隗斗的真罡氣勁裡沉浮,卻不受半點滯礙;但後一式移花接木般的把對方的戟形氣罡引為己用,顯然是活用了《龍行八法》裡的金龍嬉雲。把身法的運用,結合到了手勢中,如此斗轉星移似的神奇,令他對崑崙武學的神妙無方愈加敬服。   隗斗一指擊散水龍,人御風,風御水,渾身保持出指的靜像,如驀然裂空的魔神向驚霓子衝去。   散落似漫天雨的酒水,眾人竟聞到了芬芳的陳香。這會的驚霓子卻無福享受,靜心凝神之餘,望著愈益增大的隗斗面容,生性使然,依舊嘻嘻笑道:「小隗子玩真的了!」說笑間,二人兔起鳧舉,在酒水營造的如夢綺麗裡連拆數招。   酒雨、飛簷、廊橋以及不遠處星燈閃爍的畫舫,還有時不時的琵琶奏樂,在這樣的意境裡,兩位傲睨當世的絕代宗師各出妙技,殊死相搏。   一個是無極宗師,高傲無比,慘遭嬉戲之後,自然暴忿無比,上古絕技驚天神指的絕倫奧妙被他運用到了極致。另一個是崑崙名宿,打起拳來手舞足蹈,作癡布癲。用的偏是崑崙派的至高拳術,三十三天拳。直看得在場的所有人恍入夢境,只想著自己等人是不是看見了神仙。   道宗傳說,上天共分三十六天。計有東南西北各八天,再上則是大羅天。最後三天一曰混洞太無天,二曰赤混太無天,三曰冥寂太無天。統稱三清天,為道宗三大祖師太清、上清、玉清之居所。   崑崙拳術雖脫胎於上天化境,但為尊敬祖師,自不敢用最後之名,是而只有三十三拳,又名三十三天拳。驚霓子此刻用的正是前六式,欲天六拳。第一式「蠢蠢欲動」,拳勁拐折,乃是試探計。一擊無功,旋即「哀痛欲絕,驚喜欲狂」兩式接連。這兩拳擊來,只見他時而呲牙咧嘴,嘻嘻哈哈;時而愴天呼地,哀聲歎氣,迥非他人比武時的正經。   那眉飛色舞的喜態,便如遇到甚天大的好事,那叩心泣血的唉色,卻猶似創痛巨深。   隗斗沒見過欲天六拳,不由氣極,斥道:「驚霓子,你就不能好生比武麼?」話語沉聲而出,裂雲穿石,直震得餘人晃了數下。見著驚霓子總是謔浪笑敖,即便生死搏鬥,依舊不變,難免有勝之不武的心思。尋思著,若老夫勝了他,旁人只道佔了便宜,乘他酒醉糊塗時,取他性命。於是,索性用獅子吼聲震他心神。   驚霓子怪眼一翻,道:「怎地?老兒這樣打,你已吃不消,倘然正經起來,你是對手麼?」說著又是一式「憤不欲生」,只見他捶胸跌腳,衝冠眥裂,如擇人而噬的狂獸,教隗斗吃驚不小。堪堪接下這一拳,孰知他神情驀變,端正不已,一拳擊來,竟是瀟灑大方,似隱無窮丘壑。這式是欲天六拳的第五式「澹泊寡慾」。   三十三拳是道宗量人心神之法。若是有人心思不軌,或是修行不夠,必在拳法營造的幻境中迷失本性。   隗斗一代宗師,素來不喜不怒,除了在小石頭面前稍露顏色外,當真神不現形外。這欲天六拳儘管神妙,對他也無大用。隨手御住,卻見驚霓子呼地又自兩拳襲來,逞掎角之勢,左拳勁力剛中有柔,右拳勁力柔中有剛,剛柔相融兼而有之。   隗斗見獵心喜,沒想這等高手畢生亟盼的拳術完美之境,竟在整日嬉笑怒斥的驚霓子手上,展露無遺。大聲讚道:「好拳法,來得好!」當下數指齊出,但見勁如電射,宛若見縫插針。殊不知,驚霓子的拳勁,剛柔相濟,內蘊陰陽,勁勢滔滔不絕,出如汪洋洶湧,奔騰澎湃。任他指罡鋒銳,也不得其隙。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   二人這招硬攻硬擋,在各自雄渾無匹的真力下,倏地炸裂開滿地青石。而那始終環繞在兩人間的酒水頓時化成酒霧瀰漫開來,與河畔薄暮瞬時凝結一起,分不清是酒霧抑是水霧。   眨眼誠只過了數招,其間之驚心動魄並不亞於旁人的千百招惡鬥。兔起鶻落,眼花繚亂。驚霓子的欲天六拳看似荒誕不經,卻妙用無窮,能在嬉戲哈哈當中克敵制勝。隗斗藉著酒水的特性,如臂使指,凝運匹練,也是高情逸態,雄深雅健,內蘊無窮奧意。   瞧著二人過招氣勢如此驚人,王彥昌等人瞠目結舌,均想,人說江湖神秘,奇譎詭異,初尚半信半疑,今見這般神功,方知傳言不虛。   欲天六拳最後一式「噴薄欲出」,沒預料中奏效。驚霓子內心深服,眉飛色舞地笑道:「小隗子有些本事。再來擋你家爺爺的色天十八拳。」聞他還有妙招,隗斗大喜,道:「好!」   話音甫落,突聞有人道:「這色天十八拳,就由老夫來接好了。」這聲音仿似破鑼敲出,難聽至極,卻又字字叩人胸肺,震人欲昏。 第115章 攢鋒聚鏑     小石頭一愣,不知何人這般大膽,竟想在宗師級高手的搏鬥間,硬插一槓。循聲看去,只見一人站於閣頂,駘背鶴發,生得矮矮小小,鼻下與隗斗相若,也是一小撮鬍鬚,目顯雙瞳,值此明月當頭,依然爍爍生華,凌風欲飄。諸人皆不識,即便驚霓子也如是。只是均道,此人敢闖入這裡,必有非凡身手。   這當口,隗斗端佇欄柱,拱手道:「屬下隗共工見過主上。」他與驚霓子斗了六招,至最後一式,藉著剛陽拳勁,依舊飄落至原處。   聞著隗斗稱呼,驚霓子心凜,萬沒想,這個不起眼的矮小老者竟是隗斗的主上。如此說來,他豈非就是傳聞不修至天境,便決不踏上大陸半步的無極島主姜神君。心下暗呼不妙,連道:「乖乖隆的咚……老小子來頭不小,今日情勢堪危。」   姜神君道:「隗共工辛苦了,為本島至寶如此勞累。」   隗斗道:「屬下無能,致使至寶被盜,如今正為至寶下落,尋他二人。」說著,指了指驚霓子與小石頭。   姜神君道:「此人崑崙派的三十三天拳已練臻化境,你若想獲勝,未免吃力。就由本神君來對付他。」話音落下,也不見他如何縱躍,只見人影一閃,已是落在驚霓子對面,與他相隔數丈。「是!」此刻隗斗方是恭聲而應,可見其速之快。   既有神君出手,隗斗袖手旁佇,靜觀其變,心想,即便那老不死元虛來了,憑神君與我也毋庸懼忌。   姜神君神情漠然地望著驚霓子道:「崑崙派的高人,請……」儘管不喜不怒,但說話時的傲然和那穩操勝券的心態,眾人偏是看得明明白白。眼看二人又要動手,小石頭著急不已,心道,此事皆因師傅而起,作為師傅唯一的弟子,不出去解決,反而呆在一邊任同門師兄以命相搏。說來,著實不該。忙道:「師兄,由我來……」   驚霓子朝他看去,心想,小師弟啊小師弟,你才學了多久的工夫。固然師伯境界超神,但你知道眼下這傢伙是誰麼?他可是與掌門師傅有著同樣境界的天境高手,你和他比,只怕比捻死只螞蟻還要簡單。他心裡擔憂,然性情使然,依舊笑嘻嘻道:「小師弟,你功夫太強,為兄怕你揍死了這個數十年不現神州的神君老兒。若他死了,旁人豈不會說咱神州子民,專門欺負老人家。也顯得咱們不懂禮貌,你說對不?」   他想引得姜神君勃然大怒,也好覷機乘隙。不料,姜神君非但神色依舊,連話都沒說一句,只是冷冷地望著二人,便如看著兩隻低層次的生物,在那絮絮叨叨。根本犯不著動怒或欣喜。眼見這般,驚霓子愈發無勝望。   便在這時,遠處又是射來數條人影。至近前一看,竟是一梆道儒。   來者四人,當先一人身軀肥碩,月白色太極道袍,仙風道骨、高鼻大目,頭方臉大。按世俗說法,這人天庭飽滿,地谷方圓,很有福相。在他左邊的是一高瘦老道,著玄色乾坤道袍,長眉如雪,兩耳垂肩,面相清矍。垂手過膝余,袍袖柔和曳地,顯得灑脫韶然。另幾位,小石頭識得,一人是青城派掌門浮舟子,另一人卻是散宜生,只是不像當日相國寺前般的空手,在肩上斜背了一劍。雖是如此,但依然不改風流倜儻,一派瀟灑。   這四人一到,驚霓子嘻嘻一笑,湊到胖老道和瘦老道身前,如道士似的,打了一稽首,道:「散桑道友,金蟬道友……」二道還禮。殊不知,他下來一句便道:「既然二位聯袂而至,那這裡事便交予你們了。」   二道知他性子,也不著惱。金蟬真人也就那長眉如雪,高瘦之人。微笑道:「驚霓子道友依舊如此恬喜,貧道見之欣然。」   驚霓子大大咧咧道:「好說,好說……今趟恰輪到小老兒值年,順便逮個兩個魔崽子給道友們耍耍。嘿嘿……」崑崙派雖為三派之首,但囿遠離中原,且弟子們又喜歡清修,是以便由五子輪流,每年遊歷中原,行俠仗義。一來與中原各派敘敘交情;二來維護武林正義,剷除奸邪之徒。   金蟬真人道:「貧道與散桑道友聞得這裡有絕頂高手決鬥,好奇余,過來看看。不曾想,原是驚霓子道友在這裡擒魔誅邪呢!呵呵……」   驚霓子嘿嘿笑道:「擒魔誅邪倒是不敢,若兩位道友不來,今日許就是老兒的歸天之時。」他這人玩世不恭,對名利也不刻意追求,故而也不知藏糗,反而大暴己丑。   聽得來人是峨嵋崆峒兩派的掌門,小石頭暗自打鼓,想起自己與兩派門下多多少少有些齟齬。倘然他們追究起來,無疑麻煩得很。   這會,散桑真人突然哼了一聲,斜眼瞥向隗斗和姜神君,道:「二位大老遠的趕來中原,真是辛苦了。可惜,咱們三大武脈對於不速之客和那些心存歹意之徒素來厭惡。是而,貧道予二位兩個選擇,一,回你們的無極島,從此別讓貧道等看見;二,跟貧道回崆峒,在那仙山靈水之處,住至老死。」他號為天下拳劍第一人,素視甚高,即便眼見金蟬真人在側,他依舊如在崆峒般的發號施令,頤指氣使。只是未免有些囉嗦。   金蟬真人淡笑而立,好像他此來,本就為輔助散桑而來。   姜神君閉著眼,也不說話。隗斗留意了他一眼,之後道:「人說崆峒派人講話空洞,喜歡胡吹亂侃,老夫起先尚有不信,今日一見還真確有其事。」   散桑真人冷聲道:「本派的劍法卻不空洞,閣下可要領教,領教?」   「求之不得!」   雙方劍拔弩張際,浮舟子捂手與金蟬真人俯耳細語。過了一會,金蟬真人朝小石頭打量數眼,須臾後,朗聲道:「諸位且慢,貧道有一事要問!」散桑不滿地瞥他一眼,深覺此舉大削自己顏面。金蟬真人朝他打一稽首,意示歉意,繼而問小石頭:「小施主身懷魔功,可是與無極島一脈?」   話音甫落,另一邊響起大喝聲:「放屁,放了老大一個屁!」眾人愕然,是誰如此大膽,竟敢說峨嵋掌門講話是放屁?循聲望去,原是那徉狂徉瘋,沒個正經的驚霓子。他時值飲酒,感到今日運氣忒好。酒能免費喝,大敵又有別人來擋,正覺愜意非常。   猛聞得金蟬真人之語,頓時駁斥。他放下葫蘆,行至金蟬身前,大聲道:「我說你金蟬真人,你有何根據說老兒的小師弟修煉了魔功?我告訴你,他練得就是本門的《太始大法》。你看他頂顯清氣,隱有氤氳,分明是道家內丹的養氣心訣。」   金蟬真人怔忡,問道:「他是你崑崙弟子?」   驚霓子不知何事,樂呵呵道:「怎麼,不像啊?他是本派元虛師伯的嫡系傳人,也是我驚霓子的小師弟。哈哈……幾十年了,老兒背後始終就兩個老師弟,如今終於有個小師弟,儘管徒弟沒收著,倒也不錯。」笑聲之前,他尚回應金蟬真人,之後,壓根就是自言自語,自得自樂。   耳聞小石頭居然是元虛的弟子,金蟬真人頗感棘手。   散宜生忽道:「好啊,他還真是你崑崙弟子。老夫初當他是偽冒的呢。老夫有事要問他,為何要慫恿魔教妖人傷我崆峒弟子,更且把其手下悉數誅戮。」聽得崆峒出頭,金蟬頓感大助。當下道:「本門有位弟子也是慘死他手,俟時,貧道要尋貴派掌門,好生問問。」   沒想救兵變敵人,驚霓子錯愕難當,瞄了小石頭一眼,跳起來道:「不會,不會,老兒的小師弟淳樸善良,為人仁厚,焉會傷你們的弟子?你們沒搞錯?會不會看錯人了?」當下二人何等身份,何等功力,豈有胡說之理?這一點他也知道,只是護短心切,好不易有個小師弟,那肯讓旁人欺負去。   金蟬真人道:「令師弟傷人,貧道並未親眼所見……」沒等他說完,驚霓子登時說道:「怎麼樣,我就說麼!」金蟬真人溫和一笑,又道:「不過,他傷的是本脈支派,青城門人。貧道身為宗主責無旁貸,自然要向令師弟問個明白。」   驚霓子信馬由韁已慣,說話不經大腦,嚷道:「你問好了,說不定是你那青城門人咎由自取。」浮舟子氣得牙癢癢,拔出一半佩劍,厲聲道:「驚霓子休要胡說八道。」驚霓子白他一眼,道:「胡說八道又怎地?老子就是喜歡。」青城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在三大武脈的眼裡,不過爾爾。   「你……」浮舟子暴跳如雷,大失養氣士的風度。鬚髮賁張裡,恨不能一劍砍了他。   金蟬真人急忙按住,要他稍安勿噪。一派閒適道:「前日,貴派有位弟子,貧道不小心傷了他,不知如今怎樣?」   驚霓子聽不明白,搔搔首。   小石頭知他說得就是蘇吉,回道:「真人傷敝派門人,出手極是狠毒,幸喜在下及時救治,否則,將不堪設想。」   金蟬真人打一稽首,道:「貧道失手,事後很是懊悔。今聽得那位小施主已然無事,貧道欣慰萬分。」接著道:「這事既沒鬧出性命,暫且擱置一邊。至於施主誅殺本派門人,還望施主予個說法。」聽他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劍傷蘇吉的罪愆,小石頭一陣氣結。   散宜生又道:「小兄弟,當日相國寺前,夫本對你大有好感。不曾想,你竟與魔教妖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老夫實在失望至極。」繼而指著宋仁等道:「他們幾位顯是天羅魔教的刀手,也不知出於何因做了你的侍衛?難道,小兄弟在天羅魔教有著很高的地位或是身份?」   於此一刻,宮權等一干三派弟子恰值奔來。聽得散宜生語,即道:「他何止身份很高,他明明就是天羅魔教的當代魔宗。」   這話說出,眾人嘩然,即便姜神君也睜開眼,朝小石頭瞥去。   瞅著情勢不妙,驚霓子藏好葫蘆,也不喝酒了,跑到宮權身前,指著他嚷道:「小子胡說,滿嘴胡言。」說著眼珠微轉,又道:「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麼嘴,真是沒規沒矩。」要說場中最不講規矩的,只怕也就他自己,不料,突然正經起來,反而指責旁人沒規矩。   青城弟子大多不識他為何人。又見他葛麻衲衣,破破爛爛,腳蹬草鞋,露出好大一隻腳趾。如此狼狽模樣,雖有落落不羈之像,但決無多大身份。當即怒聲回斥。金蟬真人一急,伸手喝止道:「放肆,真是沒大沒小,竟敢對驚霓子道友這般無禮?」   眾弟子凜然,頓時閉口不言。峨嵋弟子冷眼看著他們,均道,支派就是支派,總讓咱峨嵋派丟臉。二派名為一脈,但峨嵋流傳數千年,對於偷學了本派技藝,然後再建的青城派,內心並不認同。   眼見金蟬真人發話訓斥,驚霓子倒犯不著與那些低階弟子繼續囉嗦,笑道:「金蟬道友威風不減當年,老兒佩服,佩服……」嘴上說著佩服,臉上全不是那回事。又道:「老兒與道友多年未見,著實有許多話要說,稍傾,不如邀上散桑道友同去飲酒敘談如何?」   金蟬真人道:「驚霓子道友有此雅興,貧道原不該推辭。無奈,本派弟子命喪妖人之手,貧道終須問個清楚,方能對得起列祖列宗。」   驚霓子道:「這事肯定有誤會,在這裡說又說不明白,不如一邊飲酒,一邊詳談,豈不大好?難道是怕老兒溜了?」他見情勢愈發不利,當下祭出法寶,便是他的胡攪蠻纏,亂七八糟功。心道,只須老兒纏著你們,讓你們興不得師,自然問不了罪,順其勢,小師弟也就無憂了。   散桑和金蟬知他性子,若與他糾纏,勢必囉嗦不斷。互視一眼後,不等驚霓子再行糾纏,金蟬真人自顧向小石頭發問道:「小施主,敝派弟子所說,你是否認可?」   「不錯!在下正是天羅教第十六任聖宗!」小石頭毫不否認。心想,他們業已知曉,即便我再是抵賴,那也無用。說出之後,直覺渾身一鬆,舒坦已極。又想,我這當口承認身份,不定小柱子也能被少林寺放了。想到這,覺得此舉大是妥切。   場中人均是當世宗師,固然內心已有確認,但陡聞他自承,一時也覺怔忡。畢竟天羅威名,實在厲害,在邪道中就如崑崙在正道裡的地位,至高無上,獨一無二。   沒想今日在這汴梁煙花地突逢天下兩大邪魔,金蟬與散桑也不知該喜或是該憂?當下盤算起雙方的實力對比。算來算去,均是平分秋色,毫不佔上風。其因便是那驚霓子,二人實在吃不準萬一搏鬥起來,他究竟會幫那一邊?以己之腹度人,皆思,既然那小子是他師弟,保不準二人間有甚勾結。難保不是清虛真人自己的主意。看來,崑崙派是想正邪合一,一統江湖。   念及於此,二人一凜。各自放出意識,探測週遭,生怕有其餘強敵暗伏於側。   與此同時,小石頭勸解著王彥昌等人:「諸位,你們走吧!留在這裡,實在太過危險。這些人的功夫,非你們可以想像。就算想幫忙,只怕也是枉然,與其無辜送命,不如改日在小弟墳前多燒點紙錢好了。」   眼見隗斗和散宜生均是聽人指揮,可想,這些敵人的武力定然舉世無雙。他這會信心全失,尋思著,固是龍行八法精妙絕倫,神鬼莫測,但想以此躲避這些宗師的圍攻,怕是比以卵擊石尚要不堪。他這樣思索著,偏未想及,自己有何資格能教在場的諸多高手圍攻他一人?   那剛脫樊籠的如煙姑娘,瞧著新主人驟被千夫所指,不禁憂傷。心想,世上好心人為何多災多難?水汪汪的大眼淒楚地望向小石頭。   看著敵人愈來愈多,先是無極島的魔頭,再是崆峒、峨嵋這兩大名門正派,且瞧趨勢,這兩方人誰都不會襄助趙世子。一方說趙世子盜了本島至寶,勢必要取回;另一方更是情勢堪危,趙世子既殺青城弟子在前,又傷崆峒弟子在後,顯然再無泯解的份。   王彥昌等人想想,確如小石頭所說,他們再留下,也屬枉然。但轉念,目下是汴梁城,又是大周國的京都,作為世家弟子的他們,儘管本身愛莫能助,如能請來數千城衛軍,說這裡有人逆反作亂,無疑可成。   三人同時想到這個法兒,頓時爽快答允。王彥昌向小石頭略一抱拳,道:趙兄,如煙姑娘,小弟就先帶走了!省得趙兄為她分心。」小石頭一愣,但見著躲在宋仁身後的那雙大眼,迅即想起。忙道:「那就多謝王兄了!」   當下也不多話,王彥昌等人各帶著手下護衛以及那位毀容的如煙姑娘,逕出尋歡閣。這會,場中諸多正邪之人也曉得這些人是東周貴胄,人人家世顯赫,即便本身不懼,但委實犯不著留難他們,眼看離去,心下各自歡喜。   如煙一步三回首,在即臨轉角處,驀地跪將下來,通通通,連叩三首。隨即抹抹眼,跟著走了。   小石頭頗是感動,心想,做好人,還是能得到他人的愛戴。   能不給剛結識的三個朋友帶來危厄,他很是高興,至於他們是否屬於臨難自去,更未想及。回頭望著宋仁等,道:「宋兄弟,你們也走吧!」宋仁等也不說話,只是握著手中長刀。小石頭又道:「你們的刀法雖說長進不少,但想與這些人搏鬥,十九無幸。與其被我拖累,不如各自散去,俟那日刀法大成,再替我報仇,豈不更好?」   宋仁等只是向他看看,依舊不說話,反而把他圍得愈緊。   小石頭苦笑,繼續勸道:「你們這般為我枉死,又有何益?難道你們就任這些殺我的仇人,以後逍遙度日,或在茶餘飯後,笑敘著今日的滅魔輝煌?你們甘心麼?」   宋仁道:「石大哥,小弟沒讀過什麼書,進雷家前,就算練武,也是死練力氣而已。可自遇到你後,小弟便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此大恩,倘若非但不報,反在你臨危一刻,獨自逃生。這像人麼?」話語很是樸實,卻足以表達出了他的赴死之心。不過這話一說,即便另幾人想要走,一時也開不了口。   小石頭心中酸楚,心道,我自降臨這片空間,可說無愧世人,無極島的神君要那紫金銅人,倒是情有可原。但那些平時仁義道德常掛嘴邊之人,又何以非要取我的性命?莫非,就為了我是天羅聖宗?可我自登位一刻,何曾做過對不起天地之事?如是一想,直覺郁氣糾結,胸中煩悶,好想長嘯一聲舒散下心中的不平。   他拿起桌邊酒壺,仰頸而飲,乾了一壺又一壺。眾人愕然,均道他自認時日無多,是而與驚霓子一般解解饞。俄頃,桌上始終沒動的四壺美酒已被小石頭悉數喝盡。最後那空壺,被他狠砸於地。這番作為,又教那正派弟子大驚,人人抽出長劍,直當他立時衝將上來。   驟地飲下四壺酒,依小石頭的酒量,雙頰已然泛紅。他游眸四顧,目光在場中諸人的臉上,緩緩掠過。忽然,雙手齊出,手指連戳。宋仁等絲毫沒及防備,便悉數被制。他這招手法脫衍於針灸術中回陽九針,使將出來,端是神妙迅捷。接著,一一把他們抱起,放到高台邊的閣簷下。眾人默默地看著他,便像曉得他決計不會溜走,任他走走回回。一時間,他那旁若無人的舉動,竟教眾人生出一股凜然敬意,直覺這小輩實非等閒之人。   散桑更暗道,此人不除,日後必生大患。   八個來回,最後走至中央,手中提著宋仁的佩刀,小石頭朗聲道:「諸位,你們想要我性命,盡可來拿。不過在下決不會束手就縛。」繼而指著隗斗道:「隗先生,貴島的紫金銅人,家師令我還予中原姜氏,是以,望先生恕罪則個。」又對浮舟子道:「你這老道士昏聵不堪,自己教徒不嚴,讓他們做那符震的走狗,又在林道伏擊於我,若我不殺他們,難道便該引頸以戮?」   接著對散宜生道:「先生當日與我在相國寺一會,在下原本好生欽敬,孰知,卻是大謬,原來先生也是這種護短之人。令師侄跋扈恣肆,在道中伏擊我一個因冤充軍的犯人,難道在下的護衛抵禦錯了?」說道這裡,突然哈哈大笑……   經諸人齊相指責,說來說去又多是些莫須有和妄加之罪。其間之冤屈教他悲憤填膺。囿於氣急交加,體內真息鼓盈,笑聲裂天穿石,震耳欲聾。除那幾位宗師級的高手,餘人無不摀住雙耳,痛苦不堪。散桑單手合什,沉聲低吟:「無量壽尊!」這一聲仿如老鳳清鳴,毫無咄咄之勢,卻有口誅音伐之效。四字一出,那撐霆裂月般的笑聲,頓時遏密無聲。   始終不動聲色的姜神君直至此刻,方是雙眼微啟,向他看看。   卻見這時,夜空如墨,明月消杳,更無星辰。望遠處,天地相連,漆黑一片,如混沌相融。惟有片狀黑雲交纏堆積,如浪似湧。好像一群一群巨大的野獸大口吞噬著浩渺的天穹,說不盡的千資百態,奇形怪狀。彷彿蒼天也知人間正有著莫大的委屈和忿懣。   散宜生愣愣地說不出話,聽著小石頭的怨訴,心下稍加盤算,便知他此言大有可能。暗悔自己偏聽一面之辭,居然誤解了他。不過想起他的另一身份,倒也不覺慚愧。浮舟子不然,他稱尊西南,自認江湖地位起碼排進前五。耳聞小石頭斥語,竟自惱羞成怒。倘非金蟬真人在側,他早已挺劍直刺,再不容這言辭放肆的小輩,在自己面前聒噪。   散桑真人冷冷地道道:「魔道賊子本就人人得而誅之,本派門人因力量相去甚遠,在道旁伏擊,自屬英勇機智的表現,何來不妥?你這大魔頭休要在這裡枉口誑舌,肆意顛倒是非黑白。」他一口咬定小石頭便是大魔頭,至於另外崑崙門人的身份,偏是半字不提。浮舟子道:「不錯,兩位真人和他有甚好說的?不如先誅了再說。」   小石頭長刀出鞘,威風凜凜地指著浮舟子道:「你既然喜歡胡謅亂道,那你先上便是。」這一刻,浮舟子陡然一凜,竟不敢應聲。   眼看小石頭想逞匹夫之勇,驚霓子思來想去,琢磨著無論小師弟是不是天羅魔宗,但他是崑崙弟子,這一點著實無虛。倘然自己任他被各派掌門誅殺,先不說自己過意不去,單是回到崑崙後,也無法向兩位老人家交代。念及於此,飛縱而起,至他身邊,一把拽著就往河面躍落,幾個眨眼竟已奔得很遠。   愕然余,眾人大呼一聲,立時追去。   小石頭被驚霓子抓得緊緊,甩又甩不開,只得展開龍行八法,與他一同飛掠。崑崙的龍行八法乃為俗間第一輕功,二人內力渾厚,造詣精深。一路踏波凌空,沿著金水河不一會便出了汴梁內城。   腳足躍上陸地,小石頭道:「師兄,此事皆因我起,你這般幫我,豈不拖累了崑崙?」   驚霓子道:「咱們崑崙怕拖累?呵呵……依你的性子,便知定是蒙受不白,師兄焉能眼睜睜地瞧著他們欺負你?」   小石頭啞然,心中卻覺激動。便在這時,驚霓子哎呀道:「不好,兩個老小子追來了!」小石頭回頭一望,只見散桑真人足踩飛劍,呵氣乘雲;而那姜神君卻是大袖飄飄,凌空御風;離自己二人僅只五六百丈。   驚霓子道:「別看了師弟,還不走?」說罷,拽著他,又開始了逃命的旅程。龍行八法即便神妙迅捷,但在兩個臻入天境的高手看來,依舊是小菜一碟。二人豁出命地死跑,非但沒拉開距離,反而愈趨接近。眼看不過柱香時辰,便要被追上。   此刻已到了汴梁城外,放眼望去,平原蒼茫,萬里沃野,除了少少的高粱地,再無地方可以躲藏。又見追兵愈來愈近,驚霓子忽然仰頭向天,放聲長嘯。   嘯聲如雷滾滾,直入九霄,幾同萬馬奔騰。   散桑真人大驚,失聲道:「不好,這裡附近尚有崑崙門人。」   姜神君與他二人一路追來,對他也是欽服不已。他原道自己臻入天境,天下能頡頏之人不過二三。殊不知,堪入中原,便遇到這麼一位胖胖的道士,練成了崆峒派的飛劍術。無論境界或是功力,均和自己不分軒輊。此刻看他面露驚色,譏道:「沒想散桑道友對崑崙一脈居然如此忌憚?稀罕,稀罕……嘿嘿……」   耳聞嘲諷,散桑真人反詰道:「你這大魔頭又懂得什麼?」   姜神君道:「大魔頭至少無畏無懼,不像某些自詡正道之人,既想名望大增,做起事來偏又瞻前顧後。令人不堪入目。」   散桑真人道:「大魔頭,看來你我二人先要一決高下了。」   姜神君頗含不屑,道:「正有此意。」   話音甫落,突聞遠處一聲長嘯,這聲音清脆嘹亮,與驚霓子的大不一樣。散桑道:「這裡果有崑崙派的援兵。」   斯時,隗斗飛掠而至,站到姜神君身邊;其次則是散宜生與金蟬真人;最後是浮舟子。從前後速度,便可看出各人的武學造詣和輕功高下。論武力,隗斗不一定超過散宜生和金蟬,但無極島的魚龍曼衍卻為僅此龍行八法的絕世身法;因而,他能緊跟著散桑真人和姜神君的步伐。   至於三派門人,陸續來的只是二代弟子和少量出類拔萃的三代弟子,其餘大多數的弟子無不被高高的汴梁城牆所擋。在與汴梁守衛交涉不果下,只得悻悻然回英雄館,等候長輩們的消息。   可他們往回走不多久,突然遇到一支強悍軍隊。   嘯聲過後,但見一人在夜霧中如星丸彈射,在千里廣袤的高粱上起伏掠來。被人團團圍住的驚霓子大聲嚷道:「小四子還不快點?」與此同時,散桑真人已知來人是誰?笑道:「原是闕邪子道友來了,不過,多他一人也改變不了小魔頭的厄運。驚霓道友,常言說,識時務為俊傑,貧道勸你不要解發佯狂,只須把那魔頭交予咱們,咱們二派就當沒事發生!」   驚霓子哼了一聲,並不理睬,散桑弄得老大無趣。   餘裕,闕邪子已到近前。只見他高高大大,臉色通紅,頷下長鬚拂至胸前。見著恁多人,有點吃驚,問道:」老三,怎麼回事?」憑他經驗,瞅形勢,便知驚霓子和小石頭被人圍在中間,大大的不妙。驚霓子道:「小四,這是師伯的弟子小石頭。這梆人說要誅魔,說咱師弟傷了他們的弟子,硬要師弟償命。」   闕邪子脾性古怪,當日蘇氏姐弟的父親狂儒便曾在他手上大吃苦頭。聽得眼前這幫傢伙要殺本門弟子,也沒顧誰是誰非,旋即怒道:「散桑,金蟬,你們什麼意思?是要和我崑崙作對麼?」   散桑真人也是高傲異常之人,目中除崑崙與峨嵋外,餘者皆為碌碌之輩。且自練成崆峒至高劍術飛劍術後,即便崑崙與峨嵋頓也變得渺小起來,在他看來,此時正是崆峒領袖群倫之際,本就愁著如何壓一下崑崙的威風,突現出崆峒的不凡。此刻被人訓斥,頓即惱火沖天,怫然道:「闕邪子,你別太放肆。你不知道你的師弟,乃天羅魔教的魔主麼?咱們要殺他,又犯何錯?」   闕邪子一愣,但壓根沒回頭。道:「天羅魔主又怎樣?就算本門師弟當了天羅魔主,那也是改邪歸正,勸魔入道的大善表現。怎地?你們峨嵋和崆峒嫉妒了不成?」   「你、你簡直強詞奪理!」浮舟子忍不住大聲道。   闕邪子朝他望望,嘴一撇道:「什麼東西?」   浮舟子大怒,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當下再不顧身份,挺劍便刺。金蟬真人肚內暗罵蠢貨,他始終讓散桑一人出頭,即便追逐驚霓子時,也以尋常輕功,並沒施展新近修成的仙劍術。其因就是不想直接與崑崙發生矛盾。不料,浮舟子忍耐不住,居然壞了他的打算。   闕邪子一掌擊去,空中頓現七曜,旋旋轉轉。浮舟子的青城劍法儘管耍得精妙,卻總不脫他掌力範疇。每劍刺出,劍尖前總停留一個沉沉浮浮的閃爍曜星。連換十餘次角度,依舊徒勞無功,氣餒之餘,浮舟子剛想收劍,改以別招。   闕邪子忽而中指一彈,只聞「噌」的一聲脆響,浮舟子頓時長劍失手,被他激彈升空。   眾人愕然。浮舟子即便不及對方,但起碼也是超一流的高手,居然一招之下,便被對方彈落長劍,這般差距,委實驚人。   驚霓子哈哈大笑道:「老四,你的大道歸元掌已臻天境呀!」說來,闕邪子的掌法火候,至多化境,只是眼見散桑與姜神君功臻天境,非自己等可敵,為唬住他人,被他平白吹高不少。   眾人均是明眼人豈有不曉之理。當下只是笑笑。不過也在驚詫,崑崙派的元虛真人高深莫測,略過不提。掌門清虛和五子之首的掩日子卻是不折不扣的天境高手。眼看闕邪子的掌法火候,若再修煉個三五年,只怕崑崙又將再添多一位。這般樣的實力,當真不愧為三大武脈之首。   浮舟子長劍脫手,驚駭莫名,急忙縱身退後。脫手長劍是青城派的鎮派之寶離塵劍。躍空之時,劍刃破空,響聲鳴亮。聽在浮舟子耳內,直是百感交集。再看那長劍升至半空,然後咻然下落,噗地插入泥裡,直沒至柄。經此慘敗,浮舟子傲性大失,佇在金蟬真人後面,不敢再語。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恥辱之感猛襲心頭,尤其週遭弟子眾多,令他真想掘地而入。   金蟬真人打一稽首,道:「闕邪道友身手高明,貧道也來領教、領教……」浮舟子敗了,作為青城宗主的峨嵋掌門倘不出手,實在說不過去。   闕邪子大咧咧道:「儘管來就是!」   金蟬真人微微一笑,食指虛引,背後長劍如紅芒一射,騰空躍出。眾人打量,劍約一尺五寸,莖為圓柱,有兩道箍稜。劍體泛色,幻出團團火焰,灼燒著劍刃周圍的空氣。   驚霓子訝道:「好你個金蟬,非但用仙劍術,而且耍出峨嵋至寶純陽劍?」   金蟬真人淡然道:「貴派人人功力超絕,貧道不使寶劍,難有勝機?」   闕邪子道:「即便使了,也難保能勝。」說著,一掌輕飄飄地拍出。金蟬真人不避不閃,也不防禦,逕自虛空牽劍,如電芒矢飛,直往七曜中最大的一顆刺去。闕邪子一驚,沒想他恁快瞧出自己掌法的虛實破綻。當下收掌回勢,攏聚七曜,御劍於外。   如此一來,主動全失,惟見金蟬真人引劍相擊,他卻只有防禦的份。適才浮舟子劍刺,只須七曜中的一曜即可隨意擋住,時下,金蟬的每一劍擊,無不要聚七曜之力方可勉強抵禦。儘管情形大若,但其間相差委實謬之千里。   峨嵋劍法渾大樸實,以拙勝巧。但金蟬此刻所使劍法,偏是絢麗多姿,手指舞處,純陽劍上下翻動,靈妙多變。有時八方啄點,好像在精調細刻;有時迤儷騰飛,如片片火雲綿綿壓頂;有時一瀉如瀑,有時長貫如虹;既博大深沉,又丰神異妙。   闕邪子雙掌護攏,時剛時柔,虛實變化也堪稱絕頂。柔退而剛進,剛退而柔進,任純陽劍八方風雨,一時倒也足以自保。   見得這般神妙決鬥,三派弟子瞧得是目眩神馳。即便剛才因掌門輸仗,而有所沮喪的青城弟子,今見本門宗主大發神威,也是眉飛色舞,興致高昂。暫不說周圍低階弟子如何,隗斗等人也看得是心曠神怡。他們這些人皆為冠絕當世的武學大宗師,平時一人獨處,一人修煉,難與功力相若的高手印證。   闕邪子和金蟬真人這千載難逢的一仗,令他們大有不虛此行之感。要知道,此次刀劍大會能引得散桑和金蟬同來,推本溯源,乃風聞屆時無極宗師隗鬥將與刀廬長老宗賁一戰高下。能親眼瞧見絕世邪派高手之間的決鬥,對於二人本身的修煉和體悟著實大善。   眼下只恐就驚霓子一人擔憂無限。   他知道闕邪子目前施展的正是崑崙無上絕學大道歸元掌,這路掌法講究大開大闔,據傳是妙悟大道的老子所創。其間包含了他生平所見所遇,命蹇時乖,以及思緒的起伏和領悟。掌法共分九式,暴虐無道,道殣相望,道大莫容,背道而馳,道傍之築,道遠日暮,妙言要道,壺漿塞道,道不拾遺。   起一式,是老子為何降生人間,也是當時水深火熱的世間政局;終一式乃老子東出涵關時,留給百姓們的大同願望。   殊不知,在金蟬真人純陽劍的壓迫下,闕邪子非但施展不出掌法中大道的無窮奧妙和奔騰不息的威力,反而處處防禦,便如人世沉浮,隨波逐流。情知若再繼續,勢必任人宰割。但己方實力本就不如對方,倘若二打一,定然引得對方更多高手群起而攻。   驚霓子拭汗額頭,內心焦急。跟在一邊的小石頭看了這麼久,再瞥及他的神色,也有所感。 第116章 正邪對決     倏忽間,從汴梁方向又奔來數人。瞧來速,虹貫電掣,迅捷無倫,決非尋常的三派弟子可比。   小石頭定睛一看,頓時大喜。來得正是天羅教一干屬下,神目天王,楊修清以及糊塗二老。他們在王府驀聞有人稟報,說道小石頭遭遇隗鬥,惶急之下,迅即趕去。誰知到了後,竟見一片空曠,毫無人影。直到驚霓子一聲長嘯,聲震汴梁城內城外,他們立時聞聲而來。而今見得小石頭無恙,四人欣慰無比。   見過禮後,神目稍一覽顧,即知眼下大為不妙。不僅有世仇無極島,更且素命不凡的崆峒掌門也在。這老兒性情古怪,嫉惡如仇,而且武功確實高絕。再看見那馭使純陽仙劍的金蟬真人。他是心頭打鼓,暗呼倒霉。不過他另有一步暗棋,前時出府,已用暗號通知,倒也不怎麼擔憂。   這會,小石頭卻是為難了,看看驚霓子,也不知該不該互相介紹。但為禮貌計,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當下硬著頭皮,笑道:「師兄,這幾位是小弟的屬下。」   驚霓子起先一直故做不知,此刻惟有苦笑與四位天羅高層一一見禮。心想,老兒我只怕是崑崙派數千年來唯一和這幫邪魔歪道者拱手作揖的。神目等人也感好笑,琢磨著崑崙派可是正派之首,今日卻和我等成了同夥。世事當真難料。   散桑真人老遠見了,驀道:「驚霓子,這下你沒得抵賴了吧?這些人顯然都是魔教賊子。貧道勸你不要一意孤行,毀了你崑崙派數千年的清譽。」來人儘管不識,但神目衣袍角上的銀色水滴狀標記,卻是天羅教獨有,別無二家。   聞著散桑仍在所謂地勸戒,驚霓子嘿嘿一笑道:「那又怎樣?你不知道他們已然改邪歸正了麼?就只曉憑著點捕風捉影的本事,在那胡說八道。」以他對師伯元虛真人的瞭解和信任,知他決計不會無緣無故地收個魔教匪首為弟子。何況小石頭為人生性,在長安那會,他也瞭解多多,並非傳說中怪異狂悖的魔頭行徑。仔細說來,反比某些正派之人尚要循規蹈矩,非但性子樸實,更而言語敦厚,待人接物無不暗合道家無為之道。   散桑大怒:「簡直信口雌黃!魔人便是魔人,豈有改邪歸正的道理?驚霓道友,你是當局者迷,這些人包藏禍心,以後難保不會對付你們崑崙派。常言道養虎為患,你們不居安思危倒也罷了,怎還與他們狼狽為奸?」   驚霓子道:「散桑道友,你這話未免小題大做,言過其實了。」   散桑對崑崙一脈始終投鼠忌器,不想招惹。見及自己苦口婆心,依舊徒勞無功,有些惱了,道:「魔道之賊,人人得而誅之。世人皆知,豪末不掇,將成斧柯。難道咱們不趁魔人羽毛未豐先行誅殺,反而姑息養奸,等他長成了大魔頭,才下手麼?」說到這裡,不由地瞥了姜神君一眼,又道:「驚霓道友,你簡直冥頑不靈。咱們三派同為三清弟子,素來青蓮白藕,眼下為這魔人自相殘殺,你說,值得麼?豈不聞親痛仇快這四字?」   驚霓子聞著他絮絮叨叨,不勝厭煩,高聲道:「老子做的事,何時又半途而廢過?今日,即便背水一戰,老子也不退走。」   散桑怒道:「好,好,你們崑崙非要自毀清譽,貧道便成全你們。」說著,便待出手。那始終不發一語的姜神君忽然一指破空,向他襲去。   散桑錯愕難當,失聲道:「你……?」   姜神君笑道:「伊始咱們是各自為政,井水不犯河水。可你非要牽扯上咱們無極島,說什麼魔人不魔人,當真士可忍孰不可忍,本神君自然不能與你輕罷。況且,天羅無極本就異途殊歸,自當同仇敵愾。」說話間,足足攻了數十指。他的指法可非隗斗能比。若說隗斗的指勁無堅不摧,那麼他的指勁便是天崩地裂。那無形劍氣雖從手指激射,但臨散桑時,已成了臂粗,更能上撩下劈,直如飛劍一般。   不過散桑修成了崆峒至高的飛劍術,自非尋常,泥丸宮內射出一道濛濛青氣,衍成劍形,與他殊死相搏。   驚霓子在遠處看了,嘿嘿一笑,隨即歎道:「老道天資不錯,又肯下苦功,居然在百歲前便練成了崆峒的飛劍術!」   眼看散桑出手怪異,猶如仙人似的以氣御劍,小石頭不禁駭然。   聞得驚霓子感慨,當即問道:「師兄,什麼是飛劍術啊?」他的武學常識可說一塌糊塗,暫不說那喜歡炒菜的啟蒙師傅,之後遇到的聞人離,前後相加也不過數個時辰,而且泰半在輸送功力,委實沒講多少話。再後面的沖虛子雖然相處三天,但只是苦練龍行八法,稍有閒暇,便是聽他胡吹亂侃,沒個正經。最後,好不易尋了兩個師傅。可這兩位偏是眼高手高之人,囑咐的多是元神修煉,培冶道氣,打架鬥毆的本事沒教半點。   驚霓子睜大眼,瞪著他。好似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問題。但轉念想起師伯的為人,尋思著也算正常。微笑道:「咱們上古三大武脈各有一套至高無上的劍術。譬如,崆峒派的飛劍術,峨嵋派的仙劍術和本門的馭劍術。」   聽到馭劍術三字,小石頭陡然想起當年黑獄裡,沖虛師叔就曾說自己練成了馭劍術,由於功臻之後實在無敵寂寞,當見著聞人前輩與他能平分秋色,竟是跟到了摩天峰,一待便是四十年。思起這些,旋即好奇地問道:「驚霓師兄,本門裡除了沖虛師叔會馭劍術,還有誰會啊?」   驚霓子愕道:「小師弟,你怎麼知道沖虛師叔修成了本門的馭劍術?」   小石頭道:「此事說來話長,一待有暇,小弟定然詳詳細細地告訴師兄。」心下卻想,沖虛師叔怎地閉關恁久,到現今還沒回崑崙?   驚霓子斟酌著沖虛一事多半是師伯告訴他的,想那沖虛師叔失蹤四十多年。不定早已修成金身,升上天界。念及於此,迅即釋然。說道:「這位沖虛師叔可說是本門數百年來天資最高,稟賦最佳之人。他在四十歲時便破了崑崙數千年的規律,在壯年時把馭劍術修至大成。可惜他爭強顯勝,四十年前下了崑崙後,便一去不返。其他修成馭劍術的嘛,本門尚有兩人,一位是掌門,也就是為兄的師傅,清虛真人。另一位則是大師兄掩日子。」   「哦!這樣啊!」小石頭想,原來本門修成馭劍術的居然有三人。沉吟間,又覺得不對,問道:「師兄,那、那小弟的師傅沒修成麼?」他想,大師傅所學涵蓋萬周,胸羅無窮,若說比不上兩位師叔倒是情有可原。畢竟他老人家惡武喜醫。可眼下連大師兄都修成了馭劍術,他老人家偏未學成,說出去未免丟人。照他性子本不好強,只是涉及到師傅,卻是著急起來。   驚霓子笑道:「倘說本門最神秘之人便是師伯了。別說咱們,就是師傅也難以瞭解師伯究竟到了何等境界。有一年元旦,咱們五子起哄,非要師傅與師伯露一手給咱們瞧瞧。當時兩位老人家欣然而應。我記得師傅當時使的是馭劍術中的靈犀訣。這靈犀訣非同小可啊,屬於馭劍術裡的中層劍訣,據說一招使出,萬步之外取人頭顱如探囊取物。」   「啊!?」小石頭失聲驚呼。聞聽這麼厲害,心想師傅他老人家又如何對付得了?   驚霓子朝他看看,又道:「可你知道師伯他老人家用什麼武學麼?」   小石頭搖搖頭。心道,這位師兄可以去說書,水平多半和奚先生差不離。   驚霓子道:「師伯他老人家竟然只用食中二指,輕巧如夾物,捏住了師傅御空而行的飛劍。當時,咱們五子是驚駭莫名。要知道,這馭劍術可不像尋常劍法只講究花招和力量。飛劍一出,天地靈動。練至終極,當真是遇山破山,逢岳穿岳。可師伯他老人家偏偏用兩根手指夾住了,而且夾的還是師傅的飛劍。你說,師伯的武功是不是莫測高深,神秘得很?」   「嗯!這一指的名稱,小弟知道,喚作無相手。」   驚霓子道:「是啊,當時師傅問師伯用的是什麼功夫,師伯也是這麼回答的。後來,他老人家還把這一手傳了給咱們。唉……孰知咱們個個笨得很,即便天資最佳的五師弟真剛子,也是練得不倫不類,惹人噱笑。」   小石頭深有同感地道:「師傅別的武功沒傳我,就傳了這一式無相手,可小弟練至如今,竟沒半點頭緒。」   驚霓子呵呵笑道:「你才練多久?咱們足足練了二十多年,都沒練出個模樣,反而愈練愈糊塗。」   斯時,場中搏鬥愈發激烈。   姜神君與散桑均為天境高手,出手間吞天沃月,威勢萬分。一人出指大開大闔,勢道雄渾,每一道指罡無不是掀天揭地,氣勢驚人;另一人的飛劍,青濛濛如光影搖曳,疾趨疾退,御空飛舞的劍氣,四處瀰漫。另一旁廝鬥正酣的金蟬真人與闕邪子只能遠遠避開。   小石頭道:「師兄,這崆峒派的飛劍術耍起來真美,簡直猶如兩隻蝴蝶翩翩起舞。」   驚霓子道:「說道美,還在後頭呢。眼下老道士施展的只是飛劍術中的鴻冥三訣:白雲孤飛,比翼齊飛和勞燕分飛。這三訣暗含人世分合離遇。身陷此境中,先讓你一人悠遊,野鶴閒雲;再讓你心曠神飛,如墮仙境;最後卻讓你惝恍迷離,倍嘗鰈離鶼背之苦。你說,這劍法美嗎?」   小石頭錯愕,道:「世上竟有此古怪劍法?」   驚霓子道:「這有何古怪?想老兒適才在尋歡閣對付隗斗那廝所用的三十三天拳,便也有此神效。只是那廝功力驚人,心靜神寧,所謂的幻景奈何不了他,只能與他硬碰硬。」聽到這裡,小石頭心想,那幻景估計就是精神力量,也就是說,上乘的武學每招每式,非但擁有強渾無匹的物理力量,同時還具有迷人靈台的精神力量。   這會,散桑忽然運劍滯空,與此同時,空中閃出數道青白色的霹靂,逕向姜神君劈去。   驚霓子道:「小師弟,你看,這就是飛劍術中的引雷訣。出招仿飛雲掣電,引天雷降一切邪魔。」   小石頭驚歎,「這太匪夷所思了,小弟真難相信,世上居然有此劍法!」   驚霓子笑道:「天下武學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大千世界更是光怪陸離。就像你的天羅教,裡面的武學怕是半點都不遜於崆峒一脈。」   小石頭道:「大概吧,只是我若想練成這般神奇的武功,只怕百年後也不知是否能行?」   驚霓子道:「小師弟不要妄自菲薄。不說天羅武學,單憑你是師伯的唯一弟子,將來就一定了不起。」   小石頭苦笑,「師兄,先不說將來,眼下能不能離開,還不知道呢?」說著,拿眼直望邊上,擠眉弄眼。   驚霓子順他目光瞥去,原是隗斗正朝這裡走來。他在邊上見姜神君久鬥無功,又看小石頭與驚霓子反而如沒事人般的言談甚歡。心頭不忿余,便想先不管神君如何思慮,反正擒下了小石頭,那破天神指的下落就有了說法。   但他剛剛臨近,甚至驚霓子還沒擺開架勢,神目已然迎將上去。作為天羅教的天王,神目素來心傲,豈肯眼睜睜看著旁人保護聖宗,而自己等人卻是袖手旁觀。二人一指劍,一掌刀,功力也不分伯仲。這一對上,無疑又是一場將遇良才,平分秋色的搏鬥。   眼見諸人都打了,糊塗二老也覺手癢。瞧準浮舟子,心道,牛鼻子上次在汴梁城內曾追殺過聖宗,眼下見著了,倒不能輕放。二人心神相同,念頭相若,互視一眼,也沒多話,即向浮舟子走去。胡長老邊走邊道:「浮舟老道,別看了,咱們來較量,較量。」說話間,雙手齊揚。   做工精巧,殺傷力驚人的天翼飆再次如漫天花雨,向三派弟子罩去。   三派之人正看得起勁,也未提防。如暴雨激射的天翼飆呼吸即至,三派的二代弟子苦修多年,招架起來倒是無妨。那些三代弟子無疑手忙腳亂。只聞得「哎呀,哎呀」,「阿唷,阿唷」的慘叫聲。身上響起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音後,數個倒霉蛋便與那何風一樣,瞬間下了黃泉。   猝然而至的偷襲,浮舟子大怒,大喝一聲:「九宮劍陣!」說著,十餘位身著青色道袍的青城弟子步如流星,循環交錯,登時把糊塗二老圍了起來。   胡長老笑道:「老塗,牛鼻子怒了!」   塗長老道:「你殺了人家好多弟子,他當然怒了。」   胡長老又道:「這可不能怪我,你沒看我一把天翼飆射將出去,傷了得俱是青城派的稷蜂社鼠麼?」   塗長老道:「你的意思,無非就是這牛鼻子不會教徒弟嘍!」   胡長老道:「牛鼻子只曉得逞威逞福,教出來的徒弟又是弱得可憐,真真丟了他們印玄祖師的顏面。唉……」   聽著二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字字句句揭皮露骨,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琢磨著,不能再讓他們說將下去。浮舟子大喝道:「九宮連環,縱橫馳騁!」十餘位青城弟子聞著掌門之令,頓時挺劍疾刺。轉瞬間,九宮劍陣已然運轉開來。   單被青城弟子圍著,糊塗二老倒無可憂,然旁邊不僅有功力不下於他們的浮舟子,還有峨嵋與崆峒的其他弟子。這些人論單個實力興許不及二老,但也各有劍陣,聯合起來的威力著實不下一名宗師級的高手。   眼見糊塗二老落入險境,楊修清躍出助陣,卻被散宜生架住。楊修清功力稍弱,可招式詭異,散宜生若沒個千餘招休想獲勝。   這當口混戰既始,其餘人等也不旁觀,頓時捉對廝殺。小石頭剛想出去襄助二老,但見高粱地內驀地撲出百十餘人。這些人黑紗蒙面,黑色勁裝,手上各執著明晃晃的彎形長刀,猶如忍者似的向峨嵋與崆峒的弟子衝去。為首一人並無蒙面,生得高高大大,數步一躍便到了浮舟子身前,大喝道:「牛鼻子,前些日竟敢追殺本教聖宗,今日本天王取你性命。」   小石頭聞言大愕,仔細看,這人居然是通臂天王。這下吃驚不小,尋思著,他不是叛教了嗎?怎地仍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聖宗,還說要替自己報仇?迷惑不解下,卻也無人詢問,此刻天羅所屬除了他自己外,其餘全都上場了。   望望別無強敵,小石頭當是安全,驚霓子道:「小師弟,為兄去幫老四!」說罷,衝了出去與闕邪子二人合手對付金蟬真人。這麼一來,小石頭竟自最為空閒。不禁苦笑,心想,此事皆由我起,弄到最後,反而我悠然閒哉。   其時,天邊黑雲漸淡,明月再掛。這般靜謐夜空下,十數位當世絕頂高手廝殺正酣,惡鬥連連。每招每式儘是妙到毫顛,神妙無方。其間之凶險,真如位佇臨淵大石之下,稍有不慎,不是超度他人,便是被人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又是良久,一纖細人影偷偷潛至小石頭身邊。小石頭察覺,回首一看,登時錯愕,來人竟是鄧蓉。他道:「鄧姐姐,你怎麼來了?」   鄧蓉顯得很是赧窘,竟不敢直目以對,垂首喃喃道:「我在房內聽著有人踏瓦而出,道是何事,是以,是以便跟出來看看。」其實小石頭赴宴那會,她已暗掇於後。直到小石頭在尋歡閣,打算一人獨抗諸多掌門時,她也躲在暗處。那會,她已想出去為小石頭解釋。後見驚霓子帶他突然逃跑,正邪群雄又在後面急追,即便她武功不高,明知幫不上忙。但念著小石頭的安全,依然義無返顧地追將上來。   這些事,小石頭全然不知,但此刻已是激動不已,若真的悉數瞭解,不定會熱淚盈眶。看著明月下那無雙的雋麗容顏,小石頭溫情陣陣,道:「鄧姐姐,這裡太危險了。你先回去!」   鄧蓉道:「不,要回去,除非一起走。」她雖然剛到不久,但裡面由來,卻是瞭解甚多。知道眼下危如累卵,興許今日就是最後一面。同時也知道,若今日不與他坦誠心扉,難保日後再有機會訴說。在她看來,今夜就是二人最後的相聚。   聽她不願離去,小石頭無奈,只得道:「那你離我遠些,省得殃及池魚。」話音甫落,鄧蓉不退反進,一下撲在他懷裡,道:「不,我既不走開,也不離開你。假如你要死,我也隨著。」這一撲當真是鼓足了勇氣,心頭鹿撞,喜憂參半。   小石頭聞言大驚,一下推開她,問道:「鄧姐姐,你、你說什麼?」他固然再是淳樸,但也曉得願意和自己同生共死,可不是姐弟關係那麼簡單。在他心裡始終當鄧蓉是自己今世的姐姐,此刻倏聞,真有晴天霹靂之感。   鄧蓉道:「我說我願意和你一起死!」望著她深情無限又是堅定十足的眼眸,小石頭失聲道:「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的!」鄧蓉嫣然一笑,不過稍顯酸楚,問道:「為什麼不可以?就為了我曾是羅敷有夫之人?」   小石頭茫然而答:「不是,不是這樣……」   鄧蓉繼續追問道:「那是為了什麼?」看她情態咄咄逼人,其實內心的痛愴委實無法溢於言表。   自在長安重遇著小石頭,她便覺自己深陷情網。尤其接二連三地得他襄助,她更視他為自己一生中最堪相托的人兒。時常捫心自問,倘若沒了小石頭,自己的後半生,會變得如何?然後自己的答案就是,只怕會煎熬度日,全無樂趣,那將是晦澀黯然的歲月。直至今日再次遇著,即便小石頭要她暫留府裡,她都不願浪費這數刻的辰光,毫不猶豫地在後跟著。   在後面遠遠地看著那偉岸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這樣甜蜜的感覺,固是第一次與師兄約會,似乎也沒有。當年與師兄的婚姻,彷彿只是順其自然,而與小石頭在一起,卻是甘之若飴,只須看見他的任一舉動,自己便覺得滿足不已,芳心中便如灌了蜜一樣。反之,若看不見他,天空也變得昏暗枯澀,世間萬物也不再可愛。   小石頭思潮澎湃,直覺千愁萬緒,紛紛擾擾,理不清,剪還亂。   想起初遇鄧蓉騎馬時的英姿颯爽,廂房中裸身沐浴時的曼妙綽約,山林中的揎拳拿袖,之後遭遇二老時的楚楚可人。如此裊娜娉婷,千嬌百媚的人兒竟會愛上自己?一時匪夷所思。   猛然一個白衣婀娜的身影,閃過腦際。他想起冰清,那講話柔柔,猶如泉水丁冬,那黛眉常蹙,憂愁不斷的人兒;儘管這段日,她因吃醋,始終自貽伊戚,可在他心裡,她依舊佔著老大老大的位置,再無旁人可以取代。因為,摩天峰上的那段時日,確實帶給他非同一般的甜蜜回憶。縱是如今想起,仍像雪山溫泉流淌,暖煨心田。   見他呆呆愣愣,臉上忽喜忽愁,鄧蓉大是費解。此刻她猶如待審的犯人,心中柔腸百轉,千味雜陳,正候著小石頭最終的審判。是一生幸福抑是一生孤苦,就等著那一句話。   久久……久久,小石頭衲衲地囈語:「不可以,不可以,怎麼可以這樣?」猛地抬頭,卻只看見鄧蓉慼慼楚楚的背影,在月色下寂寥而艱難地移動著腳步。   小石頭張嘴欲喊,偏是舌礙口滯,辛酸的淚水不覺流淌。不知她是走遠了抑是眼前水霧的原故,曼妙搖曳的倩影愈漸模糊。   驀然,「砰」的一聲巨響。   緊接著,響起散桑的笑聲,「姜神君,先由貧道的師弟招呼你,貧道先拾掇了那小魔頭。」話音落下,一股威猛霸道的劍氣如龍形夭矯,在空中劃出一道駭人的長虹,向小石頭射來。愈近,龍形愈大,漸漸地眾人耳內竟是響起龍吟長鳴。   原來在小石頭與鄧蓉說話際,始終糾纏糊塗二老的三派弟子,空出二十餘名崆峒弟子結成劍陣,幫著散宜生圍住了楊修清。散宜生既得空餘,索性襄助散桑,一同對付姜神君。藉著有人幫忙,散桑瞅準空隙,發現身為當事人的小石頭優遊自得,非但沒人與他打鬥,反而與名美貌女子在旁卿卿我我。不禁勃然大怒,心想,這小魔頭太可惡了,要給點厲害讓他瞧瞧。   當下便御使崆峒飛劍術中的馭龍訣,襲向小石頭。其間之變化均是電光火石,小石頭囿於鄧蓉的緣故,竟無半點察覺。眼看飛劍臨身,鄧蓉尖叫出聲,小石頭兀自茫然。   便在這時節,隗斗與神目雙雙停手。前者怕小石頭斃了,破天神指從此再無下落。立時鼓指出劍,向散桑的龍形劍氣刺去。見他救援,神目也不緩慢,當即一刀揮出,刀罡裂空,直劈龍身。   驚天指劍,天羅斬,這世間絕頂的武學能阻擋住崆峒至高的飛劍術麼?這當口人人好奇,剎那間,竟是各自息手。   其時,小石頭心神一凜,始終未脫手的長刀直向感覺中最危險的方位劈去。   崆峒派的飛劍術源出廣成子,屬於仙家絕學,與崑崙派的馭劍術和峨嵋派的仙劍術,並稱修真界的三大劍術。   它們不同於俗世的劍法,單一地追求招式的精妙或是力量的強大。而是包含了若干心訣和法式,當用至某一訣印,則可引動天地力量,操縱相應的自然之力。小之轉化天地力量克敵致勝,大之呼風換雨,移山倒海甚至驅神使將。這些正是修煉武道者臻至修身的頂境後,再進窺天道時的必修心訣。同時也是上古三大武脈始終能屹立天地,稱尊道宗的由來。   一般的練道者,不是丹訣便是符菉,即便對敵往往手持法器,在近身肉搏方面卻十分拙劣。   但三大武脈的心法則不同,從三大武脈出來的修道者,往往內外雙修,既擁有強悍的外家功夫和精湛內功,又有靈動多幻的奇妙身法。在武道探索上達到先天極至後,則可迅速的上窺天道,領悟以氣御劍的真意。最終功行圓滿,羽化飛昇。這便是融合濟世為懷和性命雙修的修煉正道。   散桑的馭龍訣雖及不上數千年前軒轅帝役使真龍的本事,但純以能量擬成的模糊龍形,卻也威力不凡。但見龍口大開,張牙舞爪,彷彿怒吼在耳中響起。馭龍訣所經之處,地面無不翻開,露出一條深深的溝渠。這般威勢諸人從未見過,盡皆震駭莫名。   斯時,眾人停手遠望,涇渭分明。   一道電光霹靂般的驚天指劍和兇猛霸道的天羅斬,一前一後,向那龍形的首尾斬去。孰知,馭龍訣所衍的龍形劍氣實則由散桑的元嬰操控,靈活幻變宛若真龍。一個優美得無法言表的輕柔轉折,稍稍甩頭擺尾,那刀劍二氣悉數落空。   千鈞一髮際,二人再想出手,已然不及。惟有眼睜睜地瞧著龍形劍氣張牙舞爪地向小石頭怒撲而去。   眼看阻擋不了,闕邪子爆然大怒,吼道:「金蟬子,你們峨嵋竟與崆峒傷我崑崙弟子,老夫以後和你們沒完。」他與驚霓子一般,雖然性情乖張,不講常理,但對師門之人偏生愛護倍至。也不管小石頭究竟做了何事,反正只要他是崑崙門人,又是自己的小師弟,他便有責任維護。   驚霓子在旁駭得說不出話來,暗自後悔適才為何要離開小石頭。心下直想,回去後,又該如何向兩位師門長輩交代。   神目卻是眥裂大喊:「聖宗,快避開!」   於此瞬間,小石頭折身、舉臂、一揮。   三個動作,既連貫得一氣呵成,又凝滯得使人慪懣,給人極是怪異的感覺。   但僅是片刻,眾人直覺此刀大是不凡。   只見他轉腕細膩,揮手輕靈,出刀之勢不溫不火,寧靜致遠,使人不覺悠生出澹泊永久之奧意。那感覺,他彷彿面對的不是龍形劍氣,僅是一條尋常已極的噪人蚯蚓。可這一霎那,偏偏散發出唯吾至尊,豪雄萬千的氣象。   小石頭此刻意識如茫茫大宇,心思卻如千千糾結,腦子裡明明白白的反應出一條真龍向自己撲來。猙獰的龍首,恐怖的龍嘴,趾骨虯硬的龍爪,甚至是晶亮的鱗片,都清晰可見。心下竟無半分駭懼。   他這會沒有半點躲避的心思,心想,我一生逃避,一生厄運,非但給自己帶來無數災禍,同時也帶給旁人無窮的厄難。至今日,我小石頭發誓,從此不再逃避,不再害怕,即便刀山火海,鼎鑊刀鋸,我小石頭也要勇敢地闖上一闖。   剎那間,無窮的力量彷彿愈加無限,元神輕快地跳躍著,仔細向他輸送著方圓百丈的所有細微動靜,即便嫩枝抽芽,甲蟲鑽洞,都無一遺漏地在腦海裡回放。他這會清楚地知道風兒的速度和方位,明白地感覺著空氣裡所有的微小波動。   至於那條氣勢磅礡,面相猙獰的惡龍卻彷彿靜止了一般。就如停在眼前,等著自己用刀慢慢來剖卸。   長刀在劈出的同時,尋常的凡鐵承受不住那強猛雄渾如天河決堤般的真氣,突然崩成碎屑。   眾人失聲驚呼,即便三派之人也為之惋惜。殊不知,奇跡便在這刻發生,長刀誠碎,偏是未散,依舊凝結於長刀狀的刀罡內。   刀罡本該無形無象,猶如全身透空,肉眼根本不見。但包裹著刀屑的刀罡,無疑形神俱備。這一刻,一龍,一人,一刀,動中寓靜,靜中有動。只見龍滯,人靜,刀動。在臨近龍首的一剎那,刀形罡氣驟然膨大,直有數丈,幾同龍形一般巨壯。   驚世駭俗的一刀,宛若神人臨凡的一刀。   囿於小石頭心中的憤怒和郁懣,這一刀竟是超常的發揮。那蘊涵數家特長的真元,依著焚陽刀訣的原理,衍化刀形,把那巨大的龍形由首至尾,居中剖開。   龍形悲鳴一聲,倏地化劍跌落在地,臨地頃刻,轉瞬又化為一股青氣回到散桑的泥丸宮裡。   從散桑出劍衍龍至小石頭揮刀破龍,整個就是神奇絕妙的演繹,那撲朔迷離的過程以及最後耐人尋味的結果。眾人直看得眸眩神馳,至如今,無不目瞪口呆。即便同樣是天境高手的姜神君,也是錯愕難當,自問,這式馭龍訣若由自己來擋,決計不會像小石頭破得這般乾淨利落,酣暢淋漓。   愕然的現場,三派弟子面目無光,人人意興蕭索。   闕邪子和驚霓子哈哈大笑,糊塗二老更是興奮地跳將起來,胡長老高聲道:「聖宗,您是咱們天羅教近千年來最為厲害的聖宗!呵呵……」   散桑強行收回多年修煉的飛劍後,一口鮮血仰頸噴出,直灑得雪白色太極道袍上點點隱紅,怵目驚心。他望著小石頭,忿忿地道:「果然是大魔頭竟然藏拙至此刻,方是露出真功夫。好、好……貧道今日栽了。」   小石頭愕然以對,壓根不知那道龍形劍氣是如何破解的?只記得那一刻,龍形劍氣似乎不再移動,也不再兇惡,只是在自己面前搖頭擺尾,等著裁決一般。   眾人無語間,又一道劍氣破空貫射,逕向小石頭刺去。這道劍氣鮮紅而灼熱,正是峨嵋派的純陽劍。   驚霓子駭然而呼:「飛星訣?」闕邪子大吼一聲,一掌向金蟬拍去。姜神君在旁若有所思地望著小石頭,心想,這式可是峨嵋派仙劍術中的飛星訣。看你這小傢伙如何抵擋?這當口,其餘人均是鞭長莫及,不過與適才相較,卻是寬慰不少。畢竟,小石頭剛剛破了崆峒散桑的馭龍訣,相信這飛星訣,決無可憂。   殊不知,小石頭剛才破解馭龍訣純粹靠的就是運氣,論真實功力,那有這般水平。一來是他的神存無意中超常發揮;二來也是散桑有些大意,馭龍訣沒施盡所有威力,以致慘遭平生未有之敗績。   飛星訣化成的劍氣如點點流星,燒炙著周圍的空氣。無數拳大的火焰狀氣罡,千重萬疊,紛至沓來。分散際就像飄落在千巒萬嶂之間,凝合際又如一條凌空飛舞的火紅色彩練,裊娜多姿,款曲可人。便似多情的少女,拋下的柔情纏綿,百折千回,令人不可捉摸。   這外表雖然好看,其間的凶厄卻是險惡無比,動輒便是生死存亡,挫骨揚灰。   如此多衍多變多幻的劍氣,小石頭從未見過。一時不知該如何抵禦。朝後急退三步,那流星劍氣何等速度,轉瞬間,已臨身前。小石頭這人越至危險,心神便越發寧靜,此刻靈台清澈如無物,思緒中來來回回的便是千萬式招數。或出拳,或踢腳,或彎身,或仰胸……   突然,他沉肩提肘,右掌化刀,以自己為中心,橫勁吐罡,吞刀而旋繞於週身。   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間內,畫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圓形弧線,巧妙地連轉數個角度,連換數個姿勢。緊接著,一道氣吞萬里的刀罡,在空中依循一條詭異的曲線軌跡,彷彿拔山扛鼎,掀天揭地直向無數的火焰流星劈去。   這一刀無人認識,只想,多半就是天羅十二刀中的一式。神目卻想,聖宗這一刀莫非是自創的?場中惟有姜神君識得,內心深處駭然而呼,「焚陽大幻式,這是焚陽大幻式。天啊……難道這小子和咱們一樣,均是夏族的傳人?」   此刻人人屏息,心旌懸起。   惟有散桑真人囿於飛劍被破,發出粗重的呼吸。至於闕邪子的一掌,金蟬輕飄飄的避了開去。另御一道流星擋住他繼續前進的腳步。   小石頭一刀擊出,劈落無數泛火流星。   神目等堪堪露出笑容,不曾想,這些流星即便破碎,但繞到他身後,驀地再次凝合,復又襲來。小石頭本就沒什麼比武經驗,何況對手又是已臻天境的高手。適才無意識的一刀,儘管渾若天成,但時下見得流星千萬,焰火燒炙,而且繞身不去,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刀勢擊出之餘,竟自收不回來。十數顆泛火流星頓時噗噗地砸在他後背。   其時,整個場景猶如靜止了一般,風不吹,雲不動。   依著不死修羅神罡的護身特性,若只一擊,多半無礙。但連續地猛擊下,何況純陽劍氣本就是不死修羅神罡的剋星,在沒練至大圓滿境界的情形下,若被純陽劍氣傷著,修煉不死修羅神罡之人決無倖免。   第一下撞擊,憑著其餘心法的特性,倒是硬生生地受住了;迅即而來第二擊,直覺背心如受萬斤錘擊,胸口一滯一悶,一大口鮮血噴射而出,直灑得尺許的黃色泥地悉數殷紅,當即委頓在地。   看著他軟軟倒下,天羅所屬和崑崙二子勃然大怒,一起衝向了金蟬真人。   轉瞬間,混戰又始。 第117章 騃女癡男     一直待在邊上未離去的鄧蓉瞧見小石頭中招倒地,登時悲呼一聲,跌跌撞撞地向小石頭奔去。與此同時,神目也至,探探小石頭的傷勢,竟覺無有大礙,頓即寬心不少。又瞥眼見鄧蓉在側,心想聖宗此刻自需要女子關懷,老夫也不用在旁礙眼。何況,他知道鄧蓉對小石頭大有情意,決不會傷了他。   索性離得遠遠,與天羅所屬圍攻三派之人,報那被襲之仇。   看著負傷的小石頭,鄧蓉一陣心疼。大聲道:「石弟弟,你怎麼樣?」   小石頭體內的修羅陰罡驟遭純陽劍氣的侵襲,正紊亂不堪,那有餘力回答她。只是朝她望望,即覺得頭暈眼花。瞧他額頭滾汗,仿似痛極,鄧蓉愈發心疼。用衣袖替他拭拭。孰知,此刻焚陽刀息與純陽劍氣在他體內廝殺正酣。若她在旁直看不動,稍久後,小石頭靠著源源不絕的優勢,勢必完全吸取純陽劍氣,俟時,非但傷勢痊癒,真氣也會大進。   可鄧蓉乃是純陰體質,照聞人離的話來說,便是玄陰之體。這樣的女子不僅天生媚骨,貌美如仙,更是修氣煉陰之輩的衷愛。只是如此女子,天下罕有,若非生於鍾靈毓秀之地,且在十六歲前若無天地之氣時常灌溉,即便降生,也勢必夭折。   倘若在小石頭真氣平和,二人肌膚相觸,自然無礙。可這當口,囿於修羅陰罡被純陽劍氣制壓,焚陽刀息又正與純陽劍氣鬥得不亦樂乎之際。她的純陰之息堪露氣機,頓時引熾修羅陰罡。同為罕絕神功,修羅陰罡自不甘於敗在純陽劍氣之下。吸收了些微純陰之息後,立即向純陽劍氣發起了猛功。   如此,小石頭原本早趨融合之跡的特異真氣再次分裂陰陽。在這剎那,倏然爆發出的無窮力量把他體內的各處經脈,衝擊得支離破碎。但他在華山幽谷那會已把真氣凝煉於經絡,是而倒無大礙。不過,經脈撕裂畢竟非常人能受。這般大的痛楚,猛然而至,小石頭登時昏厥過去。   鄧蓉大駭,忙捱他身邊坐下,抱起他頭,置於自己的大腿上,用手理理他的髮梢。見他臉上汗水愈漸增多,顏面的膚肉也不斷抽搐。那模樣看來,即便暈了,也似正承受著莫大的痛楚。不明白何以情勢陡變,鄧蓉惶惶不可。   看著本該意氣風發,器宇軒昂的臉龐,時下偏生晦暗衰敗,慘白不堪。芳心一陣悲愴。轉眼看,雙方人呼喝斥罵,鬥得難分難解。心道,石弟弟的屬下,也不知怎麼了?現今不來幫他治療,反而只顧著與人打鬥?不提她如何埋怨天羅所屬,這時,突見數個青城弟子不懷好意地試圖靠近。   鄧蓉一凜,暗自焦急,思忖,待在這總不是個法子,不定賊子們會來偷襲,以致石弟弟傷上加傷。她此刻心裡裝得全是如何保護小石頭,自身的安危得失卻無半點想及。   想起他,就覺剜心的疼。暗道,冤家,蓉兒對你一往情深,可你偏偏心有另屬,難道我一生命運就該無人愛,無人疼?越思越感悲慟。當下強抑愴意,把小石頭置於背上,逕往汴梁城的反方向而去。她琢磨著,正派中人若沒親眼見著小石頭屍首,難保不會再次尋來。由得沒完沒了的打鬥,不如尋個僻靜地方,自己與他靜靜的相處,就算時日無多,但能和心愛人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快樂。   她走時,無人見著。雙方此刻鬥得正烈,一方為報大仇,另一方卻是為了自保,自然絕招盡出,再無保留。   便在這時,只聽得牛角號鳴,戰鼓隆隆。夜霧中顯出一彪人馬,玄色戰甲、玄色戰馬、整隊人恍從魔界而出。為首一人高如鐵塔,渾身的明光甲冑,包裹如金剛兀現。尤其戰盔造型別緻,雙鬢處各自斜飛一細角,逞蒼穹彎拱。中間綴一猛獸頭顱,獠牙直暴。手中提一根鑌鐵月牙戟,粗若鵝蛋的戟桿,和那楞角鮮明的戟尖、戟刃。   諸人一看,便知此人必是一員力大無窮的神勇戰將。雖然並不害怕,但此地畢竟律屬東周,倘與周兵鬧起衝突,對各自門派均是大大的不利。索性人人不語,只等著別派人說話。   來得將軍正是鄭恩,得仁秀帝聖旨,說道震北王世子在尋歡閣突遭江湖人襲擊,命他立帶三千雁翎軍救援。聞著是小兄弟出事,鄭恩沒耽擱半刻,點齊人馬直撲大楚館。途中遇著王彥昌等人,俟到了尋歡閣,卻是人去樓空。不過倒是救了宋仁等人,聽他們說世子出城了。當下返身出城尋找,不料,路上又遇著翻不過城牆的三派低階弟子。   鄭恩一聲令下,悉數抓捕歸案。   如此耽擱再耽擱,直至現今才到。他怒目圓睜,巡掃全場,未見小石頭人影。沉聲道:「本國的趙世子呢?被你們弄到那去了?」他看在場的江湖人顯然分成兩派,一邊有浮舟子在側,他猜著就是所謂的正道中人,另一邊大多黑衣蒙面,行蹤詭秘,估計是邪道的。   是而,這話是朝神目一方問的。   眾人一聽,即向小石頭原先躺著的地方望去,只見除了一片血污,那裡還有什麼人,縱連個鬼影也沒有。詫異余,三派人均暗道,莫非那小子逃了?驚霓子吃驚不小,一下跳將起來,大聲喊道:「小師弟,小師弟……」喊了數聲,沒人回應。他又對闕邪子道:「老四,這下糟了,小師弟失蹤了。」   闕邪子朝神目望去,心想,這梆傢伙都是邪魔歪道,興許曉得。驚霓子察覺他念頭,也有同感,頓也著急地看著神目。神目道:「適才聖宗的義姐在邊上,這會既然不見,多半被救去了。」二人想想也對,除了這個解釋,實在沒別的了,因為有他們在這裡,決計不會發生猛獸刁人的事情。   這時節,宋仁上前,為鄭恩詳細剖析了雙方陣營到底那方是友,那方是敵。鄭恩愕然,尋思著小兄弟怎麼儘是結交邪人為友?又想,當日青城掌門在宮中口口聲聲稱小兄弟做小賊,想必雙方矛盾不小。當下用戟尖指著浮舟子道:「賊老道,皇上前次恕你闖宮之罪。此趟為何夥同他人,傷我大周忠良之後?」   被人這麼大肆呼斥,浮舟子尚是頭一遭,直覺今日當真顏面丟盡。他道:「鄭將軍,那小賊既是貴國的忠良,又何以勾結魔道賊子,為禍江湖,荼毒武林?」   這話一說,驚霓子暴起,大聲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兒的小師弟何時為禍江湖,荼毒武林了?你老道若不講個清楚,老兒和你沒完。」鄭恩聽了,本來不知所措。整樁事情的原委,他全然不知。此刻見驚霓子跳出,尋思著,我暫且在旁聽聽,看裡面到底有何蹊蹺。怎地正道中人會說得小兄弟如此不堪?   這會兒,散桑有傷在身,一時開不了口。否則,照他的囉嗦勁,勢必又是話語不斷。   金蟬當仁不讓,說道:「就憑他是天羅魔宗,便已人人得而誅之。」   聽得天羅魔宗四字,鄭恩大驚,思忖,小兄弟確實有本事。當日初見,只道是尋常鄉人;孰知第二次便成了蓋世神醫;第三次又變做震北王世子,而且被皇上金口御封為樂仙;眼下第四次,儘管沒見著本人,但又突兀地成了天羅魔宗。這個小兄弟到底要讓我詫異到什麼時候?   驚霓子氣道:「魔宗又咋的?起碼小師弟從不做背後偷襲人的事。」自小石頭被金蟬暗襲,他便恨透了峨嵋派。   「好、好、好……說得好!」姜神君突然撫手喝好。他道:「崑崙派畢竟是三派之首,出來的人,論見識和談吐就非其它二派可及。你看看,堂堂崆峒派的大掌門,被人一刀之後就焉了;再看看這位峨嵋派的大掌門,哼哼,卻是個只曉得背後襲人,傷人的蟊賊。」他見三派反目成仇,心下歡喜,委實無法溢於言表。能得良機,再添柴薪,自是不遺餘力。   可惜就是驚霓子和闕邪子對他也沒什麼好感,聞言後,僅是撇撇嘴。   散桑剛才多年精煉的飛劍被小石頭一刀破解,著實元氣大傷。要知道,飛劍術所用的飛劍可非尋常劍術使用的劍器那麼簡單。一旦出招,本身的元氣和心神必定與劍心合一。否則焉能把飛劍驅使得那麼靈活多變。而且,尋常的劍尚能放入鞘裡,但飛劍不同,需要培冶在本身的泥丸宮裡,每日用自己的精血和元氣供養。以求人劍合一。他本趁隙療傷,聞得姜神君之語,直氣得胸中一悶,哇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散宜生駭然,忙道:「師兄,你怎麼樣?」   散桑輕輕地擺擺手,望著姜神君,狠狠地道:「無極賊子欺人太甚,今日之賜,貧道記住了,日後必然還報。」   姜神君淡淡地道:「隨你怎生報答就是。別說就你崆峒,固然再加上峨嵋,那又如何?」   聽道這裡,鄭恩方知,小兄弟原來還有個身份,居然是崑崙弟子,而且和五子平輩。他是越想越糊塗,越想越覺不可思議。不過他也清楚了,在場人裡確實沒一人知曉小兄弟的下落。尋思著,老這麼待下去,也不是法子。便道:「敝國刀劍大會在即,諸位有甚恩怨,盡可在會上瞭解。但若在京畿附近私鬥,本將軍除非不知,否則,一定嚴懲不怠。」   金蟬道:「這位將軍你有所不知,咱們在這裡並非私鬥那麼簡單,實是為了鋤魔懲奸而來。」   驚霓子道:「喂,你個老道,說誰是魔是奸啊?把話說清楚些!」他自金蟬偷襲小石頭,便已打算與峨嵋扯破臉,心道,你不念小師弟是崑崙弟子,老兒也不須與你尊敬。哼,難道我崑崙好欺負不成?   金蟬冷笑道:「驚霓子道友,魔奸之人就在你邊上,難道非要貧道一一指認出來,你才甘願承認?」   驚霓子道:「好你個金蟬,偷襲本派小師弟在先,而今又污蔑我崑崙是魔道。哼哼,這筆帳,老兒改日一定與你好生算算!」實地裡,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之舉到底是對或是錯。尋思著,不管如何,總先尋著你兩派的錯漏,就算日後翻起老帳,老兒我也是大有理由。   金蟬道:「你要算帳,儘管來便是。那個怕你不成?」說話間,身後的青城與峨嵋弟子,人人抽出長劍,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鄭恩大聲道:「放肆,本將軍在這裡,你們還敢私鬥。」又道,「來啊,把他們圍起來。」   話音甫落,背後的玄色鐵騎頓時跑出三路弓騎。逞雁翼散開,擋在鄭恩與群雄之間。每百人一路,身穿短褐,勒帶束髮,手執弓弩,背負箭囊,面北而立,雙目炯炯有神,凝視著正派中人;與此同時,左右又跑出兩隊刀騎,約有千五人左右,渾身長鎧,手執長刀,分東、西、北三方站定。陣形交錯裡,各分橫隊,豎隊,又有側翼和後衛。完全是征戰沙場時的陣法。   從出陣到列隊,前後僅是數個眨眼。三千玄甲鐵騎已把在場的江湖人完全包圍在刀槍箭石之下。此刻,氣氛肅穆森然,雖沒號角戰鼓,但見這些騎兵,人人沉著,意氣高昂。雙目中射出的堅定和對勝利的渴望,卻是顯然無遺。那些個三派弟子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竟自雙腿發抖,牙齒打顫。   浮舟子愣怔,尋思著帶隊將軍明明是佛門弟子,何以帶出的軍隊,偏是這般駭人噬血,猶如魔軍。   金蟬愕道:「將軍,你這是何意?」   僅是片刻被圍,他那修煉多年的道心,居然感覺到對方噬血的慾望。數來數去,周圍不過三千騎兵,偏偏讓人有如置身於百萬大軍的感覺。彷彿狼煙四起、征馬長鳴。看著堅硬質感的鎧甲,金蟬不禁懷疑自己的仙劍術能否破入得進去?再看那滑膘肥體的戰馬,他更相信,若真是打了起來,只怕自己的徒子徒孫不是被騎兵們射死砍死,就是被那異常巨大的馬匹給踩死。   「何意?哈哈……」鄭恩笑將起來,又道:「你們不是喜歡打鬥麼?本將軍的雁翎軍陪著你們!」   「雁翎軍?」姜神君在後默默地念叨這三個字。   眼前這支粗獷剽悍的軍隊,不斷刺激著他的腦海和眼球。那肌腱虯隆,鬃毛分披的戰馬;那些精神抖擻,充滿英姿豪情的戰士;喚醒了他久藏心地的火熱。他想起以前也曾見過這麼一支軍隊,一支本該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軍隊。可惜的是,這樣一支軍隊,卻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敗。這場失敗,使得自己的民族從此被人併吞,成千上萬的族民從此只能在敵人的腳下,哀求存活。   唉……每當想起,總覺得無限遺憾。自己家族的巖畫上雋滿了這支軍隊曾有過的輝煌,也刻滿了這個民族領袖所有的事跡。   他正思忖,隗鬥傳音道:「主上,你看怎麼辦?」   姜神君回憶中斷,也傳音道:「隗共工,你說本族倘然有這麼一支軍隊,本族的大事能成麼?」   隗斗愕然,沒想主上的思維如此天馬行空,他道:「稟主上,人太少了。」   姜神君點點頭,道:「只要能拉攏住那小子,本族便有大大的好處!」   隗斗再怔,道:「主上的意思是……」   姜神君道:「不錯,就是小石頭。只要他能站到本族的一方,本族的大事就能事半功倍。這小子既是震北軍未來的統帥,又是天羅教的聖宗,最為緊要的,還是崑崙弟子。你說,天下間有何人能同時擁有這麼三個尊貴至極的身份?」   隗斗道:「那倒是……只是就怕他不願意。而且……」他想,暫不說那小子如今生死未卜,單是天羅與無極的數百年恩怨,就非簡簡單單便可化解的。主上的念頭,未免有點一廂情願。   姜神君道:「此事,本君自有打算。要知道,數千年前,天羅教也曾是本族的同盟軍。若非崑崙、崆峒這兩派老不死們從中作梗,本族豈會一敗塗地,丟了九鼎?」隗斗在無極島身份不低,但像目下這數千年前的秘辛,卻是一無所知。   望著他瞠目掉顎的怔態,姜神君笑道:「隗共工,這些事遲早要讓你曉得。不過,依本君看,本族大業,只怕要在我等手上重複興盛。呵呵……」   這會,金蟬也知事不可為。倘然硬要與邪道中人在此分一勝負,先不說本方實力不夠,單是眼前這支雄糾氣昂的軍隊,就能讓己方的打算化為泡影。如是一想,笑道:「將軍誤會了,既然將軍不許貧道等在此私鬥,貧道又豈敢違反?呵呵……」   牛鼻子倒是機靈,鄭恩暗想。說道:「那就好。須知汴梁京畿是個有國法的地方,可非爾等江湖人私自胡來之處。這一點,諸位都記住了吧?」   人在牆簷下,眾人強裝笑臉,均道:「知道,知道……記住,記住!」   鄭恩大手一揮,鐵騎包圍圈,頓時豁開兩個口子。他道:「一方人走這,一方人走那。不許再鬥!」   眼前這些人均是江湖上隨便跺跺腳,武林便要晃三晃的人,但因面對的是官府。自古民不與官斗的思想,束縛著他們。在鄭恩毫不留半分情面之下,他們竟是忍了這口氣。兩派人各分東西地散開。   背著小石頭,鄧蓉伊始倒是走得極為輕鬆。可隨著時辰漸長,卻覺越發疲憊。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覺手臂都有些麻木,突然昏黑的遠處,似乎現出一間屋子的輪廓。欣喜之餘,腳步放快。孰知,她原就疲極,雙腿早已是打著彎兒的走。這麼一高興,腳步的節奏完全打亂,頓時一個趔趄,仆倒在地。   在地上掙扎了數下,抬起頭,鄧蓉幾欲哭將出來。地上滿是污泥,背上又有百多斤的小石頭,竟是無法爬起身來。她不忍把小石頭翻倒在污泥裡。看著不遠的屋子輪廓,心想,無論如何都要過去,就算爬也要爬過去。手腳並用地爬了數十丈,儘管地軟土污,但總有一些石礫。一路爬去,不知磨了多少,然而她依舊強忍著繼續往前。   足足爬了盞茶時分,屋子離她已然近在咫尺,此刻已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是一間極陋的茅屋,佇在一片高粱地附近,門邊尚有一條小河,淅瀝瀝的流淌聲不絕於耳。月色映襯下,時有銀光泛起。   鄧蓉想,這下只能站起身來了,總不成爬進屋吧?拱起身子,雙腿用力,倒是被她強自站了起來。原來她一路爬行,雖然艱難了點,卻比走路省力多多。盞茶時辰,倒讓她蓄了不少力。   晃晃悠悠地走到屋前,鄧蓉喊道:「屋裡有人麼?」連喊數聲,始終無人回應。當下輕推門扉,只聞得「吱嘎」一聲,那門甚是滯重地開了一半。透過空隙望去,裡面黝黑一片。鄧蓉有些膽怯,顫著嗓音,問道:「有人嗎?」又是數聲,屋裡依舊無聲。看模樣,鄧蓉琢磨著,屋子多半早已無人居住。索性一把推開屋門。在外面候了須臾,便雙手瞎摸地走了進去。   「噗通」一下,不小心撞了屋裡的一隻木桌。鄧蓉駭了一跳,把小石頭輕輕地放落在地,然後掏出火石打出火星,打量屋子的情形。其它沒見著,卻發現桌上有只油燈。高興之下,頓把油燈點著,幸好燈裡尚有餘油。拿在手上,四下一照,只見屋子裡甚為簡陋。除了一床一桌外,再無它物。那床其實只是一塊木板,桌子也就是胡亂拼湊一下。不過時下能有這樣的環境,鄧蓉已覺分外滿足。   這會兒,小石頭忽然囈語起來:「冰清,冰清……你別不理我啊……」   鄧蓉一陣心酸,把油燈放在桌上,接著把床清掃了下,最後抱起小石頭走到床前。剛想鬆手,猛地被小石頭抓住皓腕,又聽他道:「鄧姐姐,你別走,別走……」鄧蓉高興道:「石弟弟,你醒了?」小石頭兀自在喊,過了會兒,鬆開鄧蓉的手腕。   直至這時,鄧蓉方知,他原來又是囈語,壓根沒醒。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18章 龍虎後裔     一聲歎息,把他緊緊摟在懷裡,心想,石弟弟,沒想姐姐在你心裡,還算有點位置。她從懷裡掏出一件做工精巧的小玩意,輕輕地在臉上來回摩擦。囈語道:「石弟弟,聽說這不知名的東西是你打小就帶在身上的,姐姐雖然想還給你,可又不捨得。你就送給姐姐吧!」說完,臉上淌滿淚水。她想,我和石弟弟既然無緣,便留件他小時的玩物,作為紀念也好。   如果此時小石頭清醒,必然知道這件所謂的小時玩物,其實就是前世空間的通訊工具——移動手機。   便在這時,鄧蓉驀地發覺小石頭渾身好燙,好燙。簡直和剛出籠的小屜包無甚區別。這下驚惶不已,把手機放入懷裡,轉首四望。尋了個木盛器,也不管原本派什麼用場,急速跑到門邊小河,舀滿水,再奔進屋子。   不曾想,這會的小石頭在床上縮緊了身子,顫抖著四肢,在那直哆嗦,顯然是覺得寒冷的緣故。   無奈放下木盛器,又把他抱緊。其時,小石頭似乎恢復了點神智,道:「鄧姐姐,我冷,我冷……」經許久的盤恆,囿於鄧蓉的純陰氣息不斷從他的肌膚毛孔裡侵透進去,以致體內的修羅陰罡越發盛沛,非但攻得純陽劍氣節節敗退,更連焚陽刀息也是岌岌可危。至於適才的渾身發熱,實在是兩股真陽氣息迴光返照的一擊。   鄧蓉心慌手亂,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小石頭牙關打顫,聲音發抖著道:「火,火,我要火……」   鄧蓉一怔,瞅著桌上油燈,有了主意,連忙到外尋了不少柴火,在床邊點起一個小火堆。可即便這樣,小石頭的折騰依舊沒完,仍在那一個勁地喊冷。蹙眉余,鄧蓉毫無法子,一人呆呆地佇在邊上,幾欲哭將出來。想她原為華山派的大小姐,父親死後,則繼掌門之位。雖沒千呼百諾,但也從沒服伺過一人。此刻的委屈和無奈,自然可想而知。   看著小石頭倏青倏白的面色,耳裡聽著他悲慘的呻吟,內心陣陣抽搐,直是憐疼萬分。   雙手猛搓,無計可施下,猛地思起一念。迅即脫下外衣,罩在他身上。餘裕,看小石頭似乎安定一些。還沒來得及綻笑。陡見他眼眉凝霜,渾身瑟抖,簡陋的板床隨著他的震動,響起難聽的嘎吱聲。這會,鄧蓉再不緩待,心想,只須讓他暖和,那些什麼世俗禮儀,名節貞操,皆可拋入雲霄。   一狠心,索性抽去腰間絲帶,爬上床,把小石頭緊緊地摟住;隨即敞開衣衫,露出裡面的冰肌玉膚,直接與他裸逞相對。剛一肉體接觸,一股冰寒頓時襲來,直凍得她冷澈透骨。但念著小石頭的傷勢,她卻依然咬緊牙,硬生生地挺住。尋思著,這樣的話,多半可以讓他暖和一點。   小石頭大吃一驚,他原本神智半醒,但陡然見著罕美胴體,竟自悚然而震。忙道:「不、不……不可以,鄧姐姐,不……」   與此同時,大股的純陰氣息湧入他體內。修羅陰罡得此良助,頃刻如虎添翼。迅時,便氣勢洶洶地撲向已是苟延殘喘的純陽劍氣。囿於氣息不穩,驟暴驟伏,口中之語戛然而止。但他心裡偏是明明白白,如燈懸心。尋思著,這可如何是好?鄧姐姐為了我,竟連名節也不要了。那我豈不負疚?   抱著小石頭,感覺著他在自己懷裡的顫動,鄧蓉居然欣慰無比。   只是他鼻中粗重的呼吸,噴在自己柔嫩的胸前,有種拂癢的感覺,一陣陣電流般的感覺遍佈渾身。綺思聯翩裡,不覺週身酥軟,愈抱愈緊。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著屋外秋風怒號,河水流潺,鄧蓉竟無半點睡意。自戀上小石頭那一刻,她便很少睡眠。至深夜,總是翻側難睏,漫漫長夜淚濕枕。   此刻躺入她懷抱的小石頭兀自囈語,雖仍在顫抖,不過比先前好上太多。間或,還響起低低沉沉的呼嚕聲。   她不知道,這會的小石頭體內卻是翻江倒海,半刻不得安寧。三股真息此起彼伏,你攻我伐。   隨著時辰愈久,得到鄧蓉純陰氣息襄助的修羅陰罡越發強盛。鼓奮勇,完全消滅了純陽劍氣。照理說,純陽劍氣既滅,小石頭自當痊癒。然原來的修羅陰罡與焚陽刀息本就是互相奈何不了,才在他體內相安無事。之後,在華山幽谷雖經初步融合,但並未悉數消除隱患。此時,陰罡既得奧援,又剛剛吞噬了純陽劍氣,豈肯輕易安穩。旋即挾餘勢攻擊起焚陽刀息。   其時,二人胸對胸,腹對腹,雙手互相摟緊,盤膝跪坐於榻上。無意中恰是符合了道家合籍雙修的姿勢。   要知道,即便換了另一個身懷修羅陰罡之人,想在鄧蓉身上吸取玄陰之氣,也惟有照此勢修煉。而且,倘若鄧蓉心中老大不願,修得的成就,勢必大打折扣。目下,二人姿勢吻合,鄧蓉又是心甘情願,不僅心神敞開,更而情絲掛慮。那小石頭得到的好處當真是極天之廣。   寒氣不斷侵襲,體內冷感通過神經傳入他腦海。不經意的便照修羅陰罡的口訣心法呼納吐息。一時間腦中情景雜匯,萬象紛逞。彷彿乘流光,策飛御,凌駕六虛,貫涵蒼穹。正徘徊茫昧時,經絡內的純陰真息已在週身翱翔。原本可以與它相頡頏的焚陽刀息變得很希微,很衰弱,畏畏縮縮地收伏在一處狹角,根本不敢與其一爭長短。   當年聞人離傳功就已讓小石頭的修羅陰罡幾臻圓滿,之後歷經磨難,誠未刻意修煉,卻最終勉勉強強進入了天羅史上少有的身懷八層不死修羅陰罡的聖宗行列。且也對他說過,若能遇得身具玄陰體的女子,萬萬不能放過。小石頭雖沒刻意去找,但今日重傷之危,卻是福緣天降,錯打歪著地與身具玄陰之體的鄧蓉合籍雙修。   過不片刻,體內陰氣愈熾。渾身周穴連衍數十玄關。養氣士每一進階,都要貫通玄關。有的易破,有的則需曠日持久。是而,有些修道人或是練武人便會閉關養息,以求突破。而且,玄關也有靈關、幽關之稱。靈關為真陽之交,幽關則為純陰之合。常練陽氣者多遇靈關,身懷陰氣者不言而喻必是幽關。   但像小石頭如此,驟遇數十玄關的卻是從未有過之事。即使數遍古往今來的所有典籍,也沒這樣的記載。   體內時而光明如日月照耀,時而昏黑如天地俱墨。   在此幾如雷轟電亟的環境中,一道極陰極寒極純的真息偏如光延。在他的感受中,真氣之高可冠蓋九霄,真氣之曠也可籠罩八隅,其速迅乎電馳,令人匝舌。逢幽關而下沉,遇靈關而上游,方而不矩,圓而不規。真正是胞胎元一,範疇兩儀,直可化身千萬。   便在這時,鄧蓉察覺他體溫轉暖,面色泛紅,當真歡喜不勝。原道他必死無疑,因而定了生死相隨的主意。殊不知,否極泰來,從極度失望改而情勢大好。不過,她又想,待他痊癒傷復,還會理我麼?適才聞他囈語,他心中似乎另有傾心人兒。況且,我如今與他裸逞相對,說是為了救他,但他醒來後,會否認為我原就是個隨便女子,只是尋著借口的與他親近?   念及於此,不免怯怯。   突然間,屋外響起一聲狼嗥,慘厲淒切,緊接著,梟鳴虎咆,鬼哭幽嚎,在這漭漭曠野上,此起彼伏。愈到後來,屋外仿似有千百隻野獸,在撕咬,在拚殺。其間臨死的慘哮,爪趾的碰撞,夾雜在蕭瑟的秋風裡,傳入單薄的茅屋。   鄧蓉悚到極處,芳心暗暗叫苦。目下小石頭昏迷不醒,自己也體弱力乏,若有猛獸襲來,勢必無幸。不覺中,把小石頭愈抱愈緊,尋思著,如野獸來了,便讓它先吃自己好了。   又過不久,屋外打鬥漸息,不像起先那麼猛烈,只是零零落落的嘶吼咆哮。   「砰」的一聲,屋門驀地彈起,直直地撞來。就在即將砸到鄧蓉一刻,忽然,又向後疾飛,猶如被人拉扯著,向屋外飛去。   如此古怪情景,鄧蓉錯愕難當,只是把小石頭抱緊,心道,即便我粉身碎骨,也不能教他受傷。隨即朝外看去。但見離屋子數十丈之外,有兩隻如人大,如人高的光球,旋轉不停,忽上忽下。屋門吸至光球處,頓時化為齏粉。與此同時,一條紅影向兩隻光球衝去。   又是「砰」的一聲,炸出無數火焰。   藉著火焰照耀,終讓鄧蓉看清外面到底為何物?那兩個光球,原是一條巨蛇的眼睛。她只看見蛇頭和部分的蛇軀,那蛇實在太過巨大,竟然見首不見尾。而那紅影,也殊為可怖。居然是一隻怪異的紅色老虎,說是老虎,是它的頭和身體以及四肢較像,但它獠牙直暴,有如兩把彎刃,插在血盆大口上;頭略呈三角,而且毛色古怪,與尋常老虎殊異。   鄧蓉左思右忖,都猜不出這樣的似虎異物,到底該叫什麼?   兩隻怪物在屋外的林子處,鬥了良久。忽而斗的遠遠,忽而與茅屋只是近在咫尺。似虎的怪物每一撲擊,總是發出風嘶火吼的咆哮;而那巨蛇偏是柔媚宛轉的低鳴。每每撞擊,都激出無數火焰,好像屋外埋著遍地的火藥地雷,被他們一一踏響。   便在這時,遠處夜空裡射來一道金影,只是晃得幾晃,就已到茅屋近處。那蛇、虎兩頭怪物,見又有怪物到來,頓時罷手息鬥,分左右而臥。而那剛來的金影,鄧蓉也看得清楚,原是一頭金毛獅子,大耳方嘴,面部圓潤,看樣子倒是挺和善得。   靜默半晌,蛇虎既不相鬥,獅子又蹲在屋門口。鄧蓉莫名的浮起一念,這獅子難道是來保護咱們的?隨即便為這個發噱的念頭,感到好笑。她畢竟不敢冀望於獅子不吃人。只是看那獅子雙肱抱曲,神態怡然,分明是一副守家衛主的形態。又讓她忍不住的如是思忖。   巨蛇「啪」的一下,用尾掃倒幾棵大樹,忽而口吐人語:「喂,小狻猊,你不護法佛門,來這做甚?」   原來這所謂的金毛獅子便是小石頭在幽谷裡帶出來的小狻猊。它本跟在冰清身邊,驀覺東南方有修道人修煉元神的跡象,感覺還挺熟悉,於是便出來瞧瞧。一看之下,還真料中,這袒露於妖怪群裡修煉元神的果然是自己那傻不愣登的主人。   要知道,人修道可以服食妖丹鬼嬰,增加自己的修為;同樣,妖怪修煉也可以吞噬修道人的元嬰或元神增強本身的功力。是而,修道人別說修煉元神,固然修煉元嬰,一般也均在自己的洞府。而洞府的周圍,也密佈無數仙家秘陣,以此抵禦那些心懷不軌的妖魔鬼怪。   小石頭不懂這些暫且不說,他受傷之下驟遇鄧蓉這麼個修道的寶貝玄陰體,且本身又身懷陰寒至極的無上大法修羅陰罡。巧不巧的二人為了取暖,又成道家雙籍合修。再加上小石頭本身元神便已略有火候。如此毫無防備的在曠野中修煉,幾如是一盤大餐端在那些妖怪們的面前,極盡誘惑。   所以,鄧蓉起先才會聞到屋外有許多野獸在搏鬥。如今的一蛇一虎,只是打跑了其餘的覬覦者而已。   巨蛇問了之後,不聽小狻猊回應。恍然道:「哦!你這傢伙大概年幼,還不會說人話,是罷?」倒是被它猜中了,小狻猊雖然身為神獸,出身就不同尋常妖怪,等於是獸類中的貴族,但確實不會說人語。   紅色老虎忽道:「婊子蛇,你跟它囉嗦個屁呀?咱們先合力殺了這小子,然後再享受那元神的滋味。」說完,尚且不忘匝匝嘴,對即將吃到嘴裡的元神,饞涎欲滴。   聽到兩頭怪物忽然口吐人語,鄧蓉匪夷所思,懷疑自己是否到了陰間?渾身哆嗦,只覺駭怕到了極點。   巨蛇側過大頭,對紅色老虎道:「死鬼,你竟敢罵我?」   紅色老虎吼了幾聲,道:「我叫你別囉嗦,有錯麼?咱們從濮陽迢迢千里地趕過來,不考慮如何吞噬那修道人的元神,卻在這與個不會說話的小狻猊唧唧歪歪。」   巨蛇冷哼一聲,道:「死鬼,我要你提醒啊?這小傢伙雖然沒長大,但它的實力足以對付咱們中的一個。我問你,是你先上,還是我先上?」   紅色老虎一愣,道:「你是青龍之後,自然你先上。」   「哼!你還是白虎之後呢,怎麼你不上?」   兩頭怪物在那竟是吵起架來,反正沒誰肯先上來獨自對付小狻猊。自己搞得活累,好處卻讓別人得去,而且,弄不好,自己還要送命在小狻猊手上。畢竟神獸的檔次可不是他們眼下這些落難者可以應付得了。聽他們在那吵鬧,鄧蓉終於搞明白了它們的來歷。   兩頭怪物原是五帝之一顓頊墓的守護獸。顓頊帝是華夏上古五帝之一,也是黃河流域文化的發揚者,死後葬於京都濮陽。顓頊帝一生鑽研天文,對星像極為精通。死後,在墓內創北斗七星二十八宿圖,並留下青龍白虎守墓。孰知,兩神獸千年相處,日久生情,誕下這麼兩頭怪物。可惜的是,顓頊帝死後升天,為西極天皇大帝,得知守墓的兩頭神獸竟幹出此等醜事,一怒下斬龍殺虎,又剝去兩頭龍虎後裔的神格,讓它們淪落為妖物。   鄧蓉直聽得駭然張嘴,久久不能合攏。   紅色老虎道:「我不管了,咱們先一起幹掉這頭小狻猊,然後再平分元神,怎麼樣?」   巨蛇陰笑道:「平分元神?你說笑吧?那修道人的元神本就是剛剛修煉出得。如能獨吐,倒可借此升天,可平分的話,至多增些修為,卻不能恢復神格。吞了又有何用?」   紅色老虎道:「那你說怎麼辦?」   巨蛇道:「乖弟弟,那元神不如讓姐姐吞了。等姐姐升了天,再在天皇大帝面前為你求求情,說不定你也否極泰來了。」   紅色老虎思忖餘裕,道:「婊子蛇,你又耍我。那天皇大帝如今只知道喜歡那些長翅膀的人兒,咱們去了多半無用。一旦你升了天,想必也不會去投靠天皇大帝。」   巨蛇有些惱了,慍聲道:「死鬼,那你說怎生是好?難道就眼睜睜地瞧著?」口吻誠然凶狠,但語氣裡頗有女性的撒潑意味。鄧蓉是愈聽愈奇,至如今,惟有大歎造物之奇,不可思議。   紅色老虎走到小狻猊面前,故做和藹地道:「小傢伙,你雖不會說話,但我曉得你能聽懂。咱們打個商量,你讓條路,讓咱們吞了那元神。以後在天上見了,咱們承你的情,說不定還能成為好友。何必為個人類在這斗死鬥活的呢?」   小狻猊眼睛瞇縫,口微啟,甩甩大耳。   紅色老虎大怒,道:「你真不識相?」   小狻猊被它說得煩,吼了一聲,肥碩的爪子上下換個方位。這一隨隨便便的動作卻嚇得老虎不輕,朝後蹦遠,蓄勢以待。等許久,不見小狻猊的有異動,它才知是誤會了,很是訕訕。值此一刻,夜空上忽然傳來一聲雕鳴,一道金色巨雲由天而落,其勢驚天動地。   巨蛇見之,大叫道:「死鬼快跑啊!大鵬金鳥來了。」說著,也不待紅色老虎回應,自個兒騰起妖霧,倏地消失在原地。跟著紅色老虎也是紅光閃現,沒了蹤影。   待巨雲落地,鄧蓉定睛打量,原是一頭金色的巨鳥。翼若垂雲,背若山丘,在那一站,卻如威武凜然的大將軍一般,說不出的英姿煥發,神俊超卓。小狻猊朝金鳥點點頭,隨即腦袋耷拉,放在爪子上,竟是睡起覺來。而大鳥端站筆挺,雙翼垂胸,如衛士般守在門口。   看到這裡,鄧蓉恍若夢境,眨眨眼,再往外看,那一獅一鳥仍然佇在原處,沒動半分。   如此,晃眼間竟是七日光景。   在這七日裡,小狻猊與大鵬金鳥小禽始終護在門口。至於那條巨蛇再沒來過。畢竟傳說中,大鵬金鳥日啖百龍,是個連龍都能吃的神獸,又何況它這個被剝神格的類蛇妖怪。豈非羊入虎口,有來無回。只是它們並不知道,小禽雖屬大鵬,但祖先的神奇早已隨著血緣的淡化而趨弱。況且,它如今尚年幼,論實力最多和小狻猊差不離。想要吞吃巨蛇,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事。   小石頭渾然不覺身外事,經絡內的真息倏忽間三陰三陽交,倏忽間任督交,又倏忽間心腎交、乾坤交;數十個幽、靈皆有的玄關在這七日裡被他一一通過。值此一瞬,當真是吹呼成冷霧,唏呵化寒雲,噓咽之間更是頭現青色薄暮,隱約似一童形,成盤膝狀。不過每當這會,一人正承受痛楚,另一人卻在遐思翩翩,如此異景,自是無緣得見。   兩股真氣的交戰中,小石頭從沒醒來一刻,渾身忽冷忽熱,即便體溫正常,也是沉迷不醒。   為幫他取暖,鄧蓉每日均與他坦裸而擁。餓了到河裡抓些小魚烤烤,疲了便與他同榻而眠,儼然成了夫婦。其間,幸喜沒什麼人來打擾。連妖怪都不敢來,別說是人了。不過她第一次出門捕魚,最為忐忑,也不知一獅一鳥會否傷害自己。直到步出屋門,再安然的走回,鄧蓉才完全相信,這一獅一鳥果真是保護自己二人的。   這一日,天光大亮,朝日已臨東方。金色光芒透過茅屋四周的漏隙灑滿桌子、木床、地面……   看著依舊昏昏入迷的小石頭。英俊的臉頰被陽光勾勒得更加神武而陽剛。鄧蓉極是愛惜地撫摩了數下,輕輕把他挪開,合上衣襟,走下床來,尚未及束上腰帶。   小石頭悠然醒來,柔聲道:「鄧姐姐,謝謝你!」原來他外表看似未醒,其實心裡卻是明明白白,對外界發生的一切俱是了之於心。幾日來,眼見鄧蓉為了自己,可謂萬般辛苦。是以,剛一醒來,即由衷感激地道出謝意。   這句話比千萬句甜言蜜語還要管用。鄧蓉瞬時秀顏淌淚,雖依舊以背對他,但心旌溫暖,直覺幾日來的辛苦付出一切都值了。小石頭一骨碌翻身坐起,用手撫著她香肩,拉她回身,望著她還沒來得及拭乾的淚水,滿含歉仄地溫聲道:「只是太委屈你了!」 第119章 陰陽相濟     一句話讓鄧蓉想起幾日裡的熾熱場面,立時嫩顏緋紅,雙耳燙如火燒。   見她不語,小石頭知是害羞,當下也不再多話。只道:「鄧姐姐,現今我既已痊癒,咱們該回王府了。」   鄧蓉輕輕頷首,心下卻是思潮起伏,心想,他誠沒責我為何幫他裸擁取暖,更無絲毫小覷之色,但我如果跟他回去,又算什麼?假若那日夜裡沒實言坦告自己的情愫,倒可繼續偽做姐弟。然而……思來想去,一時左右為難。既不忍捨他離去,又不想在邊上看他與其她女子卿卿我我,纏綿繾綣。   思忖間,偏是忘了自己腰帶未束。衣襟原本只是稍作合攏,此刻被小石頭撥轉回身,身形轉動下,竟而大敞其胸。纖巧精緻的脖項下,一對誘人無比的小白兔浮凸傲挺。入眼處,一片雪一樣的白,嬌嫩如玉的肌膚,仿似泛著朦朦光澤,在肌理裡悄然流動。不盈一握的小蠻腰,瘦削又完美,玲瓏地支撐著優雅的上身。   如此誘人一幕倏入眼簾,小石頭震駭莫名,只知道怔怔地看著,大腦停滯陡然空白。恍惚裡,居然極其渴望再欣賞一下腰肢以下的神秘地帶。不覺思憶起當日客棧廂房中的尷尬場景。那修長的美腿,雪白的臀部,驀地構織出千百張畫面,紛至沓來,忽上撩,忽旋轉,旖旎婉約當真是美不勝收。   候他恁久,始終無語,鄧蓉訝然看去,順他目光回望己身,頓時羞得無地自容。旋即啐了一口,惶不迭地轉身收拾衣衫。一陣唏唏唆唆之後,回過頭,怨道:「沒想你這傢伙居然這麼色?」   她轉身際,小石頭已覺不妥。只是他有著現代人的審美觀點和生活習性,對於古人的某些觀念並不苟同。認為,既有美的事物,我看看又有何妨,反正你又沒掉塊肉。只是這話,他是萬萬不敢予鄧蓉說得。但見他搔搔首,憨笑數聲,口舌裡乾嚥了一下。   這會兒,也找不出話來回答。不過那小禽與小狻猊也算乖巧,卻不知何時已然離開,留下這靜謐的空間給二人獨享。   二人沉默須臾,小石頭忽道:「鄧姐姐,你身體真美!」這話倒是言出由衷,畢竟玄陰體的女子,確是天地靈秀所鍾愛之人。世上能比者委實數不出二三。   鄧蓉聞言,立感耳熱心跳,怦怦得幾欲跳將出來,剎那間無言以對。不過心下卻覺無比甜蜜。為自己的身體能得到他的誇獎,竟覺欣喜萬分。過了好一會,古時女子的赧窘生性使然,羞啐了他一口,氣道:「原道你老實,誰知騙起咱們這些女兒家,也是鬼話連篇。」   「我沒鬼話,我說得都是真的!」小石頭著急地解釋著。但話語堪堪出口,登然想起,怎可與一未曾合巹的女子討論她的身體如何如何?這不是輕薄又是什麼?而且對方不僅是自己的義姐,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自己身子剛愈,便即口花花起來,委實大大的不敬。這般作為,固然在以往那個空間,也屬猥褻至極。   正惶惶不可,鄧蓉笑著拉他起床,道:「好了,曉得你沒鬼話。不過你這大懶蟲可以起來了。沒見天日都照屁股了,還賴在床上!」話語出口,面色不經意的紅了,實因這話曖昧到了極點。幾日中雖曾裸逞以對,但究屬事急從權,可而今,自己的一番話頗有妻子玩謔相公的意味。   羞窘余,再待不下去,拿著木盛器,逕自出外舀水。   她想法多多,小石頭卻未想及。只看她臉色又紅,禁不住愕然,心道,鄧姐姐怎麼比以前怕羞多了?再看向門外,發現小禽與小狻猊已走,暗想,此次全賴它們襄助,否則,真是好險。大師傅早和我說過,要我小心妖怪,不料自己和鄧姐姐還是差點落入蛇腹。想起那夜的巨蛇,情不自禁的顫抖了一下。   下得床,理好衣衫。伸展了四肢,旋旋首,直覺週身勁氣充沛,宛若有用不完的力道。縱然此刻有人說,他可以推倒泰山,想必也不會懷疑半份。   要知道,他此刻神功初成,修羅陰罡已臻大圓滿境界。倘若再與玄陰體的鄧蓉合歡,即便練就太素心境典也不在話下。可惜他不知自己終日面對的便是修道養氣士們日思夜想的大寶藏。不過,原本體內的焚陽刀息卻已蕩然無存,悉數被修羅陰罡吞噬掉了。   「起來啦?」鄧蓉端著清水由外進來。在外好一會,心情已得平復。又笑灩灩地道:「大懶蟲,可以梳洗了!」   「嗯!」小石頭微笑著,看木盛器裡擺著一方絲巾。心知是鄧蓉之物,當下拿起,沾沾水,在臉上拭拭。其間,一股熟悉的芬芳透鼻而入,直是蕩漾心田。   待他搽洗畢,鄧蓉再次端起木盛器,裊娜娉婷地走出。   從後看,小石頭竟覺溫馨無比。尋思著,這難道便是有家的生活?不知不覺跟她出門,在後默默地看她在河邊清洗著自己的外裳和絲巾。那粉白的柔荑在清水中翻攪來去,晃人眼目。尤其那玲瓏凹凸的身子隨著搓洗的動作,形成誘人的顫動。   下意識的又是嚥了下口水,迅即重重地打了下自己的耳光。心想,自己怎地這般下流,真是褻瀆了鄧姐姐。響亮的聲音傳入鄧蓉耳際,詫異回首,發現小石頭站在身後,即向他甜甜一笑。這一笑,風情萬種,艷光四射,直教人目眩神迷。   如此一來,小石頭竟自又呆,堪堪返醒的心神,霎那再次沉迷。照理,依小石頭現今的玄功,就算天仙美女也不定能誘惑。只是二人均不曉,幾日中的合籍雙修之後,他們之間已有一種玄之又玄,微之又微的莫名牽引。   鄧蓉洗妥外裳,裊裊走近,柔柔地道:「石弟弟,我的衣衫尚沒乾透,能否緩緩再回王府?」   「好!隨你!」   鄧蓉嫣然一笑,拿起外裳晾在屋邊的搭起的架子上。又道:「石弟弟,你在這歇著,姐姐去抓兩尾魚來熬些魚湯給你喝。」   小石頭不依,心想,她已然勞累多日,自己既已醒來,豈可再讓她服伺。忙道:「還是姐姐歇著,我去抓魚便是!」   二人你推我攘了半晌,最終鄧蓉拗不過小石頭,只得在屋裡燒水。   出了屋門,朝外一看,只見四下到處是紅色一片,那碩大的高粱穗在這金秋的季節,無不憊懶得低垂著,再也抬不起頭來。涼風拂過,隨之搖曳,分外醒目。適才一心念著鄧蓉,此刻驟見著如此寥廓的青紗帳,心神頓為一爽。   邁著輕鬆腳步,到了小河邊。卻見河水清幽,靜靜流淌。陽光灑在河面,波光粼粼,便如水面上淌滿了銀色珠寶,閃著柔和光彩。河水淙淙地緩緩流淌,偶爾躍起的白色魚兒更添美妙樂聲。   於此一刻,小石頭直覺世間如是美好!回望那簡陋的茅屋,再看這目無窮盡的紅色帷幕,彷彿遠離塵囂,蕩滌著心靈上的一切浮躁。臉上不由現出赤子稚嫩的笑容,剎那,為天地間能有如此風光,傾倒迷醉。   「石弟弟,我的水都燒好了,怎麼你的魚兒還沒抓來?」寧靜的空氛裡倏然傳來鄧蓉動聽柔婉的秦腔。   「哦!馬上好!姐姐再等等。」回答了鄧蓉,小石頭忙不迭地脫下靴子,赤足行到河邊。望著水中很是逍遙閒樂的魚兒,這會倒是為難了。一無釣具,二無魚叉,如何能空手抓魚?尋思著,不管了,反正先試試再說,總比空手回去來得要好。搖搖晃晃地,靠近河心。   機敏的魚兒感覺到河水的不尋常,陡然遠遠地離開。   又過一會,一條顯然傻不拉咭的魚兒,緩緩地靠近他站在水裡的雙腿。估計那魚兒道是龍門雙柱!   「唰」的一聲,小石頭手如電飛,牢牢地捏住它。但當他拿起,卻發現手中的魚兒竟已凍如冰塊。愕然余,百思不得其解。當下運起焚陽刀訣,想把它融化。孰知,「轟」的一聲,手心裡又突兀地冒起一股蘭色火焰。眨眼,火焰消失,手中的魚兒已成一段焦碳。   這下驚異萬分,看看自己的手,仍然白皙細滑,毫無傷痕。尋思著,到底是怎麼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修羅陰罡已臻大圓滿層次。只須手到意到,萬物莫不封凍。這便是他堪一出手,那魚兒就被冰凍的緣故。同時,他體內的焚陽刀息儘管蕩然無存,實際僅是失去其形,焚陽神髓,卻已和修羅陰罡徹底相融,進臻到了陰極陽生,萬元歸一的天境。   是而,他的真氣表現與修羅陰罡本該具有的特徵,大大的不同。那條冰凍魚,固然由聞人離來融化,怕也惟有點起火堆,慢慢消融的場景。因為原本的修羅陰罡並不包含炙陽之息。可落在他手上,偏偏最終成了慘不忍睹的焦碳。   駭然地扔去焦魚,心想,難道這河裡有甚詭譎事物?又或是七日中,自己練成什麼古怪已極的神功?旋即用手指朝著河水點點,意念中默想著……製冰,製冰……   順著意念與手指的形意合一,只見河心中驀地浮起一大塊碎冰。   小石頭悚極地再次看看自己的手,半信半疑地又朝另一處河麵點去。思忖著,適才的怪異,多半是巧合。只是他未想到,縱然目下是深秋,天氣也較涼爽,但豈有河面浮冰的道理?同樣的一幕繼續出現,這下由不得他不信。   接著,他又對著河邊的青草,默想起燃燒,燃燒……   常言道秋高氣爽,他這般到處實驗,卻是釀起禍事。只見河邊的青草先是燃燒一小片,隨著輕風拂過,風助火勢,火借人威。熊熊大火頃刻沖天而起,濃濃黑煙,卷捲滾滾。小石頭大驚,惶惶張張撲火救急,手指到處亂點,看那處著火,他的冰凍意念便與時跟進。幸喜修羅陰罡效果不差,算不得偽劣,倏忽間,火勢被他控制,繼而完全撲滅。   不過如此超出想像的驚嚇,他再不想胡亂實驗。   拍著自己胸膛,思忖,還好,還好,幾乎做了縱火者。想起自己的手指這麼厲害,該如何抓住活蹦亂跳的鮮魚呢?又想,既然手指點去,需要以意為之,不如單用手,意念只存一個抓活的念頭,多半能行。念及於此,迅即瞅準了一尾魚兒,右手疾速而去。不覺中,元虛傳授的無相手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只是可憐那條魚兒,本是精明至極,離著小石頭足有半丈之距,卻依然未脫魔爪。他用抓煉仙丹的無相手去殺生捕魚,萬一教元虛知曉,鐵定氣得半死。   瞧著魚兒在手裡委屈地蹦曲顫抖,小石頭一陣欣喜,重施故技,又抓得一尾。把魚兒提在手裡,心下卻感疑惑,自己的手何以會忽冷忽熱,而且恐怖異常?想起那會在幽谷裡修煉睡夢心經和元始大法時,可以內視行功經脈。按耐不住好奇,把魚置於邊上草地,索性盤膝坐下,運功察看。   漸漸地,他終於恍然。每當手心發出炙熱氣息,那環繞檀中穴的漩渦形光亮氣體,便會以火焰的構成狀順著經絡,透出掌心直噴而出;而每當發出寒冷氣息,那漩渦形的光亮氣體便會很是奇異地衍成雪片狀。他心中一動,古人說世界萬物乃金、木、水、火、土構成。若我把漩渦形氣體排列成木分子結構方式,又會如何呢?   他前世就好鑽研,又篤學好古,只要喜歡的事物或興趣,無不精通已極。心中有此念頭,頓時躍躍欲試。也沒考慮會否有甚不良後果,當下便實驗起來。   過不多久,照著前世記憶,硬是把漩渦形氣體逐漸按木質排列。同時,只見一點綠色在氣體中萌芽,隨即很快的茁壯成長,蔓葉延籐,絲絲縷縷由經絡裡至手指尖射出。小石頭睜眼,頓時大駭,但見手上赫然長了一株小草。雖然本有預感,但倏遇如此咄咄怪事,也是恐慌不已。急忙手甩甩,心神稍鬆下,綠草登時杳無蹤影。   看著自己的手,不禁自語:「難道我成了超人?神仙?妖魔?」愣愣地思忖半晌,終不得其解,至於實驗,那是萬萬不敢了。深怕一個不謹慎,萬一變出的東西,再也收不回去,那便糟糕了。   要知道,他時下的真氣,皆是修羅陰罡和焚陽刀息為基礎,這兩門真氣一陰一陽,是而發出水火性傷害,原就是順水推舟,沒半點難度。可要把漩渦形氣體排列成木屬性,換成別人來做,當真難如登天。倘若元虛在側,早已喝阻。   殊不知,他一現代人對萬物的結構不知比古人精通多少。古人分物很是簡單,大千世界繽紛萬物只被他們粗劃五類。然現代人對物質甚至其間分子如何排列,都是不厭其詳,事無鉅細地研究透徹。憑小石頭前世名牌醫科大學的高才生,又是極其著名的外科主刀醫生。一些簡單的物理和化學,自是瞭解。說來,也屬小石頭的福緣,今日被他誤打誤撞地幾乎修煉成全屬性的修真者。不過,囿於害怕,並未一舉功成,然一道玄妙萬分的神秘之門已為他悄然打開。   既然再也不去深思,頓即覺得肚子呱呱叫了。當下兩手各提一魚,興奮地奔進茅屋。   進得屋子,小石頭高興道:「鄧姐姐,魚兒抓回!呵呵……」   鄧蓉抿嘴笑笑,顯得很是優雅。她道:「抓回來就好,我當你掉河裡去了,幾乎要來找你了!」   小石頭大笑,道:「怎麼會呢?哈哈……」說著,把魚兒扔在桌上,三下兩下地開膛剖肚,刮鱗削片。之後,親自庖廚。他從許一炒手上,不但學得刀訣,廚藝一項也精湛異常。無論手法和魚湯的味道,迥非鄧蓉可比。   片刻,一鍋鮮香撲鼻的魚湯已成。   小石頭早已餓極,但他依然先盛了遞給鄧蓉。   淺淺嘗了一口,鄧蓉笑道:「石弟弟,你的廚藝不賴啊!」   小石頭這時嘴裡魚湯尚未嚥下,嘟囔道:「還算馬馬虎虎。」   幾日未進米食,此刻的魚湯猶如天庭佳餚,鮮美無比。不多時,兩尾魚已被他一人狼吞虎嚥的盡數吃光。鄧蓉只是胡亂地喝了些魚湯。此時,天晴日朗,鄧蓉晾著的外裳也早已乾透。當下收拾一番,整容理裝,準備回震北王府。   便在這會,一個粗粗的聲音傳來:「廖充,別以為你峨嵋是本門宗主,便可對我呼三喝四。」   另一稍嫌尖細的聲音同時響起道:「怎地?宮權,你還想命令我不成?」   聞聲大驚。小石頭暗道不好,對鄧蓉道:「鄧姐姐,有敵人!」   鄧蓉頗顯慌亂,她曾為華山掌門,也屬正道一份,情知峨嵋和崆峒在武林中的威望,便如朝廷中左右二相,誰得罪他們,決計沒得繼續逍遙,就算不死也要脫去層皮。看她芳顏驚現惶色,小石頭憐情大增,微微一笑,慰道:「鄧姐姐沒事的,咱們躲了便是!」說話時,不由握住皓腕,意示安慰。   鄧蓉一陣窘紅,望著他,脈脈頷首。   「走!」此時危急,小石頭沒覺不妥,拖著她出了屋門,直向旁邊的青紗帳藏去。 第120章 乘鵬翱翔     過了一會,話聲漸近,只是仍在吵嘴。片刻,屋前來了兩人,一人正是宮權,另一個是年輕道士,小石頭估莫著就是聲音尖細的峨嵋弟子廖充。那道士生得極俊,面白無鬚,身上顯是峨嵋高級弟子才能穿著的七星道袍。看著屋子,他嘿嘿笑道:「宮權,咱們尋了大半天,前幾家茅屋,均是你進去的。這間,就我進去看看!」   宮權道:「不敢,廖師兄是峨嵋高徒,宮某豈敢麻煩!」說著,逕自進了茅屋。隨即屋內響起一陣掀翻東西的聲量。餘裕,宮權出來,懊惱地道:「在屋內,宮某聞到有女子脂粉香,還有魚腥味,探著那木炭,顯是不久剛滅。看來,屋內人並未去遠。」   廖充道:「沒去遠又怎樣?難道就一定是那大魔頭?」   宮權道:「廖師兄,當夜魔頭被宗主所傷,已是奄奄一息。他定是被那華山派的鄧蓉救了去。宮某判斷這屋內的脂粉香必是鄧蓉所留。」   聽到這裡,小石頭捱在鄧蓉發前,輕輕地嗅嗅,心忖,什麼脂粉香,鄧姐姐身上顯然是與生俱來的體香。這宮權不懂裝懂。他湊近時,鄧蓉已有察覺,芳心怦然激跳。初道他想趁此閒暇,偷吻自己。原本尚有些慍怒,尋思他當我是什麼人?竟這樣糟蹋我?她閉著眼,暗道,此刻有敵人,我不與他囉嗦,但他若真吻了我……我、我、我便削髮為尼,絕了塵緣。與其留他身邊,被其這樣輕賤,毋寧走了倒好。   殊不知,候了許久,只聽到小石頭鼻翼翕翕,總不與自己湊近。當下欣慰,尋思,原來他是聞我體香。可不覺間,又感失望。眼下明明是大好良機,卻依然不與自己親近,顯是心中沒有自己。   正值她百感交集。   那廖充哈哈大笑,「宮權,你可真傻。屋中有脂粉香,難道就一定是鄧蓉所留?難道這屋子就不允別的女子居住?又或是別的女子就沒有脂粉香?哈哈……」   宮權暗罵一聲蠢材,這屋子破爛不堪,居此的女子,有何能力去購脂粉?但念著兩派關係,有些話不宜直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怨隙。他道:「廖師兄說得正是,宮某糊塗了。」   瞧他態度謙和,廖充越發放肆,揶揄道:「你們青城派對偷學一項頗有研究,但對江湖上真正的門道並不精通。今日我也是好心,予你指點,指點……哈哈……」   宮權聽得心火直冒,怫然道:「廖充,你說我如何,那也罷了,卻不須辱我師門!」   「師門?」廖充大笑,道:「你那什麼師門,不過是我峨嵋設在青城的一個小小道觀。你有何資格對我大呼小叫的?哼……對宗主派的門人這般不敬,我回去後定要稟明本派掌門,讓他老人家治你的罪!還有浮舟子師侄,我遇到了,也要好生問問,他是怎麼教導弟子的?」   「你?」宮權氣得眥裂發指,揚聲道:「廖充,宮某到底說了什麼對你不敬?自出了英雄館,你就對宮某冷言冷語,百般嘲諷。宮某都忍了,你還想怎樣?」   廖充嘿嘿一笑,道:「沒想怎樣?我只想告訴你,照輩分,我比你大上兩輩,你得小心伺候著,別總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老江湖的姿態。」   宮權氣極之下,反而逐漸冷靜,心道峨嵋派實力強大,又是本門宗主,確不宜得罪。說道:「廖師兄,你我兩派雖為同支,但輩分一項,素來各序。你若硬想當我長輩,尚需經過金蟬掌門的同意才行。」   廖充說了半晌,也覺無趣,拂袖道:「算了,算了,不與你多說。像你們這種偷學出來的人,我還不屑當你們的長輩。」   「噌」的一下,宮權怒拔長劍,氣道:「廖充,你什麼意思?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得污蔑本門祖師?」   「喲呵?你倒對我動起武來了?」廖充嘲諷著,又道:「好啊?讓我看看你們青城到底偷學了本派多少本事?」說著,也抽出佩劍。   聽著二人之語,小石頭疑竇滿腹,尋思著,他們兩派不是同氣連枝麼?怎地反而比天羅無極尚要不如?他想問鄧蓉,又覺不妥,生怕說話時,被二人聞著,到時纏絞上來,那便糟糕了。   便在廖充與宮權怒二人目相對際。   「哈哈哈……」忽然有大笑聲響起。   二人一愣,循聲望去。   只見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高大的白髮老頭。這老頭滿面通紅,白鬚拂胸,肩闊背厚,很是威武。宮權失聲道:「闕邪子?」那廖充卻是回劍豎地,抱拳恭聲道:「晚輩峨嵋弟子廖充見過闕邪子前輩!」他對宮權囂張跋扈,可一旦面對比他層次還高之人,頓時卑身屈服,也算有見風使舵的本領。   見及此,小石頭想,闕邪子師兄還是很有威望的,不然這個處處標榜名門的廖充決計不甘這般雌服。又想,我要喚他麼?思來想去,心忖,還是不要了。如若喚了闕邪子,必引得他再次與峨嵋崆峒翻臉。倘因自己,害得崑崙與另兩大派發生爭鬥,著實罪過至深。   這時,闕邪子搖晃著走到二人跟前,大聲道:「兩個小娃兒吵什麼?明明是同脈之人,還在這裡動刀弄劍的。簡直丟了你們各自祖師的臉!」   二人窘顏。   闕邪子又道:「你們出城是尋老夫的小師弟吧?」瞧二人面露驚色,他呸的一聲,道:「怕什麼?你們算什麼東西?老夫還犯不著欺負。你們回去告訴各自尊長,就說我闕邪子回山搬請救兵了。俟時,咱們三大武脈好生鬥鬥,別當我崑崙派好欺負!哼……」   他是越說越氣,當真懶地看見眼下二人。說著,袍袖拂出,人影倏失。他人是走了,廖充與宮權的長劍卻被那袍袖拂出的無形氣勁給無聲地拗成了麻花狀。   二人愣愣地望著手中長劍,駭悚已極。均想,如那股勁力拂在咱們身上,只怕咱們的肉體決不會比長劍還硬。這會多半……思及此,二人如遇鬼魅,互視一眼後即想離開。   忽然,不遠處又傳來話語:「宮權,可有甚發現?」二人回首相望,原是青城掌門浮舟子。這老道今日依然一派仙風道骨,但眉宇間的憂急,縱連潛在暗處的小石頭也看得一清二楚。   宮權道:「師傅,弟子沒什麼發現。只是剛才咱們遇到了崑崙派的闕邪子。」   「闕邪子?」浮舟子為之吃驚,崑崙五子裡最為難纏難弄的就是驚霓子和闕邪子。這二人性子怪僻,做事隨心,罕有和對方講江湖規矩的時候。有時囿於不識,不小心得罪後,無不被他們整得死去活來。駭色顯露地望望四周,問道:「他人呢?」   沒等宮權回應,廖充冷冷地道:「走了,怕什麼?看你們師徒這副熊樣!見了就來氣!」他是金蟬真人的嫡傳徒孫,在門中素為傲氣。孰料,今兒個先在宮權手上鬧了一肚氣,接著又在闕邪子手上被毀去劍刃。峨嵋門規,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會兒,他是憂心如焚,正不知如何回去交代。想著,今日這麼倒霉,絮果蘭因,全落在青城頭上。   時見浮舟子面露惶色,心下尤為鄙夷,忍不住出口嘲諷。   兩派人雖為同枝,但青城祖師印玄實為偷藝峨嵋,否則,世上決不會有青城一派。當年青城創派祖師印玄原是峨嵋派的香火童子。照峨嵋門規,不得習武。可印玄喜武成癖,他投身峨嵋原就是為了練武而來,若不能習武,豈不與他本意大違?   印玄也不氣餒,既然明裡不行,他便暗裡偷練。弟子們練劍,就在旁觀看。因他是本派童子,峨嵋也未防備。時日一長,竟被他盡學峨嵋劍法。但招式可偷習,內功卻非看看就能領悟。   不多久,峨嵋掌門恰好仙逝,他在旁人未到之時,偷得峨嵋內功心法《少陽真經》,原想連夜下山,怎料峨嵋諸高手風聞掌門仙逝,均已聚會總堂。心下有了忌憚,以致惟有繼續潛伏。便這樣,旁人練習《少陽真經》要在日昇東方之際,盡吸日光精華,以養百骸,滋潤八脈。可他是偷習,怕被別人知曉,只能在月輝下修煉。   十數年後,緣於稟賦奇人,竟被他一舉功成。   可惜,他因是吸收月華而練,所以原該是正大磅礡,溫和柔潤的少陽神功,居然教他改得體無完膚。一發功便是陰風四溢,澈人肌骨。功成當日,他便不告而去。由於,當年峨嵋如日中天,派中絕頂高手多達十數位。印玄雖盡習峨嵋劍法,又修成逆反的少陽神功。但仍不敢輕易施展,生恐遭峨嵋高手懷疑。於是,一路潛至青城,在山中絞盡腦汁地篡改劍法,把它改得不倫不類,原該向上的招式,他故意下擊,原該斜撩的招式,他卻直刺。   待劍法悉數改畢,他便行走江湖,試劍武林。十年混跡,十年嘯傲,居然未被他人察覺到分毫。而且,當年的武林人對於這突然出世的中年高手,著實驚駭。一招一式詭譎多異,迥非名門正派所學,但古怪歸古怪,偏生不同魔教武學那麼狠辣,招招留人餘地,式式不傷人命。   囿於此因,居然教他闖出了《仁劍》之名。   之後,回轉青城,開創青城派,並在臨逝前,留下遺書,把自己一身武學來歷,通告峨嵋。當時峨嵋與崑崙、崆峒兩派相比有所衰弱,而且以少林為代表的佛宗武學風靡天下,正想著尋個盟友以助聲勢。如此一來,正中下懷,當下便承認青城派屬峨嵋支脈。   只是印玄當日偷學的皆是峨嵋武學,對於峨嵋道法卻未習得半點。   是而,天長日久下來,青城門人的輩份與相同年齡的峨嵋門人,著實難比。峨嵋長老們在武學修至登峰造極後,便開始研習道法,培冶金丹元嬰。一個個活到兩三百歲,甚而有飛昇成仙者。可青城派不同,內功心法本就被印玄改得面目全非,再由後幾代門人自以為是的增增刪刪,如此一來,心法裡存有大大的缺陷。有些長老即便功臻絕頂,縱橫武林,但多半活不長久。命長者可達六七十,短命者,甚只到三四十歲便一命呼嗚。   種種原因,再加上人為的因素,面對青城門人的猝死,峨嵋派毫無惻隱,只是百般推諉,並不想為他們補漏添遺心法的缺失。所以,廖充目下的輩分,嚴格論起,尚比浮舟子長著一輩。   廖充的明顯譏刺,浮舟子稱尊西南武林,如何嚥得下去。何況,得意弟子宮權尚在左側,若是忍了,難保不引起弟子的小覷。旋即厲聲道:「廖充,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這樣說話!」說話時,瞥及弟子宮權竟是喜色滿面。心想,宮權與他廝混大半晌,多半受氣不少。在貧道面前,他尚如此放肆,若是不在,還不知怎生編排貧道。   當下是愈想愈惱。   不曾想,廖充也是晦氣當頭。眼見浮舟子勃然,他仍不知好歹的大聲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又有何資格呵斥我?哼,一幫偷雞摸狗的傢伙,簡直不知所謂。」   這話氣得浮舟子面色鐵青,嘴唇發紫。握劍的右手,青筋爆裂,響起嘎咧、嘎咧的指骨摩擦聲。   廖充冷笑道:「怎地?想殺我啊?諒你沒這膽子!除非你青城派再不想待在蜀地。呵呵……」一邊大笑,一邊從浮舟子身旁擦肩而過。臨去前,尤是輕蔑地哼了一聲,隨即笑聲大起,委實張揚跋扈到了極點。   可笑不多久,驀地戛止。   小石頭一驚,探頭看,只見那廖充的背後竟是深中一劍。握劍人正是浮舟子。   斯時,氣氛詭異至極,原本兩個同盟之人,竟是話語稍悖便拔劍相向。如此一幕,駭得鄧蓉張口結舌,若非小石頭警覺,摀住她嘴,幾欲失聲叫出。想起當日的翠雲堡,五大長老為了權利和本身各有目的,你誅我伐,勾心鬥角。她尋思著,莫非這便是正道中人不為人知的一面?不寒而慄之下,不覺靠向小石頭,極想在他那裡獲得稍許的心靈慰籍。   廖充滿臉不信地回頭,手指彎曲,指著浮舟子,道:「你、你竟敢殺我?」   浮舟子面容猙獰,狠聲道:「像你這種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之人,有何不敢殺的?」   「你?你不怕本派掌門尋你問罪?」廖充仍不死心地問道。   浮舟子嘿嘿冷笑,卻充溢著凶厲之味,道:「是貧道殺的麼?幼稚,是闕邪子殺的!哼哼……」   廖充恍然,大聲道:「你好卑鄙!」   浮舟子沉聲道:「沒空和你玩了,你小子去吧!」說著,抽劍而出,順之帶出一股激天冒射的鮮血。與此同時,廖充頹然癱倒,手腳在地上抽搐了數下,就此不動了。浮舟子用長劍在他屍身上搽搽,拭去刃上血跡。回鞘後,極是瀟灑地轉首道:「宮權……」   宮權在旁看得戰戰慄栗,此刻聲音顫抖著道:「弟……子,在……」   「你親眼所見,你的搭檔是被闕邪子殺害的麼?」浮舟子的聲音很冷,幾同千年寒冰所化。別說靠近他身邊的宮權,即便潛藏遠處的小石頭和鄧蓉也覺眉心發寒,彷彿那帶血的長劍已臨頭頂。   「是、是的……弟子親眼所見。」宮權不敢有半絲猶豫。情知,倘若自己答得稍慢,興許師傅下一劍刺的就是自己。   浮舟子很是滿意,淡笑道:「好,師傅知道了。廖充的屍身,你幫著掩埋下。師傅先回英雄館,等你報信!」   「是,弟子恭送師傅!」宮權戰戰兢兢的俯首抱拳。過了好半晌,抬頭覷視,卻見浮舟子早已揚長而去的渺無人跡。迅即舒了一氣,拭拭額上虛汗。歇息半晌,待心神稍定,立時就地挖坑,把廖充埋了。又在旁做了一小記號,四下張望一番後,才逕自走了。   再過一會兒,小石頭剛想走出高粱地。卻見宮權又回,在屋子四周奔了一圈,又在坑邊細細審視了一下,才急奔而去。這下,小石頭確定他必已走遠,絕對不會再回。暗自大歎僥倖,自己若早出一刻,鐵定與他撞上。雖不至憚懼,但他如果大喊大叫,喚來同夥,卻也麻煩得緊。   牽著鄧蓉柔荑,便想走出青紗帳。   鄧蓉道:「石弟弟,咱們再等會吧!」   「為什麼?」小石頭詫異。   鄧蓉臉上懼色未消,低聲道:「我怕他們再來,姐姐自己到沒事,但你如果被發現,那就糟了。」   聞言,小石頭胸中一熱,笑道:「他們不會來了,咱們就該趁此良機溜走。否則,耽擱久了,卻難保他們不會再來。」   鄧蓉道:「好,姐姐聽你的!」   二人手牽手出了高粱地,看下方位,逕向汴梁而去。走不多久,猛聽得空中傳來一聲渾亮的雕鳴。抬頭看,一隻大禽猶如金色雲朵由天降落。直掀得週遭沙礫狂舞,小石頭卻是大喜,他原就擔憂正道之人正四處搜索,自己如何回到王府,此刻瞧著小禽又臨,當真喜不自勝。   快步上前,行至小禽身邊,大笑道:「小禽,你來得可真及時。」欣喜余,手掌撫摩著那鋼鐵般的翎毛。鄧蓉芳容失色,看那猛禽著實威武,驚駭道:「石弟弟,你認識它?」當日在長安,二人盤恆不長,故而鄧蓉不知小石頭有這麼一隻猛禽愛寵。至於小禽為他們守護多日,她也只道是巧合,全未想及這偌大的鳥兒居然是小石頭的寵物。   小石頭道:「當然,它可是我的好朋友。」又問:「小禽,你能馱咱們回去麼?」   小禽長鳴一聲,厚大寬實的身軀微微俯低。小石頭喜道:「咱們有兩個人呢?」小禽瞄他一眼,目內明顯白了一下。小石頭赧顏,心想,唉,我多句話而已,連小禽也嫌我囉嗦。思忖間,他先扶鄧蓉上去,隨後輪到自己。經數月,小禽背軀已有丘大,雙翼若完全展開,直有數丈,頗有乃父雄風。   鄧蓉很不塌實,道:「石弟弟,能行麼?我總覺得好害怕。」   這問題,小石頭其實也不大明白。但在女性面前,男子本就有種莫名的虛榮,強顏笑道:「不要緊,有我在。」   二人說話時,小禽雙翅一扇,旋起一陣大風,倏地升上天穹。乘禽翱翔之事,二人從沒經歷過,小石頭身為男子,又美女當前,儘管心下膽怯,但顏面上依舊要裝得強硬。可鄧蓉卻是駭極,柔弱無骨的香軀,整個撲入他懷裡,閉眼不看。   小石頭為示安慰,只得微撫她香背,臉上偏是嘿嘿傻笑著,顯然滿足他了英雄主義。   遙望悠悠白雲,俯瞰遼闊山河,瞬間的壯宏,讓他豪氣滿懷,直覺天地盡在吾手。望著下面蟻點般的行人,小石頭道:「鄧姐姐,睜眼罷,沒危險了。」鄧蓉膽小,不肯答允。   有詩云:「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小禽雖無先輩那麼神奇,卻也遏絕雲端,氣衝霄漢。一番汪洋闢闔的翱翔,眨眼已然飛入城裡,直往震北王府衝去。漸近地面時,小石頭詫道:「鄧姐姐,那不是成少爺麼?」   鄧蓉一震,順他手指望去,一位衣著華麗,佇在尋歡閣門口的青年公子正是當日苦追自己的成家堡大少爺成晟。自那日在雷府翻臉相向,二人再無聯繫,此刻驟見,倒覺有些害怕。她知道成晟為人最是小氣不過。叮囑小石頭道:「此人生性涼薄,行事陰鷙,而且睚眥必報,你看見了可要小心點。」   小石頭微笑而應,陣陣暖意襲上心頭。 第121章 救經引足     震北王府的見山樓,此刻人多為患。人人面色不豫,神色憂急。入眼看來,廳裡明顯分成了東、北、西三系。東邊一系是天羅所屬,此刻,四大天王全至,另有包括糊塗二老在內的多位長老和各大外堂堂主。   北首是姜神君和隗斗二人,站在門角,也不發話,只是淡漠地望著焦躁的天羅眾人。西側,一人獨臥椅上,不斷地往嘴裡灌著老酒,這當口,能有如此閒情逸態的除了驚霓子以外,再無他人。後面,則圍著蘇氏姐弟和穆淳風。   過半晌,廣智輕輕拍拍冰清的香肩,意示安慰之後,朗聲道:「諸位,依老夫看,聖宗他吉人天像,必然無虞。」待眾人看來,他又道:「雖說咱們城內城外的找了多日,不過沒見到聖宗之跡,未嘗不是一件喜事。照老夫判斷,聖宗重傷,又和華山派的鄧女俠一起,若真是有了不測。鄧女俠定然早已過府知會。說不定,聖宗眼下正有甚麼要事纏身,一時走不開。老夫相信,不幾日,聖宗一定回府。」   眾人思忖,覺得此言極是有理,當下皆自頷首。   驚霓子嘿嘿笑道:「不幾日倒是沒關係,可那王妃天天吵著要兒子,你們說該怎麼辦?」   原來正道中人自那日鎩羽而歸後,為怕小石頭動用官府勢力對付他們。居然在城裡大肆造謠,說他是天魔降世,更且把他是天羅教當代聖宗一事也到處宣揚。並說三派人齊結汴梁,一來為了參與刀劍大會,二來就是為了誅殺這個外善內毒的大魔頭。   城中百姓多念著震北老王爺的蓋世功勳以及小石頭前段日活人無數的事跡,對這謠傳並不相信,就算有也是極個別的而已,興不起多大風浪。可惜的是,百姓不相信,王妃卻是疑信參半。這幾日,總是遣人到見山樓尋找世子,要他當面解釋清楚。   眾人為難的也就是這個。倘若小石頭再不回來,王妃勢必要報官。到時,官府參與進來,也定對眼下這些人的來歷詳加查究。萬一身份曝露,天羅教向來行蹤詭秘,至多重新蟄伏,但小石頭顯然會聲名狼藉。照他的為人生性,定是大大的不喜。與此同時,正道中人難保不會趁此良機,鼓恿四國和武林同道討伐摩天峰。   屆時,天下大亂,血雨腥風。當然,最後一點只是崑崙派的立場,天羅眾人才不會管天下到底亂不亂?小狻猊和小禽雖然通曉人性,但對複雜的人事卻未必瞭解。是而,他們儘管找到了小石頭,也沒告訴其他人。   驚霓子候了忒久,無人回應,又嘻嘻道:「最關緊的便是,王府天天都有媒婆上門,老兒的小師弟倘若再不回來發個話,怕是門檻不保。嘿嘿……」那日王家賀喜,甚多的世家閨秀見了趙世子的風采,回去後茶飯不思,日夜想念。父母們為了女兒的心願,幾日裡各遣媒婆上震北王府說媒。如此一來,趙世子又是聲名大噪,同時,震北王府的門口也成了汴梁城各大媒婆爭先恐後的去處,的確是刀劍大會前的一道奇異風景。   蘇眉噗嗤一笑,道:「沒想石大哥這麼有本事,隨意出門轉一圈,便引得恁多小姐們頭破血流的要嫁給他。」   蘇吉拍著胸膛,道:「不錯,以後我蘇吉也要向石大哥學習,讓眾多佳人為我而狂。」蘇眉白他一眼,又錘他一記。心下卻感欣喜,畢竟弟弟真有這本事,也是做姐姐的風光。至於未來的老公,那是萬萬不行的。當下又向穆淳風斜睨,看他有否與弟弟一樣,受了小石頭的刺激,以致立下偌大的豪情壯志。   穆淳風明白人,察覺她眸光,已知深意。也沒說話,只是向她指指,然後又朝自己心頭畫了一圈。這一細小動作,頓時引得蘇眉笑顏綻放,喜不自勝。   驚霓子呵呵大笑,對蘇吉道:「小子,有志氣,咱們崑崙門人就是吃香。無論到何處,都能讓女子們趨之若騖。哈哈……」幾日盤恆下來,他對人小鬼大的蘇吉歡喜不已,又得知他們的父親,算是師弟闕邪子的半個記名徒弟。那便愈加喜愛。曾大力地拍胸脯保證,等見了闕邪子,一定向他保薦蘇家姐弟入門事宜。還說若他不答允,自己便收了他們。   在他大笑一刻,天羅無極眾人對他的集體評價,便是恬不知恥這四個字。   大伙的白眼和嘲笑,驚霓子俱入眼內,可他依舊視若無睹。笑完之後,續道:「不是老兒吹牛,想當年……」   大伙都知曉他想要說什麼?不禁人人搖首,均想,看你這落拓樣,只怕就乞丐婆看得中你。還想當年呢!   「各位貴客,世子回來了!」就在驚霓子想要大肆吹噓以往之際,一名王府的家丁,進來稟告。   眾人大喜,即便姜神君也是嘴角微牽,頗有欣色。與此同時,只見小石頭由外昂首闊步地走來,後面則跟著丰姿秀雅的鄧蓉。   四大天王和六位長老以及天羅十二堂中的四位堂主,頓時出廳,站於簷下鞠躬屏氣地相迎。   眼見天羅所屬居然到了大半,小石頭不禁訝異。又見得冰清亭亭玉立站在遠處,心下是憂喜交集。喜的是她終於肯出來會面;憂的卻是七日裡,自己和鄧蓉裸逞相擁,同床共寢,可說形同夫婦。雖未劍屨及履,但究屬絞纏不清之事。   低著頭,心旌忐忑的與眾人略微寒暄,當下各自就坐。   臉上殊無喜色。   這當兒,多聞與廣智相視一眼,齊齊站出,彎身作揖,緊接著,通臂和神目也是一禮。他們這樣,小石頭明白得很,情知是為當日篡位奪權,自相殘殺一事向他請恕。只是目下有外人在場,有些話不能明言。小石頭擺擺手,示意他們免禮坐下。   從天羅所屬見禮,再到他不發一語地揮手摒退。顯得大氣磅礡,霸勢逼人。   一時,人人為之懾然。   如此一幕,姜神君與驚霓子見了,難免暗自佩服。暗思,天羅四大天王均是桀驁不馴之人,在江湖上也俱是成名已久的武學大宗師,倘不是天羅教規森嚴,任一人出外闖世,決計是聲名□赫的一方霸主。當年縱是聞人離在世,也未嘗不對他們禮數周到。殊不知,這小子(小師弟)居然威風如是,壓得他們俯首貼耳,卑身屈體。當真是異數,異數啊!   姜神君又想,這小子當日所使刀法若真是焚陽大幻式,必與本族有著非同凡響的關係。倘能引他入盟,參予大事,依他目下掌握的實力和地位,本族大事定成。而且,此人舉止雲屯席捲,汪洋自肆,大有領袖風範。可為本族酋長之選。念及此,他雙眼大睜,饒有趣味地盯著小石頭,真是愈看愈滿意。   要知道,小石頭這會初臻天境,元神更得精煉,正是神形外露之際,一舉一動,無不蘊涵陰陽和諧的至理。固是隨意一個眼神,也讓人只覺鋒不可當,陡生高不可攀,深淺莫測的心思。   小石頭壓根不知陰差陽錯的就讓人以為他是個天生雄主,更不知,他與天羅四大天王的一番默契神會,在廳裡營造出了一股薰赫迫人的勢頭。   這會,在旁的隗斗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想起數月前在長安城的天羅分舵裡,廣智這老傢伙分明對臭小子很是鄙夷,大有不殺之而心不甘的意味。今日,居然恭謹倍至。莫非,老夫所見的全是他們的一場騙局?思及此,微覺寒慄。尋思著,自己也算縱橫天下多年的老江湖,竟連那麼一個極是尋常的小噱頭也沒看出究竟。這梆傢伙的偽裝本事實在太強了。   俟天王們落座,小石頭緊緊地瞧著端坐一旁的通臂天王,胸中醞釀久久,道:「你……?」一字出口,猛覺口滯舌礙。又瞥瞥毫不知情的穆淳風,霎那好生為難。此時,通臂再次起身,抱拳,恭謹地問:「聖宗有何事吩咐屬下?」   小石頭內心喟歎,揮揮手,要他坐下。   心下極是頹然,尋思著,他如今俯首稱臣,拱手而降。我能為了許掌櫃和穆大哥而殺了他麼?若殺,必教其他三位天王噤若寒蟬,直道我尋隙報復;若不殺,教我又情何以堪?難道就隱忍不發?一瞬間,腦中思海如潮,起伏不止。憶起許一炒當日對自己的種種好處以及音容笑貌;可同時,黑屋裡的聞人離,那皚皚白髮和垂危時的殷殷囑托,也不時在耳中響起。   為私,則該殺,為公,無疑將一笑泯恩仇,從此不但不能恨他,反而要重用,並與他心膽相照,方能平服天羅數萬弟子之心。   沈思久久,仍沒想出兩全其美的好法子,不由支頤長坐,唉聲歎息。   眾人愕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知他有何為難之事。只是見他原本仍有稍許喜色,卻不知為了何故色憂而歎息。費解余,齊向鄧蓉望去。心道,這幾日都是她陪著他,想必有所瞭解。   被恁多人同時望來,儘管曾膺華山掌門的鄧蓉也感大大的吃不消。何況,幾日裡,二人間確有不能朝外人道的旖旎曖昧。登時,臉紅耳赤,羞羞垂首。她本就天下絕色,世上少有。此刻倏現少女害羞之態,諸人無不驚艷。皆忖,無怪江湖風聞華山派的女掌門乃是天下第一美女。今日一見,此言不虛。   不過場中人除了蘇氏姐弟和冰清以外,儘是數十年的老江湖,即便穆淳風作為仙鶴門的大弟子也是閱歷多多。鄧蓉的赧色,明眼人一看便知,幾日裡,她與小石頭必然甚不可說的纏綿曖昧。   冰清聰慧絕頂,察顏辨色更是拿手好戲。此刻一見,心下黯然,在座上搖搖欲墜,幾欲癱軟。剪水雙眸幽怨無比地朝小石頭望去,呆呆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以及容顏上的一蹙一攢。腦中一片空白。悔不該前數日與他慪氣,以致教人捷足先登。   俄頃間,眾人各具思量,一時悉數不語。只聞得廳中粗粗細細,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心跳聲,脈搏聲……   良久,胡長老終於承受不住廳中沉悶的氣氛,大聲道:「聖宗,眼下汴梁城內情勢複雜,詭譎多變,您倒是說句話呀?」   「啊!?」小石頭悚然驚醒。朝大伙望去,才知自己一番沉吟,竟已過了許久。當下歉然一笑。   胡長老又道:「聖宗,您的身份已被正道三派大肆宣揚,外界到處有江湖人說你是大魔頭。還有,王妃也吵著要見您。」   小石頭一怔,他是乘小禽回城的,途中並沒耽擱,是而壓根不知外界到底有何傳言?他急道:「那麼王妃曉得真趙巖死了麼?」數月相處,王妃待他呵護備至,他心中也早當王妃便是今生的娘親。這會,倒不是害怕自己做不得震北世子,只是擔心王妃受不了喪子的打擊。畢竟老王爺的猝死,已讓她傷心淒楚,若再加上喪子之痛,只怕她立將身心俱摧,愴不堪受。   「那倒不曉得!」胡長老摸摸自己大大的腦袋。   廣智搖著羽扇,神定氣閒地道:「聖宗,依屬下看來,王妃是疑信參半。她喚你去見他,只是想在你口裡,得到證實。不過,照王妃的心思,她多半願意相信你的話,而不願信任外面的謠傳。」   小石頭略一頷首,思忖須臾,霍地站起,道:「嗯!那我立刻去見她!」   「聖宗且慢!」廣智及時喊住他,淡淡地道:「聖宗,屬下想問,若你去見了王妃,是合盤托出呢?抑是繼續隱瞞真相?」   「這?」小石頭長吸一氣,沉吟餘裕,轉目顧盼四下,最後望著廣智朗聲道:「趙世子之死,皆出我因。說來,本教虧欠良多。倘再繼續偽冒,暫不說我每日每夜總是憶情心疚,汗流浹背。固是對本教的聲譽,也是大大的妨害。所以,我決定了,稍後見了王妃,便坦誠一切。至於要殺要剮,自然有我這個聖宗一力承擔。」   字字如金石擲地有聲。容顏更是飛揚豪邁,彷彿在他面前即便有萬道難坎,也是照跨不誤。   姜神君暗自點頭,心道,看他這般神情語氣,與我族傳說中的首領倒是極像?他雙眼瞬時賊亮,幾如火焰在目內燃燒。當然不是憤怒的結果,而是像一位盜寶人驟然發現了一個大寶藏的眼神。   廣智愕怔,沒想小石頭作出如是決定。原本要他依舊虛言誆騙,直至執掌了二十萬的震北軍後,才對王妃道出實情。到那時,即便王妃再行肆鬧,他們也不用生憚。可小石頭一番話裡,字字句句光明正大,而且暗道天羅教千萬不能落人詬病。話是不虛,但在權力之下,有些狀況可以宛轉一些的,不必事事直來直去。但此刻,不僅人數眾多,而且外人裡有無極島、崑崙派這兩大世仇。如果自己一力強求,未免教外人笑話。   當下神色一黯,歎道:「那就任憑聖宗如何了!」   小石頭微微一笑,廣智的心思,他豈有不察之理,無非和神目如出一轍,要自己繼續誆騙偽冒。如此做法,雖對王妃的心旌有著一定好處,但天長日久,誰又能作保,永不洩漏其中奧妙。此刻去說,倒可算是陰差陽錯而造成;可日子長了,這故意殺人,冒人身份,妄圖封王的鐵罪,卻無疑坐得踏踏實實,再無辯駁的餘地。   自修羅陰罡大成,他的思路越發縝密,前些日奚方的謀略傳授,也領悟愈深。何況,神功大成,功力精進,探察旁人心理的異能真元也是範疇大增。原先像廣智,神目這類的高手,別說試圖測知思緒,即便他們是喜是怒,他也不甚寥寥。然眼下卻是不同,儘管尚不能完全明白,但細微的思緒變化在他的元神觀測下將是一覽無遺。   他轉身對四下眾人抱拳羅揖,道:「諸位,請在此稍待,我片刻即回!」正說著,外面奔進一名家丁,嚷道:「世子,世子,不好了。」   小石頭道:「有事慢慢說,不急。」   那家丁立定後,緩了口氣,接著道:「世子,是不是你得罪王妃了。她剛才聞得您回來,便興沖沖的直奔這裡,說要來看您。誰知,她在門外停了片刻後,立時怒氣沖沖地走了。而且,她並未回寢居,反而喚了數名使女跟著她,逕直去了皇宮。」   聽到這裡,人人色變。情知王妃適才在外面必已聞了什麼隱秘之事,興許小石頭的真實身份,她也全然入耳。只是皆道,咱們這是怎麼了?竟讓一夥尋常人靠近身邊偷聽而不知?唉……   其實,王妃能聽到他們的說話,也是巧合。她來時僅是一人,本身又身輕體弱,雖無絕世輕功,但依她的纖巧身重再加上軟底夾綿的繡鞋,真是落地無聲。至少達到江湖上二流高手的輕身功夫。而且,她臨近一刻,正是胡長老高聲提問時。這當口,眾人心神均被他所引。而她走時,又恰是廣智的最後一問,那會眾人又提心關注,小石頭將會如何處理自己的身份一事。   巧不巧地,接下來,小石頭一番慷慨陳詞,眾人聽得是心潮澎湃。以致完全遮掩住她走遠的腳步聲。甚至可以說,小石頭偽冒趙巖一事能被王妃偶爾聽到,實為天意。   小石頭朝那家丁揮揮手,要他退下,隨即頹然落座。輕聲地自語道:「如今……也不必……說什麼了!」疚心疾首之餘,他覺得好悔、好悔。悔不該早些稟明王妃,讓她曉得其中,所有的來龍去脈,總比眼下反目成仇得好。   要知道,自入住王府,王妃對他是無微不至,咽苦吐甘。而他對前世親娘的寒泉之思也轉化為了對王妃的深深孺慕。總想著既然前世不能承歡膝下,那麼今生王妃待己的寸草春暉終究要好好報答。是而,除了這幾日受傷不回以外,其餘在府裡,每日是晨昏定省,無時落空。家中僕人丫鬟,那個不說他是大大的孝子。   眾人無語,只是相互看著。這幾日,小石頭何以會成為震北王的世子,人人皆知。是以,這當口也無人埋怨他為何要欺騙王妃。均想,這也怪他不得,是王妃自己非要強拉著回府,說他是王爺世子。而他念在王妃猝失丈夫,又無愛子承歡,一時陪著她開開心,安慰下這位可憐的母親,也未嘗不是一件仁義之事。   過了好一會兒,廣智道:「聖宗,既然王妃想把此事稟告周帝,那咱們總該留好退路。」   小石頭正值額蹙心痛,聞言下,有氣無力地道:「如何樣的退路?天王請說。」   廣智道:「當務之急咱們該盡早撤離,以防東周大軍的重重圍困。」   大夥一聽,對呀!王妃此去必向周帝告狀,而周帝勃然之餘,也必然引大軍圍捕自己等人。此時不走,只怕稍傾便是一場血戰。俟時,尋常的軍士倒不用太為擔心,萬一裡面尚有三派的高手或是其餘門派的走狗。那便糟糕已極。   如是一想,大伙頓即收拾行裝和兵器。一時,頗顯熱鬧。   小石頭端坐椅上,卻是未動絲毫。沉吟半晌,道:「不錯!你們去吧!」   「那你呢?」候在一旁的鄧蓉與冰清按捺不住,同時發問,之後二人互視一眼,隨即低眉垂眼,忸怩不安。均怕對方地問責。   小石頭朝她們看看,微微一笑,又顧盼餘人,道:「我一人待在這!等王妃拿我問罪。」   眾人聞言無不震驚。   廣智道:「那怎麼可以?太危險了。雖然王妃原先對聖宗呵護備至,但那是視同骨肉的情勢下。如今形勢大變,王妃恨不能盡誅咱們。聖宗若留下,豈不徒添險厄?」   小石頭道:「我便是想以命還命,以全王妃之願。否則,她到後,只見空無一人,對她老人家又是一個打擊。我受她數月春暉,實已分形連氣。不得機會還報,那也罷了,若再惹她愀然不樂,我也必然搤臂嚙指,感同身受。」   一番話,眾人入耳,盡皆怔忡沒想他會有此念頭。人說世上有愚忠,殊不知,今日大開眼界。竟教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個愚孝之人。 第122章 四象秘法     瞧他懨懨無力,滿面黯然,廣智情知自己勢必無法勸動。索性朝驚霓子看去,意思就是,你可以說句話了,別別老躲在一旁像個沒事人。   驚霓子心領神會,嘻嘻一笑,向他翻一白眼。   繼而臉涎嘴撇,用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色,對小石頭道:「小師弟,不是做師兄的說你。你這人實在是傻不愣登,蠢不拉嚌。老兒從街上牽條狗來,都比你聰明些!」大伙愕然,誰想他會說出這麼怪異的高論,這那是勸說,簡直是罵人麼。   惟有,蘇吉捺不住的撲哧失笑。不過,當他望見天羅所屬那嚴厲的目光後,任他調皮搗蛋,也唬得心膽俱裂,面如死灰。恁多絕頂高手發出的內力氣場,別說他,即便是他老子,也早已魂飛魄散了。   這還是天羅所屬手下留情的結果。   驚霓子是聖宗的師兄,他要罵,他們只能裝聾做啞,奈何不了。可若有不相關的人在旁譏笑,那便是天羅教上上下下數萬弟子的大仇人。倘非蘇吉口口聲聲稱小石頭為石大哥,又與神目這幾日相處較好。此刻,定已是經脈碎裂,口吐鮮血的下場。   這會,驚霓子仍在那大大咧咧地說著:「小師弟,王妃待你恩逾慈母,你想慈烏返哺,那沒錯!是個正人君子所為。可你為了不讓她哀毀瘠立,而自願被她殺害,則未免蠢得到家了。她的母愛昊天罔極,無微不至;但你怎地就忘了師傅之愛,朋友之愛,兄弟之愛……」努著嘴,朝鄧蓉和冰清拱拱,「還有那邊廂的情人之愛……難道你全不要了?啊?」   他說得爽極,偏讓兩位女子羞得面如紅布,無地自容。   待他說完,小石頭閉著眼,長吸一氣,道:「師兄,不用多說了。我意已決。你們走吧!還有幾日前我救回的那位姑娘,你們帶她一起走就是!」   在驚霓子未說情人之愛時,他倒是有點動心,尋思師兄之話確有道理。但當提起鄧蓉和冰清,心中登時一片茫然。壓根不知眼前二人到底誰是自己的情人。若說身體方面,無疑鄧蓉莫屬,可論到心旌方面,卻以冰清為重。要了冰清則須放棄鄧蓉,若要了鄧蓉,必又傷了冰清之心。   雖在異空間的古代,他心裡偏無半點,妻妾皆可納的心思。依他的念頭,兩女之中,能得其一,便已屬天大之幸,焉能存魚與熊掌均得的想法。兩難之下,心道,罷了,罷了,今日把命還予王妃。至於情感一事,自今日起萬煩皆消,下世裡再說吧!囿於情障難除,一時,徒生厭世之緒。幸喜這當口,無人勸他出家為僧,否則,難保他不會就此四海雲遊,行腳天下。   大伙見他心志堅定,勸說不得。   互望一眼後,廣智欺至跟前,左手羽扇輕旋,右手倏如軟蛇,在扇影裡直襲而出,逕拿小石頭的腕脈。這一招有實有虛,疏密得當,出手之速實達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這招大出眾人之思,剎那愕然。   小石頭坐在椅上,支頤怔忡,意興蕭索。猛覺廣智攻來,大是訝疑。尋思他們固然想再次篡位,但值此眾目睽睽下行兇,未免太過肆虐。思忖間,雙眼凝視,瞅著手影飛徐奔來,旋即輕輕拂去。   廣智「呀」的一聲,如遭電亟,頃刻間,半身酸麻,更且熱火燙心。   當下,右手硬生生得疾速收回,羽扇卻是未停,依舊向小石頭的肩井穴拍去。適才一襲,原本十拿九穩,孰知,所料大謬。更不及想到,小石頭的武功居然進至偌高境界。第一手即遇挫折。此刻,再不敢怠忽,右手暫時無力,只得堅守中宮,左手羽扇輕振空氣波動,看似漫不經意,實質裡已施展開畢生絕學御帝手。   瞧他羽扇來勢左馳右鶩,有方有圓,或方圓兼濟,或一波三折,極盡詭異變幻之勢。   小石頭面容沉肅,腦子裡陡然憶起當日大師傅傳授自己無相手時的情景,右手在胸前劃一翩翩弧線,輕柔點出無名指。   「噗」的一聲,以輕擊重,羽扇仍被高高地彈起。眾人目瞪口呆,猜不透小石頭的內力到底有多深厚?   照理,這會,廣智該是胸前空門大開,然他適才酸麻的右手始終滯於中路,一時,倒是無礙。接二連三的挫敗,尤其這一指,寒勁徹骨,瞬時遍及週身,若非自己功力深厚,幾欲立時凍僵。驚詫地尋思,這不是修羅陰罡大成的跡像麼?難道……   其時,廣智內心深處已把小石頭視為與聞人離同等境界的強者。   大伙原本不解廣智何以突然出手攻襲。但見他雖然手法精妙,勁道雄渾,但招式遞去的方位,均是制麻制僵之處,並無傷人的意味。稍一盤算,便知廣智必是見口舌無效,想用武力挾他而去。   失笑余,皆想,自己要幫忙麼?廣智攻了兩招,看似從容強渾,大開大闔。但場中人多得是宗師級高手,這些人的目光何等犀利。廣智迅如電掣的兩招,顯然落於下風,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尤其他右手酸麻須臾,誠然僅是眨眼工夫,卻也盡入眾人眼簾。   廣智略頓餘裕,待真氣驅了寒熱,瞬即一扇一手,交相遞出,其勢一個疾厲,一個徐緩;一個飛動,一個頓挫;如此自相矛盾的率意攻擊,偏偏又讓人覺得對稱均衡,大有妍美流暢之感。任是對廣智有所怨隙的隗鬥,也失聲叫好。   一時,廳中讚聲四起。   此刻,小石頭似乎也明瞭廣智用意,是而出招並不狠辣,只是你來我擋,你不來我不動。而且,最驚人的便是,數招交手,小石頭斜躺椅上,僅用單手拂御。他倒並非自大,實是游刃有餘之下,毫無想及。   廣智手法多衍,忽飄逸,忽凝重,忽迅捷,忽拖滯。身子也旋轉不停,時近時遠,時左時右。猶如一隻浮空木偶,發動著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可偏偏佔不到半點便宜。   神目等人面面相覷,他們由衷讚歎的攻擊,竟是奈何不了一個坐著不動的人的只手抵禦。這般天差地遠的懸殊,令他們不知該喜還是該愁。喜的話,顯得自己等人均如井底之蛙,對個無用的招式都那麼百般讚歎;愁的話,卻有大大的不敬,畢竟自家聖宗的武功越厲害,作為屬下應是高興才對,那有反愀的道理。   當下皆思,難道是廣智退步了,還是聖宗的武功已臻至一個咱們不敢想像的境界。他們未領略到小石頭的寒熱罡勁,否則,必能知曉,小石頭的修羅陰罡已臻大圓滿。但此刻見得渙然不同的小石頭,尤其又是功高蓋世,他們更不能讓其白白犧牲。   神目右掌作刀,凝氣為罡,悄然無聲地朝小石頭座椅劈去。   兩大天王聯手攻擊一人,是十數年來從無有過之事。眾人睜大眼,緊緊地盯著,心中矛盾已極。既想兩天王聯手,一舉制服小石頭;又亟盼小石頭神威大發,擊敗兩大天王。   這當口,上三路是廣智的御帝手,勢巧形密;下三路卻是神目的天羅斬,雄渾霸道。   至這時,小石頭方是面色微變。但也未見他如何作勢,只是陡然隨來勁飄起,身如鶴羽,幾同毫無份量。與此同時,「嘎崩」聲響,原本坐下的椅子,被天羅刀罡劈得支離破碎。有些更而震出老遠,差點傷著別人。   這麼一來,有些人不禁責怪起神目,心想,若小石頭躲得稍慢,或是一個匆忙不及,豈不被你斬斷雙腳?其間,鄧蓉與冰清更是先捂眼,再捂嘴,最後俏眼白眼一起瞪向神目,對他怨懟已極。   眼見小石頭憑龍行八法的神異,輕巧地躲開兩位宗師級高手的夾攻。   驚霓子興奮異常,只覺小師弟為本門大增容光,躺在那交椅上,發出「磔磔磔」的怪笑,且回頭對蘇吉道:「小吉子,怎麼樣?你那師叔祖眼下用的正是本門龍行八法裡的舞龍乘風。這一式身法的特點,便是依賴對方的氣勁,任你驚濤駭浪,我卻依如小舟一葉,隨風飄蕩,隨勁浮沉。是而,我估計著,創出這式身法的本門前輩,多半是個懶人。」   蘇吉原本諂媚地頻頻點頭,很是贊同他的話語,但聞到最後一句,那頭顱頓時戛然而止,不知該點抑是該搖,竟在那僵住了。   驚霓子知他尷尬,瞧著滑稽,索性哈哈大笑。說道:「本門雖為武脈,實為道宗,修道人清淨無為,了無塵事。尊師重道那是無錯,但若無求證詮釋的心態,又豈可做到永不執著,一無滯礙,寥廓無端,虛通不礙,這十六個本門武學經要?」   先前聽他之語,眾人大搖其首。均想,可憐崑崙派向為上古三大武脈之首,殊不知,竟是出了這麼一個毀師覆祖的驚霓子。可耳聞他後半截話語,頓時肅然起敬。尋思著,無怪崑崙派高手輩出,一時無倆。原來,即便是驚霓子這般玩世不恭之人,教導起弟子也是循循善誘。   斯時,廣智在神目的天羅防禦式的襄助下,連施大牽引、大挪移、大迴環均無法制敵。一時頗為焦躁,不過也起了趁此良機,探探本教這位新任聖宗到底有多大的潛力。此時,小石頭總在他手前尺許範圍裡浮蕩,他慢,小石頭也慢,他快,小石頭也快。   只聽他笑道:「聖宗,果然好功夫!屬下欽佩得五體投地!」說著,羽扇忽然脫手飛出,似白芒激射。當此強大的能力面前,他再無保留。同時,神目身形暴長,如虹射至小石頭身側,施展開天羅斬的唯一防禦式,直直擋在他身後,教其進退不得。二人多年好友,心神相通,廣智有甚打算,他在邊上早已領會,此刻配合得默契萬分,直若天成。   猝起突變,鄧蓉等關切備至,無不失聲驚呼。冰清更大聲道:「爹爹不要!」眾人駭悚,生怕變起不測,姜神君凝勁於指,隨時準備出手救援。驚霓子更是急得酒葫蘆掉地而渾然不覺。   面對倏至的羽扇,小石頭不驚不惶。當日與元虛切磋,也是施展舞龍乘風這式身法。遇到那千變萬衍,堪稱仙法的無相手,不知驚險多少。如今情勢與那會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實在沒得比較。何況,他眼下福至心靈,始終驀有驀無的無相手,這當兒竟能隨意使用。   腦海裡,雋有千萬式手印,天上地下所有的點、線、面,或有形,或無形都在此瞬間清晰無比地反映出來。   右手很是輕靈地翻轉一個小角度,瞬時帶起一股旋勁。就見那猶如鷹撮霆擊的羽扇,驀地似陷泥沼,跟著那旋勁上下翻動,完全被他掌控戲耍。小石頭這會單足屹於破碎的椅背,上半身如柳枝擺動,下身卻如穩若鐵杵。他身子不退,神目擺在他背後的天羅防禦式自是奈何不了,竟只眼睜睜地瞧著他緩緩地化解掉廣智必中的一擊。   隨著羽扇愈漸緩慢,到最後,已失去起初彈發的勁道,剩餘的完全任由小石頭隨心所欲地撥動。   至此,兩大天王的雷霆攻勢,俱被他一人只手輕鬆化解。便在這時,多聞、通臂忽然搶上,齊向小石頭的四肢拿去。   「太卑鄙了!你們無恥!」在他們出手的同時,廳中忽然響起蘇吉的喊聲。   雖說他曉得四大天王非但沒有傷害小石頭的意思,反而是想救他一命。但小石頭那圓靜嫵媚的輕功身法,古樸厚重的無相手,再加上適才打鬥時的驚險跌宕。便如一個極賦才華的畫家,雖屬興之所至,信手勾勒,也未十分著意,但展示出來的畫幅,卻是難得的佳作。   那磅礡放曠,華麗恢弘的精妙招式,猶如層次分明,意境悠遠的潑墨山水,即讓他賞心悅目,又令他震撼至極,直是過了久久,依舊駭詫莫名,難以返神。同時,他對小石頭也愈加敬服。在他心裡,小石頭的身影已成了一尊黃金鑄像,容不得半絲褻瀆。   眼見多人鬥毆一人,且這四人又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武學大宗師,心中頓即大起不平之念。口裡更是不由自主地罵將出來。   通臂與多聞的擒拿之式,瞧得奇準,正是小石頭的右手將回不回之際。   眾人只道他這會必定就擒,即便姜神君也存如是念頭。在他看來,除非是自己,否則,任憑他天資如何聰穎,稟賦如何奇佳,福緣再是如何深厚,這妙至毫巔的聯手雙擊,他必中其一。不過,他仍然亟盼有神跡出現,倘若小石頭的能力越高,那麼迎他入盟後,對付本族的大敵也就越有把握。   這時,他只在感慨本族的後起之秀裡何以沒一人能有小石頭這般的功力和資質。   與此同時,穆淳風也是看得眼花繚亂,心下大歎,倘若自己有石兄弟這等本事,那本門大仇豈用到處尋人?早就單人隻身尋上那幻骨門了。一時間,既羨慕又妒忌,望著在那張大嘴,瞪大眼的驚霓子,尋思著,自己待後要否尋個機會拜他為師或是拍拍馬屁,讓他老人家也傳我兩招。   便在眾人均以為小石頭必然中招之際。卻不知,龍行八法的奧妙,便是化人體之不可能為可能。   瞧二人來勢迅捷,再想抵禦,已然不及。小石頭輕提一口丹息,一個靈巧旋身,身子陡然詭異地軟化,幾不成人形。通臂與多聞愕然,沒想小石頭突然使出聖教的幻骨大法。尋常武人招式遞出,那是沒得變化了,除非預先便是虛招。可二人何等功力,倉促間,手勢頓變,再往小石頭的四肢拿去。   只是他們萬沒想到,小石頭的幻骨大法雖沒精通,但配上龍行八法,論神妙決不下於爐火純青的通臂。卻見他身子猶如一大塊麵團,忽凸忽凹,忽彎忽斜,面對二人風馳電掣,精準至極的攻擊,均是差之毫釐,驚險萬分地避開。   引得眾人先是窒息,跟著轟聲喝好。   短短一瞬,小石頭幾乎用盡渾身真氣。丹息貫喉下,不覺一聲清嘯,舒出胸中窒悶,音如龍吟長鳴,隨即騰身拔高,再是數個轉折、旋身、仰側、再旋身,最後從廳前的屏風處,氣定神閒地落在大廳中央。   面臨通臂與多聞接二連三的追擊和變招,小石頭一連串的動作,彷彿奇異的線條,蠶頭燕尾,一波三折。和諧、從容,尤其落地之後的意氣飛揚,令所有人大松一氣之餘,禁不住鼓掌喝好。姜神君更是瞠目結舌,沒想,小石頭已把崑崙與天羅這兩大派的武學結合得如此完美。   小石頭朝大伙微微一笑,對四大天王道:「可以罷手了,打得太累了!」   通臂與多聞原本尚愣愣地望著半空,很不相信極有把握的合擊,竟被他不費吹灰地避了開去。聞言後,多聞回神,笑道:「那麼聖宗願意跟咱們一起走了?」   「不!我還是不走!你們又奈何不了我!」小石頭實話實說。他也有小孩心性,瞧著自身武功在這七日裡不但突飛猛進,更且足以擋住天王們的聯手。一種少年輕狂的豪揚,不由在胸中升起。   四人郁極,均想他倒說得不錯。但轉念,適才說是四人,實際裡每次過招,均是二對一。既然聖宗睥睨天下,正值壯情,不如就四人同上。反正他是咱們的主上,多打一,也不算丟臉。如是一想,四人互望,繼而各露笑容。想起天羅教自創教以來,史未有四大天王合攻一人的事。今日倒屬首創,若小石頭真能化解,也是天羅史上首位獨鬥四大天王的聖宗。   念及於此,四人躍躍欲試,頗想知曉結果如何?   小石頭察顏辨色的功夫已隨元神凝練而大進,此刻見之,不禁著惶,駭道:「不會吧?你們真想四人聯手?」四人任一人都是跺腳可顫武林的大宗師,自己能斗二人,估計已是頂限。孰知,話多有失,居然令他們想起四人聯手。尋思,這樣強大的陣仗,只怕聞人前輩復活,也難保不會馬失前蹄。   眼見他惶惶張張,手足無措,眾人為之噴飯。適才好不易建立起的光輝形象,瞬時土崩瓦解,毀於一旦。不過,他們也知道反正左右來去,小石頭都無生命危險。能見及如此畢生難見的高手印證,著實誘惑不少。   值此一刻,縱是始終躺在冰清懷裡的小狻猊,也探出頭來,瞪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看看這位真正的主人稍後到底會怎生糗法?   多聞笑道:「聖宗,不是咱們非要聯手對付你,實在是不得以而為之。望聖宗莫怪!」話音甫落,一腿飛去。迅捷得不像是腿,幾同光芒射來。腿勁犀利,絲寒生風,猶如利劍之逼鋒,森森煌煌。這正是多聞的成名絕技,混元腿。   既然打鬥又始,小石頭沉心凝神,也不多話。不避不閃,雙指輕捏,不疾不徐的居中彈出。這會兒,只見多聞的腿足宛若自行投來,恰好送到他的兩指尖上,而且,又恰是湧泉穴,倘若點中,一身勁氣自洩暫且不說,尚有活擒的可能。   多聞大駭,何時想過,有人竟可這麼輕易地破解自己的成名絕技。何況,混元腿還是天羅教,七大上乘武學之一。練成者,那一個不是縱橫天下,少有敵手。   二人一滯一點,畫面靜頓。   旁人無不驚訝。   小石頭淡笑從容,他沒點穴,卻是隨手一翻,驟地抓住多聞的足腕,輕輕向外一扔,好像沒多大力,但多聞偏是被疾速摜出,直向廳角的廊柱撞去。倘非本身經驗老到,功力不凡,許是這麼一下,就給砸得站不起來。   蘇吉見及,口氣頓變,在那拍手喝好。此時,蘇眉也是興奮,瞧著蘇吉在那肆無忌憚地跳跳蹦蹦,一時也沒想起需要管教、管教。   至這會,驚霓子方是想起小石頭用得到底是什麼武學。在那低聲嘟囔道:「原來小師弟施展的是師伯的無相手,開始還道是天羅教隱秘不宣的絕招呢!可小師弟施出的無相手,怎與師伯哪會使用的不一樣呢?無論招式和風格,都是大不相同。」他雙眼暴瞪,尋思著,先把小師弟的無相手偷偷地學一些。嘿嘿……   通臂輕笑,撫手道:「聖宗好武功,屬下技癢,也來領教,領教!」說著,身形疾變,疾趨衝前。即便四大天王互相說好不再內鬥,但見著多聞吃糗,他依舊暢喜。   小石頭知他身法詭異,論神妙不下自己的龍行八法。急忙退後,拉開緩距。見他退後,通臂驟地身形滯空,好像要佇住似的。小石頭一愣。正這時間,通臂身形再動,不過這會不是直線,而是曲蜒而進。這一突兀已極的攻勢,前面就像蒼鷹一樣夭矯,後面卻似毒蛇一般靈動,迅捷奇詭,兼而有之。   欺到近前,掌若泰山重壓,逕向小石頭狠拍過去,看不出半點留情的跡象。   既然同伴們都出手了,廣智與神目索性再鼓奮勇,與此同時,多聞爬起,再次撲將上來。   當下,四人聯手,按四象方位,各分東南西北,向小石頭狂風暴浪般的攻去。   伊始,小石頭倒可有攻有守,各具其半。   然不過盞茶時辰,四人稍加磨合,頓時勢巧形密,無隙可乘。疾厲的天羅斬,徐緩的御帝手,飛動的幻骨大法,古樸的混元腿。在此瞬間,竟是奇跡般的珠聯壁合,威力大增。   原來,天羅教四大天王各有一套秘不外宣的步伐。每當代代傳承,本身武學可以不加傳授,畢竟聖宗鐵屋內萬般皆有,可這套神秘的步伐,卻不得不傳。千數年來,天羅教的各代天王從無聯手合攻一人的事情。是而,這套步伐內隱藏的玄奧,他們也不甚寥寥。天長日久,甚至有的天王只道這套步伐就像是道宗祈禳、齋醮時的步罡踏鬥,等同一種天王傳接的程序禮儀。   殊不知,今日四人無意中圍攻小石頭一人。氣機牽引之下,久藏心頭多年的這套步伐,竟是無意識地踏將出來。   但見多聞踢腿,端莊嚴謹,點如金石,出如強弩,無論招式繁簡均是厚重遒勁,與他為人生性和原本的武學特色大相逕庭。   通臂身形多變多衍,極具抽像,時而左,時而右,時而上,時而下,詭異奇譎,防不勝防。整個人或橫、或豎、或長、或短,宛若無骨無體的一團軟汁。而且,他有時連接如一人,有時又分離為兩三光影,看似龐雜無序,偏生凌厲異常,只須小石頭鬆懈半點,決計被他一舉制服。   神目的天羅斬依舊是勁健破空,雄渾恣肆。但其間多了幾分古雅靜美的圓轉凝重,忽易翻為曲,忽頓挫千鈞,那居高臨下的執法巍然,似乎更為顯目,令人不得不仰視而觀。   廣智的御帝手則在裡面,互牽互引,居中而調。幾種原本各有特色的絕技,在他那方圓兼濟的感染下,各臻其極,頓如天成。每合每散,千錘百煉,充溢著雄強蒼辣的力量和博大樸茂的氣勢。   眼見如此威勢的聯手陣形,即便功臻天境的姜神君也是駭然失色。心想,原道聞人離逝去,自己又初進天境,依這般勢力,無極島便可力壓摩天峰。孰知,卻是大謬,單是這個陣法,天下只怕無人可以闖過。 第123章 南唐使團     便在這時,樓頂撲簌簌地掉落甚多灰塵。伊始,眾人被眼前雄豪婉麗的打鬥的所吸引,並未察覺。過不多時,灰塵越發增多,漸漸地,四下裡到處響起嘎崩,嘎崩的木柱斷裂聲。   憑著獸類的本性,小狻猊大覺不安,在冰清懷裡胡拱亂拱。冰清不諳武技,是以心神不像他人那麼沉迷。小狻猊剛動,她便察覺。用手撫撫它頭,隨即美眸顧盼四周,一看下,芳容失色,惶聲大喊道:「不好,樓要塌了!」又道:「你們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樓要塌了!」   眾人驚醒,各自一看,果然不錯。只見整座大廳,到處是掌印,指跡和被震開的裂痕。與此同時,除了有人坐著的椅子外,其餘座椅無不化為齏粉。這會也不及敘談,各自呼喝,向廳外奔去。   大伙堪堪出了大廳,就聽得身後傳了巨大的轟隆聲響。   回頭看,原先那幢造型別緻,構作精美的見山樓已然完全坍塌,激起漫天塵霧,直升數丈。   王府的家丁和丫鬟,聽得異響,初道是地震,跑來一看,人人色變,呆呆地望著自家世子。均想,世子到底練得什麼武功?前些日一刀劈碎假山,今日又不知如何得震塌了見山樓。看來,他的功力是愈來愈深。只是,到最後,他會不會把整座拙政園都給毀了啊?   大伙也是面面相覷,須臾,各自哈哈大笑。見他們瘋笑,王府的下人委實不明不白,均想,難道轟塌樓房,是樁很高興的事?哼,晚上,你們沒地睡了。   過了不多會兒,廣智問道:「聖宗,你的修羅陰罡是否已臻大成?」雖說周圍有甚多的王府下人,但此刻真相早已曝露,話語也不必講究隱晦什麼了。   小石頭搔搔首,具體怎樣,他也說不明白。道:「我也不大清楚。」   姜神君道:「怎麼不清楚?能擋住四大天王的聯手,除非陰罡大圓滿,否則,焉能有幸?」   多聞也道:「不錯,不錯……聖宗,依屬下看,你的修羅陰罡必已大成!屬下恭喜聖宗成為本教史上,第四位陰罡大圓滿的聖宗!」   「恭喜聖宗,賀喜聖宗!」天羅所屬齊相保拳道喜,人人眉飛色舞,興高采烈。   小石頭愕然,訝疑著,自己怎地一下子就練成了修羅陰罡呢?這幾日沒練功啊?何況,半多月前,神目試功,自己還停留在七八層左右的境界,怎麼……?   思忖際,猛想起聞人離對自己的臨終囑托:「小、小石頭,若你日後能有機會尋得玄陰體的女子,務要記住不可放棄。倘能用玄陰體的女子為鼎爐來修煉,非但《不滅修羅神罡》能立時臻至大成,而且對於《太素心境典》的修煉,也有著莫大的好處。記住了嗎?」   隨著話語在耳際響起,他朝鄧蓉望去,尋思,莫非鄧姐姐就是身具玄陰體的女子?   又想起聞人離對玄陰體女子的詮釋:「那、那玄陰體,是、是女子的一種體質。這種體質的女子世上極少,甚至可說是百年罕遇。而且,玄陰體的女子均受天地寵愛,靈氣聚集。因此,她們是絕代芳華,無有人比。但也正因如此,世上能與她們相好的男子,也是稀如麟角。尋常的,稍一交好,便可讓他們的一命嗚呼。可咱們就不同,她們的陰氣對別人有傷害,但對修煉過《不滅修羅神罡》的咱們,卻是天大的補藥……但要如何辨別,老夫也不甚寥寥。只是你福緣深厚,在歷代聖子中算是最幸之人,玄陰體的女子不定就能被你尋到。呵……呵……」   想到這裡,他猛然醒悟,無怪鄧姐姐的前夫英年早逝,原來全是她的體質造成。如此說來,鄧姐姐要尋配偶,豈非只能尋我這個修煉過修羅陰罡的人,否則,也是誰碰誰死,無一倖存!萬般思緒下,不禁對鄧蓉大起憐愛,心道,鄧姐姐也算可憐,雖然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但無奈具有如斯體質,竟而成了旁人避之不及的掃帚星。唉……她的心思,多半也苦悶得很。   他不曉得,自己的修羅陰罡能如此突飛猛進,雖有鄧蓉之功,但也有往日修煉太始大法和睡夢心經的功勞。照理,一個練有修羅陰罡之人,若沒和玄陰體女子肉身結合,其中得到的好處決不會太多。只是小石頭原本體內就有聞人離的大部真氣,之後又得數種神功心訣,且在幽谷裡初步融合。是而,早有天境的基礎,只是一直缺乏進入天境的導引。   畢竟他神功雖多,真氣也沛,卻無一門特別出類拔萃的心法。在小茅屋裡,得鄧蓉玄陰體之助,修羅陰罡狂吞另外數種神功衍出的真氣,如此迭加,終至臻入天境。他正遐想,為鄧蓉覺得不值,腦海裡又止不住地想起那雪白誘人的美妙胴體。   廣智忽道:「聖宗,目下時辰已晚,諒來王妃並未說動周帝。」   眾人看看天色,心想,此言有理。從王妃離開至現今,已有兩個時辰,始終不見大軍到來,多半周帝對此事也存疑問。   小石頭從記憶裡回醒,不禁暗責自己下流。喃喃地道:「不管怎樣!我便在這裡等著她就是!此事不說個清楚,總教我愧疚。」說話間,朝鄧蓉望去,見她也正看來,目中流露的關心,任是傻子也瞧得出來,胸中一熱。但掃到冰清那幽怨的眸光時,陡即窒悶。這當口,直覺老天待自己實在好得過頭了。這二女任一人,都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女子,可老天爺玩笑般的偏偏一下給了兩個,讓自己夾在中間,難以取捨。   大伙無語。看他主意已定,挾又挾不走,只得悉數留在王府陪著他。之後,由宋仁等幾人指揮王府家丁打掃現場,餘人則各自住到別處,拙政園反正大得很,別說這些人,即便再翻幾倍,相信也綽綽有餘。   至晚間膳後,姜神君原有要事想與小石頭商談。但他心情煩躁,思潮不定,也無心思與其多談,當下婉言謝絕。之後去看了下那位在尋歡閣救出的如煙姑娘,為她初步診視一番,便逕自回房歇息去了。   一宿無話,次日清晨。小石頭策馬直馳皇宮。   原來王妃一夜未回,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如此一來,小石頭倒不擔心自己,而是耽憂起了王妃的安危,想著進宮問個明白。至少,也要向仁秀帝解釋清楚整樁事的由來。   至正陽門,又遇洛親王司馬潤。略微寒暄之後,小石頭無心多談。予一太監說了要見仁秀帝。然後,被太監帶至養心殿。進了殿內,只見仁秀帝正在換衣,身周,圍著十餘個太監宮女,整衣,拉袖,扯褲……瞧著小石頭進來,微笑道:「趙愛卿,朕正想召你進宮。誰知,你倒自個來了。呵呵……」   小石頭彎身叩拜,三呼萬歲。回道:「皇上,草……」   沒等他說完,仁秀帝面色一寒,雙目凝光,沉聲道:「愛卿,此事,朕已大致明白!」說著,揮手摒退眾多的太監宮女。然後緊緊地瞧著小石頭,須臾,面容轉和,淡笑道:「昨日,震北王妃夜入皇宮,說是向朕稟明一件隱秘的大事。朕思慮半夜,覺得此事可大可小,大有講究!」   小石頭愕然,尋思他到底什麼意思?   瞧他摸不著頭腦的愣態,仁秀帝很是高興,又道:「朕讓王妃在宮中多留幾日,陪陪皇后。至於趙家的震北軍便多勞愛卿了。以後,愛卿便是震北軍真正的元帥了。」   耳中所入與原先所料大相逕庭,小石頭更覺駭異,脫口道:「皇上,可是……」   又不等他說完,仁秀帝道:「愛卿,朕問你,你對朕忠心麼?」   小石頭呆呆地點點頭。   仁秀帝一笑,再道:「那你對大周忠心麼?」   小石頭又愣,心想,這不是廢話麼。人說古代均是家天下,我都說了忠心你,這與忠心大周有何區別?當下再次頷首。   仁秀帝道:「那不就得了。呵呵……」走近小石頭,面色溫和到了極點,語聲更是緩和而親熱,說道:「你對朕忠心,又對大周忠心。朕把二十萬震北軍交給你,又有何不放心的?總之,只要對朕和大周忠心,又有極大才幹的人,朕決不會虧待。何況,逝者已矣,再去追究,孰對孰錯,復有何益?」   聽到這裡,小石頭總算搞明白了。原來,他是想錯上加謬,只須自己對他忠心,這冒認趙世子的罪名,他不但不再追究,反而故作不知。又想,如此一來,唯一的知情人,王妃豈不危險。念及此,憂心如焚,忙道:「皇上,微臣對皇上和大周的忠心,惟天可表。只是王妃體弱,望皇上答允,讓微臣接她回府。」   仁秀帝看著他,忽然哈哈大笑道:「愛卿,難道皇宮的環境和食膳,還比上震北王府?」   「不是!皇宮的一切,惟有天庭能比!」   「那你有何不放心的?王妃在這裡吃得好,住得好,又能讓你暫無『後顧之憂』,如此,愛卿才可專心致志地為朕辦事。」仁秀帝笑瞇瞇地說著。   可這笑容,落在小石頭眼內,明明就是大灰狼的舔嘴咂舌。尋思著,他還是對我放不下心,所以用王妃制肘我,如我領兵後,稍有不順之態,他只須讓王妃說上兩句,到時二十萬憤怒的震北軍將士變會把我挫骨揚灰,撕得支離破碎。   又想,他不是很想收回震北軍權麼?怎地遇到恁好良機,還不把握?難道,他是看在聖品傷藥的份上,才對我網開一面?抑或是……百思不得其解裡,再道:「皇上,微臣毫無領兵經驗,若真是率領震北軍,只怕給這支戰無不勝的雄軍臉上抹黑啊!」   仁秀帝擺擺手,不耐地道:「沒有領兵經驗,可以學。只要你對朕忠心就好。」心下卻想,就是因你沒有領兵經驗,朕才放心讓你暫代震北軍元帥,否則,情願不要那聖品傷藥,朕也要把你們天羅魔教全體誅殺。他拿起一封文書,遞給小石頭道:「愛卿,國家正值多難之秋,你便不要推辭了。」   小石頭接過,翻開一看,當即愣住。   仁秀帝問道:「看清楚了罷?」   小石頭點點頭,道:「秦國不許咱們辦刀劍盛會。」   「哼!老不死的秦皇死到臨頭還想著擺譜。居然陳兵五十萬在邊境,說朕若不答允,秦國虎狼之師立即揮軍伐周。」仁秀帝憤慨地道。   「那皇上的意思是……?」   「愛卿認為呢?」   小石頭道:「依臣看,這仗能不打還是不打的好。」   仁秀帝微微頷首,道:「不錯,朕也是如此認為。但這屆刀劍大會朕決不取消。」忽然緊緊望著小石頭道:「朕想派你出使西秦。你看如何?」   小石頭一凜,道:「長安城內微臣尚有幾個好友,如能前去,倒也甚佳。只是微臣怕不能勝任,到時,反而辜負了皇上的一片深恩。」嘴上說得漂亮,心裡卻在恐慌,萬一去了後,秦皇發惱,說自己當日竟敢在秦都做密諜,喀嚓一下,就把自己推出去斬了。而且,兩國關係顯然不佳,自己若去,怕是有去無回的份。   他念叨著,仁秀帝最好改了主意,或是調派他人前去。   仁秀帝道:「朕曉得你沒出使的經驗,故而已決定派王侍郎為副使,與你二人一同出秦。」忽然笑笑,神色間顯是揶揄地問道:「愛卿這幾日府上很熱鬧吧?」   小石頭以為他說得是天羅多屬,老實地道:「嗯!確有許多人!」心下卻想,那王侍郎不會就是王彥昌的堂兄吧?「   仁秀帝道:「這些人都給朕退了吧!朕為你保媒就是!」   「啊!?」小石頭瞪大眼,張口結舌。   仁秀帝蹙眉,問道:「愛卿何以現出如此姿態?莫非朕為你保媒不好麼?」   「那倒不是!」小石頭慌忙回應。他現今覺得力量和地位,在古代這樣的年代裡確實很重要,如若有把柄握在旁的強人手裡,當真比死還難受。   仁秀帝微笑道:「朕為你保的媒,你一定高興。這位姑娘身份不俗,容貌絕世,而且多才多藝。」小石頭想,如今就算送個仙女來,我都不要。這會,仁秀帝仍在高興地說著,看他那興奮勁,估計也是頭一次為人說媒,是以大感新鮮。他道:「這位姑娘便是皇后的親妹,當朝劉宰相的孫女,留蘭郡主。她與你可算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呵呵……」   他笑得愉悅,小石頭幾欲暈厥。   仁秀帝道:「愛卿回去後,可準備婚事。朕擇時便會在朝上宣佈此事。」   小石頭大聲道:「皇上,微臣……」   仁秀帝目聚寒光,問道:「朕保的媒,你也不從?難道你已有了心上人?」   小石頭頷首,豁出去地道:「不錯,微臣已有了心上人,而且不止一個。」說完之後,大覺舒坦。心道,無論將來會選擇誰,但此刻總要推卸掉劉茵,否則,情勢必是越來越糟。   仁秀帝笑起:「既然不止一個,多一留蘭郡主,又有何妨?」   小石頭怔然,沒想他竟說出此語。道:「皇上,郡主金枝玉葉,若臣娶她之後,仍然心有所屬,未免褻瀆了她。何況,郡主才藝無雙,美貌過人,臣自思,實在大大的不配……」   仁秀帝打斷他欲出話語,怫然道:「朕保的媒,你都不要,看來愛卿對朕的忠心大打折扣啊!」說話時,蹙眉攢額,一副火冒三丈的勢頭。   殊不知,小石頭也是氣極,心想,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便是對你忠心?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何況,你又憑什麼要我對你忠心,就為了你是皇帝,我是臣?哼……他一現代來人,不像古人那麼存有君臣有別之思,故而此刻暗自腹誹。   瞧他不語,仁秀帝只道他是害怕了,可沒想到他在暗罵自己。又道:「此事不須多談,朕意已決。愛卿回去後便可準備婚事。還有,北疆自莽古爾汗斃,北狄已然四分五裂,對大周邊疆構不成威脅。愛卿接手後,可調十萬震北軍至京城,五萬交予鄭將軍的雁翎軍,另五萬便駐紮京北,設個震北大營便是!」   「咋!」小石頭暗想,原來,他還是對我不放心。二十萬震北軍便這樣被他硬生生地拆了。   這會,一位太監站門外,細聲細語道:「皇上,國宴要開了!」   「嗯!」仁秀帝揮手示意曉得了,又道:「愛卿,此屆刀劍大會,南唐居然遣一名皇子前來。走,陪朕一起去,看看這些自詡文才斐然的江南士人到底如何個風流江南?呵呵……」   小石頭想起那婚事尚未談完,張口欲喊,卻見仁秀帝已然跨出門口,逕自走了。無法,只得跟上。到了外面,太監宮女一大堆,也無暇再說。心想,若被他人傳揚出去,說自己在皇上面前極力不想娶留蘭郡主。不知情的人,只怕會說她如何,如何。對一女子的聲譽實在不太好。   一路思忖,一路為難,不覺到了東周舉辦大型宴會的翠華宮。此刻,雅樂四起,金鐘玉磬,琤琤琮琮,清脆悅耳,爐鼎龜鶴吐出縷縷香煙。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兩排宴席直鋪而下,其間多是峨冠博帶,懷黃佩紫之人。原本正在迂談闊論,聞著帝皇駕到的樂聲,頓時啞雀無聲。   仁秀帝往中央席位一坐,道:「諸位免禮!」   斯時,一名小太監已為小石頭安排好座位。坐於仁秀帝的右首第二席,在他上首,赫然便是洛親王司馬潤。小石頭稍稍作揖,掀袍落座。   見及諸人均已坐畢,仁秀帝微笑道:「今時金秋送爽,國家弊絕風清,百姓遠至邇安,四海一片昇平。諸位愛卿功不可沒!」頓了半晌,面容含笑,又道:「今有唐國李濟道皇子率使團遠道而來,參與本國一月後的刀劍盛會,朕龍心甚慰。可見周唐兩國風雨互助,世代友好,實為友好鄰邦。」   說道這裡,忽然大聲:「朕!希望今日在翠華宮飲宴的所有百官和唐國使團人員賓主盡歡,不醉無歸!」   待仁秀帝祝酒辭說完,場中諸人合手相慶。隨之,由洛親王代表朝中百官道:「天下大定是皇上畢雨箕風,為民所好之功。臣等即便棲棲遑遑,卻也不敢居功。」   與此同時,小石頭對面站起一人,膚色白皙,長眉細目,一派倜儻風流。他道:「敝國臣民素來仰慕大周民風淳厚,民殷國富,濟道心中也是久慕,無奈,始終不得其便。幸喜,此次貴國舉辦刀劍盛會,濟道若不再來,只怕遺憾終世,是而向父皇竭力要求。呵呵……」   他說話時,顧盼流目,又則本人鳳表龍姿,一時,真是英英玉立,軒然霞舉。即便大周官員也對他好感大增,均道,看來南唐人也不儘是慘綠少年。心中不禁拿他與小石頭暗作比較。須臾後,直覺二人龍駒鳳雛,均為風流人物,委實各有擅場。   又聽他道:「濟道自入境以來,一路覽閱貴國的風土人情,所看所遇,比那傳聞豈止好上千倍。由此可見,皇上德心勞力,一日萬機,誠不簡單!」   仁秀帝笑道:「濟道皇子過獎了,豐衣足食尚可稱得上,至於民富國強,那還遠遠不到啊!呵呵……」能得他國皇子稱讚,比聽本國大臣的阿諛之詞,不知樂上多少。 第124章 蚩尤神盔     這當口,坐龐太尉對面的劉太學,也就是劉茵的父親,霍地站起,肅容道:「龐太尉,為臣者不須嘩世取寵,亦不可誇誇其談。誠然天下盛平,但如今便說皇上就是聖君,未免言過其實了!」   被他直斥其非,龐太尉面目無光,氣氣地道:「劉太學……自皇上登基,時至如今,短短半年,我朝無論內外政經兩項的發展,均是一日千里。前些日,強秦伐漢,若非皇上定傾扶危,妙計制敵,一舉擊潰三十萬秦軍。我大周邊疆焉有如此安定?從這些便可看出,皇上的文治武功,當真惟有本朝太祖可比。臣相信,大周在皇上的治理下,闢土萬里將不再話下。」   他前面原本說得極好,即便在深秋季節,仁秀帝仍然聽得是滿臉春風。可最後那「闢土萬里」這四字,偏偏拍到了馬腳上。仁秀帝怫然不悅,斜眼睨向唐國使團,心想,這老傢伙是否吃錯藥了,平常看來挺機靈的,今日卻在外國使團面前談什麼闢土萬里。這不是宣揚咱們有野心麼?蠢貨!   龐太尉察顏辨色,發現仁秀帝蹙眉攢額。頓時一個激靈,以閃電的速度回想前面之語,接著急忙補救:「不過皇上以仁德治天下,為百姓安居樂業,為世道狗吠不驚,寧可兵藏武庫,馬放南山。如此眷眷片心,劉太學竟然悉數不知,當真是冬烘頭腦,雲天霧地啊!」   見他們二人有大吵的跡象,何況仁秀帝深知劉太學為人,剛直不阿,鐵面無私。即使在此場合,他若見誰不對,真有大罵的可能。緊要的,眼下唐國使團在邊上看著,若兩大重臣全無體面的在宮中爭吵,的確有失體統。忙道:「好了,祝酒辭就到這吧!諸卿,朕的酒力素來不行,你們可要替朕好生招待唐國的貴賓啊!」   「咋!」   李濟道雙手舉杯,笑著說:「皇上太客氣了!」   仁秀帝同樣舉杯,喝了一杯。   小石頭坐在邊上無趣得很。聽他們在那阿諛來,阿諛去,諂笑媚語漫天飛,恨不能摀住雙耳。尤其王妃下落不明,讓他憂心倍加;仁秀帝適才在養心殿所語,又是雲來霧去,直聽得他懵懵懂懂,時下思起,更覺昏頭打腦。總想著,仁秀帝此舉究竟有何打算?難道他想放長線釣大魚?還是想趁機徹底地消滅掉震北王府在東周百姓心目中的所有痕跡,最後再收拾我?又想,說來,消滅震北王血脈,我的天羅教還是幫兇。唉……   在旁看他半晌的洛親王忽道:「趙世子,因何事歎息啊?」   小石頭笑笑道:「沒事!勞王爺操心了!」   洛親王點點頭,微笑一下,當即不再多語。小石頭覺得自己剛才回答稍顯無禮,緊接著又道:「王爺,世子安康吧?」一語說出,頓感此言大大不妥。那有這樣問的,好像巴不得旁人生病,自己便有生意似的。正忐忑,洛親王笑道:「托世子之福,犬子這段日活潑得很!呵呵……」說著,輕捋黑鬚。一看便知他是想起家中嬌兒的憨態,胸懷喜暢。   小石頭道:「全是王爺和王妃鴻福齊天,在下那敢居功!」   這時,雅樂重起,抑揚頓挫。宮門外走進兩隊裊裊娉婷的宮女,白皙的素手上均托著一隻雅致秀巧的盤子。如穿花的蝴蝶,在賓客的宴席間來迴繞舞。瞧著案上菜餚,雖為精美,但與當日王家的燒尾宴一比,無疑差了許多。值此一刻,菜餚美酒,絡繹不絕,案上的沒完,後面的則又送上。不多時,每一人的案上已是堆積如山。   又是片刻,賓客們開始交頭接耳,私聲敘談。   小石頭卻是坐立不安,東看看,西望望,案上菜餚幾乎未動一箸。那邊廂的李濟道忽然再次站起,行出席位,   揚聲道:「皇上,濟道此來,尚有一件禮物送予皇上。」   仁秀帝一喜,笑瞇瞇地問:「濟道皇子所送何物啊?」   李濟道微笑著拍拍手,掌聲輕響,就見得一身著紅衣的粗壯大漢,捧著個大木盒子走將上來。瞧盒子做工很是精美,不過眾人都沒留意盒子,而是望著這位出來的大漢。   這大漢身長丈高,腰圍巨圓,數步走來,殿上金板被他踩得咚咚直響。那副威武之態確實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周官和仁秀帝。尤其那身紅衣,更令人不適,簡直像一大片鮮血在你面前搖啊晃的,可隱然間,又覺得似如大團火焰,在殿中燃燒。   但凡東周所屬,均暗想,只道江南沒豪漢,孰知竟有此等樣壯士。   那大漢走到中央,把盒子舉高。李濟道笑著說:「皇上,這便是敝國獻給皇上的禮物!」說著,打開盒蓋,只見裡面居然裝著一隻黑不溜秋,毫無光澤的頭盔。周官們愕然,皆道這南唐忒也小氣,既然送禮那便送些好東西,如今卻送上這麼一樣不起眼的頭盔,也不怕仁秀帝翻顏相向。   仁秀帝涵養極好,雖也詫異,但想這禮物必有不凡之處,否則,南唐決計不會貿貿然地送來。當下不語,只是微笑地看著李濟道,等他解釋。   李濟道要那大漢把頭盔取出。   眾人看清,這頭盔非常怪異。頂上聳一對略似牛角的裝飾物,看起來做工並不精細,可偏偏讓人聞到了頭盔中的血腥氣和無盡的怨懟。耳中彷彿響起箭鈴響,刀劍聲,破骨切膚的撕裂聲,萬馬奔騰,千足爭踩的踐踏音,那隆隆的征伐之聲,瞬時在金殿裡迴響。   便在這時,只見那大漢滿臉漲紅,汗水滴落,雙腿在那瑟瑟打顫。就只瞬間,大漢把頭盔很是艱難地放於木盒裡,才恢復常態。不過,卻是呼吸粗巨,胸膛起伏,一副極是疲憊的模樣。   大伙見及,盡皆駭訝。   仁秀帝在金座上愣了半晌,久久後問:「濟道皇子,這頭盔……」   李濟道笑說:「稟皇上,這只頭盔正是上古戰神蚩尤所戴。敝國知皇上欲以甲戈震寰八宇,是特以此盔獻上,讓皇上能在上古戰神的保佑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百官錯愕,心想,這是什麼話?那有祝敵國長勝不敗的?一時,均搞不懂南唐獻上此物,究是為了何故?仁秀帝迷惑地看著李濟道,說道:「濟道皇子,此等聖物,敝國受之有愧啊!」他不知對方想弄什麼玄虛,心想,朕推了還不成麼?   李濟道大笑,「皇上英明神武,名震天下,若你都受之有愧,敝國孱弱之士更不敢私藏了。」說到這裡,忽然顯得很是赧顏地道:「不瞞皇上,敝國得到此物已有很久,只是無人可以戴上。」又指指那大漢道:「這是敝國最勇猛的大力士,能單手各舉千斤。可這頭盔,他卻只能抬起瞬刻。濟道常想,貴國勇士如雲,豪邁大氣,必有堪比蚩尤的勇士,能戴此盔。」   這話一說,眾人明白了,原來是挑釁來著。看看那大漢的模樣,便知勇力過人,周國即便尚武,但想尋出類似人物,只怕也難。這當兒,舉凡周國之人,個個蹙眉。仁秀帝細眼大張,朝座下百官望去,只盼有人出得主意,解了眼下窘困。   李濟道環顧金殿,心下暗自得意,臉上卻裝得無辜道:「哦?難道貴國也沒有可以舉起此盔的人嗎?唉……既然這樣,那就可惜了。看來,濟道還要去一趟漢國或是秦國,瞧瞧那裡有沒勇士可以舉起此盔。當然,最好是有人能夠戴上,那便最好了。」說倒說得樸實,可話語裡的調侃,任誰都聽得出來。   劉太學起身,恭聲道:「皇上,蚩尤雖為上古戰神,但終究被軒轅帝誅殺,此物很是不祥啊!」周官們聽了,人人頷首,均道不錯。仁秀帝喜上眉梢,心想,還是國丈大人夠意思,平時講話儘管沖人,但關鍵時刻,還是他能派大用。   正想開口推諉,卻聽李濟道呵呵笑道:「劉大人此言差矣。世人雖有炎黃之說,但蚩尤未嘗不是咱們的祖先。   昔日華族起源西北渭河,夏族卻是起源東南黃河。而今,貴我兩國一東一南,正是昔日夏族的發源地。如能有人迎得這蚩尤頭盔,不定就此一揚當年殷商一統天下的風範。」   「胡說!殷商乃被周滅,而我國號現為周,豈可尊商?」龐太尉見及劉太學建功,心下瘙癢,此刻逮著機會,立刻出來邀寵。且不說諸人聞他語,個個搖頭。李濟道笑道:「龐太尉,濟道看你是領兵日久,對貴國族民的歷史已然忘記甚多。」   不待龐太尉氣極發飆,他又道:「貴國上承春秋齊霸,下續西楚霸王。昔日姜尚雖助周滅商,但他是商人無錯吧?」眾人頷首。他再道:「周立國,商遺皇族微啟子被賜封在宋地,也就是貴國如今的汴梁,這也無錯吧?」   眾人再次頷首。龐太尉卻是羞燥老臉,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其實,李濟道所說,他那裡不知,只是邀功心切,一時糊塗了。何況,年代久遠,時隔千年,如今那裡還分殷商和西歧。   李濟道卻在開心地說著:「所以嘛,諸位既然都知道,那我實在沒什麼好說得了。宋齊兩國比鄰而居,而商殷之人又忒會做買賣,是以這商人就是商人之說便也流傳開來。那輔國的周公瞧著姜尚封地買賣興隆,國盛民富,那肯安穩?立時封兒子到魯地,監視宋齊兩國,還大興周禮,取消兩國的尚武之風。」   這些歷史,場中百官均都知曉。心想,若非周公那一招,魯國又豈會出個儒聖孔夫子。以致原本崇武尚勇的宋齊兩地只知空談,最終被大秦祖龍始皇帝所滅。   「不過嘛,秦一統天下不過十數年。夏族遺民們頓然幡悟,情知那酸腐的禮儀只是華族人的一場騙局。立時奮而反抗,在西楚霸王的帶領下,再次推倒大秦。雖然最後敗於漢高,但大漢也沒多少年,便被前朝魏武取代。是以,貴國的土地以及百姓可全是當年蚩尤麾下的子民。可惜的是,龐太尉偏偏貶祖揚敵,未免過分了些!」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其意便是要仁秀帝收下蚩尤的頭盔。可他的一番話卻在小石頭心裡激起滿天波浪。心下一個勁的道,這難道就是歷史的真相?酸化我華夏數千年的儒教,只是西歧對付殷商遺民的一招瞞天過海。讓他們放棄武力,只知順從?可笑的是,在自己那個空間,許多朝代的皇帝對這一套害國害民的愚弄政策,奉為侖音。又想,這也難怪,這儒學長久來說儘管不好,但在統治者眼裡,卻是極好的一個政策。讓老百姓勤勤懇懇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管理起來也方便。   便在這時節,猛聽得一聲大喝。小石頭驚醒,循聲一看。原是仁秀帝喚了名武將去拿頭盔。殊不知,那名素有勇力的武將非但舉不起,更連自己都一頭栽了下去,頭盔偏是依舊沒動絲毫。   周國百官無不大驚,這員武將之力,諸人頗有聞名。不料連動絲毫也不能,這麼一來,任他們想破腦袋,也思不起本國內尚有何人可以戴得此盔。要知道,南唐有勇士可以舉起頭盔,作為自視甚高的東周,自想本國有人可以戴著頭盔,這樣才顯得本國力壓南唐。否則,縱是有人舉起,也只和南唐不分軒輊,未免丟臉。   仁秀帝緊鎖眉頭,鬱鬱不樂。他想起了皇宮供奉宗賁,尋思著不知他能不能。又見著南唐來得大漢始終在旁冷笑,忍不住問:「這位壯士氣魄雄偉,不知尊姓大名?」他心中有點恚怒,但東周尚武日久,私地下,對這南唐大漢也是佩服得很。   大漢道:「在下姓狄,名祝融。」   「狄祝融?」小石頭愕然,心道,那姜神君當日叫隗斗隗共工,如今這大漢又叫狄祝融。一個共工,一個祝融,難道,他和無極島有甚關係?   仁秀帝笑道:「原是狄壯士,果然好神力!」接著,他又吩咐太監去喚宗賁,要他抬抬頭盔,試著能否戴在頭上。此刻已是騎虎難下,今日若沒東周勇士戴得頭盔,委實丟盡臉面。等了片刻,宗賁來到。仁秀帝溫言溫語地撫慰一番,隨後要他試戴頭盔。   宗賁抱拳應是,行到頭盔前,單手伸去一撥,沒動。繼而雙手運力,把頭盔取出。仁秀帝等周人看得正開心際,卻見宗賁與那狄祝融一樣,只是抬了片刻,已然面紅耳赤,一看便是吃力萬分。數個呼吸,宗賁再難支撐,只得把頭盔放還原地。隨即呼吸粗重地對仁秀帝道:「皇上,恕微臣無能,這頭盔實在巨重。」   仁秀帝無語,只是揮揮手,要他退下。接著面容無色地望著座下百官,道:「列位臣工,難道本國內就無一人可以為朕分憂。」此話一說,文官們好些,那些武官們人人羞赧,垂下頭顱,不敢迎皇上的目光。仁秀帝輕歎一聲,正想說話認輸。   小石頭道:「皇上,能否讓臣試試?」   百官大驚。仁秀帝怔忡,但想起他的真實身份,心想,朕怎地就把他忘了呢?他也許可以。當下轉憂為喜,笑道:「好,好,趙愛卿去吧!」說話時,半個屁股離座,一腳踩落金階,如此情態,可見他從失落到有所亟盼,此間欣喜的衝擊,著實巨大。   小石頭抱拳,深吸一氣行至頭盔前。他適才見仁秀帝的頹喪神色,尋思著,自己若能抬起頭盔,並戴到頭上,興許他一個高興,就答允放還王妃。抱著這樣的心思,他毛遂自薦,謀圖一試。囿於昨日以一敵四,即便面臨四大宗師級高手的圍攻,自己尚能游刃有餘。有此戰果,他倒頗有信心。   場中人裡,此刻也就他自己和曉得他真實身份的仁秀帝有點信心。其餘人等均是毫無希望,趙世子文名雖著,但從沒聽說過神勇蓋世。想剛才皇宮裡那一等一的供奉,都無功而返。趙世子固是有了老王爺的神勇,也難保能抬起頭盔,並戴到頭上啊?   在眾人的屏氣懾息裡,小石頭雙手伸去,堪堪觸到頭盔,只覺雙臂一陣抖動。緊接著,始終隱藏於肌膚的森羅腕在臂上倏閃倏滅,似在呼喚什麼。感覺中,森羅腕裡有股細流順著自己的手流入到頭盔。與此同時,適才無人可以搬動的頭盔,被他輕而易舉地拿了起來。   那舉動,既不見面紅,也不見流汗,彷彿只是拿了件尋常的頭盔。   眾人大愕,瞠目掉頷。   小石頭自己也覺詫異,拿著這個渾若無物的頭盔,尋思著,前面那幾人難道串通好了?思潮起伏裡,把頭盔往頭上一戴。繼而拗首四顧,讓眾人都瞧清了,最後拿下,再次放在木盒裡。朝仁秀帝道:「皇上,微臣試過了,托皇上鴻福,勉強可以。」   仁秀帝哈哈大笑,道:「好、好……呵呵……」與此同時,百官再次阿諛如山,諂媚似海。馬屁滾滾像雷一般轟往仁秀帝。而他也坦然接受,半點不覺羞愧。實在是今日的大起大落,讓他也覺自己的確有上天保佑。自己不定真有一統天下的福分。   接著,仁秀帝吩咐太監拿著頭盔到後宮。這蚩尤盔很是怪異,只要與人直接觸摸,便重若泰山,可間中隔了木盒後,又輕若無物。李濟道見自己沒難住東周,暫放失意,笑道:「濟道果然想得不錯,皇上確實是真命天子,有諸神庇佑!」   這會兒著實興奮,仁秀帝犯不著追究他適才的妄語之罪。當下笑道:「濟道皇子說得好啊!來,列位臣工滿飲此杯!」座下百官嘻嘻哈哈拿起酒杯,仰脖而干,殿中氣氛重又活躍。   李濟道執著銀杯,走到小石頭跟前,淡笑道:「這位想必就是趙王爺吧!果然神勇過人,皇上真有福氣。」   聞得此言,周國百官放落杯箸,齊向這裡望來。要知道,小石頭在未被正式封王前,始終只算是世子。這唐國皇子忽然對他口呼王爺,其中大有講究。畢竟震北王在北疆猝死已近半年,可而今,他唯一的血脈仍未被大周賜封。若小石頭坦言還沒封王,似嫌得大周虧待忠良;可若是認了王爺的稱呼,則又嫌得對仁秀帝不敬,似不把他放在眼裡。   小石頭今日不比往時,胸中雖無多少謀略,但也稍諳世故,情知這傢伙來意不善。   起身長揖,道:「李兄客氣了,小弟沒到尊前敬酒,反教李兄前來,小弟真是慚愧!」說著,舉杯喝盡。接著,拿起案上玉壺,再倒一杯,對著李濟道說:「李兄,這杯算小弟敬你的!干!」顧而言它下,橫一言,豎一句,居然被他輕易地化解疑難。   仁秀帝與周國百官容顏轉溫,正舒一氣。可那李濟道偏不輕休,只見他顧盼神飛,微笑道:「趙王爺是周皇的茵席之臣,濟道豈敢與趙王爺稱兄道弟,王爺折殺濟道了!」   聽他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王爺,小石頭焦頭爛額,直氣得眼眉欲枯。可惜當前是東周招待南唐使團的國宴,自己卻不可過分,否則,必被他人非議。強顏笑道:「小弟生喜讀書,舞文弄字,先父的本事半點沒學到。李兄莫要王爺、王爺的喚我。不然,小弟當真是愧對先人。」   「呵呵……是麼?」李濟道笑著,又道:「濟道初入貴境,便聽聞趙王爺武功高強,不但飛簷走壁,更是刀法好手。而且,時下汴梁城內流傳著不少王爺的趣事。呵呵……」   曉得他指的是正道中人謠傳自己為天羅魔宗一事,小石頭道:「若有人說小弟詠風嘲月,倒是真話。說小弟武功高強,哈哈……那便有欺騙李兄的嫌疑。小弟雖會些拳腳,也有些蠻力,但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說出來,不免丟了祖宗顏面。李兄莫要取笑。」   他對王爺一稱,始終不予直面相認。只在兄弟交往上與李濟道笑笑說說,並且針鋒相對的明言要他莫再繼續,否則便屬侮辱。   李濟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小石頭,實想在東周內部製造矛盾。卻不知,無論自己如何旁敲側擊,又如何明火執杖的直言詢問,小石頭總是深扃固鑰,要麼就韜光養晦,自我編排。那種出身高貴世家的少年人,天性該有的豪揚之氣和虛榮之心,竟是毫無半點。   至這會,他也不免由衷佩服。在江南,他直道本人已是少年俊彥,人中龍鳳,常懷無人知己的心思。他想起本朝兵馬大元帥李世昌送自己過江時的話語:「皇子此去,萬事謹慎!千萬莫要小看了東周之士。尤其那震北王世子,更要留心。此人文名久享,必有真才。皇子若能引得他與仁秀帝起了矛盾,那便更好。」   「為何?」   李世昌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震北王薨,震北軍的精神領袖非他莫屬。若能讓仁秀帝忌憚之餘,出手殺他。號稱天下第一軍的震北軍勢必軍心大亂。而我大唐也能保得一方平安。」   「咱們只須對付東周的鎮南軍,那震北軍遠在北疆,不干本朝之事吧?」   李世昌又道:「沒了震北軍的東周,決計不會輕易遣派鎮南軍南下。反之,如他用震北軍震懾西秦、北漢,又用鎮南軍伐唐。那大唐危矣!」   「本朝百萬大軍難道就應付不了東周的一個藩鎮?」   李世昌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苦澀地笑笑,望著滾滾東逝的江水,悠悠長歎……   不過,李世昌帽盔遮掩下的悲壯和慟容,卻一覽無遺地映入李濟道心中,那是一種已知結局的無奈和惆悵。懷著莫名的心思,李濟道堪堪踏入周境,便視小石頭為自己頭等的假想敵。此刻蚩尤盔之計又被他破解,心下更忿。當下便藉著幾日裡搜羅來得數條訊息,開始旁敲側擊地對付小石頭。   雖說他始終牢記著李世昌的告誡,但在他看來,趙巖文名久傳,遐邇天下,興許只是一梆蠻夷在那搞了個科舉,然後找了個認識字的傢伙,便說他是狀元。這樣的笑話,唐國宮廷裡流傳已久。殊不想,今日一會,方知大謬。單看他應付自己幾句問話的機智和老練,便可想這人著實的不簡單。   從滿懷敵意中包含小視,再到如今的惺惺相惜裡只感惋惜。   剎那,李濟道心中思潮澎湃,久久難以平靜。心想,此人神勇無敵,又富智謀,東周有此人,當真是我南唐之不幸。旋即強顏笑道:「原是濟道自己問道於盲,卻是疑誤諸位。哈哈……濟道自罰一杯!」   他不知道,小石頭有著兩個空間的記憶,何況又有智比天高的奚方細心教誨。尤其他兩個出身都不高貴,前一世醫生,雖然著名,卻也在人底下辦事。這一世先只是酒樓小夥計,再又為饑飽,投身雷家做奴。那些貴胄公子時常喜歡的紈褲之氣和攀比之風,在他身上全然沒有。是以,要他一反本性的自吹自擂或是囂張跋扈的在仁秀帝面前自承王爺,當真極難。   瞧及小石頭自己化解了尷尬處境,仁秀帝也覺高興,在那搖執玉杯,輕輕地茗著。百官裡大多官員也感幸甚,當下再次語聲喧闐,好不熱鬧。尤其已知仁秀帝將把自己女兒許配小石頭的劉太學,更是心懷大暢,看著這位機智多變,又神勇蓋世的未來女婿,愈瞧愈歡喜。   不過,周國官員對南唐使團的此次出使的目的,已有提防,並不認為僅是參加刀劍盛會那麼單純。   這會兒,南唐使團裡偏有一名自恃才高之人,眼見皇子沒達目的,頓時起了邀功心態。這人是李濟道的副手,在南唐位居上大夫,曾是李濟道的食客,之後,得蒙他賞識,向唐皇舉薦,才至今日高位。是以,心中常報還恩的心思。   他走將出來,笑瞇瞇地朝小石頭道:「敝國盛傳趙公子,篤學好古,枕典席文,以致文經武略無一不精。張某私下一直好生欽敬。尤其聞得趙公子在汴梁城內與人追逐的驚險,更讓張某再敬三分。可惜,趙公子適才的謙辭,讓敝國使團之人好生失望。張某冒昧地問一句,不知趙公子希望過什麼樣的歲月,竟連趙老王爺的遺願也不去完成?」   這傢伙是南唐粵人,講話很帶方言,伊始,直聽得周國百官人人木然,到最後,細細辨味下,才大致弄清楚。原來又是一個準備糾纏趙世子的人。尋思著,趙世子也算倒霉,羊肉尚未吃著,竟已渾身騷。自震北王逝後到如今,趙世子非但沒得繼續率領震北軍,縱連那世襲的王爵也是水中月,鏡中花,還在皇上的手心裡攥著呢!   思及此,人人喟然。   即便那龐太尉也覺可惜。要知道,他與小石頭並無直接衝突,當日首次朝會,也是出於揣度皇上心思,順著講而已。此刻,種種跡象表示仁秀帝大有重用趙巖的可能。他再不尋機會修好,等小石頭輝煌了,未免就晚了。   眾人朝小石頭看去,均想他會怎生回應。只是偏無一人出頭幫忙。其中有諸多人都參加過數日前的王家燒尾宴,情知趙世子文才斐然,機敏思捷,若他都答不好,咱們也不必出去獻醜了。   小石頭愕然須臾,笑道:「張大人,咱們文人,自然希望每日裡,睡草屋閉戶演字,臥樵榻弄笛書符。這樣的歲月方是悠哉優哉,美妙無比。」   那張大人道:「睡草屋閉戶演字,臥樵榻弄笛書符?」   眾人只道小石頭適才之語實屬故意,一個個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在對方只說得幾語,自己便可尋著對方的弱點,同樣以語言來嘲諷對手。這樣的境界,委實已臻文之聖境,也就是說,小石頭的文才已非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這樣的俗語可以比擬。殊不知,小石頭只是碰巧,那裡有恁高的口才和捷思。   這當口,南唐使團顏面大失,再興不起一較高下的心思,當下各自飲酒,直至宴終人散。 第125章 三皇五帝     回到王府,小石頭鬱鬱不樂,即便從他手上接過馬韁的家丁也看了出來。那家丁雖然關心,但見世子臉色陰晴不定,也不敢說話,牽著馬,老老實實地走開。到了日月軒,其時,見山樓被眾人一場打鬥轟塌後,便搬到了這裡。這是拙政園內最隱深的地方,外圍綠樹密佈,假山林立,甚為幽靜。   進了日月軒,見過眾人,發現姜神君仍在。小石頭錯愕,實在搞不懂他們到底想幹什麼?說為了無極至寶紫金銅人吧!那兩傢伙至現今,從沒開口討過。說想殺了自己洩恨,可看他們神色平和,與天羅所屬雖不怎麼笑語,但也算融洽。   疑惑滿腹裡,他喚上驚霓子,又命天羅四大天王和一干長老及堂主跟他到密室敘談。當然,姜神君與隗斗又是緩緩跟著。餘人拿他們沒法子,只得聽之任之。到了密室,小石頭把今日進宮,仁秀帝對他所說的話語,以及國宴時唐國使臣又是如何出醜,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說與眾人知曉。   眾人聽了,個個愕然,沒想仁秀帝竟會幫著隱瞞真相,而且,還變相地囚禁王妃。一時,人人沈思,都考慮那仁秀帝到底在動什麼腦筋?   過半晌,眾人都望著廣智,尋思著,眾人裡論足智多謀就屬他厲害。   廣智微微一笑,搖著手上羽扇,道:「聖宗,其實仁秀帝的謀算,並不難猜!」又望望眾人,續道:「大周自太祖以來,便是雙柱共掌南北軍事。這兩柱就是震北王趙烈和鎮南王高昆。屬下以為,這是仁秀帝想完全控制大周軍權的一招。他先借你的假身份,控制住震北軍。當他增強了本身的中央勢力之後,便會再伺機奪取鎮南王的部隊。而他本身目的並不小,削去南北兩藩,對於他來說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只怕就是逐鹿天下,徹底打破這近百年來的暫時寧靜。」   「他想一統天下?」小石頭吃驚道。   「嗯!任何一位帝皇都想君臨天下,這是人之常情。」廣智又道:「別看大秦現今如日中天,可先有稷山之失,再有內部皇子爭權。時下,聞說秦皇已是染恙甚久,怕是命不久矣。而東周則不然,前有太祖武皇帝打下的強厚軍事,後有宣德帝勤勤懇懇壘下的充裕財力。而如今這個仁秀帝也算英明,這兩相消長,東週一統天下大有可能。至於其它兩國,依屬下看來,純屬陪太子讀書。暫不說南唐僅是倚著長江天塹,單只那北漢也是苟延殘喘,不但疆土日益縮小,百姓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固然沒有外力,早晚也會內部腐蝕。」   廣智一番詳細地剖析,大伙盡皆頷首,細想這天下大勢確實如此。   姜神君忽道:「廣智老弟對天下大勢看得如此透徹,莫非你天羅教也早有爭霸之心?」   餘人尚沒說話,胡長老接口,大聲道:「屁!咱們天羅教只是傳揚本教宗詣,豈有你們無極島野心勃勃?」   隗斗道:「胡金,你再裝瘋賣傻,口出無禮,休怪老夫對你不客氣!」   「怎地?你想殺了我不成?」胡長老全然不懼,依舊笑嘻嘻地坐他對面直搖晃。   隗斗道:「你對本島神君無禮,老夫殺你有何妨?」   「好了,好了,別老說這些不關痛癢的事。」驚霓子在旁聽得厭煩,他只關心小師弟的安危,至於什麼人來爭霸,什麼人做皇帝,他懶地去思索。對於崑崙來說,這些世俗間的征伐,萬萬不能染上,否則,有毀道行。他看著隗斗道:「小隗子,你也太激動,沒看你家的神君都沒恚怒,你發得什麼急啊?」   諸人一看,果如其然。姜神君只是淡漠地看著二人爭吵,臉上殊無半份喜或怒。   面對諸多高手的目光,姜神君毫不動容,說道:「本君問廣智老弟,實地沒有惡意,只想看看你我兩家有沒聯手的可能?」   「聯手?哈哈……」胡長老對他的說法,顯是覺得滑稽而幼稚。先不說兩家有著數百年的仇怨,單是聯手後,到底誰主誰從?恐怕都要吵上個十數年。   這當口,隗斗向姜神君瞥去,見他依舊不喜不怒,索性不再開口訓斥。而廣智卻是哼了一聲,道:「胡長老,請你住口,眼下商榷正事,不要攙雜個人恩怨在裡面。」隨即微微拱手,對姜神君道:「神君有何想法,敬請一說。敝教上下洗耳恭聽。   胡長老被斥,也不再語,坐邊上嘟嘟囔囔。塗長老拍拍他肩膀,意示安慰。天羅教階級森嚴,廣智既然要他閉口,即便身為長老,也須遵守,不得違反。不然便是大不敬的罪名。   姜神君稍露淡笑,道:「廣智老弟是個人才!」誇完之後,轉目流顧,隔須臾,道:「本君為大伙講個故事吧!」   眾人怔愕,原道他有甚高見,怎料突然說要講故事。固是喜歡玩謔的驚霓子也覺不可思議,望著姜神君,心道,老傢伙比我還會胡纏,值此危機,他竟有閒情逸致講故事?小石頭坐在主位,只是看著眾人。他如今一籌莫展,只想由大伙為他籌思良策。   「看大伙的樣子都不反對,那本君便講了!」姜神君微笑道。   自遇他至而今,大伙從未見他真正笑過。此刻均感訝異,他究竟想說什麼?居然露出罕有的笑容?既有此念頭,眾人興趣大增,一個個凝神靜聽。   姜神君道:「本君這個故事,從三皇五帝講起!」   眾人再愕,小石頭卻想,難道古代江湖上的人都有說書人的天分,前有奚先生,再有驚霓師兄,今有這無極島的姜神君。還從三皇五帝講起,那要講到什麼時候?怕是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啊!   其時,姜神君的故事已然開始:「三皇的前二,燧人氏擊石取火,伏羲氏排演八卦,老夫便不說了。單說那三皇的最後一位神農氏。他繼承伏羲氏所作的八卦,演繹為六十四卦,用來記事算卜;並且教會天下萬民如何耕種,又如何買賣。所以,他被萬民尊皇。而他最主要的貢獻,便是利用神器赭鞭,分辨出藥物的藥性,用來治療萬民疾病。當時,神農氏的統治是沒有軍隊的,更無什麼文武官員,所有的國家律法,完全依賴萬民的自覺遵守……」   聽到這裡,眾人雖然早已知道神農氏的故事,但如今從姜神君口中說出,依然覺得如此大同社會,令人悠然神往。   「不過……」這時,姜神君話鋒一轉,道:「常言道好景不長,在神農氏統治天下一百四十年後,渭河流域兩岸各自出現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這二人相比大伙也知道,他們便是華族的黃帝和夏族的炎帝。」   「啊!?炎帝不就是神農氏麼?怎麼變做了兩個人?」小石頭駭然自忖,尋思這片大陸的歷史不是和我以前的那個空間很相像麼?就只在楚漢爭霸後有了分杈。怎地如今聽來,遠古歷史竟也不同?他那知道,即便在以前那個空間,神農氏和炎帝是否同屬一人,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也是問號連連,從來都是一個謎,並無直接的證據可以表明二人就是一人或者二人不是一人。   在他思忖間,姜神君的話聲仍在密室裡迴響:「炎黃二帝本是同一民族,均屬少典氏之子。可惜他們不是嫡系,只是庶出,而且,他們的來歷也很不詳。因為那時的少典氏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們的降生,少典氏沒有半點興奮。待他們各到一十二歲,便照著少典氏的家規,二人各帶一百名勇士,離開本族,流浪天下。」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身為華夏始祖的炎黃二帝在姜神君口裡居然成了私生子。一個個呆若木雞,愣愣地聽著這個幾同天方夜譚般的故事。   「白雲蒼狗,梭梭而過,時光繼續流淌。兩位有著神脈血裔的人各自在渭河流域站穩了腳跟。黃帝在渭北憑那一百名勇士,很快地征服了女性為主的民族西陵氏,並娶西陵族族長嫘祖為妻。與此同時,炎帝在渭南卻得到了天帝神農氏的隆情招待……」   耳聞前面一段,大伙均想,沒料姜神君講話還頗有詩意。縱連隗斗也是小眼大睜,駭異不止。數十年與神君交往,可從沒聽他說過這樣感懷的言詞。再聽到什麼神脈血裔,大伙想,二人不是私生子麼?怎地一下身份變得忒高?   這時的小石頭,就當在聽一段神話故事。聽到黃帝征服西陵氏,再娶嫘祖為妻,尋思著,這只怕就是父系社會和母系社會的爭鬥吧?不過父系社會的代表黃帝,戰勝了母系社會的代表嫘祖。當聽到姜神君對神農氏的尊稱,驟感訝異。忙道:「神君,那神農氏何以又成了天帝?」   姜神君微笑,沒有半點被打擾的懣色。他道:「上古時期尚沒皇帝的稱呼,神農氏恩澤天下,德被萬民,是而尊為天帝!」   「哦!原是這樣!」小石頭恍然大悟,心下卻想,照這般說法,那麼之後的黃帝和堯舜禹,豈非都是天帝?   姜神君頷首,又道:「當時天下沒有大的紛爭,也沒有特殊的利害關係,如果照此下去,興許直到如今,天下仍舊一片大同!可是,性喜權柄的黃帝卻不甘雌伏。依他初到渭北,便征服西陵氏,就可知此人斗性十足,喜歡武力解決難題。」   大伙愣愣地聽著他編排華夏的始祖,即便素喜拌嘴的胡長老也聞得暈頭轉向,心道,他要胡說,就讓他說吧!看他到底能如何說?有些人暗想,你無極島人多是黃帝軒轅逐出中原的遺民,有此說法,也沒甚奇怪,只是刻意貶低這數千年的英明聖主,未免可鄙了些。   瞧大伙神色怪怪,姜神君略知眾人念頭,只是笑笑,逕顧道:「十數年後,一百名勇士與西陵氏女子的後裔已然成千上萬。囿於人口增多,渭北的糧食不夠供應,黃帝便帶著全族往富庶的渭南遷移。天帝神農氏對他的到來,也很歡迎。因為渭南在他的治理下,廩實囷足,生活富裕,並不欠缺食物資量。伊始,黃帝倒能與神農氏和平相處,但過不多久,他野心重起,不甘事事要聽天帝的命令。何況,他自己也想當天帝。只是天帝麾下雖無軍隊,但依他的實力,仍舊沒有克敵制勝的把握,而且,天帝本身的實力也足可以一擊萬。」   眾人沒想到,數千年來被譽為聖人的黃帝在他口裡,居然是這麼個狼心狗肺的野心家。不過,他們對姜神君的故事,仍持保留意見。畢竟一個魔道尊者的話語,焉能毫無置疑的信任?當下只是嘴撇撇,不做回應。   姜神君仍是淡笑,說道:「本君所說的故事,源自本族的石壁巖畫,實無虛構的必要。諸位相信亦好,懷疑亦好,本君任便。」又是笑笑,續道:「黃帝在野心地促使下,偷偷聯繫了炎帝,以兄弟情誼說服炎帝襄助他一起擊敗天帝神農氏。伊始,淳厚善良的炎帝並不答允。然而黃帝早有準備,他向炎帝出示了神農氏要害他的證據……」   「什麼證據?」小石頭驚問。姜神君的故事實在匪夷所思,足以打破人們以往的思慮範疇。此刻,無論是天羅所屬抑是驚霓子均聽得全神貫注。   姜神君道:「這個證據是個人證,且是一名女子,她叫嫫母!」   「啊!?」黃帝的另一妃子,傳說為黃帝治理天下居功至偉的那個嫫母。在場諸人皆是絕頂的武學高手,別說尋常的古怪之事,即便千軍萬馬前也不定會有驚呼失聲的時候。只是姜神君所謂的歷史故事,著實令他們驚異到了極點。   在眾人的驚呼裡,姜神君繼續說道:「嫫母是神農氏族中一名長老的女兒,在天帝族中的身份很高。她說的話,炎帝很快就相信了。為使兄弟不致遭害,炎帝把自己的勇士悉數交給了黃帝。不過,由於天帝神農氏的功力太過厲害,黃帝仍不敢輕舉妄動。他去了崆峒山,請出了一名異士。」   「廣成子?」這會是驚霓子發問。   姜神君點點頭,道:「這位廣成子想必大伙都熟悉,就是崆峒派的創派祖師。」眾人頷首。又聽他道:「黃帝此人行事謹慎,僅有廣成子一人,他仍不放心。又遠道奔赴崑崙……」聽到這裡,天羅所屬一起向驚霓子看去,心笑著,這下輪到編排你們崑崙了!嘿嘿……   驚霓子失聲道:「還有我們崑崙?」他酒也不喝了,心道,若你胡說八道我崑崙祖師,老兒當場便與你翻臉。   姜神君道:「不是你們東宗玄玉觀,是西宗的瑤池。」   「哦!」眾人雖應,卻感遺憾沒得打鬥看了。   「是她們啊?」驚霓子恍然,隨即長舒一氣,實在是姜神君胡編亂造的本事,令他大感後怕。只恐本門祖師在他口裡給貶得一錢不值。又問:「當時黃帝尋得該是西宗祖師王母吧?」聽到這裡,小石頭大感詫異,尋思,怎地師門崑崙還有東宗、西宗之分?為何從不聽師傅講起過?   「嗯!不錯!他尋了西王母。」姜神君肯定道:「開始,崑崙西宗並不答允為他爭霸天下。可他許了甚多的承諾,又稱,一旦由他執掌天下,就尊崑崙與崆峒為國教。允許兩宗各派門人到他的族裡祭天祀地,並尊道宗祖師鴻鈞真人為天之守護神。」   這時,姜神君的目光在眾人面上掠過:「面對豐厚的承諾,西王母考慮了三天,最終答允了。只是最後提了個條件,除了要尊道宗祖師鴻鈞真人為天之守護神外,同時也要尊她的父親元始真人為天之守護神……」   「元始真人是西王母的父親?」小石頭愕問。今天聽到的秘聞當真比前後兩世還要來得多。眾人卻朝他看去,因為這問題很傻。   「不錯,元始真人的前身是原始天王,同時也是大神盤古的元神所化。盤古開天地,死後衍萬物,但元神未滅。臨終前,被他的老友鴻鈞道祖重新構織肉身,成了原始天王。但一來鴻鈞道祖那會法力有限,二來原始天王的傷勢過重,所以力量不強,每天只是點著日子過而已。瞧他可憐,另一位大神女媧,取盤古原先的血脈,成功造人,讓原始天王可以投胎再修。所以,原始天王的轉世就成了元始天尊。」   姜神君目下所說,只要看過道藏典籍的都曉得。眾人以此對照,相比前面故事的可信性愈發堅定。   與此同時,姜神君的故事仍在敘述:「見元始天尊轉世成功,鴻鈞道祖便收了他為弟子,傳授他,自己剛剛悟出的五種本源力量之一的《太始皓庭菉》。而西王母則是元始天尊在沒修道前所生。天尊修道不久,憑著前世存下的強大元神,很快便恢復了法力,然後創建了崑崙派,用以保護他的女兒西王母,並劃瑤池一地為王母的修煉場所。諸事皆了後,便飛昇上天,回到他原來的世界。」 第126章 華夏秘史     驚霓子嘿嘿一笑道:「瑤池一脈確為本派西宗,也與本派源出一支。只是裡面的諸多因果,囿於年代久遠,老兒也不大瞭解。」他聞得本門祖師非但並沒被貶低,反而大有身份,成了人界的創始者。這當兒,竟自眉飛色舞,開心不已。   眾人一聽,心想,倒也是。畢竟相隔了數千年,而且老一輩也喜歡隱瞞,有些秘事也不願意讓後代知曉。日久天長,當然是知者寥寥了。只是他們懷疑,何以這些介乎仙界與人界的隱事,姜神君會知曉?難道說,當一人修至天境,與天地共應後,便可知道數千年前天地間發生的任何事?這些人裡除姜神君外,無一人臻至天境,也無怪會有這樣的念頭至於小石頭根本不曉得自己也到了修真者與武者的最大分界線——天境。   大伙的疑念,姜神君一目瞭然,笑道:「俟本君故事講完,大伙便可明白本君何以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這會兒,人人不覺厭倦,即便對無極島素有怨隙的天羅所屬也是聽得專心致志,生恐聽漏片言只句。   「在黃帝一口應承下,西王母親自帶了九天玄女跟他到渭南。途經崆峒時,拜訪了廣成子。於是,經數年三山五嶽的一番訪道,黃帝終於集合夠了足以和天帝神農氏一拼的實力。」   聽到這裡,小石頭想,原來這便是軒轅黃帝訪道的真相。不過也有疑竇,問道:「神君,既然天帝神農氏以仁政治理天下,這些三山五嶽的修道人應該擁護他才是,何以要造反呢?」   姜神君頗是讚許地對他笑笑,道:「天帝神農氏是三皇的最後一皇,這點,大伙均是知曉的。可大伙並不曉得,三皇的前兩皇,燧人氏和伏羲氏和盤古氏一樣都是天上的大神,他們在教導完萬民如何生存後,便各自回到了神界。同樣,神農氏也是天上的大神。只是他的教導期限尚未結束,所以暫時留在了人界。」   小石頭愈聽愈迷糊,心想,剛才是仙界,一會兒又多了個神界,真是糊里糊塗。他道:「既然神農氏是天神,那麼這些修道人更不該反對啊?」   姜神君道:「這就是天神之間的矛盾了。要知道,這片人界本是盤古大神耗費心血才開闢出來。作為盤古大神的後裔和血脈,怎容忍別的天神統治這裡。何況,這些修道人和鴻鈞道祖、元始天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單為了替元始天尊討回公道,他們也決不甘心神農氏長期霸佔這片人界。須知,那會除了修道人祭祀道祖和元始外,天下萬民莫不歌頌神農氏。如此的局面,修道人自然要扭轉,固是血灑黃土,也決不回頭。」   說罷,看看驚霓子,見他毫無開口的意態,又道:「這場大戰,堪為古往今來,第一次卑鄙的圍攻。直殺得天光無色,昏天黑地。從渭南始,戰遍東南西北,最終在荊襄楚地,數千名已臻仙境的修道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後,擊斃了神農氏。此地,咱們這些後人均稱為神農架。因為神農氏死後,仍被那些奸詐卑鄙的修道人用三昧真火架烤,炙燒他尚未消失的元神。」說到這裡,姜神君的口吻極是沉重,顯是不忿那些修道人所為。   「啊!?唉……」眾人明明知道結局,但聽到大神神農氏的結局,仍止不住為之扼腕而歎。   「既然神農氏斃,接下來自是輪到該有誰接掌天下?黃帝在渭北雖然威望極高,但在渭南卻不及炎帝。炎帝此人有神農氏的風範,情操高尚,行事仁厚,渭南百姓無不敬重。所以,選舉的結果,大違黃帝本願,竟是炎帝。如此,爭戰又始,在阪泉之野兩族大軍會戰數月,最終炎帝敗戰被囚。至此,黃帝一嘗夙願,終於成為了天下共尊的天帝。他合併了華夏二族,統稱為華夏族。」   眾人不知他講上述這些,到底出於何樣目的?雖然其間有些隱秘,頗讓人覺得好奇,但這些都是上古歷史,與今日的四國爭霸顯無直接的關係。   「伊始,黃帝沒有殺死炎帝,眾人道他是仁德,念在兄弟情分上。孰知,過不多久,在他坐穩了天帝之位後,炎帝很快的病歿。當時,已經安心與華族合併的夏族部落的百姓群情奮湧,為炎帝的死感到傷心,同時也為黃帝的狠心,感到膽寒。因為,炎帝是被黃帝毒死的。卻在外傳說,是他自己嘗藥草而死。你們想,炎帝有大神神農氏傳下的神器赭鞭,豈有被藥草毒死的道理?這樣的笑話,只是黃帝向來的愚弄政策。之後,他的幾位繼承者無不承續了這樣的品質。」   眾人暗自搖首,覺得姜神君的話語越發荒謬。只是細細想,又有幾分道理。一時不知是否相信還是懷疑得好?   「當時炎帝部落有位勇士叫蚩尤,同時也是黃帝手下六相中的首相……」眾人想,連大魔神都出來了,而且,還曾當過黃帝的官?這當口,小石頭想起那蚩尤神盔,只是這事尚沒來得及與眾人敘述。   姜神君也不顧眾人想法,兀自說道:「蚩尤為報炎帝之仇,自號九黎君,率領炎帝部落的勇士,兵分三路,左右兩路各由祝融和共工率領,中路則以自己為帥。向黃帝的駐地涿鹿發起了復仇的攻擊。蚩尤有弟兄八十一人,役龍使豹,呼風喚雨無所不會。而且,蚩尤還穿著大神神農氏留下的神之鎧甲——烜煚神甲。」   「神話,神話,全是神話……沒想在咱那空間裡直到明清兩朝,經過無數文人墨客熬心瀝血才有的小說,在這裡竟有個武學大高手隨便臆造臆造,就出現了。唉……實在太厲害!」小石頭下意識地胡思亂想著。究其因,聽著姜神君滿天墜花的敘述,只要是人都會思緒飛揚。   又想,怎地這世間的上古歷史雖與我以前相同,可裡面的秘辛卻是多不勝數?莫非這世間的史官分外正直,所以很多隱秘內情可以流傳下來。就像今日南唐皇子所說的商周之爭,咱那史書上就沒有,完全就是一片歌功頌德。   他思忖時,姜神君仍在說著:「黃帝與蚩尤在黃河流域打了九仗,仗仗皆輸。實在無可退下,西王母遣九天玄女授黃帝三宮五意、陰陽之略,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術以及陰符之機。黃帝又殺夔制鼓,用以增威。而當時的蚩尤遠離家鄉,傷兵得不到治療,且環境生疏、氣候不適、語言不通、敵情不明、糧食缺乏、武器殘損。在此種種的不利下,黃帝遂克蚩尤於中冀。」   小石頭止不住地尋思,軒轅與蚩尤的涿鹿大戰,他倒沒亂說,與咱那裡的神話傳說還算符合。又想不對啊,他如今是在歷史,可不是在講神話。   「囿於蚩尤身著烜煚神甲,黃帝懼其復生,裂肉身為四,各分四相方位安置。之後,黃帝又令大將應龍,領兵擊潰蚩尤的另兩路大軍,其中的誇父共工尤其死得壯烈,一路浴血奮戰,在函谷關地段,東拒黃帝,西擊應龍。最終,寡不敵眾,被應龍射殺。只是後人以訛傳訛說他是逐日而死,未免可噱至之。從此黃帝九合一匡,定鼎中原。但是,炎帝部落的復仇仍未結束。十數年後,葬於東部的蚩尤雙手受大神女媧眷顧,衍化為人。世人喚其為刑天。」   眾人的思路此刻已然麻痺,在愈聽愈懸乎的狀況下,已不覺絲毫愕然。琢磨著,眼下固是再有奇怪萬倍的事從他嘴裡說出,自己都不會驚訝了。小石頭卻想,這老傢伙太會胡掰了,先說黃帝誅殺國家珍稀動物「夔」,又把後世一段美好的傳說,類似體育競賽的誇父逐日,說成是轉戰東西而死。   「刑天因為九黎君蚩尤的雙手所化,所以神力無窮。他率領的軍隊直掏黃帝都城。可那會,黃帝本身也是修道有成,而且,黃帝身邊尚有著數以萬計的修道人。一場大戰,刑天被鉞去腦袋,屍身懸於宮門示眾。黃帝雖以強權和暴力君臨天下。但仔細說來,他並未得萬民歸心。終他一生,大戰小戰,整年不斷。每日裡均是戎裝裹身。這樣的日子,他漸漸厭了。於是在君山鑄鼎修煉,終得大道飛昇。」   小石頭愕然,心想,飛昇大道就這麼簡單?一個雙手血淋淋的傢伙,也能成仙?他覺得上天之事還真是玄乎,忽仁忽暴,忽善忽惡,真是難以捉摸   至這會,姜神君微笑一下,瞧大伙盡皆聽得癡迷,又道:「黃帝飛昇之後,便輪到他的子孫顓頊和帝嚳君臨天下。其間,炎帝部落仍有多次反抗,只是那會缺少真正的有魅力和實力的領袖,是而反抗很快就被消滅。直至堯帝即位,昔日蚩尤被葬於北地的頭顱,囿於封印消失,開始復活為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舜。」   「舜是蚩尤的頭顱所化?」小石頭問出了大伙的心聲。一個個駭色滿面的看著姜神君。   「不錯,舜就是我中原姜氏的始祖,他的生平事跡,本族都有記載。」對於大伙的驚訝,姜神君很是滿意。   又道:「舜是蚩尤的頭顱所化,是以,生像極為醜陋,遠沒刑天那般威武。他長得短胖,高僅及幼兒,皮膚很黑,腦袋很圓很大。不過,他的智力卻是非同凡響。想當年,蚩尤還曾是黃帝六相中的首相,可見蚩尤的智力並非像後人所說的那麼愚蠢。他是智力和勇武的化身,可惜身不逢時,遇到了更為奸詐的黃帝軒轅。」   在為蚩尤表白了一番,姜神君再次敘述到舜的身上:「舜在十六歲那會恢復了蚩尤的記憶,可當時,天下歷經顓頊、帝嚳和堯等華族首領的統治後,一片盛平。百姓多不願再次遭遇戰亂。故而,舜便改轅易轍,從敵人的內部著手。為了接近堯,舜便苦練制陶的技術,因為堯喜好制陶,天下皆知,即便他的都城,也命名為陶!」   原來堯是個制陶的發燒友。小石頭如是思慮。但不須臾,自己都失笑出聲,心想,自己怎地會有此怪異想法?又想,難道是受了姜神君的感染,以致,思緒飛揚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噗嗤笑出,在此靜謐氣氛裡,人人皆聞,不過沒人理睬。   姜神君朝他看看,尋思自己的話語莫非很詼諧?考慮不出結果,索性不想,便道:「由於舜苦練制陶的技術,不久便天下聞名,同時也傳到了堯的耳朵裡。作為酷愛制陶的天帝耳聞臣民裡有此天才,自然樂與一見。於是召見了舜。在舜一番精湛的制陶表演下,堯佩服得五體投地,竟想把女兒嫁給他。當時,有臣子反對,說舜是夏族人,豈可當皇親國戚?此事,遂即作罷。但堯並沒死心,舜的表現,實在留給他太深刻的印記。而且,隨他年齡漸老,國事乏力,久處東南方的夏族又開始動亂。在他頭疼如何平反之際,舜買通了一位臣子,向他建議,用夏人制夏人。這一提議,當時被堯認為是極好極善之策。那麼到底用那個夏人呢?制陶技術精湛的舜自然被視為頭號人選。不過堯仍不放心舜,他派了兩位女兒娥皇和女英偷偷去監視。但他的兩位女兒很快便傾心於舜。從此,舜得到了堯的重用。於是,在舜一天天受到提拔的同時,堯的臣子結構也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夏人開始大量地進入華夏族的統治圈。當舜完全掌握了政權後,便讓那時已經是無力返天的堯禪位。」   聽到這裡,眾人啞然。誰會想到被傳為古往今來聖明君主的舜,竟是一個處心積慮篡位奪權的逆臣?   小石頭道:「神君,照你這般說法,那麼炎帝部落的復仇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然,此事遠還沒完!」姜神君搖頭道:「舜雖然掌握了天下,但蚩尤善良的胸懷也蘊藏其中。是以在他君臨天下的那一刻,並未對華族展開報復,反而更好地想把華夏兩族融合。可惜,他的努力,誠然微有結果,但在華族另一人的搗亂下,很快便篡奪了他的果實。」   「此人是誰?」小石頭很是著急。對這尚沒聽見人名的傢伙,已是憤恨填膺,認為他豈可奸詐地篡奪旁人辛勞後的果實。   他的急切和為舜擔憂的神色,完全落在姜神君的眼內。笑道:「這人也是個大名鼎鼎的傢伙,後人尊他為禹王。」   「啊!?是他?」小石頭瞠目結舌。   姜神君道:「當時天下大水難治。而大禹治水,是舜所派。是以,這樣大規模的工程,需要整個帝國的所有部門與其合作。其間包括人事上的生殺予奪、陞遷貶黜,以及財物資源的調移使用。同樣,誰掌握了這個權利,也就無形中掌控了整個天下。大禹在治理了天下之水後,很快學舜逼堯,威迫舜禪位於他。但舜即便值此危機,依舊英明異常,他當機立斷的賜封當時與大禹同樣治水有傑出貢獻的子契、後稷、伯益為諸侯,各賜子、姬、嬴三姓予他們。這三人便是大禹夏朝之後的三個朝代,商、周、秦的三位祖先。」   眾人聽得是驚心動魄,沒想那遠古的大同盛世在姜神君口裡殊然相反,成了一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時期。   「當年舜逼堯禪讓,之後囚禁了堯,並沒殺害。舜怕自己落得與堯一樣的下場,便借巡遊之機,離開京都,直下江南,想與兩妃子共度餘生。」   驚霓子忽而笑嘻嘻地道:「江南風光綺麗,不定是舜帝想出來玩玩呢?」他氣悶了半晌,如今好不易逮著個反駁姜神君的機會,自然立即開口。   姜神君冷聲肅容道:「上古時候的南方像現今這樣溫柔富貴麼?哼,即便秦漢之時,南方依舊是罷黜官員的絕境。而且,舜帝當時到了九疑山。此山,那會到處是毒蛇猛獸,且散佈各種制人死命的毒瘴。一個本來享受富華生活的帝皇,會傻得到那裡去度假避暑麼?」   驚霓子愕然,張口結舌。   姜神君又道:「舜到了九疑山,以為可以暫時擺脫禹的追捕。不曾想,禹派出的殺手隨後就至。他們在九疑山殺害了舜。可憐,舜帝雖是戰神蚩尤的頭顱化身,但只得了蚩尤的智力,至於武力卻是毫無所得。而且最氣人的便是,大禹殺害了舜後,竟不允舜的兩位帝后娥皇和女英去探墓。因為,娥皇和女英是堯帝的女兒,在天下有著不下於舜的威望。他怕她們曝露出自己殺害舜的真相,以致天下萬民憤恨。兩位帝后非但蒙塵南荒,更不能陪伺丈夫的墓前,其中不盡的憤懣可想而知。倆人瘋瘋癲癲地亂跑,在湘水岸邊抒發內心的悲哀,直哭得天昏地暗,淚水流淌在青竹上,印出斑斑的血紅痕跡,這便是九疑山有名的湘妃竹。二人最後投湘水而死。就這樣,重瞳舜帝死得不明不白,淒淒慘慘,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咱們這一支姜氏商君血脈,繼承了舜帝的重瞳,在荊襄一代發源蔓延,散花開葉,衍成了如今的中原姜氏。」   在他說完之後,眾人良久無語,都為舜帝的悲慘遭遇感到無限惋惜。   至此刻,小石頭更覺得政治一項確實殘無人道。無論誰深陷裡面,都會千方百計地設陷旁人。遠到舜帝篡位堯帝,大禹再弒舜;近到自己之前在摩天峰的遭遇以及仁秀帝明明曉得自己是假冒貨,偏是毫不猶豫地拘押了震北王妃。這些均是政治鬥爭的結果。勝利的人誠然可以享受陰謀的果實,但你能保得住一輩子麼?即便繼承了蚩尤聰慧的舜,到最後,也無外的被大禹解決。愈想愈覺得政治的可怕,愈想愈覺得世道的艱險。   便在這時,廣智忽道:「神君所講的故事,確實很動聽,也很曲折。但與咱們眼下,似乎沒有直接關聯。難道,神君是想說服咱們幫你對付華族?」說到這裡,他笑笑,又道:「時至而今,天下爭霸,各國百姓奔奔湧湧,那還分得清誰是華族,誰是夏族?」   姜神君突然大笑,直笑得眾人愕然無措際,又驀地戛然而止,沉聲道:「在場人裡除了驚霓子老兄,本君不曉以外。其餘人莫不是我夏族之人!」眾人怔忡,根本不曉得他何以這麼肯定地說自己等人為夏族。當下又自側耳傾聽。   姜神君流目顧盼,掃視眾人。而眾人這會也留意到了他的眼睛,心想,無怪他是重瞳,原來他是舜帝的傳人。這些日相處,雖無明顯的矛盾,但天羅所屬人人均是小心提防。但此刻囿於念及姜神君的祖先,一時,大伙敵意大減。   「貴教的前身,諸位都曉得麼?」   面對姜神君突然的發問,大伙面面相覷。   姜神君笑著又道:「貴教的前身,其實就是商周名赫一時的截教。」   眾人愕然,尤其天羅所屬更是如此。本教祖師飛昇成仙之事,教中弟子無有不知。可誰料不到本教的前身居然是道宗一脈。按這般說法,那天羅教與崑崙豈非青蓮白藕,共為一枝?他們向驚霓子望去,尋求證實。   驚霓子搖著手道:「諸位,別看我!老兒也不清楚。今日這老傢伙的話語無一不讓人驚駭莫名。」   眾人聞言又朝姜神君看去。小石頭道:「神君,請把話說個明白!釋我等疑惑!」心想,原以天羅教是魔道,殊不知,也是鴻鈞一脈所傳。可怎地堂堂道宗一支,時至今日,居然落此窘境。暫不說僧道兩派對本教喊打喊殺,即便那些儒士學子聞著本教的名聲,也是深惡痛絕。裡面一定大有蹊蹺。   姜神君道:「諸位,既然本君把這千年的隱秘說將出來,也並沒打算繼續保留謎底。請諸位慢慢聽來!」   眾人頷首。其間,隗斗也是詫異萬分,沒想與本族爭鬥數百年的天羅教果真是數千年前的同盟。   「這便要從大禹建夏說起了!」姜神君似乎沉浸在回憶中,也似乎在整理腦子裡那些零碎的片段。   過了須臾,他又道:「大禹弒了舜帝,雖然奪取了天下權柄,但怕夏族人起而反對,以致破壞了他統治的根基,所以他把帝國的名號改為夏,想以此收買人心。不過就在他計議停當,準備向萬民宣佈的時候。西王母突然降臨。要他與黃帝一樣,也修道飛昇。大禹剛奪天下,正是意氣風發之際,焉肯學那清修術?殊不知,西王母許諾,只要他升天為仙,便可成真正的天帝!」   「真正的天帝?」小石頭跟著吟了一遍。問道:「神君,你適才不是說黃帝軒轅也升天了麼?怎地,他倒沒當天帝?」眾人均有此問,只是他們最小的都有四十來歲,有些問題不好意思開口。此刻由小石頭提出,當真是稱足心意。   姜神君道:「此事由來,本君只知曉一二,具體情形,囿於本族壁畫的製作人僅為凡人,對上天之事並不瞭解。不過,本君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黃帝升天後,便由西王母在背後操縱,當上了天帝。只是不知出於何因,忽然被砍去頭顱的刑天所弒。這便是刑天舞干戚的故事由來。是而,西王母下界尋大禹那會,天上已沒有帝君。」   「哦!」眾人恍然,原來天帝軒轅死了,所以要找個繼位者。只是詫異,天帝之位至尊至榮,為何天上仙人不搶著做,反而非要尋個下界的修道人去幹?真是怪煞奇煞!   姜神君又道:「大禹聞著自己可以做天帝,自然樂意非常。當下便傳位予兒子姒啟,隨後,就跟著西王母升天為仙去了。」   小石頭驀地歎道:「何以弒人者均可成仙,而被弒者只能埋骨荒野?唉……」   眾人皆有此感,當下齊齊喟歎。但天羅所屬轉念想,咱們說來比那軒轅和大禹也好不上多少,又有何資格斥責旁人?又想,只是大伙既為同一類人,天界的大仙們又為何不召我等上天成仙?不提他們私下裡胡說八道再加胡思亂想。   姜神君道:「姒啟照著大禹臨去前的吩咐,建國號為夏。不過此人的偽善工夫,遠不及大禹。過不多久,便搞得民怨沸騰。斯時,有一位夏族勇士后羿……」   「后羿?就是那射落九日的后羿麼?」小石頭詫問。   「不是!」姜神君笑著否認,又道:「這位后羿只是遠古后羿的子孫而已。不過,后羿家族的射術,卻為天上人間的第一牌子此人雖沒乃祖那麼勇武,但射術也有兩三下子。他在另一夏族大臣寒浞的幫助下,滅了夏朝,創建有窮國。可此人武力雖佳,性子偏生懦弱。沒多久,寒浞對他的施政綱領極為反感,便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奡和豷,弒殺了后羿。不久,寒浞又被大禹的第五代孫弒殺,奪回了大權。」   「真是太亂了,你殺我,我殺你!這天下何時才能朗朗清平,無爭無斗啊?」小石頭再次扼腕歎息。   姜神君看著他,忽道:「要天下清平,惟有看你了!」   「看我?」小石頭怔忡,忙道:「神君莫要說笑!」   「呵呵……就當本君說笑好了!」姜神君突兀地大笑,再道:「夏建國四百多年始終勢力強厚,無人可擋。我族勇士雖多次與之爭鬥,無奈天命難違,上天有大禹為帝,自然佑護大夏。」眾人點頭,均想此言非虛。若由自己做了天帝,豈能不保佑後世子孫福澤綿延?   「不過,幸喜大神女媧再看不下去。她說天道本有殘缺,人間朝代也需照此理而行,焉能長存不衰?於是,我族成湯興起,終滅夏建商。悠悠六百餘年,斯時,天下豈有仙魔之稱?哼……」姜神君說到這裡,語聲激昂,鬚髮賁張,已非尋常講身外事那般閒定。   「想我族首領帝辛乃蚩尤下肢所化,博聞廣識,能詩會賦,更且勇武過人,便稱之為天下第一勇士也不為過。可那闡教之首的元始天尊為了自己長受香火,也為了闡教之盛,竟捏造謊言,篡改事實,說本教首領淫亂好色,荒淫無道,是為下肢動物,該稱之為紂!於是,戰爭復起。闡教助周,截教助商,在中原好一場惡戰!」   小石頭大搖其首,沒想古之暴君紂王,在姜神君口裡居然成了一代聖明之君。這簡直大肆謬誤。   「胡說八道,商紂殘暴不仁,我闡教祖師元始天尊助周滅商有何不妥?」驚霓子驀地大吼。   「胡說八道?哼哼……」姜神君冷笑數聲道:「既然帝辛殘暴,何以貴宗的另一支教願意鼎力襄助呢?」   驚霓子道:「那是他們誤入歧途,而且截教祖師靈寶天尊誤聽誤信,不修身心,只煉法術,才招此劫。」   姜神君道:「說得好聽,靈寶天尊乃萬劫不滅金身,還用得著修身心?而且,他的太素心境號為寰宇第一守心功法,他的心神會不穩?會入魔?哈哈……」笑了半晌,道:「本君告訴你,那是貴教祖師利慾熏心,妄想一統道宗!」   驚霓子聞他污蔑本門祖師,氣得不行,剛想出手。 第127章 青虛真人     聞門外有聲響起:「非也,非也,施主此言有失公允!」說話間,一老道閃入密室,緊接著後頭又跟一人。眾人一驚,齊相站起。思忖著,不知對方來意是好是歹。又見驚霓子滿腔怒氣頓然化去,走前一步,納首便拜,口呼師傅。   直至這會,眾人方知,來者竟是崑崙掌門青虛子。再看他後頭一人不正是闕邪子。原來闕邪子耗費真元,用遁術回到崑崙,把小石頭與二派結怨之事詳詳細細地稟告崑崙掌門青虛真人。青虛聞言,也不耽擱,立時御劍而來。亟盼兩者在仇怨尚未結大時,能及時化解,免去三派間產生不必要的嫌怨。   小石頭跟著上前,雙膝跪地,道:「弟子小石頭叩見師叔!」天羅所屬互看一眼,隨著跪拜。崑崙派與天羅教誠為冤家對頭,但青虛子的威名,著實響亮。無論將來是敵是友,他們也覺這一首非叩不可。何況,青虛子尚是本教聖宗的師叔,他們若置若罔聞,也顯無禮忒甚。   待他們叩完,青虛子微笑著輕輕拂袖,道:「諸位請起!」隨他話音,眾人直覺一股無可御之的渾沛大力托著自己等人緩緩浮起。這下,大伙盡皆失色。均道,這崑崙掌門太厲害了。在場人裡最弱的也是江湖上一流的武學高手。可他僅是一揮袖,十數人竟無一可擋。如此實力,怕是惟有仙人可比。   姜神君在旁看得明白,臉色登變,冷氣直抽。   青虛子道:「神君適才之語,貧道均已聽見。有些雖說是實,但也有謬誤之處。」   姜神君自認本身能力不及他,但聽他說自己的話語有錯,心中頓起不忿,冷聲道:「有何謬誤,請真人指點!」   二人說話,小石頭伺機偷偷地打量這位師叔,心中暗暗與自己師傅做一比較。二人的氣質相貌可說略似,一樣的白眉白鬚,鶴髮童顏;一樣的大耳臉方,正義凜然。可隱然間又有不同,若說自己的師傅時常神態安詳,又樂觀超然;那麼這位師叔就是神采奕奕,卻懷悲天憫人之氣。   正感孺慕。只聽青虛真人道:「神君說敝教祖師利慾熏心之詞,實在大大的欠妥!」看姜神君又想再起辯駁,忙道:「神君不須爭辯,此事將來必有公斷。你我只要在旁靜靜等候即可!」這話一說,姜神君道:「好,既然真人這麼說,本君便保留自己的說法。」   「無量壽尊!」青虛真人念了聲道號,又道:「神君絮絮叨叨,述說塵寰前事,大概就是為了吸納本門這位弟子入你姜氏吧?」他指了指小石頭。   「不錯!本君正有此意!」   小石頭錯愕,尋思自己何德何能,怎有偌大魅力讓姜神君吸納自己為夏族出力。更何況,自己到底屬於華族抑是夏族,本身都搞不明白。又如何可以答允?   瞧青虛子微笑從容,一副胸有成竹,早有謀算之態。姜神君不禁稍感氣憤,又道:「此子為天羅聖宗,而天羅教的前身又是本族的同盟截教。此子若入我族,本君必尊他為首領。」   「不行、不行……」小石頭突然說話。   姜神君瞪眼,重瞳威嚴,厲聲道:「為何不行?就為了你是崑崙弟子?難道你忘了截教是如何被闡教所滅的麼?你既為截教當代的教主,就該為截教興盛而奮鬥,豈可拘泥於門戶,而忘了全教的仇恨?」   「啊!?」小石頭啞口無言,心中直想著,自己怎可為截教而與崑崙作對?前受沖虛師叔的莫大恩惠暫且不說,就是師傅對自己也是溫言溫語,關心倍至。如何可以與他們站到對立面?思忖間,不覺向青虛真人望去,尋求幫助。   青虛真人微微一笑,猶如雲淡風輕,拂體暢懷,令人渾忘一切煩惱。他道:「癡子,莫要看我。你要如何便如何,這是你的運數,也是你的劫數。反正你終須記住,本門上上下下全是你的助力。你要順天,本門幫著;你要反天,本門也幫著。」說完,輕捋白鬚,面帶笑容。   大伙愕然,沒想崑崙掌門竟會這般寵愛小石頭,連逆天之事,也要幫著他。姜神君驚喜不已,揚聲道:「小子,還等什麼?眼下崑崙已不成問題,難道你當了截教教主,就只想享受,不想貢獻麼?」   小石頭苦笑,道:「神君,滋事體大,你容我想想,想想……」說完,閉眼沉思。   他想,軒轅雖然奸詐,又喜愛權柄,但依人性說來,卻無可厚非。當時人兒認為他挑起天下爭鬥,為那天帝寶位,不擇手段,實為卑鄙小人。然而,到了後世,興許後人會說,他為華夏族的最終形成,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就像之後的秦皇滅六國,當時的六國百姓和貴族那一個不說秦皇贏政暴虐無道,殺人無數,可到了後世,不照樣受萬民香火,留名青史。   至於炎帝和蚩尤,卻也不能抹殺他們的功勞。可惜的是,他們遇到了更勝一籌的軒轅,最終成了悲劇的英雄。不過,歷史原就有勝利者和失敗者共同抒寫。作為咱們這些後人只須記住或借鑒,若總是念念不忘地想著報仇或嫉恨,那又何必?豈非徒添煩惱……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石頭睜眼,發現大伙仍沒離去。再看屋外光色,竟已大亮,顯是過了一日。   瞧他終於醒神,姜神君竟有些歡天喜地的感覺。對於這一點,其實他本身也覺困惑。只是尋思著,多半是看本族大事將有可成之機,故而欣然。他道:「石小弟,你考慮得如何?」   小石頭吁了一氣,排遣去一晚的煩雜思緒,長揖道:「神君,在下問您,方今天下可有華族、夏族之分?」   姜神君喜色一斂,肅容道:「沒有!」聽見小石頭的第一個問題,他便知曉,小石頭的決定恐怕與自己的念頭向左。   小石頭又問:「那麼再請問神君,如今世上還有軒轅、大禹,或者蚩尤麼?」   「也沒有!」姜神君有些不耐煩。照理,依他的玄功火候,決不會產生這樣的煩緒。實在是小石頭能否應承,對於他的家族牽連極廣。   小石頭笑笑,道:「既然已沒有華夏之分,也沒有上古的那些首領,那麼咱們這些後人何必要自相殘殺,血流成河呢?」說至此,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掠掃了一遍,道:「是以我決定,不會參與什麼民族戰爭和宗教戰爭。」   聞得此言,天羅所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不知該歡呼,還是該反對。   青虛真人淡笑道:「癡兒,你很好!」言語雖短,卻足以表達出了他對小石頭的欣賞。小石頭恭謹地跪拜,朗聲道:「掌們師叔,弟子愚昧,如此簡單明瞭的疑難,仍要考慮一晚方可想通。」   姜神君在旁氣得瑟瑟發抖,手指抓了放,放了又抓,恨不能一把逮住小石頭,逕自帶回宗府再說。   青虛真人瞥及,對小石頭道:「癡兒,你的仁心,師叔很喜歡。但你的想法仍需商榷!」   「商榷?為什麼?」小石頭愕問。   青虛真人道:「天機不可洩露!師叔也不能多說,否則,必遭天譴!」   「什麼天譴?就那大禹的意思便是天譴?」姜神君聞他前語,似乎小石頭之事大有轉折,頓時化去不少怒氣。可眼下又聽得青虛真人不願明說,忍不住開口。   青虛真人澹然道:「天譴可不只是天帝的意思。貧道所說的天譴,乃是無限寰宇自然法則。即便天帝也脫不出這個法則。」   「好!你不說沒關係!」姜神君面色冷漠對青虛道,接著,又對小石頭道:「你不參與也沒關係!反正本君就賴著不走了。」說罷,氣沖沖地跨步出門,逕自回房去了。眾人錯愕,從沒想過,無極島的神君居然會耍出這樣一套等同無賴的做法。失笑余,卻見隗斗抱拳羅揖,也不說話,跟著出門而去。   至此,一場一日一夜的討論,便這麼無疾而終,不歡而散。   小石頭命天羅所屬各自回房歇息,接著,又為青虛真人和闕邪子安排居所。青虛真人的臥室是一間佈置得相當精雅的廂房。走入去一看,四面都是雕花明窗,配以鵝黃窗簾,桌椅凳榻均為高檔的實香木所製,聞著就有一股清香味。   小石頭恭謹地道:「師叔,可還滿意?」   青虛真人微笑著頷首:「滿意!」   小石頭又道:「那師叔請早些歇息,弟子明日再來。」   青虛真人笑道:「慢著!師叔看你紫透華蓋,氣貫充盈。你的內力修為不淺啊!」   小石頭道:「嗯!弟子一身真氣均屬聞人前輩輸送。他老人家百年修為,盡在弟子身上。」想起聞人離當日情狀,雖非出於本願,但數次遇難呈祥,與他輸送的渾厚內力也不無關係,不禁暗暗感激。   青虛真人道:「早聽說天羅教每代聖宗相傳均有輸功的儀式。只是沒想到,居然要悉數傳盡。」   小石頭赧然,解釋道:「師叔誤會了,事情是這樣的……」當下,便把自己昔日之事一一地說予青虛真人知曉。   青虛真人聽完之後,頗有感慨道:「你短短數年,每遇厄難,便可化險為夷,也算福厚之輩。只是你無意成了震北王世子,誠有王妃誤認之因,但此事終須謹慎,萬一行踏有錯,足讓你一生清譽有毀。不過,師叔看你為人寬厚,心性質純,很好,很好……」   他微捋白鬚,又道:「你還須牢住,修道注在煉心,外給之力愈多,雖有忒多好處,但愈到後來反而成了累贅。知道麼?」   小石頭點點頭,猛想起自己的渾元戒內尚有五顆上品仙丹。那會大師傅便說自己修行不夠,切忌服用,不如交予師叔,讓他安排。急忙悉數取出,恭敬的把那裝著五顆仙丹的羊脂玉瓶呈予青虛,道:「師叔,這是師傅煉製的上品仙丹。弟子要了也沒甚大用,還是師叔和眾位師兄服用吧!」   青虛真人接過,揭開瓶上封印,倒出一粒仙丹於掌心。只見仙丹色澤七彩,耀眼奪目,丹皮的外面,圍著一團七彩氤氳,旋旋繞繞,總不散去。仙丹堪堪進入手心,登有一股渾沛的靈力透勞宮穴而入,直上十二重樓。與此同時,整座臥室充溢著清馨的芬芳。   那感覺,便如掉入了花堆裡,或是沐浴在香湯中,令人精清氣爽,神采煥發。   青虛正欣賞著仙丹的外貌,小石頭道:「師叔,你服下吧!弟子幫你在外面守著。」   青虛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的孝心,師叔便受了。但師叔只要一顆,至於其它仙丹,你自己留著!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要知道,仙丹可遇不可求。有丹一顆,足可救活一個已死的凡人。如此仙丹,師叔一顆已是福緣非淺,豈能妄想多取?」   小石頭還想再說,青虛卻已把玉瓶塞入他的渾圓戒,對他揮揮手,要其莫要再勸。小石頭抱拳,叩首道:「師叔,那弟子告退了!」   青虛道:「你既入崑崙門下,師叔便賜你一個法號,喚做靈石子!如何?」   「靈石子!?」小石頭低吟一遍,納頭叩拜,道:「弟子多謝掌們師叔!」鋪胸納地,跪得甚是虔誠。   青虛真人笑笑,揮揮手,澹然道:「去吧!」   待小石頭剛去,驚霓子便走了來。朝裡面一看,顯得很誇張地道:「師傅,小師弟為您老安排了這麼一間好的臥室?」接著用鼻狠嗅,這一下,那一下,隨後揉著鼻道:「師傅,這臥室以前難道是女子的閨房,何以香得古怪?」   青虛真人淡淡地道:「是他一片孝心!」   驚霓子道:「師傅,這對您沒礙吧?假如不行,弟子去尋小師弟,要他為您再找一間?」   青虛真人笑道:「在這萬丈紅塵裡,這些豪華裝飾和奢侈用品,在為師心中其實與木石無疑。你小師弟既然一片孝心,為師也就依了,何必再刻意追求苦修的外表?」   「那倒是!」驚霓子顯然訕訕。   看他神色,知他仍有誤解,青虛真人又道:「你只曉得酒香和閨房會香,莫非就不知道靈丹也會香麼?」   「靈丹?」驚霓子瞪大眼,隨即拍了下腦袋道:「難道師伯來了?」   青虛真人道:「不是你師伯,是你的小師弟適才送了為師一顆仙丹。」   「仙丹?」   青虛真人點點頭,道:」要想知道其中原因,自己去尋你的小師弟。為師的這顆仙丹,可打算留在度劫的時候用。你休動歪思。」   驚霓子咧開大嘴,舌頭迅速的在唇邊一滑,「唰」地匝了一聲。興奮道:「師傅,那我先走了?明日再來陪你!」話音甫落,也不待青虛回應,人都已然去了好遠。青虛真人在房裡笑笑,走到錦榻邊,盤膝於上,逕自閉目打坐了。   次日一早,小石頭整束停當,先去拜見了青虛真人,隨後又張羅了大桌的早餐,喚上天羅所屬、姜神君二人以及穆淳風等總計數十人一起用餐。其時,青虛真人怕吵鬧沒來,喚驚霓子送去。席間,小石頭又道,打算今日再去皇宮,無論如何都要把王妃接回來。   姜神君卻對他道:「你要仁秀帝放人,除非先將他的要求完成,否則難矣。」   小石頭問其故,姜神君反問:「你的聖品傷藥一拖再拖,仁秀帝時下與你拖上一拖,那又何妨?」   小石頭恍然,用完早餐,也不急與再去皇宮,逕自先去了一脈堂。在他出門剎那,姜神君極是微微的冷笑。這一笑,諸人均沒察覺,即便洞察秋毫的神目和智謀蓋世的廣智也是毫無所知。   在大門口那會,小石頭先被鄧蓉喚住,說要陪他一起去,並道,自她到了汴梁,這城內街道尚沒逛過。瞧她說話甚是幽幽哀憐,小石頭憐惜陡增,頓即應承。殊不知,話音堪落,緊接著,冰清也出來,說也要跟著。當此局面,自不能厚此薄彼,只能答允。   二女互視一笑,便一左一右地陪在小石頭身邊,昨日二人一宿深談,竟已出奇的默契。   三人方出大門,被驚霓子喚住,說道青虛真人有令,要小石頭隨他一起去英雄館,與峨嵋、崆峒兩派化解仇怨。這麼一來,小石頭頭大不已,只得在門口等候青虛真人。可即便如此,二女仍不願離去,說要陪他一起去英雄館。小石頭好說歹說,一勸再勸,無奈二女總是不應。   正當他頭疼際。   青虛真人飄然而至,身後隨著闕邪子和蘇吉。笑道:「靈石子,她們要去便去好了!」   小石頭一愣,但頓即記起,昨日青虛賜名之事。繼而道:「掌門師叔,這……」他是想說,如若帶二女同去,實在太過危險。萬一峨嵋和崆峒兩派掌門定要尋仇,二女一人武功薄弱,一人全然不會,俟時照顧起來未免吃力。   青虛真人知他心意,微笑道:「無妨,她們便由你闕邪子和驚霓子兩位師兄保護就是。他們受了你的好處,這點小忙還是肯幫的。呵呵……」說著,笑看二位門人。昨日,驚霓子僅是嘴皮稍動,便從小石頭手上拿了兩顆仙丹,他一顆,闕邪子一顆。   這事,青虛真人自然曉得。   驚霓子若無其事,只是咧嘴一笑。闕邪子老臉一紅,呢嚅道:「嗯!」又對小石頭大聲道:「小師弟,你儘管放心。你這兩位紅粉知己,為兄負責保護就是!」他平素少受他人恩德,可昨日拿了一顆仙丹。依他想法,自己作為師兄,非但沒給什麼好處予小師弟,反而受了此等天大恩德,當真慚愧。   瞅得兩位佳人目中的期盼,再加上掌門師叔都極力應承了。自己若再不應,不免心狠。小石頭笑道:「那靈石子就多謝兩位師兄了!」二女在他說話際,直笑得顏若桃花,燦爛璀艷。固是藏在冰清懷中的小狻猊,也受不住如此抖動,從懷裡探出頭顱,朝外瞧瞧,骨碌的金色眼珠,堪堪轉動。   青虛真人見了顯然怔忡,對冰清道:「姑娘,這只寵物,你在何處尋得?」   冰清襝衽一禮,很是溫婉地道:「回道長爺爺,這只寵物是……他的……我只是幫著帶帶!」說到他時,顯得不勝害羞。青虛真人捋鬚含笑,道:「靈石子,你的福分果然不小。這只寵物的身份非同小可啊!」   小石頭搔首,道:「請師叔指點!」那會在幽谷,他只知道和小狻猊玩耍,而小狻猊的來歷,兩位仙真級的師傅卻從不說予他曉。故而,他只曉得小狻猊甚是神秘,不同尋常獸類,只是真正的來歷,倒也不詳。   青虛真人道:「走吧,咱們邊走邊說!」說著,當先而行,步出王府大門。   眾人到得街上,途中百姓多有觀望。只因他們一行人看來著實怪異得很。青虛真人道袍飄飄,行如雲,止如山,無不流露出仙逸之氣。尤其鶴髮童顏,目澈如水,但凡被望之人,均感心頭暢然,胸懷為之一爽,彷彿所有人間煩惱,皆已散去。   驚霓子破納麻衣,破草鞋,腰間懸一大大的紅色酒葫蘆。亂七八糟的白髮裡,偏偏露出一張比小兒臉尚要嫩上三分的大臉蛋,又總掛著玩謔不恭的笑容。紅紅的酒糟鼻時而一翕一翕,忽撇嘴,忽翻眼,比那變臉的技人還會變臉。   另一老兒,生得高大,灰髮紅顏,蒼渾威武。走路時,彷彿雙眼都不願意張開,僅是微隙一線。可那傲睨眾生的霸氣,固是道邊的小販也能感受到。   這些種種,倒還管他去。畢竟汴梁城刀劍盛會在即,這段日,奇裝異服之人多如牛毛。伊始,百姓還多有指點,時至今日,早就見怪不怪。實因另外的二男二女俊秀異常,貌勝萬人。蘇吉面白如玉,服裝華麗,幾如天上金童。   小石頭身才雄偉,偏是一襲儒裝,更顯氣宇軒昂,人中騏驥。而且,百姓也認識他,正是大周忠良之後,才冠汴梁,文蓋當世的震北王世子。   鄧蓉與冰清,均著素裝,嫻雅如仙,我見猶憐,端是不可多得絕代佳人。鄧蓉杏臉桃腮,行似柔水,偏生微帶颯爽;冰清雖蒙白紗,但見著鄧蓉美顏之人,均想,她也決計不會差到那裡。二女一般的柳腰花態,相若的婀娜娉婷,踩著青石板大道,那輕盈如雲的動作,便如剛從天空飄下,令人驚艷,教人不敢褻瀆,使人陡生愛花惜花,又不忍摘花之心。   前些日,震北王府被媒婆們幾乎踩斷門檻的事,百姓早有相傳。而今見得鄧蓉和冰清,皆道,這二女多半是趙世子新找的戀人。除極個別好色的地痞混混稍有不甘外,余他百姓俱是暗中祝福。直盼著一心為國的趙王爺後裔可要綿連延續,多子多孫才好。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28章 巧計破懸     四人走不多會,在道中百姓們的默默觀望下,到了一脈堂。杜雍瞧著小石頭到了,又帶著恁多氣質不凡之人,很是高興,興奮地把眾人迎進內堂。小石頭囿於事情極多,也無暇多談。在得知杜雍已把所有原料備妥,立時便把秘方給了他。要他先按秘方上所說,把傷藥的初級成分先熬成丹丸。待改日,他親自用爐火煉製。   要知道,聖品傷藥在元虛的眼裡雖不算上等,但如要杜雍一己之力便想憑著藥方煉出來,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是以,杜雍眼下只能做些下手的活,要煉成品,仍需小石頭親力親為。一席話,說不多久,小石頭便抱拳作別。杜雍原想留他們吃飯,他見小石頭身旁之人個個不凡,即便驚霓子穿得破爛,但也教人深感忻忻自得之深趣,落落不羈之氣象。這等樣之人,原就是他極力要相識的。可小石頭這當兒那有閒暇吃飯,推說改日再敘。   出了一脈堂,眾人復又上路。途中,小石頭方知小狻猊的真正來歷。詫異道:「掌門師叔,依你這般說法,這小傢伙還是神龍之子?」   「不錯!傳說中龍生九子,這狻猊便是第五子,性純善,又喜煙。而且,待它長大後,當了你的坐騎,對你可是有著莫大的好處!」青虛真人含笑道。   「師叔,那到底有什麼好處呢?」小石頭再問。他倒不是念著好處要自己得,只是想到,如若狻猊對人有益,而且,冰清也能受惠,那便把小狻猊送予她便是。   青虛真人思慮半晌,道:「仙人略分三等,你可知曉?」   「三等?」小石頭愕問。   青虛頷首,又道:「傳說中仙人可以騰雲駕霧,御劍萬里,但他們也有坐騎。其中又分獸騎和禽騎,兩者以龍鳳為首,不過不到金仙之境卻也休想駕鳳乘龍。其次,則是麒麟、狻猊、貔貅、仙鶴、青鸞、金雕這一類的神獸,若無天仙級別,那也駕馭不得。再往下,層次便愈低。今日時辰緊急,也就不多說了。修道人若能覓得一隻神獸當坐騎,其中的好處當是不言而喻。因為神獸均能上天入地,穿山潛水,與天地相近,則可助修煉之人混杳冥而通大道。這可比仙丹還要好上萬倍!」   小石頭道:「師叔,照你如此說法,這神獸對尋常人豈不是無用?」   青虛笑道:「怎會無用?至少能保護人吧?」   小石頭陪笑,尋思著,冰清毫無武功。目下小狻猊又喜歡她,倒是甚善。二人說話時,均用傳音術交談,故而旁人一無所知。   走不多久,英雄館已到。館門口有四名帶甲兵丁守衛。那四人瞧著小石頭等人奇裝異服,只道是來登記入館的。一人道:「你們要入館麼?」   小石頭道:「不錯,峨嵋和崆峒兩派住裡面吧?」   便在這時,只聽得有人喝道:「好你個大魔頭竟敢尋上門來?」說話的正是宮權。他在館內聞得有師弟來報,說那天羅魔宗領著一大梆子的道俗之人往英雄館來了。氣極下,稟了浮舟子後,便先出來尋小石頭理論。   前日親眼見他做了浮舟子的幫兇,小石頭對他鄙夷得很,也不睬他。宮權喝問,對方不理,鬧了老大沒趣,心下越發憤懣。「噌」的一下,拔出長劍,道:「大魔頭,休要欺人太甚。今日宮某便要為何師弟報仇!」   小石頭看看青虛,見他沒有說話的意向,當下道:「你要尋我報師弟的仇?那我問你,誰又來找你們青城報那廖充的仇?」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一下震得宮權身子一顫。前日之事,直到刻下,他仍心有餘悸,始終忐忑不安,生怕被金蟬真人察覺。一直捱到如今,心緒剛剛緩和,卻教小石頭一石激起千層浪。他駭然地回頭一顧,隨即色厲內荏地道:「大魔頭,你在胡說什麼?」   小石頭嗤鼻,道:「我胡說?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宮權再克制不住心下恐慌。他原本性子雖然暴烈,但從不胡作非為,至於弒殺無辜那便愈發不會。前日之事,嚴格說,全是浮舟子所害。他身為門徒,本著孝心,這揭發師傅罪行的事,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得。說來說去,他目下當真是夾在罅縫裡,左右為難。起先尚盼著此事沒人曉得,許就這麼隱了。懷著僥倖心思,好不易捱了一晚,又過了一上午,孰知這報應恁快便來。   正值彷徨,崆峒派的散桑真人和峨嵋派的金蟬真人已各帶門人弟子由裡走將出來。他們老遠見著小石頭,先是心下一喜,忖思著,你是地獄無門偏闖來。俟見著站在邊上,始終臉帶和煦笑容的青虛真人,二人心頭均自一震。如世俗人般暗呼了聲乖乖隆的咚。   二人論輩分皆比青虛晚了一輩。上前一稽首,道:「青虛前輩大駕光臨,恕貧道等有失遠迎!」這會,浮舟子則在後面遠遠掇著。見著宗主都是禮儀十足,自也不能缺了禮數,於是越前,道:「青城掌門浮舟子見過青虛前輩!」   青虛還了一禮,笑道:」三位均是掌門,貧道不敢當此大禮!」   略微寒暄之後,金蟬忽然指著小石頭,冷言冷語道:「此人是天羅魔教的魔宗,青虛前輩,您可要當心著了,魔教之人可是沒甚心腸的?」散桑也道:「不錯,青虛前輩,您何以與他一同前來?」   青虛笑道:「貧道今日來此,就是為了本門弟子與三位掌門之事而來。」指指小石頭,又道:「這位諸掌門口中的魔宗正是貧道師兄,元虛真人的得意弟子。至於他身兼魔宗之職,其實是本門勸人為善的一著妙棋。諸位想,如若素來十惡不赦,無惡不做的天羅教能在本門弟子的感化下,重新向善,那是一樁多麼大的功德?」   這當口,驚霓子與闕邪子很是佩服師傅的胡說功夫,原本沒有的事,如今被他說得猶如真事一般,且一本正經地冠上了個正義的名頭。驚霓子朝著小石頭笑笑,小石頭只得回以苦笑。而蘇吉見著平時幾如神人般的兩派掌門在自己的祖師面前,恭敬有加。心中虛榮大增,直想著,自己如能投入崑崙門下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散桑不語,他在思慮青虛的話語,邊上散宜生也在沉思。金蟬卻道:「青虛前輩此言差矣,魔道便是魔道,豈有向善的道理?俗語說,除惡須當務盡。嘿嘿……貴派倒好,非但不除惡,反而助起惡來?真是本末倒置,是非不分啊!」   青虛肅容道:「你說本門助惡?可有甚麼根據?」   金蟬道:「前輩,你口口聲聲說這大魔頭是你崑崙派的,又說他成了天羅魔宗,實是為勸人向善?那麼,他又為何殺了本門支派弟子何風?還有,貴派的闕邪子道友,昨日不知為了何故,又殺了貧道的徒孫寥充。哼哼……這難道就是前輩標榜的所謂勸人向善麼?」   闕邪子被人胡扣罪名,頓時大怒:「混蛋,誰說我殺害了峨嵋弟子?」   於此頃刻,小石頭傳音,把浮舟子暗害廖充的事予青虛說了。青虛聽完,止住闕邪子的叱罵,對金蟬道:「此事其中必有誤會,貧道相信闕邪子決計不會無緣無辜地殺害貴派弟子。」   「哦!那依前輩看,敝派弟子是自戕得嘍?」金蟬冷笑著。縱是闕邪子適才指著他鼻子大罵,他依舊沉穩若定,不暴不噪,的確不愧為一派掌門。   散桑道:「青虛前輩,闕邪道友有沒殺害峨嵋弟子,雖說尚有疑竇。但這大魔頭在山林道裡指示魔教妖人殺害我門下的護衛,卻是不爭的事實。當時,貧道師弟散宜生親眼目睹,且與魔教兩位妖人過了數招。前輩對這一點不會也否認吧?」   「哼!那妖人那會還殺了本座的弟子何風。」浮舟子突然大聲道。   青虛冷然道:「此事,本座已然詳查。說來是你們兩派弟子的不是!」散桑等聽了,人人氣極,但無奈青虛的輩分和名望擺在那,一時,竟只能憋著。青虛又道:「散桑,你的那位弟子就是楚王世子吧?」   散桑頷首。   青虛笑笑,接著道:「他在長安由於一些瑣事,與靈石子結了怨隙,卻不罷休。於是,趁靈石子被秦王發配際,勾結青城門人在道旁伏擊他,企圖弒戕人命。不敵余,又不罷休。聯繫了無極島的隗鬥,在那死撐活撐,最終妄自送了手下的性命,卻又怪得誰來?散桑掌門收下這種為些小事便想致人於死的惡徒,實該自我反省才是。」   散桑聞言,直氣得嘴唇發白,在那呢嚅半晌,卻硬是說不出半字。   浮舟子道:」青虛前輩的意思,本派門人便這麼白白的死了?」   青虛道:「那你又想如何?是貴派弟子先行圖謀不軌。如今送了性命,難道還妄想本派的靈石子與你那逆徒陪命不成?」他自說話始,便咄咄逼人,毫不留人餘地,與傳說中雲淡風輕的仙逸之態,迥然相異。倒頗有些世俗綠林大豪仗勢欺人的模樣。   散桑素來自傲,否則也不會自稱天下拳劍第一人。起先初見青虛,念著他老人家的傳說和威望,有些發楚。可如今被其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那也顧不得了。   大袖一拂,不悅道:「青虛前輩,貧道念你輩分大,是以尊你一聲前輩。可你仗著輩分與崑崙之勢,處處欺壓我們這些小輩。而且,處事不公,偏袒已極。貴派門人明明誤入歧途,成了大魔頭,你非說為了勸人向善。他殺我兩派門人,你不問何故,便說咱們是咎由自取。你如此飛揚跋扈,欺壓咱們,又算得什麼前輩,什麼真人?」   青虛真人呵呵一笑,道:「好,你們要證據,貧道給了便是。你們說本派門人闕邪子殺了峨嵋弟子廖充?」   金蟬道:「正是!還望前輩給個公道!」   青虛道:「會的,你放心便是!」又道:「本門有個法術,可以讓人回憶起當時情景,也能讓人說出隱藏心地的秘密。」說話時,清澈幽邃的目光在眾人面上掠過。尤其望到浮舟子時,更比旁人停了久久,方才離去。   浮舟子心旌驚悚,忐忑不安。   聞著有此神奇法術,散桑道:「前輩既有這樣的神術,那請快快施展。」   青虛真人微笑道:「施展法術之前,有些準備功夫要做。」回頭道:「驚霓子,你先帶這位青城大掌門離開這裡。待為師喚你,再把他帶來。」驚霓子抱拳:「是!」他此刻收起原本的嬉笑之態,眼下正值關鍵,情知萬不可馬虎。   浮舟子驚恐道:「為何要帶貧道走?貧道不走。」說話時,朝金蟬真人望去,直盼他能出言阻止。心中有鬼的他,聞著青虛要施法調查廖充的死,頓時汗流浹背。千想萬想,又沒想到,青虛竟不讓自己在旁觀望。這般如待審罪犯的感覺,讓他惶恐不已。   瞧金蟬望來,青虛真人道:「金蟬,你就不想曉得門人真正的死因?」這話一說,原本搖擺的金蟬登時決心堅定。說道:「浮舟子,你隨驚霓子道友先避上一避。」   滿目望去,自己的盟友全是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對青虛真人即將施展的法術,如饑似渴,偏無一人想起為自己說上一句。時下顯然胳膊拗不過大腿,浮舟子歎了一氣,鬱鬱地隨驚霓子往後院行去。   青虛瞧瞧宮權,澹然道:「你喚宮權,是青城門人?」   「是!」宮權拱手道。任他對小石頭恨之入骨,可當著青虛的面,依舊必恭必敬。   青虛手一翻,手心裡多了枚玉扳指,道:「你拿了這玉扳指尋個去處埋了它。」   眾人費解,宮權更愕。回頭望望金蟬真人,眼下浮舟子不在,他惟有聽取峨嵋宗主的意見了。金蟬道:「宮權,照青虛前輩的吩咐去做。」他也想知道,青虛到底賣什麼關子。又如何憑枚扳指,便可察知廖充的死因。   宮權憂心忡忡地接過扳指。崑崙一派的神秘,正邪兩道向來如雷貫耳,據說派中長輩最終大多升天為仙。故而,此刻情形,他是相信得多,懷疑得少。尋思著,萬一被人察知廖充是師傅所殺,那青城與峨嵋的梁子,也就結下了。任他滿心不願,怎奈情勢迫人,暗歎一聲,懷著僥倖,跑至館內的一處小樹林,掘坑埋下。   待他回來,青虛子也沒說話,只是右手掐訣,在那裝模裝佯的念了幾句不知名,旁人更是聽不懂的咒語。隨後,睜開雙眼,道:「宮權,本座問你話的時候,只要回答是與不是,其它的不用說。聽清楚沒有?」   「嗯!」   「不要嗯,要回答是!」青虛肅容,再次叮囑。   「是!晚輩知道!」宮權此刻豁出去地尋思,就看本門祖師保不保佑了?   青虛改容,微笑著問:「你埋的時候,你師傅不在吧?」   「是!」   青虛掐掐手訣,笑笑,又道:「埋在小樹林裡?」   「是!」   青虛更是笑得高興,道:「你沒想到,本座能算出來吧?」   「是!」宮權牢記囑咐,逕直回應著是與不是。旁人費解,壓根不知青虛真人在搞什麼玄乎?   青虛忽然鬚髮賁張,威嚴萬分地沉聲道:「所以,做什麼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下豈有永遠隱瞞的事體?哼……」一聲怒哼,卻見宮權忽然軟軟倒下。   金蟬與散桑大驚,不知青虛真人何以要震倒宮權。與此同時,卻聞得驚霓子在後邊哈哈大笑道:「浮舟子,你的徒弟已經把你的醜事全拆穿了,老兒勸你老實交代,省得牽累青城一脈。」   浮舟子驚色滿面,他初來那會,聞得宮權口口聲聲應是。還說埋屍體時師傅不在,又交代出屍體埋在了小樹林裡。他如今只恨,昨日為何不殺人滅口,非要慈心作怪的留了宮權一條性命。孰知,偏是牽扯上了自己。他腦子一片糊塗,心知逃是逃不了。目下三位掌門任一人均是劍仙之流的人物,腳踏飛劍便可日行萬里。   他打定主意,今日便是死賴也要賴掉,大步跨出,朗聲道:「休要胡說,那峨嵋弟子廖充明明是你崑崙派所殺,何以栽禍到貧道頭上?」   驚霓子跟著,湊在他耳邊,嘿嘿怪笑道:「你徒兒都召了,你還不承認?可憐那廖充不過與你爭了幾句,便被你在背後一劍刺死。唉……他死得好可憐哦!」這會縱是白日,可他唉聲歎氣,口吻又學足了慘叫,竟教人凜生寒意。   浮舟子意怯地避開他,強顏冷笑道:「你們崑崙別的不會,栽贓嫁禍倒是大有本事!依貧道與廖充的關係,有何理由要殺他?」由於心虛,故而這句話似嫌吞吞吐吐,聲調間更是顫抖閃爍。   金蟬等人完全不知其中奧妙,只道浮舟子是氣極的緣故。剛想幫著說話。察顏辨色的冰清,心知若讓他們說話了,前面努力將一切白費。須知,青虛適才的故弄玄虛,悉數是她的主意。若不能迫得浮舟子原形畢露,未免太窘,也嫌得自己忒沒本事。平時總是吹噓,可到臨用時,卻不靈光。   當下一步搶上,迫著他,脆聲道:「因為你發現他身上有峨嵋派的修道心訣!」   浮舟子心緒早亂,此刻是只是硬撐死賴,在冰清那清澈雙目地盯視下,居然有惶恐之感。   不過他雖做了錯事,可也不願被人誣賴,大聲辯解道:「沒有,他身上那有什麼修道心訣?」冰清再道:「你徒弟說了,他昨日埋妥屍首,拿了修道心訣後,便想回來交了給你。殊不知,剛從廖充身上取出,便被你給搶了!因為你不放心他,始終在旁看著!」   浮舟子大聲回道:「胡說,我沒有!」   冰清半刻也不放鬆,緊緊地追問:「有,你說謊!」   浮舟子虛汗滴落,青筋暴起,扯著嗓子道:「沒有,我昨天殺了人後,便走了。」   「哦!原來真是你殺的!」驚霓子嘻嘻地笑著,面上全是嘲弄。指著浮舟子,道:「眼下你自己都招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青虛真人雙眼凝光,望著浮舟子道:「明明是你弒殺,偏生想著嫁禍他人。如此作為,那有半點道人的模樣?無量壽尊……」一聲道號懾人心神,直震得內心有鬼者無不雙股打顫,渾身汗毛髮悚。   浮舟子大叫:「原來你們詐我?」情急下,他連貧道也不喊了。   闕邪子道:「詐你又怎樣?若你心中無鬼,又有何懼?」   面對崑崙諸人的義正嚴詞,浮舟子虛汗滾落,滴滴噠噠。回過頭對金蟬道:「宗主,您要相信貧道,我是被冤枉的呀……」   散桑在旁哼了一聲,拂袖而去。眼下這情形,除非是刻意包庇,不然的話,任誰都看得出來,廖充定是被浮舟子所弒,隨後又嫁禍闕邪子。散桑為人心高氣傲,但本性不壞,對惡人尤其恨毒,若非浮舟子是峨嵋一脈,照他心思,如此殘害同門之人,何用憐惜?一劍取了性命便是。   他一走,散宜生跟著走。只剩下峨嵋門人憤怒地看著浮舟子,還有嚇得瑟瑟顫抖的青城弟子在那直哆嗦。金蟬真人望望左右,道:「青虛前輩,此事既已另有發展,那先暫放一邊。不過,何風之事,還望前輩給個說法!」   青虛見他不依不饒,心下生了恚怒,沉聲道:「本座給你的說法,你那所謂的弟子純屬虛驕恃氣,咎由自取!哼……」說完,回身道:「咱們走。」   瞧著崑崙派人揚長而去,金蟬氣惱已極,回頭狠狠地瞪了眼浮舟子,道:「還愣在那幹嗎?從那來滾那去!貧道相信你是冤枉的。」   這話一說,原本劍拔弩張的同枝二門,頓時各自長吁一氣。   浮舟子拭著額頭,道:「多謝宗主相信貧道。」   金蟬道:「罷了,罷了……哦!」指著暈倒的宮權道:「還有,把他一起攙去。你這徒兒可沒說什麼,他是中了詭計和你一樣。去吧!」   瞧著青城門人退去,金蟬真人在後狠狠地道:「蠢貨!」又回頭望著崑崙派離去的方向,雙眼極是刻毒地目注遠方。喃喃道:「崑崙,崑崙……哼……」 第129章 劃袍斷交     青虛帶著眾人嘻嘻哈哈,笑言笑語地從英雄館回到王府。   到了一處靜僻園落。   青虛真人對眾人道:「貧道看那金蟬子野心不小。他始終認著何風之事,顯是想尋我崑崙派的晦氣。」   驚霓子大咧咧道:「怕他做甚?他敢來,我與老四打得他爬著回去。」闕邪子道:「老三說得不錯。師傅,那金蟬子雖然練成了峨嵋仙劍術,可我和老三聯手的話,也不懼他。」蘇吉也想說幾句豪語,但想起自己的輩分,頓時噤若寒蟬。只是臉上躍躍欲試,心道待我學了大本事,定把那兩個臭道士好好的教訓一頓。   青虛真人道:「你們知道什麼?以為峨嵋派就這明面上這些實力麼?咱們兩派若是發生了爭鬥,只怕世間百姓要受苦啊!」這話說得悲天憫人與適才在英雄館威風凜然之樣大是不同。   驚霓子道:「師傅,那你跟咱說說,峨嵋還有那些隱藏實力?」   青虛道:「說來話長,不說也罷。反正你們要記住,不到萬不得以,不要輕易與峨嵋或崆峒發生任何糾紛!」   「那萬一是他們先惹上咱們呢?」驚霓子顯得委屈地道。   青虛真人肅容沉顏道:「那咱們也不用忌憚,該動手便動手。有些人如果不打怕了,他們是記不住的。」   驚霓子呵呵笑道:「師傅所說,弟子收到!」闕邪子也大聲道:「弟子也收到了!」二人生性恣肆,若要他們委曲求全,那是萬萬不能,可如今聽得無須忌憚,只要放開手來,各自喜不自禁。   這會兒,小石頭卻是愧疚萬分,衲衲地道:「師叔,全是弟子的錯,給你老人家惹了這多麻煩。」   青虛笑道:「師叔再不多久便要飛昇。臨走前,能熱鬧熱鬧,也是樁高興的事。靈石子,不用心有歉疚。要知道,野心家行事,縱是沒有借口,他們也會自己找。三派流傳數千年,向以本門為首。峨嵋與崆峒兩派其實早已不服。只是有時顧著面子,拉不下來。沒想,這代的峨嵋掌門卻是個人物。哈哈……」一番話,說得豪氣干雲,幾如武林大豪。   過了會兒,又道:「今日之事全虧這小女娃機靈。」他指著冰清,又道:「若沒有她,浮舟子的罪行便沒法揭穿,而闕邪子鐵定被他們誣賴上。日後就算兩派鬥上了,他們便又多了一個理由。眼下,只怕金蟬子正煩惱著該如何懲治浮舟子呢!呵呵……」說到這時,又如個頑皮的小娃兒彷彿知道鄰家小孩要受罪,在那幸災樂禍。   驚霓子陪著大笑,闕邪子偏是笑都不笑。   冰清忙謙道:「道長爺爺過獎了。剛才若沒道長爺爺的威風凜然和驚霓子前輩的插科打諢,相信那浮舟子還沒那麼輕易就範。」小石頭朝她敬服地看去,心想,冰清比我會說多了。忙道:「冰清,謝謝你為四師兄洗脫了罪名。」   冰清謙禮,避開他的長揖。   青虛真人笑道:「小女娃不僅人機敏,而且嘴也甜。廣智天王有福氣啊!呵呵……」看看天色,道:」好了,大伙散了吧。貧道回房靜坐去了。」   諸人與之告辭,隨即一個個退了。   小石頭把冰清與鄧蓉送回二人居處。其時,二女住在同一院落。由於一男二女,氣氛尷尬,三人也說不得什麼綿綿情話,到了居處,小石頭拭著汗地開口告退。堪堪出來,便遇著孟光。那孟光心急火燎地奔上來,拖著他胳膊,大聲道:「世子,王妃呢?聽家丁說,是你惹她生氣了?」   小石頭愕然,問道:「你沒跟著王妃?」自宋仁等人尋到王府,小石頭便要孟光保護王妃,不再要他終日跟隨。此次王妃進宮,小石頭只道孟光必然跟隨,不曾想,仍在府裡。   孟光道:「沒呀。俺前數日陪著奚先生去了趟洛陽,今日剛回來!」   小石頭忐忑,問道:「奚先生回來了?」他曉得奚方可沒孟光那麼好騙。數十日得他教誨,隨著日子漸長,那佩服便愈深。世上之事只要落他嘴裡,十九中的,無一落空。   「嗯!」孟光憨憨地回道。大大的頭顱,點得像掏蒜。   小石頭道:「那我先去看奚先生,王妃的事稍後回來予你說。」脫開他手,逕向奚方居處走去。孟光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那五指毫無鬆脫的跡象,可世子的手臂偏偏就這麼滑了出去。再抬頭,想看小石頭背影,竟已杳杳無蹤。忍不住搔搔首,嘟囔道:「見鬼了!」   愈近奚方住處嘯月台,小石頭不禁提心吊膽,心中愈發膽怯。他既想讓奚方出個主意,從仁秀帝手裡救出王妃。又擔心奚方因自己是假冒的,而當場翻臉。佇在院外思了良久,心想,罷了,罷了,有些事總須面對,若始終推三阻四,怕這又怕那的,未免越陷越深。如是一想,胸中豪氣陡升,幾步進入院子。卻見眼前人影一閃,旋即喝道:「誰?」   「是老夫!」   小石頭定睛,原是隗鬥。忙道:「哦!是隗前輩啊!」暗中卻在提防,怕他仍念叨著那勞什子的銅人。   隗斗道:「莫要多囉嗦,本島神君想見你。」   「姜神君?」小石頭問著。   隗斗冷聲道:「廢話,本島除了姜神君,還有誰是神君?」誠然姜神君對小石頭好感大增,但隗斗先入為主,始終以為當日小石頭騙了他,心中一直存著疙瘩。是以,這話語嘛,未免沖了點。   小石頭訕訕一笑,心想倒也是。又道:「能等下麼?在下有事找奚先生。」   隗斗道:「不用了,你的奚先生也在咱們那裡。」   小石頭驚駭,失聲道:「啊!你們……沒傷害他吧?」他以為隗斗尋不到破天神指,故而挾持奚先生,要脅自己。   隗斗知他想差,沉聲道:「別念叨歪了,本島再不濟,也決不會挾持一個不會武功的人。」   小石頭聞言寬慰不少,但想起當日長安,這老傢伙便有挾持冰清的前科,卻也不能全信。忙道:「好,在下這便去。」他自修羅陰罡大成,又與四大天王斗了數個時辰,不分勝負,信心變得十足,即便眼下單人去見姜神君竟也無懼。   跟著隗鬥到了姜神君住的地方紫籐塢。這是一間尋常廂房,比其他人所住的差得很遠。進房後一看,只見奚先生與姜神君圍著一張圓桌,談得正歡。雖未高聲笑語,可也沒甚不同。詫異著,問道:「奚先生,你認識這位前輩?」   奚方站起,笑道:「世子來了,請坐。」   姜神君擺手示意,要他坐圓桌對面。   小石頭沒得回應,滿懷納悶。遲遲地坐下,看著二人,又問:「你們以前認識?」   「不錯!」姜神君道,「你的奚先生正是本島四相之一的謀相。」   小石頭怔然,看著奚方道:「先生,神君所說屬實?」   奚方頷首,抱拳道:「世子,以前奚某有所蒙騙,實在是本島名聲不太好。奚某怕說出來,嚇壞別人。還請世子恕罪。」   小石頭道:「這個倒沒什麼,只是先生何以仍喚我世子?難道先生還不知我的真實身份?」   奚方先是恭謹地道:「多謝世子寬宏大量,原宥奚某欺蒙之罪。」接著,又笑道:「世子如今的身份對本族有天大好處……」話沒說完,但他神色裡足以表達出所有想法。不言而喻,即便明知小石頭假冒,他也要力挺。   聽他又老調重彈,小石頭道:「奚先生,我的意思早已明告貴島神君。貴族的大事,我不會參與。」這時,他有些不悅。想起與奚方初遇,他那會口口聲聲說有感於老王爺知遇,是以誓死報答,願為趙家肝腦塗地。孰知一旦涉及到夏族,他忠心全失。對於趙家以後是否依舊存在,竟自不問不聞,全然一副陌路人的態度。   沒等奚方回答,小石頭又道:「至今日,人情世故,在下算是看透了。沒想奚先生所謂的知遇之恩,就是這樣報答得?呵呵……」說出心底話語,胸中舒暢已極。   奚方苦笑道:「世子,那你想我如何呢?算個計策,害死你?還是立刻到街上,隨便逮個百姓和他說,趙家世子是假的?再或是,求本島神君出手,替趙家報仇?」   一連三個問題,小石頭瞠目結舌。尋思著,若他真這麼做了,自己倒是頭疼。不過,他儘管無語反駁,可思來想去,總覺得那裡有甚不妥,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姜神君笑著打圓場,「二位請聽本君一言。」看二人望來,續道:「其實咱們兩方沒什麼好鬥得。因為,咱們是未來的同盟,更是以前的同盟……」   聽到這裡,小石頭忙道:「慢著,神君。在下何時說過要與你結盟?」   即使被打斷話茬,姜神君仍未怒色,依舊淡笑自若。對於小石頭,姜神君當真是耐心到了極點。他道:「貴教數千年前便是本教的同盟;如今再次結盟,只是復仇而已。而且,你既然接任了截教教主之職,那麼貴派的首任教主多寶道人,你難道就忍心讓他繼續在天涯海角受那真火的炙熬?」   「多寶道人?」小石頭想起聖宗秘窟的修羅秘訣的最後留言,確有多寶二字。   瞧他在思考,姜神君道:「華族信龍,夏族喜鳳。我族領袖蚩尤自和軒轅一戰被分體為四,一雙手臂化做刑天,儘管戰敗,卻最終雙手舞干戚,戕了已成天帝的軒轅;接著頭顱衍化大舜,憑智慧取了天下權柄;這樣的輝煌,你難道不羨慕?」利害述說後,他開始利誘。   小石頭道:「在下可不要這樣的輝煌。我只想平平安安的過一世,當個尋常人,便已足矣。」   「沒出息!」姜神君輕斥,又道:「你若再推三阻四,休怪本君對你不客氣。」   小石頭呵呵笑起:「神君,莫要忘了這裡是誰的地方?」姜神君哼道:「別以為你人多,本君就怕了。而且,你雖然臻至天境,但功力未穩,經驗乏缺,本君要鬥你依舊十拿九穩。」   瞧他愈說愈惱,小石頭也不想與他鬧翻。說道:「在下繼任這天羅聖宗之位,說來,純屬陰差陽錯。在我心裡,毫無半點爭霸天下,圖謀權柄之心。至於,神君所說的宗教之爭,在下更不想參與。所以,請你以後別再逼迫在下。」   姜神君哈哈笑起,直笑得小石頭不知所謂時,他忽道:「你以為,你不想參與天下逐鹿,天下人就會放你過關?呵呵……本君告訴你,天下紜紜眾生便是這賊老天的棋子,而這紛紛擾擾的天下局勢,便是賊老天的棋盤。只要你降臨世間,就無可避免地成了棋盤中的過河卒子,只能前不能後。除非你能悟通大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可逍遙蒼穹。」   「悟通大道?」小石頭低聲沉吟。對於姜神君的一番話,他深有體會。有時候,確實會有許多不可預知的事接踵而來,令人深陷其中。   姜神君又道:「本族領袖蚩尤在第一次化人時,是因心中怨念熾盛,故而衍刑天殺黃帝;可第二次頭顱化人,卻非他本心所願,而是天帝甭,上界亂,有心慈夏族者,用無上法力所為。可最終,仍是落個慘死。」說到這裡,顯得不勝唏噓。   接著道:「第三次化人,是埋在東方的一對下肢。斯時,夏族興盛,曠古未有。可勇士蚩尤的第三次轉世,卻成了夏族的送終人和埋葬人。他成了帝辛,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暴君商紂。」   小石頭長吸一氣,心道,當日也聽他說過,商紂那麼殘暴,原來就是蚩尤的轉世。可大舜也是蚩尤轉世,怎麼就不殘暴呢?難道,真是竊國者候,竊鉤者誅。歷史有勝利者編纂,他想讓你名留青史或是遺臭萬年,均是筆鋒動動的事體。   正當感歎,姜神君道:「失敗倒也算了,孰知,這一次又是輸了予那軒轅姬氏。而且,本門那會尚出了個叛徒。」小石頭靈光閃現,想起南唐皇子語,問道:「姜尚?」   姜神君笑笑,道:「不錯,就是此人。他憑著曾是夏族王貴的身份,投奔西歧,為姬氏打下了八百年江山。不過,咱們夏族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八百年裡,割據南方在週一代威鎮四方。倘不是後來秦皇贏政擊敗大楚,我夏族興許便這麼重奪大權了。」   「那麼蚩尤還有第四次轉世麼?」   「有,蚩尤的第四次轉世,同樣是悲哀的結局。他就是西楚霸王項羽。」   「乖乖隆的咚,蚩尤的轉世怎麼都這樣厲害?先不說他本身,單是另外四個轉世,那次不是聲威赫赫的人物?」小石頭駭然自忖。   姜神君道:「霸王重瞳,威凜四方。卻不想中了華族的美人計。」   「美人計?」小石頭想,不會就那虞姬吧?   姜神君這當兒意興懶散,歎道:「前事也沒什麼好說,反而令人唏噓。只望教主能念本族與貴教數千年前的情誼,能助本族一力,本君感激由衷。」   小石頭也不知怎生回應,只得道:「那在下回去問問敝教的各位天王和長老再說。告辭……」胡亂尋了個借口,從姜神君房中退出。走在林蔭道間,一時百感交集,雜念紛呈。行不多久,忽聞有吵鬧聲傳來。細細一聽,竟是穆淳風和通臂二人。這下驚得不小,立時快步趕去。   到了杏花澗,只見場中人明顯分成兩派。一方為穆淳風和蘇眉,另一方則人多勢眾,正是自己的天羅所屬。   瞧著小石頭到來,天羅所屬朝他拱手作禮。而穆淳風卻不動絲毫,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看情勢,小石頭知通臂的身份已然曝露,不定穆淳風眼下就在向他尋仇。上前道:「怎麼回事?」   廣智回道:「聖宗,穆兄弟說通臂老弟殺了他仙鶴門的所有弟子,所以,穆兄弟要通臂老弟還命。」   想著,還真這麼回事。小石頭朝穆淳風長揖一禮,誠聲道:「穆大哥,此事全是小弟不對。你若要尋他報仇,不如找我便是。」他想自己是天羅聖宗,通臂滅人全門,確實死有餘辜。但他目下效忠天羅,又是聖教裡舉足輕重的天王級人物,要他向人低頭多半能行,但要他自戕謝罪,估計萬萬不能。就算通臂應了,也難保其餘天王不會心生不忿,道自己是在公報私仇。   穆淳風看著他,望了久久,忽然抓起衣裾,撕裂一角扔在地上。大聲道:「今日我與你撕袍斷交,從此再無瓜葛。」說完,回身即走。蘇眉在後大叫:「穆大哥,穆大哥……」跟著追了出去。   小石頭愣愣地看著地上的衣角,久久說不出話語。穆淳風與他雖無多厚情誼,但也曾共過患難,可謂良友。孰知,今日就這麼翻顏而去。閉起眼,覺得苦悶異常。   天羅所屬互相看看,最後落在胡長老身上。胡長老不大情願地走出來,行至小石頭身邊,低聲道:「聖宗,屬下曉得你顧念情誼,有些傷心。但這是他自己說要斷交,可不干你事。何況,不定日後這小子還要懊悔呢!」   小石頭歎息一聲,無語仰天。   通臂倏然搶出,抱拳俯身,道:「聖宗,此愆皆在屬下身上。屬下願向穆少俠認罪,任他處罰便是。」   小石頭看看他,又望望天羅所屬,只見人人目含殷盼和惶恐,顯是不願自己治了通臂。心想,你又何止單單欠了穆大哥,連我都恨不能殺之以洩忿。倘若不是看在其他人面上,你縱有千顆腦袋,我也一顆一顆摘了去。心情極度鬱悶下,朝他和其餘人揮揮手,道:「你們退下吧,讓我一人靜靜。」   天羅所屬很是乖覺地退去。這會兒的小石頭在他們心中已是獨一無二的天羅聖宗,說出的話語幾同天羅神,他們不敢有半絲異議。而且,小石頭平時雖然平易近人,也不怎麼發怒,可他們偏偏敬畏萬分。按心理學來說,是心懷歉疚,找法彌補的惶恐贖罪的心思。畢竟這些人裡,除了糊塗二老外都曾做過忤逆之徒,差點害死小石頭。   小石頭慢慢踱步,看看藍天,望望白雲,瞧瞧左右的鮮花綠樹,心中竟是五味雜陳。王妃被仁秀帝禁錮;自己和峨嵋崆峒又結下不可化解的冤仇;這裡姜神君要自己參與他們的民族征伐;又說天羅教的首任教主也被人禁錮;此刻,始終情誼篤厚的穆大哥又含恨而去。   愈思愈亂,思潮澎湃,禁不住又是一聲喟歎……這紛擾天下何處可以讓我寧靜地住上幾天? 第130章 平淡歲月     自穆淳風一怒拂袖,蘇眉跟著而去,又是十數日流逝。   這幾日,姜神君也沒來勸說,直和奚方在房裡商榷著什麼。鄧蓉與冰清的關係倒是有了長足進步,二女時常下下棋,養養花,逗逗小狻猊,玩得好生快活。蘇吉蒙青虛真人慈悲,喚闕邪子收入門下,不過只是徒孫,因為中間還隔著他父親狂儒。通臂整頓了幻骨門,剔除一些不堪教誨者,留下的精英則悉數入了天羅教。   至於小石頭一直擔心的使秦之事,囿於王太禮並不想小石頭搶了兒子的光彩,仁秀帝再三考慮後,遂決定由王侍郎一人率團出使。同時,聖品傷藥也出爐了,連續三爐,備足了萬餘份。小石頭親自送進皇宮,面呈仁秀帝,只盼依此大功,可以迎回王妃。怎奈,仁秀帝仍是顧左右而言它,但對傷藥的煉製,卻是大大的誇獎了小石頭。改日的朝會上,便頒旨嘉獎,晉封小石頭為震北王,賜婚留蘭郡主,俟刀劍盛會後,便與二人完婚。   這金口玉言一開,小石頭是推也推不了,逃也逃不了,當真頭疼已極。不過,汴梁城倒是熱鬧了。數十萬百姓為震北小王爺的婚事敲鑼打鼓,歡騰慶祝。一個個奔走相告,笑逐顏開。縱遍東周上下,沒一人能有小石頭這樣高的名望和人心。   囿於仁秀帝恩寵,再加和劉家結了親事。朝中諸多文武百官紛紛送上請貼,要小石頭過府飲宴。小石頭一一推卻,直到實在無可避免,索性在門外寫了通告,說他去北疆閱軍去了,所有宴事一概不赴。其實,他本人壓根沒去,只是派了孟光和廣智帶著宋仁等人,拿了他的王爺令箭去北疆調兵至京畿,組震北大營。   英雄會館。   金蟬真人和散桑真人正在一處院落弈棋。周圍,秋菊爛漫,五色繽紛,香氣撲溢裡好一佳境。整座畝大的院落裡,卻只有他們二人獨處。可見,這二人霸道得很。   金蟬喝了一口香茗,捻著棋子,以一種輕鬆的口吻道:「散桑道友,那大魔頭這些日可是風光得很呢!」說著,一顆白棋砰地落在棋秤上,恰好斷了散桑的一條黑龍。臉上帶著似笑非笑,又極像揶揄的神色。   散桑沉吟棋局,對於他的說法,漫不經心地道:「那又如何?那小子有青虛前輩保著,咱們也動不了他。何況,小子本身實力也不弱。」說話間,執子思慮,覺得金蟬適才一著委實高明,不過也極狡詐,居然聲東擊西地破了自己的大黑龍。害得棋勢局面頓時岌岌可危。   他生性高傲,素來不願低人一籌,即便弈棋也是如此。當下蹙眉攢額,躑躅不定。不知該繼續與白棋糾纏呢?還是索性放棄,另尋他路?   瞧著沒挑起他心火,金蟬再道:「看來,散桑道友對崑崙派,可不是一般的害怕?」   這句話猶如利劍刺中龍的逆鱗,散桑拍案而起,怒道:「胡說,貧道會怕崑崙?」   金蟬笑道:「貧道說錯了,道友不是害怕,只是忌憚而已。」他見效果極好,忍住心頭喜悅,只在臉上稍露笑容。   散桑果然受激,氣道:「崑崙?哼,崑崙派又怎樣?難道咱們崆峒派就怕了他們?若非咱們三派同氣連枝了數千年,就憑這擋子事,貧道就要和他崑崙好生理論理論,為何要保那魔崽子,還收他進了崑崙門牆。」   照理,散桑修道多年,養心功夫也是爐火純青,決沒這麼好激。只是崑崙派確實數千年來名壓二派,在這數千年裡,只須是二派的掌門,無一不想振興本門,成為三脈之首。而且這多年裡,每一代掌門總是有這有那的顧忌,是以總算沒釀出三派間的仇殺或爭鬥,不過小的摩擦,卻是常常存在。譬如當日金蟬明明修成了仙劍術,可始終不予施展,直到與闕邪子爭鬥,實在無奈,才使將出來。否則,還不知他會隱藏到何時?   如今,崆峒與峨嵋相繼和崑崙派結下冤仇,絮果蘭因全在那大魔頭小石頭身上。兩派只須抓住這茬子,論起道理,他們便大大的划算。而且,時下二人均修成了本門的最高劍術,只待山門百年大開,把掌門之位傳予後人,便可與本門的前代長老一樣修道飛昇。如果不抓住此刻的良機,稍縱即逝,以後再想尋此大好理由,那真比登天還難。   卻見散桑一番氣話說完,尤不解恨,把手中棋子一扔,道:「不下了,今日好沒心情。」   金蟬知他是借題發揮,故意耍賴,但也不揭穿。只道:「好,貧道也覺氣悶,今日確實沒甚心情。」四下顧目,又望著散桑道:「道友,貧道只怕崑崙此舉的背後有甚陰謀。」   「陰謀?」散桑駭異回首,追問道:「什麼陰謀?」   金蟬一笑,道:「天羅教的前身道友知曉麼?」   散桑搖搖頭。   金蟬道:「貧道數年前在純陽洞整理本門前輩留下的古籍,在本門祖師准提真人留下的雜記裡,發現了一樁驚天的大秘密。原來天羅教是截教教首靈寶道尊的大弟子多寶道人所創。」   「多寶道人?」散桑面色一變,道:「道經記載,他不是被西方教主接引真人收去了麼?」   金蟬道:「收是收去了。但在接引真人改西方教為佛教時,他又趁著真人事物繁忙,偷偷溜回了中原,創建了天羅教。之後,此事被本門祖師准提真人察覺,便再三相勸,要他回到西方。可他固執異常,非要留在中原。本門祖師一怒之下,把他禁錮在了天涯海角。」   散桑不解他何以要說這些陳年爛籽麻的事。問道:「此事與崑崙又有何關係?要知道,當年靈寶道尊被道祖禁足,崑崙闡教可是出了大力的。」   金蟬道:「道友,此間關連正是貧道稍後要說的猜疑。道祖鴻鈞一氣化三,分道德天尊,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如今世上道宗可大多屬道德門下和元始門下,至於靈寶一脈,你可曾見過?」   散桑又是搖搖頭。他覺得自己此刻似乎在被金蟬忽悠著。但金蟬此刻所語,又非常具有誘惑力,要他就此不聽,卻也不大甘心。   金蟬道:「你我二派是屬那一脈啊?」   散桑道:「本門屬道德一脈,貴門自是西方教宗留傳。」   金蟬道:「那就對了。崑崙門下是元始一脈,當年商週一戰裡,其實元始天尊並沒出面。闡教弟子實是受了西王母的杏黃旗之令,無奈下山,襄助周武滅商。當時敝派祖師和貴派祖師可全是出了大力的。不過嘛,依貧道看來,元始門下如今想翻悔了。他們已和靈寶一脈聯上了手,想一同對付咱們。甚至說,想把咱們二脈趕盡殺絕。」   「他們敢?」散桑大聲道:「難道他們就不怕道祖發怒?」   「道祖發怒?」金蟬笑道:「散桑道友不要自欺欺人了。這多年,可曾聽過道祖的事跡?依貧道看,道祖與元始天尊興許在數千年前就不在這個空間了。」   「不在這個空間?那他們會去那裡?而且,靈寶天尊當年不就是被道祖禁足的麼?」散桑疑惑道。   金蟬笑道:「元始天尊的前身本就是原始天王,而天王的前身也就是大神盤古。他裂開天地,元氣大傷,以致輪迴轉世,最後更是當了道祖的弟子。可你想,曾是大神的元始天尊又豈甘願長久做一仙人,而不試圖恢復原本的實力?所以,貧道敢斷定,道祖與元始天尊早已去了天外之天,潛心修煉去了。至於靈寶天尊被禁一事,說來,實也簡單。你想,道祖遠離,元始天尊又不在,貴派的道德天尊與截教的靈寶天尊必有一場爭奪道宗大權的戰爭。只不過,貴派的祖師有遠見,他先尋了幫手,靈寶天尊勢孤力單,最終自然只能落得被禁的厄運。嘿嘿……」   散桑聽得是一愣一愣,遲疑道:「你說得是真的麼?」   金蟬搖搖頭,道:「目前屬於貧道的猜想,但貧道確認,這猜想十九中的,決計沒得差虞。」   「猜想?」散桑腦子一暈,心想,這牛鼻子夠會忽悠的。他糊里糊塗中,連自己也是牛鼻子中的一員也忘得一乾二淨。   金蟬又道:「散桑道友,你我可要做好準備!那崑崙派如真的和天羅教結成一線,憑咱們眼下的實力,倘若沒有長老們幫忙,決計是被其凌辱的份!當日城外一戰的恥辱,散桑道友莫非就這麼全忘了?」   散桑頷首,問道:「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咱們各自破了本門的規矩,以掌門令牌喚出那些潛心修道的長老?」   金蟬道:「不錯,倘如崑崙派真與天羅教聯了手,咱們也惟有這個法子了。」   散桑愕然,看著他,又望向遠方的天空,久久無語。便在這會,一身素衫的散宜生飄然走來,手上拿著一張信筏,走到散桑跟前,恭敬地道:「師兄,楚王來信了。」散桑收回覽天的目光,轉身接過信筏,稍一顧閱,訝道:「楚王喚我等參加長安的刀劍大會?」   散宜生頷首,道:「信上是這麼說得。」   散桑考慮須臾,道:「那咱們要回去。」   散宜生點頭。金蟬卻道:「道友,貴派就任那魔頭在汴梁逍遙了?」   散桑道:「那還怎地?秦皇病危,兩子奪嫡,國勢大亂。你我兩派的基業均在秦境,若此刻不回去,只怕基業有損。而且,刀劍大會又移師長安,不回去,難道在這干吃不成?」   金蟬眼眸一亮,道:「不錯,那敝派也回去。至於那魔頭改日再和他算這筆帳。」   大周皇宮養心殿。   仁秀帝放落手上書本,對邊上一老太監道:「黃丙淵,自朕下詔賜封趙世子為震北王,他有何舉動啊?」   黃丙淵機靈,立時走到案前,諂笑道:「回皇上,據密諜奏報,趙王爺派人去了北疆後,自己始終待在家裡。」   仁秀帝不耐道:「朕知道他待在家裡,朕問的是他府裡的人有沒什麼異動?」   黃丙淵道:「趙王爺府裡的倒沒什麼,每日奏報,他們只是練練拳,養養花,偶爾鬥鬥嘴!」   「鬥嘴?誰和誰斗啊?」仁秀帝詫異,尋思,天羅魔教這梆傢伙不愧是魔道中人,明明自家人也鬥個沒完。他這樣想誠然沒錯,可偏偏忘了自個兒的臣工,每日朝會上也沒安靜的時候。   黃丙淵道:「主要鬥嘴的好像是那日在汴梁城追殺趙王爺的高手和一姓胡的老者,二人時常吵個沒完。」   「追殺趙巖的不就是無極島的人麼?怎麼他們又和天羅教搭上了關係?」仁秀帝頗感愕然。   黃丙淵道:「這秘密,奴才尚沒查出來。」   仁秀帝道:「那你要抓緊!知道麼?」   「咋!」   仁秀帝又道:「哦!洛親王叔怎樣?」   黃丙淵道:「老王爺每天吟詩唱賦,舞文弄墨,與王妃恩愛情篤,含兒飴子,日子過得很是輕鬆逍遙。」   仁秀帝蹙眉,道:「不管如何,監察斷不能倦怠。」   「咋!」   仁秀帝繼續俯首閱書,過了會兒,想起什麼,忽道:「替朕把鄭恩傳來!」   黃丙淵跑到殿門,喚了名小太監傳皇上口諭,宣雁翎軍統領鄭恩覲見。   過了大半晌,一身朝服的鄭恩踏進養心殿,朝仁秀帝三跪九叩,口呼萬歲。   仁秀帝笑著要他平身,說道:「鄭卿,雁翎軍練得如何啊?」   鄭恩道:「皇上,雁翎軍戰士人人拚命,個個奮勇,操練起來無不竭盡全力,就等著為皇上效命了。」   仁秀帝很是高興,笑道:「好、好啊!呵呵……」笑了會兒,又問:「人說震北軍能以一敵十,以十擊百。不知愛卿的雁翎軍是多少啊?」   鄭恩道:「回皇上,雁翎軍決不比震北軍差。」   「哦?呵呵……」仁秀帝笑道:「震北軍可是本朝最強的軍隊,向有天下第一軍的稱號。你的雁翎軍能和他們差不多,豈非本朝有了兩支開疆拓土的雄軍?」   鄭恩赧顏道:「皇上過獎了。微臣的雁翎軍雖然勇猛,但人數太少,那有資格開疆拓土?」   仁秀帝道:「人數少倒是不急。朕已下了旨意,要趙王爺調十萬震北軍進京,其中五萬駐紮郊北,成震北大營,另五萬則調入雁翎軍由鄭卿你來指揮。」   「啊?」鄭恩大吃一驚,誰不知二十萬震北軍只服趙家的人,如今仁秀帝突然調出五萬併入雁翎軍,其意雖好,但那些震北軍必然不願。到時,只怕要引起兩軍紛爭。他心裡有了這顧慮,自然悉數寫在臉上。   仁秀帝道:「愛卿不須著急。你和趙王爺不是八拜之交麼?在併入儀式上,你請趙王爺也來參與。如此一來,那五萬震北軍看在趙王爺的份上,再者你和趙王爺的兄弟關係,他們一定對你服服帖帖。」   鄭恩怔忡,心想,原來皇上念叨這個。看來,他還是不放心趙兄弟。無奈道:「咋!微臣試著看看!」   仁秀帝道:「不能試,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讓那五萬震北軍對你服服帖帖。因為朕已決定了,在長安舉辦刀劍盛會之刻,由你率這八萬人為前鋒,朕親率三十萬中央禁軍,兵發秦國。」   鄭恩一愣,問:「兵發秦國?」   「不錯,秦皇病危,只在那強撐硬支。如今秦都長安一片混亂。兩位皇子各領一彪人馬,割據長安東西,在那爭皇位呢!如果咱們能瞞天過海,悄悄潛至邊境,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襲長安,那所謂的強秦將是指日可下。而且,也能報那邊境陳兵恐嚇之仇。」仁秀帝煞氣凜然地說道。   「嗯!」瞧他胸有成竹,意氣風發,鄭恩曉得勸是勸不住得,何況,他也想著報仇,秦國陳兵五十萬,恐嚇本國不許舉辦刀劍大會,想起來就覺得奇恥大辱。當下連連點頭。   幾日裡,囿於來邀者眾多,小石頭根本不敢露面,一直深藏王府。   時值秋風習爽,天宇如洗。當此好天氣,小石頭徜徉於拙政園的竹香廊,想起那日穆淳風便在這裡與自己割袍斷交,心兒竟覺莫名的疼。他平生朋友不多,談得攏的好友更少。穆淳風豪氣萬千,待人淳樸,本與他性情相近,怎奈造化弄人。自己的下屬通臂天王偏偏是仙鶴門的滅門大仇。   心念及此,不禁神情倦怠,長歎一氣。   不覺看向廊邊杏花澗的一棵銀杏樹,呆呆出神。由樹及草,無由地憶起那日在城外小河邊,緣於心中默想木性排列,以致指生青草。心想,我水火木都試過了,趁有暇,不如試試金屬性。   興致所至,想到就做,本就是小石頭與生俱來的脾性。   過了片刻,只見他渾身漸漸散發出朦朧的白色光澤,先是很稀淡,肉眼幾乎看將不出;與此同時,小石頭胸中覺得好悶好悶,便如存了一大坨的重金屬,沉甸甸地幾欲壓垮自己,那感覺與瀕臨死亡相差不多。一時,駭出心底,暗想,我不會就此練功把自己給練死了吧?   便在這時,漩渦形的檀中穴猛然爆發出耀眼奪目的璀璨光芒。從經絡裡穿透小石頭的身軀外膚,向外迸散。這會的他如同一隻人皮燈籠,說不出的怪異詭譎。如單單這樣,倒還好說,最令他氣苦的就是,這些熾眼光線非但酷熱難當,燒炙渾身肌膚,更如一把把利刃,撕割週身。但凡光線透處,無不疼痛難熬,當真恨不能就此死去倒是稱了心願。   而且,身子萬般痛苦,心神卻分外清晰。即便那處汗毛動了一下,或是糾結在了一起,都能明白無誤地反應至腦海。這般樣的靈敏,換在平時,自然樂不可支。可如今身置酷刑,無疑受罪更甚。他想時下若能遲鈍些,或不知身外事,反而值得慶幸。   默默承受著諸般痛楚,心下著實悔恨。   突然,無數道光線倏然隱去,悉數匯聚於丹田。又經片刻醞釀,小石頭驚奇地發現,那些光線居然奇妙地組合成了刀形。這時,他不由大慌,暗道,適才光線細小,能從毛孔進出,已是疼不能耐,如今集成這麼巨大的刀形,若突然衝出體外,只怕我當場就是腹開而亡,決計沒得第二條活路可選。   面臨死亡,且在無法迴避之刻,他反而愈發寧靜。經歷過的往事一一閃現,就像重新再世了一次,以致過往的記憶更加清晰。有快樂,有痛苦,有歡喜,有悲哀……這會,他想起了五行的相生相剋,暗道,倘非出於好奇,自己何嘗會落此絕境。唉……歎息時,靈光閃現。尋思,我體內共存陰陽真氣,恰是符合水火兩性。當日小河邊,指生青草,因無意暗合水生木之理,故而順利得異乎尋常。然今日想在自己體內生金,明明無土,卻硬來強撞,自然倍受折磨了。   想及此,心頭悄喜。腦中默想頓變,改以衍土生金。果不其然,如此順演天機,契合自然,他體內痛楚立告全無。丹田內那柄光線凝結的氣刀,漸漸成模糊實體,順經絡躍至泥丸,數下跳動後,猛地破宮而出,直向前方那株銀杏劈去。   轟然暴響   足有人粗的銀杏居然從中而剖,裂成兩籩。小石頭睜眼,直看得目瞪口呆,環顧左右,心道,不會是有人偷偷用刀劈開大樹,予我開玩笑罷?這當兒,一人拍手走來。小石頭定睛,原是神目。卻聽他道:「聖宗刀法精妙,出手無形,屬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石頭聞言失笑,心想,四大天王裡神目刀法最為神妙。銀杏樹無疑是他劈開的,然後故意奉承我來著。這傢伙平時見他不苟言笑,原來拍起馬屁來,也是一等一的厲害。嘿嘿笑道:「神目天王好興致啊!你也到園中散步?」   神目頷首,又道:「屬下見聖宗適才刀劈銀杏,出無痕,收無跡,實是神妙無方,變化多端。可惜的就是,其聲稍大一些。若能做到無聲無息,悄若行雲,聖宗的刀法便可臻另一層次。到那時,屬下惟有仰聖宗項背,望塵莫及了。」   小石頭一愣,暗道,莫非那一刀真不是他砍得?若他眼下皆出阿諛,那這般樣的偽裝功夫,實在太厲害了,怕是神仙也惟有上當得份。腦中存著疑慮,回應起來,自顯心不在焉之態。神目入在眼裡,只道他另有所約,不想自己打擾。心有領會之餘,登時告退。   待神目遠去,小石頭再次一人愣愣地望著那株銀杏,橫看豎看,都難以置信,如是粗巨的大樹竟被自己的氣刀劈成兩半。   「石弟弟,你在想什麼?」   鄧蓉嫣然一笑,道:「冰清妹妹太厲害,我那下得過她?老是輸,沒趣得緊。」   這逗樂之語,讓小石頭心旌稍鬆,笑道:「下棋如打仗,要有全局觀,若只爭一子勝負,豈有不輸之理?」   鄧蓉低聲自語:「全局觀?」忽道:「   石弟弟,你講起話來真怪。這三字,我從沒聽過,可聞著就有道理。」   小石頭臉一紅,道:「是麼?呵呵……我是亂說的。」   鄧蓉道:「亂說就這麼有道理,石弟弟你可真厲害!以前,我怎沒看出來?」   小石頭的臉越發紅通,衲衲地道:「以前姐姐與我待得不長,自然很難發掘出我的優點。」   鄧蓉道:「那你的意思只要和你待得長了,便能發掘你好多長處嘍?」   小石頭苦笑,道:「鄧姐姐,你是來聊天的,還是來諷刺我的?」   鄧蓉咯咯嬌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是冰清妹妹見你無聊,要我過來陪你說說話,幫著你舒散,舒散……」看著她笑比花開的嬌顏,又聽著如此暖心話語,小石頭胸中一熱,誠聲道:「你們兩人對我太好了?這輩子真不曉該如何報答你們?   鄧蓉柔聲道:「我可不要你的什麼報答,只要你能開開心心,我也就高興了。」   「蓉兒,你……」感慨余,小石頭失聲叫出久已想喚的兩字。心潮澎湃,滿腹話語竟自如哽在喉,直是深深地望著這個為自己不計名節,不顧世俗,美麗而多情的女子。心下一個勁地問:「這般恩情,我該如何報答啊?」鄧蓉也望著他,二人目對目,內蘊無限深情,當此一刻,均知任何話都是多餘。惟有這麼互相看著,方能一解多日的相思。   便在這心心相印的時候,偏有兩個極   不相宜的聲音傳來。   「喂,我說你隗鬥,你別老這麼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好不好?」   「老夫生來如此,改不了得!」   小石頭與鄧蓉二人一驚,雙雙臉紅,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胡長老與隗斗正從不遠處結伴行來。   胡長老見得小石頭,抱拳一拱,道:「聖宗也在這裡?」   隗斗卻是哼了一聲,極是無禮。   胡長老怒目一瞥,道:「隗鬥,你哼什麼哼?」   隗斗淡淡地道:「老夫高興。」   胡長老道:「你什麼時候不能哼,非在本教聖宗的面前哼?」   隗斗又是冷哼一聲,回頭不理。他這人喜惡由心,前時,僅憑一句話便對小石頭好感大增,可自三次追逐,又因長安城的誤會,時至而今,每每見著小石頭,均無好臉色。即便姜神君說了多次,他依舊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不許再哼!」胡長老暴起大吼,揎拳捋袖。   小石頭忙自拖住他,慰道:「胡長老,隗先生非是本教弟子,他要哼盡可哼,咱們沒權利去管。」   「老夫就不許他哼!」胡長老仍不願輕休。   忽然又一拍手聲傳來,緊接著有人笑道:「好好好,你們打上一架,誰厲害就聽誰得?」眾人一看,又是驚霓子。數日來,每當胡長老與隗斗有甚爭執,他必定在場,決沒落空的時候。小石頭苦笑,道:「你們就不能靜靜麼?為何一碰面就吵?」   驚霓子道:「老兒可沒吵,只是見他們吵了湊湊趣。況且,刀劍大會在即,能先瞧著有人鬥鬥也不錯!嘿嘿……」他依在一處假山上,雙腿翹得老高,在那講一句,喝一口酒,顯是愜意無比。   面對如此景遇,小石頭正覺頭疼,忽有一家丁來報:「王爺,孟將軍回來了!」   小石頭大喜,孟光回來,便表示十萬震北軍已然整束完畢,不定已經到了汴梁北郊。當下也不和這梆瘋子繼續囉嗦,逕往客廳奔去。只在臨走前道:「你們可別打壞了什麼東西,不然照價賠償。」   胡長老苦著臉。他身上零碎的暗器倒多,至於銀子卻是少得可憐,幾日來由於時常打鬥,也被王府帳房罰了許多。如今,可說是一個子兒也沒有。想起打壞東西要賠償,那臉頓時緩和下來,對隗斗道:「今日老夫不與你囉嗦,改日到了刀劍盛會上,咱們再鬥。」   隗斗冷笑一聲,背轉身負手而去。這般蔑視已極的神態,直恨得胡長老牙癢癢,無奈囊中羞澀,禁不住王府的高價賠償。氣得腳一跺,朝相反處走了。鄧蓉見了好笑,心想,石弟弟也算找準了他們的弱點。   驚霓子沒得見打鬥,又瞧著鄧蓉沒走,   在假山上笑道:「女娃子,瞧你模樣,對老兒的小師弟還不錯嘛?要不要老兒為你說兩句?」   鄧蓉一愣,隨即臉色通紅,呸地啐了一口,急急地逃了。後頭響起驚霓子爽朗的笑聲以及那喝酒太多的飽嗝聲。 第131章 震北大營     汴梁北郊,秋風蕭瑟,草木枯萎,時已近冬。   汴梁城北的大道上,正由三匹馬疾如奔雷地朝北而去。過不多久,一座綿延不絕,殺氣騰騰的軍營赫然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隨著三騎越馳越近,大營漸漸露出全貌。千面旌旗,忽忽獵獵,迎風招展;萬座大營,浩浩蕩蕩,高掌遠蹠。   沒等三騎馳近,就見得大營內戟甲爍輝,揮戈映日;只聞得萬馬嘶鳴,戰鼓隆隆。剎那間,從營內馳出一彪重裝騎士,分左右人字排開。中間顯出五騎,為首一人四十歲許,身軀雄邁,高壯威武;跨下火騮,鬃毛飛舞,腿高軀健。另四人年紀稍輕,不過也均是將軍級別。   再細看,馳營而來的三位騎士。當先一人全身軟金甲,足踩步雲靴。軟綿綿的日暉,襯著甲冑的華麗,幾如天神馳騁。後面兩人,一個高壯,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穿著件黑色半身甲;另一人是個青袍老者,一襲儒衫,衣袂飄飄,宛若神仙中人。   待三騎到來,中間那人舉手揚喝:「震北勇士們歡迎小王爺歸陣!」語畢,率先下馬,鋪身叩拜。緊接著,身後那千餘名重甲騎兵相繼下馬叩拜。一眼望去,如烏雲臨地黑壓壓的一片。   身穿軟金甲的正是剛剛賜封為震北王爵的小石頭,另二人則是孟光和廣智。自十萬震北軍領到汴梁,先分去五萬予雁翎軍,留下五萬在汴梁北郊組震北大營。十數日來,小石頭是甩手掌櫃從沒過問半句。之後,拙政園內的眾人實在看不下去,今日是逼著他來巡營慰軍。   起先,他還老大不願。畢竟他心裡從不想做什麼王爺或是什麼元帥。目下唯一憂心的便是王妃自那日進宮後,始終沒得回音。數次進宮,求仁秀帝允許見王妃一面。仁秀帝總是推辭,偶爾捱不住了,便回道王妃不想與他見面。後來由姜神君道,若他不好生關心震北軍,或是掌握不了震北軍大權,興許這輩子也看不到王妃了。   小石頭問其故,可回應得卻只是淡淡地笑,無奈,只得勉強到這震北大營走一遭。至於身上的軟金甲,卻是多聞從摩天峰帶來的聖宗護身甲,全名——天羅聖鎧。據說,穿甲人只須功臻天境,便可不用脫卸,只以心神操縱,便可隨意顯隱。小石頭在拙政園內試了試,可惜枉費了好些真氣,天羅聖鎧不動絲毫。尚且引得驚霓子譏嘲了好久。   雖然神秘的傳說效果沒成功,可天羅聖鎧的華美無疑令人羨慕。如雲狀的甲紋,中間托一輪明日,也不知何種材料所鑄,偏是比任何寶珠尚要光耀。尤其聖鎧的大小長短,更令他驚訝,簡直合身得驚人,就像專為他定制一般。聖鎧是全身型的,由頸至足,連體渾成;帽盔上有一罩面,能活絡上下,估計衝鋒時便可落下。兩肩綴著狻猊頭顱,腰帶中央龍首凸起,龍嘴裡精巧地咬著一顆碩大亮珠。下身甲裙呈波紋狀,織以非金非銀的的絲線,顯得古樸玄奧,具有深邃雄曠,又精雅致妙的風采。   伊始,小石頭尚怕由於聖鎧是渾身著體,不定身手不便,穿在身上或許像機器人似的僵化。可聖鎧的異處,卻令人又吃一驚。聖鎧著身,非但沒覺著半點份量,更是手腳靈活得猶如赤身裸體。   廣智傳音驚醒他的尋思,「聖宗,聖宗……」   小石頭省悟,忙道:「諸位將軍,請起,請起……」面臨千餘位雄糾氣昂的重裝騎兵集體敬禮,未見過如此磅礡大場面的小石頭早已愣住。若非廣智及時提醒,難保他不會就此呆立良久。   廣智知他仍有些迷糊,旋即為他介紹:「聖宗,這位是楚虞楚將軍,另四位是他的偏將。」   小石頭又是抱拳,他聽奚方說過,這位楚將軍是趙烈當年的心腹,生性勇猛,威不可擋。每每作戰,均是橫戈躍馬,奮勇當先,在軍中威望僅次趙烈。沒想此次組震北大營,他竟親自率軍到來。想想自己確實失責,這多日從不問外事,連軍中到底有多少位將領也不知曉。如此作為,怎生對得起被禁皇宮的王妃。慚愧余,禮數極周,誠聲道:「楚將軍,辛苦您了!」   楚虞領軍至汴梁,數日來未見小王爺一面。原本心中頗感憤懣,覺得老王爺有子如是,真是死不瞑目。孰料,小王爺一來,便對自己執禮恭謹,毫無世家貴胄的傲氣跋扈。好感大生,尋思孟將軍前言,說道小王爺公事纏身,走脫不開,多半屬真。如是一想,怨氣盡去,笑道:「小王爺來閱軍,末將與五萬震北勇士清早便已翹首以待,今見到來,真是鼓舞歡欣,軍心大振!」   小石頭道:「楚將軍過獎了,小王顧景自慚。大軍至此數日,小王如今才來。唉……羞愧,羞愧啊!」   見他二人絮叨沒完,廣智道:「王爺,咱們入營吧。」   楚虞笑道:「不錯,不錯……是末將糊塗了。王爺,請入營,將士們可盼你得緊。」   一行人按轡徐行,居中進入軍營。身後一千餘名重裝甲士紛紛上馬,兩隊歸攏合一,隨在後頭。這些人甲冑著身,尤其戰馬配甲,照理該摩擦出聲,尖銳刺耳。可從上馬至策騎而入,偏偏沒有半點聲響。可見天下第一軍之名並非虛妄。   小石頭高坐大馬,舉目四顧。但見軍營嚴整,將士肅穆,四下裡到處是森嚴肅殺的沙場之勢。整座大營綿延無盡,旌旗遮天,煞氣蔽日,令他油然而生一種若能仗此大軍,搴旗取將必然易如反掌的感覺。這時,他才恍然,何以趙烈當日敢憑三千騎兵便敢勇逐百里,直追北狄腹地。換了自己,只怕也會如此。   楚虞忽道:「王爺,咱們不去大帳了,將士們都在點將台候著。」   「嗯!盡由將軍安排即可!」小石頭在馬上微笑道。   點將台很是簡陋,高聳於大營中央,前方圍滿了數以萬計的甲士,一個個剽悍勇猛,雄糾氣昂,著實為虎狼之軍。四周圍滿牙旗,忽獵直響。眾人拾階,踏上點將台。台上放著一張几案,案上擺著令旗、令箭。楚虞當先行至案前,大喝道:「將士們,王爺百忙之中抽空出來閱軍,你們可得為本將軍打起精神來,讓王爺好生看看咱們震北軍的雄風。」   台下將士大聲回吼:「北風,北風……」其勢直逾霄漢。   小石頭熱血沸騰,在旁躍躍欲試。他畢竟年少,平常雖然老成,但驟遇這般威膽豪氣,一時膽壯心雄,只覺拿雲攫石,揮劍成河都不在話下。待楚虞示意,他意氣昂揚地走到台前,大聲道:「將士們,震北威名孤聞之久矣,直到今日,方知百聞不如一見。咱們也不說什麼豪言壯語,但求大伙終有一日拏風躍雲,吐陽噓陰,致身於九霄之上,方才稱了震北威名。」   這話說完,下面鼓吹笳鳴,轟轟隆隆;數萬金戈鐵甲,齊聲大喝:「拏風躍雲,吐陽噓陰,致身九霄……拏風躍雲,吐陽噓陰,致身九霄!」聲音裂雲穿石,迴響百里之遙。   廣智在後微微一笑,聞得那「致身九霄」四字,尋思著,聖宗這下不想反也不可能了。方今世上,有那位將軍或王爺閱軍時敢說這樣的話?嘿嘿……   楚虞卻是一怔,側眼斜睨,瞥及小石頭滿面春風,喜行於色。心想,小王爺到底年輕,說話有些得意忘形了。不過時下士氣正盛,要甲士們突改口號,未免不妥。思忖著,稍傾尋個機會點醒小王爺,免得他禍從口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二人心緒縝密,自然思慮較多,可那莽漢孟光半點都未想及。在台上見得如此雄風,直在那咧嘴大笑,眉飛色舞。   小石頭回頭道:「楚將軍,閱軍開始吧!」   楚虞點頭,在案上抓起一面小牙旗,上下一甩。底下數萬甲士頓時陣形分散,組成十數個黑色小圓。每個圓內簇擁著弓矢手,再外是刀盾手,最外圍的則是長戟手。放眼望去,猶如黑雲錦簇,光寒四射,本是凶險萬分,殺機四伏的圓陣,經過完美和諧的組合後居然興起莫名的美感。   小石頭笑著朝廣智看看,感慨道:「真是一支雄健之軍!」   廣智道:「王爺麾下有此大軍,再不用懼忌任何人!」   小石頭認可,心道,廣智此話沒錯。無怪仁秀帝處心積慮地要剝奪趙家軍權。別說手下有如此雄師二十萬,即便目下僅有五萬,也讓我雄心壯志,豪氣倍增,彷彿天下再無不能之事。也幸喜我沒甚野心,換做他人,只怕刻下就領這五萬大軍直奔汴梁。想到這裡,猛地暗咦,怪了,我怎會有此念頭?難道……   他已不敢繼續思索,值此瞬間,竟發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也有一股不甘平淡的信念。只是他兩世人生迭遭陷害,那長風破浪的心思早隨著多舛的命運煙消雲散。殊不知,今日在此金戈鐵騎前,原本蟄伏多年的野心居然重新飛龍乘雲,躍上心頭。愈想愈覺害怕,思忖,這多半便是大師傅所說的心魔。我要克制住,否則,神形俱滅都有份。   不覺裡,半多時辰的閱軍很快過去。   楚虞邀請小石頭進大帳為諸位將軍訓話。小石頭欣然而應,下了點將台,往大帳行去。   一眾人堪堪到了大帳,忽聞爭吵聲傳來。眾人一看,只見三個顯是伙頭軍的傢伙在那推推搡搡,吵鬧不休。小石頭看著滑稽,心想,剛見著震北軍紀律嚴明,奉號遵令,卻不想立時便見著有人在營中打鬥。他臉露笑容,楚虞自是入眼,好生愧窘。對邊上侍衛道:「把他們全給本將軍關起來,像什麼樣子?」   侍衛接令,上去抓人。   小石頭好奇他們為何恁大膽子,竟敢在帥帳前吵鬧。他雖未帶過兵,更不曉得古代軍營規矩,但前世電視看得多了,自也明白,像三人這樣的作為,換成別的暴躁將軍,早就拉下去砍了。旋即吩咐道:「別關,把他們帶過來。」   三個伙頭軍被侍衛帶到面前。   小石頭打量一眼,見這三人中,二人還算生得剽悍,屬於粗獷的人。只是中間一人稍顯猥瑣,瘦瘦小小,在那以手搓袖,忐忑不安的樣子。小石頭道:「你們為了何事在帥帳前吵鬧鬥毆?」話語甫畢,三人頓時唧唧喳喳,你說我嚷。   小石頭揮手,要他們住口,又道:「一個一個地說,別七嘴八舌的。」   三人互看一眼,便由中間那猥瑣男子說將起來。原來,三人確實是震北大營的伙頭軍。而這猥瑣男子還是伙頭軍中的小頭目叫根發,炒得一手好菜,屬於為將軍們開小灶時的掌廚人。他數年服役,已存得百兩紋銀,本想等到服役期滿,便回家鄉靠這百兩紋銀討房媳婦。誰知,今兒個整理包裹時,忽然發現銀子沒了。   當下便排查人頭。盤算來去後,就他旁邊的兩位最有嫌疑。伊始,他是悄聲討問,說好了若二人把銀子還他,他也不是全要,可以讓二人抽去百分十的「辛苦費」。可這二人仗著體魄健壯,在伙頭軍裡向來欺壓良善。既然業已出手,自不願再行吐出。何況,百分十的銀子,又如何及得上百分百的全拿來得過癮。   二人一口否認。後來,被根發纏得惱了,索性大打出手。就這麼你打我逃,你追我逐地到了帥帳前。   聽到這裡,小石頭向楚虞望望,明白他為何沒像電視上那樣,開口就要砍了三人。原來是不捨得其中一人的好廚藝。   楚虞赧顏,訕訕一笑。   這會,左首一人道:「王爺,我沒偷根發的銀子,是他自己搞丟了,他冤枉咱們!」另一人跟著喊冤,說根發胡說八道,仗著一手好廚藝,時常欺壓別的同伴。小石頭蹙眉,向廣智看去。依他想來,廣智多謀,必有法子判斷。   廣智還以苦笑,說道:「王爺,今日咱們還有很多事。這些小事不如交給營中執法官解決。」心下卻想,這等無頭案子如何可破?一沒現場,二沒人證。看那二人說話聲大,膽色勇猛,就算他們確實偷了,若不動用大刑,想必也不會輕易招供。今日咱們初來,破個尋常偷竊均要大肆用刑,未免教人看輕。   小石頭聽完,情知廣智也無法子破案。思慮須臾,又瞧根發一臉愁苦,心想,他多年積蓄一下不見蹤影,的確苦悶。同情之餘,不由沉思,心想,總要尋個法子把這難疑給解了。自己初次來到軍營,一遇事情便推諉不辦。難免教人小瞧了。苦思間,靈光閃現,猛想起當日冰清詐那浮舟子的法子。   他笑道:「本王有法子可以曉得你們中間到底誰說了謊話。」語畢,吩咐侍衛把三人分別押下。又吩咐孟光在其中一人的手心裡寫個錢字。過不多會,要那手心有字的人上來,問道:「你手心裡的錢字還在麼?」   那人手心攤開,看看,道:「在,在……」   小石頭笑笑,要人把他再押下去。這當口,楚虞有點訝異,不明白小王爺究竟弄什麼玄虛。廣智卻是稍有瞭解,心道,看來聖宗打算智取了。   又過片刻,小石頭再次吩咐把那人帶來,問他錢還在不在?那人又回:「在、在……」如此接二連三,連續了五六次之久。小石頭與孟光附耳說了幾句悄悄話,接著,吩咐把那人帶來。   小石頭問:「你的錢還在不在?」   那人連續被問了數次之多,心中實已煩躁,倘非小石頭有著王爺身份,早已破口大罵。當下氣洶洶地道:「在,在,錢還在……」   小石頭一笑,也不再問。這當兒,孟光卻在為另一人洗腦子。他道:「你聽,你那同夥都招了。你再不招認,小心王爺惱起來,一刀喀嚓了你。」另一人千想萬想,根本沒想到同夥會這麼簡簡單單的招了。只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決計沒得虛假。心驚膽戰下,噗通跪在地上,哭求:「孟將軍,我招,我招還不成麼?」迅即便把二人如何偷得銀子,又藏在何處,一五一十的說將出來。   孟光聽完,哈哈大笑,當即便稟報了小石頭。   至此,一樁極難破的偷竊案,就這麼輕易地被小石頭解決。那叫根發的伙頭軍在孟光手上接過失銀,跪在地上千恩萬謝,連連叩首。小石頭笑著扶起,道:「你這老婆本以後可得藏謹慎嘍,不然再弄丟,可找不回來了。」   根發擦著眼淚,抹著鼻涕,哽咽道:「是、小的知道了。以後一定小心藏好了。」   待根發遠去,楚虞道:「王爺片言折獄,好計謀,末將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見小石頭有此智謀,竟比打了勝仗尚要高興百倍。   小石頭靠智謀破案,心下原正舒暢,聞得誇獎,更是欣喜,當下哈哈大笑。不過,他謙虛已慣,笑了餘裕,即道:「楚將軍過獎了,本王只是小謀,又怎能與將軍決勝千里的智謀相比!」   這下,楚虞更是高興,他倒不是由於吃了馬屁的緣故,實因小石頭幾句話,讓他覺得這位趙家的當代家主,可非尋常紈褲可比。不僅有急智,更難能可貴的便是有風度,懂謙虛。為將者最忌跋扈,有點成績就驕傲得不成樣子。至此,楚虞憂心全放,內心暗道:「老王爺得子如是,該可瞑目了。趙家有福,我震北軍沒白等他。」 第132章 烜煚神甲     從震北大營回城途中,小石頭始終興奮不已。今日不但過了一把閱軍的癮,更過了一把智破疑案,解民危困的癮。一路上愈想愈是興奮。眼簾入處,儘管秋色蕭瑟,卻覺生趣盎然。不多會,回到王府。只見府門口圍著許多五c六品階的官員。原來,仁秀帝前幾日下了聖旨,要新任的震北王協同龐太尉一起管理刀劍盛會的各項事宜,以致門口官員悉數是來請押待批的。   小石頭陡見,臉上頓時晴轉多雲。對一邊的廣智道:「天王,這事非要靠你了。」說著,從混元戒裡取出震北王印信,扔予廣智。隨後趁門口官員尚沒留意,立時策馬馳入拙政園的狹道,偷偷地翻牆而入。至於馬匹,自由孟光逕行牽回王府。   到得內院,恰見姜神君與奚方在一小亭敘談。小石頭抱拳,道:「二位好雅興!」無極島數人,他是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雖然未曾纏著自己非要那什麼紫金銅人。可自家府邸,多了這麼幾位思忖著盤算自己的人,心裡總擱得慌。   姜神君微笑,道:「王爺回府了。好、好……」   小石頭錯愕,問道:「看神君氣色不錯,一連口的好字,莫非遇著什麼喜事?」   姜神君道:「仁秀帝御駕親征,揮軍伐秦,你知道麼?」   「皇上他御駕親征,揮軍伐秦?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小石頭瞠目掉頷。   見他吃驚的樣子,姜神君笑得更歡,道:「大軍已然準備多日,刻下只怕已在途中!」   這當兒,小石頭忽然神色一變,道:「他要打仗,我可管不著。不過,皇上既然要走,皇宮守衛必定不嚴,我倒可伺機救出王妃。」說是這樣說,內心卻不由擔心身在長安的雷家。   奚方道:「王爺,你有所不知。其實……唉……」看著小石頭一臉惘然,又道:「其實王妃十數日前已被仁秀帝鴆殺了。」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陡聞下,仿似晴天霹靂,小石頭目眥眶裂。   奚方看看他,再次唉聲歎氣道:「奚某說,王妃在半月前已被仁秀帝鴆殺。」   「胡說,你胡說……」小石頭大吼,只覺悲從中來。他知道奚先生此語多半是真,只因是真,他才會這麼淒痛辛酸。只是他心中仍有那麼一絲半絲的僥倖,朝奚方乞哀告憐:「奚先生,你說,你是尋開心的,你是在說玩笑話,是吧?」   瞧著奚方不語,只是望著自己。小石頭痛心入骨,忍不住抓他肩胛,死命地搖著,道:「你是在說謊,我知道的。」   奚方道:「王爺,你雖非王妃親生,但依奚某看來,恐怕比親生的世子尚要孝順。不說以前你每日裡晨昏定省,單是如今的傷心悲慟,就可讓王妃瞑目九泉。所以,王爺,你還是節哀順便得好。」他說話時,面容淡然,冷漠至極,迥不同他人安慰時的柔和。   可就這麼幾句冷言冷語頓像刺尖插入小石頭胸膛。他想起王妃撫摩自己頭髮時的柔情,想起王妃淳淳教誨時的慈愛。那點點滴滴的畫面,瞬時拼湊成一副連環畫卷,在自己腦海裡一幅幅地閃現。數月相處,儘管不長,但在小石頭看來,卻與他人親生母子數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無甚不同。   踉踉蹌蹌退後幾步,放開奚方的肩胛,又回頭向皇宮方向看去,突然大聲道:「我不相信,不相信。我要去看看,我要把王妃找回來。」說著,身形拔起,逕向皇宮而去。卻聞得身後有聲響起:「石弟弟,你去那啊?」   此刻他心旌憤怒,難以言喻,也無暇理會。   一路風馳電掣,不多時已奔到皇宮內苑。小石頭眼下功臻天境,又兼路徑熟悉,即便身著金光閃閃的軟鎧,宮內守衛依然毫無所覺。進得皇宮,嘴裡念叨著,仁秀帝啊仁秀帝,你若真殺了王妃,我小石頭定然與你干戈相見。   憑著前數次進宮的記憶,先到了養心殿附近。此刻,他心情漸漸平息,已沒起先那般激動。尋思著,不管如何先尋仁秀帝,惟有他知道王妃究竟被拘押何處?倘若……他不敢再想。這會已潛至養心殿前,站在門前,透過門窗上雕花窗欞,朝裡打量,裡面空無一人。心下不免一涼,心道,莫非仁秀帝已然出征?   忽然,不遠處有語聲傳來。聽著音調尖細,琢磨著是太監,旋即躍上廊柱藏好。餘裕,果有兩位小太監走來。二人走至殿前,推門而入。小石頭飄身落下,跟著縱進。那後一人返身想關門,陡見有人隨入,尤其金甲著身,恍若天神,頓即一驚,剛想大喊。小石頭彈指,制住二人穴道,繼而合上殿門,回轉身,裝著滿面凶色問:「我問你們,皇上那去了?」   二人穴道被制,口音皆閉,直在那渾身顫抖。由於殿門剛關,光線不強,二人一時尚未認出是新任的震北王。   小石頭又道:「我先解去一人的穴道,然後問話,若不老老實實地回答,休怪我不客氣。」   二人均怕死得很,頓時頷首,深怕點得慢了,就被這凶客一刀戕了。   小石頭彈指,解開一人啞穴,問道:「知不知道皇上去那了?」   古時皇帝行蹤本就是隱秘已極的事,別說小太監,即便當朝大員也不定知曉。那小太監一愣,道:「奴才,奴才不曉得。」   小石頭哼了一聲,手掌舉起,道:「你敢騙我?」   那太監嚇得失禁,連聲道:「奴才真不曉得,好幾日沒看見皇上了。」   聞言心顫,小石頭道:「已經有好幾天沒見著皇上了?」   那太監死命點頭。   小石頭再問:「那你們知道,震北王妃在那裡麼?」   時辰一長,兩小太監已適應驟暗的光線。此刻,自然認出了小石頭。那能說話的,牙關打戰,咯咯直響,道:「你、你、你是……」   小石頭不耐道:「沒錯,我就是震北王。你先回答,有沒見著震北王妃?」此時既已知曉仁秀帝鴆殺王妃,小石頭便打算與他徹底翻臉,自然也不再需要隱瞞身份。至於什麼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完全沒放他心上。他只想要麼王妃沒死,自己救她出來,隨後帶著天羅所屬遠走他方。假如王妃真死,他已誓志,就算丟了性命也要為她報仇。   小太監搖搖頭,心下苦惱不已,只因小石頭前後兩個問題,他均不知。此刻,胯下失禁,褲頭全濕。尋思著,自己回答不了王爺的疑問,今日多半要送了性命。只是詫異著,人均說震北王爺忠心報國,怎地如今會擅闖禁宮呢?這等樣複雜的內情,自非小太監能弄得明白。他思來想去,沒得到答案,心中卻是越發害怕。   瞧二人汗出如雨,瑟瑟發抖,小石頭情知他們必定不敢相瞞,既然這樣,也問不了什麼。   尋思著,太監這裡問不到什麼?索性去問皇后,那仁秀帝拘押王妃,諒來不會連皇后也瞞過吧?而且,仁秀帝口口聲聲說王妃與皇后在一起。念及此,便問那皇后的居處。小太監終於有個問題知道,這下欣喜若狂,把坤寧宮怎生走法,附近又有多少侍衛,講解得一清二楚。   v   小石頭聽完,原想一掌拍死二人,以免走漏消息。可見著二人眼眸裡流露出的乞憐之色,心下頓軟,當下把二人藏在了御桌下,隨後出了養心殿,直奔坤寧宮。   俄頃,坤寧宮已到。看周圍景色,與太監敘述得極像。翻身入牆,順著假山磐石,扶疏樹影,悄悄潛至宮前。這裡倒是好生熱鬧,來來去去的宮女極多,時而端盤,時而捧果,絡繹不絕。小石頭想,這皇后蠻會享受。   趁宮女來去的間隙,騰身躍空,落至宮殿頂上。先左右瞭望,接著掀起數片琉璃瓦,朝下看去。隨即滿面通紅,原來殿內恰有一女子躺在玉石鋪成的大浴堂裡沐浴。而這揭開的破洞,又恰好垂直,一眼望去,竟是一覽無遺。   嬌好美妙的胴體在綠波裡蕩漾,更增誘人。   囿於氤氳繚繞,一時也看不清面目,小石頭尋思,此女必是皇后。又想,即便仁秀帝與我結了大仇,可如此偷窺皇后沐浴畢竟不妥。當下目觀心,心觀鼻,閉目沈思。打算待皇后沐浴完畢,再入宮問她。這時,驀聞殿內有一女子道:「妹妹,你的皮膚真好!相信妹夫看見後,必然喜歡得緊。」   「呸,姐姐,你胡說什麼啊?」   小石頭一驚,沒想沐浴的竟是留蘭郡主。當下彷徨,他不想在劉茵面前逼問皇后。可思來想去,除了今日能有機會,以後勢必再無良機。   又聽得皇后道:「妹妹,待皇上出征歸來,你便要出嫁了。做姐姐的還真有些捨不得。」   劉茵從澡堂裡邁步而出,旁邊數位使女立即為她披上一件白色浴袍。就這瞬間,那玲瓏浮凸的身材和白玉般的嫩滑肌膚,直看得小石頭差點掉落眼珠。緊張余,不敢再看,背轉頭去,只是側耳聆聽。   劉茵道:「姐姐,就算我出嫁了,以後有空也能進宮來看你得。」   皇后笑道:「好啊!姐姐就等這句話。你知道麼,皇宮的生涯真是好寂寞,若非皇上還算疼惜,我真不知如何辦才好?」   聽二人說起閨房私語,小石頭想,不能再等了,只怕時辰長了教人發現那便糟極。索性一狠心,剛想躍身縱下,逼問皇后。猛覺週身一寒,接著遠處一道威猛霸烈的刀罡倏然破空,直襲己身。   依小石頭想來,周宮內能有此渾厚刀道的除了宗賁再無二人。暗呼倒霉,怎地就被他發現了?心下又感奇怪,宗賁何以連坤寧宮也保護?這周宮男女之防的禮儀未免太差了。思忖間,翻身騰起,避了開去。回頭一看,錯愕難當,屋頂上一青衣女子手執長刀,屹立簷角,衣裾飄飛,英姿颯爽。   女子沉聲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敢闖坤寧宮?」   中途被人打擾,原本鼓起的勇氣,頓時洩了。小石頭怕劉茵聞聲出來,萬一碰著面,著實難堪。也不發話,向那青衣女子嘿嘿一笑,隨即騰空躍起,瞅準附近殿宇,幾個起落,一溜煙地跑了。   女子本想急追,然而崑崙派的龍行八法何等神奧,沒等她發力,小石頭在皇宮殿頂上,七拐八彎的已然失了蹤影。女子一跺足,氣急敗壞。她只道自己的身手已是同齡人裡最強者,誰知,剛出江湖,便遇到一個輕功遠超自己的男子。羞急之餘,暗自發誓,臭賊子,千萬別讓我抓住,否則,一定剝皮拆骨,活活地整死你,好讓你知曉本小姐的厲害。   小石頭忙忙碌碌,空自在皇宮轉了一圈,卻是毫無所得,心下嘔懣。想著,自己行藏已露,總須回去通知眾人,好讓他們及早避禍。思忖片刻,逕直回到王府。到了府裡,奚方和以及天羅所屬等均在客廳等待。見著他來,奚方問道:「王爺,如何?」   想起坤寧宮一幕,小石頭窘迫。歎息一聲,道:「王妃沒尋著,仁秀帝也不在,原想找皇后問個明白,殊不知,偏是教人逮個正著。」又道:「諸位,此處已不能待,咱們立刻收拾行囊,出城再說。」   天羅所屬得令,剛想各自回房拾掇。   奚方忽道:「且慢。」見眾人望來,笑道:「諸位,適才王爺潛去皇宮時,本島神君也隨在身後。與其慌張奔逃,不如等他回來後,再行定奪。」話聲甫畢,就聽姜神君在客廳外道:「諸位,本君已為王爺滅了口,想必無人會曉得適才闖入皇宮的會是王爺。」說著,行雲流水般的一步跨進客廳,看他姿態輕淡,神色漠然,就像剛從花園走來。那像堪堪行過凶,滅過口的樣子。   小石頭怔忡,問道:「神君,你……?」難以相信,適才進宮時居然有一人始終在身後掇著。   姜神君道:「奚方曉得王爺仁慈,有些事勢必需要本君去做。呵呵……」   青虛真人驀道:「神君當真是不遺鉅細,為本門弟子如此勞心勞力,貧道致以萬分謝意!」姜神君沉聲道:「只要王爺答允為本族出力,別說這點小事,即便要了本君這條性命,也毫不吝惜。」   聽他說得這麼有把握,小石頭暫寬憂心。不過對於他如何弒人滅口,又到底殺了多少人,也懶得去問。知道與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去談什麼饒恕之心,仁慈之理,也是枉費心血。當下抱拳,道:「神君出手解圍,在下感激由衷。」又對天羅所屬道:「既然我沒曝露行藏,咱們也不用潛逃了。只是王妃真的被仁秀帝鴆殺了麼?」   他心中依舊存著僥倖,後一句自然問得是奚方。   奚方朝姜神君看看,隨即向小石頭頷首。道:「此事千真萬確,沒得半點虛假。」   小石頭長吸一氣,直覺悲苦萬分,由衷歎道:「皇權害人,皇權害人呀!」說完,猛地跪在青虛身前,大聲道:「師叔,弟子想為王妃報仇,請師叔允肯。」青虛袍袖輕拂,以真氣托他起身,說道:「本門不禁殺生,只須事事依著良心,師叔決不會干擾你的。你想如何做法,盡可去。」   「謝師叔!」小石頭再次鋪身於地,噗噗噗地叩了三首。青虛這次沒有阻止,只是平淡而受。待他起身,又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你為報仇,想興刀兵之禍,雖然無可厚非,但也總須記住,世人之苦,萬物之難;非欲生,不得不生;非欲死,不得不死。行事之間,牢記憐憫二字!」   小石頭再次叩首,揚聲道:「弟子謹遵師叔教誨!」起先初得王妃噩訊,確實大大的打擊。但他本身修煉的就是至陰至寒的修羅陰罡,而且在幽谷裡又培冶了多日元神。如此三來二去,澎湃心旌漸漸平復,只是內心恨意埋得愈深而已。   他的種種變化,青虛悉數看在眼內,肅容道:「四國爭霸,萬民皆苦。天下大亂的跡像已現,本門當是應劫之派。值此一刻,縱然你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又豈能無感無求,寂泊之至?唉……」扼腕自語之下,又道:「靈石子,師叔贈你幾句話,你當謹記。」   小石頭頷首。   青虛澹笑,繼而吟誦:「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小石頭含淚而拜,師叔這幾句贈語,委實金玉良言,可說是自己以後行事的准照。   青虛朝姜神君看看,又道:「神君,貧道這位弟子就由你代為照應了。不過,貧道也有幾句話贈你:無根樹,花正幽,貪戀紅塵誰肯修?浮生事,苦海舟,蕩去飄來不自由。無邊無岸難泊系,長在魚龍險處游。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呵呵……」說完,翩然出廳。只是那悠遠澹泊,蘊涵無窮奧意的話語和笑聲,依舊在廳中久久迴響。   崑崙派諸人包括蘇吉在內一起跪拜恭送。姜神君聞言愕然,心中細辨,回味那數句贈言,直覺心潮澎湃。   便在這時,小石頭猛地想起,姜神君說道滅口,不會把劉茵也給滅了吧?起身問道:「神君,你適才在宮裡到底……到底殺了多少人?」   姜神君道:「本君只是弒了兩個小太監,至於那個小女娃與本君尚有淵源,業已關照她不可洩露。王爺盡可寬心便是。」說著,手中忽然多了一隻木盒遞給小石頭。   起先聽他只殺了兩個小太監,小石頭鬆了一氣,暗自慶幸沒殃及劉茵。又見他驀地取出一隻木盒,瞧式樣,與當日南唐皇子送予仁秀帝的禮物一模一樣。愕道:「神君,你把它偷了出來?」   姜神君道:「這原是本族至寶,豈能說偷?而且,它與你身上的天羅聖鎧和森羅腕同為一體。」   「同為一體?」小石頭錯愕,那日明明聽李濟道說木盒中的頭盔曾是戰神蚩尤所戴。可自己的天羅聖鎧與森羅腕,怎地又和蚩尤拉上關係?   姜神君打開木盒,道:「這只尺幅千里盔和你身上的包羅萬象鎧,百鳥朝鳳腕,俱是昔年大神女媧賜於本族首領蚩尤的護身裝甲。它們全名為皓曜烜煚神甲。能隨主人心意而衍變各式模樣,也能根據當時情形,做出該有的舉動,例如攻擊或防禦。實乃一等一的神器。可惜,當年蚩尤戰死,軒轅把屍體一分為四,同時神甲也裂成了五份,散落各方。失去同體的組合,這些零落的物具便失去了神器的效用。本族除了大舜帝留下的頭盔外,其餘四樣失傳了數千年。想不到,你福緣深厚,一人便集齊了兩樣,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縱你不想為本族大業出力,這難拗的天意也會逐漸推著你,往這條路徑上行走。如今,本君把這尺幅千里盔給你,只望你能再收集到一元復始靴和十方天地珠,讓皓曜烜煚神甲重新閃耀大地。」   小石頭茫然接過,直聽得一愣一愣,小小的一副甲冑,竟有恁多講究。不過當日尺幅千里盔的神奇,他也曾親眼目睹,倘非自己出面,那日東周上下必在南唐使團面前丟盡顏面。   看著手上做工粗糙,算不得精美的頭盔。他啞然搖首,想女媧何等心靈手巧,非但親手締造奇特神妙的人類,更能修補天穹。雖然人類有這有那的缺點,天穹也時常會再次降些天災什麼的。但要他相信,手上這麼醜陋的頭盔居然出自大神女媧之手,卻是難如登天。   胡思亂想裡,把頭盔往頭上一戴。   剎那,天羅聖鎧的脖領間泛起一陣漣漪般的光耀。朦朦朧朧中,平白生出兩面護頸,「噗」的輕響與頭盔的垂延部分,緊密連接,形如整體。與此同時,頭盔上的兩隻彎角,曲曲流動,又緩緩縮起,圈繞在盔簷的前方,衍化成雙龍奪珠,而本來的青黑色也與甲冑一般變做明明赫赫的金黃色。   始終未現的那對森羅腕也突然暴露原形,外圈紫綬,內裡金黃,左手雋一隻九天彩凰,旁邊綴無數火焰狀的炅雲;右手則是九天綵鳳,周邊圍著的卻是如水般澈藍的流雲。形態各異,偏又和諧完美,迸散出壓迫眾生的神芒。   眼看小石頭渾身湧動著水紋態的耀眼光芒,幾如天日墜入凡間。眾人瞠目結舌,訝然無語。這些人裡無一不是見多識廣之輩,但像今日之奇卻也首遇。   又過片刻,水紋漸漸停止,變得安靜,光芒也不再爍目。呈現眾人眼前的是一副幾乎完美無瑕的甲冑。說是幾乎,只因眾人剛聽姜神君說過,這副甲冑尚差兩樣器具。可目下的威武神俊,令眾人不由遐想,那完美狀態的皓曜烜煚神甲又該是何等模樣?   甲冑完全勾勒出小石頭健壯的身軀,金黃色的璀璨光澤,讓人幾疑天神下凡,忍不住心生膜拜的衝動。旁邊的冰清與鄧蓉目睹愛人如是威武,雀躍歡忭,更添柔情。   這時,小石頭想,多聞說道天羅聖鎧能隱於肌膚,不用時常脫卸。可自己前次試了多趟總不能成功,如今既然又多了尺幅千里盔,不定可以達到這效果。想到這裡,頓時心念驅引,默想甲冑隱去。好笑的是,成功倒是成功了,卻引來冰清與鄧蓉的兩聲尖叫。原來他裡面僅穿了中衣,甲冑隱去,自然狼狽異常。   小石頭聞聲大窘,急忙再次喚出甲冑,護住全身,隨即朝眾人訕訕一笑。大伙實在忍俊不禁,止不住的哄堂大笑,驟遇這般噱事,他們也是愕然到了極點。   眾人笑了片刻,好不易恢復常態。   小石頭道:「諸位,王妃被仁秀帝鴆殺,我心中悲慟不過,你們居然還笑得如此高興,真真令我傷心已極。」他是出語解窘,打算消去適才的尷尬。殊不知,他一本正經的一番話,卻又引得大伙三三倆倆的捂嘴竊笑。其中尤以驚霓子為最,儘管沒發出笑聲,但他時而捧腹,時而仰天,諸多神態委實反應出了他的心情。最後還是闕邪子拍了他幾下肩膀,方是緩了各種令人噴飯的舉動。   過了好一會,小石頭往椅上一坐,道:「諸位,我打算為王妃報仇。不過仇人的勢力又很強大,不知諸位有沒什麼好的提議?」雙目望著天羅所屬。說是提議,其實他打算先聽聽天羅所屬的意見,他們假如同意,自然是好,若不願意,那自己也決不會勉強他們。到時,至多自己一人殺進皇宮,親手誅了那昏庸無道,殘害忠良的仁秀帝。   多聞道:「聖宗,從來只有我天羅聖教殺別人的份,何時又有人敢犯我天羅之人?如此仇恨,自當要報,屬下願為此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搶著表態了,隨後,其餘之人也相繼說道願以小石頭之命是從。   小石頭聞言欣慰,正感歡喜際。   姜神君道:「小子,你想報仇,也算上無極島的一份。」   小石頭一愣,忙道:「此事牽扯極大,在下萬不敢煩勞神君。」   姜神君道:「說什麼煩勞不煩勞的?天羅教與無極島雖然相爭數百年,但那是在互不知情的狀況下結得仇怨。說起來,你我兩方也沒誰佔了多大便宜。可如今不同,天下大亂跡像已現,萬民又將受苦。你我兩方若不攜手共進,互助互援,難保不會被人各個擊破。就拿峨嵋和崆峒來說,即便咱們安安穩穩地待在家裡,只怕也會被他們藉著斬妖誅魔的名頭,打到家裡來。」   這話一說,小石頭由衷認同。所謂的正道面目,前些日他領教甚多,不說其他人,單那金蟬真人的恣肆縱容和浮舟子的虛偽殘忍,就讓他著實發指。又想,我既為天羅聖宗,自當設身處地為天羅教的將來著想,若不顧現實,逕是追求單方面的刀槍入庫,以為如此便可化干戈為玉帛,未免不切事宜,也顯得自私自利。   他忽地朝姜神君一拜,道:「神君相告之恩,在下感激由衷!如非神君,王妃被殺之事,還真被這狗皇帝給瞞住了。」與姜神君互相客氣兩句後,又突道:「神君,在下想為王妃報仇,還望神君屆時能助一臂之力。」   這話的意思,無非是表明願意和無極島結成同盟。眾人都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明白。只是沒料及他會突然答允姜神君的要求。雖不明白他何以猝改立場,但能有此變化,眾人裡除驚霓子和闕邪子外,無不歡忭鼓舞,興奮異常。   姜神君高興地連連說好。看他這樣,小石頭暗想,也不知我今日之決定,有沒錯謬?不過,我下此決心,說來也俱是被人所逼。私底下,何嘗想傷及無辜,荼毒天下。上蒼會原宥我的過錯麼?一時,他好生惘然。   驚霓子驀道:「師弟,你可曾細細思量?」   小石頭道:「三師兄,小弟適才所說,你勢必覺得猝發。但請兩位師兄盡可寬心。無論如何,小弟今後所作所為無非自保,決不主動妄害無辜或亂弒人命。若有違此誓,人神共誅!」   聽他陡立誓言,驚霓子怔忡,與闕邪子二人互視一眼,又道:「小師弟,你也放心。不論怎樣,師傅也說了,你順天也罷,逆天也罷,咱們這幾位師兄的老骨頭可全交了給你。哈哈……」闕邪子走到小石頭跟前,用力地拍拍他肩膀,道:「小師弟,四師兄沒什麼話好講,但我要告訴你,老三的話就是我想跟你說得。」   小石頭心中暖和,道:「兩位師兄,我……」沒等他說完,闕邪子揮手打斷,道:「咱們自己人,囉嗦話和見外的話,無庸多說,說了反顯得虛偽。」   小石頭死命地點點頭,重重地應了一聲。餘裕,又道:「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仁秀帝何以會鴆殺王妃呢?這根本沒道理呀?王妃又沒犯他什麼忌諱?」說著,凝目望向廣智和奚方,期望二人能給出個答案。   奚方道:「王爺,在下認為,仁秀帝會殺王妃,無非出於三點。首先他是想保王爺,因為有了王爺,才回有聖品傷藥源源不斷供應;其次,就算他下令圍捕你,也不定能成功,反而得罪了一個江湖大派,對於想要一統河山的仁秀帝來說,著實有些得不償失;最後嘛,與其讓個經驗豐富的將軍來率領震北軍,毋寧交予一位只知江湖廝殺,卻全然不曉沙場征戰的武林大豪。」   小石頭道:「奚先生,你說得雖然極有道理,可我想不通,他為何不繼續囚禁王妃,卻非要走此極端呢?」   廣智道:「聖宗,其實這更為簡單了。你想,他假如放了王妃,王妃決計不會向他輕易妥協。如此,他必定保不了王爺,雖然趙家再無男丁執掌震北軍,可依目下東周的局勢,震北軍軍權之奪必然激烈異常。倘若國內亂了,也影響了他征伐西秦的大事。但是王妃又不能被囚禁過長,否則曠日持久的拘押在宮裡,難保不會讓別人發現。萬一走漏了風聲,或被外界得知,皇帝扣押震北王妃,這民心必會大失。所以,迫於無奈,才走此絕徑,以一杯鴆酒秘密毒殺王妃。如此,你不知道王妃已死,無論你是存心想救還是一心想殺,均要忌憚三分。」   「可他就不怕我領著震北軍反了麼?」小石頭又問。   奚方道:「所以他要分拆震北軍,留十萬在北疆,調十萬進京,又拆去五萬給雁翎軍。如今,你真正掌握的軍隊,其實只有五萬。憑五萬大軍,你能顛覆得了擁軍百萬的東周?況且,在下還懷疑他留有什麼證據,俟時,可以一舉揭穿你的偽冒身份,讓震北軍倒戈相向。」   聽到這裡,小石頭頹然,久久之後,方才歎道:「這傢伙實在太毒辣了。不過,我決不會與他干休,王妃的大仇,無論如何都是要報得。」接著又道:「只是這大仇如何報法?還望諸位能提些意見,畢竟他是一國之主,要誅殺的話,也非那麼簡單。」   眾人默然,人人思忖。   奚方忽道:「諸位……」繼而看向小石頭,道:「王爺,依在下看,如果單單殺了仁秀帝,則顯不出咱們的本事,更不能威懾其他那些心懷不軌之徒。惟有以最激烈,最徹底的報復方式,在精神和肉體方面,同時施予打擊。才可以此立威,讓人思之發楚,從此再不敢輕犯我天羅無極。」   能有一舉數得之法,小石頭聞言大喜,道:「奚先生既然成竹在胸,還請快快說出,好讓咱們解了迷惑。」   奚方略一抱拳,續道:「仁秀帝圖謀遠大,志向高遠,他鴆殺王妃的目的,無非也是出於此因。既然他這麼渴盼大業,咱們就先在他一統天下的圖謀上,施行針對性的破壞,使他興起壯志難籌,時不予人的無比頹喪;隨後再在他始終引以為傲的國家安定上,用詭謀顛覆朝政,讓他眾叛親離,有家歸不得;最終,當毀其志,滅其國種種厄運一一降臨他頭上後,便可令他飽嘗終日懊悔,生命垂危,疾病纏身的困境。在下相信,惟有這般施為,方能顯出魔道至尊天羅聖宗不可侵犯的威風。」   小石頭瞠目結舌,面上喜色全斂,驚容兀現。   對奚方能想出如此歹毒的整人惡策,既覺佩服由衷;又感渾身發虛,毛骨悚然;心裡一個勁地提醒自己:「這梆傢伙太奸太詐,自己以後千萬不能得罪他們,否則,死了還不知給誰害死得。」又想,如此惡毒的復仇方式,豈是常人所為,嚴格講,著實有點心理變態。   正想一口回絕。   卻聽驚霓子撫手而笑:「好計策,好謀劃,這般殺一儆百的法子,當真是一勞永逸的絕佳妙計。」他回過頭問闕邪子道:「老四,你說是不是?」   闕邪子嘿嘿冷笑數聲,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仁秀帝行事不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像這樣的昏君,就該用這樣的法子對付他。」   斯時,眾人均說大妙。沒等小石頭頷首,大伙已相繼敲定,就照奚方所說,開始實施狠毒到極點的報復。   小石頭茫然四顧,看著一張張熟矜的面容,對於前世所研的心理學,禁不住懷疑起來,尋思,總不成這裡的數十人均是心理變態不正常者吧?唉……罷了,王妃對自己的恩逾慈深,照顧有加;如今她無辜被鴆,死無安身。就算我冒些小小罵名,但能為她報此大仇,讓仇人倍受折磨煎熬,想來想去,倒也爽快。   念及於此,他用力的點了下頭,最終應承了這條以毒攻毒的連環計策。 第133章 奇人異事     翌日起床,小石頭伸著懶腰,行出屋室。面對朝日稍稍吐納須臾,只覺精力充沛,神清氣爽。隨即,步到二女的閨閣,打算邀她們一同逛街。這次逛街是二女早和他說好的事,那日因到英雄館予兩派化解仇怨,以致約會落空。此趟,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推托了。當他行至閣樓下,二女卻已裝扮妥當。   走在前頭的是冰清,婀娜的身上罩著一件黃色天鵝絨的袍子,走動間露出裡面同樣鵝黃色的短襖,高挽的秀髮上也繫著一道鵝絨黃的蝴蝶結。淡淡的鵝黃,襯著她欺霜賽雪的嫩顏,愈發顯得嬌美動人。若非一邊的醜陋胎記,讓她減色不少,只怕天上人間就屬她最美。鄧蓉穿著素白色的勁衣,外面披著絳紫色的短劍氅,粉白的臉上帶著一抹嫣紅,既颯爽又嫵媚。   二女往他面前一站,足讓他神魂顛倒了好半晌。還是冰清喜歡逗他,細嫩的柔荑在他眼前晃晃,明知故問道:「喂,你在想什麼?」   「啊?哦!沒什麼,咱們走吧!」小石頭窘迫地打著哈哈。說話間,已然當先而行。二女卻在他背後,互視一笑,那笑容頗為狡黠。之後,各自望著他眸光,卻是柔和無限。   三人到了街上,小石頭走在後頭,緊緊隨著。他見冰清依舊薄紗罩面,不禁為她可惜,心下歎息大師傅所傳的醫術裡偏無一方可以治療冰清的遺憾。那在尋歡閣救出的如煙姑娘卻比她幸運得多,自己僅費了數日辰光,便讓她容顏盡復,時下與孟光倒是打得火熱。   今日,他一襲銀色儒衫,外頭裹著件銀貂皮大衣,丰神俊郎,雍容華度。如此一男二女從外表看,都似那家世族的少爺小姐出門閒逛。但途中百姓大多識得,那後面的翩翩公子正是新任的震北王。是而,三人行處,百姓們不是含笑而望,便是拱手作揖。   環顧當今大周,也就小石頭最受百姓尊重。這樣的榮寵,縱然仁秀帝也要甘拜下風。一路行來,小石頭頗有感觸。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此風光待遇,無非是老王爺趙烈的功勞,倘不是他無私守衛邊疆數十年,最後又與狄人首領同歸於盡,使趙家成為全大周百姓心目中的守護神,自己焉能獲此殊譽?   不覺間,二女已買了甚多物事。舉凡瞧著歡喜的,無不盡囊其中。   小石頭偷抹額頭,看著身後遠遠掇著的四名天羅衛,此刻早沒當日聖宗鐵屋前的威風,人人左捧右拿,倒霉點的脖子上還掛著東西。心想,若沒有他們隨著,只怕我眼下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又想,何以女子不論古今,都這麼喜愛逛街買東西。難道當日女媧造人時,不小心輸了什麼程序在裡面?想至此,不禁好笑。   行到金水橋,橋堍下恰有一家裝飾極好的珠寶店。二女互看一眼,笑笑,又點點頭,自顧走入。小石頭急忙跟上。店內擺設頗多,琳琅滿目,直瞧得二女眼花繚亂。她們原本商榷好了的,趁今日逛街,好生敲敲小石頭的竹槓。故而,從出門至如今,不多會,已然花費不小。   可見著店裡恁多美艷珠寶,囿於生性使然,存心敲詐的心思已拋到九霄雲外。只想著,若自己能買得其中一二,今日逛街便屬值得了。她們回頭各睨小石頭一眼,那意思明顯得很,咱們能不能買一些回去?   小石頭淡然一笑,道:「你們自己看吧,喜歡什麼就買什麼。」瞧二女歡天喜地的樣子,別說自己頗有餘力,縱然無力負擔,也終須思著法兒的為她們籌湊。錢財身外物,花費少許,能讓自己傾心的佳人歡喜一下,又何樂而不為?他如是思忖著。   珠寶店的掌櫃是個老者,雪髯如銀,八字霜眉下,覆著一對小眼睛。這會從櫃檯裡跑將出來,作揖道:「原是王爺駕臨,請上座。」細兒的眼眉笑得開了花。   小石頭回禮,道:「無妨,掌櫃的自顧去忙。」他不願被人尊崇來,尊崇去。這份榮光畢竟本不該屬於自己。若享受起來,想想都覺得汗顏。   掌櫃不依,非要讓他上座。推搡間,二女卻已揀了不少珠寶掛飾。鄧蓉在裡頭問道:「掌櫃的,這些多少銀子?」掌櫃跑近去一看,隨後取了帳本略微翻翻,又在算盤上撥了幾顆珠子,道:「一千兩。」   二女一驚,沒進珠寶店時,賣了許多東西,總價值不過五十兩。現下僅只三五件掛飾竟要千兩紋銀,不由躑躅起來。她們出身雖不屬泛泛,但平日花錢也緊。冰清有廣智管著,昔日更不下摩天峰半步,身上從不超五兩銀子;鄧蓉誠當過一派掌門,但華山威名有限,門中收入也不高,她這掌門說來也是寒酸得緊。   瞧出二女心思,既不捨銀子,又不捨掛飾。小石頭笑起,走到掌櫃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道:「掌櫃的給你。」   掌櫃壓根沒看,隨手接過,又道:「二位小姐,小的這裡有一對明珠,你們可要?」說著,從櫃檯下方,取出一隻檀香木盒。打開盒蓋,就此瞬間,萬縷銀毫由裡迸散,待完全打開,卻見裡面擺一對大如鴿丸的明珠,此刻依舊銀霧繚繞,游離不定。   珠上隱約雋著龍虎之形,左珠龍形翱翔,體態秀逸;右珠猛虎咆哮,顧盼自雄;整個造型雄渾恣肆,幽古蒼樸。尤其珠上那粼粼如波的光澤,一陣陣瀰漫開來,襯著珠上的龍虎猶如活物,張牙舞爪,氣勢奔放。   二女「啊!」的一聲,捂嘴不信,世間有此絕美明珠。   便在這會,驀有笑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竟是那曾經追求過鄧蓉的成家堡大少爺成晟從外瀟灑走進。鄧蓉面顏色變,愣愣地望著,不知他究竟想如何?   成晟冷笑著走到鄧蓉身前,道:「原來是鄧掌門,幸會,幸會。」   鄧蓉不知所措,隨他話語,只是向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小石頭擔心她,上前護她在後,道:「成大少爺今日好空閒啊!」   成晟瞄他一眼,頗是輕蔑。   這當口,店外又進來一名風騷入骨的女子,穿著打扮極盡開放。走進來就在那直嚷:「咦?此處何時多了家珠寶店?」說話時,扭著肥臀走到成晟身邊,挽住他手臂,嬌滴滴地道:「哎喲,成少爺,奴家就說嘛,怎麼一轉眼就沒影了。原來,你是想買珠寶給奴家呀?」她瞥眼望見掌櫃手中的一對明珠,與鄧蓉二女一般,先是失聲驚呼,隨而歡喜地道:「這對明珠真是好看!成少爺,莫非你想買了送予奴家?」   成晟冷眼看看她,餘裕,忽而大笑道:「不錯,你可喜歡?」   那女子樂不可支,連聲道:「喜歡,喜歡……」   成晟問掌櫃,「這對明珠價值幾何?」   掌櫃眼睛雖小,卻看出裡面蹊蹺,心知這剛來的囂張傢伙,許是震北王爺的情敵。職業性的微笑道:「客官,對不住了。這對龍虎珠已被王爺買去了。」   「王爺?那個王爺?」成晟不知道小石頭如今的身份,只當他依舊是低賤人兒。雖見他衣著不錯,也很華麗,但在他看來,無非是個靠女人吃飯的軟貨。   他側頭四顧,尋找那所謂的王爺之際。掌櫃冷冷一笑道:「客官,瞧你這樣,可不是大周的人;而且從口音判斷,你是西秦的人吧?」   成晟一愣,道:「那又怎樣?少爺我正是秦人。」   掌櫃笑笑,道:「老朽別無他意,只是問問。」指指小石頭,道:「老朽說的王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位就是咱大周聲名赫赫,戰無不勝的震北王。」   聞得戰無不勝四字,小石頭汗顏已極,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成晟明顯錯愕到了極點,指著小石頭,道:「他?他是你們東周的震北王?」   「放肆!」一名天羅衛在門口突然喝道,佩刀拔出一半,明晃的刀芒耀得人心寒怯怯。   成晟嚇一大跳,本能地收回手指。看看小石頭,又望望鄧蓉,忽然呵呵笑道:「幾日不見,草雞變鳳凰了,你們不是在演戲吧?哈哈……我可不信。」說到最後四字,聲調轉高,口吻激烈。   小石頭微笑道:「信不信在你,我們不必花這心思,非要你相信。」   成晟語滯,對方說得極有道理,確實不需要自己相信。只是小石頭突然間的巧言,與他腦海裡存有著的口夯憨樣,起了激烈衝突。殺掉他都難相信,眼前這傢伙就是當日傻兮兮的雷府僕人。又想,管你是真王爺還是假王爺,少爺今日就在鄧蓉面前,買下這對明珠,剝你顏面。   他哼了一聲,對掌櫃道:「你這對明珠,他出多少銀子?不管如何,少爺翻他一倍買了。」   這話讓二女聽了氣極異常。鄧蓉道:「成晟,你什麼意思?」   成晟嘿嘿一笑,看看她身邊的冰清,儘管瞧不見容顏,但從身材和體形上判斷,無疑是位絕代佳人。冷聲道:「鄧掌門是在和本少爺說話麼?」   鄧蓉氣得跺腳,嗔道:「廢話。」   望著她輕嗔薄怒,成晟目眩神馳,竟覺心兒莫名傷痛。但想起她自甘下流,不喜歡自己,非要跟個低賤的男人。嫉火在胸中燃燒,不由諷道:「聞說華山派換了掌門,起初本少爺尚有不信,如今看來,鄧前掌門多半是嫁人做妾了。哈哈……」   被他一番譏屑,氣得鄧蓉雙眸蘊淚,轉目看看小石頭,心道,若他真能討我做妾,我也覺得歡喜了。就是不知他願不願意罷了。   小石頭在旁也聽得憤懣難當。瞥見鄧蓉流淚,更覺心慟。上前一步,逼著成晟,沉聲道:「成晟,這裡不歡迎你,請你滾出去。」   他玄功已成,怒極下,罡氣外暴,威勢凜然,宛若森羅現世。   成晟心怯惶退,登登登幾步直到牆角,理理髮梢,暗想,我怕他做甚?旋即膽氣又壯,譎笑道:「這是你的地盤麼?你又有什麼資格趕我走?」   掌櫃忽道:「這位客官,既然王爺不歡迎你,還請你走吧。」   成晟愕然,道:「你不想做生意了?」   掌櫃一笑,道:「為了王爺,別說就你一位客人,就是叫我全不做,那又何妨?請……」   四名天羅衛聞言,放下手中物事,一起逼將上來,把成晟圍在中間,那樣子和凶神惡煞差之不多。成晟吃不準他們到底是演戲?還是真的?在那強道:「掌櫃的,不管你趕不趕我,你那對明珠,我買下了。」他想,我買了明珠,丟了你顏面,就算被趕出去,算來算去,我還是賺了。   殊不知,掌櫃又笑道:「客官,這對明珠,老朽不買。老朽打算送予王爺的兩位紅顏知己。」說著,把檀木盒子遞予鄧蓉。   小石頭詫訝,忙道:「掌櫃的,這如何使得?」   那邊廂,天羅衛已把成晟趕出店外。成晟原本還想仗力不走,但天羅衛何等身手,豈是他所能抵擋,半招未遞出,已被天羅衛架起。直至此刻,他方知,眼下的小家丁確實已非同往日。儘管心下暗悔,但落到金水河裡的厄運,依然未曾逃脫。   須知那四名天羅衛曉得鄧蓉與自家聖宗關係不淺,興許尚是一對情侶。聽他語出狂妄,又調戲鄧蓉,那裡還有什麼好客氣的,沒當場弒了,已是看在逛街的份上,不宜見血。   掌櫃的看見成晟的結果,只是笑笑,又道:「王爺,令尊為大周保疆衛國數十年,老朽始終心懷敬意。今日以這對小小的龍虎珠獻上,實能代表老朽的一番心意,若王爺不願收下,老朽立即把這對明珠砸在地上。」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令人聞之感動。   小石頭心潮澎湃,難以自已,一時竟自說不出話來。   卻不料,這當口那對龍虎珠偏是爭吵激烈。   「婊子蛇完了,這怪老頭要把咱們給毀了。」   「不會吧?怪老頭只說要懲罰咱們,沒說要殺咱們呀?」   「你沒聽他說要砸了珠子?」   「嗚嗚,我不想死,癡虎,快些想辦法啊!」   「平常都是你主意好,我有什麼辦法。早就對你說,這小子不好惹,你賊心不死,非要冒著忌諱地潛入汴梁城。這不,給人禁了元丹失了自由不說,現下還有神形俱滅的災厄。唉……」   二妖說話間,猛聽有聲音傳入他們耳裡:「別吵,再吵的話,本尊真把你們毀了。」   兩個妖怪一驚,頓時噤若寒蟬。那聲音又道:「本教將興,本尊把你們贈予教主,實屬爾等之幸,還有什麼屁話好說?況且你們前次趁本教教主修煉之際,打算盜他元神,便已屬犯了天條。本尊沒用九霄神雷滅了你們,就已是你們的運道,如今還唧唧歪歪?」   原來這龍虎之珠乃是兩個妖怪的妖丹。而這兩個妖怪,便是上次被大鵬金鳥嚇得倉皇而逃的巨蛇和紅虎。它們回去後,愈想愈覺不甘,居然冒著大險潛入汴梁,打算伺機誅殺小石頭,然後再次盜他元神。要知道,妖怪間有條不成文的禁規,便是輕易不入人類居住的城市,否則,必遭天譴。只是二妖在元神的誘惑下,何況一旦服用,立時就能恢復神格,升天為仙。這天大的禁忌,它們一時也顧不及了。   可惜的是,運道著實不好,前數日剛入汴梁,還沒及探訪小石頭行蹤,路過城中的普化寺,突然被一怪老頭禁錮法力,並被逼出妖丹,又把二人的意識,完全迫入其中,說是要為他們重新選個主子。今日,那老頭在忽然在金水橋堍憑法力化了個珠寶店出來,又扮成店裡掌櫃。過了一會,兩個妖怪便看見了自己一心尋找的大寶藏,等於人形升仙丹的小石頭。只是二妖被禁,徒喚奈何,只能憑意識,看著小石頭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卻無法剖他元神。   二妖聞得怪老頭說自己犯了天條,要用九霄神雷滅了自己。   嘴上不說,心下卻在冷笑。這老兒騙誰啊?盜這小子的元神就觸犯了天條?他是誰?他是天廷太子還是天族貴胄?嘿嘿……何況那九霄神雷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的獨門本事。世上修道人雖會一些,但多不精通,就算有所成者,也至多滅些小妖小怪,除非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親自出手,否則,二妖好壞也是神獸之後,別人耍出來的九霄神雷,落他們身上,就當沐浴一番就是。   只是兩個妖怪見小石頭久久不語,還真怕那怪老頭突發瘋性,砸了自己的妖丹。雖不至死亡,但這苦楚就大了。法力起碼丟失八至九成,數千年苦修一朝喪盡。須知,妖丹上被怪老頭下了禁制,已和那易碎的陶瓷差不多,一扔就完。不然,憑二妖數千年的火候,這妖丹固沒金剛不壞,尋常刀劍也休想砍得破它。   不提妖怪們暗自著急,那掌櫃望著小石頭,又道:「怎麼?王爺還要猶豫?難道非要老朽砸了它們?」這話讓兩個妖怪,又是一陣心顫,肚裡把小石頭罵得天翻地覆,恨不能衝將出去,把自己的妖丹塞也要硬塞到他手裡。二妖此時的想法,若被其它妖怪知曉,必不敢相信,也定被傳為妖界笑談。   小石頭思慮半晌,心想,人家盛情拳拳,自己若真不相應,卻枉傷人心。說道:「掌櫃的,你要送,我是萬萬不敢收得。不如你作個價,我買下便是。」   掌櫃哈哈笑道:「好,既然王爺這麼說,老朽這對明珠便作價一兩。」   「一兩?」小石頭愕然。   掌櫃道:「正是一兩。其實這對明珠平常得很,也非什麼稀罕寶物,照理是一錢不值。不過王爺非要出價,所以老朽便妄言一兩。」   兩個妖怪聽得氣炸胸膛,這對妖丹對於它們來說,可謂無價之寶。孰知,落在怪老頭口裡,居然是一錢不值。此時,二妖怨懣異常,暗暗發誓,異日有暇,此仇不報妄為妖也。   小石頭不明白掌櫃的話是真是假,但看這對明珠璀璨光華,顯非俗物,怎值一兩?正想再說,那掌櫃哈哈一笑,把盒子硬是塞在了鄧蓉的手裡,道:「王爺,老朽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他日有緣再會。」話音甫落,但見他身子淡去,漸漸融於空氣,隨著,整座珠寶店也是緩緩化為虛無。   再看,自己等人竟是站在一棵大槐樹下,後面依舊是人來人去的金水橋,不過卻是人失店無,周圍一片空寂。   大伙錯愕難當,詫然相顧。   久久之後,小石頭道:「究竟怎麼回事?」   冰清與鄧蓉相繼搖首,再看手上的掛飾和那對明珠,卻依舊活生生地存在著。冰清道:「石大哥,許是咱們遇上了異人。」   小石頭苦笑,道:「也只能這麼解釋了,但實在難以置信,世上竟有這麼神奇的人。」接著,兀自囈語:「異人?異人?嘿……這古代可真無奇不有。呵呵……」又想,掌門師叔已經走了,不然予他說了,興許有甚線索。   遇著如此奇事,三人也不敢瞎逛了。當下逕回王府,把這事告訴大伙,想要問個究竟。孰知,府裡眾人與他們一樣,甚至包括姜神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此人必是仙人一流,縱觀天下,遍數修道之人,委實無一人可有此法力。 第134章 刀劍盛會     匆匆晃眼已到刀劍大會召開之日。   刀劍大會十年一度,這屆原該在西秦長安,孰知一場不可預料的地震倏然而至,造成長安百姓的極大損失,以致大會不能如期召開。東周仁秀帝為宣揚國威,同時招納眾多的武林人士,遂決定在本國京都汴梁召開。而且,這屆大會與前兩次大不相同。非但食宿全免,更且招呼周到,對到來的武林人士,東周官方很是熱情。   大會場地選在東周國學院的演武場。這裡面積廣闊,設施齊全,尤其氛圍清幽,且與金水河鬧市區近在咫尺,出入方便,又能吸引眾多客商,至關緊要附近便有兵營。可說是安全與方便兩相得宜。就為這個場地能否使用,龐太尉當真是絞盡腦汁又磨破嘴皮,最後,身為國學院院長的劉太學總算答允了下來。   此刻,墨藍色的雲霞裡悄悄地露出一頭旭日的尖尖,數縷紅霞映照東方,勾勒出天穹的一角。隨紅日冉冉上升,光照雲海,朝霞變得璀璨,猶如激射紛濺的紅色火焰,五彩紛披,燦若錦繡。天地一片光明,即便隱秘旮旯處也被照得通明。   在曙光漸現,微暉稍露,天際一片白濛濛的魚肚色時,國學院門口影影綽綽已有甚多人出出進進。當天穹呈現藍色,藍得醉人際,國學院內外已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從天俯瞰,原本空蕩的演武場上,黑壓壓地一片,四周旌旗飄舞,槍戟如林,密密麻麻地圍著數百名維持武場次序的甲士。   數千餘奇裝異服的江湖人士各自簇擁在一面代表門派旗號的錦幟下,計有少林、華山、太行、仙霞、八卦、形意、五台等這些江湖常見的門派,又有天羅、無極、刀廬、崑崙、峨嵋、崆峒等這樣聲威赫赫的上古大派。每派計二十人,均憑著東周官方出具的官文,方可入場。   其間,峨嵋派的金蟬真人和崆峒派的散桑真人已回西秦,惟有散宜生一人獨撐大局。至於青城派早被金蟬勒令回山潛修,以後若無他下令,再不許私自下山。   除了涇渭分明,略像一塊塊豆腐乾似的江湖陣營,正南中央台前尚有兩排大椅。最前排八張金背椅,是刀劍大會為各位裁決人所設。當然,之前的兩屆不知道,這一屆若你沒有宗師級的身手,休想輪派得到。往後是一張蟠龍纏鳳吞日椅,不僅又大又寬,更且又高又長,幾如一張床榻。   上面鋪著織錦絲繡,兩邊各墊以厚厚的白色羽絨,若坐上去,保準爽到極點。不過,眾人有這心可沒這膽,單看大椅的氣派傻瓜都清楚,除了東周的仁秀帝外,汴梁城內再無人敢坐上去。在蟠龍纏鳳吞日椅的兩側各延伸出六張太師椅,合共十二張,靠背也較圓弧傾斜,一看就知鐵定比那金背椅坐起來舒服。這自然是東周高官或是各國使節的席位。   而在演武場中央,則搭起一座高約兩丈的廣台,四面各延伸五層階梯。台上很空曠,除了一個大大的武字,再無別它事物。   這當口予會的江湖人均在竊竊私議:   「這屆大會真是隆重,聞說單是宗師級的高手,就來了許多。還聽說,峨嵋崆峒兩派掌門原也要來得。只是西秦內亂,他們只得趕回去了。」   一人回道:「唉……自秦皇病危,那西秦就越發亂了。兩派的根基均在秦國,趕回去是理所當然的事。」   「嘿!你們知道不?聽說峨嵋與崆峒鬧矛盾了。」忽然又一人插嘴道。   「不會吧?上古三大武脈同氣連枝,可友愛得緊,怎會有齟齬不合的事?」   小石頭聽得沒勁,走將開去,剛走至南方武林人的地盤。   便聽又有人道:「沒想到啊,連皇帝都要來?真是太給咱們面子了!」   「沒錯,沒錯,這東周尚武看來果真不假。老兄,依我看,待刀劍大會後,不如投了周軍算了。說不定,還能搏個封候拜將。」邊上聽到者,盡皆頷首。常言道藝賣帝王家,學得渾身本事,若不能飛黃騰達,確實令人遺憾。   說這話的多是南唐國人。方今四國均從前魏分土裂疆而來,是以國人的國家觀念並不強烈。在他們看來,百年前還是一國人,何必守著個破落國家而鬱鬱終生?與其日後當個亡國百姓,毋寧現下就加入到這個尚武豪氣的國家。只因南唐統治者性喜舞文弄墨,頌風懷月,對於刀戈征伐,也不知為何天生反感。是而武人在南唐的地位不高,反而那些手無縛雞,能說幾句哀感冶艷的歪詩之人,卻可平步青雲,登堂入室。   小石頭一人在人堆裡穿來繞去,亟望能聽得些仁秀帝西征的事。可仁秀帝雖然年輕,計謀卻好,選的出征日在大會前幾天。尋常參加武會者早已到了汴梁,自沒人會在途中發現東周大軍。是而他來回半晌,愣沒聽得半句,反而引起諸多江湖人猜疑,以為他是敵派遣來的奸細,一個個嗔目怒對。倘非他衣著華麗,迥非一般跑江湖的,興許早有人叱罵喝問。   不覺中跑至東周官僚武營。何謂東周官僚武營?就是律屬東周官方的武將和國學院兵學堂高等學員組成的陣營。這陣營極大,足有百人,有男有女,各分左右安坐,而且還分上下層次。級別低的坐下首,家世顯赫的或是武力超強者,則安坐上首。   小石頭低著頭,堪堪經過。他是怕被峨嵋和崆峒兩派的弟子給纏上。雖然兩派掌門不在,那心地歹毒的浮舟子也不在,可為了避免麻煩,他仍盡量地低調。而且,崆峒派的散宜生和少林禪宗以及五台華嚴宗的幾個白胡老和尚的交情,看起來不錯,時常歡聲笑語,交頭接耳。   忽然,聞得有人喊道:「趙王爺,趙王爺……」聲音脆亮,動聽已極。   小石頭蹙眉,此刻他最恨的就是這個稱呼,若非涉及權柄,王妃又豈會慘遭鴆殺?抬頭看,頓即愕然,原是留蘭郡主劉茵在那官僚武營的上首看見自己。他向上抱抱拳,算是打了招呼,剛想走開。卻見劉茵衝著自己直招手。同時,在她身邊的那些女友們也是捂嘴輕笑,多半是打趣她等不及,急著要私會未婚夫婿。   小石頭無奈,移步上階。陣營裡識得他的,紛紛站起向他敬禮。一路打著羅圈揖,好不易走到劉茵身邊,問道:「留蘭郡主,有什麼事麼?」由於心中不爽,口吻僵硬得很。   劉茵幽怨地瞥他一眼,道:「王爺,聽說你是大會的組織者?」   小石頭道:「大會的組織者是皇上,我那有這樣的資格?」   劉茵道:「那你起碼是主持者吧?」   小石頭想想,道:「嗯!算是吧。前幾日皇上下了聖旨,要我協助太尉大人。」   劉茵嬉笑顏開道:「那你能幫我安排個好座位麼?這裡太擠了。」說話時,嘟起紅唇,確實可愛之至。   「這樣啊?」小石頭朝中央前台看去,心想,那前排的裁判席,她是坐不了得。後面的太師椅倒可勉強安排一張。反正劉太學不來,就當她是替代者便是。即道:「好罷,你跟我來。」這會兒,劉茵身邊的女友紛紛說她不夠義氣,又說她重色輕友,有了夫婿,不要姐妹。   小石頭尷尬無比,只作不聞。劉茵卻是興奮,小手推著他後背,道:「走呀,別睬她們。」   二人繞出前場,從後循回,向中央前台走去。照理說,前面也能走。只是在眾目睽睽下,穿過演武場,再到前台,未免顯得作秀,況且,小石頭忌憚峨嵋和崆峒,深怕被他們不依不休地纏上。二人走在後邊的林蔭道,始終默默無語和演武場的喧鬧,倒似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不多會,眼看前台將到,週遭又無旁人。   劉茵忽道:「王爺……」   「嗯!」小石頭在前,心不在焉地回應。   劉茵這會兒語氣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小石頭止步,回首一瞥,看她神色窘迫,似有甚難言之癮,詫異道:「說吧!」   「王爺,這件事,姐姐原不想我告訴你。可我思來想去,覺得瞞著你不好。因為,咱們……咱們日後畢竟是……是……哪個!」劉茵說了半天,任她平時颯爽大方,可「夫婦」二字終究沒說出來,竟用「那個」來替代。   瞧她神秘兮兮,又涉及到皇后,小石頭只道是王妃被鴆的事。催道:「說吧,你能不騙我,我很高興。」即便明知王妃已死,然能清楚她到底是如何死的,小石頭依然好奇。   劉茵這時雙頰酡紅,很是羞赧道:「三日前,我到坤寧宮去陪姐姐。當天有些疲了,便在她那裡沐浴,誰知,誰知……」小石頭一驚,暗想,莫非她曉得是我偷窺了?念及於此,頓時汗流浹背。   劉茵素手卷衣,在那磨蹭了大半晌,又偷偷地打量小石頭,最後才鼓足了勇氣道:「誰知被一個刺客看見了。我是不是以後再也配不上你了?假如是的,你退婚就是!」前面,她始終躑躅不決,口礙舌羞,可這串話語,偏如炮仗一般辟哩叭啦。   三日裡,她左右思慮,適才也是醞釀好久,如今終於說出,似覺烏雲散盡,心情陡暢。不過,小石頭在她心裡早佔了好大一塊位置。此時,不免緊張起來,深怕小石頭說出退婚的字眼。尋思著,無論如何,我把糗事說出來。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總讓你有個選擇。   小石頭愕然,沒想她說得是這擋子事。偷眼覷瞥,見她似正赧顏,心想,平時見她開朗爽直,總覺少了女兒家該有的含蓄,不料對貞潔竟是如此看重。又見她欲語還休,明眸濕潤,多半瞧自己久久無語,以為嫌棄她了。暗道,她明明可以隱瞞,卻是予我坦言直誠。如此淳爽性格,即便前世也屬少見。何況,絮果蘭因,這偷窺的小賊還是我。眼下倒該安慰她幾句,萬不能使她傷心。   如是一想,淡笑道:「這般飛來厄運,誰能料知?又非是你故意,不必放在心上。」   劉茵破涕為笑,道:「你不嫌棄我?」   小石頭頷首,心中偏是慚愧得無地自容。   對於小石頭的理解和寬容,劉茵很是高興,道:「那咱們走吧?」   二人行到前台,洛親王、龐太尉以及其他的六司官員俱在。龐太尉瞧著小石頭,立道:「哎呀,我的王爺,你可讓老夫等焦了。宮裡黃公公傳話來,說皇上微恙不來了,喚咱們自己斟酌著辦。你看吉時已到,大會是不是開始吧?」   小石頭笑道:「好,太尉大人經驗足,這事你看著辦就是。小王只是敲敲邊鼓,為太尉大人打打下手而已。」心下卻想,什麼微恙?明明是攻伐西秦,抽不開身。還道旁人均是傻瓜。哼……又道:「太尉大人,既然太學大人不來,小王便讓留蘭郡主坐太學大人的位置了。你看如何?」依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別說安排劉茵上座,固是喚個乞丐坐將上去,也決計沒得人多話。只是他性子使然,對著老年人,不覺間便尊重三分。   龐太尉道:「中,中……留蘭郡主能代父參加,給盛會增顏不少。」接著,即喚旁邊的小吏代為安排。   小石頭道:「不必了,郡主便由小王帶去好了。」他是想伺機與劉茵講明自己已有戀人,與她的婚事那是萬萬不能。可劉茵聽著他要親自帶自己過去,嫣然一笑,卻是芳心甜蜜。   龐太尉道:「好,反正時辰已到,咱們不如同去。請……」其餘官員響應。   十二張座椅裡,身為六部之一的龐太尉自然有位。當下洛親王左上首,其次是繼承震北王爵的小石頭以及劉茵,再往下是另三司的主持官員。至於右首六張空椅暫時無人。   各自安坐後,龐太尉點名行到台前,安排八位裁判。計有崑崙派的驚霓子和闕邪子,峨嵋派的丹陽子(金蟬真人的嫡系弟子),崆峒派的散宜生;以及少林禪宗羅漢堂主持釋圓牟,五台華嚴宗護法龍智大師。   隨著一個個名字喚出,必引起下面群雄的一陣歡呼。這些人不僅背後勢力雄厚,他們自身的實力也是令人高不可攀。尋常能見其一便已是不得了的稀罕事,今日一下見到這麼多,也難怪下面人激動不已。小石頭居高臨下左右顧盼,瞧著下面的聳動和熱鬧情景,不禁想起前世那些追星族,心想,二者之間倒是大致相若。   待前面六位裁判安座,輪到最後兩個空位,龐太尉先是顧盼四周,便在眾人伸長了脖子,極欲揭曉後兩人時。他揚聲道:「有請本國震北王趙巖趙王爺上座。」   這話一說,下面頓時竊竊私語,喧嘩一片。   震北老王爺昔日勇奪刀王之名,神勇蓋世,天下皆知。可他的世子,據說好文喜經,厭武惡勇。若此刻是文學辯論,由他來當裁判,眾人自無異議。然如今是武林十年一度的大盛事,焉能教個彬彬學子來作裁決。倘若傳出去,真是教人笑殺當場。   有些個蠻漢可不懂什麼禮儀或什麼規矩,迅即叫嚷起來:「要個文弱讀書人來當裁判,算啥門子道理?怎地,今日不比刀劍,考筆墨了?」有人跳出來,自然會有人附和。江湖上原就多得是惟恐天下不亂者,一時間,噪聲喧耳,絮聒不已。尚有些暴躁人,大聲道:「娘的,叫那小白臉先和俺比比,若是輸了,叫他滾回娘肚子裡喝奶去。」   聞得此言,數千人裡倒有泰半人轟然嘩笑。   小石頭沒遭過這般噱哄場面,尤其針對的還是他自己。剎那,很是窘迫,對龐太尉道:「太尉大人,你出得好主意。你看目下如何收場吧?」龐太尉見他惱了,忙道:「王爺,老夫也非故意。這事是皇上定得,他老人家非要你當這裁判,老夫有甚法子?」   小石頭釋然,心想,既是仁秀帝做得主,他倒確實沒法子。不過眼下場面漸漸失控,有些人已有衝至前台,找他們理論的趨勢。旁邊那些維持次序的甲士雖是精銳剽悍的御林軍,但一來人數較少,二來這些江湖人個個力大氣蠻,那裡阻攔得住。   眼看不行,小石頭朝通臂示意,喚他想法子解決。   突然間,一道紅影射至場中,其速幾如霹靂劃空。旋即聞得辟里啪啦的聲音接連響起。眾人定睛一看,不禁倒抽冷氣。十數位壓抑不住脾氣的江湖人,被個紅髮紅衣的漢子,一一撩倒。在那輾轉呼號,疼痛不堪。   這紅衣漢子,小石頭識得,正是那日獨力抬出蚩尤盔的南唐人狄祝融。   與此同時,被大漢擊倒之人的同夥或本派的師長兄弟,齊齊衝出,救人的救人,指責的指責,叱罵的叱罵,有些個更是哭爹喊娘,指手畫腳,真是亂得一塌糊塗。不過,這些人也算精明,情知紅衣大漢單憑一己之力,一招擱倒恁多人,鐵定是宗師級別的高手。故而,即便過嘴癮,口出污言,針對的也是龐太尉和小石頭,而那紅衣大漢卻像沒事人一樣,在那雙手交叉,懷抱胸前,冷眼看著噱笑滑稽的場面。   小石頭用手拱拱有點發呆的龐太尉。   龐太尉省悟,訕訕一笑,大聲道:「諸位,諸位,請靜一靜!」待聲音稍輕,即指著紅衣大漢道:「這位是南唐使團的狄祝融將軍。現下,咱們就請狄將軍坐當大會的裁判。諸位看如何呀?」   群雄先是一愣,餘裕,即有人三三倆倆的大聲道:「不錯,很好,這位狄將軍的武藝超群,咱們都佩服得很。他當裁判,咱們沒得話說。」   江湖上強者為尊,狄祝融的功夫顯是宗師級別,能當裁判,便屬給這屆大會無限顏面,群雄自然心服口服。這時,也有人暗道,此次東周舉辦的刀劍盛會可真是有史以來最為隆重的,單是裁判席上的人十之八九均是一代宗師,想以往那兩屆,能請得一兩個便已屬燒了高香。   不提有人暗自咂舌,龐太尉在那笑道:「既然諸位都同意了,那便請狄將軍上座。」   狄祝融也不客套,大搖大擺地往最末的空椅上一坐,與另外五人離得極遠。在他落座同時,散宜生皺起眉頭與左右兩邊的丹陽子和少林禪宗的釋圓牟大師低語。   小石頭並沒過去,龐太尉道:「王爺,這是皇上的主意,你可別為難下官。」說著,眼角瞥瞥劉茵,又道:「郡主早晚都是王爺的人,又豈在乎朝朝暮暮?」   小石頭大窘,壓根沒想這老傢伙會說出此語。劉茵嫩顏羞紅,直到雙耳,朝老傢伙瞪瞪眼。龐太尉嘿嘿一笑道:「王爺,你還是移駕吧!」   值此一瞬,忽然有數百人大喊道:「請趙王爺當裁判,請趙王爺當裁判……」小石頭一愣,舉目望去,原是通臂鼓動了幻骨門的弟子以及與天羅教大有交情的一些邪門歪道在那為他助威。同時,華山派新任掌門白易鐵揚聲道:「震北老王爺忠心為國,神勇無匹,天下誰人不知?今日由他老人家的後裔,為咱們武林人做裁判,著實是大伙的榮幸,豈可以武論是非?」   「說得好,白掌門此言大大的有理。」群雄循聲看去,卻是一梆無旗幟標誌的陣營內一位瘦矮老者大聲附和。   這老者正是姜神君。只是他江湖罕行,群雄大多不識。但見老者邊上坐的均是神完氣足,威勢凜然之人。皆想,這門派古怪得很,雖無赫赫名聲,可門內之人顯然都是高手。他們又怎曉得,這陣營其實便代表了當今江湖邪道的顛峰組合——天羅無極的聯手。   陶儒也站起道:「趙王爺乃東周貴胄,此屆大會又是東周舉辦,裁判席內有一位東周官員,實屬正常。大伙何必斤斤計較呢?」   這話有理,群雄們盡皆如是暗忖。這些人原本是怕東周的震北王不諳武學,到時在那瞎判決。但轉念,裁判有七八人之多,其中大多均是一代宗師,自不容他亂說。念及於此,也就沒了反對聲音,甚而有人改為支持。   小石頭苦笑,他何嘗想當什麼裁判。誰知己方的人自做主張,在那瞎起哄不說,還到處替自己聯絡擁躉。就拿華山派來說,他適才在場裡亂轉,探聽消息時,就曾路過華山陣營。只是念著自己未來要做的事,干係巨大暫且不說,弄不好尚有毀派滅門之禍。是以他故作不見,壓根不想連累華山派。不料,鄧蓉見他受辱,頓即感同身受,立時便攛掇白、陶二人為自己說話。   走到前排,在驚霓子與狄祝融之間的空位坐下。朝鄧蓉望望,微微一笑。雖然並不想當什麼裁判,但鄧蓉的好意,他仍感激由衷。二人目對目,互視同心,心有靈犀,合籍雙修帶來的微妙感應,頓時在目光中相互傳遞。剎那,整個天穹地壟彷彿就剩他們二人。奇妙的情愫,漸漸在小石頭心頭氾濫……   這當兒,龐太尉又道:「諸位,裁判席已滿,接下就是貴賓席。有請南唐來得李濟道皇子和西秦來得潘世傑潘國舅。」聞得潘世傑三字,小石頭愕然回首。   只見遠處走來三人,一前二後,前一人是王家家主,主管東周外交的王太禮。後面二人,左首一位無疑是龍姿鳳表的李濟道皇子;靠右的一人卻是憊懶到極處,走路跌晃,前搖後擺,非要行出龍行虎步樣的潘國舅。   能在此處見著危難時襄助過自己的潘國舅,小石頭真是喜不自勝,站將起來,剛想與他打招呼。豈料,潘世傑在場外,早就留意到他,此刻到了前台,也不與東周官員寒暄,逕自走到他面前,朝他上看下看,直望得小石頭渾身發毛,潘世傑尤有存疑地道:「你是……不對,不對,不可能的……」   瞧他抓耳撓腮,頗為滑稽,小石頭笑道:「國舅爺別懷疑了,就是我!」   潘世傑小眼瞪大,張大嘴在那足足愣了半晌,猛地上前抱住他,喜道:「哈哈……原來真是你!我以為認錯了呢。告訴你,我別它技藝沒有,這雙眼可是犀利靈光,瞧誰認誰,沒個錯的時候。害得我差點以為這本事丟了呢!呵呵……」   感受著他的熱情,憶起當日在長安與他交往時的點點滴滴,小石頭胸中暖和,抓著他雙臂,道:「潘兄,別來無恙吧?」   「無恙,無恙,哈哈……」潘世傑大聲笑道。   自秦皇病危,不能言語,他姐姐清妃沒了憑仗,潘家也就失了勢。如今長安城內武將吃香,文官倒霉,像他老爹這樣的貪官更是沒人理睬。此次東周舉辦刀劍盛會,潘太師幾乎傾家蕩產,方才獲了這個出使的名額。其意,便是想讓兒子逃過兵劫。而潘世傑為人疏懶,除了鬥嘴罵口,出入青樓,著實屬於無害動物。故而,西秦的兩位皇子也沒反駁,當即便允了。   二人說不得幾句,龐太尉上前提醒道:「王爺,大會要始了。」   「嗯!」小石頭醒神,笑道:「潘兄,你先落座,稍後,到我府裡一敘。」   潘世傑自到汴梁,便倍受東周百官的冷待。此刻得遇小石頭盛情相邀,心下也是激動,在那猛自點頭。直看得小石頭不由擔心起會不會就此點斷了脖子。 第135章 神君逞威     瞧著一切妥當,龐太尉堪堪想要宣佈大會開始。   一青衫人行雲流水般地走出,朝龐太尉道:「太尉大人,在下無極島隗鬥,與貴國禁宮供奉宗賁有一約鬥,不知他今日有沒爽約?」   「這……隗英雄,本官……」龐太尉錯愕難當,他壓根不知宗賁要與隗斗在刀劍盛會上大比一場的事。群雄聞言怔忡,想不到那沒旗幟標識的陣營居然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無極島。心下暗自駭異,無極島何以如此低調?這可不像無極島素來的作風。   隗斗驀地冷笑一聲,朝天揚聲道:「宗老兒,咱們前時在禁宮的約定,你可別忘了,隗某在此候著你!」瞧他也沒怎麼用力,聲量偏是忒響,一波波擴散到天際,一字字如轟雷在汴樑上空炸響。直引得街上行人紛紛仰頭,以為有天神在說話。   底下正道群雄盡皆變色,相顧駭然。   不多久,只聞得遠處隱約傳來人聲:「那……個……怕……你……不成?」一句話,先輕後響,待最後兩字,就如上空劃過一道霹靂,功力淺薄者各自摀住雙耳。與此同時,生相威猛,虯髯滿腮的宗賁手提天霆刀已站於高台上。   見他來了,隗斗倒變得澹然,輕輕地道:「總算來了!」說著,縱身躍至場中高台。雙手負後,淵停嶽峙,顯得清冷孤傲。又道:「今天,看看到底是你的焚陽刀訣厲害,還是本島的驚天指法更勝一籌。」這話說得豪氣天縱,下面群雄心緒一振,原先的驚惶竟自悉數拋盡。   宗賁橫刀擺胸,大聲道:「隗老兒,前次禁宮囿於皇上在側,咱們沒較出高低。今兒個,誰若是退了,就是誰輸。」   隗斗冷聲道:「廢話少說,比了就是。」   宗賁不屑道:「哼,不說這話,老夫怕你又像上次一般逃之夭夭。」   二人在台上手腳未動,嘴倒先鬥上了。高手相爭,倘若功力不分軒輊,其實比的就是心理能力。當然也需要臨場發揮。就如時下的奧運選手,狀態佳時,興許破了世界記錄,可心態疲軟或有其它什麼負擔,成績往往一落千丈。這宗師級的切磋,說來也就這理。當日長安城,廣智乍逢隗鬥,便是最好的鬥智鬥力。憑著先機,小勝半招。   此刻,二人就是想挑起對方的怒火,讓其蒙蔽神智,俟時尋機出擊。同時,在場的群雄,卻是興奮至極。此屆大會能召如此眾多的人氣,究其因,江湖上早已傳聞開來,屆時有兩位武林難得一見的宗師級高手將要決一雌雄。原以為,這場決鬥至少要到押軸,誰料,大會剛始,便可得見,令眾人喜不自禁。   小石頭傳音問兩位師兄,「你們看誰會贏?」   驚霓子懶得動腦,嘻嘻道:「很難說,二人功力相近,拿手的又均是曠古絕學。要說誰勝誰負,就看老天怎麼說了。」   闕邪子道:「功力雖近,但一人指法殘缺,一人卻是刀道圓滿。千招內多半勝負難分,然至千招外,便難說了。」他自服了小石頭給予的仙丹,無論功力或心境,均躍上一層。這會,固然再次獨鬥金蟬,也決計不用忌懼。   小石頭頷首,道:「四師兄說得有理。隗先生的指法殘缺,還真是無極一脈的根痛源疼。一旦遇上與他們伯仲之間的對手,這負面便大大的增加。看來會後,我倒要把那紫金銅人還予神君,讓他能悟出其間的奧秘。」自他想拉攏無極島一起抵禦峨嵋與崆峒的威壓,順便也答允了姜神君的提議,願意為夏族的振興,貢獻些許綿薄之力。但他也有條件底線,一旦成就大業,即飄然隱退,決不參與治國施政。   既然雙方暫時結盟,姜神君便與他說明了自己與中原姜氏的關係。原來,無極島並非背叛中原姜氏,實質上,只是另行開枝散葉,增強姜氏的力量,可以更容易地興族復國而已。而且,姜神君如今還是中原姜氏的長老。念著這層關係,小石頭想,那紫金銅人固是還予姜神君,也不算違了師傅之命。   便在這時,散宜生忽然從裁判席上站起,也不說話,逕自回崆峒陣營;跟著是峨嵋丹陽子;接著少林釋圓牟,五台龍智大師紛紛起身,朝驚霓子和闕邪子略一合什,便想離去。驚霓子奇道:「哎,兩個大和尚,你們幹麼?」   釋圓牟再次合什,道:「聞聽裁判席上有魔頭在座,常言佛魔不共,貧僧不敢再留。」說完,返身即走。   小石頭苦笑道:「兩位師兄,小弟已是人人可誅!」   此刻,場下群雄原也詫異,但聞釋圓牟話語,眾人裡有的向狄祝融望去,有的卻向小石頭看去。一些人暗想,狄姓乃蠻夷演化,這狄祝融多半就是釋圓牟大師口中的魔頭;而有些來得早自然聽過前數日在汴梁的流言,不禁思忖,看來,這趙王爺的身份來歷還真存有疑點。   闕邪子猛拍桌案,指著釋圓牟道:「你們到底意欲何為?今日不把話講個明白,休怪我闕邪子與你們翻臉。」   眼看崑崙派的闕邪子突然對另外同屬上古三大武脈的峨嵋、崆峒以及佛門兩派大肆呵斥,場下群雄盡皆愕然。   散宜生在遠處抱拳回道:「闕邪子道友,貴派的事難道還要在下當此數千英雄的面,公然地講出來麼?」他人本生得俊雅,白衫翩翩,溫文雋秀。可站在一面繡著崆峒字樣的旌旗下,再時此慷聲慨語,偏是顯得雄健萬分。   沒等闕邪子發話,那邊廂,姜神君道:「散宜生,說話不要那麼陰陽怪氣。你指的魔頭,看來就是本君嘍?」說話間,緩緩走出,行至場中。又對廣台上準備動武的隗斗與宗賁道:「你們二人不要打了,免得讓外人看著笑話!」   隗斗應聲,下了台去,宗賁沒動絲毫。   姜神君慍聲道:「宗賁,莫非本君沒資格命令你?」   宗賁惶色一現,抱拳道:「不敢!」當下也乖乖下去。   聽他喚自己本君,大伙即便開始不認識得,此刻也知道他多半就是無極島的姜神君,直到無極宗師隗斗聽令下台,旁人更無懷疑。只是眼看宗賁對他竟也俯首聽命,不禁驚訝無比。均想,莫非刀廬與無極島組成了聯盟?要知道,刀廬與無極島並稱江湖三大禁地,平日裡仇怨儘管不巨,但小隙還是有的,誰能料到身為刀廬一代宗師的宗賁居然會對無極島島主應聲聽命,今日之見實在太為古怪。   「阿彌陀佛!施主便是無極島的姜神君?」釋圓牟合什問道。他月白僧衣,慈眉善目,問起話來,無喜無悲,無喜無嗔,彷彿對木石而語。   「正是!」姜神君坦然自承。又道:「貴派的大悲禪師可健朗?」   這當口聞他自承是無極神君,即便群雄已認準大半,然聞到確證言語,依舊駭極吸氣。畢竟姜神君的威名著實恐怖,除他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首領以外,他那數十年從不現蹤的神秘和傳說中神鬼莫測的高深功力,當真是邪道中人內心深處,高高飄揚的一面旗幟。今日能親眼見著,也不知該喜或是該憂,心下各自惶然忐忑。   「阿彌陀佛!小僧師伯數月前已在長安相國寺涅槃!」聞著此言,小石頭想起相國寺裡對自己瘋言瘋語的老僧,忖思,莫非就是他?   少林禪宗的大悲禪師與崑崙三虛為同一輩高手,與之相齊的還有目下的姜神君和天羅教上代聖宗聞人離,以及中原姜氏族長姜玄,姬氏族長姬霈和西崑崙瑤池聖佬。這幾人裡,原本姜神君稍遜一籌,可他那會年齡最小,功力自然不夠。如今他功臻天境,妙悟至理,已非昔日阿蒙,心中早存有與往日這些望之彌高之輩一一較量的心思。   聽得釋圓牟說大悲禪師已然西去,不免遺憾。歎道:「大師圓寂,吾輩中又少一高僧!」   這會,群雄裡有人暗罵釋圓牟蠢極,姜神君問起大悲禪師,顯是存有忌憚,可他偏偏坦言直道禪師已然圓寂,這不分明是叫姜神君行事毋庸忌憚?   釋圓牟道:「神君表象莊嚴,但內裡戾氣十足,如若師伯在世,必能以無上佛學洗煉神君的戾氣。」   姜神君聞言大笑,道:「和尚你迂腐,本君即便與禪師相論,多半也是武學,又豈會與他論佛?」   釋圓牟道:「師伯他老人家一生致以佛學研究,對佛門經意妙悟甚多,小僧當年服伺師伯,受益非淺。如若神君與小僧師伯盤恆,受他佛氣渲染,即便不論佛意,佛心也必深種。」   姜神君揮手道:「好了,好了,這些猜測的事咱們不談。今日,本君想問的是,何以你們口口聲聲地非要說本君是魔頭?本君自問,平生行事無愧天地,也從不妄殺無辜?難道,手底下沾了些血腥,就是魔頭?那麼,在場諸多的正道中人,你們誰又沒殺過人,誰又沒幹過一件違心的事?」   群雄大愕,壓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個問題。過了半晌,無人出來回應。   姜神君笑道:「看來,在場的所謂正道中人,也不過爾爾。你們只是頭上頂著一隻正道的帽子,而本君卻頂著一隻邪道的帽子,是以被爾等口口聲聲說成魔頭。說不定,你們這些人裡男盜女娼,小人之多還不及我邪道。哈哈……」   這話一說,眾多的綠林好漢轟笑響應。他們行道江湖,時常被一些自詡名門正派之人欺負打壓,心中早是怨氣十足。今見邪道巨擘為他們出面,一時喜悅無比,紛紛揚眉吐氣。   「住口,你這魔頭胡說八道什麼?」一名崆峒派弟子,霍然起身大聲斥責。眾人暗自佩服,心道,在場人裡有許多正道名宿,可他們沒人敢反駁,偏是一名年輕人居然出言申斥,委實膽大已極。   姜神君側首,朝那人看看,問道:「你喚何名?」   那崆峒弟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洪亮。」   姜神君冷笑,道:「好,本君記住了!」說著,扣指一彈。也不聞風聲,更沒見光影,那崆峒弟子依舊佇立原處,可胸口卻穿一拳大的破洞,前後相通,鮮血泊泊流出。此刻,那人覺得胸前疼痛,低頭覷視,頓時面容大變,指著姜神君道:「你即便殺了我,也改不了你魔頭的事……實!」話語說完,身軀砰然倒地。   小石頭愣然,沒想姜神君談笑間,便殺一人,且出手之狠辣,曠古罕有,竟是彈指穿胸這般的殺人法?他道:「兩位師兄,神君出手太歹毒了。」驚霓子與闕邪子頷首認可,卻不言語。   在旁其餘的崆峒弟子悲怒萬分,由於變起肘腋,別說抵擋,就是想扶持那人一把竟也沒及反應。別派之人更是無不色變,人人自危。   面對這等樣來去不見蹤影的攻擊,在場諸多正道之人,包括那數位宗師級高手,自問決計抵擋不了。前台上那些個東周高官怛然色恐,瑟瑟發抖著想要悄悄溜走。與此同時,又一崆峒弟子站起道:「大魔頭,你如此作為,還說不妄殺無辜?」說著,提劍衝出。   瞧趨勢,傷心之餘,神智迷失,全然沒顧及雙方的懸殊,竟想為同伴報仇。與此同時,有些心有不忍者,已然捂眼不看。   姜神君又是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傢伙。」手指再彈。但見那崆峒弟子驀地衝勢戛止,猶如被千斤巨錘砸中,像肉丸般的遠遠彈出。尤其駭怖的是,那人在空中鮮血飛揚,灑落漫天血色。緊接著,「砰」然巨響,飛出演武場後,撞斷場邊的一棵大樹。   大樹嘎咧咧的漸漸倒塌,而那人順著樹體,緩緩滑落。又是「轟」的一聲,大樹倒地,塵霧飛揚,隱約紅色閃現。眼見駭人一幕,小石頭在那張嘴結舌,愕然地說不出話來。久久之後,呢嚅道:「崆峒派不愧是西涼境內的武脈,門中弟子竟如此不畏生死。唉……又死一人,這可如何是好?」   他心情起伏,思潮萬千,一時不知該阻止,還是該縱容?心道,無怪天羅無極被人稱做魔道,像神君這般做法,實該喚魔君才對。他瞥眼望天羅所屬,卻見他們嘴角含笑,興奮至極,有些人尚在口講指畫,頗為那兩式駭人的指法而陶醉。   至於傷了得人命,在他們眼裡多半連隻老鼠都不如。   又見兩位師兄蹙眉攢額,尷尬異常,顯是看在自己面上,沒立時呵斥姜神君,否則,照二人以往那嫉惡如仇的脾性,早已躍上台去,大打出手了。   至此,姜神君在正道眾人的眼裡已升級為古往今來的第一大魔頭。   他連殺兩名崆峒弟子,雖然手勢相同,但勁力迥異。第一個,穿人胸腔,不動本體,可謂無堅不摧;第二個,百十斤的肉體居然被輕巧彈飛,這般摧枯拉朽的猛勁,群雄想想便覺得恐怖。而且他殺人含笑,言談自若,轉眼滅了兩條性命,依舊漠然而佇,彷彿是看戲。這樣的殘酷心旌,眾人怦怦心惶,有些膽小鼠輩已在暗窺,後面有沒捷徑可以溜走。   散宜生從裁判席回來,原想與佛門兩位大師商榷剷除魔頭的要事,是而一到崆峒陣營,接著便又去了少林陣營。孰不知厄難臨頭,偏是鞭長莫及,眼睜睜地瞧著門下兩名忠義弟子被姜神君誅殺,散宜生慟極。怒喝一聲,逕直衝上高台,向姜神君攻去。   崆峒七傷拳,他已修至武道上乘。這拳挾怒含悲而出,威勢更增三分。可惜的是對手亦非常人,早已突破了師法天地的上乘武道,既不局限於招式,也不拘泥固法,實已初窺天道,功達無為。一舉一動無不廓然無礙,道之所存。   姜神君不避不讓,右手拈指輕響,輕輕一揮,七股螺旋氣勁被他一指引偏,瞧來瀟灑已極,令人殊難相信如此心曠神怡的飄逸揮灑居然出自一個糟老頭之手。同時,左指輕輕彈出,猶如依翠偎紅之輩柔拂花露,既顯儒雅風流,又蘊汪洋閎肆。連串舉動不帶絲毫煙火,渾若天成。   任他彈指微微,群雄依舊失聲驚呼。親眼見了前面兩指的威力,這一指,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小覷。暗中亟盼散宜生能為崆峒派爭一口氣,莫要在汴樑折了名頭。   散宜生拳勁被帶,情知不妙,身形在空中硬生生的頓住,強提一口真元,在半空偏移數寸,閃開必中的掣電一擊。接著側身翻滾,落在廣台前階。儘管動作不怎麼美妙,與崑崙龍行身法更是相去甚遠,但在凶險萬分之餘,眨眼間從攻轉守,棄擋為避,且以毫釐之差解了喪命之厄。   對他的當機立斷和乾淨利落地完美自救,眾人由衷讚佩。   姜神君笑道:「不錯,有潛力,不愧為崆峒五老。」要知道,適才散宜生怒暴怒躁,出手雖然威猛,但落在心契於道的姜神君眼裡,無一不是漏洞。當真彈指即滅,翻手即誅。不想,在被戕殺的一刻,他居然奇異地避了開去,這一突變,固是姜神君也未料及。   散宜生聞言暗愧。原來他一拳落空,腦海裡浮起的便是當日胡長老借助異寶旋金鋏巧破七傷拳的怪誕之變,故能即刻做出反應。與此同時,正道中人紛紛叫好,鼓掌喝彩。能及時閃避掉姜神君的一指,似乎便已是樁足以慶幸的大喜事。   在他們喝好之際,散宜生卻是有苦難言。雙足堪堪落地,倏聞又一道裂空聲依稀貫耳。他暗自叫苦,前時為避攻擊,先硬生生地停滯半空,隨後又滯空挪移數寸,別看這一停一移,若非功達宗師,對於尋常武人來說,簡直屬於神話。   饒是散宜生身懷先天修為,又具百年真元,可在未窺天道之際,做出上述舉動,實已竭盡全力。此刻胸中一口真息恰好用盡,若再想躲避,卻須呼出濁氣方可,然目下急在眉頭,時辰上已是萬萬不及。這當口,他神志分外清醒,想起少年學劍,青年遊俠,那是何等逍遙快哉!   尤其與心中玉人你舞我奏的那段旖旎歲月,更是愜意非常,至今回味。他閉起眼,拋去心中所有恐懼,默默自誦:「琴兒,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師兄,師弟不能再為本門出力了。」   思忖間,耳聞「啪」的一聲輕響,好像兩股不同源的真氣輕輕觸碰了一下,接著,台前轟響,驚天動地。   散宜生一驚,睜眼看,離自己丈許的檯面,居然塌下好大一個窟窿。原是少林釋圓牟及時出手救了他。兩力相撞余,廣台上的木板撐不住兩股巨力的碰撞,被震塌潰散。   散宜生長吸一氣,暗呼僥倖,又見二人在台上指氣縱橫,你點我戳。一個屹立不動,手指輕彈,瞧來怡然自若,但每每出手,均讓人有包羅萬象之感;另一人僧袍飄飄,用的是禪宗拈花指。佛祖拈花傳禪,世人皆知。出手自該莊嚴平和,蘊神籍笑。可禪宗大師釋圓牟用拈花指時,神色偏偏時喜時憂,腳下步伐更是來去踉蹌,前後仆跌,頗為狼狽。   情知釋圓牟的每一出擊,均被姜神君克得死死。就如你想作畫,對方偏生抽去紙筆;你想借景抒情,對方卻又到處塗鴉,毀壞景色。身處如此束手束腳,一籌莫展的窘境,妄說釋圓牟,縱是佛祖親臨,只怕也是哭笑不得。   當下也顧不得什麼名聲,什麼恥笑,總不好眼睜睜地瞧著救命恩人被大魔頭弒殺,而自己卻袖手旁觀。隨即出手,二人夾攻。他適才囿於怒極,出手雖然威猛,但不免失了寧靜,因而被姜神君趁隙覷暇,一招克制。如今生死堪破,臨危為安,心境出奇的澹泊,一拳擊出,誠然沒有前一拳的霸勢,姜神君偏是面色一變,道:「好拳法,這才是真正的崆峒七傷拳。」   螺旋形的七傷拳勁,分成七股,有短有長,有上有下,有快有慢,儘管一拳多勁,但論威猛霸烈,摧堅破強,當世無出其右。與佛門的武學的慈悲為懷,處處容人餘地,大相逕庭。不過,二者配合,相輔相成,一個掀天揭地,一個平和澹泊,竟具經緯之效。   姜神君身不轉,整個人隨著驚濤駭浪的氣勁輕輕飄起,浮空佇立,雙手噗噗連彈,每指均恰中要害罅漏,讓人不得不救,不得不防,以著先之機御去波波攻勢。笑道:「釋圓牟,你的拈花指也不錯嘛!」對方二人神色緊張,竭盡全力,他卻談笑自若,連聲誇獎,大有指點後輩的意味。   轉眼數十招,釋圓牟氣喘如牛,既拈不了花,也含不住笑,平生最為狼狽之形,莫過於此;至於高僧風範,早已丟盡,與個被人狂追喊殺的潑皮也無分軒輊。散宜生也不再瀟灑風流,腳步蹣跚,出手躑躅,似乎陷入了不可想像的夢魘泥沼。   反觀姜神君依舊大袖飄飄,揮灑若仙,雙足始終凌空,無論橫挪豎移,均是行雲流水,不顯斧鑿之痕。一舉一動,行到妙處,幾如歌舞,時而千重萬疊,奇變幻化;時而嫻雅古拙,恢弘恣肆,令人遙想上古風情。   裁判席八人一下去了四人,小石頭等再坐著不免無趣。起身,行到天羅所屬身邊,道:「神君不知為何出手歹毒,一下竟是傷了兩條人命。如此做法,咱們與崆峒一脈再無轉圜的餘地。」   奚方道:「王爺,你有所不知。本島神君如此作為,實想引開別派的注意力,免得他們整日到晚地盯著你。所以,王爺還是照計策行事,回到前台,莫要與我等站在一起。」   小石頭一愣,喟歎道:「這般說法,豈非那二人又是害在我手?」苦笑余,行到前台。龐太尉迎將上來,如見救星地道:「王爺,這可如何是好?」小石頭詫道:「怎麼說?」龐太尉道:「邪道巨擘無極神君擾亂大會,且連殺兩名崆峒弟子,如我等坐觀其鬥,正派之人從此對我大周朝再無信任可言。」   小石頭沉吟餘裕,道:「那龐大人的意思是?」   龐太尉道:「王爺立即從震北大營調二萬鐵騎,一舉把這些魔道中人殲滅。」   小石頭笑道:「龐太尉此言差矣。那些魔道之人,個個高來高去。你要本王遣派普通兵士圍捕,怕是徒勞無功。」   龐太尉還想說什麼,洛親王驀道:「龐大人,趙王爺說得沒錯。這些人豈是普通軍士可敵?縱是震北軍勇冠天下,遇到這些江湖人也屬枉然。萬一惹毛了,反為不美。」   龐太尉想想也是,當下不再多語。小石頭道:「龐大人,此刻看來,今日大會怕是辦不下去了。不如讓各位大人和這兩位貴賓先行避去,免得待會爭鬥激烈,傷著各位的金體。」龐太尉原就有這念頭,只怕先說了給人擠兌,一直強撐著。聞言,笑道:「還是趙王爺想得周到,不錯……」轉頭問道:「各位大人,你們看如何?」   六司官員那有不允之理,起身後,略一抱拳,便惶惶地走了。小石頭走到劉茵跟前,道:「郡主,你也走吧!由洛親王爺護著,我放心些。」   劉茵道:「你呢?為何不走,留在這裡多危險!」   小石頭道:「大會乃本國舉辦,若是出了茬子,沒一個官方的人,實在說不過去。」   劉茵道:「可……」她是想說,你乃千金之體,又是王爺身階,怎能冒此大險?然想起趙家本來就是東周的守護之家,若新任的趙王爺此刻退去,定然被人在後說上閒話。念及此,話語梗阻,只是淚盈盈地看著,囈語道:「你要多多保重,千萬不能冒險,記住,我在等你……」   小石頭目眶酸酸,澀笑道:「知道了,去吧!」心下卻想,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萬一東周就此亡了,她豈非成了無家無國之女?他心裡思緒萬千,神色自顯波瀾。旁人不知玄故,只道他不捨劉茵。潘國舅在旁看了,嘿嘿偷笑,心道,這傢伙真是情場殺手。當日在長安,雷家兩位小姐多半就對他有意,此刻又多了這個小妞。   這時,王太司詢問兩位外國來賓,要否離去。南唐李濟道不諳武學,適才見了姜神君的兩記擊殺,早就胸悶,當下一口應允。那潘國舅卻是不走,他對小石頭具有無比信任,這當口有機會賣弄膽量,何況嫻美秀雅的留蘭郡主就坐他對面。這美色之下,若倉皇逃走,丟面子事小,被美女瞧不起,可非他向來為人。   面對龐太尉的提議,他嘿嘿笑道:「反正稍後還要到趙王爺府裡做客,我便在這等他了。」   小石頭一怔,忙道:「潘兄,你還是先走。稍頃,不知會發生何事?我只怕護不住你。」   潘世傑思慮須臾,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你可要來找我!」心想,反正那李濟道比自己尚要不如,別人一喚,他就惶惶地退了。嘿嘿,說來,我的膽量也顯過了,不算丟臉。   待數位高階官員和外國使臣走後,小石頭又勸退其餘的低層官員。   至此,整個演武場的東周官方就剩他一人和數百御林軍以及場外的三千城防衛隊。   小石頭一人獨佇台上,閉眼沉思,看外表平靜,心地卻是思潮澎湃,對今日所為,彷徨不已。   奚方眼尖,瞧得明白。對邊上人道:「諸位,快照計策行事。看來,王爺又起不忍之心了。」天羅所屬紛紛散開。   這時,廣台上已多了峨嵋派的丹陽子,變成三人圍斗一人。三人中散宜生,釋圓牟,功臻宗師;而丹陽子稍遜一籌,一遇危險,多是另二人替他阻擋。瞧著高手間的龍爭虎鬥,台下群雄,神馳心怡,但覺此次不遠迢迢而來,當真不虛此行。   又是半晌,姜神君忽地跳出圈外,揚聲道:「爾等糾纏不止,休怪本君不客氣了。」但見他舉手向天,長髮無風自舞,瞧著便極有威勢。任他生得瘦小,可落在眾人眼裡,卻如撐天惡魔,竟能定人生死。這當口,一層肉眼難辨的氣場波動悄悄在他身邊蕩漾,如無聲的電波向外推湧,曼延至全場。   三人的竭力攻擊一遇那無形氣場,頓被彈開,根本沒得法子攻入。三人駭楚,相顧一眼。心知,姜神君必然用上了什麼絕招,除非不出招,否則,自己等人必無倖免。   便在這時,半空裡天詭雲譎,層層白雲如萬馬奔騰,聚集在上空狹小的範疇裡,越積越厚,瞬時成了黑色,天光悉數被遮,仿似黑夜來臨。四周狂風席捲,沙礫暴舞,演武場周圍那些約有一人抱的粗樹竟也抵擋不了暴風肆虐,不時被連根拔起,順風而砸在紊亂的人群中,引起一聲聲恐慌的慘叫。   姜神君屹佇於狂暴旋風的中心,威猛凜然,傲氣懾人,精光四射的雙眼,猶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俯瞰受苦受難,來去奔逐的芸芸眾生,只是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   身上寬大的袍子,隨風散開,獵獵飄舞。   一棵剛植不久的幼樹,被風吹起,飄過人群的頭頂,向他背後撞去。可剛剛觸及到那高高飄揚起的一角衣袂,只聞得數聲輕響,那棵小樹竟被柔軟的衣衫給割得支離破碎,化為粉屑。   三人見之一凜,心下愈發擔憂,也愈發悚楚。   不約而同的想到,勝負即在此刻,若再拖延,待姜神君蓄足氣勢,那一擊必定排山倒海,非人力可御。當下運足全力,呼斥一聲,一齊衝將上去。   與此同時,濃濃黑雲裡一道金光霹靂,震天猛響。縱然黑雲厚聚,它仍如金龍夭矯,豁然劈下,其勢居然直撲姜神君。   三人錯愕,齊齊收勢止步,深怕天雷襲下,卻殃及自己等人。殊不知,這道霹靂不是自然而來,竟是姜神君運用無上元神心念,招引的天地之力。   霹靂臨頭,他始終向天的右手突然用力的一揮,順著牽引,無比恐怖的巨大閃電,直向三人籠罩過去。真如萬道金龍,張牙舞爪。   斯時,風停氣止,原本惶惶不可的群雄,也安靜了下來。然見著此等一幕,無不失聲驚呼,設身處地的心想,台上三人勢無倖免,固能落個重傷,也算上蒼開眼,祖先積德。   「辟里啪啦」的聲音,喻示著高壓電流正在炙烤一切阻礙它的事物。那音調猶如野獸啃咬人體般的駭怖,只要正常心態者,皆聞得四肢發軟,牙骨發酸,陣陣怛楚襲上心頭。   釋圓牟微闔雙眼,雙手合什,低聲吟誦,神色一片寂然。   同時,一層宛若膠質,散發琉璃般璀璨的光圈,在他身上淡淡爍現,把散宜生和丹陽子二人盡皆護在其內。百十道閃電轟隆一聲,盡皆劈在光圈上,響起更猛的嘶裂聲,擠壓聲,可那光圈居然安穩不動,僅是輕輕的波動了數下,就如似鏡的水面上同時投進數十塊石子,蕩起陣陣漣漪後,繼而平靜如昔。   姜神君愕然,但沉吟餘裕,即恍然而悟,淡笑道:「和尚,果然厲害。處此臨危一刻,你的心境修養竟能陡進一層。連大悲禪師的大迦葉氣罩也被你使將出來?哈哈……也算幸甚。」   這佛門氣罩能擋世上任何攻擊性的能量,可音量卻能傳透進去。釋圓牟道:「施主功力高深,手法超人,貧僧等實非敵手。不過佛祖保佑,讓貧僧能在如此情形下,頓悟佛義,可見施主所為,佛祖也不贊同。」   姜神君放聲大笑,道:「和尚,你愚魯得很。本君習之中土,所吃所喝也均由中土百姓供養,所學所修與那西天如來更是毫無干係。我想如何便如何,我想怎樣便怎樣。又何須要他贊同?本君不拆他廟宇,已屬情分,若他敢唧唧歪歪,本君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拉他下馬。好教他知曉,我煌煌中華,可非他一家之言。至於你這和尚,明明吃著中土之食,穿著中土之衣,心裡偏偏向著西天,可謂吃裡扒外矣。哈哈……」   禪宗之法重在頓悟,平時傳法也少涉語言。釋圓牟口才誠不算夯衲,可要辯駁姜神君,仍顯遠甚。被他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是啞口無言。   姜神君又是笑笑,道:「罷了,看在故人份上,今日本君不與爾等計較。你們走吧!」   釋圓牟道:「神君武力蓋世,已臻天人之境,若能棄惡揚善,當屬世人之幸,何苦糾纏魔道,做那逆天之事?」   姜神君雙目神光一閃,斥道:「本君行事,自有主張,無須和尚你來饒舌。」   釋圓牟長歎,「阿彌陀佛!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執著之人苦苦掙扎,與其世人磨難,毋寧逍遙天地,卻該多好?」   姜神君哼道:「和尚,本君看在大悲禪師面上,才與你囉嗦幾句,你可別討死!」   釋圓牟散去大迦葉氣罩,朝他行了一禮,又向散宜生和丹陽子行禮,隨即僧袍一擺,飄然而去,倒是瀟灑。跟著,五台山的龍智大師也朝他們合什,道:「一念離真,皆為妄想;若離一切紛爭辯駁的煩惱,心常淡泊寂靜,恬悅必定自在。神君,你身雖不由己,但心卻可由己。」說了番無厘頭極的話語,也是返身即走。   眼看佛門兩大宗的高僧,面對邪道巨擘竟然不聞不問的退卻。有些脾氣暴躁的正道好漢,嘀咕道:「狗屁,什麼佛門高僧,比奸人還要怕死。」   姜神君對台上餘下的散宜生和丹陽子,道:「你們也走吧!今日即便殺了你們,卻也顯不出本事。改日,待爾等湊足了人馬,再來尋本君報仇便是。」這話豪氣天縱,再加尚未消退的巨電景象,仍在眾人腦海徘徊。剎那,別說邪道之人,固是正道中人也暗暗佩服他胸襟磊落,手段□赫,無愧一代巨擘的聲名。   台上二人互視一眼,也不說話,只是抱拳行禮,算是承了歇手之情,繼而各自下得台去,招呼弟子逕回山門。   姜神君站在廣台,默然半晌,又道:「餘下之人不想參與大會的可自行離去,若還願留下的,本君將代表大周對你們進行考核。隨後,定會加以重用。」   場下人愕然,沒想無極島竟幫持起了東周,傳說他們不是向與南唐交好麼?又過片刻,有人留下,有人離去。數千人頃刻之間,淅瀝嘩啦散了一半。不過出去之人,均被天羅所屬領著數千城防軍繳了兵器,說道汴梁出亂,皇帝有令,江湖人不宜攜帶兵器。   若只尋常兵器倒是無妨,至多再費些錢銀,可有些江湖人的兵器,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譬如是定情信物,或是一門之主的象徵,再或本門門規有劍在人在一類的俗禁。這些人自不肯輕易妥協。但在天羅四大天王面前,他們的反抗就像零星的小火,一掐便滅,根本不當回事。   就這樣,仁秀帝耗費無數心血,打算拉攏江湖人的刀劍盛會就此被姜神君一手搞毀。從此,也留下了勾結魔道的臭名聲。只因天羅所屬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無不高聲宣讀一遍天羅經義或是無極島的衝鋒口號。這兩樣事物,普通江湖人打小就耳熟能詳,首次行走江湖際,門中長輩也是淳淳叮囑,反覆告誡。   這便是天羅無極諸人,為小石頭思出的復仇第一步。先在武林裡孤立東周,陷害仁秀帝,讓正道之人對東周皇帝恨之刻骨。隨後再謀他皇位,讓他成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第136章 出兵解圍     姜神君大鬧刀劍盛會,此事不過幾日已然不脛而走。有說無極島與刀廬聯盟,已投靠東周。有說東周的仁秀帝重用邪道之人,是打算盡滅正道。又說仁秀帝乃天魔降世,實是給天下百姓帶來厄難。一而十,十而百,百再而千,原本很簡單的事,經過想像豐富的添加,已成了一樁匪夷所思的天大陰謀。   百姓們原本將信將疑,直道是秕言謬說,但十數日後,仁秀帝揮軍討伐西秦的消息,終於傳遍天下。周人雖然仇恨秦國,但無非限於忿怨,卻無滅其國的念頭。況且,東周建國至今八十餘年,前三十餘年,周太祖東征西討,開疆拓土。可而後四十餘年,宣德帝彰揚仁善,不喜刀兵,即便國境有戰事,也多以防禦為主。   故而周國上下雖然尚武,但四十餘年仁義道德日侵月蝕,卻無兵燹天下之心。這會,驟聞仁秀帝主動進攻西秦,不啻晴天霹靂,有點接受不了。只覺安穩生活,似乎就此失去。尤其半月後,仁秀帝大軍中計遭困,求援汴梁。東周百姓無不惶惶,生怕秦國雄師就此跟著敗軍打到汴梁。   樹影婆娑,風高雲淡,一處小懸瀑的角落,便是震北王府的日月軒。   這裡本是王府密室,此刻卻成了小石頭與眾人商榷大事之所。   除緊鄰圓桌的椅子外,考慮到將來或許人會變多,靠牆角周圍,又布一圈椅子,既可旁聽,又可參予會議。眾人對小石頭這樣的安排,均感滿意。尤其姜神君更認為他是夏族祖先天降當世的首領。在某些計劃的制定和實施上,姜神君多半以他馬首是瞻,沒半點異議。   小石頭目光熠熠,環顧眾人,道:「諸位,仁秀帝三十萬大軍遭圍,求援汴梁。今日朝會上,百官已議定由我領震北大營五萬鐵騎千里解圍,後面則有呂黔都督押運輜重糧草。你們看如何?」   默然半晌,奚方沉吟道:「王爺,此乃有人打算篡位。」   「篡位?」小石頭愕然。   一言激起千層浪,其餘人也均感詫異,惟有廣智微笑捋鬚,彷彿胸有成竹。   奚方道:「看廣智兄含笑不語,想必與我所慮相同,不如讓廣智兄為大伙細說其中原由。」廣智與他均有著旁人難及的縝密心思和超越常人的智慮謀算,伊始,二人尚有比較之心。可數次平分秋色下來,終於惺惺相惜,再無內爭,反而一心一意輔助小石頭。   廣智沒推卻,搖著鵝毛扇,正色道:「聖宗,記得宣德帝駕崩那會,仁秀帝為登大位,囚禁了威脅皇位的魯親王。之後沒多日,魯親王暴斃集秀宮,宣德帝子嗣便只剩他一人。此時,他中計被困,三十萬大軍無援無助,只怕那洛親王就有這心思了。」   「洛親王?」小石頭神色流露不信。洛親王司馬潤性子平和澹泊,與那真趙巖極像,素來喜愛吟詩唱賦,舞文弄墨。且與王妃花見羞兩情繾綣,含兒飴子,頗為恩愛。說他想要趁機篡奪大位,確實難以置信。   見其存疑,廣智為他剖析:「聖宗,世上之人皆有野心,只是現未現而已。想當年,洛親王原是嫡出,宣德帝卻是庶子,只是太祖突然駕崩,洛親王又正值襁褓,這皇位那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了。前時仁秀帝爭位,他雖力挺,可即位後,便被削了總營京師的軍權。裡面未嘗沒有玄故。而且那成家大少在汴梁時與洛親王可是親近得很,時常半夜私會。又據聞成家堡已投靠西秦太子,兩者之間若說沒有秘密,只怕誰也不會相信。」   小石頭略微點首,又半信半疑道:「那他們喚我救援仁秀帝,就算洛親王當了皇帝,萬一咱們大軍回城,他又能保住多少日子?不是自取滅亡麼?」他很難相信堂堂的東周洛親王居然會和敵國太子相勾結,秘密推翻周帝統治。   奚方笑道:「王爺,打仗皆賴輜重糧草,任你大軍數十萬,若無後勤支援,遲早煙消雲散。」   小石頭頷首,這古代如何行軍打仗,如何征殺戰場,他在前世也讀過許多史書,自然瞭解頗多。況且,數月裡又經奚方教導,固是再蠢,這點也是曉得的。思忖片刻,他道:「既是這樣,那咱們還不能全去,為保險計,總須留些人在汴梁,以防奸人作祟。」   「不錯!」廣智道:「聖宗,屬下的意思是,你率三萬鐵騎以及震北大營全體將官,再由奚先生從中統籌兼顧,出兵解圍。至於咱們這些人,就帶剩下的兩萬鐵騎,暗伏汴梁,一旦發現有人企圖篡位,便立時殺進皇宮,擒殺奸賊。」   小石頭一怔,道:「不妥不妥,洛親王想當皇帝,便讓他當去。他與咱們無冤無仇。反而那仁秀帝,我恨不能寢皮食肉,殺之而後快。」   「王爺,你想法雖善,但別人又何嘗會放你一馬。從洛親王圖謀篡位始,他可曾與你透過氣?由此可見,趙家的忠君名聲,令他不敢與你商榷。反賊們私議遣派震北大營救援仁秀帝,其意圖分明是想把你和仁秀帝一同盡誅。若亟盼他們放你一馬,或是與你攜手,就算你想,怕是反賊也不敢。畢竟趙家六十年的忠君報國之名,可非兒戲。」奚方出言勸戒,為他詳釋。   小石頭一愣,細細辨別,此言大大有理。心道,司馬潤想當皇帝,本來倒是無礙,可他設計坑害遠征大軍,牽連數十萬性命,卻不可視同兒戲。靜默餘裕,由衷喟歎:「唉……我不想害人,人偏想害我!世道奸險,可見一斑。」   聽他長吁短歎,牢騷滿腹,眾人只道他在殘酷現實前,有所頹喪,打起退堂鼓。卻見他霍然起身,慷慨振聲道:「諸位,既然滄海橫流,奸賊當道,咱們剷去便是,就照廣智說地辦。我就不信,咱們這兒有兩大軍師,還會輸了予他們?」   眾人聞言,憂心全釋,頓即哈哈大笑。   胡長老更是喜慰,樂不可支下,大肆拍起馬屁:「聖宗這話說得對極。憑天羅無極的實力,那些兔崽子們簡直是找死。」   這話說出,笑聲堪息,又是一陣轟然。   小石頭豪情萬丈,昂然道:「胡長老說得好,男兒大丈夫自該飲馬天下。這紛亂世道,便由咱們來滌瑕蕩垢,還它朗朗乾坤。」他想起前世裡看那玄幻小說,都說主角如何如何,沒這機緣倒也罷了,現下我不好生把握,豈非褻瀆天命?   一時間,雄心陡起,尋思著,無論如何都要搏一搏,免得親近之人總遭奸徒陷害。自己卻偏偏無能為力。   數日後,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碧空下,寒風蕭瑟,旌旗飄舞。   遙望汴梁西城外,五萬鐵騎密密麻麻,如玄色汪洋,無窮無盡。走近再望,居然靜默無聲,針落聲聞。每一匹高頭大馬上,均坐著一位剽悍威武,全副黑色甲冑的騎士,森嚴肅穆,氣勢凜然。   小石頭騎一匹黑馬,那馬鳳臆龍鬐,鐵骨峻峭,一看便屬稀世名馬。手上提著趙家神兵日月刃,粗若鴨蛋的刀柄上雋著細小的魚鱗狀花紋,在日暉下晶晶閃閃,稍一翻轉,森寒刀芒刺得人眉心生疼,止不住身軀怯抖。尤其那件金光閃爍的烜煚神甲,更顯他威武不群,英姿煥發。   左右兩側伴著一臉沉重的楚虞和軒眉直樂的孟光,身後是臉白無須,飄逸瀟灑的奚方。   城門下,洛親王為首的眾多官員。一個個滿臉慇勤,潸潸相送。   小石頭此刻知道司馬潤的算計,已是極力忍耐。若時辰再長,保不定發作出來。索性人不下馬,朝他們微一拱手,揚聲道:「諸位,不勞遠送,請回罷!」說著,引馬旋身,手中日月刃向天一舉,大喝一聲:「出發。」聲若裂雲,直衝霄漢。   震得洛親王無由地退了一步,面上微露驚恐之色。   小石頭拽著馬韁一緊一鬆,大黑馬當先疾衝,似黑電急掣,向前奔去。回頭遙望,卻見一綠衫姑娘俏生生地在城頭迎風而立,那正是留蘭郡主。同時,他還感覺到另兩雙秀麗眼眸,也盯著自己。內心莫名感觸,心想,我何嘗又想鳳泊鸞漂,愛侶分散,實在是選擇艱難,世事多變。   唉……長吸一氣,揮去雜緒。   與此同時,一聲嘹亮越空的雕鳴急傳而來。   抬頭凝望,澄藍碧空上飄著一朵金色巨雲,悠悠蕩蕩,遮住散發萬丈金芒的太陽。瞬間,竟讓人有天黑垂暮,烏雲壓頂之感。眼眸聚神,兩道精光直射天穹。小禽正優雅地在天穹翱翔,它輕輕舒展雙翅,仿如垂天之雲,遮天蔽日。大若山丘的身軀乘著旋風,扶搖直上,絕雲氣,振八荒,氣衝霄漢,儀態萬方。   眼簾入此一幕,只覺意氣昂揚,情不自禁地一聲長嘯,適才的柔腸千轉,鬱悶懊惱,頓然悉數拋盡,此刻縱有人喚自己去九天攬月似也不費吹灰。   胸中豪情蕩溢。   五萬玄色鐵騎像一股黑色的鋼鐵奔流,逕往深沉渾厚的西北大地急速流淌,只是中間悄悄分了兩萬另去歧途。   長安東南有一天然屏障——藍田。它背靠秦嶺,南望平原,地勢險要,關隘重重,同時也是周軍通往長安的最後一道防線。秦嶺支脈流峪飛峽,山巒疊嶂,溝壑錯落。這裡原本是無人區域,向是野獸們的天堂。可十數日前,卻被幾十萬人類佔據。   順斜陽灑落,一處谷地裡,戰旗破碎,屍骨堆積,凝血成膏,戰後的咆哮聲似乎還在谷口迴響。再往谷底走去,但見原是肌腱雄勃的戰馬,此刻病體瘦軀,顫崴著站不起來,只能弱弱地臥倒在地。   周圍三三倆倆地圍著不少兵士,放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但湊近看了,卻是面黃肌瘦,衣閃襤褸,有的躲在樹後,有的臥在石下,借此閃避寒風。這麼大群士兵正是遠征西秦的周軍,不過此時早已失去了起先的昂揚士氣,餘下的惟有沮喪和人困馬乏的窘境。   在谷地東南有一方平台,上面紮著大大的明黃色御帳。周圍數百名御林軍執戈拿盾,儘管多日未進食物,依然風骨不改,站得堅挺筆直。   過不多會,帳內傳來一聲咳嗽,面色晦敗的仁秀帝由裡走出,看看上空的藍天,內心一陣絞痛。再望望滿眼的敗兵,更覺頹喪。月前,三十餘萬精銳大軍,雄糾氣昂,浩浩蕩蕩,攻伐內亂不休的西秦。一路上勢如破竹,只費旬日便連奪長安東南的十餘道險關要隘,兵鋒直逼長安。   那時,當真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殊不知,在爭奪長安東南屏障藍田時,卻遭秦將雷嘯岳十萬大劍兵襲營。潰退余,又逢西秦兩位皇子近四十萬的聯合大軍。於是慌不擇路,躲進了這個敵方早已布好的陷阱——流峪飛峽。   想著,想著,不由怨恨起了自己,為何要那麼野心勃勃?又想起自己的咳嗽症狀,內心愈發鬱悶。本道服了小石頭進獻的靈丹,這糾纏己身數十年的病根子該是剷除了。不料,打勝仗時倒沒什麼,自遭埋伏,陷困深谷,這咳嗽便再沒停過。而且,最可恨的是,由於有聖品傷藥,此趟伐秦,為求速度故,竟沒帶一名御醫。   「皇上,你醒了?」始終守衛御帳的鄭恩見皇帝出帳,登時上前行禮。   「嗯!」仁秀帝點點頭,心裡依舊思潮起伏,憶起那日潰敗,倘非八萬雁翎軍為自己斷後,怕是一潰千里,就此被秦軍打到汴梁也不定。說來說去,大周承安數十年,少動兵戈,固然戰士英勇,但一遇敗仗,便立時現出原形了。   他道:「鄭將軍,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下罷!」此刻,仁秀帝只相信鄭恩,其餘兵將思起就覺惱火。平日裡阿諛拍馬,諂媚連連,那是不遺餘力,而今逢了敗仗,卻是人人歪焉,個個耷拉著腦袋,再無起初出征時的壯揚鬥志。   鄭恩憨笑道:「皇上,末將不累,精神好得很。」   仁秀帝朝他看看,見他大眼炯炯,神采煥發,儘管衣甲上有些髒污,卻不減勃勃生氣。愕思,這傢伙昨晚難道沒守夜?居然比朕還要抖擻得多。此時,皇帝落難,不比原先。壓下心中疑惑,和聲道:「鄭將軍公忠報國,不畏辛勞,朕甚慰之。」   鄭恩道:「應該的,皇上待我好,我自然要對皇上好。」   仁秀帝笑笑,這話中意,儘管樸實,卻比以往那些辭藻華麗的諛言美妙百倍。想起目下困境,笑容倏失,唉聲道:「也不知李將軍有沒突出重圍?怎麼援兵還沒到?」   鄭恩道:「那日末將親送李將軍出圍,然後再殺回谷裡。相信援兵很快會到,皇上無須擔心。」   「但願如此!」仁秀帝苦惱地應了一句,又道:「鄭將軍,陪朕去看看士兵,他們也辛苦了。」   「遵命!」鄭恩恭謹彎身,隨即,喜不自禁跟著仁秀帝走下平台。他原就想讓皇帝親去鼓舞士氣,此刻,不待己言,皇帝已然想及,倒是免了他的口舌工夫。   流峪飛峽西二十里,有座普化寺,供奉的自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佛寺沿小山而築,將山包於殿宇之後。此刻,山前層層疊疊地圍著十餘萬大軍。不過煞為古怪的是,這些軍士明顯分成兩派。左首為白領黃甲,右首為綠領黃甲。   兩方軍士時而怒目,時而嗔對,宛若見了敵軍。   沿山階往上,穿過寺門,是一所曠闊的廣場,恰與大雄寶殿連成一片。廣場上站著不少人,均是渾身甲冑的將軍,其間有三人較為突出。中一位,三縷灰須,面相清矍。小石頭若來,必然知道,正是儒將風範的西秦天策大將軍雷嘯岳;左側一人著金色柳葉甲,年約三十,貌相敦厚,不過戾氣兀現,仿似遇著什麼氣怒之事。   右首的著明黃色戰袍,胸前尚雋一條五爪金龍,猙獰威猛。但本人閑雅俊秀,斯文得很。此刻正慷慨激昂地說著:「雷將軍,既然周軍被圍,你不調兵遣將盡誅他們,卻到這來做甚?難道,你也想幫助這無用的廢物麼?」他指指左側一人。   左側那人,聞言之餘,拔劍出鞘,怒不可遏地道:「符譽,你敢罵本太子為廢物,我先殺了你再說?」他身後數位武將頓時拉住。有的勸道,「太子爺,大敵當前,先攘外再說。」   那人倒是聽得進意見,怒哼一聲,回劍入鞘,慍聲道:「符譽,說話要懂禮儀,我好壞是當今太子,你不尊我那也罷了,竟喚我廢物?莫非這便是你十數年知書達禮的結果?」   符譽嘿嘿冷笑數聲,陰陽怪氣道:「太子?符光,本王告訴你,除了你的心腹外,沒人當你是太子。你這個只知貪污納垢,重用奸小的豬頭,豈有資格當大秦的太子。說出去,你不嫌丟人,本王都替你著急。」   符光神色急變,剛想反駁,雷嘯岳及時阻止道:「二位皇子,先聽末將說一下前線戰報怎樣?」   「你說!」二人同時應道,接著互瞪一眼,又各嗤之以鼻。一副勢同水火,生死不容的決裂之態。   雷嘯岳心頭苦笑,向二人行了一禮,道:「兩位皇子,末將得報,東周已然派出援軍,領軍人是新任震北王趙巖。」   「趙巖?他是個什麼東西?」西秦大皇子符光問道。   符譽嘿嘿一笑,道:「他可不是什麼東西,他是東周名將趙烈的兒子。雖然傳言說他不善兵事,但常言道,虎父無犬子,咱們還是小心些得好。」說話時,眼神瞥著符光,顯然鄙夷他不諳軍務,又不懂世事。   雷嘯岳輕輕頷首,道:「正是。若他真無半點本事,東周官員決計不會遣他領軍。」   符光不耐道:「好了,好了,知道他厲害就是。雷將軍,那流峪飛峽裡圍著二十多萬周軍,峽外卻有大秦雄師五十萬,本太子不明白的是,你何以不速戰速決,非要搞什麼圍困?你說,要讓他們餓饑了,自己出來投降,可那峽裡野獸極多,別說幾個月,只怕幾年下來,也不定能餓死他們。到時,咱們反而在外面餐風飲露,備極淒慘。依我看,不如馬上揮軍,殺進流峪飛峽,把二十餘萬周軍殲滅殆盡,然後再對付東周援兵。」   他越想越覺有理,一時神光煥發,催問道:「雷將軍,你看本太子的提議如何?」   雷嘯岳錯愕,照他本意是繼續圍困,不動干戈地殲滅周軍。可大皇子的提議,他又不想直接反駁,當下好生為難。   這當口,符譽忽道:「好個屁,能不死兵卒的殲滅敵軍,又為何要與人家硬拚?難道小卒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一番話條理清晰,說得很是漂亮。   週遭那些個領軍大將們,人人點頭,私底下極為敬服。即便符光那廂的人也是暗自頷首。對自家主子無疑失望至極。可惜他們並不知道,符譽那番話其實非出本意,他只是照習慣,與符光唱反調而已。反正符光說上,他就說下,符光說前,他便說後。先不管對錯與否,這立場之間的分界限,自不待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雷嘯岳道:「既然兩位皇子不能統一意見,那末將便說了。」   二人頷首。   雷嘯岳道:「咱們眼下是既要打,又不打。」   二人詫異,符光又大咧咧地問道:「怎麼說?」   雷嘯岳道:「末將的意思是圍城打援。」說完後,瞧著面前兩位大秦皇子,心想,老夫這提議是兩不得罪。你二皇子說不打,繼續圍困,老夫便依你。你大皇子要打,我也依你,不過不打峽裡的周軍,卻是打援兵。嘿嘿……他這和稀泥的為官之道,若換了秦皇在世,自然無礙。可如今奪嫡正緊之際,竟想腳踏兩船,未免自取其禍。   兩位皇子同時蹙眉,朝他偷看一眼,心底均暗生忿懣。   符光道:「雷將軍,前日本太子想納令嬡為妃,將軍思慮好了沒有?」   他話音甫落,符譽也道:「雷將軍,本王向五小姐提親的事,怎樣了?」   二人內訌奪嫡,皆想拉攏天策大將軍雷嘯岳。一來雷嘯岳劍王之名,在秦國威望極重;二來他手下的十萬大劍兵可抵百萬雄師。若能拉攏他,當此時局,秦國皇位唾手可得。   雷嘯岳聞言蹙眉,二位皇子的心思,他何嘗不知。曉得他們娶自己的女兒,無非是想利用自己。一旦助他們登了皇位,誰知道女兒們能否幸福?況且,此事他也暗暗問過二女,得到的答覆,無一願意,均是矢口拒婚。尤其小女兒雷倩更絕,幾乎在家裡演了場自殺的大戲,害得自己吃不下睡不著。最後好說歹說,才讓她轉怒為喜。   囿於此因,他此刻怎能確切回音。苦笑道:「二位皇子,如今大戰在即,商談這些未免不妥。不如回京後再細細詳談?」   聽他一如既往地刻意拖延。兩位皇子各向自己的智囊望望,冷笑心頭,私下均起了殺意。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37章 大戰前夕     幾日後,小石頭一路擊鞭錘鐙,馬不停蹄,領著三萬大軍悄悄潛至流雲飛峽東南方向的一處小村鎮張家坪。此處離流雲飛峽約有三十里,原是個熱鬧所在,可自周軍侵掠後,卻已荒蕪,村人也均逃逸至長安。不過人雖無,房舍仍在,三萬震北鐵騎暫時歇下。   住不下得,則紮營立寨。   如此一住多日,每天不是操練,便是巡哨與在震北大營無甚不同。   副帥楚虞納悶不已。他想皇帝被圍,事態緊急,王爺何以不疾速救援解困,反而落腳多日,躑躅不前?   他為人爽直,心裡壓不住疑竇,到了小石頭居處,把這問題說了。   小石頭原正與奚方研劃救援方案,見他氣沖沖地前來責問,微笑地看著他,道:「楚將軍,皇上被圍大軍有多少?」   楚虞不明何意,愣愣地道:「三十餘萬!」   小石頭又道:「那麼秦軍有多少?」   楚虞道:「據探子回報,約五十萬大軍。」   小石頭再道:「那咱們這些援兵有多少?」   「三萬!」楚虞嘔懣到了極點,搞不懂小石頭為何要問他這麼容易淺顯的問題,簡直拿自己當白癡。是以,這最後一答,口吻頗帶不滿,胸中已生怒氣。   小石頭站將起來,朝旁邊的奚方瞧一眼,微笑道:「既然咱們人數遠少於秦軍,惟有智取,豈可力敵?」   被他反責,楚虞沒生半點怒氣,反而喜道:「原來王爺早有定計,是末將鹵莽了。」   敵軍眾多,己方人寡,他焉會不知?只是皇帝被圍,舉國震驚,又瞧小石頭總在張家坪休養生息,按兵不動。不由懷疑新任的趙王爺由於首次出征,許是心中膽怯,畏敵不前。如今見他言笑淡然,談吐明晰,顯是胸有成竹,自然疑念盡去,轉而歡喜起來。可見此人對趙家忠誠到了極點。   小石頭慢條斯理地道:「明確的計謀,本王還沒有。」   楚虞大愕,問道:「那王爺打算如何?」   小石頭道:「如今沒有,不代表明天也沒有?楚將軍稍安勿噪,待緩兩日,我軍必能旗開得勝。」   聽他說得這麼有把握,楚虞無言,只得抱拳退出。看楚虞背影在屋外拐角處消失,小石頭拭拭額頭,轉目望向奚方道:「奚先生,再這麼拖下去,我怕軍士們早晚會兵變!」   奚方哈哈笑道:「王爺,你也忒小瞧自己了。震北軍跟了趙家兩代人東平西討,南征北伐;大到將官,小至兵丁,哪個不惟趙家之命從事。別說賴著不救皇帝,固然你立時下命,揮軍攻打汴梁,多半也沒疑議。」   「可……」小石頭依舊忡忡不安。   奚方道:「王爺可是想說楚將軍的事?」   小石頭頷首認可。   奚方慰道:「楚將軍急著來問你,實地並非關心皇帝安危。他是怕王爺年幼膽怯,貽誤戰機,俟時連累了趙家赫赫聲名。」笑了笑,又道:「只是他並不知王爺存有借刀殺人的心思,不然,或許他會首先贊成。畢竟王妃可是死在仁秀帝的手上。對於忠誠趙家的震北軍來說,可是睚發眥肝也要報仇的大事。」   小石頭歎了一氣,道:「王妃深恩,我再也難還,除能替她報仇以外,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報答。」心下卻對借刀殺人四字,覺得刺耳無比。自問前後兩世直至如今,總是被殺的份,突然改換角度,成了捕獵者,不免心旌惶惶,恍若夢境。   奚方道:「法子也不是沒有。王爺若能率領震北軍一統九州,安撫天下,王妃必能含笑九泉。」   小石頭朝他看看,笑道:「依我看不是王妃含笑九泉,而是貴島神君樂在肚中吧?」   奚方神色不變,道:「王爺說笑了。」   小石頭暗自佩服他的涵養,道:「爭霸天下,逐鹿中原,我是做不來得。儘管我很想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老有所養,少有所依。但憑我的本事,只怕理想未成,卻遺禍他人,到時大業不成,反而血流漂杵,餓殍藉枕,一發不可收拾。」   奚方道:「王爺過謙了。照奚某看,王爺品德高潔,待人可親,有賢王之相;處事公正,剛毅果決,又有雄主之氣。如此剛柔結合,賢雄具備之人,環顧天下,惟王爺一人爾。」   「馬屁,馬屁……」小石頭心中不斷提醒著。儘管如此,依舊覺得暢喜。笑道:「奚先生,你為夏族復興,當真是不遺餘力啊!」說話時,神色頗顯調侃。縱觀平生,總遭人陷害,時常殺機四伏,何時有天降餡餅的好事。故對姜神君代表的無極島,他是暗中提防,小心慎對,總想著,會否又是一個特大陷阱。   奚方肅容道:「王爺,你當奚某適才之語,阿諛亦好,或當諂媚亦好。奚某自問句句出自心地,無半字妄言。」   小石頭一笑,他不想總在這問題上與奚方爭執。話鋒一轉,岔開道:「奚先生,你估計那勝施姑娘何時可以給咱們確切的回音。」   他原本只道勝施僅是青樓一尋常女子,孰料在臨出汴梁前,洛親王才對他說明,東周在西秦早有一個龐大的間諜網。總負責人便是洛親王,長安的負責人卻是那弱不禁風,風華絕代的萬花樓名妓勝施。   初聞此言,小石頭怔忡多日。總難相信,那清冷孤傲的芬芳佳人居然是插在秦國的暗伏秘諜。在他影像裡,當間諜的女子,多是妖冶嫵媚,放蕩隨意,說不得幾句便可與人上床的那種才名副其實。   奚方聞言,想都未想,回道:「明天。」   小石頭瞪眼,詫問:「先生這麼肯定?」   奚方道:「勝施姑娘在長安潛伏數年,諜報網已深植於秦廷朝官之間。此次咱們要她探聽的也非什麼機密。不過就是現下秦都守軍的具體人數。依她的人脈和手段,多半早已掌握。如今遲遲不來,只是等待汴梁洛親王的指令。依奚某推斷,最遲明日便會送信來此,否則,豈不貽誤軍機?就算她想,諒來在洛親王面前也難以推卸責任。」   小石頭微微頷首,細細辨別奚方所語,果有道理。   他曉得洛親王肯說出間諜網一事,也是迫於無奈。起初照自己計劃,並不願意單發五萬震北軍,定要洛親王召集中央禁軍,說道無十萬大軍,自己便不去。洛親王為了讓自己答允只領五萬大軍救援仁秀帝,這才說出長安城內早有內應,而且人數極多。   回憶了一會,又道:「她要問過洛親王后,才會送諜報給咱們,這我相信。不過,奚先生就怎麼肯定,洛親王一定會讓她送真情報麼?萬一是假,或者她暗中知會秦軍設下埋伏,那咱們豈不中計?」   奚方笑道:「長安守軍人數不超三萬,加上禁宮御林軍也至多五萬。本島在長安的密探早已探聽清楚,相信王爺的天羅密探也有情報給你。」   小石頭一怔,隨即訕笑。暗道,這傢伙原來早清楚,虧我還想瞞著他。   瞧他神色尷尬,奚方心中也在思量。要當人君,就須腹有溝壑。他能想到抑著情報,藉機測試我的本事,可見手段極好。無怪神君一力邀他入盟。這念頭在他腦中僅是一閃,續道:「咱們兩方既然都有確切情報,勝施姑娘的諜報,其實僅作為一個確證。所以,就算她虛報假信,或是趁隙誆騙,咱們也不用懼憚。何況,從她情報的真假上,奚某也能揣摩洛親王的心思。何樂而不為呢?」   他千算萬算,智者千慮,卻沒料及,小石頭壓藏情報,非是考測他本事,其實私底下並不想進攻長安。在小石頭看來,周軍入了長安,必是一番屠殺,以報圍困之恨。念及於此,他只想解救出流雲飛峽裡的三十萬大軍,然後再伺機戮了仁秀帝,最後領兵回到汴梁。至於,擴大戰果,乘此滅秦亡漢,他壓根就沒想過。   談了片刻,屋外兵將時正操練,直聞喝聲震天,甲戈鏗鏘。小石頭起了興致,道:「奚先生,不如出去看看?」   奚方頭未抬,搖搖手,依舊望著流雲飛峽的地形圖,道:「王爺自便,奚某尚要靜思整個計劃裡有沒罅漏。」   小石頭頷首,離座而起,朝屋外行去。   出了屋門,走至村鎮原來的廣場,數千兵士正操戈演練,槍戟森森,殺聲四起,頗為壯觀。領隊的偏將,瞥著元帥到來,剛想上前參見。小石頭揮手無須多禮,一人踱步到拐角,支頤看了會兒。心想,有此勇軍,又何懼秦兵?   思忖間,不覺了望西北天穹,又想,仁秀帝被困流雲飛峽,必然翹首亟盼援軍到來。可他心地歹毒,手段卑劣,連少問世事的王妃也予鴆殺。如此人君,怎堪輔助?又何談什麼同軌八紘,囊括四海?   忖及半晌,唉歎一聲。我雖不想救援,怎奈與他一起尚有三十萬無辜的周軍,還有一直視我為弟的鄭大哥。此次,倒是讓他白白揀了便宜。不過,秦軍勢眾,即便想立時解救,也是難如登天。而且,自藍田大敗,遠征大軍的輜重多有遺漏,只怕現下庚癸頻呼,均餓著肚子。   想著、想著,不由蹙眉。尋思,奚先生圍魏救趙的謀算雖好,然終非上善之策。十數日延擱下來,固是圍困被解,也是餓斃者多,戰死者少。愈想愈覺煩躁,這當口竟連汴梁的洛親王也怨恨上了。暗道,若非他野心勃勃,妄圖篡位為皇,豈會只發五萬援兵?且為防他故,再減兩萬。   不遠處忽有炊煙裊起,飯食芬芳撲鼻而來。見著如此一幕,再想起流雲飛峽的飢餓敗兵,心情越發煩懣。無由地往炊煙處走去。走不多時,一處大屋赫然眼前,裡裡外外,頭戴白布的炊事雜役奔來跑去。與此同時,見著王爺親臨,雜役們暗自忐忑,手腳更不怠慢,個個勤快異常。平時二人抬得物事,此刻一人扛肩,行得步如流星。   「王爺,您來了?」一人迎將上來,低頭哈腰。   小石頭打量,覺得稍有面熟,思了會兒,猛地想起,這人正是當日被偷老婆本的那個伙頭大廚根發。笑著打趣道:「你的老婆本還在罷?」   根發靦腆,憨笑道:「承王爺恩德,小的老婆本藏得妥妥當當。」   小石頭哈哈一笑,朝屋裡的廚房望去,覺得甚是親切,問道:「今兒個你操弄些什麼呀?有沒別的特色?」   根發恭謹地道:「回王爺,小的今日為王爺準備了大食國的特產泥豆。」   「泥豆?」   瞧王爺頗感興趣,根發道:「泥豆是西方大食的特產,是太祖武皇帝那會,有大食商人帶至汴梁。剛開始,可沒人愛吃,因為泥豆的外表醜陋不說,而且髒不垃圾。可沒多久,有位大食商人邀請禮部太司赴宴,宴中便有這泥豆。只是經過加工後,太司大人沒認出來。一嘗之後,讚不絕口,連聲誇好。從此,泥豆便在大周落了腳。」   聽著有趣,小石頭道:「你帶本王去看看,這泥豆到底生成個什麼樣子?」   「咋!」   根發頭前引路,到了廚房邊。他道:「請王爺在此稍待,小的進去取出就是。」   小石頭頷首,他原想進去的,可見自己一身錦衣,怕是進了廚房,會嚇著別人。餘裕,根發走出,手上捧了四五個類似土豆的大個泥塊。小石頭指著問道:「這就是泥豆?」心下駭異到了極點,原本以為是馬鈴薯,孰知,這泥豆之名果真名副其實。樣兒長得不但像泥,簡直是醜陋不堪,令人瞧後,很難相信,這玩意居然是美味佳餚?   根發道:「回王爺,這正是泥豆。而且,它尚有特異處。」   「有何特異?」   根發再次憨厚地笑笑,道:「它不用種子種植,只須切了塊埋在土裡,不過十數日便自個兒生出來了。」   「哦?」小石頭驚喜。他原就憂心流雲飛峽裡的敗軍無食物可吃。聽這泥豆的生長期居然短到如此程度,不禁尋思,若把泥豆由空撒落至深谷,十數日後,三十萬敗軍豈非便有物可吃?即道:「你這裡還有多少泥豆?」   根發思慮須臾,回道:「大概有個千餘斤。」   「好、好……呵呵……」小石頭大笑,吩咐道:「這些泥豆暫時放著,萬勿輕動。本王有急需。」說著,朝遠處屋頂上的小禽望去,暗道:「這下可要派你大用了。」此次出征為了訊息及時,小禽得以隨軍,卻讓二女嫉妒異常。   流雲飛峽。   峽中鳥兒脆鳴,泉水琮琮,好一派自然美景。   仁秀帝一人獨臥御帳,處此美妙自然風光,偏生憂煩交集,心中思慮著遠征西秦的得失?忽聞帳外人聲鼎沸,喧闐嘈雜。大驚之餘,只道敵兵來襲,急忙掀帳幃而出。卻見平台下的兵丁來回奔跑,似正揀拾什麼物事。剛想喚人問個究竟?   鄭恩邁步而來,躬身道:「皇上,援兵來了。」   仁秀帝大喜,問:「援兵在那?援兵在那?」晦敗的面容上兀現紅潤,猶如久渴之人驟聞前方有清澈泉水。   鄭恩神色肅穆,呈上一張紙筏,道:「這是由箭矢臨空射來,具體情形,均在上面寫著,請皇上御覽。」   仁秀帝接過紙筏,稍加瀏覽,喜道:「原是趙愛卿領兵馳援……」看到後來,面色漸憂道:「只是趙愛卿領兵忒少,為何竟只三萬?谷外足有秦軍五十萬,這如何能敵?」攢額蹙眉,臉上紅潤漸失。   鄭恩道:「或許趙王爺有甚妙計,請皇上放寬龍心。」   「嗯,但願吧!」仁秀帝憂色未展。他自兵敗,傲性大失,對天下人也不再存小覷之心。聞得援兵僅只三萬,確實憂出心地,難以寬懷。   鄭恩道:「皇上,末將去囑咐兵士們把這些泥豆埋入土裡。」   仁秀帝頷首,揮揮手,又入帳去。邊走邊想,這泥豆真有趙卿家說得那麼神奇?唉……朝中大員明知朕被困流雲飛峽,為何不盡遣中央禁軍,卻只派了三萬震北軍來。如此明顯的懸殊,好如杯水車薪,有甚用處?想著、想著,頗感煩躁。   猛得腦裡靈光閃現,洛親王叔莫非想伺機廢立?或故意想葬送這三十餘萬大軍?愈想愈感有理,胸中怦怦地難以自抑,只覺週遭險厄四圍,竟無一人可以求助,那種空空如也,眾叛親離的感覺,莫名襲上心頭。這樣的感覺,對於一位志向高遠的帝皇來說,最為忌憚,也最為恐懼。   他取出紙筏,呆呆地看著,想從字裡行間瞧出些什麼?出神良久,不由遐想聯翩……   小石頭乘於小禽背上,把數百斤泥豆悉數扔在流雲飛峽。任務結束後,原想立時飛回張家坪。但見峽外秦營,旌旗獵獵,殺氣騰騰。暗道,既來之,若空手而回,未免可惜,不如趁機探探敵方虛實。用手輕拍小禽脖項,要它改向。   小禽長鳴一聲,雙翼噗地完全伸展,猶如布天金雲,擇頭而回。隨時日漸長,父親的神奇威武逐漸在它身上展現。論通人性,縱是小狻猊也差它些許。小石頭和它溝通,壓根毋庸言語,只須一個動作或是隨意一個眼神,它即能領會十之八九。 第138章 初遇劍仙     秦軍大帳,綿延數十里。由天俯瞰,浩浩蕩蕩,幾如黃色大河,奔騰不息。   劍兵營帥帳,雷嘯岳捋鬚閱書。   驀有兵丁來報,說道流雲飛峽上空忽有大禽飛翔,遠處看,似有多物從禽背落下。   雷嘯岳愕然,走出帳營,以手遮額,朝飛峽上空望去,卻不見一物。剛想叱呵,那兵丁機靈,忙即跪下,道:「大將軍,適才峽上確實有飛禽掠過,不但小的親眼所見,營中數萬人盡皆見之。」   雷嘯岳揮手喚他起來,暗自沉吟,數日裡,東周援兵蹤跡未現,派遣出去的探子斥候也是有去無回。原想圍城打援,卻尋不到對方蹤跡。聞說東周朝廷已與魔道勾結,難道,此次援兵裡有魔道異人襄助?思忖余,不禁暗憚。忙吩咐兵丁,去喚兩位仙長前來。   秦國向與西涼崆峒以及蜀地武林交好。此次東周大冒不諱的擅自興兵伐秦,尤其刀劍盛會後又傳出仁秀帝勾結天羅魔教和中原叛逆無極島。正道武林更是群情激奮,紛紛自發助秦御周。前趟藍田會戰,秦軍中便是有了正道中人以及某些難得下山的異人襄助,才能輕易逼迫周軍自投流雲飛峽,否則,照雁翎軍的剽悍,縱是雷嘯岳的大劍兵再厲害數倍,也難保能勝。   小石頭策禽迂迴至秦軍後方,俯瞰半晌,發現秦軍大營煞是古怪。緊逼峽谷口的中間大營,營寨緊肅,壁壘森嚴。左右軍營,卻與它離得極遠,且從營中情景看來,兵士散亂,鼓餒旗靡,顯是軍紀散亂之象。只是中間大營的旗幟上雋一柄大劍,劍旁火焰熊熊燃燒。這樣的標記,他在雷府當家丁時便時常看見,正是雷家老爺雷嘯岳的劍王象徵——火焰照膽劍。   心中一凜,暗道,在長安便聽得雷大將軍治兵謹嚴,號令如山。今日一見,名副其實,果非凡響。佩服歸佩服,卻是憂慮更多。敵手這般強悍,怎生是好?固然另兩支軍隊稍差些許,但在人數上對方顯然佔優,就算不刀對刀,槍對槍,他們每人吐上一口水,也足可淹死咱們。   思忖間,縱禽馳前,不覺近靠秦營。   驀聞一聲大喝:「兀那小子,居然敢來探營?吃爺爺一劍。」聲音堪堪響起,一道璀璨到了極處的劍影光華,如水波噴射,倏地由下刺來。其色作七彩,耀如星辰,奪目非常。   感覺到森森寒氣,小石頭拍禽而起,怎奈變起肘腋,劍氣又如影隨形,疾如電掣。他往左,劍影隨左,他往右,劍影隨右,竟難以脫身。惶急余,右手撮刀,渾身真元鼓蕩噴湧,擬化刀形,朝劍影劈去。兩力相撞,並無聲息。不過激起的層層罡波,卻如驚濤駭浪,在天穹肆意氾濫。   小禽體軀肥大,承受面更廣,湧出的氣罡勁浪,倒是大半由它受去。幸喜它非同尋常禽雕,但固然若斯,腹下鐵般鋼翎,也簌簌落下許多。   小石頭眼見心疼,定睛細量,只見地上秦營升起一人。僅高五尺,長如頑童,頷下白鬚飄拂至腳趾。頭生得極大,與軀體很不相符,有點侏儒的趨向。不過他知道這般異相之人,是愈異愈難對付。心下一緊,凜然自忖,今日不會就此遇到一個極盡厲害的傢伙罷?   那人腳踩以氣虛擬的白霧形劍脊,乘風御空,飛至小石頭跟前。   待看清小石頭相貌,怪聲道:「原是個小娃娃,老夫問你,你是不是周營的人?」空中罡風呼烈,空氣流動極速,可這傢伙的垂腳白鬚,偏是未動絲毫,依舊有條有理地根根垂至足趾。   囿於小禽吃虧,小石頭正感慟心,慍聲道:「你又是何人?莫非是秦營的走狗?」話語出口,只道對方定會憤懣出手,旋即蓄勢以待。   殊不知,那人並不氣怒,反而呵呵一笑,道:「有趣,有趣……小娃娃有趣至極!你是什麼門派的?老夫看你適才一刀,手法頗像摩天峰的天羅斬,可骨子裡卻是刀廬的焚陽刀訣,不過劈出的刀息隱隱又有修羅陰罡的影子。嘿……你這小子,身兼數家之長,不錯……呵呵……」   小石頭愕然,老傢伙眼光太毒了。一眼就把自己的武學淵源瞧個透徹。但因小禽受傷,他心中郁極,也不想與對方多囉嗦。回道:「不要你管。」說著,輕拍小禽脖項,便想離去。   那人呼地一下,驅劍掠空,擋在前面,笑道:「小娃兒,來爺爺坐鎮的大營裡,你還想全身而退,未免不自量力了罷?」瞧他說話,吹鬍子瞪眼,模樣著實怪極,功夫偏生厲害。小禽雙翼展起的猛烈罡風,到他面前,居然自動分開,在其身後方能再次聚合。   小石頭見之心驚,嘴上卻不願認輸,反駁道:「什麼大營不大營的?難道這浩瀚天空也是你的秦營?」   那人一愣,搔搔首,自語道:「小娃娃說得沒錯,天空豈能算作秦營?」一句話,讓他為難起來,在那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節,又有人踏劍升空。口中尚道:「閔師兄,此子必是魔教妖人,你與他囉嗦什麼?還不一劍取了他性命?」   來者是一中年道士,生像瀟灑,凌空飛御,袍袂飄飄,宛若真仙。只是出語歹毒,動輒要人性命,小石頭惱火異常。斥道:「你要我性命,盡可自己來取,何必假手他人?難道是你自己欠了些把握,還是不敢與我動手?」   那中年涵養極差,聞言即大怒,氣青著臉道:「小子好生狂妄,待吾來教訓。」   「哎,慢著。」原來那矮小老兒,伸手阻攔,笑道:「寧師弟,這小娃娃可是為兄先發現得,你莫要搶了我的生意。」   姓寧的中年面色漲紅,氣道:「閔師兄,這小子惹我三屍神暴跳,今日不把他碎屍萬段。我寧道子如何噎得下這口氣?」   閔老兒對這師弟看起來很是寵愛。聞言下,躑躅不決,既想自個兒與小石頭玩耍,又不想讓師弟有氣難發。   與此同時,小石頭揚聲道:「原來你叫寧道子?可看你的樣子,半點都不安寧,幾句話便在那氣急暴跳,那裡像是出家人?依我看,還是要你師兄幫忙的好,萬一輸了予我,仇沒報著,反而失了面子,那可是天大的事體。」   他一時走不掉,想鬥多半也鬥不過。倘若單打獨鬥,興許尚有機會脫身,但目下敵人有兩人,萬一鬥將起來,勢無倖免。故而試圖激怒寧道子,好讓他主動放棄圍毆的打算。   寧道子果然上當,大聲道:「閔師兄,這小子我要親手滅他元嬰。你到底答不答應?」   閔老兒歎了一氣,道:「師弟想報仇,做師兄的怎會攔你。只是人家小娃娃也沒犯甚大錯,你口口聲聲要滅人元嬰,未免過了點。依我看,給他一頓教訓就算了。何況,人家小娃娃也不定還沒修煉出元嬰呢?」   小石頭朝他深看一眼,尋思,這老傢伙為人還可以,比那寧道子好上千倍。   寧道子只想快些擊斃小石頭,也沒空暇囉嗦,不耐道:「好了,好了,師弟曉得就是。」說著,輕叱一聲,足下飛劍驀地躍空射出,在空中劃過一道經虹,貫足氣力地直向小石頭衝去。   小石頭怕傷著小禽,不想與他在空中打鬥,暗道,眼前二人顯然均是劍仙之流的傢伙,功力與掌門師叔怕是不分伯仲。如在天上與其動手,自己多半要吃虧。他誠已功臻天境,而且超越級別的修煉元神,但他招式一項委實欠缺多多。除了輕功和刀法,其餘什麼符菉、法術悉數不知。   思忖及此,不多糾纏,逕自策禽下掠,直向遠處曠地飛去。   值此瞬間,雷嘯岳在地下瞧得直是搖頭。暗自咋舌,世上異人當真多不勝數。虧自己頂了個劍王的名頭,在長安城裡活了恁久。而今天上三人任一人均可輕易取了自己性命。喊著僥倖的同時,調兵遣將,派出萬餘人分頭合進,迂迴包圍那探營的周軍高手。   他這裡擐甲執兵,另兩處的皇子營帳,卻是櫜甲束兵,干戈載戢,沒有半點緊張,比之大劍營不知「沉穩」多少,人人大將風度,有些個兵士爬至營寨高處,在那指指點點,大喊妙極。今日終於見到仙人了。   小石頭跑前,寧道子在後急追。   任他飛劍疾速,但小禽非比尋常鷹雕,縱無祖先扶搖九萬里的英風雄姿,然而想靠乘劍御風便想追及,卻也休想。如此追逐,不久已過兩座山頭。寧道子在後破口大罵,罵爹罵娘罵祖先,舉凡小石頭十八代祖宗,在短短時辰裡,已被他罵個通殺,沒剩一人。   小石頭聞得惱火,又想,這般追逐下去,遲早追到張家坪。雖不懼忌,但現了大軍行蹤,不免讓秦軍有了提防。念及於此,索性按禽落地。時下正有一座山峰,山不大,峰頂卻陡,怪石嶙峋,無草無木。瞅準一塊大石,小石頭從禽背跳下,站於石上。   順便雙手負後,學足了隗斗清冷孤傲的高人模樣。至於小禽遠遠躲開,在離他數十丈外的天穹滑翔。   瞧及敵人止步,寧道子大喜。馳到近前,也不多話,大喝一聲道:「吃吾一劍。」   傲睨蒼生的神態沒擺多久,對方飛劍已至。小石頭惱極,縱身躍起,只聽得轟隆聲響。再看,適才足下的大石已被飛劍刺得粉碎,飄飄灑灑,揚滿天空。這當口,飛劍又至,看其勢,比前一劍尤要猛上三分,光芒璀璨,寒氣逼人,只覺眉心陣陣澀抖。   心想,老這樣趨避閃躲,不是法子,總有中劍的時候。當下右手撮刀,揮出一道刀罡。原道,又是一樣的激起漫天罡浪。不料,寧道子心中輕敵得很。見及小石頭手中無劍,又不會御器騰空,在天上尚要借助禽鳥之功。只道他是尋常武人。所以這一劍沒含半點修真功元,均是普通的武道真氣。   「砰」的轟響,寧道子被罡氣驟發的勁浪,推出老遠,直炸得道袍破碎,條條縷縷,可謂襤褸已極。尤其玉白的臉上悉數成了黑面,惟有一雙眼珠還有點餘光外,其餘無不漆黑一片,幾如墨汁裡爬將出來。   小石頭一愣,心想,這傢伙也不怎樣嘛,比那長胡老頭差遠了。又瞧寧道子明顯要發飆的瘋狂模樣,禁不住凜然心頭,暗道:「乖乖不得了,這傢伙要發瘋了,我還是溜了再說。」   寧道子百年生涯,就今日最為狼狽,而且師兄又在背後看著。羞憤之餘,再不顧先前應承要留小石頭小命一條的事。響叱一聲,引劍繞身,剛想施展絕招。卻見小石頭騰空掠身,如神龍夭矯,在半空連演數個旋轉,一下落在遠處的大禽背上。隨後忽哨一聲,就此掠雲而去,杳杳無蹤。   寧道子瞠目結舌,佇在原地愣了片刻。猛地回頭道:「閔師兄,那臭小子溜時,你怎不替我攔住?」   二人斗第一招際,閔老頭便已在邊上。小石頭乘禽遠遁那會,他原想出手阻攔,怎奈突見小石頭露出崑崙至高身法。登感錯愕,便這麼緩了緩,大鵬金鳥小禽卻已渺入雲層,遠去無影。不過來不及阻攔的糗事,他自不會說出,嘿嘿笑道:「寧師弟,是你要為兄不要插手,把那小子讓給你。如今,怎又來怨我?」   寧道子氣極,道:「小弟適才想使星隕訣中的燦若繁星,一舉讓那小子神形俱滅,卻不料那廝機靈得緊,一見不妙,便即溜走。而小弟的星隕訣剛施一半,如何能說停就停?你就算不幫忙,但幫著攔下來總可以罷?」   閔老兒情知是自己不好,訕訕笑道:「罷了,罷了,是為兄不好。不過那小子既是周營的人,咱們遲早能再次會面。俟時,為兄替你掠陣,讓你好生教訓他便是。」   寧道子想想也是,而且師兄都已表了歉意,便道:「好罷,也只能這樣了。下次再見那小子,小弟定不輕饒,師兄也莫要替他求情。」   閔老頭忙道:「那個自然,那個自然……」   小石頭命大,終逃一劫,回去路上暗呼僥倖。到得張家坪把這事說予奚方知曉,讓他綢繆決斷。奚方考慮片刻,即道,須要立時稟命姜神君,要他多遣高手來此,否則,此仗即便謀算再好,但遇著天境高手那一劍揮掃山峰的威勢,多半沒得贏面。弄不好,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小石頭聞言頷首,深覺有理。旋即寫了紙筏,繫在小禽腳趾上,喚它送去汴梁。   到了深夜,姜神君倏然而至。待朝日東昇,金芒罩地,只聞得屋外笑聲響起,小石頭迎出,卻是驚霓子與闕邪子雙雙降臨,四大天王裡也來了通臂和多聞。至於其他人,囿於要助廣智監視洛親王,無疑脫不了身。   小石頭笑道:「兩位師兄能來,小弟真是高興。」   驚霓子哈哈大笑,道:「小師弟有難,咱們這兩副老骨頭沒甚好隱藏的。」與此同時,他側著頭,斜睨著多聞,怪模怪樣地道:「多聞老兒,你的腳力不錯麼!」   多聞莞爾,抱拳道:「多謝前輩誇獎。」二人明明平輩,他卻叫驚霓子前輩,顯是胡說八道。   瞧著神情有趣,回答得更是詼諧,大伙好生失笑。   小石頭笑著把眾人迎進客廳,又奉上熱茶。其間,驚霓子搖首拒絕,自顧取出他那酒葫蘆,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   紙筏短細,有些事難以講明。待他們一一坐得妥當,小石頭再次複述一遍。   當聽到他敘述矮小老兒的模樣時,姜神君等人已是微微色變,俟聽到另一人名喚寧道子,大伙面面相覷。驚霓子酒也不喝了,大聲道:「小師弟,此趟大事不妙矣!」   小石頭深知他為人,素來天不怕地不怕,聽得此言,驚道:「請師兄指點。」   驚霓子道:「你遇到的二人顯然是峨嵋耆宿閔一得和寧道子。寧道子此人還管他去,只是個被寵壞的傢伙。但那閔一得卻是峨嵋數百年來的修道奇才。聽說五十年前就已臻至天境,此刻,多半已屬半仙中人。咱們這些人裡沒一人可以與他單打獨鬥,除非師伯和師傅兩位老人家來此,否則,有輸無贏。」   「那閔一得這麼厲害?」小石頭半信半疑道。   他在二人夾圍的狀況下依舊能逃脫生天,雖然當時驚險,但事後不免大意,總覺那閔一得至多和姜神君不分軒輊,若說可和師傅師叔相提並論,那他豈非已到大乘度劫期。只等天劫一至,便可升天為仙?想起閔一得的詼諧模樣,思來想去,沒有半點即將成仙的神態。簡直像個老癡呆。若非當時寧道子前來,那閔一得多半會被我唬住。   驚霓子道:「厲不厲害,你試了便知道了。此人既屬峨嵋派的修道奇才,今已百八十歲,論年歲與大師伯相若。這多年下來,峨嵋派的至高道法必已精通至極。如此深窺仙道之人,咱們這些介乎天道與武道的人如何是他對手?」   小石頭道:「師兄此言終究屬於推測,他有沒悟得仙道,暫且不說。單看那峨嵋掌門也不過爾爾,由此可見此人再是厲害,至多也和金蟬子相差不遠。」   驚霓子道:「師弟有所不知,上古三大武脈淵源流長,各派也是精英輩出。而且,三派又多修煉道法,雖非長生不老,但留世卻久,有的先輩兩三百歲尚且活得滋潤,有的更是返老還童。既是這樣,你肯定要問,本門前輩為何只有三人?」   小石頭點點頭,愣愣地看著他。   驚霓子笑笑,續道:「其實本門前輩何止師傅他們三人。有些長老早不問世事,對於紅塵也沒甚眷戀。有些人遨遊三山五嶽,走遍五湖四海,到處尋訪仙山靈水,探幽尋古;有些人藏身崑崙絕地,終年不出洞門一步,全身心地修道煉法,以求早成仙道。這些人俱屬地仙、散仙一流的人物。而那閔一得和寧道子就屬於他們一類。」   小石頭怔忡,道:「他們不現人世,終日修道,豈不毫無樂趣?」   驚霓子哈哈一笑,道:「大道無限,惟在探索。當一人破解了一個又一個的疑竇,離那最深最奧的終極目標,愈離愈近的時候,其中之無比樂趣早已讓人深陷不能自拔。人世的萬丈紅塵,對於他們來說,均屬空妄,又有何可以留戀?」   小石頭頷首,想起前世迷戀圍棋和其它雜藝的時候,也是如同此理。又道:「話是沒錯,可我總覺他們這樣,是不是欠缺了些人性。」   驚霓子道:「修道人的目的便是成仙,他們要什麼人性?何況,當你層次愈高,境界提升之際,本身的想法和思維就已和尋常人不同。打個比方,當你瞧著螻蟻忙碌,或是蝴蝶飛翔,你會否介入其中,與他們一起作耍?」   小石頭呆呆地搖首。   驚霓子笑道:「這就是嘛。修道有成之人瞧著咱們,也就如同螻蟻蝴蝶,他們才不會與咱們囉嗦什麼。」   小石頭錯愕已極,驚霓子的話對於他來說不啻晴天霹靂,教人難以置信。心想,當修道修得高強的超人本事後,卻不當自己是人,那他們又是什麼?就算成了仙人,可再怎麼說,後面總帶著個人字罷。愈想愈覺不可思議,暗忖,我如今時常修煉《太始大法》,又琢磨那《睡夢心經》,俟時,我不會也不當自己是人吧?   駭懼之餘,驀地想起什麼。問道:「師兄,既然修道有成之人不願意介入俗世紛爭,那麼閔一得和那寧道子何以會襄助西秦?」   驚霓子道:「這一點也正是老兒奇怪的地方。」   闕邪子忽大咧咧道:「有甚奇怪的?既然他們參與俗世紛爭,便預示他們的修煉境界,並未到一個不可想像的地步。」   「不錯!」小石頭聞言,信心大振,高聲道:「四師兄說得對極。」 第139章 今夕無眠     晨曦微露,朝霞映紅。   一支萬餘人的大軍卷甲銜枚,無聲無息地馳出張家坪。   小石頭站在屋簷下,目送軍隊消逝在蒼茫的霧夜裡。隨而問身旁的奚方:「奚先生,我總覺得,楚將軍以一萬騎兵偷襲秦都長安五萬守軍。這事大有危險。」   奚方淡笑道:「楚將軍此去有通臂天王暗率天羅長安分舵襄助,又有本島設在長安城內的諸多密探以及洛親王的東周秘諜。有此三大強援,倘若楚將軍再不能獲勝,那他也就不用回來了。」   小石頭默默頷首,輕聲道:」但願吧。」又道:「只是那洛親王真會反麼?」   奚方道:「看現下跡象,他十九必反。而今汴梁城防均入他一人之手,五萬中央禁軍也被他掌控。更重要的是,他前日剛與西秦密使夜談。種種表現,此人必在我軍反攻之日逼宮篡位。」   小石頭歎了一氣,私底下,他倒希望洛親王當了大周皇帝,反正二人私交極好。但司馬潤為了皇位,打算一舉葬送三十餘萬條人命,卻讓他惱火異常。直覺此人生性竟比仁秀帝尚要毒上三分。若讓他做了皇帝,也不知百姓是福是禍?   過了會,他又道:「奚先生,萬一回援長安的不是大劍營,那又該如何是好?」   奚方笑道:「秦軍目下有三大龍頭,不是雷嘯岳便是兩位皇子。若不由雷嘯岳領軍回援,你說兩位皇子裡誰願意對方先回長安?」   小石頭釋然,想想也是,此時此刻,誰若回得長安,必定擁兵登基造成事實。   數日後,得探報,雷嘯岳的大劍營回援長安。當下照計劃,由姜神君和驚霓子、闕邪子三人去秦營引開閔一得和寧道子。小石頭則親領二萬大軍,趁秦營剛離去一彪軍隊,防禦紊亂際,直撲餘下的四十萬秦軍。   時當初冬,氣溫也不怎麼暴冷,但雪花依舊紛舞,大地褪去了斑斕色彩,重又變得一片純潔。   頂著瑟瑟朔風,二萬餘人不出一聲,默默向流雲飛峽疾馳。當此刻,馬兒捂上厚厚的棉罩,蹄下更墊棉絮,白雪皚皚裡,留下數排紊亂的蹄印。眨眼,又被雪花覆蓋,徹底遮掩住了戰爭的步伐。   流雲飛峽。   昨日泥豆便有了收成,三十餘萬大軍雖不能完全吃飽,卻是不亦樂乎。畢竟不用飢腸轆轆,光是喝水吃風了。   仁秀帝在傍晚時分吃了些泥豆,竟覺莫名鮮甜。暗道,日後若得回宮,這泥豆定要命人加入御膳。一來它本身確實美味,二來也可永遠記住這銘心的仇恨。   帳外風聲呼嘯,帳內燭火閃滅。   仁秀帝思潮起伏。時已入冬,誠然谷內暖和,不比谷外那般寒冷徹骨,可一至晚上,依舊大風撕肌,刮膚生疼。這樣的氣候對於無遮無掩的周軍來說,著實致命得很。披起外衣,走出帳外,望著谷地裡四面八方的御寒火光;以及一個個搓著手,跳著腳,在那藉以取暖的士兵,仁秀帝第一次流出了悔恨的淚水。   淌下的淚水轉眼便被刺耳寒風吹得一乾二淨。   仁秀帝眼裡有些模糊,腦海裡思憶起往日炊金饌玉的御膳,高貴華麗的衣裳,富麗堂皇的宮殿,朱輪華轂的御輦;一切的一切與此時此刻一比,恍若夢境,既似存於今世,又似前生夢迴,諸般情緒紛紛擾擾,剪不斷,理還亂,令人不覺沉往……   他不知道奢侈富華的歲月,是否還能重溫?但他知道九合一匡的壯志正在心中淡滅。經此恁大磨難,始終停留於理論階段的帝皇之心,已被徹底摧毀。如今想起先皇的施政手法,似也不怎麼可氣。求穩又如何?以德服人又如何?被人訴說懦弱又如何?為何一統天下非要在朕的手上完成,如此大業交給後來者便是。   如是的安慰著自己,佇在寒風裡久久不動,猶如一尊蠟像,彷彿早已魂飛冥冥,直到鄭恩遞來援軍的信息,才讓他重掇歡顏。   與此同時,汴梁城內,夜色籠罩,靜謐異常,偶爾響起的梆子聲宣告著大周政權的安寧。這裡雖無雪花肆虐,但依舊寒風徹骨,天地肅殺。寒冷裡,即便熱鬧喧嘩的金水橋也變得寂寥無人,惟有一波一波的河水敲打著美麗無人的畫舫,間歇發出「噗通、噗通」的聲響。   大周禁宮的太監們拉開了沉重的宮門,隨著吱嘎、吱嘎之音,一隊隊禁衛踏著齊整的步伐行至門前,昂首肅立。候在宮門外的朝廷百官排著隊不聲不響地進入,朝大殿走去。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洛親王府外的廣場上,燈火通明,耀如白晝。   司馬潤一身甲冑,執戈握劍,威風凜凜,志得意滿,迥非往日瀟灑風流之像。面對王府廣場上的數千士兵,大聲道:「將士們,仁秀帝蠹國殃民,大失其德,既辜負先皇聖明,又敗德辱行。兵伐西秦,師出無名暫且不說,更使我大周兵拏禍結,邦國殄瘁。今時正是我等匡正國事,改敝革俗之刻。爾等可願與孤王斬頭瀝血,定傾扶危?」   場上兵士舉著長戟,高呼道:「誓死不二,誓死不二……」   宣誓完畢,幾路叛軍分頭合圍,氣勢洶洶地直撲皇宮。   司馬潤接過親衛牽來的馬匹,剛想躍身上馬。便聽有人喚他:「王爺……」洛親王回首,喊自己的不用看,聽聲音就知是王妃花見羞。望著俏生生站在門口的美麗王妃,微微一笑道:「王妃何事?」   花見羞抱著司馬睿,亟盼用他的唯一骨肉,能讓他迷途知返。   等了良久,不聞她說話,只見得滿面淚水。洛親王大是不悅,道:「王妃,孤的事無庸多管,你只須乖乖回去做你的王妃,然後替孤好生照顧睿兒便可以了。」自花見羞曉得他篡位謀反,其間不知勸戒多少。看她這樣,情知又來,心下很是煩躁。   眼見他要走,花見羞急道:「王爺,咱們原本無憂無愁,何必自尋煩惱呢?」   洛親王斥道:「你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一聲大吼,嚇得世子司馬睿臉色急變。他從未見過父王翻顏怒喝,即便針對的不是自己,依舊嚇得哇哇大哭。   花見羞一邊拍著兒子的後背安慰著,一邊戚聲道:「王爺,妾身雖不懂國事,卻深知夫妻間要白首不渝,朋友間要隳肝瀝膽,君臣間更要鞠躬盡瘁。王爺今日所為,妾身怕你留下千年罵名。」她說話時,柔柔晏晏,即便斥責,也是溫婉綽約,極盡嫵媚。但一番慷慨激言,偏是超乎眾生,大有香草美人之態。   「放肆,給孤滾進去。」洛親王怒不可遏。換在以往或在無人時,他早已軟語安慰。然而目下甚多心腹將領均在旁聽,花見羞的一番話委實有擾亂軍心之嫌。   殊不知,花見羞強拗得很。面對嗔目怒喝,非但不現半點害怕,反而聲量愈高:「王爺,天地有別,君臣有序。你與皇上之間雖非都俞吁咈,卻也融洽雍睦,堪稱賢君良王。何必矯國篡位呢?」   「你、你、你……」洛親王直氣得面色發青,嘴唇發紫,一連幾個你字。只怨自己往日太過寵愛,今日居然震懾不住她。不遑多想,猛地大吼道:「來啊,給孤把王妃帶進去。」話音甫落,上來兩名兵丁。   花見羞推開兵丁伸來的手臂,又道:「王爺,妾身曉得自己今日之語實屬苦口逆耳,大悖王爺本意。但妾身仍要對你訴說,那又為了什麼?因為妾身與你也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時王爺做這逆阪走丸之蠢事,妾身若不相勸,委實丟了本分。要知道,即便你身為皇室貴胄,但逆天謀反,卻屬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王爺,妾身只求你懸崖勒馬,未時為晚啊!」   花見羞字字由衷,句句深情,怎奈目下皇位唾手可得,多年夢想終要成真,司馬潤豈肯輕放?   「滾!」司馬潤怒形於色,神色間的陰霾密佈,終於化為狂風暴雨,對那兩名兵丁道:「混帳,待這幹嗎,還不把這女人給孤拖進去?」   其中一名兵丁惱火異常,覺得自己冤枉透頂,暗道,你兩夫妻吵架,偏生賴我頭上?奶奶的熊。大步上前,抓住花見羞柔嫩的手臂,道:「王妃,王爺叫你進去呢!」   洛親王說完之後,再不看妻兒一面,臉色陰沉地躍身上馬,直馳皇宮。   花見羞愣愣地看著,不由目泛清淚。連那兵丁趁機撫摩她手臂,也不曾感覺到。她本生得絕色,又值梨花帶雨,更添三分艷麗。尤其王府富貴的生活,把她滋潤得珠潤玉圓,千嬌百媚。一顰一笑,無不誘人至極,令人心蕩神弛。   過了半晌,王府廣場囿於叛軍遠去,變得一片漆黑。兒子的哭聲在戰馬遠去後,也顯得愈益響亮。   花見羞哀色滿面,側首一看,當真羞憤欲死。藉著門口微弱的燈火,見那兵丁正起勁地在自己的手臂上來回撫摩,那賴皮涎臉的猥瑣模樣,讓她一陣惡寒。這人是新調來的王府親兵,對花見羞也早暗生傾慕之心。今時王爺叛變,天色又黑,不知為何,膽兒居然變得忒大。趁此暇,竟而大吃豆腐。   「放肆!」花見羞狠狠拂袖,摔脫那兵丁地撫摩,抱著兒子自顧走進王府。心中惟存一念,盡早尋個所在,把皓臂好生洗洗。   那兵丁原正陶醉其中,被她冷斥一聲,也醒了過來。回憶適才之舉,頓時心兒發慌,渾身澀抖。侮辱王妃冰清玉潔的香臂,萬一被王爺知曉,只怕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得。惶惶地跟在後面,思忖,還是尋個機會,向王妃解釋一下。轉念又想,就怕解釋不通,反而愈描愈黑。   思來想去,暗道,他娘的,不管了,反正是王爺要我抓王妃手臂得。他又沒看見我到底怎麼抓?若以此治罪,以後還有誰敢聽他之令行事?嘿嘿……   花見羞一邊在房中清洗手臂,一邊思忖夫君今日之舉的危險性。她曉得一旦失敗,必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儘管由於王爺身為皇室,不至於誅九族,但府中僕役勢無倖免。她未當王妃前,也非世家閨秀,故而對下人極為友善,從不高聲打罵。此刻念及危險,暗想   ,固然王爺事成,他們也沒好處;可王爺若事敗,他們卻要為之送命。   如是一想,行到客廳,召集府內所有的丫鬟和家丁,命他們各奔東西,又隨意贈了些銀兩予他們。待諸事完畢,堪堪落坐,倏聞府外蹄聲如雷,殺聲震天。同時,一名僕役奔將進來,說道,王爺事敗,趙家震北軍正在誅殺叛逆。問她要否躲上一躲。   花見羞震忪莫名,不想報應來得恁快。搖搖臻首,只說了一句:「我想與王爺共生死。」那僕役頗為忠心,又是跪求半晌,最終瞧說之不通,無奈自去。而花見羞原本坐得筆直的嬌軀,此刻不禁頹然,抱著愛子,殷殷垂泣。   又過一會,驀聞腳步聲響起,她愕然抬頭。原是那猥瑣兵丁正探頭探腦地鬼鬼祟祟。此人適才伺機淫撫自己,可謂卑鄙已極。花見羞肅容道:「你為何還不走?」   那兵丁聞得王爺事敗,震北軍正殺入皇宮,原也是想走的。怎奈,想起適才的柔滑香臂,卻是大大的不捨。存著僥倖,先是哄騙走了同僚,然後想帶上花見羞一同逃走。在他想來,你本來是王妃,我自不敢妄想,可你如今是脫毛的鳳凰不如雞。我願意帶你   走,便是你祖上燒了高香,那還會有不願之說。   他道:「王妃,王爺完了。你與其跟著個死鬼,毋寧跟我走算了。」   聞言之餘,又瞧及那猥瑣模樣,花見羞噁心到了極點。呸了一下,道:「休要癡心妄想,你快快走了就是,免得誤了性命。」她倒心善,人家對她居心不良,她依舊關心人家的性命。   兵丁左右看看,嘿嘿一笑,賴皮涎臉地道:「王妃生得國色天香,又何必為個死老頭枉送性命?」說著,步步靠近。   洛親王夫婦老夫少妻,這是眾人皆知的事,不過從沒一人敢在她面前直述其言。此時耳聞兵丁口出不遜,顯然心懷不軌。花見羞不禁心慌,駭道:「你想幹   麼?」   她不問這句,那兵丁還走得小心翼翼,畢竟長久的積威下,尤有餘悸。可她微露惶態,頓引得那兵丁色心大熾。淫笑道:「美人兒,如今偌大王府裡可沒得旁人。咱們二人不如倒鳳顛鸞一番?」說話間,已到近前,伸出手就想撫摩花見羞那艷若桃李的芳容。   花見羞恐慌不已,一把推開他手,急急猝猝地抱著兒子,踉蹌逃走。她一文弱女子,又懷抱兒子,那裡跑得快。那兵丁在後也不著急,逕是慢跟緊隨,哈哈淫笑,似對眼下情景極感刺激。   不多會,好不易奔至臥室,剛想合門上栓,那兵丁偏已破門而入。一把抱住她纖腰,像狗熊似的在她臉上,胸上,亂擠亂吻。推搡下,撕去她外裳,露出裡面的粉紅色褻衣,值此昏色氣氛裡越發撩撥起那兵丁的色慾。   六歲的小世子司馬睿何曾見過這種,又見母親受人欺   負,不由號哭不止,可惜卻哭不住那兵丁的獸性。   花見羞跌跌撞撞從臥室的外間逃到裡屋,口中大呼救命。無奈她已經退去僕役,洛親王府周圍又無民居,任她高喊大叫,依舊孤弱無援。   她這般怯弱而叫,反而愈發激起那兵丁的變態心理,讓他哈哈狂笑。微弱光線下,那臉顯得很是猙獰,完全變了模樣。狂聲道:「美人兒,原來你是想在房裡搞?你早說不就得了,何必這樣奔來跑去的?呵呵……」   花見羞聞言,羞憤欲死,直是嘶聲啼哭道:「你給我滾,給我滾……啊!別靠近我,別靠近我!」   兵丁見她死撐硬挺,而自己始終難以如願,且也玩   不暢快。恰好聞得司馬睿在旁邊的哭聲,隨即一把拽住他頭髮,狠狠甩了記耳光,凶道:「不許哭。」司馬睿活了六年,可謂天之驕子,嬌生慣養,何曾遇到過這種凶神惡煞,被他一唬,迅即沒了哭聲,在那直是抽噎。   兵丁暗自得意,轉而回首,對著花見羞神色猙獰地恐嚇道:「你今天從了我那也罷了,否則,大爺我就殺了你的孽種。」說話時,便想掐司馬睿的喉嚨。   花見羞大急,忙即喝阻。左思右忖之餘,在那兵丁猥瑣萬分的淫笑下,緩緩褪去衣裳,露出纖濃合度的嬌軀。堪堪露出浮凸的小半酥胸。那兵丁便已忍受不住,一下撲在她芬芳柔軟的香體上。嗤嗤數聲,拉去她衣褲,扯出一雙修長柔滑的美腿。   斥退花見羞後,洛親王司馬潤意氣風發地率著三萬叛軍直馳禁宮。   當時,滿朝文武齊聚大殿,作為輔政親王在仁秀帝離京之際,原該先至翰台,與六司官員商榷國事。然後再到大殿,把議好的政令一條條宣讀給百官。   不過,司馬潤今日凌晨卻是殺氣騰騰,擐甲執戈地衝進皇宮。   翰台裡的六司官員左等右等,不見洛親王到來,人人詫異無比。須知,洛親王平日裡很是勤政,每每總是最先到達,然後再最末離開,一派賢王之態。今日不知為何,竟而遲到恁久?   靜謐地等人,最最難受。王太禮問道:「諸位,王爺今日可曾告假?」   其餘五人互看一眼,相繼搖首。其間,戶司首座道:「本司未接到王爺假條。」   龐太尉道:「哎,不管了。時辰已然不早,今日反正沒甚要事,先去大殿把朝事瞭解。然後再到王府探望洛親王。依老夫看,王爺遲來,惟有兩點,一、突染微恙;二、今早王妃香體纏繞,讓他起不了身。呵呵……」洛親王夫婦,老夫少妻,恩篤情厚,朝廷官員均都知曉。   這話一說,眾人大笑。   王太禮道:「太尉大人真愛說笑,若被王爺知曉,只怕他會尋你算帳。」   龐太尉道:「老夫才不怕呢!」平日裡,洛親王閑雅澹然,大度雍容,就算被人講笑話,也至多一笑而過,從不斤斤計較。因此,龐太尉才會背後打趣,說出點帶葷的揶揄。   王太禮笑道:「王爺你是不怕,就怕王妃聽了氣惱,改日興師問罪起來,看你如何逃御?」   龐太尉嘿嘿一笑,道:「在場人裡可沒碎舌之人,相信王妃也不會聽見。而且老夫也沒惡意,只是等得久了,說個笑話,讓諸位放鬆放鬆。」   劉太學朝他瞧瞧,暗自鄙夷。這樣的葷段子,對於研文習古的他著實厭惡。   六人又等片刻,總不見司馬潤,當下往大殿行去。到了大殿,百官俱在。略微寒暄之後,眾人尚未講上正事,只聽得殿外忽然喊聲震天,殺伐四起。   百官陡驚,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何事?   龐太尉身為軍職,表現稍為鎮定,當仁不讓地就想走出大殿,尋殿衛問個明白。便在這時,一名殿衛奔來,恰與他撞個滿懷。   龐太尉踉蹌倒地,不由大怒,斥道:「發生什麼事?如此驚慌?」   那殿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了須臾,好不易穩住氣息,吁聲道:「諸、諸位大人,大……大事不好,洛親王領著城防軍殺進皇宮。」   百官皆驚,有些人雙腿發軟,癱倒在地。東周建國至今,除太祖那會時有征伐,往後兩帝,政局平穩,國泰民安,何時有過叛軍殺進皇宮的逆反之事。是而,那些承受力較差的官員,倉皇失措,面無人色。   這當口,喊聲漸近,不時有臨死前的慘嚎聲倏然而至。隨情勢愈危,殿中官員倒有大半人癱在地上,瑟瑟顫抖。於此頃刻,當真顯現出了諸人的氣度和膽量。其間,六司首部依舊佇立中央,遙望殿外。不過最為鎮定,眼神最為堅毅的無疑是劉太學。   又是一會,外面殺聲漸息。但諸人心知,這並不代表叛軍已被撲滅,而是喻示著皇宮禁衛已被叛軍悉數殲滅。這時,遠處傳來許多皮靴踏地聲。「啪啪」的   教人聞之膽寒。與此同時,薄暮晨空裡又響起洛親王的大笑聲。平日裡百官聞著親切,今日驟聞,卻感猶如惡魔,渾身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第140章 戰號響起     待笑聲息止,洛親王一臉肅穆地走進大殿,後面簇擁著無數剽悍甲士。他腰束黃金帶,渾身甲冑,神態威嚴。尤其目如寒電,氣勢懾人。百官見之,惶惶後退,急速讓出中央大片空地。惟有劉太學和少數幾位高官屹立不動,站在那裡,冷冷地望著志得意滿的他。   司馬潤原本細長狹窄的雙眼,此刻竟是顧盼生光。不怒而威的眼神在百官臉上緩緩掠過。   其間,他發現有的人傷心失望,淚水涔涔,似為政局紊亂而慟懷;有的人泰然自若,無懼生死,一派你拿我奈何的樣子;有的人則顯得憤恨填膺,嗔牙怒齒,瞧神態,若非甲士在側,怕是早已衝將上來,咬上兩口;有的偏是忸怩作態,諂笑媚顏,做出一副效忠新皇之態。   他樂在心頭,至攻陷皇宮始,大周的一切已盡在自己手上。那蟠龍吞日椅也早晚是自己之物。目下百官的表現,俱在他了想之中,並未有甚不妥。   目光最後落在劉太學身上。   默然半晌,司馬潤沉吟道:「諸位,仁秀帝蠹國殃民,敗德辱行,有負先皇所托。孤……上秉天心,下承民意,今日以稍嫌激烈的兵諫之法,匡扶國事,溯本正源。諸位可願助我?」   未待旁人應聲,劉太學先自冷哼一聲,道:「請問王爺,當今皇上有甚敗德辱行之事?」   司馬潤惱極,眼中寒光四射,殺氣逼人,沉聲道:「擅興刀兵,以不義之名討伐他國,以致民不聊生,兵拏禍結。更而大敗虧輸,幾欲葬送我大周錦繡江山,如此暴虐無道的昏君豈值得諸位賢臣追隨。」   伊始,他還望著劉太學,說到後來,口講指畫,雙眼凝光,緊盯其餘百官。亟盼諸人屈於自己的威風之下。他深知別人都有投降的可能,惟有劉家是不會了。暫不說劉家出了一位皇后,單是劉太學執拗的脾性,便讓他打消了勸降的念頭。   「哈哈……」劉太學放聲大笑,驀地怒瞪雙眼,戟指司馬潤,神威凜然地道:「簡直一派胡言。當日是誰說皇上畢雨箕風,為民所好?既然皇上無道,你不直諫那也罷了,卻做那小人模樣,捧臀掇屁,乖唇蜜舌。如今又是故裝正義,百般指責皇上。」   一番話宛若金石砸地,琤琤作響。   怕死之人聞得駭出心頭,生恐司馬潤恚恨難當下,把在場所有人盡數誅戮。那些忠貞之士卻是腰骨伸直,脊樑愈挺。   司馬潤怫然作色道:「那昏君橫賦暴斂,搞得民不聊生,明明是一獨夫民賊,人人得而誅之。你卻為他壯言潤色,難道你不怕死麼?」他先是凶聲厲語,最後出言威脅,只盼眾人就此怕了。   「哼……說什麼民不聊生?全是你虛詞偽舌,篡位奪權的借口罷了。」說這話時,劉太學眉宇間更顯凜然剛正,瘦小黝黑的身子,在眾人眼裡驀然變得很是高大。幾如破雲高山,聳立眼前。   只聽他又道:「方今大周民殷國富,豐衣足食。誠在西秦吃了敗仗,但也未傷元氣,未嘗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退一步講,就算皇上鎩羽而歸,咱們也不需灰心喪氣,憑大周的富強,皇上的睿智,早晚能撫綏萬方,九合一匡。而你這種亂臣賊子,才是人人得而誅之!」   數番言語爭駁,少數官員減了畏懼之心,紛紛擁在他身邊,彷彿眾星拱月,把他烘托得愈加氣貫長虹,師直為壯。   司馬潤神色陰鷙,私下卻是心驚膽戰,眼看百官被他說動,再這般下去,只怕無一人會甘願投降。當下眼神示意數位早有聯繫的官員,要他們帶頭投降。   便在這時,忽聞得殿外又是殺聲震天,刀戈噌鳴。司馬潤一驚,暗思,如今汴梁城內還有什麼軍隊可以與自己爭一長短?震北大營開拔西秦,九門提督又被自己遣派去押送糧草。自己不但盡握城防,那五萬中央禁軍也被自己暗掌手心。思前顧後,沒想出個所以然。   此刻,忠誠於仁秀帝的官員,卻是喜色滿面,直樂得手腳顫抖。從大驚到大喜,其間情緒的激變,讓他們當真難以承受。不多時,一名甲衛奔來,揚聲道:「王爺,不好了。震北鐵騎突然攻進皇宮。」   「啊?」司馬潤失聲驚呼。震北鐵騎號稱天下第一軍,又為長勝之軍。前些日,他千方百計地安排小石頭出兵救援,就是擔心這支軍隊從中作梗。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這大功將成之刻,震北軍猶似天兵突降,倏然殺至。   斯時,大殿裡百人百色,諸般神情皆有。   劉太學哈哈大笑,「洛親王,看來你天命難歸,皇上才是真命天子,你嘛,只能當個亂臣賊子了。」在他身旁之人,聞言愕然,尋思,劉大人啊,你可真是膽大。目下情勢轉變,叛軍眼看覆沒,你又何必去撩撥。萬一他們惡性頓起,臨死拖幾個墊背,把你當場戕了,豈不冤枉?   那些與司馬潤早有聯繫的官員,不禁暗呼僥倖。心道,若自己等人早跳出片刻,此時便與他落得同樣厄運了。念及於此,藏得愈發隱深,就怕司馬潤狗急跳牆,反咬幾口,把自己也拖下水。   不過片刻,馬蹄聲愈響。眾人聞之,情知是震北鐵騎,個個喜不自禁。惟有司馬潤沮喪不已,多年夢想,竟而一朝喪盡,此間失落可想而知。   瞧他頹色兀現,劉太學憐心頓起,道:「王爺今日此舉,本屬斷鶴繼鳧,萬不能行。唉……全是你野心作祟,偏生連累家人。」   家人二字,令司馬潤陡然醒神。他想,我試圖謀反,死不足惜。然麟兒尚小,若被累殺,卻是可惜之至。對……孤要突圍殺回王府,不管如何,總不能連累妻兒。如是一想,大吼一聲,對周圍甲兵道:「將士們,隨孤出去殺敵。」說著,執戈而出。至於殿裡的官員,他已無法顧及。   到了殿外,跳上馬匹,揮戈猛進,直朝宮外衝去。   震北鐵騎得廣智囑咐,若洛親王試圖突圍,可任他離去,千萬不能傷他性命。故而,司馬潤一路頗為順利,不過片刻,已衝至正陽門。回首一看,大愕,身後竟空無一人。他那知曉廣智故意饒他性命,直是奇怪,那些近衛的功夫比自己高強許多。何以自己能衝出重圍,他們卻無一人逃脫生天。   看他策馬離去,站在宮牆上的廣智捋鬚微笑。身旁一名天羅侍衛道:」天王,要不要……?」他做了一手劈的動作。   廣智搖首,道:「他還有大用,此刻不是殺的時候。」說著,回望輝煌的大周皇宮,陰笑道:「仁秀帝反正回不來了。待聖宗回來即位,皇宮裡若全是仁秀帝的妃子未免癟悶。你們懂了麼?」旁邊五六十位天羅侍衛以及從幻骨門裡投靠進來的所謂精英,頓時雙眼發亮,大聲回道:「懂了。」說完,就像一梆吸血蝙蝠,飛下宮牆,向禁宮深處撲去。   那裡原是皇帝的榮譽,也是皇帝雄性的象徵。但不須臾,即將成為天羅魔教的伊甸園。   再說那金殿裡的百官原道震北軍即至,不料候了許久,等來了的卻是身穿城防軍服飾的叛軍。這些人一進金殿,也不說話,揮刀就砍。瞬間,殿內響起辟里啪啦的砍頭聲和悲呼慘叫的討饒聲。那些跪地討饒,呼叫求命的大多倖存一命;那些斧鉞加身,面不改色的卻無一不被砍殺至盡。   又是一會,身著玄色甲冑的震北軍終於趕來。只是那些城防軍也不接戰,剛聽得馬蹄聲,立時便閃了開去,轉眼失了蹤影。繼而,廣智在數百人的簇擁下,踏進大殿,流目四顧,很是滿意。   其間,六司首部悉數被誅,餘下得也均是膽小如鼠,嚇得幾如雀蟻的傢伙。稍微咳嗽一聲,便能讓他們大叫幾下。這些人決計擋不了事,別說到時要小石頭當皇帝,固是現在廣智要當皇帝,他們也必然三呼萬歲,納頭便拜,沒得絲毫猶豫。   從叛亂開始至叛亂撲滅,僅有短短兩個時辰。但這兩個時辰裡,卻發生了足以讓大周皇室蒙羞千年的大醜事。斯時,除母儀天下的大周皇后外,仁秀帝的其餘妃子貴嬪無不被奸至死。   這當口,朝日霍然東昇,天地一片光明。原本肅穆的禁宮,到處洋溢著恐怖的血腥味。門口、小道、樹邊、溪旁,均是那些曾打扮華麗的女子葬身之所。而那些沒有身份的太監和無地位的宮女,卻是安然無恙,得以倖免。   同時,在洛親王府的一角也正上演著一幕令男子慟心,令女子生哀的世間悲劇。   一個猥瑣的男子,原本是人世間最為低層的賤民,偏偏趴在極盡尊貴的赤裸肉體上為所欲為,大加鞭伐。而那無數人心中仰慕的絕代美女,為了愛子,百般委屈地默默承受。   與此一刻,司馬潤懷著滿腹疑惑,單人獨騎逕奔王府。   到得自家府邸,發現沒甚變化,更無人包圍。暗道一聲僥倖,趁震北軍尚沒反應過來,自己先趕回了家,還算回得及時。跳下馬匹,狂奔而入。口裡大聲喊道:「王妃,王妃……」不聞回音,他心中一凜,又喊:「睿兒,睿兒……」還是不聞回聲。這下忐忑不安起來。   一路走來,偌大王府居然空無一人,寂寥異常。   跑至臥室,屋門虛掩著,他信手推開,走入進去。堪進屋室,腳下一絆,一個趔趄幾欲跌倒。往下看,竟是王妃的霓裳。詫異愛妻怎地把衣裳脫在門口。經過外間,轉入內室,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目眥盡裂,鬚髮賁張。   卻見愛妻赤裸裸地橫躺在榻上,時此初冬,身上未蓋一物,極盡撩人。凝脂白玉般的肌膚,在窗外隱約的光芒下閃閃生輝顯得柔潤光滑。走近一瞧,他雙手緊握,指甲插肉而不覺疼痛。原來愛妻居然被人姦殺至死,渾身青紫淤腫,私秘處更是積污納垢,潺潺流出,簡直慘不忍睹。   再回頭旁顧,只見兒子被摔在牆壁下,頭破血流,紅白夾雜,眼看也是一命嗚呼。他大叫一聲,眼前一黑,就此倒在了花見羞的屍身旁。   便在汴梁政局動盪之時,秦軍二皇子大營。   符譽在帳裡暴跳如雷,大聲怒喝:「什麼,符光那混蛋居然下令要本王移營?他算個什麼東西?」   邊上將領噤若寒蟬,無人敢語。而他罵罵咧咧了半晌,兀自不解氣,驀道:「來啊!傳本王令,大軍起拔,包圍左軍大營。本王要給他些厲害瞧瞧。」   諸將大驚,駭色滿面。   一中年將領出列道:「二皇子,不可,不可啊!」   符譽側眼斜睨,道:「有何不可?」   那將領道:「如今峽裡有三十萬周軍,雖屬敗兵無甚鬥志,但依舊虎視耽耽。若咱們起了內訌,被他們伺機突圍,卻該如何是好?」   「哼!就憑那些早已餓得昏頭昏腦的周軍,還想突圍?」   見二皇子有些自大,那將領很是擔心,又道:「臨死之人最能發揮潛力,在沒希望的前提下,他們懨懨無力。可一旦得了機會,勢必人人兇猛,悍不畏死。皇子千萬不可大意。」   其實符譽也知道眼下不能內訌,只是火大了一時說了氣話。向那將領看看,道:「好,言將軍你很好。」   言將軍不知他何意,惶道:「末將出語不當,惹皇子生怒,當真罪該萬死,請皇子責罰。」   符譽面色溫和,笑道:「為何要罰,本王要賞你。你能在本王偶犯舛訛之時,犯顏極諫,如此不辟斧鉞,赤膽忠心,本王欣慰萬分。只要帳裡再多些你這樣的忠臣良將,本王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言將軍一愣,沒想符譽竟會這般大度,忙道:「二皇子從諫如流,不飾自非,末將感佩由衷。」   這話說得符譽很是高興。要知道他能納諫,非是本性如此,而是模仿他父皇。如今小試手段,居然引得一位將領誠心投服,怎不教他興奮?尤其言將軍的一番真心讚佩,入他耳裡,其實和尋常阿諛差之不多。聽得舒服,聞得歡暢。   便在帳內演出鬧劇的同時,姜神君等三人恰在帳外偷聽。相視一笑後,逕朝西秦大皇子的營地行去。他們自告別小石頭,便趁夜色茫茫,御空飛行,不多會已到秦軍大營。先在二皇子大營搜索半晌,不見閔一得和寧道子的蹤影。於是就到這營中大帳來探聽情形,孰知,竟看得一幕好戲。   三人裡姜神君已入天境,驚霓子和闕邪子服了那兩顆仙丹後,功力進境也是一日千里,此刻已初窺天境之門。論實力和金蟬、散桑已差之不遠。故而,任他們隨意來去,營中數十萬雙眼睛偏無一人發現他們的蹤跡。   俄頃工夫,三人從二皇子右營已潛入大皇子營寨。   行不片刻,姜神君道:「二位,他們果在此處。」二人一怔,暗道,老傢伙不愧功臻天境,咱們尚未感應到對方的氣息,他已有察覺。姜神君又道:「二位,照計劃行事。本君去引他們,你們在獅頭嶺埋伏。今日咱們三人一定要把他們纏得死死,尤其那閔一得。」   驚霓子嘿嘿一笑,道:「沒問題,我和師弟連手對付那寧道子,那難纏的閔一得便交予神君了。」   姜神君淡然地笑笑,略微頷首,即朝雪花飄舞的黑色裡射去。   驚霓子道:「老四,咱們也走吧。」   闕邪子道:「老三,我總不明白,師傅為何會應承小師弟襄助那無極島?」   驚霓子道:「你問我,我去問誰?師傅神感天機,自有他的道理,你我只須遵命,其餘的就別多問了。」說話間,人影倏射,已遠在數十丈外。聲音卻在闕邪子耳邊響起,不散不漏。近在咫尺的巡衛哨兵,愣無聽見半分。   闕邪子苦笑,跟著而去。   姜神君漂浮至一座營帳。這裡不同別處,不但沒有一兵一卒,更連燈火也沒有。他知道裡面二人均是劍仙一流。偌高的身手,自不須兵士守衛;至於燈火,那更笑話了。那二人視黑如晝,窮極百里,何須燈火輔助?   默默地佇在外面,候了片刻,心下估莫著驚霓子和闕邪子的腳力。待覺著二人已到目的地。姜神君右手掄圓,並指虛空一劃。陡聞那營帳「哧啦」一聲,彷彿被巨人倏地撕開,帳頂上壓滿的積雪頓時迸散飛濺。   雪霧瀰漫裡,顯出錯愕難當的二人,他們正是閔一得和寧道子。二人自恃功高,不需兵丁守衛。同時,靜坐冥想之際,也最忌有人擾斷。雖沒性命之危,但總非一樁爽心的事。適才二人瞧及天色漸黑,左右無事,剛剛盤膝坐下。殊不知,來得可不是一般的打擾,居然連營帳也被人掀了。   當下憤懣不已,不知何方高人與自己尋這等玩笑?抬頭看,卻見一矮瘦之人浮佇半空,雪花落下,在他身外繞著弧形飄落。雙目重瞳爍爍生寒,竟比雪天尚要冷上三分。不用問,那尋釁之人十九便是他。   這當口,姜神君冷聲道:「二位,尋仇的來了。」   閔一得無風自動,猛然浮騰半空。移至姜神君十數丈處,問道:「你是何人?看適才一指似乎是無極島的驚天指。」跟著,寧道子踏劍飛起,嗔道:「師兄,與他囉嗦什麼?快快殺了他。」他說話的口吻,殺個人就似拔個蘿蔔那麼簡單。   姜神君聞言,暗自嘿笑,尋思,這寧道子果然是個寵壞的傢伙。先不問是非,自說自話的便要取人性命。存著激怒對方的心思,調侃道:「小子狂妄,前幾日被人炸得體無完膚,難道悉數忘了?」   一句話陡然挑起寧道子的無比心火。前些日慘遭小石頭嬉弄,以致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今依然耿耿於懷。若非閔一得攔著,他早已滿天下地尋訪仇人了。厲聲道:「原來你是那小子的同夥?好,既然這樣,先吃吾一劍。」話音甫落,飛劍祭起,一道青芒流光溢彩,在漫天雪珠中,尤顯光華漫天。   姜神君嗤鼻冷笑:「這種小玩意也拿出來丟人現眼?老爺沒空逗你玩,後會有期。」說著,掠空遠遁。   寧道子那裡肯捨,掐訣騰劍,跟著追去。口裡尚大呼道:「死老鬼,不要溜,讓我斬了你。」   閔一得擔心師弟安危,須知,寧道子可是他師傅留在今世的唯一血肉,若有甚閃失,先不說對不起升天的師傅。單是洞府裡那幾個囉嗦透頂的師兄們,他也沒法交代。自然在後緊緊掇著。心下不禁訝異,這破帳的老兒從身法和功法上辨別,顯然是無極島的高手,而且已功臻天境。這麼一個絕世人物竟而無聊地深夜裡潛至大營,劃破我二人的營帳,裡面到底有何蹊蹺?   三人均有著驚世駭俗的功力。飛翔起處,猶如三道經虹劃過朦朦的白色天際。   不過頃刻,已離大營足有數百里。姜神君一邊留意後頭,一邊細心觀察著下方地域。驀地前方現出一座略似臥獅的山嶺。先是倏地升空,隨後滑翔掠下,一下落至嶺頂。這會兒,寧道子有了前次經驗,倒沒倉猝出劍。跟著浮空飛至他數十丈遠處,大聲道:「老頭,不跑了麼?」   姜神君道:「和你打,本君又何須逃跑?要擔心的只是你而已。」   寧道子發怒,御劍疾刺。   姜神君掠身避開,彈指射他。   隱在暗處的闕邪子道:「老三,那傢伙和寧道子鬥上了。那咱們怎辦?」   驚霓子怪笑道:「有甚怎辦?咱們的任務只是拖住他們,好讓師弟救出峽谷裡的周軍。他們不走,咱們就在邊上待著。他們要打,咱們就在邊上看著。」說到得意處,忍不住取出葫蘆,自個兒賞了口酒喝。   闕邪子點點頭,道:「沒錯,咱們就這麼辦。」二人相視一笑,各露奸意。 第141章 龍動九天     寧道子論功力不是姜神君的對手,鬥了大半晌,始終不得便宜。不由起了怒火,也不管丟不丟臉,大聲道:「閔師兄,你怎在旁看著,還不來幫忙?」   閔一得無法,苦笑著祭起飛劍加入二人的決鬥。   姜神君哇哇怪叫道:「兩個死老兒,看戲吶?還不來幫忙?」他應付寧道子綽綽有餘,但加上更勝一籌的閔一得無意捉襟見肘。   閔一得飛劍堪堪刺出,即遇一股大力擋住進程。愕然斜睨,卻是一紅臉灰鬍的高大老頭,用一雙肉掌,硬生生地架住了自己的飛劍。這下吃驚不小,飛劍可不同尋常長劍,單只鋒利就行。那劍上可附著使劍人的心神和罡元,當真稱得上遇銳折銳,逢堅破堅,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眼前這不起眼的老兒居然用肉掌抵禦,也不知是不自量力呢?抑是胸有成竹?再看那老頭身後尚有另一紅鼻老兒,手上托著個酒葫蘆,大口享受著。不時朝自己擠眉弄眼,做出種種怪相。嘿嘿……倒是好玩。   他自幼學劍,至今百八十年,素少問世,論生性淳樸,縱小石頭也難與他比較。平時想尋人玩耍,那些人要麼出於尊敬,沒那份膽量;要麼嫌他年紀太大,與他沒甚共同語言;故而始終寂寞萬分。此次,金蟬子回山邀長老們下山除魔,師兄們修道正急,無有閒暇。獨有寧道子恰好破關,為了保護師傅的獨生愛子,他自告奮勇陪著下山。明面上是這原因,私底下,他也想下山見識見識。   時見驚霓子與自己同樣性子,他呵呵大笑,一時劍也不使了。繞過闕邪子,行到驚霓子身前,道:「喂,你幹嗎朝我笑啊?來,咱們鬥鬥。」   驚霓子朝他瞄了一眼,慢條斯理道:「你想和我鬥?」   「正是!」閔一得答的老實異常。   驚霓子嘿嘿一笑,他玩世不恭,放狂骸浪,但論心機可比閔一得狡猾得多。以極其奸險的聲音道:「你要和我鬥,須得擊敗我的師弟。」   閔一得道:「我不想和你師弟鬥,就想同你打一架。打得好了,咱們交個朋友。」   驚霓子道:「這可不行,你曉得我是誰麼?」   閔一得奇道:「你們不就是崑崙派的麼?還能有甚身份?」修煉了百八十年,各門各派的絕藝他都曾涉獵。起初一愕,但腦子裡稍加回想,即已明白闕邪子適才擋御飛劍的手法,正是崑崙派的大道歸元掌。憑掌法,他自能判斷出眼下二人的出身。   驚霓子笑道:「不錯,沒想你的眼光倒是奇準。」說話間,見他頗為沾沾自喜,心想,這傢伙好騙得很,估計三言兩語就能哄他回家。又道:「我是崑崙派堂堂的三長老,依本門規矩,若有人想挑戰,要一關一關地打過來。我的師弟論排行是老四。所以你得先贏了他,才輪到我。你既然想和我交朋友,也不想我為你破了門規吧?」   「嗯,說得沒錯,是我考慮不周。」說完,閔一得又指著闕邪子,道:「這就是你師弟?」   驚霓子笑得眼都沒了,直是點頭。心下卻想,待你們動手時,老兒在邊上瞅冷子,使扳子,瞧你輸是不輸。嘿嘿……   斯時,北風怒號,寒風刺骨,美麗的雪花飄落大地,它們用冰冷的手,撫摸山川,愛撫大河,親吻著天下間無遮無擋的世人。同樣,小石頭率領的二萬震北軍也被純淨潔白的雪絮輕輕地舔吻。頂著呼呼朔風,二萬大軍悄悄潛至秦營附近。當此雪花飛舞之際,符譽又懶得遷營,故而秦營一片靜謐,縱連戰馬也囿於天氣之因,不再亂喚胡嘶。   當一抹蒼黃映入眼簾,小石頭揚馬兀止。隨即策馬徐行至一處矮小土丘,透過天地間紛紛揚揚的大塊雪絮,眺望遠處綿延秦營。心地裡無由升起一股噬血的慾望。這慾望來得那麼突然,又是那麼令他驚訝。   在他身後兩萬鐵騎鴉雀無聲。玄色的鎧甲上布著點點白色,但不須臾,漫漫飛舞的大片雪花,舞白了他們的髮梢,舞白了殺氣騰騰的勇士。   無言片刻,孟光馳馬驅前,與他並立,抱拳道:「王爺,差不多了。」   小石頭朝他看看,用力地點了下頭。   孟光咧嘴一笑,向後略微揮手。隨即在得勝鉤上摘下他那如鏜似戟的怪異兵器,在手上狠狠地舞了一圈,拍馬前衝。緊跟著,兩萬大軍裡足有一半與他一起向前面的蒼黃色秦營馳騁而去。望著遠去的黑色奔流,在小石頭的感覺中,就像自己親手射了一支黑色利箭,劃開潔白大地,直刺秦軍的胸膛。   利箭轉瞬射至秦營。   繼而,呼喝聲、慘叫聲、馬嘶聲、兵器擋格聲交相迭起。孟光人高馬大,手中刀又怪模怪樣,後面萬餘人更是殺氣騰騰,那樣兒便如雪獄裡現出的魔神大軍,張著血盆大口,肆意凌虐。秦軍突遭襲擊,無不驚惶,瞬時亂了陣腳。   符譽惶不急忙地披衣出帳,跨上衛兵牽來的馬匹,朝後軍躲去。邊上圍著幾個死忠的臣子。其實,這當口孟光尚未攻入中軍,他若是喝令全軍進襲,孟光勢無倖免。但他身嬌肉貴,怕死得緊。草木皆兵下,一邊喚身旁的臣子組織抵抗,一邊自己策馬後驅。心道,無論如何,自己總須先安全了再說。   小石頭不慌不忙從混元戒裡取出一支焰火,彈指射向天空。隨著「咻」的一聲,夜空裡散爍出璀璨奪目的迷人光圈,一蓬一蓬渙開,猶如星辰明滅,美麗非凡。   在谷裡足足候了大半夜的鄭恩抬頭一瞅,頓然大喜,高聲喝道:「將士們,援軍已至,隨本將軍衝出去。」話音甫落,拍馬而前。那支魔鬼般的大戟劃著美妙的弧線,在急速的空氣裡激盪著噬血的頻率。   谷中荒食半月,戰馬多已充飢。   除皇帝親衛營的馬匹尚存外,其餘軍隊無不成了步兵。即使如此,數萬雁翎軍勇武不減,儘管盔甲不整,但在渴望勝利的刺激下,猶如獸人一樣,揮斥怒喝,邁著大步,踩著堅硬的大地,向那礙眼而又可惡的秦營撲去。   符譽好不易逃到後軍,腳跟還沒站穩。斥候已至:「稟王爺,谷中周兵殺出,前軍潰敗。」   「什麼?」符譽惶了起來,看看周圍將領。與此同時,一員將領越眾而出,道:「二皇子,末將領兵前去。」   「嗯!好……」情勢危急下,符譽也不擺什麼皇子氣派了,揮手就把那將領打發去了。接著,又道:「符光這卑鄙小人,為何不來救援?」剛說著,又一斥候奔將進來,口中大叫著:「報……」到了跟前,大聲道:「王爺,大皇子全軍潰敗,正向我軍靠攏。」   「嘿嘿,原來這傢伙也沒好日子過?」符譽自得其樂下,脫口而出。風聲鶴唳之後,突聞對手比自己尚要不如,不由幸災樂禍起來。   旁邊將領人人傻眼,瞧著這位主子,當真懷疑他是不是先帝爺的兒子,世上竟有這等樣的蠢人?   符譽出口,已知不妙。轉目四睨,道:「既然周兵妄圖突圍,咱們就給他們點厲害瞧瞧。傳本王令,後軍開拔,包圍周兵。」這話說出,諸多將領的心中稍微好過一些。又是一會兒,秦軍兩營終於匯合,聚成一股龐大的黃色海洋。同時,囿於人數眾多,秦軍士氣漸漸恢復,不再驚慌沮喪。   俯天而瞰,數百里方圓內,上百萬人你殺我砍,萬馬奔騰。   孟光與鄭恩的兩支軍隊,猶如兩柄所向披靡的破流神劍,分進合擊,直朝符譽和符光的後軍陣營衝去。一路摧鋒陷陣,遇強拔強,逢堅毀堅。秦國那哥倆當此火燒眉毛,平生罕見的危難下,居然出奇的團結。非但本人待在一起沒吵嘴打架,更連手下兵將也合匯一處,以泰山壓頂之勢,予周兵迎頭痛擊。   方今四國論軍事強大,就屬秦周兩國。秦國底子雄厚,周國兵將精銳,向來平分秋色。   仁秀帝被圍,若換在秦皇在世時,三十餘萬大軍自無倖免。可惜,秦皇猝崩,兩個兒子又不顧大局,爭來爭去暫且不說,更而各拉大旗,分裂秦軍。兩人既無秦皇的雄才大略,又無高瞻遠矚的眼光,生性錙銖必較,吃虧要占回,得了便宜哈哈大笑。儘管不時還記得要模仿下父親外,其餘所為當真別無是處。   攤上這樣的主子,秦國將領是哭在心頭,淚往肚流。雖知二人種種缺點,德行又虧,但實在別無選擇。成年皇子就他們二人,其餘悉數尚幼,若自己擁護了,保不定被人在後說是企圖挾幼主而自立。諸般緣故,故而秦軍伊始的士氣並不強盛,甚至可說是沮喪,對未來的失望,讓他們均抱著得過且過的念頭。   但眼下周兵節節爭先,人人奮勇。手下更不留降兵,即便跪著的,也是一刀。他們在谷裡啃草皮,吞泥豆,過著飲血茹毛的原始生活。在援兵已至那會,便已悄自發誓,一旦得了機會,定要痛報其仇,決不手軟。時此大佔上風之際,秦軍又猝不及防,被他們殲殺無數。   而且這些人殺人後,也不知是誰,第一個把血塗在自己臉上,顯得窮凶極惡;有榜樣在前,之後學者洶湧,瞬時間,周兵人人豺狼,個個惡魔,渾身浸滿了敵軍的鮮血,腰上更掛著對方的頭顱。砍一個掛一個,有些人掛得走不動了。索性扔去幾個,隨後再砍再掛。   不過,秦軍畢竟是秦軍,起始稍亂之後,即由數個頗有本事的將領,回攏敗兵,再聚聲勢。而且,生龍活虎的周兵僅只二萬震北軍,其餘三十萬大軍前時還掙扎在死亡線上,體力匱乏得一塌糊塗。在起初的勇猛之後,隨時辰漸長,氣力漸衰。走起路來也是打著麻兒的雙腿糾纏,踉踉蹌蹌,跌跌撞撞。   如此一來,周兵優勢不再,秦軍復又衝回,幾下拼刺,周兵大大的吃虧。那黃色的人潮一浪一浪,幾乎把黑色的周兵再次推回流雲飛峽。仁秀帝在後面瞧著不妙,命令親衛營上前。只見華貴的鑾輿從玄色人群裡起伏而出,周圍獵獵旌旗遮天蔽日,黑雲垂空。瞧著威勢倒是不凡,但細看的話,卻能發現有些旗幟早已襤褸已極,不定尚有便溺之痕。   仁秀帝站在鑾輿上,身著金色甲冑,抽出太阿劍向天上舉,大呼道:「將士們,蹀血而進,屠滅秦軍,豈不快耶?」這話說得好生文皺,當兵的沒甚文化,可聽不懂,也沒人回應。   便在這時,一面玄色金纛倏然出現在大地盡頭。   隨大纛放大,赫然一個「趙」字隨旗飄舞。玄色金纛下,一道黑色峰流捲湧著白色雪花奔騰而來。當先一人胯下一匹黑色戰馬,鳳臆龍鬐,四肢昂健。遠處望去,竟像騰空蹈虛,恣肆奔放。那人渾身迸發著璀璨金芒,奪目得猶如天日垂地,好似天兵神將。   在百萬人眼裡,那感覺就像洶湧奔騰的黑色洪流,托著一顆無比耀眼的斑斕亮珠迅馳疾來。   剎那,秦周雙方的高級將領,愕然靜寂,不約而同地齊齊看向這支來勢威猛的鐵騎洪流。而即將迎接洪流的一面,秦軍竟已膽怯,開始倉皇後退。那無形的威勢,即便還沒交手,卻深深地壓在秦軍兵士的心頭上,沉甸甸地令人窒悶,教人恐慌。   與之相反,周兵興奮無比,大喝道:「北風,北風……」那歡呼聲竟若已然勝利。其間尤以被仁秀帝硬拆去的五萬震北軍最為歡暢,極度郁懣裡驀然重遇輝煌,的確難以自已。噙著激動的熱淚,望著那位天神般的首領,猶如遊子重歸,好生亟盼。   感覺到周兵的士氣因自己地到來,瞬間猛漲。小石頭舞起日月刃,揮出一道斑斕虹芒直撲秦軍。   虹芒切割大地,劃開積雪,順著蒼黃大地直線前馳。就在秦軍尚未反應過來,斑斕虹芒已剖開數十人的胸膛,血肉橫飛裡倏然炸開,爆出更為耀眼的璀璨光芒。那些光芒殊為怪異,落那炸那,遍地開花,就像手雷似的傷人無數。   眼見一刀之威竟至若斯,數十萬周兵再次高聲歡呼,群情湧動下,再鼓鬥志,悍不畏死地揮刀猛進。   小石頭衝在最前,一頭衝進秦軍陣營,日月刃舞動,刀罡噴湧。馬前十數丈方圓頓成真空,當者披靡,聞風喪膽。後面那一萬震北軍勇士,高舉戰刀,一個個帶著藝術細胞,揮舞著既詭譎又異雅的線條,完美地收割著餘下秦軍的頭顱。   遠處望去,便像灰僕僕,黑亮亮的蝙蝠群,張開獠牙,衝向無所設防的人群。   高速的衝擊,戰刀過後,頭顱跳起,卻被後一人又是一刀。如此這般,有的秦軍頭顱即便已被砍下,但倒霉些的仍要再吃一刀。有的更為慘不忍睹,被劈得面目全非。而那些震北軍卻發出興奮的狼嚎聲,他們尚武,他們凶悍,他們具有連蠻夷都瞧之害怕的剽悍勇猛。   小石頭此刻如果回頭看,定會由衷懷疑這梆傢伙是否曾玩過現代排球。至於那些失了馬的雁翎軍,左挾生虜、右挾人頭,個個勇猛玩命、奮勇爭先,散發著久已不見的霸悍氣概。   頃刻間,形勢顛倒,秦軍大沮。   仁秀帝舉劍的右手高高佇在半空,竟自忘了收回。望著勇猛如昔的震北軍,尤其當小石頭突臨,全軍將士的自發歡呼。教他不知該喜該憂?足足愣了半晌,才揮揮手,命親衛營跟上。自己則頹然倒在鑾輿上,瞥著左右的明黃色彩,以往是權力的象徵,此刻偏是那麼刺眼,又飽含譏屑。   心地裡一個聲音在歇斯底里地喊著:「朕是皇帝,朕才是皇帝,你們都是朕的奴才,怎麼可以為外人歡呼?」難言的嫉妒,死命啃咬著他的臟腑。刻毒的目光,隨著黑色奔流的前進而前進……尤其那璀璨亮珠,讓他無由地想起「天無二日」這個詞眼。   若說數十萬土黃色的秦軍像一張黃色的畫紙,此刻便有三道黑色的墨汁在紙面上流淌。左右兩股黑流緩緩而進,其間忽成直線,忽成圓形,有時更被擊散,幾欲化成零落的黑點;而中間那股黑流始終保持著行雲流水般的恆速。   土黃色的秦軍在那道黑色箭流下,猶如被犁開的泥土,層層翻出,最終復歸塵土。而黑色的利箭卻不時散發出灼眼的光芒,奔騰翻滾裡顯得那麼蕩氣迴腸,又是那麼讓敵人毛骨悚然。   眼望小石頭這般威勢,秦國哥倆惶得六神無主,手腳癱軟。   符譽顫抖著嗓音,問道:「諸位,有何計策可擋?」   符光不說話,只用希冀的眼神注視著身旁眾多秦軍將領。   一員將領道:「二皇子,目下周兵士氣正盛。況且,任何絕妙的計策一旦遇到絕對的武力,勢必望而興歎。」   符光忍不住了,搶在前頭疾言厲色道:「那怎麼辦?難道就等他過來把我們一個個喀嚓掉?」他說話時,尚在自己的脖項處,做了個手勢。符譽跟著如有同感的大點其首。原本存有的嫌隙隨著生命堪危,早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將領暗自鄙夷,抱拳道:「如今惟有請營中的武林高手組成一支突擊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那為首的周將擊斃,方可挽回敗局。」說話時,他沒回首,也沒用手指認。但在場秦將包括那哥倆,卻不由地向「趙」字大旗下的那員年輕猛將望去。   符光道:「不錯,不錯……徐將軍說得對極。」又道:」來啊,去請閔道長和寧道長。」餘裕,有人來報,兩位道長沒見著,有人看見他們昨兒深夜隨人走了。   符光聞言,暴跳如雷,大罵道:「狗娘養的峨嵋派,說什麼高手助陣,沒敵人時吃好睡好,要派用場了,溜得比我還快。」邊上將領聽得肚內直笑。他這罵人的話,無疑坦白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便是他也想逃走,只是還沒來得及而已。   符譽瞥他一眼,問那兵士:「兩位道長不在了,那還有誰在?」   兵士道:「其餘人全在,峨嵋派的俗家弟子也在。」   符譽道:「好,傳本王令,命他們急速來見。」   兵士叩首跑去。又過一會,百十餘打扮怪異,形態殊妙之人紛紛走來。這些人有僧有道,有老有少,男男女女,胖胖瘦瘦,可謂包羅萬象。符譽這當兒腦子清醒得很,上前便是一個大禮,辛苦地擠出幾滴眼淚,道:「諸位好漢,今日大秦危矣。」   他不說,群雄也看出來了。眺望之餘,只見黑色浪潮滾滾翻翻,一波高過一波;反之土黃色的區域卻是越來越少,放眼看四面八方沒一處是進攻的,全在艱苦地防守。   一老道出來答話,「皇子可有甚需要幫忙?」   符譽道:「周兵膽氣如此之壯,其因皆在那人身上!」說著,指指遠處的小石頭,又道:「諸位若能組成一支突擊隊,把他砍殺當場,我軍必能定傾扶危,轉敗為勝。」   老道是崆峒五老之一,排行第三的散羽真人,由散桑派來協助秦軍。此刻秦軍有危,自然當仁不讓,何況本人又自視甚高,認為區區一周將還不手到即誅。當下道:「好,我等願聽皇子吩咐。」   符譽大喜,瞟了符光一眼,頗含炫耀。   小石頭一路高歌猛進,所想披靡。遠處秦軍機弩「梆梆梆」的如雨點傾瀉,但落他身上,連癢都沒搔著。烜煚神甲可是神器一流,若不是上等的仙劍休想動它分毫。儘管目下缺了兩樣,尚不完美,然也決計不是俗世的兵器可以剖卸得了。仗著盔甲之堅,憑借手上的趙家寶刀日月刃,手中刀指向何處,何處便頓時摧枯拉朽,不堪一擊。數平生得意,就今日最為意氣風發。   他這般身先士卒,勇於替人擋箭擋刀的行為,落在身後震北軍將士的眼裡,當真是感動到了極點。直把他視為再生父母也不過爾爾。可惜他們並不知道,若那傢伙沒那副堅厚的甲冑,興許此刻早已站到仁秀帝邊上,美其名護駕去了。   突然,急速進程滯了一下。   萬餘震北軍勇士朝前一看,哎喲不好。原來前方不知何時忽然多了百餘位衣著怪異的男女老少,圍著自己的王爺,你劈我砍,你上我下,組成了地網天羅般的殺伐陣形,把個王爺圍得風雨不透,密不通風。失去鋒尖的震北軍登時滯濘原地。   他們原本靠著人高馬大的優勢,以高速的衝鋒,穿剖人群。此刻止了腳步,優勢不再,外圍那些剛剛還哭爹喊娘的秦軍猛地重新回撲,一下便陷入了困戰中。   小石頭這會暗呼倒霉,得意還沒多久,便遭人痛毆圍打。面對到處冒刺的圍殺,他不敢有絲毫大意。情知這些人非比那些尋常的兵士,只憑蠻力打仗。誰知道他們中間有沒一個拿著什麼特殊的兵器或有什麼變異真元,可以砍破自己的烜煚神甲。 第142章 天劍誅神     其時雪花已止,冬日懶洋洋地升起。那太陽一點也沒有君臨天下的自覺,反而有種硬被人拉上台的味道,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上近百萬人,層層迭迭,你推過來,我推過去。黑壓壓的一片,似江河波浪,無頭無盡,可惜眼下卻分不出上游或是下游。   同時,玄色陣營裡,猛地戰鼓滔滔,喝聲陣陣,直衝雲霄。   放眼望去,仁秀帝躬擐甲冑,屹立土丘之上,死命地敲打著戰鼓。當然與他一起尚有百餘人一起敲著,否則,單他一人決計敲不出恁大聲響。原來,他見小石頭被圍,本軍攻勢受阻。儘管心裡存著嫉妒,卻也不願再輸一仗,不然當真要做大周首位被敵軍擒住後殺死的君主了。   周兵聞得金鼓喧闐,士氣復升,再次奮武揚威。   這會兒,小石頭卻被人圍得急了。每次出刀雖能取人一命,但以耗費計,委實大大的不划算。要知道,他每次出刀,留一半力防禦,一半力進攻;時辰一長,未免氣喘吁吁。其間,有個老道最為狡猾,每次想斃他當場際,那死老道總是一沾即走,飄忽不定;尤其身法更詭,奇中有正,正裡含異,殊難判斷。   而且,他最難受的就是要在百餘高手的圍攻下,還想保住自己胯下的駿馬。這麼一來,打鬥愈艱,防上防下,又要伺機殲滅對方。時辰一長,頗有些左支右絀之感。   著急之餘,不由破口大罵:「死老道飄來飄去作甚?可敢與我一決?」這聲音蘊涵渾沛真元,說出去就像炸雷。百里之內的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   這老道正是崆峒派的散羽真人,他道:「惡魔,今日貧道等禁暴誅亂,與你有甚規矩可講?只須殺了你,便是一樁天大的功……」聽小石頭音量忒響,他也不示弱,運以道宗降魔清音訣說出此語。   只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這道宗降魔清音訣,怎可瞎用?憑他的功境,靜心凝神多半馬馬虎虎,然這當口廝殺正烈,而且小石頭又認準了他。趁他講話身形一滯的那會,手中刀輕輕一顫,激出一道水波形的刀罡,就打算把他腰斬當場。   故而,他前面說得尚好,可最後那個「德」字,卻再無法吐出。瞅見刀罡襲身,那還顧及顏面,一個懶驢打滾,在雪地上連翻了數翻。僅差毫釐地避了開去。不過腰間的道袍裂了一道大口,深堪及肉,微微泛出血印。垂首略看,嚇他一身冷汗。暗道,為好面子,差點便去見三清道祖。   小石頭暗叫可惜,趁這空暇,回首一看,幾欲目眥盡裂。但見身後的萬餘震北軍就這剎那,竟已死傷小半。這下他再不顧及胯下駿馬,照他現代意識,人命最最值錢。身形暴升,躍身騰空,瞬時在半空衍出九條人影,日月刃「噗噗噗」連斬三刀。   與此同時,那匹隨了他十數日的大黑馬身中數十利箭,冒出噴天鮮血。黑馬淒嘶一聲,尤顯悲壯。揚起的前蹄,蹬動數下,最終無力落地,佇在那直是好久……   「龍動九天?」望見小石頭瞬時展現的身法,群雄裡不知是誰詫叫一聲。   龍動九天是崑崙至高身法《龍行八法》中的第七式。施展時,虹貫長空,瀟灑恣肆。當最終成形,可衍九條人影,且無一虛影,每影皆真。其中任一均代表了斗轉星移的天象演化。電閃雷鳴、雨雪霜凍、洪水颶風乃至地震山崩、潮汐海嘯……   喻示神龍在天上默默關注著紜紜眾生,心情一個不好,便降下任意災厄。   是而,能練成第七式的在崑崙派現下弟子裡也是有之寥寥。因為《龍行八法》的前五法可謂武技;而後三法,怒龍蟠空、龍動九天、神龍無影卻完完全全是道法,已遠超技擊之限,近乎於道。講究的是無為自然,存身天地,把己心融於混沌,按八極妙理,自然演繹。   只見那九條人影身姿各異,或盤坐,或臥膝,或舉手,或垂腕……但面容卻是相若,俏笑嫣然,神采飛揚。似對地上的無比血腥,感到欣喜不已。說來也不能怪小石頭心地殘酷,實是《龍行八法》創於西崑崙瑤池,那瑤池又儘是女子,故而面容含義無不嬌俏可愛,引人愛憐;而且動作又是嫻雅雋秀,矯若流雲,堪比舞蹈。   面對九道人影瞬時揮出的三刀,下面百餘人還沒及反應,已然被誅三九二十七人。不是開膛剖肚,便是斬首去顱,死狀極慘。那瞬間激發出的刀罡氣波,同樣也推倒了那匹大黑馬。其實馬兒早已身死,只是不願頹然倒地而已。   至此刻,小石頭心中大慟,既想為死去的馬兒復仇,也想為遭難的震北勇士們討回公道。   心中存了恨意,手上自也不再留力,九條人影漸漸合攏。   那神奇一幕,數十萬周兵盡皆看見。雖不曉結果如何,也不知殺傷多少人?但見著震北王突然演繹出驚世駭俗的神功,無不歡呼雀躍,勇氣倍增。而另一邊的秦國哥倆卻嚇得雙腿發軟,差點癱在地上。   散羽老道得脫倖免,再呼僥倖,但他仍未吸取教訓,死要面子地嗔目怒喝:「好你個魔頭,居然用正道絕學對付咱們。今日貧道與你沒完。」耳聞此言,小石頭倒沒什麼,旁邊人對他嗤之以鼻。均想,那魔頭厲害若斯,大夥兒今日能逃得性命,便已幸甚,你還大言不慚的要和人家沒完?簡直與找死無疑。   他們惶惶不可之際,小石頭九影合攏,歸象於一。   緊接著,一聲蒼涼悲壯的長嘯,幾乎慷慨激越至九重天外,抒發著馬兒慘死的悲痛;與此同時,浮佇半空的身影,瞬時轉淡,先是腳,再是身體,最後是一張充滿冷笑,尤含輕蔑的面容,直至虛無,就像世上再無這人。不過那駭人的嘯聲,依舊一波一波地響起;便如平地炸雷,浩浩蕩蕩,接連不停。   散羽老道這時有些慌了,駭聲道:「神龍無影?」   《龍行八法》雖然神妙,但仍非眾人害怕的原因,實在是小石頭刀法與身法的完美結合。原本他護著駿馬,閃動不大,群雄還可用陣法勉強困住;但他此刻行如流水,翩若驚鴻,尤其閃動無跡,有影無形,教人難以預防;使出的刀法又是神出鬼沒,無堅不摧;在場群雄自問誰也不能獨力相抗。   但殊為怪異地便是,人影雖失,日月刃仍在。薄薄的刀身,照著驚人的節奏輕輕顫動著,發出一種極似龍吟的釁鳴聲。   散羽老道驀然大喊:「諸位,快放暗器。」   群雄省悟,一個個掏出暗器向日月刃扔去,有些人自視本身是正道,故而並沒暗器。然此時性命堪危,也顧不及了,手中刀劍紛紛砸將出去。原道這多東西扔去,就算殺不死大魔頭,也必然教他放些鮮血。孰知,那些兵器加暗器穿過日月刃四周後,卻是自然傾斜朝地。有些扔得遠了,居然還劈死幾個秦軍,枉自空歡喜一場。   面臨一位攻無可攻,防無可防的對手,諸人終於嚇破了膽子,再無一絲一毫的勇氣與小石頭拚鬥。   五十餘人也不知是誰最先返身即走,跟著其他人哄然而散,倉皇奔逃。便在這時節,日月刃閃爍一抹詭異的光芒,「咻」的一聲,追射出去。繼而只見五十餘顆頭顱「砰砰砰」的紛紛騰升至半空。那情景分外壯觀,教人一輩子也難以忘掉。尤其秦軍那對「好哥倆」只怕要一生夢魘,常常悚醒。   隨頭顱升起,數十萬人跟著而視。極難相信天下間竟有人一刀可臻若斯威力?不過眨眼,五十餘顆頭顱在半空紛紛炸裂,血肉橫飛。濺散出的血肉碎末,籠罩百丈方圓,直濺得附近秦軍的臉上,身上,腳上,渾身都是。有些膽量忒小的竟而嚇昏過去。   與此一刻,小石頭在半空顯出身形,手執長刀,臉色猙獰可怖,雙目卻是顧盼自雄。但瞥眼瞧著自己一手造下的作孽場面,轉而愕然。駭然自忖,這是我幹的麼?哦!天啊!我都幹了些什麼?一刀居然殺了恁多人。就只為了替馬兒報仇?還是為了死傷的震北軍?一時惘然若失,好似他被人砍了腦袋一樣。   周兵不知他念頭,只見他手提長刀,浮佇半空,渾身金光閃爍,比之那懶洋洋的太陽,反而更為璀璨。此時固然有人說他是天神下凡,也沒人會抱半點懷疑。   歡呼聲裡,群情激奮,士氣大振。與之相反,秦軍沮喪到了極點。原本剛死了皇帝,新君尚未嗣立,對於古代的軍隊來說,可謂暫時失了效忠的目標。如今發現敵軍大將竟是一位堪比天神的人兒,不過從行為看,更像是一位魔神。   他們退卻了,向來勇武的秦軍,終於產生了畏怯之意。人不與天鬥,自然也不能與神鬥。古代宿命論深根每一人的心中,當此一瞬,數十萬秦軍返身即走。一路曳旗扔刀,丟盔棄甲,直向長安奔去。   眼望秦軍如螻蟻湧潮,倉皇敗北,小石頭竟不覺半點欣喜,心中升起莫名的悸動。與秦軍不同的是,周兵高聲歡呼,揚著手中明晃晃的利刀,一路追逐。深黑色奔流迅速地吞噬著土黃色的畫布,直到再也望不見。   靜默不覺裡,忽聞一聲雕鳴在耳邊響起。   小石頭側首,原是小禽在叫喚自己。他微微一笑,顯得很是淒楚,不過小禽卻看不出來。   又聽他輕聲道:「小禽,咱們人類其實與你們一樣,也是弱肉強食。若你沒有強橫的實力或沒有可以算計一切的頭腦,那你注定只有被人剝削,甚至付出性命。唉……」由衷地感歎一聲,隨即浮起身子,飄落禽背,盤膝坐下,道:「你就讓我坐一會罷,我實在太累,太累……」   小禽雖不明白他究竟想說什麼?但見他怏怏不樂,竟也難受。跟著長鳴一聲,升天而起,在天穹翱翔飛掠,冀望以這樣的方式,讓他重拾爽朗。   俯瞰大地,山描銀雲,天粘雪草,滿天霜,遍地雪。不多時,雪花仿如隨風撩亂的柳絮,又如漫天粼粼大霧,抹去了適才的污垢,再次潔白一片。   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小石頭滿懷惆悵,半點沒有勝利的欣然。   靜靜地坐在小禽背上,任它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轉首俯瞰鑾輿上的仁秀帝,似也不像原來那麼可恨了。心道,他也是按人世的準則行事。可惜的是,做得不夠機密,終被人知曉,最後使人對他怨懟,以致勝利沒得到,反而失去了本來的東西。   他不知道蒼天為何要把自己從另一空間弄來?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為這世間留下些什麼?難道就照姜神君所說,為了夏族而與華族放手一搏?再或是豁出渾身膽,升天之後,敢把天帝拉下馬?嘿嘿地自嘲一笑,暗道,自己是個什麼人?莫非自己還不清楚麼?又能幹出什麼樣的宏偉功績?   便在這當口,忽聽得遠處一聲轟然爆響。緊接著,一個淒厲的聲音悲呼道:「你們竟敢殺我師弟,我閔一得和你們沒完。」   小石頭一驚,暗叫不好。喚姜神君三人引出閔一得二人,是為了突圍的需要,以免添加不必要的麻煩。殊不知,他們三人居然殺了寧道子。這麼一來,只怕修道界從此後要血腥大亂了。   擔憂之餘,暫放心懷,立時拍禽趕去,只見那閔一得飄浮虛空,捏指向天,口中一聲清嘯,仿如龍吟,聲動九天。   隨即天邊濃雲滾翻,蒼茫天穹裡遙遙傳來歡欣的呼應聲。瞬間,在他頭頂上方的湖藍色天際,倏地裂開一道黑口,裡面電光霹靂,烏雲湧捲,宛若無窮星河。跟著,一道淡青色劍影由裡突然飛出,森寒的劍氣,陡然密佈天上地下,整個空間似突然化為劍鞘。   那種窒悶和束手無力的感覺,讓遠處的小石頭不寒而慄。   青影舞動,繞天一匝,但凡途經之處,無不濃焰烈烈,黑煙冒起。   「嗆」的一聲,青影停佇在閔一得伸手可及此處。此刻,眾人終於瞧清,這是一柄透明如水,卻偏偏散發淡青色光耀的長劍。劍身上雋著一波波螺旋狀的條紋,很詭異,又很蒼樸。劍尖處不時有青色火焰吞吐,宛若蛇信,嘶嘶作響。   姜神君失聲:「峨嵋天劍?」   閔一得傲然道:「不錯,算你識貨。今日你們三人能死在本門究極天劍的威力之下,也算生而有幸。」說話時,微微側首,瞄了眼小石頭。心下思量,稍後要不要也把他一起誅了?   峨嵋劍派聞說由西方教教主菩提祖師所創,故而其劍道跡近佛宗。不同玄門正宗劍術那般以元嬰驅動飛劍。他們先以外物煉成飛劍,然後再用真元灌注,過一段時日,即存想默念,以經咒法力鍛冶劍刃。久而久之,飛劍與使劍人,身劍合一,心神相同。雖在另一空間,卻能隨意召喚,其變幻之功,尤勝玄門之劍。   這般修煉飛劍的最高境界,便是究極天劍。像金蟬那種每日背著柄大劍,要用時,尚要用手拔取,然後以巧勁發射。實質是屬於峨嵋上乘劍道的基礎入門而已。   驚霓子忽然哈哈大笑,在地上手舞足蹈,翻來覆去,好似遇到天大的高興事。只是那模樣卻像犯了失心瘋,不免教人耽憂。   閔一得大聲道:「你小子別演戲了,適才若非上你大當,與你們二人糾纏半晌。我師弟豈會被他弒殺。而且……而且元嬰不存。」他比驚霓子大了足足七八十歲,這小子一說也不算妄言。只是說到後來,語意悲愴。望向姜神君的目光,蘊涵無比憤怒,恨不能把他挫骨揚灰。   他一生修煉峨嵋劍道,只有對劍的狂愛,對道的追求,其餘萬物無不懵懵懂懂,對他來說一切都那麼無害。惟有今日,他領教了人心的險惡,親眼目睹姜神君一指擊爆寧道子的頭顱,並毀了他遁出的元嬰。讓自己的師弟從此再無轉世的可能。所以,他要報仇,他要讓在場的所有人陪葬。   小石頭朝姜神君望望。他眼下心神無比清晰,心境修煉似又躍升一大層次。感覺中,天下事彷彿都能掌握,不過仍只限於彷彿二字。離真正地掌握,他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只是姜神君借刀殺人,以此逼迫自己遠離正道的卑鄙做法,他卻瞭然於胸。   他知道姜神君殺了寧道子,無非是讓自己難以立足正道,最終不得不投靠夏族的庇護。當然,姜神君也想刻意拉攏天羅教。一旦小石頭與夏族再無分彼此,天羅教與夏族的關係,自然又恢復到了當年截教襄助殷商抵抗西歧的親密無間。   想起自己剛剛殺了百餘位正道群雄,雖然不是什麼修道高手,但這仇終究是結大了。姜神君此計嚴格說來,委實多此一舉。反而讓自己把他看得透透徹徹。   正當他思忖,那邊廂的驚霓子猛地跳起,指著閔一得破口大罵:「你個老不死,明明輩分大了我們好大一截,還要仗勢欺人。你說,你有沒道理?何況,殺你師弟又不是我們,你卻把我們也算將進去,是不是你修道多年,殺心未減啊?還是你們峨嵋派已墮入魔道?」   連串責問,像鞭炮辟里啪啦地在閔一得耳際炸響,唬得他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那青色天劍也囿於使用者的心旌,火焰跟著暗淡不少。他撓頭思慮,片刻後,突然大喝道:「我不管,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今日不殺了你們,教我回去如何交代?」後半截話,多半是他真心言語。   沒等驚霓子繼續囉嗦,閔一得又是一聲大吼:「移、山、填、海……」那「海」字甫一出口,青色的天劍陡然光芒大熾。周圍燃燒的火焰瞬時圍攏,竄起丈高;天穹轟隆陣陣,烏雲密佈,千百道約臂粗的紫色閃電,扭扭曲曲,當頭劈下。而閔一得的整張臉倏地一片血紅,幾如火燒。   「哎喲不好!」驚霓子大叫。他和闕邪子二人雖曾服用仙丹,功力大進,但自問決計接不住峨嵋終極劍技——天劍。只因上品仙丹地吸收,可不是一僦而就的事。需要伴以多日的修煉,才能完全吸收殆盡。   故此,二人功境比之姜神君仍差半籌,若與閔一得相較,更是差之遠甚。   小石頭不知三人能否擋住,但要他眼睜睜的袖手旁觀,卻做不來。日月刃輕震,薄薄的刀刃微微一顫,彎月似的刀芒化虹掠去。另一邊三人也是絕招盡出,驚天神指,大道歸元掌,三十三拳,交相迭出。   指影、掌影、拳影、刀影……四個擬化實體,提取周圍天地靈氣的四股驚世駭俗的渾沛力道,毫無花俏得轟然齊出。同時,天地在此一刻彷彿坍縮,緊緊收凝。五人之間純以能量拚搏,這是一場沒有技巧,沒有虛招的決鬥。   瞬間,時光彷彿停滯,空間不再流動。   一指點中青色的劍尖,一掌拍中劍脊,一拳轟上劍柄,一刀直剖劍身……   青色天劍嗡嗡顫鳴,瞧樣子似乎即將不敵。   四人心下一喜,加緊催運真元。可惜還沒來得及高興,笑容剛剛現出端倪,卻頓時凝滯僵化在面部,緊接著,轉而駭怖。   但見天劍周圍驀然騰起一片氤氳,裊裊不絕。其間,一點燦爛耀眼的豆大光暈,漸漸瀰漫開來,發出魅麗的雲霞光彩。而四道勉力壓制劍身的實影,剎那宛若破碎的玻璃,霎時迸放,化為虛無。   四人「啊」的一聲慘叫,各自噴出一口鮮血,遠遠彈起,隨而頹然倒地。小石頭還算幸運,有小禽托著。但那柄趙家的傳家寶刀卻再不留半分,悉數化為煙塵。   閔一得環顧四人,冷冷地道:「不自量力,天劍之威也是你們可以抵擋的麼?」又道:「算了,不說了。世上蠢人太多,再說也是枉然。就讓我用天劍送你們一程!」說著,馭劍而起,騰升半空,劍身周圍散發出朦朧的光澤。   而這些光澤,眾人駭然發現,竟是實體形的小飛劍。不過眨眼,空中密密麻麻,數之不清。且升升騰騰,上下浮動,猶如架上的東西沒擺好,在那搖搖晃晃,令人觸目驚心,生怕它們突然掉落在地,把自己插個透心涼不說,起碼死得時候比刺蝟好不了多少。   閔一得再次大喝:「萬、劍、誅、神……」   小石頭不懂,倒是神色不變,其餘三人自閔一得喊出四字,頓時面無人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驚霓子慘厲大喊:「慢著,慢著……」   閔一得皺皺眉頭,氣道:「怎麼又是你?我就是不慢,咋了?」說完,臉上擺出一副你拿我奈何的神態。   驚霓子苦笑,「你要殺我們,至現下,我也沒意見了。可你試圖誅滅我們的轉世烙印,未免太歹毒了吧?」   閔一得道:」我師弟也不是一樣被你們滅了轉世烙印,現今,我就讓你們嘗嘗這味道。」   臨死之時,小石頭依舊改不了好學的性子,問道:「三師兄,什麼是轉世烙印啊?」   驚霓子淒然笑道:「聽這名,顧名思義,從此咱們連鬼也沒得做了。」   小石頭一愣,忙道:「閔前輩,此事皆因我起,自當由我一人承擔,你放了他們。」   閔一得理都不理,自顧催法施劍。「萬劍誅神」是究極天劍中的至高劍訣,弒者滅神,灰飛湮滅,從此三界裡再不留半點痕跡。雖名為誅神,實謂誅魔之無上劍法。能在世間使用者少之寥寥。故而,即便以閔一得的功境,也要耗時費力,聚氣良久。   瞧他不睬,四人灰心已極,情知今日多半無得活路。   小石頭輕輕撫摩小禽,低聲道:「我死了倒沒什麼,卻是連累了你。」   突然,閔一得哈哈大笑,道:「成了,成了,萬劍誅神終於成了。」   四人聞言幾乎氣暈過去,弄了半天,原來這傢伙當自己等人是實驗品。   便在他捋鬚大笑,眾人頹喪,而青色天劍光芒璀璨,耀眼萬丈之際。   驀然間,被天劍攪糊良久的灰朦朦天際,倏然裂開一大口,裡面探出一隻大如山峰的毛茸茸大手。那手白皙而修長,指甲剪得也很整齊,很明顯,手的主人是個養尊處優之輩,而且,定然受過極好的教養。可惜美中不足的就是汗毛太盛,乍看只道是猿人之手。   它的行為也與眾人料想截然相反。不但沒有半點斯文,甚至可以說是野蠻,也很流氓。   它先在天劍周圍胡亂摸掏了一通,手指過處,那些青色小劍紛紛破碎,唏哩嘩啦得簡直像紙紮麵糊。隨即又抓住天劍劍柄,放手裡抖抖,那樣子,便像是測測合不合用。跟著「噶崩」一聲,四人合力也抵擋不了的天劍居然承受不住的它的抖動力,突然從中而裂。   閔一得大叫一聲,從天跌落,一跤摔得好生狼狽。不過,他此刻痛心的是那柄天劍,那柄耗費五十年光景,每日粹以無上元神鍛冶,澆注了全副心血的天劍。劍毀神傷,元氣大失。閔一得這會兒的傷勢,即便一個尋常武人也能致他死命。他狠狠地朝那巨手看了一眼,今日胸中已是第二次升起滿腔恨意。   這當口,小石頭等人,卻看得瞠目掉顎,難以置信。當世竟還有如此強悍之輩?   小石頭承受力較差一些,惶聲道:「妖怪,那是妖怪。」   其餘等人一愣,心道,也惟有這解釋了。與此同時,驚霓子不知閔一得的傷勢狀態,心想,遇上妖怪,總比被人誅滅轉世烙印得好。念及此,他大聲道:「妖怪,快來吃我啊!我的肉香,而且煮得時候還不用下料酒。」   眾人愕然,但轉念一想,陡即明白其意。   那手沒理他,直是鼓搗半晌,未免無趣,突然朝小石頭抓去,兩指拎起他的衣領,就這麼升上天去。   轉眼,黑口復合,濃雲不再,天地重複光明,白雲又開始悠悠流動。但小禽背上卻已空空如也。僥倖得存的三人面面相覷。驚霓子忽然跳起,大聲道:「老四,快回山通知師傅,師弟教妖怪抓了。」說著惶惶地瞧了一眼閔一得,撒腳就跑。繼而,闕邪子、姜神君也跟著而去。   閔一得望著藍色天穹,他心中怨懟沖天,卻沒捶胸蹬腳,逕是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隨後掉頭而去。不過片刻,矮小的身影消逝在蒼茫的地平線盡頭。 第143章 太宰聞仲     小石頭被巨手拎起之時,已被那瞬間湧出的罡風迫得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悠悠醒來。卻聞得耳邊有聲音道:「教主,快醒醒!快醒醒!」   小石頭心喜,以為自己被天羅所屬從巨手那裡救出。睜眼一瞧,眼前是個老者,微紫的臉色,五綹長髯,胸前飄揚,丹鳳眼,臥蠶眉;一襲水合龍虎袍,揚揚灑灑;頭上束一隻鑲金琉玉的帝王冠冕,尊昂軒宇;尤令他驚異的是,老兒額生紅線,呈目形垂下。論長相既威武,又怪異,讓人不由便會心生憚意。   再看周圍環境,更是驚訝無限。   曠大的殿宇,高不可及,四下裡空蕩蕩的不見一人一物;離地面尺許高處,惟有氤氳繚繞,雲霧翻騰,卻不顯現地面如何;其間一根根玲瓏水晶般的渾圓玉柱,佇滿大殿,壯觀已極;玉柱由上至下,不時隱現毫光,爆裂空中;散開剎那,猶如一朵朵絢麗彩蓮,開了就滅,滅了再開;就這麼週而復始,絢光繽紛。   瞧這大殿的金碧輝煌,恢弘氣勢,教人幾疑身處天闕。   小石頭看得出神,更想得入迷。那老者連說數語,均是置若罔聞。   老者突然聲如洪鐘的大喝了一聲,小石頭終被驚醒。移目回來,赧顏道:「晚輩看得沉湎,失禮了。」   老者似笑非笑地搖手無妨,又道:「龐洪那廝對教主無禮,老夫已然責罰。還望教主恕罪。」   聽他喚自己為教主,小石頭詫愕:「你?你是……」   「老夫聞仲!」   「聞仲?你也是本教弟子?」小石頭疑竇滿腹,眼前這人身形雄奇,氣質雅貴,舉止間龍驤虎視。四大天王就算加起來也不定及他萬一。尤其那身裝束極具震懾,如此威武一人,自己怎地就沒聽過?   聞仲捋鬚道:「老夫千餘年前是截教弟子。」說這話時,他分明蹙了下眉,大有隱痛之態。   「截教?」小石頭低念,思慮半晌,驀然驚喊:「啊?你……你是聞太師?」卻見他幾乎驚得眼珠掉落,張嘴結舌。那模樣真是既可笑又好玩。要知道,照他記憶,千餘年前既是截教弟子,又是姓聞,特別名裡帶個仲字,除一心報國,死而後已的殷商聞太師外,再無旁人。只是突見古人,又是那麼有名,教他實難置信。   「太師?」聞仲多半也是第一次聽見自己有這樣的爵位,笑道:「教主說錯了。老夫以前在人世的爵位是太宰,可不是太師。」   小石頭猛然想起,眼前這位若真是已經死了千餘年的聞太師(太宰),那這裡又是何處?難道是地府?抑或是天庭?心下吃不準判斷,他道:「聞……太宰,這是何處?」   聞仲道:「玉清天九霄雷府!」   「玉清天……九霄雷府?」小石頭再次喃喃地念叨,突然瞪大眼,望著聞仲道:「這裡是天庭?」連續數次吃驚,他覺得腦裡的神經似要崩斷,大有吃不消的感覺。   「不錯!」聞仲道:「是老夫的屬下龐洪用神念引通天地之路,才把教主接上天來。只是舉止稍嫌粗魯,還望教主原宥。」   「不妨事,不妨事……」那可是天上的神仙,別說抓抓自己,就算殺了自己,又怪得誰來?小石頭暗自慶幸。只是他本人還沒從震驚裡甦醒,仍覺不可思議。偷偷掐下自己的腿肉,隱有痛楚,這才明白非是夢境。   那些小動作,聞仲俱看在眼內,不由失笑。心想,自多寶師伯而降的那幾位教主,人人心有山川之險,胸有丘壑之深。雖然以之勾心鬥角,大佔便宜;但若用此心態修煉,多不能得道正果,以致本教日益凋零。而這位新任教主大是不同,非但沒有城府,且尚帶淘氣。無怪他幾乎妙悟大道,驚動九天十地大神。呵呵……   他自得其樂地想著,看著小石頭,真是愈瞧愈歡喜。彷彿截教興盛即在眼前,只須有小石頭出馬。那便是唾手可得,不費吹灰之力。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是心潮起伏,百思千緒。自己居然登上了天庭?還見到傳說中的聞仲。那麼玉皇大帝,觀音娘娘,如來佛祖,自己也會見到麼?   他想起小時看過的小人書,還有那些《西遊記》,《封神演義》,他們的神通廣大和無所不能,曾讓自己崇拜萬分。想到如今就和他們共處平行,那感覺真是奇妙怪異,不覺心兒怦怦,情難自已。   聞仲見他發愣良久,忍不住出言喚醒:「教主在想什麼?」   小石頭一怔,訕笑道:「沒什麼,只是胡思亂想,有些匪夷所思。」又道:「聞太宰……」   聞仲揮手打斷,意氣自若地道:「以往俗世爵位已如煙雲,教主以後莫要再喚。如今,承蒙長生大帝賞識,命吾執掌九霄雷府,添為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之職。」   「那就是打雷的嘍?」小石頭好奇地問。他很渴望瞭解天庭,尤其當日姜神君的一番敘述,讓他更增興趣。總想著,玉皇大帝就是治水的大禹麼?西王母是元始天尊的女兒麼?那會囿於身在下界條件受限,惟有置疑於腹,而今能有機會知道,他自然精神倍加,神完氣足。   聞仲聞言大笑,心想,此人稚子之心,坦誠一片;生性率直又不拘小節,當真是本教之幸,天尊之福。此念在他腦裡僅是一閃,旋即便道:「教主說得不錯,九霄雷府的職責便是執掌九天神雷。」   小石頭點點頭,一副「果我所了」之色。又道:「聞天尊,在下心中有個疑問,只是不知當不當說?」這當口,他面容顯得赧窘,但雙目中的冀望,卻教人不忍拒絕。   聞仲對他歡喜,爽氣地道:「教主儘管提來,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石頭聞言大樂,挺挺胸,輕咳一聲,做足了準備。然後問道:「聞天尊,在下想知道如今的天帝到底是誰?」他問話時的表情,猶如他前世的狗仔隊,神采煥發不說,那種極欲挖掘第一手資料的迫切,讓他擁有了這份職業的潛質。   幸喜聞仲對此份職業瞭解不深,更不知下界某些人深受其痛,故而還能保持微笑。只不過小石頭開口問的人,卻屬他極端厭惡之輩。那眉頭皺了起來,說道:「教主何以問起此人?」頓了片刻,又道:「老夫實在不想從口裡說出他的名字,或是提及他的一言半語。」   說到這裡,發現小石頭嗒然若喪,心有不忍,即道:「只是教主既然提起。罷了,老夫便說上一些,又有何妨?呵呵……」   他舉止大氣,揮灑磅礡,看得小石頭是既懼又敬。但聞此言卻即欣然,陪著一起大笑,那笑容竟而頗帶諂媚。   聞仲道:「說到這位天帝,那便不得不介紹其餘數位。如今天界有六御,也就是五帝一後。他們是中央玉皇大帝,東方青華大帝,南方長生大帝,西方天皇大帝,北方紫微大帝以及承天效地王母娘娘。這六人裡以玉皇大帝的身份最為尊貴,因為他是天界首領,也就是你們下界所謂的天下共主。只是此人昔日在下界雖然頗有威名,且被天下萬民譽為聖人大禹,但他自升天為帝后,便生性大變。處起事來廢公立私,又到處分封心腹嫡系,以致天界明明有六御,下界眾生卻傳說只有四御。說來說去,無非另兩御與他政見不合,是而他百般刁難,千方設計,總不讓人舒坦。老夫的上司南極長生大帝就是如此。一氣之下,索性不再管事,隱修玉清天中,整日逍遙過活,倒也快哉!」   他捋鬚微笑,似對長生大帝此舉頗為讚佩。又道:「如今天界諸仙是人人埋怨,敢怒不敢言。肯辦事的得不到陞遷,那些阿諛拍馬,每日承顏候色,總想著如何取悅他的那些小人,竟而身居高位,有些更而執掌一方山水。但這些人只知鑽營,卻不懂如何為民謀福,以致下界民不聊生,天災不斷,人禍連連。好端端的三界居然被他一人搞得烏煙瘴氣,死氣沉沉。唉……遙想往日萬朝來邦的威勢,那是不會再有了。」這番話,他前面說得義形於色,可到後頭,卻是長吁短歎,頗為神傷。   聽得玉皇大帝果是大禹,小石頭終於解了一惑,但聽得萬朝來邦四字。不免訝異,問道:「天界也分很多邦國?」   聞仲正色道:「那是自然,天界與下界一樣。下界有什麼,天界也有什麼。二者最大的區別,不過是個人的力量和壽命的長短而已。」   「哦!」小石頭恍然,又道:「那有些什麼邦國呢?」心下卻想,也不知前世的西方神人,是否就是一個邦國?更不知是中土的厲害,抑是西方的厲害?以前,他是沒得機會知曉,此刻忽到了天界,心中渴望瞭解的慾望真如枯柴遇火,頓時熾燒起來。   聞仲看看他,忽然破顏笑開,朗聲道:「教主真是好奇得很,看來,你對天界的一切都頗感興趣?只是時辰緊急,老夫要趕在天路關閉前,送你下界,否則,一旦關閉天路,教主便下不得界了。」   小石頭笑道:「下不得界就下不得界,這裡不是蠻好麼?」   聞仲肅顏道:「教主有所不知。天界的靈力比人界濃厚得多,是而這壓力也就不同。若有人還沒修煉到煉氣還神之境,便試圖留棧天界,時辰一長,必然爆裂五臟六腑,即便是靈體也難逃此劫。」   「哦!」小石頭一駭,心想,這不是和星球引力一樣麼?尋常人若沒一定的保護措施,而企圖赤手空拳地登上外星球,倘若那異星引力大的驚人,勢必被異星迥然不同的壓力給擠垮。又想,他這話倒有些科學道理。呵呵……   瞧他忽地傻笑,聞仲愕然,問道:「教主何事發笑?」   小石頭道:「沒什麼,想到一些怪論而已。」打著哈哈,並不想說出自己那可笑的念頭。猝地又道:「哦!對了,聞天尊突然尋我上天,必有什麼要事予以交代罷?」   這當口提及下界,他腦子清醒,思路恢復,尋思著,聞仲總不會無緣無辜的單想捋自己上天睡寐一會,然後又辛苦地送自己下界罷?假如真是這樣,那他這位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當得實在失責不過。和他適才說得那些尸位素餐之輩,實在半斤八兩,沒甚不同了。   聞仲笑道:「教主終於想起正事了!呵呵……」   小石頭大羞,暗忖,什麼叫終於?真真難聽至極,好像我是個不務正業之人。這會他倒沒跟著陪笑,畢竟心下怨懣。   聞仲笑了片刻,又道:「此趟老夫請教主上天,實有要事與教主商榷。」   小石頭側耳聆聽,心想,不會和那姜神君一樣,要我在天上也與人爭一長短吧?倘若真是,那我當真太累了。倒不如現在死了得好。   不提他的噱笑念頭,有些不自量力。   這時,聞仲已然開口:「教主前些日在下界幾欲妙悟大道,震動九天十地。此事長生大帝已與老夫說曉。可惜就是,當日大帝不知教主身份,以致出手擾斷,最終使教主功虧一簣,又不免令人扼腕。否則,教主時下便可率領吾等截教弟子入駐上清天碧游宮了。」   「上清天碧游宮?」小石頭駭然,那不是三清道尊之一靈寶天尊所居之地麼?怎地要我領他們進去?   「正是碧游宮。想不到教主也並非一無所知。」聞仲臉上蕩漾笑意。他與小石頭說了會話,不知為何,往日怨懟大減,平和漸增。即便笑容也比往日多了不少。須知,他身為九霄雷府之主,平日威嚴凜然,時常怒目肅顏,不說手下二十四天君,縱連長生大帝也少見他笑容。   小石頭笑笑,心想,我能說是從《封神演義》裡看的麼?只是他費解聞仲何以說,非要自己率領截教弟子才能入駐碧游宮?難道就因自己是當代截教教主?可前代恁多教主,他們不帶,卻為何偏偏是自己呢?他曉得其間決非那麼簡單,許是有甚天大的隱密。   他素來爽直,又好研古,遇上這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竇,自然要問個明白。   聽了他的疑問,聞仲深吸一氣,歎聲道:「教主是在下界繼任本教教主之位,是而本教的苦愴,教主並不瞭然。唉……遙想當年本教在靈寶天尊的帶領下,那是何等風光,又是何等榮耀?六合八荒,上宇下宙,無不有我截教弟子。可惜封神一戰,天尊遭他師兄太上老君和西天叛逆接引真人,准提真人的圍攻,終致金身湮滅,元神被錮。從此,我截教群龍無首,人心渙散人人如喪家之犬,四處躲藏,生怕被玄教和西天叛逆之人所誅殺。那時那景,老夫歷歷在目,如今思起依然椎心泣血,苦不堪言。」   這番話說的抑揚頓挫,又飽含深情,可入小石頭耳裡,卻讓他呆若木雞,疑如奇譚。實因這套說辭,與他以往所知所曉,大悖其向。也虧他之前經歷過姜神君的打擊,這當口承受力大進。不過須臾,漸漸醒神,繼續凝神細聽。心想,不管是真是假,總有它的道理。何況,人間編纂許有人從中作梗,或許事實真相真是如此也不定。   其時,聞仲靜默不語,似沉浸在以往的苦慟回憶裡。只見他雙手握緊,青筋爆起;五綹長髯,無風怒舞;尤其臉上一陣陣地抽搐,牙齒間更而發出磨碎之聲。丹鳳眼雖然緊閉,但臥蠶眉卻是高高豎起;可見心中之憤怒已是無以復加。   從種種跡象看來,他此言多半屬真,沒得虛假。小石頭如是想著。   過了好一會,聞仲終於再次開口:「老夫昔日十數位同門,無一不是被玄教弟子誅殺。而且,最可恨的便是,他們不但毀其肉身,更而誅弒元神。只可憐那十數位同門竟而落得個灰飛湮滅的下場。從此天上人間再不留他們片點烙印。當真可悲……可歎……老夫每每思及,總覺心如刀絞,煎肝燎膽。」   聽他發了半天牢騷,卻不涉及到底要自己如何?小石頭忍不住問道:「聞天尊有甚吩咐還須快說,在下心癢難熬,如坐針氈。」   聞仲哭笑不得,莞爾道:「教主是爽快人,倒是老夫囉嗦了。好,既然教主迫切揭曉,老夫這便進入正題。」沉吟餘裕,似在整理思路,繼道:「教主如今身登大位,又有妙悟大道的前因,他日領袖群仙,逍遙上清這是必然的事。」   小石頭連忙表示不敢,說道天尊抬舉過高了。   聞仲搖搖手,道:「教主能不驕傲跋扈,這是好事,但過分謙虛,則顯懦弱,大不可取。」瞧見小石頭訕笑,又道:「那日老夫在汴梁城內扮做珠寶店掌櫃,見教主為維護一名女子,與那氣驕志滿的小紈褲翻顏。當時教主不亢不卑,氣貫長虹。老夫瞧得是歡喜若狂。此等作為,教主若能時時謹記,本教之興即在眼前。」   小石頭聞言怔忡,道:「那日的珠寶店掌櫃就是你?無怪當日那般奇異,那人說沒就沒,跟著店也沒了。」   聞仲笑道:「其實那日老夫實為送一對龍虎珠而去。」忽想起什麼,問道:「那對龍虎珠,教主可曾帶於身上?」   「沒帶!」小石頭想,那對龍虎珠,鄧姐姐與冰清喜愛得緊,時下整日貼身藏帶。我連摸一下都不能,又有何機會佩帶?   聞仲和顏悅色道:「不帶也沒關係,說來,那對龍虎珠實質是兩隻神獸後裔的內丹。只是他們的父母惹惱了西極天皇大帝顓頊,以致大帝怒而誅弒,並留下這對被剝神格,淪為妖獸的兄妹,繼續為他守護俗世豐碑。也不知為何,他們竟而知曉教主修煉出了天界之人才有的元神,故想伺機謀害教主,試圖奪神自修,一舉升上天界,重為神獸……」   聽到這裡,小石頭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他曉得這對妖怪便是當日的巨蛇、紅虎。只是那日過後,瑣事接踵而來,又沒發生什麼怪異費解之事。是而很快忘懷,誰知,妖怪並沒死心,居然潛於暗處。   見他神色有變,聞仲慰道:「教主也無須擔憂,妖獸已被老夫制服,日後再不敢生出加害教主之心。說來也是巧遇,老夫在俗世有許多廟宇供奉,每月均要巡遊天下,享受眾生煙火。那日,恰好神遊汴梁,時見寺外居然有妖怪徘徊。吃驚之餘,自然要問個明白。遂出手擒下,逼問他們有何目的,竟敢冒天大忌諱留戀眾生居所?兩隻妖獸起先並不老實,於是老夫用了些小手段……」   說到這裡,他神情古怪,顯然那所謂的小手段並不怎麼太小,否則,憑兩妖怪數千年的苦修,豈會熬受不住?這時他又道:「嚴刑逼問之後,他們終於原原本本,一無藏私的完全坦白。那時,連老夫都在暗自慶幸,若真被這兩隻妖獸成功的話,那我截教興盛,還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後來,老夫突生奇想,尋思那兩妖獸既是神獸後裔,若就此弒殺,未免可惜。倒不如送予教主以後遨遊宇宙八荒之時,好有坐騎代步,免得教主辛勞!」   小石頭抱拳道:「天尊心意,在下銘感由衷。只是那對龍虎珠眼下不在我身,會否對她人有甚危險?」心下卻想,原來我的性命安危,只因牽連截教興盛,才讓他耽心無限,否則,怕是壓根不理。   聞仲搖手,肯定地道:「不會,它們已被老夫炙灼過妖嬰,時下戾氣大減。而且,就算他們從珠裡逃出,也決計不敢傷害持珠人。因為老夫下的禁咒是珠碎嬰滅,就算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   小石頭稍寬心旌,但想起心下最疼惜的二女身邊各有一隻妖怪,依舊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生怕聞仲判斷有謬,以致自己遺恨終生。當下再也難待片刻,催促道:「還請天尊長話短說,快快說完之後,我也好盡快下界。」   眼看他神情恍惚,聞仲就知他必是擔心那日的兩名女子。也猜那對龍虎珠定在二女的手裡。   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教主當日大道進途被撓,他日再想有此機緣,勢必千難萬難。故而我與大帝商酌,打算暫授教主九霄雷府神雷天君之職。憑此職,教主可掌握雷府諸雷,以此防身。但若得授此職,又須教主本人親上天界不可,才不得不如此做法。」   「神雷天君?要我當?」小石頭指著自己鼻子,一副難以置信之色。   聞仲肅容道:「不錯,只是委屈教主了。」   見小石頭又想說什麼,搖手制止,道:「本教衰落已有數千年,雖在俗世威名盛著,但在玄教與西天叛逆人的眼中,純屬笑談。因為無論本教在俗世如何發展?人員再是如何眾多?勢力又如何雄厚?然上清天裡空蕩一片,天界仙人裡又殊少截教出身。依此淺薄根基,本教倘若有甚異動,那兩教之人只須覆覆手便可讓本教再次灰飛湮滅。所以,當務之急,教主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另外便是尋找昔日出身截教,如今卻散落各大山川湖海的弟子,讓他們一同出來為教主保駕護航。當然,單單這樣還不夠,尚須教主自身努力苦修,早日得道正果,金身大成。俟那時,便是截教全面復出之際。」   小石頭愕然,這壓力太大了,倒不如待在天界,試試靈力的壓迫,總比精神肉體同時受折磨得好。   聞仲又道:「截教散落俗世的仙人,老夫這裡有張名單,教主回去後可以細細參詳,以決定尋找的次序。不過教主最好去趟天涯海角,先救出祖師靈寶天尊的大弟子,也就是老夫的師伯,多寶道人。」   說到這裡,他歎息一聲,繼而沉聲道:「昔年天尊被錮,師伯勉力抵抗之後,被西天叛逆接引道人所擒,最終淪為西方教教士。之後,師伯趁西方教改為佛教時,伺隙遁回中土,打算重建本教。怎奈事機不秘,終教西天察覺。接引遣准提道人捉拿師伯。可憐師伯當日封神一戰,元氣大傷,直至那時仍未完全恢復,最後護身法寶俱毀,被准提封印於天涯海角。教主若想振興本教,惟有先救出師伯,讓他為你好生綢繆,同時他也能指點你修道之法。如此兩相得宜之事,教主切不可輕忽。」   小石頭聽得錯愕難當,多寶道人他知道,就是天羅教的首位教主。可那所謂的西天叛逆居然就是佛教,未免讓他詫異到了極點。他道:「聞天尊,在下在俗世便聽得佛道一家之語。怎地佛教是天界叛逆?」   聞仲道:「所謂的佛道一家,只是佛門與玄門,而我截教和元始天尊的闡教可從未承認過這句話。玄教與西天叛逆交好,說來也是從封神一戰起。當日若沒西天叛逆的助陣,玄教豈能毀得了我截教?」說到後來,很是傲然,瞬間霸氣四溢。   那股磅礡,直迫得小石頭胸腔難受,幾欲爆裂,忍不住地咳嗽起來。   聞仲一愣,急忙收斂氣勢,不好意思地道:」教主恕罪,老夫想起往事,不禁情難自已。」   小石頭緩緩地舒了口氣,稍覺好受一些。心下駭然地想,這就是天神的實力,乖乖隆的咚,單是外放的氣場便差點壓死我。又想,虧自己在下界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不說無敵天下,單想尋個能與自己相頡頏之人,也是寥若晨星,少之又少。殊不知,今日竟在他人的氣場下如是狼狽。若與姜神君等人說了,必不敢相信。   這時,聽見聞仲道歉,忙搖手無妨,謹慎地道:「聞天尊,在下尚有最後一疑。不知能否問個明白?」   「教主請說!」聞仲抱拳,顯得很是恭謹。   小石頭微微一笑,道:「據在下所知,封神一戰是闡教與截教之間的戰爭,怎又牽涉到了玄教?那玄教又是何人主持?」又道:」只因此事牽涉到在下將來如何處理三教之事,是而冒昧問出,還望天尊勿怪。」   聞仲道:「教主說得不錯,是老夫思慮有失,幾乎誤了大事。」說著,居然抱拳作揖,賠禮示歉。   小石頭大驚,忙伸手扶持,道:「天尊莫要如此,羞煞在下了。」   聞仲紫色的臉膛上逸過一絲寬慰的笑意,遂開始與他解釋:「其實玄教教主便是鴻鈞道祖的大弟子道德天尊。而封神一戰時,闡教教主元始天尊早隨鴻鈞道祖重返天外天神庭。之後,闡教弟子俱是奉了元始天尊之女,也就是六御之一王母娘娘之令,才勉強參戰。是而本教之毀不關闡教的事,其因俱在玄教和佛教的身上。教主以後見了闡教之人可與之論友,無須干戈相見。」   小石頭吁了一氣,頗感欣慰。只因他身兼兩職,既是截教教主,又是闡教弟子。倘若為了截教之事,而與闡教反顏,心中著實不願。眼下聽了聞仲所說,確屬皆大歡喜之局。   聞仲又道:「教主,時辰差不多了。老夫先授你神君金印,請教主凝神而收。」   「怎麼收?」小石頭懵懂不曉。   「閉眼靜心即可!」   「哦!」小石頭乖乖閉起雙眼。與此同時,忽覺一股滾燙的熱力,由眉心傳來。剛想大喊,便聽聞仲道:「教主勿驚,很快就好。」當下苦苦忍耐,過了會兒,驀覺眼前金光一片,燦爛已極。隨金光淡去,竟發覺自己閉眼也能視物。須臾之後,又發現,這看物的不是自己的雙眼,而是額上被聞仲另開了一眼。   這當口,聞仲在他面前揮手虛抹一圈,倏然現出一面水紋狀的氣體,眨眼,氣體凝固,居然成了明可鑒人的鏡子。小石頭今日震驚夠多,此刻也不覺駭異,只是伸頭過去照照。他曉得聞仲的意思,無非讓自己看看現在的樣子而已。   一瞧之下,呆若木雞。眉心處果然多了一眼。且歪扭如閃電,雖然精緻,但現在頭上,不免覺得難看。啼笑皆非地道:「聞天尊,這……這要當天君,難道非要這樣?」他指著自己的第三隻眼,面露窘迫。畢竟一個正常人,突然變得與尋常人不同,心理的確難以承受。   聞仲數千年待在天界,何等怪人沒看過?自然不清楚他的想法。呵呵笑道:「不錯,教主額上多了神雷印後,比原來更英俊了。」在他看來,只要大體像人,就已生得正點,像小石頭這般英武之人確夠得上天界美男的標準。   小石頭聽得愕然,苦笑道:「天尊,這樣子就算英俊?」   聞仲道:「唉,老夫知曉本教的素水印無比尊崇,但教主眼下沒練成《太素心境典》,這素水印是現不出得。無奈何,為保教主平安,同時提防宵小暗算,教主受委屈了。」他以為小石頭嫌棄神雷印層次太低,是而深以為憾,卻未料及他實想一印都不要。   聽得這印與自身安全有關,當下也不囉嗦了。暗道,千好v看,萬好看,總不及安危重要。固然長得天下第一美,但突然夭折,不免喪氣得緊。如是一想,也就隨遇而安了。道:「還好了,不算委屈,也蠻好的。」說著又是笑笑,多半屬於寬慰下聞仲,接著又道:「在下想問天尊,這印如何用法?」他想,容都毀了,再不學怎生使用,那便冤枉透頂了。   聞仲道:「教主要用此印,只須心中默念玉清神霄訣。」當下便把數十字的口訣說了一遍。   小石頭記憶忒佳,聽他一遍,即已倒背如流。問道:「就這麼簡單?」   聞仲軒眉一笑,顯然是說,小石頭此問純屬廢話。   小石頭不信,旋即吟誦起來。那口訣堪堪念完,卻見一道紫色閃電在大殿內「嘩啦」直響;跟著,「辟里啪啦」數百道相若大小的紫色霹靂,接踵而來。直打得殿內雲層翻翻滾滾,白色氤氳驀化烏黑。   聞仲壓根沒想到他會在這裡試用,嚇得臉色都變了。忙喊道:「快停下,快停下……」待閃電消逝,他抹抹額頭,望著一臉無辜的小石頭,苦笑道:「教主,這裡可是玉清天。乃屬三十五天上界。照天規,除長生大帝外,其餘人不能在此使用法術,否則,必遭天譴。」   小石頭一愣,那天譴二字嚇得他汗毛悚立,問道:「會有什麼樣的天譴?」   聞仲道:「這個老夫也不知。禁咒是鴻鈞道祖留下,惟有他和元始天尊知道。長生大帝能在玉清天使用法術,也是緣於他有元始血脈,否則,即便是玉皇大帝也難逾越此禁。」   聽到自己犯了鴻鈞道祖的禁忌,小石頭已有暈糊之感。這可是三清道祖的師傅!是古往今來,天上人間的第一高手。如今自己犯了他的禁咒,那還有誰救得了?愈想愈覺彷徨,倘若危險真臨,那也不過如此,可這隨時要來,卻又不知何時來得懲罰,且連懲罰的輕重大小也是一無所知。這種完全無法控制的悚懼,的確駭人得緊。   聞仲寬慰著:「教主莫要心慌,也不是沒有法子。」   小石頭一喜,忙問:「那有何法子可解?」   聞仲道:「只須教主修到萬劫金身,元神合道,禁咒便不解自解了!」   「萬劫金身?元神合道?」小石頭低吟,忽然問:「那在下修到如此境界,需要多少時日?」   聞仲怔忪,沉吟半晌,訕笑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只須教主自強不息,發憤圖強,終有一日可臻此等境界。」說著,顯然是打著哈哈,在不費工夫的安慰:「畢竟教主有《太素心境典》在手,這功法可是天上人間最強的五大功法之一。」   聽他說話閃爍,小石頭疑念頓起。問道:「那如今的佛祖和道德天尊是何等境界?」   聞仲一愣,肅然道:「他們正是萬劫金身之境。」   「啊?他們也才是萬劫金身?」小石頭大呼一聲,哭笑不得。   那兩人是什麼層次?自己豈敢希望與他們相若?這下肯定是沒得救了。他這時萬分懊悔,悔得是自己為何手癢,偏在這玉清天裡施展什麼雷法?但隱隱的又有憤恨,恨得是聞仲,早不說,晚不說,卻在自己施展完了後,一番話等於一棍子敲暈了自己。讓自己未來全失,就算禁咒不來,但也等於永遠活在了恐懼裡。這樣的結果,當真不如死了倒好。   聞仲無奈地攤手,道:「老夫功淺力薄,焉有能力破解得了鴻鈞道祖的禁咒?教主眼下惟有亟望自己福緣天降,突然再次悟道。倘若單靠苦修的話,曠日持久不說,這禁咒是不等人的。」這話分明是推卸掉了他的責任,且還語帶威脅。   小石頭滿頭金星,幾欲暈厥。歎了一氣,無奈道:「也惟有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教主切莫灰心,不定你福緣深厚,當真能再次悟道,也不定?」聞仲繼續勸慰。   小石頭頷首,算是認可了。又道:「聞天尊,你送我下界罷。」   聞仲道:「不急,時辰還未到。」又問:「教主身上穿得是烜煚神甲吧?」   小石頭點點頭,算是回答了。   聞仲又道:「此甲原是大神女媧之物,之後贈予天帝神農氏。誰想他慘遭軒轅篡位,這甲也就作為戰利品送予了炎帝姜氏。然不多久,炎帝神秘死亡,此甲又輾轉落至人間戰神蚩尤之手。之後,華夏大戰,蚩尤憑此甲的威力連戰皆捷,無往不勝。若非西王母和玄教弟子助陣,軒轅幾乎要肉袒面縛,跪地投降。只是此甲似帶不祥,每一任主人彷彿都沒好下場。教主還是慎用為妙。」   小石頭聽得是愁眉苦臉,氣道:「天尊,你怎老是打擊在下。原本蠻好的心情,此刻是晦暗枯澀,你若再說些別它的倒霉事出來,在下就要拊膺頓足,嚎啕大哭了。」   聞仲一愣,隨即放聲大笑,道:「不說,不說了……哈哈……」 第144章 曹社之謀     朔風冷冽,封凍千里。   在藍田戰役中大獲全勝的周兵,暫時紮營於流雲飛峽東南三十里外的張家坪。小石頭率領的震北軍原就在此駐紮過,是而周圍環境極為熟悉。大軍初到,他們作為半個主人,倒也熱情。但凡靠近水源,或是避風的居屋,悉數讓予了備受經月磨難的禁衛軍。   震北軍威名盛著,遠揚四國。職責環拱中央的禁衛軍老實說頗為妒嫉。但此仗結束,兩軍之間隔閡去了很多,一路上你說我笑,互結為友。此刻見震北軍又是義氣為先,沒半點自居救命恩人的桀驁之態,十數萬禁衛軍那便愈加讚佩。   路邊,營外,三三倆倆到處是勾肩搭背的軍士。一般是兩名禁衛軍夥同一名震北軍,然後由那名震北軍為他們講述震北王爺的英勇事跡。隨月色朦朧,聽故事的禁衛軍們卻是雙眼發亮,人人懷著敬意,憧憬著那位蓋世無敵,所向披靡的新任震北王。更有人暗忖,若咱們也由王爺統領,卻該多好!   數十萬人談得盡興,固然夜深露重,竟沒一人睡去。被禁衛軍這般熱情招待,震北軍們也是高興,但小石頭領軍日短,論事跡著實不多。說來說去,多是那幾樁陳年爛芝麻的瑣事。尤其火頭軍根發,就那件智破盜竊,片言折獄的事件,自日落月升,已足足說了上百遍。從東營至西營,又從南營到北營。說到後頭,不覺被他編成快板,凡有人要聽,他便說上一段。直說得口乾舌燥,咽喉漲痛,方始罷休。   人聲喧闐中,張家坪最大的一處屋室。   仁秀帝獨坐大廳,聽著屋外大軍的興高采烈聲,再想起此仗前被困深谷的狼狽,一時恍如夢境。暗道,自己弒殺震北王妃,意圖控制天羅教的謀算,究竟不知對是不對?如今,雖有把柄握在手中,且拆散了二十萬震北軍,更暗中吸納五萬勇士加入雁翎軍。但依今日之勢看來,震北軍不愧為我大周精銳,戰場上所向披靡,幾乎是以一擋百的廝殺。那八萬雁翎軍自出征到如今,損折二萬餘人,然其中泰半都是雁翎軍原來的士兵。新加入的震北軍僅佔極其少數。種種跡象,若京城的震北大營果真造反,即便有五十萬戍衛軍,也難保一定獲勝。   想著、想著,頗覺煩躁。又忖,無論如何,縱然朕不想一統天下,但外面這梆江湖人卻非要盡快誅殺不可。祖宗江山得之不易,萬不能在朕的手上沒了。待回京後,先要速速拿下那假冒世子的魔教教主,萬一被他深植軍中,倒是麻煩無比。   思慮半晌,正想喚人服侍安寢。忽聞屋外有人稟道:「皇上,震北軍軍師奚方在外覲見。」聲音響亮厚實,迥非禁宮太監般的尖銳刺耳,此趟伐秦,為求保密,仁秀帝沒帶一位太監,以將軍儀仗出京。此刻,服侍他的多是宮內侍衛。   仁秀帝聞言一愣,不明這出身江湖的震北軍師何以深夜來此覲見?莫非,他想討取功名賞祿?又想,若真這樣,倒是極好。朕可在魔教內暗插棋子。如是一想,即道:「宣他進來!」   「咋!」   餘裕,由屋外進來兩人。一前一後,前一位白面無鬚,青袍瀟灑,正是震北軍新任軍師奚方;後一位腰大膀圓,雄武健壯,卻是王府原本的家將孟廣。   仁秀帝沒說話,只是端坐椅上,擺著帝皇的架子。不過他面帶疑惑,詫異那侍衛不是說震北軍師求見麼?前一位風度泱泱,不用問自是軍師無疑,後面那位顯然是員武將。這會,他推翻了自己前面的猜測。因為沒一人會在另投主子的時候,還會帶上別人。畢竟這事犯忌,愈能隱秘便愈好。既然對方不是來效忠的,這下他也是糊塗至極,拿眼緊緊望著前面那位。   白面書生行到仁秀帝近前,大聲道:「草民奚方見過聖上!」後面武將跟著拱手,道:「末將孟廣叩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說著,拿腳在地上跺跺,「咚咚咚」三聲,極似頭叩地的聲音。   這當口,仁秀帝悚然而驚,眼前二人大犯忌諱。儘管嘴上喊得漂亮,舉止間無疑形同謀反。那有臣下見了皇帝,非但不叩拜,還拿腳在地上跺,踩出的聲音,顯是為了迷惑屋外的禁宮侍衛。他也不是莽撞之人,情知對方既然如此,勢必有了萬全之備。當下不以為意,面含微笑,正想開口說話。驀覺口舌雖張,卻發不出半點音量。旋即嚇得不輕,曉得定是對方搗鬼。   與此同時,那威猛武將在臉上一抹,露出與原本迥然相異的容顏,清秀瘦減,三縷黑鬚飄拂胸前,頗為瀟灑。倘不是他身上還穿著武將鎧甲,仁秀帝真要懷疑眼前這人莫非是位教書匠。這假扮孟廣的其實便是身為摩天峰四大天王之一的通臂。只聽他道:「二位愛卿此次戰役出力良多,朕心甚慰。平身罷!讓朕想想該賞些什麼給你們!」   說話聲質與仁秀帝一般無二,簡直出自一人之口。   仁秀帝聽得瞠目結舌,毛骨悚然。此刻不用他人解釋,便已清楚對方的謀算。分明是想假扮自己,謀圖篡位。他一下站起,想扳倒什麼物事,以便驚動外面的侍衛。通臂食指輕彈,射出一縷指風,制住他。旋即朝他陰笑數下,臉容猙獰到了極點,但嘴上卻誠惶誠恐地道:「謝皇上恩典,末將為皇上肝腦塗地原是應該的事,不敢求賞!」話罷,用那剛撕下的人皮,覆在仁秀帝臉上,接著,開始剝衣撥袍。   便這麼一邊說,一邊替換服飾。不多時,通臂成了仁秀帝,仁秀帝卻成了孟廣。白面書生壓低聲音,湊在仁秀帝耳邊,道:「皇上,委屈了。」仁秀帝雙目噴火,憤懣難當,直覺滿腔怨氣,蕩溢胸懷。隱隱又有一絲悲哀,暗道,早知這樣,倒不如死在秦軍手中。   白面書生又道:「皇上,你也莫要動怒。咱們這麼幹,全為報仇而已。誰教你鴆殺王妃,做出那般天怒人怨的齷齪事?」   聞言,仁秀帝先是驚詫莫名,繼而雙目暗淡,顯得痛心疾首。   白面書生微笑道:「皇上此刻覺得悔了?嘿嘿……可惜已經晚了。你明明有佳麗三千,仍會幹出此等蠢事,真讓奚某匪夷所思!尤其王妃的年歲比你足足大了不少。」   仁秀帝緊閉雙目,眼角處帶著淚痕,晶晶閃亮。不知是悔恨當日蠢舉呢?抑是懊惱今日之大意?   瞧他這樣,奚方不再繼續打擊。對通臂道:「天王,照計劃行事!」   通臂微笑頷首,繼而擬著仁秀帝的聲質,道:「好,既然兩位不願領賞,朕便賜你們御酒,今日咱們君臣三人共謀一醉。哈哈……」   仁秀帝被他們擺在一邊,奚方與通臂在那推杯換盞,喝得好不快樂。待酒酣耳熱,奚方起身告辭,說道:「哎呀,你個孟廣真真失禮至極,在皇上面前也喝得這麼酩酊大醉。」一番話顯是說給屋外侍衛聽得,語罷,攙起偽裝好的仁秀帝,互相扶著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出了大屋。   到得屋外,他且與侍衛們說笑幾句,方始走入茫茫夜色裡。   通臂坐在椅上,嘿嘿數笑,大聲道:「來人啊!侍侯朕安寢了。」心想,老子聖宗當不著,今兒個卻是做了皇帝。雖是假的,但這享受還是需要得。嘿嘿……   如此過了一晚,翌日清晨,大周遠征軍再次踏上回程之路。途中,通臂大擺皇帝的譜。時而要歇息下,說是做車做得累了;時而大罵飯食不好,說要殺了那名做菜的廚子。對原本那些忠誠不二的將領,也是愛理不理,不時說出幾句挑刺的話語。又說鄭恩的雁翎軍著實是一梆酒囊飯袋,害得朕堂堂一國之君在那幽深的惡谷被圍恁多時日。回去後,定要好生整頓、整頓……   起初一日,眾人不以為意。只道仁秀帝初出圍困,有些歇斯底里。孰料,幾日來均是如此,非但不改半點,更而有變本加厲的趨勢。這麼一來,私下裡,軍中將士怨聲載道,皆說,早知咱們保得是這樣的君王,毋寧投降算了,免得受此窩囊氣。相反,震北王的仁厚和英勇,卻在震北軍的宣傳下,深入人心。   待十數日後,大軍回到都城汴梁,數十萬禁軍對仁秀帝已是恨得牙癢癢,然對震北王倒是心生神往。   汴梁皇宮。   仁秀帝著日月滾龍袍,頭戴珠玉鎦金冕,全套帝皇服飾,一本正經地坐於養心殿內。   不過,捱他下首的卻非往日那些腰紫束金的三公六卿或是六司首部,而是一幫頗像江湖草莽的豪漢。其間,惟有數人生得較為體面,其餘之人無不穿著怪異,打扮另類。教人實難置信,就這樣的一群人居然堂而皇之地坐於帝宮養心殿。尤其某些人尚在扣腳丫,挖鼻屎,半點沒有覲見帝皇的的壓迫感和緊張感。   再細看,這梆人正是天羅教上上下下的十二內外各堂的堂主以及三大天王、十大長老,甚至無極島的姜神君,隗鬥,奚方和那日隨著南唐皇子一起進京的狄祝融也赫然在內。   這當口,仁秀帝在龍椅上扭了扭,又拉拉衣襟,扯扯袖子,道:「這勞什子的龍袍穿在身上不適得很,害得老夫渾身難受。」下面人莞爾,有些生得粗豪的卻是捧腹大笑。更有人道:「天王,你若當得累了,就讓屬下試試。屬下們這輩子還沒嘗過當皇帝的滋味呢?哈哈……」   「去!這皇帝,老夫是代聖宗當那麼幾日。你有什麼資格?」仁秀帝在龍椅上吹鬍子瞪眼,拍桌而起。嚇得那名堂主渾身發抖,牙關打顫。   多聞忽道:「通臂,小心些,提防隔牆有耳!」這名堂主是他心腹,自要予他解困。何況,見通臂確實沒甚演戲的天分,他也為之著急。生怕萬一教人察覺,那便功虧一簣了。   仁秀帝也就是通臂,點點頭,重新坐下。慢條斯理地道:「多聞,你要老夫假扮皇帝,萬一聖宗回來責怪,你可要出去頂罪。老夫卻是沒責任的。」他這是預打招呼,而且每次見了多聞,都要如此說上一遍,就像生怕多聞抵賴似得。   多聞微笑道:「聖宗若曉得你當了大周的皇帝,他不知會怎樣高興呢?又豈會開口斥責?」這句話也是他每一次的回答。二人不曉為何,以前均是無法無天的主,如今偏生對小石頭忌憚已極。只恐做得不好,惹他發惱。心裡又想,你這幾日的皇帝當得是作威作福,老夫都羨慕死了。你倒得了便宜卻來賣乖?   通臂氣道:「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罷了,這皇帝,老夫不當了。」說著,便想摜下冠冕,扯去龍袍。   「胡鬧!」廣智急忙阻止,又道:「現今是什麼時候?還論得到你們推三阻四?還不把冠冕戴上?」   通臂慢騰騰地再次戴上冠冕,道:「這大位原是聖宗坐得,時下老夫沐猴而冠,心地裡難免忐忑。而且,那皇后也煩人得緊。三頭兩日地派人來請,時而自行過來端茶倒水,又說要服侍。你們說,老夫這日子到底難不難過?」   眾人捂嘴,低聲竊笑。   廣智淡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喚本教中惟有你一人精擅幻骨大法,能隨意變換體形?而且,這事須當隱秘,又不能到處尋找外人。你便辛苦幾日,待聖宗回來後就好了!」   「回來,回來……你們總說回來!聽神君講,那日聖宗被天空巨手捉去,不定凶多吉少……」   「住口,不許胡說八道!」神目突兀地大喝一聲。   通臂一驚,訕訕地道:「老夫不是那意思,是……」   姜神君驀道:「諸位,如今主要的便是,那西秦自藍田大敗後又重整旗鼓,以楚王符斐為帥,雷嘯岳為副帥,領軍三十萬打算征伐大周。我等若再不從長計議,反而總是囉囉嗦嗦地談些無關緊要的事,只怕剛得的江山,轉眼即亡啊!」   廣智道:「不錯,咱們是該從長計議。」   通臂在上面道:「老夫可不懂什麼行軍打仗。何況這決勝綢繆本就是你和奚先生的事。只須你們商量好了,咱們依著計策行事,便萬般無憂。何必去傷這腦子?諸位是罷?」下面那些粗豪漢子,人人頷首,連道沒錯,均說此言實屬天地至理。   奚方道:「眼下不單是西秦伐周,南唐和北漢也在蠢蠢欲動。據說秦使已至兩國,說大周欲效魏武一統天下。那兩國君皇已然相信。只怕秦軍至境那會,兩個瑣碎小國也會趁機分一杯羹。」   眾人靜默,三國聯軍齊相伐周,這樣的消息確令他們震撼。   這當口,忽有太監叩門,說有機密要函。繼而,進來一名小太監,行至廣智跟前,給他一隻小竹筒。廣智接過,揮手要他退下,展開瀏覽須臾。凝重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沉聲道:」三國果然結盟。北漢由奮威將軍梁喜率五萬大軍取潞城,南唐則由副督統傅強領兵十萬威逼淮南,再加西秦的三十萬大軍。如今咱們要面對的可有四十五萬的三國聯軍。」   眾人再次愕然,儘管早知有此可能,不過一旦得到確實,依舊詫異莫名。   多聞道:「西秦與南唐出兵倒情有可原,北漢與東周向來交好,可為唇亡齒寒。怎也糊里糊塗地做出此等蠢事?」   奚方道:「東周伐秦勢如破竹,雖有藍田之敗,但經王爺之援,依然大敗西秦。讓他們元氣大傷。時此局面,東周著實算得上一枝獨秀。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三國怕東周運用一一擊破之策,故而突然聯合,也是人之常情,不為突兀。」   「有理,只是咱們眼下該如何是好?還望兩位軍師籌謀決斷。」神目頷首符合。   奚方一笑,道:「此等局面,在下與廣智兄其實早已料到,並也做了準備。諸位不必煩惱。」   大伙哈哈一笑。心知己方里有此二人,當真是高枕無憂。不說廣智老謀,他們已知曉頗久,奚方的精明也在藍田一戰裡得到體現。眼下二人又是齊心協力,想來就算有天大的難關,也沒甚大不了的事。   神目忽道:「廣智老弟,既然咱們用李代桃僵之計奪了大周江山,為何不殺了仁秀帝和洛親王二人,反而僅把他們密囚呢?」   廣智道:「仁秀帝鴆殺王妃,此是聖宗要報得大仇,若不由他親自動手,只怕聖宗會心生不滿。至於洛親王嘛……嘿嘿……」他冷笑數聲,又道:「當日我命天羅所屬假扮叛軍,盡誅六司首座。如今,汴梁城中的簪纓世族以及大周上下官員,那個不對洛親王憤恨極至。等得聖宗回來,由他親手交出,汴梁城內必然歡聲一片。震北王爺的威望,數大周上下,還有人能比麼?一旦傳出仁秀帝駕崩,司馬家嫡系血脈無一倖存,你們說,大周國內捨聖宗以外,有誰敢登上龍座?」   「不錯,不錯……」聽得一番解釋,下面人交相迭耳,容顏盡綻。   胡長老嘿嘿怪笑道:「那到時,咱們天羅與無極便揚眉吐氣了!」   眾人皆自頷首,瞬間,殿內一片歡快。   與這裡氣氛截然相反的是震北王府的密室地牢。這間地牢原是王府廚役醃菜所用,此刻被天羅教之人三改兩改的變做了囚人的秘牢。順階梯下去,兩邊燃著火把。至最深處,有兩間牢窟,一左一右可以對面相望。左首關押的是仁秀帝,右首則是洛親王。昔日的兩位天之驕子,這會兒說不盡的落魄,道不盡的狼狽。   兩人默默,各自坐在自己的牢房內。時而望望對方,時而唉聲歎息。   過了良久,仁秀帝驀然開口:「皇叔,你……你恨朕麼?」   司馬潤搖搖頭不語,只是呆呆地看著地上。   仁秀帝又道:「皇叔,咱們輸了,咱們司馬家輸了,輸給了天殺的魔教。沒想到,朕一心希冀九合一匡,統一天下,殊不知,反而連自家的江山也弄沒了!哈哈……」   司馬潤仍舊不語。   仁秀帝道:「皇叔,你說朕是不是很傻?很蠢?」過了久久,始終未得回應,不耐大喊:「你倒是說句話呀?」   秘牢原就密封,很小的聲音也能傳得極響,此刻他大喊一聲,當真如獅子怒吼,震耳欲聾。   司馬潤緩緩地抬起頭,道:「你想讓我說什麼?說你真的很傻,很蠢?還是安慰你幾句,對你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仁秀帝默然,沒想司馬潤一改往日性情,說話竟刻薄若斯。   又是久久,仁秀帝道:「皇叔,若你謀反成功便好了,最起碼,我司馬家江山也不會落於他人之手。」   司馬潤聞言,哈哈大笑,在地上翻來覆去,彈手跳腳,猶如瘋了一般。瞧他這般癲狂,仁秀帝大驚,忙喊道:「皇叔,皇叔,你怎麼了?快來人啊……來人……」   一條黑影掠到牢門前,朝司馬潤望望,對仁秀帝道:「放心,這老傢伙老婆被奸,又死了兒子,自從關進來,每天都會發作幾次。」說完,再次走開,讓他們叔倆繼續討論。   看著往日俊雅雍榮的皇叔,今日落魄成瘋子一般,仁秀帝心頭酸楚,眼眶發澀,不由滴下眼淚。人說皇家性薄,沒得情義。但今日二人淪落囚犯,常人的心態同時也回到仁秀帝身上。這當口,他想的不是江山社稷,也不是天下萬民,心裡頭閃來閃去的均是清麗雋雅的皇后,那一顰一笑,一蹙一攢,深深牽動著他的身心。暗自思忖,她好嗎?她現今怎麼樣了?   這時,司馬潤忽然恢復常態,衝到門邊,雙手抓住粗粗的門柱,嘶聲裂肺地喊道:「皇上,我有罪,我有罪,求你不要傷害他們,不要傷害他們。江山我不要,龍椅我也不要,我只要王妃和瑞兒,求皇上把她們還給我,還給我啊!」   看著司馬潤伸出的手臂,和那黑不溜秋,充滿污垢的手指,仁秀帝淒楚難當,仰天怒吼:「大魔頭,全是   你,全是你毀了我司馬家,毀了我司馬家的一切……」   聲音在秘牢裡迴盪,卻洩不出半絲到外界。而且,別說被仁秀帝視為大魔頭的小石頭,即便王府裡來來往往的下人也沒聽到一絲。   此刻,小石頭究竟怎樣了呢?在天界,抑是回到了人界? 第145章 璇霄丹闕     玉清天   茫茫雲霧裹著縷縷霞光,緩緩流動;數百隻色彩斑斕的天禽時而撲翅滑翔,時而追逐嬉戲,歡快的鳴啼聲響徹天際。一種悠然自得的仙家之氣瀰漫天穹。雲霞舒捲裡,雕闌玉砌,丹楹刻桷,連綿不絕,若隱若現。   聞仲在大殿,為小石頭加了個封印,說可以暫時抵消外界的靈氣壓力,又說這封印可讓小石頭暫達煉氣還神之境。小石頭問:「那在下已是仙人?」   聞仲莞爾,道:「仙人豈是好當?封印只是讓你暫時可抵禦靈氣壓力。時辰過了,便再也無用了。」說完,帶他飛出九霄雷府,直往天界通路而去。   殿外無人看守,多半聞仲早已悉數打發。   一路沖雲破霧,盡情飛翔,小石頭興奮不已,轉目顧望,惟見天庭勝美,白雲裊繞。不時有不知名的怪異神獸在身邊閃現。聞仲瞥及他神情,心下一動,忽道:「教主,老夫傳你一套行雲術,以備下界後也能御飛天際。」   小石頭高興已極,忙不迭滿口應承。待聞仲傳畢他又連忙照訣施展。   正飛得舒暢,聞仲忽然止步,道聲不好。   小石頭剛習會飛行,差點撞他身上,停了身子,愕然詢問。   聞仲氣道:「沒想今日天路關閉恁早,尤其那日值神周登居然親來?真真怪煞!」   小石頭朝前望去,只見白霧茫茫,混沌一片,那有什麼日值、月值?   聞仲知他疑竇,又道:「目下不忙趕路,咱們待上片刻,看看動靜。」說著,額前紅線忽現一目,從裡面射出一道金光穿透朦朦白霧。眨眼之後,金光返回,前方同時現出一幕勝景。   一座宏偉高大的牌樓,金碧輝煌,鎦金鑲玉。牌樓下數百彩綾飄舞,甲冑鮮亮的天兵肅穆而站。中間有兩將軍模樣之人似在吵鬧。一人面相猙獰,怒態畢現,另一人似也不怎服軟,時而嘟囔兩句,時而據理力爭。   聞仲解釋道:「那二人便是日值神周登和時值神劉洪。周登為人猖獗,又喜歡欺負同僚,那劉洪當真可憐了。」   「怎麼可憐?」小石頭訝問。心想,這天界和俗世相若,仗勢欺人之輩竟也恁多。」   聞仲道:「多半有人發現昨日下界上來一人。故此周登正在訓斥劉洪。」   小石頭點點頭,尋思,原來起因還是落在我身上。   又是一會兒,眼看周登並不罷休,好像愈說愈是起勁,口講指畫不算,更而揎拳捋袖。那樣子宛若要吃掉時值神一般。而劉洪多半也是個拗脾性,雙手一合一放,現出一根金光璀璨的綴纓長槍。   這當口,聞仲歎了一氣,道:「越來越亂了。唉……」又道:「教主,今日是下不得界了。二人這般一打,必然驚動天官。咱們先走,稍後這裡一定是眾神群集。」   小石頭怔忡,問道:「那在下何時方可下界?」他掛念二女,又擔心姜神君再出詭謀,陷害他人。   聞仲道:「明日吧,明日若有機會,老夫定然送教主下界。」說著,忽然腰間玉珮鳴響毫光大作。並伴以咯登、咯登的怪聲。他拿起玉珮,那上面便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天尊,你何時能到?再不來,仙塵酒便沒了!」   聞仲呵呵一笑,道:「老夫馬上來。」隨玉珮光澤淡去,他放下玉珮,道:「老夫差點忘了一個約會,教主既然下不了界,便與老夫同去。」   小石頭一愣,道:「在下還是不去了,免得給天尊添麻煩!」他如今那有心思赴什麼宴會?心下一個勁思忖,傳說天界一日,地上一年。也不知是否屬實?這疑竇儘管噬心,卻不敢詢問聞仲,生怕得到什麼地上已千年的回答。若真這麼翻了千倍,別說見鄧蓉與冰清,只怕她們十八代的重重孫都已頭髮花白了。   念及於此,他心旌如懸,忐忑不安。   聽他所說,聞仲搖搖頭,笑道:「絕對不會,那十數位仙人均屬老夫好友,相交足有千年。何況,大多人出身截教。即便有所察覺,也決計不虞曝露,反會千方百計地為教主遮掩。」   小石頭釋懷,道:「那便再好不過了。」又想,既已應了聞仲為截教出力,時下能先結識數位截教仙人倒也不錯。日後萬一需要什麼襄助,熟人總比生人划算。   聞仲忽然笑道:「教主行事謹慎,老夫觀之甚慰。呵呵……」話罷,拽起小石頭胳膊,逕往另一方向而去。   此時所去天途景色與適才一比殊然相反。兩邊玉樹瓊花,白如煙雲,芬芳醉人;高空彩虹懸掛,道道繞連,心曠神怡。待走近,才發現虹下天河奔騰,轟轟隆隆,滔滔不絕,更時而有金色鯉魚彎身蹦躍。一旦過了最矮的彩虹,便軀體驟大,首聳雙角,化龍夭矯。   起初突見鯉魚化龍,小石頭驚得張口結舌。之後見得多了,卻也不怪自敗。   這般不久,猛見一座幽雅莊園倏現白雲深處,晶瑩流離,光澤耀眼。   庭院漂浮空中,底下無數白雲,裊裊流動,紛紛聚合;上空數道彩虹猶如經過人工編織,奇妙地組成三朵絢麗奪目的七彩蓮花,宛若穹隆倒扣,為莊園增添了美妙奇異的頂篷。   周邊仙鸞仙鶴成群,門前白鹿白猿作對;香煙縹緲,氤氳騰裊,顯是仙家別院。   飛去間,片片白雲猶如感應的電子門,只須二人到了近前,頓時自行讓開。離庭院稍近時,一條流雲襯托的虹衢驀然出現腳下。聞仲不再飛行,拉著小石頭落於彩虹表面。與此同時,小石頭也小心感觸著行走彩虹的感覺。   伊始,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彩虹突然消失。但見聞仲大步而跨,昂首挺胸,頓也拋了恐懼。踏著彩虹,他覺得和前世走在鋼化玻璃上的感覺沒什麼二般?同樣有滑溜溜的性質,倘若腳步不穩,或者行踏急促,下一刻只怕就是四腳朝天的結果。   至虹衢盡頭,便是小巧玲瓏的園門。上空輕霞飛濺,波波滾散,流淌至門前上首,又極妙的凝合為三個娟秀雅美的大字「無塵園」。然又不必擔心飛霞過多,以致字體模糊,因為飛霞從上而下,再到組成大字,接著消散無形,整個過程均是生生不息,流淌不止。這般鬼斧神工的門前題字,別說看,小石頭自問連想都沒想到過。不由暗讚仙家奇妙,巧奪天工。   便在這時,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細聲細氣地在驀然響起:「天尊,你來晚了!」   聞仲哈哈一笑,也沒說話,逕自走入。   小石頭亦步亦趨地隨著,擔心跟不上腳步而致迷路。邊走邊想,那女聲嫵媚妖冶,對聞仲彷彿情根深種。莫非這院子的主人是他的老相好?堪堪思起,接著又自行否定,暗道,據傳說,天庭是禁止男女相悅的。而且聞仲又恁大歲數,雖然相貌堂堂,但未必就有仙女喜歡。   一個人胡思亂想下,不覺和聞仲到了莊園深處。   遙望四處,是見琪花玉樹,五彩迷眼,暗香浮動;白雲捲裹裡隱現畫棟飛甍,瓊樓玉宇,可謂萃秀萬千,美不勝收。   又是片刻,耳中隱約聞到繞樑仙音,餘韻悠揚。正想佇足聆聽,忽聞前方一記鼓響,隨即雲幃徐徐捲起。不遠處,竟有多達數十人,形資各異的或躺、或臥,或站,或坐。這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帶一字巾,九揚巾,也有魚尾冠,碧玉冠,有挽雙抓髻或索性光頭。   其間丰神飄逸的男仙大多浮升半空執簫低奏;而耄朽不堪的老者則臥躺雲石擊節以合;更有那美得簡直不可思議的仙女吹竹彈絲;聽似亂哄哄的胡奏,其實亂中有序,充滿層次,當真是鳳管鸞簫,峨峨洋洋,人人春風沂水,愜意萬分。   只是眼中所見樂器委實巨多,即便小石頭有著兩世閱歷,也大多認之不出。不過,無論何種樂器,奏出的樂聲卻是舒人心扉。每節每奏均讓人心旌顫動,不覺鼓舞。   見聞仲來到,諸仙並未歇手,依舊是各彈八琅之璈,各合太虛之簧,更喝疊和,高卑互陳,給人很專業的感覺。   這時,一位娉婷婀娜的綠衣仙子由雲端飄落,手上拿著脆笛,但已不再吹奏。飛至聞仲近前,淺笑灩灩道:「天尊,您終於來了!奴家想死你了!」   小石頭聞言惡寒,眼前仙子講話的聲調,讓他無由地想起尋歡閣的那位老鴇。但隨即襲來的馨香氣息,卻讓他心神一清,眼目為之一亮。這位仙子既不施脂,也不敷粉,髮髻高聳如雲,長眉彎曲細長,紅唇鮮潤,牙齒潔白,一雙善於顧盼的閃亮眼睛,美目流波,嬌俏動人,當真是引人入勝。   聞仲一派淡然,顯是早已習以為常。回道:「三位仙子請喝仙塵酒,老夫豈會爽約?」   那仙子看看小石頭,微蹙黛眉,道:「他是何人?」問話的聲調,分明對聞仲帶來陌生人,頗感不滿。但她生得靡顏膩理,傲雪欺霜,即便容顏板起,依舊給人嗔喜兩相宜的感覺,教人不得不為之迷醉。   聞仲拍下自己的額頭,笑道:「差點忘記告訴仙子,這位是敝府新上任的神雷天君。」又對小石頭道:「石天君,眼前這位美麗非凡的仙女,便是掌管人間祿事的碧霄仙子。你有何親戚倘若留在下界,需要漲升收入,盡可尋仙子襄助,仙子為人一向客氣,從不拒絕朋友。呵呵……」   小石頭抱拳,「石康見過碧霄仙子。」聽聞仲介紹自己姓石,他索性便用上前世姓名。又聽眼前這位仙子管人間祿事,心想,她也算得上是女財神。念及於此,不免多看兩眼,卻招來那仙子的鄙夷眼神。   「石天君客氣了,奴家不敢受此大禮。」碧霄很是正經地道。說完,嘴上兀自嘟囔:「神雷天君?雷府有這樣的職位麼?」她見小石頭居然擁有肉身,未免詫異。須知,舉凡截教出身的仙家昔日在封神大戰裡無不被毀肉身。而且,太上道德還留有諭旨,登上神位的截教門人不得再授徒傳道,否則,必貶下凡,從此六道輪迴。   聞仲怕她繼續嘮叨,忙道:「神雷天君之職是大帝新設,在二十四天君之上,除靈霄神雷不能使用外,府中諸雷皆可做主。」話罷,心下卻暗罵女人就是多事。   碧霄一愣,道:「那石天君如同是天尊副手嘍?無怪天尊今日會帶石天君同來?」   今日之會的仙人均是天界一部一司的正神。其間聞仲雖然職位最高,但他的手下還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不過經聞仲一番介紹,她知道小石頭職別不低。須知,天界計有三十六雷,而九霄雷府的二十四天君,只能各使一雷。時下聽得小石頭居然有權利施展除靈霄神雷之外的其餘諸雷,其地位幾與聞仲相近。   其中諸般因由,小石頭全然不知。倘若知曉,勢必驚詫天界居然與俗世一樣,也有按資排輩之事。   這當口,諸仙一曲完畢。適才專心致志奏樂,如今卻紛紛上來與聞仲寒暄。不僅禮數周到,有的更是恭謹倍至,猶如俗世的下官見到上級一般。   聞仲只道:「列位道友,好自在!老夫羨慕異常!」   諸仙呵笑,又是一番寒暄。   突然間,一位黛眉如畫,風姿雋雅的白衣仙子由莊園上空的虹蓮上飛來。身邊慶雲瑞彩,瑤珞垂珠,好不美妙。小石頭直是看得眼都不眨。這般縞袂清寒,賽似嫦娥奔月般的詩情意境,昔日惟有夢中得遇,何曾在現實見過?   那仙子降到半空,止了落勢,置身祥雲上端,面帶淺笑,柔聲道:「諸位,雲霄敬酒了!」說著,粉白素手輕輕微抬,一縷耀亮晶線由她手指傾瀉。與此同時,在每位仙人的身前忽然各自現出一隻亮瑩玉觥。   晶線降落,分成無數,斟滿每隻玉觥。瞬間,香氣滿園,令人垂涎。震北王府雖不比皇宮豪侈,但也膏梁錦繡。可小石頭硬是被面前這美酒香味引得喉嚨噎水,咂嘴舔唇。若非顧及園內美女眾多,又怕聞仲因自己失了顏面,他早已滴滴口水滾落在地。但心下也暗責自己,何以心神不守,一至若斯?   好不易等那雲霄仙子在空中巧笑妍嫣,細聲細氣地道:「諸位,請滿飲此杯!」   話音落下,眾仙甫想飲酒,驀聞一蒼渾嘹亮的笑聲由空中傳來。   循聲望去,但見遠處蒼茫天際,紫光一點,明滅數下,跟著瑞氣千條,霞光閃現。光影裡隱約藏有一人,太極道袍一襲瀟灑,手執拂塵簡傲絕俗。待近前,方始看清,竟是一龐眉皓髮,美髯飄胸的老道,乘彩色氤氳而來。那老道在很遠處便大聲叫嚷:「雲霄仙子,等等老道!」   聞仲蹙蹙眉頭,低聲道:「怎地他也來了?」   老道飛近雲霄仙子身邊,笑道:「仙子,貧道叨擾一杯,如何?」   雲霄笑起,道:「許天師是貴客,尋常請都請不來,今日蹕足,我們三姐妹的無塵園陡然蓬篳生輝!」   「好說,好說……」那姓許的天師眼中彷彿只知有酒,而不知美女。雙眼誠然盯著雲霄,卻只看她的手指。雲霄芳容綻笑,手指微彈,同樣在他面前,置放一隻亮瑩玉觥。輕柔地道:「天師請慢用!」   許天師笑得暴牙,那樣兒便如俗世的驚霓子,絲毫沒有上界天師的風範。在小石頭看來,這老道雍容大雅,仙風道骨,怎奈竟是個酒鬼,不禁為之歎息。然想起自己適才的心思,又忖,當此美酒之下確實極難自抑。除非是個石人,又或者沒了舌頭,不然,怕是佛祖也會嚥口水。   雲霄說完,老道已迫不及待地端起玉觥,一口飲盡。隨即伸手拭嘴,咂舌舔唇,高聲讚道:「好酒,好酒啊!此酒不愧為截門之最!貧道今日得嘗,實屬幸甚!」接著雙眼望天,喃喃自語道:「酒色透明,味甘芳醇,入喉似玉龍傾洩,暖腹漾胃;尤其口中芬芳經久不散,其味沖神,其氣清心!妙、絕、真真美極也!」   一番話說罷,回望雲霄仙子,恢復了沖淡恬虛的道家風骨,微笑道:「今嘗仙子美酒,貧道無以為報,特贈家師金丹一葫,以作野人獻芹之禮。」他右手一翻,手心攤開,掌上平白多了一隻毫光萬道的金色葫蘆。   小石頭自額生一眼,目力大增,稍聚心神望去,頓即大愕。那葫蘆上分明雋著一行古文篆體「兜率宮欽賜極品仙丹」。   九個霞光流離的小字宛若九記重錘,砸在胸頭。   極品仙丹是何概念?元虛未對他說過。但他曉得上品仙丹的藥效。普通人服一顆上品仙丹,即可起死回生,若活者服用,可再增百年壽元。倘若修道人服用,平添百年修為不說,元嬰也能增長三分。照仙丹每升一品,藥效翻升百倍計,那麼一顆極品仙丹或許可使凡人升仙。尤其金丹還是天上人間最為厲害的煉丹大師太上道德親手煉製。這樣的寶貝,老道居然拿來換酒喝,實屬暴殄天物,可惜之至。   想到這裡,小石頭心兒怦怦。他很渴望獲得那極品仙丹,要求不高,只需兩顆。鄧蓉與冰清各服其一。   他情知自己純屬癡心妄想。不說兜率宮老君與自己非親非故,也壓根不知自己的存在。就算他知道自己,只怕等來的不是仙丹,而是老君最為厲害的乾坤圈或是八卦紫金爐。先一圈擊暈自己,然後扔進爐裡燒燒,為紫金爐加些養分。思及此,不禁渾身一顫,尋思,未來的敵人還真是強大,自己能鬥得嬴麼?   雲霄仙子根本沒想到許天師會送她一葫蘆極品金丹。連忙推卻道:「天師所送之禮委實過巨,奴家不敢受,還望天師收回去為好。」   許天師笑道:「仙子毋庸客氣,貧道說送你便送你。仙丹貧道多得是,可惜就是缺少美酒。倘若仙子以後能時常釀出一些給貧道解解饞,貧道保證每月以金丹十顆與仙子做交換。」   園裡眾仙人人吸氣,要知道,兜率宮所出金丹可是仙家至寶,散仙服用一顆能立臻天仙,天仙服用百顆能晉陞金仙。金仙若能得以服用萬顆,則能不死不滅位列玄仙。而玄仙若再服用,早晚能達萬劫不滅之境。雖然無塵三仙子囿於出身截門,肉身已毀,但若得以服用金丹,對於元神穩固,凝練實體,也是大有幫助。   何況,兜率宮金丹在天界可是屬於緊俏商品一類,除了五方天帝和老君親傳弟子外,再無任何仙神能輕易享用。只是他們不明白,許天師雖為老君三十六親傳弟子之一,可也決無資格每月獲贈十顆金丹?難道說,他監守自盜,抑是……?   「這?」雲霄遲疑不定。許天師在天界身份尊貴,他說每月給自己十顆金丹,那便決無虛假。不過金丹雖好,但萬一被太上知曉,自己僅用區區酒水,便換得他辛苦煉製出來的金丹。到時,許天師自然無虞,怕只怕太上仙顏大怒,黜貶自己等人,那便得不嘗失了。   正躊躇難決,聞仲越眾而出,笑道:「既是天師贈送,仙子儘管收下。你若不收,反教天師赧顏。」   朝聞仲略一頷首,許天師笑道:「天尊說得對極,請仙子收下便是!」   無塵三仙子均是截教門人,向來惟聞仲馬首是瞻。此刻聽他說收下,索性不再躑躅。大大方方地收下後,嫣然一笑道:「那奴家就多謝天師厚賜了。」   聞仲又道:「仙子既然收了金丹,自不可忘記每月釀些仙塵酒送予天師解饞。而天師那每月的十顆金丹數,也萬萬不能忘了。」   許天師拍著胸脯道:「那是自然,只要仙子有酒,貧道決不食言。」說完,哈哈大笑,端起身前玉觥,又是一口美酒。   諸仙見他一連喝了兩觥,口角流涎余,暗道,自己等人若再不飲,只怕稍頃便輪派不到了。當下也不怠慢,各自執觥仰天。   數刻間,群仙笑語喧闐,擊節唱詩,其形其狀,雖未酩酊大醉,但也酒酣耳熱。趁閒暇,聞仲行到碧霄身前,與她俯耳低語。碧霄形不於色,直是頷首,但等聞仲說完,不自禁朝小石頭打量數眼,繼而往雲霄仙子走去。   又是一會,聞仲滿意地走回小石頭身邊,對他道:「教主,老夫送你一件大禮。」   「大禮?」小石頭詫異,適才在九霄雷府便因受了忒大禮,以致中了忒大的詛咒。此刻聽見這二字,不禁寒蟬。   聞仲笑而不答,往他手裡塞了一物。   小石頭瞥眼偷覷,一時驚喜交集。原來所謂大禮便是許天師剛剛贈予雲霄仙子的那隻金丹葫蘆。毋庸置疑是聞仲向雲霄討來,轉而送予自己。這份禮物確實大得很,也確實中他心意。當下並沒客套,手一翻,把葫蘆收入混元戒裡。又道:「天尊,實在謝謝了。」   聞仲道:「依教主目下功力在俗世雖然殊少敵手,但若能憑此金丹,多造化幾位幫手,也是欣悅之事。老夫在天界,囿與天規所限,能幫忙的較少。眼下有此機遇,自當責無旁貸。」   小石頭憨厚地笑笑,心下樂翻了天。暗忖,回去後先不論造化誰,反正蓉兒與冰清那是肯定有份的。呵呵……自得其樂的想著。忽然又忖,我這樣只顧二女會不會自私了點?思慮半晌,心想,我為截教大業捨身,時下只取兩顆金丹,應該不算罷?何況,若二女紅顏衰老或者突然玉殞,那我也勢必無心做事。照此理推斷,我給二女服用金丹也算為公。這般自欺半晌,愈想愈覺有理,當下放了瑣緒,改而偷偷打量在場的仙人。   這當口,空中虹霞裡倏然飄落無數龍鳳描金桌,輕如絨羽,飄飄蕩蕩,一張張緩緩定在諸仙身前。待桌子平穩,無數珍饈百味,異果佳餚,又是繽紛漫天,一一落於桌面。交相疊壘之餘不但排列齊整,更而搭配合宜,竟沒錯擺一份,也沒缺漏半點。   如此巧妙上席,讓小石頭大開眼界。抬頭定睛,原來空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位紅衣仙子,瓊鼻挺直,小嘴櫻桃,秋水杏目,美波流眸。這些桌子和菜餚正由她素手輕揮。適才聞得莊園有三位主人,心下判斷,眼前這穿紅衣的多半就是其中一位。   果不其然,一位朱頂綠睛,生相殊為怪異的仙人,呵呵笑道:「瓊霄妹子好手段!心思巧得很!」這話一說,旁邊其餘諸仙紛紛頷首。小石頭卻感錯愕,暗自鄙夷,這仙人好不知羞。生得醜陋不堪不說,還口舌花花,喚那嬌滴滴的仙女做妹妹。   那瓊霄仙子確實人比花嬌,往雲霄與碧霄中間一站。三姐妹一樣的婀娜多姿,一樣的煥發澤潤,猶如金花玉萼,艷冠群芳,教人又惜又慕,陡增愛憐。   雲霄仙子輕攏秀髮,驀道:「今日請諸位道友前來,一來是邀各位品嚐拙姐妹們親手釀的仙塵酒;二來是要各位予咱們論個公道。」她說話時,在旁的碧霄仙子忽然秀眸泛紅,珠淚盈眶,顯是有甚委屈。   諸仙愕然。   與此一刻,三姐妹盈盈做禮。   眼見如此,諸仙情知,稍頃所說之事分明事關重大,迥非尋常。迅即喧闐暫息,心下皆自詫異,無塵園的雲霄、瓊霄、碧霄三位仙子均是昔年姜尚賜封的上神。儘管職別低於仙位,但因她們三人往日的地位和威風,普通仙人根本不敢加以欺辱。不明白三人到底遇著什麼難題,竟需諸仙襄助?   剛才那講話的朱頂綠睛的仙人道:「三位妹妹究竟何事?快些講來。哥哥定與你們做主!」這次,小石頭倒沒噁心,反而向他佩服地看了一眼。   雲霄朝那仙人斂衽一禮,起身後道:「公明大哥,此事說來話長。請聽小妹慢慢敘來。」   雲霄又道:「前些日蟠桃盛會,咱們姐妹雖沒應邀的資格,但也有幸做了侍女,在旁服伺幾位教主。當時,前天帝之女岱岳聖母碧霞元君,聽得小妹名裡有個碧字,便道,犯她忌諱,喚小妹把名改了。可諸位道友均曉得,咱們姐妹這三名俱是師傅龜靈聖母所授,怎可輕易篡改?」   她話語輕柔,緩緩說來,幾如適才的鈞天廣樂,婉轉悅耳。   說到這裡,又稍稍頓歇,拿秀眸在眾仙臉上掠過,即道:「而且,本門也有門規,未得師傅同意,一旦私自改名,便屬自出山門,從此不算本門弟子。是而,小妹碧霄頂撞了幾句。殊不知,那碧霞元君好生蠻橫,在會上揚言,小妹三日內若不改名,便把小妹打入凡塵,受九世輪迴之苦。」   她話音甫落,便聽得「砰」然巨響,那朱頂綠睛的仙人翻了桌案,滾了一地瓜果。站起身,嗔目怒喝道:「好生可惡的賤人!居然如此欺壓吾門?」回過頭,望著在場諸仙道:「列位道友,咱們系出一門,共為靈寶駕前。今日碧霄遭辱,列位有何打算?」   眾仙紛言,均道,與那碧霞元君誓不罷休!   瞧他們群情激奮,小石頭頗感驚異,因他不知內由,當下向聞仲發問。   聞仲喟歎一聲,道:「教主,這便是截教門人的羞恥。當日封神大戰,截教群仙大多遭那玄教仙人毀軀滅體,僅剩元神。之後,道德天尊怕咱們流落凡塵,引發禍端。故召闡教出身的姜尚往來說客,要咱們上天為神。說是升天,實地裡就是監督而已。」   聽著神神仙仙的,腦子一片糊塗。往日在世間,小石頭始終不明神和仙到底那個為尊?此刻猛然想起,便再詢問。   聞仲苦笑,道:「原先自是神人為尊,當年的盤古、伏羲哪個不是天外大神。只是自大神神農氏慘遭萬餘名上仙圍攻致死。從此,便再無一位大神現身這個空間。之後大禹繼位,榮登玉帝寶座。他便下諭,說仙比神高,神列仙後。如今的仙神劃分,其實頗為簡寥。金丹大成,肉體飛昇者為仙;軀體遭滅,僅剩元神者為神;不過玄教仙者另當別論,他們若毀了軀體,只剩元神,尚有末段的散仙位。譬如太上道德有位李姓弟子,修煉中失了肉身,元神飄蕩。太上法外施恩,依舊讓他做了天仙,如今喚鐵拐李,位列上八仙之一。還有那玄教門人哪吒,由東帝太乙救苦天尊為他豎形立體,重造身軀。只因我等修道,先修身,再煉神,然後再修身,最終煉虛合道,臻上乘妙法,身化億萬方算修成大道。可而今,咱們這些當年的截教仙人,一個個均無肉身為輔,始終停留在煉氣還神的境界,那是永無得窺大道之機了。唉……」   聽他說得悲苦,小石頭同情心氾濫,問道:「那你們的實力就是再也強不起來,枉有上乘妙法,卻也無奈嘍?」   聞仲道:「正囿此因,數千年裡,咱們這些出身截教的天界仙人守望相助,互幫互扶,就是怕受那玄教群仙的欺負。孰知,碧霄仙子依舊受了那碧霞元君的莫大委屈。真真可惡至極!唉……這便是本門沒有教主的苦愴!」   聽了聞仲一番感慨,小石頭無語半晌。   便在這時節,那朱頂綠睛的仙人忽然吼道:「我截教雖毀,卻也不容旁人輕辱。那碧霞自視軒轅之女莫非便可欺壓碧霄?哼……也不想想她那老子早已灰飛湮滅,時下竟來擺公主的架子。諸位道友,眼下需要我等同心協力,不然,那梆傢伙遲早欺凌到諸位頭上。」   這話頗含鼓動之意,小石頭朝他望望,心想此人貌相粗陋,心思卻細,曉得拉攏大夥一起出面。問道:「天尊,此人是誰?」   聞仲道:「他喚趙公明,是老夫至交,當年為保殷商,遭玄教暗算,壞了他性命。否則,依他那時的修為,若到了今日,早已是大羅金仙。豈會窩身神位,受此屈辱?」   「趙公明?那不是武財神麼?」小石頭暗自思量。又向他看去,此刻在他眼內,醜陋的趙公明居然變得無比可愛。財神之名家喻戶曉,婦孺皆知。能在天上看見,確能令人精神一振。   這時,趙公明又道:「許悠,你身為天師,倒也為某家的三位妹妹評評理。碧霄有此名時,那碧霞賤人尚不知何處?如今居然要碧霄避她忌諱?這般辱及我等,到底是何道理?難道我截教之人就該受此屈辱不成?」   許天師飲了手中酒,慢條斯理道:「公明老弟,貧道雖為天師,管的卻是降妖伏魔。何況碧霞元君是西王母的弟子,你教貧道怎生插手?這事牽連甚廣,貧道實在有心無力。還望公明老弟恕罪則個!」   「哼!你們玄教之仙就是卑鄙無恥,欺軟怕硬。」趙公明怒聲呵斥,忿發衝冠,確不愧一個武字。   許天師面色一寒,冷聲道:「趙道友講話還請自重,莫要辱我玄教!」   瞧場面火暴,二人舌劍唇槍,怕是碧霞未尋,他們倒先短兵相戰了。聞仲急忙打起圓場,道:「諸位,碧霄此事由老夫稟明南極長生大帝,請他老人家做主。想來,大帝還是會買老夫幾分薄面的。」他是玉清天三府列司之首,在玉清天位高職重,由他出面解決此事,確比其他人有用得多。   諸仙聞言,盡皆頷首。   一鳩形鵠面的仙人道:「師弟若真能照此辦理,便屬極善之策。怕只怕那碧霞跋扈恣肆,連長生大帝也不放在眼內。」這人是聞仲的師兄,同為截教四大仙之一金光聖母的弟子。原本法力高強,已初達金仙之境,但自肉身被毀,功力大損,現為天界御馬總監。實為脫毛鳳凰,今非昔日。   聞仲道:「孔師兄,那碧霞雖貴為公主,然畢竟已失憑恃,若由大帝出面,諒她不敢不應!」   「馬天君,馬天君……」   眾人正說話,忽然喊聲響起。   同時,由天外闖進一人。踉踉蹌蹌,跌跌撞撞,一副神形慌亂,失張失志的倉惶樣。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46章 昊天寶鏡     這是補昨天章節的承諾,對不起大伙了。因為臨時有事,耽擱大家了。   那人進得莊園,也沒說話,逕自尋個亭台藏妥。諸仙認識他,此人是出身截教的御馬監天君,也是適才那孔仙人的直系下屬。   詫異間,跟著天外又飛來一人。浮光掠影,長虹射日,迅疾到極點。天界之中有此飛行法的人惟有那連玉帝也忌之三分,如來見之蹙眉的傢伙。同時,這人也是截教群仙心中的感激對象。   只見此人,雷公面,凹臉尖嘴,長得既嚇人又醜陋,不過身上衣著不錯。亮燦燦的黃金鎖子甲,威武不凡的沖天流纓冕,鏤月裁雲的榴球步雲靴,雄姿煥發,豪邁大氣。可見三分人相,七分打扮,這句話誠不欺人。天上人間也可通用無礙。   自見了這人,小石頭瞪直雙眼,難以相信地望著昂然闖入者。眼前這傢伙,分明便是吳承恩筆下的那位神通廣大,無法無天的石猴子孫悟空。   這時節,園裡群仙情緒複雜。那眼神既親切,又駭懼,不知該喜該憂,反正忐忑之心,盡皆有之。須知,這傢伙當年大鬧天宮,搞得玉帝幾乎倉皇遁走。截教群仙是看得歡喜,心情舒暢。怎奈這人性情乖僻,行事古怪,弄不好,便能教你哭笑不得。   猴子進來後,嘿嘿一笑,怪模怪樣道:「喲,大伙在喝酒吶?」說著,抓起身邊桌上的果子,啃了兩口,又隨手丟開。這一丟恰好砸中一位仙人的靴子。那仙人敢怒不敢言,偷偷用腳搓搓,算是淨了鞋面。又見猴子側耳聽聽,接著兩隻火眼金睛眨巴眨巴的閃了幾閃,狡黠地笑笑,旁若無人地躍到雲霄跟前,雙手合什道:「仙子,好久不見了!」   雲霄施禮,輕笑道:「大聖怎地有暇前來?」   聽完這話,那猴子氣呼呼道:「如來這老殺胚,整日說些狗屁不通的佛謁。每當老孫問他疑難,老殺胚若回答不出,便裝傻充愣,說什麼不可曰來推搪。氣得我一個觔斗下了須彌山,來天庭找以前的朋友玩玩。嘿嘿……不想那馬天君真不夠意思,剛與他打個招呼,颼的便沒了影。老孫倒要問問他,是不是欠了我的錢,幹嗎這麼怕我?」   群仙聞言,笑不可仰。實因天庭中人也惟有這潑猴敢這麼放肆斥罵西天如來,而如來同時又是截教大仇。這會兒,眾人眼內,這傢伙說話痛快,確是可親可愛。   猴子眼尖,瞧見許天師在側。一下瞬移到身邊,拍他一記肩膀,嬉皮笑臉道:「原來許老弟也在啊?唷,又在混酒喝?」他誠為天生地長,但比之許天師的歲數,還小上幾歲。然而他沒大沒小已慣,見什麼人都是稱兄道弟,且在他眼內,論得到兄長地位的除非法力高過他,不然皆是小弟弟。   許天師對他頗為忌憚,腿腳不動,身子盡量後靠。強顏笑道:「大聖現下逍遙快活,小仙羨慕得緊。」說話時,那臉皮一抽一搐,抖動得讓人不知是笑抑是哭。反正難看得要命。   猴子把手一甩,道:「別來這一套。老孫問你借樣寶貝耍耍!」   「大聖法力高強,小仙有何法寶入得大聖法眼?」許天師悔啊,悔不該貪嘴,貿失的來此飲酒。倒霉之餘,居然碰到這個不可理喻的潑猴煞星。   「老孫要借你的昊天寶鏡照上那麼一照。」   許天師一怔,道:「不可,不可,此物威力巨大,切不可在天庭使用。」心想,這昊天寶鏡乃為太昊大帝伏羲之遺留神物,具有攻防兩種特性。攻可摧天上人間一切法寶,防可御三界上下任何能量,實為上古奇寶。雖在師傅的太上八卦爐裡經過三昧真火鍛燒,威力減了不少,但也不是尋常寶物可及;且這潑猴行為乖張,胡亂使用下,萬一毀傷什麼人或物,貧道豈非吃不了兜著走?   猴子聽他說不借,心頭頓惱,驀地上前,用手拽著他鬍鬚,左右晃動,嗔道:「別廢話,你究竟給是不給?」   許天師原是美髯飄胸,儀表堂堂。被他這麼一拽,不由暗悔自己何以要留恁長的鬍鬚。吃疼下,竟自眼眶蘊淚,不迭道:「大聖住手,貧道給你就是,給你就是……」說著,手上多了一面帶柄古鏡,渾身黝黑,瞧不出有甚怪異。   猴子搶來,拿在手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臉上帶著笑意。突然回頭,板著猴臉道:「你這傢伙好不識相,問你要面鏡子,也這般絮聒。」   許天師曲意逢迎地笑道:「大聖要,小仙那敢不給,只是這速度及不上大聖。」那表情,讓人陡然想起下界那些卑諂足恭的奸臣,當真奴顏媚骨到了極處。   眼看玄教大仙許天師在猴子手上倍受欺凌,截教眾仙無不噱笑,直覺無比過癮。而小石頭卻感詫異,這些上仙何以這般無用?非但沒有半點骨氣,三下兩下便被潑猴吃得死死。他不知道,所謂的上仙只是法力強些,但在肉體承疼方面,未必就較尋常人高明。這些人云來霧去,驂風駟霞,逍遙已慣,那裡還能吃得下苦痛,受得疼楚?   猴子顯然很吃馬屁,許天師的幾句話頗合他胃口,當下囅然而笑,囂張已極。緊接著,拿起古鏡,便想往一處亭台照去。   眾仙大驚,那處亭台正是馬天君躲藏之地。若被他照中,身形頓露倒是小事,可這昊天仙鏡何等威力?那是連大羅金仙也能懾服得住的上古仙寶。憑馬天君的區區法力,一旦被照,只怕元神全毀都有份。況且,截教門人也就靠元神混個飯吃。   聞仲猛喝道:「大聖住手!」   猴子斜睨怪眼,歪歪地看來,詭笑著:「哦!原來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也在這裡!」又道:「怎麼?天尊有何指教?」   聞仲笑道:「大聖這一照,老夫怕馬天君從此灰飛湮滅。以後大聖再想尋他作耍,那便無有機會了!呵呵……」笑了片刻,朝廳台喝道:「馬天君,還不現身?」   話語響起,亭台後現出一人。這人虯髯滿面,眼大如鈴,生相倒是威武,不過目內滿是驚恐。跌跌爬爬,狼狽萬分地走上前來,朝猴子長揖行禮,訕笑道:「卑職得罪大聖,實在罪該萬死,還望大聖,大人有大量,饒卑職這一遭!」   「哼?」猴子鼻腔裡鼓搗了一聲,跟著昂首下睨,傲然道:「以後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馬天君雙手亂搖,連聲發誓。當年猴子做弼馬溫時,頭一個揍得就是他。算來,也是鬧天宮戰役中首位犧牲的天人。是而他對猴子怕得緊,適才老遠見著虹影馳來,沒等聽明白咋回事,撒腳就溜。誰料猴子契而不捨,最終仍被他逮個正著。   猴子道:「罷了,老孫既已登了佛位,自不會與你一般見識。」話畢,又嘿嘿一笑,道:「不過這昊天仙鏡既然已經取出,若不試上一試,不免可惜。」說話時涎臉餳眼,目光中全是作弄之意,在場中諸仙臉上一一掃將過來。   眾仙驚懼,駭然垂首,生怕被他選中實驗昊天仙鏡。   小石頭昔日看西遊記時,對猴子頗為敬重,也很是喜歡。殊不知,今見他仗勢欺壓截教門人。頓生不平之意,忿忿地道:「你要試盡可拿自己試,為何要尋到旁人頭上?」   猴子怔忡,沒想有人敢當面與他叫板。小眼睛裡凶光四射,就如籠中的猴兒被人逗得惱火的樣子。他縱到小石頭跟前,道:「小子面生得很,你是何人?」   聞仲早驚得手忙腳亂,迅即抱拳,賠笑道:「大聖,這是本府新任的神雷天君,乃由長生大帝欽命。大聖莫要惱他。」   猴子原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歪著脖子,道:「敢情天尊是想拿南極大帝在壓老孫?」   聞仲搖手道:「不敢、不敢……」   猴子盯著小石頭,見他面無懼色,心下也是欽佩。自鬧了天宮,又西天取經被封鬥戰勝佛起,天界便再沒人敢當面呵斥自己。即便如來那老殺胚由於用得著自己,也是百般遷就,從不擺出佛祖的高傲。今日竟被個小小的天君直面訓斥,剎那興趣無限。暗運火眼金睛打量眼前小子,瞧他究竟憑些什麼敢做如是姿態?   一看之餘,讓他大愕。   這傢伙跟著聞仲,顯然是截教門人,可居然擁有肉身。玄門與截門的恩怨,他也曉得極多。情知太上道德最為忌憚截教門人肉身成聖。只因肉身成聖者無不潛力巨大,儘管要達萬劫不滅的境界,古往今來不過寥寥數人。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一旦截教門人有誰臻至不滅金身之境,兩教勢必再起風雲。   眼見猴子狡黠地瞥眼望來,聞仲心驚肉顫,知道他識破了小石頭底蘊。   正思索對策。猴子唧唧地笑了數聲,道:「小子,既然你替人家出頭,那老孫便尋你試試,你可敢接受?」   小石頭知道眾人均望著自己,誠然惶恐,但為顏面故,這當兒也決計不能退縮。昂然軒眉道:「怕你不成?」   猴子磔磔怪笑,翹著那全是長毛的大拇指,謔而不虐地道:「小子,有種!老孫我喜歡。」又猛地喝道:「那你站直了,可別趴下。」   小石頭性子拗直,此刻反正豁出去了,輕蔑道:「儘管來就是!」   猴子執起昊天寶鏡,甫想照射。   那邊廂的聞仲急得雙腳直跳,一下攔在二人之間,道:「大聖,莫要玩笑。」   猴子似笑非笑道:「誰跟你玩笑?這小子和老孫比牛,難道老孫先行悚怯?哼,當日即便那牛魔王都不敢在老孫面前耍橫,更不敢現出牛性。今日倒好,剛上天的嫩蛋,竟也訕牙閒嗑地想爬到老孫頭上?不行……你讓開了再說,否則,休怪老孫把你一起懾將進去。」   聞仲求道:「是府裡缺了規矩,以致石天君冒犯了大聖。還望大聖予我一些時辰,讓老夫勸勸石天君。」   「這樣啊?」猴子流目四顧,瞧旁邊人裡除了許天師自顧喝酒外,餘人無不露出乞求之色。他也非刻薄之人,當下一揮手,道:「好罷,你先去勸了,若他再與我喋喋不休,老孫必不饒他。」心下卻想,看你這小子到底有多大膽量?有沒老孫我以前的氣魄。嘿嘿……   聞仲回過頭,拉小石頭隱到一旁,道:「教主,你怎沉不住氣啊?」   小石頭道:「不是在下沉不住氣,實在是那潑猴欺人太甚。」   聞仲歎氣,道:「那潑猴為人向是如此,別說對咱們,他對太上道德和如來佛祖也均是一般。即便那玉帝也忌他三分。你又何必去惹他?」   小石頭道:「難道就任他無法無天,囂張猖獗?」   聞仲道:「他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說來與他師承有關。西天如來也是利用他而已。」   「哦?這如何說法?」小石頭猛然聽得與自己以往瞭解的大異其向,陡即好奇不已。   聞仲道:「此事說來話長,教主先去與他道個歉,待回到九霄雷府,老夫再予您細說。」   小石頭道:「哎,在下好奇全被天尊吊起,眼下忽然不說,卻教我心癢難忍。」   聞仲笑笑,先看看後面,見暫時無有反應,便道:「那老夫長話短說,只是教主聽後,須得予他道歉才是。」   小石頭頷首。   聞仲道:「那猴子是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的親傳弟子,也是菩提為爭佛祖之位而親手訓練出來的幫手。」   「啊?」小石頭愈聽愈糊塗。道:「望天尊詳悉說來,要知道在下對天界往事生疏得很。」   瞧他這樣,聞仲無奈,只得再說:「百萬年前,道祖融混沌,以天地含精,萬物化生的太元氣衍創四法,傳授三大弟子,又授分三教予他們。大弟子道德天尊居崆峒山執掌玄教,得《太初玉淵經》;二弟子元始天尊居崑崙山執掌闡教,得《太始皓庭菉》;三弟子靈寶天尊居奧克山執掌截教,得《太素心境典》……」   小石頭打斷道:「天尊,在下想聽那潑猴的事,至於三教之事,還是留待以後。」   聞仲苦笑道:「佛教與三教糾纏相連數萬年,若不說個清楚,教主必聽不明白。」   「哦!那天尊請說。」   聞仲思慮餘裕,又道:「這三大弟子原本相處融洽,友愛異常。別說互相爭嘴,即便臉紅也未曾有過。但自道祖帶元始天尊重返神庭,這二人掌三教又如何掌法?於是,從起先的意見相左,一直到互不往來。從此太上道德便與靈寶天尊起了嫌隙。」   小石頭歎氣,心想,絮果蘭因,還是權利分配不勻的緣故。這天上人間的戰鬥征伐何以相同若斯。   「斯時,另有兩位奸詐小人,當日假仁假義,在萬仙大會上獲授道祖四法中的另一部經典《太易如來法》。因為四法同源,談不上孰優孰劣,是而這兩人的法力,半點不遜兩位天尊。他們見道祖重返神庭,元始天尊又不在。於是便覬覦闡教的實力,試圖執掌號令,與兩位天尊平起平坐。只是此等妄想,祖師靈寶天尊自然不應,當場予以呵斥。」   聽到這裡,小石頭恍然,那兩位所謂的奸詐小人裡無疑必有如來。單聽那修煉經典《太易如來法》。便可知其一斑。   聞仲繼續說著:「二人心計深沉,表面雖唯唯諾諾,私底下卻與道德天尊隱秘相約誅弒祖師,然後瓜分三教。這便是封神一戰的起因。最終,祖師被滅金身,元神禁錮於上清天。玄教一脈昌盛天下,而那兩位奸邪小人也大得其惠,非但接受了殘餘的截教實力,更而部分接受了闡教。從此佛道一家之語便這麼流傳開來。」   這番話讓小石頭震驚不小,問道:「他們是不是接引和准提?」   聞仲苦澀地道:「不錯,正是這二人!不過他們已然改名,接引時下喚如來,准提卻叫菩提。一自為佛祖,另一號稱老祖。這二人開創西方教後,囿於分權不勻,又起了內訌。菩提老祖便隱居於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啊?」的一聲,小石頭捂嘴驚叫。那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豈非便是石猴子孫悟空的學藝之所?無怪他能獲封鬥戰勝佛,原來還有這檔子秘事。   聞仲看他一眼,詫道:「教主何事驚訝?」   小石頭道:「在下在俗世便曾聽過菩提老祖之名,只是沒想這人居然是陷害祖師的兇手之一,是而感到驚疑。哦!在下想問天尊,那猴子既是准提真人的徒弟,又何以會大鬧天宮?」這疑竇若不解答,在他心裡便好像擱了一塊壘石窒得慌。   聞仲道:「說來說去,全是為權力二字。創西方教,准提出力良多。可西方教改佛教後,便只有接引一人號為佛祖。准提一無所得,自然心懷鬱積。但想扯破顏面,與如來拚鬥,卻力有不逮,無奈隱居靈台方寸山。之後,他又窺視起了天帝之位。只因那玉皇在天上搞得天怒人怨,很不得人心。但天界威名古來有之,准提也不敢輕易冒失。於是便偷偷地調教了那潑猴,亟盼他做個急先鋒,先行上天為他探聽虛實。這潑猴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搞得玉帝好沒面子,當日吾等均不出手,就看他在那被人整治。哈哈……」說到這裡,他捋鬚大笑,顯然暢快已極。   小石頭道:「那孫……哦!不,那潑猴倒是很厲害的,居然可以大鬧天宮?」   聞仲道:「什麼厲害?全是一些小花樣而已。那玉皇大帝親奸人遠賢者,有本事的人早就不留天宮,剩下的全是一群只會拍馬逢迎。這樣一群廢物,又怎對付得了由菩提老兒精心調教出來的潑猴?只不過,接引和道德卻不會讓他順利。在天宮臨危一刻,接引猝然出手,非但輕易化了天宮之危,更且收服了菩提那廝精心傳授多年的妖猴。最為重要的,西天佛教在那日起得到天宮正式地承認,並可允許在中土大開香堂,廣收信徒。而那菩提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天帝之位沒落著,又搭進一位耗費多年心血訓練出的弟子。自此,他是無顏已極,索性遠遊天下,再不敢待在中土。」   這麼一番話聽得小石頭心潮澎湃,天庭實在太亂了,簡直比俗世還要骯髒百倍。   聞仲又道:「前事敘述完畢,教主可去向潑猴示歉了。」   小石頭道:」天尊,難道咱們截教弟子在天界就該任人欺辱?「   聞仲苦著臉道:「那也不是。只是咱們眼下實力薄弱,要與二教公然破顏,未免過早。而且,目下看來,本教能否興盛,便全在教主身上。教主若能早日修得大道,本教便早一日脫離苦海,恢復教業。倘若教主修不成大道,即便本教重開香堂,也必遭毀滅。是而,由得枉費工夫,不如暫抑怒氣,為長久計,只能忍氣吞聲。」   小石頭全未想及,堂堂三教之一的截教居然落此窘境,非但在俗世被萬民唾棄為魔教,縱然在天界遭人凌辱,竟也萬般無奈。一時間,無由的心旌悲慟。但覺週遭也是雲愁花怨,景色全變。   他神色端嚴,慷聲道:「請天尊寬心,在下即便肝腦塗地也要令截教重興。而且,也要尋到為諸位再塑肉身的法子。」   聞仲欣慰道:「教主有此心,老夫高興萬分。至於重塑肉身,只須教主修到萬劫不滅之境,便有此法力了。」笑了笑,又道:「教主有一日若真能臻此境,咱們不求教主別的,但想教主先至上清天,為靈寶天尊重塑肉身。俟時,固然玄門佛門再次聯手,咱們也無須忌憚。」   便在這時,猴子在旁抓耳撓腮,待得不耐,催道:「天尊,那小子到底想怎樣?讓他說句話呀!」   聞仲笑呵呵地走近,道:「大聖,老夫已然責備過他,他也認識了錯愆。願向大聖賠禮道歉!」   猴子臉一皺,狠狠地道:「既然這樣,那倒是要他過來啊!難道讓老孫去尋他?」   正說著,小石頭從後面走出,急急數步,行到猴子跟前,道:「大聖,在下年輕識淺,得罪大聖,請大聖責罰!」   猴子嘿嘿一笑,緊緊看著。聽他話語雖卑,臉色卻全不是那回事,情知他心中兀自不服,不禁高興起來。須知,他一生見多謙卑之人,尤其那種承顏候色之輩,他更是鄙夷。眼看小石頭尤有正氣,心道:「難得,難得……」又想,不如給他些好處,免得讓人以為老孫真是一個仗勢欺人,茹柔吐剛之徒。   如是一想,他臉一板,惡狠狠道:「小子無禮,老孫早看出來你心裡不服。看來這昊天寶鏡你是嘗定了。」說著,舉鏡耀天,對著小石頭照去。   旁觀人大驚,齊齊失聲駭呼。尤以那飲酒正歡的許天師的最為著急,高聲嚷道:「大聖,使錯了,使錯了……」   猴子嘿笑,暗道:「老孫曉得使錯了,但這不是給那小子好處麼?反正這昊天鏡又非老孫寶物,送了那便送了唄!」   原來寶鏡攻敵有段秘咒。一旦吟誦,再用寶鏡照敵,便可吞噬敵人的肉身元神,把對方封錮鏡內。但若是照鏡人忘了秘咒,而試圖禁人,雖可逞一時之威,然對方若修到了煉神還虛之境,時辰一長,寶鏡便會與那人心神合一,能量交換。也就是說,俟那時,寶鏡便易主了。   故此,許天師急得眉心噴火,想要衝將上來阻止。怎奈寶鏡已然施展,周圍流精玉光,璀璨萬丈;惟見飛雲丹霄中一道綠輿瓊輪,五色郁勃,耀煥太空。那猶如瑞靄繽紛的防禦能量層,一道道繚繞寶鏡鏡體。當此一刻,除非是萬劫金身,否則,休想近得了寶鏡半步。   斯時,天無浮翳,四氣朗清。   截教眾仙不知詳情,在那駭然而顧,惶惶不可。萬沒想這潑猴竟然真的憑鏡錮人。   其間,惟有許天師曉得。這麼一照,除非鏡光中那小子功力淺薄,尚未到煉神還虛之境。不然,寶鏡便不姓許改姓石了。只是上得天來的人,除了沒肉身的,誰修煉不到煉神還虛之境啊?而且,師傅還特別關照過,昊天寶鏡除了截教門人慎用以外,可懾天界任何仙人。眼下這小子顯然是截教門人,照師傅叮囑,難保不會發生什麼異常的怪事。   聞仲在旁氣得鬚髮賁張,甫想不顧一切施出靈霄神雷。倉猝裡,卻見那許天師竟比自己尚要急上三分。腦子一轉,暗道,莫非其中另有他故?老夫暫先觀望便是!   這麼一緩二緩,只聞「咻」的聲響。小石頭毫無抵擋地順著那寶鏡瑞光,吸入鏡內。   許天師大急,一待周圍靄光收斂,他瞬移至猴子身邊,揚聲道:「大聖,你害死貧道了。」   猴子眨巴雙眼,一臉無辜道:「何解?說來聽聽?」   許天師道:「大聖使鏡手法全然不對,萬一那石天君具有煉神還虛的境界,那寶鏡稍待片刻,便會與石天君的元神相融合。一旦真是如此,你教貧道如何向家師交代?」   猴子怪笑道:「天師,你想差了。石天君既是截門中人,那便無有肉身;既無有肉身,又焉能臻至煉神還虛的境界?」心下卻想,嘿嘿,那截教小子便是個怪胎,眼下已有煉氣還神的境界。一旦受了鏡內靈氣養冶,不數日便能煉神還虛。到時,你牛鼻子老道就等著跳腳吧!他卻不知,憑小石頭的功力,若非聞仲運用封印,為他提升境界,離煉氣還神著實差之天壤。   許天師聞言一愣,隨即省悟,笑道:「不錯,不錯……貧道急糊塗了。呵呵……」笑歸笑,總覺得有一絲不妥。只是思不出所以然。   二人這番話直是氣得在場的截教門人恨入骨髓,可切齒拊心裡隱隱又有一絲悲哀。因為這是事實,數千年來失敗的恥辱,宛若沉重的枷鎖,深深地捆綁在每一位出身截門之人的心上,那股怨懣和傷慟,永遠難以消去。   許天師又道:「大聖,寶鏡你也使過了。眼下能否還給貧道?」那臉上全是諂媚,令人甚難相信,這便是四大天師之一的許天師。   猴子側眼睨他,道:「石天君都被收進去了,難道你就不思個法兒釋他出來?」   「是、是……貧道這便釋他出來……」心想,禍是你闖的,屁股倒要我來擦。說著,見猴子毫無反應,又笑著把手伸去,道:「請大聖還寶鏡。」   猴子沒好氣地望望他,把寶鏡一下扔到他手裡,道:「喏,有甚稀罕的!」   許天師笑道:「是沒什麼稀罕,不像大聖佛家寶物那般厲害。只是此鏡屬於家師贈物,貧道萬不敢怠忽。」話罷,口裡低吟,扔鏡於半空。   起初寶鏡沒甚反應,聞仲驚問:「許天師……」話沒說完,卻見黝黑的寶鏡倏地泛出一道祥光,浮凸於鏡面。跟著氤氳縹緲,靄光浮沉,天穹外的璇璣玉衡等無數星辰,似也息了轉動;天風靜默,雲藏霞裹,好像對寶鏡的升空,駭怖無比。   又過一會,鏡內霞光萬道,五彩旋轉。一股令人永難忘懷的芳瓊異香飄拂滿園。   鏡背後的九龍九鳳突然擬形而出,繚繞寶鏡。天瑞搖曳,五色祥雲托著寶鏡,猶如白玉瑤台上升起一輪五彩圓日。無塵園的三位仙子這會發現,園內的金花琪樹居然愈開愈盛,那萬載難開的九天紫芝,驀然色澤大亮,秀分千葉,從中冉冉升起一朵千麗花蕾。   三女剛送金丹時,便已曉得小石頭身份,眼見異像生怕許天師動疑,急忙上前用三具嬌軀遮擋住盛開的九天紫芝。而許天師此刻壓根顧不及周圍如何,只是愣愣地望著昊天寶鏡。   須知這樣釋人的特殊景象,在他記憶裡可是從未有過。心下忐忑,忌怕萬一寶鏡易主,那該怎生是好?不由又想起師傅鄭重地叮囑,切不可攝取截教門人。暗想,這寶鏡據說曾落在靈寶天尊的手裡,難道攝了截教門人,會對我教不利?   直是過了大半晌,寶鏡收斂光芒,重又恢復原先的黝黑外表,緩緩浮回至許天師手上,卻沒見小石頭人影。聞仲駭然,大聲問道:「許天師,敝府石天君呢?」   許天師苦笑,雙手一攤,無奈道:「天尊,貧道也不知曉。要知道,貧道剛剛可是認真認真地念了一遍釋人咒。但石天君不現,貧道也沒法子。」   「你……」聞仲氣極,雖然小石頭被自己強運封印,已達煉氣還神之境,可他目下可是截教的未來,萬一有個散失,即便捶胸頓足那也無用了。而且,還不知小石頭能否在鏡內修到煉神還虛呢!彷徨裡,怨懟地望了一眼猴子。   猴子擠眉弄眼,嘿嘿怪笑,高聲道:「諸位,玩也玩過了,耍也耍過了,老孫告辭!」他心道,你們也別怨我,待過些日子,總有你們高興的時候。嘿嘿…… 第147章 神龍燭陰     洛陽乃東周堅城大郢,為西南最大屏障。它北倚嵯峨逶迤的邙山,南臨亙古滔滔的洛河,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美稱。常居百姓數十萬,駐軍五萬,城中商賈林立,繁華盛榮,比之京都汴梁不差分毫。   此次三國聯盟伐周,秦國出西涼雄師三十萬,民夫十餘萬。以楚王符斐為帥,天策大將軍雷嘯岳為副帥,兵精糧足不說,二人身經百戰,通達機變,非符光、符譽可比。而且,軍中又有峨嵋、崆峒兩派的諸多修道者,以及秦川蜀地的武林高手襄助,那便愈加不可小視。   奚方與廣智多日商榷,遂定堅壁清野之策,放棄洛陽西南百十州關,與秦軍在洛陽城下決一死戰。是而洛陽便成了東周最後的堅盾要地。   斯時,陽光羞澀,晨曦朦朦,大地寂靜無聲。   姜神君、奚方、廣智、神目、多聞等人來到洛陽西城,眺望秦營。五人均是一代宗師,目力非凡。稍加凝神,即能望去很遠。只見遠處曠野,土黃色的軍營連綿不絕數十里,與大地色色相融,威勢更增。營裡旌旗獵獵,遮天蔽日;營外刁斗森嚴,高壘深溝。   瞧趨勢,秦軍顯是做了久戰的之心。   廣智默看半晌,神色沉重,回頭道:「奚兄,鄭將軍可有戰報回來?」   奚方搖搖頭,道:「鄭將軍應付北漢大軍,在下倒不擔心。眼前只希望王爺能早些歸來。」   廣智頷首附和:「是啊!聖宗失蹤半月餘,本教十數萬弟子尋遍天下,竟沒半點音訊,真是教人心憂!」說話間,想起女兒鬱鬱不樂的惙悴神情,愈增愀然。   奚方頗含隱憂地道:「王爺不回,震北軍將士明顯缺乏鬥志。目下連小禽與小金都出去尋找過了,王爺也不知究竟在那?」   廣智試著問道:「當日聖宗被天空巨手擄去,依此情形,你看會否是本教往日已然升仙的前輩想與聖宗囑咐些什麼?」   奚方還未答話,邊上姜神君道:「斷然不會。貴教仙長昔日封神一戰,傷亡慘重,固然有那麼幾個倖存,也多肉身盡毀,法力大損。時下怕是自身難保,豈有餘力襄助石教主?」   廣智聞言,感慨道:「唉……萬沒想本教與那玄門竟是源出一脈,而且同為三教之一?」說著,回頭顧望另兩位天王,又道:「我等雖俱為教中首要,但對本教淵源卻了之甚少。幸喜神君坦言道出,否則,本教大仇還不知何時能報!」   姜神君道:「常言說,歲寒知松柏。當年殷商對待三教均是一視同仁,可關鍵時,闡玄二教居然棄商扶周,也惟有貴教祖師及時襄助,說來實屬相呴以濕,濟困扶危之舉。只可惜敵人勢大,即便人人殞身不恤,最後依舊玉石俱焚。我族既沒保得江山,同時也牽累貴教被滅。老夫蹉跎百年,始終未得興族之機,若非承蒙貴教教主故舊不棄,再次援手,本族之復興還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可見你我雙方實為患難知交!」   廣智抱拳道:「神君言重了。」想起當年摩天峰與無極島夙仇數百年,孰知今日居然會站在同一陣線?蒼天弄意真是玄妙難解。   姜神君道:「老夫說話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虛言妄語。適才一番話,句句言出由衷。而且,本族已然決定,待此趟江山一統,本族願尊貴教教主為帝。」   廣智一樂,這事原本就存疑心底,始終未有良機詢問。此刻聞得姜神君坦然而敘,笑道:「神君此意雖好,但只怕貴族的其他長老不允啊!」說完,瞥瞥神目和多聞,見他二人也是春風滿面,一臉欣意。   姜神君重瞳顧掃天羅眾人,沉聲道:「諸位天王盡可放心,此乃老夫與本族族長以及各位長老斟酌再三後的定議,決無虛假。說來慚愧,本族養精蓄銳千年,積累各方力量,勢力著為雄厚。怎奈後輩中竟無一才智出眾者,盡多庸碌。若讓他們掌權,只怕新朝不穩,到時,又是一場災難!」說著,歎了一氣,又道:「而且貴教千年前為本族遭逢大難,幾成滅頂,此時本族確該為貴教興盛而出點力了。」   自小石頭失蹤,廣智便無形中成了天羅教的暫代教主。事事皆由他出謀劃策,並與無極一方商榷大計。此刻,又是他道:「神君能有此念,在下頗感欣慰。不過終須待敝教聖宗回歸後再談此事。在下等人實難做主。」   姜神君道:「那是,老夫說出此議,只想讓諸位知曉,本族決無私心。且如今情勢與千年前一模一樣,均是貴我雙方存亡絕續之際,若互相存著疑竇,只怕行起事來,隔靴搔癢;合作起來,又是漏洞百出;最終,反致被敵方觀釁伺隙,趁機所乘。」   眾人頷首,深覺有理,隨即又向秦營望去。只見旌旗遮日,氣勢堂皇,威凜的殺氣,縱然洛陽城頭之上,竟也感覺得到。   多聞忽然長歎:「但願聖宗早些回來,否則,崑崙諸人不一定肯出手相助!敵勢實在太強了!」大伙詫異地看著,愕思他怎地說出這等喪氣已極的話語。   神目斥道:「多聞,不許胡說,小心亂了軍心。」他在摩天峰便是執法天王,這番話說來,竟是剛正凜然,威嚴不已。   多聞此刻早沒起先的桀驁,唯唯諾諾地應了。   悠悠蕩蕩,小石頭也不知飄了多久,反正無論睜眼抑是閉眼,皆是漆黑一片。固然額前神眼大張,依舊沒管得了事,反而被空際中吹來的一些不知名的能量粒子撞得頭暈眼花,差點塞瞎了那只神目。此時此刻,縱想喚出神甲,竟也無能為力。   小石頭曉得自己是被那只可惡的猴子懾入昊天寶境裡。這時,內心全是忐忑,對即將的遭遇更是難以預測。不過,他深知前方等待的必然不會是桃花源般的美妙。有可能是無盡的牢獄,也有可能是龐大的能量絞碎機,正等著自己送過去開張誌喜。   懷著難以名狀的心情,又過了許久,在小石頭看來,彷彿足有百年那麼長。   身邊虛不著物的空間似乎漸變,感覺周圍到處都是泥濘的雜漿。很稠糊、很扳扯……   眼眸悄悄微翕一線。愕然發現,前方居然透出一縷白朦朦的光線。這麼看了餘裕,光線很快有了變化。它先猶如天際中的一顆星星,瞬間,又變成一輪黎明時的太陽,飛快上升,不一會就成了一隻巨大的圓球。外圍放射著璀璨萬丈的金紅色光芒,雖然熾烈,卻不耀眼。   這時,小石頭的移動速度愈來愈疾,那是一種媲美誇父追日的速度。眼看數個眨眼,便要撞在紅色光球上。值此剎那,他意識到自己竟沒半點慌亂,胸中充溢著安詳和輕鬆。似乎面對的不是恐怖如太陽的光球,反而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便在這時,光球突然變化。它向左右拉長,直至伸展為一條無窮長度的光條。與此瞬刻,小石頭周圍數丈空間驀然光芒四耀,映出他孤獨蒼茫的身影。   「你是誰?」聲音沉悶而宏亮。   小石頭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定力頓在原處,腦海裡還沒來得及思慮,耳際便突兀地傳來問話聲。聲音隆隆,彷彿四面八方傳來,根本不知那說話人究竟身處何方?愣了半晌,喃喃地回道:「我……我叫小石頭。」他說得已然很用力,偏如蚊蟻之音,嘶嘶鳴鳴,壓根不像是人的語言。   「再說一遍,你是誰?」聲響比原先又升了三分,可見那人頗有惱火。   小石頭一震。豁出去地扯開喉嚨,放聲大喊:「我叫小石頭……」即便他已運足全力,發出若在下界,更而能達數百里的聲量。但在這片死寂的空間內,仍只比剛才響了那麼一點點。不過,幸好這麼一點點,讓對方終於聽了清楚。   「石頭?好熟悉的名字?」說話人縱在自言自語,音量也如雷聲大吼,隆隆響徹空際。   小石頭乘暇轉首,四下尋顧,想要找出這位不知是寶鏡的守護神,抑是同樣落難人的高人。流目許久,愣沒看出究竟,惟有前方的光條似乎五顏六色起來,越來越光怪陸離,越來越絢麗奪目。五光十色,浮翠流丹,其形其狀更是千炫萬幻,變化無方。   不由靈念一閃,疑忖,莫非這光條便是說話人?   很快,他的猜想得到了確切證實。   只見光條迅速地接近,一直離他約百丈處停了下來。接著,光條爆散,碎成無數細小圓點,紛紛茫茫,向四處射去,照亮了萬里以內的漆黑空間。   破碎的它們點綴天際,猶如星辰,明明滅滅。   再轉首看光條爆散之處,赫然躺著一條龐大而駭人的烏黑色巨龍,高聳的雙角,便和泰山一樣嵯峨高大;懾人的龍眼,彷彿大湖般的深邃幽遠;偷偷側首想要看這頭巨龍到底有多長,一見之下,讓他久久合不攏嘴。   冷凜駭人的龍軀盤蜒蜿曲,彷彿縱有千巒萬嶂也不夠它橫臥,眼目望去,逶迤無盡,休想瞧得見龍尾。無由地生起一念,這龍多半是無窮的大,無窮的長。   張著嘴,眼睛瞪得老大,思續在此瞬刻停滯,直是吃驚地望著這龐然大物。   黑龍看著他,他看著黑龍,一龍一人就這麼久久佇視。   過了許久、許久……   黑龍忽然口吐人語:「很吃驚麼?」那猙獰可怖的臉上,好像帶著一丁點的嘲笑和輕蔑,尤其那口吻,即便傻瓜也聽得出戲謔之意。   小石頭聞言,心頭一顫,呆呆地點了下頭;繼而察覺到龍臉上的神情,心下更驚。黑龍顯然擁有人類的智慧和性情,否則,決計不會說出這種調笑言語。念及於此,心下很是駭怕。一頭單有武力而缺乏智慧的怪龍,興許能騙騙,但兩者兼有,而且不定比自己還要聰明些許的怪龍,自己鐵定沒得活路了。   這當口,黑龍的尾巴似乎動了一下,儘管沒親眼所見,卻發現它的脖項處輕輕地牽帶些許。之後,它懶洋洋地微閉雙目,口氣大得嚇死人道:「放心,你是萬餘年來第一位闖入這裡的伏羲後代,我暫時不會傷害你。」   一句話,讓小石頭愈發驚駭,它竟能看穿自己的內心,曉得自己在想什麼?這樣的怪龍實在太可怕了。他倒非特別怕死,實在是從未預料的怪事,倏現眼前,有些無法接受。抖抖澀澀地問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哼!」黑龍忽然不滿地輕嗤一聲。   週遭空際突然狂風紊亂,霹靂忽現,持續了大半刻,才雲收霧散。   小石頭駭然四顧,不知這裡的天象為何這般怪異,風雨說來便來,說去便去?   這時,那龍狠狠地盯著他,道:「虧你是伏羲的後代,竟而這麼無禮?在問話前要叫我大人,懂麼?要叫大人……」過了一會兒,彷彿自語地又道:「儘管我會吃掉你,但你也要懂得規矩!」   聽了前半句,小石頭錯愕萬分,沒想黑龍倒蠻講究規矩,叫他之前,尚要在前面加個尊稱?由此念及前世的歐洲。那裡在中世紀時好像也這麼繁瑣。眼前這頭巨龍倒和西方貴族們有得一拼。這念頭在腦海裡僅電光火石的一閃。然黑龍隨即而來的後半句話,讓他震驚不已,眼前這頭巨龍稍後竟想吃掉自己   怔忪半晌,轉首四顧,惟見蒼穹茫茫,廓無涯際,根本尋不到半點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那碎點籠罩的空闊範圍已有萬里之遙,在光芒之外,還不知到底有多大?離邊緣又到底有多遠?他哭笑不得地暗思,那昊天寶鏡看外表,與尋常鏡子沒多大區別,殊不知,鏡內居然蘊涵如是無盡的空間。仙人的法寶,當真是厲害得不可思議。   當下打算,能拖多久便多久。先讓他究根問底地盤詰,然後再與他瞎扯一通,總之忽悠得愈長,逃生的機會就愈多。迅即問道:「那……龍大人,請問您的尊稱是什麼?」   黑龍的眼睛上部稍微蹙蹙,眼神迷離,靜靜地思慮良久,道:「我好像叫燭陰。」   小石頭一驚,他前世篤學好古,喜歡讀些古經典籍。所謂燭陰者,《海外北經》云:「鍾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里,在無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鍾山之下。」   那《大荒北經》又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天問》也說:「日安不到,燭龍何照?」   種種記載,可見這燭陰是華夏上古的神物。只不明白,典籍上分明說它人面蛇身,身色做赤。何以如今這個燭陰,長相似龍,渾身烏黑,與那傳說截然不同?不過他也終於清楚適才的風雨為何那般古怪,多半是燭陰的一聲冷哼所引發。古籍上說它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依它這般本事,弄些風雨霹靂,真真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   正當他思緒多多之際,黑龍忽道:「你好像曉得我的來歷?」過了會兒,又道:「不會罷?你才多大歲?竟能知道我的往事?」說著,大頭搖搖,卻又引起一陣狂風。   小石頭急忙喚出烜煚神甲,抵擋風吹。這股風勢委實猛烈,若非神甲之助,憑他的功力幾乎立不住腳,有被吹走的態勢。   當烜煚神甲的金色光芒耀亮空間,燭陰愣了半晌,道:「你穿的是烜煚神甲麼?」   「嗯!您怎麼知道?」對於燭陰識得烜煚神甲,小石頭極感詫異。   「哼!」燭陰冷聲道:「我會不認識它?」語氣裡微含絲絲嗔恨。   聽這口氣,小石頭暗叫糟糕,心想,那神農氏和它不會是冤家對頭罷?忐忑地望著燭陰,生怕它惱火一發,頓即就張嘴吞噬自己。又忖,一旦見它有甚異動,自己立馬撒腳,能跑多遠便跑多遠。   不過此刻風雷又至,上空亮點搖搖晃晃,空間紊亂,勁氣橫流,雙目竟有些辨不清方向。   待狂風稍息,燭陰又道:「看來你這傢伙和伏羲蠻親近的,連烜煚神甲也給了你?莫非你是他直接衍化的後裔?可你怎麼又倒霉的被昊天鏡收了進來?不明白,真是搞不明白。」說完,但見它龍目大張,兩道茫茫無涯的光柱,逕向遠處射去。   數萬里之遙的空間,一片大亮,纖毫畢現。   乘此閒暇,小石頭驚訝地看著燭陰的全貌。   它確確實實,不折不扣的是一條龍。體態猛厲,巨骨嶙峋;恣肆的雙角,看不見頂端;隆然的項骨,好比高峰突兀,直入雲霄;鱗狀紋理的肌軀,單單一小格龍鱗便有山丘那麼大;從頭望不到尾,怕是比秦嶺山脈還要綿延不絕;渾身散發著陰森恐怖的氣息,令人悚怯得幾欲膜拜。   突然,燭陰收回目光,雙眼繼續半閉半睜。說道:「無怪你被昊天鏡懾入,原來是這麼回事。」說著,陡然發出人類般的譏笑聲。而空間裡卻伴以雲團滾滾,電光閃閃,數萬道赤色巨雷所向披靡,揮劈著周圍萬里方圓。   身處如斯威勢的天地巨變,小石頭駭得瞠目結舌。根本沒餘力去思考燭陰為何發笑?但同時也知道這片空間為何空無一物。依燭陰這般忽笑忽怒而發出的威力,有何種物體可以生存得下去。至於自己其實皆賴神甲的威力,才免了災禍。不然,那用等他來吃,早被雷電亟成齏粉。   良久,燭陰終於停止笑聲,同時風雷也止。它眼神冷冷,口氣尤含譏嘲地道:「昊天鏡是伏羲的寶物,誰知竟有遭一日束縛住了伏羲的後裔,當真是好笑得很吶!」   「伏羲的寶物?」小石頭怔愕難當。剛才在無塵園,明明聽得是太上道德親傳弟子許天師的寶物。接著,錯愕而思,難道他適才那麼一望,便已曉得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時,燭陰又道:「不錯,你不知道麼?當年若非伏羲仗著昊天鏡,單憑力量對比,豈能勝得過我?又豈能擊碎我的肉身?」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聽得出他對伏羲恨入骨髓的怨懟。   聽它一口咬定自己是伏羲的後裔,又看它對伏羲顯然恨天怨地。小石頭惶惶失措,忙道:「您又怎麼看出我是伏羲的後裔?難道說伏羲的後裔有什麼特徵?」   燭陰狠狠地瞥著他,道:「就看你和盤古生得一模一樣,你若不是伏羲的後裔,難道我是?」   「和盤古一模一樣?」小石頭再怔,尋思,既和大神盤古一模一樣,怎又會是伏羲的後裔?真是牛頭不對馬嘴,那跟那啊?又想,這龍莫非關禁長了,腦子有些糊塗。   燭陰道:「當然一模一樣,你看你的手和腳,還有你的頭,不都和盤古一模一樣麼?他有兩隻手,你也有;他有兩隻腳,你也有。」   小石頭聽得傻眼,伊始只道自己真的與大神盤古長得相似。誰知所謂的一模一樣,居然這麼膚淺,只要有手有腳便可以了。為保性命,旋下據理力證:「與我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多了去,為何單單我就是伏羲的後裔?況且,我也不明白,何以伏羲的後裔,非要生得與盤古相同?」   燭陰在昊天寶鏡被禁了萬餘年,也厭氣得緊。此刻有人與他說話,竟也興致勃勃,毫無不耐的情緒。說道:「凡是和你一樣的都是伏羲的後裔。因為當年伏羲便是按照盤古的模樣製造你們的。」   小石頭早已打算拖延時辰,此刻見他有問必答,暗自慶幸得計。忙又問:「伏羲幹嗎不照自己的樣子,而非要照盤古的樣子?我實在不明白。難道是你吹牛或者是你弄錯了?」   「胡說八道!你這傢伙與伏羲一樣奸猾,想拖延時辰對麼?」   看燭陰露出猙獰的面目,又拆穿自己的心計,小石頭大慌,雙膝微曲,拔腳便想溜走。   燭陰再道:「放心,我暫時還不想吃你,雙膝也不用這麼早彎曲。」跟著道:「小小的盤算便想瞞過我?你也太小瞧天外天的大神了。」   一番話讓小石頭聞得雙腿發軟,鬥志全無。先不說燭陰洞悉一切,只怕自己在他眼內,就好比一隻螻蟻打算在人類手上逃生,顯得那麼可笑可噱。   燭陰忽然帶著明顯的嘲諷,說道:」既然你有疑竇,我自然予你解釋清楚。因為讓一頭低等生物可以無憾地死去,原就是我們帕森克司家族的傳統!」他這時不知為何,既不像原先那麼喜歡冷哼,也不發笑,除了語氣裡總帶著絲絲的輕蔑與譏嘲,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半點喜怒。   這種不可預知對方心情的境況下,小石頭徹底失去了信心,餘下的彷彿只是等待那大嘴何時「喀嚓」過來。   「話說數百萬年前,這裡是一片混沌。我和盤古、天吳、據比、畢方總計五神齊心協力劃破鴻蒙,開天僻地。」   聽上述一番話,小石頭不知燭陰是吹牛抑是真的?這說法顯然與華夏的上古傳說截然不符。不過眼下保命要緊,犯不著與它多囉嗦,當下逕是默默無語。   而燭陰依舊在敘述,此刻語氣頗為沉重,似乎很帶感染力:「咱們五神之中就數盤古力量最強,因而就他出力最多。但等辟開天地,他卻氣衰力竭,再無法維持神身,是而只得化作萬物,保留元神,期待重生。此後,咱們四神便分鎮四方,割據天下。如此悠悠數萬年,每日不是潮汐潮落,便是日昇月起,放眼六合八荒,惟有咱們四神。要知道,咱們來開天闢地,原就是在天外天閒著無聊。眼下不但傷了一神,且結果也不大美好,自然愈覺無趣。那時,我記得天吳道,說再從天外天喊幾位朋友過來。後來一盤算,便喚了具有創造力量的大神伏羲和女媧兄妹。他們是夏家族的古神,與我的帕森克司家族同為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   小石頭聽得呆愣,照他這樣以家族計算,像他這樣的大神在天外天估計是數以萬計。他不知該當無聊的神話聽,還是該當歷史的真相來認為?   「那對兄妹來後,沒等咱們吩咐,他們便照大神盤古之像,創造出了人類。也就是一些生得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其後,他們又教化萬民,授漁獵畜牧之術。從此大地便有了勃勃生機,而那時也沒天上人間之分。無論咱們或是人類,均共處同一空間。」   聽到這裡,小石頭忍不住插話:「這倒不錯,友愛和睦,天下大同!」   「放屁,什麼友愛和睦,天下大同?那夏家的神當真無恥至極!這天地本是咱們開闢,而他們原是客人,不過是咱們請來出點小力。誰知道,這對奸滑的大神,竟然以為人類是他們創造,便可以為所欲為。他們要萬民敬奉,又要萬民尊其為始祖。你說,他們的這樣的行為是不是很卑鄙,很無恥?」   「我不知道!」小石頭搖搖頭,心想,萬民既是伏羲和女媧創造,尊他們為始祖,也不算有謬。想是這樣想,嘴上卻不敢直接說出,生怕惹惱了燭陰,以致他半刻也不等地吃了自己。   燭陰看著他,冷聲道:「你這傢伙不愧是他們的後裔,論狡猾不比他們差。」   小石頭愕然,心道,我前後兩世,有誰說過我狡猾?那次不被人欺負?誰說我狡猾,是他自己眼睛瞎了。   不提他腹誹,燭陰又道:「原本咱們想顯些神力,好讓萬民重新膜拜。不料那梆傢伙膽怯得很。剛見著咱們的樣子,便一哄而散。」   小石頭暗笑,尋思,別說那會祖先們沒開化,見識也不多,即便我眼下見了你,也是腿股打顫。接著又好奇地問:「您什麼模樣,我是看清了。請問另三位大神到底生成何等模樣?」   「你想知道?」   「嗯!」   燭陰道:「天吳人面虎身,打個鼾便天崩地裂;據比是龍首龜身,洗個澡就水淹天下;另外那畢方有三足,尖喙猴臉,體軀如山,呼息之間可見火焰萬丈,萬里之內無不焚滅;而我嘛也就不用多說了。」   小石頭道:「燭大神,休怪小子狂妄。你們的模樣實在太恐怖,世上萬民膽怯駭退,那也難怪。畢竟他們全是凡人,又無法力,稍一接近,只怕便是粉身碎骨的厄運。」   燭陰道:「粉身碎骨又如何?天地若無咱們開闢,他們尚不知在那呢?」   聽他大鑽牛角,自以為是,小石頭懶得繼續,逕自搖搖頭,並不接茬。   燭陰忽然憤懣地道:「敢情你是瞧不起咱們,哼……」這一聲怒哼,遠處空間竟自坍塌掉好大一塊。隨即轟轟隆隆,空間震顫,幾若完全塌方。   小石頭七搖八晃,左右踉蹌,等了很久,空間才恢復正常。但已是額頭見汗,渾身濕透。抵禦空間的搖晃,居然比一場打鬥還要吃力得多。喘了口氣,道:「燭大神,拜託您不要總是哼啊笑的,不然我可吃不消。」   燭陰道:「你要平穩,那很簡單。」   「怎麼說?」小石頭費疑。   燭陰那猙獰的龍臉上,竟而罕有的露出一絲笑意。道:「便是讓我吃掉你,到了我的肚子裡,自然不再搖晃了!」   小石頭怔忡,不想這大傢伙還會與自己開玩笑。愣了半晌,才吃吃地道:」算了,算了,還是先聽完大神的故事罷!」   燭陰看他半晌,也不再逗他,便道:「之後也沒什麼了。咱們四神聯合起來,向伏羲和女媧聲討罪責,要他們向萬民交代事實真相,說明咱們才是這個世界之主。不料他們真是嘴硬,非但不認識錯誤,反向咱們先發起進攻。說咱們干擾了萬民的生活,要驅逐咱們。至此,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伏羲和女媧雖只二神,但因為有萬民襄助,倒也頗難對付。於是,咱們決定,先由天吳發動塵暴,掩蓋整片大地,讓他們失去羽翼。這場戰爭,足足鬥了十數萬年。其間,天吳塵暴,畢方火燒,據比淹水,三次毀滅大地;儘管咱們一直佔著上風,無奈他們的創造術已修煉到了大成境界,頗為厲害。大地堪堪復甦,便又造出萬民。這般週而復始,沒完沒了的戰爭,愈打愈厭。最後,我提出與他們和談。」   小石頭微笑道:「和談好啊!早就可以這樣了!免得鬥來鬥去,誰也佔不了便宜。小子沒想燭大神還是一位悲天憫人的大神。」他只道自己這番馬屁定能讓燭陰開顏大笑,儘管有空間震顫之危,但能減少被吃的險機,卻也值得。   不料,燭陰笑是笑了,竟是怒笑,它道:「好個屁,那對奸詐的兄妹,為了對付咱們。一邊裝作與咱們和談,一邊私自苟合。趁機誕下數十位具有神力的人類,最後突然偷襲。那時,大神盤古又恰值甦醒,被他們所蒙蔽,聯起手來,一起對付咱們。一場大戰,天吳、據比、畢方被他們徹底毀滅,而我也被伏羲那傢伙禁錮在了昊天寶鏡裡。一待便是數萬年。哼……」   小石頭愕然,道:「你們四人以多欺少,也鬥不過人家?」   燭陰道:「原本咱們是多打少,到後來,華家族的鴻鈞那老兒也突然趕來。再加上那數十位人類,你教咱們怎生鬥得過?」   「那你們倒是蠻可憐的!」小石頭肚內暗笑,心想,幸虧你們沒贏,否則咱們人類便糟糕了。   這時,燭陰龍目凝光,盯著他,道:「你小子,是不是在暗中嘲笑我?」   「不敢、不敢……小子那有這膽量?」小石頭慌忙搖手。   燭陰道:「反正伏羲的後裔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哼,咱們聊也聊了,說也說了。現下輪到你該走了。」   「走?走那去?」小石頭詫異。   燭陰冷笑道:「當然走到我肚子裡,難道還想走出寶鏡?這鏡子可是夏家族的至寶,威力非凡不說,單是它的禁錮能力,就非天外天的任何一位大神可以抵擋。不過嘛,嘿嘿……你這小子居有伏羲的血脈,我可以附在你的靈魂裡溜出寶鏡。但你便可惜了,從此上宇下宙再沒你的痕跡。哈哈……」說到得意處,不禁放聲大笑。   這次的笑聲不同以往,持續了好久,到處有空間的坍塌聲。與此同時,燭陰迅速地擬化光形,縮成圓球,向小石頭射去。   疼痛,無比的疼痛……   小石頭直覺自己的大腦瞬間猶如炸裂,充斥著陰森恐怖的訊息,耳際傳來燭陰肆無忌憚的狂笑聲和譏嘲聲。   「小子,安心去吧!雖然是個低級生物,但等我出了寶鏡,回到天外天,我會把你陳列在帕森克司家族,作為救我出困的恩人,讓我的後裔瞻仰。哈哈……」笑聲不久,突又聽他大喊一聲:「哎喲,不好。你小子居然是寶鏡的主人?你詐我?你竟敢詐我……詐我……」   隨聲音杳去,再不聞燭陰半點笑聲。可小石頭依舊覺得疼痛不堪,渾身酸楚,尤其大腦忽漲忽縮。久久之後,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似乎逸出體外,前方宛若有個黑洞正在拉扯,四周圍充滿著擠壓力,耳邊有無數嘈雜的音響。然這會的心情卻越發平靜。   很安詳,很輕鬆……   覺得自己一生中從未如此的集中和專注。同樣有著光線變化,絢麗多彩,光環縈繞。可這時的光線正與自己在融合。瞬間突破了黑暗,來到了一個氤氳騰裊,祥雲繚繞,仙獸仙禽雲集飛舞的世界。這裡雕樑畫棟,飛丹流翠,到處有令人迷醉的美妙景色。   突然,有位金甲神人出現在白雲頂端,然後以光的速度衝向自己。沒等弄明白怎麼回事?神人消失,自己無恙,恍若夢境。然而,腦子裡多了一點點的記憶。   他知道適才的神人原是昊天寶鏡的守護主神,此時已臣服自己。   同時,從寶鏡守護神那裡瞭解到,寶鏡原是伏羲帝留給神農氏的防身法寶,用以防備天外天的邪惡諸神再來騷擾這片寧靜世界。誰知,邪惡諸神沒來,反而是盤古一系的後人,在神農架,陰謀圍殲了神農氏。更搶去了他的所有寶物,譬如赭鞭和烜煚神甲等,而昊天寶鏡也為其中之一。   寶鏡起先輾轉落至截教教主靈寶天尊之手,之後在封神大戰中,萬仙陣被破,靈寶天尊原想憑此寶與太上道德以及如來、菩提三人同歸於盡。無奈手下掌鏡人定光仙叛變,把寶物獻予道德天尊。道德起先想私留,但寶鏡又被靈寶天尊下了禁制,若非是具有太素力之人而妄圖施展,必遭寶鏡反噬。   其後,太上道德把昊天寶鏡置於八卦爐熔煉,冀望化去靈寶下的禁咒。可惜,九九八十一天後,禁咒誠然破解少許,但寶鏡威力也喪失不少。從堂堂一神器一下跌到仙器級別。如此一來,太上道德失望不已,那昊天寶鏡自然也不放他眼內。於是,便把此鏡作為獎勵,贈予三十六弟子之一的許悠許天師,讓他能更為忠心為玄教辦事。   殊不知,猴子怪僻,非要玩耍寶鏡。又用寶鏡懾取當世唯一身懷少量太素力的小石頭。且他使用之際,又沒念誦法咒。以致寶鏡守護神沒及反應,便讓小石頭流落到了鏡內的另一空間,燭陰大神的禁獄。這也是許天師想要釋放小石頭,卻沒放出來的緣故。   按小石頭原本的修為境界,根本沒實力可以融合寶鏡主神。可聞仲為能讓他佇留天界,以玉清天至高封印,讓小石頭暫時達到煉氣還神之境。再加上鏡內原本便有靈寶天尊的太素禁咒。   如此一來,小石頭兩者皆合,既幸運得破解了太上道德的咒語,又暗暗符合了靈寶天尊的禁咒。恰在這時,燭陰又想融合他的靈魂,借此躲避鏡內法力,想遁逸出鏡。不料,他的肉身本就盡毀,餘下元神在寶鏡遊蕩,可說一切俱受寶鏡的約束;而小石頭又剛承受了寶鏡的傳承,他這般詭計,卻與自投羅網相差無幾,最終,毫無抵抗力的被小石頭吸收殆盡,與他的另三位大神同夥一般,永遠消失在了這片宇宙。   而且,小石頭得以傳承寶鏡,說來與他數次震塌自己的空間,不無關係。正囿那麼一點空隙,小石頭的能量氣息方可逸出稍許,吸引了另一空間的寶鏡守護神,直至初步融合,並最終成了昊天寶鏡的新主人。   自破解兩大禁咒,又吸收了兩道遠古的神力,一種無以形容的心醉神迷,讓小石頭舒爽地沉浸其中。在此剎那,意識似乎與宇宙合為一體,許多美妙的景色在他眼前閃過,飛逝的森林、高山、河流、天際、銀河……宇宙的一切奧秘全部展現。   六合八荒彷彿在腦子裡醒悟,但又隔絕了自己意識……玄妙的感覺,讓他揮揮手,時間似乎停止,太陽也熄滅成了一隻黑球,一種無所不能的強大充溢渾身。一幕幕的前世畫面,紛至沓來又飛逝而過。五個生得高大,長相怪異的人物在他面前閃現。他隱約知曉,自己好像便是其中的一位,就是那最末的一位,看來有些怯怯,又有些質樸的那位。   沒等他思索明白,大地出現眼前。   兩支大軍列隊而立,一支渾黑,一支土黃,殺氣騰騰,遮天蔽日。他看見了天羅所屬,也看見了無極島的人,更看見了自己的師叔師兄們。對面的土黃色的軍隊裡,有閔一得,金蟬和散桑以及許許多多升天仗劍,浮空掠影的修道人。   他駭然自忖,難道周秦二國又開始了大戰?與此同時,一股駭人的反噬力直撲腦海,瞬間又漫溢渾身,耳邊再次響起燭陰的憤怒咆哮。 第148章 雷霆萬里     淮南八公山無情谷。   谷裡,薄霧瀰漫,輕紗裊裊,恍若仙境天堂。   初升的太陽,被涓涓雪霧所阻擋,慵懶地掛在天空,仿似變得羞澀,失去了原先的豪邁。縈繞不散的晨霧,將山谷裝點得猶如少女一般夢幻,充滿詩情畫意。突然,有數面旌旗在霧中隱約升騰,仔細看,原是一支盛裝亮胄的南唐大軍,迎著晨霧,悄悄在谷中穿行。   這般意境裡,兵士們無暇佇足,更沒心思欣賞風光,逕是埋頭趕路,心下皆在嘀咕,不知那殺人魔王楚虞會否追上來?那傢伙實在太恐怖了,和這樣的人為敵,真是我們大唐的悲哀。   中軍隊裡,一位年約四十許的武將策馬徐行。他便是南唐兵馬大元帥李世昌的得力干將,兵馬副督統傅強。此刻臉上帶著薄薄的憂鬱,雙目左右眺望,心下思潮起伏。自大軍繞過東周鎮南軍防禦的長江防線,偷偷渡江潛至淮南城,便與周兵打了足足半月,只可惜沒有預想當中那樣偷襲得手,反而膠著不下,更被那趕來救援的二萬東周禁軍死死拖在城下。   想起那援軍將領楚虞便覺可恨。幾招守城之法雖不足為奇,卻深得兵義,行兵佈陣猶如水銀瀉地,無隙可乘。   偌大淮南竟教他守得渾若鐵桶。只歎那淮南城原就是東周軍事重鎮,重兵駐防不說,再遇上這麼個老謀深算的守城將領,自己竟是徒喚奈何,束手無策。   而且,即便想依仗人多也不行,那周兵人人兇猛,悍不畏死。自己麾下的唐兵與之一比,好如那綿羊遇著虎狼,沒顫慄癱軟已算極佳,再想破城而入,卻屬異想天開。思起這些,不知不覺喟歎一聲。   環顧週遭景色,山谷如夢如幻,在薄霧下愈顯玉樹臨風,處處仙風神韻,心曠神怡。   然不知為何,自今早入谷始,便心旌忐懸,總掛著那麼一絲絲的怛悸。   起初,著實不想偷繞淮南,直取汴梁,畢竟這樣的行動,實在太過險厄,動輒便有全軍覆沒之危。但秦周雙方數十萬大軍在洛陽城下相持,汴梁又正空虛。東週二十萬鎮南軍又傾營而出,嚴密待陣,端王爺的水軍居然尋不著半點漏洞。無奈,惟有行此險棋。   而且初接如此突兀命令,確令傅強大吃一驚。但細細一想,倒也合情合理。惟有繞過取之艱難的淮南,先取阜陽,然後在秦軍擊敗洛陽周兵前,再攻陷汴梁。南唐方可在征伐東周的戰役中分得一杯羹。否則,枉自損兵折將,至最後,也難保有好處得著。且依他盤算,想打下楚虞守衛的淮南城,除非有二十萬大軍,不計傷亡的日夜攻城,興許才有機會拿下。   故而,無計可施之餘,驀得李世昌授意偷襲汴梁之令,竟也有絲欣喜,畢竟不用再面對堅城強將。不過思起自己要率領這支士氣匱乏的大軍,夜行潛入強佔汴梁,卻也忐忑。想那淮南不過一重鎮,自己尚難攻陷,如今居然要異想天開地妄圖攻陷東周朝廷已然營造百年的京都汴梁,思來想去,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懷著莫名心情以及難以名狀的隱憂,傅強一直留意山谷動靜,生怕遭到不可預測的陷阱。   斯時,薄霧漸退。抬頭望,天藍得像一泓碧水,偶爾有雪色雲朵裊裊飄過,楚楚動人地蕩漾在天際。宛如池塘裡素淡優雅,萬般柔情的白色天鵝,踏著曼妙的舞步,展示著嫵媚冶姿。   在無情谷的一側山壁上,楚虞透過稀霧,默默地看著谷中敵軍猶如螻蟻密密麻麻,緩緩前進。昨晚得探子密報,傅強打算率唐軍潛出八公山,繞過淮南城直襲汴梁。他便定下厝火積薪,火燒無情谷的計策。在此候了一夜,直待唐軍旌旗映入眼簾,始終肅穆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抹冷笑。他知道,自見了唐軍始,只要自己一聲令下,谷底的十數萬生靈便會告別人世,受到應有的懲罰。   眺望遠處,憶起與老王爺一同的金戈歲月,沙場攘血,再享受著目下片刻的繽紛安寧,曠世寂靜。靈魂深處竟有一絲絲悸動,彷彿能聽到的大自然的竊竊私語,回味半晌,終知曉,那是隱藏於天地的天籟鮮鳴。聞得久了,能讓人掙脫世俗的枷鎖和偎依,回到原始空間的懷抱。尤其在這個春色如畫的景色裡,愈讓人思緒紛飛。   甩甩頭,啞然失笑,尋思,自己究竟怎麼了?怎會無由地升起厭戰的心思?須知,底下的唐軍可是侵略者,他們試圖叩開大周森嚴的門戶,衝進繁華的汴梁,大肆擄掠。這等樣的禽獸不值得同情,他們像北狄蠻夷們一樣,無須憐憫,惟有血的教訓,方能讓他們知道野心的代價。他要讓這些侵略者們得到該有的判罰。   隨著唐軍前鋒部隊漸過,楚虞緩緩舉起右手。萬餘周兵屏氣懾息,手放在僅懸一線的大石卵上,只待楚將軍的大手揮下,便是亂石紛雨,鋪天傾倒一刻。   與此同時,天象忽變。   原本裊裊起舞的白雲,突然瘋狂湧動,像狂怒的奔馬在山谷上空聚集。僅是瞬間,烏雲宛若黑黑的墨汁,在天空流淌,濃得就像滴落下來。至於太陽早被塗鴉埋葬,根本透不出一絲光亮。   天地昏黑一片。   唐兵有些慌亂,不知為何發生咄咄怪事,大清早居然暗淡無光,紛紛私語,侵略東周是否引起了上蒼的不滿?   楚虞愕然地瞧著陰鬱天空,疑忖,難道蒼天在為唐軍的未來哭泣悲哀?同樣,傅強也詫異此刻的上天驟變,不知為何,心中愈發忐忑,隱隱竟感淒痛。忙即大喊一聲:「停!」   喊聲響起,未待唐兵真正止步,楚虞大喝:「進攻!」   這一聲響徹山谷,隆隆迴響。唐軍驚慌失措,沒待瞧見敵軍,卻見無數大小不等的亂石如繽紛雨點從山壁兩側砸將上來。一時間,隊形完全散亂,盡皆尋找藏身之所。   頃刻,山谷裡響起唐兵的慘叫聲,呼號聲……   在山谷埋伏戰爆發的同時,黑暗天空破出一絲血色暗紅,漆黑如墨的天際似變得昏黃渾濁。空氣彷彿停止,大地上沒有一絲微風,除了亂石破空,慘呼劃天的空氣震動,再無半點振蕩,給人一種天地凝固,渾身滯悶的感覺。   傅強嘶啞著喉嚨,大聲喊道:「後退,後退……」蹀躞不下的惡果終致來臨,一時教他變色易容,驚惶萬狀。而南唐士兵則躲於樹下,或藏石下,面對這般有天色仗威的伏襲,人人自危,顫慄膽寒。   囿於天色昏黑,周兵根本瞧不清谷下情形,只是盡量扔石下去,最大限度地砸死敵軍。至於唐兵原就軍紀散漫,此刻逢著埋伏,更是慌亂不堪。對於將領的呼喊或是集合根本理都不理,直是躲了危厄再說。   天空裡劃過一道巨大的霹靂,璀璨耀眼,彎彎扭扭地直接劈在山谷深處。瞬間,耀亮了整座山谷。借此一霎,雙方軍隊終於互相得見。   猙獰、兇惡、驚慌、恐懼……一個個在這時顯露出內心的情緒。   閃電之後,天色再黑,彤雲翻滾,雷聲隆隆,好像天將塌陷。在這天怒地威的時候,雙方默契得不再叫喊,不再進攻,不再後退,只是愣愣地望著天穹,若有所思。   突然,大地劇烈的搖晃,山壁兩側的石塊不等周兵推落,紛紛自行墜下。楚虞搖晃著身子,大聲吼道:「把火種扔下,退下山去。」此刻天雷震動,山谷搖晃,瞧趨勢必有大厄難。是而他當機立斷,準備撤兵遠遁。   話音甫落,無數火紅的落雷撕開黑色天幕,咆哮如九天降下的火燒隕石,狂奔不羈的帶著天劫一般的咒殺力量,紛紛降落。感覺到翻騰的毀滅,奔騰的熱浪,雙方軍士無不大駭。   砰砰的爆炸聲後,灼目的光暈席捲群山,懾人心魄,卻又絢麗如朝霞。無數火雲如鮮艷的花瓣,在半空一圈一圈,交雜錯繞,有如死亡的圓舞曲,宣告著唐兵的厄運。值此霎那,整個谷地都處在毀滅力量中,膨脹扭曲,空氣熾熱,萬物盡焚。   殊為怪異的便是,落雷閃電便像天之判罰,直擊山谷,對於兩側山壁的周兵竟沒絲毫損傷。   望著谷下瞬間形成的森羅地獄,楚虞瞠目結舌。起先雖有火燒之計,但念在谷裡水窪眾多,不定有效。故而打算先用落石傷敵,最後再施以火燒。滿打滿算,能殲滅大半敵軍便已屬幸運。不料,蒼天居然降下無數熾電落雷,焚燒唐軍。這可比人工火燒還要厲害萬倍。固然你逃到水裡,藏到土裡,但電流的炙熱,高溫的烘烤,世上任何生物也找不到藏身之所,在計以萬度的高溫下,惟有煙消雲散。   落雷愈來愈多,伴以萬道金蛇鞭抽大地,震撼一切。無數唐兵沒在戰場上死去,反在比彩虹還要奪目,比織錦更為精巧,比朝霞尚要美麗三分的煙火氤氳裡,切割成齏粉似的碎屑,隨風而逝,化做塵埃。   這一刻,駭人的恐怖與醉人的美妙居然和諧並存。   無幾何,雲收霧散,電逝雷杳,山谷重又平靜。放眼望遠,但見大地班駁陸離,到處是殘枝枯樹,焦坑爛窪,一個個圓形凹窪冒著依舊炙烈的煙火,就如是魔神剛剛肆虐過的森羅地獄,到處是淒涼悲慘的大厄難景象。倖存的唐兵哼哼唧唧,不斷呻吟,在這靜謐的谷裡分外刺耳。   傅強燒焦了大半身軀,掛在一棵斷殘了的枯樹上,渾身裸露。望著眼前慘痛一幕,乾裂的嘴唇瑟瑟顫抖,痛心蝕骨。十萬大軍眨眼工夫盡皆被毀,餘者寥寥,如此結局是上天的諷刺和嘲弄麼?是天神判罰大唐不該征伐東周麼?一切的一切,令他萬分迷惘。雙眼漸漸模糊,魂魄似乎即將遠離身軀,直飛杳冥。   便在這時,他努力地睜圓了眼睛,在谷地的中央,居然有一身著金色甲冑,神武英挺的年輕將領淵停嶽峙。看他神完氣足,氣定自若,顯然並沒受到天雷的傷害。   他是誰?   傅強竭力辨認,大半晌後,不禁困惑。這樣雄姿威武的將領,他竟而不識。萬分失望中,頹然垂下頭顱。   與此同時,山壁上的楚虞也發現了那位屹立谷地中央的將領。定睛再看,頓然大喜,高聲歡呼:「王爺,王爺……」小石頭一下失蹤月餘,東周臣屬無不憂心如焚。殊不知,今日火燒無情谷,竟會燒出他來?原本並不信天意的楚虞,此刻老淚盈眶,跌跌撞撞地從山上奔下,向小石頭衝去。   震北王爺的威名,周國之內有誰不知。看楚虞情態,周兵頓時歡呼雀躍,萬餘人的吼聲在谷裡激盪迴響,其沖天威勢竟不弱於適才的天雷之聲。   楚虞當先下了山谷,行不多久,猛然止步。   他發覺小石頭愣若石人,面對萬人歡呼,毫無半點該有的反應。心下有了疑念,自然倍加小心。左右打量,發覺他雖一動不動,但渾身表露的肌膚,卻透明如玉,隱隱流動著駭人的血色。   藍田大戰後,他知道小石頭是個修道者,故此察覺異樣,心旌生悸。暗道,看王爺樣態古怪,莫非是在修煉?若真如此,我倒不可輕動。否則,害王爺走火入魔,那便罪該萬死了。但不明白的是,王爺何以會湊巧地在無情谷修煉?難道適才的落雷便是他引發的?   既思忖不出結果,當下吩咐周兵切不可高聲亂語。軍令剛下,萬餘兵士頓時戰戰兢兢,一邊滿懷崇敬地偷望東周戰神,一邊小心翼翼地打掃戰場,生怕弄出一點聲量,以致影響了王爺靜思。   楚虞巍然地立在一邊,雙目不眨一下地盯著小石頭,就等著他甦醒。尋思,我可要侍侯著,萬一王爺有甚吩咐,那也能及時謹遵,以免有所誤謬。   時辰滴答,滴答地悄悄溜走。   看小石頭外表,那是寧靜致遠,閑雅澹然;殊不知他骨子裡卻是翻天覆地,凶險萬分。原來適才那萬雷齊轟,萬電齊擊,正是他的傑作。自在昊天寶鏡裡與燭陰一番囉嗦,又幾乎被他奪神搶軀。可最終結果偏偏是反而吞噬了燭陰的元神;又破解了昊天寶鏡中靈寶天尊與太上道德先後下的兩個禁咒。   更而與昊天寶鏡融為一體。   此時此刻,可謂鏡即他,他即鏡。至於許天師次元袋中的原物,早已不翼而飛,杳杳無蹤。不過許天師為人性喜貪杯,不愛爭鬥,要待他發現失了寶鏡,千百年後也難保察覺。   儘管是因禍得福的結局,但燭陰的元神豈容易融合?   要知道,燭陰畢竟是與盤古等人齊名的大神,更是天外天大神家族中數一數二的首領。即便他肉身盡毀,僅餘元神,且被小石頭趁先機抑制住了大半,但殘餘的元神,也非小石頭時下能敵。若非仗以昊天寶鏡的威力以及當年燭陰的元神內,原就被大神伏羲下了昊天烙印,只怕小石頭早被燭陰附身,失了三魂七魄,成了行屍走肉。   而且,雙方激烈爭鬥之下,小石頭不知不覺地憑昊天寶鏡的法力破空下界。但此番破虛裂空,並非自然而然,以致空間堪裂,便是天雷迸發,籠罩大地。而他摔下之處,原就在鏡內看了清楚,正是唐軍必經之所,所以那十萬大軍當真死得冤枉至極。若非他這麼一下,單靠楚虞用火燒谷,決計不能盡滅唐軍。   此刻,小石頭一動不動,正是在與燭陰的殘餘元神作著殊死搏鬥。   陣陣痛楚襲上心頭,燭陰的元神不甘心就此被小石頭吞噬,在他體內興風作浪。無盡的霸氣一波波沖洗著小石頭的心靈;無數的記憶畫面紛至沓來,幽黑暗淡的空間,光明耀眼的星辰,父親的微笑,母親的愛撫;更有那說不盡,道不完的怪物,面如藍靛,長唇大耳;眼如燈,口血盆;獠牙凸暴,雙角崢嶸……   藉著鏡內太素力的緣故,腦子裡不由閃過《太素心境典》的序言:「大道無形,生者天地,人無虛無,合於天道,目無所無,有無所聞;萬氣之始終於形,萬形之始終於質,惟質震盪,形而生氣,氣乃化萬,賦予虛無。」   此句序言原本艱澀難解,與世上流傳道經迥然相異。但隨他眼前展現的畫面愈益增多,剎那,對這句晦澀語句竟有了不同以往的深刻理解。無數字句猶如小溪在心田緩緩流淌,漸漸愈悟愈透,心頭澄清如碧水,無絲毫雜垢。那太極漩渦形的檀中穴,瞬間光亮大作,璀璨耀眼。仔細看,便能發現,裡面隱隱藏著一面古樸的青銅寶鏡。遁著玄奧的至理,吸收著經絡內流竄不止的猖獗氣息。   與此同時,眼前爍現一幕特大的畫面,腥風血雨,刀光劍影。   他看見很多神獸,貔貅、饕餮、狻猊、狴犴……不計其數的數十萬獸類與無數人類在紅色的大地上展開殊死征殺。那時的人類不像現下的眾生那麼平庸,每個人多少均會些法術或招式。   人類的背後浮空佇立著一對人面蛇身的男女,交纏糾繞,頗為親狎。   男的右手執規,頭上綰著方巾,兩道長眉中間點著一記硃砂,圓圓的臉龐上漾著祥和的韻味,平添了一種神的超然;女的左手拿矩,髮髻高綰,眉毛細長,眼中則顯露出一種嫻靜;兩人頎長的身軀沒有明顯的性別差異,都穿著對襟鑲邊的花上衣,至腰際兩體相連,再往下也就是兩道粗碩豐滿、相互盤繞、互纏三匝的蛇身。   獸類的最後卻有四隻形貌怪異的大獸。第一位,人面虎身,形如山丘,直在那咧嘴大笑;第二位,顯然便是燭陰,身長千里的龍軀,蜿蜒如山脈,龍目冷冷地望著廝殺正酣的戰場;第三位,猴面鳥身,三足鼎立,渾身爆發著烈烈熊焰,把大地炙烤得鬆軟凹陷;第四位,龍首龜身,週身散發著冷冽冰凜的氣息。   毋庸置疑。前二位人面蛇身者,顯然是伏羲和女媧兄妹;後面四隻大獸,則分明是天吳、燭陰、畢方、據比四位異形大神。這場人獸間的戰爭,多半就是四神對伏羲和女媧的征討。   突然,畫面一晃。   伏羲向天高高拋起了昊天寶鏡,萬丈光柱劈頭而下。大地上盤曲著一條渾身澀抖的烏黑色巨龍,它低吟,它咆哮,千方百計地躲避著昊天鏡的照射。鑽入大海,撞斷高山,最後,它的臉高高仰起,鄙夷地望著半空的伏羲,臉上帶著各種各樣的情緒,可雙目裡噴出憤怒的火焰。沒有一句哀求乞憐,惟有的便是復仇的信念。   這時,伏羲彷彿有些憐憫,口唇微張,說了一些話語。但巨龍燭陰毫不妥協,掙扎著痙攣的脖項,高傲地搖搖龍首。它無須憐憫,更不要貪生,它要的只是神的尊嚴和神的光榮。   最終,伏羲喟歎一聲,手指朝寶鏡點去,燭陰的肉軀瞬間被寶鏡的光芒,炸成粉碎,元神則被晶柱懾入鏡內。與此同時,一直不斷攻擊小石頭泥丸宮的那股洶湧暴戾,驀地淡去。隨著狂放燥野的消逝,小石頭胸中莫名升起一股舒人心骨的溫馨感覺,撫摩胸膛,暖漾心田。   隨畫面失去,他曉得,適才的一幕其實便是寶鏡本身的記憶。同時也是大神伏羲所種的烙印。若沒有這股記憶烙印,今日與燭陰的互鬥,還真不知誰勝誰負?念及於此,不免渾身冷汗,暗呼僥倖。待緩緩睜眼,忽覺檀中穴內射出一股尖細的光芒,直刺泥丸。   驚痛余,晃晃首,俟再想,適才的一切,竟已恍如夢境,彷彿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夢一醒來,即化作煙雨風雲,消逝在美麗的晨曦裡。   孰不知在旁的萬餘軍士早已看得瞠目結舌。他哪會體內氣息不平時,身外也是奇像兀現。時而光芒萬丈,時而祥雲繞身,身周細小的紫色電流吱嘎亂響,竄流奔騰。再襯上精美無暇的烜煚神甲,誰會相信眼前的王爺是位普通人?   等了許久,終見小石頭醒神,楚虞快暢已極,笑道:「王爺,你終於醒了。擔心死末將了。」說歸說,但見他身上尚有電流煥現,卻也不敢輕易接近,怕被亟中一下,那便冤枉透頂了。   小石頭睜眼便見著萬多人的駭然之容,又見楚虞居然近在身旁,不免愕然萬分,驚問:「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何處?」話甫出口,記憶復回,迅即啞然失笑。 第149章 同門相煎     這時烏雲散盡,天光大亮,但仍有薄薄的晨曦蕩來飄去,醉人無比。天空一片鑽藍,行雲流水般的奔騰雲朵,宛若初生嬰兒惹人喜愛,奪人心扉。在其中一朵祥雲上,小石頭袖袍揮灑,俯瞰大地,好生愜意。之前在無情谷得楚虞相告,知道三國聯軍征伐大周,並有修道人襄助。頓然憂心如焚,半刻也不願多待。一俟楚虞話畢,稍加拱手,便施展聞仲新授的騰雲術,直向洛陽而去。也不管底下軍士如何瞠目結舌,眼珠掉滿一地。   聞仲傳授的騰霧術乃為截門正宗飛行大法。全名《陽和無上氤氳繞身術》。與玄門仙人的駕虹騰霓或是御劍飛行截然不同。飛行時,渾身著霧,形容不現。即便有人湊近,若不具慧眼,休想瞧得清楚。其間蘊有清氣上升,化身高真的無上妙訣。   但截教祖師靈寶天尊當日座下的四大弟子,除多寶道人為人身修煉外,其餘玄光,金光,霞光三大聖母皆是獸身修成人形。三人囿自身原因,是而成就大道後,所收的弟子多為異類。這也是封神一戰中,玄門剷除截門的大好借口。戰後,截教沒落,三大聖母一死二傷,多寶道人被禁西天,門人散佚,流落四方。這《陽和無上氤氳繞身術》便在異類中流傳開來。   數千年以降,天上人間正宗的截教門人罕有出現,世上的妖魔鬼怪反而掌握了該門飛行術。不過它們僅具其形,未得神髓。雖然週身繞霧,卻飛沙走石,陰雲密天,與上清道家的清淨無為迥然相異。只因這些異類追溯起源,多多少少與截教沾親帶故。故此,截教便也成了魔教,上清道祖無形中也成了天魔。而原本同為一根的玄門更是趾高氣揚,口中儘管三教、三教的說得好聽,但上清截教早被他們排除在外,替而代之的卻是趁火打劫的西方教。   此時,小石頭施展起《陽和無上氤氳繞身術》與異類們的渾身黑霧可不相同。放眼看,週身白色氤氳,祥光繚繞,粗略打量,直以是神仙下凡。這般不久,眼看離洛陽至多還有半多時辰。突見下方山巒,有兩梆人左右對恃,執刀握劍,氣氛極為緊張。他本不想多管閒事,然瞥眼間,發現右首一夥竟是白易鐵,陶儒為首的華山門人,而另一方赫然是叛出華山派的前傳功長老蔡文智。   當下降低雲頭,悄悄潛至近前,想聽個來龍去脈。他接近時,恰巧有一排橫生豎雜的灌木叢,再加他渾身氤氳,又值清晨,旁人眼裡只道是晨霧升起。故此兩梆人毫無察覺,仍在那大吵大鬧。   卻見陶儒正鬚髮賁張地怒斥:「蔡文智,你背叛師長,屠戮同門,我等沒去尋你,已算你幸甚。孰料,今日你居然敢帶著朝廷的人想覆沒華山派。你可真是罪大惡極呀!」   乍聽這話,小石頭一愣。心想此事怎又朝廷有關?眼下四國大戰,究竟是那個朝廷還有恁大興趣,來尋華山派的晦氣?   正思忖,那廂蔡文智陰笑道:「陶師兄,二皇子賞識咱們華山派,你又何必生怒?再說,小弟雖曾做過一些錯事,但總之也是為了本派的興盛。常言道,逆流而上,不進則退。我華山派近千年來一日不如一日,你不著急,小弟可瞧得憂心忡忡,為其白了頭髮。之後,小弟深思熟慮,遂決定助二皇子奪取大權。若二皇子事成,一旦論功行賞,賜些莊園田地,再由朝廷明令賜封,華山派自可獨秀秦中。俟那時,縱然不及崆峒、峨嵋兩派的聲勢,然也差之不多。你說呢?」   今日他的打扮,與當日在華山截然不同。身上穿著秦廷一等禁衛侍領官服,細薄的綢緞衣料隨風飄揚,倒有一絲高手風範。但這人素來落拓慣,仔細看,能發現衣袖和褲腳處的油膩污漬。   聽他虛言狡辯,陶儒沉聲道:「說倒說得好聽,為振興華山派難道便要誅戮同門?便要把本門祖師手籍送予朝廷?幹出如此不忠不義之事,即便華山派風光一時,想來祖師在天之靈,也斷不會應。」他一襲錦繡員外服,面容圓圓,胖胖敦敦,乍眼望去,便似個和氣生財的商賈。   孰料,一番問責卻講得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別說身後華山弟子,固是緊隨蔡文智身邊的那些秦廷鷹犬也是佩服由衷。均道,看其外表,原以為必是愛慕虛榮之輩,不想穿得髒陋,生得猥瑣的倒是貪戀富貴,而這位家庭富裕,生活安適之人,卻悍不畏死,一心求義。   念及於此,紛紛暗自搖頭。須知,這些所謂的鷹犬往日皆是秦地的綠林好漢,儘管不時要打家劫舍,但山寨裡出身的原就講得義字當頭。像蔡文智這種為求富貴,出賣師門,暗算師兄弟的醜陋行為,在他們眼裡,實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這時,陶儒又道:「蔡文智,你也無須多費唇舌,反正你是有備而來,咱們既是不應,你也決計放不過咱們。與其囉哩八嗦,毋寧手底下見個真章。」說著,抽劍出鞘,指著蔡文智,就等一場廝殺。   「哈哈……」蔡文智驀然歇斯底里地放聲大笑。眾人詫愕,不明他為何發笑?便在這當口,卻見他倏地變容易色,窮凶極惡地咬牙切齒道:「陶儒,你是敬酒不吃非吃罰酒。我好說歹說,想讓你們同享富貴,殊不知,爾等偏不識相。既然如此,休怪蔡某不給你們路走!哼……」他一身官袍,此刻嘴臉與本身的淳樸面相迥然相異,明顯就是一副狗仗人勢,小人得志的猖獗模樣。   這當口,小石頭比較了下雙方的實力。華山一方有白易鐵、陶儒以及二人十數位親傳弟子;蔡文智一方,卻足有三十餘人。個個長得凶神惡煞,剽悍雄魁。提棍執刀,拿鞭舉槍,手上武器無一相同。一看便曉,悉數是來自三山五嶽的綠林豪雄。即便身上穿著秦廷侍衛服,也無改那身匪氣,教人看了便會生起悚怯。   當下斂了神甲,甫想現身救援,忽聞另一方山壁處,有一聲音呵呵笑起,道:「臭叛徒,召了一眾匪人居然逼迫同門投效朝廷。老道可看不慣。」笑語落下,場中突然多了一位中年道士。三綹灰髯,面白慈祥,臉上看似忿忿不平,眼裡卻帶一股戲謔,瞧著蔡文智,便像看見了什麼有趣至極的好玩意。   蔡文智一愕,見道士來得神出鬼沒,數十餘人竟無一人察覺。心下一盤算,情知道士必是高人,決非自己可惹。忙堆起笑顏,道:「前輩,這是咱們師兄弟之間的恩怨,還望前輩莫要插手!」他這般隨意變換嘴臉的工夫,別說華山派之人鄙夷,固是旁邊的那些綠林豪雄也惡其無恥。   這時節,小石頭看清道士相貌,頓即大喜過望。驟地從灌木叢裡躍出,大聲道:「師叔,師叔……」原來這中年道士竟是當日在摩天峰黑獄中,授他《龍行八法》的沖虛子。萬沒想及今日居然與他不期而遇,心旌之興奮,委實難以言表。   秦廷鷹犬們大愕,側首望去,暗自尋思,虧咱們偵察數日,以為這裡是個殺人埋伏的僻靜所在,孰料竟如鬧市。   沖虛子定睛一望,見是小石頭,眼珠子微轉,即已明白過來。大笑道:「小子,多年不見,長得越來越壯實了。哈哈……」他自黑獄修煉數十年,已從天境跨入仙境,眼光犀利異常。瞅著小石頭,只覺他英華內斂,丰神異彩,渾身雖不現鋒利光芒,卻讓人感到深邃悠遠。週身道氣若隱若現,既忻忻自得,又浩浩不息,教人實難把握,暗生莫測之念。   瞧到這裡,大感好奇。連聲道:「小子,了不起,了不起……呵呵……」   小石頭此刻樂不自禁,也不曉該怎生回答,直是猛地點頭。   沖虛子道:「你既然喚我師叔,想必你已拜入師兄門下。」   小石頭再次頷首,剛想敘述別後經歷。   沖虛子擺手,示意他暫且不說。又道:「此事話長,待我二人尋了空暇再談。」話罷,指著蔡文智,道:「這傢伙,我跟了多日,知道他想趁機暗算同門。這等不忠不義之徒本不該留在世上,待老道解決了再說。」   「且慢!」小石頭與蔡文智同時喊出。   沖虛子錯愕。而小石頭卻望了蔡文智一眼,隨後道:「師叔,殺雞焉用牛刀,這樣的小人,儘管交予弟子便是!」他雖不喜殺生,但蔡文智的卑鄙無恥讓他覺得殺之無礙。何況天界的一番經歷以及聞仲所說之宗教間的鬥爭,讓他對生命之道有了別樣體悟。   沖虛子捋鬚微笑,道:「好,呵呵……讓老道看看你在師兄處到底學了那些本事?」   聽小石頭喚沖虛子為師叔,蔡文智便曉得剛來的中年道士必是崑崙高手。當日在華山,他見過小石頭的本事,自問非其十招之敵。倘有再勝一籌的道士出手,自己鐵定沒得活路。是故沖虛子堪堪說出要教訓他,他便惶不迭地喊出且慢二字。再待小石頭說要代師叔出手,他已思索好了對策。盤算來去,思忖己方誠然人多勢眾,然也難保是道士一人之敵。與其活捱死忍,不妨尋借口與陶儒或是白易鐵決鬥。   念及於此,他又哈哈大笑。   小石頭詫異不解,愕然地看著。   蔡文智笑了良久,直笑得口乾舌燥,仍未等到小石頭開口詢問。無奈止住,道:「這是咱們華山派內部之事,你們崑崙雖為武脈之首,但也沒資格插手進來。在下不解,難道崑崙派的青虛掌門已是天下武林盟主還是武林皇帝?」   小石頭聞言沉吟,覺得蔡文智所說倒有些歪理,畢竟有師叔和自己在,華山眾人已轉危為安,況且有白易鐵這位新任掌門在,自己與師叔倘若硬要誅殺蔡文智,未免管得過寬。想到這裡,不禁向華山那方看去,徵求他們的意見。   沖虛子卻道:「你說咱們是外人,不該插手華山的事。然你何以喚了這些牛鬼蛇神來幫手啊?」   聽他開口呼自己等人為牛鬼蛇神,又見他大大咧咧,手指伸來戳去,殊為囂張。蔡文智身後的綠林好漢頓起憤懣,一個個提著兵器,便想上前與其理論。沒待他們奔到身前,沖虛子並指一劃,一道金光劃空而出,裂了地面老大一條溝渠。   這些人豪氣歸豪氣,但也曉得厲害。眼看沖虛子出手神奇,情知不是對手,當下三三倆倆地退後。有些人更是嚇得雙股發顫。這用指裂地面的本事,他們別說見,想都沒想過,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等奇人。心下皆自暗悔,為何錯跟蔡文智來尋華山派的晦氣。如今,人家有了更強的後盾,打是絕對打不過的,怕只怕對方殺性一起,自己等人的性命,今日便送在此處。   與此同時,白易鐵陡然站出,行到小石頭身邊,彎身長揖,道:「石少俠,今日又蒙你援手,白某當真感激不盡。眼下,此獠既然強逞口舌,白某固然不才,也要讓他知曉背叛華山的代價。」   小石頭在鄧蓉那裡聽過,知道他與陶儒二人對《紫霞劍笈》已然頗有心得。暗道,他們原就是師兄弟,功力不分伯仲,此刻白掌門領悟了《紫霞劍笈》,必然略勝當日,由他對付蔡文智,一來名正言順,二來也沒甚擔憂的。當下笑著頷首,默默退到一邊。看沖虛子仍有些懵懂,忙又拉拉他道袍,道:「師叔,人家掌門要清理門戶,咱們在邊上看著就是。」   「嗯!那好……」沖虛子胡亂地應了,接著把眼一瞪,對那三十餘位綠林豪雄道:「你們也不能插手,知道麼?不然,道爺把你們一個個全都喀嚓了!」說著,還用手指做勢,劃了那麼一劃。綠林群雄原是秦廷二皇子重金聘來的,此刻看沖虛子這般厲害,他不來尋茬,已是萬分高興,那還有半點尋釁滋事的心思。忙自低頭哈腰,連道不敢。有明智者,更是就此飄然而去,再不看蔡文智的決鬥結果。心想,今日有崑崙高手襄助華山,你蔡文智本事再大,那也無用了。   這當口,沖虛子與小石頭走到山坡一邊,讓出中央空地予白易鐵和蔡文智二人。   蔡文智緩緩拔劍,嘿嘿笑道:「白師弟,那師兄就不好意思了?」臉上一副以大欺小的得意之態。原來,華山五老裡,除韓尚功力最高外,其次便是身為傳功長老的陶儒。至於另外三人,蕭陶二人身為富家翁,罕行江湖,素少與人動手,是故劍法雖使得中規中矩,但缺乏經驗。白易鐵想念小師妹,每日陰鬱沉沉,不是在往日約會場所留戀不去,便是一人獨自悶坐房中。故此,論功力火候,興許連蕭陶二人也及之不上,別妄說和蔡文智比劍了。   白易鐵知他心思,微微一笑,譏道:「沒把握的事,你也從不做。只是有時天意弄人,你人算再好,不定也被天給算計了。」   蔡文智一愣,隨即笑道:「動手前,我還有話要問一下兩位崑崙派的高人。」   「儘管問便是!」白易鐵很是大方。他自華山巨變,盡去多年繚繞心頭的陰霾,換而代之的則是原先的爽朗和瀟灑。何況眼下主動全在己手,也無謂與他斤斤計較。   蔡文智拱拱手,算是承了情,旋即朝小石頭二人看去。那沖虛子生得仙風道骨,恍若得道神仙,但他仍不敢與其說話,當下對小石頭道:「石大俠,稍頃倘若在下僥倖獲勝,不知……」   沒等他說完,小石頭道:「若你真能獲勝,自可離去,我與師叔決不阻攔。」   蔡文智心下微喜,面容浮笑。他知道所謂正道高人多是這個調調,相信的就是言出必踐。小石頭既說不再阻攔,那便沒得虛假。只見他朝小石頭拱手作了一揖,儘管心下憤恨二人壞他大事,但表面工夫依舊做得極強。當下回身,挺劍直對白易鐵,道:「師弟,為兄可要出手了?」此刻,他做得光標,行事也顯得坦誠無比。照往日性子,那有恁多話好說,不是以多欺少,便是趁暇偷襲。只不過這當口有人在旁看著,若自己表現差勁,難保那二人改了口風,非要留下自己。而且,冒著惹起眾怒的行險之事,也非他蔡文智向來所為。   白易鐵手腕一振,舞了數朵劍花,道:「請!」   蔡文智一凜,看他隨手輕振,一朵、兩朵……竟有九朵之多。失聲道:「你、你修成了紫霞劍笈?」   華山前兩代掌門儘管未修成劍笈,但其間奧妙倒也傳出些許。他作為傳功長老,自然略知一二。曉得紫霞劍笈無非講個快字,旁人出一劍,修成劍笈者卻已一連出了九劍。長此以往,對手是愈來愈艱難,而修成劍笈者到最後,是愈施愈快。一招比別人多了八劍,再一招又比別人多了八劍。數十招後,敵手身旁均是劍影。百招之後,劍影密集,漸漸形成雲霓,猶如霞虹一片。俟那時,神仙也難擋。   白易鐵微笑道:「承師兄盜書之恩,小弟幸有所成,不敢說悉數修畢,但也有些小小心得。」   「噗嗤」小石頭在旁聽得好笑,萬沒想,終日臉色陰鷙的白易鐵,此時居然變得這麼詼諧。他所謂的盜書之恩,無非就是那夜蔡文智情急之餘,以書當暗器砸向小石頭。然後,才引申出小石頭口授紫霞劍訣的事。雖說此語有促狹之意,但細細推算,倒也有那麼一點因果。   蔡文智不知所云,根本不懂裡面究竟。但畢竟是華山派的劍術高手,練氣日深,起初知道白易鐵修成紫霞劍笈的恐惶,在面臨決鬥前,漸漸在腦海忘卻,迅即沉氣凝神,擺了個華山雲獸仙禽劍法中的「黃蟒含津」。   這一式攻守兼備,乃擬大蟒捕獵,蛇信吞吐之勢。他在小石頭等眼裡誠然夠猥夠瑣,但此刻長劍一擺,氣定神閒,確有一股子高手風範。令人殊難相信,適才那奸邪小人就是眼前這位淵停嶽峙的擊劍高手。   便在這時,白易鐵一步踏出,長劍微振,嗡嗡直響。瞬間,九朵含苞欲放的劍花分上、下、左、右、中,漫天射至。   蔡文智蹙眉,朝後退了一步,劍演「鯨鱷探月「,試圖探出九劍中的實影。殊不知,《紫霞劍笈》原是修道宗師黃石公所創,再由弟子張良開創華山派並流傳至今。是故,那有他想得這般簡單。一劍刺探,未待反應,便聞得「噶崩、噶崩」連續九響,九股勁力透過劍刃直震手腕。若非白易鐵功力稍遜,此刻,只怕蔡文智早被震斷手脈,成了廢人。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大好受。手指被震得麻木,幾欲握不住長劍。   駭然余,猛退數步。堪堪舒了一氣,白易鐵劍花迅捷,猶如百芳爭艷,已近身邊。無奈,只得揮劍反擊,心下卻自叫苦不迭。壓根沒想白易鐵穎悟力如此不凡,連華山派千年以來,多少才智之士望而卻步的紫霞劍笈竟教他習會。最緊要的,他練好了後對付的敵人偏偏是自己。思來想去,都覺自己著實衰運連天。   高手比武最講究靜氣凝神,蔡文智心裡煩躁,手上本也處在下風。再加上華山弟子不時傳來的歡呼聲,曾幾何,這些人都是自己的擁躉,眼下卻是在為旁人打氣,想想就覺得憋氣。這般須臾,「嗆啷」一聲,手中長劍被白易鐵挑去,咽喉部位被他用劍指著。絲絲寒氣侵肌而入,不自禁地連打數個寒蟬。   沖虛子哈哈大笑:「好劍法,好劍法丫!呵呵……」   蔡文智頹喪已極,緩緩閉眼,道:「師弟,你贏了!儘管刺下來便是。」   白易鐵尚在考慮,陶儒在後面大喊道:「白師弟,快快殺了這個叛徒。」   斯時,原本與蔡文智一道的綠林好漢,眼看結局出來,情知留著也多半無趣,不定惹人恥笑,當下各自散去。   白易鐵自當日解開心結,便暴戾盡去。此刻喚他出劍弒殺蔡文智,一時竟覺不忍。蹙眉攢額地靜靜思慮,沉吟著要否一劍刺出?殊不料,蔡文智見他心不在焉,神智不守,先緩緩移開咽喉,待長劍稍遠,猛地拔腳就跑。   這當口,白陶二人還沒反應,沖虛子輕彈中指,勁罡破空,蔡文智應聲倒地。接著笑道:「這傢伙在道爺面前還想逃?真不知量力!」又對白易鐵道:「小子,去抓他回來!」   「哦!」白易鐵返神,急速上前,用劍重新制住蔡文智。心下卻在吃驚,原道本門得了《紫霞劍笈》,即便不能超越三大武脈,勢也不相伯仲。然而此刻見這位道士的功力,只怕自己把劍笈修至大成,也難以對敵。一時間,對本門前輩窮耗歲月,苦研劍笈,以致華山人才凋零,感到純是枉費工夫。   陶儒最為氣急,他生性嫉惡,對背叛師門的蔡文智尤為痛恨。橫眉怒目地指著他道:「輸就輸了,還想偷溜?如此不講信義之鼠輩,枉我陶儒與你同門恁多時日。」話罷,取出自己配劍,就想一劍殺了。卻被白易鐵阻止。旋下蹙眉問道:「白師弟,這等辱沒師門,不忠不義之徒為何不讓為兄殺了?」   白易鐵沒答,只是瞥眼望向沖虛子和小石頭,原來,他尋思著,蔡文智是沖虛子擒下,自己等人倘要處置,起碼要問過他們意見才可。   沖虛子不曉他什麼意思,訝道:「怎麼?這麼大的叛徒,還不處決?」   陶儒又道:「是啊!那位前輩說得正是!師弟,此賊不除,我等如何向華山列位祖師交代?」   白易鐵朝蔡文智看看,見他面色晦敗,頹然嗒喪,顯已被沖虛一指廢了武功。旋即抬頭,對陶儒道:「師兄,他畢竟曾是華山門下,若要處置,我想不如帶他到祖師堂,在祖師靈前再行處決,不是更好?」   陶儒釋然,喜道:「不錯,不錯,在祖師堂處決這廝,果是大好之法。」說至此,收劍回鞘,對蔡文智道:「叛徒,再讓你多活一段時辰。」   眼看華山派事畢,蔡文智已擒,所帶來的幫兇也早各奔東西。小石頭上前道:「白掌門、陶長老,既然已沒什麼要事,在下便與師叔告辭了!」   沖虛子在旁聽了,說道:「嗯,不錯。老道在途中聽人講西秦伐周,而周國主帥似乎是本門弟子,老道要去看看。倘若那人真是本門弟子,且又沒犯甚大錯的話,老道可要為他兜著,不能教旁人欺負了去。」又對小石頭道:「小子,你若沒什麼事,跟師叔一起去瞧瞧,也好幫個手!」   聞言,白陶二人與小石頭相視一笑。小石頭剛想開口解釋,那周國主帥便是自己。白易鐵忽然抱拳叩首,至誠道:「王爺,本門在大戰之時離開汴梁,還望王爺恕罪!」   自三國伐周之事流傳開來,鄧蓉便日日憔悴,為華山擔憂。要知道,華山派不同崑崙與崆峒這樣的大派,門中有修仙的道士。倘若此役被秦國人知道,華山派站在東週一方,早晚大軍圍山,必被滅門。見其如此,冰清暗暗喚人驅逐華山派出境,說到兩國大戰在即,敵國武林門派不宜逗留京都要地。   說是這麼說,但白陶二人也知是對方的美意。是而一路回山,心下卻覺歉疚。此刻陡見小石頭,又蒙他搭救,慚愧之意愈盛。尋著閒暇便與他致歉。當然,他並沒說自己等人離開,實因冰清遣人驅趕所致,畢竟,私下裡他們確實不想參入兩國之間的糾紛。   小石頭雖不知勸退華山派離去的主意,實是冰清所出。但他性子敦厚,又豈會怨責他們,忙道:「無妨,兩國之間的戰爭,咱們這些武林人說實話,也幫不了多少忙。好了,閒話不多說,待以後有暇,再與二位盤恆。」說著,拖起沖虛子,道:「師叔,咱們先走,有疑問路上再說。」話落,二人騰雲,飛天而起。   望著他們遙遙離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藍藍天際。白易鐵歎聲道:「師兄,咱們華山派永遠只能是二流門派。」   陶儒也正看得瞪目哆口,聞言驚醒,笑道:「二流就二流,若沒了咱們這些二流,天下誰又算得上一流呢?哈哈……」他做慣富家翁,也想得穿。見白易鐵有些灰心,連忙笑語勸慰。   白易鐵知他用心,朝其笑笑,抱拳道:「師兄說得是,師弟受教了!哈哈……」 第150章 洛陽會戰     清晨薄曦,秦營三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湧至洛陽城下,放眼城外,漫山遍野仿如黃色大河氾濫滔滔不絕。   大軍至城前不遠,紮住陣腳。鼓聲三響,前軍嘩啦散開,從中緩緩行出一隊人來。當先一人頭戴沖天珍珠冠,身著蟠龍赭黃袍,腰間藍田碧玉帶,相貌堂堂,威武不凡。數十員雄武剽悍的西涼戰將環分前後,兩旁盾兵、劍兵、鐵甲兵、森嚴旌衛;前首數百御林軍執金瓜,擎斧鉞,明明晃晃,雙雙對對;後頭黃色御輦蓋隨風招展,葫蘆狀的紫羅扇,交叉而後,陣勢靄靄,氣勢磅礡。   當真是鶚薦鷹揚,皇氣逼人。   瞧這陣仗,天羅教與無極島等眾人盡皆怔然。   奚方托著腮幫子,沉吟道:「莫非那楚王符斐已然篡位?否則,焉能有此帝王排場?」旁人沒應聲,知他問的是廣智。眾人裡也就廣智能與他有共同語言,其餘人聽他講話,多是雲裡霧裡,不知所云。   廣智走前一步,手掌拍在城垛子上,道:「多半是這樣。只可惜兩國自從交戰,邊境便已關閉,互相防得極為嚴密。長安那裡的訊息很難得到。不然倒可在裡面尋點破敵之法。但不明白的是,那雷嘯岳向來忠於秦皇符堅,怎會突然改投符斐,且助他籠絡軍心,並幫以出征大周?莫非符堅的兩個傻瓜兒子已然亡故?」   那始終縮在後頭的胡長老忽然嚷道:「管他是皇帝還是王爺,反正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殺一對。老夫就不信,不怕死地打,還會輸了予他們?」   奚方回頭,翹著拇指,笑道:「胡長老這話講得豪氣,有魄力,不愧是天羅長老。」   大夥一聽跟著笑起。守城的周兵見幾位新任主將們均是喜笑顏開,頓也士氣大增。   待眾人笑罷,奚方又道:「只是此番非比以往,秦國一旦有了皇帝,軍心便會大穩;而且還有兩派的修道人在旁襄助。須知,咱們這裡臻入天境的可惟有王爺和神君二人。眼下王爺不在,我只怕神君獨木難支。」他說話時,望著姜神君,似在徵求意見。   廣智眼利,搶前說道:「不錯,目下情勢極其危急。修道人不同武者,尚可多欺少,或用疲敵之計。他們騰飛杳杳,青冥來去,委實難擋!」話罷,一臉沉重,顯得憂心如焚之態。   胡長老也非愚陋之輩,一番話深以為然,當下默默無語。多聞驀道:「那崑崙派若來了倒好,他們與聖宗關係非淺,倘肯出手,卻能免了不少麻煩。」   聽完眾人言語,姜神君擺擺手,道:「難啊,難啊……他們能對貴教教主與本族結盟,睜一眼閉一眼,便已屬大幸。想讓他們甘冒大不諱地幫我們?怕是難如登天!不過,諸位盡可寬心,老夫前日已遞急信至本族總部,相信本族族長定會趕來援手,到時,本族那幾位不世出的隱修長老必也同來。老夫便不信,千年前咱們輸了予他們,今時今日難道還會重蹈覆轍?」   眾人盡皆頷首。多聞忽又感慨道:「此趟戰役,世俗武力那是派不上什麼用場了。本教誠然實力雄厚,弟子十數萬,但論臻至天境者,惟有聖宗一人。當真可悲可歎……」   姜神君微笑道:「天王莫要悲觀。貴教的潛勢力可非本族能比。只待此次戰役完畢,再等貴教教主回來,單須登高一呼,老夫保證,貴教那些隱修千年,時刻不忘大仇的前輩高手,定然雲集貴教教主麾下。俟那時,便是闡玄兩門覆滅之刻。」   神目也道:「神君說得極是。但老夫想,要否喚來通臂,萬一等下交手,咱們四大天王的四象陣法也能助之一臂。」   多聞忙道:「不可……老夫的易容術瞞瞞世俗人尚可,一旦被修道人瞧見,鐵定拆穿,反為不美。」   正說話時,秦軍裡一位騎馬小校飛快跑出,急速馳到城下,大聲道:「呔,周國人聽了。本國楚王爺要與你們的皇帝說話,叫他出來應個聲!」   胡長老本就鬱悶難當,見一小校這般猖狂,頓即怒道:「這廝無禮極甚,讓老夫給他些厲害瞧瞧。」說著,從懷裡討出一枚天翼飆。然目測距離,又恐力有不逮,正覺躊躇。另一邊神目道:「老胡,待本座助你一臂。」話罷,右掌聚氣,拍於他後背。   胡長老大喜,得神目渾厚真氣相助,當下貫足全力。那天翼飆化做一縷光芒,無聲無息,破空激穿,直朝小校射去。天翼飆原是摩天峰昔日一位巧匠所製,本身構造極為符合自然動力。一旦出手,速度迅捷不說,在空中的平穩度以及殺傷力均非普通暗器可比。   旁邊人對小校的跋扈也暗暗生慍,自不阻撓。但見一枚天翼飆在二人共施之下,竟有如此威勢,一時怔然愕對。   小校一番話喊出,城上無人應聲,竟自得意,只道是被己方大軍的威風給嚇住了。那臉抬著向天,洋洋自樂地望著城頭眾人。突然,眼前光影一閃,沒等弄明白,只覺咽喉一滯。要想說上兩句,直覺氣息不上,胸腔窒悶,一個倒栽沖,落下馬來。就此直挺於地,再不動彈。這是雙方對恃半月以來,首位死於戰場的「英雄人物」。   符斐在遠處看得分明,怫然不悅道:「周人卑鄙,常言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他們竟連報信小校也不放過。真真氣煞人也。」   雷嘯岳踧踖半晌,見無人應聲,無奈回道:「那仁秀帝和魔教結了同盟,行事自然不堪入目。王爺無須動氣,以免傷了身子。」此次大戰,除雷嘯岳外,符斐所帶將領均是西涼所屬。他見符斐自語,旁邊將領依舊端坐直視,無半點奉顏之色,顯是軍紀肅然之故。心下暗自欽佩。但不免擔心起京城的那兩位皇子,心想,楚王此仗若獲勝,必然威望大增,這秦皇位多半是輪不到兩位皇子了。且看他今日出陣,擺出一副皇帝御駕,分明對皇位也亟渴得很。   符斐微笑頷首,道:「雷將軍說得不錯。這梆賊子,天奪其魄,離死不遠。孤豈會為他們生怒?依你看,咱們眼下是該強攻抑是逼迫他們出城決戰?」他臉上笑瞇瞇,雙眼卻精光四射地掃向雷嘯岳,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以及神色間的一蹙一攢。   雷嘯岳氣息沉穩,逕是沉吟片刻,道:「回王爺,洛陽城裡魔頭甚多,若單用普通軍士,只恐力有不逮。照末將拙見,惟有請那幾位仙長出手,方可一戰定乾坤。」   符斐大笑,道:「好一句一戰定乾坤!雷將軍此言甚得孤意。此戰若勝,天下再無人可阻我大秦一統之勢。而皇兄的遺志也能在孤的手上完成。哈哈……」   雷嘯岳在馬上拱手行禮,道:「王爺說得不錯,只是那幾位仙長,還須王爺親自去請……」   沒等他說完,符斐仰頭笑道:「不用孤去了。雷將軍請看,他們已經來了。」   抬頭一望,但見風起雲湧,虹霞霓萬,原是澄藍天穹,此刻五彩繽紛,氤氳升騰。朵朵祥雲中,十數位鬚眉皆白,僧道打扮的老者,或騰雲,或御劍,飆電乘虹,翔飛而至,聲勢好生驚人。與此同時,數十萬西涼秦軍高聲歡呼,興奮莫名。眼見本方有仙人助陣,膽氣倍增。而洛陽城頭上的周兵,卻沒沮喪。他們在藍田大戰中親眼看見小石頭一刀劈殺百人,在他們眼裡,只須王爺回來,時下這十數人還不夠他一刀的。   隨芬芳檀香撲鼻而入,僧道們笑嘻嘻地降下雲頭。   其間,崆峒掌門散桑真人老遠便道:「聞王爺今日攻城,貧道等特來襄助。」他與符斐熟矜異常,又是符震的師傅,可謂老相識。何況符斐常年鎮守西涼,與崆峒一脈當真是輔牙相倚,河同水密。但今日場面正式,禮數卻不能缺了。落下飛劍,急行上前,打一稽首,很是恭敬。   緊跟著,其餘僧道也是合什的合什,稽首的稽首,對符斐也極尊敬。   眼見如此陣勢,符斐那敢承受,急忙下馬,走至眾人身前,做扶手禮,微笑道:「諸位真人和聖僧客套了,今日能得諸位拔刀相助,孤可為大旱雲霓,旱苗得雨,何其幸也!請受孤一拜!」說完,當真撩袍欲跪。   眾僧道驚愕,忙自散開。這些人裡除了兩大掌門金蟬和散桑,再及閔一得和崆峒耆宿六壬以外,也惟有華嚴宗主持法藏,身份稍高。其餘的無非是小門小派的潛修者或是煉氣士,對於大秦楚王的一拜,畢竟不敢大大咧咧的承受下來。   散桑袍袖輕拂,托符斐起身,肅容道:「王爺是未來的九五至尊,貧道等均是紅塵界外之人,焉能受此大禮。王爺莫要折煞我等!」秦國兩位皇子在長安城內私鬥,置國家大事予不顧,又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他和金蟬瞧在眼內,心下甚是不滿。此時逮著機會,居然以言語試探符斐,看他有沒爭位之心,若真有,崆峒與峨嵋必然鼎力扶持。   接著,又道:「貧道等人今日之舉,實乃東周大權已被魔人掌控,若不予以剷除,只怕生靈塗炭,萬民遭殃。是以不得不出自下策,以暴制暴。」   後面的話,符斐曉得這梆修道者無非是尋個門派互鬥的借口。便如世俗間的國與國,即使要打仗,也要寫個讓人聽得舒耳的討伐檄子。但前面之語,卻讓他開心不已。情知散桑這是表明態度,示意自己儘管放開手來做。   欣悅之餘,他性子沉穩,並沒顯露面上,只道:「暴周無道,征伐天下,欲想魔統大地。孤又何嘗不知?只可惜孤才學淺陋,賜牆及肩,始終無能為力。今得諸多賢聖襄助,孤必是踔厲風發,鬥志昂揚。而且,諸位請看……」他回轉身,手指背後大軍,又道:「我大秦數十萬雄師眼見賢聖們的神奇,也是歡忭鼓舞,士氣大振。有此雄壯之師,何愁魔氣不消,魔道不滅?」   一番話既奉承了僧道,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可謂左右得宜。   僧道們有須的捋鬚,無須的頷首,聞之欣慰,想之歡喜。望著眼前這位未來的秦君,竟是愈看愈欣賞。內心均贊,好一位有道明君,大仁大義,大德大智。天下若能由他掌控,實為萬民之福,眾生之幸。這些人為一己之見,偏聽偏信不說,短短時辰裡,已把紛擾天下,芸芸眾生悉數賣予了符斐。   在旁的雷嘯岳卻是暗自蹙眉,心道,昔日皇上在世,對兩大門派何其優遇,孰料,如今屍骨未寒,這梆修道人竟已另行物色人選,置皇上骨肉於不顧。這般的現實,不得不令人感歎,所謂不在五行,跳出三界,這樣的佛道之語,是否純屬胡扯?念及此,心下又不禁對那兩位皇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若非他們胡作非為,自行作孽,單憑秦皇往日的威望,又有誰敢興風作浪,妄圖篡位?   眼看秦軍果有諸多修道者助陣,且不但崆峒、峨嵋兩派,更有那佛門中人也橫插一腳,形勢益漸危急。洛陽城頭上的天羅無極眾人非但沒覺居喪,反而士氣愈振。然而也擔心下屬周兵被對方的聲勢唬住。偷眼望去,只見他們站得筆直,立得挺身,臉上洋溢著無畏生死的淡然。一時均感欣慰。   互視一笑後,神目道:「各位,看來今日此仗即便想藏起通臂,也不可能了。」   多聞歎道:「也惟有如此了。敵方勢大,單神君一人,怕是獨木難支。我等樗櫟庸材,看看能否化腐成奇,枯樹開花了。」   廣智斥道:「多聞,怎又說喪氣話?」   多聞點頭,當下不語。   這會,眾人愕然發現姜神君面露笑容。   廣智詫問:「神君因何事發笑?」   姜神君道:「諸位不知,適才本族族長傳音於老夫,說他們已到左近,只待秦軍動手,他們便立時偷襲符斐,教他亡於當場。你們說,老夫該不該歡喜?」   眾人一聽,驚喜交集。   胡長老更是大聲道:「該、該……神君是該笑。哈哈……」尚沒說完,他自己已忍不住放聲大笑。廣智嗔道:「莫讓秦軍生了疑心,胡長老留心一些!」胡長老一愣,登時閉口。只是臉上喜容未失,心下正覺舒暢,要他禁笑,當真難過得死。   始終未語的塗長老,拍拍他肩膀,道:「忍住,忍住了才能勝利!」   胡長老驚急,沒想他趁機打趣,只得用眼瞪他。   這當口,秦軍陣前忽然霞光飛掠,瑞藹蒸騰。十數位修道人駕雲御劍而來。當先領頭的是散桑與金蟬二真人。散桑乘劍滯空,袍袖飄舞,鬍鬚飛揚,揮灑若真仙,確不愧為清修道人。離城頭約莫百丈左右,他大聲道:「喚那暴虐無道的仁秀帝出來,貧道有事問他!」   眾人望望,樂在心頭,暗道,還仁秀帝呢?那小子早被囚禁秘處,做了階下徒。旋即,廣智上前,傲然答道:「本國皇上乃天下聖尊,豈是一道人尋常可見?散桑掌門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啊!」   這話氣人得很,且貶低已極,直聞得正道中人無不澀澀顫抖。散桑勃怒,喝道:「魔頭休要猖狂,不怕死得盡可站在那裡,待貧道刺你一劍。」   廣智仰天大笑,竟自彎腰捧腹。隨義正詞嚴道:「爾等本為吞符翕景的清修之士,怎奈好為事端,介入世俗紛爭不說,更與那禍國殃民之奸小道弟稱兄。想秦周兩國本為近鄰,通誼世好,被爾等癰患挑撥,竟是肝膽楚越,反目成仇。老夫勸諸位好自為之,還是回山各自清修,繼續餐葩飲露,免得落了凡塵,受輪迴之苦!」   「你、你……」論口舌犀利,散桑差及遠甚,焉是廣智對手。剎那氣得是口滯舌礙,吞吞吐吐。就像真被廣智一言中的,一語成讖。   金蟬眼見不妙,搶上道:「人說摩天峰的廣智天王,足智多謀,才藝通玄。今看閣下顛唇簸嘴,唇舌鼓弄,多半就是了?」   廣智一笑,道:「不敢、不敢,在下是見了何人便說何樣的話。今見得諸位,屐齒之折之餘,自然鄙吝復萌,想與諸位好生聊聊。誰想散桑真人多年清修,竟是枉費工夫。被在下數語便駁得啞口無言,令在下實難相信,如此胸襟之輩,豈能執掌一門一派。莫非正道一脈當真惟有崑崙才算鼎天之柱,而你們皆為欺世盜名,搖旗吶喊之徒?」他言裡故意捧高崑崙,讓正道之人心生忌憚,日後崑崙派縱然不助己方陣營,但想與正道中人和好,卻也難之已難。   金蟬聞言,也不生惱,反嘿嘿笑道:「今日一會,廣智之名……唉……」歎息一聲後,又自把頭搖搖,道:「實為儉腹高談之輩。講話空洞,不著邊際,更不懂高下!貧道等來此,乃為謀見仁秀帝一面,你卻薄唇輕言,噪聒不休?看來,東周窩藏奸邪,企圖魔御天下,那是千真萬確的事!」   廣智淡然道:「孰為道,孰為魔,自有後世的董狐之筆撰寫。你一小小的峨嵋掌門便妄圖決斷,實屬狂妄自大。且據在下所知,爾等兩派與那符斐狼狽為奸,根株結盤,只念本門香火旺盛,卻從不顧萬民疾苦。如此的道,依在下看來,無非欺人,該當為魔才是。」他一番華瞻妙語,字如珠璣,偏又揭皮露骨。聽得城上眾人哈哈大笑,而正道之人卻是面色青赤,耳紅氣怒。   兩邊士兵多是不識字的粗陋百姓,這些典故文字自然聽不大懂。然而見主將們笑得高興,當然哄之附笑,跟著歡呼雀躍。數萬震北軍更是大呼「北風,北風……」一時間,士氣大振,勢剛如虹。   散桑在旁,再難忍耐,舌綻春雷,大叱一聲,道:「休要賣弄口舌,看劍!」   二字甫一出口,腳下飛劍頓如長虹,貫射天穹。   瞬時,劍尖前現出三五道火紅落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氣勢駭人地向城頭砸去。這一劍為崆峒飛劍絕技,馭雷訣,又名飛雲掣電,修到極至,可召三十六天靈霄神雷,端為降妖伏魔之大法。只是散桑堪堪進入天境,功力不逮。眼下引出的不過是最為尋常的「黃曾雷」,且數量也不多,僅只寥寥數道。   眼看劍勢驚人,廣智微微色變,雙手輕動,連扯帶引。施展的正是他的拿手絕學《御帝手》。當日在長安,他憑此技以消代打,一舉破了隗斗的驚天神指電閃雷鳴。是而眼下縱是驟遇天雷,也不慌忙。反正有前鑒可見,只須依樣葫蘆,倍加小心即可。手勢剛展,頓時現出一片如稠如糊的雲霓狀氣勁。   看似霞明玉映,美艷異常,但其中所費的心思,卻是裁月鏤雲,倍加思量。   御帝手分八式,均屬卸勁御力之式,要擋天雷奔瀉,畢竟心旌忐懸,不敢怠忽。是以,這一手乃大牽引和大卸環的合式,即蘊牽引之力,又暗藏卸御之勁。能同時兩式合一的也就他的火候能夠辦到。換之別人,甚至是天羅教歷代修習《御帝手》之人,也斷沒一人可臻這般境界。   但見霞光爍現,一道火紅落雷頓時落在澄江如練般的氣勁裡。   與此同時,多聞在旁一腳點出,速如電芒,迅若疾雷;神目右掌攢刀,青濛濛的光華發揚蹈厲,破空裂雲。二人相繼出手,替廣智對抗那飛濺落雷。起初見及散桑猝然出手,姜神君原想出手,但見三人胸有成竹,且那馭雷訣也是不倫不類,殊為可噱,索性袖手旁觀。   多聞的混元腿使得飆舉電至,待近至落雷,驀地春風化雨,迸出無數氣勁,如絲如縷,猶如情人細語般的溫柔,與那顆落雷似正楚雨巫雲。然就在火雷淡去戾氣,趨向平穩際,腿速倏疾,驟成鷹撮霆擊,一腿掃出。落雷反彈,當即電閃雷鳴地回射秦營。   此時,起先一顆落雷,也被廣智七旋八轉的卸了來勁,跟著順勢反彈回去。不過沒向修道人射去,卻與多聞一樣處置,直接落往秦軍陣營。而神目不然,他生性堅硬,不喜轉彎。天羅斬更是摩天峰武學中,不多的至陽至剛的絕學之一。他一刀劃處,如大將軍沙場橫刀,反日揮戈,充滿勇往直前之勢。但聞一聲震天轟響,雷驚電繞,那顆天之落雷竟被他硬生生地劈割為齏粉,頓化無形。   三人修武多年,各臻登峰造極之境。此刻一出手,陰陽隨心,剛柔互用。對方誠然攻勢凌厲,但己方的反擊也是雷霆萬鈞。城頭上的萬餘周兵瞧得如癡如醉,但等落雷反射,萬人齊聲喝好,亢奮得無以復加。   只見那兩顆反彈落雷,迅電流光,急速落地,修道人不及提防,不想散桑的馭雷訣居然教修武人破了徹底。如此一來,秦軍無疑倒足大霉。但見平地生雷,火光炸響,雷霆之怒,電繞火飛。凡沾上一點,無不焚盡身軀。霎時,秦軍陣腳大亂,紛紛散開。倘若此刻周兵衝出,只怕秦軍就此一潰千里也不定。不過這是假定沒有修道人在旁念頭。   城上天羅無極之人均有此念,紛紛覺得遺憾,心下對那些自以為是的正道之人更感痛恨。   這當口,散桑驚訝得手足無措,絲毫沒想及馭雷訣竟教人給破了。幸而期余修道者及時以癸水滅了雷火。秦軍傷亡才始止住。數了數,死傷百餘人。這樣的數字在數十萬大軍裡微不足道,但銳氣卻已喪盡。秦軍原本見得有仙人助陣,士氣很是旺盛,孰料,仙人一出手,偏偏傷了自家人,未免打擊甚大,對仙人的用處,不由也存了幾分疑心,認為這些仙人也不是那麼牢靠。   從散桑出手至三大天王反擊,其間僅只一瞬。但此剎那,廣智三人所展現的神奇武學,令周兵們崇拜不已,一個個雄糾氣昂,仿似勝利唾手可得。而修道之人卻覺顏面丟盡,竟教三個練武人在自己等人面前反彈回落雷,且傷及許多秦軍。這般恥辱,令他們人人氣極。個別道者對散桑也是暗自不滿。 第151章 一虛四子     散桑畢竟是一派掌門,愣了片刻,頓即回醒。當下不再多話,索性祭起飛劍,朝廣智等人攻去。他適才有些麻痺大意,以為稍露些天雷威力,對方心有悚怯,不定就此投降。但眼下丟盡顏面,身後責怪的目光,自也感覺得到。怨艾之餘,忿心大熾。這時飛劍展起,竭盡全力,再無半分留手。一意要將城上一梆魔頭立斃當場,方可舒了心中郁懣。   瞧他案劍瞋目,鬚髮賁張,廣智等人情知不是對手,急速退身。值此俄頃,姜神君捻指輕彈,嗤嗤破空,指罡摧枯拉朽地撕裂沉悶空溫,逕取飛劍必經之途。   雙方出手都稱得上無堅不摧。只是不知誰更勝上一籌?諸人均很好奇。   眼看大戰將起。   忽聞一聲道號:「無量壽尊!」隨聲音清越傳來,散桑的飛劍,驟如遇著佇立城頭,左手拂塵,右手掐訣,面含淡笑道:「散桑掌門為何動了無名之火?」說話間,噗噗數響,老道身邊再多四人,高矮瘦肥,威謔笑怒,四人四般樣,然又均是一樣的白髮皚皚,其中便有驚霓子和闕邪子,二人分峙左右。   散桑出手無功,定睛錯愕,不想來者居然是崑崙掌門青虛真人,更且阻了自己的飛劍,尤其還帶了崑崙五子中的四子。這勢態分明是幫定了東周。心知奈何不了對方,旋下引劍回身,沉聲道:「前輩此來,莫非又想襄助那些魔道賊子?」自見了青虛,正道眾人頗為騷亂,顯然沒念及崑崙派會公然與正道扯破顏面。   青虛微微一笑,猶如和風煦面,隨即朝眾多修道者打了一稽首,說道:「諸位道友,貧道青虛這廂有禮了!」   修道人忙不迭地還禮,均道:「不敢當。」此趟來者多是各門各派中潛修多年的長老耆宿,有的更已年歲過百。譬如那閔一得更是功參造化,身臻天人。只不過這多人裡多半出身闡玄二教,門規森嚴。面對當今闡教教主,崑崙掌門的一禮,著實誠惶誠恐。   寒暄甫畢,青虛又道:「驂風駟霞原是我等修道人應享的逍遙歲月。今見諸位道友莫名插入世俗紛爭,貧道甚覺困惑。是以來此勸戒諸位息手罷鬥,還望諸位道友予貧道些面子,就此散了吧!」   那些修道人面面相覷,不曉該如何回應。散了吧,心中不願;若是不散,又擔心惹惱了青虛,未免大不划算。   散桑忽然怒哼,嗔道:「說什麼廢話?那仁秀帝勾結魔道,私蓄魔人,犯下滔天大罪。為芸芸眾生,我等自當鏟魔鋤奸,豈可獨善其身,而讓魔高一尺?青虛真人,貧道敬你是前輩,而且,我等同為三教,素來清蓮白藕不分彼此,是以始終忍耐。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魔人,莫非真人心向魔道,才這麼百般阻擾我等剷除奸惡?」他見本門長老有些意動,深怕被青虛說散了,當下怒顏相向,不再顧忌兩派間的千年情誼,   「阿彌陀佛!」一位著月白色緇袍的白胡僧人,浮雲而來。落後散桑約遲許,止住雲頭,一手執精光閃閃的鎦金禪杖,另一手單掌合什道:「青虛掌門原是咱們正道中的巨擘,如今怎去襄助魔道?貧僧著實費解!望青虛掌門能給大夥一個合理解釋!」僧人是五台華嚴宗主持法藏,在修道界名聲極響。   沒等青虛說話,散桑又道:「有什麼好解釋的?崑崙有位弟子入了天羅魔教,又成了魔教教主。既然位高權重,他們崑崙又不捨放棄,自然幫著助紂為虐,興風作浪。」   「哈哈……」聽他胡編亂造,大有一葉障目之勢,青虛不禁失笑,當下也不忙向法藏說話,逕道:「散桑掌門說出此言,不嫌有失公允?當日在汴梁英雄館,貧道便與你和金蟬掌門解釋過此事。散桑掌門何以直至時下,仍舊在那碎口嚼舌,污我崑崙清譽?」他說得淡然,然容顏正肅,自有一股凜然剛威之氣。   散桑氣勢一滯,強嘴道:「你們要清譽,那好辦。只須回戈一擊,除了城頭上的那些魔崽子,貧道與諸位道友自然視崑崙為我正道之頂梁。如若不然,我等便認為崑崙已陷淪魔道,到時,休怪我等不客氣。」   青虛再次大笑,道:「散桑掌們自視甚高啊!憑爾崆峒便想滅了崑崙?當真是賴吹大氣,不自量力。」被散桑再三撩撥,任他清修百年,也不禁嗔慍暗生,忍不住出言譏刺。   散桑聞言大窘,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青虛此語確實直中要害。若非今日己方人眾,有恃無恐,又有佛門中人站在自己一邊。怕是見了青虛,自己便退了,那有恁多心思繼續糾纏。   瞧場面尷尬,金蟬上前笑道:「青虛前輩,散桑道友的意思是不想咱們三大武脈為了區區魔道,以致生出嫌怨。只是說得急切了些,請前輩莫要怪罪才是。」這話說得很是講究,既打擊了散桑,說他枉為一派掌門,卻口不擇言;又暗自討好了青虛;最緊要的,顯示了他的清雅高邁、不卑不亢。   青虛朝他瞥瞥眼,笑道:「不會,貧道豈會為了小小爭執,而傷了你我三大武脈的和氣。但無論如何,貧道初衷不改,還是希望諸位道友能放下世俗紛爭,遠離紅塵殺戮,各自回山養心修道得好。」   那法藏見三個道士自顧說話,竟不理他,未免無趣至極。在旁答起茬來:「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放下世俗紛爭,遠離紅塵殺戮,固然是好!但讓天下魔道猖獗,奸氣橫流,卻大違我佛之法。青虛掌門的好意,老衲殊難接受。」說罷,回頭望望,又道:「想必老衲身後那多道友也決計不會接受掌門的勸解。」   青虛笑道:「大師說得雖好,但所謂的左道旁門昔日又何嘗不與咱們源出一脈?若他們當真恣意妄為,為禍天下,自當罪不容誅,可而今,東周政權康寧,百姓安居樂業,那裡又看得出魔道猖獗?大師莫要危言聳聽為好!」   法藏不甘被責,續道:「人說孳蔓難圖,時下倘若趑趄不前,放縱姑息,一旦他們成勢,豈非除之愈艱?」   青虛道:「大師所說,目下皆是子虛烏有的事。一葉障目又豈能作為真憑?貴教如來佛祖想必也不會讓大師就賴莫須有的罪名,便制人於罪罷?」   法藏愕然,沒想他七扯八扯的居然扯到佛祖頭上,更沒想到一代崑崙掌門口舌如是犀利,幾乎是口綻蓮花。正躑躅難言際,散桑陡然大喝:「胡說八道,簡直胡說八道!青虛,你譸張為幻,執意為魔人說話,到底出於何因?」   青虛看著他,靜默片刻,語重心長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眾修道人盡皆怔愕。須知,當年截教事敗,早被太上道德革除出教,所謂三清道祖,只是尋常道士的說法。這些修道人日修夜煉,通天達意,與天上仙人也時有知會,雖非悉數知曉靈寶天尊被錮的秘事,但有二三人也是明瞭於心。只是此事實在太過禁忌,從沒人敢宣示於口。殊不知,今日青虛偏偏說出此語,未免膽大包天。   面面相覷余,金蟬朗聲道:「青虛前輩講話實在荒謬,咱們三大武脈又豈會和魔道同根生?唉……看來,前輩確實已被魔人引誘,失了原先的清明。」   散桑再次插上,望著青虛,道:「你說東周國足民裕,焉不聞魚餒肉敗,飫甘饜肥。周民在此侈糜生活,早晚迷了本性。我等此趟助秦滅周,實為瞭解民於倒懸。」他自說話起,便一直被青虛窒悶,此刻終於尋個大好借口,說出之後,不禁軒軒自樂,頗為得意。   青虛聽得忍俊不禁,正待開口。   城上姜神君驀地哈哈大笑,拍了城垛一掌,鬚髮賁張地喝道:「國家富裕,百姓安樂,倒成了魚餒肉敗;莫不成玄酒瓠脯,貧困度日卻是爾等的宗旨?自古三皇五帝那個不想讓萬民安居樂業,偏偏爾等玄門之人,居然反其道而行?當真不可思議……」   那邊修道人初聞散桑之語,原也欣然,覺得此語跌扑不破,確乃真知灼見。但聽得姜神君反駁,一時錯愕,往深裡想,散桑那話果然謬之又謬,令人捧腹。   這時,姜神君仍在說著:「本君勸你們回去澡身浴德,好生想想,莫要在這丟人現眼,惹人發噱。」   話音甫落,廣智捋鬚笑道:「神君說得對極,一番話振聾發聵,讓我等茅塞頓開。原來所謂正道,便是想讓百姓回歸原始,讓他們受苦受難啊?哈哈……」   二人這般搭配,言辭平淡,其意卻殊為尖刻,挖苦甚深。直聞得場上修道人無不面紅耳赤。洛陽城上倒是歡笑一片,樂不仰止。   奚方走至城前,朗聲道:「濟世安邦原是我道中人的心願,保盈持泰更是責有攸歸。故此。在下始終朝乾夕惕,如履薄冰,一心一意為吾皇出謀劃策,為萬民之樂業勞辛勞力。如今,眼見我大周百姓人人富康,貴方之人居然要百姓重溫貧苦,真真怪煞。」   便在這時,閔一得在旁等得好生不耐,大聲道:「好了,好了,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薰蕕不同器,何必再嘵嘵不休?不妨手底下見真章,倒是來得明白!」話罷,對著青虛道:「你的兩個徒弟助紂為虐,前些日幫那魔頭,誅戕了我的小師弟。今日,你要給個說法,是包庇呢?抑是大義滅親,把他們交出來?」   青虛早就留意到他,此刻見其終於忍受不住場面瑣語,打了一稽首,道:「原是閔道友。怎麼?你的師弟是貧道兩個弟子親手殺的麼?」   閔一得語滯,想了片刻,搖搖頭,道:「不是!」   青虛笑道:「既然不是,何以又要貧道的弟子受罰?這算那門子道理?」   瞧著說不過青虛,閔一得怒吼一聲,道:「我不管,反正當日你的兩個弟子均在場,若不嘗我師弟的命,我便親自取他們的性命!」   眼看這幫所謂正道簡直不可理喻,青虛冷聲道:「你這話真真放肆!你師弟死了,囿於貧道的弟子在場,是而要他們償命!那麼你自己在場,又如何算法?」   閔一得少行世道,百多歲皆在山裡度過,論言辭實非青虛的敵手。當下被其擠迫得啞口無言。雖然心中明白怎麼回事,但要宣之於口,委實拙言夯詞。只見他抓耳撓腮,狠狠扯了幾把髮髻,嗔目怒顏道:「你們堂堂崑崙難道殺了人還想耍賴?」說著,十指一扣,十股犀利無匹的劍氣居然磅礡而出,直向崑崙眾人射去。   青虛知道閔一得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自不敢怠忽,迅即也是凝氣成劍,以同樣的劍形氣罡撞將過去。   「砰砰」十數響,二人之間頓時罡氣直爆,驟響連天,氣勢好不驚人。有些罡氣氣流即便落在地上,依舊威力駭人,猶如適才的火雷,炸裂土地,亂石飛濺。幸而秦軍剛剛吃過大虧,此刻已有防備,倒未曾有人受傷。但符斐見二人初一交手,便這般威勢,心下著實悚怯。連忙又命大軍向後退數里,以免折兵損將,再傷銳氣。   閔一得沒沾到便宜,反而哈哈大笑,道:「人說崑崙所學精甲天下,可惜我始終未曾領教。今日一見,不過如此!」一擊之下誠沒沾到便宜,卻也沒怎吃虧,心下頓時有了小覷之心。尋思,此人與我同輩,修道年歲也相仿,此刻我元氣未復之下,也能與他交個平手,若在往日,豈非綽綽有餘?他心思單純,有了此念,忍不住宣之於口。   青虛微笑道:「精甲不精甲,再試試不就知道了?」話落,右手並指,先在眉心一點,隨後向前一劃。瞧手法簡陋至極,但手指間引出的罡氣,卻是呼嘯破空,轉眼即到。   閔一得雙手一封,竟自落空,沒想那道劍罡猶如靈蛇,在離自己手掌尺許範疇,突然拐一急彎,從側射來。手忙腳亂間,翻身臥倒,泥丸宮內迅即彈出一道青蒙光華。與那劍罡硬碰硬地撞在一起。緊接著,卻聽他「哎呀」一聲,身子彈起,居然朝地跌落。   眾人大驚,不想一代峨嵋高手竟擋不住青虛一招?金蟬尤為著急,剛想遁身過去,接住閔一得。只見他在空中用一個練武人極為尋常的鯉魚打挺式,再次翻身騰起。與此同時,一道青蒙光華托住他身子,冉冉升起。   閔一得躲了跌地疼痛,心下頗感欣慰。當日他以天劍誅神戕滅小石頭四人時,慘遭巨手嬉弄,以致由空跌落,幾乎摔了老命。孰料今日又差點重蹈覆轍。暗自僥倖下,乘弧光再次漂浮至青虛跟前,道:「好功夫,好劍法,崑崙武道果然不凡。不過,你也別高興,若不是我修煉了五十多年的天劍被怪物所毀,今日誰勝誰負,那還難說!」他此刻終於曉得青虛先前一手實乃有所保留,欽佩下,態度比剛才恭敬很多。   他的心思,熟諳世故的青虛自然瞧得出來,同時,對他的直爽脾性也暗暗歡喜。淡然道:「閔道友說得不錯。峨嵋派的武學和的道法,貧道向來佩服得很。從沒小覷之心。今日與道友一戰,委實勝得僥倖。」   他這話倒非虛言,要知道,青虛雖然道力精深,世上堪與頡頏者寥寥無幾,但閔一得卻是其中之一。說來也是幸運,當日小石頭贈送的上品仙丹,青虛原想留待飛昇再服。但回到崑崙後,一時忍不住,想試試仙丹究竟有蘊涵多少能量,是而吞丹修煉。如此,衝破了他多年滯窒,境界再升一層。而閔一得卻是殊為倒霉,非但苦修多年的天劍被毀,上次跌落又頗傷筋骨,這麼一上一下,青虛居然輕巧獲勝。伊始,他也覺奇怪,即便自己功力增長,境界提升,但依閔一得的功力,也決不是這麼好對付的?但在聽完閔一得一番自我解嘲的解釋後,不免暗歎慶幸。   正道之人眼見青虛技絕藝高,一招之下,挫敗閔一得,人人心虛悚怯,不明白崑崙道法何以遠超同儕?他們中以散桑和金蟬為首,二人功力雖不比門中耆宿,但身份尊崇,貴為掌門。   這當口,二人深為震驚,一時竟然無語。以致正道之人跟著無人出聲。教秦軍看來,只道己方仙人被周營的仙人給唬傻了。再加上先前三大天王反彈落雷,此刻又有青虛小勝半招。秦軍士氣一下跌到谷地。反之,洛陽城頭卻是歡聲雀躍,猶如過節一般。   眼看峨嵋耆宿吃癟,散桑吃驚之後,反覺一絲欣然,拿眼朝後側睨,示意本門耆宿出面。   「善覺不爭空,忘塵見道功。」   一悠揚蒼遠的誦詩聲突然響起,跟著一位長髮披肩,身著乾坤八卦袍,外表極其邋遢的道士瞬移至青虛身邊。   緊接著又有人唱道:「大悟不爭空,至明萬事容。」話音落下,又一長髮道士倏現。隨後,便是此起彼落的吟詩聲:「得道不爭空,混塵眾垢容。」   「堅志不爭空,真明萬慧通。」   「世外不爭空,身青如萬松。」   「無爭道性強,保命濁情忘;永免輪迴苦,真歸蓬島鄉。」   加前面二人,又來四人。最後一人吟了兩句詩,算是結尾。看模樣,六人均是一般的長髮道裝,面容古樸,但也同樣的邋遢。腰間各系一條絲絛,分紫、紅、黃、藍、綠、黑六種顏色。與旁人騰雲御劍不同,他們踩踏五色斑斕的流光而至,每個人在如羊脂玉潤滑光澤的映襯下,即便外相落拓,不類常人,竟也有股子道氣仙風。六人顯然來意不善,詩句吟完,已成半包之勢圍住崑崙諸人。   驚霓子四人稍感緊張,瞥眼看師傅,卻發現依舊一派從容閒定,心旌即穩。其時,見及六人出陣,青虛再難保持淡然,只是他道行高深,常人難以察覺而已。只見他冷笑一聲,遂沉聲道:」看來,今日崆峒派是想和崑崙徹底翻顏了?連你們六尊都請了出來!」   這六人是崆峒派碩果僅存的長老,屬於散桑的祖字輩,嚴格說,比青虛尤高半輩。他們原是崆峒雜役出身,之後,得崆峒高手青睞,方列入門牆。是故,六人的名字很怪異,按六壬排列。為壬子、壬寅、壬辰、壬午、壬申、壬戌。而且他們的修煉方式不同正宗出身崆峒門牆的高手,六人自練道便是從煉氣始,至今從未練過一日武學。是故,崆峒六壬就是如今世上為數罕有的煉氣士。   煉氣士與修道者不同。煉氣者雖也探究道藏,時而也鑽研道德丹學,但更多的與天地勾通,順衍自然之變,把自己的元氣和思想融於天地,成為天地的僕役,然後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克敵制勝。這與穎悟大道有些相同,但最終的成就卻是差之天壤。煉氣士的究極成果,至多就是升天為仙奴;穎悟大道者卻能成為天界一方霸主。   修道者,則是逆天。他們相信的是順則生人生物,逆則成仙成佛,用法雖用自然法,竊機卻竊造化機。天地之氣在於修道者眼裡是盜用,心旌無為,則可杳杳冥冥,隨意取用天地。氣有涯垠,惟有廓然無礙,方能胸藏芥納,腳登神通。最終陰陽胎生,年積萬歲,隱形入微,無復色慾,那才是與道同真,常湛極樂。   他們活了五百多歲,與其一輩的修道者不是解脫為散仙,便已直入天界,照他們如今的修煉境界,其實也可羽化飛昇。無奈崆峒一脈,門規森嚴,講究世俗出身。出身好者,可以一心修煉,直登仙境。六人出身卑微,能蒙以傳授煉氣術,延年益壽,便屬百世積德,那裡還有福分妄圖位列天仙?也囿此因,六人有個艱巨任務,便是為崆峒問道宮護法六個甲子。當滿了年數,才可脫身升天,否則,必遭天譴。 第152章 崆峒六壬     聽得青虛問話,六人中一位生得最為高大者,嗡聲嗡氣道:「不敢,只是貴派若強要襄助魔人,貧道等六位師兄弟也決計不會袖手。嘿嘿……今日咱們崆峒六壬便要向崑崙派領教,領教了!」他嘴上說不敢,又說什麼領教,然而神態倨傲,臉上全然是一副興師問罪,篤定拿下青虛的勢態。   青虛道:「看六位的陣勢,想必已是練成了六壬遁光陣。呵呵……不錯,不錯……辛勞枯熬了六個甲子,屈指算,這甲子便是諸位的解劫之期。只是貧道費解,明明羽化已近,諸位竟而大冒忌諱地介入俗世刀兵。貧道左思右想,均覺諸位此舉實屬不智!莫非諸位隨口吟來的無爭之詩,卻是騙騙人的?」   那六壬之首的壬子真人嘿嘿冷笑道:「智不智,騙不騙,無庸你來囉嗦。念在當年貧道等六兄弟,與你也算有過一面之緣。咱們不以為甚,只須你說句話,講明崑崙一脈今日置身事外,不助魔道。爾等師徒五人自可離去。」他們練得儘管是旁末歧學,但年歲愈大,修煉愈深。此刻,即便面對三教之首的崑崙掌門也是無畏無懼,反而氣勢凌人。   崑崙四子聞著氣憤。闕邪子想說話,卻被在旁的二師兄懸翦子扯了下袖袍,隨即以眼示意,師傅在側要你嚷嚷什麼?闕邪子醒悟,訕訕一笑。他為人乖僻,但對師門尤其愛護,特別對青虛更是尊重異常。實在是崆峒六壬神色桀驁,講話氣人,言辭間太過輕覷崑崙。若非如此,他決計不會貿然插嘴。   青虛實質聽得也生惱,然而崆峒六壬畢竟是前輩高人,別說煉氣五百年,即便練武練了這多年頭,也早成了武聖。何況,六人又是同出同進,更擺出崆峒秘陣六壬遁光陣。這陣法聞說當年廣成子傳授過天帝軒轅,而軒轅帝也曾憑此陣操練士兵,一舉擊潰蚩尤的夏族大軍。此刻,雖僅有六人,但眼前任一人均有著開山劈石的控御元氣的大能力。再經陣法的聚合,其力量當可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不過忌憚歸忌憚,他也非怕事之人,否則焉有資格執掌崑崙一脈。卻見他神色端肅,正聲道:「貧道適才便已言明過立場,此刻那是不會再改了!道友們既然非要試試本門道學,貧道自也捨命相陪。」這話說得煞是豪氣,言辭平實卻又決絕,教人不得不為之心折。   這當口,姜神君忽在城頭朗聲道:「青虛掌門是為咱們的公道而來,豈可讓他孤身對敵。本君不才,也想領教下崆峒絕學!」說著,凌空蹈虛,就這麼施施然地漂浮至青虛身邊。   那六壬之首的壬子真人再次嘿嘿冷笑,道:「沒想到崑崙派還真是和魔道勾結!現下,堂堂一派掌門居然和無極島的魔人聯手對付正道?當真可悲可歎!」瞧見姜神君出陣,閔一得在老遠高聲喊道:「兀那老兒,便是你黑心黑手,毒辣氣人。若非是你,我那小師弟豈會冤死?你給我納命來。」之前因掌門在場,他一直壓抑尋仇的衝動,此刻陡見姜神君自動跳出,那裡還忍受得住?   「那個怕你不成?」姜神君嗤鼻冷哼。心下卻想,若你天劍沒毀,元氣沒傷。本君或許忌你三分,此刻,至多當你是只落水狗打了便是。   感覺到敵方的輕蔑,閔一得盛怒無比。他天劍被毀,飛劍仍在。泥丸宮內再次射出一道青蒙光華,繞空半匝,落於手中,隨即凝成劍形。當下也不囉嗦,索性揮劍便上。飛行中,整個人跟著衍化虛形,宛若錐狀氣體,周邊色彩斑斕,火焰燃燒。峨嵋的純陽玄功原就是至剛至陽的心法,故此,峨嵋派人要麼不出手,否則,必是火氣燎人,陽勢沖天。實謂修道門中一等一的降妖功訣。   姜神君肅顏正色,雙手拳握,屈指連彈。一道道雷電屬性的氣罡,就如滾動的小糖丸,頑皮至極地沖躍而出。   瞬間,就被巨大而熾熱的劍氣撕裂。但細小的糖丸狀雷電委實多不勝數,前赴後繼,一粒連著一粒。堪堪熔化一撥,後一撥又到。驚天神指原就勝在使用隨意,手腕咫尺皆可運擊,若論靈活多幻,當世無出其右。姜神君雖未曾得第九指——破天,但憑前八指的造詣,卻足以擠身世間頂尖高手之列。   空中光影瀰漫,激響連聲。惟見一團團蘑菇狀的光華在空中相撞、爆散;再相撞,再爆散。宛若無數的落英交織出無比美妙的圖畫,又如狂暴的群獸互相撕咬咀噬,既美麗又駭怖,如此景象,當可令人終生難忘。這般前赴後繼的硬衝硬撞,效果極好,卻見閔一得的劍氣光華居然黯淡不少。   巨大的聲響,讓兩方軍士摀住雙耳,站立不穩。   符斐見及二人比武實在駭人不過,當下再次傳令,命三軍繼續後退三里。但此刻響聲震天,人心惶惶,這軍令居然傳遞不下去。   這當口,閔一得劍招倏變。他見姜神君指勁靈活,不可捉摸。當下以詭幻對詭幻。但見劍氣縱橫,數萬道拖著流星尾巴的火紅色劍氣,燦若繁星,宛若繽紛雨落砸將過去。   姜神君大吼一聲:「來得好!」十指詭異地顫動,隨指尖輕輕彈震,空氣跟著波蕩,一圈一圈振波如平靜的水面驟遇石子砸入,散起無數漣漪。與此同時,眾人耳邊響起詭譎的聲響頻率,嗡嗡的直似聾了。修道人稍好些,他們尚有法力護身;修煉內家武學的勉強也能抵擋。然而那數十萬的兩方大軍無疑倒足了大霉。好些的顫慄癱軟,抗力差者,則在地上滾翻,狀甚痛苦。   驚天神指原是姜氏得自神農氏的絕技,當日姜氏先祖炎帝迫於兄弟情誼,參與了絞殺神農氏的埋伏役,儘管未怎出力,但也得了一尊紫銅神像。神像上除了一副換斗移星圖外,便是驚天神指的前八指指訣,風雨雷電,雲霧霜雪。那隗斗僅得前四訣風雨雷電,便已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武學大宗師。而姜神君不僅足得八訣,在指法上更是侵淫百年,實臻由武入道之境。   此刻所展,正是霜雪二訣。又聽他沉聲而喚:「冰封天下,霜凍盈萬!」這八字彙成的音浪,在嗡嗡的空間噪音裡依舊清晰地傳入眾人耳際。這時節,他十指震盪愈顯頻速。無形的空氣,竟而蕩起肉眼能見的漣漪,隨即凝成薄薄的六角狀細冰,一片片交相迭合,緩緩向閔一得推攏。   乍眼望去,便像萬千隻冰雕螞蟻,紛紛尋找回家的歸途。   冰是先天氣凝結,雪片乃大能力組成,普通的凡火休想融化得了。尤其那薄薄的碎冰,看似無數,卻非獨立,無形裡有種冥冥在暗自調節。   攻守退讓無不有節有理,契合兵家要道。   隨離閔一得愈近,那些六角狀的細冰,漸漸凝合,最後成了頭顱大小的巨厚六角。一塊一塊地迭成一件類似龜鎧的透明攻擊牆。凜凜寒氣,煌煌威嚴,如此神異地進攻,除了在場的修道人外,餘人無不瞠目結舌。霎那間,數十萬人的戰場上,居然變得出奇的寧靜。   瞧到這裡,場外正道之人都為閔一得擔憂。   反之,閔一得竟是呵呵大笑,面對無數流冰襲來,鎮定自若地道:「聞說驚天神指是上古絕學,但始終緣慳一見,今日望之,果非凡響。不錯,不錯……」他說話時,週身始終有火紅色的潛流,熊熊燃燒,恍若祝融再世。峨嵋道法注重陽剛,取太陽之火修煉肉身,鍛冶元神。即便寒氣凜人,冰凍徹骨,他也自無畏無懼,成竹在胸。   大伙看得目不暇接際,六壬之首的壬子真人忽對青虛道:「既然已經開打,咱們也無須歇著,不妨也開始罷!」話落,六人轉動,急速地圍住崑崙諸人。他們活得夠長,煉氣也深,但幾百年的隱修,說來著實無趣。若非此趟散桑以掌門太極令調他們下山,這些人就只能呆在崆峒山問道宮,不能下山半步。即便一瞬萬里那又如何,門規便是門規,切不能違拗半點。此刻的兩國戰場,對於他們來說,談不上想幫誰,只是望著人多,倒是熱鬧異常。尤其時下又能和崑崙掌門切磋道法,倘在山上,那是根本不敢想的事。   青虛笑道:「六尊是等不及了。好,你們非要丟這人,貧道也不理讓了!」說罷,趁六壬遁光陣剛展,還未完全彌合,他雙臂一伸,捲起在旁的四位弟子,旋即輕輕一抖,頓被他由空揮出陣外。   四人在空中大驚,齊聲大呼:「師傅……」儘管曉得師傅玄功通神,已近仙位。但眼前六人也是活了幾百歲的老怪物,何況崆峒煉氣術數千年來向與崑崙齊名。師傅道法再高,萬一有甚疏虞,豈不追悔莫及?患得患失下,四人固然被青虛扔出陣外,心中卻是老大不願。均想,師傅一人應付大敵,而咱們這些也至少修煉了數十年的傢伙,居然幫不得半點忙,未免不孝至極。   是故,四人堪堪落在城頭,迅即再往陣內衝去。   但六壬遁光陣何等厲害,它源出華夏兩大上古奇書《河圖》和《洛書》,以九數布列,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與先天八卦,既不分彼此,又成反比。雖內蘊五行水、火、木、金、土,但八卦以火為首,六壬卻以水為始。施展開來,坎一乾六,壬案乾宮,既蘊壬陽水,又含癸陰水。   當真是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崆峒創派祖師廣成子認為水再無漏,但總有疏密。而光則不然,一旦漫天徹地,天下之大無不普照。六壬遁光陣便是照此原理,既蘊水之特性,又包羅光的密熾。眼下,陣法已展,方圓數丈內頓成另一空間。別說他們目下的功力,縱然天仙下界也不定能及時破光而入。   四人各施絕技,在陣外強衝硬撞,直撞得鼻青臉腫,卻始終不得其入,最後無奈退回。   回到城頭,驚霓子道:「諸位師兄師弟,師傅與人拚鬥,咱們卻在旁看著,捫心何安啊?」他此刻神色正嚴,語氣端肅,迥非往日嘻嘻哈哈,狂放不羈的模樣。闕邪子把頭一昂,道:「與其看著發急,不如尋幾個人鬥上一鬥?」驚霓子道:「四師弟此言正合我心,就這般說定了。」   二人剛想躍出,找人挑戰。五子中的老二懸翦子,急忙阻止他們,說道:「二位師弟,師傅之鬥凶險萬分,咱們得在旁掠陣,豈可輕離?」懸翦子生性穩實謹慎,不同他們二人一個狂放,一個乖僻。此番話講來,確實甚有道理。   老五真剛子大聲道:「二師兄,這勞什子的鬼陣,咱們又衝不進去。在旁望著,頂不得什麼用。三師兄和四師兄說得有理,由得胡亂擔心,毋寧找人鬥鬥,倒是來得爽氣。」他的脾氣與名字一般直爽剛硬,旁人與他說話,切記不能轉彎抹角,否則,他決計弄不明白。這當口,懸翦子要他掠陣,如何捱受得住?   懸翦子蹙緊眉頭,道:「三位師弟,你們均已由武入道,怎麼還這般喜愛打鬥?」   驚霓子嘿嘿笑道:「二師兄,不是咱們喜歡打鬥,是他們這梆傢伙饒不過咱們。你沒看師傅與其好言好語,到最後,依舊免不了一場惡鬥?世上的事不是你忍讓,便可相安無事的。有時候,需要用拳頭來說話。你拳頭硬了,別人悚你三分,若你拳頭不行,別人鐵定騎在你頭上。這些事,日後你問問咱們的小師弟,他便深有體會。」   懸翦子歎息一聲,知道說不過這位三師弟。無奈道:「你們想尋人打鬥,自可隨便。我卻要在旁為師傅掠陣。」   驚霓子道:「好,那便有勞二師兄了!」他曉得自己等人的功力,至多和金蟬或散桑頡頏,若想對付那些老而不死的長老耆宿,必是萬萬不行。心下稍一盤算,下了城頭,逕向兩派掌門行去。師兄弟三人均是喜歡打架的主,來到近前,氣勢洶洶。驚霓子排行最大,自由他來說話:「金蟬子,上次你打傷我小師弟。今兒個,咱們就把這帳好生算算。」   金蟬詫異他們既已和崆峒交惡,怎的還來挑釁本門?一時有些費解,便道:「貴派小師弟身屬魔道,貧道打傷他,何罪之有?」   驚霓子道:「我管你何罪不何罪?打傷本門師弟,便是對我崑崙挑釁。來來,出招罷……」說著,雙拳一捋,揮手就上。   金蟬猝不及防,壓根沒想他會突然出手。怒道:「驚霓子,你真真放肆得很。貧道好壞也是一派掌門,你竟說動手便動手?青虛前輩就是這樣教導你們的麼?」說話間,已被驚霓子攻了十數拳。左支右擋,緣於變生肘腋,顯得好不狼狽。   驚霓子嘿嘿怪笑道:「打架便是打架,那有這多話好說?」話落,拳招不停,迅捷如電,一連攻了數十拳。他的三十三天拳本是崑崙秘傳,自服了仙丹,功力大增。此刻使來,與當日在汴梁,又是另一番境界。   金蟬被他攻得倉猝,一時無暇還手,居然節節後退。一直退了十餘步,以峨嵋派的坎離合卦步止了退勢,隨即用右掌硬生生的與驚霓子拼了一記。趁此空暇,背後純陽劍猛然升起,舞起一道火焰劍芒,唰唰地如狂風暴雨,向驚霓子劈去。   教人攻得毫無還手之機,金蟬記憶裡除當年學師以外,委實再無。此刻,好不易駁回先手,自然不遺餘力。從爆劍術到烈陽訣,再至流星訣。一路使來,行雲流水,劍式輕靈,力道渾沉,每招每式均制驚霓子必救之處。他心中鬱積憤懣,這下打起來,那還不驚天動地。二人由地打到天,又由天打到地。你一劍來,我一拳,攻是攻得不亦樂乎,守也守得興高采烈。一番平分秋色的惡鬥,讓二人打得酣暢淋漓,心下皆喚過癮至極。   二人惡鬥,另一邊的闕邪子和真剛子也沒歇著。闕邪子找上崆峒散桑,他見師傅被崆峒六壬圍住,自己又衝不進去。滿腔怨氣頓時悉數發在散桑身上。尋思,若非你掌門下令,那身為護法的六壬豈會圍攻師傅?大道歸元掌一招連一招,一式連一式,使得是綿綿不絕,渾若天成。散桑起初想以飛劍伺隙乘入,卻未料,數十招下來,竟不得半招罅漏。原該是攻擊的飛劍,卻派上了防禦之用。令他思起,便覺鬱悶。   眼看兩位師兄均尋著對手,真剛子焦急不已。瞥眼瞧著華嚴宗主持法藏還未及退下。便道:「大和尚,貧道與你鬥鬥?」   法藏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此來原為降妖除魔。豈可與道友廝殺?望道友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真剛子道:「說什麼胡話著呢?咱們打了便是!」說著,也與驚霓子一般一拳轟了出去。   法藏無奈,只得還手。心裡卻想,這崑崙派出來的人怎麼都這樣喜歡打架?難道,這便是他們業已入魔的跡象?思索間,往真剛子臉上瞅瞅,只見他神威凜凜,怒相畢露,雖然瞧著駭人,但若想尋那一絲半絲的猙獰暴戾之色,卻無半點。百思不得其解下,突有一碩大拳頭朝肩頭擊來。當下唬得不輕,連忙側身避過。他功力本就勝之不多,三心二意的胡思亂想,焉有不吃虧的道理。受了驚嚇,法藏再不敢心猿意馬。凝神聚氣,倍加小心,以華嚴宗的至高拳術大光明拳與真剛子鬥在一起。   大光明拳是佛門數一數二的護法神拳,同樣也是佛門中極為上乘的一門拳術。拳招大開大闔,充滿大無畏的氣概。但拳勁多變,詭詐難料。佛門經義上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便是這門拳道的深刻寫照。光明拳初習者,一拳擊出,勁道變化有三百六十之多;熟練者可達三千六百;若修至大成,三萬六千的細小勁道以及奇異莫測的神鬼變幻,令敵手頭疼不v已。   拳經上雖這麼說,但華嚴宗有史以來,從無人一拳可達三百六十多的變幻勁道。至於那些圓寂的高僧,或已成了金身羅漢的西天去者,能否可以,這一點同樣是華嚴宗歷代武僧心中的疑惑。只因那些高僧坐化之前,無一不是終日枯坐。要他們起身耍刀弄槍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事。   真剛子目下所施的與驚霓子相若,同樣是崑崙闡教中的上乘拳術,三十三天拳。   崑崙門規是五子輪流行走天下,以五年為一期。真剛子自上次回山,屈指算來已有十數年頭。要再輪到,一要等驚霓子的五年期滿,二要待闕邪子過後,方可輪派到他。山中歲月,每日不是修道煉性,便是枯滯無聊的談道論經。對於暴躁的真剛子來說,這樣的日子著實難受。   此刻能與華嚴宗主持法藏比拳,不知多麼興奮。每拳擊出均是力道沉渾,與道家講究的脫然高蹈,不染一塵迥然不同。實實虛虛,正正奇奇;時而偏師突襲,時而直掏黃龍;大有寧輸數招,不失一先的大無畏氣概。這便是他最為拿手的三十三天無色天界怒拳八式。   而法藏原本就勉為其難,私底下並不想與崑崙為敵;遇到這麼一個打架瘋子,全賴大光明拳的神妙,每在窘迫之際,總有生機。   v   兩者,一為佛門心燈,照耀苦海;一為道門清淨,無為逍遙。   俄頃間,鬥得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這當口,數十萬人均被城頭前的幾對廝殺所吸引,根本沒留意到天際上空無由地飄來兩朵厚實的巨雲。雲上站著的正是小石頭與沖虛子二人。他們告別華山諸人,便一路騰雲駕霧,不多會已至洛陽城頭上空。朝下俯瞰,只見數十萬秦軍密密麻麻,布在城前,分明一副攻城的態勢,當下是憂喜交集。憂得是秦軍眾多,即便此役勝了,自傷八千之餘,己方大軍必也損失極多;喜的是趕得還算及時,沒成收屍者。 第153章 杏黃旗展     沖虛眼利,眺望餘裕,即道:「哎呀!沒想二師兄也來了。哦?還有驚霓,闕邪,真剛……那邊是懸翦。哈哈……本門的三虛五子,今日一下居然到了六人。當真是從未有過的盛事!」須臾,又道:「和二師兄鬥在一起的不是崆峒六壬麼?這六個老傢伙怎麼也出世了?還有驚霓和闕邪的對手,不是金蟬和散桑麼?怎地他們兩派合在一起打我崑崙一門啊?」   他一連串的疑問,小石頭那裡有暇回應。沖虛又道:「小子,你去救你那幾位師兄,我去救我的師兄。」說著,人影一閃,便已衝了下去。   小石頭搖搖首,暗道,自己這位師叔還真是急性子。當下喚出烜煚神甲,先做好防禦之備,隨後再往驚霓子那方落去。自被金蟬偷襲所傷,他對本身安危便看得極重。再有昊天寶鏡裡的一番歷險,更曉得烜煚神甲之固,即便是大神蝕陰的的咆哮巨雷,也無法可施。此刻,自然倚為干城。   崑崙五子裡,他與驚霓子最為熟矜,是故首先救援的也是他。何況由於浮舟子的緣故,他對金蟬沒甚好感,總認為他們多半是一丘之貉。誰也好不過誰。   此刻,金蟬與驚霓子倏飛倏躍,你來我往,鬥得真急。突然,一道渾沛而不可擋的刀罡直向金蟬衝去。金蟬大駭,刀罡未臨,那股蓋世無雙的霸氣便已讓他心旌悚懸,情知不能力敵。急忙回身即走,孰料刀罡迅捷,眨眼便已臨頭。倉猝間,純陽劍橫擋。   只見無形刀罡襲在劍刃,瞬間爆起一團璀璨光華。又聞得一陣「咯咧咧,咯咧咧」的金屬崩裂聲。純陽劍身居然承受不住刀罡渾厚的破壞力,緩緩碎開裂形。金蟬望見,心旌疼痛,根本不願相信,眼前所見竟是真實。緊接著,轟然爆響,純陽神劍徹底炸為齏粉,紛紛揚揚地飄灑於空中。   受餘震波及,金蟬灰頭土臉地彈出老遠。   觀者大驚,紛紛向刀罡來處望去。卻見一金甲人浮空佇立,身煥霞光,宛若神人。渾身亮燦燦的幾如天日墜於凡間。數十萬軍士睜不開雙眼,逕是眼皮微翕,從迷離光線中偷偷打量。對這不速之客,無不驚駭莫名,不知是真神抑是人類?   其時,洛陽城頭歡聲一片,尤其當日見過小石頭顯露武功的震北軍和一些臨時從汴梁調來的精銳禁軍。他們自城下高手大戰那會,便暗自念叨,神勇蓋世的震北王爺怎地還沒來?此刻見及,那是翹首亟盼余,終嘗夙願,興高采烈自不待言。均想,只須王爺到了,秦軍邀來的那些僧道,自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隨震北軍昂聲大呼:「北風,北風……」中央禁軍跟著大喊。一時間,洛陽城頭士氣大振,數百里方圓,即便靜謐深谷,也能聞到軍士的歡呼聲。數十萬秦軍人人色變,沒想到剛來的傢伙居然這般受周兵擁戴。符斐眼中精光四射,暗想,若趁此良機,把他就地滅了,周兵豈非不戰自潰?念及此,心中蠢動,躍躍欲試。這當口,一向自視甚高的中央禁軍對震北軍隔閡盡去,餘下的惟有對這位震北王爺的無比崇仰和膜拜。至於雷嘯岳卻是又驚又詫,暗道,世上怎有如此相像之人?   金蟬識得小石頭,也知道他的身份。此時被他一掌刀攻得突然,又教他毀了鎮派之寶純陽劍,胸中之恚怒,委實盛不可當。嗔聲道:「大魔頭,你竟敢毀本派神劍?貧道誓不與你干休!」說話間,倏然發現小石頭額中陡生一眼。心下一驚,他修道多年,自然曉得,這是天庭諸神的神異標誌。暗自尋思,難道這魔頭業已升天?否則,這天眼如何解釋?不過鎮派神劍被毀,可不是等閒之事,固然他真是天神下凡,這場子也是無論如何都要找回的。不然,峨嵋顏面何在?祖師顏面何在?只怕從此後自己無論在江湖或是修道界都將無地自容。   自那日小石頭被天空巨手擄去,驚霓子便憂急如焚,若非他一意回去喚青虛下山,此刻崑崙派壓根不會參與洛陽會戰。這當兒瞧他無恙,頓然樂不可支,先朝小石頭笑笑,隨即又對那金蟬道:「吹什麼大氣,既是神劍,怎地三下兩下便被人給毀了。是不是瞅著我崑崙飛劍多,想要敲詐兩把耍耍?」說完了,且不忘擠眉弄眼,做出一副極其鄙視的神態。他見峨嵋鎮派神劍被小石頭毀了,當真是既高興又擔憂,情知崑崙峨嵋間的深仇算是結下了。但性子使然,能插科打諢的事,他是從來不忘。   金蟬被他說得雙腳暴跳,對於小石頭是否業已升天的疑竇,頓然拋去。高聲道:「驚霓子,你、你……這等樣的鬼話,你也說得出來?本門神劍誰人不知,誰人不識?貧道焉會詐你?」   驚霓子笑道:「峨嵋純陽神劍無堅不摧,大伙當然知道。可你適才用的那柄劍鐵定有問題!」   金蟬怫然:「胡說八道,貧道堂堂一派掌門莫非還用假劍?」心下卻想,這討人厭的老頭所說之語,未嘗不是貧道的一個下台階。怎奈,神劍被毀,倘若回到山門,長老們非要查驗,貧道卻到那去尋把真的劍來?唉……   驚霓子嘿嘿怪笑,那眼和眉都笑得翹了起來,說道:「這可難說得很,或許你在那位相好處玩耍,一時拮据,把神劍典當了?再或是你有了什麼私生子,偷偷把神劍傳了予他。期望他日後接掌峨嵋。這等樣的事,你金蟬又有什麼做不出來?何況,老兒的小師弟又非是神人轉世,焉有恁大力量毀了貴派傳承數千年的鎮派神劍。這事說出去,你說誰會相信?誰會相信?」他說話時,望都不望金蟬一眼,直顧朝正道之人看去。卻見他們也自搖首,分明對純陽神劍就這樣被一氣刀震碎,著實有感不可思議。   同時,這番戲謔臆斷,城頭上的天羅無極之人那是笑得彎腰捧腹;而和金蟬一夥的正道眾人,也聽得忍俊不禁。倘非他們修心養性都已到了一定火候,此刻早已轟然大笑。至於金蟬更是火冒三丈,氣得胸炸肺裂,卻偏偏忘了尋回公道,直是在那渾身澀抖。如此戲謔言語,金蟬自問,平生從未有人對己說過。何況,是在這兩國交戰,數十萬人的正式戰場上。措手不及余,他是愈聽愈氣,愈想愈氣,幾欲腦屍爆裂,血管炸開。   剛才金蟬與散桑一直對青虛問責不斷。驚霓子在旁雖不能插言,心中未嘗不怒到極點。時下終於報得一箭之恨,尤其小師弟還毀了他峨嵋鎮派神劍,想想便覺得舒暢。他回過頭,朝小石頭道:「小師弟!今日幸虧有師兄在,否則,你一定被人所騙。」說到這裡,又是故意地歎了一氣,顯得失望地道:「唉……現今的人啊!縱然是一派掌門所說的話,你也不能輕易相信。不然,你就有得倒霉了。」他說話時,聲色俱佳,再襯上手腳的配合,教人很難不為之發噱。   「師兄小心!」   小石頭甫想回應,只見金蟬突然揮掌拍向驚霓子的後背。連忙出聲提醒,旋即右手攢刀,向金蟬劈出。他這會真氣已不同往日,在天界時日儘管不長,但天界的靈氣何等濃郁,無意中早已去蕪存菁。煉去了體內原本的雜質,讓得自聞人離的修羅陰罡和本身修煉的焚陽刀息,愈發精純。再加聞仲的神雷印以及玉清天的混沌靈氣,他的實力比之那些已然飛昇的仙人,都不遑多讓。而且,他現今的元神,更是駭人不過。先是陰差陽錯地破解了兩大封印,再是吞噬了大神蝕陰的元神。論潛力之深厚,環顧天界上下,無人可與他比。   一刀揮出,無形的氣罡挾著微微的太素力勢如泰山壓頂,磅礡湧出。   金蟬大駭,適才純陽神劍都被其一刀所毀,目下那敢用肉軀抵擋,急忙向後縱開,隨即浮雲而起。與此同時,刀罡呼嘯,在他腳下穿劃而過。金蟬嚇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用手拭拭額頭。便在這刻,腳下祥雲陡然失了控制,整個身子猛地朝下摜落。   「啊!」一聲慘叫。如是猝不及防的變故,縱然是一派掌門也不由失聲而呼。   幸喜數位峨嵋高手,紛紛上前救助。金蟬才不致摔跌在地。須知,倘若當真摔下,暫不說性命如何,單是峨嵋派的形象,今日便算是丟盡了。雙腳站穩,金蟬舒了一口長氣,疑思,那浮雲術怎地突失效用?難道是失了純陽劍,祖師在天有靈,暗自做法懲罰貧道?想到這裡,心下更驚,旋即運氣察看諸脈百穴,發現毫無異樣。   思來想去,不得其解。其實,他根本沒想到,浮雲術陡失作用,實質是小石頭那混雜太素力刀罡所致。要知道,太素力原就是質之始,掠劃之際,雖未直接擊中,卻已破壞了浮雲術凝聚起的能量。那能量一旦紊亂,憑金蟬的控御本領,怎生駕馭得了?最終,惟有跌落在地的惡果。   只是裡面玄奧,別說金蟬思索不出,固然是目下世間唯一掌握太素力的小石頭,也了之不多。況且,金蟬壓根沒想到,上清一門的究極能量,終於又出現人世。這一點,連在天界兜率宮的太上道德和須彌山的大日如來,也沒想及。否則,他們早已下界,先設法除了這個日後對其大有妨害的傢伙。   驚霓子朝那兀自呆呆尋思的金蟬笑道:「怎麼?被老兒說中了心事,想要殺人滅口丫?嘿嘿……幸喜老天有眼,教你終不得逞!」   金蟬沒理他。   驚霓子偏不善罷,依舊嘿笑道:「看你悶聲不響,莫非又想暗中算計什麼?告訴你,時下大伙都知道你的為人,縱然你滅了老兒,也掩不住世人的悠悠之口。這峨嵋掌門有了私生子,又偷偷把鎮派神劍私自授予兒子的事,固是老兒從此不說,世人也都知道了。哈哈……」他意在用言語打擊金蟬,好讓他無地自容,就此羞愧而退。如此一來,自己一方無疑大減阻力。   金蟬不愧為一派掌門,既思索不出,當下暫放心懷。抬頭望望,神色恢復雍容澹然,淡笑道:「驚霓道友枉為崑崙高弟,說起話來卻不經熟慮。本門守心秘訣,乃為純陽金丹,若當真有了風流之事,貧道焉能御使飛劍。」這話一說,正道之人盡皆頷首。須知,既為純陽金丹,那便切不可洩陽,否則,功力減退倒是小事,尚有走火入魔之險厄。這可不是說著玩的事體。   驚霓子道:「你是純陽金丹麼?嘿嘿……既然是純陽金丹,怎地連雲也駕御不了?」   金蟬無語,適才從雲上跌落確是事實,縱有百口,也難辯白。   驚霓子又道:「罷了,罷了,你之風流無非是峨嵋的家事,老兒犯不著喋喋不休。免得讓峨嵋清譽受損,也壞了我三大武脈的名頭。」   金蟬朝他看看,暗忖,說倒說得好聽,貧道已被你誣蔑得體無完膚。時下卻來賣乖?   這當口,峨嵋派的那些長老耆宿對他也是半信半疑。   劍碎雲落,這是眾目睽睽下發生的事,也難怪他們生出疑竇。純陽神劍的鑄造原料取自五山精英,再經菩提祖師以純陽元氣冶煉,委實當得上仙器一流。殊不知,今朝卻讓人給用一氣刀震成齏粉;再說那金蟬施展浮雲術際,刀罡由腳下劃過,並未擊中他,這也是數十萬人均看見的事實,無庸抵賴。顯然他肯定有甚不可言明的暗瘡。莫非,還真被那惹人厭的驚霓子給說中了?霎那間,峨嵋派的那些長老耆宿們均是這般思量。懷疑的目光,也向金蟬的背影望去,想要瞅出那麼一絲半絲的不妥或破綻。   眼看驚霓子危厄已解,小石頭再無旁事,又見那闕邪子與散桑正自鬥得激烈,剛想過去襄助。驚霓子道:」小師弟,老四的性子,為兄曉得。你若幫了手,他非但不會感謝,反而大大怨責。與其出力不討好,不如待這,與師兄一起聽聽峨嵋掌門的風流韻事,倒是來得愜意!」   聞言之人無不嗤笑出聲,實在是驚霓子講話發噱。字字句句,扣準了金蟬的風流罪名。要知道,峨嵋和崆峒兩派對崑崙一脈始終壓其一頭,感到不滿的話。那麼其餘小門派,再或是那些散修之人對峨嵋崆峒的某些囂張之舉也是頗有微詞。只是兩派實力太過巨大,大伙是敢怒不敢言,此刻見金蟬一再受到驚霓子地打擊,老實說,有些人心中大快,胸中的怨氣也是大大的舒暢了一下。   金蟬冷笑道:「驚霓子道友,今日是兩國大戰,可並非是你賣弄口舌之時。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貧道。即便沒有神劍被毀之仇,我峨嵋派與你崑崙派也是結了大梁子,再無和解的機會。你也莫要說上這些廢話。」   驚霓子道:「結樑子就結樑子,咱們崑崙也不忌你峨嵋。老兒適才所說,只想把事體弄個明白,可不想被人稀里糊塗栽贓嫁禍。明明有人監守自盜,卻非要誣賴好人。這樣的冤枉疙瘩氣,老兒恕難接受。」他是愈說愈真,說到現今,連他本身都有些相信自己的話。忍不住尋思,金蟬適才的純陽神劍莫非真的是假。可他那會施展的劍術,招招式式,暗蘊純陽真息,卻亦做不了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至於旁的正道之人,早已一口認準那純陽神劍必是贗品。   便在這時節,忽聞一聲大吼:「六個老兒,試試老道的杏黃旗。」大伙循聲望去,只見沖虛子渾身毫光萬道,右手執一面明黃色小旗,白玉桿,金頂纛,三角狀,邊繡無數鱗波。瞬間,旗幟變大,形成波浪似的翻動,頃刻有百丈方圓。沖虛低聲吟咒,旗幟緩緩升天,隨旗面抖翻,一面面類似杏黃旗的小旗,由大旗上爆散開來,猝地圍在六壬身旁。   與此一瞬,天象急變,烏雲翻滾,當真駭人已極。   天地間的能量紊亂不堪,彷彿悉數被杏黃旗吸收殆盡。依靠控制天地元氣而克敵制勝的煉氣士們心旌惶惶,悚怯不已。那賴以維持自身威嚴和性命的元氣一旦失去,這些煉氣士便徹底成了廢物。至於那些由武入道的修真者倒還算穩定。畢竟他們本身的丹元就非凡響。即使沒了天地元氣以便駕御控制,對他們也沒甚大的妨害。   其間,尤以六壬最為惶恐。餘者煉氣士畢竟未和他人對敵,而他們卻正和青虛鬥得難分難解之際。突然間,控御不了天地元氣,陣法破了倒是小事,萬一元氣反噬,那自己等人勢無再生的機會。琢磨自己等人練到如今這個火候,可足足化了數百年的辰光,一旦被廢,著實冤枉透頂。   念及此,六人面露駭色,目光中顯出乞求之意。   青虛瞥見,心下盤算,覺得不宜和崆峒徹底撕破顏面。旋下朝沖虛喊道:「師弟,得饒人處且饒人,無須與他們斤斤計較。」   沖虛對師兄話語極其遵謹,聞言,即忙收了杏黃旗。   俄頃,大旗縮小,又成一面小小的三角錦旗。同時,自然能量漸趨緩和,天邊堪堪堆起的厚重烏雲,隨即散去。天色轉而為藍,紅日依舊懶洋洋地掛在原處,彷彿之前的駭人恐怖,壓根就沒存在過。數十萬軍士詫然相顧,但覺恍若夢境。只感今日之見,委實算得平生最為神奇一日。 第154章 三家互爭     六壬既得生機,心下好生感激。待險厄消去,互相望望,仍由那為首的壬子真人抱拳一禮,道:「貧道六兄弟適才狂妄囂張,青虛掌門不以為甚,大人有大量,壬子萬分感激。閒話不多說,咱們也無顏留此,山高水遠,就此作別。」說完,六人踏虹掠去,轉眼渺渺無影。今朝能轉危為安,實賴青虛心慈,他們也非愚陋之輩,當下折身而去,再不管這門派間的恩怨。況且,他們的職責是保護崆峒問道宮,可不是替散桑做打手,此刻縱然退去,也無違門規。散桑也治不了他們。   青虛還禮,眼看六壬離去,尋思著總算沒釀成不可收拾的惡果,也算祖師開眼,在天保佑。   正慶幸際,那廂,散桑卻是暴跳如雷,大喊道:「六壬,你們給本座回來,回來……」沖虛祭出杏黃旗時,其餘打鬥之人均感手腳受阻,是故悉數停下。六壬向清虛道謝,並且對自己這個掌門不告而別,散桑盡皆看在眼內。心下是恚懣難當,對崑崙派更是敵視愈深。只不過,此刻六壬是敗軍之將,又剛剛受了崑崙的恩德,想要喚住他們,再讓其出力,卻是千難萬難。   瞧他在那獨演好戲,沖虛微微嗤鼻,轉首朝青虛施禮,道:「師兄,一別數十載,可安好?」   青虛微笑道:「今日能見到師弟,為兄喜出望外。稍停有暇,咱們師兄弟可要好生敘敘。」   沖虛爽朗笑道:「那是自然,待會縱使師兄不請我,我也要纏著您的!哈哈……」崑崙三虛情深誼厚,同門之間甚為友愛。沖虛一別數十年,從未有過音訊,青虛和元虛那會著實耽憂。後由元虛至交,希夷老者駁卦,說道,沖虛雖有劫難,然並無性命之危。二人方始寬心。最終,元虛因小石頭故,是而最先得知沖虛無恙的音信。而青虛卻是到了汴梁後,再由小石頭親口告知,才始曉得。   但是,說來說去總歸沒有親眼所見那麼來得可喜可賀。此刻若非念著外人極多,青虛要維持下崑崙掌教的威嚴,許是早和沖虛擁抱一起,樂敘別後經歷。   崆峒六壬離去,正道眾人好比折了一大羽翼。他們此來,原本抱著穩勝魔道的心思,是以一個個閒情逸容,飄灑澹泊。孰料,出師便即不利。魔道一方非但有崑崙襄助,時下更是逼退了六壬,又毀了峨嵋的鎮派神劍。尤其崑崙派臨時又加兩大高手。一個刀罡駭人,無堅不摧,連傳承數千年的上古神劍也抵擋不住;另一個身懷上古奇寶,一等仙器杏黃旗。   十數人愁眉苦臉,互相愧望,情知今日無論如何都奈何不了對方了。特別是散桑更不敢回看半眼。他知道符斐此刻必然在注視自己。前時,吹了大牛,說要誅暴禁亂,剷除魔道。殊不知,魔道沒除著,瞧趨勢,若再不溜走的話,自己等人多半要被魔道給反除了。一個人默默地佇在那,愈想愈覺鬱悶,直覺臉皮火辣辣的紅,手和腳卻是空蕩蕩地虛不著物,心旌七上八下,怛然發楚。   這時節,闕邪子偏偏出言挑逗,「喂,散桑,我說你到底還斗是不鬥?難不成,看見咱們師叔來了,便打起退堂鼓了?」無形的馬屁,讓沖虛一樂,咧嘴笑道:「師兄,你這四徒兒說話愈來愈討人喜愛了。」   青虛還以一笑,隨即微蹙眉頭。私下裡,他並不想和崆峒峨嵋太過翻臉。三教一說古來有之。追溯淵源,三派確實同出一源,犯不著今日在洛陽城下,拼得你死我活。最終,反被他人譏笑。可闕邪子這般挑釁,妄說散桑一代掌門,固是泥人只怕都會生出三分火氣。   念頭堪堪閃過他腦際,卻見果不其然。   散桑豁然抬頭,雙眼憤怒地望向闕邪子,道:「今日不是崆峒想翻臉,實在是你們崑崙欺人太甚。縱然日後吵到天庭,我想老祖也不會怨責貧道。」金蟬湊上前道:「不錯,散桑道友說得極為有理。」跟著回頭,對一眾正道大聲嚷道:「崑崙仗著勢大,法寶厲害,欺壓峨嵋與崆峒。諸位都是親眼看見的。自今日起,本門向崑崙宣戰,不是他存,便是我亡。再無和解之日。」   隸屬兩派的自然出言符合,至於那些別派的修道者,無疑礙難出口。思來想去,都覺這崑崙一脈是萬不能得罪的。暫不說崑崙派向是三大武脈之首,單是今日在洛陽城顯示出的實力,就非尋常門派可比。若當真與其翻臉相向,難保日後本派根基。   青虛忽然哈哈一笑,上前道:「諸位,貧道早就說過,世俗間的事,自由世俗人去解決。咱們這些餐風飲露之輩何必趟這混水?況且,暴君亦好,仁君亦好,豈不知人生匆匆,倉促如白駒過隙;縱然超絕一時,稱霸一方,到頭來也不過三尺黃土,埋葬枯骨。孰仁孰暴惟有讓蒼生抉擇,咱們在這爭雄鬥勝,固然毫無意義,諸位又何曾得到什麼?」   聽此番話,正道之中除了峨嵋與崆峒兩派外,其餘人無不頷首,大為贊同。   這時,法藏越眾而出,合什道:「阿彌陀佛,恕老衲多嘴,青虛掌門此言雖有些道理,但未免失之偏頗。」   「哦?還請大師指點!」青虛還禮,極是誠懇地道。真剛子在旁朝法藏瞪瞪眼,心道,死老禿驢,莫非適才打得不過癮,現今還敢找茬?   法藏道:「方今華夏紫氣縈繞,生機勃勃,日漸昌盛繁榮,本該是可喜可賀的事。怎奈,信財者漸眾,講仁義者日寡。窮苦百姓顛仆流離,典妻鬻子,而那些重裀列鼎的高官們,所出的儘是一些鼎食鳴鐘,驕侈暴佚的膏粱子弟。這些紈褲子弟常與惡人勾連,興風做浪,時而為害百姓善民。唉……世人皆慕大富大貴,豈不知大富大貴之人,往往騎於大災大難的猛虎之上。財高壽短,仁者康壽,如斯淺顯道理,世人竟癡迷難覺,嗚呼悲哉!老衲不才,以佛門神通計算,當世惟有秦地可出仁君,也惟有此仁君,方能消弭天下災禍,還世間一個安樂祥和。故此,老衲誠為出家人,但也突破拘執,願為蒼生擺脫枷鎖而獻上綿薄之力。卻不知,青虛掌門既為闡教掌教,怎忍心見蒼生陷水深火熱而不顧。老衲愚昧,著實不解!望青虛掌門以淳言教老衲!」   沒等青虛說話,姜神君哈哈大笑,揚聲道:「又來這一套說辭?每當世間發生戰爭,你佛門一脈便妄言稱好,巧言令色,說什麼拯救蒼生,解民於倒懸。屁,全都是狗屁不通的廢話!爾等假著扶正祛邪的名頭,無非是想宣揚教義,光大你佛門信徒。你們自譽佛法無邊,把芸芸眾生全當作顢頇愚蠢之輩。說什麼諸惡莫做,眾善奉行,豈不聞立身於世,自在快樂方是根本!每事每為均要想一想這是否為善,豈不太累?且不聞,冥界地府有一聯,有心行善,雖善不獎;無心作惡,雖惡不罰!爾等處處言善,事事道善,歸根結底,實質便是偽善!你們這一套,不適我中土百姓。把蒼生均教化為小綿羊,難道就等著遠方的惡狼來吞噬咱們麼?」   起先聽得法藏所言,秦國大軍那是士氣奮發,尤其聞得當今仁君出自秦地云云。可再聽姜神君的一番詰責,儘管有些地方未嘗不是一家之言,但總得來說,還算有些道理,並非盡屬胡言亂語之類的反斥。   小石頭朝姜神君望去,心想,這傢伙的見識比我好太多了。虧我有著兩世的記憶和經歷,與他一比,當真是霄壤雲泥。又想,儒經佛義雖有其精華,但糟粕也多。就拿前世的宋史來說,放棄尚武精神的結果,便是被敵寇鐵蹄凌辱。這樣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委實稱得上為屈辱二字。與其苟活於世,毋寧死了倒好!死又何懼?若當真死不足懼,天下還有可懼的麼?他抽絲撥繭地思考,心下細細琢磨著一些從未踏入過門檻的思想領域。漸漸地,竟覺胸襟頓暢,即便他已雙足沾地,感受中卻像是在凌空俯瞰,遙望著蒼茫大地。那種命運盡握一手的強烈感覺,特別得濃厚。   法藏聽得姜神君的駁斥,甚是不忿,沉聲道:「姜施主所言荒謬透頂……」他話沒說完,姜神君倏道:「哎,別叫施主,本君可沒什麼施捨給你們。天下窮苦人多了去,本君固然要施捨,自會尋真正需要的,你們這些三餐無憂的僧人,本君可沒興趣多管!」   這番話讓洛陽城頭上的天羅無極之人哈哈大笑,人人前俯後仰,彎腰捧腹。   法藏微窘,嗔道:「如此臊言丑句竟從堂堂一代宗師口中說出,老衲實難相信。」他地位尊崇,在佛門中更是顯耀無比,被人這般當面反斥,可說是首次。   姜神君道:「要你相信又如何?本君的錢銀自有去處,反正決計不會施捨給那些稔惡藏奸的和尚廟。」   聽他口口聲聲指責佛門藏污納垢,法藏氣極,道:「神君,休再鼓舌掀簧!眼下貧僧與你是正邪不兩立,你即便說上這些繁冗蕪雜的枝辭蔓語,卻也無改你是魔道巨擘的事實!」   「哈哈……」姜神君猝然大笑,直是笑了大半晌,又猛地對法藏道:「和尚,你說我是魔道巨擘,本君認了。但你說我不正,那就是胡說八道。本君問你,是我劣跡昭著呢?還是為惡不悛?和尚你親眼見過本君行惡了麼?」   法藏搖搖頭,合什道:「老衲確實從未見過神君行甚惡事,但神君所掌之無極島目下襄助暴周卻是事實。」他坦然說出自己沒見過姜神君行惡,倒讓小石頭對他微生好感。心想,老和尚雖然囉哩囉嗦,然生性淳樸,有一說一。這般坦誠,卻也值得佩服。   姜神君又道:「世間之事虛妄極多,鳶肩豺目者不一定窮凶極惡;玉質金相者卻也未必渾金璞玉。世上盡多假仁假義之輩。以言取人,失之宰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和尚說我是邪,無非因我是魔道巨擘。但魔和妖就是邪麼?仙和佛就是正麼?和尚說自己是正,但我卻說你是邪;和尚說我是邪,但我卻說自己是正。故而,孰正孰邪,惟有世人解之。為何世人有邪不勝正這個流語?歸根究底,誰勝利了,誰便是正;誰輸了,自然就是邪了。」   他一番正邪歪論,有些人聽得是雲裡霧裡,懵懂難解;然有些人偏生心頭雪亮,奉此語為金律玉言。   法藏不服,剛想再說。   青虛忽道:「無量壽尊!姜施主所言略嫌剛直,法藏道友所說又似偏執。其實,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各家學說,無非善惡二字。依貧道體悟,善惡本自同根同源,實為一體。萬物負陰而抱陽,陽中有陰,陰中有陽,此消彼長,萬載不息。依次類推,善惡對立也出於其因,當是互為依存的兩顆種子。善乃生於惡壤之上的芬芳鮮花;惡卻是善之根本體現。若將天下所有大貪惡欲,人為強力滅斷,善將無所依存,無所彰顯。須知,宇宙運行之道,若明若暗,若隱若現,原本並無善惡。大善大惡皆為人欲所催生,人欲昌盛,惡則盎然;人欲澹泊,善則勃發。強去調控,乃逆而行之,除去惡,善則委頓凋零,抑制善,惡便畸形異態。天下之事,惟有陰陽平衡,萬事萬物順其自然,方可善生德榮,萬物繁茂。」   在旁諸人見他們說來說去,儘管聽得信服,但時此戰場,若再讓三人如此咬文嚙字下去,兩國戰場倒似成了三家學說的論道之處。若被史家撰寫留傳,未免發噱至極。但目下三人均有著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要教人去開口阻止,卻也無人有此膽量。   又是半晌,終究是沖虛子不耐,大聲道:「師兄,與他們說甚好說的。他們要戰便戰,不必與其囉嗦。」   散桑道:「好,既是如此,咱們三派另行約個地點時間,俟時,若決不出勝負,誰也別想打退堂鼓。」   沖虛子嘿嘿一笑,道:「散桑小兒,吹什麼大氣?眼下打退堂鼓的可是你們。咱們能應允讓你們離去,便已是爾等的僥倖。時下卻來強嘴添顏?你到底羞是不羞?」   散桑氣得臉紅耳赤,戟指著他,嚅嚅地道:「你、你、你……你們實在欺人太甚!」   瞧他失態得很,沖虛笑道:「休要捏詞拿腔,釋你們回去,原就是本門大德。若不信,可再敢與老道鬥鬥?」   散桑無語。暗道,你那杏黃寶旗連六壬合力也鬥不過,貧道若真地應了你,豈非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念及此,一時躑躅。倘開口應了,實在不智;若是不允,又未免顯得膽怯膿包。   正為難際,金蟬曉得他難處,立即出言解圍道:「誠然你們目前佔著上風,但要想就此侮辱我等,或趁隙打算以眾凌寡。貧道等人卻也誓死不懼。」這一番話教他說來,竟自有股凜然剛威,顯得明明赫赫。   大伙見及,皆自稱讚,即便天羅無極之人也是暗翹拇指。   沖虛卻是撫手大笑,隔了半晌,道:「好、好、好……說得好,做得也好。」這時,他湊近了金蟬,嘴上嘖嘖有聲道:「這臉上的神情嘛……卻也有這麼回事!可惜……可惜……可惜的是,你白白地浪費了氣力,因為老道原本就不想欺負你們。但你這麼一來,老道心裡偏偏生了忌憚。為了生怕你們日後的報復,倒不如在今日先好生地欺欺你!」   他講話時,已離金蟬很近。話一說完,金蟬大駭,真當他說到做到。急忙一個縱移,後退數丈,與他保持緩距。沖虛拿眼瞥著他,怪模怪樣地笑著,「怎麼?怕了?別走啊,讓老道……」   閔一得在旁再也看不下去,大吼一聲道:「沖虛,你要欺負,尋我便是!」瞧沖虛回頭,他又道:「你不就是仗著杏黃旗麼?若我天劍沒毀,不定會懼你!」   「嘿嘿,是麼?那老道便不用杏黃旗,看你能否敵得過?」   青虛突然道:「師弟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既說改日再戰,眼下即使嬴了,卻也勝之不武。」   「是!」沖虛對師兄信服得很,青虛既是說了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不應的。   待他回來,青虛又道:「諸位,今日一戰就此為止。若是有人不服,或想另約時間,本門接著便是!請……」   散桑與金蟬相視而顧,情知今朝是輸定了。要想尋回顏面,惟有再定時日,請出門中所有的隱修長老,方能洗雪今恥。當下打一稽首,各自轉身而退。   瞧著倚為干城的正道之人居然被人悉數擊潰,符斐大呼不妙,剛想開口說話。散桑卻先自道:「王爺,您也退兵罷。當前保留實力要緊,待改日咱們再捲土重來。」   符斐愕愕地點點頭,茫然地伸起右手,心下著實不甘。原本是個大好的機會,為此次伐周,符斐動員了秦國所有的人力物力,並暗中策劃各國同時發兵討周。眼下三路大軍便如決堤的洪水,遲早能摧毀貌似強悍的東周。一旦大功告成,俟那時,挾滅周之威,夢寐以求的秦皇寶位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殊不知,大好的期待,偏偏被崑崙派給攪了。   陣陣失望襲上心頭,一時竟覺渾身冷凜。這當口,正值他躊躇難決,不知該下令進兵抑是退兵之際。倏聞雷嘯岳大喊:「王爺下令,班師回朝!」符斐驚醒,朝雷嘯岳看看,迎來的是一個歉意的笑容。再朝左右望望,又見西涼諸將,紛紛看來,顯然是意詢自己。當下深吸一氣,重重地點了下頭。與此同時,數十萬秦軍齊齊轉身,踏著整齊步伐,不急不噪,徐徐而退。由城頭看,一塊塊齊整的軍伍,不顯分毫紊亂,相隔有序。直聞得步伐聲,戰馬聲以及金屬交鳴聲,至於人聲卻是半點皆無。   廣智在城頭讚道:「好個楚王,竟能帶出如此雄師!」   奚方笑道:「也惟有與如此威壯大軍一決,咱們才不負胸中所學!」   廣智側首,朝他瞧瞧,微微一笑,道:「奚兄此言甚得我心!」   奚方答道:「英雄所見,能不略同麼?」   二人胸羅萬有,謀算千里,均屬逴俗絕世的超卓人物,此刻心神相交,互知對方心意。城頭之上頓時響起惺惺相惜的歡笑聲。旁人直道他們見秦軍退了,故而興奮,旋下跟著笑將起來。   塗長老暗道:「老胡,廣智天王與奚先生為何發笑呀?」   胡長老翻著白眼道:「他們辛勞恁久,瞧見敵兵終於退了,自然高興。這有何稀奇?」他仍念著塗長老適才趁機打趣自己的糗事,此刻回起話來,也沒好臉色。   塗長老嗤鼻,嘲道:「你懂個屁!他們這是千里神交,得了知音了。」   胡長老不服,捋拳道:「你敢罵我?」   塗長老笑著避開,道:「教主來了,還不快迎?」話音甫落,城頭上響起陣陣歡呼,聲震雲霄。   眼看秦軍退卻,小石頭放下心頭大石,當下邀請兩位師叔到城裡一敘。堪堪行至城下,便聞得周兵自發的喝彩聲和那由衷擁戴的歡呼聲。沖虛呵呵一樂,道:「小子,看來你混得還不錯?」小石頭惶恐,轉眼瞥青虛,卻見他笑而不語。即道:「三師叔過譽了,小子只是承蒙各位師長和師兄的襄助,否則,早已屍骨無存了!」   沖虛道:「小子說起話來比以前有噱頭。」   小石頭訕訕一笑,心想,當日是失了記憶,自然傻不愣登。不過,若總是無憂無慮,不知人心險惡,倒也活得自在。比之現今這般紛至沓來的瑣事和無比艱巨的重擔,不知愜意多少。念及此,思起聞仲交代的復教大業以及截教眾仙在天界的遭遇。又想,若非自己額前果真多了一神眼,這種種所遇,真像是南柯一夢,讓人既歡喜又迷茫。   聽著城上的歡呼聲,再望見佇立城下迎接自己的天羅眾人,小石頭不禁回憶起自己掉落古代的幕幕情景。暗道,能有今朝的待遇和如今的輝煌,絮果蘭因離不開許掌櫃的栽培和聞人前輩的犧牲。若非他們二人,自己眼下只怕還在那裡乞討殘羹剩餚,為每日的活命奔波勞累。   便在這會,猛聽見城外遠處,傳來幾聲臨死慘叫,夾雜在歡慶的高呼聲中,顯得分外淒厲。   大夥一驚,回頭察看。卻見遠處秦軍旗靡車碎,一陣大亂,陣營裡十數人兔起鶻落,纏鬥交手。青虛看了會兒,轉頭對姜神君冷聲道:「神君真是好計算,居然早已伏人在後!」   姜神君沉聲道:「這些虛偽小人死不足惜!本族只是替天行道而已!」原來,此刻正是中原姜氏的高手突然向正道眾人發起暗襲。猝不及防下,死了幾位小門派的修道人。這時,又見遠處忽然高高蹦起一人。臉上覆著一張鬼臉面具,手中揮舞一條五彩繽紛的長鞭。鞭梢落處,火花四濺。峨嵋與崆峒的諸多高手,居然近不了他半步,被他紛紛擋在鞭圍之外。   青虛又道:「沒想到,連貴族的族長也出來了?哼,你以為崑崙與崆峒、峨嵋翻了臉,貧道就會眼睜睜地瞧著你們誅殺同道麼?」那條五彩繽紛的長鞭,青虛識得,正是姜氏先祖得自神農氏的另一寶貝——赭鞭。同樣也是姜氏族長的御用武器。話音剛落,沖虛知道師兄的意思,立時駕起劍光,向那持鞭的鬼臉人衝去。跟著,崑崙四子也衝了過去。   那鬼臉人曉得沖虛的厲害,尤其忌憚杏黃寶旗的威力,那可是神鬼難擋的一等仙器。當下哈哈大笑,道:「罷了,看在崑崙派的面上,今日暫且饒了爾等。」說著,收鞭騰雲,朝洛陽城飛來。後面還隨著四位鬚髮皆白的老者。   眼看他不再加害正道之人,沖虛自不與他糾纏,只朝他看看,鼻子裡冷哼一聲,算是大大的鄙夷了他一下。   這當口,散桑卻是大怒,在遠處高聲怒吼,「青虛,你勾結邪魔,屠戮正道,貧道與你沒完!」沖虛回道:「老道救了你,你還這麼不識相?」懸翦子曉得這位師叔的脾氣,說惱就惱。忙道:「散桑道友,還不快走?小心又有妖人出現!」   金蟬在旁一凜,他失了純陽神劍,等如丟了大半功夫。適才姜氏暗襲,若非他周圍有不少人,難保不被人一擊制命。又看看門中長老閔一得,心想,本座現下倒是與他同病相憐,同樣失了多年培冶的神劍。唉,本門這速成的御劍術,雖然威力奇大,然一旦遇著高手,未免得不嘗失。思忖間,上前勸阻散桑,免得又被他引來一大群的魔道高手。   便這樣,正道之人氣汩汩又是灰溜溜地撤走。只待重邀門中隱修高手,再尋崑崙洗雪前恥。   青虛默看半晌,待土黃色的秦軍重新整隊,遁塵遠去,忽向小石頭道:「靈石子,師叔不想和一些詭詐之輩交往。既然你已無恙回來,師叔就此告辭了!」自見得姜氏暗伏正道,他便滿肚氣惱,實在是看在小石頭面上,才不與姜神君立時翻臉。但要他再好言好語與之寒暄,卻是千難萬難。   小石頭一愣,忙道:「師叔,師侄還有很多事想和您請教。只盼你能佇足少許辰光!」   青虛一笑,道:「看你額生一眼,師叔知你另有奇遇。你生性質樸,福緣深厚,原是極好的事。怎奈……唉……身陷宗教紛爭,周圍又盡多一些詭算詐謀之輩。目前看來雖有些好處,但日子一久,必受其害。師叔也著實擔憂。」他說到詭算詐謀之輩時,不免向姜神君多望了兩眼,引得姜神君暗自氣惱,忿忿不平。   小石頭知他意指,唉歎一聲。心道,姜氏一族譎而不正,行事又神出鬼沒,尤其那姜神君乖僻邪謬,為達目的,更是不擇手段。單說其誅殺寧道子,顯然就是逼迫之計。只可惜,我目下所謀事大,單靠天羅一教未免力有不逮。能有這幫怪誕詭奇又兼心狠手辣之輩襄助,倒也減卻不少阻力。   他正思忖,青虛又道:「靈石子,師叔臨去再贈你數言。」待小石頭抬首,他道:「自然之道本無為,若執無為便有為;得意之時莫妄為,身心靜定包天地。你當記治大國若烹小鮮,治亂邦當用重典,德威並施,廣倡仁德,方臻無為而治。須知天下最堅最硬,非是金鐵刀戈,而為盈盈弱水。天長地久,水滴石穿;無慾無為,任物自然,則柔則剛則強。無親無疏,無彼無此;順應自然,清靜無為,方可神氣沖和,得會坎離。」   說到最後幾句,語氣分明加重。   小石頭費解,只覺最後數語仿似格外熟悉,似與自己所學大有脈絡。突見他朝自己眨眨眼。這下更為茫然。要知道,青虛在他心目中,始終是淳淳長者的形象,何時見過他這般頑皮的一面。若這眨眼的換做驚霓子或是沖虛子,倒好解釋。但倏地變成了青虛,不免教他又驚又愕。   突然,腦裡靈光一閃,想起師叔的前一句「身心靜定包天地。」似乎語氣也較重,再結合眼下的「神氣沖和,得會坎離。」尋思餘裕,體內許久未動的太始真氣,突然緩緩流動。   剎那大悟。原來,這兩句短語竟是《太始大法》序言裡缺漏的部分。當日大師傅元虛授藝,便曾說過,序言是整部《太始大法》的總綱。但祖師元始天尊說道凡人若修煉全了,必有大禍,是故刪了好大部分,但也留下些許。不過這些許的總綱字訣,向是崑崙掌門的秘傳,若非掌門人選,固然你輩分奇高,也不得修煉。沒想到,今朝師叔卻會傳予自己?這等樣的大恩,如何報答得完?念及此,心旌湧動,不禁熱淚盈眶。   青虛見及,知道他已然領會,莞爾道:「癡兒,師叔不過回山而已,何必做此小兒之態?」說完,卻是哈哈大笑。跟著,浮雲而起,掠空佇立,回頭對小石頭道:「靈石子,記住師叔的話,好自為之。德取天下,民心服順,武得天下,不過外象!宇宙萬物,切記要蓄德溫潤。」話罷,崑崙六人在笑聲中遁雲去遠。   小石頭跪在城前,鋪首伏地,連連叩首,目中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但覺師門深恩,截門大仇,孰輕孰重,一時左右為難。心下真想就此跟著兩位師叔回到崑崙,終日修道,不出紅塵一步。然而,想起潑猴的囂張和聞仲敘述前事時的沉重口吻以及那悲慟神色,卻又那裡做得到瀟灑離去?   喟歎一聲,站起身子,遙望已杳人蹤的湛藍天穹,胸中莫名多了很多滋味。有苦、有甜、有澀、有辣……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55章 四大印信     洛陽會戰雖不得完勝,大週一方卻也興奮異常。一來,失蹤多日的震北王爺終於回來;二來,中原姜氏的族長能親到洛陽解圍,足見對盟約地重視。儘管行事上面稍嫌不夠磊落,並氣走了崑崙掌門青虛真人。但天羅眾人可沒半份鄙意。力量不夠,暗中襲敵這樣的事體,他們以前也是家常便飯。若有人與其硬拚硬的相鬥,許被他們嘲上兩句。   一眾人興高采烈地到了太守府。由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出門親迎,以示朝廷對姜氏和震北王的尊崇。當然,並非是演給姜氏看,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讓洛陽軍民們知曉,現今的皇帝不同往日,他注重的是軍功,只要你有了軍功,即便是江湖草莽,或是什麼邪魔歪道,也能受到皇帝的青睞。   天羅之人曉得通臂的身份,但在外面依舊是禮數十足,三拜九叩那是免不了得。幸喜通臂見小石頭也在場,不敢受此大禮,忙即吩咐不用多禮。話尤未了,那姜氏族長哈哈一笑,竟自當先而入,卻無半點演戲的天賦。四大天王愕然相顧,詫異這姜氏族長究想何為?須知,姜氏雖有救援之恩,但適才解圍的大體是崑崙派出的面。何況,如今這洛陽城,天羅教當為主,姜氏不過是盟友身份。姜氏族長再怎麼說,也終要對小石頭禮貌謙遜,他偏生大大咧咧的到了極點,非但沒有半句謙遜,更且擺出一副旁若無人的傲然之態。如此一來,天羅教自小石頭以下,無不忿恨,人人怨氣大熾。   進了府邸,大伙更愕,只見那姜氏族長居然大馬金刀地安坐首位,眼中無人那也算了,實在是無禮忒甚。   神目剛直,先自不耐,沉聲道:「神君,堂前這位真是貴族的族長麼?」   姜神君訕然,答道:「正是!」   神目道:「可惜,可惜,貴族雖然傳承千年,歷日曠久,但有此族長,難怪不能興盛!」   姜神君一愣,旁邊的天羅教眾卻是捂嘴竊笑。   小石頭不想於此一刻和姜氏有甚齷齪。忙道:「大伙進去罷,有甚事裡面再談。」   眾人進屋,各自站立,人人面露忿色。   那姜氏族長仍無自覺,坐在椅上,直道:「霈弟,與為兄引見下在場的天羅英雄們!」   「是!」姜神君答了,隨即一一引見。盤恆恁許時日,天羅之人還真不知神君的真實姓名。此刻方知,他原來單名一個霈字。經略微寒暄,大伙又知,姜神君原是那族長的同胞親弟。再待族長掀去鬼臉,眾人詫異,原來這姜氏族長與姜神君無論是身高抑是容貌,幾同孿生。至於另外同來的四位耄耄老者,均是姜氏的長老。不怎麼愛說話,面對天羅眾人的抱拳,他們逕是略微頷首,算是回應了。而那位姜氏族長,更是跋扈,直在那閉目養神,仿似在場之人均是他的下屬。   神目愈加惱火,揚聲道:「請問族長,這洛陽城是姜氏的地盤麼?」   姜氏族長微翕雙眼,嘿嘿一笑,道:「不是!」   神目又道:「既然不是,族長那便是客,怎在主人面前如此無禮?」   「主人?這裡誰是主人啊?請天王指點!」姜氏族長面對責問,囂張不改,反而樂態畢現。   神目道:「這裡的主人,顯而易見便是本教教主天羅聖宗!」說著,朝小石頭彎腰拱身。又道:「族長既是客,卻自顧坐於主位,依我等看來,殊為不智。如此作為,分明有挑釁本教之意。難道你我雙方的盟約,今日便要毀於一旦?」此番話講得天羅眾人解氣不已,欽佩之餘,卻見身為聖宗的小石頭無半句責言,不免心下失望。   姜氏族長哈哈大笑,道:「洛陽城原該是大周疆域,又何時成了貴教的地盤?莫不成就靠這位假皇帝,貴教便竊據大周江山為己有了?」說到假皇帝時,他指指通臂。   小石頭初來,並不知通臂假冒仁秀帝的事。先前便詫異仁秀帝何以與本教之人關係恁好?直至這會,方始恍然。他心中誠不想與姜氏齟齬不合,但見這位族長著實狂悖可惡,心下也起慍意。便道:「竊據不竊據,無須族長多管。起先倘非令胞弟一再懇求本座,本教未必願意和大周為難。此刻薄有成就,族長便迫不及待的沐猴而冠。當真是可氣又可惡。」   那族長朝小石頭看看,道:「看教主這身甲冑,顯然是本族至寶皓曜烜煚神甲。老夫不明,教主非但有竊據江山的野心,更有小偷小盜的本事。佩服,佩服……」   小石頭冷笑數聲,道:「皓曜烜煚神甲原是大神女媧贈予神農氏的護身寶物。若非貴族先人不顧廉恥的暗算他人,神甲又豈會成為貴族的至寶。若說到小偷小盜,在下與貴族先人一比,可為小巫見大巫,算不得什麼。更何況,此寶乃族長胞弟所贈。此刻卻來誣賴在下,族長為人之卑鄙,在下深為不齒。」他數句話講得義正詞嚴,又擲地有聲,天羅眾人無不精神大振,直覺舒了好大一口惡氣。   姜氏族長猛地放聲大笑,直是笑了良久,方是歇下。接著,起身長揖,說道:「好、好……霈弟與老夫說,截教新任教主,大巧若拙,剔透玲瓏,為千年未現的奇才。老夫殊為不信。今日初會,卻發現教主氣質與霈弟所描不同,故此以言相試。殊不知,不慎之餘,竟而自取其辱。哈哈……才知教主果非矜愚飾智之輩。好、好……」   原來,姜神君前時回族稟告,居然大肆地誇獎了一番小石頭。說他外形憨愚,實際骨子剔透,為大巧若拙之人。姜氏族長不信世上有此俊才,今朝一會,見小石頭神采怡然,瀟灑神武,雖然是聞名不如見面,但與姜神君口中所說的那位憨厚淳樸的天羅聖宗,卻無半點相像。他心下有了疑念,當即以言試探,想測試下小石頭的心性。孰料,一番探視,卻遭來反辱,反被小石頭痛快淋漓地大斥一頓。   旋下立即言明,自己實屬試探,並沒惡意。他可不想囿於自己的試探,以致遭人太過嫌惡。   小石頭聞言怔然,隨即示歉道:「在下不知族長純屬試探,以致冒犯貴族先人,尚望族長原宥!」   姜氏族長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是老夫自討苦吃,怪教主不得!」   大伙皆是草莽漢子,既然事體明白,頓然隔閡盡去。當下由糊塗二老出外,吩咐廚子擺上宴席,慶賀今日大勝之喜。一頓酒直喝得天光大明,方是罷休。人人酩酊大醉,高呼暢快。小石頭由東倒西歪的醉鬼中間走出,行至院外。仰望滿天星辰,思起日後重擔之巨,不禁愁緒繚繞,散不去,揮不盡。   正惆悵積鬱,倏聞身後有足音傳來。神覺一動,即知是姜神君走近。回頭淡笑:「神君真乃好酒量,大伙皆醉,卻惟有你安閒若故。」   姜神君神態安逸,面浮笑意,道:「教主謙虛了,你不也沒醉麼?何況,沒醉的不單只有咱們。凡是功臻造化的,又有誰會酩酊大醉?他們無非圖個高興,故意歪倒在地而已。」   小石頭一笑,又道:「貴族族長安寢了吧?」   姜神君道:「沒,他已連夜趕回族裡。」   小石頭愕道:「連夜趕回?」   姜神君道:「大哥自見了教主,便心旌愉悅,與老夫一般,認為夏族復興指日可待。故而急急地趕回族裡,安排高手,以便為最後的統一大戰做準備。」   「那真是有勞族長了!」想起姜氏族長日間對自己的試探,以及飲酒時的爽直,竟覺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姜神君笑道:「大哥的心情,老夫瞭解甚深。此刻縱想留他過夜,那也是羈不住的事。」   「呵呵……」小石頭爽朗笑起,道:「看神君與令兄同胞共氣,塤篪相和,真真羨煞旁人!」   姜神君道:「教主過獎了!」又道:「不知教主以後有何打算?」   小石頭知他既然這麼問,必有什麼予以交代。即道:「在下愚拙,還望神君不吝指教!」   姜神君道:「老夫與奚方和廣智先生都已商酌過。一統大業雖然艱難,但眼下三國均有各自的罅漏讓咱們鑽,倒也不算無隙可乘。只不過,老夫卻怕有人從中作梗,讓咱們大業未成身先死。」   聽他講得恐怖,小石頭凜然,道:「請神君說詳細一些。」   姜神君道:「昔日我夏族數次謀算皆遭事敗,絮果蘭因,與那天界仙人不無關係。要知道,如今的天庭掌權者原是華族的領袖大禹,更何況背後又有玄門和佛門襄助。當年殷商崩潰,縱有貴教紆難,卻也抵不住那梆仙真。如今,貴教實力已是今不如昔,而我姜氏更衰落至今,想要一舉重奪神鼎,若不把那些仙真考慮進去。老夫怕咱們又將重蹈覆轍。」   小石頭深以為然的頷首,道:「神君說得不錯,但不知神君有何良策,能避免天庭地襄助?」   姜神君沉吟餘裕,即道:「昔日姬氏軒轅一統華夏,威震四方。為讓後人記住他的功勳,便採挖五嶽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製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鎮守四方。這四枚印信分別為龍章印菉,朱盤玉敦,金鑲玉璽和鼎玉龜符。數千年來,四大印信輾轉淪落,歷經多人之手。如今更是作為人間君主的象徵,被各國君主掌握。但聞說,四大印信裡面藏了一個大秘密,誰能把印信集齊,便可號令天上人間。教主若能僥倖得之,俟那時,別說尋常仙真,即便是道祖和佛祖,也只能俯首稱臣。」   「四大印信?」小石頭喃喃自語。   「不錯,目前四大印信中的龍章印菉,已成了咱們的囊中之物。因為它正是掌握在周皇之手。」姜神君神采奕然地說著:「當務之急,是謀圖另外三大印信。北漢的鼎玉龜符以及南唐的朱盤玉敦倒是好弄,兩國勢弱,單須大兵壓境,諒來便可讓他們獻了出來。惟有那秦國的金鑲玉璽,卻令人頭疼。此物素是秦皇象徵,若想讓他們主動拿來給咱們,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老夫思忖多日,只有厲兵秣馬,強取一途。」   「嗯!此事要奚先生和廣智細細謀劃,但等一無遺漏,便可著手去辦!只不知那所謂的大秘密,卻又為何物?或者裡面有沒利害干係?」   姜神君笑道:「教主失蹤多日,不知又有何奇遇?看教主樣子,比以前似乎愈加沉著穩定,處起事來,也是井井有條。」   小石頭笑笑,道:「也沒什麼,此事怪異荒誕,且說來話長,改日再予神君詳談。」說罷,想起肩上擔子,再想起日後的所謂大敵俱是天上人間向來號稱無敵的傢伙。心下怛意復生,暗自愁苦。   「好!」姜神君答道,忽見他面露愁色,大詫,又道:「莫非老夫適才所言有甚缺失?以致教主擔憂?」   「不、不……聽了神君之言,在下另外想起一事,故此有些煩惱!」又道:「神君所說,在下以為極好。哦!再想想……想想,最好莫要出甚錯謬!」說著話時,他臉上帶著送客之意,分明心不在焉。姜神君自然瞧了出來,即道:「老夫不打擾教主,先回去了。」   「嗯!神君好走!」   待姜神君遠去,小石頭呢喃自語:「石康啊石康,沒想到你居然會走上一條與佛道抗爭之路!」   次日一早。大伙裝束停當,朝汴梁進發。另命楚虞率震北軍收復前些時日被秦軍佔去的洛陽西部失地。十數萬大軍,浩浩蕩蕩,逶迤前行。數日後,到了汴梁十里長亭,只聞得禮炮數響,卻見長亭處,凡是三品以上的大周百官悉數跪地相迎。甚至是那些剛死了家長的簪纓世族也均派人到長亭相迎,以示歡慶之意。   略微寒暄,通臂不想與他們多囉嗦,便教他們全退了。隨後喚小石頭與他並騎,一同朝城內而去。周遍百官見了,暗暗盤算,此趟連番大戰,震北王居功至偉,看來皇上對其是越來越信任了。又想,前次洛親王叛亂,也是震北軍及時平反,儘管死了六司首座,宮內也死了不少妃子,但至少保全了皇后,就憑此功,震北王便能成為皇上眼內的紅人。再加流雲飛峽的救駕和洛陽會戰的勝利,目前的震北王何止震北而已,當真是炙手可熱,功高震天。   不過也有人暗自搖頭。前時皇上忌憚震北軍,又曾想收回震北王爵,明眼人那是瞭然於胸。此刻見小石頭受此榮寵,均道,怕是皇上立刻便會動手剷除國內兩大藩鎮,否則,臣下之功勳已足以威脅到了他的皇位。   各具思量中,浩蕩隊伍不覺入了汴梁。城內依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與洛陽全民皆兵的緊張氣氛截然不同。城內女子仍然花枝招展,男子還是飄逸瀟灑,一派恬然舒適之貌。誠然是勝利之師,但大戰之後,大伙依舊有些精神疲憊,此際被城內的歡快氣氛一熏,不禁輕鬆愉悅。瞧著四下裡的繁華,竟自目不暇接,只覺花花江山好生美妙。更有那天羅所屬情不自禁地疑忖,這偌大城池就這麼成了咱們的了?他們是將信將疑中,樂不可支,但覺本代聖宗當真是位福人,他初初掌權沒多久,天羅教便有了恁大勢力。再這般下去,天羅教唯吾獨尊,雄睨天下,也非妄想之事。思慮及此,舉凡知情之人,無不眉頭高軒,嘻皮笑顏,那目光看出去,就像是審閱自家的領地。   一路上,百姓歡呼,鮮花飛舞,不時有年輕女子尖聲大叫著震北王的名頭。暫不說小石頭如今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單是他高騎大馬的神武英姿,便足以讓汴梁城內的及笄少女們為他著迷。這當口,姜神君暗暗傳音,讓他向百姓揮手回應,以便爭取民心。小石頭無奈,只得照做,臉上露著歡容,心地卻在苦笑。不過,前世電視裡的那種領袖感覺,倒讓他今朝嘗了一遍。   待儀式結束,大伙先把通臂假扮的仁秀帝送回宮,隨後,則逕回震北王府。剛到王府,便見門前俏生生地站著兩條倩影。一位是鵝黃緞襖,頭上戴著頂小小的絨毛帽,低低的下沿,遮住左邊臉頰,卻露出右邊的嬌艷。那無比完美的輪廓,教人忍不住欲想一睹全貌。另一位,絳紅色的劍襖,外面罩件狐裘大衣,黑色的領子,直把那嫩顏,襯得愈加細白,猶如一朵白蓮,深藏於黑色土壤,在那迎風招展,惹人愛憐。   二女不是她人,正是冰清與鄧蓉。   小石頭堪想快馬馳近,忽想起週遭人數極多。若顯得急切,不免教人背後嗤笑。好不易到了近前,大伙挺自覺的並不言語,至於廣智也只和女兒對望一眼,受了冰清一拜,便跟著大伙,進了府邸。留下小石頭一人和二女站在府外。   此際,已是初春,天氣寒凜。北風一陣陣地吹過,誠不猛烈,無疑也教人澀抖。三人就這麼看著,儘管滿腹情語,竟似哽阻住了,一時口舌礙難,千言萬語便像掛在舌尖,竟不得說出半字。如此過了半晌,小石頭被她們看得額頭出汗,直覺兩對眸子裡射出來的均是火辣辣的光線,即像是渾身赤裸,一無所藏;又像是浸在火爐裡,烤得週身冒汗。最終,仍是小石頭忍耐不住,開口說話:「屋外,屋外冷得很,咱們進屋吧!」   二女互望一眼,笑笑,各自細聲細氣的「嗯」了一聲。當下左右伴在他身邊,一起進了府邸。走不多久,冰清輕聲道:「石大哥,你、你前幾日失蹤不見,鄧姐姐都急死了!」   鄧蓉聞言,大羞道:「冰清妹妹……」   小石頭朝她看看,道:「有勞鄧姐姐擔心了!」   鄧蓉面容一滯,起初臉上的笑容頓然失去,淒淒地道:「姐姐關心弟弟原是應該的事!」又道:「石弟弟失蹤那會兒,冰清妹妹比我還著急!」   小石頭向冰清看看,感覺得到凝重氣氛。心知適才說了客套話,興許讓鄧蓉酸楚了。忙道:「反正、反正……呃,讓你們為我擔心,我真的好生過意不去。以後,一定保證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原想說上幾句教二女開心的話語,但情之一事,別說今生,固是前世也是欠缺多多,技乏無策。眼下同時要應付兩女,真比一場疆場廝殺還要來得麻煩。   幸喜二女是明白人,聽出他言辭誠懇,極有歉意,各自莞爾,尤其鄧蓉更是破涕為笑。   不覺到了花園,小石頭猛然想起聞仲所說的那對龍虎珠。問道:「上次咱們在街上買的那對珠子還在吧?」   二女一愕,詫異他怎地突然提起那對珠子。冰清道:「還在的,我拿了虎珠,鄧姐姐拿的是龍珠!」   小石頭道:「你們且把那對珠子取出予我看看。」   二女疑惑至極地從腰間解下,遞了過去。   小石頭接過,細細審視。珠子依舊璀璨,外面氤氳騰裊,內裡光澤流離,殊為奇妙。當下舉起龍珠,口中輕叱一聲,繼而低吟咒語。這法子是聞仲所傳,要他一旦回去,便把主子裡的妖獸,放了出來。說道可以多兩個使喚人。其實小石頭並不想就此多兩隻妖怪手下,但他思來想去,總覺二女身邊有此妖物,終究大大的不妥。常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妖物禁得長了,在珠子裡積了郁懣,伺機加害二女,自己縱然悔恨終生怕也不夠。   隨口訣吟誦,龍珠愈發晶瑩透亮,四周裊起陣陣薄霧,滾動堆積之餘,除了珠子光亮外,固連咫尺之處的花草也望之不見。不須臾,珠子中間猛地射出一縷光柱照在地上,圓形的光圈裡,先是一點很小的黑影,漸漸黑影變大。三人定睛細看,隱約有一人臥躺在地。這當口,珠子裡的光條顏色增多,五彩繽紛,斑斕好看。而地上的黑影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過了會兒,三人終於看了清楚,這黑影居然是一渾身赤裸的女子。長長的黑髮,延伸至足,披散之下,遮住了大半的嫩白身軀。但在秀髮之間,不時顯露出的白皙,便足以讓任何一位男子,為她著迷。囿於是橫臥,高低起伏的優美曲線,很是教人噴血。   三人大愕,小石頭還好,畢竟早有心理準備。他的驚詫,只因珠子裡現出的妖怪,竟會是這般招人愛憐的尤物。二女卻瞧得目瞪口呆,兩張小小的櫻桃小嘴,毫無淑女風範地張著。直到光柱消散,鄧蓉急忙脫下大衣,為那名女子小心地蓋上。   冰清卻疑竇滿腹地望著小石頭,不明白這算是幻術呢?抑是真的?   便在這時,那女子披著大衣,俏生生地跪在地上,道:「小女子龍兒,叩見主人!」囿於大衣是披著的,她雙手剛一合什,竟自露出正面的兩點嫣紅,顫抖著在風中搖曳;細白嫩滑的大腿因彎曲而變得愈加豐腴。面對如此動人胴體,從無經歷過人事的小石頭,好生窘迫。   回過頭去,道:「你、你、你快把大衣披上,穿緊了再說。」   龍兒嫣然一笑,輕嗯一聲。心道,這新認的主人真是好玩,看見我的身體又有甚害羞的?她是神獸之後,雖能變做人形,但人之心理卻無半份,那裡曉得自己的身體在世俗男子的眼裡是何等誘惑?   所見所聞,委實出乎意料,冰清忍不住愕問:「石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   小石頭不知該怎生回答如此咄咄怪事。那邊龍兒道:「還是由我來說罷,主人不一定清楚裡面的事。」說罷,瞧及三人均想自己看來,竟有些得意。即道:「我嘛,和她見過面……」鄧蓉見她指向自己,怔道:「我?」   「嗯,你不記得了麼?我就是那天夜裡的大蛇啊!」   鄧蓉聞言,驚得花容失色,吃吃地道:「你、你是那條大蛇?」   龍兒笑得無比嬌艷,道:「不像麼?」一邊說著,一邊擺弄著她的美好身段。不經意地大衣滑落一半,無限春光,一覽無遺。   鄧蓉很難把眼前這位美麗女子和那夜的猙獰巨蛇聯繫在一起。呆思片刻,倏地笑道:「小妹妹,你在尋我玩笑吧?」   龍兒不滿地道:「不相信麼?那我現出原形就是。」一番話驚了小石頭,他怕大蛇露出原形,嚇壞了冰清。忙喊道:「不可!」制止龍兒後,又對鄧蓉道:「鄧姐姐,她說得不錯。她確是那夜的巨蛇。不過,她原是龍形,只是犯了天規,被剝了神格,以致成了巨蛇。」   龍兒驚喜地道:「原來你都知道,呵呵……倒免了我的囉嗦!」她說話時,半點沒有身為奴役的自覺,一副嬌嗔嬌癡的小女子模樣。至於小石頭也沒有作為主人的威嚴,他道:「不錯,在下聽九天雷聲普化天尊說過令姐弟的事。」   冰清和鄧蓉在旁愈聽愈糊塗,先是什麼女子成巨蛇,再是什麼神龍之裔,此刻更連天庭的神仙也出來了。龍兒聽得九天雷聲普化天尊這幾字,方是想起眼前這男子該是自己的主人;再聽得令姐弟三字,猛想起自己的白虎弟弟。急道:「主人,把我弟弟也釋出來罷。」   小石頭道:「釋你弟弟倒是簡單,不過……」他轉眼望向冰清和鄧蓉,道:「此事話長,稍傾,我便予你們說。只是……待會是位……」下面的話不用再說,冰清和鄧蓉也明白,下一位必是一名赤裸男子。這個如何能看?各道:「那我們先回房了,石弟弟你忙吧!」說著,二人忙不迭的像逃走似地跑開。   接著,小石頭如法炮製那顆虎珠。同樣的薄暮光霧後,地上多了位濃眉大眼,虎頭虎腦,體格健壯得恍如鐵塔般的少年。還沒來得及說話,一位使女行來,手上捧著兩堆衣裳,說是冰清小姐吩咐送來的。小石頭稍一瀏顧,竟是男女各一套。沒想冰清想得這麼周到,倉促裡,仍記得喚人送衣裳來。暗自讚歎下,忙教那對妖怪穿上。   待二妖穿妥衣衫,他道:「二位,看你們已可功凝人身,脫去獸骨,想必修煉甚久。在下不明,當日二位又怎妄生害我之心?」   二妖互看一眼,龍兒盈盈一禮,輕笑道:「主子少爺,這你可不能怪我們啊!我們是犯了天規的神獸後裔,你是知道的。對於能上天的事兒麼,也就分外熱衷。當日你赤身裸體的在曠野上修煉元神,陰陽療傷,又是毫無防護,如此一大塊等如紅燒肉似的佳餚,堆在那,只要沒煉去私心的,別說我們這些妖怪,固然是大羅金仙也難保能受得住誘惑。」   「誘惑?我有什麼誘惑?」小石頭詫異萬分。   龍兒咯咯嬌笑,道:「主子少爺,你那元神可是天仙的等級,假是我們能吞了,立時便可重回天庭。而且,我們的級別,也能跳躍好幾檔次。」   「哦!這事,聞天尊也曾說過。只是沒你說得這麼明白。那你們現今跟著在下,日後還會生出不軌之思麼?假如真這樣,在下可不敢收留你們。」   聽他說得有趣,龍兒又是調皮性子,揶揄道:「想倒是想!」說到這裡,猛見小石頭臉色突變,慌忙道:「不過,主子少爺,你盡可放心。天尊在我們身上下了禁制,除非我們想粉身碎骨,不然,這輩子是不會打你主意了。何況……何況……」   小石頭等得不耐,催道:「何況什麼?」   龍兒道:「何況主子少爺今非昔比,一來,你已是玉清天的神君,天庭裡有了你神籍,別說我們這些小妖小怪,就是修羅大魔神也要思之再三;二來嘛,依龍兒判斷,主子少爺定然有了別它奇遇,此刻您的元神金光璀璨,浩蕩深翰,只怕天庭中那有數的幾位,也至多與您相若。您說,我們有了您這樣的主子,不好生服伺您,多拍拍您的馬屁,難道還敢對您有任何不軌的企圖麼?」   小石頭元神裡藏有昊天寶鏡,又蘊有蝕陰的龐大能量,此刻僅是初步融合,已不覺達至煉虛合道的境界,離萬劫金身不過咫尺之遙。假以時日,就算再沒任何奇遇福緣,早晚也能和太上道德,大日如來這些人並駕齊驅。可惜的是,擁有偌大潛力寶藏的小石頭自己,本身絲毫沒有察覺。在洛陽城下時,道心深厚的青虛稍微看出了一點,但若說完全明白,卻又未必。是而,一時興起,傳授了非崑崙掌門不得修煉的《太始大法》的序言總綱予他。   可如今,龍兒卻是看得比較清楚。要知道,昔日人類乃是伏羲、女媧的嫡系,而獸類卻是蝕陰等四大神刻意作出來對付人類的。因此,藏在小石頭元神內的蝕陰能量,對獸類天生有種特殊的威懾力;再加上獸類異於人類的靈敏感觸,尤其身為神獸後裔的龍兒,在這方面,那便愈發突出。正邪兩道數百名修道高手,均未曾發覺小石頭未來的潛力何等深厚,卻獨有她一眼便看了出來。儘管不是一清二楚,但她知道,眼前這位主子少爺的未來成就,決計不下天庭之主。她想起自己和弟弟能攤上這麼一位大有來歷的主子,日後的成就,自不待言。私心裡,更是暗自感謝聞仲。 第156章 老虎賽跑     其時,月朗星稀。   聽完龍兒一番解釋,小石頭暗想時辰已晚,有事不如明日再說。當下便吩咐那位送衣來的使女,為這對姐弟倆安排住所。   如此一晃,過了數日。其間,小石頭抽空與那對龍虎妖怪長談一番。細細瞭解了二妖的身世,知道他們確實是神獸青龍和白虎的後裔。姐姐喚龍兒,弟弟叫虎子,只是沒得姓氏。不過,二妖為了大拍主子馬屁,吵著嚷著,非要姓石不可。以至於冰清和鄧蓉在旁聽得是愕然瞠目,難以相信,世上當真有神仙妖怪之流。同時,她們也知曉了小石頭的清白。當然,心地裡原有的些許嫉妒和不快,也跟著煙消雲散。   太平歲月沒過多久,通臂以仁秀帝的名義下旨,傳詔小石頭,要他出使南唐,責問唐皇為何出兵淮南。聖旨上更是順便提了,要小石頭借出使之際,追查洛親王司馬潤的下落。倘若,機會大好,可便宜行事,或逮或殺悉聽尊便。反正就一句話,只要能為六司首座報了大仇,叛王是死是活,一概不論。   自下詔日起,但凡有人死於叛軍的家族,均遣人至震北王府,求小石頭私下取了司馬潤的性命,以免活捉回來後,仁秀帝萬一心軟,卻教這窮凶極惡的罪魁禍首,給逃脫生天。甚至於,讓他能頤養天年。經廣智囑咐,小石頭一一允了,極力保證,若擒獲司馬潤,決計不讓他活命。   其間,劉府的留蘭郡主親自上門,哀求小石頭定要為她父親報了大仇。若只哀求倒也罷了,但仁秀帝當日已為二人賜婚,想起這茬,小石頭便心頭慌亂,生怕劉茵突然提出何時完婚的疑問?故此氣氛殊為尷尬。但凡劉茵所說,他均是嚅嚅地答應。待劉茵告辭,竟已滿身大汗,心下直是叫苦。暗道那仁秀帝當真麻煩,若非之前他為了拉攏自己,時下又怎會多此煩惱?之後,又一連躲了數日,大多讓管家富伯出面對付。   最後,實在躲不過去,只得提前數日,出使南唐,以免那留蘭郡主契而不捨的時常掛念。種種情形,冰清和鄧蓉俱看在眼內,不覺頗感安慰。   這日,天氣晴朗,紅日高照。   小石頭攜冰清和鄧蓉,以及石虎出了汴梁,按轡徐行,緩緩往東周的南方大郢江都而去。身後是千餘名在震北軍裡精挑細選出的精銳騎兵。原本說好,是二月十五與唐皇在金陵會面。但為躲避情孽,只得提前出發。不過,這一路行去,也清靜不了多少。身旁不但有冰清和鄧蓉,更有那什麼也不懂,並常常發問的石虎。   他是邊走邊想,幸喜比石虎尤要麻煩三分的龍兒未曾跟隨,倘若來了,還不知自己會有多麼頭疼。原來,在前一日時,龍兒說顓頊帝的豐碑裡藏著數樣寶物,以前是顓頊帝打天下,征四方時所用。此刻與其荒廢在那,毋寧取來自用。   聞言下,小石頭大點其首。他心地裡最好龍兒莫要跟去。石虎儘管麻煩,但比較喊得住,自己只須把臉一扳,他必然怕得要死。可龍兒不然,你越是對她怒顏相向,她反而越是咯咯地笑得歡,直讓你啼笑皆非,最終不得不收起怒顏,方是罷休。要說,起始的時候,龍兒對小石頭尚有三分忌憚,但自與鄧蓉二女敘了交情,油裡調蜜後,她便有了仗恃,仿似背後多了兩座極大的靠山。   但那石虎的麻煩也不少。囿於他是虎妖,那些吃了五穀雜糧,欠缺靈覺的凡人察覺不了,可那馬兒偏生靈敏得緊。尋遍京都,竟找不到一匹健馬,願意馱他。只要他稍一湊近,任是再雄俊的馬兒也四腳亂踢,慌裡慌張,一副避之不及之態。最終,只有讓他自己靠雙腳行路。   不過,他雙足行路倒是不打緊,那些不知他內裡的震北軍士卻是人人色變。暗道,這傢伙可要吃苦頭了。由汴梁至江都,少說兩千餘里,固有馬兒代足,這一路行去,勢不免渾身困乏,而他居然靠步行,且要跟得上眾人的腳程。倘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伊始,震北軍士自然不信世上有此人物,當下便起了試探之心。一路快馬加鞭,迅如電掣。一氣之下,足足跑了二百餘里,方是緩下。回頭一看,大伙好笑,後頭除了騎馬的人,那裡還有那個魁梧雄健的漢子。均想,這傢伙原是吹牛,被咱們稍一試探,便露了原形。而且,這世上還真有比馬跑得快的人?就算有,諒來也不能持久。眼下二百餘里跑下來,估計那傢伙多半還在汴梁郊外徘徊呢!嘿嘿……   正當眾人思忖,前面忽有一聲大吼,「喂!你們倒是快點啊!就照剛才的速度,不是蠻好麼?」   循聲望去,除小石頭三人外,震北軍士們無不駭然。這些人即便身處隨時送命的沙場,也能坦然而對,可如今,居然被石虎的一句話弄得怛然發楚,也算是石虎的大本事。這會兒,石虎居然已經跑到前頭,只見他左手支在膝上,彎著腰,右手一個勁地猛揮,喊道:「快、快、快……磨蹭什麼丫!」   小石頭朝二女笑笑,手下軍士的念頭,他自然明白。但由於石虎的身份,他曉得軍士們的試探,必然徒勞無功。故而,出發之時,軍士們一路絕塵,他也沒反對。心下念叨著,不如讓他們知道下石虎的本事,免得以後不好相處。畢竟出使南唐需時極長,有奴僕名頭的石虎若能和軍士們搞好關係,也可讓自己省心。   只是眼下軍士們目睹石虎本事後的神情,實在太過逗人,如今的這局面,可說均是他一手導演出來。能親眼瞧見這滑稽一幕,令他情不自禁地笑將出來。   須臾,眾人馳馬到石虎近前。卻聽他嘀咕道:「像你們這樣慢如烏龜的速度,何時才能到江都啊?」他的嘀咕聲,老實說,與尋常人的吶喊差之不多。   震北軍士們再次怔愕,皆想,你跑起路來誠然快捷,這一點,咱們承認。但你這話分明有歧視震北騎兵的嫌疑。這些人俱是震北軍裡精挑細選出的精銳人物,心下原就有些傲氣,本來輸了也就輸了,誰叫那石虎是王爺身邊的人,輸了也不算丟臉。可因石虎的無心之言,頓讓他們大生不平。   立時,有個人道:「大個子,你可敢與我的馬兒比試下腳力?」這人是此番震北軍的頭目,跨下馬兒是匹塞北名馬。適才快馬加鞭,由於顧著同僚的馬兒不及自己,是而並未放開。眼下聽了石虎之言,自然忿忿,心想,你縱然跑得比尋常馬兒快,難道還能跑得過我這匹塞北名馬烏裡雪?   石虎一樂,喜道:「好丫!來、來,咱們比比!」說著,手肘曲起,彎腿臥腰,只待說開始,便邁步流星。   那頭目道:「雖說你是答應了,但這賽事,終須問過王爺才行。你且緩緩……」   石虎嘟起大嘴,道:「比賽就比賽,還要問主人?真是麻煩得死!」   那頭目一愣,暗道,這大個子著實不懂下人的禮儀,那有當著主人面數落主人的?簡直是找揍欠罵。   這時,小石頭策馬馳近,笑道:「你們要比,儘管就是。只是,劉副將可知前方有甚鎮集?」他問的便是那位正想與石虎比賽腳力的震北軍頭目。   劉副將道:「回王爺,離此百里有一鎮,喚太平集。」   小石頭頷首,沉吟道:「嗯!你們二人就以太平集為終點,誰先到了,便是誰勝。咱們後頭慢慢跟來就是。」   石虎聞言大樂,他數千年不出顓頊陵半步,唯一的一次還是有賴小石頭的元神吸引[烽火中文論壇首發,才跑了出來。說來,著實枯燥難耐。眼下有人要與他比試腳力,對他來說,稱得上是樁興奮至極的大趣事。故此,小石頭堪堪話落,他便急不可耐地道:「喂,劉……這個副將,別囉嗦了,咱們快快比吧。」   劉副將朝小石頭微一拱手,回頭對他道:「你可準備好了?」   石虎咧嘴一笑,道:「和你比,還要準備?」   劉副將氣極,暗道,這大個子果然狂妄,待會定要給他些厲害瞧瞧。他只道石虎目中無人,殊沒料,石虎雖活千年,卻不諳世故,心地更如白紙一張,那裡曉得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厲害。念及於此,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大個子,稍後咱們跑到鎮集,萬一有人耍賴不認輸,卻該怎麼辦?」   石虎愚鈍,沒聽出他所說的不認輸之人指的就是自己。當下認真思考起來,嘴上兀自嘀咕道:「說得不錯,說得不錯……」忽然又道:「萬一你輸了不認,豈不白比了?」   劉副將聞言,幾欲暈厥,心想,看他貌似蠢憨,仿若毫無機心,講起話來,偏是氣死人不嘗命。又想,稍後我用名馬烏裡雪與他比試,橫豎都有欺人之嫌。即便贏了,似也勝之不武。念及於此,不禁後悔自己的提議。欲待說個罷字,卻見石虎趾高氣揚,拿眼直瞅自己,分明是怕自己輸了不認帳。   尋思,此刻我若說不比,倒是被他小瞧了。旁人也只道我怯場,尤其王爺會否對我另有看法?唉……若非大個子適才之言辱及震北軍威名,我也斷不會提議此項賽事。這麼沉吟片刻,遂想,稍傾比試的時候,不如讓他先跑半刻,如此一來,亦可減卻我心地愧疚。   小石頭驀道:「你們二人既要比試腳力,為示公平,原該有個裁判才是。這樣吧,本王讓愛禽,為你們做最後判決如何?」說著,只聞天穹上的小禽,聲音嘹亮的長鳴一聲,彷彿曉得底下人在說它似的。眾人抬頭瞭望,心想,這大雕神俊倒是神俊,若說它能判決輸贏,未免稀罕。   劉副將朝石虎看看,也不知這傢伙會不會答應?卻不知,石虎明白小禽的來龍去脈,當即滿口道好。如此一來,二人全無疑議。於是,由小石頭髮令,宣告比賽正式開始。   那「開始」二字甫一出口。   石虎撒腳就跑,劉副將卻勒馬頓足,始終不動。眼見這般,震北騎兵無不愕然。如非軍紀森嚴,眾人早已喝問。小石頭也感詫異,問道:「劉副將,你怎不跑丫?」   劉副將道:「王爺,末將用四足與雙足比賽,心下已是慚愧甚深,倘再與他一同出發,未免欺人太甚。故此,末將想讓大個子先跑上……」他話沒說完,只聽背後有人喊道:「那個要你讓?害我白白跑了好大一段廢路。哼……」   眾人一看,原是石虎回來了。   小石頭呵呵笑道:「劉副將,既然石虎業已答允比賽,那你便須盡了全力,否則,就有些瞧不起人。何況,依本王看,你還不一定能贏。」   這話說得石虎高興,卻讓劉副將詫然。他道:「好,王爺這麼說了,那我再不好生比賽,確實不太好。」說著,回過頭,朝石虎拱手作了一揖,道:「石兄弟,是大哥不對。如今,咱們就各拿出全力,好好地比上一場。」   石虎樂道:「這才對麼!早就該這麼說了。呵呵……」   旋即再由小石頭髮令。二人得令,捷如迅電,朝前衝去。小石頭吹唇,通知小禽,要他跟著二人。這當口,二人已然奔軼絕塵,不見蹤影。   石虎不知劉副將的馬到底有多快,一開始,卯足了勁。他是虎妖出身,原本就有獸中之王的風範,這一發力,猶如擊電奔星,身似雷厲風飛,當真快到極點。劉副將壓根沒想他提速恁快,沒待自己反應,卻已落後好遠,連忙揮鞭策馬。幸喜他胯下馬兒非同凡響,堪稱馬中極品,只聞吆喝聲起,頓然四足飛踏,蹄不沾地,如離弦之箭,追風逐日。   石虎跑了半晌,始終不見劉副將超前,回頭望望,見馬兒離得甚遠。心想,這馬兒也不怎樣麼!當下腳步放緩,待劉副將靠近,他與之並行,呵呵笑道:「老兄,你倒是跑快點啊!」   劉副將驚愕不止,手中馬鞭急抽,「啪啪」直響,心下卻想,大個子果然厲害,提步發力居然比烏裡雪都快。儘管起始落後,他仍不願相信,石虎能跑得過自己的胯下寶馬。尋思,大個子多半就是爆發力較好,但他先前已跑了二百餘里,時下到太平集尚有百里。時辰一長,估計他便不行。念及此,信心十足,高聲笑道:「大個子,你可要抓緊了,別輸了予我。」   石虎囂張地笑道:「那當然,我會輸給你?」又對那馬兒道:「小馬兒,跑快些,別讓你主人丟臉。」說完,哈哈大笑。他那笑臉,落在馬兒的眼裡,分明就是一頭人形老虎,對著自己張著血盆大口。吃驚余,潛力大增,四蹄奮飛,仿如逐電。那長長的馬腿每一跨步,便是數丈,踩著極有節奏的步伐,抖動著健壯的肌腱,優美的體形盡情舒張,蹄閒三尋,躡風虛影。這一刻,烏裡雪完全跑出了名馬的風範,直同陸上浮舟,千里一瞬。   劉副將大喜,眼看轉瞬便把石虎拋在後頭,心道,嘿嘿……大個子就算不想輸,也難了。沒想今日烏裡雪會超常發揮。看來,連它也知道,此番比賽,萬不能負了。想到這裡,對胯下的馬兒更增愛憐,暗忖,稍傾到了鎮集,可要尋些上好的草料,好生犒勞、犒勞它。   思忖際,猛見前面一條小河橫折流淌。遠處里許開外,有一小橋。原想策馬越過,但目測了一下,生怕萬一。暗道,倘若掉在河裡,弄濕了衣衫,豈不尷尬透頂。俟時,固然贏了,卻也大為不爽。當下拔轉馬頭,由小橋過河。過了小河,再轉回小道,往後看看,只見空無一人。不由哈哈大笑,興奮地揚聲說道:「大個子啊大個子,你真真不自量力丫!哈哈……」話未尤落,竟聽得前頭有人同樣喊道:「喂,跑快些,我等你好久了!」   循聲望去,劉副將驚得眼珠子落地。這喊話人居然是石虎。原來,他怕落在河裡,故而繞道走,石虎焉會顧忌這些?到了河邊,不管三七二十一,雙腳一縱,便躍了過去。跑了小半路程,覺得一人奔行,很是無趣。旋下在途邊稍候。足足等了大半晌,終於瞧見劉副將的身影,不由喜極而喊。待見劉副將離得近了,他再次拔足飛奔。這時,他奔跑的樣子,可比剛開始好看多了。健步如飛,身如星丸,心裡在想,這馬兒跑得雖快,但總比我慢了不少,若真盡了全力,不免教它沒了信心。   劉副將在後看去,只見他大袖飄飄,舉步生風,似如神仙中人躡影追風。任自己如何努力,始終保持數丈之遙。鬱悶之下,揮鞭愈急。但隨時辰漸長,他是越跑越沒信心。烏裡雪的速度,可說是逸塵斷鞅,已真真到了追風掣電的地步,無奈,石虎始終不徐不疾,更不顯絲毫疲態。   不覺,路邊行人漸多,又是一會,前方屋舍起伏,鱗此櫛比,顯然鎮集已到。眼看石虎當先而入,劉副將悵然若失,壓根沒想到,憑自己的塞北名馬烏裡雪,與人百里賽跑,竟會落敗。不堪料到的結局,讓他實難相信。到了鎮口,石虎已在路邊等候,劉副將驚訝地發現,大個子居然毫不喘氣,再看自己的馬兒,卻是噗嗤,噗嗤的鼻響不停,想來百多里的全力急跑,也讓它累得極慘。   石虎道:「你的馬兒不錯,比你那些屬下的馬厲害多了。」   這話若在先前講,劉副將鐵定高興,時下聽了,無疑慚愧萬分。回道:「厲害什麼?連人都跑不過。」   石虎嘿嘿笑道:「別喪氣丫,跑不過我,不算丟臉。不信,你問問自己的馬兒。」   劉副將一愣,看看馬兒,苦笑道:「馬兒要如何問法?就算他回答了,我也聽不懂。」又道:「為什麼跑不過你,就不算丟臉呢?」   石虎神秘的笑笑,「保密,不能和你說。嘿嘿……」   劉副將想,如今的震北王爺可比老王爺厲害多了,有個厲害的下人,也不算稀罕。大個子多半就是能飛會翔的異人。思及此,不禁消愁釋憒,原先的失落,彷彿減卻不少。他本是磊落豪氣之人,伊始的愀然不樂,只是太不敢相信事實,既然業已思通,當即心悅誠服地道:「大個子,你可真是好本事,劉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麼?哈哈……」石虎難得聽到有人讚揚,一時喜上眉梢,只覺今日賽跑,的確是樁賞心樂事,以後,若能多多如此,真是美不可言。   這下,二人是不打不相識。一個贊服對方的大本事,一個喜歡聽對方的奉承,閒話許久,竟起恨晚之憾。若非小石頭等恰巧趕來,石虎已然收劉副將為弟子。大隊人馬堪堪到達,震北軍士們便呼地圍將上去,詢問到底是何人獲勝。最終的答案,讓千餘震北軍跟劉副將一般,愕怔良久,方是甦醒。不過,他們之後看石虎的眼光,已與出汴梁時,大大的不同。有的人視其為怪物,有的人卻是萬分崇拜……這兩種看法,對於石虎來說,均是讓他開心的事。前一種,立了威;後一種,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當晚,眾人便在太平集過夜。   次日一早,繼續上路。眾人集合之時,七尋八找,看不見石虎。又等了許久,仍不見他身影。劉副將自告奮勇的要去叫他。小石頭應了。劉副將穿過客棧廳堂,到了石虎昨晚的房舍,卻見門口,圍了十餘人不止。大駭,急問道:「發生何事?」   門口之人均是客棧的老闆,老闆娘和夥計。聽了劉副將的話,一位夥計道:「軍爺,是這樣的……」他囉嗦半天。原來,一大清早,待客人走後,店裡的規矩,夥計要打掃客房。殊不知,夥計到了屋前,見門緊鎖。便先退了。但老闆娘發現,這間房的客人,其實已經退了,怎地裡面還有人。所以,叫了幾個夥計過來看看。不想。拍了好久門,裡面直是無人回應。劉副將來時,大伙正想破門而入。   劉副將駭然,暗道,這間房住的不就是大個子麼?難道,發生了不測?想到這裡,更是害怕,忙道:「你們讓開,我來撞門。」   「是是……」老闆與夥計們應了。此刻,圍觀的客人已經很多,不時有人道:「莫非這是一家黑店?」「難道那客人被謀財害命了?」「會不會被狐仙勾走了魂?」眾多猜測,不一而足。聽得劉副將是好氣又好笑,把眼一瞪,罵道:「囉嗦個屁,給爺滾開。」   他渾身重騎兵的甲冑,瞧來威武得緊。這裡多是南北行商,那裡敢惹軍官。當下沒了聲息,不過也沒人走開,畢竟,好奇之心,會讓很多人忘了所有。劉副將運足全力,砰的撞開房門,往裡一看,哭笑不得。隨即,身後傳來眾人的大笑聲。   原來,石虎正在床上躺著呢。且看他,口涎垂滴,呼嚕直響,大半個頭睡床外,大半截腿壓在床架上,顯然是床太小太短,根本不夠他的身長。眾人暗道,也虧他睡得這麼香甜,換成是我,那裡睡得下去。他倒也不怕僵硬過頭,俟時,成了歪頭拗脖子。   劉副將踏上前去,打算拍石虎肩膀。手還沒伸到,只覺眼前一花,隨即便是鑽心的疼。要知道,石虎原就是虎妖,尋常獸類都是機敏非凡,又何況他這老虎裡的祖宗。起先門外眾人喝叫,他是沒得半分危險,故此腦海裡的警覺也未出現。但時下劉副將想用手觸及他身軀,卻如何可以?   聞得劉副將喊痛,石虎驚醒,頓即鬆開他手腕。劉副將低頭一看,只見自己手腕處多了一條明顯的血線,紫青瘀腫,駭怖萬分。他苦笑道:」大個子,你可真是大力氣。」石虎嘿嘿一笑,並不言語。劉副將不知他想法,只道他心有慚愧,當下不再多言,怕他難受。繼而掏出一塊碎銀,扔給邊上的老闆,道:「掌櫃的,接著,算是賠你的房門。」又對石虎道:「大個子,王爺等急了,還不快隨劉某出去。」   「嗯!」   二人相攜,出了店外。自然,石虎的一通挨罵是免不了得。倘非鄧蓉求情,早被小石頭趕回汴梁了。不過,石虎人緣已然極好,挨罵的時候,除了冰清懷中的小狻猊吃吃偷笑以外,餘人無不替他求饒。 第157章 祖孫情深     一路上,由於出門便比較早,離與唐皇正式會晤的時間,還有很久。是以,眾人是遊山玩水,走走停停,每有名勝古跡,必要佇足一日,細細觀賞後,才盡興而去。如此,本該十天的路程,卻行了大半月,方是結束。   這一日,已至江都郊外。小石頭命一震北軍士快馬加鞭,先行入城。石虎在旁卻道:「少爺,他們跑得都沒我快,不如讓我去?」這話氣人得緊,儘管是事實,但他這麼直面講出,讓震北軍們均自臉上一紅。   小石頭把眼瞪瞪,道:「囉嗦!」   石虎一凜,囁嚅著不敢再說。   江都是東周的大郢,素是南北客商雲集之處,同時也是鎮南軍駐紮之所。小石頭此行,一為出使南唐,二為那   四大印信中的朱盤玉敦,三來,則想試探出鎮南王對仁秀帝到底忠心到何等程度?也可為以後的奪權大計做準備。要知道,二十萬震北軍威霸北疆,壓得北狄不敢有絲毫異動;但那二十萬鎮南水軍的實力,卻也絲毫不遜震北軍。   震北、鎮南兩大藩軍,向是大周國最為精銳的部隊,即便中央禁軍也難與之相比。若此行能把鎮南王說動,讓他以後站在自己一方,那將來的移花接木和一統大業,當真是如虎添翼,大得助力。這些盤算,均是奚方和廣智予他說的。   一行人堪堪到了江都北門,便見城門口站著一位中年武將。那武將遙遙望見小石頭等人,拍馬迎上,大聲喊道:「江都防禦使曾樸爽,見過震北王爺。」之前,眼看要到江都時,小石頭便吩咐一名軍士快馬進城,向鎮南王告之。孰料,眼前來者僅是一小小防禦使。不禁暗自嘀咕,莫非這鎮南王與震北老王爺翁婿不合?抑是嫌惡我這假冒外孫?   這當口,劉副將揚聲道:「震北王爺在此,請曾防禦使跪迎!」   曾樸爽聽了,連忙躍下馬來,跪在地上。   小石頭策馬驅前,朝他看看,道:「本王外公可好?」   曾樸爽道:「回王爺,老王爺,身子康健,愈勝前昔!」   小石頭呵呵笑道:「那便好,外公身子好,本王也高興。」   曾樸爽又道:「王爺,今日不巧得很。老王爺清晨離城,去了江邊軍營。」   「哦?江邊軍營離此多遠?」   曾樸爽道:「三十里許。」   小石頭思量,按馬力來算,三十里不過半多時辰。因王妃故,他對這從未見過面的名義外公,倒是頗感親切。心下極想一見。便道:「曾防禦使,本王想立刻趕去江邊軍營,你可有帶路之人?」   曾樸爽連聲道:「有、有……老王爺的幕僚,號稱有腳書櫥的言胥先生恰好在此。他可領王爺前去。」   「有腳書櫥?」小石頭一愣,琢磨此人既有這樣的綽號,必是一位才高八斗的人物。旋下道:「真是妙極!那便請曾防禦使喚他過來。」曾樸爽朝身後遙遙招手,一名清矍中年策馬馳來,到了近頭,也沒下馬,只在馬上遙一拱手,朗聲道:「晚生言胥,見過王爺!」   小石頭擺手,道:「免了!」又問:「言先生,本王想讓你陪著去一趟江邊軍營,你可願意?」   言胥笑道:「晚生榮幸之至,豈有不願之理?」   「呵呵……言先生客氣了!」   當下,由曾樸爽率震北軍士至江都南門另行紮營。小石頭帶清、蓉二女和石虎,跟著言胥向江邊軍營進發。時當初春,天氣雖冷,但已春暖花開。一路放眼,所看均是碧綠一片,途邊的油菜籽沉甸搖曳,競相擠擁,春意分外盎然。二女能隨小石頭出此遠門,心情大好,尤其鄧蓉也是一改往日的鬱鬱不樂。和冰清嘰嘰喳喳,笑語不斷。   走不數里,忽遇一大鎮。   小石頭道:「言先生,本王不明這繁華鎮集,怎與軍事重地近在咫尺?」   言胥笑道:「回王爺,在江都百姓的眼裡,只要有鎮南水軍在此鎮守,根本無須忌憚什麼?更何況,時下,惟有咱們大周掌握進攻的主動,南唐水軍焉敢越雷池一步?即便李世昌本事再大,可他一來,遇到的是高昆高王爺;二來,南唐朝廷的求和之風甚盛,別說有二十萬鎮南軍在此;縱然這裡無一兵卒,想必他們也不敢衝過江來。」   小石頭笑笑,心想,此人所言驕扈自大,殊難信任。在京城便時常聞奚先生說道,南唐兵馬大帥,端王李世昌實是當世罕有的兵法大家。只可惜朝廷軟弱,侈糜成風,他是心有餘力不足,能力保不失半壁江山即已不錯。譬如此番唐軍繞道伐周,便是他定得主意,倘非自己湊巧降落無情谷,劈下無數落雷霹靂,依谷中的地形,人為的火燒,怕也燒不起來。那時固然楚虞之計得逞,十萬唐軍也決計不會像現今這麼乾淨利落的灰飛湮滅。一旦教唐軍逸出數萬,就算他們不揮師汴梁,只在大周後方四下騷擾,對於大周的軍心和民心,也是一大打擊。   言胥忽然又道:「那南唐端王說來,也著實可憐,明明有極大本事,無奈君主昏聵,縱然受了重用,卻不得一嘗夙願。處處受唐皇阻擾,任他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仍遭其猜疑。也正囿於此因,南唐誠有百萬大軍,依舊要被高王爺的二十萬鎮南軍壓得不敢妄動一下。」   小石頭微微頷首,對他此刻所言深表贊同。   便在這時,鄧蓉湊上近前,道:」石弟弟,走了許久,咱們也累了,鎮上酒肆極多,不如尋一家歇歇腳如何?」   「嗯!蓉姐姐說得對極。」話音甫落,不遠處,倏現一家酒肆。小石頭道:「咱們就去這一家如何?」   大伙均自點頭,惟獨那石虎在旁哼哼唧唧,說喝酒有甚好的?他要吃肉。眾人一怔,隨即,小石頭想起,一路走來,均是入住客棧,小小的酒肆卻沒去過。這傢伙原系獸身,數千年來不出顓頊陵半步,只有那次自己負傷,才把他們引了出來。倒也怪不得他不曉酒肆裡本就是酒肉皆有的。當下笑道:「你放心,稍後有得你吃的!」   「嘿嘿……只要有地吃,就行!」石虎憨厚地笑著。   言胥愕然,看石虎裝束僅是下人模樣,至多也就一保鏢。然而王爺極盡優待,說起話來也是和藹之至。不禁覺得煞是稀奇。   四人在酒肆門口下馬,小二笑吟吟的走出,道:「幾位客官,裡面請!」   石虎道:「喂,你們裡面有肉吃麼?」   小二一愣,跟著笑道:「有、有,小店裡有雞、鴨、鵝、豬、牛,更有那新鮮野味,山豬肉,野兔肉,草雉肉,老虎肉……」他扳著手指,正介紹得起勁。石虎睜大了眼,制止他繼續說將下去,問道:「什麼?什麼?你說什麼?」   「山豬肉……」   石虎把頭搖搖,道:「下面的。」   「野兔肉……」   石虎再次搖頭。   「草雉肉,老虎肉……」   石虎大手一擺,道:「對,就是這個。」   聽了這話,曉得他身份的小石頭等人,徹底怔然。以為他就想吃同類的肉,不免暗歎,妖怪就是妖怪,就是化成了人,總不比人類那麼善良。   小二喜道:「客官是想嘗草雉肉?還是老虎肉……」沒等他說完,「啪」的一聲,就被石虎重重的打了記耳光。   小二捂著臉頰,冤枉至極地看著石虎,道:「你、你……你幹嗎打人啊?   石虎道:」打的就是你這吹大牛的人。誰不知道,老虎是百獸之王?憑你這瘦弱的人,也想殺死老虎?我問你,是不是假的老虎肉?跟虎爺老實交代。」   「虎爺?」小二是機靈人,稍一琢磨,便曉得自己剛才所說的老虎肉,犯了對方忌諱。他說自己瘦弱,打不死老虎,多半是個借口,其實存心就想打自己一耳刮子。又想,這會若是順著他口氣,那店裡的招牌今日算是完了。不管如何,反正老虎肉是真,他要打就打吧。總不成打死自己?念及此,小二道:「客官,不瞞你說,老虎確實不是小的打死的……」眼見石虎又想揮手,他頭一低,道:「不過,打死老虎的穆壯士,咱們鎮上的人全知道。」   「穆壯士?他在那裡?」石虎凶光外露。那殺氣,嚇得旁邊的幾匹馬澀澀顫抖,腿股子下,逕自拉出屎尿。   小二早已嚇得遲鈍,嘴皮子再不似往日那般利落。   小石頭道:」石虎,不許嚇小二。旁人打死老虎,干你何事?難道你還想與那人鬥鬥?」說完,見石虎依舊殺氣陣陣,不禁惱怒,吼道:「石虎,本王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他發怒時,額前神眼大張,雖然凡人看不分明,但修行千年的石虎卻是瞧得明明白白。心頭微凜,急忙站回小石頭身後,把頭低著,再不敢發出一聲,雙眼逕是看著地面。   小石頭回頭,和顏笑道:「小二哥,是我下人不懂事,沒嚇著你罷?」   小二化了一劫,已是謝天謝地,又聽這自稱王爺的人喚自己一聲小二哥。自問小二做到現今,還從未遇過這般和藹的貴人。暗道:「人說閻王好弄,小鬼難纏。今日倒被我親眼目睹了。」一邊思忖,一邊道:「還好,還好……」看看石虎,又道:「那位爺生得威猛,發起火來,的確嚇人得緊……」說到這裡,忽見石虎抬頭,他驚魂未定,餘悸猶存,急忙住口。   不料,此番石虎並未生怒,反而笑嘻嘻地問:「我當真生得威猛麼?」   眾人厥倒,徹底無言。誰會想到,前一刻,他還怒髮衝冠,仿似要把小二生吞活剝,如今,竟自笑顏相向。這變化,也實在太快了。   小石頭道:「不錯,你是很威猛,不用小二哥再說了。」他前時也曾做過夥計,不知為何,每每遇到這種人兒,便覺得可親。私底下,對他們尊重得很,從不隨便斥罵。刻下,他怕小二說錯一句,石虎又要與他囉嗦不停。迅即開口為其解了圍。   石虎憨厚傻笑,道:「少爺都這麼說了,看來,我真的很威猛。」   大伙再暈,皆想,這人還真是一張白紙。旁人說什麼,他便相信什麼。不過如此性格,倒也招人喜愛。   思忖裡,五人由小二迎進酒肆。店裡生意極好,三三倆倆到處是喝酒暢談的人兒。五人尋了張乾淨空位,隨便點了幾個小菜,又喊了一些甜酒。待酒菜送上,除石虎大朵快頤外,另外四人均是慢斟慢飲,細細品嚐這可口的農家風味。   過了一會,鄰桌幾位客人之間的談話,引起了他們的興趣。只聽其中一位道:「你們知道麼,咱們這位震北王,可是天神下凡。」   旁邊一個光頭佬笑道:「小丁,不要胡說了。你說震北王武功高,咱們相信,可你說他是天神下凡,就有些胡謅了。」   小丁冷笑數聲,道:「光頭佬,你知道個屁!」罵爽一句後,端起桌上酒碗,咕咚一口喝下,用袖子拭拭嘴角溢出的酒漬。又道:「震北王身高三丈,有四個頭,八條臂,腰圍、腰圍……」他一時尋不到適當的比喻,張頭顧望,倏見店外一株銀杏。即道:「喏,看見那株銀杏沒有……」聞言之人紛紛點頭。他嘿嘿笑道:「震北王爺的腰圍就有那株銀杏那麼粗,那麼壯。」   聽他這麼一說,大伙再次打量那株銀杏。只見那銀杏樹少說周圓有二人合抱。倘若那震北王真有恁粗的腰圍,那他是什麼?大伙已不敢想像下去。   「噗嗤……」鄧蓉忍不住地笑出聲來。在她眼裡,小石頭委實是人世間最俊的男子。殊不知,今朝在酒肆裡,被人說得像是怪物一般。豈不教她好笑。尤其什麼四頭,又是什麼八臂,更是發噱至極。   聽見笑聲,小丁很不滿。回過頭一看,竟是一位人比花嬌的絕美人兒,艷麗不可方物,教人情不禁地自慚形穢。當下沒了聲息,也消了斥罵的心思。這當口,光頭佬又道:「小丁,你說話實在不著邊際,世上那有腰圍恁粗之人?」   小丁不尋鄧蓉晦氣,是她生得實在太美,可不代表,就會買光頭佬的帳。何況,那一肚子怨氣,原就無處發洩。斥道:「哼,你沒聽我說麼,震北王是天神下凡?既然是天神下凡,自當有天神的樣子,豈會和咱們長得一樣?難道,要天上的神仙都和你一般,大伙全剃個光頭?」   酒肆中人,只須聽見的,無不哈哈大笑,有的人甚而噴出滿口酒。光頭佬卻是氣得要命。臉紅紅道:「你?」   「什麼你啊?是你太笨,沒聽明白。好了,不說了,大伙先聽我把震北王爺的洛陽大戰說完。」   「好,不錯,不錯……正是,正是……」一時和者如雲。   光頭佬見他得人心,當下暫捺火氣。這會兒,卻聽小丁道:「上次藍田大戰,我已與諸位說過。王爺一刀砍了百餘人,一人獨擋百萬軍。可你們知不知道,王爺在洛陽會戰的前夕,還在淮南無情谷,引下無數天雷,硬生生地燒死了十萬唐兵。」   聽到這裡,光頭佬想說,火燒無情谷是洛陽會戰的當日,就算王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日跑千里。但見旁人都聞得津津有味,倘若自己再行反對,只怕會被哄了出去。想到這,不敢妄動,只得強自忍耐。   「再說那王爺,火燒了無情谷後。看看天色尚早,便駕起雲頭,眨眼到了洛陽城下。那時,正是秦軍攻城正急的時候。王爺在天上大喝一聲,當場嚇倒十萬秦軍……」   這當口,光頭佬再難忍耐,大聲道:「小丁,秦軍不是三十萬麼?怎麼變成了十萬?你是不是和剛才的唐兵搞混了?」   「呸!你才搞混了呢!」小丁破口大罵,又道:「秦軍勇猛,那是大伙都知道的事。王爺一聲嚇倒十萬人,還不厲害?難道非要一聲嚇倒三十萬才過癮?而且,這嚇倒的十萬人也都是秦國的精銳大軍,只不過王爺的喝聲,實在厲害,尋常人根本抵擋不住。」   光頭佬無言,心道,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有借口,算我多嘴。唉……   這時節,小石頭已不想再聽。暗忖,均是些巷尾異談,聽多了,反而教那書生取笑。於是,逕自喚過小二,要他結帳。出了酒肆,五人上馬離鎮,到了鎮外小道,鄧蓉咯咯嬌笑,對冰清道:」冰清妹妹,你可見過生了四個頭,長了八條臂的人?」   冰清捂嘴搖首,道:「不曾。」說話間,朝小石頭望望,生怕他動怒。卻見他滿面苦笑,一副拿之奈何之色。當下更是失笑。笑笑談談中,一眾人不覺到了江邊軍營。此刻已當傍晚,軍營外看去,營內士兵多已卸甲。忽然,從營外出來一彪人馬。為首者,長髯飄胸,渾身寶光鎧,鷹揚虎視,當真八面威風,雄武曜曜。   始終不大說話的言胥,猛地道:「啊!巧得很,正是老王爺出營了。」   小石頭原不識得鎮南王高昆,聽他一說,暗道僥倖,急忙高聲道:「前面可是本王外公高老王爺?」   高昆目聚凝神,細細觀量。要知道,如今的小石頭,英姿煥發,神武昂揚,人人見了,均會說聲真乃雄糾漢子。這般氣勢,可與當年的風流世子趙巖大相逕庭。過了半晌,高昆放聲大笑,道:「果然是老夫的好外孫!呵呵……」   小石頭下馬行禮,跟著,冰清、鄧蓉與石虎相繼行禮。   高昆也自下馬,哈哈笑道:「免了,免了……」他先扶起小石頭,隨即望望冰清和鄧蓉,心下更是大喜。暗道,外孫脾性不改當年,仍舊這麼風流,到那都要帶著女伴。不過他如今的赫赫武功,卻比以往的無病呻吟好上太多。再待看向石虎,驀地笑道:「好一位壯漢,看來必是老夫外孫帳下的猛將了。」   石虎就喜歡聽奉承話,何況這說話人,即便小石頭也要叩拜。由他說出,愈加讓其喜不自勝。在那直是搓著雙手,呵呵傻笑,都不曉得說話了。但這傻樣,偏是對了高昆的胃口,心下更堅定自己的猜想,大個子必是一員堪比樊噲,英布的猛將。   這時,高昆背後上來一員年輕將軍,走到小石頭身邊,道;「鎮南王世子高子寧參見震北王爺。」接著,又拱手作揖道:「小弟高子寧見過表哥。」   高子寧是高昆的獨房孫子,也是唯一的鎮南王裔。父母早逝,由高昆一手拉扯大。性喜練武,愛好兵法,是員天生的戰將。在武事一面,天賦極高。倘非高家技藝僅是爾爾,高子寧或許能成為新一代武林俊秀,日後也大有臻至宗師之境的可能。小石頭腦海,迅速閃過廣智予他的資料。當下做一攙式,笑道:「表弟,咱們是自己人,無庸虛禮。只敘兄弟情誼,至於官階悉數拋開就是。」   他知道高子寧前一禮乃朝廷禮節,後一禮卻是家族之儀,做得是面面俱到。心下對這初見的名義表弟,很是歡喜。他前世父母離異,少受慈愛,別說兄弟姐妹,縱是什麼堂表親戚,也是半個皆無。今時遇到一位年歲相若的表弟,儘管自己是假趙巖,但恁多時日下來,又因王妃的緣故,不知不覺中,早當自己真是趙家一員。   兩兄弟堪堪寒暄幾句,高昆道:」巖兒,你來得正巧,老夫正想去江邊巡視,不如同去?」   小石頭道:「孫兒也想與外祖父討教下水戰技巧,如此好極!」   其間,高子寧最是興奮。自小石頭藍田大戰,再有之後的洛陽會戰,他便對這位表兄佩服得五體投地。時常念叨著,改日定要去趟京城,與表兄好生討教,討教。不想,自己沒去成,表兄卻自行到來。他策馬跟在小石頭邊上,與其並駕齊驅,不時問上幾句,時而搔首思慮,時而喜不自勝。原來,他已急不可待地討教起來。一路上,問題多多,若非小石頭跟奚方學過十數日,又有前世的知識積累,只怕會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不過,也正囿於今日的會面,使高子寧對這位表兄,徹底信服。並始終以小石頭為自己的前進目標,為之奮鬥一生。   冰清明白小石頭的底子,見高子寧一臉崇拜地望著他,當真失笑不已。但聽得時間一長,也不禁暗自佩服。小石頭畢竟有前世數千年的文化積累和經驗教訓,雖非親身歷就,但也耳熏目染,刻下拿出來唬唬人,當真小菜一碟,不費吹灰之力。誠然有時囁囁嚅嚅,但思忖片刻,便即滔滔不絕,說出話來,更是發人深省,富含哲理。就像是一位已活了千百年的智者,在為眾人上課。   眾人是越走越慢,但凡聞言之人,無不心悅誠服,暗道,看來傳言非虛啊!震北王爺確實有大本事!不覺,原本半多時辰的路,足足走了數個時辰,方是到了地頭。   此刻,時當半夜,月懸星羅,天穹靜謐。長江岸邊,細草微風,挲挲作響。   小石頭等按轡徐行至長江防線。卻見江水浩浩蕩蕩,波濤翻滾,朦朦夜色下,仿似天地相連。遠處明月映照,猶如隨江水流動而上下浮蕩。下得馬來,臨近岸邊,眺望對岸。只見對岸平原茫茫,遼闊萬里。   剎那由感而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此時此景令人不免遙想古人情懷!」   高昆一愣,心下辨味,竟覺外孫兒適才寥寥數語,居然描繪了無垠星空,平曠原野,浩渺月光,奔流江水。令人聞來,直感心曠神怡,胸襟頓闊,猶帶雄渾霸氣。佩服道:「巖兒不愧文名盛著,真是出口成章。好詩,好句,絕妙已極!」說著,捋鬚含笑,又吩咐邊上陪伺的言胥,要他用筆記下震北王的語錄。心想,適才之句比他以前所作,不知好上幾許,縱老夫這等粗人,也覺詞妙意佳。   小石頭大慚,暗自汗顏。心道,這杜大詩人的絕句,竟被我篡權私改,真真無地自容。不過,眼下固然他想說實話,只怕也無人相信。何況,他此來目的也有試探這位外祖公日後肯否擁立自己?至於其它想法,僅是一瞬,便悉數拋開。笑道:「外公過譽了。我看子寧表弟日角珠庭,玉質金相必也屬學富五車之人,還有這位號稱[有腳書櫥]的言先生,更是真才實學,那是孫兒這繡花枕頭可及?」   言胥急忙自謙,連道不敢。高子寧卻是容顏大喜,一張嘴幾乎咧到了眼角邊。說道:「當年姑父鎮守北疆,烜赫萬里。我是深深欽服,不求姑父偌大的名氣,只望也能名留青史,便余願足矣。而且……而且,嘿嘿……表哥的功績,也是我以後學習的動力。」   邊上高昆稍有不喜,心想,孫兒當真吃裡扒外,也不說學我,偏去學烈兒、巖兒,讓老夫好沒顏面。   小石頭顧及,哈哈一笑,拍著高子寧肩膀道:「好,子寧表弟渾身是膽,是個血性男兒。昔日先父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直嚇得北狄蠻人遠遁千里。而外公鎮守南疆,也是金戈鐵馬,萬帆奪帥。此等氣吞萬里的戰功,確應吾等效仿。」   聽完小石頭之語,高昆轉惱為喜,尋思,還是巖兒機靈,不愧是涵蘭的兒子,講起話來和他娘一樣,深得吾心。呵呵……   高子寧又道:「月前藍田大戰,聽聞表兄以一人之力,擊敗西秦大軍。不知可否屬實?」這問題,他早想問,只念著初次見面,生怕唐突。眼見刻下機會大好,迅即說了出來。要知道,小石頭一人砍殺百餘位江湖高手之事,自周兵班師,便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無人不知。只是那百餘人之數,經過萬人之口後,已成了百萬人。其大多不離白日小石頭親耳在酒肆中所聞的奇譚怪傳。   與此同時,高昆道:「子寧,虧你出身將門世家,怎也相信這些街頭巷尾之論?」   鄧蓉不滿有人小瞧自己的石弟弟,就算他名義上是長輩也不行。她道:「巖弟當日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刀曾擋百萬師。日月刃在他手上,比之當日在老王爺手上,尤要光芒萬丈。」   高昆奇道:「哦?既如此說,巖兒一人擊敗百萬秦師之事,當真不假?」   小石頭窘笑,道:「鄧姐姐的意思是擋,不是擊敗。」儘管明知那擋也屬吹牛,但鄧蓉既已吹大了,他也不忍心拆穿,只得以訛傳訛,為她適才的荒謬,加以遮擋一二。   高子寧忽道:「能擋就不錯了。縱觀古今誰能一力阻擋百萬雄師?如此豐功偉績,小弟真是羨慕得很!」他是實話實說,卻聽得小石頭暗自羞愧,恨不能挖地而入,就此藏了起來,再不見人。   言胥驀道:「有此勇力之人,本朝何止震北王爺一人。想高老王爺十年磨一劍,只是霜寒未曾試。若李世昌敢帶南唐軍來犯,老王爺定能教他嘗嘗鎮南軍的厲害!」他是高昆的「御用文人」,自不想讓小石頭專美於前。但說到後頭,仍不敢說讓南唐軍嘗嘗高昆一己之劍。畢竟一力能擋百萬的奇事,任是異想天開的文人,也難以想像當時的場面。   不過這句話依舊讓高昆聽得歡喜,在那鬚髮飛舞,哈哈大笑;其間伴以驚濤拍岸,尤顯震撼,倒是頗具豪氣。   小石頭抱拳:「外公這一笑,猶如滄海一聲哮,滔滔兩岸潮。威風絲毫不減當年。」相處片刻,他已明瞭眼前這位鎮南老王爺似乎愈老愈童心,很喜歡有人奉承他。只要你話說得中意,他便高興。反之,你也不必擔心他會算計你或是對你心生怨懣。至多就是怏怏不樂,在那生些悶氣罷了。   如此老人,可謂家有一寶,值得開心。   高昆被他奉承得直樂,在那竟是笑了良久,才始稍止。又過片刻,他道:「今日老夫高興,雖然寒風徹骨,但有美景良月,若不飲酒,未免無趣。來啊!搭起帳篷,老夫要與兩位孫兒,和……」他瞇著眼,看看鄧蓉和冰清笑道:「兩位未來的孫媳婦,一起共飲賞月。哈哈……」   這話讓二女羞顏,互視一眼,各自垂首。   說話間,百餘位兵丁上前忙碌,不過片刻,圍約十丈方圓的大帳已然完畢。高昆道:「巖兒,這帳篷是老夫的心愛物,取名虎牙帳。來,外公帶你進去見識,見識。呵呵……」說著,挽起小石頭手臂,很是疼愛的與他一起入帳。   進帳一看,帳內擺設並不豪奢,除中間放了數張斑斕虎皮外,其餘甚至可說簡陋,不像是王爺用的大帳。發現小石頭的疑竇,高子寧笑道:「表兄勿奇。如今他老人家鎮守江岸,多居帥船。然而心中卻懷念當年隨太祖武皇帝金戈鐵馬的帳篷歲月,是而設下此帳,以作紀念。不過老人家並不常住,且也不願胡亂花費,故此大帳擺設極為簡陋。」   小石頭頷首,起先因王妃故,他對高昆頗有孺慕,此刻那便愈發尊敬。   這時節,諸人均已盤膝坐妥,惟有石虎在那跳啊蹦的。高昆愕然地望向小石頭,因為石虎是他的家人,有疑問自然要問他了。小石頭其實早已留意到石虎的古怪舉動,壓根不用問,聯想到他白日揍小二時的情景,便明白石虎何以如此。原來帳中的地面上那數張斑斕虎皮委實巨大,一鋪之下,足足佔了大半的範圍。石虎有虎的血統,心下不願踩在已死的同類身上,故而在那見縫插針地跳來跳去,只是別人走得都很平淡,他這般突兀的舉止,無疑教人覺得驚詫。   小石頭喝道:「石虎,幹嗎還不坐好?若覺不妥,給我出去。」   石虎大喜,嗯了一聲,便返身而出。原來沒虎皮的席位已被諸人佔滿,餘下席位均多少有虎皮墊地,是而他聞著小石頭喚他出去,不必再受磨難,反覺興奮。   小石頭暗歎一聲,心下莫名感懷,連身為妖獸的石虎皆曉要愛惜已死的同類,可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卻在那自相殘殺,甚至那些由人升天的神仙,也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唉……直覺惘然若失,惆悵一片。   諸人見他面帶不喜,只道因家人失禮而煩心。   高昆朝言胥望去,意思要他開口勸慰小石頭。   言胥接令,對小石頭道:「王爺,言某有一疑問,如梗在喉。只是生恐說出,似嫌冒昧,當真難煞。」   小石頭一笑,道:「趙某可非小氣之人,言先生但說無妨。」   言胥抱拳作了一禮,澹然道:「王爺在藍田勇冠三軍,斬將奪旗,一舉解了當今皇上之圍。原是可喜可賀之事。然依言某看來,王爺此舉卻已種下日後之禍。」   小石頭神色不變,依然淡笑道:「哦?請言先生指點!」   高昆向言胥不滿地望去,原是喚他為外孫兒解憂的,孰料他不開口還好,一說卻是語帶恐嚇。   言胥對他的嗔目,視若無睹,自顧道:「老王爺猝逝北疆那會,照朝廷慣例,王爺本該即可繼位。可皇上百般阻撓不說,更幾欲褫奪去王爺的軍權。由此可見,皇上對趙家忌憚萬分。幸喜當時王爺文名雖盛,卻不擅武事。皇上最後迫於輿論壓力,不得不再次賜封王爺爵位,不過實屬無奈。若王爺就此仍像原來一般,估計無礙。但藍田一戰,王爺以一擋百萬,大發威風,如此英勇善戰,又得軍心之人。言某想,皇上惟有兩種選擇,一,恃王爺為長城棟樑,二,視王爺為眼內釘子,不拔而不喜,不除而不甘。」   說完,流目顧盼帳內直聽得呆愣木雞之輩。又道:「不知王爺對言某一番判臆可有甚其它決斷?」   小石頭一愣,沒想他說得這般坦誠,當即哈哈大笑,道:「雙腳踏翻塵世浪,一肩擔盡古今愁。趙某只求問心無愧,他要如何便如何,誰去管他做甚?」一番話說得豪氣干雲,帳內人除言胥外,紛紛鼓掌喝好。尤其高子寧更是喃喃囈語:「雙腳踏翻塵世浪,一肩擔盡古今愁。好壯闊的句子……」說著,瞧向小石頭,起身作揖道:「表兄萬千氣魄,子寧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石頭慌忙還了一禮,道:「表弟莫要如此,愧煞為兄了。」   高昆捋鬚大笑:「你們兩兄弟不要在那你捧我,我捧你,瞧得咱們肉麻死了。哈哈……」   這話一說,大伙皆笑。   言胥突然笑起,直笑得眾人驚詫莫名,他忽道:「諸事不管,雖可省心,但明明有餘力反抗,為何坐困愁城呢?皇上此人志高氣遠,無奈胸襟狹小,從他之前不容趙家之事便可看出為人。只待他緩出手來,早晚震北、鎮南兩藩均要被他一手毀去,到時你們便悔之晚矣!」   高昆大聲喝道:「放肆!」接著又道:「言先生你喝醉了!」其實,這當口酒剛剛送上,那有喝醉之理。只是他為解言胥之圍,一時口不擇言,倒也難怪。畢竟此言倘若傳將出去,言胥勢必難脫殺身之禍。   小石頭一目瞭然,情知老王爺必對言先生歡喜得緊。否則,決計不會這般襄助。不過,他有些不明白,眼前這位鎮南王的幕僚,何以甘冒忌諱地點醒自己。而且,這番話分明有催促自己快些與老王爺攤盤的意思。思慮半晌,猛地靈光一閃,暗道:「奚先生既是無極四相之中的謀相,那必然還有另外三位。難道眼前這位言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正思忖,驀見言胥朝他做了個古怪手勢。   當然,惟有他見著,旁人就算見了,想必也猜不出什麼。這正是姜神君予他說過的姜氏內部的秘密聯絡手勢。他心頭一凜,暗想,中原姜氏的手倒是伸得長。為夏族興盛,不遺餘力,一至若斯。   念及於此,想起前世的兩句俗語,倒與眼前情形契合之極。即道:「言先生,本王的回答便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王候將相,寧有種乎?」他想,既然姜氏迫不及待地催我與鎮南王攤盤,我便順著他們的意思倒免了我另找話茬,卻也省心。   高昆聞言,顯然怔忡,尤其後面八字分明反意十足。他道:「巖兒,此話不可胡說。」   小石頭微微一笑道:「巖兒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要我甘願伸首就戮,捫心自問,孫兒尚未夠此忠心的程度。倘若皇上要滅我趙家,外公會幫那一邊?」   高昆呆愕片刻,霍然起身,嗔目怒顏。直把小石頭嚇一大跳,以為他想和自己翻臉。卻聽高昆大喝一聲道:「他敢?若真這樣,老夫捨了性命和他拼了!」   小石頭破驚顏而大喜,笑道:「好,外公疼我,孫兒曉得。來,外公,孫兒敬你一杯!」   高昆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接著就是觥籌交錯,笑聲一片。而那些鎮南王身邊的武將們則是猜枚行令,大聲吆喝,好不快樂。不多會兒,酒酣耳熱。   高昆道:「巖兒,你明日要出使南唐,況且,老夫看兩位姑娘也有些乏了,不如散了酒席,早些回去歇息?」   小石頭抱拳:「謹遵祖命!」 第158章 出使南唐     一行人離了江邊,回到鎮南王府。高昆吩咐丫鬟為小石頭三人準備住宿。怎奈,府中少了女主人,老王爺早年喪偶,從未再娶。兒子媳婦又早早陣亡,府中就一老一少兩個大男子。所以這安排便有了疏漏。   到底是什麼疏漏?   小石頭與高昆談了會話後,便隨丫鬟安排,推門進房。   眼簾入處,登時呆若木雞。卻見冰清與鄧蓉雙雙依在床上,正捂嘴笑談。原來丫鬟們當他們是夫妻,所以只為三人安排了一間大房。小石頭剛想說話,那丫鬟倒機靈,脆聲道:「王爺請歇息,奴婢告退!」說著,便走了。讓小石頭一番言語居然嘎在喉裡。   這會兒,小石頭站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尷尬。二女看出他的窘迫,不過也不好意思開口喚他進來。隔了半晌,小石頭想去喚丫鬟,重為自己準備房舍。終究鄧蓉心軟,躲在被裡,素手輕揮,嚶嚀道:「進來呀……」   「啊?——哦!」小石頭應了,剛想踏步走進。   冰清又道:「把門關上,想羞死我們啊!」說著,也躲入被裡。   小石頭愣愣地把門合起,拴上門閂。那聲音,猶如戰鼓敲得二女芳心怦怦齊跳。好像過來的不是小石頭,卻是一支威武雄壯的軍隊,自己二人是奮起反抗呢?還是甘心雌服?一時失魂落魄,難以決斷。   小石頭走到床邊,看看蒙住香首的二女,道:「再去使喚人準備廂房,不免累了人家。你們放心,今日,我便在凳上坐一宿好了。」說著,端起床邊的一隻凳子,搬到窗邊,然後坐下,把身子倚在牆上,就這麼閉眼睡寐。二女聽罷,當真是羞喜交集,又蘊些微嗔意。   這般良久。   門外風向突變,北風呼嘯,光當直響。樹枝承不住風力,紛紛折裂,掉在地上。時此之間,居然刮起了江南少有的颱風。院外的沙礫和細小樹枝被風捲起,不時撞在門上,發出噗噗地敲門聲。躲在被裡的二女心旌堪堪平穩,沒有起先那般激動。但隱約聽著門外的駭人聲音,竟無由地想起月黑風高這四字。當下各自悄悄從被裡露出雙眸,偷瞧旁邊的小石頭。   只見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雖然,屁股仍在凳上,但雙腿伸長,身子斜靠,瞧來極其辛苦,完全屬於受活罪的模樣。而且特別危險,倘若重心掌握不好,遲早就是一個仰天大摔。不定被凳子摜了脊背,會留下什麼遺痛?二女這麼一尋思,又聯想到恐怕的後果,心下發慌,也心疼了。   相互看了一眼,均在對方目裡瞧出了愛憐之色。當下又由鄧蓉先行發話,畢竟她算是過來人。「石弟弟……石弟弟……」喊了數聲。   小石頭沒睡著,表面看去睡得很熟,實質裡心兒比誰都亮堂。旁邊躺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女,他能睡得著麼?倒不是說他起了歪念,只是他前後兩世缺乏與女子交往的經驗,像這樣與兩大美女共處一室,何況又是月黑風高夜,難免綺思翩翩。要知道,冰清在他人眼內誠然是陰陽臉醜陋不堪,然在他看來,仍屬天下第一美女,與鄧蓉可是並駕齊驅,不分軒輊。   這會,聞著鄧蓉呼喊,他沒像以前那麼木衲,表現得很是聰明,裝做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用粗啞的嗓音道:「鄧姐姐,什麼事?」   鄧蓉遲疑片刻,問道:「你、你冷嗎?」這話若被聞仲聽見,包準嗤笑。穿著火性的烜煚神甲,會覺得冷?那是連天界靈力也壓不垮的神器。   小石頭一陣悸動,心想,莫非她們想讓我上床去取暖?那我上去之後,豈非壞了她們的名節?儘管我心地鍾意她們,但時此不明不白的時候,若真那麼做了,便是大大的不尊重。更何況,我真有偌大福氣,把二女悉數娶了麼?越思越覺不妥,又想起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敵人,不禁惶悚。暗道,無論她們如何示意,我又如何地喜愛她們,終須解決了截教之事,方能加以考慮,否則,必給她們帶去無盡煩惱,也或許是難以想像的厄難。   總不見他應聲,鄧蓉再問:「石弟弟,你怎麼了,為何不回答?」   「什麼?」小石頭故裝糊塗。   「問你冷不冷!」   「還好,能湊乎!」   還好那就還好罷。鄧蓉這樣想著。要她邀請一位男子與自己同床共枕之類的言語,確實忒礙啟口。躑躅片刻,剛起了作罷的念頭。邊上冰清察覺到她的心理變化,用手肘拱她一下,要其快說。   這一下,終讓鄧蓉鼓足勇氣道:「你……你若覺得冷了,可……可以上來,取取暖。」說完,再難等小石頭的確實回音,逕自藏進了被裡。   小石頭錯愕,儘管心裡早有準備她們會如此說。但親耳聽見和心下猜測,畢竟相差極遠。剎那,胸中湧起一片暖意,陣陣滾燙。他前世篤學好古,知道古時女子對於貞潔何等看重。眼下二女能這般不計名節地邀請自己上床,可見自己在二女的心中,佔著怎樣的比重。   這樣如山似海的柔情蜜意,教他覺得既甜蜜又沉重。甜蜜的情緒,也就毋用贅言了;沉重的就是,自己未來的奮鬥目標是振興截教,而自己最大的敵人,卻是古往今來,天上人間的兩大高手,道德天尊和如來佛祖。想起自己即將面對的敵人,自己眼下能給她們什麼承諾?能說永遠陪伴她們一生一世麼?生死不渝,白首偕老。那是尋常人的願望,憑自己將來的處境,這八個字只怕會是自己的枷鎖和難以實現的癡心妄想。   想到這裡,不由眼角噙淚,目眶濕濕。默默地道:「蓉兒,清兒,我只怕會辜負你們。所以,你們的纏綿柔情,我卻不敢嘗試。對不起……」   二女候了半晌,不見他上來。詫異地偷望,見他竟自睡去。這下真是又氣又惱。皆道,虧自己放下尊嚴,請你……(省略萬言)。哼,你喜歡冷,便自個兒冷去吧!只是到了後半夜,二女終究心軟,鄧蓉偷偷為他蓋上一床被子。   翌日清晨,推窗望外,只見天地茫茫,混沌皆白。院裡銀裝素裹,枝梢累雪,壓得彎不過腰來。原來昨日北風吹過,跟著便大雪紛飛。一夜暴下,居然把天地營造得分外無暇,教人不忍踩踏,生怕給這罕有的純潔,添上一絲污垢。只是雪景雖好,百姓怕是要倒足大霉,尤其是務農為生的更是大大的遭殃。   小石頭一聲歎息,暗為百姓擔憂。原想留在江都,看看能否出些綿力,但思起自己出使南唐在即,也耽擱不起。終在巳時,更衣束裝,推門而出,到高老王爺處與其告別。一番話差點說到午時。最後,還是高子寧來催,老王爺才戀戀不捨的與小石頭話別。   出王府,到江邊,登上大船,沿江而下。不過大半日,便到了金陵。   金陵是南唐京都,素有龍踞虎蟠之稱。北有遼闊坦蕩的江淮平原,東為錦繡富饒的太湖平原,西南是岡巒起伏的皖浙諸山。全城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城內河湖連貫,山環水繞,勢若天成,實為鍾靈毓秀,氣象萬千之宏偉大城。   南唐方面派出皇子李濟道為首的眾多官員至江邊迎接。雙方見了面,李濟道很是客氣。因為他對小石頭確實佩服得無以復加。不說當日他獨力舉起蚩尤神盔,又寥寥數語便讓己方使團顏面大失,單是他三萬大軍在秦軍的重重圍困裡救出仁秀帝。如此赫赫戰功,便足以讓人側目。而且,那十萬唐軍的性命雖然喪在小石頭之手,但究其因是本國先行侵犯對方疆土,故而,他倒並不記恨。   小石頭沒料著他這般熱誠,竟有些慚愧。因為此來的目的並不好,是帶有威逼的意思。   一行人寒暄片刻,即絡繹往唐宮而去。先到城邊,小石頭舉目稍望,不由震懾。卻見城垣綿長,廓高牆厚,樓上兵丁甲冑搽得明亮,冬日下爍爍生輝。再看城池整體,依山臨江,氣勢雄偉,一派帝王風範。確實當得上龍踞虎蟠這四字。不過須臾,小石頭又加上了四字「富麗堂皇」。原來那城樓澆頂,渾體鋼鑄那也罷了,偏偏上面要綴金砌玉,黑夜裡怕是沒見著城垣,反而先望見城樓上金珠閃光。   暗自搖首下,小石頭心想,沒來南唐前,多數人說唐國朝廷上下,享受奢侈,生活糜爛,起初尚有不信。眼下一見,傳言不虛。   進城之後,途中,黃土墊道,淨水潑街,比之當日李濟道出使汴梁,可謂天上地下。而且,南唐官員還組織金陵百姓吶喊,以此歡迎上國使臣。但見數位生得瘦小,卻衣紅腰銀,顯是階別不小的官員,如猴似的在那蹦來跳去。與此截然相反的,那些百姓倒沒什麼熱情,只是有氣無力的喝一聲,喚一聲,分明敷衍到了極處。   小石頭見及失笑,眼內所見,耳內所聽,分明是一幅文恬武嬉之盛景。可惜離衰亡也快了。   如此許久,一行人終於到了唐宮。宮門外彩旗飄揚,甲士過萬。眾人堪堪近前,只聞金鼓喧闐,戰鑼齊鳴。甲士們舉起長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隨著隊形變化,小石頭終於發現,這不是軍陣,竟是排練好的一套舞蹈。再看這些甲士身著甲冑的質量,估計是唐皇的御林軍,但此時裝扮以及過份的舉動,未免讓人想起那些演雜技的小丑。   小石頭暗歎一聲,如此國家再不滅亡,是老天沒開眼。眼下情形,唐國的組織者分明想演示一套軍舞。但樂聲婉約,舉止扭捏,那有當日國學院內眾女學員的柔媚陽剛。   思忖間,宮門內出來一大群人。為首是一全套帝皇服飾之人。頭頂長形冕板,前圓後方,頂端有數十條串珠玉垂下;身上的龍袍上衣用繒,下裳則綴滿日、月、星辰、龍等圖案,華麗非常。這樣的裝束賦予了那人君主的威嚴。   但湊近一看,登時失望透頂。面相原該是不錯的,額角寬廣,相貌堂堂。無奈眼角發黑,臉色青紫,顯是縱慾過度所致。尤其這人走幾步,便要身旁太監扶著,似乎已難自行站穩。再加那嘴唇顫抖,手腕瑟瑟,分明是時日無多,身子大半已在棺材裡的感覺。   眼前這人不用介紹,決計是唐皇無疑。   小石頭上前稍作一揖,算是行了禮。笑道:「趙巖榮幸之至,竟由大王親迎。」他這樣的舉動和說辭,其實非常無禮。說嚴重些,算得上故意挑釁南唐。須知,他是王,人家是皇,而且又在別人的國土上。固然不三跪九叩,起碼也要叩上那麼一叩,殊不知,他單單作了一揖。再講那說辭吧,人家是皇帝,他偏喊大王,顯然把唐國降了好大一級。   不過他前有擊敗三國聯軍之威,又有八公山一把火燒了十萬唐軍的歹毒。是而,始終戰戰兢兢,貪圖安樂,偏安江南的唐政權,在見得東周首胄,又是藍田一戰的大功臣,心下已然怯了三分。要知道,東周伐秦雖然未臻全功,且差點全軍覆沒。但藍田一戰,卻是打出了威風。倘若後勤供應得上,那會不定便攻破長安,吞併關中,從此拓疆萬里,雄霸天下。   何況,南唐百官向來分戰、和二派。此刻是和者居多,戰者稀少。在場眾官又多是講和惜命之輩,要他們出言訓斥,除非上蒼再給他們幾百個膽子。於是,一番極端蔑視唐皇的舉動,便在眾人視若無睹下,稀里糊塗的過去了。至於李濟道卻正偷覷鄧蓉與冰清二女,小石頭對他父皇的一番奚落,竟是半字未聞。   眾人穿過宮門,到了飲宴大殿,此刻,殿內雅樂四起,群女獻舞,百十條丈許長的紅綠綢帶飄飄裊裊,舞出各般花樣,委實令人耳目煥然,心曠神怡。諸大臣一邊走,一邊打量,指指點點,紛紛頷首,各溢贊詞。小石頭也覺好看,不由多望了幾眼,心想,這般軟呢舞蹈,也惟有窈窕女子來演,如像適才,換了些雄糾男子,卻顯不倫不類。又思,看來,真正的軍舞,沉迷聲色的唐國是演示不出的。   唐皇很是辛苦地在太監地扶持下,坐上龍椅,又招呼眾人坐下。接著道:「大周是吾大唐的友好睦鄰,兩國一衣帶水,共存多年。其間雖有些小小摩擦,但無非是數千人的爭鬥,自該一笑泯恩仇。今日上國使臣能出使大唐,朕萬分高興……」   小石頭聽得瞠目結舌,什麼亂七八糟啊?這是皇帝該說的話麼?簡直……他深吸一氣,已無法形容下去。生怕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唐皇這會精神好得很,仍在繼續說著:「朕昔年與宣德帝心照神交,可惜始終緣慳一見。今日見了王爺倒有傾蓋如故之感。唉……朕雖想本固邦寧,怎奈國家缺少像趙王爺這樣登高能賦的國之干城,既可才過屈宋,又能經邦緯國。朕吐哺握發,甚憾之……」   瞧他在上面優孟衣冠,演得逼真。小石頭也逢場作戲,微笑道:「大王文有濟道皇子,武有大都督端王爺。二人一位東南之秀,一位無雙國士,實屬麟角虎翅,當世奇才。大王只須用其所長,弘獎風流,早晚鸞翔鳳集,四方輻輳。」   「是麼?哈哈……還是趙王爺會說話,朕聽了幾句便大喜過望,歡忻鼓舞。」   瞧他眼笑眉飛的樣子,倒像沒得虛假。小石頭暗自納悶。但他也深聞唐皇對官員樂嗟苦咄,喜歡起來叫你一聲,惱起來,一夜能罷黜你十八級。當得上喜怒無常四字。與此同時,南唐朝廷裡敢諫言的直官較少,大多是承顏候色之輩。只因正義之人不是罷黜,便被他雪藏,壓根無緣見其一面。是而,眼前這位唐皇可說終日生活在一片阿諛裡。每日聽得不是天下太平,便是大唐如日方中。   便在這時,忽有太監進來稟道:「皇上,端王爺來了。」   小石頭一愣,沒想端王李世昌居然真的從長江防線趕回。心下暗自佩服奚方與廣智的謀算。李世昌之人他從未見過,但眾人既然多次提起,他也對之大有興趣,當下轉眼朝門外望去。   須臾,一金袍漢子由外雄糾氣昂地走入。此人魁梧奇偉,容顏古拙,長髮披在兩邊寬厚的肩膊處。長髮飄飄裡目如寒電,刺人生寒,極具威懾。他進來時,殿中鴉雀無聲。待他走近,小石頭發現他臉骨特別闊大,大耳低垂,黑鬚垂胸,帶著難掩的風塵之色。看來一路急趕,神態很是疲倦。   李世昌走至中央,先行見過唐皇。然後走至一位官員自覺讓出的席位上,一屁股坐下。隨後,即用一雙深邃的眼神打量過來。小石頭也不示弱,照原樣反望回去。他玄功又增,又初習《太素心境典》,那眼神之犀利,照理世俗人決計難擋。但李世昌居然無懼,雙眼依舊顧盼生光,不怒而威。   二人對望餘裕,即便唐皇都發覺他們之間的火藥味。當下哈哈一笑,指著小石頭道:「御弟,這位便是上國使臣位居大周震北王的趙巖趙王爺。」   李世昌冷聲道:「微臣知道,就是他燒了我大唐十萬大軍。」   唐皇好生窘迫。   小石頭此刻身負重任,又代表一國之威,心知不能謙禮,否則,南唐君臣只道大周怯弱。當即肅容厲言道:「常言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爾等在大周內憂外患之際,黷武窮兵,效那封豕長蛇之舉,就該存有被滅之心。別說爾等十萬大軍,固然百萬、千萬,本王也是付之丙丁,決不手軟。」   眼看雙方唇槍舌劍,刀光劍影,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趨勢。   李濟道哈哈一笑,道:「王叔,趙王爺,那都是前事。此刻雙方已化干戈為玉帛,足見兩國之間的深情厚誼。依本皇子看,咱們不如行酒令如何?」說著,他先望向小石頭,又望向李世昌。   小石頭微微頷首,道:「悉聽尊便!」他想我身邊有冰清這位才女,又何懼你們小小的酒令?同時,李世昌也點頭同意。他知道此時不是與東周翻顏相向之刻,故而只得忍耐。唐皇最為興奮,先前,他就有這打算,但因有大臣向他提議,說道東周尚武,若宴會上談論詩歌,多半會引發使臣的不滿。因此,就歇了那心思。酒宴之上,行詩唱賦原就是他喜歡的雅事。   只見他撫掌而笑,道:「濟道此議不錯,妙極。」又問:「只是酒令如何行法?還須濟道出令才是。」   李濟道說:「父皇,兒臣的題目不難。只出兩字。每人照字義吟句短詩,即算過關。」   唐皇問道:「哦?是那兩字?」   「飛、紅!」   「飛、紅?」   李濟道笑說:「正是這二字。如今我大唐與大周正是椎牛歃血,等候風舉雲飛之時,趙王爺親來,與我等飛觴走斝,泯去前仇;再者,偌大金陵更是軟紅香土,國庫又是貫朽粟紅……「說著,轉眼望望那一干裊裊起舞的宮女,道:「又時當如此紅飛翠舞之際,倘若馳馬試劍未免不妥。只因種種跡象,均暗嵌紅和飛,兒臣便出此二字,以示大好兆頭。」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又道:「不過,令雖簡單,倘若有人吟誦不出,卻要罰酒三杯。」   唐皇點頭,微笑道:「不錯,不錯,濟道的提議不錯。」又問小石頭:「趙王爺你看如何?」   小石頭淡笑,「客隨主便,皇上說如何就如何!」瞥了眼李濟道,心想,這傢伙越來越會說話了,出個酒令也是一套一套,教人難以駁斥。   「嗯!那朕便先了?」說著,唐皇道:「朕的詩句是,一片花飛減卻春,桃花亂落如紅雨。」聽他詩句纖靡文弱,雖然詞眼華雅,卻有無病呻吟之嫌。小石頭大感噁心。與此同時,在場百官紛紛鼓掌,大肆喝好。唐皇笑得瞇眼,頗感暢快。對李濟道的及時提議,也覺歡喜。   李濟道跟著說:「飛光染幽紅,誇嬌來洞房。」   此句堪落,唐皇撫手而笑:「詩句殊妙,深得意境。佳句、佳句……」小石頭越聽越難受,這那像朝堂,簡直和青樓無疑。   跟著一位大臣朝那對父子看看,沉聲道:「可憐黑雲除難盡,堪歎紅輪去似飛。」他吟詩時,面容沉重,眼神含悲,分明對龍椅上那位鄙夷至極。詩句中更有警示暗諷之意。只可惜,他枉費一番心血。那唐皇閉目搖首,愜意萬分。那有半點國衰將亡之哀?   李世昌霍然起身,高聲道:「本王對,今日紅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唐皇終於睜開雙眼,一本正經道:「御弟,濟道的酒令是飛、紅二字,你怎只對了一個紅字?若把那蒼龍換成飛龍,便貼切了!」   小石頭聽得啞然失笑,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等君皇?私底下對李世昌的這句詩,佩服已極。雖分明有激撩自己之意,然此句氣勢頗為豪壯,確實敘述出了一位帶兵大將的心聲。只是那無奈悲愴,也在字裡行間內顯露分明。   李世昌沒理唐皇,對小石頭道:「趙王爺,現下輪到你了!」   小石頭笑道:「本王信奉女士優先之道。」說著,朝冰清示意,要她先說。   冰清頷首,輕聲道:「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實話說,此句意雖不及李世昌所言豪壯,但她語音清脆,如玉磬輕響,再者文字優美,無以復加,比適才那對父子卻是高明不少。南唐百官多是仕子,自然分辨得出。當下喝好。她素有才氣,吟詩唱賦自不在話下。說完後,原該輪到鄧蓉。   眾人轉眼望去,卻見大美女鄧蓉愣在那,張口結舌,面上儘是為難之色。想她生在尚武之地,又是武林大豪之女。對文事雖非一竅不通,卻實屬弱項。支吾半天,吐不出半字。   南唐百官先是愕然,隨即竊竊偷笑。唐國風氣嗜文,不論男女老幼均能吟上幾句歪詩。故而,江南一帶衡量一女是否秀外慧中,大多要測上幾句。孰想,號稱大周第一風流才子的震北王今趟所攜女子,居然是繡花枕頭,連個小小短句也吟誦不出。可見江北一地果是蠻夷居住之所。   也有慕色之人,暗自噓唏,這麼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子,枉有一副好相貌,怎奈,欠缺文才,不免可惜。   聽見笑聲,鄧蓉羞得是無地自容,恨不能挖洞而入。暗悔,自己為何這般無能,連帶石弟和清妹均被眾人恥笑。思忖的時候,她兀自默默低吟「飛紅」二字,祈望蒼天能給自己靈機。   旁邊小石頭和冰清看出她的為難,正想設法為她解圍。只聽鄧蓉忽道:「柳絮飛來片片紅。」   大伙怔然,沒想她躑躅半天,竟突然有詩作出。當下細細辨味,只是越辨越不對。一人起身道:「這位小姐,請恕晚生愚陋,紅色的柳絮晚生從未見過,望小姐能釋晚生之惑。」   短句是鄧蓉好不易想出,起初也沒細細推敲,被人這麼一問,頓時芳顏緋紅,耳熱似燒。想她也曾為一派掌門,素來英姿颯爽,然今朝之窘迫,實為平生之最,一時好生忸怩,與平日模樣大相逕庭。   冰清笑吟吟,道:「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實姐姐這句短詩,是有來歷的。只是您自己未曾聽過罷了。」   話音甫落,旁邊又有甚多人站起道:「小姐既說,『柳絮飛來片片紅』這句短詩,有出處,還望小姐不吝指教。」他們嘴上說得是請指教,實地裡,卻打算看冰清出糗。這些官員皆是自詡文采斐然,學識富博之人,但自問這句柳絮飛來片片紅,委實沒有印象。思來想去,琢磨這蒙面女子必是虛話誑人,以言遮羞。   冰清明白他們的意思,柔聲道:「這是一首七言絕詩。乃前朝一位無名詩人所作,但他所作甚少,故此聲名不顯。全詩是這樣的: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   詩句吟完,南唐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無不怔忡。照前句夕陽返照的意思,柳絮飛來片片紅,確實大有意境。而且,這紅字還非要用上,切不能改成別的顏色。整首詩,令人遙想江南夕陽風情,讓人身臨其境,回味無窮。的確是上品之作。   眾人低吟數遍,把詩句默默記憶,暗道,回去後,定要默寫下來,在親朋戚友之間傳閱這首絕美之詩。   原先那責問之人向鄧蓉長長一揖,道:「小姐學識之富,在下不及。適才,竟幾乎誤會小姐,在下致以深深歉意。」   「不敢,不敢……」鄧蓉誠惶誠恐地閃避開來,暗道僥倖,偷偷向冰清感激地一瞥。原來,適才之句,確是她自行胡謅,那是什麼前朝詩人所做。實在是冰清才思敏捷,眼看不妙,當場做一絕句,又假托古人,大大的晃點了一下南唐君臣。替她化解困窘。如此恩德,讓她心謝由衷。   見周國女子在唐宮大出風頭。李世昌急忙打斷眾人的話茬,對小石頭道:「趙王爺,如今該輪到你了。」   聞言,冰清著急。她知道小石頭對聯極有本事,但酒令未必便行。暗忖,莫非又要像適才一般,臨時做詩,化解危機?只是不知石大哥會說出什麼樣的句子,萬一不能圓回,那便糟糕了。   她抬眼望向小石頭,卻聽他「嗯」了一聲,臉上滿是自信,沒半點惶恐。當下憂心稍放,只聽小石頭慢條斯理地道:「待到來年春風飛,百花開遍百花紅。」   大夥一聽,只感尋常得很,沒覺出什麼好。心下對這大周才子,不免看輕。又想虧得濟道皇子回來後對他誇了又誇,原來,就這點本事。嘿嘿……不禁向李濟道看去。   李濟道也覺突然,沒想當初風流倜儻的趙王爺,竟作出這樣的俗詩。被眾人一望,他知道大伙懷疑自己前時吹了大牛。窘迫下,便道:「趙王爺,你的詩句雖好,但依濟道聽來,似乎還有半截未曾吟出。不知王爺以為濟道的猜測,是否然也?」   小石頭笑笑,道:「不錯,濟道皇子猜得確實不錯。」   李濟道大喜,忙道:「哦?既然這樣,還望王爺一併誦出,也好讓濟道聆受教益。」   小石頭笑著頷首,道:「我的下句是,透天香氣襲長安,滿地盡帶黃金甲!」   「啊!?」詩句吟出,四下裡頓時驚呼一片,失聲而叫者,此起彼伏,縱連唐皇也是怔忡不定。   「待到來年春風飛,百花開遍百花紅。透天香氣襲長安,滿地盡帶黃金甲!」眾人暗暗在肚內復記,詩中意思說得很是清楚,大周分明想在明年開春,攻伐秦國,並一舉滅之。李濟道駭然地望著小石頭,此刻,他才想起眼前這位不僅是風流人物,更是叱吒風雲的無敵統帥。   望見南唐朝廷的反應,小石頭肚內好笑。心想,眼前一切還真被奚先生料中。偷眼看看李濟道,又瞧瞧唐皇和李世昌不同的神色。嘿嘿好笑地尋思,自己那後兩句,縱然李濟道不說,原也是要繼續的。殊不知,有李濟道那麼無意的配合,如今這個局面,卻比預想中更加震懾,更能讓唐國君臣,心生怛意。   李世昌突然嘿嘿一笑,道:」趙王爺真是好打算,短短一年便想滅了西秦?野心不小啊!哈哈……」語氣裡滿是譏諷。南唐議和派官員人人駭然,生怕小石頭心生不悅,當下朝他看去。   只見他非但沒有半點嗔色,反而微笑道:「我朝如今文修武備,吾皇更是志在四方,有志之士無不紛至沓來,人人得其所哉;百萬鐵甲秣馬厲兵,枕戈待旦,只求征戰天下。觀我大周,實已達建國以來,未有之鼎盛。反顧西秦,秦皇龍御,二子奪嫡,朝下百官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且有楚王擁兵自重,在旁虎視耽耽。二下一比,端王爺該知孰勝孰負了吧?何況,本王堅信,只須抱著破釜沉舟之決心,百二秦關終將屬周。」   一番話擲地有聲,猶如鏗金霏玉,滾滾做響,但凡在場的南唐官員,只聽得汗出浹背,心旌虛惶。   他們知道,一旦大周滅了西秦,或者北漢,最後一定會輪到南唐。目前雖有天塹長江,但鎮南水軍驍勇無敵,舉凡接戰,南唐從無勝績。長此以往,必被大周所滅。有甚者,直想得肉跳神驚,心中無主,仿似百萬雄兵,已然跨江而至。不覺均朝李世昌望去。當此之際,無人會望唐皇,在場人都曉得,與他暢談風花雪月,勢必拿手得很,但一涉及國家軍事,無疑多費唇舌。   這當口,一人站起,伈伈睍睍地道:「趙、趙王爺,貴國意欲伐秦麼?」   「不錯!」小石頭鏗鏘有力地應道。又問李濟道:「濟道皇子,這位是……」他見此人耄耄顫顫,足有七旬。且所坐之位,更在一品之階。諒來必是南唐元老。只是這般膽怯之輩如何能獲授勳封,卻讓他大費所思。   不等李濟道說話,那老者自行道:「老、老朽董矜,現為文閣大學士。」   「哦!原是董大學士。久仰,久仰……」小石頭嘴上說著久仰,臉上卻殊無欣色。又道:「西秦覬覦我大周沃土,屢次犯境。吾皇也曾數番遣使責問。怎奈,其國原就是虎狼之輩,非但不為改悔,更而變本加厲。前番洛陽會戰,諸位也均知曉。若非我國將士上下用心,矢志成城,早已是生靈塗炭。此仇不雪,吾皇愧對太祖,又何以向本國百姓交代?」   眼下情形,奚方和廣智其實早已推算好得。就連小石頭目前所講的數句言辭,也都是二人早為他備妥,以便當堂駁斥南唐人的責問。當此刻,小石頭對二人的神機妙算,既駭懼又驚喜,心中百味雜陳。   董矜道:「王爺說是說得不錯。西秦確是貴國之癰患,但聖人曾雲,兵者為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貴國若征戰天下,可憐蒼生又陷水火,王爺何忍啊?」   小石頭笑道:「董大人此言差矣。西秦疆土廣袤萬里,黎民千萬,帶甲之士數計不盡;他們如今是兄弟鬩牆,內有季孫之憂,方是疥癬之疾,一俟休養生息,必成貴我兩國的肘腋之患。貴國有大江天塹,能以忍為閽,但大周與西秦卻近在咫尺。若不乘此機以絕後患,日後,長虺成蛇勢必貽害無窮。是故,貴我兩國實該同休共戚才是。本王不明,董大人難道有恃毋恐,亦或是打算日後開門揖盜,是以對這種虎狼之國也作憐憫之態。怕只怕,貴國皇上若是應了董大人之議,他日定然自貽伊戚,國破家亡也是大有可能。」   董矜被他一番話說得無言,也好生尷尬。忙向唐皇陳清自己乃是二朝元老,決計不可能做出開門揖盜的事。唐皇靠在龍椅上,逕是揮手要他起來,無須再囉嗦不已。   這時節,李世昌忽道:「人說趙王爺文采風流,孰想辨才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我大唐若聽信了你的話,卻是社稷難保。你說西秦乃虎狼之國,可你東周又好上多少,想我大唐錦繡江山,你們誰又不是虎視耽耽?」   小石頭一笑,道:「大都督此言未免危言聳聽。數十年來,我國可曾犯你半寸疆土?然爾唐兵卻是偷渡大江,繞道淮南,企圖搶掠繁華汴梁。更何況,錦繡江山是要靠自己保得,那有依賴旁人賜予得?」   李世昌聞言愕然,細思這話,確實有理。不由向唐皇看看,心想,皇兄若能臥薪嘗膽,從此備武修兵,也未嘗沒有振興大唐的機會。只可惜,皇兄昏聵,處處制肘自己,朝廷百官又是怕死得多,十之八九均是貪圖享受之人。   念及此,不禁心中一酸。想起昨晚闃無人跡之時,自己一人獨在院裡淚水漣漣,喟歎祖宗江山,即將亡於己手。平生遺憾,無非是自己大好才華竟不得一試?思忖間,竟覺空虛悵惘,爽然若失。   小石頭眼利,看出他心情不佳。再者,對李世昌的忠心報國也深為歎服,不忍他繼續消沉。笑道:「諸位,今日本王前來,原為兩國結盟的喜事,至於煩心的話,咱們就不說了,說了也是不愉快。更何況,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來來來……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   「不錯,不錯,趙王爺說得有理!父皇,我們與趙王爺乾一杯!」李濟道及時插話接茬。   「嗯!」唐皇頷首,笑道:「趙王爺,志向不小,朕若與您一比,著實慚愧。北疆原多的是豪雄男兒,朕瞧趙王爺的談吐舉止,就是那種大英雄,大豪傑,只可惜仍然低人一首,未免令朕嗟歎。常言道,男子漢大丈夫,若不能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也屬枉活一世。今朝,朕不說別的,只祝王爺他日鴻圖大展,無往不利就是了。」   眾人愕然,他之所言,分明是挑撥小石頭篡位奪權,自行做帝。一時,大伙再不敢單單視他為只知風花雪月的風流君皇。在此之前,誰會相信,平日昏聵不堪的唐皇也會知曉運用反間計,甚至是借刀殺人。單今日之言,倘若傳到汴梁,不敢說仁秀帝一定會除掉小石頭。他二人之間的關係,必定疏遠不少。弄不好,二人尚會反目成仇,從此君臣不和。實可謂殺人不見血,歹毒到了極處。   其時,大伙均向小石頭望去,看他怎生作答。   小石頭心裡明白,笑道:「皇上之言,本王愧不敢當。至於什麼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本王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本王信奉的是道家無為,清淨自修,一俟事了拂衣去,白雲深藏功與名。從此逍遙自得,悠遊閒逸,那才是本王所嚮往的未來遠景。更何況,皇上所說之人,內心必然抱著老天順我老天昌,老天逆我叫它亡的心思。而咱們這些行軍打仗的人兒,卻不然。不信,皇上可以問問端王爺,他夢裡是美人膝呢?還是殺人權?」   說到這裡,他臉上兀現一種神采,既神秘,又優遊,彷彿堅固的信念完全煥發。只聽他朗聲道:「其實,皇上都不用問,本王可以回答。我堅信,端王爺的夢裡,一定是挑燈看劍,吹角連營,那是笑對青山萬重天的英雄夢!」話罷,問李世昌道:「端王爺,您說本王說得到底對是不對?」   剎那,李世昌竟有哽咽之感。對面坐著的分明是自己的敵人,但這會,卻說出了自己的心地之言。不錯,夢縈魂繞的確實是號角爭鳴,刀光劍影。總想著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然當夢一醒來,眼簾入處,無非是蕭蕭落木,滾滾長江。常自吶喊,青山處處埋忠骨,卻是有志難伸,雖想馬革裹屍,又總是心餘力絀。   時當感慨萬千,小石頭再次笑道:「罷了,罷了,任他千秋江山,萬代功業,終有日灰飛湮滅。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今宵一場醉!諸位,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哈哈……」一時間,整個唐國朝廷似都被他帶動。從他進入大殿直至如今,主動完全盡在他手。無論是酒令亦好,抑是後來的唇槍舌劍,南唐方面悉數落在下風。   在場人裡,又欽佩又忌懼,對這周國王爺真有高深莫測之感。   不一會,酒過三巡。   小石頭笑道:「皇上,此番前來,本王除了與貴國商榷聯盟事宜,更有一樁大難事,需要皇上鼎力襄助不   可。」   唐皇費解,道:「哦?請趙王爺說仔細些。」   小石頭道:「說來慚愧,吾皇在本王臨來前,曾萬般叮囑,定要本王設法在皇上手中取來貴國至寶朱盤玉敦。吾皇說,只有唐皇獻出此寶,方能表示南唐方面再無侵掠我國之心。否則,盟約必不可行。兩國之間也永無修好的機會。」   這話一說,全場嘩然。   唐皇尚在沉吟,李世昌卻已大聲喝道:「趙王爺,你真真欺煞人也!」   小石頭尷尬地笑笑,道:「不是本王,這只是吾皇的意思。」剎那,一種等如強盜,強取豪奪他人財產的感覺,不由襲上心頭。覺得自己好壞,好壞。簡直已達十惡不赦的地步。當下暗自埋怨姜神君等人,心想,如此強人為難的事,以後必不再做。真是大違本心。   「哼!」李世昌怒哼道:「天下誰人不知朱盤玉敦乃我國君權象徵?我李家江山永固全賴此寶庇佑。若是把它獻了給你們,這與雙手奉上萬里江山有何不同?」   小石頭再次笑笑,道:「端王爺,本王只聽說過江山永固是靠人來守護,那有依賴寶物的?更何況,貴國若不獻出朱盤玉敦,又怎能顯示一心求和的誠意?」   「不和就不和,倘要靠哀求乞憐,討來的和平,本王寧願不要。」面對小石頭的一再狡辯,李世昌愈說愈怒。   小石頭頭疼不已。怎奈朱盤玉敦委實重要,涉及到日後截教能否興旺,靈寶天尊又能否重塑肉體。故此,切不可輕易妥協。當即笑道:「端王爺,如今這裡,好像該有皇上做主,還輪不到你吧?」   李世昌一愣,遂向唐皇叩首道:「皇上恕臣僭越之罪,實在是臣太過氣惱。」   唐皇搖手道:「無妨,皇弟莫要多心。這些均是小事,朕豈會放在心上?」又向小石頭道:「趙王爺,貴國仁秀帝的要求,滋事體大,朕還需想想。今日,朕也乏了,有事明日再說罷。」說著,由在旁太監扶起,顫顫巍巍地朝後宮行去。   眼看唐皇走了,南唐百官也無一個好臉色。尤其李濟道,原本頗為友愛,但自說出強要朱盤玉敦後,那臉上也掛著厚厚的一層寒霜,讓人難以親近。小石頭無趣得緊,當下歎息一聲,心想,若你們自己能強大些,時下又怎會遭此屈辱?思忖間,向冰清和鄧蓉一瞥,只覺二人眸內,均藏著溫馨已極的關懷。心下頓暖,暗道,任我再是如何孤獨,又是如何不受人歡迎,但身邊卻總有兩人至始至終地關心愛護,我到底有何福緣,能受此愛寵。 第159章 重遇雷倩     宮廷飲宴之後,小石頭被唐皇安排在南唐國賓館。館內一應俱全,卻也服侍周到。次日,照計劃,原該和唐皇再次會晤。但自昨夜在大殿說出過分要求,需要唐國獻出傳國玉璽朱盤玉敦。南唐等人便對他敵視異常。再無初到金陵的熱情和客套。   左右無事,閒極余,陪二女在國賓館的後花園品茗賞景,瀏覽江南園林之雅美。   冰清茶道極精,所泡之茶芬芳回味,沁人心脾。齒頰留香之下,鄧蓉由衷讚道:「冰清妹妹當真多才多藝,姐姐與你一比,可就一無是處了。」冰清替她斟上茶水,嫣然笑道:「姐姐一身好武功,高來高去,自由自在,妹妹不知多大歆慕。姐姐卻又來笑話我。」   鄧蓉道:「妹妹,姐姐真不是笑話,姐姐適才所說,字字由衷,決無虛假。哦,對了,昨晚,妹妹急智及時襄助,姐姐還沒來得及謝謝妹妹呢!這裡,我便補上了。」說著,起身朝冰清襝衽一禮。   冰清一驚,道:「丫!別……姐姐,妹妹只是隨口說說,怎能讓姐姐行此大禮?」   二人謙讓客套,說不盡得和睦情深。   小石頭在旁看得欣慰,忍不住打趣道:「你們二人姐姐妹妹的,喊得好不親熱,教我不禁嫉妒起來。」   冰清瞄他一眼,嬌嗔道:「現下倒嫉妒了?咱們無聊的時候,你又在那裡風流快活?」   鄧蓉撲哧笑出,冰清這話盡顯小女子嫉妒之意,令她殊難相信,此言竟從一代才女的口中說出?   小石頭聽得目瞪口呆,愕然道:『風流快活?我到那去風流快活?」   冰清漲紅著臉,剛才的話一時情急,未曾多加思忖,只把心地話脫口而出。瞧二人反應,才恍然自己之言,委實大暴心旌。但見他矢口否認,心下又起不平。便道:「你倒是說說,自那日藍田大戰到洛陽會戰的兩個月時間裡,你又去了那裡?莫不成,你還真的上了天?前些日在汴梁,若非有龍兒和石虎這檔子奇事,我早就問你了。虧我和姐姐,在汴梁為你整日擔憂,日拜菩薩夜拜神,只盼你莫要出了茬子。」   聽她問起,小石頭長歎一聲,道:「此事,我直在思慮,該如何對你們講。只是這多日下來,思來想去,終覺荒誕,故而隱忍至今。但你既然問起,若再不說,無疑徒增你我三人之間的疑竇。那我也顧不得了,這便予你們講來。」   當下,便把那日姜神君如何殺了寧道子,又如何激怒閔一得,以至自己與兩位師兄,差點命喪天劍誅神之下。這前事,冰清二女早就聞過,也沒甚特別驚心之處。但自他開始講,初遇聞仲,又怎生參加了仙塵酒會,最後,更是說到各派宗教間的傾軋爭鬥,乃至上清道祖早被太上道德擊潰肉身,封元神於上清天內。二女聽得花容失色,不時捂起小嘴,又不時安撫心口,其間之驚心動魄,令她二人恍若夢囈,不知不覺地均道:「太不可思議了!簡直不能想像,天界的污濁,比之凡間,尤要勝上三分。」   小石頭苦笑道:「不正是麼?我當日初聞,也殊難相信。然而仙塵酒會的一切,以及昊天寶鏡所擁有的記憶,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一切的一切,決計是真的,摻不得半點虛假。你們眼下該知道,我的隱衷了罷?這些事,一旦大白天下,誰會相信?誰又會支持我?只怕到時,萬千人均會誓志誅我。即便能咬我一口,也會是好的。」   二女下意識地頷首,冰清稍為沉穩,立時朝左右打量,看看有無人在旁偷聽。   小石頭道:「不用看了,說之前,我已用神眼查過。三百丈內惟有咱們三人而已。」又道:「我數了下從天庭帶來的仙丹顆數,總計十五粒之多。這樣吧,我這便傳一套養身道訣給你們,有暇之時,你們務必多加修煉,待稍有所成,便可服用這長生不死,青春不老的仙丹了。   長生不死,二女無所謂;但青春不老,卻是致命誘惑。二女樂得開懷,眼神裡更是含情脈脈,皆想,有此心上人兒,我們尚有何憾?又想起,自己二人若真能長生不死,那豈非可以陪他直至永恆?俟那時,他會否嫌棄我們?囿於小石頭的一番話,讓她們思緒紛亂,又喜又憂,久久難以平靜。   這會,小石頭趁著閒暇,索性傳音授她們道訣。二女皆聰慧之人,不數遍,已然倒背如流。小石頭又道:「道訣名為睡夢心經,是我二師傅的獨門道法。他門裡僅我一個傳人,門規也無特別要求,因而才授此法予你們。但你們終須記住,若非特殊情形,切不可輕授他人。」   「嗯!」看他說得嚴厲,二女鄭重地應了一聲。冰清忽道:「石大哥,你的僕人石虎去了那裡?」   「哎!對呀。這傢伙自早上到現今,就沒見過他人影。」小石頭頗感怪異地道。心想,此人是個惹禍精,須得快些找著為好。否則,焉知不會替我攪出什麼大亂子。」又道:「你們二人在此稍候,我去找找。」   「找誰啊?是找我麼?」石虎不知從那裡鑽出,突然接口。臉上洋溢著極是憊懶的笑容。既滑稽又憨厚,教人不由便會失笑的那種。   小石頭問道:「你去那了?怎麼一大早上就不見你人影?」   石虎嘿嘿一笑,道:「主人,我告訴你,我大清早出門,就碰到一樁趣事,說出來真真笑煞人。」   聽他沒闖禍,小石頭稍寬心旌,便道:「說來聽聽。」   「嗯!」石虎點點大頭,道:「我早上閒著無聊,又見主人與兩位小姐卿卿我我,便想,我若插在裡面,必然大煞風景……」這當口,二女大羞,朝小石頭偷看一眼,均自低下頭去。小石頭留意到二女窘態,雖看得賞心悅目,但仍訓斥石虎,「閒話不說,直接說主題得了。」   「哦!」石虎不明人性,更不懂少女心思,否則也不會與他姐姐龍兒,老是婊子、呆子的亂罵一通。此刻被喝,愈加不明所以,心道,我不過想說得詳細點,怎麼主人就斥我?哀歎一聲自己苦命,又道:「我上了大街,只見路上行人還真是多。於是便左逛逛,右逛逛。但逛得多了,未免無趣。猛地想,不如尋到軍營,去找劉副將耍耍。可又一想,這金陵城比顓頊陵大多了,軍營在那,我卻毫不知曉,這該如何尋法?想到這裡,便就近拖了個行人問路。怎曉得,這傢伙膽怯得很,不過問了他三句話,就把他嚇暈了過去。」   小石頭愕然,心想,南唐人即便再是文弱,但不至於被人問問路,便唬暈過去罷?即道:「你怎生問法?」   石虎笑道:「我第一問,問他軍營怎麼走?」   小石頭點點頭,問得沒錯。便道:「那他如何作答?」   石虎道:「他跟我說軍營在江邊。於是,我又問他,知不知道昨晚來得震北軍住在那?那會,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問我是不是周人?我想主人是周人,那我自然也是周人,故此回答一個是字。孰想,此人倒好,聽我回答說是周人,便狠瞪我一眼,說東周想吞併大唐,那是休想,別看大唐人癡迷文章,可一旦執起兵戈,卻也不遜我周人半分。」   小石頭讚道:「此人好膽色,是個英雄。」接著奇怪道:「可你怎麼說,他被你的第三問,就給嚇暈了呢?」   石虎不知從那裡取出一隻烤豬腿,正狼吞虎嚥的大加嚼撕。聽他問了,暫告歇息,用袖子拭拭油光光的嘴角,道:「這人所說,我聽得也好生欽服。心想,此人瘦弱歸瘦弱,豪氣干雲,是個人物。但又想,主人是周人,我也是周人,若在唐人面前弱了威風,心下著實不甘。便跟他說,執起兵戈又如何?老子一千年前就見過無數的大魏兵將,還不是給老子一口氣吹得東倒西歪,悉數飽了我的口腹。」   「啊?你居然這麼和他說?」小石頭啼笑皆非。   「是,沒錯,我就是這麼和他說的。那會,看得出他很吃驚。我便又問,唐國附近的軍營到底在哪?聽說哪裡人挺多的。話尤未了,我還等他回答呢,不料那傢伙突然噗通一聲,跌倒在地,還用手指著我說,妖怪,妖怪……我對他說,妖怪又咋了?難道我眼下長得不像人麼?這話不說多半還好,誰想,那傢伙聽了,立時白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任我掐他人中,又踹又打,悉數無用。就這樣,我便回來了。」   小石頭好氣又好笑,道:「他不是被你的問題嚇暈的,實在是你的妖怪身份,唬住了他。」   石虎道:「妖怪又怎樣?難道妖怪很可怕麼?何況我以前還是天庭神獸呢!不知有多少世俗人對我鼎禮膜拜。那會,我瞅都不瞅。眼下倒好,我落難了,想和他說幾句話,就把他給嚇暈了。真真無聊。」   小石頭道:「不說了,這些都是往事,何況,那人也不知道你以前的身份,被你嚇暈,那是自然的事。」看他又在大嚼烤豬腿,便問:「你這食物從何而來?」   石虎道:「買得啊!」   小石頭知他身上向來無錢,時下怎有錢去買烤豬腿?道:「你沒錢怎生買法?」   「自個兒賺得!嘿嘿……」石虎想起自己賺錢的法子,覺得很是好笑,如今想起,依然得意萬分。   見他軒眉開顏,小石頭愈發怔愕,「你怎樣賺錢,說來聽聽。」   石虎道:「其實也沒什麼了。嚇暈那書生後,我便想回來,走著走著,路過一家酒肆。想起這裡面有肉吃,我便進去了。」聽到這裡,小石頭道:「可你沒錢啊!」石虎道:「沒錯,我是沒錢,但我那時不知道,酒肆裡吃肉,還要給錢麼。」   小石頭瞠目結舌。   石虎又道:「那酒肆的小二端是客氣,見我進去,立時吆喝招呼。我一高興,便胃口大開,於是乎,大點特點。」小石頭徹底傻眼,連問都不想問了。暗道,這傢伙還不知在外給我闖了多大禍。   「小二聽我點了恁多菜,也替我高興。」   聽到這裡,二女再難忍耐,均自噗嗤失笑,鄧蓉道:「石虎,小二豈是替你高興,他見你點很多菜,其實是為店裡又多了一樁大生意而愉悅。」   「哦!原是這樣啊!」石虎回答,又道:「我一人臨窗,吃了好多肉。正吃得高興,忽然有人高聲吟道,早行是早行。我回頭一看,見是臨桌的兩位書生,在那吟詩呢。這當口,另一書生道,真真是早行。我聽得有趣,心想,前些日,小姐和主人也時常吟詩作賦,這些句子短小精悍,意境高遠,縱是我這麼個大粗人,也覺得好聽至極。是以,我便豎起耳朵,想聽這南唐才子們到底能作出什麼樣的詩句。」   冰清問道:「那他們的後句,到底是什麼呀?」她素喜詩賦,聽得有人作詩,頓然有了興趣。但聞得前兩句,   可謂平庸至極,甚至可說邋遢無比。不過又想,南唐號稱士子之國,冠蓋才子約莫十萬。這二人既敢在酒肆裡當眾吟詩,必有些真本事。更何況,做詩講究的整首詩的韻味,單聽前二句,也未必便可斷定二人無才,焉知後兩句不會畫龍點睛?   石虎道:「唉,別提了,說出來,當真氣煞人。虧我豎起雙耳聽了良久,沒料想,那二人竟是一對繡花枕頭。在那不斷地重複前兩句,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時而甲書生說第一句,時而又是乙書生說第一句,便如此,二人反覆吟誦,不下數十遍。聽得我耳繭子都出來了,一惱之下……」   小石頭一驚,「怎麼樣?」他怕石虎弄出人命官司,雖說無庸懼忌,但在別國疆域,隨隨便便地弒殺別國百姓,畢竟有恃強凌弱,欺壓良善之嫌。   石虎笑道:「我一惱之下,便對了後兩句。」   三人詫愕,聽到石虎居然能做詩,均有日從西方出的感覺。   冰清道:「那你對了那兩句啊?」   石虎嘻嘻怪笑道:「其實,嘿嘿……其實,這兩句也不是我作的,老實說,應該是主人作的詩。」   冰清疑道:「你主人作的詩?」   「是啊!前些日,時常聽主人一人獨吟,什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聽得多了,我也記下了。眼見二人作不出下句,便背了出來。孰想,那二人聽得詩句,頓時大驚失色,非要找我拜師不可。」   這會兒,冰清低低吟誦:「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對得果然好極,不僅工整,更且大有意境,述出了高逸隱士的澹泊心態。」又笑道:「石虎,不錯嘛,跟著咱們沒多日,就變得這麼厲害了?」   石虎頭一仰,頗是自得道:「那當然,跟著主人學,還有錯的麼?」   小石頭沒好氣地道:「連你也學會奉承了。如今這世道,當真是沒法救了。」聽得石虎並沒闖禍,他心下甚是寬慰。   石虎訕笑數聲,又道:「只不過,在我對那兩句時,前面掌櫃也對了一句。卻是引了不少風波。」   「哦?掌櫃也對了後闕?」冰清很是訝異,心想,南唐不愧文風盛著,縱連小小的酒肆掌櫃也會吟詩作賦。   「嗯!那掌櫃對得是,不見青山面,但聞泉鳴聲。我聽著覺得甚好,便拍起掌來。卻不想那兩個書生,竟而勃然大怒,衝過去就扯住掌櫃的衣襟,非要他跟著去衙門,說是大大侮辱了上國使臣。」   冰清咯咯嬌笑,道:「但聞泉鳴聲?那掌櫃當真詼諧,竟是在偷偷罵人。」   石虎搔首,不解道:「他罵人麼?小姐,我怎麼沒聽出來?」   冰清道:「你再把掌櫃的詩句讀上一遍。」   石虎依言朗吟。當讀到泉鳴聲時,冰清道:「泉鳴即犬鳴,他是暗諷那兩個書生,只知犬吠,卻強作斯文。」   眾人恍然。當下哈哈大笑。   「嘿嘿……還真是啊!」石虎摸著腦袋瓜子,隨即用手狠狠敲了數下,道:「這老傢伙,果然陰險,罵起人來居然不帶個髒字。」   小石頭道:「文人便是這樣,你與他們說話,若腦袋不靈便,休想聽出他們話裡的意思。」又道:「石虎,我剛才聽說,那兩個書生說自己是上國使臣,難道他們不是唐人?」   石虎道:「是啊!他們與掌櫃囉嗦半天,聽得我厭煩,我便用少爺你的詩句唬了他們一下。他們一聞,頓時放了掌櫃,跟著非要纏著我當徒弟。少爺曉得我有幾份本事,濛濛人還可以,若真地收了他們,豈不被人笑話。是以,我當然矢口不應。孰料,二人還真是牛脾氣,我越是不應,他們便越是纏得緊。又是替我付帳,又是為我敲背。我見二人纏不過,若再不走,只怕要被他們煩死,所以覷個空隙,便土遁回來了。」   小石頭想,無怪,他適才回來,毫無步聲,原來是土遁回來的。又問:「你與他們盤恆許久,就不知二人究為那國使臣?」   石虎道:「這個他們倒是沒說,我也沒問。但我聽他們口口聲聲道,什麼大皇子,二皇子,又是什麼長安,還有什楚王。依我判斷,這兩個纏人傢伙,必是秦國人。」   「秦國人?他們來幹什麼?是想破壞大周與南唐的結盟,抑是想故技重施,再次三國聯盟,共伐大周?」小石頭暗自沉吟,細細思索秦國何以,當此刻派出使臣來到南唐的目的。只是,他雖已恢復記憶,並且擁有超越千萬人的無數寶貴知識。但這國與國之間的陰謀勾當,仍非他能思慮周詳。蹙眉良久,仍無所得。忽然,想起冰清在側,怎地捨珠玉,抱瓦礫。   當下問道:「冰清,你能推算出秦國為何於此時,派遣使臣來唐麼?」   便在這刻,忽有人來報,外面有兩位自稱是秦國使臣的人求見大周趙王爺。   小石頭一愣,心想,還真是巧合,我這裡堪堪問起,他們那裡倒是已經尋上門來了。便道:「讓他們進來罷。」冰清在旁道:「石大哥,我和鄧姐姐要避開麼?」小石頭笑道:「不用了,和他們這種人沒甚好談的。聽完他們的來意,便可讓他們離去。」前世的生活習慣,讓他對女性極為尊敬,不像現世人那般,在與他人談話際,家中女眷定要避開。   冰清莞爾,執起茶壺為他蠱裡斟上茶水,殷殷笑道:「既然你說不用,那咱們就不走開了。反正這裡的風景忒佳,我和姐姐都沒看厭。若走了,卻是遺憾。」她自小經廣智教導,又生在世人眼中的魔教聖地摩天峰,故而對世俗褥禮,也不大看重。小石頭之言,正合她心意。   餘裕,適才的通報人由外帶進兩人。前一人,生得胖墩,肥頭大耳,雙眼瞇小,渾身錦絡,腰纏玉帶,打扮得珠光寶氣。後一人,瘦小纖細,容顏秀氣,寬大的儒衫就像掛在他身上似的,看起來頗覺滑稽。小石頭愕然地望著那位胖公子,道:「潘、潘公子?沒想到竟會是你。」   那肥胖公子正是西秦太師公子,也是當朝國舅潘世傑。   潘世傑呵呵大笑道:「趙王爺,咱們找得你好辛苦。」   小石頭道:「當日汴梁一晤,你我也沒談上什麼話。誰知道,就碰上那麼多的事。自後,待我回來,你卻已然回了西秦。」   潘世傑笑道:「以前的事不談,你先看看,今日我把誰帶來了?」說著,把身子讓開,露出藏在他後面,始終不發一語的那位瘦弱書生。   小石頭定睛打量。只見這書生,眼眉彎彎,酷似女子。皮膚白皙的猶如羊脂,微泛瑩光。與此同時,那書生也正激動地望著他,嘴唇瑟瑟顫動,女兒家般的秀眸內,淚水盈眶。小石頭詫異,只覺書生有些眼熟,但若說認識,卻又未必。可他見了自己,怎地情緒這般激烈。自己認識他麼?   「石大哥,你、你好麼?」書生說了一句。音色悅耳,聲調清脆。小石頭心悸,這聲音忒熟,當日在長安可真是百聽不厭,尤其她罵人的時候,更是令人發噱好笑。指著他道:「你……你是倩小姐?」   潘世傑在旁笑道:「不錯,趙王爺,你總算認出來了。她就是雷家五小姐雷倩。」見二人兀自眼對眼,始終沒有他預想中的激情場面。又道:「趙王爺,你可要好生感謝我。雷小姐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長安帶到你這兒。」   二人都沒睬他。小石頭道:「雷……」他想起長安送別之時,雷倩曾要自己喚她為倩兒,看她如今神色,家中似逢巨變,不然堂堂一將軍千金,決計不會拋頭露面,遠赴千里的來尋自己。念起這茬,頓即改口道:「倩兒,你怎麼會到這?家裡發生什麼事了麼?雷大哥和雷伯父怎麼樣了?」   初見小石頭那會兒,雷倩原是滿心歡喜。不想他開口,竟稱自己小姐,顯然生疏異常。那感覺,便如滿腔熱情驟遇一大盆冰水,被澆得透心涼。正感彷徨若失際,又聽他突然改口,喚自己叫倩兒,頓時心頭微熱,胸口生酸。短時之間,百味雜陳,甜酸苦辣,竟而一一嘗遍。如此大起大落,忽上忽下,任她素來豪爽開朗,也不禁酸楚難當,抽抽噎噎。   見她始終不語,秀眸卻是越發紅腫,顯然傷心已極。小石頭語氣更是溫和,柔聲道:「倩兒,你有什麼委屈,儘管予我說,我一定會幫你的。」他想,長安為僕之時,倩兒助我甚多,誠然有時會生些小脾氣,但大家千金性子潑辣,卻也無可厚非,倒是怪她不得。何況那會,她也特別照顧我。單說我被秦皇下獄,若非是她苦苦哀求雷老爺,我不定早被秦皇問罪處斬。心生感激之餘,見她抽噎流淚,心下愈增疼惜。   突然,雷倩「哇」的一聲嚎哭起來。蹲在地上,雙手撫臉,越哭越是傷心。小石頭目瞪口呆,束手無策。不由求救地望向鄧蓉和冰清。他想女子多半知道女子的心思,由她們來說話,興許能勸得雷倩不再哭泣。   鄧蓉之父與雷嘯岳原是八拜之交,交情甚厚。此刻見及,登然上前,挽住雷倩道:「倩妹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見她不理,又道:「倩妹妹,你這麼老哭,卻不說個理由,教咱們如何幫你?萬一誤了大事,那便糟了。」   這一刻,潘世傑倒是說起話來:「你們啊,先別勸了。讓她哭會,就好了。她跟我來這的目的,一是為了尋找趙王爺,二麼,是想讓趙王爺去趟長安,幫她搭救雷家二小姐,雷璺。」   「雷二小姐?她出了什麼事?」小石頭急問。當年初見雷璺,便讓他有驚艷之感,時隔多年,那絕代風華偶爾仍會在心地徘徊。尤其那婉約柔和的聲音以及溫文嫻靜的姿容,更讓他心生親近。目下聽得她有厄,自然心頭焦躁。   潘世傑道:「前個月,楚王世子符震遣人至雷府求親。聞說,起先要的是五小姐,但楚王不應,非要他改成雷二小姐。當然,伊始的時候,雷將軍也是百般推委,不想應下親事。然楚王卑鄙,他調雷大少爺雷霆至西涼軍為彪騎都統。另外再派人至雷府求親。這下目的很顯然,若雷府還不同意,那雷大少爺只怕凶多吉少,固然沒有性命之危,但這永錮終生卻是必然的事體。無奈之餘,二小姐只得應允。」   「哦!二小姐要嫁人了?」小石頭下意識地說道,心下卻是老大失望。感覺一位絕世美女就這麼落入那猥瑣陰狠的符震之手,其命運不公,自不待言,尤其是可惜之至。忽然想起潘國舅所說的搭救詞眼,問道:「二小姐要婚嫁,乃是極好的事,何況雷家老爺都同意了,咱們如何去救?且這般做法,也會讓雷老爺無地自容,甚至惱火異常。」   潘世傑道:「說是說得不錯,但你知道二小姐並不喜歡符震那廝。如若咱們眼睜睜不去救援,豈不是讓她自陷火坑。你說,讓一個溫文善良的姑娘,從此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你會忍心麼?以後,你活得安穩麼?」若說言辭便給,潘國舅著實厲害,甚至可說,遍數長安,也沒幾個能與他相頡頏。此刻,小石頭被他一番詰問,頓然啞口無言,心地生出無限愧疚,想想今朝若不搭救,日後必然懊悔終生。   潘世傑又道:「所以,咱們一定要去搭救。你看,連我這個外人,都在為她思慮法子,你這個曾為雷家的人,卻逕是袖手旁觀,予心何忍啊!」   小石頭大窘,道:「好了,好了,潘兄,你也莫要再多說什麼。我答允去救還不成麼?」   潘世傑笑道:「那就對嘍!你恁好的本事,不去救,難道要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的書生去救麼?呵呵……」   「書生?」看他滿臉橫肉的樣子,小石頭好生失笑。心想,明明是強盜扮書生,他還當真了。   這當口,石虎驀道:「小子,你居然找上門來了?嘿嘿……你咋知道,我在這呢?」   「你們認識?」小石頭看看潘世傑,又看看石虎,滿腹疑竇。   潘世傑道:「當然認識。這位兄弟適才和我們在酒肆裡飲酒吃肉,好不快活。他沒跟你說麼?」   小石頭恍然,原來只當潘國舅是詐充秦國使臣混將進來,誰想,還真是他們。心下很想問問他,秦國此番遣他出使南唐,到底有何目的。但想,他是秦國人,我若這麼問他,必然大失禮儀。他回了,有失氣節,若是不回,我與他之間,便多了一層隔閡,只怕從此再沒像現今這麼無話不說的至交良友。思及此,頓時消了詢問之心。   殊不知,他不想問,潘國舅竟自行說將出來:「趙老弟啊,咱們還真是有緣。前次我出使東周遇到你,今番出使南唐,卻又遇到你。原本我帶著雷五小姐,假借出使的機會,想先潛去汴梁尋你,把她交了給你後,再到南唐。不料,符震狗賊歹毒,怕我不去南唐,居然遣人跟蹤。若非我家老頭子和姐姐,落在他手裡,你看我不好生耍耍他。哼……」他發了一通牢騷,又道:「老弟,你須得小心些為好。我此趟出使,乃為了向唐皇借取朱盤玉敦而來。聞說此物威力奇大,若與敝國的金鑲玉璽混合使用,可毀天滅地,且能讓修道人功力倍增。」   「原是如此!」小石頭心地暗道。又想,咱們要四大印信,秦國居然也想要。這秘密也不知是有人洩露出去,抑是正道中人原本就知曉。倘若是己方人洩露,那真是大大的不妙。思及,潘國舅父姐均落在符震之手,他仍然甘冒大險,把內裡隱秘說出,此恩此情委實大如蒼天。當下朝潘世傑作一長揖,道:「潘兄,小弟這廂先謝過你的相告之情。」說著,起身又道:「不過,潘兄,依我看,你家倘若再待在長安,必然危險多多,不如遷到汴梁,你看可好?」   潘世傑道:「我也想啊!但我們是秦人,如今周秦二國兵凶戰危,倘若沒人引薦或是具保,隨隨便便地遷了過去,只怕剛到地頭,就被周國百姓撕成碎片。」   小石頭一笑,道:「這個倒是放心,俟時由我引薦即可。」   潘世傑笑道:「那就行了,周國百姓不相信我們,莫不成還會不相信他們的守護神。哈哈……」笑了數聲,驀的臉容轉悲,苦色滿面地道:「只是我家老頭子和姐姐眼下被符震狗賊拘禁在宮裡,想要救出他們,卻是難之又難。」   小石頭道:「放心就是。稍傾咱們便上路,到了長安後,先去救二小姐,隨後伺機再救伯父。終須讓他老人家安全到達汴梁。」   「好、好……哈哈……」小石頭的武功,潘世傑信任得很,只想,若由他出手,天下再無辦不成的事。單看他那在空中飛翔掠橫的本事,如若潛入宮裡,誰能發現得了。當下憂心盡去。須知,他陪雷倩尋找小石頭,其實也存有私心。卻不想,這般容易地就得了小石頭的承諾,應允順便搭救自己家人。他性子爽朗,心中掛礙去了,自然恢復本性。跺著小步走到石虎身邊,道:「大個子,你好本事,連的那個後闕,我是越想越妙。」   石虎得到讚揚,心下爽快,嘿嘿地傻笑著。   潘世傑道:「不過,依我看,那後半闕句子,多半不是你自個兒作的。」   石虎一愣,道:「你怎麼曉得?」   潘世傑咧嘴笑道:「原本你吟哦出了句子,我和倩小姐就覺得奇怪,暗道,南唐果然藏龍臥虎,連個傻不愣登的大個子也能出口成章。所以便伺機逗你玩兒。之後,聽你口音酷似豫音,咱們又想,聽人說,昨夜東周來了使臣,眼下見你既是周人,估莫你就是周國使團之一。陪你說著話的時候,你可還記得,哪會路邊有衙役抓了賊人遊街的事?」   「嗯!那又怎樣?」石虎茫然不解地道。   潘世傑笑笑,道:「那時你大聲道,媽的,怎麼連做個賦也被人遊街啊?」石虎說話的聲音和舉動,他學得惟妙惟肖,令人不由身臨其境。   聽到這裡,眾人轟然大笑。縱連蹲在地上,始終委屈萬分的雷倩也不禁破涕為笑。   石虎不明白大伙何以發笑,問道:「我說得不對麼?這南唐的法律確實古怪,旁人做賦,竟也要遊街,太苛酷了。」   小石頭笑道:「你怎知道他們是做賦被捉?」   石虎道:「他們脖項上的牌子上不寫著一個大大的賦字麼?」   鄧蓉不忍他再受旁人嘲笑,說道:「石虎,那字不讀賦,該讀賊字。」   「賊?」   鄧蓉又道:「是啊!縱觀歷朝歷代,那有作詩吟賦就被抓的?他們是做了賊,偷了東西,才被旁人拿去遊街的。」   「哦!」石虎恍然。   聽了鄧蓉一番解釋,小石頭卻想,你們那裡知道,在我那個世間,曾有兩個朝代,大興文字獄。文人若說錯一字,便是滿門抄斬,雞犬不留。那等樣的法律,你們估計想都沒想過。唉……思忖間,不由懷念起前世。心下很是惆悵。   潘國舅笑道:「我聽你把賊讀成賦,所以就知道那後半闕,斷然不會是你自個兒作的。否則,一個能出如此佳作之人,焉會犯此低級錯誤?哈哈……」笑聲未落,再次道:「連我都不如,你可真是太遜了!」   石虎搔搔首,道:「以後便不會了。」見他那副憨厚的樣子,大伙又是一陣好笑。   眾人歡笑之際,獨有小石頭鬱鬱不樂。   冰清道:「石大哥,你有心事麼?」她適才見得雷倩,又瞥及二人間的情態,心知雷倩必又是小石頭的紅顏知己。心中頓時多了老大一個壘塊。又酸楚,又淒涼,只覺小石頭當真風流太過,走到那均有女子喜歡。鄧蓉那是沒辦法,前次療傷的時候,雖未真的劍及履及,但畢竟壞了人家的名節。倘若置之不理,則嫌過分,也有失厚道。   可這會的雷倩分明是他以前處處留情的結果。何況,聽他們話裡意思,長安那個雷二小姐雷璺多半對他也有意思。這麼一來,再加上汴梁城內的留蘭郡主,一下又多了三人。想著,想著,當真愈想愈惱。原想拂袖而去,可左思右想,終覺不妥。索性偷眼打量小石頭,見他有何反應。殊未料,他臉上非但不帶半絲欣喜,反而惘然若失,彷彿心事極多的樣子。   男女間便是這樣,她惱歸惱,但見小石頭不大高興,頓生關切之意。   經她一問,小石頭驚醒。忙道:「哦!?沒什麼……」見她雙眼徹亮,兀自望著自己,又道:「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瑣事。你別擔心!」安撫好了冰清,他回過頭,對潘世傑道:「潘兄,救人要緊,咱們不耽擱,這就趕去長安。」   潘世傑點點頭,剛想說什麼。小石頭吩咐石虎好生保護冰清和鄧蓉,又叮囑冰清,若南唐派人邀自己赴宴,便推說自己由於水土不服,身體不適。舉凡宴請,一律推辭。話罷,挾起雷倩,對潘世傑道:「潘兄此去路途遙遠,你便不用去了。沒事,你也待在這裡好了。」   「我……」潘世傑話語說了一半,卻見小石頭已然騰空而起,腳踩浮雲,瞬間遠去。緊接著,一聲嘹亮雕鳴,一朵金色巨雲緊跟其後,不過眨眼,也是蹤影杳杳。潘世傑目瞪口呆,嘴裡囈語著:「是我眼花了麼?眼花了?」 第160章 再至雷府     雷倩被挾玉臂,有些隱隱生疼,心裡卻覺溫暖,幾如灌蜜似的甜滋。伊始出於害羞,秀眸緊閉。但不須臾,卻聞耳邊風聲急響,呼呼地很是嚇人。不由微睜雙眼,朝左右打量。此刻,自己與小石頭居然在天空飛翔,尤其身邊不遠處,還跟著一頭又神武又猙獰的大禽。這般異變,做夢都沒想過。也沒多加思慮,頓時怛然失色,直唬得駭然大叫。   小石頭一驚,只道她不願自己扶攜。後聽她淒聲大叫,方知是嚇極的緣故。不禁好笑,心想,當日在長安時,她無法無天,宛若毫無所懼。不想今朝只是飛天,便唬得幾乎哭將出來。笑歸笑,安慰也沒慢上半分。道:「倩兒莫哭,為了趕時辰,咱們直接飛天過去。沒危險的。」   此刻雷倩用手捂著臉。聽他一說,柔荑稍張,雙眼從手縫裡朝外看看。膽怯地問,「真沒事麼?」   小石頭道:「自然沒事,你不相信我麼?」   雷倩嗯了一聲,嬌嗔道:「相信你個大頭鬼。你說,你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東周的震北王?還有,剛才你身邊那個女子到底是誰?你和鄧姐姐又是什麼關係?為何那麼熱絡親切?」   連串疑問就像爆炒豆似的辟里啪啦在小石頭耳邊炸響。尤其那紅嘟嘟的小嘴,抿成優美的彎月形,在他眼前一陣亂晃。看得小石頭哭笑不得,無奈道:「這……這些事情說來話長,待有空暇,我再與你細說。」   「哼,說什麼待有空暇,明明不想和我說罷了。還尋什麼借口?」雷倩心地委屈,剛才又大哭了一場,時下好不易和心上人單獨相處,自要大發脾氣。卻沒料,這些時日,小石頭時常和冰清,鄧蓉盤恆。二女一個蕙心紈質,一個幽雅嫻靜,處在一起,溫柔可人自不待言。目下驟然遭遇她這麼刁蠻橫潑的性子,當真有些恚怒難當。欲待斥她,卻見她雙目紅腫,楚楚可憐,心下又自不忍。一時委決不下,索性不再理她,逕顧往長安趕去。   雷倩一人說了良久,始終沒得回聲,心下越發怨熾。暗想,他已有了別的女子,再不會喜歡我了。只怕我要和姐姐一般,將來要嫁個自己並不喜歡的男子。念及此,更覺委屈難耐,起初是假哭,想引起小石頭留意。此時得不到關愛,頓時嗚嗚地哭將起來,愈哭愈響,直如家裡死了親人也沒她這般傷心。   過了半晌,長安輪廓驀現。小石頭想,稍傾進了雷府,她若再這麼哭泣,旁人不知原由,定道我欺負了她。當下再次慰道:「倩兒,你看長安到了。」   雷倩哭得傷心,壓根沒留意週遭景色,聞得長安已到,不禁詫異,朝前俯瞰,果然不錯,前方一座巍峨大城赫然眼前。再仔細一看,確實是長安無疑。她小女孩心思,遇到如此新奇之事,頓時忘乎所以,大聲道:「石大哥,你本事真大,從金陵至長安,居然只費了眨眼辰光。」   小石頭道:「那是眨眼辰光?從你開始哭泣到現今,足有兩個時辰了。」   「啊!?這麼久了。「雷倩愕然,想起這茬,又生忿忿,嗔聲道:」若不是你欺負我,我又怎會哭了恁久?」   「我欺負你?」小石頭道:「那可真是冤枉,從上天始,我便沒怎麼說話,全都是你一人在說。我又如何欺負你了?」   雷倩瞪瞪秀眸,道:「你無須辯解,反正你欺負我就是。」   小石頭沒好氣地道:「好罷,就算是我欺負了你。那我向你道歉。行麼?」   雷倩笑笑道:「那還差不多。」又道:「石大哥,咱們不如騎在那禽背上,好麼?」開始陡見小禽,確實嚇她不小。但不須臾,她即想起,小石頭當日育有一禽。眼前身旁伴著飛翔的多半就是。小石頭嗯了,抱著她跳上禽背。雷倩興奮無比,身後是厚實的胸膛,眼前是飄翔的白雲,如此旖旎情景,恍若夢境,讓她少女心思陡起波瀾,直覺若能永遠如此,卻該多好。   她性子直爽,想到那裡,便說了出來:「石大哥,咱們以後還能這樣麼?」   小石頭一愣,雷倩說話時,把頭轉過,吹氣如蘭,盡數噴在他脖子上,竟覺渾身酥麻,舒坦無比。不覺心神一蕩,道:「日後,但須你要,我便這麼陪著你。」   雷倩聞言,芳心舒暢,適才的不快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把身子盡量縮在他懷裡,細聲道:「石大哥,你真好。你喜歡我麼?」   小石頭朝她看看,笑道:「當然喜歡,你就像是我的小妹妹,只有越看越歡喜的份。呵呵……」他全沒想及,雷倩對他柔情深系。   「我只是小妹妹麼?不能做你的……」說到這裡,任她爽朗,卻也礙口識羞。   小石頭激靈,暗忖,難道雷倩她喜歡我?他不敢說話,心下忐忑不安,既怕是誤會,又怕是萬一是真的,那自己的情孽著實太重了。這時已到雷府上空。小石頭道:「倩兒,咱們該下去了。」說著,抱起她,縱身而下。落地處,他在天上已望得極準,正是雷府的後院。   但他當日僅是外府家丁,雷府內院卻從未踏入半步。僅有的一次,也只是在客廳端茶倒水。此刻要他自個兒尋找雷璺的閨房,無疑難之又難。搖搖身邊的雷倩道:「倩兒,二小姐的閨房在那?」雷倩兀自呆楞在適才的驚險中。被他一晃,陡然醒神。「啊!?什麼?」   小石頭責道:「倩兒,眼下時辰緊急,你別心不在焉了。」   雷倩道:「誰說我心不在焉了?我、我不過有些走神而已。」   小石頭苦笑,當下不再多言。心下卻想,走神和心不在焉不是一個概念麼?看來,要一個美麗少女自承錯謬,果真難極。思忖間,二人潛到一座閣樓。樓前有一小池塘,粼光蕩漾,周圍翠山抱擁,廊前修竹掩映,端得幽靜深雅。小石頭道:「倩兒,你姐姐就住這?」   「嗯!她喜歡清靜,所以家裡最靜的地方就讓給她了。」   小石頭頷首,抓起她玉臂,從池塘上空掠過。在將碰塘邊石台時,猛地抄空而起,一下躍到閣樓的樓頂上。雷倩道:「石大哥,還記得咱們當日偷進皇子府的事麼?」   小石頭隨口應道:「當然記得!」   雷倩小聲笑道:「記得你那時,口口聲聲說咱們那是做賊,老大不願;然而今,只怕天下所有偷兒加在一塊兒,都不及你半分本事。我問你,你那時是不是故意耍我?或者是刻意隱瞞身份?」   沒料她忒能聯想,小石頭訕笑道:「怎麼會?那時,我說得話句句由衷,決無半點虛假。至於眼下的本事麼,其實另有奇遇,改日我再予你細說分明。」   「好,那你可別忘了!」雷倩嬌憨地笑道。她原就生得極美,五官又極精緻,如此發自心地的歡容,更教人目眩神馳。小石頭瞧得一愣,心想,小妮子比以前美多了,常言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這話沒欺人。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浮空移行,緩緩靠近雷璺的閨房。   「唉……」突然,悠悠一聲長歎,傳入二人耳裡。   雷倩輕聲道:「是我姐姐。」   小石頭點點頭,食指豎在嘴際,要她噤聲。   這會,屋內雷璺坐於窗邊,又自吟哦:「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浮雲遊子意,旭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短短四十字,被她吟得深情並茂,內裡情意,絲絲綿綿,恍若無形氣機,頓時纏繞小石頭的心頭。他心頭微凜,一時又驚又喜。這首詩分明便是自己當日臨別長安時,無心吟誦的太白名句。暗想,雷璺把此詩熟記心中,難道,她心中喜歡的人兒卻是我不成?   雷璺讀完詩句,又是一聲唉歎。那長長的歎息,帶著裊裊尾音,在屋內迴響。仿似很悲涼,令聞者不自禁的心酸楚慟。須臾,她忽道:「石大哥……」   小石頭一驚,只道她看見自己,欲待現出身影。又聽她續道:「你究竟去了那裡?就算你戰死沙場,但你的魂兒怎也不來看看我?你知道麼,我很想你,你為什麼不來看看我,又為什麼不來陪我說說話?」   小石頭恍然,原來她是獨自囈語。之前初聞詩句,少習文墨的雷倩尚未明白姐姐的心思,但此刻雷璺的自白,無疑表明的一清二楚。她暗暗用手指掐住小石頭的手肘,狠狠地扭了數下,低聲道:「原來姐姐喜歡的是你。無怪你這麼著急地飛過來。哼……」她越想越怨,起先只道小石頭迫不及待地飛天過來,均是為了討自己歡喜。孰知,眼下一切明瞭,原來他與姐姐也有一段道不清,說不明的瓜葛。剎那,苦澀,氣恨,酸楚,在心頭交相迭蕩。   樓外有人偷聽,雷璺毫無所覺,離座起身,移至榻邊,依舊自言自語:「石大哥,你知道麼?你若再不來,璺兒便要嫁人了。璺兒要嫁的是那個油頭粉面,胸無點墨的楚王世子。其實,璺兒也不想嫁,無奈爹爹被人所制,大哥又教人拘禁,我若不嫁,只怕會給他們帶來無法消弭的災禍。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嗚嗚……」言由心聲,越說越感心傷,悲愴之餘,一下撲在榻上,抱住錦被泣個不停。她性子與雷倩迥然不同,嫻雅溫靜,柔弱綽約,即便心中老大不願的事,只須涉及到長輩,無不允諾。而在一人獨處時,便自怨自艾,哭訴哀愴。   這當口,小石頭好生尷尬,直覺進退兩難。進的話,顯得卑鄙,竟然偷聽旁人女兒家的心聲;不進的話,又顯冷酷,居然聽之任之,讓個弱女子在那不斷哭泣。雷倩卻是忍不住了,大聲道:「姐姐,不要哭了。你那負心人,我為你找來了。」   她推開窗戶,躍了進去,先攙起雷璺,遂朝後喚道:「臭小子,還不進來?」   小石頭暗吸一氣,情知躲是躲不了的,旋即也跳進屋裡。雷璺大驚,又歡喜,又羞愧,暗忖,我適才的自言自語,豈不是盡被二人聽去?一個內向之人,若知道窘態被人看去聽去,頓有無地自容的感覺。這時的雷璺亦然。香首埋在雷倩懷裡,再不敢抬頭,心中雖極想看他一眼,無奈羞澀的感覺,卻讓她膽量盡去。   雷倩道:「二姐,你怕什麼羞啊?你日思夜想的人已經到了。你怎不看看他?」見她始終忸怩,又道:「哎呀,他身上少了好大一塊肉。」明知是假,但關心之下,雷璺毅然抬頭,朝小石頭望去。雷倩笑道:「看來還是石大哥厲害,只要少了肉便能讓二姐關心的忘了羞怯。」她臉上雖笑,心地卻是苦澀異常,暗想,姐姐為了父親和大哥能毅然答允婚事,我又為何不能把石大哥讓給她?   小石頭被二女看得尷尬,吃吃地道:「二、二小姐。」   雷璺一陣頭暈,思忖,他適才在屋外必已聽見我的心思。眼下竟自喚我二小姐,可見他心地裡從沒有過我的存在。當下辛酸已極地回答:「嗯,你……我……」緣於心神紛亂,剎那難以言語。   雷倩在旁看得著急,道:「你們別你丫我丫的,眼下都什麼時候了?咱們該商量下,如何逃了出去,然後……然後你們就可以雙宿雙棲了。」最後四字直說得自己心頭流血,痛楚異常。   雷倩的心思,雷璺也自瞭解。時下聽她口口聲聲地為二人撮合。不解道:「妹妹,你……」   雷倩粲然一笑,道:「姐姐,只要你能幸福,妹妹什麼都能放棄。」雷璺好生感動,握著她手,道:「妹妹……」雷倩熱淚盈眶,也道:「姐姐……」   二人姐妹情深,把自己讓來讓去,小石頭在旁看得分明。哀歎自己當真造孽,前有蓉姐和冰清尚未解決妥當,眼下居然再添情孽。鼻子輕嗅,但覺陣陣蘭麝之香,薰人欲醉,週身更是溫暖如春,再看那錦帳低垂,繡被凌亂,好一個美女起床圖。心下頓凜,暗道,自己目下赫然置身在女子的閨閣中,自己雖不怕什麼,但萬一教他人瞅見,勢必壞了璺小姐的大好清名。   雷璺忽道:「妹妹,你和石大哥走吧!我已經答允父親,十日後定然嫁到楚王府,若跟你們走了。父親卻該如何?他老人家又怎麼向楚王交代。何況,大哥還在楚王的手上,我不能為了自己,而害得全家人倒霉。」   雷倩道:「可是……」她想說姐姐你並不喜歡符震,怎地如此堅持要嫁?   雷璺明白她的意思,澀然笑道:「為了雷家,犧牲了我,值得。」   「姐姐……」這一刻,雷倩彷彿懂了不少,再不似以往那般天真無邪。現實的一切,讓她明白了許多東西,有時,你所希望的幸福不一定就是你的;而你所不希望的痛楚,往往會降臨到頭上。這便是命運的坎坷之處,也是天道的缺陷和人生的無奈。   小石頭道:「璺小姐、倩兒,你們放心,雷伯父和雷大哥的安危交給我便是。」   雷璺不知他的變化,只道純粹是安慰的話語。雷倩卻曉得他厲害,單單適才的天空飛翔,便讓她領略了非同以往的不凡之處。當即笑道:「對丫,我怎麼忘了還有石大哥。只要石大哥肯出手,別說楚王,就是以前的秦皇復生,也奈何不了咱們。呵呵……」   聽了雷倩一番話,雷璺將信將疑,不知她是吹牛呢?抑是真的?逕自瞧著小石頭,冀望在他眼裡能看出一絲鼓勵和堅定。   便在這時節,樓下傳來有人拾階而上的聲音。三人大驚,互視一眼。雷璺道:大概是我的侍女。」話音未落,那人已然行至閨房門外,叩著屋門,輕輕敲了數下。   雷璺急問:「誰呀?」   那人道:「二妹,是我?」聲音清朗,偏又蘊涵絲絲苦愴和無奈   雷倩瞪大眼,輕聲道:「居然是大哥?他被允許回家了?」   雷璺還她一個茫然眼神,又道:「大哥,你回來了?」   雷霆道:「是呀,自你答允要嫁,那邊的監視鬆懈不少。今日,覷著機會,我便偷偷回來望你一眼。二妹,你倒是開門呀。」   「哦!大哥,你等下,我在換衣服。」雷璺羞急萬分,暗道,大哥進來,若看見石大哥,到那時,該怎辦才好?她熟讀詩書,對男女禮儀極是壁壘分明,縱然秦地風氣開放,依然循規蹈矩,謹言慎行,決不似她人那般拋頭露面的炫耀姿色。故此,驟遇急變,居然駭極而呆,無所適從。   雷霆不知她房裡變化,只道她心中藏著怨懟。又道:「二妹,大哥知道對不起你,讓你受了委屈。今日大哥來此,實為了救你出困。大哥不忍讓你犧牲掉自己的幸福。」   雷璺急得團團轉,壓根沒細細聆聽。   雷霆卻道她苦悶,在屋裡生著怨艾。又道:「二妹,哥哥已經思了法子,一待救你出城,便立時送你去汴梁。那東周正與我大秦敵對,日後就算符震知道你在那裡,諒他們也不敢前去。你儘管放心好了。」   聽著雷霆的敘述,小石頭知道他與自己是同樣目的。暗道,這個拜兄總算沒白認,沒因自己之故,而出賣同胞妹妹。實為品德高潔之輩。旋即上前開門,道:「雷兄,好久不見了。」   他的突然舉動,雷璺與雷倩均沒想到。在外的雷霆更沒念及,自己二妹的閨房裡竟猛地多了一位男子。怔愕之餘,右手急遽而出,逕自拿向小石頭肩胛。孰料,右手探出,卻感手心一滑,膩如油脂。未待他第二次出手,小石頭反手抓住他手腕,笑道:「雷兄的技擊比以前高了不少。」   這會兒,雷霆才看清,原來從二妹房裡出來的竟是自己的結拜兄弟小石頭。他奇道:「石兄弟,你怎會在這裡?」心下直想,若石兄弟欺負了二妹,我定不饒他。小石頭鬆開他手腕,道:「雷兄,進來說話。」說著,側身讓雷霆進來,又探頭四處看看,隨後合門上閂。   雷霆進屋打量,只見二妹和五妹均在。他前些日被拘禁在西涼軍中,故而並不知曉雷倩離家出走的事。心下一寬,尋思,既然五妹也在這裡,那石兄弟決非歹人。   雷璺此刻羞愧無比,生怕大哥責她,怎讓男子進屋?不想,雷霆根本沒顧及這些小節之事。他道:「二妹,大哥剛才在外面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大哥想帶你潛出城去,然後送你去汴梁。」說著,回頭看看小石頭,又道:「石兄弟在這裡,那便太好了。大哥原本還擔心你一人上路,只怕有所不便。現下石兄弟在此,便可勞煩他一程了。」接著,又問小石頭:「石兄弟,行麼?」   小石頭一笑,道:「不瞞雷兄,小弟此來的目的與雷兄相若。」   雷霆大喜,呵呵笑道:「石兄弟,大哥沒結拜錯你。」   小石頭笑道:「雷兄,小弟也沒結拜錯你。你能為了璺小姐,而不顧自己安危,小弟深服之。」   雷霆樂道:「彼此,彼此,咱哥倆也別自賣自誇了。」   雷倩忽道:「喂,你們兩個大男人別在那臭美了,快想法子啊!」   雷璺卻道:「大哥,五妹,石大哥,我不走。」   「為什麼?」雷霆與雷倩同時問出。小石頭曉得她心思,只在旁含笑不語,心中卻暗自讚佩她的柔嫻和順。   雷璺道:「你們想,我若走了,爹爹怎麼辦?他老人家為大秦奮鬥了一生,難道臨老的時候,為我這個不孝女,從此顛沛流離麼?還有娘,她老人家體質弱,倘若生活安穩,多半無礙。一旦……我怕娘她吃不消苦楚。」她說話時,那宜嗔宜喜的嬌媚容顏上,儘是清塵絕傷;眼波欲流,又蘊淡淡幽怨,那股悲切,壓根不必言明,在場人裡每人都能感受得到。   令人情不自禁地思忖,這絕美的臉上不該有苦愴之色,在她的眉目間應該擁有無比的喜暢,紅菱似的嘴角應該微微上翹,並且露出盈盈地甜蜜淺笑。這樣才不辜負蒼天的眷顧,才不枉上天賜下的絕好容顏。   雷霆當真是又疼惜,又愛憐,心想,我能有此完美無暇,品德高潔的妹妹,本生就是我的榮幸。若我再帶厄難給她,即便蒼天不怪怨,我自己也難容得下自己。念及此,即道:「二妹,你盡可放心,爹爹與娘有我和三弟、四弟照顧。你和五妹只管離去就是。待政局安穩,形勢明朗之後,你們還是可以回來的。何必眼下去受此屈辱?」   「不錯……」雷倩幫腔道:「大哥說得對極。二姐,我陪你去汴梁。你大概不知道罷,石大哥在東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們去了那裡,決計不怕別人欺負的。」   雷霆聞言怔然,道:「石兄弟,五妹之言當真?」   小石頭道:「只是薄有官階,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暇再與你們細談。不過,汴梁城裡我倒有處府邸,璺小姐若去,可在那裡落腳。」   雷倩嘴一撇,揶揄道:「你謙虛什麼啊?堂堂的大周震北王只是薄有官階麼?」   「震北王?」雷霆大驚,急遽縱後幾步,擺了架勢,道:「石、你……你是東周的震北王?」他雖說是拘禁在西涼軍中;但也有可能成為楚王世子的大舅子,故而,僅是限制不能隨意出營;在營裡仍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拘束。   西涼大軍在洛陽與周兵一戰,那會,小石頭身穿金甲戰袍,威武凜凜的浮空佇立,數十萬人均自看見。又聞得周兵歡呼震北名號,故此,他們跟著也知道了小石頭的身份。這些人一俟回到長安,閒著無聊,所談之人必是小石頭無疑。有說他是天神轉世,也有說他魔鬼投胎,反正奇謬怪論,層出不窮。   雷霆待得時日長了,多少也聽到一些傳聞。雖不知是真是假,但震北王的英勇絕倫,神武無儔,卻是定然的事。故此一聽之下,頓時下意識地做了防禦之式。不過,他是個聰慧人,情知當日就非小石頭的對手,眼下勢必愈加不如。就算真亦好,假亦好,想必他總不致害了自己。想到這裡,又驀地收起拳腳,肅身而站,道:「石兄弟,我現下該叫你是趙王爺呢?還是喚你為趙兄弟?」   小石頭和顏笑道:「不管小弟身份如何,卻永遠是雷兄的石兄弟。」   雷霆哈哈大笑,上前拍拍小石頭肩膀,道:「好,我沒看錯人。」   小石頭道:「小弟也沒看錯人,雷兄在曉得小弟身份後,能如此不受拘謹,可見雷兄胸襟磊落,灑颯蕩宕。」   「哈哈……石兄弟越來越會說話了。」   此時此刻,雷璺是愕然呆怔,儘管當日就知道小石頭定非池中之物,殊不知,他一下就飛得這般高法。分別大半年,竟已成了一國的王爺。更且聲名遠揚,威震天下。又想,他既成了王爺,那我更配他不上了。他是那麼耀眼,就如天上的金陽散發著逼人的光芒,而我就如同一滴小水花,又如何能和他在一起?怕只怕,一旦強自硬求的話,等來得不是幸福和歡樂,而是無邊的苦痛和思念。   她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剛硬異常,一俟決定的事,固然天力也難挽回。她心下決定捨棄這份思念,面容隨即轉寒。顯得很是堅定道:「你們走吧,我是萬萬不會隨你們去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為了爹爹和娘親,我也願意了。」   三人一愣,沒想雷璺性子這麼強拗。小石頭朝雷霆看看,見他點點頭,當下一笑,跟著中指輕彈,制了雷璺暈穴。雷倩一驚,道:「你……」小石頭道:「璺小姐強拗,執意不肯離去,而我們又勢不能眼睜睜地瞧她陷入火坑,故此,不得不出此下策。待到了汴梁,她即便想再嫁,也嫁不得了。」   雷霆道:「石兄弟說得不錯,眼下惟有此策,方可解救璺妹。倩妹你不要責怪石兄弟,這法子,我是同意得。」   雷倩白了二人一眼,道:「我才不想費力氣地責怪他呢!大哥,你知道他為何這麼賣力?哼,二姐心裡喜歡他,他聽見二姐不肯走,自然著急。如此一來,豈不少了一個嬌嬌美妻。」   雷霆愕問:「是麼?」接著笑道:「那我更加放心了。原本還怕男女不便。眼下二妹既然喜歡石兄弟,那便太好了。」雷倩聽得內心澀澀,暗罵,你個傻大哥,只知道你的二妹,卻不曉你的五妹也喜歡他麼? 第161章 雷府花園     制暈雷璺,原是權宜之計。可待想走時,三人為難了。要雷霆抱吧,二人雖是兄妹,但畢竟不便。若換成雷倩,卻也不行,此去路途極遠,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依她的體力,決計吃不住恁長時辰的消耗。最後,惟有小石頭當仁不讓了。雷霆道:「石兄弟,你抱住璺妹,反正她心中有你,日後但須你記住不可辜負她便是。」說著,不等小石頭辯白,業已推門而出。   雷倩朝他翻翻白眼,道:「便宜你了,我二姐這麼漂亮,居然也被你這大色狼給騙了。」短短時辰裡,結合金陵城所見以及目下情勢,在她心中,淳樸善良的小石頭已然徹底墮落成了一頭舉世無匹的大色狼。只不過,任他是色狼,自己卻也喜歡得緊。   長安城裡官宦極多,大多官員無不三妻四妾,至於日逛歡場,夜宿柳巷更是尋常不過。   她耳熏目染下,也自養成了好男當多妻的概念。目下事實已成,若再追究小石頭的風流罪過,委實已晚。故此,左思右想後,她琢磨著,日後只須二姐為大,自己就算做小,也不算委屈。又暗自盤算,據金陵城裡所見,鄧姐姐與他似乎也有一腿,還有那個半遮半掩的小丫頭,好像和他關係也是非淺。此刻,又多了二姐,雖然競爭之人越發增多,但與我交好的卻有二人,日後,有她們做靠山,想必他也不敢欺負我。嘿嘿……   聽著她的嬌嗔,小石頭啞然,心想,我是大色狼?思起,金陵城裡的冰清和鄧蓉,再加手中眼下抱著的雷璺,左思右想,倒是有這因頭。當下苦笑不已。忽然想起,自己等人若要出城,不如騰雲駕霧得好,豈不比冒險偷出城門,來得神不知鬼不覺。念及此,便想喚住雷霆,卻見他一人業已當先下樓。無奈,只得跟著而下。   三人出了屋門,拾階而下。穿過廊廂,行入花園,踏著石砌花徑,在扶疏花木裡潛行匿蹤,生怕被家丁發現。一路上,每當小石頭想說話,雷霆背後就如生了雙眼,總是適時揮手阻斷,讓他有口難言,鬱悶至極。剛剛轉過花園,步到一彎月洞門,卻見雷嘯岳迎面撞來。小石頭囿於雷倩適才樓上的一番話,讓他思潮起伏,驟然間也未聽到腳步聲。此刻事起倉猝,三人已避之不及。   眼看沒得轉圜,三人索性佇足不動,靜待雷嘯岳近前。   老遠瞅著三人,雷嘯岳喜愕交集,揮手斥退邊上家人。一人跺步上前,道:「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麼?」待到近前,再次怔然,發現小石頭手中赫然正抱著雷璺。雷霆溜出西涼軍營,他不知道;前幾日雷倩驀地失蹤,更讓他憂心如焚,此刻見著,原是極歡喜的事。但見雷璺人事不知地躺在小石頭懷裡,卻教他心火大盛,怒道:「你們三人到底想幹什麼?與老夫說清楚。」   儘管與雷家關係不錯,但小石頭畢竟是外人;雷倩調皮搗蛋大有本事,這會遇到父親盛怒際,也不敢說話;惟獨雷霆還以冷笑數聲,道:「父親,咱們眼下想幹什麼,你難道沒看出來?」對於雷嘯岳答允符震的求親,他始終耿耿於,認為父親實在狠心太甚,居然把自己的女兒推入火坑。   雷嘯岳朝他看看,肅容道:「你們這樣幹,璺兒是願意的麼?」   雷霆搖搖頭,道:「正因二妹不同意,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瞥了小石頭一眼,雷嘯岳冷哼道:「誠然為父也不捨得讓璺兒嫁予符震,但你應該曉得璺兒的性子,你如今把她交給小石頭抱著,待她醒來,你教她如何是好?是只作不知呢?抑是嫁給小石頭?就算嫁給小石頭,但你有否想過璺兒心中願不願意?」他知道二女兒生性嫻靜淑德,若等她醒來,知道自己曾被一陌生男子抱過,固然不尋死覓活,只怕也是鬱鬱終生。   雷霆道:「這個不勞父親大人煩心,璺兒的心事,做大哥的明白得很。她心裡裝得全是石兄弟,此事可由倩妹做證。」   「哦!?」雷嘯岳愕極失聲。不過看向小石頭的凌厲眼神,已然緩和不少。   雷倩道:「不錯,我可以做證,姐姐喜歡的人就是石大哥?」說話時,秀眸偷瞥,想看小石頭有無得意之色。但見其神色從容,無喜無驚,不免為之納悶半晌。   雷嘯岳略略頷首,沉聲道:「你們姐妹情深,璺兒有事自然會向你說,這點為父相信。但目下事情既然悉數坦明,為父便問你一句,假是石侄兒娶了璺兒,你又該如何?你以為,你的心事,為父就不清楚麼?」   雷倩愣忪,一時羞不可言。輕輕跺了跺腳,顯得甚是羞惱,心下卻是激動莫名,只覺有父如此,實在是自己今生最大之幸。見她不語,雷嘯岳又道:「罷了,你們這些小輩的事,老夫也不打算多管。」朝雷霆道:「霆兒,為父知道你心下責怪我同意了符震的親事,不過眼下你們既已有了主意,為父決不會阻擾。你們走吧!」   沒想父親說得這麼坦誠,尤其知道了父親的本意後,雷霆更是懊意大生,為自己適才之舉而感歉仄。忙道:「父親,兒子錯怪你了。待把璺妹和倩妹送出城後,兒子便回來向您老人家請罪。」   雷嘯岳擺擺手,道:「父子之間有甚罪不罪的?不用了,你們出城之後,自可尋地方隱蔽起來。家裡的事由為父應付即可。」   雷霆詫然道:「那怎麼行?霆兒身為雷家長子豈可畏首畏尾,有事自當與父親同在。」   聽得這話,雷嘯岳頗感安慰,微笑道:「正因你是長子,為父才會把妹妹們交給你。以後,就由你來照顧她們了。」   雷霆愈聽愈覺疑惑,說道:「兩位妹妹可由熙弟和臻弟照應,霆兒願和父親一起。」   雷嘯岳搖頭歎息:「臻兒不擅武技,日後還不知誰照顧誰呢?至於熙兒,你大概不知道吧?這不孝子為了那小小中郎將的官階,竟去投靠了大皇子。若此刻托他照料璺兒,多半轉手就獻寵給了大皇子。」說到這裡,他興致全無,意興懶散道:「走吧,無須再囉嗦了,為父知道該怎麼做!」   這一幕父慈子孝,局中人倒沒覺怎樣?小石頭卻看得感慨萬分。心想,這忠孝二字當真是古難全。目下雷家父子你推我讓,絮果蘭因,也無非如此。喟歎一聲後,即道:「雷伯父,能否聽在下一言?」   雷嘯岳向他看看,笑道:「請說。」   小石頭朗聲道:「方今天下紛亂,四國混戰,實已到了再次四分一統的契機。說句不好聽的,秦皇若沒駕崩,秦國或許有爭霸天下的機會。但此刻,二子奪嫡,楚王又心懷不軌,秦國百姓更是民不聊生。縱有雄兵百萬,卻又如何?失了民心的軍隊,興許能勝得那麼一、二次,但長此以往,必遭慘敗。俟那時,貴國政局動盪,也就是徹底被人吞併之時。」說道這裡,笑笑道:「依在下看來,伯父不妨早謀出路,免得與這腐朽帝國一起沉淪。」他見雷嘯岳非原先預料中那樣,只知犧牲女兒,為求自己富貴的心狠父親,故而打算勸他投奔東周。   聽了此番話,雷嘯岳先是微微作笑,隨後哈哈大笑,說道:「小石頭,多年沒見,見識增長不少啊!無怪璺兒會心許。」   小石頭赧顏,嘴唇呢嚅,並未作答。   卻聽雷嘯岳又道:」老夫虛活五十五春秋,在秦地也算薄有威名;承蒙先皇看重,一再提拔,雷某即便是草莽出生,卻也知有恩必報的道理。是故,這些年裡,兢兢業業,無時不忘先望皇隆恩。直待先皇龍馭前,更下旨,命雷某為輔國大將軍。可見先皇心中始終有我雷某一席之地。如此深天廣恩,固然肝腦塗地,也難報還。你們說,時當大秦亂像,雷某能為一己安危,而置身事外麼?」   聞言,三人知很難說動雷嘯岳放棄秦國。雷倩更是珠淚盈眶,慼慼唉唉,仿似生離死別一般。其實,她是被小石頭一番話嚇得。依她的胸無成府,想看出秦國危勢,只怕再給三雙眼也嫌不夠。   小石頭道:「雷伯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般赤膽忠誠,精忠報國,在下深以服之。適才的話,算在下妄言了。」   雷嘯岳道:「老夫焉會怪你?你剛才所說,其實也是為老夫好,老夫又不是糊塗之人。呵呵……」笑著,又道:「當日洛陽城下,老夫便有懷疑。此番與你數言,當可確定,你多半就是那東周的震北王吧?老夫猜得可對?」   小石頭頷首:「伯父睿智,所猜正是。」   雷嘯岳放聲大笑,道:「誰會想到,東周的風流才子,堂堂的震北王爺,數月之前,竟會屈居敝府為奴。王爺當日來長安,究竟有何目的,老夫不想明白。但目下有個請求,還須王爺予以成全。」   小石頭聽得茫然,道:「伯父請說!」   雷嘯岳看看雷倩,又望望躺在小石頭懷裡的雷雯,說道:「老夫膝下僅此二女,素來視若掌上明珠。原想為她二人尋戶好人家,也有個好的歸宿。只可惜,命運無常,她們偏偏一往情深地喜歡上了同一人。」這時,他無奈地笑笑,轉而正色道:「老夫沒別的奢求,只請王爺能善待她們,萬莫要嫌棄她們是敵國之女,而心生嫌隙。那便足夠矣。」   小石頭怔然,千想萬想,根本沒想到雷嘯岳突然提出這個請求,一時好生為難。   照他現代意識,一生能有一位知心女子相伴,便已是夢寐以求的大好事。可如今非但有冰清和鄧蓉,眼下又多了雷家兩位小姐。這般桃花運道也不知是艷福,還是夢魘。反正與他心下所想,截然不同。此刻若慨然應允,便表示自己接受了雷家二女。可一旦回去,又如何向家中二女交代。   他這般遲遲不言,卻大大傷了雷倩的自尊。   要知道,她素來任性已慣,能暗自決定多女共侍一夫,實已愛他到了極點,才會願意受這委屈。孰料想,一腔柔情,竟遇上這般無情至極的回應。任她素來天真活潑,無憂無慮,但當此瞬間,也是渾身冰涼,直寒心底,望著呆然佇立的小石頭,心中莫名升起無數種的情緒,有恨、有怨、有愛、有悲,直覺平生之最大恥辱,莫過於今朝。   這當口,也急壞了雷家父子。   雷霆道:「父親,石兄弟此刻不言,估莫是羞赧所致,想必他心中早有決斷。依霆兒所看,石兄弟也非薄倖之人,日後兩位妹妹跟著他,不會吃苦就是。」跟著拍拍小石頭肩膀,笑道:「石兄弟,便宜你了。我的兩位妹妹可均是國色天香的人兒,長安城裡不知有多少王孫公子欲親香澤,今朝居然被你盡享齊人之福。可真是修來的好福氣,倘若此事傳出,長安城內多半要轟動幾日。呵呵……」   小石頭驚醒,隨口道:「嗯,福氣……是福氣,只是我怕折壽,兩位小姐俱是天仙化人。我這麼一個俗人,如何敢當啊?」   雷霆故做嗔態道:「有何不敢當的?她們喜歡你就對了。除非是你不喜歡她們,或者嫌棄她們是敵國來得女子。」   「不、不……」小石頭慌忙搖頭,側眼瞥及雷倩傷心慟楚的神態,心下好生憐惜,又道:「我怎會不喜歡她們?實話說,此刻我心地歡喜得要命,只是……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罷了。」話一出口,不由大悔,暗道,自己如此心軟又遲疑不決,豈不害人白白地耽誤光陰?   剛想改口,卻見爽直的雷倩聞言之餘,業已破涕為笑;不禁心頭一滯,尋思,還是算了,待改日再與她好生詳談。總之把自己心意跟她說明,怨也好,恨也好,那也只得隨她了。   說來,今日也算雷倩倒霉,自遇到小石頭起,素來嬉笑顏開的她竟已連哭三次之多。在金陵國賓館一次,天空飛翔又是一次,再加如今的一次。不過,幸喜她性子直,也沒甚轉彎的腸子,否則,換成別她女子,早已怨懟沖天。   這時,雷嘯岳也釋了疑竇,心中對女兒們就此有了歸宿,頗感欣慰。何況小石頭當日初見,他便欣賞得緊,此刻終於成了自己的女婿,儘管用兩個女兒換來得,竟也覺得划算。看了下左右環境,說道:「老夫想了想,你們單獨出城,不免危險。稍後,老夫需押送一批銀兩出城賑濟四下災民,你們隨著便是。」   雷霆驚咦,道:「哦!?兩位皇子終於肯拿錢出來賑濟災民了?」   他知道,長安自上次地震後,周圍沃土盡失,又適逢兵荒馬亂,附近百姓糧食欠收不說,又要加重賦稅,委實苦不堪言。為防民亂,秦廷百官商議由國庫調撥銀兩賑災。無奈那會朝中大權悉數握在兩位皇子的手上。二人均不願手頭拮据之時,再把大量軍費胡亂花在百姓頭上,是以遲遲不應。再至楚王揮軍入長安,兩位皇子由於大敵當前,更不願再費錢糧救濟災民。這件事便懸而不決,一拖已近數月有餘。   雷嘯岳歎氣一聲道:「那有恁好的事。為父所押災銀,均是一干同僚自解腰囊湊集而出。為父算了算,要全部百姓均有餘糧,至少需百萬兩紋銀。時下,我等砸鍋賣鐵,勉強才僅二十萬兩。兩位皇子到現今,都沒表露出想要賑濟災民的意思。」   雷霆幼承庭訓,素以國家為重,聞得兩位皇子這般無恥,頓然怒道:「那兩小子實在可恨,居然為了皇位,不顧百姓死活。最可恨的就是那楚王,明明抄了本朝大貪官潘太師的府邸,獲利千萬,卻不願獻出一毫一厘。父親,霆兒不明白,堂堂的大秦皇家怎就出了這麼三個鼠目寸光的傢伙?」   雷嘯岳大驚,以手捂他口部,隨即左右張望,直待確定無人,才鬆開大手,責道:「霆兒,你忒糊塗,此等話也是胡亂說的?」   雷霆道:「有甚不可說的?他們逕顧著爭來爭去,募兵、裝備、那樣不是花錢流水,就偏偏不願捨些小錢,賑濟災民。如此私心雜念之人固然日後當了皇上,只怕也是昏君而已。」   長安和淳化附近鬧饑荒,小石頭自然曉得,尤其那會得知楚王等三人吝嗇惜錢,不捨賑災,更是心中竊喜。此刻聽得雷霆一番義正嚴詞,由衷敬佩。大聲道:「說得好,說得實在太好。這般不顧百姓,只知爭權奪利的奸險小人,又如何可以執掌江山?」   雷嘯岳朝他一瞪眼,沒好氣地道:「你當然這麼說,你是最好盼望著秦國大亂,然後周軍西進,一舉滅了大秦。」   小石頭怔然,急忙辨道:「伯父,我只是就事論事,可沒半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在裡面。」   雷嘯岳道:「幸不幸災?樂不樂禍?反正只有你知道,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這話,越聽越沒意思,好像自己多壞似的。剛想再說,只見雷嘯岳大手一擺,道:「不必多言,眼下情勢危急,還是早些出城為妙。」   小石頭愕目,窩火異常。此刻誤會已成,縱然百口也難辨白,否則,雷家人只會以為自己是居心叵測。畢竟自己目下確實算是周國人,又時當和秦國敵對,從戰略角度講,秦國統治者昏聵庸碌,愈是做出人神共憤的事,便愈是稱自己的心意。反之,秦國統治者若是愛民如子,英明神武,自己代表的周國則必然食不知味,寢不安席。   四人朝前行去,小石頭依舊抱著雷璺,心中卻是不爽至極。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誤會,那種冤枉疙瘩氣,委實屈惱。說又說不清,講也講不明,若是言語多了,反教人生起更大誤謬。這當口,他想起那日的金蟬子,不也是這樣被驚霓子說得啞口無言麼?最終只能緘默以對。   走著、走著,忽然想起自己被王妃冒認為兒子的這檔子事來。心想,世上事,原就是真真假假,真作假時,真亦假;假作真時,假亦真。只須心中一片坦誠,管它是真是假。念及真假二字,猛地思起一個可以讓兩位西秦皇子乖乖交出災銀的法子。念及此,也沒多加思慮,即道:「雷伯父,小侄有一法子可以湊集足夠的災銀。」話一出口,陡然生悔,心道,秦國大亂原是我期盼的事,怎地竟去幫助他們。追悔莫及之餘,又想,罷了,兩國紛爭實是上層之間的征伐,倘若牽扯進了百姓,良心何安?   他思忖當口,雷嘯岳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道:「當真有這樣的好事?」   言語入耳,小石頭強性大熾,不悅道:「雷將軍,你若真為了百姓考慮,便相信我;不然就算了。」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62章 謀謨帷幄     翌日凌晨,雷府後門悄悄打開,由裡行出二十輛騾車。每輛車上裝一口大箱,銅吞鐵皮,包得嚴嚴實實。車前由雷府的武總管帶頭,兩邊各有百名全副武裝的兵丁,耀武揚威地護著。不多會,便已由東城行至中心集市。這裡原是長安鬧市,其時,天色灰朦,路上行人幾乎沒有。惟有不時的梆子聲和被驚動春夢的貓兒發出的厲叫。其間,數百雙堅硬皮靴在濕滑的地面上,敲打出節奏的響聲。整支隊伍,顯得肅穆威武。   忽然間,遠處一輛堆滿柴草的板車猝然起火,並詭異地由西向東,飛滾而來,恰與騾車迎面直撲。車上熊熊火焰,燒得極是旺盛,幾乎染紅了半條大街。邊上守衛有些騷動,驚慌的呼聲頓然響起。   武總管久走江湖,經驗豐富,情知有人劫道。大喝一聲:「列陣待敵!」   聲音響起,守衛們似有了主心骨,各自手執兵刃,結成圓陣,牢牢護著車隊。與此瞬間,兩旁民房頂上,「噗噗噗」地飛出無數黑衣人,像是夜晚驚詫的蝙蝠群,看似散亂,卻自有條理。   「放箭!」武總管急促的聲音再次響起。車旁的守衛均是大劍營編制,身上均帶著秦廷軍制的箭弩,並經過嚴格的訓練。此刻,並不慌忙。每個人抬弓搭箭,僅是眨眼工夫,無數利矢,從圓陣裡怒射出去。   黑衣人早防著這一手,待利矢臨頭,各自揮掌拍擊。原本能透金石的利箭,被他們盡數拍落。跟著,搶到圓陣邊上。這些人動作輕敏,手腳靈捷,配合更是默契,基本是兩人圍攻一人,決不重複。不過片刻,武總管麾下的堂正之陣,已被他們攻得不成章法。此時,若有人在天俯瞰,必可發現,百餘黑衣人竟是巧妙已極地合成一朵蓮花狀。而那些三五人一隊的兵丁,卻早已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眼看不敵,武總管當機立斷:「撤退,撤退……」說著,勒馬便走。聞著首領喊撤退,守衛們頓時緊跟其後。見眾人惶張撤退,黑衣人也不趕盡殺絕,各自坐上騾車,驅車去遠。轉眼,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從柴車著火到守衛撤退,整個過程僅是盞茶光景。成功劫得銀車的黑衣人不禁洋洋得意。只是他們並不曉得,此時此刻,天空之上卻有雙眼眸在盯著他們。這人便是乘在小禽背上的小石頭。眼看著黑衣人趕著騾車往南而去,不多久,又遇上另一梆黑衣人。   小石頭愕然,拍著小禽脖項道:「嘿,這梆傢伙倒是厲害,搶些銀車,還有人接應?」話尤未了,卻見那兩伙人已在街上鬥了起來。   前一幫人大多使掌,氣息寒冷,冰凍徹骨;兔起鶻落間,契合蓮花形狀,由天而看,百餘黑衣人仿如一朵黑蓮,倏斂倏散,奇妙無比;後來的一批,十九均是用劍的好手,凌厲迅捷,防不勝防,手腕每一振動,皆是無數繽紛劍花,顯然俱是一流的劍手。   小石頭托著腮幫子,沉思道:「原來他們不是一夥的?難道,他們是……」想到開心處,不禁大樂,暗道,本來只想捉一條大魚,殊不知,另外一條大魚不甘寂寞,自行湊了上來。嘿嘿……有趣,有趣……   這當口,天色漸亮,途邊見著爭鬥的行人已迅速向城衛所稟告。兩伙人也知道時辰緊急,不能耽擱。索性罷手不鬥,很是默契地各自趕了一半的騾車,分頭離去。小石頭拍拍小禽,要它跟蹤後來的那梆使劍人,自己則緊隨前一夥人,看他們把銀車到底放到何處?   武總管急匆匆地回到雷府,向雷嘯岳稟告銀車被劫的事。雷嘯岳神色淡然地拍拍他肩膀,道:「武兄弟,大哥知道了。你放心,那梆賊人,為兄早派人盯住梢了。」說著,整衣理衫,準備去秦宮朝會。   心下卻想,不知小石頭所獻的計策有沒用處?明明只有二十萬災銀,偏偏硬說是四十萬。何況,早上那銀車裡裝得俱是石塊,那梆賊人真那麼蠢極,會把石塊運回去?然後再拿真的銀子出來?思來想去,沒想出個所以然。又忖,當日初見小石頭,只道他真是愚夯樸實,孰料,眼下的計策,竟連老夫也看不明白。這傢伙的偽裝工夫實在太過厲害。秦國有此對手,還真是凶多吉少。思忖際,不免擔憂起來。心中對先皇留下的輔政重任,更覺艱巨至極。   不覺到了門外,跨上馬,旁若無事地朝秦宮行去。看著他的背影,武總管莫名其妙。暗道,老爺是愈來愈神秘了。我這裡銀車剛剛被劫,他那裡居然已經派人盯梢。這等樣的本事,只怕周公神算也大大不及。搖著頭,一邊唉聲歎息地往屋裡走去,一邊唏噓著自己的無用。   雷嘯岳策馬直驅秦宮。到了金殿,兩位皇子和楚王均在。前些時,三人為了秦皇寶位,誰也不願相讓,各自麾下又有雄師數十萬,互相也奈何不了對方。最終,百官打了圓場,要三人暫時共同執政,至於這暫時到底有多長,卻無人可以明明白白的說出。私底下,大伙盡皆曉得,未來必有一場宮廷政變,就看誰能最後勝出,誰便是大秦未來的君皇。   囿於三人互不相讓,這一天一次的朝會,不過是走走過場,其實沒甚大事可商談的。對於三人來說,真正的大事目前只能在自己的府邸解決,至於朝會,只是自己等人向百官炫耀威權的地方。更是暗中查探究竟有多少官員是自己的擁躉,或又想腳踏兩艘船。   不多時,朝會完畢。百官欲待散去,只見雷嘯岳一步跨出朝班,朗聲道:「三位王爺,末將有事要說。」   楚王符斐捋鬚微笑道:「雷將軍想說的,必屬大事,將軍請說!」   二皇子符譽忽然道:「是麼?王叔,看你們成了親家後,越來越親密,本王真是羨慕。」又對雷嘯岳道:「雷將軍,沒想到啊!本王與大哥求婚多次,總不見回音,孰想一個外來的,反而捷足先登。實令本王寒心吶!」雷嘯岳麾下擁有十萬大劍兵,在此奪位之刻,可謂至關緊要。眼下雷璺又將與符震婚配,長安城內悉數傳遍。符譽心中喜歡的雖非雷璺,實地卻是嫉妒難言,尤其憤恨雷嘯岳投靠楚王,而不依攏自己。   「這個……」雷嘯岳頭疼不已,他不好說,前面應允這門親事,乃是為了兒子的緣故,此刻兒子回來,親事自然也吹了。倘若真這麼說,只怕要干戈當堂,頓時就是血流成河的場面。心道,罷了,誤會便誤會吧,待日後,兩位皇子,自會一清二楚。沉吟片刻,即道:「三位王爺,末將所稟之事甚大,其餘瑣事可否放在以後再說。」   「你講!」   「沒人阻止你!」   符光和符譽相繼冷言冷語地道。   雷嘯岳一笑置之,朗聲道:「今年災民特別多,末將與朝廷百官便商酌著湊些錢銀賑濟災民。」這時,邊上捐錢的百官,紛紛頷首,表示有這樁事。「凌晨時分,末將派本府的武管家率50名家丁和200名軍士,押運銀兩出城。孰料,還沒出城,走到半路,竟是被人劫了。」   「啊!啊?……」話音甫息,朝會之上頓時響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誰會想到,銀車在森嚴的長安城內居然被劫。這事說出去,怕是無人會信。   符譽嘿嘿冷笑道:「雷將軍,你司責長安守衛,銀車被劫,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你這麼予我們說,又有什麼意思?」   當日楚虞偽攻長安,雷嘯岳便自藍田率軍回援,隨即控制了大部分的長安。即便眼下的秦廷皇宮也由大劍兵守衛。最後,符譽和符光的潰敗大軍,只能在城外駐紮,而楚王的西涼大軍也不過在西城門外。是故,雷嘯岳的大劍兵在三人眼裡,便顯得越發重要。誰若控制住他,日後的奪位大戰,毋庸置疑,就多了大半勝算。   雷嘯岳道:「二皇子有所不知,賊人雖然劫了銀車,但末將府裡的一位家丁,經過跟蹤,已大體知道賊人的去向。只是那兩處所在,比較特殊,末將未徵得三位王爺的同意,不敢貿然前去。」   符譽和符光身形均自一震。   與此同時,楚王道:「哦!?雷將軍,到底是什麼去處,連你這個天策大將軍也不敢進入?」他腦子活絡,心下一盤算,偌大長安城裡,能令雷嘯岳有所忌憚的地方,除了皇宮之外,只怕就自己和那兩位蠢皇子的府邸。暗想,這災銀是朝廷百官集體募捐,若真的是被那二人劫了去,自己再稍加宣揚,嘿嘿,他們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且在百官和百姓的眼中,二人徹徹底底便成了兩個目光短淺,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念及此,甚是開心,只當是雷嘯岳暗助自己。心想,那雷霆雖已悄然離去,但我楚王府與他雷家的婚事,早已傳揚開來。雷嘯岳是愛面子的人,想必不會悔卻婚約。   他道:「雷將軍,既是災銀,那就是救命用的。當務之急,不管那處所在,但須找到銀子就是。」說話時,擺出一副憂國憂民之態。   雷嘯岳頷首,道:「王爺說得正是,末將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那兩處所在,實在令末將為難,故而,亟盼三位王爺能親臨。」   「嗯!咱們是該去,看看究竟是誰,冒此天大忌諱地劫掠災民的銀子。哼……」符斐心下得意,臉上卻是做足了功夫。旁邊數位正直官員暗道,這刻倒是活躍了,早些捐銀子時,怎不見你如此大義凜然?邊上商伊與雷嘯岳交換了下眼色,卻揣摩不出雷嘯岳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狐疑之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旁觀。   這會兒,符斐也不等符譽、符光開口反對。當下挽著雷嘯岳,又招呼三品以上的官員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由宮裡走出,在大劍兵的護衛下,向賊人匿藏贓銀之處行去。過不片刻,眾人逕直到了二皇子府邸。符譽大怒,喊道:「雷嘯岳,你什麼意思?說去抓賊人的,怎麼跑到本王的府邸來了?」   雷嘯岳淡笑道:「二皇子切莫著惱,本府家丁確確實實看見賊人搶了災銀後,逃進了貴府。」邊上符斐喜不自禁,暗道,自己猜測得果然不錯。雷嘯岳確實想對付兩個愚蠢皇子。   「胡說八道,難道賊人是本王派的不成?」符譽暴跳如雷,一改以往溫文爾雅之態。   雷嘯岳道:「末將可沒這麼說。或許賊人是認為皇子府比較安全,再或是賊人想興嫁禍之計,污蔑皇子。眼下朝廷局勢混亂,這也未嘗沒有可能。」   符譽一怔,琢磨著,雷嘯岳此話大有意思,裡面不但給了我台階,似乎還有反陷王叔的計謀。念及此,點點頭道:「將軍說得不錯,現今的朝廷確實烏煙瘴氣,與父皇執政時一比,委實差得太遠。好在有將軍坐鎮長安,否則,還不知會發生何等樣的事情出來。哼……」說著,向楚王怒瞥一眼。繼而,右手前引,道:「諸位既然來了,本王就是主人,請……」   他的突然轉變,倒讓雷嘯岳暗自揣揣,害怕小石頭的計謀萬一不靈,卻該怎生收場?忐忑之中,跟著大伙進入皇子府。此刻若非耳中不斷傳來小石頭的囑咐聲,他都不知如何是好?進了內堂,符譽傳喚下人上茶。   雷嘯岳道:「二殿下,不必麻煩了。還是先追查災銀要緊。」說著,也不待符譽是否答允,當先朝後院而去。他剛聽小石頭說,裝滿石塊的假銀車俱在府中後院。心道,無論如何,終須眼見為實,萬一被人轉移,那便糟糕已極。他是行伍出身,照理原該心如磐石。但小石頭所出計策,委實不可思議,令他殊難相信可以成功。倘不是小石頭的另一身份,他是萬不敢冒此大不諱的。   到了地頭,大夥一愣,只見園子裡果然擺著十輛大車,旁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位昏迷不醒的黑衣人。顯然被人擊暈了過去。   雷嘯岳神色肅嚴,道:「諸位,銀車果然在這!」話罷,自己心裡卻是舒了好大一氣。始終提起的心旌,這刻方是落穩。   百官聞言,均向符譽望去,目中儘是鄙夷。這些災銀是百官募捐出來為了賑濟百姓而用。那會募捐之時,眾人也曾尋過符譽,然他諸多推搪。說什麼軍士餉銀本就不夠,又如何湊得出余銀給百姓使用。又說,保家衛國是軍隊的事,無論災情多麼嚴重,首先也該保障軍心穩定。否則,敵國必然覬覦大秦的萬里江山。一番吝嗇話語,被他說得冠冕堂皇。   最終,百官無奈,只得自行湊銀,就連一直清貧度日的大學士商伊也捐了百兩紋銀。孰料,眼下銀子全了,這堂堂的秦國二殿下,竟而幹出劫掠本國災銀的事來。眾人尋思,不免覺得心寒。直感大秦江山自秦皇龍馭,當真是江河西下。一日不如一日。   符光在旁幸災樂禍,肚內好笑。心想,本王好像也派了人去劫銀車,怎地反而給符譽這小子搶了回來?又想,幸虧那梆傢伙沒搶著,否則,眼下遭窘的就是我了。   雷嘯岳緩步踱到車旁,忽然回過頭道:「罷了,也不用查驗了。依末將推算,這些銀車必是賊人故意栽贓陷害二皇子。」走到符譽跟前,又道:「二殿下,既然銀車在貴府,末將看,不如便由殿下遣人護送?」   符譽此刻六神無主,暗中正自埋怨侍衛們怎地如此無用。恁多的銀車也不知尋個偏僻些的地方藏匿。聽得雷嘯岳所說,登時點頭,忙道:「好、好……」又恨恨地指著地上的黑衣人,道:「這梆賊子實在可惡,雷將軍,你把他們交給我,我要好生懲治、懲治他們。」   雷嘯岳道:「那當然,賊人竟敢誣陷二殿下,若不給他們些顏色,只怕日後要翻了天。」見符譽終於入彀,他心下暗爽,但又不自禁地生出對小石頭的忌憚之意。心想,這般渾若天成的計策,也虧他能想得出來。幸喜他將成自己女婿,否則,誰若有了這種敵人,只怕晚上都睡不安枕。   符譽只想快些解圍,至於銀車裡到底裝得是什麼東西?要否上前查勘,壓根就沒想起。連道:「是、是……來呀,把他們給我押下去。」   皇子府侍衛得了命令,立時擁上,把那些暈昏在地的黑衣人,一個個捆綁起來。不多時,便悉數押了下去。   見諸事完畢,雷嘯岳道:「此事能圓滿解決,多虧二殿下全力襄助。只是眼下還有一地,咱們也得去看看。」   「還有一地?」符譽驚愕,適才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均是他從西域密宗請來的高手。這些人都是以前方公公的同門師兄弟,得知方公公被人在天牢誅戕,西域密宗宗主便盡派高手,到長安查訪。最後,與符譽接了頭。同時,答允幫他爭奪秦皇大位。他自己算了算,昨兒個派出的九十六位高手,剛才至少大半躺在地上。難道另外的全在雷嘯岳口中所說的另一地?   正擔心之時,只聽雷嘯岳道:「不錯,災銀原有四十萬之多。末將以兩萬一車,總計二十車起運。目前殿下府裡只有十大車。」符譽聽得腦漲,問道:「那還有十車上那去了?」心想,不會是密宗的高手私吞了吧?   雷嘯岳一笑,「另外的十車嘛……就在末將所說的另外一處。」計策成功一半,他心情大好,心想,就算另一半不成功,自己也大賺而特賺了。   符光惟恐天下不亂,瞅著符譽左支右絀的吃蹩模樣,心下便覺大樂。他道:「那還不快點,萬一被賊人移了地方,咱們上那去找?」   雷嘯岳早有小石頭暗暗告之地點,故而胸有成竹。淡然道:「大殿下莫急,賊人去向盡在末將掌握之中,諒他們也逃脫不得。」   諸人頷首,更有人讚道,長安城裡有雷將軍管轄城衛,大伙真是放心得很,縱然夜晚睡覺也覺安爽。雷嘯岳忙自謙虛。這當口,符斐煞是不解,不懂雷嘯岳意欲何為?適才明明可以擠兌符譽,他偏偏出言開釋。又想,他說得是兩個地方,難道,他是想把符光也牽扯進來?若真能這樣,那著實是天大的好事。   商伊自始自終都沒說話,一直在旁靜觀其變。   接著,眾人出了符譽府邸。到了門口,符光訝道:「雷將軍,另一處難道不是這裡?」   雷嘯岳還沒說話,符譽氣極道:「你什麼意思?」眼看二人便要大吵,雷嘯岳急忙阻止,道:「二位殿下請息怒。」又對符光道:「大殿下,既然是另一處,那肯定在別的地方。請……」   不多時,眾人到了符光的府邸門口,符光愕然,道:「雷將軍,你是說,賊人把另外的二十萬災銀藏到了本王家裡?」在離家愈近之際,他便心頭打鼓,一直到了地頭,才明白,原來那銀車,自己的手下也搶了一半。倘若沒有先前的事,他此刻必然開心莫名。但眼前是來抓贓的,可不是查看成果的。心頭揪緊之餘,想起符譽之前不費功夫地脫了嫌疑,他立時現學現賣,先行開口為自己洗脫罪名。   「千真萬確!大殿下,請……」雷嘯岳不卑不亢。   符光無奈,適才大伙進符譽府邸時,符譽也沒作甚古怪。倘若目下自己不許,不免有心虛的嫌疑。當下熱情迎客,喚家丁大開中門,招呼眾人魚貫而入。不一會,同樣在他府邸的後院,發現了另外十輛銀車。這當口,符斐喜不自勝。先前他一直不聲不響,靜靜地判斷雷嘯岳意欲何為?眼下事情已然攤明,二十輛銀車,符光符譽兩兄弟各分一半。顯然那劫道的賊人,是他們派出。此刻,若再不落井下石,又待何時?   當下肅容沉聲道:「你們二人實在過分,災民原就苦不堪言,百官心善,好不易湊了四十萬銀子賑災。孰料想,爾等居然利慾熏心地連此等銀子也昧著良心地吞下。你們說,如此作為,怎麼對得起大秦的列祖列宗?又怎麼對得起這些募捐銀兩,一心為國的朝廷百官?」   這些話,百官裡早有人想說。只是由他說出來,未免太過不宜。畢竟他自己也不曾募捐。   符光氣極,道:「胡說,你那隻眼睛看見本王派人搶災銀了?」符譽也陰陽怪氣地道:「是呀,到底是那隻眼睛啊?」   符斐嘿嘿冷笑道:「還用看麼?眼下人贓俱獲,你們無須狡辯。」   雷嘯岳笑著打圓場道:「三位王爺莫要吵鬧。請聽末將一言。」   符光恨他入骨,沒好氣地道:「你說。」   雷嘯岳道:「三位王爺,這災銀雖在兩位殿下的府裡找到,但依末將推斷,這指使人未必便是兩位殿下。諸位請想想,倘若真是兩位殿下遣人所為,他們得了銀車,會往殿下府裡趕麼?憑兩位殿下的智慧,也決計不會幹出如此蠢事。所以,末將認為,劫車、搶銀,分明就是有人想栽贓兩位殿下。」   「不錯,雷將軍的推斷完全有道理。本殿下豈會幹出劫掠災銀的事來?」符譽急忙在旁澄清。跟著,符光也是忙不迭地點頭。   符斐朝雷嘯岳看看,心道,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明明設了陷阱,可以搞臭二人,怎在關鍵之時,又幫他們說話?難道他是在向二人買乖討好?還是有目的地針對本王?念及此,他神色變得很是陰鷙,沉著臉,心下更是郁懣難言。   雷嘯岳又道:『大殿下,既然另一半的銀車在您這兒。那就一客不煩二主,和二殿下一樣,這銀車便由您派人送到災民手上。至於災銀的派發麼……」銳利的目光在百官臉上巡掃了一遍,道:「就由商大學士辛苦一下了。」   商尹站出來,點了下頭,道:「那微臣明日便先趕去淳化,至於銀車,就由兩位皇子負責了。」   符光頷首道:「好,就這麼說定了。還有,災民的苦楚,本王深表同情。為了表示朝廷對他們的關心,本王決定另行捐銀十萬。你看可好?」   雷嘯岳萬沒想還有意外收穫,大笑道:「那敢情好,大殿下真乃藹然仁者,如此重仁輕財,末將感佩由衷!」   被他一番奉承,符光啼笑皆非,道:「應該的,應該的……」心裡卻是苦不堪言。暗自心痛那十萬雪花銀。旁邊符譽見了,不甘符光獨得仁名,忙道:「本殿下也捐十萬。」話尤未落,符斐嘿嘿笑道:「本王捐二十萬……」   這當口,商尹朝雷嘯岳暗比拇指。須知,百官到底募了多少銀兩,商尹肚內清楚得緊。此刻聽雷嘯岳詐了倍多,情知由頭至尾,眼前這三個符家貴胄,盡皆中了他的詭計。雷嘯岳還以一笑,心下得意萬分,只覺小石頭此計,讓自己在素來以急智聞名的商大學士面前,著實露了把好臉。不覺對這個未來的女婿,也是愈感歡喜。   見及計謀終有所成,一直暗伏旁側的小石頭開心不已。心想,此事能完美解決,全賴勝施姑娘的幫助。不如趁此空暇,去感謝一聲,順便問她潘太師的下落可否尋到。念及此,再不看後續如何,逕向萬花樓而去。 第163章 春閨香暖     其時,辰時剛過。照萬花樓的作休時辰,此刻趕去,正是萬籟俱寂。禁閉的樓窗,隨風飄舞的綵帶,以及滿地的凌亂,似向人述說著昨夜的喧鬧。前一日為了自己的計策能一舉功成,小石頭急切間想起了昔日由洛親王管轄,並潛伏在秦都長安的手下密諜。要說這些密諜裡印像最深的惟有那風華絕代,宜嗔宜喜的勝施姑娘。   自然而然,他首先想起的也是尋她襄助。旋下便深夜拜訪,面授機宜,囑咐她定要把雷府今日凌晨運送銀車的事透露出去。果不其然,他人沒這膽量,也沒這份惡毒心思。而那兩個秦室皇裔,原該是天之貴胄的傢伙,居然大冒不諱的遣人劫銀。   囿於之前就曾來過兩次,此刻是輕車熟路,不一會便到了滿香艇。站在外面,傾聽片刻,惟有湖水拍岸以及船擼的咯吱聲,此外別無它音。旋即為難起來。心道,我怎恁地蠢笨,刻下當是此處的安寢時辰,這般莽撞而來,豈不教人誤會?思忖良久,又想,罷了,還是回去為好。   正想返身即走,突見對面岸邊有一黑影踏波而來。此人大袖飛舞,腳足輕點,每一踩水,必是好大一個滑行,遂再次彈身,跟著又是一個掠水而滑。處此景遇望去,恍若鬼魅。小石頭一凜,迅即藏身匿起。只見那人倏忽間已到了滿香艇的船頂之上,繼而躡手躡腳地潛入船艙。   小石頭暗想,瞧此人行跡鬼祟,勢無好意。難道是賊偷?忽然拍了下腿股,小聲道:「哎呀不好,這會到萬花樓來的,多半是賊偷中最無恥的採花賊。擔心一生,陡地身影飄起,跟著那黑影而去。邊走邊忖,先看此人目的如何?萬一是勝施姑娘手下,那便無礙了。跟不多會,又愕然發現,這疑似採花賊的傢伙,從打扮看來,與凌晨時分劫掠雷府銀車的那梆強人差之不多。暗想,不會是符譽這麼早便發現自己上了勝施姑娘的大當,以致派人來報復吧?憂心之餘,當下也跟入船艙。   滿香艇船艙內部的構造極是簡單,除前面迎客廳外,後半截船艙便是勝施與侍女的臥室。一路走來,直覺芬芳撲鼻,旖香陣陣,令人不覺遐思暗生。突然,十數步遠的一間廂房內有一女子柔柔地道:「小旦,今兒早上有人來尋我麼?」語氣裡透著無限慵懶,分明是堪堪起床。小石頭聽得,說話人正是勝施。   「沒丫!小姐,有事麼?」跟著就是舀水的聲音。   「哦,沒事!」雖看不見勝施的模樣,但口吻裡的失望,小石頭卻是聽得明明白白。尋思,她到底在等什麼人?竟在睡眼惺忪之際,便急著要問個清楚。   這當兒,黑衣人在外佇足須臾,透過窗欞的花格,朝裡張望。待確定裡面情形,迅即推門而入。丫鬟小旦驚喊一字:「你……」便被黑衣人制住要穴。   勝施不驚不慌,輕喝道:「什麼人?」   黑衣人制住小旦後,就再沒出手。站在水盆處,單掌合什道:「貧僧元音。」這刻,小石頭見勝施暫無危險,由於心中好奇,便決定靜觀其變,看這莫名其妙的和尚為甚來這滿香艇。   勝施詫然,「你是和尚?」她艷名遠播,又清麗絕俗,大陸四國無人不知。每日慕名而來者不計其數。有些甚者,更是偷偷潛入滿香艇,意欲一親芳澤。數年下來,也早已習慣。跟在她身邊的東周密諜,除了探聽秦國情報和保護她以外,尚要為她清除那些屢勸不聽的追求者。只是愛慕她的,儘管有各行各業,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但說到出家人,今日卻是頭一遭。也難怪她聽到對方口稱貧僧,便感愕然。但她也非蠢人,腦子稍加思慮,即知和尚來意必定不善。淡淡笑道:「妾身當真榮寵已極,沒想到滿香艇竟有一日會有高僧來此。」說到高僧二字時,口音尤重,其間辛辣不言而喻。   和尚臉上蒙著黑巾,也看不出表情。只聽他道:「貧僧來此,只想問女施主一個問題,問完之後,貧僧自會離開。」   勝施眨眨美眸,似笑非笑道:「和尚請說!」   元音又一合什,道:「今朝雷府有銀車出城,想必是女施主故意透露給二皇子知曉得罷?」   勝施優雅地笑笑,道:「昨晚皇子賞光,來妾身這滿香艇,但卻無私下會談過。妾身又如何告訴皇子,雷府會運銀呢?和尚講話當真怪異得很!」   元音道:「女施主無須狡辯。昨晚,兩位皇子均在場,其中雷府的三少爺雷熙也在。你故意對雷熙道,說雷府明日會運銀,怎地三少爺還有興致在滿香艇做耍?」   聽到這裡,勝施捂著檀口,咯咯地嬌笑,目光中卻滿是輕蔑。   元音勃怒,喝道:「女施主,難道貧僧說錯了麼?」   待他話落,勝施恰是笑畢,柔聲道:「大師講話當真莫名其妙得很,小女子身處如此行當,與客人打趣,本是極尋常的事兒。怎又來故意一說?何況,雷府運送災銀去淳化,三少爺不去幫忙,反而在萬花樓飲酒作樂,妾身自然覺得奇怪。這麼一問,有何錯了?」   元音嘿嘿笑道:「女施主,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這句話,被他說得森寒冰冷,教聞者驚心。   勝施淡淡一笑,道:「和尚莫非想動粗?」說話時,輕撩髮梢,雖一細微動作,卻舉態輕盈,瞧來嫵媚已極。   元音不為所動,兀自肅聲:「貧僧不會動粗……」他掀去蒙面黑巾,隨即古怪地一笑,目中突然射出一道暴冷的精光,又道:「卻只會殺人。」小石頭站他背後,看不清他相貌。   至此刻,勝施有些心慌。她知道,現今是自己的起床梳洗之刻,隨身的保鏢們萬不敢入內。眼下情形,就是一個身懷高超武藝的神秘僧人和一個手無縛雞的弱女子。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通。這時,她想起當年從大周來到西秦的時候。那時,只以為憑自己的手段和美色,便可無往而不利。總認為任何事,若要靠武力去解決,未免蠢之又蠢。孰料,今日就碰到這麼一個油鹽不進,不迷美色的粗和尚。心底怯意一生,不禁朝後退了半步。但這半步剛退,便即後悔起來。要知道,此時此刻,惟有鎮定以對,才有一線生機,若露了悚相,鐵定沒得活路。   元音大跨一步,離她僅差咫尺。冷聲道:「貧僧有門獨傳秘藝,可以讓人老老實實地說出貧僧想知道的事情。但這門秘藝有個缺點,女施主想知道麼?」   勝施的心緒此刻完全被他所控,直是茫然地搖搖頭。抬眼看元音,卻見他瘦削的臉上,神采渙然,猶如聖光沐浴。迅即心地一寒,情知對方必然精擅迷神之術,否則,決計不會出現這種異態。   元音瞇著眼,陰聲笑道:「它的缺點就是,一旦中了這門大法,其人事後必成白癡,從此無憂……無慮的過活一生。磔磔磔……」一邊怪笑,一邊打量著勝施的神色,又道:「貧僧數十年來,已用此法超度過甚多陷入苦海之人。看來,今天又要用一次了。」   勝施大駭,她何時聽過世上有這種缺德到極點的秘法?恐慌之下,再次向後退卻。但她本就是剛下床,如此一退,卻正到床邊。這當兒,直嚇得腿腳發軟,後頭一遇床榻,頓然坐下。身子半仰,胸前雙峰突兀,再者氣息急喘之餘,微微起伏,煞是誘人。   元音沒再跟上,站在原地,欣賞著她的動人姿態。口中卻道:「萬沒想女施主竟習有摩鄧女的嫡傳大法,妙心凡諦。只可惜,女施主尚沒練到家,不然的話,貧僧今日便幸甚到了極處。「嘴上嘖嘖數聲後,又道:「昔日摩鄧女創此功法,原為迷惑尊者阿難,最終若非有佛陀出面,尊者阿難不定會沉淪美色。不過,嘿嘿……女施主的功法,依貧僧看,至多是初層的小鳥依人,或是魄蕩魂搖,離那絕頂的柳煙花霧,尚差之萬里。」   勝施被他看穿,隨即端坐榻頭,沉顏道:「我的功法,練到何等境界,關你何事?」   元音道:「怎不干貧僧的事?你練的是妙心凡諦,貧僧的卻是上揭玄諦。縱然你勾魂懾魄到極點,也萬不能蠱惑貧僧。而貧僧只遺憾,若你真到了柳煙花霧的境界,貧僧便可沖雲破霧。以你做爐鼎,至此立地成佛。」   勝施大驚,當日初練妙心凡諦,授她這門技藝的老嬤嬤便曾道,練得這門功法,世上只須是男子,無人可擋自己一笑。但此門功法,仍有一天敵,那便是大日如來傳之密宗的無上大法《上揭玄諦》。一旦遇上,輕則徒費工夫,重則勢必被對方當做爐鼎修煉本身精元。妙心凡諦練得愈深,對方所受的好處便愈大。   想及此,不禁花容失色。想她雖是風月女子,但始終守身如玉,眼下竟要被這陰狠和尚玷污,教她怎生鎮定得了?元音見她面露駭色,甚是得意,笑道:「有你這等上好的蓮華鼎爐,貧僧的金剛杵得破諸欲,便指日可待。置身大菩薩境也非妄想了。」   勝施習過妙心凡諦,情知所謂蓮華和金剛杵,在佛經中,即是男女雙方的各自陰戶。傍無所依之下,悚聲道:「你想怎樣?」   「貧僧想怎樣?難道女施主到現在還沒瞧出來麼?」   聽這話,勝施知今日免不了一場欺辱。緣於她始終守身如玉,故而乍逢驚變有些惶然。但時知,已無可避免,索性盡拋恐慌,強自鎮定下來,沉顏肅聲道:「大和尚,你練功是你的事,但你若想欺我半分,我便立時咬舌自盡,教你也難得逞。」說話間,她已打定主意,無論怎樣,今日終要護住清白。縱使一死,也決不後悔。是以,這番話說來,神色凜然,端莊肅嚴,一看便知決無半點虛假攙雜其內。   元音一怔,殊沒想及,一個歡場女子居然有這等樣的守潔之志。磔磔磔地怪笑數聲,道:「女施主的凡心妙諦雖是無上妙法,但仍欠缺重要步驟。今日若和貧僧共參歡喜,得入無上妙境,悉離一切罪苟,豈不妙快?須知歡喜之樂,無滅無盡;金剛蓮華惟有相攝相容,才可圓融無礙。俟那時,貧僧開五眼、通六神;女施主也能貫通七輪,從此大徹大悟,齊證菩提。這原是佛祖傳下大法的根本之因。女施主何必違拗佛意?」   小石頭在暗處聽得氣急。想起當日洛陽城下,姜神君指責華嚴宗主持法藏的一番話。心道,那華嚴宗與密宗的一些理論儘管不能相提並論,但兩家所尊的佛祖,卻無差別。這和尚忒地無恥,也無怪姜神君會鄙視佛門。稍一沉吟,又見勝施臉容決然,仿似下了什麼決定。暗道不可再袖手,否則,定要旁生枝節。   他所會技藝均是大威力招式,此刻週遭環境狹小,若當真使出,炸爆船艙那也罷了,萬一傷及勝施,那便悔之晚矣。靈機一動,手指凝勁,如同當日王府後園的衍土生金,一道細小的金光氣刃,頓向元音刺去。這當口,元音色心大熾,壓根沒料到後頭有人施予暗算。何況,憑小石頭如今的見識和功力,即便他知曉,多半也難逃被制。   但聞耳邊風聲響起,渾身即已麻痺不堪。元音駭然地望著閃身進入的小石頭,驚道:「你……怎麼又是你?」   小石頭詫愕,道:「和尚認識我?」   元音道:「倘非是你尋到皇子府,我密宗做事,豈會被雷嘯岳那廝抓個正著。害得貧僧等在二皇子面前顏面大失。」   小石頭道:「和尚果然是那伙賊偷的同夥,怪不得會到滿香艇來尋找勝施姑娘。」說著,回身執禮,極是誠懇地道:「勝施姑娘受驚了!」   從勢無倖免驟然劫後餘生,固然勝施閱歷甚多,此刻也不免惶惶不可思議。待不覺受了小石頭一禮,頓時醒神,忙即還禮,道:「王……」看看在旁的和尚,又道:「公子救妾身清白於一瞬,妾身尚未感謝,何當公子施禮致歉。」   小石頭道:「姑娘為了在下之事,幾乎被這賊禿污辱,在下若不示歉,心中著實不安。」說起這事,便愈覺和尚實在可惡至極。當下返身,踹了元音一腳,道:「賊禿色膽包天,居然生起竊花之心。你說,我該怎生處置你?」   元音不知今日能否倖免,冷笑道:「你問貧僧?嘿嘿……那貧僧便告訴你,一,盡速殺了貧僧,免得被貧僧的同門發覺,到時,你們二人決無好下場可言;二,放了貧僧,貧僧感激之餘,今朝的恩怨,咱們亦可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   這時節,勝施已然穩住心神,看和尚在那喋喋不休,仍是囂張不改。想起適才的驚嚇,不由氣急交加,隨手抄起一把圓椅,往和尚頭上扔去,怒道:「今日不殺了你,天理難容。」元音被制要穴,除了口舌能動外,面對砸來的椅子,根本無法回擋,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噗」的一聲,待椅子從他頭上翻落,赫然多了一個大紅包。那陰鷙的臉上,頓時青紫瘀腫,血流滿面。   小石頭原本可以出手推擋,但想起元音賊禿確實可惡,勝施的這一下,一來能讓她消消氣;二來,小小地懲治下賊禿,也未嘗不好。元音這時功力被制,抗打擊能力與尋常人差不多,吃疼之下,不禁哀號一聲,喝道:「小賤人,剛才沒先把你奸了,算你幸運。」   勝施扔出圓椅,便已後悔,生怕小石頭以為自己缺乏教養。但被元音一罵,芳心怒火又盛,剛想上去親自踢他兩腳。小石頭攔住道:「勝施姑娘,這等賊禿,犯不著和他動氣。若氣壞了身子,反而不美。」   「嗯!」勝施頷首,臉上卻頓如火燒。小石頭下意識地一攔,那手所置之處,偏是女孩子家最忌憚人碰的地方。儘管未曾觸及,但這般遙遙相對,似有無形的氣機,頓讓勝施芳心抨抨,幾欲跳將出來。她稍稍讓過,細聲道:「公子說得正是……」   見她顏紅如火,小石頭陡醒,訕訕地縮回手來。一時尷尬透頂,不知如何說法。索性轉首朝元音道:「和尚,你是密宗的吧?」   元音道:「不錯,貧僧的師傅,便是密宗大活佛拉摩洛丹。」   「拉摩洛丹?」小石頭不經意地問道。元音卻道他識得自己師傅,並知曉自己師傅的威名。要知道,拉摩洛丹在藏土是神一樣的存在,凡是藏民,無不鼎禮膜拜。若有人能接近他三步之內,便會誠惶誠恐,回去之後,也會當作平生最偉大的傳奇故事,向親人述說。   元音內心得意,說道:「勸你還是放了貧僧,不然,若教貧僧的同門或是師傅得知你拘禁或傷害過貧僧,貧僧保證,你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小石頭朝他疑惑地看看,心想,這和尚也不知是蠢呢?還是太過自大?明明落在我手上,竟然還敢出言威脅。便道:「你既是密宗的僧人,怎又和二皇子勾搭在一起?還幫他搶奪災民的銀兩?難道佛門的慈悲為懷在你們密宗行不通的麼?」   元音獰笑道:「你們中土災民,關貧僧何事?佛爺們的密宗是保佑藏民的,可不為你們這些華夏弱民保駕護航。」   小石頭道:「弱民?你說咱們華夏人均是弱民?」   「難道不對麼?」元音倔傲地道。   小石頭淡然道:「既是弱民,那和尚你怎又落在我手上?」他自修煉了太始大法的序言後,心境便始終怡寧自得,澹泊無波。故而,即便如今面對元音的桀驁囂張,依舊能常態對之。   元音吃不準他到底想怎樣,但見他神色似笑非笑,毫無怒氣,照此下去,自己多半無礙。他道:「落在你手上,是貧僧不加提防的緣故。若咱們真正比鬥一場,鹿死誰手,尚且不知。」   小石頭聽得面浮微笑,嗤之以鼻道:「你的武功固然厲害,但想和我比,仍顯太差。這樣吧,你老實交代你們密宗何以與二皇子勾結,我便放了你。」   元音瞪眼道:「施主以為貧僧會說麼?」他那一雙三角眼,由於血水密佈的緣故,已然難以睜開。然此刻為了顯示自己的憤怒,偏是強瞪怒睜,倒也有那麼回事。   小石頭淡淡地道:」你不說,沒關係……然你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估計就難了。」他這是把元音剛才威脅自己的話語,原封不動地還了出去。   元音一愣,急道:「你敢!」   小石頭撲哧笑道:「我有什麼不敢?和尚,你知道我是誰麼?」他尋思著,元音能想到銀車之事是勝施故意透露,那旁人也難保不會想及。如此一來,勝施不能再待長安。否則,性命必然不保。是以,這會兒,他也不想在元音面前保密自己的身份。   元音詫然地看著他道:「你會是何人?難不成你是秦皇?呵呵……咳咳……」笑得急了,竟差點嗆死過去。   小石頭出指,幫他順了氣息,揶揄道:「我若是秦皇,便立時提了兵馬,遠征藏土,先把你們那個什麼拉磨驢膽,喀嚓了再說;然後就再把你們這些自以為強大的人,一個個的奴役,好讓你們知曉,世上到底誰最強大!」   邊上勝施聽著有趣,掩嘴偷笑。她雙眸凝注小石頭那驕拔不群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暗忖,昔日王爺少年之時,我也曾見過一面。那會兒的王爺,雖然才氣俱佳,但淫詞穢語卻是曾出不窮,聞說平日裡,誨奸導淫更屬家常便飯。孰想,自那次長安一會後,他便似整個兒地變了一人。儘管風流依舊,然氣質儒雅,待人可親,說起話來更是文質彬彬,令人好生親近。   想到這裡,堪堪轉白的嫩顏,瞬間陡緋。一雙柔荑,摸著些微發燙的臉頰,害羞不已。   這時刻,元音卻是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你以為我藏土,是這麼輕易能對付得麼?呵呵……只怕你華夏大軍進地來,卻是出不去。」   小石頭道:「出不出地去,反正你是看不著了。你若照實說出你們和二皇子之間的秘密,我許會考慮放你一馬。怎麼樣?是為二皇子死賣命呢?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元音沉吟餘裕,覺得小石頭不像是在恐嚇自己。便道:「本宗與二皇子其實沒甚秘密可言。貧僧等來此,只為了尋訪,殺害家師一位遠房侄兒的兇手。」   「你師傅的遠房侄兒可有甚特徵?害他的兇手,你們能確定是誰麼?」聞他之言,小石頭陡然想起當日在天牢死在自己手中的方公公。心想,不會那般巧合的就是他吧?那時聽雷老爺說道,方公公所習功法,正是密宗的陰煞功。據說此功非密宗嫡傳,休想獲授。   這時,元音有些滯口,沉吟許久,才道:」那人其實和貧僧沒多大關係,只因是家師的遠房侄兒,貧僧等才不得不來秦國。」說到這裡,再頓餘裕,續道:「他原是天閹,由於稟賦奇異,便得授本宗的偏門絕藝陰煞功。功成之後,便進了秦宮當了太監。聞說那會與秦皇關係不錯。而家師為了與貴國和睦相處,也特別重視他。不料,去年的這個時候,家師苦等數月,竟沒收到一封書函。於是,派遣貧僧等來秦地察看緣故。」   聽完這話,那密宗活佛的所謂侄兒當可確定,便是死在己手的方公公。思忖片刻,小石頭道:「元音,我雖能放了你,但你的一身功力,卻要廢了,免得你再去迫害那些手無縛雞的女兒家。」說完,不待元音開口,手指順勢點出,五指如撥浪拂瑟,瞬間彈遍他三經十二脈。   元音慘叫一聲,眼中射出刻毒的眸光,怨道:「你……貧僧會報仇的。」   小石頭隨意地道:「儘管來就是……哦,對了,殺害令師侄兒的就是我。你們無須多找了,以後想報仇,自可來找我,省得殃及他人。」   元音詫愕地看著他,想不通這人居然如此無畏無懼,殺了活佛拉摩洛丹的侄兒,還這般囂張。世上,怕也惟有他了。念及此,心下竟自稍起敬服。道:「你能坦然說出,貧僧知道了。只是日後,家師尋上門來,只望你莫要逃跑得好。否則,必然死得極慘。」   小石頭道:「我既然肯告訴你,自然不懼那個什麼拉磨驢膽!」   元音第一次沒聽出來,這次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忙道:「放肆,不是拉磨驢膽,是拉摩洛丹。」說完,又自低吟:「罪過,罪過……」似為自己說出拉磨驢膽這四字,感到無比恐慌。   小石頭一把拎起他,道:「不用扦悔了,你們那所謂的活佛,在我眼裡,還不如咱們中土的一個小沙彌。」   「你……」元音聽了,怒極暴跳。倘非被制,或許早與小石頭拼起命來。   便在這時,忽聞船艙外進來數人,跟著一男子在屋外道:「小姐,沒事吧?」原來二人的爭吵聲委實響亮,在此靜謐時辰裡,縱然保鏢們離得極遠,也是隱有所聞。是以此刻前來探問。   小石頭朝勝施看看。勝施解釋道:「他們是妾身的保鏢。」接著道:「沒事,你們出去吧。」   「是……」話音尤落,突然房門大開,由外衝進數人。為首那人正是當日在長安街頭,一掌拍死黑驢,並與雷倩吵了數句之人。那人堪一進入,當先躍到勝施身旁,緊接著,又招呼餘人把小石頭圍將起來。整個動作,乾淨利落,迅捷異常。便如受過多年的訓練,沒有半點驚慌或是雜亂。   勝施及時喝阻:「住手,他是咱們的王爺,你們還不施禮覲見?」   保鏢們有些愣怔。然陡即想起,自己等人的直接上司洛親王早已成了叛臣,眼下這位年輕人必是本國近日風頭正勁的震北王趙巖。想到這裡,大伙惶然下跪。這些人均是周民,自小便受大周禁內的訓練,成年後,才派到西秦做了密諜。對於大周是忠心耿耿,決無二心。縱然要獻出性命,多半連眼都不會眨上一眨。   此刻見了本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震北王爺,心地裡的崇敬,令他們誠惶誠恐,比見了秦皇尚要激動三分。   小石頭揮手要他們起身,道:」諸位均是大周的英雄,為了皇上大業,在此忍辱負重十數年。本王欽佩萬分。今日一見,本王定要代皇上,給諸位施上一禮。「說罷,放落元音,雙手抱拳,做了個羅環揖。密諜們大驚,何曾想過,本國的王爺會有朝一日向自己等人施禮,連忙惶惶再次跪下,齊聲道:「王爺折煞小的們了。」   有些個原是心地冷酷之輩,此刻竟不由潸潸淚下,猶如遊蕩在外的多年浪子,驟然見了親生父母。那種感動和激懷,實難以筆墨盡述。   勝施是首領,這當口自然要起領頭作用,說道:「諸位,王爺尚有要事,你們先退下吧。」   密諜們接令,先向勝施抱拳,再朝小石頭遙遙一禮,跟著,魚貫而出。他們雖不清楚震北王爺何以會在勝施的房裡,但一個英俊瀟灑,地位□赫;一個嫵媚動人,風華絕代;如真能有個結果,當真是樁可喜可賀之事。故而,他們行出間,無不竊竊欣喜。暗道,若是王爺能和小姐配了對,也不枉她數年來拋去清名,為國犧牲的代價。   須臾,廂房內再次恢復原先的寧靜。小石頭稍一打量,才發現,原先躺在地上的丫鬟小旦已被密諜們帶了出去。心下暗自佩服,這些人武功雖不高明,但論舉止動作,無一不是受過嚴格訓練。看得出,他們均是大周密諜裡的精英。沒一個是濫竽充數之輩。   與此同時,躺在地上的元音冷笑道:「原來你們是東周的人。嘿嘿……果然厲害。潛伏長安這麼久,秦國居然沒有半點察覺。」   小石頭根本不想理他,出指點了他啞穴和暈穴,免得繼續唧唧歪歪。對勝施道:「勝施姑娘,你們的身份怕是暴露在即,為了大伙安全,你們還是撤回大周。」   勝施思慮片刻,搖搖臻首,道:「王爺,假是咱們就這麼撤回汴梁,那多年的心血,豈不枉費了麼?」心下卻想,回國又如何?倘若待在長安,或許他尚會念我半分,一旦回到汴梁,怕是再無相見之機。又想,我自到了這萬花樓,又成了樓中的紅姑娘,這多年下來,無論是豪傑志士,抑是風流才子,可說是不以為奇。也早打定主意,今生當是孤獨終老。孰料,眼下卻自作繭自縛。唉……想到這裡,禁不住悵然若失。   小石頭不明她何意,問道:「依你之見呢?」   勝施道:「妾身想,咱們還是留在長安,為日後皇上進軍之時,獻上綿力。」   小石頭怔然,沒想她這麼不怕死。心道:「常說古人大義,今日見之,誠不欺我。」念及此,咂咂嘴唇,笑道:「勝施姑娘,此刻西秦已是日落西山,它日我軍西進,必如摧枯拉朽,席捲而來。你們繼續留此,實無必要。而且,本王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   「哦!?更重要的任務?」思來想去,都沒想出來小石頭口中的重要任務,會是什麼?她滿面詫愕,秀眸凝視,粉白的脖項在陽光照耀下尤顯晶瑩,幾如玉琢。   小石頭微微側首,心兒稍有怦動。此刻屋裡僅他們二人,氣氛可謂旖旎。至於元音,早已暈厥,若要醒來,至少十二時辰方可。轉目顧望了下四周擺設,又道:「此項任務極為緊要,這刻不宜透露,待你到了汴梁,本王自會向你細說。」   「嗯!」勝施無奈地應了。心下卻知,所謂的緊要任務必是借口,實地裡,王爺仍是想要自己等人回到汴梁。儘管很不願意,然小石頭的一番心意,卻讓她感動。尋思,我可以不畏生死,但手下人的性命,也不能罔顧。唉…… 第164章 山河社稷     從滿香艇出來,手中依舊拎著元音。見外面已有很多人,小石頭轉身,要勝施找輛馬車來。待馬車一到,小石頭愕然,原來這輛馬車便是當日勝施在長安街頭所乘的那輛豪華奢侈到了極點之車。   他道:「這太招搖了。」   勝施抿嘴嫣然,道:「這樣的車子才配得上王爺,何況,咱們反正要撤離長安,馬車暴不暴露,招不招搖,已經無所謂了。」   小石頭頷首,道:「也是。」說著,提提昏迷不醒的元音,道:「只是讓這髒不垃圾的臭和尚坐姑娘的香車,未免抬舉他了。」   勝施芳顏一紅,羞笑道:「妾身的馬車是給王爺坐的,至於和尚要坐,可不關妾身的事。」她平日待人接物均是自然而然,休想在她臉上看到半絲羞怯澀意。殊不知,今日在小石頭面前,偏是再而三的赧顏,仿似一下回到了少女時代。   小石頭全不知她心意,直覺和她講話,如沐春風,彷彿不用帶半點考慮,或是講究些古代男女之防。心地有甚話,但須直言即可,無須轉彎抹角,那感覺很熟悉,又令人親近,幾如前世裡的男女交往。   二人又是寒暄數語。小石頭把元音扔在車轅邊上,笑道:「這廝待外面罷,省得玷污了裡面的香褥。」適才打量間,只見車廂內整潔異常,素雅的沙幃輕輕垂下,裡面擺著幾個毛絨絨的鵝黃枕,前面則是一張朱紅色的矮腳平幾,上面置一古琴。旁邊更已點了一爐檀香,裊裊香氣,不覺陶醉。   勝施道:「隨你了。」數語之間,小石頭的隨和也感染了她,令她不覺忘了小石頭的王爺身份。二人此刻便如良友,又似知交,在依依惜別。旁邊看著二人的保鏢們卻是大感興奮,只覺王爺和小姐照此趨勢下去,大有可能。   馬車起動,沿著大道往秦宮馳去。據勝施探聽到的密報,潘貴妃自秦皇駕崩後,便被禁足在她原本的寢宮清華宮。至於潘太師,此刻卻是下落不明。有說楚王抄了太師府後,便順勢滅了他口;又說他也被拘禁在秦宮,替秦皇在守靈。反正是眾說紛紜,無一雷同。小石頭思慮,無論太師如何,既然潘貴妃已有下落,終須先行救了才是道理。興許貴妃曉得太師的去處,俟時,便可一併救之。   這般思忖下,連雷府也不回,逕自往秦宮趕去。   車子乃八駿所拉,快捷異常。不須臾,已到秦宮外牆周圍。小石頭下了車,拽起元音,又吩咐車伕去了。跟著躍上宮牆,朝四下張望。放眼遠眺,但見宮內肅穆寂靜,顯然是宮裡沒了帝皇,侍衛們大不起勁,平日巡邏,業已偷工減料。思慮片刻,縱身而下,匿在一處樹影後。咫尺遠處恰有一方假山洞。當下隨手扔元音進去,口中道:「和尚,我也不殺你。今次饒你一條性命,但又不能堂而皇之放你,所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要知道,元音已被廢了武功,且又生得面相猙獰,若是被侍衛們見了,只怕不待他開口解釋,就會被人當場格殺。是以,眼下惟有看元音命好命歹了。   空了雙手,大是舒服。小石頭心想,目下要緊的是尋個太監問路,待問明白潘貴妃所住的清華宮,方可慢慢尋去。否則,非在宮裡迷了路不可。正思忖,突見一秀氣的小太監,由遠處走來。手上執了個拂塵,一步三搖,走得頗為婀娜。口裡尚哼哼唧唧地唱著不知名的小曲。   小石頭右手虛探,輕輕一按一捺,週遭能量頓貫咫尺空間。與此同時,便見那小太監倏地一下,被他攝到近前。這一手正是元虛的獨門絕藝無相手。想那一力破虛的仙丹,均能吸攝得到,此刻攝這小太監,當真是殺雞牛刀,不費吹灰之力。小太監大駭,瞪著眼,驚恐萬狀地瞧著他,嘴唇牙齒一個勁地發顫。餘裕,竟而暈厥過去。   小石頭失笑一聲,右手掐他人中。心道,跟著大師傅學了滿腹仙醫術,此刻,居然只派這些小用。真真浪費得很。片刻後,小太監悠悠醒來,待瞅見小石頭,口舌大張,剛想大喊出聲。隨即教小石頭制了啞穴。可憐那尖叫聲沒得發出,只能在喉嚨打滾,嗚咽個不停。面色忽青忽白,直嚇得早無人色。   小石頭低聲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等下我解了你啞穴,問幾個問題,但你不許大喊大叫,否則,就難保了。聽見沒?」   宮裡太監一般均機靈得緊。適才主要是太過詭異。他原本走的好好,突然一股沛厚的吸勁,斜刺裡衝出,一下把他攝將過來。這般景象,在他記憶裡惟有書裡的妖怪才有。故而小太監驚慌失措,此刻見小石頭生得儒雅,面如冠玉,決非吃人不吐骨的妖怪。他心裡已然大安,待再聞得不過問幾個問題,隨後便會釋了自己。小太監天生的機靈勁頓時全然恢復。諂笑道:「大人要問什麼?儘管說。奴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石頭一笑,道:「我問你,潘貴妃的清華宮可知道在何處?」   小太監眼珠子滴溜轉動。心想,這傢伙原是找潘貴妃的。須臾間,他已把小石頭打量清楚。暗道,此人生得這般俊法,多半是潘貴妃的老相好。唉……看來死去的老皇帝這頂綠帽子是戴定了。不提他心裡怎生齷齪尋思。小石頭瞧他不語,不耐道:「快說,別想動甚壞水!」   小太監笑道:「大人,小的怎敢動壞水?小的這不是在想嘛?」   小石頭道:「你身為宮裡太監,豈會不知清華宮的去處?」   小太監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這秦宮佔地綿廣,單是殿宇便有數萬間。還有……」他牛皮沒吹完,小石頭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故做惡態道:「看來你是不想活命了。罷了,最多我煩一些,另找一乖巧人便是。」   小太監大驚,忙道:「大人饒命啊!小的已經想到清華宮怎生走了。」   「哦?是麼?」小石頭似笑非笑地望著。   小太監急道:「正是,正是……小的立刻為大人帶路。」   小石頭原想問明路徑,然後自行前去。待聞小太監願意帶路,心想,倒也不錯,免得自己麻煩。便道:「你帶路也可以,但不許耍滑頭,不然……嘿嘿……」說著,隨手一劃。卻見氣刀割出,一塊磐石頓如軟泥剖開。   小太監把頸一縮,害怕地道:「大人神功蓋世,天下無敵,數遍古往今來,唯大人真……」小石頭踹了他一腳,道:「別囉嗦,帶路要緊。」   「是、是……」小太監唯諾而應。心下卻想,原來這傢伙不喜有人阿諛,當真是個怪類。   當下由小太監在前頭引路,小石頭則跟在後面。二人走不多時,到了一石橋。忽有一隊巡哨侍衛行近。小太監驚駭不已,暗道,完了,完了,這下非要給安公公逮個正著。秦宮裡太監們互相傾軋得厲害。小太監生得俊秀,嘴皮子又活絡得緊。宮裡娘娘們無不喜歡。這麼一來,惹惱了宮內權高位重的首領太監。幸而小太監有幾個娘娘護著,再者他平時為人也機靈,那首領太監想抓他把柄,卻也難煞,故此才如魚得水,過得優哉。   這會兒,他直道小石頭是偷偷進宮私會潘貴妃。心想,侍衛們這般迎面撞來,稍傾怕是略加盤問,立時便真相大白。俟那時,自己就算再多幾個腦袋瓜子,也不夠安公公砍的。而且,這檔子事,娘娘們最為忌憚。縱然她們喜歡我,但遇上這醜事,只怕是避之不及,那還會予我這小太監說話。   想到這裡,小太監越走越慢,心裡七上八下,雙眼更是四處張望,只盼尋個別處途徑,先迴避了再說。然此刻身臨橋面,又往何處拐彎。除了縱身躍水以外,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小太監硬著頭皮,緩緩捱近。侍衛們與小太監極熟,老遠見著,領頭那人便道:「福公公今兒個好生悠閒。」   小太監抬眼打量,見他們面無異色,一如平常。不禁納悶,遂朝後覷顧,竟空無一人。頓時間,毛骨悚然。忍不住尋思,難道適才那人是鬼不成?怎麼一轉眼就沒了身影?他愈思愈怕,仿似懸空倒立,幾乎沒了重心。侍衛們瞧他心不在焉,也沒多說,打著哈哈地過去了。   這時,小太監方是想起,自己該跟著侍衛們離去,怎地還留此處。念及此,剛想追去。只覺眼前一花,適才那英挺男子再次落在自己面前。小太監駭得雙腿打顫,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小石頭笑道:「我當然是人。難道會是鬼麼?」   小太監朝天空望望,只見陽光照耀,暖風和煦。心想,他如真是鬼,也必是個鬼中之霸,否則,焉能在此天時出來行走?又想,罷了,反正已被他纏上,先把他帶去清華宮就是。   二人在途中略經風波之後,不多時便到了清華宮外。小太監站在宮門口,忐忑地道:「大人,這便是清華宮了。小的可以走了吧?」小石頭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但此去事關機密,還須委屈你一下。」   小太監聽著不妙,瞪著眼:「什……」字音在喉,尚未吐出,已被制了志堂穴。隨即,被擺在了宮門後的夾縫裡。   弄妥小太監,稍加打量,只見清華宮建得甚是秀雅古樸。簷角樓宇雖不似外面正殿那般雄偉壯麗,嵯峨高聳;卻也重簷飛脊,大有韻味。宮內以松柏長青為主,週遭綴以四季繁錦,儘管秋風蕭瑟,但仍使人想起春夏時的蔥鬱美景。踏入宮門,閒步而入,更覺氣氛清幽,格調雅致,不愧是貴妃寢宮。   不知為何,自第一步跨起,心旌陡然悚動。隱覺有樁大不妙之事,在前方候著自己。小石頭詫愕地把頭搖搖,心想,怎麼會這樣?難道秦人在前面設了埋伏?或是貴妃娘娘有了不測?在他心裡,有沒埋伏倒不重要,憑自己如今的本事,天下之大又有何處不可闖?但潘貴妃的安危,卻涉及到自己能否向潘世傑交差。   一步一步走去,突然,覺得週遭的空氛澀澀的,似乎很泥濘,自己就像一隻小飛蛾,被網住了似的,帶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與此同時,體內元神猛然光芒大熾並激烈跳蕩,週身氣息四下鼓竄,由毛孔內溢出,急速地組成一張。原本融合無間的金色漩渦愈轉愈急,一波波帶著離心力,向外旋去。小石頭內視之下,不禁大愕。   便在這時,忽聞一陣大笑聲。緊接著,四周圍雲騰裊繞,光霧彌升。從滾滾氤氳裡飛出十數位面相古樸,鶴髮童顏的老道士。   小石頭怔然,不自禁地後退幾步。定睛細看,卻見十數位道人裡赫然有散桑和金蟬子二人。他道:「又是你們?」心下苦笑,兩老道像是牛皮糖,跑那粘那。   金蟬子的純陽神劍就是毀在小石頭手裡,此刻見了,當真分外眼紅。喝道:「魔頭,候你恁多時日,終於逮到你了。」   小石頭疑道:「候我?」他滿腹疑竇,不明白崆峒和峨嵋兩派的正道之士怎會算準自己來此?莫不成他們還當真能掐會算?   金蟬子嘿嘿一笑,得意地道:「魔頭,你以為那潘世傑真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出得長安?又真能帶著雷家五小姐萬里迢迢地趕去金陵?呵呵……你實在太蠢了。貧道告訴你,這全是咱們的謀算。今日你落入咱們手裡,也不算冤枉。」   小石頭一愣,難道潘世傑與他們另有謀算?   散桑在旁道:「金蟬道友,與他有甚囉嗦的?一起圍上去,亂劍誅殺即可。」   金蟬子陰笑道:「散桑道友,雖說他是魔頭,但能讓他死個明白,咱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散桑點點頭,跟他一起看著小石頭,眼中均帶著戲謔的意味。與小石頭之間的爭鬥,數次三番,他們均落下風。此刻終於有了穩操勝券的機會,縱然二人修道多年,至這會,依舊忍不住軒軒自得,喜態畢露。   小石頭始終無語,心裡思緒紛亂。聽他們的意思,潘世傑能帶著雷倩逃到金陵,分明是其故意縱容。他們想放長線釣自己這條大魚。念及此,啞然失笑。暗道,自己在這古代異空,廝混恁久,居然成了眾多厲害之輩眼中的大魚,也算薄有成就了。突然想起,此事前因後果,潘世傑是否當真不知?萬一……思及此,心頭大駭,已不敢繼續深索。   這當口,金蟬子又道:「魔頭,今日你沒了幫手,又沒崑崙派那些吃裡扒之人的襄助,諒你插翅亦難飛。貧道勸你束手就縛得好。」他對那日純陽神劍倏然斷裂的事依舊心有餘悸,總不清楚,小石頭何來恁大力,居然可以攢氣刀裂神劍。是故,縱然今日兩派耆宿盡數到場,他仍小心翼翼地勸說小石頭自動就縛,以免他孤注一擲,魚死網破。   小石頭此刻卻想,無論潘世傑真亦好,假亦好,總之先要設法救出他父姐。念及此,即道:「諸位,能否在動手前,容在下釋幾個疑竇?」   金蟬子勝券在握,很是大方道:「請說。」   小石頭道:「在下想問潘貴妃此刻如何?」   散桑在旁,突然沉聲道:「死了。」   「死了?怎麼死得?」小石頭詫異莫名,看潘世傑的年歲,諒他姐姐必屬年輕女子,若非他人謀害,豈會猝死?   散桑老顏一紅,呢嚅半晌,沒說出半字。金蟬子哈哈笑道:「人之生死,本就難以自主。蒼天要潘貴妃香消玉殞,貧道等也是沒法子的。」說著,朝散桑望望,「道友,你說是麼?」散桑笑得尷尬,支吾半晌,好不易吐了個「嗯」字。   二人這般模樣,小石頭越發起疑,尋思,難道是散桑真人殺了潘貴妃?瞧他如今一副無地自容的羞慚樣,似乎大有可能。他道:「潘貴妃年華花信,青春正茂,焉會玉碎香沉?難道真的是佳人薄命,一至若斯?」   金蟬子笑道:「薄命不薄命,貧道不大知曉,但她的死因,主要還是出在年華花信,青春正茂這八字上。哈哈……」他笑得得意,卻惱了散桑,嗔斥道:「金蟬道友,你這麼說,到底什麼意思?」   金蟬子道:「貧道只是實話實說,可沒甚意思在裡面。」   二人嘴舌夾絆間,後頭一位深目高鼻的老道忽然說道:「你們二人爭些什麼?還不速速佈陣。」   小石頭急道:「且慢。」倘不明白潘貴妃怎生死法?依他思緒,總覺無法向潘世傑交代。何況,潘太師是死是活,也不知曉,這一點終究要瞭解通透。   適才發話那老道,朝小石頭看看,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命在旦夕,還有何話好說?」   小石頭淡然一笑,道:「金蟬前輩剛才說過,人之生死,本就難以自主。在下區區一命,有何惜哉?只是在下既然受人所托,自當忠於其事。若因危懸一線,而置其不顧,豈不背信棄義?」這番話,風雅瀟灑裡自蘊凜然剛義。   老道雙目一亮,頷首道:「不錯,不錯,說得不錯,人也不錯……老道的師侄孫們均說你是魔教的大魔頭,但憑你如今一番話,老道卻感詫異。你曾是崑崙弟子?」他說話時,其餘十五位老道,皆閉目不動,若非頷下白胡隨風飄蕩,幾教人懷疑,這些老道只是某個宮觀門前的石翁仲。要知道,從他們凌空飛出到現今,他們身上所著道袍的衣褶凝然如固,竟無半絲抖動。   這時節,小石頭尚未答話,散桑卻急道:「師叔祖,他是魔教大魔頭,那是千真萬確的事。」金蟬子也道:「前輩,這小子幼時,便負雋聲,習艷藻,素會狡辯。前輩莫要被他虛象所蒙。」   老道哼了一聲,「貧道雙目沒瞎,無須你們解述。」   二人老顏一紅,在旁訕訕不語。   見這老道也非不講事理之人,小石頭心下竊喜,忙道:「老前輩,在下如今仍是崑崙弟子。」   「哦!?那貴派的翁重道人和淵通真人可仍在玉虛觀?」   小石頭目瞪口呆,老道所說的二人,必是崑崙前數代的高手。想他雖是崑崙弟子,但習藝卻在華山,別說前代高手,縱是崑崙五子中的大師兄掩日子,他都沒見過半面,又何從去識得本門其餘的耆宿長老。他道:「前輩,說來慚愧,在下誠是崑崙弟子,但本派山門卻從未去過。本門的祖輩耆宿,晚輩一個不識。」   老道點點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你才多大年歲,他們閉關修煉的時候,你的爺爺輩多半尚在襁褓裡呢!呵呵……」見老道笑起來慈眉善目,頗為可親。小石頭暗道,今日運氣若好些,興許能躲這一厄。   這樣的想法,散桑和金蟬子也有。今日之計原是二人絞盡腦汁,苦思而來。其中所費之人力和物力,二人思起便覺駭然。直到適才眼見小石頭終入伏網,他們方始轉苦為喜。均道,無論如何,但須擒住或誅戕了這個大魔頭,那便一切值了。殊不知,三言兩語間,崆峒祖輩耆宿玄明道人竟對大魔頭表示出了極大好感。且照此趨勢,尚有化干戈為玉帛的荒謬結局出來。   二人相視苦笑,心下雖惱,但要直斥玄明道人的不是,固然再給他們幾百個膽子,諒也不敢。   玄明道人笑了片刻,又道:「小子,你是崑崙弟子,照理,老道等原不該加以欺負。然你千不該,萬不該,偏偏是魔教之首。老道等無奈,今日惟有厚著顏面地誅邪滅暴了。」說著,把頭搖搖,道:「你還有何話要說,盡可直言。老道會為你轉遞得。」玄明道人此刻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他對小石頭委實欣賞得緊。實在是正邪之因,牢牢栓固著他的心頭,教他惟有狠起心腸。天下之大能讓玄明道人代其傳言的,當真是寥寥無幾,屈指可數。   小石頭抱拳,朗聲道:「前輩厚意,晚輩心領了。只不過,眼下即定晚輩生死,未免言之過早。」   玄明道人呵呵一樂,道:「小子,有志氣。老道就是喜歡你這樣的人。只可惜你是非不分,錯投旁門,老道固想免你一難,卻也無計可施。歎之奈何……」說到後頭,口吻裡分明帶著遺憾。接著,喟歎一聲,道:「看你人不錯,老道予你講明了,也好讓你做個明白鬼。」他回過頭,比畫了下身後的另十五位老道,「這些均是老道的同門師弟,左起是玉完子、何童子、文舉子、摩夷子……。老道一個個地介紹過來。   待說完,又道:「為把你徹底滅絕,省得魔宗魔子替而不斷,老道等請出了祖師法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再加上老道等的太極濛翳陣。你是必死無疑。」   小石頭聽了,神色依舊從容。澹然道:「前輩說得這般清楚,難道就不怕晚輩立刻溜走麼?」   玄明子道:「你溜不走了。你抬頭看看……」   小石頭依言望天,只見半空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圈金芒,圓圓如日角,紫隱隱,亮燦燦;與此同時,先前仍是碧空萬里,霄漢浮游的長安蒼穹,頓時濃雲堆積,風動氣旋。那金芒在此瞬間,愈顯璀璨,周圍七色氤氳,疊疊撞撞,猶如涓涓水流匯融長河。在金芒的四周,拱擁繞圍,結成殊為奇特的異形。   小石頭凝望半晌,問道:「前輩,這便是貴派的翻天印?」   玄明老道閉著眼,默默地點點頭。   「那山河社稷圖呢?」這兩樣器物,縱在前世也是聞名已久,此刻固是危在旦夕,小石頭卻依然不減好奇。   玄明老道詫睜雙眼,向他看看,繼而面浮微笑,道:「既是山河社稷,自然在你足下。」   小石頭聞言俯首,但見地上祥光萬道,瑞氣千條,如非垂眼看,還真不知地面業已起了偌大變化。霓虹似的光線,交換互變,錯綜迴繞裡,頃刻大霧騰裊,周遍千百座樓台頓時重重霧隱,再不見絲毫宇角樓簷。跟著,耳中不時傳來沉悶的雷聲,一陣,一陣,猶如雷公剛醒,正慵懶地敲打著。   心知今日難逃大劫,小石頭索性放懷大笑。   於此一刻,長安城的百姓只須抬頭望天,便可發現,從皇宮的西際角,詭異地多了大片濃厚層雲,湧湧翻翻,幾似天將崩塌。那雲擴散著,就像是萬匹天馬,驟降凡塵,揚頸昂嘶中,在長安天際奔騰不息。自年前天崩地裂,長安百姓懸旌至今。此時見天象又生詭變,頓如驚弓之鳥,頃刻間,四散奔逃。皆相傳呼道:「天要塌了,地又要崩了。」   不須臾,數十萬百姓,拖兒帶女,攘細軟,卷金銀,朝城外湧去。一時間,哭喊聲,驚叫聲,此起彼伏,聲震百里之遙。   玄明老道聞聲蹙眉,打一稽首,口呼:「無量壽尊。」哀歎道:「貧道等當真罪過已甚!」話音響起,旁邊十五位老道紛紛頷首。皆道:「玄明師兄說得是。」這時節,老道們長眉抖動,面容苦慟,看神色,人人均感憂懷。   金蟬子眼利,察言觀色瞧出老道們的心態,說道:「諸位前輩,要救蒼生,惟有盡速瞭解這個大魔頭,方可啊!」   眾老道再次頷首,深以為然。玄明老道轉目望向小石頭,沉聲道:「小子,你要怨,便怨你自己何以要錯投邪門。」說罷,低吟一聲。人卻騰空浮起,足下祥雲繚繞,瑞光藹藹。 第165章 龍困淺水     這當口,小石頭喚出烜煚神甲。剎那間,寶光絢影,裹雲卷霧,原是濃濃的滾雲,陡然被其威霸之氣,逼出老遠。神甲陡出瞬間,囿周旁均是濃霧,故此金芒璀璨中,人人眼見古怪紋理。小石頭怔然,以往屢次使用神甲,均未見過這般異像,何以今朝會有?略加思忖,頓即省悟,此必是濃霧反襯之故,以致平日從不曾察覺的神甲秘紋,竟在迷霧裡,襯托出來。也不知神甲裡為何會深雋古怪紋理?更不知那秘紋,到底有甚作用?此時,情態危急,小石頭根本無餘暇多忖。那疑念在心頭一劃,便即省略而過,彷彿再沒見過。   烜煚神甲是上古秘寶,昔日只在神農氏和蚩尤氏身上出現過幾遭,再往下,則無一人有緣得遇。小石頭得此秘寶,歸根結底,仍是拜姜神君所賜。若非神君知其大概來歷,怕是再過萬年,小石頭也惟有身懷巨寶而不知。依舊懵懵懂懂。   是以,眼下縱是玄明等老道,也不知就裡。但見神甲威勢□赫,出場逼人,情知必非凡物。要知道,修道人煉器,一般煉得均是攻擊用的法器,像防禦用的法器,煉者極為稀少。說來,也不是修道者嗜殺,實在是防禦用的法器,比之攻擊用的法器,煉將起來難上千倍也不止。   譬如要修出像小石頭這般的護體神甲,若沒練到元神丹成或是煉神還虛,卻也休想。想那峨嵋閔一得修道數百年,也僅是煉了柄究極天劍用以攻擊,然想再煉出防身甲鎧,仍須再耗百年光景。俟那時,能否成功,也未嘗不知。   眾道士眼看小石頭小小歲數,居然有此秘寶護身,無不羨慕異常。尤其金蟬子更是起了覬覦之心。暗道,稍傾滅了魔頭後,自己定要趁其將滅之際,先行把那神甲居為己有。否則,在場人均是崆峒派的,到時,自己必然一無所獲。當日在洛陽,小石頭雖也渾身甲冑,金光璀璨,但他仍當是外加寶物,壓根不知是能放能斂的元神法器。直到此刻,眼見神甲在小石頭身上倏然隱現,他才恍然大悟。   玄明老道在半空,道:「可惜,可惜,你小小年歲已有如此功境,原該是崑崙的福氣。孰料你誤入歧途,非但使崑崙蒙垢,更令你本身也遭此劫難。無量壽尊……」最後四字,吟如九天來音,剎似滾雷沸響。   聲音響起的同時,中央天際的翻天印陡然射出萬丈金光,那光中藏著一個個金色的小八卦,放眼望去,宛若大堆的八瓣花蕾,由天繽紛,落英漫天,即將臨地之刻,猛然綻放開來。這時,小石頭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些奼紫嫣紅的煦色韶花,可不是在逞嬌呈美,鬥艷夸麗,它們是暗藏著殺機而來。   繽紛落英,陡然間皆自破空厲叫,朝陣中心唯一的活人聚攏過來。小石頭此刻心神分外清晰,他明白,若真被這些看似溫柔美麗的花朵保圍,等待自己得只怕是萬花亟身,落英碎魂的香憐下場。   念及此,陡然苦笑。   卻見這當兒,翻天金印緩緩壓下,帶著沉重如泰山般的氣勢。周邊的靜凝空氣,瞬時紊亂,被這龐大無匹,根本難以抵擋的渾天威力,給擠迫得嘶嘶作響。同一刻,地上的山河社稷圖,蘊著包容宇內,氣吞萬里的遼闊氣勢,千變萬衍,神奇絕妙地演繹著。時而,青山綿延起伏;時而,江水婉蜒曲折;小石頭在這短短一瞬內,便領略到了雪原蒼茫,沙漠寥廓,丘陵莽莽……   眼前的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身邊的大河倏忽間際天奔來,又倏忽間風平浪靜。那大地的奇異起伏,升降衍變,無論地殼地幔,抑或是地核地心,在山河社稷圖的渾沛能量下,彷彿根本就如一場兒戲。甚至,可以說,整片大地就像是小兒手中的泥丸,圓即圓,方即方,要它起稜,絕不渾圓;要他平坦,也絕不起伏。   小石頭的神識此刻居然稍感迷茫,那山河的壯闊,挾著激動人心的魅力,竟悄自把他震懾。古人在此一刻,或許會膜拜神靈的威力,但有著現代意識的小石頭,卻深深感受到了先天自然的魂魄。那神聖的靈魂,似在低吟,又似在不屈地沉沉咆哮。她帶著對強力的不滿,申斥著原是她生,她養的血脈。   不錯,自然乃道,在太極之先,在六極之廣,先天地生,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如此一個靈魂,豈甘願被一小小的山河社稷圖所束縛。當然,自然靈魂的怨道,每一個逆天而行的修道人,決計聆聽不到。而元神內有著大神蝕陰魂能的小石頭,偏是聽得明明白白。   便在他迷惘若失際,臨頭的翻天印有如一條凌空飛舞的彩練,緩緩地往千巒萬嶂之上飄落。它似想讓大地沉睡,更要讓被困山河社稷中的小石頭魂飛魄散。它的來意,雖然大不善,但瞬間爆散出的壯麗景象,卻教人一生難以磨滅。   只見,雲霧捲成漩渦,光頻形如綿絮,互相差異,又互相融合,奇特的波動,依著宇宙深處的頻率,激烈地振蕩著。那威力無比的仙法禁錮,已然是眨眼即到。這樣的禁錮,在小石頭眼裡,可以說是能量罩,也可以說是磁場。他知道,憑自己現下的能量,決計對付不了偌大壓力。除非有神跡出現,再或是老道們臨時收手。   側眼斜睨,十六位老道,均飄拂在半空,身影隱約,氤氳繚繞。便在這時,內心中又陡然響起一聲吶喊。這吶喊竟隱隱地與自然靈魂起了某種默契。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慮,沉沉的壓迫力,已擠得他胸腔窒悶,幾欲暈厥。這當兒,適才那些艷麗非凡的光影花瓣也在興風作浪,一片片如利刃,在他身上割過。倘非烜煚神甲著實厲害,此時,就算不被壓成齏粉,也早被這些光暈花瓣給切成碎塊。   艱難地移了一步,不知何時,小石頭覺得自己的雙足便像灌鉛似的沉重。孰料,一步跨出,週遭景色倏變。金印成了真正的山丘,而地上則到處佈滿了糾纏不清的籐蔓掛葉。一條條地伸展過來,餘裕,已把他捆得結實。   其時,身佇半空的十六位老道,卻是人人駭然。在他們數百年的記憶裡,從未聽過有那個修道人一旦落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雙重禁錮中,仍能移動身軀,甚至是跨出一步。老道們暗歎一聲,暗自為小石頭感到惋惜。均想,若非他不識好歹,入了魔道。憑這樣的資質稟賦和修道潛力,正道中又將多一奇葩。   老道們加緊唸咒,冀望能稍減小石頭臨死前的痛苦。殊不知,此刻小石頭體內的蝕陰魂能竟突然甦醒。魂能裡原就蘊著蝕陰的記憶,依他那大神的地位和桀驁的生性,豈甘願被小小的翻天印所壓制。哈哈狂笑中,瞬時間,龐沛渾厚的威能巨量,散發開來。   察覺體內倏變,小石頭暗自叫苦。蝕陰的笑聲,旁人聽不到,他卻是聞得清清楚楚。這當兒,適才還纏得緊緊的籐蔓,登時啵啵炸落。跟著,只見他整個人緩緩騰空,身周圍的氣勁詭異地波動振蕩,連帶著身上的甲冑綾帶,也是隨風飄漾。這一刻,始終予人平和寬厚形象的小石頭巍然挺立於天際,仿如倏然而現的霸悍古神,那傲睨天下的氣勢,令老道們目瞪口呆,吃驚不小。   適才小石頭能移足一步,已教他們覺得匪夷所思,此時居然堂而皇之的升空飄浮。顯然已脫離了山河社稷圖的束縛。旋踵,由於小石頭騰空而起,便像是和臨頭壓下的翻天印迎面相撞。眨眼之間,二者僅已差之咫尺。這時,小石頭努力掙扎之後,憑著元神內的昊天能量,暫時壓抑住了蝕陰的魂能衝擊。   然抬頭一看,登即大駭。雖不知翻天印本身大小如何?此刻卻是高奇雄偉,巍若山嶺。平坦的印底下,雋著無數繁複奧妙的符篆咒文。略看數眼,有些咒文,曾在二師傅那裡學過;有些卻根本不識。   符篆深深雋在印底,每一晃動,必帶起億萬條光線,色彩斑斕,重疊交錯。竟分不清多少層數,仿似無窮無盡,又似簡單易了,它們時而呼應,時而分隔,光連光,色連色,千百億光色渾然一體。   剎那,莫名生起置身於浩瀚星空的感覺,直覺此物實非人力可以撼動。無比的沮喪,令他精神大洩。與此同時,蝕陰的魂能再次悄然而至,突兀地直襲腦海。而翻天印頓也覺得底下的敵人非同小可,驀然光芒大熾,發出咯吱、咯吱的異響。   玄明老道猛地大喝道:「諸位師弟,此子潛力之厚,愚兄生平僅見。誠想饒他一遭,怎奈為免蒼生厄難,我等惟有竭力以赴了。」   另十五位老道恭聲答道:「謹遵師兄之命!」   眾道話聲落下,頓然景象大變。但見翻天印金芒更盛,直達碧空。那足以傾天蓋地的威勢,猝洩而下。尤其發出那燒炙萬物的酷熱能量,焙烤著印下所有的一切。此際,空間劇烈地扭動起來,形如水紋,波波擴散,粼粼漾漾。   感受到翻天引地沉重打擊,已暫被蝕陰控制神智的小石頭,猛然怒吼一聲,蒼涼悲愴,聽之斷腸裂帛。那束後的長髮驟然飄揚開來,冠玉似的俊顏,此刻顯得那麼驍勇剽悍。吼聲久久不息,直入雲霄,隨之漫溢眾人耳際,就如上古的猛獸,遭到踐踏後發出的憤怒咆哮,既質樸厚重,又淒慨激昂。   玄明等人壓根不知內裡變化,驚道:「不好,此子潛力之巨,連翻天印也壓伏不住。」說著,卻見空中緩落的翻天印,陡然滯空不動。而小石頭胸前,偏是光芒大熾。一圈圈鏡狀的光暈,帶著嗡嗡嗡的響聲,向天猛衝。跟著,額頭神目大張,一縷白淨的光柱,直衝霄漢。   旁邊散桑與金蟬子看得怛然色變。散桑呢嚅道:「金蟬道友,我倆當日也曾與這魔頭會過。可那時,他何曾有此能力。不料,短短數旬,其進境當真嚇人得緊。」   金蟬子面色凝重地道:「沒想到,是沒想到。看來貧道的純陽神劍確確實實是毀在他手裡的。」   散桑道:「倘若今日再讓他脫身逃去,以後怕是再沒機會滅他了。」   「嗯!」金蟬支頤托腮,沉思片刻,道:「等下,貧道與你分佇兩頭,一旦見他有逃脫跡象,我倆便各施絕招,務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散桑這會有些躑躅,道:「金蟬道友,你可曾見到那縷白色光柱?」   金蟬子點點頭,道:「那又如何?」   散桑道:「此子額頭生目,又成電形,必已有了天宮神籍。若我等擅自誅殺,只恐引發天庭不滿。」   「哼!怕他做甚?沒想,堂堂的崆峒掌教,又是拳劍第一人的道友,行起事來,居然如此畏首畏尾。難不成,如今的局面,咱們還能與他一笑泯恩仇?再或是咱們俯首認錯,自承尋錯了人?道友,別幼稚了。無論此子是否律屬天庭,他畢竟是魔教的魔宗。咱們固然除之,也是沒大錯的。至多,降個量刑太過的罪名罷了!」   金蟬子一心想殺了小石頭,一來,報了弟子被誅之仇;二來,那烜煚神甲,他是覬覦萬分;三來,他根本不想讓崆峒和崑崙有修好的機會。目下的局面,對峨嵋非常有利。散桑真人不知不覺間,已成了自己傳話筒;更緊要的是,每當三派大戰,均是崆峒出力甚多。只待,崆峒和崑崙鬥得兩敗俱傷之際,那時就是峨嵋領袖人間正道的大好良機。   散桑思慮半晌,覺得大有道理,便道:「道友說得不錯,就這麼辦!」說完,逕直去了對面,與金蟬子互成犄角。   斯時,小石頭額生神目,玄明等人自也看了出來。雖想罷手暫息,問個明白。怎奈蝕陰的魂能正值囂張跋扈之際,小石頭根本不由自主,所有發出的攻擊波,完全像是本能在驅動。只知往翻天印的薄弱處,不斷攻擊;而且,這當兒,囿於蝕陰魂能的復甦,那深藏元神內的昊天寶鏡也不甘寂寞地出來湊熱鬧。   兩股能量,本該其中任何一股便能立時破了這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禁錮,但二者間交相纏鬥了數萬年,早已恨入骨髓,此刻堪一碰面,頓如紅了眼的猛獸,互相抵角、撕咬、扭打。壓根沒有半點身為大神和神器的自覺性。如此一來,無疑痛苦了小石頭。兩股龐大的能量,經此一鬥,自然互相抵消甚多。相應的,想要立時攻破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禁錮,也盡屬妄想。   隨時辰漸過,皇宮地面已然承受不住這般長期的壓力,開始緩緩迸裂。有些地面,甚而完全塌陷,跟著附近的宮宇樓殿,也是傾斜坍塌。巨大的響聲,讓宮內的侍衛們悚悚惶惶,無不驚恐萬分。若非早有楚王相告,說今日宮中請了仙道們來降妖除怪,只怕他們早就做了鳥獸散。   突然間,小石頭長嘯一聲,身子如大鷹展翅,在空中連旋幾折,緊接著,猛地俯空直掠,朝宮門外而去。此刻所沖之向,正是散桑所守的方位。看他來勢又急又猛,散桑不知自己能否攔擋得住,急切裡,喚出飛劍,當即便是一招崆峒秘技鴻冥三訣中的白雲孤飛。   他心神兩忘,腦子裡全是金蟬子適才的叮囑,只知今日務須誅殺小石頭,萬不能教他逃脫。故而,眼下這式白雲孤飛居然被他施得淋漓盡致。青蒙光影剛從泥丸爆散,頓時雲靄霧騰,飛劍光影如虹似波,又似輕雲出岫,既靈巧又精妙,其勢磅礡,幾遏霄漢。   在後緊隨而來的數位老道忍不住大讚:「好劍法!」修道人法力雖然緊要,器物修煉也是關鍵,但招式方面,卻也至關緊要。這些老道均幼時便在崆峒修煉,儘管已修得無嗔無喜,但對師門恩情終究難忘。此刻見當代掌門深得本門劍道經要,心下之歡喜,委實難以言喻。   小石頭頭昏腦沖,體內氣息鼓蕩,兩股能量地拚殺,更引起了往日早已融匯合一的焚陽刀息與修羅陰罡的再次分裂。長嘯聲落,沒感舒暢,渾身反而越發燥熱。見散桑飛劍落下,右臂下意識地往上一擋,只聞叮噹聲響,跟著火星四迸。崆峒絕技白雲孤飛在他身上居然無功而返。   老道們瞠目掉顎,幾疑他是金剛再生。心想,就憑崆峒飛劍的威力,縱然他真是金剛,只怕也要掉下好大塊肉,那有他這般全然無損的事發生?   時當這刻,金蟬子對那烜煚神甲愈發覬覦。情知有此奇跡,必是神甲的威力,若說全賴小石頭本身修為,可以無損地抵擋住崆峒掌門散桑真人的全力一擊,即便殺了他,也不願相信。只見他急速地掏出一塔狀物,朝空祭起。與此頃刻,玄明老道失聲愕叫:「八寶琉璃降魔幢!?」   想那玄明活了數百年,生平閱歷不可謂不豐。能令他失聲而叫的物事,可見必非一般。然而這時,小石頭神智不清,壓根不覺後頭有甚危險。瞧飛劍被擋,頓覺心中大喜,繼而身形如燕斜飛,想從散桑身旁掠過。散桑飛劍無功,原也心頭大驚,眼看他逃離在即,不及再引劍施展。索性左掌前抵,如電掣飛矢;即將觸及之際,猛地握掌成拳。瞬時間,拳勁嘶吼,雷聲奔騰。   這一拳正是崆峒密藝七傷拳。他號稱拳劍第一人,在武林中享譽二十年。別說崆峒鎮派神拳由他手中施出,即便是普通拳法也是力若千鈞。此刻拳勢若被散宜生或是塗長老瞅見,必然深深欽服,大歎望塵莫及。   小石頭本能地察覺到腰際間的險厄,身子一屈一拱,順即詭異地彎曲成蝦形。一閃之餘,斗榫合縫,妙到毫巔,首波的七傷拳勁居然一擊落空。但他避了前頭,卻顧不了後背的八寶琉璃降魔幢。這八寶琉璃降魔幢,原是峨嵋開山祖師菩提道人的精心煉製的心愛法器。一直是峨嵋鎮派之寶,便如同崆峒派的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那樣至尊無上。   而且,琉璃幢雖號稱琉璃,但其原料卻是久已失傳的上古霞金寶石所鑄。據聞這霞金寶石乃大神盤古的臟腑所衍,是故能量巨大。以它為原料的法器,即便尋常仙人煉製出來的也必是一等一的仙器。何況是堪比佛祖如來的菩提道人了。   琉璃幢噗的一聲,輕輕砸中小石頭的背心。頓然間,奇霞燭地,金光萬道。   這當兒,十六位老道尚在七嘴八舌地不住讚歎:「好身法!」「好拳法!」「好個琉璃幢!」老道們久居深山,數百年未下山半步,瞅見小石頭這結合龍行八法和幻骨大法的奇妙身行術,不禁大感驚愕。待見琉璃幢建功,前言尚未完全落下,又急忙讚歎起來。   從金蟬子取出琉璃幢,再到散桑出拳,最後小石頭在霆不暇髮際迅疾閃避,筆墨寫來雖長,其實僅只一瞬。在此一瞬中,三人各盡全力,竭盡所能。猶如天神布威,遏絕雲端,眼花繚亂,固然過去久久,仍令人驚詫不已。   這時節,降魔幢浮空旋動,圓明光瑩;霞光萬道裡更有十數個頭上生滿了疙瘩的菩薩虛象,作著端嚴之態,或臥,或拜,或站……萬千異樣,景象殊妙。縱是漚浮泡影竟也有曲覆眾生的氣勢。此刻美則美矣,小石頭卻被它亟得「哇」的一聲慘叫,大口的鮮血,噴天而出,直灑得霞光頃刻成了血光。   與此同時,散桑的另一拳又至。七傷拳本是七勁齊發的拳術,現下再由這崆峒第一人使出,那便愈加神妙無雙。前一波未中,後一波已至,當真是神發天機,張弛自如。   然而此刻,小石頭根本無暇讚歎拳術的上乘。後背慘遭琉璃幢擊中,體內兩股氣息如遇電亟,瞬時各自分開抵禦。但就在這胸前空空之際,那如斧如鉞,申威凜然的七傷拳勁登時趁隙而入。   一時間,「掤」、「捋」、「擠」、「按」、「采」、「捺」、「剜」……七種勁道無所阻礙地在他身內肆虐起來。   耳內只聽得咯崩、咯崩;接著就是一陣辟里啪啦的經脈炸斷聲以及骨節斷裂聲。倏然由痛感神經傳來的莫大疼楚,令他忍不住怒吼一聲。他雙足大張,長發狂舞,仰天悲嘶中,陡然神智復醒。這一吼,眾道人直覺殺氣昂昂,戾勢陣陣。   這時節的小石頭,素來的平和寬厚,含蓄內秀,全然盡去,替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怨恨和無比的憤懣……   他生平未恨過什麼人,縱是當日神目和廣智謀他聖宗之位,並秘密把他囚禁,也只是自怨自艾,責怪自己認人不清。之後,脫了樊籠,卻只想逃得遠遠,至於報仇之念,壓根全無。可今日的屈辱和無辜受傷,偏生教他怨意大熾,恨不能把眼前這些人悉數誅戮,挫骨揚灰。在此瞬間,猛地想起渾元戒中的極品仙丹。遽然取出一粒,丟於口中。   聽著嘯聲,玄明老道愕然餘裕,起先見小石頭額生神目,便開始踧踖不安,如今見他倏忽狂悖到了極點,當下再不顧後果,大喊道:「此子已然入魔,快快誅了,否則蒼生完矣!」   金蟬子無須吩咐,心中早打定主意,今日不當場殺了小石頭,它日定然後悔。適才八寶琉璃降魔幢未曾盡展威力,便已亟中人身。等如手下留了情,他豈甘願?當下口吟咒語,再施法幢。與此同時,十六位老道散落各方,按三才四相八極之位排列環繞,翻天印再次被他們祭出。至於山河社稷圖,尚在足下,無須再變。   散桑飛劍無功,拳勁卻是頗有收穫。索性擯棄飛劍,跟著又是一拳。他這會早忘了道家的沖虛之理,一心想把小石頭速速地斃了。這一拳雄奇威猛,氣勢奔放,如凌空鼓棹,乘虛迭出。   眼看小石頭即將毀於當場,眾道人禁不住暢喜。   便在這時,天風靜默,雲卷霞裹,空中那輪金陽變得黯淡無光,而眾道人依舊渾然不覺。緊接著,小石頭雙掌一推,瞧著平平無奇,卻蘊古樸自然,待掌勢盡出,霸氣逼人,煞靄透青霄,宛若汪洋闢闔,所向披靡。瞬時,舉凡臨身的降魔幢和無數拳勁以及翻天印,無不被他迫出老遠。   眾道人大愕,茫然不解他至此重傷之刻,何以仍有忒厚的真息。且這一掌,如濛翳赤明,幾近神人施出。要知道,適才眾道士的攻擊,放眼天下,可說人世間再無一人能同時抵擋。小石頭突然再次咆哮,迅即大喝道:「爾等庸碌小輩,竟敢傷吾?日後,必不饒爾等!」說著,單足一頓,如怒海狂嘯的暴龍,又似嘯傲山林的斑斕猛虎,鬚髮賁張地向散桑衝去。   散桑怛然色變,不知該擋該讓?這麼稍一猶豫,卻見小石頭由他身旁急速一轉一折,跟著長身而起,在殿宇門頂,點了一下,旋即直飛青冥。就在這刻,只見身子在空中一滯,繼而週身四處豪光萬丈,比之適才的烜煚神甲尤光耀萬倍。   老道們怔然間,但見他突然由空直墜。而他適才所發出的怒嘯聲卻依舊未息,在廣袤宮宇群內,兀自響個不停。   眾人緊躡而去,到得地頭一看,長吸一氣,除了地上多了一尺深的人形大坑外,人影竟無。   金蟬子閃身到散桑身邊,斥道:「散桑,你適才何以避讓?莫非你不知那魔頭實是豬突豨勇之舉麼?」   散桑回過頭,朝他看看,道:「那般氣訾三川,威凌八陣的衝勢,道友居然睜眼瞎話地說是豬突豨勇?貧道無言……」說著,又向玄明老道等打一稽首,道:「幾位師叔祖,因弟子的無名之火,以致老人家下山踏入凡塵,並引來偌大後患。弟子深以為愆,此後,願閉關崆峒,有生之年,再不下山半步。」   金蟬子聽得愕然,朝他瞪眼注視,費解他怎地突然有此想法?他不知適才剎那,小石頭的元神幾被蝕陰的魂能掌控,是以,在臨近散桑之際,散發出的無比威勢,已深深震懾住了他。甚至可說,此後一生中,那健壯的背影以及睥睨一切的眼神和凌駕蒼生的魄力,怕是令他永難忘懷!   與此同時,須彌山大日如來由入定中醒來,拈花掐指後,對堂下諸佛沉聲道:「人世又將大亂!」話罷,中指朝地輕彈。這一刻,兜率宮的太上道德卻自氣得吹鬍子瞪眼,喚邊上道童速把許天師尋來。   一時間,天界天庭一片混亂。大神蝕陰瞬間散發出的神之氣息,再加昊天寶鏡散發出的太素能量,令萬年來不動聲色的諸位大佛,大仙無不凜然心驚。 第166章 太素質始     霞光掩映裡,天色漸暮。禁宮中的一場龍爭虎鬥,已悄然過去甚久時日。長安城再次恢復往日寧靜,出城逃難的百姓,經過許久的擔憂後,也開始陸陸續續地回到安樂的小家。   雷府後園有一處景色極其優美的所在。這便是二小姐雷璺閨房的所在地怡心台。台前一汪小潭,碧水清澈,不時有金色小鯉擺尾游動。偶爾泛起的小泡,似在提醒主人不要忘記餵食。小潭盡頭綴著數塊乳色礁石,極淺的潭水,在石隙間流動,沿下是淺色的沙礫灘。灘上橫躍一精緻玲瓏的九孔玉石橋,一尾尾的金鯉便在橋下穿越不息。   天色越發黑幕,半空的月牙兒如徜徉星河,緩緩掛上。   冷輝輕灑在玉石橋上,映得魚兒不敢抬頭,惟有膽怯潛入深處。今日潭下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生得高高大大,又白又壯。只不知為何,這傢伙掉入水中後,便如塊礁石一般,沉於水中,再沒絲毫的異動。金鯉們對這新來的傢伙,很感好奇。不時在他身旁穿越,偶爾輕輕碰觸,覺得好軟,好軟,比之石頭有趣多多。   久久靜謐之後,小石頭悠悠醒來。剛想轉動脖子,誰知,僅是眼珠動了那麼一下。心頭大駭,難道我殘廢了?這時,一尾小鯉在他眼前懶洋洋地游過,嘴裡不時吐著一個個的小氣泡,且朝他極盡挑釁地孥孥嘴。他怔然,瞥眼朝旁斜睨,只見旁邊竟有大群的金色魚兒,忽繞柱竄躍,忽上下搖尾,你方逐罷,我上場;其間有恩愛纏綿的繾綣情侶,也有頑皮搗蛋的嬉笑魚兒,當真是說不盡的愜意,道不盡的快活!   這麼看著,看著,剎那間,竟不覺羨慕起來。尋思,如我也能像它們一樣,無憂無慮的過活一生,卻該多好!半晌,悚然驚醒,我此刻定是掉在了水裡,否則,焉會有魚兒在身旁嬉戲?既想到這時處境,又頓感詫異,費解自己何以仍活得安生?照常理,原該淹死才對,怎麼除了身子不能動以外,居然別無異樣,幾和陸地相若?   思忖半晌,沒想出所以然來。忽然尋思,眼下不是思慮為何沒溺死的時候,而該思謀如何能動彈得了手腳,如此,才可出了水面,到上頭的陸地去。當下聚神引氣,試試能否吐故納新,不料想,擺弄半天,體內空空如也,宛若曠大的山谷內,寸草不生,壓根尋不到半絲有用的氣息。   片刻後,不免有些著急。心想,我肩負重任,雖不敢說是架海金梁,卻也負衡據鼎,竊居高位。暫不說教中數十萬弟子等我帶領,單是雷二小姐被楚王府逼婚的事,便須我從中解救。倘若,上面人久候我不至,還不知他們會做出何樣傻事?思慮及此,他是愈想愈急,心下更不知自己落入水中已然多久?暗道,我這般現狀,等同石化了似的,萬一已經過了多日,雷大哥和二小姐久等我不至,許當我畏艱而走。唉……如此,豈不教人誤會了我。   他適才聚氣,多用的是焚陽氣訣和崑崙派的太始大法,此刻試了數次,大多枉費。心想,不妨試試《太素心境典》。這門功法既傳之上清道祖,裡面必有無窮奧妙,興許能解我眼下窘迫。想到這裡,剛覺欣然,猛又想起,《太素心境典》誠然自己背得滾瓜爛熟,腦中記憶更是深深雋刻。可這門功法自得到日起,偏生從未詳加探究過。目下時辰恁急,這麼短的時辰裡就想要有所成就,怕是難如登天。   想著想著,不免有些沮喪。   這時,突見一條靈捷異常的翹嘴小魚在自己眼前游掠而過;跟著,後頭又追上一尾肥碩得不成比例的大胖魚。兩條魚在前方的石柱邊,繞了數圈。小魚的游姿很是輕捷,優美而動人;每當肥魚即將接近它尾時,便驟然加速,一下便把它甩得遠遠。而肥魚卻不氣餒,即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它依舊擺動著自己的禿尾,搖晃著那令人噴飯的肥碩身軀,向前追去。   兩魚追逐甚久,大半晌後,小魚多半疲了,動作間已無先前那般靈活;而肥魚的速度卻依舊不改,仍是那麼不慌不忙,挺著臃腫的大腹,搖曳著華爾滋般的圓美弧線。終於,小魚再也沒有原先的輕靈,呆在柱子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顆顆的小氣泡,喻示它業已累到極點。此刻,肥魚很是紳士地游到它身邊,用那禿尾輕輕掃了它數下,算是做了薄懲。   看到這裡,小石頭對這肥魚佩服得無以復加。心想,連魚兒也曉得做任何事都要契而不捨,怎我這麼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類,卻是畏難如虎?當下,閉眼默誦,一個個古樸的字形,古怪的圖像,頓時再次在腦中回憶起來。《太素心境典》約有萬餘字,但這些字迥然不同今日的字體,說它像甲骨,有些像;若說它是圖畫,也有些像。故而,當日小石頭說是背誦,倒不如說是不求甚解的死記硬背,把整個雋刻《太素心境典》的石壁和當時秘窟的環境,均一起牢記心中。   此時,心中緩緩流淌過那日的情景。挽弓搭箭的神勇武士;婀娜多姿的飄裾仙子;時不時地更而閃現一兩頭猙獰可怖的上古猛獸;耳邊仙樂奏響,高卑互陳裡,不覺心曠神怡;尤其是大地蒼茫,千軍萬馬的那一刻,心頭更是壯情滿懷。但他畢竟非同凡響,一覺心思飛揚得毫無邊際,立時收攝心神,牢牢把持著既澹泊又飄逸的心靈境界。   有為無為中,萬餘字不過片刻,已然誦完。試著動動手腳,卻依然若故。無奈,只得再次默誦。   不知不覺,也不曉過了多久。   突然,耳邊傳來一個不亞仙音的動聽女聲:「爹爹!」   「嗯!璺兒,有何事麼?」   小石頭一驚,起初道是幻覺,但隨即響起的步伐聲和接二連三的說話聲,頓讓他確定,自己目下所處的水潭,多半就是雷府後園的怡心台。他思忖當兒,上面雷璺道:「爹爹,女兒非常擔心石大哥。自那日起,他便始終再未出現。你說,他……會否……?」想到小石頭興許有甚不測,她立時心境焦憂,再難把話說完。   雷嘯岳呵呵地笑慰道:「傻女兒,他會有什麼事?東周的震北王爺,可是被全大陸人許之為天下第一高手。照他的本事,別說長安城,縱是閻羅地府,相信他也能來來回回好幾次。」   小石頭在水下聽得憋悶,心道,按雷老爺這般說法,我簡直就成了妖精。那閻羅地府是那麼好來去的麼?與此同時,又傳來雷霆的聲音:「二妹,你不擔心自己的事,還擔心他做甚?這傢伙,說去跟蹤劫銀的賊偷,誰知一跟就沒了影。哼,這種無情無義的傢伙,算我雷霆瞎了眼,居然認他做兄弟!」   他剛說完,在旁的雷倩大是不服,急辯道:「大哥,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石大哥為爹爹災銀的事,四處奔波,出謀劃策。眼下雖說失了音訊,依我看多半有旁的事纏住他了。而且,爹爹能湊足百萬災銀,石大哥可說居功至偉,若非他的法子,爹爹能行麼?」   這番話聽得小石頭內心好生舒爽,尋思,還是五小姐識人甚深,對我夠信任。又想,原來自己那引蛇出洞的計策果然奏功,且大出意料的湊了百萬之多。念及此,不免內心得意。尋思,自己不過初次使計,便能大有功效,看來自己也非一無是處。跟著奚先生和廣智天王,自己也學了甚多。   聽了雷倩的說法,雷嘯岳接口道:「倩兒說得不錯,老夫相信趙王爺決非臨難而走之輩。」說道這裡,頓了下,又道:「你們二人別擔心,趙王爺武功高強,世人罕匹,決計沒得危險。呵呵……」又道:「今晚倩兒陪璺兒歇在怡心台。明日一早,不管趙王爺有沒前來,爹都要設法讓你們離開長安。」   望著兩個女兒,一個端莊嫻靜,一個天真無邪。卻不想,兩個生性殊異的人居然會同時愛上敵國的王爺。唉……雷嘯岳暗自喟歎。又想起那日的禁宮激變,事後楚王雖及時封鎖了消息,但照種種跡象看來,多半就是一場圍攻趙王爺的戰役。瞧那日風雲突變,天地無光的異像,趙王爺無疑是凶多吉少。這事眼下偏偏不能予她二人講明,否則,真不知會發生何等樣糟糕的事來。念及此,望著女兒的目光,也就愈發的柔和,心頭更增憐愛。   「嗯!」二女聽了爹爹的安排,毫無異議地應了一聲。   這一聲,微乎其微,依常理,若在往日,隔了恁長距離,就算小石頭毫無所傷,也難保能聽到,殊不知,如今偏是聽得清清楚楚,幾如在耳邊響起。伊始,小石頭並未察覺,此時猛然想起,不禁喜出望外。暗道,先前魚兒划水的聲響,自己都未必聽見,眼下竟能聆聽陸地上的輕嗯之聲,看來,這《太素心境典》果有大用!   其時,雷家人均已散去,隨腳步聲漸遠,又恢復了起先的寧靜。眼目看著魚兒游水,耳裡聽著水流互相激撞,被破開,又合攏,那潛流暗淌居然也能聽得分明。剎那間,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六感竟能這般清晰地分析大自然的一切。   突然,耳邊「轟」的一聲巨響。直唬他一跳。斜目望去,原來潭邊設了一個定時的飛瀑。這當兒,水泉噴湧,氣霧瀰漫;激盪的水柱由上傾瀉,轟隆撞擊在一塊大礁石上,飛翠流玉,連綿不絕;隨水流漸小,水聲愈小,最終,仿若空谷琴聲,潺潺而響,其間五音七律,鸞鳳和鳴,美妙到了極點。   囿於身軀不能動彈,故此飛瀑壯景不能一觀全貌。但那噴泉汩汩外溢的丁冬聲以及飛瀑間歇間淌的和美聲,令他頓忘憂懷。感覺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個不帶人間一絲煙火的仙景裡,靜靜聆聽著大自然含情帶意的天籟之音。不知不覺,體內血脈按著那節奏緩緩搏動,漸漸又與《太素心境典》中的仙樂相契合。   一時間,週身舒泰,快暢無比。   思緒輕揚中,不由尋思,如果此刻月色寧靜柔和,輕灑園內一角,又該怎生的美法?又想,也不知這雷府建築是誰人設計,心思居然如此巧妙。待日後有暇,定要讓雷老爺予我介紹。   他這裡浮想聯翩得漫無邊際時,水上卻又有人聲傳來:「爹,倘若明日送二妹和五妹走了,那後日楚王府來接親,咱們又怎生說法?」   小石頭一驚,暗道,原來雷大哥和雷老爺還沒走。是了,多半是剛才的水流聲實在美妙,竟令我聽得心無旁騖,完全不顧身外事。   這時,雷嘯岳道:「霆兒,先不論如何交代,反正爹爹決不能致璺兒和倩兒的幸福於不顧。爹爹原是草莽出身,蒙先皇厚遇,寵召為官。數十年來,爹爹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差池,就怕誤了皇上的大事。如今皇上龍馭賓天,楚王擁兵自重,而兩位皇子又是渾渾噩噩,只曉內訌。爹爹既被先皇賜封為輔政大將軍,那麼與楚王勢有一戰。你說,爹爹能把女兒嫁給那種篡權奪位的小人麼?」   一番話,聽得小石頭暗自讚許。心道,不愧那秦中劍王之名,尤其烈火照膽劍之名,更不墮其望。   雷霆「嗯」了一聲,道:「爹爹說得不錯,兒子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那會卻難以用言語表達出來。目下聽了爹爹之言,兒子的心思就完全明朗了。」   雷嘯岳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啊!好了,天時已然很晚,你也早些回去睡罷!」   這時節,小石頭忽見水下魚兒紛紛躲入石隙中或是水草下。正覺奇怪,跟著便有一名內府家丁奔著來報:「老爺,楚王爺來訪!」小石頭怔然,心想,那家丁來時,憑我的靈覺都沒聽到,孰料,這些魚兒反而早已察覺。心下不禁為魚兒的靈敏,感到欽佩。   「丫?」雷嘯岳驚咦,問道:「多少人陪他前來?」   家丁回道:「人不多,幾個道士和數名護衛而已。」   「道士!?」雷嘯岳再次愕然,符斐邊上的道士,那個不是真材實料?他們的厲害,自家家丁不曉,他卻清楚得緊。那日洛陽一戰,道士們吞雲吐霧,行雲布雨,當真賽似神仙。眼下他身旁雖只幾個道士護衛,怕是比跟上數萬軍士,尚要厲害得多。   沉吟餘裕,即道:「你去回楚王,就說老夫正在更衣,要他在廳中稍候。順便,好茶好水,予老夫招待著。」   「是!」家丁奉命而去。   雷霆道:「爹爹,你看楚王深夜來此,會否與璺妹後日出嫁之事有關?」   雷嘯岳道:「老夫也不知,先出去看看再說。」又道:「你也隨我來吧,反正那西涼軍統領,咱也不當了。此事終須和他說個清楚。」話罷,當先而行。雷霆應了,陡即跟上。眨眼,二人去遠。   全無聲息之後,小石頭陡然想起,此刻原該抓緊練功才是,怎地旁人一說話,自己便心猿意馬起來。真真慚愧已極。又道,若被大師傅和二師傅知曉,許是沒得解釋,立馬就是一頓數落,外加老拳數下。思忖此,情不自禁地啞然失笑。想起元虛真人和希夷老者,心下不免孺慕,尋思,兩位師傅閉關修煉得也不知怎樣?如今,到底是上天了?還是仍在人間?   一時間胡思亂想,諸般思緒紛至沓來。便在他思慮不住之際,突聽水面上又有人說話:「三少爺,三少爺……你在那啊?三……」   「吁……我在這!輕點……」   小石頭詫異,前一個聲音熟悉異常,尤其那句:「你在那啊?」便是小貴管事的口頭禪。他每遇家丁,必先問人,之前在那?然後,才會按派那人去幹別事。而且,他口中喊得既是三少爺,那必是雷熙無疑。怎地二人在雷府竟顯得這般鬼祟?   正愕然不解。   雷熙道:「小貴,我二姐今晚仍住原屋吧?」   小貴答道:「嗯!今晚二小姐不是一人,另有五小姐陪著。」   雷熙自語斥道:「那小妮子,每次只須在了,總沒好事。」又道:「明日我老爹有何異動,你知道麼?」   小貴道:「老爺有甚異動,小的倒是不知。只是聽小富說了,明日一早,太太要帶兩位小姐去燒香還願。據說是婚事近了,菩薩那裡還沒去拜過。」   「拜菩薩?」雷熙自語一句,跟著似在沉吟,久久後,突道:「好,我知道了!喏,這給你!」   「多謝三少爺,多謝……」   小石頭聽得滿頭霧水,壓根不知雷熙何以要瞭解雷璺和雷倩的去處?尤其是要小貴向他偷偷回報雷嘯岳的行蹤和舉止。這便更值得奇怪了。而且,雷熙給小貴的物事,自己雖看不見,但憑感覺,多半是銀兩一類的貴重東西。他為何要賄賂小貴呢?難道說,他想對雷璺或雷倩不利?想到這,心旌頓然懸起。不由擔心起雷家二姐妹。心想,眼前這個時候,她們遇著外人多半會謹慎以對,但對自家的親人,興許就麻痺大意了。   忽然,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耳中聽得分明,顯是一內家高手。而雷熙和小貴壓根不覺,兀自說個不停。旋即大喜,暗道,若走來的是雷霆或雷老爺便好了。此刻趕來,豈不恰巧拆穿他們。迫切盼望之中,來得雖不是雷霆和雷嘯岳,但來者也差不離,竟是雷府的武大總管。   武總管的倏然現身,讓雷熙和小貴大吃一驚。三人久久無語,過了好長一段時辰,雷熙呢嚅著:「武……武叔叔……」   武總管冷哼道:「不敢當,三少爺。」   雷熙嘿嘿地顧左右而言它:「武叔叔,我這不是念著家,又怕被爹爹看見了氣惱,故而尋小貴胡亂地聊聊。」   武總管冷笑道:「是麼?但老夫耳中聽到的可不是胡亂聊聊,那簡直是胡作非為。」說到最後四字,武總管聲若咆哮,顯是憤怒到了極點。小石頭剛才由於思緒繁多,是以也沒聽到雷熙和小貴之間到底有何圖謀。但聽武總管這般氣惱,二人之謀分明是針對雷家而來。且照此趨勢,又多半是對著雷璺去的。   突然,「啪」的一聲。約莫是誰吃了一記耳光。緊跟著,只聽武總管道:「小貴,老爺有那點對不起你?又那點對你不好?當年你爹爹賣你進府,還不是老爺和老夫把你一手提拔。孰料,今日為了這區區一些銀兩,你竟出賣老爺,更而想劫持二小姐?你說,你是不是人?丫?」   說到後頭,武總管已然怒到極點。他當年原就出身綠林,嘯傲江湖,快意恩仇,手下所殺的不義之徒沒有千數,也有近百。此刻,瞧著小貴抖抖澀澀的嘴臉,再想起他適才與雷熙謀劃劫持雷璺的事,當真是愈想愈怒。不由分說,便是一掌拍落。只聽噗的一下,小貴哎喲一聲。隨後,小石頭果見數錠紋銀,丟入水中,巧不巧地竟從自己面前掠過。這當兒,頑皮的小魚居然追逐而去。   雷熙在上面駭然問道:「武叔叔,你殺了小貴?」   武總管嗔道:「殺他?哼,如此卑鄙小人,殺了他,沒得污了老夫的手。」   「那……?」雷熙茫然不解。   他見小貴軟軟垂倒,只道已被武總管掌斃,孰料眼前推想全差,那麼,武總管的意思,豈非是想讓小貴指證自己?念及此,頓然惶恐。他生平最忌憚的就是自己的父親。倘若讓父親知曉自己曾有此暗謀?他已不敢繼續思索。   武總管不耐予他解釋,即道:「三少爺,老夫給你個機會。眼下你若去向老爺請個罪,並把你原本的預謀,向老爺一五一十地說個清楚。日後你還當你的三少爺。否則,休怪老夫無情。」   雷熙駭得連聲道:「不不不,現下去見爹爹?萬萬不可。爹爹原就恨我入骨,若我再說了此事,多半立馬就被他一掌拍死。」他知道自己背著父親,投靠大皇子便已是不孝至極的大罪,若再直承曾想劫持二姐,打算獻媚大皇子符光,那可真是百死莫恕的惡罪。要他直面雷嘯岳的雷霆之怒,不如眼下死了倒好。   武總管氣道:「那你想如何?難道繼續你的劫持大計。虜了你二姐,再送予符光那廝,最後讓你仕途顯赫,平步青雲?」他一生講義,對雷嘯岳是恩主之情,對雷家的五個子女更是不亞父愛。五個人打小就是由他一眼看大。其感情,甚至堪比自己的親出。如今瞧著雷熙這般,當真有如剜心般的疼痛。   雷熙此刻即便真有這心,也不敢當面說得。武總管嫉惡如仇,性子暴烈,雷府有誰不知。若自己再與他嘴硬,興許不等向爹爹認罪,便被他一掌擊斃。忙自不住乞饒:「武叔叔,適才是我一時昏頭。您就原諒我一次!我以後改了,再也不敢了,行嗎?」   二人絮絮叨叨半晌,武總管起先的怒氣漸漸息了。歎了一氣,道:「熙兒,你知道麼,老夫剛才聽到你想劫持璺兒的時候,老夫的心裡,有多麼難受麼?想我武奎跟了老爺足有三十餘年,你們五個兄妹姐弟,那個不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小的時候,雖然狡猾些,但仍不改稚子之心。誰料,你竟為了仕途,而想出賣璺兒。你……你……」   雷熙聽他談起小時之事,情知此事必然大有轉圜,或許可以瞞著父親。當即又做可憐狀:「武叔叔,我小時的夢想,您應該知道。那便是想當和爹爹一樣的大將軍。那會,還小,不懂人世陳規。等大了,我卻知道了。只因我排行老三,所以不能承襲爹爹的爵位。而大哥,不過比我長了幾歲,卻因他是長子,便可承襲爹爹的爵位,您說,這公平麼?公平麼?」他原是述說心中委屈,亟盼武總管饒他一遭,但說到最後,思起多年隱痛,不由豁出去地大吼起來。   武總管一愣,沒想他做出這些無恥之事,起因只是為了想和雷霆爭一長短。待見他歇斯底里地模樣,想起他兒時的淘氣可愛,不禁又憐又愛。止不住老淚縱橫,帶著恨鐵不成鋼的遺憾口氣,道:「熙兒,武叔叔知道你的想法,你不但練武勤奮,習文也是倍加努力,你是雷家唯一的文武雙全之才。但霆兒畢竟是雷家長子,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你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大可讓你爹派你入軍參伍,在戰場上證明自己,何須幹出這種卑鄙無恥的勾當?」   雷熙突然帶著哭音道:「武叔叔,我錯了,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保證再不會犯。」   這時節,小石頭愕然發現,自己的心神居然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情景。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心神漸漸曼延出去。猝地,武總管和雷熙的身影,赫然映入眼簾。只見武總管巍然挺立於樹梢下,此刻霽宇無雲,明光畢照,疏影橫斜裡,那身影尤顯雄偉。   再看雷熙淚流滿面,神色間顯得悔恨無比。這當兒,他噗的一聲,雙膝著地,跪於武總管身前,哀聲道:「武叔叔,我……」武總管大驚,雷家子女雖是自己的晚輩,但自己畢竟是雷家下人,世上那有教少爺小姐跪在自己面前的家人?忙即大步上前,口中道:「熙兒……莫……」話猶未了,跟著「啊!」的一聲慘叫。卻見他身影後翻,在空中連折數個跟頭,繼而很是狼狽地直跌在地。   不待他起身,雷熙飛撲過去,手起掌落,狠拍他頭頂。一記沉悶的聲響,武總管身子軟軟垂下,右手伸出,指著雷熙,那眼中滿是不信,隨後緩緩閉上,竟不帶半絲憤恨。就像走得很安穩,很踏實。   看到這裡,小石頭完全驚呆。別說武總管臨死前不信,即便如今,他依舊將信將疑,仍在懷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虛象還是真實?想起當日武總管爽朗的笑聲以及自己面試雷府家丁時,他的暗中襄助。如此一個慈祥和藹的老者,今日竟命喪雷熙之手。瞬時間,胸中怒火熾發,滿腔憤懣竟不得發洩。一種無助的痛恨充斥心頭。   與此同時,腦中所見畫面忽然扭曲數下,跟著連續抖動,之後,突然景象全無,成了一片空白。小石頭詫異,但即想起,必是自己心神不守,以致走了岔子。忙再次守心凝神,然過去許久,適才那般清晰畫面,卻再未出現,腦子裡始終漆黑如墨。   便在這時,突然有物由上摜落。撲通聲響,循聲望去,竟是血流滿面的武總管,被雷熙綁了巨石扔進潭裡。默默地看著武總管由水面緩緩下沉,頃刻漫溢開來的血水,驚得魚兒惶惶離去。與此一刻,武總管的滿頭白髮猶如潭底水草,輕輕蕩漾,幾似活轉。   小石頭不眨一眼,直直地凝視。待潭水變得不再激盪,他發現武總管的臉色很安詳,嘴角際更而帶著一絲嘲笑。漸漸地,隨著下沉愈深,武總管的屍體在他眼前掠過,最終靜靜地躺在潭底。直至,漆黑一片,再看不見半絲身影。這時節,他很想歇斯底里地大吼一聲,抒發出心中的滿腔鬱積。怎奈,仍舊是力有不逮。雙手不由地緊握一起,手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膚,刺出幾縷鮮紅的血。些微的痛楚,此刻在他身上絲毫不覺。只想立時躍出水面,然後抓住雷熙,好好地問他,為何這麼殘忍地殺害武總管?為何要做出這般令人髮指的事來?   瞋目切齒中,直是無盡的怨恨,耳邊傳來的水流動聽聲,似也鰲憤龍愁,隱隱帶著悲意。   許久之後,猛然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繼而有人大笑道:「雷將軍,你看本王說得對吧?」話音甫落,雷嘯岳大喝道:「熙兒,你幹嗎抱著璺兒?」   小石頭一愣,沒想雷熙殺了武總管後,居然還敢進屋劫持雷璺。又想,雷熙想劫持雷璺,符斐又從何處得知?   這會,雷熙多半也是吃驚不小,隔了良久,才醒過神來,喃喃道:「我……我……」   楚王哈哈大笑,道:「雷將軍不用問了。依本王看,多半是令郎想把本王的未來兒媳獻媚於符光。」   雷嘯岳氣得渾身澀抖。雷熙見勢不妙,放落雷璺,縱身溜走。楚王身邊的護衛,原想追去。楚王道:「罷了,罷了,大家均是親戚,饒他一遭便是。」護衛們止步。雷霆在旁急忙上前,脫下外襖遮住雷璺嬌軀,隨後抱起,送入房中。   這些情景,小石頭自然見不到,但聞聲音,卻依然能估莫大半。   楚王再次笑道:「雷將軍,莫要氣了。子不孝,日後慢慢教訓就是。眼下若是氣壞了身子,卻是大為不值。」   起初的驚愕,漸漸退卻,雷嘯岳歎聲道:「王爺,末將當真慚愧得無地自容。唉……家門不幸啊!」   「哈哈……」楚王得意地道:「只要本王的未來兒媳沒事,本王就當沒這回事。雷將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雷嘯岳道:「多謝王爺寬容,末將感激不盡。」又道:「王爺還是先到客廳用茶。」   楚王道:「用茶就不必了。只是眼下出了這檔子事,本王對未來兒媳的安全,很是擔憂。不如這樣,本王身邊的這幾位道長和護衛,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就讓他們暫時辛苦下,待在貴府,為本王保護璺兒。如何?」   說著,卻見他身旁的護衛和幾位鶴發道士,齊聲肅然道:「我等願意保護王爺的兒媳。」   雷嘯岳愕然,他原想趁明日燒香的機會,悄悄把兩個女兒送出城去。如今,楚王這麼一下,卻該怎生送法?   待園中恢復靜謐,小石頭一人沉思不斷。聽楚王的意思,分明是派人監視住了雷府,也就是變相的拘禁了雷府諸人。如此一來,明日雷家的潛逃計劃也變得不現實了。假如真是這樣,雷璺必然逃不出去,那麼後日的婚事,豈不成了必行之事?愈思愈覺苦惱,只恨自己居然動彈不了半分,否則,只須挾著雷璺和雷倩,騰雲駕霧,鴻飛青冥,天下還有誰能追之?唉……想到這裡,更是歎息出聲。   音聲出口,陡然驚醒。自己竟已能發出聲響。再稍加審視,又發現,自己的四肢儘管還不能自如運用,但十根手指卻已活絡異常。這當口,不禁興奮不已。心知,必是《太素心境典》的功效,只不知俟到週身自如以後,尚需多久時辰?更不知能否趕得及後日的雷璺婚事。   思忖片刻,索性暫拋愁緒,全力默誦《太素心境典》。   《太素心境典》原就是上清天中最為至高無上的心訣。當日截教之中,除上清道祖外,惟獨截教五大弟子方可修煉。其功法之奧妙,天上人間惟有《太初玉淵經》,《太始皓庭菉》和《太易如來法》可與之爭一長短。一旦修煉,縱不能和道祖或佛祖相提並論,但除這二人外,寰宇之內想要尋一對手,卻也不易。   而且,這四門大法均由天外天來者鴻鈞道祖所創,暫不說文字的古樸,單是字裡行間的無窮奧意就非尋常人可以穎悟。如非是絕世的智者或是有著大恆心,大毅力之輩,休想悟得經中秘奧。當年,縱然佛祖釋迦才絕驚羨,也需苦行十六年,枯禪九年,菩提樹下修心鍛身六年,才最終歷遍千萬劫,悟通太易之法。可見,與之並駕齊驅的《太素心境典》也決非那麼容易領悟修煉的。   是以,他心頭一迫切,那《太素心境典》固然被他默誦了數十遍有餘,兀自毫無作用。   這時節,後園中已響起雞鳴,隨後,天光大亮,斜斜的金光灑在潭面上,直透入底。循著光線望去,武總管的屍身翻臥在潭底,那皚皚白髮仍舊四下蕩漾。他心道,糟了,一日已然過去。倘今日再不能救雷璺出城,那明天,便是她出嫁之日。著急之餘,猛然想起,當日在幽谷習練《睡夢心經》的往事。那時,每在深層冥想際,腦中便會倏現《太素心境典》的古樸字體。難道,要修煉《太素心境典》還非得先修煉《睡夢心經》,莫不成兩者之間有甚聯繫?此刻時辰緊急,也不及思慮二師傅的葆和宗到底和截教之間有甚關係,當下默念睡夢心經的秘咒,開始冥想。   茫茫然,不知過去多久。胸中猛地升起一股清氣,直上十二重樓。隨即一喜,心知體內既有了氣息反應,那離身子痊癒之刻,已是不遠。當下不敢胡思亂想,穩住心神後,緩緩照著《睡夢心經》的法要,行功運氣。殊不知,這氣息極是古怪,雖無戾氣,但想要它聽命,偏是難之又難。數番試探之後,索性作罷,心道,那日二師叔傳我太始序言,說道,身心靜定包天地,自然神氣沖和,得會坎離。我此刻情形,卻與那秘訣不謀而合。倘若強力為之,反為不美,毋寧任它自由自在便是。   又是許久。原被七傷拳勁撕裂的經絡再次緩緩連接。許多已然枯滯的經脈,更而漸漸生出新口。情知離痊癒之刻越發近了,禁不住內心大喜。   便在這時,只見他周圍的水流,漸漸被氣圈迫開,隨氣機愈益濃厚,更現出了一個橢圓形的無水氣圓。邊上魚兒瞧著古怪,膽大些的,上前試著觸碰,孰料,堪一及邊,頓被彈出老遠。幸而水中非比陸地,魚兒倒也摔它不死。但這般驚嚇之後,聰明至極的魚兒業已知道,這圓形的氣圈非是好惹。當下能躲多遠便躲多遠。縱是最頑皮的小魚,也不敢上前。   此刻,若有人在水潭邊,必可發現潭面的奇異之處。只見原該平靜無波的水面,這會竟是浪高湍急。有些地方,便如沸騰了似的,炸起無數水泡,泊潞潞的聲響,教人既害怕又好奇。突然,水面上猛地現出一個漩渦,開始很小,隨後愈旋愈大,幾乎涉及整個水潭。魚兒們驚惶失措,茫然不知為何,紛紛藏到石隙裡。   繼而,漩渦驟止,慣性的水流在中央撞出老大聲響,隨即水浪滔天,直騰數丈。隱約中,一個頭上尚掛著數縷水草的傢伙,由水底躍出,一下站於潭邊。這人正是堪堪恢復行動能力的小石頭。他雙足方一站定,便打量左右。見周圍毫無人影。不禁詫異,心道,我出來時,搞出偌大動靜,怎雷府之人竟毫無察覺?當真怪煞。旋下大喝道:「有人麼?有人麼?雷老爺……雷大哥……雷小姐……」叫了數遍,始終無人回應。   陡然一驚,心道,不會出甚事了吧?連忙縱身而起,想出去看看。卻不料,他行動誠然恢復,但初初痊癒,功力與往日一比,仍差得極遠。一躍之下,竟未飛起,再躍,仍是依然。這下急得不行,尋思,看趨勢,雷府必出了大事。不想,我著實不爭氣,適逢危機重重下,居然暫時失了神通。自怨自艾裡,緩步行出。在雷府兜了數圈後,愕然發現,府中竟無一人。縱連狗兒貓兒也無一隻。   暗叫糟糕,莫不成……他不敢再思慮下去。跑到雷府演武場,卻見大門敞開。這時候,外面情形難以預估,他也不敢從大門邁出。當下返身,尋個牆矮處,翻將出去。幸喜週遭無人發現。落於地面,稍加整整衣衫,這刻方知,由水裡出來,自己身上竟半濕半干。情知,定是那漩渦氣勁的緣故。   放眼打量,牆外是一小巷,甚是僻靜。旋下出了巷頭,朝大街張望。只見街上行人很是稀少,縱走過的,臉上也均帶著惶惶之色。   候了片刻,見一小販走來。趁左右無人際,驟然拖將入巷。小販大驚,惶道:「你……你……」   小石頭和聲道:「別怕,我不是強盜,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聞言,小販稍覺平穩,道:「你想問什麼?」心下卻想,有你這麼問路的麼?倘非小石頭適才抓他際,顯露出了絕大的手勁,他早已破口大罵。此刻好言相詢,無非是念及力有不逮。   小石頭道:「我適才路過雷府,發現府裡竟然空無一人。你知道他們去了那麼?」   小販朝他看看,道:「你連雷府的事都不知道?可真是孤陋寡聞得很。」   為釋他疑惑,小石頭笑道:「是啊!我剛進城。前幾天均不在城內。」   不料,小販頓用看見怪物般的眼光,望著他道:「你剛進城?嘿嘿……你騙誰啊?長安城內百姓誰不知道,城門從昨兒夜裡就已封了。別說是你,即便是大秦的兩位皇子倘無楚王的令箭,也休想進出城門。」   小石頭聽得怛然,楚王這麼做,唯一的解釋,必是針對雷家而去。眼下,雷府人跡全無,顯是有了厄變。當下再不顧小販的心思,凶著臉道:「別廢話,老子問你,你就快回答,否則,便宰了你。」說完,心下羞怯無比。自問這般惡聲惡氣的話語,平生都未講過。也不知效果如何?   小販見他神色突變,才想起眼前這人可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一個不知來歷的怪者。自己怎與他囉哩八嗦?忙道:「我說,我說,求大爺別發怒。」接著道:「雷府的事,小的也不大清楚,全是聽別人講的。萬一有甚不對,還望大爺諒解。」   見他被自己駭得面無人色,小石頭倒是可憐他起來,緩聲道:「你說就是。」   小販道:「雷府的二小姐與楚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你是知道的。」小石頭點點頭。那小販又道:「原本兩家的婚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們也覺歡喜。聞說那二小姐生得美如天仙,比時常出門的五小姐尤要漂亮三分。也不知那楚王世子修來得幾世福氣,居然可以娶得這麼美的媳婦。」   小石頭聽得不耐,催道:「說重點,別廢話恁多。」   「是、是……」小販低頭哈腰。這人平日就靠嘴皮子工夫販賣貨物,除非不說話,一旦說將起來,當真是滔滔不絕。當下,便把雷府何以無人的原因,說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自那日楚王派人守在雷府後,跟著又遣了數千兵丁,圍在雷府。如此一來,雷嘯岳倒無特別想法,可偏偏惹火了城中的大劍營。營中士兵,只道楚王是想對付雷大將軍。連夜,便生了嘩變。數萬軍士擁到街頭,先擊潰了楚王派在雷府外的數千兵丁,隨後,遣人衝進雷府,尋雷嘯岳,要他當機立斷。   其時,府中不僅有楚王留著的護衛,更有那數位武學精湛的峨嵋老道士。這些人當即動手,三下兩下地便擒住了進府的幾位大劍營將領。雷嘯岳向他們求情,試圖放了幾位將領。不料,這些人早得楚王密令,若雷嘯岳有甚異動,便立斬當場。幸喜,那時雷嘯岳全無反意,見他們咄咄逼人,索性束手就縛,說道,待楚王來了予他好生評理。   便這樣,雷府一家即被楚王拘押進了天牢。而大劍營囿於失去將領的指揮,也便成了一盤散沙,很快被西涼兵逼回駐地。至於長安城的守衛,自然落到了西涼兵的手裡。如此一來,符光和符譽很是不服,旋即引軍入城,各據南北。而東西城此時已完全落在楚王的手裡。眼看,城裡戰火將起,城內百姓無不惶惶,有親戚的大多連夜出城投奔。為防民心動盪,楚王下了嚴令,若無他親手下發的令箭,任何人,上至皇胄,下至百姓,一律禁止進出長安。   其間,更有樁怪事,說雷家人在押解的途中,突有一頭妖禽由空衝下,急速地虜走了雷家五小姐。   聽到這裡,小石頭才想起,自己不是叫小禽待在雷府的麼?此刻,它究竟去了那裡?疑惑不解裡,又問道:「雷府出事是昨兒的事情,那麼璺小姐怎樣了?」   小販朝他看看,心想,這傢伙和我一樣,昨兒我聽人說得時候,也是最為關心璺小姐。嘿嘿……旋即道:「雷府出事,已有三天。至於雷小姐,你想,那麼一個俏生生的人兒,楚王世子自不捨得,聞說被他請回了王府。且今日就是他們的良辰吉日。」   小石頭聞言怔然,暗想,雷府出事既已三天,那璺兒的婚事,就該在昨日,怎又排到了今朝?又想,璺兒落在符震那廝手裡,還不如待在天牢呢!這楚王也不知動甚壞計,既抓了雷府一家,又威逼璺兒嫁於他兒子。又想,雷伯父的大劍營素來軍紀嚴明,怎會嘩然兵變?多半是楚王派人暗中挑事,意圖褫奪雷伯父的軍權。念及此,愈想愈覺有理。   這當口,小販見他神色激變,忽憂忽喜,心下不免忐忑。適才脖子上的青印尚未退呢,萬一這傢伙發起狂來,自己豈不倒霉。當下趁其不備,悄悄挑起貨擔,邁開大步便溜。   小販剛動,小石頭便即發覺,反正原不想為難他,自不以為甚。站佇原地,又是苦思良久,心想,此刻自己失了神通,功力也僅剩原先的一二成實力,若想硬闖王府,只恐力有不逮。心下好生為難,若不去,璺兒必被符震那廝玷污清白,如此說來,自己也等如辜負了她的一番情意。倘若去了,只怕楚王府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失了性命,倒不打緊,反正自己一生孤苦伶仃,早死晚死,也沒得兩樣;但一來璺兒的厄運,仍舊無法改變;二來,自己答允聞太宰,振興截教的大業,豈不盡屬空話?   一時間,當真委決不下。心中更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日初見璺兒時的情景,那一襲素衫是那麼純潔無暇,尤其那股不容俗人褻瀆的高華氣質,更是教人深深傾慕,久久難忘。如此一嬌滴滴的人兒,難道,真能忍心視若無睹的讓她被符震污辱。甚而,她心中裝得全是自己。若自己不去,思來想去,均有禽獸不如的感覺。   想到這裡,他堅心立決。特別思起,那日雷璺一人在閨房裡的詩句低吟,那音聲中,無疑蘊著對自己的萬千柔情。心想,縱然,為她一死,那又如何?總之,自己萬萬不能辜負一個如此美好人兒的一腔繾綣柔情。此刻,他倒極盼望,小禽能突然出現在天空,但望之許久,卻不見絲毫影跡。 第167章 王府驚變     楚王府位於長安西城。規格宏偉,威嚴奢華,綿延的宮殿群幾如禁宮的小翻版。當年由秦皇下旨賜建,作為獎賞符斐的擁立之功。只是他萬沒想到,當年的擁立功臣,今日卻要廢了他的子嗣,並自行加冕為皇。當然這樣的建築,昔時,楚王是不敢入住的。一來為避嫌疑;二來,秦皇性子多疑,自己若施施然的住進去,只怕沒兩天,就會被他尋個茬子治了罪。是以,當年他便一力請求要去鎮守西涼,抵抗狄戎的侵略。   如今,始終畏懼的對像升了天;那兩個原該承繼皇位的傢伙,卻又自相殘殺,在那爭個不停。尤其藍田一戰,皇室大軍元氣大傷,再難鎮攝得住西涼雄師;且最後,又分執於符光和符譽二人之手。如此一來,本應勢均力敵的對手,便如脫了毛的鳳凰,根本不入他眼裡。   這會,楚王府門口鐃鈸動地,摻撾翻天,雷轟鼎沸裡彷彿陷入燈的海洋。無論府內府外,到處均張燈結綵,來往之人無不喜氣洋洋,衣帽渙然。府外十里方圓,兵丁禁嚴,殺氣騰騰;往裡進,卻是笑語喧闐,絲管繁興。   楚王笑呵呵地候在門口,一身超越宮制的五爪袞龍袍,每逢人前來,便和顏相迎。不管你是品階高的抑是低的,俱是親切異常。分明一副賢王之態。   他正送一撥人進府,忽有一文士上前,俯耳道:「王爺,商學士也來了。」符斐一怔,抬眼望,不遠處一頂軟轎適巧落下,由裡行出一人。只見他白麵粉淨,頷下三綹黑鬚,一襲紫色儒衫襯得自己瀟灑飛揚,超然出群。   符斐笑呵呵地迎上,道:「商大學士惠然能顧,實屬跫然足音,本王當真三生有幸啊!哈哈……」   商尹嘿嘿一笑,道:「王爺所說是真?」   符斐正色道:「那當然,商學士能來,本王縱然倒屣相迎也屬應該。」   「呵呵……王爺如此看重卑職,卑職著實惶恐。」   二人邊說邊笑,相攜而入。商尹官職雖僅二品,但在文人中名聲極著,實可謂清流一派的領袖人物。楚王若想光明正大的登基為帝,商尹此人無論如何都要拉攏的。尤其他素重賢名,更忌憚文人的春秋之筆。是故,這當兒見了商尹,索性拋下迎客的瑣事,親領商尹入府。打算著,藉機套套他的口風,看他此行是來投靠呢?抑是故意搗亂。   至於,商尹的轎夫卻是被王府的家丁呼斥著由邊門而入。四名轎夫在一處空地放落空轎。各自整整衣衫,隨後,便有人安排他們在一偏廳用膳。其中一魁梧漢子,說要出恭,先自走了。那人東竄西顧,不多時,行到一僻靜處,脫下轎夫裝束,掀去頭上氈帽,赫然竟是小石頭。   原來他在巷子裡思索半晌,總覺自己一人前來,未免冒失。興許丟了自己性命,也難救出雷璺。故此,先去尋了商尹,與他述說前後因由,並要他助之一臂。說來也巧,商尹賑災剛回,見到小石頭很是高興。符震的婚事,他本不想參與,待聽小石頭說要暗中救出雷家二小姐,問他能否襄助。當即無二話的應了。   便這樣,小石頭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了王府。行不多久,但見來往之人極多。尤其是端盤托缽的侍女,更是絡繹不絕。基本三步路,便要碰上一批。這些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舉凡與你對上了,無不俏笑灩灩,幾教人疑似到了歡場。他不知雷璺在那,此刻王府又極熱鬧,縱想尋個單處之人,也是難如登天。心想,璺兒既是新娘子,諒是在王府後園。   當下,也不再考慮尋人問路,逕朝府內深處行去。如此不久,賓客漸稀。正慶幸此行順利,黑暗裡倏然而現一剽悍護衛。那人喝道:「是誰?」小石頭一愣,陡即反應,道:「我……我奉了王爺的令,來尋世子。」他不知符震在那,但適才見符震未曾隨楚王身邊,於是就試著亂說一通。   那護衛道:「令箭呢?」   小石頭怔然,萬沒想,由王府外園到內園,尚需令箭,簡直是軍事管制。天色昏暗裡,對方雖只一人問話,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僅此一人。只恨自己失了神通,僅有尋常功夫,倘若對方暗裡還有人,一旦動手,自己行藏露了倒不打緊,想救璺兒,無疑變做不可能的事。   便在這會,另一暗處行出一人,雙手且提著褲帶,嘴上兀自在嘮叨:「娘的……」待看見小石頭在場,問那護衛道:「胡大彪,這是誰啊?」   胡大彪也就是先前突然攔住小石頭之人,答道:「老朱你來了正好,這小子說王爺喚他傳令世子。可我叫他取出令箭,這小子偏是磨蹭到現在。」   老朱凶厲地道:「不管,只要他沒令箭,咱倆人就不能放他進去。」說著,剛想呵斥小石頭。孰料,小石頭聞他自承這裡僅有兩人守衛,登即喜出望外。也不待他繼續開口,縱身上前,一拳一個。他神通誠失,但武功尚存三分。對付這些僅練過外功的剽悍漢子,當真是手到而除。那二人壓根未提防,更未及喊出聲,便已被他猛地擊暈過去。小石頭收手拍拍,用腳把二人踢入暗處,又隨手摘了些草蔓,遮在二人身上,這才繼續往裡走去。   無幾何,那外園的峻宇彫牆,已然漸趨離遠,現入眼簾的卻是清幽雅淨的園林式樓宇。此刻週遭靜謐異常,恰與府前形如兩個天地。這裡多半已是內園,故此,已沒那些五大三粗的剽悍崗哨。夜色中,一棟二層小高樓倏現眼前。樓下燈火通明,站滿綠衣侍女;樓上東西兩廂也均燃著燈火,窗格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和合剪影隨光搖曳。   他眉頭一蹙,暗想,這裡多半是了。只不過附近人極多,若想接近璺兒,卻是難矣。思忖片刻,心道,怪只怪自己不爭氣,禁宮脫困之後,便毫無預兆的失了神通;此刻雖稍有真息,但想和往日那般縱躍自如,也是極難。絕耳撓腮之下,暗忖,不管了。既已到了地頭,若因失了功力,以致打起退堂鼓;暫不說虧欠璺兒,即便日後想起,也決計不會饒恕自己的。   旋下,矮身潛伏,緩緩接近。幸而樓邊花木茂盛,葳蕤叢生,順著草隙行進,倒是頗為隱秘。只是有些花木很是怪異,渾身枝梢生滿了扎刺,一路過去,儘管不虞他人發覺,然苦頭卻也吃了不少。不多久,匿蹤藏影到了東廂樓底。此刻月掛高頭,這裡恰背月色,那燈火也照映不到。如從外面看去,這片角落可說是漆黑一片。   摸著一根柱子,當下躡手輕爬。至二樓時,伸出猿臂,抓住行廊邊的扶欄,翻身直躍而過。從樓底到樓上,整個動作雖說輕靈迅捷,悄無聲息,只是小石頭實已盡了全力。待雙足踏地,竟而額頭涔汗。當下暗罵自己無用,又咒罵當日那些埋伏自己的兩派道士們。心想,若非他們卑鄙無恥,以眾凌寡,自己豈會落此窘境?   怨艾之中,躡手躡腳,潛到窗下。   只聽裡面有個蒼老嗓音道:「小姐,吉時要到了。」沒等小石頭濕指拭窗,便聞又有人道:「李姆姆,你予她說,要她老子和家人無恙的話,就別磨蹭,否則,休怪本世子心狠手辣。」小石頭破開窗紙,由外望去,只見廂房內,雷璺正玉慘花愁地坐在案幾邊上,旁邊佇著一位花裡胡搔的中年婦女。再往門口看去,卻見那符震被眾多的侍女簇擁著站在門外,臉上全是嗔色。多半是雷璺誓死不嫁,以致他惱羞異常。   那婦女聞了世子言語,忙即湊到雷璺身前,怪模怪樣地道:「我說小姐你丫,可真是不識趣,你想我家世子,風流倜儻,英俊瀟灑,跑那沒姑娘喜歡啊?你能嫁予我家世子,可說是三生有幸,不想你還推三阻四的。唉……換成我李姆姆當年,假如有這等好事,早就歡天喜地地上了花轎。豈會磨蹭?」   雷璺黛眉微蹙,怫然道:「李姆姆,你喜歡的話,我讓你便是。」她回頭霎那,悒悒玉容適巧映入小石頭眼簾,但見她素顏淚眸,眉間憂憤,分明苦愴無比。直看得小石頭好生心疼。李姆姆氣煞,那廂符震更是大怒,暴跳如雷地吼道:「李姆姆,與她囉嗦什麼?直截了當地問她,是嫁還是不嫁?問她老子和家人還要是不要?」他私下原是喜歡得雷倩,孰料當日古怪突起,雷倩居然被妖禽劫去。故而,眼下與雷璺的婚事,他也是可有可無,自雷璺住進此樓,他也從沒正眼瞧過,在他眼裡,雷璺僅是雷倩的替代品,聊勝於無罷了。   「是、是……」李姆姆回頭應了,再轉頭,竟是粗眉橫豎,斜眼吊起,冷聲道:「小姐,剛才世子的話,你也聽見了。要知道,你現今可不是將軍的女兒,而是囚犯的女兒。若嫁了給世子,你一家人平安無恙,如若不然,只怕是人頭落地,血流那個……那個……」她說道後頭,故意舌頭打折,眼眸卻盯著雷璺。   雷璺聽得心驚,不由悚然顫慄。須知,她平素溫柔可人,但實為外柔內剛之性。倘若眼下婚事涉及不到家人,不定她早已懸樑縱樓,或是投河覓井。此刻苟活至今,一來試著等待心中愛郎能來搭救;二來,亟盼奇跡發生,自己既能保了貞潔,家人又能獲釋。怎奈運蹇時乖,這多日雖然引頸期盼,寤寐求之;卻依舊鏡花水月,徒托空想。此刻,再聞這番言語,一時間汲汲顧影,實已到了萬念俱灰的地步。   潸然淚下之餘,悄悄拭去。轉過頭,愁眉淚眼地道:「李姆姆,你的話,我懂了。請你先出去,嫁衣,我自己穿便是。」   李姆姆驚道:「小姐,這可不行啊!世上那有自個兒穿嫁衣的姑娘,這可是要倒大霉的。」   雷璺暗忖,如今這情形還不算大霉麼?苦笑道:「李姆姆,若是想我老老實實地出嫁,就請你答應這個條件。否則,縱是一死,我也不願。」   李姆姆極是為難,這樣的違俗儀條件,她那敢應承,當下回頭朝後望望。符震年歲也輕,世俗縟禮原也不大懂,聽得雷璺要求並不難辦,早已求之不得。不耐地揮揮手,道:「她要自己穿,便讓她自己穿,李姆姆你出來。」心下卻道,這妞兒就是多事,瞧本世子以後不好生整治你?   李姆姆點頭,又道:「小姐,衣裳全在那裡,如有不知,姆姆我就在門外,你隨時招呼。」   「嗯!」雷璺頷首。   李姆姆撥轉身,扭著碩大肥臀走將出去,到了門外,又隨手合上房門。喊道:「小姐,我就在門外,你記得要隨時招呼啊!」   「知道了!」雷璺起身,左右望望,但見屋內玉梁山節,金壁藻梲,當真珠窗錦繡,奢華豪侈,也越等僭禮到了極點。她唉聲而吁,舒出胸中愁悶,蓮步移至榻邊,取起嫁裳。望著上面的描金絲鳳,剎那珠淚漣漣。晶瑩的淚水潸潸而滴在手上,渾然不覺。芳心裡滿是晦暗。這般泣怔許久,忽而輕聲低吟:「青山橫北郭……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她把當日小石頭所作詩句,再次吟哦。特別是最後一句「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更是反反覆覆地吟了多遍。讀到最後,當真是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那美人卷嫁衣,深坐顰峨眉的愀然之態,直看得小石頭腸轉百折。眼瞅著玉人為己傷心,而自己卻不能進去安慰半分,這般苦愴,委實令他愀心至極。當下左思右想,猛然想出一法子。輕輕在窗欞邊剝下一漆塊,趁門口眾人交談際,彈手揮出老遠。那漆塊落於樹梢,帶出連串挲挲聲響。   符震一驚,回喝道:「誰?是誰在那?」問話過去,無人回音。其時,城內局勢雖大多為楚王掌控,但要說到太平無事,卻遠遠不及。出於謹慎,符震拾階下樓,過去看個究竟。見他終於中計,小石頭大喜,當下輕叩窗欞,稍有一人隙,登即翻身而入。   雷璺正思著要否以死保貞潔之際,忽聞窗欞聲響,遂有一黑影翻窗而入。大駭之餘,未及出聲,那人業已輕喝道:「璺兒,別怕,是我。」熟悉的音調堪一入耳,雷璺轉憂為喜。搶上前,一下撲入小石頭懷抱,輕聲道:「石大哥……」說著,悲愴之緒油然而生,清淚不住流淌。   依她原本性子,如此忘情,平素必然不會。但此刻,她無依無靠,毫無憑恃;那符震又以家人性命威逼她成婚;心中愛郎自那日出門,便不曾再見;離情別緒下,既擔心家人,又復為小石頭生憂;縱然未被囚禁,且每日裡錦衣玉食,肉山脯林,卻依舊柔腸寸結,患得患失。尤令她悲愁垂涕的,便是整日價均要在孝思和情愛中遷延顧望,瞻前思後,不但要遲疑家人的性命,也要勞思愛郎之安危。她與小石頭雖不曾共過患難,但在夢裡,卻已不下數百次的臥枕而悚醒。其獨坐愁城的悲情哀緒,幾是摧心剖肝,憂入骨髓。   即便這時撲入懷抱,她心中依然存了虛幻。用柔馴而驚懼的眼神,望著小石頭,戰戰兢兢地問道:「石大哥,真的是你麼?」柔荑顫抖著,不由自主地伸向小石頭臉龐。刀削似的俊顏,有稜有角,那春蔥玉指顫顫巍巍地緩緩掠過柔柔髮梢。俟心中確定,愈發喜極而泣,抽抽噎噎,嬌軀瑟抖,便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下終於尋到了人來哭訴。   小石頭看得愛憐不已,輕輕摟擁,彷彿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精貴無比的美瓷娃。久久之後,待她哭得稍減憂愁,慰道:「璺兒,你受苦了!」   在此之前,二人從無這般親密相擁過。縱有的一次肌膚相親,無非也是前番雷府那次。眼下不曉為何,他們心中竟不覺半絲不妥,好像只有這樣,才是順理成章的事。   嚶嚀一聲,雷璺細細柔柔地應了。聞得此等軟言蜜語,多日的悲愴愁緒剎那間竟似煙消雲散了一般。對於小石頭何以這多日才來,心中全無怨懟,剩下的惟是萬千柔情。她此刻,既沒施脂,也沒敷粉,雖然素顏淚痕尤在,但依舊是優雅嫵媚,更增婉約。   正值二人慼慼哀哀際,門外李姆姆等得不耐,粗聲喊道:「小姐,好了沒?吉時快到了!」這一聲驚得房內二人急速分開。雷璺回了一聲,隨後羞羞怯怯地偷覷小石頭一眼,怕他嫌己不夠矜持。然轉念又想,如今情勢堪危,非比平日,倘再拘於小節,未免不合適宜。念及此,即輕聲道:「石大哥,我們現下該怎麼辦?」   小石頭卻是微有尷尬,他想起金陵城中的二女,不禁暗責自己著實太過貿然。心道,她二人這會定在翹首盼望,而我卻與另一女子卿卿我我,說來大是不對。旋下呢嚅道:「我們暫且想法子出去,至於雷伯父和雷大哥他們,你盡可放心,我已另外遣人去救援。」   原來他之前非但已拜訪了商尹,更已與勝施會過一面。照理那日,小石頭便要她盡遣東周密諜回歸汴梁。怎奈,當日禁宮驟變,風雲突起,勝施念及他安危,竟是甘冒大險繼續留佇長安。之後,雷府又逢厄難,勝施便覺得更加不能離去。只因她曉得小石頭與雷府關係親密,倘若自己等人置雷府安危於不顧,雖不至獲罪,但日後不免令他心中生刺。   寄予諸般干係,於公於私,勝施認為,均要先設法救出雷府之人才是。故而,雷府堪堪事發,她便已暗中遣人混入天牢,伺機救援。   雷璺不知其中情由,但聽小石頭已設法援救家人,登然破涕為笑。   小石頭又道:「璺兒,我如今失了神通,僅剩些拳腳功夫。若從門口出去,怕是凶多吉少。你我倒不如仍從我適才進來的原路遁出,如何?」   雷璺但須與他一起,至於怎生逃出,或又用什麼途徑,概不放心上。當下輕點臻首。這刻間,由於心中掛念多日的愛郎終於來到身邊,且又聞家人也能無恙,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儘管淚痕尤存,卻更添嫻靜柔順之儀。無論舉止情態,均讓小石頭看得是心旌搖曳。只怕自己褻瀆過甚,偏不致產生半點猥褻之心。   小石頭回她一笑,伸出手。雷璺把手遞去,二人緊緊相握。此刻出於憐愛,小石頭心中俱是柔情。輕輕執起她手,行至剛才進來的窗欞邊,道:「璺兒,我先出去,稍傾,再接你。」   雷璺點點頭,眸中閃現一絲惶恐。小石頭瞥見,知她是擔心自己再次失蹤。不免覺得酸楚,心想,當日璺兒在相國寺前,與散宜生前輩的一番對話,那是何等慧心妙舌,冰雪剔透,孰料,如今偏偏會喜歡上我這麼一個粗人。感激之餘,再看雷璺那楚楚動人的姿態,更添憐惜,溫聲慰道:「你放心,我會始終在你身邊的。」   雷璺笑顏兀現,美眸輕眨,細聲細氣地道:「石大哥,這句話,我等了好久。卻沒想,今日終於由你親口說出,縱然死去,也無憾了。」說到後頭,幽幽怨怨。小石頭心中一痛,胸中卻感溫暖。握著她手,道:「傻瓜,我不要你死,以後咱們的日子還多著呢!」   雷璺還他一笑,竟自茫然地呆想,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麼?是不是仍在做夢?見她這樣,小石頭愈看愈覺心疼,這刻,毅然決定,無論金陵城的二女如何想法,自己此生必不負雷璺。   念及此,放落她柔荑,攀住窗欞,仍與先前一樣,輕身躍出。待雙足落地,左手托起窗架,探頭微笑:「璺兒,來……」雷璺點頭,甚是果斷地挽起裙角,玉足踏在凳上,把手遞給小石頭。她雖不會武功,但憑心中執念,竟也手腳靈活。沒費多大工夫,翻出窗外。   其時,李姆姆在門外大喊:「小姐,好了沒有?萬一過了吉時,就糟糕了。」與此同時,符震步上樓來,陰聲道:「李姆姆,不用再喚了。人都已經出來了。」話音甫落,頓見樓下燈火大盛。數百名執弓挽箭的武士,紛紛由四下圍到樓底,又整齊排列在小樓周圍,數百枝冷凜之箭不約而同的盡皆瞄向了小石頭。   雷璺大駭,立時擋在小石頭身前。小石頭輕輕推開她,柔聲道:「璺兒,別怕,我會帶你出去的。」雷璺淚盈盈地望著他,哽咽道:「我相信。」從遇見小石頭始,她便只問過一句話,然後由屋內躍出窗外,至始至終,她都再未問過一句。在她心裡,只要小石頭在,縱然天塌下來,也是有法子的。   符震得意地走到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以為,憑塊石子,便能把我引開恁久?哼……你也自視太高了。」   小石頭不慌不忙地扯住雷璺,把她置於身後,說道:「不敢……只是再怎麼說。在下單用一顆小泥巴,就讓你如狗似地聞聲而去。嘿嘿……也算薄有本事。」   符震臉色倏變,指著他道:「你……」   小石頭反問道:「莫非在下說錯了麼?呵呵……當時看你一本正經的模樣,如今思起,在下仍覺好笑。」說著,把頭搖搖,蔑笑道:「像你這樣毫無本事,全賴父蔭餘輝在那作威作福的死紈褲,在下實在見得太多。不以為奇啊!」他對符震逼婚雷璺的事,尤感痛恨,這會嘴舌自不饒人。   符震不知他如今的身份,也從沒有人對他說過。在他影像裡,小石頭夯口拙舌,是個連話也說不清的傢伙。殊不知,今日稍一交手,即被他三言兩語諷到骨子裡。怒不可遏裡,頓時遷怒於雷璺,喝道:「賤人,你已經是我符家未來的兒媳,眼下居然想與個死賤種私奔,真真不知羞恥。也不知雷家是如何教導你的?哼……」   雷璺聽得愕然,記憶裡生平未遇這麼惡毒的叱罵,止不住地滴下淚來。小石頭瞧得心疼,疾言遽色道:「符震,休要胡說八道。你與璺兒的婚事,原就是強迫和被逼的關係,璺兒心裡本不想嫁你,又何來私奔之說。況且,像你這種趁人之危,強娶硬討的骯髒事,簡直行同狗豨,如今卻有臉來責人?哼……你可真夠卑陋齷齪的。」   一番話直罵得符震狗血淋頭,積羞成怒之餘,卻見他面紅筋暴,臉容全改,惡聲惡氣地喚道:「好,好你個賤種,居然敢罵我?」說著,退了數步,並手上舉。那樓下勁弩手頓時抬臂凝目,只待他揮下,即是百弩齊發的場面。   雷璺瞧著怛然,不由自主地再次擋在小石頭身前,毅然道:「你要殺,先殺了我便是!」說著,抬首昂視,眸子裡儘是不屈之色。斯時,輕雲籠月,晚風輕送。她臻首高昂下,秀美的頸項,被月色鍍上一層薄霧般的晶瑩細滑。銀輝下但見她裙裾飄飄,似回風旋雪,朦朧好看。樓下望去,微風輕托著靈盈潤玉的軀體,似如將飛而未翔;浮動而飄忽,當真清泠脫俗,高華典雅。   樓下弩手縱是符斐多年精訓,心地已然冷酷無比,此時也不禁看呆。恍惚裡,手臂不覺鬆垮,直覺這聖潔如仙子的姑娘,倘若死在自己的弩下,當真是一樁罪不容恕的滔天大惡。   符震愣然而視,久久未曾想起要揮手放箭。心下卻想,原來她生得這般美?這兩日,自己念著雷倩,竟從未發覺,佳人原就在身邊。念及此,他緩緩放落手來,道:「雷璺,此刻你後悔還來得及。」見她聲色不露,忙道:「你就算不念自己,但你的家人難道全不顧了麼?如果你跟著這個賤種去了,本世子立馬叫人把雷家上上下下,全部屠盡。俟那時,你就一點也不後悔?」   他自問自己誠不如小石頭那般俊美無儔,佼佼不群,但也算生得唇紅齒白,而且,自己家世□赫,不多日又將成為一國之主。如此得天獨厚下,雷璺竟對自己不屑一顧,未免令他積羞成惱,也讓他殊難相信。   雷璺搖搖頭,遂望著又擋在她身邊的小石頭,道:「我不後悔,只要是他說得,我就相信。縱然他騙了我,我也心甘情願。」   符震氣極,裂眥嚼齒道:「難道,他就這麼好?為了他甚至連家人的性命也不顧?」他直道,雷璺說得是兩者間的情感欺騙,殊不知,雷璺實質是指小石頭適才予她說過的,已遣人去搭救雷家老小。   雷璺優雅地笑笑,道:「你不懂的!」   「璺兒說得不錯!他是不懂。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均可從強權而來,卻不知世上還有強權得不到的東西。這一點,怕是他永遠不懂!」小石頭驀然接口,與她相視而笑。二人當此危境,談笑自若,一個是清麗絕俗,一個是傲睨豪橫,令人見久,不覺自慚形穢。 第168章 霧慘雲愁     符震口舌欲張際,卻聽樓下有人撫手而笑:「好、好、好……果不愧為東周的震北王,言辭玄雋,情見乎辭,令人不得不佩服。」說話者居然是楚王符斐。只見他分開人群,邁步走近。身後尚跟著數位白髮老道。這些道士,小石頭從未見過。他不知道,散桑囿於上次禁宮之役,慚愧之餘,立誓永不出山。是以眼下跟著楚王的均是峨嵋青城兩派之人。   符斐說完這番話,人到了樓下。先對符震喝道:「蠢材,還不下來!」   符震一愣,隨即乖乖地下樓。卻聽符斐又道:「震北王爺乃東周的架海金梁,殊不想,今日居然輕涉險地,實為不智。」這當口,符震已然行至他身邊,無精打采地道:「父王!」瞧他哭喪著臉,符斐道:「你知道父王為何罵你蠢材麼?」符震搖搖頭。符斐一笑道:「你平素雖然聰明,但今日偏是笨得可以。你以為,就憑你的笨嘴拙舌,便能說得過趙王爺?」說著,回頭瞄了眼小石頭,又道:「趙王爺自小就得神童之名,胸藏錦繡,學富五車,縱然咳唾亦能成珠,談霏玉屑,無人可及。就你這泛泛儉腹之輩,也能和他辯駁?」   符震聽著不服,強嘴道:「父王,你這麼說未免高看他了。他能有甚本事?依孩兒看,無非是惡言詈辭,鄙俚淺語,不足一曬。」符斐其實並非真想斥他,只是借此機會,譏諷下小石頭罷了。此刻聞言,笑著拍拍他肩膀,道:「你先退下。」   望著他父子二人在那你粉我墨,小石頭輕曬道:「楚王爺,有甚話趁早說,莫要在那盡顧著轉彎抹角。」   符斐呵呵笑道:「好,爽快。」環顧左右弩手,極是慢條斯理地道:「趙王爺,你看如今的情勢,你能逃得出去麼?」   小石頭道:「那你什麼意思?」心下卻想,難道他想招降我?嘿嘿……假如真是這樣,老傢伙未免太憨了。   符斐道:「雷姑娘乃本王故舊雷將軍的女兒,稚齒婑惰,蕙心紈質,倘教本王眼睜睜地瞧著她陪你一同死,心下著實不忍。且本王素聞趙王爺行異性卓,光明磊落,想必不會讓一姑娘家陪你赴難吧?」   雷璺原想說話,小石頭按住她,跟著爽朗而笑,高聲道:「楚王爺此言大謬,你以為在下來此,會空手而回麼?更何況,憑這些箭弩手,諒也留不住我!」這番話說來,明明是他身陷困境,岌岌可危,竟自豪氣干雲,令人不得不服之。說著,不待符斐答言,一把摟住雷璺腰際,縱身躍樓。與此同時,口中長嘯,裂雲貫天。   眾人大驚,壓根沒想他會孤注一擲,更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動手。見他來勢疾若迅雷,分明是打算長驅直入,擒楚王而為人質。當此一刻,人人聚攏,形若鐵桶,護在符斐身前。縱連那數位峨嵋老道也不敢貿然出手,均自凝勁待發,只俟小石頭近前,便拚死而衛楚王。   符斐在人群中,急聲喊道:「放箭,放箭……」隨話音落下,百餘枝強弓勁弩頓時破空而來,刺聲嘯耳。   便在這霆不暇發的時節,小石頭週身鼓風,倏現金甲。瞬間竟如天日墜落,璀璨耀眼。峨嵋數位老道大驚,前日聽掌門金蟬子說過,這魔頭有件仙器也難傷的護甲,難道便是這件金甲?數位老道不過峨嵋武門的高手,此刻見連道門高手也難以對付的護甲倏現眼前,不免興起有心無力之感。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空中急速旋轉,愈轉愈高。跟著,眾人耳內倏聞雕鳴嘹亮,激亢震耳,繼而一個撲天金影,呼風而至。   這時節,當日曾參與解押雷家的眾弩手均暗道,那日的妖禽又來了。須知,那會解送雷家之時,也是一般情形,耳中剛傳來呼嘯聲,待抬首看,卻已失了雷倩。當真是電光火石,電不及飛。眼下既然相差不離,稍傾多半要沒了雷璺。有些人更是暗想,這妖禽估計是個色胚,恁多男子均不抓,偏偏喜歡劫掠美女。   眾人口中的妖禽還真是小禽。說來也巧,它剛從金陵飛至長安,一入城,便感覺到了小石頭氣息,當下循著而來。未待它神目張視,陡聞熟悉嘯聲入至耳中,不遑多思,跟即俯衝地面。大翅振動,罡風猛烈,那數百枝破空利矢頓如遭了無形氣牆,紛紛墜落。其間,尤夾雜了些許射中神甲的叮叮噹噹之聲,明亮脆耳,好聽至極。   只不過,這時人人駭極,偏無一人有此福分聆聽。   小禽此刻雖仍屬幼鵬,但依雕軀判斷,卻是大了不少。如此猛衝下來,直如泰山壓頂,氣勢駭人;特別它爪趾賁張,寒氣森森;再加漫天落下的那些並不長眼的利矢,瞅著之人無不悚極而臥,雙手撫頭,那裡還想得起要去圍捕小石頭。   待聲響漸歇,符斐抬頭望,夜色中,一道金影如虹芒射穹,直入青冥。   再尋小石頭際,卻見場中那裡還有人?當下搖頭苦笑。但見整座院落,幾如剛被颶風肆虐,草木橫倒不說,那些體質輕盈的侍女,十九被吹得狼狽不堪。有的躺在樹下人事不省;有的臥在地上哼哼唧唧;甚而有些趴在牆頭上,大喊救命。再看那些弩手,倒是稍為好些,然一個個也均是嗒然若喪,士氣大失。   這時節,一老道不知趣地上前道:「王爺莫急,貧道已傳檄給本派掌門,要他遣能役使飛劍的道門前輩前去追捕那頭妖禽。」   符斐點點頭,根本無心回應。心下卻想,這金蟬子當真小氣得緊,門中明明有高手,偏生派了些窩囊廢來,居然連頭禽獸也抓捕不住,反教本王大敵逃之夭夭。念及此,他是愈想愈氣,那是怨天尤人到了極點。萬萬想不及,原是好好的一個埋伏,天上竟會突降怪物攪了大局。難道,是蒼天暗中在保佑趙巖?想到這裡,望著蒼茫夜色,悠悠喟歎,自語道:「趙巖啊趙巖,沒想到你如此命大,看來你我一戰,老天爺還不想那麼快就結束。」   小石頭乘在禽背上,懷裡依然摟著雷璺。說道:「璺兒,沒嚇著你吧?」   雷璺做夢都沒想過會遇上如此怪異經歷,芳心微怯下,緊閉雙眸,躲在他懷裡。這麼一來,小石頭只道她約莫受了傷,頓即著慌,喊道:「璺兒,你沒事吧?」雷璺嚶嚀一聲,由他懷裡抬起臻首。囿於關心過切,小石頭也沒顧及繁文縟禮,眼目所及,未免稍嫌放肆。雷璺大羞,怯怯地再次低下臻首。   小石頭恍然,不由失笑。隨也想起,雷璺何以不說話,也難以抬頭的緣故。時下,小禽逆風而翔,週遭刺聲呼嘯,饒是自己也覺撕肌生疼。又何況璺兒這麼一個素來足步不出屋門的弱女子。她這會能不被嚇得尖聲大叫,便已是她極為厲害的地方。想讓她和在陸地上一樣,簡直是屬於不可思議的癡心妄想。   思慮餘裕,不由目瞥前方,卻見週遭左右,無數星光在眼前掠過。適才過於危急,也不遑多慮,這時略加回味,不禁越想越怕。   原來,他適才趁符斐父子砌詞捏腔的時候,悄自試了試神甲護腕,但見神通雖失,神甲仍能自如召喚。跟著心中篤定。情知,世俗弩箭固然犀利,卻也休想亟穿神甲。緊接著,耳中倏聞雕鳴,抬頭一看,不是小禽還有誰?哪會,止不住地喜出望外,暗叫,天不絕我。   是故,待見符斐囉嗦不休,他也沒那心思與其繼續。先自喚出神甲護身,再緊緊抱住雷璺,以自己的身子,為她抵禦箭弩,最後在躍樓那刻,猛然發出嘯聲,以此召喚在天空盤翔的小禽。幸而整個過程,極是順利;小禽風馳電掣,來得及時;他自己疾若迅雷也能及時躍上小禽之背;其間,神甲不辱使命,擋住無數箭弩;而他自己也把雷璺維護得甚是周全。   念及此,不禁暗歎僥倖。心道,幸虧小禽通靈,不然,是死是活,還當真難以預料。又想,我若死了,倒不算什麼,若因此連累了璺兒,只怕縱然到了九泉也難饒恕自己。   心頭微顫之餘,偷看雷璺。只見她臻首緊貼在自己懷裡,雙眸緊閉,頰生桃紅,一絲甜蜜的笑容掛在唇際。小石頭輕輕動了下,見她毫無所覺。心想,原來她睡了,不由欣笑。暗忖,璺兒這多日在楚王府必然受驚極多,單看符震那會的惡態,依她文文弱弱的性子,怎生吃得消?想必,數日來,她都沒像眼前這麼安穩的睡過了。   想到這裡,目中柔情陡增,充滿愛憐地凝視著。望了久久,發現她雖然隱帶甜笑,但眉宇間兀自藏著一絲哀惋和驚恐。不由唏噓,心想,古人說得好,君子行不履危。然而,為何但凡與我稍有關係之人,無不是鼎魚幕燕,兵在其頸。莫不成,當真是我命該不偶,多災多難?   唉……   這時節,小禽忽而振翼直升,忽而斂翼疾沉,左飛右旋,失張失致。   小石頭大愕,費解它何以如此?誠想問其緣故,怎奈二者盤恆雖久,卻難用言語溝通。   要說小禽何以來得這般巧法?原來,那日禁宮之役後,小石頭昏昏噩噩地掉在了水潭裡。這一下,卻是苦了它。在雷府候了泰半天,總不見小石頭回來,不禁心急。旋下便飛出尋找。孰料,由於潭水相隔的緣故,繞遍長安城,居然絲毫覺察不到小石頭的半點氣息。待它回來,又適逢雷家人被西涼軍押解至天牢。   它性子通靈,瞅著不妙,便立時衝將下去,逕自援出了雷倩。單說它為何只救雷倩,須知,一來它幼時便曾與雷倩有過交往;二來,由金陵趕至長安時,雷倩是與小石頭一起乘它而來。依它的角度看,雷倩就如自家人一樣,怎能不盡力?   之後,又帶著雷倩在長安城飛了大半天,卻總尋不找小石頭。無奈之下,先行回歸金陵。到了金陵,旁人聽不懂它意思,但同為神獸出身的石虎無疑分得明明白白。當冰清與鄧蓉得知小石頭在長安失了蹤,而雷家又被楚王囚於天牢,自然驚得花容失色。立時就想趕回汴梁,告訴四大天王。而石虎卻放厥詞道,四大天王又如何,均不及他一根手指。說著,便強烈要求,來長安尋找小石頭。   二女知他有些神通,又值六神無主之刻,聞他豪言,當即同意。   於是乎,小禽再次飛來長安,石虎便運用遁術,跟在後頭。他神通儘管厲害,未必及得上小禽扶搖九萬里的雄姿。尚沒起步,竟已落後甚遠。這會老實說,小禽飛來飛去,實已足達萬里,且均是數日裡的事情。說它不累,那是虛言。再者它原就屬於未成年的大鵬,誠然稟賦極好,然與真正的成年大鵬相比,終不及遠甚。   如此又飛了約莫數百里後,終覺不支,漸漸越飛越低,最後著落地面。   小石頭怔然餘裕,不知它為何落地。下來後,但見它雙翅微微扑打,嘴喙大張,似在喘氣,陡即醒悟,必是它力有不逮,覺得疲了。回望懷中的雷璺,見她兀自熟睡,心下琢磨,適才是情勢所逼,不得不與她肌膚相親,此刻既已沒了危險,自己再這麼緊緊摟擁,終究不適得緊。   想到這裡,登把熟睡的雷璺暫放一塊巨石上。接著走到小禽身邊,拍拍它頭部,道:」小禽累你辛苦了!」   小禽「昂昂」地喚了數聲,算是回應。   小石頭苦笑道:「你說話,我可聽不懂。」說著,回過身,走近雷璺身邊,見她微有掙扎,眼眸似轉,情知她將醒。便喚道:「璺兒,你覺得怎樣?」   雷璺呢喃囈語,卻不回答。小石頭一驚,迅即蹲下,用手探她額頭,竟覺滾燙炙手。這下悚極,瞧趨勢,分明是受了風寒。忙自摟著她,喊道:「璺兒,璺兒……」   雷璺悠悠醒轉,但昏沉沉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只用秀眸瞅著他,美麗的睫毛撲扇忽閃,淚光瑩瑩。要知道,方才一路罡風猛烈,縱然始終躲在小石頭懷裡,目下也是暈暈乎乎。她的這次乘禽經歷,與雷倩當日相比,待遇便差了許多。那時,小石頭神通在身,可以外放氣罩,固然外面寒凜徹骨,裡面依舊溫暖如春。   而且她數日來身心俱疲,即擔心家人,復為小石頭生憂,直至乘上禽背,躺入愛郎懷裡,才始愁懷盡去。然這樣大喜大憂之下,依她的羸弱,能抵到現下,已是極點,再想繼續維持,卻屬買鐵思金之舉。   小石頭本身精通醫理,目光在她身上掃視數遍,已知根源所在。當下大罵自己著實蠢笨,只顧著逃脫虎穴,偏偏忘了璺兒不會武學,如何受得住天風猛襲?   這當口,雷璺歇了片刻,終於能說話,輕聲問道:「石大哥,你看什麼啊?」   「哦!我……我想看你有沒受傷!你沒事吧?」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已患重症。   瞧他呆呆的模樣,雷璺抿嘴微笑,嚶嚀道:「沒事,只是覺得週身無力。你呢?」   小石頭強自笑道:「我也沒事!幸喜小禽來得及時,否則,當時的局面,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嗯!」雷璺應了。那會只道勢無生機,孰料眼下會化險為夷,固然如今思起,依舊是心有餘悸。這時,猛然發覺自己仍然躺在小石頭懷裡,不禁羞生雙頰,稍稍掙了掙,沒站得起。呢喃道:「石大哥,能讓我自個兒起來麼?」說著,朝小石頭那兀自緊摟著自己的有力雙臂,瞥了一眼。心下羞窘到了極點。先前在王府,那是燕處焚巢,自不再顧世間俗禮。此刻心境平穩,又沒了危險,多年受其母淳淳不倦的教誨,頓然浮上腦海。   小石頭知道她症疾初來,此刻萬不能自行走動,惟有多加休養,再以藥物相輔,方可慢慢抽去病惡。當下道:「璺兒,你生了些小疾,這會最好不要走動,讓我抱著你就是。」   雷璺冰肌猝紅,羞不可言。她只道小石頭迷戀太甚,不捨放離自己,故此誑言相哄。其實,她原也不忍離了愛郎懷抱,此刻聽他這麼說了,索性順水推舟,輕輕嗯了。至於自己是否生病,她壓根沒放心上,也沒開口詢問,心下還怕若是問了,興許糗了愛郎。   其時,星空遼闊,曠野茫茫。地平線盡頭的矮矮土丘上,一對男女相偎相依,頭首互迭。月牙兒悄悄推開黑雲,睜著明眸,眨巴眨巴地望著這對歷經患難,此刻只求一路順風的多舛情侶。   突然,小禽由遠處飛回,嘴裡尚叼著數枝鮮紅草果。小石頭笑道:「璺兒你看,小禽為在咱們送膳來了。呵呵……」旋即抱起雷璺,由小禽口中接過草果,道:「小禽兒謝謝你了。」小禽又是昂昂數聲,接著走到一邊,用那尖尖嘴喙調弄羽翎去了。   小石頭由枝上取下一枚草果,先行嘗了一口,酸中帶甜,口味極佳。當下笑道:「璺兒,味道不錯,你嘗嘗。」說著,又摘下一枚草果,剝去外皮,遞到雷璺口邊。雷璺羞澀異常,輕聲道:「石大哥,我自己來。」她見小石頭對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顯是待己大有情意,不禁喜上眉梢。但她生性內斂,不如雷倩那麼爽朗,縱然四下無人,可要她接受小石頭的餵食,未免忸怩不安。   小石頭一笑,草果遞入她手中,又道:「皮已剝去,小心滴在身上。」   雷璺頷首,想輕輕坐起,殊不知,堪堪有此舉動,頓覺頭昏眼化,旋下又是倒入小石頭懷中。心下微覺不對,前時週身乏力,可理解為初醒。眼下已是坐了忒久,何以狀態如故?小石頭扶著她,道:「璺兒,還是我餵你吧!」   雷璺道:「不要!」說著,再次拗強地想挺身坐起。怎奈她眼下確實病得不輕,如此舉動,依她的身子,確實大大的不適宜。不過坐起片刻,眼冒金星,天旋地轉。這時,她終於知道,小石頭適才說自己生了些小疾,竟不是誑語,但也不算事實,因為她自個兒曉得,能讓小石頭這樣擔心的必是重症,不定是不治之症。念及此,心中一酸,頓時清淚盈眶。尋思著,自己好不易才與愛郎再次聚首。孰料想,好事多磨竟一至若斯。   小石頭留意到她面現慟色,疑道:「璺兒,你怎麼了?」   雷璺搖搖頭:「沒什麼!」又怕小石頭擔心,強自笑道:「想到咱們終於能在一起,有些太過高興。一時忍不住。」   小石頭不疑有它,也笑道:「是啊,璺兒。咱們能在一起,老天爺確實幫了不少忙。呵呵……」   雷璺正待接口,忽聽有人道:「是麼?老天爺全幫了你們,那我們怎麼辦?」 第169章 清風明月(上)     二人正值情深意濃之際,忽聞有人調侃,不免悚極而驚。循聲望去,竟是五個瞧來風塵僕僕的藏土喇嘛僧。頭上各戴一頂雞冠狀的僧帽,所著僧袍與中原僧人也自大不相同。半身斜披不說,更且坦胸露乳。璺兒瞧得大羞,垂首而視,心下卻思,也不知何處來的邪僧,居然如此怪異?   但有前世記憶的小石頭自然識得,這梆和尚無疑由藏土而來。尤其為首老僧,眼神肅穆,容帶慈悲,近前剎那竟宛如佛光普照,教人大生親近。他並未起身,依舊扶著璺兒疲弱的嬌軀,不發一語地望著這群不速之客。心下明瞭,眼前僧眾必是元音的同門。只不知他們有沒認出自己。當日為了銀車,自己單身挑了他們數十人。雖說耗時極少,但也難保裡面沒有一個半個記憶極好之人。   思忖間,再看其餘四僧,生相剽悍,面目猙獰,就像一位大德菩薩身邊跟了四位嗔目金剛。陡下一凜,暗道,瞧來勢,這伙僧人多半已認出自己。他此刻只擔心璺兒,更擔心她身子不濟,萬一受了驚嚇,病症加重,只怕自己醫術再是如何高明,也難讓她痊癒。至於自己如何,偏未思及半分。   正惶惶不可,為首老僧手掌合什,聲音沙啞著道:「施主當真好興致,既已出了長安,何不盡速遠遁?卻仍在這荒山野嶺留戀忘返?」此話言來,誠沒疾言厲色,但如金玉敲戛,直震得人嗡嗡鳴鳴;伴隨話音而來的更有股子   憾天氣勢,便如廟宇裡的金剛菩薩,突然開口說話。   只是聽這話音,竟非先前出語揶揄之人。   當下又自一驚,轉眼看懷裡的璺兒,但見雙頰紅暈以外,靡顏依舊,顯然無甚不妥。想是老僧的金剛怒音獨對自己施展。心頭一舒,微笑道:「大師不也興致極好,如此夜深,不在廟裡清燈黃卷,仍在此處與我等世俗人閒聊。」   話罷,又想,這伙喇嘛既找上自己,想必已然知曉自己對付了元音?與其遮遮掩掩,被人小覷,倒不如自承得好。即道:「大師想必已然尋到元音了?可惜此人心地淫邪,手段下流,大師若不好生管教,貴派在中原之聲名只怕越難好轉!」   要知密宗一脈在藏土如日中天,可謂根深葉茂。自蓮華生大師東來傳教,數千年以降,密宗在藏土便即淵源流長。其間偶有教爭,無非也是密宗內部的理念紛爭,從未有外部教宗對密宗在藏土有過大的威脅。然待密宗到了中原,遭遇便大不相同。儘管曾一時烜赫,但不多久,便衰敗至今。時至今日,中原百姓大多視其為妖僧魔宗。   一來,密宗有些教理與華夏所遵循的理念大相逕庭,就像元音那種歡喜修,許在密宗習以為常,然在華夏包準視為淫褻異行;二來,有些教派僧人非但可從事生產,又可娶妻生子。這般言行,在華夏百姓眼裡,當真荒誕殊異,幾類妖魔;三來,密宗儀軌複雜,所具設壇、供養、誦咒、灌頂等,均有嚴格規定,需經阿闍梨(導師)秘密傳授。   如此做法,在人口稀少的藏土,倒是無礙;可華夏人口何其眾多,每人均要阿闍梨傳授,又何來這多的上師?既沒上師傳授,照密宗理念,也就沒了成佛之望。因此,密宗在華夏那是信徒日稀,愈趨衰敗。小石頭儘管無心,但此刻突然說出這番話,確實直入要害。   那老僧愣然片刻,驀地微笑道:「施主有心了,老僧感激不盡!」彎身合什之後,接道:「承蒙施主惠賜,本門弟子得此大訓,真謂善哉!」   聽他言來誠懇,小石頭也不由客氣起來,淡然道:「大師一看便是有德高僧,與那元音迥然相異,有事不妨坐下再說。」跟著,指指右首的一塊大石。   老僧雙掌合什,行了一禮,竟當真在石上盤膝而坐。另四位僧人則佇其後,左右護繞。其中左首最外一人眼神分外嚴厲,顯然蘊著極大怒氣。只是老僧當前,他萬不敢說話,否則,興許早已衝了過來。   小石頭暗道,適才那說話人多半就是他。旋下注視老僧,餘裕,愈看愈奇,只見老僧往那一坐,僅是片刻,居然生出寶相莊嚴之態。那氣勢決不遜於自己的兩位恩師。不禁尋思,那日初見元音,誠也威勢不凡,但與眼前老僧一比,不啻於熒火星光。   想起元音當日所提密宗活佛拉摩洛丹,心道,此僧難不成就是活佛親臨?瞧其舉止睥睨俯視,堂皇正大;聽其言語,允執厥中,大威大德,倒有泰半勢頭就是那位拉摩洛丹。倘若不是,那藏土密宗當真是人才濟濟,勢力雄厚。   他思忖不斷際,雷璺心性機敏,瞧出雙方之間必有怨隙。又瞧對方人多勢眾,為首老僧,雞皮凹顏,骨瘦如材,倒還管他去。然其餘四僧,身形剽悍,眼目凶獰,卻如法場上的劊子手,透著股殺氣惡鷙。愈瞧愈覺害怕,俯耳於他,細聲:「石大哥,我歇息夠了,咱們走吧!」   她說話前,已強自壓抑心中悚懼,然一開口,聲音兀自輕輕瑟顫。   小石頭知她心思,輕輕拍其香肩,和顏慰道:「別怕,沒事的,睡會就好。」   時當如此氛圍,任他說得輕鬆,又縱然雷璺對他言從計行,也難免疑信參半。何況老僧背後的四道凶狠目光,怕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子徹骨寒意。但小石頭既然這麼講,依雷璺的柔順,只得臻首輕點。心下卻想,為何男人們總這麼喜歡打打殺殺?即便石大哥滿腹才華,竟也不改此癖。歎氣之餘,猛又想,是了,石大哥定是為了我,不得不與他們周旋。念及此,愛意愈熾,心下柔情萬千,暗自感激蒼天賜下這般疼人,惜人的郎君予自己。   與此同時,老僧忽道:「施主姓趙?」適才小石頭安慰雷璺之語,他耳中聽得分明,見小石頭說得輕鬆,顯對自己等人大大的不放眼內。任他修為精深,也未始不生微嗔。此刻言來,與先前又自不同。嗡聲嗡氣不說,無形的音質倏成氣浪,捲起地上細小沙礫,飛捲旋舞。直俟到了小石頭身前數寸之地,沙礫陡止,旋轉即停。   這下顯威,瞧得雷璺呆呆愣愣。心想,這僧人莫不是金剛下界,怎說個話也是叱嗟風雲,大有威勢?凜然之餘,藏香首於小石頭懷中,不敢再望。心下也知,原來老僧雖然生得瘦弱,偏是五僧裡最厲害的一位。無怪另外四僧對其尊敬異常。   沙礫狂舞那會,小石頭神色自若,凝視老僧,半點沒有起身奔逃或是出手阻止的徵兆。即便之後沙礫停舞,也沒絲毫驚詫,彷彿視若未見,神情更是澹然到了極點。待察覺璺兒有些驚怵,方始撫揉香肩,慰其憂心。這時,遲疑餘裕,答道:「可以這麼說,不知大師有何見教?」他原有些在石趙兩姓之間猶豫,然想起王妃恩情,又不忍避諱那個趙字,只得莫稜兩可。   老僧倏地起立,彎身合什道:「早聞大周國的趙王爺神勇蓋世,天下無雙。施主在老衲的金剛怒喝裡,神情自若;又在一息之間,制伏元音,想必就是了。」   小石頭暗道,老和尚果然精明。當下笑道:「大師推算極為厲害,小可佩服!只是神情自若,其實是小可嚇壞了;而那所謂的一息之間,也無非僥倖,倘若真對真的,鹿死誰手尚不知呢!」他見老僧禮數周到,當下也不願咄咄逼人,言辭間極為謙套,對密宗也是推崇倍至。   老僧也笑道:「老衲聽元音敘述,施主來自大周,且是官方人物。故而,便冒昧地猜上一猜。」此刻,雙方言笑晏晏,外人見之,決計想不到雙方間委實存著新仇舊恨。尤其老僧笑得和藹,給人感覺,便像高壇菩薩驀地走將下來,絲毫沒有適才的莊嚴寶相。但偏偏予人一種和煦春意。又聞他續道:「原本老衲對施主也是久聞大名,著實仰慕。怎奈施主偏生殺了敝宗宗主的內侄,無疑失了和好的機會,教人好生遺憾。」   這時節,雷璺屏氣懾息地朝小石頭看看,見他沒說話,又見老僧容顏肅穆,後頭四僧更是嗔目捋腕,顯是爭鬥在即。忙道:「從前有個和尚因對佛法一竅不通,舉凡有人問佛詢義,他一概喚侍從僧人代答。久而久之,他的法號索性改稱為不語……」   小石頭與那老僧聞言愕然,均向她詫異地望望,不解何意?   但如此一來,那劍拔弩張之勢無疑大大的和緩。   雷璺見及,如釋重負,更是粲笑面靨,繼續說道:「一日,極遠之遙來了一位遊方僧人,他久慕不語之名,便誠懇地向不語禪師請教。不巧的是,那日侍從僧人適逢外出,寺中獨有不語一人。於是乎,禪師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當時,遊方僧問他:「什麼是佛?」禪師茫然,只得東顧西盼;遊方僧再問:「什麼是法?」禪師竟自上看下看;遊方僧又問:「什麼是僧?」禪師無奈,索性閉目不睬;最後,遊方僧問:「什麼是修法之道?」一連遇到四個難題,禪師已然厭煩到了極點,又怕對方識破自己的愚陋,旋下便伸出手來,示意送客。心下亟盼他快些離開得好,免得再問下去,便要出乖露醜,無地自容了。」   聽到這裡,諸人皆大感興趣。   尤其她語聲柔柔,清脆和順,娓娓而談余,直如林籟泉韻,別說是故事,固然是胡說八道,相信也沒人願意中途擾斷。   小石頭心知雷璺不會無緣無故地說此故事,自然微笑地望著她;而故事中由於涉及到佛門根本的禪義玄奧,僧人們也覺吸引,竟自在遠處豎耳聆聽。眉頭蹙著,心下均思慮著遊方僧所詢的幾個問題。均想,倘若是我遇此問題,又該怎生做答?   雷璺柔笑地瞧著小石頭,續道:「殊不知,那遊方僧被禪師趕出禪房後,非但無半分惱怒,反而心滿意足。到了外院,恰逢禪師的侍從僧人由外回來。遊方僧急忙上前,深有感觸地道:適才貧僧向禪師求教。問他何謂佛?他東顧西盼,意指人有東西,佛無南北;貧僧又問何謂法?禪師續而上看下看,意示法本平等,無分上下;貧僧再問何謂僧?禪師他閉目不語,暗喻『白雲深處臥,便是一高僧』;貧僧最後問修法之道?禪師以慈悲之心伸出手來接引眾生!至此,遊方僧搖搖頭,佩服由衷地歎道:禪師不愧為當世高僧,明心見性,佛法精通啊!說完,便即飄然離去了。」   待她說完,靜默片刻。   諸人無不琢磨著遊方僧臨去前的數句話語。好一段時辰,老僧突然微笑道:「女施主蘭質蕙心,敘事明白;真是高山流水,道理悠長;老衲聞此故事,如聞菩薩講經,豁然而解心頭疑難。佩服,佩服……」   雷璺一笑,玉手輕挽額前秀髮,道:「那不語禪師能以胡亂舉動教人聽出真義,便可知佛法精妙,萬般在心。任你萬言萬語,終不及一念頓悟。好比佛祖拈花,卻僅一人得道。大師前言,既說深佩石郎,可見心下已無戾氣。怎又為了些許小事而強自翻顏?要知佛法慈悲,本為普渡眾生。大師若借之無上神通挾怨尋仇,俟時,既違了大師原有的慈悲之心,又阻了大師的無上修行,更讓佛祖的慈悲心懷,蒙受世人誤解。大師,您說是麼?」   她借此故事,亟盼老僧能化戾為和,回去後善言勸告密宗宗主,從此解了仇怨。   聽她逕呼自己為石郎,小石頭心頭微顫,呆呆地望著那嬌好無限的和美柔顏,想起當日在相國寺前她和散宜生的一番男尊女卑抑是女尊男卑的對辯,不覺會心而笑,胸中更是暖意蕩漾。心想,縱你老和尚佛法精深,但論口才利捷,終不及璺兒遠甚。又思,自己也不知該喜該憂?所遇幾女中,冰清和璺兒均這般巧言利口,日後……思及它日,頓又不寒而慄。心想,人道女子善妒,只怕她們也是如此。倘若到時大打出手,那我又該幫誰才好?   他蹙眉深思裡,老僧笑笑,道:「女施主故事說得雖好,但此言差矣。」走前兩步,看雷璺稍嫌緊張,不禁再次笑道:「那遊方僧雖然誤解了不語禪師的種種舉動,但往深裡想,其實遊方僧已悟我佛真義。故此,當見到在旁人眼裡,純屬匪夷所思的舉動,他偏能領會出不同深意。這就好比尋常人看到日月星辰、雨露霜雪,決無特別的想法,然在我等修煉人看來,那時起時息,時息時起,循環往覆之中無一不蘊天地至理。又好比珠蚌雖在一起,然其價值則有貴賤之別。人們往往只能見到低賤的蚌,極難見寶貴的珠。我等修煉人卻能尋出最為正確的方法打開它,讓蚌內的真寶珠即刻顯現。」   說道這裡,老僧忽然歎道:「任心所適,隨遇而安,行雲流水,坐忘情懷。天下間又有幾人堪破得了是是非非,盡散得去紛紛擾擾?」言畢,驀又笑著合什,對璺兒道:「老衲著相,讓女施主見笑了!」話罷,卻見他瘦削的臉上瞬時金光溢彩,嘴角微微上揚,笑得甚是安詳;由此可見,他心中仇意盡去,替而代之的完全是靜悅安寧。   聽他一番深奧言語,用漢語講來,居然表達得清清楚楚。雷璺實感詫異,笑笑道:「大師對我華夏文化研究得很是透徹。說來,是晚輩語涉淺陋,以莛叩鐘,實在唐突了。但常言道,過江必用筏,到岸不須船。想必以大師之德,已不用小女子絮叨,心下早有決算。」   這當兒,小石頭扶著雷璺長身而起,隨手撣去灰塵,極是瀟灑地道:「大師似有所悟,可喜可賀啊!」儘管老僧未直接應允雷璺之意,但自始至終,也未惡顏相向。囿於氣氛較好,他也和聲和氣,心下極不願破壞這難得的謐寧。   老僧一笑,指著雷璺道:「趙施主能有女菩薩這樣的女伴,實屬天大的福幸。還望施主珍惜之!」   聽他出言誇獎雷璺,小石頭心底暢喜,當下抱拳施禮,正待說話。   驀聞上空傳來一陣怪模怪樣的得意笑聲。   抬首看,昏黑天際裡,正有八位鬚髮皆白的老道,各據一方,浮雲滯空,倏隱倏現。那所笑之人,身材瘦高,眉長口方,有些仙風道骨,但那一絲囂張之意,卻讓人無甚好感。尤其此人竟是與自己大有冤仇的峨嵋掌門金蟬子。   不禁苦笑,暗忖,當真是冤家路窄。這廂的密宗和尚堪堪由璺兒出言擺平,孰想又來一梆道士。而且,這峨嵋派可不像密宗老僧這般好相與,雖然仇怨相若,同樣是殺人之仇。且那寧道子嚴格講,還不是自己親手所殺。但裡面囿於涉及到崑崙峨嵋的道統之爭,金蟬子此人胸襟又小,今日多半是凶多吉少。這會,他只恨自己神通失得太不是時候,否則,即便打鬥不過,卻也不難逃脫。   老僧瞧及峨嵋諸道,倒是好客,笑道:「眾位道友好雅興,不妨下來一敘!」   峨嵋諸道聞言,互視一眼。   他們見老僧長像不凡,且金身五蘊,微現佛光。料也是位得道高人。況且,對方已然出言邀約,若不下地,委實無禮之甚。其實,照金蟬子原意,一俟見著小石頭,便即動手,逕自擒了再說。須知,他與小石頭爭鬥數番,每次總是鎩羽而歸。說他心中毫無忌憚,自是虛言。但他一人之思,畢竟代表不了另七位輩分奇高的老道。   當下很是無奈。   落下雲頭後,逕自走到老僧跟前,打一稽首,道:「大師想是來自藏土?不知是密宗那位高僧?」遂又道:「貧道峨嵋金蟬子……」跟著,指指身後隨後而來的七位老道,說:「這幾位是貧道的師叔祖。」這時,包括閔一得在內的七位峨嵋長老,均向老僧作禮。他們輩分雖比金蟬來得要高,但此刻會見派外高人,倒無半點讖越。   老僧合什還禮,「老衲貢嘎,乃密宗護法。」又道:「真人等莫不也為趙王爺而來?」   金蟬子朝小石頭瞥了一眼,笑道:「大師難道不是?」這又是試探。他生來謹慎,行事更求滴水不漏。此刻見老僧佛儀雍然,決非凡常,自不敢造次,當下便想問個明白,隨後再伺機行事。   貢嘎道:「老衲原意是此……「說著,指指雷璺,道:「但經這位女菩薩一番開解,此刻仇隙盡去,已不想再為難趙王爺。」   金蟬子微愕,順其手勢向雷璺望去。他雖不識貢嘎,但大名聞之久矣。不解雷璺何以有這樣的大本事,居然可以開解這位密宗大護法?   小石頭在旁聞及,不由也望向雷璺,朝她會心一笑。   被恁多人注視,雷璺惶惶,玉足輕移,偎近小石頭身旁,輕聲道:「大師謬讚,小女子只是一通胡說,大師能有所悟,全賴您平時修為精深,不關小女子的事。」   貢嘎微笑道:「老衲大概就像女菩薩口中所說的那位遊方僧一般?呵呵……」他此刻笑得和煦,瘦顏上佛暈越發顯然。   雷璺嫣笑道:「大師說得不錯,此刻雨霧朝露在大師的眼中,只怕均有深意吧?」   貢嘎肅顏,合什道:「佛果至高無上,證之非易。依顯教修行而求佛果者,一般均須歷經無數大劫之長期努力,其間,多數皆十進九退。譬如作萬里游,單靠雙足,任你銅筋鐵骨,健步如飛,若天然山河之障,或因人事之礙,往往功敗垂成,徒歎奈何。而以本教密行而求佛果者,即身便可成佛,好比那翱翔茫茫無阻之蒼穹,千山萬水,瞬息即至。貧僧今日又受女菩薩點化,斷煩絕惱,心生菩提,證阿羅漢果,實屬大造化也。」   話一說完,在他身旁的另四位喇嘛僧,均自合什叩首,道:「師叔大智慧,證得羅漢果,本教昌盛日近了!」貢嘎合什還禮。   金蟬子忍住心下嫉妒,嘿嘿笑道:「原來貢嘎大師已成羅漢,真乃幸事!」   要知,羅漢之境如同修道者修至到了天仙境界。然而佛門羅漢非同修真,一旦境界到了,立時便須飛昇天庭。佛門羅漢比較自由,若仍想在塵世修行,亦可自便。是以,佛門多有活佛轉世或羅漢再生的傳說故事,而道界則無。金蟬子此時眼紅無比,暗想,貧道修煉百年,時至今日,仍在天境、神境之間徘徊;這和尚生得如此不堪,竟已成了羅漢,世道不公至極。   貢嘎朝他略微頷首,並未作答。他之前喚諸道下來,原是為了暗助小石頭一臂之力,此刻金蟬子等由空落地,那起先在空中的八卦合圍之勢,不言而喻已悉數被破。是以,這會兒,他才懶得理會金蟬。更且他羅漢初證,靈台清澄,金蟬有甚歪心思,在他眼裡當真是一覽無遺。   金蟬子覺著無趣,回過頭,對著小石頭道:「大魔頭,沒想你命大若斯,翻天印下居然也教你逃了出去。」   小石頭不想讓他知曉自己已失神通,嘿嘿笑著揶揄道:「說來幸甚。怎麼?今日真人又帶了什麼寶貝,前來抓我?」   金蟬子能成三大武脈之一的峨嵋掌門,功力不凡姑且不說,單是眼光之犀利,就非尋常人可及。迅即回以冷笑,道:「翻天印下逃出生天者,還想完好無損?魔頭,別以為本真人沒瞧出來,你時下早沒了先天靈氣,除了手腳動彈得了以外,你能有甚大的作為?」   小石頭一凜,儘管笑容依舊,但手臂微微一顫,被他緊摟著的雷璺卻是感覺到了。稍仰臻首,望著他,道:「石郎,都怪我不好,連累你了。」說著,情不禁地眸中含淚。小石頭愛憐地望著她,柔聲道:「傻瓜,別胡思亂想,怎麼會呢?你以為這些光吃乾飯的沒用老道,能對付得了我?」話語入耳,雷璺破涕為笑,忙用衣袖拭去眼邊淚痕。   金蟬子原沒修到嗔癡皆無的境界,被小石頭話語稍加撩撥,頓然大怒。   暴跳雙足道:「魔頭,快快放開雷家小姐,不然教你立死當場。」說著,突然望見小石頭背後不知何時多了一隻金色怪鳥,略微審視,不免駭然。尋思道,這小子何時多了一隻大鵬援手。又想,這隻大鵬瞧其外貌,尚且年幼,道行還不深,而我方有本門七位長老,待會再加上「靈化梵輔陣」,也無須忌憚。   適才小禽調弄羽翎,離得較遠,又藏土丘的另一處,諸人均未發現。而小禽在道門中算不得什麼,然在佛門之中偏屬聖物。   貢嘎等僧一見,登時下跪叩首,口呼上師。   小石頭愕然,瞧和尚們言行恭謹,決非做作。回頭再望小禽,卻見它嘴喙高仰,神威凜立,那神情顯是護主心切,至於朝它下跪的五個喇嘛,它壓根不知怎麼回事。只道自己太過厲害,堪一出場,便讓小石頭的敵人發楚心怯。   金蟬子見貢嘎等僧人向一扁毛畜生附跪叩首,且口呼上師,不禁好笑,更解了適才胸中鬱悶。覺得心裡也不似剛才那般妒火中燒了。心想,你證了羅漢又如何?還不是須向畜生叩首。待下,貧道大展神威,讓你們的這位所謂上師先自墮了阿鼻地獄再說。念及此,竟止不住地失笑出聲。   其時,大伙均看著喇嘛們向小禽叩首,故無一人發出聲響,他這一笑,仿如靜謐深夜裡,驟響梟鳴,刺耳無比。喇嘛們向小禽叩完後,貢嘎忽地起身,神色肅嚴地望向金蟬子道:「真人何以發笑?難道是譏笑老衲叩拜本宗上師?」   聞此言,金蟬子一個勁地埋怨自己為何笑出聲來。儘管有些忌憚眼前這些喇嘛僧,然時當如此場面,倘若開口致歉,無疑輸了顏面。旋下,高高軒起眉頭,嘴角上揚,嘿笑道:「大師問出此言,未免發噱。您是想聽真話呢?抑是假話?」   貢嘎正聲道:「自然是真話!」   金蟬子道:「大師不覺得,跪拜一隻不懂人事的上師,實屬天下最為可笑之事麼?」說到上師二字時,右手拂塵不由指向小禽。   小禽雖通人性,但畢竟懵懂人語,拂塵指來,卻道是攻擊,立時昂昂大喚,雙翼一展,巨軀升起,尖利嘴喙在月輝下閃過一絲寒光,頓向金蟬子啄去。這當兒,金蟬子壓根未做提防,正全神留意著羅漢貢嘎,孰想小禽會突然施襲,未免手足無措。當下舞動拂塵,縱身而退,口中喊道:「畜生爾敢?」   小禽一啄未曾建功,金蟬子那句畜生,偏偏惹鬧了喇嘛僧們。貢嘎跨步,瞬時擠入中間,雙手微分,輕鬆隔開一人一禽。回頭對金蟬子道:「真人口出污言,侮辱我教聖物。究竟何意?」   金蟬子退開三步,胸腹起伏,氣道:「什麼何意不何意?這畜生猝然攻擊貧道,貧道還未問它,你卻來問我?」這時,小石頭喚回小禽,在旁道:「真人惡言詈辭,呼斥小禽,它聽得心下不舒,自然惱怒。卻也怪它不得!」   金蟬子嘿嘿道:「莫不成倒要怪上貧道?」他身子微退,與另外那些老道列成一線,續道:「時下毋須廢話,不管那畜生懂不懂人事,你這魔頭今日終須一死,否則,貧道等如何向天下蒼生交代。」聞他數句話便扯到天下蒼生上,小石頭啼笑皆非。朗聲道:「真人要殺我,盡可動手,至於說什麼天下蒼生,未免太過抬舉了。」   金蟬子又是嘿嘿數笑,對身旁一干老道說:「諸位長老,除魔須當盡速,動手吧!」   老道們無語,但眨眼便圍住了小石頭。其間,就屬閔一得最是積極,動作也最為迅速。此刻,貢嘎正站於小石頭身邊,這麼一圍,也恰好把喇嘛們一併圍入。貢嘎環視眾道,詫問:「哦!?貴派此役,想把老衲等人一起滅了?」   長老們陣形已成,金蟬子有恃無恐,冷笑道:「大師適才便可退了,怎奈強自摻入,眼下貧道等陣法已成,倘若散開,無疑讓魔頭走脫。俟時,大師擔當得起麼?」這話顯然強詞奪理到了極處。即便貢嘎涵養足夠,也氣憤難當。大聲道:「既然真人這麼看得起老衲等人,那老衲等也就冒犯了。」   話音甫落,屈指沉腕,雙手結攏,捏出極是古怪的印式。又道:「素聞中原道學精湛,今日老衲以本宗的拙火大無定印,向諸位道長請教了。」話語落罷,靜容肅然,一派威凜。老和尚威望崇高,地位顯赫,受藏土萬民膜拜,何曾被人搶白過?何況,金蟬子出語狂妄,氣焰囂張;老和尚心下也頗想試試中原道宗的底子,以備他日密宗東來。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69章 清風明月(下)     再說這「拙火大無定印」實屬密宗大乘手印,非上師嫡傳,休想獲授。密宗手印有六,計《拙火》、《幻身》、《光明》、《夢境》、《遷識》、《中陰》等六法。其間,前二為修身,中二修心,後二則修意。俱為密宗無上手印。此刻,由初證羅漢的貢嘎使出這「拙火大無定印」,當真是赫赫生威,人神皆憚。   做了多年掌門的金蟬子自然識得其中厲害,當下偷覷本派長老,瞧他們有甚反應。殊不知,目下這些峨嵋長老裡,除了閔一得稍為好鬥以外,餘者皆入無為之境,想從他們臉上看出喜惡嗔怒,著實極難。   斯時,小石頭覺得內疚,對貢嘎道:「此事原本與大師無關,孰想竟把大師牽連進來,在下當真慚愧。」   貢嘎道:「這些道人們均說王爺是魔頭,但依老衲看來,王爺寶光外露,英氣內斂,實為龍華之仙。老衲百思不得其解。」小石頭道:「在下被他們說慣了,也無謂作甚抗辯。不過今日大師能為在下慷慨辯解,在下著實感激。」   說話間,七位長老中的閔一得忽然憤憤地道:「你說自己不是魔頭?哼,那貧道的小師弟又如何被你們活活誅殺當場,且屍骨全無,靈神盡失。如此作為之人,居然說自己不是魔頭?」說著,又道:「諸位師兄,小師弟當日就是為了追殺他,以致教無極賊人趁勢所殺。今日不報此仇,他日我等如何面對仙師?」   另六位老道只曉得小石頭是大魔頭,又是掌門金蟬子定要誅殺的人物,至於他所犯何事,又有何罪,全然不知。是故,一直無喜無嗔,根本看不出在動什麼心思。此刻聞閔一得話語,頓時人人忿怒,各人眼中射出怒火,幾欲把小石頭燒焦當場。   當日死去的寧道子是他們師傅飛昇前,留在人世的兒子,因年歲與他們相差極大,在他們眼裡,幾如子侄一般照料。原本深山潛修,只待飛昇,歲月極是悠閒。無奈,那金蟬子為了對付崑崙,同時也為了誅殺小石頭,下飛檄傳召門中數位長老出山。偏生那寧道子又是一個被寵壞之人,飛揚跋扈不說,本事不大,偏生傲性十足。可憐在秦周藍田會戰之時,慘遭姜神君擊殺,直落得灰飛湮滅。   老道們怒火一盛,氣勢愈加不凡,直如七座大山聳在面前。   小石頭苦笑不已,心想,那寧道子也屬死得冤枉,說來,全是姜神君為了逼迫自己與正道徹底分道揚鑣,才故意殺之。又想,罷了,也不用與他們多解釋,為截教大業,日後終須與他們一戰。此刻分辨多了,未免教人小覷。思慮及此,歎了一氣,道:「寧道子前輩之死,在下確實負有責任,諸位若想報仇盡可放手便是。」   金蟬子突然道:「你不說,我們也會這麼做的?」他此刻笑得甚是得意,尤其記掛著小石頭的護體神甲。總想著,奪了過來,日後飛昇之時,也好多件寶物防身。   小石頭愕眼,心想,為何他與自己便似有著天大的仇恨,總是不依不饒?一時當真百思不得其解。這時節,雷璺只恨自己當日為何未曾學武,否則的話,此刻自然能替石郎分擔不少。她卻沒想到,眼前這些老道,即便是雷嘯岳親臨,也是有輸無贏。   眼看爭鬥在即,除雷璺之外,眾人耳內皆忽聞到馬車的鈴鐺聲。   又不許久,馬蹄聲愈來愈響。跟著,西首處漫起大片塵霧,縱然夜色沉暮,依然讓人看得分明。時當紛戰之前,忽有外人介入,諸人均想,無論是敵是友,先行瞧清了再說。不須臾,馬車在夜霧中馳來。前後總計三輛,邊上更有十數騎漢子,嚴密守護。   小石頭瞧之愕然,原來,他與勝施說好在長安東郊碰頭。孰料想,小禽所停地點,竟是萬分巧合。當即暗叫糟糕,心道,峨嵋道人們顯然已與楚王府勾結。眼下他們勢大,稍傾我與貢嘎大師若是敗了於他們。那雷府一家豈不再落敵手?尤其是璺兒。念及此,極是愛惜地望了一眼雷璺。卻見她楚楚可憐地偎在自己懷裡,身子微栗,顯然冷得厲害。又思,璺兒風寒侵髓,須當慢慢調理方可。只恨這梆老道如怨鬼纏身,總是擺脫不得。   思慮際,馬車馳近,眾人看得分明。三輛馬車內,前後車尋常之極,惟獨中間那輛豪華異常,紅色木架車身,白玉鑲嵌,縱在夜色裡,依舊玉光晶瑩,寶氣流離。漸趨緩速下,三輛馬車前後停於諸人面前。接著,前後車上又躍落不少黑衣人,個個身手矯捷。待把中間馬車圍妥,其中一人上前稟道:「小姐,遇到王爺了!」   「嗯」車內女子慵懶地答道。隨即,出來兩名面目清秀的小丫鬟,一左一右分立,掀起馬車帳幃。右面丫鬟道:「小姐,請出來吧!」話音甫落,車裡一女探出頭來,高高的雲鬢,慵梳雅致。尤其她彎身而出的剎那,仿如新月初升,萬種風情自不待言。   在旁黑衣人固然瞧得多了,此際也是魂弛神迷,心神俱醉。   至於那些老道和喇嘛,兀自神色自若,只在疑惑,這般美貌女子何以到此荒山野地來?且看陣仗之盛,必是大豪世家的小姐。諸道人俗心早去,實在是此事古怪,令他們不得不感詫異費思。其時,人人皆惑,惟獨小石頭苦笑地望著眼前一切。暗自尋思,完了,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小禽著地之處怎就如此巧合?偷眼看金蟬子,見他也是疑竇滿面,又想,只盼他沒看出來,否則,事情必然糟糕至極。   由車上下來女子,正是長安城內無人不曉的一代名妓勝施。   她自探頭那當兒,便已望見小石頭,只是瞧見雷璺如小鳥依偎在旁,不由微感酸楚。儘管心下早知結果,但知不知道與當面見著,無疑差之天壤。她與雷璺相較,二人相貌不分軒輊,一個勝在溫婉動人,一個如艷葩驟放,教人驚羨。她心裡實不願在小石頭面前落了下風,故而即便是尋常地下個車,也自使了「妙心凡諦」的心法。   那欲拒還迎之眼神,無限媚蕩之風情,原本在場的人倒沒覺什麼。那些黑衣人竟而看得熱血沸騰,胸內心兒霍霍劇跳。皆想,像小姐這樣的美人兒也不知誰家兒郎有此福分娶回家?念及此,情不禁地看向小石頭,卻見他懷內另有一女。當下無不憤慨,暗為勝施叫起屈來。   勝施今夜衣著極為樸素,廣袖齊胸,衣領交合,無比撩人裡帶著一絲莊重。落車之後,輕啟朱唇,柔柔地道:「雷老爺,雷夫人,咱們遇見王爺了。」聲音響起,如空谷泉鳴,動聽已極。   殊不知,她心下之淒,實已到了極處。   暗忖,王爺當真薄情已極,明明見到我們,也不上前打個招呼。兀自與那雷二小姐卿卿我我,可見他心中沒有我得半點存在。照她一貫玲瓏心思,原不該看不出小石頭目下窘境。怎奈,一來她內心生波,鑒貌辨色的工夫與往日遠不能相比;二來,這梆老道喇嘛,個個多年苦修,鍛煉心志,固然心中殺意沖天,尋常人看去,仍是慈藹萬分,祥和無比。況且,趙王爺出身崑崙,隸屬道門,天下有誰不知?在他邊上有幾位道士,那是極尋常的事體。   小石頭聞言叫苦,此刻想要提醒,業已不及。心想,勝施姑娘今日怎麼回事?眼下這般一觸即發的場面,她居然沒看出來。   雷璺聽得父母俱來,一時憂喜交集。喜的是,父母終被救出;憂的卻是,目下敵人勢大,此刻出來,無疑自投羅網。思忖間,雷嘯岳與雷夫人已然下車。小石頭轉目而顧,只見後面那輛馬車內,也自下來一對青年。前一人英挺俊偉,正是雷霆;後一人年歲較輕,但面貌與雷霆相若,諒必是雷家傳說中體弱多病的四少爺雷博。   這當口,就屬雷夫人最為激動。老遠見著雷璺,便喊道:「璺兒……」雷璺脫開小石頭懷抱,試圖向母親跑去。急切裡,忘了自己早已身染風寒,四肢乏力。玉足堪動,頓覺頭暈眼花,幾欲昏厥。小石頭慌忙抱住,輕聲道:「小心些,璺兒!」說著,摟著她逕往雷夫人迎去。   雷璺還以粲笑,心下又怯又喜,一邊感受他的溫暖愛意;一邊望著迎面跑來的母親,芳心怦怦,無以復加。既不捨愛郎之疼惜,又擔心母親茫然不解,怕違了平日的訓導。一時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便在這時,金蟬子身影微晃,擋在二人面前,冷聲道:「魔頭,你想逃那去?」   小石頭剛想回答,只聽閔一得道:「金蟬,你還怕他逃遠?讓他去就是了!」   「是!」金蟬無奈退下。他雖一派掌門,但像閔一得這種長老耆宿的話語,倒也不敢不聽。小石頭朝閔一得頷首致謝。這麼一磨蹭,雷夫人已然近前。小石頭放落雷璺,讓她自去與母親敘話。雷嘯岳人精已久,察出不妙,並未靠近。   雷霆瞧見小石頭,哈哈大笑道:「石兄弟,這次幸虧你幫忙啊!」小石頭抱拳,「雷大哥受苦了。」雷霆又道:「石兄弟,當日你一走數日,大哥尋不到你,幾致誤會。今日向你賠禮道歉。」說著,彎身長揖,畢恭畢敬。   小石頭慌忙讓開,道:「大哥怎可如此,小弟不敢當。」心想,這傢伙當日背著我胡說八道,眼下曉得錯了了,立時向我致歉,也算爽快。雷霆作禮後,忽然貼近他,輕聲問:「石兄弟,這幫老道可是尋隙來得?」小石頭「嗯」了一聲。雷霆朝老道們氣呼呼地瞪了一眼。   這時雷家四少爺,雷博上前道:「這位想必就是東周的趙王爺吧?」小石頭笑道:「不敢當!四少爺受苦了。」   雷博神色一變,道:「我家受你牽連得可不小丫。」   此話一說,人皆愕然。   雷嘯岳與雷霆均忙即呵斥。   被父兄說了,雷博竟自坦然,昂首問:「難道不是麼?原本我雷家在長安生活得好好,不敢說肉山脯林,倒也逍遙自在。但自他來後……」他右手戟指小石頭,幾乎捱到鼻尖,續道:「我家從此多舛多難。先是二姐和五妹遭權貴逼婚,再是大哥被人無由囚禁,眼下更是幾近家破人亡。虧你們把災星當做恩人。你們問問他,或者讓他捫心自問,他這樣幫我們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爹爹的十萬大劍兵以及二姐和五妹的美色。其意和那些權貴們有甚不同?」   一番慷慨激言,直聽得雷家人怔然以對。在旁的東周密諜們義憤填膺。震北王府在周人心中向來神聖不可侵犯,即使這些多年飄蕩在外的周人,也是無比敬慕。若非瞧著雷家與王爺,似大有淵源,諸人怕不是早已揮刀上去。   小石頭天生不善推卸責任,聽他所言,便道:「四少爺說得不錯,雷家遭此巨變,確實系出我因。在此,我表示歉意。但四少爺說我目的與那些權貴相若,這一點,我卻不願苟同。」   雷博斜眼道:「你當然這麼說!若真認了,豈不無美色可貪?」   小石頭啞然,他心中實無覬覦璺倩二女之色的心思,但時下與璺兒兩情繾綣卻是事實。雷霆在旁勃怒,喝道:「四弟,你說得什麼屁話?我家之事與石兄弟有甚關連?」雷博道:「大哥,你和爹怎就這麼糊塗?你以為他真安什麼好心?」   瞧他兀自嘴硬,雷霆氣道:「不管什麼心,就算要說,時下也輪不到你。」   雷博稍愣,隨即愈想愈惱,吼道:「好,你是大哥,你說了算。以後有你吃虧的時候。」話罷,竟自拂袖而去。沒走多遠,雷息嘯岳喝道:「博兒,你上那去?」雷博頭也不回,答道:「去一個能讓我說話的地方。」雷嘯岳高聲道:「你給我回來!」說著,見他不應,陡然拔身而起,一下躍在雷博面前。又道:「給我回去!」這四字音量不小,嚇得雷博身子一頓。但他脾性也拗,只稍停餘裕,即道:「不回去,回去又怎樣?反正話也不讓我說。」   瞧他賭氣的樣子,雷嘯岳好氣好笑,嗔道:「怎麼?大哥說你兩句,你不聽。眼下爹爹的話,你也不聽了?」雷博辯道:「誰說我不聽……」沒等他說完,雷嘯岳道:「既然要聽,那就跟爹爹回去。」說著,伸手拽住他胳膊,拖回了原地。雷博佇回原地,依舊嘴嘟老高,瞧那怨氣,估計十天半月也難消散。   小石頭見之笑笑,當他是小孩脾氣,也沒放心上,說道:「雷伯父,小侄這廂還有些事,你們和勝施姑娘先走!」適才雷博胡鬧,他留意到那些老道們似乎均看得有些走神。雖不知緣故,但思,若不趁此時教他們先走,待會不定全軍盡墨。   雷嘯岳頷首。峨嵋老道們,他儘管認識得不多,但閔一得和金蟬子,也算熟矜。心知二人本事大得很,高來高去,賽似神仙,非自己可及。又見小石頭身旁似有喇嘛助陣,當下越奇,暗道,此人交際非凡,明明是道門中人,偏身兼魔教宗主,時下又與密宗攀了交情。日後,倘若東周伐秦,藏土西涼一帶再有藏軍騷擾,大秦危矣。念及此,不禁唏噓。想起秦皇那時的深情厚義,此刻自己為了保命,竟與敵國王爺處在一起。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對抑是錯。   回過身,對家人到:「我們走吧……」舉步間,略嫌蹣跚,緣於意興蕭索,一時無精打采到了極點。   瞧他們要走,峨嵋諸道也無意見。金蟬子念著要速速除掉小石頭,隨後趁隙取了他身上的護體神甲。至於閔一得等人壓根不關心時事,對於西秦朝內的政局變化,全然不知,又如何會想去阻擾。   雷璺急道:「爹……」雷嘯岳側眼看她。雷璺又道:「我不走……」雷嘯岳知她心意,看看小石頭,對雷璺道:「你有何本事,幫得了趙王爺?」雷璺道:「爹,女兒知道自己沒本事,時下也恨自己當年為何不曾勤加習武。但不管如何,女兒目下決計不走。」說話時,淚光盈盈,言辭堅定。那眉梢,神情,舉止,無不充斥著山無稜,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堅意。   「璺兒……」小石頭在旁胸臆激盪,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   待她轉眼望來,遇到那水汪眸子,一時戛然無語。此時此刻,二人眼中俱只有對方的存在。想起適才月下偎依,均自尋思,時光若能倒流,真願意永遠停佇在那一刻,再無旁人一絲一毫的打擾。這時,在旁諸人卻也無語,逕是默默地看著他們。   勝施這會方是明白,原來王爺身邊的那些道士,乃敵非友,不禁大呼後悔。又見雷璺此舉,顯是想和王爺同生共死。心想,二小姐手無縛雞,柔弱異常,竟能有此勇氣。換成是我,也能如此麼?思忖間,凝眸遠望,心下只恨王爺的深情雙目裡,竟沒自己半分位置。她性子原就爽直,但今日不知為何,特別多愁善感。又想,別說陪著王爺去死,縱然為他死上千遍萬遍,那又如何?   過不半晌,終是金蟬子不耐,嚷道:「魔頭,快快受死,休想磨蹭時辰。」   小石頭也不理會,只對雷璺道:「璺兒……」   雷璺知他想喚自己離開,然此刻那裡肯依,答道:「不,我不走。」言辭雖短,其意甚堅,任誰都聽得出裡面的決然。小石頭胸頭一熱,大聲道:「好,璺兒,我答應你。」說著,走近去,牽住她手。   斯時,清風徐拂,明月輝照。   二人手手相挽,並肩一起。一個氣宇軒昂,傲然屹立;一個姣麗動人,風華絕代;均是一般的衣裾飄飄,宛若神仙。直看得諸人自慚形穢。尤其勝施越發酸楚,美眸漸趨濕潤,遠處人兒也是越發迷離。雷嘯岳和夫人面面相覷,不知把女兒交於眼前這人,到底是對抑是錯?心中各自百感交集。 第170章 情思胡思     金蟬瞧得惱怒,心道,這麼個大魔頭居然也有人歡喜?且願意陪他赴死?一時當真難以索解。又想,楚王世子拜託貧道務必找回雷家兩位小姐。此刻,五小姐既然不在,二小姐那是無論如何都要帶回去的。念及此,戟指小石頭,大聲道:「魔頭,休以妖言惑騙雷家小姐,且待貧道擒了你再說。   小石頭不語,直朝他輕蔑地笑笑。頓讓金蟬念起當日洛陽城下,神劍被毀之恨,一時滿腔憤懣自不待言。   值此萬籟俱寂,人皆有思下,猛地裡一聲虎哮。先遠後近,由輕到響,直至後來,如炸雷奔放,連綿不絕。   閔一得鬚髮賁張,大叫:「有妖氣。」   話音甫落,卻見一頭身軀碩大的斑斕白虎,由遠處密林倏然躍出。它移動極速,幾如電光。吼聲響起,威震山崗。眾人只覺眼前掠過一道白影,那帶刺獠牙,彷彿就已及身。尖利猙獰,教人不寒而慄。   瞧虎妖來勢洶洶,峨嵋諸道不敢托大,忙自結陣施法。此刻無須細看,能有此威風的除了修煉多年的虎妖以外,再無其它。只是他們也在疑惑,長安郊外雖不致人多的磕頭碰腦,逐隊成群,但也往來甚密。這虎妖怎就尋此熱鬧地方修煉,當真令人費疑。他們壓根沒想及,眼前這只白虎實非妖類,而該屬虎神。   眾道人尋思未畢,只見小禽大翼一振,嘹鳴數聲,仿如鶻入鴉群,直撲群道。旁人沒瞧出白虎是誰,它卻分得清楚。正是晚了自己一腳的石虎。   眼看聖禽動了,喇嘛們也自手印迭出。要他們眼睜睜地瞧著聖禽傷在道士手上,自是千難萬難。五人運寶瓶氣,施金剛法,拙火定各印綿綿套環,行雲流水。佛門手印,原就妙用無窮,且能化生種種;時而衍罷天堂之境,時而展現地獄之像,其間既有慈悲蒼生之念,又蘊怒目無畏之態。   緊要的是,貢嘎這五人在密宗內的地位,決不亞於眼前七道在峨嵋派的尊崇。尤其貢嘎堪堪證了羅漢果,此刻由他手上衍出的拙火定印,那便越發神妙無方。   其時,峨嵋老道們叫苦不迭。前有石虎所化的白虎奮武揚威;後有小禽鷹撮霆擊;不說兩者配合得直如海嘯山崩,潮鳴電掣;單是貢嘎等喇嘛的數種密宗手印,就讓他們抵擋吃力。   只是峨嵋道術畢竟非同尋常,初期慌亂之後,迅即穩住陣勢。   金蟬子側身稍讓,輕叱間,背際飛劍躍空;七名老道在其身後凌亂而立,面容沉肅,怒目圓睜,手中俱衍無形氣劍。七劍堪化,劍芒如虹,交纏互織之餘,直升天穹,與遠處星辰,遙遙呼應。待由空傾灑,光作七彩,瞬間罩住十數丈方圓,華麗如鎏蘇,好看異常。   與此頃刻,白虎一頭撞上,接著「阿唷」一聲,在空中連翻幾個跟頭,跌在地上。等它爬起,凶容不改,兀自獠牙直咧,猙獰異常。而喇嘛們並不想與峨嵋諸道翻顏,他們只須小禽無恙,至於其它皆可不管。   這會兒,七彩劍氣愈發璀璨,眨眼間,便覆蓋住了除喇嘛和白虎之外的所有人。   原來老道們不知虎妖來歷,再者喇嘛們攻得正急,復又擔心旁人遭了虎妖毒手;說來,這些老道儘管憤恨小石頭,但要他們眼睜睜地瞧著虎妖吞噬雷家之人和那些黑衣密諜,倒是心有不忍。當下不及施展大威力的攻擊道法,惟先不求傷敵,只護住周遍之人即可。   只是他們手中憑空顯出劍來,卻讓在旁的一干東周密諜們瞧得目瞪口呆。均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劍仙?   方今天下,雖然武學昌盛,但修真之術多為各家敝帚自珍,向不外傳。一般即便能入了三大武脈為弟子,倘若不到一定的資歷和地位,也休想獲得一零半星的修真秘術。就像那楚王世子符震,縱然入了散桑門下,本身又家世顯赫,也不過學了些崆峒派的基礎拳法,至於劍術更屬簡寥。在世間或許是二流高手,但在修真人看來,至多就是一個小兒擺弄一根小木棍,實為可笑可噱。   是而,世間多有劍仙之說,親眼目睹之人卻少之又少。   自白虎現身,素來養尊處優的雷夫人何曾遇此驚險?登時悚極尖叫。過半晌,睜眼看,只見丈夫,兒子均圍在自己面前,頓然寬心不少。再回眸尋找女兒,卻見她把頭埋入那青年的懷裡,顯是恩愛異常,依托甚深。不由悠悠一歎,暗想女兒大了,由她去吧。   小石頭這時愕然不已,這不是石虎的原身麼?他怎會來此?難道冰清與蓉兒來了?石虎雖是神獸白虎的後裔,但因被西極天皇大帝剝了神格,故而始終是紅色虎身。不過當日由靈珠中出來,小石頭照聞仲所囑,分別給龍兒和他服了一粒極品仙丹。二獸便脫了世間濁氣,還復本身靈骨。儘管未到爹娘般的實力,傲視群妖已然足夠。   瞅此空暇,他又想,這時不走還待何時?原來老道們的劍鎏壘壁,誠然御著石虎和小禽,但也防著圈內之人趁隙逸出。只可惜,他們萬沒想到,小石頭雖然失了神通,身上仍有一件堪稱神器的護甲。適才因與雷璺互相偎依,便斂了去,老道們沒見著,自然不知。至於金蟬子,他是萬分覬覦,又生怕長老們橫插一手,因此故意不說。   殊不知,如此一來,倒是讓小石頭有了脫身之機。他猛地抱住雷璺,急電般地向陣外衝去。堪近劍鎏壘壁,身上驀現烜煚神甲。那連宗師高手也難逾越的七彩光澤,堪一遇著烜煚神甲的金光,頓然軟化。就如一人劃開水波,倏穿而去。   情勢驀變,委實大出老道們之預料,此刻他們想變招業已不及。白虎來勢洶洶,攫戾執猛;喇嘛們在旁伺機覷暇,更是大意不得。   無奈下,七人只做未見,逕直對付虎妖。心下皆想,這魔頭失了神通,獨剩些輕身功法,何況身邊又跟著個手無縛雞的女子,諒他也逃不遠。   小禽甚是機靈,它原本始終與喇嘛們在一起,眼看小石頭突出陣外,即向老道們做了一虛勢,引得喇嘛們為了保護它,而攻擊群道之時,遂遽然而回。翼翅撲展,呼哧一聲,趁小石頭躍空當兒,龐大的身軀適巧置於他足底。待他落下,正好接著,跟著翼翅振風,扶搖騰空。   連串遁逸舉動,一人一禽便如排演好了似的。一舉功成暫且不說,單那星馳電走般的遽然,就讓老道們猝不及防。待見他們眨眼已升夜穹,老道們幡然省悟。那魔頭誠然失了神通,然他仍有只神通廣大的大鵬鳥。儘管不一定扶搖萬里,但這百千里還是可能的。念及此,無不大為懊喪。旋下滿腔怨氣,無疑發在了石虎身上。   不料,石虎也非蠢人。先前一撞,雖未吃大虧,卻知想要破那劍鎏壘壁,勢必極難。他此來原就為了尋找小石頭,只是腳程慢了些,不及小禽那般迅捷。不過,幸而趕得及時,堪到郊外,便見此一幕。此刻見其已然脫險,自無須逗留。旋下與小禽一般,做了一虛勢,跟著拔腳而溜。   那是來得如風,去得似電,根本教人無暇尋思。   峨嵋諸道起先一心防禦,實沒想及虎妖原與小石頭一夥,其意不圖傷人,而為救人。石虎遁走,他們變招也是不及,惟有眼睜睜地瞧他遠去。   這些變化寫來雖慢,其實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過了半晌,老道們慚然相顧,直覺無顏至極。在旁諸人也覺恍若夢境,僅是剎那光景,其中變化之奇,似比平生所遇還要來得多多。   這時,貢嘎忽然合什道:「聖禽已去,虎妖也遁,老衲等留此,再無必要。」說著,回身即走。路經雷家人時,又一合什,微微一笑道:「令嬡慧質蘭心,它日必有福報!你們無須擔心!」雷嘯岳知他是異人,忙即還禮。待抬頭視,五個喇嘛卻已飄然去遠。   行至半途,其中一喇嘛問貢嘎,「師叔,咱們來此原為報仇,此刻無功而返,不知宗主會怎生說法?」   貢嘎和顏笑道:「宗主早臻無上境界,無掛無礙,名利盡去,豈會念私悵仇?」   「可……?」那喇嘛微有不信,復想再問。   貢嘎忽然止步,柔聲道:「我宗在魏武之時,曾有上師踏入中原,之後,幸而救得一位當朝皇子。又過不久,那皇子登位,便大力頌揚我宗。因在位者不斷讚歎,故朝野上下,對於我宗之信仰與受持,蔚為一時風氣。那時,更有聰穎絕世之輩,入我法門,血脈相承,嗣續佛燈。我宗至此遂臻極盛,怎奈盛極之餘,遽遭毀佛之變。」   說至此,他語聲變得沉重,「那時,焚經毀寺,坑僧滅佛,不但我宗遭此大殃,即整個佛們亦差點毀於一旦。幸禪宗教外別傳,不立文字語言,才不受焚經之累。雖無寺宇作棲心辦道的道場、而水邊林下,月白風清的場合,亦可為參悟禪機的好境界,故禪宗能獨延殘喘,猶能於劫灰之後保其孑遺。而我宗則以佈置壇場,陳設法器,傳授真言儀軌等故,必須有寺宇經典為依據,然此等需要,在當時大動亂中,皆不能得其滿願。因而,我宗大受教難的摧殘。」   話罷,他轉而朝西,合什叩首,口中默唸經咒。另四位喇嘛與其相若,俱自合什誦經。如此好一會,貢嘎起身,道:「自魏武崩潰,佛寺漸復,教法漸興,各宗均獲再生;然我宗囿受創過巨,竟未能重睹前景之盛況!此事,我宗數代宗主,皆為之而憂。至本代宗主,那便尤甚。每日焦心勞思,生怕我宗在中原漸傳漸衰,瀕於式微。故此,才會秘遣其侄入西秦行世,其意只為弘揚我宗。只是,我宗密法在中原已被斬斷多時,被世人當作魔怪那也罷了;且可恨,宗主所托者,亦非善輩,假我宗之財力武功,暗做隱秘苟且之事,更以那枝末旁技,荼毒世人。他之死去,實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此事,宗主早有明示,你們無須擔心!」   聽到這裡,那四僧皆道:「師叔教誨,我等明白了。」   貢嘎一笑,道:「那趙王爺風骨秀異,英爽不羈。若與前之所托者一比,前者為熒火,後者好比日輪,有大光明之氣。我宗在中原之盛事,日後多半要他襄助不可。」   四僧頷首,恭敬至極。   貢嘎面向長安,額頭顯萬字金光眼,瞭望遠去禽影,道:「聖禽慌不擇路,居然朝西遁去,可見我佛已在保佑本宗。老衲與趙王爺,還有一會之緣!」這時,一僧問道:「師叔,那元音如何處置?」貢嘎道:「先帶回去療傷。不過,他想借上玄揭諦強行歡喜之功,殊為可惡。此事終須稟明宗主,隨後從嚴處置。」   接著,五人又談須臾,遂回長安。   再說那峨嵋諸道,眼看喇嘛僧遠去,儘管心下憤恨其壞了自己等人的大事,但也深為忌憚密宗秘學,只想,若無必要,犯不著與他們鬧僵。又見勝施等均望著自己,心下很覺慚愧。生怕眼前這些世俗人譏笑自己等人居然連頭虎妖也抓將不住。   赧顏之餘,閔一得道:「幾位師兄,魔頭既已遁去,咱們也走吧?」六老道點頭認可,均想,待此也無趣,免得稍停被人問長問短,自己等卻無言回應。   偏金蟬子不識趣,忽道:「幾位長老,這些人均是楚王爺想抓的欽犯,弟子想把他們抓了回去。」   閔一得瞪他一眼,氣道:「你以為那楚王爺是甚好貨色?依我看來,他縱子逼婚,試圖篡位,眼看災民食子而不顧,那一樁是仁君所為?這樣的人,你倒好,竟去保他?哼……」   被他一通狠斥,金蟬子訕訕無顏,私下氣惱,倒不敢頂嘴。一老道見此,說道:「閔師弟,不用多說。為小師弟報仇,才是最緊要的事。其它無關事等,概不要管了。」又道:「金蟬,你便與我們一起。你出世久,塵世一切,還須你多方提醒。」   金蟬子應了。當下,峨嵋諸道也自遠去。只是行去間,兀自聽得老道們談論著:「你看那人像小師弟麼?」「有點像!」「相貌不同,但那脾性,卻是半點無差……」話聲漸息,人影終杳。   直至此刻,勝施等人才醒過神來。   適才變起倉猝,情景怪異,不說那頭猛虎是否真是虎妖,單那巨大若屋宇般的體軀,就讓人發楚心怯。之後,金色怪鳥通靈已極,居然不等主人吩咐,便可自行護主遠遁。再往後,那些道人的氣劍更是教人目瞪口呆,手中無故生出劍來不說,且能布成圓形氣罩。如此咄咄怪事,倘若今夜不是親眼所見,如有人與自己說了,不當他是瘋子,也當他是騙子。   勝施默立片刻,遙望西方。她自沒有貢嘎那般佛力,可以破虛遙視。然感覺裡,一顆芳心卻已被小石頭帶去。只不知,他會珍藏抑是撕得支離破碎?這些人中,雷嘯岳適應力最強。他道:「趙王爺既已脫險,想必不久便會去汴梁,咱們不如早時趕去,與他相會?」   勝施應了,啟唇道:「老將軍說得不錯。」   雷霆嘿嘿笑道:「好,好,不多說了。咱們這便趕去。」說著,攙扶住娘親,對雷博道:「博弟,走吧!」雷博哼了一聲,道:「那東周王爺挾著二姐,還不知上那去了。我看他是另有企圖,心有不軌!」這話說得東周密諜們齊齊抽出兵刃,無不怒眼瞪視。雷博嚇一大跳,稍定後,竟也不懼,兀自強硬道:「怎麼?就許你們王爺幹得出,還不興別人說兩句?」   勝施玉顏嗔怒,不悅道:「四少爺,請你講話主意些。我們均是周人,對震北王爺那是發自心地的尊重,希望以後再不要聽到你講這些有損王爺之德的話語。」雷霆也道:「是啊,四弟,石兄弟為人,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何況,二妹與他兩情繾綣,談不上心懷不軌罷?」   雷博瞥他一眼,道:「你當然這麼說,只要勝施姑娘的話,只怕叫你目下去死,想必也心甘情願得緊。」   雷霆大羞,沒想四弟公然說出自己的隱秘話語。他不同雷熙,留戀歡場,自成人起,便始終待在軍營,無時不為軍旅之事而操心。可說,活了二十餘年,眼裡心裡惟有三個女人。一個無疑是娘親雷夫人,另兩個就是自己的心肝妹妹,雷璺和雷倩。   可自在天牢被勝施遣人解救,隨後,又得見她嫵媚風情,那顆心兒,便有了她身影。怎奈,他生平不善兒女情事,心中又藏不住話。因此,適才在車上,便把心地之事予自己的四弟透露了些,期望這位習文多年的弟弟,能幫他思個好主意。孰不料,好主意沒想著,眼下四弟竟把自己的隱秘事悉數宣之於口。   一時,教他赧顏無比,偷眼打量勝施,只見她拖著薄霧般的裙裾,婀娜婷立,即便月色明輝,卻依舊光艷照人。遠而望之,翩若驚鴻;近而視之,輕雲攏月,朦朧綺麗。萬不能褻瀆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更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籠罩心頭,恨不能挖洞鑽入,從此再不見人。   心中又氣又惱,又恨又悔……   此時此刻,氣氛尤為尷尬。雷嘯岳也不知說甚麼好,只無奈地望著兩個兒子,見二人齊自怒目嗔對,心想,一個兒子幾如廢了,此際,這兩小子居然也是不和。難道是我雷某當年殺孽太重,以致蒼天降此慘事予我?   靜默片刻,勝施悠悠一歎,淡笑道:「四少爺,你放心,小女子決計不會讓大少爺去死的。你想,小女子在萬花樓待了那麼久,可說日見三千,夜會八百,若每個都叫他們去死,那萬花樓門前豈不早成了墳場?呵呵……」說道這裡,又是一笑,只是面容上的慘意,任誰都瞧得明明白白。   她自問小石頭臨去前,沒顧自己一眼,那一顆芳心早已盡碎。只恨自己雖然身子冰潔,但名聲不雅,王爺是決計不會看上自己的。愈想愈悲下,這刻說起話,更把自己貶低已極。尤其那什麼日見三千,夜會八百,更屬誇張到了極處。她原是萬花樓的頭牌,縱然腰纏萬金之輩,倘若欠了文才,或是少了些情趣,也休想見她一面。   她這麼說法,別人都沒當真,那雷夫人素無見聞,竟認為是千真萬確之事。   不免暗自埋怨雷霆。心想,霆兒也真是的。昔日為他介紹多少大家閨秀,他均沒入眼。這當兒居然喜歡上一個已是殘花敗柳的青樓名妓。真真氣煞我也。又想,等我們到了汴梁,老頭子沒了將軍頭銜,誠然我家比原先要差了一些。但憑璺兒和那震北王爺的關係,諒來我家也不致差得太多。運氣好點,不定比在大秦尤要榮耀數倍。俟那時,霆兒焉可娶個名節有污的女子?   念及此,她面色一寒,對雷霆再無好臉。冷冷地道:「霆兒,休再閒話。此刻情危,豈能兒女情長,速把你那心思,與為娘收起來。」   雷霆面色又紅,嚅嚅地應了。   見及這般,勝施也不再說什麼。   這時節,那些東周密諜們卻鄙夷雷霆到了極點。在他們心中,勝施姑娘是神聖的名詞。也許她在秦人眼中只是名妓女,或在某些人眼中是一位精明能幹的密諜頭子。然而這些年下來,他們之中有誰不知,勝施姑娘為大周犧牲了多少。名節、愛情、家庭,那樣不是女兒家最為注重的東西,但勝施姑娘為了大周,卻一概拋棄。這樣的女子,難道不值得尊重?難道不該被視為女神般的存在。   他們私底也仰慕得緊,但自問配不上。依他們想法,縱覽天上人間惟有趙王爺可勉強配之,固是換作本國的仁秀帝也是遠遠不夠。此間,竟發現雷霆也有折花之心,諸人心中不禁有了爛蛤蟆也想吃天鵝的想法。   眼看自己再不發話,場面氣氛始終不得緩和。雷嘯岳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勝施姑娘美貌如仙,霆兒有此心思,也無可厚非。不過,依老夫看,勝施姑娘這般天仙化人,汴梁城中必定早有如意郎君在依閭相望。咱們霆兒多半是癡心妄想了。」說著,再次大笑解糗,接著又道:「好了,去汴梁要緊。勝施姑娘要會如意郎君,老夫也急著要見兩個女兒。」   諸人見窘狀解去,當下也不多言,各自上車。雷霆暗向雷博狠瞪一眼,輕聲道:「稍後上車,看我如何收拾你?」雷博脾性拗得很,昂首白眼,道:「我說錯了麼?那可是你的原話!」雷霆郁極,私下發誓,以後再有隱秘,必不再與他人說透半分。   如此這般,一眾人續向東行。雷霆與雷博數日來再無一言,便如陌生人似的。暗底裡,老夫妻兩人看得焦急。勸了數次,卻不見好改,最後無奈隨之。這一日,馬車出了秦境,已入周地。雷博突而高燒不止,口中且囈語不斷。時而喚上兩句石大哥,時而又是璺兒、璺兒地喊個不停,尤其嘖嘖親嘴之聲,不絕於耳,教人殊為噁心。   雷霆訝然不已,不知他心裡到底在動什麼齷齪腦筋?原本勝施說道,男子服侍,必然不周,喚他去前一輛馬車,另安派一使女伺候雷博。雷霆生怕別人曉得雷博的醜狀,不敢承應。忙道:「弟弟生病,兄長服侍,那是天經地義的事。豈可勞煩她人?」   老夫妻倆聽了,心下喜慰,只道兄弟二人確實情義深厚,卻不知,另有別故。   這日途中,雷博稍得清醒。雷霆急不可奈,問道:「博弟,幾日來,你始終念著璺妹的名字,究竟系出何因?」雷博堪醒,神思還較糊塗,隨口答道:「想她唄!」見他不當回事,雷霆大怒,一手抓住他胸襟,壓低聲音,道:「你老實跟大哥說,你是不是有甚歪心思?」那亂倫二字,他猶豫半晌,終用一個歪字替代。   他若好聲詢問,雷博興許矢口否認。然他這般惡聲惡氣,卻激起了他的倔性。「啪」的一下,拍落雷霆五指,隨後整整衣襟,神色淡然地道:「那又怎樣?男歡女愛本是極尋常的事。與其讓璺姐便宜了別的臭男人,不如讓我好生疼惜。」   言尤在耳,如五雷轟頂。雷霆不能置信地再問:「你、你說什麼?予我再說一遍?」   雷博冷冷地望著他道:「說再多遍也是一樣,我是喜歡璺姐,那又怎樣?」   雷霆怒不可遏,狠狠一記耳光,直打得雷博半邊臉頰高高腫起。這記聲響,極是響亮,即便車外騎士也自聞到。不由問:「雷少爺,出甚事了麼?」   雷霆驚醒,忙道:「哦!沒事!」看著雷博通紅面龐,特別那五根指形分外晰然,不禁心下生悔。暗道,博弟年幼,素不出家門,有些戀姐心思,也在所難免。我怎可打他呢?而且,他身無武功,萬一打壞,豈不糟糕?念及此,忙關心問:「博……博弟,你沒事吧?」   雷博眼神兇惡地望著他,竟不發一言。   雷霆一怔,這般眼神刻毒異常,分明恨自己入骨,不由愈加懊悔。探出手道:「博弟,是大哥不對,不該打你。來,我幫你看看……」   那手未及雷博臉龐,已被他拍落,神色陰鷙地道:「雷霆,這記耳光,我雷博記住了。他日必定十倍還之。」話罷,又自大喊:「停車,停車……」   車外人不知何事,聞得叫聲,車隊戛然而止。   雷霆驚道:「博弟,你想怎樣?」想去拖他,竟而落空。   雷博半點沒有病況的下了車,回頭道:「這家我沒法待了。不過,今日之賜,我會還你的。」   雷霆頹然,默默地看著他,根本沒想到,自家兄弟會有鬩牆的一日。   前面雷嘯岳與雷夫人聞得車後有了狀況,當即探問其故。待聽到四子雷博與長子雷霆在車內起了衝突,以致雷博一怒之下,忿而離去。二人詫然相顧,遂慌忙下車,尋那雷霆問個明白。只是雷博的心思,委實太過荒謬,雷霆怕家醜外露,又擔心壞了四弟的名譽和二妹的名節,逕是支吾不言。他這般為人著想,然在旁人眼裡,見他吞吞吐吐,直道其錯必在他之身上。   誤會一成,縱連老夫妻二人也是怨語十足。均道:「你四弟自小體弱,在此荒山野嶺,萬一有甚不測,那可怎生是好?」他們心下責怪雷霆,又擔心四子,一時間慌張失措,無所著手。勝施走來,道:「二位老人家不用過分擔心,小女子已遣人搜索。稍後就有消息傳來。」   雷嘯岳忙自拜謝,雷霆俊臉一紅,雷夫人卻是無語,只想,兩個兒子反目,多半系出她故。倒也無須對她感謝。眾人在道邊候了半晌,出外搜索雷博的黑衣人一個個的回來,但總無雷博的音訊。直到最後一批人趕回,雷夫人又氣又急,竟自暈厥過去。大伙無奈,前樁事未了,又添新煩。只得趕往城鎮,為雷夫人延請大夫醫治。 第171章 天涯海角     小石頭與雷璺方一落於禽背,便互相依擁。先前乘禽逃難,雷璺便受了風寒,此刻,小石頭不敢大意。即便失了神通,他也盡量用真氣輸入雷璺體內,以之取暖,防止雷璺病上加病,症狀惡化。   又過片刻,察覺小禽再次漸趨緩飛。他生怕峨嵋諸道馭劍追來,焦急余,想起極品仙丹。心想,聞前輩曾說仙丹不得亂服,不然必有大禍伴隨。但小禽與佛門聖禽大有淵源,不定有此潛力。眼下情勢堪危,小禽若能服之,實力增加不說,咱們也能脫了險厄。   念及此,自不怠慢,即刻取出一粒,招呼小禽服下。   這當口,雖在空中,諸事大有不便。但小禽通靈,仙丹又極具誘惑之味,縱只細微動作,它也明白無疑。長喙回轉,啄之入嘴。一股噴香入喉即化,暖流經它咽喉,直貫臟腑。瞬時,神力大增。當下嘹鳴一聲,大翼展處,風雲湧動。   小石頭大喜,暗道,仙丹威力果真不凡。小禽服之不過眨眼,即已一改頹勢。又想,待回去後,假如得便,也給小狻猊服用一顆。想它縱無龍兒、石虎那般修煉千年,然它既和小禽同為神獸之軀,想必服之也無大礙。何況,四獸中,三者均已服過,倘若單單漏了它,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這般思慮片刻,忽然發現,小禽是越飛越快。自己與璺兒就像乘在閃電之上,周遍星光一現即滅,其速之迅,實達驚世絕俗的地步。旋下不敢再胡思亂想,忙即全力運功,為璺兒抵擋天風地侵襲。   迷迷糊糊也不知多久,察覺風聲漸小,小石頭微睜雙眼,俯空略視。不禁一愣,卻見下方大海茫茫,並無涯際。旋下愕思,怎地回汴梁,要途經海洋?須知,他們原就徑直往東,照理不該現出水路才對。可而今,居然倏現汪洋一片,由不得他不詫然自思。   想問雷璺,陡即想起,璺兒誠然學識淵博,但論地理,或許不及自己。若向她相詢,怕是徒然。又想,璺兒對我全心信任,我倘不現些本事,也教她小看。且按小禽之速,若要回汴梁,也是早晚之事。此刻若慌張失措,怕不嚇壞璺兒。思忖良久,遂故作不知。   這當口,紅日未臨,左首天際卻已微微魚肚白。小石頭暗道,原來我們逕自朝南去了。又想,那梆峨嵋道人當真害人不淺。若非他們窮追不捨,自己又豈會行此冤枉路途?   正思忖。突然,前方濁浪滔天裡驀現一小點黑影。水霧朦朦中,左右晃動。當下精元聚目,凝神再看。隨距離漸近,黑影漸漸現出全貌。原是一片孤島,聳立海中。此時,天色仍黑,島景尚自不見,但看孤島外形,參差嵯峨,仿如一隻猙獰大龜臥在水面上。   小石頭喜道:「璺兒,前面有陸地。咱們不如去歇歇。怎樣?」   「嗯!」雷璺輕應。常在天穹來去,儘管小石頭備極呵護,然她終是凡人身軀,自小又是體弱多病之人。這刻,嬌軀乏力,喉如火燒,能應個「嗯」字,已費她極大力氣。懷裡抱著她,小石頭自然感覺得到。他想去孤島歇息,無非也是為了念及璺兒體弱之故。否則,照他的強健體魄,這會兒逕行回歸華夏,方算爽他心意。   說也奇怪,孤島雖說老遠看見,但依小禽之速居然飛了忒久,仍未達至上空。便在小石頭疑惑不解,只道不定是海市蜃樓之景。二人一禽終於飛臨孤島。只見下方小島,風滔拍岸,聲若雷震,恍若噩嘯中唯一一處靜土,教人瞬間寧心致遠。   這會兒,天邊日月交輝,日頭朦朧,僅露尖尖,大多光輝仍由月牙顯現。而這座不知名的小島,整個兒浸沉在月色裡,任海浪如何猛惡,它自巍然不動。此時此刻,在小石頭看來,世間每一個有月的夜晚都美,但都美不過這座小島的夜色。   因為它美得靜謐,美得令人舒心。   小島有十數里方圓,所以島外固然素浪排天,島心位置依然靜若處子。小島中心,有一小山峰拔地摩天,因天光不亮,望不見滿山蔥鬱,但蒼翠之氣,卻幽香細細地不絕傳入鼻內。月光下,能看到山峰頂處,有條銀色溪澗蜿蜒淌下。至峰坡中段,囿山石凹陷,溪水猛然垂落,直下數丈。而下方,另有一道寬敞泉道承受著萬鈞瀉流,任水瀑氣勢磅礡,竟半點不洩其外,完全被包容,最終含蓄飄溢,靜若溫水,隨之又是騰騰水霧,如夢如幻,幾疑仙境。   萬傾惡浪裡,兀有一寧土讓你佇足,其間歡暢,自不待言。   小石頭喜道:「璺兒,你看,此島好美!」   雷璺也喜,當即嗯了一聲。   小禽繞島一圈,遂在山泉平緩處落地。小石頭抱起雷璺,下了禽背。地上均是指大的鵝卵石,腳足踩上,揉揉摩摩,甚是舒滑。放目四顧,此處近鄰島心,同時也是山峰東堍下。周遍林青水碧,枝葉繁茂,遠處更有生了許久的古樹,枝葉蒼碧,宛如翠幕。反正眼簾入處,儘是一片翠綠,偶爾有各色異花點綴其中。再看腳旁泉水,清澈見底,囿地勢陡峭不平,就如騰地而起,月色變幻下,時淌時止。若非流水淙淙,真道是面天造銀鏡。   身處如此美好氛圍,二人均感心情激動。想起大敵已去,險厄不再,更覺寬慰無已。   小石頭朝前走了數步,尋一乾燥大石,二人偎依坐下。小石頭道:「璺兒,餓麼?」   雷璺道:「不餓!」她曉得二人走得倉猝,壓根沒帶乾糧。石郎這麼問,顯是想在島上尋找食物。她雖又饑又渴,卻不忍稍離小石頭半步。是以,索性稱道不餓。小石頭笑笑,右手替她撩起額前紊亂的髮梢,適見她咂舌潤喉。頓時又憐又愛,假嗔道:「看你,嘴唇都要裂了,還說不餓不渴。」說著,四下尋物裝水。   教小石頭拆穿自己把戲,雷璺羞不可言,垂著臻首一時無語。這時,小石頭喚過小禽,要它伴著雷璺。隨即跑至密林深處,尋了幾片特大樹葉,用手攏成筒狀,再到泉邊,舀滿清水。繼而回到雷璺身邊,托住她香肩,柔聲道:「璺兒,水來了。」   雷璺喝了幾口。但覺水味甘甜,清冽沁脾。尤其此水入喉,原本火燒感覺,登然全去。仿如一下浸潤在綿柔仙水裡,渾身也不再酸楚,反而精清神茂,氣力大生。遇此妙效,即道:「石大哥,你也喝點吧!」   小石頭笑道:「你先喝,先讓你喝暢了,便輪到我了。」這當口,小禽見小石頭來了,自顧走到泉邊,也飲水去了。雷璺臉色一紅,道:「我……我已經暢了。」小石頭心道,璺兒燒熱,必然體疼,不如說些俏皮話,讓她岔了心思。當下呵呵道:「是麼?」   雷璺不依地嬌嗔,道:「石大哥……」她自與小石頭盤恆數日以來,惟此時最嗲。直聽得小石頭心神俱醉,神魂顛倒。當即做出醉態,打趣道:「璺兒,日後你若老這麼叫我,我保準天天像喝醉了的酒鬼,再無醒來的時候。」   雷璺啐他一口,心下又羞又喜。這會兒,什麼逼婚,什麼妖魔鬼怪,甚至渾身骨疼,悉數不在她心上。惟想與石郎天天如此,說著俏皮話,做些令人心醉的舉動。這般歲月,豈不比任何日子都要來得美妙?   小石頭見她又自垂首,怕她再是體疼,忙道:「璺兒,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他一時想不出話來,急忙中卻是問出這般羞人問題。口中說出,頓然懊悔。心道,璺兒不同前世女孩,怎可如此問法,豈不教她難堪?只是說都已然說出,一時間也收不回來。這下果非料錯,雷璺羞得那白玉香脖全然緋紅,那裡回答得出。不過,她因羞意大熾,情思紛亂,確實也想不起別它事來。倒是錯有錯著。   眼見奇效甚卓,何況倉猝裡的確想不出話來說。小石頭又問:「嘿嘿,依我看,是不是第一次見到我,璺兒就喜歡上了。而且,是喜歡得死去活來,幾乎海枯石爛也決不更改的那種。是不是?」   雷璺被他問得哭笑不得,旋下抬首瞥他一眼,眼裡俱是嬌嗔。心道,石大哥究竟怎麼了?為何總是這般胡三說四?瞧他目露希冀,竟不忍不答,無奈道:「不是了……」   小石頭則繼續厚顏饞涎地道:「那到底是什麼時候啊?璺兒,你說說看嘛!我真很想知道。」被他扯著袖子,牽來牽去,雷璺耳紅面熱,好生無奈。心道,左右避不了,就回他一下。當下香唇輕啟,音如蚊吶道:「就是……就是你吟的那首詩,讓……」說至此,口舌羞礙,再難繼續。當下是慚首垂胸,羞答答到了極處。   小石頭暗想,是了,無怪那日我與雷倩尋去,在窗外聽她不斷地吟哦那首絕句。原來,我和璺兒的姻緣媒人居然是前世的大詩人李白。念及此,不免有荒唐之感,更有種自己竟是愛情騙子的慚愧。這當口,紅日漸起,大海變得平靜。坐於他們那裡,朝東眺望,峰巔重疊,縹緲雲漢,適能目睹日出奇景。   旭日東昇,染霞一片,彩如錦繡。   彤雲深處,雲朵輕移。一片片如精雕細刻的飛禽走獸,不時變幻,不時翻湧,令人詫歎天地造化的奇妙。其景之壯麗宏偉,是自小生活在秦地西北的雷璺根本想不到得。   她抬頭注目,玉臂前伸,驚道:「石大哥,天色好美!」   小石頭默默頷首,與她一同陶醉在這短短的恢弘之景裡。   斯時,晨曦初起,島上獸禽也自醒來。只聞翠鶯清鳴,幼雛脆啼。僅是片刻,密林裡唧唧喳喳。鳥兒繁多,倏忽間飛出,倏忽間飛進,當真忙亂不已。正當二人目眩神馳,突然一隻白色野雉在二人眼前掠過,一下被它驚醒,望著野雉瞬間飛入密林。二人相視一笑。這時,堪堪入林的白色野雉,像似受了什麼驚嚇,又自慌亂飛出,在泉邊的鵝卵石上,昂首來去,就如國王巡弋自己的領地一般。   瞧著滑稽,雷璺靈機一動,笑道:「石大哥,見此白雉,我這裡適有一問。你能回答麼?」   小石頭微愕,他知道雷璺學識淵博,即便和冰清相較也是半斤八兩。再看當日與散宜生前輩的一番對詰,就知她聰穎慧敏,決不在雷倩之下。心想,她的問題勢必疑難萬分,也不知自己能否應對。萬一答非所問那便無顏了。即預埋伏筆道:「璺兒,你知道我天資駑鈍,答是想答,就怕出了醜,無端教你笑話。」   雷璺撲哧,失笑道:「石大哥,你好壞,居然……」她猜出小石頭心思,當真是啼笑皆非。心道,石郎是仗打多了,連情人間的趣問,也不忘耍弄心計。旋下媚眼橫波地瞥他一眼,指著白雉,笑道:「往常慣著胭脂艷,為何今朝換素裝?」問罷,笑盈盈地望著小石頭,待他回答。   小石頭一怔,心想,璺兒問得好生捉黠,短短十四字,不僅包含白雉何以白羽之問,又有聯句之意在內。這教我如何作答?當下蹙眉深思,絞盡腦汁。雷璺見他回答不出,打趣道:「人說石大哥天生神武,無所不能,無所不會,怎麼今兒被我這小女子給難住了?」   這時節,小石頭忽然嘿嘿一笑,道:「璺兒,你以為我真回答不出?」   雷璺笑說:「那你倒是快答啊!」須知,這前聯雖有,後句她自己也未想出。聞得小石頭能答,自然開心。孰料,小石頭摸摸下巴,竟道:「我就是不答。」瞧他耍無賴,雷璺哭笑不得,當下凝眸托腮,望著他道:「你堂堂一王爺,總不會放刁撒潑罷?」說著,已忍不住笑將出聲。   小石頭陪以大笑,並道:「好啊!璺兒,你居然敢說我放刁撒潑?瞧我不治你?」說是這般說,手卻未動。他對雷璺始終尊重異常,絲毫沒有褻瀆之心,又何況是手足調戲了。   雷璺道:「那王爺倒是答啊。不然,我以後就一直說你放刁撒潑。」小石頭笑著說:「好,好,我回答。不過,待我答了,我也要問你幾個問題。否則,我太吃虧了!」雷璺媚眼一甩道:「那個怕你?」   小石頭劍眉軒起,得意地笑笑,道:「你說得?到時可別賴了就好。」說著,便道:「我的回答就是,皆因金雞貪報曉,惹得頭白兩鬢霜。怎麼樣?呵呵……」他適才被雷璺所說「王爺」這兩字提醒,心想,管它是野雉還是家雞,反正我就當它是只大公雞。既有此定策,故此璺兒的聯句也就不再那麼難答。   雷璺佩服不已,笑道:「石大哥,你果然厲害。」跟著拇指蹺起,把他是大讚特贊。須知,女兒家誇讚情郎,那是不遺餘力的。何況,雷璺原就愛他之才,時下更是歡喜不禁。這當口,小石頭嘿嘿一笑,道:「璺兒,你倒是別打岔。是不是想趁隙賴了我的問題啊?」   雷璺一愣,先前讚他時,倒真未想起,眼下經他提醒,不禁心兒怦怦,暗想,石大哥這般厲害,他所說的問題,必也極難。也不知我能否回答得出。當下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瞧她神色頓緊,小石頭失笑,慰道:「其實我的問題也不難,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他見恁久時辰,雷璺毫無體疼之感,只道全是自己打岔的緣故,卻未想及其它。跟著道:「我說得是個謎語,總共有四句話,但每句話裡,就含一個謎底。你要把謎底一一說出。」   雷璺撅起小嘴,道:「石大哥,我剛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卻要問四個。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小石頭壞壞地笑道:「不欺負,我的句子很短,還不到二十八字。」接著道:「那我問了?」   「嗯!」雷璺無奈地應了聲。   「第一句,山前一片草原。打一花名。第二句,山後又一片草原。還打一花名。第三句,羊來了。」說到這裡,小石頭直是笑咧了嘴,又道:「這次打一水果名。第四句,狼來了。最後還是一個水果名。」說完,憊懶地望著雷璺,等她回答。   雷璺聽得一驚一咋,前後四句,當真是四驚四咋。   自問生平猜謎無數,何曾聞過這般古怪謎語?心道,石大哥不愧文冠汴梁,固然出個謎語,也與旁人大不相同。這般想了想,當下黛眉輕蹙,逕自沉吟謎底。殊不知,小石頭這四句謎語,實乃出自前世,算是腦筋急轉之題。尋常思維若不轉得幾轉,休想回答得出。雷璺平素接觸得均是華夏古文,所讀詩書更是正兒八經,那有另一空間那般離經叛道的思維。   思忖良久,終不得其解。最後無奈求教,柔聲道:「石大哥,我……我……」她仍覺不好意思,這般礙口餘裕,小石頭故做不知,笑道:「璺兒,到底我什麼啊?」雷璺推他一下,算是消些胸中氣惱,再道:「我想不出哎!」說完,竟自臉紅耳熱。   小石頭呵呵大樂,道:「你認輸了?」   「嗯!」   見她乖乖模樣,小石頭好生憐愛,也不忍繼續逗她。便道:「第一句,山前一片草原。這花名麼就是梅花。」雷璺聽得一愣,又聽他道:「第二句,山後一片草原。這花名就是野梅花。」雷璺此刻業已目瞪口呆。小石頭仍在講解謎底:「第三句,羊來了。這水果名就叫草莓。」雷璺低吟:「草莓?草沒!有點意思。」   得她誇讚,小石頭越發抖擻,索性朗聲道:「第四句,狼來了。謎底是楊梅。」   「楊梅?羊沒!」弄明白四個謎底,雷璺咯咯嬌笑,直覺好玩至極。   二人就這般樂呵呵地笑了許久。直待笑聲停息,雷璺柔聲道:「石大哥,和你一起當真快活得很。我不知多久沒這麼笑過了。」她在雷府,雖多弟妹,但這些人各有己事,決計不會來陪她說話解悶。而她每日裡也就是讀讀書,喂餵魚,歲月儘管清閒,但想這般開懷大笑,卻從無有過。   小石頭聞言,無來由的心頭一慟,凝視她清麗容顏,說道:「單須你我一起,石大哥的願望,就是讓你能永遠這麼快活。」他說這話時,萬分深情。說完後,卻又目露堅定,幾如誓言一般道:「為今日此言,石大哥就算付出性命,也無怨無悔!」   雷璺一個激靈,嬌軀微顫,忙自用手捂他唇際,道:「石大哥,別這麼說。能和你一起,我就很快活。」說著,美眸裡居然感動得清淚瀲瀲,目光中儘是柔情無限。用手輕輕撫搓著小石頭臉龐,也甚是堅決道:「石大哥,你我永不分離。」   「嗯!」小石頭毅然頷首,半點沒得猶豫。數日同患難,時常共歷險境。兩顆心兒早已深深相系。實可謂誰也離不開誰。若當真勞燕分飛,只怕二人均無生理。與此同時,自也感覺到了玉手的柔嫩,忍不住嘴唇拱拱。私下倒想用舌舔舔,不過他別事勇敢,情愛一事尚欠膽量,這嘴唇拱拱實已教他心旌怦然,幾欲跳出胸腔。驚喜交集裡,又怕雷璺嗔怪,這動作也不敢放大。   剎那,雷璺就如驟遭電亟,玉手疾縮,收將回來。此刻,別說臉蛋,多半渾身均已燙如火燒。   靜默裡,驀聞峰頂一聲轟響。緊接著,原是蜿蜒流淌的溪澗,突如洪濤翻滾,由頂傾瀉。   小石頭大驚,失聲喊:「決堤了?」話甫出口,陡然回醒,此處緲無人跡,焉能有堤?眼見水勢兇猛,不遑多慮,當即召喚小禽,隨它乘空而起。因小島景色迷人,二人覺得倘就如此被水淹了,未免可惜之至。迅又招呼小禽掠到峰頂查視究竟,看看能否挽救孤島之厄。   飛臨蒼穹,二人俯瞰。只見峰頂原是一池小湖。方圓不過里許,但湖形渾圓,幾如人工築就。湖水極是清澈,不過此刻由於湖心水勢翻滾,竟是素浪滔天,湧騰不止。看上去,猶如一隻土盆舀著清水在火上灼燒,此刻因水溫沸騰,以致撲翻出盆。   小石頭茫然,費解湖水怎此等怪異?明明秋冬季節竟會沸騰。心道,就算酷暑季節,也不該出此狀況。突然想到,這孤島山峰會否是座活火山,這當兒時值爆發,是以湖水沸騰。思起這茬,再不敢逗留峰頂。暗道,萬一溶漿噴射,直升天穹,咱們二人一禽那便糟糕透頂了。   堪堪飛離峰頂,相距尚近。身後又猛地一聲巨響。那湖水炸裂開來,直漫得周天都是。任小禽飛速迅捷,二人也被湖水沾到,觸體下,竟不覺滾燙,反有溫溫舒潤之感。小石頭愕然回首,卻見湖下升起無數旌幢羽蓋。緊跟著,仙樂奏響,淙淙咚咚;此際,湖水越發翻滾,水聲如雷,濤聲如歌。旭日折射下,那湧起湖水如彩練當空,水霧千變萬幻,雲蒸霞蔚。   二人瞧得呆若木雞。   片刻,旌幢羽蓋已然悉數升起,數十位帶曳素裙,宛若仙子般的女子,踏波俏立。手中俱拿著各般樂器,在那吹吹打打。小石頭瞠目,愕道,女子樂隊?念頭方轉,緊接著數十位身披戰甲,手拿各式兵器的神兵神將,分波裂水而出。腳足踩於惡浪之上,竟瞬時凝固水滔,數十人站得穩穩當當。頭首一人,大耳肥碩,目如銅鈴。金盔插雙翅,金甲綾帶飛,手執九齒釘耙,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那神將站得最高,一出水面,望見小石頭等人,便即喝道:「呔,爾等何方妖孽,竟敢擅闖天涯海角?」   老實說,這刻小石頭微感頭暈。自楚王府一遭,便倒霉至今。暫不說失了神通,單是每次所遇的均是一些萬不能惹的或神或仙,便頭疼不已。尤其明明是向東的,可偏偏朝南飛來,巧不巧得又遇這些顯是天庭神將之人。而且,聽他們的意思,自己多半還犯了天庭禁規。心道,今日估計要完。想必這一路衰霉,就屬此刻到了極點,諒是再難逃過這遭。   他思忖的片刻,水中出來的神兵神將踩波掠空,已把二人一禽圍在天際。而那些疑似仙子的女子們卻依然奏樂不斷。小石頭聽得是哭笑兩難。暗道,這該稱仙樂好呢?抑是該呼之為哀樂?   待聞得神將喊出「天涯海角」四字,小石頭怔忪餘裕,立時激動無比。   這天涯海角之名早由聞仲予他說過,據說正是禁錮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之處。當年,商周逐鹿,各教紛爭,最終截教大敗。非但上清道祖被擊散肉身,封閉元神於上清天,其座下弟子,也是散得散,死得死,降得降。而大弟子多寶道人更被那西方教主接引祖師也就是時下的佛祖如來收回西天。之後,多寶道人趁西方教內訌,又遁回中土。但最終,仍被西方教的另一位祖師准提,也就是那孫猴子的師傅,菩提道人所制,並禁錮在這天涯海角。這些事,聞仲都對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照理自己既已應承聞仲為截教大業謀劃,這天涯海角那是無論如何均要來一趟的。只因起先一直事務繁多,也無暇前來。萬沒想,今日錯打誤入的居然撞到此處。念及此,左右打量。但見四下裡大海茫茫,滔聲陣陣,惟有下方一片孤島之外,委實再無任何陸地。止不住訝疑,莫非多寶道人就被禁錮在島上?   尋思間,瞧及諸多天兵氣勢洶洶,生怕他們驚嚇了璺兒,忙道:「慢來,慢來,有事慢慢說!」   那為首神將最是囂張,手一擺道:「有甚說的?你擅闖天之禁地,又屬一介凡胎,其理該誅。」   小石頭抱拳道:「將軍,在下正因是凡人,故此才會誤入。何況,此處既是天之禁地,就該有顯明的標識。何以此處不見?總之,誤闖是在下的不對,但將軍未在此處設立標識,卻也有所錯謬。不如各讓一步,就此作罷,怎樣?」   神將朝他看看,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會說話!此乃天之禁地,又何必設立標識?告訴你,整座海島,均有上仙布了陣法。肉眼凡胎者,即便近在咫尺,也休想得見。也不知你小子究竟是不是遇了什麼狗屎運,居然就這麼一頭撞了進來。哈哈……」那神色既沒怒氣,也無不滿,反像是有人誤入了,他便很是興奮的樣子。尤其那雙眼,竟直在璺兒身上打溜,顯是心有異鬼。   「唷,熱鬧得很嘛?」突然,天際間又傳來一個懶懨懨的聲音。循聲望去,這傢伙滿頭金髮,背月而立,羽翼扇動,飄浮在有些昏黃的天穹中。囿於西邊天際,旭日尚未照臨,他那對羽翼在夜空裡顯得越發晶瑩潔白,且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小石頭大驚,新來的傢伙橫看豎看,都像西方神話中的天使。一時怔到極處。不想自己運氣這般好法,不僅在海外孤島遇見了守禦此處的天將,更撞見一位天使。這當口,雷璺也愕,張著小嘴,渾然不知如何是好?   神將見了這天使極為不滿,大吼道:「你個鳥人……又來了?告訴你,這凡人擅入的是我中央天庭的禁區,可不干你的事。」   那天使就近拽住一片流雲,往身下一墊。整個人躺在上面,隨即打了幾個哈欠,懶洋洋地道:「我可不是來管閒事的。只是這裡原就屬於你我雙方的共管界限,突然有個凡人闖進來,我當然要過來看看。」   聽他這麼說,神將也不怒了,反而嘿嘿笑道:「你知道共管界限就好,記著,島西歸你,島東歸我,但眼下這凡人可在島東,你別闖過來,否則,休怪你爺爺不客氣。」話罷,他身後的幾員天兵也跟著哈哈大笑。這伙天兵平日受盡對方的欺負,此刻好不易嘴上佔了便宜,竟覺分外過癮。   天使在雲上翻了個身,歎了一氣,道:「朱元帥,你我各自在這足有數百年了吧?」   神將頷首,道:「不錯!」   天使又道:「數百年來,你和我由於閒著無聊,其間不知吵了多少次,又鬥了多少次?每次均是不分勝負,對吧?」   神將臉一紅,心知,吵架是不怕,但那打架,卻是有輸無贏。不過,幸喜自己機靈,每在力竭之刻,便躍出圈外,罷手不鬥。故此,手下人沒竟看出半分。但對手不該看不出啊?又想,是了,這傢伙定有事求我,所以盡說好話。旋下,九齒釘耙輕振,揚聲道:「怎麼?大鳥人骨頭莫不成又犯賤了,想讓爺爺我幫你修理,修理?哈哈……」他想,這傢伙既有事求我,必不敢予我發飆。如此一來,平日那伙小鬼總問我為何不徹底擊敗大鳥人,這下也就有了證實。只因他怕我,不敢和我打。嘿嘿……愈想愈是高興,忍不住放聲大笑。   其勢囂張到了極點。   天使也不發怒,反順著他口氣道:「朱元帥說得不錯,我還真是渾身發癢。」   神將一愣,儘管嘴上說得漂亮,但要他真的上前,那裡有這膽量。正猶豫著怎生接茬,天使又道:「朱元帥,咱倆打個商量如何?」神將心一鬆,大聲道:「說說看。」這話說來,音量又升,執釘耙於胸前,直覺赫赫生威。   天使道:「咱們做鄰居這麼久了,照說情誼還算深厚……」聽到這裡,神將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跟著回首,朝天兵們使一得意至極的眼色。又瞅見吹奏的仙子們人人目露仰慕,更是得意洋洋,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小石頭在旁瞧了,覺得今日之遇,當真怪之又怪。卻聽天使續道:「眼下好不易有個凡人突然闖入,這般有趣的事,你居然自個兒獨享,嘿嘿……是不是過分了點?」   神將聞言,已知他意欲何為,即道:「那你想如何?此人闖的是島東,依例由我管轄,難道擒住後再交給你?」天使道:「那也不是,只是那人我倒並不看中,我要的是他們的坐騎。」又道:「你沒看,那大傢伙和我一樣,均生著翅膀麼?假如我能有個這樣的坐騎,定然威風得很。」說著,兀自不忘扇扇他的翅膀。   這當兒,神將突然大笑道:「原來你這大鳥人是看中那隻大鳥了?磔磔磔……」回頭對手下的天兵和仙子們道:「原來鳥人的愛好就是與咱們不同。」此話說罷,眾多天兵哈哈大笑,那些仙子們也停了吹奏,無不捂嘴竊笑。有些開朗的,咯咯嬌笑,花枝亂顫。   天使在雲上坐起,沉顏道:「朱元帥,不要太過分。我原與你好好商量,你怎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賤我?」說話時,一對白色羽翼漸漸成了翡翠色,滿頭的金髮也變得火紅火紅。   神將瞧得驚愕,大叫道:「希勒,你……你想幹什麼?」他自思與天使斗了不下數十次,且平日裡,由於自己口大無遮,也常常出言譏諷,但從未見他完全露出戰鬥形態。孰料,今日這傢伙突然發瘋似的變身。一時惶惶不可。私下揆度,他不變身,我都不是對手,眼下他施了全力,我豈不越發不敵?   便在他觀望不前之時。   希勒天使那對已成翡翠色的羽翼,忽然狂猛地扇將起來。前後不過六下,可每一下撲扇,身後便多一對羽翼。待完全靜止,已成六對十二翼,上下如劍刃排列,森森寒寒。羽尖上且燃燒著冷凜的綠色火焰,週身四處環繞著橢圓形的光環,熏天赫地,氣勢沖天。右手舉一柄寬厚的金色大劍,指著神將,沉聲道:「朱無能,你辱我多次,就等於辱及我主,今日不向你討個公道,我西方天界安能存於天地之間?」   神將這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進,必輸無疑;退卻丟了顏面。平日裡,自己喜歡吹侃,一干屬下對自己也是崇拜不已。倘若就此被西勒唬住,日後那裡還有臉面待在這天涯海角?但他素來是個能屈伸的主,急思之餘,心道,面子值個屁,只要自己保得住性命,日後邀了師兄前來,這鳥人那夠打?到時,拆他翅膀,撕他鳥腿,再問老君借些三昧真火,把他烤熟嘍,看他還敢囂張否?想到日後有此趣事,時下更不顧顏面了,忙道:「慢來,慢來……」   天使希勒道:「怎麼?怕了?」說著,收回大劍。他原也不想鬧大事情,實在是為了小禽的緣故,生怕神將不答允送給自己,此刻見神將服軟,自然斂去威勢。   神將道:「我會怕你?哼……」說話間,見希勒神色又變,急忙道:「不過咱倆好歹也做了數百年的鄰居,雖然沒甚交情,但也不必為了一隻鳥兒便打上一架,你說對吧?」   西勒頷首。   這時,只聽小石頭道:「你們拿我的東西,在那分來分去,有沒問過我一下?真真豈有此理!」   二人回頭齊齊指著他吼道:「你給我閉嘴!」待發覺互相說得竟是同樣話語,又自互瞪一眼,均覺對方當真無聊,居然學自己說話。小石頭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即便是一凡人,但我的東西,自該屬於我的,你們縱為天人卻也無權瓜分。何況,我本有玉清天神霄雷府的神君賜印,諒這身份也不低於你們吧?」其實,他也不明白天庭官階如何劃分,但想既有神君之號,估計不算低。旋下便尋思,不如拿出來唬唬他們。   那神將與天使聞言下,均愕然地回過頭盯著他。這般愣了半晌,二人突然哈哈大笑。一個在雲上笑得前俯後仰,一個在那叉腰挺胸,笑得瘋狂。瞧此模樣,小石頭不免愕然,問道:「你們不信?」   神將笑得直拍胸脯,好不易揉順了氣息,說道:「你說呢?哈哈……神霄雷府的天君,哪個不是騰雲駕霧,神通廣大,會像你連飛都不會,全靠著鳥兒在那浮在空中?你這般牛皮,簡直比朱爺爺我還會吹。」說完,又不禁地放聲大笑。   那天使這當兒驀地尖著嗓子,喊道:「小子,說大話前也不看在你面前的是誰?本大人乃西方天界守信天使西勒,生平專管的就是人類的誠信。一旦發現有人說謊,本大人的黃金聖劍就會在他胸膛上扎個大洞,隨後一腳把他踹下地獄。難道,你想試試不成?」說到這裡,卻見他十二面綠色羽翼盡數張開,羽翼上佈滿了無數的口舌和嬉笑怒罵,神情不一的臉龐。   跟著,無數譏諷小石頭,責罵小石頭的話語,也隨之而出。在旁的眾多天兵仙子見了,無不愕然呆怔,均道,這法術不錯,罵人不用自己開口,既簡便又省力。   小石頭坐於禽背,氣極暴跳,高聲喝道:「你們不信,我試給你們看看。」話音甫落,又即懊悔。念及,自己時下神通已失,又怎生試得出來?情知是怒不可遏下,一時口不擇言。偏生全然忘了自己目下的處境。   不料,神將聞言,跟著應道:「好啊!」西勒也道:「嗯,試試也好,不然就算我不扎你一劍,你那坐騎可就是我得了。」說著,竟已垂涎欲滴地打量起小禽。就像市集裡的土財主,正打算買頭驢子回去,在那橫看豎看。說不盡的市儈。   遇到這樣兩個傢伙,小石頭自歎倒霉,直覺二人不似天界神仙,簡直就是兩個市井無賴。他偏不知,正因二人有此性子,其上司們均頭疼已極,無奈之餘,才各遣他們來此天涯海角鎮守。心下又道,這二人倘若遇到潘國舅,倒是有得一拼。旋下,左思右想,琢磨著玉清天的神雷,刻下肯定施展不出;若僅演示幾招崑崙身法,也必遭他們恥笑。   正躊躇不決,那神將業已等得不耐,大聲道:「小子,難道想耍詐?先試試爺爺的釘耙再說。」話畢,雙手掄起釘耙,呼哧一聲,竟而砸將過來。他這一耙,使得極有分寸,直往小石頭,至於懷裡的璺兒卻無半分波及。心中仍思,這凡間的妞兒生得絕美,比我那些碧波宮的侍女還要美上三分。俟這小子死了,此妞兒,我便不客氣地接受了。想到快活處,臉容綻笑,興奮不已。 第172章 天將天使     「噹」的一聲猛響。九齒釘耙非但去之無功,更且被高高地彈起。神將朱無能心頭一凜,睜著那雙銅鈴大眼,朝前一看。竟是西勒用黃金聖劍擋了一下。當下怒道:「大鳥人,你什麼意思?」   西勒笑道:「你這一耙下去,除那女子外,只怕別的都成了稀巴爛,我怎可讓你得逞?」   朱無能被他看出心思,也沒慚愧之意,反而理直氣壯道:「我如此做,難道有錯麼?那女子分明有病在身,神智昏迷,做不了主。她之闖進,實屬情有可原。我稟天之慈悲,饒她一命,有何不可?」   西勒與他在同一島上,廝混數百年,他腦子轉什麼歪思,自然明明白白。心知他越是裝得正直無私,心下動的念頭,便越是齷齪。冷笑道:「朱無能,你也別裝了。反正,我只要坐騎,其它的隨你處置。」   朱無能思忖半晌,心道,用一坐騎便打發走這煩人的傢伙,倒也划算。便道:「好,便這麼說定了。只是,坐騎麼,你自己去搶。人是定要交給我處置的。」   西勒嘿笑道:「你道我搶不來麼?」   這時節,小石頭實已忍無可忍,見他二人不僅算計去了小禽,更可恨的是,那使九齒釘耙的神將顯對璺兒也不懷好意。盛怒之餘,喚出烜煚神甲,大聲道:「你們兩個敗類,今日我縱然一死,也決不遂你們的願。」神甲陡現,光芒萬丈,猶如一輪金日被大鵬托起,在天穹閃耀。   二人側頭一看,有些吃驚。沒想這闖入的小子非但有只神禽當坐騎,身上更有件絢麗無比的甲冑。瞧其璀璨剔透,金芒閃耀,隱有仙靈之氣裊裊飄散,更煥發無窮霸勢,必是件一等一的仙家寶鎧。若自己穿上了,保管實力提升數倍,且能讓一干同僚流得口水滿地。   須知烜煚神甲原應有五樣零碎器具組合而成。分別為尺幅千里盔,包羅萬象鎧,百鳥朝鳳腕,一元復始靴和十方天地珠。小石頭因緣巧合,得了其中三樣,便衍了甲冑。不過說實話,甲冑威力尚未全現,仍差一元復始靴和十方天地珠。是以,原該是神器的烜煚神甲,此刻顯現出來的僅是仙甲之狀。   固然如此,也看得朱無能和西勒二人垂涎欲滴,眼放紅芒。二人腦海裡構思著,倘若自己穿上了,同僚們會如何?上司們又會如何?正想得出神,全未覺自己早已不堪到了極處。朱無能滿嘴哈喇,口張難合;西勒手指蠢動,眼睛裡儘是紅紅的火焰。不過,此非怒火而是嫉妒貪慾之火。   二人之丑相,在旁諸人均自瞧得清楚,一時當真難以置信。這便是平日裡道貌岸然的兩位天界神人。這當口,朱無能情不禁地往前飄移,盯著小石頭的鎧甲嘖嘖讚歎。小石頭看著噁心,大聲道:「你看夠了沒有?」   朱無能一驚,心神頓醒。抬頭望著小石頭,訕訕笑道:「小子,看你這身甲冑,多半有點後台。說吧,師承那門那派?倘若與你家朱爺爺有些淵源,倒可容容情,釋你一馬。」見此甲冑,情知修仙的小門小派決計沒這樣的寶物。暗道,看他究竟系出何門,若是小門派,立刻動手搶寶,跟著殺人滅口。如果是大門派,便另想它法,反正無論如何,這件甲冑,老朱我是要定了。   小石頭肅容道:「在下崑崙弟子。」   「崑崙?嘿嘿……是個大門派。」朱無能嘿嘿笑道,又自盤算,天界裡的上仙,可有不少皆出此門,萬一老朱貪墨他甲冑,又害他性命,日後難保不生出大禍事。思及此,不禁週身一寒。情急余,靈機一動,當即笑道:「小子,你那師門與我也算有些淵源。」說道這裡,又故做為難地道:「只是你小子擅闖天庭禁地,委實罪不容赦。這樣吧,你留樣物事作為抵押,算作誤闖的賠償。如何?」   小石頭冷笑數聲,道:「那你想要我留什麼下來呢?」思及他之前的種種不堪,便已清楚他所要何物。跟著,心下一動。暗道,眼前兩天人分明互有嫌隙,也不知能否使計除之。   朱無能蹙著眉頭,故做坦然道:「照我與你師門的關係,其實留甚都無所謂。不過,這天庭有天庭的規矩。若你留得賤了,未免有小覷天規之嫌。所以,此事倒也難辦。你自個兒說說,身上有甚貴重的東西,譬如法寶、兵器,再或是仙丹靈藥什麼的?」   待他說完,小石頭突然大笑,譏嘲道:「你問我有何貴重的東西?說來,那便多了。先說這甲冑,貴重吧?」   朱無能聞言,剛停止的口水又即流下,不自禁地點頭,道:「貴重,貴重……」   「我這坐騎,也貴重吧?」   這會,朱無能倒沒甚表示。但西勒在旁猛地頷首,道:「貴重,貴重……」心下卻想,最好坐騎甲冑一起拿了,那才稱我心意。   瞧此二人醜態,小石頭著實鄙夷。繼而慢騰騰地由懷裡取出一隻紫金葫蘆,道:「這葫蘆裡裝得可是兜率宮太上,親手所煉的極品仙丹。也貴重吧?」其實葫蘆原本藏在他右手的混元戒裡。他故意裝做從懷裡掏出,以示自己全未瞧出二人心思。同時,也顯得自己對二人毫無防備。   極品仙丹四字,堪一入耳。在場諸多天人頓時鴉雀無聲。直過好半晌,卻聞口水聲,滴答,滴答……愈發響亮。小石頭轉目四顧,只見舉凡在場的天人,無不貪慾大熾,垂涎四濺。雷璺瞧著滑稽,也感心驚,低聲道:「石大哥,他們都怎麼了?」她不知極品仙丹對於神人的重要性,俟見諸天人露此醜態,自然覺得荒誕可笑。   小石頭笑道:「他們多半聽呆了吧!」   這當口,朱無能首先醒神,大聲道:「貴重,貴重……此物與那甲冑,同樣貴重。」心裡卻思,這小子貌不起眼,生得比我還要難看三分,身上怎就有如許天之神珍?倘若這些東西全歸了我……媽的,老子還用鎮守這破爛地方麼?早在天庭裡逍遙自在,順便與那些個仙女兒快活去了。嘿嘿……   思到得意之處,竟自手舞足蹈。正樂得不知雲裡霧裡,猛地又想,這小子看來不單崑崙弟子這麼簡單。想他崑崙雖是天底下的修仙大門派,但尋常一介弟子,身上想藏這多寶物,卻是休想。何況,那兜率宮與崑崙素來貌和神離,豈會贈他如許多的極品仙丹?念及此,不免狐疑,說道:「小子,你說你那葫蘆裡裝得是兜率宮的極品仙丹,爺爺我不信。你先拿一粒出來瞧瞧,如果真是,爺爺今日便饒過你擅闖天之禁地的大罪。」   這當口,西勒忽道:「朱無能,你說饒就饒啊?有沒問過我先?」   朱無能瞥他一眼,正色道:「他在島東,自該屬我管。除非他去了島西,否則,你別想橫插一手。」此刻見小石頭身上珍物委實多之又多。他想,若自己服了仙丹,再穿上仙鎧,還用怕那鳥人?到時,即便不叫師兄師弟來,我自個兒一人,便能打得他哇哇大哭,從此管我叫爺爺。   囿於此念,他不再給西勒好臉色,反作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勢。   只是眼看他變色作言這般迅速,西勒赫然而嗔。一股無名怒火,由心地騰騰升起。只聽他一字一言地頓道:「朱、無、能……莫非你想獨吞?」   朱無能一驚,他是有獨吞之念,但未得仙鎧和仙丹之前,還不想與西勒拉破顏面。忙嘻嘻笑道:「你這大鳥人,怎就如此沉不住氣。我不是在查驗那小子的仙丹麼?待所有物品均驗清楚了,我自會予你說的。」   西勒聞言,神色轉緩,嘟囔道:「這還差不多。」   見他二人寶物尚未到手,已在那齟齬不合,忿隙暗生。小石頭心思越發明了,心道,此刻惟有看二桃殺三士的成語典故,究竟有沒騙人。不然,我與璺兒今日便要命喪此處。這會,他倒置葫蘆,取出一粒仙丹,放在手心,托遠著讓人瞧得清楚。又道:「你們看吧,我手上的到底是不是極品仙丹?」   那仙丹懸在手心,周繞數毫晶光,玲瓏剔透,光影斑斕。即便周圍雲重霧濃,卻也難掩其彩。尤其那股不同世俗的清馨芬芳,嗅到之人,無不精神振發,渾身增力。一時,頭腦也跟著清晰爽明,其間妙處,殊難言表。有此跡象,若不是極品仙丹,實無別物再有這般功效。   朱無能與西勒饒是從未親眼見過,但此刻亦可確定無疑。當下各自哈哈大笑。   朱無能道:「不錯,不錯,此丹確屬仙丹。」他這時心下那個美啊!直覺老天爺今日當真開了眼,自己忍氣吞聲了這麼久,今朝終有機會,實力大增,從此再不用受苦受累,也不用再看上司們的眼色。胡思亂想了片刻,即道:「小子,幸喜你身上有些過得去的東西。這樣吧,你留下身上的甲冑和那葫蘆仙丹,爺爺我就放你回去。」   「啊!?要留兩樣?你適才不是說單須留一樣便好麼?」小石頭裝出一副,大上其當的懊喪模樣。   西勒對小禽始終情難割捨,聽朱無能的條件裡沒提出要留下坐騎,頓時慍道:「朱無能,你什麼意思?明知我要那坐騎,竟而不提?難道,你真想獨吞?」   朱無能手腕輕振,九齒釘耙嗆啷作響,揚聲道:「大鳥人,別給臉不要臉。爺爺早予你說過,他在島東,就該有我全權做主,何時輪得到你來唧唧歪歪?」說這話時,昂首挺胸,雙目炯炯,腳下雲蒸霞蔚,身旁天風呼嘯,倒有那麼股神威之氣。他心道,仙丹既然是真,我只須服下,立刻倍增法力,又何必懼此鳥人?   「你……?」西勒知中了他的緩兵計。但想,那小子身上有那麼多的寶物,我今日倘若違了禁令,衝去搶了過來。即便給我主知曉,諒也不致判我罪名。何況,我西方天庭早已自治,你中央天庭的天規,也算不到我頭上。念及此,執起黃金聖劍,裂眥嚼齒地叫道:「朱無能,是你惹火我的,死了可別怨我。」   話罷,身子依舊未動。   須知他誠想搶寶,但要驟然破了數百年來始終無人敢違絲毫的禁規,一時當真有些躑躅難決。孤島之間,確實有條分割線,同時也限定了中央天庭與西方天庭的管轄範圍。平日與朱無能打鬥,島上另有一片空曠地帶。但此刻,雙方卻處在分割線兩側,自己若衝過去,勢必違反了兩方間的協議。不定因此惹起天庭間的大紛爭。想著,想著,又不禁遲疑起來。   小石頭在旁看得大急,心道,那天使倘若不衝過去與神將大鬥一番,自己又如何脫得了險厄。左看右睨下,發現周圍天兵,已沒先前那般嚴密戒備自己。不禁大喜。拍了禽背,悄悄向西飛翔少許。正好落在兩大天庭間的分割線上。心下卻在疑惑,包圍自己的天兵怎麼回事?簡直就像中邪似的絲毫不覺。   他不知,這些天兵們鎮守禁地實達千年,比朱無能還要長久。平日當真百無聊賴。說道最有趣的娛樂,不過就是神將大斗天使。但朱無能法力低弱,比前任神將遠遠不及。與西勒間的數次爭鬥,無非走走過場。他們雖看了出來,但因這是唯一的樂趣,卻也無人說破。此刻,見二人又要打鬥,且這番比鬥因寶物之故,定比之前的數次爭鬥,激烈千倍。是以,也就沒那心思,監視小石頭了。   何況,天兵們又想,這小子獻了寶,元帥必然喜歡,罪名贖了,不定還會交上好友。自己等人何必做得太絕?故此,這會僅是做個樣子,心思全不在他身上,反而均看著天使神將間即將發生的龍爭虎鬥。   便在小石頭飄移到分割線時,西勒與朱無能也是渾然不覺。二人均恨恨地望著對方。一個忿恨對方太過狡猾,居然施詭計,詐得自己怠了心思;一個氣惱對方,當真貪心,明明寶物在自己的地方,偏要橫插一手,強自分一杯羹。   又是片刻,眼看西勒話說得響亮,神態也擺得猙獰,但偏偏不敢越雷池半步。朱無能不禁得意起來,放聲笑道:「鳥人,怎麼不敢過來?過來丫!你倒是過來丫!哈哈……」說到樂處,收了九齒釘耙,居然在那手舞足蹈,做出種種不堪之狀,以此挑釁對方的怒火。凡見西勒越是怒火難洩,他便越是心頭快活,那股子爽快,幾如服了仙丹,也沒這般舒暢。   沒樂多久,忽聽小石頭道:「諸位,我這裡該屬誰管?」   二人一驚,側首看去。朱無能頓時傻眼,西勒卻是呵呵大笑。   朱無能氣急敗壞,指著小石頭道:「小子,快快過來,那裡是鳥人的地盤,他們吃人不吐骨頭,惡毒得緊。」說完,見小石頭逕自冷笑不語,情知再難騙他回來。轉而大罵手下天兵:「你們這群光吃閒飯,不幹活的蠢蛋,幫爺爺看個人也看不住。要你們何用?」   天規森嚴,任朱無能再如何真的無能,但見其暴跳如雷,天兵們也自惶恐。犯錯的十餘天兵,頓時跪下,低首求饒。朱無能揮揮手,不耐道:「罷了,起來吧,回去再教訓你們。」   這當口,就屬西勒最為得意,收了黃金聖劍,在那前俯後仰地咯咯笑道:「朱無能啊朱無能,說你無能,你還不信。虧你師傅幫你起了這麼個名字。現在,那小子一半在你那,一半在我那。你還想獨吞?」   朱無能儘管狡猾,但火性還是有的。說到耐性,比西勒更是差得遠甚。適才西勒能懸崖勒馬,在分割線的一側,左思右想。時下輪到他,卻耐不住了。火冒三丈之餘,尤其得手的寶貝,就這麼不翼而飛,當真愈想愈覺惱恨。瞅著西勒的笑容,簡直和剜心的鋼刀相若。手中一擺九齒釘耙,氣叫道:「大鳥人,欺我太甚,看耙!」   這一釘耙被他掄圓了就砸,瞧模樣,實與尋常農夫鋤田翻土一般,既平淡,又庸劣,且無花巧可言。但瞬間,偏偏風雲變色,嘯吒四起,氣勢極為驚人。   瞧二人終於鬥將起來,小石頭先是欣喜,待看見釘耙威勢,陡即一愣。暗道,這或許便是武學上所謂的大巧若拙。不想,這傢伙倒有些真本事。旋踵暗自慶幸得計,幸而施了巧思,否則,自己失了神通,倘與他爭鬥,鐵定有輸無贏。而且,照那廝騰雲駕霧的本事,縱然龍行八法世間絕頂,也休想繞得過他。   再看西勒,由於欣然自得,大憂突為大喜,一時倒激不出戰意。由雲上起身,大翼扇展,接著便向後退。臉上猶帶著閒散已極的笑容,整個舉動,懶洋洋到極處,更瀟灑飄逸到了極處。   可任他如何緩慢,那石破天驚的一耙竟難近身,總離他咫尺之距,枉自呼嘯吒烈,卷風裹雲。   朱無能這當口備極氣悶,不想西勒這樣小覷自己。明明已然攻出招式,他不擋不架那也罷了,反而擺出一副打算與自己嬉戲的神態。鬱積之餘,大喝一聲,跟著念些古怪的咒語。不多時,釘耙尖處,猝然冒出無數電蛇,熾烈爍晃,吱吱咯咯,頭前數道,直亟西勒胸前。   西勒一怔,以前數番爭鬥,從未見他使過這種法術。當下揶揄道:「唷!拿出壓箱底的功夫了?」他嘴上調侃,身子疾趨疾退,隨釘耙前的電光,不斷後移。墨翠色的羽翼瞬間冒光,形成一圈防禦氣罩。   聽他譏嘲不斷,朱無能吼道:「今日爺爺定要燒焦了你這大鳥人。」他當年也曾身經百戰,跟著師傅和一干師兄弟,與眾多妖魔打鬥不斷。說起比鬥經驗,相較西勒不遑多讓。情知,比武的時候,切不可生怒,不然就會心浮氣燥,被人瞅了空子。是以,這時節的嗔目切齒,臉紅筋漲,無非故弄玄虛。只盼西勒上了自己的大當,疏慢怠忽下被自己砸上那麼一記釘耙。   由於他心中有此打算,只見那雙大如牛鈴的眼瞳裡,誠然滿是憤怒的火芒。但釘耙起處,中規中矩,絲毫不顯猝亂,反而大開大闔裡勢道更是雄渾無匹,直如排山倒海,無堅不摧。   西勒臉上始終保持著憊懶地笑容,身子仍繼續後退,毫無出手的意思。   不過,一個進,一個退。進的人鬚髮賁張,氣急怒加;退得人偏是好整以暇,揮灑自如。僅眨眼工夫,二人在雲團上來來去去,上下翻舞,按地面的丈量計,已足繞了數百里方圓。   然之間的距離,由始至終,偏無半點接近。   周圍人看得愕怔,既無人喝彩,也無人鼓掌,逕是愣愣地望著。惟獨數名與朱無能關係曖昧的仙女,在那憂然思忖,今日朱元帥鹵莽了,為了幾樣寶物,竟而闖過天庭禁線。還在西方天庭的管轄範圍內與天使鬥得難解難分。如被刑律天官知曉,只怕罪愆難逃。不是被罰苦役,便是填海鎮山去了。   與此同時,朱無能「哇呀呀」的大叫,甲冑色澤突然變得通紅,渾身彷彿燒灼著無窮火焰。   凡他所經處,黑白夾雜的雲團,無不頓如火燒,熊熊騰騰,嚇人至極。   小石頭看得瞪目哆口,坐在禽背上,渾然忘了要否趁隙離去。先前與二人嘮叨半晌,心中不免生了鄙夷,此刻見及,方是拜服不已。暗道,這二人不愧為天界中人,朱無能力量剛猛,出手驚天動地;而西勒更是難得,面對這般雷霆出擊,居然輕描淡寫,隨意揮灑。   看來,西勒的本事確實比那朱無能大了不少。   他見二人出手,迥然不同武學招式,又不似記憶中的法術,好像兩者兼有,又好像全不搭界,一時根本不知如何稱呼,惟以本事二字謂之。   這廂念頭方轉。   那裡西勒忽然繼續升空,手中不知何時又取出了黃金聖劍,左手挽著一根金色的小秤,朝朱無能道:「死豬頭,你別不識好歹,否則,我真不客氣了。」   朱無能手腳不停,橫眉立眼道:「那個要你客氣?儘管拿出你的真本事來。」一釘耙砸去,燦若雲霞。周圍雲朵如驚散的鳥雀,頓然化為無形,只剩下猛烈的罡風,帶著刺耳的嘯音,勢大力沉的破空而飛。   「這可是你說得?」即便他樣子著實駭人,西勒不改詼諧,依然用言語挑逗著。說話間,黃金聖劍隨意一揮,輕靈飄逸到極點。   只見夜空裡劃過一道金色的優美弧線。跟著,叮叮噹噹,乒乒乓乓,直聞無數噌響。   兩件天界神兵仿如玉弦古箏叩擊有聲,其聲居然美妙無比;相交之際,神兵間尤生光芒,色如瑪瑙,亮若星光。悠悠轉轉裡,幾欲教人迷失其中。   之前十數釘耙均未落到實處,朱無能著實不耐,此刻終於硬拚一招,不禁大呼過癮,叫嚷道:「西勒休得猖狂,今日你我定要決出個勝負。也讓我瞧瞧,你這大鳥人到底有甚厲害?」說著,釘耙又起,倏砸倏揮,變化多端。   其間,「辟里啪啦」的電光,由耙尖射出,交相互織,編網而進。這一瞬,他出招誠多,卻不覺其繁,反有雄渾剛健之感。   這會,西勒突然笑道:「贏得人自然是我!難道會是你麼?嘿嘿……」他言笑晏晏,時而開口打趣,時而出語譏刺,但那柄又寬又厚的黃金聖劍偏使得如風如雪,飄舞倏忽。又總在關鍵處點中釘耙根處,教朱無能數度施襲均為無功。   小石頭瞧著瞧著,只覺二人此番相爭當真稱得上龍爭虎鬥。自己在旁也是得益非淺。要知,他自出師以來,始終苦修心法,除了一套龍行八法的輕功外,攻擊用的招式悉數皆賴自悟。此刻得見神人比武,諸多招式不知較世俗武學精妙多少。縱然小小一個閃避或是跳躍,也無不暗契天道之理。   正看得心曠神怡,腦海裡陡起警兆。心道,天界神人果然了得,饒是鎮守這麼個偏僻地方的小神將也有如此大本事。繼而擔心,日後截教若想興盛,與天界一戰,勢難逃避。眼見天界實力這般驚人,單憑天羅教的一干弟兄和姜氏族裡的那些世俗武人,又怎生鬥得過。念及此,心頭陡生煩躁。他卻不知,眼下兩位神將並非本事不濟才被派來鎮守,實在是本事太大,以至上司見了頭疼,才不得不送到這裡,只求眼不見為淨。   這時,雷璺輕扯他衣袖,低聲道:「石大哥,咱們還是走吧!這些怪物,我看沒一個好惹。」她見二人打鬥,動如江河,靜如山嶽,舉凡出手無不有毀天滅地之威。心忖,石郎即便本事再大,多半也鬥不過這兩妖怪。與其長佇不去,毋寧悄悄走了倒好。   小石頭頷首,此刻大有一言驚醒夢中人的感覺。心道,對啊!管他什麼神將天使?我此刻與璺兒先行溜走。待日後,練好了本事,再向他們討回公道。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笑道:「幸喜璺兒你提醒我,不然,當真誤了大事。」說著,輕按禽背,命小禽即時向東而去。   突然,西勒執劍連擋數招,跟著浮空佇立。似笑非笑道:「死豬頭,我饒你數次,你居然不識好歹。那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朱無能正打得爽快,聽他出語威脅,哈哈笑道:「大鳥人,別在那大言不慚,有本事儘管使出來。亦好讓你家朱爺爺瞧瞧。」   西勒面容沉肅,也不接言。退了些許後,身後羽翼突然悉數張開。羽翼內側,嵌著得百萬張面容,也自活動開來。喜怒哀嗔,哭喪樂歡,舉凡人世間的情感神色,此刻是無所不有。   朱無能攻勢不減,踏雲而上,口中叫道:「大鳥人,弄張討饒的,爺爺今日便放你一馬。」   西勒冷笑著,眼裡儘是輕蔑和譏嘲,背後墨綠色的羽翼輕輕揮展。   與此同時,羽翼內側的那些面容,驀然張口吐聲。只見西勒羽翼稍動,無數種語言,便滔滔不絕,響徹天際。有嗲聲嗲氣的,也有金剛怒喝的;其間,情人私語,朋友暢談,惡語傷人,風言醋字,既有警憒覺聾的哲理,又有潑婦罵街的髒話。   朱無能瞧著有趣,又見始終打不到他。收起釘耙,大聲笑吆道:「死鳥人,原來還有這樣的本事……」話尤未了,立覺不妙。   那無數種語言,無數種變換聲調的聲音,猶如平靜的海面,猝然大起風波,澎湃得令人頭腦發脹,肉跳心驚。他腳下踉蹌,蹣跚地走了數步。剛把頭顱晃了數下,想清醒清醒,孰料,不晃還好,一晃之下,愈覺腦顱刺痛得厲害。   這刻,他才知西勒羽翼上的無數口臉可不單為了罵人方便,實有制敵的功效。但這會明白過來,已然無用。中招之下,豈再有反本的機會。況且,西勒也決不容他緩神。只見朱無能捂著雙耳,雙眼發紅,在那狂喊狂叫:「夠了,夠了……」他此刻模樣,根本不似天庭神將,反像頭急瘋了的公牛,在尋找發洩對像。   眼看朱無能即將落敗,其手下天兵無不惶恐,那些心地柔慈的仙女們更是擔心憂愁。不過,著急歸著急,他們也束手無策。朱無能上去尚且大敗,他們去了,也決計討不了好。有些個戀慕朱無能的仙女,業已珠淚漣漣。蘊涵仙靈之氣的淚水,由空落下,滴在孤島上。使得島上鮮花怒放,草茂林密。整片孤島,被動人的淚水,裝點得晶晶閃亮。不過如此美景,偏無人有幸得見。   瞧見西勒大展神威,小石頭大感怪異,一時佇足不去,在旁看起究竟來。   「阿彌陀佛!」   便在這時,一聲洪亮佛號,猶如從遙遠的九天蒼穹而來。凡在場的,無論是神、是仙,或是人和獸,均感心地一舒,仿如大暑天裡驟遇一蓬涼水,由頭至頂,無比暢快。而如瘋似魔,跡近崩潰邊緣的朱無能,也是情形大好。 第173章 菩提老祖     這聲佛號,不如何響亮,偏偏抑得西勒的音波功效,大打折扣,更有消聲之勢。西勒大吃一驚,斂起雙翼,側立一旁,雙眼緊緊盯著剛來的不速之客。他知道朱無能的師傅是佛教裡的高層人物,此刻既聞佛號傳來,且又如此威力,自然頗感忌憚。   但一見之下,陡然愕目。口宣佛號的來者非但不是想像中的僧人,更是一位與佛門截然相反的道宗之士。且看此人紅光滿面,白胡白髮,頭上束一紫金道冠;由於臉目額鬢間,毫無髮梢垂掩,越發顯得頂圓額廣,耳厚眉長,模樣確有幾分仙真氣;然古怪的是,他身上竟穿一襲月白色淄袍;而腰間又系一條道家的陰陽紫金絲帶。   月光下,顯得璀璨奪目,珠光寶氣。   再看他下身,大腳赤足,輕踩薄雲。整個人落拓不羈又肅穆威嚴。且此人著裝之怪,可說古今罕有。西勒看了半晌,沒認出是誰?腦海裡搜索五大天庭中的所有知名神仙,似也從無如此特徵的怪人。   當下又驚又奇。脫口道:「來者可是中央天庭裡的那位天師?」依他推斷,來人一聲佛號便抑了自己的羽翼音波,可見法力極為高深。且一來,先不問是非,逕自解了朱無能的困境。種種徵兆顯示,此人即便不是朱無能的佛門師傅,也必是中央天庭的巡天御吏。念及此,他小心戒備,外表看來,羽翼輕扇,浮佇天際,依然似先前那般閒   意。實質裡,週身法力密佈,心下默念護體法咒。若來者施襲,他轉眼便能瞬移千里,幾個呼吸間,便可召喚左近的另幾位大天使前來。   聞他之言,來者還了個莫名其妙的禮節,微笑道:「那些個天師見了我,沒那個敢不跪拜的!」   西勒一怔,這人口氣狂妄,囂張已極。他雖自傲,但也知中央天庭裡的天師實力。那些人皆師出兜率宮,神通精妙,法術高強,且每一人均受中央天帝的賜封,有代天巡狩大權。其地位權勢,除兩大至尊和五方天帝之外,就屬他們尊榮無限。眼下這怪人裝瘋賣癲的居然說天師見了他也要跪拜,難道他是兜率宮的太上,再或是須彌山的如來?或者,是五方天帝中的一位?   思索片刻,迅即自行否決。心道,兜率宮的太上,仙風道骨,壽同天地,據說雙手便能包羅天地之外;而須彌山的如來,丈六金身,蓮花清淨,聞說也是先天混元正體。如此二人豈會輕易外出?至於五方天帝愈發不可能了。暫不說天帝出巡,排場如何,單這著裝也決計不可能這般怪異!   疑竇不解下,嘿嘿冷笑著說:「看你似道非道,似佛非佛,你究竟是佛還是道?」   來者一笑,朗聲道:「我既不屬佛,也不是道。天地逍遙任我游。」   眼看問不出結果,西勒大感無趣。這當口,朱無能歇了片刻,心神已然清明,再不復原先瘋魔。在原地拱手叩謝:「前輩大恩,朱無能這廂謝過了。只不知前輩名諱能否賜教,也好讓朱無能念在心中,永不相忘。」他自問這般文雅用詞,惟有面對師傅和佛祖方是使用。但見這怪人,著裝雖異,偏偏派頭極大,不自禁地拘束起來。   來者呵呵大笑,隨後逕吟一詩:「菩提本非樹,原為我靈台;人人壽有極,獨我無涯際。」   朱無能怔然片刻。其實他也沒怎瞭解詩中的含義,但先聞得菩提二字,之後又覺得詩意磅礡,大有唯吾獨尊的意味。暗道,寰宇之內,有此威風的除太上與如來外,也獨有昔日的菩提老祖了。當下不敢怠慢,急忙放落九齒釘耙,推金山倒玉柱,逕直在雲上跪拜叩首,道:「弟子朱無能參見菩提老祖。」心下又道,不管是對是錯,反正此人氣勢之盛,寰宇罕見,拜一下總不致錯了。   小石頭聞言大驚,何曾想過,自己竟能親眼見到孫猴子的師傅,也就是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那位菩提老祖。一時在旁茫然失措。此刻別說想不起悄悄溜走,縱然有人過去搶了他手中的紫金葫蘆,怕也不會有甚反應。   瞅著朱無能拜下,他手下的那些天兵和仙女,即便不認識菩提,也從不知菩提的威名,卻也悉數跪倒。但見數十位雄糾氣昂的天兵和亮麗嫵媚的仙女,或在雲端,或融風裡,俱朝一人叩拜,此情此景委實壯觀。   菩提老祖捋鬚笑道:「免禮,免禮……」待眾天兵和仙女起身,又自謙道:「我也不是什麼天地至尊,更非五方天帝,何敢受爾等如此大禮?」說罷,又是幾聲長笑。   朱無能起身,諂笑道:「當得,當得,倘若老祖也當不得,那天上人間委實再沒第二人選了。」聽得眼前怪老頭,果真是菩提老祖,一時喜不自禁,琢磨著今日多半大有好處。   菩提被他奉承得甚是欣悅,笑道:「就你會說話!你那師兄調皮搗蛋,與你一比便差得遠了。」   朱無能搔搔首,尷尬道:「弟子那能和師兄比?師兄神通精妙,除您老人家和另兩個至尊外,就屬他厲害了。」說到這裡,又顯羞赧又是喪氣地道:「唉……算來算去,就屬弟子最沒出息,師傅師兄都成佛了,連沙師弟也成了出家羅漢,可老朱我當了使者沒幾天,便遭人污蔑,說道老朱饞嘴,貪了佛祖的供奉。這不?給罰到這裡來鎮守什麼天涯海角。」   他大談苦經時,菩提始終微笑頷首,靜靜聆聽。待他說完,轉目瞥及在場的眾多天兵和仙女,忽然心中一動。笑道:「朱無能,你可想變得法力高強,神通精妙?」   朱無能愕然須臾,陡即跳起,嚷道:「想,想啊……老祖,你若讓弟子法力高強,神通精妙,弟子以後就算為你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啊!」   菩提道:「做牛做馬倒也不用。我只打算建個教派,思來想去,偏生少了幾位護法,若你願意委屈一下,那我便高興得很了。呵呵……」   朱無能別它功夫不深,鑒貌辨色卻是他之所長,也深知打蛇隨棍上的道理。情知眼前機遇若不抓緊,只怕會懊悔萬年。旁人不知菩提是誰,有多大本事?他無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眼前這介乎佛道的老人,當年可是與大日如來並稱為西方二祖的准提真人。他想創教,少說也決不弱於佛門。此刻,趁他勢單力孤際,便效忠立誓成了他手下,它日新教一旦興盛,自己不定就成了菩薩,總比眼下使者也當不了,且被罰來做個禁地守役得好。   念及此,那還有半點猶豫。當即再次跪下,大聲道:「老祖慈悲,憐我老朱。弟子入你教下,一定忠心耿耿,為我新教昌榮而銜石填海,死而後已。」他平日為人憊懶,這番話囿於涉及前程,倒是說得慷慨激昂,頗有那麼回事。   「好、好、好……」菩提微笑上前,又道:「我先賜你些好處,總之不讓你白白為我做事就是了。」說罷,右手虛空一握,赫然多了一柄白玉雕琢成的拂塵,那上面的萬縷絲縹也不知用甚做成,柔軟飄蕩,卻根根垂直。稍一揮舞,惟見螢光閃耀,點點星星,瀰漫空中。   跟著倒轉拂塵,以白玉手柄的前端,輕點在朱無能額上。叱道:「抱元守一,靜心凝神;萬化皈一,九九呈陽。」口訣讀罷,額頭與拂塵之間,登有無數光點迸發開來。   朱無能福至心靈,連忙閉目守心。他不知菩提其實早瞭解他為人,情知若沒極大的好處,就算入了門下,也決不會賣力辦事。是故一見面,便賜他法力,讓其嘗些甜頭。   這當兒,小石頭卻想起「挖牆腳」三字。當日,聞仲說過,菩提祖師之所以收潑候為徒,實為了爭奪天庭大權。只是其謀最後敗於如來之手。此刻見他連一偏僻處的天庭鎮將也要收之,可見他名利之心尤存。早晚與大日如來再鬥一場。而自己的截教,到那時,無疑可鷸蚌相持,漁人得利。   但見拂塵柄端,射出無數紅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色的光點,先似滴滴水珠,會聚成潺潺小溪;繼不多久,無數小溪終匯一起,又陡如一條不可調和地奔湧河流,直向朱無能額頭湧去。   其勢頗湍,偏偏不洩半絲。   如此不久,眾人均靜靜地看著,既無人說話,也沒人離去。而始終跪著的朱無能突然痛苦地扭曲起來,左右晃動之餘驟地人身倏杳,現出原身。竟赫然成了一隻肥肥白白的大胖豬。體軀甚為碩大,幾如小半座山峰。只是氣勢極野,悍氣沖天,決計沒人當它是肉枕上的待宰物。   眾人愕然,悄立在旁的仙女們忍不住失聲而叫。她們平時見慣花花草草,以及可愛的小動物,何曾見過這般妖形妖狀。尤其朱無能與她們一起的時候,搔首弄姿之餘更不時地做出威武態,即便不怎英俊,卻也雄偉異常。殊未料,倏然見他竟是一隻大豬,這般突兀的前後對比,縱然天界仙女也難承受得住。   有些轉首,不忍再看;有些害怕,不敢再睹;一時間,其情緒之複雜,實難言盡。   這當口,人人詫異,甚而有人懷疑,朱無能是不是上了怪老頭的大當,以至遭了暗算。否則,堂堂一員天庭神將,怎被搞得弄出原形。實在是丟臉至極。此刻,小石頭也是萬分詫異,自見朱無能現出原形,他便不禁想起孫猴子的二師弟豬悟能,暗道,眼前這隻大肥豬不會就是那個好吃懶做,又貪生怕死的豬八戒吧?再想起,此人手執九齒釘耙,又自號朱無能,除外貌不似之外,其餘特徵,無不吻合。念及此,興趣大增,頗想見見這頭外蠢實詐的死豬頭,稍傾究竟是何結局?   斯時,天穹間閒雲初起,淡霧瀰散,似縷縷乳煙,纏山繞峰,穿海漫洋。   原該是仙境般的美妙天空,因眼簾入處,猝然多了一隻大肥豬。眾人怔愕之中,也無暇欣賞如此瑰麗景色。不過,朱無能的原形並未出現多久,僅是片刻,又恢復原本神威凜凜的人模人樣。饒是這樣,眾人腦海裡的那只蠢憨豬形,依舊揮散不去。   又是片刻,只聞「噗噗」兩聲,朱無能的兩肋間驟然生出一對大翼。形狀不似西勒羽翼的半月形,反而如小禽的羽翼一般又寬又大,色澤墨黑,且不生片羽。這刻,朱無能對於自己身上的異狀,渾然不覺,閉著眼,仿似沉浸於無比的妙境之中。   菩提收回拂塵,道:「無能,予我醒來!」   話音甫落,朱無能輕睜雙眼,有些迷離地望望左右,隨即振振肋後的肉翼,跟著彎曲收攏,雙手抱拳道:「多謝老祖賜我神通!」此刻,他渾身法力大生,風火水雷四種靈氣在他體內澎湃洶湧。即便平日深為忌憚的天王級神將,這會也不放他心上。   菩提一笑,道:「你去試試!」   朱無能領命,取起身邊的九齒釘耙,展開大翼,如大鳥似的飛天衝起。待到海面上空,只見他大翼展起,手中釘耙朝海面狠狠一砸。那方圓數里的海水被他一記,頓時往下凹陷。便如有個龐大的無形圓柱體,正死命地向海底擠去。海水吃不住巨大壓力,朝外排湧。   但見大浪滔天,洶洶湧湧。等他收回釘耙,那海水好似終於喘了一口大氣,陡時急速回湧。無數海浪,猝湍相撞之後,又仿如一條渾圓的藍龍,嘹鳴天穹。直俟破了雲端,驅散無數煙雲,方是重新落下。   只聞轟隆一聲巨響。   由天墜落的水柱,與海面激烈地碰撞一起。潮水急速湧出,漸行漸快,其後洪濤洶湧,白浪連山,周圍仿似萬峰拱擁;而潮水中魚躍鯨浮,海面上風嘯鷗飛;就如有數千的水妖海怪在群魔弄潮;極盡恢弘霸氣之能事。   見此宏偉一幕,諸人無不變色。   西勒自問,倘若自己全力刺出一劍,想弄出這般威勢,也是無能為力。念及此,不禁駭然。暗道,這怪老人果然厲害,原本遠遜自己的朱無能,被他這麼稍稍施功,竟而神通大增。愈想愈感不妙。與朱無能做鄰居這麼久,他素知其為人生性,不說睚眥必報,但以怨報德,卻是常做之事。之前,拿自己無奈,是他力有不逮,眼下神通大進,只怕以後不會太平了。   想起這茬,不免惶惶揣揣,側眼打量,正興高采烈而回的朱無能。   見他由於初生雙翼,倘若飛翔,倒是無礙,但這麼一路走來,身軀肥碩的不免略帶蹣跚。當即忍俊不禁地暗忖,死豬頭平日總罵我是鳥人,此時他自己也長了翅膀,日後再罵,便等如罵他自己了。嘿嘿……   一釘耙砸出驚天動地之威,朱無能滿心歡喜。咧著大嘴行到菩提身前,納首便拜,揚聲道:「老祖慈悲,賜了弟子這般神通。日後,單須老祖之令,弟子無所不從。」說完後,神色間滿是憨憨的笑容。   菩提笑呵呵地攙起他,道:「免了,免了,我不喜這等俗禮。」待他起身,又道:「你之遭遇,我分外清楚。說來,天庭實有不公。也囿此因,我才四處逍遙,從不奉天帝令諭。今後,你跟著我,相信沒人敢小覷你了。」之前,他笑貌和藹,慈祥無比;但說到後頭,即便神色不改,竟也威芒逼人。那如泰山的氣魄,令人決沒絲毫懷疑,日後會有人敢欺負朱無能。而且,滿天神佛之中,只怕也就他一人敢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天庭不公。   朱無能聞言,樂呵呵地點點頭。心道,我眼下的功夫,縱然不及那潑猴,後台卻是又大又硬。別說天帝老兒,就是如來佛祖,也不能隨意處置我了。思及此,嘴角越咧,直笑得口也難合。回過頭,逕朝西勒望望,又想,這鳥人方才算計我,這會有老祖掠陣,多半能扳回一局。   他腦裡剛動歹念,菩提就像已經看出似的。笑道:「無能,我與天皇大帝交情不錯,且另有盟約。以後,你不能再和西方諸神起甚糾紛。」   朱無能一愣,心下頗為勉強,暗道,那大鳥人與我向來不合,此時我功力大進,居然不能教訓一下,實在抱憾之至。然轉念想,自己仇人不算多,卻也不算少。老祖只說我以後不能尋大鳥人報仇,其他人可是沒說。想到這裡,呵呵笑道:「是,謹遵老祖之命。」   菩提欣然,捋鬚而笑。   另邊廂的西勒卻想,怪老兒果然不凡。要知道,天皇大帝不但是天界五方帝君之一,更是西勒的主子,在天界實謂星斗之尊,位高權重,寰宇之內能與他比肩齊聲之人不過幾數。但聞菩提不僅與自己主子大有交情,更屬盟友。不禁肅然起敬,原本心下微有的一絲蔑視,頓時煙消雲散。   這當口,小石頭暗自盤算,據聞前輩所說,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正是被菩提老祖囚禁於天涯海角之內。但之前,菩提剛來,這裡的守將分明對面不識。由此可見,他自禁錮了多寶後,恐怕再未來過。可眼下突然出現此處,會不會聞得有甚風聲,擔心有人來救,索性想一勞永逸地殺了多寶,以免到時麻煩。念及此,頓時又驚又怕。又想,自己等人打算興復截教,始終只在人間進行。他菩提一個萬劫金仙,驂鸞馭鶴,雲來霧去,竟如何知曉?思來想去,總不知菩提此來用意何在?   殊未料,他這邊深蹙眉頭,兀自茫然。菩提微笑著近前,朗聲道:「石道友,好久不見了!」   小石頭詫異,慌不迭還禮道:「晚輩小石頭,恭請老祖金安。」心下費思,他怎地知曉自己姓石?   菩提笑道:「不敢,不敢,道友乃一教之主,我何敢承此大禮?」   這一言,驚得小石頭身形一顫,魂不附體得差點從小禽背上掉了下來。瞪目哆口地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暗道,完了,完了,悉數完蛋了。看來,老頭兒已知道截教的事,否則,焉能知曉自己成了教主。他此來,必是為了誅殺多寶,孰不想,還繞進我這麼一條小魚。   面對菩提,他絲毫沒有打算反抗的意思,饒是連逃走的念頭,也沒想及半點。畢竟孫猴子的觔斗雲還是從他那學得呢!依師傅傳徒弟,必另藏私學的華夏老習。這老兒一觔斗,難保不是二十一萬六千里,更或許是三十二萬四千里。照此推算,別說小禽尚未有其祖的神通,固然有了,也不過扶搖九萬里。這九萬里又如何能和他的觔斗相比?他胡思亂想裡,只想到菩提觔斗之速,偏未念及,菩提會否為了捉他,而大失形象地在天穹間亂翻觔斗。   瞧他陡然魂懾色沮的樣子,菩提莞爾,打趣道:「石教主,何以見了我,便瞪眼咋舌做甚?莫非以前,我曾得罪過教主?」   小石頭醒神,答道:「沒,怎麼會?」心道,得罪我是沒有,但整個截教被你害慘了。看你樣兒,多半還想害下去。也不知菩提是否知曉他肚內腹誹,臉上笑容依舊,說道:「石道友,我有一事要予你說明。說來,你從長安忽然到這海域,又驟然冒失地撞將進來,一切均出自我的安排。」   「你的安排?」小石頭失聲,呆如木雞。   菩提頷首,又笑道:「其實,教主第一次進長安,我便與你打過交道。」話罷,眼看小石頭尚自惝恍迷離。當下笑笑,也不喚他,逕直續道:「當日,教主進雷府做家丁,不就出自一位老丈所教麼?呵呵……」   小石頭聞言更驚,瞠目而問:「那喚我去雷府試用家丁的老丈,就是老祖你?」要知,在他與雷府熟矜之後,曾拜託雷霆無論如何要尋到當日指點過自己的老丈,並贈以財物,以為相謝。只是始終未得其音,甚為抱憾。孰料,今朝竟聞菩提自承是那老丈,一時殊難相信。   「不錯!」菩提亢聲應道,繼之道:「不單單一老丈,當日相國寺內,我也與道友相談數言!」   「相國寺?」聽這三字,小石頭不由俯首看向璺兒。心想,說起相國寺,也就和是璺兒同去的那次。而自己與她初識,也緣於那次燒香。只是當時自己是家丁,她是小姐,身份之懸殊,委實判如雲泥。那會兒,又何曾想過,有朝一日竟能把她擁入懷中?   斯時,璺兒念頭與他相同,二人會心一笑,均感甜蜜已極。   這當口,小石頭也不管自己何時在相國寺遇到過菩提。心道,老傢伙神通精妙,變化無窮,就算他說雷府對面那條癩皮狗是他變的,我也毫不懷疑。   菩提見他不語,只道震驚之故,全不知二人正值繾綣,另有遐思。笑道:「那日我的化身之一,在寺內拖住道友,予你談了須臾,可你全不當回事,逕自走了。害我老大鬱悶,最後不是被你氣死了麼?呵呵……」   小石頭再次愕然,想起相國思的那位古怪老僧。直疑惑,前番英雄大會上,不是說老僧原為少林禪宗前輩麼?怎就成了菩提老祖的化身?   菩提看出他心思,笑道:「我化身千萬,逍遙塵世,又豈止一老僧爾?」   小石頭再無懷疑,哈哈笑道:「原來老祖那時起便留意我了。還用什麼逐鹿中原,定鼎神州之類的言語來嚇我。」   菩提笑瞇瞇地道:「逐鹿中原之語,可不是嚇你。不過,依時下情勢來看,逐鹿中原恐已遠遠不夠。將來,天上人間只怕都是你的。」說著,忽然拱拱手,道:「日後,老道我只怕還要道友襄助一二呢!」   小石頭大吃一驚,忙道:「老祖這麼說,晚輩汗顏死了。」   菩提道:「你以為我誑你?」   小石頭道:「不敢。只是老祖說話太過嚇人。想晚輩此刻身為大周王爺,已是位極人臣,那裡還敢別他嗜求!」   菩提聞言笑起,過了片刻,驀道:「此事以後再談。只是道友可知,我何以要設法讓你前來?」   小石頭搖搖首,心想,我正疑惑著呢,你倒自行說起。不錯,不錯……   菩提道:「我之往事,想必聞仲那小傢伙已與你說過。此刻卻也無須多談。」   小石頭訝然頷首,不自禁地駭異,原來自己上玉清天,與聞前輩一會,他也悉數得知。可見自己的行蹤,他果然瞭如指掌。又想,既如此,也不知另兩個老傢伙,會不會也是一樣?畢竟他們的神通,決不弱菩提。念及此,陡感毛骨悚然。只覺灰朦朦的天穹遠處,彷彿正有兩雙天眼,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心旌生憂下,不免左顧右盼,上視下望。   璺兒費解,只道他中甚暗算,急問道:「石大哥,你……」   菩提見及,啞然失笑,道:道友無須著慌。其實只有我留意到你,至於另兩位,教務繁多,每日裡又要營營逐逐,做出一副食不暇飽的聖人模樣。所以,他們根本不清楚道友的事。何況,固然他們想忙裡偷閒地下界探視,但有我在旁為道友保駕護航,又豈能遂他們之願?」   知他所說的兩位是誰,又聽他說那兩位還不知道自己的事。小石頭提起的心旌,緩緩放下。只茫然不解,他既是截教以前的大仇人,在曉得自己的來歷後,不但不伺隙除之,反還說曾為自己保駕護航。且言語裡頗有貶低另兩位的意思。當下向璺兒擺手,示意自己無礙。繼而道:「老祖這般著意晚輩,卻不知所為何來?」   菩提微微一笑,道:「道友不必懷疑我。其實老道這般為之,一來為贖以前過錯;二來是想和道友結盟。」   「結盟?和我?」小石頭忍俊不禁,直覺聽到了一樁天底下最發噱的事。他道:「晚輩何德何能,竟蒙老祖如此看重?還望老祖釋我疑惑!」他生平上當無數,更有數度幾遭命喪。依他經驗,天下沒有飛來的美食。自己為復興截教,正焦頭爛額,愁著無高人襄助的時候。一位萬劫金仙,天地至尊,居然說要與自己結盟。豈能讓他深信?   菩提道:「道友要我說出所以然,倒也難講。不過,為表誠意,我願意先釋了多寶,以此獲取道友的信任。你看,如何?」小石頭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心道,不管他是真是假,單須多寶道人出了桎梏,總對我有益。至於日後怎樣,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見他應了,菩提甚是高興,捋鬚笑道:「道友行事,卻也謹嚴。不過,行大事者,原該如此。哈哈……」小石頭笑著致謙。菩提又道:「其實我私下安排道友至此,無非就是為了讓道友做個見證,好親眼看見我釋放多寶。」   小石頭怔然,心想,你要放,放就是,何必非要我來?何況,當年你抓多寶的時候,也未見你非要尋我來了,才動手啊?不提他如何念叨。   那邊朱無能見菩提終於說完話,屁顛屁顛地急忙上前,高聲道:「老祖,弟子有一事相求。」   菩提淡笑道:「但說無妨!」   朱無能深吸一氣,指著在旁的眾多天兵仙女,道:「這些均是弟子的屬下,跟著弟子也有數百年了。弟子在想,老祖既要開教建派,未嘗不需要人手。而這些人法力雖然不高,但平日裡為老祖端茶送水,執扇遞經,卻不無小需。還望老祖憐憫,予以成全。」   菩提聽完,也沒說話,逕是看著他。直待他抓耳撓腮,只道老祖不應時,菩提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答允了。只是之前,終須說明一事。」   單須老祖應承,朱無能便覺欣喜,那還管有甚要求,忙道:「老祖有甚吩咐,弟子等謹遵就是。」這當口,邊上的天兵仙女,喜不自禁。他們見朱無能得了天大好處,不但神通大進,更且脫離這幾似衙役的苦差,早就羨慕萬分。此刻聞得自己等人也可轉入菩提門下,興奮之情,自不待言。   菩提沉吟著道:「爾等既入我門下,當與天庭再無瓜葛。日後別說什麼天官,即便天帝下旨了,你們也切不可聽奉。」   這話一說,有些天兵仙女不禁著難。   而朱無能對天帝權威向來蔑視,若非自己功力不逮,許也鬧他一場。待聞得不過這般小事,心想,我搞不過天庭,但須有你老祖在,我們還懼忌什麼?喜道:「老祖盡可放心,我等原就不想再侍奉那天帝。何況,天帝老兒處事不公,天庭眾神誰無怨言?」   說這話時,在旁諸天兵仙女均自頷首不斷,縱連心下悚怯的也在其內。他們見朱無能對菩提推崇倍至,尋思著,附和他總不致錯謬。何況,萬一表示得慢了,旁人皆提了神通,而獨漏自己,不免遺憾。只是他們萬沒想到,菩提初來當兒,見及天涯海角竟有眾多天兵仙女,早有預想,盡收門下。畢竟初創新教,確實需要極多人手,也需要擁躉們為他到處宣揚教義,不可能事事皆由自己來做。   此刻他沒說話,眾人竟自行兜上,當真大遂心願。旋下笑道:「無能已由我授些神通,若不傳你們,未免顯我太過偏袒。罷了,今日高興,老祖我便一起成全了你們。」   諸天兵仙女聞言,大喜過望,一個個轉目互視,臉上喜色溢然。天庭之中,除軒轅氏族外,其餘官職無不遵照力量而定。如果自己等人能像朱無能一樣,大增法力,日後就算遇到天司部的同僚,也是樁面上添彩的光亮事。   大伙樂不自勝際,菩提已手揮拂塵,只見各色光點又自出現,但比先前卻多得多。眾人知他又要傳功,只見其勢頭,似想同時提升數十人。西勒不禁駭然。   要知,天界的授送法力其實與凡間的真氣傳送相差不多。均是樁吃力不討好的事體。在塵世,若本身武學未修到絕頂境界,想借傳功之途,增加他人的功力,實屬癡心妄想。天界神仙也是相若,尋常的天仙決計沒這等法力,就算是金仙,倘若需要增強他人的法力神通,也是戰戰兢兢,一不小心,便是兩者皆亡的結果。適才,菩提輕易地提升了朱無能的神通法力,已讓西勒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更是佩服無比。不過場面並未超出他所知,倒亦能接受。這會見其居然打算同時提升數十人,心下之驚駭,實難言表。暗道,怪老頭倘若成功,那他的實力豈不遠遠超出五方天帝?幾同佛道二祖相頡頏?   這當口,斑斕的光點愈益增多,有的跳躍,有的飄移,一個個仿似有著生命的小精靈,纏雜在雲霧裡,為之染上了無比美妙的霞彩。流雲奔湧,由乳變青,再由青呈紅,紅再衍絳。不過片刻,彩雲凝結成絮,既薄薄透隙,又絮掩峰壑。   整個天空就像打翻了天工的染料罐,潑洩出了無比亮艷的色彩。   此刻,什麼孤島,什麼大海,俱已蹤影不見。所有人的眼前,除那瑞麗的蒼莽雲海,鋪天蓋地之外,再無別物。   見及這般,西勒深信,菩提決計不是虛張聲勢。只因毫無必要。但要他相信,眼前這怪老兒竟有二祖相若的法力神通,卻也置疑。心想,古往今來,修仙人何其之多?天庭神人更是多若繁星,然臻達萬劫金身的惟獨有二。莫非,怪老兒另有蹊徑,有獨門心法可以具此效果,不然,實難解釋目下情景。   小石頭原想在雲霧瀰漫的當口,趁隙溜走。不過念頭剛閃,又想,菩提老頭對我過去行蹤,瞭如指掌。可見他定有神通尋到我。這會即便逃脫成功,只怕最終也必被他抓著。到時丟了顏面事小,我在其心裡未免大失信用。何況,他說稍傾釋出多寶,雖不知真假,但有一線之望,畢竟要去爭取。若就此一走了之,以致多寶道人終難救出,自己良心何安?   念及此,自落入天兵之圍的萬千愁緒,似一下散去。再看看始終靜靜躺在自己懷裡的璺兒。卻不知為何,此刻璺兒居然懨懨欲睡。心道,今時不同往日,無論前世還是剛到一炒樓的那段時日,自己均是孤身一人,是死是活,皆無牽掛。可如今,非但有兄弟朋友,更有璺兒,冰清,蓉姐她們。如果不珍惜自己,又或任性妄為,豈不教她們傷心無限?且也背了自己要照顧她們的盟誓。   他所練心法,無論是《焚陽刀訣》《修羅陰罡》抑或是後來修習的《睡夢心經》以及太始太素兩門至高心訣,均出自道家。是故深受道門清靜無為,淡泊玄默的教旨陶冶。此刻既不想振衣而去,心中惆思又豁然貫通,所聞所見誠無不同,但心中頓時一片空明。   什麼疑竇詭惑,什麼生死存活,再也無所縈懷。   直是摟緊璺兒,心定神注地望著前方。   餘裕之後,驀然察覺,自己體內自離開雷家水塘後,便始終毫無動靜的太素神力,此刻居然活潑潑,橫流流,雖非長江大河那般無窮無盡,卻也如雪山解冰,春意暖洋。但凡流經,諸脈適溫,妙不可言。   一時身心廓然,一切塵垢彷彿俱已離體。週身輕飄飄的,渾不似先前那般身重沉滯。直覺這會,縱然離了小禽,自己與璺兒也不會從天掉落。不多久,橫貫百脈的氣狀暖流漸漸回攏丹田,凝聚成股股氤氳,在身內四處瀰漫。就如丹田處無故點了一爐檀香,裊裊香煙,縷縷不絕。   正訝然的不知如何?   耳中傳來菩提驀然低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此刻,我賜爾等無為體,金剛身,萬羅眼。」言來極輕,語聲忒響。霎那,八荒六極宛若均是此音。   聞得此語,小石頭心下一動。   與此一刻,參雜光點的彩色雲霧漸漸淡去,但見長空萬里,碧澄遼闊,原來天已大亮。天兵和仙女的肋後均生出雙翅。雖沒改變身上衣著,但人人神采飛揚,目光熠熠,顯然均大有收穫。他們剛想下拜叩首,菩提噓指,要眾人靜聲。隨即,看向小石頭。   眾人詫異,跟著看去。   只見小石頭剛才斂去的烜煚神甲不喚自出。週身金光彩雲交相互纏。人間罕景,宛若盡顯於片刻之間。眾人愕然裡,著實不知何故?但見其甲冑金光,威武凜然;乘下雄禽也是金羽璀璨,幾如巨日神祇降臨,一時均生膜敬,更有幾許忌意。不由皆向菩提望去,探問其惑。   菩提笑著解釋道:「沒想我為爾等傳功這當口,截教小友也能有所領悟,委實可喜可賀!」說罷,見眾人臉上仍帶疑惑之色,又道:「我與石道友所修的心法,本源出一脈。他之前似囿別故,失了神通,此刻卻因我的神通法界,帶動了他的法力。呵呵……一飲一啄,天意難違啊!」   一番言語聽得剛收下的這些天兵仙女,越發糊里糊塗。不過天庭之事原就講個天機二字。此刻大伙懵懵懂懂倒是好事,像菩提這樣肯透露些給手下人聽的主子,天庭裡當真是鳳毛麟角,稀之又稀。尋常的主子,那個不是秘而不言,動輒天機,或就是所謂的法不傳六耳。   與此一刻,小石頭忽覺胸臆沉悶,本來還能在經脈裡飄蕩的的氤氳氣息,愈聚愈厚之餘,竟有凝固的趨勢。直教他渾身不適。忍不住仰天長嘯。 第174章 神通萬妙     嘯聲初起,眾天兵和仙女都是一震。那嘯聲狂猛霸道,如颶風沖天,縱然他們法力大增,竟也瑟瑟顫抖,皆生難以抵擋之念。再看雲下孤峰,音浪滾處,山石崩潰,海嘯狂捲;林中鳥雀大驚之餘,撲簌簌地飛出,但僅片刻,登又紛紛掉落,在地上抽搐痙攣,其狀慘極。   瞧到這裡,眾人駭然。須知,仙人之音乃衍自然萬象,是故生機盎然,但凡世間生靈無不喜聞。可眼下小石頭的嘯聲氣勢睥睨,雄渾豪霸,那也罷了,但偏偏有荼毒生靈之效。可見此音決非仙家之道。眾人心中不禁都生出兩個字「魔音」。   菩提面色一變,忽然浮空而起。手指彈出,一道光影疾射雲間。卻見原是各自飛散的稀薄雲藹,頓時輕攏慢湧,便像軟絨似的堆積一起。鋪排相接之下,眨眼光景,竟凝聚成了一朵一塵不染的碩大白蓮。   蓮形很是清晰,決計不是天然而成的模糊狀。眾人暗自數數,雲蓮周圍散開九片蓮葉,鮮明的輪廓,讓它在湛藍透明的天穹間顯得那麼恬靜高貴。任天風猛吹,周遍雲絮散簇不斷,這朵雲蓮偏偏靜靜地飄浮著,幾如白玉雕琢。   知道菩提厲害的諸天兵和仙女,倒沒覺怎樣?   西勒瞧得是瞪眼咋舌。這一手凝雲成蓮,分明是萬劫金仙才能有的手段「造化萬物」。他之前見菩提同時提升多人的法力,總覺得必另有竅門,只是自己沒弄明白。然眼下一幕,可不單用竅門二字便可解釋得清楚。直至這會,他終於相信,眼前的這位怪老兒確實有著與佛道二祖相提並論的神通法力。   他這邊敬畏之心剛生。   菩提已足蹬虛空,落在雲蓮上,跟著盤膝而坐。左手食指屈翻,異形殊狀,既像佛門「無畏印」又似道家「降魔印」。反正佛道兩家的三萬六千印中,決無菩提此式。   西勒暗自怪異。卻不知,這正是菩提的獨門手法「大梵自然印」。   又見他右手屈臂,虛握拂塵,可謂閒散自得。然此怪模坐樣,當真教人瞠目結舌。須知佛祖是結跏趺坐,道祖是無為而臥。故而兩門之下,無不學其坐形。而今菩提的坐式,荒誕不經不說,簡直是標新立異,為天地首創。   但不許久,眾人漸漸覺得菩提這般坐法,似也沒甚不對。那手腳儘管擺得怪譎,卻自有流暢之感。誠然拂塵碰觸蓮台,也蘊藏著包容萬象的沉溫靜悅。瓔珞慶雲繚繞頭頂,只見他雙眉低垂,彷彿滿懷慈悲;嘴角上揚,舒心祥和;面目中金光溢彩,仿似在對眾人說,惟有解脫束縛,方能得到寧靜輕安。   這時節,小石頭的魔音越發響亮,眾天兵和仙女已運功相抗,不然只能像鳥雀一樣落在地上垂死掙扎了。古怪的是,任他音亢尖利,懷裡的璺兒始終沉沉睡著,無半點不適之態。   菩提心知,此刻正是小石頭是魔是道的關鍵之時。只是費解,小石頭自下摩天峰,自己便一直緊隨其後。曉得他所練心法,均是道宗無上心訣,怎突然有入魔之危?思慮餘裕,終不得其解。又見小石頭的週身金光,漸呈黑色,不遑多慮,拋出右手拂塵,飛臨至他頭頂。左手掐訣,右手置鼻尖寸許,嘴唇微動,默誦大梵無量。   說來,菩提援救正當及時。   其實小石頭這當口的怪狀,究其因,實囿蝕陰之故。前時神通大失,無非也是他在暗中作祟。其魂能自入了小石頭體內,便一直沒有安分過。始終存著奪取小石頭軀體的打算。之前,因為大意,沒想小石頭體內有昊天寶鏡的殘餘能量,以致輸了先著。然他畢竟是天外大神,有著創世的神通。當年固然是伏羲、女媧也未完全把其消滅。憑小石頭的本事,又如何辦得到?   若非仗恃昊天寶鏡,小石頭早已被他吞噬了魂魄,成了行屍走肉。   可惜就是,昊天寶鏡儘管是蝕陰的剋星。但一來接任者的能力,全然沒有伏羲的神通;二來寶鏡經由太上在八卦爐煉冶過後,靈氣大失,原本壓伏蝕陰的禁咒,也被破解少許。故此,時至今日,兩者可謂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蝕陰既破不了昊天禁錮;昊天寶鏡也難像當年一樣,完全壓制住蝕陰。   且當日禁宮之役,昊天寶鏡為了保護新任鏡主,與兩大仙器,山河社稷圖和翻天印相鬥。而讓蝕陰覷準空隙。幾被蝕陰奪舍成功。在最後與兩大仙器拚搏的時候,小石頭的神智完全被蝕陰的魂能克制。這也是當日,崆峒掌門散桑真人被小石頭回眸一瞥,唬得心膽俱裂的原因,同樣也是促使散桑決心封山的緣故。   最後小石頭雖在雷府後園妙悟太素經要,但蝕陰生怕昊天寶鏡得其襄助,而實力大增。索性孤注一擲地閉了小石頭的神通識海,教他有術也難施展。如此一來,蝕陰儘管暫時不能繼續奪舍,但也決無被滅的危險。只須俟到一個有利時機,便可徹底消滅小石頭的神智,取得夢寐以求的肉身。   說來,蝕陰此舉不可不謂奸險無比。這也是小石頭出了水塘後,發覺失去神通的根本原因。幸喜武學使用,倒不用派識海多大用場。否則,小石頭怕是要勁力全失,徹底做個手無縛雞的文弱書生。而璺兒的解救,也必定艱難十倍。   先前片刻,菩提以太易神力固化的結界幫助眾天兵仙女提升法力。佇於一旁的小石頭,雖未刻意運功,但體內的太素力頓有反應。蝕陰察覺不妙,便想重施故技。孰料,太易太素本源自一脈。當外界的太易力極度活潑之時,太素力豈甘靜頓?況且,蝕陰的能力畢竟大損,自他躍入小石頭的腦海,其能量與當日在昊天鏡內相較,又損失不少。幾次努力,非但抑不住太素力的流動,反而讓小石頭察知他的陰謀。   於是,二人又一次的為了肉身,爭奪起來。   此刻蘊涵菩提太易神通的拂塵,倒懸在小石頭天靈三尺之處。萬千柔絲飄散如傘狀,罩住他方圓數尺空間。跟著,柔絲裡溢出無數道太易神力,在他週身滾摸揉撫,繼而,鑽入體內,導引那些一直得不到確切指令的太素神力,由急趨緩,慢慢流動。   太易神力堪一入體,小石頭頓有所感。立時全心循著太易力的脈絡而衍。   適才在外界,太素力得其感應,已然活潑橫流,這會更是威力大增。與此同時,小石頭因為根本駕馭不住紊亂的太素力。雖不知菩提此舉是好是壞,但就像溺水之人,即便一根稻草,也不捨放棄。只須有別它力量能助他克制蝕陰魂能,便是好的,那還有餘暇思慮。   察覺到形勢極其不妙,蝕陰大慌。尤其太易力地摻入,更教他驚恐。   鴻鈞悟出太始,太素等力時,他已被禁錮,但之後昊天寶鏡落在靈寶天尊之手時,他也曾吃過太素力的苦頭。情知,那幾門功法,絲毫不弱於鴻鈞原本的太元力。此刻菩提的太易力儘管還未完全施展其厲害之處,蝕陰便知,決非眼下的自己可以抵擋得住。若勉強為之,自己僅餘的魂能,必然灰飛湮滅。念及此,緩緩收斂,重又藏在小石頭的腦海深處。   這麼一來,蝕陰那點僅餘意識畢竟是神之本源,若刻意藏之,縱然菩提是萬劫金仙,也休想察覺。不免愕然,更費解小石頭的意識海龐大得幾與自己相若,不知何故,竟差點入魔?   便在這時,小石頭靈智全醒,情知蝕陰魂能在菩提的助力下,已暫時被擊敗。口中的嘯聲也由暴戾趨向和緩,悠悠而響;跟著,又如和風細雨,柔綿異常。溫和的嘯聲,輕撫著適才惶恐的生靈,原本暴怒的海潮,漸漸退卻。小石頭驚訝地發現,自己體內如氤氳般的太素神力竟凝固如水銀。而丹田與檀中兩穴的漩渦氣流,復又重現,緩緩吸收著諸脈內的神力。   從能量紊亂到井然有序,由不可調和到按部就班,誠然不過片刻時辰,感覺中,卻像過了千萬年一般。   直至這會,小石頭暗吁一氣,心道,這蝕陰魂能當真麻煩,也不知何時方可完全消滅他。否則,每當緊要之刻,他便出來搗亂一下。長久以往,難保不被他出奇制勝,轉敗為功。俟那時,自己縱想後悔,也沒那心思了。思忖間,週身太素力愈轉愈疾,那如水銀似的能量,流經何處,何處便舒爽異常。   此時,他懷抱璺兒,乘於禽背,小禽又靜止浮空。三者可謂一個靜字,然體內的神力偏偏動如崩天,半刻不得停閒。   能量流轉,不覺和小禽脈脈貫通。小禽前時堪堪服過極品仙丹,那仙丹效力何等奇大,非短時便能吸收。水銀質般的太素力經由小石頭的腿股脈絡,緩緩流至它身上,行遍無數經脈。不覺仙丹效力完全發揮。一個是萬物之靈,一個是先天神禽,均為天地鍾愛,且脈內流轉的又是宇宙間最為本源的能量之一。   其間好處,不言而喻。   片刻後,烜煚神甲的金芒被銀燦燦的光澤所代替。同樣,小禽原有的金色羽翎外表,也有一層薄薄的銀霧在緩緩流動。二者金銀交替,璀璨奪目,在蘭色蒼穹中顯得分外好看。如此不久,小禽突然昂昂數聲,聲音中既帶著喜悅,又包含一絲痛苦。   跟著便是一陣「辟里啪啦」的骨骼暴燥聲,便如數百粒炒豆突然放入滾熱的油鍋中。與此同時,小禽的身軀遇風猛漲,若說它原像一座小山丘,此刻簡直就是整一座山峰。   大的驚人,又大的駭人。   在旁的人均是天界的或神或仙,眼見此一幕,他們知道,此正是小禽脫胎換骨的緊要之刻。只俟聲音結束,有著神禽天賦的小禽便能成長為一頭真正的神禽。因為到時,它會具有足以匹配的實力。   要知道,神獸的修煉是很艱難的,就算天質再高,倘若後天的修為不夠,也休想得到爹娘那樣的能力。有的神獸,其祖雖然風光,但隨著後裔的懶惰或懈怠,便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現象。最後,甚至完全失去神獸的智慧和稟賦,淪落為尋常的獸類。小禽的父母便是一例。若非懈怠了修煉,它母親又何以會被一隻小小的奇獸給擊傷,更甚而丟了性命。所以,神獸就像人類一樣,儘管天地鍾愛,給了它們不一樣的底子,但如果懶惰或者只想享受天地的賜予,早晚也會隨著血緣的淡化,最後一無所有。   不過小禽是幸運的,它遇到了小石頭。此刻,不僅有太素力為它伐筋洗髓,尚有菩提的太易力也在為它助之一臂。如此天緣,世上神獸誰能遇逢?   時間悄悄溜走,除了小禽的骨骼爆漲聲和底下的海潮湧濤聲,眾天兵屏氣懾息,緊張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惟獨西勒雙目放光,眼裡儘是貪婪。   恍惚裡,小石頭似乎看見了小禽的經脈,那是不同人類的奇異脈絡。或豎或橫,或斜或環,幾乎在裡面迷了路徑。但古怪的是,排列儘管不同,那能量振蕩的頻率竟與自己合乎一致。任它搓撅卷蹦,最終皆以一種螺旋式的曼延而進行著。   如此看了半晌,耳中聽到嘩嘩的潮水聲;神意轉而向外,眼目入處,儘是流動飄蕩的素白雲絮;一時但覺心頭樂和,彷彿體相合一。   那奇異的頻率,不靜而靜,不動而動,動靜合一,萬物交感。   由於蝕陰魂能的輕率出擊,此番慘退,又被小石頭吞噬少許。他的意識海,也就是元神強度比原先壯大不少。心目也就更為明亮,感覺裡即便遙遠太虛也能一瞬洞然,所聞所見,無不光皎皎,圓融融。其間之妙,就像自己已然融入了宇宙。   成為其間的一顆星辰,一粒塵埃。   一股心靈的契合,帶著激動人心的魅力,竟讓他渾然大定。直覺語言是多餘的,惟有意識與意識的交合,方是宇宙間最長久,也是最優美的大樂事。   又是片刻,菩提收回拂塵,朗聲笑道:「小友法力再進,更妙悟太素;而且,又得一神騎。這般美事,當真值得慶賀!」   他說話時,小石頭恰好運功完畢,當下抱拳道:「全賴老祖襄助,否則,晚輩必沉淪魔海。」說著,笑呵呵地望了一眼小禽。那感覺,便像自己的兒子一下長大成人,滿是自豪和幸福。小禽這時也是昂昂數聲,那吞天噬地的神禽霸氣,嚇得海面上的魚兒紛紛潛入水底。   其時,蝕陰聽小石頭把自己比做魔,陡感不服。在他腦海裡大叫道:「小子胡說,被我奪舍,就成魔了?我是神,是神,知道麼?你應該覺得幸運!」   小石頭聞聲怛然,自出了昊天寶鏡,蝕陰便再未與他交流過,此刻驟聞聲音,未免又驚又喜。迅即以意識流回道:「蝕陰大人,你就出來吧!算我怕你了,好麼?」   蝕陰不答。   小石頭又喊幾遍,結果依然一樣。不禁惱怒,大罵道:「死魔頭,死賊龍,快點出來,否則,我每天數罵,不把你罵出來,我便不姓石。」他知道蝕陰好面子,心想求你不出來,倒不如罵你出來。不料,蝕陰這個大神也不是白當的。自說了一句話後,便再無半點聲音。   小石頭又恨又惱。假如能跳進自己的意識海,時下恨不能直接與蝕陰那廝大戰三百回合。也不管誰輸誰贏,反正能揍他幾拳,也是好的。   菩提瞧他驀然不語,兀自呆呆地不知想些什麼?且臉上表情古怪,時怒時喜,時哀時愁。笑道:「小友果然聰穎,太素典未習多久,便躍過金丹成嬰的層次,直接到了化嬰為神的地步。假以時日,萬劫大乘,也大有可能啊!呵呵……」   小石頭笑著點點頭,算是回應了。心下卻覺受寵若驚。他在華山幽谷也曾熟讀道藏,情知所謂的萬劫大乘,實乃修道最高境界。數遍寰宇,不過兩三人可以臻至,自己如何有此福幸?心想,老兒吹牛未免過甚,我萬不可當真。不知他這麼為我吹噓,又想打什麼算盤。   菩提又道:「小友的元神竟已煉得如是之強,當真讓我驚異。難道,太素典裡另有修煉元神的秘法?否則,實難解釋,小友的意識海竟如此之廣。不過,小友日後修習太素力便事半功倍了。相信一日千里,也不過爾爾。」此刻他臉上雖帶笑容,心下卻是又驚又詫。   畢竟,世上之仙先不論你法力如何,主要看得還是元神的強弱。元神對於神仙來說,既像一個裝水的容器,又似心靈包容的範圍。元神越強,自然容器越大,相應的無論是法力的蓄積和應用,均比旁人來得更勝一籌;而心靈方面的思索探求也比旁人更為包羅萬有。   修煉人追求的是天道,引而廣之便是宇宙間的至理。不管是天道抑是宇宙,決非一人之力或是一人之心可以竭索。於是,這便需要強大的元神。說得簡單些,元神就如電腦裡的CPU,又像是軍隊中的最高的統帥。倘若CPU太過差勁,電腦肯定當機極多;換言之,一軍之帥倘若太過愚蠢,便應了華夏的一句老話,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所以元神的強弱,對於修煉人來說,當真是至關緊要,不可或缺。尋常修煉人,以武入道,先練氣,再修身,後養心,其因無非是鍛冶元神的初級胚胎,也就是世人常說的元嬰。一旦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這元嬰便成了。隨後,就是曠日持久的化嬰。所謂化嬰,就是那會修煉人的身上尚餘塵間俗氣,當悉數滌清,身子輕靈,元嬰就變得越發凝固,最後由虛擬實,成了元神。這會兒,練成元神之人也就成了天仙。   接下來的事,說來簡單,其實亦煩。便是無窮止的修煉,無窮止的思考,無窮止的探索。俗話說,學無止境,修煉也是如此。固然你成了金仙,再或是像太上和如來那般成了萬劫不滅的金身。但宇宙間的變化,實非一個所謂的萬劫不滅便可盡數瞭然。當知,宇宙滄桑,星球沉浮,豈止億萬劫難?   小石頭的怪異識海,一下就是推翻了菩提以前的所有常識。   「一日千里?」小石頭聞他之言,驚道。又想,時下還不知有沒恢復神通,卻說我日後修煉之速。唉,速度快了有何用?練來練去,總耍不出,還不白練?   當日在雷家水塘妙悟太素,直道神通必然大增,孰想出來後,竟只剩武功在身,別說神通,縱連飛躍騰挪,竟也舉步艱難。此事對他打擊委實過大。只當是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所害,全不知罪魁禍首,實是蝕陰。思忖間,稍提丹息,竟覺渾身勁氣澎湃,比之當日全盛時尤要渾沛欣然。當即一喜,暗道,莫非剛才那麼數下,居然神通全復?   菩提壓根不知他所思,聽他言語,只道仍有所疑。便笑道:「小友難道不知元神的強弱,實是修道的關鍵麼?若把元神比作屋子,那麼法力就是屋子中的傢俱。若你屋子小了,即便傢俱再多,也難放進。相反,屋子大了,傢俱放進去了,室內尤有空餘,自然還可再放。」   小石頭一笑,心想,他這比喻倒是貼切。即道:「那請問老祖,晚輩此刻的屋子有多大啊?」   菩提笑道:「你的屋子大得太多了。」說著,指指在旁的朱無能和西勒,道:「若說他們只有一間屋子,那你就是一片皇宮,有廣廈萬間啊!」   此語說出,眾人無不駭然。西勒與朱無能是不信,小石頭是驚呆,而天兵和仙女們卻是崇拜和仰慕。要知天界之中,素以力量為尊。小石頭的意識海既然這般強大,它日定是天界的至尊人物。怎不教他們羨慕?   小石頭怔然之餘,也不知菩提此語是真是假?念頭一閃,暗道,是了,他適才用太易力助我,定是探測到了蝕陰的意識,以致認為是我的元神。卻不知,這股能量雖在我體內,偏生不能運用。且每在關鍵,尚多加干擾。又自詫異,蝕陰這傢伙果然了得,即便失了肉身,僅存一些薄弱意識,憑菩提的神通,居然沒瞧出來。   他不知蝕陰的那些意識,可謂是這個空間內最高等階的元神。想蝕陰本就是天外天來得大神,又與盤古相若,同是這空間的創世大神。只是最終和另三個大神齊遭伏羲女媧兄妹所誅,以致能力大喪。但那神之本源,也就是僅存的那些意識,可非菩提這等等級之仙可以衡量。   菩提又驚又羨中,瞧小石頭有些失神。又笑道:「憑你眼下元神之強,待多寶出來後,再學得太素典的守心要訣。它日稱尊宇內,決非癡望。」   陡聞他說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訣,小石頭怔然。卻聽菩提又道:「太素神力乃為宇宙五大本源之一,多寶若是那麼隨便流傳出去,萬一得之非人,豈不禍害人間?是以,這最後要訣尚在他手上掌握。沒經他親自查看之人,休想得授完全的太素神力。」   「哦!原是如此!」小石頭想,這倒說得過去。那聖宗秘窟雖然隱秘,但天羅之人大多僅限武道,縱然當日的聞人前輩也不過略窺大道。太素神力既為五大本源能量之一,又是天上人間最為絕頂的數種心法,若說沒人垂涎,定屬虛言。想必多寶前輩也是慮於此因,才最後藏了一手。思明白其中關鍵,也不去管了。心道,自己能習會大段太素典,已是生平大幸,又豈能嗜求完美?何況,這截教教主之位,也非自己所願,一俟教務妥當,或教中另有大才,自己勢必退位讓賢。   菩提見他逕是沉思,忽道:「小友,眼下既然無事,咱們不妨先釋出多寶,如何?」   小石頭喜道:「好啊,好啊!」他這會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復了神通,小禽又得以長進,且始終牽掛心頭的多寶道人又能救出。數樁事加起來,教他驚喜交集,恍若夢境。不由伸手掐掐自己面頰,覺著生疼,方知原來是真。頓又手為之舞,足為之蹈。只是樂極之餘,偏偏忘了懷裡的璺兒。   待覺著懷裡一空,不禁大駭。幸喜小禽身軀夠大,璺兒無恙。滿頭流汗裡,再次抱緊璺兒,卻見她依然熟睡。不免稍覺怪異。心道,適才動靜何等巨大?怎麼璺兒一睡再睡,總不醒來?思忖間,捏住璺兒腕脈。手感傳來,一切正常,脈搏極是平和。   看他如此,菩提也自莞爾。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小友,你的女友適才可是服了山崖下的溪澗之水?」   「嗯!」小石頭應了。須臾又覺菩提此問實為怪異,即道:「老祖,那溪水……」見他面露驚恐,菩提笑道:「小友無須驚慌,此溪水源自乃天河,凡人服之,也無大礙。只是……」   小石頭大急,道:「只是什麼?」   菩提道:「天河之水由於靈氣太足,神仙飲了自然無礙。但肉胎凡骨者飲之,這靈氣的吸收,未免緩慢。所以,需得昏睡三日三夜才可醒來。」   「三日三夜?」小石頭伸出三指,驚喊道。心想,昏睡這麼多天,還說無礙,虧你老兒說得出口。又道:「那老祖可有解救的法子?」菩提道:「解救的法子,其實甚為簡單。只要你施用導引之術,快點幫她吸取靈氣,自然就醒了。」   話音甫落,小石頭右手已按住璺兒的柔柔香背,施展起元虛傳授的醫家導引術。心裡直忖,璺兒跟著我,可真被我害苦了。暫不說一路上飽經天風侵襲,只是尋常的喝口水,居然也生出如此怪事。   元虛所傳的導引術確屬一絕,使用餘裕,璺兒悠悠醒來。入眼看見小石頭滿是關切的面容,心下一甜,溫聲道:「石大哥,我們逃出來了麼?」轉眼望見週遭仍有眾多天兵圍著。即歎道:「石大哥,我連累你了,若非是我拖累,你早可回到汴梁了。」她每次講話,總柔柔得如微雨濕花,教人聽得心頭酥癢,此刻也是如此。   見她心懷歉疚,小石頭大是疼惜,也不管旁邊有數十雙眼在看著。雙手緊摟著,慰道:「別擔心,沒事的。」   「嗯!」璺兒應了,突發覺小禽身子大了不少,不禁詫異,問道:「石大哥,我到底睡了多久,怎麼它好像又長大了。」   小石頭莞爾,道:「它啊,是服了仙丹的緣故,此刻本事大了,信心漲了,自然身軀也大了。呵呵……」   璺兒不知他所言是真,只道是逗趣,或者自己記錯了,也不放心上。只是偎在小石頭懷裡,心想,醒來的一刻,第一眼便能看見他,那感覺多麼美妙。   二人細語喁喁,兩情繾綣,在旁的諸多天兵仙女,卻另一般心情。要知,天規所限,除非是五方天帝,或者一府一宮的仙真,方可找異性婚配。否則,尋常地位的仙女或天兵,絕對不可有男女之欲。是以別說眼下的這些天兵仙女,就算朱無能這樣的級別,也萬不可沾惹男女之情。   此時見及二人深情無限,雖非所有人大起凡心,但大多數的天兵仙女,皆感春意微漾。瞥及身旁異性,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毫無感覺。   菩提見及大大不妙,笑道:「小友,時辰差不多了。」   小石頭由情思裡返神,朝他點頭道:「嗯,那便請老祖帶路了。」   菩提頷首,轉目看了下在旁的眾天兵仙女,道:「爾等在此稍候,我與石道友去去便來。」眾人恭身領命。西勒忽道:「前輩,那我呢?」菩提一笑,道:「你回去亦好,或者跟我們前去見識一下亦好,皆可自便。」   西勒沉吟餘裕,道:「我左右無事,便跟前輩去見識,見識。」   菩提點點頭,笑著應了。   一眾人落下雲頭,到了峰頂湖岸。此際不知為何,湖水居然凝結成冰,望去白茫一片,顯然堅厚異常。小石頭異道:「多寶前輩便在湖底?」   菩提道:「此湖只是一個通道,多寶所在之處,離此尚有十萬八千里。倘若飛去未免耗時,但若從此湖走,不過片刻,即可到達。」   小石頭道:「老祖神通精妙,法力高深,區區當真佩服。」他既復神通,眼看璺兒也是病況皆去,心情大好。況且菩提祖師之名,他前世就仰聞已久。這番恭維,倒無虛言。   但聽他陡然誇獎起囚禁多寶如何巧妙,菩提不知是真是假。微笑道:「有貴教的太素神力,我何敢當精妙高深二詞?」忽然又道:「石道友在無人指點的情形下,獨自修成太素心境典,實可謂天資聰穎。」   小石頭忙又致謙。繼而道:「晚輩對太素神力原本一直不解。但適才老祖施展神通,晚輩卻是幸有所悟。只不知老祖適才施的可是太易神力?」他當日曾在聞仲處聽過菩提和如來修煉得正是鴻鈞道祖傳下來的《太易如來法》。此刻提問,不過想證實下。   菩提笑道:「我與接引那廝所修的均是《太易如來法》。其法只求真心,惟心不變,即能變化無窮。須知,心本空無,無形無相,然又俱任何色相。心之妙用在於妙光,能化現種種,既作得了天堂,又衍得出地獄。故此,是佛是魔即在一念之間。」說著,看看小石頭臂彎裡的雷璺,卻見她忍不住疲憊,又睡將過去。當下再是一笑,道:「我適才施法,點化諸人,正是囿於妙光之用。」   聽到這裡,小石頭想,無怪剛才氤氳斑斕,色彩萬千,原是《太易如來法》的徵兆。又想,常見佛宇寺廟裡的泥塑菩薩,不是金剛嗔目,便是慈笑和藹,想必與他所說的心繫一念,然又俱任何色相,大有干係。這當兒,他也發覺璺兒睡著,不禁微笑,迅摟得愈緊,生怕她凍著。要知,此刻整片湖水冰凍,週遭氛圍著實徹寒。   菩提又道:「貴教之太素神力與我的太易力本源自一脈。想必你也清楚。」   小石頭頷首。聞仲說過,道祖鴻鈞以本身太元力衍生四種能量,計太初力,為道德天尊得之;太始力,為元始天尊的得之;太素力,為靈寶天尊得之。除親傳的三大弟子外,另有太易力傳入西方,最終有接印和准提得之。而這兩人便是時下的佛祖如來和眼前的菩提老祖。   這刻忽聽菩提續道:「兩力源脈相若,是以,當太易妙光乍現,你的太素神力自然遙呼相應。你能有所悟,卻也正常,倘無所感,反令我詫異。哈哈……」   見他忽然大笑。小石頭愕望,不解其何以這般喜態?如此餘裕,即知答案,只聽菩提道:「你我雙方如今可為同仇敵愾,所具敵人也無二致。你能妙悟太素,不啻為我等再添勝算。」   小石頭一怔,心想,聽他意思,似想邀我一起,與太上和如來二祖大鬥一場。難道,我真有可能臻至那般厲害的地步?思索不出下,抬眼望,只見菩提舉目遙視西北方向,且囈語著:「我與如來理念不同,昔年輸他一著,此番若不扳回,老道我也無顏留於此世了。」話尤未落,頓覺自己失語。尤其那輸他一著之言,更有自暴己醜的嫌疑。旋即呵呵一笑,道:「石道友,我與如來之間的恩怨,想必你不甚了然吧?」   小石頭呆呆地點點頭,尋思著,你若願意說出,那真是大好。只是瞧你這人頗好顏面,那般丟臉的事體,多半不願。思忖間,菩提又道:「你我日後既為盟友,此事終須瞭然。罷了,趁此空暇,我便予你說一分明。」   「當真?」小石頭又驚又喜。   菩提莞爾:「自然是真,莫非我騙你不成?呵呵……」跟著,又道:「不過時下暫先不說,待我們上船後,再與你細細說來。」   「上船?」小石頭茫然。   菩提並不言語,笑著執起手中拂塵,輕輕揮向湖面。   但見光點撲去,遂即不斷有震響傳來,跟著轟轟隆隆的炸裂聲,不時響起。聽起來彷彿天空中滾動的春雷,擊石敲玉,脆耳動聽。與此頃刻,湖面堅冰裂開一道道口子,湖水由冰凌的縫隙中漫漫上來,漸漸乳白的池面瞬時變成墨綠。過不片刻,晶瑩綠水之上,浮動著無數冰塊。又是一會,冰塊全融,湖面重複平靜。湖邊老松翠柏,倒映其中,如一面晶瑩透徹的綠鏡,雋著一副秀麗高雅的煙水漂渺畫。   令人無比陶醉。   沒等小石頭開口,拂塵再揮,但見湖面上頓時多了一隻晶瑩流麗的彩舟。   這時,由於適才的冰裂聲,璺兒再次醒來。瞧見湖面驀地多了一艘五彩繽紛,古樸典雅的鎏光畫舫。不免驚喜,說道:「石大哥,這船何處而來,居然造得這般精妙?」美眸顧盼,發覺週遭景色怡目奪心,與那彩舟相得益彰,更是心中愛煞。   用眼光瞥了下菩提,小石頭道:「是老祖用法力所化,稍停咱們要乘上去。」   「那當真太好了!」璺兒喜極。女孩子就是喜歡美麗的物事,縱然璺兒如此出彩的人物也難免此好。   菩提見他倆著實恩愛,生怕說將起來,又是沒完沒了,忙道:「諸位,上船罷!」   小石頭心想,前面聽他說此湖僅是通道,並說若從湖走,反比飛行要速。可這會,居然乘起舟來。琢磨著,做船莫不成比飛還快?思忖不解,當下狐疑而問:「老祖,莫非咱們不是穿此湖水?」   菩提道:「休再多問,速速上船便是!」說著,當先而行,依次是小石頭、璺兒和西勒。   朱無能則率領眾天兵,圍在峰頂。看見西勒也跟進船艙,儘管早知菩提已答允過他隨去,卻不自禁暗罵,死鳥人當真麻煩,明明與老祖毫無關係,非要跟著一起去。難道是見我增了神通,心下妒忌了,也想得些好處不成?他嘟嘟囔囔,恨恨地揮了下九齒釘耙。只思索著,不管怎麼說,就算不能和西勒破顏,日後也得尋個機會,好生整治整治他。   大伙上了船。   只見此船雖是菩提用法力擬化,卻營造得極是精緻,裡面擺設一應俱全。非但不比真船遜色半分,較真的講,或許尚勝一籌。西勒最為憊懶,堪堪上船,便尋了一臥榻,橫在其上。心下直在盤算,該如何尋個借口,問那傢伙討要神禽。他對小禽實為鍾愛,只是眼看小石頭神通恢復,又與菩提交誼甚佳,倘若硬取,暫不說能否鬥得過小石頭,只怕菩提也決計不會饒了自己。故此,硬得不行,他便琢磨著軟來。只要小禽未離他視線,他要禽之心,便決不死去。也算執拗得可噱。   菩提站於船頭,並指唸咒。船頭湖水驟然旋轉,先是小小漩渦,繼而越旋越大,最後,整條彩船均落陷下去。   照常識,畫舫原該在湖面行駛,那有潛水而入的。如此咄咄怪事,縱然雷璺數日來見遇之奇,也不免咂舌。   芳心怦怦輕跳,生怕湖水灌淹而入。過了須臾,只見船外湖水非但沒淹入半點,反而在旁急速旋轉。船身泛射彩光,倒映湖水,隨即反射入船艙,斑斕好看。   不禁撫手輕笑,道:「石大哥,這般遭遇當真又奇又妙。」   小石頭笑著頷首,瞧及此幕,竟讓他又有再歷異空通道的感覺。無由地暗忖,多寶不會被囚禁在另一空間吧?   這時,菩提走入船艙,道:「好了,現今只須坐下來等待即可。」   小石頭施一禮,與璺兒一起尋了一處坐下。菩提與他對面而坐,笑道:「此刻左右無事,我便予你說下,我與如來那廝間的恩怨。」聽得此言,縱然一直顯得旁若無事的西勒也側耳聆聽。畢竟如來佛祖的威名實在盛著,固是他這西方天使,也聞名已久。   菩提沉吟片晌,便娓娓而敘起來:「我和如來的友情,可說得之太易,也失之太易。」小石頭知道,這個太易可不是太容易的意思,而是指鴻鈞道祖傳下來的《太易如來大法》。   「當年我與如來雖然修煉的是同一法門,但《太易如來大法》乃源自神人鴻鈞,文字艱澀倒也罷了。那經意深奧玄微,實非尋常人可解。伊始,我二人功力均弱,儘管不時有歧見,但爭到最後,言必統一。可惜的是真經愈練到後頭,便愈發艱奧。之前我們只是為了印證而切磋,並無多大爭執。隨著境界的提高,之間的歧義不見減少,反而愈趨增多。在傳教和授信徒的方法上更是大相逕庭。」   說至此,他苦笑一下,似為當年之事,感到好笑。   又道:「那廝對弟子說要寂然不動,可我說要隨機應物;他講究的是清淨無染,我卻追求出入無礙。他說我心有執念,我說他道性泯滅。反正,我二人為了經義是爭得是一塌糊塗。想我而立之年,破障悟道;古稀之歲,靈明自在;不敢說驚才絕艷,但也小有才慧,豈能自承輸他?當然,他也是如此。於是,我二人均忍無可忍,為了說明自身的修煉方式合乎天道,便大打出手。」   「啊!?」小石頭失聲,心想,此次打鬥,菩提多半輸了,以致離開西方教。   聞他驚聲,菩提朝其看看,續道:「可惜的是,我二人修煉方式雖然大不相同,但練出的神通的偏偏不分悉敵。一番龍爭虎鬥,秋色平分。而且,那會我二人均已修至大乘妙境,一旦出手驚天動地自不在話下。勝負既然分不出,天下眾生無疑大遭苦厄。無奈之餘,我二人商榷,本身不參與打鬥,各派自己的弟子一決高下。」   聽到這裡,小石頭心下一動,尋思著,千百年來只聽過如來佛祖有十大弟子,而菩提的弟子也僅那潑候稍有名氣。看來,此番約鬥,菩提必輸無疑。   「那會我自傲得緊,心想,他自己贏不過我,難道他的弟子便能勝了?」菩提仍在敘述,「只是我萬沒想到,這傢伙素來講究寂然不動,是以常年在教,教中多是他教誨出的弟子;而我天下雲遊,逍遙散漫,又喜結各方好友。自己的弟子能得我親口指點的委實少之又少。唉……兩廂一決,高下立分。我的弟子是一敗塗地。前後十場,無一場勝之。直俟那時,我才知上了如來的大當。」   「後來怎樣?」小石頭急問。   菩提道:「發覺受了他的蒙騙,我自然惱怒。不過想我是何等之人,總不致借口不認。當下便離了西方教。並對他道,日後一定要再創一新教,且無論聲勢和信徒,均要遠遠地超出他的佛教。否則,便永不相見。」   小石頭怔然,菩提此誓看來是極難實現了。華夏一地,佛道兩門深根種栽,若想在兩宗間另創一教,並遠遠超越,其難度之高,不言自喻。他道:「不知老祖後來創了何教?」   菩提道:「創教豈是那般簡單?何況,我離教之時,眾生已然智力大開,靈慧明通,倘若倉猝為之,只怕弄巧成拙。故此,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之前,我不可草率行事。」   小石頭頷首,心想,他倒是智者千慮,傳教布道豈那般簡單?萬一他傳教的時候,如來顯身,說他是什麼惡魔轉世,或是天魔下凡,包準群起而攻之。他自得地想著。只是沒想及,佛祖如來會不會照他所想的一樣,幹出這般卑鄙行徑?他有此念,其實皆出自金蟬子的身上。與之數番交道,每次總被金蟬子口呼惡魔,又說他是什麼大魔頭。是以,他認為所謂的正道之人,對付自己和菩提,多半也是此類伎倆。   思忖裡,靈光一閃,忽道:「既然在華夏創教艱難,老祖有沒想過在華夏之外呢?」   「華夏之外?」菩提白眉深蹙,為此語而沉思。   「是啊!」小石頭道:「想那佛教,其根源也非在華夏,但此刻你看,華夏信徒千千萬萬。老祖若與他們直接在華夏爭鋒,勢必吃虧。與其裹血力戰,不如先尋一地,修鱗養爪,俟那時輕卒銳兵,一舉破堅摧剛。豈不大妙?」   聽到小石頭建議,菩提很是動心,思索久久,猛地拍下腿股,大聲道:「不錯,不錯。石道友之言確實驚醒夢中人啊!如來那廝說我心有執念,今下想想,倒未嘗沒有道理。哈哈……之前,我總想著如何與他在華夏爭勝,卻未想及,我先至別處養精蓄銳,待良機到了,方一鼓而破之。呵呵……」   便在這時,船身忽然一顫。仿似前方遇到什麼阻礙。 第175章 多寶道人     眾人談話戛止,齊向船外望去。只見船頭立一怪人。碧眼鳩臉,雙眉倒豎,身穿一件非金非絲的雙魚道袍。撩袖露膊,單以赤手推住船頭。未待眾人說話,卻聞他叱氣開聲,大吼道:「給道爺我站住。」那話音便似九天落雷,語聲甫落,船身又自猛顫。   餘人倒好,均各懷神通,獨有雷璺手無縛雞,一下從凳上站起,踉蹌斜倒,側在小石頭懷裡。小石頭猿臂急探,擁嬌軀入懷。剎那間,當真窩火,對船外道人殊無好感。但也疑惑,此去路徑,顯是囚禁多寶之處,怎麼途中會多此怪人。若說他又是天庭守將,似無可能。因為這傢伙連話都沒問,見面就推阻住了彩舟。   費疑之中,菩提朗聲長笑:「多寶,看來你已領悟了太素法則,不然斷不可能脫出我的千絲囚身獄。」   猝聞怪道人竟是自己一力尋找的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小石頭愕然瞠目。又想那太素法則,是謂何物?為何從沒聽過?聽其名,似與《太素心境典》同出一源,由菩提話意裡判斷,多半威力極大。   他不知太素、太易既為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其理至奧,其效更妙,豈止克敵制勝那般簡單?   太素為質始,世上萬物均為質成。質量守恆之理,在他前世自是人人均曉,然在今世,若非大智慧者休想悟得其中道理。而且神仙之道與科學原理畢竟有所差異,其間運用更是匪夷所思。就如他在華山幽谷初悟太素,偶然間點石成金。可當他到了汴梁之後,有幾次仍想再演當日異像,卻始終未得結果。歸根結底,是他尚未悟通太素法則的緣故。   思慮間,疑惑地打量著多寶。止不住心疑,這人舉止粗魯,直似下里巴人,誠然穿著道袍,又那有半絲道家的無為逍遙之氣。莫非他真是多寶道人?在他心裡,堂堂上清道祖靈寶天尊的座下大弟子,縱然不怎麼仙風道骨,但也不至於像眼前這位如此不堪。   原先的想法與時下所見判若雲泥,一時令他口張難合,著實為之詫異。尤其古怪的是,這人生相外貌分明不是華夏族氏,若非一襲道袍,簡直就是一名生得極為醜陋的西方神甫。   多寶聽得有人招呼,碧目眨閃數下。待瞧清菩提樣貌,噌的一聲躍上船頭,聲如破鈸地道:「好你個賊鳥道,我沒來尋你,你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說著,就是一掌。   菩提閃身避過,喊道:「且慢,且慢……」多寶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然掌風穿出船艙,擊中舟外湖水。但聞轟隆直響,跟著彩舟猛晃數下。倘若舟身外沒有菩提加持的結界,後果當真難料。   「住手,多寶……你給我住手!」菩提變色易容,又自急喊。眼下彩舟穿梭的其實是他另行開闢的異空間,決非尋常的水道。倘若被多寶一陣胡亂拍打,萬一空間崩塌,自己儘管不懼,但西勒和小石頭無疑將遭滅頂之災。而且,他也疑惑,這空間異道明明初開,怎麼就與多寶一頭撞上了。要知道,開闢異空通道是極難的事,但要闖入別人開闢的異空通道,難度之高,實非想像。   多寶聞聲,稍斂攻勢,嚷道:「怎地,怕了?」   那大大咧咧的囂狂神態,引得菩提一陣好笑,氣詰道:「縱然你太素力大成,我也不致懼你。又如何談得上怕字?」   遇見記恨了千多年的仇人,且又是功力大進,初脫牢籠之刻。多寶原就怒喜交集,又聽他語帶譏嘲,即叫道:「不怕的話,那就打過再說。」話罷,跟著一掌擊出。   眼看他著實不可理喻,菩提氣惱難當,斥道:「你這傢伙還是急脾性,就不能緩我說兩句話麼?」   「說啥屁話?」多寶嫌他絮叨得厲害,不由分說一掌接著一掌。數股無形暗流頓時湧滿船艙。菩提大驚,急誦法咒,消去攻勢,口中喊道:「你這傢伙竟用太素法則施襲我?」   多寶磔磔怪笑:「不用厲害地打你,難道用手摸你?」口中說著,手上不停。雙手結印,愈結愈多。那無數蘊涵宇宙微小顆粒能量的氣流,由他之手導引,既無形無色,又無始無終,令人渾然不知從何而來,但又總是綿綿不絕的交相碰撞,激出無數股令菩提傷透腦筋的太素罡勁。   這等罡勁可不比武學上的氣勁,若說武學氣勁的威力相等於尋常炸藥,那麼眼下多寶使出的太素罡勁便是高能量的核彈。粗略看外表無甚不同,但內裡之厲害,真如霄壤之別,實非以裡計。   菩提私下壓根不願與他動手,一來不想與截教再次產生不必要的怨隙;二來,倘若與他大打出手,憑多寶目下的實力,只怕天涯海角均要被他二人毀了。萬一演變至斯,舉凡在場之人,不管是神是仙,皆難倖免。多寶可以不思慮這些,但菩提不行,而且他還要護著西勒和小石頭,生怕他們被多寶溢出的能量所傷。   何況他又想,多寶被自己囚禁多年,此刻讓他幾招,發洩下怒火,未嘗不是佳事。省得日後與截教合作的時候,多寶耿耿於懷,從中作梗。   慮及這些,由始至終,菩提未還半招,一昧地閃躲避讓。然而,多寶已領悟了太素法則,論實力,已不差他多少。即便出全力對付,也非一時半刻可以解決。像他這樣總是閃讓,不免束手束腳。如此片刻,他發覺自己的想法全然錯了。若能不傷毛髮的讓多寶洩洩火氣,無疑極好。但沒想到,多寶的實力居然進境驚人,這般繼續下去,自己難保不馬失前蹄。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旁也一直留意著多寶的出手。那縱橫來去的太素罡勁在旁人眼裡誠然無形無色,在他看來,卻如漫天星宿明明滅滅,璀璨閃爍。整個船艙空間,便如一片星空。固然有些星辰,囿於逗留過久,漸漸頹衰;不過多寶每一結印,又登有數顆新生的星辰由其手裡迸出。   生生往復,循環不止,那氣機愈加彌厚。   至這會,小石頭再無懷疑,這當口所衍生出的幾副星辰圖樣,分明便是聖宗秘窟內,當日擺上聞人離骨罈時,四周牆上變幻出的無垠星空。不管是星宿的布列,抑是星空間的變化,決無二致。   旋即大叫:「兩位前輩還請住手,且聽晚輩一言。」叫了句,沒人應。   二人兀自鬥得激烈。   菩提因輕敵在先,又心有牽掛,束手束腳,難盡全力。   而多寶由於先機在手,此時大佔便宜,再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年殷周爭霸,倘非菩提和如來二人驟然襄助玄教,憑玄闡二教未始便滅得了截教。而自己也斷然不會落得被錮千年的厄運。他被囚之時,心中想的便是如何報仇。待悟通太素法則,脫出千絲囚身獄。報仇之念,即越發熾烈。這當口佔得上風,當真興奮異常,那有餘暇去思慮菩提何以變得這般無用?更沒那心思,去聽小石頭的所謂一言。   見他們均不理會,小石頭蹙眉。眼下二人可非切磋那麼簡單,倘若不盡力勸阻,任誰敗了,都非一樁好事。正想不顧一切地出手阻擾。   西勒躍至身旁,揚聲道:「千萬不可。」   小石頭詫道:「為何?」   西勒道:「他們二人神通非凡,這會兒別看沒怎樣。其實骨子裡都卯足了勁。若你上去,只怕拉倒沒拉開,反而搭上你的性命。」   聽得小石頭一旦上去,便有性命之危,璺兒情不禁地扯住他衣衫,怕他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小石頭覺著,回過頭朝其一笑。隨後問西勒:「照你說法,那我們該如何,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瞧著他們鬥個你死我活?」   西勒懶洋洋地伸了下腰,道:「那怎麼辦?除非你不想活了,或者你有他們那樣的實力。否則,只能和我一樣,老老實實地待在邊上,等他們分出勝負再說。」   聽他也沒好主意,小石頭雙眉愁鎖。心想,待邊上看著,總不是法子。目前菩提是念著和我的盟約,沒使出殺手鑭。萬一惹極了他,多寶多半沒甚好果子吃。想到這裡,也不管二人是否搭理,又自喊道:「兩位前輩且請住手,晚輩有一言相告。」   那二人依舊不予理會。小石頭也不喪氣,心道,你們打你們的,我歸我喊,總不成永遠不理。當下繼續呼喊住手。如此始終不斷地重複。直至百遍之後,多寶終感不耐,收手後退。叫道:「菩提,你收得好弟子,居然這般無恥。」   見他終於收手,饒是菩提也覺長吁一氣,當下呵呵笑道:「怎麼說?」   多寶哼了一聲,轉頭望向小石頭,道:「小子,你那一言倒是說啊!奶奶的,我與你師傅鬥得正急,你這小兔崽子偏偏話多得像是鳥糞,拉也拉不完。」   聽他誤會自己與小石頭是師傅關係,菩提哈哈大笑。竟也不予辯白。心想,讓他二人窩裡鬥去。誰叫他和我胡斗了大半天。   小石頭理理衣衫,忽然長揖一禮,朝多寶道:「晚輩石康,忝為截教本代教主之職。這廂見過多寶前輩。」   多寶聞言愣然,搔搔首,狐疑道:「你……你是截教教主?」   「嗯,晚輩正是!」小石頭再次抱拳。他直道既已說開,多寶必和菩提暫息干戈。可惜的是,他伊始懷疑別人,此刻別人也並不相信他。   多寶跳起雙腳,手指幾乎觸到他鼻尖,喝道:「你是截教教主?呵呵……」譏笑數聲後,又問:「那我是什麼?」說著,又對菩提道:「准提你個賊鳥道,真真越發卑鄙,當年滅我截教也算光明,只憑法力解決。誰料你千年後,竟想出這一無恥招數。我……我……我鄙視你……」說到後頭,一時想不出恰當字眼形容菩提之手段惡劣,竟用鄙視二字悉數詮釋了他的千言萬語。   菩提聽得愕然瞠目,遭此莫大冤枉,自然心不甘願,斥道:「一派胡說。誰說我卑鄙了?」   多寶指指小石頭,反問道:「這還不卑鄙?你怕我截教東山再起,俟時翻了你們的老窩,所以叫這麼個小白臉來冒混本教教主。你……你這老混蛋,果然……」未待他說完,菩提忍無可忍,大吼道:「住口,簡直是枉口嚼牙,該當拔舌才是。」   多寶也不懼他,反吼道:「拔舌?你倒是來呀?哼,諒你也不敢!」   見他著實不可理喻,菩提束手無策,真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一時氣得三屍暴神。吹鬍子瞪眼,眉發倒豎。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旁倒是思慮分明,心知拿不出證據,憑多寶千年得怨氣,斷然不會相信由菩提帶來得自己。情急智生下,開口吟道:「至道弘深,混成無際,體包空有,理極幽玄……守識本質,悟見自然……」   這段話是雋刻於聖宗秘窟石壁上的太素心訣,如非天羅聖宗決計無法知曉。堪一誦出,多寶怒容全褪,轉首望向他。又自傾聽片刻,忽然嚷道:「莫要念了!」跟著怪模怪樣地看看菩提,嘿嘿冷笑道:「免得被這賊鳥道學了去。」   「你……」菩提氣得恚悶難當。千百年來,何嘗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邊上雷璺撲哧失笑,她見多寶生性爽直,有甚說甚,深為愛郎將得此人襄助而喜。自聞了太素心訣,多寶已然深信小石頭便是截教教主。當下拜倒在地,大呼道:「截教門下二代弟子多寶見過……」忽然想起什麼,又問小石頭:「你多少代了?」   小石頭忍俊不禁,扶起他道:「前輩是二代弟子,晚輩豈敢受此大禮。」多寶不依:「哎,本教禮節雖不似闡玄二教那般繁瑣,但面見教主的大禮,還是缺不得的。」   小石頭無奈,只的答道:「晚輩若按天羅教計算,當為第十六代。」   多寶聞言,屈指一算,道:「那再加上恩師,你就是第十七代教主。」說著,重新跪下,恭聲道:「截教門下二代弟子多寶見過十七代教主……」突然,又自搔首,道:「剛忘了問教主如何稱呼了!」   旁邊人哈哈大笑。尤其西勒最為不堪,直笑得羽翼呼扇,瘋狂不已。   多寶起身,朝他一瞥眼,道:「這鳥人是誰啊?笑得這般肆無忌憚?」在他心中,不管是誰做了截教之主,均像他恩師靈寶天尊一般為天地至尊。當年靈寶出遊,凡遇之人神妖魔無不恭謹有加,那有像西勒這般放肆無禮。見他形狂骸浪,心下著生惱意。   聞他辱及西勒,小石頭大急,生怕又起衝突。   不想西勒此人很是精明。他見多寶的實力幾和菩提頡頏,怎敢翻顏。旋下只是笑笑,並不發怒。   小石頭見及大慰,心道好險。跟著問道:「既然多寶前輩自行出來了,如今已不必再去那千絲囚身獄。咱們就此返航如何?」   菩提答道:「不可,此舟本為單向,非到了千絲囚身獄方能折向而駛。」   那「千絲囚身獄」五個字便像一根大馬刺,扎得多寶暴將起來,嚷道:「什麼?還要去那鬼地方?」他頭搖得如撥浪鼓似的。待在那裡千餘年,別說終日昏天黑地,即便是鳥語花香的仙境也覺厭了。   「這樣啊?那實在不行,只能去一次了。」小石頭心下也急,自到了長安,便一直事情不斷。屈指算來,已有多日。此刻既不知汴梁局勢怎樣?又不知金陵城中的冰清和鄧蓉二女,會如何擔心生憂?最緊要的是,那日在長安郊外遇到的白虎,顯然是石虎所化。也就是說,金陵城中已無人保護二女。照當日散桑和金蟬得意時露出的口風,自己身陷圍困,似與潘國舅脫不了干係。雖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無意,不過想來,總教人擔心。   「不去,不去……那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多寶大叫大嚷,又勸小石頭,「教主,小心賊鳥道耍詐!」說著,瞥了菩提一眼,眼神裡儘是怨憤和不滿。   菩提郁極,斥道:「胡說,我耍什麼詐?多寶,你多年未見,怎變得這麼喜歡胡說八道?」   多寶道:「我胡說……」見二人又有大吵跡象,小石頭忙道:「多寶前輩,你既能獨身逃出,自不再怕老祖耍詐。」   多寶笑道:「那當然,老混蛋的千絲囚身獄雖說厲害,但任它千變萬衍,一旦遇到太素法則,不過紙磚爛瓦,不值一提。」菩提知他說得沒錯,只是在旁翻翻白眼,也沒辯駁。   小石頭笑道:「那便好,既然如此,咱們就去走一遭,亦好讓我開開眼界。」   聽他這麼說,多寶不再言語,尋了一凳坐將下來,直氣呼呼地瞧著菩提。他不知小石頭到底與菩提存著什麼關係?但想二人一起,總有什麼大事。反正尋仇也不急於一刻。千多年都等了,不差一時半會。眼看吵鬧終於停息,小石頭長吸一氣。挽起璺兒,行至窗欞邊,欣賞船外異景。心下卻想,此刻眾人均有思索,稍待頃刻,再好生商榷。   彩舟行了片刻,外面氛圍漸變。   原是萬點斑斕流光,衍生出無限氤氳。恍似雲朵般的四下翻滾,朦朦朧朧的罩蓋住了整片彩舟。   小石頭尋思,莫非千絲囚身獄到了?回過頭望向多寶和菩提,只見菩提閉目靜坐,渾然大定;而多寶卻直愣愣地瞪著他,大有虎視耽耽的樣子。   失笑余,索性不再發問。   再看船外,但見不過眨眼,船外氤氳凝聚成了各式各樣的圖案;既有飛禽走獸的鷹擊長空,猛虎下山;又有金剛菩薩,威凜嗔目,伏魔降妖;更有那有恢弘宮宇,奇異山水,鬥艷爭輝。   流動中不失秀美,靜寧裡又具雄偉,真是景欲定而雲不息。隨氤氳忽散忽聚,圖案景像也如活物,奇幻無窮,異麗多變。   睹此異境,任你寧根極深,也是看得屏氣斂息,大歎造物之奇。   隨煙雲瀰漫,艙內竟也密佈氤氳。剎那間,眾人不似坐在船內,反像是踩踏在虛無飄渺的雲海之中。小石頭與雷璺手牽手,互看一眼,望著眼前白雲來去,時起時伏;不由思起人世變幻,世事多磨,還有那政權的更代罔替,不也正像這雲海一般麼?念及此,二人嗟歎悲懷,愁思滿腹。   此時此刻,除菩提與多寶神色安若外,餘者三人無不盡迷其中。   恍恍惚惚裡,仿覺自己到了仙境。四下碧空如洗,週遭巨壑深谷,惟見煙雲瀰漫,浩瀚無涯,宛如波濤起伏的大海,既給人彩雲易散的抱憾,又有餘霞成綺的壯美。在這個如夢的霧鄉里,三人感受到得竟不是仙境的脫俗心態,反而俱有人間的幽怨、感懷、徹悟、更有千百種說不盡的惆情悵緒。   猛然,二人一腳落空,繼而眼前景象猝變。   週遭昏黑黑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雷璺駭得驚叫一聲。   便在這時,只見昏暗天際似被明晃晃的刀刃劃過,仿似在昏黑色的幔布上驟然裂了一道縫!緊跟著,轟隆雷聲,接踵而至,直如末日。四下裡狂風暴雨,那風吹得嘶急,那雨落得犀利。狹小的彩舟,就如頃刻掉在了暴怒的大海之中,被風浪捲起,又被雷電亟下,在此猛烈的氛圍中,牢牢堅守著安寧的一角。   小石頭緊緊摟著雷璺,慰道:「莫怕,莫怕……」   雷璺低首藏他懷裡,直想,還是石郎懷裡,最為安全。她只須與小石頭一起,即便死也不懼,又何忌什麼黑暗?不過須臾,便心定神寧。小石頭不知此刻景色是途中該有的?還是彩舟由於適才一鬧,行岔了路?剛想開口詢問。   只聽多寶忽然大吼一聲:「准提,你這賊鳥道,又在賣弄你的太易變衍?」話音甫落,景像再變。   彩舟竟在一片火焰熾熱的山巒間游駛。放眼望出,外面均是一團團的熊熊烈焰,時而燃起,時而斂滅。山巒的岩石被其烤得鬆軟,不時地滾落下來。再看船頭前方,那是火焰最為厲害之處,幾是潑出來似的。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團白熱狀態的光華,雖無火焰那般嚇人,但小石頭估計,那多半是此處的火眼。若真掉在裡面,別說彩舟,估計神仙也能熔解了。   念及此,回望菩提一眼,見他兀自老神在在。   心道,聽多寶的口氣,眼下一切似是菩提暗中搞鬼。儘管不知他用意何在?然我也不可示之以弱。有了此想,摟著雷璺,索性予她指點風光。   一時,二人完全沒有身在險境的慌張,時而細語喁喁,時而言笑嬌咯;反像是在煦色韶光裡乘舟旅行,一路遊山玩水。要知道,小石頭是為顏面故,在那強自硬撐;而璺兒卻純出自然,在她心裡,單須石郎在旁,便萬事無礙。何況,就算死去,二人也沒分離。   突然間,多寶長身而起,大笑道:「賊鳥道,你也別測了。本教教主豈你這點幻像便可嚇得住的?哈哈……」   菩提也自笑道:「不錯,不錯,貴教教主確實厲害,我是服之又服,實在沒法再服了。」說著,拂塵揮出,舟外火影全杳,換之的則是原先的彩光氛圍。繼而續道:「石教主,看來我這一注是押對了。」   「一注?」小石頭茫然。   只覺老傢伙當真怪得可以,原已說好要成盟友的,誰料中途另出變故,居然思出這等損招來測試自己的心志。想起測試二字,猛然醒悟老傢伙何以這般做法。當下笑道:「看來老祖是擔心我畏死,以致不敢直對另外二祖?「   菩提嘿嘿笑道:「原先是有些,此刻已沒半份疑念。」   小石頭尋思,老傢伙說話倒也坦誠。   多寶不解二人啞謎,高聲問:「賊鳥道,你們在說什麼?莫非你想加入咱們截教,故而測試下本代教主的神通?嘿嘿……」說到後頭,自己都不信,忍不住笑將起來。   菩提瞥他一眼,道:「你不該叫多寶。」   「那該叫什麼?」多寶詫異。   菩提道:「該叫多舌。因為你總喜歡胡說八道。」   多寶聞言,也不怒,笑道:「這名不錯。不過多寶之名是恩師給的,可不能隨便改。」   眾人愕然,不知他是真傻抑是假傻。   菩提予他一記白眼,逕對小石頭道:「你我雙方境遇相同,自當協力應付。暫時的結盟,我認為很有必要。小友以為呢?」   小石頭抱拳道:「老祖的想法與晚輩正合。只是結盟之後,咱們雙方又該如何做法,還望老祖示之!」   菩提道:「好,既然小友與我想法相若,我也不再賣甚關子。眼下天庭可謂四分五裂,儘管四方天庭未曾公開獨立,但私底下皆已自治。禹皇那小子除了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外,也無威信制約諸仙諸神。咱們惟有趁此時機,各自舉事,你宣佈你的截教現世,我則在西方為你牽制接引那廝。如此亦好減少你的阻力。只是小友一旦事成,要允我新教能在華夏收授信徒。」   小石頭一愣,老傢伙說話著實坦誠。按他所說去行,確實對自己有益。但依他根深蒂固的思維,總覺一個堂堂的至尊級仙人竟像商人一般追名逐利,未免不適。在他看來,所謂仙應是一批不食人間煙火的瀟灑人物。得固喜,失亦不愁,不說盡去名利,卻也不該像菩提這般好名好利。尤令他懷疑的是,菩提本身神通高妙,天上人間惟兩三人可敵,何必要與自己這個敗落戶結盟?截教之名雖盛,但畢竟不是千年之前了。此刻的截教經千餘年的沉浮,等如是俗世的一個江湖組織。那有恁大實力,反天逆天?   他這廂尚在尋思,那邊菩提略微辨出他的疑慮。笑道:「看來小友對我也有不放心的地方。」   多寶在旁道:「廢話,你適才不放心我教教主,我教教主自也可對你不放心。這有何奇怪的?」   菩提瞥他一眼,恨不得即刻封了他嘴。與此同時,小石頭伸手,示意多寶休要多言。跟著沉吟道:「不知老祖打算把新教的基地建在那裡?」   菩提沉思餘裕,道:「適才小友曾說,與其和他們在華夏纏鬥不休,毋寧建教予外。我思來想去,覺得小友之策確是可行。所以,我琢磨著把新教建在西方。而且,那西極天皇大帝與我交情深厚,到時有他襄助,當可事半功倍。」   「西方?」小石頭詫異。他在龍兒和石虎的口中得知,現今的西極天皇大帝其實就是上古五帝中的顓頊帝。也就是軒轅帝后裔。心想,菩提打算把新教建在顓頊帝所轄範圍內,豈非仍未出華夏國境?不過又想,這是他的事,與我沒多大干係。當下笑道:「好,那晚輩這裡便先恭祝老祖馬到功成,教運昌隆。」   菩提捋鬚大笑,頷首不斷。多寶見及,冷眼瞥著,嘴角都歪到脖子邊。顯是對其得意之態,感到萬分不滿。   這當兒,彩舟的回速比來時快了許多。而該說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該講的盟約,互相也已說定。沒過須臾,回到峰頂湖泊。小石頭道:「老祖是同我們一起回中原呢?還是待在這裡?」   菩提這會直是思考著該用一個如何響亮的名字,冠在自己的未來新教上。被小石頭一言驚醒,四下稍望,方知原已回到峰頂。旋下道:「華夏我便不去了,為防接引再次襄助中央天庭,我要在西方聯絡顓頊,一同牽制佛門的勢力。」   小石頭抱拳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告辭了!」   菩提還禮,道:「好,只盼教主克建大功,重興截教。」   小石頭笑笑道:「謝過老祖吉言!」說著,喚過始終候在峰頂的小禽,與雷璺乘將上去。   菩提道:「難道教主還須乘禽回去?既有多寶在旁,大可用挪移術直接回轉汴梁。」又對多寶道:「多舌,你不會吝嗇這些法力吧?」   多寶白眼翻他,道:「還須你說?哼……」繼而問小石頭:「不知教主想先去何處?」他既知小石頭與菩提結了盟,心想,我與你的大仇便留待日後,此時不與你囉嗦。   「金陵!我有幾位朋友在那!」小石頭答道。   他原就著急另二女待在金陵不知如何?眼下有多寶施展挪移術,想必眨眼即到,那便愈發迅疾了。當下便與菩提和西勒告辭。與此同時,多寶在旁業已吟誦起挪移術法咒。他見到菩提,便覺手癢,若非盟約故,早不顧一切地衝將上去。此刻與菩提辭別,卻也合他心意。   小石頭見他施法,不敢怠忽,連忙凝神靜待。但見眼前一片霞光,跟著一黑又是一亮,待睜眼,只見四下原野茫茫,那裡是什麼金陵城,分明是一處晃山野嶺。耳中傳來多寶的語聲:「教主,當真慚愧得很。我多年未履華夏,這地形已不大熟矜。」   小石頭鬱悶之中,笑道:「無妨,咱們慢慢飛去即可。」   多寶爬耳撓腮道:「不如這樣,教主,我把挪移術法咒傳給你,由你來施展,多半就行了。」   「由我施展?那要多久?」   多寶嘿嘿笑道:「不多久,教主身上其實法力早有,這挪移術又簡單得很,只需施展人有足夠的法力即可。」   「好,那便先試試。」自在華山開始修煉,小石頭一直就是光煉元神,不修術法。故此,任他法力深厚,往往施展出來得均是武道招式。這會聽多寶傳他仙法,也覺意動心癢。   說來這門挪移術在眾多仙法之中,既稱得上簡單,又可謂極難。說它簡單,實在是只需法力足夠,凡天下任何地方,均是眨眼即至;說它極難,只因挪移術施展起來,當真是耗力甚巨。就算是上界的天師級仙人,他們的頂限不過是萬里之內。一旦超出這範圍,就算不累死,也勢必元氣大傷。   這時,多寶已把挪移術法咒以及其間秘訣,詳詳細細說予小石頭知曉。   小石頭默思片刻,覺得這門挪移術施展起來,果真不難。只是裡面涉及到一個坐標的問題。須知,挪移術何以這般迅捷,關鍵在於,就是破空裂虛。但它又不同與大神們那樣真正的破空,實在是裡面暗含巧機。然而,無論如何樣的巧機,這空間畢竟被你破開了,你身體遁進去後,終究要出來。那便需要另一個坐標。一旦坐標不對,輕則就像多寶這樣,不知挪移到了何處?重則,便是永墮虛空,再無搭救的機會。   念及此,小石頭不禁暴寒,身子一涼一涼的。拿眼瞅著多寶,只見他臉上別說有感罪愆,縱然愧疚之色也無半分。旋下把頭搖搖,心想,這傢伙也大意得緊。也不知是真性情?還是功力增長過快,以致腦子練糊塗了。   囿於挪移術一旦使錯,後果較為嚴重。小石頭不敢第一次便帶著大夥一起遁空。當下,喚小禽落地,他自己走到一旁,在附近挪移了數次。當然距離極短,均不足百里之遙。直待心下確定,已無大礙,方叫上眾人,圍在自己身旁。然後吟誦法咒,腦海裡默想著金陵城。   直覺渾身一熱,跟著週身法力急速朝外湧出。不片刻,法力外洩感即止。   小石頭心知,已然出了虛空。前時,他已試過多次,自是大有體會。睜眼看,不禁大喜。自己等人的落腳處,竟在金陵城外。只見城頭罐鋼澆鐵,綴金砌玉,時當今世,有此奢風的城池,惟獨金陵城一家,再無別它分號。   此刻,他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城。前時跟雷倩遠赴長安,是用病急的借口推搪南唐君臣,倘若這會不在國賓館,反從城外而入,雖不用忌憚什麼,但這教人拆穿謊言的感覺,終究不大舒爽。當下再次乘禽而起,由天際入城。多寶則駕起雲頭,跟在他們後面。俯瞰城下景像,但見繁榮一片,多寶大異,驚道:「教主,這……這是何處?竟這等繁華?」   小石頭一笑。回道:「金陵!」心想,他是數千年前的古人,那時縱然華夏最大的城市,也決計沒金陵城時下的喧鬧。不說商集如何,單是人口寡眾,就不同以往。說話間,已到國賓館上空,當即俯空下衝……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76章 酸醋潑天     石虎在峨嵋諸道手上逃出之後,也不敢再在長安逗留。心想,反正少爺業已無恙,我自可回去告訴兩位女主子,亦好讓她們寬心。不過少爺身邊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不知要否說出?他初出人世,對人類情感的把握,仍感模糊,思慮來去,始終躑躅難決。捱到金陵城外,尚未有個決斷,絕耳撓腮下,在城外頓足不前。   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吆喝,隱約傳來什麼「妖女,美女」之類的稱呼。他對美女自不放心上,但妖女二字引起了興趣。未服極品仙丹前,他也算是半神半妖,儘管從不曾承認自己是妖,但實質裡,被剝神格的神獸與妖實無不同。當下舉步湊去,想看個究竟。   遠處百姓蜂擁扎堆,裡三圈,外三圈。垂髻小兒,耄耄老者,竟也多不勝數。   石虎走到人群外圍,便聞近處兩婦道:「王大嫂,如今可真是世風日下,誰想一女兒家竟穿得這麼不堪?」那王大嫂道:「是啊,李嫂。瞧那女子也算長得可以,怎得……唉……」鄉村婦女唯一的樂趣,便是打扮得好看些,引得男人們偷偷地覷視自己。孰料,今早遇到了妖冶媚生的龍兒,這些婦女加在一塊也不及人家半分。   要說心中不妒,那是全然作假。   李嫂嘴一撇,又道:「長是長得不錯,不過與我倆年輕時候一比,還是差距不小。」這二婦布裙荊釵,身形嬌小,確實頗有丰韻。但這般自相誇讚,縱石虎性憨,也覺忍俊不住,在旁哈哈大笑。   二婦瞪他一眼,李嫂輕斥:「去去,傻大個真不懂事。女人家講話,你也偷聽?」   石虎臉一紅,想起姐姐龍兒說過,女人的私事確實不宜多管,也曾責過自己不懂事。心想,女人就是麻煩,這兩個人類女子講起話來,居然和姐姐一個調調。思忖間,忙移步走遠。他身材魁梧,由後看去,甚是偉岸。   隱約聽那王嫂道:「李嫂,那傻大個賣相不錯,比你家相公俊多了。咯咯……」李嫂道:「騷蹄子,是不是自己看上了,要不我麻煩些,幫你撮合撮合?」石虎聞言大驚,腳步放快,逃命似的急溜。暗道,我喜歡的可是體軀壯壯的母虎,像你們這些細骨嫩脆的女人,用點力就斷了,有什麼樂趣?   他這般一跑,適好擠進人堆。依他的健壯強力,江南一帶的瘦小男子甚難抵擋。眨眼,便教他撞翻了十數人。百姓紛紛喝罵,說是從那來了一名野蠻子;又有人道,不如送去見官。便在這時,人群圍著的那名女子,在裡面嬌滴滴地道:「你們攔住奴家,想幹嗎麼?」這一聲,著實軟綿,大有江南戲曲的花腔調。   石虎在外聽了,直覺一陣惡寒暴汗。但又覺著,此音甚為熟矜。   他思忖際,那女子在內接著說,「難道,難道你們想意圖不軌麼?」此時女子音調又變,竟如女兒家深閨私語,遇著情人發嗲撒嬌,柔媚宛轉至極。眾多百姓原就是樸實人兒,何曾聞過這般余妙繞樑的嬌聲,不覺裡神蕩蕩,魂飄飄,固然百煉鋼的粗莽農夫,也包教你成了知疼知惜的繞指柔。   與此同時,石虎猛拍大腿,他終於聽了出來。說話的女子分明便是自己那位可生裂虎豹,口吞熊狼的青龍姐姐。當即便想擠入進去,瞧個究竟。不想,裡面是年輕男子居多,一個個被龍兒的風情所迷惑,只恨自己湊得不近,又豈甘被人擠出。況且,人類的潛力委實巨大,尋常之時,不怎表露,值此關鍵,饒是有神獸底蘊的石虎居然也舉步唯艱。在外空自著急,竟再也難進半步。   說來,眾人圍著的女子正是堪從濮陽趕來的龍兒。當日她說回去找些顓頊帝曾使用過的法寶。小石頭應了。於是,她急趕緊趕,回到古墓。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但凡發光閃亮之物,盡被她搜羅一空。   之後,由於她本人已化人形,途中見著有些女子花枝招展,濃妝艷裹,極是美艷。   羨慕之餘,便見樣學樣。至於首飾,倒是簡單。反正顓頊墓裡帶出許多玉器,也不分好壞,只揀亮麗的往自己身上掛,且她穿著又極暴露。如此一來,途中自然招蜂引蝶。尤其她不知矜持二字為何物。凡有人讚她貌美,或相邀聚會,當真是來者不拒。一路上被她教訓的紈褲子弟,可用堆積如山來形容。   自入了南唐境內,情形便即大異。南唐男子斯文有禮,不似周人那般直接,見著心儀,便定要搶回府裡。不過,南唐人雖不強搶明取,那嘴舌之間卻頗多調戲。龍兒聽得似懂非懂,直道旁人真心讚美,心下美滋滋的索性佇足城外,任人評析。   也囿於她虛榮心作祟,巧不巧地適與石虎相逢。否則,照她的神通,幾下遁移便可進入金陵,何用在此遭人圍觀?此時,見眾多男子眼爆迷戀,神魂顛倒,她心中大是滿足。覺得這般惹人著迷,讓人為自己瘋狂,實比一口吞了人家,還要來得過癮有趣。   正想再賣弄數招在途中勾欄院裡學來的風騷本事。   只聽人群外一聲大吼:「死婊子,快出來啊!老子擠不進來。」   龍兒一驚,耳中聽得分明,當世稱自己做婊子的,惟有哪個傻不愣登的虎弟弟。正待推開人群,只見旁觀的眾多男子也被石虎的喊聲驚醒。在他們心裡,賣弄風騷的龍兒不僅貌美如花,簡直就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兒,豈可遭人輕賤若斯。   男子們紛紛返身,尋那口出污言之人。   這當口,笨憨的石虎還未辨清險境,掂著腳在那張望。瞅見裡面的女子果是龍兒,旋又大叫:「臭婊子,還不出來?叫你家爺爺等到什麼時候?」話甫出口,回頭的百姓終於曉得是誰在後面鼓噪搗亂。   也沒人指揮,更沒人下令,百十多人頓時蜂擁而上。   百姓裡,有的是貨郎身份,御了貨擔,掄起扁擔就砸,口中還道:「賊子竟敢在京師重地胡說八道。瞧老子不打死你。」有的是農夫,揮起手上鋤頭,跟著大湊熱鬧。口中也喊:「賊子委實大膽,咱們打了後,再送他去見官。」   眼看大伙忽如中魔似的來打自己,石虎愕然瞠目。也不及還手,忙不迭抱住頭顱,沒命價地往前直跑。奔逃間,眼前倏現一株大槐樹,足有五六人合圍。不遑多慮,縱身躍上,爬至樹頂,方有餘暇朝下打量。只見姐姐龍兒在遠處咯咯嬌笑,而那些自己用手指便可捻死的人類男子,一個個在樹下暴跳雙腳,破口大罵。   他不通世務,只知小石頭曾囑咐過,以後切不可再喚姐姐做婊子蛇。剛才由於心下作難,適見素來聰明的姐姐在此,高興之餘,脫口而出。那曾想居然引發眾怒。尤其聽人道,這裡因是京師重地,所以不能胡說八道。不禁疑惑,少爺在皇宮裡都胡說八道,怎麼在皇宮外反而不能胡說八道了?   何況,這婊子二字,自己也是學自人類。記得當年,自己正與龍兒吵架,卻有一對人類男女到顓頊墓前遊玩。只見他們摟摟抱抱,又聽他們口口聲聲的說著什麼婊子,死淫賊之類的字眼。自己聽著好玩,便也這麼喚起龍兒。心想,我都叫了千餘年了,怎麼成了人後,倒不能叫了。   他伏在樹上抓耳撓腮,渾然不知自己錯在那裡?又想,我與姐姐均屬同類,何以她便招人喜愛,而我偏惹人厭惡?   這當口,樹下的男性百姓,有的自恃口利,在那掉舌鼓唇,說石虎乃男子中的敗類,又說他口出污言,乃暴殄天物,焚花滅香之舉;有的為在龍兒面前逞強稱能,揎拳捋袖,打算爬上樹頂,揪下石虎,然後好好的教訓一頓。龍兒瞧著有趣,又見傻弟弟著實可愛,居然被一些弱得可憐的人類男子,迫得爬樹逃避。在旁捂著小嘴,竊笑不已。   便在這時,在旁的婦女姑娘們卻看不過去了。她們一早打扮得嬌艷彩麗,直道一路上必受男子們青睞。縱不能教他們佇足留視,也必讓他們心癢癢的喜歡。孰想,途中偏偏多了位媚眼亂拋的風騷女,儘管她們不認為龍兒能有多美,但無可否認,自龍兒出現一刻,別說途邊男子,縱然自家的相公和情郎,也像丟了魂似的喊不應。   人說女子善妒,果非欺人。   倘沒有石虎這麼一鬧,若時辰再久些,這些女子未嘗不會上前找龍兒尋釁滋事。此刻石虎喚龍兒為婊子,當真讓她們聽得是心爽胸舒,樂不可支。在她們心裡,著實已引石虎為自己等人的知己。尋思著,別看此人傻模傻樣,若論眼光之佳,這條路上的眾多男子無一能和他較。   起先「仗義直言」的就是剛與石虎說過話的王大嫂,之後便是李嫂,跟著就如驟然炸開了鳥雀窩。   鄉婦和姑娘們一個個正色厲聲,齊相指責男子們的無知和無禮。說他們有眼無瞳,又說他們荒淫無恥。眾口交詈下,數十名女子雖非潑婦罵街,但也齦齒彈舌,神色間更是氣正辭嚴,直罵得男子們體無完膚,狗血噴頭,恨不能挖洞而入。   眼見不妙,有些男子訕訕離去。但有些男子的女伴便在左近,即便想逃也逃不得,被自家女人纏上後,直說他們是否想要始亂終棄?一時間,場面之火暴委實出乎意料。同時,只怕也是金陵城郊近年來最為喧闐,也最為發噱的一段場景。   趁眾鄉人吵鬧際,龍兒走近樹下,招呼石虎下來。隨後,二人悄悄離去。由於男人們正被眾多女子罵得焦頭爛額,是故,二人離去,沒一人發覺。只待一鄉婦大嚷著要尋狐騷女理論之時,眾人方是發現,那位絕美的風騷娘子居然早已離開。   自此以後,金陵郊外便多了許多魂不守舍的年輕男子,整日價要尋那夢中情人。否則,決不談婚論嫁。以致若干年後,金陵城郊的一處小鄉村裡,竟而多了十數位單身老漢。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龍兒揪著石虎,一路奔到城牆下。脆聲道:「傻大個,我在那裡正與人談話,你罵我做甚?」石虎迷迷糊糊的仍覺頭暈,適才之事直到現今依舊茫然不解。聽得問話,即道:「我、我一見你,便有些高興,自然叫你了。」   龍兒單手叉腰,一手指他鼻尖,勢洶洶地斥道:「少爺不是說過,以後不能再叫我那字眼麼?怎麼你又犯了?」   石虎有些氣沮,低聲道:「忘了唄!」   「忘了?哼,少爺的囑咐,你竟敢忘了?我看你膽子好大,難道想造反不成?」龍兒得理不饒人,以前二人獨處,她也經常藉故欺負石虎。此時尋著把柄,那便愈發肆無忌憚。而石虎被姐姐欺負慣了,見著她不由便多了一種奴性。這當兒壓根不敢還口,甚至連解釋一下,都覺膽寒。直在那垂著頭,像是犯錯了的小孩,等待長輩責罰。   突然,龍兒嘿嘿笑道:「罷了,看你也知道認錯,今日之事,暫且饒你一遭……」說到這裡,見石虎沒有預料中的雀躍,不禁犯疑:「哎,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   「聽見了!」石虎呢嚅著。   龍兒又問:「那你怎麼還是老樣子,連點高興的表情也沒有?」   石虎道:「幹嗎高興?我知道你才沒安什麼好心。接下來的話,我猜都猜得到。」   龍兒一愣,笑道:「那你倒說說看。」   石虎抬起頭,道:「你接著肯定說:只是呢,你錯得比較厲害,要我不說,總須允我些好處。否則,定不饒你。」說至此,石虎歎了一氣,又道:「唉……千多年了,你每次都這樣,我能不知道麼?」   龍兒瞪著俏眼,又窘又氣,沒想此番算計,全落入傻弟弟彀中。怔忪片刻,眼珠子一轉,心想,你當我要提條件,我偏偏不提,看你怎辦?笑道:傻大個,這次你錯了,姐姐我是真心饒你一次。可不要你的什麼好處?」   「真的?」石虎大眼如鈴,激大之下,當真教人怵心。龍兒見慣了,見怪不怪,笑道:「當然,你以為我騙你?呵呵……」忽又道:「傻大個,我問你,你不是該和少爺一起麼?怎麼一人在這閒逛?」   石虎神色一黯,當下把長安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予龍兒知曉。臨了問道:「姐,你說我該不該把少爺身邊又多一位女主子的事,說出來?」   龍兒沉吟餘裕。她與石虎雖同為獸身,但畢竟屬於陰柔,心思上要較他細膩不少。何況一路上見識過來,也領教過女子的妒性。情知有的女子,好起來溫柔可人,但若是犯了她的底線,決計教你懊悔終生還嫌不夠。   儘管與冰清、鄧蓉處的不長,但想,反正俱是人類女子,情緒變化勢必大抵一樣。念及此,便道:「此事萬不可說出。何況,你又沒肯定少爺身邊有了旁的女子,就已是另結新歡。萬一猜測有謬,待少爺回來,看他不剝了你的白虎皮。」   石虎聞言,身子一栗。   想起當日在鎮南老王爺的營帳裡看見的老虎皮。心道,不定少爺與他佬爺一般,也有這癖好。我可不能惹他嗔怒。當即猛地點頭。   見他這般聽話,龍兒略愕。二人雖為姐弟,又同在一穴生活千餘年,然囿歲月枯燥,是故常常吵個不停。以往,但凡龍兒所說,先不管是對是錯,石虎總會大唱反調。龍兒道:「虎弟,你沒什麼不對吧?」   石虎詫異:「我有甚麼不對?」   「哦!沒什麼!我道你被那些老道揍傻了呢!」龍兒捂嘴笑起。   石虎瞪她一眼,道:「婊……姐啊……」原又想喚以往稱呼,可想起適才之事,旋即改口:「我看你越來越像人了!」   「是麼?咯咯……」龍兒聽了很是高興,問:「怎麼說?」   石虎道:「你以往笑得時候,總是比較囂張,可如今居然也知道捂嘴,這不和蓉主子差不多?」   龍兒笑道:「是啊,我就是和她學得。」饒她是獸類出身,但聞著有人讚美,仍覺興奮異常。說著,由懷裡掏出一塊絹帕,按在嘴邊。眼眸眨巴眨巴的一直不停,道:「虎弟,你看我學得怎樣?」她覺得剛才之笑,尚不能展現出自己的學習天賦,此刻加倍賣力。   瞧她做作過甚,石虎「哇哇」作嘔,道:「求你了,別這樣,實在看不下去。」   龍兒腳一跺,嬌嗔道:「死相,不能說幾句好聽的麼?」   石虎嘿嘿笑道:「你想聽好話,我可不會說。不過,我可以向你推薦一人。你若和他處得長了,保你每日裡眉開眼笑,樂哉快哉。」   「誰啊?說來聽聽!」龍兒疑惑,心道,這傢伙不錯麼,跟著少爺不多久,朋友倒多起來了。   石虎神秘兮兮地道:「這人你居然不知道?」見龍兒搖首,又磔磔怪笑著:「不就是咱們少爺麼?」   龍兒一愣,道:「又胡說,少爺一臉敦厚,那像油腔滑調之人?」   石虎道:「少爺若不會說話,那有恁許多的女孩子跟著他。依我看,少爺除了生得俊外,多半那張嘴也是塗了蜜的。」   龍兒沉思須臾,道:「是啊,你不說,我倒險些給少爺蒙了過去。照理說,倘若一人呆呆蠢蠢,任他生得再俊,卻也索然無味。」   石虎應是。   二人邊說邊笑,逕往國賓館而去。途中言語泰半倒是編排小石頭。倘若給小石頭得知,鐵定能教他氣暈了過去。不多會到了國賓館。依二人的法術神通,館外的侍衛等如擺設。進了館內,來到花園,適見冰清和鄧蓉正在弈棋。   石虎上前,把長安之行的來去經過,一五一十的稟予二女知曉。其間瞧著璺兒之事,自然省略了去。   其時,雷倩在旁觀棋,聽他嘮叨半晌。聞得小石頭與家人均已脫險,當真歡欣不已。但也奇怪石虎怎地說來說去,均未提到二姐。問道:「石虎,我二姐如何?怎未聽你說起?」她當日被石虎救出,便始終待在國賓館。幾日來,與冰清相處也較融洽。至於鄧蓉,原本與她便是姐妹關係,此時見她家遭大難,自然倍加關心。   「你二姐?那個是你二姐?」石虎摸不著頭腦。轉念一想,難道就是主子身邊的那位女子?那會在場的人,我無一遺漏,她們也均對得上號。除那女子外,再無旁人了。這下好生為難。抬目間,又見雷倩潸然欲泣。他最見不得女子啼哭,直覺好生煩躁。暗道,罷了,罷了。少爺啊,不是我不想為你遮掩,實在是倩小姐憂心如焚,倘我刻意不說,未免過意不去。   念及此,當下便吞吞吐吐地說起了雷璺的事兒。說道少爺如何抱著她,又如何一起躍上小禽之背。只是二人先行一步,自己這會也不知行蹤如何。此番說來,宛若竹罐子倒豆,再無半分藏瞞。直急得龍兒雙腳直跳,連示眼色。怎奈,全然白費。   三女聽罷,已知他先前何以不說。   冰清幽怨暗忖:真不知該怪石大哥風流呢,抑是多情?不說汴梁城內尚有留蘭郡主之事還未解決,此刻始終在邊上豎耳聽著的雷五小姐,顯也是有女懷春。殊未料,咱們只是見其一而未見其二。他在外面居然又目成心許了一位雷二小姐。聽石虎敘述,他二人既非琴挑文君,又非落花獨意,分明是互生情愫。那我們又算什麼?是丫鬟,還是普通朋友?   思及此,她是醋海翻波,只道小石頭定是篤新怠舊。她想,我與鄧姐姐倒是至死靡他,心裡腦裡裝得全是他,沒料他反而在外面暮翠朝紅,和別的女子山盟海誓起來。   年輕女子原就喜歡異想天開,或游思妄想,情絲纏身者即愈發厲害。   固然她蘭質蕙心,尋常時才慧百倍,但逢此際遇,依舊心下酸楚。   悒悒不樂裡,偷偷瞧了鄧蓉一眼。見她也是玉慘花愁,坐臥不安。心下一緊,暗道,蓉姐姐對石大哥也是一往情深,可囿於她曾有婚配,一直自憐自哀,而石大哥似也從未表白過。如今這情勢,只怕蓉姐姐心裡比我尚要酸苦百倍。   由於臉上的胎記,冰清自小便倍受父母的冷落,除了母親偶爾地噓寒問暖外,父兄等人素來不理會她。雖說這些時日,父親廣智似對往日之事頗感疚愆,同時對她也是呵護倍至。但這打小的心靈傷痕,總有意無意間,令她很重視身邊的親人。想那鄧蓉曾是一派掌門,久行江湖,性子較為爽直。恁久時日,始終視冰清為自己的小妹。與此同時,冰清對這分姐妹情誼也極看重。   當真有不是手足,勝手足的意味。   此刻見鄧蓉哀傷,冰清居然感同身受。心道,鄧姐姐如此可憐,無論如何,總須設法玉成了她。否則,我心何安?一時間,她全然忘了自己。所想所思,便是如何教鄧蓉快樂起來。   如此一來,胸中醋濤漸息。   旁人看去,但見她先是軒眉嗔容,遂即閒然自定,神色安穩,竟看不出半點對小石頭的不滿或怨懟。渾似聽著尋常之極的事,至於那個男主角,也似如陌生人一般。   龍兒手指托腮,凝眸尋思。直覺眼前的幾個姑娘們當真難以索解。比之前在途中碰到那些個女子,複雜得多。她原道石虎說出璺兒之事,縱不引得眾女爭鋒吃醋,也必然愁眉苦臉,不定是怫然大怒。誰想,她白白忐忑了許久,卻見她們神意自若,非但毫無異樣,更鎮靜到了極點。   剎那間,她對小石頭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對石虎先前所說的,小石頭多半嘴甜舌蜜,頓也全無懷疑。心道,她們不呷醋捻酸,定是少爺的本事使然。否則,焉能有此平靜結果。   雷倩聞得二姐與小石頭一起,高興道:「那便好了,之前沒聽到二姐的訊息,差點嚇死我了。」說著,輕拍酥胸,以示之前如何擔心。鄧蓉輕笑道:「倩妹妹,只要石兄弟在場,你還怕他不盡力相救?」   「那倒不是。」雷倩聞言,臉色一紅,也不知動了什麼心思。   誠因璺兒之事,眾女心思各異。但聞得小石頭無恙,終覺心下寬慰。均道,不管如何,只須待他回來,一切事兒便即明瞭。   那日過後,又是數日光景。   小石頭非但不見回來,甚而連個報音人也沒有。如此一來,三女自然千思萬緒,既為小石頭的安危而耽憂;又為他的喜新厭舊而怨氣滿腹;心煩意亂裡,三女皆是黯然傷心,神糜不振。平日最為話多的雷倩,竟也變得沉默寡言,偶爾一句,也多沒笑容。   總之,愉悅之緒在她們身邊漸漸消失,替而代之的儘是焦思勞神,坐立不安。   這一日,眾人又聚花廳品茗。時當天風和煦,陽光正暖。除龍兒外,冰清與鄧蓉俱都心懷愁緒。儘管不時陪著她笑語兩句,然轉眼便心神恍惚,心頭人兒渺無音訊,又那裡快樂得起來?至於前幾日的捻酸勁早忘得一乾二淨,直想,但須小石頭能回來,別說他只帶一名女子,縱然帶上十七八位,也隨他去了。   雷倩更甚,連品茗聊天都欠缺興致。一人偎在花廳邊的大石上,手上播弄著一朵堪堪摘下的花蕾。一瓣一瓣地數著,把所有的希亟,皆寄托於這種渺茫裡。   鄧蓉瞧在眼裡,疼在心裡,忙自招呼她過來,又喚她坐在一旁。剛想開口勸慰。   雷倩乖巧,替她斟好茶水,搶先說道:「兩位姐姐定又在掛念石大哥。不過,你們放心就是,石大哥恁般大的本事,世上有誰傷得了他?何況,還有只大雕陪他身邊。」   鄧蓉頷首,笑道:「倩妹說得是,姐姐多慮了。」見冰清默默無語,又道:「冰清妹妹,咱們也毋庸掛懷。石兄弟數日不回,依我看必有甚大事要辦,料想再過幾日就回了。」   冰清輕點臻首,朝其一笑,心下卻想,他與雷二小姐一起會有甚大事?不定時下在那花前月下,談情說愛著呢!思起這茬兒,芳心內便覺苦悶。   便在這時,行來一名侍女稟道,說館外有位年輕男子來尋雷倩雷小姐。   雷倩愕然,朝大伙看看,撅起小嘴道:「是誰啊?金陵城裡有什麼人認識我?」   鄧蓉也訝,說道:「莫不成與那潘國舅有關?」   雷倩聞言,娥眉皺起,凶巴巴地道:「這傢伙,原當他好心帶我來金陵,誰想他竟是楚王派來得。哼……若不是他故意隱瞞,石大哥又豈會遭人埋伏?」跟著,又道:「幸喜有冰清姐姐在,冰清姐姐聰明絕頂,眼亮心明,他想混水摸魚,未免有些塞耳盜鈴,愚不可及。」   冰清謙笑道:「倩妹妹這般誇我,我真有些飄飄然也。說來,也是碰巧,若非他失誤在先,我也察覺不出。」   雷倩道:「冰清姐姐,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若非他自己都招認了,我到現在還沒想出原因來。」   冰清一笑,說道:「旁人只道行詐必要滴水不漏。就像那廝與石大哥說話的時候,因其早有預謀,是故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半點不像是遭人監守,或遇逢大變的模樣。由此可見,他所說之語,必然早經綢繆,之前也必排演多遍。而且,此人胸無點墨,誠然腦子機敏,但如此一個粗陋無賴,竟代西秦出使素崇文才的南唐,未免教人吃驚不過。你們想,就算秦方再是如何想謀害他,也不必拿本國的外交利益來尋玩笑。正囿此數因,我前時才會故意詐他,孰想,他倒老實,一問便答,且無半點隱藏。」   鄧蓉笑道:「這也是妹妹你眼利,換做是我,包準看不出來。不定此刻仍讓他在外逍遙。」   冰清又忙即謙遜。   雷倩道:「這傢伙實在可惡過甚,等石大哥回來,一定要給他些厲害瞧瞧。」說著,又自回頭,朝那趴在大石上,懶洋洋曬太陽的石虎道:「石虎,你眼下閒得很,不如先去給他些教訓,好讓他知曉騙人的結果。」   石虎起身,磨拳擦掌。   鄧蓉急忙阻止,道:「不可,不可……」   雷倩道:「為何不可?」   鄧蓉道:「潘世傑欺瞞石兄弟,又騙他自陷埋伏,雖說是樁大過錯。但他之前也曾救過石兄弟的性命。你忘了……那時,石兄弟得罪秦皇,倘非潘家從中出力,石兄弟又豈只充軍那麼簡單?何況,此人雖然粗鄙,但性子還算豪爽,為人也甚仗義,只不知此番為何助紂為虐,竟助楚王暗害石兄弟。依我看,事裡必有內因,可惜他始終不說,我們卻也奈何他不得。」   雷倩道:「有甚奈何不得?只要石虎揍他幾拳,相信他招得比誰都快。不過那會石大哥得他襄助,我也曉得,只是氣他不過,如今居然想害石大哥。」   鄧蓉笑道:「姐姐知道你疼愛石兄弟,但此事終須待石兄弟回來再說。」又道:「咱們也別只顧討論潘世傑了,這會有人尋你,你到底見是不見?」   雷倩猛搖腦袋,連聲道:「不見,不見,這人我又不識,見他何用?」   那侍女得令,剛想下去。   冰清喚住,對雷倩道:「倩妹妹,還是見一見吧。萬一此人是石大哥遣來的或又是你父母托其傳遞什麼音訊。咱們大意地推了去,倘若是真,它日豈不懊悔?」   心下卻想,也不知那名男子是否真是石大哥所派。如若真是,怎又只說要尋雷倩?難道說我和蓉姐姐加在一塊兒,也及不上一個雷倩?轉念又想,是了,多半此人是雷二小姐派得,不關石大哥的事。唉……不對啊,雷二小姐能派人傳遞消息,可石大哥為甚不帶個音訊回來呢?就這眨眼工夫,她腦海裡瞬息萬思。心旌更是時喜時憂,時怨時憐……   雷倩聞她言語,神色一愣,忙道:「不錯,不錯,幸有姐姐你提醒。」當即吩咐侍女帶那男子來見。   不多會,一名年輕男子由侍女帶進。   雷倩看得呆若木雞,餘裕之後,猛得大喊一聲:「四哥……」原來來者竟是雷家的四少爺雷博。   要說雷博何以到了金陵,此事說來便就話長了。   當日他一怒之下,離車而去。由於心下憤懣,一路走來均往荒無人煙處而行。走不許久,胸中怨氣漸息,便開始留意四周景色。卻見山石嶙峋,雜木叢生,腳下更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不時又有小鼠灰狐在葳蕤裡竄出,那唏唏簌簌之聲再合上眼前山石之怪形,陡教他膽戰心驚,大是惶恐。心道,早知如此,原不該賭氣出來。又走數步,腳下踩空,足踝頓傷。   他是雷嘯岳入了朝廷後才始出生,素受父母疼惜,從不曾遭過苦楚。這刻腳足小傷,居然登時坐倒在地,哇哇大叫。且這腳扭又是愈揉愈疼,他脫下鞋襪一看,竟腫起大片青淤。當下是眼淚汪汪,旁人斷了腿興許都沒他這麼傷心。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   忽聽背後有人大笑。回頭一看,原是數日前在長安郊外,圍攻小石頭那幾位白胡老道中的一人。   他心下本郁,又遭人恥笑,越加憤懣,吼道:「你笑什麼?」   來人是峨嵋耆宿閔一得。他們師兄弟七人,當日循著石虎蹤跡,一路跟尋,只盼除了虎妖,以免百姓遭殃。同時,小石頭的離去,他們也遷怒到虎妖頭上。直覺倘若不除之,委實無顏至極。因此,幾日來均在荒山野地裡行走。沒想,虎妖沒見著,反而遇見了雷博。   只聽他嘿嘿笑道:「小子,崴下腳就哭了?」這人隨意慣了,饒是雷博說話極沖,也不著惱。如換成金蟬子在此,只怕早已一飛劍取了雷博性命。   「要你管?」雷博忙著擦乾淚痕,倔強地道。   閔一得哈哈笑道:「臭小子,說起話來真與我那以前的小師弟,沒甚兩樣。我喜歡……」   「像你小師弟?」雷博想,看你老兒至少百十歲了,你那小師弟多半也要六七十歲。我像他?他打小與雷璺一樣,一是不愛習武,二是身子骨弱,因而始終學文。平日裡常常自詡風流倜儻,眼下聞閔一得把自己與一糟老兒相比,當真鬱積到了極點。跟著對閔一得也便愈無好感。   閔一得不知他想法,聽他問起,忙即頷首不斷,道:「是啊,你就和我的小師弟當年一模一樣。」   「哼……」雷博懶得理會,自顧揉腳。孰想,他這般表現,與那被寵壞的寧道子當真是幾若一人,毫無二致。寧道子本由閔一得帶下峨嵋山,之後,也是在他眼皮子下被姜神君一指亟滅。因而,每當思起,那股子愧對恩師的內疚,便始終鬱鬱不散。此刻見了雷博,即便心下明白當日師弟被殺,實已元嬰盡誅,再不得轉世,然心下依舊歡喜得緊。暗道,此子不僅生得與小師弟年輕時相若,尤其難得是,這脾性也一般。   他笑著走上前,道:「小子,別揉了。我來替你看看。」接著,不由分說地逕自拉開雷博的手,繼而掌心蘊力,緩緩附去。說也奇怪,那足踝間原淤腫得厲害,被他輕輕一撫,不須臾即復原貌,再看不出適才曾青腫過。   雷博驚訝地看著,嘴張大了竟自合攏不下。沒想眼前老兒生得雖不起眼,功夫倒是精深。幾下涼嗖嗖的便治好了自己的腳疼。見他這樣,閔一得甚是得意,笑道:「小子,全好了。站起來走著試試。」   雷博頗有懷疑,暗道,就算不疼了,但骨子裡的扭傷總該在吧?難道,眼下就能走了?將信將疑地慢慢起身,又戰戰兢兢地邁出一步。實在是剛才的鑽心疼楚,令他創鉅痛深,尤有後怕,那一步跨出,竟虛空佇留,始終不敢落地。   閔一得看不過去,猛一記拍他後背。   雷博一個趔趄,踉踉蹌蹌衝前好幾步。待站穩腳足,回過頭,氣吼道:「死老頭,幹嗎拍我?」   閔一得嘿嘿笑道:「不拍你,你敢落腳麼?難道就這麼待一晚上?」   雷博醒神,心道,對啊,我剛才一連走了數步,確實沒感疼痛。迅即跳蹦數下,果不再疼,心下大喜。繼而抱拳作勢,道:「原來前輩本事這麼大,適才我言語得罪前輩,著實鹵莽了,還望前輩您恕罪。」   閔一得擺手,笑道:「不知者不罪。有甚道歉的?你還是像原來一樣,與我有甚說甚,倒是好玩。」   此言正合雷博心思,若非剛被閔一得治了腳傷,他決計不會抱拳作禮。即道:「好,前輩生性爽直,是個性情中人。」被他一誇,閔一得愈發歡喜,叉著腰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願拜我為師?」   「拜你為師?」   「不錯!怎樣?」   雷博有些怔然,根本沒念及這怪老兒會想收自己為徒。他素來厭武,認為舞刀弄槍之輩著實粗鄙,口上老喊著打打殺殺,且髒言污語一大堆,又大多目不識丁,實非君子所為。   不過,自璺兒喜歡上小石頭始,這念頭已有轉變。   他只道璺兒喜歡小石頭的英武和神勇,是以才對自己這個文文弱弱的四弟不屑一顧。只是一來自己歲數已大,固想改習武藝,只怕也晚了;二來,即便學全了爹爹的武學怕也不是小石頭的對手,許到最後,也難逃失敗之恥。與其日後不斷失望,不如瀟灑離去。或許如此,璺姐才不會忘了自己這個文弱的弟弟。   正囿此想,他才斷然下車,說來也著實不想親眼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兒和情敵纏纏綿綿的景像。   見他始終不語,閔一得急道:「怎麼?不想拜我為師?你可知道,咱們峨嵋派乃天下三大武脈之一,世間不知多少人想拜入本派門下。你小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三大武脈之一?」雷博輕聲說著。   閔一得道:「是啊,本門就是三大武脈之一。」   雷博又道:「不知比那崑崙怎樣?」   閔一得最氣崑崙,聞言大惱,高聲道:「本門與崑崙勢不兩立,他們雖也是三大武脈之一,但源出闡教,此刻已有衰敗之像。而本門源出西方教祖,乃為佛道雙修,須知,入我一門,等如同學兩宗技藝。小子,你好好考慮一下。」   話音甫落,雷博噗通跪下,揚聲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閔一得大喜,陡時歡天喜地的作勢攙扶。不想,雷博身子一縮,又道:「師傅,在我正式入門之前,弟子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倘若師傅應允,弟子對本門終身不貳。但師傅如果不應,弟子情願立刻死在這兒。」   閔一得愕然,忙道:「好、好,有事快說。我全答應就是。」他好不易尋到個與當年小師弟差不多的人兒,此刻豈肯讓他去死?雷博道:「弟子與那東周的震北王爺趙巖有些糾葛,師傅若應允幫我殺了他,我便入門。否則……」   不等他說完,閔一得大笑道:「我當何事,原來竟是這個要求。」說著,扶起雷博,又幫他拍去膝上泥灰,道:「此事不須你說,那趙巖,本門也是要除去得。此人明的是崑崙弟子,實質卻是魔教妖人,打算顛覆天下正道,其心甚毒。乖徒兒盡可放心,此人生死包在為師身上。哈哈……   聽閔一得這麼說,雷博並無疑念。前時諸道圍攻小石頭,他也看在眼內。但在入門前提這要求,不過是想堅定諸道誅殺小石頭的決心。雷博動甚心思,閔一得絲毫不知。心下直是歡喜,望著眼前這個氣質俱佳的入門弟子,真如灌了蜜似得甜。只想,大概是恩師上天有知,曉得咱們失了小師弟,因此借此徒兒慰我內疚。   當下轉出深谷,又尋到另六位老道和金蟬子。   閔一得把自己已收雷博為入門弟子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予諸位師兄知曉。另六位老道不置可否,但看雷博的眼神,卻比原先和煦不少,也慈藹不少。   金蟬子跟著上前,拖著雷博的手,顯是親熱無比。待再聞得雷博的入門要求,便是要諸老道務須誅殺小石頭,心下更是歡喜。二人對小石頭均感厭惡,不過寒暄數語,片刻後已是相見恨晚。跟著,又自一番密議,英雄所見略同的認為,小石頭乘禽遠遁,必是先至金陵,去看另外二女。   於是,老道們搜索虎妖的工作,暫告段落,逕自御劍升空,直飛金陵。這也是當日,東周密諜們何以尋找不到的原因。他們那會想到,手無縛雞的雷家四少爺突然會騰雲駕霧起來。 第177章 嗜痂之癖     雷倩見得四哥突來,心下之訝委實無以復加,旋下探頭望其身後,未見爹娘蹤影。很覺奇怪,問道:「四哥,怎麼只你一人來了?」她只曉兩位哥哥和爹娘一起,雷博中途出走,卻絲毫不曉。   雷博呵呵笑道:「怎麼。五妹不歡迎我?」   「不、不……」雷倩急忙搖手。她曉得自己這個四哥脾性古怪,又不擅武學,爹娘怎就放心他一人前來?不說她心下始終疑惑不解。雷博咦了一聲,道:「二姐,怎地不在?」說著,轉目掃視在場眾人,又道:「五妹,你就不為四哥我介紹下麼?」   「哦!?嘿嘿……差點忘了。」雷倩不好意思地說,可她素沒吃虧的習慣,繼之續道:「莫非鄧姐姐也要我幫你介紹麼?」   雷博搖手示意不用,當下上前,抱拳道:「鄧姐姐,好久不見了,小弟可念你得緊。」雷嘯岳與鄧蓉之父同為秦中劍客,素來交情深厚,之後更而結了八拜之交。故此雙方兒女等如同胞,尋常見時,沒大沒小,玩笑已慣。對雷博,鄧蓉也較清楚,知道此人不同雷家另四位。   說來,雷家五位兄妹當真是各有性格。   長子雷霆像其父,忠厚老實,只是官場圓滑,由於涉得少,遠沒雷嘯岳那般精通。二女雷璺,溫柔嫻靜,賢良淑德,又知書達禮,可謂有才有德又有貌。三子雷熙,平日瞧來陽光開朗,其實生性內向,做事精於算計,城府極深。四子雷博,外表柔弱,但實際裡比誰都要來得桀驁不馴,不說其好高騖遠,但常自說些令人驚訝之語,教人難以承受得住。而五女雷倩,鄧蓉最為喜歡,平日裡大大咧咧,如男子似的蹦蹦跳跳,更有股子俠義心懷,尋常也喜歡打抱不平。先不管有些事稍嫌鹵莽,但這直爽脾氣,任誰都要喜歡三分。   她見雷博非但朝自己行禮,更而說話親熱,迥非以往那種眼高於頂之勢。一時,竟有不適之感。心想,博弟大概經此家變,性格上大為成熟。此刻為人處事,誠仍嫌青澀,但已不會讓人興起反感。憑兩家關係,見雷博這樣,她也高興,當下起身,斂衽還禮,笑道:「博弟弟客氣了,不過姐姐也想你得緊。來來,先坐下,姐姐為你斟茶!」   雷博笑著坐下。跟著,即由鄧蓉為他介紹在場之人。由冰清始,再到龍兒,最後至石虎。雷博起身,一一行禮。大伙見他彬彬有禮,頗為親和,也自歡喜。   這當口,雷博暗中打量眾人。見冰清雖然臉上長著胎記,顯得醜陋,但落落大方,毫無忸怩之態,不禁心下甚佩。又見龍兒艷麗無雙,打扮超常,不說頭上盤的鬢髮比旁的女子來得要高,就那衣裳之裸露實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如此秋涼天氣,她半截袖,上下青色薄紗的衣衫,中間玉臍尚懸一小鈴鐺,嬌臀微晃,便是叮噹輕響。身材婀娜得教人簡直不敢置信。尤其上衫緊繃,玲瓏曲線一覽無遺,胸口也不像別她女子,那般領口緊密。大大的岔口,偏偏勒得酥胸呼之欲出,著實讓他看得驚心動魄,胸內心兒霍霍遽跳。一時幾欲忘了自己此來目的為何?腦海裡,悉數是龍兒衣香鬢影,撩人丰姿,儘管稍嫌妖媚,卻偏偏可愛動人,一顰一笑,無不教人目眩神迷,魂為之勾。   最後再看石虎,卻是嚇一大跳。眼大如鈴,臂若壘柱,又生得高高大大,往自個兒面前一站,瞬時擋了陽光照射,好似驟然到了樹蔭下。且那渾身虯腱凹凸起伏,黑光發亮,似玄鐵寶鋼。身上衣裳儘管與龍兒一般也是緊緊繃繃,但其間差距委實不可以裡計。他心下一悚,倒是從著迷中醒神。忙道:「這位大哥生得真壯,看來必是趙王爺麾下的一員猛將。   石虎最是吃不得誇獎,被他一讚,身子骨陡然輕了數兩。嘿嘿而笑,抱拳之後便退到原先的大石邊。心想,算你小子有眼光,看得出虎爺爺的厲害。磔磔磔……正覺得意不凡,雷倩喊道:「石虎,去打桶水來。這兒沒水了。」   石虎應聲,上前提起水桶,逕到花園偏側的泉水旁接水。心下懊喪不堪,尋思,剛建起的猛將形象,一下便被這姑奶奶悉數破壞。唉……旁人不知我厲害,見我這般,鐵定暗道,原來這大個子不是王爺的猛將,只是一名打水的雜役。想到這裡,那拎桶的手,不覺左右搖晃,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直如童養婿遭岳母呵斥虐待,而無處申冤之苦態。   瞧其這般,雷倩吃吃而笑。又道:「四哥,你大概不知道吧,石虎可不單是石大哥麾下的猛將,簡直是石大哥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只須有他在,即便到任何地方,石大哥均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哦!?是麼?」雷博詫異。他不知雷倩是看出石虎的心態,故意說些好話,讓其開心。當下逕是悄自記住石虎樣貌,心道,此人既然如此厲害,日後若想殺掉趙巖,務須先行除去此人。他暗自計算的時候,那邊石虎聞言,興奮得不亦樂乎,腳步放快,似流星怒矢,激射至泉邊。心下更道,倩小姐果然夠意思,她這樣為我美言,以後我也得多幫幫她。   這時,鄧蓉問道:「博弟,你怎麼獨自前來,伯父伯母呢?他們可到了汴梁?」   雷博道:「我爹和娘均安好。只是他們不知小妹下落,故而派我前來金陵,一來向趙王爺報訊,我家已安然到了汴梁;二來,也是為了懇求王爺,讓他派人尋找小妹。孰想,小妹竟已在此,倒是我多此一舉了。呵呵……」他既想混入這裡,探聽小石頭下落;這何以來此的原因,自然早就想妥。此刻,鄧蓉一問,當即是滔滔不絕,一番話說得,中間毫無停頓之處。尤其換氣吸氣,更是自如流暢,就像一位詩人,正在吟誦深雋腦海的詩句,實有深情並茂之感。   鄧蓉頷首,道:「伯父伯母無恙,我也就安心了。」邊上雷倩見四哥說話順溜,想起冰清適才說過得潘世傑之事。她雖無懷疑之心,但素來愛鬧之性的緣故,要讓她安定坐下,好生聽人說話,那是幾不可能的妄想。當即嚷道:「囈?奇了!」   雷博一驚,道:「小妹什麼奇了?」   雷倩嘻嘻笑道:「這一南一北,茫茫千里,爹和娘為何不叫會武功的大哥來,而叫四哥你來呢?」   雷博釋然,答道:「這原因為何,四哥也不知曉。但我想,或許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對其不大放心,是以喚我前來吧。」   「是麼?嘿嘿……」雷倩笑起,神色間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她知道四哥喜歡自賣自誇,平時又眼高於頂,根本看不慣練武之人。在家裡,除了嫻靜的二姐和老娘,能讓他伏首以外,縱連爹爹也難讓他信服。有時,他甚而背後說道爹爹,純是老粗,若非武功尚過得去,那有做大將軍的份。眼下又聽他在外人面前編排大哥。心下很是不爽。但想他是四哥,我也不好直言斥責,當下只得嘿嘿而笑。   邊上冰清見他兄妹這般,心下一動,道:「咱們離汴梁也有數日光景了,不知那金水集是否依舊熱鬧如昔。」又道:「雷少爺,那金水集是汴梁城內最為繁華之所,你可曾去逛逛?」   雷博一愣,沒想她猝問若斯,靈機一動道:「不曾。咱們一路急行,進了城便逕直去了王府。之後,小弟還未曾休息,便又被我爹娘遣出。聽姑娘一說,等我回到汴梁,那金水集倒是非去不可。呵呵……」   冰清一笑,又道:「是啊,那金水集的熱鬧,鄧姐姐也是看見的。俟時,若你不認識如何去法,倒可讓鄧姐姐帶著你。」雷博暗怨冰清何以有恁多話說,但又不能不答,只得強顏道:「那到時就勞煩鄧姐姐了。」鄧蓉忙自連聲道好。心下卻不解冰清何以突然說起汴梁的金水集。總覺這話說得未免蒼白,幾有無話找話說的感覺。   冰清突然又問:「雷少爺,不知兩位老人家在王府,可住得慣?」   雷博道:「住得慣,住得慣,那裡應有盡有,爹和娘早已笑得合不攏嘴。」   冰清撲哧失笑,道:「兩位老人家想必是安排在見山樓吧?記得咱們離開王府的時候,也就那裡空著。何況,那裡更是以前老王爺所居,環境幽雅不說,更居王府中樞,與雷老將軍的身份也算符合。」   「嗯,是啊。那裡環境確實不錯。」他想,這醜女子既說獨有那裡空著,想必爹娘定是住在那裡。我如此回答卻也不致錯了。何況,就算我答錯了,到時,推說事情繁多,一時忘了,你也拿我沒法。他心下有此定計,倒答得爽快。   冰清回望鄧蓉,輕笑道:「原來雷老爺和雷夫人果真安排在了見山樓。」   此刻,不說冰清心裡已有確定,縱然鄧蓉也是懷疑多多。不禁問道:「博弟,你沒記錯,伯父和伯母,是住在見山樓?」   雷博暗叫糟糕,情知落了冰清的話套。當即瞥了冰清一眼,見她神情安怡,根本看不出絲毫異樣。便道:「鄧姐姐,那會小弟剛脫險境,心下又正惶恐,那裡記得住這些小事。爹娘所居之地幽雅寧靜倒是真的,但至於究竟喚做何名,恕小弟確實答不上來。」   鄧蓉頷首,心道,博弟此言不錯,他本無武功,遇起事來自然不同會武之人那般鎮定自若,記差所住之地,也屬情由可原。當下又自回眸,望向冰清。她知道冰清機智百出,學識又豐,遠非自己可及。是故,她年歲雖長,平日仍以冰清為主,凡大小事宜,無不以冰清的意見為佐。   冰清微笑道:「雷四少爺說起謊話來,居然絲毫沒有口澀,小女子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雷博怔然,隨即怒起,高聲道:「姑娘這般說我,究竟繫於何因,倒請姑娘賜教?」   冰清深吸一氣,淡然道:「那便請雷四少爺聽好了。」這當口,石虎已站在雷博身後,只待女主子們一聲令下,他那雙開如磐石的大手,立刻便能抓住雷博,包準讓其動彈不了絲毫。而龍兒也早已佇在冰清和鄧蓉之間,倘若有人想害二女,勢必先要從她手上過了才行。   這時,雷博也不惶恐,冷笑道:「那雷某便洗耳恭聽了。只是姑娘一定要說得雷某心服口服才是,否則,雷某可不是善罷甘休之人!」說著,竟自二腿相交,閉眼顫悠,一派閒定。他曉得院外有人接應,此刻不定業已潛伏入內。是而,根本不忌被人拆穿謊言。至多就是廢些手腳,把眼前這些人悉數擒下,俟時用來脅迫小石頭。   冰清道:「之前,我問雷少爺金水集有沒去過。雷少爺說不曾。可你又怎知道,金水集位於長安裡城的西首。你們既由長安至汴梁,勢必先經外郭的崇明門或者保康門,然後再穿過裡城的天波門。而這天波門下因金水河潺潺流過,是以另有一名叫金水門。至於,那金水集毫無疑問,就在那裡。雷四少爺若要至震北王府,這條路是必經的地方。除非帶路的故意領你們去了東首的朝陽門。不過,我想東周的密諜們縱然離家日久,也不至這般憨愚。」   「哼……這就是你的證據?」雷博很是囂張地問道。   冰清搖首,道:「不單單這些。假如僅憑這些就說雷四少爺在說大話,別說蓉姐姐和倩妹妹饒不過我。縱然我自己也覺理由不夠充分,且也遺哂大方,不定被雷四少爺嘲笑。」   雷博嘿嘿一笑,跟著揚眉嗔目,沉聲道:「那我繼續洗耳恭聽!」   冰清淡笑道:「那我便一一說來。」跟著看了雷倩一眼,道:「倩妹,這不關你事,坐下就是。」   原來,自雷倩聞得冰清說雷博此來,竟是花說柳說,打算魚龍漫衍,欺混眾人。心下之驚,自不待言。一時,始終斂容屏氣,聆聽二人之語。她只盼冰清猜測有謬,但實地裡又知,多半此事非虛。正左右為難,生怕眾人囿於四哥的緣故,連自己也懷疑其內,那便說不清楚了。忽聞冰清之言,頓時感激得無以復加,直想,冰清姐姐當真是我的今世知己,天下之大也惟有她最值信賴了。   冰清看出她的激動之色,朝她微微一笑,轉目望向雷博,道:「雷四少爺,你有所不知。震北王府的見山樓乃石大哥的居所。倘無他本人應承,王府之內沒人敢擅自安排他人入住。而且,那見山樓也不位於王府中樞。而你偏偏直言相認,不免教人有些詫異你的腦子糊塗得厲害。居然連王府內的方位也看不清楚。」   雷博仍不願承認,他想在場人裡有鄧姐姐和小妹在,莫不成你們還能逼供?只要我矢口否認,你們就拿我沒法子。念及此,突然哈哈大笑,道:「姑娘所說,雖有些道理。但須知道,當日我家突遭大難,說來慚愧,雷某惶惶不可終日,心神早亂。那裡還會去記什麼方位或者去留意什麼集市?」   要知,他此刻這般嘴硬,實在是一來有人在旁暗中保護;二來,自己剛拜的師傅此刻多半也在左側,數日裡,老傢伙始終對自己稱讚不斷。倘若這會自己首次出馬。便被小小女子拆穿殆盡,實在是無顏又無趣。日後難保不會讓老傢伙絮叨不已,大暴今日之丑。   見他抵死不認,冰清毫不動怒,依舊嫻雅澹然,說道:「雷四少爺,可知我是何時對你有懷疑得?」   「哦!?姑娘不是在我一進門就懷疑上了麼?」   冰清臻首輕搖,道:「非也。四少爺好歹也是倩妹妹的兄長,小女子又非衙門捕快,豈會一見,便心生疑念。說來,也是四少爺先自行露了破綻,才讓小女子忍不住出言試探得。」   這一說,讓雷博好生赧顏,心下尤為憤恨。依他素來傲性,倘若被人出言試探,囿於自己確實不知內因,而曝露身份,倒也不以為羞。可冰清卻表示,是他自己胡亂說話,以致露了破綻。教他如何心服。當即喝道:「姑娘,你倒說說看,我到底那一句讓你起了疑心。」又忍不住暗想,自己此來,因早知必有人會盤問不斷,是以做了甚多腹稿。每句每字無不與金蟬子二人斟酌數遍,方最後敲定。可她居然說我早已排演好的腹稿有破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冰清道:「四少爺,可記得倩妹妹曾問你,為何雷伯父與雷伯母喚你前來報訊,而不喚雷大少爺前來?」   「記得!」雷博頭一昂,頗為不耐。   冰清又道:「那你是如何回答得?」   雷博一怔,道:「我回答的是,或許是大哥性子暴躁,又喜惹事,爹娘對其不大放心,是以喚我前來吧。」又道:「難道破綻出在這?哈哈……姑娘,你是胡思亂想得厲害。」   冰清瞥他一下,眼神內俱是輕蔑之意。雷博吃受不住這等蔑視,頓時怫然:「姑娘,你……」   冰清容顏驀變,溫笑道:「你看,你連這麼一個眼神都忍受不住,雷伯父和雷伯母,又豈會放心讓你獨行千里?據我所知,雷大少爺頗有父風,忠厚淳樸不說,更且仗義疏財,為人豪爽,所結交的江湖朋友,沒一個不大翹拇指,讚他一聲好漢子。如此一人,父母對其遠行而心生憂念;可一個連輕蔑眼神也受不住的人,卻能讓父母寬心,而放其遠行千里。實在令人疑念大熾。」   雷博聽得牙關緊咬,氣得渾身發顫。   要知道,有的人喜歡藏拙,有的人卻喜歡出風頭。雷博無疑便是後一種類型。這種人不但有好高騖遠的想法,尤其對自身缺點,根本無視到了極處。相反,對於旁人偏是貶低已極。往往一個小小缺點,到了這種人嘴裡,也會成為罪不可赦的人生大污。   就像雷霆和雷博,在旁人眼裡,雷霆英風颯爽,實屬當世好漢;而雷博好說大話,又整日價吹毛求疵別人;只是旁人為了禮貌計,有時不好多說什麼。時日一久,雷博越發自滿,幾視天下為無物。在他看來,自己所說的,爹娘不派大哥,而改派自己前來,實在是合情合理得簡直無可挑剔,根本尋不出半點錯謬。但因他沒正視自身,根本想不到自己所說之語,在他人聽來,實屬荒謬絕頂,令人匪夷所思。   此刻被冰清揭皮露骨地說將出來,予他來講,不啻光天化日之下,突遭人剝去週身衣衫,渾身赤裸得站在眾人眼前。那股羞恥,幾與蒲鞭示辱相差不離。換做他人逢此遭遇,要麼引以為戒,以後奮發改過;要麼惶惶不安,低頭求饒。然他自得已慣,痛定思痛那是全不可能的事,他眼下惟有的就是恨,滿腔的恨,那股子恨意鬱積一起,完全由他眼裡表現出來。   瞧他雙目猝然轉紅,三女大驚,情不自禁地後退數步。   石虎也不再客氣,剛想抓他肩胛,防他暴起傷人。斜刺裡,驀地插出一股罡風。石虎怛然,發此罡風的顯是修真高人,不是仙境就是神境,天境高手決計施展不出這股猛力。當下身子一偏,避了開去。而偷襲者志在救人,   暫無傷人之意。瞧他避開,自不追趕,迅即拽過雷博移至一旁。   諸般變化其實僅只一瞬,委實倉猝到了極點,縱連稍稍思慮也是不夠。   待各具思量,卻見園子裡赫然多了八位仙風道骨的白髮老道。每人俱是紫金冠,無憂氅,逍遙履,金絲帶。氣派大得嚇人。   雷倩傷極而叫:「四哥,你居然出賣我們?」眼前幾老道,她雖不識,然在先前聽石虎說過,曾有八老道圍攻石大哥一人。目下情勢不必多言,這些老道決計是敵非友。   救雷博的正是閔一得。他道:「徒兒,你妹妹和你說話呢!」   雷博原不想理會,被他一說,再裝不知,未免已不可能。即道:「小妹,四哥不是想對付你們。我只針對趙巖一人。」   雷倩初聞趙巖二字,愣然片刻,方是想起此乃石大哥的另一姓名。問道:「石大哥與你何仇?要你處心積慮地對付他?」   雷博蹙眉道:「仇不仇的不用你管。反正你記住,此生此世,我與他二人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雷倩茫然不解:「四哥,你與石大哥至多數面而已,之前更從未有來往,你何以恨他若斯?」   「哼……」其間原由,雷博確實無法宣之於口。跟著臉色放緩,道:「小妹,我勸你也別再和這些妖人處在一起。你知道麼,你的石大哥其實是魔教妖人,他之目的多半就是興風作浪,企圖讓天下兵連禍結。而他接近你和璺姐,鐵定也是包藏險心。你們又何必與一妖人為伍?」   雷倩聽得忿極,大聲道:「胡說,滿口胡說。你的話一定是在那些牛鼻子嘴裡聽來得。四哥,你好糊塗,石大哥為人純善,待人熱誠,你和他相聚不長,所以沒感覺出他得好。俟時日久了,你便知道,石大哥決非牛鼻子所說的什麼妖人。」   雷博道:「小妹,你才糊塗呢!你知道麼,我師傅說過,魔教之人有門蠱惑人的邪功,任誰和他處得長了,不覺便被他惑了心神。一但那樣,即使你親眼看見妖人做下惡事,你也會予以默認。依我看,你未嘗不是中了你那石大哥的蠱惑。小妹,到哥這來,哥求我師傅為你解毒。還你心神清明。」   「放你娘的屁!」石虎再難忍耐,不由氣極暴跳。話音甫落,卻想起,自己罵了雷博的娘,雖然過癮,但無意中忘了,雷倩和雷博是一母所生,而且,那和少爺一同乘禽遠去的美女,也是他們的姐姐,想必也是一個娘。念及此,陡然大叫糟糕,絕耳撓腮道:「倩小姐,對不住啊,我……我一時失了口。」   雷倩時下那有追究這個的心思。擺擺手,示意無妨。   這當口,金蟬子打一稽首,沉聲道:「諸位,你們均是那魔教妖人的同夥,照理,咱們是該除惡務盡的。但因本門新任長老為你們求情之故,本座決意饒你們一遭。但是,你們要老老實實地交代出魔教妖人的行蹤,否則,休怪本座手下無情。」   大伙均不理他。石虎道:「你想手下無情,有沒先問過我啊?」說著,磔磔怪笑。   金蟬子還未答聲,一老道在後,驀地沉聲道:「原來你就是那虎妖?」聞言之餘,石虎與龍兒均自一怔。要知二人自服了極品仙丹,誠未恢復神格,但衍化人身後,若非是神道尊者或是天仙靈眼,決計看不出半點。這老道何以看得出來?莫不成他是天仙下凡?二人心下一緊,剎那皆感忐忑。   那老道冷笑一聲,行前數步,手上舉著一面花紋古拙的心型玉鏡,道:「倘非貧道有此本宗秘寶靈台鏡,幾被你騙了過去。」跟著,作怒目狀,嗔喝道:「孽障,速速說出爾等為何輕犯人世,否則,休怪貧道滅爾等元嬰,收爾等法力,教你從此智靈俱失。」   老道用峨嵋至寶靈台鏡探視石虎,說來也是巧合。初見石虎,只覺這大漢骨相兇猛,面露煞氣,但偏偏身具仙靈之氣。他見師弟閔一得收了弟子,當下也動了收徒之念。怎奈,俗人好找,佳徒難尋。陡見石虎生此異像,心下暗道怪哉,但未嘗沒有收其為徒的心思。是故,取出他隨身法寶靈台鏡,探視石虎根骨如何?   一探之下,教他大吃一驚。鏡中赫然現出一頭吊睛大白虎,且在狂笑不止。   伊始尚有不信,他是照之又照,一連五六下,鏡中所現,始終是頭大虎。才始深信,石虎竟是那日長安城外,莽衝自己等人劍鎏壘壁的那頭虎妖。接著,也省起,那頭虎妖為何僅沖一次,便惶張逃卻。原道它是怕了自己等人,此刻方知,竟是聲東擊西之計。倘非它那一撞,那魔頭焉有遁走之隙?思起自己七人居然教一畜生耍弄,老道心旌生怒,靈思爆起。恨不能立時上前,擒了虎妖,然後拴住了抓回山門,讓它當個守護獸。   石虎瞧他取出玉鏡,頓時憂心大放。回頭道:「姐,老頭兒不是仙人,只憑了個破爛鏡子,才看出咱們來得。」   龍兒衝前,敲他好大一毛栗,斥道:「笨蛋,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石虎摸著腦袋,道:「姐,你幹嗎打我?」說話間,只見老道舉著靈台鏡,逕自朝向龍兒。方是醒神,暗道,對呀。我若不喊姐,這梆老道豈不只當我一人是妖。時下被我說穿了,姐姐的身份也教他們拆穿無疑,如此,咱們就沒了暴起傷人的份。而姐姐一旦被他們看住,那女主子們逃走的機會,也就愈發沒望。念及此,愈想愈覺沮喪,一個勁地怨責自己大意。   此刻,那老道驚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鏡中所現圖案,半晌說不出話來。   閔一得道:「師兄,那妖女原身是甚?」   老道被喚,身子一哆嗦,道:「她……她……你們自己看吧!」支吾多會,終沒勇氣說出,索性讓同門自行觀看。說來,老道活了數百年,但今日怕也是首次見到一條活生生的青龍。儘管在鏡中顯出,但他曉得,眼前這生得嫵媚,且搔首弄姿的嬌女娃分明是一條青龍。   須臾,包括閔一得在內的另六位老道悉數看遍,但他們的怔忪模樣比之最前一位,也好不了多少。面面相覷之下,一時都無話可說。要知道,鏡中看見猛虎,雖是通體雪白,頗像四相中的神虎,然他們決計不會心生驚悚。畢竟世間出頭虎妖,那是極尋常的事體。至於毛色之殊,你想這虎妖連人都能變,又何況區區毛色。可在鏡中倏然現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那就不能用妖怪二字可以解釋了。   這龍獨有天界方有,塵世間那裡尋得到蹤影?尤其,眾道人聯想起龍是青色,虎是白色,分明就是四相中的青龍白虎。傳說中,身邊有四相護衛的,惟有五方天帝才能有此殊榮。然而,目下被自己等人口口聲聲呼作是大魔頭的傢伙,身邊竟有青龍白虎,儘管沒另外二相,但也足以表明,自己等人所要尋找的傢伙實非常人。   當下,諸道均頗感棘手,不知該做不知呢?抑是就此罷手謝罪。   金蟬子與雷博見諸道始終不語,心下也惑。走至閔一得身邊,問他討要靈台鏡。   閔一得把鏡遞予金蟬,卻見雷博面色忿忿,忙道:」乖徒兒,靈鏡不是那麼好看得。你沒法力,給你也看不了。」說著,又自金蟬手上搶過靈鏡,道:「乖徒兒,來,為師照給你看。」   雷博轉怒為喜,湊上前,朝鏡面望去。   金蟬子鬱悶至極,只覺與老道們在一起,自己不像一派掌門,而只是他們呼斥來去的一僕人。不過他也好奇,不解龍兒究為何物,怎引得老道們駭悚得說不出話來。旋即也湊上前,探頭而視。   一看之下,二人驚得嘴唇哆嗦。雷博牙關打顫,轉目望向龍兒,見她正向自己嫵媚一笑。前時倘若見了,包準樂得魂都沒了,此刻卻是唬得魂都沒了。噌噌倒退數步,躲在閔一得身後。   金蟬倒好,駭了餘裕,即道:「諸位長老,依貧道看,此必是二妖的惑目之術。你們想,倘若那魔頭真為天帝之尊,豈會降落凡間?而且,那廝又風流得很,難道堂堂一位天帝竟會留戀凡間女子?」   諸道經他一說,紛紛頷首,只覺大有道理。閔一得最是氣憤,頭一個暴起,大聲道:「兩個妖孽居然敢形化神獸,欺瞞我等。瞧我不把你們剝皮拆骨,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氣憤之中偏偏忘了,有何化形術可在靈台鏡下維持得住。   石虎雙手叉腰,渾然不懼,說道:「你倒是來呀,別在那大言不慚得教人好笑。」要知,憑他的實力,單對單的話,根本不用忌憚。他只怕老道們使出當日的劍鎏壁壘。那是合七道之力的先天劍陣,決非自己目下可敵。心道,萬一他們厚著顏皮使將出來,為保兩位女主子,自己少不得要與他們拚死相搏了。   閔一得聞言氣煞,自問修道至今,生平妖怪見得不少,何時遇此囂張之妖?剛想躍出,即被一老道喚住:「師弟,對付妖獸不用客氣,咱們還是使出劍鎏壁壘來得保險。」   閔一得一愣,心下頗不以為然,覺得為了對付兩頭妖怪,而合七人之力,未免有勝之不武的感覺。而且,萬一傳將出去,只怕給修道同行恥笑。   但見師兄不斷眨眼,似乎此舉另有深意,旋下不再多語。   可他不言,並不表示石虎不會撩撥。且聞得他們果真要施展那日劍陣,更是大急,迅向閔一得直嚷:「牛鼻子,出來呀。你不是說要剝我皮,拆我骨麼?虎爺爺在這候著,怎麼,你怕了?」   閔一得聞言,怔然之餘,氣不可遏,見諸師兄仍在準備,他是連聲催促。跟著,手指上衍出氣劍,唰唰唰三下,橫劈在地,擊出三道深有指許的地痕。   石虎放聲大笑道:「原來你不敢鬥我,居然拿這地皮出氣?哈哈……」   「妖怪,休得猖狂!」閔一得大喝,頷下白胡翻飛。不待諸師兄接應,氣劍已自劃出。他當日苦修多年的天劍被毀,劍上造詣頓時失了不少。此刻氣劍劈來,與那日初展天劍誅神之時,實非同日而語。但這般怒極一擊,石虎也不敢大意,忙即避讓。孰料,堪堪往左,只見另六道的氣劍逕也劃來。   當即吃驚不小,剛想再避,但這七位老道源出一門,又一同修煉數百年,即便不是心有靈犀,卻也差不了多少。直見漫天劍氣,嘶嘶襲來,交織成網,四面八方似全是劍影,那裡有隙容他閃讓。倉猝余,不遑多慮,跨前一步。然此一步,陡讓他落進天羅地網之中。   直至此刻,石虎方知,原來那閔一得並未上當,反是自己受了他的蒙騙,自行踏入陷阱。察覺此點,野性頓起,心不甘下,索性放手一搏。 第178章 同氣連枝     龍兒見石虎陷入重圍,也自大急。素手虛召,手上登然多了一把精光璀璨的玉尺。嬌斥道:「看我的乾坤尺。」此尺源自顓頊,原是當年鎮壓《皇輿國疆圖》所用。龍兒此番回去,以搜羅之心,也不管是好是歹,舉凡發光閃爍之物,悉數皆刮一空。此刻隨手施出,也不知寶物威力如何,更不知能否有用。直想,縱然今日寶物全毀,也須救出傻弟弟。   她與石虎源出同胞,雖然長相各異,又吵鬧千年,姐弟之情未嘗不是極深。只是原先未臨險厄,二人皆渾然不知。此刻眼看石虎將遭大難,始終不覺的姐弟之情完全復甦。不捨之餘,更起了一拼之心。但見玉尺飛出,霞光萬丈,即便陽艷日麗,依舊擋不住它的璀璨。龍兒心下一喜,暗道,此寶看來很是厲害,虎弟有救了。   只沒想,此寶儘管聲勢驚人,偏偏無用得緊。堪一觸及劍鎏壁壘的外圈氣機,登被彈回。這下不說龍兒愕然,即便峨嵋諸道也感詫異。照理,此物出場華麗,聲威赫赫,即便不是仙器之流,也必是塵世間一等一的寶物。不想居然這般虎頭蛇尾地收場。   他們那知道,這把乾坤尺在顓頊帝未曾升天之前,僅是人間帝王所用的尋常玉器。直俟顓頊帝升天,囿天規有制,凡登錄仙籍者,可在人間留一兩物以作紀念。也免得時日長了,塵世人忘了曾有這麼一位升仙者。故而,升天之人一般留在世上的,不是自己當年威震天下的法寶兵器,便是特別華麗或者分外貴重之物。   像顓頊帝這樣登天為帝的,留在塵世之物,更非尋常。不過顓頊帝實借助家族之力,而非自行修煉升天,是以這留下的各項器物,並沒一件是威力大驚人的法寶,均是一些貴重華麗的帝王御用品,就如這把乾坤尺便屬此類。而龍兒生性喜愛發光之物,也不管器物威力如何,究又何用?單須看起來璀璨發亮,無一不要。   見及玉尺無功,龍兒更急,當即掏出此番搜羅來得所有法寶,一古腦兒地扔了出去。卻見無數圭璧鏨胎,琺琅玉劍,甚至有仿製的帝王微型龍椅,頓時漫天疾飛。旁邊三女瞧得直愣,不知她從何處尋來?可惜的是,這些御器雖然外表好看,實際沒多大威力。即便數量多得難以計數,其結果與適才也無二致。   這會,七老道氣劍縱橫,光影裡個個皓首青袍,飄逸出仙,端得是揮灑自如。   眼看龍兒如小丑般的攻擊,心下對龍的恐懼,不翼而飛,替而代之的完全是輕蔑。對金蟬所說之語,他們已然深信無疑。   只是老道們修氣日深,固然鄙夷,譏嘲之語,卻決計不會從他們口中說出。神色間顯得輕鬆無比,早沒起先的戒備慎重,對於陣中的石虎則換上了戲耍心態。有些老道想,這虎妖還算有些神通,長相更屬威猛,倘若就這麼除了,未免可惜之至。最好之策便是,索性活擒了它,再制以禁咒,命它守護峨嵋山門。如此,本宗自也威風大顯。   七人相處數百年,一人有思,六人互知。   念及此,劍鎏壁壘的轉換頓時放緩。多以纏繞為主,至於那些亟神滅煞之訣,老道們悉數拋開。這麼一來,倒是讓石虎喘了好大一氣。雖暫無出陣之望,不過一時也沒性命之危。   這般片刻,石虎氣喘吁吁,騰挪轉移已沒前時靈便。眼見落敗成囚即在頃刻,龍兒焦急不堪,猛地張嘴長嘯。這一聲來得好生突然。音浪翻滾如波似滔,始終流暢自如的劍鎏壁壘居然稍少一滯,而龍兒要的便是這一瞬。卻見她驀化青影,如虹曳空,直射陣內。   那青色裙角翻飛一刻,煞是好看,幾如龍女凌波,教人心神沉醉。   石虎瞧得怔然,大叫:「不要……」見及龍兒入陣,已領教過陣法威力的他,心知決計是有來無回。不明白素來精明的姐姐,何以非要闖入。關切之餘,大吼大嚷,試圖阻止龍兒的昏招。怎料,龍兒心志堅定,只想,無論如何今日均要救出虎弟。縱然粉身碎骨,此念不改。   老道們見龍兒闖陣,索性放她入內。他們想,蠻好,蠻好,原道那女妖見及不妙,勢會逃走。孰料傻不愣登地居然自討苦吃。這下本門便又多一隻守護獸了。這當口,陣法流動業已極緩,龍兒與石虎背靠背站定。   石虎道:「姐,你幹嗎闖進來?」   龍兒道:「你在裡面,我能不進來麼?」   石虎一怔,又道:「可這兒危險,就算加上你,也難保能勝啊?」   龍兒道:「別廢話,反正我不能眼整整地瞧著你送死。就算被人抓也不行。」   石虎目眶一濕,心下決定,待後不管怎樣,也終須設法讓姐姐活命。二人思緒萬千,親情澎湃。數千年來當真是首次感受到這種血濃於水的奇異。感覺裡既古怪,又舒服,好似有了依靠,又有了需要守護的目標。   陣外冰清等女手挽著手。直望得怵目驚心,又不知如何是好?雷倩輕聲問道:「兩位姐姐,你們看石虎他們能贏麼?」話罷,見冰清搖搖臻首,又自驚問:「不能贏?」   冰清道:「我也不清楚。此時此刻,純粹拼的是力量,任你智計百倍也是無用。」   鄧蓉瞥了眼在場外一直悠閒安然的雷博,道:「我不如潛過去,擒住博弟,以他和老道們做交換?」   冰清道:「這法兒我也想過,可你能闖得過他麼?」說著,眼目看向金蟬子。   鄧蓉搖頭歎氣,道:「那怎麼辦?難道咱們就束手待斃或眼睜睜地瞧著他們被捉?」   冰清道:「不,讓我再想想。」說話間,始終在她懷裡熟睡的小狻猊突然醒將過來。把頭探出,朝外張望。便在這時,鄧蓉忽想起,當日與小石頭在茅屋療傷,不正因小狻猊驟然變大,守在門口,唬得龍兒與石虎不敢踏前一步?當即喜道:「清妹。我有法子了。」   冰清愕望,道:「什麼法子?」   鄧蓉朝小狻猊努努嘴,道:「就是它嘍!」   「小金?你是說……」小狻猊從未在冰清面前變過身,而鄧蓉也從未講起過那日茅屋之事。是故,在冰清心目中,小狻猊僅算得上是一好吃懶惰,又生得漂亮的寵物,那裡有恁大本事去救石虎和龍兒。鄧蓉知她疑念,笑道:「清妹,你相信我就是。小金的本領可大了,興許石虎和龍兒尚不及它。」   二人談著話時,小狻猊早看出場中危勢。突然由冰清懷裡彈足蹦起,直射金蟬子。身子尚在空中,體形驟放。原本貓狗大的身軀,猝然成了一座小山丘。金蟬子大驚,何曾想到場裡還有一隻妖獸?心道,這裡簡直是魔窟一般。那裡來恁多修煉多年的妖獸?思忖間,身子偏過,跟著「嗆啷」一聲,背後長劍離鞘彈出,化作一道弧光擋在身前。   定睛再看,當真愈發怵目。只見此獸大耳肥碩,禿額短鬢;口舌張際,吼聲如雷,來勢如電掣閃飛,偏偏又可辨眉髭。不禁又自心慌,生怕飛劍抵擋不住。當下「噌蹭噌」連退三步,跟著身子飄起,向後疾射。看他敗退,小狻猊鬥志更昂,窮追不捨,如影隨形。   它身為佛門尊崇的靈獸,神慧之清實非尋常獸類可及。適才轉眼,已瞧清在場人裡誰最厲害,誰最危急?情知要救石虎和龍兒,眼前這尖嘴牛鼻子大是關鍵。若不把他擊敗,別說救人,怕是幾位女主子都難逃出。可惜就是,自己不會人語,難和女主子們交流。它這會全力攻擊金蟬,心下直盼鄧蓉機靈些,趁隙擒了雷博,亦好有得交換。   金蟬子身為峨嵋宗派首領,身手自非小可。起初變生肘腋,是故有些著慌。但這麼一退一進,思緒稍緩之後,心下便有了琢磨,再不似先前那般窘迫。手指一捻,離空長劍陡然旋回,在空中輕振數下,衍了數朵劍花。這一式耍得漂亮,姿態更是優雅,竟有飄飄出仙之氣。   且那些劍花排列,看似雜亂,所處方位,其實暗契六合防禦之式,又恰在小金進攻之途。   倘若小金要破去劍花,勢必耽擱須臾,與此同時,他亦可好整以暇地調整身形,轉守為攻。而小金如若不破,逕用肉身撞來,那蘊涵靈劍之氣的數朵劍花,無疑會教它大受苦楚。運氣好些,一次便能讓它失了再攻能力。思起這茬,老顏綻放,深為得計。   他這打算原是極好,只未料小金非是尋常妖獸。   瞧有劍花擋路,小金身形不止,口大張,噴出一口丹氣。它修煉時日不長,若與石虎和龍兒相比,自當遠遠不及。但神獸之珍貴便在於比尋常妖獸聚元靈捷。何謂聚元,實質就是吸收天地日月之靈氣,並聚於腹中,凝結金丹。小金在華山那等靈地修煉數百年,且幽谷又有希夷老者所設的仙陣,靈氣比別處越發濃厚。它出谷到現在,前時總共噴過兩口丹氣,其意均為救援小石頭,且效果極好。此刻這一口,囿於情勢較前更為危急,當真是竭盡全力,絲毫未留餘地。   任劍花也屬先天靈氣所衍,但遇比其更高一籌神獸丹氣,頓時溶於無形。眼見此幕,直駭得金蟬幾乎失聲,當下雍容不再。倉促間,不遑多思,直是猛退不止,心下卻道,這遭貧道休矣!始未料及,自己的先天靈氣在此獸的妖氣下,居然不堪一擊。膽戰心驚余,完全放棄進攻的念頭。   他如此退法,後頭正是雷博所站之地。倘若再不止住,依雷博的弱身子,定被撞得斷胳膊斷腿,甚至當場嗚呼均有可能。雷倩與鄧蓉瞧得大急,儘管雷博助紂為虐,胳膊肘朝外拐,但眼看他被金蟬撞斷胳膊,卻也難忍。二人高聲呼救,一個要雷博速速避開;另一個嘶聲大喚,提醒金蟬背後有人。   怎奈眼下情勢之急,實非場中人可以掌握。雷博毫無武技,能跑數步,已是極限,面對金蟬子急速撞來的軀背,根本無法躲避;而金蟬子這會是顧前不顧後,一心只想閃開小金的進攻,別說後頭是雷博,即便換作本門的祖師爺,也是照撞不誤。   眼看遽變在即,二女駭得摀住雙眼,再不忍目睹。   便在這時,閔一得由劍鎏壁壘裡閃出,身化流光,拽過雷博,順勢一腳踹中金蟬子的臀部,把他踢偏數丈,跟著氣劍破空,逕往小狻猊劃去。連串動作,皆在間不容髮之際完成,委實電光火石,大越人類極限。   小狻猊知其厲害,不敢輕擋鋒攖。急忙彎身後躍,接連數個空翻,閃過劍芒,跟著無聲落地。   與此一刻,囿於閔一得為救雷博,劍鎏壁壘不攻自破。龍兒和石虎也雙雙躍回,退到小狻猊兩側,一左一右,互為犄角。老道們無奈,互視一眼,均思,也不知師弟中得什麼邪?雖然收了徒兒實屬可喜,也不用這般溺愛吧?何況這徒兒資質僅是一般,倘若練武,倒也馬虎,但想學修真術,不免差得太遠。真不知師弟如何想得?   思忖際,他們也自打量現出原身的小狻猊。卻見它前肢抱曲,後肢撐地,巨若丘壑的身子,縮屈臥伏於地;再看它面部,頭廓圓潤,眼睛瞇縫,須毛飛舞裡露出一雙大耳,微微擺動,既像在傾聽,又似在嘲笑此刻跌倒在地的金蟬子。它大口微啟,紅舌顯露;堅牙獠現,森寒暴光;週身金色長毛隨風起舞,但禿額上偏偏生著幾縷銀色花紋,如刺倒翻,猙惡無比。   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顯露無遺。   瞧到這裡,諸老道大驚。此獸分明就是久傳的佛門護法靈獸狻猊。情不禁地想起,前數日在長安,那魔頭身邊有只佛門聖禽,可今日在他情人身邊又出現一頭佛門靈獸。難道這魔頭與佛門大有干係?   這會兒,金蟬子由地上爬起,行至雷博處,連聲示歉。其實,他這會怒極,明知閔一得那一腳純屬故意,顯是氣憤自己要背撞他愛徒,所以小作罰懲。然而,閔一得身為本宗碩果僅存的數位長老之一,輩分更比自己大了不少,即便心下再是怨懣,這仇卻也難報。他是達權通變的聰明人,心下一盤算,知道翻顏是不可能的事。於是,強抑怒火,索性向雷博示好,以顯自己非是故意。   雷博那知他心思,見峨嵋掌門都向自己低頭,一時虛榮心大熾,身子骨無形輕了數兩。幾句話後,腳足都站不穩,整個人仿似要飄將起來。金蟬子看在眼內,暗自鄙夷,心道,這等膏粱紈褲也能入得了本宗門牆?當真是老天無眼。話罷,也沒興趣繼續與雷博囉嗦,當即站到一邊,仔細查看那頭差點讓自己吃了大虧的妖獸。   一見之下,與七老道的想法差不多,均自懷疑,小石頭不定與佛門大有干係。想到那日自己等人圍攻他時,密宗喇嘛居然出力襄助。千想萬想,實在想不通,密宗喇嘛難道僅僅為了只聖禽,而冒著與峨嵋翻臉的危機,幫助小石頭?依他看來,天底下做任何事,均要先看清有沒利益,倘若失大與得,即便再是省力,也萬不可去做。又或倒過來,倘若得大於失,固然再是費勁,也須奮發蹈厲,竭力以赴。   默然半晌後,即道:「哼哼,看來你們這裡果真是魔窟,盡一梆子蛇鼠類的妖孽。今朝貧道定要斬妖除魔,還乾坤朗朗。」   冰清聽他滿口胡說八道,心下作惱,應道:「道長說話好沒來由!你說咱們是妖魔,那小女子問你,咱們害了誰了?又禍了誰了?道長這麼鼓舌掀簧,悖言亂辭,當真是居心叵測,也辱了貴派正道俠義的英風。」   金蟬語塞,確實想不起,他們到底禍害了什麼?   正待再次狡辯。   猛聞得上空雕鳴嘹亮,緊接著,一道金影由天直瀉,瞬時落於地面。   眾人抬頭迎望,來者正是小石頭。冰清等女欣喜不已,這當兒那還想得及捻酸呷醋,直在那歡快雀躍。   令峨嵋諸道詫異的是,大魔頭身後居然緊緊掇著位老道士。且看他一朵輕雲,飄浮而至。生得是鼻眼鳩顏,怪模怪樣,顯非華夏氏族。再看他一領百衲袍,系一條呂公絛,手搖塵尾,腰間漁鼓輕敲。眉額間,一滴金色水珠,尤顯神采光芒。打扮穿著誠然樸素,偏偏派頭大極。無形威勢,直讓峨嵋諸道暗生怛恐。記憶裡,如此形貌之老道從未見過。回想崑崙派的諸多長老隱宿,似也從無這人。   眾女之中以雷倩歡喜更甚,她原就直爽脾性,心地有啥,立時便盡現臉上,屬於藏不住半點情緒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種羞答答的閨中淑女型。未待小石頭由禽背下來,已搶上前去,大聲道:「石大哥,他們欺負我們!」說完,扯著小石頭袖子,就如委屈之極的幼兒,好不易尋到了一座大靠山,再不肯輕放。   璺兒見她大肆撒嬌的模樣,不禁抿嘴輕笑。數日來遇歷之奇,可謂平生罕見。此刻見得胞妹,心下著實又喜又慰。感覺裡,前幾日恍若夢境,惟有眼前方屬現實。雷倩瞥她一眼,叫了聲二姐,遂逕顧扯著小石頭,定要他答允代其報仇。   小石頭拿她無法,苦笑道:「倩兒,你先鬆開,讓我下來再說。」他適才在天俯瞰,發現前時追殺自己的峨嵋諸道居然在國賓館內。心下大急,生怕冰清等女有甚閃失。直至此刻,見眾女均自無恙,才始寬心。又暗裡慶幸,自己來得適巧。倘若再晚片刻,不定數女均教這梆賊道擒了去。俟時再想救回,便費手腳了。思忖間,瞧及多寶落下雲頭,臉上神色似笑非笑,心下著窘。   「哦!」雷倩很是聽話,鬆開他衣袖。這當口,她才顧得上與雷璺說話,道:「二姐,這幾日想必你很幸福吧?」話音甫落,自己倒先咯咯而笑。   雷璺羞啐她一口,也不說話。   雷倩見她赧顏,笑得愈發大聲。待小石頭下來,立時又拽住衣袖,道:「石大哥,你可記得要替我們報仇啊!」在她心裡,自己的石大哥無所不能,無所不行,別說打幾個耄耄老朽的臭道士,縱是天兵天將,也是照打不誤。   「知道了!」小石頭甚是無奈,先放下雷璺,又朝冰清和鄧蓉打了一招呼。沒見她們之前,心地念得緊,此刻一見,莫名地著起慌來。旋下不敢多說,逕自走到場中,抱拳道:「諸位前輩當真是契而不捨啊!晚輩到那,你們便跟到那,看來,不除去我,你們是定不罷休嘍?」   閔一得哼了一聲,沉顏道:「趙王爺,難道老兒的小師弟就這麼白死了麼?此仇倘不尋你,咱們又去尋誰?」   小石頭揉揉鼻,道:「不錯,此事皆因我起,前輩們確實該向我來尋仇。只是晚輩不解,在晚輩沒來之前,你們又尋得那門子仇啊?」   此話一說,老道們盡相赧顏。這當兒,那能講明,自己等人原想擒住在場的女娃兒,然後挾其而脅。他們回答不出,想起得,自是金蟬子。當下均望向他。金蟬子氣極,心想,眼下倒想起我了。適才居然為了一廢物,而踹我一腳,讓本座顏面大失。哼……   怨懟歸怨懟,也知此刻不能不答。旋下換上笑顏,陰陽怪氣地道:「找你是為了尋仇,找她們乃為了除妖。」   話尤未了,另邊廂的多寶卻已不耐。   在他心裡,小石頭既是本代教主,自然尊貴無比。別說殺你一人,固然殺光了,那又如何?而且,他生平最恨有人唧唧歪歪。當年商周戰場上,多少截教金仙就是在敵人的囉嗦裡,莫名其妙地送了性命。引以為戒下,他在天涯海角立下誓言,日後倘與敵人對陣,要戰就戰,決不與人囉嗦不止。   此刻瞧金蟬子說話怪模怪樣,心下陡生厭惡。身子一閃,倏斂倏現。斂是斂在原地,現卻現在金蟬子身前,跟著「啪」的一聲,甩其老大一記耳光。不等旁人反應,身子又斂,最後在原地出現。只見他手掌搓搓,嘴角輕掛笑容,那意態,閒逸到了極點,完全看不出剛打過人一耳光。   峨嵋七道看得是目瞪口呆。自問如果是自己等人想打金蟬子一耳光,決計沒多寶這般輕描淡寫。要知,金蟬身為峨嵋宗派掌門,實屬天下間少有的修真高手。論神通也不過比少數幾位不出世的老怪物們差上些許。而且,適才多寶與小石頭來得突然,老實說,峨嵋諸人均暗自嚴加防備。孰料,就在這般情形下,仍逃不脫多寶一擊。思及此,老道們心旌懸起,悄自打鼓。   金蟬這會是呆若木雞。臉頰上火辣辣的疼,揉也不好,不揉也不好。直是過了半晌,方怔怔地問道:「你、你究竟是誰?居然敢打本座?」話音出口,只覺羞恥無限。這等話語,令他無由想起街頭小兒遭人痛揍之後所問的話語。心道,今日顏面算是丟盡了。先被本派長老踹了記臀部,時下又遭敵方打一耳光。反正今朝上下身體均留下了恥辱的標記。   想著想著,倒有些羨慕起散桑真人。暗道,當日禁宮之役後,若貧道與他一般歸隱山門,豈會受此屈辱?但此念頭僅是一瞬,轉而咬牙切齒地望著多寶和小石頭,怨嗔地尋思,此仇不報,貧道誓不為人。又自暗道,貧道落此霉運,說來起因全在雷博頭上,倘不是他,貧道便不致會受閔長老一腳。正囿那一腳,以致貧道大走衰運。想起這茬,當下把日後需要報復的對象名單裡加上了雷博和閔一得。   多寶聞他之言,舉手在嘴上一吹,輕蔑地望著峨嵋諸人,道:「你們這些小輩何來資格打聽我的名諱?」又道:「罷了,反正也教訓過了,你們走吧!」   聽他一席話,峨嵋諸人氣得渾身澀抖。   一老道站出,大聲道:「貧道曲玄子,敢問道友到底是何人?」   多寶碧眼一翻,嗔道:「你們這梆死雜毛,老子饒你們不死,還這麼羅裡八嗦。」話音甫落,就待出手。小石頭大驚,忙喊:「且慢!」多寶聞言,止了手勢,回過頭道:「教主,難道不給他們些教訓?」小石頭拿他無奈,笑道:「你先歇息片刻,我來與他們說。」   「嗯!」多寶退下。大有興趣地望著石虎和龍兒以及小狻猊。心想,本代教主倒與道祖生性相若,均喜歡收些精妖獸類的人物做手下。又想,說實話,這些傢伙其實比人類好上太多,與他們打交道,也不用費甚心思。不像和人類說話,總是轉彎抹角,令人摸不著頭腦。   見他很是聽話,小石頭暗道好懸。心想,就憑他和菩提老祖爭鬥半晌,尚自不落下風的神通,倘若出手對付眼下峨嵋諸人。怕是舉手間便讓這些人灰飛湮滅。如此一來,豈不與峨嵋結了大仇?又想,他適才大甩金蟬耳光時的身法,正有空間挪移術的道理在內。看來大法萬般,在於運用;而運用之妙,又存乎一心。如非眼見他使出克敵,要待我自行想起,還不知要到何時?   思忖間,上前一步,笑吟吟道:「諸位前輩若想報仇,自可另約時日。今日晚輩堪堪回來,也想與家人說些體己話,還望諸位前輩容個方便。」說這話時,目光斜飛,瞥了冰清等女一眼。   聽他稱自己等人為家人,眾女赧顏,無不垂首,心下卻是又羞又喜。   曲玄子聞言一愣,心道,這魔頭倒是顧家?傳說魔人無情無義,可今日一見,卻大大的未必。他是七道中的大師兄,此刻金蟬子不說話,只得由他來說。當下沉吟道:「趙王爺說得也是,貧道等人不食煙火,對俗世情誼倒是淡薄了。這裡先向王爺賠過貧道等人的鹵莽之罪!」   小石頭一笑,道:「無妨。諸位前輩能來,晚輩原也高興,只是莫要打打殺殺即可。哈哈……」   曲玄子老顏一紅。自己等人來此,雖有尋他之思。但明知他不在的情形,依舊對那些柔弱女子大動干戈,確實大大的不妥。幸喜今日無有旁人,否則傳將出去,當真丟了峨嵋派的顏面。念及此,即道:「今日之事,其愆在我等身上。不過小師弟之仇,貧道終須向王爺討個公道!」說著,逕自打一稽首,又道:「今日就此別過,它日再與王爺敘舊。」言罷,當先而行。走了數步,忽然回頭,道:「貧道心下有一疑,不知王爺能否為貧道解惑?」   「請說!」小石頭言笑自若,一派瀟灑。   旁邊諸女瞧得眼兒眉勒成心形。冰清大感詫異,尋思,自與石大哥重逢,他每日皆有改變。原先摩天峰上的傻夯憨愚,此刻全然不見。也不知該喜該憂。照理他英武瀟灑,我原該高興才是,可每一見及,心下居然禁不住捻酸。思忖際,不由撫摩臉上胎記,忍不住悠悠輕歎。心道,蒼天不公,一至若斯。既送來如意郎君予我,卻偏偏奪取我的姿容,如此戲耍作弄,當真教人引以為恨。   這時,曲玄子指指多寶,說道:「王爺身邊這位高人出手辱及本派掌門。還望王爺予以名號,它日一併與其了結。」   「這……」小石頭頗感為難。多寶乃靈寶道祖的大弟子,可謂身份尊貴,然在如今的天庭看來,卻是截教餘孽,不誅而不快,決計不會容他在世上逍遙片刻。倘若把其名頭流傳出去,一來大有危險,二來也讓玄教有了提防。   多寶知他難處,大笑中站了出來,高聲道:「小輩,竟想尋我報仇?好,我給你個機會。」說著,身形一晃,消失原地。可待他出現,卻見其手上拿著數條絲帶。而峨嵋諸道繫於道袍中間的金絲八卦帶業已不翼而飛。   這下驚得峨嵋派人無不色變。   多寶傲然道:「諸位想報仇其實很簡單,倘若有誰學得了我這一手,儘管前來。如若不然,從此別在我面前提報仇二字。」   峨嵋派人面面相覷,均想,他這般神出鬼沒的身手,也不知是道法還是技擊。反正我等萬萬學不來得。怛然之餘,復仇之念不覺淡去。皆道,今日能完好地走將出去,已算幸甚,再提什麼耳光之恥,那便屬自取其辱了。   曲玄子道:「道友神通高妙,貧道等佩服由衷。好,本派與道友的過節就此揭過。但與趙王爺之間,還望道友莫要逞強插手,否則,本派情願玉石俱焚,也不受此屈辱!」   「哼……」多寶甫想說話。小石頭忽道:「好,既然如此,晚輩就不遠送了!」他想,此刻也不忙與峨嵋派徹底翻臉。畢竟峨嵋一派據說由菩提老祖開創,而自己又和老祖成了盟友。此刻欺負他們,不免剝了老祖顏面。   峨嵋今日尋仇可說失敗至極。不說見到仇人之後,無暇出手,更而大受屈辱。連堂堂一派掌門也被人扇了老大一記耳光。此刻,他們是面目無光,再無初來時的趾高氣揚。還禮之後,徐徐行出,至於什麼飛天遁地,或是御劍飛行,他們覺得在多寶面前若是使出,沒得遭人笑話。   這當口,閔一得忽然對正癡癡地望著雷璺的雷博,道:「乖徒兒,咱們走了。」   雷博不答。閔一得又喊一聲。雷博依舊未應。閔一得不耐,上前把他扯醒,道:「徒兒,咱們走了。」   「喔!好……」雷博嘴上應著,眼卻仍望著雷璺。雷璺起先始終與雷倩說著話,也未留意到他。此刻看見,自然高興,道:「四弟。你怎麼也在這兒?」說著,便想走到雷博身前。堪堪移步,陡被雷倩拽住,道:「姐,你別去!」   雷璺訝然,問道:「為何?」   雷倩道:「反正你別靠近四哥就是。」要她徑直說出雷博是壞蛋,一時也無法出口。   見其這樣,雷博心知今日是無法與雷璺說上話了。當下轉身,跟著閔一得而去。   突然瞧見他跟著峨嵋諸道一起行出。小石頭驚訝萬分,「他……」   「由他去吧!」鄧蓉忽道。小石頭詫異地望望她,又看看雷倩,見她也無反對之意,越發茫然不解。他那會想到雷博居然會投進峨嵋門下。靜默片刻,待峨嵋諸人悉數離去,小石頭道:「你們誰能告訴我,雷博怎會跟著他們?」   除雷璺也不曉前事外,眾女互相看看。   最後,大伙目光都落到雷倩身上。雷倩小嘴一嘟道:「幹嗎要我說啊?」她言辭便給,小石頭是領教過得。即道:「你說話既清脆又好聽,當然由你說了。」雷倩大喜,笑道:「是麼?呵呵……那我就說了!」她說起話來原就頭頭是理。此刻說起適才遭遇,更是語妙絕倫,但偏偏沒有半點言過其實之處。教大伙聽得身臨其境,宛若再一次重溫了剛才的驚險。   不過片刻,小石頭已瞭解得一清二楚。歎道:「雷博到底怎麼了?竟幹出如此糊塗之事?」   雷倩道:「此事日後終須稟明爹爹,讓他來做決斷。」   小石頭頷首,沉吟須臾,又道:「雷博能拜入峨嵋門下,本是天大的好事。無奈咱們與峨嵋有仇,倒是難為他了。」他只道雷博是迫於師命,那裡想得及他是妒火攻心。 第179章 西廂滿月     諸事完畢,強敵又退,大伙開開心心,喜上眉梢。只是待雷博一事說完後,一時間沒了新的話題,居然人人無語。直在那互相打量著。璺兒玲瓏心竅,瞧出在場眾女多多少少均對小石頭有意。念及此,不再依偎他身邊,逕與小妹雷倩站在一起。緊跟著,即便小禽也與小狻猊以及石虎等圍在一處。   如此一來,只剩小石頭一人孤單單地佇在一旁。他左首是璺兒和雷倩;右首是冰清、鄧蓉;前面的是龍兒、石虎。雖然圍者極多,不過由於剎那的尷尬氛圍,沒一人開口說話。但大伙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又總望著他。   在打量小石頭的同時,冰清也在偷偷的留意璺兒。但見其肌膚豐腴,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舉態溫柔沉默,觀之可親。迥非其妹那般活潑模樣。禁不住稍感欣慰。她見及小石頭果真帶人回來,便估莫二人已然情深意濃。倘若自己強凶霸道,也不定能拆散了去。又想,此女看來溫柔賢淑,想必不會潑悍到聯合其妹,攻擊自己和鄧姐姐的地步。   眾女各具思量中,小石頭窘窘地揉揉鼻端,又乾巴巴地咳了兩聲。些微的辰光內,沒讓他思出個新鮮的話題。在來時的路上,他便尋思,一男多女的戀情局面,遲早要面對,所以預備了幾種解釋的說法,然而此時此刻的情形,思來想去,沒一種適合得了。眼看窘境來得這般倉猝,他是眉攢額蹙,束手無計。   便在這時,冰清向他走來,不過並未逗佇,逕直到了璺兒身前,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璺兒姐姐吧?」   璺兒還禮:「妹妹客氣了!」   這些時日,雷倩固然再是天真,也曉得自己與姐姐突然擠入進來,確令冰清心有微嫉。此時見她說話客氣,當真高興萬分。忙唧唧喳喳地為她們介紹起來。由冰清始,一直說到龍兒、石虎以及小狻猊。舉凡在場的,不管是人是妖抑是仙,她都為璺兒說個清清楚楚。   與此一刻,小石頭想,幸好有倩兒在,否則,要我開口介紹,倒是忒難。眾女各敘交情,場面頗為熱鬧。小石頭看得眼花,引多寶走開去,行到花廳邊,道:「前輩先與我一同在此住上幾日,待南唐事了,咱們便回汴梁。只是此處頗為簡陋,委屈前輩了。」   多寶笑道:「教主客氣。即便這裡簡陋,卻也比那千絲囚身獄好上千倍。還有,我如今是截教弟子,而您是一教之主,日後切不可再喚我為什麼前輩。」   小石頭道:「這如何可以?前輩功參造化,乃本教元勳,而我這才薄德淺之人,豈可直呼前輩尊諱?」   多寶道:「教主喚屬下,天經地義,有何不可?」見小石頭又想說什麼,擺手道:「教主不必再說,就這樣決定了。本教教規禮儀無須太過繁瑣,這是恩師上清道祖訂下的規矩。想當年,教中萬餘弟子,除恩師和我四大弟子外,餘者無不平輩而論。」   小石頭頷首。這當口,冰清召喚侍女,整理打掃璺兒的住房。侍女們均是國賓館原有的,其間不定有密諜潛入。故此,侍女來時,不但小禽遠離,小狻猊也收了巨形,恢復成寵獸模樣。多寶道:「教主,你這些愛獸可是天地間最為靈秀的幾類。倘若好生訓養,日後定是教主的一大臂助。」   小石頭笑笑,心想,我只視它們為友,要說馴養,大可不必。但助它們提升實力,倒是合我心意。說道:「那……寶長老可有什麼建議?」聽此新稱呼,多寶一愣,隨即笑道:「這稱謂好,我喜歡。哈哈……」笑了片刻,又道:「說起建議,我也乏善可陳,不過本教曾有一門心法,專道如何馴養仙神之獸。但此門心法,當日金光聖母的弟子,冀道人修煉得最好,我卻從未精研過。」   「這樣啊……」小石頭頗為遺憾。   見他面有憾色,多寶又是一笑,道:「教主不必抱憾,那冀道人的行蹤,屬下知曉。待改日,我去喚他前來就是。」聽此話,小石頭想起,當日在天界,聞仲曾給過自己一本名冊,上面悉數記載了截教散落各方的群仙下落。還說,一旦解救了多寶,便要自己一一尋訪他們,以備充實力。念及此,由渾元戒裡取出名冊,遞予多寶,道:「寶長老,你看下這個。」   多寶信手接過,細細瀏閱。片刻後,喜上眉梢,說道:「教主有此名冊,實在太好不過。」接著又樂滋滋地看了會兒,道:「這樣吧,教主,尋訪散落道友的事交予我便是。」   小石頭點點頭,心想,此事讓他去做,確實甚好。繼而便為他說起了天界之事。他想,多寶被禁千多年,必然不知天庭現狀。儘管自己也不瞭解許多,然為他說上一些,總是大有幫助。其間,既有聞仲當日的敘述,又有他在群仙酒會上的所聞所見。   包括碧霄仙子遭人威逼改名,馬天君幾乎被猴子懾入昊天寶鏡。一五一十,無刪無增。   待聽完截教之仙在天庭的遭遇。多寶忿發衝冠,氣得目眥欲裂。嗔道:「玄教宵小,著實可惡……」   眼看他作勢騰雲,小石頭慌忙拉住,道:「寶長老且慢!」   多寶道:「教主,休要多說。我此刻便打上兜率宮,掀去那太上的寶座。好教我洩此憤懣!」說著,又待飛起。二人這般響聲,引得大伙均向他們看來。   小石頭也不去管他們,眼下只怕多寶奈不住性子,以致教玄門之人有了警覺。急道:「太上玄教這會威盛難擋,寶長老一人豈有力返天?」   多寶止了身子,乜眼望來,怫聲道:「教主可是怕了?」眼裡俱是輕蔑。   「哈哈……」小石頭大笑數聲,朗聲道:「寶長老說出此言,未免看輕於我。我若忌懼玄門,又何必嗣任教主之位?」   多寶不語。   小石頭又道:「本教昔日天仙數千,散仙萬餘,那是何等如日中天;道祖神通更是天上人間無出其右,但結果又如何?」   多寶哼了一聲,心下頗為不服。暗忖,若非西方教和闡教襄助,單憑玄教一脈又怎生滅得了截門?   瞧出他心下仍有忿念,小石頭再道:「敢問寶長老,你如今的神通可及得上道祖他老人家?」   多寶一滯,搖搖頭。   見他還算老實,小石頭笑道:「既然比不上……你想,道祖他老人家尚且遭奸人禁錮,又何論長老你?所以,本教目下應該暗暗積蓄實力,而非直接和玄門交戰。否則,勢必又是千餘年的頹劣結局。寶長老,你說是麼?」   多寶性如烈火,卻也非愚不可及之人。思忖半晌,幡然省悟,懇聲道:「教主,是我錯了。還請教主予以懲治!」   小石頭道:「懲治倒是不必,但寶長老日後行事務必三思而行。切不可讓本教復興大業,因你而受中擾。」他見多寶雖對自己尊敬,但無非是因自己的教主之位,倘若不懾服住他,依他偶爾顯露出的倚老賣老,日後教裡有甚決計,必受他阻擾。要知,他跟奚方學了數月兵家之道,情知無論何事,終須上令下行,方可事事皆順。反之,則必遭其害。此刻儘管不是完全壓服,然也在多寶心內植下忌憚的種子,行起事來,總不致像以前那般莽撞。對於這個效果,小石頭還是頗為滿意的。   當晚,月上中天,星斗閃耀。   小石頭適才陪眾女一同到璺兒房裡,說了些會話,跟著便尋一借口,溜將出來。來至中庭,時當深宵;左右寂無人跡,耳聞片無蟲語,唯有微風時傳暗香之夜氣。   他一人獨佇假山之旁,仰而見月,轉顧近在咫尺的小樓燈火,再看看黑夜繁星,心下思緒宛若星漢千萬無數。   自巳時回來,直到戌時,中間足足隔了五個時辰,眾女竟無一人責問過自己,更無一人流露出不滿之意。可越是如此,他便越發愧疚。   遙望黛色的夜幕,想起與鄧蓉也曾在這樣的月色裡,互敘笑談;尤其當日的茅屋療傷,再加裸身取暖,更令他感激由衷。然私下想想,要說起愛意,誠然有些,不過感激之意仍然居多。還有冰清,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在一次誤闖花園的過程中與她相識。自那一日之雅後,二人互憐互惜地研文究學,雖非耳鬢斯磨,卻相得甚歡,與她一起委實有如沐春風之感。一顰一笑,一言一語,無不高貴動人。   再說璺兒,老實講,在未到長安之前,他半點沒有綺思,心中惟有的只是如何搭救雷家之人。孰想,閨閣外聞她稍述衷腸,心中便生了憐惜;跟著符震逼婚的那當兒,他站在窗外,看她愁眉不展,獨坐愁城,口中吟著自己的詩句。常言道慢易生憂,但憐又何嘗不會生愛?長安郊外,束手之境下偶然出困,又在天涯海角一番繾綣纏綿,其情意之恩篤,實已不下對冰清的愛憐。   思來想去,他是委決不下,難以取捨。   照他原先之念,此生但有一人相陪白首,便是至幸至福的事兒。但情勢演變,偏偏教他身處兩難境地。幾女裡,任一人皆是靈秀奇葩,魚沉雁落之姿也難表萬一。倘有男子娶得其中之一,感極涕零上蒼保佑,那是必然無疑。而自己如今,不知算是幸運,還是上蒼特意捉弄。取一捨三,不說有三女定然傷心悲慟,自己也勢必疚悔一生。眼下最好的解決之法,便是幾女答允同時委身自己。然而,自己能有恁大的福幸麼?他不知道,更不敢去嘗試,生怕自己萬一說了,即褻瀆了幾女那份至純至潔的感情。   思忖裡,他不動絲毫,宛若一尊石像佇足假山之下。月牙輕移,光影透亮,直映得他威凜挺拔,冷峻瀟灑。   參天星斗宛若熠熠生輝的寶石,銜在墨藍的夜穹蒼廬;俏皮地眨閃間,顯得寧靜而詩意,深邃又孕含哲理。月是下弦的,如鐮刀狀鑲嵌掛勒於繁星之間,散發著清冷的光華。   「石大哥,今晚月色不錯!」   小石頭一驚,回頭看,原是冰清。溫笑道:「你出來啦?」   冰清道:「是啊,璺兒姐姐與倩兒妹妹劫後初逢,自然有甚多話要說。我看左右無事,也就不妨礙她們了。」   小石頭頷首,靜靜地注視著她。月色清輝下,她俏立娉婷,縞袂清寒,其絕世丰神幾欲和月兒掩映爭輝。如換之前,必是愈看愈愛,此刻卻是愈看愈覺心疼。禁不住尋思,這般人兒,石康,你捨得去傷害麼?你能忍心刺慟她的芳心麼?想到這裡,長吸一氣,柔聲道:「冰兒,夜深了,早點去睡吧!」   他思緒紊亂,念慮紛雜,冰清悄自看在眼內。她幼時自卑,性子孤僻,父母之愛享得極少。不過這也養成了她的細膩心思。旁人是喜是愁,是煩是怒,十之八九逃不過她的眼眸。心想,石大哥此刻必為咱們的事而煩心。自己也不要煩攪他了,省得他聽了更惱。念及此,即道:「石大哥,那我走了,不過你也早些去睡。明日南唐不定有官員遣來。」   「嗯,知道了!」小石頭答道。今日自己在花園,侍女們也都看見了。想必其中的密諜也會稟報,大周的震北王已然病癒康復。他想,還是冰清心細,此時此刻,仍不忘提醒自己公事為重。   眼看冰清的婀娜身影,漸漸消逝在扶疏的花木林徑道。小石頭耳邊,突又響起雷倩的話語:「石大哥,你還沒走啊?」   小石頭回首,笑道:「呵呵,是啊!下樓後,見月色迷人,不由留戀往返。」   雷倩抬起臻首,朝夜空看看,撅著小嘴道:「黑不窿咚的有啥好看?」說完,忽然俏皮地乜斜美眸,道:「石大哥,你是不是不捨得我二姐啊?所以在這裡溜溜躂達,不回房裡?」   小石頭一怔,沒想她說話這麼直接,苦笑道:「那會呢?璺兒房裡有你們在,我有何不放心的?」   「說倒說得好聽,誰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雷倩繼續揶揄,跟著,幾步上前,捱近他身邊,道:「石大哥,你會不會不要我啊?」   「啊!?」小石頭聞言失聲。愣愣地看著她,即便那軟若無骨的胴體已幾乎擠入他肉裡,都沒感覺到。只為雷倩剎那的疑問,感到驚訝和頭疼。   「說嘛?」雷倩害羞地垂下首,一雙繡花鞋在那左啊右啊的蹭著。其忐忑之意不言而喻。   任她素來膽大,畢竟幼承庭訓,深知這麼直接問一個男子,要不要自己,實是破天驚地的駭人之舉。好在左右無人,否則傳揚出去,和失身丟貞沒甚區別。她此刻倏問此語,對於小石頭來說,頗為突然,但是她實已醞釀好久。原先始終羞赧礙口,可最終還是對小石頭的愛意全盤戰勝了自己的羞意。這會的她,當真到了義無返顧的地步,倘若小石頭一口拒絕,等待她的只怕不是青燈黃卷,便是羞憤自盡,再無第三條路可走。   待了久久,一直沒聽到回音。雷倩心旌懸起,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口鼻間,不由自主地抽泣起來。   聽到戚聲,小石頭省起,忙道:「倩兒,石大哥何德何能受你如此厚遇?你待我的好,我鏤骨銘肌,永世不忘。但……」堪堪說到這裡,雷倩「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淚如雨線,滴滴而串。又見她雖然舉羅袖掩面,但僅須臾,漣漣淚水依舊沾濕衣襟。   小石頭愕然,他原想說,此事涉及多女,自己尚須考慮考慮。不想,話沒說完,雷倩竟已傷心無限。這當兒,雷倩抬首,道:「石大哥,我……我以後再不會煩你了!」說著,便想跑開。小石頭急忙拉住,一下擁她入懷,用手輕托起她香腮,卻見她臉容哀戚,面帶絕望,令人瞧之觸目慟心。忙道:「傻倩兒,石大哥又沒說不要你。你能喜歡石大哥,我不知有多大高興。你知道麼,石大哥也喜歡你,也愛你。你在石大哥的心裡,就像一個美麗可愛的小精靈。」   聞言余,雷倩心花怒放,剎那間便如從水深火熱的地獄之境,一下到了鳥語花香的神仙妙地。週身輕飄飄地如墜雲端,偎在小石頭懷裡,覺得好充實,好充實。只是她生性活潑,不慣這種纏綿的氛圍。問道:「石大哥,你說我是小精靈。什麼是小精靈啊?」   小石頭瞠目,古時華夏確無精靈的稱呼,腦子裡急速思忖,靈機一動,道:「所謂精靈,在我的故鄉,就是仙女的意思。我說你是美麗可愛的小精靈,其實就是說你是美麗可愛的小仙女。」   情人間的甜言蜜語原就是世上最為美妙,也最令人動心的言語。別說小石頭說得至懇,即便曉得他全是虛言,雷倩也必然快活無限。她心情爽喜,說起話來便無先前那般滯礙。何況,又怕小石頭適才之語,純出是安慰。當下掂起金蓮,抬首目注,道:「石大哥,我當真美麗麼?」   「那當然。你若再不算美麗,世上還有美女麼?」   「嘻嘻……」雷倩高興得不知南北。又道:「我當真可愛麼?」   「嗯!你很可愛,非常可愛!」方才雷倩突然慟容,小石頭今思尤怕。這時節也不管是否肉麻,但須能讓她開顏歡笑,當真言之必應,問之必答。   孰料想,此時此刻的旖旎情景,雷倩實已夢縈魂牽了許久。眼前終於成真,那肯恁快結束。又道:「那……那我到底怎麼個可愛?」   小石頭躑躅餘裕,笑答道:「天下男子千萬多,然你獨愛我一人。豈不是可愛?」   「咯咯……」聽他說得有趣,雷倩霍而囅笑。忽然發現小石頭一直望著自己,不禁羞澀,略垂俏首,喃喃地問:「石大哥,你看什麼啊?」   「你的眼睛。」   「眼睛?」雷倩詫異,溫媚地看著小石頭,道:「我眼睛有甚不妥麼?」   小石頭搖搖頭,意示並無不妥,又笑道:「因為你的眼睛裡全是我,所以我在看。」   雷倩嬌嗔,知道小石頭在打趣自己,不依地撒起嬌來。這一刻,由於適才的淚水尚未乾透,她雙眸流轉光亮;再加情愛的灌溉,玉顏煥發澤潤。月色下,愈顯明眸皓齒,俏麗無雙。   月牙輕掛林梢,霽宇無雲,冷輝畢照,假山旁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此時此地,如此一嬌媚人兒全心地貼著你,任是石頭人兒也難保不生情慾,又何況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熱血男兒?   小石頭忍不住道:「倩兒,能讓我吻你一下麼?」   雷倩差愕,但隨即欣然,跟著雙眸緊閉,金蓮輕掂。要知道,當時的儒教雖不昌盛,風俗民情對於男女之防也無多大避忌,但婚前的親密還是受到禁止的。此刻,雷倩能應了他的突兀,著實鼓了好大勇氣。   見她如此,小石頭知她是應了,胸中頓然一熱。心想,我何德何能,居然受恁多佳人青睞。不行,我不能輕易地褻瀆她們。若沒到正式的成婚之刻,我便予取予求,豈不輕賤了她們?想到這,陡然棄了起先的親吻之念。但因愛極之故,又禁不住打趣道:「倩兒,你聾了麼?我問能不能吻你,你怎不回應啊?」   雷倩聞言,唰的一下熱紅面頰。睜眼見他似笑非笑,知道是故意捉弄自己。索性放開拘束,也笑道:「你死了麼?我這樣,不就是回答麼?真笨!」說著,回身即走。一路上,留下銀鈴似的歡笑聲。得意、滿足、愉悅……一言難盡之。   被她這麼纏繞片刻,小石頭愁緒盡去。心道,管它日後如何,自己只須一片真心付出,決不辜負了她們就是。道教心法原就有出世的內涵在內,講究澹泊無為,一切隨心。他這會豁然想通,只覺心頭光亮,明皎如月,再無片絲掛礙。   「石兄弟,還沒去睡啊?」不知何時,鄧蓉居然已笑殷殷地站在身後。小石頭忙抱拳作禮,道,「蓉姐姐還沒去睡,小弟怎敢獨自偷閒。」心下卻想,蓉姐姐是何時來的?自己竟全然不知。也不知她有沒看見自己和倩兒摟擁一起?   適才小石頭與雷倩說東談西,言笑晏晏,鄧蓉其實俱看在眼內,心下也頗為羨慕。此刻瞧他對自己執禮恭謹,陡感淒楚,幽幽地道:「石兄弟這樣說,不免見外了!」   感覺到她似乎心下愀愁,小石頭微愕。正思忖,鄧蓉何以如此?只聽她又道:「石兄弟,天氣秋涼,你早些睡吧。姐姐,先走了。」說著,轉過身子,就待走開。   小石頭那肯放她。心想,若不幫她排憂解悶,鄧姐姐回去,必然鬱鬱不樂。這教我怎生安心落意?忙道:「蓉姐姐,請留步!」   鄧蓉回過臻首,美眸凝視。斯時月映輝照,襯得她雪膚花貌,格外嬌艷動人。小石頭被她艷光所逼,呢嚅半晌,竟說不出半字。鄧蓉微微一笑,道:「石兄弟有事盡可說。」她內裡緊身緞衣,外罩一件淡清色的蟬翼紗衫。月色下,映得裡外通明,那豐茂體態既凹凸別緻,又儀端萬方。   小石頭瞧了片刻,無由地想起當日茅屋旖旎,一時臉紅耳熱。下意識地走前兩步,握住鄧蓉柔荑,道:「蓉姐姐,我……我對不住你!」   他說得是裸身取暖的事,可入在鄧蓉耳裡,卻當他打算流水無情,是故說出此語。當即花容失色,身子微顫。緩緩由他手裡抽出玉手,理理額間鬢髮,強顏笑道:「咱們是姐弟,有什麼對不對得住的?呵呵……姐姐回房去了。」說著,移步離去。背後看去,固然走得翩翩若飛鴻,實質腳足沉重,舉步艱難。若不是怕當場落淚,早已哭將出來。   小石頭愣愣地不知所措,直覺她心下有異,但要開口詢問,又不知從那說好,只得呆呆地望著她離去。琢磨著,有事不妨明日再說。若刻意挽留,此刻夜深天黑,孤男寡女未免落人口實。   翌日一早。   小石頭吩咐石虎送出兩封公函,一封給駐紮於石頭城的護衛部隊;一封給江對岸的鎮南老王爺。接著,傳喚館中唐臣,說道自己已然病癒。而前時大周所提之要求,不知唐皇考慮得怎樣?這館中唐臣只是七品的小官,那裡知曉這些國家大事。忙不迭的叩首道,此事待下官稟明聖上,還望上差靜心休養。   見問不出什麼。小石頭揮手斥他下去,只說,快尋位可說得上話的大人物來。那唐臣低頭哈腰地告退。跟著,一位侍女款款前來,說道,諸位小姐要王爺過去。   小石頭一呆,心道,莫不成現下便要開堂會審於我?看來昨日是個緩衝,今日她們多半下了決心,定要我說個清楚。念及此,頗覺頭疼。尋思著,自己還未想妥如何說法,目下去了,也沒多大用。反而教人以為,自己是個浪蕩太歲,故意玩弄她們。   想到這裡,忙推搪不去,說道,待會要與唐國顯要商榷國事,小姐們就讓她們自便吧。   待侍女告退,他摸摸額頭,坐在椅上,心想,適才說過要與唐國顯要會談,可這當口又那去找?萬一她們發急尋來,豈不抓個現形?愈想愈覺頭疼,暗自後悔說了假話。與此同時,堂後有腳步聲傳來。聽足音,輕巧軟綿,頗為靈動,顯是雷倩無疑。   當下急得如鍋上螞蟻,站起身,在堂上團團亂轉。尋思,悔不該虛言欺人,如今不過眨眼,卻已拆穿,真真丟煞人也。   便在這時節,堂外來一侍者,大聲道:「趙王爺,敝國端王爺來了。」   「哦!?」小石頭大喜過望,暗道,這端王爺當真乃及時雨。忙道:「快快有請!」話罷,聆聽堂後,卻聞足音戛止,繼而緩緩退出,當即安心落意。   不多時,李世昌大步邁來。剛到廳門,大聲笑道:「趙王爺,看來你是水土不服啊!」   小石頭道:「本王慚愧,讓李王爺見笑了!」說著,迎其入座。又道:「王爺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見教?」說話間,暗中打量,只見他紅光滿面,神采飛揚,迥非當日朝堂上的憔悴意態。心下一動,莫非唐皇意欲主戰了?還是他一氣之下,索性架空了唐皇?思索不解裡,只聽李世昌道:「趙王爺,前時你曾說,你我兩國若欲修好,勢要敝國獻出朱盤玉敦不可。是否當真?」   小石頭道:「本王所說,自然句句是真,何來虛言?」   李世昌哈哈一笑道:「好,爽快。看得出王爺也是性情中人。若非你我各為其主,當能結為知己良友。」   小石頭微笑道:「朋友貴在知心,其實你我就算成不了朋友,但能互為對手,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哈哈……」李世昌放聲大笑,道:「聞趙王爺這一句話,李某就該浮一大白,只可惜無酒在旁啊!呵呵……」瞧他一白面儒將,卻處處表現得豪爽已極。小石頭萬分納悶,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得是啥?只因來時,奚先生和廣智均道,此人生性冷靜,又沉默寡言,決計不是那種講情分的人。可自己與他明明處於敵對,而他今日來此,又偏偏做出一副班荊道故的樣子,好似自己與他是金蘭之契一般。   瞧他不語,李世昌忽然正顏肅聲:「趙王爺,本王今日來此,是為通知你,敝國的朱盤玉敦乃皇權之象徵。倘若獻出此物,與拱手獻出萬里江山沒甚分別。故此,還請趙王爺原宥,敝國上下一致決定,縱然以後不能安生樂業,祖宗之物也萬萬不可丟棄。」一番話言來,鏗鏘著力,宛如斷金戛玉,字字有聲。   小石頭一怔,暗道,果是這樣。看來南唐君臣為了朱盤玉敦,是不惜一戰了。但又詫異,照理說,此等事該有南唐禮部遣使通知,然後再由唐皇親自說明,怎地如今卻由一王爺來說?莫非,時下的南唐完全是主戰派佔了上風?疑念閃過,神色不顯,說道:「無妨……既然貴國有了決議,那本王留此也無必要,明日便即告辭了。」又道:「本王與貴國的濟道皇子可謂一見如故,既要離去,那無論如何都要向他告別一下。」   李世昌笑道:「呵呵……說來不巧,濟道被他父皇派去祭祀宗廟,多半要五六日方能回來。王爺明日若走,那是見不到他了。」   「哦!?是麼?那可真是不巧!」小石頭笑起,心下明瞭,天下那有這等巧事?分明裡面有大變故。這當口,也無心與李世昌繼續,即道:「李王爺想必事務繁多,若有事盡可自便,本王身子剛愈,便不相陪了。」   李世昌道:「正是,本王糊塗了。那趙王爺便多多休養,明日一早,本王到碼頭恭送王爺歸國。」二人互行一禮。李世昌大步離去。小石頭站在堂前簷下,看他背影漸漸消逝,心下思潮起伏。適才故意提起李濟道,其意無非是試探。但聞李世昌說他去祭祀宗廟,不禁為之嗤鼻。   在堂上來回踱去,正沉吟際,突然有聲傳來:「石大哥……」   回頭看,竟是雷璺。小石頭愕然,道:「璺兒,怎麼是你?」   雷璺臉一紅,道:「姐妹們要我來喚你,所以……」   「呵呵……」情知她面薄,也不再問。當下跟她前往後院。他也曉得,自己與諸女之間終須有個說明,倘總這般來去朦朧,暫不說是否有欺騙之嫌,就是自己也過意不去。說實話,四女均是萬中挑一的好女孩,且又對自己一往情深,任辜負其中之一,也必抱憾終生。 第180章 茶情逸思     不多時,二人一前一後到了後院。小石頭一看,諸女均在,甚至龍兒也參與一起,且不時變出一些晶瑩玉器,在和雷倩爭著什麼。鄧蓉雙手托腮,出神地望著亭邊假山。冰清則一人忙碌著。卻見亭中央,茗壺列張,爐鼎畢陳,她素手輕捻輕放,煎水瀹茶,真可謂禮法具備。   小石頭一笑。知道天羅四王裡惟廣智最為講究禮法,且精擅諸般技藝。無論琴棋書畫,遁甲奇門,那是無一不精。冰清頗有父風,涉及也多,舉凡你能叫得出的技藝,她多能略知一二,實為才女。   瞧他來了,雷倩首先躍起,笑道:「姐,你看,非要你去了,石大哥才肯來過。」   雷璺羞澀不言。小石頭用食指,刮她瓊鼻,笑道:「就你最會說。」雷倩咯咯嬌笑,上去挽起璺兒胳膊,唧唧喳喳地說將起來。小石頭走入亭內,道:「冰清辛苦你了。」   冰清淡然一笑,也不言語。小石頭省起,華夏古茶道極是講究,瀹茶之時,若無特殊事項,一般均不言語,以示對茶之尊重。當下莞爾,走到鄧蓉身邊。見她也已回過神,起身朝己嫣然一笑。旋即道:「小弟來時,見蓉姐姐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麼?」   鄧蓉幽幽地瞥他一眼,道:「我能想些什麼?只是胡思亂想而已。」說著,眼望大伙,輕笑道:「不說了,沒得讓你們笑話。」這當兒,冰清茶已瀹好,笑道:「諸位,請坐。」   小石頭大笑道:「好久沒喝冰清親手煮得茶水了,今日要多喝一些。」話音甫落,又被冰清白眼。怔愕余,陡然想起,茶道有九德,清、香、甘、和、空、儉、時、仁、真。其中之儉,便是主客須當飲而有節,茶不可多飲,更不可過飲。倘若犯之,豈不牛嚼牡丹,全然不知所味。他見氣氛沉悶,原想說些俏皮話調節,不想淅瀝糊塗的全未念及此節。暗自懊悔裡,一屁股坐下。   這時,冰清一一為大伙斟上茶湯。又道:」諸位,請……」   與此一刻,坐於遠處假山上的石虎問身邊的多寶:「老道,你怎不去喝茶,非在這搶我的酒喝?」在他心中,原本只知有肉,從不知有酒,但自金陵待了多日,每見文人浮白載筆,放歌縱酒,當真狂豪萬千。他瞧得羨慕,也偷偷喝了起來。孰料,淺嘗之餘,酒癮頓生。從此,那是有肉必須有酒,即便無肉也要有酒潤喉。如此一來,時常喝成大醉貓一般,當真大丟虎家族的顏面。   多寶嘿嘿一笑,道:「這喝茶太注重規矩,與本教自然之意全然相悖;比不上喝酒來得愜意逍遙!哈哈……」   石虎嘴一撇,道:「明明自個兒不懂,怕丟了顏面,還在這,說什麼全然相悖?」   「胡說!」多寶喝道,繼而沉聲:「那小姑娘的茶道,禮儀具備,法度謹嚴。分明出自太上《道德經》裡的什麼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理兒。哼……全是狗屁。此等說法,皆是玄教之仙為了束制人類,而思出的道理。我怎可去遵守?」   「是麼?」石虎疑惑。   「廢話!」多寶很是囂張,跟著拿起葫蘆,咕嚕咕嚕,數口美酒下肚,也不顧石虎怎生心疼,逕自道:「爺爺我活多久,你知道麼?你小子不過千餘年的火候,那能知曉天地秘事。我告訴你,說道天上人間最為卑鄙之人,無非就是兜率宮的那個老傢伙。」說完,瞧著石虎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磔磔磔怪笑道:「罷了,今日爺爺我喝了你的酒,說來也欠你不少。改日,爺爺興起,傳你兩招,亦好讓你風光風光!」   石虎大喜。心想,酒沒了至多再買,可這本事學到了,卻是一生的好處。他腦子不算夯,立時叩首道:「那小子我就多謝前輩了。」他是親眼見到多寶出手教訓峨嵋諸道的,憑那本事,就知眼前老道必有金仙的本事,再不濟天仙也是有的。   何況,能獲授仙家妙訣,即便是稟賦奇高的神獸也覺福厚緣奇。畢竟神獸力量雖大,但多靠本能驅使,不像仙人那般有諸種心訣輔助。普通的仙人或許鬥不過一隻成年的神獸,但修煉精深的大仙,以一敵百也自綽綽有餘。石虎若蒙多寶傳授仙訣,那就是真正的如虎添翼了。   而且,神獸和仙人之間尚有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拿龍兒和他被顓頊帝剝奪神格來說。所謂剝奪神格,其實就是禁制了神獸的能脈,讓它們失去原本的先天稟賦,淪為尋常的野獸。但這樣的禁制只能對未曾修煉過仙法的神獸使用,才能有效。也就是說,倘若石虎修煉仙訣,便可繞過先天能脈的使用。俟時,顓頊帝的禁制對他也就失效了。   當然,這得到的仙訣也須是天界一等一的心法。因為神獸的體格畢竟與人不同,尋常心訣,傳給它們也無效用。依他所想,多寶實力這麼高,所傳心法必是頂尖,普通的多半也拿不出手。   多寶哈哈一笑,也不攔他,堂而皇之受了一拜。心道,我被囚多年,昔日幾位徒兒早不知所蹤。這蠻虎性格直爽,腦子又還機靈,倒勉強夠得上我收徒的標準。須知,截教不似別教那樣注重正統,又非人身方可傳授。想截教當年,數萬弟子裡,大半倒是獸魔精怪,即便四大弟子裡,也是一半妖怪,一半是人。可見截教授徒向不講究。   石虎又問:「老……前輩……」他前時一直喚多寶為老道,但眼下多寶答允授他神通,依常理,那不敬至極的稱呼,萬萬不可再喊了。心念一動,當即改口。   多寶瞧了出來,嘿嘿笑道:「怎麼?有話快問,別蹩著,要像個漢子。」   石虎道:「晚輩始終覺得詫異,旁的道士,總是貧道貧道地叫不停,可老前輩你……」   「哈哈……」多寶聞言,突然笑起,道:「什麼貧道,貧道?那都是玄闡二教的叫法,本教從不興這個。本教道祖都向來自稱老子,再說到三教道祖,鴻鈞祖師也自稱老子。」說著,拍了下石虎肩膀,道:「告訴你,老子二字在天外天,就等如咱們這裡的先生字樣。沒半點不敬之意。只是世人多有誤會,最後竟獨有道德那老傢伙才是老子,而本教道詛和闡教的元始連老子都夠不上。想起就讓我氣煞。」   石虎聽得張大嘴,久久合不攏,暗道,乖乖,原來老子就是先生,先生也就是老子?抓耳撓腮裡,不覺由懷裡掏出一包由荷葉裹著的大包,沒等他揭開,卻已被多寶奪了去。只見多寶三下兩下地打開荷葉,裡面居然裹著一隻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燒雞。頓時欣然道:「小子,好樣的。原來還有這等好東西藏著。好,好……今日你孝敬得不錯,爺爺改日包準多傳你幾手。呵呵……說著,拌下雞腿,逕往嘴裡塞去。   石虎瞧得痛心,暗責自己糊塗,被他幾句話蒙得頭暈,竟下意識地取出了一直藏好的燒雞。待見多寶越吃越快,不由大急,當下也不怠慢,連忙捋袖伸手,一起吃將起來。   爺兒倆在那笑笑說說,喝酒吃肉,好不愜意。   另一邊的小石頭,卻是深蹙眉頭,有苦難言。自諸人坐下至今,始終無人說話,縱連平日最為口快心直的倩兒,也是眼望鼻,鼻觀心,坐如泥塑。他知道,要打破眼前僵局,惟有自己才行。但思來想去,委實不知該說什麼?   望著茶湯蒸騰起的濃濃氤氳,一時陷入無際的遐思裡。不覺端起,輕茗一口。舌尖頓時接觸到了茶湯的清苦,細細品味,轉眼苦盡甘來,香甜的芬芳充斥口喉,瞬間宛如靈魂也隨著茶香緩緩飄溢,這種感覺極玄極奧,殊難言表。忽然靈機一動,笑道:「冰清,這是江南的茉莉香茶吧?」   「嗯!」冰清低應。   小石頭又道:「此茶清淡甘美,雖無漿酒霍肉那般豪爽,但經你之手瀹過,其間別有一番情趣。先之苦澀,不濃不烈,令我醒神頓悟;後之甘甜,味微悠長,不覺教人淡泊寧靜。剎那間,什麼塵世利祿,滄桑炎涼宛若俱已不在。而那萬丈紅塵……」說到這裡,指了指如同清明雨霧般的水汽,又道:「更是在這裊裊氤氳裡,滾滾消逝,再不復有!」   冰清聞言,神色自若,無喜無嗔。   小石頭怔忪。便在這尷尬之刻,龍兒咯咯地笑起,道:「少爺,有你說得這麼好麼?喝口茶,也有恁許感悟?」深幸有人及時接嘴,不然當真難堪,小石頭忙道:「怎會沒有感悟?」跟著,站起身,拿過桌上茶壺,揭開壺蓋,道:「佛曰,一粒沙即一世界。但在我華夏,這句話便可引申為一片茶葉即一自然世界。」   龍兒不信,道:「一片茶葉便一世界?少爺,你別逗了。按你這說法,咱們適才那麼一小口,已喝光了幾百個世界的水。呵呵……」聽她說得有趣,諸女忍俊不禁,也自捂嘴笑起。   小石頭見此,精神大振,道:「好的茶葉一般均長在深山幽谷之中,同時也最有大自然的清明靈秀之氣。它們外形清秀,香味清幽。你若細心品茗,當可由一片茶葉裡,領略到山川秀麗和自然之母賦予它的靈氣。而且茶道中的煎水瀹茶等多種程式,更能讓茗茶人不知不覺進入清、和、空、真的茶禪境界。日積月累下,必能豁然領悟,最終頓悟茶中之道。」   龍兒半信半疑,道:「真這樣?那我還得嘗嘗,適才喝得快了,沒感覺出來。」   小石頭笑著,重為她斟上茶水。心下卻愁,暗道,她們皆不說話,竟獨我一人在這作癡發癲?唉……暗歎之餘,又想,人說西廂待月,那是甜蜜已極的男女約會;但不知旁的人若遇到我這種西廂滿月時的情景,又會如何?思忖間,打量在場數女。   只見鄧蓉斂襟端坐,愁眉深鎖;冰清白衣似雪,氣質英華;璺兒雪膚花貌,卻難掩羞;只有倩兒完全是跟樣學樣,秀眸頻轉,稚氣可愛,她不說話,多半是受了其餘諸女的感染。並非心下惱怒自己。   又想,四女裡,冰清優雅如空谷幽蘭,與世無爭,但意志偏偏最為堅強,不易動搖;蓉姐姐美艷嫵媚,似牡丹艷麗,她為我棄名節,忘嘲諷,確該最受我尊重;再看璺兒,心道,她舉止溫文,嫻靜和順,學識如冰清,為人似蓉姐,纏綿繾綣教人難忘;最後看向倩兒,苦笑道,小妹天真稚氣,調皮可愛,與她一起,決少不了快樂,多得只是純真熱烈。   左右不決裡,情知目下抉擇艱難,任棄了誰都不好。只不知她們願否共同生活?又想,只怪我自己情孽深重,惹了一個又一個,見了一個又愛一個。若非如此,又豈會遭此窘迫?當年,自己一心獨喜冰清一人,那是何等快樂?縱然她不在身邊,但每一想起,便心頭暖和,無比快暢。之後,囿茅屋療傷,受蓉姐裸體相擁之恩,歉疚之餘,心裡也就多了一人。不過,幸而冰清大度,並不追究,且二人處之融洽,姐妹情深。倒是解我不少憂愁。   可惜得是,悠閒不久,倩兒非但上門示愛,更且扯進了璺兒。孰想,當年那位如仙子般,不容褻瀆的大美女,璺兒也喜歡上自己。尤其之後楚王府一戰,長安郊外再一戰,之後異域顛沛,連經劫難,其間恩愛惟天可表,又如何忍心分離?   想到這裡,心頭猛決。   只見他斂容定神,沉聲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也相信你們曉得我的心意。」看四女各自抬首望來,微微一笑,又道:「這樣吧,我先說個故事,你們聽後便可下決定。願意跟我的,我保證此生決不辜負;不願的,我也不會糾纏。」   四女聽了,均自一怔,神色皆變得蒼白。   小石頭瞧得疼心,但想,此刻不是面面俱到的時候,顧得前卻也顧不了後。惟有以猛藥治之了。當下低聲道:「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既奇異又特殊,且也令人害怕的世界……」他語聲低沉,沙沙的嗓子,顯得聲情並茂。   眾女戛然止聲,即便心下再是如何幽怨,此刻也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他敘述……   當他說到在前世的時候,自己替人做外科手術後,由於有人暗中陷害,病人離奇死亡,以致自己被判死刑。   眾女盡皆瞠目。   再說到臨刑前時,眾女即便明知無事,但聞他這般險遇,依舊心旌懸起。待到天降烏雲,吸小石頭入異空間。眾女如聞荒誕神話,一個個目瞪口呆。縱連神色不顯的冰清,也面目沉凝,側耳聆聽,生怕漏了一字半語。而雷倩握著茶壺,因聽的出神,竟忘了放下,始終在那端著。   最後,聞他在七里塘被許一炒收留。大伙如釋重負,情不禁地舒了一氣。不過,等他說到酒樓裡迎來鄧蓉,再到她想沐浴潔身,喚小石頭提水守門這當兒。   鄧蓉情急:「不許說……」話罷省起,自己這麼大叫大嚷,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她羞紅雙頰,背轉香首。但背地裡依舊感到火辣辣地熱炙。   大伙聞言一驚,眼光齊刷刷地盯著她。有人想,莫非蓉姐姐那會就已獻身於他?又有人想,多半蓉姐姐那時想勾引他,最後卻沒成功。所以,她怕丟臉,不許石大哥說。   小石頭知她心意,一笑道:「由於我那會做了對不起鄧姐姐的事,所以鄧姐姐便一直追殺我。」   龍兒道:「少爺,什麼是對不起的事啊?」   這話問得鄧蓉幾欲起身離去。   小石頭瞪她一眼,道:「你靜靜地聽著就是。」   「哦!」龍兒委屈地癟癟嘴。   小石頭輕笑,也不理會。跟著,就說到與鄧蓉如何在密林裡逃逃殺殺,又如何遇到糊塗二老,最後是摩天峰上天王內訌。當他說道自己遭廣智和神目囚禁,眾女不由看向冰清,目光裡大大的不善。雖無明顯恨意,但那些微埋怨,卻顯露無疑。   小石頭睹見,又忙為冰清解釋。跟著又安慰冰清,說自己早不放心上,此刻說出,不過是讓她們知道自己的來歷和遭遇。費了許久辰光,好不易讓眾女暢了心緒。繼而便是如何在山中救了小禽,又如何到了長安,碰到一老兒介紹,誤打誤撞地進了雷府做了家丁。   一番話,足足了說了大半晌。   他由前世的遭遇,一直說到七里塘;再由摩天峰上莫名奇妙當了聖宗;跟著汴梁城內陰差陽錯地做了世子;最後又說了自己與聞仲間的協定以及菩提老祖的盟約。   其間,不管是驚心動魄抑是任何纏綿繾綣,也自交代得一清二楚,沒有半點隱瞞。他一邊說,一邊留意著眾女的神色,心道,無論情侶還是伉儷,總該坦誠以對,自己的身世隱秘,倘若老這麼隱瞞,說來也是一種罪過。   待他說完,眾女怔忪,人人沉浸在他的奇妙歷程中。整個過程,好像有些光怪陸離,也有些荒誕不經,但聞他一一說來,偏偏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她們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愛郎會有此般驚心的歷程。其間任一險厄,只須有稍微的差缺,小石頭必死無疑。   是他運氣好?還是天意如是?眾女不知道,然她們明白,聽了這番敘述,心中的愛意非但無減半點,反而越發熾烈。這樣的奇妙故事,未嘗不是一種變相的吸引方式。因為,倘非世間的奇男子,有誰可以經歷?又有誰可以安然度過?思忖間,她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僵若石人。   見此,小石頭一笑,道:「適才所說,其實就是我的故事,相信就算我不加以說明,你們也均知道了。儘管不知你們信是不信。但我的話決無半點攙假。說來,你們每一人,我都很喜歡,也很想好生的憐惜你們。怎奈,情勢不依,卻也無甚法子。」   說著,見四女還未醒神,又道:「我知道自己的故事太過突然,這樣吧,你們各自回房,細細思慮,等有了答案,再告訴我便是。」站起身,歎了一氣,又愛憐地望了望眾女。心想,她們莫不要全捨我而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思忖裡,行到亭外,朝石虎招手,喚他過來。   石虎一躍起身,縱到他身前,咧著大嘴,笑道:「少爺,有甚麼要吩咐的?」眼看多寶便要傳授自己頂尖的仙家心訣,他是喜不自禁。暗道,如非自己和姐姐攤上這麼一位能力超群的主子,那有恁大的福幸?說完,見姐姐龍兒和其她女主子一樣,均呆呆地不說話,不禁納悶。他適才與多寶搶酒搶肉,吃喝起勁,故此這廂的話語,沒聽到半句。又道:「少爺,我姐怎麼啦?」   小石頭道:「沒什麼,她們在想些事。我想讓你去趟唐宮,你可願意?」   「好啊!」石虎興奮,又道:「前些日,那裡面的老傢伙,派了不少人來。嘿嘿……不過每次都被我逮個正著。這次正好,輪到我去拜訪他。」說到這裡,拍下自己腦袋,道:「我等下去買些面具,戴上了進去嚇嚇他們。呵呵……」   原來,自小石頭說道生病,不見外人。唐國君臣便覺可疑之極,只道他另有詭計對付南唐。膽怯之餘,遣了多撥宮廷高手前來,打算探聽消息。怎料想,國賓館內有石虎這麼一個妖道高手在,別說尋常高手,任你是天下第一也休想逃得過他的靈覺。如此,自是有來無回。一連多遭,吃虧已甚,唐皇大急,再不敢遣人了。   龍兒這刻恰好醒神,在旁聽著好玩,躍了過來,嬌聲道:「我也要去……」   小石頭道:「這次去不是鬧著玩,是進去偷樣東西出來。」他想,既然李世昌決定一戰,那朱盤玉敦是萬萬要不到了。為截教大業,惟有偷盜一途可取。   「偷東西?那好玩!」石虎和龍兒原就性子跳脫,聽見這般好玩的事體,頓時蹦蹦跳跳。   小石頭莞爾,道:「你們不能兩個人去,去多了不好。」   「這樣啊!」龍兒嘟囔一聲,忽地雙手叉腰,對石虎道:「小弟,你別去了。」   石虎不依,大聲道:「為什麼?憑啥你能去,我就不能?」   龍兒道:「不憑什麼,就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就得讓讓我。」   「啊?」聽到她的理由,石虎呆若木雞。在他心裡,還暫時沒有男女之別,惟有公母之分。獸界裡,一般因公的力量大,是以為尊,那有人界恁多規矩?趁這閒暇,龍兒問道:「少爺,偷什麼東西?你不說個明白,到時偷錯了怎辦?」   小石頭暗讚她心細,已悄自決定,讓她去就是。至於石虎素來莽撞,倘若去了,自己也擔心。笑道:「此物極是貴重,是唐皇權力的象徵,諒他收藏必然隱蔽。可惜,此物我也沒見過,只知叫做朱盤玉敦,至於生成什麼模樣,卻也難以向你們述說。」   「朱盤玉敦?好,知道了。」龍兒聽罷,身影斂滅,居然已經去了。直至此刻,石虎方醒,剛想追去,小石頭忙自喚住:「算了,龍兒已經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而且,此物涉及到截教重興,萬一有甚閃失,那便糟糕了。」   「什麼?此物涉及本教大業?」多寶突然出現在旁,如鬼魅似地問了一句。   「嗯!」小石頭頷首。   多寶道:「既然這樣,我可不放心那個小丫頭,我得親自去一遭。」也不等小石頭再說,跟著人影已失。小石頭見及苦笑,心想,這老道當真心急。人說道法注重無為,旨在逍遙,他這般心急火燎,也不知如何練得成偌高神通?著實古怪之極。思忖及此,又回首望了眼仍然呆呆愣愣的四女,深吸一氣,逕自回房,等待消息去了。 第181章 不可言傳     晌午,冬陽高掛,天氣暖和。   小石頭吩咐完諸事,便一人坐於房中。眺望窗外,碧空如洗,遼闊無垠;屋外寧靜已極,惟有枯草沙沙作響。   感受著寂寧的氣氛,心下卻自思緒萬頭。他不知道眾女時下如何?更不知她們又如何想法?只擔心,萬一她們全放棄自己,又該怎生是好?念及此,不由輕歎一氣,尋思,情愛一事,人多了不好;但萬一人沒了,卻更為不好。他手指輕彈桌面,敲出嘟嘟的聲響,猛地省起,自己晨間所說的奇異故事會不會嚇著她們?再或是自己的所說是否過硬,又會否傷了她們的自尊。   想到這裡,騰地一下由座上站起。原打算推門而出,但手指捱到門邊,又自遲疑。心想,我晨間與她們說了,給時辰讓她們思考。此刻去了,似嫌急噪。而且,我晨間所語,均出心地,無半分浮躁,更無半分虛誇,總不成她們只喜歡聽假話,卻聽不得半句真話?   正茫無頭緒際,倏聞外間破空聲響,心下陡喜,忖道,定是有人來表明心跡。待來人進屋,卻感心涼,原來竟是龍兒。不過想起前時交代的任務,遂問道:「龍兒,可拿到朱盤玉敦?」   龍兒嘿嘿一笑,素手朝虛空一探,只見手中已多了一枚朱紅色的玉質圓錐體。此物不大,僅有拳握,下端是一圓面,沿上凝成一細小圓柄,與前世的印章大體相若。上雋古拙花紋,陰凹陽凸,甚是精美。小石頭搶過,在手中微撫。不久訝然,「囈,這便是朱盤玉敦?」又沉吟道:「龍兒,你是怎麼拿到得?」   龍兒不知他察出不妥,笑道:「說來實在簡單。我先進了皇宮,然後便逕直摸到了皇帝老兒的寢宮。孰料,卻見那老皇帝正在一密櫃裡藏東西。當時,又有一年輕人在旁說,父皇,這朱盤玉敦,您可得藏好,萬不能教周人奪了去。我一聽,大喜過望,暗道,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便施了懶懨術,讓那父子睡了過去,隨後就取了此印回來了!」說完,笑瞇瞇地望著小石頭,一副等著打賞的嬌俏模樣。   小石頭尋思,姜神君說道,四大印章均為上古神物,乃軒轅帝請天神鑄就。照理說,這些印章不但花紋精美,其上更要有些微的靈氣才是。決不該死氣沉沉,等如俗物。只是所謂朱盤玉敦,他也是首次得見,要說出真偽,卻亦極難。直隱隱覺得,既為上古遺物,決不該這般尋常。   思忖間,門外突有人哈哈大笑。跟著,多寶推門而入。一進屋,便道:「小丫頭,你上當了。我這才是朱盤玉敦。」話罷,取出一黑黝黝的物什。瞧外表與龍兒適才拿來得並無二致。   龍兒那肯輕易認輸,嚷道:「老道士,你那不和我一樣?為何我的就是假,而你的偏偏是真?」   多寶呵呵笑道:「咱們也別爭,就讓教主做公斷,如何?」   「好!」龍兒應道。   小石頭笑著接過多寶取來的朱盤玉敦,手指堪一觸及,頓有一股渾沛的力道,襲指而上。那感覺,就像當日觸摸紫金銅人一般,玄之又玄。再仔細打量,兩枚印章粗看形似,但龍兒那枚,儘管色彩亮麗,內裡卻是死氣沉沉;而多寶這塊,色澤較乎陳舊,然玉質細膩,堅實緻密;手指扣處,琤琮有聲,圓潤悅耳;隱約間尚看得出裡面彩光晶瑩,流離不定。待舉高再視,光澤朦朧,斑斕已極;顯然其內蘊著龐大的靈氣。   這會兒,已不用小石頭再說,固然龍兒自己都看了出來。撅著嘴道:「死皇帝,竟敢騙我?」腳一跺就想出門。   小石頭喚住,道:「龍兒,去那裡?」   龍兒頭不回,道:「我去尋那兩小子算帳!」   小石頭一驚,忙道不許。待她站住,又道:「咱們明日就要回汴梁,不得再行生事。何況,旁人的傳家寶均讓咱們盜來了,若再恃強欺辱,不免太甚。」   龍兒道:「莫非我就白白讓兩小子給騙了?」   聽她叫唐皇作小子,小石頭啼笑皆非,道:「那你還想怎樣?是你自己不細心,卻又怪得誰來?況且,受一次騙就等受一次教訓。俟你教訓多了,日後旁人再想騙你,那便難了!」   龍兒一愣,想起他茗茶時所說的故事。暗道,少爺自己也不是被人騙了多次麼?其間,更差點多次送命。念及此,不禁心頭一軟,打算前去報仇的念頭,也全然消失。驀幽幽地道:「少爺,你真厲害,我喜歡。咯咯……」說完,輕笑著奔出屋子。   小石頭愕然,一番沒頭沒腦的話讓他聽得雲裡霧裡。多寶忽道:「教主,我不明白這麼一塊小圓印怎就與本教大業的興復,有了聯繫?還望釋我疑惑!」   小石頭眼怔怔地望著他,沒想,四大印章的事連姜神君都知道,而這位幾乎算得上當事人的截教大弟子竟渾然不知?當真教他又驚又愕。遂道:「說來,此事也是姜氏所說。他們也只道昔日姬氏軒轅一統華夏,威震四方。為讓後人記住他的功勳,便採挖五嶽精英,好大喜功地命巧匠製作了四大印信,以此鎮守四方。這四枚印信分別為龍章印菉,朱盤玉敦,金鑲玉璽和鼎玉龜符。又說,四大印信裡面藏了一個大秘密,誰能把印信集齊,便可號令天上人間。」   話罷,見多寶有些發怔,便道:「寶長老也不知裡面到底有甚大秘密?」   多寶聞言醒神,苦笑道:「當年我等截教弟子身居上清天碧游宮,每日裡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從不關心世事。別說四大印章的大秘密,固然四大印章之名,我也是首次得聞。」   小石頭頷首,道:「原是如此。不過,姜氏族人既這麼說,想來必有根源。或許印章裡確有能夠推翻天庭的大秘密。只可惜,我們目下只有兩枚,另兩枚尚未到手。不然,倒可試試。」   「哦!咱們已有兩枚?那另兩枚在何處,待我去尋來!」多寶急不可奈。他被禁錮天涯海角,無時不刻想得都是如何復興截教,又如何尋天庭那梆賊子報仇。此刻,忽聞有此省力之事,只須湊集四大印章,便有機會推翻天庭。那還抑制得住激動。   小石頭道:「說也奇怪,四大印章如今恰都在大陸的四國君皇的手上。周國政權已被我教控制,那龍章印菉已然到手,再加上現在的朱盤玉敦;至於金鑲玉璽和鼎玉龜符,則分別在秦漢兩國。北漢那裡,我已派人去了,相信等咱們回到汴梁,就該會有好消息。只是那金鑲玉璽,倒是極難。前次我去西秦,原想順勢取回,怎料遭了埋伏,反而失去神通。」   多寶道:「此事無須麻煩教主,由我去便行了。」忽然想起什麼,道:「教主,臨去前,我有段心訣傳授予你。」小石頭一怔,驀想起當日菩提所語,說到《太素心境典》尚有一段守心要訣掌握在多寶手上。心想,他時下突然要傳我口訣,多半就是了。   念及此,點點頭。   多寶一笑,跟著閉眼,以神識默誦。與此同時,小石頭腦海裡,陡然多了一段經文。黝黑的空間內,數百個金光璀璨的古拙文字,赫然在眼前流過。這些字均是鴻鈞道祖千錘百煉而來,其後又經靈寶天尊不斷刪補,是故蘊有莫大神通在內。   當謂大梵隱語,無量之音。   堪一得見,他心境頓寧,不覺便跟著經文所記載的心訣練習起來。《太素心境典》經幾番領悟,他已解之甚多,此刻再聞這關鍵要訣,實如積洪決堤,體內的太素氣勁頓時澎湃洶湧,衝擊諸大脈穴。   潛意識裡,天道朗朗,鬼道濛濛,人道杳杳,通玄究微一一經歷。   茫茫然也不知過了多久,待他睜眼,耳裡傳來多寶之音:「不無而無,視之無象,聽之無聲;不有而有,非色非空,不終不始;不無不有,息則為形,永存綿綿;於妙有妙無之間,大道存焉。」   此番話,倘在先前說,包準他愕然瞠目。這會兒聽來,卻如雲霞未沌,瞬時天郎氣清;又如天光冥遠裡赫現玄雲紫蓋。以往懵懂不解的所有疑難,悉數明明白白,再無遺漏費解之處。   一時只覺心胸開闊,氣朗神清,其間玄妙之感當真教他又驚又喜。   多寶道:「看教主神色,已有所悟,當真可喜可賀。」小石頭忙自謙遜。多寶再道:「此訣既授,我已無多大牽掛,此去尋那金鑲玉璽也當可輕鬆裕如。」   小石頭怔愕,聽他言來,語帶不祥。失聲道:「寶長老,你……」   多寶一笑,道:「教主放心,依我的太素法則,當世惟懼二三人也。除那幾人外,還有誰奈何得了我?」   小石頭想想此言倒是無錯,笑道:「是我杞人憂天了,不過寶長老還是謹慎些為好。本教未來大業還有賴長老你的大力。」   多寶肅容,應了一聲。   跟著,二人相視而笑。   一晚過去。   多寶連夜去了西秦,眾女依舊沒來。   小石頭由床榻起身,伸手、展腰、扭臀,做了一串尋常人都會做的起床動作後。推開窗戶,聽著外面鳥雀唧唧喳喳,一時頗感心煩。暗道,一晚過去,都沒一人來尋自己。看來昨日之言確實嚇著她們了,稍傾到了船上,再與她們好生說說。思及此,推門而出。只見遠處一玲瓏身影正急匆匆地跑來。定睛再看,竟是雷倩。尋思,莫不成她思考一夜,終於不忍放棄自己,故而大清早便來尋我?   正想得愉悅,只聽雷倩老遠就喚:「石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小石頭一驚,急忙搶出,問道:「倩兒,何事驚慌?」   雷倩手上拿著一張素筏,氣喘喘道:「蓉姐姐走了。」   「啊!?」小石頭失聲。雖然昨兒與眾女說,選擇與否任她們自便,願意跟自己的便不走,不願意的大可自行離去。不料想,俟親耳聞得鄧蓉離去,那心頭一下揪了起來,只覺莫名的疼楚,一陣陣地襲來,週身冰涼冰涼的。   雷倩又道:「蓉姐姐還留了封信給你。」   小石頭取過,攤開一看。頁首六字,「石弟弟,我走了……」心頭一緊,再望下看:「這些時日,多虧弟弟你的幫助,姐姐很感激。老實說,姐姐確實有些喜歡你,但我自個兒曉得,姐姐配不上你。你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更是未來天上人間的主宰者,姐姐一個殘花敗柳又怎生配得起你?你將來做得是大事,管得更是大人物,若被旁人知曉,有我這麼一個人在你身邊,肯定很失顏面。為了弟弟你的將來,姐姐不願拖累你。所以,姐姐走了……」   小石頭看得驚心,雙手禁不住輕輕發顫,那薄薄的紙筏,沙沙做響。   「姐姐前時為你做了件衣裳,是絳紫色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身?假若不合,你也莫要怪姐姐。因為這是姐姐第一次為男的做衣裳,不免有些笨拙。還有,其實姐姐很感激你。每次總是你幫姐姐的忙,而姐姐每次又拖累你,這一次,姐姐下定決心,再不想連累你了。……」在這裡,紙面上明顯留著一滴淚跡。   那一圈皺巴巴的痕跡,雖讓整張紙失了美感,卻讓小石頭不自禁地想起這樣一幕:一個柔弱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燈下,雙目噙淚,奮筆疾書。瞧她雙肩一聳一聳,分明仍在抽泣,哽咽的聲音,似在屋內迴響。   「姐姐現在去的地方,你決計想不到。是以,你千萬別想找到我。如果你真想找我,而姐姐又知道的話,一定會立即自刎。為了能讓姐姐我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你就饒過姐姐吧……」   「不……不……」想到她一孤身女子,為不讓自己尋到,回華山決計不可能,又想到她日後四下飄零,熬清受淡。小石頭情難自禁,失聲喊出。   雷倩在旁瞧得驚愕,忙道:「石大哥,你別這樣,嚇死我了!」   小石頭不予理會,繼續看下去。   「姐姐只恨與你逢得晚了,也恨這蒼天著實不公,為何總這樣折磨我們?姐姐走時,原想把身子給你,但又想,姐姐這般不潔,沒得污了你。而且,姐姐這顆心也早屬於你,至於什麼身子不身子,也不大緊要了。最後,姐姐祝福你和冰清妹妹,璺兒妹妹還有倩兒妹妹。她們都是好姑娘,若你還願聽姐姐的話,那姐姐便告訴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她們,呵護她們,切不能做出對不起她們的事……」   整片紙筏,沒甚華麗字眼,更不像文人那樣咬文嚼字,但字裡行間,無一不透著情真意切,萬千柔情。那種真,那種純,竟讓小石頭覺得無比羞愧。   突然想起,紙筏上說,蓉姐為自己做了件衣裳。立時快步跑去,衝進鄧蓉原先所居的屋子。打量間,錦被繡榻齊齊整整,顯然她昨晚就已走了。然鼻子裡依舊傳來熟悉的芬芳。想起在虎丘山,自己背著蓉姐,她那時好生兇惡,可後來在星光下聊天,又自俏笑倩兮,溫柔無限。思著思著,不覺出神。   這當口,雷倩氣喘吁吁地跟來,喚道:「石大哥,你沒什麼吧?」   一言驚醒小石頭,回頭道:「哦!沒什麼!」說罷,尋起那件衣裳來。心想,這是蓉姐姐為我做的,可一定要尋到。一邊找,一邊道:「倩兒,除了這張紙筏,可見到一件衣裳?」雷倩道:「有啊,喏,不在那麼?」循她手指望去,果然,在桌邊的凳上置著一件折得齊整的衣裳。   小石頭拿起,直覺衣料柔滑舒爽,隨即輕輕抖開。這是一件儒衫,做工很是考究,無論袖邊,衣裾或衣襟口均用江南的刺繡手法,綴上了細小的鑲邊。針腳細密,線條簡約,但裡面偏生包含了無數或方或圓,或波或磔的虛實花紋,明暗濃淡,無限抽像,教人驚歎。   看著這些蘊涵蓉姐心血在內的針腳,再撫摩著這件包含無限深情的衣裳,小石頭暗道,日後不管是冬是夏,我每日均要穿著它,就像蓉姐沒有離開我一樣。念及此,脫下原先衣裳,換上儒衫。回過身,問道:「倩兒,怎麼樣?」   雷倩一愣,跟著笑道:「石大哥,你總算恢復常態了,剛才當真嚇死我了。」   小石頭道:「真不好意思,又嚇著你了。不過以後不會了。你先看看,這件蓉姐為我做的衣裳怎樣?」想他修煉得畢竟是截門正宗,守心功夫何等了得。故而,心情僅是激盪片刻,便漸漸平穩。   雷倩看了須臾,道:「不錯,嘿……沒想蓉姐的手藝這麼好?前時,就聽她說,在跟金陵城的幾個繡娘學本事,沒想,已經這麼厲害了?」   小石頭愕問:「蓉姐是剛學的?」   雷倩道:「是啊,蓉姐以前可什麼都不會的。她是華山掌門,舞刀弄槍那是正常,倘若像我二姐一樣,拿著繡花針,在那刺啊刺的,鐵定給人笑話。」   小石頭頷首,心想,不錯。蓉姐那會身為一派掌門,每日修煉武學均辛苦萬分,那有空閒學這女紅。看來這件衣裳,還當真是她到了金陵這段時日裡學做的。念及此,越發珍惜身上衣裳。暗道,蓉姐在恁短的時日裡便能學得這般精熟的繡針,可見她對我情深無比。   思忖裡,又和雷倩出了屋門,到了花園。心想,蓉姐昨夜已走,此刻要追那是萬萬及不上了。惟有回到大周,另行遣人暗訪才是。當下暫拋愁緒。這當口,聞得動靜,冰清與璺兒也自趕來。待聞得鄧蓉不告而別,二人頗感傷楚。冰清道:「石大哥,你一定要尋回蓉姐,她已經夠可憐得了。」   小石頭頷首,堅定地道:「會得,我會找到她的。你們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捨得。也決不會讓你們任何一人離開我。若有違此言,我石康人神共誅,天地不容。」   諸女聞言,大是欣慰。須知,昨兒小石頭一番話誠然毫無虛言,但畢竟硬邦邦的教人聽來著實不舒。古時女子均頗羞赧,要她們大聲宣愛,幾乎不可能。何況,女孩子需要柔語密言,輕輕地哄。像他那樣迫人認可,簡直與搶婚無疑,任諸女縱然非他不嫁,但處此情形,也難言語。這也是他不懂女孩心思的苦楚。   接著,小石頭吩咐諸女快快收拾行李,好早些趕回汴梁。另派石虎傳信鎮南王,多派人手在江邊巡視,一旦尋到蓉姐,速速來報。待裝束停當,一行人通告了下國賓館的唐臣,隨即女眷乘轎,男子騎馬,逕自離館而去。不過雷倩和龍兒卻是閒不下的人,吵著非要乘馬不可。小石頭無奈地應了。又自詫異,自己也算是一國顯要,眼下要走了,南唐方面竟無一人前來。那國賓館的唐臣雖竭力挽留了片刻,但見自己去意甚堅,居然也應了。   狐疑之中,平平靜靜地到了城門口。守衛兵丁瞧及是東周震北王駕,愕然裡,不知該攔該放。小石頭見他們躑躅不決,又不讓道,大聲道:「怎麼?本王要走,你們還不許?」   兵丁頭目賠笑道:「不,不……照例王爺要走,咱們是不該攔的。但王爺是敝國的貴賓,身份尊榮,無人可及。倘若沒個通報,萬一出了茬子,咱們擔待不起啊!」   小石頭笑道:「本王一人一刀,百萬軍中來去無事。難道在你這南唐國都倒會有事了?當真笑話!快快閃開!」說著,推開那頭目,又對身後的轎夫道:「咱們走!」兵丁們互相看看,不敢再阻。只另行派人告知城衛提督。   小石頭一行出了城門,緩緩朝碼頭行去。前次上岸,走的是燕子磯,此番由於震北護衛軍駐紮石頭城軍營,便改道清涼山碼頭。由於城門口一鬧,途中百姓知道他們是東周使者,均沒好臉色,雖不是人人唾棄,卻也避之不及。彷彿小石頭一行皆帶著致命的瘟疫。要知道,當日一把火,在無情谷燒了十萬唐兵,消息傳回金陵,南唐軍民無不憤慨。只是他們還不曉得眼前的這位東周貴介便是那日的罪魁禍首,否則,苦大仇深之餘,難保不會一擁而上。   察覺到南唐百姓的不善神色,小石頭苦笑心頭。暗道,自己也算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想,在這裡倒是充當起了侵略軍的角色。由這些淳樸百姓的舉止看來,自己在他們心裡,必是人厭鬼憎,恨之入骨。由於嘗受到這種過街老鼠的滋味。小石頭捫心反思,自出了七里塘以來的全部所作所為,不解究竟是對抑是錯?   他邊走邊想,又自尋思,也不知李世昌會否追來?昨日與他說過,我今早要走,他也說要到碼頭相送。但見今日陣仗,南唐方面似另有打算。難道,他們想羈留我?又或是想趁我落單際,索性剪除了我不成?   念及此,他面浮曬笑,心想,倘若真是這樣,倒也不必客氣。反正我堪堪恢復神通,還有那神霄天雷的威力,   至如今,好像還沒真正的測試過一次。   一時,他豪情萬丈。直覺,縱然鄧蓉離去,那又如何?有一日,自己終會尋到她。就算她到了地府,自己也要效那潑候,大鬧一下。   思忖間,不覺已到清涼山。此山緊鄰長江,另有一名,喚作石頭山。因江水常年衝擊拍打,形成麓北懸崖峭壁,便成了唐軍阻敵南侵的天然屏障。而李世昌更在此處設一江防要塞,老遠望去,旌旗蔽日,刀戈生輝,氣勢甚是不凡。至於清涼碼頭其實就是南唐水軍的軍用碼頭,尋常商旅船隻休想停泊一刻。   眼望山勢陡峭,絕峰上聳一險城要塞。小石頭乘馬上,笑道:「此要塞叫什麼石頭城,就像是為我營造的。」   雷倩在他邊上,咯咯笑道:「石大哥,你講話越來越逗了。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呵呵……是麼?」小石頭打著哈哈。馬鞭遙指,道:「前面就到了,咱們再趕緊些。」   走不多時,前方馳來一彪軍隊。前頭一騎絕塵,當先而來。小石頭定睛細觀,原是震北護衛軍的劉副將。當下止馬佇足。劉副將馬矯速捷,眨眼便到近前。只見他手勒馬韁,馬兒啾啾長嘶裡,前蹄高高揚起,跟著,即人馬合一的穩身不動。   小石頭長笑道:「好騎術!」   劉副將由馬背躍落,跪身在地,大聲道:「震北軍副將劉宣見過王爺。」話音甫落,後頭跟上的百餘騎士也翻身下馬,伏在道旁。   小石頭微笑道:「諸將士過得可好?」   幾日來,南唐高層是戰是和,委決不下,因此對這千餘名震北軍倒不敢怠慢。但凡吃住均比唐軍要好。然這些震北軍都是沙場浴血的鐵崢漢子,苦一些倒不怕,吃好睡好的閒逸日子偏生讓他們大大不適。有些軍士已私下裡把此番出行比作為圈豬歲月。   軍士們私下的竊語抱怨,劉副將自不敢說,聞得王爺問話,忙道:「多謝王爺關心,末將等人吃得好,睡得著。只是聞得王爺染病,全營將士無不心憂。幸喜王爺吉人天相,病去身愈。末將等聞了,又是高興,又覺欣慰。」   小石頭抱拳笑道:「呵呵,那本王先謝過將士們了。你們也起來吧!」   「是!」劉副將起身,又道:「王爺,船已備好,是此刻走呢?還是……」   沒等他說完,小石頭道:「馬上走吧!本王歸心似箭!相信你們也是一樣!」   劉副將等軍士均自笑笑,隨後上馬開道,又分一半人護在隊後。   不須臾,一行人到了江邊。這會,餘下的震北軍皆在此處。眼看王爺到了,千餘人翻身下馬,叩首恭迎。任他們重甲著身,動作依然矯捷,而且齊整劃一。   這裡的不遠處便是唐軍的江防要塞。   眼見震北軍鐵甲爍亮,軍容威武,唐軍在上見了,著實震駭。竊竊私語裡,均道:「幸虧咱們有條大江天塹,周軍鐵騎過不了江,否則,照此剽悍雄師,南唐縱有百萬大軍,也必一潰千里。」   小石頭撫慰一番軍士,命他們起來。   抬眼看那江防要塞,適才在遠處,尚不覺如何;這會離得近了,果然雄偉已極。城牆沿江而築,綿延數里,數丈大的青石均以糯米脂粘就,緊縫切合,造工堅實,經風雨江水的沖襲,竟不蝕不壞。朝北的磚牆上,密佈幽森的箭孔,城垛的凹凸處,更輔以無數的巨型投石機。那繃緊的粗弦,和巨大的橢圓石塊。別說是木製軍艦,固是鋼鐵鑄造的多半也沒甚好果子吃。   小石頭見之心寒,不禁尋思,倘若大周水軍要過江,即便擊潰了唐艦,但想在這石頭要塞邊停泊上岸,卻也屬妄想。瞧此防禦,嚴密又樸實,一切均以實際出發,沒半點奢華之處。無庸置疑,此要塞顯出自李世昌之手。心道,廣智和奚先生皆說他是當世名將,雖沒和他直接交戰,但見此防禦,可見此人確有一套。不過南唐積弱已久,掌權者又醉生夢死,不然李世昌當有一番大作為。   念及此,不禁為李世昌大歎可惜。   再顧視江岸,只見滔滔萬里大江水,滾滾而來又匆匆而去,江水在腳下磯石,奔騰激越,水花四濺。由於此處山勢懷抱,縱是大江下游,依舊水湍浪急。那唐軍的蒙皮巨艦,一艘接著一艘,密密麻麻的塞滿了整個水道,隨江浪起起伏伏,艦上旌旗飄舞,蔽日遮天;四下裡舳艫千里,檣櫓連雲,瞧來極有威勢。   其時,陽光正烈,映得南唐水軍的蛟龍戰旗,璀璨奪目。睹此一幕,小石頭想,周唐間必有一場戰爭,面對如此鼎盛的水軍,也不知鎮南老王爺的水軍能否應付得了?沉吟餘裕,又忖,昨兒李世昌說要來送行。如今咱們都已到了碼頭,還不見來到,多半是踐不了諾了。   當下做一手勢,命轎夫把冰清和璺兒的軟轎,直接抬上大船。   待一切準備安宜,已過小半時辰。   劉副將上前,問道:「王爺,可需開船?」   「嗯!」小石頭隨意地應了。   劉副將執旗數劃,南唐軍艦緩緩讓開水道,緊跟著,石頭城上三聲炮響,大周的兩艘巨大樓船離港而去。 第182章 澄江如練     待兩艘戰艦緩緩駛出港口,小石頭攜眾女登上船樓。回望石頭要塞,以及江邊無數艦隻,不由歎道:「來日接戰,又要生靈塗炭了!」他見南唐水軍戰艦繁多,紀律嚴明,顯非金陵城裡那班老爺兵可比。不禁心下生憂,生怕俟時周唐大戰,鎮南水軍難以勝過。   冰清知他心意,柔聲道:「石大哥無庸多慮,想老王爺鎮守北岸二十年,其間大小戰事不計其數。到時,必有妙策。不定能兵不血刃而取之!」   小石頭一笑,回想當日鎮南營裡的大周水軍,論起精強似也不輸眼前唐軍,當下道:「但願如此。」說話間,船至中流。只聞江水滔滔,轟隆不絕。   金陵城座落於大江下游,照理江水原該平緩才對。但囿鎮寧山脈束江的緣故,江水湍急,奔騰不息。水道更是曲折回轉。幸而他們所乘的軍艦乃大周水軍裡最高等級的仿鯨式樓船。素有「風浪漲天,無有傾側」的美譽。雷璺和冰清兩位手無縛雞的弱女子,倒無半點暈船之感。   這當口,就屬雷倩最為興奮。秦地有山川之險,出身西秦的她對馬兒熟悉異常,但乘船卻是首次。尤其大江兩岸奇峰突兀,削壁垂江;江水滾滾,奔騰不息;這般山水相繆,郁乎蒼蒼的旖旎風光,令見慣了奇山俊嶺的雷家姐妹,又自領略了一股不同北國的意境。   大概半多時辰,兩艘戰艦以及十數艘裝載戰馬的貨船,前後迤儷,乘風破浪,由西向南,連轉數彎,倏地折東而行。剎那間,納百川,容千流,江面壯闊得如同茫茫大海。放眼遠望,天水蒼茫,惟一線際。   數女立於戰艦樓頂,任江風拂身,獵獵風響裡,心底所有的浮躁不寧,彷彿在這空靈蘊藉的雄瑰景色裡全然盡杳。   小石頭遙望遠帆,復聞天際間傳來的小禽鳴聲,竟有種遺世獨立的心緒,纏繞胸臆,茫茫天地裡宛若自己一人獨存。無言的寂寥和孤獨,襲上心頭,身子憑虛御風,不由張開雙臂,道:「冰兒,璺兒,倩兒……如果人世間沒有戰火紛飛的話,你們說人還會有煩惱麼?」說話間,身子不回,依舊面對大江。   諸女面面相覷,那想他問得這般怪異?   冰清沉吟餘裕,脆聲道:「石大哥,人之煩惱千百種,有幾種是源自戰爭的呢?」   小石頭回過頭,微微一笑,道:「冰兒說得不錯,世上煩惱何其多?有些是人自找,有些卻是撞上來。但總得來說,有果必有因。」他面浮笑容,心頭偏重如千斤,腦海裡不自禁地想起鄧蓉的俏笑倩兮。既不知佳人何方?又不知她喜憂如何?更想她孑然一人,六親無靠,豈不孤苦?   心間柔情湧動,不覺扣舷唱吟:「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於懷,望美人兮天一方……」一曲唱罷,臨風悵惆,思緒黯然,心潮更如江水洶湧,澎湃不止。   眾女知他思念鄧蓉,一時無語。互視一眼後,又各自看向雷倩。只盼她能胡攪兩句,讓小石頭以遣憂懷。   這當口,江面收縮,岸邊景色一覽無遺。但見兩岸平野,田疇荒蕪,雜草叢生,原是優良的麥田中,到處長滿了荊棘。又見兔貉獾狸,蹦跳縱躍。想是這些田地無人照應,竟作了它們的天堂樂園。   雷倩見及,喜道:「石大哥,看啊,那些小東西真可愛!你看、你看,它們還在看我們呢!」   小石頭順她手指望去,笑了笑,繼而沉聲道:「倘非兩國交戰,這些田地豈會無人耕作?唉……」   一聲歎息,引得眾女心頭又是一沉。均道,本想為他排遣,誰曉,反增他愁思。剎那間,皆感束手無策。沉寂半晌,冰清忽道:「石大哥,這般青山浮水間,倘若不喝些茶水,未免可惜了。」小石頭回首,笑道:「哦!?」璺兒又道:「石大哥,左右眼下無事,冰清妹妹要煎水瀹茶,我們不妨下盤棋如何?」   小石頭聞言,胸中頓熱,情知她們這般遷就自己,無非為了幫自己排遣憂悶。剛想開口說話,只見劉副將急匆匆奔來,稟道:「王爺,前面出現不明戰船。」   小石頭一怔,此刻兩國隔江對峙,江上怎突然出現不明戰船?當下走至船頭,遮額眺望。但見茫茫水際間,無數帆影迎面而來。不知為何,隱約感到一股無形的殺意襲上心頭。再看左右,平坦的遼原已落在後頭,這會兩岸夾山,懸崖峻嶺,峭壁直垂江中,縱想停泊登岸也無可能。   猛地警兆兀現,思起昨兒李世昌的談吐舉止,心道,莫非這就是他所謂的必來相送?   念及此,哈哈一笑,道:「劉副將,看來南唐的端王爺還不想我們走啊!」   「王爺是說……」劉副將茫然不解。其時,對方的戰船相隔極遠,除了隱約能見帆影之外,餘者根本看不清楚。他前時稟報,說前方出現戰船,全是根據風帆的大小作判斷。孰料,王爺僅這麼一瞥,便肯定對方是敵船,且說敵方首領又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如此神異的揣測,當真教他半信半疑。   又想,此處已是周唐共有水域,大周水軍時常巡視。那李世昌莫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在大周水軍的眼皮子下,襲殺王爺?   這會兒,小石頭心下疑竇也悉數解開。何以,李世昌昨日親來?又何以見他神色開懷?而在自己說要離開金陵時,南唐方面又為何無人相送?種種怪譎,此刻已明白無疑。顯然一切均出自李世昌的謀算。   眼下這些戰船,分明想在大江上阻殺自己。事後,他們可推卸說,我是私自回國,他們並不知曉。如此一來,南唐也就沒了擅自殺害他國使者的罪名。而且,就算大周方面知道其中緣故,他們也無須忌憚,畢竟,既已決定開戰,卻也不必顧忌敵國的想法。他們這樣做,無非不想在外交史上留下污名,順便又可誅殺敵國的一員大將。   想到這裡,不由面浮微笑。李世昌只道我一人一刀在陸上厲害,故而思出在江上狙殺的計策。殊不知,我的神通可非他一尋常人所料想得到。他心有計算,自然沉著冷靜,那邊廂,偏偏急壞了劉副將。只聽他大聲道:「請王爺下令備戰。」   「嗯!你替我傳令吧!」小石頭淡淡地道。   「是!」劉副將得令,急奔下樓。   要知道,小石頭此行所乘的兩艘戰船,是鎮南老王爺安排。對這個外孫,他老人家是疼在心裡。所以,兩艘戰船皆是大周國內最為精巧,也最為厲害的新式樓船。   一為狼魂號,一為天地號。   船樓五層,每層可待數十人,樓壁四周置有射程里許的床弩。且四面甲板還備有八架長達十數米的新式武器—拍竿。所謂拍竿相當於利用了槓桿原理的巨型長錘,一旦有敵船試圖接近,拍竿利用落下的能量便可砸擊。敵船若不結實些,只怕不數下,便是船沉江底的噩運。   而且,兩艘戰艦的船體儘管是木質,艙壁卻覆有厚實的鐵板,船首又裝有形似鏵嘴的犀利鐵尖,這般鐵壁鏵嘴的猙獰模樣,實可謂武裝到牙齒的的裝甲戰艦。如此兩艘破壞力驚人的戰船,在冷兵器時代,簡直就是無敵江河。   船上忙亂須臾,不明戰船愈駛愈近。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大大的金黃色「李」字帥纛,纛下,一員中年戰將,身披環扣索子甲,手按劍柄,淵停嶽峙。小石頭神目凝聚,隔空遙視,此人果是南唐大都督李世昌。只見他依然一派儒將風範,不過眼神炯炯,銳利如劍,表情剛毅而雄健。看得出,目下的阻擊戰,他是下了大決心的。   由於突變猝生,璺兒和冰清俱停下手頭事務,緊緊捱在小石頭身邊。   雷倩直嚷道:「石大哥,這就是水戰罷?嘿嘿……我還沒遇到過呢!」她素對小石頭信任,認為天下間委實無事可難住自己的石大哥。因此,即便己方僅有兩艘戰艦,而南唐艦船足有上百,她依然無懼無怕,一派天真。   小石頭還沒來得及回答,璺兒瞥她一眼,搶先輕斥:「倩妹,莫要吵了石大哥的思緒。」   「哦!」雷倩對她敬服,撅著小嘴,委屈地應了。   小石頭一笑,道:「無妨,這些戰艦,我還不放眼裡。」依他平素性子,這般猖獗言辭,斷不會說的。但怕眾女遇敵心慌,當下出語慰驚。   龍兒這時忽揎起拳頭,問道:「少爺,要不我化出原形,下江鼓搗一番?」   小石頭一怔,隨即省起龍兒的原身本是青龍。常言道,龍游大海。可見一條巨龍在汪洋大海裡尚且可以興風作浪,眼前這大江,對於龍兒來說,當真是土壤細流,微不足道。笑道:「暫時不需,你先替我照應好她們!」說著,指指冰清和璺兒。龍兒應了。冰清和璺兒卻道:「石大哥,我們一點用也沒有,真真慚愧。」   小石頭道:「你們二人均是才女,這種打打殺殺的事豈可勞煩你們,自然有我這樣的粗人就行了。」   聽他說得詼諧,二女抿嘴微笑。   其時,南唐戰艦已布開陣勢。前頭五艘巨艦開道,後面緊隨著大大小小的各式艦艇。但見旌旗蔽日,耳邊戰鼓雷鳴,上百條戰艦猶如群鯊奪食,顯得好不獰惡。   劉副將再次上樓,道:「王爺,情勢不妙。末將決定,留「狼魂號」下來與敵糾纏,咱們暫且後退,伺機在鎮寧山脈登岸。」他這是捨車保帥之策,也是目下唯一的良計。大周的戰艦雖比敵船來得先進,但南唐方面畢竟有大小戰艦上百艘。俗話說,蟻多噬死象。萬一李世昌不計傷亡的孤注一擲,大周的兩艘戰艦鐵定全軍覆沒,至於另外的十數艘貨船,更是無用至極。   小石頭胸有定計,擺手道:「不用,我們靜觀其變就是。」   說話時,敵船又近了不少,艦上唐軍已然眉發可見。劉副將問:「王爺,可要發射床弩?」   小石頭示意不必,遂走自船頭,高聲道:「來者可是端王爺?」說話間,他微凝法力,語聲不溢不散,逕往對方傳去。   李世昌立在船頭,聞聲愕然,他身為武將,也曾得名家指點。情知,此時江上大風飛揚,兩方之間雖然互視得見,但想如平常那麼說話,若無渾沛的內力真元輔助,決計不能。何況,小石頭飄灑佇立,言來從容,沒有半絲吃力費勁。這等樣的實力,若在江湖行走,也必是一等一的頂尖高手。   心想,這傢伙果非尋常。傳言說他一人一刀在百萬軍裡縱橫披靡,多半非虛。又自尋思,幸喜自己狠下決心,決意在江上伏擊於他,否則,待他到了陸上,再想要戕,怕是千難萬難。他捫心自問,倘自己用勁回話,決計傳遞不過去。教人笑話事小,若打擊了士氣無疑糟糕。當下直是冷笑,並不開口。   瞧他不語,小石頭調侃道:「人說端王爺忠義高節,又謀算千里;本王來前,向風慕義,實如傾陽葵藿。殊不知,本王至誠待你,你卻詭計害我?哈哈……可見端王的高節風骨,不過人云亦云,欺瞞世人而已。」放聲大笑了片刻,又道:「今日本王中你計策,原也無怨。可連話也不說一句,不免令本王齒寒。」   這話一說,但凡聽到的唐軍無不憤慨。   要知,小石頭在周軍裡有多大威望,那麼李世昌在唐軍裡也有多大威望。兩者皆是軍中魂,營中膽,受軍士擁戴。劉副將機靈得緊,待小石頭話落,立時哄聲響應,大喊:「端王爺卑鄙,乃南唐第一無恥小人。」跟著,千餘震北軍也自大嚷大叫。   唐軍不服,不過李世昌治軍嚴謹,若無他下令,斷不可隨意出聲。是以,只得在那粗著脖子漲紅臉,摩拳擦掌地暗想,眼下讓你們囂張會兒,稍後就教你們這梆北豬曉得爺爺們的厲害。   周唐兩國水軍交戰無數,周國邊域遠至大漠,更囊括大片草原,軍中戰旗也多以狼纛或熊纛為主。在剽悍的周軍眼裡,唐人不過是在江南水鄉,享用肥草的羊兒。相反,南唐以文治國,崇尚仁義,作戰悍不畏死的周軍,卻被他們貶稱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胖豬。   李世昌原想一言不發地即刻命戰艦擁上,省得夜長夢多,另有變化。但被小石頭數語擠兌,倘不還一句,倒顯得自己確實理虧。迫於無奈,揮手命艦船駛近。   至一箭之距外時,戰艦緩止,李世昌揚聲道:「趙王爺生得好一張利口。世人曉你刀利,不想你口舌之利比刀勝過百倍。」他氣力不及,這句話喊得誠然響亮,但在江面大風裡,依舊微弱無比。不過小石頭神識靈敏,存心想聽得話,縱連江底魚兒的吸水聲也可清晰入耳。   當下抱拳笑道:「呵呵……端王爺過譽了!」又道:「端王爺來此,可是想取本王的性命?」   李世昌暗道一聲:「廢話!」口中說道:「兩國交戰,兵不厭詐!趙王爺乃東周棟樑,又是二十萬震北軍的大帥。今日若歿在此處,想必對東周打擊不小!本王為了大唐萬民,為了皇上,犧牲些小小名節,也在所不惜了。」   他心知,自己伏擊小石頭,可謂卑鄙。畢竟小石頭是東周使者,此番前來,無論是好是歹,均代表兩國邦交。但震北王的名氣實在巨大,又是大周百萬大軍的軍魂。若自己擊殺了他,先不論如何,反正對大周軍的士氣,必然打擊甚大。此刻兩國交戰在即,自己連生死都不懼,至於什麼名節或義氣,在國家利益前,一概全拋了。   小石頭道:「王爺的打算是不錯。但你以為本王是如此容易殺的麼?」   李世昌道:「你只兩艘樓船,本王這裡戰艦上百,甲士萬餘,除非趙王爺勒生雙翼,否則,固然你百計千心,也惟有安坐待斃罷?」   小石頭嘿嘿一笑,道:「那好,王爺既然胸有成竹,那咱們便手底下見真章。」   見他嬉皮笑臉,李世昌心頭打鼓,但想,目下明顯是我實力佔優,倘若他真能逃出生天,或者有翻雲覆雨的本事,我也認了。只怪蒼天不佑我大唐。念及此,大手一揮。與此同時,百艘戰艦擂鼓隆隆,吶喊四起。繼而,十數條蒙沖攻擊艦,當先疾駛;後頭又跟著數十艘先登快艇。   這當口,劉副將暗自埋怨小石頭話多。前時,敵船未近,若應了自己的計策,此刻不定已然脫險。然王爺非要與敵方說上兩句。眼下,敵船眾多,己方的兩艘樓船縱然威大,但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境況下,怕也好景不長。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安危,實在是震北王爺擔系巨大,他寧願丟了自己性命,也不願王爺遭受半點損害。   他卻不知小石頭另有打算。   此番兩軍猝戰,小石頭琢磨著,大周伐唐反正在所難免,不如趁此時瞭解下李世昌的水軍能力。故此,他並不急於施展聞仲傳授的神雷術。只想,當日無情谷一役,十萬唐軍頃刻皆亡。說來皆是天雷之故。倘若自己施出神霄天雷,只怕這上百唐艦,無一倖免。又見己方軍隊士氣高昂,不管是自己震北護衛軍抑是船上原有的鎮南軍,均一副視死若歸的威凜之態。他心下一動,順便也想測試下這梆鎮南水軍和震北鐵騎在水上與人作戰的能力。   但見唐軍來勢兇猛,念及古書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個道理。是以,他便使計阻了唐軍勢頭,硬生生地與李世昌胡攪蠻纏了一番。讓士氣正盛的唐軍有所懈怠,同時,又在道義上打擊了李世昌。而李世昌也是老謀深算,情知小石頭意在打擊己方士氣。故此,他言來誠懇,其間利害索性說得一清二楚,同時又極盡貶低周軍實力。   可說,自二人碰頭交話之刻,便是鬥智鬥力之始。這些為將為帥者的才情思謀,自非沙場攮血的劉副將可以瞭然。而小石頭有此心算,也無非有賴於奚方的數月教導之功以及他前世的經驗所致。   唐軍戰鼓擂響,便有十餘艘蒙沖攻擊艦不顧一切地向大周樓船衝來。   堪堪臨近,只聞「啪啪啪」的數聲。但見沖得最前的五艘蒙沖攻擊艦,頓時被周軍的新式武器—拍竿擊中。其中,兩艘立沉,三艘喪失攻擊力,船身歪歪斜斜,瞧趨勢,倘不立刻回港,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眼見拍竿效果奇佳,船上震北軍轟然喝好,興高采烈。   劉副將眉飛色舞道:「王爺,老王爺給您的船,果然是咱大周最精良的戰船。」   小石頭一笑,瞥眼見,興奮的均是震北軍士,至於船上原本的鎮南軍依舊眉頭愁蹙,顯然局勢不善。旋下道:「劉副將,不要高興的太早。畢竟水上作戰,我們都不精通,刻下儘管搞垮人家幾艘船,但畢竟那裡還有百多條呢!」   目睹拍竿大威,李世昌也自色變。根本沒想及,大周水軍裡忽然多出這麼一個威力奇大的武器。要知道,蒙沖攻擊艦的任務就是衝撞,故而它的船身堅固度可不下於水軍裡最巨型的樓船。殊不知,居然頂不下對方的一砸。這樣的武器實在太可怕了。他面色沉肅地下令,讓餘下的另幾艘蒙沖攻擊艦,上去支援。又命先登快艇上的唐軍,做好登艇準備。一旦蒙沖艦纏住對方,即刻便要上船,免得浪費大好時機。   瞧著艦艇前赴後繼地撲向大周樓船,他心下又道,幸喜今日看到這件武器。否則,來日兩國大戰的時候,大周水軍突然使出,自己一方勢必措手不及。他默念蒼天保佑的這當兒,卻見無數先登快艇,已把大周兩艘樓船團團圍住。有些唐軍已登上敵船。當下又想,看來大周的這樣新式武器,威力雖大,但給敵船近身後,便也無用了。由此可見,日後與鎮南水軍交戰,倘若己方沒有武器克制,惟以數量取勝。   便在這時,兩艘樓船上的拍竿再次落下。一艘八拍,兩艘十六拍。直聞得辟里啪啦,轟轟隆隆。囿於唐軍奮不顧身,牢記李世昌的團團圍住之令,那先登快艇又布得密集。眼下拍竿砸下,竟大收奇效。有些拍竿,落在兩船之間,同時一砸沉二。沉船的唐軍紛紛落水,但沒一人呼喊救援,只是在江中劃著水,向在後押陣的戰艦游去。   小石頭尋思,單看這些落了水的南唐軍士,不就近爬上己船,只往後游。就知李世昌治軍果然嚴謹。如此一人即便算不得名將,也是一員良將了。他猶豫著,稍傾自己出手的時候,不知要否取了李世昌的性命。此人雖有殺自己的心思,但究其因,無非為了保家衛國,可謂沒有半點私心雜念。這麼一個忠肝義膽的將軍,自己下得去手麼?   思忖間,沒被拍竿砸中的幸余唐軍紛紛地撲上樓船,有些搶功心切之輩,幾乎已衝到小石頭跟前。不過未待他動手,已被劉副將等震北軍悉數砍死當場。這當口的鎮南軍士,倒是不慌不忙;一撥人收起拍竿,準備下一擊;另一撥人則調試床弩和箭弩,待唐軍再多些,便萬箭齊發。   起先兩次拍竿,由於只是船沉人落水,兩方軍士倒未怎樣?眼下既有濺血,頓時激發起了兩方的血性和殺氣。   唐軍戰鼓擂鳴,李世昌身邊的傳令將官,急速地揮舞著手中的旗幟。百餘艘戰艦以嵌形陣勢,緩緩壓上。繼而,只見唐軍五艘樓船上的投石機,紛紛「咯吱」開弦。看來,李世昌已放棄活擒小石頭的打算。   與此同時,周軍天地號上的床弩早已瞄準李世昌。那邊的投石機剛剛拉弦,這邊的長弩「唰」的一聲,隨後破空厲嘯,撕開江風,直向李世昌衝去。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183章 乘風破浪     周軍的床弩在四國裡素稱最為精良,其餘三國雖也有類似武器,但論精確度和射程,卻相差極遠。李世昌原本算得極準,照以往常識判斷,他命座船停在周軍床弩的射程之外;同時,說起話來對方又能隱隱聽到。至於對方的聽力是康健抑是耳聾,那就不干他事了。   可惜他萬沒想及,此趟小石頭所乘船隻,不僅安裝了東周國學院新研製出的秘密武器—拍竿,縱連床弩也是升級換代後的最新產品。   尋常床弩能射出半里許,已是極限,如今天地號上的床弩,竟能再加半里,直達里許。如此超乎想像的射程,令他分外驚訝。   說起小石頭眼下所乘的兩艘巨型樓船,也是堪堪建好,原是仁秀帝心向高遠,志存一統,為平復江南而用。本打算建得百艘,待伐秦平漢之後,便揮師南渡,直下江南,完成太祖武帝之夙願。可惜他目下身遭囹圄,這般大的理想,只能在心下想想,或者與那司馬潤瘋言瘋語了。   鎮南王疼惜外孫,又存心顯威,見他出使南唐,身邊誠有千餘剽悍鐵騎護衛,但想這座船上面,卻萬不能弱了威風。便自做主張地調出這兩艘秘密建好的樓船,予他乘坐。而且,由於樓船是將來東周水軍的抗樑柱,是以船上水手以及弓弩手,無一不是鎮南軍裡的精英。   論水戰經驗和戰鬥素質均堪稱大周水軍中的翹楚。   那發射床弩的數十位鎮南軍,待弩箭射出,均握拳瞪眼,亟盼一擊而中。他們都是鎮南軍裡的老兵,跟隨鎮南老王爺同唐軍交戰,不下十數次,皆知道南唐大都督李世昌的本事。也曉得,目下震北王遭圍,若不及時除掉李世昌,待會只怕凶多吉少。   這也是拍竿適才大展威力際,不善水戰的震北軍在那歡欣鼓舞,而深知其間奧妙的鎮南軍卻自愁眉緊鎖的緣故。   眼看長弩破空,李世昌瞪眼咋舌,「噌噌噌」倒退數步,身形微有慌亂。原道周艦射出巨弩,不過是恐嚇而已,但見其來勢勁急,破空激嘯,既有擊電奔星之速,又有潮鳴電摯之勢;任他素來沉著鎮定,逢此駭人聲勢,也不免倉皇色變。   一邊踉蹌後退,一邊緊盯弩尖,剎那間,眼簾內惟有愈趨放大的巨弩,腦海裡偏是空白一片。   幸其邊上守衛皆是身經百戰之輩,變生倉猝余,不遑多思,急忙執盾而列,迅速布成一面盾牆。跟著,週遭甲衛紛至沓來,擁作一團,手上不管是皮盾抑是鐵盾,皆密密實實地環列於後。不過眨眼,居然已成三道盾牆。其應變速度和遇事不慌的鎮定,足以顯示出了這支唐軍的精銳之處。   與此頃刻,兩方激戰的軍士皆不由緩了下來,有的甚而停下手頭忙亂,屏氣斂息地望著。縱連刀劍相交者,這時節也自忘了抽刀再砍,直是在那目瞪口呆。   他們都知道,南唐政權能風雨飄搖至今,大半是靠李世昌;倘若這一箭直接命中,沒了他的扶傾定危,那震北王殺不殺已沒干係。俟時,懦弱的南唐決計沒人抵擋得住老謀深算的東周名將——鎮南王高昆。   霎那間,江面上似乎只有巨弩撕裂長風的破空聲和江水的浪潮聲,偶爾參雜些唐軍的驚喊聲。幾種不一樣的聲音夾在一起,竟奇妙地凝成了一股緊張的氣氛。   有人寒毛卓豎,有人汗不敢出,唐軍是急張拘諸,周軍卻是若有所盼。千百人千百種心情,實難一一言表。   見得己船突發巨弩,小石頭也是一怔,隨即神識大放,跟踵而去。此刻若有修道人在場,必可發現他額間微開神目,一道肉眼難見的細小能量緊緊地貼在巨弩之上。   由於巨弩之速,迅如電掣,在他人眼裡,已成一道虛影;然在小石頭看來,與頭緩緩爬行的蝸牛無差分毫。他能清晰地看明巨弩如何穿破潮濕的空氣,又如何通過自身的震盪頻率,消除了風力的阻礙;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妙感,既清晰又模糊。   突然,弩身上傳來一種不達目標,決不停止的殊異感覺;那是一股壯士一去不回的熱血雄壯。   他不知道,是床弩業已通靈,還是自己心有所感。漸漸地,轉而留意到弩身上精雕細斫的花紋,那簡直是古代工藝的完美結晶。   微微蹺起的雙星錐頭前部,居然做了一個獠牙虎首,散發著猙獰的氣勢;優美修長的三稜翼弩身的尾部,用陰陽線結合的超先進工藝,鑄成了雁翎羽狀,充滿了張力和靈巧;整支長弩,拖曳著流星趕月般的美妙弧線,劃破空間,水平沉穩地前進著。   他知道,巨弩能有這樣驚人的威勢,實質與它本身的鑄造工藝和匠人們對它的精雕細斫是分不開的。心想,環顧四國,也就大周由於商市繁盛,富得流油,讓匠人們可以精益求精地追求鑄造工藝,換在別國,那有恁多餘暇,讓匠人們慢工細活。   在此一刻,對大周工匠的手藝,他是歎為觀止又敬仰不已。甚至對那些抓住時機,射出巨弩的鎮南軍士們也感到萬分欽佩。   尋思著,這般威勢巨張的一弩,別說普通軍士,縱是修道的煉氣士只怕也要暫避其鋒。說實話,他心底裡委實不想李世昌就此身死,畢竟好古的他,佩服像李世昌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愛國英雄。儘管李世昌是唐皇族,很難說他的戰鬥是一心繫民。但古代的愛國英雄中,又有幾人不是為了忠君思想而奮鬥。   不過,想法歸想法,他決計不會出手救援李世昌。在他看來,自己能不以神霄天雷當場亟斃他,已是仁至義盡,倘再加以維護,不免令手下將士寒心。   便在人人手心攢汗的一刻,巨弩奔雷掣電,眨眼即至,以電光火石之速,挾著威煞凌人的霸氣擊中早已豎好的堅固盾牆。   「轟——」震耳欲聾的響聲,讓眾人掩耳不迭。   巨響之後,那精鐵鑄成的盾牆瞬間崩潰,迸飛的鐵片,如蝴蝶飛舞,以看不出形態的速度,四下飛濺。   十數名執銳披堅的親衛,承受不住床弩帶來的巨大衝力,紛紛彈起,隨後掉落水中。有些躍在半空的時候,便被鐵片擊傷;有些直接被巨弩撕裂,化為碎骨閃肉;有些則悲憤不已,大聲吼叫。   巨弩在眾人眼裡似已不是一支殺人的利器,反像是一位威武的大將軍,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頃刻之間,時空彷彿凝滯住了,萬餘唐軍望著巨弩虛影,人人駭出心底,直盼後兩道盾牆能克建大功,擋住這該死的巨弩。   眼看第一道盾牆被破,李世昌如墮冰窖,週身徹寒,踉踉蹌蹌地退到甲板中央。萬沒想到,周軍的床弩非但射程超遠,且遠隔如是,居然勁力不減。又止不住想,莫非蒼天當真不佑我大唐?明明是敵弱我強的局勢,偏偏自己危如累卵,險象環生;而趙巖卻優遊自若,一派閒然。   百思不解裡,手中長劍亂舞,以盡人事矣。他不知道,自己此遭能否倖免,但想,假若自己在明顯佔優的情形下,反至身亡,那當真是天意弄人,現眼至極。   「轟——轟——」又是兩聲巨響。   後兩道盾牆,依然和第一道一樣,被巨弩摧枯拉朽地破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斯時,李世昌身前再無一盾一人,完全無所阻擋。憑巨弩適才的爆威,顯然會當場亟他個洞穿。唐軍人人駭慌,恨不能一下擋在李世昌身前,替他受了這一弩。   小石頭這會兒竟有莫名的失望之感,總覺得一位世之名將,若這麼簡簡單單地被巨弩射死,未免太過不值,也顯得太為兒戲。心道,人生如戲,可李世昌的這齣戲,實在太荒唐。   間不容髮之際,由李世昌身後,突然閃出幾人來。這些人有老有少,老有耄耄,少則青壯,俱著勁裝,一身江湖中人的打扮。手中或刀或劍,有的甚至是槍棍一類的長兵器。   瞧他們打扮以及手上武器,不用問,這些人必是李世昌招攬的南唐武林中人。   其中一老者,數步行空,便搶至李世昌身前,隨手拽過,硬生生地把他移到別處。跟著長劍橫胸,鬚髮賁張,其捨身相救之烈態,引得眾軍士一陣轟然喝好。另有幾人卻逕直迎向巨弩,有的架刀迎擊,有的橫劍斜劈。   這梆人皆是暑練三伏,冬練九九的武學高手,既起死心,一意要救下李世昌,當真是縱如脫兔,伏似臥虎。而且,他們的膂力以及伺機捕暇的犀利眼光,也非尋常的軍士可比。   兔飛鷹行間,看著出手混亂,尚不及適才那伙親衛軍來得齊整,其實分工細緻;每一撞擊和砍劈,無不是巨弩的薄弱之處。   只聞得一陣「嘈嘈切切,叮叮嗆嗆」的金屬撞擊聲和摩擦聲。巨弩自離弦刻起,始終未動的水平路線,連遭數下擊震之後,竟微有偏移。有句常言,謬之分毫,失之千里。此刻套在這裡,當真又符合又貼切。弩尖略偏,目標自也大相逕庭。   原瞄的是李世昌,這會兒居然斜刺裡劃過,「哧啦」數聲,破兵碎衣,又震落數人,最終穿過一根合人抱的桅桿,深深紮在後面的嵌鐵船壁內。一陣「嗡嗡」之響後,船壁「辟里啪啦」的連裂數縫,直至甲板。   望著兀自震顫的弩尾,李世昌及一干江湖人無不駭然色變。心道,依此威勢,若由肉身受了,鐵定有死無生,再無救還的機會。   靜……分外得靜。   李世昌乾咳一聲,堪想說幾句振奮人心的話語。直聞頭頂上方「喀啦」一聲,抬頭望,身側的桅桿,由與適才遭巨弩穿過,時下又經江面大風猛刮,終支撐不住,傾然倒下。   唐軍是又怔又喜,怔的是敵軍床弩竟有此威力,喜的是大帥終能倖免於難。慶幸之餘,對那梆子江湖人也是感激由衷。只是囿於先前的過分緊促慌張,唐軍陣營裡,一時居然無人緩過氣來。直過良久,南唐萬軍奮起,激動之情無以復加。   歡呼聲裡,那梆江湖人十九癱倒在地,實有再世為人之感。須知周軍的巨型床弩,可是由百十人拉動絞盤,方能射出;他們出手阻擊時,誠已強弩之末;卻也擋得萬分艱難;有些人雙臂受震,麻木不堪,手腕顫崴得幾乎提不動刀劍;有些暗抹冷汗,大歎僥倖,心想,若非先前已有三道盾牆緩上一緩,自己等人真不知能否引偏得了巨弩的準頭。   這當口,小石頭倒是無怨無嗔,微微一笑,止不住尋思,李世昌不愧為奚先生和廣智二人交口稱讚的名將,暫不說本事如何,單這般受人擁戴,便知此人定是愛兵如子的一位好將領。又想那巨弩當真厲害至極,換成自己,不知能否抵擋得住?   心道,適才唐軍妄想以硬破硬,以盾牆相擋,最終幾致束手待斃之境;而那伙江湖人以引之訣,避開巨弩的犀利鋒芒,偏去巨弩的準頭,反大獲成功。可見,絕對的實力下,以硬碰硬,終難有所成;緊要之處時,用巧勁旋過,反能操有勝券。   胸有所得之餘,他道心修為不覺又進些許。   時他思忖際,另邊的劉副將卻是大拍腿股,深以為憾道:「唉……可惜啊,可惜……」話沒說完,在旁之人均曉其心意。無非是李世昌不死,自己等人要倒大霉了。   小石頭聞言,笑道:「劉將軍,何必如此捶胸頓足?那李王爺也算一代名將,若真這麼一箭而死,豈不遺憾?」   劉副將一愣,心道,我的爺啊,你倒說得輕巧,他不死,你便危險了。   說話間,李世昌已恢復常態,當即令大軍齊進,今日定要取了小石頭的項上頭顱。隨後對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江湖人叩謝不已。這些南唐的江湖人,均是李世昌重金厚聘而來,雖非人人出於愛國才投其麾下,但常言道,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江湖上又注重個義氣二字,李世昌危急那當兒,他們倒確實奮不顧身。   俟待消了巨弩之危,別說李世昌,縱連他們也覺後怕不已。   自見了敵船武器的威力,唐軍已不敢像先前那般托大。五艘主力樓船紛紛用拋石機,投出巨大石塊;而其餘的小艦艇,則火箭密射。顯然,李世昌打消了活擒小石頭的念頭,企圖擊沉他的座船,讓其身溺江底。   面對唐軍的遠程武器,船上的震北軍又是氣憤,又是憋悶。他們這些馬背勇士,何時遇過這般束手無策的尷尬局面。在北疆戰場,即便蠻騎再多,也是揮刀策馬,勇猛前進,可如今,偏偏只有被人打的份,自己卻在船上躲來閃去。   劉副將氣得哇呀大叫,口中一個勁地罵娘。   躲在在船廂裡的四女見敵勢兇猛,不免著急,商榷之下,遂決定讓龍兒出去助小石頭一臂。她們想,自己無用那也罷了,偏偏還要有本事的人保護自己,而石大哥卻獨身在外,冒箭擋矢。左思右想,都覺自己等人著實不該。   龍兒原就是惹事的主,先前由於小石頭的吩咐,自也無奈。這會被眾女一鼓動,頓時心癢難忍。衝出船廂,奔到小石頭身邊,大聲道:「少爺,敵人陰險得很,不如我下水去,搗亂一番?」   小石頭聞聲回頭,見是龍兒,不禁急道:「你又胡鬧什麼?我喚你保護冰兒她們,怎麼出來了?」   龍兒性子極潑,不過對他忌憚得緊,瞧其神色嗔怒,登時心下忐忑,忙辯解道:「是姐姐們要我出來幫你的。」   小石頭道:「幫什麼?你只須幫我保護好她們就是!其它事不用你管。」   「可……」龍兒還想說。卻見小石頭一揮手,道:「敵人的遠程武器雖然密集,但你沒發覺,都沒捱到船上麼?」   龍兒轉目四顧,只見果然不錯。那些看似駭人的石塊,堪近船身,便無緣無故地自行爆了。至於那些弩箭更是滑稽,凡對人有危險的,便莫名其妙地失了箭頭,無危險的,卻儘是射中了船壁。   她道:「少爺,難道都是你……」   小石頭一笑道:「不錯,這下你放心了吧!快回去保護她們。」   「嗯!」龍兒應了。心下卻想,少爺的神通越來越厲害了,眼下這無形壁障,分明是天仙級的「金衣玉護」。她那知道,目下小石頭所施展的功夫,正是剛從南唐江湖人引偏巨弩一事上學來。尋思間,又望望遠處的唐軍,心道,你們這些蠢蛋,憑少爺的本事,別說就這上百條破船,固然千艘萬艘那又如何?思及此,嘿嘿一笑。   與此同時,李世昌也發覺了其中的古怪。要知道,這片水域乃周唐共有,隨時辰漸長,難保不會有周艇駛來。念及此處,孤注一擲之心即生,暗道,反正怨毒已深,今日若不殺了趙巖,它日必遭報復。旋下命所有船隻一起衝將上去,又令手下的江湖人編成先頭部隊,對付周艇上的震北軍。   此令一下,適才救他的那位武林老者,頓時手提青鋒,一人當頭,躍至一艘小艇之上。待至天地號約百步之距時,突然舉起一根粗木,扔於江中,隨後縱身躍起;落下時,單足在粗木上一點,腳尖用力,滑行數丈,跟著雙臂奮張,如大鷹矯飛,直往天地號撲去。   見己方人這般神勇,唐軍士氣大振,戰鼓如雷鳴般響起。   劉副將在旁看得大駭,他雖知王爺神武,卻不敢托大,急忙持長刀立於船頭,擋在小石頭身前。   面對敵人來勢洶洶,又見唐軍四面八方,團團圍來,小石頭依舊從容自若。見老者即將躍上船頭,他屈指輕彈,一縷剛猛的指勁,頓時破空射去。一指彈出,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他原想以焚陽刀式裡的無形氣刀擊落來襲者,但老者雙臂躍高,胸前空門大開。瞅著如此大的破綻,竟令他不由自主地使出了驚天第九式——破天神指。   自當日偶得紫金銅人,習得神農氏的看家絕學,他一沒好生研悟,二沒仔細參詳。說到使用,除了那次在山道,迫於無奈裡嚇了隗斗一次外,再沒施展過。不想,今日裡,亂石紛飛,敵人湧進,其景象堪比紫金銅人那日展現出的天穹異像。下意識裡,施展出來。   指勁彈出,暗底生悔,心道,這老者武功誠高,卻如何抵得住破天神指的威力?他對李世昌的忠君愛國極是佩服,連帶對那些江南武林中人也是愛屋及烏,不忍加以一指。不過,這破天神指他造詣並不深,侵淫的歲月更不及天羅刀法和焚陽刀訣,指勁既出,那是無論如何也收斂不回了。   眼睜睜地瞧著,躍空的老者被指勁亟中,身子在半空一滯,那面容上滿是不信和震駭,跟著噗通一聲,掉落江裡,白髮在江面上漂浮數下,眨眼即沉入江底。小石頭搶步走至船頭,俯首略視,心下不自禁地想起那日武總管被雷熙擊斃,拋入小潭的景象。莫名的心旌微搐,歎了一氣。   那老者是江南武林中的前輩人物,身手自然極好。儘管江湖傳聞,東周的震北王如何,如何。但在他看來,不過是馬上戰將,至多力大一點。是以,他才會奮不顧身地當先衝來,亟盼能一舉擊殺了小石頭。一來揚名立威,二來青史留名。不曾想,明明已是咫尺之距,突然一股大力撲胸而至。繼而,難言的疼痛瞬時傳遍渾身,胸腹間便如碎了一般。緊接著,自己已然掉落江中,江水湧來,腦海瞬時空白一片。   這就是老者臨死前的最後感覺。   眼見己方人長驅直入,明明將要殺掉東周震北王,竟猝然落水。唐軍的歡呼聲戛然而止,接著,居然是萬人歎息。他們不知老者何以落水?只因小石頭的出手實在太過隱蔽,那屈指一彈,在大伙眼裡實在普通不過,那裡想得及,會是極厲害的一擊。   與此同時,劉副將既歡喜不禁,又感佩由衷,暗道一聲「乖乖」,原來王爺厲害如斯?適才見那賊子撲來,氣勢獰惡,自己還擔心擋不下來,怕他驚擾王爺。不想王爺那麼輕輕一彈指,便擊死了他。看來,傳說裡王爺是天神下凡,此言不虛啊!   李世昌容色大變,氣得鋼牙緊咬,喝令全軍壓上,又命全軍的拋石機俱向天地號投去,至於狼魂號和那十數艘載馬的貨船,暫且丟開不管。他壓根沒想及,小石頭空手竟也這麼厲害。尤其出招怪譎,防不勝防,令人渾不知傷害由何而來?   剎那間,喊殺聲再度四起,唐軍人人奮勁,個個拼先。   小石頭剛才輕易擊斃老者,委實讓他們有所震悸,但這伙唐軍畢竟是李世昌麾下的精銳,其水戰實力和無畏無懼的勇氣,實非金陵城裡的老爺兵可及。不過片刻,在鼓聲和氛圍的渲染下,早已忘了小石頭適才的駭人一擊,心中存意,只想盡速消滅眼前的這支周國使團艦隊。   其時,十數塊磨盤大的石塊,如暴雨突降,直往小石頭湧來。要知,古代的拋石機完全有賴士兵的目力,並不像現代的遠程武器那麼精確;之前因已使用多次,拋石的唐軍,已大致曉得了角度和距離。此刻拋出,極其準確,十之八九皆落往小石頭站立之處。   劉副將驚悚。他責之所在,若王爺遭甚不測,自己這護衛軍的副將,別說無顏回去,縱連家人恐怕也饒不過自己。當下持刀上舉,試圖拚死效力。   孰料,小石頭手一伸,攔他在身後,跟著手一翻,順勢奪了他的長刀。   劉副將愕然,他想自己是護衛,原該護住王爺才是。誰想事情奇異地簡直教人驚詫,眼下這幕情景,分明變成王爺維護自己。當下愈想愈覺羞愧,只覺手下人似乎都看著自己,皆指著自己的脊樑骨,大罵膽小鬼。思及此處,身子一晃,搶上前去,心道,固然我是空手,卻也要替王爺擋住石塊。   這裡堪堪躍出,小石頭長刀劃空,夷然自若的在空中虛劈了數下。那紛如暴雨的石塊,堪遇著柔綿的刀罡,一滯一頓,繼而便被交織成網的強猛刀氣絞成齏粉,飄飄揚揚於空中,無一遺漏。   這幾刀劈也劈得瀟灑,破也破得犀利。   眼看漫天亂石驟成粉末,時正交戰激烈的兩方大軍,無不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暗掐腿股,想知道眼下所見是夢境還是真實。   直待石粉飄灑至肩,他們用手指捻磨,方是覺醒,適才一幕果真非虛。   與此一刻,唐軍駭然之餘,衝勢戛止。有些人固已爬至一半舷梯,卻自悄悄溜下。躺在船上,眼望半空尚且飄得妙異的石粉,逕是瞠目咋舌,深為自己見機得快而感慶幸。   要知道,這些石塊,個個有磨盤大小,別說由拋石機投出,縱然靜靜地放在地上,倘然一人不盡全力,也休想挪動絲毫。何曾想及,這位文文弱弱,看似求學士子般的東周震北王居然一人一刀,悉數劈成齏粉。   這要多大力?又要多大的本事才行啊?思忖間,掐己腿股者,待覺疼痛,更是駭然無語。心中竟生不起半點鬥志。   又見小石頭長刀橫胸,臨風而佇,衣裾飄飛,雅如真仙,又威如天神。一時,萬餘人膽氣喪沮,再無伊始奮往直前的勇氣。面面相覷裡,均想,此人必非尋常,搞不好真是神仙下凡。這教咱們如何抵敵得住?又怎生誅殺得了?越想越是恐慌,直至最後,怛楚得連刀也提不起來。   他們又怎想及,妄說別人,縱然小石頭自己此刻也是詫然不已。   依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刀剖石,然後震落即可。怎料,長刀使出,體內的太素神力頓時貫注刀尖,不過虛劃數下,整片空間內驟然佈滿了主宰質變的太素神力。跟著,腦海神念一動,眼前的無數亂石,便俱都化為塵泥,飄灑如絮。故此,在別人看來,亂石乃由刀勁劈碎,他自己卻清楚得緊,其實是太素力的功勞。 第184章 扣劍悲吟     見巨石被毀,李世昌驚愕失色。適才周軍發一弩,自己躲得何等狼狽;眼下己方連投數石,小石頭非但無傷皮毛,更且擋得瀟灑,破得犀利。那臨風面江的超凡英姿,更教人自慚形穢。   心想,今日當真流年不利。千算萬算,沒料他真如傳說中的一樣厲害。暫不說石塊本身就有百斤之巨,若再加上拋出去的巨力,兩相迭加,當不止千斤。孰想,就這麼被他輕易地一刀劈成齏粉。這是人力可及的事麼?何況,看他那淡然飄逸的瀟灑模樣,只怕適才一擊還未盡全力。   思忖間,不由轉首望向手下的江湖人,冀望他們能有本事制服小石頭。   見他望來,剛才尚喊得轟天響的江湖人,無不怯極垂首。要知道,之先衝在最前的那位老者,可是他們中間最為厲害的一人。不說輩分怎樣?單是那身渾沛功力,在整個江南武林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可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死得古里古怪。尤其臨死前,那怪異的景象,令他們思起怵目。   剎那間,任他們一腔報國熱誠,血氣猛勇,然遇此人力不及的咄咄怪事,也覺束手無策,惶惶不可。   李世昌見之,暗歎一氣,剛想揮手命眾軍停止進攻。轉目四顧,卻見己方軍士人人呆佇,有如木雞,顯然被對方展現出的神勇,嚇得魂不附體。當下又是黯然,又是灰心,前數日的意氣風發早不復存在,直覺意興懶散,渾身無力。不禁尋思,看來是天要亡我大唐,非戰之罪也!   念及此,搖頭數下,整整衣衫,走前數步,朗聲道:「趙王爺,果然好功夫,本王今日是錯之又錯。」   小石頭哈哈一笑,道:「端王爺何錯之有?我與你分屬兩國,互相間又各具紛爭,你伏擊我,那是一點也不錯的事體。」   李世昌被他調侃,神色不變,續道:「沒想趙王爺果有萬人敵的勇力,是本王失算了。」說著,黯然地笑笑,又道:「趙王爺的刀法實已深得令尊日月刃法的神髓,依本王來看,多半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如今,固是趙老王爺復生,怕也非是王爺的對手。」   聽他一力地讚美自己,小石頭微覺詫異。琢磨著,他不會以為自己想要殺他,因此,試圖以好話乞饒吧?若真如此,這傢伙未免太膽怯了。正思忖的時候,卻聽李世昌道:「趙王爺神功蓋世,刀法精妙,非我等可以抵擋。只不知,王爺如今是要離去呢?還是想繼續與我等一戰?」   小石頭淡然笑道:「此戰本非我願,何來我想?」   李世昌在船頭抱拳,道:」既是如此,那適才一切便屬一場誤會吧!」   小石頭嘿嘿冷笑,心想,這傢伙說來輕巧,剛才要打要殺的,眼下倒說是場誤會。剛想再說幾句,譏嘲李世昌。突然,江上戰鼓轟鳴,殺聲四起。只見不遠處,正有一支浩蕩艦隊,急速駛來。適才人人震於小石頭的神勇,皆自呆愣怔忪,竟不察又有艦隊到來。   劉副將遮額略看,興奮地道:「王爺,是咱們的艦隊。」   小石頭頷首,對變色的李世昌道:「端王爺,沒想形勢遽變得這般快法,當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   說話間,周軍艦隊來得極快,不過眨眼工夫,百餘戰艦已密密麻麻地布列開來。頭艦之上,站定一員少年將軍。兩條長長的戰袍雉尾風中招展,鮮紅的戰袍內是一身獸口吞肩的山字文甲,手中倒持一根通體黝黑的玄鐵大槍。待再近些,只見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所謂的鼻若懸膽,面若冠玉也不外如是。烏黑發亮的長髮,由一頂金冠箍著。   那槍上紅纓與鮮紅的戰袍以及飄揚的火狼戰旗,相映如血,殺氣騰騰。   劉副將瞧清來人,心下更喜,樂道:「王爺,原來是您的表弟,高小王爺。」   說起高子寧何以來得湊巧,其功該在小禽和石虎身上。那小禽見得李世昌驅艦而出,它雖不明其意,但憑著禽類的本能,感覺出唐軍的殺意,遂忙自飛去尋找石虎。而石虎由於奉了小石頭命令,先至北岸,要鎮南軍各處關隘留意鄧蓉的行蹤。旁人聽不懂小禽的「昂昂」叫喚,可同為神獸的石虎卻辨得一清二楚。   聞言之餘,急忙稟報鎮南王,說到南唐人卑鄙,居然在江上暗施伏擊。   高昆得信,原想親率大軍而出,但其孫高子寧,聽得表哥被圍,那肯留在營中。於是,最後由高昆守營,高子寧率兵來援。   高子寧老遠見著小石頭無恙地屹佇船頭,不禁大喜過望。也不管距離遠近,扯開嗓子便吼:「表哥,小弟來也!」跟著又窮凶極惡地喚道:「李世昌,你這卑鄙小人,居然伏擊本國的外交使團。」   李世昌老顏赧然,無語耷首。他心知今日是一敗塗地了。原想悄悄地殺了趙巖,讓東周失一員良將。不曾想,眼下非但誅殺不了,反而弄得大唐顏面盡失。尤其自己此番伏擊,足足帶出大唐艦隊的三分之一。依目下情勢看,只怕要全軍盡墨於此。想著,想著,不覺悲從中來。   邊上親衛見他搖搖晃晃,急道:「大都督,你……」   李世昌微微擺手,示意無妨,繼而抬首挺胸,揚聲道:「趙王爺,此次李某敗於垂成,那是無怨無悔。更自認今日所為,並無甚不妥,不知趙王爺以為然否?」   小石頭頷首,深以為然道:「換作我是你,許也會這麼做!」心下卻想,這傢伙拿得起,放得下,是個磊落漢子。無奈朝政腐敗,皇帝昏庸,任其多大本事,也惟徒喚奈何。思及此,卻不由見哭興悲。暗想,此人之敗,倒非本事不及,實在是天意如此,情勢所致,怨只怨他生不逢時。   聽他承可,李世昌苦澀地笑笑,道:「趙王爺好胸襟,李某萬分欽佩。此刻,李某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爺可願應允?」   也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玄乎,小石頭道:「端王爺說來聽聽,若本王力之能及,允了又有何妨!」   「多謝!」李世昌抱拳一揖,又道:「說來今日伏擊,皆是李某的打算,與我的眾多手下以及這些江湖好漢,並無干係。李某願以自己一命換取他們的性命,不知趙王爺肯否答允?」   小石頭聞言一愣,繼而肅然生敬。實地裡,他壓根不想取李世昌的性命,至於要否趁機消滅眼下的南唐水軍,那是更無此等念頭。他尚在思慮如何作答,那廂的高子寧大咧咧道:「李世昌,你想得倒美。你一人的性命難道抵得上這數萬人?」   此番出援,均是周軍快艇,即便逆風逆水,卻也疾捷異常。僅只須臾,周艇與唐艦已然刀兵可及。不過數個回合,外圍的唐艦已被清剿乾淨。端得是精兵悍將,不愧為大周國兩支常勝軍隊之一。   李世昌屹佇船頭,眺望戰勢。由於猝不及防,且先前主攻鋒頭俱向小石頭,此刻慌忙調轉船頭,不免倉猝。如此一來,自是大大的吃虧。這下先前的主意便愈發堅定。放聲大笑裡朝高子寧喊道:「小王爺,我李某的性命雖不值錢,但我想,貴國的皇帝甚至你祖父,均是渴望已久罷?」   高子寧啞然,李世昌此言確實非謬。祖父每次巡江,或者飲酒之後,皆要說起這位南唐的水軍大都督。誠然不怎麼讚美,但字裡話意,高子寧依然辨得分明,情知祖父對這位南唐的大都督也是深為忌憚。也常說,懦弱的南唐政權,倘無這位大都督撐著片天,早已納入大周版圖。   又見己方軍士雖佔上風,但想全殲這支精銳的唐軍,卻也需時多多,且自身的損失,必也極大。須臾沉吟,忙道:「好,既然這樣,我便替趙王爺答允你的要求。」   李世昌聞言,看向小石頭,道:「趙王爺,你說如何?」   小石頭苦笑著朝他看看。他心下原無除掉李世昌的念頭,在他看來,這般忠臣良將,實不該死在自己的手上。殊不知,眼下倒好,自己不想殺他,他偏偏自行送上門來。思忖間,又向高子寧看看。只見他眉頭高軒,顯然喜不自禁。心想,他好壞也算我表弟,既已允了,我若再提異議,不免削了他的顏面。思及此,心下喟歎,說道:「本王沒意見,全由子寧做主就是。」   聽得李世昌要以自己一命換取自己等人的性命,萬餘唐軍悲慟忿愴。有人喊道:「大都督,不要啊,咱們豁出去與他們拼了!」又有人道:「大都督,沒了你,咱們該怎麼辦啊?」在旁的江湖人也紛紛跪下,道:「王爺,你是我大唐的國之干城,豈可為咱們的區區賤命,而饒上你的性命。萬萬不可丫!」   說話間,唐軍悲憤難當,外圍廝殺又酣。前頭軍士更是奮不顧身,完全是拚命之態。但周軍快艇上的床弩尤為厲害,壓根不必刀刃相交,極遠處便是唰唰數箭。且唐軍適才圍攻小石頭時,陣營分外密集,此刻遇著周軍眾多的床弩,幾若活動的靶子,當真慘不忍睹。   李世昌澀澀地一笑,疼在心地,踉蹌地走了幾步,喚傳令官喝止住軍士。   望著滿船跪著的手下,心想,我又何嘗想死?但如今實在是情勢所迫。己方萬餘人,百條戰艦,與趙巖的兩艘樓船足足糾纏了半多時辰,至今未有一人能活著留在對方的船上。而且,趙巖的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得教人驚駭。十數塊磨盤大小的巨石,居然被他一刀盡碎。如此功夫,誰能抵敵得住?如果他惱將起來,乘艇登船,在咱們的船上大砍大殺,那……   想到一人一刀如瘋似魔般的在唐軍裡所向披靡的情景,他再不敢深思下去。直覺自己之前的念頭當真好笑異常。竟異想天開地認為,憑萬餘唐軍和百條戰船,便可讓趙巖飲恨長江。而且,自己所選的伏擊地點,也是深思熟慮,幾經籌謀。先前是怕周軍有人逃逸,孰想,而今偏偏是自己陷入死地。   尋思間,突然抽出腰際長劍,朗聲道:「我李世昌計議已決,諸位不必多言!」   見他意堅,萬餘唐軍哭得更是大聲。有人哽咽著高喊:「兄弟們,咱們拼了!」話音未落,四下轟然響應。一個個抽刀拔劍,投石機再度上弦。他們對李世昌敬愛萬分,豈肯見他一人抵命。此刻,小石頭適才造成的震駭,在他們心中全然盡去,均想憑余勇救出李世昌,縱然自己被周人挫骨揚灰,那也在所不惜。   「住手!」李士昌大吼一聲。他情知時至此刻,別說周圍還有新來的東周艦隊,縱只趙巖一人,也奈何不了他。這般定無勝機的情勢之下,復又動手,定然落得個全軍皆墨的可憐下場。俟那時,自己又有何顏站於朝堂,面對君皇?   他沉重的目光在周圍唐軍的臉上緩緩掠過,肅聲道:「誰敢違令出戰,休怪我李世昌劍不容情!」   這話一說,方纔那些鐵骨崢崢的唐軍,竟而嚎啕大哭。哭聲伴著蒼茫的浪潮聲,在群山間響起,顯得分外辛酸。尤其外圍的艦隊軍士,更是深恨自己等大意了。若周軍援兵發現得早,自己一方及早調整陣勢,這會即便勝不了,但也不致輸得如是慘狀。   其時,原本趾高氣揚的周軍,感染之下也自心生淒愴;而萬餘唐軍以及那些重金聘來的南唐武林人物,無不流下了悲憤委屈的淚水。   一時間,當真是丈夫非無淚,只灑離別間。   這當口,冰清等女見外面戰事已止,又關心小石頭,遂走出船廂,來到甲板。雷倩走得最快,剛到小石頭身旁,便問:「石大哥,你沒事吧?」   小石頭回首,朝她們笑笑,點了下頭,道:「沒事!你們呢?」   雷倩道:「我們也沒事。」   小石頭笑道:「那就好。」   眾女在船廂之時,外面情勢俱看在眼內。此時,雷倩又問:「石大哥,那李大都督真的會自刎麼?」   小石頭道:「會的!」   雷倩道:「石大哥,你為什麼說得這麼肯定?他這麼奸惡,居然派人伏擊我們,現在不會又是耍甚詭計吧?」   小石頭搖搖頭,道:「他伏擊我們,不是什麼奸惡,而是忠誠!」   「忠誠?」雷倩愕然囈語。她對好與壞的區別,實在簡單不過。壓根沒想及,一位遣大軍伏擊石大哥的將軍,竟是忠誠之人。在她看來,對石大哥好的,就是好人,若對石大哥耍奸計的,毫無疑問必是可惡之輩。   「不錯,是忠誠!」小石頭答道,乜眼看去,見她依舊茫然,當下又道:「他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明知所為必讓他大失名節甚至是一生的榮耀,但在忠誠二字下,他放棄了虛名。這樣的人斷不是那些行詐使奸的小人可比。因為兩者的目的,迥然相異。前者是為國,後者卻是為己。兩者若是一較,當真是天懸地隔,不可同日而語。」   話音甫落,冰清和璺兒相繼頷首,看著他的眸光,也越發熾熱。在她們心裡,小石頭的形象愈來愈是高大,似乎心兒裡已有裝不下的趨勢。   然而,雷倩心思單純,聽其解釋,依然沒悟到其中涵義。小嘴微張,剛想再問。璺兒道:「倩妹,有話待會再說。石大哥心疼你,但現在大事在即,不要總去煩他。」   「哦!」雷倩癟癟嘴,算是應了。   小石頭莞爾。心道,這淘氣包也就璺兒治得住她。   這時節,李世昌正在安撫那些情緒激動的唐軍。   只聽他道:「諸位,你們隨本王守禦這大江天塹,也有十數年頭了。人說我江南靡弱,然每當有敵人欲想牧馬江南之時,你們那次不是槊血滿袖,驍勇善戰。在我心裡,你們均是響噹噹的鐵漢,你們是我大唐無敵的精銳之師……」   李世昌這麼一誇讚,萬餘唐軍抽泣不止,縱連那些江湖人也是悲悲慼戚。回想與他一起馳騁大江的歲月,心下不捨之念愈熾。一人忽道:「王爺,咱們再拚一拚,無論如何,終把你保出去。大唐可以沒有咱們,但不能沒有你啊!」   李世昌搖搖頭,苦苦地一笑,澀聲道:「不必了,不要為我李世昌一人而犧牲大伙。」   「可……」那人還想說。   李世昌揮手制止,繼而說道:「我鞍馬一生,心中求得是我大唐國富民強,能有個承平盛世;唉……可惜我德薄能鮮,又才疏學淺,眼見有人病國殃民,竟無對症下藥之策。每日裡茶飯無心,獨困愁悶,只以避而不談為解決之法。如今思來汗流至踵,尤是慚愧。」   原本他愁緒倍增,愈說愈輕,更且滿面愧疚;但倏忽間,聲調突起,亢聲道:「李某有感罪愆,時時午夜驚醒。捫心自問,既然上不能為君皇革故鼎新,下不能為百姓除害興利,那我做這王爺,當這都督,滿身金章紫綬,出則高車,回則駟馬,豈不愧天怍人,靦顏人世?」   此番話,他聲調鏗鏘,如敲金戛玉,又似金石擲地,錚錚有聲。   小石頭撫掌而讚:「好,說得好!端王爺不愧為大唐的英雄,江南的奇男子,這番話猶如雕鶚行雲,令人壯心不已!又教人思及汗顏!」   李世昌回首一笑,抱拳道:「謝趙王爺的誇譽,不過王爺的為人胸襟,吾輩也須倣傚。」   小石頭忙道不敢。   斯時,唐軍望向小石頭的目光,卻是怨毒已極。在他們看來,若非小石頭的緣故,李世昌焉會被逼自刎?   李世昌又道:「震北王府一門忠烈,三代賢臣,李某是仰慕已久。只恨我大唐沒有趙王爺這般的勇將帥才,為我大唐開疆拓土……」說到這裡,歎一長氣,續道:「李某幼學壯行,少年之時便棄文習武,廢寢忘餐之餘,相信鈍學累功,終會開華結果。初進軍營,曾懷有三尺青鋒平天下,一騎白馬開唐疆的雄志。無奈時不予我,聖上以仁義治天下,朝中又多空談之輩,要他們風花雪月尚可,一旦兵戈擾攘,便恭默守靜……」   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歎:「只怨我命途多舛,緣慳命蹇之餘,每有提議,卻是倡而不和居多,投袂而起居少。即便刀過竹解之事,朝廷也多鵝行鴨步,怠忽疏慢。如此半醒半醉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至如今,竟是志未酬,人猶苦,回首東南,處處有啼痕。」   聽他言來字字由衷,句句切中南唐時弊,感深肺腑之餘,小石頭不勝唏噓,說道:「王爺身為李家皇族,與唐皇又是同胞手足,自身又德才兼備,照理江南原該興盛才對。唉……可惜事與願違,非但處處受制,更且有才難施。貴國皇上實在是忘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句老話。」   李世昌聞言一笑,道:「李某與皇兄花萼相輝,手足情深,談不上受制二字。如今國勢衰微,其實是我持權合變,想順宜形勢,怎奈本身是朽棘不彫之才;雖有匡天之志,偏無回天之力。直落得徒喚奈何之淒涼!」   一番抑揚頓挫的話語說罷,他臉上隱有淚痕,但仍強自笑顏。由跪叩的江湖人中間走出,行至船頭,大聲道:「至而今,李某是東風吹醒英雄夢……哈哈……」突然間,仰天長笑,良久後側身顧望兩岸綿嶺,又道:「笑對青山萬重天。」   聽他講話既有節奏,又有韻律,龍兒詫然不解,問小石頭道:「少爺,他在做詩麼?」   小石頭一愣,道:「算是吧!」   龍兒道:「人說南唐是文人之國,眼下一見,果真不錯。連這帶兵打仗的傢伙,說起話來也是咬文齧字,之乎者也的。」   聽她大發牢騷,小石頭失笑道:「你聽不懂,並不表示旁人也不懂啊!」   龍兒道:「誰說我聽不懂,他不就先表功,再訴苦,最後又在唉聲歎氣麼?」   冰清等聽得有趣,也是掩嘴葫蘆。而小石頭卻忍俊不禁,沒好氣道:「他這叫長歌當哭,不是表功訴苦。」   二人說話間,李世昌置青鋒於喉,大聲道:「諸位,數年來,李某與爾等意氣相投,生死與共。可惜諸位的雲天高誼,李某今生是還不了了。但是,能見及諸位平安歸國,李某卻是喜不自勝。眼下,李某別無他求,但願來生,咱們尚能作伴!」話畢,右手用力一勒,登時戛然無聲。   其時,惟有大江澎湃,浪滔聲聲。   良久之後,只聞「叮噹」一聲。長劍落地,直插木板。殷紅的熱血順著劍脊緩緩淌下,滴在褐色的甲板上。   古怪的是,李世昌身軀巍然,長久佇立,竟未倒下。那圓睜的雙眼,依舊炯炯地望著南岸,目光裡凝聚著對家國故土的深情和期盼……   唐軍放聲大哭,愴天呼地,叫著他們的大都督。   頃刻後,萬餘大軍在淚光盈盈中垂首下拜,數萬人齊聲大呼:「恭送王爺英魂歸天。」   蒼涼而悲壯的祭語化作了長江大河般的聲浪,在空中久久的迴盪,盤旋。此刻天昏暗,雲厚重,風吹過的聲音在江面上嗚咽嚎叫,似對某位豪情天縱的英雄逝去,寄托著深深的哀思及悲意。 第185章 感今懷昔     眼見李世昌終於自刎,高子寧興奮不止。心道,今日當真划算異常。原只是來救援表哥,孰想,禍中有福的卻是逼死了李世昌。此事若告予祖父,定讓他老人家笑口大開。思忖間,揮旗下令,命散開的艦隊重新集合,順便撤開包圍圈,任唐軍離去。   劉副將見及,也命天地號和狼魂號緊緊跟上。這會兒,唐軍壓根未覺周艦的舉動,萬餘人徹底沉浸在失去督帥的痛愴之中。   待艦隊集合完畢,高子寧乘小艇到得天地號上。大聲道:「表哥,今日真是喜事連連,那十數年來阻擾我大周南下的李世昌,終於死了。哈哈……」   小石頭一笑,並不言語。目睹一位愛國名將就這麼自刎面前,心下尤為悲傷,此時壓根不想說什麼。   高子寧卻是喜氣洋洋,瞥眼見他身邊眾美群繞,無一不是國色天香,不禁羨慕。又道:「表哥,你可真是有桃花緣,這風流的手段,小弟是佩服你到了極點,也羨慕你到了極點!」   被他這麼一說,小石頭面色一滯,尷尬異常。念及王妃恩情,也不忍斥他,直是連做眼色。   殊不知,當日在江都,高子寧曾見過鄧蓉和冰清,那會道是表哥的兩位紅顏知己,因此很是尊敬。可如今不見了鄧蓉,卻多了璺兒和雷倩。他不知其間到底有甚緣故,但想多半我那會揣測錯了。這些姑娘美則美矣,卻未必便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則,那位英姿颯爽,又嫵媚動人的姑娘,豈會不見?而且,據說皇上已為表哥訂了留蘭郡主為妻,有此賢惠大才的未來夫人,諒他不敢在外面尋花問柳,胡天胡地。況且,表哥英雄是英雄,但生性風流,想來全屬逢場作戲。   他如是思忖之下,渾不顧小石頭示意,說起話來,嘻嘻哈哈,毫無禁忌。   其時,諸女看在小石頭面上,也不好說他,只得或微笑,或頷首,再或顧作未聞。   高子寧少年英雄,適才又逼死了敵國大帥,正是平生最為春風得意之刻,此時意氣風發到了極處。又見眾女嬌麗不可方物,璺兒的溫柔嫻靜,冰清的玉潔風華以及雷倩的天真稚愛,無不令人又疼又惜。尤其龍兒光艷照人,妖冶而不失端莊,嫵媚之中又有文靜娟秀之美。這般樣的四女,如能長久相處,朝夜盤恆,實在是送個皇帝都不做。   說來,古時女子的地位並不高。別說官宦貴胄,縱是尋常殷實人家,若非是妻子,幾乎沒有人的待遇。好友   往來之際,以物換侍妾也是常有的事兒。這當兒,高子寧也當四女是小石頭新納的侍妾或歌姬,心兒裡食指大動。   瞧他愈來愈是不堪,小石頭欲待斥責。龍兒卻是看不慣了,大聲道:「喂,你有沒尊卑啊?我家少爺是你表哥,這幾位女主子自然是你的嫂子,怎麼可以胡言亂語?」   「啊!?」高子寧驚聲。   他倒不是為了心目中的侍妾或歌姬突然成了嫂子而驚訝,實在是當時的制度規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   綜觀華夏史,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位正宮皇后。其餘的什麼貴妃和嬪妃,無非是皇帝的玩物而已。而皇帝以下,對嫁娶也就愈發嚴格。一般的平民可以討一妻一妾;當男子做了官,或是有了特殊的賜封,便可討兩妾。而像商人以及被定為賤民的某些人,只得娶一妻,討妾是萬萬不能的事。   於是,有些男子便百般的討巧,府中的女子均喚歌姬或舞姬,雖是一樣侍寢,但家庭地位,實在比傭僕尚要不如。遇到好些的主人,厭了之後,便送出去或以人換物;若主人心性殘忍的,當真百生不如一死,活得比豬狗尤要不如。   此刻,聽龍兒說道,幾位女子均是自己的嫂嫂,豈不是說,表哥要違制,連娶三位正妻。再說,違制倒是小事,憑自己家族的威望和地位,或可勉強應付過去。但那會的風俗使然,家裡女子多,那是你的本事,然視妾為妻的話,卻教人瞧不起。因為這無形之中,便喻示主人缺乏男子氣概,竟連家中群雌也擺她不平。既然身修不了,家齊不了,這國嘛,也不必治了,早些回去陪老婆得好。   高子寧吃驚之餘,目瞪口呆。拿眼望著小石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小石頭不知他心思,只當之前的誤會令他心有歉疚。便道:「龍兒說得不錯,若她們願意的話,以後便俱是你的嫂子。」   高子寧再此愣忪,拉住小石頭走往一旁,跟著回頭望望眾女,剛想說話。但聞龍兒又道:「什麼玩意,說個話也這麼鬼鬼祟祟,真不像個男人。」她是神獸出身,千多年裡牢守顓頊陵,從不在人世走動。此刻,毫無為人僕傭的自覺。   高子寧氣得吹鬍子瞪眼,少年得志的他,不僅文武兼備,更且家世顯赫,走到那裡不是前呼後擁,倍受恭維,何曾遭人這般輕賤過。心想,若不看你是個女子,且有幾分姿色,小爺我不揍得你死去活來,我便不姓高。念及此,即狠狠地瞪了龍兒一眼。   龍兒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憚小石頭而已。眼見小石頭不發話,自然沒甚禁忌。見他瞪眼,便又嚷道:「哎喲,學人瞪眼呢!」說著,拉過雷倩道:「我說他不像男人吧,你們還不信。你看,這瞪眼的眼神,多嫵媚啊!咯咯……」她直笑得花枝亂顫。   雷倩是爽直人,聽她說得滑稽,竟也陪著前俯後仰。   其時,高子寧已無暇瞪眼,直在那翻白眼。他那想及,表哥府裡的丫頭竟是全無規矩。拋開自己的世子身份,說來自己也是表少爺。那丫頭居然敢這麼揶揄自己,真真是膽大包天,目無家法。換在自己家裡,早有管家上去一個嘴巴子,讓她警醒警醒。   他這裡尚在思忖,小石頭問道:「表弟,有甚事,你便說罷。」   「哦!」高子寧隨口應了,心下卻是火一撥,氣一堆。只恨無處發洩。又見小石頭明明見著家裡丫頭,調侃自己,竟不說半句責言。不禁埋怨:「表哥,你府裡的丫頭該管管了,我好壞也是你表弟,又是堂堂世子,怎被她這般數落?」   小石頭微笑道:「她可不是我丫頭。」   「不是丫頭?」高子寧詫異。   小石頭道:「是啊!你見過這麼美貌無比,又沒規沒矩的丫頭麼?」   高子寧道:「就是沒見過,才叫表哥你好生管教管教!」   小石頭道:「她不是我府裡的丫頭,又喚我怎生管教?」   高子寧被他們說得滿頭霧水。適才龍兒分明喚表哥為少爺,又喚那幾位姑娘是女主子。怎到了表哥口裡,卻不是丫頭了?他索然不解裡,心頭一陣煩亂,索性不去想。不過龍兒生得實在太美,他也無心生氣,只覺那麼稍稍丟了些顏面。   這時,小石頭又問:「表弟,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忘了。」高子寧惱他之餘,也不想再說什麼,尋思著,此事待回去,便稟明祖父。一切事宜均由祖父決斷。   見他忿忿作色,小石頭莞爾。心想,他畢竟還年輕,連龍兒的幾句玩笑也聽不得。多半是老王爺太寵溺的緣故。他說高子寧年輕,偏生忘了自己的歲數其實也不大。只是見識多了,所逢所遇又多是那些成精了的傳說人物,無意中自己似已飽經滄桑,閱歷千年一般。   再者他修心養性,太素寶典又薄有成效,此刻待人接物,均有種俯視蒼生,囊括萬物的氣魄胸襟。總覺人世間的一切,饒是白雲蒼狗,變幻無窮,自己也能蹈機握杼,一切盡在掌控。就如金鯉躍過龍門,風雲化龍之後,再回首凝望昔日同伴,竟覺那麼渺小可憐!說來,當一個人所處的地位和空間的有了異變之後,他的眼光和胸懷自有另一般的浮沉變化。   高子寧帶出的艦隊均是快艇,此時拉足風帆,又藉著西北大風。說不多時,已能望見江都水營。待艦隻泊好,眾人徐徐登岸。高子寧命一小校速去稟報鎮南王。那小校還未及移足,只聽三聲鼓響,老王爺高昆哈哈大笑著在眾多將軍的簇擁下,由營裡出來。   小石頭急忙迎上,大聲道:」孫兒見過外祖!」   其實,他心下著實不想再扮作趙巖。但見老人家喜氣洋洋,又不忍實言相告。何況,至如今,他都沒思慮出該如何向高昆說明王妃已經遇害。尤其時下正謀大事,不管怎生去做,均要權衡再三。老王爺不原宥自己事小,萬一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後,一怒勤王。憑十數萬鎮南軍絕對可以分裂大周。俟那時,什麼一統四國,復興截教,勢必劫難重重。   每思及此,他是矛盾萬分。   一邊是誠信,一邊是教業,孰輕孰重令他殊難決斷。   說來,他也極怕當日王妃之事重演。想那時,自己立下堅心,決意與王妃攤明一切。不料想,事情尚未說明,王妃卻遭了毒手。此事令他歉疚至此,始終是其心中一根難以磨滅的痛刺。倘若予老王爺說了,萬一又有什麼不可預測的大禍事,他真不知自己是否再能接受同樣的結局。   畢竟如今的祖孫之樂,確讓他恬然自喜,也深入其中。能看到老人家的笑容,聽到老人家的教誨,便讓他不由地思憶起前世那白髮皚皚的祖父祖母。   高昆開懷大笑裡,攙他起來,吹鬍子瞪眼道:「那李世昌卑鄙得很吶,沒想他英雄一世,居然做出這等暗箭傷人的事來。」   小石頭不及回答,高子寧道:「爺爺,李世昌自刎了。」   「啊!?」高昆驚愕失聲。問道:「自刎?他何以要自刎?快說予我聽。」   高子寧眉頭高軒,當下便洋洋得意地說將起來。從李世昌開始時的眄視指使,到最後的悲呼高歌,他是說得詳詳細細,無一遺漏。   只是見他說話時,氣焰囂張,又賣弄口舌,好像逼死李世昌均是他的功勞,龍兒又自心生不忿,在旁嘟囔道:「吹甚大牛,如不是我家少爺,你能逼得死他?哼……」說著,頭揚翹脖,意示不屑至極。   她說得雖輕,但因老王爺在詢話,故此人人屏氣斂息。此言一說,在場之人無不耳聞。   高子寧大窘,憋紅俊臉,道:「你……你……」歇了口氣後,方道:「我又沒說是我的功勞,你怎在此血口噴人?」他原本惱極,但見龍兒娉婷玉立,如蘭花俏放,那滿腔怒忿竟煙消雲散。心兒更是怦怦地不知是氣怒抑是心動,總覺在她面前,自己便心跳氣喘,難以自抑。   且不知為何?見他氣急,龍兒便覺高興,此刻也是如此。當下嬌笑道:「說我血口?哼,我這明明是櫻桃小嘴。」說罷,尤不忘嘟嘟嘴。那俏皮模樣,當真嬌媚可人。   眾將軍見了發噱,若非老王爺在,大伙早已笑開。而高昆卻是捋鬚大笑,說道:「好個小丫頭,可愛得很吶!哈哈……」眾將軍見王爺都笑了,便也無須強耐,均是呵呵地敞懷大笑。   突然,高昆笑聲戛止,長長地歎了一氣。面向南岸,久久無語。   大伙不解,面面相覷。   高子寧道:「祖父,可是孫兒做錯什麼?」說話間,尤不忘乜視龍兒,生怕自己話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麼罅子。可換來的卻是一記白眼。他懊喪裡,恭首垂聽。心下竟自恨得癢癢,暗道,小丫頭,若不看你是表哥府裡的丫鬟,小爺我必然讓你好看。哼……   思忖間,眼光余及,適好是龍兒的一雙繡鞋。那繡鞋做工極為精美,線條流暢,色彩合理;把龍兒那雙玲瓏玉足襯得是完美無缺;而鞋面上且各綴兩朵小絨球,時下正順著龍兒的腳足擺動而輕輕蹦躍。   瞧到這裡,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誠然可惡,這雙腳倒生得挺美,啥時小爺真真惱起來,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這般齷齪心思,那婆娘不過說話不饒人,自己乃堂堂世子,豈可與她一般見識?   他雖然心緒萬千,但自說話,再到俯首恭聽,其實不過眨眼工夫;而由於他面首朝地,諸多神色變化,龍兒也未看出,否則,真不知一條青龍怒將起來,小石頭能否強自按住。   聽得孫兒詢問其故,高昆搖搖手,又過一會,驀道:「老夫是在緬懷故友!」   「故友?」高子寧愕然抬頭,疑竇滿腹。   小石頭驀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點頭,道:「不錯,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寧道:「爺爺,他是咱們的敵人,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沒答,小石頭卻為他解釋道:「外公此舉,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寧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軍伏擊表哥你,這樣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頭一笑,不想再說什麼。然高昆回過身,道:「寧兒,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巖兒,其意無非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將。儘管此舉稍嫌卑劣,但他一來皆出於為國,並沒半點私心;二來,周唐兩國原在交戰,且南唐始終居於弱勢,他這樣做本無可厚非。若老夫處他位置上,為了社稷安危,許也會如此做的。」言來很是語重深長。   高子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間,耳內更聞得龍兒冷笑之聲。他訝然側首,卻見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適才曾譏笑過自己。他抓耳撓腮地疑忖,莫非自己聽謬了?   這時,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語:「李大都督,本王與你交戰多年,雖然血流了不少,但實際上,你我神交已久。若非各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嚶其鳴矣,無人和聲,而老夫在此卻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貴在知心。老夫與你雖未把酒言歡過,但此番南岸山頹,老夫便在北岸遙祭了!」跟著喊道:「取酒來!」話罷不久,一小校端來酒盞酒壺。   高昆接過,舉起酒盞,向南遙叩三下,繼而灑酒於地。   如此半晌,他回過身,看著大伙,忽然放聲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無良將。我大周鐵騎當可牧馬江南矣!」   諸將聞言,抱拳道:「末將願隨王爺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決定。此事務須稟明朝廷,由聖上定奪。」又對小石頭道:「巖兒,此番外公讓你帶份奏折回去。」   「是!」小石頭見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無半分淆混,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熟讀史書,總對那些華夏名將神往不已。今日老王爺以及前時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風潔骨,可不遜半點。念及此,那眼神裡無意間儘是孺慕。   高昆見及,心下欣慰,滿意地看看他,捋鬚微笑。   過不會兒,千餘震北護衛業已整裝完畢。當下,一眾人按轡徐行,出了鎮南大營,逕向江都城而去。到得當日與那『有腳書櫥』言胥經過的小鎮上。鎮上居民望見高昆旗號,頓時全鎮沸騰,高呼千歲。   高昆乘馬上,搖手招呼,笑逐顏開。   小石頭道:「外公果不愧為當世名將,單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時定然治轄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餘,這呼聲卻是發自由衷。」當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時的情景,訴於他知曉。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雖然百官畏戰,但境內百姓,卻頗有骨氣。他日平南,我軍切不可過多殺戮,務必軟硬兼施,由裡分化。」   小石頭頷首,道:「外公說得不錯,我軍乃仁義之師,征伐南唐實為解民於倒懸,若造成生靈塗炭,豈非事與願違。」   高昆笑道:「巖兒此言有理。待聖上下旨後,老夫便大軍壓境,使其膽破。俟時,不定能干戈不動而取之。哈哈……」大笑之餘,胸前銀髯飄舞,威武不凡。小石頭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這時,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過,欲待定睛打量,由於兩旁百姓眾多,噪聲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測,不會是蓉姐姐罷?念及此,急忙凝運神識,尋找開來。囿於吸收了部分蝕陰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間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兩三人可比。這會被他用來尋人,當真牛刀殺雞,大材小用。神識堪運,心神頓寧,彷彿天地間唯自己一人爾。   整座小鎮的建築結構,或縱向,或橫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間映入腦海。無論鎮外阡陌,抑是鎮內石道,片刻之內,完全佈滿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細濾析剝之下,適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腦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輕按馬背,如白雲出岫緩緩飛起,跟著以離弦箭的速度,電射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驚,不知發生何故,讓他做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事來。而道邊的百姓,起初頗感一驚,待察覺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爺的同伴,頓時轟聲喝彩。俯肩疊背者更是不計其數,人人均想看一看這幾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頭到那女子背後,喚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鄧蓉,此時離得近了,即便沒看面容,卻已知自己猜測有謬。只是由於背影太過熟悉,依然開口喚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聞言一愣,回過頭來,跟著吃驚地望著小石頭,道:「怎……怎麼是你?」   小石頭大訝,原來此女竟是蘇眉,無怪背影熟矜。忙道:「蘇姑娘,你怎在此處?」說話間,暗自打量,卻見蘇眉竟是已嫁人婦的打扮。素來俏皮的髮型,被梳成了三團髻;而清秀的臉龐上,這會頗為憔悴,眉目間卻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態,令小石頭頗覺驚愕。心想,她當日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麼?難道她已經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蘇……穆大哥呢?」他原想繼續喚姑娘二字,但倉猝間憶起,蘇眉已嫁作人婦,豈可再稱姑娘?   蘇眉臉一紅,道:「穆大哥他……」   便在這時,不曉從那旮旯處,衝出一人,噗通一下跪在小石頭面前,道:「王爺,打老虎的是穆壯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萬不要怪罪於她。」   小石頭一愣,垂首略視,方是想起,此人竟是當日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攪八搞,幾乎弄暈的傢伙。當下笑問:「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說著,又自抬頭打量蘇眉。而蘇眉聞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顏容上,紅暈陡起,一時間艷麗無比。   小石頭心道,看來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豈會喝不到?唉……   小二見他和藹,心下懼意大減。心想,這王爺果與當日一樣好說話,便道:「王爺當日途經小鎮,曾駐駕敝店。那……那……」說到這裡,他左右張望,似在尋找甚麼人?   原來那小二在酒肆裡突然望見有位男子攔住蘇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流氓。但做小二者,迎來送往,一般記憶均不錯,不過須臾,他便想起,那位攔住蘇眉的男子,便是當日自稱為王爺的人;而他身邊之人似對打老虎的穆壯士頗為耿耿於懷。念及此,他怕小石頭對蘇眉有甚不利,立時鼓勇闖出,想憑自己一張利口,救下蘇眉。同時,他也記得,王爺身邊的人雖然兇惡,但王爺還是不錯的,待人也較和氣。   見他左顧右盼,神色惶張,小石頭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日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聞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說。只見又有四位美女裊裊行來,其中兩位一上來便挽住那穆夫人,問東問西,說得歡暢;而另兩位女子,則俏立於小石頭身側。雷蘇兩家原為世交,當日小石頭初識蘇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沒想及,在異鄉竟會巧逢蘇眉,心下喜悅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說將起來,卻不知何時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鄉婦裝扮的蘇眉頓時黯然失色。   小二訝然咋舌之餘,大腦瞬刻空白。要知,蘇眉在他眼裡已是花一般的人兒,卻那想及,世上還有璺兒、龍兒這樣的大美女。   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曉得原是自己誤會了。當下呢嚅著並不說話。   這當口,周圍百姓也是驚愕莫名。孰想老王爺身邊的神秘高手,飛將出去之下,不過是喚住本鎮上的一名美貌少婦。而高昆更是氣怒交急,伊始只道外孫兒改了風流的壞癖,那想及,離了軍營僅只十餘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來,且與一位顯然是有夫之婦的女子,囉嗦不已。   剛想喝令,小石頭速速回來。只見原在小石頭身邊的幾女也湊了上去。而其中兩女似與那少婦交情不錯,牽手搭背,笑語晏晏。當下便息了怒氣,心想,原來她們是熟人,無怪外孫兒上前。呵呵……   他心下堪堪釋然,猛一轉念,那鄉婦分明是婦人裝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孫兒?   想及此處,頗覺頭疼。暗道,外孫兒家血脈單傳,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孫本無可厚非,但聖上已為他親訂了皇后胞妹,劉丞相的孫女留蘭郡主。萬一此事傳揚回京,只怕會惹鬧了聖上和劉家。   說來,也無怪他會胡思亂想,實在是趙巖風流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無法管教之餘,幾欲送其至江都,由素為嚴厲的老岳父親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頭又不敢透露絲毫。   老王爺猶豫著要否喝回小石頭際,卻見一獨臂的瘦高漢子,由大道的另一頭奔來。來勢極速,不過幾下眨眼,已臨近小石頭等身邊。瞧來者凶意沖天,惡氣陣陣。   劉副將等震北護衛,登時上前圍住來人。   漢子見有軍士持刀相圍,也不多言,右手賁張,在胸前急速地劃了一圈。只聞一陣「丁零噹啷」的金屬交碰聲。除劉副將見機得快,余外六名震北軍士的長刀,頓被他奪了去。漢子奪得長刀,奔速不減,腳足搶上,以肩撞開劉副將;跟著借回身旋力,拋去六柄長刀;直往小石頭衝去。   老王爺當是刺客,揚聲道:「箭弩手,箭弩手……」話音甫落,隊後立時射出一陣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數丈方圓,逕向那漢子罩去。   與此一刻,蘇眉與雷倩回首,待瞧清來者後,禁不住失聲驚叫。來者非是別人,正是蘇眉的丈夫穆淳風。冰清和龍兒俱不識,本也不以為意;但見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來者必是熟人,不禁為之焦慮。   其時,自穆淳風由遠處奔來一刻,小石頭便已認了出來。只念及,當日割袍斷義之絕裂,心知自己若上前與之招呼,多半也是熱面遇著冷□。待劉副將上前相圍,他也知憑穆淳風的本事,六名震北軍決計擋不住他的腳步。但此刻,由於誤會所致,老王爺令弩箭手發射,他曉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風勢難倖免。   當下跨前一步,雙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著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湧來。囿於箭支發射極多,這麼一攏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飛,有的著力墜落,但他此刻雙手所圈的範圍內,皆佈滿了陰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橫衝直撞,竟脫不出那無形的氣罩。   餘裕,弩箭去勢逐漸消失。   小石頭雙手朝地一按。只見滿空弩箭好似由天傾落,丁零噹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齊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數,不免駭然,這堆箭弩,少說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輕而易舉,翻手而阻。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適才由馬背飛起,還要來得教人吃驚。   這時節,小鎮大道出奇得寂靜。近處的眾多百姓以及鎮南震北百餘軍士,人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適才所見竟是人力所及之事。發覺這裡寂然,後面的軍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聲詢其故。待聞如此怪事,無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誰最先喝彩叫好,跟著,便有人大叫:「大周萬歲,鎮南無敵……大周萬歲,鎮南無敵……」   千餘震北軍眼見王爺大展神威,更是興奮得無以復加,抽出長刀,齊聲大喊道:「北風,北風……」他們人數雖少,但個個由鐵血裡掣馳而來。剎那間,竟給人一種朔風起兮,北旌卷揚,鐵騎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氣勢。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曉,原來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鎮南王的外孫,號稱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趙巖。霎那,不管有沒聽過傳說之人,頓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歡呼裡,百姓紛紛俯身叩首,如膜拜神靈一樣,向小石頭大行其禮。固然他們長居南方,但三代戍衛北疆的震北忠義之名,也是耳聞已久。何況,前時小石頭火燒唐軍,威震洛陽的傳奇故事,正在街頭巷尾,沸沸揚揚。此時親眼見其人,任他是善良百姓,還是平日爭勇鬥狠的痞子,無不恭敬有加,生怕自己在大英雄的面前失了禮數,又怕自己恭謹不夠,難以表達出心中的敬意。   種種因素迭加一起,竟造成這般熱鬧場面,也是小石頭始未料及之事。   眼見百姓均朝自己叩首,其間甚至有白髮蒼蒼的老者。小石頭恐慌不安,忙道:「鄉親們,你們起來,本王不敢當啊!」見言語說出,百姓熱情不減,依舊跪拜連連。不禁愈發慚愧,索性跪下,「通通通」連叩三首,道:「鄉親們的大禮,本王愧不敢當。」   有百姓高喊,要小石頭起來。但小石頭執意,非要百姓起來後,自己才肯起來。   眼看雙方強上來,鎮南老王爺哈哈大笑,他見外孫兒這般大得民心,心下著實喜暢。不過又怕今日之事,萬一傳入京中,定教那仁秀帝深為忌憚。當下命軍士們上前,攙扶起百姓,跟著躍下馬背,親自過去攙起了小石頭。道:「巖兒,看見沒。你知道百姓何以會對你這般尊敬?」   高子寧在旁道:「爺爺,我知道。」   老王爺一笑,道:「哦!?那你先說說。」   高子寧道:「表哥一家世守北疆,為我大周戍邊平蠻,功蓋天下,百姓自然記得住。而且,表哥勇名盛著,百姓們知道震北軍未因姑父逝世,而弱了勇猛,自然歡喜。」   老王爺捋鬚笑道:「你前半截說得還不錯,後半截話未免有……哈哈……」笑著,又道:「巖兒,你說說看。」   小石頭道:「孫兒在想,將軍勇猛固然必要,但最緊要的還是忠仁,對國要忠,對民要義,只須做到這兩點,孫兒相信,任何一位帶兵的將軍均能受到百姓的尊重和敬仰。」他說這話時,不遠的穆淳風卻自撇嘴斜眼,意示不屑加不信。   老王爺點著頭,笑道:「不錯,不錯,巖兒說得好極。與老夫所想,不謀而合啊!呵呵……」又對高子寧道:「寧兒,聽見你表哥的話沒?將軍勇猛固然必要,但忠仁二字萬不可忘。所以,你日後的高家槍予我少練些,多出去走走,瞭解下百姓的樂與苦。」   「是!」高子寧拱手謹應。   瞧兩個孫兒均是一般的乖巧,高昆老懷大慰。心想,如今寧兒還欠缺些磨練,與巖兒一比,尚差了些許。但憑他這份虛心受教的性子,相信多年之後,也能成為大周的一員名將。   這會兒,被小石頭救出的穆淳風未謝半句。逕直來到妻子身旁,道:「眉妹,咱們回去。」   「嗯!」蘇眉輕應一聲,拿眼望望他,又望望璺兒和倩兒,旋即襝衽一禮,便待離去。   雷倩並不知其中恩怨,打趣道:「穆大哥,你剛才太危險了,想見眉姐姐,也不用這樣急燎吧?反正她早已是你的妻子!咯咯……」璺兒朝穆淳風施禮,輕輕叫了聲「穆大哥」。   見二女這般,穆淳風也非蠻橫之輩,當下單手行禮道:「兩位妹妹,為何要與那魔教賊子處在一起?」說起魔教賊子,不禁朝小石頭瞥了一眼。與此同時,雷氏姐妹察覺他僅剩一臂,不由驚呼,呆呆地看著他的斷臂處。也想不起他所說的魔教賊子,究是何人了?   穆淳風見及,笑道:「兩位妹妹無須緊張,此臂是我自己砍下的。」   「自己?」雷倩愕然咋舌。   穆淳風頷首,又道:「我穆淳風身為仙鶴門大弟子,卻不能手刃仇人,更無力報那滅門之仇。這雙臂膀要來何用?」說著,輕歎一氣,抬起右手,道:「此刻這一臂不過是為眉妹而留。」話罷,深情無限地望著蘇眉。二人互相凝視,目中柔情萬千,竟自旁若無人。   璺兒與雷倩聽得詫異,不禁看向小石頭。均想,那會不是聽石大哥說要襄助穆大哥的麼?怎麼穆大哥如今卻弄成這般慘相?   小石頭無語,揉揉鼻,搔搔首,心想,他是割袍斷義了,但說來說去,終是我虧負於他。唉……思慮間,上前一禮,道:「小弟見過穆大哥。」   穆淳風側身閃過,沉聲道:「不敢當。」旋對蘇眉道:「眉妹,咱們走。」說著,攙過蘇眉手臂,二人逕直去遠。   那片刻間的凜然風骨,居然教小石頭一陣慚愧。二人那一心無二的互憐互惜,更讓他自慚形穢。想起自己的感情糾葛,止不住心煩意亂,內疚愧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遙望二人背影。   其時,午陽斜照,二人身影一高一矮映在青石道板上;一個挽籃束袖,一個僅剩獨臂,但蘇眉嬌俏的身子,偎在穆淳風的獨臂裡,竟是那麼相配。禁不住尋思,他二人衣著樸素,生活必然儉苦;而穆大哥又只剩一臂,實已屬殘廢之人;但二人神色親呢,其樂融融,比之情侶時更為恩愛有加。可見縱是男耕女織的平淡歲月,而丈夫能用僅剩的獨臂,給予妻子足夠的關愛和溫暖,也能讓妻子深陷愛河,難以自拔。   無怪蘇眉她臉色憔悴,眉目間偏溢喜氣。   想及此處,回頭瞧瞧冰清等女,又思,自己雖有雙臂,卻不能盡攬眾女,若只獨愛一人,無疑虧負她人。想到這難決之處,他雙目閉起,深呼一氣,尋思,虧自己先前還試圖享那群女環繞之殊遇。但今見穆大哥與蘇姑娘之間的恩愛,才知自己的想法著實淺陋。恩愛需要時刻呵護,想那冰清,璺兒固然再是賢惠淑雅,然見丈夫摟擁她女,一次,兩次也就忍了,若長年積月如此,難保她們不會心生忿懣。若真到了那樣的地步,自己又該如何? 第186章 伏羲古都     自在小鎮與穆淳風相遇,又目睹倆夫妻離去時的恩愛背影,小石頭一時竟頗有感觸。思慮來去,總覺自己是否虧欠了冰清等女。儘管目前看來,她們似已消了隔閡,表面上和和睦睦,看不出半點嫉意。但只怕時日一久,再或是自己無意中冷落了誰,難保不會情海生浪,妒波再起。   因其心緒愁多,鎮南王府的一頓慶功宴只是草草吃完,便即散了。尤其高老王爺尚邀請了江都城的文職官員。這些人打仗不行,但嘴上工夫確實爐火純青。舉凡有人相詢李世昌自刎一事,小石頭未及答話,他們便已代為吹噓。直說得小石頭天上有,地上無,環顧當世惟其一也。   聽得這些阿諛奉承,小石頭赧顏之極。心道自己何堪承受?慌急慌忙地便借醉退席,溜之大吉。   次日一早,接過高昆的奏折,眾人上路逕往汴梁而去。這時,石虎的任務業已結束,自也隨隊回程。不過,小石頭得知石虎一路北訪,居然未得鄧蓉半點訊息,心下憂愁更多,又復擔心她一人孤身,不知有沒危險?   一路由南至北,囿已開春,途中踏春之人較多。如此走走停停,不一日到了離汴梁不遠的陳縣。陳縣古稱宛丘,因昔年三皇之一的伏羲大帝曾定都於此,同時又有天下第一都的美譽。   璺兒與冰清都是熟讀《詩經》之人,對《陳風》中描述的宛丘美景也俱嚮往不已。眾人堪入陳境,冰清便道,要否進城遊覽一番。小石頭念及汴梁朝事,起初只想繞城而過,但聞她這麼說了,又見諸女均是聞言雀躍,顯然極為符合,遂微笑而應。   神州北方多是旱城,不似江南那般水道縱橫,湖泊眾多;然宛丘城偏偏獨異。整座縣城之外環繞一片碧波蕩漾,遼闊無涯的大湖。因昔年伏羲氏的民族圖騰為蛇,之後又吸納各族族民,為照應多族的信仰,伏羲氏圖騰最終演化成聳角帶腳之龍,是以此湖遂名龍湖。   其時,初春日暖,遊湖之人極多。   小石頭念及,若身邊總圍著殺氣騰騰的震北護衛,不僅大煞風景,且也有擾民之嫌。便吩咐劉副將等人遠遠掇著,至於另外的軍士,則命他們先至官驛等候。繼而棄了車馬,四五人閒步信游,笑笑說說,當真愜意之極。   漫步湖岸,放眼遠眺,只見碧水瑩瑩、浮光耀金,岸邊柳絲垂岸、鷗鷺嬉灘;遠處古樸厚實的宛丘城牆綿垣湖景之中,城湖相映,人景皆美;既有靜態處子的婷婷玉立之美,又有渾厚凝重,深邃悠遠的遠古滄桑。   委實令人喜不自勝,望之不盡。   固是龍兒,倩兒這般性樸大咧之人,竟也陶醉其中。   邊上遊人突然望見這多美女,自然眼發直,心急跳,大歎今日出門著實划算,竟能目睹仙子般的美人兒。其間兩三男子仗著自己生得魁梧,家底殷厚,居然生出求鳳之意。不過這些前來搭訕者,沒一人可以闖得過石虎的關卡。某些人堪堪走近,便被他推得老遠,若口中污言垢語,不三不四的話,那便越發可憐,個個跌入湖中,成了落湯雞一般。   冰清、璺兒幼受庭訓,素來嫻靜;可龍兒卻是個惟恐天下不亂之輩。尋常沒事,都要找些事來,如今瞧著熱鬧,更是活蹦亂跳。時而拋個媚眼,時而嫣然一笑,直把湖邊男子迷得是神魂顛倒,一個個毫不畏死的衝將上來。最後,幸有小石頭及時阻止龍兒,方消了這小小風波,否則,只怕當日金陵城外的一幕又將重演。   這般熱鬧地游了片刻,適見湖裡蒲葦蔥蔥、芙蓉鬥艷。璺兒道:「冰清妹妹,這茂密生長的蒲葦,多半便是夫子陳蔡絕糧時的充飢美食罷?」   冰清點點頭,又見湖上少女採菱,老翁捕魚,一派閒然自在。不禁感慨道:「夫子遊說列國,原是教君王施仁布德,殊不知,反教百姓圍困。說來,著實好笑。」   璺兒頷首,正想再說。   小石頭驀道:「他只教君皇如何使民,又教民如何尊君尊禮。然而,那時的列國民眾雖有階層區別,卻是民風樸素,多得又是那豪情天縱的古代英雄。實是一個人性張揚,學識爭鳴的年代。如此反其道而行,強要為人戴上枷鎖,又束約人性,也無怪百姓怨忿了。」   冰清等聞得人性二字,不禁呆愣,但隨即省悟,笑道:「石大哥果然學識淵博,儒家說人之初,性本善。石大哥卻能精煉出人性二字,真可謂短小精悍,二字值千言吶!」   小石頭大窘,心道,什麼精煉?在我那前世,縱六歲齡童張口也能說出人性。   他之前只是突有感觸,說了一番貶儒之言。然轉念又思,儒家之道,講究個人修養,培冶自身的浩然正氣。說來與天道並不相悖。何況,如今的神州百姓尊孔敬儒,彬彬有禮,然一遇敵人侵犯,頓又熱血沸騰,戰意滔天,並非像前世描述的那麼迂腐。   可見任何一門思想學說,都有它自身的道理。緊要的是,只看人們有沒學到其中的神髓。若只像前世某些酸儒那般滿口子仁義道德,背地裡卻自男盜女娼,這樣的人委實不配儒家門生的稱謂。通俗點的說,純粹就是批著正義外衣的小人而已。   遐想聯翩裡,又思,世間萬般變化其實皆脫不離一個「道」字。此道既可為天道,也為人道,又能叫玄道。何謂玄道,實質便是常說的只可意會,卻難言傳的那種。這樣的道,儒家謂順天應人;道家喚天意難測;佛家則叫佛在心中坐。也就是說,人人皆可成為大儒,真仙,神佛。主要是看其人有沒這機緣或福分去領悟。   而自己是幸運的。暫不說較之他人多了數千年的前人積累,其間的禍福轉折,人世迭合,更教自己多了一層歲月感悟。人生之中涉及道的東西實在太多,大到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小到花落花開,人來人往。可以說,由胞胎生孕的一刻,道就在人的身旁,並且始終伴隨著。生生死死,喜喜怒怒,無時無刻均有道在順衍。   念及此,他緩緩閉起雙眼。古怪的是,外界的景象並未在他腦海裡消失,反而越發的清晰。   這時,他忽然想起師叔清虛真人說過的一句話:「人降塵世,自睜眼始,便被萬丈紅塵所迷戀。方寸靈台間更被塵灰玷染。佛尤要時時拂拭,況且一介凡夫乎?」   小石頭深深地吸了口長氣,隨後徐徐吐出。瞬間感覺,自己吸入的不似素日的尋常氣息,竟有股子仙靈之氣輕輕洗滌著自己的心靈。   殊為奇妙的感覺,令他久久不想再次睜眼,便這麼長長地佇立在湖邊。   湖風、花香、偶而傳來的嘈雜人聲,以及柳枝輕輕吐芽的「嗶啵」聲,俱讓他的心兒沉澱,沉澱,再沉澱……   諸女見他面向大湖,悶悶不語,只道是思念鄧蓉過熾之故。互視一眼後,璺兒道:「看石大哥鬱鬱寡歡,想必這宛丘龍湖也吸引不住他。我們不妨早些趕路,亦好快些回汴梁。」   冰清臻首輕點,道:「嗯!那亦好。咱們出來日子久了,汴梁城裡還不知怎樣了!」說著,諸女回身,龍兒則招呼隨在後頭的車伕、馬伕快些過來。   小石頭聽及,心下慚愧,忙道:「不可,不可,咱們好不易浮生偷得半日閒,出來遊玩賞春,豈能因我之故,而教你們掃興而歸?」   璺兒柔聲道:「石大哥,瞧你神色憂鬱,愁悶不樂,此處固然風光宜人,天下絕佳,我們也沒心思玩下去了。」   小石頭胸間一熱,道:「我心情雖然不佳,但這裡風光迷人,景色堪絕,走得久了,興許豁然開朗起來也不定。」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感觸多多?總覺得自領悟了《太素心境典》後,世間萬物在自己的眼裡,仿似都有著天大道理含蘊其中。每當佇足觀賞或見奇物異景,便想思索一番。這等癮味,竟難自抑,說來著實怪煞。   璺兒抿嘴笑道:「既然這樣,那便依你就是。」   「好好!呵呵……」   他們適才談論典故,雷倩和龍兒向來懶學惰文,自然覺得無趣已極。此刻聽他們道,還要繼續遊玩,頓然開心不已。龍兒道:「少爺,湖那邊有座高高的土丘,還有許多建築和人,是不是一座陵墓啊?」她與石虎守護顓頊陵千餘年,對此種丘壯的建築最為敏感。   順她手指望去,大湖北岸果有一處高丘聳立,周圍翠柏勁松,殿宇巍峨。   小石頭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又看諸女,她們也均搖首。   劉副將上前道:「稟王爺,那是太昊陵。」   「太昊陵?」小石頭一怔。   太昊其實便是三皇中的人皇伏羲,也就是那一手擊敗大神蝕陰的伏羲帝。照蝕陰記憶,伏羲擊敗他們四大神後,便攜著其妹女媧一同回到了天外天。怎麼此處還有他的陵墓?他尚在思忖,意識海裡,蝕陰的魂能卻驟然翻騰起來,且大聲嚷道:「小子,快帶我去看看那勞什子的伏羲陵。」   「你要去?」小石頭訝問。   蝕陰道:「怎麼?本大人落難至此,連個陵墓都不能去了?」   小石頭道:「那也不是。」堪想舉步,陡起一念,即道:「蝕陰大人,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蝕陰嘿嘿冷笑道:「什麼商量?瞧你小子呆呆愣愣,原也這麼會耍心計。本大人告訴你,我在你意識裡,那是情非得已,別道我喜歡。」   小石頭的確是想讓他離開自己的意識海,聽他這麼講了,倒也無奈。便道:「那你在我的意識裡面,究竟要待到什麼時候?」   蝕陰哼了一聲,道:「快則千百年,慢則數萬年。」   「啊!?」小石頭失聲。之前說話,均用意識交流,此番卻是驚呼。在旁諸女不知他發生何事?一時均感詫異。眼望諸女驚容,他訕訕地笑笑,跟著對蝕陰道:「大人啊,依你這般說法,豈不要跟我到老死?」   蝕陰譏嗤道:「笨蛋,你既有昊天寶鏡護身,又有本大人的魂能,何況自身又習仙法。豈會輕易死去?妄說地府拘禁,就算九天十地的神佛加在一塊也奈何不了你的。」   聽他把自己說得很厲害的樣子,小石頭不禁怔忪。要知道,在他心裡,從沒當自己是個大人物,也從沒長生之念。總覺那所謂的天地同壽,不過是一個傳說。自己何德何能,又有何樣本事可以臻至偌高境界?他道:「蝕陰大人,你此話未免太過。你若說我活個幾百歲,我倒還相信,可說我能永生不死,卻……卻……」   「卻什麼?你個大笨蛋?本大人也不知倒了什麼大霉,居然被你的意識禁錮住。」沒等他說完,蝕陰突然忿忿不平道。   小石頭氣急,辯道:「是你的魂能非要進來,可不是我要禁錮住你。這一點務須講明。」   蝕陰此時也氣得暴跳如雷,在其腦海裡咆哮起來:「知道!是我自己不識趣,沒認清你的厲害。娘的,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真真氣死我了。」他敗在伏羲之手,尚且耿耿於懷,如今虎落平陽之下,連個伏羲後裔也制服不住,每當思及,更讓他憤懣難當,羞不可言。   只是他一旦惱將起來,魂能便不受控制的溢散出去。昊天寶鏡微一察覺,頓時全力阻擊。兩股能量一碰撞,小石頭頭腦發暈,週身立感疼楚。忙道:「蝕陰大人,別怒,別怒……」   蝕陰收了能量,再次蟄伏。口中卻道:「你若不去伏羲陵,本大人便與你拼了。」   小石頭道:「我帶你去便是,不過,你終究要思個法子,從我體內出來。否則,長久以往,我寧願死去,也不讓你安生地住著。」   蝕陰敷衍道:「好了,我知道便是。」心下卻忖,臭小子,吞噬了我好多能量,這會倒說得,好像是我暗害了他。   他是愈想愈忿,直覺百萬年來,就屬遇到小石頭始最為衰霉。此刻是拼也拼不得,逃也逃不得,若有人想殺小石頭,自己還須思法護住他,否則他死己亡。真是一榮俱榮,一衰俱衰。   小石頭轉首望向四女,見她們無不擔心至極,眼神裡露著關切。微笑道:「讓你們憂心了。這樣吧,前面既是太昊陵,想我華夏文明,乃太昊伏羲一手肇始,不如去祭祀一番,怎樣?」   諸女頷首,臉上愁色不減。   小石頭情知是自己剛才的驚呼嚇著她們了,遂道:「你們記得我在金陵說得故事吧?」   「記得。莫非……」璺兒黛眉輕蹙,想起他那時所說的大神蝕陰深匿他體內的事,芳容上滿是驚惶。   小石頭點點頭,道:「這傢伙不知何故,非要我帶著去伏羲陵。」   諸女愕然,由於劉副將等護衛在側,當下也不多言,腳步放快,不須臾,到了伏羲陵。   傳說中,伏羲大帝功蓋百王,德配天地,後人均稱之「人祖」。尤其伏羲帝時,天下尚未有華夷之分,是故,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尊崇無比,無人可及,縱是炎黃二帝也要略遜半籌。到陵前昊極門,但見建築雄偉,殿宇巍峨,兩旁古柏參天,勁松疊翠;綠玉浮丹裡又見殿宇琉金,樓閣掩翠,可謂華彩璀璨到了極點。   而陵門前馬咽車闐,鼓樂齊鳴;一派笙歌鼎沸中,百姓穿著新衣,熙來攘往,挨肩擦膀。一望便知,今天定是宛丘城的什麼節氣好日。否則,決計不會像似集會一般。   小石頭訝囈道:「伏羲大帝乃人類共祖,此處地方官怎讓墓陵成了集市?當真怪哉!」話畢,倏聞蝕陰道:「小子,再往前走近些。本大人適才居然感覺到伏羲的氣息,可是俗人一多,那股氣息又消失了。」   小石頭驚詫,心想,伏羲帝乃大神之身,自不會身逝,可蝕陰竟在陵墓前感覺到他的氣息,難道伏羲帝今日恰在此處?疑竇裡,下意識地往前行去。穿過昊極門,裡面沿中軸線,是一條綠蔭濃蔽,可並駟馬的石板大道。   堪堪行了數步,門前閃出幾位佩著腰刀的縣城衙役。其中一位明顯是頭目的衙役道:「止步,今日乃祭祖日,陵墓內禁止閒人進入。」   小石頭初一愕,繼而嚴詞責道:「荒唐,既是祭祖日,怎禁止百姓入內?」   那衙役頭目打量他們,只見男女衣著均華麗異常,男的威武瀟灑,女的清秀雋麗;再看其身後,遠遠掇著數位身披重甲的軍士。此刻卻正急步趕來。略一思忖,即知為首男子定有大身份,決非尋常的商賈子弟可比。   想及此,臉上堆起笑容,頗為諂媚道:「公子爺,你有所不知,原本每年的祭祀太昊日,從不禁止百姓祭拜。然而每到這個日子,不但有本縣的百姓祭拜,方圓千里的百姓也會趕來。公子,您想,這小小的太昊陵又如何待得進十數萬人?本縣的知縣大人為保護陵墓清淨,又怕有些無知百姓損壞陵墓施設,故此不得不禁止閒人進入。」   小石頭看看街上熙攘的人群,尋思,知縣如此做法,倒也不算全錯。旋下點點頭。   這會,劉副將等隨行護衛已經趕到身邊。他們皆出身軍營,性子暴如烈火,見王爺要進陵,居然被幾個縣衙役阻攔,不禁惱火異常。在他們眼裡,只要王爺想去的地方,縱是大內禁宮,也須所向無阻。   劉副將一把扭住那衙役頭目的衣襟,大聲道:「放肆,王爺想進,你小小的宛丘縣役竟敢阻攔?」   原見頭目與那俊秀公子好商好量,怎突然扭打起來?其餘衙役均感一驚。   急切裡也沒聞著,劉副將等人對小石頭的稱謂。且職責所在之餘,衙役們不遑多思,人人拔出配刀,擁將上來。只可惜他們的功夫,對付尋常的雞鳴狗盜之徒尚可,眼前的這梆護衛,俱是身經百戰的沙場勇士,更是震北軍裡出類拔萃的精英。他們的腰刀還未及劈來,有的甚至來不及抽出,便被那幾名護衛紛紛卸了刀刃,擒拿在地。   驟然有人在陵門前打鬥,尤其雙方均是官府之人,百姓好奇之下,紛紛湧來。瞬刻之間,圍得裡三圈,外三圈,指指點點,暗中揣測著小石頭一夥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衙役頭目由於正和小石頭說話,倒是倖免。不過瞧見同伴就這麼教人輕易地卸倒,卻是驚詫莫名。稍一盤算,即一個勁地告饒道:「公子爺,不是咱們不讓您進,實在是知縣有令,禁止一切閒雜人等進入。您若硬要闖入,未免難為咱們。」   小石頭素非仗勢欺人之輩,聽他言來誠懇,心旌即軟。微笑道:「你現在去喚你家知縣大人,我在這裡等著。等他來了,我再進去,這樣的話,你家大人就沒借口責怪爾等了。」   衙役頭目大喜,叩頭如掏蒜,道:「公子慈悲,小的省得。」話罷,分開圍觀人群,撒腳就去。   劉副將不解道:「王爺,憑你的身份,何須要等那知縣,直管進去便是。」   小石頭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知縣下令禁止百姓入內,若我仗著身份高貴,非要進去,未免有欺人之嫌。」   劉副將等頷首,不過心下依然覺得小石頭此舉大可不必。   半刻後,街道一頭忽有銅鑼響起,跟著數塊肅靜、迴避之類的牌子起起伏伏而來。圍觀百姓聞著鑼聲,自動讓出道來。繼而一頂官轎緩緩抬進,適才去的衙役頭目,則跟在官轎旁一路小跑,轎後尚有十餘位衙役,氣勢洶洶,滿面猙獰。   到昊極門下,轎夫落下轎來。衙役頭目慇勤地掀起轎簾,道:「大人,到了。」說話間,轎裡鑽出一中年人。身著七品縣官袍,搖搖晃晃走至小石頭跟前。也不說話,用手招呼那衙役頭目上前,隨後仰首看天,很是囂張,顯得官威極大。   衙役頭目屁顛屁顛地走近,介紹道:「公子爺,這位便是本縣的知縣大老爺岑大人。」   小石頭一笑,道:「岑大人!」   岑知縣聞言,算是看看他,官腔十足地道:「你是何人?怎可隨意辱打本縣衙役?難道忘了國法不成?」   小石頭聞言,倒沒覺怎樣,卻惹惱了一旁的劉副將。要知,副將之職好壞也是從五品,比之七品知縣著實大了不少。眼看小小的知縣竟對王爺出口不遜,他怎忍受得住。一個箭步搶上,便想飽以老拳。   孰料,那知縣居然頗有功夫,見他拳來,左手橫擋,右腳順勢跨出,與其錯開身子;旋即腳跟微擰,借側身躍前之勢,官袍衣袂倏然掀起,晃出一片虛影;與此同時,右拳倏出,勁如伏魔金剛杵,直擊劉副將下腹。   劉副將一愣,出手前壓根沒想知縣竟是個會家子。間不容髮際,雙手下按,卸了來拳,跟著一腳踹出。   兔起鶻落間,「砰」的一聲,拳腳相交,劉副將乘勢彈起,凌空數翻落在地上,只在佇足時,竟微有踉蹌。那知縣倒是厲害,單手擋下一腳,震出數步後,腳足沾地,復又彈回。   當此刻,舉凡圍觀之人無不大驚。那知縣儘管生得壯實,可在大伙影像裡,畢竟屬於文官,那料及,一科舉出身之人,竟能與一位武將拳來腳往,不弱下風。   驚歎之餘,圍者愈多。紛紛暗道,新任知縣原是一位文武雙全之人。又有人道:「這段日怪事真多,昨日陵前天降仙人,今日知縣大展神威。」   小石頭一邊留意知縣的拳法,一邊聆聽百姓的竊語。待聞著什麼天降仙人,不禁心下一動。又見二人功夫委實不相上下,倘要分出勝負,不知要耗時多少?旋下示意石虎上前,勸開二人。   接到少爺眼色,石虎身影一晃,閃入二人中間。他之前瞧得奇準,此刻,正是二人將拼之時。劉副將是己方人,任他樸實,也了之於心,出手自然極有分寸,左手輕拿卸了劉副將的拳勁,跟著手一翻,把他托將出去。至於那知縣,他便不客氣了。右手撮刀,斬他足脈,趁其微有麻痺,飛起一腳,適中知縣的腹部。   在百姓眼裡,只見一大團官服,忽然縮成一皮球,遠遠地彈了出去。繼而噗通落地,滾出那岑知縣。在那捂著腹部,大聲叫疼。   小石頭知其是偏心故意,無奈地搖搖頭。行到知縣跟前,攙他起來,道:「岑大人,受委屈了。」他此刻疑竇滿腹,適才見知縣出拳,無論推撞,頂肘抑或是崩拳,均不脫天羅拳式的範疇。暗自怪異,眼前這位知縣難道是天羅弟子?   這當口,瞧及上司被打,衙役們湧將上來,想拿下小石頭等人。而岑知縣被石虎一腳踢得胸悶腹搐,一時也說不了話。   眼看雙方又要大鬥一場,劉副將揚聲喊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震北王在此,還不跪拜?」   「震北王?」岑知縣一怔,遊目四顧,最後雙眼落在小石頭身上,道:「你、您……」說著,翻身跪下,道:「卑職宛丘知縣岑佩勳叩見王爺。」知縣都拜了,旁邊的衙役更不怠慢,紛紛跪下。邊上百姓更是瘋狂,歡呼聲四下響起。在旁幾女聞了,人人笑逐顏開,與有榮焉。   小石頭也不及向百姓客套,忙著攙扶起知縣,道:「起來,起來……」這會兒,岑知縣一個勁地叩頭,要小石頭恕他不知之罪。   小石頭道:「岑知縣起來便是,本王不是霸道之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本王不會怪你的。」   岑知縣起身,抹了把額上冷汗。湊近小石頭,低聲道:「王爺要入陵,照理卑職不該阻擋,不過,還請王爺移駕數步,卑職有事相告。」   小石頭詫異,跟他朝旁行了數步。岑知縣看看左右,繼而彎腰俯身,道:「屬下猛獅堂轄下,陳州分堂堂主岑佩勳,參見聖宗。」   聽他自承,果是天羅弟子,小石頭大吃一驚,瞪眼看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岑佩勳又道:「看聖宗神色,多半對屬下為何做了這宛丘知縣,尚有疑慮?」   小石頭頷首道:「不錯。」   岑佩勳畢恭畢敬道:「回稟聖宗,此事是這樣的……」   原來自小石頭出使南唐後。廣智天王與奚方便開始商榷,待其回來如何順利登基為帝。   他們認為,大周國的上層官員,雖說在司馬潤的叛亂中死的死,傷的傷,倖存下來者也多膽怯之輩。不過為了他日登高一呼之時,天下無一異議。   二人便定出了滌地無類之計。   何謂滌地無類,就是派出大量的天羅弟子代替大周的各層地方官員。其間,為怕忠於仁秀帝的官員及百姓,日後有甚不妥之議,二人索性是一網打盡。別說三四品的官員,縱是七八九品,也均盡量換成天羅教的人。也幸喜天羅弟子眾多,十數萬人裡到有小半識得字。   目前為止,大周的地方官員已被天羅弟子替了十之五六。相信再過數月,整個大周的官員將全是清一色的天羅屬下。俟那時,固然周太祖復生也無用了。   聽到這裡,小石頭瞠目結舌,愕極無語。心想,那二人當真是膽大包天,那有這樣造反篡位的。像他們這樣頻繁地更換各地官員,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小石頭已有反意了。而且,緊要的是,各地官員本是科舉出身,人人識文斷字,作得錦繡文章,理起事來決計比那些常年奔波江湖的粗人來得明白。如今為了一己之私,全天下的地方官俱換成了蠻漢,壯漢,甚至裡面不定有幾個心狠手辣的魔頭人物。如此一來,百姓豈不遭殃?   他是愈想愈怒,愈思愈氣。恨不能立即回了汴梁,揪出二人通罵一頓。   不過他畢竟是修仙之人,習得又是天界一等一的守心神訣《太素心境典》。幾個呼吸間,心旌漸趨平穩。問道:「我適才聞得百姓言道,昨日竟有仙人下凡,不知是何事?」   岑佩勳道:「回稟聖宗,此事說來當真怪異。昨日因是祭祖日的前夕,百姓來得極多。就在眾人參拜之刻,忽然降下漫天酒雨……」   「酒雨?」小石頭詫愕。   岑佩勳道:「不錯,是酒雨。」   小石頭道:「你如何確定是酒雨呢?」   岑佩勳頗為赧顏地道:「屬下……屬下昨日也……嘗了一口,那雨確實是美酒所化。」   小石頭頷首,道:「說下去。」   岑佩勳道:「原本天落酒雨,已算稀奇。殊未料,大伙忙著接雨之刻,半空中突然多了兩朵祥雲,跟著便有兩位胡發皆白的仙人,由雲裡鑽出,降在了伏羲陵前。其中一人尤說,天庭住久了,人界不免陌生了,幸虧伏羲陵還在,不然真不認識路了。由於聽到這些,故此屬下肯定,他們必非常人。」   「嗯!」小石頭想,聽他這麼講,昨日由空降落的兩人,還真有仙人的可能。即道:「那他們現今在何處,你可知曉?」   岑佩勳道:「那兩仙人性子古怪得很,落下之後,也沒走開,一個施法接雨,裝入葫蘆;另一個自顧擺了一張棋盤,在那獨弈。屬下怕百姓驚擾了他們,於是便禁嚴了此處。」   「那他們時下仍在陵內?」   岑佩勳道:「有此可能,不過屬下不敢接近。」   小石頭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你帶著衙役們退下罷。」   岑佩勳叩首,緩緩退去。 第187章 金仙下凡     待岑佩勳離去,小石頭思忖,既有仙人下凡在伏羲陵,自己就該進去看看。若是截教仙人,未嘗不能引為奧援;倘是玄教之仙,卻應早作準備,以免被玄教突襲,釀成不可預估的大傷害。又念及劉副將等人與石虎缺心少眼,性子暴躁,跟著進去,不定沒事惹事,於是命他們在外等候。   隨後帶著諸女一路進陵。   他如此安排,雷倩頗覺古怪,奇道:「石大哥,何以不帶他們了?」   小石頭笑道:「適才那知縣予我稟報,說陵墓裡昨日降下兩位仙人。我便想帶你們進去看看,亦好長長見識。劉副將等人均出身軍營,身上有股子殺氣,若惱了仙人,就此飛走倒不打緊,萬一出手薄懲他們,豈不糟糕?」   雷倩頷首,忽然省起什麼,娥眉輕蹙,問道:「他們身上有殺氣,可我們也沒仙氣啊,仙人肯見麼?」   小石頭略愕餘裕,莞爾道:「會的,你們雖然沒有仙氣,但個個蘭質熏心,秀骨丰神,似這般絕世仙姝,妄說仙人,固是五方天帝也見得著。」   諸女聞言,又羞又喜,縱嫻順如璺兒也自媚眼橫波。   雷倩俏臉緋紅,雙手捲著襟前綴邊,輕聲道:「石大哥,你這話,不會是故意討我們歡喜罷?」   瞧她們美眸瞥來,容帶疑色,小石頭索性指天明誓:「我句句屬實,無半字虛言,若……」   沒等他說完,雷倩嫣然笑開:「相信你就是。」說著,笑靨綻放,瓊鼻微皺,真個是天真稚愛裡嫵媚橫生,凝脂如玉中偏生紅暈光照,竟是風情萬種,搖曳生姿。   小石頭愣眼,心想,小妮子當真長大了,此刻居然女人味十足。   說話間,大伙沿中軸線大道走入,連經九門,最後到得陵前。陵墓周圍谷柏參天,遮陰翳然,囿於縣令禁阻百姓進入,此刻陵前寂無人煙,一片僻野裡卻添幾多塵外幽趣。   環顧左右,微風徐徐,竹喧翛翛,別說仙人,固是凡人的蹤跡也見之不著。   小石頭訝然,尋思,仙人莫非已走?   雷倩道:「石大哥,仙人呢?去那了?」   小石頭搖搖頭,正想釋放神識察勘。半空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想看仙人?」   大夥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栽有好幾株古松,虯根盤扎,傲傲屹立。其中一株最高古松的頂上,一老道盤膝而坐。任那松枝隨風起伏,他卻如松枝上的葉針,牢牢黏附,平穩安然。寬大的道袍隨風飄飄,獵獵作響,可垂到頰旁的雪白眉毛,依然紋絲不動,彷彿由白鐵鑄成。   小石頭打量片刻,陡即大吃一驚。此老非是別人,竟是當日在天界有過一面之緣的許悠許天師。心想,此老怎地下界了?莫非他曉得自己的昊天寶鏡丟了,故此下界來尋?念及,許悠的昊天寶鏡便在自己的體內,不禁心下揣揣。儘管不是他偷來得,但隱隱的有種不告而取,此刻卻被事主抓個正著的尷尬心情。   他這邊尚在忐忑,那廂的雷倩早已興奮得忘乎所以,行至古松下,脆聲問:「老……前輩,你是仙人?」   許悠指捋長鬚,呵呵笑道:「馬馬虎虎,算是吧。」   雷倩疑詫,道:「什麼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有這麼莫稜兩可的回答?」   許悠被她責得失笑,朗聲道:「所謂仙人,通萬法,悟玄心;騰雲駕霧,翻山倒海;朝游四海,暮宿蒼梧。然貧道除了能駕雲以外,餘者一無是處,故而勉強算個仙人。」說完,又自哈哈大笑。他在天界日久,所見俱是畢恭畢敬者,難得今日遇著雷倩這般妙嘴性真的人兒,不由起了嬉鬧之心。   「哎,不管了,只要你自承是個仙人,我這便予你叩首,望你能保佑我的石大哥,教他事事順心,萬難皆消。」雷倩話罷,旋即跪下,「通通通」三個響頭,當真是至虔至誠。   另三女見她叩了,也走上前去,殷殷拜下。留意到龍兒的體態,許悠細眼凝睨,隨即目中神光爍現。   與此同時,小石頭在旁看得是既鬧心,又感動。感動的是,幾女待己果真情深,鬧的卻是,眼前老道,分明是玄教之仙,他日自己豎起截教大旗,鐵定是冤家仇讎,幾女要他保佑自己,實屬鑽冰求火之舉,枉費心血了。   忽然,另一株古松之上又傳來人聲:「咦,此局貧道思了好久,只道定可解開,殊未料,仍是白忙一場。」音聲響起的一刻,松枝上赫然現出一人。此人園領廣袖,褒衣博帶,由下仰望,綠松藍天,白雲悠悠,與其相映成輝,顯得飄逸瀟灑,又古樸雅然。看去歲數不大,隆準方頤,姿態雍容,不似個無為的道士,反像是位極其驕矜,瀟灑出塵的狂放大儒。   諸女愕然片刻,想起仙人有兩位,立時又跑到他所坐的樹下,虔誠地叩拜起來。那人不予理會,逕直望著自己膝上擺放的一張玉製棋盤。過了會兒,又自唉聲道:「此八卦珍瓏經緯萬端,奇崛縱橫,貧道絞盡腦汁數日,居然如墮煙海,不得半點頭緒。果然厲害!不愧為大神伏羲所作!」   唉聲歎氣,感慨良久,卻總不低首俯瞰,任諸女在樹下跪拜不止。   小石頭瞧得氣怒,堪想開口勸回幾女。許悠在另一邊飲了口酒,揚聲道:「晁師弟,老師喚我二人下界,可是為了尋找使用太素力的人而來。你這麼棋不釋手,大參木野狐,我們何時才能回去覆命啊?」   那姓晁的仙人抬起頭,瞥了許悠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天上一日,人界一年。老師平日論道完畢,均須假寐半日,再者他煉丹半日,如此迭加,我們足有一年的時限,何必火燒火燎的失了分寸。」   許悠嘿嘿一笑,道:「晁師弟下棋日久,任何事到了你口裡,皆要算計一番。為兄是佩服得無以復加。」   「過獎,過獎……許師兄,在人界的時候,我們是道不離心,氣自貫身,每日裡悟道修性,始終不懈,亟盼能早日昇天。可自入了天庭,日日眼望畫棟飛甍,瓊花玉樹,時日一久,任那璇霄丹闕,再是怎生精美絕倫,秀色薈萃,卻也厭了。難得此番老師命我們下界,若不好生耍耍,豈不枉費良機?」   聽他此言,許悠白眉聳動,樂道:「晁師弟啊晁師弟,我倆是不謀而合啊!哈哈……」二仙同時笑起。剎那,宛如九天鳳鳴,清雋朗越,直震得陵中飛鳥驚起,松針紛紛落地,頃刻間滿地積厚寸餘。   見此威勢,雷倩越發深信眼前二人乃天界神仙。當下又拜三次,直聞叩地有聲。那鄭而重至的神態,教小石頭一陣心疼,暗道,幸喜地上松針厚鋪,否則,依她這般叩法,不定額破血流。   再想起二仙適才旁若無人的談話,不由心旌顫悸。   他知道二仙口中的老師,正是那三十三天兜率宮主人,上清高聖太上玉晨元皇大道君,也就是截教道祖靈寶天尊的大師兄,更是令截教群仙痛心疾首,恨不能挫骨揚灰之人。又聞二仙下界之意,原為找尋使用太素力之人。心道,普天之下,如今能使得太素力之人,無非是自己和多寶,莫非我二人前時運用之際,溢出的太素餘力竟散入天界,教老君發覺了?如非這樣,斷不致遣人來尋。   思慮至此,不禁蹙眉攢額。現下情勢,自己一方誠在人界薄有勢力,又稱雄四方,但要和老君為首的玄教正面相抗,卻是遠遠不夠。俟時,即便老君並不親臨,單憑那三十六金仙級的天師,揮揮袖便可令截教好不易湊攢的實力,灰飛湮滅。   措手不及之餘,無計可施,根本思不出該如何應付眼下猝然而至的危機。更擔心的是,許悠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此刻也不知他有否認出?   他那知道,二仙下界實因當日禁宮一戰的磅礡氣勢,直衝霄漢。那是迥異於仙人的力量。以如來和太上的修為,也自心旌顫動,更令他們想起當年炙烤神農的往事。當時,神農絕望時流露出的氣勢,正和蝕陰被困翻天印下的怨氣相若。囿於擔心又有大神級的人物自天外天而來,甚至是為了幫神農復仇而來,二祖擔心至極,各自派出弟子下界,尋訪散發神息之人。   許悠笑罷,細眼瞇縫,望著樹下的幾女,道:「你們起來吧。」   雷倩喜道:「老仙長,你可是允了我們的心願?」   許悠道:「小姑娘,貧道早就說過,我倆雖是仙人,但所學微少。你所說的保佑,範圍著實太廣,讓我們如何答允得了?」說到這裡,忽然笑將起來,以戲謔的口吻道:「若像你說的一樣,定要你的石大哥事事順心,萬難皆消,那我倆只能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了。呵呵……」   雷倩聞言,有些喪氣,翻身坐在地上,托著腮幫子道:「傳說仙人無所不能,怎麼你們兩個仙人,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雷倩的天真活潑,深深感染了許悠,令他千多年的道心竟起微瀾,笑道:「無所不能的仙人,指得是道祖和佛祖,像我們這樣的仙人只是在天庭閒混歲月而已。」   說到這裡,用手指指另一仙人,道:「喏,就像他,終日迷戀玉痋A從不修道坐禪,似他這般仙人,又有何用?譬如還有我……」他手一翻,倏然多出一隻朱紅葫蘆,跟著仰頭喝了數口,又道:「每日是無酒不歡,在天界的時候,甚至用老師贈送的天元金丹換酒喝。你說,遇到我倆這樣的仙人,能派什麼大用?不反搾你些好處,已算你祖上積德,要教我們施法保佑,唉……那是千難萬難。」   雷倩愣愣地聽他說完,一時頹喪到了極點。半晌之後,方道:「真真氣死我了,如你這般說法,那拜你這仙人有何用?倒不如去拜那泥塑的,尚能混頓齋菜吃。」   許悠入耳,放聲大笑,直看那顫動簸蕩的松枝,便知他著實樂極?餘裕,突然面顏沉肅,指著雷倩道:「小妮子,好大膽,居然把我們比得連泥塑的都不如。你不怕仙罰麼?」他口吻誠凶,然由眼角笑意,卻知他心下毫無嗔怒。   雷倩仰頭答道:「怕什麼?你倆就會飲酒弈棋,至多也就騰騰雲,駕駕霧,縱有仙罰,多半也沒甚了不起的。」說著,霍地起身,低聲對幾女道:「我們不拜了,拜了也沒用。」冰清等笑著頷首,與她一起回到小石頭身邊。   許悠望著她的背影,笑得甚是歡暢。   須知那所謂的天庭,並非世人所想的那般美好大同,而仙人的歲月更非傳說中那樣的逍遙。論上下有別,階級森嚴,尤較世間勝上三分。且仙人與仙人之間,誼篤情厚者罕有,泛泛之交則大有人在。固然活得雲淡風輕,瀟灑恣肆,然平日裡不是講經論道,便是煉丹修性,歲月枯燥姑且不談,縱連歡聲笑語似也遠離自身。   正囿於此,他戀上了香醇,晁姓仙人迷上了方圓棋枰,至於其他仙人也是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所好。他們也時常自問,俗人之時,嚮往天庭的美好,成仙之後,偏又亟盼世俗的情懷,真不知是愈修愈倒退了呢?還是返樸歸真,入了另一境界。   目光隨雷倩遠去,直至此刻,許悠才留意到小石頭。   見四女如星拱月似的圍著他,儘管神色各異,但其間情誼顯然非同一般。再審視四女,一個個質勝仙芝,溫婉可人,尋常男子若得其一,已是天大福分,眼前這人究竟有何德能,居然可以享此齊天艷福?詫異不解裡,橫看豎看,上下打量,心想,此後生不過生得俊美些,怎獲四女如此青睞?尤其裡面有位姑娘,分明是青龍化人。這般神獸,甘冒天條之大忌,竟也喜他如是,當真怪哉!   他左思右想,索然不解。由於當日小石頭始終跟在聞仲後頭,再者他自己至無塵園時又一心掂著香醇美酒,即便最後勝佛用昊天寶鏡攝取小石頭際,他心裡記掛的僅是寶鏡,對於何人被攝壓根沒放心上。是故,此刻驟見,小石頭的樣貌在他眼裡全然沒了記憶。   另一晁姓仙人,忽問小石頭等人:「你們之中,可有人會弈棋?」   小石頭一怔,忙道:「不敢說精通,但懂得一二。」   晁姓仙人很是滿意,身不動,肢不移,保持原先的坐姿,由松頂緩緩飄下,最後落在小石頭數步之外。膝前的玉製棋盤冉冉升起,離地尺許時,即飄浮不動。跟著,向小石頭招招手,道:「小伙子,你過來,看看這局八卦珍瓏,可有解法。」   「是。」小石頭抱拳,遂施然行去。走至棋盤處,學他一樣,盤膝坐下。地上松針積厚,臀股著地倒是頗為柔軟。其實,他早已留意到晁姓仙人只是懸浮在那,雖然自己亦可依法施為,但怕引起兩位玄教仙人的注意,自是刻意藏拙,盡量裝得僅擅長武技,對於道法一竅不通的樣子。   與此同時,冰清等女也跟了上來,圍在其身後。   晁姓仙人指著棋盤,道:「小伙子,此局黑白二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環居中,黑中有白,白裡混黑,頗似那河洛圖書。貧道初見,原以為是伏羲爺推卦演算之用。但經貧道私下揆度,伏羲爺畫卦,一般均用蓍草,斷不會突然以磐石布圖。」   「磐石?那仙長此刻之圖並非伏羲爺的原物?」小石頭訝道。   晁姓仙人朝他看看,道:「那是自然,記載棋局的磐石,深埋伏羲爺昔日演化八卦的亭台之下,貧道也是天緣湊巧,落地之時,突感靈氣充沛,便試著掘地而看。這才一睹神局,否則,焉能有此大幸?」   小石頭道:「那仙長依樣佈局之時,可有錯漏?再或有沒……」   晁姓仙人連連搖手,氣呼呼地道:「不會,不會,貧道鑽研這方枰圓子足有千年之久,雖非由棋悟道,但貧道自信,九天十地之內能與貧道頡頏棋力者,委實寥寥。豈有擺錯之理?」   小石頭忙道:「仙長萬勿動怒,小子不過隨口問問,並無小覷仙長之意。」   晁姓仙人大袖一擺,道:「休再絮叨,速速觀棋要緊。」   小石頭閉口禁言,目光頓即掃向玉枰。   心裡卻在轉念,眼前兩位仙人,一位嗜好杯中之物,一位癡迷圓奩方局。似這等有隙可趁之輩,應付起來多半不會太過棘手。   有了此念,適才突如其來的驚惶感頓時拋去,至於原本微有的束手就殪之思,自也棄得一乾二淨。尋思著,儘管玄教樹大根深,枝繁葉茂,但自己一方也非外強中瘠,暫不說有三祖之一的菩提老祖為奧援,單多寶如今賽似混元金真的實力,除非老君親自出手,否則,兜率宮的三十六天師任一人均非他的敵手。   而且,自己一方還能用弱枝消葉之策,對付玄教。此計若運用得妙,固然老君神通萬般,然己方人不與他正面敵對,只伺機剪除玄教的枝枝葉葉,待雙方實力七七八八,軒輊不分了,才行那最後雷霆一擊。   他更不想信,千餘年前截教慘敗,以至群仙潰散;今日,他在暗,敵在明,難道還會蹈襲覆轍不成?念及此,霎那間意氣飛揚,臉上更是神采奕奕。心下尤在暗道,哼,固然千難萬險,災劫百般,我小石頭也要勵志奮發,終須復興截教。   見他喜色兀現,晁姓仙人卻道是思索有果。欣然道:「小伙子,可是有了成算?」   小石頭一怔,隨即搖搖頭,道:「此局脫胎河圖洛書,其間大有講究,小子尤要思慮會兒。」   「嗯!」晁姓仙人微微頷首,道:「這盤珍瓏,黑白對峙,陰陽分明,看似有限,又廣於無限;放之可彌*,斂之能退藏於心;四隅四方間,天地風雷,山澤水火;又有五行生數,位居中宮;整盤珍瓏,傚法天地自然,旺極而衰,衰極而旺,衍生生不息之意境;似這般棋局,幾擬如天地洪荒,實則超越了形態上的圓周空間,內涵至大至小的時空極限,尺寸方隅之間無不包蘊了至極之理。如此無有相匹的神局,九天十地之內有誰能弈?又有誰能解之?唉……」言罷,頗為唏噓的長歎一聲,又道:「說來,也是我束手無策之下,胡亂悖點,如你真能破,那這天地當真要更換顏色了。嘿嘿……」   聞他言語,很是瞧不起自己,小石頭向他看看。   晁姓仙人笑道:「小伙子要強是不錯,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啊!」說著,見小石頭又自瞥眼,便道:「罷了,罷了,貧道不再多言,姑妄讓你試上一番。若你有甚心損神勞,可莫要怨我!」   「那是自然。」小石頭頭不抬,逕自答道。要知,他前世便是圍棋愛好者,在這黑白棋枰上的興趣,真有半日不弈,索然無味之感。想他當日縱是失憶,與秦皇對弈之時,依然憑本能獲得完勝,可見他在棋藝上的侵淫,半點不亞於他的主要職業外科手術。   此刻陡見這上古珍瓏,那久違的棋癮頓時重上心頭。全副神思業已完全進入那至大至小,悉數未知的廣垠空間。   過不半晌,登又愕然。以往看棋,單須稍加留意,便可知何色能勝,何色必負?然眼前這局珍瓏瞧得久了,竟有迷神之效。那黑白的棋子,明明靜止地擺放著,落在眼內宛若星霜屢移,日來月往。   黑棋衍為無垠星空,白棋化為漫天星霜。   先看黑方,一手劫、二段劫、多元劫、松氣劫,千劫萬劫終成萬年無憂之劫;再看白方,三連扳、三段扳,交互以想思斷、倒脫靴,以決勝負;自身棋態,也是金井重鋂,寬氣通盤,舞劍搖槽之下,竟呈天下循環之劫。   黑白二色,切撲軋卡、扳連提鎮,無不盡演方圓之妙,天地至奧。   倘若稍動其一,只怕就是天毀地崩,斗轉星移。   看到這裡,禁不住想起玄截教爭。心想,玄截二教好比這枰上的黑和白,既相生相合,又相剋相沖。鴻鈞在時,自是相生相合;然當道祖遠離,頓時相剋相沖。只不過,道祖妙悟宇宙,以太元一氣衍生四經,那太初、太始、太素、太易均是他離去後,維持天地之衡力,任動其一均會釀成不可預估的大災劫。   至這會,他腦裡靈光倏現。終於弄明白,當日菩提為何不殺多寶;老君又為何盡搜截教群仙上天封神;究其因,無非為了維持天地平衡,自然和諧。是故,他們僅是百般抑制,卻不對之趕盡殺絕;同樣,靈寶天尊的元神滅不掉的緣故,也正囿此。   他這廂遐思聯翩,另邊的冰清與璺兒卻看得著急不已。見他呆呆愣愣,仿若陵前亙古的石像,盤坐在地半多時辰,居然不動絲毫。   惴惴不安之餘,互視一眼,頓時神會於心。   冰清沉吟道:「璺兒姐姐,此盤珍瓏,天圓地方,實含太虛寥廓,萬物資始之理。」   她們見小石頭沉思默想,始終不語,顯然受困於局,便想出言提點。   可這盤八卦珍瓏,九星懸朗,七曜周懸,寒暑弛張,生生化化,陰陽柔剛,無不鹹有。實在是天上人間的第一神局。放眼寰宇,能破局者,除非伏羲女媧重歸,否則再無一神一仙一人可以解之。她們起先一心擔憂小石頭,又對他深有信心,故此對棋局並未十分著意。這才沒有深陷棋局紛擾。如今,二人試圖扼義擇要,自便留意起了棋局。   殊未料,並不多久,二人心神陡即沉湎其中。如此一來,她們的當頭棒喝倒未成功,反而自陷危局。要知,二女均屬凡人,儘管服過極品仙丹,質骨非同俗流,然此神局即便是百劫的天仙也難保不會入彀,以致做出狂悖之舉。像她二人這樣,當真是自取死路。   可惜的是,小石頭和晁姓仙人如今俱在瞑思苦想,腦海裡千頭萬緒,壓根顧不著二女的險況;至於許悠,喝酒便是他最大樂事,要他留意弈棋人何種狀態,何樣神色,純屬妄想;而另外二女,性喜做些稱心快意之事,若直捷了當之下難以解決,那此種粘皮帶骨,還須殫思竭慮的麻煩事,便休想靠得著她們。看了片刻,不甚瞭然,索性遊目四顧,再也沒看棋枰一眼。   俄頃之後,璺兒驀道:「此局五運循環,坤元總統;斡蜷之下,涵蓋芸芸眾生,熙熙攘攘;衝殺之時,又有千軍萬馬,龍騰虎躍;看似隨意著子,偏生應物象形;彷彿刻意爭殺,卻又樂觀超然;當真難解啊!」   聽到這裡,小石頭與晁姓仙人同時軒眉高揚。   跟著,又聞冰清接口道:「姐姐說得不錯,依我看,棋勢實質渾渾噩噩,但有貫通九天之威;倘再說它無識無知,又有深伏十地之力。整片局勢,偃然如枯松之臥澗壑,截然如快劍之斬蛟龍,奮然如龍蛇之起陸,矯然如雕鶚之盤空;霸王扛鼎,不足以比其雄壯,飛將軍奮貫磐石,不足以比其犀利。此局氣魄之宏,氣象之偉,實非我等凡俗可弈!」   「哈哈……」聞她二人言語,晁姓仙人猝然大笑,揚聲道:「目睹此局之雄勢,不由令人遙想伏羲爺當年神遊八極,眼空四海之驚人氣魄。真乃壯哉,偉哉!」   他由二女的言語裡遽然醒來,儘管神采飛揚,意態高昂,實質已打消瞭解局之思。故此,才刻意抬高伏羲大帝,如此一來,即便自己這個金仙解不可珍瓏棋局,說來,也不算太過丟臉。畢竟是伏羲爺手創的珍瓏,若真的那麼易破,那伏羲爺的顏面豈不因自己而失?   他如是安慰了自己幾句,旋即抬頭打量二女。要知若無二女的及時提醒,任他有著遠超天仙的金仙境界,可一旦深深陷入,即便不做出悖舉,卻也是樁極麻煩的事體。   一望之下,倏然怛恐。   原來二女口上說得輕鬆,其實心神早迷。那嫩白的臉容上,不僅無一絲血色,反而隱騰青氣。顯然心脾用之過甚,致衰竭之兆,而臟腑表裡之郁氣,卻囿火滅木生之故,以木性的曲直本能,終覆蓋二人面容。如再不施救,不久之後,二女胃腎肝膽,均要大受其害,最後,不是心閉身藏,從此成為對外界事物毫無興趣的冰人;便是心血兩虧,香消玉殞的惡果。   念及此,不遑多慮,急忙喊道:「許師兄,速來,兩個小妮子有危險。」說著,大袖輕拂,捲起冰清,隨後置她於地,以背對己;跟著手指射出仙靈之氣,虛點冰清渾身周穴。   許悠聞聲,電射而至,如法炮製璺兒。   這當口,雷倩和龍兒也自回過神來。見之情形,不由頓足搓手,著急不已。龍兒是修行之人,較之雷倩,自然更能承受兀發險情。驀見雷倩行了數步,探出手想喊醒小石頭,忙搶上勸阻,道:「倩妹妹,不要。」   雷倩回首看她。龍兒道:「看冰清和璺兒,便知棋局之中大有乾坤,你此刻突然驚醒少爺,也不知他時下如何,萬一再有什麼厄難,那便糟糕了。」   雷倩頷首,看看依然呆若木人的小石頭,道:「龍兒姐姐說得是,若不是你及時勸阻,我險些釀成大禍。」又道:「龍兒姐姐,現下我是六神無主了,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   龍兒游顧四周,道:「現今,咱們惟有在旁候著,靜觀其變。」   「嗯!」雷倩很是聽話地點點頭,當即默默不語。   餘裕之後,二仙同時開氣叱聲,遂各自拈出一粒金丹,投入二女口中。   晁姓仙人深出一氣,道:「沒想伏羲爺所擺的珍瓏這般厲害,她二人不過看了須臾,便幾乎魂飛魄散。」   許悠不滿地哼了一聲道:「這下曉得厲害了吧?我早說了,要你不要沉迷這木野狐,可你偏偏不聽。」說著,望望冰清和璺兒,又道:「假若兩小妮子有甚差錯,我看你怎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晁姓仙人嘿嘿地賠笑道:「許師兄罵得極是,不過天庭歲月實在枯燥,若沒一樂趣,又何以打發那百無聊賴的日子。何況,兩小妮子發現得早,我們也施援及時。如今更服用了老師的仙丹,未嘗不是因禍得福。」   聽到這裡,龍兒和雷倩終於放落了一直提起的心旌。   「哼!」許悠瞪了晁姓仙人一眼,道:「就你說得好聽。」又看看龍兒和雷倩,道:「既已照顧了兩個小妮子,那這兩個又如何?畢竟她四人適才均向我們跪拜過。雖然心願完成不了,但這好處終究還是要給些的。」他對雷倩極有好感,總思索著予些恩惠,此刻實乃趁勢而為之。   晁姓仙人點點頭,深以為然地道:「許師兄說得對極。剛才我幸得二位姑娘及時提醒,方未沉淪其中。否則,也極為麻煩。此恩情,若不報還,我晁錯豈不愧對天地?」   許悠頷首道:「那就好!你倒是取出來啊!」   「什麼?」晁錯詫異。   許悠不耐煩地道:「金丹啊!」指著冰清和璺兒,道:「那兩小妮子俱服過了,至少再添五十年的陽壽;可另外兩小妮子卻未服過。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聽到服用一粒金丹可以增壽五十年,雷倩喜不自勝。轉念想,若把此丹給爹娘服用,那二老豈不各添二十五年的陽壽?念及此,若非仙丹還未到手,怕已興奮地跳將起來。   「哦!」晁錯應了。說話間,手心裡又多了兩粒火焰焚炙,光芒璀璨的丹丸。他道:「許師兄,前兩個小妮子服用金丹,是因我們用仙力為她們伐筋洗髓,震盪經脈……」又指雷倩和龍兒道:「可這二人裡,惟獨她可以,那這小妮子怎辦?」   他所說的小妮子,自然就是雷倩。至於龍兒的真實身份,憑二人金仙的功力,早已看了出來。只是見她活潑伶俐,不僅毫無獸類的半分殺氣,反而有種童心未泯,尋常世俗女子身上根本看不到的稚嫩爛漫之氣。故此,全不以為忤。且覺得一條青龍,經千年苦修,終化人形,其間辛苦,著實不易。儘管以妖身接近世人,犯了天條,但須她無有害人之意,自己二人便睜一眼,閉一眼,直做未見就是。   聽到晁錯的疑問,許悠微笑道:「你放心,那小妮子交給我便是。」   「你?」晁錯瞪大眼。   要知,讓一位凡人服用極品仙丹,實則是大犯天忌的事兒。若無金仙實力之人在旁,為其伐筋洗髓,震盪經脈,那服丹之人當真是十死無生,必死無疑。而且,即便金仙法力無邊,神通萬般,但這樣連續為數位凡人伐筋洗髓,震盪經脈,也是樁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連帶自己也要元氣大傷。晁錯原想隨意答允雷倩一個要求便算了,不想,許悠居然毛遂自薦地要為雷倩伐筋洗髓,真真教他又奇又訝。   只是他沒想及,雷倩前時一番插科打諢般的笑語,令許悠深得其樂,覺得這小妮子天真稚愛,生性爛漫,若能收之為孫女,或徒兒,天天與之鬥鬥嘴,鬧鬧磕,實在教人喜聞樂見,愜意非常。 第188章 神之珍瓏     晁錯愣了半晌,思索不出許悠何以恁般大方。不禁疑道,莫非那小妮子的家裡是賣酒的?再或小妮子的親人釀得一手好酒,否則,許師兄怎對其如此青睞?思忖間,許悠招呼雷倩上前,道:「小妮子,適才你拜了貧道多次,但因諸多制約,以致貧道無法還你所願。不過……嘿嘿……貧道手上這粒丹丸,你若服下,那可比什麼心願都要來得珍貴。」   雷倩俏首仰歪,望著他手中那粒瑞氣千條,璀璨奪目的金丹,支支吾吾道:「老仙長,小女子有件事兒與您商酌,您能答允麼?」   看她那又羞又俏的調皮模樣,許悠呵呵笑道:「有話便說,何必這般吞吞吐吐?像適才那樣爽直就好了。」   雷倩咯咯一笑,道:「老仙長,這可你是說的,到時見我太過凶蠻,萬莫反悔。」瞧許悠微笑不語,跟著道:「老仙長,小女子是想問,你能否再給我一粒金丹。」   許悠愕道:「再給你一粒?」心想,倒是看不出來,小妮子貪心得很吶。   雷倩點頭道:「是啊,其實,我自己服不服倒不打緊,主要是我爹娘。適才聽說,服用一粒金丹,便可增壽五十年。小女子想,若我爹娘能有幸服之,豈不大好。」   沒想她孝順如是,面對千載難逢的仙緣,居然首先念及爹娘。許悠愈發歡喜。   聽她這麼說,龍兒心下一動,道:「倩兒妹妹,別難為兩位仙長了。這金丹別說在人間,即便在天庭也是稀罕之物。我那粒給你就是。」她身為神獸,自然曉得兜率宮所制金丹的妙效。暗忖,倩兒如此涎皮賴臉地問人討取,萬一惱了兩位上仙,只怕剛得的福緣轉眼就成了大禍事。由於雷倩提及爹娘,令她也順勢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覺心兒疼痛。對雷倩更是暗自羨慕。   雷倩道:「這怎麼好意思?龍兒姐姐,那是仙長賜予你的仙緣。我不要。」繼而望著許悠道:「老仙長,我知道我的請求未免唐突,不過你不答允不要緊,能否把我的那粒留給我爹娘,然後讓他們各服一半。這樣的話,固然添不了五十年陽壽,但二十五年應該有罷!」   許悠晁錯二仙互視一眼,隨即放聲大笑。許悠道:「小妮子,瞧不出你還是個孝女。」在旁的龍兒自雷倩突提要求時,便始終心旌虛晃,生怕二仙嗔惱。聞得此語,頓時放落憂心。雷倩則道:「是啊,是啊……我是個孝女。但不孝不成的。因為爹和娘最最疼我了,我若不報答,或者心中沒有他們,豈不連豬狗也不如?」   許悠蹺起拇指,讚道:「好個連豬狗也不如。小妮子,說得好。呵呵……罷了,老道我權且應了你的請求。不過呢,現下這粒金丹是這位晁道長給的,你可不能不服。至於你爹娘的兩份,就包在我老道身上……」   雷倩聽得高興,堪想叩拜。卻聞許悠又道:「但你要記住,老道的金丹原都是換酒喝的。你要兩粒倒也無妨,不過老道這幾日的酒麼,俱要你負責了。」   「沒問題!」雷倩雀躍而起,喜不自勝。又道:「老仙長,你真是個大好人丫!」   「哈哈……」許悠被她誇讚,頓時眉歡眼笑,得意洋洋。跟著道:「小妮子,既然你認為老道是個好人,可願意拜老道為師?」   聞此言語,妄說龍兒與雷倩大吃一驚,縱然一直聲色不露的晁錯也是震然色變。   要知道,自殷周封神一戰後,截教被滅,闡教勢微,鴻鈞道祖手創的三教,便獨剩玄教一枝獨秀。其時西方教又正值接引、准提內訌,一時無暇進入中原。是故,玄門一支在神州華夏如日中天,盛榮至極,再無任何的一宗一教可以與其頡頏。與此同時,因眾生的需求,玄門道觀如雨後春筍,相繼築起。   不多年後,天下玄門弟子近百萬,以致世人皆稱道門為玄門,至於另外的截闡二教,則漸漸被世人遺忘。甚而原指玄闡截三教源出一脈的一句俗諺「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是同根生。」變成了意示佛道儒三門交情深厚的打油詩,「翠竹黃須白筍芽,儒冠道履白蓮花,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   囿於盛況如是,又因天庭事務日益繁重,並且那三十六大弟子均被天帝賜封為天師,代帝巡狩九天十地。是以,由老君開始,再到三十六大天師便不再收授弟子。而把傳揚教義以及收授弟子的繁瑣教務,完全交予了遍佈人界的各大道觀。這些道觀之中,則又以廣成子坐鎮過的崆峒山問道宮最為著名。因廣成子是老君的大弟子,故此宮中留傳的道法和武學,與人界其它道觀相比,就顯得很是完整,也比較高深。   一般只須以後的修煉者能夠持之以恆,不畏艱難,十之八九皆能破碎虛空,位列仙班。   說來,以上這些也僅是玄教高層何以不再收徒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便是,作為玄教中樞的兜率宮,宮內的法術及心訣,任一項均是玄門中最精深最奧妙,也是威力最大的。這般法術心訣別說下界授徒,固是三十六大天師之外的其他仙人想要修煉,太上老君也須斟酌再三,或經過嚴格考核之後方會允可;再或是立了大功,曾為玄門的興盛作出過卓越貢獻者。   積於諸多因故,千多年來,三十六大天師除了封神之前收過十餘位弟子外,封神之後再無一人動過這樣的念頭。且之前所收的恁多弟子,至而今,那個不是天庭顯要,或是天仙翹楚。殊未料,今日許悠竟突然說要收一凡界女子為徒。   晁錯訝然之餘,恨不能上前捂捂許悠的額頭,看他是否發熱,或是醉酒過甚。心道,老師雖未明確說過,禁止我等再收弟子,但許師兄你想過把師傅的癮,至少也要尋天庭中人吧?如今倒好,居然侃侃而言地說要收一凡人。你有這多時間教麼?咱們留在人界畢竟不可超過一年。一年之內,妄說修煉道法,即便練武也練不出什麼來。難道,你想帶她上天?天界的靈氣壓力,你又不是不知,尋常的修仙人若不臻至煉神境界,也未必抵擋得住。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凡間女子,上去了豈不枉送性命?   思慮再三,直覺自己不可不言,否則,許悠心血來潮之下,果真幹出這般傻事。日後,老師追究起來,難保不治自己個糊塗之罪。   這會兒,雷倩有些愣愣,腦子裡一片空白。龍兒見她不語,上去用手肘頂了數下。雷倩回過神來,望著許悠笑瞇瞇的慈祥面容,期期艾艾地道:「老……老仙長,你不是在尋我玩笑罷?」   許悠微微笑起,剛想說話,晁錯忽道:「小姑娘,貧道這位師兄愛說笑話,你不可當真啊!」許悠一怔,側眼瞥來。晁錯拉他數步遠,肅容道:「許師兄,你怎突然想起要收徒弟?」   許悠笑問:「不行麼?」   晁錯道:「也不是不行。然你有沒想過,一位凡人想成仙,需時多少?其間又有多少磨難挫折?雖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但就憑咱們下界尋人的這段日子裡,又能授她多少道訣?而她又能記住多少?除非你能帶她一塊兒上天。可你不要忘了天界的靈氣壓力,若沒有一定的法力,休想抵受得住?」   許悠思慮餘裕,道:「這簡單,俟時,讓她在我那乾元洞裡修煉,若要出來,我便用《太玄剔真*》為她護身。如此的話,便沒危險了。」   「太玄剔真*?」晁錯失聲。   所謂《太玄剔真*》其實就和當日聞仲為小石頭所加的那個封印相似無幾。只是小石頭本身就有渾厚的法力,且當時本身的境界業已接近於煉氣還神;是以聞仲未費多大力,便使了出來。然雷倩就大大的不同了,她身上別說法力,即便武家的內氣真元都薄弱得緊。依她這樣的實力,若施展《太玄剔真*》強行為其抵住天界的靈氣迫壓,固是功參造化的金仙許悠,天長日久之下,也必元氣大傷。   剎那間,晁錯委實不明許悠何以要待雷倩恁般好法?照理說,縱然雷倩家裡有著賽似瓊漿的美酒,也無須如此做。畢竟瓊漿中的上品碧塵酒,聞說他也至多以金丹交換。從未聽過他為了美酒而答允傳授無塵莊三姐妹任何一門玄教心法呀?   便在這時,小石頭的雙肩忽然動了一下。這一動很是輕微,即便許悠和晁錯如此金仙也未察覺。須臾,他右手緩緩抬起。   與此一刻,微風倏急,嘬嘬有聲;掠過四幛的古松修竹,盎花翠柏,發出嗚嗚的聲響。原本雲淡風輕的澄淨天空,頓時陰霾密佈。   驀見氛圍遽變,眾人驚愕之餘,齊齊望向小石頭。   只見他正襟危坐,依然雙目緊閉;然腦後長髮,隨風蕩起;衣裳鼓風,獵獵作響;竟予人乘風歸去之勢。這當口,手指間尚捻一黑子,向棋枰移去。   睹此一幕,晁錯失聲喊道:「他居然思出解法了?」心下止不住半信半疑。   要知這局八卦珍瓏自他得見起,便行思坐想至今。枰上棋子不多,黑白相加不過寥寥數十顆,但在大神伏羲的妙手之下,偏生是渾若天成,奧妙無限,猶如煌煌宇宙,氣象萬千;一眼望去,雲深海闊、山重水復,棋勢波詭得既好像已然局終,又似棋局堪始;是故,數日來,任他遷思回慮,反覆琢磨,卻始終不敢落下半子。   他自問本身棋藝,九天十地內算不得最高,但能勝己者,倒也難尋。然在此局之前,情知固窮畢生之力也難破解分毫。不料,眼前這位凡間男子,誠不知是否能徑情遂成,單見他敢捻子往落,其勇便勝己十倍,一時不免有落寞之感。   這時節,不管是懂棋的晁錯、冰清、璺兒,還是對棋一無所知的雷倩等人,眼簾之內皆是小石頭的那隻手和捻在手指間的那顆黑子。   手指急速地移動著,幾如一道黑光。大伙心旌提起,不知眼下的風雲變色是否與珍瓏將解有關。   突然,昏黑的天穹裡陡然射下一縷光柱直直地照在棋枰之上,跟著,棋枰由緩趨急開始旋轉。晁錯與許悠盡皆色變,這道光柱,他們識得分明,顯然是星宿斗轉之下,泛射出的巨大能量。也就是說,這盤珍瓏並非看似包含乾坤,實在是本身的確內蘊陰陽。一旦有人破之,天道即覆,蒼穹頓變,九天十地的原有秩序,不定就此傾翻。   二仙驚怛之刻。   天空已是日月無光,陵外百姓四下奔逃,驚喝呼恐;環城大湖波濤際天,惡浪排空。   其情其景宛若末日降臨。   濃重的黑雲翻騰如凶神惡煞,狂野的風咆哮似猙獰猛獸。眨眼之間,大地彷彿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黑幕,只見風雲肆虐,耳邊萬獸哀嚎,鳥雀驚鳴。眼看先前兀自亮麗雅秀的景色,此刻陡漆黑如地獄,諸女惶惶不可,相擁一團,心下更是為小石頭而憂心。   她們不知道,此際的小石頭也自遇到了天大難題。   原來,當小石頭堪堪坐下之時,深藏其意識海的蝕陰也感覺到棋枰上的珍瓏。略一思忖,登即喜出望外。此局珍瓏,在這片空間恐怕無人能識,但在他原先的天外天,卻是眾大神們必修的功課。尤其這局珍瓏另外尚有妙處,在天外天裡,一般皆是前輩大神考較後進者的測試。當後進者領悟出珍瓏裡蘊藏的神機之後,前輩大神所嵌在局中的些許學識和能量,便會傳遞於後進者,作為破局的獎勵,同時也是前輩們對後來俊彥的一種賞識。   蝕陰本出身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的帕森克司家。成年之前,類似這樣的珍瓏棋局不知破過凡幾,自然所受的好處也是數之不盡。此刻落難際倏見,當真令他悲喜交集,喟歎連連。但不多時,又即嘿嘿冷笑起來。暗道,伏羲啊伏羲,你毀我肉身,錮我元神於創始家族至寶之中。殊不知,偏又自作聰明地留下這河洛珍瓏。   他如今知道,為何適才在湖岸感覺到伏羲的氣息。說來,倒非是伏羲本人重臨大地,實在是此局珍瓏的緣故。而伏羲也決計不會無端在此世間留下珍瓏。顯然局中必有他遺留下的些許能量和學識。一旦自己得到,不說有可能就此返回天外天,單是創始家族的玄生能量結合自己帕森克司家的幻冥能量,其未來前景當真教他思之便喜,想之就樂。   要知,天外天四大家族素來各有各的能量特性。   當日蝕陰等四神陪盤古到此開天闢地,可不單是為了好玩。其真實意圖,無非是盤古出身四大家族中的大力風雷家。作為帕森克司家的後起精英蝕陰,始終想完成家族先輩的夙願,以本身的幻冥能量結合大力風雷家的裂空能量或是創始家的玄生能量。倘若成功,帕森克司家在天外天便可一躍而成霸主之家,另外三家俟時便不得不跪伏於帕森克司家的神威之下。   只可惜,之後的事情演變,不僅出乎意料,更是他痛苦的根源。非但沒得到裂空能量或是玄生能量,更且一下折損了三位得力干將。自己又被伏羲毀了肉身,禁錮於昊天寶鏡內。   那會兒,他是又灰心,又失望。   情知自己別說奈何不了創始家的至寶昊天鏡,縱能逃脫得出,憑自己一連串的任務失敗以及損兵折將的罪名,只怕回到了帕森克司家,依家族嚴峻的族法,自己也不過是由一個桎梏內逃到了另一個桎梏。   然而此刻黑暗之中卻倏生一絲光明。伏羲留下的這局珍瓏,其原意定是為了傳遞於他的後裔,讓他們能在這片洪荒空間內活得安逸並且可以稱王稱霸。但他並沒料到,他的後裔著實太蠢,絞盡腦汁了萬年光景,居然也未有絲毫發現。   眼下局中蘊藏的玄生能量和創始學識,惟有我代表帕森克司家來接受了。   想到自己一旦把玄生能量和本身的幻冥能量結合一起,回到天外天的自己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算問家族前輩討個族長之位坐坐,想必他們也不敢反對。呵呵……   思及日後美好的前景,幸喜他沒有肉身,否則,難保不會手為之舞,足為之蹈。不過,一時間,他也興奮得忘乎所以。   然得意不久,頓又愁悶起來。   要承納珍瓏局中的能量和學識,不僅需要有強大的元神,且需要是靈肉合一的生物才可。自己的元神儘管強大,偏偏是一個失了肉身的遊魂。若硬要取之,沒有肉身的憑恃,鐵定被沖得魂飛魄散。思慮及此,他是怨天尤人,大罵伏羲。既恨他當年硬生生地擊散了自己的肉身,又氣他如今堪堪予了自己微薄的希望,卻在剎那間悉數渺茫。   肉身、肉身、肉身……蝕陰一個勁地念叨著。   猛地想起,自己時今所待之處,不就是一個肉身?先前數番奪舍,均告失敗,未嘗不是自己的能量今不如昔之故,可現在卻有伏羲的能量放在那裡。自己以言誑他,然後趁其解局之時,迅速用他的肉身作為某介,承納伏羲的能量學識。如此一來,其間雖有些險處,但自己勝在暗,他卻不明所裡;萬一事成,那好處當真是極天之廣,數宇宙上下,還有誰能是自己的一招之敵。   念及此,再無絲毫猶豫。即道:「小子,這棋局,你破不了罷?」   他說話際,小石頭外表虛靜閒適,實際裡,全副心神正在河洛珍瓏裡遨遊,感受著天道衰衰生生,重複往衍的至奧玄境。若有人在外喊他,未嘗能醒,可蝕陰原就潛在他的意識裡,這麼一聲,頓如是他自己叫喚自己,旋下立驚。   餘裕,回道:「蝕陰大人說得不錯,此局珍瓏至大至小,玄微之中蘊藏寥廓之理,寥廓裡惟見正大俯仰,玄微中又隱見嬗變萬端。尤其中宮五子,黑白以陰陽之理,由中心向外輻射,縱伸橫逸,如蕩槳撐舟,氣魄宏大,氣宇軒昂;但至邊隅間,頓似槳理水波,紋線殷密,宛若無數宇宙粒子交相迭撞,衍化正負陰陽。上負下正,擊穿大氣而生雷電;上正下負,形如漩渦又而生風;再看那陰中蓄陽水而成,陽爻逆天,萬澤遍佈;且看那陽裡含陰終成火,陰爻沖天,群山鱗集;似此正天負地,合乎天道之局,豈人力可破矣?」   他心神被棋局所迷,一番話說得毫無保留。   蝕陰聽得愣然,暗道,小子不可輕侮,果然厲害。如沒我在此,再被他細想數日或數月,這盤天外天的神之珍瓏不定被他破了。   要知小石頭適才一席話,確實是宇宙間亙古不變的道理。只是他說得比較隱晦,若以現代的科學理論來闡述,無非是什麼冷熱壓或是什麼內輻射帶,外輻射帶。至於正負陰陽,便是科學家們所理解的正負電兩種粒子。君不見,時下的天氣雲圖,風確如漩渦;而雷電的生成,也囿雲層與雲層之間,正負電子的不均勻,最後相抗相互之下,倏然劈下至地。   蝕陰佩服之餘,卻不知道。小石頭原就來自於科學昌盛的年代。書本上的文字記載,那是能多直白,便多直白;並不似古人這樣晦澀,也不怕學生將來會超過師傅;怕的反而是,後人弄不明白,或是學生永遠比不過師傅。所以,他才會分外驚訝,覺得一個偶爾開闢出的空間,竟有人可以領悟到這多天道至理,實在令他又是忌憚,又是擔心。生怕將來終有一日,這片空間內的億萬人若悉數成了大神級的人物,那自己的天外天豈不反而遜了一籌?   又想,幸喜自己待會便能將此萌芽徹底扼殺去。否則,當真教人食不甘味,寢不安枕。   當下,極是溫和地道:「小子,這局珍瓏的破法,本大人倒是曉得一些,你可想知道?」為能讓小石頭盡快答允,他言聲裡不覺使出了天外天裡素受眾神鄙視的誘惑之音。   「你知道?」小石頭微感詫異。   「是啊!喏,第一步……」蝕陰剛想說出。   小石頭忽道:「不要說……」   蝕陰一怔,道:「為何?」   小石頭道:「破棋局,自要靠自己的能力,若讓你教了才破,那算不得本事。」   蝕陰聽得窩火異常,倘有肉身的當日,不定急得大吐一口鮮血。咬牙切齒了餘裕,轉而以更緩的聲調道:「你知道你已經思考多久了麼?」   「多久?」   「嘿嘿……至少三日光景了。」蝕陰故意誇大事實,嚴格說,小石頭不過三個時辰而已。   「三天了?」小石頭大驚。   「是啊,是三天了。你法力無邊,不吃不喝倒不打緊。但我實在不忍心你的女友。你看看,她們也陪你等了三天。你若再不破局,只怕她們不是渴死,便要餓死了。」蝕陰以情愛勸誘。   「那可怎生是好?」小石頭急得如火上螞蟻,剛想由神思裡返醒。   蝕陰忙道:「很簡單,我教你如何破解。」   小石頭道:」教得總沒自己破解得好。」   蝕陰道:「我教你了,此局你自然便破得快,你的女友亦可無恙。若你就此醒神,告訴外面那些人,你破不了。不但讓你的女友白白陪了三天,想必她們心裡也定然大大地瞧不起你;而且,那兩個天庭神仙此刻業已曉得你們的身份,如果不顯些本事予他們看看。嘿嘿……只怕……」   「怎麼樣?」不覺裡,出於對諸女的關心,小石頭的心神已有被誘惑之音所迷的趨勢。   蝕陰續道:「只怕除你之外,你在外面的同伴將無一倖免。」   「啊!?」小石頭驚悚。   察覺到小石頭業已心動,蝕陰趁熱打鐵,道:「你先捻顆黑子順中宮西軸第五格……」天外天對棋枰的呼法和這裡全不相同。小石頭聞言,略感愕然,懷疑蝕陰會不會是不懂裝懂。待蝕陰稍加解釋之後,依小石頭棋藝,登覺大有道理。遂照他所說,捻子往落。   在此之間,也正是許悠和晁錯解救二女,並與雷倩說話的時候。 第189章 掀天斡地     黑子輕輕地落在玉枰上。西隅的黑子頓成一片,而原本位處北枰的七顆白子小龍,即成一片死棋。說也奇怪,勢一成,白子自動消融在棋枰上方的光柱裡,如乳於水,不留絲毫痕跡。跟著,棋枰轉勢一滯,抖動數下,復而連綿旋起;而枰上棋子,不管黑白,皆毫光畢現,裊裊升騰。   在旁諸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訝異間,驀感天震地搖,山澤轟隆。抬眼望空,茫茫天際間,雲奔如群馬逐原,電閃似萬蛇嬉舞。形韻豪放的漫天氣象裡,彷彿充斥著豪邁壯闊的錚錚之氣和狷介不桀的鏗鏘之音。   與此瞬間,囿天地遽變,靈氣紊亂,竟而直叩天庭。一時,無論巍峨的靈霄寶殿亦是秀雅的王母瑤台均自顫崴抖動,那聲勢便如幾將崩坼。   聲響傳入之時,玉皇大帝夏禹正橫躺仙榻,觀舞聞樂,飲酒小酌。倏遭驚變,愜意盡去,惶然喊道:「值日官,出了何事?」說著,大袖輕拂,撤去歌舞。   一黃衣小官踏雲移入,很遠之處便跪下道:「回稟玉帝,適才那大聲響似從下界傳來。」   「下界?」玉帝蹙眉。他做了數千年的天帝,似此動靜,也是頭一遭。當年那石猴出世,誠然聲聞九天,但也比不過今日摧塌之威。想起當年就因如是,以致妖猴大鬧天宮,直把個天帝顏面悉數削盡。思及此,再坐不住寢殿,慌慌忙忙宣召群仙上朝。   跟著整衣理裝,上御輦,八龍馭空;裹著金光萬道,散著瑞氣千條,滾霓噴霧,直升靈霄寶殿。頭前十數位鎮天大將,持銑擁旄;後頭天兵執戟懸鞭,持刀仗劍;兩旁仙女,絳紗衣,面芙蓉,婀娜娉婷,隨輦護駕。一路行去,瑞草搖曳,仙花綻放;鳳尾掃雲,凰頭三點;途經無數宮闕,遙觀重樓玉宇。   待到一分外璀璨耀眼之殿,御輦隨之落地。   玉帝由裡行出,大踏步走向外殿。此刻,靈霄寶殿內業已人頭攢動,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然所說言語,十九俱是適才地崩震天之事。說話間,驀見玉帝由殿後行出,群仙無論品階高低,頓時屏氣懾息。等他高坐,群仙叩拜,大呼萬歲。   玉帝也無暇囉嗦,揮揮手,命他們起來。隨後問道:「方纔下界究竟出了何事,那位愛卿為朕道來?」   群仙私下互視,陡發現,原來之前說得熱鬧,其實,壓根就沒一人真正瞭解下界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大事?這下不免內自發噱。眼角露笑者,比比皆是。均道,原以為只有自己陽奉陰違,貪圖逍遙,實質裡,滿殿之仙竟而萬心一同。   玉帝垂簾下視,察覺群仙無一人語。不禁拍案而起,怒道:「爾等身為天界上仙,居然不察民情,不識地變,似這般尸位素餐,朕要來何用?」   群仙依舊不語,不過齊齊望向太白金星。皆忖,天庭之中也惟有這老兒與玉帝道相同,時相謀,雖非唇不離腮,卻也聲氣相投。如今你不言語,干我們何事?   覺著群仙的目光,太白金星乾咳一聲,列班而出,道:「稟玉帝,適才遽變來得突然,猝生之下,微臣等均不及打聽,便被值日官宣召上殿。依微臣拙見,不如立遣千里眼,順風耳,於南天門外細細觀聞。」   玉帝頷首,遂端坐肅姿,喚來千里眼,順風耳二神,命他們速去察看,待有結果,立時來報。   過不半晌,殿內原本寂靜無聲,群仙均在等二神的回報。突然,值日官奔進,大聲道:「稟玉帝,殿外北斗星君們有事急奏。」   群仙又愕。   北斗星君共有七人,天樞宮陽明貪狼星君,天璇宮陰精巨門星君,天璣宮真人祿存星君,天權宮玄冥文曲星君,天衡宮丹元廉貞星君,開陽宮北極武曲星君,瑤光宮天關破軍星君。七人職位雖不怎樣,權勢和天庭的尋常封疆大吏也無不同。   但他們身份獨異,淵源更高,且本身各具妙法;與北極中天紫微大帝勾陳和西極天皇大帝顓頊又是一母同胞,九子皆為軒轅後裔。實屬天庭裡的天湟貴胄。尋常,從不見七人上過朝,即便妖猴鬧天宮那會,玉帝傳詔,令七人中的武曲星君率兵抵援,也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孰曉,今日玉帝未召,他們倒自行來了。   玉帝頗為興奮,忙道:「快宣,快宣……」他只道七星有感天地遽變,特意來助一臂之力。   話音甫落,值日官叩拜,還未及轉身。   殿外吵吵嚷嚷,七個貌相殊異之人,推開殿衛,步上玉階。無庸置疑,如今有此膽量者,定是值日官口中的北斗星君。要知群仙雖皆對玉帝全無好感,私下裡更是極為厭惡,但場面功夫依然做得甚足,從無一仙敢當場落他顏面。常言道蟻多咬死象,畢竟那些個天兵天將也非好惹,即便群仙均功參造化,法力無邊,但萬一教人圍毆,實也頭疼。   七星入殿,六星站後,列成一排,由老大陽明貪狼星君上前說話。他略略抱拳,頭不低,腰不彎,大聲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麼錯謬,怎地收去我們的封地?」   說話間,群仙暗自打量,千年不見,七星仍是舊樣不改。或著道袍,或披鎧甲;有披髮跣足,有廣袖衣裙。口頭上也依舊不現絲毫敬意。   七星地位類似,職權相若,但其裝扮之異,當真讓玉帝蹙眉生疼。尤其那說話的貪狼星君更是膽大包天,冕冠垂珠,外罩十二章紋帝服,袍上風雲畢集,日月並行,顯是天帝級人物方能著的龍袍,他偏偏堂而皇之的穿上靈霄寶殿。   一時間,氣得玉帝渾身澀抖。貪狼星君所說之語,竟沒半字入耳。   貪狼星說完後,便等著答覆,半晌後,始終不聞玉帝出聲,不禁惱羞。他只道玉帝心中有愧,不敢當面回應,當下又大聲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麼錯,你倒是說個清楚,不然難服我心。」說話時,完全沒有身為臣下該有的禮儀。   「不錯,難服我心!」另六星君見老大扯著嗓子吼,也不怠慢,跟著起哄開來。   太白金星見勢不妙,忙用震音術,道:「請玉帝示下。」震音術乃玄門上乘妙法,有清心寧神之效。只是天條嚴峻,任是心存善意,抑是心懷不軌,均不可向天帝擅使法術。一旦發現,立貶下凡。金星雖知律條,然他也知,玉帝根本沒存對付七星之意,時下所說,其中必有誤會。   若再不提醒,瞧七星的怒勁,只怕要攪出大亂子了。所以,才大冒忌諱地對玉帝使用了震音術。心想,稍頃無人時,我再與聖上示個歉意,諒他也不致怪罪於我。   音聲入耳,玉帝心清慮滌,忿意盡去,垂眼下視一刻,眸光瞥過太白金星。心道,要朕示下?示下什麼?貪狼星君說話時,朕正被他氣得半死,壓根沒一字入耳。   太白金星三朝元老,伴駕之日屈指算足有萬年,對帝皇們的心思,可謂瞭如指掌。接到目光示意,隨即領會,便道:「玉帝,貪狼星君說他們兄弟七人的封地消失了。」   「啊!?」玉帝失聲。聽見他自接掌帝位以來,最為古怪的詭譎之事。任他數千年修行,也自愕然怔忪。雙掌輕按玉案,身子微起,俯身問道:「七位愛卿,你們的事,細細為朕講來。」心下卻想,七星的封地乃北斗七星。如今封地消失,豈不是說天際沒了北斗七星。且下界震動,天庭失星,一連串的咄咄怪事結合一起倏然而現,難道喻示,天地將有一場大劫難?   要知,北斗七星位屬天方中央,統領乾坤,下應黎庶,素為中央天庭向人界喻示天意之所;同時也是下界靈力由地輸天的唯一通道。失了北斗七星,下界的的帝皇宰輔,貴賤眾生,看不清自己的運數那也罷了;但與此同時,下界的天地山河,木物生靈皆難以向天庭輸送靈氣。   如此一來,天庭就等是廢了泰半!   群仙原也以為是玉帝所為,是以初聞貪狼星君之言,並不驚訝。但見及玉帝急容,他們才知,七星消失居然是外力所致。旋下,一個個儀態盡失,惶惶不可。七嘴八舌下,靈霄寶殿頓喧闐如集市場,道貌岸然的群仙也似集市農婦一般,在那吵鬧不休。   「肅靜,肅靜……」太白金星再次運用震音術,可惜的是此番效果不大。聞著的無非朝他白白眼,兀自說個不停。眼看金星煞不住群仙,玉帝大怒,拍案而起,道:「爾等像甚樣子?予朕住口!」   群仙一驚,回眼看去,只見玉帝那垂下的珠子兀自晃個不止。且由搖來搖去的珠簾間,顯有一雙噴火的怒眼,正巡視大殿群臣。這麼一來,大伙才省起,自己等人時下還在靈霄寶殿內,怎地猝聞七星消失,便在御前大失禮儀?旋下,一個個正身端佇,斂氣屏息。   貪狼星君見玉帝也不知七星消失之事,心下也自驚愕,欲待細說分明。驀聞有人急報而入,跟著身邊噗通跪下兩人。低眼一看,原是千里眼,順風耳。只聽千里眼燭磊道:「稟玉帝,下界巨震,原是西洋中央倏浮一片大陸。」   「西洋倏浮一片大陸?」玉帝喃喃自語,繼而沉吟,天地間俱現異變,看來此事非同小可。當下,急命太白金星上三十三天請兜率宮老君來靈霄寶殿議事;跟著,又命大殿的四位鎮天神將去請四方大帝。原本王母也是要請的,但神將接旨一刻,值日官來報,王母鳳輦駕臨。   就在天庭眾神商榷,如何應付未來大劫之際。下界的晁錯和許悠兩位天師已是叫苦不迭。天庭不知道何以消失了北斗七星,又何以在西洋倏浮一片大陸。但他二人卻是瞧得清清楚楚。當小石頭落下黑子,劫去一條七顆白子組成的小龍後。   天晃晃,地搖搖,北斗七星跟著隱沒不見。與此同時,照射在玉枰上的那道白色光柱,斜刺裡溢出另一道光柱,與伏羲八卦台下的那塊原本刻畫珍瓏的巨大磐石,氣氣相融,光柱相連。顯然,玉枰上的珍瓏已成了鎖匙,一旦繼續弈將下去,伏羲大帝親手雋於磐石上的八卦珍瓏,勢必隨之而動。   許悠大吃一驚,道:「晁師弟,此珍瓏居然……居然……」他二人儘管不知西洋突兀有片大陸聳起,但北斗七星倏然消失,委實非同小可。   未等他說完,晁錯道:「應物象形,內蘊天機。許師兄,咱們若再不出手阻止,待那小子再弈兩三手後,天將不天,地將不地。」跟著又自一歎,道:」沒想小弟癡迷珍瓏,居然開柙出虎,禍害眾生。」   許悠頷首,想取出久藏不用的昊天寶鏡,攝小石頭入內。然口訣吟了數遍,枉自攤開手心,竟始終不見寶鏡蹤影。當下哎呀大叫:「老道的昊天寶鏡被人盜了。」又道:「老師說過,當日神力沖天之時,也有昊天寶鏡的氣息夾雜其內,但貧道未多睬醒。難道說……」   晁錯一愣,頓道:「刻下不是追究盜鏡的時候。許師兄,用你的落魂鍾喚那小子的神志;小弟以大勢錘擊潰玉枰,如此一來,或可挽救大劫。」說到要擊潰玉枰,不自禁的眉頭微蹙,一副心有不忍之色。   許悠知那玉枰隨了他千多年,朝摩暮撫,日夜相伴,雖非甚神物,感情卻是至深,此刻要他自行出手毀去,未免心生不捨。當下一歎,慰道:「晁師弟,為保天地俱寧,毀一玉枰,也是值得的。」說著,手擰一精緻小鐘,輕輕數搖,響起一陣古里古怪的鐘樂。   鐘聲響起,晁錯道:「許師兄,我省得。」話罷,卻見他裝束全改,原本峨袍博帶,儒雅非凡,此際竟是頭戴束天冠,身著寶光鎧,衣帶婉揚,威風凜凜;且右手執一八角小錘,通體鎦金,璀璨奪目。   錘身稍一流轉,鏨於八面之上的龍遊行雲,蓮瓣托日等諸般圖案,頓以一種氤氳的姿態,向外漫散,朦朦朧朧,教人渾不知是真是假?與此同時,錘身越發增大,數下旋轉後,幾若日輪托於他手。   原來三十六天師裡又分伏魔和護法兩種,晁錯是伏魔系的天師,故此法寶在手,衣束全換。而許悠恰好相反,是以,即便鐘聲搖得忒響,他依然道袍飄飄,丰神飄逸。   他二人想阻止小石頭繼續破局,然邊上的冰清、璺兒、雷倩及龍兒卻是憂心忡忡。又見及那大勢錘委實恐怖,若一記砸下,別說靜坐在地的小石頭,只怕地面都要被砸個大窟窿。無暇多思,雷倩搶上喊道:「老仙長,你們這樣的話,我石大哥有沒危險?」   見她上前,許悠止了落魂鐘,說道:「小妮子速速避開,貧道的法寶厲害,你一介凡人擋不住的。」他是關心雷倩,生怕其受到無謂的傷害。但這麼一說,無疑讓諸女愈加放心不下。   雷倩聽得他手上那不起眼的小鐘,對凡人大有傷害,心想,我是凡人,石大哥也是凡人啊!戀情中的男女原就知疼著熱,體貼入微;依倩兒對小石頭之愛,只須對方微受疼楚,她便幾如切膚剜心。這會要她退下,眼睜睜地瞧著兩位仙人治弄小石頭,當真是千難萬難。旋下也不說話,直顧愈走愈近,涕泗流漣地道:「老仙長,我求你不要對付石大哥,他是好人啊!」   另外幾女也道:「老仙長,求你了。」   許悠愁眉緊鎖,心下雖知事在必行,但見諸女這般苦苦相求,任是石人也未嘗不生惻隱。   這當口,晁錯的大勢錘早已擊向玉枰,不虞,仙錘所向竟遇一道肉眼難見的強厚氣罩。他本施得三分力,生怕仙錘毀去玉枰時的餘勁傷著小石頭。不過,逢此力所不逮之刻,自也消了保人之念。心道小子一命橫算豎算,終究不及天地之大。   思忖間,借錘身回彈,他身子凌空,雙手握住錘柄,滴溜溜地在半空轉了數下,遂猛摜而下。   諸女瞧得大驚,失聲大叫:「不要!」   斯時,龍兒不遑多慮,心下一股信念,認為少爺切不可這般死去。下意識得奮力躍起,如青虹倏射,直撲向小石頭,意圖代他擋錘。   許悠目睹其景,不由怔然。何嘗想及,一位顯是青龍所化的女子竟有恁般勇氣,替人赴死?要知獸類修道原就千難萬難,即便是天賦異稟的青龍,也未始好得了多少。如今她已可化人,顯然已臻煉丹還神之境。依此進度,升天為仙也非難事。怎地為了個凡間男子,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修為甚至是性命?   間不容髮際,他既不忍心龍兒就這般死在大勢錘下;又不想龍兒上前壞了晁錯的大事。身子一晃,閃在龍兒前頭,手上落魂鍾輕搖一下。陡見龍兒「噗」地一下,直落在地,軟綿綿地再施不出勁道。落魂鍾是兜率宮三十六大仙器之一,專對付有魂有魄之妖物。舉凡妖物或魔人,甚至是天仙一流的人物,只須聞得音響,魂魄即遭制錮,除非許悠唸咒開釋,否則,連個凡人也要不如。   瞧及龍兒被人所阻,另幾女駭然失聲,捂眼的捂眼,流淚的流淚,均覺此番小石頭必無倖免。她們雖有心學龍兒以身擋錘,怎奈本身能力不足,卻也無計可施。與此同時,許悠的落魂鍾也自搖得應天響,試圖憑借鐘聲的迷魂效能,阻止小石頭的舉動。   晁錯使足全力,至剛至陽的大勢錘以出世以來最為霸悍之擊,砸向氣罩。他只道,此擊必可奏功。須知他這大勢錘,也是兜率宮三十六大仙器之一,更是老君由八卦爐中親手煉冶出,威力無比,無堅不摧,素為兜率宮裡最能破強毀堅的仙器。   可惜那氣罩的確怪異,剛不剛,柔不柔,既有吸納之勁,又有反彈之力;隨屈即屈,遇回就伸。   晁錯以一往無前之勢,揮錘直入,然數個漩渦似的古怪勁道,交相迭來,時兜轉,時盤帶,數刻間,即無聲無息地卸了錘勁,連個震天巨響也未發出。晁錯大愕,手一帶,大勢錘橫胸收回,跟著在氣罩周旁,點點啄啄,忽鬆忽緊,意圖尋出氣罩的破綻,欲待一舉破之。   幾番試探,任他竭盡所智,上掖下捺,左弸右勒,竟始終難尋氣罩的力點,忽隱忽現,若有若無。每次出勁,無不如墮虛空。遇著這麼一個如混沌初始般,難解難剖的氣罩,固然是深得道心,大有棋品的晁錯也禁不住心急火燎。又見小石頭業已捻起第二顆黑子,適往枰南落去。   晁錯「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口而出。無力收了大勢錘,喃喃自語道:「莫非是天意不可違?此乃天勢所趨?」   想及自己錘訣使遍,竟落得個徒耗法力,無功而返的可憐下場。晁錯是啼笑皆非,又自垂頭喪氣。他並不認為眼前這面氣罩是小石頭所布,想當然,能讓兩個金仙束手無策,望之興歎的,也惟有昔年的大神伏羲親手所布,方教人信服。念及此盤珍瓏不過是依原局而仿,並非伏羲大帝親手所佈之原局,心下對當年伏羲大帝那神妙萬方的法力術訣更自悠然神往。   許悠道:「晁師弟,怎樣?」他兀自搖著落魂鐘,全不知那鐘聲有否進入氣罩。   晁錯道:「許師兄,小弟業已傾盡全力,無奈事有不及。你也看到了,小弟的大勢錘竟難破那氣罩。」   許悠道:「這可如何是好?為兄的落魂鍾搖至今,也是徒勞無效。」   說話間,眼看小石頭的第二手,已近棋枰,二人頹喪互望,心恐稍頃之後,又不知那方星辰將會消失。這當口,二人無比沮喪,偏是喜煞了在旁的諸女。她們才不管天上星辰如何,地上江湖怎樣?在其心裡,任它海枯石爛,單須石大哥無恙,便是樁大歡喜的事體。   這時節,許悠忽道:「晁師弟,實在無法的話,咱們只能合力使出金仙解劫*,以你我的金仙法力,與氣罩行最後一搏。」   晁錯一怔,隨即唉聲道:「也惟有如此了。否則天地倒覆,縱恩師也難倖免,妄論你我了。」   許悠頷首,神情間儘是決絕。只見他雙手並指,橫於胸前,以肉眼難及的迅捷,飛快地掐訣捻印。晁錯站於他對面,做著無差分毫的舉動。眨眼間,二仙身軀冉冉升起,週遭光焰璀璨,七彩溢地。一人堅鎧硬甲,綾帶飛揚,眉宇間,倏現太極金印;一人道袍飄袂,白胡洋灑,胸前八卦金圈,一輪輪似水如波,照耀瀰漫。   諸女不知他們意欲何為?但瞧其凜然聲威,多半不利於石大哥,不禁又自怛恐。心想,石大哥當真命運多舛,不過弈盤珍瓏,便是一劫連著一劫,也不知他此遭能否逃脫得過。雷倩問冰清和璺兒:「兩位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兩個老傢伙顯又想對付石大哥。卻不知石大哥招他們什麼?惹他們什麼?居然連施惡毒手段。」   璺兒道:「數日前,石大哥說了,他日後的重擔便是對付玄門正道。之前我總心有疙瘩,直想道士們以善為本,石大哥何必要去勢壓他們。眼下一看,我卻覺得大有必要。你們想,連玄門中的仙人都這般不可理喻,那俗世中的道士,便愈發胡作非為了。」   雷倩道:「二姐,目下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們該想想怎生援救石大哥才是。」   璺兒道:「此刻我是勢窮力拙,無計可施。問冰清妹妹罷。」   冰清聞言,也自搖首,苦著臉道:「我也無法可說,如今,惟有依賴石大哥自身的本事了。」   諸女說話間,那邊廂兀自躺在地上的龍兒叫道:「沒辦法了,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你智比天高,也自枉然。他們眼下使得是金仙解劫*,別說少爺,縱是佛祖當此,也惟以退避為上。」   聽得此話,諸女面色均變,幾欲癱軟在地。突然,二仙輕咄一聲,胸前各托起一輪半圓的七彩弧光,緩緩推送向前,至中央的時候,兩輪弧光迅速融為一體渾圓,直向氣罩撲去。   所謂金仙解劫*實際便是金仙級仙人保元守神之終極心訣。   要知,舉凡修道、修仙因是逆天而為,是以均有劫難。即便成了天仙、金仙也難避免天災地劫的順逆轉運或是心魔和外魔的侵襲。且在那時,任何外力或是法寶,皆告無用,惟用自身的修為予以化解。故此,這解劫*便是仙人在自身感到不適或力有不逮之時,運盡全力消災解難的最終方式。   一旦施展,瞬刻間,不但心靜神寧,法力更是驟增數倍。不過此法也有限制,施展之後,在很長時日內,再難運用一點半滴的法力。如非眼下情勢緊急,幾至危如旦卵,天翻地覆,許誘與晁錯也斷不會使出這終極的殺手鑭。   「轟——」的一聲巨響。   賴以金仙解劫*的威力,晁錯和許悠使出的數倍法力攻擊,重重地砸在無形氣罩上。原道此擊勢必成功。孰料想,那道氣罩委實玄妙異常,任你攻擊犀利,無堅不摧,它自巍然不動。非但如此,由於一而再的遭受攻擊。深藏小石頭意識中的蝕陰早就忿懣難當。之前由於承納伏羲遺留的能量正急,一時無暇還擊。說來也巧,二人攻擊時,適好是能量供應的一段空隙,蝕陰不耐之餘,暗自使出彈字訣。   常言道,一心不可二用。他這般立意對付晁錯和許悠,無形中,對於小石頭心神的控制,鬆懈不少。不過,二仙卻是倒足了大霉。原本滿打滿算的全力攻擊,不但再次即鹿無虞,更被那氣罩返來的一股大勁,震得頭暈眼花,胸口窒悶,饒是金仙之身,也幾乎猝死當場。   不過,幸喜他們確實有著金仙的修為,再者那金仙之身雖不像道祖、佛祖那般歷過萬劫,卻也當得千百劫。論起抗打擊能力,實比那些雄糾氣昂的天兵天將還要勝上許多。驀變及生下,二人丹息內循,強運法力,以掣電之速,向後捷翔。這當口,也來不及駕雲了,完全憑一口丹氣,浮空掠退。倉猝間,二人甚為忠厚。情知氣罩彈力所至,任是金剛磐石也必化為齏粉。若只自己退了,站在旁邊的四女勢難倖免。   慮及此,壓根不及返身,許悠拽過龍兒和雷倩,晁錯托起冰清和璺兒,一同避開氣罩餘勁的波及。雷倩被制,只當二人想挾己脅人,直急得尖聲利叫。   這一喊,小石頭受驚,不覺由棋局的迷茫裡醒來。   聽得雷倩呼救,許悠深蹙眉頭,嚷道:「小妮子,不要叫。我們是救你,不是抓你。」   雷倩那肯信他所說,氣惱道:「你們兩個老烏龜,自己要走,走了就是,幹嗎拖著我們一起?」話意裡對二仙的多此一舉,極為憤慨。她本千金小姐,素來調皮任性,世上除小石頭之外,再難有人讓她心服口軟。又嗔又羞余,往日在長安街市中聽來得市井粗語也罵將出來。   在她罵罵咧咧的這會兒,二仙約莫飛了百數十丈,先前好不易提起的一口丹氣業已用盡;再者手中又各托著二位姑娘,儘管份量不沉,但法力不濟下,終於支撐不住,落下地來。   雷倩卻道二仙挨罵多了,忍耐不住想懲治自己,惶急間,又道:「仙長爺爺,只要釋了我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罵,不僅如此,而且以後天天念著為你們燒香供奉,怎麼樣?」   許悠啼笑皆非地望著她,微微搖首放她下地。由於解劫*的後遺症,二仙體內靈氣實已枯竭,但有弊卻有利,*原是仙人巧渡內外心魔的終極心訣。此刻,二仙心境無波,雜念皆去,妄說小小辱罵,固然再厲害千倍的虐責,也當是清風拂面,柔水潤心。   雷倩雙足著地,心下一喜,撒開腳就想往小石頭那廂跑去。孰料,頓被人扯將回來。回頭看,又是許悠。這下氣她不輕,惱道:「牛鼻子,怎麼又拉我?不是說好了麼?」   見她自以為條件談妥,許悠莞爾,勸道:「不要過去,那有危險。」心下卻想,老夫子果說得不錯,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難馴。自己明明救她一命,偏偏被其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唉……歎氣歸歎氣,對雷倩的率直,竟倍感親切。   尋思間,只聽雷倩高聲道:「不行,我要過去,石大哥出事了。」   許悠聞言望去,愕然發現,弈棋的小子不再繼續破局,竟是突然站起,朝己身拳打腳踢,口中兀自嚷著些不知所云的奇異聲調。片刻後,又忽在地上胡亂翻滾,也不管有樹有石,舉凡附近能撞之物,無不被他頂得七零八落。   其情狀彷彿一頭急紅眼的公牛,如瘋似狂,令人駭怕。   二仙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因剛施瞭解劫*,體內法力告罄,當下也不敢接近。直在遠處望著,互視一眼後,均亟盼小石頭就此瘋去,如此亦破不了那珍瓏。同時,自己二人也大可不必再費心勞神地思慮如何挽救大劫。   見及小石頭的異動,諸女卻是又急又喊,嚷著要過去扶他起來。 第190章 元神相鬥     由於天地色變,陵內動靜極大。   守在陵外的石虎和劉副將等護衛,終究放心不下,一起奔將進來。望見小石頭的情形,又驚又愕。石虎急問龍兒,發生何故?龍兒魂靈被制,無力回應。當下由雷倩三言兩語的說清了前因後果。   聽完之後,石虎大怒,氣沖沖地望著許悠和晁錯,責道:「我家少爺惹著你們什麼,要你們這樣陷害於他?」他儘管鹵莽,但知眼前二人氣朗神清,仙風道骨,既是仙人,憑法力決非自己能敵;而且他又不知二仙暫失法力,此刻實已成了兩隻紙老虎。是故,他這只真老虎忌憚之餘,竟不敢動手,僅以言語斥叱。   話罷,也不待二仙回應,逕直朝那無形氣罩衝去,試圖制止小石頭的自虐行為。   不虞,此際正是蝕陰的魂能和小石頭的意識爭奪肉身關鍵之刻。方圓數十丈內無不是太素神力和幻冥神力以及少許的玄生神力布成的防禦氣罩。石虎的千年功力在人間儘管厲害,可一旦遇上這三大神力的扭纏交鬥,猶如溪水遇著汪洋大滔,何嘗興得起半點風浪?   堪堪接近,頓被彈出老遠。   雄壯的身子就如當日的巨弩,如虹倏飛,「砰砰砰」的一連撞斷十數棵古松,方是落在地上。這麼一來,任他銅筋鐵骨,也自疼得要命,「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幸他原沒傷人意,氣罩回彈,純是彈字訣,否則,若含得一星半點的崩字訣或是侵字訣。此刻,怕是已然一命嗚呼。   見及此幕,劉副將等震北護衛一個個是訝然咂舌。他們知道石虎厲害,也曉得他有些神通,可從沒想過他竟有如是變態的體軀。十數棵古松,株株有雙人合圍,卻被其逐一撞斷。再看他雖然撫額搽腰,狀似痛苦,可雙足蹦跳,手舉腰彎,顯然一無殘缺之態。似此銅筋鐵骨之人,也無怪他們覺得不可思議。   情勢衍變若是,諸女希望盡失。大伙裡面以龍兒和石虎的本事最大。時下龍兒癱軟無力;石虎又自無功。冰清等女眼眸汪汪,含淚相對。深知,縱然自己等人上去了,怕是忙倒沒幫著,反而大添其亂。   便在大伙思忖該怎生解救小石頭際,晁錯凝目半晌,疑道:「許師兄,看那小子或飛天,或落地,時而翻騰扑打,似在為甚掙扎不休?」   許悠苦笑道:「眼下不管他掙扎什麼?天地能否安寧,已完全系他一身,若他能及時清醒,不再破局,此劫便算了了。但是……萬一他繼續下去,咱們這些人就只能和天地共存亡了。」   劉副將等人在旁聽得瞠目結舌,不知他是危言聳聽,還是詞不逮意,怎地王爺有偌大本事,下下棋也下出危系天地的事來?內裡儘管疑惑多多,然適才風雲驟變,天震地搖又是實打實的真事,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半信半疑間,只聽晁錯又道:「許師兄,小弟有一事不明。」   許悠道:「你說。」   晁錯沉吟須臾,道:「此珍瓏棋局既是大神伏羲所留,理該造福萬民才是,焉能出此遽變?你看,會否裡面有甚蹊蹺?」   許悠道:「蹊蹺不蹊蹺,我是不知。眼下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我說,咱們該離得遠一些,你看那小子愈發狂悖,若繼續待邊上,難保不殃及池魚。」大伙舉目望去,小石頭忽而躍空,忽而落地,有時頭撞地,有時背撞樹。但凡遇著他的物事,無不立成齏粉。   比之適才把樹石撞得稀巴爛,還要來得嚇人。大伙瞧得目瞪口呆,直疑是夢魘營造出的噩境。   正當這時,小石頭猝然大叫:「你們快走,我忍不住了。快走……」說著,呻吟數聲,狀似痛苦。過了一會兒,指著冰清等女,又道:「你們快走,快走……」氣喘幾下,續道:「劉副將,我命令你速把她們帶離此處。」   劉副將初時一怔,隨即半跪於地,大聲接令。待他起身,目光掠過諸女,冰清和璺兒俱是美眸凝望,誠不言語,但秀容上分明藏著決絕之色。那是毅然陪君赴死的堅決。劉副將一歎,心下感懷,王爺要我護送幾位小姐離去,可這會他正當受難,小姐們怕是斧鉞加身,也難動其志。   念及此,卻是又悲又喜。悲的是眼看王爺有厄臨頭,自己身為護衛居然絲毫不得作用;喜的是王爺能有這幾位不懼生死的紅顏知己,也算是有福之人。   這當口,雷倩忽然叫道:「我們不走,石大哥,我們在這陪你。」她仍不知其中危險,在她想來,石大哥本事奇大,自有妙法化險為夷。況且若在危難際棄他而去,也大違自己心願。與此同時,始終夾在樹縫裡的石虎好不易緩過氣來。彈身躍起,朝半空中的小石頭望望,繼而轉身奔回,揚聲道:「娘的,少爺外面那氣圈太厲害了,我破不進去。」   龍兒看著他道:「虎弟,咱們限於法力,今日怕是無法解救少爺了。」   石虎頗為喪氣道:「那咋辦?」尋常遇著疑難,因龍兒心思縝密,總由她做主定計,此刻亦不例外。   龍兒搖搖頭,美眸裡第一次流下了蘊涵情感的淚水。石虎怪異地凝視著,費解姐姐怎與人類女子一樣,顯得那麼孤弱無助。左思右想,簡單的腦子裡,實在索解不出確切答案,遂即作罷。   許悠與晁錯互望一眼,內心詫異莫名。須知,獸類衍人是法力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但一般妖獸想擁有人類那樣的複雜情感,卻是一樁曠日持久的事。有的妖獸法力無邊,涵蓋三界,但其情感世界仍如一張白紙,除了獸類與生俱來的物競天擇,爭殺拚鬥之外,再無絲毫憐憫或情愛。這樣的妖獸即便再厲害,最終也難逃天地循環的制裁。   是故,妖獸的大成修煉,往往是深入人世,與人相伴。每日悟人性,通人心,習人道,甚而與人談婚論嫁,待自身妖性泯滅,情感豐富,妖字便去了最上一撇,成為真正的女子或大丈夫。俟那時,妖道的修煉就臻入小乘境界,是謂妖仙。   之後,又須學修道人一樣,洗心滌慮,盡忘世間喜憂樂悲,最終還意識茫茫,如大宇澄淨。   如此成功過劫,方始踏入大成境界。   這也是獸類和妖孽一流之輩修仙,為何比人類來得艱苦困難的主要原因。同樣,天庭眾仙素來鄙視非人之物,一旦有妖或獸想循正道修煉,等來的往往是天庭的阻擾;反之,若它們棄正就邪,嗜殺成性,所謂仙人之輩則樂得逍遙閒逸,除非它們鬧得實在不像話,才會出手殲滅;否則,言必大道仁和,說必慈悲為懷,只要不殺到自己頭上,那是睜眼閉眼,漠不關心。   此時的龍兒分明堪達衍人境界,偏偏已有情愛意念。由不得二仙感慨世間紅塵果如染缸一般。幸喜自己等金仙少履人世,否則,勢必大傷修為。而且,二仙也在思慮,時下一龍一虎分明是循正道修煉,一旦功成,日後修為無可限量。自己是要伺機殲滅之,還是故妄聽任之?   二仙蹙眉深思,時值不決這會兒。   突然,小石頭一聲大吼,身子由地往空,緩緩浮起,身周圍散射著一種氤氳般的灰黑色光暈,但凡外界的大千光明無不被其吸收殆盡,彷彿要吸進天地萬物。而小石頭藏身其間,卻似魔神升空,威勢凌天。不須臾,天際火紅的晷色愈漸黯淡。反之,這輪黑色光暈偏生給人一種新日旭升,舊日將杳的古怪念頭。   但見它其色雖黑,其澤卻耀,炳烺之彩如天空火燭明照大地。   許悠與晁錯互相看看,皆忖,照此演變,天地都將傾覆,我等還念叨什麼妖獸不可正道修煉的常規。唉聲歎氣間,倏忽發現,那灰黑光暈極為詭譎,隨其光照範疇愈趨增大,凡光影籠處,大地萬物盡皆消融。固是合人抱的松柏和重千斤的磐石,也如冰解於水,再不復其形。   二仙瞧得駭然瞠目,這般威力無比,聳人聽聞,由法力聚凝而成的光圈,有生以來尚是首次得見。當下顧不得繼續觀察,嚷道:「我們快走,遲則生禍。」   雷倩俏眼乜斜,譏道:「你們怕死盡可離開,我與幾位姐姐是不會走的。」她扶著氣喘吁吁的龍兒,對二仙好感盡去,心想,若非那勞什子的破鬼鐘,龍兒姐姐焉會如此?   許悠急道:「小妮子,你懂什麼?固然你們留下,又頂得什麼用?」   雷倩答道:「就算沒用,我和姐姐們也絕不拋下石大哥一人在此。」任他說的迫切,她自回得斬釘截鐵,毫無商榷的餘地。   這當口,眼利之人均能看見小石頭的面容膚肉抽搐不已。而他兀自在那急喊:「你們快走,快走……」音量愈發微弱,斷斷續續的幾若氣絕。   眼看雙方僵持不下,二仙說要立即離去,而雷倩等諸女一意要與小石頭共存亡。出身軍營的劉副將在旁留意半晌,終於決定相信二仙所說。抱拳道:「幾位小姐,王爺下令,讓你們離去。末將不敢不從,還望小姐們不要怪罪。」話罷,揮手喊來跟在後頭的軟轎,又命餘下護衛先自護著諸女離去。   雷倩大驚,面對上前抱拳領命的兩名剽壯護衛拳打腳踢,就是不願上轎。口中尚且大嚷著:「你們想造反不成?」她父親是秦軍大帥,府中出入軍人俱是父親屬下,耳熏目染下,自有一股凌駕眾人之上的大小姐威風。此刻發作出來,唬得兩名震北護衛束手束腳,那敢碰她絲毫。   況且,護衛們皆知,在場諸女均是王爺的紅顏知己,保不定以後就是自己等人的大小王妃。望著她的潑悍模樣,又是頭疼,又是無奈。回頭望著上司劉副將,瞧他怎生處理這兩難的局面。   便在這時,一直癱軟在地的龍兒忽然縱身躍起,手一伸,順勢制了雷倩的昏穴,遂吩咐護衛道:「還不扶她上轎?」雷倩迷厥那當兒,難以置信地瞧著她,驚聲「龍兒姐姐,你……」前一刻龍兒尚且無力,此時竟能制住自己,尤其還幫著外人,教她又是傷心,又是悲痛。   護衛狂喜領命,架起迷迷糊糊的諸女上了軟轎。   龍兒回過頭,對許悠道:」許天師,我已完成了對你的允諾,希望以後你們再不要插手我少爺的家務事。」   許悠老顏訕訕,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嘿嘿,小妮子,這次多虧你了。」原來,他在旁見諸女要死要活的不原離去。情急余,唸咒解了龍兒的禁錮,要她負責帶走雷氏姐妹和冰清。龍兒通曉法力,自然曉得諸女留在此處也是徒勞。與其身處危境,毋寧走了倒好。故此一口應承。   聽他滿口謝意,龍兒毫不動容,板著俏顏,道:「此番少爺臨難,說來全是弈棋之故。若少爺有甚長短,我龍兒在此發誓,他日定要你們二人付出代價。」話罷,逕自行到轎旁。   許悠聞言氣沮,望了眼晁錯,無奈地搖頭苦笑。心想,那小妮子是神獸之身,儘管修煉之途危難重重,然一旦大乘,其威力勢必非我等能敵。唉……何曾想,原是輕鬆的下界一遊,居然生此忒大變故,還多了一位教人日夜憂心的未來大敵。   歎息之餘,護衛們詢問劉副將要否起轎離去。   劉副將頷首認可。待軟轎起來,他卻沒一絲同行之意。護衛們詫異,問其因。劉副將道:「本官護衛王爺是職責所在,此刻若捨王爺離去,日後豈不愧天怍人?」   護衛們一愣,呆呆地望著他。   劉副將颯然笑道:「你們護送王爺的幾位紅顏知離去,是我的命令,也是王爺的命令;只須她們安然無恙,那我的任務便算是完成了。此刻,則是我作為護衛的職責,我要陪著王爺。」一番樸實話語,無氣吞牛斗之勢,卻也戛玉鏘金,正氣俠烈。   聞言下,深知他有捨生之念,數名護衛跪地叩首,幾滴淚珠順他們面頰淌下,滴在石板上。抬起頭後,淚干容絕,滿面正肅,齊聲道:「請副將大人放心,卑職等就算丟了性命,也決不讓幾位小姐損傷分毫。」   上司寧願捨命不想瀆職;屬下竟也願意豁出性命。這般世間的軍人職責,看得千多年來始終逍遙天庭的兩位天師,目瞪口呆,費疑不解。   劉副將一個個地拍著他們的肩膀,和聲道:「去吧,先送小姐們至官驛,若三日後王爺未至,便直接回汴梁。」   「嗯!」數名護衛應聲。平時軍中均用「咋」字,此刻由於劉副將從容面危厄,平淡看生死的剛直稟性,令他們心旌悲慟,感慨萬千。那一小小的「嗯」字,委實包含了對劉副將的無限允諾和無畏生死的直壯氣勢。   軟轎急速地離去,二仙在旁跟隨,龍兒石虎護衛在後。   目送眾人遠去,劉副將回望光暈中的小石頭,喃喃低語:「王爺,末將蒙你錯愛,忝為此番南行的護衛首領。此時,便是末將的報答之刻。」說罷,眼神堅定,身姿更挺。   與此瞬間,整個伏羲陵前辟里啪啦的炸響不斷,時此風暴的方圓百丈內,獨剩下兀自狂喊狂叫的小石頭和筆直屹立的劉副將。法力凝成的風圈和氣勁,仍在四處肆虐。松柏擋不住罡風的吹襲,一棵棵傾頹倒地;丈圓的青石板順勢掀起,連綿不絕。   瞧著大伙終於離去,小石頭欣慰不已,但發現劉副將竟未跟隨,又不禁詫愕。   不過,這會元神拚鬥正急,實在無暇詢因。   先前,他原想以昊天寶鏡的威力,再加上自己新悟的太素神力,重新封錮蝕陰。可惜蝕陰已吸納了些許伏羲的玄生能量;更可惡的是,值此關鍵,昊天寶鏡竟一時分辨不出孰敵孰友。   他那曉得,自己與蝕陰的兩股魂魄元神,一個有太素印記,一個有玄生能量,彷彿皆是它的主人。寶鏡儘管通靈,但畢竟沒有思維能力,全憑氣機感應。無法認清敵友之前,索性袖手,作壁上觀,任二人元神你死我活得殊死搏殺。   如此一來,既失了奧援,又孤軍奮戰的小石頭頓時岌岌可危;儘管沒有節節敗退,然也難有勝機。   數番挾勢出擊,均遭敗北。這也是適才為何風暴突起,天地變色的最大原因。畢竟三股神力的糾纏,在此世間,也惟有鴻蒙時代諸神拚殺際方有,至今,足有數萬年未遇此忒大能量了。   幾度無功,且差點被蝕陰擊潰自己的意識。急忙間,小石頭凝心守意,緊縮元神,伏藏一側,再不輕易出動。瞧他退卻,蝕陰喜出望外,心道今日成敗在此一舉。是勝是負,惟看孰勇孰怯了。念及於此,龐沛無比的魂能毫無保留,盡情的撲將出去,宛若急風暴雨,在無邊的意識海裡掀起陣陣駭浪,湧起滾滾驚濤。   反觀小石頭的元神一觸即退,大有一敗塗地之勢。   蝕陰見之更喜,為讓小石頭的元神徹底冰消,登然狂攻瘋進。原本渾圓的意識團,漸漸拉成一條長龍。仔細打量,頭粗尾疏。龍頭由大股的魂能組成,能量之強,世間少有,倘若完全爆發開來,許能立炸星球。但再看其尾,稀稀疏疏,只有零散的數點魂能維繫著,愈到後頭,幾若消失。   顯是進速太快,有些魂能跟隨不及。如此種種,歡喜之下,自然察覺不了。而且,蝕陰也未發覺小石頭誠然一退再退,卻是進退有據,裕如從容。   這時,小石頭的元神囿於退縮凝聚,至極邊極隅時,已成渾厚氤氳狀,雖裊裊卻不薄曦,猶如張功搭箭,蓄勢以待。   反觀蝕陰,逕直嘿嘿陰笑,眼看他再無可退,當真意歡心喜,樂不可支,彷彿業已回到了天外天一般。數萬年夢寐以求的期望,有朝一日終告實現,固是大神級的人物,也難保寧靜心態。倏然而至的狂喜,令他浮囂喧躁。腦子裡惟有一個意念,便是乘勝追擊,徹底滅他元神。至於對方何以如此不堪一擊,依他數萬年來的桀驁心態,根本沒想及半點。   魂能凝成的長長黑龍,怒吼一聲,揚起前爪,彈身撲去。   與此同時,小石頭倍感緊張。望著瘋狂而來的猙獰利牙,兇猛眼神,怯意不自禁的湧起,暗自擔心自己的計策,能否成功?思忖間,不自禁的又退些許,讓出大片轉圜。要知道,人的意識海,原就是無限大亦可無限小。升騰縮凝無不隨心所至。在蝕陰看來,小石頭的元神已退無可退,然未料,他不過稍動心念,頓又辟出無垠空間。   蝕陰一擊扑空,嗔意大生,咆哮聲中,再次揉身躍去。   孰料想,小石頭的元神竟始終順衍《龍行八法》的奧妙身式。適才且戰且退,施展的便是八法中的金龍嬉雲和   蒼龍入海。現下拚死纏鬥,則又使舞龍乘風和神龍無影。《龍行八法》原就是崑崙一脈至高的身形步法,其間奧理包羅萬象,窮盡天道。可以說,數千年來,練習八法者,惟有爐火純青,卻難臻登峰造極。   小石頭初得八法,便與散宜生這般的武學大宗師在長安相國寺前斡旋百招,幾乎平分秋色。之後,又在廣智的兩儀八卦陣內,更悟一層;再往後,隨著功力增長,眼界開闊,數番喜怒交集的感遇;他在《龍行八法》上的領悟,實至前無古人之境。   正囿此因,同時《龍行八法》又是他初入江湖,唯一經過系統修煉,並經高人親口指點的絕世武學。危難之際,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數番保得己命的曠世身法。也不管肉身相搏和元神拚鬥之間有甚區別,逕顧依著*施為。如此一來,倒被他誤打誤撞的一箭中的。   *既蘊天道無極,又含先天八卦,講究的便是逸動如驚鴻,靜屹似兔蹬。   即便肉眼看去,完全靜止,其實內裡無一不在似動非動的跌宕狀態。就如大地靜寂,彷彿萬籟無聲,實質生命之道無時無刻不在運動著。不過肉眼凡胎無法得睹奇觀而已。而且,想深得《龍行八法》的神髓,便須演練者身心俱融於天地,融於自然,達到物我兩忘,物我一體的境界。   可惜,舉凡有肉身者,固是怡然齊物,心契於道,舉手投足無一非道之所在;然肉身的桎梏和約束,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因此,崑崙自創派始,一直就有欲修《龍行八法》,勿要心存登峰造極之念,但求循正道,濟剛柔,天人合一,神形俱化,臻至爐火純青之境,便算得大乘矣。   這會兒,小石頭純用渾厚的元神演繹《龍行八法》,當真是放之彌廣,凝之彌芥。在自己營造出的廣袤意識海裡,時而疾趨疾退,時而龍拏虎攫;完全沒了肉身的制約,那行雲流水般的舒緩飄逸,輕柔圓滑如太極初生,包容宇內;連綿不絕似大千世界,萬疊千重。   似此超脫仙凡的混沌身法,直教蝕陰看得是眼花繚亂,欲撲右,忽焉在左;欲擊左,倏忽在右。起落無端,斷續無跡,幾番重擊均告失敗。片刻後,蝕陰愈鬥愈是惱火,觀平生所遇大敵,似今日這般抓無可抓,咬無可咬的窘狀,也算頭一遭。   咬牙切齒裡,大罵道:「跟那伏羲一個鳥樣,你就不敢與本大人真正的鬥一鬥麼?」   小石頭沒答話,此刻完全沉浸於*給他的舒暢快感之中。他知道,自己這會已立於不敗之地,只須照此演練,任蝕陰力能扛鼎,自己卻如生根虯松,牢扎大地;假是對方驚濤駭浪,自己又頓成一葉扁舟,隨波逐流,終不傾覆。   又是半晌,蝕陰氣極暴跳,大吼大嚷。不覺中,龍形的魂能已拉伸為一條長長的細線,由於缺少後續魂能的維持,龍首的尖嘴利牙漸漸淡化,直至虛無。可他仍無半分察覺,兀自攻個不停。   畢竟今日一戰委實幹系甚巨,倘能勝之,不僅有望再獲肉身,重返故土;且一旦糅合玄生神力之後,自己家族鐵定能在天外天一枝獨秀。俟那時,另外的三大家族,將徹底匍匐在自己腳下,只須哼得一聲,便可教他們顫抖半天。這般樣的威風,如此的煞氣,想想就讓他欣喜若狂。至於眼前的小子,只是自己霸權道路上的小小芥蘚,略微一掃,定可悉數清除乾淨,又有何慮?   他想是想得挺美,殊不知,眼下的一切,完全落入小石頭的彀中。   想那小石頭跟著一代智聖奚方學習兵家韜略足有數月,縱不能謀算千里,但這般算計人的策略,未嘗不能施展一二。之前一退再退,實有兵家堅壁清野之策在內;他一邊空室清野,一邊斂後疏前;任蝕陰氣吞牛斗,咆哮如海,他始終深循避其銳氣,擊其惰歸的原則;一步步地退卻,向後縱深開拓。   再者他對蝕陰原就有的忌憚之意,行事起來更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那恐慌之態無須做作,皆出自然。如此讓蝕陰愈發深信不疑,壓根沒想及這有時蠢蠢呆呆,不知變通的傻小子竟會出計謀算自己。隨著不斷追逐,他的魂能一再消耗於無垠的意識空間內。倉猝內,又怎及蓄勢?   這會又自游鬥半晌,魂能的消耗便越加厲害。與此同時,小石頭也知自己的反擊時刻已至;若再拖延,保不定被其緩過氣來,萬一功敗垂成,便悔之晚矣。思及此,神念略動,原該無形無影的元神意念,頓如神龍夭矯,張牙舞爪。   瞧他元神竟衍龍形,身為龍之祖宗的蝕陰放聲大笑:「臭小子,果是活得不耐煩了,在本大人面前居然以龍形攻擊?哈哈……」得意不久,登呼不妙。小石頭衍化的龍形,根本就形似而神非。外表看去,神龍飛騰,猙獰惡相。實際裡完全就如一條納百川,容千流的奔騰大江。   太素乃質始,宇宙萬氣虛無飄渺,莫不以其而聚,最終衍生萬物。   習得《太素心境典》的小石頭,經無數目感,身感,心感,再由多寶傳之最後心訣經要;終於悟天通神,上窺大乘之境。如果說他先前的那多身感體覺是無數圓潤璀璨的明珠,那多寶所授的心訣就是一條金線,串起無數明珠,和諧地搭配一起,最終變成一條鬼斧神工的完美藝術品。   由太素神力錘煉而出的元神,論攻擊力或不如太初、太始、太易,更不如四氣胚源太元之力,但說到防禦之堅韌,卻無出其右。當年靈寶天尊在封神戰裡,就是憑其卓越的堅韌防禦,以一敵三,大戰七日七夜。儘管結局慘敗收場,但合三大萬劫之境的高手,仍只能滅其肉身,而難毀之元神,便可看出太素神力的防禦之韌,確不愧為九天十地內的最頂尖。   說道防禦,似高壘深溝這般純粹的消極防禦,自非太素神力的可取之法。華夏自古便有以消代打,四兩撥千斤的武學防守至理。但這樣的防守也非太素神力的精髓。   問世間何者最弱?水和氣。世上任一生物均可用之,使之。   再問世間何者最堅?又是水和氣。世上有何生物離得開它們?   是故,天下之柔弱莫過於水和氣,最卑下的也莫過於水和氣;然而,最堅強的勝利者也是水和氣。它們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任你無間有間,皆無所不入,又無所不能出,看似虛無柔弱實則無物可摧之。   此刻,小石頭的元神,經太素神力的鍛煉培冶。外形雖以《龍行八法》的神龍無影式,騰挪跌宕;內裡卻是氣吞萬里,又有水之浩蕩。進則似懸河瀉水,搗虛批吭;退則波濤捲湧,恣肆徜徉;如煙波浩淼一汪大湖包裹住蝕陰的魂能。任他左衝右突,卻自隨屈就伸,人剛我柔;看去似乎絲毫不含抵抗性,關鍵處甚至一閃遠遁,但神力所至,量同太虛,如鴻蒙初辟般的薰天赫地,蝕陰的幻冥神力竟始終不得其罅。   數番進襲,原以為業已尋到了小石頭的元神,偏偏破入空處,就像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奮力破城之後,入去一看,竟是一座空城,枉自空歡喜了一場,最終撈不到半點好處。而這樣的話,士兵尚可退出空城,但蓄勢出擊的魂能,如此幾下之後,那種剛剛看清方向,卻倏忽間黑暗一片;同時敵人又不斷打擊自己的破綻;即便是創世級的大神,久而久之也難免自栗生危。   駭極之餘,揚聲說道:「臭小子,有種你就別溜,與大人我好生鬥鬥!」他此刻言語,一來壯膽,二來以言誘之。直盼小石頭突然犯傻,棄了這古怪的游鬥方式,與自己正二八經的以力搏力。   說話間,小石頭的太素神力愈發磅礡,幾有撐霆裂月之威。而黑色的魂能則一反之前的囂張氣焰,不僅抵擋艱難,更教蝕陰可氣的便是,那漩渦狀的柔韌氣勁,一波一波的捲滾,竟有吞噬之效。自己剛才還算渾沛的能量,此刻居然被其消融許多。   大費躊躇間,他越想越覺不妙。暗罵適才小石頭醒來得真不是時候。若再晚些,待自己融合了玄生能量,以幻冥和玄生相結合的大威力,鐵定可以消滅這傻小子的元神。可惜人算不及天算,外面那妞兒無端叫了一聲,竟喚他醒神,害自己眼下落此窘境。   便在他慮思半刻的時候,魂能又自消逝不少。這下,他才真正的怛恐起來。心道,這小子簡直比伏羲還要厲害,當年伏羲即便毀了自己的肉身,終究難以滅我元神。時下,他這古怪勁道當真詭譎難懂,論威力雖不及自己的幻冥能量,但目下元神相鬥,居然大佔便宜。尤其是在自己大折實力的階段,遇著這般能量,委實不能匹敵。   思緒既明,退意即生。嚷道:「小子,住手,住手……本大人不與你打了。今日饒你一遭。」儘管開口乞饒,神詆的尊嚴,仍讓他嘴硬舌堅,死活不願承認自己實在是奈何不了對方,才認輸的。然一番話後,又自踧踖不安,忐忑惶恐,生怕小石頭不應。   不料,小石頭壓根不知自己實已有制蝕陰死命的本事。何況,當年靈寶天尊不過是仙體,憑老君、如來那樣的高手對他的元神依然束手無策。如今他面對的可是創始級的大神。依他想法,如今能得自保便是極幸運的事體,那有別它嗜求。聞言之下,立即回道:「你不騙我?」   「不騙,不騙,本大人堂堂的天外天大神,豈會騙你這娃兒?」急切間,倘非只有虛無的靈體,蝕陰恨不得大拍胸脯。   小石頭思忖餘裕,暗道,如此游鬥下去終非良策。一旦他緩過氣來,重整旗鼓,憑自己的能量決計抵擋不住。念及此,便道:「我問你,為何適才昊天寶鏡不奉我的號令?」這話問得忒是無禮,連大人二字也沒說。   蝕陰這時自顧不暇,也無心思念叨這個。答道:「昊天寶鏡是你的寶物,我怎知道裡面緣故?」   說話時,二人意識間的爭鬥並未緩下。那空曠黝黑的意識海裡,時而春光明媚,時而酷風肆虐,除冬去春來的四時變遷之外,斗轉星移的天象演化,更是演繹至矣盡矣。電閃雷鳴、雨雪霜凍、洪水颶風乃至地震山崩、潮汐海嘯。如此瘋狂的自然現象,也幸是在意識海裡,若換在世間出現,只怕人類將絕滅殆盡,無一倖存。   照理這些天象進攻,作為當年司職晝夜的大神蝕陰,可以全不當回事。但其間若夾雜了宇宙質始的太素神力,其威力實非尋常可及。他既無斷脰決腹的堅毅,覺知不妙之下,竟興不起半點抵抗的心思。何況恁多攻擊裡面,尤有吞噬能量的古怪勁道,視能量為性命的蝕陰,焉肯輕易失去。故此,凡有攻擊來臨,均自死命迴避,惟有實在躲閃不及時,方是回擊一二。   不過,小石頭的太素神力卻是愈用愈熟;柔柔的氣息,滲透入渾厚的意識,脫離了肉身的桎梏;施展起《龍行八法》,無論側翔欹出抑是外朗緊斂,均是隨心所欲,無所滯礙。此刻,早已分不清自己使得是八法中的那一式身法。動折轉圜之間,只著意變化,卻盡忘陳式。一動一折,簡樸至極,無論身式和步徑已不再局囿於八法之中,但勁健曠達之處,偏是酣暢淋漓,綺麗豪放。   而且,每當游折轉圜之間,必有幾縷淺白色的薄霧狀能量,潛入他的意識裡。之後,茫茫意識煥發出無比氣勢和威力,仿如乘高決水,浩蕩奔湧。其間根本尋不著半點破綻或罅疵。任蝕陰如何躲閃,最終,卻如大浪淘沙,沉滓泛起,只能面對面的硬抗才可避免被圍之困。   又自纏鬥半晌,蝕陰心膽皆怯,急速向後退卻。   小石頭一愣,喚道:「既然你不想再鬥,咱們住手便是。不過,你以後切不能再住在我的意識海裡。」他牢記一句俗諺:「莫信真中真,須防仁不仁。」儘管蝕陰說道,不再暗算自己。但這預先的防備,還是要得。畢竟總有一個意識魂能,在自己的意識海裡虎視耽耽,換誰,誰都不會寬下心來。何況,蝕陰的突然攻擊,已不下數次,誰又能擔保下次不被他暗算成功?   蝕陰沉吟餘裕,答道:「不鬥就是不鬥,那來恁多要求?況且,我不住你這,又住那去?」   小石頭聽得啼笑皆非,蝕陰此言顯有無賴耍潑的意味。就像一痞子,原本無家無宅,卻硬要住到一良善人家的家裡。這等窩囊氣,教他怎生接受得了?當下道:「我不管你上那去?反正以後你再不能待在這裡。如若不應,咱們便繼續手底下見真章好了。」由於蝕陰臨斗逃逸,他這會信心大增。暗道,這廝素來桀驁,既已出手,焉有半途心軟之理?裡面定有甚蹊蹺,許是他身有病疾,這刻已然暗中發作。   他一人胡思亂想,悄自猜測當兒。蝕陰慮思片刻,道:「這樣吧,小子。你眼下要我就走,實在為難了些。不如暫緩一段時日,待我復些元氣再說。你看如何?」   小石頭剛想點頭,忽想起,若讓他復了元氣,俟時誰走誰留還不定呢?豈可答允?忙道:「不妥,不妥,此事殊難從命。」   蝕陰大怒,墨黑色的魂能瀰散半天,飄來蕩去。高聲道:「小子,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大人豁出去與你再鬥一場。」數言間,他的魂能緩緩凝聚。只是這當兒的魂能駁雜不純,渾厚有餘,威力不足。單須予他些許時辰,把伏羲留下的玄生能量,融合完全。便不必再這般低聲下氣的求和。不過,小石頭先前參雜太素神力的龍行八法,未嘗不令他深有忌憚。這會實已不存小覷之念。   瞧他說之不通,小石頭好生為難。既不想蝕陰的魂能久住己身,又不想和他繼續纏鬥下去。   便在這時,黝黑的意識海裡猛地閃過一道光柱,恍如霹靂劃空,撕破天穹,壯觀已極。瞬刻間,照亮萬里方圓。二人同時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輪金光熾熱的圓日由氤氳薄曦裡冉冉升起,眨眼便臨至半空。週遭翻滾的氤氳,飄溢七彩,流麗異常。   瞧著儘管艷麗,不過二人均沒審美之心。   這輪紅日非是別它,正是之前千呼萬喚,終未見影的昊天寶鏡。小石頭吃不準它稍頃會幫誰?不禁忐忑起來。而蝕陰在其手裡,也吃過無數虧,說不忌憚,那是作假。何況他這會儘管暫落下風,但也非全無一拼之力。可昊天寶鏡萬一突然襄助起那小子,那自己鐵定虧輸無疑。   二人均緊張地望著寶鏡,又各自謹心慎神,極怕寶鏡猝然攻來,被對方偷襲得手。就在雙方俱不敢輕易擅動的時候。小石頭的意識裡忽然閃入一個龐大無比的虛影。倏然發現有異物,小石頭大吃一驚。定睛細觀,頓即更愕。來得竟是一能量虛擬的怪物。   說是能量虛擬,實在是此物形象飄渺不定,如影似幻,堪堪出現時就像一幅抖動的畫面,似乎電波不穩,就將消失的樣子。說它是怪物,此物竟是人面龍身模樣。短而粗的龍身,嵌滿頭大的銀白色鱗片,泛射出一股聖和的光芒。   心驚膽悚余,再打量此怪物的人面。   圓圓的臉龐,慈眉善目,卻又無比威嚴。頭上綰一方巾,眉宇間尤生一目,如星月明朗,清澄生淨。注視間,竟覺分外親和。脖頸以下,著一件高古雅樸的衣衫,似袍非袍,似鎧非鎧。有威武之氣概,又有飄揚之瀟灑。   揣揣不安際,那怪物忽用柔和之極的聲音道:「孩子,不認識我麼?」   「孩子?」小石頭心頭詫異,暗道,這稱呼好像多年未聽到了。前時在汴梁,震北王妃也這麼稱呼自己,但感覺裡似乎遠沒眼前這怪物叫起來那麼貼心舒服,令人孺慕。這怎麼回事?難道,美麗而慈祥的王妃,在自己心目中居然不及眼前這個瞧起來駭人的人面龍身怪物。   不覺裡,怔怔地問:「您是誰?」   怪物呵呵一笑,道:「我叫伏羲。是你們的締造者,也是你們的保護神。」   聽到這裡,小石頭的意識靜靜地凝佇在半空,再不復先前那般行雲流水。面對自己的祖先,華夏文明的始創者,他是又驚又喜,思潮如海,畏威懷德之情無以復加。不由期期艾艾地道:「那我應該叫您什麼?大帝?還是祖爺爺?」   伏羲慈笑道:「叫我父親吧。這片空間的人類,應該都是我的血脈後裔。」   「父親?」小石頭愕極失聲。心道,眼前這位老祖宗遠隔自己數萬年,叫聲爺爺,都嫌喊小了。他竟要自己叫他父親。這不亂了輩分?   「不願意麼?」伏羲和藹地笑著。   「不……不……我願意……父、父親。」小石頭慌忙回應,緊跟著礙口滯舌地叫了一聲。喊出之後,一種寸草驟遇春暉的澎湃心情,令他迭口呼喚:「父親,父親……」連續數聲,一時幾有涕零如雨之悲感。   伏羲聽得很是歡喜。連聲道:「好,好……」   小石頭道:「父親來此,可是為了誅滅蝕陰那廝?」   伏羲搖搖頭,道:「蝕陰乃天外天的大神之一,當年為父錮他,費了好大勁。此刻,不過是我的虛像,又那來能力滅他?況且,他淪落數萬年,已算可憐。若再強要滅之,不免太過手辣。」   小石頭點點頭,道:「父親說得甚是。不過他居在孩兒的意識裡,總惦著奪我肉身,每當思及,便讓我食不甘味,寢不安枕。」   伏羲道:「他想奪舍,無非為了重返天外天。而且,之前為父隱於珍瓏棋局中的學識和能量,已被他吸取少許。一旦被他徹底融合,再想要奪你的肉身,當真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小石頭驚惶萬分,急道:「那可怎生是好?」   伏羲淡笑道:「莫急、莫急……孩兒,他只吸取了少許而已。泰半的能量尚在棋局裡。原本他的詭謀差點得逞,幸而你能及時省悟,與他爭奪意識海的主導權。這才讓為父警覺,及時煞住棋局的能量外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父親的意思是……?」   伏羲道:「要誅滅蝕陰,惟有賴你自己的本事。此刻,為父把餘下的能量輸送給你。待你徹底融合完全,便有與他一搏之力了。」   記得靈寶的元神都難以滅絕,那大神級的蝕陰豈非愈加難滅。小石頭道:「父親,他可是大神啊!他的元神能滅麼?」   伏羲道:「世間萬物誰不能滅?昔日,盤古大兄神力蓋世,尚有性命之危,又妄論蝕陰?」   「嗯!」小石頭應聲,心下依舊沒有半點希望。只是念著莫要讓伏羲看不起自己,是故強自答允。   便在這時,伏羲的虛像漸漸淡化,凝成一道銀白色的能量流,直往小石頭的意識罩來。剎那間,就如溪渠遇著大海反灌,洶湧奔騰的渾厚能量,宛若山洪決口,傾倒而入。一波接著一波的沖刷,一浪高過一浪的注入。與此同時,蝕陰終於覺察出小石頭的不妥。   先前,囿於深為忌憚的昊天寶鏡猝然出現,令他不敢移目它往。但久久未見寶鏡動跡,便忍不住向小石頭打量。他乃大神出身,自然瞧得出天外天特有的意識融入術。一見其狀,脫口大罵:「伏羲,你這賊子,數萬年了還想陰我?」說著,不顧一切地衝向小石頭,期望擾斷能量輸送。他知道,一旦被小子得了伏羲的能量,自己若繼續留此,以後的日子定然岌岌可危,不定被呆小子當一盤大餐給吞了。   可惜,他時當力弱,不說原就沒恢復實力;而且,適才與小石頭元神相搏時,又被吞噬少許。這會攻擊上去,對於伏羲的外圍氣罩來說,與撓癢癢差之不多。略微靠近,便被彈出老遠。一而再的遭到慘敗,別說堂堂的大神,就是尋常人類也會覺得惱羞成怒。氣急之下,沉著盡去,大吼一聲道:「伏羲,你欺我太甚!」聚起所有的魂能,眼看就要行那最後一擊。他這會已非為生存而戰,出發點皆為尊嚴。是以,這當兒,壓根沒想及什麼肉身,但求轟轟烈烈而死,免得總受伏羲的欺凌,卻也壯哉!   小石頭感覺到蝕陰的暴怒,私下甚惶。剛想開口提醒伏羲。突然,急速流入的能量戛然而止。與此同時,狂忿的蝕陰業已張牙舞爪地衝將上來。無暇多慮,連忙向後躲避。誠然先前已與他硬拚數下,但這會蝕陰魂能的氣勢分外暴漲,就如一頭紅眼猛獸,似乎已失了神志。當此情勢,若再與他硬抗,未免不智。   蝕陰擊空,愈發氣忿,黑騰騰的魂能散之復團,蜷縮一球形,如流星般砸來。   小石頭大驚,之前與其打鬥,他的魂能無非細長或鋪蓋,從未見他凝聚成這般模樣。吃不準這招裡究竟有甚厲害之處。當下繼續後退。瞬時間,一個逃得飛快,一個追得急速。就如鴻蒙初辟裡倏生的兩道元素精靈,在那互逐互嬉,彈躍蹦跳。   就在小石頭不知該繼續奔逃,還是返身與之一戰的為難時刻。意識裡忽然響起伏羲的聲音:「孩子,不要畏戰怯鬥,鼓起你的勇氣,你已承受了我的玄生能量,有足夠的實力和他一戰。」   小石頭本在躊躇,聽得伏羲的鼓勵,猶豫盡去。「呼」的一下,轉過頭,嚷道:「蝕陰,你也不要欺人太甚。」緊跟著,兩股意識能猛地撞在一起,激出眩目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意識海的無垠空間。昊天寶鏡也不甘寂寞,適時地送出一道金光,參入兩股能量之間。   一時間,三股能量就如調色板裡驟然注入了色彩,你擠我推,你退我進。不過片刻,什麼金光,黑芒,銀白,再不復有。三股能量詭異地衍出一種世間無有的色彩。不金、不銀,說七彩似嫌少,說萬色又嫌多,所謂奼紫嫣紅,斑斕流彩,不過如此。   其間,偶爾響起小石頭的慘呼,又夾雜幾聲蝕陰的怒罵。   整個意識海,突然塌縮、塌縮、塌縮……   能量團自碰撞的一刻,就再沒分開,反而隨著意識海的塌縮之勢也緊緊斂凝。就像一顆末日恆星,不斷地擠壓、濃縮,散發著最後的璀璨光耀。 第191章 小懲惡道     陳州官驛離伏羲陵不過三十餘里。即便步行,也僅一個多時辰即至。原本照劉副將之令,大伙該在官驛等候三日,若再不見王爺,方始回轉汴梁。但伏羲陵內,二人元神相鬥,殊死搏殺。溢出的能量竟形成駭人的風暴,肆虐天地,卷樹卷人。更甚者,旋起龍湖水柱,直衝雲霄,其間無數撒歡的魚兒也難逃劫難。風光宜人的龍湖湖畔,竟如一副地獄畫面。   大伙見勢不妙,遂決定棄官驛而去。囿於是逃難性質,軟轎也不乘了,索性讓三女換了馬車;隨後一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浩浩蕩蕩直回汴梁。   聽著車外,風嘯獸咆,人呼救命。諸女愈加放心不下,若非被制,週身無力,不定她們會幹出什麼事來?石虎撒開雙腳,跟在車旁,問那車轅上的龍兒:「姐姐,你說少爺會有事麼?」   龍兒深蹙眉頭,搖搖頭,歎了口氣。直過半晌,才道:「但願少爺吉人天相,神佛保佑!」   石虎道:「還神佛呢?咱邊上不就有兩個金仙?有屁用。」皆因二仙之故,小石頭方遭此難,樸實的他也不禁大起成見。縱然知曉許悠等均為大羅金仙,嘴上也是羅裡八嗦,殊無好話。   兩老頭失了法力,體力大為不濟,好說歹說討了兩匹馬。此刻乘在馬上,正東搖西擺著。   聞著石虎譏語,許悠苦苦一笑,望望晁錯。尋思,兩妖孽真真大膽,也不知平日吃了什麼膽子,當著我們面居然無禮忒甚。轉念想,那虎妖言語似也非錯,我與師弟二人盡出全力,也難破那無形氣罩。眼下尚落得法力盡失,空有金身的窘境。說來說去,確實無甚屁用。念及此,搖頭晃腦,大歎倒霉。   走不許久,突然聞得半空有人喝問:「呔,爾等可是自伏羲陵而來?」   大夥一驚,抬頭望,風裹墨雲裡,一背劍老道,足踏白色祥雲,囂張跋扈到了極點。瞧著滿天黑色裡,偏有一朵白色雲兒。跟著小石頭以來,算是見多識廣的震北護衛們也是怔然瞠目。心下直道,來人莫非是神仙?   石虎道:「姐,又是那臭牛鼻子?」問話的道士,居然是峨嵋掌門金蟬子。說話間,遠處又來幾朵祥雲,團團滾滾。至金蟬身邊,驀然停下,待雲翻展開來,裡面站著幾位素未碰面的頂冠老道。這些道士仗劍執拂,氣勢洶洶,凜凜生威。乍眼看去,不像是無為的修道人,倒像是征戰沙場的飛將軍。   龍兒道:「虎弟,咱們小心戒備著,不管如何,車裡的幾位,終須保住。」   「嗯!」石虎曉得所謂車裡之人,就是少爺的幾位紅顏知己。心道,適才限於力量,救不了少爺;此刻若再被這梆牛鼻子傷了幾位小姐,那我虎爺當真是不活了。   金蟬細目一轉,打量大伙。見得龍兒和石虎,不禁大喊:「好啊,原來兩個妖孽俱在此處。哼……剛才發生在伏羲陵的動靜,是不是你們搞出的事?」他並指戟豎,凶眉嗔目,竟無半分修道人的淡然。   石虎大聲道:「放你的屁,你那隻眼看見是我們了?」說他笨,平日是很笨。這會忽然靈光一閃,轉身指著許悠和晁錯,道:「那動靜的來歷,他們最清楚,你想弄明白,問他們就是。」   順其手指望去,金蟬一愕。虎妖所指之人,竟是一道一儒。   道者,龐眉皓髮,仙風道骨,一看就讓人微生好感。可當他目光掠過許悠腰際的朱色葫蘆時,即面色大變,厭惡之意顯露無疑。原來,許悠的葫蘆,令他思起崑崙派的驚霓子。金蟬幾次三番均在小石頭和驚霓子手上吃過大虧。對他二人之厭惡,委實無以復加。今見許悠雖是同道中人,然腰間懸著葫蘆,顯而易見也有嗜酒之癖。如此類似驚霓子的道士,讓他那裡生得出好感?心下尤想,這道士許是崑崙派的也不定。想起崑崙二字,不自禁地便咬牙切齒。   再打量晁錯,寬衫大袖,瀟灑飄逸,一派雍容,氣質高古,好似一飽學大儒。一行人,前後左右均是全副甲冑的剽悍軍士,胯下一色的青驄,縱然頂風冒雨,竟也挺如標槍。瞧裝扮,無疑是大周最為精銳的震北軍。中間一輛八駕御車,渾天黃綾蓋,朱輪華轂,徐徐行駛。   整個車隊朱轓皁蓋,魚魚雅雅,儼然是高官出巡之樣。   若車隊裡沒有龍兒和石虎,金蟬或許客氣些。但當此兩個妖孽面前,那正道掌門的氣派自須擺得十足。看著許悠,問道:「道友來自何派?怎與妖孽為伍?」   瞧他禮也不做一個,許悠頗覺惱怒,翻翻白眼,頭仰天,和他一樣,也擺起譜來。因估計許悠是崑崙派道士,金蟬心頭原就不甚快活,又看他做出傲然之態,分明和自己大唱對台戲。這會,道門另一支脈,老君觀的幾位道友在邊上看著。說甚也不能落下顏面。怒叱一聲,道:「看你與妖孽為伍,分明也不是好類。速報上身份,否則,休怪本座待會手下不留情。」   聽金蟬叫自己為妖孽,許悠好氣好笑。心道,自己堂堂一個金仙,玉皇大帝親賜的天師,在下界竟被人稱作妖孽,當真是發噱透頂。拿眼瞥向晁錯,卻見他不嗔不怒,仍然澹泊至極。就好像金蟬所說的妖孽,完全在說別人,與他壓根沒有一點干係。又想,晁師弟的修為果然不凡,方圓棋枰裡被他煉出這等心性。唉……比自己喝酒強多了。不過,嘿嘿……弈棋要動腦,比不上香醇呷口來得愜意。   胡思亂想間,金蟬左首一鶴髮老道忽道:「金蟬掌門,這兩位道友神清氣正。其中會不會有甚誤會?」說話的老道是豫南老君觀的觀主宏景真人。   伏羲陵震天動地之時,金蟬及峨嵋七道帶著雷博正在離此不遠的老君觀中做客。猛見得天地遽變,風雲換色,眾老道大驚失色,急急忙忙駕起雲頭,趕來睹個究竟。孰料,金蟬眼利,半空中發現龍兒和石虎。思起金陵一事,心頭憤懣,又看那神通廣大的邋遢多寶不在旁邊,於是便動了報復之念。但他畢竟是一派掌門,若一落雲,便不分青紅皂白的動手,未免失了身份。故此,一開口,便將伏羲陵的事栽在二人頭上,直望就此有個借口,可以出手教訓兩個妖孽。   其間緣故,宏景真人自然不知。而且,龍兒與石虎皆為神獸骨胎,又曾服過兜率宮的仙丹,一身妖氣盡數洗煉成仙靈氣息。此刻衍化*,憑宏景真人的法力根本看不出來。他見二人,男的額闊凝霞,眼光掣電;女的玉面嬌容,質正氣秀;決非金蟬所謂的暴戾妖孽一流。心下早已生疑。待又見金蟬大聲斥責許悠,更是鄙夷不過。   須知,許悠與晁錯儘管失了法力,但仙靈金體尤在。這般望去,即便不是瑤颱風范,天庭神格,卻也散朗妙妍,氣骨超塵。如何像是與妖孽沆瀣一氣的魔人?何況,那老君觀源出玄門,說起與兜率宮的淵源,更比崆峒派尚要近上三分。傳說中,老君悟道得丹,就是在老君觀。故此,老君觀嚴格來說,幾是太上道德在人界的行宮。囿於這些因果,老君觀觀主所修煉的道訣也是兜率宮至高心法《太初玉淵經》。   但凡得道至深之人,畢生潛光隱輝,內修秘密,當真是心如明鏡,有感必應。宏景真人初遇許悠和晁錯,私下便覺氣氣相合,大是親切。雖不知其因,然眼看金蟬叱喝許悠二人,畢竟教他實在看不下去。禁不住開口為之辯解。   金蟬怔了一下,道:「宏景道友,你有所不知。」指了指龍兒與石虎,又道:「那兩個妖孽,也不知使了什麼妖法,我等修道之人竟難一目睹清,惟以本門靈台鏡照耀,方可顯出他們的原身。」   他與峨嵋七真自在金陵慘遭多寶的戲弄之後,愈想愈是不忿。覺得若就此罷休,委實心有不甘。但多寶的神通又實在厲害,單憑峨嵋一門那是萬萬鬥將不過。惟有聯絡天下眾多修道人,合力行那滅魔誅奸的大業,方是正理。之後,老道們左思右想。   方今三大正道武脈,崑崙派是打著旗號罩住小石頭的,想叫他們出力,那是妄想。崆峒派在那次禁宮之役後,散桑真人又不知犯甚傻勁,居然封山閉關,宣稱不理天下事。想必去了,多半也屬枉然。最後,他們想起了,在玄門之中與崆峒派一樣地位崇高的老君觀。如果此番滅魔大戰,能得老君觀的支持,天下玄門勢必四下響應。   因此,他們離了金陵,便直奔豫南。多日會商下來,大概計劃已定。由老君觀及峨嵋派聯名發檄,傳邀天下眾多修道之人,合力剷除天羅魔教。   「是麼?」宏景真人冷曬。   峨嵋七真帶著雷博和少許的老君觀道士,昨日已各赴三山五嶽。此刻卻聞他說,非要靈台寶鏡才能窺出龍兒和石虎的原身,不禁教宏景真人愈發生疑。作為老君觀的觀主,他對《太初玉淵經》可是信心十足,認為天下之妖又有誰能在自己的眼中逃得過去。金蟬此話,在他看來,實有貶低老君觀的意思。何況他也知道,靈台寶鏡素是峨嵋七真的寶物。金蟬這會用一個並不在此處的寶物,硬說那一男一女是兩妖孽,不免無憑無據。   金蟬一脈之宗長,他那微微的置疑口吻,怎忍受得住?皺起眉頭道:「宏景道友認為貧道有說謊的必要麼?」   宏景打一稽首,從容道:「三清道尊在上,身為玄門弟子,誅殺妖孽雖是必然,但切不可誤傷無辜。貧道本此宗旨,還望道友莫怪!」   不想他當場大駁自己的顏面,金蟬眉頭蹙得愈深。心道,自那日被師叔閔一得踹中一腳後,自己的運道似便大衰。如今,辦甚事均沒以前那般順遂。看來,倒要尋暇為自己駁上一卦為好。尋思間,由於峨嵋正有求於老君觀,再加老君觀在玄門中的地位,他倒只能暫抑嗔意。笑道:「道友行事謹慎,又深得玄門宗詣,貧道佩服。可惜,如果為了求證,而輕易讓兩個為禍人間的妖孽,就此溜走。萬一,他們再造成什麼禍害,日後貧道與你均要自責終生。」   他此話雖未翻顏,卻也綿裡藏針。   宏景如何聽將不出?也笑道:「道友說是說得不錯,然而誤傷無辜的話,你我照樣會自責終生。」   聽他二人言來語去,無非在說一龍一虎。許悠大是不耐,道:「你們別吵了。他二人原身確為龍虎,不過說到殺孽,實在有些危言聳聽。」要知殺孽過重的修道人,無論或妖或人,身上散發出的靈氣,決計不會像龍兒與石虎似的清淨空靈。   金蟬一肚子火正無處發洩,即便許悠之言證實了自己話,竟也怒他擅自插話進來。氣道:「你二人與妖孽為伍,自是幫他們說話。何足為奇?而且,你二人來歷不明,對本座的質詢推三阻四,分明也是見不得光的陰險小人。哼……」   許悠不怒反笑,問道:「你說我是陰險小人?」   金蟬道:「與妖孽為伍,難道還是君子不成?」   一直在旁默默無語的晁錯忽然淡淡笑道:「佛尚曰,眾生平等。道友何必拘泥於此?」   金蟬道:「族類不同,其心必異。修妖者,無不心性陰邪,實為向魔之輩。若不及早剷除,一但讓他們羽翼成豐,豈不悔之晚矣?」   許悠笑瞇瞇道:「道友此言不無道理。但你不要忘了,即便天庭眾多神仙,也並不全是人身修煉。若依你所說,那些非人神仙,莫不成皆要廢之?」   金蟬不耐道:「以前如何,貧道管不著。然眼前妖孽,貧道是見一除一,決不姑息。」   許悠愕然,道:「峨嵋一脈脫胎於菩提大祖,素來不甚講究門戶之見。怎到了道友手上,如此拘泥不化呢?」   說話間,卻聞龍兒悄聲細語:「什麼拘泥不化,簡直是榆木腦袋!」話音甫落,石虎又道:「姐,不是榆木腦袋,是榆木圪□。說有腦袋,怕是抬舉他了。」   龍兒愣了一下,隨後撲哧笑出,沒想素來樸憨的弟弟,竟說出這般既俏皮又挖苦之極的話。   果然,金蟬聞言大怒,「噌」的一下反手拔出背後長劍,指著石虎道:「妖孽,速來受死。」   「且慢,且慢……」許悠開口勸阻。   金蟬長劍一晃,指向他道:「怎麼?你想替死?」   晁錯突然冷冷地道:「道友,開口叫人死,閉口也叫人死。似乎胸中全無慈悲之意。」他前面還有勸慰之意,然見金蟬全然不可理喻,怒其狂悖之下,言語裡不禁威凜十足,心下大生厭惡。   金蟬怒而扼腕,道:「小輩,竟敢管我?」晁錯外表似剛過不惑之年,又身無法力波動,依金蟬百十歲的壽齡,這聲小輩原也無錯。可惜他不知眼前這位瀟灑飄逸,卓而狂放的中年儒生,偏偏是一個有著數千年道行的金仙。   一聲小輩,晁錯只是鄙夷地笑笑,倒未動怒。許悠卻是氣加三分,吹鬍子瞪眼道:「自己一個小輩,居然敢叫我們小輩?真真是有眼無珠,瞎了你的狗眼。」   金蟬氣得是三煙俱冒,手中長劍略略一顫,一道墨綠色的弧光,直奔許悠。口中尚道:「賊子,欺我太甚。」他自問當世輩分高得過自己的,不過寥寥幾數。現下兩個道儒明明身無法力波動,竟想冒充自己的長輩,實在可誅可殺。要知,他為人睚眥必報已慣,當日蘇吉不過與其弟子爭論幾句,便差點身死當場。可見此人胸襟之狹,委實當不得一代宗師之號。   這時,許悠言來之意,竟想爬他頭上。心怒之下,這刺出一劍,威力大漲,毫無保留。   龍兒與石虎在旁看得喜不自禁,心道,峨嵋派這下子算是撞到鐵板了。他二人本就對金蟬不勝其煩,若非念及許晁二仙在場,只怕早已動手。此刻見他糊里糊塗地劍刺金仙,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慌忙間,許悠取出落魂鐘,朝金蟬輕搖數下,跟著騰身躍起,避開射來的劍氣。心下暗道僥倖,虧自己的護身法寶落魂鍾驅使起來,只須元神之力而不需要法力,否則,當真是危險至極。   鐘聲響起,旁人均沒事,惟獨金蟬哎呀一聲,猛地裡從雲上倒栽而墜。   與此瞬間,宏景真人云拂輕揮,以無形法力托住。待他緩緩落下,又聞噗通一聲巨響。大伙駭然而尋視,原來許悠雖說避了性命之危,不過那一躍,只是勉強提氣為之,胯下馬兒卻未保住。墨綠色的劍氣洞穿馬身之後,直是良久,才發作出來。馬兒橫倒在地,四蹄抽搐不止,鮮血汩汩流出,瞧來可憐萬分。   許悠又氣又怒,步到金蟬跟前,道:「道友好殺氣,好威風,連匹未修道的馬兒也不願放過。」   落魂鍾乃兜率宮三十六大仙器之一,善於控制修道人的魂魄,別說金蟬這般未得道的修真,縱是天庭神仙也是忌之三分。金蟬壓根沒想及一個身無法力波動的道士,居然有此法寶,一下便著了道。不過,憑落魂鐘的威力,固然他謹之又謹,慎之又慎,怕也難逃此劫。   這會,他魂魄被禁,法力即無,比個尋常人尚要不如,呆呆地望著許悠,道:「你、你到底是誰?」自問當世有此威力的法寶,不過二三,但決計沒有鍾形的法寶。再看那提在許悠手上的落魂鐘,乳白色的鍾身,上雋無數古樸道印,外表精美,內裡剔透,晶瑩無比。股股仙靈之氣,漫溢開來,若非仙界之物,決無這般聲勢。   許悠還沒及回答他的疑問,半空中的宏景真人落下雲頭,大聲道:「道友手中之寶,可是落魂鍾?」   許悠微微一笑,頷首認可。   宏景真人急思片刻,遲疑地道:「道友莫非是……」他出身玄門,自然知曉本門的三十六大仙器。只在疑惑,落魂鍾向是天師許悠之物。怎突然落到眼前這個道士的手上?   許悠再次點點頭,道:「道友猜得不錯,此物乃貧道老師所授。」話音甫畢,宏景真人慌不迭地想叩首下拜。   許悠搶上,攙起他道:「不必如此。虛禮就免了吧。」   「這……」宏景真人尚在躊躇。玄門之中輩序極嚴,許悠身為老君的弟子,幾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任他身當觀主之職,但在許悠面前,著實不敢丟了禮數。   晁錯笑道:「道友,就聽許師兄的吧。我們既屬同門,何必這樣拜來拜去?它日道友飛昇玉京,我們就是仙友了。呵呵……」   聽他叫許悠作師兄,宏景真人道:「這位是……」   許悠道:「他是貧道的師弟,晁錯。」   宏景真人錯愕半晌。那想及,天師們要麼不下界,一來就是雙數。許悠與晁錯均是玄門太上的親授弟子,為天庭三十六大天師,在玄門中的地位,僅次於三清道祖。此刻眼見真人,當真教他又驚又喜。猛地想起,問道:「兩位上師來此,可有甚吩咐,貧道若能助之一二,幸甚。」也不管二人如何勸說,他直顧執禮恭謹,納頭便拜。   老君觀的其餘人見觀主如是,那還有半絲傲氣,情知對方必非尋常,跟著是跪叩伏首,戰戰兢兢。   眼看勸說不通,二仙無奈,直著身子,便亦受了眾道士的大禮。   這會,金蟬倍加鬱悶,心下憤恨宏景真人見死不救不說,且與仇人敘起舊來。不過,見老君觀等人對一道一儒尊敬若是,又讓他疑惑費解。猜不出當世還有何人值得老君觀觀主宏景真人這般禮敬?除非是兜率宮的太上或是天庭三十六大天師親至。念及此,暗叫哎唷,望著言笑晏晏的三人,尋思,難道他們真是天庭來得天師?倘非如此,世上還有誰有那麼厲害的法寶?   正當他心悚悚,意惶惶際,宏景真人終於想起他來。道:「兩位上師,弟子有一事相求。」   許悠瞥了眼金蟬,笑著道:「道友可是為他求情?」   宏景真人道:「不錯。還望上師成全。」   許悠道:「放他倒也不難。只是此人身為一派掌門,赤口白舌不說,且性情豪橫,行事跋扈,如此不分善惡之人若再讓他繼續執掌峨嵋,實有青蠅玷污白璧之嫌。」   要知適才金蟬一劍,當真教他避得艱難。也幸而落魂鍾是攻擊一個人的魂魄,所以是由使用人的精神力來驅動。而許悠儘管暫失法力,但因解劫*是仙人度劫之用,是而此刻他的精神力實比以往還要強勝數倍。如非這樣,真有被殺之危。   見他面色忿忿,宏景一怔,直道許悠想廢了金蟬。忙道:「上師,峨嵋乃佛道同修之宗,與我玄門素來交好,金蟬掌門適才也是一心誅魔,並無他意。望上師念在二宗數千年的交情上面,饒他一次。」   聽到峨嵋乃佛道同修時,語音尤重,其意無非是提醒自己,峨嵋非玄門,實無必要管他人門戶之事。許悠笑笑,領會於心,回頭望望晁錯,見他也是點點頭。遂道:「好罷,既然道友為他求情,貧道便饒他一遭。」   宏景大喜,又自稽首作禮。   許悠擺手還禮,對金蟬道:「道友,在放你之前,貧道有數句警言相告,望道友牢記。」說著,抬頭望天,口中低吟:「存心不善,風水無益;父母不孝,奉神無益;兄弟不和,交友無益;行止不端,讀書無益;心高氣傲,博學無益;作事乖張,聰明無益;不惜元氣,服藥無益;時運不通,妄求無益;妄取人財,佈施無益;淫惡肆欲,陰騭無益。」話罷,並指於鼻尖,念了幾句咒語,順勢點向金蟬。   一道金光罩去,光影朦朦裡,金蟬抖嗦數下,緩緩站起身來,稽首作禮道:「謝上師指點,晚輩謹記銘心。」這八十字的警言,他在道藏上見過,正是天師許旌陽所傳。心想,這叫許悠的老道多便是許旌陽天師下凡,無怪宏景真人待他萬分恭敬。   許悠肅容道:「但願如此。」說著,不再理會於他。自顧對宏景真人道:「道友,貧道與師弟想在貴處借宿幾日,不知可否方便?」   宏景喜悅,大聲道:「兩位上師肯移駕蹕足,真乃貧道之幸。」多年修煉《太初玉淵經》,始終乏人指點,此刻有兩位天師到來,的確讓他興奮不已。   許悠一笑,又回頭看看龍兒和石虎,道:「二位達此功境,想必也是艱難頗多。只是,還望二位上體天心,切莫做出天怒人怨之事。否則……」說到這裡,竟不再繼續,笑著點了下頭,遂與宏景真人一行飄然而去。至於金蟬,他根本沒有理會的心思。而宏景也不敢違他之意,只得順其而為。   龍兒與石虎愣愣地互視一眼,再看看佇立一旁的金蟬,無意與他囉嗦,大聲吩咐護衛:「咱們走。」   車隊在狂風暴雨裡,直往汴梁行去。   金蟬一人孤零零地佇立風雨之中,雖有護體罡罩,遮風擋雨,但寂寥裡自有股悲憤之思。良久之後,驀然大吼:「你們會後悔的……」也不知他所說的你們究竟是誰?牢騷發完,似乎心旌趨穩。只見他長劍扔起,騰上半空,劍刃輕顫之下,龍吟陣陣。橫翔盤空三匝,遂如銀河直瀉,惟見一道眩目光芒耀過,長劍已然cr他背後鞘裡。   姿勢瀟灑又沉雄威凜,直有酣暢淋漓之優美。   雙目微泛精光,遙望天際,沉聲道:「崑崙,崆峒,老君觀,貧道會一一地讓你們受到教訓的。哼……」說話間,霹靂劃過天際,漭漭原野之上,到處轟隆不絕,彷彿天地崩塌,大劫將臨。 第192章 東來西去     這一日,由汴梁至東嶽泰山的官道上,正有一人奔如迅馬向西疾行。途邊行人見著,紛紛躲避。有的還未見著人影,只見前方煙塵彌起,便慌不迭的閃讓一旁。一行商旅客覺著古怪,問邊上一位貨郎:「小哥,此人是誰?怎奔馳恁急?」   貨郎道:「先生,這豫魯大道估莫你好久沒走了吧?」   商客點點頭道:「還請小哥指點。」   貨郎道:「說也話長。數日來,那人不知為何,每日總在道上奔走。古怪的是,每次又總向西奔跑,卻從未見他朝東回來過。」   商客道:「這倒稀奇了。既往西去,便該回走後方可再去。那有始終往東的道理?莫非他白日向西,夜晚再向東?」   貨郎嘿嘿笑道:「先生,倘若這樣的話,除非他用不著睡覺,否則,怕是神仙也吃不消。」   商客省起,頗為慚然,道:「小哥說是說得不錯。只是這樣便奇怪了。」   說話間,那奔跑之人越過二人身旁,不過眨眼,便已去遠。卻見他雙腳踏飛,直踩得塵土飛揚。如非親見其人,只當是一匹駿馬堪堪馳過。   商客搖頭道:「在下走南闖北多年,也算見過些武林高手,但論輕功一項,此人當是第一。」   貨郎道:「輕功不輕功,我不知曉。不過,先生要買些胭脂水粉麼?回去給你的渾家,也好討她歡喜。」商客一愣,朝他看看,笑道:「小哥果然會做生意。好罷,取一盒。呵呵……」   至於二人如何討價還價暫且按下不表。   多日之後,汴梁東城門外,赫然站著一人。瞧穿著,衣衫襤褸,支縷破碎,幾是山中出來的野人;再看那長相,灰頭土臉,長髮蓬鬆,就似多日未曾沐浴過的臭乞丐;但殊為古怪的就是,此人身形魁偉,腰背挺直,無形中更有股子教人凜然生悚的霸悍之氣。   無論是進城的鄉農或是商賈,經他身旁時,皆繞道而行,誠不退避三舍,然也恐避之不及。   實話說,這人髒歸髒,竟無絲毫臭氣。且此人身形威猛,亂髮間隙裡,尤能看出五官生得極是端正,鼻直口方,劍眉星目,若是裝扮一下,不定亦是風流人物。實在是這人身上隱約有股噬人的獸味,教人骨子裡覺得害怕,心生忌意。   那人在城門口站了良久,雙目熠熠精亮。一雙炯炯的眸子掃過城頭上的汴梁二字,喃喃低語著:「回來了,回來了……哈哈……」前一刻悄聲說話,後一刻笑聲如雷,在半封閉的城門口下滾滾響起,尤顯刺耳。   守城兵丁很是惱怒,心道,這叫花子進城就進城,媽個巴子,在那笑屁啊?欲待上前斥責。可見此人偉岸的身軀朝城門口一佇,幾似一橫戈躍馬的勇猛將軍,威風凜凜,憚赫萬軍。一時竟覺趑趄。正遲疑間,由於笑聲驚動了門後的兵丁隊長。   隊長出來詢問緣故,待兵丁敘明因由。隊長朝那人看看,打量許久,躊躇道:「你、你姓趙?」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齒,道:「你怎曉得我姓趙?」   見他沒有否認,隊長再無絲毫猶豫,猛地跪下道:「王爺,卑職給你請安了!」   那人一怔,沒想兵丁隊長識得自己,道:「你怎認識本王?」   隊長道:「王爺,卑職以前在震北軍待過,那會王爺視察軍營的時候,卑職在邊上服侍過王爺。」   「哦!原來如此。」這叫化模樣之人居然就是在伏羲陵失蹤了半多月的小石頭。那原想呵斥小石頭的兵丁,這會暗道僥倖。心想,多半是老娘送的平安符起了作用。否則,今日若是呵斥了趙王爺,事後就算沒人尋上自己,自己鐵定也要懊悔死。   這時,隊長又道:「王爺,可要卑職護送回府。」   小石頭搖搖手,示意不用。隊長那肯放過這般奉承的機會,連忙喚了數名兵丁,一起跟在王爺身後,護他進城。小石頭無奈的笑笑,也隨他去了。到了震北王府。隊長與府前守衛說明,是王爺回來了。一時間,震北王府人人雀躍,喧闐如潮。   王府中門大開,姜神君、隗斗、四大天王及一干天羅教的長老,喜氣洋洋的出來迎接。見著果是小石頭回府,大伙更是歡喜。不及多談,忙擁著他進入府邸。至於隊長如何向眾人表功,又如何連升三級,再次略過。   且說小石頭回府,最是興奮的莫過於冰清、璺兒、雷倩以及龍兒等諸女。待她們跑來,卻聞小石頭正在沐浴,不禁喪氣。一個個坐在凳上,話也不說一句。神目天王打趣道:「教主回來,你們該高興才是,怎麼反而悒悒無語啊?」   雷倩道:「高興是高興,可石大哥回來,怎麼就要沐浴了呢?」她性子直咧,幾日來早與天羅教一干人等混得熟透。特別是與素沒大小的糊塗二老,更是熱絡異常。她還記得當日,胡長老扔雞骨的事體。就為此事,她的竹槓敲得可不小,就那胡長老視若性命的天翼飆也被其搾去不少。   故此,她一說話,胡長老就接口道:「教主為何沐浴,你個小妮子咋就整不明白呢?」   雷倩詫道:「明白什麼?」   胡長老一本正經地道:「既然是沐浴,就定要有人服侍。你不去為教主倒水搓背,老在這裡唧唧歪歪做甚?」說完,自己卻已忍不住「磔磔磔」怪笑起來。   這下,雷倩算是明白了。不過此事實在曖昧,要與一個老匹夫強嘴分辨,多半有輸無贏,反正最後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只見她當即羞紅雙頰,低垂臻首。不過,外表是看著文靜,其實心裡早把胡長老罵得體無完膚,慘不忍睹。   聞著胡長老說得實在不像話,廣智道:「胡金,休得胡說八道。雷姑娘是我教的客人。」   胡長老點點頭,遂正襟端坐。   廣智又道:「五小姐,胡長老素來詀言詀語慣了,你可別見怪啊!」   「不會,不會……」雷倩慌忙表示心意。   廣智一笑,流目四顧,望著姜神君等人,道:「諸位,此番教主回來,老夫發覺似有些轉變。」   「轉變?」冰清緊張萬分。她身旁的璺兒和龍兒也是關切倍至。   見諸女憂心,廣智急忙解釋道:「老夫說得是教主的氣勢。你們別耽憂。」跟著道:「如說教主原先散發出的氣勢是深邃不可測的幽潭,那現下的他就是一片汪洋。幽潭尚可淺涉,然汪洋豈可輕入,動輒便是滔天噩浪。」說著,又朝大伙笑笑,續道:「老實說,老夫剛才在教主面前,竟被其震攝得不敢說一句話。」   聽到這裡,大伙無不怔愕。   廣智何許人?堂堂的天羅四大天王之一,功高莫測,宗師大匠。他在小石頭面前尚不能笑談自如,那換成他人,豈非是嚇死的份?這時,神目也道:「廣智老弟說得不錯,為兄適才也是如此。只是沒想及老弟與我感受相若。」   大伙又驚,互相望著。只見多聞,通臂,相繼頷首認可。姜神君和大伙又皆看向隗鬥。只聽他道:「大伙也莫看我,老夫與你們一樣。」姜神君長吸一氣,道:「原以為只有習過天羅武學之人,因氣息源出一脈之故,才會如此。不料隗共工也是如此,那惟一的解釋……」   大伙急問:「如何?」   姜神君重瞳爍爍,在大伙臉上掃過,道:「那就是王爺的修為已達一個未有記載的境界。」   「未有記載的境界?那是怎樣的境界?」雷倩好奇的問。   姜神君微笑道:「未有記載,顧名思義便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普天之下,唯王爺一人爾。你若想問個究竟,只管問他便是。」   雷倩粉臉暈紅,道:「問他便問他,可你為何笑得這般古怪?」   大伙哈哈笑起。姜神君道:「老夫笑得古怪麼?我自個兒怎不曉得?」大伙又笑,年輕的是前俯後仰,年老的卻是莞爾捋鬚,眼角歡暢。   諸女與小石頭的情緣,姜神君等人早已瞭然胸中。只是前段日,小石頭無故失蹤,大伙心裡都不好受,也就沒那談笑的心思。這會,小石頭回來,且由氣勢上判斷,分明功境又提。值此皆大歡喜之際,即便素來不苟言笑的姜神君逢著雷倩這麼一個招人喜愛的小妮子,也忍不住尋她玩笑。   便在這時,小石頭著一襲素色儒衫,由裡行出。他本生得俊朗,這會沐浴更衣之後,面如敷粉,眸清鼻挺,一頭黑亮的長髮隨意披在肩上,當真是儒雅風流,英氣秀異。   大伙站起,抱拳作揖。   諸女眉開眼笑,一個個擁將上去,瞧他有沒丟胳膊少腿。自當日在伏羲陵分別,至今已半多月,每日裡冰清等無不是以淚洗面。雖有諸多人勸慰,但那日情景實在駭人不過,令她們殊難相信,小石頭能逃脫劫難。此刻相見,不免有恍若夢境之感。   見大伙關切,小石頭胸中暖和,笑著伸起胳膊,在原地轉了一圈,道:「諸位,我沒事。多謝大伙關心了。」   寒暄完畢,大伙落座。   姜神君輩分最高,當下有他起先說話。他笑著道:「這些時日,教主可是又有甚奇遇?不妨說出來,好讓咱們分享一下。」   小石頭神色一黯,道:「此事說來話長,唉……」大夥一怔,喜色盡斂。卻聽他又道:「那日在伏羲陵破解珍瓏,想必你們也知道。」大伙頷首。   小石頭搖首歎息著:「那珍瓏裡究竟有甚蹺蹊,你們不曉得吧?」   「石大哥,有事就說麼!我都緊張死了。」雷倩催促道。   大伙莞爾,心想,就她這急性子敢在今時今日的教主面前這般莽撞。   小石頭朝她一笑,繼而望著大伙,道:「那八卦珍瓏嚴格說,該叫神之珍瓏……」一番話娓娓而談,把當日伏羲與蝕陰之事,一一敘述。   待說到他與蝕陰元神相鬥,互相拼撞之際。又是悠悠一歎,道:「照理大神蝕陰的魂能,我是無論如何鬥將不過的。但幸有伏羲大帝予我的些許能量和精神意識以及昊天寶鏡的襄助,終於和他鬥了個不分上下,且還稍佔上風。可惜的是,要完全消滅,竟是難之又難。如今,雖然吞噬了他大半能量,然而他的記憶烙印,卻深深嵌在我的元神裡。以致於,白晝是我主導這副肉身,可過了戌時之後,便由他做主了。因此,在離了伏羲陵後,他每個夜晚總往岱岳奔去;而一旦到了辰時,我便再向西去,逕回汴梁。」   「啊!?」大伙駭詫,人人呆若木雞。   小石頭苦笑道:「值得慶賀的是,他夜裡移動的路程稍不及我。一般晚上,他以白晝積攢的神力,瞬移百里。而我在白日,靠著雙腿卻能跑個百十多里。就這樣,憑著每日多跑的路程,終於回到了汴梁。」   「百十多里?」多聞疑道。要知,別說小石頭這樣已臻天境的武學高手,即便尋常江湖人一日下來,也不止這數。小石頭道:「也不知為何,雖說我的元神空前的渾厚強大,但法力悉無,連真氣也提不起來。說到跑路,完全在靠體力支撐。」   此話一說,眾人驚訝。眼看玄門一脈對截教在人界的動靜已有察覺,不定何時便是兩教大戰之刻。時此關鍵,作為主力軍的一教之主小石頭,居然失了功力,當真是雪上加霜。   這時,小石頭又道:「好了,諸位,在下要好生休息一下。半多月下來,我可沒睡過一覺。」諸女聽得心疼不已,連忙起身送客。姜神君等人原想與他商榷下朝中之事,然見這般,遂自告退。   諸女圍著小石頭,扶他往後院,入臥房歇息。   到了房內,冰清理開被褥,龍兒與雷倩為他寬衣解衫,待他坐於榻上,璺兒俯身,為他脫靴。看著諸女如此,小石頭一陣激動,柔聲道:「辛苦你們了。」   諸女互視一眼,個個臉兒紅紅。這些服侍人的事,她們均沒做過。也壓根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甘之若飴。可適才之間,心裡根本沒有一絲雜念。只知道讓小石頭快些躺下歇息,那寬衫脫靴之舉,好似那麼自然,又是那麼順理成章。小石頭若是不說,她們也未想起,此刻得他提醒,一時心兒怦怦,均感無措。   寂然片刻,冰清道:「石大哥,我、我先走了。」   璺兒也道:「我、我也走了。」二女匆忙告退,行到門邊,居然撞在一起。   雷倩看著有趣,掩嘴葫蘆,笑得歡暢。待察覺小石頭目光,也是赧然窘顏,忙道:「我也走了。」說著,拉拉在旁的龍兒:「走啊!」   「嗯!」龍兒應了。向小石頭斂衽一禮,道:「公子,奴婢告退。」   小石頭怔然,道:「你……」話沒問完,適才還鶯燕環繞,此刻卻已人去房空。望著款款而去的四女背影,小石頭尋思,龍兒是怎麼了?以前,她大大咧咧,天真不下雷倩,頑皮幾似驚霓師兄,行事乖張發噱。今日竟突然知儀懂禮起來。真真怪煞。思索不出之餘,困意上湧,不覺酣然入睡。半多月裡,未寢一刻,此番躺下,還真不知何時能醒?   天色漸黑,日頭西去。靜謐的震北王府內人人眉歡言笑,走過撞見的無不點頭微笑,喜出由衷。只因失蹤多日的王爺終於回來。即便下人們也覺腰板兒直了,眉頭開了。忽然,後院內一聲大叫。緊接著,便有人大喊:「王爺,王爺……」瞬時間,無論有事或無事的,均往後院趕去。   待姜神君等高手趕到,卻見小石頭披頭散髮,狂吼狂叫。龍兒與石虎兩人圍著他上竄下跳,似正擋住他的去路。大伙省起小石頭日間所說,看下日頭,正值戌時。均想,原來這會是大神蝕陰主宰著教主的身子,無怪龍兒和石虎纏著他。不遑多慮,大伙擁上,打算擒下再說。   瞧著圍者增多,小石頭的狀態愈發狂悖。扯著嗓子亂喊。白淨的脖子上居然青筋爆裂,紫紅一片。大伙驚悸,手上不免稍緩。瞅有破綻,小石頭身子一晃,搶到多聞身邊,以肩撞去。多聞心道他功力盡去,當下無懼,只以前胸來迎。暗想,趁他身滯的時候,拿他腕脈,亦好讓其安靜。   就在將撞之刻,小石頭猛一瞪眼,目中精光聚射,其暴戾之氣,直教多聞心下怛悚,下意識的閃過一邊。原本大伙圍著一圈,四面八方俱是人兒。多聞避開,自露出一角。小石頭一步跨出,由他身邊掠過。囿這空隙,右手掐訣,身上黑芒爍耀。   眼看小石頭即要瞬移出去。大伙忿極,氣惱多聞居然緩急不分,明明可以阻住教主,不知為何竟閃身讓過。此刻不及斥責,但人人面色不善,也教多聞好生鬱悶。便在這時節,龍兒雙腿微彎,曲身撲去。她本身為青龍,這會儘管未現出原身,然這一浮空低掠,卻如游龍翔穹,姿美工正,妙不可言。   大伙眼前一亮,皆暗暗讚歎。情知,小石頭若被龍兒礙上片刻,那瞬移的功法,一經打擾,便也等如廢了。急忙中,也不管什麼配合了。這些宗師級的高手們,竄高的竄高,伏地的伏地,竭盡全力地想羈留住已成為蝕陰的小石頭。   首先躍出的便是通臂,他的幻骨*確屬天羅一絕。即便姜神君功高一籌,竟也慢他一拍。而且,他思緒縝密,不像多聞那樣,以為小石頭失了功力,便可強來。所以,他始終慎之又慎。一掌拍去,瞧著威力驚人,實際是虛招。   果如他所料,瞧著龍兒撲來,小石頭鬆了掐訣的右手,順勢一抓。輕輕鬆鬆地一抓,就像尋常拿一樣東西。捷如掣電,身式詭異的龍兒居然就這麼被他扣住左肩,癱軟在地。與此同時,通臂的一掌也至。小石頭壓根不看一眼,側身掠移,由他身邊劃過,逕直迎上姜神君。左手攤開,一輪日暈般的光芒瞬時照去。騰至半空的姜神君居然氣息一窒,由空跌落。   趁大伙尚在駭然呆愣,小石頭急速地翻身返去,一掌迎向通臂,嘿嘿笑道:「好心思,變招挺快的。」聲音誠是相同的聲音,但碔砆就是碔砆,大伙決計不會當它是塊良玉。心思相同下,眾人招式不緩。   這當口,通臂猛覺不對,小石頭左手虛空處,突然傳來一股渾沛的不可想像的強大力量。若真接實了,今日鐵定有死無生。匆忙間,依平時的狀態,已不及閃避。命在旦夕,當機立斷。無奈之下,咬破舌尖,用天羅滅心術強行提升功力。   其餘三大天王見及此景,無不面色大變。須知這天羅滅心術是天羅教的禁忌之術,向來有不至性命之危,切不可輕施的禁令。當日通臂在摩天峰被眾人圍攻,尚未施展,孰料今日為了留住教主的肉身居然使將出來。實可謂忠心耿耿。   天羅滅心術一得施展,通臂在瞬間便猛增了數倍的功力,與此同時,他掠在半空的身影也隨之驟然加速。就因這一點的急速,小石頭的一掌以毫釐之差落在空處。只聽他怪笑道:「好,不錯,有意思。」說著,身子詭異的一折,循著通臂的滑行軌跡追去。   由於功力陡增,通臂的幻骨*使得愈發純熟。如說他原先只是條軟體魚,那麼他這會純粹就是一塊麵團。瘦長的身軀渾若無骨的漫衍變幻,或圓或長,時而七彎八拐,時而翻然折扭,身子的轉改,著實已達肉眼難及之速。他自己也知道,依自己的稟賦,若非天羅滅心術的緣故,此生決計臻至不到這樣的大乘境界。如果不能在滅心術效果消失的這段時辰裡,好生的隨心所欲一下,感受這酣暢淋漓的快感,只怕此生將追悔莫及。   與此同時,控制住小石頭肉身的蝕陰數番出手,均以釐毫之差錯過,不禁放聲大笑,讚道:「好身法,和那臭小子有得一拼。」至於他口中的臭小子,無疑便是小石頭。當日在意識海裡,蝕陰幾次三番就是吃虧在小石頭那包含著幻骨*的龍行八法之下。   既然打不著,蝕陰當機立斷,再次掐訣,打算瞬移往東。而且,這當口,他右手尚拿著龍兒,竟捨不得釋開。   大伙見及,無不焦如火焚。心想,咱們恁多宗師級的高手圍攻一個失了功力的常人,居然一敗一擒。倘若說出去,真真丟煞人也。   廣智殊難相信眼前一幕。要知,小石頭日間明明已說失了功力,可這會,晚上卻神勇若斯。當下喝道:「諸位,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蝕陰帶走教主的肉身。」說著,御帝手率先攻去。跟著,神目、多聞、通臂、隗斗及一干天羅長老,紛紛使出拿手絕技。   察覺到莫大的威脅,小石頭猛地怒吼一聲,幾是被困的洪荒野獸,聽來嚇人已極。突然,他雙目一瞪,盯著大伙,咬牙切齒道:「你們再敢擋住本大人,休怪本大人與你們同歸於盡。」那暴戾到極點的獸息,鋪天蓋地,似江潮湧來。   霎那間,廣智等一干宗師級高手竟覺心頭惶恐,四肢發軟。駭然之餘,眾人心忖,這難道就是神的力量?要知,就憑今夜這多人的集合,即便圍攻一位天仙,許也大有勝機。不想蝕陰只是稍稍散發些氣勢,自己等人竟畏怯如虎,縮手縮腳。彷徨不解裡,眾人只覺羞愧難當。又想,原以為憑自己等人的力量便可興盛截教,但自今夜一戰,才知自己等人委實差得遠甚。   見他們住手,小石頭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好,算你們識相。」話罷,他的瞬移術法力已凝聚妥當。只見黑芒一閃,整個人映射在夜色裡,泛起幾圈漣漪後,人影消杳。   大伙面面相覷,看看小石頭消失的地方,又看看各自的狼狽模樣。這時節,他們也明白了多聞適才閃避的原因。實在是蝕陰的氣勢太過唬人。那感覺,就像螻蟻面對高山,根本不是一個境界,一個檔次。直覺得,如果違拗一下,等來得多半就是立成齏粉的厄運。   倒吸冷氣裡,隗斗攙起姜神君。黯然道:「諸位,不必多想了。你們的教主原就是個怪物,也就他能遇得上這樣強大的人物,且還在其手上三番四次的逃脫出去。如此神人不是咱們可以想得出所以然來的。」   天羅教等人聽了,本覺氣忿,轉念想,隗斗此言倒也非錯。當今教主的遭遇,的確讓人匪夷所思。先是上天巧遇聞仲,在昊天寶鏡內又遇上古大神蝕陰,之後更是厲害,連大神伏羲都見著了。以後還不知他能撞見誰呢?依他這樣的非凡奇遇,倘若平平常常,一點不怪,咱們倒要稀罕了。念及此,大伙會心一笑。   廣智道:「諸位,先去歇息吧。有事不妨等教主明日回來了再說。」   眾人點頭散去。 第193章 龍與龍神     離汴梁約莫百里不到的密林深處,突然空氣劇烈扭曲,周邊靜靜的樹枝也隨之顫動。林中或禽或獸無不怛然至極,紛紛遠避躲禍。偶有膽大些的小獸,張眼回望。便在這時,扭曲的空氣,忽然往裡凹陷,形如水面上的漩渦。   大量的落葉被捲將進去。   跟著,漩渦中央光芒爍現,隨光暈衍成半月形的門狀,由裡行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來。男的肩闊背厚,高大威武,身上穿一件白色的四爪蟒袍;女的打扮前衛,艷若桃李。尤其身材凹凸,玲瓏有致。瞧她這會正被那男子倒拎在手,胸前衣衫繃緊,雙丸浮凸,端是性感已極。   這二人正是剛從震北王府出來的蝕陰和龍兒。   蝕陰流目四顧,尋了根被猛獸撞斷的樹樁,坐了下去,順勢放落龍兒。由動作看,很是小心翼翼,仿似怕弄疼她。兩個人,一個正襟端坐,一個橫臥在地,目對目望了許久,蝕陰忽道:「你是條龍?」   龍兒點點頭,心想,你是大神自然瞧得出來,何必廢話?然也疑惑,蝕陰竟沒制住自己的法力。忐忑地站起身子,伸展下手足,堪想說話。卻聽蝕陰道:「別以為本大人沒禁錮住你,便能輕易地逃掉。」儘管人未變,但說話時,口吻冰冷,迥非小石頭平日裡的溫和。   龍兒撇撇嘴道:「我那裡想逃了,真是滑稽。你鵲巢鳩佔地據了我家公子的肉身,我得保護他。」   蝕陰嘿嘿冷笑,輕蔑之極地詰問:「就憑你?」說話間,雙眼極是放肆地上下掃動。顯然對龍兒適才的話很不以為然。   「怎麼?不、不信啊?」龍兒惱羞萬分。但在蝕陰的身上,她無由地感覺到一股令自己心旌忌悚的氣勢。就像一個頑皮的小孩,突然被威嚴的家長審問。故此不免支支吾吾。   蝕陰面容一板,道:「就你這空有骨骼,毫無神力的小龍?哈哈……任你來得再多,那也無用。」說著,猝然笑起。直驚得林中走獸伏地而不敢動彈。有些高飛的鳥兒更是可憐,噗通落地,抽搐不止。   龍兒呆了片刻,期期艾艾道:「你、你別瞧不起人,我雖沒有神力,但我有法力,一、一樣……不懼你。」   「法力?嘿嘿……鴻鈞老兒留下的修煉術法,也就你們拿著稀罕。」   聽蝕陰此言囂張到了極點。龍兒氣道:「稀罕不稀罕,不干你事。你……」她原想說,你若不信,咱就比比。但話到臨口,方是省起,自己適才一招未遞,便教人活擒了。如再比鬥,也是自取其辱。念及此,遂悻悻無語。   蝕陰看出她心思,微微一笑,又道:「你有龍的血脈,理該天上地下唯吾獨尊才是。怎落得做人婢女的下場?」   「要你管,囉嗦!」龍兒叉著腰,氣洶洶地道。自曉得他想奪取小石頭的肉身,她待這位「近親」便殊無好感。而且,若被敵人問得啞口無言,似也丟了顏面。情急間,惟有大耍雌風。   蝕陰也不惱,嘿嘿一笑。旋下橫臥在地,右手支脖,左手平放腿上,閉眼調息。   龍兒看著稀罕,心道,聽公子說,他是晚上往東,公子則是白日回西。時下為何瞬移了一段路程,便不再前去?又見蝕陰調息的姿勢極是古怪,就像是廟宇裡的睡羅漢。暗忖,莫非這傢伙與佛門還有甚關係?   又過許久,見他始終不動,且眼睛一直閉著。龍兒不禁動了心思。琢磨著,與其這樣無所期待地等候,不如四處轉轉。若有機會,便先逃走,然後再尋暇跟在後頭。腳足剛動,蝕陰語聲響起:「再敢動一動,本大人便廢了你。」   龍兒一嚇,收回腳尖,側過頭道:「凶什麼啊?我、我只不過想到處走走罷了。」   「走走?」蝕陰睜開眼睛,冷笑道:「我看你是想溜走才對。」   「胡、胡說。」這一刻,龍兒是百味交集。既有拆穿真相的羞赧,又有事情不成的惱恨。輕咬貝齒,右腳一個勁的踩地。那遮羞的舉動,那裡像是一條龍,簡直就是一位年少的美姑娘。   蝕陰頗具玩味地目不轉睛盯著她。   在這樣的目光下,龍兒忽然想起往日那些垂涎自己美色的人類男子,似乎與其無差分毫。念及此,心兒怦地一下。怯怯地問:「你、你想幹什麼?」話音甫落,大覺羞愧。心想,我是什麼人?我可是一條青龍啊?堂堂的四相神獸之一。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簡直丟了龍的身價。想到這裡,怯意稍減。不過望見蝕陰那深邃幽遠的眸子,怯意復起。感覺中,自己就像是鉤爪鋸牙下的小可憐,正等待著勇士地搭救。   片刻之後,蝕陰猛地大聲笑起:「你放心,我是神,是至高無上的神。像你這樣的低級生物,本大人沒興趣。」   這話說得龍兒羞忿萬分。要知道,自她能衍化人身後,跟著小石頭走南闖北,潛移默化之餘,不知不覺的便有了人類的豐富情感。如果蝕陰表示對她有異念,誓死反抗那是無疑的鐵打事實;但如果說一點綺思都沒有,不免大傷自尊。憤懣難當下,再無絲毫懼忌。揚聲道:「誰稀罕啊?幸虧你沒興趣,不然我要自戕了。」   「哈哈……這麼有烈性丫?難得,難得……」蝕陰看著滑稽,竟也陪她笑語。   龍兒道:「我問你,你為什麼想奪取我家公子的肉身。普天下那麼多的凡人,你偏不去,非要尋到我家公子頭上。」   蝕陰道:「沒辦法,是你家公子首先闖進了昊天寶鏡。在那時,本大人的魂能已經與他初步融合,若非我的意識較為強悍,就此被他吞噬了也不定。」   「吞噬你的魂能,有甚好處?」龍兒好奇地問。   蝕陰沉吟餘裕,道:「吞噬了我的魂能,你家公子立能成神。你說好不好?」龍兒點點頭,傻乎乎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蝕陰又道:「你現下能衍化人身,不言而喻已到了身化萬物的境界。想必你的龍丹已修成龍珠了吧?」   「那當然!」龍兒器滿意得道。   蝕陰瞥她一眼,頗為語重心長地道:「人類修道的最高階便是修元神。先以氣聚丹,再散丹化嬰,接著凝嬰固神,最後神衍萬千。反之,咱們龍也一樣。你現下的龍珠,實際和修道人的元嬰境界差之相仿。又有何氣傲?難道忘了器滿將覆的亙古常理麼?」   龍兒聽得窒悶不已,要知道,當日她與石虎在野外打算捕捉小石頭元神的時候,不過堪堪修成龍丹。時至今日,不過數個旬月,便已散丹結珠。誠有仙丹之效在內,但這樣的修煉進境,無論是妖道抑是龍族,均也屬粲然可觀。殊不知,落在蝕陰口裡,偏偏被他教訓得一無是處。   正有些積羞成怒時,蝕陰笑笑道:「自然,你這麼小的歲數,能有此功境,已算不錯。不過,切不可目空一世。當須戒驕戒躁,謹記長傲飾非必不久矣的道理。」   龍兒耳紅面赤地跺足道:「喂,我來這不是聽你數落我的。你連自己肉身都沒了,有甚資格教訓我啊?」   「哈哈……」蝕陰大聲笑起。   「喂,你笑什麼?有話倒是說啊!」   蝕陰搖著頭道:「小姑娘,你太荒率了。性子高傲那是無錯,快人快性也是優點。但不能直視自己的缺漏,未免太過恣肆。」   「我荒率,我恣肆?」對他的指責,龍兒不滿至極。   蝕陰道:「不算入昊天寶鏡的萬年歲月,本大人也活了數萬年。難道,作為一個龍族的長者小小的說你一下,也不成麼?」   「我、我……」龍兒無語。想想這傢伙說得倒也有理。一時赧顏汗下。只是對眼前這人又何以是龍族,未免詫異不過。要知蝕陰雖是跟盤古相若的創世大神,但之後一場諸神大戰成了敗者。在上古人類的眼內也就成了邪魔。對於邪魔歪道,人類之筆自然毀者多,譽者少。且典籍記載也稀。龍兒這麼一條只是守護帝陵的幼龍自必不甚瞭然。   瞧她容泛慚色,蝕陰續道:「這就對了嘛。不管你是做龍還是做人,尊敬長者,都是一樣的。但也難怪,看你這麼年幼就被人抓了當侍女,多半家中早無長者,而你如此不懂禮數,想必也是欠缺管教的緣故。」   「你、你、你……」龍兒已有些抓狂。人說龍有逆鱗,觸之必怒。想她自幼喪父喪母,與弟弟白虎在顓頊陵內相依為命,守護千年。可以說,父母就是她心中永遠的疼。不想今朝竟被蝕陰拿出來說事。氣極憤懣之餘,一腳踹去,也不管打不打得過,總之這一腳若能踢中,好壞也能澆滅些心中的怒火。   蝕陰淡笑,伸指點中她足踝,反手一扔,摔她出去,瞧來輕鬆愜意至極。   龍兒跌倒在地,爬起,復又衝上。這下有了準備,已不像前一刻那麼焦躁,雙腳翻飛裡,大有章法。青色裙角隨風飄展,一雙玉腿卻如疾風驟雨,時而點如輕棉,時而壓如磐石,雙腿連環交錯,如流水瀑布,潺潺聲振,滔滔勢漫,磅礡到了極點。心下尤思,看你此番摔不摔得了我?   蝕陰依舊從容地端坐在地,上身忽東搖,忽西晃,前俯後仰裡悉數化解了她的狠招。待她氣勢一滯,再次急伸右指,點她足踝,跟著反手一扔,以先前一般無二的手式摔她出去。口裡更是調侃道:「你這青龍擺尾似乎不怎樣?」   連吃兩虧,龍兒情知打他不過,可是心中的怨氣無法發洩,卻教她恨得入骨。跌倒在地後,氣得錘地數下,直刨出一個拳大的深坑後,方是怒目切齒地回轉頭道:「你等著,等我練好了本事,再尋你報仇。」   蝕陰笑道:「就你這樣的資質和本事,怕是再沒機會了。」   龍兒閉起眼,以法力塞住雙耳,索性裝聾作啞,不再理會。   瞧她真怒了,蝕陰笑笑,道:「好了,不說你就是。」   龍兒不語。   蝕陰用手在她面前晃晃,繼而推了一下,道:「不說你了。不必用法力阻住聽覺。」   龍兒眼開眼睛,道:「喂,你究竟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我家公子的身上!」   蝕陰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沒可能了。」   「啊!?沒可能?難道你永遠待在我家公子的身上?你、你真是太可惡了!」龍兒氣得臉都青了。柳眉倒豎,雙目噴火,倘非實在打他不過,許是又出手了。   然而她愈是異常惱火,蝕陰便愈顯澹定,拖長了聲調,悠悠地道:「我也不想啊,實在沒辦法。你以為你家公子的肉身很好很香麼?」   龍兒嗔道:「你倒先說個理由。既然我家公子的肉身不入你的法眼,又何以死賴著不走?」   蝕陰道:「你以為我不想走麼?只是有心無力而已。先前,我數番想奪取你家公子的肉身,可惜幾次都是功敗垂成。而且,你家公子還大佔便宜。眼下元神之強,在這片空間已不作二人之想。」   龍兒道:「元神強大有什麼用?晚上的肉身終須被你侵佔使用著。」   蝕陰道:「原本我是侵佔不了得。只是前次破那神之珍瓏的時候,伏羲那傢伙留下的能量居然被你家公子得了去。如此,便主客顛倒了。以後,不是你家公子擔心我吞噬他,而是我要擔心你家公子一旦融合了伏羲的玄生能量後,會吞噬掉我。唉……」說到這裡,他掛眉垂嘴,一副苦瓜似的哭相。   龍兒樂道:」活該,誰叫你好死不活的偏偏藏進我家公子的意識海裡。你也不看看,那是誰人的公子,會差得了麼?」原本她大有幸災樂禍的意味,但見蝕陰苦著臉,不由覺得不忍。又道:「你也別擔心了,快想想法子,有沒什麼辦法,好讓你不被我家公子吞噬。最好你們兩人均能相安無事,或者以後各走各路,那就是上上之善了。」   蝕陰朝她看看,微笑道:「小姑娘,真真看不出來丫,心地倒是蠻善良的。」   龍兒道:「你可別誇我。我只是擔心你們兩個人而已。」   蝕陰道:「那你倒說說,在心裡,我與你家公子,比較擔心哪個?」   龍兒道:「廢話,自然是我家公子,難道是你啊?」話語出口,不覺臉兒一紅。暗道,幸喜只有這傢伙聽見。   「我想也是。」蝕陰笑著道。片刻後,忽又道:「小姑娘,你是我自被禁昊天寶鏡以來,首位遇到的龍族。既然相遇,也算有緣。罷了,這便教你套心訣,若能稍有小成,將來的好處決計讓你笑得嘴都裂了。」   龍兒一怔,忙道:「我不要你的心訣,只要你快些離開我家公子就是。」   蝕陰道:「怪了,我這套心訣可是天外天最上乘的神功,而且也最合適龍族使用。如能習得,保準成為這片空間的至尊,從此不怕任何神仙。你倒好,明明唾手可得的機緣不要,偏偏關心你家的那位呆公子。莫非……你……」說至此,他眼神裡流露出的儘是一副明瞭於心的曖昧目光。   龍兒羞得耳紅面赤,道:「你這人真愛多管閒事,我不學你的心訣,難道有錯麼?為何要這樣啊?」   蝕陰笑道:「什麼這樣啊?我到底怎麼了?」   龍兒氣急:「不和你說了。」   蝕陰一笑,道:「好,你和你家公子的事,我從此不說。不過,你要跟我學那套心訣。如果學不好,我便天天想法子對付你家公子……」話沒說完,龍兒搶著道:「如果學得好呢?」蝕陰答道:「如果學得好,我就不再對付你家公子,而且還要千方百計地籌謀如何離開你家公子。怎樣?學不學?」   「學!為什麼不學?」龍兒喜出望外。心想,既能為公子解決隱憂,又能學的一套神功心訣,何樂而不為?   次日一早,辰時還未至,蝕陰的意識便再次沉睡過去,小石頭神智漸漸復甦。剛剛睜眼,便是一張媚比春花的嬌顏映入眼簾。小石頭一怔,定睛細看,發現竟是龍兒。不禁詫異:「龍兒,你怎麼會在此處?」   蝕陰傳了龍兒一套神功口訣後,便閉眼調息,一直沒與她說話。一人枯坐無聊了大半晚,此刻聞著小石頭能開口說話,頓時欣然不已:「公子,你終於醒了。」   「嗯!」小石頭應了聲,繼續追問:「龍兒,我在問你,你怎麼會和我在一起?」   龍兒道:「是你昨晚突然發狂,咱們怕你走開,便設法留住你。誰知道,留倒沒留住,反而教你把我抓到這裡來了。」   小石頭一愣,擔心地看看她,道:「那不是我,是蝕陰的意識在作祟,他沒拿你怎樣吧?」   瞧他對自己關切倍至,龍兒心裡甜甜,笑道:「沒什麼。他還教了我一套龍神心訣。」   「龍神心訣?」小石頭疑惑不解。   「是啊!」龍兒把昨夜在密林裡與蝕陰如何相處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將出來。直聽得小石頭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方道:「你沒記錯吧?蝕陰會那麼和藹?」記憶裡,蝕陰暴戾恣睢,心狠手辣,而且笑裡藏刀,能在談笑中想著怎生吃掉你?這樣的人,會和龍兒大侃特侃了半個晚上?不僅如此,還傳了她一套心訣?世上有這樣的好事?   百思不解余,小石頭道:「龍兒,蝕陰是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勸你,他教你的那套心訣,最好暫時不要修煉,以防他有甚鬼蜮伎倆。」   「是!」龍兒高興地應了。   不知為何,凡聞著小石頭的關心之語,無論好壞,便能讓她心花怒放。心裡就像灌蜜似的甜。不過,心下仍有些不以為然。昨日蝕陰傳了心訣後,便教她獨自修煉。起初她對這套所謂的「龍神心訣」也沒抱多大希望,只想著,快些練好了,蝕陰就不再繼續糾纏公子。殊未料,一旦修煉之後,竟而奇效盛著。原本停滯不前的功力,非但飛速的增長,即便最難修煉的龍珠也漲大一圈,且晶瑩璀璨比之先前尤勝三分。如此效果,真令她喜不自禁。相信,若能保持下去,凝珠鑄神,成為當世第一條萬劫金龍都是大有可能。   因禍為福,喜從天降之餘,她此刻的心情本就歡欣無限,再驟得小石頭的關懷呵護之語,那眉梢都喜到額頭去了。蹦跳著站起身來,順勢攙起小石頭,道:「公子,今日你享福了。」   「享福?」小石頭茫然。隨即尷尬地挪挪身子。原來,龍兒扶他時,胸前那豐滿的高峰,不時在他臂膀上擦來擦去。那柔剛結蘊,彈性十足的溫情,竟惹得小肚熱火。儘管甘之如飴,但念及龍兒與自己僅是尋常關係,同時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只得忍痛避開。尋思道,龍兒說得享福,我是不明白,但此刻的艷福,若再繼續下去,只恐消受不起。   思忖間,他也不敢繼續望向龍兒,直是打量這片密林。這會時當清晨,林中薄霧瀰漫,松濤陣陣;周邊萋草過腰,不時有兩三隻野雞、山兔、獼猴或是松鼠探出頭來,或在樹下竄躍,或在枝梢蹦縱。整片密林遮天蔽日,四周更有那奇形怪狀的岩石,犬牙交錯,層層疊疊,有些桑樹生長在石縫裡,尤枝繁葉茂,結白嫩鮮。   身處這樣的靜謐自然氛圍裡,臨風而立,心跳趨靜,不覺心曠神怡。適才的難言窘迫,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忽然,龍兒俏皮地道湊上來道:「公子,前幾日,你不是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麼?今日有我在,難道還用你自己走?」說著,背轉身,道:「公子,上來吧。」她彎腰撅臀,作勢要背。但衣衫繃緊之下,美妙誘人的曲線愈加勾勒明顯。尤其巧不巧的又站在上風處,風兒輕吹,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馨蘭芬芳悉數送入小石頭鼻內,引得堪堪平穩的心旌再起波瀾。   「啊!?你背我回去?」小石頭失聲。忙道:「這不太好罷。」這時節,他英武的臉上盡作赧色,分明尷尬到了極處。   「有甚不好的?」龍兒回轉頭問。   「這?」小石頭無法回答。   心想,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若是對一條龍講的話,多半也是對牛彈琴。實際裡,要龍兒背,他私下並不反感。照其現代意識的記憶,就算擁抱一起也沒甚大不了的。只是他長久待在古時,所見所聞俱是古人古事,耳熏目染下,固然不想有改變,也自潛移默化的順應世事。更何況,他也怕龍兒口大無遮。萬一回去後,到處宣講,她是如何把自己背回來的。俟那時,又怎生向冰清等女解釋?   而且,她雖是一條青龍,現下卻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大美女。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由個女子背著回去。固然姜神君和四大天王們不會說甚,然在他心裡,也覺障礙不小。   正想著如何做答的時候,龍兒急道:「既然公子回答不出,那就上來啊。時辰不早了,別盡在這裡耽擱!」說著,見他總是躑躅不決,索性拉了他一下,催道:「公子,你在想什麼啊?平日你御乘小禽遨遊天穹,不是挺爽快的?」此話說來,臉上已有淒苦之色。心下直想,公子寧願和小禽、小金相處,也不願我背。難道,我真的那麼惹人討厭?   聽她提起小禽,小石頭愕然,急著解釋道:「龍兒,我雖不歧視小禽,但它畢竟是……可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咱們……」礙口之餘,不禁搔首弄耳。瞧來憨態可掬。   龍兒幽怨地瞥他一下,正色道:「那你沒當我是龍,當我是人嘍?」   「那個自然!」小石頭回道。   一聽此言,龍兒轉愁為喜。心想,公子當我是人,豈不也視我如冰清、璺兒一般。念及此,愈發歡暢。不由分說的一把抓住小石頭的雙臂,反身拉在背後,道:「公子,事急從權,等你自己跑回去,多半又是晌午。恁短的時辰裡,你又能做些什麼?要知道,家裡可有不少事,等你回去處理呢!」說著,嫵媚地向他笑笑,也不等回應,口裡業已低吟五行遁術的法咒。 第194章 雲心盼憐     以龍兒五行遁術的速度,不過片刻已至汴梁城外。當望見高大堅固的城牆時,龍兒收了遁術,回頭道:「公子,府裡被姜神君下了禁制,咱們只能步行進去了。」   「下了禁制?」小石頭疑道。心想,這事我怎不知?而且昨兒夜裡,蝕陰不還是由府裡瞬移出去。   龍兒道:「神君的禁制只針對府外之人,至於府裡如何,卻沒甚用處。」   「哦!」小石頭釋然。那倒是,如果禁制不分內外,萬一府裡的人有急事外出,譬如石虎龍兒等,豈非要出了府才能施展遁術。又見汴梁城已在眼前,小石頭道:「反正業已不遠,咱們步行過去,也不過餘裕。」說著,當先而行。龍兒急忙跟在後頭。心下卻想,自己從沒與公子單獨逛過街市,今朝機會難得,當真教人歡喜。   無幾何,二人到了城下。門口的兵丁昨日就見過小石頭,此刻驀遇,頓時點頭哈腰。眼看眾兵丁就要鋪胸跪拜。小石頭恐又像昨日那樣,弄得聲勢浩大,連做手勢,要他們不必張揚。幸喜兵丁還算機靈,如此,二人跟著清晨趕集的大隊百姓,一起入了汴梁。只是龍兒生得實在太過美艷,卻又引起一陣不小的觀看熱潮。   汴梁東門名喚崇明門,進城之後,展現眼前的便是一條可並駟馬的青石大道。道旁店舖鱗集,商賈密雲,有些店老闆把攤位直接擺在道邊,上面羅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陶瓷、茶葉、酒具、絲綢紡織,甚至鐵匠鋪外掛滿了刀劍槍戟。   小石頭知道,這些鐵匠鋪實際俱是官營,無戰事時,為百姓打造些民用器具,一旦有戰爭爆發,即立改軍器。   而且,這些鐵匠鋪的直接上司,便是工部司首座項太程。說起這位項太程,便不得不說當日與小石頭情誼篤厚的項猛。這項猛其實便是項家的未來家主,也就是項太程的唯一愛子。只可惜,上次洛親王叛亂,廣智為了剷除大周的舊有勢力,趁此空隙,一舉誅盡了六部首座。如今,大周的六部首座,依舊空懸高閣。而朝中的其餘官員以及其他頗有實力的家族,紛紛瞄準這六塊香饃饃,只望能一躍成為大周的新貴。   走不許久,道邊的店舖變得稀疏。這會離禁宮的御道已然很近。要知,大周雖然重視商業,但帝權意識仍然濃厚異常。倘在帝皇專用的御道邊開設店舖,別說周帝自己不答允,若是傳將出去,只怕全神州的百姓均要笑話司馬家。與此同時,小石頭與龍兒到了一個岔路口,往前是御道,橫臥左右的則是汴梁城南北主幹保康大道。拐過彎後,氣氛頓變,道邊的店舖比適才入城所見,尚要密集多多。   一間接著一間,一店連著一店。而且所經營的特色更為豐富多彩。量衣鋪,酒樓,客棧,車馬行,以及西方商人開設的桑拿浴場。每家店舖的招牌,也是千形萬狀,色色俱全。其時,剛過辰時。不過街上已有很多行人。不僅有黃皮膚的華夏人,還有黑色,白人,諸色人等在此街市,眾說紛揉,吆喝遊逛,一眼望去挨肩擦膀,熱鬧非常。   龍兒第一次進汴梁,是為了奪取小石頭的元神;之後,反被聞仲禁錮。第二次入城,由於伏羲陵的變故,她和冰清等女也無甚心思上街。此刻,諸煩盡消,小石頭又在身旁,嬉鬧之心頓生。一路走一邊看,只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發覺她看得開心,小石頭也緩下腳步,陪她慢行慢走。心下直想,權當作感謝她這次背我回來。   堪走過一家店舖,二人眼前一花,竟是一蓄著小胡的瘦個子攔住去路。龍兒大嗔,今兒好不易有個機會與公子一同遊街,何嘗願意他人來擾?剛想嬌斥。那瘦個子笑瞇瞇地對小石頭道:「這位公子,尊夫人艷麗無雙,美貌非凡。而敝店恰有許多頭飾,笄、簪、釵、擿;華勝,步搖,應有盡有。公子可要為尊夫人選上一二?」   小石頭愕然,龍兒卻自竊喜,原想叱呵的心思,自聽了夫人二字,早丟到爪哇國去了。   瘦個子見二人既不應承,又不反對,遂道:「公子,夫人,請……」   小石頭沉吟著,想開口解釋。邊上龍兒素手攙進他臂彎,雙靨綻放,拖著他便入了店舖。小石頭歎息,心道,龍兒儘管化作了人身,但俗世間的男女忌防偏是半點也不知。如此下去,早晚被人笑話。   店舖內女兒家的美飾品果然很多,簪、釵、步搖、梳子、頭花、耳飾、項飾、臂飾、指飾,均按類分別,一眼望去,琳琅滿目,品種繁多。瘦個子是店內的老闆,迎了兩位客戶進來後,便熱情招呼起來。龍兒喜不自勝,直看得心花怒放,摸摸這,掂掂那,一副恨不能悉數買回去的勢頭。   瘦個子取起一枚珠滴,上飾有金玉花獸,並綴有五彩垂珠,晶瑩奪目,稍一晃動,即玎玲作響。   龍兒瞧著欣喜,一把奪過,拿在手上玩轉不停。卻不知如何用法?小石頭朝她頭上一看,滿頭青絲隨意用絲巾綰了幾結,除此之外,別無它飾。又見她貪婪的眼色以及歡喜偏不知如何用的神色,莫名的心下一疼。尋思著,龍兒自做了我的婢女,始終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也幫了我很大忙。而自己竟從未打賞過什麼東西予她。別說她是一條神通廣大的青龍,縱是尋常鄉婦,沒薪水給予的話,人家也不會賣你帳啊?   念及此,即道:「老闆,這步搖需價幾何?」   瘦個子先伸出五指,跟著縮回兩指,道:「三兩紋銀。」   小石頭點點頭,想拿荷包,手剛伸,繼思起昨兒夜裡事起倉促,何曾帶得銀兩?尷尬道:「老闆,今兒不方便。你看能否賒欠下或者遣人到我府裡去拿?」   瘦個子聞得此言,頓即變顏作色,道:「公子,敝店本小利薄,那裡賒欠得了。何況……何況……」瞥了眼小石頭後,不再說話。小石頭問道:「何況什麼?」   瘦個子歎了一氣說:「不瞞公子,敝店的地址已被新任的東城衛所看中。如今,不過是大甩賣而已。所以這些頭飾的價格委實低廉。」   小石頭訝道:「城衛所司職城防要務,他們看中你的店址有何用處?」   瘦個子道:「公子,一言難盡啊!自洛親王叛亂,城中防務便悉數由震北王府接管了去。原本依王爺的為人,理該軍紀嚴明才是。孰料,唉……聞說王爺現下出使南唐,他的那些手下,多半是待慣了邊塞苦寒之地。這一回京,那個不是耀武揚威?有些微有軍職的更是拖兒帶女。可朝中又不幫著安置。於是,這些兵痞便看上了我們這些商賈。但凡生意好些的店舖,無不被他們下了嚴令,一月之內就得徵用。否則,便以叛亂罪處置。」   「什麼?」小石頭勃然大怒。即便他素來好脾氣,驀聞這驚天訊息,也是憤懣難當。他這會又氣惱,又傷心。氣得是,自己出使南唐前,一切事務盡皆交予廣智和奚先生。現下,不僅讓軍丁擾民,更且毀人基業,這與殺雞取卵有甚不同?傷心的是,自己對二人素來信任有加,那料及他們竟然如此瀆職。   精通韜略有甚用?算無遺策又有甚用?只要是害民擾民,任你天大本事終得受人譴責。何況,自己的任務不是傾覆周國或是篡奪皇位,實際是要興揚截教。照他們這樣的做法,別說吸引民眾信仰,只怕人人唾棄都是眼前之事。   想到這裡,再無絲毫購買之心。對瘦個子道:「老闆,此事我知道了。俟時,定給你一個交代。」說完,放落步搖,拖著龍兒便待離去。   「公子且慢!」瘦個子大聲喊道。   小石頭回首看他。   瘦個子取起步搖,道:「小的初見公子,便知您必非常人。既蒙公子允諾為小的做主。小的別無報答,這枚步搖,便送予尊夫人了。」   「這……」小石頭想要推卻。龍兒本就喜歡得緊,聽瘦個子說送她,那還客氣,一把搶過,眉開顏笑。小石頭見及,頗為無奈,只得道:「老闆,此物權當是我賒欠的。待我回府,便喚人送錢過來。」抱了下拳,昂頭走出店外。   龍兒急步跟上。   望著二人走遠。瘦個子捋捋小胡,軒軒自得。店內忽然門簾掀開,行出一年輕婦人,道:「老爺,咱們店原就要關了,你怎還送東西結交朋友啊?」   瘦個子回過頭,沉聲道:「婦人之見。」   婦人抿嘴一笑道:「妾身是婦人,所以不懂,這不向老爺問個明白麼?」說著,捱在瘦個子身旁,極盡溫柔之能事。   瘦個子頗吃這軟功夫,須臾間即開眉歡笑,向她解釋道:「適才那公子,為夫雖不知是何身份,但他腰間那條玉帶卻價值不菲。那可不是單用錢便能買來得。而且,他白袍上的四爪蟒龍,也不是尋常人家便可繡上去得。依此品軼服飾,那公子爺不是皇室貴胄便是世家子弟。若由他出面為大伙說項,此事即成大半。」   「哦!?」婦人撒嬌道:「還是老爺精明,換成我,那會留意這些瑣碎事體。」   瘦個子得意地笑起,又道:「稍頃,為夫去王老闆和劉老闆那裡。店裡便交予你了。」   婦人疑道:「去他們那裡有甚用?」   瘦個子道:「先去敲詐一番,待那公子事成,此番功勞豈非俱是我的。到時,他們吃不透為夫有多大背景,以後生意往來,咱們便可大佔便宜。」   婦人眼光迷離,蹺起拇指,道:「老爺,妾身當真佩服死你了。」   瘦個子哈哈笑起。   小石頭滿腹惱火,一路急趕,途中根本不做逗留。他身材雄偉,步伐奇大,一步幾如他人兩三步。龍兒固是身態輕盈,但在不能輕施法術的狀態下,依然難以跟住。走了半條街後,龍兒嗔道:「少爺,你便不能慢些麼?我跟不上你啊。」說話間,又是奔了數步,方與小石頭並肩。   小石頭道:「適才那店老闆所言,你也聽見了。此事萬不能拖拉,須當急辦才是。否則,民心浮動,教業盡去。俟時……唉……」思到急處,也無心多談,把頭一甩,又往前趕。   龍兒急步跟上,道:「公子,你別急丫,反正時辰多得是。」   小石頭一邊走一邊道:「此事須在戌時之前辦成,否則,一旦蝕陰甦醒,又要拖到明日了。何況,明日沒你伴隨,我定要自行回來。」   聽到這裡,龍兒眼珠一轉,道:「公子,忘了告訴你件事。」   「什麼事?」小石頭隨口問道,腳下依然未止,反而愈趨疾了。   龍兒道:「我與蝕陰商量好了,以後,當他醒來的時候,不再往東去了。」   「嗄!?」小石頭愕然,那想及,素來不可理喻的大神蝕陰居然會和龍兒相處得恁般融洽,非但授神功予她,現下簡直是說甚應甚。一時有些將信將疑。   龍兒拍著胸脯,道:「是真的。我沒說謊。」   小石頭道:「那你知道他為何喜歡向東去麼?」   龍兒道:「這他也說了。據說若要由這片空間至他的故鄉天外天,便一定要去岱宗泰山。那裡有條世人難見的空間通道。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沒回故鄉的希望了,所以,亟盼著能在最後的日子裡,到那去感受一下故鄉的氣息。」   「原來如此!」小石頭脫口道。他也不知蝕陰此言是真是假?但因為自己也是異空間來人,境遇相若下,對蝕陰的思鄉情緒,倒是感受甚深。一時憐憫大生,說道:「假如真是這樣,待我得暇之時,未嘗不能滿足他的心願。只是,此人窮凶極惡,暴戾恣睢,在上古之時便以逞兇肆虐而聞名,如今突然歸邪轉曜,確實教人難以置信。」   龍兒道:「那怎麼辦?」她與蝕陰相處一晚,其實覺得他為人還不錯。弄不懂公子為何這麼喜歡懷疑他人?   小石頭沉吟餘裕,道:「此事急切間也難以解決,不妨改日再說。」說著,便又前行。不過這趟卻比先前慢多了,畢竟看著龍兒氣喘吁吁的樣子,也覺不忍。只是他不知道,龍兒完全是裝出來的體累,私下只想試試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究竟佔多大份量。而今一看,不禁滿意至極。一路上靨如春花,喜意蕩漾,也愈發捱得小石頭近了。那身子更是有意無意的撞他幾下,把以往學來的狐媚本事,盡數用在了他的身上。   可惜的是,小石頭心念紛雜,對此飛來艷遇,根本沒有半點覺察,讓她一腔心意悉落流水。   不覺間,二人七拐八彎地行了數條街。眼看離王府已然極近。小石頭遊目四顧,卻見一脈堂赫然在前。那橫匾上「醫德世家」四字,依然猷勁昂揚,璀璨生毫。尋思,自前番出征西秦以來,始終是一步一事,汲汲忙忙,有時甚而疲於奔命,不遑寧息。說來,杜老先生倒是好久未見了。今日既巧,不如前去拜訪一下。   念及此,喚了龍兒,信步走去。剛到門口,杜雍的弟子常笙已然瞧見。笑著迎將上來,道:「王爺,今兒吹得什麼風啊?竟把您老給吹來了?」   小石頭抱拳還禮,也笑道:「常大哥,莫來取笑。」又道:「杜老先生可在裡面?」   常笙道:「在、在……這不,正給幾位官宦公子治療外傷呢。」   「哦!那我進去看看他。常大哥先忙罷。」二人寒暄完畢,小石頭也不要常笙引路,自個兒便走了進去。要說這一脈堂,他可是熟透。錯身間,常笙向龍兒看看。心道,這王爺當真是風流啊!聞說當今皇上已為他訂了門親事。不想,他膽子恁大,居然敢帶著一名美女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在街上遊逛。也不怕皇上惱怒。   一脈堂裡的許多醫師與小石頭均熟。見他進來,只要不是手上有急活,紛紛起身作揖。小石頭也忙於還禮,微笑頷首。須臾,即到了堂內專門治療外傷的包廂外。他也不通報,逕自撩簾而入。眼目所見,便是杜雍那胖胖敦敦的身子和滿頭銀髮。即笑道:「杜老先生,忙什麼呢?」   杜雍側頭覷視,見是他來了,笑道:「王爺,你可是大忙人丫,是不是今兒特別清閒,總算想得到老兒這一脈堂了。」   小石頭道:「還清閒呢?唉……別提了,如我有你一半自在,便好嘍。」   杜雍哈哈大笑,不過手上倒是未停。   「趙兄?是趙兄啊!」突然,裡間一位病人大聲喊道。   小石頭一愣,循聲望去,更是愕然。原來,杜雍診治的病人非是他人,正是自己兵學堂的學友項猛。在他身旁尚有兩個熟人,一個是王彥昌,另一個則是尚在哼哼唧唧的邴占元。要說邴占元此刻的形象,實在不敢恭維。記憶裡,他原是白衫飄飄的濁世佳公子。今日衣衫襤褸不說,頭上臉上更是腫得滿頭包。狗皮膏藥橫一塊,豎一塊,可謂犬牙交錯,鱗次櫛比。   「你們?」小石頭詫異萬分地指著邴占元,忍住心下笑意。   邴占元嘴角一牽,想要說話。邊上正為他纏繃帶的杜怡「啪」的一聲,拍他下肩膀,道:「別動,不然毀容了,可別怨我。」痛是小節,毀容卻是天大之事,邴占元聞言,急忙閉嘴,咬緊牙關,那裡還敢有說話的念頭。杜怡訓完他,回頭道:「趙大哥,是你來了?」   「嗯!」小石頭這會著實有忍俊不禁之感。要知,他通曉歧黃,前世更是外科醫生。像邴占元這樣的傷勢儘管看著怕人,其實根本沒甚大礙。別說毀容,固然疤痕都不會留一個。照杜怡的為人,理該不會這樣對待堂內的病人。由此可見,邴占元的傷勢緣故,想必不怎光彩。不定是調戲那位良家婦女,以致教人通揍一頓。而杜怡作為大夫,又不能推出病人,故此只得在口頭上唬唬他。   再看項猛,原來是手臂脫臼,杜雍正為他按摩。而王彥昌卻毫無傷痕,在邊上坐著。適才喊自己的也就是他。   見小石頭滿面訝異。王彥昌歎了一氣,道:「趙兄,別提了。咱們三人被個小女子整得好慘。」   聽到是女子所為,腦海裡立時浮起留蘭郡主劉茵。心道,眼前三人個個俱是簪纓世族,官宦之後。縱然三家均失了主腦。但多年積威之下,諒也沒甚尋常人家敢對他們不敬。難道是劉茵?畢竟三人裡,唯王彥昌毫髮無損,倘說那女子不是特意手下留情,有誰會信?最緊要的是劉茵與王彥昌可是表姊弟,看在這表親的分上,劉茵放他一馬,也無甚異處。   尋思間,只聽項猛道:「趙兄,你可要為咱們主持公道啊!」   小石頭一怔。又見王彥昌神色窘迫地道:「趙兄,咱們此番惟有依賴你了。那小女子實在太厲害了,咱們均不是她的對手。」   那邊廂邴占元生怕毀容,說不了話,卻自顰顰點頭。   杜怡拍他一下脖頸,道:「還好意思點頭,五六個大男人打不過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有甚顏面尋人幫忙。」明面上她說得只是邴占元,實際裡,美眸流盼,凡在場男子,除她父親之外,無不被其瞪眼巡視。   邴占元苦惱地低下頭來,再不敢動彈絲毫;而王彥昌也是神色訕訕,啞口無言。須知,杜怡身為汴梁神醫的女兒,雖然家世並不高貴,但城中的官宦子弟尋常均不敢得罪她。畢竟,誰沒個頭疼腦熱,萬一杜神醫挾怨報復,自己一條小命豈不完蛋。   項猛道:「杜姑娘說是說得不錯。不過,今晚咱們要是再輸了,從此不得再踏足大楚館倒是小事,只是這面子往那擱啊?而且,咱們三人作為國學院的翹楚,居然聯手不敵一位年輕姑娘,倘是傳將出去,太祖一手開創的國學院,從此是威名掃盡。而院中的生員在人前也難抬頭了。」   杜怡嬌哼一聲,剛想開口。杜雍道:「怡兒,這是人家三位公子的事,與你何干?快去幫爹看一下,邴公子的藥煎好了沒有?」   「不是啊,爹,他們……」杜怡老大不服的又想說話。   「還不快去?」杜雍突然大聲道,口吻裡頗含指責。在他看來,旁人禮敬自己,自己也不能得寸進尺。見杜怡牙尖嘴利的口舌不饒人,不由惱極。生怕萬一惹毛了這些年輕公子們。雖然自己不怕,但女兒還小,萬一有個閃失,自己老來如何是好?   杜怡不解父親的一片苦心,直覺委屈至極。小嘴嘟起,滿臉不高興地掀簾而出。不料,龍兒正候在簾外,她這麼氣急地衝出去,一下撞個滿懷。「哎呀」一聲,沒等她跌倒,龍兒急忙抓其手臂,扶住她身子。事起猝然,裡屋人俱驚。小石頭搶步走出,見杜怡沒摔倒,不禁欣然,關心道:「小怡妹妹,沒事吧?」   匆忙間,杜怡早發現扶住自己的也是一位女子,不覺心下稍慰。回了句小石頭沒事,跟著站直身子,就這麼婀娜娉婷地站在門口,笑瞇瞇地問龍兒:「姐姐也是來看病的麼?」   「不是,是跟我家公子來的。」龍兒答得是她,看得卻是小石頭。   「哦!」杜怡俏眸翻翻,望了眼小石頭,隨即去了。   這會兒,裡屋的三位男子卻覺驚訝。那龍兒既叫小石頭為公子,顯然是婢女的身份。堂堂一位王爺有位婢女,自非大不了得事。但這位婢女生得如此千嬌百媚,不禁教人遐想翩翩。   聽見三人俱在乾咳,且眼神裡顯然頗有曖昧。   小石頭大為尷尬,忙對龍兒道:「我與幾位朋友還有些事敘談,你若覺得無趣,盡可先自回府。」   「不嘛,我在這等你便是。」斯時,龍兒頭上已插上適才的步搖。所謂步搖,其實便是簪隨人搖。她本生得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端是一位絕世佳人。那五彩綴珠搖搖晃晃,熠熠生輝,直映得她嬌麗不可方物。再加上她特意膩著聲音地撒嬌,縱王彥昌等一干閱人多矣的官宦子弟,也覺神蕩魂飛,情難自禁。   小石頭怔然,覺著龍兒今日極是不妥。他修煉得是宇內第一的守心要訣《太素心境典》。即便目下暫失法力,但心境尤存。決非龍兒這堪學狐媚手段之人可以迷住。而且,平日接觸的雷璺、鄧蓉,論姿色任誰也不遜於龍兒;固是冰清容貌微有瑕疵,但氣質之超俗,眾女均難比肩。故此,這免疫力不知比裡屋的四人強勝幾倍?   心神微漾之後,即道:「龍兒,我確實有要事。你先回府知會一聲,要他們務必等我回來。」至於口中的他們,指的便是廣智等人。由於外人在場,有些話不好明言。但他相信,龍兒定然領會得了。   「哦!」龍兒頗是委屈的應了。走著走著尚且一步三回首,那哀怨之色,小石頭倒不覺怎樣,卻讓裡屋的三個傢伙大起義憤。倘非曉得小石頭的厲害,不定要出手教訓教訓。好不易騙走龍兒,小石頭長吁一氣,不解龍兒怎地把學來的狐媚本事,用到自己頭上來了。   他不知,龍兒與石虎姊弟二人守護顓頊陵千多年,悠悠歲月裡又何曾接觸過他人?自是質野難馴。但隨他做僕後,所見所聞,除新奇多異之外,便是小石頭與眾女的兩情繾綣,你愛我憐。龍兒堪化人身那會,尚不明人世情感,只知一昧忠誠。然在如此環境的熏陶下,白紙似的心旌未免染上微漾。要知,人需要關愛關護,龍又何嘗不是?而這段時日裡,所閱男子之中,也惟獨小石頭入她心境。何況又有冰清等女之前鑒,在她看來,單須能得公子疼愛,此生便無憾矣!   她之所為,實謂雲心望憐,而小石頭偏如榆木疙瘩,全然不知神獸龍兒也有盼愛之心。直道她學世俗女子,竟而走火入魔起來。   待龍兒離去,小石頭便把王彥昌三人之事問了清楚。   原來,此事起因還在勝施身上。自當日勝施回周,由於密諜們的頂頭上司洛親王叛亂潛逃。這些無名英雄回到汴梁之後,竟無任何一個部門願意接受。而廣智和奚方因為各自門派中早有眼線,並不缺人手;再思慮到,萬一被這些外來者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倘若他們有異心,倒是麻煩得緊。是以,也沒接受之意。   其間,雖有些家族看中他們的探密本事,然念及洛親王下落不明,當今皇上又忽性情大變。若自己全盤接受了,不定那日就被朝廷以叛亂同黨罪抄家滅族。最緊要是,當今朝廷的大紅人震北王均未接受,他們又那有這膽量?因此,一個個全當不知。既無人定他們的罪,更無人為他們表彰功勳。   無奈之餘,同時為了手下密諜們的生計,勝施只得重操舊業,暫時佇足於大楚館的尋歡閣。勝施的牌子堪堪掛出,慕艷名而來者便雲集大楚館。大周商賈之多本就甲天下,肯擲萬錢之人更是多不勝數。儘管不知萬花樓的頭牌何以落腳尋歡閣,然憑一些傳聞再加一些自個兒的揣摩,便琢磨著勝施此番定有麻煩纏身。   商賈之精明,無庸置談。既有此琢磨,若再像以往那般只見歡笑,不得其入的淡水境遇,自然不願。於是乎,高呼著要為勝施姑娘開苞梳攏者大有人在。其中,王彥昌等三人也是熱烈響應之輩。可惜的是,起色心者實在太多,勝施又只一人,如何滿足得了恁多願望?處此紛擾之下,勝施雖然暫時無恙。不過那些飛蠅飛蜂卻自大打出手。   當然,最後有邴占元險險勝出。要知,憑邴家的財勢和朝中的威望,如今不過只有劉、龐、項、王四家能比。誠然邴家家主戶部司首座,在禁宮一役裡遇難身亡,不過同時遇難的是六司首座。如此皆亡之下,邴家與另幾家相比,並未勢衰多少。   不過,劉家因有皇后撐腰,雖然逝了太學大人,但老宰相依然養病在家,在六司乏人的情勢下,反而愈見勢盛。而龐家因子裔眾多,那會龐太尉在世,可沒薦人避親的習慣。因此,儘管沒有一品高軼大員入閣為輔,然三四品的官員,竟有五六人之多。且龐家五虎,有三虎是軍中統領,一虎主持家族產業。太尉雖死,龐家竟未有絲毫亂像。   如此一來,項、王、邴三家若單獨與之相比,未免勢弱。處此情勢下,邴占元、項猛、王彥昌索性聯起手來,共同抗衡另外兩家的壓力。這麼一來,在誰去首先為勝施姑娘開苞之事上,見色便喜的邴占元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王彥昌和項猛,要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竭盡所力的襄助自己。就為此事,在三家合作上,他寧願多讓幾步,也要二人同意。   項猛與王彥昌為了家族繼續生存,甚而能保持以往的榮光,便棄愛助他。孰料想,那勝施姑娘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年輕女子,且刀法精熟,奧妙無比。凡心懷不軌者無不盡折其手。待知道邴占元志在梳攏之後,今兒早上更是單人獨刀闖進國學院,點名要邴占元出戰。   邴占元伊始倒沒怎掛心,權當是小姑娘胡鬧。即便出戰,也只圖應個景兒。且在他想來,這小姑娘也生得秀麗異常,既為勝施出面,想必不是她的姐妹便是她的婢女,俟時,收了她小姐,難道還怕逃得了這小小的婢女。他沒上心,只取了桿大槍,在那耀武揚威一番。剛耍了幾招,便被小姑娘一刀砍下槍頭。要知嫖客為青倌兒梳攏,實如   花燭之夜,除無名份之外,其餘別無兩樣。想他洞房在即,竟在比武際被個小妮子砍下槍頭,委實不算好兆頭。   便在一眾同窗謔笑之時,他是惱羞成怒,喚上王彥昌、項猛這兩個好友,一起圍攻那小姑娘。如此一來,更大羞辱尚在後頭。小姑娘見邴占元死不悔改,出手便毫不留情。先是點倒了王彥昌,接著拗崴了項猛的胳膊,之後還刀入鞘,純以一雙粉拳把邴占元揍得是豬頭瞎眼,鼻青臉腫。尤讓人叫絕的是,她不打身體,不打四肢,專揍邴占元的臉蛋。事後且說,看你這豬頭像還敢去大楚館否?話罷是揚長而去。直教三個可憐蟲淚汪汪地獨臥演武場。   哥仨一合計,先來了一脈堂診治傷勢,打算稍頃遍邀汴梁城中的武林好漢,無論如何都要予那小姑娘些教訓。誰料想,正籌謀著找何人時,小石頭竟是突然闖將進來。他們是見過小石頭本事的,那飛天入地的神通,直至如今依然津津樂道。一見之下,當真有睡覺人找枕頭,可枕頭卻自行走來的驚喜。這會,三人好說歹說,要小石頭替他們出面,勢必要挽回男子漢的顏面和尊嚴。   至於小石頭聽了他們一番敘述,心下已有定計。雖不知那小姑娘是誰,但其能為勝施出面,必是勝施的閨中好友。既然這樣,那自己看在勝施的面上,也決計不能欺負人家。何況,勝施姑娘為大週一統天下,獻智獻策,鞠躬盡瘁,這般功臣不去賞賜,反教她落得遭國人欺負的地步。說來,自己著實愧疚,又如何再可讓她雪上加霜。   四人心思各異余,待邴占元吃過湯藥,敷好藥膏,便別了杜老先生,逕往尋歡閣而去。 第195章 相思無畔     大楚館最有名的尋歡閣便坐落在金水河畔。涓涓河水蜿蜒曲折,人步岸邊,輕風微波、水色宜人;流目四顧只見深蔭婆娑,飛簷雕樑,目光所及又見嵯峨高聳,連綿不絕。其間有一最高建築,朱甍碧瓦,形似玉樓金殿,富麗堂皇,雄偉萬分。那便是大楚館最為著名的青樓尋歡閣。   說起這尋歡閣何以能在如此煙花勝地獨傲其首,無非兩個原因。   一來此閣的後台老闆是大週五大世家之一的王家。王家家主是禮部司首座,權高位重不說,平日招待外國使臣也多到尋歡閣來。能做到使臣的,一般均是本國的大才子,大文人。這等人物一至,興致所至,揮墨潑毫,實為平常。似此一來二去,多得又是這般人物的捧場,尋歡閣想要不紅都為極難。尤其更是聲名外傳,遐邇神州。   二來麼,風流留香之人無不曉得,東尋歡,西萬花。萬花樓的姑娘國色天香,風情萬種;尋歡閣雖然整體實力不錯,但論特別拔尖者,譬如像勝施這般艷冠群芳者,卻無一個。然而由於王家的財力,是以它的硬件設施,無疑是天下第一,即便萬花樓也難比之一二。因此這尋歡閣同時也以氣派大而聞名。   緊鄰尋歡閣後的是一座橢圓形寶頂的建築,之間有一條石徑相連,周圍繁花似錦,桂柑飄香;偶爾有兩三座重簷構頂的亭台點綴其中,再伴以江南太湖巨石,經匠人錯落有致的精心搭配,更添無限清幽,顯得分外雅致。   這會兒,一位素面朝天的女子正悒悒地倚在尋歡閣的一戶窗邊,望著那條通往閣後建築的曲幽小徑,呆呆出神。她穿一件雪白大袖的羅裳,薄薄的料子掩飾不住勻婷的骨肉;胸間粉紅抹胸,浮凸沿上坦露一片冰肌,比之羅裳尚要白上三分。陽光徐徐,透過窗格照進,仿似為她的衣裳染上一片朝霞。   素手皓腕輕巧優嫻地搭在腿上,仔細看,竟有晶瑩水珠滴在其上。原來此女雖在俯視綠洲,遙望曲水,卻自感懷神傷,潸潸淚下。而且,她非是別人,正是如今尋歡閣的頭牌——勝施姑娘。   過不半晌,屋內房門輕啟,入來一位侍女,手上托著一盤精美的糕點,行至勝施身旁道:「小姐,吃一點吧,自辰時起,你還未進過半點食物。」   勝施沒回頭,悠悠地道:「我吃不進,也不想吃。」   侍女歎了一氣,順著勝施的目光望去,見著那橢圓寶頂的建築。不禁再次唏噓。她知道,今晚小姐的梳攏就將在那間廳裡。聞說,凡是尋歡閣排名頭三甲的青倌人,一旦要被人梳攏,便是在那間名喚雲雨台的廳裡。   她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姐明明立了大功勞,為國家無私奉獻了那麼多年,為何功成之後,竟遭這般冷落?無功無勳那也罷了,眼下為了大伙的生計,小姐居然要拋棄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軀。要知道,小姐在敵國尚能保璧完身,如今回到故國,卻要賣身求活?這是什麼世道?蒼天啊!小姐太可憐了。想到這裡,這位自小便跟著勝施的侍女,再也忍不住心酸,珠淚漣漣,哇哇大哭。   勝施回轉臻首,看著她道:「小旦,誰欺負你了?」   小旦哭得更是大聲。尋思著,小姐自己都要掉進火坑了,可見到自己哭,卻仍在關心有沒人欺負自己。這樣好的小姐,上那去找?   勝施站起身,拉過她,道:「好了,不哭……」撫慰半晌,忽道:「你看,我吃你的糕點就是。別哭了,乖……」拈起一塊平日最喜歡吃的蜜糖糕放入嘴裡,竟是味同嚼蠟。   與此同時,她越是遷就,小旦便越是念及她得好,嗚嗚咽咽,啼哭不止。說道:「小姐,小旦不要你被人梳攏。也不想你被不喜歡的男人欺負。」   聽到這裡,勝施終於弄明白她委屈的原因,強顏笑道:「誰說我不喜歡?你沒聽嬤嬤說麼?做咱們這一行的,要被人梳攏,惟在十四歲正當其時。而我眼下十八,說來已經遲了。」   小旦道:「可小姐你是不願意的啊!假如你想被人梳攏,那會在長安,不知有多少貴胄公子為你打得頭破血流,何必到現在呢?」   勝施的春蔥玉指,輕刮小旦的鼻子,笑道:「傻瓜,長安的公子們均是大周的敵人,而現在汴梁的公子們卻是咱們的國人,這裡面是有區別的。」   「真的麼?小姐,你沒騙我?」十一歲的小旦尚不懂少女情懷,勝施的悲慟,又怎生領略得到。何況,勝施也不想讓她憂懷,直以笑顏答道:「當然,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小旦歪著脖子想想,道:「真的哎,小姐確實沒騙過我。」   勝施笑道:「那不就是了?姐姐不會騙你的,你放心罷。」   「嗯!」小旦用力地點點頭。   勝施又道:「金大哥他們回來了沒有?」   「唉……」小旦歎氣道:「金大哥他們在汴梁找事做,那次不是被人轟將出來。這次多半還是一樣。」   勝施道:「不要胡說。記住,待會看見金大哥他們,不要說這些喪氣的話,要鼓勵他們……」沒等她說完,小旦接口道:「我知道,男人麼都是需要面子的,特別是在我們女人面前。是麼?小姐。」她這話分明是學著勝施的口吻。   勝施一愣,不禁被她逗笑,假嗔道:「小滑頭,學嘴學舌,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小旦道:「我不怕。」   「為什麼?」勝施愕道。   小旦道:「嫁不出去,我也學小姐一樣被人梳攏。或者……」   聽到她要學自己,勝施傷感萬千。但聽她似有後話,偏是停頓不說,催道:「或者什麼呀?」   小旦這會狡黠地笑笑,道:「或者我就跟著小姐,小姐去那,我也去那。反正小姐看中的郎君,決計差不了得。」   勝施輕點臻首,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想,那有我選郎君的份,晚上只是任人選而已。萬一……想到,倘是一耄耄老者選中自己,俟那時,卻該怎生是好?與此同時,莫名的感到一陣駭怕。渾身如玉的肌膚宛似起了無數雞皮疙瘩。一個勁地暗道,自己不會這樣倒霉的。對,決計不會這樣倒霉的。如是安慰了自己數遍。心旌漸趨平穩。但思起,晚上即將和一位從未共過話,談過心的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且把自己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悉數付於,便覺心兒惶惶,忐忑不定。   喚了小旦幫她取過琵琶,然後命她出去,跟著一人繼續獨坐窗邊。懷裡抱著冰冷的物事,腦海裡不自禁地憶起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劍眉星目,志氣英爽,談吐不凡,溫文爾雅。如此軒昂男子,世間無雙。   自己儘管自負絕色,但在他面前依舊有自慚形穢的感覺。特別是那個月朗星稀的明空之夜,他與一位仙子似的美女眸眸凝望,柔情繾綣。在那時,自己便如傾身冷雨,渾身冰透。他的目光裡完全沒有自己,即便自己的妙心凡諦可以迷得住天下任何男子,但在那天神般的男人面前,竟無半點效用。   她知道,自己與他的身份地位,委實差距太遠。一個是九霄之上,入閣登壇;自己卻似路邊芬芳,儘管搖曳生香,也僅限踏歌而過,縱然徘徊依戀,終究枉然。   念及此,眸光盈盈,淚水瀲灩,手彈琵琶低首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寸寸斷……」聞音思懷,更是傷心悵然。   外人看來,一位絕美女子日日周旋於華堂綺筵與燈紅酒綠之中,受到萬千達官要人的追捧,著該覺得榮光已極。但是誰又知道她內心深處的落寞與淒苦,與現實生活卻有著霄壤之別。繁華喧囂的背後隱藏著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無論是作為青倌人的紅妓還是大周的密諜探子,既為女兒身,又何嘗沒夢想過她的情、她的愛?   她甚至幻想過自己擁有一個牽腸掛心的情郎,只因戰亂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歸,自己則獨守空閨等待著他的驀然歸來。然而,她也知道,事實上的身世飄零,迎張送魏,讓自己不能像一個尋常女子一樣守著一個體已知心的丈夫,甚至連做一個等待離夫歸來的怨婦資格也沒有;於是,她只能用自己的無瑕情思和優美詩句,編織一個個淒美酸楚的情夢來麻醉自己。   她曾把自己想作孤高的青竹,與先秦狂賢一起酩酊大醉;也曾化作滔滔湘江水,與娥皇、女英同發悲呼;既然現實中的萬丈紅塵留不住一顆千瘡百孔的高傲心靈,惟以一腔幽怨寄托於蒼茫的遠古。可惜,她畢竟有血有肉,更有著細膩情感,儘管深切渴望真正屬於自己的一份真愛。   不過,內心深處卻知道,麻醉皆是假,醒來一場空。   想到自己也曾是官宦之後,若非父親朝中失勢,最終鬱鬱而死,現在又何嘗不能承歡膝下?更可惡的是族中叔父見自家孤兒寡母,竟趁機奪取田產,把自己與母親一併趕出家園。母親既疼夫逝,又憐惜女兒從此無依無靠,流離途中也是一病不起。臨逝前,喚自己到京城尋找父親昔年好友。孰料,那好友表面收養自己,背底裡竟是看中自己姿色。為保清白,深夜逃出,最後恰被大周的密諜機構收留。   又想起,自己在密諜機構總部學習的時候,為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軀,不知與多少起色心的猙獰頭目爭鬥過?有時甚而以死相抗。最終,由於自己的優異表現,再者任務是到萬花摟當青倌人,於是終於守住了自己的清白。不想,以往自己誓死抗爭的寶貴,如今卻要一手毀去。   想到這裡,不覺涕零淚下,盡濕羅裳。   要說她為何會答允老鴇,被人梳攏,說來著實無奈。要知,當日她離開長安走得匆忙,許多貴重財物根本不能一併帶走,只是帶了些金銀細軟之物。回到汴梁後,原以為密諜機構會收留自己等人,至不濟也須打賞些東西。殊不知,當他們一行人到了總部後,竟發現已然人去樓空。   至那會,他們明白了,自己一行人其實已經被大周官方拋棄了。所以,他們也就再未去找過任何一個衙門,當晚便宿在了客棧。一行人總計幾十餘,整日價光出不進的歲月,即便金山銀山也難抵擋得住。何況勝施當日不過攜些細軟等物。無幾何,大伙便發現,身上均已囊中告澀。   無奈余,勝施想起了尋歡閣。因以前在萬花樓當頭牌時,與尋歡閣的老鴇五姐頗有交情。此刻落難,也只有想到她了。那老鴇見勝施姑娘主動要來尋歡閣,那還有不願之理。當天便掛出了勝施的牌子。由於勝施為了讓她答允留下所有人,便把自己的窘境一五一十的全盤抖出。   那料想,五姐著實精明。表面上嚎天喊地,為勝施打抱不平。私底下,為了留住這棵搖錢樹,她是千方百計,運施起所有的人際脈絡,以趕盡殺絕之策,讓勝施的眾多手下成了一大梆子吃白飯的廢物。三十餘位四肢健全,身體強悍的男子漢,在偌大的汴梁城裡兜兜轉轉,硬是找不到一家願意收留他們工作的所在。即便有那位老闆前一刻答允了,但等他們正式去時,無一不是陡然變卦。   如此一來,勝施自然不忍跟著自己多年的手下挨餓受凍,便只得服軟,聽從五姐建議,隨一位權高位重之人或是家財萬貫之輩從良。憑勝施的精明,其實也知道裡面必有蹊蹺,卻從未想到過一切均是五姐在作祟。相反,她對五姐能及時收留大伙,倒是心存感激。   其實,勝施在走投無路下,也想過,要不要尋上震北王府,請那人襄助一二。可是,與生俱來的倔強,令她拋棄了這個念頭。而且,自聽聞那人在大江上逼死南唐兵馬大都督李世昌後,便始終杳無音訊。固然前次他的幾位紅顏知己回府,也未曾跟隨。想必,他也有許多大事要忙。自己這些為生計奔波的瑣事,又何必去煩擾他?   思忖間,未時悄悄來臨。   小旦入房,靜候一旁。   勝施放落琵琶,深知決定自己命運的一刻即將到來。   房中,小旦點起了蘭花熏香,浴桶裡撒上了蘭花瓣。修長優美,纖濃合度的雪白嬌軀緩緩浸入蘭湯之中。小旦在旁,又不斷地添水撒花。待到申時,勝施淨身,抹上特製的香蘭液,穿上紅色的大喜衣。綰起盤繞的雲髻,插一枚金翅步搖。通體乃金絲織成,鳳凰翱翔其間,整個鳳形與雲紋皆用細如髮絲的金絲壘就。要知,青倌人的梳攏與尋常女子出嫁除名分之外,餘者皆同。故此,平時不能偭規越矩鳳形步搖也能裝飾起來。   那步搖做工極為精美,垂下之金珠,恰在勝施的額間星形華勝。如此一裝扮,適才那自憐伊戚的憔悴佳人頓時面貌全改。黛眉鳳目,粉面桃腮,高貴之中盡顯光艷照人。   待她諸般狀容一一完就,戶外梆子響起,已至酉時。此刻淡月東昇,落霞一片。尋歡閣外攤販櫛比,行人熙攘;而閣內姑娘的歡笑聲、低吟聲也是此起彼伏。   小旦用羨慕地眼神望著勝施,道:「小姐,你真漂亮。」   勝施一笑無語。心下卻對頃刻後的梳攏大會感到意惶神恐。記憶裡,在萬花樓的數年生涯,幾不知辦過多少文會,做過多少次的都知(等同司儀),但思來想去總沒今朝這梳攏大會來得教人生憂興怕。深深吸了口氣,心旌稍穩,繼而佩上香囊。   手指撫過柔滑的喜衣,更是思潮澎湃。這件喜衣是她那會在萬花樓閒極無聊時,親手縫製。記得當時自己是以一種愉悅的心情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即便猝離長安,多少金銀不及攜帶,但此件喜衣卻不曾忘懷。「唉……」思及此,唏噓無限,悠悠地道:「小旦,咱們去吧。」   話音甫落,門外傳來五姐興奮的聲音:「勝姑娘,吉時到了,你好了沒有?」   「嗯!」勝施輕應一聲。   「吱呀」門被推開,五姐進房,渾身上下光鮮亮耀,就像她要出嫁似的。不是小石頭有過一面之緣的五姐又是誰人?前腳剛跨進門檻,便見她笑得肥肉直抖地道:「勝姑娘,你今兒個好大面子。知道麼,今晚這梳攏大會,都有誰來了?」   勝施毫無興趣曉得,淡淡地道:「誰呀?」   老鴇嘿嘿笑著,道:「姐先不告訴你,等你到了那,便知道了。」忽見勝施的喜衣極有特色,又不禁嘖嘖讚道:「勝姑娘,平日你就已是國色天香,今兒穿上這件喜衣,怕是仙女也不及你了。」   勝施搖頭一笑,不置可否。邊上小旦忍不住了,央聲道:「五姐,今兒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你怎還瞞瞞藏藏的?」   五姐道:「好,姐先為你們透露一個。那人啊,曾是我大周的第一風流才子;如今啊,又是我大周萬千百姓的保護神。他生得是貌若潘安,家世之顯赫除當今皇上外再無人與他相比……」   自五姐說出大周第一風流才子,之後她所說的任何話語,勝施半字都沒入耳。腦子裡「嗡嗡」地響騰一片。嬌軀顫抖裡,不禁尋思,他來了,他終於來了……他來幹什麼?是為我梳攏麼?還是純粹過來湊湊熱鬧?一時間,七上八下,連自己如何到了雲雨台都不曉得。   小石頭鬱悶地被王彥昌三人拖到了尋歡閣。之前遇到他們尚是清晨,怎料想,先是被帶到了國學院,說要找那小姑娘理論一番。去之後,發現小姑娘早走。跟著,便說要到尋歡閣。行到一半路程,王彥昌拍股驚醒,嚷道:「時辰尚早,去的話,姑娘多半尚在休寢。」於是,便又兜兜轉轉地去了附近的王府,見到了禮部侍郎王彥俊。   此番王彥俊的待人態度可謂一個大轉變,與先前那傲慢少禮,咄咄逼人之勢當真是天差地遠。不僅大開中門,更且親自相迎。兩邊家丁排得猶如檢閱似的整齊。一見小石頭,畢恭畢敬。不過此人畢竟是禮部要人,家族又長期掌控外交,私底誠有諂媚之意思,然外表上依舊神意自若,春風和氣,半點看不出低聲下氣之勢。   這一點,小石頭倒是暗暗欽佩。瞧在王彥昌面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何況,與王彥俊本無大的冤仇。當下也是善氣迎人。擺出一副事過情遷,直當行若無事的藹然之態。王彥俊暗暗觀察,心中竊喜,舉止間便愈發溫良恭謹。   在門外笑暄片刻,眾人進府品茗。   飲茶之刻,小石頭才知,王、邴、項三家原已結成同盟。共抗實力雄厚的劉龐兩家。至於自己,一來名聲顯赫在外,威震神州;二來手掌百萬雄師,麾下更是強將如雲。作為文官體系的他們,自沒眼紅之理,且有拉攏之意。緊要的是,這段時日仁秀帝性情大變,每每朝會必誇揚一番震北王的卓越功勳。   在他們看來,帝皇贊臣,一般均是深為忌憚方會如此。但仁秀帝此舉,卻並不相同。一來,憑眾百官的豐富閱歷,仁秀帝朝上慨談,激情四揚,不像作假,句句皆出由衷;二來,仁秀帝自秦回轉,便疏於朝事,根本沒有以前那種奮發圖志,意氣飛揚的雄主之勢。   不但如此,古怪的是連皇后寢宮,也未曾再踏一步,只是終日迷戀長生之術。諒來,秦國一戰對其打擊之大,已徹底擊潰他的一統之心和帝皇之氣。如今的仁秀帝在百官心中不過是坐在龍椅上的廢物而已。以後左右大周局勢的惟有六司首座和手控百萬大軍的震北王。   可惜的是仁秀帝現下頹廢至斯,明明曉得六司首座皆亡,數月來竟未有再立之意。百官上奏多次,批復均是待震北王回來再議。由此可知,在百官心裡,以後的自己不定就是大周的攝政王。念及於此,他們三家暫結同盟,意圖向自己表示效忠之心。目下,前有小怨的王彥俊首先俯首認錯,而今再看自己毫無追究之意。想必他們定是喜在心頭,興奮不已。   小石頭通過幾人的談話,漸漸擬出了時下百官的心態以及王、邴、項三家的來意。與此同時,他也暗暗盤算。仁秀帝早晚是要廢的。眼前百官還不知道,宮中的仁秀帝早已換了別人。惟有趁其時,速戰速決,方能不洩其秘。而且若想興復截教,單靠武力也不行,終須有文人之筆為之渲染誇讚,方可美名傳揚。   大周的五大世家均是文官體系,更有上百年的歷史,在大周國內也是深根盤扎,枝葉繁茂。想要剪除,談何容易?既然難除,不妨結之同盟,甚而收為臂助,豈不大好?   不過,他誠有此念,但畢竟欠缺果斷,又少獨謀大事,現代民主意識又深植腦海。心想,此事務須尋大伙共同商榷。於是,他也未當場應允,只表示既與王彥昌等幾人成了朋友。那麼做朋友的兩勒插刀著實算不得什麼。此話一說,王、邴、項等幾人儘管未得確切答覆,但也歡喜不禁。接著,自是宴席大擺,直喝得酒酣耳熱。   吃吃喝喝,言笑晏晏,本就不覺時長;何況王氏兄弟一觴一問,其間又極盡勸酒之能事。待席撤去,望望天光,小石頭大愕,竟已將至酉時。想起戌時一至,蝕陰便將替自己主宰這副肉身,頓時心慌意恐。當下便想藉故歸府。   怎料,邴占元一句話頓讓他佇足不去。他道:「趙兄,今晚可是小弟為勝施姑娘梳攏之夜,你若不去捧場,未免不夠意思。」你道他為何挽留小石頭,實在是生怕那小姑娘突然再次殺至,到時萬一在眾目睽睽下被人逐將出去,那邴家的面子算是被自己徹底丟光了。故此,他是無論如何都要極力留住小石頭,期望這位能擋百萬軍的大周第一勇士可以為自己今晚的花燭夜保駕護航。   只是他萬沒想及,小石頭的最終目的,實為解救勝施而來。何曾想過要做這幫兇? 第196章 雲雨語韻     一行四人離開王家再次來到大楚館。這會雖還未至酉時,但此處風趣已與它處不同。戶戶家家,簾兒低垂,笑語喧闐,門兒裡更是蕭管嗷嘈,靡音繞耳。進入尋歡閣,老鴇五姐興致昂昂地迎將出來。瞅見少東家身旁尚跟著如今紅透半邊天的震北王爺,頓時欣喜若狂。要知,小石頭儘管只來過一次,然做這一行的人,眼光何等犀利,別說僅只數月,縱然數年之後,定也記得住這位風流瀟灑的英武王爺。   有首俗詞說得好:「年少爭誇風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亦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趣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風月場中的緊要之論便是「妓愛俏,鴇愛鈔」。若人人均像小石頭這樣既有雍容的風度,又有著世人難及的權位,自然是上下和睦,做得煙花寨內的大王,鴛鴦會上的盟主。特別是小石頭這般人兒,原就是世間奇男子,做得了文,行得了武,到這尋歡閣來,好比那魚兒入水,誰家女子不喜,鐵定是腦子不好。   五姐興奮之餘,那是足蹈手舞,樂不可支。逢著姑娘便道,今兒個連文武雙全的震北王爺也來了,當真是閣裡生出金蛋來,教人又驚又喜,如獲至珍。姑娘們聽了,也是喜躍抃舞。趙王爺的蓋世英名,方今天下有誰不知?世上女子誰又不想嫁個才氣無雙,傲視天下的偉男子。   有私下想,若緣分來了,不定王爺一眼便相上我;也有頗具自明的,尋思著,固然服侍不了王爺,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卻也趁心如意。他日與人一說,定是有頭有臉,十人九羨。囿於此念,凡小石頭所經之處,眼目望去,儘是紅飛翠舞媚生姿,千嬌百態情無歇。   花信年華者故作翠消紅減,楚楚可憐;時而滴粉搓酥,步步蓮花;及笄豆蔻者,明眸善睞,裊裊娜娜;不時的花枝亂顫,嫵媚橫波。其時,尋歡閣的樂工們竟也分外賣力,只聞鼓樂齊鳴,急拍繁弦,一派笙歌鼎沸。樂聲趨急,姑娘們載歌載舞,撒嬌撒癡,作出各種曼妙的姿態。   只見得,蛾眉螓首,此起彼伏;風鬟霧鬢,各盡其美;無論是豐肌,抑是秀骨,僅憑自身一片慧巧,有演粉妝玉琢者,也有扮德容兼備者。只是萬紫千紅裡隱見乳浪玉腿,直教人暈暈乎乎,昏頭昏腦,彷彿天旋地轉起來。如此盛況,在尋歡閣來說,可謂空前,許也絕後。   王彥昌哈哈大笑道:「趙兄,你這一來,當真是搶盡了咱們的風頭。」   「何解?」小石頭頗感詫異。說話間,又是避讓了幾位女子的癡纏。   王彥昌手一伸,大有指點江山之勢,道:「君不見這些紅粉個個在南戶窺郎,貪愛盼憐麼!」   小石頭微窘,道:「王兄說笑了。」   邴占元不甘寂寞,笑道:「似趙兄這般昂藏七尺,英武不羈,又生如傅粉何郎的俊雅人物,別說此處女子,固是名門閨秀,爭風吃醋怕也大有人在。」他被杜雍診治之後,又經小石頭妙手再施,此刻臉形恢復得極好。不然,還真沒顏前來這尋歡閣。   小石頭搖手道:「趙某生來愚魯,如此香艷事體,還是三位仁兄來得精通。」   邴占元道:「趙兄此言差矣。你少年英雄,立下赫赫之功;如今又是飛龍乘雲,聖眷正隆。依你如此花攢錦簇之時,若不及時行樂,豈不負大好韶華?況人生如白駒過隙,不趁時風流,自尋歡樂,未免老大徒傷。」   除小石頭外,另二人呵呵大笑,頻頻頷首。   王彥昌道:「小弟明白趙兄是惜玉憐香之人,時下坐懷不亂,不過是怕尋此閒花野草,惹鬧了我家表姊留蘭郡主罷了。趙兄,小弟說得可否屬實?」   他三人初見小石頭,懾於威名之下,倒還頗有艱澀;說話也是望風希旨,承順人意;此時鼓助興致,歡歌笑舞,漸漸地竟是謔浪笑傲,絕無禁忌。而且,王彥昌如此急於攛掇小石頭放縱風流,無非為了這與王家產業休戚相關的尋歡閣。一旦小石頭在此留夜,或是留下什麼筆墨,尋歡閣的聲名定能再躍一個層次。囿此私心之餘,他是呶呶不倦,有的放矢,與平日的罕言寡語截然相異。   小石頭一怔,沒想他驀然提起劉茵。說也巧,他正思索如何遣辭措意,突見一月牙門赫現眼前。立道:「王兄,雲雨台可由此處入?」   王彥昌點點頭,情知他是閃爍其辭,刻意不談風月之事。但想,既已至此,又何嘗由得了你?想到這,神懌氣愉,卻無半分灰心喪氣。而姑娘們瞧他們目不瞥視,逕自入月牙門,枉費了自己的大好表演,不禁燕妒鶯慚,大生不平。   出了月牙門,穿過松柏濃蔭,再繞過數座假山,一條林間石徑赫然眼前。沿路再往前,不須臾,但見花遮柳護之下,一間美輪美奐的高聳大廳座落其間。週遭鳥雀啁啾,氣氛寂然,然廳內卻絲管鐘鳴,喧嘩一片。回首四顧,樓宇層出不窮,飛簷出甍,富麗堂皇,獨有此處雅中有致,分外清幽。   四人走入,大廳內冠蓋如雲,人山人海,今日這會多半滿城貴公子盡會一堂。俏麗的侍女彷彿蝴蝶穿花,手中或托果品,或捧酒壺,在這些達官貴人之間繚來繞去。前中央有座齊腰高的平台,除前後有兩排階梯外,四面皆飾以檀木雕欄。平台前,尚擺著一對赤金的龍鳳鼎爐,爐內香煙裊裊,淡淡縷縷。小石頭尋思,頃刻後的助興節目估計就在此台展開。   再環顧左右,發現整座大廳看似簡約,其實佈置得極為奢華。無數精美宮燈閃爍熠熠,照得大廳任一處角落均是亮如白晝。兩邊又各設不少席位,矮凳矮几,皆為八寶竹雕琢,更顯古樸莊幽。幾上陳八色江南細點,俱盛白磁碟中。有松子糖、小胡桃糕、核桃片、玫瑰糕、糖杏仁、綠豆糕、百合酥、桂花蜜餞楊梅,細巧異常,別有韻味。另又置一壺一觥一箸,雖非像箸玉杯金酒壺,卻也盡為銀作色。   小石頭暗自咂舌,心道,這尋歡閣果然奢侈異常,人說富貴王侯家,然拿自己的拙政園與它一比,簡直天壤地別。   這當口,廳內的文人及貴公子也發現了他們。有些人雖不識小石頭,但王彥昌與邴占元二人即便化成灰,他們也認得清楚。至於,項猛性喜習武,此種煙花地倒是罕至,故而除了國學院的同窗外,餘者大多不曉。固是如此,在場人念及王、稟兩家的財勢聲望,對稍後的梳攏大會,不禁失了大半信心。尤其大會之前,邴占元已到處宣揚,今夜是勢在必得。眼見他終於現身,大伙均忖,這小子倒沒說大話。   突然,「啪」的一聲。有人倏然上前,拍了下王彥昌肩膀。跟著,邴占元「哎喲」一聲,竟教人狠狠敲了記毛栗。邴占元氣極,回頭看,眼前站著兩位年輕士子。   一位著白裳,面白如玉,唇如朱漆,生得是瀟灑倜儻,正笑吟吟地望王彥昌。另一位穿著青袍士衫,秀顏沉肅,軒眉高揚,卻氣勢洶洶地瞪著自己。   邴占元最氣這人,明明打了自己,不但不氣怯,反而理直氣壯的樣子。   不過,兩士子看來陌生,但隱又面熟,邴占元不敢造次,撫著頭對那青袍士子道:「兄台,這玩笑未免開大了!本公子可不認識你。」   青袍士子嬌哼一聲,撇頭不睬。   此人明明英氣颯爽,偏作出一副小女子態,邴占元毛骨悚然,寒意徹肌。暗道,這傢伙多半有別癖,還是不要多囉嗦得好。正琢磨著,要否就當被瘋狗白咬了一口。另邊廂的王彥昌對那笑吟吟的白衫士子端詳半天,忽然呢呢嚅嚅道:「表……表姐,你、你是表姐?」   大伙聞言一怔,仔細打量,原來這白衫士子竟是留蘭郡主劉茵裝扮而成。   汴梁城裡,小石頭最忌憚的就是劉茵。一來,二人有婚約在身,儘管自己老大不願,然畢竟現實已成;二來,前次在禁宮不小心看到她的沐浴,如今想起依舊大覺慚愧。總之一句話,他實在不曉得該怎生面對劉茵?或如何與她相處?   與此同時,劉茵幽怨地瞥他一眼,旋以眾人不察之速,笑靨陡開,笑瞇瞇地盯著王彥昌道:「彥昌表弟,看來你在國學院裡是沒被教訓夠,否則,怎麼還敢到這來?」說著,美眸橫睞,瞥了小石頭一下,又道:「也或許認為有人在背後撐腰,所以膽子便大了起來,是不是啊?」   要說這王彥昌,平日揮灑自如,氣度恢弘,但一遇及劉茵,宛若耗子見貓,什麼氣勢、什麼風度盡皆拋至九霄雲外。吃吃地道:「表、表姐,咱們、咱們不是……就是來看看麼!看看……對,看看……你們說是不是?」說到後頭,急中生智,連忙拉著大夥一同幫著頂槓。   「嗯!是看看!」項猛點頭道。他的確是陪著來看看。此言毫無虛妄。   邴占元臉涎顏謔地道:「對、對、對,咱們均是陪著趙兄……」他知道趙劉兩家的婚約,這時節便試圖扯進小石頭,好讓劉茵心生忌憚。由於青袍士子是劉茵的同伴,儘管不知是何身份,但已不敢有絲毫追究之意。直想,盡速敷衍掉劉茵,盼她萬不要干擾自己待會的「洞房花燭夜」。   沒等他說完,小石頭一聽,目瞪口呆,心想,好呀,你想梳攏人家,卻拖人下水,把我扯將進來。他本就覺得愧疚於劉茵,此刻更不想讓她氣惱。搶在邴占元之前,道:「我是邴兄拉來得,其實本不想來。」   邴占元臉都急白了。「我、我、我……」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壓根組織不起適當的語言。   「哼,男人均沒一個是好東西。」青袍士子驀然斥道。此言說得較響,附近幾個文人及公子,均向這裡看來。小石頭等也訝,皆思,你說男人不是好東西,莫非你自己不是?尋思間,朝他細睨。   青袍士子惱火道:「看什麼?沒見過女人啊?一群色狼。」   大伙皆暈,沒想此人也是女子裝扮。驀然,項猛大吼一聲:「好呀,原來是你。」跟著,邴占元顫抖手指,又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怎麼是你?」不多刻,想起此處人多嘴雜,怎好把內心驚懼表現出來。急忙正容肅聲。不過,須臾間的變色,卻早把他的怯意顯示得淋漓盡致。   青袍士子道:「怎麼?就許你們來?我便來不得?」說話時,手叉腰,柳眉倒豎,另一手指幾乎點到邴占元的額上,全然是潑悍之婦樣。邴占元脫口道:「來得,來得……」話甫出口,省起自己這般模樣,未免顯得怯懦。當即深吸一氣,仰頭責問道:「你個婆娘,早上拿咱們一頓好打……」   青袍姑娘瞪他一眼。邴占元心下無由的一顫。色厲內荏下,先前之話,再無膽繼續。這時節,小石頭終於明白,眼前這位英氣秀異的西貝貨,居然便是白日以一敵三的那位女子。只是暗暗奇怪,此女子好像從未見過,何以面容微熟?   王彥昌何嘗想及,痛揍自己三人的小妮子,竟與表姐劉茵熟識。且看二人肩撞肩,踵並踵,顯然交情極好。想起劉茵適才的調侃,腦子裡靈光一閃,尷尬地道:「表姐,看來早晨之事皆你背後主使。」   劉茵先是噗嗤一笑,隨後一本正經道:「你們啊,真真氣煞我了。我在皇姐那裡得知,這位勝施姑娘以前可是我大周暗伏長安的密探。前番為了救聖上脫困,方是曝露身份,無奈回轉故國。你們這梆紈褲,非但不予以同情,更而妄圖玩弄人家。還把人家當貨物般賣來買去。你們說,如此行為是否算得殘害忠良?難道你們一個個均想做那逼良為娼的奸佞麼?」   「我……」王彥昌想要辯白,急切間,遇著劉茵一番正氣之言,竟只口礙舌滯。俊臉漲得通紅,那裡說得出半句?   青袍女子橫他一眼,又看看小石頭等人,嘀咕道:「四個人魑魅魍魎,蛇鼠一窩,連嫖妓也是上下齊手,貓鼠同乳。真夠卑鄙的!」   大伙怔然,孰想這小女子罵起人來,恁得惡毒。   「小敏……」劉茵喊她道,似怪她把小石頭一起罵將進去了。   項猛氣得嘴都結巴了,吃吃地道:「姑、姑娘……休要赤口白舌,惡語傷人。」   那叫小敏的姑娘,重哼一聲,叱道:「勝施姑娘破家為國,一心為君,保社稷、安天下,數年來忍受屈辱,藏身敵國,其功甚於領兵大將。而你們呢?荒淫無道,褻虐娼優。被人擿穿了,又在那假仁假意,瞧著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傢伙,簡直教人發指。」   項猛一時無言,想想自己來此雖無有狎心,但畢竟是為捧場。且勝施的遭遇,自己也明瞭於心,不過為了家族利益,故作不知而已。念及此,頗為慚顏。   小敏見及,又道:「幸而你還算有知恥之心,否則,早上那胳膊怕是白拗了。」   小石頭這會猛然省悟,那叫小敏的女子居然便是當日在禁宮中偷襲自己一刀的青衣女子。想到這裡,又思,無怪項猛三人聯手也不敵她。那會我便發覺此女的功力半點不下於宗賁,依此實力,別說三人,固然三十人怕也結果相若。不過,他也暗自頭疼。要知那日曾與青衣女子照過一面,琢磨著此女萬萬不要認出自己。就算認出,也求神拜佛的希望千萬不要當著劉茵的面說將出來。不然,今日當真是衰到家了。   心虛意惶之餘,不由挪後一步,悄自隱在項猛身後。   其時,劉茵尚在絮叨不休,不斷指責著王彥昌。說什麼逞性妄為,又說什麼辱門敗戶。不過,她表面說得是一人,實際眸子流盼,涵蓋四個。邴占元幾人既不敢頂嘴,又無法脫身,只得低著首,在那一個勁的唯唯諾諾。如此半晌,好不易待劉茵說累。   王彥昌拭把虛汗,賠笑道:「表姐,你與表姐夫好久不見,咱們不打擾你了。」說著,側身讓開,又一把拖開項猛。   劉茵聞言羞赧,嗔道:「你胡謅亂道什麼?」   王彥昌故作稀罕之色,道:「表姐,這可是當今聖上定的親事,想必你不會反對吧?」話音甫落,見劉茵,已有惱羞之態。急忙一拽邴占元和項猛,便想溜之大吉。不料,前步剛跨,小敏身子一晃,擋在面前,橫眉瞪目道:「幹嗎去?」   王彥昌那想這姑娘恁地愛多管閒事。正措詞思意,項猛卻是剛直脾性,激忿填膺道:「小姑娘,你什麼身份?咱們的事,何須你來囉嗦?」   小敏也是蠻橫慣了得,聽他口吻惡劣,火氣更盛,大聲道:「你管我什麼身份?反正我武功高,你們的事,今日我管定了。」   話說到這裡,項猛詞窮,念及自己確實奈何不了她。不過肚內卻是火冒三丈。想自己平生,何時被人詰責如是?而且對方還是一位名不經傳的小姑娘。此刻,他也不管小敏到底與劉茵是何關係?總之一口怨氣,教他憤懣難當。哇哇大叫道:「臭丫頭,氣死我了。」說著挺胸凸肚,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小敏也不示弱,搶身上前,昂著頭,喝道:「你敢罵我臭丫頭?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項猛道:「難道你打死我不成?」   他前番倒是大有氣概,可這一句未免氣怯不過。小石頭啞然失笑。   「莫非我不敢麼?」小敏回道。   說話時,一方柳眉剔豎,一方怒目切齒;男的捋袖,女的揎拳。   眼看他們越吵越凶,且有動手的趨勢。   大伙不禁著急。劉茵道:「小敏,住手,住手……」跟著,王彥昌等二人也叫項猛住手。   這時節,廳裡的其餘人卻是指指點點,大看笑話。   小石頭上前,慢條斯理道:「項兄,和個姑娘家有甚爭的?」   項猛驚醒,揚眉瞬目間,方知廳內人俱圍了上來。又見小敏依舊盱衡厲色,心下一陣氣惱。即道:「夫子說過,世上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此言果不欺人。」又道:「罷了,看你是個女兒身,今日饒你一遭。不然,定予你些厲害瞧瞧。」   這話顯是他下台階用的。怎料,小敏也是爽落人,且世事少諳,自問從沒被人這麼訓斥過。竟不給他退場的餘地。嚷道:「喂,到底誰饒誰啊?是不是皮又癢了?還是那胳膊接得不好,待我再打折了它。」   項猛氣得咆哮如雷,得了小石頭提點,原想以忍為閽,就此揭過這梁子。可小敏的一番話,簡直逼他走投無路。若再不出手鬥過,只怕明日汴梁城的所有貴胄公子皆會笑談項家的大公子,在尋歡閣被個小姑娘奚落得啞口無言。方想不顧一切衝將上去。身勢堪動,後頭被人一拽。回頭斜睨,卻是小石頭。   見王爺終肯出面,深知今朝決計無虞了。他心下篤定,又裝做忿忿不平之態,道:「趙兄,莫要拉。看我如何教訓這臭丫頭。」   小石頭一笑,知他是死要面子,實質心裡巴不得有人勸架。倘若自己當真後撤,許他也跟著下來了。便道:「項兄,今日是尋歡閣的梳攏大會,可非是什麼比武大會。若你們鬥將起來,損壞東西倒是小事,萬一搞砸王兄的尋歡閣。瞧你怎生向他交代。」   這話一說,王彥昌省起,忙道:「不錯,不錯,你們即便要鬥,也萬不能在此。」他被劉茵好一頓訓斥,心緒慌亂裡竟幾乎忘記自己是這裡的少東家。   項猛點頭道:「趙兄說得是,幸喜你及時點醒。否則,差點壞了王兄的大事。」   三人那在自演自導,直望消弭糾紛。小敏卻並不買帳,氣鼓鼓道:「分明自己怕死,還故意尋些理由出來。算了,此番就饒你一遭了。」項猛直做未聞。心道,好不易由趙兄出面,若再忍不住氣,只怕項家的顏面今日要被我交代在這裡。   吵吵嚷嚷裡,忽然鼓樂四起,編鐘鳴響。眾人聞聲,便知勝施姑娘即將出場。這些貴公子今夜大多衝著勝施而來。既然正主要出,自沒心思再看他們。當即轟然散開。   項猛大喘一氣,朝小敏看看,卻見她回瞪一眼。與此同時,樂聲漸洪,六位霓裳少女,款款走上平台,迅即翩翩起舞。   抬手舉足,移步換影,無不美絕。   台下公子們拍手喝彩,大肆叫好。   這時節,小石頭悄悄向劉茵看去。他眼目見及旁人霓裳舞,腦海裡卻無由地想起她當日所跳的惜離楚舞。不想,劉茵也正朝他看來。兩人目光相對,均感一愣,隨即耳根微熱,各自避開。   台上幾女舞了片刻,老鴇五姐忽然走上台去。見她上來,舞伎散開,以落英繽紛式而終場。   五姐笑瞇瞇地看著下面,在其眼裡,下面這些人可都是她的大金主。她道:「諸位公子,今兒是本閣勝施姑娘的梳攏大會。五姐我也不多話,反正規矩照舊,公子們也都知道的。只是請諸位記住,出價高者得,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萬不要傷了和氣。」說著,輕拍一掌。   只聞繁弦復起,絲管清鳴。   適才那獻舞的六位舞伎簇擁著一位身著大紅喜衣的絕美女子緩步行出。 第197章 煙波聚依     小石頭急忙瞪目凝視,來者果然便是勝施。寬大的喜衣遮住了她的削肩細腰,那長挑的身材,卻因一身喜紅,顯得愈發修長。六位著白裳的舞伎擁著她拾階上台,裊裊娜娜,不盡輕巧,就如一朵嬌艷欲滴的火中紅蓮冉冉上升。神馳魂蕩裡,大伙根本不知她是如何丰姿綽約地站到平台中央的?   囿是梳攏拍價,今兒勝施並未像初次在萬花樓一般以紗蒙面,而很是大方地站在那裡,任人品賞。只見她桃腮粉臉,雲髻高聳,鳳形步搖在她額間輕輕顫晃,泛現絲絲金芒,襯得那張姣好的美顏越發嫵媚動人,光艷可鑒。   大紅喜衣通體繞身顯得莊嚴肅穆;廣袖齊胸,婀娜多姿,凸現清雅飄逸;下擺緊箍,然疊疊皺皺中,又有無數精緻流蘇沿衣而垂,散溢華彩風流。似這般明艷亮麗,又精美別緻的喜衣,諸人均是首次得見。尤其她週身綴以閃亮的明珠,身後曳著薄霧般的裙裾,堪堪沐浴後的自然體香,又自隱隱散發,聞此幽蘭馨香,直教人疑似仙子下凡。   台下人垂涎欲滴者有之,嘖嘖讚賞者亦有之。但無論心思邪正,憐香惜玉之思,卻是無不皆若。   五姐很是滿意台下這些大金主的反應。笑兮兮地再次登台,道:「諸位,勝姑娘業已上台,你們大伙也均看見了。是不是國色天香,我見猶憐啊?」   眾人轟然喝好,彩聲熱烈。   此時,勝施美眸顧盼,也正掃視台下眾人。適才聽聞小石頭也到雲雨台。雖未有盼,他是來拯救自己的心思,但下意識的卻具一種亟盼之緒。一眼瞧見俊逸超拔,猶如鶴立雞群的他。靨上不覺露出一絲微笑。不過頃刻,笑容凝斂,又是哀怨又是淒楚。因為,她見到邴占元等幾人均緊緊地站在他身旁。   邴占元是汴梁城裡有名的歡場公子,先前也是他強烈要求為勝施這位大紅大紫,名揚神州的青倌人開苞。眼前小石頭既和邴占元一起,怕也純粹是來湊湊熱鬧而已。想到這裡,不禁嬌軀瑟抖,又是傷心,又是感懷。   尋思間,只聽五姐對台下道:「按老規矩,姑娘在被梳攏前,均要演一段拿手的絕活,給大伙瞧瞧。自然,勝姑娘也不例外。不過,勝姑娘實在多才多藝,我得問問她。呵呵……」   五姐回頭,剛想說話。勝施道:「五姐,我演一段自編舞。」五姐一愣,要知,先前早已說好,勝施是演奏一段異域的琵琶曲,不想竟是臨場突改。幸而她經驗老到,不過怔了須臾,即笑著拍手,對台下人道:「諸位,勝姑娘要載歌且舞,你們當真有眼福了。」   台下諸公子和文人,撫手喝彩,甚而有人撮唇唱吼。   這時,一人越眾而出,大聲吟道:「星月照金水,嬋娟意遲遲。把酒江月酹,青娥盛妝來。明眸輝黠爍,笑看癡人驚。牡菊競異彩,千古輝今情。」待他搖頭晃腦的唱罷。眾人又是彩聲一片。此詩雖不文高,卻亦意雅。短短數句,便把時、景、人及勝施故意挑人胃口,之後又以美色迷得大伙暈頭暈腦的種種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後,更以結句點出了此場盛會,足以光輝千古。   世間孰不好名?歡場公子們怕是尤甚三分。   讚揚聲裡,小石頭詫惑地發現,此人竟是當日在王家燒尾宴上癡纏劉茵的那位青年公子。   也不知出於何故,他下意識向劉茵看去。只見她俏笑盼兮,眸清神朗,直與小敏低頭細語,似無任何忿意。而且這劉茵也怪異,照理小敏生得英姿颯爽,換男裝的話該比她酷似才對。殊不知,拿二人暗中一較,小敏時而撅嘴,時而蹙眉,女兒之樣不時的流露;相反,劉茵本是閨中翹秀,又溫婉可人,如今偏是舉止瀟灑,笑談自若,全然是個風流書生之態。   心道,約莫她時常喬扮,次數一多,便得心應手了。   忖思間,五姐下台,命侍女們引大伙入座。由於小石頭等幾人的身份不凡,被安排在了一處既無立柱擋眼,又在七盞宮燈之下,更是台下台上的目光焦點,實可謂百川納海的前排首位。而且五姐眼光忒毒,儘管沒認出劉茵,更不識小敏,但見及二人均為女兒身,且與小石頭熟矜,也一併安排在了一起。   落座時,邴占元輕聲嘀咕道:「這龐家的小子著實可惡,生得油頭粉面不說,還在趙兄面前賣弄風流。當真氣煞人也。」王彥昌與項猛盡皆附和之。   小石頭一怔,坐於凳上,淡笑道:「那位龐公子詩做得甚好,我多有不及。何堪邴兄謬譽?」   邴占元道:「哎……趙兄論武,百萬軍中輕取敵首;說到文,操翰成章,字字珠璣,大周有誰不知?那滿腹草包者安能與趙兄比?」   被他誇譽如是,小石頭暗自汗顏,遂也無語。心道,此種事多說無益。說不好,反被人疑作假虛偽。   「哼!」小敏不服地道:「百萬軍中輕取敵首?吹甚法螺?說文,我不知道,但要在我面前說武,先試過我的蔽日刀再說。」   小石頭愕然,尋思,她是不是認出自己了,否則,為何總與自己過不去?像如此驕橫蠻縱又不可理喻的女子,他實在有處之頭疼之感。何況,他心下又一個勁地擔心那戌時。   若非,念及此趟梳攏大會,全汴梁的貴公子和文人,來了十之八九,他早硬闖而來,搶了勝施便走。琢磨著,截教即將重現世間,自己也將暫代司馬家掌控天下,倘若今兒硬搶勝施,縱然沒有猥褻之心,但在文人的口誅筆伐下,怕是要丑聲遠播,臭不可當,從此污名狼籍,四方唾棄。   愛惜羽毛之下,他才不得不強忍不適,與人虛應其事,只盼拍價早些開始。俟時,自己拋個天價出來,一舉震倒多人,隨後,堂而皇之帶勝施離開尋歡閣,為她安身置業,也好讓她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不用再為了生計,而拋頭露面的出賣肉身。以上這些,便是他私下為勝施的將來所做的綢繆,只是世事難料,天下間難有遂人所願之運。   聽見小敏口氣恁大,項猛反唇相稽道:「小姑娘有些片長末技,便這麼喜歡蠡酌管窺,說些狼煙大話。教我等笑死了。」聞著滑稽,邴占元與王彥昌均忍俊不禁。   小敏霍然起身,指著項猛,道:「片長末技?哼,片長末技,便讓你折了胳膊,若再強些,你還有命在麼?」   項猛氣得臉作紫膛,一時愕然以對。   王彥昌笑道:「小敏姑娘的刀法姿勢美妙,靈巧多變;行雲流水處倏如掣電星芒,我等三人均是佩服至極。」此時,小敏樂得開懷,眼睛眉毛都笑得湊一起。可惜,王彥昌話鋒一轉,道:「不過,依姑娘的繁巧刀法,倘與一位刀法大家相比,你這以快捷絕倫而取勝的刀法,無疑落了下乘,顯得浮而不實。」   「胡說!」小敏大聲斥責。引得在旁眾人以目望來。她急切間,聲調尖利,早忘了壓低嗓音。這間大廳裡皆是留香的風流人物,一聞便知,原來那青袍矮個的書生,竟是一雌兒。再看她修眉鳳目,面如粉玉,倘做女裝,勢又一美女。有人曲意歪想,王彥昌與邴占元莫非想玩雙星伴月,故在勝姑娘的梳攏會上尚攜一女來此。   不提眾人邪思,這會廳內人紛紛雜雜地大半落座停當。   與此同時,磬、蕭、箏、笛輕輕奏起散序,玲玲落落的音調,雖然稀寥,但用擊、擫、彈、吹各種技巧,卻讓樂曲邐迤而綿長。   見小敏兀自氣嘟嘟地佇著,劉茵勸道:「小敏,別和他們鬧了。看,勝姑娘出來了。」   小敏轉眸望去,果然,勝施改裝易服已妥,緩緩走上平台,且古怪的是衣裳的由胸及袖處綴以無數羽裝花邊及裝飾。當即一氣坐下。只是粉面含煞,修眉倒豎,顯然氣惱難當。如有人此刻上前滋事,勢必火山頃爆,炸得體無完膚。有鑒於此,王彥昌數人也非不識時務之輩,旋下閉口不語,再不做半點尋釁。   其時,諸人端酒輕抿,耳中聽著林籟泉韻似的流水琮琮,再見勝施一襲玄色舞裳,如鳥驚起,飛臨平台。剎那的驚艷,頓教人遐思無限。又見她上台後,並未立時起舞,逕是素手拈衣,輕揚如翔,蛾首低垂,裾曳足抬,幾如牝鷹欲離巢飛空,保留一種宿雲未飛,停枝半收翅的不舞狀態。   跟著,又有四名舞伎著一身獸皮豹裝走上台來,圍著勝施飄然起舞,或旋身,或裹腿,轉旋縱送裡,仿如四隻矯健的牡豹,盯著那頭優雅高傲的牝鷹。   便在這時,勝施輕輕的旋舞開來,風袖低昂,雲裳高旋。接著,樂曲散音漸密,清聲轉濁,移羽換宮之下,原本柔水似的雲起雪飛,始如黃鐘大呂般的莊嚴正大而高妙和諧。正聲雅音裡,銅琶鐵板,楚管蠻弦,八音迭奏。   勝施原就姿容秀麗,身段優美,著此霓裳,舞起來如風迴旋,如雲漫卷,予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的朦朧美感。不知不覺便把眾人帶入難以言說的妙境。   邴占元卻自不斷感慨:「這是《楊柳枝舞》的柘枝……這是《烷紗舞》的春鶯囀……這、這是西域龜茲《婆娑舞》的胡騰……啊,這簡直就是大魏宮廷失傳千年的《飛天舞》。」每當勝施稍作美姿,他便在旁予以解說舞蹈的動作名稱。不過,也念及場中非自己一人,故而話聲極輕,幾是喃喃自語。但坐他身旁的小石頭等人卻是聽得明明白白。   小石頭詫道:「邴兄對舞蹈竟如此得其三昧,堪稱強識博聞啊!」   邴占元謙道:「那裡,小弟只是見得多了,再者先父身前執掌戶部,喜歡收殘綴軼,拾掇些舊文古籍。而小弟平日無事,便閱讀一些。久而久之不免略知一二。」   小石頭點點頭,意示讚許。   突然,樂曲遽變,由宮及商,之前若說尚是峨峨洋洋的春日靡音,此刻卻是管嘈弦切,奏如風雨將至,天昏地暗。其間鐘鼓金鳴,宛若天公凌威;又夾雜著嗚嗚咽咽的悲情塤篪。隨著樂聲的激烈,先前始終圍繞勝施的四位豹裝舞伎開始急速的撲向勝施所扮演的那頭母鷹。   勝施則在四頭花豹裡,倏忽間凌空飛躍,倏忽間翻地滾倒,萬千體態,婉轉生媚;尤其她神情飽滿,時而凜然不可犯,時而如怨又泣訴;或形或容,無一不教人揪之於心。整個人,便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或喜或愁。瞧她飛袂拂絮,乘雲翔天時,大伙樂不可支;然見她手雙垂,身無力,將難逃豹吻時,眾人又是撕肺裂心,悲慟莫名。   這會兒,勝施突然手臂展開,擬化雙翅,露出肋下雪白一片。   便這麼一瞬間,心正之人多半純在欣賞勝施的絕美舞姿和那演繹出的無盡自然奧意;而心邪者,卻不由地亟盼,那四頭花豹最好迅速地把母鷹的羽翼,扯拉盡光,讓其一覽春色。   小敏見不慣場中人的色態,又不好一一施予教訓。惟有尋最近的,又最最看不慣的邴占元:「喂,你知道勝姑娘現下跳得什麼舞麼?」   邴占元搖搖頭,眼角餘光掠及她面顯不屑,不禁微有賭氣,道:「我雖不知舞名,但勝姑娘這會所演的舞蹈,卻擬鷹搏四獸。」   小敏撇撇嘴道:「為何非是鷹呢?諸如鶴鸞豈不皆有翅?」她這顯是無端找茬。   邴占元氣惱的白她一眼,繼而逕自觀舞。。   小敏不忿,又想開口。   劉茵及時阻住。   這時,勝施的翩翩旋轉終告停止,狀似痛苦的臥倒在地。四隻矯健兇猛的花豹則對她不斷的撕扯拉咬。在勝施的撲騰顫抖裡,眾人看得清楚,她臉上流露出的分明是不屈和悲慟。隨羽狀的霓裳一片片扯掉,渾身僅剩片縷遮蓋以及一條窄小的百褶短裙,大片的雪肌曝露在眾人的眼球之下。   場下公子們紅著眼,緊緊地盯著,壓根未有眨閃之時。   小敏又自語道:「勝姑娘,為何做出如此羞人之態?」說罷,見眾人均不理會。不禁氣嗔。眸子斜睨,發現那所謂文武雙全的震北王竟也與他人一樣,呆呆癡癡地盯著勝施。當即大生鄙夷,暗自唾道:「瞧著人模人樣,原來也不是個好東西。」   她那知道,其餘人是被勝施的半裸肉身所引;而小石頭卻是在她那痛苦眸光裡看出了她心如槁木,生不如死的念頭。一陣難言的心疼,令他怔怔癡癡,遐想聯翩。他想起了當日初見勝施時的情景,艷光照人,風情萬種;又想及她驟遇淫僧時,為保貞潔的誓死明志;再看她此刻那萬念俱灰的灰淡瞳子,以及肘行膝步極力躲避花豹撕咬的艱難情狀。   一時竟有股擗踴拊心的衝動。   勝施為國暗伏西秦,數年來忍尤含垢,以笑事人。又何嘗是一平凡女子便可完成?原道歸國,便是苦難的結束,雖不想申冤吐氣,但風風光光,富貴顯榮應該是大周予她的獎勵。孰不料,非但沒有披紅戴綠的榮耀,甚至要她為了生計,再次倚門賣俏,而在場的這些尋花問柳者,便曾是她不惜一死也要保護和忠於的對象。   思忖間,勝施實質也在偷窺小石頭。她想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由於自己過分裸露而生發的醋意;或是在他眼睛裡看到那麼一點半點的色色迷戀。注視久久,最終無限失望。她看到得是澹泊的深思和寧靜的沉吟,顯然,他對自己一無所戀。   心如死灰自余,一個艱難的翻滾,意示母鷹死去。   四頭花豹心滿意足的緩緩離去。   與此同時,大多樂器均已停頓,惟獨一支竹蕭,悠悠怨怨,泣泣訴訴,仿若淒風酸雨裡一道溫馨的孤韻輕輕撫慰著眾人的心靈。   全場人目瞪口呆地待舞蹈完畢,又待勝施退場,久久之後無不唏噓嗟歎,接著便是暴風雨般的拍案叫絕。   常言道,歌以詠言,舞以盡意。勝施此舞實是表達出自己雖有傾國的美色,無比的才藝,但在世俗的流毒下,縱然你有鷹的翅膀,最終仍難逃過庸人俗輩的摧蘭折玉。直到讓你的麗質艷骨,皆化香泥,世人才會放過。   小石頭雖不大明了完全,但其間隱意也略知一二。悵然而歎裡,心潮起伏。此時幸他失去功力,否則,難保不會引亢長嘯,以舒不平。   隨勝施退場久久,廳裡眾人漸漸回神。   邴占元忽發感慨:「沒想勝姑娘的舞技如此出神入化,今日即便不能攀折,但坐對名花,心靈交融,又何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小石頭等人均感怔然。要知幾人裡惟以他最為風流好色,之前信心滿滿,說要攀花摘蕾的也是他。可如今,竟突然說出一番如此雅高致遠,別具風情之語。當真教人眼球落地,瞠目結舌,只覺匪夷所思。」   王彥昌笑道:「邴兄先前壯志成城,我等陪同,也為打氣而來,何以猝然全失信心?」   邴占元道:「雖然好花艷麗,人人傾慕;不過我邴占元依舊有一嘗之思。然而勝姑娘已非好花可喻,她之無雙才藝,當得上名花,成得了國香。我若再存攀摘之心,委實褻瀆過甚啊!」   眾人聞言,愕然余無不欽佩由衷。   小石頭笑道:「惟真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邴兄憐花惜花,能臻如是境界,堪為風流名士矣。」   此言一說,眾人笑起。卻獨小敏嗤之以鼻,道:「誰知道他說得是真是假,稍頃不定就厚皮涎臉地撲上去了。」   邴占元得意之餘,被她一句話氣得幾乎噎死過去,直是在那猛翻白眼。深知此女武功既高,又和劉茵交情非凡,自己那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怨氣,決計討不回來了。心下又想,這小妮子皓齒明眸,美俏如花,若在床榻上收伏住,倒也倍嘗榮耀。他一人轉著齷齪心思,眼珠子未免滴溜。   小敏見及,微微一辨,叱道:「臭小子,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邴占元大驚,雙手猛搖,惶聲道:「不曾,不曾,姑娘這般厲害,在下那有此膽量?」   項猛等也罕見邴占元的窘態,此刻不禁哈哈大笑,大為快暢。邴占元也思及,這會實非兩人共處,怎顯如此膽怯?不免懊惱萬分,低頭耷拉,一副有氣無力之樣。   幾人說笑間,五姐引領勝施再次上台。而勝施也換過衣裳,重新穿上那件親手縫製的大紅喜衣。囿於小石頭之前的無所動作,她這會斂首低垂,心下全無盼念。只望梳攏大會速速結束,免得多受此種無言恥辱。   五姐在台上輕揮花帕,笑著道:「諸位公子,吉時已至。我也無須煩言,大伙便請出價吧。」   廳中人聞得此言,頓時群情沸揚,一個個暗自盤算,待會該出價幾何?   便在這時,一個胖嘟嘟的商賈起身道:「我出一千兩。」   眾人嘩然。要知,青樓楚倌地雖有一擲萬錢者,但那不過是換算成銅錢而已。古時,幾十兩紋銀便可置地,幾百兩紋銀在家已算是康富之人。像商賈這樣出一千兩的,等如是十萬錢。不可不謂是天價。   五姐興奮已極。大聲道:「李老闆果然出手不凡。」   商賈小眼瞇瞇,甚為受用。   不料,勝施卻自惱極。她當日應允五姐梳攏,曾有一要求,便是梳攏者皆要是飽讀詩書之人。眼前這商賈其貌不揚,又大腹便便,顯是一追名逐利的銅臭之人。想她超凡脫俗慣了得,所閱之人又多是才子翹楚,似此庸俗不堪之輩安能入得了她眼?剎那間,一種被欺騙的羞辱感湧上心頭,直氣得手腳冰涼,幾欲暈厥。   適才吟詩的龐公子驀然起身,揚聲道:「我出一千一百兩。」   五姐聽了,當下又是一番恭維。   如此你喊我吼的,不多時,勝施的梳攏價已至兩千五百兩。而這價格也正是那位龐公子所叫。自始至終,小石頭未喊過一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愣愣的出神。至於王彥昌幾人也未留意,直是看邴占元在那瘋喊亂叫,不得不為他助威吶喊。要說邴占元何以言行不一,拿他的理由解釋,便是姓龐的小子如何配得上風華絕代的勝施姑娘。聽他這麼一講,竟連素愛鬧彆扭的小敏,對於他的食言也原宥了。   就在人人以為今日的梳攏拍價將在龐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間展開,忽然,一個清朗激越的聲音響起:「我出一萬兩。」眾人大驚,循聲望去,竟是那始終不發一語的小石頭。 第198章 拯溺救焚     便在人人以為今日的梳攏拍價將在龐家公子和邴占元之間展開時,一個清朗激越的聲音驀然響起:「我出一萬兩。」眾人大驚,循聲望去,竟是那始終不發一語的小石頭。原先道他不過湊湊熱鬧,孰料想,其志也不小。   劉茵一怔,緊咬嘴唇,直覺週身冰涼。她與小石頭是有婚約的,起先遇到他著實覺得歡喜,只當冥冥中自有天意。何曾想及,與他盤恆至今,沒有半點未來夫婿的親熱舉止那也罷了,如今卻當著外人面前,出萬兩天價拍賣一位青倌人。似此作為,漫說他眼內有沒自己的半分存在?倘若再聽之任之,只怕劉家的顏面和自己的尊嚴,今日俱要在此處喪盡。   情思深掛的小女子原就多愁善感,想到萬分委屈處,眼睛一酸,幾欲落下淚來。不過她生性堅強,容不得旁人見笑,竟自在旁強忍硬捺。   這時節,台上的勝施自是驚喜交集。原以為此生再無與他歡聚之刻。不想,否極泰來,天公作美,他竟大廷廣眾之前高聲喊價……念及此,縱然她久歷歡場,飽練世故,也情不自禁的羞澀赧然。心兒甜滋滋的如飄雲端。望著小石頭的無儔俊顏,適才尚覺那麼遙遠,此刻竟似觸手可及。   歡喜之餘,壓根沒去想他為何驀然拍價?但忖,即便在他身邊做牛做馬,做婢做奴,也比在世間任一處地方來得快活。   小石頭喊罷,逕直卓爾不群地長身玉立。   有些人與他並不熟矜,見其雍榮閑雅,風度翩翩,顯然也是世家公子。好奇之餘,交頭接耳,向知道的人探詢。這時節,當屬五姐笑得最是歡暢。眼眉兒彎起,幾成元寶狀。萬兩天價出售一位青倌人的初夜,尋歡閣自開張起,尚未有過。   王彥昌等幾人也向小石頭詫異地看去。尋思,他如今可不是先前風流世子的身份,而是當朝權高位重,盛極一時的王爺。世子的時候,放誕不羈,輕世肆志也沒人會多說閒話;可若是成了一軍之帥,又是當朝重臣,似這般跅弢不拘的逐花追艷,明日定讓御吏參奏上本。   他們與小石頭交往,誠出於家族需要;但也不無敬佩之意。無論是文采抑是武略,均有仰望高峰之感。否則,當日小石頭遭正道之人圍攻,他們也不會通風報信的為其求援。疑惑不解裡,三人更是佩服由衷。暗道,趙兄真乃性情中人也。為一知心,率而喊價,絲毫不為世俗所累,似此瀟灑風流,真該好生學上一學。   然而三人也知道小石頭與劉茵的婚約,沉吟間,下意識地朝她那裡看去。   「哈哈……沒想趙王爺身為朝廷重臣,依舊是裘馬輕狂,征色選美,不改風流之好啊!佩服,佩服……」   龐家公子忽然侃侃而言。   當日王家燒尾宴上,他數度糾纏劉茵,同時與小石頭也有過一面之緣。儘管趙劉兩家的秦晉之約實由仁秀帝一手締結。但他何敢憎恨皇上?於是,對這位奪己鍾愛的年輕王爺,當真是忿怨難當。今晚的梳攏大會,他與邴占元一樣也是志在必得。原本此人眼界甚高,望遍京都,不過劉茵堪入他眼。自勝施在尋歡閣掛牌,辦了數趟文會,他在朋友的力邀下勉為其難地參與了一次。   自那次,便對勝施驚為天人。   一腔失戀悲痛,轉化對勝施的滿懷喜愛。眼看成功在即,這位心目中令自己極盡痛恨的情敵,居然再次橫插一槓,著實教他驚怒交集。氣急之下,全然不顧龐家已今非昔比,而眼前這位可是當朝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震北王爺。忍不住出語嘲諷。   小石頭也不答話,向他冷眼地看看,隨即愧疚地望向勝施。腦海裡閃過與她交往的一幕一幕。尋思她原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姑娘,被自己無意中逼迫如是,說來當真負她甚多。   他是滿懷歉意,勝施是柔情萬千,目光相接,均感恍若夢境。   瞧著勝施淚水漣漣,再想及初見她時,何等絕世獨立,孤芳自賞;刻下卻要獻媚奉妍,討好廳裡那些故作瀟灑倜儻的狂蜂浪蝶。便愈感內愆,情不禁地移步過去,柔聲道:「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這一句平平常常,樸實無華,在於他來說,不過是致歉;入在勝施耳裡不啻於天綸妙音,萬分甜蜜。嬌軀一顫,腳步踉蹌,大紅喜衣遮掩不住她的無比激動,喜極之餘,只在台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眾人見此,便知這位紅極一時的青倌人勝姑娘顯然與風流王爺早已相識,不定另有一段斷金零粉的風流韻事。當下一個個伸頸豎耳,冀能獲悉其中詳情。這下,劉茵愈發悲不自禁。瞬時間,不知該繼續留此還是奪門而去。   旁人是好奇,或嫉妒,或歡喜,但說道心情複雜,又最為忐忑的莫過於五姐。   勝施被逼到今日地步,說來,皆她私下弄鬼,若非她暗底裡揣掇汴梁商賈,拒絕聘用那些密探。勝施決計不會出此下策。思及萬一教王爺察覺內裡蹺蹊,只怕少東家也保不住自己。想到這嚴重後果,任她平日口齒伶俐,猝驚之餘,也是口舌俱僵。原先的喜悅心情,早已煙消雲散,不復再有。直呆站一旁,愣愣地望著眼前一幕。   與此一刻,原本盼望看出好戲的其餘公子們自聞得龐家公子所言,也明白了小石頭的身份。不由為那龐家暗捏一把冷汗。在場人裡十之五六均是官宦後裔,耳聞目睹焉能不知如今的震北王,實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反之,龐太尉在洛親王兵變時被叛軍誅殺,龐家固未衰敗,但與以往相比,終究不及許多。眼看龐家公子居然想和震北王爭愛,心想他未免是螳臂當車。   就在人人皆默,又各有思量際。   忽然,大廳外喧嘩一片。跟著,一陣拳打腳踢之聲。不須臾,由外闖進一位英武男子,手中尚提著一柄明晃晃的青鋒劍。堪入門,便對台上的勝施喊道:「勝姑娘,無須著慌,我這便來救你。」說話間,門外又進來數名不服輸的剽悍護衛,叱喝著揮刀而上。   這人曬然一笑,輕振劍刃,劍花簇擁,連綿似行雲流水,朵朵翻飛;瞬息之間,全身上下寒光閃耀,刃影如虹。直聞得一陣「砰呤乓啷」的交兵聲,跟著是斷金戛鐵之聲。   大夥一看,那尋歡閣的數名護衛竟已刀斷手空。識貨之人大吸冷氣,他們明白,尋歡閣的護衛,可大多有著江湖二三流的身手,普通的劍客別說以一對多,縱然一對一的拚鬥,也難保能勝。幾個愛才之人,目泛異彩,盯著那位試圖武力救美的少年英雄。   五姐這時也醒將過來,瞧著好端端的梳攏會被人砸成這般模樣,當真忿懣難當,大喝道:「住手……」   那人聞聲止劍,只是尋歡閣的護衛們也被他點了穴,愣愣地佇在原地,動彈不了。   五姐道:「這位公子夜闖我尋歡閣,不知有何見教?」說著,眼角餘光瞥及勝施滿臉焦急。敢情也是熟人,頓然更生怒火。暗道,這騷蹄子果是惹禍精。好端端的先惹得趙王爺與龐公子為她爭風吃醋,時下又來一個弄刀舞劍的。瞧勢頭,殺人放火都大有可能。   自問汴梁城裡有頭有臉,家世顯赫的貴公子,無一不識。眼前這位闖進雲雨台的青年,英挺俊秀,武藝高強,然多半不是什麼貴胄公子。囿此念,滿臉肥肉緊緊板起,登成一副鳩顏狼顧之相,凶潑到了極點。   那人收劍背後,朗聲道:「我來此乃為搭救勝施姑娘而來。」答得是五姐,眼睛卻看向勝施,眸子裡儘是無限深情。餘裕,他發覺勝施的美眸並未望向自己。愕思間,順勢而顧。當發現宛若玉樹臨風的小石頭時,不禁失聲喊道:「石……王爺……」   自他進來,小石頭便覺詫異。何以雷霆會為了勝施獨闖尋歡閣?素聞他只曉軍旅之事,平日不曾踏足青樓半步。難道說,由長安至汴梁的途中,他與勝施有了私情,抑或二人已訂終身?既是如此,勝施又為何應允此趟梳攏。他在旁,一直百思不解。直到雷霆脫口喚了。方笑道:「雷大哥,好久不見。沒想你會為了勝姑娘夜闖雲雨台,小弟當真佩服。」   大伙聞聽這傢伙竟與王爺相熟,心想多半無甚事了。另邊廂的五姐也急忙斂起凶顏,改而一團和氣,笑瞇瞇地瞧著雷霆,就像適才一幕根本沒發生過。或者,是她預先安排好的娛樂節目。   見到小石頭也在此處,雷霆情知勝施已無危險,搔搔首,尷尬道:「早知你在這裡,我就不必來了。」   小石頭道:「要來,要來,你若不來,勝姑娘又怎生知曉你的一腔愛意?」   「嘿嘿……」雷霆羞窘的笑笑,拿眼偷看勝施。見她一身喜衣,嫩顏淌淚,雖無以前笑語歡顏時的萬種風情,但不知為何,心下愈生愛憐。   當日來汴梁的途中,他便對勝施目成心許,一往情深。奈何其母激烈反對,又因勝施另有牽掛,待他始終發乎情、止乎理,渾沒半點愛慕流露。於是,也惟有忍痛割愛,俟到汴梁,便兩相分手,從此再未會過一面。   前些日,聽到勝施將在尋歡閣舉辦梳攏大會。起初尚感不信,之後,四處求證,方知確然不假。這下他才心急如焚起來。在其眼裡,勝施是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潔蓮,斷然不會應允如此羞人之事。左思右想,都覺此舉必是無奈,不定教人逼迫所至。   可惜,雷家當日離開長安,是由天牢出來,家中財產皆被楚王封禁。在汴梁的這些時日,全賴震北王府提供,可以說,一草一紙均姓趙。他何嘗又能為了解救勝施,而向震北王府需求大筆的銀兩?無奈之下,索性單人只劍,打算救出勝施後便與她遠走高飛。又琢磨著,反正自己初來乍到,汴梁城裡認識自己的也不多,想必總不致會累及父母。況且,父母有震北王府的保護,諒也沒甚人敢擅動。   聽到小石頭的前一句話語,劉茵眼睛一亮,暗道,他拍出萬兩天價,莫非不是為己,卻是為了眼前這位仗劍之人?同樣,勝施驚愕半晌,怔怔地看著他,心下浮起與劉茵一樣的念頭。   這時,王彥昌哈哈笑起:「這位兄台既與趙兄認識,想必裡面定是一場誤會。來來來……這裡坐下。」   雷霆一抱拳,還劍入鞘,順勢出指解了幾名護衛的穴道。五姐擠著一顏諂笑,走到跟前,道:「少東家說得是,公子請入席。」   項猛愛武成癖,見雷霆剛才那幾招劍法,使得出神入化,鬼神難測,心下大是欽佩。待他近前,更是熱絡倍至,仿似多年未遇的至交,毫無初會時的陌生。雷霆也是爽性人,瞧他熱情,自也與之大肆侃談。   龐公子驀道:「原來王爺做了兩手準備,一旦拍價不得,便動手硬搶。嘿嘿……果然是風流種,多情輩。」   小石頭好生失笑,回道:「龐兄異想天開了。本王既來,就有斬關奪隘的決心。縱然你百般阻擾,也是枉費。」此言說得甚是豪氣。   廳裡其餘人聞得,無不暗忖,這王爺不愧是領兵打仗的,即便嫖個妓也是開口斬奪,閉口關隘。又見龐家公子兀自沒有罷手之念,不禁為他求神拜佛,暗道,這廝怪不知趣的,明明遜人一大段,偏偏在那強作硬撐,當真死了也算活該。   小石頭記得龐太尉在世時,便對自己繼任王爺之位,碎嘴碎舌,反對多多。雖然人死燈滅,犯不著念仇,但對龐家仍無絲毫好感。況且這位龐公子時時刻刻冷言冷語,一字一眼極盡嘲諷,即便他胸襟開闊,不記前恨,也不禁忿然。   眼見二人言磕字咻,有孕火將爆之危。   王彥昌向五姐使一眼色。   五姐笑道:「如今最高價是由趙王爺出的一萬兩。請問,諸位公子還有誰出價高過趙王爺?如若沒有,那麼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趙王爺了。」話音甫落,龐公子接口道:「慢,我再加一千。」   大伙皆怔,心想這位龐家公子莫不成犯了失心瘋,竟與炙手可熱的趙王爺大唱對台。   「我出兩萬。」小石頭跟道。   這下,廳裡猶如炸開了熱鍋。一個個面面相覷又是交頭接耳。須知,先不說二萬兩白銀梳攏一位青倌人是神州有史以來的最高價。且說趙家在大周名聲如是響亮,一來是趙家幾任家主熱血衛國,戍守邊疆;二來素傳他們清廉自守,從沒貪污舞弊之事。即便那拙政園的修建,據說當年築到一半,眼看入不敷出,即要停工。是先帝取出內帑,這才完了工程。   現今的趙王爺為了區區一夜春宵,居然出此天價?委實教人不可思議。還真不愧他往日的風流之名。   又有人想,世傳趙家家主向來兩袖清風,但見今日趙巖之事,想必他們不從商業,但軍費上必有剋扣,否則,安能讓他這般花費?然也有人見王彥昌與小石頭共坐一席,心道,他與尋歡閣的少東家誼屬好友,諒來這價是出了,暗底裡,多半是沒人收的。   龐公子便抱有後一種想法,惱羞成怒之餘,連王彥昌也恨上了。一腳踢開身旁的凳子,朝小石頭一席之人,嗔目而瞪,隨即拂袖而去。這刻間,有人暗說他是不自量力;也有人思忖,只怕以後龐趙兩家的梁子就此結定了。依目前的實力看來,此場爭鬥,龐家十九必輸。   人人心存臆想時,五姐呵呵笑道:「好好,那今晚的花魁得主便是趙王爺了。想必大伙都沒異議吧?」   台下人鼓掌轟應,算是為小石頭喝彩。   五姐又道:「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爺,請移駕吧。」她在邊上諂媚地笑著,希望小石頭過去攙起勝施的素手。這一刻,劉茵眸子汪汪,聽著廳內人的喧嘩,又望著明明是自己的未來夫婿,偏偏要和另一位身穿嫁衣的姑娘牽手。心潮起伏裡,再也忍耐不住。   霍地站起身來,數步間奪門而出。   「茵姐姐……」小敏驚訝,跟著也追將過去。只在起身刻,狠狠地瞪了眼小石頭。   小石頭一怔,繼而省起劉茵何以如此。不由暗暗一歎。心道,自己在前世欠乏女人緣,好不易遇到一個,還是位害人的蜘蛛精。殊不知,今生倒好,一個連著一個,且都是那麼溫柔善良,觀之可親。   唉……自己何德何能竟有此殊緣?搖搖頭,唏噓一聲。看看台上的勝施,回頭對王彥昌道:「王兄,勝姑娘身世可憐,遭遇淒慘,說來,在下實沒攀摘之思。這樣吧,今日我贖勝姑娘回府,需銀幾何,你改日到敝府來取。」   王彥昌笑道:「趙兄說得那裡話,勝姑娘原就是自由之身,她想去那,盡可自便。」   小石頭一怔,沒想勝施仍是自由身。回頭看看,又歎一氣,心道,她應允此趟梳攏,必有別因。此刻不是探詢的時刻,還是待回到府裡再說。   思忖間,意識裡傳來蝕陰的怪笑聲:「小子,你事也完了。該輪到我了吧!」原來之前剛拍價的時候,小石頭遲遲不語,正是要他稍候餘裕。這會見小石頭事情辦完,他也忍耐不住了,不等回應,便自行佔據了肉身。小石頭尚未及答話,直覺一股龐大的意識能襲來,雖想極力壓抑,卻睏意倦倦,眨眼便即昏睡過去。   與此同時,王彥昌等人並不知小石頭意識已改,只在須臾間,竟覺他氣質全改。若說先前是澹然飄逸,那此刻便是霸氣凌人。   蝕陰適才在意識海裡聽得清楚,知道眼前這些人均是小石頭的朋友,也曉得台上那位稍有姿色的人類女子就是那臭小子意欲搭救之人。嘿嘿一笑道:「既然這樣,台上的小妞跟我走吧。」他跟著小石頭這段日子,情知他女人忒多,大有招架不過來的趨勢。琢磨著,臭小子吞噬我好多魂能,儘管不能再要回來,但給你惹些麻煩,教你頭疼難耐,終是樁大快人心的事兒。   他話音甫落,廳裡人一片嘩然。   這傢伙說話的口吻那像是素來風流,憐花惜玉的趙王爺,簡直就是一地痞流氓。   大伙竊竊笑語,指指點點。勝施在台上愕然半晌,心下更是哭笑不得。週遭的舞伎樂工也是忍俊不禁,失笑出聲。   蝕陰又道:「小妞磨蹭什麼?速速換過衣裳,這就跟本公子回府洞房去。」   五姐與小石頭相處不長,並不知其為人生性,只當行伍出身的均是這般。忙道:「勝姑娘,別看了,還是快些準備,免得王爺著惱。」   勝施臻首輕點,又看看小石頭,見他說起話來趾高氣揚,一副旁若無人的囂張樣子,與往日所見大異其趣。一時好氣好笑。款款走下台去,到了廳後。其時,小旦正侍侯著。見她進來,笑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勝施羞赧,問:「喜的什麼?」   小旦在長安便已服侍她,二人朝夕相處,焉會不知她的心願。笑道:「小姐的夙願了了,豈不賀喜?」   「貧嘴!」勝施笑罵。心窩卻覺甜滋滋,樂滋滋。   小旦道:「小姐,你快更衣。門外金大哥他們正等著恭喜你呢?」   勝施道:「他們怎麼來了?」為了這些原本手下的生計,她決定不再單純的賣笑。只又怕他們不允,前時便設法騙開。小旦一滯,神色尷尬。   勝施恍然,道:「是你告訴他們的?」   小旦點點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會出現這般喜事,所以……所以……」她怕小姐被不喜的男子糟蹋,早早便把勝施今日會辦梳攏大會的事告訴了那些密諜們。   瞧她期期艾艾的模樣,勝施胸中頓暖,一笑道:「算了,你也是為姐姐好,姐姐不會怪你的。」   換好衣裳,步出門外。三十餘名原先的大周密諜均跪在門外。看見姿容絕色的勝施出來,當先一位瘦高個大聲道:「屬下金環禹恭喜小姐。」   勝施示意小旦扶他們起身,隨後眸光在他們臉上掠過,直過半晌,有些語聲哽咽地道:「諸位,謝謝。」她自然知道,他們候在門外,無非為了自己。若見有人不入他們的眼,或者是個勝施極其不喜的人拍得她的初夜,這些忠義漢子鐵定大打出手。   便在這會,五姐一搖一曳地步來。見著偌大動靜,拿起絹帕捂嘴笑道:「喔唷,勝姑娘,今兒個可是你與王爺的大喜日子,怎弄得好像要出去殺人似的。」密諜們皆一身黑靠緊身衣,雖不露兵刃,竟也殺氣騰騰。憑她的眼力無須多問,心下已是明明白白。當即思忖,幸喜是王爺拍得,看這陣仗,這群平日吃白食的傢伙不定就此掀了我的尋歡閣。   又道:「勝姑娘,話說完了沒有?王爺喚我來催了。」   「嗯!」勝施頷首。想到待會便是自己與小石頭的洞房夜。不禁又是擔心,又是期望,心兒七上八下,不覺怔怔地想癡了。又聞五姐道:「勝姑娘,今兒洞房依理該在本閣才是。不過王爺吵著鬧著非要回府。姐也沒法子,委屈你了。」   勝施搖搖頭,示意不委屈。心想,單須他要我,別說王府,縱然天涯海角,我也跟著一起。   待行到門外,只見小石頭恰與王彥昌等人道別。   門邊停著一輛紅綢結帶的雙駿馬車。瞧她出來,蝕陰手一揮,道:「小妞上車,磨蹭什麼?」大伙聞此語,又是噗嗤笑出。勝施粉顏全紅,心下羞惱得無以復加。暗道,他是怎麼了?是不是故意尋我開心啊?不覺上了馬車。身軀剛進半,猛省起一樁事來,回頭看看金環禹等人,道:「王爺,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你也識得的。不知可否同去?」   蝕陰那管這些,實際就想耍耍小石頭,大聲道:「一同去,一同去,有吃有喝,少不了。」   密諜們大喜,深知只須跟著這位震北王爺,別說生計有了著落,日後不定還能光宗耀祖。金環禹帶頭,俯首叩拜,三十餘人齊聲道:「多謝王爺收留。」   蝕陰嘿嘿一笑,眼珠子轉轉,道:「謝我做甚?謝夫人去。」在場人悉數目瞪口呆。勝施更是羞得面紅耳赤,啐了一口,慌不迭地躲進了車廂去。密諜們想捧腹大笑,無奈主子在前,放肆不得。當即陪著乾笑數聲。   眼看諸事完畢,蝕陰拳一抱,對王彥昌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王彥昌幾人忙不急還禮。見他儒衫飄飄,偏是裝出一副山大王的豪爽,肚內裡的腸子早是笑得打結。均想,平日看趙兄一本正經,不料竟這般詼諧。蝕陰接過尋歡閣護院牽來的馬兒,手剛掛上韁,那馬聞著氣味不對,心下著實害怕,頓然灰灰長嘶,前蹄蹦起,亂踢亂踹。   蝕陰用勁一扯,道:「小子,老實點。」馬兒被他輕輕一拉,差點趴在地上。只聽他又道:「小子,鼻子挺靈的。嘿嘿……」話罷,堪想上馬。那馬兒四腿一伸,居然賴在地上。蝕陰一愣,笑道:「小子耍賴了。算了,算了,既然見我怕,今朝饒你一遭。」說著,放落韁繩,跳上馬車,坐在車轅上,對車伕道:「跟我回震北王府。」   待馬車遠去,王彥昌幾人面面相覷,餘裕後突然哈哈大笑。邴占元更甚,撫著肚子,笑彎腰。其間,獨有雷霆遙望車影遠去的地方,默默無語。   一路馬車駛得飛快,不須臾,便到了震北王府。   其時,天色已晚,王府大門已合。金環禹上前輕輕叩響。無幾何,一青帽家丁啟開門扉,朝外望望。剛想問話。蝕陰坐車上大覺不耐,喝道:「望什麼?本大人回來了。」家丁注目片刻,登然慌張地打開大門,彎著腰道:「王爺恕罪,小的們不曉是你老人家回來。」   蝕陰擺擺手,道:「別介,沒事兒。」家丁們瞠目結舌,不知該怎生回話。密諜們倒好,路上早已適應。旋下趕著馬車進了府邸。不過片刻,靜謐的王府頓時喧闐起來。神君等人聞得王爺回府,無不詫異。他們知道,單須過了戌時,那肉身便由不得小石頭做主了。且看天色,明明將至亥子。愕思間,一個個披衣出門,望個究竟。   眾人到了庭院,只見除了小石頭之外,尚有三十餘位黑衣漢子以及一輛披紅戴綠的馬車。   蝕陰瞧及他們,磔磔磔怪笑道:「你們別用那驚歎的眼神看著。本大人這是為臭小子帶個老婆回來。」   「你……」神目想問話。姜神君扯扯他,越眾而出道:「前輩不是王爺吧?」   蝕陰陰笑道:「你看不出來?」   「喂,你在鬧什麼啊?」龍兒不知何時,與冰清等女一起走將出來。見了蝕陰便劈頭蓋臉地問道。   蝕陰面色一緩,笑道:「小妮子,這麼晚還沒睡呢?打擾你了。」他與龍兒大有緣分,或許是同屬龍族的緣故,又因這片空間的龍族嚴格說來,還是他當年在諸神大戰那會,創造出來的。因此,每當遇見龍兒就有一種面對自己女兒的奇異感覺。   龍兒拖著他,帶到一旁,詢問緣故。蝕陰也不虛言,當下逐一說明。只是他話聲響亮,固是悄語的行為,在場人無不皆聞。   眾人聽得馬車裡居然是小石頭花了二萬兩白銀,在尋歡閣買來的一名青倌人。無不傻眼結舌。廣智顧及自家女兒的心思,揚聲道:「前輩,這玩笑未免開大了。本教教主素來潔行自愛,豈會去那煙柳之地?我看是你想栽贓陷害罷?」   「放屁!」蝕陰喝道。走到密諜身邊,拉過金環禹道:「不相信,你便問問他。」   金環禹等人早已聽得糊塗,那還說得出話。此刻,即便馬車裡的勝施也覺今晚之事,實在太過詭異。適才拍價的明明是自己心中的個郎。怎半天後,到了王府,卻全然不是?再看那蝕陰分明是小石頭本人,竟在這裡又完全否認自己不是。饒是她聰明絕頂,也自心神恍惚。   如是說了半晌,誰也弄不明白。   姜神君忽然大聲道:「好了,此事只須王爺明日醒來一問便知。咱們在這裡也不用多加爭執。」   大伙頷首。   蝕陰道:「不錯,不錯,這事惟有那臭小子說得明白。」說著,對龍兒道:「小妮子,車裡的是你家少爺未來的老婆,你帶著去休息。還有……」指指三十餘名密諜,道:「那些傢伙,你便一併安排著吧。」用手合合嘴巴,道:「本大人有些睏了,先回房去了。」話罷,留下滿地呆如泥塑般的人兒,自顧走了。   大伙望望,姜神君道:「龍兒,既然前輩已經這樣說了,那就辛苦你了。」颼的一下,逃的比來快。龍兒一愣,剛想側頭問別人。只見天羅教的天王和長老們,用不亞於神君的速度,相繼溜走。不過眨眼,場中只剩下一輛馬車和三十餘名密諜。   龍兒歎了一氣,道:「我還真是苦命。」看看金環禹,道:「你們跟我走吧。」   金環禹跟在龍兒後頭,瞧著那婀娜生姿的修長身段,暗道,王爺果不愧是我朝的第一風流才子,固然一個小小的丫鬟,論姿色竟也絲毫不遜小姐。沉吟間,對今晚的古怪,著實覺得不可思議。便道:「姑娘,王爺……」   龍兒回過頭,瞪著眼道:「別叫我姑娘,也別叫王爺。記住!」   金環禹愕然。過了一會兒,龍兒也覺自己說話太過沒有因頭。便道:「第一,我是王爺的丫鬟,可不是王府的丫鬟,所以,你得叫我小姐;第二,王爺是白天叫的,晚上,你儘管叫餵好了。」說著,加快腳步。   她不解釋還好,這一說,金環禹愈聽愈是糊塗。歎一氣,想,人說公侯府邸深如海,原來裡面的人也這麼難以搞懂。 第199章 乾坤混淆     是日沒到辰時,小石頭意識復甦。睜眼一看,竟睡在自己房中。怔了餘裕,掀起被褥,欲待下床。忽聞門外,有人問道:「教主可曾起床?」   又聽門外丫鬟道:「稟天王,教主睡得正香,不曾醒來。」服侍他的丫鬟已悉數換成摩天峰的女子,因此,廣智也不怕她們外傳。   聽問話人是廣智。小石頭便知他定有要事。即道:「廣智天王,我已醒來,你可有甚要事?」   廣智道:「教主,今日正有朝會,您看地牢裡的那兩位是否一併解決?」   小石頭一愕,繼而明瞭。他所說地牢裡的二人,無非便是仁秀帝與洛親王。心想此事總須解決,若這麼拖著,也非好事。便道:「好罷,你們且準備著。」想起昨兒街上那家珠寶店的事。琢磨著,待朝會結束再說。此刻也沒恁多時間與他們細談。   在丫鬟的服侍下,一番梳洗,行出門外。   卻見姜神君、廣智、多聞、神目及一干天羅長老均候在外間,而洛親王司馬潤也已被人押到。   寒暄數句後,低頭打量司馬潤。   只見他亂胡拉雜,面目不清,嘴巴裡更不知瘋瘋顛顛地說些什麼。不禁唉歎一聲,尋思,瞧他這般可憐,究竟要否要按計劃行事?再想起初遇此人時,那是何等瀟灑倜儻,多情風流,如今妻子被污,兒子被殺,遭遇之悲,實屬可憐。   沉吟間,廣智看出他心思,忙道:「教主,此事已然勢在必行。況且,玄佛二門的僧道高手業已群集長安,只待諸事停當,便向本教大舉肆伐。倘若咱們不及時掌控住大周政局,只怕……」   話未完,言外之意,小石頭明白得很。驚道:「玄佛二門已聯起手來?」   廣智點點頭,道:「就是這幾日的事。原想稟明教主,但……」   小石頭頷首,心知自己也是堪堪回來,又摻上蝕陰這檔子事,他們即便想稟告,自己也無這閒暇聽。朝眾人看看,頷首道:「照原計劃就是。」說著,大踏步走出府門,再不看司馬潤一眼。生怕自己一個不忍,下令釋了。   迎著朝陽,一行人十數騎直奔禁宮。   宮門吱吱呀呀地堪堪打開,十數匹快馬吆喝著馳了進去。一小太監怔愕,問邊上另一太監道:「這夥人是誰啊?怎麼膽大如此,竟在皇宮中橫衝直撞?」   那太監伸指於唇,示意他噤聲,又悄聲道:「他們是震北王的人。皇上早已下令,震北王可以隨意在宮中馳馬奔行。這些事,咱們管不得。」跟著道:「瞧為首那人,年紀輕輕,蟒袍著身,多半是王爺親臨。」   小太監點點頭。震北王功高蓋世,皇上更數度在金殿上讚賞不已。即便深宮裡的太監也曉得這可是位大紅人,萬萬得罪不起。   今日是小石頭自出使金陵以來的首次朝會,同時也是幾番大戰之後,第一次商討大周未來走向的會議。他既心情亢奮,又自忐忑。情知朝中幾位大佬儘管早在洛親王兵變時,被廣智趁勢盡戕。然畢竟總有幾個漏網的忠君之臣。此番朝會便含敲石問路之意。   旭日冉冉升至大殿一角,紅霞輝映殿前廣場。   一名黃門太監,在殿階前長鞭飛舞,高聲大唱朝會開始。百名文武列成兩隊徐徐進入金鑾寶殿。剛站一會,又一太監揚聲唱到:「皇上臨朝,百官叩見。」   仁秀帝身著直袞式團肩雙龍袍,頭戴寶石玉冠冕,腳上是足踏山河朝陽靴。在眾多太監宮女的前呼後擁下,緩緩走了出來。小石頭凝目而視,心知眼前這位仁秀帝實為通臂假扮,再看他做作十足,一板一眼,無不大有仁秀帝的舉止在內。不禁大感佩服。   百官叩首,通臂上座,右手虛抬,輕聲道:「眾卿平身。」落座後,邊上執拂太監,高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小石頭列班而出,道:「啟奏皇上,今叛逆司馬潤已擒,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通臂故意裝出欣喜態,屁股半離座,樂道:「哦!?那叛賊已擒獲?哈哈……快快帶上殿來。」瞧他做作極佳,小石頭又一陣暗笑。回道:「遵旨。」   過一會兒。兩名膀大腰圓的宮內侍衛押著司馬潤進殿。其時,朝中百官竊竊私語。有的咬牙切齒,有的嗔目扼腕。要知當日司馬潤叛亂,除六司首座盡誅外,有些品軼高的官員,也未倖免。眼下殿中官員均是新選提拔,有些更與蒙難的臣子,沾親帶故,甚至是嫡系血脈。親見殺父殺兄的仇人,即便他們手無縛雞,竟也攥拳咬牙,恨不能上前咬上兩口。   這當兒,司馬潤早已神智不清。突見金碧輝煌的大殿及那蟠龍繞樑的紫金大柱,不由愈加瘋狂。先是呆呆的望著龍椅出神,隨即瞧著通臂假扮的仁秀帝搖頭晃腦,最後忽然放聲狂笑起來。只是自始至終均未說上半句話。旁人只道他是無話可說,然殿上的天羅教之人,均知他是被廣智制了啞穴,除了哭或笑以外,再無其它法子表示他的意思。   禮部侍郎王彥俊驀然站出道:「皇上,此賊罪大惡極,證據確鑿,依微臣看已無審訊必要,只有明正典刑,方能大快人心。」他父親也在當日兵變裡遭難,對司馬潤實有寢皮食肉之恨。話音甫落,和聲者此起彼伏,比比皆是。   大周國法,三品以上官員,無論所犯何罪皆要經三司會審,才能最終定罪。似司馬潤這樣的皇族,就算是叛變,照規矩也須三司會審後方可問斬。然殿上官員自見他起,無不嚼顎搥床,恨入骨髓,惟想盡速斬殺此獠,何嘗還有待審的心思?   其實天羅眾人也有此想法,只怕原有的大周官員不允。此刻聞及王彥俊提出,當真斗榫合縫,大乘心意。   通臂故做沉吟了片刻。殿下官員人人期待,恐他不應。   其間,尤以原有的六司首座後裔為甚。心下均想,若皇上不願意,咱們今晚便派人潛進牢裡,悄悄縊死那賊子再說。就在這會,通臂沉聲道:「司馬潤身為皇族,照規矩原該三司會審……」聽到這裡,百官失望無比。不料,通臂忽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此人大逆不道,意圖竊取神鼎,實該千刀萬剮。罷了,朕便違一次例,允了王愛卿的上奏。   百官欣喜無比,人人歡呼萬歲。   通臂又道:「午時三刻,由王愛卿監斬。朕領百官親臨,看看這亂臣賊子的下場。」   王彥俊大喜,下跪叩首道:「皇上聖明。」   百官齊齊鋪地納首,大聲道:「皇上聖明……」   朝會剛散,滿朝文武紛紛聚在小石頭身邊,叩謝不已。謝他終於擒住這位叛國的大賊子,又謝他終於幫自己等人報了大仇。縱連龐家的大公子,如今的兵部左侍郎龐越也上前大表謝意。小石頭自是謙遜不已,連道不敢。百官見他權勢□赫的今日,依然謙恭不傲,更是佩服萬分。不覺間,也是大為親近。   午時三刻未至。   禁宮午門之外。   百姓圍得是裡三圈,外三圈,人人掂足伸頸,朝那中央的行刑台望去。當日叛軍作反,城中百姓被亂軍劫掠不少,死傷也多,今聞叛王將斬,當真大快人心。其時,廣智吩咐天羅下屬喬扮百姓,在裡面為小石頭大做宣揚,說他為擒叛王,如何又如何,又說他在朝上為讓皇上當機立斷斬殺叛王,又如何誓志上言。直聽得百姓熱淚滾滾,均道,大周立朝數百年來,就咱們遇到了這麼一位有才又有德的賢王。   猛然間,數聲炮響,通臂假扮的仁秀帝,全副冠冕,乘鑾駕由內宮出。只見華蓋執扇,幢幡纛旗,如雲蓋地;金鉞星鉞,臥瓜立瓜,起起落落,似那浪潮奔湧;前中央30名手執長柄大刀,威武肅穆;左側又30名執弓矢,機警謹慎;右首是30名執豹尾槍,英姿不凡;至於鑾駕旁,尚有荷戟握戈的侍衛上百名。   見得帝王儀仗,百姓迎拜於道,俯首而不敢望。   通臂下鑾駕,由太監扶持,落座於臨時搭建的御台龍椅上,右手緩抬。   太監在旁喊道:「眾卿平身。」   百姓們與官員一同站起。   通臂理理龍袍,站將起來,乾咳數聲,道:「今朕失德,令子民旬月前慘遭叛軍塗炭,實悔之晚矣。幸趙卿家勇武三軍,智謀超群,出使南唐途中,不顧辛勞,親手擒住叛臣賊子。朕心甚慰。」話罷,又咳幾聲。把那仁秀帝平日的病症學得似模似樣。   官員們與百姓,望著御台邊的小石頭,又是一陣歡呼叩謝。即便先前將信將疑之人,聞得皇上都親口證實了此事,那還有疑念?   王彥俊在監斬台,抱拳俯首,朗聲道:「皇上,午時三刻將至。」   通臂頷首,道:「愛卿監斬便了。」   王彥俊叩首接旨。回過頭,臉上俊氣盡去,替而代之的全是恨意和忿怨。   小石頭見之,心下喟歎。念及自己為截教大業,犧牲了不少人,這麼做法,也不知是對是錯?搖頭歎息之餘,又想,倘要成大事,終須有人犧牲。若六司首座不誅,截教試圖掌控大周政權,勢必艱難多多。當下也是無語。乜目看向在旁意氣風發的廣智,尋思,教中盡多的是才智高超,桀驁不馴之輩,這梆人行起事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不講究仁義;日後倒要敲敲他們的警鐘,以防他們愈來愈出軌,做出傷害萬民的惡行。   王彥俊取出斬字令牌,放在手上掂掂,朝邊上的漏計一看,適好午時三刻,殺氣騰騰地吼了一字:「斬……」令牌扔出,在空中舞了片刻,直跌在地。那俊目裡蘊著無盡的忿意和殺氣。若非朝廷制度,他恨不能親自上前替代那劊子手的任務。   「砰砰砰」三聲炮響。行刑台上的劊子手搽搽胸前的黑毛,往手心啐了一口,揮起大砍刀,欲待劈下。   「慢……」   一聲大喝,大伙皆驚。循之望去,竟是仁秀帝開口阻止。   王彥俊怔愕餘裕,心怕仁秀帝變卦,突然下旨赦免司馬潤。忙道:「皇上,時辰已至,若耽擱了,只恐晦氣上身。」古時斬殺刑犯,因恐冤魂纏身,是故大多在午時陽光正烈之刻。他之言,無非為了避免仁秀帝另有它議。   通臂一笑,知其心意,說道:「王愛卿盡可寬心,似此賊子,焉有恩釋之理?」   王彥俊稍慰,又覺詫然,心道,你既不想開釋司馬潤,又何以在將斬之時出語阻止?   通臂由龍椅上起身,道:「先皇與朕待此賊皆為不薄,朕思來想去,總不明他何以生叛?因而想親口聽他說出緣由。」說著,不待臣子們勸阻,逕顧走上刑台,揮手命劊子手下去。   劊子手叩首,領旨迴避。滿朝文武及百姓俱感驚訝萬分,沒想皇上執拗如此。一個個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時此瞬間,竟無人想起出言勸諫。   通臂蹲下,對司馬潤道:「皇叔,朕適才所言,想必你也聽到了。望皇叔能釋朕疑惑。」   司馬潤五花大綁,兀自張口閉口,似呢嚅又似自語;頭首東看西望,壓根沒有理他的意思。   通臂挪近尺許,已與司馬潤近若耳語。   出於關心,王彥俊大聲道:「皇上,留神。」   通臂回首,朝他笑笑。   與此同時,台下驀生喧嘩,驚聲一片。原來那司馬潤猛地掙斷繩索,一拳搗向通臂。兩者相距本就毫釐,猝變肘生,旁人根本不及反應。只聞「砰」然悶響,通臂被其一拳擊得直飛出去。   事發突然,官員們手足無措,人人色改。周圍百姓更是混亂不已。只見數道身影凌空飛起,有的飛向刑台,有的則是躍空接人。所接之人無疑便是通臂假扮的仁秀帝。   廣智接住通臂,回身躍落御台。   俄頃間,侍衛簇擁,盾牌密佈,頓成鐵桶。至於圈內發生何事,除裡面人知道外,再無人明白。   另邊廂,神目向刑台凌空劈掌。他的天羅斬無堅不摧,何等犀利?別說木製的刑台,固是鐵石之物,也難接二連三的抵擋。但見木屑飛舞,又聞辟里啪啦的木架坍塌之聲,此起彼落。不過眨眼,整座刑台居然被他一人摧枯拉朽得劈毀當場。   刑台傾倒,煙灰一片,騰騰裊裊,外圍的滿朝文武和百姓壓根看不清楚。   其時,別說少見多怪的百姓,縱是見多識廣的高品大員也自目瞪口呆,驚訝有人一雙肉掌竟能有此威力。   好不易灰塵散去,場中靜默。突然御台圈內傳來小石頭的驚呼聲:「皇上,皇上……」聞此聲音,官員與百姓,無不大驚。這時,小石頭推開侍衛,大聲道:「快傳太醫,傳太醫……」   鑾駕升起,一行人抬著「傷體沉重」的仁秀帝慌慌亂亂地進入寢宮。   直到這會,王彥俊才醒起司馬潤來。忙命人理開亂七八糟的木架,看那企圖弒皇的叛賊如何了?過不半晌,一人喊道:「稟大人,叛賊已死。」   王彥俊上前親自察視,只見司馬潤橫躺在地,身上插滿了又粗又尖的木棍,血流不止。如這般情勢,別說一個人,即便熊虎之類的猛獸,也無幸理。而且,囿於此人灰塵蒙面,血污全身,他也看不出眼前這人與適才躺在刑台上待斬的那位有何不同?   揮揮手,道:「抬下去,隨意揀個枋子(棺材的別稱)殮了他。」   手下人接令,自去辦了。   小石頭等匆匆忙忙送仁秀帝入宮,又傳喚太醫速來診治,跟著又通知了劉皇后。諸事完畢後,尋了個空隙,帶著天羅眾人逕回王府。   入夜,戌時未至。   拙政園的日月軒。   凡天羅首要及姜氏族人均聚一堂。   小石頭先自說話:「諸位,今兒事情尚算順利。大伙辛苦了。」   眾人笑著謙遜一番。   小石頭又道:「廣智天王,仁秀帝之事皆你經手。不會穿梆吧?」   廣智微笑道:「教主盡可寬心,那廝被我施了御帝手的獨門心法,除能呼吸之外,其餘概莫能動。這當兒,縱然扁鵲再世也只有徒喚奈何。」   小石頭點點頭,意示讚賞,對通臂道:「說起此番最大功勞,當屬通臂天王才是。」   通臂忙起身,連道不敢。又說,虧有多聞答允假扮司馬潤,否則斷無如此順利。   原來,朝會上的司馬潤雖是本人,但到了行刑台後,卻已換了易容後的多聞。待多聞假扮的司馬潤一拳搗向通臂,神目依計策,用無堅不摧的天羅斬劈碎行刑台。趁灰塵迷眼的一刻,多聞乘勢溜出。至於司馬潤本人,實際早被他們藏在台下。而通臂也是在侍衛簇擁之時,迅速地取下易容,把真的仁秀帝抬將出來。整個計劃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確實費了他們不少心思。   小石頭誇讚了一番眾人。跟著道:「俟明日仁秀帝駕崩,王妃之仇我也算報了。不過,怕只怕有人對我不服,又另生枝節。到時,也難順利成章的登上帝位。」說話間,想起仁秀帝被廣智強行押上御輦的一瞬間,那憤恨噴火的眼神,竟覺惘然。   廣智道:「教主,六司首座早已盡誅。放眼滿朝文武,除劉丞相外,再無一人可在功勳和名望上與你相提並論。緊要的是,教主與王、邴、項三家的未來家主情篤誼厚,又與劉家有秦晉之約。再加上教主麾下的百萬雄師和鎮南老王爺的極力支持。屬下敢說,單須教主振臂一呼,勢必從者如雲,無一人敢逆天行事。」   一番話說來,小石頭倒沒覺怎樣,其餘人無不雙眼放光,臉赤面紅,亢奮之極。   胡長老更是拍案而起,大聲道:「等教主做了周帝,便能率領大伙剷除玄佛二門,復我截教大業。哈哈……」   他正笑得高興,塗長老踢其一腳,斥道:「這是什麼地方?那容你大呼小叫的?」   胡長老省起,搔搔頭,尷尬道:「教主,屬下……不……」   小石頭笑笑道:「無妨,胡長老乃性情中人,我豈有不知之理?」   胡長老感激地坐了下來。   小石頭沉吟片刻,道:「奪權之事暫且放下,我另有一事要向廣智天王相詢。」   「教主請說。」廣智恭謹地道。   小石頭道:「我昨日途經保康大道,聞一店老闆訴苦,說城衛官兵限期他搬遷。不知是何緣故?」   廣智一怔,道:「有這事?」   小石頭頷首,道:「昨日與我同行的還有龍兒,她也親耳所聞。那時,我便頗感驚訝。要知咱們將來是要開教設壇的。倘若教倒未開,卻先縱人欺負百姓,未免失了民心。須知,百姓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我等不好生安撫,固然擊敗了玄佛二門,重振截教,怕也維時不久。」   小石頭所說道理,廣智焉能不知。肅聲道:「此事是屬下大意了,請教主責罰。」   小石頭淡笑道:「天王為教業勞神累心,有些疏漏,自也難免。只須盡速改過就是,至於責罰,我看就免了。」密室內眾人盡皆頷首,無不贊同,對小石頭的仁和也愈加佩服。   廣智悔聲道:「幸喜教主及時提醒,否則,屬下的安排裡出了大紕漏,尚且不知。當真慚愧,慚愧……」   小石頭道:「常言說,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天王處事繁多,涉及太廣,這也難免。萬勿自責才好。」   廣智點點頭,忽道:「教主,我出去一會,此事及須早辦。」   「好。」小石頭應了。   過不半晌,廣智回來,稟道:」教主,事已吩咐下去。」   小石頭點點頭,道:「本教振興在即,有些事看來雖小,卻萬萬馬虎不得。譬如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提議的以本教弟子代替地方官員之事。我便覺得大大的不妥。」   姜神君道:「王爺,此事有何不妥?老夫等均怕王爺登基之時,有人從中作梗,於是索性釜底抽薪地更換了他們。豈不穩妥?」眾人頻頻頷首,似對神君之言均為贊同。只因此議並非一兩人操辦,實經大伙共同商定。   小石頭肅聲道:「教中弟子自幼舞刀弄槍,心裡思慮的始終便是如何練成絕世武藝,又或者如何殺敵建功。平日過得更是大碗酒,大塊肉的江湖歲月。試問,讓這麼一批人去當地方父母官,如何治理得好郡縣?又如何心思縝密地量刑理事?到時,苦的是百姓,累的還是百姓。咱們能安穩地看得下去麼?」   姜神君擺手道:「王爺說是說得不錯,但眼前大事在即,那去管這些瑣碎細事?」   小石頭沉聲道:「那請問神君,百姓的事,咱們該到何時才管?」   姜神君沉吟餘裕,道:「至少要等王爺登上帝位,再待剷除了玄佛二門,大局安穩之後再說。」   小石頭哈哈大笑,問道:「神君可聽過海鴻和大雁的故事?」   神君搖搖頭,詫異地望著他,茫然不解他何以突然有此問。眾人也有此意,一時全望著他。   小石頭道:「海鴻凌空飛翔,撲浪躍潮,可謂鳥中勇士。但它們有個最大缺點,便是喜歡內鬥。當它們成群結隊時,有些海鴻會為了一片小小的肉屑你爭我奪,殊死搏殺。在那時,他們全然沒了飛翔時的優雅和美麗。剩下的只有凶殘和嫉妒。反之,大雁南飛,互幫互助。看那帶頭之雁似不斷替換,其實,領頭的位置最為艱難,不單要承受強大的空氣壓力,更要用強壯的翅膀扇起風流,撐起那弱小幼嫩的雁。所以,它們每隔須臾便會交換。至於隊伍的後尾,因有前面大雁扇起的強烈風流,所以最為省心。因此,那些位置,一般均留給年幼、病弱或衰老的大雁。甚至是疲勞或生病而掉隊的,雁群也不忍放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道:「你們說,咱們是該學海鴻呢?還是學大雁?」   胡長老大聲道:「自然是大雁,誰去學那海鴻啊?」   這會兒,姜神君等人誠不言語,但眼神凝聚,若有所思。   「胡長老說得不錯。」小石頭肯定道,繼續說著:「人之相處原就是個緊密合作的秩序,便如同雁群一般。若咱們學那海鴻,只管自己生存,妄顧百姓的利益,即便登上了帝位,怕也難以持久,最終,仍舊是重回摩天峰的命運。惟有以大雁的風度,視百姓為自己的一群,想盡法子去幫助他們,讓他們安安樂樂。俟時,固然咱們的敵人再是如何強大,相信也終可敵過。」   說完,見姜神君仍在深思。跟著道:「神君,咱們如今是打天下,不是闖江湖。闖江湖,你可學那海鴻,用強大的個人力量拚搏而生存,最終享受無敵的孤獨寂寞。但打天下,卻需要群策群力。別看單一的百姓很是弱小,不過若把他們集合一起,所形聚的力量,即便大日如來也須退避三舍。」   姜神君思慮片刻,霍然站起,道:「王爺之語,幾如醍醐灌頂,老夫承教了。」   這時,廣智道:「教主,那勝施姑娘的事,如何說法?」   小石頭臉一紅,道:「在長安時,勝施姑娘助我甚多,連雷老將軍也得益於她的營救。」猛地想起什麼,看著廣智道:「天王,本座不明,勝施姑娘幫了咱們偌大的忙,她回到汴梁後,你們為何不收容他們,反而讓他們流浪街市?」   廣智苦笑道:「教主,咱們圖謀的事何等隱秘,即便本教弟子,有些事均不敢讓他們曉得,像勝施姑娘這等原本朝廷密探的身份,屬下沒得到教主同意之前,豈敢收容?」   「嗯!」小石頭點點頭,心想也是。即道:「我相信勝施姑娘不會出賣咱們,何況,有些事,咱們可以瞞著,不必讓她知道。現今,暫且讓她住在王府吧。還有,她原先的手下,均是經過多年訓練的精英密諜,你可以去收編一下,先派在外堂,留待他用。」   「是!」廣智接令。心下卻道,女兒啊女兒,不是爹爹不幫你,實在是天意難測。唉……   原來他刻意不去收容勝施,絮果蘭因皆為冰清著想。他見勝施容貌絕色,比女兒不知強勝多少,而且,又經過密諜訓練,甚能掌握男子的心理,對把握他人的喜怒哀樂,特有一套。似此人物,自比雷家兩位單純的女子,勝過許多。   眼看教主即將成帝,俟時三宮六院鐵定佳麗成群,但圍繞其身邊的如果單純一些,憑女兒的絕世才智自然不懼。可萬一換成了勝施這樣的危險人物,那便糟糕透頂了。說來,他這麼做,也是私心作祟。另外也有一份刻意贖罪的心思。當年因為冰清臉上的胎記,他對女兒著實不喜,之後,在長安分舵,眼看女兒將亡,方是喚醒了他的父愛。所以,目下對冰清他也就抱著要特加寵愛的念頭,以彌補當年的罪過。 第200章 前徑溟蒙     夕陽西墜,紅霞遍天。   便在小石頭在王府密室與大伙開會的同時,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僕僕風塵由太原城趕至太行西麓的涅水紮營安寨。只見寨營上方一面大大的「鄭」字大旗隨風獵獵,呼揚招展。   中軍營帳。   眾將會議之後,鄭恩回到寢帳,正待歇寢。突然,「啪」的一聲,顯是有人扔進一粒小石子。鄭恩猝驚,大聲道:「是誰?」霍然起身,掀幃而出。帳外護衛聞聲四望,不見有人,回道:「稟將軍,無人來過。」   鄭恩沉思餘裕,甚覺古怪,尋思,適才那粒石子分明有人故意丟進,何以不見人蹤?索思不解下,返身進帳,驀見一黃眉老僧赫然站在榻邊。   「師傅!?」鄭恩失聲叫起。   帳外護衛聞得將軍驚聲,登想擁入。幸鄭恩思起師傅既是悄然潛進,必有隱秘事商談,否則大可堂而皇之的通報入內。連忙道:「沒事,無須進帳。」護衛聞之,重新肅站。   黃眉老僧呵呵一笑,道:「乖徒兒,越來越有軒昂之度了。」   鄭恩臉一紅,赧赧道:「師傅又來取笑弟子。」話罷,撓耳抓腮頗顯稚憨。他自幼蒙師傅撫養,見師如見父,即便年近而立,竟也不自禁露出平日罕見的一面。   黃眉老僧笑著坐下,招招手,要他坐於一旁。隨後正色道:「徒兒,你可知為師今日前來,實有大事與你商榷。」   鄭恩慷聲道:「什麼商榷不商榷,單須師傅吩咐下來,弟子無不照辦就是。」心想,自己原是孤兒,若非師傅慧苑大師收入門下,並傳授武道技藝,自己是生是死姑且不說。然師門之情,實可謂義山恩海。妄論些許小事,固是肝腦塗地,九死一生,也難報效其萬一。囿於此念,此言說來,鏗鏘著力,情乎誠懇。   慧苑和尚微微一笑,對徒弟的表現很是滿意,也極為欣慰。想起臨來時,峨嵋金蟬真人尚道,這位徒弟受周帝重用,恩遇殊榮,富貴無比,難保不會冷顏待己。不禁嗤之以鼻,心想,我佛門弟子受佛祖慈光普照,心地仁和,豈會像他所說的那樣妄顧師恩,泯滅人性?   鄭恩候了半刻,始終不聞師傅說話,瞥眼望去,只見他神色豐富,表情古怪,也不知思慮什麼?提醒道:「師傅,師傅……」   慧苑回醒,笑道:「為師想起些瑣事……哦,對了,徒兒,此番你揮師圍攻太原,威逼漢皇割地降周,為師還未及恭喜你呢。」   言起這茬,鄭恩大為欣然。此役可謂是他生平最為得意之事。八萬大軍穿越太行,倏然降臨太原城下,直嚇得漢國朝臣人人惶恐。就那圍而不攻的三日裡,僅收到的投降信箋足有百封。上至漢國尚書,下到太原商賈,甚至漢皇族裡也有人想暗通款曲,私下投誠。且這些人條件不多,唯一要求便是城破之日,能保得身家性命即可。   器滿意得裡,鄭恩也未忘,眼前這位可是自己的授業恩師。說來,自己如今的一身榮光,皆賴他恩賜。若非如此,自己這會尚不知在何處乞討求活。謙遜地道:「師傅過譽了。此番戰事能成,委實離不開奚軍師和眾多將領的辛勞,弟子何敢居功?」   慧苑頷首,道:「徒兒不驕矜,不氣滿,是對的。然過分謙遜,未始不讓人以為是虛偽。」   鄭恩恭謹地道:「師傅之言,弟子牢記心中。」   慧苑擺手,要他不必這麼拘束。沉吟須臾,又道:「徒兒以為,四國爭雄裡誰家最有可能一統八紘?」   鄭恩愣了片刻,道:「師傅所問,弟子倒未想過,但不敢不答。只是言來若有缺失,還望師傅莫要笑話弟子。」   慧苑微笑著點頭,道:「但說無妨。」   鄭恩朗聲道:「要說四國裡面原本最有機會一統神州的,只怕除了秦國以外,再無他國有此實力。可惜的是,秦皇遽崩,儲位高懸,內訌之餘,國勢頃頹;反之大周雖先有藍田之敗,再有京都兵變;但震北王勇冠三軍,憑數萬軍不僅救出被圍的數十萬周軍,更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了汴梁叛軍。是以,大周元氣儘管稍有損傷,可並未至傷筋動骨的地步。再說南唐,看似政清人和,實質民病政蠹,暫不說帝皇昏聵無能,單是文官懦弱,武官怯戰,便可預知其運不久。」   慧苑瞇著眼,聽得正帶勁,忽見他不再繼續,問道:「四國裡面,徒兒只說了三國,何以獨漏大漢?」   鄭恩笑道:「什麼大漢?只是弱漢而已。數日前,弟子僅憑麾下數萬甲士入漢境,如入無人之地。其國勢可見一斑。似此國家,有何能力與大周爭雄?」   慧苑哈哈笑道:「徒兒果有長進。原本你由千甲將軍,升至領萬大將,為師尚替你愁心,如今看來,純是杞人憂天了。」   鄭恩道:「師傅誇讚了。其實弟子所說,均是奚軍師所教。平日,軍師常為咱們這些領兵大將剖析天下大勢,聽得多了,即便懵懂不解,終究也能領會少許。」   「奚軍師?」慧苑疑道。適才就聽徒弟提過這人,只是未領教過厲害,也未上心。如今聽了鄭恩的敘述,再加上他能把平日大大咧咧的一位粗豪漢子教成這般細心謹慎,可見此人果有本事。思慮餘裕,陡沉聲道:「徒兒,如果為師要你助秦,是否願意?」   鄭恩猝愕,目怔口呆地望著慧苑,心下萬千思緒,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慧苑渾不顧他的詫異,繼續追問:「徒兒,你可願意?」   一連問了三遍,久久之後,慧苑有些著惱,適想拂袖怒去。鄭恩開口:「師傅,能告訴弟子,是何原因麼?」   見他眼目紅紅,鐵塔般的身軀居然顫抖瑟瑟,慧苑大覺不忍。心道,若非宗主法旨,又有各門同道的意思,為師何嘗想逼迫於你?唉……歎了一氣,道:「徒兒,難道你在周境這麼久,都沒發覺,周國已被魔人操縱了麼?」   「魔人?」鄭恩脫口道。   慧苑道:「要說魔人,第一個便是你適才所說的那位勇冠三軍的震北王趙巖。為師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他便是天羅魔教的當代魔宗。而且,此人甚有謀略。他不同前幾任一樣,意圖稱霸魔道,逕顧與無極島或刀廬爭鬥不息。反而與那兩大絕地邪派聯起手來,暗中操控了周國。妄圖用朝廷的勢力,打壓我們這些正道。最可恨的是,崑崙一脈竟而大上其當,時下更有與我們分道揚鑣之勢。迫於無奈,我們正道惟有聯合起來,助秦滅周。如此方有可能挽救天下大劫。否則,天將不天,地將不地,紜紜眾生將陷入魔道孽海,沉淪不生。」   一番話直聽得鄭恩咂舌不已。尋思,師傅之說,未免危言聳聽了。自己拜弟,出身忠良世家,幼承庭訓,文武雙全,誠非弸中彪外的大雅君子,卻也文雅灑脫,學識淵博,堪稱人中騏驥。懸壺濟世,救駕藍田,禁暴誅亂,所作所為,澤萬民,功朝廷,那一樁是邪魔之道?如此人兒,師傅竟要說誅殺?一時教他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瞧他有一笑置之的勢頭,慧苑斥道:「鄭恩,莫非你以為師傅所說,均是作假?」   「不、不……弟子那敢?只是……」鄭恩惶恐,但仍想為拜弟辯解一二。   不等他說完,慧苑道:「無須囉嗦,師傅只問你,為師要你辦的事,你是否答允?」   「這……」鄭恩委決不下。一邊是重如山的師恩,一邊是廣如海的友情,孰輕孰重當真教他頭疼不已。為師恩毅然助秦,從此與拜弟沙場攮血,互決生死,固非所願;然要他為友情,棄師恩於不顧,更是枝末生根,決計不能。   難、難、難……他寧願沖雲破霧,或者上刀山,下火海,也比面臨這難煞人的抉擇,要好得多。   適才他是詫然驚起,此刻呆呆地坐下,臉上滿是落寞之色。   他生來狂放不羈,嚮往的多是那豪氣干雲之事。縱急流當前,也決計不退,誓要乘風破浪,斬將奪旗。固毀家破身也自無怨無悔。孰料想,今日竟遭此天大的難題。這不是勇敢無畏便可解決的,也不是不屈不撓就能迎刃而解的。倘若時下求神問卜便能有霧釋冰融的萬應靈丹予他,包準他眉頭都不皺一下,立即虔誠地下跪。   正躑躅不決下,慧苑繼續追問道:「難道你為了大周連師門也不顧了麼?」   「不……不……」一連十餘個「不」字。由響至輕,最後,居然只見唇動而不聞聲響。   可見慧苑所說,著實教他痛苦無比。死命地扯了把頭髮,雙眼無神地望著地面,思緒茫然而無措,壓根不曉如何回答。適此兩難境地,他知道閃爍其辭的就虛避實,抑或是輕描淡寫的離本徼末,均沒可能。眼下恩師分明存有要自己快刀斬亂麻的心思。   思慮良久,猛然抬頭,說道:「師傅,假如弟子隨你回山,終身侍佛呢?」   「不行,要你回山有何用?現下師門需要你奮勇地在周軍裡反戈一擊,擊碎魔教的陰謀。如此,你才算是我華嚴宗的弟子。不然,宗主已經下令,若你不允,便收回你的武功,並逐出門牆。」慧苑痛心疾首地道。   鄭恩是他打小看大的,更由他親手撫養*,授技藝,教智慧,傳他人生至道。在其眼裡,早超出師徒情分,委實不啻於親生嫡子。此刻,見到鄭恩的痛苦表情,他心裡也不好受。但想起宗主那嚴肅的眼神和決然不容的口吻以及各門道友的淋辭漓語。何嘗敢有半點鬆口縱釋之思?心下一個勁地道,乖徒兒,萬莫怪為師狠心,實在是情不饒人。   撒手不管的路徑也被恩師截斷,鄭恩心傷無限。直是好半晌,方喃喃地道:「師傅,此事來得實在突然不過,容弟子好生想想,想想……」   翌日清晨。   小石頭走出房外。在院裡隨意活動了下筋骨,又默默存想了會兒《太素心境典》。萬餘字的奧義緩緩在心頭流過,洗滌著煩躁的心靈。自當日在雷府後的池塘裡,穎悟太素心經,這已是他養成多日的習慣。縱然眼下功力盡失,靈氣全無,對於脈絡和經絡之間的諸種關連,印證不了。但他總想,無論如何,這樣的寰宇頂尖心法,能多默誦幾遍,終比臨時抱佛腳得好。   早練結束,信步朝眾女所在的花園行去。前日領回勝施後,因昨兒事情纏身,直至現今尚未去探視過。尋思,來者是客,自己作為主人,總該表現些應有的禮節。況且,他也惦記著雷家老小。儘管廣智說過,一切安排妥當。然在珠寶店和地方官員盡換天羅弟子一事上,他嘴上不說,心下難免有了疙瘩,琢磨著,百聽不如一見。還是親自去探望一下,來得比較寬心。   先到了竹雅軒。這裡是冰清和雷璺的居處。堪堪臨近,陡聆琴聲悠揚,隱隱尚有美妙歌聲,傳入耳內。腳步放快,心道,今兒冰清好雅興,居然清早便在奏琴。穿過圓月門洞,只見諸女居然皆在。   雷璺白衣白裳,坐於亭中,素手柔拂,曲弦琤琮,優美輕盈的琴聲便從她皙皙十指裡柔和地飄送出來。身前置一爐檀香,裊裊繞繞,清馨芬芳。   冰清仍是鵝黃色的百褶大襖裙,婀娜娉婷於一株桂花樹下,身子輕靠,口綻舌送,輕輕地哼著一段不知名的水鄉小調。音脆聲婉,如鶯簧百囀,嚦嚦可聽。另有勝施著彩色霓裳,揚袖起舞,曲旋徊轉,顫顫然柔曼纏綿,巍巍然凌空恣意,兩袖飄飛間幾似乘風欲去。   至於,雷倩和龍兒則在旁磕著瓜子,悠然而自得。   如這般優遊閒適的和美一幕,小石頭不忍打擾,逕直在旁靜靜等候。   待一曲甫畢,小石頭鼓掌喝彩,道:「彈得好,唱得好,舞得也好……」又看看雷倩和龍兒,笑道:「吃得也好。」   適才諸女皆沉妙境,是故根本沒曾察覺他的到來。被他一陣大叫,不由悉感一驚。見是他來,頓又人人羞澀,   一時竟無人上前答茬。特別是龍兒和倩兒更覺羞愧,只是倩兒最是性直,瞧著幾個姐姐們都不說話,便躍到小石頭跟前,道:「石大哥,你既然說都好。那我問你,三位姐姐到底好在那裡?」   小石頭一笑,道:「好你個小妮子,原是想考考我。」   雷倩嘿嘿地笑著。   小石頭沉吟餘裕,即道:「先說璺兒之曲,繁促如激浪,覆疊似流雲,如浮雲飄湧之在太虛,因風舒捲,萬態千秋,不失自然之趣。可當一個好字?」   雷倩點點頭,「嗯」了一聲。聞此語,雷璺也覺欣然,眉兒彎彎,喜不自禁。   小石頭又道:「再說冰清之歌,情辭宛轉,淺語俱深;唱如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尤其臨近結尾,鼻發異鳴,嚶嚶成韻;予人一種微風餘音,靡靡猗猗的回味。如此出神入化的歌功,難道贊不得好字?」   能得個郎讚譽,冰清芳心甜甜,恨不能再展歌喉,好讓他聽得入迷,聞得出神,從此再不遠離自己。   「讚得,讚得……」雷倩嬉皮笑臉地答道。   小石頭伸指,刮她下瓊鼻,再道:「最後便是勝姑娘的霓裳舞了。高髻長袖,足點凌空;任情婉轉處,有乳燕翔飛之妙;綿延徐逝處,又有霞虹掠勢之奇意;彷彿風煙俱淨,水天共色。引人入勝而覺至美,渾若天成不覺意遠。實教人賞百遍亦感不夠。這樣的舞蹈,千言萬語唯歸納一字……就是好!」   勝施壓根沒想到他會這麼誇獎自己,頓然間,幾日來的苦悶,悉數盡杳。只覺若能天天聽他講此蜜語,縱然跳死累死,也是心甘情願,享受至極。   「呵呵,原來石大哥拍起馬屁,這麼厲害?」雷倩心直口快,想啥說啥。況且,適才的三人表演,她只覺還算悅目,但說心曠神怡,遠沒臻此境界。因為她是邊磕瓜子,邊觀賞,又自心不在焉,總念著小石頭,何曾領略其中之妙?是以,覺得小石頭之語,委實誇張得厲害。   小石頭臉一紅,道:「你說馬屁就馬屁吧,我也沒話說了。」   雷倩道:「石大哥,你動氣了?」   「沒,怎麼會?」小石頭哈哈笑道。   雷倩嘻嘻道:「我就曉得,石大哥是誠摯君子,胸襟開闊,待人和善,豈會生我這小女子的氣?對不?」   小石頭朗聲笑道:「你說我是馬屁,依我看你才是馬屁呢。呵呵……」   「不來了,石大哥老笑話我……」雷倩蠻腰嬌轉,盡顯少女之天真稚愛。   旁邊幾女也自笑起。過片刻,冰清忽道:「石大哥今日驀來,喜色滿面,究竟是何緣故,讓你心情恁好?」說話間,下意識地瞥了眼勝施,止不住酸意盎然。要說她心眼小喜歡呷醋,那決計是胡說;但要說她對一位二萬兩高價買回來的勝施視若無睹,卻又未必。一位深陷情海的少女,任她才比天高,遇著如此情形,也難免有些捻酸。   小石頭道:「也沒什麼原因,只是看見你們都安好,又這麼高興,自然心情愉朗。」說著,猛發現冰清臉上的胎記淡去不少。若說原是黑如漆墨,此刻僅是一圈小小的黑暈而已。詫道:「冰清,你的臉……」   冰清由桂花樹下走出,道:「我也正想問你呢。自打練了那《睡夢心經》,每日裡總是髒不垃圾,害我一天要沐浴多次,否則,根本不能見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樣,而且臭得要命。」雷倩不甘寂寞,在旁插口。   「哦!?」小石頭走至她身邊,道:「我看看……」華夏自古便有男左女右之說,是故,無論醫家抑是武道也悉依這規矩行事。小石頭伸出三指,握住雷倩的右手,靜靜探查其脈絡內真氣運行。須臾,笑道:「倩兒,不錯嘛,你的《睡夢心經》已頗有火候。」說著,又到冰清跟前,同樣抓住她右手。   過不半晌,道:「你們放心,這是正常現象。要知道,《睡夢心經》可是我二師傅的獨門神功,又是修道界裡數一數二的煉神心訣。一旦修煉,初步便是濯污澄骨,次層就是洗筋伐髓,俟至最後,濁氣盡消,清氣蘊脈,你們人人均可脫胎換骨,身輕氣靈。到時,再服用我予你們的靈丹,保準是春顏常駐,長青不老。」   雷倩喜不自勝,她的心訣是由冰清代傳的,那時可沒跟她講這套心訣一旦大乘,會有恁多好處。此刻聽來,當真雀躍不已。喜滋滋地吊住小石頭的脖子,道:「石大哥,真有這麼靈麼?」即便平時大大咧咧,但一位素來美麗的少女,驀聞自己可以青春常駐,其心之愉,自不待言。   「當然,我騙你做甚?」瞧她喜顏如花,小石頭也為之失笑。雷倩得到確切答案,雙臂一張,在原地旋匝三圈,足蹈手舞地道:「那我以後要天天練,時時練……」樂極之下,形態舉止倒與適才勝施的舞姿相若,只是她身材嬌小,又愛穿緊身的勁裝,雖無雲霞柔曼之妙,卻有精靈飛空之神揚。   高揚的手臂,不盈一握的蠻腰,讓她胸前尤為圓兀,令人情不自禁思起純真與性感,天使與魔鬼的詮釋。   雷倩舞了會兒,忘了動作,索性停下,又纏上小石頭的脖子,就如一隻小袋熊掛他身上,膩滋滋地道:「石大哥,你真好,你知道麼,我都高興死了。」吹氣如蘭,熱馨可人。再加她自小習武,論身材豐腴,幾不下龍兒,這麼貼將上來,教小石頭好生尷尬又自心跳。   「好了,看你樂成這樣,也不怕石大哥笑話。」雷璺溫柔沉默,平日就較諸女都要來得莊重,確有大姐姐的氣派。待見小妹這般膩人,一怕小石頭著惱,二恐勝施見笑,忙即出言阻止。雷倩聞聲鬆開雙手,不過於此瞬間,卻悄悄輕咬了下小石頭耳闊,迅疾紅著臉,自去與龍兒嘻嘻哈哈打鬧去了。   小石頭心蕩片刻,尋思,小妮子愈發開放了,其大膽程度幾可與龍兒相比。正呆呆出神。勝施笑道:「王爺原來有這麼厲害的養身秘訣,不知妾身可否有幸修煉?」   小石頭一愕,道:「當然。」他是下意識地回答,但說出之後又不禁暗暗懊悔。心道,二師傅傳我時,雖未說禁止外人學練,但這麼隨意亂傳,似乎太過。思忖間,待見到勝施眼開眉展,笑靨綻放,與適才一人愀然獨佇的伊戚風情又自不同。   暗想,勝施姑娘能為國家甘拋清名,又為我受偌多委屈,而無半點抱怨。其高風亮節,委實教人欽佩,即便傳了她又如何?   心礙既去,神色頓緩,微笑道:「只是我也沒恁多空暇,不如就由倩兒或冰清代為傳授。」   勝施道:「妾身能得王爺恩遇寵賜,已是喜之萬分,那敢打擾王爺。」其實,她練功是假,試小石頭之心是真。要知她常年身歷青樓,縱無男歡女愛之事,卻也深得其中三昧。適才雷倩的言止,不過稍稍辨味,既知那所謂的《睡夢心經》必是小石頭的女人方可修煉。故此才會貿然一問。不料,小石頭無意識的回答,卻恰中無意即有意。如果他那會微微思慮餘裕,只怕勝施也沒如今這麼高興。   這當兒,小石頭最關心的莫過於冰清臉上的胎記。他內心儘管從不把那當回事,然也明白,這塊胎記著實是冰清心中的一根深刺。也不說話,拉住冰清的細嫩柔荑,行到雷璺奏琴的亭下。一前一後在石凳上坐下。道:「冰清,你臉上胎記突然淡化不少,依我推斷,必是《睡夢心經》的功效。不過,暫時還不能確定,我再為你細細把脈。」   冰清嚶嚀一聲,算是應了。   被他當眾人面前,緊緊地拉著手,實已到她極限。她雖也算是江湖女子,終歸沒有雷倩那麼開朗。   小石頭詫異地看她一眼,見其臉兒紅紅,羞澀滿面,不禁費解。常言道,醫者父母心。現下,他便是懷著此種心思,可沒半分綺思遐想。不過見她若是,又覺手心握處,細嫩輕滑,如玉脂膩細,又似綿絮柔弱,頓也情潮泛起。   靜靜心,定定神,深知諸女均看著,若這會因感而有甚曖昧舉止,鐵定教她們笑話個夠。伸出三指輕輕捏住冰清的腕脈,細細聹診。   過不半晌,呵呵笑道:「冰清,恭喜你了。沒想到《睡夢心經》還有這麼個好處。」   眾女茫然,他之言,忽而賀喜,又忽而心經,究竟想表達怎麼個意思,仍未聽明白。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察覺自己因為太過欣喜,所以有些言不盡意。忙道:「怎麼說呢……若仙人的的身體像是縮小的微型宇宙,那麼我們這些凡人的身體就等如是天下的江湖和山嶽。而冰清臉上的那塊胎記,便似是一條江湖的出海口。由於江湖剛剛形成時,遇上一種不可知的變故,以致湖道淤塞,不能暢通。所以,胎兒濁氣不得洩散,常年累月之下,便淤積一處……」   「哦!我知道了,冰清姐姐臉上的胎記其實就是濁氣不散的緣故。對吧,石大哥?」小石頭為冰清查脈,雷倩與龍兒便也圍將上來。此刻,就是雷倩在旁嬌滴滴的揚己露才,生怕別人以為她笨似得。   小石頭一笑,道:「倩兒說得不錯,就這麼個理。」又道:「原本依我的思路,是想用藥物疏通,但此脈絡連貫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以及任沖二脈和陽蹺脈。就如那皂絲麻線,復亂磐錯,萬緒千頭,倘若藥物份量過重或過輕,均有益棼之危。所以,我才不得不慎而重之,始終不敢下此決斷。不想,冰清自修煉了《睡夢心經》後,體內漸生靈氣,又因洗筋伐髓之故,全身經脈均有了排濁之用。如此一來,她臉上的胎記已不必依賴藥石,便可自行消去。你們說,這豈非大喜之事。」   「不錯,不錯……」雷倩首先雀起,撫掌而笑。在旁的雷璺和勝施也忙著為之賀喜。親耳聞見困擾自己多年的漆黑胎記終要消失,冰清也難維靜寧心緒,歡喜不勝下,不禁神思恍惚。   他們不知道,也幸虧小石頭傳授的是《睡夢心經》;如換成別的修真功法,在無師尊長輩的維護下,像冰清和雷璺這樣有七竅玲瓏心的人一旦修煉,勢必危險多多。說輕些,鐵定有走火入魔之危;說重些,十死十生,毫無生機可言。   須知,此門心訣源出先秦大賢黃石公。此公目睹春秋戰國之亂,耳目所聞所見皆是餓殍遍野,眾生嗷嗷之水深火熱。情不禁投身軍戎,期望開創大一統之帝國。無奈,世事難料,命運捉弄,每在信心十足時,總遭不可預測之變故。   悲苦之餘,終覺一人之力難以挽救天下蒼生。於是,索性開目閉心,隨緣驅惑,久而久之,因遠離塵世,竟視萬相入般若,心劫自解,身入梵乘,證大自在覺。   如此,他不禁詫異萬分。昔日,孜孜兀兀,日夜參究,期望修道有成,偏生事與願違。   時下以解脫之心,視一切如虛妄,倒臻上乘境界。他不明白修道是該懷仁心,還是冷酷面對世間萬物。難道看著眾生受苦,也須抱一顆不染之心,無見無聞,無夢無想。若真如此,那原本赤灑灑的稚子胸懷,豈非均成了酷裸裸的寡薄心旌?   囿此惑念,閉關苦思十年。   修心了道,生死輪迴。   於白晝輪轉三界六道,於黑夜夢迴前世來生。   至最後,嘗遍一切順逆境遇,方知世間萬道浮沉,惟賴自身切願不退,力行不息,才可涉苦海度眾生。若執迷一念,終難有光淨世界。至此,無牽掛、無嗔愛,徹悟徹證,法門大乘。與此同時,更創下這入門極易,成就卻至乘的《睡夢心經》。一旦修煉,心性空淨,神識寂澄,斷無凡塵念惑再擾。實為修道界中最易上手,又最安全的上乘修煉法門。   說來,也是他們福緣深厚,命不應劫,否則,那會小石頭若一個頭腦發熱,傳了什麼截教的《太素經》或闡門的《太始錄》,此時早有一連串的災難和苦痛等著他了。畢竟修道不是練武,尤其高深的道法和心訣,需要修煉人用心去感悟,特別在伊始階段,切不能有一絲半點的疑思煩念;而冰清等這樣深陷情海,又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兒,也惟有睡夢中修煉,才最為保險。   笑鬧一陣後,諸女也均曉得《睡夢心經》實非尋常法訣。要知,先前小石頭傳授時,別說一套養身修道的心法,縱是隨意予片草木,她們必也惜之若寶,愛不釋手。現再聞修煉心經確有恁多好處,諸女均想,今晚臨寢前勢要好生琢磨琢磨。   雷璺驀道:「石大哥,不知劉副將的後事辦得如何了?」   猝聞她提起此事,小石頭神色一黯,歎氣道:「劉副將忠心可嘉,嚴於職守,似這般誠厚漢子,這喪事定要辦得隆重才行。我已吩咐過幾位長老,讓他們一切按伯爵禮操辦。」   「伯爵禮?王爺,這不逾制了麼?萬一……」勝施不識劉副將,又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是以這會兒就屬她神志最清。生怕小石頭此舉觸怒皇家,當即出語提醒。而且,她私底下早已小石頭的人自居,自不會眼睜睜地瞧著個郎因為操事不慎,而惹下大禍。   小石頭搖搖手,道:「勝施姑娘,你有所不知,劉副將之死皆因為我。若不能讓他的喪事風風光光,它日想起,勢必汗流浹踵,無顏做人。」   勝施轉而望向諸女,心盼她們也能勸止,卻見人人頷首,無不贊同小石頭之語。不禁訝然。但又不免暗自欽佩。心道,這才是真正的篤厚君子。即便為一小小副將,也勇於承當,甘願冒諱出頭。勝施啊,你夢縈魂繞的不正是這樣一位摯誠郎君麼?念及此,再無異議。逕用佩服而多情的眸光注視著小石頭,那眼神有多纏綿便有多纏綿。直看得小石頭一陣心悸。   惶惶恐恐地說不得幾語,便借口陪雷氏姐妹去探望父母兄長。二女由他作陪,自然歡欣,那有不願之理。在雷家受了一番隆重招待後,小石頭留下二女,自個兒先告辭而去。他心裡還惦記著仁秀帝的事。 第201章 仁秀龍馭     離了諸女,小石頭往密室走去。想聽聽今兒朝中可有甚大事,特別是仁秀帝如何了?剛到門口,廣智出來,一見他便道:「教主,你來得正好,屬下正有要事稟報。」   小石頭點點頭,看著他。   廣智道:「屬下剛接到宮中密報,仁秀帝今早卯時不到,駕崩於乾清宮。皇后下了數道密旨,傳五大世家的家主入宮。尤其另有密旨,給劉家的老丞相。」   「那咱們呢?怎麼沒有?」小石頭不經意地問。他知道廣智前次趁洛親王叛亂,早在宮中密佈暗探。這段時日,別說皇后傳旨宮外恁大的事體,即便皇后今兒吃的什麼膳,或又穿什麼顏色的衣裳,也是清清楚楚,一無遺漏。   廣智道:「屬下說得就是此事。照皇后單單傳召五大世家,卻絲毫沒有知會教主的舉動,依屬下判斷,裡面必另有蹊蹺,不定有算計教主的心思。」   「哦!?」小石頭一怔。道:「莫非仁秀帝死前,有了什麼透露?或者……」   「不會,仁秀帝是屬下親手制的穴道,決計無虞。屬下在想,會不會前些日屬下等急於操控朝局,讓眾多教中弟子出仕,以致讓劉老丞相有了警覺。」   小石頭蹙眉思慮須臾,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忽又道:「不對啊,就算有警覺,可他們也無證據?憑我眼下的地位權勢,斷無不召之理。」   正說著,一位天羅弟子假扮的家丁,急促促地奔來,道:「王爺,宮裡有公公傳旨來了。」   小石頭一愣,望望天時,已近巳時。尋思,汴梁即便再大,可從皇城至震北王府,也決無走四個時辰的道理。這許時辰裡,必然有了其它事發生。思忖間,廣智道:「教主,看來劉老丞相已進宮了。且和皇后也謀出了計策。眼下這道旨意,多半不想打草驚蛇而已。」   得他提醒,小石頭豁然而明,適才的疑慮頓然暢通,道:「天王說得不錯,咱們確須提防著些。」   二人邊說邊走,在王府大廳接了皇后懿旨。其意無非是仁秀帝駕崩,盼震北王盡速進宮主持大局。打發走了傳旨太監,二人小議片刻,小石頭裝戴完畢,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禁宮外,由太監領行,一路到仁秀帝的寢宮乾清宮。其時,宮外侍衛密佈,氣氛肅穆,尤其衣甲鮮亮。見此景,便知仁秀帝駕崩一事,尚未傳開,不然早已闔宮盡素了。   太監把小石頭引到乾清宮的養心殿,通報之後,便讓他自個兒走入。   入得殿內,流目顧盼,裡面已有甚多人,分兩排站列。前方有一層薄簾,搖搖晃晃。旁人看不清,但小石頭何等樣人,即便失了功力,運聚不起法力,這眼神也是無人可及。稍一凝目,即見端莊清秀的劉皇后正坐中央。旁邊,還有劉茵與小敏陪著。   當即微有詫異,琢磨這小敏究是何等身份?劉茵是皇后胞妹,此刻皇后失了丈夫,作為妹妹的她陪著在旁,合情合理。可這小敏即非官宦兒女,又非宮中嬪子,何以也在旁相伴?不及多慮,看了下左右。只見除王彥俊等有品軼的世家家主外,邴占元,項猛這兩個暫無一官半職的年輕家主也列於一旁。   當然,最值得留意的就是坐於左首的那位耄耄老者。   臉形清矍,蠶眉蒜鼻,花白髯鬍直垂胸前,雖不時的咳嗽數聲,顫顫崴崴,但眼目瞥來,銳利有神,予人一種仿似洞悉一切的睿智。無庸多問,這位必是朝中元老、當朝丞相劉伯雍。   不過,這當口,皇后在前面的簾子後坐著。無論如何,這第一禮都總得向著她。下跪叩首,大聲道:「臣趙巖參見皇后娘娘。」   適時,劉皇后正用絲帕拭淚。她與仁秀帝情篤誼厚,也算恩愛有加。儘管仁秀帝出征歸來,對她冷淡不少,然念及以往深情,依舊慟不欲生。聞得小石頭之語,強忍泣咽,輕聲道:「趙卿家免禮。」跟著又道:「賜座!」   話音甫落,太監端上錦凳,置於右首。   小石頭留意到,滿堂人裡惟獨劉老宰相一人安座,其餘世家家主均站著。若自己落座,未免顯得狂妄,且也大違禮制。忙道:「臣不敢,臣還是站著回話。」劉皇后未想他這般遵儀,愕然餘裕,道:「既然卿家執意,便隨你了。」   與此同時,劉伯雍忽向他微微頷首。小石頭忙抱拳還禮,顯得誠惶誠恐。再怎麼說,他與劉茵已有婚約,劉伯雍既有丞相之位,又有太師之尊,緊要的還是劉茵的祖父。作為未來孫婿的他,行晚輩禮那是決計少不了得。   劉伯雍咳了幾聲,道:「諸位,既然趙王爺來了,那接下來,咱們便該談談皇上的喪儀如何操辦。」   眾人頷首。   小石頭卻道:「老丞相,我等年輕識淺;何況皇上遽崩,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此刻是惶恐不安,何嘗拿得出什麼主意。不如全由老丞相安排,我等照做就是。」雖不知劉皇后為何最末一個傳召自己,但依跡象判斷,必對自己大有忌憚。   皇帝喪葬,六司皆動。俟時,不管宮內宮外以及兵備財政,均以喪葬之事而從。況且,皇帝遽崩,新君未立;誰若取得喪葬大權,誰便是目前大周國權勢最大之人。說他不想,那是全然作假。甚至可說,殿中之人無不抱此念頭。可惜,論名望,論地位,除劉伯雍外實無第二人再選。   他與廣智商榷的便是,除宮中禁衛隨時待命外,又另行調派城衛軍及震北軍,暗中封鎖九門。然後他自己到宮內,一切照忠良之臣來演。凡對皇后有利的皆遵,若無利的則反對。二人揣測,以皇后及丞相為首的劉家此刻只是心忌,怕自己與洛親王一樣擁兵造反,至於證據相信是半點也無。   而且,不至最後關頭,諒他們也不敢弄出什麼花樣。畢竟他手掌軍權,即便有人謀反,至多就是小打小鬧的數百人而已。在對方沒有高手的前提下,己方任選一人,都能教對方的謀劃,徹底破產。   於是,他這會的主要任務,便是造成一種他趙家完全與劉家、司馬家共同進退的跡象。讓他們消除疑心。其間,最緊要的是,仁秀帝一死,他司馬家實已絕種,且依通臂假扮仁秀帝的這段時日,皇后決計沒有懷上龍種的可能。所以,只要取得劉家的信任,再得到劉伯雍的支持,自己壓根不用兵變,便能登上皇位。除非滿朝文武決定,取消大周國號,全國投降西秦,不然這皇位無疑逃不出他的掌心。   劉伯雍朝他看看,道:「諸位悉是我大周的俊彥,更是我大周未來之棟樑,皇喪禮儀,老夫雖懂一些,卻也不敢一手包攬。諸位有甚建議,還是說出得好。否則,萬一老夫的安排出了什麼茬子,諸位豈非要大罵老夫?」   眾人均道:「我等不敢,一切按老丞相說得辦就是。」在場人裡皆是幾大世家的家主,誠然年輕,比不得劉伯雍那樣老謀深算,但也是原先的老家主一手栽培出來。其智慧謀略端非等閒。聽了小石頭之前的謙語,他們少加思慮,即明其意。此刻,那敢與劉伯雍爭什麼葬禮大權。   突然,簾後的劉皇后也道:「老丞相,既然滿朝文武均一致贊同由您主持大局,本宮看,您便不用推辭了。」   劉伯雍起身,道:「遵娘娘懿旨。」接著,又說了一番,諸如死亡是人生的自然規律,活著的人不必為死者過分悲傷;又道雖是帝皇喪葬,但目前各國虎視眈眈,切不能大肆操辦,定要從簡從薄,尤其不可殃及百姓的正常生活之類的話語。   他之所言,儘管不是人人贊同,卻大合小石頭心意。尤其從簡從薄四字,讓他暗自歡喜。一來,仁秀帝與他有殺義母的大仇,要他全心辦理喪葬,自是妄想;二來,念叨著皇帝喪葬,一般均須臣子陪靈;若在以往,倒是無懼。如今,自己每到戌時,便身不由主的昏昏睡去。萬一蝕陰乘機添亂,攪出什麼事來,無疑麻煩至極。   是以,劉伯雍堪堪說完,他便大點其首,深表贊同。   這麼一來,固然有少許人不同意喪葬從儉,然見當朝的文武二巨擘皆是此意,也唯剩阿諛的份了。於是,就在二人一搭一唱的勢頭下,太監、宮女,奉命而出,照劉伯雍的囑咐去辦。   待事說畢,小石頭出語安慰了皇后一番,接著又對劉伯雍道:「皇上駕崩,累老丞相辛苦了。」   劉伯雍深深看他一眼,道:「老臣世受皇家恩寵,只要四肢尚能動彈,這原是應該的事。不過,以後還須王爺多多襄助。」   小石頭忙即謙語,連道,單須丞相吩咐,自己無不遵辦。   半晌後,太監捧來數套素衣,眾人一一穿戴。遂跟著劉伯雍至梓宮(即靈柩)擺放處。   斯時,滿朝文武已大多在場。這些人面容哀戚,穿孝戴白;又有無數宮內太監到處掛帖素布素紙。放眼看,只見滿宮「瓊花玉樹」,遍地「霜雪生寒」,當真是素芍吐悲意,白雲含哀情,無論尊爵高官,抑或殿台樓閣,悉數沉浸在悲哀氣氛中。   小石頭隨百官,在梓宮前,叩了三首。起身時,多數官員已然號啕大哭,大放悲聲。剎那間,縱無驚天地,泣鬼神之勢;卻也呼天號地,愁雲畢集。有些較為噁心的官員,竟而涕泗交流,眼淚鼻涕滿臉均是。小石頭對仁秀帝只有憤恨,此刻自然哭將不出。   移步少許,避至角落。顧目打量,只見邴占元也在身旁。這會兒居然泣涕如雨。   正訝然他對仁秀帝竟懷如此深情,悲痛傷心,一至若斯。陡見他哭天抹淚間,朝自己眼一歪,嘴一斜,做一大鬼臉。   這下,幾乎讓他忍俊不禁。幸念及目下大伙均在慟心流涕,自己萬萬不能笑出聲來,忙即強自忍住。   百無聊賴了大半日,至晌午,百官用過飯後,又是一場嚎啕大哭。小石頭聽得蹙眉攢額,遠遠避將開去。心道,昏君倒得人心,死也死的這般風光。又過一會,汴梁百姓終於知道仁秀帝駕崩的事兒,無論老幼婦孺,紛紛行至皇城外,伏地慟哭,聲震禁宮。事後,他聽人道,據說那哭聲遠傳數十里之外。   遭此場面,他對自己的弒君行為,不禁心存疑念;琢磨著,自己這麼做,對大周的百姓究竟是好是歹,當真值得商酌。轉念又想,事已犯下,再行懊悔,也是徒勞。何況王妃何等溫柔賢淑,又是忠良之孀,竟慘死他手,此仇不報,天理何在?與其思慮對錯與否,不如將來多做些利國利民的大益事,倒是來得應該。   心礙一去,精神陡振,繼而在旁靜靜地注視著一切。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接下來,便是百官陪靈。   小石頭身為當朝一等王爺,決計缺少不得。無奈何,惟有遵命從事。待聞得需陪三日靈堂。小石頭愕然瞠目。暗道,這也算是從簡從薄?懊惱地看看仁秀帝的梓宮,又忖,罷了,你鴆殺我義母,我又弒你,說來,你我已是兩不相去。如今,作為臣子,守你三日,也算還了你當日封王之恩。   當下,老老實實地半跪在旁,學著旁人一樣,乾嚎數聲。誠然他已打算守靈,然念及自己一到晚上,便神智盡失,肉身悉由蝕陰做主,又不禁惶惶恐恐。尋思,那傢伙倘若故意搗蛋,為自己惹些禍事,或者與什麼人爭吵兩句。待自己醒來,一無所知的情形下,勢必大大的吃虧。   想到這裡,大是頭疼。可惜這會,廣智等均在宮外,乏人商榷的情形下,竟也只得硬著頭皮等下去。   時近半夜,雲遮朗月,天穹黑沉沉的一片,竟連星光也無。   梓宮旁,百官哭了一日,疲倦不堪,多數懨懨欲睡。至於小石頭,神志昏睡,早由蝕陰的意識主宰其肉身。不過,蝕陰雖然桀驁不遜,但也知道事有輕重,何況,他與龍兒極為談得來。前次龍兒央求他不要再為小石頭增添麻煩,他已應允。這會,頗是遵守信諾,直在旁盤膝坐著,默默地調息運氣。   便在這時,一人潛至他身旁,用手輕輕拍他肩膀。連續幾下,蝕陰理都不理。那人忿極,索性用力一推。蝕陰故意晃了下,睜開眼,卻是一美貌的小姑娘。其實,他早知道有人接近,只是沒想及會是小敏。   當日在尋歡閣,他神識醒來一刻,適好見過小敏,也知道她與小石頭似乎不大對盤。   便道:「喂,你推我做甚?」心想,這小妞好像練過些本事,不會想來教訓臭小子吧?只可惜,眼下偏是我做主,倘若不還手,任她揍上一頓,旁人不知緣故,只道我蝕陰大人連個人類小女子也鬥將不過。唉……可惜,可惜,如果她白日來尋茬,卻該多好。那會,臭小子毫無抵抗力,我再故意不加防禦,豈不可以讓那小子大大地吃頓苦頭。   他正大歎可惜際,小敏一瞪眼,凶巴巴道:「死色狼,跟我走。」   蝕陰尋思,瞧她模樣,還真是想來揍那臭小子。站起身,悄悄跟著小敏行出門外。穿過數道迴廊,至一花園。   小敏霍地回頭,看著蝕陰,道:「說實話,若非皇后姐姐求我,我本不願來叫你。不過,我剛才路上想了好久,假如就這麼帶你過去,好像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怎樣?難道想殺人?」蝕陰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此處花木扶疏,石徑幽彎,週遭更無人影,再者雲厚月黯,夜色深深,當真是殺人滅口的不二之處。心道,這小妮子不會真想殺人吧?   「哼!」小敏重哼一聲,眼眉倒豎,道:「殺你又何妨,你逃得了麼?」她對小石頭素無好感,前有禁宮偷窺之事,後有尋歡閣出高價狎玩勝施的過錯,可以說,小石頭若無王爵在身,只怕她早已尋上門去。在其眼裡,小石頭就是齷齪的代言詞,妄生了張英俊面孔,實質骯髒到了極點。   蝕陰啞然失笑,尋思,就你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人類女子,也想殺我堂堂的龍神大人?即便我能力大折,你也是賴蛤蟆打哈欠,不知天高地厚。思忖間,瞥見小敏那苦大仇深的凶悍樣,不禁為之好笑。心想,那臭小子也不知幹了些什麼得罪人的事,竟讓個小姑娘這麼生氣?想到有趣處,也不說話,直是雙目凝望,上下打量。   他被禁錮於昊天寶鏡上萬年,除前番曾與小石頭談過些話外,之後便是一而再的元神鬥爭。其激烈之度雖不及萬年前的眾神大戰,其間凶險卻也不差分毫。如今,小石頭得了伏羲遺留下的玄生能量,潛力之厚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心知肚明,自己的魂能早晚有一天,會被那臭小子悉數吞噬。前些日,自己原本還有十二時辰的清醒時間,時隔不久,而今至多只有十個時辰了。他主宰肉身的時間越來越少,便預示自己的魂能被小石頭的意識吞食得越多。   想到自己的魂能,一旦被臭小子徹底融合,自己也就成了無意識的能量。到時,別說天外天,縱然九天十地內也再無自己的絲毫烙印。歎了一氣後,心道,以往只曉打打殺殺,如今的我,也僅剩下一個去岱宗的願望了。卻不知龍兒與臭小子說了沒有?   他只愁雲慘霧了片刻,依舊興致盎然地看著小敏。   尋常人遇到這般有死無生的危境,鐵定會自怨自艾,或者憤恨世上一切;然而蝕陰畢竟是天外天的大神,可以為一時的貪慾迷神須臾,也甚至能為家族榮耀殘殺無辜;但在暮景殘光之際,竟置生死於度外,隱隱然具有一種感悟,那是看破萬物的大覺識。生寄死歸之餘,心澄神明,淡然無畏,竟無半點怨天尤人之念。   直想,與其整日價算計著,毋寧瀟灑的活上幾日。這也是當日他在林中與龍兒和顏相對的原因。並且,一時興起,傳《龍神心訣》於她。這會遇著小敏蠻橫無禮的態度,並不著惱,逕自笑瞇瞇的叉手抱胸。心想,瞧你這丫頭,到底想如何?   說實話,他此刻的笑容,與小石頭的坦誠摯笑,相去甚遠。饒是面目相同,可內裡骨質一變,顯在人前的幾如欠揍似的淫笑。緊要的是,小敏本就存有成見,認為此人相貌堂堂,實質裡純粹就是衣冠禽獸。不然,豈會偷偷摸摸地私闖皇后寢宮,又在尋歡閣當著茵姐姐的面,與別的女子眉來眼去。   眼看他聞著自己的威脅後,仍是一副優哉悠哉的可惡之笑,當下是怒從心中起。   手掌作刀,直朝蝕陰當胸劈去。這一掌刀,毫無花俏,旁的女子練劍習刀,許會耍上幾招花式,或是上挑下撩,以顯功夫精湛。她卻不然,完全是以堅破硬的剛猛招式,尤其她身為女子,掌刀中蘊涵的真息,偏偏是焚熱如火的陽剛之氣。可謂怪到極點。   蝕陰見她出手之威,暗自讚許。尋思,無怪小妮子這麼狂妄,依這樣的實力,在人類中,算是三流高手了。他久未履世,所見所聞也多是小石頭、姜神君和四大天王這等宗師級的巨匠。還道如今的人世,仍和他那會一模一樣。卻不知,依小敏的功力,儘管未臻宗師級別,實質離絕頂流的高手,已然不遠。否則,當日小石頭也不會被她一刀驚走。   他一邊忖思,一邊雙腳無故的浮空寸許,隨劈來的破空刀勁向後飄移。說來,他眼下這一式身法,學得還是小石頭的《龍行八法》。不過,那模樣毫無瀟灑可言。極像一具殭屍,手不動,腿不彎,除身子隨勁飄移,竟連衣衫也未動上絲毫。   小敏一刀劈空,暗自欽佩,心道,死淫賊的身法倒不錯。不過,她著實憤恨小石頭,前日在尋歡閣就有挑戰的意思,若非劉茵臨時離去,那會她便開口了。刻下一刀無功,反而激發蠻勁,手掌一回一揮,又加三分力。只聽見「哧啦」一聲。火紅色的刀罡劃破夜空,宛若由天奔騰而瀉的火流星,拖曳著優美的弧線,曲盡其妙地向蝕陰撞去。   這會,她心下很是得意。前一刀偷襲,被蝕陰避開。極不相信,他能始終浮空飄移。琢磨著,這一刀若不讓你流些血,或破塊皮,姑奶奶這些年的《焚陽刀訣》便算白練了。說實話,她也不是蠻橫到底的人兒,念在小石頭終究是朝廷賜封的王爵,又與茵姐姐有婚約,心下並沒殺意。只打算,好歹藉機教訓一下,讓他從此循規蹈矩,不再辜負茵姐姐的愛意。   殊未料,她對付的不是小石頭,卻是當世僅存的創世大神;何況,就算是小石頭,這一刀定也避得開去。   蝕陰依然未還手,兀自照著龍行身法向後滑移。鼻中更不時地發出「嘿嘿嘿」的冷笑聲。   如此一來,小敏幾乎氣得吐血。殊為可惡的便是,你退也就退了,他偏偏臉上笑容依舊,帶著那一絲揶揄調侃的嘲諷,而且他舉止懶散,沒有半點搏鬥的氣勢;面對的彷彿不是吞吐凶險的刀罡勁芒,而是自己對他的愛撫作弄,他只是在極力躲避自己會對他造成的一些搔癢。   念及此,倍感氣苦。   她是一位當世武學大宗匠的掌上明珠,自小由父親悉心傳授,門中同年紀的師兄師姐,無一人是她對手。長久以來,雖不自視過高,卻也認為,自己是同齡人裡最厲害的一個。原道,所謂的大周第一勇士,只是百姓吹捧出來,想來至多也就馬上功夫厲害些,何曾想及,自己連攻兩招,他能在純粹閃避的情形下,毫髮無損?實在,令她不可思議。   蠻氣一上,也不管人家是在謙讓,還是無法還手,竟自愈戰愈勇。   一刀連著一刀,招招竭盡全力,火熱的真氣裹著犀利的刀罡,凌虛破空,剛勁威猛;大起大落間,居然絲毫沒有防禦的念頭。由於宮中皇帝新喪,侍衛均被調去守護乾清宮,二人在此劈里啪啦的大打大鬧,竟無人趕來。   蝕陰瞧得又氣又笑,暗道,小妞真真不知趣,自己分明讓著,她卻安之若素,簡直把自己當成她學武的靶子。尋思間,忽發奇想。身子猛地一頓,挺胸凸肚,不但不再後退,反而向小敏發出的刀罡迎將上去。   「啊!?」小敏失聲驚呼。   她明白眼下這一刀,幾乎蘊著自己十成十的功力,妄說血肉之軀,縱是鐵石之物也須裂成幾斷。沒想到死淫賊竟衝將上來,怎生是好?   實質她原先只想教訓下小石頭,只是連擊不中之下,生了怒氣,方是加重了功力。但真到了臨中一刻,又不禁駭出心地。可惜這會兒,招已用老,發現又晚,即便想收手也是不及。眼看僅有毫釐之差,不忍見到小石頭血冒胸膛的慘狀,竟自美眸緊閉,大叫救命。   「噗……」仿如木石擊中皮革,觸手處,說不出的古怪,似軟又是硬,耳內更沒聞到原先預料中的慘叫聲。怔愕之下,睜眼看去,只見那可憎的傢伙,居然嬉皮笑臉地看著自己。   其實蝕陰早看出她是虛張聲勢,私底下根本不想戕害那臭小子。故此,也沒傷她的心思,直打算戲弄戲弄。心想,就留著她,讓臭小子煩惱去吧!不過他那自得其樂的笑容,竟教小敏又一陣惱火。忿忿地道:「你別以為本事大了,就可以隨意欺負人。」她這回終於明白,對方能以肉軀硬接一刀,那自己萬萬不是敵手。因此,也不動手了,省去自尋煩惱。   蝕陰笑道:「我欺負你什麼了?明明是你一掌連著一掌,我到現在都沒還過一招。最後還讓你白打了一下,難道,仍不滿足?」   小敏為之啞然,想想他說得的確沒錯,自始至終,是自己在打人,他連手都沒動一下。但她生來寵慣了得,即便手上不敵,仍想口頭爭回道理。嘴一張,剛想說話。   「王爺,你在這啊!奴才找得你好辛苦!」黑暗裡,突然來了一位中年太監。   既有人來了,二人自然鬥不下去。   蝕陰應了一聲,心想,多半是那所謂的丞相遣他來尋,即道:「你這就帶路罷。」   「是、是……」那太監頭前引路。   蝕陰跟上,卻聞小敏一聲氣哼,顯然兀自不服,不禁笑她當真好勝。   走不許久,猛想起,此番說是去見老丞相,難保那皇后也在場。按俗世的規矩,那是非得叩拜不可。但自己是何許人?焉能拜他們?當下好生為難,心忖,自己好歹允了龍兒,日後不再與那臭小子作對,也不添他不必要的麻煩,此刻若依自己的想法,無疑會讓那臭小子惹上大禍。轉念又想,罷了,自己醒著左右也沒事做,不如喚醒那小子,讓他去拜,免得自己為難。   想到即做,毫無猶豫。   只是堪堪喚醒小石頭的意識。始終跟在後頭的小敏急走幾步,至他身邊,道:「喂,瞧你不出,功夫不錯嘛!」   蝕陰怪笑幾聲。   小敏一陣惱怒,道:「有甚好笑的?死淫賊,笑得這麼賤。」   小石頭的意識剛醒,尚沒弄明白其中緣故,忽聞小敏罵自己是淫賊,急道:「姑……」沒及解釋,只聽蝕陰傳聲道:「小子,此趟是去見什麼丞相,本大人不與你為難,是故特意喚你醒來。不過,這情你可得記著……」   小石頭一怔,沒想蝕陰驀然變得如此好說話,與最初相遇時的霸道猙獰,截然不同。疑惑他,會不會又想耍什麼詭計?或者,果真是與龍兒一見帶緣,此刻愛屋及烏,對自己也不以為甚了。   思忖間,小敏道:「喂,你究竟練得什麼武功,居然在本小姐的連番進攻下,毫髮無傷?」她出身大宗派,所學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絕世刀技,索然不解小石頭年歲也不大,在武功方面居然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讓她又是驚異,又是沮喪。倘不問出個所以然,今晚實在無法入眠。   小石頭不清楚起因,無法作答;蝕陰卻道:「你可知小河,為何可以聽到潺潺的水聲;而無垠的大海,卻反而不見動靜?」   小敏茫然的搖搖頭。   蝕陰又道:「那我再問你,為何緩流的小河中,只有小魚;而靜默的大海裡,偏偏隱藏著大魚?還有,小河中的魚,只須稍有動靜,便會驚跳躍起。可是,深淵裡的魚,竟而悠閒自在。且一旦河水上漲,小魚有被沖走之虞;然深淵裡的大魚僅僅擺動鱗片,毫髮無傷。你知道原因麼?」   小敏愈聽愈糊塗,問他武功,那想竟涉及到大海小河上去了。這當口,小石頭卻是若有所悟。尋思間,自離開伏羲陵後,便始終未有起色的全身能量,竟自顫顫躍躍,大有勃興之勢。   與此同時,蝕陰瞇著眼,對小敏道:「你搞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因為你只是小河裡的魚,且是一條小魚;相反,我是深淵闊海中的大魚。你我之間,其距之差實非以裡計。所以,縱然我為你細細闡述,想來你也弄不明白。」   小敏聞言大怒,以為他是故意貶低自己。剛想斥罵,然見地頭已至。無奈強忍,不過,臉上憤然之色,卻是顯而易見。蝕陰暗暗好笑,心道,臭小子啊臭小子,我答允龍兒,不為你帶殺身之禍,但給你添些小小麻煩,倒也暢人胸臆。嘿嘿……說著,自顧沉眠。   雖然二者元神之鬥,終是他敗。但目前小石頭的玄生能量尚未完全融合,是以,這當口,他的魂能依舊自由得很。儘管不能作威作福,不過,也是想醒即醒,想睡即睡,比之小石頭不由自主的意識,當真霄壤之別。 第202章 仙神初戰     便在蝕陰與小敏在花園激鬥的同時。大周碩果僅存的老丞相劉伯雍也正和孫女劉皇后在皇后寢宮輕聲的說著話。門外侍衛密佈,渾若鐵桶。宮內燈火輝煌,只是原先的錦羅綢緞和富麗金壁,悉數由素絲遮擋。搖曳爍輝下,顯得肅穆寧靜。   整個殿內,除二人之外,無任何一位宮女或太監在旁侍侯。照理皇帝駕崩,皇后也須在旁陪靈。不過眼下時機危急,干係到大周未來的政局安穩,情非得已下也顧不得場面上的事了。   劉皇后坐在鳳椅上,不無擔心地問道:「爺爺,你說那趙王爺信得過麼?」   劉伯雍安坐於她左首下方,捋捋灰鬍,道:「信不過那又如何?」   劉皇后一愕。   劉伯雍為她解釋道:「眼下局勢,司馬家絕了後,已無人可以接掌大周江山。如果,咱們不支持他趙巖,難道還去支持旁人?」話鋒一轉,又道:「也別說,如今滿朝文武人人心知肚明,對皇位虎視眈眈者大有人在,只是沒一人敢首先站出來而已。他們也考慮到,大周泰半的軍權掌握在趙家的手上;且自洛親王叛亂,咱們五大世家元氣大傷,早不比往日那麼風光了。也就我劉家,有你又有我,尚能勉強維持一二,其餘的多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要他們仗勢欺負下旁人尚可,若想掌控天下,卻是遠遠不及。」   劉皇后微微頷首,然而依舊止不住憂心,道:「爺爺,我是怕……」   沒等她說完,劉伯雍接口道:「你是怕趙家過河拆橋?」   劉皇后臻首輕點,意示確實。   劉伯雍道:「傻孩子,你見過世上有何國家全是武將,沒有文官的麼?他趙家三代軍勳,即便出他一個趙巖,也是風流多才為譽,何曾聽過他有甚治國大議?不是爺爺自誇,趙巖若是登了基,它日終須靠我們這梆文臣為他治理。而且,我劉家如今的狀況,你也不是不知,自你爹爹遇難,我劉家就和那司馬家一樣等於絕了後。所以,他或許會提防另外幾家,但我們劉家,他是萬萬不會有異心的。況且,茵兒與他尚有婚約,一旦他登基為帝,我家一門出兩皇后,對列祖列宗,也算有了交代。至於傳承香煙,老夫早不存此念了。唉……」   他之前說得意氣風發,然一至最後,也難免唉聲歎氣,為之唏噓。畢竟權傾朝野的劉家,一朝在自己手上斷了香火,無論怎樣,終覺感傷。   劉皇后道:「爺爺說得不錯,我明白了。不過,咱們剛提的,到時要他尊我為太后,不知他願是不願?我想,他作為一國之帝,總不想上頭還有一位……」   劉伯雍搖手道:「爺爺說他肯定願意。」   「為何?」劉皇后詫異地問。   劉伯雍道:「你素來溫婉柔順,又不問國事,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他決計不會為了一個虛名,而放棄我劉家的支持。」   劉皇后點點頭,道:「但願如此。」接著,又自恨聲道:「只怨我不爭氣,倘若時下懷了龍種,又何須傷這心思?」   劉伯雍歎道:「要說這也是天意,司馬家風光了這麼久;趙家一門三代戍衛邊疆,可說居功至偉,而今趙巖登上皇位,也算順理成章的事體。可氣的就是,我劉家並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為何就這樣絕了香火?」搖著頭,無比唏噓。   小石頭與那太監以及小敏,前、中、後列成一排,徐徐行至皇后寢宮。   到了門口,那太監先自通報,繼而哈著腰,道:「王爺,到了。老丞相就在裡面等。」   小石頭微微頷首,道:「黃公公辛苦了。」原來這太監便是仁秀帝昔日的心腹黃丙炎。蝕陰是不識,小石頭卻與他打過數次交道,也算熟矜。話罷,推門而入。小敏原也想跟進去,黃丙炎攔住,微笑道:「姑娘,丞相與王爺有要事商談。郡主在宜秀宮,奴才帶你去。」   「不用了。我知道!」小敏狠狠地道,瞪他一眼,又忿忿地望了眼小石頭的背影,氣呼呼地走了。   小石頭入房,舉目一看,只見劉伯雍起身相迎,忙上前攙扶,道:「老丞相折殺本王了。」   劉伯雍呵呵一笑,隨他到了裡間。小石頭扶他坐下,又抱拳行禮道:「微臣趙巖參見皇后娘娘!」   劉皇后微笑擺手,要他在旁坐下,又道:「本宮知道王爺辛苦,不過家祖有要事,尋王爺商榷,是以深夜召見,還望王爺莫要見怪。」她素面朝天,不敷粉,不塗脂,著一件素色的宮裝;燈火稍稍搖曳,映著眼角旁尚未干去的淚痕,竟有種楚楚動人的風情。   小石頭一歎,心道她是在自己的算計下,成了帝家孀寡。日後,倒要特別照顧,也算稍贖罪愆罷了。身子半離座,恭謹地道:「臣不敢。」打量間,屋裡除劉皇后和劉伯雍外,劉茵這會倒不知去那了?詫異,二人究竟有何事,恁急召見。當下就道:「既然老丞相有事,便請吩咐下來,趙巖無不遵命!」   劉伯雍一笑,隨後又是悲慼地道:「萬歲駕崩,我等作為臣子實在不勝悲痛之至。然古人也說,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若總限於悲哀,而忘國事。一來對不起大周的列代先皇,二也對不起天下的黎民百姓。」說話間,顫顫巍巍地抱拳揖天,以示一片忠誠之心。   小石頭道:「老丞相所說甚是,趙巖也是這麼認為。」聞此開場白,便知他待會所說,必與嗣立新君有關。旋下話鋒一轉,道:「丞相有事便請直說了罷。趙巖是領軍打仗的,不喜轉彎抹角。」   劉伯雍乾笑數聲,道:「王爺是爽快人。好,那老夫便直舒胸臆了。」輕咳一下,理理思路,即道:「想必王爺也知道,司馬家自先帝駕崩,洛親王這個叛逆被殺之後,實已斷宗絕嗣。」   小石頭點頭,承認清楚。   劉伯雍道:「目前,大周的確到了無君可立的窘境,老夫思來想去,著實難為。素聞王爺才名冠蓋,不知有何教我?」   小石頭大笑道:「老丞相說笑了。大周國人誰不曉得,老丞相智比天高,即便在我等看來,束手無策之事,單須一到老丞相手上,還不手到擒來,迎刃而解。」他這番以捧帶推的話語,說出之後,自己都覺十分滿意。   劉伯雍道:「王爺過譽了。不過,老夫的的確確思了個法兒。但想來想去,覺得終須問過王爺才行。否則,老夫斷不敢落實。」   「哦!?老丞相既有法子,便請賜教。反正趙巖一切均以老丞相馬首是瞻就是。」   「哈哈……好、好……老夫覺得,司馬家既然無嗣可立,倒不如立一外姓人為帝。只須他一心為國,仁義待民,便好了。」   「不知老丞相屬意何人?」   劉伯雍微笑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一字一眼地道:「就、是、你!」   「啊!?」小石頭在他先前話意裡,儘管早有成算,然當親耳聽見,兀自又驚又喜。   「不知王爺意下如何?」劉伯雍又道。   小石頭沉吟道:「丞相,恕趙巖多嘴,我趙家忠良三代,若這麼代而取之,我怕天下百姓議論紛紛,到時,毀了我趙家的百年聲譽。更何況,我趙巖一片忠心,只可惜……」說到這裡,驀然止口,跟著「唉」的一聲,歎了一氣,顯得分外痛心。言之意,無非是司馬家絕了後,實在尋不到人來效忠。   瞧他這樣,劉伯雍依然是無動於衷,劉皇后卻自感動莫名,淚盈盈地望著他,竟對自己適才的疑心,感到分外愧疚。   過了會兒,劉伯雍道:「王爺對皇上的一片忠心,滿朝文武有目共睹;眼下老臣只擔心王爺袖手坐視,既然王爺已表心聲,老臣倒是放心了。只須王爺按老臣所說的去做,老臣擔保天下百姓決無異議。」   「哦!?那便請老丞相予趙巖扼要地說個明白,亦好去我之憂。」小石頭站起,誠懇地行了一禮。   劉伯雍點點頭,當下便為他說將起來。待話甫畢,小石頭沉思半晌,琢磨著,若依他的法子,倒也大善,比之廣智原先的安排,尚要有利得多。不過,人心多變,古之向來。他如此幫我,是真是假委實需得斟酌。   尋思間,忽聞一聲清脆鶴唳,在宮外響起。其聲嘹亮,裂雲穿石,時此深夜驟聞,竟有驚心動魄之感;緊接著,猛有人說道:「截教教主石道友可在?」這聲音誠不比鶴唳脆亮,卻渾厚凝重,廣佈宮闈。   小石頭一驚,搶步出屋。   這當口,宮內的太監以及侍衛,已大多湧至空曠處。   小石頭舉目而望,只見蒼茫夜穹中,赫然有兩頭雪白色的巨鶴,鶴背上又各騎一人,滯空相候。其時,月朗星稀,雲淡風微,驀見這般情景,別說侍衛和太監,縱然小石頭也自瞠目咂舌,愕然不已。   待凝目細睨,來者竟是當日在伏羲陵有過一面之緣的許悠和晁錯兩位天師。心下很是怔然。這會,功力盡失,法力悉無,莫說兩個仙人,就是隨便一個天兵或妖怪,自己也決難抵擋得住。念及此,頗為頭疼,更吃不準,這兩個仙人的來意是好是歹?   值此靜謐深夜,陡有人大聲呼喚,禁宮人人驚起。那些陪靈的滿朝文武,也自乾清宮走出,循聲望去。待瞧清天上景象,一個個怔愕的無以復加。年歲大些的倒沉得住氣,年少之人卻與那些宮女太監一般,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許悠與晁錯瞥眼看來,地下人頭攢動,如蟻蠅簇擁;但憑其強大的精神感應,依然一眼望見了走出宮外的小石頭。二人駕鶴俯空,少加飛低。許悠揚聲笑道:「石道友,伏羲陵一別,已過旬日,一切安好否?」   說也奇怪,二鶴滯空,雙翅靜止,就如停佇在無形的山丘上;故此,站在下方的小石頭,未覺狂風拂面。   再看二仙,一個金頂道裳,白髯拂胸,月色下尤顯仙風道骨;一個峨冠博帶,意態恣肆,晴空裡分外瀟灑飄逸;瞥目所見,漫天蒼穹,似只有如羽雅仙,衣袂飄飛;以明月之朗也難奪其神,以星光之耀也難爭其彩。   所乘之鶴,適才佇於高空,倒沒覺怎樣,現下離得近了,頓覺大如金鵬,幾有一翅萬里,遮雲蔽月,浩大蕩然;再者,氤氳繚繞,異香撲鼻,二人頭頂又微帶元神彩暈。似此奇景異像,舉凡望見之人,有誰會當二者僅是尋常來客。   地下人啐啐喳喳,有的說他們是山中出來的有道之士;有的說是遁逸多年的武林異人;也有的說必是靈闕下凡的清修仙人;否則,乘下焉能有此奇通巨鶴?這可不是江湖中人的障眼法所能相較。那些宮女太監,早忘了深宮禁規,一個個翹首踮足,聚成幾堆,竊竊私語。   這一刻,沒有大小之分,也無上下之別,奇思妙論,層出不窮。   小石頭聽許悠問起伏羲陵之事,暗自揣測他是不是忌憚當日的八卦珍瓏。那棋局嵌天地之氣,合宇宙之運,一旦弈動,翻山倒海,傾天覆地,其勢之威,實非人力可撼。又想,若非當日自己與蝕陰元神激鬥,以致由內爆外。縱然是太上與如來合力,怕也難以阻住神之珍瓏的運行吧?他們既忌憚,那我切不可說已毀了。思慮餘裕,高聲道:「勞仙長記掛了,晚輩安然無恙。」   許悠沒問出珍瓏結局,終覺難以心寬,又道:「當日石教主勇破棋局,引得天崩地裂,貧道二人是服之又服。不知如今,那副玉枰可仍在教主身上?」   小石頭想,他倒拗上了,看來問不出結果,誓不罷休。即道:「說來慚愧,棋局雖破,玉枰卻不知所蹤。神人玄奧,你我終難揣測。」又是一招言語上的太極推手,許悠傻眼,心道,小子好厲害,每遇提問,無不巧言化解。想來今日是問不出答案了。   說話間,遠處連綿宮宇,倏飛來數條身影,如星丸躍動,一個個落在殿頂巔角,高高矮矮,各按方位站定。   小石頭不用顧瞥,便知無非是姜神君和天羅四大天王。誠然不懼二仙,但見他們如此關心自己的安危,也感胸中熱燙。要說他們怎地會來,實在是二仙的巨鶴太過龐大。掠過天際時,幾如兩座龐大的飛來峰;再者那鶴唳聲,音動九天,汴梁皆聞。守在皇城外的天羅諸人,自然放心不下小石頭,當即跟將進來,瞧個明白。   許悠捋鬚頷首,斜目看了看姜神君等人。心道,小子狡猾,問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面色霍地一變,道:「你截教無拘無束,原自快樂,為何千多年後,又試興波瀾?方今天下,邦寧澄清,櫜弓臥鼓,豈不聞金闕談道德,玉京嘗蟠桃。天庭之上更是逍遙自在,然爾等偏偏妄起戰端,暗自勾結邪魔歪道,自甘墮落。真教人悲其不順,怒其不爭。可惜又可歎!」他言來慢條斯理,不怎費力,卻吐詞清晰,洋洋盈耳,實有振聵之威。   底下人無不皆聞。   「哈哈……」小石頭驀地放聲大笑。   這會兒,文武百官以及宮女太監,聞得金闕、玉京等字眼,大致明白天上那兩位的的確確是仙人下凡。就算不是,多半與仙人也是關係非淺。瞧小石頭被斥後,居然笑起。直道他過悚之餘,竟自瘋了。   許悠卻沒這般良慰心態,叱道:「道友乃一教之主,何也做此悖態?」   小石頭道:「我是笑仙長矯語過飾,以詭浮之言,為你玄門塗脂抹粉,遮蓋大醜。如此滑天下大稽,我焉能不笑?哈哈……」他一笑,天羅諸人跟著笑起。這些人均是絕頂的高手,一起笑將起來,聲勢著實駭人。   如此一來,皇城外的百姓糊塗了。皆道,明明皇帝死了,宮裡人該痛哭才是,怎地深更半夜裡忽發笑聲。而且還這麼大聲,簡直就是怕別人聽不到似的。好奇之下,也均走出屋門,朝皇城擁來。   許悠正色厲顏的責道:「道友有話,直須說出,莫要在那含糊其詞。想你截教滿身罪愆,固然你有百嘴百舌,卻也難蒙世上悠悠之口,湛湛之目,明明之心。」   「是啊,是啊……」小石頭嬉皮笑顏道:「仙長說得果真不錯。你玄門人多勢眾,又個個身居天庭要職,本教縱有天大冤屈,被爾等顛倒黑白,翻來覆去幾下,自也萬辭莫辯了。」他聞許悠與那金蟬一樣,說不得幾句,便大潑截教髒水,心下不免恚怒,是故言來也毫不客氣。   「石教主……」許悠大喝一聲:「休在那花說柳說,謬托虛譽,本教又如何冤屈你們了,你倒是一五一十的說個明白。否則,莫怪貧道施伏魔之大神通。」一番肅聲厲言,威風凜凜。   小石頭反正抱著背水之心,倒是無懼。然而太監宮女們盡皆惶恐,一時俯仰唯唯,紛紛拜倒。討饒乞求之聲,幾乎響遍全城。其間,也唯獨那些有品軼的官員,稍微好些。他們雖未曾見過真正的仙人,但見聞方面,畢竟勝過那些從不踏足皇城外的宮女太監,兀自在旁靜觀其變。   許悠說完,見小石頭沒回答,依舊從容淡定,倒是頗感佩服。心想,反正今日不是為了斷而來,且再讓他得意數月。轉嗔而笑,道:「好膽識,好心計……你我三教源出一脈,今見截教能有你這樣的教主,貧道也覺欣慰。罷了,今日我們實為下戰書而來,至於旁的,他日戰場上便以各自的道行論個分明吧!」   「這話說得實在!好,本座接你戰書……」小石頭揚聲道。   話猶未完,許悠拂塵輕甩,耀出萬點金光。瞬刻間,在黑幕似的蒼穹,拼成十二個璀璨生毫的古樸大篆「仲春季,玄鳥至,洛陽郢,你我決。」   十二個大字,在空中閃爍許久,驀然爆裂開來,連續十二聲巨響。仿似煙火散開,無數細微的金光,不自行消散,居然由天瀉落,如虹飛霓耀,直向小石頭罩去。   眾人大驚,深知那莫名光點端非無害之物,失聲駭呼者,比比皆是。   便在這時,堪堪入冥的蝕陰猛然感覺到有莫大的危險,襲身而來。他雖是寄主,說來比小石頭尤要珍惜這份肉身。意念醒來,神識頓轉,察看週遭情勢。瞧有人攻襲自己,頓時怒不可遏。他可以對龍兒和顏悅色,甚至也可以對小敏的挑釁,付之一笑;但這無非是一個對龍兒的承諾;而且,龍兒是青龍後裔,嚴格說,與身為龍神的蝕陰還是同類。所以,他才處處抱著戲謔的心態,應對一切。   然而,眼下許悠發出的萬點金光,看著是美妙無比,實質裡凶險萬分。依其素來之桀驁心態,和當年傲視天地的強大實力,如何可以容忍?   許悠原意是打算試探下小石頭的功力,當日在伏羲陵,他和晁錯合力,也未攻破小石頭身外的無形氣罩。此事一直如梗在喉,令他們詫異不解。儘管最好的解釋,是因伏羲帝留下的神力所至。但他們商議多次,覺得為保險計,還是探探小石頭的功力火候為好。若不然,則務必需要天庭再派仙人下界。   畢竟他二人自使瞭解劫*後,誠在老君觀裡修養多日,恢復了些許法力,但比之原先,兀自遠遠不及。為徹底剷除天下紛亂之因,謹而慎之,那是大大的必要。故此,這一擊,其實就是《太初玉淵經》中的殺招——「一念虛寂」。   所謂一念虛寂,講究念中無念,誠守靜心,以虛無化實,以靜寂之力破敵。   因此,念力實地裡便是精神力。   而《太初玉淵經》的最大特色,便是修煉念力。昔日太上老君一氣化三清,純以念力迷惑住靈寶天尊,可見《太初玉淵經》的厲害之處。且許悠與晁錯二人,因法力大虧,要他們使些需要能量法力的神通,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眼看金光紛紛,鋪天蓋地。   間不容髮際,蝕陰對小石頭道:「臭小子,這兩傢伙,交給我了。」說著,小石頭神識一暈,竟自迷糊過去。   與此同時,蝕陰一聲咆哮,身子凌空,雙手作懷抱太極式,稍一抄攏,卻見那萬點金光,頓受約束,點點、絲絲、片片……瞬刻凝為無數金色的溪流,潺潺汩汩,九曲歸一。須臾之後,他雙手一錯,把聚成一團的金光,再次壓縮為一個小原核。   那金光原就璀璨生耀,再被他如此凝縮聚壓,更是光芒炫目。月色之下,半空之處,宛若陡然多了一輪金日,神奇而莊嚴。金色明輝灑滿全宮,直映得眾人雙目難睜,心歎此生竟有這遭匪夷所思的奇遇。   面對兜率宮的無上絕學,一念虛寂,蝕陰毫無謹慎鄭重的心思。   若說到念力攻擊,他這位天外天的大神本就是拿手好戲,簡直信手拈來,任意而使。別說許悠和晁錯,即便當世念力第一的太上老君,也只有甘拜下風,靠邊站的份。至於,這招類似太極式的手法,在天外天可是叫做包羅萬象。而且,手法誠然相近,其間上下,便神機鬼藏,耐人尋味了。   眼見小石頭凌空擋住金光,而且揮灑自若,端無半點支絀之態,天羅眾人一陣歡呼。   胡長老更道:「諸位,教主厲害啊!連仙人的攻擊也抵擋得住!呵呵……」   廣智沉吟道:「胡長老,不可大意。如今是什麼時辰?你忘了教主的意識裡尚有一位大神居住著麼。」   大伙省起,小石頭確實說過,他的意識管白晝,那大神的意識管夜晚。照現在的時辰計算,時下輕易地擋住仙人攻擊的萬萬不會是自己的教主。   這當口,許悠與晁錯,在半空看得是目瞪口呆。要知那金光,既為念力所化,實質裡也就純粹是無中生有。一般來說,敵方要麼同樣以念力硬擋,要麼閃避,再無第三種法子可言。殊不知,眼前這位截教教主竟能抓攏虛無的念力,且再壓縮。當真讓他們覺得可怕。   在他們想來,這般駭人的手法,只怕自己的老師也未必有。   堪堪想到壓縮,二仙猛地忖道,哎呀,不好……那小子豈會無緣無故的壓縮念力。   想到這裡,何嘗還有觀看之心。慌不迭地便想逃開。他們深知,那念力雖是自己發出,但萬一被對方反擊回來,自己二人萬無把握接得下來。若不遁走,只恐不死也須脫層皮。   由於不可思議而耽擱了少許辰光,那邊廂,蝕陰業已怒吼一聲:「別走,嘗嘗本大人的神念。」   適才許悠發出的念力攻擊,外形可謂優美無比;宛若雨絲霧靄,輕盈飛舞,底下數萬人無不盡見。   然而,蝕陰反擊回去的竟是毫無聲息,且無光無影。但論到速度,比許悠的強了不知多少,當真是念起即至。他那頭剛說了一字,這邊許悠和晁錯的身子外,已是金芒萬道,氤氳七彩,且不時發出「畢啵畢啵」的炸裂聲。   原來,念力攻擊居然已至二仙身外的防禦罡圈。   三力相撞,登時爆出比剛才尤要美上幾分的奪目焰彩。   只見原本淨如秋水般的夜空,猝然間像是五色郁勃的湖水傾瀉開來,流精玉光,美煥蒼穹;整個天際,凝雲虛結,月馭星纏;又有斑斕作色,飛翠流丹,當真是風雨含藏,雲雷蘊蓄。就如一位天才橫溢的畫家,突然在黑幕上,潑彩飛毫,隨意勾勒,令人意醉神弛,大歎天工刻鏤之精美。   下面不懂事的孩子或者年幼的宮女,一個個歡喜不已,只道今夜兩位神仙特意到汴樑上空來放焰火。孰不知,防禦圈裡的二仙,已然額頭滴汗,身子顫崴;若非有兩頭巨鶴馱著,依他們全力防禦的勢頭,其實已經沒有半份法力,再駕騰雲霧。   二人暗暗叫苦,千算萬算,實在沒算到這新任的截教教主居然有此恐怖實力?心道,自己二人好歹也是金仙境界,即便法力大虧,但精神念力,卻無半點損傷。未料竟不及他一人。如此實力,幾可堪與老師一較了。   他們只道自己看差了眼,萬沒想及,如今與他們敵對的竟是數萬年來從未現過蹤影的天外天大神。按他們的念力攻擊,在蝕陰眼裡,未始不與幼兒相若。   要知道,蝕陰與小石頭元神相鬥,儘管是三番兩次的屢戰屢敗,絮果蘭因,無非是二人共用一身。他是客,小石頭是主。再者小石頭福緣不斷,天賦異稟,又有先天上克制他的昊天寶鏡襄助,這才造成他好像挺弱的樣子。然一旦沒有小石頭的束縛,固然他現下靈肉不一,僅能發揮原先一二成的能力,許悠與晁錯已覺抗之艱難,如仰視偉山,高不可攀。   這會兒,大周的文武百官看得是瞠目結舌。沒想本國的震北王竟厲害若斯,連天界仙人也鬥他不過。原本尚有蠢蠢之念的野心之輩,自見了此幕,無不暗道,除非趙家絕嗣,否則,這天下斷沒咱們爭的份。只有老老實實的輔助他了。   又是久久,許悠二人愈發氣衰力竭,再也抵擋不住,喘著聲息,窘迫已極地道:「石教主,我們是來下戰書的,可不是來與你決鬥的。」   蝕陰一招擊出,便始終好整以暇,一副意態閒逸的模樣。聞此言,磔磔笑道:「死老頭又在那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先出的手,怎又無端怪我頭上?」   許悠道:「石教主,我先問你,那戰書你應了沒有?」   「那是自然,難道,還會怕了你們這梆沒用的傢伙。」蝕陰囂張地答道。卻不知,這麼一來,給小石頭惹了番不大不小的麻煩。依他桀驁的性子和狂妄的口吻,與小石頭淳樸知禮的敦厚,實在是一天一地,令那些原就認識他的人,不禁暗自咂舌,均忖,王爺骨子裡原來這般自傲,我等日後切不可得罪,不然許就是個屍骨無存的結局。   以上是大周文武的想法,再說許悠也被這番話氣得要死。暗自咬牙道,今日貧道且給足你面子,待他日邀齊高手,若不予你番教訓,貧道從此……不提他如何憤恨,當下又道:「既然教主已經應了戰書,為何仍要留難貧道二人?」   「哈哈……死老頭,伏輸便伏輸,偏偏弄出一番花樣來。罷了,今日饒爾等一遭,改日再與你們好生鬥鬥。還有,你們要記住,以後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出這種低級的念力術。實在丟人不過。去吧!」蝕陰說得爽快,放也放得爽快。話一落,念起力釋。   許悠與晁錯只覺周邊一鬆,適才縛住全身的渾厚壓力,頓告皆空。心下狂喜余,望望屹佇於殿頂的蝕陰,當真是驚魂未定,又自面目無光。意興索然余,再無先前來時的瀟灑意態,拱拱手,心驚膽戰地拍鶴而去。   但聞鶴鳴清唳,音響九天,直震得底下那些兀自神馳之輩,猝然而醒。舉目遠睨,隨鶴影奔月遠去,漸漸杳不可聞,復而不見。   自仙人到來,再到蝕陰一人獨抗,最後大笑間敗之,委實沒有須臾辰光。在滿朝文武和那些太監,宮女以及禁衛的眼裡,震北王瀟灑淡然的身影,卻顯得分外魁岸,幾如一位逆天的大魔神,傲佇殿巔,豪情萬丈。一股壓倒一切的無匹雄風,令在場所有人無不震撼,久久難以平靜下來。   其間,兩雙美麗的眸子在一黝黑的角落異彩漣漣。一個不敢置信地尋思,這就是我將來伴以一生的郎君?另一個則訝然瞠目地暗想,幸虧我剛才沒過分惹他,不然……咂舌之餘,已不敢深索下去。只為自己適才的蠻橫行為,覺得慶幸不已。 第203章 蘭芍之局     自許悠突然闖禁宮,下戰書。並用念力在夜空中現出「仲春季,玄鳥至,洛陽郢,你我決。」這十二個大字後。滿朝文武便曉得,本國的震北王得罪的人來頭可不小。他們雖不願和天庭作對,但那兩個仙人分明站在西秦一方。依周秦兩國的百年仇怨,倘若大周俯首,即便不被西秦併吞,他們的日子也未必好過。   與其死皮涎臉的苟活著,不如跟著震北王與他們鬥上一鬥,許能有條出路。而且,照他們所見,仙人似也不怎可怕,沒見他們還向震北王認輸乞命麼?囿於此,許悠等人的到來,並未給小石頭帶來多少麻煩,反而促使大周朝廷團結一致,齊心抗秦。這與許悠當初的構思,恰恰截然相反,原想以自己的身份恐嚇周國臣民,不料非但不見效果,竟而大反其道。的確教他們始未料及。   於是,小石頭的陪靈自也就此結束。拿劉伯雍的話來說就是,如今大周敵人猖獗,為國家安危,王爺還是盡早回府,與將軍們商議,如何抗敵得好。至於先皇喪禮,一切皆由文官處理。   「所謂仲春季,玄鳥至,應該就是在明年開春的二月十六吧?」小石頭在王府的密室,向天羅諸人詢問。他在前世雖然瞭解些古事,但對這種隱晦的節氣計算依然不甚明白。   他只知道,華夏農曆分四季,每季再劃為孟仲季三個月份,而每個月份三十天,則又以五天為一候。按他計算,所謂仲春季,該在二月,至於玄鳥至則對應仲月的第四候。如此算來也就是二月十六至二十這五天光景。不過,在沒得到旁人確切證實以前,他對自己這個答案,仍存疑念。   廣智點點頭,道:「教主說得不錯,按計算的話,是在二月十六。」   小石頭一喜,心道,自己的記憶還不錯,前世學過的知識,大多沒忘。思忖間,發現廣智蹙眉攢額,似憂慮不少。奇道:「廣智天王有甚愁心之事,不妨說出。反正今日教中長老以及各位堂主均在,大伙商量一下,多半能有個好主意。」   廣智搖搖手中的鵝毛扇,道:「玄鳥至,乃一年當中唯一的一個赤陽(太陽)正對黃經(赤道)的日子;也就是兩者並成一線,毫無角度的時候。屬下古怪的是,玄門為何偏選在這個日子裡,約戰本教。難道,他們想搞甚花樣?」   他沒說前,大伙均沒想及此點,得他提醒,諸人紛紛頷首,大覺有理。   神目道:「玄門中人性喜擺弄陣法,你們說,他們會否在當日擺個什麼上古大陣?」   廣智搖頭道:「應該不會,老夫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有那個上古大陣,需在玄鳥至的日子裡方可擺出。或者,威力特別大的那類。」他侵淫奇門遁甲之術足有數十年,論造詣,別說天羅教,固是整個天下,能與其比肩者也是寥寥無幾。既說沒有此陣,大家自然相信。   否決了神目的疑念,大伙繼續深思。想弄明白,玄門之人何以非定在玄鳥至的日子。半晌之後,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小石頭笑道:「算了,常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與其這麼搜腸刮肚,深思苦索,不如先對比下雙方的實力,然後再安排咱們自己的謀劃。你們說怎樣?」   眾人確實苦索不出,聞此言,紛紛贊同。   神目忽道:「教主,昨兒夜裡兩個傢伙吵天吵地,時下汴梁城裡已無人不知教主與玄佛二門是對頭。屬下怕會有二門的信徒,從中挑撥,惑亂民心。」   小石頭深以為然,愁著臉道:「神目天王說得不錯,此點我也想及,但說要化解,卻是難之又難。畢竟那兩大宗派在天下傳教多年,其教義已深入人心。想要大周百姓全然放棄,難啊!」   這麼一說,大伙也是憂心如搗。想到萬一兩教在洛陽大戰的時候,百姓竟而私下幫助玄門,己方即便勝了,怕也元氣大傷。如此一想,頓覺那日教主所說的得民心者得天下之語,果有先見之明。   通臂道:「沒甚好怕的?俟時,若有人私通敵國,便一律誅殺,且滿門抄斬,最好就是株連九族。看誰敢做吃裡扒外的事。」他喬扮了數月的仁秀帝,此刻說出狠話,倒有股子帝皇的霸氣。眾人心中一寒,均朝他看去。通臂一愣,道:「喂,你們都這樣看著我做甚?我說錯了麼?」   瞧著他那愕然之色,與平日酷酷的狠樣截然不同,眾人情不禁的笑起。   通臂費解。   廣智陡道:「教主,其實通臂之語,不無道理。」通臂聞此語,直笑得嘴巴難合,但沒喜上須臾,頓然轉成苦瓜臉。只聽小石頭詫異道:「若按通臂所為,只怕原先沒有反意的百姓,也被咱們逼反了。不妥,不妥,此法大大的不妥。」   他之前從未曾管理過一個國家,更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依前世的瞭解,也曉得,管理一個國家切記要得民心,順民意;所謂得和順,就是引導,一切按自然條件發展;若無必要,萬萬不可,以強制的手段去干擾,或者做出一些倒行逆施的事來。   因為,社會總是向前發展,同樣,歷史的潮流也非單人之力所能違拗。前世有句俗話,他記得甚牢。大意就是:「若違萬民意,順一人意,國亡;若違一人意,順萬民意,國興。」   雖然話語寥寥,不過十餘字,但其間精髓,勢能教上位者學習一生一世。縱觀前世的歷朝歷代,任何一個朝代的滅亡,皆因照顧了上位者,卻失去了民心民意,以致國破家亡。如今,自己又如何能重蹈覆轍?故此,他才斷然否定廣智所說,即便他是自己素來佩服的智者,也是一樣。   廣智微笑道:「屬下明白教主的心意,也曉得民心的重要。不過,當前重中之重,便是本教需得立威。所謂立威,屬下的意思,並非單指殺戮。而是以軍事上的勝利,增加大周百姓的信心,讓他們認為,只有教主才能保護他們不受欺負,只有教主當了他們的皇帝,才能讓他們生活得更好。」   小石頭雙目一亮,道:「說具體些……」   會議結束,小石頭最後一個行出日月軒。廣智適才所說的計策,儘管是目前最佳的辦法,但實施起來,依然難度極大。   是以,他仍舊愁眉不展。要知,玄佛二門相加起來,暫不說他們的實力如何,單是在百姓心目的中威望,也絕非隱世千年的截教可比。古代的百姓除了尊君之外,就是尊信佛道。佛和道就是百姓的信仰。他們在受了官府的壓迫或欺凌下,往往首先想到的便是佛道兩門或是宗教庇護。因此,才會有人假借什麼天意興兵造反,利用百姓的信仰,改朝換代。   自己這些時日誠然威望日增,又憑趙家前兩代的忠良表現,極得百姓擁護。可要是就此以為百姓會為自己,放棄自己的信仰,那便屬於癡心妄想了。   猛地想起,時下假如有當年截教的仙人,譬如像聞仲這位世人心目中鏟奸除惡的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以及類似趙公明或無塵三仙子這般掌管世人福、壽、祿、財的神仙襄助,以他們深入民心的威望,自己的阻難,怕會少很多。又想,聞前輩當日曾說,如有要事可至普化寺,趁現今有暇,不妨去上一次,即便無用也好過一事不做。   念及此,抖擻精神,大步而行。剛到門口,只見勝施在小旦的扶助下,站在一輛馬車旁。瞧勢頭,不像是堪堪回來,顯是欲待出去。旋下笑問:「勝施姑娘,上那去啊?這段時日,城中亂得很,姑娘最好還是帶上幾名護衛。」   勝施心中一熱,再者前日親耳聽他應允自己可習趙家兒媳才能修煉的《睡夢心經》,如今又聞他這般關心自己,其溫馨的感覺,自不待言,真可謂,活這麼大,都未曾領略過。當即羞羞怯怯又萬般溫柔地道:「謝王爺關心,妾身知道了。」說話間,不經意地又是一陣耳熱。一種前所未有的家庭溫暖,洋洋在胸,萬般舒適。   小石頭道:「能否冒昧地問一句,勝施姑娘這是想去那裡?」   勝施語滯餘裕,頗覺難以啟齒。原來,當日在梳攏大會前,她曾暗思,若蒼天可鑒,讓自己隨了小石頭,便要去為菩薩重塑金身。今番外出,便是去附近的普化寺還願。她不好意思回答,另邊的小旦卻道:「稟王爺,我家小姐是去燒香還願。」   「哦!?還願吶。去那座寺廟啊?」小石頭竟有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趨勢。他是源出好意,怕勝施有甚困難,不與自己說清楚,卻又做些什麼懊悔一生的事來。何況,他對勝施為了手下的生計,而甘願付出清白的潔行,大是欽佩。說沒一點好感,自然虛假。   勝施見小石頭今日言行與平日大異其趣;尋常說不得兩句,便沒甚話了;現下倒好,一問再問,難道……思慮須臾,心想,自己因為喜歡他,如今遂了心願,去燒香還願,也非不能道明之事。若是刻意隱瞞,萬一讓他生出誤會,倒是得不嘗失了。念及此,即把自己此去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小石頭。儘管打算說實話,然女兒家生性使然,仍讓她羞不可言。   小石頭聽完,又是感動,又是歎息。感動的是,如此絕美女子竟對自己一往情深;歎息的卻是,美人恩,難消受,自己業已情孽纏身,前不說鄧蓉尚未尋回,單是目下府邸裡的那幾位國色人兒,便已讓他倍感榮寵,心下那裡再生得出半絲獵艷之心。不過,勝施的一番深情,又不忍當場拒絕,心道,瞧她這歡喜的樣子,若真拒受,只怕她又要去那尋歡閣了。   又想,時下的汴梁,仁秀帝駕崩,儘管民心尚穩,但自昨日二仙下挑戰書後,一股不安穩的暗勁依舊悄自流動。他擔心勝施這麼一個絕美的人兒,萬一被甚不軌之徒輕薄了,卻到那去後悔。即道:「說也巧,我也是去那普化寺,既是同路,不妨一起。」   「好啊,好啊……我家小姐一定高興死了。」還沒等勝施應聲,小旦竟在旁歡聲雀躍起來。   小石頭一笑,道:「好,那就上車吧。」   勝施上車後,見他沒上來,詫異道:「王爺為何不上?」   小石頭道:「我走就是。還有,勝施姑娘以後別老叫王爺,這未免顯得見外,就和冰清、璺兒她們一樣,叫聲大哥。」   勝施抿嘴笑道:「既然王爺要妾身不必拘泥稱呼,然王爺又何必肖學這等繁縟禮節?像王爺這樣見外,教妾身以後又那敢與你隨意?」   小石頭一怔,想想,她說得大是有理。勝施又自一笑,道:「王爺,別呆想了,快上來吧。」畢竟久處歡場,待人接物,八面玲瓏;前面羞怯了一會,可遇到小石頭這樣的木衲人物,登又磊落大方起來。   小石頭無法,上了馬車。   門邊那些王府家丁盡皆吃吃偷笑。這些人均是王府以前的舊屬,因內院涉及機密,皆被廣智調到外府。原先尚存些惱意,實因外府月薪稍不及內院。但廣智稟承小石頭的意思,非但沒扣薪水,更且加了少許。如此一來,王府舊屬忠心更增。自小石頭威名遠著,聲震華夏,往日的這些舊屬更是興奮倍加。   此刻,雖見小王爺在一位美麗大方的紅顏面前吃癟,但勝施的柔柔深情,即便瞎子也看得出來,他們又何嘗不是?不禁為小石頭感到高興。心想,趙家一脈單傳多代,總算這任王爺風流多情,多年後,一花多枝,子孫滿堂,那是鐵釘錚錚的事。   馬車徐徐,響鈴當當。   一輛駟駕馬車緩緩走在大道上。途邊百姓見著車廂上的趙家標記,無不盡速讓路。   這會,小旦極是乖巧,因為熟知自家小姐的心思,自不會幹出一些破壞情調的噁心事。很是機靈地坐在車轅邊,並未跟進車廂。至於金環禹等幾人,策著馬遠遠的掇著,盡量留塊靜謐的空間給小姐和王爺共處。   車廂內,勝施與小石頭分左右坐著。一個美眸緊凝,一個鼻尖微微出汗,左右難受。又是半晌,終由勝施打破這寧靜滯固的氣氛,問道:「王爺是嫌妾身拉你上車,所以生怒了麼?」   「不、不,怎麼會?勝施姑娘喚我上車,固我願爾。」小石頭慌張地答道,無意間還咬文嚼字了一句。   勝施覺得甚是好笑,以袖捂嘴,噗嗤一笑,道:「依妾身看不然,若真如王爺所說,為何上車至現今,王爺一句話也不說,分明對妾身很有成見。」   小石頭感到這下誤會大了,忙道:「那裡,只是……」   「只是什麼?」勝施頑黠地眨眨眼問道。   「只是見姑娘艷光照人,我想起當日初會姑娘時的情景,所以有些出神。」情急之下,終於被小石頭湊了個理由。說出之後,也頗為自己的急智感到得意。   「是麼?」勝施笑問,又道:「那會王爺喬裝成雷府家丁,妾身真是大吃一驚。」見小石頭一愣,續道:「不過王爺當時假扮得好像,起初,妾身也未看出來。直到王爺對出伊大學士的聯句,妾身方是肯定。」   「哦!」小石頭想,原來當初她已當我是震北世子。   談笑幾句後,先前的侷促驟然散去。勝施在待人接物方面本就教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再者,小石頭因前世記憶,又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男女談話。不覺間,二人愈說愈是高興。一個開合自如,笑談闊論;一個舉止大方,輕笑嫣然。   與此同時,望著小石頭的笑眉樂顏,勝施瞬間竟覺有些恍惚,彷彿二人再無半點隔閡。不覺道:「王爺,你會要我吧?」問出之後,竟自大羞。   然而這一質疑,又不得不問。   自打由尋歡閣被他領將回來,始終沒得到確切的答覆。儘管前日有過一番小小的試探,但女兒家便是如此,若沒親耳聽見,總覺有些不快,也不放心。趁這回氣氛融洽,情不禁地便問出了深藏心地的迷團。   小石頭瞠目,一時愕然以對。   瞧他這樣,勝施也是怔忪,心想,難道他從未有過要我的心思?   久久後,小石頭微笑道:「勝施姑娘為什麼這麼問?你如此有才幹,又這麼漂亮,如果有你幫我處理諜報機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勝施問得是情感,他問答的卻是事業。   他只知道,自己已經有了冰清,有了璺兒、倩兒,還有一個不知所蹤的鄧蓉。儘管,已經不能帶給她們一心一意的愛,但也不想再尋一人來分享去給她們的愛。所以,在明知勝施心意的狀況下,他依舊刻意地顧左右而言它。實在不想因為自己的心軟或多情,再帶給她們任何傷害;在他腦海裡,只有當年在摩天峰後花園內,初會冰清時,所看見的淡淡憂鬱;還有璺兒和自己處身重圍中的堅定不屈;更記得鄧蓉所留信箋上那無盡的哀傷。   只是在他回答之後,勝施忍不住潸潸淚下,誠沒哭出聲音,不過那無聲的哀慟卻比有聲更來得讓人揪心。   二人默默地坐著,誰也不說一句。   小石頭臉上仍然保持著猶帶三分疑惑的神色,但他心裡亮堂得很。勝施適才還笑如春花的美靨上,此刻竟而額蹙眉凝,顯然正在傷心。   這時,她霍地臻首輕抬,用一雙會說話的眸子,凝視著他,輕聲細語地道:「王爺,妾身謝謝您的賞識,也謝謝你願意收下金環禹他們……」說到這裡,突然覺得心中很酸很痛,好不易舒了口氣,待覺稍緩之後,又道:「妾、妾身會效忠王爺的。請王爺放心。」   小石頭聽完,覺得很欣慰,也覺得自己這麼做確實沒甚錯;畢竟愛是自私的,任是古代還是現代,換成任一女子,均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摟著旁的女子,躺在別人的床上。原本他的願望並不大,只求冰清一人爾;能和她一生一世,開開心心,種種花,澆澆水,此生足矣。   可惜事情的演變以及陰差陽錯的命運,使得自己身邊的女子越來越多,到現在,誠還沒到焦頭爛額的地步,不過,他已經極力在避免這種惡化。漸漸的,驀然發現她眼淚不再流淌,不禁更是安慰。尋思,她終究是個堅強的女子,不過須臾,便緩了過來。   他想是想得挺美,殊不知,卻忘了哀極之下,有句淚干腸斷之語。此刻,勝施傷心得已無淚可流,眸子望出,先前色彩明亮的一切,如今,彷彿即變得灰暗起來。朦朦如死光一片,再無半分生機可言。   與此瞬間,小石頭抬起因愧疚,而始終垂下頭顱,想說兩句安慰勝施的話。   陡然,一股奇妙的感覺襲上心頭。坐在面前的勝施似乎已經死了。雖然,她的呼吸仍在繼續,依舊聞得到她的心跳脈搏,但《太素心境典》的玄微功效,讓他感應到,眼前的勝施宛若已成了一具空有美麗外形的行屍。她的魂魄,她的意識,似乎正在飄散……   倉忙中,再顧不著什麼避嫌,什麼專一。一下拉過勝施的手腕,細細為她診視。只是勝施這回,早已失魂喪魄,被他一拉,頓時躺在他懷裡,也沒甚羞意,直如一個木頭雕琢出美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茫然無知的看著。   她原是一個很能忍受寂寞的人,也是一個極為堅強的女孩。她可以為大周的統一奉獻青春;也能為屬下的生計,拋棄名節;然而數年顛沛流離,強顏歡笑的日子下來,早已厭倦了繁華背後的無盡孤獨。時下,但想一心一意隨著小石頭過活一生,無論是樂抑是苦,總之是自己的抉擇。可惜的是,當一個女人處處示愛,而男人又處處迴避的時候,的確比死還要來得難受。   半晌之後,小石頭鬆開她腕脈,沒覺出有甚不妥,氣血的運行依舊安若。再看向那張哀傷的臉,一時竟覺心疼如絞。道:「勝施,勝施……」原道她不過是隨風之舉,卻沒想,待自己竟如此深情,此刻不禁為自己適才的拒絕之語暗感後悔。   連續喚了數聲,勝施緩緩地抬起頭,就如看個陌生人一樣,喃喃如自語地道:「王爺,別叫我勝施了,我姓薛,名鳳芝。您以後就叫我薛鳳芝吧!」   「薛鳳芝?」小石頭覺得突然,不解勝施為何向自己說出以前的名字。又道:「那你爹你娘,還在麼?」心想,如果勝施的爹娘還在,就一起接來,讓他們代為開導,開導。   勝施無意識地答道:「全死了,他們全死了。爹爹是病死的,娘親是餓死的。」   聽到勝施的娘居然是餓死的,小石頭詫異萬分,以前看《大周歷年記》記載,近三十年來,大周似乎從未有過什麼災年。怎地勝施姑娘的母親竟會餓死?思忖間,俯首望她,不禁愈發內疚。一張原該是風情萬種,宜嗔宜喜的絕美容顏,此刻竟是蒼白如灰。分明她人雖活,心已死。生來淳厚的他,實在不忍心勝施如此悲痛下去。   忙道:「勝施姑娘,我……我接受你就是,你別這樣,別這樣啊!」   一個時辰之後,小石頭陪著勝施在普化寺燒完香後,又自在寺中轉了一圈,特別在聞仲像前站了片刻,但始終毫無所獲。不禁灰心至極。不過,勝施卻是情緒極好。自在馬車上親耳聽到他願意接受自己,她的心便活了,魂魄也重歸肉身,再看外面,即便深秋蒼涼,竟也覺春意盎然,生機處處。   看看天時,已出來許久,小石頭無奈而回。因原先的打算,並未完成,一路上甚覺鬱悶。勝施也很是乖巧,再沒用煩心的話去打擾他。不覺,走了大半路程。小石頭想起若無法和天界的截教群仙聯繫,萬一洛陽大戰,即便是勝是負,都讓人擔心萬分。勝的話,玄門必會遷怒於天界的截教弟子;負的話,一切也就無須再說了。想到這裡,不禁唉聲長歎。   勝施道:「王……石大哥,是不是因為我的事,讓你愁著如何向她們交代啊?」   小石頭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很憂愁的樣子?」說著,勝施露出一副煞是擔心的神態。   小石頭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哦……不如說說你小時的事。怎麼樣?」他並不想讓人為自己過分擔心,尤其是深愛自己的人,他更不忍心。總覺得,自己都還未帶給她們幸福,又如何老教她們擔驚受恐。何況,他對勝施適才所說的家事,也頗感興趣。   勝施點點頭,思慮了會,道:「我爹以前也是個官,不過並不大。後來得罪了朝中權貴,便賦閒回鄉。原本我家薄有良田,也算殷實,日子雖不富裕,卻是快樂無比。可惜好景不長,爹爹不久身染疾病,便溘然長逝了。而娘和我因為族中叔伯的欺負,不能再待家鄉,便來到了汴梁。剛開始,娘為富人家做些針線活,尚能勉強維持生計,可是,由於爹爹的去世,對她的打擊委實過大,沒過多久,她眼哭瞎了。為了娘,我……我……」   「怎麼不說了?」小石頭很是奇怪,看著她,忽發覺她神色赧赧,猛想起,她定是那會與人簽了賣身契。想到這裡,不忍她繼續回憶以往的苦楚,用力地摟緊她,道:「鳳芝,別說了,以前的事就忘記吧。我會對你好,我會珍惜你一生一世。」   勝施流著淚,能聽到這麼一句話,縱然眼下死去,也覺心甘情願了。又道:「其實,是我害了爹爹。記得小時,有位算命先生為我測字,說我桃腮杏臉,又八字屬水,長大後無疑是個迎來送往之女。爹爹不信,一怒之下,打他出去。不過,雖說這樣,但此事在爹爹心中總是一根刺。所以,他從不讓我打扮,更不讓我買什麼胭脂水粉。只可惜,有一次,我仍然不小心的讓爹爹傷心了。」   「怎麼傷心了?」小石頭這會兒只想做個優秀的聽眾,他知道,若不為勝施好生開解一番,她的心旌永遠都不會真的快樂起來。   勝施悠悠一歎道:「有一次,我和爹爹在後院散步。爹爹見了家中的一棵梧桐生得愈發粗壯,一時上了興致,便吟了一個上闕,說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我在邊上心中一動,便答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爹爹聽完,起先很是高興,又拍手來又是笑。可沒多久,我發現他臉色一黯。自那以後,我便再未看見過他的笑容。沒過多久,爹爹便……便……」說到這裡,心下一酸,清淚直淌。   看得出,她對父親的逝世,一直很內疚。小石頭摟著她,慰道:「人總有生死,單須活著快樂就好;況且,我相信,你爹爹也不願意你總是這麼悲傷。來,笑一個……」托著她的香腮,極是溫柔。   勝施把頭窩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瞬間,感到很是充實。不覺囈語道:「石大哥,我現在不是做夢吧?」   小石頭撫著她的香背,感受著那柔嫩,鼻中聞著淡淡的處子幽香,心道,原來鳳芝的表面看著堅強,其實內心比誰都柔弱。想著想著,愈發憐惜無比,也摟得愈加緊了。他明白,勝施痛苦的正是自己當年的下闕詩句。原本她父親就擔心自己的女兒將來會成為歌舞伎,不想她隨意的聯個下句,偏偏有迎來送往之意,也無怪她父親鬱鬱而終。   念及此處,長歎一氣。時也命也,雖有人定勝天之這句話,然而你若無超凡的力量,又如何去勝? 第204章 疑團莫釋     茫茫然,不覺又是幾日晃眼。   由於劉家的極力支持,再加王、邴、項三家的堅定立場,儘管龐家頗有異議,但小石頭登基為帝已是毫無疑問的事。所以固然他尚未正式宣佈加冕,也未向天下萬民公佈此事,但朝中大小事務,已基本由他決斷,成了事實上的帝皇。   然而仁秀帝的喪事,枝節之多令人頭疼難耐;再者楚王揮軍連克十二關隘,囤兵洛陽,原震北軍副帥楚虞領兵十萬獨抗百萬秦師。一時間,無論是內是外,均讓人恨不能再生雙手雙腿。   波波碌碌之餘,小石頭頭一次遇到這等緊急的內外國事,再者他素無這方面的專長,數日下來,幾致案牘勞形,精神崩潰;若非有老丞相以及廣智在旁滴水不漏地為其打理,當真讓他慌手慌腳,頭昏腦脹。   這一刻,他才醒悟《道德經》上為何有治大國如烹小鮮之語。管理一個國家,不僅需要當政者有雄才,有大略,更需要絲絲入扣的處事方式,無論什麼事,皆要細針密縷,萬不可粗枝大葉;就算與臣下說話,也須句斟字酌,遇到難以回應的,便以水磨嘴皮,予以應對。   不過,仁秀帝的喪事依然最為麻煩,除每日三設奠要親行禮外,又需縞素滿身,朝夕哭臨;之後,便是齋宿,更由皇后下懿旨,無論官家或是百姓,舉凡歌舞宴樂,還是嫁娶壽辰,百日內禁止操辦。若違反者,輕則充軍邊關,重則滿門抄斬。量刑不謂不大。   小石頭原本稍有意見,總覺為一人之喪事而耽誤天下萬民,未免太過。然轉念想,妄說是古代君主,即便前世的民主社會,若一國元首死亡,全國人民尚要為之哀悼。念及此,倒也心平。好不易等到上尊謚廟號,梓宮奉移山陵,他是大舒一氣。接著,國事索性扔給老丞相,一心撲在了教務上。   所謂教務,實質便是首先在江湖上正式打出截教的牌子;其次,是與無極島、刀廬兩大宗派連起手來,一同向大周境內的佛玄兩門發起了強大的攻擊。特別是禪宗少林,更是三派齊上,威逼他們遷出周境,否則,格殺勿論。   原本姜神君提議,盡滅少林;但小石頭認為有傷天和,而且,禪宗少林向是武林正宗,又與崑崙交好,若真下了毒手,只怕兩位師叔都要尋上門來。所以,他極力主張和為貴,以力量逼迫他們遠遁。   與此同時,又偶爾地救回了昔日同伴小柱子。這會兒,小石頭終於知道,小柱子其實並未出家,反而始終被少林僧關在後山秘洞。   說也好笑,當小柱子到了汴梁,見到記憶裡呆頭呆腦,目下卻是蟒袍罩身,英姿威武的小石頭時,竟而嚇暈了過去。小石頭念他在少林吃了甚多苦,自己又糊里糊塗地代替了他的聖子身份,索性要他成了教中弟子,並傳授其修羅陰罡,打算好好的培養他,並補償他多年的囚禁之苦。   囿於三大絕地首次聯手的一連串閃電打擊,再加禪宗少林也避之三捨,大周境內的武林宗派為之一肅。凡與佛道有牽連的,一律被驅除出境,而素無干係的門派,則在三大邪道的絕對勢力下,選擇俯首稱臣;至於頑固不化者,小石頭倒不迂腐,也沒一昧的放縱,結果是滿門誅戮,一個不剩。   為此,大周江湖一片腥風血雨,同時,境外的佛道兩門更是團結一致,誓要滅魔。   經過這段時日,小石頭也明白了姜氏的實力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巨大。先不說無極島是姜氏的支脈,其實那刀廬也是同樣性質。無怪,隗斗叫什麼共工,而當日陪同李濟道來訪的刀廬高手,卻叫狄祝融。原來,姜氏內部的職權劃分,依然按照幾千年前炎帝和蚩尤時的官職。   其間,奚方抽空,教了他帝王之術的第一秘訣藏相。何謂藏相,其實就是即便你包藏禍心,也要不露神色;縱然你有雄飛之才,也須韜光養晦;而在你有難言之隱,做下負恩昧良之舉時,更需要滿口價的仁義道德,以此掩蓋你的骯髒。   當他看到奚方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再聽到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他對所謂的帝王之道已然深惡痛絕。做皇帝的居心險惡,面目可憎那也罷了,偏偏還要作出一副心懷天下,仁被萬民的聖人模樣。如此作虛偽面,怎生對得起天下人?所以,他斷然否定了奚方的教導,並道:「皇者乃為天下民謀福祉,以仁待,以德教,倘若自己失德寡仁,又如何靦顏在位?」   聽完他的胸臆,奚方也未再加勸阻,只是微微一笑,道:「王道自在人心,王爺既有此見,奚某無言,不過,天下事真若只需仁德二字,王爺又何必執掌百萬大軍?而截教當日又何會慘遭滅門之禍?」話罷,飄然而去。   小石頭愣愣地望著他背影,搖搖頭,不覺有些恍惚。心道,仁也罷,奸也罷,只要我誠心待民,終有好報便是。   這一日,鄭恩率領的征漢大軍返師汴梁,小石頭親領百官出城相迎。   兩位結拜兄弟在城門相遇,鄭恩躍馬下拜:「末將鄭恩參見王爺。」跟著,隨他一同出征的奚方、孟廣以及宋仁等人,一起俯首叩拜。   小石頭口呼大哥,剛想上前攙扶,姜神君微微一扯,示意不用。   小石頭無奈,收回跨出的腳步,道:「諸位起來,起來……」十數日來,小石頭覺得皇帝並不好當。暫不說事務之多,以前壓根不敢想像,單是從前的那些好朋友,好兄弟,如今一個個彷彿都疏遠了許多。望著滿地跪倒的人兒,前後左右,卻獨有自己一人站著,無言的苦澀,悄悄佈滿心頭。歎一氣後,大聲道:「諸位,快快起來……」   嘩啦啦一聲,數萬人同時起身的景象確實壯闊,但他沒感到一絲的欣喜。   鄭恩朝他看看,心下道,眼看石兄弟就是未來的皇帝,竟還記得我這位大哥,可我……   這時,奚方上前,手捧錦盤,上面置一玉盒,道:「王爺,此乃北漢國的鼎玉龜符。」   即便早由戰報上得知,鼎玉龜符已取,但親眼見著,依舊讓小石頭驚喜不已。命隨身太監接過。道:「奚先生隨軍遠征,辛苦了。來,來,大伙進城,本王酒宴已備,就等諸位功臣同賀了。」   大伙樂起,寒暄幾句後,簇擁著他向王府而去。   囿於小石頭已是准皇帝的身份,雖仍不在宮裡住宿,但處理國事或召開會議,已在皇宮。不過,由於君喪忌日,是以今趟的慶功宴會,只能擺在王府。而且,菜色方面還不能太過豐富,就算酒水,也不能太烈。按理說,其實小石頭的慶功宴已屬違旨,只是他目前已如嗣君,直待吉日加冕而已。因此,倒也沒人指責。   只是像孟廣等這些軍中粗漢,原就喜歡大塊肉,大碗酒;似此淡而無味的酒宴,著實覺得不怎過癮。而且,令他頗為怪異的便是,一直嗜酒的鄭恩此番僅飲了少許,且宴席之上,始終心事忡忡,偶爾與他說話,更是恍惚走神,根本看不出原先的豪爽模樣。   小石頭道他是累了,便說目下不過接風宴,待到晚上,還有一場大的慶功宴,不如早些散去,留著肚子好晚上吃。大夥一聽,哈哈笑起。   待宴會完畢,小石頭喚過奚方、廣智以及一干天羅諸人,回到日月軒密室,打算先睹為快那鼎玉龜符。取出玉盒,輕輕掀開盒蓋,只見盒裡躺著一枚手掌大小,通體鏤空的玉符。說它是玉符,卻又不然,中間圓圈裡分明嵌著一隻色作七彩,做工古拙的金屬玄武。蛇頭龜身,栩栩如生,周圍又綴以晶瑩剔透的玉精,端得精美異常。取在手上稍作晃動,玉光流離,郁勃盛晶,委實教人愛不釋手。   大伙湊在一起,凝目細視。   小石頭笑道:「此番能取回鼎玉龜符,奚先生功勞甚巨。」   奚方忙著謙遜,連道不敢。   小石頭又道:「今日高興,索性取出另外的龍章印菉和朱盤玉敦,讓大伙瞧個夠。」   大伙轟然響應,實因這鼎玉龜符著實精美,固然胡長老這樣素無審美觀的人,也覺賞心悅目;何況,四大印章能克制天庭的事,天羅高層無人不知。眼下,四中有三,只待多寶道人拿回西秦的金鑲玉璽,便可大功告成。如此振奮人心的喜事,自然倍加歡欣。   小石頭話罷,已從渾圓戒裡取出龍章印菉和朱盤玉敦。天羅諸人之前見了鼎玉龜符,縱知曉印章有四枚,但總覺得,若論做工精美,只怕世上已無別物可以勝過。不料,自見了龍章印菉和朱盤玉敦,又是一陣讚歎,人人為數萬年前,居然有工匠雕琢得出如此巧奪天工的印章,感到萬分佩服。   然也心下存疑,想那天庭實力何等厲害,不說那些法力無邊的神仙,單只上百萬的天兵天將,聚在一起就是一股難以抵擋的強大力量。而自己一方,卻用這小小的印章去瓦解他們,未免教人不可思議。   時當眾人爭相觀閱,忽聞有人在外稟道:「王爺,天上有人在打鬥。」   大夥一驚,以為玄門群道不待開春便尋上門來,當即紛紛離座,走出室外。   抬頭望天,卻見湛藍天際,適有四條人影各駕白雲,你追我逐,兔起鶻落,鬥得甚是激烈。眾人凝神細視,發現其中二人赫然便是前番至禁宮,下挑戰書的那兩位仙人。   胡長老道:「又是那兩個死牛鼻子。咦?那人好厲害,居然以一對三!」   小石頭突然道:「哎呀,是多長老。」大伙明白,他所說的多長老,便是截教道祖的大弟子多寶道人。見他一人獨抗三位玄門仙人,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擔心。   胡長老急道:「這可如何是好?」說話間,只聞「嗖嗖」幾聲,姜神君騰身躍空,直奔而去。跟著,小石頭撮唇一哨,喚來小禽,不等它落地,即乘之往天。   胡長老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又回過頭看看眾人,道:「唉……眼看有人都欺負上門了,咱們偏偏只能看著。」眾人臉一紅,無論是四大天王抑是天羅教的各位長老以及諸多堂主,往日均是武林上跺腳顫山河的人物。遇著今朝如此有心難施的情形,確實又氣又恨。只是被他當面講出,卻覺慚愧不已。   姜神君與小石頭一前一後飛上天穹,許悠與晁錯瞧得分明。想起那夜的念力攻擊,便覺心驚膽戰。也不待小石頭近身,慌慌張張地便拖著另外一人急速地飛走。   這下,倒是讓小石頭等人愕然不已。   多寶看見小石頭,很是高興,笑道:「教主,你的坐騎愈發神武了?」他這話倒非恭維,小禽原就是大鵬金鳥,誠無祖先扶搖九萬里的雄風,但一連服了兩顆極品仙丹後,隨功力猛漲,身軀比它父親還要大了一倍;雙翅展開,比當日的兩頭巨鶴尚要威風得多。   其時,天空湛藍,萬里靜默,彷彿明鏡一般。但處身高空,依舊覺得天風呼烈,罡氣勁卷。小石頭暫失功力,甚是不便,笑道:「多長老,敵人已退,有事不妨下去再說。」   「教主說得是。」多寶頷首,隨同一起落下雲頭。   到了地上,小石頭急忙為之引見。   多寶並不認識天羅諸人,但不過大伙對他早已聞名。更何況,多寶也算是天羅教的開宗祖師。是以,舉凡在場的天羅教眾,無不畢恭畢敬。多寶喜笑顏開,顯然對大伙的恭謹極是滿意。說不得幾句,眾人再次走入密室。   多寶道:「教主,此番去長安,幸不辱命。」   小石頭道:「單見玄門仙人一路追殺你到汴梁,便知你定然事成。」眾人一聽,心想也是。若非這樣,除非那幾個仙人吃飽了撐著,閒著沒事。否則,豈能心不甘地追到汴梁來。當下是哈哈大笑。   多寶笑道:「剛才那三個傢伙分明是天界下凡的玄門金仙,不過,我沒盡全力,直是邊打邊退,以防讓他們生了戒心。」   廣智道:「前輩說得甚是,如今咱們的實力不宜與他們硬拚,只有智取一途。最好他們看不起咱們,那才大好。」大伙紛紛頷首,無不贊同。適才的有心無力,讓他們喪氣不少。心道,若到時鬥將起來,玄門人人升天,而咱們卻只能在地上看著,的確教人難受。   姜神君忽道:「多寶前輩,咱們適好在觀賞另外的三大印章,既然金鑲玉璽也到手了,不如取出一同觀看。」   「不錯,不錯……」大伙附和。   多寶微微一笑,手一展,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已置於他手心。奉到小石頭跟前,道:「請教主鑒別。」   小石頭接過,稍加瀏覽,這枚印章也是玉製,只在上方另用一種不知名的金屬,雕琢了一頭的金虎。昂然翹首,四爪賁揚,極是威猛。小石頭把另外三大印章取出,放於一處。對姜神君道:「神君,眼下四大印章既已到手,原是可喜可賀之事,只是如何用法,還望神君告知?」   姜神君搖搖頭,道:「四大印章可以對付天庭,此事原記載在本族的石壁畫上。但說如何使用,上面也未詳加說明。這樣吧,先把四枚印章各按原先的方位擺好,看看會否有甚異變?」   依他所言,四枚印章按東南西北四相方位排置。   過了會兒,不見動靜。大伙面面相覷。   姜神君老顏一紅,道:「教主,你試著灌些真氣進去。」   小石頭搖搖頭,看著多寶道:「還是多長老來吧,本座被那蝕陰害得失了法力,此刻用什麼去灌。」   多寶聞言,詫異地望望他,也不說話,雙手並指,運使法力。兩縷細白色的精光,猶如激電,直刺而出。   這當口,人人睜大眼睛,緊張萬分。只可惜,多寶的法力點出,卻只在四大印章上泛起一陣漣漪似的波光,蕩漾須臾,即湮滅不見。   大伙怔愕。剎那間,竟無人開口說話。要知道,截教能否戰勝天庭,眾人的希望實已全盤寄托在四大印章上。何曾想及,居然遇此結局,不免人人沮喪,失望不已。   半晌後,多聞喃喃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眾人無語,不過,他的疑惑也是大伙心中的迷團。   又過一會兒,小石頭突然笑道:「本教能否興盛,原本諸位皆寄於此。不過今日既無異像,想必也是命時。常言道,善惡有報,天地有知。未來我教是勝是負,其實並不重要。緊要的是,看大伙有無盡力。只要我們竭力以赴了,那便還是豪氣干雲的好漢子;如果因為印章的事,而畏首畏尾,失去信心,固然活著也屬偷生。想必大伙也不願擔此臭名。」   「不錯,教主說得甚是。而且,四時輪序,天之正理,縱雪遮穹廬終有春回之刻,難道玄門一脈還真能猖獗永遠不成?」廣智急忙接口。他看出天羅教眾在此瞬間,由於四大印章未顯奇異,士氣沮喪。又聞小石頭出言打氣,當即附聲而合。   多寶也道:「諸位不必憂懷,我此番去長安取這物事的途中,隨便也尋了幾位幫手。相信不多日,他們便會前來汴梁。而且,趁此戰前空暇,我也可傳授大伙本門心訣,就算時短功淺,但功力能有所增長,還是好的。」   小石頭道:「多長老此議甚佳。我還留有些兜率宮的仙丹……」說著,取出一隻紫金葫蘆,遞予多寶,道:「多長老,這個便交給你了。」   多寶也不客套,接過後,喜滋滋地道:「我原還擔心大伙的功力增長不高,如今有了仙丹,相信在兩教大戰的時候,大伙臻至天境或仙境,都大有可能。」   此言說出,天羅諸人登時意氣風發。他們喪氣的只是玄門仙人無不會飛,而自己等人卻只能在地上乾瞪眼。如今,多寶既有能力,讓他們在短時間達到天境或仙境,那麼這一切也就不再是問題了。   多寶又道:「旁人修道,苦的是功力,咱們眼下卻反之,如今愁得是諸位到時沒有趁手的兵刃。」   胡長老道:「前輩,這有啥愁的?俗話說得好,亂拳打死老師傅,俟那時,咱們一湧而上,但凡看著囂張跋扈的,往死裡打便是。」   多寶瞪他一眼道:「放屁,你那是什麼話?什麼亂拳打死老師傅?習武到了一定階段,都無須懼怕人多;你以為修道人是江湖賣藝啊?」   胡長老面色訕訕,對著本教的開教宗祖,他縱有千言萬語可以狡辯,也不敢胡說八道。   小石頭一笑,想起二師傅當日留給自己的許多小玩意,道:「多長老,我這裡倒有些兵刃,你看是否合適。」說著,渾圓戒朝外一倒。只聽得「稀里嘩啦」的亂響,地上頓時多了一大堆的長短兵器。   這些兵器長長短短,粗細不一,品種之多,教人看得眼花繚亂。不過,均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諸般兵器無一鐵蛂A俱是閃閃發亮,明光赫赫,更有股子攝人的寒意直侵人骨肺。   多寶怔了餘裕,放聲大笑:「夠了,夠了,萬沒想教主留著恁多寶貝。哈哈……」   晚上的慶功宴依舊擺在震北王府,不過客人比中午多得多。除遠征北漢的十數位將軍以外,另有項猛、邴占元和王家兄弟這些豪門新貴。當然,劉老丞相那裡不管他有空沒空,也禮貌地送了張請柬,只是沒來而已。   此番宴會,小石頭吸取了中午的失敗教訓,也不管君忌不君忌了,只要將士們高興,能得到應有的犒勞,他那去關心這種閒事。何況,宴席擺在王府,也沒人會彈劾自己,也決計不會有人敢闖將進來。所以,晚上的宴會氣氛可謂熱鬧無比。孟廣、宋仁等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其間,王家兄弟和邴占元僅是淺嘗即至,項猛原就嚮往軍旅歲月,若非項家僅他一位後裔,當年其父在世,他便嚷著要投軍。此刻見到孟廣等的豪飲海喝,情不禁地佩服由衷,與之投合不已。待宴會結束,更吵著要小石頭允他參軍。   小石頭一笑置之,派護衛駕馬車送他回府。等到客人一一告退,他發現竟獨有鄭恩一人依然坐在席上,獨斟獨飲。詫異地走近,一把按住他手,道:「大哥,小弟知道你嗜愛杯中之物,但過多傷身。」   鄭恩眼瞇瞇地抬起頭,看看他,手一甩,道:「兄弟,別攔我。」剛想舉杯,又被小石頭按住,道:「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   鄭恩渾身一震,繼而呢呢嚅嚅道:「沒、沒事,沒什麼事……大哥會有什麼事?」看著小石頭的炯炯眼神,口舌艾艾,面色泛潮,忍不住低下頭,竟不敢再望。   「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有事。自中午的接風宴,到剛才的慶功宴,小弟便見你悶悶不樂。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石頭與他儘管實際的交往歲月並不長,前後相加不過數次,但鄭恩的豪爽、耿直,始終讓他深喜不已。尤其當日御花園裡,鄭恩甘冒欺君之罪,也要瞞著仁秀帝;這般兄弟之情,著實讓他感動萬分。在他心裡,也早當鄭恩是自己的親兄長,是一位可托生死,可剖心旌的好大哥。   如今見他愁眉苦臉,又如何放得下心來。   所以,等鄭恩再次抬頭,所看到的眼神裡,不僅是迫切的探詢,更有無盡的關懷。二人就這麼凝視半晌,一個極想曉得自己的拜兄到底有何心事?一個卻是左右為難,心壓千斤。   過了久久,鄭恩忽然咧嘴一笑,道:「兄弟,我會有什麼事?分明是你多心了。來,來……你可願陪大哥我喝上幾杯?」   當他突然展露笑容,小石頭便知道,今晚肯定是得不到答案了。然心中的執拗和關切,又教他不想這麼簡單的放棄。旋也笑道:「嗯,大哥,小弟今晚便捨命陪你了。」   「好,好兄弟……大哥今生今世最大的驕傲,就是結識了你這麼一位好兄弟。大哥,大哥我開心啊!哈哈……」鄭恩說罷,舉起了杯中酒,雙目緊緊凝視,眼角間隱隱帶著淚痕。   他半醉半癡,似瘋帶癲,小石頭也吃不透是酒水的痕跡,抑是真的淚水。當下拿過一隻酒杯,斟滿酒。   「大哥,小弟也是一樣。」   二人用勁地一碰,各自「咕嚕、咕嚕」的仰脖而干。   鄭恩喝罷,哈哈大笑道:「兄弟,爽快,爽快……」嘴上念叨著,又自一杯。   小石頭跟上,陪他幹掉。   二人杯來盞往,僅是須臾,桌下又多了數只空壇。這會兒,眼看鄭恩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坐在自己對面,連斟起酒來,也時而洩在杯外,顯然醉得不清。小石頭道:「大哥,其實兄弟看出你有心事,你……」話猶未落,自己酒勁也上了,噗通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便在他堪堪醉倒的時候,鄭恩起身,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看著倒在地上的小石頭,也不說話,只是歎了一氣,大步走去。到了門口,見有侍女侍侯在外,便吩咐她們扶王爺就寢。說完,揚長而去。月光下,背影蒼涼,長髮飄揚,步伐卻是堅定無比。門口幾位原天羅教的侍女,竟自看呆了。 第205章 攬轡中原     躺在冰冷地上的小石頭忽然週身散發出幾縷濃濃的霧氣,眨眼間,便把他悉數圍繞。待使女進來,那還尋得見人影,不由失聲大叫:「王爺呢?王爺上那去了?」恐慌的尖呼聲,傳遍王府。   「教主,教主……」   小石頭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一看竟是聞仲。當下一骨碌爬起,道:「聞太宰,我正想找你。」   聞仲穿了身尋常之極的長袍,不比上次那麼威嚴凜然,不過卻添三分和氣。笑道:「屬下知道,這不就趕來了麼?」   小石頭也不廢話,把當下的情勢一一說於他知曉。   聞仲一邊聽,臉就一邊垮,到他說完,只見長眉糾結,嗤嘴長吸,過好久,方是吐出一氣。又自沉吟半晌,才道:「教主,你行事好不慎啊!」   小石頭一怔,繼而神色赧然。聞仲之言,的確不錯,原本截教之謀始終在暗,孰想由於那該死的神之珍瓏,居然驚動了上天,又讓兩位金仙曉得了自己的身份。如此一來,截教不想公開都不行了。說來說去,皆怪自己不好,非要去觸動那神之珍瓏。若當日不至伏羲陵,暫不說劉副將不會因而殉公,單是玄門雙仙想知道誰使用了太素神力,只怕也會尋上好久。   聞仲又道:「罷了,事已至此,再責怪教主也徒枉然。」頓了一下,接著道:「教主,眼下只有捨車保帥了。」   「捨車保帥?」小石頭惘然。   聞仲點點頭,道:「你已有玉清天神君之職,眼下趁玄門還沒打到這裡,不如與屬下一同上天暫避一段時日。待風聲過後,再復回來,重招人馬。」   「不行!」小石頭斷然否決,臉色激得通紅。   聞仲愕然,問道:「為何不行?」   小石頭道:「我若走了,那教中弟子怎麼辦?」   聞仲道:「目下情勢危急,那還管得了他們?一旦玄教打上門來,那是人人皆亡,決計沒有活得份。所以,唯有趁現在,屬下先帶教主回玉清天躲上一段日子。到時,反正有長生大帝在那,無論凌霄宮抑是兜率宮,都沒人敢來尋你。豈不絕妙?」   小石頭直聽得心神俱震,不敢置信地望著他,道:「聞太宰,你還是千年之前,一心保殷商,最後碧血灑丹青的聞太宰麼?」   「教主,你這什麼意思?」聞仲詫愕不解地問道。   「什麼意思?呵呵……哈哈……」小石頭先是冷笑數聲,接著索性放聲大笑。   聞仲雲裡霧裡,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直是疑竇滿腹地瞧著。   當譏嘲味十足的笑聲戛然而止,小石頭正容厲顏道:「聞太宰,枉你為截教弟子,枉你為天上雷君,枉你為天下百姓心目中鏟奸除惡的正義化身。你知不知道,本教歷經千年,才有這麼一點實力,才有這麼一點希望,眼看事到臨頭了,你居然要我撒手不管,躲到玉清天去?那我躲上去了算什麼?戰略轉移?保存實力?我告訴你,這叫畏死逃避。數十萬的弟子,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瞧著玄門中人把他們一一誅盡?那我這教主算什麼?我以後還有臉當教主麼?」憤怒之餘,一番話鏗鏘著力,嚴詞錚錚。   他雙目熠熠地盯著聞仲,直道他定會羞愧地低下頭來。不想,聞仲反而也是笑起。這下輪到小石頭或然不解了。   聞仲開懷大笑了片刻,道:「教主,你以為屬下當真會這般無恥麼?」說著,神色一正,略帶悲愴地道:「當日你在無塵園也聽到天庭群仙,是如何欺負我們這些截教余神的。就為碧霄仙子的名字與軒轅後裔碧霞元君相沖,便要仙子改名。似此莫大的委屈,你以為,我們會不憤怒麼?」   「那……」小石頭剛想說話。   聞仲打斷道:「屬下適才所言,只想試探下教主的決心。其實,地界的亂像以及七星驟然消失的事,我們早已知道。此番前來,正有一好一壞兩條消息告訴教主。」   「哦!太宰請說。」   「屬下先說壞的吧。自教主在伏羲陵弄出大動靜後,天庭便已開始徵集兵馬,正準備遣李天王下界除妖。只是他們暫時還沒找到原因。想必教主的事,晁錯與許悠二位天師還未及上告。」   小石頭點點頭。   聞仲又道:「好消息便是。據聞由於西方海洋,倏然浮現一片大陸,原有的大陸海岸災劫重重,已經死了不少平民。西方天皇大帝顓頊一怒之下,只道此劫是中央天庭故意為之,目的為了打擊西方天庭在世人心中的地位。所以,顓頊帝下了聖令,召集西方下屬,陳兵天境,要禹帝給個說法,否則,就打上凌霄寶殿。」   「顓頊帝如果打過去就好了。」小石頭不無遺憾地道。   玄門在凡塵俗世的力量,他倒不怎忌憚,最怕的就是天庭忽然派下無數的天兵天將以及兜率宮那些老而不死的金真仙人。這樣的話,自己一方鐵定沒得活路,即便多寶再能打也無用。畢竟玄門真正的厲害人物,眼下都在天上。反之,截教道祖獨剩元神,且毫無自由地被禁錮在上清天,原先那些呼風喚雨的弟子,死得死,散得散,剩下的也是被剝了肉身,消了大部分的力量,在天庭做個閒職。兩相一比,實在教人沒有半點信心。   正思忖際,聞仲笑呵呵道:「顓頊帝的百萬天兵雖還未與中央天庭打起來,但是禹帝為了中央天庭的威嚴,卻昏頭昏腦地並不打算解釋。且聯絡須彌山的大日如來,要他派僧兵襄助。不曾想,僧兵在途中,又遇上了一群奇怪的人物。雙方大戰一場後,居然不分勝負。」   聽到這裡,小石頭暗想,能公然派人狙擊須彌山僧兵的只怕也就菩提老祖了。   「所以,教主,你只有趁現今天庭大混亂的時候,盡快消滅俗世的玄門力量。時今這個局面,只怕你們在地上打得再是混亂,天庭也派不出人來阻擾。」聞仲喜滋滋道。   「不錯,就這麼定了。」小石頭攥起拳頭,大喝一聲。   聞仲道:「教主,該說的屬下業已說完,接下來,俱看你的了。另外,屬下會派幾位雷府諸將以及截教道友,偷偷下界助你。最好,在下界便除掉那兩位天師。不然,等他們一上報,只怕兜率宮的太上會繼續遣人下界。如此便糟糕了。」   「嗯,有太宰派來的人還有多長老這位混元金真襄助,我就不信除不掉兩位金仙。」   兩人互相對視,在對方的眼睛裡,均看到了一種視死若歸,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聞仲突然笑道:「好了,就先談到這。教主的侍女在外面急死了。」   「外面?」小石頭這時才開始打量自己到底在那?只是沒等他看,直覺眼前光線急速地幻化,只一眨眼,再看,原來自己還是站在原先的宴會大廳上。耳中,傳來聞仲的聲音:「教主,保重。」接著便是侍女們的驚喚:「王爺,在這……王爺,在這……」   入目而來的便是廣智、神目、姜神君等由外奔進的身影以及一張張關心倍至的面容,又過一會兒,宋仁等這些往日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雷府家丁,一個個也奔將進來。待望見小石頭,人人長舒一氣,如釋重負。   小石頭內心溫暖,微笑道:「適才有些事,出去了片刻,是丫鬟們緊張太過了。」話音甫落,腦海裡傳來蝕陰的話語:「小子,如今越發厲害了,說起謊來,一套一套的。」小石頭臉一紅,欲待辯解。卻聞蝕陰又道:「小子,時辰早過了。若非看在龍兒面上,本大人那有空與你囉嗦。睡去吧你。」   蝕陰意識剛剛主宰肉身,反應靈敏的姜神君即已知曉,互視一眼後,心想,教主沉睡,答案是鐵定問不到了。而且,這大神喜怒無常,咱們也沒閒暇與他唧歪。念及此,一個個遂散去。臨走前,自也拖著宋仁等人。宋仁等不明其中緣由,叫道:「別拉啊,我們還沒問過石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呢?」   七嘴八舌裡,神目不耐地答道:「明天問吧,今晚沒戲了……」宋仁等人啞然,打又打不過,細胳膊細腿何嘗拗得過這梆宗師級的傢伙。羞憤之下,被他們硬逼著回房睡覺。   翌日一早,小石頭梳洗完畢,正待尋人商議昨日聞仲所言,卻陡聞一樁驚天噩耗。拜兄鄭恩昨兒在府邸飲鴆自殺。乍一聽,那裡肯信,直到廣智與奚方證實確有此事,並說神目已然去安排後事。他沒多說一句,撒腳就跑。到了鄭府,只見家丁和丫鬟人人哭喪。他大步奔進,直到鄭恩的臥室。   這時節,兩名仵作適在檢查屍身。   小石頭一把推開仵作,看著鄭恩七竅流血的臉顏,一陣心疼,叫道:「大哥,大哥……」   仵作原本很是惱火,待見是王爺,不支一聲,悄立一旁。神目上前,遞過一封信箋,道:「王爺,這好像是鄭將軍的遺書。」   小石頭接過,信封上寫著「留弟親覽」四字。急忙撕開封口,取出裡面的紙筏,上面寫著:「師門恩深,兄弟誼厚,縱大丈夫處此境遇,也自拔劍茫然,唯獨去也,方不難理,望弟勿掛。兄鄭恩。」雙手捧著薄薄信紙,禁不住瑟瑟而抖,再回頭看鄭恩的黝黑臉膛,竟流露著一絲終得解脫的笑意。   這那像是飲鴆自殺,簡直就是壯烈赴死。   「大哥……」悲慟之極的一聲吼叫,激盪胸臆,由陋室傳向庭院,再擴散至藍藍天穹,驅散白雲,驚走飛鳥。   這會兒,他終於知道,鄭恩昨夜為何那麼反常。全怪自己,怪自己……小石頭心裡充滿了自責,無限的內疚和懊悔,還夾雜著一股對華嚴宗深深的恨意。若非華嚴宗,自己又豈會失去一位疼愛自己,關心自己的好大哥?二人相處雖不長,其實之間的情誼,卻遠比親兄弟尚要親上三分。   他想起初見鄭恩時的一幕,又想起鄭恩在自己軍營偷酒喝的滑稽情狀,還有鄭恩為讓自己脫罪,不惜在仁秀帝面前自願替死的景象……一幅幅畫面在他腦海交相劃過。耳裡似乎傳來鄭恩爽朗的笑聲,肩上彷彿有一隻大手正關懷倍至地拍著……   拭去眼角淚水,再回頭看看,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不再有熱度,不再會大笑,也不再會拍自己的肩膀。他這時,多想有人對自己笑著說:「兄弟,咱們乾一杯。哈哈……」   他站起身,對神目道:「天王,鄭大哥的後事就拜託你了。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要讓全國的百姓都知道,鄭大哥是一位精忠為國的熱血男兒。」   神目重重地點下頭。   自鄭恩為保兄弟情誼,甘願自刎後,小石頭鬱鬱不樂地度過了好幾日。其間,有幾次頗為衝動地便想去華嚴宗討個公道。但想起大哥就是為了不想辜負師門深恩,才飲鴆自殺。倘若自己因此上門尋仇,豈不讓大哥泉下不安麼?念及此,強烈的報仇心竟也淡了。之後,便日以繼夜地投入到兩教大戰中去。心下直想,你華嚴宗逼迫鄭大哥,無非為讓截教滅亡,但我偏偏讓截教興盛無比,看不氣死你們這梆老禿驢?   這段時日,雖然截教面臨大難,但汴梁百姓卻是喜訊不斷。先是朝廷逼迫北漢獻出鼎玉龜符,再有南唐願意割土稱臣;當然,同時那使臣也表明願獻朱盤玉敦於上國君皇。   唐皇也曉得,不獻也沒用了,那東西早被周人盜來,想要討回,無疑癡人說夢,與其死皮賴臉地被人連鍋端,毋寧光棍一些。反正東西是死的,只要皇位在手,什麼寶物沒有?   因為喜事踵遇,大周國威增增日盛。轄內百姓無不奔走相告,笑逐顏開,不覺從仁秀帝駕崩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而且,大周民風原就尚武樸悍,如此一來更是嚮往軍功,投軍從戎者踴躍不斷。   其時,大周西疆有秦軍百萬陳境,不過沒人當回事。百姓們相信,只要震北王繼續執掌大權,漫說一個西秦,縱然三國聯合,也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囿於民心所向,是以,前段日鬧得民心惶惶的佛道宗門向大周宣戰之事,也漸被百姓遺忘。   畢竟世上有誰不高興自己的國家強盛無比,又有誰面對鄰國的俯首稱臣,不覺揚眉吐氣?至此,大周國威□赫神州。   冬日暖洋,萬里無雲。   汴梁城裡歡歌笑舞,人人喜氣洋洋。今朝是震北王趙巖登基為帝的大好吉日。城內數十萬百姓,可說人人盛裝。要說大周雖然民富,但總有那麼少許的窮苦人,這些人三餐尚且不濟,怎生有餘錢做得了新裝?   說來,也是劉伯雍思了法兒,召集各大家族以及汴梁富商捐錢捐物,並以津貼下發給每戶百姓,名目便是為了慶賀新皇登基。又說,穿上新衣,是為表示新朝將建,萬物重始,告別一切舊有的物事。   此議一出,小石頭不以為然,原想駁回,但天羅眾人倒是大表贊成。以為劉伯雍此議甚善。不僅討了好綵頭,而且,也顯示出了新君待百姓的仁厚,有與民共歡同樂之含義。最終,汴梁城裡的各大裁縫鋪、量衣鋪和布店是大賺特賺。   南郊築有大壇,上圓下方,按二儀、三才、四相、五行之理而建,名曰君壇。設三皇位、五帝座,但凡皇天后土,日月星辰,雷雨風雲,三山五嶽,四海八方之神,無不盡繪於上。   洋洋灑灑,輝煌莊嚴。   圓頂鐫刻有太極八卦之圖,方壇又依天干地支而布;四周遍插彩幟,東方屬木,色青,插青旗十二面;南方屬火,色赤,插赤旗十二面;西方屬金,色白,插白旗十二面;北方屬水,色黑,插玄旗十二面;中央屬土,色黃,插黃旗十二面。   壇下奏大樂,熙和之曲,文德之舞;炳炳烺烺,令人有神清氣爽,豁目心開之感,真乃唐哉皇哉,汪汪乎有天律,灑灑兮肅穆威重。   小石頭著九龍袞日月背肩袍,十二冕旒,玄衣纁裳,踏朱履,行赤舄,面色沉重地登上大壇;先祭天,再祭地,又祭祖宗;其間,太平樂、社稷樂再加撫平四夷之舞。悠悠揚揚,不覺神往。待小石頭上座,百官朝賀,遠處瞻覲之百姓,好似雷鳴湧潮,歡聲一片,彷彿九天十地內皆是頌揚讚聲。   小石頭舉目望天,眺雲觀日,看著的是無盡蒼穹,胸中卻懷江山萬里。耳目所見儘是歡歌笑舞,但他心內清楚得很,未來的挑戰還在後頭,此刻不過是堪堪奏響了序曲。   瞬間有些恍惚,前生僅是一個薄有微名的外科醫生,不僅需要仰人鼻息,也需要阿諛拍馬;自己正是不會這些潛規則,以致教人陷害入獄,差點丟了性命。何曾想,竟有一日身等九五之尊,掌控萬萬人的生死。他悄悄地掐了自己一下,有些疼楚,這才相信,眼下一切並非夢境。   這時,他想起前世古代的那些偉大帝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這些帝皇戎馬倥傯了一生,奠定了廣袤疆土,但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遺憾。他不知道自己將來如何,更不知道,以自己為首的帝國,是否能在這個錯綜複雜的世局里長存?然而看著遠處百姓的笑眉喜顏,他問自己,你能瞧得出那些人裡誰是華族?誰又是夏族?   面對自己的質疑,他沒找到答案。所以,他很快的決定,無論是華族還是夏族,反正都是自己的子民,又何必去傷這個腦筋?   當下大聲道:「今宇宙紛攘,天下割據,四方有蜂蠆之憂,百姓有蛇蠍之禍;更有三大賊寇,豆剖河山,瓜分郡邑。朕不才,受群臣擁戴,黎庶歸心,成蒼生之主;當立志掃盡中原丑類,肅清華夏跳梁,從斯一統乾坤,辟萬年不世之基。」   壇下彩聲四起,聲連如海。   小石頭又道:「朕登基,乃托天地之威,自然之福,不敢以一家之姓而冠國名。故此,朕決定,國號為華夏,年號相若。今為華夏元年。」   話音甫落,百官愕然,百姓怔忪。小石頭之言,可謂曠古未有之稀罕。原先,國號已擬為趙,建元永盛。豈料他說變即變。無論大周原先的文武百官抑是天羅諸多高層,均被猝然之改弄得措手不及,那裡想得及歡呼或是反對。而且,他業已登基,常言道皇上是金口玉言,他既堂而皇之地講了出來,那是萬萬不能再改了。   只是小石頭所要給他們的驚訝,還不止這些。   卻聽他又道:「朕一生孤苦,少人愛憐……」壇下百官聽了,大多暗中竊笑。均想,皇上你當年風流不羈,依翠偎紅,沾花惹草,那樣少得了你?汴梁城裡又有誰不知?時下竟說什麼一生孤苦,少人愛憐?嗤之以鼻者,比比皆是。   便在這時,小石頭的話語仍在繼續:「故此,朕為了以示公平,遂決定,不設皇后之位,下列女,孫氏冰清賜封為清妃,雷氏璺賜封為慧妃,雷氏倩賜封為真妃,鄧氏蓉賜封為瑜妃,薛氏鳳芝賜封為寧妃,劉氏茵賜封為德妃……」   壇下人呆若木雞,六神不安者有之,喜極欲狂者有之,怒髮衝冠者亦有之……似此種種,大多瞪目哆口,一時間,君壇邊鴉雀無聲,靜寂默然。   而天羅眾人可不管這些,待聞皇帝教主突改主意,登時無不戒備,提防有人從中喧嘩或者擾亂登基大典。於是,滿朝文武就在這梆心膂爪牙的凶焰下,雖非噤若寒蟬,卻也無人反駁。   這當口,最氣得莫過於劉伯雍。為讓小石頭順利登基,同時也為了自己的小孫女劉茵可以成為趙家皇族的首任皇后,他是不辭辛勞,東奔西波;對於心懷不軌的家族更是不遺餘力地打壓;不想,眼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這小子竟忘恩負義的臨時猝變。氣急余,胸口起伏,白胡顫動,腿腳都哆嗦起來。然瞥及那些閃耀生寒的兵戈,再聞聽百姓的歡呼聲,又自喟歎,罷了,大勢去矣,而今已是趙家的天下,老夫又做得了什麼主?   請繼續期待《傻小子成帝記》續集 第206章 意外驚喜     登基大典結束,小石頭也算黃袍加身,正式成為華夏帝國的開國皇帝;與此一刻,西征秦國的前奏,更是緊鑼密鼓;而聞仲所說的幫手和多寶道人尋來的幾位助拳,相繼到達。為讓玄門宗派不至於提前曉得截教的實力,這些人被多寶安排去了別處。   同時,也由神霄諸將口中得知,禹帝眼看西方天庭來勢洶洶,中央天庭的兵將暫時是不會下界了。而且,就算要下界,只怕也要到四月或者五月。畢竟天上一日,人界一年。別看神霄諸將是聞仲去後,幾日過了才來,但是如果照天上的時辰計算,實質只有一刻不到。   聽到天庭暫時抽不出手,無論截教之人還是姜氏族人,盡皆興奮不已。當然,人界的佛玄實力再加上兩位金仙的襄助,實力依然很強。所以,截教一方也不敢有絲毫鬆懈。這時候,最高興的莫過於小石頭。他雖無腐敗的心思,但對於帝皇的奢侈歲月,依然頗為神往。眼見戰爭將起,日後不知是生是死,若不趁這幾天舒適愜意一下;當真浪費了大好機會。   可惜世事難料。   要知道,他那日接納了勝施之後,諸女之間便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幸好女孩們愛他極甚,儘管呷醋捻酸,倒也平穩度過此劫。只是在登基前,劉伯雍提議,要他立留蘭郡主劉茵為皇后。一來,劉茵是劉家的人,劉家又是大周原有世族中的顯赫簪纓;二來,他們之間本就有仁秀帝賜婚一事,就算仁秀帝已亡,司馬家已成絕響,但小石頭若要續承皇位,表面上的尊重,卻不得不做。   就在他百般為難之際,聰慧過人的冰清,溫婉嫻靜的雷璺以及天真稚愛的雷倩,竟沒給他再行添亂,反而識大體地提出,願意屈就讓劉茵統率六宮,母儀天下。如此一來,小石頭倒是愧疚愈甚。心想,自己何德何能,遇此款款深情,不但不知去疼愛,竟還內心遲疑?難道當真是未來的權勢慾望,迷惑了自己的神智,讓人忘記了同甘共苦的繾綣情,患難義?   囿於此念,他才在登基大典上說出不立後,只冊妃的宣言。   不過,他的猝然之舉,雖說把諸女感動得一塌糊塗,但想依此認為,就能消弭一切不安之因,與諸女親密香熱,欲死欲仙,那就癡心妄想了。   冰清、璺兒、勝施以及倩兒為了讓他能取得劉家的極力支持,一個個商量好了不讓他進門,甚至談情說愛,也盡量迴避。當他轉而去尋劉茵,不料,劉茵也是一肚惱意,原本傳得沸沸揚揚的皇后之位,就被他一句話輕而易舉的否決了。碰到這樣一個打擊,即便愛他極點,也自恚悶難當。何嘗願意讓他進門?   所以,沒成皇帝前,他是眾美圍繞,讓人羨煞;然登基之後,竟如鰈離鶼背,大嘗鰥夫滋味。無奈何,只得把所有心力,悉數化在國事上。晨興夜寐,日勤不怠。這般憂危積心的苦樣子,雖是眾女逼出來的,但外人不知,均道他是英君仁主,一心為國,居然搏來滿朝歡聲,倒讓他意慰不少。   斯時,幾大家族的後裔,一一接掌了六司。另外,龐家早由現任家主親遞罪表,為自己的三弟當日得罪皇上,謝罪不已。小石頭不以為甚,大肚地說道不必如此。由於國家新創,儘管是在大周的原有基礎上建立,但當日洛親王叛亂,廣智暗中戕殺的官員,實在不少。原本看不出來,但在大戰臨近,需要各級部司盡量配合的時候,才發現官吏的承續,竟而青黃不接。   無奈何,只得大量提拔新選官員,又要各大家族保薦一些品學兼優的弟子;另外,大周太祖手創的國學院,這時也派了大用場。就這麼三湊兩湊,整個國家機器總算在戰爭爆發之前,勉強地運轉起來。由於朝廷的這項舉措,許多家族勢力漸漸重新劃分。   廣智頗為忌憚原先的豪門,怕他們在大軍出征後,又另外耍出什麼花樣,便以蘿蔔加大棒的舉動,既許了他們數個高位,又極力安排一些原本不甚出名的家族,進入官場。如此一來,新舊兩派實力的內裡攀比,倒讓新朝的政權,暫時得到平穩。不過,他也知道,眼下不過是權宜之計,一旦戰事結束,這些豪門家族君勢要大幅刪除,不然早晚是朝廷的禍害。   另外,整個朝廷所有的部門,也開足了馬力,軍工部、器械所、兵馬督衛無不日夜工作,盡量為開春的周秦大戰做好準備。同樣,天羅教的各位高層,在多寶的傳授下,由武入道,深悟至境。又在極品仙丹的幫助,誠然沒有仙真的境界,但是乘雲浮天,高來飛往,已是微不足道的事體。   這一日,批完奏章,小石頭得暇稍歇。還沒等他躺下,也不知多寶從那個秘隅處倏然而現。身子甫現,即嚷:「教主,好自在。」   小石頭起身相迎,笑道:「朕知道多長老辛苦,但能者多勞,古來有之。若無多長老襄助,朕還不知如何焦頭爛額呢。」   多寶呵呵笑道:「教主過譽了。」他最吃馬屁。這些時日,天羅諸人摸熟了他脾性。但見他稍有惱火,便是一通花言巧語,直吹得天花亂墜。而且,他也不怕旁人捧得太高。你好話說得愈離譜,他便愈是精神抖擻。時日一長,蒙他傳授道訣的天羅高層,無不知曉他這個特點。   小石頭問:「多長老,此刻前來,不知有何事?」   多寶道:「說來也沒甚大事,那梆兔崽子正在修煉,我閒著無事,到教主這來溜溜。」   小石頭苦笑道:「好,好,多長老請坐。」   二人落座。多寶道:「教主,離大戰的日子愈來愈近。屬下在想,到時,雖不一定要教主親自出手,但為防萬一,還是早做準備得好。」   小石頭深以為然地頷首道:「多長老說得不錯,只可惜,那大神蝕陰的意識,藏朕腦海。也不知為何,自前番得了伏羲大帝的玄生能量,便再難運行一絲的法力。朕也是一籌未展啊。」   多寶道:「教主,伏羲大帝的玄生能量。屬下雖不明白其中的玄奧,但依本門的太素神力,決計能讓教主恢復神力。」   「哦!?」小石頭驚喜不已。   多寶啜著笑道:「本門的《太素心境典》練到最高層,便是至乘的太素法則。所謂法則,再說簡單些,其實就是一種領域……」   「領域?」小石頭喃喃地回味這兩個字。   「教主應該知道咱們這片空間原是有五大神祇共同開創的吧?」   小石頭點點頭,突然靈光閃現,但不須臾,又覺模糊。似乎恢復自己法力的答案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到,捕不牢。空有餘心,卻感力絀。   瞧他蹙眉攢額,多寶哈哈笑道:「教主可是想到了什麼?」   小石頭道:「確實想到了一些,但還是不怎麼明白。」   多寶道:「宇宙無垠,萬物紛雜,其實皆出一源。百萬年前,五大神祇倏降於此,以無上神力衍出這片天地。至此,山嶽丘陵,江流湖海,風雨雷電,雲霧霜雪,無不按照神祇的旨意而行。雖然天命多變,天道難料,實質裡這片廣袤遼闊的天地,無非是神的領域。至於,那些天庭群仙抑或是各方諸神,不過是那些真正神祇們的奴僕。」   「你是說,咱們眼下的天地只是神的領域?」小石頭難以置信地道。   「教主難道不信麼?」多寶道:「你可以問問那位自稱蝕陰的大神,問他開闢這方天地,到底有何目的?依我判斷,他們純粹為了嬉戲好玩而已。」   「胡說!」猝然一聲爆喝。   小石頭一驚,多寶也是。餘裕,小石頭發現,說話人竟然是蝕陰。忙道:「蝕陰大人,本教多長老只是猜測,如有不當,還望恕罪則個?」   蝕陰道:「這傢伙分明就是胡言亂語。雖說咱們五神開闢天地,先前是沒甚目的,但看見我們的領域內,開始出現生命,並且繁衍成長,卻也覺得欣慰。更何況,到你們人類出現,天地內有了智慧生物,我們五神所創造的領域空間,也脫離了我們的掌控。」   小石頭詫異:「為什麼會脫離呢?既然是你們的領域,那其間必定就有你們的能量意識,照理不該如此才是?」   蝕陰道:「小子,你要知道的是,這片領域是我們五神共同開闢的。正囿此因,所以我們五神沒一人可以獨立掌控得住。而且,這片空間已不像尋常的單一領域。它包含了宇宙間的質量、能量、時間和空間四種元素。所以,它已經成為宇宙的一分子,與我們再無半點瓜葛。」   「質量、能量、時間和空間?」多寶聽了蝕陰的話後,自言自語。尋常蝕陰說話,外人是聽不到的,但此刻他是為了與多寶辯駁,所以用意識震盪,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音波。不但小石頭聽得清楚,多寶也能聽到。   蝕陰嘿嘿笑道:「死道士,不明白了吧?別以為天地間只有能量,或者整個空間都是能量衍化。要知道,宇宙的衍生,可是千變萬化,其間所需要的因素,更是缺一不可。若單只有鴻鈞老兒的太元能量,這片空間,何時才能自然生長,融於宇宙?」   多寶道:「尊神所說,是有些道理!」   「廢話!」蝕陰叱道。   多寶又道:「但本門的太素神力由元質始,隨大梵量而成無上神力,應該就是尊神口中所說的質量元素吧?」   蝕陰哼了一聲,道:「你們的太素力明明得自鴻鈞老兒,而鴻鈞老兒在天外天最為擅長的便是能量元素的神力。等他傳授予你們,又豈會變成質量元素的神力?當真可笑。」   「那……」多寶還想再說。   蝕陰搶先道:「別那了,你們的太素力,本大人領教過多次。其實,只是一種變異的質量元素。但離真正的質量元素神力,不知差了幾萬里。」說到這裡,歇了口氣,續道:「今日高興,本大人便為你們說個清楚。在我的故鄉天外天,有四大家族。我帕森克司家族,擅長時間元素的神力;伏羲小子的創始家族,則擅長空間元素的神力;而你們的祖師,鴻鈞老兒的太提那家族,擅長的是能量元素的神力;最後,便是你們向來崇拜的盤古大神,他的大力風雷家,精擅的就是質量元素的神力。依本大人判斷,鴻鈞以太元一氣,衍生四力,無非是得到了部分大力風雷家的神訣,不然,你們的太素力,決計不會有此功效。」   忽然聽他談起神界之事,別說小石頭,即便多寶也是聽得津津有味。待他說完,尤不知足地追問道:「尊神,何不繼續?」   蝕陰沒好氣地道:「怎麼?當本大人是說書啊?想聽就聽。今日就說到這了。」   多寶語滯。他雖自傲,但也決計不敢存有威逼大神的念頭。當下只得悻悻作罷。   小石頭道:「你們說了半晌,到現在,我還沒明白怎麼才能恢復我的法力?」聽到蝕陰本身擅長時間類的元素能量,心道,無怪古籍記載,他睜眼是晝,閉眼是夜。由此可見古人的觀察力,實非咱們這些現人可及。   聽到小石頭所問,多寶答道:「這簡單,只要教主修煉成太素法則,屬下擔保即能恢復法力。」   「好,我這便修煉。」聽到自己的法力可以恢復,縱然無所追求的小石頭,也是歡欣不已。   「喂,別聽他的。」蝕陰驀然急喊。   小石頭詫問何以?   蝕陰道:「你現今的體內已有了創始家族的玄生能量,也就是空間元素的神力;意識裡又有了本大人的幻冥能量,也就是時間元素的神力;如果不融匯貫通,而單一修煉能量元素的神力,誠然可以短時間的恢復神力,但是將來的你,頂足天就和本大人一樣,成為一名神祇。」   「成為神祇不好麼?我眼下假如能成為萬劫金仙,便已讓我偷笑了。」小石頭傻傻地問。   「沒出息,龍兒怎麼會看上你?」蝕陰責道。   小石頭一驚,目下業已妃子多得沒房進,怎又被他扯進龍兒來。心驚膽戰下,忙岔開話頭,道:「還請蝕陰大人說得具體些,最好越詳細越好。」   蝕陰道:「成為一名神祇,你便可以破空劃虛,進入天外天;不過,依你單一的能量元素神力,固然進了天外天,也是最為低階的幼神。」   「幼神不好麼?反正也是神了。」小石頭其實對神不神的根本無所謂,於此問法,純出好奇。   「笨蛋!」蝕陰大罵一聲,又道:「你以為神界就是和和融融了麼?裡面的階級之嚴,是你難以想像的。單說神之劃分,大致分為帝神、王神、領主神、將神、戰神、兵神和幼神七個級別。如果你只是最低級的幼神,同時,又沒有大家族在後撐腰,那你就等著實力雄厚的神祇吞噬你吧。」   小石頭一怔,聽蝕陰的口吻,那天外天神界簡直和殘酷的動物世界相差無幾,弱肉強食,互相殘殺。尋思間,忍不住又問:「蝕陰大人,那你是當年是什麼級別?」   蝕陰嘿嘿一笑,不無驕傲地道:「本大人當年是帕森克司家的天才,經二十萬年的修煉,便臻至領主神的級別,不僅麾下有萬餘戰神,更有數十顆星球做為我的領地。」   萬餘戰神,小石頭沒甚概念,但數十顆星球的大小,依他前世的記憶,卻知道得清楚。一下瞠目結舌,良久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小石頭惑然不解道:「蝕陰大人既如此風光,當年又何以貪戀咱們這裡?」蝕陰與伏羲的矛盾,他儘管不知詳因,但也算明白。故而會有此問。   蝕陰啞然須臾,道:「本大人貪戀這片空間,究其因,無非為了成為神帝。甚至是天外天的唯一主宰。」過了一會兒,又道:「天外天有四大帝神,分別為四大家族的族長。他們之所以能成為族長,是因為各自把本家族的能量,修煉到了極至。按理說,依本大人的天分,終有一日也能臻此境界,不過,本大人不想等。因為,如果想和他們一樣的話,縱然依本大人的天質,也須千萬年後,方可勉強臻至。所以,本大人想出了一條捷徑,便是融合其他家族的神力,把兩種元素能量融匯貫通,到時,即便不能成為帝神,但遙跨一步,一僦而成王神,還是大有可能的。」   小石頭恍然:「原來如此,無怪你會和盤古大神同來,想必你就是覬覦他的神訣吧?」   「不錯!」蝕陰倒也不加忌諱,坦坦然然;又道:「只是沒有料到,咱們算來算去,卻最終讓鴻鈞老兒大佔便宜。」   小石頭道:「可惜是可惜,不過蝕陰大人忘了,該是你的終須有,不是你的莫強求。你這般精心算計,最後偏偏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胡說八道,什麼莫強求?你小子如此不求上進,也真虧龍兒會喜歡上你!哼……」蝕陰大聲斥責。聽他又提龍兒,小石頭大是頭疼,索性不語。隔了會兒,蝕陰道:「也不知你小子是什麼命,明明蠢得要死,偏偏運道極好。不說你眼下又是教主,又是皇帝,麾下更有百萬雄師;單是你從不算計,又從無追求,可得到的東西,竟比鴻鈞老兒還要強上百倍。」   「蝕陰大人過獎了,之前的話小子倒認可,但說小子超越本門祖師鴻鈞道祖,大人未免言過其實了。」   「蠢蛋!」也不知蝕陰今日犯了什麼脾氣,一罵再罵。多寶在旁聽得緊皺眉頭,倘非是蝕陰,換成旁人,早被他一記術法攻擊,劈為齏粉了。這時,蝕陰忽然歎了一氣,道:「小子,你曉得自己多有福麼?鴻鈞老兒以半生神力救了盤古一條性命,不過得了部分大力風雷家的重微能量;而你就這麼行行走走,吃吃喝喝,卻得了天外天四大神之能量中三道能量。」   小石頭一愣,稍加盤算,還真確實。蝕陰的幻冥能量,伏羲帝的玄生能量;再加上太素神力,太始神力,這些源自鴻鈞老祖的太元能量。如此一來,除盤古大神的重微能量不曾得到以外,的確有三種舉世無匹的強大能量。忖及此,不禁失笑,心想,自己分明身懷巨大寶藏,然而天意弄人,眼看大戰將即,自己竟施展不得半絲。既是這般模樣,得到了又有何用?   「小子,你別急。本大人明白你是擔心他日的兩教大戰。但你若為了這場小小的爭鬥,以致單修能量元素的神力,那你將來鐵定後悔得要死。」蝕陰忽然說道。   小石頭道:「那大人有何法子讓我盡早恢復神力呢?」問完之後,登感好笑。心想,蝕陰這傢伙目下與我仍屬敵對,我若神力高了,豈不表示他時日無多。他又如何會來教我?   「其實,你目前最好法子就是等。」蝕陰竟沒如他所想那樣不理不睬。   「等?」聽到蝕陰要自己等,小石頭疑惑萬分,一時也不去思慮蝕陰為何作答的緣故了。   「不錯,就是等。你知道麼?本大人的幻冥能量,已被你吸取了三成。再過些時日,當你的吞噬量達至五成的時候,你的法力自然就恢復了。俟那時,本大人儘管還沒死亡,不過,也是數著日子過活了。」   小石頭萬分怔然。他不是為了自己的法力可以恢復而驚訝,詫異的是蝕陰明知將死,居然不怒不火,不怨不艾,口吻裡分明尚存一絲調侃。旋下疑道:「蝕陰大人,你即將要消失,難道不擔心麼?」   蝕陰冷笑道:「有何擔心的?擔心來,擔心去,反正終須一死。與其每日怨懟,不如開開心心。臨死前,充分享受下自己與朋友們創造出的這個世界,豈不美妙?」   小石頭聞言,惻隱大生。道:「那有何法子,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死。」   蝕陰沉吟須臾,硬梆梆道:「沒有。」   小石頭喟歎一聲,又問:「那蝕陰大人可有什麼遺願,需要小子代為完成?」   蝕陰道:「原本是有,但本大人經過這段時日的考慮,認為那遺願娘娘腔不過,有些多愁善感,還是免了吧。」   小石頭省起龍兒所說,道:「就是赴岱宗泰山,遙望天路?」   「正是!不過,本大人現今的遺願改了。一是盼望龍兒把那龍神心訣盡快修至大乘,讓我帕森克司家族的龍神榮耀,重臨大地;二是,你在開春後不是有場大戰麼?本大人禁錮了這麼久,說來著實手癢。到時,就與他們好好切磋,切磋。嘿嘿……」   聽他這麼說,小石頭與多寶大喜。心想,來日兩教大戰,若有一位大神襄助,其間勝負幾乎毋庸置疑。可惜的是,蝕陰只能在夜晚出現,而白晝的自己,卻等如廢物,相較於武人都不及。氣沮之餘,不由一聲歎息。   蝕陰會錯了意,很是不滿,哇哇叫道:「小子,本大人助你抗敵,也不知你那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唉聲歎氣,真真氣煞我也。」   小石頭忙道:「不,不,蝕陰大人誤會我了。我是怨自己沒用,無力對付大敵。」   蝕陰釋然,磔磔怪笑。   便在這會兒,一位太監進來稟道:「皇上,幾位娘娘請皇上移駕宜秀宮。」   「哦!?」小石頭大喜,心想,難道她們不怪我了。   到了內宮,只見眾女均在,甚至龍兒、小敏也陪在一旁。太監高呼:「萬歲駕到。」眾女起身相迎。小石頭急忙一一攙扶,笑道:「都是自家人,無須這般多禮。」雷倩眨著美眸道:「我聽爹爹說,皇家最重禮儀,如果還像以前一樣,陛下豈不失了顏面?」   小石頭道:「咱們已是夫妻,相敬如賓自是應該,若處處想到皇家禮儀,未免生疏了。按我的想法,依舊像原先一樣就好。」   雷倩一笑道:「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如假包換。」小石頭陪著笑起。   二人說話時,冰清、雷璺、勝施卻是異彩漣漣,深深感受到郎君的喜愛。天家無情,禮儀最重,這是大字不識的百姓都知道的事體。如今,小石頭能說出上述一番話,可見他對自己等人的喜愛,委實無以復加。得君如是,此生何憾?不過,她們想歸想,卻也斷然不會打蛇隨棍上。   冰清道:「皇上,今日元宵佳節,臣妾等置了一桌酒席……」   「哦!?原來今兒個是團圓佳節啊?」小石頭自到了這片空間,終日奔碌,不是逃避追殺,便是修煉武學,確實從未與人度過什麼節日。特別是團圓的節日,更是避之不及,深怕自己想起前世的過往,以致悲不能忍。但今日不同,在場的女孩裡,除龍兒與小敏外,均是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自己今生的最愛。一同過個節日,的確教他歡喜不已。   待眾人一一落座,小石頭發現龍兒與小敏侍在一旁。奇道:「咦?你們怎不一起坐下?」   諸女一愣。小敏氣鼓鼓地道:「您是皇上,我是爹爹派來的禁宮護衛,那有資格?」   小石頭失笑道:「什麼皇上,什麼護衛?在我眼裡,大伙都是平等的。既然來了,便一同坐下,如果你站在邊上,教我們如何吃得下去?」   小敏氣急道:「你……你什麼意思?我長得很難看麼?」   小石頭怔然,敢情她會錯了意。忙道:「誰說姑娘生得難看?朕便砍了他。」   小敏聞言,氣減不少,但兀自餘怒未息道:「那假如是你說的呢?」   「一樣砍掉。」小石頭一本正經地道。說完,卻已忍不住放聲大笑。實在是小敏的神情滑稽不過,就像一位未成年的小女孩,非在相貌上耿耿於懷,容不得他人說上半句不好。何況,她即便沒有眾女這般天香國色,但也算美女。誰若說她難看,確屬違心之言。   直到這會兒,小敏方是息了怒氣,嘟嘟囔囔道:「算你識相。」她說得雖輕,但宮裡靜謐,別無雜聲,眾人依然聽得清楚。冰清等女含笑而望,劉茵也道:「小敏,既然皇上喚你一同坐下,就遵旨吧。」   小敏聽話的坐下,這時,龍兒早已識趣地坐在冰清身邊。   看著一張張各有風情的絕美容顏,小石頭大歎此生不虛。說道:「今日團圓佳節,朕敬各位貴妃娘娘一杯……」   龍兒沒說話,默默地端起酒杯,小敏霍地跳了起來,道:「哎,我可不是貴妃娘娘,你這人怎麼佔我便宜?」   小石頭愁眉苦臉地瞧著她道:「姑娘,朕的話還沒說完,你千萬別誤會。」   「哦!」小敏訕訕地落坐。   眾女看著小石頭無可奈何的神情,不由掩嘴偷笑。由於小敏一而再地大唱反調,小石頭嚇得根本不敢說話,接下大伙杯來箸往,一頓團圓飯不覺沉默倍至。此趟喚他來,其實眾女另有別意。經過一段時日的冷戰,諸女也明白,既然已經嫁了給他。洞房夜畢竟是要過的。若總這麼冷冷待他,難保他不會移情別戀,倘若真到那一步,便悔之晚矣。   況且,大戰將即,勝負難料。自己的郎君自征戰起雖未有過敗績,但常言道,善騎者墮。萬一事不遂人願,也可為他留一血脈,不至於滿盤皆輸,日後沒有反盤的機會。所以,眾女商榷好了,待團圓飯後,便輪流陪著他過夜。   瞧著飯宴沉悶,愛鬧的雷倩忽道:「石哥哥,我已經修煉出法術了?」   「哦!?」小石頭詫異,沒想雷倩天賦恁好,短短時日裡居然已有大效。   「你不信麼?我使給你看。」雷倩嘟著小嘴,放落右手一對像箸,跟著捋袖舉起,置於桌間。卻見她白皙嫩嫩的食指上已赫然騰起一小團血紅色的火焰。忽明忽暗,閃爍生騰。   「妖法!?」小敏失聲喊道,隨即捂嘴。雷倩生相貌美,麗質天生,無論由何處看,也決不似吃人不吐骨的女妖。一言而出,情知說錯,連忙羞赧地看看大伙,又歉意地看了眼雷倩。   不過,她的示歉仍然晚了些。雷倩乜斜一眼,雖未說話,但那眼神裡的意思顯是在說小敏沒見識。   大伙見著滑稽,哈哈一笑。雷璺性柔,當下便與小敏析說緣故。待聞到雷倩是得了小石頭傳授,方可輕易施展法術,小敏忍不住瞥他一眼。欲言又止,心癢難忍。既想開口求他,又怕他惱自己前段日的刁蠻,不定一言拒絕。躑躅來去,最終仍是顏面佔了上風,默默不語。   雷倩畢竟初學《睡夢心經》不久,體內法力也是匱乏,不多時,升騰於春蔥玉指上的火焰已然杳滅。   小石頭笑問:「倩兒果然厲害,比你幾個姐姐,都進步得快。只是奇怪了,《睡夢心經》上明明沒有術法的具體記載,你怎能使出火焰來?」   雷倩嘻嘻道:「我是跟龍姑娘學的。」   「龍兒?」   「嗯!」   小石頭釋然,原來倩兒的術法由龍兒所教,無怪她能使出火焰。想龍兒儘管獸修,不諳人類修真之法。但法術之理,大體相同。何況倩兒又聰慧異常,稍加點撥下,自然而然便可小逞威風。思及此處,朝龍兒看去,笑道:「龍兒,那我真是感謝你了。不如這樣吧,以後有暇,你再指點指點冰清和璺兒……哦!還有茵兒。」   龍兒頷首。   眾女見此欣然不已,想到自己以後也能施展出如同神話誌異的法術,當真是喜出望外。可惜,眾人開心,卻獨有一人暗自憔悴。   隨著飯宴氣氛重又喧鬧,眾女在席間,你一言我一語,雖未直接表露心思;但小石頭也漸漸揣摩出了她們的原意。要知能與心中愛人效那鳳凰于飛,共赴巫山雲雨,自也是他渴望已久的事體。可一旦想到自己體內尚有另一股意識,頓時便有一種喝酒吃出蟲蟻的難受感覺。   其高昂之意,驟如遇冰水灌澆,興致登失。悻悻余,瞧及眾女春意蕩漾的嫵媚風情,小石頭一言喝斷:「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不過,還是留待日後吧。」說著,推杯而起,一人出了內宮。   一番不明不白的話語,冰清等一驚,面面相覷,酒意減了不少。   小石頭步出宮外,打發去了身後的宮女太監,獨自眺望明月,心情很是複雜。過了半晌,蝕陰忽道:「小子,是不是有甚煩心事?」   「沒有!」小石頭斬釘截鐵地道。   蝕陰嘿嘿笑道:「沒有煩心事,怎麼在這長吁短歎的?」   小石頭的煩惱原就來自於他,再聽他這麼絮聒不斷,更是惱火異常。斥道:「不要你管。」   蝕陰一怔,也氣道:「小子,本大人數萬年來還未有人敢這麼與我說話的。」   「現在不就有了?」小石頭反問。   蝕陰氣煞,道:「小子,別得意忘形,本大人跟你這麼說話,完全是看在龍兒的份上。哼……」說著,又道:「不囉嗦了,反正時辰已到,如今該由我做主了。」 第207章 大纛西指     囿於元宵節的鬱悶,小石頭一段日來苦修《太素心境典》,亟盼盡速能驅逐走蝕陰的魂能。但不多日,終究心軟,想起一旦功成,蝕陰就此魂飛魄散,不禁又躑躅起來。他本性就是如此,倘若對方蓄意加害,自當是竭力應付,可一旦明白對方是出於無奈,再者目前蝕陰對自己非但沒有傷害之心,更襄助甚多,便愈發同情倍至。   最終不了了之,依舊按蝕陰先前所說,一切隨緣。   時光匆匆,初春堪至,離二月十六的約戰日子,尚有月餘。為了準備完全,以防西秦有甚詭計;更為了便於同道襄助,小石頭點齊三十萬大軍,誓師出征,浩浩蕩盪開向洛陽。之前,原想多調兵馬,然考慮到,雙方交戰,軍士其次,主要還是高手間的爭鬥,於是,只擇精銳士兵。同時,還有一個大好處,士兵少了,糧草自然節約不少。對於剛剛建國的華夏來說,能以最小的力量擊潰大敵,不至於傷筋動骨,便是大划算的事體。   出京之前,冰清、雷璺、雷倩、劉茵、勝施等無不痛哭流涕;她們均曉得,此趟戰役委實幹系到華夏帝國未來之盛衰。勝則屹立千秋,敗則玉石俱焚。戀戀不捨之餘,原先的些微酸意,悉數扔到了爪哇國,一個個倍加溫柔,如小鳥依人般的與他繾綣纏綿。軟言溫語,鼓氣勵志,只盼他能凱旋而歸。   與此同時,困擾冰清十數年的痛刺,因為《睡夢心經》的緣故,也終於完全消失。看著她那毫無瑕疵的嫩顏,小石頭委實比打了勝仗還要高興萬分。   這一日,大軍行將出征。   此番征戰,滋事體大,勝負難料。冰清等這些手無縛雞的弱女子自然不能隨軍而行,反之,龍兒既是神獸所化,又得了蝕陰的《龍神心訣》。論起武力,即便四大天王也難堪及。於是,眾女一邊與他依依惜別,一邊又殷殷囑托龍兒,定要好生照顧她們的郎君。   龍兒頷首而應,心下卻想,固然你們不說,我也勢必豁出命地保護好公子。乜目瞥及他們之間的溫柔舉動,不禁心酸難忍。恍恍惚惚裡,彷彿自己丟了一樣比性命還要珍貴百倍的東西。她臉上的澀意,冰清瞧得明白,同樣在旁的鎮南世子高子寧也看得清楚。   當見到冰清與龍兒咬耳私語,隨後龍兒嬌笑而多情地望著小石頭時,高子寧曉得,自己分明遇到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處境。再看看昂然英偉的表哥,心道,當世能配上龍兒姑娘的,怕也只有神武果毅的表哥了。幸喜我沒有自作多情的予以表白,否則,臉就丟大了。念及此,苦笑一聲,回頭看向三萬剽壯雄悍的鎮南軍,一股雄心噴薄而出,暗道,情場失意,未必是壞,他日我揮戰六酋,彈指八極,自當以表哥為榜樣。   城頭炮聲突響,小石頭知道吉時已至,送五女上了御輦,揮手而別。   與此同時,城內城外的百姓,歡呼雀躍,大呼萬歲。像冰清等女的絕美姿色,這些百姓實可謂做夢都沒想及。眼見新皇帝又是威武,又有艷福,欣喜者有之,妒嫉者也有之。更有少許地痞就如小石頭前世某個朝代的始皇帝出巡,眼紅了兩位蟄雄一般。各自歎道:「大丈夫生當如此,無怨無悔矣。」   三十萬大軍迤邐逶行,不出數日,已至洛陽。待大軍至,原震北軍副帥,華夏帝國新任威武伯楚虞率兵相迎。乍一見小石頭,下跪叩首,道:「罪臣楚虞,喪地辱國,連失十二關,請陛下治罪。」   小石頭翻身下馬,走到跟前,攙他起身,道:「楚將軍何罪之有?敵軍勢大,是朕要你轉移至洛陽,退守一地。若要治罪,豈不連朕也要治?」   「罪臣惶恐。」楚虞道。   小石頭慰道:「楚將軍保家衛國,面對百萬秦軍,依然進退有據,說來實該褒獎。以後,切不可如此。」   楚虞禁不住老淚縱橫。再次見過君臣之禮後,又道:「陛下軍旅勞神,且到城內歇息。」   小石頭點點頭,道:「少頃楚愛卿先予朕說說秦軍大勢。」   楚虞領旨,引眾人朝城主府走去。這時,小石頭卻覺著有股熟悉而溫馨的眸光似乎透體而來,待循之望去,只見四下是歡呼喧闐的百姓,那裡尋得見人。搖搖頭,心想,大概是自己思念冰清等人過甚,以至有了錯覺。想到這裡,啞然失笑。   到了城主府,文武眾聚一堂,笑嘻嘻,樂歡歡;接下便由常駐洛陽,深知敵情的楚虞發言。   他道:「稟皇上,經末將派人查勘,此番秦軍確實足有百萬,其威之盛,是與我國交戰百年來的首次。而且,時有飛來飛去的修道人在秦軍大營出現。末將雖然極力穩住軍心,但軍士們見得多了,依舊心惶意恐。幸喜皇上御駕親征,我軍士氣重振。」他是震北老王爺的心腹愛將,深得趙家隆恩,對於趙家的忠誠,可說無人可及。今見小石頭一躍而成開國皇帝,其歡喜之情委實無以復加。   小石頭微微頷首,命他坐下,道:「楚愛卿以一軍之力,獨抗百萬秦軍,辛苦了。」   「不敢,微臣只是竭盡所能,好讓皇上安心登基罷了。」   小石頭一笑,又道:「楚愛卿已簡略說了下秦軍大概,不知諸位愛卿有何提議?」   眾人互相看看,都沒話好說,跟著,又齊向奚方和廣智望去。他們均是武人,若是廝殺拚鬥,自不在話下;然說到用計籌謀,與二人相較,實在差得太遠。眾人也有自知之明,此刻干係截教未來大計,那敢胡說八道。即便言行素來不羈的胡長老這會兒也乖巧如童養媳,垂眼閉簾,不發一語。   奚方乾咳一聲,起身道:「皇上,兩軍對壘,誠需智謀;然此刻已屬狹路相逢,唯勇者勝矣。至於約戰的時日,依微臣看,不妨趁時下,先遣人去秦營查探,最好弄清深藏秦營,佛道兩宗的具體實力。如此,我軍方可依對方的安排而運施計謀。」   小石頭不置可否,又看向廣智。   廣智道:「奚先生之言,屬下無異議。」   「好,就照奚先生之議。至於查探的人選……」小石頭的目光在眾人面上緩緩掠過,迎來的卻是一張張迫切的面容。當即一笑,心道,我方儘管實力稍遜,但士氣尤高,卻也不懼。道:「由於秦營的虛實,我們並不清楚,只有派一位功力極高之人才可。」說到這裡,大伙不約而同地看向多寶。即便姜神君也是如此。   多寶也不推辭,當仁不讓道:「皇上,便由我去好了。」   小石頭道:「多長老若願意去,便是大善。說來,朕自登基,寸功未立,國家大小悉數皆由各位先生打理。在此,朕以此禮多謝諸位了。」說著,抱拳作揖。   眾人惶然起身,伏地叩拜,連道不敢。   洛陽位於豫西山區,東臨嵩岳,西依秦嶺,南望伏牛,北靠太行,素為大周西南屏障。不過,洛陽近郊卻是一片廣袤平原。也囿於此,洛陽又有九州腹地之美稱。此刻,百萬秦軍,帳如山巒,連綿百十華里。自出征以來,周軍望風而逃,連克五縣十二關,直至洛陽,方是休整歇兵。故此,秦軍是自藍田、洛陽兩大戰役以來,士氣最為高昂的階段。   多寶踏雲掠空,俯瞰下方秦營,只見旌旗飄揚,劍戟森嚴,刀戈眩目,殺氣騰騰。由天望下,原該是脆色生嫩的大地彷彿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黃裳。正躑躅著,該從何處開始著手。卻見連綿秦營突然爆出兩點精光,跟著,許悠與晁錯如長虹倒吸,急速乘雲而來。   多寶明白自己的行蹤已被對方探得,倒也光棍,索性停下身子。   許悠飛到近前,大聲道:「道友此來可為探營?」   多寶嘿嘿一笑,道:「不錯。」   一個問得直,一個也答得爽。   二人默看良久,忽然同時笑起。許悠道:「可惜啊可惜,道友若非截教中人,貧道不定能與道友成為知己。」   多寶回道:「無須可惜,原本你我就同出一源。   許悠深看他一眼,道:「道友此刻是回去呢?還是到貧道處盤恆些許辰光?」   「不必了。」多寶回身,駕雲而去。   眼看他身影遠逝,晁錯道:「許師兄,此人法力渾沛,又號稱多寶,肯定有許多鬼門道。」   許悠點點頭,道:「晁師弟所言正是。貧道也在奇怪,飛書傳信明明已發了多日,為何仍不見師兄弟們下界。難道,是咱們的法力薄弱了,以致信書難達上聽?」   晁錯道:「不會吧?那飛信上,原就有法力貯存,一般只須少許法力,便可推動。」   「我想著也是,但時下非比以往,說來當真是我玄門在人界生死攸關之刻,委實大意不得!恨只恨,當日下界,你我僅帶了一張飛信,否則如能連發幾張,倒也教人放心。」   聽到許悠之言,晁錯點點頭,道:「現在說甚都晚了,唯有整合天下玄門,再加上佛門所有實力,小弟深信,決計不會輸予截教。」二人說著,落下雲頭,回到秦營。   楚王符斐在帳外相候,見二仙下來,忙問:「兩位仙長,適才那人可是周軍探子?」   許悠微一頷首,道:「那傢伙可不單是探子那麼簡單,他是魔教的大長老,一身法力非同凡響。以後,要各營將士多留意生人,口令最好也是半天一改。少頃,貧道再與各位道友商酌一下,如能在大王的營帳周圍,佈個陣法,那便穩妥了。」   聽他這麼說,楚王那有異議。連聲道:「好,一切均由兩位仙長安排。」回頭對眾將士道:「諸位將軍,剛才仙長的話,你們也聽到了,還不速去更換口令。」   「咋!」將軍們得令,各自散去。   楚王陪著許悠和晁錯進入大營。堪堪落座,一些披紫嵌黃的僧道由外面魚貫而入。進來者,先與楚王見禮,接著便謁見許悠、晁錯兩位金仙。   這些人個個仙風道骨,瀟灑如羽;雖是出家人,穿不得羅綺錦繡,然所穿所著也均是仙褐法帔,奢華無比。但凡衣袍綴黃,無不以雙色金絲鑲點。其餘裝飾,也是深海酈珠,百年蚌珍。其中,便有峨嵋掌門金蟬子和崆峒掌門散桑真人。世人若見著,必然驚詫,今日法師之多,簡直集天下之眾。要知道,玄門弟子的衣著限制極為嚴格,一般修為不夠或者地位未至的道士,休想穿上紫色或黃色的道袍。   玄門法師以境界劃分,計靈霄天師,正一法師,高玄法師和洞真法師四個級別。   靈霄天師無庸置疑便是太上老君的三十六大親傳弟子,也就是禹帝駕前的三十六大天師。再往下所謂的正一法師實質就是已經升天的玄門道人,一來境界不及天師,二來尚未臻至金仙級別,故稱正一法師。而高玄法師,就是還沒升天,但在人界已是神通廣大至極。諸如內外丹修,五行符篆以及驅邪伏魔咒,祈禳消災術已是無比精湛,才可稱為高玄。而且,這些人固然未能升天受封,但短時間的上天入地,潛海藏雲,已是輕而易舉。   至於洞真法師,便是金蟬和散桑這個級別,他們堪堪由氣入道,略窺道徑,是謂洞悉道真,所以就喚為洞真法師。世人則以真人稱之。   再說這崆峒派何以違諾重出江湖,無非是胳膊拗不過大腿。許悠與晁錯兩大天師傳兜率宮太上乾坤令,遍喻天下,命神州玄門各道各宗,齊集西秦,替天伐周。最後又加一句,如有違令者,逐出玄門,視為惡魔同黨。待除魔盡畢,便是溯本正源之刻。   如此一來,凡出身玄門的各大宗派,誰敢違令?即便陽奉陰違也欠乏勇氣。於是,散桑真人絲毫沒有異議,得令之日起,便急請派中長老以及隱修多年的各位耆宿一齊奉令前來。   是故,這當兒的秦營當真是天下玄門所有修道士的集結地。無論峨嵋、崆峒這兩大名門正宗,別它一些人數不多,但實力極強的門派均也派了許多高手。譬如老君觀,還有一些諸如正一道,淨明道,太一道,嶗山三清宮,茅山符篆宗,龍虎山伏魔觀等。   待各大玄門的法師進帳,跟著便是十餘位緇袍僧人。戴法冠,執禪杖,法相莊嚴,神態寧祥。一望便知,皆是佛門高僧。   楚王樂呵呵的起身相迎。眾僧道與他也是合什的合什,稽首的稽首。楚王明白,此刻帳中的僧道均是當世高人,平日能見其一,已是福緣非淺。此番大戰,能蒙他們襄助,說來倒不是自己德厚,實在是自己揀了宗派之爭的大便宜。就如千年前的文武二王,得玄闡二教的大力襄助,終致滅商,一混天下。   他也不妄自菲薄,儘管不認為自己足以勝過當年的西歧二王,可也從沒認為自己比不上他們。每日價總念叨,當年西歧東征,趁商紂不備,以弱勝強,得了天下;今日秦周相較,勢力相當,若再不得天下,當真是老天未開眼了。更何況,天意盡在己方,縱連三十三天兜率宮門人都下凡來助。此趟伐周,幾可謂必勝之局。   他心裡歡喜,嘴上更是謙遜。若讓秦人看見,幾不敢相信此人便是大秦國素來不苟言笑的楚王爺。   許悠在旁道:「王爺,不必如此多禮,你請座。」說到私情,實質他與小石頭反而親近;若非涉及師門,又干係到宗派之爭,依他的心思,倒不如幫助小石頭一統天下。只可惜,天命難違,饒他是堂堂天師,也唯有聽命的份。所以,見到楚王的虛禮偽套,甚覺厭惡。   楚王笑道:「各位仙長和大師均是高人雅士,平日能得一見,已屬萬幸;今蒙厚愛,兵戈擾攘裡不棄來助,小王更是佩德於心,足慰生平。以弟子禮相待,實屬應該。」   許悠微微頷首,也隨他了。其餘僧道即便皆是一派宗師,但得堂堂王爺這般禮遇,也感萬分欣悅。   待眾人落座,楚王命侍女奉進醍醐,諸真暢飲。玄門不忌酒,佛門僧人卻有禁酒的規矩,是以,楚王又命侍女侍奉香茶。這刻,由於玄門兩大天師在座,無論實力、聲望和地位,佛門未免遜色許多。因此,僧人們大多默不作聲,即便坐也是坐在帳中靠邊的地方,絲毫不存與玄門爭峰的念頭。   他們知道,今日不比以往,此時秦周大戰將即,對方是千多年前已銷聲匿跡的道門截教。當年,玄門道祖與本門祖師聯手剷除對方,不可不謂辣手無比。這當口,本門實力欠缺,若再與玄門唧唧歪歪,爭執一些不必要的顏面,萬一輸了予對方,俟那時,兩大宗門都沒好果子吃。所以,佛門僧人也識相得緊。自到秦營起,一律以兩大天師馬首是瞻。   等眾人手中的杯子放下,許悠道:「王爺,我等方外之人皆已到場,有事你先說。」   「不敢,本王雖熟操軍事,但此刻兩國大戰,實已超出普通範圍;本王何敢僭越,還是仙長吩咐吧。」楚王笑著謙讓。   許悠沉吟片晌,道:「既然王爺禮讓,貧道不敢不遵。如此就失禮了。」打一稽首,即道:「諸位,適才周營來者,乃千年前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此人,貧道不用多說,想必諸位也明白他的厲害之處。所以,諸位切不可怠忽。此番大戰,可說是我玄佛二門與截教自封神一役以來的首次大戰。諸位定要打起精神,任何事皆要謹慎對待,特別是早期讓諸位鎮守的各大軍營,一俟回去,便分別布下陣法,以防截教半夜襲營。」   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周軍提前一月到了洛陽,興許他們存了速戰之心。所以,他們雖然答允了貧道的決戰日期,但也不得不防。嶗山三清宮擅長土系術法,稍頃之後,遣派一位弟子入城,探查對方機密。若得到對方的行動計劃那便極好,若不然,便長期潛伏。」   話音甫落,一位長著絡腮鬍的老道站將起來,道:「弟子遵命。」   許悠點點頭,要他坐下,又道:「既然周軍已至,明日一早由茅山符篆宗出營搦戰。看下截教的實力。」   「是!」茅山符篆宗宗主,也是洞真法師的三燾真人大聲接令。眼下各派齊集,說到與他實力相若者更是比比皆是。然許悠點他首戰,可見對茅山符篆宗重視得很。也無怪三燾真人興奮不已。起身後,揚眉軒目,顧視全帳,一幅志得意滿的神色。   其餘法師見他如此,不禁暗道:「有甚驕傲的?仙長不過看中了你的傀儡術及召喚術。到時,就算失敗,也不會造成損失。」當然,三燾真人也明白許悠的意思,只是玄門各大宗派,論起傀儡術和召喚術,確實以茅山符篆宗為首。而且,此術最大的特點,便是己身不用出場。譬如明日搦戰,勝則可喜,若是敗了,即便對方出手再是毒辣,無論如何也傷不到三燾真人,至多就是傀儡被擊毀,或者召喚出來的神將由於靈氣不夠,重新回到天庭。所以,用茅山符篆宗的法術試探敵方實力,當真是最佳的算計。   一宿無話。   翌日清晨。   秦營三聲炮響。楚王率一眾僧道,點齊十萬軍馬殺氣騰騰地直奔洛陽城下。頭前開道的是三萬西涼弓騎,披輕甲,掛彎刀,胯下一色的銀鬃,腰間彤弓壺矢,寒耀生光;馳到城前,勒馬長嘶,馬蹄歡躍,人聲寂然。真是威風凜凜,氣勢沖天。   緊跟著幾聲鑼響,後面劍戟排擁,戈矛耀日,五萬鐵甲步兵,列成十大方陣,緩緩踏步而來。沉重的腳步聲,由於分外齊整的緣故,竟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直震得人心兒發慌,手心撮汗。離弓騎百丈不到時,倏然止步。瞬間的並腳聲,好似一聲悶雷。   未待城頭上的小石頭等人有所反應,卻見步兵方陣慢慢散開,由後驅出一隊人來。前面的是一隊錦衣長刀手,戴花帽,穿皮褂;繼而左右總管十人,迴避金牌,高高擎起;中間五色旗,兩邊劍戟森嚴。隨鼓樂漸退,一大隊輿從擁著黃袍高冠的楚王以及數十位僧道,光耀奪目地馳馬而出。周邊鳳旌蛟旗,騰飛展揚,旗下又各站一名寶駕雕鞍的力士,打赤膊,半身甲,丈高的剽悍,確實眩目異常。   瞧此儀仗,再看對方的勢頭,城上的天羅諸人面面相覷,均想,這梆爛痞子太會擺譜了,沒看清人的時候,還道是天帝來了呢。   今兒個小石頭行頭也不錯,一身九色袞龍背肩袍,頭上隨意用一金冠束起長髮,給人的感覺,就是雍容瀟灑,矯捷昂健。他一手搭在垛口子上,屹佇城頭,望著來勢洶洶的秦軍,雖然訝異對方的高昂士氣和嚴整的紀律,臉上卻不顯絲毫,依舊澹然而笑,彷彿是閱兵,竟無半分臨戰前的緊促神色。   廣智道:「皇上,看來今日秦軍是想探探我們的實力。」   「愛卿說得甚是。」小石頭臉不轉地答道。這當口,孟廣和高子寧均在旁,他們稱呼起來,也均照朝廷禮節,半點不敢馬虎。   便在這時,高子寧道:「皇上,末將願出戰。」   大夥一怔。小石頭更是暗自叫苦。原本他壓根不想調遣鎮南軍來助。無奈,老王爺愛孫心切,深怕秦軍勢大,且李世昌自刎後,南唐方面實無一人可以抗衡鎮南軍。故此,老王爺一意派遣三萬大軍隨駕出征。小石頭體諒祖心,只得應命。不過,私下裡,早打算,一旦有戰事,決計不會派高子寧出戰。一來,敵方是飛來飛去的修道人,憑高子寧的武藝,上去也是送死的份;二來他一直覺得自己虧欠趙、高兩家太多,何嘗債上添債?   聽到高子寧請戰,看也不看,直做未聞。高子寧見此,不禁急噪,再道:「皇上,末將請戰。」   小石頭為難已極,這會兒,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奚方看出他的難處,上前俯首稟道:「皇上,既然高世子請戰,依微臣看,可由狄將軍在旁掠陣。此來,當保萬無一失。」他所說的狄將軍,正是當日陪同李濟道使周的狄祝融。同為無極島的宗師之一,與隗斗的身份相若。   話音甫落,狄祝融大聲道:「末將願往。」   小石頭看看他,又看看高子寧,見他神色迫切,分明求戰心切,倘若不允,難保他不心生怨懟。當下一歎,瞥了眼始終站在後面的隗鬥,道:「既是這樣,便由狄將軍和隗將軍一同押陣。」   高子寧興奮莫名,只要能出戰,那管押陣人多人少。乜了眼在旁始終不出一聲的龍兒,隨後大聲道:「遵旨。」返身下城,牽馬出戰。 第208章 茅山道術     高子寧出城的時候,三燾真人已凌空飛至陣前。待見著對方應戰的人選,不禁又氣又恨。想他乃洞真法師的境界,不敢說當世無敵,可相匹者不過寥寥。原以為截教勢必來一位修道人或者至不濟也是一位武道大宗師,那料及,卻派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武將。   氣煞之餘,揚聲道:「小娃娃,貧道乃茅山符篆宗宗主。你是何人,居然敢來送死?」他想把敵將嚇回去,換個有些身份的來。否則,縱然勝過了對方,也未必有甚顏面。   高子寧見他腳不沾地的飄浮半空,心下深自一悸,但少年人畢竟性揚,嚮往一戰成名之心比誰都來得迫切。否則,也斷無初生之犢不怕虎這句俗諺。何況,適才是自己一再請戰,龍兒又在城上看著,倘若這時折回,不說他人笑話,單是自己的面子也丟不下來。   故此,驚色一瞬即逝,朗聲道:「本將軍高子寧,乃華夏帝國鎮南王世子。死牛鼻子,這裡是兩國大戰,你不好好在觀裡,窮經研道,卻到這來做甚?」   城頭上鼓聲□赫,震聲動天,似為此語助威。又傳來石虎的咆哮聲:「小高,挑了他,挑了他……」   原來擂鼓的是他,無怪鼓聲如是驚人。高子寧愕然的思忖。前段日到汴梁,琢磨著要追求龍兒,是以與石虎倍加親切。   這當口,聽到牛鼻子三字,三燾真人怒極反笑,嚷道:「小娃娃好無家教,今日貧道便替你家大人教訓教訓你。」說著,中拇二指互掐,另三指豎直如山,手心向外,口中唸唸有詞。   誠不見元素聚集,不過城上的小石頭依然著急不已。他道:「不好,秦營出戰的可是修道人,子寧表弟怎生能敵?」他壓根沒念及,玄佛兩門的陣容豪華到這等程度,居然首場就派一位宗派掌門。   姜神君在旁懂他心意,翻身躍起,如大鳥展翅,浮空滑下,臨去前口中尚慰道:「皇上莫急,微臣去戰那牛鼻子。」城上軍士見此,一陣歡呼。之前大軍未至,總見秦軍高人飛來翔去,心中不免懼悸,此見己方高人也不遜半點,士氣如何不振?   三燾真人唸咒的時候,高子寧深知和尚道士們均有一些怪門道,如若與其交戰,唯有速戰速決,切不容他們緩緩誦咒。手中玄鐵大槍用勁一抖,耍出數朵槍花,繼而夾胸平舉,左手策馬,胯下雪驄如箭一般飛馳出去。由後看,長長的戰袍,兩條雉尾,風中招展,真如飛將軍天降,勇武赫赫。   城上軍士歡呼連天。接二連三地見到振奮的場景,儘管未知結局如何,卻著實教他們歡喜。   眼看離三燾真人尚有十數丈,高子寧放落馬韁,雙手持槍,槍尖抖圓,盤舞數圈,大喝一聲「扎」。   一槍刺出,真氣貫足,幻出無數虛影,而真正的大槍恰如黑龍出水,伴著洶湧波濤,直撲三燾真人。這一手,槍借人勢,人借馬速,三者合一,端得是出神入化,神威凜凜。   顯然擺著槍挑牛鼻子,一回合建威的念頭。   倘若他此刻敵對的不是玄門法師,換成別的軍營勇士,即便身手一流,沙場經驗極為豐富者,也難攖其鋒,唯有躲避閃讓的份。   要說他小小年紀,武藝能練成這樣,實屬不凡,也無怪他立功心切。而且,適才那手用於衝鋒的人馬御控術,固然日夜與馬相伴的草原男兒也至多如是水平。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玄門法師,而且還是真人級別的一派宗主。即便有心偷襲,也是心餘力絀。   便在槍尖離三燾真人還有數尺的時候,猛然間,一片光暈如水紋漣漪在槍與人之間泛現。緊跟著,一個高丈許,手提雙錘,渾身黑甲,獠牙巨口的古怪傢伙由黃土翻裂之中,倏然而現。看著上升極慢,實質迅如眨眼。當那古怪傢伙完全鑽出地面,適好高子寧的大槍也至。   這一刻,觀戰之人均不明白,到底是高子寧算準了時機,抑是三燾真人故意緩緩唸咒,趁其不備而襲之。思忖間,只見黑甲怪物,反手一錘,迎向大槍。那錘勢說也駭人,晃去間,竟帶動地上浮土,猶如狂風捲沙。   與此瞬間,高子寧大駭,自隨軍以來,飛來飛去的怪人見多了去,偏生從不見過土裡鑽出得怪物。而且,此人面如藍靛,暴口獠牙,可謂猙獰凶怖到了極點。那大錘擊來,竟剎那營造出大漠萬里,黃沙迷眼的幻境。饒是他少年英雄,也自怵憚萬分,何嘗還有正面交鋒的堅心。   當下便想收槍勒馬。怎奈他先前一槍扎出,傾盡全力,這會念著變招回防,著實力有不逮。   「砰——」的一聲響。   黑黝黝的玄鐵大槍猛地刺在錘面上,濺起火花數朵。緣於二力相撞,大槍半圓狀的曲起。高子寧乘在馬上,俊臉漲得通紅,胯下雪驄馬也是四蹄蹦噠,往前急拱,頓然刨出四個大深坑。   槍尖與黑錘,磨出「吱嘎,吱嘎」碎牙聲。   眼見閃避不去,硬拚實屬必要,高子寧貫氣雙臂,尋思著挑落怪物的一雙黑錘。不想那黑甲怪物實在力大無匹,輕輕用錘一撥,彎曲的大槍登時反彈。   一股無以匹悍的大力,沿槍而上,兇猛灌來。   高子寧虎口猝麻,似電亟而痺,十指不由自主地鬆開;沒握住的大槍,立時反彈回來。槍桿直直撞中胸口,護心鏡嘩啦碎去,整個人由馬背掀起,騰空而飛,失聲大叫裡,往後跌落,眼看就是四腳朝天的厄遇。   十數萬人訝聲四起。吸氣聲,驚異聲……此起彼伏。   那怪人兀自不罷休,瞧著粗胳膊粗腿,按常理來說,這種人的動作鐵定遲鈍緩慢;誰知他大步一跨,迅若掣電,緊緊追著高子寧的逸勢;移動間,適好高子寧的雪驄馬礙路,左錘稍一擺搖,幾百斤的大馬就像紙紮竹糊,頓然飛將出去。   尤令人可怕的便是,他錘擊馬兒,腳步未停,速度不減。瞧勢頭,不定比高子寧尚速上三分。   再看他右手單錘轉得如撥浪鼓似的滴溜滑轉,呼呼的風聲,遠到十數丈外聽得分分明明,倘若高子寧被擊中,固然不立成齏粉,只怕也沒個人形。   小石頭在城上看得色易容變,哎喲大叫。千想萬想,沒料到高子寧眨眼即敗,且命在頃刻。待看到雪驄馬落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更是怛然驚恐,生怕高子寧一戰而斃,教自己如何向老王爺交代。   間不容髮際,在旁掠陣的狄祝融抽刀而上,隗斗則「嗖嗖嗖」地擊出三縷指罡,跟著躍身縱起,朝高子寧撲去。他是想接住高子寧。孰不知,黑甲怪物著實厲害,狄祝融的烈陽刀儘管緩了他頃刻,不過也僅是頃刻,眨眼間,有著絕頂身手的狄祝融居然也被其一錘砸飛。   而隗斗的三縷指罡雖然擊中了怪人,卻只在黑甲上穿了三孔,冒了一陣裊裊青煙。滯了怪人的身形略晌,須臾後,又是一大步,雙錘平舉,再次撲將上來。   望著這個打不死的怪物,城上人無不心寒眼怵。個個在想,如若自己遇到了,又該怎生是好?   這當口,隗斗已然接住高子寧。見他口鼻無息,胸口護心鏡處,更露出裡面的內衣。心下大駭,剛想返身回城。忽感後方一陣颶風般的勁罡,襲身而至。他前頭剛使過驚天指,接著再提真息去接高子寧,時此呼吸瞬間,一口真氣尚未緩過勁來。欲待提縱閃避,竟也難施。   正覺無限失望,說也巧,姜神君適好近前。他落下城頭,原便為了救援高子寧。眼見怪人來勢洶洶,極遠處,抬手平胸,十道指罡明明赫赫,如閃電突降,又似森寒劍戟,劈里啪啦的悉數擊在了怪人身上,直聞得嘩啦啦地響成一片。   怪人胸前的玄色衣甲被犀利的指罡扯得粉碎如屑。   「噌噌噌」怪人擋不住這股大力,一連退了五六步,趔趔趄趄之餘,幾乎跌倒在地。胸前衣甲飄飄散散,露出裡面鱗甲般的黝黑肌膚,傷kj錯,不見血流。   姜神君畢竟是姜神君,憑他的道心境界,同樣的驚天指,無論是威力還是造詣,遠非隗斗可比。   這會兒,若換成別人,定已釋心,或許就此以為怪人怕了自己。然而姜神君臨敵經驗何等豐富,指勁一出,神識即隨,察知怪人在自己的雷電指式下,居然只受微傷。心驚之餘,短時間,也想不到該如何整治對方。左手一劃,一道澄藍水幕,大晴天裡倏然而出。   跟著右手三指微彈,詭譎的節奏,震盪起空間的元素頻率。   雨訣堪施,霜雪合訣又至。   水幕落在怪人的身上,尚未及落地,頃刻凝成晶瑩的冰柱;怪人掙扎數下,無聲的怒吼後,終無奈的被徹底封固其中。要知,適才的雷電指罡,畢竟讓他夠嗆,縱是金剛不壞身軀又具無量大力,也難消受那等威力巨大的罡氣,正面亟中。實力消了數成後,再被姜神君這等老奸巨猾之輩,刻意的封禁,似他這麼一個毫無智慧的怪物,自然立成囚徒。   此時,整個冰柱宛若一塊巨大琥珀,在兩軍陣前,晴陽金光之下,爍爍生輝。但因為裡面封著的黝黑怪物,卻又令人覺著妖意,感到心楚。   剎那間,兩方軍士宛若在看妖物異志,沒一人會想到,適才還是恨天無柱,怨地無環,勇力無匹的黑甲怪物,居然會被冰凍。下意識裡,人人掐股,均道自己做了一場怪夢。   姜神君瞥眼後望,察覺隗斗仍在旁邊,即道:「隗共工,先帶高世子回城。」隗斗應命而去。   瞧及傀儡被禁,三燾真人浮空而至,揚聲道:「好你個截教,竟而這麼卑鄙。說好一對一的,怎麼弄成四打一了?」   姜神君面色一正,肅聲道:「明明先是你二打一,老夫看不下去,才制服那傢伙的。」   「胡說八道,貧道何時二打一了?」三燾真人大動肝火。他也是心高氣傲之輩,若在別它地方被人誣賴,許不會這麼生怒;但刻下是兩軍陣前,又有眾多同道看著,這口冤枉氣無論如何噎不下去。   姜神君嘻嘻一笑,道:「這裡反正有十數萬人看著,相信你也賴不掉。先說我們的高世子,一人一馬一槍沒錯吧?」   「沒錯。」三燾真人應道。   姜神君又道:「那老夫便奇怪了,之前明明說好與高世子對敵的是你,怎麼又改成他了?」說著,指指依舊被封固在冰柱裡的黑甲怪人。   「這個……」三燾真人是一派宗主,平日只有他訓人家的份,何嘗有被別人責問的時候。一時間,的確有種理屈詞窮的尷尬。   「姜神君,你好壞也是一島之主,殊不想無恥到了這等地步。那怪人分明是三燾道友的護身傀儡,何來二打一之說?」秦營裡的金蟬見三燾真人被問住了,急忙為之辯解。   得他一說,三燾真人省起,振振有詞道:「不錯,那是貧道的傀儡,不存在二打一的說法。」   「哦!?原來是真人的傀儡啊!那老夫是誤會了。不過,也只好怪真人之前沒加說明。你想,突然間,場中多了一人,換成任何人,也難免抱有懷疑。所以,咱們雙方可說是各打五十大板。你也有錯,我也有錯。既然雙方都有錯,那此場便以平局計算。」   一番蓋不由己,實屬他人咎由自取的詭辯言辭,內蘊真元之下,數十里內無不皆聞。   再說隗斗送回高子寧,小石頭急趕下城,探問傷勢。一見隗鬥,便道:「隗將軍,高世子如何?」   隗斗道:「幸喜世子甲冑上的護心鏡還算堅硬,不然就難說了。」   小石頭急忙診其脈搏,發覺不過是氣閉暈厥,當即大舒一氣。再看高子寧胸口處,護心鏡全碎,即便裡面的甲冑夾層,也悉數穿破。可見回撞的槍桿何等力大。隗斗又道:「還好世子的大槍是玄鐵所鑄,若是普通凡鐵,就剛才一擊,萬一槍身裂斷,世子就不是彈起,而是撞將上去了。」   想到那怪人輕輕一錘,擊死雪驄馬的情景,小石頭額頭滾汗,深以為然道:「不錯,不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說著,命隨軍醫師速送高子寧回城主府。此刻戰事未畢,待見高子寧無事,他心兒即刻回到兩軍陣前。重上城頭,往下俯瞰。   卻見姜神君仍與那玄門道人嘮嘮叨叨,不禁大為費解。   這時節,其實姜神君已說得差不多,至於那個什麼四打一,還是二打一,也被他天花亂墜的駁了個師出有名。要知道,他早已曉得那大力怪物便是三燾真人的護身傀儡。但與其囉嗦來去,無非扳個理直氣壯。他誠是邪道巨擘,平日殺人滅門抑或行詐施詭,無須借口,然而現今是兩軍陣前。常言道,師直為壯,倘若己方壞了單挑的規矩,無疑對士氣打擊甚大。   眼見目的已達,他根本不願與三燾真人再行廢話。話一說完,便想回城。   三燾真人被他擾了大展威風的機會,本就憤懣,見他要走,頓即喚道:「無極島姜神君之名,貧道聞名久矣,可惜始終緣慳一面。今日既會,神君若不留下幾手,貧道豈肯放神君回城。」   姜神君回過身,重瞳微翻,沉聲道:「想必真人不是想老夫留下幾手,而是想把老夫徹底留在這裡吧?」   三燾真人道:「不敢、不敢,但貧道會盡力這樣做的。」   姜神君哼哼冷笑,道:「真人的傀儡已經被老夫封了,難道想單憑你的符篆術法?」   要知玄門法師素有伏魔和護法二類。譬如許悠和晁錯,雖各臻金仙之境,又同為天師,然而一旦遇到戰鬥,其手法便大為不同。嚴格說,護法類的法師,一般精擅道術,術法一出,威力難當;囿於此因,他們與敵人是離得越遠越好;反之,伏魔類的法師,誠然通曉法術,但以威力計,效果大減,所以,他們喜歡近身格鬥。   茅山符篆宗一系所出其實就屬於護法類的法師。是故,三燾真人才有一個物理戰鬥力無窮的傀儡。當敵人庸弱,便以傀儡克敵,減少自己的法力消耗;如若敵人極為厲害,那傀儡的作用,便是護身,保護自己在施法的時候,不至於被敵人先發制人。   而姜神君擅長驚天指法,算得以武入道。一身武鬥真氣,悉數化成施法用的液態真元,舉手投足,幾可排山倒海。論戰鬥性質,與玄門伏魔類的法師,並無不同。若換成別的護法類法師,因有護甲或是戰獸再或是特別的法術護身,姜神君不會這麼問,不過茅山符篆宗法師,天下皆知,悉是有賴傀儡護身;此時三燾真人的傀儡明明被錮,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地說要留下自己,著實教他覺得古怪。   因為事即反常必有妖,姜神君不但沒有絲毫得意,反而愈發謹慎小心。   三燾真人呵呵笑道:「神君以為貧道的護身傀儡,由小小的冰柱便能封住麼?」話罷,食指朝天輕彈,一縷螢光順勢而生。螢光極速,堪堪現出,即落到冰柱上。姜神君壓根不及反應,只見冰柱裡的黑甲傀儡週身一抖,仿似螢光帶了給它無窮的力量。尺厚的冰柱,嘎咧咧的裂將開來。緊跟著,雙錘一動,一聲巨響,冰柱暴碎,化為片片冰屑,濺得漫天都是。   金陽照射,泛彩奪目,好看異常。   其時,景象雖美,姜神君卻無心欣賞,苦笑一下,雙手翩翩結印。無數繁複神奧的印訣,在他十指間衍生。通過這些神奇的印訣,霎那間,他便與空間裡的能量元素,有了一個良好的溝通。儘管不能隨心所欲,但用以克敵制勝,已是未為不可。   他不清楚三燾真人究竟有何妙招,能夠留下自己?不過千餘年的家族仇恨,姜氏族人即便想馬虎也馬虎不起來。謹慎已慣的姜神君,根本不認為三燾真人純粹是賴吹大牛。故此,以戰兢之心,思患預防,搶先控制住狹小空間內的能量元素,便是他目下思索出的最好對策。   對方終究是護法類的法師,若想一舉擊戕自己,無疑會用威力巨大的術法。而術法的威力,又無非是能量元素的多寡。此刻,他融於自然,身心天地,一旦有變,立能察知。   由冰柱裡脫身的黑甲怪物並未向姜神君攻擊,只是迅捷地回到三燾真人跟前,雙錘平舉,為其護法。   與此同時,三燾真人口唇急啟,唸唸有詞,一字一語,先是極輕,之後如梵音無量,字字崩出,聲聲震憒。威嚴的聲音,沖天而上,裂雲破霄。不過片晌,天空雲色漸濃,由白轉褐,最後烏雲翻滾,層層湧動。不時有金色的蛇形閃電,無聲無息地在空際劃過,直是良久,才傳下轟隆的雷聲。沉悶得教所有人均感到心慌意懣。   大風席捲,嗚嗚聲咽。   天空中的黑雲此刻不再翻滾,而是形如漩渦般的轉動,宛若一個特大的黑洞,倏然降臨。   「嘩啦」一聲,跟著「轟隆」一聲爆響。一道又粗又長的霹靂,撕開黑洞的中央。古怪的是,裡面居然噴出無數白色的氤氳。隱約間,尚有金彩晃動。   直到這時,所有識貨的修道人均失聲喊道:「降神術?」   小石頭聽得多寶驚呼,不禁駭異。心想,他素來心傲不羈,當日即便面對菩提老祖,也從未有過畏色,何以這當口,倒是莫名恐呼。古怪之餘,問道:「多長老,什麼叫降神術?」   殊不知,多寶不做回答,逕顧望著天際黑雲,呆呆出神。這下,小石頭更覺稀奇,原想再問。意識裡傳來蝕陰的話語:「笨蛋,既叫降神術,當然是召喚神祇的法術。」   「神祇?」小石頭愕然,詫道:「不會吧?這裡已數萬年不見神祇,天界只有仙人而已,上那去召喚神祇?」   蝕陰道:「那傢伙的召喚術,的確是遠古傳下來的法門。本大人已感覺到了黑洞裡溢出的天外天能量。那傢伙召喚的確實是天外天的神祇。不過,照那氣勢,即便來得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多半是個幼神而已。」   「天那,竟然是幼神?那咱們豈不全完了?」小石頭驚道。他曉得所謂幼神,就是天外天最低層次的神祇,不過,這些低級神祇在天外天儘管不算厲害,但到了這片空間,決計是無人能敵。你想,連大日如來和太上老君也不過萬劫金身,離幼神的層次,尚差了一籌。如果,三燾真人召喚的當真是幼神的話,那此場戰役,毋庸置疑,自己一方鐵定是輸了。   便在他患得患失之時,黝黑的天際通道,業已露出一隻金光燦爛的大腳。此腳之大,在場所有人,即便許悠和晁錯,也是瞠目結舌。跟著,另一隻大腳也倏然而出。眼看神祇將現,大伙屏氣攝息,均不敢高語。   許悠驀然喚道:「三燾,今日只是初戰,降神術還是留待以後再用。」   三燾真人一聽,心道,對啊,出戰前,兩位天師與貧道說過,此番不過是試探截教的實力,貧道怎在憤激之下,使出了本門的終極召喚術。念及此,咒語登止。   這法術一停,天際的空間通道陡然平緩漸息,原是風雲急湍的洞口,也漸趨淡逝。此時,最為鬱悶的莫過於正想穿越通道的那位神祇。眼見數萬年未開的通道,適好在自己身邊,不想還未待通過,卻已封了。   與此同時,姜神君屈指連彈,瞅準三燾真人精神鬆懈的這當兒出指偷襲。   猝然生變下,三燾真人樂極生悲。   他起先正自得意,當施展本門召喚術的時候,不知何故,居然莫名的連升數級,一下使出終極的降神術。雖然未盡全功,中途戛止,然適才那雙非同尋常的大腳,分明表示神祇已至。就好像是一位美女欲遮欲掩,羞人答答,但偶爾間的顯露,足可教人得窺其貌。   詫異不解之餘,也覺傲氣倍增。倘若降神術是自己一人在山中妙悟,高興自是高興;不過,終究好比是錦衣夜遊,不及時此天下同道面前,尤其尚有兩位兜率宮天師押陣的情形下,自己突然施展出終極的召喚術,這般大張其彩,有頭有臉。   待許悠大喝叫止,說道留待他日使用。三燾真人更覺揚眉吐氣。止了咒語後,一心想回營好生炫耀,特別是在峨嵋、崆峒兩派的面前,至於姜神君早已不擺在他心上。然而,偏偏就在他驚喜欲狂的時候,姜神君堅下橫心,打算出指擊斃這個日後能對自己一方造成大威脅的傢伙。   先以數縷破空急嘯的指罡引開他的護身傀儡,接著,一道臂粗的雷電直直地亟中三燾真人。護法類法師的抗打擊能力本就遠遜伏魔類的戰鬥法師,再者三燾真人心念它顧,未有提防,倉促間運起的護身盾更無甚威力,被擊後,整個人翻跌出去,大口的鮮血,灑得漫天都是。   眾人大驚,失聲駭呼者此起彼落。   幸喜晁錯反應機敏,未待姜神君再出殺招,身形一閃一逝,卻已把三燾真人營救回陣。不過趁此瞬間,袍袖輕拂,一連摔了姜神君數個跟頭。他自恃巡狩天師的高貴身份,自不會下辣手施襲,但小小的懲治,倒也無妨。   姜神君翻身爬起,毛骨悚然。心道,仙人終究是仙人,即便老夫已臻仙境,但與之相較,仍差極遠甚。心生憚意下,返身即退,不敢再逗片刻。   待他回城,玄門之人罵罵咧咧,更有幾個脾性暴躁者,衝至城下大聲叫罵。可惜這些深山潛修之輩,言來言去不過就是卑鄙,無恥之類的話語。與胡長老這些平素以罵人為樂者對罵,當真是壽星佬吃砒霜,額上一個「死」字。而且,天羅教人生性不羈,行起事來放蕩已慣。尋常三教九流接觸也多,城上十大長老,十二堂主,稍一開口,當真是口諧辭給,言深意遠。城下修道人初不明白,稍加思考,才知自己等人已被對方罵得狗血噴頭,體無完膚。   他們想反駁,有幾個自以為仁厚之人,更是語長心重地勸說截教要嘴上積德,休要這般無恥。但遇到胡長老這樣的無賴,尤其,又特會裝糊塗的人,算他們倒霉。   許悠在遠處聽他們罵來罵去,實在不像話,便對楚王道:「王爺,今日只是試探對方的實力,此刻既已明瞭,不妨回營商榷。」   楚王道:「悉由仙長安排就是。」   與楚王打過招呼,許悠命城下的幾個玄門道人回陣。看了看城上的小石頭,遙遙一個稽首,跟著大聲道:「回營。」秦軍轉身,徐徐折回營地。   小石頭默默地看著秦軍遠去,許悠的那一禮,他也見到了。說實話,若非兩教之爭如箭在弦,何嘗想與許悠這樣的藹仁長者對敵。深歎一息下,回頭對天羅眾人道:「諸位,時此磨盾之暇,大伙回去餐霞的餐霞,飲液的飲液,任你們吞雲吐霧亦好,陰陽雙修亦好,總之在玄鳥至的日子裡,即便不能膺天圖,受仙菉,但竿頭日進,更增一步也是好得。」   前面的話,大伙沒所反應,待聞陰陽雙修的字眼,胡長老這老不修,嘿嘿的笑起。可惡的是,別有深意地望了龍兒一眼,又朝小石頭孥孥嘴,害得龍兒氣羞不已。像她這樣的神獸,對什麼陰陽雙修,原本毫不在意。可在人世的日子長了,久而久之,居然愈來愈知道羞澀。   多寶出列道:「皇上寬心,少頃我便好生整治他們,鐵定要他們能在約戰日前,大有進步。」   小石頭笑道:「多長老之言,朕自然放心。」過一會又道:「好了,散去吧。」   大伙俯首領旨。 第209章 驚心之刻     自兩軍初次交戰後,不覺又是數日過去。眼看離正式約戰的時日愈近,小石頭為首的截教一方便愈覺心情沉重。前次搦戰,儘管傷了高子寧,但總得來說,仍是有得有失。畢竟姜神君傷了茅山符篆宗宗主三燾真人,誠然不知對方傷勢如何,不過神君的驚天指罡也非尋常真元可比。漫說是護法類的洞真法師,即便是許悠晁錯這等級別的金仙,倘若一個大意中了招,也足讓他們吃上一壺。   說實在的,他們擔心的是玄門的實力的確強大。且不說身為洞真法師的三燾真人首戰出陣,單是他的降神術便教人頭疼難當。何況,那玄鳥至的約戰時日,直至現今,大伙仍未想出個所以然,不解玄門何以非選在這個日子裡。情形不明,了敵不夠,原就是兩軍對戰的大忌,再者己方實力又稍稍不及,這便越發教人生憂擔恐。   小石頭問過眾人,為何憑三燾真人的區區法力,便可召喚神祇。要知道,茅山派傳世千年,但論最為厲害的,也最為傳奇的人物,便是茅山派的開宗祖師三茅真君。然而據傳聞,當年三茅真君使出召喚術,也至多召喚出上界天仙。   殊不知,此趟倒好,始終不出彩的三燾真人,且一直被認為守成有餘,創業不足的傢伙,居然差點召喚出了天外天的神祇。這上下的差別,前後的對比,著實教人目瞪口呆。幾日裡,小石頭蹙眉思量,己方遇到這般風雲變幻之異事,莫非真是天意難違?抑或是命中注定截教難以昌盛?他一生坎坷,又屢受挫折,卻從未怨天尤人過。然而,此番征戰,實在牽涉太廣,幾達千千萬萬條性命,遇此逆運時偏,當真難以達觀安命。   令他惱火的便是,傳聞中能夠克制天庭的四大印章,至如今,依舊沒有半點動靜;而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刻下倒是出乎意料的被自己碰到了。突如其來的厄遇霉運,讓他信心大沮,患得患失裡,只祈上蒼莫要再弄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荒唐事來。   不過在與蝕陰一番計議後,方知那降神術得以成功的原因,說來,還是落在蝕陰的頭上。要知那茅山召喚術其實咒語不多,無論是召喚天兵天將,抑是大仙天神,再或是天外神祇,根本就只有一套咒語。至於能召喚出什麼來,所憑的無非是使術人的法力,和吟誦咒語時,所處何方空間。   說也巧,蝕陰的魂能強大無匹,具有深深的神之氣息;小石頭體內蘊藏著的玄生能量,又是空間系的神力,也帶有神祇的氣息。那召喚術一使,能量一經帶動,自然是往高處召喚。蝕陰揣測,倘若當日的降神術得以成功,那神祇下了界,並不一定便是小石頭敵人,或許察覺到他身上強烈的主神氣息,就此歸降納拜,俯首聽命。   聽到這些判斷,小石頭憂慮盡去,一時半會竟有些殷殷期盼,希望約戰的當日,三燾真人能為自己召喚個好幫手來。若到時,玄門之人發覺原該是幫助他們的神祇,竟反手為敵,對付起他們來,想必那時的場面,一定很是精彩。   這一日,探望過了高子寧,瞧他傷勢漸好,欣慰不少。待出門時,想及今日閒來無事,琢磨著,微服私訪亦好,探訪民情亦好,總之乘暇去看看城中百姓是否安適?畢竟這一役也不單涉及本教安危,搞不好城中百姓跟著玉石俱焚都未始不無可能。   又想,自己而今好歹算是上位者,已由一粒棋子變成了弈棋者,一言一行無不與眾生大有干係。然而攝威擅勢,妄顧百姓生死的統治,卻非一位好的皇帝,此行權當是慰民好了。   念及於此,揮退了侍候太監,喊上石虎一起,朝街上行去。   一路信步,東顧西望,街上百姓並不多。時不時的幾位耄耄老者,聚在一起曬陽聊天,極是愜意。瞧他們悠閒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戰事臨近的緊張,卻顯得很是澹泊。偶爾還能聽到個別老人捋起袖子,啞著嗓子叫喚道:「怕什麼?就算秦軍攻進城來,老兒我拿起刀,也能砍上幾個,至不濟,一命換一命。反正老兒我幾十歲了。也算活夠了。」   每每聽到這等類似的話語,小石頭便覺心頭一震。人說西秦尚武,東周尚勇,今一見之果不其然。饒是這些垂垂老朽,竟也有殺敵報國之心。他聽楚虞說過,戰事爆發前,曾張羅過一次居民東移。數十萬洛陽百姓,一下遷走了七八成左右。留下的大多是年老體弱,或是戀鄉極甚之輩。這當口,老人們沒了後憂,又無家室拖累,居然生了與敵皆亡之心。一時教他目眶濕濕,心潮起伏。   尋思間,與石虎已走了數條街道,道旁店舖十之八九合門上閂,委實冷清得很。不禁頗覺無趣,念叨著要否回府。   突見前面拐彎處,人影綽綽,似有很多人。心下一喜,暗道,前面莫非是臨時市集?   行到地頭,放眼一望,果不其然。這是一個極大的廣場,四周圍建滿了商舖,多數仍在營業。整個集市,儘管不是馬咽車闐,攘來熙往,卻也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與適才走過的街道,實非同日而語。   欣喜之餘,暗道,看來楚老將軍的管理能力頗可。縱在大戰前夕,安民措施依然做得極好。要知道,一般城池攻防戰,守城一方最為頭疼的便是城中居民。過寬不放心,過嚴又擔憂百姓起逆反心思。所以這拿捏度真真要恰恰好好。此刻,集市喧闐,百姓如常,來去之人臉掛笑容,縱有異色,也多是討價還價引起的,與戰爭臨近,可無半點干係。身處如是氛圍,不免教人懷疑這城池當真是兩國前線麼?   小石頭出行,是臨時起意,所以裝扮上未免顯得奢華。一身瀟灑的繡金儒衫,黑狐領,嵌玉襟口,再襯著頭上那頂金亮燦燦的束髮高冠,頓時引來眾多百姓的注目。尤其石虎那高大雄碩的身材,露出的胳膊,與人的大腿相差無幾。站在他背後,恭恭謹謹,小心翼翼。如此一主一僕,顯然不是尋常人。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意識到自己的衣束過於豪奢,的確不像是閒逛集市的普通百姓。不過,他心在探察民情,自無須理會這些個無傷大礙的事體。況且,石虎又在身邊護著,固然自己失了功力,相信也沒人傷害得了自己。   混在人堆裡,邊走邊看,瞧著百姓來來往往的身影,再聽見小販商賈的吆喝叫賣聲,彷彿一下就似回到了遠離戰火的京都汴梁。他剛來那會,百姓誠然有些好奇,不明白一位貴介公子怎不離城避戰,卻尤有興致的逛街游市。但過不多會兒,看他隨著人群一起走動,也就不再詫異,反而有些商販上前兜售貨品。   面對接二連三的詢購,小石頭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一一加以拒絕。   忽然間,小石頭敏感地覺察到有股微微的土元素始終循著自己。照理既在陸地,這廣場又是黃土壘夯,感覺到土元素,實在普通不過。但這股土元素非比尋常,隱隱然,總帶著些敵意。那感覺,就像在水中游泳,眼裡是碧波蕩漾,水際無涯,頭上偏偏凌空虛懸著一顆石塊,教人放心不下。   他功力誠失,但意識極強,特別是吞噬了少量的蝕陰魂能後,又經不斷的煉化,精神力之強舉世無匹。而且,當日長安禁宮之役,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兩相夾攻下,更領悟到自然之心,與大自然的蘊切,即便是練就天眼通的佛陀也不及他。何況,他身具五行,經絡晶化,對元素的細微感應,實非他人可以想像。   心中一動後,悄悄與石虎做了個手勢。   由外表看,二人依舊旁若無虞的走著,不過已從人群密集處,很是自然地往人稀處行去。而且,石虎更是倍加謹慎。一邊走,一邊感應。漸漸,覺著那股土元素愈來愈是明顯。為免百姓遭殃,小石頭加快腳步,急速脫離人群。   廣場是四圍合周,東南西北均有通道,不過西首的百姓稍微稀寥。小石頭也沒多慮,逕直往西行。突然,敵蹤倒未發現,竟在前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慌裡慌張地躲在一家店舖後。小石頭一怔,脫口道:「蓉姐姐……」話音甫落,猛地想起,適才所見的熟悉倩影,的的確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鄧蓉。   變起猝然,這會兒也不刻意去想怎生抓住跟蹤者。急匆匆地往那家店舖奔去。石虎在旁不知何事,只道公子發現敵蹤,想親自上前抓捕,慌忙趕在前面,生怕他有甚不測。   「咻——」的一聲輕響,一支黝黑的短劍由小石頭的右首處,破空疾射而來。   小石頭沒料到跟蹤者這般膽大,居然敢在洛陽城中刺殺自己。原本他成算在心,想行至空曠地方,再趁機抓捕。只是鄧蓉的突然出現,讓他心神震盪,何嘗會去在意什麼跟蹤者或是刺客。在他看來,那裹著土元素悄悄在後的傢伙,就算是玄門暗中派來的密諜,也未必有膽量刺殺自己。   可惜,世上鬼使神差的事情實在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更是令人哭笑不得。而且所付出的代價也是有大有小。有的或許失個財,腫個臉,但有的不定就此丟了性命。   同樣,因為小石頭的疏忽大意,此刻的危機,幾乎千鈞一髮,甚至幾如兵在其頸。畢竟,他已失了法力,又提不起真元,妄說一個可以操使土元素的馭劍士,固是尋常武者,設使有荊軻之勇,許也能十步一殺,斃他當場。   與此瞬間,石虎適好剛躍到小石頭的前方,沒等他腳沾地,響聲入耳,偷襲竟從側旁猝至。這下驚得他面色全白,不過這時不是軟手軟腳的時候,乜眼顧睇,竟是一柄淬煉過的泥丸飛劍。怛恐之餘,腦子空白,下意識的張開大嘴,一口凝練千年的猩紅丹息裹著一顆渾圓的閃亮晶珠,噴薄而出。   「轟——」   獸丹與飛劍在半空相遇。   兩力撞擊的結果,那隱身躲藏的馭劍士頓時在人群中露出身影,而石虎卻是頹然倒地,身子扭曲數下後,赫然化成一頭紅色的獠牙巨虎。   百姓見之,失聲大叫。   哭喊逃難,驚慌失措,嚇傻呆愣,諸般情狀,不一而足。   刺客一擊無功,倒也不遁,索性捨了石虎,運指馭劍朝小石頭刺去。   其時,石虎再也無力抵擋。原來,剛才噴出的猩紅丹息,竟是他的本命真元,而那顆晶珠卻是他修煉千年的獸丹。   前文說過,獸修道與人修道大是不同。   人類修道,先是練出真氣,隨後把氣質的真氣壓縮為液態的真元,跟著便是把大量的真元凝結成丹,待到丹色呈金,是謂金丹大道;最後碎丹成嬰,再凝固元嬰。這會兒,修道人的力量已然大極,囿於違反自然規律,是而天劫不斷。如能幸之避過九遭,即可肉身成聖,升天為仙。   而獸類修道,前期大致相若,不過,待凝結成丹後,卻無須碎丹成嬰。這既是獸類的幸運,也未嘗不是厄運。幸運的是,碎丹成嬰,危險多多,特別是修道的卡口,每過一關,均有豁出命的大險。厄運的是,因為不能碎丹成嬰,獸類便始終停留在初級的情感階段。   所謂初級情感,基本就是生物的本能,譬如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可要它們講出個所以然來,偏偏無話可說。所以,獸類經過數萬餘年的教訓,終於摸索出了一條不同人類修道的途徑。   它們不同人類修道那般忘情棄世,反而盡情的入世,與普通人類一樣的生活,跟著他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悲,一起怒。當獸類的情感由於人類社會的複雜而豐富起來後,同樣,它們的獸丹也會產生質的變化。   所謂變化,就是一顆原本無堅不摧,堅固若金剛的獸丹,竟與人類的情感一樣變得很是脆弱,一旦有外力相加,即立成粉碎。反之,因為內丹的脆弱,它們的力量卻比原先翻了無數倍。這時候,便需要獸類離開人群,與那些修道人一樣,斬七情,斷六欲,待內丹重新堅固,可以之抗過九道天劫,即成獸仙。   所以,這時的石虎實在正處於入世的修煉期。儘管力量大無比,法力更勝先前數倍,可惜內丹脆弱得可怕。適才眼見小石頭岌岌可危,他救主心切,下意識地噴出內丹,不虞,飛劍是阻了一下,然而那顆內丹悉成齏粉。   成了獸仙後的獸類,論法力和本事,囿於天賦加成的效果,比人類成道的仙人,尚要強勝些許。可失了丹的獸類,縱然法力高如天,廣如海,但在自然法則的干預下,依舊維持不住人形,且如刀俎下的魚肉,唯有讓人盡情凌辱的份,再無半份抵禦的可能。   那刺客是嶗山上清宮弟子,師出正宗,原本目的不過是探察敵情。他仗著本門土系法術的特殊性,隱身加土遁,實已在城中潛了數晝夜。可惜,奚方與廣智老謀深算,預防措施做得極好,任他巧潛妙藏,也自無功。而秦營多日來也是渺無音訊,得不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如此結果,令嶗山上清宮主持景陽真人,甚覺臉上無光,惱其不爭。   這一日,實打算再無情況的話,便出城回營。誰知,好巧不巧的偏偏在集市裡遇到一身奢華裝扮的小石頭。他與小石頭素未謀面,更不曉得他便是本門本宗的大敵,也就是師長們口中常說的惡魔。只是見小石頭氣質高華,舉止雍容,身旁跟著的護衛,又生得五大三粗,雄碩駭人,依此判斷,定非常人。   於是,他便暗自定計,試著隨在後頭,看看有沒好消息或是奇遇,以待回營後,亦好傳個捷報,省去師長的責罵。不想,就在小石頭察知有股土系元素掇在後頭時,此人也感覺到小石頭似乎全無法力波動。如此一來,頓起野心。心道,看此人裝束,多半是華夏帝國那位元老貴勳的公子,如若趁機刺殺,也算除了一位小魔頭。想必回營後,即便沒得消息,師長們也不會過於斥責。   念起於此,他才在小石頭心神激盪的空隙裡,奮不顧身地馭劍疾刺。私下尤想,倘若無功,便立刻遁形而去。怎奈,石虎用內丹與之硬拚,跟著又顯出原形。想那刺客也是正宗名門出身,獸類修道的蹊蹺處,自然明白得很。深知石虎在沒人的救援的情形,決計不可能再有什麼威脅;又見百姓紛亂,呼喝而散,遠處衛兵跑得誠速,但要近前,勢需十幾息的時間,若不乘此空暇,一舉斃了那個小魔頭,只怕自己回營後都要生悔。   忖不過眨眼,不留餘地的立付行動。   在他想來,先是廢了一頭虎妖,再刺殺一位華夏帝國的貴公子,今日功勞之大,回去後師長們不但不會責怪,興許大加讚賞。一劍刺出,明知馭劍時切不可三心二意,但慮到得意處,也不禁眉飛色舞。   與此同時,小石頭腳步戛止,大聲叫道:「石虎,石虎……」他聽多寶說過獸類修道的規則,時見石虎迫出原形,不由著急異常。至於那柄飛來的短劍,他既左右無望,索性視若無睹了。心下卻想,小石頭啊小石頭,沒想到你竟是死在刺客的手上。唉……死倒是不怕,可惜的是明明已與蓉姐近在咫尺,卻自遠如涯角,不得以訴衷腸。敢情我和蓉姐當真是有緣無份。   他自怨自艾,愁思滿腔的當口。突然,一道曼妙素影如射電劃空,擋在他身前。急切間,小石頭伸出雙臂,意圖推開,口中尚叫道:「蓉姐……」話尤未落,只聞「噗」的一聲,跟著一道血箭噴天而出。事起猝然,小石頭驚魂兀現,雙手改推為抱,摟住這具夢魂縈繞的嬌軀。叫道:「蓉姐,蓉姐,你怎麼樣?別嚇我……」   為他擋住一劍之禍的正是離開他月餘的鄧蓉。   此刻,鄧蓉臉色蒼白,不過雙眸依然那麼明亮,盯著他道:「石弟弟……」猛想起刺客,轉頭一看,卻見多寶正站旁邊,至於那刺客已被擒住,軟萎萎地扔在一旁。   原來,石虎放出獸丹的那會兒,多寶立感不妙,急忙用瞬移術循息而來。說來,他動作已屬不慢,可惜,刺客飛出的第二劍,依然無暇救援。眼見小石頭將遭大難,他是恨意勃發,當下也不顧小石頭了,直接出手拿住了刺客。所以,他擒刺客,與鄧蓉替而擋劍,實是同刻。而刺客在感覺有人抓他時,又急忙馭劍而回。這麼一來,也造成鄧蓉胸前中劍,但劍刃即拔,瘡口處直冒鮮血的慘事。這些事筆墨敘述雖贅,其實,僅只一瞬,興許比眨眼還要迅上三分。   儘管沒見著小石頭中劍,但關心之餘,多寶兀自問道:「教主,你……」   小石頭揮揮手,要他止口,時下那有心情理會別人。眼睜睜地瞧著鄧蓉在自己面前被人一劍扎胸,而自己偏生無力施援。最緊要的是,鄧蓉原可無虞,是為了自己,才迎劍撲來。當日,鄧蓉留下那封柔情萬千的紙箋,自己便立誓,一旦尋到,便傾訴衷腸,要她永遠的留在自己身旁。用自己畢生的歲月,照顧她,愛惜她,直至地老天荒。   殊不知,尋到卻是尋到了。最終,自己沒有照顧她,愛惜她,反而讓她為自己遭受了莫大痛楚。尋思間,手指不停,連點十二大穴;又取出七彩的伯高神針,刺住她的穴脈,以防流血過多。隨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走入鄧蓉適才躲藏的那家絲繡店舖。   店裡迎出一位秀秀氣氣的少女,臉上驚色未止,開口說了一字:「你……」待看到小石頭懷中暈睡過去的鄧蓉,頓時驚呼:「掌櫃的……」   小石頭一怔,沒想鄧蓉竟在這裡開了家店舖。旋下道:「你家掌櫃受了劍傷,裡面有乾淨的臥房麼?我要為你掌櫃診治。」   「有,有……」少女應道,不過見小石頭英俊瀟灑,把自己那個美如天仙的掌櫃,又摟得那麼緊,總覺著有些不妥。儘管二人確實相配,但男女授受不親,古來有之。   店舖後是一處僻靜的小院。左右兩間廂房。少女引他到了靠右的一間,推門進入,屋裡一股子與鄧蓉身上一模一樣的香味,撲鼻而來。小石頭明白此房無疑是鄧蓉的香閨,當下抱著鄧蓉走到床榻,輕輕放下她,然後「絲啦」一聲,扯開鄧蓉胸前的衣襟。   那少女原先一直傻傻地看著,那刺耳的撕衣聲,似乎刺激了她,陡然叫道:「你想幹什麼?我家掌櫃可是有相公的。」說著,搶在小石頭對面,護住鄧蓉。   聽到相公二字,小石頭深蹙劍眉,道:「你家掌櫃胸口中劍,若不撕開衣裳,如何救治?」   少女怔了怔,但頓時堅定地道:「不行,你是男的,我家掌櫃是女的,而且……反正你就是不能這樣啦!」她想,掌櫃生得花兒似的,仙子下凡許也不及,你個大男人,抱也就抱了,可還要撕開衣裳,這麼裸裎相對,誰曉你會不會獸性大發。   小石頭本就著急鄧蓉的傷勢,那去管她如何說,也不與她囉嗦,逕顧撕開衣裳,又道:「喂,你去舀盆清水來。」   「你、你、你……」少女氣得臉兒發青,見他不但不聽話,這衣裳反而撕開得越發大了。就連……她偷眼看看鄧蓉胸前那半遮半掩下的高聳部位,又是羨慕,又是妒嫉。   「快去啊!」小石頭大聲斥道。見她不走,還在旁邊羅裡八嗦,禁不住發起火來。若不是看她忠心鄧蓉,又刻意維護主子的份上,依著他目下的悲憤心情,興許一耳光刮過去了。   少女性子也拗,死著心的打算今日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掌櫃的清白。正想不顧一切撲到小石頭身上,大咬這人面獸心的傢伙。   門外忽有人道:「皇上,皇上……」   小石頭聽聲音是廣智。忙道:「朕在裡面為蓉姐療傷,你們找些宮女來侍候。」   「遵旨!」   少女聽得愣住了,傻了片晌,道:「皇……我……我去舀水。」走到門口,適好龍兒進來。她一見龍兒的絕美容貌,思維頓然凝滯;私下與掌櫃的比比,不禁詫然咂舌。原道掌櫃已是世間第一美女,誰知道,今日又見了一位。   「喂,你怎還不去?」   小石頭一聲大喝,驚醒少女的遐思,急急忙忙衝出門去。   瞧著龍兒到了,小石頭省起石虎的傷勢,問道:「龍兒,石虎如何?」   龍兒眼睛紅紅,顯然剛剛哭過,低聲道:「石虎他還好,只是丹碎了,需要重煉。」   小石頭道:「是我不好,若非為了護我,石虎豈會遭此暗算。」   龍兒道:「少爺也莫怨艾了,保護你原就是我和弟弟的任務,漫說碎顆丹,縱然丟了性命,也是該的。」   「龍兒,你和石虎……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們。」小石頭頗為激動地道。   龍兒一笑,瞬間宛若花兒綻放,艷麗無比,道:「少爺說得什麼話?若非有你,就算到現下,我和弟弟只怕依然是獸身呢。如今,石虎不過恢復了獸身,憑他的法力,只要認真修煉,不過百年,相信便能再次結丹。」   「那就好。」聽到石虎仍有機會恢復,他稍去愧疚,又道:「龍兒,待會,你莫如去趟多長老處,看他有無仙丹餘下,倘若有,取一粒,予石虎服下。」   龍兒歎道:「我已問過了。可惜多長老為了訓練天羅眾人,仙丹早已用完。」說著,又道:「少爺,你先幫蓉姐姐診治,有事留後再說。」   「無妨,蓉兒只是外傷。」小石頭的歧黃術何等精湛,焉會像世間庸醫一樣,治病的時候,打擾不的半點。   待少女清水端來。小石頭收回神針,開始正式處理鄧蓉的傷口。   由於是短劍所刺,鄧蓉的瘡口其實並不大,不過很深,入肋骨下,離心臟僅差分毫。小石頭摸著汗,以從未有過的緊張心情,為她清理了傷口,又在上面倒上了恩師元虛真人親手煉製的治血散。起先,他始終擔心另有內傷,   直到傷口結疤,漸漸轉淡;又覺知心跳正常,血脈平穩,才緩下一直提著的心旌。   不過,他還是沒有解開鄧蓉的暈穴,畢竟流了甚多血,目下需要的就是充足睡眠。至於纏綿情話,反正業已相遇,何況日後的日子還長,留著慢慢說就是。   在他診治的過程中,那位少女也一直留在邊上。她適才出去舀了兩回水。第一次出去,外面只是多了幾位面容威武的老者;第二次出去,院子裡外已到處是執戈麾甲的御林軍。那肅穆的氣氛,令她屏氣攝息,嚇得連走路的時候,都是掂著腳。生怕弄出個什麼聲響,被人治了大罪。   當看到小石頭小心翼翼地為鄧蓉清理傷口,又呵護備至地為她蓋上錦被,還有那深情地端詳,溫柔的動作。她便知道,掌櫃口中一直念叨著的,而自己又從未會過面的相公,原來就是眼前這位被人叫做皇上的英氣俊男。她當然明白皇上有多大,所以,對於眼前的突發狀況,不過一會便覺得很是正常。在她看來,就憑掌櫃天仙似的容貌,或許也就皇上可以勉勉強強地配得上。 第210章 別來無恙     小石頭的歧黃術畢竟傳自世上第一名醫元虛真人,又兼他前世的外科基礎,似鄧蓉這樣的傷勢,換了其他人定是束手無策,可落在他手上,不過是稍添麻煩。幾顆培元固氣丹,外加效果奇好的止血散,最後又用伯高神針,為鄧蓉聚元凝氣,通脈順絡。僅數日工夫,光景大好。鄧蓉已可獨自起身,在有人扶侍的情形下,在園中散步。   至於那道猙獰可怖的傷口,緣於藥效奇特,時下已然看不出疤痕,復又光潔如玉,凝脂細滑。   當日囉囉嗦嗦的店舖少女,名喚旖虹,小石頭事後想起,頗為感激她對鄧蓉的忠心,於是賞了甚多財物。只是沒想,旖虹竟是個不貪財的人。她的要求,便是可以陪在掌櫃身邊,做個侍女就好。小石頭想想,覺得甚妥,便允了此事。   這日軍中無事,小石頭陪著鄧蓉在園子裡閒聊。說著,說著,便講到了當日鄧蓉離開後的情景。原來,鄧蓉離開金陵後,本想回華山,可琢磨著,小石頭鐵定會派人四下尋找。如若當真如此,豈不一下就被找到。這樣的話,小石頭許無它念,別人卻肯定會說她是故意矯情耍詐,以此撒嬌取寵。   思及於此,遂決定就此浪跡天涯。但放眼天下,四顧茫茫,無論東南西北,皆教人心惶意恐,委實尋不到一處可讓她安心落腳的地方。最後,無意識地竟到了汴梁城外。直到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對小石頭的情意,只怕一生都難忘懷。不過她也性強,既已別去,何必再惹情孽,況且自己命中注定克親,凡與自己有緣有親之人,無不會遭大難。   她心中愛煞小石頭,自然不願遷難於他。便折身西行,將出周境時,又覺不捨,最終在洛陽徘徊不去。之後聽聞西秦伐周,兩軍將對峙洛陽,楚虞將軍張羅城中居民遷移汴梁。得到這個消息,她便曉得,勇冠三軍的小石頭勢會親率大軍至此。因此,趁商賈大肆低價甩賣的時候,她購了一家絲繡鋪,以自己在江南學到的繡藝,做起了店舖掌櫃。心下直想,就算自己與小石頭有緣無份,但能在遠處,望他一眼,也好過壘壘牽掛。   過不久,事情的演變與她所猜,皆相吻合。只一點,小石頭此來不是以元帥的身份,而是御駕親征。至此一來,她更不會再去煩擾小石頭。心中明白得很,如果小石頭僅是一個王爺,自己這個嫁過人的江湖女子,或許還能作為侍妾陪侍。然而如今的小石頭貴為一國帝皇,即便再是愛煞自己,也萬萬不能給他徒添煩惱。   前次小石頭初初抵達,她在遠處深情凝望。這也是小石頭當日心有所感的主要原因。   聽到這些,小石頭柔情湧動,那還抑得住心潮激湃。動情地擁著她,低聲道:「蓉兒,我感謝你,感謝你的愛,感謝你的情。我只求你以後不要再離開我的身邊,甚至是我的視線。我希望閉起眼來,想到就是你,睜開眼來,看到的也是你。你……你能答應我麼?」說出這番話後,他想到的就是自己與鄧蓉在茅屋時的情景。憶起當時的溫馨,恨不能就此掛冠,盡棄天下,與心中所愛逍遙山林,枕石漱流,當真喜煞樂極。   鄧蓉聽得目瞪口呆,私下卻自心頭鹿撞,這現代的激情求愛語,是何等的奔放張揚,截然不同於古時的溫情含蓄。聽著就像是魔鬼夢魘的咒語,引人入勝,即便刀山火海,似也能勇闖無懼。心地的桎梏,世俗的牢獄,因為如此動人心弦的情話,豁然而朗。原本一條昏暗灰澀的前路,彷彿一下洞穿了黑霧,金芒照耀,光輝萬丈。試問,天下女子,聽到心中良人如此對其表白,又怎生忍得住拒絕。   其時的鄧蓉,既羞又喜,不能自已,情不禁的熱淚盈眶,水霧霧的明亮美眸望著小石頭,見他耳紅面赤,一臉緊張地盯著自己,似惶恐自己的不允,又亟盼自己的應承。心頭一個聲音告訴她,答允他,答允他,縱天下人笑話,又有何妨?但能永遠看著他笑,陪著他喜,自己一生復又何憾?   鄧蓉脈脈溫情地看著他,沒說話,只是慢慢地垂下臻首,嚶嚀一聲,如蟻蚊輕鳴,小聲的嗯應。   小石頭樂極狂喜,唯想足蹈手舞一番,放落鄧蓉的曼妙嬌軀,大聲道:「蓉兒,我太高興了,你別阻止我……」說著,一躍而起,在半空接連翻了數個觔斗。落地後,奔到鄧蓉身前,又緊緊地摟住她道:「蓉兒,我生生世世憐惜你,疼愛你,此言即誓,若違此諾,我……」   話未完,軟綿溫香的柔荑,合住他口。跟著朱唇輕啟,清音入耳:「君情厚我,妾心自明,無須誓言!」   小石頭目眶一濕,情難自已,直曉得要抱住她,要緊緊的抱住。   其時,園中寂然,獨有一對仰望上蒼,感激涕零的情侶,溫情蜜意的摟擁一起。春風輕輕吹拂,柔枝嫩葉傾聽著情侶的兒女心腸,甜言媚語。他們時而一嚬,時而一笑,說到喜處,抵掌而笑,眉飛色舞;說到悲處,唉聲歎息,扼腕長噓。無論他們互對哭喪,抑是歡天喜地,一切的一切均顯示出了二人的真性情。   遠處亭柱後藏著一個小小女子,低聲而歎:「原來掌櫃與皇上,真是一對情侶啊!」話罷,眸子中盡顯無限羨慕和期望。對於自己的另一半,一時也神往起來。   不覺又是數日。除軍中大事要處理外,但與鄧蓉盤恆,便是小石頭這些日來最為高興之事。至於那日打算刺殺自己的上清宮弟子,早已被他悉數忘記。直至鄧蓉提起,才讓他想到營中尚拘著一人。待他向多寶問及,多寶卻道,此人竟在洛陽行刺,委實罪大惡極,實不可恕。已被他滅了肉身,收了魂魄,整日價受那地獄火的冶迫。   小石頭一怔,問道:「多長老,太素法則裡有這術法麼?」他雖暫失法力,然對《太素心境典》的探究依舊是每日不可或缺之事。故此聽得這般奇詭異事,忍不住開口問詢。   多寶呵呵一笑,道:「教主有所不知,前些日,我不是找來幾位朋友麼?其中一人就有此妙法。對付那些包藏禍心,頑固不化的玄門敗類,實在是妙不可言。」   「哦!?是那一位前輩,有此奇法?」   「教主不妨猜一下。呵呵……」由多寶喜色裡看出,他對幾位朋友的奇異能力也是洋洋自得。   多寶總計尋來五位朋友,一個是能役天下獸禽的天風道長,皓首蒼顏,時常嘴樂眉舞,是一開朗人物;一個擅長心靈控御的木石子,生得面白英挺,但靠近了偏偏感覺不到半點生人氣,直如一顆朽株枯木佇在面前;另外三個,其中二人是孿生兄弟,一名火猰,一名火貐,體高丈許,發如燎火,通赤似血,身形壯碩若神話中的巨人;且帶一豬形寵獸,聞說能催火燒海,四海水族莫不視為大敵。   最後一個不知是何來歷,多寶介紹時,也語焉不詳,只知叫做峨戚。且生得鳥面鵠形,瘦小精悍,瞧起人來也是鴟視虎顧,說不出的凶狠,一臉戾氣當時嚇得屋內的侍女們失手摔了好幾盞碟盆;不過,說也怪,你倘對他慈眉善語,他是越聽越惱火;反之,你若惡聲惡氣,凶言怒態,他倒靜靜地坐著,樂於聆聽。   思索間,小石頭心中一動,又道:「莫非是木石子前輩?」他想,此人既擅長心靈控御,那用地獄火燒煉一個魂魄,自然區區不足道也。   多寶搖搖頭。   「那就是火猰、火貐兩位前輩。」這次小石頭說得極為肯定。兩巨人原就精通御火,既是如此,想必無論是天火抑是地獄火,無疑手到操來,輕而易舉。   多寶再次搖頭。   小石頭愕然,失聲道:「不是他們三位,那也決計不會是能役萬禽萬獸的天風前輩,難道是峨戚?」由於那傢伙不喜歡有人待他和善,不覺中,小石頭與他也不必客套,直是稱呼本名,連前輩二字均省了。   多寶言道:「正是峨戚。」   小石頭道:「多長老,峨戚此人生性古怪,不知他練得是何秘法。」   多寶沉吟半晌,道:「教主,實話相告,峨戚此人原也是教祖弟子……」說著,見小石頭怔忪得嘴巴難合,不禁一笑,續道:「按輩分來說,也算是我的小師弟。不過,這傢伙性格奇特,行為悖張,當日老師也甚為頭疼。每日價告狀的人多不勝數。若是本教的人,倒是無關緊要。最令老師難煞的,便是十人來投訴,至少有七人是外教人物。而且,這傢伙不喜羈絆,什麼規矩也束縛不了。所交往的朋友,居然有幾個混沌初開時的大魔頭。而對清修之士卻言辭多有不敬。最後,因為被教外之人所嫌,老師迫於無奈,以致逐出教門,成了散人。」   「那當年封神之役,他也不曾出手?」小石頭再問。   多寶點點頭,道:「幸他不曾,否則,今日咱們如何請得了他。」   小石頭臉色不虞,心想此人雖被上清道祖逐出教門,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眼看道祖被人毀肉身,禁元神,居然袖手它顧。這般無情無義之人,怎生教人放心得下?思慮間,多寶看出他心思,微笑道:「教主也莫怪他,當年峨戚被逐出教門後,失了本教庇護,依他那會得罪之多,剛離上清天,便被九天十地的眾多修道士追殺。他一路西去,邊逃邊殺,待到西天後,又倒霉的遇到了接引道人初證大覺,適好被人拿來開刀博名。以致,西方教一戰立威。」   小石頭明白所謂的接引道人,便是如今的大日如來。聽到峨戚與如來戰過一場後,時下居然活蹦亂跳的出現在此,不禁好奇大增。   多寶續道:」當日接引恰是堪堪悟通《太易如來法》,人都沒離開菩提樹下,峨戚慌不擇路,撞在他手。被接引一指封印,那時,接引對本教還算忌憚,也曉得老師甚為護短,於是,出手極有分寸,並未戕他性命,僅閉了峨戚大半功力,便逐他出了西天。事後又懼老師尋他晦氣,便故做不知的,直稱峨戚乃天魔降世,是魔王派遣下界,打算擾亂三界。」   「真真是胡說八道。」小石頭氣憤已極地道。   多寶一笑道:「他胡亂為峨戚安個污名,主要便是本教那會兒確實強盛無比,環顧九天十地,孰能相較?此事傳出後,我與幾位師妹師弟頗感氣忿,想至西天尋他個公道;但老師言道,峨戚已逐,實算不得截教弟子,倘若咱們尋上門去,一來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也恐被教外人閒話。老師又說,接引仁心宅厚,只封而不殺,已是給了本教天大顏面。倘若小師弟日後不再惹禍,專心修煉的話,早晚能恢復法力。俟那時,再收他入門,豈不大好?」   小石頭頷首稱是間,卻見多寶神色突改,憤聲道:「老師想是想得甚好,可惜接引卻不那麼想。他雖未見本教   尋仇,但著實忌憚老師,便暗自與太上老君接納,沒過多久,封神之戰便爆發了。」   小石頭一怔,道:「按如此說法,本教之毀竟與峨戚大有干係?」   多寶道:「說有干係也對,不過,由於本教的實力太過強大,早引起眾人的忌諱。依我看,即便沒有峨戚之事,封神之戰也是旦夕之間。」   小石頭深以為然地點頭道:「的確如此。俗諺說得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本教如日中天,教外之士人人側目,以忌畏憎恨之心,聯合拔除,實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不過,說也怪,道祖他老人家身經萬劫,心清識廣,當日早臻無量之境,面對將至的天大厄危,竟無半點防備,殊為可惜。倘那時,道祖先一步尋人結盟,或集合教眾,至不濟,也能落個平手。」   多寶歎氣道:「此時說甚也是空,唯看今日之役,若勝,則反全局,若敗,從此再無我太素一支。」   二人相對,目露堅定。   這時,門外有人通報,說姜氏族長率百十族人前來洛陽。   小石頭聞言大喜,急忙出城相迎。此刻姜氏實已算得上截教最為堅定的盟友,對於姜氏族長,無論怎樣的禮賢下士,均不過分。相見之後,又在城主府擺下接風宴。席間,偶爾提起石虎之事。   姜氏族長哈哈大笑,道:「皇上,此事有何難,包在我身上就是。」   小石頭驚喜交集,問:「族長有良方?」   姜氏族長笑道:「先祖何人,皇上應該清楚吧?」   聽到這裡,小石頭一拍腿股,道:「不錯,不錯,族長不說,朕倒真忘了。」姜氏先祖炎帝與大神神農氏交情甚好,而神農氏又是古往今來第一的大神醫。別說為石虎恢復獸丹,縱然起死回生,也決計不會讓人覺得詫異。   宴席堪散,小石頭便拖著姜氏族長為石虎醫治。說來,姜氏族長的治療,極為簡單,不過在神器赭鞭的身上,拗下一指節,混水磨末,予石虎吞下。瞧著不過爾爾,但效果驚人得好。石虎服下藥水,僅只須臾辰光,便精神大好,且能再吐人語。並道:「只須閉關修煉三日,便可重新凝氣結丹。」   小石頭聞言大喜,同時知道,石虎囿此說不定因禍得福,那藥水雖只有神器赭鞭的一小節,但內裡蘊藏的神力,卻無邊無際,足讓石虎吸收得不亦樂乎。再得知神器赭鞭若被拗斷一小指節,則不可復生,不禁更是千恩萬謝於姜氏。   姜氏族長卻自哈哈笑道:「你我間既為盟友,區區神器何足道哉。斷一指節,威力不減,千多年來,此物已救過甚多人。」 第211章 九天仙雷     二月十六,洛陽城外。   天空蔚藍如洗,春風和煦如情人的小手,在每一人身上拂過。   數十萬大軍,各自踩著獨有的鼓點,齊整地向前行去。旌旗飄揚,槍戈如林,爍爍的甲冑,森寒的刀劍似在向人訴說不久後的慘烈。   待至一方遼闊平原,兩方大軍相隔十餘里,齊整地停下腳步。這裡便是雙方早已定好的決戰地點孟津。何謂孟津,因周武伐商會聚諸侯,因而得名。此地北臨滔滔黃河,南依崇偉邙山,素來是秦周兩國的爭戰沙場。在這裡,無論秦周百十年來皆有過,或勝或負的經歷。   此番大戰更涉生死存亡。故此,戰前鼓動,勵奮士氣,兩軍俱是做到了家。設使任一方戰敗,只能怨懟天命不在己方,卻也怪不得統帥無能或是兵丁不力。事前,小石頭詢問奚方和廣智,倘在戰時,己方軍士該用何種計策,或何謀略得勝?   奚方答道:「雙方大軍總計百萬,尤其在正面交戰的情形下,即便計謀再好,也是無用。與其費心思量,毋寧好好籌措陣形,近戰時,單須陣腳不亂,以多擊寡,便有七至八分的勝算。若敵方上前,己方陣腳卻先亂了,縱你智謀及天,也是枉然。」   小石頭勒馬忽止,揚鞭遮額,眺望遠處。只見秦軍方方整整,步伐震天,前槍戟,中刀盾,左右騎射,後方是如海的刀騎兵。團龍大旗,血紅戰旗,墨綠色的將軍旗,錯落紛雜,呼揚招展,隊列雄渾,殺氣彌天,好一支不同尋常的西涼剽騎。   他估莫人數倒無百萬眾,多半楚王也明白今日重在雙方高手對陣,至於軍士只揀精銳就好,若混雜了新兵,反而不妥。心中暗拿秦軍與己方大軍相比,感覺自己一方的軍士無論裝備和士氣,皆勝少許。   不過比較歸比較,總之仍要對過才知道。就像高手弈棋,前盤興許略勝,至收尾,不定一個大意就此一潰千里。這戰爭,不但看實力,其間運道、士氣和臨場的發揮,均尤為重要。   這當兒,秦軍收了腳步,楚王率眾將及一眾僧道,由後按轡徐出,至陣前,舉鞭擊空,「啪啪」數響。與此同時,數十萬秦軍齊聲大喝:「吾皇應天,伐周滅魔,一統神州,千秋萬世……」響聲震憒,裂雲破天,直驚得數十里外的鳥獸也自惶然無措。   睹此威勢,小石頭瞥目己軍,神色不變,毫無氣沮,威武肅嚴一如既往,心下暗讚。尋思,楚王此舉無非想對咱們來個下馬威。不過,我們不動神色,視同兒戲,直道爾等在耍猴,想必秦軍也會大感無趣。念及此,啞然失笑。   在旁的姜神君問道:「皇上,何故發笑?」   小石頭也無隱瞞,說出適才所思。   在旁人聽了,相繼傳下,過不久,全軍士氣更盛,更有軍士想到皇上所說,再看秦軍的陣容,心有不過爾爾之慨。   其時,秦軍陣裡出一小校,驅馬至陣前,揚聲喊道:「呔,周軍聽著,天命在秦,今吾皇率百萬大軍所向披靡,一路至此,爾等還不歸降,更待何時?」   小石頭知道這算是兩軍罵陣,倘若罵得好,許能讓敵方士氣沮喪,如此己方便可一鼓足氣而破之。此事在出戰前已擬人選為胡長老。此老性情直爽,又不失童真,生性最愛與人鬥口,往常無事也喜撩撥他人,那是有理大鬧,無理也大鬧。弄到最後,總能駁個道理回來。似罵陣這樣的口水活,交給他委實教人放心得很。   秦軍小校策馬跑了一圈,瞧自己發話後,周軍無人應答,一時頗為得意。欲待再說,驀聞一聲大喝:「小子,毛還沒生齊呢,就到這許人前丟人現眼,是不是家裡大人都死絕了?」喊聲方起,一皓首老者,乘馬疾出,雙手空空,懷抱胸前,要多顯擺便多顯擺。   秦軍小校年約十五六,確實歲數不大,是楚王帳下一員大將的內侄,剛任旗牌官不久。被人在數十萬人前說得一無是處,可謂平生頭一遭,陡然間無言作答。待見周軍來者,是個耄耄老兒,雖說馬術不錯,居然單靠雙股控馬,但戰鬥起來,像這樣的老弱殘兵,實在無用之極。當下喊道:「死老頭,是不是老而不死閒著慌,還是你東周國裡尋不到年輕人,居然派個老朽之人出陣。」   「嘿嘿……」胡長老冷笑,大聲道:「本國的年輕人,個個是後生可畏;不似秦人那樣奶還沒斷呢,就到處大言不慚。」   秦軍小校氣急,辯道:「沒斷奶,照樣能砍了你這死老兒。」   胡長老嘴一撇,道:「砍老夫?你倒是來試試。」   秦軍小校是來罵陣的,並未帶長兵器,見胡長老雙手空空,心下何嘗會有懼意,抽出腰間佩刀,策馬便上。   這時節,楚王大急。這段時日裡,他高手見多了,情知愈是眉發皆白的便愈是不好招惹。尋常罵陣之人一般不做交戰,說不得幾句,便可回營。是以先前,也未刻意尋個高手。誰曉周軍居然會派個老頭出來。萬一那老兒是個高手,如此一來,首陣交戰若是輸了,豈不晦氣?   秦營鳴金,打算喊回罵陣小校。   秦軍小校聽見,猶豫餘裕,剛想撥馬回身。直覺頭側一疼,跟著眼前發暗,一個倒栽沖直髮發地跌下馬來。腦袋邊上,赫然插著幾枚天翼飆。這裡秦軍鴉雀無聲,覺得開場大是不利;那邊廂,周軍士氣大振,「北風,北風」喝呼不停。   眼見如此,楚王大是忿忿。那小校的堂叔,轉馬驅出,到楚王跟前道:「王爺,可恨周將殺我侄兒,末將願出戰,把那老兒斬於馬下。」   楚王沉思,躊躇著要否應允。   金蟬真人道:「王爺,那人是魔教長老,決非尋常人可敵,不如由本宗出戰。」   楚王道:「真人此言甚好,就這麼辦。」又對那武將道:「餘下的事皆由道長和大師們解決。你們為本王管好軍隊就是。」說著,揮揮手,顯得很不耐煩。那武將原是西涼軍裡的一員勇將,素受楚王讚譽,一直驕橫得很。今兒頭一遭受此冷遇,一時頗感氣憤。他不敢恨王爺,可對那些僧道,卻無由地怨懟起來。心道,看你們總在王爺面前吹來吹去,待會就看看你們到底有甚本事?   金蟬問過許悠,派出了本門七子。七人出場不凡,皆凌空虛浮,身披霓虹,至半場,倏然佇空。其中一子道:「貧道曲玄子,今奉上仙之命,向貴教挑戰,不知貴教人選是誰?」   見他們出陣,小石頭等私下想,玄門實力果真不錯,一下便派出了介乎與高玄法師和洞真法師之間的峨嵋七子。待聞得曲玄子所說,眾人計議已定,由聞仲遣下界的神霄六將對戰。所謂神霄六將,其實就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聞仲轄下的六位心腹。   當日聞仲托夢虛說,與小石頭在意識中相遇,之後便言遣人來助。等六將到,大伙恐漏了風聲,引起玄門的警覺,便教六將藏著。今日大戰已臨,雙方盡出所有,六將也就無須再隱。   那六將本躲陣後,聞出戰令,無不興奮。踏空步虛,身繞火雲,直奔陣前;六將一色的金鏈鎖片甲,貔虎盔,飛熊靴,形貌威猛,神態憎憤,瞪著數十萬赫赫秦軍,就如望見十萬惡鬼一般。   先一人喝道:「吾乃崔巨卿。」接一人道:「吾乃司馬卿。」跟著是衛玉卿,孟非卿。   這四將瞧外貌,如世人三十餘歲模樣。崔巨卿和司馬卿生得燕額虎頭,體形剽壯;衛玉卿和孟非卿瞧來身形略瘦,但也颯爽英姿。四將往半空一佇,龍驤虎視,氣概不凡。之後,是兩員歲數較大之人,一個面白頷須,鳳眼長眉;一個白胡蒼蒼,皓首如銀。前者自稱扈文公,後者叫做臧文公。   六將裝束不凡,前二後四,腳下又是大團的雲霧,隱隱發亮,直瞧得一干凡人心底發楚。   等六將報完名字,再見他們的裝扮,分明是天庭雷將下凡。玄門之人,無不色變。尤其許悠和晁錯,更覺匪夷所思。默然片刻,許悠升天,招來一朵細小素雲,乘於足下,淌至六將身前,斥道:「大膽,爾等乃神霄府雷將,竟敢私自下界。莫非不懼天條森嚴?」他聲蘊法力,涵蓋數十里,舉凡在場之人無不皆聞。   秦軍們儘管知道己方有飛來飛去的修道人襄助,但總比不得親見天庭神將那麼恐怖。直至聽到這樣的話兒,適才頗感驚悸的心旌漸漸緩下,均道,原來咱們這裡的人也非尋常。   六將裡臧文公抱拳,正色道:「我等奉天尊令,下界助陣,其餘閒雜概不理會。許天師所說之天條,它日可在天庭與天尊理論。」   「你們!?你們這些截教餘孽,昔日家師慈悲,不曾悉數誅盡;今日倒好,居然背天庭,叛天條,與魔頭合伍,為禍人界。哼哼,真真膽大包天,罪不容恕。」   許悠明知自己說的是廢話,但六將是雷府神人,其名久傳千年,世間誰不知曉。緊要的是,神霄雷府總司五雷,凡天下惡奸,鹹在其懲罰之疇,素為天下萬民敬仰膜拜。   儘管自己與晁錯是靈霄天師,地位之尊遠非雷將可比,然在下界聲名不揚。萬一百姓聞周軍有雷將襄助,就此以為周軍是天命所歸,俟時民心所向,周軍威盛,倒是麻煩得緊。囿於此慮,他不得不朗聲而敘贅言,大聲呵斥神霄六將。借此向秦軍表明,自己一方代表的才是天命,而周軍不過是天庭叛逆而已。   他這般嘮嘮叨叨,小石頭知其為人,不禁頗覺奇怪,但不須臾,即省何故,不免懊悔莫及。對在旁的姜神君和廣智道:「雷府諸將,向是萬民心中的正義化身,咱們得其助力,沒四處宣揚,反而藏著腋著,倒是失大了。」   廣智一笑道:「皇上寬心,大軍臨出汴梁時,微臣早讓六將在普化寺顯過靈。如今,全國境內俱已傳遍,皇上就是天命所定的一代聖君。」   「哦!?呵呵……」小石頭大笑。又道:「天王睿智,果是計高一籌。」   姜神君道:「皇上,你文有奚方和廣智,武有咱們這群人兒,江山一統,八紘合匡,那是毫無質疑的事。」   小石頭略略抱拳,道:「承神君吉言。不過,朕與玄門戰,意在振興我教,讓本教弟子免受群仙的欺辱。」此番話,旁人聽多了,倒沒怎樣。站在最後的峨戚,雙目閃爍,驀爆精光,猛然間看了小石頭一眼。隨後,垂首不語。   這時,許悠廢話也說完了。朝峨嵋七子看看,眉頭深蹙。琢磨著,六將在天庭雖非什麼厲害人物,但到底有著數千年的法力。何況玉清天神霄府諸將總司五雷,反之,世間修道人儘管也能驅雷役電,禱雨祈晴,但無非仰仗雷公,電母,風伯,雨師,雲吏,以及五方靈官之助。此刻,直接與神霄六將對敵,那峨嵋派的雷法等如廢了。縱然使將出來,想必也是雷不響,電不出,興不了風,作不了雨。   念及此,飛到七子跟前,道:「那六人的來歷,諒你們也清楚得很。少頃萬不要施展風雷之術,最好用御劍術,或什麼法寶。」   七子頷首,均道:「老師言謹記了。」他們在世間輩分雖尊,但與許悠相比,無疑差得遠甚。是以口口聲聲以師長禮稱呼。   許悠退回本陣。   七子相顧默然,揮手虛招,手中各現長劍一柄。色澤迥異,赤、橙、黃、綠、青、藍、紫。旋即翔空圍作一圈,七劍交並一處。瞬然,相交處光芒大作,彩暈翱飛。跟著,七劍嗡聲不絕,如久錮的野獸,情知將要出獄,歡快響唳;忽然又是清鳴一聲,七子身形遁虹,人劍合一,似長虹經天,宛若七道霓光迅猛地刺向神霄六將。   再觀神霄六將,前四卿各以右手捶額,三下之後,額頭煥光,聚攏一團。待七子飛到,小小的光團竟已漸如日月,活潑閃爍,輝煌迸現。   與此一刻,七子化成的彩劍一下撞在光團上。陡然,雷聲轟隆,閃電飛舞。那如日似的光團居然是雷電匯聚。瞧著外表皎潔圓明,好看異常,何曾想及,稍一觸動,竟而金蛇飛舞,光動電隨,直亟得峨嵋七子渾身哆嗦,肢體麻痺。   七子法力終究在高玄法師和洞真法師之間,暫不說法力如何,單是打鬥經驗也算豐富,尤其七子中的閔一得,當年除了修煉就是到處尋人比鬥。此刻見自己等人上了六將的大當,閉氣凝神,氣注劍尖,先自絕了雷電的亟打,跟著喊道:「諸位師兄,結劍鎏壘壁。」   另六子聞言,會心於胸,彩光一閃,現出人影。跟著,手上劍卻是光芒耀天,比適才之亮,尤要勝上幾分。劍鎏壘壁原就是峨嵋派終極的防禦劍術。辟萬邪,守堅壘,除非法力勝七子三倍者,方勉強能破。此時,閔一得急切間想起,正可謂及時到了極點。   無數光電,如群蛇飛舞,劈里啪啦地擊打在七彩的劍暈上。由遠處看,就像很多人拿起石塊,扔在碧波蕩漾的湖裡,結果卻是微起漣漪,頂多掀起幾個水波,最終依舊風平浪靜。   四卿一看,呆了一下,沒想俗世道人還有這一手絕招。不過,七子有絕活,神霄六將也有後招,何況那扈文公,臧文公二將至現今,手指都未動過一下。二人乘雲,飄至四將前方,也不知從何處,取出兩隻小鼓。扈文公執鼓於左首,右手輕拍;臧文公卻是哈哈一笑,置鼓於腹前,兩手各幻一槌,「砰砰砰」的如雨點鞭地,急驟已極。   就在二人捶鼓際,四卿也取出法寶。崔巨卿和司馬卿,左右手各拿一支方楞鑭似的巨鑽;衛玉卿和孟非卿則各執一支如櫞巨筆。巨鑽稍一敲打,叮噹作響。若說扈文公和臧文公的鼓點,是統帥眾音,五音中的主君宮音,那麼崔巨卿和司馬卿的鑽擊便是五音裡的商角金木。   四人擊音,初奏幾節,衛玉卿揮筆橫掃,孟非卿取筆豎劈。只見光隨筆動,閃爍燦爛。眨眼間,一個「敕」字,一個「律」字,一筆寫成。二將雖是虛書靈符,但筆點何處,何處就挲挲作響,猶如五音徵羽之水火。   片刻之間,五音紛呈。   小石頭這時對旁邊人道:「諸位,峨嵋七子雖然功法精妙,但遇到神霄六將,無論功力抑是法術,均差了不止一籌。此役我方必勝,只不知下局,玄門會派出何人?」   姜神君接口道:「依老夫看,峨嵋派一旦落敗,九成是崆峒派出戰。他們兩派誠是同道,但私下互相攀斗已有多年。峨嵋七子倘若敗下陣來,只怕最得意不是咱們,反而是散桑這廝。」說著指指站在秦軍陣列裡的崆峒掌門散桑真人。   小石頭順勢望去,好久不見其人,今日細看,仙風道骨雖一如從前,但隱隱的似帶著一股子強大能量的波動。看來,老傢伙閉關數月,得益非淺。好奇下,再看他身後,崆峒六壬和當日在秦宮裡圍攻自己的那梆子老道均在。這時,散桑也察覺到小石頭目光,瞥眼望來,一道實質化的精神能量居然循之席捲。   小石頭一怔,儘管他失了法力,但論精神渾厚,卻舉世無敵。   微笑著擋了下來,坐在馬背上,身形毫不晃動。心想,老傢伙的進步可不是一點,而是跨越了一大步。他曉得崆峒馭劍術仰仗精神力極多,所以崆峒道人與其它門派相比,在精神力的領悟上,遠較他人厲害得多。但是直接用精神力攻敵和以精神力控御飛劍,其間差距委實不可以裡計。   那邊廂的散桑真人似也沒想到小石頭竟也擅用精神力,呆了下後,神色恢復,重又注視場中決鬥。心下也自疑慮多多。他學會精神力攻擊,說來還是許悠的指點。畢竟兜率宮的太初心法原就擅長念力。當下,一邊訝異小石頭的本事,一邊記起當日秦宮之戰時,小石頭暴忿嗔怒的畫面。心道,當時,貧道被他怒瞪一言,心境即告紊亂,莫非就是精神攻擊?   要知,他不過初步掌握精神能量可以實質化攻擊的訣竅,離全然領悟尚差萬里之遙;而當時用強大精神能量,衝擊他心境,並在其內心植以深深恐懼的,卻是大神蝕陰。也無怪他弄不明白。   小石頭與散桑的一番精神力切磋,只有他們心中明白。漫說其他人,甚至連半隻腳已踏入仙境的姜神君也是毫無察覺。   不過,胡長老卻是吃了大虧。他聽得姜神君話後,樂滋滋地上前,對小石頭道:「皇上,管他派出何人,就憑咱們這麼大的陣仗,還不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話尤未落,適好散桑的實質化精神力被小石頭的無形能量予以屏障。   攻擊不到主體的精神能量,一時不曾散去,居然散溢開來。恰好他又興奮地站在一旁。頓然間,無數的能量,均朝他貫去。一下抑得他面紅耳赤,口舌俱僵。   小石頭察覺,雙目聚光,朝他深看一眼。與此同時,胡長老登時如釋重負。心想,真真古怪了,話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像是犯了癲癇似的?疑竇滿腹裡,詫然不解。不過,對於教主僅僅看了自己一眼,便把自己由噩夢裡驚醒,心下甚是感激。   就這麼瞬刻,精神能量引起的些微風暴,已讓姜神君等人頗為警覺。其中,尤其是多寶請來的幾位朋友,譬如能役天下獸禽的天風道長,擅長心靈控御的木石子和截教道祖的小弟子峨戚,更是厲害。他們沒像其他人一樣左右察看,而是一眼望向小石頭,顯然知曉,適才小小的精神風暴,便是他攪出來的事體。   「哈哈……那六個傢伙果然厲害,打個雷也玩出這多花樣。」胡長老驀然興奮至極地喊道。   這一聲呼喝,讓小石頭等人均向場中看去。原來,神霄六將各自把手中的法器,當作了樂器,完完全全奏出了一段雄渾昂烈的古怪樂曲。   鼓點渾厚激越;鑽音嘹亮高暢;筆尖廝磨出的圓清急暢;混雜一起,和而不戾,宏潤暢意。   隨樂聲愈發高亢,始終在六將中央的光團,被五音催促得愈發焦烈狂燥,遠處看萬火似羽,電蛇紛舞,眨眼翱掠至六人頭頂,跟著冉冉升天,穿雲破霧,幾與金日爭輝。   最後,蔚藍色的天宇徹底成了一個色彩繽紛的瑰麗世界。   花絮似的雲霞閃爍著金紅的光彩,金光噴射,火球冉起。驅雲散霧間,萬道金光,在漫天雲霞裡劃過。   見此一幕,許悠情急萬分,失聲道:「這梆傢伙居然使出仙雷中的明玉雷。」   眾道聞之,無不色變。   神霄府司五雷,為神雷、仙雷、天雷、水雷和地雷。   其間,神雷有四,其中便有小石頭能予施展的神霄雷;另四雷,再分八種,計三十二雷,加上四種神雷,總合三十六雷。論威力,神雷為首,其次是仙雷、天雷、水雷,最末為地雷。當日洛陽會戰,散桑真人所使雷法,便屬地雷訣中的黃曾雷。也是雷府裡最最低階次的雷法,一般用來懲罰心邪之輩。所以四大天王擋得輕鬆已極。   而六將按職司,仍不可使用神雷,不過,卻能施展仙雷。   要說玄門道眾何以色變怛恐,實在是俗間難逢仙雷。一般修道人最為的頭疼的天劫,也至多是九道天雷。一旦擋過,便可羽化升仙,身登金闕。只是這天雷威力奇大,天下萬萬修道,能堪通過的僅得十一。且說峨嵋七子法力誠高,終究不屬上界天仙。妄說是專屬懲罰仙人所用的仙雷,固是天雷降下,能否擋住,也是五五之數。   晁錯道:「許師兄,神霄六將甘冒大不諱,降下仙雷;少不得小弟要上去頂數了。」說著,也不待許悠應聲,逕自躍空踏虛,直奔中央那團光雷。飛空間,身上衣束全換,頭戴束天冠,身著寶光鎧,衣帶婉揚,威風凜凜;右手執一八角鎦金錘,浮空佇於七子跟前。大聲道:「讓本仙來領教下神霄府的九道仙雷。」接著又對峨嵋七子道:「此乃仙雷,非爾等可擋,速速回陣。」   其時,因為他飛速極快,七子衍化的劍鎏壁壘不及收回,仍不斷衝擊著他的軀體。不過,毫無半點用處。在七彩晶瑩的光幕下,渾身甲冑的晁錯反而益發威武,璀璨耀眼。   這當口七子聞晁錯言,當真是面目無光。   峨嵋一派素為三大武脈之一,蓋天下宗門,唯崑崙與崆峒可堪一較。作為峨嵋長老的七子,若與敵人大鬥一場再敗,便也算了;可是偏偏落得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下場,實在是丟人丟到了家。不過,晁錯之言,他們又不敢不聽,相顧一眼,悻悻折返。心知,今日是輪不到自己出場了。只看少頃混戰的時候,能否在大伙面前獲建奇勳。否則,峨嵋的威名也就此墮到了十八層地獄,再無人會高看一眼。   七子剛剛收起劍鎏壁壘,那邊廂的臧文公哈哈一笑道:「素聞晁天師擅能伏魔,卻不知這傳自天庭的九道仙雷能否擋得下來?」話意裡實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調侃。音聲甫落,又自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凡玄門之人聞此咒語,盡皆苦笑連連。   明玉雷是仙雷九道中的第一撥。咒語堪堪吟完,一道明明赫赫,光明正大,來勢如長江大河奔放不羈的粗雷,由天至地,劃劈而下,彷彿是天公的判罰,所向披靡,無可抵擋。   下面人看了一下,忍不住縮頭縮腦,有些人更而趴伏在地,壓根不敢再望。等他們聽到天際轟隆聲響,抬頭看,卻見半空的晁錯被雷電亟得落下雲頭,在地上連退數步,踉踉蹌蹌,好不易站住腳。   與此同時,神霄六將的五音迭奏,擊得越發歡悅輕快。悠揚音聲裡,天空光團散發明輝,如日墮人世,耀得人雙眼難睜,唯自緊閉。緊跟著,狂風席捲,黑雲壓地。這當口,震北軍有所準備,在六將出陣的那會便已為馬兒戴上眼罩,配上耳塞。反觀秦軍的騎射部隊,卻是倒霉到了極點,處此天威下,任你騎術再精,倘若無有準備,也是墜馬跌地的份。一時間,數十萬秦軍混亂不堪,原有的肅整隊形,零零落落,慘不忍睹。   許悠無奈,急命眾道士幫著約束部隊,又吟清神咒,為馬兒鎮定心神。心下尤想,我堂堂金仙,用的又是一等一的仙家法術,卻是派這用處。倘被師兄弟們知曉,保準他們笑歪了嘴。   思忖間,另邊的第二道玄胎雷久久不至,只見天邊雲裹,黑霧層層,偶有幾點金光,明爍耀眼。   當此刻,晁錯不敢有半點疏忽,凝神靜心,雙目聚焦。第一雷擋得稍許大意,猝不及防下,竟被大力劈下雲頭,說來著實丟臉。他曉得明玉雷後便是玄胎、摩夷、虛無、濛翳、和陽、孝芒、耀落及霄度等八雷。   八雷之中,尤其第二撥玄胎雷,較為陰狠,出則絲絲點點,直接攻擊仙人的元嬰或元神;第三撥摩夷雷,乃先前二雷,結合後發之能量,衍化成雷電牢獄,籠罩敵方;第四撥虛無雷,無形無影,縱有慧眼,也難辨明,惟用精神力可以感應到四下裡無處不至的雷電能量;如若一個大意,基本就是化為宇宙微塵的結果。   再往後的濛翳、和陽、孝芒、耀落等四雷,也是各有特色,一撥比一撥狠,最終威力迭加,雷量相乘,呈霄度之雷。所謂霄度雷,顧名思義實蘊超度之意。一般沒達金仙境界的仙人,遇到仙雷攻擊,十九必死。而就算自己是金仙,倘不備加小心,許也沒甚好果子吃。   思及此處,戰戰兢兢。   突然,萬點金光無聲無息的潑天灑下。   晁錯在雲上轉身提膝,如白鶴展翅,左手掐訣,平行環胸,右足虛空前伸,手中金錘,順勢砸了出去。   其時,秦軍陣腳已穩。許悠有暇觀戰,見此一幕,捋鬚笑道:「好個晁錯,非但不採守勢,反以攻破攻。果不愧是枰上高手,計算得好啊!呵呵……」他一笑,楚王沒看懂,但也陪著笑起。余旁的和尚道士,也不管瞧沒瞧出,跟著嘻嘻哈哈。   笑聲落下,那陰狠的玄胎雷被晁錯以牽引式,攏在錘身。   他那大勢錘上原就鏨有龍形蓮圖,而今電花驟放,氤氳環繞,入人眼裡,就如虛空中赫然生出無數睡蓮,並不時的有神龍夭矯,翹首擺身,朦朦朧朧。特別此幕景象又是現在半空,教人見了不覺決鬥之驚險,反而感到分外迷醉。   六將愕然餘裕,沒想他明玉雷擋得艱難,威力更勝一籌的玄胎雷倒是輕而易舉地御在一旁。心下也自欽服,暗道,到底是金仙,實力之厚,確實厲害。讚歎歸讚歎,手下卻也不慢,待見玄胎雷無功,急忙又是數道摩夷雷。   但不知,是晁錯摸熟了仙雷的訣竅,抑是兜率宮人原就另有一套抵禦仙雷的術法。接連被他如法炮製了虛無雷,濛翳雷,和陽雷。先前看他錘頭雷電環繞,六將想趁他不及消去的時候,以速度取勝,故此一雷連著一雷,其速之疾,不亞於思維。   然而,結果依然奈何不了他。   眼看尚剩最後三雷,六將緩了緩。跟著只見蒼茫天穹間赫然現出一團和融的火電球,在雲裡蹦躍了數下後,倏然間裂分為萬道長芒,競相恐後的向晁錯撲去。   睹此情狀,明白晁錯實力的修道人心緒好些,不過也偷偷朝許悠看去,想從他臉上瞧出些端倪。   與此瞬間,數十萬秦軍無不恐慌起來。畢竟眼下對敵的不是人,也不是獸,而是難測的天威。雖然晁錯乘雲浮空,宛若神人,起先又擋了六雷,不過他們可不像許悠,單須吟幾遍咒語即好。適才忙於整列隊伍,又顧著軍中的亂馬,委實無暇細看。   此刻得空,駐足凝視,睨著如斯天威,直唬得秦軍臉色發白,手足發軟。不覺裡,也不看光球了,均朝晁錯望去,瞧他如何消弭這雷電交加的天威。   便在這時,晁錯大喊一聲:「來得好!」說著,大勢錘越轉越急。不多時,竟在身前十數丈外,擬出一漩渦氣團。那萬道霹靂,堪堪落下,頓時被漩渦所吸引;彷彿一條條碩大無比、滿身金鱗的大鯉魚,擺著尾,搖著頭,靜靜地游聚一處。   這一刻,只見他容光煥發,神姿昂然,浮空傲身處,獨手掄錘擎住萬雷。那彎扭的金光,甚至為遠處高聳的山峰均染上了一層金芒。漫天雷電,好似不像由天至來,反而像是由他的錘中發出。   此情此景,引得秦軍歡聲高呼。   眼見孝芒雷仍未奏功,六將額頭見汗。鼓點,鑽聲,筆音,交相迭奏。隨五音趨急,亂電游蒼穹,閃爍如金蛇狂舞;遠望茫茫天際,金光漫天,無數奔雲,宛若鑲上了道道金邊;陣陣轟隆聲,震得周邊的峰巒回音不絕,不時間,更有那山石塌方,驚起滿谷獸蟲。   大伙記得清楚,前面已去了七道雷,接下的顯然是第八道雷。眼看雷威越來越大,秦周雙方均不知如何是好?實在是雷電普及面太廣,縱然震北軍早有準備,也難免被雷電誤傷。卻不知何時,雙方如同商量好的一樣,默默地令大軍,再向後退出數里。原本間隔十餘里的空曠地帶,頓時有了數十里。極目處,對方的大軍模模糊糊,唯見人影綽綽。   就在這沉悶的時候,猛然,無數道瑰金鑲紅的繽紛閃電,破開厚厚的雲層,由天至地,壯麗宏偉地劈將下來。霎那間,予人的感覺,不像是閃電霹靂,倒似是光雨一片,耀亮了整個大地。   底下人屏氣攝息,有的埋頭腿股,有的抬頭望天,有的顫慄軟癱,有的失魂落魄…… 第212章 烈火焚天     時此震撼人心的一刻,漫說數十萬大軍,固是成百上千的修道人也覺心蕩神搖。這時節的天地光景,的確不愧耀落之名。難以計數的繽紛金雷紛紛墜落。瞬時間,人人均有種自己是否遇到了天災人禍的奇異感受。   便在晁錯掄起大勢錘竭力抵擋耀落雷的時候。   另邊的崆峒六壬得掌門令,以輕柔婉轉之音,呼喝空間的水元素。洛陽城離黃河並不甚遠,六壬的咒語堪堪吟出,頓時引起空間元素的激烈頻蕩。大河滔滔,直掀翻天。無數黃的,藍的,白的水流,恰似七彩天河,狂捲而至。   六壬之意倒非是想憑水流衝垮周軍。要知仙雷過處,空間禁閉,漫說是世間凡水,縱他們真能召喚天河之水也擠不破大量的雷元素。但因耀落雷威力奇大,除向晁錯亟去的大半外,終究有少量雷電散逸四處。他們就是利用水導電的原理,以外圍的凡水,把那一部分散逸在外的耀落雷,導引在周軍的頭上。   但見水色漫漫,氣霧涓涓,俄頃光景,周軍外圍雷電交加,枯草焚燒。許多馬兒儘管罩著眼,塞住耳,不曾覺察仙雷之威。然而雷火都燒到身上了,就算馬兒真是聾瞎,也決計不可能安然不動。   猝不及防下,周軍一陣大嘩,誰也沒想及,己方召喚來得雷電,竟有部分擊打在自己人頭上。眼見周軍陣勢混亂,楚王躍躍欲試,頗有下令全軍揮進之勢。   「這可如何是好?」小石頭慌張地詢問在旁眾人。他失了法力,遇此疑難,唯有向大伙問計。何況,他本身又不精擅法術,固然不曾失去法力,遭此窘困,想必也沒好法子解決。   失張失志的慌亂時刻,多寶請來的朋友之一天風道長,忽然舉起雙手,每指縫裡均夾著數張黃色符紙,其上更是歪歪扭扭的寫了不少符咒。他道:「陛下,玄門擾亂我軍,貧道也不讓他們好受。」話罷,手揮出,數十張符紙猶如有靈的飛鳥,在雷電火海裡曲折迴旋,不一刻即到了秦軍上空。   未待秦營的玄佛僧道有所防備。只見符紙忽燃,每張符紙均爆出一團熾熱的光焰。與此同時,無數的兇猛野獸,猙獰飛禽,仿若浴火重生,由光焰裡衝將出來,惡狠狠地向秦軍撲噬過去。   這下,楚王等人驚得著實不小。適才還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周軍的慘劇,腦子裡尚籌劃著要否全軍進攻的念頭。殊不知,眨眼間,對方的反擊居然這般凶狠。愕怔間,一頭龐碩無比的赤鬃雄師,咆哮著撲向楚王的駿馬。楚王坐下之馬是產自大宛的名馬,更有馬中之王的美譽。然而大如巨象的雄獅,卻從未見過。看著血盆大口,猙獰寒爪衝撲面而來,幾乎嚇癱了過去。四蹄一軟,當即趴在了地上。楚王不及防備,一個滾地葫蘆,墜將落地,其狼狽之相一言難盡。   眼看獅爪將至楚王脖頸,幸喜週遭的佛門高僧和玄門高士及時反應,紛紛拿起法寶,向那頭赤鬃雄獅投將過去。或紅或綠的光芒裡,可憐雄獅頓時被打得灰飛煙滅,呼吸間,皮毛不存於世。見楚王無恙,眾僧道大吸長氣,均道一聲好懸。若是在眾人的圍護下,被雄獅咬了楚王,那他們日後別想抬得起頭。   回頭顧瞥,楚王是保下了,秦軍卻已亂得一塌糊塗。其情其景比之周軍無遑多讓。眾僧道騰雲駕霧,留下數人護著楚王,餘下的即投入到殺獸砍禽的戰鬥中去。多數人暗忖,沒想自己數百年的修煉,成一身大本事,不曾降妖除魔,今日倒是用來與大梆子禽獸一爭勝負。   苦歎歸苦歎,秦軍的窘境也不得不救。   要說天風道長的符紙,其實也沒多少,扔出四五十張後,待繞過雷電火雲,到秦軍上空的不過十數余。但這廝在出了符紙後,忽又如雄獅猛虎般的向天狂吼。雄闊的咒語串串而出後,群山周圍,千里方圓,剛才還被仙雷驚得徹底伏倒的鱗甲野獸,頓如吃了興奮劑似的,四面八方的湧將出來,直朝秦軍撲去。   小石頭見此場面,又是呆愕又是喜歡。原本尚疑惑,天風道長既擅長役使獸禽,怎地身邊從不見有。原來是到用上了才臨時召喚。這法術當真實用到了極點,特別是這種大軍團作戰,成千上萬的兇猛野獸,猙獰可怖的衝將過來,漫說尋常將領,即便世之名將,也決無法子抵擋。   斯時,秦軍這裡是圍捕獸禽,另邊的截教眾人也不好受,稍懂土系法術的聚土夯牆,圍堤擋水;略曉火系法術的也是火焰噴射,炙烤水霧。其間,兩位火系大宗師火猰,火貐,逕自袖手旁觀。小石頭詫異地詢問多寶。多寶回道,這兩傢伙的火系法術太過厲害,倘若施展,只怕洛陽城都不得保存。   小石頭愕怔須臾,朝二巨人打量,萬沒想兩傢伙這般猛法。此時,截教一方的防汛工程手忙腳亂的終於大致弄妥。眼目望去對面,猝攻秦軍的眾多獸禽,也被一干僧道拾掇得寥寥無幾。   與此同時,許悠與小石頭的目光,無由地在空中相遇。   相對於雙方的死傷,以及耀落雷下降的無比天威,實質損失並不甚大。但六壬召喚附近的江河湖水,漫天廣溢。儘管大多流向這裡,卻終究有不少奔向它處。二人靈覺驚人,心眼微開,即察知週遭百姓當真苦不堪言。多年積蓄起的財物,悉數付諸東流不說,洶湧捲至的狂濤,更致人喪命。   二人想及尚有第九道仙雷,還有身邊無數的奇人異士,一旦讓他們盡情施展自己的能力,迭加起來,恐是比目下所見尚要可怕得多。俟那時,縱有勝者,所接受到的天下,怕也是山頹地裂,江河乾涸,滿目淒涼,慘不忍睹。倘若錦繡山河均變得如是,那麼天下萬民又會如何?   一時間,二人對這可笑的教爭與天下萬民的安危,不禁互相比較起來。   孰輕?孰重?   茫然不解裡,下意識地朝大敵望去。   一看之下,會心而苦笑,跟著憂色滿面。   他們均想喝阻自己一方的人就此住手,但念及,倘若不爭一下,未來的後果又令人恐懼不過。   難、難、難……   暫不說小石頭心性本慈,那許悠未習道前,少以射獵為業,一日入山射鹿,鹿胎墮地,母鹿舔其崽而死。許悠愴然感悟,折弩而歸。有此遇合之真,豈能眼睜睜地瞧著生靈塗炭?   時此一刻,晁錯竭盡全力,勉強擋住了攻擊他的耀落雷。但溢散出去的雷電,卻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它們肆虐大地,焚燒山河。   「住手……」兩聲大喝同時響起。   這會兒,大伙看著截教一方是諸雷紛呈,晁錯又是妙招紛呈,巧破仙雷。無論是玄門抑是截教,盡皆稱羨不已。大歎道法奇妙,神通多變,至於什麼決戰,什麼教爭,早已揮之腦後,再無人想得起來。   突如其來的呵聲驚醒眾人,也制止了神霄六將的霄度雷。他們引而不發,愣愣地看著本教教主,不知他為何喚自己等人住手。而玄門一方也覺詫異,茫然地注視著許悠,心道,晁大仙輕而易舉的擋住了八道仙雷,看他舉重若輕的勢態,想必接住第九道仙雷,定無大礙。何以許天師忽然叫停?   許悠飄空而出,望了小石頭一眼,轉身對玄佛二門的和尚道士,道:「諸位,不能再打了。第八道仙雷已讓天地色變,山河傾頹,倘若再鬥下去,我等倒無大礙,但紜紜眾生必遭大難。試問,我們這些修道,修佛之人又予心何忍?」   除小石頭外,數十萬人無不震驚異常。沒一人想及,他大喊住手,竟是這麼一個理由。   高僧們合什念佛,似在超度適才枉死的人或獸;玄門道士卻覺許悠此言未免杞人憂天,有所誇大。交頭接耳間,由他們嘴角邊的冷笑,便可看出,對許悠所說的理由,雖未嗤之以鼻,卻也沒當真,只付之一笑而已。   小石頭驀然大聲道:「許天師所言,我也大為贊同,只不知天師有何妙策,讓咱們兩教的紛爭,可以就此消弭?」   許悠回過身,苦笑一聲,道:「石教主開甚玩笑,貧道不過教中弟子,又非本教教主,如何有能力消弭兩教紛爭?」   小石頭道:「既然如此,那倒是麻煩了。繼續鬥將下去,天下萬民將受塗炭;若不鬥將下去,你我兩教的紛爭,糾纏千年,倘無結果,終究難了。」   許悠也是委決不下。懸佇半空,沉默不語。心下卻在苦思冥索,想琢磨出個法兒,既可解決百姓的困苦,不至於遭受不必要的磨難;又可讓雙方大打一場,讓糾纏於兩教千年之久的紛爭,徹底有個了斷。   「哈哈……」驀然,有人放聲大笑。大伙看去,卻是那姜神君。他笑聲方息,即道:「這有何難?此去萬里不就是無涯大海麼?咱們在海中央尋個小島,即便斗它個翻天覆地,想必對百姓也無妨礙。」   眾人一聽,對呀,雙方高手那個不是騰雲駕霧之輩?就此南去,不過數個時辰,便可至南海。那裡碧波遼闊,一望無際。若鬥將起來,唯魚兒倒霉些,至於百姓倒確實傷害不住。   「好極,好極,神君此議,正合天心。」許悠撫掌而笑,回望玄佛二門之人,道:「能騰雲駕霧或御劍飛行的,可隨貧道前去,其餘之人留此護衛王爺。」話音甫落,楚王微覺慌亂。   另一邊,金蟬上前與晁錯俯耳片刻。晁錯思慮餘裕,飛身至許悠跟前道:「許師兄,在南海決戰雖然不錯,但聞那廝的老窩便在南海。他突然提出此議,會否其中有詭?」   許悠頷首,沉吟須臾,忽道:「石教主,貴教提議在海上決戰,不過貧道也有一議。」   小石頭道:「天師但說無妨。」   許悠道:「南海離此萬里,不免遙遠;而北疆也是荒蕪人跡,且相距又近。貧道想,教主不會不應吧?」   小石頭一怔,回身與眾人商榷片晌,繼而道:「天師所言極好,咱們沒有異議。」   許悠笑道:「教主果是爽快人,那就這麼定了。」話聲落下,楚王再也按捺不住,揚聲道:「仙長,你們都去了,這裡卻該如何是好?」   許悠愕然,看看玄佛二門的僧道,竟見無一人願意留下。顯然,此去是場大戰役,適才的八道仙雷儘管驚險萬分,但也讓人獲益非淺。倘能親去觀戰,對於這些修道修佛之人的法術修煉以及見識無疑增長不少。有此大好良機,誰願意留在此處,陪個世俗王爺征伐沙場?   遲疑間,晁錯道:「王爺,咱們都去了,那邊的不也去了?留下的不過是尋常的兵士而已。你麾下百萬,周軍不過四十萬,難道還會輸了予他們?」他心下仍有一句沒說,倘若真的輸了,那你這未來的秦皇,不如盡速自戕得好。也省去生靈塗炭。   楚王一聽,心道對呀。當即樂呵呵道:「晁仙長所言甚是。不過,仙長可要幫小王留意他們有沒施詭。萬一,他們留下高手一二,那小王的大軍,決計抵擋不住。」   「嗯,這你放心。貧道自會留意。」許悠接道。   楚王抱拳作揖,道:「那小王先謝過兩位仙長了。」   「不必,不必……」許悠示謙,晁錯卻大大咧咧受了。   玄佛二門稍經商議,洞真法師級別的自然悉數同去,留下的不過是幾位跟隨在旁的年輕童子;小石頭那方,神霄六將,姜氏族人,多寶以及他請來的幾位朋友,再加上四大天王。至於胡長老等人,由於堪堪修真,短時間的飛翔尚可,似這般遙翔數千里的艱難活終究力有不逮。   商榷好後,雙方騰雲的騰雲,御劍的御劍;一時間,猶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但見漫天光華,祥雲繚繞,數十餘身具仙法之人同時向北而去,其情其景確實教人震撼萬分。   小石頭最是舒服,法子也最簡單,一聲口哨,喚過小禽,乘它背上。正想命它起飛,龍兒也不知是分外憊懶還是趁機親近,小石頭剛落座,她立時跟上,也站在小禽背上。小石頭驚異,尚沒及發話,她先自搶道:「我奉幾位姐姐之令,要好生保護你。如果不陪你一起,萬一出了甚麼差錯,我怎生回去交代?」   其時,小禽已展開雙翅,急速向北。多寶與神霄六將則駕雲飛天,圍繞其旁。   聽得龍兒言,小石頭語滯,餘裕後方道:「乘禽飛天,未免風大,你這麼屹佇,實在不甚妥當,學我一樣,坐下來罷。」   「嗯!」龍兒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他身前坐了下來。   小禽之背說它寬敞也算寬敞,尋常一人躺下,鐵定摔不下來。不過龍兒看得奇準,腿一彎,身一斜,適好窩在小石頭胸前。待覺得後背觸及有物,甚而頭縮身蜷,壓根就是藏在了小石頭懷裡。   小石頭苦笑,不過龍兒香軀軟軟,身上如蘭香麝,堪為一代尤物;要他推將出去,作為一個正常男人,決不可能。何況,這時節,多寶又道:「教主,少頃到了決戰地點,我先悄悄瞬移回去,待清理了那梆子秦軍,便再趕回。你看如何?」   小石頭思慮,這法兒儘管陰險,但兩國大戰,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若處處講究仁義,未免迂腐。旋道:「好,待會你看著辦。不過,決戰的事可不能馬虎。」   多寶笑道:「我省得,教主放心。」這會沒有朝廷的人,他還是覺得喚教主比較口順。   說話間,眾人飛速極疾。千巒萬嶂,蜿蜒江水,一瞬即過。遠望蒼穹,流雲若水,演繹萬千;重重疊疊裡又蘊款曲可人之柔媚。處此氣吞萬里之境遇,心念遐思,陣陣飛揚。俯瞰壯麗山河,本身又自拔離塵俗,超然物外,不覺有股子激烈昂揚之氣充斥胸懷。   只覺古怪的是,眾人越飛越高,感覺裡卻覺越飛越矮。   原本望下去,迷迷糊糊,難以晰辨大地景色,此刻竟一目瞭然。極目而瞰,下方是漠漠荒野,罕無人跡,遠處又有大批的犛牛奔馬,時漫行、時逡巡……說不出的閒散自在。   放眼遠望,天一線,山連綿,霧茫茫,藍澄澄,白晶晶,逶迤浩寥,廓遠而不見盡頭;起伏的群峰,或萃秀含綠,偉岸崔嵬;或銀裝素裹,安寧柔靜;交相迭錯裡儘管各懷絕色,卻有種純潔靈秀的共性。此時,拂在臉上的寒風,也宛似由遠方吹來,清馨偏又雄渾,心念起處,不免遙想悠遠蒼茫之太古風情。   風高雲闊,天藍氣爽。   小石頭正自遐想翩翩。   許悠等玄佛僧道已然停下雲頭,落足一處峰頂。此峰萬刃,拔地險峻,峰頂面積並不大,適好讓僧道們圍成一圈。峰下蔥蘢鬱鬱,樹影婆娑,漫山遍野奼紫嫣紅。   小石頭怔然間,尋思,這梆子和尚道士,倒是會尋好所在。四下打量,不遠處也有一山峰,尖頂點點雪白,銀裝素裹。與那翠峰一比,一個好似灰綠色的神劍直刺蒼霄,一個卻如婀娜少女,款款動人,純潔無瑕。   兩峰相距數十里,用來仙法交戰,當真極為妥切。可惜的是,中央恰有一水色清澈的大湖。金光照耀,碧瓤瓤的湖面上霞光萬道,燦爛奪目。湖心一小島,方圓不過千丈,周圍游魚如織,往來穿梭;島上綠色蔥鬱,禽鳥眾多,一派寧靜。   少頃大打出手,此湖能否保住,當真是個大疑問。不過,此戰干係重大,對方既已選好地點,再喚他們離去,未必就肯。當下指著那雪峰頂,小石頭道:「咱們去那。」   截教等人一聲歡呼,「嗖」的一聲直衝峰頂。   雪峰頂,冰川嶙峋,雲霧繚繞,極具虛幻之美。   大伙無暇欣賞,落下雲頭。回轉身,望著對面的一干玄佛僧道。   與此同時,許悠騰雲而至半途,揚聲道:「石教主,你看此地如何?」   「甚好!」小石頭大聲應道。話罷,卻見四大天王盤膝坐下,調息運功。眨眼,頭頂霧氣繚繞,裊裊升騰。一愕間,知道四人堪堪學會騰雲術,依他們的功力,原本飛不了這麼遠。倘非有多寶的幾位朋友在旁照應,不定在中途便拉下了。氣虛力乏下,必要的調息至關緊要。   這當口,神霄六將凌空虛浮,飄至峰外,對小石頭道:「教主,適才一戰尚未結束,此刻不妨繼續。」   小石頭微笑道:「這需看許天師的意思。」   許悠道:「貧道毫無異議。」   「出來吧?」晁錯那邊廂聽到他們的敘話,忍不住大喝一聲,電射至湖中央。蹈虛步雲,凝佇半空。手中的大勢錘橫擺胸前,威猛凜凜。   六將作了一揖,剛想出陣。驀聞有人道:「還是咱們來吧。你們那仙雷好看是好看,但沒甚大用。」說話的正是身形壯碩若巨人般的火猰、火貐兩兄弟。   神霄六將大怒,感覺這番話極為刺耳。   沒待他們反駁,小石頭道:「兩位前輩說得有理,你們的仙雷已使過一遭,只怕他們已有了提防。再用的話,效果恐也不大。就由兩位前輩出戰。」他適才得多寶傳音,說九道仙雷雖然威力無比,但需一道一道的施展,最後雷量迭加,方呈大威力。這會兒六將倘若直接使出霄度雷,鐵定被晁錯擋下。   六將不大服氣,但記得自己等人終究是截教弟子的身份,教主的話語,倒不敢不應。   火猰、火貐得到出戰機會,樂不可支。二人凌空虛招,引來兩朵熊熊熾炎的火雲,各乘而出。到晁錯面前,一人道:「咱也不多囉嗦,要打便打。」 第213章 勝樂金剛     晁錯瞧見二人的浮雲術,便知他們擅長火系法術。微微頷首道:「好得很,我與你們一樣,也最恨打鬥前囉哩囉嗦。」   「爽快!」也不知是火猰還是火貐,翹起大拇指讚他一下。二人是孿生兄弟,生相如一,性格類似。要辨別誰是兄,誰是弟,怕也就大日如來有這本事。估莫二人也明白這個原因,所以上場後壓根不介紹自己。   一人抱著一隻豬形寵獸,道:「如果你能擋住它的火攻,咱們便認輸。」所說的它無非就是那隻豬形寵獸。   聽他說得這麼有把握,晁錯訝異地看了寵獸一眼,左思右想,都想不起這個小東西除了是頭豬外,還會是什麼厲害怪物?   無語間,那人與自己抱著的寵獸俯耳低語。跟著,朝天一扔。   只見那小小的豬形寵獸居然隨風增大,等到升至很高的地方時,小寵獸已足有成年老虎般巨大。頭生雙角,勒插雙翼,渾身長滿了細小的鱗片。雙眼亮紅如血,猙獰兇猛地盯著下方的晁錯。   「這是什麼東西?」晁錯驚疑地自問。良久做聲不得,憑他數千年的閱歷,竟思不出答案,足讓他鬱悶萬分。   他的疑問,截教一方同樣也有。小石頭詢疑的眼神掃向多寶,迎來的卻是一張抱歉至極的面容。顯然多寶也不甚明白。不過,體內的蝕陰給了他答案。   「沒想到,沒想到,畢方老弟親手所造的火獸之一烈火吼,居然尤存世間?真真奇煞!」蝕陰一番感歎,跟著是嘖嘖稱奇。   「烈火吼?它厲害麼?」當意識裡傳來蝕陰的話語後,小石頭忍不住再問。心下同時升起一個古怪發噱的念頭,這大神住在我處,倒也不錯,偶爾有百科全書的意味,或者就像是學院裡導師,一旦有了疑問,便可向他詢惑。   「廢話,畢方老弟親手所造,並滴過他神之血脈的火獸豈會不厲害?」對於小石頭存疑烈火吼的實力,蝕陰顯得很是不忿。跟著又道:「本大人告訴你,只有滴過神祇鮮血的獸類,方有資格稱為神獸。別它那些空有實力,卻毫無神之氣息的獸類,至多叫仙獸,甚至就是妖獸。」   感覺到蝕陰的憤意,小石頭訕訕一笑,道:「在下不是置疑烈火吼是不是神獸,而是擔心它能不能鬥得過晁天師。要知道,他可是金仙,實力非同凡響不說,更是兜率宮太上的親傳弟子,萬一有什麼秘招,那瞧著頗為可愛的烈火吼便有危險了。」   這時節,蝕陰似也覺得自己大動無名之火,很是不值。懶洋洋道:「這你放心,畢方老弟親手造的火獸,固然敵不過什麼太上、如來,但論起實力,也非區區一個金仙便可勝過。」   說話間,也不知湖中央的晁錯使了什麼水系法術,湖心上空,居然霧騰騰,雨朦朦,流沫飛珠,婉轉如飄與適才一望無遮的碧澄柔靜,迥然相異。那烈火吼感覺到周圍空間的濕度,一聲咆哮,顯得極為憤怒。牛犢大小的身子,猛然爆射出無數熾熱的火焰,熊熊騰騰,直有數丈。   火焰頗有靈性,噴出後,並未散去,團團繞繞,圍在它身外,頃刻間竟聚成一圈護身的火焰罩。   多寶哈哈笑道:「教主,沒想這小東西居然能控御九陽離火,且能布成炫環罩。了不起,了不起……」   小石頭未聽過九陽離火之名,更不知有甚厲害,所以聽了後只是笑笑。原想問個明白,但想自己如今好歹也是一教之主,當著外人面,倘處處顯得稚嫩,未免太過丟臉。念及此,暫抑疑竇。心下又想,以前幫恩師煉過幾爐丹,只聽過三昧真火之名。卻不知這九陽離火與之相比,究竟孰勝孰遜?   便在這時,烈火吼噴出的九陽離火已然大展威風。起先迷迷濛濛的濕氣,悉數被炙烤得一乾二淨。這且不說,令人可怕的是,火勢迫至何處,何處即燃。餘裕之後,非但週遭樹木全焚,甚而連底下清澈晶亮的湖水也是燒沸騰滾,宛似爐上煮水一般。   睨及此幕,晁錯神色端凜,暗自心怵;他是看不出烈火吼的來歷,不過九陽離火的厲害處卻是清楚已極。按照等級來說,九陽離火實非三昧真火可比。若把三昧真火比做朝廷的三公九卿,那九陽離火無疑就是皇胄宗室。非萬劫金身者休想運施得出。旋下一邊小心謹慎,一邊又悄感疑惑,左右琢磨,百思不解眼前這貌不起眼的寵獸居然有著堪與金仙並肩的靈性。   說也巧,他精擅水系術法,又兼學土系。照理說,壓制區區火攻,幾是手到火消。而且,依他的無邊法力,引天河真水傾瀉而下,也是篤篤定定;即便抽乾了天河水,管轄天河的水軍元帥也未必敢有半句怨言。只可惜,天河真水誠可壓制世間凡火,甚至是遇到乾明烈火和三昧真火這樣的火中菁髓,也能穩操勝算。然而偏偏就是這九陽離火,非但克制不住,且簡直是癡心妄想。在他記憶裡,世間能對付九陽離火的除了南海觀世音菩薩的楊淨玉露,便是瑤池裡三萬年凝結一滴的琰光泫露。   只須有這兩種水之菁華在手,九陽離火根本不在話下。不過,如今的情勢別說上天討要水之菁華,即便離開一下也是困難多多。   蹙著眉頭,左閃右避,艱難地躲讓著幾乎漫天熾燒的九陽離火。   澄藍色的熊熊火焰,就像無數的藍布綢,在空中隨風展揚;瞧著不慍不暴,文文靜靜,彷彿只是無聲的燃燒。然而雙方均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山石,彷彿已然鬆軟至極。尤其小石頭等人所佇的雪峰,大片的冰川,急速融化;有的甚至來不及化成水,便被酷熱的溫度,炙烤為氣體,散發得無影無蹤。   「呔呔呔……你們這梆傢伙,究竟是誰?」   漫天密集的澄藍火焰團裡,竟突然現出一個手持佛門金剛杵的「野人」。何以說他是野人?實在是此人的裝束恐怖不過,幾與妖魔相類。單看他頭頂骷髏法冠,項掛顱骨念珠,身披象皮半肩袍,腰間隨隨意意圍著張虎皮;那裁剪做工委實不敢恭維,眾人估莫著許是用手撕扯出來的。   若非他腳踩蓮花座,而且那座上雋著的金日爍爍生輝,明顯散發出慈悲意的佛光,不定大伙暫且罷手,待先除了妖魔再說。   眾人愕然間,一時做聲不得。晁錯卻覺高興,適才幾乎抵擋不住九陽離火的圍攻,此刻有這傢伙打岔,倒能讓自己暫歇口氣。   那人候了片晌,沒人應答,不禁更是惱火。他原就為討公道而來,當即拉響了那張破嗓子,厲聲道:「你們不說話,是不是仗著火焰厲害,以為洒家怕了?哼……」說著,手指輕彈,一滴粉白色的晶瑩,仿如一隻白鷗優美地在藍色火海上劃掠而過。跟著,竟忽似白鷺群飛,輕輕振動著嫻雅的雙翅,灑下萬斛明珠,拋得漫天均是;濺珠碎玉裡,晶瑩白色漸漸融合,如雪浪翻流,舞雩滔天,又如鮫綃萬幅,抖懸長空。   不過片刻,驚人的奇變頓然出現。適才燃燒熊熊的九陽離火,竟而悉數烏燼,只餘下漫天的霧氣氤氳,飄飄裊裊,縷縷點點。   眾人直看得瞠目結舌,萬沒想這半妖半僧的古怪傢伙,居然有此法力。   其時,飄滿天際的瀠洄輕煙,熱若沸湯,霧朦朦的虛幻,竟讓小石頭疑似自己到了前世的溫泉沐浴場。心有奇想裡,又思,日後有機會,如法炮製一下卻也不錯。   那人滅了九陽離火,又見雙方無不呆若木雞,心下極是得意。咧嘴冷笑數聲,繼而沉聲道:「這下你們該回答洒家話了罷?」森凜的寒殺意,循著話聲傳出。就連他腳下的蓮花座,也是佛光黯淡,好像承受不住他心中的殺氣。   肆無忌憚的冷笑聲驚醒了眾人,同樣也驚醒了小石頭。   瞥眼間,適好見著烈火吼憤怒猙獰的面目,那樣子,敢情火被滅了大是不服,意圖再噴幾口。此刻,這人目的不明,是敵是友更不知曉,但是連金仙晁錯束手無策的九陽離火,也被他彈指即消,其人高深莫測的術法可見一斑。有此驚人實力的傢伙,在沒弄清來意之前,萬萬得罪不起。   念起間,小石頭急請火猰、火貐兩兄弟收回烈火吼。又搶在許悠之前對那人道:「前輩法術高強,在下欽服萬分。不知前輩尊姓大名?」說話間,卻聞烈火吼「昂昂」的喚了數聲,顯是不怎舒坦,多半對火猰、火貐兩兄弟也惱將起來。且看它躺在懷裡,左歪右倒,上竄下跳,時不時吱牙磨嘴,大耍脾性。   瞧及小石頭神態甚恭,那人揚眉軒目,極為消受。傲然道:「洒家西天大日如來座下,勝樂金剛是也。小娃娃,你又是何人,為何夥同這梆人,燒我的納木錯湖,焚我的大歡喜宮?」這廂,他只說了兩樁恨事,另有一件揪心的痛事,實在令他口齒難啟。   在場人聞言,悉數呆愕。   就這打扮古怪,類似妖魔的傢伙,居然是大日如來座下,五大威德金剛之一的勝樂金剛?也就是密宗僧人無不敬仰膜拜,視為本尊的大歡喜佛。   震驚,無比的震驚……   與此同時,許悠卻樂了。兩教千餘年的爭鬥因果,他當然明白得很,也清楚大日如來為代表的佛門,實際就是本門的堅實盟友。適才烈火吼噴出九陽離火的那一刻,他也是空自著急而無策,殊不知,天意就是這般巧妙,眼看無力抵擋的困窘間際,偏偏送來一位舉手便可消弭九陽離火的盟友。如此湊巧的景遇,豈不是說,冥冥天意仍在己方?照此演變下去,截教重蹈覆轍,也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事。   想到這裡,頓時滿面堆笑,道:「原來是金剛大尊,小仙許悠,忝為天庭護法天師……」又指指晁錯,道:」這位是小仙的師弟,同樣也是天庭的天師。」   晁錯遙遙一揖,算是見了禮。   勝樂金剛略微垂首,合什在胸。心下也自驚訝,原來外面這梆子傢伙,來歷也不小。當下怒色稍斂,不過囿於那件事委實令他深以為痛,一時,也難消嗔火。   大人物寒暄之後,緊跟著幾位佛門高僧,陸續出來,紛紛與這位佛祖駕前的威德金剛行禮問候,期望能獲好感。他日西天相見,不定能照顧一二。   餘裕後,不知不覺飄浮至山峰邊上的勝樂金剛道:「禮也見了,問候也問候了,接下來,洒家倒要問問,你們打歸打,斗歸鬥,怎地燒起洒家的道場來?」   「此處是大尊的坐修地?」許悠問道。   勝樂金剛用力地點點頭,響聲道:「不錯,這方圓萬里的,不管是人還是獸,再或是妖魔鬼怪,無不知曉,納木錯湖便是洒家的道場。」轉過身,指著東南的連綿雪峰,道:「你們看看,那裡是唐古拉山……」跟著指指西北,又道:「那裡是崑崙山……」側過臉對許悠道:「明明有那麼多地方,你們挑來挑去,偏偏選在洒家的納木錯湖,可氣的是,還用九陽離火燒炙。若非洒家有滴觀世音菩薩的楊淨玉露,這會兒,漫說洒家的歡喜道場,固然洒家的性命,也要喪在你們的手上。你們說,這氣不氣人。啊!?」說到後來,他嘴歪脖子粗,面容激得通紅,當真是愈說愈怒。   有厚道人想,看來適才猝至的九陽離火,的確讓他損失不小。也有人促狹地暗思,這傢伙穿戴異類,酷似妖魔。莫非是剛才的九陽離火燒去了他的法袍,以致唯能如是裝扮?念及此,猥褻的眼神頗不懷好意地在他胸前掠過,想看看有無焦痕?   這時節,勝樂哼哼唧唧地大發威風,既像是指責,又像是訴苦。   許悠竟也照單全收,一個勁的自承錯誤。在他的刻意為之下,勝樂似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蠻橫。道:「罷了,罷了,本門僧徒原該是受苦的份,佛祖也說過,有因必有果,洒家的道場被你們燒成這樣,不定裡面有甚玄機。洒家也不追究了。」說著,返過身就想離去。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頭道:「許仙長,你們不會等洒家剛回道場,又噴火大燒吧?」   許悠笑道:「那能呢?何況,那九陽離火也不是我們放得。」話罷,朝另邊的雪峰頂看看,道:「大尊若是有暇,不妨助以一臂。那邊的魔頭厲害得很,我們這裡與大尊也不虛套,實在是力有不逮。」   勝樂想了想,道:「他們究竟是何身份?洒家可看不出半點魔氣。」   許悠湊他跟前,低聲道:「他們是截教餘孽。當年佛祖與家師,除惡未盡,以致留下今日禍根。大尊若助我們一臂之力,相信佛祖得知後,定也會高興的。」說這話時,他感覺自己很奸,似乎與楚王不相上下。但轉念想,如若不留下勝樂,少頃那怪獸再次噴出九陽離火,這裡孰能抵住?與其待會死得難看,毋寧拉上這傢伙。再說,與截教有仇的也不單我玄門,他佛教當年佔了不少便宜。此刻不騙勝樂出些力,豈不大虧。如是一想,竟自心安理得起來。   勝樂一怔,顯然沒想到另邊雪峰頂上的人群竟隸屬截教。想起前數日,自己到佛祖跟前問安。佛祖道:「天下即將大亂,乃因在截教身上。本教興在西方,自當庇護西方之民,至於中原民眾,一來佛光不及,二來勢力範圍的關係,本教如能置身事外,便為大好,切不可淆雜入截玄二教的紛爭裡。」   最後,再三囑咐眾多菩薩金剛,凡遇見截玄之爭,能避則避,不能避便裝怵,反正一句話,他們鬥他們的,咱們自己這裡都有數不盡的麻煩,千萬不能掉那混水坑裡。   其實,佛祖囑咐後一話時,德容莊正,言辭雋雅,極有言淡意遠之味。那有他所想這般赤裸表白。   只是勝樂的出身原本就是有名的大魔頭,平日也不研讀經卷,弄文舞墨更是欠缺多多。佛祖看中他的不過是一身威猛神通,好為佛門護法。至於,有沒靈性領悟佛諦,便不在考慮之中了。何況,宣揚佛門精義者大有人在,譬如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世音菩薩和地藏王菩薩。這些菩薩,那一個不是靈性卓越,天賦超凡。即便這些菩薩一日內全死光了,相信佛祖也決計不會讓勝樂這暴躁痞子去推廣佛道。   勝樂琢磨著佛祖當日囑語,又看看對面的截教之人,刻下心中是悔恨難當。早知道湖面上鬥來鬥去的是截玄兩教,固然明妃燒成灰,洒家也不上來滅火尋仇。原來,他的道場便在湖心小島之下,取名為大歡喜宮。而他每日的修煉,實質就是摟著明妃金剛亥母共參歡喜妙境。   只不過今日著實倒霉,原本修煉得起勁,孰想一大股九陽離火炙干了湖水,跟著熊熊燃燒至大歡喜宮。猝不及防下,自己有佛祖親賜的蓮花座,還算擋了下。可憐明妃那妮子,被離火燒得哇哇叫,雪白凝脂的肌膚,被烤成了焦炭煤似的。他一怒之下,破水而出,想討個公道。偏偏是公道沒討著,自己倒是陷了進來。這當兒,自己是答應不好,不答應也不好。真真把他愁得氣急火燎,恨不能立刻入水,再找明妃殺上幾場,也好去去心火。 第214章 世尊接引     值勝樂躊躇著要否應允的關鍵時刻,烈火吼終於按捺不住。想它原是一代大神畢方的得力手下,除畏懼過那麼二三人外,何嘗悶聲不響地吃過大虧?由懷裡縱將而出,一下翔飛至天,身子重又恢復到牛犢大小,雙眼血紅如火,就像熾燒著的火焰,惡狠狠地盯著勝樂。這會,它倒不留意晁錯了,只念住這個一滴水珠,消去自己九陽離火的可惡傢伙。   勝樂詫異地掉轉身,望了望在空中對著自己嗤牙咧嘴的烈火吼,疑道:「小傢伙,難道想和洒家動動手不成?」   烈火吼咆哮了一下,聲音不怎響亮,卻刺耳得很。功力稍弱者,許就一下被其亟穿耳膜。   勝樂臉一變,乘著蓮花座,忿忿不平地又飄至雪峰頂邊,問道:「你們這梆截教的可鄙傢伙,難道想和洒家為敵?」   大伙已知道他是佛門之人,也明白佛門與本教的仇恨,不亞於玄門。心下壓根沒打算與他善了。   多寶道:「你既是佛門金剛,想必也清楚我教與貴教間的恨怨,固然你不想參與,怕也難如爾願。」   勝樂氣極反笑,嘿嘿道:「好,你們說得爽快,洒家也不怵。咱們便好生地鬥上一鬥。看看是你們的太素功厲害點,還是洒家的伏魔神通威猛些。」說著,輕聲吟了幾句古里古怪的秘咒。雙手交錯,連環結了幾個古怪的印訣。瞧著詭譎怪異,卻極有佛門伏魔之威。   眨眼間,「噗噗」幾聲,脖子下面,左右各伸出一臂;還沒待人瞧明白,又是一雙手臂,由他腋下長出;緊接著,他脖子扭扭,前後左右各晃數下,異變倏現,脖子上居然生了三隻頭顱出來。加上原先的,一下有了四頭。   要說更驚人的事還在後面。自生了四頭後,他原本六臂,可突然互相交錯,扭來扯去,嘎嚓一聲,竟硬生生地拗斷新生的四臂。   眼見他霍然自殘,眾人大驚,只道他怒極之餘,是不是氣瘋了。似此等如邪魔般的景象,妄說他人,即便許悠、多寶等這干見多識廣之輩,也覺寒意襲胸,凜然不已。煞是不明佛門金剛的戰鬥方式,怎怪譎至斯?   殊不知,他拗斷四臂後,沒扔出去,全數往腰間一插。血紅色的光暈爍了六下,斷去的手臂,居然完好無損的生住了;原本六臂,加時下的六臂,共十二條手臂,仿若蠕動著的白蛇,上下顫動,奇詭旋舞;跟著一陣大梵音由他口裡吟出。隨蓮花座上的金色佛光愈發璀璨光耀,勝樂已完全展示出他的戰鬥法相。   左右各六臂,共十二手,分別持有斧子、金盾、長鞭、彎月刀、長生幢、三股戟、骷髏杖、金剛索、金剛鉤、活人頭面……   特別那活人頭面,尤教人驚恐,明明是件法器,下面尚有一根黝黑的鐵柱,然而那生著的人頭,竟能做出各種人類表情,時而歡笑,時而痛苦,又時而憤怒無比,當真是古怪到了極處。   再看勝樂的四隻頭顱,除原先一頭外,左首臉面是白色,做出歡喜狀;右首臉面是紅色,做出憐憫狀,後面的卻是蘭色,木木然然,就如死人相。而正對著截教之人的那張金色面容,充斥著威猛憤怒之色,那是大無畏降魔之概。每張臉上,各有三目,狹長如劍形,森寒的殺意,悉數由裡散發出來。   小石頭驚駭之餘,下意識地道:「多長老,這金剛看來本事挺大的。」   多寶道:「是呀,沒想這傢伙的戰鬥法相居然有四頭十二臂,果不愧為大日如來身邊的威德護法金剛。」   「那你說,小傢伙鬥得過麼?」小石頭為烈火吼擔憂起來。   多寶道:「難說,倘使勝樂沒有觀世音的楊淨玉露,或許難逃九陽離火的炙磨。現下就難說了。」   截教眾人在此擔心無比,心憂烈火吼鬥將不過勝樂。孰料,烈火吼本身半點不懼,反而越發囂張暴戾。叱著牙在那不斷咆哮,既似在挑釁勝樂,又似在嘲笑。眾人商量來去,不知確切答案,忽想,那小東西的主人便在身邊,咱們不去問問,卻在這干自著急。   失笑余,多寶道:「二位,你們看此役勝算幾何?」   火猰、火貐雙眼一翻,一人用破跋般聲音道:「勝……」另一人道:「利!」   小石頭聽著詫異,向他們瞧瞧,當日初會不曾敘話,只是簡單地點下頭,此刻聽了他們的表達方式,才知二人惜言如金,一至若斯。不過聽到將勝之語,誠不知真假,心下也覺稍慰。   天風道長驀道:「貧道感覺到小東西想使絕招了。」   天風道長擅役使萬獸萬禽,據說不但能與之通話,更能與它們心靈相通。這當口忽聞他言,大伙頓時寬心不少,一個個睜大眼,均想看看,小東西究竟能使出什麼樣的絕招。心下尤想,原來九陽離火還不是它的絕招,乖乖,這傢伙厲害著呢。眾人又是感歎,又是羨慕,對火猰、火貐兩兄弟竟能得此神獸,著實嫉妒無比。   說話間,勝樂乘蓮花座移近烈火吼,其中一手,屈指輕彈,得自於觀世音的楊淨玉露再次劃空激射。   眼看烈火吼不閃不避,而玉露煥光,即至其身,大伙堪堪緩下的心旌復又提起。要說眾人何以如是,實在是火系的猛獸,最忌水攻。特別是遇到層次高它擁有火種一籌的水之菁華,一旦被直接侵蝕在身,片刻後,水菁便會摧潰它的火系獸丹。這麼一來,火系獸也就等如廢了,不定尚有性命之危。   間不容髮際,烈火吼猛地大聲咆哮起來,其聲比之適才,幾若霄壤之別。蒼勁如洪荒巨獸的仰天長嘯,憤怒似遠古魔人的潑天嚎叫,其聲蕭蕭,悠悠不盡,實有傲睨萬物,俯視蒼生之意。   勝樂呆了一下,不明其意。緊接著,他那張忿怒嗔色的金色面容,完全變得愕然怔忪。   烈火吼牛犢般的身子,這會兒竟突然升騰起一圈紫色的火炎。火焰裊裊,千變萬幻,極盡頑皮戲謔之態。不過,但凡在場的所有人,卻在紫炎剛現的剎那,感受到了一股無比莊重的威嚴。仿若是帝皇凌視臣民,不覺教人股慄心悸。   「炫疾天火!?天呢!竟然是炫疾天火!?」也不知誰失聲喊起。跟著,眾人由萬分愕詫裡漸漸甦醒。   勝樂不愧是佛門有數的威德金剛,失態須臾後,即掐訣回引,打算收回楊淨玉露。他心裡清楚,楊淨玉露雖然勝過九陽離火,但其實仍屬同一檔次。不過是水克火的緣故,再者他本身法力尚可,方能破除烈火吼剛才的九天火環罩。此刻情勢不同,小東西使出了炫疾天火。   何謂炫疾天火,尋常修煉到了一定境界的修真人基本都明白,而且大多的修真典籍上也有記載。這是創世大神當年開闢天地,因為激烈的空氣摩擦,所閃出的那麼幾點火星。此火秉承天地,源自神祇,既有先天之氣,又具浩然之勢,任你有形無形之物,皆可焚為灰燼。實在是九天十地內最為厲害,也是威力最大的火中焰君。如是的火焰,焉是楊淨玉露可以澆息?   說來,勝樂的反應已算靈敏,回收的動作也算迅疾。不過,烈火吼之先始終不發炫疾天火,並用諸種謔態挑釁,實質就為了燒枯那滴楊淨玉露,報適才九陽離火被滅之仇。所以,它算得極好,也看得奇準。   勝樂的回收最終未獲成功。   繼而,令人口舌俱僵,直掉下巴的事發生了。勝樂回收失敗,一不說廢話,二不留足等候,以電掣虹飛之速,直衝納木錯湖底。俄頃後,只見一道霞光,由湖裡倏射,向西掠去。   大伙均是修道人,固然功力差些的,也能虛室生白,了目蒼穹。縹緲霞光裡,分明裹著二人,一男一女。男的大伙認識,便是適才尚在此處賣弄法相,耀武揚威的勝樂金剛;至於女子,眾人念起勝樂的另一重身份,便知無疑是和他共參歡喜的明妃。   不可思議之下,大伙久久做聲不得,特別是那幾位佛門高僧,眼看佛祖的護法金剛竟而這般怕死,著實令他們又羞又愧。如非腳下沒有大洞,許就這麼鑽將入去,再不見人。   這時節,烈火吼洋洋得意,在空中飛來翔去,忽而側身,忽而昂首,顯然既有炫耀之意,又有恐嚇玄佛二門的味道。   多寶是哈哈大笑,感覺中幾千年來似乎都沒高興過。特別是望見對面許悠和晁錯那又是忌憚又是不忿的神色,更是喜出心地,殊難自抑。   「咻——」   一聲劃破長空的刺嘯。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堪堪遠遁的勝樂金剛不知被何人掄圓了扔將回來。而且,一砸之間,多半對方還禁錮住了勝樂的法力。只能眼睜睜地瞧著自己撞在一處山崖上,擠破了幾十丈厚的磐巖,整個人陷進去了,居然再沒出來。繼而,山石滾落,轟隆連響,久久之後,方是平靜。   「阿彌陀佛!」   低沉的佛號在群山間迴響,彷彿天上地下到處都是這個聲音在迴盪。奇怪的是,既然這麼響亮,理該驚起飛鳥,或者嚇散走獸。可是未見半點動靜。遠處翱翔的鳥兒,依舊在空滑行,遠處綠色丘陵上的犛牛,仍在靜靜的吃草。   這時節,一干玄佛二門僧道除了歡喜,還是歡喜;九天十地內敢在阿彌陀佛前不加南無二字的唯獨一人之外,再無第二人選。要知道,南無的梵語漢譯,便是皈依。世上也只有一人無須皈依自己,那便是世尊自己。   有些佛門僧人激動得,早已跪下。五體投地,頭面接足,恭敬而虔誠地跪拜,這是佛門至高的皈命禮;反觀截教一方人人色變,面面相覷裡,包括廣智這樣的智者在內,所有人腦袋一片空白。此刻,固然是向來天地不怕的多寶,也自顫然易容,嘴唇哆嗦,顯得怛恐異常。   想必這與他以往在西方教的經歷有關。   大伙齊齊注目的西方天際,倏然金光亮閃,儘管只有微微的一點,然也似暗室裡,驟然闖進一頭螢火蟲,奪目異常;又好似無窮無盡的蛛網裡,虛懸一盞孤燈,四隅四維,十方上下,即此一明。   眨眼的工夫,孤燈已至近前。   初略看,幾如大日墜落凡塵;但細審,圓潤潤,活潑潑,璀璨而不耀眼,威重又不迫人,教人既害怕,又親近。週遭瓔珞慶雲,祥光繚繞,滿空中無限瑞靄,直衝霄漢;金光朦朦,異香悠悠,瞬刻間,不管是喜念抑是愁意,大伙悉數忘懷。   「阿彌陀佛!」又一聲佛號。   隨著佛號響起,放射萬丈的金光徹底斂去。現出一座碩大的九品蓮花台,其上端佇著一位無論是容貌體態均豐腴如美婦的丈六巨人。如淨鏡中微妙之像,又如淨水中明滿之月;身著長袍,頭戴凸日金冠,項佩六色瓔珞,赤腳光足,神色寧靜,光顏巍巍,金色溢彩,於慈祥中深具男子威嚴堅毅之相。   他微微一笑。   眾人感知,頓心淨如琉璃,內外明徹,無憂無慮。   與此同時,他緩緩落坐於蓮花台,左手放在足上,右手舉起,屈指作環狀。頂上放射萬道光明,台邊生出千株千葉寶蓮。   玄佛二門的眾多僧道瞧世尊結「般若說法印」,不禁訝然。   據說世尊具三相,一為戰鬥用的毗盧遮那法身相;一為說法傳智的盧捨那報身相;一為普度眾生,能滿眾生願的釋迦牟尼應身相。明明截教大敵當前,世尊何以不結無量大神通的「施無畏印」或者伏魔大神通的「跋折羅印」。莫非世尊想慧道種智,度他們出厄境,為他們轉迷啟悟?   自世尊如來擺出一副啟機傳慧之態,方圓百里內百花競艷,眾鳥齊鳴,但聞萬獸奔騰,盡聚而來。不過餘裕,周圍佈滿了甲獸毛麟,層層疊疊,難以極目。湖上氤氳裊裊,空中落英飄飄,萬鳥穿越,花繞雲漫,一派安樂祥和,歡快輕鬆。   這當口,即便適才尚疑惑世尊古怪舉止的一干玄佛僧道,也自百念皆消,獨存虔誠之意。   由佛號響起,再待佛祖倏臨,萬般形態,千百心情著實筆墨難述。   「爾等截教可是想尋吾?」   世尊一言打破了久久靜寂。   小石頭等人面面相覷,推來選去,最終還是由他出來回話。   「說尋亦可,說不尋亦可!」小石頭淡淡地道。   親眼見著接引道人,是什麼概念?他前世裡壓根沒有過這樣的荒唐念頭;即便這一世,既去過天庭,又見過無數傳說裡的神話人物,甚至與接引道人並駕齊驅的菩提老祖,也得與盤恆多時。然不曉為何,對於自己有一天可以親眼見到接引,並與他面對面的平等敘話,卻從未想過。   不過,今時今刻的小石頭的確已然脫胎換骨;換在前世,這會定已誠惶誠恐,虔誠膜拜;再或是前一刻的他,許也茫然不知,毫無所措。   但是,當他心悸神楚地看著世尊無比金光耀目,華麗莊嚴的時候;蝕陰說了這樣一句話:「他是教主,你也是教主,即便眾生不平等,可你的地位不遜他半點。小子,別丟了本大人的顏面,記住,本大人在你體內的一刻,你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怯意,甚至與人客套,也要看什麼樣的人。磔磔磔……」   在蝕陰的怪笑聲裡,小石頭幡然省悟。我何鬚髮楚?又何必生恐?至不濟就是一命而已。當年,截教之盛,縱他也須側目而視,今日我忝為教主,誠無道祖之威能,卻也不可過分示弱,以致丟了本教數千年積累的威名。囿於此念,上述一番話,他說得淡然,心如止水,不復半點失措之態。   世尊望他一眼,如錘擊打於心。跟著垂簾微閉,道:「吾以極淨常滿之報身相見汝,可見吾心*,為決疑難而為之。汝可知曉?」   「世尊的意思是盡泯你我恩怨,從此化干戈為玉帛?」小石頭試探道。   世尊點了下頭,道:「汝意如何?」   「那本教道祖可否重塑肉身,再臨上清宮?」小石頭猜不出他意思,唯有獅子大開口。又想,只要你應允釋出靈寶天尊,有他做了本教的後盾,以後,咱們再無須害怕任何人。   「可也。此事吾已與師弟菩提議妥。待吾二人合力施法,定可為天尊重塑肉身。」   截教眾人喜出望外,一時間幾乎雀躍起來。縱連峨戚這樣平日不顯山露水的沉默者,也自歡悅無限。相對玄門眾道以及許悠,晁錯等人,聽得釋尊之言,無疑晴天霹靂,差點亟得他們癱軟下來。許悠有此反應,也不能說他心懷惡意,冀望除盡截教。   實在是此言出自世尊,而並非是太上。換言之,倘若上述話由道德天尊說出,他許會長吁一氣,為截教道友慶幸,也歡喜本門同脈之間終可和睦相處。然而眼下的倏變,不但預示著世尊將在截玄道爭裡置身事外,同時更表明了他將與菩提聯手,襄助截教。這樣的局勢,漫說太上道德,固然他們這些兜率宮弟子也覺無法承受。   不妥歸不妥,若要他與世尊直面而敘,卻無此膽量。   玄門眾道盡皆忐忑。這時間,晁錯俯耳低語於三燾真人。   世尊又道:「小道友考慮得如何?」說這話時,始終光肅的面顏,倏然微笑開來,教人看之無不心旌暖和。   小石頭暗叫厲害,心想,就憑這張面孔,通殺三界,騙死人也決不償命。思忖間,又想起一事,原想開口詢問此事有沒與太上道德商妥?轉念想,聽世尊的話意,再看許悠等人的神色,此事顯然只是世尊與菩提之間的約定,多半太上還不知曉。反正咱們是窮光蛋一個,也不怕被騙,能暫時得其襄助,總比處處樹敵得好。   念及於此,即道:「既是世尊之意,在下何敢不從?悉聽世尊安派就是。」   世尊頷首,一直垂著的眼朝小石頭看看,淡笑道:「菩提師弟與吾說,截教出了一位智勇兼備的新教主,吾始尚感不信,而下見之,話尤未及。」   言尚在耳,東方天際突然亮彩耀耀,大片的熠熠光焰,彌滿大宇虛空;眼目望去,流明焰液,滾動翻湧,彷彿*之內盡皆充塞。與此同時,佛門一僧大聲喚道:「世尊,玄門三燾意圖召喚神祇降臨。」   世尊一怔。   眾人看去,三燾真人閉目合手於胸,口中唸唸有詞,除世尊不曉外,其餘人均知,果與當日的神降術一般模樣。   其時,東方天際浮來團團青雲,光范巍峨,琉璃清澈,氣霧騰騰,外罩無邊火焰,莊嚴勝過日月。   青雲裡隱隱群真,星斗飛芒,似有千乘萬騎而至。   最先兩團雲彩,如帝王開扇引班,倏分左右,雲上赫然是頂盔擐甲之三十六天罡將。人人面容肅穆,簇擁□赫;有的束髮蓬鬆,有的鬍髭上翹,有的怒眼圓瞪,無論何樣,卻皆是虎背熊腰,威風凜凜。   跟著琳琅振響,十方肅淨,河海靜默,山嶽吞煙。   七色華幡,密集四面,二十八宿,氣勢赫赫;繼而金剛神王,魔王力士,文武官宰,都大元帥,或乘赤霞,或踏飛輪,群相盡集。其中,便有二郎楊戩,三太子哪吒,托塔天王李靖。   接著,青龍白虎,龍吟虎嘯,上空繞舞朱鸞,左右巨龜背馱,中間緩緩馳來一巨大車輦。上結寶蓋,淨瑩無翳,又有金光祥雲,梵氣周回,天風鼓蕩,甘霖密霧,芬馥無盡。輦上坐一老者,面相奇古,體態修嚴,鬚眉皆白,拖曳垂胸;頭戴六元神通冠,外罩玄文明光裘;內裡是素錦道袍,中繪玄黃色太極八卦。   毋庸置疑,有此品相者,定是三十三天兜率宮主太上道德天尊。   許悠與晁錯,喜極欲泣,雙雙遙迎,玄門道人跪拜於後。   兩大至尊人物,目光相對。   「道友好興致!」世尊逕直與太上言道。   太上不動聲色道:「道友也不差分毫,居然遠道趕至中土。」又問:」道友此來何意?」   世尊道:「吾為解紛擾,止干戈而來。」臉上笑容,愈發安詳。   太上道:「天無氛穢,地絕妖塵,要道友解甚紛擾,止甚干戈?」追問之急,顯然惱意頗多。   「隨緣教化,隨緣啟真,平人間譭謗怒罵,無謂之爭。吾責也。」世尊毫不示弱。   二人敘話間,由於瞅著太上道德前來,三燾真人召喚神祇的事,大夥一時竟忘得一乾二淨。小石頭好些,終究是一教之主,世尊初來的震盪消去之後,太上道德再至,心情間的變化不過稍起漣漪。他不阻止三燾,實是記得蝕陰說過,一旦召喚出神祇,不定就是自己的幫手。眼下太上來意不明,待會更不知是戰是和,能多一保障,倒也卻之不恭。   與此同時,太上側首,望向小石頭道:「汝便是截教新任教主?」又道:「見了吾,怎不行禮?」   小石頭坦然道:「小子不想妄言綺語,實在是對您憤恨極多。」   太上望著他,突然哈哈笑出,道:「果不愧為神祇血脈。」   小石頭怔然。不知其意何解?   太上朝世尊打一稽首,道:「昔日因果,吾等已明,如今靈寶萬劫已滿。道友,是至釋他的時候了。」   世尊笑著頷首,默然不語。   卻在這時,天象猝變。天際洞開一漩渦,黑霧繚繞,金色霹靂萬道劃空。 第215章 歡樂神祇(完)     天象猝變。天際洞開一漩渦,黑霧繚繞,金色霹靂萬道劃空。   「神降術!?」太上與世尊均自色變,各彈手指,想阻止三燾。原來,三燾的召喚術一經施展,若無人驚醒,對外界竟是一無所知。故此,即便太上來到,他兀自施法依舊。   往日教爭絮果蘭因,原就是神祇挑撥之故。   見到三燾貿然使出召喚神祇的法術,固太上與世尊,也自神色憚恐。   一金一紫兩道光芒各從二人手指彈出,如電掣霞飛,迅不掩耳地射向三燾。這當口情勢危急,不及開口詢問何故,但阻止住三燾的施法,卻是目下唯一的途徑。   與此瞬間,另有一黑一白兩道光芒,以毫不遜色地速度和氣勢,刺向三燾。   四道光芒紐結股纏,集中於三燾的胸口,泛起陣陣五彩斑斕的碩大光暈。猛然間,小石頭卻從光暈裡站起,笑吟吟地望著眾人,道:「來不及了,神道已開,神祇將至,本大人縱難以回去,然能親見故鄉之人,卻也高興。哈哈……」   截教眾人一聽,心裡明白得很,說這話的決計是蝕陰,而非是小石頭。   太上與世尊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感覺到小石頭體內強烈的神祇意識,原先雖微有察覺,不過當是神之血脈的緣故,也未多加留意。不想他身裡竟藏著一位實打實的神祇,倒是讓二人措手不及。   「兩位傻了?」   大伙聞音愕然,世上有誰敢這樣與世尊和太上說話,循聲望去,卻是一非僧非道非儒裝扮的笑口老兒由遠處天際乘雲而來。這會兒,多寶悄悄與眾人說明他的身份,原來這笑口老兒便是當年的准提道人,也就是世尊口中的菩提師弟。   世尊與太上相繼和菩提見過禮。又見菩提始終笑瞇瞇的,臉上毫無憂色。太上心下一動,問道:「卻該怎生消解?此子體內竟藏有神祇意識,少頃,萬一爆開神道,不說空間震坍,單是眾多神祇過來,也斷非好事。」   菩提道:「我等誠然法力無邊,神通廣大,但也不過此空宇內的至尊。這會兒,神道將啟,能量之龐大,非我等法力可閉。唯有看那小子,能否捱過了?」   「看那小子?」世尊和太上心下微愣。轉首顧瞥,卻見小石頭神色已非先前剛說話時那般澹然,臉上滿是痛苦已極的抽搐。   「你們沒瞧出來,小子體內的神祇,其實只是暫據,根本不能自主地掌控意識麼?」菩提又道。   世尊和太上聞之,去了大半憂心。世尊道:「說來慚愧,猝遇大變,吾與太上道友竟未留意細視。」   太上頷首,道:「不錯,吾二人可不及你,你與那小子盤恆數日,又相談甚歡,想必早已瞭解透徹。」   便在這時,碩大的光暈愈發耀眼,奪目如日輪,璀璨萬丈;跟著,三燾痛苦的慘叫一聲,跌落出去;幸而許悠及時上前接住。否則,三燾不定就此摔死過去。   再看小石頭,身披繽紛彩霞,頭顯萬箍金花,昂然端佇於雲頭。此刻,三燾的咒語雖已停止,但天際的漩渦黑洞卻未如當日一般立止。   烏雲層層湧動,在洞口盤旋不去,奇異的閃電,不時倏現。黝黑色的雲洞,儘管體積不大,與藍天相比,不過滄海一粟。然而洞裡無盡的威勢,波波散發,教人情不自禁地凜然心怵。固是太上御輦邊的青龍白虎,也自怛恐異常。如非有術法束縛,許就倉皇散奔。   突然,一條巨大猙獰,卻又讓人興不起半點駭怕的細白鱗長尾,在急速漩渦的雲洞裡拍打了一下。黑雲翻湧,層層推出。瞧那長尾的尺寸,多半是位巨大的神祇將至。說也古怪,眾人見之,有感覺親切,也有感覺優美,諸種感受,無一不善,竟無一人有畏懼之念。   繼而,長尾垂下,緩緩盤起,跟著現出腰腹以上。這是一位人面蛇身的秀美女子。何說她是女子?只見她髮髻高聳,廣袖短裙;修長優美的脖項上掛一串淡暈朦朦的明珠,纖濃合度的嬌軀,慵懶而綽約;爪子臉型,含愁幽幽的美眸,微帶一絲傲睨蒼生的慈憫。   固然她蛇身蜿蜒,卻散發著一種超乎眾生,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態。這決非世間任何女子可及!   「女媧娘娘!?」   看清了由雲洞而來的女子後,即便世尊和太上也忍不住失聲。   女媧美目在眾人臉上掃過。那是帶著慈母看兒的心情,既教人激動,又讓人感慨!跟著,修長的手指,拈著詭譎的手勢,朝小石頭微微彈去。一縷黑色的光暈,被她吸引過來,攏於袖中。   小石頭身上光暈失去,卻微微泛起一股紫金色的光彩,在雲上俯身叩拜,道:「孩兒見過母親!」   女媧目中蘊淚,幾欲滴下,澀聲道:「孩子,辛苦你了。」   小石頭道:「為了母親的子民,孩兒縱千辛萬苦,也心甘情願。」說著,語氣一滯,抬起頭,用茫然地眼神,看看四下的天空,道:「孩兒的幾位哥哥能為九天十地拋棄生命,而甘願補天闕,孩兒與他們一比,著實差得太遠。」   女媧微微頷首,神色既欣慰,又歡喜。轉過首,望向世尊、太上、菩提。   那幾人連忙抱拳俯身,恭謹倍至。在大神女媧的面前,即使他們再有身份,又如何的至尊無上,卻也不過是後裔而已。就如一位功成名就,或已封王拜將之人,在人前任他怎生□赫,但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永遠只是孩子,作不得半點威風。   女媧道:「你們的作為,我早已知曉。如今,鴻鈞妄圖稱霸天外天的陰謀,已被眾神粉碎。你們也不必再聽他指揮了。靈寶當日激烈反對此事,以致慘受萬年禁錮,我也不再追究,更不責怪。只望你們能樂樂美美,和睦相處,我心足矣。」   「恭領法旨!」三人高聲而言。   女媧又道:「此處原就有三十六天,那最高一層,我做主,賞了予石頭。你們看如何?」   「吾等沒有異議。」   女媧一笑,對小石頭道:「孩子,蝕陰的意識,我已收回,日後,你可以毫無顧憂。這裡,就拜託你了。」   小石頭跪在雲上,雙眼淚水滾湧,壓根不知說甚才好?只曉得要叩首,叩首,不斷地叩首。自蝕陰意識離去,女媧娘娘又為他徹底打開了塵封的記憶。小石頭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曾是女媧娘娘親手所做的七塊五彩石之一。為了補天,女媧娘娘用去六塊,剩下自己這最小的個頭,也是七兄弟的老末,在塵世幾經輾轉,直至今日才完全清楚了前因後果。   見他這樣,女媧娘娘也自心軟,道:「你是最小的,六位哥哥以性命保護的空間,唯有交予你了。」話罷,看看眾人。   這一刻,無論是截教、玄門還是佛門,再或是那些天兵天將,人人肅然,盡皆叩首。   女媧道:「你們好自為之,記住,戰鬥不是唯一的解決之法……」說完,人影倏失,雲收霧散,天空復又一片寧靜。而那最後一句話語,卻聲音悠悠,響徹九天十地,久久不散。   尤其是話裡意思,讓人稍加細辨,更是凜然生愧。   眾人耳裡只聽及這一句,小石頭卻還聽到女媧娘娘的另一句囑咐:「孩子,此番我能前來,離不開你懷中的四大印章。日後,記住要收妥,有解決不了之事,盡可來尋我……」   女媧娘娘離去,再打就沒意思了。眾人互相看看,忽然哈哈大笑。   數月後。   幾個教會各自劃分了勢力地帶,靈寶天尊再塑肉身,重又執掌截教。跟著,天庭開了一個批鬥大會,徹底批鬥了番禹帝。在他誠心認識到自己錯誤後,被下放去西方天庭。至於原本的西極天皇顓頊,則回到中央天庭,成為天界的領袖。   小石頭帶眾女住進了三十六天闕大羅天,成為天界名副其實的唯一主宰。   至於下界,由鎮南世子高子寧一統天下,面南坐北。高王爺則有功於天庭,白日飛昇,賜封為九陽罰惡天尊,執掌天庭的九陽離火。而大秦符家,小石頭一概交給了高子寧處理,自己不插半言。高子寧為拍馬屁,諸盡符家九族。後小石頭聞之,悠悠一歎,暗道:「何必呢?」   閉關數百年後,小石頭徹底悟通了時間、空間、質量和能量四系間的所有脈絡。論法力之高,幾可與天外天神帝並肩。   天宮雲藹蒸騰,霞虹飛曳。仙花綻放處,一位素衫男子,頭戴紫金冠懶洋洋地倚靠在一片金色雲朵上。手上執一玉晶杯,微微地晃著,輕抿一口後道:「冰清的歌喉越發不錯,璺兒的琴聲也越發不錯,茵兒與鳳芝的舞姿更是不錯……」迎面瞥及幾道不善的眸光,忙道:「當然,倩兒是越生越美,龍兒的身材越來越好。」   「那我呢?」在他背後突然伸出一雙皓腕,輕輕為其揉拈雙肩。   素衫男子回過頭,一手抓住,拉過絕美的女子,唇唇相吻。久久後方道:「蓉兒的按摩功夫,也越來越好。」   倩兒在遠處一跺腳道:「石哥哥現在越來越憊懶了。原先誇起我們,那是何等華詞艷藻?時下,老是用這越來越怎樣,越來越那樣的字眼,敷衍我們。」說著,對眾女道:「諸位姐姐,你們說,咱們該怎生對付他?」   小石頭一愣,乞饒道:「幾位夫人……」看著面色依舊不善,又道:「幾位大姐,你們行行好,幾千年了,即便我文采再好,那有不重複的?」   「哼!」眾女齊齊嗔怒,那模樣雖然俏艷,卻也足教小石頭心驚膽戰。   思忖半晌,忽道:「這樣吧,咱們好久不出門了。明日,收掇下,一起下界旅遊,如何?」   「好耶!!!」   眾女歡快的叫起,紛紛湧上,大肆獎賞他的慷慨。一時間,幾讓他懷疑回到了當日的大楚館。嘴唇不及用,手腳不夠摸。實在沒法,索性運起法身。卻見七頭十四臂,跟著是倏分七人,各摟一女,或躲仙草,或進玉樓,或藏雲洞,或潛霞裡……   不多時,七重大合唱,靡聲四起。   (全書完)   《傻小子成帝記》冷月寒劍 2007-07-04 03:02:56 幻劍書盟 本書來自www.abada.cn免費txt小說下載站 更多更新免費電子書請關注www.abada.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