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諜 / 牛語者 著 ] 黑龍小說網 出品作品Txt版閱讀,閱讀作品更多請訪問:http://www.hlj3.com 書籍介紹: 作為一名間諜,孤獨的背負著使命,為兄弟與愛人所不容,該如何安身立命?故事就從一隻千年妖狐、一座霧靈山脈,和一份天道至寶「雲篆天策」開始……當正魔兩道無數高手,同時盯上了默默無聞的空幽山谷;當昆吾派弟子羅禹,為了追殺妖狐,卻反而捨生救了得道的花妖時,就諭示了最驚心動魄的情節發展--繼《仙劍神曲》,牛語者最新力作《劍諜》,再次帶你走入最傳奇的仙俠世界! ------章節內容開始-------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序曲傳說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18 本章字數:1810 只剩下最後一城,十萬大軍裡三層外三層將它包圍得水洩不通。太守獨子被敵將斬下了首級,懸掛於高高的旗桿上,由一名小校負著,騎著快馬圍繞著城郭一圈圈奔馳揮舞。 悲憤的太守在城內張貼出一份告示:誰能將殺子仇人的首級取下,他便把最鍾愛亦是最美麗的小女兒下嫁。於是當天夜裡,有一位來自外鄉的年輕人揭榜而去,很快就帶回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太守兌現了承諾,那年輕人與他的小女兒化作一道弧光沖天而起,突然消失在所有人面前,從此了無蹤跡。 天亮了,城外金鼓震天,敵軍又開始攻城。太守將敵將的首級懸掛在城樓上,疲憊絕望的守軍頓時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然而令人無比震駭的一幕也隨之出現,那位失去頭顱的敵將全身戎裝,威風凜凜的騎在高大的黑馬上。他的肩膀上頂著一隻空蕩蕩的頭盔,雙手高舉長戟,宛如不可一世的魔神,統率千軍萬馬向孤城發起最後的衝鋒。 守軍被嚇呆了,甚至忘記了抵抗。城池很快告破,太守與他的家眷也死於亂軍之中。那位無頭的敵將第一個衝上城樓,他奪回了失去不過半晚的首級,將它重新接回到脖子上。 但也許是過於的興奮和急躁,他竟裝倒了方向,等察覺不對時,傷口的肌肉已經凝合,再不可能更改。從此,這位將軍的眼睛永遠生在了嘴巴與鼻子的下方,而他所看見的一切事物,也無可避免的發生顛倒── 若干年後,將軍成為了皇帝,但他的脾氣卻更加的暴虐易怒。因為他眼中的世界,總是與旁人的正好相反,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一名寵臣揣摩到了他的煩惱,便為他想出了一個簡單易行的主意:讓全天下的人都彎下身子,將腦袋倒垂──這樣,大夥兒透過雙腿所見到的景物,便與這位皇帝陛下一般無二了。 沒過幾天,這道詔書就通行全國,無論願與不願,上至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男女老幼一律彎下身子,審視這個顛倒的世界。 起初,大家都非常不適應,有意無意的想抬起頭,再看一眼原本熟悉的世界。可環伺在旁的刀斧手便會不由分說的揮起他們手中的屠刀,割落一個個不聽話的腦袋,再將它倒懸在菜市口的長桿上。 久而久之,人們從彆扭變得習慣,從習慣變成自然,坦然的從褲襠下打量著彼此,早已忘卻自己曾經直立過。直到某一日,一個孩子由於好奇悄悄挺起了腰,抬頭用一種截然不同的視野環顧周圍,卻已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顛倒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了身邊的親人,招徠的卻是一片訓斥與譏笑,並異口同聲的警告這個孩子,趕緊把腰彎下來,莫要在離經叛道的路上越走越遠,最終耽誤了性命。可惜已挺起胸脯的孩子,再不願重新低下頭,在褲襠底下去找尋喪失的尊嚴與信念。 他想弄清楚,到底是誰錯了,為什麼人們寧願垂著頭整日面對一個顛倒的世界,卻不敢挺起胸膛來,哪怕正視上一眼?他苦苦求索著答案,從少年長成青年,從青年變成中年,直至衰老── 最後,他自殺了,在一個黎明站著擁抱了死亡,以最悲壯的方式發出了吶喊。 而那個帶走太守女兒的年輕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多少年過去,當那個皇帝也衰老死去,一切都漸漸變得遙遠,成為了一段神奇的傳說。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一章 緝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19 本章字數:9867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已是深秋的天氣,風裡攜著一股微微涼意拂過青翠蒼茫的山林。西天一團殷紅的晚霞底下,白雲出岫,清澗淙淙,偶有幾羽倦鳥飛返林間,脆鳴幽幽。 這是一座名為「百萬大山」的群峰深處,素日裡人跡罕至,極是清幽。這百萬大山橫亙西南,譬如一道連綿萬里的天然屏障巍峨屹立。因著幅員廣闊,山中景致亦是各有不同。或有窮山惡水,瘴氣籠罩之險峰峻谷;也有鳥語花香,鍾靈明麗之崇山秀巒。其中多有養氣之士結廬而居,修仙悟道,卻也不乏各等妖孽魔頭隱匿修煉,閉關蟄居。 由於山高林密,更有無數猛禽惡獸出沒其中,故此百萬大山深處幾乎與世隔絕,成了一方化外禁地。久而久之,附近百姓便紛紛傳聞山中有神仙居住,清朗夜間偶可見到五彩祥瑞現於深山峰頂。有心誠者不免斥資建廟蓋觀,終日香火不斷,以祈子孫平安,家世昌隆,卻也沒誰敢真格往深山裡邁進一步。 這日黃昏,在百萬大山深處的思閒峰山道之上,有一青衣大漢孑然獨行。此人三十餘歲的年紀,身材魁梧,氣宇軒昂,鼻直口方,雙目炯炯有神,虎步龍行好不威武。他身出長物,只在寬實的背後負著一柄三尺黑鞘長劍,劍柄末端以青銅鑄著一頭神武雄獅,甚是醒目。 他腳下的山徑皆以碎石鋪就,繞著高逾萬丈的思閒峰盤旋而上,直達山頂。在那山頂開闊處,遙遙可見青松蒼石間築有一座道觀,屋宇十數間,古樸素雅。 此時天色將晚,密林中依稀傳來猛獸嘶吼之聲,猙獰高昂,直教聞者膽戰心驚。這大漢孤身一人,卻並無絲毫的懼色,腳下步履從容不迫,好自以暇的欣賞著山道兩旁景致,也不著急趕路。 他行出一段,空氣漸漸稀薄,兩旁猛獸呼嘯也慢慢遠去。轉過一道急彎,前方豁然開朗,十二三丈外一座山崖峭立如鏡,從崖頂瀉下數道白練,其聲隆隆如是雷鳴,直匯入崖下的百丈碧潭中。 那碧潭波光粼粼,清澈見底,數以千計的魚兒成群結隊暢遊其中。幾羽雪白的不知名小鳥舒展雙翼,自水面上掠過,一對對朱紅色的小爪蕩起圈圈漣漪,往四周散去。數方青石在瀑布經年累月的沖涮下早磨平了稜角,石心深深下陷,宛如一隻隻承接玉露瓊漿的石缽。 在碧潭東首豎有一塊半人多高的石碑,上面被人銀鉤鐵劃刻著「洗塵」二字,朱紅的漆色晦暗褪淡,顯然年深日久,不知是何方的世外高人雲遊至此所留。 那大漢在清幽小徑上行走多時,甫見如此氣勢恢弘的瀑布,頓感神清氣爽,心懷舒暢,暗暗想道:「『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古人之言誠不我欺,能在此流連小憩片刻,便是什麼煩惱也能洗去了。」 原來這大漢乃是當今昆吾劍派掌門玄乾真人座下的三弟子,姓羅名禹,草字三思。他年紀雖不算大,修為卻頗高,於一眾同門中異屬佼佼者。出道數年來足跡遍佈四海八荒,除妖鎮魔,罕逢敵手,闖下了「怒獅」的偌大名頭,也令魔道群妖談虎色變,嫉恨不已。 約莫在半個多月前,距離昆吾山不到五百里的端州府忽盛傳有狐妖出沒,專事勾引成年男子,吸其陽魄以煉內丹。昆吾劍派即為正道名門,得知此事自無坐視之理。玄乾真人便命羅禹前往端州府探詢緝妖。 羅禹到得端州,喬裝改扮明查暗訪,終於尋上了那只化為人形的千年狐妖,就在月明之夜,鐘樓之顛,展開一場生死激戰。纏鬥百餘合後,羅禹祭出師門鎮妖至寶「煉魂塔」又輔以五雷罩頂符,始傷得狐妖,卻又被她僥倖逃脫。 其後一人一妖追追逃逃,一路南下,入得百萬大山。那千年狐妖原本的巢穴便隱匿於此,對山中一草一木自然熟悉無比,故此不費太大周折就甩脫了羅禹。 羅禹追丟了千年妖狐的蹤跡,大不甘心,本著除惡務盡的俠義精神,十餘日來探幽覓險,尋訪妖狐的蛛絲馬跡。無奈百萬大山委實太廣,僅有名字的峰巒山嶺就不下三五百座,要想在其間找尋一隻千年妖狐的蹤影,無疑於大海撈針。 此事倘若換了旁人,或許就此放棄回轉仙山覆命。可羅禹生性堅毅,疾惡如仇,怎也不願就此收手。他久尋不獲,忽地想到在百萬大山思閒峰頂有一道觀名叫「雲居」,觀主青梅道人乃是昆吾劍派的旁支弟子,十餘年前曾率徒親赴昆吾山,恭賀玄乾真人一百八十歲的華誕,與羅禹也有一面之緣。 他料青梅真人即久居百萬大山,對此中情形當頗為熟稔,說不定曉得那妖狐修煉的洞府所在。於是羅禹照著青梅道人說起過的思閒峰方位,逕自尋來。 他走到潭邊蹲下身子,雙手掬起一捧清泉潤到臉上,一股清涼舒爽的滋味貫透全身,毛髮肌膚無不寫意之極。羅禹深深吐了口濁氣,洗盡面上連日的塵土,又飲了兩口甘冽的泉水,直覺得比瑤池仙酒還要醇甜,心中想道:「難怪青梅師叔會擇此隱居,即便是在昆吾山上如此勝境也不多見。」 他又連飲數口清泉,意猶未盡,從腰間解下一個四方的錫壺,約莫有巴掌大小。平日裡這錫壺盛滿美酒佳釀,羅禹酒蟲大動時便會取來喝上一口。如今入山多日,在山外小鎮上裝的一壺烈酒早已告罄,荒郊野外也無處尋覓酒肆飯莊,徒令他莫歎奈何。裝上一壺清泉,也算聊勝於無,權作酒癮發作時的替代。 他剛裝了半壺山泉,耳中忽聽到「砰」的一響,似有什麼重物從山崖頂上落下。原本要在雷鳴般的瀑布聲中辨出其他響聲甚為困難,但羅禹自幼拜入玄乾真人門下,虔修二十四年有餘,可謂功通造化。方圓十數丈內針落可聞,葉顫可感,更莫遑論如此的響動。 他抬頭舉目朝響聲傳來的地方瞧去,只見碧綠的潭底有一具屍體正順著水流向自己這面漂來。羅禹一怔,暗道:「此間怎會有死人?」好奇心起,右掌按住水面送出一道蘊藏迴旋之力的泰斗真氣,水波朝兩邊蕩漾,那具屍體慢悠悠漂浮過來。 羅禹看清屍體不禁暗吃一驚,原來這死者乃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僮,胸口被人用陰柔掌力轟得血肉模糊,早氣絕多時。不問可知,這道僮十有**乃雲居觀的弟子,難不成觀中出事了? 他念及青梅真人安危,再無心在潭邊逗留,匆匆收起錫壺,運動丹田一縷真氣,身形御風而起直向崖頂升去。他身輕如燕躍上崖頂,又在水邊見著兩具道士的屍體,其中一人胸口被人挖開,竟是掏空了五臟六腑。 羅禹怒氣勃發,思忖道:「這些道士與世無爭,跳出方外,是誰恁的歹毒,竟下此狠手?若教我撞上,定是一劍一個,斷不容情!」他飛身朝雲居觀掠去,路上又有幾具道士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掛在樹上石間,死狀極慘,更無活口。 羅禹落到雲居觀前的青石階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道士雙目圓睜仰天臥在門檻旁,雙腿不知被何種歹毒的妖術燒得一片碳黑,殷紅的血跡灑滿一地,端的慘不忍睹。兩扇山門東倒西歪,門上的匾額也碎裂落地,勉強可辨出「雲居觀」的字樣。門邊的山牆之上觸目驚心凹入五個爪孔,深逾寸許,也不知是誰人所為。 羅禹行俠多年,經驗頗豐,佇立在觀門前並不莽動。他壓制住心頭憤慨,抱元守一散出靈覺,觀內死寂無聲,惟有未散的血腥氣味飄蕩在空氣裡。 羅禹懊惱道:「我終究晚來了一步。唉,要是先前趕緊一點,說不定能救回雲居觀的這場浩劫。」如今只能企望青梅道人一身修為不俗,或可僥倖躲過一劫。 觀內狼藉滿地,丹室經閣等重地更是讓人洗劫一空,只差再放上一把大火毀屍滅跡了。羅禹粗粗一數,連帶關外所見的道士,遇難者不下二十人,其中卻無一個來犯的強敵。想來或是來人修為極高故無傷亡;或是雖有傷亡但屍首已為同伴帶走,卻也由此斷了一條追尋真兇的線索。 羅禹終在偏殿中發現了青梅道人的屍首,老道士身中數劍生機已絕。更令人髮指的是他渾身精血已讓人吸乾,只剩下一副乾癟枯黃的軀殼,右手五指兀自牢牢握著半截斷劍死不瞑目。 羅禹心中悲憤難抑,他走南闖北閱歷非淺,可這般慘絕人寰的景象亦是平生僅見,禁不住仰天怒嘯。一股丹田浩然之氣化作滾滾春雷跌宕九天,震得寂寂群山遙相回應,猶如萬馬奔騰,驚濤拍岸,不知驚起多少密林深處的宿鳥凶獸。 猛地他警兆一動,靈覺裡隱約感到後院似有異常,當下收住嘯聲飛身掠去。殿外天色幽暗,最後一縷殘陽宛似杜鵑啼血映照在殿頂青瓦上。山嵐拂過,吹得樹影婆娑沙沙輕響,平添一份陰森淒涼。 羅禹真氣流轉全身,外鬆內緊暗自戒備,虎目如電射向院角的一座古井,沈聲喝道:「出來,不然休怪羅某不客氣了!」 井緣內側先是多了雙濕漉漉的手,繼而有人探出半個腦袋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只是一個燒火的小道,什麼也不曉得!」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面色蒼白驚恐萬狀的扒在井口朝外張望。 羅禹見觀內還有活口,心下一喜,溫言撫慰道:「小道長莫怕,在下乃昆吾劍派玄乾真人門下弟子羅禹。今日路經思閒峰,本想順道前來拜望青梅道長芝顏,不料觀中竟遭此慘禍。」 那小道士聽得羅禹自報家門,將信將疑道:「您、您是昆吾劍派的弟子?」 羅禹頷首道:「正是。這位小道長不妨請出來說話,縮在井裡的滋味可不好受。」 小道士上下打量羅禹,見他正氣凜然,神態溫和,對自己似乎並無惡意,點點頭道:「是,是,小道這就出來。」拖著濕透的身子顫巍巍從井裡爬出來,翻身落在地上雙腿又不爭氣的一軟,撲通坐倒,靠著井巖呼呼喘著粗氣。 一陣晚風吹起,小道士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渾身瑟瑟發抖,將冰凍的兩手放在嘴邊哈起取暖,眼睛卻依然半驚半懼的盯著羅禹。 羅禹心知這小道士必然親眼目睹了適才腥風血雨的一幕,已成驚弓之鳥,低歎一聲探出右掌按在他肩頭上,真氣一運小道士的衣裳上嗤嗤有聲,冒起一蓬水霧。衣服瞬間乾透,一團暖洋洋的氣流流轉小道士週身,身上寒意也隨之立消。 小道士心裡的戒懼不禁又消去大半,感激道:「多謝好漢爺。」 羅禹收回右掌,蹲著身子道:「羅某不是已說了麼,我乃昆吾劍派門下,論資排輩還須對青梅道長喚上一聲『師叔』,小道長不必如此生分,只管叫我本名。」 小道士藉著蒼茫夜色,再次打量近在咫尺的羅禹,問道:「羅大哥,您,您果真是昆吾劍派的弟子?」 羅禹雖急於知曉兇案真相,但明白小道士此刻心神不寧,不宜逼迫催促,故此有意露出笑容道:「如假包換。昆吾劍派門下又非什麼值錢的金字招牌,難不成還會有人冒充麼?」 小道士至此方疑嫌盡釋,急忙問道:「羅大哥,觀主他老人家怎樣了?」 羅禹黯然搖頭道:「青梅道長被人吸乾體內精血,已駕鶴西歸。」 小道士「啊」了聲,顫聲道:「那、那觀中其他的人呢,還有沒有誰活著?」 羅禹苦笑道:「此時此地,你我是觀內僅存的兩個活人,再有便是一地的屍體了。」 小道士呆如木雞,發紫的嘴唇翕動幾下終於失聲痛哭出來,哽咽叫道:「是我沒用,是我怕死,師父啊──」 羅禹待他哭了半晌,才伸手撫慰小道士的背脊柔聲道:「小道長,莫要太難過了。這原也怪不得你,你要是不躲起來,現在也已成了一具乾屍。羅某欲追緝真兇,為死難的諸位道長報仇雪恨,便更加無從查起。」 小道士猛抓住羅禹的大手,哀求道:「羅大哥,你一定要替觀主他老人家報仇啊!」 羅禹道:「小道長放心。雲居觀與昆吾劍派同氣連枝,無端遭害,羅某自該責無旁貸為大夥兒討還公道。只是小道長可曾看到行兇之人是哪路的妖孽?」 小道士連連點頭道:「我認得他們,那帶頭之人便是虯松嶺青蓮寺的住持妖僧無戒,跟在他身後的是遮雲窟窟主呂巖和一個綠發妖人,還有許多小道也報不出名字的妖孽。一共來了不下三四十個,將雲居觀團團圍住,要逼觀主交出萬年丹參。」 羅禹嘿然道:「我明白了,他們是見寶起意,這才殺上門來。」他對百萬大山所知不多,以前也未曾聽聞過無戒等人的名頭。但從盡屠雲居觀一事來看,對方不僅人多勢眾,修為也大是不弱。自己單槍匹馬,未必能討得便宜。然而這血案即讓他撞上,又豈有袖手旁觀,畏縮不前的道理。說不得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鬧它個天翻地覆,落花流水。 小道士道:「那丹參本是觀主十餘日前採藥時偶然所獲,原想煉製成數十枚仙丹,不曉得如何走漏了消息,竟被無戒等人聞到了風聲。他們氣勢洶洶地登門索寶,觀主自不肯答應,於是就動起手來。小道就是那時藏到了井裡。剛才因在水下待久了,忍不住浮上來想喚一口氣,卻教羅大哥發現了。」說到這裡,自慚膽小怕死,臉上一熱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再開口。 羅禹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徐徐問道:「小道長,你可清楚青蓮寺和遮雲窟的位置?」 小道士想了想,說道:「小道曾聽觀內的師兄說起過,虯松嶺離這兒大概三百多里,一路往西見到一座滿是青松,狀似蓮花的山嶺那便是了。遮雲窟在哪兒,卻不曉得了。羅大哥,你要去找他們麼?」 羅禹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雲居觀二十多口性命,自該著落在他們身上!」 小道士擦去臉上眼淚,站起身道:「羅大哥,要不要小道與你一起去?」 羅禹微笑道:「小道長,你現在不怕死了麼?」 小道士紅著臉囁嚅道:「我自是怕的。可觀主和諸位師叔師伯,師兄弟都死了,留下小道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跟那些妖人拚個你死我活,將來也好有臉再見觀主他們。」 羅禹拍拍小道士肩膀,道:「報仇的事就交與羅某吧。小道長,有一件事我需拜託給你,請你幫忙。」 小道士一愣,問道:「羅大哥,我能夠幫上您什麼忙?」 羅禹道:「諸位道長的屍體尚曝露於野,還需勞煩小道長妥為收斂安葬。待羅某取回無戒等人的項上首級,也好祭奠觀主在天之靈!」 小道士一省,道:「羅大哥說的是,小道這就動手收斂安葬。」 羅禹想起一事,問道:「小道長,你有沒有聽說過百萬大山中有一千年妖狐,擅化作嬌媚女子迷惑男人,吸其陽魄以築元基?」 小道士搖頭道:「好像沒聽誰說起過。羅大哥,你來百萬大山就是為了找她麼?」 羅禹微感失望,心道:「眼下追緝妖狐的事情只好先放一放,先殺上青蓮寺為青梅道長他們報仇雪恨!」他抬頭望了眼漆黑的夜空,一輪冷月懸在雲端,淒涼月華如水播灑人間。 羅禹說道:「小道長,你安葬完所有遺體之後,若不見我回來,也不必再等。」 小道士急道:「羅大哥,這是為何,您不打算再回來了麼?」 羅禹心中一笑,暗道:「此去青蓮寺不過三百餘里的路程,等你埋完那多屍體羅某還不能回來,多半就是失手殞命了,你留在此地也無多大用處。」 他為免小道士擔心,也不說破所慮,只道:「小道長有所不知,雲居觀滿門遇害之事總需有人盡速回報家師知曉。我稍後還要追緝妖狐,一時半刻也回不得昆吾山,只好有勞小道長前往報訊了。」 小道士不虞有它,應諾道:「羅大哥放心,我一定把信帶到昆吾山玄乾真人駕前。不知您還有旁的什麼話要小道帶傳?」 羅禹心道:「你一到昆吾山,我師父自會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老人家定會另思對策,也不需我多嘴。只是此去昆吾山萬里迢迢,也不知這小道長能否安然抵達?」可事到如今,除此之外也沒別的法子了,羅禹一搖頭道:「其他就沒什麼了。小道長一路之上切要小心,不然便又是羅某的過失了。」 小道士道:「多謝羅大哥關照,小道省得了。只是小道從沒出過遠門,昆吾山怎麼個走法,還要羅大哥教我。」 羅禹詳細說了前往昆吾山的路徑,又著小道士複述了一遍,見他記得滾瓜爛熟這才放心。他取下錫壺將在小道士手中,交代道:「小道長到了昆吾山南麓的『碧霞祠』,將此物亮出,自有人引薦你拜見家師玄乾真人。師父他老人家慈悲寬和,也必會妥善安置小道長。」 說罷他又取出幾錠紋銀,叮囑了一些下山事項,最後道:「小道長,你多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轉身告辭而去。 小道士在身後叫道:「羅大哥,您自己也多加保重。小道粗通御風之術,估摸有七八天就可到昆吾山求得援兵。那些妖人都厲害得緊,您萬一不敵千萬別硬來。」 羅禹縱聲大笑道:「小道長無需擔心,些許跳樑小丑,何足掛齒?」笑音尤在空寂的道觀裡迴盪,魁梧的身影卻已遠在半里開外。 他顧及夜色裡劍華太過耀眼,可能打草驚蛇,故而只一路御風向西疾馳。饒是如此身形也似風馳電掣,兩旁山巒景物紛紛倒退,須臾便遠遠拋到了身後。 茫茫秋夜中,巍峨群山猶如一尊尊匍匐在地的龐大野獸,靜靜佇立。雲嵐飄蕩,長風萬里,腳下的大地一片漆黑。 羅禹行出三百多里,果然遠遠望見前方一座險峻山峰狀若蓮花,屹立在雲巒深處。他放慢身形,在黑夜的掩護底下悄然潛近,找尋青蓮寺的所在。目光所及處,忽見山峰中麓猶如花心的地方依稀燈火閃爍,似有人家。 羅禹藝高人膽大,降下身子貼地而行,潛在星羅密佈的青松林中直奔燈火亮處而去。松林盡頭的開闊地上赫然座落著一棟古剎,氣勢恢弘,比雲居觀大了許多。 那古剎山門前懸著兩頂碩大的燈籠,映照在寫著「青蓮寺」三字的黑底金匾上。門口八名虎背熊腰的僧人手持戒棍侍立兩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羅禹藏身一株古松之上,儘管與他們隔著七八丈的距離,但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依舊能清晰的聽到這些僧人交談的內容。 就聽一個僧人抱怨道:「真***倒霉,今夜住持大擺盛宴款待賓客,偏生輪到咱們幾個值班守夜,連口酒也撈不到。」 旁邊一個瘦個僧人無可奈何歎口氣道:「誰讓咱們只是些小嘍囉,打仗拚命總衝在最前頭,有了好事的時候卻又排在最後。」 對面一個黑臉僧人急忙道:「小聲點,住持法力通神,耳聽八方。若讓他知道咱們在這兒埋怨他老人家,稍後還不抽筋扒皮?」 最先開口的僧人笑道:「怕什麼,住持正在招待金牛宮來的貴客,哪有工夫注意咱們這些小嘍囉在說什麼?」 羅禹聞言一怔,暗暗道:「金牛宮怎的也有人來了,這事可有些棘手。」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二章 天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19 本章字數:9849 近百年來道消魔漲,自魔聖聶天之後又以五行魔宮聲威尤著,堪稱魔道牛耳,氣焰之高一時無兩。金牛宮位列其中,高手如雲,魔氛如熾,令正道各派亦為之側目。宮主金裂寒近三甲子的修為驚世駭俗,平生難償一敗,實是極難招惹的角色。不知什麼原因,卻和青蓮寺這等魔道旁門小派搭上了關係。以金裂寒的身份,當然不屑親臨青蓮寺,但不曉這回來的是誰。 這時又一僧人好奇道:「金牛宮是什麼地方,住持為何這般著緊,不單親自迎出山門,還對那為首的老頭滿臉堆笑說盡好話?」 瘦個僧人哼道:「何止咱們住持,你沒看遮雲窟呂窟主,寒月洞的綠發老仙也對那老頭子低頭哈腰的前後照應?我看這人來頭定是大得很。」 黑臉僧人道:「我好像聽見呂窟主有叫那老頭『麻護法』,嘿嘿,他滿臉麻子可不是該叫這名麼?」 羅禹心中一動,思量道:「麻護法』?難不成便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中的麻奉秉麻老魔。嗯,他早年被人用『金烏神砂』打成大麻臉,從相貌上說多半錯不了。」 羅禹又聽了一會兒,儘是眾僧罵罵咧咧的抱怨之辭,其中免不了夾雜著不堪入耳的淫言穢語,卻再無新鮮內容。他悄悄起身,潛蹤匿跡從先前尋準的一處僻靜牆角凌空飛進青蓮寺中,去勢快如閃電,即便有人看到也只當是夜裡飛鳥掠過。 青蓮寺稱雄百萬大山,橫行無忌,今夜又是群妖畢至大勝而歸,做夢也想不到有個煞星前腳跟後腳的追到,反而放鬆了警戒。儘管安排了幾個僧人守夜值班,卻僅是擺擺樣子,全不在羅禹話下。他幾乎沒費太大功夫便如入無人之境般逕自朝無戒款待賓客的偏殿潛去。 到得偏殿近前,只見門口守著四名僧人,一個個腆胸疊肚裝模作樣,只怕擋不住自己一掌。大殿內紅燭高燒,燈火通明,設下了二十多桌筵席,將好端端一個佛門清淨之地弄得烏煙瘴氣,群魔亂舞。 形形色色百多名妖人環坐席間,喝得面紅耳赤,放浪形骸,醜態不一而足。在正中一席上坐著六人,果見到麻奉秉這老魔頭大馬金刀,神色倨傲的高踞首座,一副愛理不理迎受著群妖的敬酒奉承。 在麻奉秉左首坐著一個身材肥大,穿著大紅袈裟的紅臉僧人,太陽穴高高鼓起眼蘊精光,想來就是青蓮寺的住持無戒和尚。在他身邊則是個綠發老者一聲不吭的埋頭大嚼,好像除此之外就不對其他東西再感興趣。 再往麻奉秉右首席上瞧,端坐著一個白衣中年文士,手搖折扇,吃相文雅許多。只是眉目中暗藏陰狠之氣,臉上的笑容教人看了怎都覺得不舒服。文士的下首尚有一個頭陀與一名渾身黑色絨毛渾似一頭大猩猩的漢子,正高聲喧嚷行著酒令。 羅禹深知麻奉秉的修為尚勝自己一籌,殿內的其他妖人也非易與,當下也不敢過於靠近,只隱身在偏殿外的一株蒼松上小心翼翼舒展靈覺朝內打探。 那邊無戒和尚正敬過麻奉秉一杯酒,剛剛重新落座便聽後者說道:「無戒大師,聽說就在今天下午,你從雲居觀青梅真人手中搶得了一株萬年丹參,可有此事?」 無戒和尚暗暗叫苦,心中惱怒道:「是哪個王八羔子為拍麻老魔的馬屁,竟將此事洩漏出去。哼,若讓老子曉得是誰幹的,不吸乾了他的精血誓不為人!」 他心下暗恨,臉上卻一點不敢表露,回答道:「托麻護法洪福,貧僧今日確得著一株萬年丹參。原本想宴後尋個機會說與三爺知道,不想您老人家已然得知了。」 麻奉秉放下酒盞,似笑非笑道:「聽說你還盡數殺光了觀裡的道士,這個禍事可闖得不小啊。那青梅真人乃昆吾劍派旁支弟子,與玄乾真人頗有交情。此事倘若傳了出去,區區一個青蓮寺恐怕也擔待不起。」 無戒和尚道:「多謝麻護法關照。此事貧僧做得極為隱秘,又將那些牛鼻子老道一個不剩的統統宰個乾淨,應該不會讓外人知道。」 麻奉秉皮笑肉不笑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自忖手腳乾淨不留後患,卻怎會讓老夫知曉?昆吾劍派垂名正道千年,也非酒囊飯袋。一旦讓他們獲悉,大師和在座諸位朋友的性命可就危矣。」 那綠發妖人抬起頭來,滿嘴嚼著山珍,口齒模糊的問道:「這事咱們兄弟做都做了,依麻護法之見該當如何?」 麻奉秉笑而不答,旁顧言他道:「無戒大師,可否取出那株丹參讓老夫一開眼界?」 無戒和尚縱是有千百個不情願,亦不敢當眾駁了麻奉秉的面子,點頭道:「麻護法即這麼說,貧僧便獻醜了。」轉頭對身後侍立的一個中年僧人耳語幾句,那僧人快步走出偏殿,自是去取丹參。 羅禹若是綴在這僧人背後,或可輕而易舉奪回丹參。但如此一來勢必驚動偏殿裡的群妖,想尋無戒等人復仇可就難了。他耐住性子隱忍不發,就見腳下不斷有雜役僧端著美酒佳餚往來穿梭,濃郁的香味順著夜風四處飄蕩。 羅禹食指大動,別的倒也罷了,惟獨那一壺壺美酒令他眼熱無比。他已數日不識酒味,如今焉能忍得?見一僧人捧著一盤盛滿佳釀的酒壺從底下經過,羅禹看準機會右手凌空一抓,神不知鬼不覺的攝來一壺美酒,仰頭暢飲。 一壺酒頃刻喝乾,反倒惹起羅禹更大的酒癮,恨不得潛入夥房酒窖喝個痛快。但畢竟辦正事要緊,這些美酒惟有留待日後再來享受了。 他將空蕩蕩的酒壺掛在枝杈上,那中年僧人手捧一隻長方形的黑色木匣步入殿內,在主桌前躬身道:「啟稟住持,丹參取來了。」 無戒和尚手一揮道:「還不快呈上,讓麻護法好生鑒賞。」那中年僧人恭敬應了,將黑匣在麻奉秉面前打開,裡面幽香四溢,露出一株二尺三寸白裡透紅的丹參。 麻奉秉微合雙目,撫鬚觀看,讚道:「不錯,果真是天地罕有的珍品,連老夫亦是平生僅見。」眼神裡透著豔羨之色,久久凝望卻不說別的。 那白衣文士察言觀色,已明白麻奉秉對這株萬年丹參起了窺覷之念,只不過自恃身份,不願當眾開口索要而已。他向無戒和尚一使眼色,笑道:「無戒大師,剛才在私下裡你不是與小弟商量,欲將這萬年丹參權作薄利贈與麻護法,以搏他老人家一粲?依小弟之見,也不必再等到宴後,咱們這便請麻護法賞臉收下如何?」 無戒和尚心中罵道:「它***,老子何時與你這家夥打過商量,說要將丹參送給麻老魔?」但他也不是傻瓜,曉得丹參即被麻奉秉看見,不送也得送了。莫不如乘麻老魔尚未主動開口,自己作個順水人情。 當下無戒和尚應和道:「呂兄說的極是,倘若麻護法看得上眼,就請賞臉收下丹參,也算咱們兄弟對您老人家的一點心意。」 麻奉秉暗自歡喜,老臉上卻作出為難之色道:「無戒大師,呂兄弟,這如何使得?此寶乃是你們拼了性命從雲居觀奪來,老夫豈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無戒和尚心裡已不知把這尊麻神祖宗八代上上下下罵了多少遍,臉上卻堆笑道:「麻護法說得哪裡話來,區區一株丹參怎比得上您老人家往日對咱兄弟的照顧?何況貧僧修為淺薄,這丹參原也消受不起。日後萬一昆吾劍派尋上門來,屆時還要有勞您與金牛宮出面周旋維護。」說罷一咬牙朝那中年僧人怒喝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將丹參放下!」 麻奉秉瞥了眼擺在自己面前桌上的丹參,哈哈一笑道:「多謝無戒大師與諸位朋友盛情,老夫就卻之不恭,厚顏收下了。」 無戒和尚又是疼惜又是不捨,心裡又翻來覆去把麻奉秉十八輩祖宗罵了個夠,端起酒盞起身道:「諸位朋友,咱們再一齊敬麻護法三杯,為他老人家接風洗塵。」群妖轟然響應,麻奉秉得著丹參心懷大暢,臉上笑容也多了,自是來者不拒。 羅禹靜靜觀瞧,感慨道:「就為了這麼一株丹參,竟屠戮了二十多條人命。可笑的是最終為他人做了嫁衣,教麻奉秉強取豪奪了去。如此仙靈至寶,委實不知可救活多少人的性命,落到麻老魔手裡自是白白糟蹋了。哼,待會兒我一定要想個法子將此物盜了回來,讓老魔空歡喜一場!」 殿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兀自人聲鼎沸,杯籌交錯。有些修為稍淺的小妖喝得酩酊大醉,不免現出了原形,或露出獠牙青面,或從屁股底下耷拉出一條毛茸茸的巨尾來回晃悠。 麻奉秉酒喝得不少,仍保持著七分清醒,一推酒盞起身道:「無戒大師,咱們酒喝得差不多了,也該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說正事。」 無戒和尚痛失丹參正借酒澆愁,半醉不醉道:「麻護法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尚早,不如咱們再坐片刻,喝個痛快!」 麻奉秉將桌上的黑匣收入袖口,近三尺長的匣子宛如變戲法似的在他袖中消失不見,從外表看不出絲毫痕跡。他搖頭哼道:「老夫此來霧靈,實負有宮主交代的一樁機要重任,可不敢疏於玩樂。若不是看在大師與諸位朋友面上,這頓接風宴本也無心用下。」 無戒和尚暗道:「王八羔子擺什麼臭譜?老子好端端的慶功宴成了你的接風酒,又將丹參送給了你。嘿嘿,卻還板著老臉教訓老子。他***,得著便宜卻來一本正經的賣乖,活像青樓裡的姐兒。」 他老大的不痛快便裝著酒醉不應聲,一邊遮雲窟窟主呂巖見狀急忙圓場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先退席商量正事。待議定之後再回轉過來喝個一醉方休也是不遲。」 麻奉秉把無戒和尚的反應盡看在眼中,心道:「這禿驢對老夫皮裡陽秋,心懷不滿,卻當我是瞎子麼?若非宮主交代之要事尚需借助這幫霄小賣命,老夫又何苦降貴屈尊與他們廝混在一處?」 他不動聲色,轉首問道:「無戒大師,貴寺可有什麼清靜些的地方便於談事?」 無戒和尚見麻奉秉問到自己頭上,只得吭吭哧哧回答道:「在這偏殿之後有一禪房,乃貧僧平日參道悟佛所在,裡面收拾得倒也乾淨。」 那坐在呂巖身邊的頭陀奇道:「麻護法,恕小弟多嘴,在座的人都是咱們自家兄弟,有何事不能在酒席間說,非得這般縝密小心?」 麻奉秉冷笑一聲,說道:「非是嚇唬諸位,老夫此來所為之事,牽涉正魔兩道千年天運,著實非同小可。倘若無意中洩漏了半點天機,恐怕連老夫在內的在座諸位,誰都承受不起。」 群妖信疑參半,更有人想道:「這老家夥定是想讓我等一效死力,所以存心故弄玄虛將此事吹得神乎其神。哼,這霧靈山脈中能有什麼大事,牽動到正魔兩道千年的運數,老子怎從沒聽說過?」 麻奉秉自然料不到,他的話勾起了隱身殿外另一人濃重的好奇心。羅禹忖道:「麻老魔萬里迢迢遠來霧靈果非尋常,說不準又是金牛宮籌謀的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眼下群妖未散,我也不便下手,乾脆就一起聽聽這所謂天機大事究竟是什麼。」 他定下主意,悄然無聲的掠下蒼松,避開殿外的守衛僧人,直奔後殿無戒和尚所說的禪房而去。殿內群妖吵吵嚷嚷、酒酣興濃,竟任憑羅禹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翻雲覆雨。 羅禹潛入禪堂,在角落裡站定環顧四周卻皺眉不已。原來裡面雖然頗為寬敞,卻並無適合的藏身之所,耳中聽到麻奉秉等人漸漸朝這裡走近,眼看就要推門而入。他無暇細想,右手一抖亮出一道杏黃色靈符,口中真言急念靈符上微光一閃化為淡淡煙霧,將他的身軀裹罩其中。禪房內的輕煙堪堪散盡,羅禹魁梧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卻是他急中生智祭出了一道「風隱符」。 卻說在浩如煙海的諸般仙術魔功裡,煉符之術可謂獨樹一幟,通行兩道,大體可分作「風雲雷電「四門各盡其用。儘管實戰裡一兩張靈符未必能扭轉乾坤,一箭功成,但用以隱身、驅火、馭水、辟邪、封印等,卻甚是靈便。至於靈符威力大小,與施術者本身修為並無太大關係,多取決於符咒的級別。 羅禹所攜的這道風隱符乃玄乾真人早年親手煉製,法力自是非同小可。即使是麻奉秉在此,若不刻意舒展靈覺全力搜索,也未必能察覺絲毫異常。故此羅禹臨此緊急關頭才敢冒險一試,隱身咫尺側旁。 虛掩的木門開啟又關上,無戒和尚引著麻奉秉等人魚貫而入。眾人滿身酒氣在蒲團上落座,麻奉秉依舊當仁不讓高踞首位,目光灼灼掃視禪房問道:「無戒大師,此處隔壁是什麼地方,可否安全?」 無戒和尚道:「麻護法儘管放心,貧僧已命心腹弟子在禪堂外設下哨卡,連隔壁的屋子也不曾漏過,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麻奉秉道:「呂兄弟,麻煩你再到禪房四周查尋一遍,萬勿有半點遺漏。」 呂巖應聲而起,身形化作一道白電又將禪房裡裡外外巡視一通。只彈指工夫,眾人面前微風一拂,呂巖已然氣定神閒回到蒲團上坐下,說道:「麻護法放心,這裡再無閒雜人等。」無形之中,已露了一手「白雲出岫」的身法絕學。 羅禹心中暗笑道:「可笑麻老魔謹小慎微,也做了睜眼瞎。你家羅三爺現下就站在一邊,正等著你說出天機。」要不是風隱符一旦生出,只能固定在原地,羅禹甚至還想再往前湊近些,看看稍後是否有機會從麻奉秉手中盜回丹參。 麻奉秉緩緩道:「諸位是否在心中暗怪老夫太過謹慎多事?」 那頭陀一晃亂髮道:「在下想麻護法此舉必有深意。不知此來霧靈到底所為何事,若有我恨頭陀可效勞之處,請麻護法儘管吩咐,不要客氣。」 在他下首那個長相如黑猩猩般的壯漢甕聲甕氣道:「不錯,能為金牛宮效力也是咱們兄弟的光彩。麻護法有什麼事,儘管開口說吧。」 麻奉秉頷首道:「諸位盛情,日後老夫定當稟報宮主知曉。無戒大師,你與在座的朋友可有誰知,在這霧靈山脈中有一隻千年妖狐,自號『黎仙子』,擅長千變萬化?」 羅禹心道:「巧了,敢情麻老魔要找的也是她!莫非這妖狐也招惹上了金牛宮的人,引得麻老魔不遠萬里追索至此,可這妖狐跟天機又有什麼關係?」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羅禹正在為搜尋千年妖狐的蹤跡煩惱,麻奉秉卻跳了出來架橋開道。他凝神聆聽,就見無戒和尚沈思片刻道:「貧僧倒聽說過這個黎仙子,但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百年間也未曾打過照面。」 麻奉秉問道:「無戒大師,你可知這妖狐的洞府所在?」 無戒和尚搖搖頭,目光望向對面的呂巖,呂巖緊皺雙眉半晌不語,顯然也不知道。麻奉秉正感失望之際,那綠發老者忽然開口道:「麻護法,兄弟倒有一條線索,或可順籐摸瓜尋著那妖狐。」 麻奉秉精神一振,道:「謝兄請講。」 綠發老者道:「那黎仙子的名頭,兄弟早年也曾聽說過。但她形跡飄忽,化身千百,更從未露過洞府所在之地。可這妖狐有一帕交,情誼甚篤,從她身上尋去,定能問到妖狐下落。」 恨頭陀一拍大腿叫道:「老子怎地沒有想到?不錯,這妖狐與玉茗仙子交好,那婆娘一准清楚妖狐的藏身洞府。」 麻奉秉沈吟道:「玉茗仙子?她又是何方神聖,老夫似乎從沒聽人說起過?」 呂巖笑道:「也難怪麻護法不識,玉茗仙子本是霧靈山脈空幽谷中的一株花妖,因吸食日月天地之菁華煉得人形,便以空幽谷為府,建了一座『百花園』。她從不與外人交往,更不出谷半步,故而少有人知。」 麻奉秉問道:「呂兄弟,那玉茗仙子的修為如何?」 呂巖回答道:「她的法力深淺不得而知,據傳手下倒是有一班花妖樹精頗是難纏,所以等閒也無人去找她麻煩。不過如果麻護法願親自出面,那自然是手到擒來。」 麻奉秉沈聲道:「好,咱們就在這兒小憩片刻,散去身上酒勁即刻出發前往空幽谷百花園,找那玉茗仙子問訊。」 無戒和尚詫異道:「麻護法,大夥兒何不歇息一晚,等天亮後再動身?」 麻奉秉冷笑道:「你當只有金牛宮在搜尋那千年妖狐麼?追緝妖狐下落一事宜早不宜遲。嘿嘿,倘使讓別人著了先機,大師縱是有十個腦袋也賠不起。」 無戒和尚摸摸光溜溜的腦門,奇道:「這妖狐究竟闖下了什麼禍事,竟能掀起這麼大風浪?咱們終年待在霧靈山脈中,卻連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麻奉秉道:「此事於各門各派都屬機秘,你們又豈會知曉?不過既然各位肯為我金牛宮出力,老夫不妨將一些內情透露與諸位,也好讓大家明白事情的緊要重大。可要是有誰多嘴多舌往外吐露半句,休怪老夫到時候翻臉無情,取他向上頭顱!」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好奇不已,紛紛賭咒發誓絕不透露。麻奉秉愈加神秘的壓低聲音道:「大約半個月前,烈火宮出了一名叛逃弟子。而這個人居然是正一派安插在烈火宮中多年的一個暗探。這小子苦心蟄伏,漸漸獲取了烈火宮宮主赤烈橫的寵信,得以執掌宮內警戒重權。於是這小子尋到機會監守自盜,乘赤烈橫閉關修煉之際,偷出了烈火宮至寶雲篆天策,妄圖憑此寶向其師門邀功。」 恨頭陀不解道:「麻護法,雲篆天策又是什麼東西,一本書麼?」 麻奉秉只鼻子裡低低哼了聲道:「我五行魔宮保守此絕大秘密多年矣,你們不清楚那是最好。不然便如那妖狐一般徒惹麻煩,招致殺身之禍。其實老夫對雲篆天策本也不甚瞭然,這回奉金宮主之命出山,方才得蒙獲悉一鱗半爪。」 他停了下來,見群妖個個伸長脖子側耳細聽,心中湧上幾分得意,於是接著說道:「據宮主他老人家交代,雲篆天策本有六份,其中一份早年失散在外不知所終,其他五份由穹海、烈火、青木、天石與敝宮分別收藏。誰若能將雲篆天策合壁,便能參悟出這天地間最大的奧秘,屆時扭轉乾坤,神通三界更是不在話下。正道門派中有知曉此寶的,無不想方設法妄圖盜得天策。這回終教正一派得手了。」 綠發老者驚道:「原來雲篆天策竟有如此神妙,老朽著實聞所未聞。只是這件事情與麻護法追索妖狐有何干係?」 麻奉秉嘿嘿笑道:「該著這妖狐有事,那正一派暗探在烈火宮追殺之下沒能將小命留到回返師門之時,不過天策卻陰差陽錯的落到了妖狐的手中!」 無戒和尚「啊」了一聲,舔舔肥厚的嘴唇喃喃道:「好家夥,好家夥──」 麻奉秉收斂笑容,森寒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冷冷道:「莫怪老夫事先沒有提醒,天策至寶可不是諸位消受得起的。哪個心生邪念,妄圖染指,壞了敝宮的大事,老夫定讓他後悔來得這世上一遭!」 恨頭陀嚥下一口唾沫,沒來由的感覺屁股猶如被火燒烤,可在麻神懾人的眼神逼迫下,只能按捺心情強自端坐不動。屋子裡一時陷入了沈默。 羅禹隱身暗處,心中想道:「這事可越來越有趣了,羅某既然撞見,定不能如了麻老魔的心願!」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三章 空谷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19 本章字數:11826 天色微亮,一縷晨曦照耀群峰,空幽谷中已是鳥語花香,生機昂然。 一道清澗從谷內潺潺流過,兩岸綠草如茵,半空中飄浮著朦朧輕柔的淡紫雲嵐。 山谷深處,有一座佔地百畝的秀雅園林,彷彿世外桃源,天上人間。 數位身著輕紗的妙齡少女穿梭其間,手持鋤具正忙著修剪花草。 忽聽谷外傳來震耳之聲道:「金牛宮麻護法,攜青蓮寺無戒大師、遮雲窟呂窟主等求見玉茗仙子!」 那聲音震得空谷嗡嗡嗡的迴響,林間鳥兒被驚得騰飛翱空,說話之人正是恨頭陀。 園中少女訝異莫名,猛抬頭,就瞧見灰濛濛的高空中飄飄然落下一行六人。 為首一皂袍老者,滿臉麻子,面色如金,銀白的鋼須戟張如針,雙目之中閃爍著森森幽光,一對眼珠泛著死灰之色,渾不似活人該有的顏色。 這些少女自不識得他便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之一的麻奉秉,但聽得恨頭陀自報名頭,多少也能猜到。 在麻臉老者身後兀自佇立五人,裝扮雖是各異,但望向自家姐妹的眼神中卻都充滿了貪戀陰狠之色,決無善意。 一綠裙少女盈盈一禮,說道:「諸位仙友請了,敢問求見我家仙子所為何事?」 麻奉秉大喇喇一翻怪眼,說道:「老夫金牛宮護法麻奉秉,請玉茗仙子出來說話,有要事相詢。」 只聽花間有一女子的聲音道:「麻護法萬里奔波,光臨百花園,不知有何見教?」 風中輕輕蕩漾開一股極好聞的香氣,麻奉秉饒是老成持重,亦忍不住聳聳鼻子深吸一口,順著聲音傳來方向望去,自一叢盛開正艷的芍葯之後,步出一位挎著花籃的白衣少女,手持一柄精緻小巧的銀鋤,袍袖輕挽,露出的一段藕臂粉白透紅,雲鬢蛾眉,秋水為眸,秀雅出塵不見半分世人俗氣。 呂巖從眼珠落到少女身上開始便停止了轉動,暗讚道:「早聽說玉茗仙子生得國色天香,秀麗絕倫,今日一見方知,盛名之下絕無虛傳。便是這滿園的奇花異草,與她一比,也不過有如蓬蒿荊草。」 綠發老者也目不轉睛盯著玉茗仙子,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這小丫頭,數百年中不知吸食了多少日月山川鍾靈之氣,老夫若能攫其精血煉化內丹,不啻省卻數十載的寒洞苦修!」 麻奉秉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哈哈一笑溫言道:「仙子客氣了。老夫此來,只為向仙子求尋一位朋友的下落。」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久聞金牛宮威名蓋世,神通廣大。無戒大師與呂窟主諸位更乃霧靈山脈的一方豪雄,聲震八方。倘若連各位都找尋不到的人,小妹只怕愈發的無從知曉。」 恨頭陀陰陰發笑,說道:「仙子過謙。若是問旁的人行蹤下落,我們也不願前來叨饒了仙子清修。可麻護法所尋之人,仙子卻一定知道。」 玉茗仙子微微一笑,心中已開始急思應對之策。若所料不差,她已經可以猜到這群凶客所欲找尋的人是誰。 玉茗仙子伸出玉指,緩緩梳理被柔風吹得微亂的鬢髮,含笑說道:「恨大師多半是弄錯了。六百年間小妹足不出園,從未與谷外同道往來,不知這至交之說從何談起?」 無戒和尚嘿嘿笑道:「玉茗仙子,明人不說暗話,咱們要找的乃是一隻千年妖狐,自號『黎仙子』。她可算仙子交往多年的知已好友吧?」 玉茗仙子睫毛輕閃,暗道:「他們要找的果然是黎姐姐!」 雖然不曉得這些人追尋黎仙子的用意為何,但見他們一個個氣勢洶洶,凶光閃爍,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說不准黎仙子近日出山雲遊,無意得罪金牛宮,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玉茗仙子笑道:「不瞞無戒大師,黎仙子與小妹確曾有交往,只是近年來小妹忙於煉製『百花玉露丸』,心無旁騖,已許久未與黎仙子相會,更不曉得她如今的行蹤,恐怕幫不了諸位了。」 呂巖笑道:「好說,好說。如此只望仙子能將那千年妖狐修煉的洞府相告。如蒙相助,不勝感激,異日必當重報。」 玉茗仙子幽幽歎息道:「說來可能諸位不信,小妹從未去過黎仙子的洞府,也未曾聽她提及過洞府的方位,即便有心相助各位,只可惜實是愛莫能助。」 綠發老者冷笑道:「老夫的確不信!玉茗仙子,老夫好心提醒你一聲。和咱們這些人耍心機,玩花樣也就罷了。畢竟你我同屬霧靈山脈魔道一脈,憑著這點香火交情,老夫也不致難為了你。 「可麻護法是金牛宮的人,仙子,你開罪得起麼?」 玉茗仙子不卑不亢道:「莫說金牛宮麻護法,就是謝洞主、無戒大師與呂窟主、恨大師、袁山主諸位,小妹也一般的不敢得罪。 「但小妹確實不知黎仙子的洞府所在,總也不能編瞎話來哄騙大夥兒。」 見玉茗仙子不識抬舉,那貌似黑猩猩的袁山主,濃眉一跳,就欲發作。 麻奉秉右手一擺將他止住,徐徐道:「玉茗仙子,老夫縱然願意相信你的話,奈何那黎仙子冒犯我金牛宮在先,茲事體大,無從迴旋。咱們這一大幫人千里迢迢,漏夜前來,總不能空手而歸。還請仙子三思,莫教老夫為難才好。」 他的話裡軟中帶硬,威脅之意自不用人說明,玉茗仙子臉色微變,道:「麻護法,小妹敬諸位遠來是客,這才以禮相待,竭誠以告。假如諸位沒有其他事情,恕小妹無暇奉陪,還望海涵。」 無戒和尚縱聲笑道:「玉茗仙子,這就下逐客令了?你當咱們是來你百花園討茶喝的嗎?」 玉茗仙子恍若未聞,轉身而去,吩咐那幾名少女道:「小蘭、小荷,送客!」 袁山主勃然怒吼道:「臭丫頭,給臉不要臉!」山一樣的龐大身軀凌空躍起,探出長著黑毛的爪子,從背後襲向玉茗仙子。 麻奉秉抄著兩手也不阻攔,有意借此試探對方底細。 哪料那袁山主將將躍起,猛地小腿肚上一緊,雙腿被十數根橫空掠來的碧綠樹籐牢牢纏住。 不等他做何反應,一對粗壯的胳膊也教七八根樹籐縛上,整個人懸在半空晃晃蕩蕩,上不得天、下不得地,狼狽無比。 恨頭陀見勢不妙,呼喝一聲拔刀劈出,「叮」的脆響刀鋒彈回,樹籐上被砍出一道深痕,冒出縷縷綠煙。 恨頭陀大吃一驚,他這刀雖僅用了六成功力,但自己手中所持的這柄「血雨斷恨刀」乃冥海玄金所鑄,再經一甲子的煉化,暴戾鋒銳所向披靡。孰知劈在一根比手指頭也粗不了幾圈的樹籐上,竟斬之不斷。 玉茗仙子見「相思青籐」受損心疼不已,玉手輕揚,二十多根樹籐鬆開袁山主四肢,倏忽收回,隱入周圍花樹中不見。 袁山主手足甫獲自由之時,剛欲運勁起身,沒曾想「相思青籐」上一股異力傳入體內,經脈一陣酸軟,提到胸口的真氣驟然渙散,三百多斤的身子轟然墜地,四足朝天,倒把地上泥土砸出個不小的坑。 綠發老者厲喝道:「好個妖女,找打!」急念真言,祭出了寒月洞至寶「碧玉蟾蜍」。就見空中慘綠色毒瘴瀰漫,遮蔽住清晨曙光,所過之處園中花草頓時枯萎過半。 一隻通體閃爍詭異光華的蟾蜍幻化而出,蹲踞在綠發老者頭頂,張嘴噴出一大團聞之欲嘔的墨綠毒霧,宛如一蓬飛雲,罩向玉茗仙子。 玉茗仙子臂彎中的花籃一顫,順著藕荷似的玉臂滑入纖纖五指中,抬至胸前煥放出流光異彩,將慘綠毒瘴一衝即散。 碧玉蟾蜍噴射出的毒霧,也被丁點不剩的吸入花籃之中。 綠發老者見狀,豈肯善罷甘休,運起十成法力,催動碧玉蟾蜍不停噴射毒霧,如此一噴一收總也僵持不下,片刻後,玉茗仙子朱唇輕啟,低吟道:「起──」 花籃冉冉升到半空,五彩霞光越來越亮,自籃中凝起一朵迎風怒綻的雪白芍葯,靈氣四溢,婀娜多姿,「砰」的擊中碧玉蟾蜍。 綠發老者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碧玉蟾蜍「叮」的一聲從空中墜落,回復原形,鑄成一隻拳頭大小的玉蟾跌落在綠發老者面前,光澤晦暗,眼見是法力大損。 玉茗仙子收了花籃,望著一地落英枯枝,惋惜的歎道:「謝洞主單找小妹的麻煩也就是了,園內花草何辜,卻橫遭此劫?」 綠發老者受了玉茗仙子法寶一擊,體內真氣錯亂,鬱悶難當,正潛心調理,聞言惡狠狠盯了玉茗仙子一眼,鼻子裡重重發出冷哼。 呂巖見綠發老者潰敗,顯出幾分意外,心道:「謝老妖修為也算不差,居然沒能支撐住半盞茶的功夫,想不到這妖女恁的棘手。 「不過她剛才重創謝老妖,多半還是借助手中花籃的威力。真個動起手來,只要不給她念動真言、祭出法寶的機會,呂某未必沒有勝算。」 他計議已定,笑咪咪執扇上前,說道:「好,好,仙子果然好本事!呂某不才,亦想討教一二。」 話音剛落,眼睛觸到玉茗仙子淡淡的眼波流過,枉他修行百年亦不免心搖神曳,浮想連翩。 只聽玉茗仙子說道:「呂窟主過獎了,小妹些許彫蟲小技何足掛齒,若非諸位苦苦相迫,本也不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呂巖收攝心神,打開折扇,笑道:「只要仙子願說出千年妖狐的洞府所在,呂某願為仙子說情,適才仙子傷我謝兄之事,呂某也願為仙子代罪領過,絕不再追究!仙子以為如何?」 玉茗仙子輕輕歎道:「小妹已說過,黎仙子的洞府我委實不知,呂窟主何苦一意追問,逼迫小妹?」 呂巖搖頭道:「仙子既不肯領呂某的情,看來惟有請仙子賜招了!」 體內真氣一動,白皙的臉上立時籠罩起一層青氣,折扇上繪著的一頭魔獸,三足六角,狀若犀牛,呼之欲出。 玉茗仙子手持銀鋤,曼聲道:「呂窟主,請恕小妹得罪了!」腳下落英無風自動,五顏六色的花瓣升騰而起,匯聚成一朵七彩花雲,朝呂巖射去。 一時間,罡風破空之聲「嗤嗤」不絕,那原本嬌柔的花瓣,竟變成一片片勾魂奪命的光刃,漫天飛揚。 呂巖不敢怠慢,振腕一搖折扇,「呼」的打出團淒迷光瀾。可那蓬花雨僅是微微一滯,便衝散光瀾,飄掠而來。呂巖退後一步,二次搖動折扇,又發出一團青色光瀾。 如此呂巖連退三步,接連發出四道光瀾,終於將滿天花雨的去勢遏制。千百片花瓣,在距離呂巖不足五尺之處紛紛飄零,重歸塵土。 呂巖鬆了口氣,暗惱道:「我若再任由這妖女搶佔先機,放手猛攻,難保沒有閃失。」 一念至此,他縱聲笑道:「仙子好手段,也該輪到呂某獻醜了!」施展白雲出岫的身法,快如閃電,欺身到玉茗仙子身側,折扇「啪」的收起,一式「玉鞭雲外指」點向對方挺茁的前胸。 這樣一招對男子使用自然無可厚非,可對手乃一妙齡少女模樣的花妖,未免唐突無禮了。玉茗仙子平生幽居空谷,幾乎從無和一個男子交手過,感覺更是不堪。 她心生羞嗔,急忙閃身遠避,銀鋤幻出朵朵光花,護住身前。 呂巖得理不饒人,又忌憚玉茗仙子的諸般法寶妖術,全力施展出看家絕學「青藹三十六式」。一把折扇青光朦朧,狂舞銀蛇,圍繞著玉茗仙子週身猶如驚雲飛捲,猛攻不止,誓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 綠發老者在後喝彩鼓勁道:「呂兄加把勁兒,將這妖女擒下,替老子出口惡氣!」 呂巖有意在麻奉秉面前顯山露水,更是催動十成功力,務求盡速戰敗玉茗仙子,凱歌而還。 玉茗仙子在呂巖漫天青光的攻勢底下,不慌不忙,銀鋤舞動,好似繡花針上下翻飛在光瀾間穿梭往來,揮灑自如。 兼之她丰姿如玉,身形飄逸,恰如仙子翩舞,花蝶繞柳,說不出的輕盈靈美。 兩人激戰四十餘合。兀自難分伯仲。 呂巖的一套「青藹三十六式」已經用盡,無奈翻頭重來。 玉茗仙子更是心定,以守應攻,方寸不亂。 麻奉秉看得眉頭皺起,亂堆在一雙怪眼上,思忖道:「這妖女修為竟似與老夫相差不遠,幸虧她少於應敵,這才容呂巖放手狂攻了四十多招。一旦她熟悉了扇法套路,逆轉戰局,呂巖落敗不過彈指間事。 有道是怕什麼偏就來什麼。玉茗仙子主動棄攻轉守,便是為了細心觀察呂巖扇法的招式。經過一陣激戰,她已漸漸瞧出一點苗頭,何況呂巖將招式從頭來過,雖然當中會夾雜一些其他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終是有跡可尋。 又纏鬥了十多個照面,玉茗仙子心中已有了**分的勝算。驀然見呂巖身形右側,左肩聳動,料知他那式「星河影動搖」又來了。 玉茗仙子胸有成竹,在呂巖出扇之前搶先側轉嬌軀,銀鋤光影如瀑,以實擊虛,以快打慢,飛電般擊向呂巖招式空檔處。 她落點極準,這一鋤正朝著呂巖左肋奔去,呂巖哧得魂飛魄散,深知要是挨上這一下子,至少半條命便交代在了百花園裡。 而若玉茗仙子再歹毒一些,足可震散他半邊的經脈,一甲子的苦修就此付諸東流。 孰知銀鋤戳在左肋上,並未發出骨斷筋折的聲音,只生出一股柔和的勁力,輕輕一拂,將他的身子凌空送出三丈外。 呂巖急忙運氣騰身,穩穩落地,臉上青氣散去,只剩慘白之色。 玉茗仙子微帶氣喘,臉上浮現一抹桃紅,她略一調息,從容自若的目光拂過諸人,說道:「小妹僥倖贏得呂窟主一招半式,不知那一位還欲見教?」 半晌工夫,場內鴉雀無聲,沒人說話。 呂巖面色難看之極,一聲不吭退到麻奉秉身後。 無戒和尚與恨頭陀遲疑不定,自忖與呂巖不過半斤八兩間,再上去多半不過自取其辱而已,當下裝聾作啞,就等著麻奉秉出頭。 麻奉秉也沒想到,一個名聲不顯的玉茗仙子如此難以對付,輕描淡寫間,呂巖、綠發老妖與袁山主等人已鎩羽而歸。自己若再不出手拾掇下她,莫說追緝妖狐奪取雲篆天策,今日在這小小百花園中,就要重重栽上一個大跟頭。 他真氣暗布全身,邁步朝前道:「玉茗仙子,請了!」 玉茗仙子身後的小蘭叫道:「小姐,這些人是想用車**戰耗盡您的法力,且讓小婢接下這皂袍老頭,您也好暫歇片刻!」 玉茗仙子搖頭微笑道:「小蘭不必擔心。我與這位麻護法切磋幾招,並不礙事。」 小蘭大急,心想我家小姐忒也天真純良了,這些惡客擺明是來找茬的,豈是彼此切磋幾招那麼簡單? 她正要開口再說,猛聽得對面的麻奉秉突然發出一陣長笑,如金鼓轟鳴,震得她胸口氣血翻湧,頓時頭暈目眩,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麻奉秉殺機已動。著意要拿玉茗仙子和百花園開刀,更要借此機會,在無戒和尚等人面前抖露淫威,讓霧靈山脈魔道中人,從今往後,服服帖帖的為自己出力賣命。 他聚起百多年的功力,發出了「金戈笑音」,空幽谷中雷聲隆隆,風捲雲蕩,方圓五丈裡,花草樹木盡數被連根拔起,在空中急旋。 稍遠地方的異樹瓊花也被吹得東倒西歪,花葉瑟瑟凋零。 無戒和尚等人不敢怠慢,趕忙盤膝坐下,全力運動抵抗,只感到耳膜裡彷彿有千軍萬馬來回衝殺,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真元潰散之危。 小蘭、小荷以及其他幾名百花園中的少女,嬌俏的臉龐上被血氣漲得通紅,腳下搖搖晃晃宛如醉酒一般,隨時都會倒下。 玉茗仙子身處漩渦中心,所承受的壓力,更是旁人的十倍百倍。 她左手捏成靜心法印護住靈台,丹田內汩汩真氣源源不絕的流轉全身經脈,一襲白衣迎風飄舞,直如凌波仙子飄然駕臨。 麻奉秉的功力恁的深厚,足足半炷香後笑聲非但沒有轉弱,反而愈發的拔高轉厲,肅殺之氣肆虐橫行。 呂巖等人頭頂蒸汽直冒,身子震顫難以自制,俱在心底暗罵:「麻老魔,你要對付這小妖女也就罷了,卻何苦讓老子也陪著一起受罪?」無奈這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說了。 百花園眾女,雖然得玉茗仙子在前面擋去笑音大半的威力,但這笑聲仍舊是無孔不入,伴隨一記記「喀喇喇喇」的悶重滾雷之聲,硬生生撞在每人心口。 小荷舉起雙手拚命摀住耳朵,猙厲的笑聲依然透過指間縫隙,轟在耳膜上,震得她金星亂冒,咽喉發甜,「別笑了--」她一開口,丹田真氣頓洩,便如同撤去了籬笆任由沒頂洪水沖下,眼前天昏地暗暈厥過去,一縷紫黑色的淤血沿著嫣紅的唇角淌落。 小蘭近在身旁,趕緊勉力將她抱住才不致摔倒。可在平日裡抬抬手的動作,此時已讓她心急氣喘,渾身乏力,為免牽動玉茗仙子的心神,卻又強自咬牙忍住,不出一聲。 這些情形,清晰無比的映射在玉茗仙子的靈台之上,她心知,如不能破解去麻奉秉的金戈笑音,身後這幾位朝夕相處的姐妹,不消片刻便會魂魄迸散,玉殞香消。 當下把心一橫,揚聲清喝,手中銀鋤與嬌軀化作一道孤光,直射麻奉秉。 麻奉秉長笑陡止,丹田真氣化為滾雷,高喝道:「吠!」挾起一束狂飆勁浪,盡數轟出。 玉茗仙子身形一顫,頭頂髮簪「啪」的脆裂,青絲飛揚於空。 麻奉秉右掌迸立如刀,劈出一束淡金光瀾,正是一記「焚金神掌」。 玉茗仙子氣血受震,不敢硬接,身軀翻飛而起,金瀾自腳下走空。 麻奉秉一掌緊似一掌,洶湧澎湃的罡風「劈啪」激盪,看得人觸目驚心,眼花撩亂。 袁山主適才吃了老大一個虧,巴不得玉茗仙子被麻奉秉一巴掌拍死,再將百花園中的花妖樹精盡數連根剷除,方解得心頭恨意。 如今見玉茗仙子已被壓制住,袁山主高吼道:「無戒大師,呂窟主,咱們還等什麼,一起上啊,將這百花園拆得稀巴爛!」亮出一柄銅錘,照著小蘭砸去。 無戒和尚等人本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聞言齊齊出手,惟有呂巖略一猶豫,站在後面沒動。 他們一動手,百花園中的花妖樹精、仙禽魔獸亦紛紛現身,雙方混戰成一團,直打得日月無光,人仰馬翻。 可惜百花園安享清靜數百年,哪似這幾位凶神平日裡幹的就是毀人家園、奪人性命的勾當,雙方差距實在懸殊,玉茗仙子又被麻奉秉的焚金神掌死死壓制,不得脫身。 轉瞬間百花園內枝殘根傷,花落凋零,小蘭等人雖率著園中眾人奮起反抗,但不過換來更為慘烈的荼毒而已。 玉茗仙子見身邊朝夕相處的親人,接二連三的倒下枯萎,心如刀絞,靈台大亂,麻奉秉乘勢狂攻,焚金神掌一招狠似一招,不斷加大力量,宛如一張天羅地網將她困在當中。 要不是麻奉秉想抓活口,追問千年妖狐的下落,下手留有三分餘地,玉茗仙子恐慌也早已不支。 玉茗仙子堪堪抵擋了三十多個回合,麻奉秉見她銀鋤招式不復美妙姿態,身法漸漸遲滯,猛然大喝迫近,雙掌連環擊出,快如閃電,就宛如身上生出了數十條臂膀一般。 玉茗仙子左支右絀,嬌喘連連,有心祭出花籃,卻哪有這個間隙? 驀地玉腕一麻,銀鋤被蕩了開去,身前門戶大開,更無一絲防禦。 麻奉秉揮掌拍到,砰的正中肩頭,將她激飛出七丈多遠,摔落在芍葯花叢裡。 玉茗仙子嚶嚀一聲,殷紅的鮮血灑濺在潔白的芍葯花瓣上,分外淒艷。 她的一身功力幾乎讓麻奉秉震散,體內真氣潰亂流竄,無法凝聚成束,不僅左肩失去了知覺,嬌軀亦酸軟無力,不能站立。 麻奉秉大步上前,擊飛兩個捨生拚死救援玉茗仙子的槐樹精,哈哈大笑道:「妖女,還不說出妖狐的下落麼?」 玉茗仙子心頭黯然,閉目不語,只等對方一掌落下。 忽聽高空中有一蒼老悠然的聲音道:「麻護法,手下留情!」 麻奉秉聞聲仰首望去,只見一位鶴髮童顏、玄衣飄飄的道士,遙遙佇立雲端,彷彿畫中神仙。 待他定睛看真,禁不住面色大變,失聲叫道:「玄干真人!」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四章 花緣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0 本章字數:10767 卻說羅禹遠遠綴著麻奉秉等人來到空幽谷,隱身崖頂,居高臨下坐山觀虎鬥。 雖然離得遠了些,但以他的目力,能仍將眾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亦不虞被人發現。他默運玄功,玉茗仙子與麻奉秉等人的問答,亦聽得真真切切,絲毫無漏。 依照羅禹原本的打算,是想借麻奉秉等人之手,探出千年妖狐的下落,再趕在這些人前頭捷足先登。 至於無戒和尚等人的項上人頭,權且寄存幾日,事後再取。 不料局勢變化出乎羅禹意料之外,玉茗仙子淡雅自若,謙和清純的風姿,本已讓他對設想中「花妖」的印象大為改觀。待到無戒和尚等人恃強淩弱,大發淫威時,羅禹愈發的義憤填膺,腦子裡又浮現出雲居觀所見到的慘象。 他暗自想道:「這玉茗仙子雖屬邪魔歪道一流,但潔身自好,不可與麻奉秉、無戒和尚等相提並論。我修仙二十多載,為的便是除魔衛道,匡扶良善,事到臨頭,怎能拘泥小節,見死不救。 「今日我若袖手旁觀,他日取那無戒人頭時,有何臉面再自稱正義?」 他心中生起鳴不平之心,便要躍躍欲試。 但羅禹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見對方人多勢眾,麻奉秉修為又在自己之上,硬拚一途實不可取。可急切之中,如何才是一個妥善的破敵之策? 他禁不住喃喃低語道:「唉,要是小師弟在此就好了。莫說他的修為堪與麻老魔一戰,就那些稀奇古怪的鬼點子,也夠叫麻老魔好好喝上一壺的了。咱們幾個師兄弟中,最受師父他老人家器重的,就莫過於小師弟了。」 他想到恩師玄干真人,忽地靈光乍現,記起懷中藏的一幅「太虛雲像符」,頓時有了主意。 這時,玉茗仙子正中了麻奉秉的焚金神掌,跌飛進芍葯叢中。羅禹更不再遲疑,取出太虛雲像符,隨風一展。 這符上佈滿道家真言,當中正是一幅玄干真人的畫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羅禹心中念道:「師父,事急從權,救人要緊,弟子可要冒充您老人家一次了。」 他念動咒語,靈符燃起一蓬火苗,升出青色雲霧。 待雲霧初散,羅禹相貌裝束已然大改,與靈符畫像的玄干真人變得一模一樣,這才現身崖頂,學著恩師的聲音喝止麻奉秉。 麻老魔眼看玉茗仙子頹然閉目等死,正自得意間,不防頭頂上乍然冒出位玄干真人,一喜一驚間,竟然沒能看出真假! 他再是狂妄之輩,也明白自己遠非昆吾劍派掌門真人的對手。萬一惹惱了這位正道泰斗,祭出昆吾派鎮山仙寶,一條老命都說不定會斷送在空幽谷裡。 換作別人,他或可抬出金牛宮的金字招牌嚇嚇,然而對著玄干真人,這招卻不用也罷。 無戒和尚等人聽見麻奉秉驚呼玄干真人的大名,不等召喚,趕忙收手退到麻老魔身後抬頭仰望。 儘管僻居西南一隅,稱霸一方,但玄干真人的名頭仍是如雷貫耳,見他老人家現身霧靈,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再想到雲居觀的血案,害命奪寶時的豹膽也早已化成了鼠膽,豺狼也變成了小貓。 麻奉秉猛翻著怪眼,心恨道,這老牛鼻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巧這時候來,存心是與自己過不去。不問可知,老牛鼻子必然也是為雲篆天策之事所驚動,才趕來空幽谷。 縱然一百個不甘心,奈何形勢比人強,連金牛宮宮主金裂寒也忌憚這老兒三分,自己何必白搭進去。 他壓制住驚懼與怒火,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玄干真人,您老人家怎也有空來了這窮荒僻壤之地?」 羅禹高高飄立空中,不敢靠得太近,模仿著師父往日慣用的神態一笑道:「貧道近日下山雲遊,本想前往思閒峰探望一位同門道友,不想偶經此地,卻見諸位激戰正酣,好不熱鬧。 「麻護法,不知可否看在貧道薄面上,罷手言和,勿再大動干戈,令這鍾秀之地徒增血腥?」 群妖聽他說要去雲居觀拜訪青梅真人,人人心驚肉跳起來,但留有一分豪情凶焰都丟到了九霄雲外。 無戒和尚自忖這事辦得乾淨俐落,可久聞玄干真人乃陸上神仙一流,能掐會算,法力通天也未可知。他惴惴不安籌謀著自己的小算盤,偷眼瞧向麻奉秉。 羅禹見群妖被自己一句話嚇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心中暗笑,賭定無戒和尚今晚無論如何是睡不著覺了。 麻奉秉想的是另外一回事:「這老牛鼻子說得好聽,青梅真人只不過是昆吾劍派一介旁支道士,若非為了雲篆天策,他何必眼巴巴的跑到霧靈山脈來?現下撕破臉皮對我不利,我還是暫且退走,再行計議為妙。」 他故作慨然地笑道:「麻某敢不遵真人之命?就此告辭!」雙手抱拳一禮,恨恨瞥了眼玉茗仙子,率眾匆匆出谷。 走出多遠,他才發覺山風吹來,背心冰涼,竟是背後衣衫已濕,鬆了口氣暗道:「幸虧遇見的是玄干真人,若要是換做他的師弟玄恕真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亮劍便殺,今日可就懸了。」 他也算魔道成名人物,眾目睽睽之下,對著一個假冒的玄干真人,竟連幾句撐檯面的硬話也不敢說,他日若羅禹回山說與幾位同門師兄弟知道,必成一件笑談。 玉茗仙子絕處逢生,目送麻奉秉等人退走,緊繃的心神略鬆,猛又噴出一口血來。 小蘭驚呼道:「小姐!」趕忙扶她坐起,取出一枚百花玉露丸送入玉茗仙子口中。 羅禹飄然落到近前,玉茗仙子掙扎欲起道:「真人大恩,小女沒齒難忘。」 羅禹見她面無血色,嬌喘急促,心知麻老魔的焚金神掌非同小可,玉茗仙子所受之傷縱不致命,亦頗堪憂。 他擺手說道:「仙子切勿妄動,趕緊盤坐調息,待在下相助一臂之力。」 說罷,探出左掌虛按在玉茗仙子背心大椎穴上,精純的泰斗真氣綿綿汩汩猶如春水,注入體內。 玉茗仙子聽羅禹突然嗓音大改,又自稱「在下」,不覺大為奇怪,但對方純正的真氣湧到,怎容浪費,急忙收斂雜念,專心調息療傷。 一炷香過後,羅禹身上忽然冒起一蓬青煙,現出本來面目,卻是靈符法力耗盡。 小蘭指著他叫道:「啊,原來您不是玄干真人!」 羅禹向她微微一笑,意示承認,繼續輸入真氣。 一個多時辰後,玉茗仙子玉頰上漸漸有了血色,體內真氣開始收斂凝聚,回歸丹田。但要打通淤塞的經脈,完全康復,尚需一段時日,卻也著急不得。 羅禹這才撤回手掌,盤腿打坐恢復耗損的真氣。 忽然身邊響起「咚咚咚」的聲音,一個身高過丈的夜叉樹精,雙膝跪倒在羅禹跟前磕頭,砸得泥地上陷進去老大一個坑。 羅禹忙伸手托住他粗壯異常的胳膊,說道:「這位朋友,豈非要折煞羅某?」 那夜叉樹精磕得一頭的泥灰,直愣愣道:「恩公,你救了咱們百花園,又為小姐療傷,我再磕多少個頭也是應該!」 羅禹心感其忠義,道:「這位兄台不必如此,在下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仗義助人亦是羅某的本分,萬萬受不得兄台這般的大禮。」 夜叉樹精欲待再說,小蘭將他扶起道:「好啦,夜魁,咱們欠恩公的情,焉是磕幾個頭便能報答得了的?現下還是讓恩公與小姐好生調息休養,莫要打擾了他們。」 夜叉樹精道:「該死,我只顧向恩公謝恩,卻忘了這個岔,恩公可別怪罪。」 羅禹微笑道:「在下怎會怪罪兄台?」 夜叉樹精遠遠退開,小蘭難得沒聽到他走路時的腳步聲,不免垂首會心的微笑。 一輪紅日自山後升至中天,谷內雲霧初散,清風徐拂。 小蘭等人忙前忙後整修園林,救治傷者。兩個嬌小玲瓏的少女遠遠侍立,為玉茗仙子和羅禹護法。 幾羽受驚的仙鶴重又飛了回來,在小池邊漫步嬉戲,不時偏著小腦袋朝這裡望上兩眼,似在關切玉茗仙子的傷勢。 玉茗仙子徐徐睜開雙目,回轉玉首,赫然望見身後一位軒昂大漢盤膝靜坐。 她本想向玄干真人再次道謝,孰知救命恩人竟驀然換作了一位俊朗青年,一時間雙目凝注在羅禹面龐上,呆呆說不出話來。 深秋暖洋洋的正午陽光,照耀在羅禹剛毅沉靜的臉龐上,古銅色的肌膚熠熠閃光。 他的身軀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嶽,靜靜而安詳的橫亙在自己面前。周圍靜謐清幽,偶爾遙遙傳來人聲,一點一滴沁入風中。 羅禹睜眼,兩人近在咫尺的目光不期而遇。 玉茗仙子玉頰微微一紅,輕輕道:「請問恩公高姓大名,小妹結草啣環定當以報。」 羅禹道:「在下昆吾劍派玄干真人門下弟子羅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輩分內之事,仙子不必掛懷。」 玉茗仙子道:「原來恩公乃是玄干真人的高足,難怪適才裝扮作令師模樣那般的惟妙惟肖,教人真假難辨。」 羅禹笑道:「說來慚愧,在下自忖並非麻老魔的對手,情急之下,只好借用恩師虎威將他驚走。仙子卻不必一口一個『恩公』的叫著,令在下老大的不自在。」 玉茗仙子見他絲毫沒有那些名門正派弟子的驕狂之氣,非但不居功自傲,更坦承自己不是麻老魔的對手,如此胸襟坦蕩,委實令人傾倒。 她淺笑道:「恩公有命,小妹怎敢不從?不若今後小妹便以『羅兄』相稱吧。」 羅禹心道,如果依照年齡算來,這一聲「羅兄」,自己無論如何也擔當不起。好在花妖不同於常人,兩三千年的陽壽直如等閒。這位玉茗仙子雖有五六百年的修行,但放在人間女子身上,也僅與豆蔻少女相似。 他本生性豪爽不拘小節,當下頷首問道:「在下觀仙子氣色,似乎傷勢愈治甚快,再調理一段時日當可無礙。」 玉茗仙子道:「不瞞羅兄,小妹修煉的仙術中,有一門名叫『枯木逢春』的心法,以此治癒內傷,往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加上百花玉露丸的藥力,小妹自忖麻老魔這一掌雖重,但十數日內應可恢復如初。」 羅禹正想著是否要說明來意,提醒玉茗仙子離谷避禍。那邊小蘭與另兩位少女見玉茗仙子醒轉,已喜笑顏開奔了過來。 到得近前,小蘭放緩了腳步,隱約覺著重傷初癒的玉茗仙子,好像和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在凝望那位青年的目光之中,更多了一點溫柔。 她身旁的少女小梅欣喜道:「小姐,您的傷勢可有好轉?」 玉茗仙子搖搖頭道:「我已不礙事了,不知園中情形如何?」 幾個少女神色驟然黯淡,小蘭低聲道:「適才一戰中,咱們有十多位兄弟姐妹傷亡,小荷妹子至今尚未甦醒。要不是這位恩公及時趕到驅走麻老魔他們,怕會更糟。」 羅禹聽得園中無辜死傷者甚多,心下暗自愧疚道:「如果我能早一刻出手,或許更多的人能夠免遭殘害了。」 他與玉茗仙子等人相處不過短短片刻,但已可感受到她們單純靜潔、與世無爭的善良情懷,與那些作惡多端的邪魔歪道,著實不可相提並論。 玉茗仙子心中慘然,明眸裡淚光盈盈,低低啜泣道:「都是因為我才連累了大夥兒。」 小梅急道:「這事和小姐有什麼關係,您自己也受了偌重的傷,險些喪命在麻老魔掌下。血海深仇,咱們終有一天要向麻老魔他們討還回來。」 玉茗仙子默默頷首,卻明白想要報仇談何容易。人妖有別,自己六百餘年的修行,終究敵不過麻老魔百多年的法力。 羅禹儘管此來原本也是為了打探千年妖狐的下落,但此情此景,哪裡還能再開口詢問。直到傍晚,諸事告一段落,玉茗仙子始得有暇小憩。 兩人在一座小亭裡落坐,羅禹便先將自己為追緝血洗雲居觀的真兇,夜入青蓮寺得聞麻老魔密謀,一路尾隨至空幽谷的經歷簡略說了。 玉茗仙子恍然道:「竟是這個原因,看來黎姐姐這回麻煩不小,也不知能否躲過此劫。」臉上隱有憂色,深為自己的至交姐妹擔心。 羅禹問道:「仙子近日可曾再見過她?」 玉茗仙子搖頭道:「小妹也有數年未與黎姐姐相會了,更不知她現在何處。好在黎姐姐的瑤邪天府十分隱秘,知者絕少,否則她便連一個藏身的地方都沒了。麻老魔想也是知此,才找上了小妹。」 羅禹幾次欲道明來意,可話到嘴邊老被打住,暗自忖道:「玉茗仙子拼卻性命,也不願向麻老魔說出千年妖狐的洞府所在,可見是位尚義重情之人。我若執意向她追問,無疑是要迫她出賣知己,更有挾恩圖報之嫌,此等行徑,與麻老魔不過五十步而笑百步,斷非大丈夫所為。」 玉茗仙子見羅禹欲言又止,於是問道:「羅兄,你可是有什麼話想問小妹?」 羅禹雙目迎上玉茗仙子皎潔如天上明月的眸子,心中犯難不已,苦笑遮掩道:「沒什麼,只是在下酒癮犯了,難受得緊。」 玉茗仙子嫣然一笑,直如春風拂面,道:「羅兄何不早說?數百年前,小妹曾依照古方釀製了十壇『百花酒』。因園中姐妹皆不擅飲,故此尚有幾壇一直留著,正可請羅兄一塊暢飲。」 羅禹聽聞這幾壇百花酒竟是數百年的佳釀,一身酒癮頓時真的被勾起,笑道:「如此在下便卻之不恭,厚顏受之了。」 當下玉茗仙子喚過小梅,取來三壇百花酒,在石桌上一字排開。羅禹拍開酒罈上的封泥,瞬間香氣撲鼻,令人聞之已醉,由衷讚道:「好酒,好酒!」 玉茗仙子見羅禹讚不絕口,心中歡喜,為他斟滿酒碗,又替自己倒了一小杯,舉盞道:「羅兄,小妹謹以此酒再謝過救命之恩。」 羅禹捧碗相迎道:「仙子再提此言,在下便惟有汗顏了。何況能品此佳釀,該是羅某有幸才對。」他一口飲盡,醇厚的酒汁順著咽喉自然而然的滑落,渾身舒泰,什麼乏也解了。 玉茗仙子只喝過一小杯,玉頰間已嬌艷欲滴,嫣紅如霞。 她停杯相陪,靜靜瞧著羅禹一碗緊似一碗,頃刻喝乾了一壇,禁不住淺笑道:「羅兄海量,實不枉了這三壇百花酒。」 羅禹笑道:「在下這點酒量也算不得什麼,家師門下的幾位師兄弟,無不是此中高手。仙子未曾見過在下的小師弟,年紀雖輕,卻堪稱酒中神仙,三個羅某也灌不倒他。普天之下的美酒,恐怕都已讓他嘗過了一遍。」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聽羅兄一說,倒也真想見上令師弟一面。」 羅禹搖頭道:「在下這小師弟,仙子不見也罷。這傢伙調皮搗蛋得緊,沒事也能把你氣個半死,連家師也奈何不得他。呵呵,今日若是他在,麻老魔不死也得蛻層皮。」 玉茗仙子道:「小妹素來足不出谷,想也是無緣得見。但能得羅兄金口譽贊,卻令小妹心嚮往之。」 羅禹一省,道:「麻老魔雖被在下誆走,但以他的老奸巨猾,三五日內必會重來打探。據在下所知,魔道各門也都在追索令友的蹤跡,一來二去難免會尋到仙子頭上。 「仙子與諸位姐妹最好能離谷躲避一時,待風波稍定後再回返不遲。」 玉茗仙子道:「多謝羅兄提醒,小妹自有計較。只是擔心黎姐姐懷有雲篆天策,成了正魔兩道的眾矢之的,任她聰慧過人,也難保不失。」 羅禹心想,如果你曉得了我也是為追殺千年妖狐而來,卻又會做何反應?一時默默無語,飲盡碗中佳釀。 亭外夜色漸起,玉兔東昇,涼風吹拂,幽幽花草清香洋溢園中。 玉茗仙子悄然凝視羅禹,芳心想道:「他雖沒有說,卻勢必不會在空幽谷久留。為著雲居觀的血案,他也必會殺上青蓮寺,與無戒和尚等人鬥個你死我活。 「就算沒有這件事情,身為正道弟子,亦肩負重任,豈能流連於百花園中?」 一念至此,莫名湧起淡淡的離愁別緒,難道面前這個相識短短一日的軒昂青年,已悄悄印入脈脈心扉? 正在這時候,猛聽見靜寂夜空中響起一串陰惻惻的譏笑道:「好一對卿卿我我的小倆口,看得本宮也艷羨不已。」 玉茗仙子臉一紅,忙向聲音來處望去,一個紫裳美婦雙足立於距小亭不到七丈的盤古樹上,髮髻高盤,青色的眸中寒光蘊藏寒意如刀,正朝自己瞧來。 她右腕上佩著一支同樣深紫色半透明的鐲子,在月色下熠熠閃光,一雙纖手露於雲袖外,抱著懷中一頭貌似狸貓的魔獸。 這魔獸全身毛髮烏黑如墨,雙目渾圓閃爍血紅光芒,在夜幕裡分外猙獰懾人。 玉茗仙子並不識這狸貓來歷,更不會想到,它便是讓正魔兩道無數高手談虎色變的魔獸血狸。 這血狸乃上古魔物,初生時毛色純白,隨著年齡法力增長逐漸變深,若等到通體烏亮,則不啻是天地間一等一的凶物。各類古書上雖有記載,可因著珍稀無比,實難得一見。 羅禹一見這美婦裝束打扮,低聲叮囑玉茗仙子道:「小心,此人是青木宮宮主胞妹,魔道三大妖姬之一的木仙子!」 他的話音雖輕,可也落入了木仙子的耳朵。她嘿然冷笑道:「你這年輕人倒也有點見識,知道本宮來歷。報上名來,你是誰人門下?」 羅禹起身道:「在下昆吾劍派玄干真人門下弟子羅禹,不勞仙子垂問。」 木仙子微感詫異,暗道昆吾劍派號稱正道名門,玄干真人治下甚嚴,他的弟子怎會與百花園中的妖女廝混在一起? 目光流轉,再打量玉茗仙子,果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頓時恍然道:「是了,定然是這小子仙心不堅,受不住美色誘惑。」當下鼻中輕嗤一聲,已對羅禹起了輕視之念。 玉茗仙子與羅禹並肩而立,執禮問道:「木仙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木仙子冷冷道:「見教沒有,本宮只想向你打探一個人。」 玉茗仙子與羅禹對視一眼,道:「木仙子可是想問小妹有關黎姐姐的行蹤?」 木仙子道:「原來你已知道此事,倒也省卻了本宮口舌。」 玉茗仙子道:「木仙子有所不知,今日清晨金牛宮麻護法也曾率人來過,向小妹逼問黎姐姐下落。一番苦戰之下,幸得羅公子出手才將眾人驚退。」 木仙子手撫魔獸血狸,慢悠悠道:「這麼說來,莫非羅公子也想出手將本宮逐走?」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五章 火攻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1 本章字數:11194 玉茗仙子道:「仙子誤會了,小妹絕無此意。」 木仙子道:「好,只要你能相助本宮找到那千年妖狐的下落,我便收你為徒,盡授青木宮不世絕學。 「以你的資質,異日成仙得道亦非難事,至不濟也可稱雄霧靈,威震一方。屆時欲要收拾個把麻老魔這般的人,全隨你一時心情。」 她滿心以為,自己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誘惑對方,玉茗仙子縱是不答應,也會為之心動遲疑。 豈料話音剛落,玉茗仙子便道:「仙子垂愛,小妹幸何如之。奈何小妹確不知黎姐姐下落,惟有謝過了。」 木仙子臉上罩起一層寒霜,說道:「你可聽說過,有多少人磕破腦袋,想方設法要拜在本宮座下?一旦成了本宮的嫡傳弟子,又有多少想也想不到的好處?」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雖是孤陋寡聞,但也聽聞過木仙子威名。奈何自忖無此福分,亦只好辜負仙子好意了。」木仙子縱聲冷笑道:「你既然不識抬舉,一定要逼本宮翻臉,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羅禹高聲說道:「木仙子,以閣下堂堂青木宮副宮主的身份,卻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與區區一個空幽谷百花園過不去。若讓天下人知曉,豈不貽笑大方?」 木仙子笑聲更響道:「果然郎情妾意,卻忘了自己正道弟子的身份,居然出頭維護一個小小花妖。若說要貽笑大方的,恐怕應是閣下才對吧?」 羅禹道:「在下與玉茗仙子乃是萍水相逢,道義之交,望木仙子莫要妄斷才好。」 木仙子哪裡肯信,嘿嘿笑道:「好一個道義之交!倘若本宮要對這花妖出手,閣下卻是定要做這護花使者啦?」 羅禹思時度勢,深知木仙子修為猶遠超麻老魔,懷中血狸更是凶狠。玉茗仙子重傷未癒,怕難敵其鋒。自己雖和玉茗仙子非親非故,但事到如今要他置身其外,明哲保身,怎是堂堂男兒所為? 當下朗聲說道:「木仙子若一意苦苦逼迫,說不得羅某惟有領教高明!」 玉茗仙子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擔憂,更暗暗夾雜著一絲莫名的甜蜜,急忙搖頭道:「羅兄厚誼小妹銘感於心。不過此事終究與羅兄無關,還需由小妹應對。」 羅禹也搖了搖頭,用傳音入秘道:「你身負重傷,如何是這妖婦的對手?不如由我暫且糾纏住她,仙子與諸位園中姐妹盡速出谷藏匿。」 玉茗仙子也以傳音入秘回答道:「萬萬不可,小妹豈能讓羅兄擋災,自己卻貪生怕死逃之夭夭?」 羅禹勸慰道:「仙子無需擔心在下。這妖婦要找的是你,諒不會太過為難於我。況且我只需設法糾纏住她片刻,而後尋機遁走也非難事。」 玉茗仙子只是搖頭不允,木仙子卻等得不耐煩起來,冷哼道:「你們兩個可商量妥當了,到底誰先上來受死,抑或一擁而上?」 羅禹搶先縱身出亭道:「勞閣下久等了,這一陣自由在下接過。」 木仙子頷首道:「好,本宮也正想瞧瞧,玄干真人的高徒到底有何驚人藝業,竟敢在本宮座前叫陣?」 她掃過亭內的玉茗仙子,又道:「但有一條,誰若想乘此機會耍什麼花樣出來,可莫怪本宮懷裡的血狸辣手摧花!」唇中發出一記清脆呼哨,血狸騰身而起,譬如一道閃電隱入黑夜,遙遙監視四野。 羅禹見血狸升空,暗叫糟糕。有這畜生擋道,如同附骨之蛆,玉茗仙子等人想脫身已不可能,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甫逢大敵,精神一振,右手從背後掣出師門仙劍「奔雷」,橫於胸前,左手捏成劍訣負在腰側,一股浩蕩劍氣渾然生成,直衝鬥牛。 這一招乃昆吾劍派「九九彈指劍」的起手式,寓攻於守,綿裡藏針,落在木仙子這等行家眼中,自能窺得其中奧妙。 木仙子蔑然一笑道:「小子倒真有幾分膽量,莫非當真色膽可包天?」 雙腕輕輕一振,兩道水袖似靈蛇出洞,風馳電掣打將出來,化作紫色弧光飛舞跌宕,五丈虛空不過是轉瞬即至,淩厲罡氣直似風刀霜劍。 羅禹心守靈台,丹田真氣滿佈全身,漸漸進入空明之境,眼中除了木仙子一人一狸外,再無雜念。任木仙子這手「落木無邊袖」如何極盡變化,都彷彿清泉印月,了然心中。 眼看落木無邊袖攻到近前,他幾乎看也不看,低低一聲龍吟,奔雷仙劍風雲乍起,唰唰唰就是九劍劈出,環環相扣一氣呵成,盡得「彈指」之妙。 木仙子攻招受挫,水袖如驚鴻翩飛,從羅禹虎軀兩側繞過,猛一回頭擊其雙肩。 羅禹就像後腦勺生著另一對眼睛,更不回頭,反手再是九劍連出,守得潑水不進,風雨不透。 木仙子讚道:「好劍法!」紫影一晃欺到羅禹身前,纖若無骨的玉手迎面拍出,掌心隱隱泛起一團青光,映照在羅禹臉上。 羅禹仙劍用老,不及回轉,暗自驚道:「這妖婦身法好快,那呂巖的白雲出岫與之相比,直如小巫見大巫!」左掌提起,「啪」的接下。 一股森寒的罡風破掌而入,手肘以下立時冰冷徹骨,險些失去了知覺。 他急忙吐氣揚聲,借勢身形翻轉趨避,丹田暖流汩汩注入左臂,迫去體內魔氣。 只這一招短兵相接,羅禹已清楚自己的功力遠遜對方,絕不宜正面硬撼。 他尚未來得及喘息,木仙子如影隨形追到,左掌恃強淩弱直搗中宮,口中冷笑道:「就這點本事也敢出頭護花,不自量力!」 羅禹秉性堅毅剛直,雖身處下風,反打起百倍精神全力周旋,所有心念凝集劍上。奔雷仙劍一出九劍,密如金雨點向木仙子掌心。 不料眼前驀然強光晃動,木仙子掌心那團青光綻開,一蓬狂飆將仙劍震得顫鳴不止,「叮」的擊在光影中心如入泥沼,軟綿綿全不著力。 不等羅禹變招,木仙子左手雙指一扣,鎖住劍鋒,嬌叱一聲:「拿來!」 此劍乃羅禹十四歲上,恩師玄干真人所賜之物,他一貫視逾性命,絕無放手之理。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順勢連人帶劍撞向木仙子懷中。 木仙子道:「啊喲,你小子不要命啦!」 她愛惜羽毛,豈肯冒險,何況縱殺了羅禹,對自己也並無多大用處,萬一連累自己再受上點傷,著實划不來。 當下左手雙指往外一送,鬆去奔雷仙劍,右掌護住胸前飛身退避,冷冷譏嘲道:「一個七尺漢子,沒來由的卻向本宮投懷送抱,我可消受不起!」 羅禹收住身形,重新列出門戶,臉上一陣發燒。 他情急之下,只想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不負玄干真人贈劍之恩,卻忘了對方再是陰毒厲害,也是個女子。這一招雖是化險為夷,可未免欠缺磊落,有失昆吾弟子風範。 亭外趕來觀戰的小梅,卻是位伶牙俐齒的丫頭,聞言咯咯嬌笑道:「怕只怕木仙子這副尊容,人家羅公子壓根還看不上眼呢!」 木仙子素以貌美如花自傲,一個百花園的小丫頭,也敢當面出言奚落她,當真無異於自尋死路。 木仙子眸中殺機萌動,冷喝道:「去死!」右腕那只紫晶鐲子脫手飛出,光芒如瀑罩住小梅,竟要將她活生生吸了進去。 玉茗仙子見狀急忙舉起花籃,發出七彩絢光,兩道光束淩空激撞「轟」的爆裂,光雨如注四濺灑落。 小梅的身軀從空中墜落,被小蘭一把接個正著,低頭瞧去人已昏迷,蒼白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木仙子一擊不中,收回紫晶鐲,疑道:「那小妖女手中的花籃不知是何方寶物,竟能與我的『懾心鐲』相抗?」 她視線回到羅禹身上,說道:「方纔教你僥倖躲過一劫,接下來,閣下不妨再試試是否還有此運氣?」 羅禹手中晶光閃動,多出一物高約三寸、似是座琉璃寶塔。 他長聲笑道:「在下福大命大,不勞木仙子掛懷!」真言一動,琉璃寶塔煥放熊熊奪目光焰祭上高空,倏忽擴展開數十倍,猶如泰山壓頂向隱峙一旁的血狸轟去,口中大叫道:「還不快走!」身劍合一飛擊木仙子。 木仙子臉色大變,已識破羅禹用意,怒叱道:「好個小賊!」雙掌一錯直攖其鋒,招招追魂奪命,顯然動了真火,立意要將羅禹斃於掌下。 羅禹將生死置之度外,把一套九九彈指劍施展的淋漓盡致,酣暢自如。 木仙子的攻勢越發的兇猛,便越激起他的潛能鬥志。許多平日練劍參悟時,總想不透徹的環節,在對方暴風驟雨的掌勢中反豁然開朗,明悟於心。 雖說木仙子穩佔上風,奈何羅禹根基扎實,又是一往無前的捨命相抗,十數招內竟也拾掇不下。那邊血狸被昆吾派至寶「煉魂塔」纏住,同樣亦不得脫身。 羅禹心無旁騖,更不再考慮此戰之下自己的性命是否還能得保全,只想能助玉茗仙子與小蘭等人安然逃脫。 短短二十餘個回合,他已然將功力發揮到極致,頭頂蒸汽霧濛濛一團,簡直比往日與同門師兄弟切磋了百招千招劍法還要累人。先前喝的兩罈美酒佳釀,早化成水氣蒸乾了。 忽聽耳畔玉茗仙子的聲音道:「羅兄,待小妹助你一臂之力!」銀鋤揮動攻出。 羅禹大急道:「你為何還不走?」這麼稍一分神,肩頭險挨了木仙子一掌,卻已被掌風拂得隱隱生疼。 玉茗仙子且戰且以傳音入秘道:「羅兄勿惱,小妹已乘此間隙發動了『百花仙陣』,該可抵擋得木仙子一時。」 這時血狸發出一聲尖銳厲嘯,終於破出煉魂塔圍困,幻化如電激射而來。 玉茗仙子口中真言輕誦,一道花牆憑空生出,堪堪擋在兩人身前,「砰」的接住木仙子一掌,花雨零落卻橫亙如故。 她一握羅禹大手,低喝道:「走!」兩人攜手並肩,似乳燕投林射入一片茂密的花叢中,消失不見。 那頭血狸僅差半步就追到玉茗仙子身後,冷不防頭頂一陣風動,卻是煉魂塔追著主人去了。 木仙子心中怒極,雙掌連揮將花牆轟成齏粉,揚聲道:「小輩,本宮看你們能躲到幾時?」聲震山谷,只聽得回音繚繞。環顧左右,頓發現園中景物已變。 不知何時,頭頂明月已隱入厚厚的雲層,四週一片幽暗寂靜。樹影婆娑,花枝搖曳,園中的一草一木彷彿充滿靈氣,形成一座渾然天成的陣勢,靈覺所到之處如泥牛入海,完全感應不到羅禹等人的氣機。 她正自狐疑間,猛地心頭警兆生起,腳下濃密的紫色小草放出異光,一根根拔地而起朝夜空攀升,霎時高過頭頂,宛如一片汪洋將自己陷沒進去。 木仙子無暇細想,手起掌落向面前一排紫草轟去,「砰」的擊在草海上狂飆四溢。 那千萬根紫色小草順風搖曳,嘩啦啦如波浪般往後仰倒,卻毫髮無傷。 四面八方一團團含著泥土清香的紫霧倏忽湧到,透過肌膚滲入體內經脈,立即化作縷縷草木靈氣,竟讓她的真氣產生紊亂凝滯之感。 木仙子大吃一驚,兩甲子多的精純魔功洪流奔湧,連出數掌轟退週身紫霧,腳下一點欲御風飛起。但覺頭頂白光盛綻,一朵直徑逾丈的蓮花花心向下,罩了過來。 她不及躲閃,左掌抬起迎住,「砰」的一響,蓮花在流光中幻於無形,一股龐大的回挫之力卻將自己震得左臂酸麻,硬生生退回地面。 她又驚又怒,飛手祭起一張靈符,空中「轟隆」一記滾雷炸開,將方圓五丈內的紫草碾為粉末,層層紫霧如潮退去,遠遠飄蕩在外圈。 木仙子乘機施展出青木宮絕技身法「草木一秋」,攬住血狸衝起二十餘丈高,始擺脫陣勢羈絆。 她低頭俯瞰,那紫色草海又恢復原狀,瀰漫霧氣也頃刻散去,彷彿一切都回歸寧靜。但有那前車之鑒,木仙子已不敢造次,高高飄浮空中,垂首冥思破解之道。 突然血狸若有所覺,低低嘶吼躍到主人肩上,朝東面望去。 一個紅袍老者站在蒼茫夜霧之中,身形若隱若現,呵呵笑道:「木仙子,可是把人給追丟了?」卻是烈火宮丹鼎神君到了。 木仙子沒好氣的道:「本宮的事情,幾時需你這老鬼操心?沒事便滾得遠遠的,莫來煩我。」 丹鼎神君受了木仙子一頓呵斥,居然忍得住,仍舊笑道:「老夫瞧這園中花草樹木暗藏玄機,與奇門陣法隱隱相合。仙子想脫困或者不難,但欲找尋那小花妖的蹤跡,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木仙子道:「這點道理本宮還用你來囉嗦?我乃堂堂青木宮副宮主,難道真會被一個小小花妖的破陣法給折騰得束手無策?」 丹鼎神君道:「仙子法力,老夫向來欽佩得很。只是破解此陣,恐也非一時半刻之功,萬一讓那花妖逃脫了,豈如仙子所願?木仙子若信得過老夫,老夫倒有一策,擔保教此陣旦夕化為烏有。」 木仙子冷笑道:「閣下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心了?有什麼話,你我不妨挑明了說。」 丹鼎神君道:「老夫此來的目的,木仙子想來也是明白。為今之計,莫如咱們先聯手擒下那花妖,迫她說出千年妖狐的下落。 「至於雲篆天策的歸屬則各安天命,各顯其能,卻不知木仙子意下如何?」 木仙子暗道:「這老傢伙說得好聽,各安天命?哼,難不成把本宮當成三歲孩童來哄?千年妖狐手中的這份雲篆天策,原就是他烈火宮門戶不緊,出了不肖之徒才丟的,他焉肯拱手相讓。 「只是眼下這老兒還不敢在本宮面前放肆,才不得不揀好聽的話來說。也罷,本宮且先尋得那妖狐的下落再說。一個丹鼎神君,成得了多大氣候!」 她出言問道:「閣下不妨先說來聽聽,到底有什麼好法子,能將腳下這陣勢旦夕之間破去?」 丹鼎神君道:「適才老夫在空中觀望,此陣確有獨到之處,但也有一個致命軟肋。而老夫號稱丹鼎神君,恰恰便是它的剋星,此可謂天數。」 木仙子恍然大悟道:「你說是用火攻!」不由有些懊惱,若早想到此良策,剛才就應該多轟他幾下,再放起一把火來。 可稍一轉念,立刻醒悟到百花園中的草木非是凡品,等閒的烈火多半無濟於事,也惟有靠烈火宮的寶物才能奏效。 她見丹鼎神君遠遠望著自己,並不動手放火,明白對方是等她應承下那份協定,於是頷首說道:「好,就依照閣下所言,你我合力擒下玉茗仙子,分享妖狐下落。」 丹鼎神君飄身到木仙子跟前,伸出右掌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木仙子伸掌與他一擊,哼道:「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丹鼎神君道:「誰不知木仙子金口玉言,一諾千金,老夫豈有不信之理?」伸手從袖口裡取出一尊紫紅色銅鼎來,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之中。 這銅鼎四四方方,高不逾寸,鼎壁內外,皆鏤刻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咒語。鼎內盛著一層硃砂,不時閃起暗紅色流光,似如火焰在燃燒。 木仙子瞥了眼道:「這便是你們烈火宮的鎮宮之寶『焚虛幻鼎』麼?」 丹鼎神君頗是得意道:「仙子說得不錯。要不是老夫帶著此寶,又豈敢誇下海口?」當下凝神運功,念動真言,焚虛幻鼎的銅壁上徐徐透射出一團紫紅光芒,將鼎身冉冉托起,升過丹鼎神君的頭頂。 銅鼎越來越亮,紫紅色的光芒海水般朝四周擴散開來,鼎身也隨之膨脹,瞬間變得有一人多高,四尺見方。 丹鼎神君雙手變幻法印,口中唸唸有詞,臉上籠罩一片殷紅的霧光,突聽得一聲大喝道:「疾!」 銅鼎內迸發出一束耀眼紅光,沖天而起,直射入數十丈高的夜空,「轟」的一響爆裂成數十道光束,剎那幻化作一條條吞雲吐霧的火龍,場面蔚為壯觀,教人心馳神搖,歎為觀止。 數十條長約三丈的火龍,在高空稍作盤旋,隨即一頭朝著百花園方向俯衝下來。一個個張開龍口,噴吐出碩大無比的暗紅色火球,接二連三的轟落到園中。 只一眨眼的工夫,方圓百多畝的園內焰光四起,頓成一片火海。 滾滾濃煙匯聚成為一條巨大的雲柱,衝向萬丈虛空。 隱匿於百花仙陣裡的花妖樹精紛紛逃出,渾身燃著熊熊火焰,往水裡跳去。 誰曉得焚虛幻鼎噴出的「九離陰焰」,乃集地火之精而生,人間普通之水全不頂用。那些花妖樹精身子一入清澗,竟連四周的溪水也燒了起來,彈指間慘叫著灰飛煙滅,魂歸地府。 木仙子先前稍一大意,身陷百花仙陣中吃了點虧,不巧的是還被丹鼎神君看見了,對它更是恨之入骨,揚手祭起一道風符道:「丹鼎神君,本宮再為你加上一把勁,讓這火更旺一些!」 靈符落處,狂風大作,空幽谷裡飛砂走石,風火肆虐。 有道是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咆哮飛舞的火焰,毫不留情吞噬了整座百花園,好一片仙境竟化成修羅地獄,幽谷末日。到處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烈焰塗炭,任鐵石心腸之人亦不忍卒睹。 丹鼎神君見焚虛幻鼎一舉功成,心頭得意非凡,哈哈大笑道:「玉茗仙子,這回老夫看你往哪兒躲?」 他正叉著腰洋洋自得時,下方火海中亮起一道青色劍華,宛如九天奔雷光芒奪目,挾著一股雷霆氣勢,撕裂血紅夜空,直射懸浮在丹鼎神君頭頂十數丈處的那尊焚虛幻鼎。 木仙子驚咦道:「昆吾劍派的『青雷正心訣』,定是羅禹那小子!」 她右腕一顫,就欲祭起懾心鐲,替丹鼎神君截住羅禹,但轉念一想:「這小子拼起命來頗有幾分威勢,萬一我的懾心鐲有所損傷那就不值得了。何況百花園已燒成一片火海,也用不著那焚虛幻鼎了。 「嘿嘿,最好小子這一劍能正中焚虛幻鼎,讓這老兒的寶貝不毀也傷,折去他的左膀右臂,看他日後拿什麼再向本宮耀武揚威,討價還價!」 木仙子心生鬼胎,不出手助丹鼎神君攔阻羅禹倒也罷了,反猛一把抓住丹鼎神君,裝出驚慌之色道:「神君快躲!」使出「草木一秋」的身法,拽著丹鼎神君,疾朝後方退去。 丹鼎神君還沒來得及反應,哪想得到木仙子會在這要命的關口上,算計了自己一道,眼睜睜瞧著青雷正心訣結結實實轟在焚虛幻鼎之上。 「轟」的一記石破天驚巨響過後,焚虛幻鼎被奔雷仙劍劈成兩半,爐火混合著爆炸產生的耀眼光團,朝四下爆裂飛濺。 與此同時,數十條狂舞肆虐的火龍齊齊幻滅,化為一蓬蓬亮麗的火球,呼嘯著隕落山壑,流星雨輝煌壯觀,丹鼎神君卻心疼得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氣機感應之下,他面色煞白,悶哼嚥下一口湧到咽喉的熱血,先恨恨瞪了木仙子一眼,遂將滿腔怒火發洩到羅禹身上,高聲吼道:「臭小子,你毀我寶鼎,老夫今日若不將你碎屍萬斷,誓不為人!」 羅禹手撫奔雷仙劍,飄於數十丈的火海高空,熱風毒浪將他衣袂吹得獵獵激盪。 他施展出青雷正心訣,耗損了大半的真元,功力只剩下不到往日的五六成,強吐一口氣朗聲回道:「百花園與閣下何怨何仇,閣下竟要將它滿園付之一炬?羅某不才,請教高明!」 身後人影連閃,玉茗仙子與小蘭、夜魁等拚死衝出險境的百花園十餘人,先後趕到,人人滿臉悲憤,目中怒火恨不能將丹鼎神君化成灰燼。 木仙子一擺紫裳水袖,嘿嘿冷笑道:「該露面的既然都到齊了,咱們索性便來作個了結!」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六章 鴛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1 本章字數:11117 丹鼎神君早按捺不住,更不多話,自身後掣出仙劍迎風一顫。近兩甲子的真氣注入劍刃,一蓬詭異光焰熊熊亮起,怒喝道:「小子受死!」欺身而上,直挑羅禹。 他的騰焰仙劍遠在數丈之外,一股灼熱氣流已排山倒海般湧到,令羅禹如墜熔爐,身上的衣裳也彷彿要燒起來。 羅禹不敢輕敵,真氣護持全身,奔雷仙劍一式「九極飛星」以快打快,封住門戶。 昆吾劍派的這套「九九彈指劍」,共計九招,每一招又有九種變化,施展開來快逾驚鴻,虛實難測,實是當世一等一的劍法。 丹鼎神君怒到極點,騰焰仙劍「叮叮叮」連聲擊在羅禹劍上。 兩劍每交擊一次,羅禹便能清晰感到一股熾烈的魔氣,透過手中仙劍迫入右臂,宛如火山熔岩炙烤,教自己好生的難受。 奔雷仙劍「絲絲」冒起青煙,通體滾燙幾不可拿捏,若非仙劍質地非凡,又經昆吾劍派歷代高手傾力煉化,恐怕已然熔化。 丹鼎神君闊步逼進,唰的又是一劍。他的招式大開大闔,方圓三五丈內烈焰滾滾,熱氣迫人,絲毫不給羅禹躲閃騰挪的空間。 羅禹一夜之間連遇魔道兩大高手,抖擻精神愈戰愈勇,寸步不讓,七八招下來,竟未讓對方討著便宜。 那邊木仙子也將玉茗仙子等人逼迫到一處,十餘道身影在空中縱橫交錯,飛舞迴旋。魔獸血狸大發淫威,猶如一束黑色閃電在人叢中往來穿梭,所向披靡,轉眼就有數人傷在了它的爪下,竟似比木仙子還厲害三分。 玉茗仙子內傷未癒,又心慟無數園中姐妹的慘死,儘管招招皆拚命而為,卻不免略微散亂。在木仙子一雙水袖跌宕中屢屢遇險,幸得有小蘭等人捨身相護。 僅是半盞茶左右,花妖樹精便損折過半,木仙子將玉茗仙子困在當中不傷毫髮,水袖過處,對花妖樹精卻絕不容情、痛下殺手。 丹鼎神君見狀,自覺二三十招內,要是連一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都收拾不下,還不定被這青木宮的老妖婆如何譏笑?當下劍上又加了三分功力。 羅禹汗流浹背,眉毛鬚髮早已烤焦,身上的外衣也灼裂成一片片飛落,在空中燒成灰燼。他丹田真氣將近告罄,喘息也一聲重似一聲,奈何吸入的都是滾滾熱流,令胸口幾乎漲爆開來。 眼見丹鼎神君左掌劈到,羅禹咬牙揮劍相迎。可惜真氣不濟,這一劍軟綿無力,被對方輕易抓到破綻。 丹鼎神君哈哈一笑,左掌化劈為拍,「啪」的將奔雷仙劍蕩到一側,手中仙劍乘虛而入,直刺羅禹胸膛。 羅禹身子被丹鼎神君左掌震得一個趔趄,竟連閃躲也是不能。 電光石火中,他腦子裡出奇的清楚,暗自道:「今夜我只怕要命喪在這老魔劍下,卻辜負了恩師對我二十多年的苦心教誨。不知林師弟他們知曉了我的死訊,又該何等的傷心悲憤! 「想我羅禹頂天立地,縱是死也不能讓這老魔好過,更不能教師門蒙羞!」 想到這裡,羅禹一狠心,身軀勉力側開胸口要害,「噗」的一聲,騰焰仙劍貫體而過。羅禹吼聲如雷,震得丹鼎神君心頭一顫,魁梧的身子順著劍刃前衝,左掌奮起所有餘力,結結實實轟在了老魔身上。 丹鼎神君大叫一聲,向後飛跌,騰焰仙劍從羅禹胸前噴射出一路血珠。 饒是丹鼎神君功力深厚,羅禹又已到強弩之末,這一掌也轟得老魔真元渙散,吐血三升,沒有三兩月的工夫休想恢復。 羅禹渾身如同焦炭,混合著殷紅熱血,模樣嚇人之至,一頭栽向腳下火海。 玉茗仙子目睹此景,眼前一黑。 木仙子乘機手起掌落,小蘭含淚向玉茗仙子投去最後的一眼,也向火海中墜落而去。 木仙子探爪又朝玉茗仙子抓來,猛然一道龐大的黑影,橫亙在玉茗仙子跟前,身上發出一團黃色光芒現出原形,化作一株高大茁壯的夜叉樹,正是夜魁。 他擋在玉茗仙子身前,硬生生受了木仙子摧枯拉朽的一抓,堅實的樹幹「喀喇喇」屑片橫飛,兀自忍疼悶聲叫道:「小姐快走!」 玉茗仙子肝腸寸斷,泣聲呼道:「夜魁!」揮動銀鋤,狀若瘋狂衝將上來。 夜魁揮舞巨大枝幹,一把纏住玉茗仙子纖腰,運盡全力朝外一甩,吼道:「快走!」 木仙子眼中煞光一閃,運起八成「枯榮真罡」再一掌拍中夜魁,冷叱道:「找死!」 「砰」的一蓬青瀾炸裂,夜叉樹支離破碎,在光瀾中魂飛魄散。空谷中兀自迴盪著他臨死前對著玉茗仙子最後的呼喊:「快走─」 玉茗仙子被夜魁拋出十多丈遠,嬌弱的身影,在沖天火光裡顯得那樣的無助孤單,一個聲音在心底喃喃道:「夜魁死了,小蘭、小荷和園中的姐妹都死了。羅兄為了幫我也喪命在火海之中。我為何還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著?」 玉茗仙子忽然變得平靜下來,淒涼的眼神掃過木仙子與丹鼎神君,櫻唇邊逸出一縷笑容,輕輕道:「你們喪心病狂火焚百花園,血腥屠戮,不就是想從我口中知道黎姐姐的下落麼?可惜,這個秘密你們永遠也無法得知了。」 木仙子厲喝道:「你要做什麼?」探手直抓了過來。 玉茗仙子笑容隱去,刻骨的仇恨與悲傷,令她再無半點猶豫,縱身躍入熊熊大火。 丹鼎神君「哎喲」一聲,追著玉茗仙子的倩影疾墜,將將要抓住她的蓮足時,一束火柱迎面捲來,若非有護體真氣阻隔,身上衣裳早燒成灰燼。 他急忙提氣騰空,一陣的心跳氣喘,胸口鬱悶難當,「哇」的吐了口淤血,卻是牽動了掌傷。 就這麼一耽擱,玉茗仙子雪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磅礡鼓蕩的火海裡。 他雖號稱「丹鼎神君」,但在九離陰焰的煌煌神威底下,也不敢以身犯險,半晌搖搖頭道:「可惜,可惜,只差了半步!」 木仙子望著那滿園的烈火濃煙,懊惱的一聲怒哼。如此火勢,諒玉茗仙子也難逃身化飛煙一途。 數日之後,等到大火熄滅,只怕除了一地的灰燼,什麼也找尋不到了。 兩個人不甘心的又等了個多時辰,不見火中有人衝出,自忖玉茗仙子絕無幸理,木仙子喚過血狸,招呼也不打向谷外御風而去。 丹鼎神君更是覺得窩囊,辛苦忙了半夜,連焚虛幻鼎也讓人毀去,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落著,這個虧委實吃得大了。 思來想去,只有另尋他法找尋千年妖狐,更要盡快治癒內傷,這裡卻是留之無益,於是呆呆站了半天,也步著木仙子後塵去了。 經歷了腥風血雨後的空幽谷,終於曲終人散,惟有咆哮的九離陰焰,仍在無休無止的蔓延燃燒。 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七日六夜方才停歇,原本譬如人間仙境的山谷滿處焦黑,花妖樹精都已經看不到了,厚厚的灰燼在山風吹拂裡漫天飛舞,帶著嗚咽的聲音,可是那些冤魂在哀哀訴說,眷戀那曾經快樂的家園而久久不願散去? 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焦糊味道,生機盎然的百花園已從世間消失,殘垣斷壁冒著縷縷青煙,死寂無聲。 忽然,一堆坍塌的磚瓦底下,輕輕的動了一下,許久見外面並無動靜,一雙纖細的黑手翻開猶存餘熱的磚石,打出一個小小的洞口。 一線淒清月光立刻透入,映照在一對青年男女的身上。 那少女潔白無瑕的衣裳,早被濃煙熏得墨黑如炭,不少地方破損難掩,露出裡面晶瑩細膩的冰肌玉骨。 她的模樣雖然狼狽,臉上也滿是塵灰,但依舊難以掩蓋住清麗絕俗的嬌顏,正是劫後餘生的玉茗仙子。 羅禹盤腿坐在一旁,渾身的衣衫被火與血浸染了一遍又一遍。胸口的劍傷已經包紮上了,滲出暗紅的血斑,分外醒目。 要說也正是這得自羅禹身上的鮮血,不可思議的保全了兩人的性命,令他們在漫天大火中支撐了七天六夜。 原來玉茗仙子追著羅禹躍入火海,狂舞肆虐的大火瞬間便將她吞沒。她的銀鋤花籃儘管靈力非凡,但畢竟不是克火之物,全仗著體內精純的真氣自然生出反應,將火苗阻隔在身外。 然而水火無情,丹鼎神君的九離陰焰之威,縱是大羅金仙也避之不及,玉茗仙子又何能倖免。 她心存死志,對熊熊火焰視若無睹,逕自墜入園內。 孰知火光中一道青色光華絢爛閃爍,透過濃煙烈火映入玉茗仙子眼簾,正是羅禹的奔雷仙劍。 多虧得有仙劍護主,托著羅禹身子緩緩落地,才不致將他摔得骨斷筋折,命喪當場。 玉茗仙子又悲又喜,銀鋤盪開火舌,衝將過去,揚聲喚道:「羅兄!」 羅禹匍匐在地已然昏厥,聽不到玉茗仙子的呼喚,胸前傷口汩汩熱血尚在泉湧冒出,浸潤身下土地,更沾滿了奔雷仙劍。 玉茗仙子此刻再也顧不得羞澀,俯身抱起羅禹,望著週身咄咄逼人的九離陰焰,小聲念道:「羅兄,咱們終是死在一起了!」 「轟隆」一聲巨響,近前的一堵磚牆,禁受不住熱浪侵灼驟然倒塌,揚起濃煙塵土往兩人身上壓來。無情的火焰吞吐咆哮,也似亂雲驚濤再次席捲而至。 玉茗仙子盤膝而坐,緊抱羅禹閉起雙目,眼前不由自主浮現起小蘭、夜魁等人慘死的場景,想起那首往日姐妹們常常唱起的詞曲:「生如朝露,彈指芳華;生也多苦,紅顏易老;香如霧,只花知,渺萬里層雲處,寂寞寸心誰屬?但為君故,惟求一朝一暮,換得青絲如雪已不負─」 就在九離陰焰挾著磚石碎瓦壓到兩人身上的一剎那,浸染殷紅熱血的奔雷仙劍,驀然發出一記清越脆鳴,劍刃中迸射出絢爛光華朝四周湧去,形成一座透明的青色光罩,將玉茗仙子與羅禹包裹在內。 九離陰焰甫一碰觸劍華,「嗤嗤」厲嘶向外翻滾,暗紅色的火舌瞬間褪淡,再不能迫近半寸。 青色的仙劍卻比平日多了一層殷紅光彩,似是羅禹體內的血與它合而為一,產生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源源不絕煥放出耀眼光芒。 玉茗仙子週身頓時生出一股愜意舒泰的清涼之意,灼烈的濃煙也被摒除在外,那些倒塌的磚石覆蓋在光罩上,更沒有傷到她一絲一毫。 徒逢生機的她,驚訝的睜開眼睛,就見羅禹從胸口淌落的熱血,一點一滴的融入劍中,奔雷仙劍上的顏色逐漸轉成殷紅,「嗡嗡」鏑鳴不止。 光罩的色彩也緩緩由青而紅,越來越亮。頭頂不斷有斷垣殘壁坍塌砸落,它卻巍然不動,更教九離陰焰一觸即退徒喚奈何。 玉茗仙子怔怔望著奔雷仙劍,百思不得其解,更不明白,這融合羅禹鮮血的仙劍,為何能突然發揮出如此威力,居然令九離陰焰也退避三舍? 忽聽到昏睡中羅禹低低一聲呻吟,她遽然一醒,探指封住他胸前傷口,血勢立時止住。奔雷仙劍恍若完成了一次脫胎換骨的昇華,雖失去羅禹鮮血的繼續浸染,但光華如故,靈力不減。 玉茗仙子垂首凝望羅禹沾滿血污與煙塵的臉龐,又是酸楚又是欣喜,著實說不出到底是哪般滋味,眸中珠淚潸然滴落,輕輕道:「羅兄,蒼天有眼,咱們可都活下來了!」 晶瑩的淚水滴落在羅禹面頰上,徐徐滑出一道印痕,再被她小心翼翼伸手抹去,彷彿三月清風般溫柔細緻。 此後數日,兩人便在奔雷仙劍強大靈力庇護下,藏身於磚瓦倒塌形成的石穴中,到得後來火勢漸小,仙劍的光芒也漸漸轉向黯淡,直到最後歸於平靜,劍身之殷紅色卻再不褪去,這些都是後話。 卻說玉茗仙子見九離陰焰被隔離在光罩之外,自己與羅禹當可無憂,於是取出兩粒百花玉露丸,一顆內服,一顆嚼爛了敷在羅禹傷口之上,又撕下身上衣袖,為他包紮傷口。 她生平從未對一男子做過如此親匿之事,免不了耳頰火熱,一頭小鹿在心扉裡撞來撞去。短短的片刻工夫,已是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幸虧羅禹始終閉眼昏迷,否則真羞的不知該從何處找個地縫鑽了進去。 這百花玉露丸果然十分靈驗,加上玉茗仙子每日不輟以「枯木逢春」的心法,為羅禹療傷,一條性命總算從鬼門關外撿了回來。 但丹鼎神君的一劍,將羅禹諸多經脈震得斷裂淤塞,全身真氣渙散遊走,怎也聚攏不起,等若半個廢人。 羅禹這些日子裡時醒時睡,神志也是半清不醒。有時迷迷糊糊想要睜開眼睛只覺好難,就感到自己斜躺在玉茗仙子柔軟溫暖的懷抱中,清幽淡雅的幽香脈脈鑽入鼻中,耳畔低低響起伊人婉轉動聽、勝似天上仙樂的歌聲,只可惜聽不清楚歌詞是什麼。 這歌聲令他的心頭充滿了寧靜安樂,好像身軀之痛、石穴外不曾休止的風火咆哮,都已算不得什麼,只要耳畔有歌聲裊繞,他就能再次酣然入睡。 到了後頭幾天,羅禹的精神慢慢轉好,神志也清醒了許多。 玉茗仙子向他說起奔雷仙劍融血護主的奇事,羅禹也是茫然無知,弄不明白其中奧妙。他生性豁達,索性就不去多想,只暗自記下此事,打算回山之後再向恩師請教。 玉茗仙子又將他那夜墜入火海後的情景簡略說了,卻自然而然省卻了其中一段女兒家的心事。 但羅禹縱是木頭,聽她說起追隨自己投入火海,又如何體會不到她脈脈柔情,款款心曲?心中激動,情不自禁握住玉茗仙子纖纖玉手,低聲道:「茗妹,這些日子苦了你。等咱們得出生天,養好傷勢,再去尋那妖婦與丹鼎神君算帳,定要為百花園死難的姐妹弟兄報仇雪恨!」 玉茗仙子被羅禹大手一握,渾身過電般酥軟無力,再聽得一聲「茗妹」更加面紅心跳,悲喜交集,輕聲道:「羅大哥,有你這句話,小妹已然心滿意足。 「只要你不嫌棄,從今往後,我願追隨你到天涯海角─」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低若蚊蚋,重傷後的羅禹差點就沒聽清楚。 他胸口熱血奔湧,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什麼人妖之別、正邪之分,統統在這一剎那拋到九霄雲外去,用力緊一緊玉茗仙子的纖手,重重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更無需再用言語交流,已能清晰甜蜜的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過了片刻,羅禹才說道:「茗妹,每次我從昏睡裡醒轉,都能聽見你在我耳邊輕輕唱著一首曲子,甚是動聽,能不能這會兒再唱上一回?」 玉茗仙子嘟著嘴,如小女兒家般的撒起嬌來道:「那是一首《朝露芳華曲》,小妹只為解悶才有口無心哼了幾句,你倒來笑人家了。」 羅禹道:「不,不,你唱得很好聽。我從來也沒有聽到過這般動人的歌謠,只想在清醒的時候,能聽你再唱一遍。」 玉茗仙子性情柔順,此刻對羅禹更是百無違拗,耳聽情郎誇讚更是心中喜悅,當下含羞輕輕吟唱起來:「生如朝露,彈指芳華;生也多苦,紅顏易老;香如霧,只花知,渺萬里層雲處,寂寞寸心誰屬?但為君故,惟求一朝一暮,換得青絲如雪已不負─」 光陰便這樣悄然不覺的徐徐流逝,狹小的石穴裡充滿溫馨,令他們可暫時忘卻外面的滔滔烈焰,血腥乾坤。 除了運功療傷外,兩人閒暇時便以閒聊打發,盡說些以往有趣快樂的故事,小心避開百花園的浩劫話題,以免引發玉茗仙子的傷悲。 羅禹本有的是時間詢問千年妖狐的下落,但他已經改變了主意,只覺得男兒大丈夫行事應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何必要令茗妹為難?待得傷好,踏遍霧靈山脈千峰百流,就不信查探不到妖狐的蹤跡。 到得第七日晚間,玉茗仙子的傷勢已好了大半,先用靈覺往石穴外搜索了一番,見並無異常,才扶著羅禹出了石穴。 兩人站立在滿目瘡痍的廢墟上,遍地是燒焦的磚瓦山石,再看不出一點昔日百花園桃紅柳綠、秋水潺潺的鍾秀景象。 羅禹抬頭凝望升到崖頂的半彎冷月,空谷寂寂,惟餘風鳴,不由感慨萬千。對木仙子與丹鼎神君更是恨之切齒,暗自銘志,終有一日定要為百花園討回公道,以慰群芳在天之靈。 玉茗仙子抱著萬一的期望,顫聲喚道:「小梅、夜魁,你們在嗎?小蘭,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她的呼喚隨著山嵐送出,響徹空谷,卻久久沒有回應。 玉茗仙子並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呼喊著園中姐妹的名字,直到嗓子也快嘶啞了,聽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回聲。 羅禹黯然歎息道:「茗妹,瞧這情形,除了我們,園內其他人都已無一倖免了。」 玉茗仙子一下彷彿失去全身的力氣,軟弱無助的倒在羅禹寬厚敦實的肩頭,渾身顫抖,哽咽道:「不,一定還有人活著。也許,他們逃出了火海,還沒有回來。羅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羅禹鋼牙咬碎,點頭安慰道:「你說得對,一定還有人活著,只是咱們尚未找到罷了。」 玉茗仙子聽得羅禹的話語,好像又從無邊黑暗裡生出一線光明,抬頭哀求道:「羅大哥,咱們在這裡再等上幾天,好不好?」 儘管擔心木仙子、丹鼎神君等人去而復返,又或有其他人尋蹤而至,但羅禹對著傷心欲絕的玉茗仙子,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他輕撫著玉茗仙子的纖腰,頷首道:「也好,咱們就在谷中多留兩日,也正可將傷勢養好。」 於是兩人又在空幽谷待了三日,莫說找到百花園中的倖存者,連正魔兩道前來探詢的人也一個不見。 或許這場方圓數百里皆可見聞的沖天大火,早已傳遍霧靈山脈,誰也不會到此白費工夫了。 羅禹與玉茗仙子翻遍百花園中每一寸焦土,也尋不到一具完好的屍首,更遑論活人了。愈發麻煩的是,羅禹身上斷裂的經脈癒合緩慢,空負精純的泰斗真氣卻不能運用,以玉茗仙子的「枯木逢春」心法也毫不奏效。 這日午後,兩人商議起日後行止,羅禹說道:「茗妹,百花園已毀,終不是久留之地。咱們不如先找尋一個清靜安全的所在,一面打探消息,一面療養我的傷勢。 「我計算著時日,若那小道士途中不出差錯,恩師定已得著了音訊,說不準本門高手也已到了霧靈山脈。要是能聯繫上,剩下的事情便都好辦了。」 經過三日的搜索,玉茗仙子也斷絕了最後的希望,知道繼續逗留空幽谷已無任何必要,萬一再遇見前來追尋黎仙子下落的魔道中人,以自己的修為,未必能護得羅禹周全。但要說離開居住了六百餘年的空幽谷,莽莽霧靈山脈,萬里連綿,何處是家? 她也想到過前往黎仙子的瑤邪天府避難,可轉念思量又怕半路被人綴上,釀成引狼入室的大錯,考慮再三,忽然眼睛一亮道:「羅大哥,早年小妹曾拜下一位乾娘,就住在距此八百里外的蓬霞山金光洞中,乾娘待小妹猶如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咱們這就到她門下托身數日如何?」 羅禹稍稍想了想問道:「蓬霞山金光洞,茗妹的乾娘,莫非就是金光聖母?」 玉茗仙子道:「正是,原來羅大哥也聽說過我乾娘的名頭。她老人家在金光洞中潛心修煉,已有一千多年,若能得她庇護定可無憂。」 羅禹雖然對邪魔歪道中人依舊有些不以為然,但聽玉茗仙子語氣中,對這位金光聖母推崇備至,十分信任,況且一時也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去處,當下答應道:「好,就依茗妹所說,咱們先到金光洞,只是金光聖母未必肯收容我這昆吾弟子。」 玉茗仙子想著能很快見著久違的乾娘,黯淡的心情終於有了一絲輕鬆,淺淺笑道:「羅大哥放心,乾娘為人寬厚慈和,又極疼愛小妹,定不會將咱們拒之門外。」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七章 妖狐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2 本章字數:11343 兩人計議已定,當下又向百花園內死難的花妖樹精遙拜作別,雙雙離了空幽谷,向蓬霞山而去。 一路上羅禹不能動用真氣,惟有依靠玉茗仙子扶持御風而行,藉著崇山峻嶺小心隱匿行蹤,雖然慢了一些倒也平安無事。 到得金光洞前,玉茗仙子叩門通稟,頃刻金光聖母迎了出來,抱住義女左右打量,唏噓不已。 玉茗仙子含悲忍傷,先介紹了羅禹,又將百花園的遭遇簡略說了。 金光聖母看了羅禹兩眼,見他儘管有些憔悴,但氣宇軒昂,一表人才,暗道:「難怪這小丫頭竟動了凡心,這小子果非尋常正道弟子可比。」引著兩人步入洞府在小廳中落坐,自有婢女奉上茶水糕點。 空幽谷中的山澗被大火燒得焦糊刺鼻,渾濁不堪,兩人皆不敢飲用。此時見到清香撲鼻的茶水,乾渴火辣辣的喉嚨一陣發緊,哪裡還能忍得住? 金光聖母搖頭歎道:「老身見你們兩個這等模樣,可想而知這些日子的艱辛。好在你們既已到了金光洞,就等若到了家。一切事情都有老身為你們作主,看誰敢到蓬霞山來放肆撒野?」 玉茗仙子感激道:「乾娘,就怕女兒這回會連累您老人家。」 金光聖母故作不悅道:「丫頭,你說的哪裡話來?咱們情逾母女,豈可以性命相輕。你逢此大難,要是不來投奔乾娘,老身反會大大的生氣。難不成,要讓別人戳著脊樑骨說我金光聖母貪生怕死,連自己的乾女兒也不要了麼?」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也不曉得那黎仙子是否知道你的事情,倘若她懵懂不覺再找上空幽谷去,萬一教人撞個正著,可就枉費了你一番苦心。 「唉,說不得我要替你多操一份心思,稍後派個得力機靈的弟子前去找她傳訊,卻不知那瑤邪天府究竟在哪座山中?」 玉茗仙子道:「黎姐姐現下未必就在瑤邪天府,去了也多半找不著她。乾娘好意,女兒心領,但想來黎姐姐機智多變,只要存心隱匿身形,也不會有事。」 金光聖母道:「若不是為你,老身才懶得為這妖狐擔心。但她的瑤邪天府除了你,難保就沒有別人清楚,反遠不如老身的金光洞來得安全。要不乾脆讓她也到老身洞府避禍得了,待到風聲過去,再作其他安排也是不遲。」 羅禹冷眼旁觀,見金光聖母不問其他,卻一味繞著彎子,想讓玉茗仙子說出千年妖狐的下落,禁不住生出疑心。 可他畢竟與金光聖母僅為初交,相識不深,惟恐萬一誤會了她,不僅有損金光聖母的好意,更令玉茗仙子難堪,於是不動聲色的試探道:「茗妹,你乾娘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但如今霧靈山脈中多少正魔兩道的高手,都在日夜不休的找尋瑤邪天府所在,卻不可得,想來那定是極為隱秘的地方。 「咱們托身聖母門下避難,已是給她老人家惹了麻煩,萬分的過意不去。倘使再加上黎仙子,一旦走漏了風聲,引得無數對頭上門,恐只會適得其反。」 玉茗仙子漫無心機,不虞有他,頷首道:「羅大哥說的極是。乾娘,咱們還是暫且不要去找黎姐姐的好。」 金光聖母臉色微變,低哼道:「也罷,她的死活與老身何干,便由她去吧。」 玉茗仙子見她神情不愉,連忙起身道:「乾娘莫要生氣,女兒也是害怕再給您老人家惹來滅門大禍。」 金光聖母怒色稍斂,道:「傻丫頭,老身既庇護了你,還怕什麼滅門大禍?」 玉茗仙子剛欲回答,突然一陣莫名其妙的頭暈目眩,腳下一軟跌坐回椅子裡。 羅禹見狀,拍案怒聲道:「金光聖母,你在茶水裡放了什麼?」 金光聖母手撫案上茶盞,徐徐道:「你們不用害怕,老身茶中只不過加了一點『清露靜氣散』,並無劇毒,最多教人六個時辰之內提不起真氣而已。」 玉茗仙子急忙試著一運真氣,立刻感到丹田內空空蕩蕩,全身功力怎也凝聚不起。 她花容慘澹,難以置信的問道:「乾娘,您老人家為什麼要害女兒?」 金光聖母面無表情端坐在椅中,說道:「丫頭此話差矣,老身並無加害你的意思,只想知道那千年妖狐的蹤跡,你還是說了罷。」 玉茗仙子心如刀絞,悲聲道:「乾娘,莫非您也想得著那份雲篆天策?」 金光聖母搖頭道:「雲篆天策?老身連它到底是什麼東西都不清楚,要它作甚?」 玉茗仙子含淚問道:「那乾娘找尋黎姐姐又所為何事?」 金光聖母道:「不是老身要找她,而是天石宮的左天尊在尋她!事到如今,老身不妨實話與你說了,早在十餘日前,左天尊曾到金光洞拜望過老身。 「他知老身與你有母女之情,故求老身設法幫他找著妖狐下落。老身答允後也曾到空幽谷一行,看到的卻是沖天大火,滿目焦土,後來才曉得那是木仙子與丹鼎神君所為。 「老身當時以為你已葬身火海,便也斷了這個念頭。不料你竟能大難不死!」 羅禹道:「天石宮與你非親非故,閣下這般落力賣命,恐怕其中也得了不少好處!」他體內真氣並無異常,似乎並沒有受到清露靜氣散的影響,奈何身上斷裂的經脈淤塞難暢,比玉茗仙子尚遠有不如。 金光聖母傲然道:「這是自然,左天尊豈能視老身為一走卒,為天石宮白白效力?」 玉茗仙子淒然道:「乾娘,難不成您就為了天石宮許給您的這點好處,就狠心將女兒出賣?」 金光聖母再是厚顏,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心中微覺愧疚,口氣軟了軟道:「老身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你一日不說出瑤邪天府,那些正魔兩道的人物尋不著妖狐,就必定會千方百計打你的主意。百花園浩劫不正是由此而起麼?那妖狐害你淪落到如此境地,你還苦苦維護她作甚?」 玉茗仙子道:「正是因為黎姐姐受人追殺,女兒才更不能說出瑤邪天府的所在。」 金光聖母道:「也好,大道理你都懂得,乾娘不與你多說了。丫頭,老身最後問你一句,在乾娘和那妖狐之間,你到底幫誰?」 玉茗仙子淚光瀅然道:「乾娘往日待女兒恩重如山,縱要了女兒的性命也是使得。但要女兒出賣黎姐姐,卻是萬萬不能。」 金光聖母怒道:「說來說去,乾娘在你心目裡的份量,終不及那個狐狸精,枉老身幾百年來對你百般的疼愛呵護!」 玉茗仙子道:「乾娘啊,女兒若不說,您老人家最多得不著天石宮許給的好處而已;可女兒說了,黎姐姐的一條性命便很可能沒了,你教女兒於心何忍?」 金光聖母利令智昏,壓根就聽不進去,見不管自己怎樣苦口婆心的勸說,玉茗仙子只是不從,不由得惱羞成怒,一拍桌案道:「丫頭,你不顧與乾娘的數百年情分,難道也不管不顧自己情郎的性命了麼?」 玉茗仙子大驚,顫聲問道:「乾娘,您老人家要做什麼?」 金光聖母一言不發,起身走到羅禹身前,抬起右掌森然道:「你要再不肯說,乾娘就先一掌結束了這小子的性命!」 羅禹重傷未癒,眼看著金光聖母的手掌懸在自己頭頂,卻無法抵抗,只能叫道:「茗妹,什麼也不要告訴她!大丈夫死則死耳,絕不屈膝背義!」 金光聖母嘿然道:「好得很,老身成全了你,卻看小丫頭捨不捨得?」作勢欲拍,手掌寸寸逼近,有意要給玉茗仙子反悔招供的機會。 羅禹看也不看她,向著玉茗仙子微微一笑道:「茗妹,愚兄就先走一步了。」虎目一閉,再不多言。 玉茗仙子高聲叫道:「乾娘,且慢!」 金光聖母一喜,以為她回心轉意,住手道:「丫頭,你終於肯說了?」 玉茗仙子輕輕搖頭,徐徐道:「乾娘,女兒與羅大哥兩情相悅,生死相隨。您若下手殺了他,女兒便立時自盡,追隨羅大哥於地下。您非但得不著瑤邪天府的所在,更連您的乾女兒也一併失去啦。」 金光聖母一呆,她自清楚玉茗仙子外柔內剛的秉性,當真說得到,做得到。失去一個乾女兒也就罷了,可由此斷了追索黎仙子的線索,不啻成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一時猶疑不定,手掌凝固在半空中。 羅禹睜開雙目望向玉茗仙子,雖沒有說話,但玉茗仙子已感受到愛郎所有心意,又念及剛才一番情急下的表露,大失女兒家的矜持,暈紅雙頰,羞澀回眸,秀目中依舊閃動堅定的光芒。 忽然間,這充滿殺機的廳內,竟悄悄洋溢起一團溫馨風光。便在金光聖母的鐵掌底下,兩人視若無睹互通心曲,即使此時此刻兩人共赴九泉,亦能攜手共歡。 金光聖母頹然放下右掌,歎道:「罷了,丫頭,老身現下也不迫你。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待心緒平復了一些,咱們再來說這件事。」 一揮手,吩咐兩名弟子將玉茗仙子與羅禹押下,軟禁了起來。 兩人被關在了一間廂房裡,外頭只有一個男弟子看守。金光聖母自恃清露靜氣散效力可持續六個時辰之久,料定他們無力逃走。 廂房中傢俱擺設一應俱全,頗為舒適華麗,八仙桌上放著香茗糕點,兩人低頭沉思,卻誰也沒有心思去動上一動。 半晌,羅禹見玉茗仙子愁容滿面,有意笑道:「茗妹,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又躲過了一劫,能多活上片刻,已是賺了。」 玉茗仙子聞言芳心酸楚,道:「羅大哥,這回小妹又把你害慘了。」 羅禹道:「這都是金光聖母搞的鬼,與茗妹你有什麼關係?」 玉茗仙子黯然道:「小妹著實想不到,乾娘她老人家怎會變得如此貪利忘義?」 羅禹道:「普天之下,有多少人為了些許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親情友情都可棄之不顧。也怪我太過大意,竟沒想到那茶水內暗藏玄機。」 玉茗仙子道:「這也怪不得羅大哥,清露靜氣散透明無色,只含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卻為清茶芬芳所掩蓋,任誰也難以覺察。何況小妹與乾娘曾經情義相投,毫不見疑,怎知人心叵測,世事難料!」 羅禹道:「說也蹊蹺,我體內至今都沒有中了清露靜氣散的跡象。可惜身上經脈不暢,無法運轉真氣,否則早帶著你殺將出去。」 玉茗仙子疑道:「羅大哥,你沒有中毒?」 羅禹又檢查了一遍體內狀況,肯定的點點頭道:「沒有。」 玉茗仙子詫異道:「不可能,乾娘沒有道理不在你的茶中下毒。」 羅禹笑道:「也許她已然看出我身負重傷,不足以壞她大事,故而放過了我。」 玉茗仙子搖頭道:「我乾娘是極為謹慎小心之人,絕不會輕易冒這樣的險。」 羅禹納悶道:「那是什麼原因,我倒也想不透了。」驀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抬頭低聲道:「茗妹,你說會不會是我體內的血存有什麼古怪。它既能煉化奔雷仙劍,驅退九離陰焰,說不準也能化解清露靜氣散的藥力。」 玉茗仙子眼中一亮,道:「或許就是這個道理,不然便解釋不通了。」 羅禹振奮道:「茗妹,若真是這樣,咱們從金光洞中脫困就不難了。」 玉茗仙子欣喜問道:「羅大哥,你可有什麼好主意了?」 羅禹壓低聲音說道:「你用愚兄的鮮血解毒,但有五六成的修為恢復,就可輕易解決門外的看守,設法在金光聖母發覺前逃出。」 玉茗仙子「啊」了聲道:「喝你的血?不、不要!」說到後來臉都紅了。 羅禹輕輕掣出奔雷仙劍,道:「事急從權,咱們惟有姑且一試,總比在此坐以待斃的強。難保金光聖母已命人去請左老魔,萬一等他到來,咱們再想脫身,可就更難了。」 一面說著,一面用仙劍在指尖割破一道口子,幾滴鮮血汩汩淌落,滴進桌面上的杯盞裡,轉眼有了小半杯。 玉茗仙子望著杯盞猶豫道:「羅大哥,一定要喝麼?」先撕下一方衣袖,將他指尖傷口包紮上。 羅禹收了仙劍,道:「你羅大哥的血多得很,不在乎這點。況且我也不曉得到底能不能成,但就算猜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至多浪費了羅某幾滴鮮血而已。」 玉茗仙子聽他語氣輕鬆,心下稍定,點頭舉起茶盞,左手衣袖遮掩在櫻唇邊,珍而重之的飲入口中。 微帶鹼澀的熱血順喉流下,玉茗仙子心疼羅禹割指滴血,只覺此刻自己與情郎血脈相連,再無隔閡。 她不願枉費了羅禹的心意,趕忙盤膝在軟榻上坐下,努力收攏真氣。 羅禹坐在床畔,一邊留意屋外動靜,一邊關注玉茗仙子的神態變化,內心也是忐忑不安,默默期盼自己所料無差,此血果真能解清露靜氣散之毒。 過了約莫一炷香工夫,玉茗仙子緩緩睜眼,目露欣喜之色道:「羅大哥,小妹身上的清露靜氣散藥力果真解了,又能提聚真氣啦。」 羅禹大喜,低聲道:「咱們設法把門外那看守引入屋內制服,趕緊離開此處。」 玉茗仙子微一頷首,忽然臉色稍變道:「不好,外面好像又來人了!」 羅禹心頭一沉,暗道,難不成老天爺存心要考驗自己,偏生在這要命的節骨眼上又橫生枝節。 他剛毅果決,見識極快,瞬間有了決定,小聲道:「茗妹下床,咱們先裝作無力模樣,見機行事。」 兩人重在桌邊坐下,門外響起一個年輕女子與那負責看守的男弟子小聲交談的聲音,玉茗仙子略鬆了口氣道:「還好,不是我乾娘來了。」 門開處,那男弟子引著一個綠衣少女走進屋來,恭聲說道:「鶯師姐,兩人便在這裡了。」 綠衣少女冷冷道:「你出去,將門帶上,沒我召喚不准進來。」 男弟子應了退出屋子,將門關上。 玉茗仙子打量這綠衣少女,倒也認得她是金光聖母座下的三弟子綠鶯,數年前也曾到百花園作過客。 她右掌悄悄凝聚真氣準備出手,問道:「綠鶯妹子,你來此何事?」 綠鶯道:「師尊命我前來再問你一次,是否改變主意,願意說出妖狐行蹤?」 玉茗仙子歎道:「該說的,小妹早已對乾娘說了,綠鶯妹子回去稟告乾娘,不用再來多此一問了。」 綠鶯哼道:「我早料你會執迷不悟,果然不錯。」目光轉向羅禹,問道:「玉茗姐姐,這個小白臉就是你新結識的情郎麼,我看也不怎麼樣。」 羅禹真氣雖失,眼光猶在,與那綠鶯對視一眼,心中立感詫異,總覺得這眼神有些熟稔,似乎在哪裡見過,可偏又想不起來。 他聽對方出言無狀,冷冷回敬道:「羅某是何樣的人物,自有公判,卻輪不到閣下點評。」 綠鶯嬌笑道:「死到臨頭,脾氣倒還不小。哼,不愧是正道名門的弟子,又臭又硬,頑固不化。玉茗姐姐,日後你可有苦頭吃了。」 玉茗仙子苦笑道:「我與羅大哥朝不保夕,還會有日後麼?」 綠鶯道:「為什麼沒有?只要你肯說出妖狐下落,師尊必會開釋你們。從此你與這臭小子恩恩愛愛,雙宿雙飛,豈不快哉?」 玉茗仙子淡淡道:「你回去吧,玉茗若因出賣黎姐姐而得苟安,寧求一死。」 綠鶯眼中射出兩道精光,回轉過身對著門外叫道:「趙干,你進來!」 門外男弟子應聲而入,抱拳禮道:「鶯師姐,您喚小弟有什麼事?」 綠鶯吩咐道:「你去將這兩人身上的仙劍法寶解了。萬一他們恢復了幾成功力,靠著法寶突圍逃竄,那如何是好?」 趙干心想,玉茗仙子與羅禹既中了清露靜氣散,六個時辰之內絕無可能恢復修為,綠鶯此舉似乎過於謹慎了。 但她是受金光聖母寵愛的弟子,地位遠較自己為高,所以儘管有點不以為然,仍不敢抗命,應道:「是,鶯師姐考慮的周全。」 玉茗仙子見趙干走了過來,心裡暗自一歎,準備出手。她何嘗不知綠鶯的修為較自己縱有不如,也相距不會太遠,三五招內並無把握解決,然而若要任憑他們拿走銀鋤仙劍,那也是不能,權衡之下,也管不得那許多了。 眼看趙干走到羅禹近前就要取劍,玉茗仙子正欲出手,孰知綠鶯無聲無息舉起右掌,快如鬼魅欺身到趙干背後,「砰」的拍中他後心。 趙干身軀一震,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便軟軟倒地,昏厥過去。 玉茗仙子錯愕道:「綠鶯妹子,你這是─」 綠鶯身上煥出一團白光,瞬間變作一個明眸皓齒、極盡妖嬈的紅衣少女,美貌絲毫不在玉茗仙子之下,只是面色稍嫌蒼白,微笑道:「好妹子,你瞧姐姐到底是誰?」 一邊羅禹已經叫了起來:「是你!」原來這紅衣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他萬里追殺、苦苦尋覓的千年妖狐黎仙子! 玉茗仙子又驚又喜道:「黎姐姐,怎麼會是你?你是如何得知小妹受困金光洞的?」 黎仙子嬌俏的一眨眼睛,與方纔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回答道:「我能掐會算,譬如半個神仙,好妹子有難豈能不知?」 羅禹對這位專好吸食男丁陽魄的千年妖狐,半點好感也欠奉,聞言道:「鬼話連篇,胡說八道。」 黎仙子見他對自己毫不留情面出語斥責,泛起怒意道:「你便是好人了麼?你找上玉茗妹子,不也是想從她身上套出本姑娘的下落,好獲取雲篆天策麼?比起木仙子、金光聖母等人的威逼利誘,你使出這美男計更不是好東西!」 玉茗仙子急忙道:「黎姐姐,你一定是誤會羅大哥了,他絕不是這種人。」 黎仙子氣鼓鼓道:「是不是這種人,還是讓他自己說吧。羅禹,要是你還算條漢子,就講出實情,莫再花言巧語哄騙我這不經事的妹子。」 羅禹道:「不錯,我確實在找尋你的蹤跡,也為此去的雲居觀,然後才有了後來的事情。但我要找你,乃是因你為煉內丹吸人陽魄,羅某奉了師門之命要替天行道,與雲篆天策毫無干係。 「況且,當時羅某更不曉得你得著了天策一事。至於茗妹,羅某初時確有此想,但其後既與她真心相愛,又豈肯相負? 「你信與不信,悉聽尊便,羅某光明磊落,自問無愧!」 黎仙子見他和盤托出、言之鑿鑿,竟一時說不出辯駁之辭,只嬌哼一聲道:「我信與不信有何關係,玉茗妹子是否願意相信你的鬼話才是關鍵。」 玉茗仙子凝視羅禹,微笑道:「黎姐姐,我相信羅大哥沒有騙我,他不會是為了利用我才有意示好,不然也絕不肯拼卻了性命維護小妹。」 黎仙子搖頭歎道:「傻丫頭,你被金光聖母賣了一次還不夠麼,還願相信一個臭男人的話?」 玉茗仙子無意就此話題繼續糾纏下去,笑著追問道:「黎姐姐,你究竟是怎生曉得小妹在此的?」 黎仙子道:「我半個月前在端州被這臭男人打傷,一路遁回瑤邪天府休養,前兩日才出關。暗中打探消息,竟發覺無數正魔兩道的高手,正在滿世界搜索本姑娘的下落。 「我有百變之身原是不怕,可想到萬一他們尋不著本姑娘,難保不會去找你的麻煩,就連忙前往空幽谷想給你提個醒,趕緊出門暫避數日免受牽累。 「誰知到得空幽谷,百花園卻已經看不到了!」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八章 遇救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2 本章字數:11379 玉茗仙子慼然道:「想是黎姐姐晚到片刻,見著了我們走後的情景。」 黎仙子道:「我不知你是生是死,正自焦灼時,忽想起你曾說過,蓬霞山金光聖母是你早年拜下的乾娘,於是抱著萬一期望朝這兒趕來,瞧瞧能否從她口中獲悉你的消息。再不濟,也要知道是誰下此毒手火焚百花園,異日也好為你報仇。」 玉茗仙子問道:「黎姐姐,你見著小妹乾娘了?」她性情純善,縱明知金光聖母出賣了自己,卻仍不願直呼其名。 黎仙子瞥了羅禹一眼道:「沒有,要不怎麼說本姑娘運道就是好呢?半道上,我正遇見了金光聖母門下的弟子綠鶯。我本想向她詢問一番,不料一提你的名字,她就突然朝本姑娘出手。 「我一怒之下將她擒住,這才曉得你如今身陷金光洞,而金光聖母居然已派人去請天石宮的左老魔前來邀賞。」 說到此處,她哼了聲又道:「念在她不敢對本姑娘撒謊的分上,我只將她禁制住,扔到了亂石堆裡,卻未取性命。 「隨後施展獨門的『千幻靈心術』,化作她的模樣混入金光洞,先取了清露靜氣散的解藥,才趕來救你。」說罷,從袖口裡取出一個小瓷瓶道:「妹子,你趕快恢復了功力,咱們姐妹並肩殺將出去。」 她故意不提羅禹,顯然與他心嫌頗深,若非看在玉茗仙子面上,只怕早已揮掌轟了上來。 玉茗仙子並不伸手去接,笑道:「黎姐姐,小妹身上的毒已解啦。」 黎仙子眨眨眼睛,也不多問,將瓷瓶收入袖中,道:「那再好不過,要是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冒險潛入老妖婆的丹室盜藥了。」 說著,彎下身子將趙干仰面朝天翻轉過來,潔白滑膩的臉龐上浮起一層綠光,雙目微合,瓊鼻中噴出兩道墨綠色的妖艷光束,正鑽進趙干的鼻子孔裡。 羅禹低喝道:「妖女,你在做什麼?」 有心阻止,奈何力有不逮。 黎仙子全神貫注,口中不以為然道:「你說我在做什麼?自是採補他的元陽。為了救我的好妹子,本姑娘不得不大耗真元,施展出千幻靈心術,若得不到陽氣滋補,不僅功力大損,更會種下走火入魔的內傷。 「說不得,只好委屈這位趙師弟獻出陽魄,解救本姑娘了。」 那兩束綠光越來越亮,漸漸從趙干體內有一縷縷紅色光絲回湧,黎仙子的臉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羅禹怒道:「妖女,你恁的歹毒,為了一己之私,竟無端草菅人命,羅某容你不得!」 黎仙子輕蔑笑道:「要充英雄,當俠士,那首先要有命出得了這金光洞。再說啦,這姓趙的未必就是什麼好人!何況,我這麼做也全是為了玉茗妹子和你。」 短短幾句話工夫,已將趙干元陽吸食殆盡,臉上的綠光徐徐褪淡。可腳邊的趙干卻面色灰暗,病懨懨沒了絲毫精神,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羅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救了茗妹與我,異日羅某縱然粉身碎骨也會圖報。但也絕不敢由此就因私廢公,縱容你為禍蒼生。閣下若是覺得不服,盡可現下就殺了羅某!」 黎仙子怒道:「姓羅的,你當本姑娘不敢麼?」 兩人怒目對視,互不相讓,卻把玉茗仙子夾在當中好生的為難。 她內心裡也對黎仙子的做法不敢苟同,但畢竟人家是為解救自己才施展的千幻靈心術,委實不好意思指責什麼,只想著將來或可煉製出一味丹藥,令黎姐姐行功後不必再採補元陽築基。 當下她一手牽著羅禹,一手拉著黎仙子,勸解道:「羅大哥,黎姐姐,你們都看在小妹分上各退一步吧。咱們身處險境,實不宜耽擱太久,還是趕緊出洞。」 黎仙子道:「好,看在好妹子的臉上,今日就算了。姓羅的,出了洞咱們就分道揚鑣,日後你要來找本姑娘替天行道,我接著就是!」 三人振作精神,出了廂房。 一路上雖遇著幾個把守各處的金光洞弟子,卻被黎仙子的特異靈覺早一步查知,幾乎沒費什麼周章就打發了。神不知鬼不覺的逃出洞來,外面秋陽普照,恍若隔世。 三人不敢在蓬霞山附近停留,由玉茗仙子攜著羅禹,御風朝東疾行。 剛走出不到一百里,耳畔忽響起金光聖母惱怒的聲音道:「丫頭,你與羅禹這臭小子,乘老身不備逃了也就罷了,卻為何勾結妖狐傷我弟子,吸其元陽?還不快滾回來認罪!」 黎仙子大吃一驚,說道:「那老妖婆居然這麼快就追上來了!」左顧右盼,周圍空山寂寂,蒼鬱蔥翠,卻並沒有發現金光聖母的身影。 玉茗仙子道:「快走,我乾娘必是施展出『居高聲自遠』的千里傳音功夫,以她的修為,用不了多久便能從後面追到!」 羅禹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或可逃過她的追捕。」 玉茗仙子道:「沒有用的,我乾娘本是得道千年的蓬霞金蟬,可極目三百里,咱們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她的眼線。」 這時,又聽金光聖母的聲音道:「丫頭,你既不肯回來,便休怪老身翻臉無情了!」 黎仙子「呸」了聲道:「誰有這樣的乾娘,著實倒了八輩子大楣。妹子,稍後等她追上來,你莫要再顧什麼母女情分。咱們聯手捨命一拼,未必就輸給了她。」 玉茗仙子苦笑道:「我乾娘的修為深淺,小妹再清楚不過。如今羅大哥身負重傷,不能出手,僅憑你我兩人,怎也抵擋不住。」 羅禹這刻恨極了自己,他素來自詡昂揚男兒,現今非但被人攆得狼狽不堪,反要兩個少女出手救護,實是愧疚之至,沉聲說道:「茗妹,你們兩個先走,我身上還有幾道師門所賜的靈符,設法再拖住金光聖母片刻。」 玉茗仙子搖頭道:「那怎麼行,要留下也該是我。畢竟她是小妹乾娘,縱是被擒也不會害我性命。」 黎仙子道:「妹子,你也忒天真了。到了這個地步,那老妖婆還會顧及什麼母女情分?乾脆由我在此阻截她片刻,你帶著姓羅的小子快逃吧。」 羅禹道:「那更不成,金光聖母要抓的就是你,你留了下來只會更糟。」 黎仙子這時也顧不得與羅禹賭氣,說道:「正因她追的是我,你們才有機會逃走。」 三人邊走邊說,猛然頭頂風雷響動,劃過一道耀眼金光,在遠處高空停定,阻住去路,正是金光聖母從後追到。 黎仙子歎了口氣,道:「好啦,這下咱們不用爭了,誰也走不成了。」 金光聖母滿面煞氣,左手持著一對薄如蟬翼的金色彎刀,背負身後,掃視過三人冷笑道:「丫頭,你逃得過老身的掌心麼?」 黎仙子橫身攔在玉茗仙子與羅禹身前,朗聲道:「老妖婆,你向自己的乾女兒下藥,不就是為了從她身上迫出本姑娘的下落麼?而今既然我已在此,咱們倆一較勝負高低就是,你犯不著再為難於她。」 金光聖母恨恨望著黎仙子道:「妖狐,若非為你,又何至於毀了我們數百年的母女之情。你不開口,老身第一個不放過的也是你!」 黎仙子咯咯笑道:「老妖婆恁的大言不慚。明明是你品性低下,利令智昏,罔顧了母女情分,要拿玉茗仙子邀賞,卻與本姑娘何干?」 金光聖母怒道:「老身不與你囉嗦,你自縛雙手就擒吧1玉茗仙子道:「乾娘,您老人家就放過黎姐姐吧,日後女兒定不忘報答您老人家。」 金光聖母道:「丫頭,你且閃到一邊。待老身拿下妖狐,再與你細說。」 玉茗仙子反向前走了數步,與黎仙子並肩而立,說道:「乾娘,您一定要捉拿黎姐姐,便連女兒也一併抓了去罷!」 金光聖母面罩寒霜,森然道:「你這是在要脅老身麼?」 玉茗仙子心裡酸楚難言,淒然道:「女兒不敢,只求乾娘高抬貴手,放過黎姐姐。」 金光聖母臉色數變,一咬牙道:「滾,老身只當從來也沒你這不孝的乾女兒!」 黎仙子聽她出言不遜,勃然道:「妹子,還和這混帳乾娘廢話什麼,趕緊離開!」自背後掣出仙劍「多情」,揮出一溜粉紅色的絢麗光芒,直射金光聖母咽喉。 金光聖母的蟬翼刀左右一分,朝上封架,「叮」的一聲迸開仙劍,右手金刀去勢不止,反守為攻向黎仙子頭頂劈落。 黎仙子閃身避過,仙劍橫走,削往金光聖母左肩。 她雖與對方從未交手過,但適才聽玉茗仙子所言,不敢有絲毫怠慢,振奮精神,將一套「玄機百變劍法」施展得光華環繞,眼花撩亂。 金光聖母手中一對蟬翼刀見招拆招,攻守應對毫不費力。二十招一過,黎仙子漸落下風。 金光聖母的招式依舊不疾不徐,由外而內緩緩壓縮對方閃展騰挪的空間,遠遠望去,就如兩團金雲罩住了黎仙子全身。 忽地金光聖母刀勢驟緊,挾著銳利風聲呼嘯,幻化出一道道追魂奪魄的刺眼金光,暴風驟雨一般湧到。 「叮、叮、叮─」刀劍交接聲音急響,黎仙子每接一刀,腳下便是一沉,轉眼墜下足有三丈,劍招漸漸散亂,更不堪抵擋金光聖母蟬翼刀洶湧的攻勢。 突然側旁掠來一束銀光,「叮」的接住金光聖母左手劈下的一刀,正是玉茗仙子。 金光聖母左腕一振,順勢將蟬翼刀推出,冷笑道:「臭丫頭,你終究忍不住幫著這妖狐來對付老身了!」 玉茗仙子退身閃過刀鋒,說道:「乾娘,刀下留情,女兒無意與您作對,只求您老人家能放過黎姐姐。」 金光聖母道:「老身饒過了她,卻拿什麼去向左天尊交代?」蟬翼刀一緊,光芒大盛,將玉茗仙子也捲了進去。 三人翻翻滾滾在空中激鬥正酣,絢爛奪目的各色光華縱橫交錯,煞是好看。 黎仙子得玉茗仙子之助,緩過一口氣來,重振旗鼓,與金光聖母全力周旋,兩下鬥得個旗鼓相當。 玉茗仙子心情矛盾無比,既怕傾盡全力誤傷了乾娘,又恐略一保留害了黎仙子,只得採取守勢,將銀鋤舞得風雨不透,卻不願攻出一招。 如此一來,金光聖母壓力大減,只管放手猛攻黎仙子,恃強硬撼,又將黎仙子殺得嬌喘連連,透不過氣來。 就這時候,東面空中忽然飛來一人,遠遠就叫道:「喂,剛才是誰叫羅禹的名字?」 羅禹正自焦急懊惱中,不耐的將視線投到來人身上,卻錯愕不已。 那來人其他地方倒也罷了,竟在肩膀上生著兩個碩大無朋的腦袋,一個朝前,一個往後,四手四足,彷彿是將兩個人的身子硬生生合在了一起,而後再狠狠壓扁。 這兩個腦袋的相貌、五官,任羅禹是個粗豪男子也不敢恭維,頭頂光禿禿,只有腦門心上長了一簇赤色頭髮,亂糟糟的,像沒人打理的野草往上豎起。 兩雙小眼睛高高鼓起,面頰卻偏又往下深陷。兩張大嘴嘴唇翻捲,幾乎要舔到扁塌的鼻子,頜下留著赤色山羊鬍,鬆鬆垮垮數也數得清。 身材中等也還算看得過去,只是兩半身子背靠背連在一塊,讓人不自在。 一件破破爛爛的灰布衣裳套在身上,也不曉得有多少天沒洗,遠遠就能聞著刺鼻酸臭。在腰間束了根明黃布帶,滿當當插了四柄白金月牙輪,上面塵垢無數,枉費了大好的仙兵神器。 羅禹詫異道:「我聽師父說起過,有一種孿生兄弟自出生起便身體長在一處,甚至共用體內器官,卻從不曾真見到過。難不成這眼前的一位就是?」想了一想,或許該稱作「兩位」更加妥帖合適些。 來人在十多丈外停住,見沒人理睬他們,腦袋朝前一個不耐煩道:「你們四個誰叫羅禹?」 腦袋往後的那位道:「笨蛋,那小子不是說了,羅禹是個如咱們兄弟一般英俊威武的漢子,你問問那邊站著的小白臉就是。這面的三個娘們壓根不用管。」 羅禹聽得雲裡霧裡,暗忖自己從沒見過這兩位仁兄,為何他們會喚著自己的名字,一路尋來,難不成有與自己同名之人,又或他們是受人所托找尋自己。當下說道:「兩位前輩,在下就是羅禹,卻不曉得是不是你們要尋之人?」 兩個醜漢、四隻耳朵聽到羅禹自報家門,齊齊聳動,盡皆大喜。 後面那人道:「我說的嘛,只要找這小白臉一問,保管不錯。」 前面這位仁兄不服氣道:「咱們還沒問呢,你怎麼就知道不錯。萬一他是同音不同字,又或者假冒羅禹的名頭騙老子開心,豈不空歡喜一場?」 後面那醜漢怒道:「你是有意找茬。你不長眼睛麼,沒看出這小白臉英俊威武,雖比咱們兄弟差了一點,但也相去不遠,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兩人吵得起勁,竟把羅禹扔到了一旁。 羅禹心懸玉茗仙子,也無暇聽他們胡謅亂扯,道:「在下昆吾劍派玄干真人門下弟子羅禹,兩位前輩可是要找晚輩?」 兩位老兄同時住嘴,又異口同聲問道:「你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羅禹,林熠那臭小子你是否認得?」 羅禹驚喜道:「兩位前輩認識在下的小師弟,不知他在哪裡?」 話沒說完,眼前人影一閃,兩個醜漢已衝到。一伸左手,一探右手,抓住羅禹肩膀,竟是快逾閃電,令他連反應幾乎都不及生出。 兩人前腦挨後腦,側轉的身子對著羅禹,兩眼放光,大喜過望道:「這就錯不了了,好小子,老子總算逮著你啦!」 羅禹真氣不能運轉,被抓得生疼,苦笑道:「兩位前輩,你們找我有何貴幹?」 前面仁兄道:「也沒什麼貴幹,你跟著咱們去見林熠那臭小子就行啦。」 後面醜漢接道:「對,趕緊走,那小子還在等咱們回去認輸呢。哼,這回老子捉到了人,看他還有什麼話說。」手上一運勁,想提起羅禹就走。可羅禹的身子在原地紋絲不動,連晃都沒晃。 他右手一撓腦袋,咕噥道:「奇怪,這小子分明真氣渙散,怎能站著拉不動他?」爭勝之心一起,左手又加了三分勁道,卻沒有注意,另外一位仁兄也正拚命拽著羅禹往反方向使力。 這下可苦了羅禹,身子幾乎被兩人扯成兩半,胸前傷口也迸裂了,急忙道:「兩位前輩住手,在下如今還走不得!」 兩人一愣,同時卸去手上力道,一連串問道:「小子,你為何不跟咱們走,你很喜歡站在這裡吹風麼?這裡空氣很好麼?」 羅禹抬手指向戰團道:「這裡有在下兩位朋友被人攔截,危在旦夕。羅某豈能扔下她們隨兩位前輩離去?」 前面仁兄一搖頭,鼻尖險些撞著後面那位的嘴巴,說道:「原來那三個娘們是你的朋友,可惜她們尋死覓活的咱們卻管不著。」 後面的醜漢道:「不錯,咱們只答應林熠那小子把你找去,可沒說還要帶你的朋友。」 羅禹道:「前輩見諒,羅某絕不能拋下朋友不管。」 前面仁兄撓撓腦袋,道:「這小子不肯跟咱們走,可就有些難辦了。」 後頭的醜漢道:「是啊,見不著這小子,林熠又怎肯相信咱們找到了他。」 前面仁兄想了想,有了主意,問道:「羅小子,你剛才說是誰攔阻了你的朋友不讓走?老子若是將她趕跑,你是否就肯隨咱們去見林熠?」 羅禹道:「攔住在下與兩位朋友去路的,便是那位手持蟬翼刀之人,她自號金光聖母,修為甚是了得。」 後頭的醜漢瞥了金光聖母兩眼,哼了聲道:「什麼修為了得,老子看也稀鬆平常。」 前面仁兄少有贊同道:「正是,比咱們兄弟那是天差地遠,動動指頭就教她趴下。」 後頭醜漢急忙糾正道:「哪需那麼麻煩,老子單靠幾個腳趾頭,就能把她打發了。」 且不提這兩人光說不練,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那邊兩女已到了生死一發的關頭。 金光聖母刀飛如雪,朝黎仙子猛攻三招,迫得她左支右絀,顧此失彼。 玉茗仙子見狀,揮動銀鋤從旁救助,不料金光聖母身形一轉,閃到右側,蟬翼刀唰唰疾斬,毫不留情。 玉茗仙子連接六刀,銀鋤脫手被震飛,嚶嚀一聲飛跌而出。 金光聖母一聲冷笑,刀勢回轉,正迎上從後趕至的黎仙子。她有意速戰速決,一式「臨風聽暮蟬」幻起千層金波,刀氣激盪,「叮」的撞飛多情仙劍,直劈胸前。 她自不會立刻要了黎仙子的性命,畢竟雲篆天策還需著落在這千年妖狐的身上,故此中途手腕翻轉,改用刀背拍下。 黎仙子避無可避,已不存僥倖之念,銀牙一咬,左掌狠狠拍出,要與金光聖母拚個魚死網破。 孰知猛然背後衣領一緊,被人用手拎小雞似的提起,耳邊風聲呼嘯,朝著後上方飛了出去。 金光聖母的蟬翼雙刀不及煞止,刀背「砰砰」兩聲,砍在一個灰衣醜漢的肩頭,直如劈在了堅逾金石的肉盾上。 那醜漢渾若無事,笑嘻嘻說道:「老太婆拍蚊子怎會用刀,用刀拍也罷了,怎麼一點勁兒都不使?」雙肩一聳,生出股絕大力道,將蟬翼刀高高彈起。 一股雄渾的真氣順著刀刃,攻入金光聖母體內,震得她立足不穩,連退數步方自站定。 她驚怒交加,待看清來人又是一呆。 原來救下黎仙子、硬接自己蟬翼雙刀的,居然是個雙頭四手四足的怪物,饒是她閱歷頗豐,乍見之下也驚異不已,暗道,霧靈山脈中,何時又多了這麼一個模樣怪異的絕頂高手? 她略一定神,調勻真氣,怒聲喝道:「哪裡來的醜八怪,竟敢壞我老人家的大事?」 前面這位仁兄勃然大怒,「呸」的吐了口濃痰道:「你這糟老婆子,你何時有見過像咱們兄弟這般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醜八怪?」 後頭那醜漢也破口大罵道:「他***,就為著你這婆子,羅禹那臭小子才不肯跟老子走。你先壞了咱們兄弟的大事,還有臉來說咱們兄弟的不是?」 金光聖母與這對醜漢交手一招,已知對方修為驚人。但妖狐近在眼前,幾可手到擒來,又焉能甘心就此罷休?當下喝道:「滾開!」 她話音未落,驀地一陣銀白光華閃動,勁風迫面,耳中聽到「錚錚」脆響,手裡的那對蟬翼雙刀,竟被兩個醜漢用白金月牙輪,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斬成六截,只剩下一對光溜溜的刀柄兀自攥著。 若非她見機及時,甫覺不好便飛身閃避,可能已遭開膛破肚之厄。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呆了,任誰也預料不到威震霧靈山脈、有著千年修行的金光聖母,竟在一招之間雙刀齊斷,幾無還手之力。 黎仙子等人甚至忘了喝彩。 羅禹驚喜交集道:「小師弟從何處交到的這等奇人,修為恁的了得!」但一想到林熠平日常有出人意料的行徑,又大可見怪不怪了。 金光聖母有苦自知,她再不濟,亦不至於一招完敗,全是因這對醜漢的身法招式太過匪夷所思,令自己乍逢之下猝不及防,這才著了道。 而那白金月牙輪,又不曉得是何方的仙兵,自己苦修煉化的蟬翼雙刀,竟擋不住對方一擊之威。 又羞又駭之下,呆呆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醜漢轉動著手中的白金月牙輪,滿臉的得意,只是奇怪為什麼沒人鼓掌。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九章 賭酒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3 本章字數:11180 這對醜漢擊退金光聖母,兀自覺得不過癮。前面仁兄問道:「老婆子,你服是不服,還敢不敢叫咱們兄弟滾了?」 後頭那位道:「要不你先在地上滾兩圈,咱們兄弟再跟你比比誰的跟頭翻得好?」 金光聖母面色鐵青,要她在眾目睽睽底下學小孩那樣翻跟頭,直比殺了自己還難受。然而在對方強大氣勢淩迫籠罩裡,想走也不可得,頓時進退維谷,僵在原地。 忽聽玉茗仙子道:「兩位前輩請手下留情,放過小妹的乾娘。」身形一晃,已擋在金光聖母身前。 兩個醜漢一愣,前頭仁兄撓撓腦袋上不多的紅髮道:「小姑娘,你有沒有犯傻?你叫這臭老婆子乾娘,剛才她卻險些要了你的性命。你還為她求情?」 後面的那位也道:「我怎麼瞧你都不像她乾女兒,這奇醜無比的糟老婆子,怎會有你這般標緻漂亮的義女?」 原來他還在為金光聖母指責兄弟兩人是「醜八怪」一事,耿耿於懷,借題發揮。 玉茗仙子低聲道:「這位金光聖母確是小妹乾娘。求兩位前輩寬宏大量,莫再要她翻─翻跟頭了。」 腦袋朝後的醜漢道:「你這女娃兒心地倒是不錯,只是剛才那老婆子居然敢臭罵咱們兄弟,若不給她一點教訓,豈不太過便宜?」 前面仁兄補充道:「也顯得咱們兄弟脾氣太好,太過無能。」 雖然劍拔弩張,但眾人依舊忍不住想笑,想不到這對醜漢,竟還怕別人說他們「脾氣太好」。 金光聖母卻笑不出,沉聲喝道:「丫頭閃開,老身縱被千刀萬剮,也不要你替我求情!」 玉茗仙子苦笑道:「乾娘啊,您老人家何苦如此?」朝著兩個醜漢盈盈拜倒,虔心道:「小妹乾娘對兩位前輩多有冒犯之處,小妹願以身領。兩位大可也痛罵小妹百句千句,若不解氣,便踢上兩腳,打上兩拳也是使得。只求兩位高抬貴手,勿要再為難我乾娘。」 兩個醜漢呆了呆,面前如此一個嬌柔秀雅的少女軟語相求,別說拳打腳踢,就是罵上一句惡語都覺得大煞風景,著實捨不得。 前面仁兄遲疑一下,朝後問道:「老七,你說怎麼辦,要不我看算了罷。」 後頭的醜漢道:「這糟老婆子跟頭不翻也沒什麼打緊。她不願意,難道咱們還不能自己翻著玩麼?」 前頭仁兄見後頭醜漢沒有反對,連忙點頭道:「就是,就是。回過頭去咱們找林熠那小子比比翻跟頭。喝酒輸給了他,難不成翻跟頭咱們兄弟也不如麼?」 玉茗仙子欣喜道:「多謝兩位前輩成全,小妹感激不盡!」 前頭仁兄見她朝自己誠心道謝,心中舒暢得意無比,揮揮手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樁,不就放個人麼?來日你要是高興,咱們兄弟再放過十個百個的給你瞧瞧。」 後面醜漢道:「糟老婆子,你乖女兒已替你求下了情,還不走等著老子請喝酒麼?」 金光聖母低哼一聲,冷冷道:「兩位不妨留下尊姓大名,異日老身但有所得,定當登門討教。」 前頭仁兄精神一振,道:「你這糟老婆子恁的孤陋寡聞,竟連『邙山雙聖』的名頭都沒聽說過。 「記著,老子便是『拳打西山虎、腳踢東海龍、所向披靡、文成武德、玉樹臨風、天下無雙』的白九爺!」 後頭醜漢沒等他念完,就大為不滿的急急叫道:「老九,為什麼每回都是你先說?」 白老九一口氣報完了又長又臭的名頭,才回答道:「誰讓你耳朵生在老子耳朵的後頭,總是慢半拍才聽見?」 白老七氣呼呼道:「不成,下回再報名頭的時候,你得讓我站在前面。」 金光聖母一點頭道:「邙山雙聖,老身記下了,咱們後會有期!」也不看玉茗仙子一眼,御風朝西而去。 白老七顧不得與白老九再爭先後,扯開嗓門叫道:「喂,你別走,老子還沒說我是誰呢!聽著,我就是『頭頂青天、腳踏八荒、戰無不勝、文膽武魄、瀟灑蓋世、絕無僅有』的白七爺─記牢咱們兄弟的名字,逢人別忘宣揚一下─」 等到他說完,金光聖母早走得沒影了。 羅禹走上前來,抱拳道:「有勞兩位前輩出手相救,晚輩銘感肺腑,沒齒不忘。」 白老七尚在眼巴巴盯著金光聖母消失的方向沒空搭理,白老九眉開眼笑道:「你真是林熠的師兄,可比他懂事多了。怎麼一個師父教出的徒弟完全兩樣?」 黎仙子見這兩個醜漢言笑無忌,憨厚風趣,也收了初時的驚悸之心,嬌笑道:「白老九,你們果真有這麼多兄弟麼?不知他們是否也和你們一般,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白老九道:「哪有這麼多兄弟,我爹娘生下咱們這對天造地設、神威不凡的邙山雙聖,還嫌不夠麼?」 黎仙子忍住笑道:「確實也夠了,可兩位前輩既無其他的兄弟姐妹,又為何一個行九,一個行七?」 白老七偏轉過腦袋道:「你這小丫頭望文生義,見異思遷,最是要不得。我們兄弟生下時,一個頭頂長著七簇毛,另一個長著九簇。我爹一時省事,就給咱們起名叫做『小七』,『小九』啦。」 黎仙子羞嗔道:「誰見異思遷了,白老七你休要亂說。」猛然醒悟,定是這位白老七肚子裡文墨有限,把兩個字面近似的成語擺在了一塊兒,自個兒犯了「望文生義」的錯誤尚不自知,還在那裡舞文弄墨、自鳴得意。 玉茗仙子好奇道:「可這麼一來,小妹卻不知兩位前輩究竟誰是兄長了。」 兩人異口同聲叫道:「我!當然是我!」而後怒目圓睜,拚命掉轉腦袋,可歎也只能斜眼盯著對方,一個道:「我是老七,你是老九,數數數字我都比你大。」 另一個道:「笑死老子了,問個三歲小孩都知道,九比七大,我才是兄長!」 羅禹微笑道:「想來兩位前輩身體相連,從娘胎中出生亦不分先後,故此也分不清誰是兄長,誰是弟弟了。但不知兩位前輩又如何認得林師弟,又會找到在下?」 白老七道:「你說的是林熠那小子麼?咱們哥倆跟他三年前就認識啦,還輸給了他一份賭約。這回他尋著咱們兄弟,就是要我們替他找到你。 「嘿嘿,只要把你往他面前一放,從此以後老子就再不欠他什麼啦。」 白老九道:「在霧靈山脈裡找個把活人,對咱們兄弟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老子一邊玩著一邊找人,沒出兩天就碰上你小子了。」 白老七哼道:「要不是老子耳尖聽見有人在叫『羅禹』,你能找到麼?」 白老九怒道:「你當我是聾子麼,那臭婆娘叫得震天響,獨獨你能聽見?」 玉茗仙子見兩人又要吵架,趕忙道:「兩位前輩修為超群,又怎會輸給林公子的?」 白老七、白老九雙雙老臉發紅,支支吾吾了半天,白老九才道:「老七,這事隔得太久,我記不清啦,還是你說吧。」 白老七道:「你終於承認記性比我差了麼?那是三年前─」忽醒起自己兄弟英雄一世,居然栽在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身上,著實無光,改口說道:「老九,三年前咱們是要去什麼地方喝酒來著,我就比你多記了這麼一點。」 白老九不服氣道:「只記著這麼一點就拿出來顯擺,還說是好記性?那次是咱們酒癮犯了,想去『抱醉山莊』弄幾壇『酒中仙』來解饞。 「抱醉山莊莊主鍾不歸的身手不怎樣,酒卻釀得一流。」 白老七焉肯被人冠上「記性不如白老九」的惡名,迫不及待介入道:「你說漏了一點,他的酒窖裡還藏著上百罈陳年酒中仙,咱們便是衝著這去的。也正是在酒窖裡撞見了林熠那小子。」 羅禹暗暗回憶,記起林熠三年前確曾到霧靈山脈一行,只是回來後並未說起與邙山雙聖相遇的經歷,否則適才自己也不會那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話匣子一開,接下來想煞也煞不住了。 白老九說道:「偏巧他和咱們兄弟同時看中了鍾老兒珍藏多年的一壇極品酒中仙,互不相讓爭了起來。這也算作是英雄所見略同,可惜好酒只此一壇,便是親娘來了,咱們兄弟也不能讓。」 黎仙子笑道:「什麼英雄所見略同,我看是『酒鬼相見恨晚』才是真的。」 白老七也不生氣,只糾正道:「錯了,是酒聖、酒仙!那小子當年的修為雖說不錯,可也不是咱們兄弟的對手。可老子飽讀詩書,通曉禮儀,怎能以大欺小,恃強硬奪呢?」 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底氣不足,原來當時兩人未必沒有動手硬奪的念頭,只是被林熠三言兩語給套住,才不好意思砸了「邙山雙聖」的招牌。 白老九道:「所以咱們就依照林小子的提議,比試酒量,誰能堅持不倒,誰就可捧走那壇極品酒中仙。輸的人還需答應為勝者辦一件事情,縱然上刀山下油鍋也絕不能反悔。」 羅禹心中一笑,林熠的酒量如何他再清楚不過,從來只有他灌醉別人,絕無讓人灌倒的事情,邙山雙聖不知深淺貿然允諾,定是要大吃苦頭了。 果然白老七歎道:「當時老子以為佔著了大便宜,需知咱們兄弟天生海量,和人比酒穩贏不輸,所以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白老九搖搖頭也歎道:「這是咱們兄弟平生做得最錯的一樁事,整整後悔了三年! 「那晚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哥倆一口氣喝乾了二十罈陳年烈酒,每壇都不下十斤的份量,最終醉的一塌糊塗,靠著林熠才出得抱醉山莊,差點做了鍾老兒的俘虜。」 黎仙子不通道:「吹牛,你們的肚子能有多大,居然裝下了這麼多烈酒?」 白老七呵呵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們肚子裡裝不住,還不能讓它撒出來?於是乎喝飽了撒,撒完了再喝,兩樁事情都不誤。」 兩女聽他說得粗俗,頓生紅霞,黎仙子更輕輕啐了口。 羅禹詫異道:「莫非林師弟也喝了二十多壇?」 雖然煉氣修仙之士大異常人,可要說林熠能在一個時辰裡喝下二十壇烈酒,無論如何羅禹也不能相信。 白老九搖頭道:「他一個人對著咱們兄弟兩個,自然酒量減半。我們喝二十壇,他喝十壇也就夠了。可這小子偏生喝乾了十一罈酒中仙,硬是比咱們多出一壇。」 白老七苦笑道:「技不如人,又能怨誰。咱們兄弟就這麼乾脆俐落的輸給了他。」 黎仙子一轉眼珠道:「說不定他在酒裡摻了水,又或者悄悄把酒倒了你們也不知道。那些名門正派的傢伙,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實比誰都狡猾奸詐。」 羅禹知她是指桑罵槐,貶損自己,只置之一笑,並不作口舌之爭。 白老七道:「不,不,酒窘裡壓根就找不到一滴水,他想作假也不能。咱們兄弟兩雙眼睛都盯著,也不可能把酒偷偷倒了不喝。」 白老九道:「所以老子是輸得心服口服,待到第二天下午酒醒,林小子就笑著問咱們服不服輸,是否想再比一場。老子當下就義正詞嚴的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願賭服輸,老子認栽了!『「白老七叫道:「不對,如此大義凜然的豪言壯語,怎麼可能是你說的,明明是老子對林熠講的,那時你還呼呼大睡,死活不知呢。」 白老九怒道:「放屁,老子明明醒在你前頭,是你醒來後問我,林小子要交代咱們辦什麼事情?」 羅禹微笑道:「這樁事情當時林師弟並沒有說,直到近日才找上兩位,請你們實踐賭約,找尋在下?」 白老七道:「對,就是這麼回事。林小子當日不單把咱們兄弟從酒窘裡帶了出來,還順手牽羊,把那壇極品酒中仙也弄到了手。老子那時雖然酒醒不久,肚子裡翻江倒海渾不得勁,可一聞到那酒香,精神就又上來了。」 白老九道:「可惜咱們輸了賭約,那酒已歸了林熠,我們也只有眼巴巴瞅著的分。不聞酒香還好,那一聞到就像有千百隻小蟲子在老子胃裡撓騰。」 白老七道:「什麼你的胃裡,分明有一半該屬老子的。沒了我,你一個人試試?」 羅禹頓時恍然,與玉茗仙子相視一笑,明白了林熠取勝的關鍵。 這兩位仁兄果然海量驚人,奈何只共生了一胃,一口氣灌下二十罈陳年烈酒,縱是神仙也倒了。 林熠多半事先探知,才取巧獲勝,饒是這般,一個人喝下十一壇烈酒,還能將邙山雙聖帶出抱醉山莊,這份酒力已足夠駭人。 只歎鍾不歸莫名遭殃,一夜損失了三十多罈美酒,還搭上了一壇極品酒中仙,事後痛哭流涕都有分。 黎仙子道:「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你們躲得遠遠的不看就是。」 白老七搖頭道:「眼睛可以閉上,可鼻子哪有封上的道理?何況那極品酒中仙何等香醇,咱們兄弟一聞著味道,便連步子也挪不動啦。」 白老九道:「最可氣的是,那小子居然當著咱們的面,大剌剌的喝了兩口,還嘖嘖稱讚,這不是存心在氣咱們?」 玉茗仙子暗自一笑,心道:「羅大哥說的不錯,他的這位小師弟果真精靈古怪,誰若遇上都要頭疼。」 黎仙子哼道:「這有什麼,你們搶來喝了就是,反正他也打兩位不過。」 白老九道:「正是,老子當時也在動這個念頭,卻見那小子將酒罈拋了過來道:」這剩下的一半,便歸你們了,可莫說林某小氣。『「老子一愣,不顧三七二十一抱起酒罈就喝,哪知才嘗了兩口,就給老七搶了過去。」 白老七道:「兩口?都快見底了。老子再不搶,就什麼也撈不著啦。」 白老九道:「咱們喝完了酒,都覺得這小子夠仗義,夠朋友,便和他聊上,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後來他在邙山住了十多天,從咱們身上學走不少東西。」 白老七道:「這小子恁的了得,不管什麼功夫一學就會。老子的那手『神仙探囊』,他只瞧了一遍,就用得似模似樣,還順手偷走了老九懷裡的一把『秋水匕』。」 白老九道:「這事我豈不曉得,只是不好意思和他討回罷了,權當送給了這小子。反正那玩意兒本也不是老子的。」 黎仙子忍不住道:「半罈酒就騙得那麼多神功和一把秋水匕,林熠這小子可賺大了。」 白老七正色道:「你錯了。功夫哪都能學,一把破匕首更不算什麼。可極品酒中仙僅只一壇,縱拿咱們兄弟的腦袋來換也是值得。」 白老九道:「正是,對老子這般的酒聖來說,什麼東西都比不上極品酒中仙。」 黎仙子一撇嘴,道:「什麼酒聖,兩個不可救藥的醉鬼罷了。」 羅禹問道:「兩位前輩,林師弟現下在何處?」 白老九道:「他與咱們約定,不論是否找著你,十月二十五晚上,都在思閒峰雲居觀碰面,而後一起殺上虯松嶺青蓮寺,找那妖僧無戒算帳。」 羅禹一省道:「不錯,雲居觀的滿門血仇不能不報!」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連御風也都不能,更莫奢談與林熠並肩殺上青蓮寺,找無戒和尚等人討回公道了,頓時一聲苦笑,搖了搖頭。 黎仙子詫異道:「雲居觀跟青蓮寺風馬牛不相及,怎會給人滅了?」 玉茗仙子將從羅禹那兒聽到的事情經過簡略說了,提及萬年丹參時,黎仙子心頭一動,暗忖道:「我若能服食了此寶,不僅可功力大增,更能鞏固仙基,今後施展『千幻靈心訣』時,便不需吸食旁人陽魄,再去煩惱有走火入魔之虞了。」 一念至此,黑漆漆的一對眼珠靈動打轉,偷偷打起了萬年丹參的主意。 羅禹哪裡曉得她在轉動這個念頭,默默數算了日子,說道:「離十月二十五尚有幾日,咱們且先到雲居觀瞧瞧林師弟是否已到了?」 白老七叫道:「好啊,咱們快走!別讓林小子一個人就把青蓮寺端了。這麼熱鬧好玩的事情,老子多少年沒趕上了,這回說什麼也不能錯過。」 羅禹一點頭,轉臉望向玉茗仙子問道:「茗妹,你隨我一起去麼?」 玉茗仙子笑道:「羅大哥要去哪裡,小妹自然也就追隨到哪裡。」 黎仙子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說道:「你們去吧,本姑娘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玉茗仙子關切道:「黎姐姐,你要去哪兒?現在到處都是找你索要雲篆天策的人,還是大夥兒在一起比較穩妥。」 白老九也道:「對啊,人多才好玩兒,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有什麼意思?」 黎仙子已打定主意要設法盜出萬年丹參,自不願與眾人明說,更不想和羅禹扯在一處,當下道:「我要回瑤邪天府休養數日,上回被羅禹這小子打的傷還沒好透。」 說罷,又恨恨瞪了羅禹一眼,實在不明白這傢伙到底有什麼好,居然讓自己的好妹子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他。 羅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羅某欠閣下的情,日後定當補報。但你若再肆意胡為,吸食他人陽魄,羅某亦絕不會坐視不理!」 黎仙子冷笑道:「隨你吧,難不成本姑娘還怕了你?」 玉茗仙子櫻唇翕動,遲疑說道:「黎姐姐,小妹有一句話想奉勸與你。那雲篆天策即便有通天之妙,也終非你我應得之物。為著它,短短十數日內已不曉得死了多少正魔兩道的人物。你莫不如將它妥善處置了,也免引火焚身,惹得無數窺覷。」 黎仙子道:「這道理我焉能不明白?姐姐自有分寸,妹子就不必擔心了。」 當下與玉茗仙子告辭,轉首御風去了。走出多遠還聽見白老九與白老七兩人扯著嗓門,在爭辯思閒峰的方位,究竟在東面還是在西面? 黎仙子不敢御劍,以免劍華耀眼引人矚目,只一路御風朝北,走出二十餘里,方才轉而向西,直奔虯松嶺。 日暮時分,虯松嶺遙遙在望,她收了身法落在山麓間。 此處山林環繞,空寂無人,惟有幾聲鳥鳴幽幽,一條黃土山道迤邐而上,向南延伸,直抵青蓮寺山門前。 黎仙子心中暗道:「聽玉茗妹子說起,那萬年丹參已落入金牛宮麻老魔之手,且當日青蓮寺中高手雲集,不乏呂巖這等扎手角色。 「我就這樣闖將進去,未免有些莽撞。想那麻老魔本就是衝著本姑娘來的,為了一株萬年丹參,我莫要自投羅網才好,需得小心設計,以智取勝。」 她默念心訣,丹田真氣流轉,身上煥出一團白光,轉眼變成一個貌不驚人的年輕女子,正是綠鶯的裝束打扮,連神態都惟妙惟肖。 如此一來,縱被人撞見,也不至於被當即識破了身份。 冷不防頭頂上傳來聲驚叫道:「妖怪啊─」「撲通」一響,一團黑影從樹上摔落,狼狽不堪的跌了個仰面朝天,激起地上一蓬塵土飛揚。 黎仙子更是出乎了意料之外,她剛才完全沒有察覺到附近還有別人存在,突然有人來了這麼一嗓子,也委實嚇了一跳。 她急忙定睛觀瞧,只見地上躺著個滿身塵土的小道士,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長得也算眉清目秀,只是一臉的驚恐惶急,戰戰兢兢望著自己,牙齒都在打顫。 頭頂的道簪散落,頭髮披得到處都是,乍一看反倒是他更像個「妖怪」。 首部曲 第一集 神龍藏首 第十章 小道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4 本章字數:12356 黎仙子見是一個小道士,心下稍安,低聲喝問道:「你是打哪兒來的臭道士?」 那小道士哼哼唧唧揉著摔疼的腰桿,說道:「我、我不和妖怪說話。」 黎仙子怒道:「放屁,你才是妖怪。本姑娘明明就是得道的仙子,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說話!」 小道士揉揉眼睛,說道:「可我剛才分明瞧見你一下子就變了個人,除了妖怪,誰還有這等法力,就是我師父也不行!」 黎仙子問道:「你師父是誰,你一個人躲在樹上又是作甚?」 小道士臉色一黯,低聲道:「我師父就是雲居觀主青梅道人,可惜他被惡人殺死啦。我在這兒睡上一覺養足精神,好等天黑殺上青蓮寺,為他老人家報仇。」 黎仙子心頭一動,問道:「你是青梅道人的弟子,不知道號叫什麼?」 小道士道:「我師父給我起的道號叫『大智』,也就是聰明無比的意思。」 黎仙子臉上一寒,冷笑道:「你敢哄騙本姑娘?雲居觀十餘日前慘遭屠戮,哪裡還有什麼『大智』、『小智』的?」說著,朝前邁上兩步,心裡殺機萌動。 她被這小道士無意中窺破行藏,萬一洩漏出去,麻煩不小,自是一掌殺了最為乾淨俐落。 小道士渾然不知大禍在即,搖晃著腦袋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真是雲居觀的弟子。那天無戒和尚率人殺入觀內,貧道見機的早,躲進了井裡才躲過一劫。 「不過,有一句話仙子倒也沒說錯,敝觀的確沒有一個叫『小智』的道士。需知貧道這一輩是『大』字的排行,都叫做什麼『大德』、『大明』、『大宇』、『大柔』─」 黎仙子聞言禁不住「噗哧」一笑,殺機褪淡不少,思量道:「原來是個呆道士,卻也傻人有傻福,逃過了當日殺身之禍。他能想著為師父同門報仇,這份忠心與勇氣卻也可嘉。」 小道士呆呆抬頭盯著黎仙子,呵呵笑道:「仙子,你剛才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可比咱們觀裡的『大春』漂亮多啦。不過,你先前的樣子更美,卻幹嘛要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黎仙子縱有千年修行,也畢竟是個女子,聽得旁人稱讚自己的美麗,心中自是得意。何況這小道士的神態語氣,無一不顯得發自肺腑,可又不似那些尋常男子一見自己便神魂顛倒,盡露醜態。 她心下歡喜,殺意又消去大半,問道:「『大春』是誰,你們觀裡還有女道士麼?」 小道士搖頭道:「咱們觀裡怎會有女人?大春是一條母哈巴狗,毛色就跟仙子肌膚一般雪白粉嫩。嘿嘿,說來它也是『大』字輩的,可年紀比我小多了。可惜這回也沒能逃過那些惡賊的毒手。」 說到這裡,竟然傷心淚下,舉著髒兮兮的右手,在眼睛上來回抹淚。 黎仙子聽得他竟拿自己與一條母狗相比,怒氣又生,可見小道士心傷大春之死,痛哭流涕,心又軟了下來,暗道:「我和一個傻道士計較什麼?他的比喻雖不中聽,也算貼切。」 但一想到自己剛才在樹下居然沒有察覺到這小道士,疑心又起,問道:「這麼說來,你就是那個替羅禹送信回昆吾山的小道士?」 小道士止住悲聲,轉而大喜道:「原來你是羅大哥的朋友,這可太好了!」 黎仙子暗道:「這小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鬼鬼祟祟難以分辨,我索性再藉機試他一試。」突然柳眉倒豎,杏目圓睜,冷冷道:「你錯了,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反而是他的死對頭。你遇上本姑娘,活該倒楣,拿命來吧!」一掌照著小道士眉心劈下。 她存心要查探對方底細,掌勢看起來雖淩厲無比,去勢卻緩了三分。 小道士豈知她的心思,直被嚇得目瞪口呆,高聲叫道:「仙子饒命!」連滾帶爬往後退去,身手頗是矯健,但姿勢之丑,破綻之多,卻絕非高手所為。 黎仙子右掌輕而易舉擊中小道士面門,儘管被他閃過了眉心,反倒令她釋去狐疑。 需知一個年近弱冠的雲居觀道士,再是不濟,也不至於連眉心都躲不過,否則反有做作偽裝之嫌。 這一掌擊下,她收住掌力,覺察到小道士體內真氣也頗有小成,難怪能御風往來昆吾山,也更教她疑竇盡去。 說到底,任何一個高手再玩的過火,也絕不敢拿自己的腦袋往人家的掌上頂,萬一對方心存殺意,死得未免太過冤枉了。 她收掌哼道:「沒用的小子,本姑娘不過試你一試,便嚇成這副德行,還有膽子為青梅老道報仇?」 小道士驚魂未定,伸手摸摸腦袋,感覺還好端端長在肩膀上,長出一口氣道:「敢情仙子是有意試探小道的修為,可嚇了我一身冷汗。」 黎仙子道:「就憑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壓根就是去送死,為何不與那個林熠一同前來?聽說他厲害得很啊。」 小道士眨眨眼,道:「你還是林六哥的朋─」猛記起剛才一掌之災,趕緊用手摀住嘴,見黎仙子站在原地沒動,才鬆口氣繼續道:「林六哥要等幾個朋友,說是人湊齊了打起青蓮寺才有把握,就命小道先行一步,查探虛實。」 黎仙子不屑道:「又是一個攢雞毛湊膽子的膽小鬼,昆吾劍派就沒一個好東西。」 小道士像應聲蟲般道:「是,是,昆吾劍派沒一個好東西,只有仙子才是好東西。」 黎仙子一聽滿不是味道,嗔道:「臭道士,你說什麼?」 小道士道:「我是說,那個林熠比起仙子那是天差地遠,雲泥之別,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前面半段黎仙子聽著還算舒服,可後面一句頓教她面紅耳赤,一腳踹在小道士身上,啐道:「呸,哪朵鮮花要插他那、那上了?」 小道士吃疼,「哎喲」叫道:「仙子,小道不會說話,你莫要生氣。生氣多了,臉上皺紋不免也多。那林熠不過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輩子都休想把鮮花插在牛糞上。」 黎仙子哼道:「你如此詆毀林熠那臭小子,萬一被他聽見,可有苦頭吃了。」 小道士一挺胸脯道:「小道說的都是實話,林六哥來了我也這麼說,卻怕他什麼?」嘴裡豪言壯語固是可敬,一雙眼睛卻四處尋摸,似乎正害怕林熠真的就在近前,不免洩漏了口不應心的天機。 經他一鬧,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黎仙子心道:「就這麼一個渾渾噩噩的傻道士,我也忒疑神疑鬼了。眼下需抓緊時間,不巧讓玉茗仙子他們撞上可有些尷尬。」 但這小道士如何處理,卻又是個麻煩。 她想了想說道:「大智小道長,你可曉得本姑娘是什麼人?」 小道士搖搖頭,又急忙點點頭,說道:「姑娘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法力無邊,菩薩心腸,人長得也漂亮好看。我以前只聽師父說起過,沒想今天真的看到啦。」 黎仙子暗自莞爾道:「這小子傻里傻氣,還真把我當成得道成仙的天界仙子了。」對這新得的身份,她受用十分,於是順著小道士的話頭,繼續說道:「你猜的沒錯,本姑娘正是天界『無憂仙子』下凡,要斬妖除魔,殺盡世上所有偽君子。 「這青蓮寺的住持無戒妖僧,枉為佛門弟子,卻大開殺戒,禍亂四方。本仙子今日正是要將他繩之以法,以正天規。」 她說話時,小道士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崇敬,到最後簡直是五體投地,敬畏有加了。 待到黎仙子說要剪除無戒和尚,他大喜過望道:「原來仙子是為這事來的,有您出馬,無戒妖僧連給仙子提鞋都不配,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黎仙子被小道士捧得雲裡霧裡,飄飄然然,道:「說的也是,那個妖僧本─本仙子還沒放在眼裡。」 小道士嘻嘻一笑,猛然扯破嗓子,朝青蓮寺方向放聲叫道:「青蓮寺的妖僧們聽了,天界無憂仙子下得凡間,要除魔衛道,殺盡你們這群─」 黎仙子大吃一驚,忙伸手堵住小道士嘴巴,怒道:「你喊什麼?」 小道士口齒不清的回答道:「小道是想亮出仙子的名號,好讓他們死個明白。」 黎仙子啼笑皆非,說道:「笨蛋,他們聽了本仙子的名頭,還不嚇得都跑光了?況且我是偷偷下凡,萬一被天界得知,麻煩可就大了。」 小道士連連點頭,表示受教。 冷不丁黎仙子覺著掌心被一暖乎乎的物體舔過,竟是這小子的舌頭,頓時大羞,「啊」的一聲鬆開玉手,雙頰暈紅,渾身酸軟,一時間竟是不知所措。莫名的心底卻覺得那一下極是舒服,怎也發不出火來。 外界雖傳說她專事勾引男子,吸其陽魄,卻也不乏以訛傳訛,添油加醋的成分。 事實上黎仙子自出道來,始終守身如玉,連根手指頭都不曾讓那些男子沾過。需知以她的修為,欲吸食一二尋常男子的陽魄,又何須以色相引誘? 但終究女兒家臉薄,順手一巴掌刮在小道士臉上,嗔怒道:「臭小子,你找死麼?」 小道士「啊喲」捂著臉頰跳起,委屈道:「你堵住小道的嘴巴那麼久,我呼吸不過來,悶得慌了,才─」 黎仙子這才明白自己錯怪了小道士,卻忘記對方修為小有成就,這麼一時半刻決計憋不死人,否則當日又如何能在井底潛水多時? 她怕小道士傻乎乎再說出什麼荒唐話來,連忙道:「好啦,好啦,算是本仙子錯怪你了,你莫要生氣。」 小道士把腦袋搖得如同波浪鼓,道:「我不生氣,小道冒犯仙子,挨打也是應該。不過仙子的手又軟又香,這點大春就遠遠比不上啦。」 黎仙子著實不知自己該笑該怒,她自詡是機變百出,才敢在無數正魔高手的追捕中,膽大妄為的上青蓮寺盜寶。未料尚未到寺外,就讓一個雲居觀的活寶折騰的暈頭轉向,全沒了方寸。 她驀然一醒,想道:「這小子看似傻呵呵,卻不會是故意裝扮來捉弄本姑娘的吧?」藉著殘陽光線,悄悄又打量小道士兩眼,只見他直不愣登站在那裡,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一個勁貼著大腿搓手,衝著自己憨憨的直笑。 她一板臉,問道:「臭道士,你看著本仙子笑什麼?」 小道士道:「我是在想小道的運氣真好,居然撞見了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不僅模樣俊俏,脾氣也好。」 黎仙子怎麼聽都覺得後一句是罵人的話,哼道:「我打了你,脾氣也算好麼?」 小道士道:「這點打算什麼,林六哥揍起人來才叫厲害呢。」 黎仙子奇道:「林熠這小子打過你麼?」正道名門縱是千不好萬不對,門規還是要的。門下弟子肆意毆打同道,那更是大忌。 小道士苦著臉道:「怎麼沒打,他一路上總說小道太笨,與大智這個道號名不副實,所以總是變著法的教訓小道。」 黎仙子問道:「小道士,他又是怎麼打你的?」 小道士道:「那花樣可多了。有時他踢小道的屁股,有時敲小道的後腦勺,有時不過癮還把小道吊起來打,就像這樣─」 他一面說一面比劃,將一條腿抱到身前,伸手去構腳底,忽然腳下一個趔趄,就撞進黎仙子懷中,手忙腳亂的張牙舞爪,一把抓到黎仙子香肩,宛如覓到救命稻草緊緊摟住不敢撒手,嘴裡兀自道:「撓小道的腳板心─哎喲!」卻是頭上又挨了一個爆栗。 黎仙子面紅心跳,奮力推開小道士,叱道:「胡說八道,姓林的小子好歹也是玄干真人的嫡傳弟子,怎會恁的無聊?」 說來也怪,她素來殺人不眨眼,可對著這一再冒犯自己的小道士,總提不起殺機。 小道士爭辯道:「可不就是這麼無聊麼?聽說以前正一劍派的兩個弟子,還被林六哥在豬圈裡關了一宿,小道這還算是輕的。」 黎仙子望著小道士,剛才肌膚相親的感覺猶未散去,耳朵燙得快要燒了起來,暗暗歎口氣道:「這臭道士模樣也稱得上清秀,至少比那姓羅的順眼多了,可惜是個傻小子,不堪大用。」 她搖了搖頭,似乎是要把對方的印象從腦袋裡刪除,面色一整說道:「天色不早,本仙子沒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了。」 小道士「啊」了聲道:「仙子可是要殺上青蓮寺,找那妖僧的晦氣了?小道和你一起去,修為雖差了點,可好壞也有個照應。」 黎仙子心道,你的修為何止是差了一點,去了簡直就是送死,但忽一轉念道:「我何不乘此機會解決了這個麻煩?且讓他先潛入青蓮寺,正可收到聲東擊西之效。 「若是他不是裝的,萬一被人宰了,也總非死在本姑娘手裡;要是有意在裝瘋賣傻,一進青蓮寺,也定教他原形畢露,畢竟那些臭和尚可不會如本姑娘般心慈手軟。」 於是說道:「小道士,你真想和本仙子一起殺入青蓮寺,為青梅道人報仇?」 小道士道:「那是當然,能和仙子並肩除魔,不啻是小道三輩子才修來的福氣。」 黎仙子微微一笑,說道:「但這當中還有一個難處需要解決,你是否願意擔當?」 小道士不假思索道:「不管什麼難處,只要仙子交代小道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黎仙子道:「說起來也是你的過錯,剛才那一嗓子,本仙子擔心青蓮寺已有了防備。萬一本仙子現身,他們不戰而逃,都躲了起來,令師的仇卻找誰報去?」 小道士一呆,喃喃道:「那可怎麼是好?都是我這張嘴巴,從來也沒個把門的。」 黎仙子道:「我倒有個主意,就看你敢不敢了。待會兒你先潛進寺裡,我隨後在暗中保護。等那些妖僧發現你的蹤跡,勢必會露面擒拿,我就能找著正主了。」 這計畫破綻多多,奈何小道士腦筋不怎麼會轉彎,一挑大拇指由衷讚道:「仙子這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策真是高,小道想上十天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法子。」 黎仙子見他滿臉景仰讚歎的神情,芳心沒來由的一顫,想道:「萬一他只是個尋常道士,我可就要害死他啦。」 微一遲疑,說道:「你若害怕,也可不去了。咱們再另外想其他的辦法。」 小道士一拍胸脯,挺直身軀,倒有幾分豪情俠氣,笑著道:「有仙子在後頭保護,小道怕什麼?大不了就報出仙子名頭,嚇也嚇死他們。」 黎仙子心中一聲苦笑,暗歎道:「罷了,他到底是個傻小子,死就死吧,也不值得本姑娘勞心。」肅容說道:「萬萬不可,你說了我的身份,還不把他們全嚇跑了?咱們的苦心就算白費啦。」 小道士恍然大悟道:「是,是,小道差點犯錯,待會兒打死我也不說仙子的身份。」 黎仙子道:「你這就去吧,一路上切忌回頭張望,以免讓別人猜到本仙子就藏在你的身後。」 小道士用力點頭道:「我絕不回頭。」一抱拳道:「仙子,小道這就去了,您自個兒也多加保重。要是敵人太多,鬥他們不過,您就別現身救小道了。反正我的份量,連您的一根頭髮絲也比不上,為了小道冒險可不值得。」 黎仙子沒想到這個傻乎乎的小道士,會說出這番話來,不覺一暖,對著他的背影叫道:「大智道長,請稍等。」 小道士回過頭,傻呵呵一笑問道:「仙子還有什麼要交代小道的麼?」 黎仙子心情矛盾,猶豫半晌徐徐道:「你記著,一旦被人發現,千萬不要抵抗,任由他們將你捉去,至少能暫保一命。」 小道士應道:「小道明白,多謝仙子提醒。其實以小道的本事,抵抗跟不抵抗也沒什麼兩樣,最多少挨兩拳罷了。」 黎仙子目送小道士離去,幾次都想出聲將他喚回,但直到對方身影消失在林內,也沒有叫出口來。 她又在林內停留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才起身往青蓮寺匿蹤而行,那個小道士早跑的沒影了。 數十里的山路僅是彈指,青蓮寺已然遙遙在望,夜色裡顯得燈火通明,隱約可聞寺內喧嘩之聲。 黎仙子本來就沒有打算去找無戒和尚拚個你死我活。雲居觀的事情,有昆吾劍派去操心就夠了,自己也懶得伸手。 她只想瞧瞧麻奉秉是否尚住在寺中,或可伺機下手偷得萬年丹參。 在寺外的一株古樹上,黎仙子又等了片刻,仍聽不見裡面有喊殺聲音傳出,有些詫異道:「難不成果真傻有傻福,這小道士進去了這麼久,居然還未被發現。」 她觀察了一下地形,往寺院一處僻靜牆角掠去。剛到牆根,耳朵裡就聽見腳下的草叢裡響起輕輕的打鼾聲,不由一凜,低頭望去,卻差點氣得昏了過去。 原來令她心存愧疚、擔心半天的那個小道士,正愜意無比的躺在一人多高的草叢裡,舒舒服服做著春秋大夢,哪有邁進寺門半步? 她恨不得一腳把這小子踹飛出去,繼而想道:「也罷,這傻道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又何苦害了他的性命,就讓他先在這兒睡著吧。」身如飛絮,飄入寺中。 青蓮寺內的警戒守備,對黎仙子而言形同虛設,她藉著夜色掩護,直潛到一處偏殿外。就見有一個中年胖和尚許是酒喝多了,從月亮門洞外走進來,站在牆根無人處就要解褲子。 黎仙子無聲無息欺到身後,掌心在那和尚大椎穴上一按,低喝道:「別動!」 那和尚一個激靈,提著褲子顫聲道:「你、你是什麼人,敢到青蓮寺撒野?」一泡黃尿已順著褲襠流了下來。 黎仙子冷笑道:「別廢話,只管回答本姑娘的問題。若有半點不實,就小心自己的背心上多個窟窿!」 那和尚全身經脈受制,哪敢輕舉妄動,說道:「小僧一定實話實說,卻不曉得女施主您要問些什麼?」 黎仙子道:「金牛宮的麻老魔和呂巖、恨頭陀那些人可還在寺內?」 和尚答道:「他們前幾日便都走了,現在寺內就剩下咱們這些和尚。」 黎仙子一怔,追問道:「麻老魔去了哪裡?」 和尚搖頭道:「小僧身份低微,著實不知,只曉得他應還在霧靈山脈中。」 黎仙子道:「那株萬年丹參你總該聽說,是否也被麻老魔佔了去?」 和尚道:「確有此事,住持為了這個大發雷霆,連日來都在追查,是誰將丹參的消息洩漏給了麻護法。」 黎仙子料這和尚不敢說謊,看來麻奉秉的去向還要著落到無戒和尚頭上。當下問道:「無戒妖僧現在何處?」 和尚道:「這個時候該在禪堂裡靜坐修煉,女施主可是要去找他?」 黎仙子不答,只問明了禪堂位置,掌心吐力將他震昏,扔到了旁邊一株參天古樹上。她既知麻奉秉等人已走,寺內再無自己可忌憚之人,膽氣又壯了許多。 為免白白耗損真元,索性收了「千幻靈心訣」,現出真身。依照那和尚交代的路徑,尋到禪堂前。 禪堂外的院子裡空無一人,裡面有燈火透過窗戶映出,卻不見有聲響。 黎仙子自忖對付一個無戒和尚尚不在話下,飄身到禪堂門前,一記低喝道:「妖僧,本姑娘尋你來了!」飛腳破開屋門,闖了進去。 目光投向屋內,卻立時讓她瞠目結舌。 只見無戒和尚脖上套著一根禪堂裡的黃綾,高高懸吊在房梁之上,吐舌歪嘴,早已氣絕身亡!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集下集預告:黎仙子一心要找青蓮寺住持妖僧無戒,追問麻奉秉的去向,以能伺機竊取那株萬年丹參。孰知等她尋到無戒之時,卻驚訝的發現,對方已吊死在了禪堂的房梁之上。 是自殺,還是他殺,又會是誰下的手? 正當黎仙子面對著無戒和尚的屍體,百思不得其解時,木仙子與天石宮的魔道高手左天尊,卻突然出現。 為了奪得雲篆天策,雙方展開一場生死大戰,但無疑,實力遠遜的黎仙子,已是凶多吉少─作者小記當寫完《劍諜》第一集最後一字,我的心情,竟有類似《仙劍神曲》殺青時的欣喜與感慨。 惟一不相似處,這只是一個開始,而遠非故事的結束。 連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中間蟄伏構思直至提筆的過程,整整用了將近三個月。 三個月對於構思一部而言,似乎並不算長,但對於阿牛來說,卻是一種在苦心求索中找尋靈感與契機的漫長經歷。 好在,《劍諜》第一集終於出爐了,希望很快能夠與大家見面。 不知為何,阿牛一直都喜歡這麼一句話:「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然而,我卻始終無法給「英雄」這兩個簡簡單單的漢字,做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定義。 什麼是英雄?誰是英雄? 相信每個人都有著自己與眾不同的理解與認識。 在序章中,阿牛勾勒了幾個人物。其中有百戰不死、權傾天下的無頭將軍;有閒雲野鶴、攜美身退的劍客;有鐵血丹心、誓死不屈的太守;當然,也有那個在譏笑與迫害中尋找真理的孩子。 阿牛不知道,這些人裡誰能算作英雄,又或者誰都不是。 我無意於給出一個答案,只想通過《劍諜》這部,和大家一起忘乎所以的融入一個尋找英雄的世界——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一章 縱狐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4 本章字數:12383 禪堂中的火燭猶在跳動,被黃索勒住脖子的無戒和尚,他的投影在牆上鼓脹成一個巨大晃悠的黑影。 黎仙子目光在禪堂中,快速的細細搜索一遍,又轉回到無戒和尚扭曲的臉上,半晌依然沒理出頭緒,想不出到底是誰下的手。 想那羅禹身負重傷,又要趕往雲居觀,與他的小師弟林熠會合,應該沒有可能搶到自己的前頭。 難道說,昆吾劍派除了林熠,尚有其他的高手暗中來了霧靈山脈? 想到這裡,黎仙子倒吸了一口冷氣,會是玄干真人親至嗎?否則誰可以擁有如此手段,能夠在絲毫不驚動寺內眾僧的情形之下,悄無聲息的擊殺無戒和尚? 無戒和尚依附金牛宮,助紂為虐施威百花園,險些害了玉茗仙子的性命,固然死不足惜,可是麻老魔的去向卻因此斷了線索。 自己是否要往遮雲窟尋呂巖探問,黎仙子心下犯了躊躇。 畢竟,如今她不啻是正魔兩道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一旦她露了蹤跡,天下之大也無處藏身。 萬年丹參雖好,也不值得為它葬送性命。 禪堂門後,尚有兩個中年僧人委頓在地,身子並排靠著牆壁半躺半坐,雙目翻白,也是齜牙咧嘴般,成了死人。 只是這兩人的喉嚨上各留著一道殷紅傷痕,顯然是被人從正面襲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碎了喉骨。 不問可知,這兩人該是站在禪堂外,替無戒和尚護法的弟子,也難怪自己剛才進來時,不見門外有人把守。 就在這時,院外一陣腳步響動,有一和尚恭聲道:「啟稟住持,青木宮木仙子與天石宮左天尊,在外求見。」 黎仙子心驚道:「怎麼來得這麼巧?」 門外已響起一聲低沉猙厲的魔獸呼吼,緊接著一個青年的聲音低喝道:「不對,禪堂的門怎是開著的?」 那和尚也詫異叫道:「咦,法勝、法水兩位師弟呢?」 黎仙子要再關門已是不及,這也並非她先前疏忽,只是萬萬沒想到木仙子與左天尊,會來得如此快。 換作青蓮寺裡的其他僧人,縱然發覺不對,十個百個她也不放在眼裡。 更要命的是,這座禪堂除了正門外,並沒有第二處可供出入的門戶,恰讓站在門外的木仙子等人,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呼」的疾風刮過,吹得禪堂內火燭熄去大半,剩下的幾支亦是飄搖不定,獵獵閃爍。 從門外風馳電掣射入一道黑色光影,大小彷若尋常人家中的一頭家貓,肋下兩對血紅的透明薄翼,當頭直掠向黎仙子,正是木仙子豢養的魔獸血狸。 這畜牲最是敏銳不過,尚在禪堂之外三、四丈遠的地方,就察覺屋裡的異常,呼呼低吼示警。 木仙子聽得那青年喝問,心念微動之下便縱出血狸,探查究竟,自己也與那青年提氣立掌,緊隨而入。 那血狸來得好快,黎仙子不及躲閃,左掌拍出一股罡風,轟向它的頭顱。 血狸不退不避,身上喚起一團濛濛烏光,破開掌風,口中亮出兩根三寸餘長,感覺森寒耀眼的尖銳獠齒,如鋒利彎刀,割向黎仙子咽喉。 黎仙子見這魔獸不畏掌風,不由大吃一驚。好在她見機極快,左掌甫一落空,嬌軀朝前低頭躬俯,就像要給血狸彎腰行禮,避開割喉之厄。 此時背後「錚」的一記脆響,多情仙劍激飛脫鞘,順勢劈出。 血狸身軀「呼」的一旋,振翅讓過仙劍,淩空飛轉回來,落到木仙子肩上。 「啪!」黎仙子頭頂釵飾這才鏗然碎裂,如雲的秀髮如飛瀑般傾瀉,直披腰際。 她玉手一理鬢角青絲,額頭已驚出冷汗。 木仙子手撫血狸站在門邊,目光在黎仙子臉上凝視片刻,又移到多情仙劍上。 她嘴裡發出冷笑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咱們正到處追索的人,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黎仙子心底叫苦不迭,不住的懊悔太過托大,倘若自己猶是一副綠鶯的裝束打扮,縱然撞見這兩人,憑自己的機智,量也可周旋一番,而今卻無所遁形,插翅難逃。 木仙子旁邊,一名白衣青年,身材修長消瘦,如標槍般筆直佇立動也不動,宛如一尊花崗石像。 青年約莫三十餘歲,神態冷然,一雙黑色眸子深邃幽寂,不經意迸射出懾人的殺機。 木仙子雖是與這青年結伴同來,但始終和他保持著數尺的距離,更不敢以後背對著此人。 黎仙子儘管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可是聽外面那和尚剛才的一番通報,也猜到他應該是天石宮的「左天尊」。 再向這人臉上瞧去,果然發現此人白皙的肌膚,似乎有著與岩石般,同樣僵硬堅實的感覺,隱約透著一層紫光。 這正是將天石宮鎮宮心法「磐罡心鑒」,修煉到第八層「氣還紫虛」境界的徵兆。 黎仙子感覺心臟在猛烈的跳動,幾近絕望。 一個木仙子已遠非自己可敵,旁邊再多個天石宮的左天尊,除非是有「三聖五帝」這般傳說中的神仙人物出現,否則任誰也搭救不了自己。 思來想去,也委實搞不明白,區區一個青蓮寺住持:妖僧無戒,恁的有偌大面子,能惹得木仙子與左天尊連袂來訪? 也難怪她不曉得,近日來正道各派的高手,陸續聞訊抵達霧靈山脈,於搜索過程中不免與魔道中人產生糾葛。 這兩幫人馬原本就水火不容,兼之同為《雲篆天策》而來,豈有相安無事之理? 接連數日來,各處紛爭不斷,正魔兩道門下屢有死傷,爭鬥也日漸升級。 就在昨日,正一劍派率先發難,與神霄派聯手,端了積雷峰九峒觀,將在此落腳的烈火宮弟子殺傷多人。 丹鼎神君十數日前傷在羅禹手中,修為尚未盡復,怎抵擋得住兩大正道名門來襲?只落得孤身脫逃,狼狽不已。 其他魔道門派得到消息且驚且怒,有道是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烈火宮受創,群魔自是幸災樂禍,可另一面也擔心,下一回厄運落到自己頭上。 木仙子一番思量之下找上左天尊,欲與他同來遊說麻老魔,以期達成三宮盟約,先對付正道各派。 孰知一到青蓮寺,麻老魔沒碰見,倒撞上了眾人苦苦追捕的千年妖狐,也算是無心之得。 左天尊淡淡瞥了眼高懸樑上的無戒妖僧屍首,說道:「好功夫,能不知不覺殺了這和尚,也堪與本座一戰。」 那引路的僧人在門外探頭見到,駭然大呼:「來人啊,住持被殺啦!」 他修為不高,嗓門倒頗宏亮,頃刻響遍寺宇。 外面腳步攢動,人聲鼎沸,頓時炸開了鍋,將禪堂四周圍了個水洩不通,更點起數十支松明火把,照得亮如白晝。 黎仙子也懶做辯解,一振多情仙劍,亮出門戶朗聲道:「大言不慚,想要本姑娘性命,也沒那麼容易!」 她明知此趟青蓮寺之行,已是九死一生之局,但又焉肯束手就擒? 事到臨頭,也唯有放手一拼了。 木仙子玉手輕輕撫過血狸光亮黝黑的皮毛,道:「你我無怨無仇,本宮要你性命作甚?只要你拱手交出《雲篆天策》,本宮便容你毫髮無傷離去。你擊殺無戒住持之事,也自有本宮為你擔當。」 黎仙子心念急轉,謀求脫身之策,忽而一笑道:「木仙子的提議也算不錯,反正《雲篆天策》留在本姑娘手中,不但沒有半點用處,反不斷招惹殺身之禍。 「只是天策僅有一份,卻不知該交與閣下?還是左天尊?」 左天尊木無表情,絲毫不理會黎仙子的離間挑撥,說道:「不勞費心。」 木仙子卻是心頭一動,暗自望了望身邊的左天尊,犯起了嘀咕:「久聞這小子陰冷無常,城府叵測,比他老爹石品天還難纏三分。我可別見獵心喜,一個大意著了他的道!」她當下微笑道:「石大公子,稍後咱們擒下這妖狐,便將《雲篆天策》一分為二,各取一半如何?」 左天尊自然明白這不過是木仙子的虛托之辭,想那《雲篆天策》形若玉筒,通體剔透,豈能分割? 但他早有計較,頷首道:「謹如木仙子之言,小侄唯馬首是瞻。」 黎仙子見他們兩人當著自己面,堂而皇之的坐地分贓,三言兩語就定下《雲篆天策》的歸屬,簡直視己如無物,不覺驚懼中生出幾分怒氣。 她一晃手中多情仙劍,真氣所到之處,粉色光華驟亮,清越鏑鳴。 她說道:「想奪《雲篆天策》麼,那得先過了本姑娘這一關!」 豪言壯語尚未說完,身形已似利箭,飛縱直射屋頂,「砰」的轟開一道缺口,化作一溜光束,欲向正東突圍而去。 奈何嬌軀剛破出禪堂,頭頂風聲如笛,一蓬光罩當空灑下,正是木仙子腕上所戴的懾心鐲。 黎仙子的修為,與當日百花園中的小蘭、小荷眾女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語。 她仙劍上挑疾劈,迸發一道絢麗弧光,「轟」的擊在光罩底部,震得懾心鐲淩空一顫,光幕劇晃,人已乘勢脫出。 沒等她穩住身形,面前紫影晃動的木仙子,已橫亙了去路,好整以暇撫弄著懷中的千年血狸,說道:「妖狐,本宮看你還能往哪裡逃?」 黎仙子更不多言,一咬銀牙打出兩道靈符,在空中砰然爆裂,形成兩束高逾五丈的颶風狂瀾,黑壓壓的飛旋咆哮,排山倒海般湧向木仙子身前。 自己的身子倒飛而起,轉向西首遁逃。 木仙子露出不屑之色道:「哼!就憑區區逆風飛魂符也想逃?」 她雙袖一抖左右擊出,紫色的衣袖好似灌滿罡風的長江大河,迎頭轟中兩束颶風,隨著震耳欲聾的一記轟鳴,禪堂上的千片青瓦呼嘯飛起,在龐大的氣流漩渦中急速盤旋,宛如磨盤裡的黃豆,瞬間碾成粉末。 那兩束颶風像沙塔一樣散裂,分離成無數縷黑色光影飄飛跌宕,消融於黑夜裡。 木仙子一收「無邊落木袖」,調勻丹田真氣,也不去追擊。 黎仙子朝西飛退十丈,猛然耳邊聽人冷冷低喝道:「回去!」 一股雄渾莫御的無形掌風迎面迫到,壓得黎仙子的胸口如墜千鈞巨石般,讓她喘不過氣。 她目光所及處,竟看到那左天尊不知何時,已孤傲一人,飄立在對面一座佛堂的飛簷上,在離她五、六丈遠處的虛空,硬生生揮掌將她逼退。 她急忙左掌橫胸拍出,「砰」的一聲,眼前被震得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往後翻轉,又回到禪堂頂上。 她雙腳一踩房頂,身上餘力未消,「喀喇喀喇」踏在裸露的木樑之上,一連震斷數根木樑,方才站定。 底下青蓮寺的和尚嘍囉們,紛紛呼喝鼓噪,中氣十足的大叫:「殺了她,殺了她1他們拚命揮舞手裡的火把,聲勢倒也浩大。 黎仙子忿忿低哼,緊握手中多情仙劍,感覺自己就像兩頭靈貓眼皮底下的老鼠,陪著木仙子與左天尊,玩著一場無望的貓逮老鼠遊戲,唯一的懸念只在於─最後的勝利者,會是兩人中的哪一個? 她秉性剛烈,也是位寧折不彎的主,在這一點上殊無狐性之狡。明知逃生無望,亦絕不願藉獻寶脫身。 她狠狠盯著木仙子道:「本姑娘拼了!」揮動多情仙劍,一式「玄機百變劍法」中,最淩厲慘烈的招式「玉碎千花」,幻化出點點寒星,攻向木仙子。 在揮出仙劍的那一剎那,她腦子裡一掠而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小道士呢,是不是已經被他們殺了?」 木仙子不待她此招盡展其威,施展「草木一秋」的身法,從黎仙子身側掠過,反轉到對方背後,玉掌輕揚罩著靈台穴按下。 她現在還不能篤定,天策被黎仙子隨身帶著,因此還捨不得立時結束她的性命,故只運上五成功力,只為令其經脈盡裂,失去抵抗之力。 黎仙子聽到腦後的惡風不善,也不回身,反手一劍「回流千縱」劈出,光流縱橫「嘶嘶」破空,以攻對攻。木仙子冷哼一聲,玉掌掌心青光爆亮,「叮」的擊在劍鋒之上。 沒容她化掌為爪,鎖住仙劍,黎仙子纖腰輕擺,多情仙劍一沾即走,轉為一式「雲破千重」,直罩頭頂。 兩人你來我往,眨眼纏鬥了五、六個回合。 黎仙子的招式越使越順手,到後來索性放開手腳,全不守禦,一招一式都是玉石俱焚的打法,逼得對方不停使出青木宮的精絕招式,才能一一化解。 而西首佛堂飛簷上,左天尊仍默默存在,更令木仙子如芒在背,不得不分出多半的心神留心提防。 木仙子雖從未與左天尊交過手,但早有傳聞此子青出於藍。 他一身修為直追乃父天石宮宮主石品天,比起他當右天尊的幼弟石二公子來,何止高明一籌? 自己若是只顧擒拿這千年妖狐,不慎教左天尊偷襲得手,屆時後悔,藥也沒地方買去。 想到這裡,木仙子頓時勘破了左天尊。 適才一掌迫回黎仙子的用心,擺明就是讓自己正面相迎,衝鋒陷陣。他卻坐山觀虎鬥,欲取漁翁之利。 自己在不知不覺裡已棋差一著,好在自己身旁有血狸護法,諒左天尊也不敢妄動。 話雖如此,木仙子禁不住越想越恨,越恨越惱,將滿腹火氣撒在黎仙子頭上。 她一對玉掌變幻莫測,風生水起,漸漸凝成一團青色光環,把黎仙子牢牢困在當中,任多情仙劍怎樣激越電射,總攻不破這層築起的光幕。 那位左天尊石大公子,面色冷峻依舊,猶如這世上,永遠也不會有令他開心展顏的事情,他雙手悠然的背負身後,駐足在飛簷上觀戰。 見木仙子穩穩佔住上風,他表面不動聲色,眼眸深處的殺機卻越聚越濃,嘴角破天荒逸出一絲笑意,這笑容正是他準備出手殺人的前兆。 恰在此刻,他耳畔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道:「石兄,別來無恙,最近有沒有找人喝酒?」 這人的聲音是以傳音入秘送出,木仙子激戰正酣,寺內的僧人修為既劣,離得又遠,故無一人察覺。 石大公子嘴角微笑瞬時褪淡,也以傳音入秘冷哼道:「酒沒有喝,人卻殺的不少。」 那人聽到石大公子殺氣騰騰的話,反而笑了起來,說道:「你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做什麼? 「誰不曉得石大公子,為修煉第八層的『磐罡心鑒』閉關兩年,半個月前才功德圓滿,順利出關,哪有功夫到處殺人? 「小弟本想厚著臉皮找你討壇『雲石佳釀』,一起慶祝慶祝,可惜府上幾頭看門狗著實厲害,我怕被咬,只好作罷,想不到咱們倒在這兒遇上了。」 石大公子臉上的肌肉繃得更緊,說道:「少廢話,有什麼事趕緊說。」 且不提那位側身暗處的仁兄,與石大公子嘀咕些什麼?此時黎仙子已嬌喘吁吁。 她在木仙子強大的氣勢壓迫之下,每出一劍都不得不全力以赴,真氣耗損極快。 短短半炷香不到,丹田真氣難以為繼,多情仙劍也越發的沉重滯澀。 木仙子從容不迫,袖縱掌橫,堪似水銀洩地無孔不入,每一招都令黎仙子難受異常,顧此失彼。 多虧她一心要留黎仙子活口,否則她哪裡還有命在? 也不過二十個回合,木仙子抓住戰機,厲喝飛袖捲住多情仙劍,左手五指戟張,鎖向黎仙子咽喉。 這一記「燃木神爪」乃她成名絕技之一,近百年來幾未失手,滿以為這次也必然是手到擒來,旁邊卻突然橫生一掌,迸立如刀,切向她腕上脈門。 木仙子不用看也曉得,是誰從旁壞了自己好事,一邊收爪,揮袖相迎,一邊怒道:「石大公子,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啵」的一響,掌袖交錯,兩人身形各自一震,朝後退開數步。 石大公子右掌已收回到身後,就像從未出過手。 他修長身軀飄然佇立,剛好把黎仙子擋在後方,冷冷道:「沒什麼意思,此時此地,誰也不能動她一根毫髮。」 木仙子怒極而笑道:「你終是忍不住要獨吞《雲篆天策》,可惜本宮沒那麼好打發!」 石大公子面色沉靜,搖搖頭道:「你錯了,今晚我只是受人之托,要放這妖狐一條生路,不是為了《雲篆天策》。」 若非親耳聽到,木仙子簡直無法相信,左天尊會給出如此荒唐的理由,鼻子裡低低哼道:「天策落在這妖狐身上,你不要,本宮可是要定了!」 石大公子若無其事道:「仙子盡可一試,只不過小心本座的魔刀,翻臉不認人。」 木仙子驚怒交加,寒聲喝道:「石左寒,休要以為本宮當真怕了你的『斷空魔刃』!」 她話說的雖硬,遲遲也沒有出招,倒是懷中的那頭魔獸血狸,彷彿已按捺不住,狠狠盯著石左寒,喉嚨裡發出呼呼低吼。 黎仙子見這兩人內訌突起,當真驚喜不已。 她精神稍一鬆懈,只覺得渾身酸軟,真氣枯涸,幾乎連走路的氣力都已失去,幸得今日已吸食過那金光洞弟子的陽魄,彌補了施展千幻靈心訣所耗的真元,否則情況只會更糟。 她猜不透石左寒的真實用意,站在原地,不敢立時離去,只加緊恢復功力,找尋脫身機會。 石左寒聽到身後黎仙子的急促喘息,微微皺眉道:「你還不走?」 黎仙子忍不住追問:「石大公子,你果真要放本姑娘離去?」 石左寒說道:「本座沒心情騙你!」 他在木仙子淩厲的殺氣壓迫裡白衣飄展,額角幾縷黝黑鬢髮無風輕顫,身軀淵渟嶽峙,封住追殺黎仙子的必經之路。 黎仙子見石左寒言辭鑿鑿,大是心動,但轉念想道:「我在這霧靈山脈中,除了玉茗妹子,並無朋友,滿山遍野,卻都是追索《雲篆天策》的對頭,是誰能托得左天尊放我生路,更不惜與木仙子翻臉?」 這一遲疑,木仙子已然低喝道:「想走!有那麼便宜麼?」 她唇間一記呼哨,血狸的身軀陡然暴脹三倍有餘。 它通體烏光奪目,口中兩根獠牙泛起殷紅寒光,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肋下四翅卷雲拍風,激盪起兩股狂飆,飛掠而起,就要越過石左寒的頭頂直撲黎仙子。 石左寒鼓起清嘯,背後鞘中的魔刃斷空鏗然彈出,三尺八分長的刀鋒清涼如水,嗡嗡亢鳴,一道血紅色的霹靂快到無以復加。 此時空氣裡充斥著令人顫慄的冷冽之氣,彷彿突然置身空寂孤寒的冰天雪地,「錚」的一聲,劈中血狸腰腹。 血狸怒吼如雷,龐大的身軀爆出一道詭異光芒,崩開魔刃,皮毛上竟沒有留下一絲刀傷。 但石左寒的功力終究不凡,淩厲無疇的刀氣如熾,硬是將血狸橫空震飛。 幾乎與此同時,木仙子雙腕發力,蓄勢已久的無邊落木袖,遮滅了天上月光、地下火把。 千片光雨閃耀變幻,編織起一層層恢恢天網,分從左右席捲千軍萬馬,直鎖石左寒身前,看得黎仙子也低低驚呼,為石左寒擔起心來。 石左寒斷空魔刃已經揮出,胸前門戶大開,但他並不似旁人走趨避一途,反而逆其道而行。 他身形向前飛縱,從無邊落木袖的層層光瀾裡,覓得一線近似不可能的縫隙,中路突破反守為攻,一拳轟向木仙子面門。 木仙子臉色微變,雙掌一合環抱成圓,朝外推出。 「啪」的一聲,拳掌交擊,兩人身形各自劇震,激散的掌風拳勁,四下迸射,嗤嗤有聲,流光似雨。 石左寒藉著木仙子掌上回挫之力,收身而退,「鏗」的一響斷空歸鞘。 頃刻間,漫天的殺氣頓斂,好像隨著魔刃,一同被吸納回那彎黑色的刀鞘中。 石左寒的語調依舊冰冷的道:「走,本座看誰能攔你?」 黎仙子再不猶豫,擰身掠起,向西御風而去。 底下青蓮寺的和尚嘍囉們大呼小叫,只是沒一個有膽子上來攔截。 就聽耳中石左寒傳音入秘道:「告訴那個渾蛋林熠,本座已償了當日所欠之情。錯過今夜,生死相見!」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二章 正一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5 本章字數:12002 黎仙子心中大奇,身形卻不敢放慢,尚在尋思石左寒話裡的意思,驀然聽見下方有人扯著嗓門,慘聲高呼道:「無憂仙子,救命啊─」 這聲音甚是熟悉,她順著方向瞧去,正是那個傻乎乎的小道士,被兩名五大三粗的僧人挾持而行,雙腿亂蹬出一路塵土。 她本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有心不去搭理。可是小道士的呼喊求救,聲聲入耳不忍卒聞。 她念及落入青蓮寺凶僧手中,絕無幸理,又一副可憐巴巴,企盼搭救的窩囊模樣,惻隱之心頓起,恨鐵不成鋼的怒哼道:「麻煩的小子!」身形一沉,仙劍撲擊而去。 她對上左天尊、木仙子這樣的魔道高手,當然束手束腳,幾無還手之力,可是要解決青蓮寺的兩個惡僧,卻一點都不難。 只見多情仙劍左右開弓,「噗噗」兩聲刺入二僧咽喉,淩空探左手抓起小道士衣領,翩舞如蝶出了青蓮寺,直奔西首的莽莽松林。 她唯恐木仙子率血狸追來,不敢在青蓮寺左近逗留,一口氣御風飛出三十餘里。 依著她此刻想法,自然是溜得越遠越好,可惜體內真氣卻沒剩那麼多。 一陣子風馳電掣,亡命飛奔後,她早已遍體香汗淋漓,難以為繼。 正想著要在林中覓一處僻靜安全的所在,好盤膝打坐恢復功力,忽感覺到身前異樣,低頭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只見那小道士,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纖腰,還把那顆灰頭土臉、髒兮兮的腦袋貼了上來,也不曉得在她的衣裳上,蹭了多少涕淚泥灰。 一雙黑漆漆的眼珠盯著自己高聳的胸脯,嘴角似笑非笑,十足的受用寫意。 黎仙子嗔喝道:「臭小子,想尋死麼?」 甩手將小道士扔得遠遠,摔了個四足朝天。幸虧地上堆積著一層厚厚落葉,緩衝了不少,從數丈空中墜落的力道,不然小道士不死,也會鼻青臉腫。 小道士「啊喲」慘叫,在地上翻滾了十多圈,老半天爬不起身,哼哼唧唧揉著後腦勺,嘴裡還傻笑道:「小道就曉得仙子準會趕來相救,剛才可真是嚇慘我啦!」 黎仙子飄落到小道士跟前,餘怒未消,冷冷道:「你不是在寺牆外面的草堆裡,睡得正舒服麼,是不是呼嚕打得過響,被人發覺啦?」 小道士搖頭道:「仙子可冤枉小道啦,小道睡覺從來不打呼嚕!我先前到了青蓮寺外,本想按照仙子的吩咐偷偷潛進去,可轉念一想天色還早,不如等到寺裡的凶僧都睡了再說。所以就躲進牆角的草叢裡,誰知趴著趴著,讓風一吹便睡著了。 「後來寺內一通喧鬧把小道驚醒,我爬上牆頭想往裡瞧個究竟,卻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竄出來兩個凶僧,一左一右撲過來抓住小道。」 黎仙子道:「那兩個和尚的本事稀鬆平常,你為何不拔劍相抗?好歹也算是青梅真人的弟子,卻教兩個無用的和尚拿住,委實丟臉。」 小道士瞪大眼睛,滿臉疑惑的問:「不是仙子告訴小道,一旦被人發覺,切莫出手抵抗的麼?小道一直牢記仙子的交代,怕壞了您老人家的大事,這才忍辱負重,委屈求全,任由他們抓著。」 黎仙子瞪著這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聽他振振有辭說什麼「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恨不能狠狠踹這腦子不拐彎的傢伙兩腳。 「笨蛋!」 小道士莫名其妙,摸摸頂上髮髻,一副想不明白,自己照著無憂仙子的話做了,為何又會成了笨蛋? 想那青梅真人賜下的道號可是「大智」,而非「大蠢」、「大愚」。 他嘿嘿笑了笑,問道:「仙子,無戒那妖僧有沒有死?」 黎仙子隨口應道:「死了,你沒聽那些和尚吵成一團麼?」 小道士立時現出無比的崇拜之色,由衷讚歎道:「仙子好生了得,竟然這點功夫,就解決了無戒妖僧,小道若有您半分的修為,那便誰也不怕啦。」 黎仙子臉上一熱,好在天黑林密,遮掩月華,不虞小道士發現。 她含含糊糊道:「憑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由本仙子出馬,簡直是殺雞用牛刀。你師門大仇已報,也該滾回雲居觀,找林熠那小子覆命了。」 小道士搖搖頭,道:「小道不回雲居觀了。小道決心拜仙子為師,苦心修煉。哪怕日後能學到您老人家一點皮毛,也能替天行道,除妖伏魔,不致再教人欺負。」 黎仙子愣了愣,沒想到小道士竟起了這份心思。 她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就你這呆頭呆腦、膽小如鼠的小道士,也配做本仙子的徒弟?」 小道士求道:「要是做不成嫡傳弟子,當個記名的也行。小道根基雖然不好,可要為仙子遞茶送水,吶喊助威,總不會輸給別人。」 黎仙子問道:「昆吾劍派乃名門正宗,你為何捨近求遠,不去找林熠引薦?」 小道士道:「您是天上無憂仙子下凡,昆吾劍派哪能比?小道要是去求林六哥,那才真叫做捨近求遠了。」 黎仙子見這小道士說傻不傻,認準死理,三言兩語也打發不走,只得敷衍道:「本仙子身有要事,沒空與你糾纏。你先回雲居觀去,拜師一事,以後再說。」 她只是想甩脫小道士,覓地靜修,才出言糊弄他。哪知道小道士順著竿子就往上爬,喜孜孜道:「這麼說仙子您是答應了?」 黎仙子正被這小子纏得沒辦法,忽聽到松林深處有人哈哈笑道:「區區一個千年妖狐也敢妄稱仙子,那袁某豈不成了大羅金仙?小道士,你若想磕頭,有袁某在此。」 話音落處,林中閃出兩名年輕的黃衣劍客,一般的倨傲自負,神氣活現。 左邊說話那人身材稍高,瞧見黎仙子時眼睛一亮,再挪不開去。 右邊的年輕人膀闊腰圓,悶聲不響,視線從黎仙子玉容上一拂而過,似是不以為意,片刻之後又偷偷回轉,不時瞟上兩眼。 黎仙子看兩人賊兮兮的眼色就來氣,兼之惱怒那人語出無狀,冷臉說道:「本仙子以為是何人?原來只是正一劍派的兩個跳樑小丑到了。」 左邊稍高的年輕人姓袁名瀾,與身旁的譚成,俱出自正一劍派耆宿費久的門下。 兩人入山修煉已有二十餘年,修為有成,甚得乃師賞識,於同輩弟子間,亦屬出類拔萃者。 此次正一劍派南下霧靈山脈追奪《雲篆天策》,這兩人首得准允下山歷練,自是躊躇滿志,一心要掃蕩群魔,揚名立萬。 這時撞上黎仙子,見她的容貌裝束乃至所負仙劍,都與傳聞中的千年妖狐一模一樣,無不驚喜交集,躍躍欲試。 只等拿下她,取出《雲篆天策》,便是立下光宗耀祖、彰顯門楣的大功一件。 袁瀾聞言大怒,故意正顏喝斥道:「妖狐,死到臨頭你尚不自知!袁某念你千年修行不易,秉著正道寬仁之本,只要你交出《雲篆天策》來,或可饒你一命!」 黎仙子柳眉一揚,咯咯嬌笑道:「袁大劍客口氣不小,只是本姑娘又憑什麼要將《雲篆天策》交予袁大劍客?」 袁瀾道:「誰都曉得《雲篆天策》乃是敝派的段師叔拼卻性命,從烈火宮中取出。你不費吹灰之力,便據為己有,難道不該奉還敝派?」 黎仙子微笑道:「依照你的意思,《雲篆天策》是本姑娘從貴派的段衡手中所得,所以就該雙手奉還袁大劍客,對麼?」 袁瀾頷首道:「不錯,物歸原主,就是這個道理。」 他本想作出聲厲色嚴之狀,以在邪魔歪道面前,顯示出名門正派弟子的神威來,可對著黎仙子笑盈盈的俏臉,不知不覺放鬆了面部肌肉,連語調都柔和許多。 黎仙子瞭解的「哦」了聲,說:「可是此寶,是段衡自烈火宮中盜取,讓貴派得了去,是否也應該奉還原主,轉交給他們? 「既然這樣,一事不勞二主,不如由本姑娘回頭送上烈火宮,也不麻煩兩位的大駕。」 黎仙子一通歪理噎得袁瀾欲振乏詞,白皙的臉龐漲得血紅,指著黎仙子叫道:「你胡說八道,袁某何時說要將《雲篆天策》轉交回烈火宮了?」 黎仙子故作訝異道:「咦,剛才你話裡不正是此意麼,怎地一眨眼就不認了呢?這教本姑娘何去何從?」 那小道士兀自坐在地上,連連點頭道:「對啊,小道也聽見這位兄台說要物歸原主,把從人家烈火宮偷來的東西奉還回去。仙子師父的話,自是一點也沒錯。不然就是兄台在『胡說八道』了。」 黎仙子不料他會突然冒出這等「有道理」的話,眉開眼笑道:「小道士,你雖笨了點,可也比這位袁大劍客,明白事理多啦。」 這兩人一慧一愚,一唱一和,袁瀾再笨也醒悟到,黎仙子是在調侃自己。 想到恩師諄諄教誨,道魔道妖孽狡詐奸猾、不可理喻,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他高聲喝道:「住口!你分明是從段師叔身上竊取了《雲篆天策》,卻不歸還敝派,還滿口狡辯要抵賴,只當袁某與譚師弟是好戲耍的麼?」 黎仙子搖頭道:「袁大劍客又說錯了一樁事。《雲篆天策》乃段衡他自個兒心甘情願、親手交予本姑娘,可不是我偷來搶來的。 「只是本姑娘又憑什麼要將《雲篆天策》交予袁大劍客?」 袁瀾道:「笑話,段師叔豈會將《雲篆天策》送予你這妖孽?」 黎仙子道:「本姑娘早就知道這其中故事即便說出來,也不是你這個正一派的小弟子能體會的。」 旁邊始終不發一聲的譚成,低聲道:「袁師兄,休要聽她瞎扯。小弟見這妖狐面色蒼白,呼吸侷促,顯是方才經歷激戰,功力大損的樣子。 「她一再岔開話題,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暗自調息,咱們可別中了她的詭計。」 黎仙子被他挑破用心,只得出言激道:「好得很,號稱名門正宗的正一劍派弟子,也學會了趁火打劫。 「難不成是袁大劍客和譚大劍客,怕本姑娘歇息片刻後,便會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袁瀾自恃甚高,滿心以為普天之下自己的修為堪可稱雄,比之師尊費久也僅差一線而已。 他昨日仗劍,連斬數名九峒觀的惡道,正是意氣飛揚,豪情衝霄之際,哪肯在黎仙子面前示弱。 他鼻子裡不屑一哼道:「譚師弟何須多慮?縱然妖狐修為盡復,又能擋得了你我幾劍?我倒想聽聽,她還有何狡辯之辭?」 黎仙子點點頭道:「那日本姑娘,在端州一家客棧碰著段衡之時,他已身負重傷,命懸一線,躺在床上只等嚥氣。 「當時我並不曉得他是誰,更不知道,他盜出了烈火宮的《雲篆天策》。只是見他修為不俗,又離死不久,我便想著,今夜這人橫豎都要死,莫如吸了他的陽魄,正可補元療傷。」 忽然覺得手臂微動,低頭就見那小道士偷偷拉著自己的袖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黎仙子不禁皺眉問道:「你又有什麼事?」 小道士囁嚅道:「仙子師父,您真的是妖、妖怪,為何您要吸食男人的陽魄?」 黎仙子冷笑道:「你這蠢道士現在才明白過來麼?若是害怕,只管滾到一邊去。」 小道士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您先前救了小道的性命,又殺了無戒妖僧,為我師父報了仇,又怎會是妖怪?小道說什麼也不信。」 黎仙子哼道:「信不信由你!反正那晚本姑娘的確差一點就吸食了段衡的陽魄。 「說起來都怪昆吾劍派的那個羅禹,本姑娘與他惡鬥一場,他用煉魂塔傷了本姑娘不說,還在後苦苦追索。 「本姑娘危在旦夕,否則也不至於去吸食一個無怨無仇之人的陽魄,那晚我也顧不了這許多,待到夜深時,偷偷潛入客房,便欲下手。」 袁瀾冷笑道:「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我段師叔何等的修為?豈是區區一個妖狐所能暗算?」 此話一出,卻想到黎仙子今好端端、俏生生的站在眼前,自己口中修為超凡的段衡,卻屍骨早寒,魂歸九泉,話裡底氣頓時不足,反恐那妖狐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誰知黎仙子歎了口氣道:「你說得沒錯,本姑娘的修為與段衡相較,確實天差地遠,又欺他重傷垂危,一個大意竟為其一招擒住。 「原來他早察覺到,我在屋外窺覷,只等著本姑娘自己送上門來。」 小道士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於沒有吭聲,似乎已漸漸接受自己新拜的這位「仙子師父」,乃是一介千年妖狐,而非天界無憂仙子下凡。 黎仙子接著說:「本姑娘聽他報出名號,乃是正一劍派門下,心裡當場涼了半截,閉目說道:」我既落入你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料段衡竟鬆開禁制,喘息微笑道:」段某是將死之人,何苦殺你再造罪孽?只要仙子肯答應段某所托,縱是取了在下陽魄又何妨?』「我又驚又喜,更不敢相信他的話,只覺著天底下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譚成插言道:「段師叔相托之事,想來就是《雲篆天策》。」 黎仙子點頭道:「正是!當下他道明事情原委,求我將《雲篆天策》轉交一人,說是如此死也可瞑目。本姑娘一時心軟便答應下來,又當著他的面立下毒誓,取過了《雲篆天策》。段衡心事已了,便嚥了氣。 「他於本姑娘有不殺之恩,本姑娘豈能再吸食他的陽魄?後來本姑娘將他的遺體,帶到野外找地埋了,墳前還立下一塊碑石。」 袁瀾和譚成輕輕頷首,他們都已去過端州郊外段衡的墳塚,知道黎仙子這段話所言不虛。 袁瀾聽得入神,問道:「後來又怎樣?」 黎仙子苦笑道:「我剛葬了段衡,烈火宮的人便追了上來,也猜知《雲篆天策》已落入本姑娘手中。 「更可恨的是那個羅禹,也不知為了什麼狗屁,要替天行道,在後窮追不捨,本姑娘傷勢未癒,無奈之下,只好回轉霧靈山脈的瑤邪仙府修養避禍。段衡托付之事,也就不得不先耽擱下來。」 袁瀾道:「段師叔要你轉交之人是誰,莫非是敝派的掌門師伯?」 黎仙子回答道:「不是,段衡壓根就沒打算把《雲篆天策》送回正一劍派,不然他出了烈火宮,怎會一路向西,與貴派仙山方位南轅北轍,越離越遠?」 袁瀾眉毛一聳,大出意外,急急追問道:「那他老人家到底要轉送給誰?」 黎仙子道:「那人到底是誰,段衡並未說明白,只說讓本姑娘等他現身就好。可惜半個多月過去,仍無一絲音訊。」 譚成道:「不可能!段師叔對正一劍派滿腔忠義,更不惜隱姓埋名側身侍魔。他既辛苦得了《雲篆天策》,哪有不獻予師門的道理? 「你費勁心機編排故事,不過是想吞占天策,不願歸還敝派罷了。」 黎仙子道:「本姑娘念你們與段衡同出一門,才將實情相告,不信便罷。」 袁瀾道:「我們當然不信。你若交出《雲篆天策》,也省得袁某出劍冒犯,否則爭鬥起來死傷難免,你可要想清楚了!」 黎仙子滿不在乎的嬌笑道:「適才在青蓮寺中,木仙子與左天尊兩人聯手相迫,本姑娘也未曾低頭,現在就憑你們兩個要奪《雲篆天策》,癡心妄想!」 袁瀾掣劍在手,邁步朝前,喝道:「既然你不肯聽袁某良言相勸,莫怪我仙劍無情,取你性命。」 黎仙子方才將一番曲折故事娓娓道來,丹田內真氣恢復了五、六成,自忖也堪與袁瀾一戰,哪管他嚴詞厲色! 她慢條斯理道:「那就要看看袁大劍客,有沒有這本事了。」 她見小道士還呆呆站在身邊,一把推開他道:「乖徒弟在旁替為師掠陣,瞧我怎麼收拾這位正一劍派的大劍客!」 小道士挺胸擼袖,人卻縮得遠遠的道:「仙子師父,有小道在後壓陣,您只管放心教訓這傢伙。」 黎仙子咯咯一笑,香風拂過,身形似一朵紫雲,淩空飄向袁瀾。 半空裡劍鳴如琴,「玄機百變劍法」畫出縷縷光華,耀亮幽幽松林。 袁瀾完全沒料到,黎仙子會說打就打,待驚覺對方已出手時,多情仙劍已近在眼前,頓失了先機。 他暗道一聲:「妖女狡猾!」 他手中仙劍,施展一式「橫峰雲出」朝外封架。 黎仙子的劍招陡然生變,化作千點光雨當空灑落。 袁瀾招式用老,來不及回防,只得退步躲閃。 黎仙子搶得先手,大有得理不饒人之勢,多情仙劍猶如雨打芭蕉,八面來襲,接連七式攻招,勝似狂風驟雨,一波接連一波,壓得袁瀾無力還手,不住後退。 直到第九個照面上,袁瀾才覓得黎仙子換招之間的一線空隙,仙劍疾劈,迫得對方硬拚了一劍。 「叮」的兩劍交擊,黎仙子鋒芒用盡,攻勢一緩。 袁瀾哪敢再托大懈怠?擰身出劍搶攻,始扳回局面。 此刻他輕敵之心盡去,將師門的一套「浩然大七式」使得有板有眼,中規中矩,一招一式分毫不差,段落分明,顯示出極深厚的基本功。 黎仙子再佔不到半點便宜,多情仙劍只能在外圈游鬥,怎也攻不進袁瀾仙劍鑄成的光圈。 偶有一劍乘隙殺入,也立時翩若驚鴻給逼了回來。 此消彼長之下,袁瀾的「浩然大七式」使得虎虎生風,氣勢十足。 先是一招「三省吾身」,破解了黎仙子的側襲,緊接著一式「義無反顧」,罡風呼嘯,劍光如虹反攻過去,一邊觀戰的譚成看到此景,眉飛色舞,連連點頭。 他自恃名門高弟的身份,即便袁瀾頻出妙手,局勢可喜,也不願大聲高呼喝采,以免攪了那兩人心神。 可小道士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從黎仙子飛身突襲開始,嘴巴就沒停過,到後來索性連雙手雙足都用上。 黎仙子久戰不利,又聽見小道士不懂裝懂在場外叫道:「仙子師父好劍法,可惜慢了半分沒刺著!」、「哎喲,仙子師父小心,這高竹竿要劈您肩膀!」、「仙子師父,高竹竿轉身不靈,攻他的屁股!」 如果能說得頭頭是道也就罷了,可又分明驢唇不對馬嘴,徒惹人心煩,黎仙子禁不住喝道:「臭道士,閉嘴!想吵死本姑娘麼?」 她心氣一浮,險些讓袁瀾猛攻得手,更是著惱,思忖道:「這姓袁的小子,人雖狂妄自大,倒也有幾分真本事。名門正派的弟子終是不凡,若我能恢復到八、九成的功力,百招之內或許能取勝。 「但現在真氣不繼,旁邊還有個姓譚的小子虎視眈眈,再纏鬥下去恐怕就要吃虧。本姑娘得想個法子盡快解決了他。」 想到此處,黎仙子招法陡變,佯作不敵且戰且退,誘得對方放手來攻。 袁瀾見黎仙子俏臉泛霞,劍勢散亂,滿以為她後繼乏力,畢竟她比不上自己名門正宗來得功力渾厚,他心中一喜,步步進逼,剛提起的三分警惕又蕩然無存。 於是乎一個有心,一個大意,在松林中又鬥了十餘回合。 袁瀾一招「威武不淫」,挑開黎仙子的多情仙劍,猶如驚濤駭浪直攻上來,一柄仙劍嗡嗡鏑鳴,將對方的上半身,盡數籠罩在磅礡劍勢之下。 黎仙子「啊」的輕呼,花容慘澹,一雙漆黑如星的明眸中,流露出哀哀神傷的目光,如泣如訴,幽怨朦朧。 袁瀾心神一震,沒來由的思緒一陣恍惚,呆呆對著她的淒幽眼神,彷彿陷入泥沼中不可自拔,手中仙劍怎也刺不下去。 猛聽見小道士遠遠高聲叫道:「高竹竿子,莫要傷了我仙子師父!」他揮起一團泥巴擲了過來,撞在袁瀾仙劍散出的劍氣上,砰然碎裂。 小道士擲泥巴的水準實在遜色,一點都沒傷著袁瀾,反讓他眼中的迷惘之色頓消。 突然,就見面前綠濛濛的霧光閃動,黎仙子左手揮出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針,照著自己面龐打來。 他「啊喲」一聲險險躲閃,左掌遽然拍出一股罡風。 「嗤嗤」連聲,銀針大半被掌風震飛,可惜依然有幾枚從縫隙中穿過,直射面門!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三章 血鈴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6 本章字數:12597 袁瀾情急之下,也管不得什麼風度儀表了,順勢倒地翻滾而出。 他面頰邊寒風絲絲,白皙的面龐上,教銀針蹭破了數道殷紅的血痕,總算是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小命來。 黎仙子行險施展「媚魂心術」懾住袁瀾心神,揮手射出一蓬「無顏神針」,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小道士一嗓子外帶一團臭泥巴驚醒袁瀾,令其最後關頭僥倖逃脫,不由恨怒交加,口中清喝多情仙劍長虹貫日,直擊袁瀾。 「叮」的一聲,譚成迎面趕到,出劍接住。 他見袁瀾大佔上風,一招「威武不淫」暫態即可令黎仙子俯首稱臣,正自欣喜。豈料形勢急轉直下,袁瀾如中魔咒,反遭黎仙子「無顏神針」偷襲,欲待救援已晚了一步,卻也剛好截下對方。 袁瀾驚魂未定,彈身而起,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刺痛,伸手一抹全都是血,破口怒罵道:「好個妖狐,膽敢暗箭傷你袁爺爺!」 遂縱劍而上,與譚成夾擊黎仙子,招招追魂奪魄,再不留情。 黎仙子以一敵二,被袁瀾與譚成的劍光困住,幾次欲奪路而走都未成功,反險傷在劍下。 她有心再施展「無顏神針」,可袁譚二人已有前車之鑒,哪能重蹈覆轍? 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不給黎仙子絲毫喘息騰手的機會。 忽聽小道士叫道:「高竹竿子,矮石墩子,你們兩個打一個,欺負我仙子師父,算什麼本事?小道來也!」 只見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拔起一根碗口粗細的青松,橫抱在身前,跌跌撞撞朝戰團奔來,揮樹橫掃,居然是有模有樣的一招「席捲千軍」。 袁瀾怒道:「小道士,你上來找死!」 看也不看左掌就拍中樹杈,「喀喇」悶響聲起,兩丈多長的青松,震裂成大小不一的碎木片,挾著尖銳嘯聲漫天激射。 譚成不為所動,劍招一緊,迫得黎仙子不住後退,旦夕難保。 小道士被袁瀾的掌力帶得腳步踉蹌,大叫一聲:「哎喲,不好啦!」 他跌跌撞撞衝進戰團,無巧不巧跟黎仙子撞了個滿懷,手忙腳亂裡,一把扯住她就往地上摔倒。 袁瀾大喜,箭步上前揮掌拍下。手上雖說只用了三成力道,可若打實了,也定可教小道士昏死過去。 黎仙子看得真切,只是身子讓小道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雙手又被他的臂膀緊緊箍住,連仙劍也提不起,氣急道:「傻小子,你在做什麼?還不快放開本姑娘!」 小道士驚慌道:「是,仙子師父!」 他屁股一抬,雙手撐地往後退縮,似要從黎仙子身上爬起,她背後負著的仙劍劍鞘尾端不知怎的翹了起來,順著小道士後退之勢,剛好點中袁瀾右腿的還跳穴。 袁瀾右腿一軟,撲通跪倒,左掌走空擊在地上,「砰」的濺起一蓬落葉。 他視線受阻,心中一凜,正要收身回撤先求自保,不料小道士腳下一絆,撞進他懷裡。 小道士雙手一通亂舞,嘴裡叫道:「仙子師父救命啊,小道要元神歸位啦!」 肩貞、膻中、風府、玉枕諸穴一麻,袁瀾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人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這一番忙亂說來話長,實則僅是彈指間事,譚成眼花撩亂間,袁瀾已經躺倒。 他大吃一驚,飛起右腳踢向小道士,口中叫道:「袁師兄,你怎樣了?」 袁瀾「嗚嗚」作聲,竟是全身經脈受制,連話也說不出。 小道士順勢一滾,躲過譚成飛腿,雙手搭住譚成站立於地的左小腿上,叫道:「兄台,拉小道一把!」 小道士的十指,已扣在譚成穴上,一股雄渾純正的真氣湧入。 譚成目瞪口呆,仰天摔倒,也同樣只剩「嗚嗚」作聲的分。 兩人有口難言,神志依舊清醒,憤怒的瞪著小道士,直想把他生吞活剝。 以他師兄弟二人的修為,縱比不得木仙子、石左寒那般的魔道高手,本也不該一招受制於敵。 只是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外表傻乎乎的小道士,竟是深藏不露之人,一個疏忽大意,讓兩師兄弟都稀里糊塗的著了道。 小道士爬起身子,拍打身上塵土,嘟囔道:「好險好險,差點便沒命了。」 一眼看到袁瀾面色鐵青的躺在近前,驚咦道:「這位兄台,你怎麼睡下了,是不是打得累了,想休息片刻?」 袁瀾的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只聽黎仙子冷冷對小道士說道:「臭小子,你究竟是誰?為何一路裝瘋賣傻跟著本姑娘?若不說清楚,我立時要了你的狗命!」 想著自己整晚都被這小道士騙得暈頭轉向,黎仙子直恨得想將銀牙咬碎,要不是心存忌憚,早衝上去對他劈頭蓋臉拳腳相加了。 小道士回過身,笑呵呵道:「仙子師父,小道不就是您新收的弟子大智麼?」 黎仙子啐道:「狗屁大智!」 見他要邁步走近,急忙橫劍於胸,緊張道:「你別過來,不然休怪本姑娘不客氣!」 小道士笑道:「不過來就不過來,怕小道會吃人麼?」 手指一彈,射出了兩枚枯葉,將袁瀾還有譚成點昏。 黎仙子瞧得頭皮發麻,這小道士修為之高,自己想逃走都是不能。 她當下忐忑問道:「臭─小道士,你到底想做什麼?」 忽地,她靈光一閃,失聲叫道:「你不是雲居觀弟子,你是林熠!」 小道士嘻嘻一笑,伸袖抹去臉上塵灰,露出清秀英挺的面容說道:「仙子師父知道我是誰啦!真聰明!」 黎仙子思潮起伏,今夜所遇的種種奇事,也都有了答案,難怪自己潛入禪堂只瞧見無戒和尚的屍體;也難怪石左寒縱走自己以後,在耳旁不明不白的說了一句,可笑她被蒙在鼓裡,被戲弄得好慘。 想通所有環節,黎仙子羞怒之心難平,寒臉道:「你這小子騙得本姑娘好苦,只怕也是為了《雲篆天策》吧?」說這話時只覺胸中氣苦,眼眶一紅。 林熠一口一個「仙子師父」原來是有所圖謀,都是虛情假意,卻累得她信以為真,牽腸掛肚。 林熠笑容一斂,正色低吟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黎仙子的多情仙劍,幾乎失手跌落,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喃喃道:「你、你─」 她心中所受的震駭無法形容,半晌才想起,接口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右手一翻,指尖顯出一方翠玉,碧綠通潤,正中鏤刻著一個「仙」字,微微笑道:「黎仙子,你受驚了,小道先替段叔謝過。」 黎仙子委實說不清自己現下心裡是何滋味,愣愣道:「原來你就是段衡所說的接寶之人,為何不早說?」 她二十餘日來東躲西藏,遭受正魔兩道的無數追殺,如今終於可以將《雲篆天策》轉交正主,就像卸下了一副千鈞重擔,頓感輕鬆。 林熠嘿嘿一笑,收起玉珮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小道這不是向你賠罪了麼?」 黎仙子聽他又喚自己「仙子師父」,欲笑不能,狠狠瞥了他一眼道:「你恁高的修為,本姑娘可沒資格做你師父。」 林熠笑嘻嘻剛想回答,密林深處突然傳來一串「叮噹、叮噹」的沙啞鈴聲。 這鈴聲來得好快,初聞時猶似在數里之外,再響起時已近在耳畔。 林熠嘴角那懶洋洋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彈指點出兩股罡氣,解開袁瀾和譚成的禁制,說道:「快走,『血魔』仇厲到了!」 袁瀾剛迷迷糊糊恢復神志,聞言渾身一震,可是那「叮噹、叮噹」的鈴聲,驀地沉寂。 他一躍而起見四周並無動靜,以為林熠有意使詐要嚇退自己,仗劍喝道:「臭道士,你敢暗算老子,又抬出仇厲唬我,老子會怕什麼『血魔』麼?」 譚成以劍拄地,凝視林熠道:「袁師兄,這小子修為不弱,咱們得聯手對付他!」 林熠歎了口氣,苦笑道:「為何每次當我說實話的時候,人家總不肯聽我良言?」 林中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幽幽道:「那是因為你謊話說得太多,便連實話也沒人相信。」 一道森森陰風無端吹起,地上枯葉沙沙作響,飄蕩盤旋。 黎仙子嬌軀一個激靈,明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可怕煞氣,從四面八方如流沙般湧來。 袁瀾與譚成茫然環顧四周,這時已是大大的後悔沒有聽從林熠勸告及早遁走。 而今方圓百丈的青松林,盡為濃郁陰森的煞氣籠罩,再想走已是晚了。 他們此次雖是首次下山歷練,可早在拜入師門後,不久就聽聞過血魔仇厲的大名。 此人乃冥教教主,巫聖雲洗塵門下的首徒,功通造化辣手無情,數十年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耆宿,命喪「覓恨血鈴」之下。 同門的師尊長老談及此人,無不咬牙切齒又深為畏之。 三十一年前,正是這個仇厲單槍匹馬闖上正一劍派,連傷門中七大高手,僅負輕傷而去,以至於數十年間許多人聽到鈴聲就會色變。 兩人面面相覷,俱聽見對方粗重緊張的呼吸聲,握劍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腦海裡不約而同泛起一句名諺:「血鈴響處,赤野末路!」 黑暗松林裡一片死寂,唯有嗚咽的陰風與沉重的呼吸。 周圍的空氣壓抑到了極至,連喊叫出聲都變成極為奢侈。 林熠哈哈一笑,向著話音響起的方向說道:「仇老哥,你又何時被小弟騙過?初次見面便編排我的不是,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他的笑聲無羈飄蕩,宛如和風拂身,恍然中,這青松林裡又有了生氣。 林內亮起一蓬幽暗的血霧,仇厲緩步自暗處走出,瘦小的身軀緊緊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袍裡,只將慘白枯乾的雙手裸露在外。 一枚拳頭大小的青銅血鈴,扣在右手指尖,輕輕搖曳卻未發出聲響。 乍看上去,這位鼎鼎大名的仇厲,更像一名中年文士面含儒雅。 他紫白相間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一雙眼睛漆黑深邃透著寒光。 暗林中,可以看到朦朧暴戾的血霧徐徐從黑袍裡,散成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罩,顯是魔功之深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與林熠四目相接,淡淡道:「昆吾林六公子的名頭,仇某早有耳聞,卻沒料到竟也是仙盟中人。看來仇某此行大有收穫,也不枉萬里迢迢趕來霧靈。」 袁瀾至此方始明,捉弄自己的這個小道士,居然是昆吾劍派玄干真人的關門弟子林熠。 至於「仙盟」一詞,他聞所未聞,忍不住轉首望向譚成,就見他也是一臉驚疑瞧著自己,顯然同樣沒有聽說過。 倒是黎仙子見過林熠的玉珮,記起段衡也有一枚,上面亦鏤刻著「仙」字,只是被他臨終毀去,難不成這便是仙盟的標記? 林熠從袖口裡取出一隻錫壺,拔了塞子,仰首飲了一口,苦笑道:「仇老哥,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學會窺人**?再說下去,小弟的這點底細都快被你抖落乾淨了。」 仇厲望著林熠手裡的錫壺,皺眉道:「仇某對喝酒之人無甚好感,林六公子不曾聽人說過麼?」 林熠搖頭道:「仇老哥的事小弟聽得不少,可惜小弟的膽子一貫小得很,喝口酒只為壯膽罷了。何況縱然到得黃泉地府,也總要做個醉死鬼方才不枉。」 袁瀾從最初的驚惶錯愕,漸漸鎮定下來,見仇厲正眼也不打量自己一下,只管與林熠說話,彷彿這青松林中再無他人,一種被人極度羞辱的感覺令他血沖發頂。 此時,仙劍陡振發出「嗡嗡」清音,他高喝道:「仇老魔,姓林的怕你,袁某卻不怕,可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仇厲喃喃低語道:「這都快秋末了,怎還聽見有不識趣的蒼蠅嗡嗡叫?」 袁瀾與譚成對視一眼。兩人齊聲低喝,縱劍飛擊,均想先聲奪人殺一殺仇厲的氣焰,或可覓到一線機會抽身而退,怎也比坐以待斃來得強。 仇厲佇在原地未移分毫,黑色長袍裡散發出的殷紅血霧驟然轉濃轉亮,似潮水般膨脹蔓延籠罩週身三丈方圓,就好像來自幽冥的鬼火死光,滾滾照得夜色血紅淒艷。 林熠喝道:「血罩神功,兩位快退!」 他淩空翻飛,如一條游龍,後發先至,探手抓向袁瀾和譚成背心,想將兩人拉了回去。 仇厲手中血鈴輕輕一晃,搖頭道:「遲了!」 一股淩厲血芒激射林熠,迫得他化爪為掌,回身自保。 掌風「砰」的撞上血芒兩相抵沖飛散,「砰砰」炸裂附近七、八株參天古木。 林熠被震得高高飄起,在空中深吸一口氣,驅去胸口郁窒。 袁瀾和譚成聽得血鈴沙啞的叮噹聲,欲待回轉變招已然不及,從那濃郁的血霧裡生出一道絕大的吸力,將兩人身形不由自主的拖曳而入,猶如面臨浩蕩洪濤,轉瞬沒頂。 袁瀾和譚成驚恐絕望地嘶吼連聲,兩人身上的衣服、肌膚、毛髮乃至血肉骨骼、手中的仙劍,頃刻之間融化不見,一片一片被血霧吞噬殆盡。 隱約有兩縷魂魄從中逸出,也被血鈴收去。 黎仙子呆呆凝望這幕恐怖景象,實難相信兩個大活人竟這般活生生的,遽然憑空像青煙一樣消融,連殘渣都不剩半點。 她的雙腿幾乎失去所有氣力,軟軟的依靠在樹幹上,情不自禁的尖聲驚叫。 「呼─」血霧退潮,林內光線又復幽暗,枯葉上並無鮮血灑落,連空氣中也聞不到鮮血的氣味。 仇厲若無其事的笑道:「林兄,但願這兩隻討人厭的蒼蠅,沒打擾你我聊天的興致。」 林熠受血鈴一擊,面色微顯蒼白,微微笑道:「仇老哥,你這覓恨血鈴中收攬的冤魂厲魄,沒有一千,也該有八百吧?」 仇厲不明白林熠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但仍回答道:「不瞞林兄,覓恨血鈴乃仇某師尊所賜的聖教至寶,千百年來被它煉化吸食的魂魄早逾萬計,僅在仇某手中,便已有一千九百九十八人,加上剛才兩個正可湊足兩千之數。」 言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絲倨傲自得,一旁的黎仙子反手在後撐住樹幹,卻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林熠鬆了口氣,說道:「這就好,稍後小弟的魂魄便不愁沒人作伴了,若是今後每日總對著那兩個正一劍派的傢伙,悶也會悶死。」 仇厲道:「林兄,仇某何時說過要殺你?」 林熠喜道:「原來是小弟誤會仇老哥了。既然如此,乾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喝他娘的不醉不休,豈不比拿槍舞棒來得快活?」 他一轉頭,向著黎仙子招呼道:「仙子師父,你也來吧!今晚算是小道請客。」 黎仙子暗自苦笑,心想仇厲此來,豈是為找你我喝酒交朋友的? 但看林熠輕鬆自如,言笑無忌,不由對這戲弄過自己的臭小子多出幾分欽佩。 果然仇厲說道:「林兄,仇某已說過不好飲酒,你也不用左顧而言他,更別妄想拖延時間以求有人來救你。 「這片樹林仇某早以靈符封結,天亮之前誰也休想跨入半步。你還是老老實實告訴仇某,仙盟的盟主是誰,總舵在哪裡?」 黎仙子大奇,尋思道:「這仙盟中到底有些什麼人?竟讓仇老魔如此重視,難道他不是為了本姑娘身上的《雲篆天策》來的麼?」 其實事實並非如此,只不過在仇厲心中,黎仙子與林熠,不過是擺在桌面上的兩道菜餚,動口下箸僅是早晚問題而已,故毫不著急。 林熠歪著腦袋想了想,問道:「仇老哥,小弟要是不說,是不是恐怕就會成為覓恨血鈴吸食的第兩千零一個冤魂?」 仇厲道:「林兄是聰明人,這般大煞風景的問題,又何苦要仇某回答?」 林熠苦惱道:「可若我說了,從此仙盟視我為叛徒,我一樣也活不長久。」 仇厲見他以生死之事與自己討價還價,當即許諾道:「以林兄之才,如果能棄暗投明,教主定然喜歡的緊。 「再有仇某從旁幫助,難保他老人家不會收你做個關門弟子。屆時林兄盡得聖教神功,身居萬人之上,區區仙盟魑魅小丑怕他何來?」 林熠眼睛亮道:「仇老哥是說,巫聖他老人家肯收小弟為徒?」 這件事情仇厲自然作不得主,心底更無半分把握,但林熠話送到嘴邊何妨先答應下來再說,屆時攻破仙盟總舵,再一腳把這小子踹開。 他毫不猶豫的頷首道:「師尊雖早已不收弟子,但林兄若能為聖教立得大功,仇某必定引薦,這不都是水到渠成、十拿九穩的事麼?」 林熠道:「仇老哥此言當真,不如咱們立下誓約,也好讓小弟安心。」 黎仙子見他滿臉期盼欣喜的模樣,欽佩之情早換成了鄙夷之意,心道:「這臭小子原來是個軟骨頭。仇老魔三言兩語就讓他丟了氣節。 「昆吾劍派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幸虧本姑娘尚未將《雲篆天策》交予他,不然怎對得住段衡?」 林熠之言,讓仇厲疑慮漸減,又生怕林熠不信或是反悔,當即一面向天發誓道:「好,倘若仇某方纔所言有虛,日後定教我死在林兄劍下,萬世不得超升。」 另一面心中卻在默念:「蒼天在上,我仇厲只說向師尊引薦他十拿九穩,可異日師尊若是不喜歡他或是殺了他,仇某可不算說了假話。」 林熠見仇厲立誓,大鬆一口氣道:「這樣小弟就放心了。」 仇厲道:「林兄,你現在總該向仇某,說出仙盟總舵的位置了吧?」 黎仙子叱罵道:「臭小子,你變節棄義,異日定不得好死!」 想到自己曾對這卑鄙小人有過一縷掛念,更是羞愧惱怒,但記著女兒家的矜持,沒有罵出更難聽的髒話來。 林熠也不理她,說道:「仇老哥,說句實話,小弟入盟不久職位低微,別說總舵在哪裡,我連盟主他老人家的面都沒見過,怎會知道總舵在哪?」 仇厲幽冷的眸中殺機一閃,低哼道:「林兄,敢情你是在消遣仇某?」 林熠急忙道:「仇老哥別動火,小弟雖然不曉得仙盟總舵的所在,手裡卻有一份紀錄著聯絡地點、暗號以及各種暗記的冊子。 「有了它,要將仙盟一網打盡也非難事,更何鬚髮愁找不到總舵與盟主?」 仇厲轉怒為喜,問道:「林兄,你說的話可當真,冊子可有帶在身上?」 林熠笑道:「如此重要的東西,小弟焉能不隨身攜帶?仇老哥不信,我這就奉上。」說罷,伸手從袖子裡取出一頁青色薄紙,上面密密麻麻滿是一排排奇異符號。 仇厲感覺古怪,喝問道:「林兄,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林熠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小弟要送給仇老哥的見面大禮!」 手一揚,靈符飛出,林熠低喝道:「仙子師父,快逃!」 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青色濃霧爆散瀰漫、風捲雲蕩,狂撲向仇厲,將他團團包圍,再也看不清周圍景物。 仇厲立即舒展靈覺,追蹤鎖定林熠與黎仙子的蹤跡。 哪知自己的靈覺一入青霧,便似石沉大海了無回應,身上的血光與青霧激撞沖抵,「嗤嗤」急響,帶起一蓬蓬湍急氣流。 黎仙子這才省悟林熠真心,但青霧重重,已瞧不見他的身影,當下她無暇多想,丹田提氣御風向南飛去,只盼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與仇厲碰面。 然而事與願違,耳邊猛然響起一記穿金崩石的血鈴鏑鳴,猶如有萬道金針,刺透耳膜直插進她的五臟六腑。 她體內真氣一濁,氣血翻騰,像要被人硬生生撕裂一樣劇痛難忍,不禁悶哼嗆血,嬌軀「啪」的一聲摔落倒地。 瞬息之內,仇厲瘦小的身子已循聲飄忽而至。 他一時托大,中了林熠的詭計,情急之下只得耗損真元,催動血鈴發出「**血咒」震落黎仙子。 自忖縱使放走了林熠,能奪下《雲篆天策》也算功德圓滿,他陰陰冷笑,揮掌拍下。 黎仙子被**血咒震得昏昏欲嘔,胸口說不出的煩躁,忽感勁風迫身,知是仇厲來襲。 她下意識舉起多情仙劍招架,孰料甫一動氣,經脈似有萬蟻叮咬,眼前一黑,她差點昏厥,居然連翻滾躲閃的勁道也失去了。 她雙目一閉,心底黯然絕望,想著林熠必已脫險,又有些許欣慰。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四章 鬥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6 本章字數:11981 黎仙子等了半天,也沒感到掌力轟落,耳畔卻聽見一陣密如急雨的金石激撞聲,一道道狂飆在四周跌宕呼嘯,捲起無數枯葉盤旋。 她詫異地睜開眼睛,就見未散的青色煙霧裡林熠若隱若現,正仗劍跟仇厲激戰。 黎仙子心喜道:「這臭小子好歹還有點良心,尚知道回來救我。」 可轉念一想,林熠此舉多半也是迫不得已,仍是為著《雲篆天策》。 她左手撐地想爬起來,可是身子抬到一半便栽了下去,她細細嬌喘,嚥下一口已經衝到咽喉的熱血。 仇厲手起掌落正要拿下黎仙子,驀地背後劍氣如刀,知道有高手來襲。 他雖有血罩神功護體,但也不敢怠慢,右手血鈴倏忽擊出「叮叮叮─」一連九響,將林熠的劍招封架化解。 林熠右臂發麻,暗驚對方功力了得,仙劍卻無絲毫徐緩,吐氣揚聲又是九劍。 他既知仇厲修為遠在自己之上,就絕不能讓其緩過先手、有機會轉守為攻,故此「九九彈指劍」勢若閃電驚鴻般連綿不絕,力壓仇厲,斷不能容他喘息。 仇厲好似腦後生出眼睛,血鈴上下飛舞,總能先一步準確截下劍鋒。 見他左一擋,右一點,巴掌大小的血鈴卻飄忽不定,將林熠的仙劍一次次彈起。 他口中喃喃讚道:「不錯,好劍法!林兄之才單以劍法而論,該不在令師玄干真人之下,可惜功力差了一點。」 林熠悶聲全力猛攻,一柄仙劍早化成千把萬把,使得出神入化迅捷逾電,將九九彈指劍的奧妙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道弧光緊連一道弧光,始終不離仇厲後背諸處要害。 黎仙子瞪大眼睛,任她性高氣傲,對昆吾劍派又無好感亦敬佩不已道:「這小子的修為果真厲害,難怪剛才戲弄仇老魔也是那般輕鬆自如。」 片刻,九九彈指劍招式用盡攻勢稍緩,仇厲乘機轉過身子正對林熠,血鈴掛在仇厲左腦太陽穴。 林熠錯步側閃,仙劍斜挑仇厲,已換了一套「抱殘二十四式」。 這套劍法乃六百年前昆吾劍派所創,每一招虛實莫測,卻絕不把劍勢用老。 往往只攻出半招就改弦易轍,覷準敵人招式中的破綻另變新招,二十四式使將下來,真正運用完整的通常不過兩、三招而已,故名「抱殘」。 其後歷代昆吾劍派的高手,又對這套劍法進行了無數次磨礪完善,傳到今日,實乃天下一等一的絕世劍法。 林熠習劍十四年,其中倒有八年日夜浸淫於這抱殘二十四式中,若非撞上仇厲這般強敵,平日也僅在同門練劍互拆時方會施展。 尋常所遇對手,三兩劍下便被九九彈指劍法殺得暈頭轉向,眼花撩亂,也不需他動用抱殘二十四式。 仇厲也是初見這套劍法,瞧見林熠仙劍挑來,血鈴在胸前劃了小半道圓弧迎上,左掌並立,疾劈林熠右肩。 這一招攻守兼備,為的就是要將對手迫得撤劍飛退,拱手將先機讓出。 若有功力相仿者,或可出掌硬撼拚個立見高下。 但林熠這一劍,乃是抱殘二十四式中的第七招:「半途而廢」,即有此名劍招本就不會用實。 仇厲左掌甫動,林熠劍到中途突然引而不發,斜向上指正對著左掌來路,以逸待勞等著仇厲自己把掌心往劍鋒上撞。 仇厲眉宇一揚叫了聲「好」,左掌食指一屈,往劍頁彈擊而去。 不料他變得快,林熠也不慢,仙劍脫韁激射削向他探出的食指。 仇厲化指為拂,掌風在林熠仙劍上輕輕一帶將它引偏數寸,血鈴回守身前,以防對方再有妙招攻來。 這抱殘二十四式最緊要的一點便是「料敵機先」,在對方出招前,已通過蛛絲馬跡算到其招路用意。 這好比兩人對弈,落子者棋在手中卻已能胸有成竹,計算到三步乃至數十步之後的局勢。 故此一旦為抱殘二十四式所制,宛如鑽進了一個連環套中,讓人牽著鼻子一步步落入陷阱萬難掙脫。 仇厲此時驚訝自己被動,轉攻為守原也不足為奇。 林熠方纔的削指一招名為「半路出家」,仍是沒有用老,順著仇厲掌風手腕一振,又是一式「半月曉霜」。 仙劍遊走龍蛇光華吞吐,劃過半道圓弧點向仇厲右肋,猶如半彎殘月勾勒,將他右側的身子悉數籠罩在劍氣之中。 黎仙子喝采道:「好劍法!臭道士加把勁兒,宰了這傢伙。」 可惜眼前的仇厲身為巫聖首徒,縱橫正魔兩道也有數十年,不過三個照面已悟出林熠劍招的精髓全在一個「變」字。 他思忖道:「這小子的劍法詭異,我若是一意與他鬥氣爭勝,見招拆招反如了他的心願。有道是夜長夢多,我何必與他慢慢周旋非要在招式上勝他一籌不可?」 他一吐濁氣,身軀左轉閃避,右手血鈴「鏗鏗」發出沙啞的金石鳴響,紅光大盛迎面拍向林熠面門,已用上了八成功力。 他實在是太看得起林熠,竟把對方當勁敵對待,欲以深厚無倫的魔功恃強硬吃。 仇厲策略一變,林熠頓時吃緊。 因為仙劍不論如何變化,仇厲就是不理,血鈴開闔處恰似一條血龍奔騰飛舞,雄渾肅殺的罡風流轉四溢,將仙劍震得「嗡嗡」鏑鳴,彷彿陷入狂風怒浪裡難以舒展。 林熠漸落下風,臉上輕鬆神色依舊不減,一面抵擋仇厲的猛攻,一面笑道:「仇老哥,小弟已將仙盟的情報交與了你,為何還要出手相逼?難不成是想試試小弟的修為夠不夠投入令師門下的資格?」 仇厲面無表情,淡淡道:「死到臨頭還有心說笑?」 此時血鈴的催動更疾,丹田真氣攀向顛峰,方圓十丈內的樹木不斷喀喇喇地折斷傾倒,地上的枯葉則被激飛到空中,在兩人的掌風劍氣的碾壓中,無聲無息碎成了齏粉。 黎仙子早已起身,卻被漫天激盪的罡風逼到了五、六丈外。 她一則放心不下林熠,覺得就此逃走有失義氣,而靈台中也隱約感覺到,仇厲的一縷氣機始終緊緊鎖定自己須臾不離,只要自己稍有妄動,就會有石破天驚的一擊尾追而至。 可見仇厲至今仍未盡全力,對著林熠游刃有餘,尚能分心神監視來牽制一旁觀戰之人,幸好現在有林熠在前,更萬幸自己孤身一人時雖屢遭人追擊,但天祐沒撞上這個煞星。 眼前林熠局勢不利,她自知功力懸殊,上陣反會束手束腳連累那臭小子,空自站在一旁唯有乾著急的分。 林熠哈哈笑道:「仇老哥要殺小弟自是不難,可《雲篆天策》不要也罷。」 仇厲嘿嘿道:「《雲篆天策》仇某勢在必得,林兄的性命也一樣照收不誤!」 林熠道:「我與仇老哥一見如故,所以才好心勸你一句。《雲篆天策》固然是天地至寶,但真收入囊中,恐怕以後連覺也睡不安穩。」 仇厲哼道:「信口雌黃,本教睥睨群倫無敵天下,又怕誰來?」 血鈴突然一緊,「嗤」的將林熠左臂刮破了一道數寸長的血槽。 黎仙子再忍不住,早扣在手裡的一把無顏神針揮手祭出,射向了仇厲。 仇厲只管緊迫林熠,數十枚無顏神針射到近前被狂風一卷盡數反激,鋪天蓋地回噬舊主。 黎仙子嚇得扭身急躲,眼前劍光連閃「叮叮」有聲,林熠仙劍圓轉如意已將神針激飛。 林熠口中笑道:「仇老哥你沒明白小弟的意思。以貴教實力巫聖修為,百十年後收齊六份《雲篆天策》或許可能。 「但若得不到解開天策的法門,就猶如空守寶山而不得入,那滋味豈不比未獲此寶來得更加難受? 「從此之後,令師徒整日對著《雲篆天策》抓耳撓腮廢寢忘食,愁白了頭髮也空有歎息,怎說不是反受其害?」 他為了救助黎仙子不免露出破綻,讓仇厲一通排山倒海的攻勢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可是他的嘴角笑意不消,落在仇厲眼裡,也多有佩服這年輕人的鎮定。 他說道:「仇某剛領教過閣下的詭計,對閣下的花言巧語再無興趣可言。」 林熠奮力接下仇厲的連環三招,一臉惋惜道:「小弟原本覺得仇老哥是個人物,才多嘴了幾句,沒想到閣下與那些毫無見識的人也無甚差別,小弟好生失望。 「唉,若是巫聖當面他老人家必會相信,小弟的話絕無虛言,更是為了令師徒好。」 仇厲冷笑道:「你我是敵非友,林兄不必安得好心!」 他話中雖不信林熠所言,可心裡又開始活動,手上招式有意無意的變緩,淩厲之勢稍減。 林熠得著喘息越發的輕鬆,微笑道:「小弟空口無憑,也難怪仇老哥不信。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老哥你。 「當年魔聖聶天坐擁全部《雲篆天策》,為何不善加利用橫掃正魔兩道?反而將其分與五行魔宮,以致最後為朋屬所叛,落得淒慘收場。 「他才智修為均不下於令師,原本也不該如此才對。」 仇厲道:「這其中原因莫非林兄知曉?」 他一發問,血鈴殺氣再減,僅以功力牢牢壓制住對方勿令其逃脫。 林熠有若與他達成默契並不乘勢反攻,「抱殘二十四式」改以「守缺六十四劍」封閉門戶,與仇厲周旋。 他回答道:「仇老哥大智大慧想來也已猜到。不錯,聶天儘管得著了《雲篆天策》,可是缺少破解的法門等若無用。 「事實上,《雲篆天策》奧妙又何止於此?莫說六卷合壁,縱使一卷在手也同樣能發揮出驚天動地的威力。 「枉五行魔宮收藏多年卻白白蹉跎歲月,實在可笑、可惜。」 仇厲疑道:「照你所言,《雲篆天策》得之無用,仙盟又何必窺測此寶?」 林熠大搖其頭歎道:「仇老哥,小弟剛讚你大智大慧,怎突然就犯起了糊塗?聶天與五行魔宮的人不知天策秘訣,卻不代表天下無人知曉。否則上天空遺此寶,讓無數人爭得頭破血流是為何?」 仇厲譏諷道:「這麼說來,《雲篆天策》的驚天秘密,林兄倒是知道?」 林熠滿臉誠懇的道:「以小弟的身份,這樣的秘密原本也無資格獲悉。但事有湊巧,小弟有一位交好的知情人,她告訴我原來《雲篆天策》的秘密盡在一首詩上!」 仇厲不能全信,可又不敢全不信,試探道:「林兄鬼話連篇,又想來哄騙仇某不成?《雲篆天策》之秘訣法門僅天地可告知,豈是與你交好就可輕易告訴你?」 林熠得意道:「那就要看小弟說的這個知情人是誰了。一般的人她自然守口如瓶,半字也不會洩漏。不過小弟和她的交情偏偏非同一般,相處久了早已無話不談,無事不言,《雲篆天策》的破解法門,她自也不會隱瞞小弟。」 仇厲半信半疑道:「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又怎會知天策秘訣?」 林熠露出遲疑模樣道:「不成,這人萬分緊要,怪小弟多言,若當真洩漏出去,對她可是大大的不利,仇老哥聽過就算吧。 「唉,小弟今日死在仇老哥手上,也只能怨自己技藝不精,投錯師門。」 邊說他手上倒加緊三分,似乎正奮力相抗。 仇厲雖然老辣,適才又上過一回惡當,可林熠一開始如竹筒倒豆子般乾脆俐落,到後來支吾遮掩,半天也不見有一顆豆子倒出。 仇厲被他說得心懸不已,哪裡還肯容他再有保留,激將道:「你既不敢說出,分明就是子虛烏有,唯恐仇某找出破綻,這等技倆少來賣弄!」 林熠暗喜,臉上好一番猶豫為難的模樣,又是委屈又是激憤道:「小弟乃將死之人,何苦編這一通謊話欺哄老兄?實在是這人身份特殊,萬萬說不得。」 仇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仙盟中緊要的人物!」 林熠驚道:「咦,仇老哥怎會知道?如此說來我再隱瞞已是不必。仙盟中在盟主之下,的確是有一位總召集人任聯絡協調之職。號令到處如盟主親臨,接令之人莫敢不從。」 仇厲情知林熠所說非虛,也知那位總召集人執掌仙盟所有人員名單與聯絡暗語、暗記,乃至各地分舵的詳情。 若能抓到此人,與冥教為禍作對多年的仙盟,不啻成為板上魚肉只待宰割,這般功績實不下於得到一卷《雲篆天策》。 事關重大,仇厲心意萌動卻不敢表露,還故意裝作不以為然的說:「倘若仇某連這點都不清楚,怎佩為我冥教效力?」 林熠自得道:「那仇老哥也必然聽說過,現任的總召集人乃是一位極年輕的女子。實不相瞞,小弟能受仙盟看重也多半因她之故。」 仇厲心中釋然道:「我說仙盟中人,多為正道各派的耆宿精英。林熠的修為雖屬上乘,可資歷總是太淺,本是不夠資格獲得招徠,原來裡面有這層緣由。」 懷疑既去一分,信任也就隨之多加一分。 仇厲道:「想不到林兄居然與仙盟總召集人是摯交好友!」 林熠笑嘻嘻道:「仇老哥的話仍只說對一半,小弟與仙盟總召集人非但是摯交,但更深一層的關係卻不足為外人所道了。 「此事小弟本來也不應炫耀,但要是不如實稟告老哥聽,只怕你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小弟,方纔所言絕非欺騙。」 仇厲思忖道:「更深一層的關係?那總召集人左右也不過是個年輕女子,定是看上這年輕英俊、又會花言巧語討人歡心的小子。嗯,這也不足為奇。」 林熠寥寥數語,在仇厲心目中的身價立時陡增,從先前的絲毫不信,開始變得半信半疑。 多年來仙盟高手神出鬼沒,以各色身份潛伏於正魔諸家,令各門各派如梗在喉,無不欲除之而後快。 但這些人生性極為堅毅,縱然偶有查獲也絕不會吐露半分仙盟機密,甚而當場自盡,以身相殉。 因此,冥教與仙盟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卻依舊對其知之甚少。林熠自報家底引得仇厲聳然動容,暗自驚喜。 他嘿嘿笑道:「恭喜林兄,即蒙仙盟總召集人的垂青,日後前程遠大無可限量。」 林熠歎道:「小弟今夜就要命喪仇老哥鈴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前程?不過《雲篆天策》另藏玄機,仇老哥總也該相信了吧?」 仇厲不答,私下裡轉動念頭,一邊判斷林熠話裡究竟有幾分真實程度;一邊尋思如何能將他生擒,好從他嘴裡撬出更多秘密。 林熠察言觀色,豈有不明白仇厲在想什麼?他心中暗笑:「饒是你狡詐似鬼,這回也被小爺哄得團團轉沒了方向。我索性再唬他一唬來個板上釘釘。」 他一擺仙劍撤身收招,說道:「仇老哥,看在你好意要引薦小弟拜入令師門下的分上,我不妨對你多說一點內情。 「你可知六卷《雲篆天策》都形似玉筒一般的長短大小,然而顏色各異也各有妙用?」 仇厲也收了血鈴,只遙遙壓制林熠,說道:「這個仇某早曾聽師尊說起過,你能曉得也不足為奇。」 林熠道:「好,這點秘密的確不算什麼。可仇老哥未必清楚每一卷《雲篆天策》的色澤究竟為何,上面篆刻的花紋又有何特異。 「譬如烈火宮失竊的這卷天策,小弟雖至今未曾見過,可一樣能說得絲毫不差。小弟是如何得知的,仇老哥不問也該明白。」 仇厲哼道:「仇某怎知你確實沒見過烈火宮失竊的那卷天策?」 林熠回答道:「很簡單,仇老哥隱身林內,必定也看到小弟向黎仙子出示仙盟玉珮的情形。 「在此之前,黎仙子不明小弟身份,莫說是將《雲篆天策》取出讓小弟細細打量,就算掃上一眼怕也不行。仙子師父,小道可有說錯?」 黎仙子只含含糊糊「嗯」了聲,似有些神思不屬。 她腦海裡翻來覆去念道:「原來這臭小子已有心上人了,竟還是什麼狗屁仙盟的總召集人。想來定也是出身名門修為卓絕,比我這邪魔歪道的狐仙無疑強盛許多。哼,異日有機會,本姑娘倒要見識一二!」 林熠全副腦力都在與仇厲周旋,根本沒心思看黎仙子的臉色。他繼續說道:「烈火宮所藏的《雲篆天策》通體碧綠,表面鏤刻有描金花紋,有若天書共分九行,可惜寫的是什麼小弟莫說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仇老哥。老哥若存疑慮儘管詢問黎仙子。」 黎仙子驚愕道:「臭小子,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旋即肯定,是那位仙盟總召集人私下相告,連如此細緻的機密都能盡數告知林熠,兩人的關係不言自明,一股莫名酸意泛出。 她忿忿哼道:「那丫頭既有如此神通,你何不找她去要天策,還來糾纏本姑娘?」 仇厲見黎仙子模樣不似作偽又信了幾分,想想問道:「林兄的意思是,破解《雲篆天策》的法門,要著落在玉筒表面鏤刻那些花紋的天書之上?」 林熠喝采道:「仇老哥高見!然而僅破譯九行天書花紋尚且不夠,仍需配以四十八句雲篆總訣,也就是小弟所說的那首詩詞。此詩前六句總起,後六句總成,當中每六句對應一卷《雲篆天策》。次序不能顛倒,字義也不可有誤。」 他繞了一大圈又回到詩詞上,可仇厲的態度已是大不同。 他沉吟片刻,雙眉微蹙小心翼翼的問道:「林兄,莫非這四十八句總訣你也知道?」 林熠搖頭道:「現在小弟倘若說沒有,仇老哥大概又要用血鈴轟小弟了。不錯,這口訣小弟爛熟於胸,一俟獲取黎仙子手中的天策,即可破解。 「屆時借助此寶的神威,說句得罪仇老哥的話,除了令師當面,天下已沒幾個人能擋得了小弟。」 仇厲先是懷疑道:「如果真有這等神威,他為何不從那妖狐手裡取來天策對付仇某?定然因為破解天策需耗費功夫,他已來不及。 「也幸好如此,否則《雲篆天策》一旦為仙盟所獲,本教勢必被動。但畢竟另有五卷流落在外,難保沒有一個萬一。當務之急除了得取這卷天策,更要從這小子嘴裡撬出總訣!」 想到這裡,他忽地起了私念:「憑林熠的修為參悟出一卷天策的秘密,便能這般厲害。我若能獲取此寶,不啻如虎添翼,以後縱橫四海無敵天下亦非癡人說夢。」 有此一念,仇厲切盼之意更殷,輕捋鬚髯道:「也罷,既然林兄坦誠相待,仇某也就開門見山。總訣之說仇某也早有聽聞,更曾蒙師尊恩寵傳下兩句。林兄可否把起首幾句念來,是真是假仇某立知。」 黎仙子緊張起來轉目望向林熠,唯恐他不懂裝懂,立刻讓仇厲瞅出破綻。 林熠怫然不悅道:「鬧了半天仇老哥還是不信,故意考教小弟來了。也罷,起首幾句說的只是上古遺留天策的本意,說出來也沒什麼打緊。 「仇老哥可要聽好,瞧瞧小弟念的可有半字錯謬?」 他清清嗓子,緩聲吟道:「道為無常兮乃鑄雲篆,神通三界兮以襄清平;天地分**兮萬物滋生,陰陽為爐炭兮天策如火,驅動五行兮歸本始一;心參自然兮神悟空無,聆得天意兮功在萬古。」 他念到這裡一停,仇厲急忙問道:「林兄,下面呢?」 林熠一攤雙手道:「沒了,起首六句就這麼多,仇老哥看小弟可有念錯?」 黎仙子急忙目不轉睛盯著仇厲,怕他一搖頭可就糟了。 好在仇厲一呆,又緩緩點頭道:「果然和師尊傳授小弟的總訣一模一樣,但後面四十二句,林兄也同樣未必曉得。」 林熠哈哈笑道:「仇老哥,做人要厚道。你想套出四十八句總訣何不直說?但後面那四十二句實是最關鍵的部分,連一個字都不能多說,小弟無可奉告。」 仇厲怒哼道:「林兄不說而說,說而不盡,用意何在?枉自吊起仇某的胃口,還是想消遣在下麼?」 說到這裡,他手中血鈴徐徐抬起,大袖無風鼓蕩,眼眸中精光閃爍眼看就又要出手。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五章 陣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7 本章字數:12045 林熠毫無應戰的意思,連連擺手道:「仇老哥別發火,若非你一再追問小弟,我也不致說了這麼多。 「不過小弟提及《雲篆天策》總訣的秘密確另有用意,仇老哥何妨聽上一聽?」 仇厲道:「我料你也不會白白便宜仇某,將這等絕密輕易托出,果然別有圖謀!」 林熠嘿嘿道:「小弟自幼就有幾樣嗜好,喝酒居首,可另外有一樣仇老哥也不可不知,那就是賭。」 仇厲譏諷道:「林兄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仇某佩服,甘拜下風。」 林熠不以為然道:「承讓承讓,小弟今日就是想和仇老哥再賭上一把運氣。」 仇厲問道:「你有何物與仇某賭?」 林熠一字一頓道:「當然是《雲篆天策》和那四十二句總訣。咱們以一個時辰為限,小弟與黎仙子先行一炷香的功夫,仇老哥要是能夠在期限內追著咱們,小弟就將後面六句總訣如實相告。」 仇厲冷笑道:「要是追不到呢?莫非就此放走你們兩人不成?」 林熠笑道:「非是小弟自負,假如一個時辰裡仇老哥追不著小弟,那麼以後也別想找著了,就看仇老哥敢不敢賭?」 仇厲道:「縱是仇某追上你們也僅得六句總訣。照此計算,豈非要放過你們七回才能完滿?再加上那卷《雲篆天策》,嗯,那便要八回了。」 林熠道:「仇老哥算得可比小弟快多啦,你瞧這個建議可好?」 仇厲搖頭拒絕道:「不好,你們兩人已是仇某掌中之物,仇某何須節外生枝?」 林熠微露失望之色,似乎不甘心的說道:「如果仇老哥覺得八回太過麻煩,咱們也可商量減半。」 仇厲堅持道:「一次也不成。林兄你莫再枉費心機,仇某不會再上你的惡當。」 林熠歎息道:「放著好處不沾小弟也沒法子啦。你縱是擒住小弟,也休想聽到後面四十二句總訣,我雖鬥不過仇老哥,可橫劍自刎卻不是難事。」 仇厲儒雅的面容變得猙厲,緩緩道:「那卻未必!」 此時,覓恨血鈴紅光暴漲,一蓬陰風掃蕩林間吹得人遍體生寒。 他手腕一振,百年真元勃然奔湧汩汩注入血鈴,默念真言施展出「**血咒」中的「鎖心術」。 「叮、叮叮─」 沙啞的鈴聲並不見得有多響亮,但卻狠狠砸在黎仙子的心頭,血鈴每晃動一次,就有一股無形的魔力衝擊她的心神,恍惚中腦海裡顯現短暫的空白,全身真氣也隨之渙散。 鈴聲猶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邪力越來越盛。 黎仙子感到自己的靈颱風雨飄搖隨時都會覆滅,隱約聽見林熠高聲喝道:「仙子師父,趕緊抱元守一,萬勿妄動!」 黎仙子渾身酸軟,即使想「妄動」也是不成。她今夜連番力戰又遭**血咒重擊受了內傷,此時修為尚不及平日三成,根本無法抵擋仇厲的鈴聲鏗鏘。 這鎖心術乃是**血咒的至高境界,專為不戰而屈人之兵。若修為不到越是運功抵抗,越可能被摧毀神思,受害深者形同白癡,若無仇厲施救,終生難有復原之望。 但仇厲催動鎖心術耗費真元也甚為可觀,更有可能因被施術者意志極堅又功力遠勝於己,不僅無法控制對方,反會遭其反噬而走火入魔。 仇厲欲知後面的四十二句總訣,誤殺林熠或是果真令他抓到自盡之機,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可不是仇厲所願。他因而不惜大動干戈發動鎖心術,以期能兵不血刃的擒下林熠,從他口中套出秘密。 因為血鈴七響,黎仙子已昏厥過去不足為慮,但林熠兀自支撐不倒,雖然是面色潮紅,汗如漿下,可眼中神志依然保持清明,右手緊握仙劍,腳步蹣跚向仇厲迫來,身後印出兩排由闊而窄由淺至深的足跡。 仇厲冷哼道:「林兄,苦苦相抗徒增辛苦而已,棄劍認輸吧!」 血鈴加大一成功力,鈴聲叮叮暗啞低沉毫無節奏韻律可言,方圓十丈之內幾乎被夷為平地。 林熠每承受鈴聲一擊,修長挺拔的身軀就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一下,五、六丈的距離不啻天涯海角,鴻溝橫亙。 勉強前行了三丈,他的眼神漸漸迷茫但仍逆風跋涉,大口喘息道:「仇厲,你可敢收起血咒與小弟再戰一場?」 仇厲道:「林兄,不管你意志多堅,修為多純,也休想抗住血咒鎖心!你再強撐下去,全身功力渙散便是仇某也救你不得了。」 林熠咬牙又跨前一步,驀地悶哼一聲,身軀搖搖欲墜,勉強將仙劍插入地下穩住平衡。 眼前離仇厲僅不到兩丈遠,可自己已成強弩之末,寸步難進了。 他眸中的目光游離朦朧,仙劍上徐徐滑落掌心凝聚的熱汗,再融入枯葉中。 仇厲的血鈴晃動更疾,頭頂開始冒出騰騰紅霧,顯也拼出了真火。 倘使林熠能再多堅持半炷香,他便要考慮及早收手以免真元枯涸,引得魔氣反噬讓自己走火入魔。 此時,幸好林熠的身子慢慢軟倒昏睡了過去。 仇厲大鬆一口氣,收住血咒低哼道:「好小子,倒是難纏!」 他略一調息舉步邁向林熠,費了偌大氣力總算大功告成,心中興奮自不待言。 走到林熠跟前,仇厲停步俯身探掌按下,打算先禁制住他的經脈,心裡卻猛然升起一股強烈的警兆。 不等他反應過來,林熠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眼中清澈明亮,哪有半分神志迷惘的影子? 他哈哈一笑道:「仇老哥,你中計了!」 仇厲大吃一驚,催動掌力急急拍下,林熠手中的仙劍快逾驚鴻,直刺胸前。 兩人相距不過數尺仇厲全無防範,閃躲已不可能,電光石火中按向林熠的左掌橫掃,「啪」的盪開仙劍,「砰」的一聲!小腹卻被林熠結結實實印上一掌。 仇厲怒吼飛退,右手血鈴鏗然射出,林熠側身翻滾,「轟」的擊中他後背,一團血光爆開撞得他身軀高高彈起,有如枯木敗葉般飄盪開去。 短短一招間,二人各中對方一記重手,兩敗俱傷。 仇厲退出十多丈外,背脊狠狠撞在一株青松上,兩人也合抱不來的粗大樹幹「喀喇」折斷轟然墜倒。 林熠這一掌堪堪擊中了他的小腹,那正是煉氣之士的丹田要害。 饒是林熠為抵擋血咒侵襲,泰斗真氣耗損大半,仇厲有血罩神功護體也難以消受。「哇」的噴出一道血飆,丹田內的真氣七零八落四處狂竄,正是散功的徵兆。 仇厲沙啞低吼道:「好,好,老子敗得不冤!」 林熠的背上血肉模糊,靠倒在半截橫躺於地的樹幹上,嘴裡同樣血如泉湧,臉上那副鎮定輕鬆的笑意仍在,艱難咳道:「當然不冤!小弟十九年來尚是第一遭被人打得橫飛十丈,仇老哥當真神勇!」 他顫顫巍巍從袖口裡,取出昆吾劍派的療傷聖藥和酒服下,火辣辣的酒汁混著鮮血刺激咽喉,嗆得他拚命咳嗽,口中熱血噴出更多。 仇厲也取了丹丸吞服,喘息道:「仇某血鈴三十一響,玄干老道也唯有遁逃一途,你卻為何可以不受迷惑反戈一擊?」 兩人說話時都加緊鎮住傷勢爭取盡快復原,同時也在揣測對方受傷的程度與恢復的速度,誰都明白彼此的性命僅懸於一線之間。 林熠微笑道:「小弟天生不怕,否則怎敢誘仇老哥發動鎖心術死中求生?」 仇厲寒芒一閃,嘿道:「原來仇某施展**血咒已在林兄算計之中,料敵不明果真敗得一點不冤!」 林熠丹田逐漸聚攏一縷真氣,暗自一喜,不動聲色道:「這原也怪不得仇老哥,**血咒當者披靡,實乃魔道一等一的絕學,小弟天幸異稟頗有些勝之不武。」 仇厲笑道:「哈哈哈哈!勝之不武,難得林兄能自認這四字,可比正道那些偽君子坦誠太多,可惜你我各為其主,否則仇某甘願破例把酒相交,引為知己。」 林熠聽仇厲的喘息漸平心中凜然,只等真氣略復,立即攜了黎仙子遠揚,嘴裡不停道:「能得仇老哥金口譽贊,小弟三生有幸。可惜壺中酒盡不然當痛飲三斗。」 仇厲微微一笑道:「林兄面頰漸有血色,可是準備告辭了?」 林熠道:「這也瞞不過仇老哥,咱們他日狹路相逢,小弟必先敬老哥三杯,喝完了再打他個地動山搖!」 仇厲搖頭道:「換作旁人仇某也許就暫放一馬了。但林兄才智修為均屬頂尖,日後必成本教心腹大患,說不得仇某要厚顏相留,縱得不著《雲篆天策》的總訣,也絕不能放走林兄。」 大手一揮,一支黑色卷軸激射而出,在空中「啪啦啦」的,迎風舒展開一幅七星伴月圖,其中隱然一股戾氣衝霄。 林熠凜道:「七星捧月陣圖!」他強提真氣,飛身掠向昏厥未醒的黎仙子。 仇厲縱聲笑道:「林兄,晚了!」 他雙手結起法印,真言念動,畫卷中擴散出一蓬銀白光瀾席捲青松林,將林熠與黎仙子雙雙吸入陣圖。 他注視懸掛半空「滋滋」鳴響的七星捧月陣圖,低語道:「林兄,對不住了,是死是活便看你的造化,仇某也無能為力了。」 畫捲上白光浩蕩,旋即將林熠與黎仙子的身影吞噬。 林熠懷抱黎仙子,身形一定,穩在空中,面前淒迷的白光消失。 漆黑無垠的虛空裡,遙遙望見七星連珠閃爍,似在極遠處卻又彷彿觸手可及。 四周萬籟俱寂聽不到一點聲響,回過頭去也瞧不見來時的路徑,滿眼都是無邊無際的黑幕。 他嘴角逸出一絲苦笑,心道:「我千算萬算,怎沒想著仇厲即為巫聖座下大弟子,又乃冥教舉足輕重的人物,隨身攜帶七星捧月陣圖也是理所當然,前面的一番苦心可算是白費了。」 不過他素來樂觀堅毅,這念頭一閃而過,開始靜下心神調息療傷,舉目打量周圍動靜。 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與其懊喪後悔,還不如把氣力留在如何脫困上。 遠處七星忽的亮了起來,遙遙圍繞著林熠移轉,頭頂上隱約有彎月銀光萌動,忽閃忽滅。 林熠忖道:「此陣即名七星捧月,其中的玄機變化自與七星陣法相聯。我若非重傷難行好歹也要闖上一闖,可是現在唯有靜觀其變,抓緊功夫恢復功力。」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黎仙子,雙目緊閉,秀眉微鎖,似受煩憂相伴。 他掌心微吐一道真氣,震動黎仙子心脈,片刻後低低嚶嚀。 黎仙子懵懵懂懂睜開妙眸,困惑的打量林熠,詫異道:「臭小子你怎麼受傷了?咦,我們這是在哪裡?」 林熠眺望高空的銀光變幻,說道:「咱們被仇老魔困在七星捧月陣圖裡。」 黎仙子聽見仇厲的名字,清醒了一多半,問道:「仇老魔呢?」 林熠道:「他被我偷襲得手打成重傷,現正在陣外,滋味卻絕不會比林某好受。」 黎仙子稍鬆一口氣,可望著七星閃爍又發起愁來,道:「臭小子,你可有法子破陣?」 林熠如實回答道:「此陣號稱冥教三大奇陣之一,非同兒戲。我體內真氣潰散御風也成難事,想要破陣可就難了。」 黎仙子惶急道:「那怎麼辦?仇老魔隨時都會殺將進來,咱們可抵擋不住。」 林熠安慰道:「仇老魔丹田受損一時半刻也不敢妄入陣內。仙子師父勿慌,如此天星明月,良辰美景,咱們正該靜下心來好好欣賞一會兒才是。」 黎仙子呸道:「都這等節骨眼上了,你還有閒心說笑?」 腳底「嗡」的一響,亮起一方一尺見寬的光格,再看別處,也絡繹不絕的有光格次第亮起,分作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徐徐鋪展無有邊際。 林熠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些光格,見它們不斷漂移閃現變幻著色彩,與連珠七星遙相呼應。 頭頂的彎月銀光更盛,將虛空映照得流光異彩,奼紫嫣紅。 他嘻嘻一笑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咱們要破陣勢可比登天,可想逃出去倒非不能。」 黎仙子難解林熠話中之意,為何破陣無望,逃出卻有可能? 尚不及問話時,她卻忽然察覺自己還靠在林熠懷裡,立刻啐道:「臭小子,還不快把本姑娘放下來,想抱到什麼時候?」 等到林熠當真依言輕輕放下她,黎仙子反而微微覺得有些失望。 眨眼間,頭頂彎月轉成血紅,四面八方的虛空裡陡然生出獵獵火海,幕天席地捲湧而至,聲威遠勝於當日丹鼎神君所施的「九離陰焰」。 黎仙子正待揮劍抵擋,林熠念動真言,飛速祭起一道青色靈符,「砰」散裂幻化出一團紫電,將兩人籠罩在內。 那火舌熊熊吞吐,撞擊在紫電光罩上「啪啪」脆響,泛起妖艷的綠色光焰。 林熠從容自若道:「這道『辟魔御電符』能替咱們遮擋片刻。」 黎仙子道:「臭小子,你剛剛可有說咱們能從陣中逃離出去?」 林熠強壓體內的傷痛,右手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翠色明珠,微笑道:「有這枚『流風神珠』在,法力遠勝於五行遁術,仇老魔的鬼陣又能如何?」 黎仙子瞅著林熠手中的流風神珠,問道:「臭小子,這可是七大奇珠之一的流風神珠,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難不成是那丫頭送你的訂情之物?」 林熠一愣,道:「丫頭?哦,仙子師父指的是仙盟總召集人麼?小弟從未與她謀面,更談不上交情,她怎麼可能送我流風神珠?」 黎仙子哼道:「當面扯謊,你與仇老魔說的話猶在耳邊,這麼快就忘了麼?」 林熠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小弟騙仇老魔的鬼話,仙子師父也信了?」 黎仙子道:「你若不認識那丫頭,焉能將《雲篆天策》的情形說得頭頭是道,還曉得那個四十八句狗屁總訣!」 林熠笑意更濃,搖頭道:「那總訣是小弟編造出來哄騙仇老魔的,我算準他會施展**血咒圖生擒你我,這才將計就計佯裝不敵鎖心術,昏厥過去。 「然後出其不意在他小腹上狠狠轟了一掌,不然咱們早已去見閻王爺啦!」 黎仙子將信將疑道:「你編造的?那仇老魔為何還連連點頭,著緊要你說出後面的四十二句?」 林熠道:「這世上哪有《雲篆天策》的總訣?仇老魔為套我的話才故意為之,卻不曉得他在煞有其事連連點頭時,我早已笑破了肚子。 「那時不論小弟胡謅出什麼狗屁詩句,他也只有洗耳恭聽虛心受教的分。」 他說著,從袖口裡拿出一支三寸長的碧綠玉筒,接著道:「至於我能說出烈火宮失竊的那卷天策的模樣,秘密就在於此了。」 黎仙子失聲道:「《雲篆天策》!你、你什麼時候從我身上偷走的?」 林熠說道:「仙子師父可記得,小弟為表演撓癢腳心的絕技失足摔進你懷中?我便是在那個時候順手牽羊取了過來,還望仙子師父多多寬宥。」 黎仙子抬手將玉筒拿起,果然是自己從段衡身上取來的那支,訝異道:「不可能,我以『袖裡乾坤』將天策隱起,你如何能盜得?」 林熠道:「啟稟仙子師父,小弟曾從兩位朋友處學得一手『神仙探囊』的絕活,專破『袖裡乾坤』與『懷中日月』,不管什麼寶貝自是信手拈來。」 黎仙子道:「你說的那兩位朋友,就是邙山雙聖吧?」 林熠詫異道:「仙子師父,你認識他們?」 黎仙子道:「本姑娘還見著了羅禹,現下他們已去雲居觀找你。」 她漸漸相信了林熠的解釋,看來這小子,的確與那位仙盟總召集人無甚關聯,心中頓時舒暢許多。 林熠喜道:「羅師兄可好?」 他夜入青蓮寺本就是為探查羅禹下落,順手替雲居觀雪恨,孰知從無戒和尚口中,問不到半點有關羅禹的音訊正自頭疼。 黎仙子道:「他受了些傷,性命倒是無礙。」 頭頂猛然響起「轟」的一聲,四周火海不知何時褪去,卻有一道雄渾絢爛的銀色雷光,劈中辟魔御電符。 光罩左右搖晃,紫芒黯淡眼見不保。 林熠急忙將流風神珠交在黎仙子手中,說道:「時間緊迫,仙子師父速把它含入口中,小弟盡力將你送到思閒峰附近,有羅師兄和邙山雙聖在當可無事。 「三日之內仙盟必會有人前來接應,謹記他的暗語是『相逢一醉是前緣』。」 黎仙子道:「你、你不和本姑娘一起走麼,還留在此處作甚?」 林熠說道:「小弟尚有要事在身需另去它處,不陪仙子師父同行了。」 黎仙子醒悟過來,搖頭道:「是不是這珠子只能讓一個人遁走,你才要我先走?不成,咱們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本姑娘豈能獨自偷生?」 頭頂又是轟然巨響,第二道銀雷劈落,光罩「嗡嗡」晃動,裂開數道細長紋縫。 林熠催促道:「仙子師父莫要擔心小弟,《雲篆天策》事關重大,需趕緊送至仙盟。」 黎仙子怒道:「狗屁天策!與本姑娘何干?你不走我也不走!」 林熠微笑道:「你是天上無憂仙子下凡,怎能和我這麼一個臭小子死在一起?」 不等黎仙子開口,他突然探掌拍在她香肩上。 黎仙子只覺經脈一麻已不能動彈,又驚又怒道:「臭小子,你要幹什麼?」 光罩外銀雷隆隆林熠恍若不聞,將流風神珠送入黎仙子櫻唇中,一口熱血湧到喉嚨口,卻因方才強運真氣又震傷了心脈。 他竭力作出輕鬆自若的模樣,右掌捏成法印,左掌貼住黎仙子後心,說道:「仙子師父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黎仙子的熱淚不由自主盈濕眼眶,朦朧的視線裡就瞧見林熠口念真言,流風神珠煥放一蓬翠色光華流轉全身,與她合而為一怎也吐不出來。 她凝視林熠蒼白憔悴卻充滿泰然笑意的面容,真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再抱住他永不鬆手,哽咽說道:「臭小子,你可要活著回來找我!不然本姑娘變成厲鬼也饒不了你。」 林熠「哇」的吐出一口黑紫色淤血,不斷將壓搾出的泰斗真氣源源輸入黎仙子體內,喘息含笑道:「仙子師父,小道尚未向你行過拜師禮,萬萬死不得。」 黎仙子想笑,可心底泛起濃烈的酸楚,睫毛一顫珠淚滴落,幽怨道:「你這人,總沒有正經的時候─」 流風神珠的光華一亮,黎仙子瞬間幻為一道光影,「呼」的消失在林熠面前。 「轟─」銀雷炸裂辟魔御電符,橫絕的罡風將林熠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 他的心脈,就像有人在用鋸子硬生生切割發出撕心裂肺的劇痛,大口大口噴出淤血,所有的經脈骨骼渾似散了架,丹田里空蕩蕩的難受無比,宛如有一團灼烈的火焰在炙烤。 眼簾的景物不住搖晃,越來越模糊,只感到黑暗裡有無數光團在閃。 林熠努力站直身軀,腳下的光格變作深藍色,一卷高逾十丈的龐大狂飆咆哮洶湧,風馳電掣的逼迫過來。 他已無力閃躲卻絲毫沒有將死的恐懼,只是想著:「仇老魔得不著《雲篆天策》的四十八句總訣,定會懊喪不已。 「今後他每日嘴裡念叨的,必是『道為無常兮乃鑄雲篆』,哈哈!任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這是本公子自家的傑作。 「仇老哥,你慢慢參悟吧,總有一日能『聆得天意兮功在萬古』─」 他的嘴角逸出一縷微笑,直至一團奪目的白光將他的身子完全吞沒。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六章 初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7 本章字數:12293 窗外的啾啾鳥鳴喚醒林熠,一線日光照在床上。 他徐徐睜開眼,感覺全身暖意洋洋,慵懶舒泰,僅從背後傳來隱約的灼痛。 一層絲綢薄被覆在身上,鼻中依稀聞見如蘭似麝的清香。 自己的仙劍靜靜懸掛在竹廬的壁上。 這屋子精雅古樸,竹門虛掩,窗台上擺著兩盆淡紫花卉,含苞欲放。 林熠對花草所知不多也喚不出它的名字,但見清幽芬芳,非是俗品。 一曲低婉如訴的錚錚琴聲徐徐從竹廬外傳來,譬如仙樂幽幽,教林熠這個僅粗識樂律的人也心曠神怡。 他記起昏睡前的情景,困惑道:「我這是在哪裡?莫非仇老魔最後關頭還是捨不得讓我死掉?」 他瞧瞧屋子裡的佈置,又和仇厲的做派大不相襯。 他默默探視體內真氣,汩汩綿綿平和流轉已恢復了五、六成。 左臂的傷口也被人精心包紮,還有被藥膏抹過涼津津的舒服感覺。 林熠坐起身下床穿了靴子,將仙劍解下負到身後,循著琴聲出門。 這座竹廬築在一條溪澗旁,四周群山環抱雲霞飄浮,竹葉婆娑鳥鳴空幽。 一位身著淡紫衣裳的少女小坐溪邊方石上,懷抱紫玉琵琶,正背對著林熠忘情撫奏,彷彿沒有察覺到有人自身後走來。 林熠放輕腳步唯恐驚擾少女,緩步走到溪邊,正看見晨曦波光裡,倒映在水面上那道絕美的身影。 就算多少年後,林熠也無法形容此刻的驚艷心情,只清晰記得當自己第一眼望見波光,整條溪澗,整座山谷,整片天地都在剎那間亮了起來。 清清溪面上映出那清麗的容顏,那絲綢般滑潤亮麗的長髮,冰肌玉骨,明眸櫻唇,好似上天將世上所有的恩寵都鍾秀於一身,任憑妙手神筆也難以描繪出其中一兩分的神韻。 少女的一雙纖足嬌小晶瑩,凝若玉脂,無限寫意的浸入溪水裡,惹得魚兒流連忘返,游弋不去。 一切的景致盡皆成為了陪襯,林熠在心底一瞬升出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之念。 他少有的委屈自己不去招惹對方,老老實實侍立一旁,靜觀伊人耳聞天籟,頓覺那是天下最賞心悅目之事,哪怕極低的咳嗽一聲,都是莫大的褻瀆與唐突。 一曲終了,林熠盡忘塵世傻傻的沉浸在繞樑餘音中,心神俱醉。 紫衣少女抱琴回眸,淺淺笑道:「小妹彈得入迷,累林兄久候了。」 聲音入耳婉轉謙和,卻自有一股雍容華貴之氣,教人不敢唐突。 林熠一醒,說道:「想來在下這條性命是蒙姑娘相救,卻尚未請教芳名?」 紫衣少女道:「小妹容若蝶,久仰林兄『昆吾驕龍』的大名,有緣相見,足慰平生。」 林熠哈哈一笑道:「姑娘客氣了,有道是見面不如聞名,在下被仇老魔打得落花流水差點小命難保,哪有一點『驕龍』的威風?說是條小毛毛蟲還差不多。」 他反覆回憶,自己聽說過正魔兩道的年輕女子姓名,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有哪一位叫做「容若蝶」,難道是個化名? 他一時吃不準對方來路索性也不去多想,大喇喇在少女身邊的溪石上坐下,也學她的模樣,將赤足浸入水中卻嚇散了一堆魚兒。 紫衣少女似乎看破林熠的猜疑,微笑道:「小妹本是一介孤雛,原先的名字不提也罷。山居簡陋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林兄恕罪。」 林熠問道:「蝶姑娘,這是什麼地方?」 容若蝶回答道:「此地乃天南築玉山,離霧靈山脈逾兩千六百里。 「林兄數日前來此至今已昏睡了六日。其間雖有幾次醒來,但因小妹在給林兄服食的草藥中加入了安神寧息之物,故此直到今日始能清醒。」 林熠恍然道:「我說夢裡總感到有人影晃動,可怎麼也睜不開眼,卻是這個道理。但不知蝶姑娘與小弟素不相識,何故救我?」 容若蝶道:「小妹救治林兄原是受人所托,而這位朋友林兄也算認識。」 林熠愣了愣,道:「小弟認識的三教九流著實不少,不曉得蝶姑娘指的是哪一位?」 容若蝶答道:「林兄六日前在虯松嶺上尚與他大戰一場,怎的這麼快就忘了?」 林熠失聲道:「仇厲!」 見容若蝶輕輕頷首,他歎了口氣道:「蝶姑娘你還是行行好,把小弟再打回原形吧。」 容若蝶啞然失笑道:「小妹可沒這個本事,林兄也不必太過介意,仇大哥對你其實也並無惡意,否則也無需強壓內傷,輾轉千里將你送到此地。」 林熠聽她稱仇厲為「仇大哥」,思忖道:「聽她口氣這般熟稔,莫非她也是冥教中人?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 他自己昏迷六日六夜,也不清楚黎仙子是否已安然將《雲篆天策》交與了仙盟,羅禹是否回轉昆吾。 他搖頭苦笑道:「鬧了半天,小弟還是成了貴教的俘虜。」 他有意用「貴教」二字而不說「冥教」,就是想試探容若蝶的底細。 容若蝶道:「林兄何出此言?仇大哥對林兄的機智才學十分欽佩,小妹更是待林兄為上賓,豈敢將林兄視作聖教的囚俘?」 林熠按捺住驚訝之情,嘻嘻一笑道:「這裡山清水秀又有蝶姑娘作伴,就算當幾天俘虜味道也不錯。沒想到仇老哥待我如此殷厚,回頭定要好好道謝。」 容若蝶凝眸含笑,注視林熠道:「林兄恁的鎮定,竟不生離去之念麼?」 林熠一翻眼道:「小弟為何要離開?我與蝶姑娘聊的正開心,說什麼也要等見了仇老哥向他當面道謝過才走。不告而別焉是君子行徑?」 心裡卻說道:「你當我不想馬上離開麼?可瞧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暗地裡必有佈置。周圍敵情不明,我輕舉妄動豈不是自討苦吃?」 容若蝶似笑非笑說道:「難得林兄尚是位守禮君子,左右無事,小妹莫如再彈奏一曲以饗林兄,權且待仇大哥謝過誤傷林兄之罪。」 兩人是敵非友,容若蝶步步謙禮彷彿在與相交多年的知己娓娓談心,讓林熠也摸不清她的用意。 當下以不變應萬變,叫道:「蝶姑娘且慢!」 他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清洗面龐,連耳朵也不放過。 清冽的溪水頓令神志一清,分外舒爽。 容若蝶奇道:「林兄,你這是在作甚?」 林熠笑道:「蝶姑娘的仙樂人間僅見,小弟豈能不把耳朵洗洗乾淨用心聆聽?」 他裝模作樣一番正襟危坐道:「好啦,這下才配得上蝶姑娘的琴韻。」 容若蝶「錚錚」調動了幾下弦音道:「林兄說笑,小妹的彫蟲小技遠稱不上『仙樂』,只是愉己愉人而已。」 此時琵琶聲響,或如清溪淙淙,或如玉珠墜盤,婉轉幽遠直如行雲流水,恍然天高海闊。 林熠取出錫壺剛想飲上兩口,晃了晃裡面早空空如也,唯有作罷。 容若蝶曲至一半,溪流對面的竹林裡有一名瘦小的黑袍人緩步走出,正是仇厲。 他的面色仍有些蒼白,顯然林熠的一擊也不好挨。 仇厲站在對面溪邊向容若蝶抱拳施禮,容若蝶微微頷首曲聲不歇。 仇厲一反那日青松林中駭人的凜凜威風,安安靜靜佇立不動側耳聽曲,只向林熠一笑示意。 一曲終了,仇厲拊掌過溪,讚道:「小姐神技舉世無雙,仇某今日有幸能得聞一二,快慰平生。」 林熠見他對容若蝶恭敬有加大是好奇,暗道:「以仇老魔的身份修為,何故對這少女百般謙恭?難不成她在冥教中的地位尚在仇厲之上?」 容若蝶道:「仇大哥過獎了,這些日子為追索《雲篆天策》之事著實勞累你了。」 仇厲忙道:「此乃仇某職責所在不敢居功。只是那妖狐宛如憑空消失,仇某雖命人多方查探但仍無音訊。此中多有失職之處,請小姐責罰。」 容若蝶淡淡笑道:「仇大哥不必自責,區區一個黎仙子早晚也逃不脫聖教手心。 「也是小妹失算,低估了林兄才智方至功敗垂成。若言問責,小妹應頭一個向令師謝罪才是。」 一陣晨風吹起,容若蝶竟似不勝秋寒微微一顫,儘管極為輕微但也逃不過林熠與仇厲的眼睛。 林熠的驚訝更甚,實在猜不出眼前這位楚楚動人、纖纖弱質的絕色少女,究竟是何方神聖?能令仇厲萬般恭謹。 但聽仇厲尋不到黎仙子,又稍感安心。 仇厲目中閃過關切之色,低聲道:「小姐日夜操勞可莫累壞了身子。此處風寒,不妨回竹廬暫歇。」 容若蝶擺手道:「不妨,小妹算算時間客人也該到了。」 說著話,西首竹廬中有位滿頭白髮、相貌奇醜的駝背黑衣婆婆,臂彎裡擱了件杏黃披風,小心翼翼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湯走過來,說道:「小姐,該吃藥了。」 容若蝶輕蹙秀眉,說道:「岑婆婆,今早不喝這藥成麼?停一、兩頓也無大礙。」 岑婆婆不容置疑拒絕道:「不行,老身什麼事都可依著小姐,唯獨此事答應不得。」 容若蝶歎了口氣道:「這藥著實苦得緊。」還是伸手接過蹙眉喝下。 岑婆婆滿臉慈祥,見她將藥湯盡數用盡,目露欣慰,輕輕將披風為容若蝶加上。 仇厲乘這當口向林熠招呼道:「林兄,你的傷勢如何了?」 林熠苦笑道:「你老哥下手好狠,若非醫救及時,小弟早已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仇厲哼道:「林兄那一掌也不輕啊!仇某出道以來尚是頭一回吃了這麼大的虧。」 林熠道:「仇老哥,你救得小弟性命,莫非還是念念不忘那四十二句總訣?」 仇厲哈哈笑道:「狗屁總訣!仇某險些上了你小子的大當。那位總召集人年紀輕輕便能執掌仙盟,非凡人豈能做尋常事,又怎可因情徇私將這等絕密洩漏給林兄? 「林兄輕描淡寫將前六句總訣告訴仇某,一旦傳將出去,於林兄,於那位總召集人,轉眼就是殺身之禍,她豈不是間接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如此不智之舉也斷非林兄所為。 「你這麼做,無非是想誆騙仇某施展鎖心術,藉以死中求生罷了。」 林熠毫無尷尬,笑嘻嘻道:「仇老哥當真讓小弟刮目相看,竟能說出這多道理。」 仇厲微笑道:「仇某愚鈍,論到鬥智豈是林兄對手?這些話全是蒙小姐提醒,始令仇某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中了林兄的詭計。」 林熠瞟了一眼身邊的少女,心道:「我自負機智,卻不料這少女的才智更在林某之上。幸虧那晚遇見的不是她,否則不單是《雲篆天策》,連我與仙子師父的性命,也在劫難逃。」 這時東面的竹林深處忽升起一盞燈籠高高懸浮空中,頗有節奏的上下左右晃動數下。 仇厲見狀道:「小姐,他們來了,一共是二十三個人,為首的乃神霄派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與正一劍派的費久。」 容若蝶將藥碗交還岑婆婆,注視竹林方向不動聲色道:「也該來了。神霄派與正一劍派畢竟是正道名門實力不容小覷。僅僅一夜便突進山谷破了聖教的三道防線,委實名不虛傳。」 林熠聞言,腦中立刻轉動起來。 原來容若蝶所說的「客人」,居然是正一、神霄兩派的高手,卻怎會尋到此處殺將進來? 瞧這情形多半是冥教故意為之,將他們誘入此地。 仇厲與容若蝶的對答並不忌諱自己,更說明早有十足的制敵把握。 仇厲說道:「小姐的『五時七候陣』玄奧莫測,他們縱入了山谷也闖不到竹廬。更何況區區二十來個神霄派與正一劍派的宵小,仇某也不放在眼中,與其空等半晌不如讓仇某將他們手到擒來。」 容若蝶搖搖頭道:「小妹以此陣誘困兩派高手,主是要耗損他們一些氣力更要激得他們心浮氣躁,疲乏焦灼,屆時咱們再出手當能事半功倍。仇大哥修為未復,無須與他們鬥氣,請稍安勿躁,待會兒小妹自有借重你的地方。」 仇厲恭聲道:「是,仇某謹遵小姐之命。不過這陣勢全賴小姐主持,莫要太耗損心力才好,否則咱們可得不償失。」 容若蝶聚精會神觀望了片刻,嘴角逸出一縷輕鬆微笑道:「看來入陣眾人之中並無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高手,倒省下小妹不少氣力。」 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拂琵琶錚錚幾記輕響,竹林中又升起了一盞燈籠,距離原先那盞有半里之遙。 林熠凝神打量,依稀看出林內潛流暗湧,一股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瀰漫飄蕩。 在那清幽寂靜的表面之下,隱藏著莫測的玄機與殺伐,然而在僅隔里許的溪邊,甚至一、兩聲呼喊與怒嘯也聽不見。 他聽容若蝶的意思並未打算將這些正道高手斃於五時七候陣中,故而也不著急,只靜觀其變。 直至日上三竿,容若蝶徐徐吐了口氣道:「好啦!該當請他們來此了。」 琵琶「錚」的一響,竹林上空的燈籠同時退去。 容若蝶轉首望向林熠說道:「林兄,稍後正一、神霄兩派高手蒞臨,小妹無意傷其性命只求盡數生擒,還望林兄袖手旁觀,萬勿為難小妹才好。」 林熠心道:「你們早有佈置,我修為大損才恢復了五、六成,即使有心也力所不逮你可高看我了。」 他回答道:「既然這樣小弟便坐山觀虎鬥,一睹蝶姑娘的丰姿神威。」 話音一落,竹林中有個宏亮的聲音響起道:「仇老魔,遮遮掩掩算什麼本事?有種的就別當縮頭烏龜,現身出來與老夫一決雌雄!」 仇厲眉宇一聳目射寒光,顯是動了殺機,但看了眼容若蝶,眼中寒光退去只重重低哼了一聲。 腳步聲響從林內魚貫走出二十餘人。一位藍袍老者鬚髮戟張,滿身浴血,手提仙劍走在最前面,果然是正一劍派的耆宿高手費久。 在他身邊有一身材胖大的道人,頭髮花白手持拂塵,眾人之中以他的神情最是從容。這人林熠也認得,正是神霄派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 在兩人身後分作兩排有男有女,一個個怒氣沖沖,衣裳上滿是血污頗有幾分狼狽。 容若蝶咯咯嬌笑道:「晚輩久聞費老先生脾氣火爆,口無遮攔,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只不知仇大哥有何處得罪了你老人家,惹得費老先生大發雷霆?」 費久駐足溪澗對岸,目視容若蝶訝異問道:「丫頭,你是何人?」 岑婆婆冷厲呵斥道:「好膽!我家小姐豈容你輕慢?」 看她彎腰駝背、老態龍鍾,可這一聲斷喝猶如雷鳴,震得費久耳朵發炸,心頭氣血一浮,凜然道:「這老婆子哪裡冒出來的,老夫沒見過她,也從未聽說過她!」 他不甘氣勢為岑婆婆所奪,瞠目運氣回喝道:「老夫天生膽大,你又怎的?」 容若蝶淺笑道:「老爺子何苦動怒?晚輩容若蝶雖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卻也非丫頭。」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費久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當著如此一位楚楚動人、笑語盈盈的少女,也發作不得,哼道:「女娃兒,快教仇老魔將老夫與飛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放了,不然就拿下你來作交換!」 他性情暴烈但閱歷頗豐,已瞧出來這些人應該是以容若蝶居首。 目光掃過林熠時,他也情不自禁「咦」了聲,道:「喂,小子,你不是昆吾劍派的林熠麼,為何與冥教的人廝混在一起?」口氣裡多有不滿。 林熠回答道:「費師叔見諒,弟子如今是容小姐的階下囚,想走也走不了。」 費久頷首道:「好你別擔心,一會兒老夫就救了你一起離開,看哪個敢攔?」 仇厲冷笑道:「嘿嘿,費老兒大言不慚,今日你們既然來了就一個都別想走!」 飛雲真人緩緩道:「仇老魔,閣下修為高深貧道一向佩服,但要說能把我們這些人全都留下,恐怕是癡人說夢。」 費久大聲應和道:「不錯,咱們既來得自然也走得!」說著斜眼瞥向容若蝶,察看她的反應。 林熠心中暗笑:「這老爺子外貌粗豪可也不是飯桶,比他的那些弟子強多了。但今日之局可難以善了。」 容若蝶道:「費老先生與飛雲真人諸位現在要走,晚輩也強留不得,唯有恭送。」 費久一瞪眼道:「你們還沒把老夫與飛雲真人門下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送回,咱們為什麼要走?」 容若蝶嫵媚笑道:「真是!幸虧費老先生提醒,晚輩險些忘了這件事情。」 她玉掌輕輕一拍,南面的竹林裡,四名黑衣漢子押著一串神情委頓的俘虜走了出來。 這些人腳步虛浮眼睛無光,顯受到了禁制,見著各自的師長同門精神大振,齊聲叫道:「師父!」、「師叔!」 費久上下打量這六個被俘弟子,見他們氣色尚好也不像遭受虐待的樣子,火氣稍小了點,怒哼道:「沒用的東西,只會丟我老人家的臉。」 他的話連神霄派的四名弟子也一起罵進了,飛雲真人與身後的門人口中不說,但均皺了皺眉頭,暗道:「此老如此口無遮攔!」 四名黑衣漢子,在容若蝶等人身側站定,躬身禮道:「屬下見過小姐。」 又向仇厲施禮道:「師父!」而後退在一邊。 費久道:「人既然領來了,下面咱們就該談談條件啦。女娃兒你不妨劃下道來,刀山火海老夫也敢闖它一闖!」 容若蝶美目流轉說道:「費老先生誤會了,晚輩絕無為難諸位之意。只想請仇大哥座下幾位弟子與諸位切磋,討教兩手,不知費老先生與飛雲真人意下如何?」 飛雲真人問道:「容小姐,敢問咱們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容若蝶道:「若是諸位勝了,晚輩自當送還六位被俘弟子,恭送大夥兒出谷。若是諸位不幸輸了,晚輩也只是懇請大夥兒,在此處留駐一年,隨後去留悉聽尊便。」 費久瞇起眼睛,瞅了容若蝶半晌,將信將疑道:「女娃兒,你想留咱們……一年?」 容若蝶微微頷首,飛雲真人冷冷道:「容小姐的話,不知是否也是仇先生的意思?」 仇厲嘿然道:「老牛鼻子,休要拿話擠兌仇某。小姐說什麼,仇某便做什麼,你們要能贏,我拍手相送!」 費久與飛雲真人對視一眼,均是一呆。 想仇厲何等身份,當世除了巫聖雲洗塵外哪服膺過誰?今日竟把操縱大局之權,毫不猶豫的交在一個弱質少女手上,這少女的身份當真令人生疑。 飛雲真人更是在私下裡盤算,如何設法將容若蝶捉過來,不啻是對冥教重重一擊。 費久道:「這切磋的規矩又是什麼?女娃兒你可得先說清楚,免得待會兒耍賴。」 容若蝶的玉指掃過身側站立的四名黑衣漢子,說道:「這四位俱是仇大哥座下多年的得意弟子,晚輩便請他們出場向諸位討教。 「倘若四局裡平分秋色,便由仇大哥出手與兩派中的任何一位一戰賭勝負。當然,那人需得未曾出戰過。」 飛雲真人道:「容小姐何不親自出戰這第五陣?」 容若蝶道:「晚輩自幼身患重疾不堪修煉,身上是半分修為也沒的,倒教諸位見笑了。」 眾人齊齊訝然,林熠雖早看出了些端倪但總不敢斷定,只因眼前少女實是給予他前所未有的高深莫測之感。 飛雲真人道:「原來如此,貧道唐突了。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規矩?」 容若蝶道:「每一局出陣之人的先後,由雙方輪流,晚輩忝為東道自當先出一人。咱們點到為止,哪一方示意認輸,又或明顯沒有再戰之能,即算對方勝出。」 費久回顧身後眾人,猛一點頭叫道:「好,咱們賭了,請姑娘先派人出陣!」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七章 五陣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8 本章字數:12238 費久與飛雲真人儘管隱隱覺得,容若蝶此舉斷非表面這麼簡單,背後定然隱藏著極大的陰謀,可又說不上來。 仇厲座下的四名弟子以修為而論,雖說不凡,但只要二老親自出手,也該是十拿九穩,這樣就等於贏了一半。 剩下兩陣要取勝一場也非難事,己方當可立於不敗之地。 林熠也覺得有些奇怪,但與費久和飛雲真人所不同的是,他堅信容若蝶絕不會輸! 而且這場切磋很可能是容若蝶某個計畫中的一環,否則亦不必煞費苦心將兩派人馬引入山谷,又迫二老訂下賭約。 正思忖間,就聽容若蝶道:「林兄,你現在要提醒費老先生他們也還來得及。」 林熠凝視容若蝶充滿智慧與自信光芒的明眸,報以一笑道:「小弟只是借光看戲的,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我可不能壞了規矩。何況蝶姑娘既無惡意,小弟又何苦大費腦神去思前想後?」 容若蝶笑道:「好啦,仇大哥,該咱們派人出陣挑戰,莫讓費老先生他們等急了。」 仇厲道:「仇某手下這四個弟子,修為雖各有所長但也相差無幾。如何安排還請小姐費心指點。」他似乎對容若蝶懷有莫大信心,以至於根本不擔心己方會輸。 這時雙方為騰出比試的場地,以溪水為界各自朝後退出十丈,遙遙相對。 容若蝶的妙目掃視四名黑衣漢子,見他們每個人都神情興奮躍躍欲試,當下問道:「仇大哥,不知他們四人中誰的修為稍高一線,功力也更加深厚一些?」 她語音放輕,費久等人又顧忌身份不便運功偷聽,故此不虞對面的人知曉。 仇厲一指左手第一個黑衣大漢,回答道:「稟小姐,四名劣徒中論修為第一應是鍾奎,他追隨仇某時日最久,已將仇某的血屠鈴法學的六、七分的真髓。只要不是費老兒或飛雲真人出戰,他定可勝任有餘。」 容若蝶笑道:「仇大哥,小妹打賭,你所擔心的二老絕不會出陣。小妹這一陣是勢在必得,非要取下不可。」 她看仇厲與岑婆婆眼光裡有些疑惑,便道:「林兄,其中關鍵小妹不便多說,還請你代勞一二。」 林熠一震,他在容若蝶詢問仇厲時,已判斷出了此女的用心但一直裝作若無其事,沒想到還是被找上門來。 此刻他大可拿出裝瘋賣傻的絕活糊弄過去,但對方即敢指名道姓要自己解答,擺明就是窺破了自己的心思,要再藏拙只會被人看輕。 他侃侃而談道:「倘若小弟揣測的不錯,蝶姑娘早已做好第五局一戰勝之的準備。 「這第一陣,費師叔與飛雲真人不願出戰,原因便在於他們自以為,集兩派精英對決仇老哥的四名弟子已然大佔便宜。要是一上手就遣出己方修為最高的兩人,未免有些失了身份。 「況且縱然輸了一場,後面仍可有機會扳回,反不如藉機觀測仇老哥弟子修為的深淺底細反而穩妥。」 岑婆婆道:「可對面派出的弟子實力未知,鍾奎不一定就能贏。」 林熠道:「岑婆婆無需擔心,鍾奎是贏定了。對方無論派二老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上來,都是久戰力疲之身又心浮氣躁。鍾奎功力深厚,只要耐心游鬥周旋耗其真氣,最後一舉勝之當無意外。」 他說罷看了容若蝶一眼,好像是告訴對方:「我說這麼多也該夠了吧,剩下那點咱們心照不宣就是。」 仇厲哈哈笑道:「林兄分析的絲絲入扣,可口氣聽起來,怎麼倒像咱們這邊的人?」 林熠感到那幾個被俘弟子正朝著他怒目而視也不去解釋,心裡想:「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兩樣?容若蝶早智珠在握了,咱們兄弟同病相憐,彼此彼此。」 對面費久揚聲催促道:「女娃兒,仇老魔,天色不早,咱們趕緊開始吧!」 容若蝶對鍾奎道:「林兄之言你可記下了?」 鍾奎頷首道:「屬下定牢記小姐與林公子教誨,拿下首局不辱師尊的期許。」 他邁步走到溪邊,衝著對岸高聲叫陣道:「在下恩師座下大弟子鍾奎,奉容小姐之命,來向兩派高手請教高明!」 費久與飛雲真人也早已安排好了出場人手。 一名中年魁梧大漢應聲出陣,此人姓嚴名放,乃費久門下最得意的弟子,修為之高已不遜色於正一劍派上一代尊長。 兩人互通姓名之後更不多話,擺開門戶隔溪對峙。 鍾奎右手也握著一枚血鈴,但比仇厲的要大上兩圈,不停的輕輕搖晃發出「叮叮噹噹」刺耳難聽的噪音,擾亂嚴放的心神。 嚴放亮出仙劍,擺出「浩然大七式」的起首式,劍尖遙指鍾奎。 兩人初次交鋒均不願魯莽行事,各自凝息運氣找尋對方身上的破綻。 僵持了片刻,還是嚴放首先忍耐不住,暗自道:「師父打從二十多位兩派同門裡,選出我來打頭陣,可見是信任有加。我說什麼也要拿下此局,為他老人家掙得臉面。」 他大喝一聲:「看劍!」步罡踏鬥,擰身搶攻。 鍾奎記著林熠之言並不直攖其鋒,閃身讓過,血鈴「鏗啷」響動虛打嚴放面門,兩人戰在了一處。 嚴放劍招大開大闔,有心要贏得乾淨俐落,顯出正一劍派的威風,一開始便不吝功力地放手猛攻。 鍾奎則故意示弱,倚仗身法,在空中飛舞盤桓,一味的游鬥耗其真氣。 但從表面來看,不免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仇厲只看了幾招就放下心來,知道鍾奎百招開外即可穩操勝券,與容若蝶相視一笑。 容若蝶低聲道:「仇大哥,你四名弟子中的修為僅次鍾奎的是哪位?」 仇厲回答:「該是仇某的關門弟子秦毅,他便站在最末一個。」 容若蝶凝目望向對岸,見費久等人都全神貫注在嚴放與鍾奎的激戰上,輕輕道:「請他站到左手第三的位置,準備最後出戰。」 仇厲不明其意卻也不多問,應了聲「好」,將秦毅的位置轉換到左手第三位。 容若蝶有意無意瞧了林熠一眼,正撞上對方一臉悠然自若的笑容,心中道:「我這計謀能瞞過費久、瞞過仇大哥,可騙他不得。」 她忽起爭雄之念,笑問道:「林兄,你猜下一陣他們會由誰出場?」 林熠暗道:「好個丫頭,又來考教我啦!」 這道題目說難也不難,嚴放一旦落敗,費久的面子定然掛不住,以此老的個性必會親自披掛上陣,賺回一局穩住情勢,容若蝶焉有不明之理? 他剛要回答,驀地腦筋一轉,思忖道:「我越是鋒芒畢露,這丫頭與仇厲,便越對我忌憚提防,該裝傻的時候要裝傻可不能太出鋒頭。」 他故作苦思,目光一遍遍掃過對岸的兩派高手,撓撓頭道:「蝶姑娘可為難小弟了,那二十多人藏龍臥虎,無一弱者,派誰出場都有可能,我怎能猜到?」 容若蝶深深注視他,淡淡輕笑道:「林兄大智若愚,那也不必過謙。」 岑婆婆莫名其妙的看看小姐又望望林熠,不明白林熠答不上來,容若蝶為何還要讚他「大智若愚」,想來多半是安慰之辭了。 她聯想到這些日子容若蝶對這小子的精心照料,陡然嚇出一身冷汗:「哎喲,難不成小姐,看上了這個臭小子?」 她禁不住偷眼仔細打量林熠,覺得這小子修為才智均屬上乘,長相也差強人意,勉強能匹配上容若蝶。 兩人站在一處堪稱金童玉女,珠聯璧合。 而自己千寵萬疼的小姐,也在不知不覺間出落成人。 這些年深谷幽居罕見過年輕男子,少女懷春也是理所當然。 奈何林熠乃正道弟子又是仙盟中人,此事如何能使得?她不由得憂心忡忡,心思全不在嚴放與鍾奎的打鬥上。 此時那兩人交手已逾六十回合,對岸的喝采聲越發的如雷貫耳。 嚴放佔盡上風仙劍大顯神威,逼得鍾奎左支右絀,步步後退,似乎取勝只是早晚的事。 嚴放打得興起,體內真氣提升到極至,劍氣「嗤嗤」作響拼盡全力要盡速壓倒對手。 鍾奎頻頻遇險,然而偏能在千鈞一髮的勝敗關頭突施妙手,絕處逢生,令震天的喝采聲裡又夾雜著一串串惋惜的低歎。 費久漸漸覺察不對,縱聲點提道:「放兒,步步為營,切忌焦躁!」 嚴放應了一聲心裡卻大不以為然,總覺著自己有數次只差半拍就能斃敵於劍下。鍾奎不過是在作困獸之鬥而已,自己若是攻勢稍緩,豈非給了對方喘息的機會? 故此他的招式非但沒有放慢反而又加緊了三分,將壓箱底的本事都亮了出來。 兩人從溪上鬥到數十丈高空,又從高空掠至竹林梢頭,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回到場內,嚴放的頭頂開始隱約冒起一蓬水霧。 他一夜惡戰又在五時七候陣中困守多時,精力與功力都逐漸到了極限,反觀鍾奎卻游刃有餘好整以暇。 此消彼長之下,八十個照面一過,鍾奎厲聲長嘯,血鈴光芒如虹轉守為攻。 嚴放真氣幾近透支,身法劍招也遠不如起初輕盈,安能擋得? 戰局立時逆轉,鍾奎以逸待勞,修養積蓄了大半天的殺氣,勃然奔湧,威不可擋。 對岸鴉雀無聲人人愁眉不展,只希望嚴放也能如鍾奎一般先守穩陣腳,待熬過這一段攻勢再伺機反擊。 無奈天不從人願,鍾奎的氣勢越來越盛,血鈴嗚咽呼號把嚴放牢牢罩在團團光影裡,不得脫出。 嚴放心急氣短,堪堪支撐了十幾個回合,劍招已開始散亂。 鍾奎尋得破綻,低喝一聲:「小心了!」 血鈴中光霧乍閃,百餘隻被其煉化的厲魄冤魂洶湧而出,在鍾奎真言驅動裡,化作一道道殷紅光束直噬嚴放。 嚴放更加不敵,落下身形,背靠溪畔一方高大的山石負隅堅守。 鍾奎血鈴猛攻三招,破開嚴放仙劍,左掌立起照著嚴放的腦頂心拍落。 眾人齊聲驚呼,有幾名與嚴放交情好的同門更是閉目不敢再看。 突然一道藍影飛閃,費久左手一提嚴放衣領,右拳「啪」的接住鍾奎一掌,借勢飛退攜著嚴放回到對岸。 嚴放死裡逃生面露慚色,愧疚垂首道:「師父!」 費久怒沖沖哼了聲不答。 仇厲召回鍾奎,嘿然笑道:「費老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費久滿臉漲紅說道:「仇老魔,這一陣咱們認栽了,第二場便由老夫親自出馬,你們速速派人上來應戰!」 容若蝶瞧向站在最末的那名黑衣漢子,道:「湯堅,你去會會費老先生吧!」 湯堅精神一振毫無懼色,應道:「是,小姐!」 他邁步就要出陣,卻被容若蝶喚住道:「湯堅,你過來,我有話交代。」 湯堅老老實實走到容若蝶跟前道:「請小姐指教。」 容若蝶微笑道:「指教不敢當。我問你,上陣後打算如何與費老先生周旋?」 湯堅道:「屬下自當依照鐘師兄的戰法,先緊守門戶力求不敗,再設法取之。」 容若蝶歎息道:「你抱了這樣的念頭咱們就算輸定啦。費久豈是嚴放之流,能相提並論? 「他的修為深厚,你縱耗上百招也難以見效。反因失去先手被他步步進逼終至落敗。」 她頓了頓,低聲道:「費久粗中有細,又有嚴放前車之鑒,他一上來定會先取守勢慢慢與你拼耗功力。你便反其道而行之,放手猛攻不留退路,能逼得他出劍相抗即是你贏了。」 湯堅對容若蝶的神機妙算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也不想的躬身道:「屬下明白!」 他邁步出陣,仇厲擔憂道:「小姐,湯堅的修為乃四名弟子中最弱的一個,只是天生勇猛悍不畏死而已,恐怕不是費老兒的對手。」 他不願影響湯堅的鬥志,故此等他已走到了陣前,才小聲提出疑惑。 容若蝶從容自若道:「小妹豈有不知?但這也正是借助湯堅的地方。咱們第二局是非輸不可,但也要傳出幾個資訊給對面,好讓他們第三陣就遣出飛雲真人。」 岑婆婆奇怪道:「資訊,什麼資訊?小姐何時又透給他們了?」 容若蝶笑而不答,林熠也樂得默不作聲。 仇厲低頭沉思一小會兒,若有所悟,露出欣然之色。 湯堅走到溪邊,抱拳禮道:「在下恩師座下二弟子湯堅,特來請教費老爺子高招!」 費久一奇,他清清楚楚瞧見湯堅是從最末一位走出,而輕鬆完敗嚴放的鍾奎,則站在左首頭一個。 他繼而醒悟道:「這四人多半並非以入門序列站隊,而是以修為長短排行。哼,適才那丫頭派出仇老魔手下最強的弟子以求先聲奪人,而今見老夫出戰,就叫一個修為最差的弟子應付了事好避實就虛,撐到第五局讓仇老魔出手。這般心計果真陰險!」 他自以為所料無差,哪裡曉得聰明反被聰明誤,稀里糊塗的又鑽進了容若蝶的套子。當下丁字步四平八穩站開,說道:「小子,老夫讓你先手,出招吧!」 湯堅取出兩柄三尺許長的金槊,尾部各掛了三個小鈴鐺迎風「叮啷啷」直響。 原來仇厲因材施教,未授他血屠鈴法,而改傳氣勢見長的金槊,正可發揮他剽悍勇猛的稟賦。 湯堅功貫雙槊,二話不說飛身猛轟。 金槊掛著嗚嗚風聲捲動兩團耀眼光瀾,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費久。 費久奇道:「這小子怎麼上場就是拚命的打法?」 他原本做好要耐心纏鬥,持久取勝,一下子被湯堅的招式打亂。 他錯步出掌,金槊砸到空處。 湯堅虎吼如雷,雙槊硬生生橫轉,掃向費久腰際。 費久身如蒼鷹直衝雲霄,金槊又從腳下走空,湯堅得理不饒人縱身緊隨,一對金槊宛如狂風暴雨,盯著費久窮追猛打全然不顧回守。 費久一招失慎,十餘回合裡竟被湯堅迫得全無還手之力。 虧得他閱歷修為高出對方何止一籌,這才抵擋住湯堅排山倒海般的攻招。 仇厲特地將一套「鬥牛真罡槊法」悉心傳授與湯堅,這套槊法氣勢磅礡,招招主攻,一往無前。 費久一個托大,未動仙劍又喪失先機,竟讓湯堅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自已看出湯堅的實力確在鍾奎之下,也更堅定了先前推測。 但一連十多招自己都還不了手,眾目睽睽底下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窺得一線空隙他反手掣劍喝道:「小子,真有你的,咱們再來試試!」 「叮叮」兩響,仙劍撥開金槊,中路突破終於攻出了第一招。 對岸兩派高手不明就裡只瞧得相顧駭然,萬沒料到區區一個仇厲座下弟子,居然能把費久逼得這樣狼狽,不免平添一層憂慮,必勝的信心動搖了起來。 費久也被激得怒氣勃發,手中仙劍「長天」大刀闊斧儘是剛猛雄渾的套路,定要在氣勢上壓湯堅一頭。 湯堅雙槊硬劈硬架硬是寸步不讓,仗著一股子不要命的蠻勁,三十招內也與費久拼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費久越發的惱怒,劍鋒罡風鼓蕩,提足十分的功力和湯堅對攻打得火星四濺,熱鬧非凡,果真又落入了容若蝶的算計之中。 他要是能平心靜氣以浩然大七式的精妙變化,見招拆招,耐心周旋,湯堅此刻即使不落敗也必難以招架。 偏巧此老火氣一起,捨長就短,撇開遠勝對手的經驗火候不用,一門心思的賭氣硬撼。 兩人你來我往又鬥了數招,湯堅一套鬥牛真罡槊法用盡於是翻回頭來,再從第一式使起。 費久慢慢熟悉了其中的招式套路,而湯堅的銳氣隨著真氣急劇耗損,大不如前,已不復開場時神威。 正這當口,便聽容若蝶亮聲喊道:「兩位請住手稍歇!」 費久一愣,對面的湯堅令行禁止,雙槊一擺躍出了圈外。 容若蝶不待費久開口,接著說道:「費老先生,這局不用再鬥了,咱們認輸。」 費久怫然道:「女娃兒,勝負未分你為何輕言放棄?」 湯堅也是滿面的疑惑與不服氣,自信至少還能堅持到百招開外。 容若蝶悠然道:「咱們只為切磋技藝又非生死相拼,何苦要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費老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說著話的功夫,湯堅已被仇厲喚回,他想打也打不成了,悻悻一哼收劍入鞘。 旁邊飛雲真人與門下弟子雖齊齊上前道賀慰問,費老爺子仍覺得老大的不爽,頗有受讓之嫌。 容若蝶見湯堅回到原位怏怏不樂,安慰他道:「湯堅你已經做得很好啦。咱們非為與費久等人爭一局之短長。 「這一陣你雖輸了,卻能換來咱們大局的完勝。我讓你提前認輸一是免得你為費久剛烈雄渾的劍招所傷,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摸不清楚你修為的深淺,進而心懷戒懼。」 湯堅轉憂為喜,一下把滿肚子的不服不忿拋到了九霄雲外。 左首站著的第二位黑衣漢子,逕直走到容若蝶面前,躬身施禮道:「小姐,請您也指點屬下一二。」 他姓雁名兆,在仇厲的四名弟子中最為機警多智。 適才聽容若蝶已明言秦毅出戰第四局,而另外兩位師兄也先後露過臉,這一陣自該是輪到自己了,因此主動上前請求容若蝶的教誨。 容若蝶嬌笑道:「雁兆,你已很聰明也不用我來指點。不過對方出陣的必是飛雲真人,他的修為猶勝費久半籌,我擔心你撐不到四十個回合就要落敗。」 大凡有才智的人,難免有幾分恃才傲物之氣。 雁兆嘴上不說心裡卻道:「照小姐話裡的意思,莫非以為我不如二師兄麼?哼,怎麼著我也要與飛雲真人纏鬥到百合開外,讓她不致小覷!」 他立下決心不動聲色的抱拳道:「多謝小姐提醒,屬下定當全力以赴!」轉身而去。 容若蝶目送雁兆背影嘴角逸出一絲微笑,暗道:「行啦,這激將之計算是使成了。飛雲真人休想舒舒服服的贏下這一陣。」 卻說對岸費久與飛雲真人,瞧見雁兆出陣也低聲商議起來。 費久道:「瞧這架式,此人的實力該是仇老魔四大弟子中,僅次於鍾奎的一個,故此站在左首第二位。」 飛雲真人凝目打量雁兆徐徐道:「適才列位最末的湯堅已好生難纏,此人猶在湯堅之上,此陣若咱們輸了則大勢去矣。」 費久深以為然的點頭稱是,第五陣是仇厲當關,兩派高手中無人能有勝望。 所以後面兩局絕不容有失,假如第三陣輸了第四局即使贏下也無濟於事了。 飛雲真人身後的一名鶴發道人一擺拂塵,主動請纓道:「二師兄,費兄,此戰便交與貧道吧。」 他道號「閒雲」,與飛雲真人同列神霄五老,於正道中亦是著名的耆宿人物。他自忖要對付一個仇厲的弟子,總不致失手。 飛雲真人精湛如電的神光,一遍遍掃視容若蝶身後那三名黑衣大漢,盤算良久搖搖頭道:「五師弟,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後面兩局咱們務求全勝。此人的修為該在仇厲諸弟子中位列次席,便交由貧道。第四陣再煩勞師弟一戰功成,你看如何?」 其實他心裡,另外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道的小九九,那便是正一劍派已出戰兩場,換回一勝一負。自己與閒雲真人若能依著對方修為深淺的差異,穩吃兩局,無形中也蓋過了正一劍派,臉上自然大有光彩。 他唯恐閒雲真人沒有領會自己的苦心,不待他多言邁步迎上雁兆。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八章 平局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9 本章字數:12297 兩人一打照面,雁兆暗讚道:「果真是飛雲真人,小姐真乃神人,計算得分毫不差!」 他「唰」的從腰間解下一條赤色軟鞭,手腕連抖幻出團團光圈朗聲道:「在下雁兆,恩師座下三弟子,真人請了!」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雁兆的鞭花看似輕描淡寫,但勁氣內斂變幻無方,較之湯堅猛打猛衝的招式著實高明不少。 一葉知秋,仇厲出場的三名弟子因材施教,各有所長,也彰顯出這魔頭驚世駭俗的魔功底蘊。 他汲取費久的教訓,不敢怠慢,緩緩掣出仙劍「出塵」。 他左手一捏劍訣,頷首道:「閣下先請!」 真氣所至,一股無形的淩厲劍風激盪,徐徐壓向雁兆。 雁兆肚子裡大罵飛雲真人老奸巨猾,他儘管採取守勢可是劍氣嚴霜,咄咄逼人,等若已經出手威迫自己,隱隱佔得先機,遠不如費久來得實在。 放在一盞茶前,雁兆都會抱元守一,偏生與飛雲真人對耗下去。 但受了容若蝶的激將,他的傲氣陡生,三丈多長的軟鞭「啪啪」脆響,纏向飛雲真人脖頸,更不容對手漸漸積蓄氣勢,以劍氣步步進逼。 飛雲真人不慌不忙,一式「橫斷暮嵐」仙劍疾點在鞭頭,眼花撩亂的赤色光影頓時一散。 他右手催動仙劍反擊,腳下遊走不定,頃刻幻化起無數道身影劍光,圍繞著雁兆幕天席地的攻來,虛實之間令人目不暇接。 若非親眼目睹,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位體態臃腫的老道士,竟能動如脫兔一快至斯。 但雁兆的鞭法,也以輕靈迅捷見長,對上飛雲真人這套「風起雲落十九劍」,並不吃虧。 兩人以快打快,爭奇鬥艷,譬如靈蛇九曲,飛鴻在天,姿態場面都比上一場費久與湯堅之戰好看許多。 雁兆打定一個念頭: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就算贏不下飛雲真人,怎麼著也要拖得他激戰到百招開外,好讓容若蝶另眼相看。 所以他的軟鞭看似縱橫披靡,招法淩厲狠辣,實則穩紮穩打以攻代守,牢牢紮緊了門戶。 飛雲真人默默記招,眨眼就過了二十個回合。 他眼見費久四十招裡便逼迫湯堅主動認輸退場,自己倘若讓雁兆走得百八十個照面,那不是被費久比了下去麼? 於是求勝心起,他加緊驅動仙劍一招未了一招又起,劍勢環環相扣,將「風起雲落十九劍」發揮得淋漓盡致,妙到巔毫。 兩派門人固然看得如癡如醉,轟然叫好。 林熠亦由衷點頭,心中讚歎道:「師父曾有言道,當今正道諸家劍法中,單論變化之奇,本門的抱殘二十四式首屈一指;而論輕盈靈動,九九彈指劍亦堪稱翹楚。 「但神霄派的這套『風起雲落十九劍』卻兼而有之,不遑多讓。虧得雁兆的軟鞭佔了些許便宜,換了湯堅上去就如同蠻牛被人套上鼻環,一招受制即動彈不得。」 想到這裡,他不由悄悄望向容若蝶,意外的察覺她並未關注戰局,而是遠遠凝視對岸的兩派人馬,目光來回巡視好像在細心找尋什麼。 林熠一愣,思量道,難不成她是在預測對方下一場出手的人麼? 可容若蝶關注的,分明不止前排的幾名高手,更多的似乎是在揣摩後兩排的那些弟子,這可就有些奇怪了。 他雖然將容若蝶的智計料到十之**,然而有一件事情卻始終想不透。 那就是這紫衣少女煞費苦心布下此局,僅僅單純為了要留下兩派的高手麼? 如果出於這個目的,那麼以她的智慧與仇厲的手段,比這簡單易行的法子數不勝數,光那座五時七候陣就夠費久等人受用不盡。 撇開林熠的困惑不談,飛雲真人久攻不下,心生一計,連賣了數個破綻引誘雁兆來攻。無奈雁兆鐵心死纏爛打,打死了也是一副老虎不出洞的固守架式,壓根不理睬飛雲真人的屢次示弱,只管把自己週身的籬笆扎得風雨不透。 反倒是他軟鞭隨著上下翻飛,頻頻發出「劈啪」雜音,或重或脆,或疾或徐,雜亂無章,擾得飛雲真人心煩意亂。 如此鬥到四十回合開外,雁兆更加篤定,自覺縱是敗了,也不算落到湯堅的後頭。 他心情一放鬆,鞭中種種精妙變化油然而生,和飛雲真人打得難分軒輊。 驀然,飛雲真人一記低喝,臉上神光乍現,卻是不惜耗動真元,施出「奇正八法」的心訣。 他劍勢陡變出塵仙劍上,煥起一蓬奪目青光。 每一劍宛如石破天驚,崩山裂海,腳底的溪水被這絕大罡氣所激,捲起一束束高逾十丈的水柱,水面好似開了鍋一樣激盪。 雁兆在功力上,終究敵不過飛雲真人百多年的修為,軟鞭一觸,仙劍築作的光圈立即翩若驚鴻的飛彈而出。 僅一轉眼就落入下風,軟鞭覆蓋的範圍,由五丈收縮到四丈再到三丈,緊緊護住身前,極力抗衡飛雲真人驚濤駭浪般的「奇正八法」。 軟鞭越是收縮就越發的厚重穩固。待收至僅有兩丈五尺方圓時,譬如築起了一道鐵壁銅牆,飛雲真人每朝裡迫近一寸,都要較先前多耗費十倍的氣力。 兩廂膠著又是二十多個回合,飛雲真人漸生焦躁,尋思道:「再這麼打下去,沒有百八十個回合,我休想擊敗這小子,即便贏了也無甚值得誇耀,反耗損了恁多的真元。與其這般,不如放手一搏!」 他猛然抽身而退,飄然佇立半空,縱聲長笑道:「雁兆,可敢再接貧道一劍?」 雁兆鬥得興起,軟鞭一抖繃得筆直,仰頭答道:「有何不敢?真人儘管賜教!」 飛雲真人深吸一口,抱元守一將真氣流轉週身經脈,一**青色光芒由下往上流閃出塵仙劍劍身,煥放出一圈圈光瀾如同漣漪般擴散開去。 他的面色肅穆沉靜,左手負在後腰飛速捏動劍訣,口中低低頌出真言,一雙袍袖呼啦拉飄揚,直如城頭的旌旗飄展威武雄壯。 容若蝶臉色微變說道:「不好,這老道是要施展『千霄無極訣』,雁兆未必能全身而退。」 需知千霄無極訣乃神霄劍派鎮山的御劍之術,由飛雲真人近兩甲子的真元催動,不啻雷霆霹靂。 雁兆畢竟是仇厲座下的心愛弟子,萬一有個閃失容若蝶也過意不去。 仇厲目光炯然觀望戰團,臉上異常的平靜,搖頭道:「小姐不必過慮,便教雁兆接他一劍又能如何?他假如能度過此劫於將來的修煉大有裨益;若是不幸喪命千霄無極訣下,異日仇某取了飛雲真人項上人頭,為他報仇就是!」 後面站著的六名正一、神霄劍派被俘弟子聞言駭然,暗道仇老魔冷酷無情的確名不虛傳,連追隨自己數十年的弟子性命也不放在心上,卻不知仇厲實另有用心。 這道理林熠與容若蝶都是懂得的,雁兆此際心氣正盛,實被飛雲真人的奇正八法激發出了自己最大的潛能,臻至到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只要能在飛雲真人的劍下活著回來,不論勝敗,其修為都將突破瓶頸更上層樓。 可一旦認輸退場,自然能保全了性命,卻也教雁兆的心底留下一層未戰已敗的陰影。將來必難再作突破,甚至由此修為停滯,永無晉陞魔道一流高手、窺勘仙業之望。 故此仇厲才一力主戰,當然他對雁兆亦頗有信心,否則兩者修為相差太過懸殊,自也不必行險讓弟子枉自送命。 果然雁兆現出興奮之意,嘿嘿笑道:「飛雲真人,你有『千霄無極訣』,雁某也有『萬魂靈舞』!咱們且看看誰生誰死?」 他的血罩神功油然激發,靈志直入空明,這時就算仇厲再喚他也是聽不到了。 溪澗兩岸鴉雀無聲,無不緊張至極的關注著兩人。 誰也沒有預料到一場切磋,突然就演變成生死相見的決戰。 「鏗─」出塵仙劍清嘯掠空,青色光瀾鼓蕩如潮,自劍身中幻化出,無數道絢爛亮麗的光劍,以出塵仙劍為中心列成一圈又是一圈,巍巍壯觀。 有細心人悄悄一數,裡裡外外十九層,彷彿光輪般轉動起來。 飛雲真人右手雙指並立遙遙一指光輪,高聲喝道:「咄!」 千柄光劍應聲飛嘯,環繞在出塵仙劍周圍,迸發萬丈光芒,排山倒海般轟向雁兆。 雁兆的「血魂鞭」紅霧騰騰,一振而起,似怒龍經天直攖其鋒。 「呼」的一聲,血霧中逸起千百道黑色光影,卻是多年來煉化的陰煞魂魄,剎那天地間充滿暴戾猙厲之氣,愁雲慘霧,陰風肆虐。 一是神霄派傳承千載的千霄無極訣,一是創自巫聖雲洗塵的不世魔功萬魂靈舞,在二十丈的高空雲層之上,狹路相逢,迎頭激撞。 「轟─」的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群山齊齊戰慄,一蓬碩大的白色光團從撞擊中心渲湧盛綻,人們眼前光影迷離,已看不清任何的景物。 儘管相距有數十丈遠,飛濺的罡風劍氣依舊淩厲如電,「喀喇喇」折斷一片竹林。 清澗中的溪水宛如一下子被抽乾,凝鑄成一束白浪沖向雲霄,久久之後又如暴雨灑落。 岑婆婆早一步擋在容若蝶身前,迫來的氣流甫一撞在她瘦小的身軀上,立時泥牛入海,連衣袂都沒能掀動一下。 仇厲橫抱著雁兆從光霧裡穩穩走出,面無表情。 雁兆雙目緊閉,嘴角吐著血沫,身上的衣服教罡風撕裂得支離破碎,露出一道道血痕。 血魂鞭一頭纏繞在他右臂上,另一頭軟軟垂曳於地,釋出的陰魂也不曉得能有幾成收了回來。 容若蝶問道:「仇大哥,雁兆怎樣了?」 仇厲搖頭道:「小姐無需擔心,他只是受了點內傷,妥善休養一個月即可痊癒。」 容若蝶點點頭,要岑婆婆取出療傷靈丹為雁兆救治。 對面飛雲真人揚聲道:「容小姐,這一戰算誰贏了?」 他面如慘金,頭頂道冠不正,嘴角隱隱也有一抹血跡,但這點傷較之雁兆自不可同日而語,如此發問,只是為了要容若蝶親口認輸罷了。 容若蝶朗聲回答道:「真人技高一籌,這一局當然是你們贏了。」 飛雲真人哈哈一笑,圓圓的臉上殊無歡快得意之情,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最後祭出千霄無極訣才拿下此輪,實在是勝得胸悶。 閒雲真人闊步出列,拂塵往腰上一插道:「貧道閒雲,尚請賜教。」眼光直射秦毅。 秦毅卻不理他,先轉身向容若蝶禮道:「小姐,可有什麼需交代屬下?」 容若蝶悠然道:「秦毅,咱們已折兩陣,今日之局就看你能否勝過閒雲真人。你與他的修為本在伯仲之間,他卻勝在多了近百年的苦修。 「好在從昨夜至今,他少得喘息,這一點上你又佔到了便宜。此番上陣輸贏只在五五之數。」 秦毅的性情頗似仇厲,聽完之後也是臉上不動聲色,只道:「小姐早定下屬下出戰第四陣,心中必有勝算,還望示下。」 容若蝶淡淡一笑,回答道:「神霄五老中,飛雲多智而浮躁;閒雲豪勇而自負;雁兆拼盡全力仍然落敗,閒雲真人自看在眼裡,由此及彼,必會以為你更是遠不如他。況且此戰他勢在必得,難免求勝心切。 「你不妨示之以弱,進一步激起其輕慢之念,待他戒心盡去即為剛極易折之時,你便誘其入溪一戰,以水為媒,施展令師所授的**血咒則可必勝。」 她娓娓而談,如同行軍佈陣決勝千里,其中更蘊有諸般兵家計謀,委實匪夷所思。 容若蝶見秦毅目光閃爍,顯正在盤算此計的細節,接著又道:「閒雲真人精擅神霄派『飛絮十八擊』,你要留神提防他左手拂塵突施冷箭,萬勿大意。 「不妨先出言點破,他心高氣傲,定不願再出手暗襲,可減去你不小的麻煩。」 林熠側耳聆聽,深感冥教有著此女直似如虎添翼。 莫看她外表弱不禁風、嬌柔無限,然而心計之深、妙算之準,已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不啻是正道各派莫大的威脅,卻也真不曉得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容若蝶低聲向秦毅面授機宜,閒雲真人已等得不耐煩,說道:「容小姐,你的話可有說完?咱們這就開始吧!」 秦毅冷冷看了閒雲真人一眼,向容若蝶抱拳道:「小姐,屬下去了。」 容若蝶微笑道:「你只管放手一戰,我當以一曲『金戈行』聊壯聲勢,助你奏凱!」 秦毅慨然道:「小姐放心,屬下誓死取下這老兒,絕不負您的厚望。」 仇厲一揮手,將覓恨血鈴拋向秦毅,沉聲道:「勝了此陣,再來還我!」 秦毅接鈴在手,高聲應道:「是,師父!」走到陣前,眼睛瞄著閒雲真人腰間的拂塵,久久不說話。 閒雲真人給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禁不住問道:「要打就打,你看什麼?」 秦毅道:「在下秦毅,久仰真人左手拂塵的『飛絮十八擊』,神鬼莫測,防不勝防。所以想多瞧幾眼,好提醒自己小心防範,以免待會兒稍有不慎為真人所乘。」 閒雲真人哼道:「你少拿話來套住貧道,出手吧!」 一縷金石鏗鏘的琵琶聲響,容若蝶玉指蹁躚,撫曲助陣。 秦毅展身掠空,血鈴「鏗鏗」鏑鳴,居高臨下疾劈逾電。 閒雲真人退步清喝,身後仙劍彈鞘而出正落入右手,順勢往上一點,「叮」的擊中鈴芯。 血鈴高高彈起,秦毅中路門戶大開,閒雲真人左掌迭出,秦毅已先一步飄身閃過。 兩人翻翻滾滾鬥了一炷香,秦毅漸落下風。 閒雲真人果如容若蝶所料,受了秦毅言語一激,始終不屑施展左手拂塵飛絮十八擊的絕技,但一柄仙劍依舊了得,著實不輸給其師兄飛雲真人。 他連觀三場惡戰,心中已有一定之見,以為秦毅的修為應遜於雁兆半分,自己獲勝而歸理所當然。 而秦毅也有意驕敵,覓恨血鈴在仙劍上往往一觸即退,不與硬撼,更令閒雲真人覺得此戰當是十拿九穩。 而無論戰局如何變化,容若蝶的琵琶始終如一,悠揚激昂飄蕩在戰雲上空。 眾人眼裡目不轉睛望著兩人的激戰,耳畔卻響起琵琶聲聲。忽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忽如鐵騎突出刀槍鳴,間或有血鈴與仙劍的激撞脆鳴,無不熱血澎湃,為之所動。 琵琶驟轉高亢,切如嘈雨,一股濃烈的金戈鐵馬之息,直壓得人透不過氣,恍若兩軍陣前,萬馬奔騰千鼓鳴響無限殺伐與悲壯。 秦毅聞琴知意,一去頹勢奮然搶攻,招招氣貫長虹,當真似沙場上單騎闖關一去不返的鐵血勇士。 閒雲真人越鬥越驚道:「這小子也是來玩命的?」 他當下身形游動,暫避鋒芒,先求立於不敗之地。 兩派弟子見秦毅突發神威,戰局逆轉,一顆顆稍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屏氣觀戰竟忘記了助威吶喊。 秦毅氣勢漸盛血鈴「叮噹」急響,猶如狂風驟雨照著閒雲真人猛攻不休,一蓬蓬殷紅血霧蔓延四周,淒艷如天際晚霞,詭異似冥獄煉火。 閒雲真人鬥到酣處,尋得一線間隙,一抖手掣出拂塵卻並未立即出招,口中低喝道:「小心,貧道要施展飛絮十八擊了!」 秦毅一聲不吭,覓恨血鈴羚羊掛角,掃向閒雲真人胸前,招式又狠又疾,莫之能御。 閒雲真人左手飛出,雪白飄逸的塵絲「嗤嗤」銳鳴,恰似天外飛鴻精準的拍中血鈴。體內真氣一轉,拂塵化剛為柔,纏鎖血鈴。 秦毅順勢一送,血鈴點向閒雲真人面門。 閒雲真人拂塵揮蕩「鏗」的一響捲開血鈴,右手仙劍反削秦毅。 這一手攻守兼備,一氣呵成,引得正一、神宵兩派弟子齊齊喝采,皆尋思道:「無怪乎秦毅忌憚真人左手拂塵的飛絮十八擊,這一場咱們該是贏定啦!」 秦毅血鈴用老只得飛身閃躲,先前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頓時被硬生生遏止。 閒雲真人一柄仙劍、一把拂塵左右開弓,飄忽淩厲兼而有之,咄咄逼人捲湧翻飛。 僅須臾功夫,秦毅氣勢枯竭,頭頂水霧蒸蒸,覓恨血鈴已是顧此失彼。 容若蝶琵琶漸轉淒楚,幽咽如泉,聞者黯然,彷彿是在昭示秦毅的敗局難挽。 閒雲真人一式「風行水上」去勢莽莽,力壓血鈴,拂塵「啪」的凝束成鞭,沛然轟落。 秦毅左掌上翻,硬吃一招,身軀遽沉腳已踏到了溪面。 閒雲真人低喝道:「孽障,還不認輸?」拂塵第二次高舉下轟。 秦毅避無可避,無奈丹田氣沉,「撲通」隱入溪澗。 閒雲真人拂塵走空,戰意正熾,想也不想身劍合一,鼓風長嘯破浪飛擊秦毅。 神霄、正一兩派的弟子忍不住搶步上前,衝到溪畔好看清水下情景。 好在溪水清冽,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團光影在水底翻江倒海,不時激撞起一道道沖天水柱。 容若蝶的「金戈行」將近尾聲,韻律漸行漸緩,透出曲終人散、兵凶戰危的慨歎落寞。 林熠心頭一動道:「這曲『金戈行』已達到近乎天人合一的化境,若非她內心裡亦極度厭倦爭鬥仇殺,斷不能彈出這般神韻。難道她棲身冥教,也是有不得已的難言苦衷?」 水下兩人已聽不到琴曲,秦毅賣了個破綻,故意令拂塵纏住左臂,站定溪底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偌近的距離,閒雲真人的仙劍反不如血鈴來得靈活圓轉,幾記驚如密雨的對攻後,被壓制在身前苦苦守禦,無以還擊。 但他左手的拂塵不斷催動一**真氣強攻秦毅,又是佔得了上風。 兩人均知勝負關鍵盡在自己的右手、對方的左手,不約而同策動狂攻來回拉鋸。 秦毅見時機成熟,血鈴攻勢放緩,心底默運**血咒,將魔氣不著痕跡的一分分度入水中。 原本血咒一起,當有特異鈴聲惑神,但在水中兩人的耳朵都成了擺設,閒雲真人的全副心神又俱在自己仙劍的攻勢上,居然恍若未覺。 幾乎是在同時,兩人發動了最後一擊。 閒雲真人拂塵罡風狂捲,終破入秦毅體內「啵啵」連響,將他的左臂經脈震得寸寸斷裂,數十道血箭飆射而出,融成一蓬濃濃血水,染紅溪底。 秦毅的血鈴激振厲吼,凝蘊水中的魔氣轟然迸發,也爆出一團淒迷紅光。 閒雲真人猝不及防,身軀如墜湍流,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龐大魔氣碾壓激撞,只覺得週身百脈如遭雷劈電擊,一口熱血「嘩」的噴出,彷彿聽見「喀喇喇」無數骨斷筋折的脆響。他大吼一聲,奮力衝出清溪。 溪岸上的眾人視線為血水遮掩,驀然失去兩人蹤跡,正焦灼緊張之際,卻瞧見閒雲真人打從水底箭石竄出,在空中急翻十數個觔斗,又硬挺挺的墜落。 飛雲真人叫道:「不好!」 他飛身而起後發先至,攬臂抱住師弟下墜的身軀,猛感到懷中抱的好似一團軟綿綿肉泥,渾身骨骼經脈盡斷,再無一處完好。 閒雲真人七竅流血,早已昏死了過去,就算醒來從此亦成廢人。 秦毅腳步蹣跚,沿著河床走出溪澗,左臂垂在腰畔一蕩一晃也是廢了。 他面色蒼白,每邁一步都氣喘如牛,搖搖欲墜。 仇厲箭步迎上,一把握住秦毅左臂輸入一道真氣,助他穩住傷勢,卻知這條胳膊能否保全仍需看天數。 秦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血鈴交還仇厲,斷斷續續說道:「師、師父─弟子幸、幸不辱命!」 仇厲取出一枚藥丸送進秦毅口中,道:「別說話,運氣療傷。」 眾人駭然變色,飛雲真人橫抱師弟身軀,悲憤叫道:「秦毅,你使了什麼詭計暗算我閒雲師弟?貧道與爾等誓不兩立!」 仇厲攙扶住秦毅,哈哈冷笑道:「想不認帳麼,仇某奉陪到底!」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九章 天宗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29 本章字數:12007 飛雲真人的滿頭白髮已用髮簪束起,兀自氣得巍巍直顫,怒喝道:「閒雲師弟分明佔著上風,若非遭了暗算,焉會轉眼變成這個樣子?」 仇厲傲然道:「**血咒下能逃一命已屬幸運,換作仇某出手,他怕連半根骨頭也留不下來。大丈夫願賭服輸,真人情急狡辯未免有**分。」 飛雲真人老臉漲的血紅,說道:「貧道就是不信這個邪!仇厲,你可有膽讓秦毅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施展一回**血咒,瞧瞧貧道是否也會筋斷骨折?」 仇厲蔑然道:「飛雲真人,劣徒苦戰獲勝,油盡燈枯連走路都難,如何施展得動**血咒?你想領教,仇某恭候。」 費久心想飛雲真人適才祭出千霄無極訣,真元大損,再戰仇厲多半凶多吉少,於是邁步上前慨然道:「好,仇老魔,便讓老夫來試試你的**血咒!」 三十一年前,仇厲夜闖正一派連傷七名高手宿老,其中就有三位乃費久同出一門的師兄弟,可謂冤大仇深。 這些年來,費久念念不忘復仇雪恥,奈何仇厲行蹤詭異,修為卓絕,始終不得機會。 數日前,仇厲傷在林熠掌底,傷勢未癒,以費久的眼光自能看出。 此消彼長,他禁不住要挺身求戰,寧可捨了性命也要教仇厲鎩羽。 容若蝶輕笑道:「費老先生,你豪情萬丈令晚輩佩服,但也不可壞了重複出戰的規矩,難不成正一、神霄兩派人才濟濟,竟無第二人敢與仇大哥一戰了麼?」 費久語塞,飛雲真人哼道:「容小姐,你的話強詞奪理可也站不住腳。秦毅暗箭傷人在先,壞了規矩的卻不是我們!」 容若蝶搖首歎息道:「遙想兩百年前,貴派先掌門明德真人高風亮節,光明磊落,兩道共仰何等的氣魄風姿?怎到了真人這一代卻只會抵賴食言? 「秦毅,你不妨將水底的經過說與諸位聽聽,看看其中是否有卑鄙無恥的手段?」 秦毅得仇厲真氣之助,鎮住傷勢,呼吸也不似先前急促,恭聲道:「屬下遵命!」 三言兩語他將自己如何誘閒雲真人沉入溪澗,借助水流積蓄魔氣,一舉發動**血咒戰而勝之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在場眾人俱是各派精英,對照所見的情形,心知秦毅的話不假,只是利用溪水克敵著實不可思議,也難怪閒雲真人中計落敗。 大夥兒終究出身正道名門,這麼多人盯著,強辯賴帳的話自也說不出口,何況容若蝶手裡還攥著六名人質。 然而就此認輸,心有不甘。 下一輪仇厲親自出馬,莫說費久與飛雲真人無法再次出陣,即使沒有這條約定也毫無制勝把握。 若在平時,在築玉山留滯年餘,最多不過失去了點顏面也不算什麼。 可當日兩派聯手大破九峒觀烈火宮報復在即,這二十多人,不啻是本派舉足輕重的力量,豈能平心靜氣的幽居此處,賞月觀花? 正進退維谷時,正一劍派中走出一位少女,布衣銀釵,肌膚微黑,貌不驚人,淡淡道:「費師叔,這一陣便交由弟子吧!」 費久一愣!這少女乃掌門師兄冉劍寐門下弟子言慧,拜入正一劍派不過十數年,資質僅屬中等。 此次霧靈山脈之行,言慧本無資格同往,但臨行前,冉劍寐卻將她加入了名單,說是藉機歷練一番。 費久心裡大是不以為然,可礙於掌門師兄的面子也不好反對,將就著帶上。 一路言慧寡言少語,棲宿時也總與其他女弟子離得遠遠的。 費久只當此行弟子中僅有她一人來自冉劍寐門下,與各支同門素來不熟,故也不以為意,反在幾場惡戰裡讓嚴放等人多加照應。 她毛遂自薦,主動請戰,勇氣可嘉,大合費久的胃口。 但此戰非同小可,仇厲魔功精湛,豈是兒戲? 他當下一皺眉道:「你如何是仇老魔的對手,還不退下?」 兩派弟子裡,有不少年輕人早已看不慣言慧一副清高自賞,愛理不理的做派。 若是她修為超群又或天生麗質尚有可恕之道,偏生言慧資質平平,相貌也不出眾,更讓人心生不滿。 眾人見她受到訓斥多少存了幸災樂禍之意,均想道:「你不自量力,妄圖挑戰仇老魔大出風頭,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有好心的人,便出言勸道:「言師妹,快回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 言慧神色不改,櫻唇微微翕動,費久與飛雲真人同時動容,兩雙眼睛齊刷刷盯在她身上。 言慧點點頭,又說了兩句,費久臉上現出興奮之色,高聲道:「好!便由你出戰,向仇老魔討教兩手血屠鈴法!」 費久的師弟沈觀乘,低聲問道:「費師兄,這是怎麼回事,這丫頭豈是仇老魔對手?」 他是剩下眾人裡修為最高的一個,倘若飛雲真人與費久限於約定不能出手,原也該由自己與仇厲生死一搏。 費久泰然自若,捋著黑鬚笑道:「年輕人嘛!有這樣的大場面,歷練歷練總是好的。」 沈觀乘一頭霧水,另一邊神霄派的弟子,見飛雲真人也不出言反對亦不好攔阻。 言慧說道:「多謝費師叔恩允,剛才秦毅得覓恨血鈴之威,戰敗閒雲真人,弟子也想借費師叔的長天仙劍與仇老魔一較高低,教他不敢小覷正道英豪!」 費久洪聲大笑,拔出仙劍,雙手遞到言慧手上,說道:「好好打,替老夫滅了仇老魔的威風,出胸中一口惡氣!」 言慧頷首,仙劍反手豎在背後,走到仇厲近前,兩人隔著一條飄紅溪澗,對峙互視。 仇厲冷然皺眉,也在奇怪費久與飛雲真人,為何遣出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出陣?自己乃是魔道一等一的翹楚人物,縱然贏了亦不是什麼光彩事情。 仇厲的四名弟子面面相覷,偷眼瞧向容若蝶。 只見她面含微笑懷抱琵琶恁的悠然,弄不清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林熠凝視言慧若有所思,但彷彿仍有一處關鍵未能明白,劍眉微蹙默然沉吟。 言慧徐徐道:「仇先生,你先請!」口氣之大,讓費久、飛雲真人也自歎不如。 仇厲嘿嘿而笑,他睥睨正魔兩道,威震八荒四海,誰敢大言不慚讓自己一個先手? 這少女不過是正一劍派門下的一個二代弟子,名不見經傳卻行大宗師之事,好生教人困惑。 他目露寒光,正欲反駁,陡然一凜。 原來在剎那間,仇厲驚覺言慧那雙原本平淡無光的眸子裡,暗暗藏蘊著一泓深不可測的晶瑩華采,若非如此近距離的仔細打量,絕難發現竟是功通造化、返璞歸真之相。 他再細心觀察言慧的站法身姿,看似生澀實則毫無破綻,更一反平庸,盡顯婀娜之態,並與周圍的山水天地融成一體,勝過費久何止一籌? 仇厲輕敵之念盡消,收斂笑容,面色凝重肅殺,沉聲道:「閣下請!」 眾人對仇厲的神態變化大為驚異,心想就算他面前站的,是正一劍派掌門冉劍寐也未必會這般謹慎認真,何以一個少女令其至此?也有人想這或許是仇老魔的詭計,好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得意忘形,再加耍弄戲辱。 容若蝶忽道:「兩位且慢,小妹尚有一個提議。仇大哥百年修為已臻大乘,這位言姐姐即便是天縱英才也難以望及。這樣的較量功力懸殊過大,不免有失公允。況且小妹本意僅在切磋,點到為止,若再加傷亡可就不好了。 「不如兩位交手時皆收斂真氣,只在彼此招式身法上一決輸贏。也好教大家瞧瞧究竟是血屠鈴法技高一籌,還是正一派的劍術絕學縱橫天下。」 眾人一愣,容若蝶的這個建議無疑對言慧大大有利。 仇厲不能運用血罩神功,更施展不了**血咒,如斷一臂威力大減,儘管他百餘年的閱歷火候仍非言慧可堪比擬,但言慧好歹也有了一線勝機。 林熠聽得容若蝶說到「也好教大家瞧瞧究竟是血屠鈴法技高一籌,還是正一派的劍術絕學縱橫天下」之語,眼中驀地一亮,心道:「原來如此,這丫頭好深的城府,好厲害的心機!」他舉目望向言慧,瞧她如何應答。 言慧面色沉靜,卻掩藏不住目光裡掠過的一絲驚訝,深深瞥了容若蝶一眼,若有所悟。 她緩緩道:「悉聽尊便。」竟是毫不領情也毫不在乎。 仇厲淵渟嶽峙,神光罩定言慧,右手血鈴輕輕晃動。 他不運真氣這鈴聲聽上去也順耳多了,一停一響宛若風鈴叮咚。 言慧則依舊保持原先姿勢,只有林熠、費久等少數幾人看得出,她的左手玉指隨著血鈴響聲有節奏的悄然屈伸,遙遙呼應仇厲幾不可察的招式試探。 靜默半晌,兩人仍無動靜。 幾名年輕的弟子等得不耐煩,嘀咕道:「仇老魔怎麼婆婆媽媽的?這丫頭三腳貓的功夫,讓我上此刻也早擺平啦。」 日頭徐徐西沉,透過竹林間隙,一線刺眼日光照向言慧,令她的視線在電光石火中一黯。 仇厲冷喝乍動,似一束黑色閃電已到近前,血鈴幻影層層只聽不見鈴響。 原來他出招的速度過快,連鈴鐺都不及撞響。 費久聳然動容,喝道:「小心!」 言慧右肩微微一沉,長天仙劍側轉,一抹光線正折射在如水鋒刃上,直耀仇厲雙目。 光芒之亮,比之日頭斜射更勝。 仇厲冷哼,左手袍袖舒展好比一面大帳篷把陽光割斷,血鈴化虛為實,飛點言慧咽喉。 言慧撤步側身,仙劍順勢從背後滑出,劍尖「叮」的挑中血鈴。 正一劍派的弟子齊聲驚咦,言慧施展的這招乃「奇門十九式」中的一招「旁敲側擊」,本派十年以上的弟子盡皆會使,可謂入門劍法殊不足為奇。 然而她招式的運轉幅度縮小了一半,那可是大大的錯謬。 要是有哪一個弟子平日練劍這般使來,難逃過費久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可她偏巧能將錯就錯,輕描淡寫的把仇厲淩厲無疇的攻勢化於無形。 言慧手腕翻轉,仙劍劈落,依稀便是「奇門十九式」中的「水落石出」。 但她步法不對,出劍的高度也低了半尺,剛構著仇厲胸膛,卻也正因如此,這一劍變化更快去勢更疾,竟令血鈴不及回擋。 仇厲眉宇一揚,讚道:「好!」左袖飛蕩,席捲仙劍。 兩人即明言約定不可比較功力,仇厲這一拂雖說詭異飄忽,但長天仙劍在激撞之下,僅僅一側,反刺向他的右肩像預先精算過一般,硬將仇厲迫退數丈,回到原先佇立的位置。 頓時群情激越,轟然喝采。 神霄派的人也就罷了,正一劍派的弟子於興奮鼓舞的同時,不免心中奇怪。 林熠也看得心馳神搖,見言慧施展的一招一式都普通至極,可稍加變化立時化腐朽為神奇,能把仇厲迫退委實不可思議。 他與正一劍派的弟子也曾有過數次交手,對「奇門十九式」、「浩然大七式」可說瞭然,卻也從未想到同樣的招式,換到言慧手中竟能發揮出偌大的威力。 其中關鍵全在於不拘陳規,因勢利導,但與自己耳聞目染的諸般教條已大相逕庭。 他的眼前宛如乍現一線天窗隱約抓到了什麼,全神貫注在言慧的長天仙劍上,苦苦應證推敲,只覺得受益無窮。 場內兩人漸漸放開手腳,你來我往,身影交錯。 言慧的仙劍隨心所欲,指東打西,無一不是妙到巔毫,也無一不是正一劍派中俯首可拾的招式。 仇厲的血屠鈴法爭鋒相對,亦是妙手迭出精采紛呈。 儘管雙雙收斂了功力,可驚心動魄之處遠勝前頭四場,當真勝負僅系毫釐。 二十招過去,五十招過去,接著一百招又過去,兩人平分秋色難分伯仲。 仇厲陡逢勁敵,鬥得興起,一聲長嘯幻化出十三道光影圍繞言慧遊走,血鈴水銀洩地,無孔不入的連環絕殺,看得人眼花撩亂。 忽聽「撲通」、「撲通」幾聲,有兩個修為稍差的神霄派弟子,被仇厲的身形攪得頭昏腦漲暈倒在地,旁邊的人正緊張觀戰也來不及攙扶。 言慧在內圈以靜制動,不慍不火,臉上沉靜的表情窺不出絲毫的心緒。 偶爾注視她的雙眸,卻能發現其中神光深邃,精華內蘊。 仇厲的身法越來越快,到最後幻化出十九道光影,上天入地、四面八方齊齊迫來,如此聲威直令費久、飛雲真人駭然無語。自忖在這「分光身法」之下,絕難支撐過五十招。 驀然,十八道虛影一收,仇厲飛身逆襲,使出「血屠鈴法」最後一招「哀鴻無歸」。 血鈴猶如雁行經空,吞吐無方,越過長天仙劍轟向言慧面門。 眾人轟然驚呼,俱以為敗局已定。 孰知異變突起,言慧鎮定若亙,頭向後仰,劍柄倒轉「叮」的盪開血鈴。 她左袖掠出,電光石火裡拂向仇厲。 仇厲此招有攻無守,更料不到言慧居然能夠破解,猝不及防,只得吸氣飛退,但胸口一麻仍被輕輕掃中,好在言慧袖上真氣內斂未至受傷。 兩派弟子歡聲雷動,幾乎不能相信言慧真的擊敗了不可一世的「血魔」仇厲,人人臉上洋溢著興奮光彩。 仇厲飄身落地,咄咄目光射向言慧,啞聲道:「好劍法!」 「叮─」言慧垂手將長天仙劍插入沙土,靜靜道:「我輸了。」 歡呼聲一下子沉寂,眾人愕然望向言慧。 容若蝶拊掌嬌笑道:「言姐姐光明磊落,小妹好生敬仰。」 沈觀乘皺眉道:「言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認輸?」 言慧淡然道:「輸了便是輸了,弟子心中自明就是。」 容若蝶道:「沈老先生,這裡面的緣由晚輩倒是明白,你想不想知道?」 沈觀乘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容若蝶微笑問道:「沈老先生,你也是正一劍派的宿老名家,適才言姐姐倒轉劍柄抵擋血鈴的招式,你可曉得是出自貴派的哪一招?她飛袖拂面逼退仇大哥的那手絕技,又是出自貴派哪一種功夫?」 沈觀乘愣了愣,才驚醒到言慧最後使用的兩記招式,都非正一劍派的絕學,可源於何處卻也說不上來。 他不願示弱,冷冷道:「言慧天資聰慧,觸類旁通,心靈福至之下另創妙手,也是有的,難不成你能說出它的來歷?」 容若蝶搖頭歎息道:「難怪沈老先生不認得這兩招絕學,恐怕普天下能清楚的人也屈指可數!那式倒轉劍柄的招式稱做『莫逆於心』,飛袖拂擊則是馳名於世、卻少有人親睹過的『拂心忘塵袖法』。言姐姐,小妹可有說錯?」 除了費久與飛雲真人,兩派高手齊聲驚叫道:「這不是天宗止念池的絕學?」 言慧恍若不聞,只問容若蝶道:「你早就知道了?」 容若蝶頷首道:「若非如此,小妹焉會布下此局引言姐姐現身?適才你若忍住不出手,小妹也無法認定二十餘人裡究竟哪位才是姐姐化身。可現在,唉,姐姐卻作繭自縛了。」 言慧當然清楚容若蝶這話裡的意思,她若不出手,原本雙方的賭約就束縛不了自己。但如今若默認,這份賭約對自己也一樣有效,卻枉自暴露了身份。 林熠豁然開朗,所有關節終於全部想通。 容若蝶定是從哪裡得到密報,知曉天宗傳人隱身費久一行人中,但又難以確認。 因此她苦心設計,將費久、飛雲真人等誘入築玉山,再提出賭約迫言慧現身。 這一連串的計謀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卻把費久他們全當作了誘餌。 嚴放錯愕道:「你、你不是言師妹,你究竟是誰?又怎會本門的劍法絕學?」 費久罵道:「笨蛋,她自然不是言慧,是天宗觀止池的雁仙子!」 天宗觀止池乃仙家聖地,其門下嫡傳弟子不過十數人,素以參修天道、明悟自然為己任,少有過問世事紛爭,隱然超脫正魔兩道之上,與號稱「禪宗」的大般若寺齊名當世,現任宗主「天帝」戎淡遠更是神仙中人,難得一現。 每隔百年,便會有若干觀止池弟子入世修行,以增廣閱歷見聞,期滿後由天宗長老會同宗主考評,從中挑選下任宗主的候選者。 因此不必費久過多解釋,大夥兒都能明白這位雁仙子,實乃觀止池嫡傳弟子中的傑出人物,亦大有可能在未來接掌天宗。 容若蝶銀鈴般嬌笑道:「果然是天宗雁姐姐大駕光臨,小妹幸何如之。」 雁仙子道:「容姑娘何必自謙,鸞霜輸了賭約,已淪為貴教的階下囚。此後一年鸞霜與飛雲真人、費老先生他們便要多多叨擾了。」 仇厲聞言暗喜,若能將雁鸞霜等人幽居築玉山一年,於冥教而言自是再好不過。 尤其是雁鸞霜身為觀止池嫡傳弟子更是非同小可,她既與正一、神霄兩派高手同來,顯然將不利於本教,能留她一年自己也可多睡幾個安穩覺。 況且這個消息傳將出去,正魔兩道勢必震動,大漲冥教的威風。 不料容若蝶搖頭道:「妹子的這座小廟粗俗鄙陋,怎敢簡慢雁姐姐在此逗留?」 雁鸞霜淡然道:「容姑娘此言差矣,這般山清水秀的所在比之世外仙境也不遑多讓。鸞霜能留駐此間一年,還需多多謝過容姑娘的好意。」 林熠心中微微一笑道:「這位雁姑娘瞧不出也是極厲害的角色,竟以退為進擠兌容若蝶,這兩人對上可有好戲看了。」 容若蝶不慌不忙掃了眼費久等人,說道:「雁姐姐的厚誼小妹求之不得,奈何費老先生與飛雲道長他們心懸烈火宮進襲之事,怕也無心在此逗留吧?」 費久怒哼道:「女娃兒,你到底想要怎樣,不妨給句痛快話!」 容若蝶嫣然一笑道:「小妹想請在場各位立下一個誓約,一年之內絕不參與任何針對聖教的敵對行動便可離去。」 飛雲真人愣道:「容小姐,就這麼簡單?你可當真?還有沒有別的?」 需知近年來正道各派的首要大敵,乃是五行魔宮。冥教僻居南方倒少有糾葛。容若蝶縱不提出這點要求,或許三五年內各派也難得會與冥教發生正面衝突,答應下來倒是不難。 容若蝶道:「其他的就是小妹私人想托雁姐姐,代送一封信函交與天宗雪長老御覽,不知雁姐姐能否成全?」 雁鸞霜沉吟問道:「信在哪裡?」 容若蝶從袖中取出一封印泥封緘的信函,信封上只寫著「雪長老寧宜親覽,晚輩容若蝶頓首」這兩行小字。 字跡娟秀灑脫,多半出自容若蝶親筆。 雁鸞霜接過,感到裡面硬邦邦似有異物。 她也不多問,說道:「容姑娘隆情鸞霜心領。此信鸞霜當親手交與雪師叔,但她老人家願否拆閱,則非旁人所能左右。」 當下費久等人立下誓約,容若蝶吩咐道:「仇大哥,恭送諸位出山。」 飛雲真人道:「多謝容小姐好意,不過咱們既然能進來也就能離開,不勞動仇先生大駕了。」 仇厲解了六名弟子的禁制,費久瞪眼望向林熠道:「林師侄,你與咱們一起走麼?」 容若蝶不等林熠回答,說道:「費老先生走好,小妹尚另有要事與林兄商洽,稍後當親自送他離去,諸位無需擔心。」 首部曲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十章 十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0 本章字數:10245 費久道:「那怎麼成?林熠乃昆吾派弟子,咱們豈可把他一人留在這兒?」 飛雲真人站在一邊悶聲不響暗暗埋怨費久,不該為了個昆吾派的弟子橫生枝節,可也不好多說。 林熠笑道:「費師叔一路順風,弟子在此多待片刻也無大礙。只拜託你老人家替我與恩師知會一聲,好令他勿念。」 費久一愣,想不透林熠的意思,更不曾想到林熠乃仙盟中人身價可貴,容若蝶與仇厲如何肯輕易放虎歸山? 他於是點頭道:「好,老夫就先走一步。他們要是敢對你不利,咱們正一、昆吾各派,都跟冥教沒完!」 容若蝶嬌笑道:「費老先生不必多慮,林兄乃小妹貴客。」 費久哼了聲,說道:「那最好!」 林熠見此老古道熱腸也頗感動,頷首道:「費師叔走好,咱們後會有期。」 費久等人離去後,容若蝶微笑道:「仇大哥,你可是在心裡責怪小妹不該如此輕易的放走他們?」 仇厲道:「小姐此舉必有深意,還望為仇某指點迷津。」 容若蝶道:「這些人留在築玉山一年於正道各派實力損失不過爾爾,咱們卻不但要將他們供養起來還需派專人看守,殊不划算。 「況且他們答應留下,兩派的掌門與天宗的高手卻未必答應,其後必會設法解救,咱們也犯不著為此與正道結仇開戰,不如讓他們立下誓約,放其離去,化解了眼前紛爭。 「尤其那位天宗傳人雁鸞霜,這一年裡是休想再與聖教為敵作對,屆時咱們設法在正道各派與五行魔宮之間挑燈引火,坐山觀虎鬥,豈不輕鬆快哉?」 她解釋完了還不放過林熠,轉頭微笑道:「林兄,不知小妹說的可對?」 林熠裝聾作啞道:「蝶姑娘剛才與仇老哥說了什麼?在下怎麼一個字也沒聽見?」 容若蝶似笑非笑道:「林兄,你主動留下,不就是想多查探一些小妹的底細與盤算麼?如今小妹都把心裡所想的都說與你聽了,你為何又充耳不聞呢?」 林熠一本正經道:「蝶姑娘錯了,在下實是為你的仙姿天樂所動,所以只想留在築玉山,能在蝶姑娘身畔多待一刻好過一刻,便是教我作神仙也不換。」 仇厲嘿道:「林兄,你既有此心不如乾脆加入本教,今後豈不是可以多加親近容小姐?」 林熠肅然道:「仇老哥的建議大謬不然。小弟若是加入貴教不啻成了蝶姑娘的屬下,身份上就矮了半截,日後只怕蝶姑娘懶得拿正眼瞥小弟一下。倒是常與貴教搗蛋為敵,反能令蝶姑娘時時記著在下的存在。」 岑婆婆不屑道:「小混蛋,滿口胡言亂語,小心老身煽你的耳刮子。」 林熠嘻嘻一笑,拍拍胸口說道:「岑婆婆發怒啦!好嚇人!」 容若蝶將紫玉琵琶交給岑婆婆,說道:「仇大哥,此件事了,小妹仍需逗留數日,就有勞你先行回稟教主他老人家了。」 仇厲道:「好,仇某先告辭。林兄,咱們也後會有期。」 林熠招招手作別道:「仇老哥,咱們日後還是別再見面為好,小弟第一次撞著你就被揍了個半死,剩下的半條小命我還想多留幾年。」 仇厲哈哈大笑,向容若蝶與岑婆婆一抱拳,率著四名弟子去遠了。 容若蝶目送仇厲五人遠去,道:「好啦,現在這裡就剩下咱們幾個人了。林兄,小妹帶你去見一個人,待與他會面過後林兄即可離去。」 林熠詫異道:「是誰,這築玉山還住著旁人麼?」 容若蝶搖頭道:「他是小妹的一位尊長,名字小妹可不能說。」 岑婆婆「呸」道:「什麼尊長,一個老混蛋,老瘋子罷了。」 林熠樂道:「老混蛋,不正好與在下這個小混蛋湊成一對麼?」 當下容若蝶在前引路,林熠緊隨其後,岑婆婆竟自顧回了竹廬。 兩人走進北面的竹林,容若蝶道:「林兄留神,這面的陣勢尚未撤去,切不可隨處亂走。」 林熠問道:「蝶姑娘學究天人,敢問令師是哪一位世外神仙?」 他從仇厲對容若蝶的稱謂裡,已經清楚她絕非巫聖門徒,否則仇厲理應稱其為「師妹」,而非「小姐」了。 容若蝶搖頭道:「小妹沒有師父,自幼失孤,全賴岑婆婆撫育成人。」 林熠道:「原來蝶姑娘與我一般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不過我連親生爹娘是誰都不曉得,比起蝶姑娘恐怕更慘一層啦!」 容若蝶問道:「林兄又何以投到昆吾派門下?」 林熠回答道:「師父說是有人半夜裡把我抱到昆吾劍派的山門外,我餓得慘了便嚎啕大哭,驚動了守夜的弟子。師父見我可憐就收留下來。 「又從我襁褓中尋到一枚玉墜,見上面刻了個『林』字,便給我起名叫林熠。因為他老人家說抱起我時,在下雖然餓得臉色發青,可一對眼睛卻熠熠閃光活像夜裡的小賊。」 容若蝶笑道:「林兄的名字卻有這般來歷倒也有趣得很,令師想來定也是位詼諧灑脫的人。」 林熠心道,你對神霄、正一各派甚至天宗的情形都瞭若指掌,昆吾派何能例外?我師父是怎樣的脾氣,只怕你曉得的比我還清楚,他回答道:「蝶姑娘猜的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平日裡十分風趣,但小弟最怕的也是他。」 容若蝶驚訝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林兄害怕的人?」 林熠本來是在套容若蝶的口風,一轉眼卻說到了自己頭上,他哪肯吃虧,嘿嘿笑道:「在下膽小如鼠,怕的人著實不少,譬如蝶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容若蝶故作不解道:「林兄何出此言,小妹一介弱質女子,林兄只伸一根手指頭便能戳倒啦。」 林熠道:「蝶姑娘客氣了,連仇老哥都對你俯首貼耳,又談笑玩弄費師叔等人於股掌之間,小弟豈能不對蝶姑娘的慇勤款待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容若蝶幽幽一歎,道:「林兄這麼說才當真令小妹誠惶誠恐了。其實在小妹心中,不但對林兄毫無惡意而且恰恰相反,是視若知己才對,難道在林兄眼中,小妹是與你各為其主、勢不兩立的人麼?」 林熠撓撓腦袋,道:「不會吧,咱們只是初次見面,該沒這麼深的交情吧?」 容若蝶淺笑道:「林兄莫非沒聽說過『一見如故』的典故?」 林熠哀歎道:「完了,完了。師父要知道我和冥教的容若蝶小姐一見如故,還被引為知己,不知該罰我洗多少件臭衣服、臭襪子? 「蝶姑娘,你要真當我是朋友,定不忍心見在下受罰吧?還是痛痛快快告訴我實情,就算小弟求你了。 「唉,你沒聞過師父他老人家的襪子有多臭,咱們洗劍齋內外都找不著一隻耗子,便全仰仗他老人家之功。」 容若蝶莞爾道:「林兄,你背後編排令師,可小心他老人家有千里側聽之能,你也不必再追問小妹了,終有一日林兄會全部明白。」 這時前方竹林裡隱約現出一排石室,打從裡面有一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問道:「蝶丫頭,有什麼事情笑得那麼開心?也說來給我聽聽。」 容若蝶吐吐舌頭,壓低嗓聲向林熠附耳說道:「糟糕,咱們的話教老爺子聽見啦。」 石室裡那人又問道:「蝶丫頭,你為何不回話?身邊有了小白臉陪著,就不管我這糟老頭子了麼?」 容若蝶俏臉微微一紅,林熠已揚聲道:「老爺子,在下的臉可不怎麼白。」 石室老者哼道:「那是黑的了?」 林熠笑道:「也不算太黑。」 石室老者怒道:「不黑不白卻是什麼,難不成是陰陽臉?」 說著話的兩人走到石室跟前,當中一間屋子的石門無風自開,裡面空蕩蕩的地板上,只坐著一個滿頭花白、亂髮披腰的老者。 這老者左邊的袖口空垂於地,右手扯著亂糟糟的鬍子也不看他們,仰頭瞧著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石刻唸唸有詞。 再看石室的四壁和地上也被人畫得亂七八糟,滿是看不懂的圖形字元。 容若蝶站在門口,含笑道:「老爺子,人給你帶來了。」 老者「哦」了一聲,好半天才回過頭,上下掃了林熠一眼道:「小伙子,進來坐。」 容若蝶輕聲道:「林兄,進去吧。」 她剛一邁步,老者急忙叫道:「蝶丫頭,誰教你也進我的『悔心軒』了,快退出去!我老人家這屋子裡最忌諱女人了。」 容若蝶不以為忤,問道:「老爺子,那我何時可以來接林熠?」 老者想了想道:「十天吧,這當中別來煩我們。」 林熠隱隱感覺要上當,忙道:「蝶姑娘,你要我在這裡留十天作甚麼?」 老者道:「錯了,不是她,是我老人家要你留下。」 林熠苦著臉道:「老爺子,說句得罪你的話,這間破屋子裡什麼也沒有,要我在這兒待上十天,整天對著你老人家悶也悶死了。我只答應陪蝶姑娘來見你一面,如今咱們也算照過面了,我可得走啦。」 老者嘿嘿道:「走什麼走,沒我老人家開口,你哪兒都去不成!」 他身影一閃,右手五指飛抓林熠肩頭。 林熠沉肩出掌,可手剛抬了一半,老者右臂一轉一滑已搭到他腋下,五指稍一運勁低喝道:「進來吧!」 「呼─」的將林熠偌大的身軀甩進了石室。 跟著「砰」的一聲石門關閉,依稀聽見容若蝶在外面道:「林兄且莫多心,十日後小妹再來接你。」腳步聲響,竟是走了。 林熠腰間一挺,翻身貼著石壁飄落,老者威風凜凜地堵在門口得意道:「小伙子,剛才那招『淵底擒龍』,妙得緊吧?」 林熠一招受制亦是凜然,他自忖縱然對面站著的是仇厲,若不偷襲也斷難辦到。 這個糟老頭貌不驚人,瘋瘋癲癲,修為卻恁的了得,可是為何要強留自己在此呢? 他一面提神防備,一面假裝不屑道:「我看也稀鬆平常。」 老者大怒道:「稀鬆平常?好,咱們再試一次,看你躲不躲得過。」 林熠一轉眼睛,搖頭道:「不來了。」 老者愣了愣,問道:「你小子害怕了?」 林熠昂然道:「我林熠天塌下來也只當被褥蓋,豈會怕你?只是昆吾門規裡有一條『尊崇師長,禮待老弱』。在下瞧你老人家鬍子、眉毛都一大把了,萬一動起手來老胳膊、老腿有個閃失那怎麼得了?」 老者一蹦多高,嗷嗷叫道:「混小子,我老胳膊、老腿?著打!」 他淩空翻了個跟頭,又探右手抓林熠肩頭,招式與先前一模一樣。 林熠有了前車之鑒,心想:「我不抬手,卻讓你如何再抓?」貼著石壁掠起,右腳飛踢老者右腕。 老者右臂還是一轉一滑,又繞過林熠右足,一把扯住他小腿,喝道:「去!」 林熠應聲飛出,這回老者惱他不敬,有意給他苦頭吃,手上爪力一吐破入他體內。 林熠經脈受震,剎那間竟凝鑄不起真氣,眼睜睜看著與對面石壁飛速拉近距離,「咚」的撞了一聲悶響,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頭昏腦漲。 耳聽老者打了個響指,邁腿在自己身前踱來踱去,問道:「小混蛋,服不服?」 林熠摸著腦袋起身,他適才對老者的招式變化瞧得清清楚楚,然而還是沒能破解。 兩次被甩,一趟被抓著腋下,一趟被扯住小腿,部位各異卻有相同的奧妙。 他心下佩服,嘴裡還是嘟噥道:「老混蛋,這麼好的身手,幹嘛不去當捕快?」 老者哈哈笑道:「你懂什麼,這是我老人家耗費整整十八年的光陰,才創出的『手舞足蹈小八式』,拳打腳踢算什麼?唯有抓在手裡才最是實在。」 林熠啞然失笑道:「『小把式』?老爺子當真謙虛。」 老者罵道:「狗屁,是小八式可不是小把式!你小子想不想學?」 林熠疑惑道:「老爺子,你跟我非親非故為什麼一定要教我?」 老者怒氣稍歇,回答道:「誰說我跟你非親非故了?想當初─」 他突然噤口,狠狠煽了自己一個耳光道:「***,又是這張臭嘴,當年苦頭還沒吃夠麼?還要亂說!」 林熠看他臉上張牙舞爪的紅指印,心生疑竇,問道:「老爺子,想當初什麼來著,幹嘛不說完?」 老者乾笑道:「沒什麼,沒什麼,你問這麼多幹什麼?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你要不要學?」 林熠莫名其妙被人連摔兩個大馬趴,對手舞足蹈小八式大是見獵心喜,但剛才老者的話頭勾引起他不小的好奇心,因此故意搖頭道:「不學,除非你先告訴我,為何要教我?」 老者道:「我喜歡,我樂意,你學不學?」 林熠說道:「不學,我喜歡,我樂意,就是不學!」 老者抓著頜下亂蓬蓬的鬍子,瞅著林熠,道:「吆呵!你這臭小子自以為拜了玄幹那臭牛鼻子老道作師父,練得幾手狗屁不如的昆吾劍法,就登上天了?老實告訴你,差遠了!沒有我老人家指點,你小子一輩子連天道的毛都沾不上。」 林熠笑呵呵道:「那倒是,晚輩這兩手三腳貓的劍法,原本便不堪入你老爺子法眼。要不咱們就別學了,先坐下來舒舒服服喝幾罈好酒如何?」 老者道:「好小子,修為不怎麼樣,鼻子倒挺靈光,居然聞到我埋在屋外的那幾罈好酒香味啦!不成,你先拔劍讓老夫瞧瞧昆吾的九九彈指劍法,這二十年來又有多大的進步,敢不把我的手舞足蹈小八式擺在眼裡。」 林熠直搖頭道:「不打,不打,打架哪有喝酒有趣?」 老者大叫一聲道:「混蛋,這能由得你麼?」 並指如刀,一掌劈出,雄渾浩蕩的罡風洶湧撲向林熠。 林熠猛吃一驚,閃身揮掌「砰」的一接,苦笑道:「老爺子,這可是玩真的?」 他整條右臂酸麻難當,他趕緊施展泰斗心法,將破入經脈中的掌力轉嫁到背後石壁上。出乎意料的是石壁承受了驚天一擊,不但紋絲不動連石屑也沒落下半點。 老者哼道:「自然是真的,你這不識抬舉的小子,打死也是活該!」 林熠沒來得及回話,眼前一花,老者已欺身近前,又一掌崩雲穿石轟向胸口,真要挨上,十條小命也一樣交代。 林熠無奈,反手擎劍,叫道:「老爺子,得罪了!」 九九彈指劍如閃電驚虹般騰空吞吐,九點寒星直刺老者掌心。 老者喝道:「看我『順手牽羊』!」掌心下翻朝前一送,輕描淡寫之間五指又貼住仙劍劍刃,劈手奪過! 林熠一躍閃退,大叫道:「老爺子,你言而無信,我不陪你打了!」 老者一呆捏著仙劍問道:「我怎的說話不算數了?」 林熠義憤填膺道:「咱們說好了要讓你見識見識本派的九九彈指劍法,可一招沒過,你就把在下的仙劍搶了去,這算什麼?」 老者啞口無言,支吾道:「說的也對,好!我就不用手舞足蹈小八式,咱們再來打過。」手一揮已將仙劍擲還。 林熠已覺察出這老者對自己全無惡意,接住仙劍笑道:「老爺子,咱們說好了,打完了就喝酒。」 老者道:「哪那麼多廢話,打過了再說!」他擰身再上,劈掌斬落。 林熠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奮起迎戰,立意要給這古怪的石室老者一點苦頭吃吃,以報兩次被摔之仇。 他眼見老者一掌落到頭頂,靜立不動猛然高聲喊道:「且慢!」 老者聞言住手,右掌穩穩停在半空,掌風一絲不漏,問道:「又怎麼了?」 林熠驀地一轉身形,閃到老者右側,仙劍疾出,笑道:「先讓我替你修剪修剪鬍鬚!」 老者渾沒料到林熠這般無賴,意到身動,立時飛退數丈。 劍光閃處,幾縷鬚髯冉冉飄落。 老者氣得哇哇大吼道:「好小子,不給你點教訓,我老人家就不姓雪!」 林熠一震,電光石火裡失聲叫道:「原來你也姓雪!」 但漫天掌影已將他層層籠罩,罡風鼓蕩迫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請繼續期待《劍諜》首部曲續集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一章 洗髓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1 本章字數:11317 雪老人右手拍出,小指與拇指朝兩側高高翹起,食指蜷曲往前凸出,拳不像拳,爪不像爪,手形怪異令林熠好奇心大起。 真氣所到之處,指間亮起一蓬金色絢光,赫然現出一羽狀似振翅高吭的蒼鷹,挾著一溜濛濛弧光,罩著林熠胸口轟落。 林熠不知此招乃是昔年威震正魔兩道的冠世絕學鷹揚九鑒,但見這掌勢大力沉,也不敢硬接,身形右閃,仙劍一式「九星連珠」側點雪老人右腕脈門。 仙劍與金色光瀾甫一碰觸,如陷暴風急流,「嗡嗡」鏑鳴震顫把持不住,隨時可能脫手逸出。 林熠年紀雖輕,但出道數年閱歷頗豐,其中更曾經歷過與仇厲這般高手的惡戰。 他當即手腕一振,一縷真氣注入劍刃,仙劍青華綻放,順著掌風激盪韻律再抖落九點寒星,吞吐閃爍,虛實不定。 雪老人輕讚一聲:「好!」食指倏然彈出,「叮」的震開仙劍,手間凝鑄的金羽蒼鷹砰然雷動,脫韁轟出。 林熠一凜,暗道:「這老爺子的修為,竟臻至」鑄元凝光「的無上化境,豈非已是地仙一流!」 他仙劍用老,旋即左袖飛拂,唯恐抵擋不住雪老人驚世駭俗的掌力,身子朝後疾退。 孰知那羽金鷹宛似通靈,在雪老人催動之下翩飛盤旋,躲過飛袖,側轉到林熠身後,直叩背脊。 林熠淩空飛退,只覺眼前光芒一閃,金鷹已失去蹤跡,身後卻生出一道雄渾罡風,排山倒海的掩襲而至。 他若轉而朝前閃避,雪老人如山橫亙,正以逸待勞守候著他,成前後夾擊之勢。 情急中,林熠吐氣揚聲身軀倒翻,頭朝下,腳往上,憑空拔起,仙劍施展「守缺六十四劍」裡最為沉穩凝重的一招「天衣無縫」,剎那幻起層層光幕,「砰」 的與金鷹迎頭激撞。 劍氣金光鼓蕩呼嘯,金鷹「嗤嗤」蒸騰起一蓬光霧,衝破仙劍築成的青色光壁。 林熠顧不得虎口酸麻,左掌斜斜按出,泰斗真氣勃然崩流,轟然震裂金鷹。 流光瀰漫中,林熠藉著龐大的反彈罡風,身軀一振向側上方飛逸,胸口鬱悶難當,急忙深吸一口氣流轉真元,打通淤塞經脈。 兩人交手不過一個照面,林熠已是由死到生走了一回。 幸虧他應變及時,若果真讓這式鷹揚九鑒轟中背心,少說也得去掉半條小命。 他禁不住叫道:「老混蛋!我只削了你幾根鬍子而已,犯得著這般狠嗎?」 雪老人哈哈笑道:「我老人家已近二十年沒跟人動手過招,你小子忒有福氣,只管好生消受吧!」伴著話音,鷹揚九鑒的第二式「一飛沖天」沛然打出。 兩人儘管相隔四、五丈的距離,但光瀾熊熊,金鷹振翅,已到林熠面前。 林熠吃過一回苦頭,豈能重蹈覆轍? 他抱元守一穩定心神,靈台清澈映照金鷹飛行的軌跡,待到金鷹一路翱翔,軀體不斷膨脹,如小山一般轟到,仙劍急顫以攻對攻,一招「九雷奔月」斬向鷹首。 「噗!」劍落鷹裂,碩大的金鷹被一劈為二。 林熠陡生疑竇,料想雪老人這招絕不會如此容易平常,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果不出其然,迸裂的金鷹乍分作兩弧光飆,一左一右猶如張開的臂膀,合圍林熠。 虧林熠心思敏銳早一步察覺到不對,千鈞一髮間身形一閃,從兩束光飆縫隙裡脫穎而出。 「轟」的一響,光飆失去林熠的蹤影,結結實實對撞在一處,飄零於無形。 林熠再不敢容雪老人舒舒服服攻出第三招,身形如龍,劍光如虹,揚聲喝道:「老爺子,你也來吃我一劍!」聲到人到,劍華奪目籠罩雪老人。 他知對方修為遠勝於自己,自己根本無須有所顧及,因此傾力而出,將九九彈指劍揮灑得淋漓盡致。 然而雪老人手不抬、腿不移,上半身似風舞柳絮在驚濤駭浪般的劍光裡隨意輕晃,「嘶嘶」連聲,卻讓林熠一連六劍走空。 他正待閃過林熠接下來的三劍揮掌反攻,孰知仙劍幻影盡斂,驀然凝成一束化虛為實,快逾驚電疾挑眉心,卻非九九彈指劍中的變招,其靈感則是來自於雁鸞霜與仇厲一戰。 林熠天資聰穎,又盡得玄干真人親傳,一身修為在同輩中出類拔萃,以至於有人戲言「昆吾六子,末者為最」。然而大凡得來太過容易的東西總不見得珍惜,林熠少年有成,也難免會犯同樣的毛病。 羅禹等人需修煉三年的技藝,林熠往往一年半載即可有成,進境之快,常令同門感歎老天不公。奈何內心深處亦在有意無意中滋生懈怠,兼之玄干真人寬厚詼諧,更令他有了不思深究、偷懶胡鬧的機會。 自打出道以來,數年之間他聲名鵲起,可謂順風順水。縱然遭遇一二強敵,倚仗著幾分聰明機智,亦能屢屢化險為夷。 但這一回為接應羅禹及取回《雲篆天策》,他與仇厲深夜血戰,險死還生,當時雖然無懼,事後回想卻免不了生出幾分凜然之意。 其後目睹雁鸞霜絕世劍術,宛能化腐朽為神奇,更醒悟到自己故步自封,十數年所得僅是皮毛罷了。 而今再與雪老人交手,被那「手舞足蹈小八式」折騰得束手無策,林熠也如遭人當頭棒喝,只覺那兩跤不只是摔在身上,更摔在了心裡,終激起好勝求進之心,暗暗立下決心要痛改前非,靜下心思,不辜負上天所賜。 卻說雪老人見林熠劍招突變,大異常理,驚「咦」一聲透出歡喜道:「好小子,倒也懂得因勢利導,意行劍先!」他右掌已經來不及封架,當下全身鬆弛若棉,雙足穩穩踏地,仰面後傾,左袖輕拂。 林熠料敵機先,劍到中途再生變化,一招「抱殘二十四式」中的「青山半落」轉刺為劈,切向雪老人前心。招式轉換一氣呵成,渾然無隙,就像往日早練過了萬千回一樣。 雪老人猝不及防,兩股真氣灌入雙腿,腳底橫生勁力,身軀保持原先姿勢「呼」的往後閃退丈許。 林熠得理不饒人,一舒被對方兩次摔飛的悶氣。 他雙足虛空飛踏,如踩白浪,連環直踹而下。 雪老人腰際一挺,身軀不可思議的橫懸半空,雙足一屈彈出,以腳對腳劈哩啪啦一陣如同新年爆竹的脆響不絕於耳,封架林熠的連綿攻勢。 他有意考教林熠修為,僅用上三成的功力,片刻裡在招式上並不曾佔到絲毫便宜。 林熠腿勢將盡,不等對方反擊,雙腳一點雪老人足尖,借力高高飛起,身子貼吸住石室高懸的天花板,以上臨下不停晃蕩兩腿,看似悠閒,實則是藉機消除徹骨的劇痛,嘻嘻笑道:「老爺子,你這模樣,可不像極了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麼?」 雪老人哭笑不得,遙想當年自己睥睨四海,橫掃八荒,與魔聖聶天惺惺相惜,傾心相交,何時想到若干年後,會被一個後生晚輩譏笑自己四腳朝天像只王八? 他氣得大叫一聲道:「小混蛋,瞧我老人家怎樣打得你滿地找牙!」 他手上又多加一成功力,鷹揚九鑒縱橫跌宕,如魚翔淺底,如鷹擊長空,一掌猛似一掌。轉眼金色光瀾充斥石室,恰似有千鷹齊出,萬雷轟鳴,把林熠捲裹在一片驚濤駭浪中。 林熠暗自咋舌,讚歎道:「這老爺子只有一條胳膊,可比邙山雙聖的兩頭四臂還厲害!」 但見雪老人鷹揚九鑒施展開來如行雲流水,隨心所欲,兩三個回合已令林熠顧此失彼,恨不能比邙山雙聖還多出兩個兄弟來,好抵擋住這四面八方猛過潮水般的攻勢。 林熠仙劍不住承受雪老人強大氣勢的壓迫,猶如被一縷縷無形絲線纏繞,逾顯沉重凝滯,硬生生剋制了九九彈指劍輕靈迅捷的招式。 林熠見此路不通,索性改以一套守缺六十四劍應敵,緊守藩籬,足不點地在空中倏忽往來,全力游鬥。 突然雪老人左袖揮灑,林熠仙劍來不及變招,「啪」的纏鎖,修長的大袖頓似靈蛇一圈圈往臂上纏繞,越收越緊。 雪老人哈哈笑道:「小混蛋,還不撒手!」右掌凝鑄金芒,當胸拍到。 林熠嘟囔道:「撒手就撒手!」掌心運勁,仙劍鏑鳴激射向對方咽喉。 雪老人右掌一帶,激飛仙劍。 林熠左手吐出一股倒吸之力,收過仙劍「唰唰」疾劈,恍如右手一般靈活自如。 這一手兔起鶻落,精采之至,就好像兩人之間存有默契,玩了一回驚心動魄的雜耍,但當中分寸的掌握,端的一絲一毫也偏差不得,稍稍猶豫不但錯失戰機,更有可能禍水東引而危及自身。 雪老人左袖劇震,引得林熠身形不穩朝右面一個趔趄,仙劍走空,他嘿然道:「好小子,看你這回再不撒手?」右掌橫掃,虛按林熠右腕脈門。 林熠不甘示弱道:「那也未必!」手腕往外翻轉,仙劍劍柄朝內側亮出,頂頭突起的劍鍔,堪堪對準雪老人的掌心。 這一劍無中生有,也是衍生自觀止池的那式「莫逆於心」,甫一施展,亦令雪老人措手不及。 雪老人眼見自己掌招將盡,右掌掌心避無可避直撞向劍鍔,也顧不得事先的約定,右手化剛為柔,使出手舞足蹈小八式裡的一招「手到擒來」,五根指頭蜷曲吞吐,若寒梅怒放,輕輕搭上劍鍔。 林熠只覺得劍柄裡一道雄渾灼熱的奔流湧到,虎口一顫,仙劍似肋生雙翅,再也拿捏不住,「鐺啷」經石壁彈折落到地面。 雪老人心裡暗叫慚愧,自知雖然勝了林熠,卻還是仰仗遠遠高過對方的三甲子修為之功。單論招式變化而言,林熠的表現實是出乎他的意外。 他生恐林熠指出他老人家失約動用手舞足蹈小八式,未免尷尬,於是搶在對方之前開口笑道:「讓老夫再試試你小子的掌力如何?」右掌在胸口劃了半道弧光,橫越林熠身前。 這一手看似多餘的花架式,實乃蓄勢尋機,只要一找到林熠身上的破綻,便能隨時就地起掌,雷霆萬鈞般劈出。 雪老人的掌勢雖在待機而發,但從掌尖溢出的浩然罡風鼓嘯充盈,也如同千斤巨石迫到林熠胸膛,壓得他幾乎難以透氣呼吸。 他篤定雪老人絕無傷害自己的意圖,猛然挺振身軀,硬生生朝對方的懷裡撞去,嘴裡兀自輕鬆笑道:「老爺子看我這招以身化劍使不使得?」話音為罡風催壓,變得若斷若續,模糊縹緲,最後幾個字真氣用盡,已啞若無聲。 雪老人明曉得是林熠的詭計,也不敢不收掌,怒罵道:「小混蛋,你耍滑頭!」 右臂一沉,掌勁頓斂,卸向林熠肩頭。 林熠乘勢左掌直拍雪老人前心,他滿以為對方會回掌自保,心裡已計算好該如何應對變化。哪料雪老人逕自不理,右手指尖已搭到林熠肩膀,竟似一報還一報,同樣認定林熠無意傷己。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你也不賴!」強收起大半掌力,他尚未達到收放自如,功通造化的境界,真氣回湧直堵得心口一通郁窒。 如此這般兩人你來我往,互不設防,危機當頭不管不顧,自有對方化解。 「啪!」林熠左掌擊中雪老人胸膛,剩餘的掌勁,甫一沾到對方的衣裳,就似一滴水珠匯入江河,蔓延消融,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雪老人的右手也抓到林熠肩頭,透入一股雄渾勁力,林熠的左臂勁道頓失,再攻不出第二掌。 林熠大吃一驚,剛想撤掌變招,驀然雪老人胸口生出一股灼流,將他手掌牢牢吸附,宛如粘連在身上甩脫不得。那股灼流滾滾然如江海浩蕩,熊熊然似熔岩流火,轉眼震散林熠護體真氣倒捲入他的掌心。 林熠雙臂被雪老人緊緊鎖死,欲動不能,急忙叫道:「老爺子,我口渴啦! 咱們不玩了,喝酒如何?」 雪老人恍如未聞,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紅光,鼻孔裡隱約有兩股殷紅光霧漫出,胸口真氣源源不絕,勝似氾濫洪濤摧枯拉朽,由左臂直上轉至胸前,再到丹田,頃刻滌蕩週身,秋風掃落葉似的消融汩汩泰斗真氣。 灼流所經之處林熠經脈膨脹欲裂,火辣辣的劇痛鑽心徹骨,胸口翻江倒海一樣的激盪撕絞,幾欲昏厥。 他又驚又怒,一時鬧不明白雪老人為何突然當真對自己下手,唯有竭力催動苦修十數載的道家真氣凝神相抗,再無餘力吐出半個字來。 然而,林熠與雪老人兩者間的修為相較實在過於懸殊,泰斗真氣一觸即潰,譬如春陽冬雪瞬間溶化,節節敗退,竟不能遲滯那股灼流片刻。 他數日前遭受仇厲重創,傷勢未癒,此刻被雪老人罡鋒一催,背脊烈烈作疼,可也遠遠比不上體內經脈撕心裂肺的痛楚。 電光石火裡,林熠腦海陡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老混蛋是要殺我?」 可從雪老人凝重肅穆的面色上,絲毫窺不出一點殺機;而貫串前後際遇,容若蝶也著實不必煞費苦心、大費周折要用此法除去自己。 正自驚疑不定間,他小腹上方凝聚的灼熱奔流越來越盛,勃然鼓脹,耳朵裡好像依稀聽見轟然悶響,丹田終告失守,身體劇烈震顫,簡直快炸裂開來。 他「啊」的一聲如墜洪爐,真元外洩,天旋地轉。偏生神志依舊清晰,真切感覺到泰斗真氣一絲一毫的蒸騰流失,經脈裡充斥的灼熱洪流往來呼嘯,掃蕩殘餘。 漸漸的,林熠身上騰起一蓬隱約若現的淡紅霧氣,衣裳上盡為熱汗浸濕,額頭汗珠滾滾而落。臉上忽紅忽暗,猶勝醉酒之人,可其中滋味實有天壤之別。 雪老人的罡鋒蕩盡林熠體內最後一絲泰斗真氣,又遊走一圈,驟然歸藏丹田,低聲喝道:「小混蛋,還胡思亂想什麼?意存丹田,心守靈台,沒的走火入魔反連累了我老人家!」 林熠一肚子的不明白全給堵在嗓子眼下,聞言一省,隱隱揣測到雪老人的意圖,還來不及多想,丹田內的洪流浩浩蕩蕩流轉不息,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差點就把他的身子烤燒起來。 林熠再不敢怠慢,抱元守一凝聚心神,漸漸將心念融進那團火球,隨著它的運轉起伏不斷屏除雜思,徐徐清澄靈台,反不覺得經脈裡的劇痛再似先前那樣難以忍受。 恍恍惚惚中四周似乎陷入沉寂,只有雪老人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環繞迴響:「知守氣含和者為小乘,守神煉形為中乘,守虛無空為大乘。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始得三華聚頂,窺望天門─」 在歌訣聲裡,雪老人慢慢抬起右掌,按上林熠胸口膻中大穴,砰然爆出一團絢爛紅光,把兩人的身影籠罩捲裹,不停的淩空旋轉變大。 林熠只覺心脈猛震,腦海裡響起一記驚天動地的轟鳴,霎時失去了知覺。 潛意識之中,他依稀感到自己的身子宛如飄浮在雲端海上,忽而灼熱如烈日當空,忽而冰寒似霜凍天地,載沉載浮渾不曉歸於何處。 到最後這兩種奇異的感覺齊齊湧到,一遍又一遍循環往復,周轉經脈。丹田里冷熱夾攻,猶如墜了一團鉛球,當快要撐破整個身子的時候,驟然爆裂宣洩─渾渾噩噩不曉得光陰流逝幾許,林熠醒轉,察覺自己正雙膝盤坐在地上,周圍一片漆黑,似乎仍然在那座石室裡,卻探察不著雪老人的蹤跡。 他體內的劇痛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潺潺周轉的暖流,無需刻意神動,悄然遊走全身經脈。丹田里暖烘烘的一團,如雲繞煙繚,好像泡在溫泉裡一樣,有說不出的充盈愜意。 心念微動間,丹田真氣勃然而起,運轉自如,舒暢無滯似風行水上。 更玄妙的是無需靈覺舒展,身體裡隱約透出的一縷縷氣機,已然與虛空交融,石室內的景物洞察若明,彷似自己的神思軀體與莽莽天地息息相關,建起了一座無形橋樑,正是天人感應之兆。 林熠驚喜交集,運用內視之術仔細察看體內情形,果發覺了許多不同之處。 尤其是他的經脈宛如擴充數倍,從原本一道汩汩溪流驀地變作浩蕩江河,儘管真氣尚相形較弱,但此後修煉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更上層樓僅待時日而已。 往日許多真氣流轉顯得凝滯生澀的地方,現也成為康莊大道,一馬平川,能夠隨心所欲的游弋往來。身體飄飄然漫步雲中,舉手投足意到氣貫,不啻是脫胎換骨。 可惜沒容他高興多久,猛然察覺不妙,心裡「哎喲」叫道:「壞了,這老混蛋把我一身泰斗真氣悉數化去,如今我體內運轉的真氣雖憑空精進了數十年功力,可已經改頭換面,要想煉化回來,又不知要耗費多少光陰!」 幸好他生性豁達樂觀,只稍一惶急便釋然自嘲道:「銅板銀錠一樣是錢,只要能用就行,管他那麼多幹麼?這老爺子終是一片好意,不惜折損自身真元為我吸髓築基,難不成我還要哭著找他討回來?」 他一搖頭又想道:「嗯!討回來是不必了,這帳卻不能不算。他折騰得我暈暈乎乎,好不難受,給點賠償不算過分吧!石室外面那幾罈好酒聞上去很是不錯,我得弄來痛痛快快喝上幾口!」 林熠腦筋一動到美酒上頭,頓時沒心情再盤腿坐下去,功透雙目眼前一亮,揮手收了仙劍入鞘,起身朝門口走去。 可石門緊閉,林熠用力一推,紋絲不動。 他默運真氣灌注右臂,二次推門,石門依舊巍然如故。 這下再笨的人也曉得石門大有古怪,林熠不願再做徒勞之功,鬆開右手揚聲叫道:「老爺子,我醒啦!你在哪裡?快放我出去!」 他這聲暗蘊玄功,震得石室嗡嗡轟響,回音鼓蕩如鍾宏鳴。 等了半天,也沒見門縫透出一絲亮光。 林熠又喚了幾聲不見動靜,低頭撓撓腦袋,凶巴巴的喊道:「老爺子,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要把這破屋子給大卸八塊了啦!」原地轉了兩圈,還是沒人理他。 林熠換了副笑臉道:「老爺子,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外面有什麼好玩?不如放我出來,咱們聊天喝酒,豈不更痛快!」 可不管他怎麼折騰,雪老人就是不露面。 也不曉得是故意裝聾作啞,還是果真人已離去。 林熠喊到自己感覺實在無聊,歎口氣喃喃道:「沒法子,只能把這兒拆了! 這可怪不得我,是你老爺子逼的!「雙掌推出,用了五成的功力轟向石門。 他得雪老人之助,修為今非昔比,莫說一道石門,縱是金門、鐵門也當者披靡,碎為粉末。 不料雙掌結結實實的擊在冷冰冰的石上,只「轟隆」爆出一蓬金光,龐大的回挫氣浪,反把毫無防備的自己震退數步,石屋僅僅微顫幾下又恢復平靜,連凹坑也沒半個。 林熠恍然笑道:「好你個老爺子!原來在石室中設了結界,難怪先前咱們打得驚天動地,也不見塵屑飛揚。」 他振作精神,真氣滾滾注入雙臂,運上九成的功力再次轟擊石門。 綻裂的金瀾更亮,好在林熠有了準備,側身閃避卸去反湧的氣勁。 待光芒褪淡,林熠定睛細打量,忍不住一聲呻吟,破口罵道:「老混蛋!皇帝老子的天牢,也沒你這破屋子結實!」 屋中只聽到林熠的罵聲嘹亮迴響,石門依然好端端的默立相對。 林熠掣出仙劍,意凝劍鋒,光寒虛空,揮手斬落。 「叮叮叮」一氣連劈七、八、九、十劍,火星四濺,光瀾洶湧,但怎也奈何不得這道黑乎乎的石門。 他舉目四顧叫苦不迭,周圍黑乎乎的,別說有第二道出入門戶,就連窗戶都沒有半扇。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二章 奪酒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1 本章字數:10575 林熠繞著石室踱步轉了一圈,思忖道:「雪老爺子既然肯耗損真元為我洗髓築基,不論出自何等原因,都不應對我懷有惡意。難不成他現在把我困在這兒,就是想瞧我求他開門時的狼狽模樣,一解鬍鬚被削之憤? 「嘿嘿,我偏不求他,咱們兩個就隔著這間石屋耗上,看看誰熬得過誰!」 他想通關鍵,心平氣和地往石室中央的地上一坐,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說道:「老爺子,我先躺下了,沒事別來吵我。」 他雙臂朝腦後一枕,悠然自得仰面蹺起二郎腿,嘴裡哼起不著調的曲子,打點十二萬分的耳力心神,方能勉強聽出似乎是當日容若蝶所奏的《金戈行》。 林熠翻來覆去唱了多遍依舊是一個調調,百無聊賴舉目望向天花板上的石刻。 他一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間屋子到處都刻著五花八門、奇形怪狀的圖紋花樣,但直到此刻才有空閒仔細打量。 目光所及處,頭頂中央是一幅巴掌大小的圖案,上面彎彎繞繞勾出密密麻麻的曲線與圓點,如同糾纏在一起的亂線團,旁邊四字「丙正十四」,比那綠豆也大不了多少,若非留神觀望,定會一晃而過。 林熠順著圖形方向朝左面瞧去,依次看到「丙正十三」、「丙正十二」直至「乙副三十六」的字樣。 原來這些圖形相互貫串排列,分作正、副圖兩大部分,卻不知當中隱藏何意。 在頭頂中央的地方,刻著一幅丈許大小的圖形,外圓內方,裡面星羅密佈,龍章鳳文並列其中,獨樹一幟,與周圍圖形大相逕庭,也不見有小字標識。 再看四面的壁上與腳底中心,也同樣刻有類似的巨大圖形,彼此遙遙相對。 林熠看了半晌忽然想道:「莫非這些亂七八糟的圖形,就是石室結界所設的符文?倘若果真如此,我要是能破解開它,不但進出此處可隨心所欲,不用央告雪老爺子,更反而能嚇他一嚇!」 想到這兒,他曲子也不哼了,站起身子繞著石室找尋這些圖形的起始點。 林熠邁步走了小半圈,在石室東首的盡頭,尋到了「甲正一」的標記,旁邊的那幅圖畫線條戟張,活像一隻八爪章魚。 林熠用心揣摩許久,從《說符解圖》到《水雲靈符集》再到《符海遺珠》,幾乎搜遍記憶裡見過的所有符文圖樣,也沒找到一幅與眼前這只「八爪章魚」相似相匹的。 雖說不能排除雪老人獨具匠心,自創新符的可能,但是畢竟天下符文萬流歸宗,總也有跡可尋,像這般全無頭緒的怎麼也說不通。 林熠搖頭苦笑,如果這些鬼畫符,是雪老人無聊時胡亂塗鴉的傑作,又或另有玄機,自己這樣摸黑冥想,怕再有三日三夜也無濟於事。 他正欲放棄,目光突然觸到圖形正中的那團圓弧,神志恍惚間,丹田竟驀地一熱,似有奇異感應生出,一縷縷真氣如同從睡眠裡醒轉,躍躍欲試。 他一愣,凝神內視丹田內湧動的真氣情形,不多不少剛好是八縷,與石壁圖形堪堪相合。原來這些莫名其妙的圖形哪裡是符文靈印,分明乃是一套心法絕學! 林熠茅塞頓開,如天幕開啟,屏除雜念,真氣在丹田內重新又循環兩轉,鼓蕩充盈。而後依照甲一圖形上所繪的八道線條,將真氣一縷縷抽絲剝繭分離出來,分走奇經八脈諸處要穴。 這個過程放到以往任何時候,林熠都未必能輕易完成,尤其是任、督、沖、帶四脈限於功力真氣凝滯難行,殊不易為。 然而如今他修為大進,分流八脈舉重若輕,僅僅需心念微動而已。 林熠馬不停蹄,往甲正二圖上瞧去。這幅圖比上一幅更加複雜,分從「中極」、「天突」等穴,將奇經八脈與十二常經融會貫通,最後形成周天游轉。 林熠照葫蘆畫瓢,駕輕就熟調動真氣,體內一熱,如有涓涓熱流往復流淌。 繼而一縷真氣自右臂雲門、中府兩穴沿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俠白、尺澤諸穴,貫串手太陰肺經。 林熠心無旁騖,一幅接著一幅地參悟修煉,感到體內真氣越來越燙,遊走的也越發流暢淳厚。 到第二十八幅上,「甲正」字系列的圖形戛然而止,林熠眼前猛然一亮,腦海中「轟」的空明一片。 後面一幅幅「甲副」字的畫面撲面而來,好似根根線條與圖形都活轉起來,映射在靈台上幻化出無數獨臂人影,閃展騰挪,舒臂屈指,飄忽游動─這是一式極為高明的擒拿手法,依稀就是雪老人曾經施展過的那招「淵底擒龍」。 林熠至此豁然開朗再無疑慮,神聚靈台,默默體悟淵底擒龍的種種玄奧變化,身體裡勃發出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終於一聲清嘯飛身掠空,丹田真氣磅@浩蕩直注右臂,舒展身軀手舞而足蹈。 初始動作緩慢凝滯,往往會有停頓反覆,到後來諸般玄機瞭然於胸,招式越走越是純熟圓潤,直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乃雪老人閉關十八年,嘔心瀝血傾注一生心力所創,集太炎心法、幻空身法、踏沙腿法以及諸般手法、指法等於一體而得大成,其中每一招都可謂窮盡天下古往今來的各種套路變化,再配合上手眼身心,紛繁複雜譬如無涯瀚海。 好在它重意而不重形,重悟而不重修,大合林熠素來不喜生搬硬套、死記硬背的口味,一時間融入個裡心神俱醉,難以自拔,渾然忘卻身外景象,歲月倥傯。 他如饑似渴,一鼓作氣依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順序參悟下來。 那六幅外圓內方的石刻鑲嵌正中位置,卻非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心訣,林熠無暇多顧,只略過不問。此際即便有人告訴他,這就是石室結界的符文封印,恐怕林熠也同樣拋諸腦後,全心投入另一片浩瀚天地。 待到手舞足蹈小八式盡數貫通,林熠禁不住鼓起長嘯,頭頂隱現三華五氣,週身紅光萌動,青氣繚繞。身如龍,指似電,從最後一式「螳臂擋車」倒著往上,翻翻滾滾演練到第一式淵底擒龍,一氣呵成,說不出的舒暢痛快,神清氣足,絲毫也不覺疲憊。 腦海中的圖形不斷循環往復的浮現又褪去,褪去又再生,只覺得奧妙無限,博大精深,每多體悟片刻,便會又有新的裨益收穫。 林熠就如瘋魔附體一般在石室裡上竄下跳,左飄右飛,忽而會意而笑,忽而蹙眉而思。如果這情景教岑婆婆瞧見,定會在他「小混蛋」的評語後,再賞他一個「瘋子」的稱謂。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門驀地悄然開啟,雪老人單臂環抱一個剛從地下啟出、尚未來得及擦淨泥塵的酒罈靠在門邊,瞇起雙目觀瞧林熠。 林熠狀似無睹,依然故我。雪老人默然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容,左袖「啪」的拂去封泥,正想舉壇暢飲。 林熠的身形驟然停住,鼻子用力翕動,目光順著醇正的酒香望到雪老人懷裡,頓時眉飛色舞道:「好酒!這是正宗的」烈火燒「,據說至今只剩不到十壇。老爺子好生厲害,居然有如此的絕世佳釀!」 雪老人道:「小混蛋酒經不少,這可是當年我老人家用一式鷹揚九鑒才換來的寶貝,多少年來也沒捨得喝上一口!」 林熠涎著臉笑道:「這麼說你今日把酒拿來,是特意準備要招待晚輩的?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晚輩可就不客氣啦!」 雪老人趕忙把酒罈往懷裡捂,搖頭道:「做你小子的千秋大夢吧,一口也甭想!」 林熠一攤雙手,無奈道:「老爺子,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端著酒罈躲哪兒一個人偷偷喝了不好,偏在晚輩面前來回晃悠,這不是擺明挑逗我麼?」 雪老人把酒罈抱得更緊了,呵呵笑道:「你小子不服,那就來搶啊!若能抓到酒罈,這烈火燒就分你一半。」 林熠心念一動,醒悟到雪老人是有意要借這個因頭,考教自己手舞足蹈小八式的進境。他顯出一副為難模樣,歎息道:「那哪成?你老人家不惜耗損數十年真元,為晚輩築基洗髓,恩同再造,我豈能忘恩負義,再出手搶你的美酒?」 雪老人眨眨眼睛,嘿道:「小混蛋,別裝模作樣啦!再說,你未必能沾著酒罈子的邊。」 林熠苦著臉道:「說得不錯,你老人家這麼死死抱著酒罈,我哪有機會得手? 萬一稍不小心,再把罈子震碎了,可就白白糟蹋了這壇烈火燒。「 雪老人似乎嫌身體護著還不夠,又把左袖掩在酒罈上,越加蓋得嚴實,振振有辭道:「我不抱進懷裡還頂在頭上麼?廢話少說,想喝酒,只管使出本事來搶!」 林熠一味搖頭道:「你老人家只消大袖隨手一掃,就能將我震出三、四丈遠,我壓根近身不得,這個賭不打也罷!」 雪老人呵呵大笑道:「鬧了半天,你小子怕的是這個!放心,我老人家不用功力欺你,否則打起來又有什麼意思?」 林熠嘴裡有一句沒一句討價還價,眼睛悄悄觀察雪老人。 只見他淵渟嶽峙,倚靠石門,除了正面出招之外別無他途。一袖一手環抱胸前,週身上下護持的天衣無縫,潑水難進,要想使強硬搶,多半徒勞無功。 他劍眉一揚,計上心來,壞笑道:「我險些上了老爺子的惡當,外面樹下分明還埋著幾罈子好酒,盡可取來痛飲,卻何苦與你爭得頭破血流?」邁步便往門外走。 雪老人喝道:「小混蛋,站住!」揮袖迸出一道勁風,欲將林熠堵在門內。 他左袖一抬,胸前頓生縫隙。林熠哈哈一笑,動如脫兔欺身閃過袖風,右手一招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無往不利」探向雪老人懷裡酒罈,看似簡單,但左肩微聳,雙腿步罡踏鬥,又暗藏一式淵底擒龍,隱隱罩住對方左右身側的趨避退路。 只要雪老人一個應對失當,後面的攻勢必如滔滔巨浪連綿不絕的湧至,絕不容有喘息之機。 雪老人怪叫一聲:「好,小子有詐只管使來!」 想那手舞足蹈小八式乃他所創,一招一式的變化玄機自瞭若指掌,電光石火間算準對方攻招的角度分寸,右手一鬆,酒罈下落,立掌如刀向林熠右腕疾劈。 林熠「哎喲」叫道:「留神,酒要灑啦!」右臂一翻一轉讓過雪老人來掌,化為淵底擒龍抓他胸口,變招之快匪夷所思,顯然事先已籌謀妥當。 雪老人哼道:「灑不了!」左腳一勾一送,酒罈滴溜溜急轉飛起,剛好被袖口捲住,裡面滴酒未濺。跟著身軀貼住石門騰空,右腳踹向林熠肩頭。 踢酒、接壇、飛身、出腿幾個動作節奏分明,錯落有致,盡顯爐火純青的上乘功夫。 林熠一望即知雪老人的招式,同樣源自於手舞足蹈小八式,只是將諸般身法腿法重新組合,信手拈來更是妙到巔毫。 他由衷喝了聲采,左手探出托向雪老人右足,中指稍稍蜷曲,藏著飛彈對方足底諸穴的殺招。 雪老人一個觔斗淩空側翻出屋,林熠從後追上,又是一招「纏綿悱惻」。右手虛握成爪,快逾電閃的畫出大大小小無數圓弧,隱而不發,儘是遙遙對著雪老人肋下夾住的那只酒罈。 兩人你爭我奪轉眼鬥了三十多個照面,林熠始終奈何不得雪老人。 就看那酒罈穩穩當當的貼著雪老人,從肩頭滾到手上,從手上頂到背上,再從背後挪到大腿,躍來蹦去,酒香越烈,裡面的酒汁卻灑不出半滴來。 林熠明白雪老人是有意在給自己喂招,更何況有美酒當前,如此大好機會實是千載難逢,自己錯過了豈不大是可惜?他放開手腳,盡情施展從石壁上參悟出的手舞足蹈小八式,用心體悟每一點細微變化與精奧。 這般一個捉,一個逃,整整大半個時辰,兩人的拳掌竟無一次正面對撼。到後來,更是雪老人手足一動,林熠已知其接下來的招式,立刻中途換招另起爐灶。 他打得興起,再不拘泥手舞足蹈小八式,習自昆吾劍派的各套掌法、身法,乃至化劍為指一一抖落出來,分外的熱鬧。 突然林熠冷不防又問了聲:「老爺子,你可是說准了,絕不以功力欺負晚輩?」 雪老人不明其意,答道:「這是自然,我老人家說出的話,潑出的水,焉能反悔?」揮手一拋,酒罈穩穩當當落到左大腿上,一式「金雞獨立」化去林熠的攻勢。 林熠大笑道:「言出不二,老爺子好氣概!」沒等雪老人得意,丹田真氣倒轉,覷準對方胸前一絲縫隙,猛地大吸一口氣。 「嘩啦啦─」已去掉封泥的酒罈裡躍出一道白練,順著太炎真氣的引導筆直似箭,往林熠嘴裡射去。 雪老人吃驚不小,連聲叫道:「喂喂喂,你小子這算什麼?停─」大袖抖出,罩向酒罈。 林熠早料有此一招,雙手猛擊向雪老人左肩,令他急切之中不能騰手。 雪老人眼見林熠臉上得意的笑容,再看那道酒箭就要灌進林熠口裡,急中生智也狠吸一口氣,鎖向酒箭。 「啵」的微響,酒箭在半空牢牢定住,凝成一線顫動不止,但畢竟仍然有一小口進到了林熠的嘴裡。 雪老人又好氣又好笑,他不能催動遠勝林熠的功力將酒箭壓回壇中,唯有緊緊定住酒箭,再不教這小滑頭喝到半滴。 可這進退之間的拿捏實在玄妙,他稍有不慎,又令林熠得逞,但苦於有嘴難言,想罵也罵不出口。 一老一少你瞪我、我笑你,手上腳下也不閒著,短兵相接鬥得越發精采。 林熠驀然雙掌齊出,右腿飛踢,跟著吐氣揚聲大笑道:「老爺子,你要喝就喝,晚輩不與你爭便是!」酒箭受他真氣一激改變方向,疾射雪老人眉心。 雪老人正忙著招待林熠的掌腿相加,一時猝不及防,喉嚨裡怪響一聲,趕緊仰面甩頭,「咕嘟咕嘟」吞下了一大口烈酒。 忽然左腿上一輕,酒罈已被林熠順手牽羊,輕輕巧巧奪了過去,林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仰頭一通痛飲,身前門戶盡數敞開。 雪老人愣愣望向林熠,臉上的怒容漸漸褪淡,一聲苦笑道:「小混蛋,這酒該當你喝!」 他瞧林熠喝得酣暢淋漓,羨慕有之,肉痛有之,但總也不好意思厚起老臉劈手奪回。 林熠舒泰無比的吁出一口大氣,滿面紅光讚道:「好酒!」雙手捧住酒罈又湊到鼻子底下,閉起眼用力聞了聞,再將它遞還給雪老人。 雪老人大喜接過,一掂量裡面少說還有半壇多,詫異道:「小子,不趁機多灌幾口?過了這村可再沒那店。」 林熠微笑道:「多謝老爺子美意!這般絕世佳釀,晚輩能得嘗半口已是幸事,怎能再不知進退,盡奪人所好?等過些日子,我從」抱醉山莊「弄幾壇」酒中仙「來,也請老爺子你好好喝上一宿。」 雪老人搖頭道:「三兩年裡,你怕是見不著我老人家啦!你那些酒便先存著,異日或許還有機緣。」 林熠不解問道:「老爺子,這是為何?」 雪老人一指身後石屋,說道:「林熠,你可曉得那是什麼地方?」 林熠答道:「我聽老爺子你曾說起,這間石室名叫」悔心軒「,莫非有什麼來歷?」 雪老人搖搖頭,愴然一歎。 石室外竹林環繞,日當正午,聽風聞鳥,幽然恬靜。可神思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再睹那日的風雨和眼前的一片血紅,身軀微微一抖竟似不能自已。 耳旁林熠低聲喚道:「老爺子,老爺子?」 連叫了幾聲,雪老人才陡然一醒,目向蒼穹惆悵蕭索,宛如換了個人般,靜靜道:「當年我一念之差鑄成憾事,錯恨難返,害得平生第一知己含恨而逝。我的這條臂膀便是自己一劍斬斷的,只為能求稍恕罪孽。」 林熠低低「啊」了聲,卻不敢插嘴打斷。 雪老人嘴角泛出一絲苦澀笑意,緩緩道:「再後來,老夫便隱居在這石室裡,這悔心軒便是老夫悔心之地。等你走後,我就要閉關修煉,以御天劫,若我所算無差,這場劫難只在這三兩年裡。」 林熠這才明白,道:「原來老爺子在石室中設下結界,是為抵禦天劫。」 需知無論正魔,一旦臻至「凝光」的地仙境界之後,每一甲子期間定會遭受一次莫大的劫難,以證其心。 如果能安然度過一劫,則又可多六十年的歲月參修天道,一步步晉陞真仙之列;反而言之,萬一抵擋不住天劫歷練,則只能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故此也有許多仙家魔尊自忖難逃劫難,於是搶在天劫蒞臨之前兵解肉胎,祭出元神轉世輪迴,以期修得來生。 似林熠的恩師玄干真人,玄門靜修一百五十餘載,終登大道,突破了「鑄元」 境界,躋身散仙一流,卻較地仙差了一級。饒是如此,玄干真人於正魔兩道中已堪稱翹楚,隱隱為一代宗師。 雪老人道:「老夫設下的這座法陣,能否助我躲過此劫尚未可知。好在能在閉關前見你一面,老夫可無牽無掛矣!」 林熠醒悟到老者耗損數十年真元替自己築基洗髓,對自己而言固然大有裨益,憑空省卻一番苦修;然而對老者自身來說,不啻元氣大傷,異日天劫一至委實增加不少凶險。 他心中感動,胸中升起一股熱血充盈胸膛,說道:「老爺子,晚輩可否能襄助你一臂之力?」 雪老人呵呵笑道:「這樁事情是誰也幫不了忙的,老夫唯有自個兒消受。你不用擔憂,我老人家已度過一回天劫,多少算有點經驗準備,定可無事。」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都到了這個分上,你為何還不願告訴晚輩你的真實身份?你與蝶姑娘又到底為了什麼,這般的襄助造就於我?」 雪老人道:「這個問題你還是留著去問蝶丫頭。要我說,那就兩個字:」緣分「!」林熠歎道:「老爺子,你這不是跟什麼都沒說一個樣麼?」 雪老人舉起酒罈灌了一口,嘖嘖咋舌道:「真是好酒!小子,咱們不談這些,只管喝酒。趁還有兩天的工夫,我老人家再傳你些心法口訣,保管你出關之後修為飛進,再過些年絕不遜於仇厲那個混球。嘿嘿!他雲洗塵能調教出好徒弟來,我─雪老人就不能麼?」 林熠想盡記憶裡姓雪的高手,除了傳聞中觀止池長老雪宜寧外,再無第二個能有仙家境界修為的人物。 只是雪宜寧乃一女子,更不可能躲在築玉山中。 當下他也不去多想,搶過雪老人手裡的酒罈子,一口灌入咽喉,直覺火辣辣的感覺刺得喉嚨忒的舒服,揚眉笑道:「好,咱們不管那麼多,且先一醉方休!」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三章 飛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2 本章字數:11188 此後兩天林熠便留滯悔心軒,與雪老人終日切磋,所獲收益不啻遠超平日三五年的修煉參悟。不僅習得了一套手舞足蹈小八式,劍法、內功乃至對天道的領悟,也水漲船高,突飛猛進。 開始的時候,林熠所提的疑惑癥結,雪老人略一思忖即可回答,可到後來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逐漸演變為兩人之間的相互探討。 這晚一老一少聊了半宿「太炎心訣」,雪老人說道:「我已將這套心訣融入手舞足蹈小八式當間,今後你好生研習,再配以我老人家所授的心法口訣,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不出二十年,憑你的資質,勉強也能達到散仙境界。」 林熠突發奇想問道:「老爺子,你不怕我順籐摸瓜,從這些心法招式上尋出你的來歷?」 雪老人得意笑道:「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各式身法、腿法、手法、指法,經我老人家十多年的去蕪存菁,修繕磨礪,早面目全非,當世有誰還認得出? 「至於太炎心訣,所知者本就屈指可數,且無一不是修為登峰造極的絕頂人物,等你遇上的時候,不定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他拍拍林熠肩膀,繼續說道:「老夫的身份,你也不必枉費心機去猜。我這麼做,歸根結底也是為你著想。 「你只要牢記一條,任何時候,都不可向任何人吐露這十餘日間發生的事情,更不能告訴別人曾見過老夫。縱是你的師父親人,也不能透露點滴,否則徒招殺身之禍不說,更會牽累到老夫!」 林熠一呆,說道:「老爺子,你的話晚輩記下了。不過我一身的太炎真氣已非師門所傳,只怕瞞不過旁人。」 雪老人道:「這個我可管不著,你平素多加注意也就是了,實在不成,便隨意編個借口搪塞過去,難不成有人還會為了這個將你宰了?」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晚輩可是一個老實人,你要我編謊話瞞哄恩師、欺騙同道,這事可有些為難。」 雪老人暢快地笑了起來,道:「拉倒吧你!你小子不眨眼就能說上一車的鬼話,如你這般的老實人,打著燈籠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個!」 林熠面無愧色,嘻嘻一笑說道:「晚輩耍滑使詐總也要看誰,豈能將恩師也騙了?」 雪老人一時語塞,忽然「咦」道:「蝶丫頭來了!」趁機起身開門,外面一線晨曦射入石室,原來已是第十一天的早上。 容若蝶手挽一隻食盒,笑意盈盈從竹林中走出,深秋金燦燦的陽光輝映在她的玉容上,彷彿光線也化身成歡樂的小人兒。 見著雪老人舉步走出石屋,她淺笑說道:「老爺子,這十餘日著實辛苦你啦! 我特意炒了幾碟小菜來孝敬你。「 雪老人喜道:「好,好得很,還是蝶丫頭有良心。」環顧四周,一把抓起一塊四角有型、表面平整的巨石往空地上一放,衝著林熠叫道:「小子,快去把樹下最後一壇烈火燒抱來,有菜怎可無酒?」 林熠輕車熟路啟出烈火燒,在雪老人對面席地而坐。 容若蝶從食盒裡取出六碟小炒,依稀能辨出其中的山菇、筍乾、石耳,雖俱是平常能見到的野食山珍,但一道道色香誘人,惹人食蟲。 這兩人的修為早過了辟榖境界,即便數月不吃不喝,僅是餐風飲露亦無問題,但聞香知味,面對如此美食想不動心也難。 容若蝶又拿出三隻小杯,將酒斟滿,舉盞道:「林兄,小妹先恭賀你功德圓滿,順利出關。」 雪老人不滿道:「蝶丫頭偏心,若非老夫嘔心瀝血栽培這小混蛋,哪有他今日的功德圓滿?哼,這第一杯酒怎麼也該先敬我才對。」 容若蝶嫣然道:「老爺子,要說偏心的也該是你。蝶兒在你身邊待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將一身絕學傳下一招半式,你這般厚此薄彼,蝶兒可不依。」 雪老人呵呵大笑道:「好丫頭,跟我討要好處來了?這十多年中,我教你的還少麼?再說我老人家將手舞足蹈小八式傳與林熠,又和教給你有什麼兩樣?」 這話一出,饒是容若蝶辯才無雙、慧心通明,也消受不住,窘羞薄怒道:「老爺子,你還沒喝酒,卻哪裡來的瘋言瘋語?」 雪老人滿不在乎,見容若蝶受窘更是開心,笑嘻嘻道:「老夫說錯了麼?你和他─」剛說到個「他」字,猛然像記起了什麼,急忙咳嗽道:「不說啦,喝酒!」 舉起杯子,一口飲盡。 林熠也把酒喝了,容若蝶卻只是淺淺啜上一小口,便放下杯子,又為兩人斟酒。 林熠見她語笑晏晏的嬌柔模樣,如何也無法將眼前慇勤勸酒的少女,與那個指點群魔、談笑間力壓正道圍攻高手的容若蝶聯繫在一起。 他當然不會傻到自我陶醉,以為容若蝶對自己另眼相待、垂青有加,乃是傾心於己之故。 從雪老人與容若蝶談話透露出來的蛛絲馬跡中,林熠斷定其中必另有隱情,只不過自己毫不知曉,亦無從去瞎猜亂蒙。 但為何這兩人始終三緘其口不肯說明,這其中隱藏著怎樣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是針對自己設下的陷阱? 想到這裡,林熠心中啞然失笑,暗道:「本公子不過是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容若蝶也不需耗費偌大心力來算計。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容若蝶又舉起杯盞,說道:「林兄,這第二杯酒是小妹與雪老爺子為你餞行,祝你日後能笑傲四海,前途不可限量。」 林熠笑道:「這酒小弟就更加要喝了,也祝蝶姑娘青春永駐,秀顏長青。」 雪老人夾了一箸菜塞進嘴裡,滿面笑容含糊不清的問道:「蝶丫頭,有二必有三,這第三杯酒又有什麼綵頭,是交杯酒麼?」 林熠大搖其頭道:「錯了,錯了,這第三杯酒應是我和蝶姑娘一起敬你老人家,預祝老爺子春風化雨,晚來有伴,老夫少妻,花好月圓。」 雪老人滿口烈火燒嗆在喉嚨口,上下不得,漲得老臉通紅,連連咳嗽道:「小混蛋,好心沒好報,竟敢消遣我老人家。老夫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哪來的老婆?」 林熠一笑,轉眼看見食盒裡還有三套杯盞碗具,奇道:「蝶姑娘,莫非還有其他客人,怎不見岑婆婆?」 容若蝶笑道:「小妹正要告訴林兄,數日前有兩位朋友闖入築玉山,一路高呼狂喊林兄的名字,尋到小妹的竹廬前。 「小妹好言相告林兄正在閉關,不能分身,那兩位朋友卻鬧了起來。岑婆婆忍不住出手驅逐,不料那兩位朋友修為甚是了得,無奈之下小妹只好將他們誘入竹林,困在了五時七候陣中。」 雪老人怒道:「什麼人竟敢如此大膽,跑到老夫的一畝三分地來鬧事?蝶丫頭,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老人家定要給他們點苦頭嘗嘗。」 容若蝶微笑道:「聽他們的口氣並無惡意。我將他們困在五時七候陣裡四、五日也就夠啦!不敢勞動你老人家出手。」 林熠會心一笑,道:「若我猜得無差,那兩位惹是生非的朋友定是邙山雙聖。」 容若蝶道:「林兄猜對了,小妹聽他們自報名號,果是邙山雙聖。」 不待林熠說話,竹林裡傳來拳掌交擊、呼喝怒罵之聲,但見岑婆婆與一對連體怪人且戰且走往這邊過來,正是白老七與白老九這兩個活寶。 白老七一面出招一面怒道:「臭老婆子,你說誰是醜八怪了?還不趕緊向我們兄弟賠禮道歉,擺上一桌好吃好喝的招待咱們!」 他與白老九被困在五時七候陣,委實吃了不少苦頭,憋著一肚子邪火,好不容易逮著岑婆婆,再不肯輕易放過,打得興起,竟沒注意到石屋前的林熠。 岑婆婆左支右絀,氣喘吁吁道:「放屁!」腿踢連環踹向白老九。 不防邙山雙聖一個轉身換位,白老七將將殺到,一把撈住岑婆婆右腳,哈哈笑道:「老太婆,這回我看你往哪裡逃?」 白老九在後面叫道:「老七,別放手,把她甩到我這面來!」 白老七剛應一聲「好」,不料手上一空,迎面勁風凜凜,岑婆婆小腿一曲一彈,右腳從鞋子裡脫出疾點白老七面門。 白老七「哎喲」大叫:「好臭的腳!」忙不迭的遠遠逃開,伸手拚命煽動鼻子四周的空氣。 岑婆婆惱羞成怒,飛身追上,喝道:「醜八怪,快把老身的鞋子還來!」 白老七捏住鼻子,揮手把鞋子甩出,叫道:「別過來,別過來,我還你就是!」 岑婆婆接過鞋子,尚未打定下一步的主意,白老九已詫異道:「咦,哪兒來的酒香?極品、極品!」兩眼賊亮,可背對著林熠等人什麼也瞧不見。 白老七這才發現林熠正坐在一方青石前,鬆開鼻子「啊哈」怪叫一聲,道:「好小子,咱們兄弟累死累活,九死一生,你倒有酒有菜,風流快活。不成,老子可不能吃虧,罈子裡剩下的酒誰也不准動,全是咱們兄弟的啦!」 話音未落,捨了岑婆婆迫不及待合身撲來,惡形惡狀宛若餓狼覓食。 雪老人驀地起身,沉聲喝道:「我也踢你們一腿試試!」左足飛起,踢向白老七。 白老七人在空中,大叫道:「老九,這一腳讓給你啦!」猛一翻身,把背後的白老九亮了出來。 白老九嘟囔道:「什麼嘛!喝酒搶在前頭,挨踢卻要我先上。」雙手在胸前抱圓,正抓住雪老人的左腳。 白老九嘻嘻笑道:「老頭,你年紀大了,腿腳可不怎麼靈便,還是歇著吧!」 雪老人嘿然道:「那倒未必!」 白老九隻覺雙手一滑,驟然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勁力,雪老人左腳上的鞋子「嗖」的脫手射出,直奔面門,去勢比利箭還快上幾分。 白老九措手不及,怪叫道:「好厲害,臭鞋子還能打人!」間不容髮中淩空倒翻,變成白老七臉朝下、腳往上對著雪老人。 白老七兀自沒回過味來,一隻臭烘烘的鞋子已然打到,急忙順勢探足一點,「啪」的回踢。 也虧得邙山雙聖自幼修煉聯手搏擊之術,心有靈犀,默契天成,舉手投足一攻一守相得益彰,堪稱天衣無縫,不然這個虧可就吃定了。 雪老人見狀也心生佩服,左腳伸出接住鞋子穿上,右腿又起道:「一人一腳,老夫不偏不倚,童叟無欺!」 白老七化解了雪老人的一招飛鞋,剛想誇獎自己兩句,第二腳快逾電閃已經攻到。 他嘗過了厲害,不敢怠慢,雙掌如封似閉往外招架。 孰知雪老人的右腿僅是作勢一抬隨即收回,白老七虛驚一場,正欲破口大罵,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身側繞了半道弧線,無聲無息的打到。 原來雪老人出腿是虛,飛鞋才是真。 「砰!」白老七左半邊的面頰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任是他護體真氣了得,雪老人又腳下留情,也疼的齜牙咧嘴,更難堪的是,臉上印了一團髒兮兮的鞋底印記。 岑婆婆看得大是解氣,高聲叫好。 雪老人穿回鞋子,慢條斯理問道:「你們兩個小混蛋還鬧不鬧?」 邙山雙聖雖有些不通時務,但修為高低、身手好壞還是懂的。見這獨臂老頭貌不驚人,卻恁的厲害,頓時老實了許多。 白老七揉著臉頰,哼哼唧唧說道:「臭老頭,暗箭傷人有啥了不起?你有鞋子,咱們哥倆兒便沒了麼,有種就再比比看誰的鞋子踢得遠?」 他隨口一說,哪料雪老人一聽居然大感興趣,說道:「有趣,有趣,咱們就比這個!」 邙山雙聖聽到有人肯與他們打賭,如遇知音盡皆大喜。 兩人躍躍欲試,再不計較白老七面上挨了一鞋子。 容若蝶慢悠悠道:「三位且慢,踢鞋子比試固然別開生面,可若添點綵頭豈不更有意思?」 邙山雙聖聞言急忙齊聲道:「好,好,你說咱們賭什麼?心法絕學還是十罈好酒?要不賭白金月牙輪也行!」 容若蝶含笑道:「這些寶貝小妹可都沒有,自不能與二位作賭。不如這樣,要是你們贏了,小妹便將比試的經過寫成文書,著人四處張貼公告天下,好教人人都知道邙山雙聖的威名無雙,修為絕倫。」 容若蝶的主意,正好迎合了邙山雙聖好大喜功的秉性,正所謂投其所好,引鱉入甕。 果然白老七大喜過望道:「小姑娘,你說的可當真?到時候至少也要貼個十萬八萬張告示才行。」 白老九撓撓腦袋,問道:「可要是有人不識字,又或是瞎子該如何是好?這些人不就錯過了知道咱們兄弟風采的大好機會了麼?」 容若蝶胸有成竹道:「不妨,小妹可命人在各府州縣敲鑼打鼓,遊街宣揚;再不成就編作評書,讓人在茶館裡每日講上三遍,講足一年。」 白老九眉飛色舞,心癢難熬,急忙道:「三遍哪夠?一天少說也要七、八、九、十遍!」 容若蝶道:「好,十遍就十遍。但萬一是兩位輸了呢?」 白老九、白老七異口同聲道:「笑話,我們兄弟怎麼可能輸給這糟老頭子?」 容若蝶微笑道:「兩位皆乃世外高人,自然賭無不贏,可既然咱們打賭,小妹出了綵頭,兩位多少也得下點注應個景兒,才說得過去。」 白老七問道:「小姑娘,那你說,要是我們輸了你想怎樣?」 白老九急急接道:「別的什麼都可以答應,但那個狗屁林子咱們兄弟是絕不再去的。」 容若蝶悠然道:「小妹本想請兩位輸了後,再到五時七候陣內住上幾日,等什麼時候牙齒也掉光了,頭髮也全謝了再出來。奈何這位大叔聰明絕頂早有預料,小妹倒不能再說了,需另外想個綵頭。」 白老七連連點頭道:「對,對,需得想點別的。」 容若蝶假作沉吟,見邙山雙聖急得抓耳撓腮,連聲催促,火候到了才拊掌道:「有了!若是兩位不巧輸了,莫如就答應小妹一樁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如何?」 白老九困惑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那是什麼事情?」 容若蝶搖頭道:「天機不可洩漏,等比試過了小妹再說不遲。倘若兩位覺得小妹屆時所言,不符」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八字約定,盡可推托。」 邙山雙聖心下盤算,如果容若蝶交代的事情對自己有益無害,答應下來自是無礙。倘使有所為難,他們也可拒絕。這筆買賣怎麼算都是包賺不賠,若是贏過那糟老頭子,那就有趣得緊了。 當下兩人齊聲應道:「好,咱們說定了!」伸出兩隻手,各與容若蝶三擊掌。 林熠也不攔他們,坐在桌邊趁著容若蝶給兩個活寶下套的工夫又喝了幾杯,大是自得其樂。 容若蝶道:「兩位遠來是客,不妨先請,咱們大夥兒拭目以待。」 白老七也不客氣,挺胸疊肚道:「老九,讓我先來!」深吸一口,真氣源源不絕灌注雙足,揚聲叫道:「去!」 一對破破爛爛的布鞋肋生雙翅,化作兩縷烏光甩將出去,越過西首的蔥鬱竹林,悠悠飛行了十數里撞在遠處的山崖上,隱隱響起悶雷般的聲音,炸成碎屑。 白老七頓著光腳懊喪道:「那座破山頭幹麼擋在那裡?要不還能再飛上個三、五十里。」 白老九罵道:「笨蛋,你不會踢高一些麼?看我的!」「嗖嗖」飛出鞋子,果然是既高且遠,越過那座山崖,不見蹤影。 邙山雙聖趕緊飛身飄到高空,手打涼棚目不轉睛的觀望。白老七背對著看不到,拚命要轉過身子叫道:「老九,快讓我瞧瞧,有飛出去多遠了?」 白老九得意洋洋道:「別急,剛穿了一團雲朵還在飛,沒有三兩個時辰也落不下來。」 兩人越升越高,到最後幾成了一個小黑點,半晌才落回地面,興高采烈道:「這下成啦,那雙鞋子都跑得沒了影。糟老頭,你怎也贏不到咱們兄弟了。」 林熠又是駭然,又是好笑,說道:「七兄,九兄,你們都把鞋子扔飛了,回頭穿什麼?」 邙山雙聖一愣,這才想到自己光著腳丫子也不好玩。 白老九一拍腦袋道:「多虧你提醒,我這就把那雙鞋子追回來!」可轉念一想,自己的那雙鞋子優哉游哉不知落到誰的頭上去了,卻到哪裡去尋回? 白老七苦著臉道:「你的鞋子還有得追,我的鞋子卻連鞋底都不剩啦!」 白老九暗暗慶幸道:「還好咱們跟這老頭賭的是甩鞋子,要是換作扔褲衩,那今後我們兄弟豈不要光著半邊身子見人?」 白老七一省,拍拍胸口心有餘悸道:「好險,好險,咱們兄弟幸虧有先見之明,沒跟他賭褲衩,不然光著屁股可羞死人啦!」 岑婆婆罵道:「兩個混蛋口無遮攔,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白老七也不生氣,笑呵呵盯著岑婆婆臉上瞧了又瞧,惹得她起了一陣子雞皮疙瘩,怒道:「你這混蛋亂看什麼?老身臉上又沒掛花!」 白老七拍掌笑道:「老婆子,我瞅了半天,怎也沒見你嘴裡有吐出象牙來?」 白老九緊接道:「照你適才說的話,只有狗嘴裡才吐不出象牙。你若不是狗嘴,那便趕快吐兩根出來給咱們兄弟觀瞻觀瞻?」 岑婆婆性情耿直暴烈,論及胡攪蠻纏,焉能是邙山雙聖的對手? 一語之失,頓成把柄,她氣得渾身發顫,怒喝道:「你們敢說老身的嘴是、是─」後面「狗嘴」兩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白老七不緊不慢道:「我可沒說,不定你嘴裡真能吐出象牙呢?」 白老九艷羨道:「這敢情好,老婆子你有此絕技,將來不愁吃穿,沒錢的時候只消嘴一張,吐出一、兩根象牙,就夠養活一大家子啦!」說罷兩人一齊抱拳讚歎道:「佩服,佩服,咱們兄弟甘拜下風,這一樣是比不過你的!」 容若蝶笑盈盈道:「兩位要再胡說八道,小心岑婆婆把你們關進竹林,這一輩子你們也休想再出來。」 邙山雙聖立時閉嘴,白老七道:「不說就不說,反正事實如此。」 白老九想起賭注,說道:「小姑娘,你別耍賴,該寫告示了。」 雪老人鼻子裡一哼道:「慢著,我老人家還沒比呢!」他慢慢走到邙山雙聖身前,說道:「你們兩個看好了!」 「啪啪」兩記脆響,一對布鞋一前一後激射而出,轉眼飛過對面山梁消失無蹤。 邙山雙聖急忙竄上高空,望了良久方回轉來說道:「糟老頭,你的鞋子也看不著啦,這場咱們就算平手,要不再比比別的?」 雪老人道:「誰說的?」他往石桌前一坐,舉杯而飲,說道:「猴急什麼? 先來喝上兩杯,稍後老夫便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 邙山雙聖滿腹狐疑,側對著石桌落坐,剛好一人有一手可構著,誰也不吃虧。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四章 北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2 本章字數:11620 林熠問道:「七兄,你們兩個如何能找到築玉山來?」 白老九搶在前頭道:「這有什麼稀罕?咱們兄弟要找個大活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容若蝶微笑道:「想來兩位是有遇見費久等人了,是他將林兄的下落告知你們?」 白老七立刻搖頭道:「小姑娘,這回你可沒說對。費久是誰?咱們兄弟從未見過。」 白老九點頭附和道:「別說費久!就是費八、費十,咱們也沒聽說過。」 林熠恍然道:「原來兩位老兄已去過昆吾山了,不知羅師兄傷勢可已康復?」 白老七答道:「已好了七七八八啦。咦,奇怪,你怎曉得咱們找著了羅禹,又去過昆吾山?我和老九好像沒告訴過你這些。」 他們自然不曉得,林熠早從黎仙子口中得知邙山雙聖尋到羅禹,而他的行蹤消息也曾托費久遣人送信回山,定是邙山雙聖等人在雲居觀久候自己不至,護送羅禹回轉昆吾後,從玄干真人那裡聽得。 當下邙山雙聖你一言我半語,雜七雜八囉哩囉嗦敘說了與林熠別後的情形,果與林熠的猜測相差無幾。又言道羅禹如今靜心休養,身旁還多了玉茗仙子的照顧,羨煞不少同門師兄弟。 最後說到烈火宮因九峒觀一戰吃了大虧,已在日前向神霄、正一兩派傳下戰書,約定臘月初一前往神霄派拜山,領教高明。 屈指算來,大戰迫在眉睫。 神霄派接到戰書,不敢輕慢,掌教孤雲真人親書信函,送至正一、漱心庵等素日交好的正道各派,邀集奧援共抗頑敵。 昆吾劍派掌門玄干真人清譽冠蓋四海,自也在受邀之列,已應允與會。 另一方面《雲篆天策》餘波未平,正魔兩道數百高手各顯神通,幾乎將霧靈山脈掘地三尺,卻依舊找不到黎仙子蹤跡,相互之間鬥得熱鬧非凡,實乃近二十年來少有的一場盛事。 倒是冥教出乎尋常的低調,自仇厲出手未獲又與費久等人一戰後,便了無動靜,頗有高高掛起,坐山觀虎鬥的意思。 邙山雙聖的話語中沒有提及黎仙子,似乎並未在雲居觀碰見她。 林熠瞅瞅容若蝶似笑非笑的神情,壓下疑問並不詳加追問,暗忖憑借仙子師父的機智與千般易形變化,只要不是撞見類似仇厲這等的棘手人物,當無大礙。待自己回到昆吾,即可與仙盟聯絡上,應能查悉她的下落。 接著話題又轉到雲居觀的血案,無戒和尚的死訊一經傳出,呂巖等人頓時銷聲匿跡,多半是托身到麻奉秉與金牛宮的護翼之下,報仇之事唯有靜待日後時機。 邙山雙聖在昆吾山小住了數日,整日四處惹事,折騰得雞飛狗跳。 眾人念著他們於羅禹實有救命之恩,且天性淳樸爛漫,也只好一笑置之。 剛巧費久命門下弟子傳訊,向玄干真人報知林熠被容若蝶軟禁之事。邙山雙聖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向人打聽到築玉山的所在,風風火火的趕過來就要救人。 奈何這兩位仁兄修為雖高,卻了無心機,被岑婆婆輕而易舉誘入五時七候陣,若非容若蝶吩咐放人,此刻兀自脫身不得。 邙山雙聖原本火大無比,打定主意一出陣即要砸爛容若蝶的竹廬,孰知時運不濟碰上雪老人,三招兩式裡給制得沒了脾氣,還白白送出兩雙跟隨自己不知多少年的破鞋子。 當然有些事兩人是一概略過不提的,只揀自己在昆吾山上如何捉弄玄恕真人,又偷遍了山下數個酒肆的光輝戰績來說。講到興頭,手舞足蹈,全然忘記適才與雪老人、容若蝶打賭飛鞋之事。 白老七正說得唾沫飛濺,津津有味,冷不丁背後刮起一道勁風,似有什麼東西狠狠打來。他一縮腦袋,側滑數丈,破口罵道:「他***,是誰在暗算老子?」 他舒展靈覺四處查探,卻未發現任何異常。 就聽白老九說道:「老七,不好,你快看那糟老頭手上。」 白老七怒道:「一個糟老頭有什麼好看?更別說糟老頭的一雙糟手了,可有咱們兄弟英俊瀟─」目光一掃雪老人右手,他立時閉嘴,後半截的話全吞回肚子裡。 原來雪老人臉上笑咪咪的,手裡拎著一雙布鞋,悠悠晃蕩,好似在向兩人示威一般。 白老七愕然道:「出鬼了,這、這鞋子怎麼又自個兒飛回來了?」 雪老人傲然哼道:「蠢材,『御劍千里,笑取人頭』,這般的神功你們沒學過,難道也沒聽過麼?如何,你們兩個服是不服?」 邙山雙聖四隻眼睛一齊瞪得滾圓,死死斜盯著雪老人手中的鞋子。 白老九搖頭道:「老子不信,你這糟老頭子居然能有這手本事,裡面一定有古怪!」 白老七道:「讓我仔細瞧瞧,這是你方才飛出去的那雙鞋子嗎?不定什麼時候趁咱們兄弟一個沒留神,偷偷掉了包。」 白老九又道:「就算是原來的那雙,輸的也不是咱們兄弟。我們說好比試的是看誰鞋子飛得遠,而不是時間長短。你的鞋子飛了半天,卻又回到自己手上,距離上遠遠的不及咱們。嗯,說不準剛生下來的小娃兒隨手一拋,也扔得比你遠些。」 白老七洋洋得意道:「所以到底還是咱們兄弟贏了。林兄弟,你說是不是這樣?」 林熠見雪老人氣哼哼把鞋往石桌上一放,心中暗笑,也不答話,只看容若蝶如何應對。 容若蝶漆黑如星的眸子輕靈一閃,淺笑道:「果然是兩位勝了,雪老爺子輸了!」 邙山雙聖沒想到容若蝶這般爽快的認輸,白老七讚道:「你這小姑娘見事明白,倒是個好人。」 容若蝶不動聲色道:「願賭服輸。依照咱們事先的約定,小妹這就撰寫告示,將三位比試的經過詳細寫明,而後張貼各府州縣,好讓人人曉得兩位的得意事跡。今後邙山雙聖所到之處,勢必萬民歡呼、英豪景從,風光無限自不必提。」 要說邙山雙聖缺心眼是真,但卻未必傻氣,兩人撓撓腦袋,心想其實這場比試是自己大大的輸了,全靠咬文嚼字,胡攪蠻纏才占回上風,如果讓旁人知曉,可也不怎麼光彩,反而盡人皆知邙山雙聖的修為差了這個糟老頭子老遠一大截,談何風光無限? 於是雙雙搖頭,白老九道:「小姑娘,我看就不必了。這糟老頭子偌大的歲數,卻輸給咱們兄弟,傳將出去於他面子也不好看。只我們幾個知道也就是了。」 容若蝶肅然道:「兩位虛懷若谷,小妹敬佩至極。但人無信不立,說好的事情,總不便隨意更改。岑婆婆,煩勞你將筆墨取來,我這就書寫告示。」 岑婆婆會意,正色道:「小姐說得極是,咱們不單要寫告示,還要讓人敲鑼打鼓,在街肆坊間落力的宣揚,讓所有人都曉得邙山雙聖是如何贏得賭約。」 邙山雙聖大驚,齊齊晃手道:「別,別,敲鑼打鼓更加不必了。」 雪老人正色道:「不敲鑼打鼓也行,那就改成說書段子,每天在茶館裡至少講上十遍,講足一年也差強人意了。」 岑婆婆笑道:「好主意,等一、兩千年以後,縱然咱們這些人都不在了,後人們也能聽著評書段子,遙想邙山雙聖今日的風範神姿,那也算得流芳百世啦。」 邙山雙聖心裡嘀咕,認定這編段子一事萬萬不能答應,否則豈不愧對將自己兩兄弟生得這般威武雄壯的爹娘? 想到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兄弟飛鞋子,卻輸給了一個平淡無奇的糟老頭,直比砍了腦袋還難受。 還是白老七腦筋轉的稍快一點,賠笑道:「小姑娘,我們認輸還不成麼?這評書段子和告示什麼的,可也別寫了。」 容若蝶忍住笑,奇道:「兩位是贏家,怎的又要自願認輸?」 雪老人道:「不成,勝負輸贏豈同兒戲,老夫焉能要你們拱手相讓?」 邙山雙聖斜眼看著石桌上放得端端正正的鞋子,支支吾吾暗呼倒楣。 容若蝶見火候已到,嫣然笑道:「也罷,既然兩位誠心認輸,小妹怎能太過執著?不過依照事先的約定,兩位可就要答應小妹一樁事情,你們是否願意?」 白老九忙應道:「願意,願意,莫說一件,十件百件也沒問題。」 白老七眨眨小眼睛,問道:「小姑娘,你要差遣咱們兄弟做什麼事?」 容若蝶笑道:「兩位修為超凡入聖,小妹可不敢拿些細枝末節、毫無樂趣之事來糊弄兩位,不如等他日有好玩之事發生,再相邀兩位可好?」 白老七大鬆一口氣,暗道,錯過今日,老子再也不見你這丫頭的面,也就不必受你差遣,那可算不得違諾,這點小九九他藏在心裡當然不能說出,否則便不靈驗了。 他裝出一副慨然鄭重的神色,頷首道:「好,如此咱們就說定了。」 白老九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道:「小姑娘,咱們可約好了,你提出的差事,可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容若蝶道:「那是當然,總之,小妹請兩位做的事情,決計不教你們吃虧就是。」 白老九又想想還是不踏實,追問道:「小姑娘,那告示和評書段子什麼的,你也就不必寫了吧?」 容若蝶道:「非但不寫,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需對兩位飛鞋之事守口如瓶,不讓第七人知曉。咱們可不能壞了邙山雙聖偌大的名頭。」 邙山雙聖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道:「對,對,今日之事咱們誰也不能說出去。」 林熠道:「何止不能說飛鞋之事,連雪老爺子的名字咱們也絕不能提。不然人家問起兩位如何遇見雪老爺子,自然免不了又牽扯出賭約的事來。」 容若蝶附和道:「林兄說的極是,我們這些人守住秘密也不算難,怕就怕雙聖一時口快向外人提及雪老爺子,到時候可誰也不好再隱瞞什麼。」 邙山雙聖頭搖得比波浪鼓還利索,異口同聲道:「不會,不會,打死我們也不說。」 林熠心底微笑,思忖著要讓這兩位仁兄保全雪老人的秘密,也只有這個法子最為有效。容若蝶與他們相處不過短短片刻,已穩穩抓住邙山雙聖的軟肋大加利用,輕描淡寫間,不著痕跡的解決了一樁難題。 邙山雙聖一塊石頭落地,放心開懷踞案大嚼,好像這幾碟菜餚是專為他們兄弟壓驚接風一般。 風捲殘雲,一攤狼藉,教別人看了也不敢再用。 岑婆婆哼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邙山雙聖吃得興起,你爭我奪往嘴裡塞菜喝酒,也沒空閒還嘴。 雪老人起身道:「林熠,你隨老夫來。」邁步走向悔心軒右首的一間石室。 林熠跟在雪老人身後走進石室,裡面原來是一間書房,厚重的各色典籍分門別類一堆堆疊起,佔去了大半的空間。 靠著西面豎著一排竹製櫥架,雪老人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隻青色瓷瓶說道:「這裡面尚有六枚『九生九死丹』,乃老夫昔年一位摯交所制,我留著已沒什麼大用,就送給你以備萬一。」 不等林熠開口,他又打開另一個抽屜取出五枚紫色的飛梭,每支長約三寸,說道:「這五支『璇光斗姆梭』你也拿去吧,權作防身之用,對付個把宵小倒也靈便。」 九生九死丹,是「三聖五帝」中的「東帝」釋青衍窮六十年之功,踏遍八荒群岳,採集七十二種天地靈草煉成,一爐不過二十八枚,以應天上二十八星宿之象,可謂起死回生,舉世無雙的聖藥。 麻奉秉所得的那株萬年丹參與之相比,簡直如皓月對米粒之光,委實天差地遠。 林熠只是聽過,哪想雪老人隨手就拿出六枚來。 至於璇光斗姆梭更是上古遺澤,正道至寶,各家典籍均有記載,卻失傳已久。若能將此寶煉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則移海平山,破日攬月,令群魔辟易,三界側目。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對此寶垂涎三尺,苦索不得。 這兩樣寶貝隨便取出哪一件放諸天下,都可讓無數正魔高手爭得頭破血流,捨生忘死。林熠卻似尚不知足,盯著另幾隻沒打開的抽屜嘻嘻笑道:「老爺子,你還有什麼好寶貝,有用不上的,一併送給晚輩吧!」 雪老人呵斥道:「滾你的蛋,貪得無厭的小子。剩下的東西,老夫帶進了棺材也不給你,想也別想!」 林熠見多了雪老人轉怒為喜的模樣,只管厚著臉道:「老爺子,別那麼小氣,讓我看一兩眼總不打緊吧?」說著手疾眼快,拉開了左手第一個抽屜。 其實林熠心裡哪是眼紅雪老人的藏珍,而是另有盤算,希望能從這些東西裡,查找出有關這位神秘老人來歷的蛛絲馬跡。 「嘩啦」一聲抽屜拉開,雪老人已是攔阻不及。 裡面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疊疊泛黃的信箋,封面上清一色寫著「雨兄親啟,妹寧宜頓首」,字體娟秀挺拔,用的乃是篆體。 林熠愕然道:「老爺子,敢情你姓雨!」腦海裡念頭飛轉閃過一人,失聲道:「難不成你是北帝,雨抱樸?」 雪老人望著抽屜裡上百封的信箋面色怪異,眼中露出一縷痛楚與溫暖,低喝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雨抱樸早死了,你好沒良心,怎可把我老人家跟一個死人混成一談!」 雪老人越是推托不認,林熠越發肯定心中所猜,驚駭之情實難自已。 放在一百多年前,北帝雨抱樸乃是與巫聖雲洗塵等人齊名的泰斗人物,特立獨行,睥睨正魔兩道,普天之下無人敢去招惹,聲威遠在五行魔宮宮主與正道各派掌門之上。 至於木仙子、麻奉秉等人,給他老人家提鞋牽馬都嫌不配。 因他行事飄忽,又總戴著一張醜陋不堪的人皮面具,以致也有人贈號「北帝雨影」。 任林熠做夢都想不到,這樣一位地仙翹楚,竟會是眼前這個自殘一臂、幽居石室的垂垂老者。而自己到底又與他們有何淵源,能得其十日傾心教誨,築基洗髓? 倘若邙山雙聖曉得自己輸給的是名動宇內的北帝雨抱樸,恐怕酒會喝到舒暢無比。 他見雨抱樸悵然凝視抽屜裡的書信,神色淒涼寂寥,不由心生歉疚,說道:「老爺子,對不住,我可不是存心翻出這些東西來的。」 雨抱樸落寞的笑一笑,道:「這些信,老夫已有數十年沒翻動過。今日你不打開抽屜,或許我這輩子也不會再看它一眼。小子,老夫也不留你啦!出得築玉山,今後你再無坦途,一切多加小心,好自為之。」 林熠笑道:「老爺子莫擔心我。晚輩孤家寡人一個四海飄零慣了,天塌下來也只當被子蓋,見了閻王老子也照樣削他鬍子。」 雨抱樸搖搖頭,欲說還休,沉默片刻才低聲道:「蝶丫頭與你一樣,也是天生苦命之人。你要多加照拂,不要惹她生氣傷心才好。」 林熠心頭一動,問道:「老爺子,她與巫聖雲洗塵之間到底有何關係?」 雨抱樸蕭索道:「一個姓雲,一個姓容,能有什麼關係?」 林熠知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再多言,說道:「老爺子,你的鬍子、頭髮亂糟糟的著實難看,不如讓我用手舞足蹈小八式替你一根根拔光,看上去或許能精神點。」 雨抱樸叫道:「小混蛋,我老人家傳你這手絕學,便是用來拔人鬍子、頭髮的麼?」他心底倒沒多大的怒意,尋思道:「這小子口舌雖油滑,心地卻好,見老夫望著那堆書信觸景生情,有意說笑來著。」 林熠見他恢復本色,稍稍安心,退出石屋。 地上雨抱樸孤寂的影子在日光影射下越拉越長,想著十日相處一見如故,自己又得了偌大好處,林熠心頭泛起一層不捨。 但他生性豁達乾脆,自不願學小兒女忸怩作態,三步一回頭的拖泥帶水,只把對雨抱樸的感激埋入內心深處,轉身回到屋外。 就聽見白老七喊道:「林兄弟,天色不早,咱們該上路啦!」 兩人早把石桌上的酒菜一掃而空,再要尋酒喝已是不能。 林熠向容若蝶抱拳道:「小弟這就要告辭回山,不知蝶姑娘還有何吩咐?」 容若蝶起身,說道:「林兄,小妹送你一程。」當先引路朝竹林行去。 林熠衝著石屋高聲道:「雪老爺子,晚輩走啦!他日再抱幾罈好酒來看望你老人家。」 屋子裡邊響起雨抱樸的聲音:「小混蛋,滾得越遠越好,少來惹我老人家光火。」 「砰」的一聲石門關上,再無聲息。 容若蝶嬌笑道:「林兄,你如何又惹火了老爺子?」 林熠與她並肩而行,腳步踏在鬆軟的落葉上沙沙輕響,回答道:「我好心要替他修理鬍鬚亂髮,孰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卻被老爺子趕了出來。」 容若蝶莞爾,邙山雙聖從後趕了上來,小心翼翼跟在容若蝶身後亦步亦趨,不敢稍有差池,唯恐再陷進五時七候陣內。 只是容若蝶舉手投足輕盈曼妙,猶如風擺幽蘭;這兩位仁兄本就生得五大三粗,更兼二合一已比尋常人不方便太多,現在偏要縮手縮腳的一搖一晃,碎步朝前,委實讓人笑破肚皮。 林熠回頭瞧見,哈哈笑道:「七兄,九兄,你們兩個學得是哪一家的舞蹈?舉輕若重,搖搖欲墜,果然別開生面。」 白老九剛想回答,禁不住兩人四腳一陣趔趄,險些摔倒,相互埋怨起來,齊怪對方笨蛋。 容若蝶淺笑道:「兩位放心,林內的陣勢已被岑婆婆收起,不會再困住你們啦!只管放心往前走就是。」 邙山雙聖大喜,白老七滿腹牢騷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說,害得咱們兄弟提心吊膽了老半天。」撒開腳步,轉眼就把林熠與容若蝶甩到後頭。 容若蝶反放緩了步履,似乎故意拉遠距離,柔聲道:「林兄,小妹粗通占卜測相之術,近年偶爾小試多有中的。你印堂隱藏晦澀,近日恐有災厄,多半是為小人所詬,身陷囹圄。小妹送你八字真言,煩林兄謹記在心:」逢喪則凶,遇霞呈祥『。「 林熠一愣,歎道:「可惜現在是白天,若是夜晚,小弟必當仔細察看天象,也好知道蝶姑娘究竟是天上哪一顆仙星下凡,謫入紅塵,偏來打救我這玩世不恭的小混蛋。」 容若蝶悠悠道:「假如小妹真能化作一顆星辰,夜懸清空,了無煩惱,該當多好?有時候小妹實是羨慕林兄的灑脫自在,奈何求之而不得。」 林熠笑道:「人活在世上,縱可修成神仙,又焉知神仙就沒有煩惱?只是咱們既能生得此身到塵世走上一遭,總得快快活活,率性行樂,才對得住這短短人生百年。倘使每日有事無事都愁眉苦臉,長吁短歎,豈不活得太過鬱悶?」 說著,林熠臉上裝出一副搖頭歎息、愁苦萬分的鬼臉,惹得容若蝶臉上的笑容,直比百花盛綻還要明艷三分。 林熠想起一事,問道:「蝶姑娘,你就這般輕易放走我,日後仇老哥與巫聖追究起來,是否有麻煩?」 容若蝶見他關懷自己,芳心甚喜,嫣然微笑道:「小妹自有應對之策,林兄毋庸擔憂。歸根結底,小妹並非冥教中人,僅是雲教主的座上嘉賓、盟約之友,他縱有不滿,也無力將小妹如何。」 林熠想到容若蝶背後還有一位北帝雨抱樸撐腰,實在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 又走了一陣,這片竹林已到盡頭,遠遠看見邙山雙聖在前面不耐煩的等著自己。 林熠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蝶姑娘,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但願下回見面之時,仍然是友非敵,不然面對你這位足智多謀、天仙似的姑娘,小弟也唯有束手無策,暈頭轉向的分了。」 容若蝶笑道:「林兄多慮了,小妹也無意與你為敵。縱應雲教主所請,亦會盡力趨避昆吾一派,免得林兄為難。」她從秀髮上取下一枚珠釵說道:「此釵夜明珠中藏有一物,不過,明年今日林兄方可啟出觀看,早則不靈。」 她纖指指向珠釵機關,將開啟夜明珠的方法說了。 林熠收下,只覺釵上仍帶著容若蝶的體溫,怡心醉人。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五章 石棘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3 本章字數:12100 別過容若蝶,林熠御劍北行,邙山雙聖赤了四足,駕著白金月牙輪忽前忽後不亦樂乎。這兩人得知數日後神霄派將有一場大戰,焉肯放過湊熱鬧的機會,也隨著林熠前往昆吾。 中午時分,三人在一座鎮上尋了家乾淨的酒樓小歇。 林熠又買了兩雙新鞋,這才使邙山雙聖無須再做赤腳大仙。 只是兩人身形怪異,引來了不少人圍觀,酒樓的生意居然比平時紅火了足足一倍。 入夜之後,過了一條名為龍江的大河,進入北方地界,距離昆吾山尚有三千多里。 林熠思歸心切,也不宿店,繼續漏夜趕路。漸漸腳下群山起伏,險峰嶙峋,已是到了龍首山。 五行魔宮中的金牛宮即座落此間的主峰山麓裡。 林熠不欲生事,遠遠避開,繞道而行。 他回想這十日的遭遇,恍若一夢,殊不真實。 其中諸般疑問,任林熠素負機智亦百思不得其解。 容若蝶舉世無雙的嬌艷容顏不時浮現面前,淙淙琴音猶在耳畔。奈何一出築玉山,彼此又將各為其主,也容不得他有過多的念頭。 忽聽白老九訝異道:「咦,前面山崖後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恁的古怪?」 林熠收住神思,舉目望去,只見數十里外一座巍巍山峰的上空,騰起一團霧濛濛的紫色光華,忽明忽暗譬如火燭,黑夜裡顯得異常醒目。 白老七瞇起小眼扭轉腦袋凝視半晌,煞有其事道:「我曉得了,定是天上掉下來的哪顆星星,落到了山後面。」 白老九道:「放屁!你啥時有見過紫色的星星?」 白老七得意洋洋道:「老九,你忒孤陋寡聞了。知不知道天上有顆紫微星?既然名字叫『紫微』,那必然就是紫色的。」 白老九不服不忿道:「照你這麼說,你叫白老七,長得就很白了?」 白老七悠然道:「我原本是很白,可太陽曬多了,也就變得黑了些。」 林熠也是好奇心起,笑道:「你們兩個也別吵了,七兄說的固然有理,但九兄的話聽上去也不錯。索性咱們趕過去瞧瞧,也耽擱不了多少工夫。」 邙山雙聖亦屬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聞言自無異議,三人朝光華閃爍處飛去。 越過那道山巔,下方的山麓之中高懸著四道紫色光符,各踞一角,彼此相隔約有百餘丈,遙相呼應。 光符煥放出的紫色電芒,猶如蜘蛛吐絲往四周蔓延垂落,形成一座半透明的龐大光罩。 一頭形似犀牛的龐然巨獸被困在光罩正中,肌膚堅硬如石,一塊一塊的鼓起,泛著微微青光。渾身生滿一尺多長的青色棘刺,最粗處如若杯口,僅將頭部與三條粗壯的矮腿裸露在外,好像頭刺蝟。 它兩條後腿蹲踞於地,不住竄躍,雙腿只輕輕一彈即可跳起八、九丈的高度。另一條前腿稍細些,生在粗短如柱的脖子下面,淩空揮舞,一掌接一掌勢大力沉,轟擊光罩。 巨獸的眼睛亮逾夜星,射出血紅色光芒,眼眶朝裡深深凹陷。灰黑色的鼻子上突起一隻銀白犄角,高高翹起,末端又尖又硬,任誰給戳下皆難逃一死。 它口中發出悶雷般的憤怒咆哮,伴隨呼吸噴出一蓬蓬青色霧氣,打在光罩上「嗤嗤」輕響。 光罩在巨獸的兇猛衝擊下戰慄不已,嗡嗡鳴響晃動,牽引高空的四道紫電光符也風雨飄搖,獵獵顫響。但光符表面兀自激射出一股股淩厲耀眼的疾電,此起彼伏劈落到巨獸身上。 儘管巨獸竭力閃躲,卻無奈紫色光電越來越密,顧此失彼以致連連中招。 疾電劈在它小山般的身軀上,爆發出「喀喇喇」的銳利聲響,光雨四濺。虧得巨獸的棘刺宛如一層鐵甲,雖負痛狂吼,皮刺翻裂,但也未傷著內臟,依舊剽悍勇猛之至。 一名中年男子面如冠玉,背負仙劍飄浮於光罩之上,雙手結成法印,聚精會神操控著由四道紫電靈符鑄成的法陣。 忽而一道靈符似禁受不起巨獸的兇猛衝擊,劇烈飄蕩,光華頓暗。那中年男子悶哼咬舌,低喝道:「疾!」口中射出一道血箭,噴灑在靈符正中的符文仙圖上。 光符一震,復又亮起,可中年男子的面色又蒼白許多,頭頂青煙冉冉,顯然是真元接近透支的徵兆。 中年男子的身側飄立著一名青衣婦人,面目姣好,看似三十多歲,滿臉的緊張焦灼,目光來回在巨獸與身旁男子間巡視,幾次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忍住。 在這兩人身後,守著四名年輕弟子,俱都心無旁騖,連林熠等人飛近也未察覺。 那中年男子又噴了一口血箭,身子搖搖欲墜。 少婦急忙探手攙扶,另一隻玉手抵住他的背心輸入一道真氣,哀婉道:「彬哥,別再撐了,咱們再另想辦法吧!」 中年男子汗如雨下,堅毅的搖搖頭,雙目死死注視光罩中的巨獸,竭力壓搾丹田內所剩不多的真氣,催動靈符發起又一波的猛烈轟擊。 可惜那巨獸皮糙肉厚,簡直滿身的棘刺,雖然被疾電劈得鮮血淋漓,但悍勇不減,反越發的暴怒如狂。 白老七望著巨獸,疑惑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像頭蠻牛?」 林熠道:「我曾在道家的典籍中看到過這種巨獸的圖文記載,它是洪荒古獸之一,叫做『石棘』,如今百年也難得一見。且多在南荒之地出現,常以猛獸凶禽為食,生性極為暴戾嗜血。」 白老九不解道:「林兄弟,你說這些人費了老大力氣捉它作甚?抓回去養著玩麼?」 林熠笑道:「那倒不是。石棘雖是凶悍,但週身上下盡皆是寶。棘刺與犄角磨碎了可入藥材,有養生延年之效;將皮整張剝離,便可製成抵擋仙家真罡的寶甲;體內青筋水火不侵,刀斧不斷,可煉成軟索;更難得的是它的膽汁,聞之腥臭卻能補陽滋陰,起死回生。 「再有一樁,它額頭裡蘊藏的內丹,汲取皓月精華,功通靈異。倘若取出蒸乾,研磨成粉,乃鍛鑄仙兵的無上佳材。」 白老九咋舌道:「竟有恁多的好處,要不咱們也逮一隻來玩玩?」 林熠道:「石棘乃可遇不可求的洪荒古獸,難得一見,哪有那麼好找?」 白老七氣悶道:「眼前可不是有一頭麼?可惜教別人先找著了,咱們又不能動手去搶。」 他見那中年男子漸漸力不能支,連帶身側的少婦也開始嬌軀微顫,雙頰如火,恐已力有不逮,於是叫道:「喂,你們要不要找人幫忙?」 那些人這才發現不遠處多了三個不速之客,四名年輕弟子瞧著邙山雙聖模樣古怪,相貌醜陋,均生出驚覺之意。 其中一人喝道:「諸位好意我等心領。太霞派在此圍殺魔獸,諸位若無他事還請自便。」 那中年男子與少婦卻全神貫注於紫電靈符法陣,想來是無暇分神之故,皆未回答。 白老七碰了個軟釘子,咕噥道:「他***,不讓幫忙就不幫,老子待在一邊瞧熱鬧總行吧?」定住白金月牙輪,悠哉悠哉懸浮半空,看起戲來。 林熠聽他們自報乃太霞派門下,稍稍一愣。 需知太霞派於正道之中,僅是個中小型的門派,嫡系弟子不過二、三十人。現任掌門曹子仲修為平平,為人倒算豪爽,在漣州府城有一家祖傳的鏢局,生意頗是興隆。 這個中年男子從年紀相貌看來,都不似曹子仲本人,想來是他門下的弟子,也不知從何處得了四道紫電靈符,便打起石棘的主意,眼看著要吃虧。尤其此地仍屬龍首山脈,乃金牛宮的一畝三分地,在人家眼皮底下捕捉石棘,可謂膽大至極。 邙山雙聖人閒著,嘴可沒閒著,一面觀戰,一面冷一句、熱一句的出言調侃。 白老七說道:「哎喲!那傢伙又噴了口血,肚子裡的存貨怕不多啦!」 白老九道:「不怕,你沒看後面還有好幾個麼?用完了這傢伙的,再用那幾個。要是全噴完了,就往自己身上戳幾刀,血不就又有了?」 他們自然曉得中年男子口中所噴的,乃是體內精血真元,絕非一般的血液可比,但適才自告奮勇要幫忙遭拒,憋了滿肚子的不忿,故而趁機冷嘲熱諷。 四名年輕弟子正心憂乃師,聽聞兩個混蛋好整以暇的站在旁邊大說風涼話,頓時怒火撞起,有脾氣大性子急的便喝道:「你們兩個醜八怪胡說什麼?還不快滾!」 這可犯了兩人的忌諱,邙山雙聖身動人至,白老七探手抓住那年輕弟子的胸前衣襟,如拎小雞提將起來,罵道:「王八羔子,你好好看看老子,哪裡生的醜了?」 一側的三名同門齊聲呼喝:「把人放下!」亮出仙劍往白老七刺來。 白老九雙手一握白金月牙輪,在身前一劃「喀啷、喀啷、喀啷」,輕而易舉震斷來劍。 中年男子心神微分,西首的靈符轟然爆裂,迸出一團火光,光罩豁開一道缺口。 石棘乘勢衝出,它受制陣內早紅了眼睛,脫困之後竟不遁逃,反怒吼如雷向中年男子撲來,雙足踏踩虛空如履平地。 中年男子大驚失色,與少婦齊齊掣出仙劍,分刺石棘雙目。 兩人為催動法陣,幾乎已油盡燈枯,劍到中途一陣心虛氣浮,被石棘的犄角一挑,雙劍脫手而飛,一隻巨靈般的前爪重重罩著中年男子頭頂拍落。 中年男子閃躲不及,身旁的那少婦聲嘶力竭呼喊道:「彬哥!」合身向他身前撲倒,竟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相代。 眼看少婦的頭顱要被石棘拍得腦漿迸裂,驀然兩人面前掠過一束紫色光飆,隱有隆隆風雷聲動,「噗」的射中石棘戟張的前爪,再從厚實的手背上透出,飛還主人袖口,正是林熠千鈞一髮裡祭出璇光斗姆梭相救。 石棘狂吼後倒,中年男子急忙攬起少婦纖腰退開數丈,兀自驚魂未定。 石棘認清林熠,捨了那兩人,雙腿登雲惡狠狠撲了上來。遠遠的口中噴灑出的青色煙霧腥臭刺鼻,聞者欲嘔。 林熠鎮定若恆,揮手又飛出兩支璇光斗姆梭。 此乃上古至寶,威力無倫,石棘雖是神獸一流,卻如何當得?紫光炫目處,斗姆梭透眼射入,去勢不休,打穿了石棘的頭顱,從後腦破出。 石棘衝到林熠跟前,猛地僵立,喉嚨裡發出「轟隆轟隆」的急促喘息。 林熠收了璇光斗姆梭,右手拍拍石棘鼻尖的犄角,笑道:「老兄,躺下睡吧!」 石棘如應斯言,「嗷─」的厲吼一聲震得群山迴盪,密林顫抖,碩大的身軀仰面摔倒,直挺挺跌下山麓。 邙山雙聖扔開那名年輕弟子,趕了過來,奈何還是遲了一步,戰事已經結束。 白老九不滿道:「林兄弟,你太不夠意思了,也不多留它一會兒,讓咱們哥倆兒耍耍。」 林熠道:「別急,別急,下回再有好玩的物事,便讓你們兩個先來如何?」 白老七理所當然的點頭道:「這還差不多。」舉目望去,那四個年輕弟子正急急往石棘墜落的地方飄落,中年男子卻由少婦攙扶著走到近前。 他雙手向林熠抱拳,躬身施禮道:「多謝公子仗義援手,愚夫婦感激不盡。」 林熠笑嘻嘻道:「小弟舉手之勞,老哥不必客氣。只是石棘雖好,可也不值得諸位拿老命去相拼,萬一失手未免得不償失。」 中年男子苦笑道:「曹某豈不知曉其中凶險?但萬般無奈也唯有行險一搏,企盼老天見憐,能救我那孩兒一命。」 林熠道:「原來老哥姓曹,不知與曹子仲曹老爺子如何稱呼?」 中年男子回答道:「在下曹彬,乃家父膝下不肖長子。」又引薦身旁少婦道:「這是拙荊,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說話間,那四名弟子合力將石棘的屍身抬近,人人臉上興奮無比。 林熠剛要回答,心中忽起警兆,白老九已先一步叫道:「哈哈,又有朋友到了!」 十餘名銀衣人御風而來,當先一人面如鍋底,神情威武,冷厲的雙目掃了眼石棘屍身,口氣倨傲的呼喝道:「把石棘留下,速速離去,饒你們不死。」 曹彬心裡一沉,從對方的穿著打扮上,他已認出這是金牛宮的銀衣衛,遠非自己區區一個太霞派可以惹得起。 然而石棘對他們夫婦而言,實是看得比性命還重百倍,焉能輕易捨棄。硬著頭皮說道:「這位兄台,愚夫婦費盡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尋到一頭石棘,又幸得這位公子襄助,才九死一生擒下它來。兄台一來便欲強奪,實有些強人所難。」 銀衣人嘿嘿笑道:「我告訴你,龍首山一草一木、一獸一鳥都歸金牛宮所有,縱是天王老子也無權過問。我不追究爾等偷獵之罪已網開一面,你不快滾還囉嗦什麼1 曹婦人怒道:「你們金牛宮的人,做事未免也太霸道了!」 旁邊一個銀衣人冷哼道:「霸道又怎的?金牛宮要的東西,誰敢來爭?」 忽聽有人「嘻嘻」、「哈哈」笑聲刺耳,銀衣人轉臉望去,就瞧見邙山雙聖與林熠大咧咧的雙手抱在胸前,滿臉的不以為然,渾不把自己這些人放在眼裡。 銀衣人怒斥道:「你們幾個躲在一邊傻笑什麼?」 林熠好似被嚇了一跳,趕緊收斂笑容,肅顏道:「不敢,不敢。我們幾個是在羨慕貴宮財大氣粗、富可敵國,居然把整個龍首山也買了下來。」 銀衣人傲然道:「金牛宮即在龍首山,山中出產自歸敝宮所有,何須用買?」 林熠「哦」了聲,滿是景仰之色,說道:「好威風,好煞氣!這麼說來,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從這山裡產出,貴宮都會責無旁貸的珍藏起來?」 銀衣人道:「那是當然,明白了此理,還不趕快把石棘交出來!」 林熠搖搖頭,疑惑道:「在下心裡更加不明白了,想那些鳥獸糞便亦屬龍首山中所產之物,莫非貴宮也要珍藏?長年累月的堆滿屋子,豈不有點臭氣熏天?」 白老七一把捏住鼻子,甕聲甕氣歎道:「難怪老子總聞到一股尿騷味,原來是這麼回事。」 白老九笑呵呵道:「小子,方纔我在那座山頭上拉了泡屎,你們收不收啊?」 銀衣人再傻也醒悟到這幾個人是有意在捉弄自己,面色鐵青,目露殺機道:「好得很,現在老子不單要奪石棘,你們的性命也要一併收了!」 林熠壞壞一笑道:「哎喲,兄台,咱們可不是龍首山出的土特產,你可別搞錯了。」 銀衣人猙獰冷笑,說道:「沒錯,你們的命金牛宮也要了!」右手一揮,身後九名部屬各拔兵刃扇形展開,向眾人圍攏。 邙山雙聖一見有架打,大喜過望,忙不迭招呼道:「你們都別動,這是咱們兄弟的買賣!」不等話音落地,兩人迫不及待掣出白金月牙輪,猶如虎入狼群一般迎上前去,唯恐旁人又搶了先著。 這些銀衣人乃金牛宮巡山護衛,也非庸手。可惜倒足楣運撞到邙山雙聖手裡,哪裡還能討到好去? 白老七、白老九兩對白金月牙輪揮舞開來,指東打西,宛似切瓜砍菜殺得銀衣衛人仰馬翻,鬼哭狼嚎。 他們兩個張牙舞爪打得興高采烈,卻看得曹彬夫婦目瞪口呆,幾疑夢境。 剛剛還凶焰咄咄的金牛宮銀衣衛,轉眼間已被眼前兩個連體怪人打得落花流水,全無招架之力,曹夫人抓著丈夫的胳膊,眼中重新又閃動著希望的光彩。 那些嘗到苦頭的銀衣衛有心退卻,孰料邙山雙聖施展開絕頂的身法佔住外圈,把他們迫在當中進退不能。 若非兩位仁兄一心耍玩,倒無傷人之意,只怕山麓底下早已躺倒了一大片。 那為首的銀衣衛見勢不妙,咬牙叫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金牛宮頭上動土?」 白老九道:「聽好了,老子就是『拳打西山虎腳踢東海龍所向披靡文成武德玉樹臨風天下無雙』的白九爺!」 白老七不甘示弱大叫道:「還有我!『頭頂青天腳踏八荒戰無不勝文膽武魄瀟灑蓋世絕無僅有』的白七爺是也!你記住了沒有,要不要老子再念一遍?」 那銀衣衛給邙山雙聖又臭又長、亂七八糟的名頭弄得頭也暈了,暗道哪來的怪物,恁的扎手,早知如此剛才就不該招惹他們。 但如今後悔也晚了,他眼簾裡一花,被白老七騰出左手抓住後脖領子往天上一拋,道:「老九,咱們來玩顛球!」接二連三將其他銀衣人一一拋起,接住復又再拋。 這些銀衣衛被雙聖一抓之下,個個欲掙不能,像皮球一樣此起彼伏騰空翻轉,煞是精采。每當身子將要落下之際,邙山雙聖總能及時趕到,輕輕在對方腰眼上一抬,復又飛起。 那為首的銀衣衛在金牛宮裡好歹也算個角色,平日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何嘗受過這樣的折辱?上天下地拋飛了數輪,心中又羞又怒,突然面目充血昏死過去。 邙山雙聖一愣,興趣大減。 白老九伸手接住銀衣衛,納悶道:「怎麼像個弱不禁風的大姑娘家,才幾下就不行了?」 其他銀衣人如獲大赦,趕忙挺身站定,也有那一兩個倒楣的來不及在空中翻身,「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壓斷一片枯枝,忍住罵娘的衝動一骨碌爬起來,卻寸步也不敢妄動,先前的囂張氣焰早飛到九霄雲外。 白老九隨手將那銀衣衛拋到同伴懷中,問道:「林兄弟,這夥人如何打發?」 林熠笑盈盈掃視過銀衣人,問道:「諸位好漢,是否還想要收我們的小命?」 九名巡山銀衣衛齊刷刷的搖頭,紛紛討饒道:「我等有眼無珠,請公子饒命!」 林熠一指石棘獸,又問道:「那麼咱們也可以把它帶走了咯?」 有幾個銀衣衛腦筋稍嫌遲鈍,還在搖頭,被同伴一戳遽然有所醒悟,連忙又拚命點頭。 林熠哈哈一笑,朗聲道:「你們還不走,等我放爆竹歡送麼?回去告訴金裂寒,今晚的梁子是昆吾林熠與金牛宮結下的。冤有頭,債有主,將來別找錯門了。」 一眾銀衣衛如遇大赦,頭也不敢回的去遠,轉眼消失在山崖背後。 遠遠兀自聽見白老七扯著嗓門喊道:「別忘記跟金裂寒說,還有咱們邙山雙聖的一份!」 曹彬等人見強敵退走,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那個早先斥罵邙山雙聖的年輕弟子羞慚難當,躲到同門身後,靠著石棘的軀體遮掩,垂首站立。 曹彬喜道:「原來公子是昆吾派的高手,曹某久仰貴派玄干、玄恕諸位真人大名。今日能得見林公子,又蒙仗義襄助,實在三生有幸。」 林熠笑道:「曹老兄,此處不宜久留,有什麼話咱們往前趕一程後再說。」 曹彬一省道:「不錯,金牛宮隨時會有後援趕至,咱們還是先出了龍首山再說。」 眾人往北行了一個多時辰,將龍首山遙遙扔到後頭。 曹彬夫婦為捕捉石棘耗費了大量真元,此刻已然吁吁帶喘。當下揀了處僻靜密林,一行人圍坐暫歇,兩名曹彬門下的弟子躍上林梢,擔當警戒。 曹彬夫婦盤膝打坐良久,始緩過氣來,這才敘說了捕捉石棘的前因後果。 原來曹彬夫婦膝下生有一子一女,分別喚作曹衡、曹妍。 曹妍是長女,今年九歲,乖巧伶俐甚得乃祖曹子仲寵愛,視若掌上明珠。 問題出在七歲的幼子曹衡身上,他天生的九陰絕脈,多年來體弱多病,全賴針石延續性命,但幾經名醫診斷,眾口一辭都判定他絕難活過十歲。 曹彬夫婦僅此一個愛兒,聽得宣判無疑似頭頂驚雷炸響,自此憂心如焚。 曹夫人更是以淚洗面,臉上難見歡笑。 後經一位高人指點,言道石棘膽汁有枯木逢春之奇效,或能救回愛子的小命。三年多來曹彬夫婦跋山涉水,踏遍各處險峻,近日才在龍首山的一處深谷裡發現了石棘蹤跡。 夫婦兩人祭出那位高人所賜的紫電靈符,鑄成法陣,將石棘圍困其內。可惜修為不濟,若非林熠出手,救子不成反而險些雙雙喪命在石棘爪下。 曹彬歎道:「曹某也明白此舉凶險非常,但為能救衡兒一命,愚夫婦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天幸林公子及時現身,才不致教咱們功虧一簣。曹某的性命丟了倒在其次,若醫不好衡兒,今生恐要愧為人父!」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六章 喪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3 本章字數:11585 言語中,曹彬舐犢情深毫不掩飾的流露言表。 林熠心道:「那衡兒雖然身患絕症,可有如此爹娘捨命求治,何嘗不是一種幸福?若我的爹爹與娘親還活著,定也會待我如他們一般。」 他微笑說道:「曹大哥,你年歲大我不少,也不需公子長公子短的太過生分,如不嫌棄,叫我一聲『林兄弟』如何?」 曹彬見林熠不但修為卓絕,更難得沒有絲毫驕矜架子,不禁生出親近之心,也笑道:「曹某恭敬不如從命,今後就叫你『林兄弟』了。」 他一指石棘說道:「林兄弟,這頭石棘獸全身是寶。我要救衡兒性命,單取膽汁也就夠了,其餘的該當都是林兄弟的。」 林熠搖手笑道:「這麼一頭笨重的傢伙,我可沒興趣背它回山。何況它是曹大哥拼了性命才捕來的,小弟就更不能奪人所好。」 曹夫人道:「適才要不是林兄弟出手,我們哪能捕著石棘?就算千辛萬苦逮到了,也要給金牛宮的惡人搶去。原本這頭石棘獸該全數歸林兄弟所有才對,只是衡兒急需它的膽汁救命,愚夫婦才厚著老臉向林兄弟開口,焉能再貪心不足,妄圖獨吞?」 林熠推托幾次不得,於是道:「好,就請大哥、大嫂將石棘獸先帶回府上。異日有暇小弟再登門領取就是。」 他感懷於曹彬夫婦愛子之情,索性好人做到底,取出一枚雨抱樸贈送的九生九死丹。 他說道:「這枚丹丸乃東帝釋青衍秘製的靈藥,也請曹大哥給令郎服下,或可固本培元,收到事半功倍之奇效。」 曹彬的修為不高,但常年走鏢見識廣博,聞言喜不自禁,暗道東帝釋青衍乃天下第一名醫,他煉製的丹藥如何有錯?可自己與眼前的林兄弟畢竟只是萍水相逢,大恩難報。 他於是說道:「林兄弟,這、這東西也忒貴重了。愚兄有石棘膽汁已經足矣,如何敢厚顏收下這般重禮?」 林熠生性灑脫,於身外之物素不在意,聞言搖頭道:「無妨,這九生九死丹小弟身邊還有,儘夠用了。還是救治令郎的性命要緊。」 曹彬十足吃了一驚,沒想到林熠托在手心裡真心贈送給自己的青色藥丸,居然是眾仙家夢寐以求的無上聖藥九生九死丹。衡兒若能服食此丹,豈止只是固本培元那麼簡單,應是終生受益無窮才對。獲有此丹,恐怕不需石棘膽汁,也能治癒九陰絕脈。 如此一來,他越發的不能收下。 旁邊的曹夫人雖愛子心切,但深知丈夫秉性,情急中靈機一動,微笑道:「林兄弟,你對衡兒的大恩如山,無異於再生父母。此天賜仙緣豈能錯過,不如愚夫婦再高攀一節,請你收下愚兒做個義子如何?」 林熠嘻嘻一笑,想想為人乾爹也不失為一份美差,於是道:「好啊!小弟求之不得。這枚丹藥權作我這當乾爹的送給衡兒的一份薄禮,曹大哥就不必再客氣啦!」 曹彬喜從天降,眼前的林熠修為器宇必乃昆吾派高弟無疑,愛兒能拜上這麼一位乾爹,等若憑空多了一座靠山,這樣的好事實是可遇不可求。 當下收了九生九死丹,暗下決心除了石棘的膽汁,他夫婦一介不取,盡數要留與林熠,以能相報萬一。 他深深一揖語出至誠道:「林兄弟,愚兄大恩不言謝,只盼你早日蒞臨漣州,我與拙荊掃榻以待。」 曹夫人也道:「林兄弟,你可一定要來。衡兒禮應當面向你叩禮謝恩呢!」 林熠頷首道:「小弟日後一定登門叨擾,跟大哥討幾罈美酒喝。」 邙山雙聖一聽有酒喝,白老九道:「可別忘了,金牛宮的那幫傢伙是咱們兄弟幫忙趕走的,這酒說什麼也有老子一分。」 曹彬笑道:「漣州府的『松雪老窖』也算得當地一絕。待林兄弟與兩位先生齊來,曹某買遍城內所有酒肆,說什麼也要請諸位不醉無歸。」 林熠道:「大哥、大嫂,小弟急於回轉昆吾,先行一步。兩位路上小心,他日若有什麼事情需人幫忙,就送一封信到敝門,小弟絕無二話。」 雙方依依惜別,按下曹彬夫婦攜了石棘獸滿載而歸不提,林熠和邙山雙聖直到三更後,終於抵達昆吾山境內。 他無意中解人危難,又結交了曹彬這般的朋友,心情舒暢,遙望昆吾主峰歸心似箭。 昆吾劍派開山立宗一千六百餘年,與正一、神霄、漱心庵等,並列正道八大門派之列,聲垂四海,名重宇內。 昆吾派草創之初,僅是北地的一家小門派,弟子也從不超過二、三十人。 但一千二百年前派中出了位不世天才抱殘真人,以三十一歲之齡便得登掌門寶座,執掌昆吾。 他自創九九彈指劍、抱殘二十四式,又將泰斗真氣的心訣去蕪存菁,大加改良。 其後百年間他仗劍橫掃正魔兩道,隱然被尊為當時的正道盟主。 昆吾劍派也由此名噪天下,成為一等一的名門大派。 其後千餘年間,又出了不少才俊之士,香火傳衍好生興旺。 到玄干真人這代,門下嫡傳的直系弟子已逾三百,那些旁支派系更是數以千計,遍佈各處。 需知昆吾劍派擇徒極嚴,人品資質缺一不可,當真是寧缺毋濫。 如玄干真人終其一生也僅收了六名弟子,其他諸系也大體如此。故此這三百多昆吾弟子人人修為非凡,不可輕辱,論及地位,也遠較普通正道門派的弟子為高。 昆吾劍派自創建以來,仙府一直居於「觀靜峰」上未曾遷移。 經過一千六百年的不斷經營擴建,已頗具規模。 峰頂屋宇錯落,依山而築,氣勢宏偉。主建築「渺雲觀」佔地千畝,院落近百,散居三百多的道俗弟子。 仙山有靈,林熠飛抵觀靜峰前依照門規,不能再御劍而行,於是收了仙劍,沿著半山腰的青石小徑拾級而上。 邙山雙聖一搖一晃在前頭跳級而上,不時故意驚起路旁樹梢上閉目瞌睡的宿鳥。 三人身負上乘修為,腳程均快,半個多時辰即至山門前。 一座以整塊漢白玉石鑄成的牌樓高高聳立,抱殘真人手書遺跡「渺雲」龍飛鳳舞,由字可窺當年這位奇人懾人心魄的風采神韻。 牌樓兩側,道家典籍裡所載的十八尊護法神獸石像成對佇立,威武雄壯,氣派非凡。 六名昆吾派的二代弟子分立山門左右,背負仙劍,神精氣足。其中左首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道士,遠遠瞧見山下有人影晃動,凝神望去。 他揚聲問道:「林師弟,是你回來了?」語氣裡頗多欣喜。 這中年漢子不是旁人,正是玄干真人座下二弟子,林熠的同門師兄宋震遠,他與羅禹、林熠同為玄干真人所收的三大俗家弟子,為人寬厚儒雅,素有「玉麟」之美稱。 林熠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近前,一把抱住宋震遠笑道:「宋師兄,今夜輪到你守值?」 宋震遠微微一笑道:「是啊,也虧得是我,才有機會頭一個在山門前見著你。這些日子你久出不歸,師父和大夥兒都惦記得緊,大師兄更是經常嘮叨說:」林師弟不在山上,洗劍齋一下子可冷清多了。『「 林熠嘻嘻笑道:「他還惦記著我上回把一隻老鼠塞進他枕頭裡的事麼?」 宋震遠道:「咱們師兄弟裡,就數你最難纏。」跟著壓低聲音道:「連師父的袍子你都敢藏起來,還有誰能逃過你的魔爪!這回下山可吃著大虧了吧?」 林熠晃晃頭道:「還好,和仇厲惡鬥了一場,我踹了他一腳,他拍了我一下,兩相抵沖都不吃虧。」 宋震遠咋舌道:「你小子惹到仇老魔的頭上,還能大難不死,莫非當真老天眷顧你?」說著仔細打量林熠,見他氣定神閒、生龍活虎,忍不住拍拍林熠的肩頭。 林熠歎道:「你當我想招惹他麼?可人家指名找上小弟,我總不能抱頭鼠竄,墮了師門的聲威吧?說不得,拼著這條小命也得跟他干一架。」 宋震遠哼道:「歪理!」 林熠鬆開宋震遠,發現他腰圍白色緞帶,也未穿往日喜好的寶藍長袍,而是改以黑色衣衫,臂上也掛了條黑紗,忍不住驚訝道:「宋師兄,莫非門中有誰過世了?」 宋震遠面色一下子黯然,低聲歎息道:「是玄逸師叔三日前不幸遭人暗算,駕鶴西歸了。因神霄派大戰近在眼前,所以師父與諸位師叔長老商議後,決定暫不對外發喪,只在他老人家以前清居的『一得軒』設置靈堂。」 林熠「啊」了一聲,心頭翻湧出酸楚之意,追問道:「怎麼會這樣,兇手是誰?」 在長一輩的昆吾派宿老裡,林熠與玄逸真人的交情最好,也是他捉弄逗樂最多的一位。玄逸真人性情木訥隨和,受了林熠的惡作劇,通常也只付諸一笑,並不生氣。 有一回林熠悄悄把酒混入玄逸真人的茶盞裡,老道士一口喝下才知上當,當下抓了這小子來抄寫了三遍《道性見情經》也就算了。 昆吾一派上下,對這位淡泊和藹、與世無爭的四大首座長老之一,亦無不敬愛崇仰有加。 沒有想到,這麼一位相處了十九年的長輩,居然驀地去了,林熠頓時呆住。 電光石火間,他突然記起容若蝶的臨別寄言:「遇喪則凶」。然而他對玄逸真人的關切之情遠勝其他,這念頭一晃而過,遠遠及不上突聞噩耗所帶來的震撼。 宋震遠徐徐道:「數日前蒙正一派費師叔遣人送信,說你被冥教軟禁在築玉山中不得脫身。玄逸師叔當即主動請纓,率了四名弟子前往搭救。師父唯恐冥教勢大,又請玄雨師叔同行,再加上邙山雙聖助陣,料想應能成功。」 林熠更受震動,道:「二師兄是說,玄逸師叔是為了救我,才被冥教高手暗算的?」 宋震遠搖頭道:「那倒不是。聽玄雨師叔事後說起,當日他們趕到築玉山外天色已黑,恐輕易入山遭到埋伏。兼之眾人又是御劍萬里不免疲乏,所以決定在築玉山的一家道觀先借宿一夜,待天明後再入山要人。 「可第二天玄雨師叔早起,召集了眾弟子打算上路,獨獨不見玄逸師叔的蹤影。到玄逸師叔歇息的靜室一看,才發現他倒在桌邊,胸口插了柄劇毒匕首,早已氣絕身亡。」 林熠眼睛裡精光閃動,沉聲道:「匕首,什麼樣的匕首,喂的是哪種毒藥?」 宋震遠道:「那柄匕首並無花樣,尋常走江湖的漢子也能人手一把。蹊蹺的倒是匕首上面喂制的劇毒,怎麼也查不出來源,應該是數種劇毒之物混合而成。 「我們左思右想,也記不起魔道之中有誰擅長使用匕首傷敵的。但此人能殺玄逸師叔,修為之高絕非等閒,住在隔壁的玄逸師叔門下弟子,也竟然毫無覺查。」 林熠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既然用的是一柄普通匕首,顯然兇手是想刻意隱匿身份。從這上面很難查到什麼,唯有從匕首上的劇毒入手,或可能尋到蛛絲馬跡。」 宋震遠點頭道:「師父也是這麼說,可惜至今無人識得這毒藥的來歷。但此事冥教應脫不掉干係。」 林熠腦海裡紛亂一團,與曹彬重逢和歸山的喜悅統統不見。 倘若玄逸真人不是為了解救自己而離山前往南荒,多半也不會遭此毒手。 從這一點而言,可說他是為了自己而死。 林熠心情沉重,低聲道:「宋師兄,我先去靈堂拜祭玄逸師叔,咱們明日有空再聚。」也顧不得門規如何,御風而起直往一得軒行去。 邙山雙聖在後面連聲叫道:「林兄弟,別走那麼快,等等咱們!」騰身追趕。 林熠充耳不聞,一路上眼前不斷浮現玄逸真人生前的音容笑貌,淚水再也強忍不住。 他心急如焚,倏忽到了一得軒外。 靈堂中燈火通明,肅穆凝重,彷彿空氣裡都充斥著濃烈的哀傷氛圍,滿是焦紙與香燭的味道。靈堂正面的牆壁上,懸著兩幅丈許長的巨大白底黑字輓聯,中間掛了一個以素色花圈鑲邊的斗大「奠」字。 收殮玄逸真人遺體的棺木,靜靜停放大廳正中,朱案上供著他的靈位與一盞長明燈。 廳內鴉雀無聲,數十名披麻帶孝的一得軒弟子,依照著昆吾道家的風俗,要為玄逸真人守靈三日三夜,一個個雙目紅腫低聲啜泣。 一位滿頭白髮、面如重棗的道人身著黑色袍服,身軀筆直,一動不動跪坐在蒲團上,懷抱拂塵微合雙目,輕輕念頌超度經文,正是昆吾另一位首座長老玄雨真人。 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道士伸手攔住林熠,冷冷問道:「林師弟,你來幹什麼?」 林熠認得他是玄逸真人的關門弟子清平道人,神色憔悴望著自己的目光裡,卻暗藏怨恨與不諒。他回答道:「清平師弟,我特來拜祭玄逸師叔。」 清平道人恨恨道:「你倒好端端回來了,我師父卻為了救你,莫名其妙喪命於奸人之手。林師弟,你如何對得起他老人家?」 林熠黯然,平素的伶牙俐齒此際全然用不上。 旁邊一個中年道士低喝道:「師弟,師父之死乃冥教魔頭所為,怎能怪到林師弟身上?快把路讓開。」 清平道人忿忿不甘,又不能違拗大師兄的意思,縮回手突然「哇」的痛哭失聲。 林熠走過清平道人,向那中年道士低聲道:「清陽師兄,多謝你了。」 清陽道人搖搖頭,歎口氣道:「清平師弟心痛恩師仙逝,心緒激動難免語出無狀。林師弟,你莫要見怪。」 林熠沉聲道:「清陽師兄放心,小弟縱然踏遍天涯海角,也定要查找出殺害玄逸師叔的真兇,為他老人家討回這個公道!」 他邁步走進靈堂,先斟了一杯清茶,雙手捧起在棺前的蒲團上跪倒,心底默默念道:「玄逸師叔,弟子回來得晚了一步,便用這杯清茶為您老人家送行。放心,這回杯子裡弟子沒摻酒,是貨真價實的『碧雲針』。」 「嘩啦啦」的香茶灑落在青石地上,漸漸從縫隙裡滲入地下。 林熠深深一拜,抹去眼角淚水,殊不願旁人瞧見他哭泣的樣子。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送別一位至親之人,更因心頭多了一層內疚自責,而越發的傷痛憤懣。 邙山雙聖在靈堂外張望了片刻,心想這種晦氣地方可多待不得,等了半天不見林熠出來,一溜煙出了一得軒,又不知跑到哪裡去自得其樂了。 林熠再敬過三炷香,從蒲團上起身,退到玄雨真人近前低聲道:「玄雨師叔!」 玄雨真人睜開雙眼,淡淡道:「林熠,你回來了?」 林熠點頭,問道:「殺害玄逸師叔的兇手可有了線索,究竟是何人所為?」 玄雨真人道:「如今看來,玄逸師弟之死,冥教絕難逃脫干係。待神霄派一戰事畢,昆吾全派上下勢必要與雲洗塵算一算這筆血債。」 他一擺拂塵,接著道:「你既回來了,不妨先去拜見掌門師兄,也免他日夜牽掛。」 林熠道:「弟子想為玄逸師叔守過靈後再去拜見師父,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責怪。」 玄雨真人頷首道:「也好,你就在我身邊相陪吧!」 林熠應了,取了一隻蒲團,學玄雨真人的模樣跪坐一旁,忽覺得今夜是這般的漫長寒冷。 天色微明,林熠離開一得軒徑直往洗劍齋行去。 剛進洗劍齋,林熠正巧遇著四師兄清念道人,兩人相見自有一分歡喜,略作寒暄後,清念道人說起師父正在書房。 林熠當即辭別師兄,駕輕就熟穿過了長廊,再走了一小段碎石幽徑,便到了書房外。 清晨霧嵐濃重,濕潤的空氣裡瀰漫著怡人清香,涼爽的山風拂面,也令林熠的思緒為之一清。 他霍然想道:「容若蝶在築玉山內布下了五時七候陣,使得邙山雙聖與正一、神霄兩派的數十高手也難入其門。倘若冥教要對付本門,何須半夜偷襲?只消將玄雨師叔一行誘進竹林,當可唾手成擒。」 再想到冥教高手既然要對付昆吾派,又為何單單針對玄逸真人下手,而放過隔壁的門下弟子,與同行的玄雨真人?況且容若蝶面對費久等人也未下殺手,何以偏來暗算玄逸真人? 這些關節一旦念及,林熠反而覺得其中懸疑叢生,大有文章,極為可能是冥教以外的魔道其他門派在興風作浪。 只是行兇之人又是如何算準玄雨真人一行夜宿道觀,進而伺機傷人?兼之玄逸真人的修為之高,於昆吾劍派中穩坐三甲,縱對上五行魔宮的各大宮主,也能保得全身而退。 除非是巫聖雲洗塵這般的絕頂人物親自出手,否則絕無可能以一柄匕首正面刺殺玄逸真人,且不驚動整座道觀。而擁有這等驚世駭俗實力的地仙一流高手,似乎也不屑於憑借淬毒匕首暗施冷箭,偷襲玄逸真人。 林熠想得入神,站在書房門口竟忘了叩門,忽聽裡面玄干真人蒼老而悠然的聲音說道:「熠兒,你傻呵呵呆在外面作甚,還不給為師滾進來?」 林熠眨眨眼睛清醒過來,推門入屋。 書房裡燃著一炷檀香,玄干真人穿著一身寬鬆的玄色道袍,手握羊毫大筆正在伏案塗鴉。 晨曦穿越窗欞,形成一道道霧濛濛的光柱投射地上。 屋內寂靜清幽,只是雜七雜八的書籍擺設顯得有點零亂。 林熠走近書案觀瞧,十多張鋪展的宣紙上,全都寫著一個墨汁未干的「逸」字。 玄干真人放下羊毫筆,捻髯欣賞著自己的墨寶,笑問道:「熠兒,半個多月不見,你看為師的書法是否又大有長進,可配得上『銀鉤鐵劃,墨林至尊』的大號?」 假如擱在以前,林熠定然會吹毛求疵,尋出玄干真人書法裡的不足,大大貶損一番,逗得老道士火冒三丈,哭笑不得。但現在他完全失去調笑的心情,無言點頭。 玄干真人搖頭歎道:「熠兒,你這次出門回來,怎的變得跟傻小子似的?可別學你大師兄,除了點頭應聲,就不會說點別的。」 他輕鬆拍打林熠肩膀,悠然道:「人誰無死?得道成仙、羽化飛天之說終是虛無縹緲,為師活了一百多年也未曾親眼見過。將來你要死,我要死,大夥兒都會走上這條終結之道。你玄逸師叔不過早走半步,也不必過於執著心傷啦!來,還是好好評點一下為師的書法。」 林熠勉強展顏一笑,道:「師父的書法技藝的確長進許多,至少弟子已經能不用連猜帶蒙,才知道你老人家寫的到底是什麼字啦!」 玄干真人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全堵在嗓子眼,瞪眼道:「你懂什麼?為師寫的乃是狂草,別人越是認不得,就越說明我筆走龍蛇,爐火純青。」 林熠認真盯著宣紙端詳良久,道:「難怪呢,弟子怎麼都覺著你老人家的字體,像一蓬蓬瘋長的蒿草。原來練的是狂草,果然有幾分神韻。」 玄干真人一氣茶也不喝了,在椅子裡坐下,苦笑道:「看來你還是變得傻呆呆的好,起碼我不會教人氣得半死。」 林熠問道:「師父,玄逸師叔遇害的事情,你老人家作何想法?」 玄干真人收斂笑容,緩緩道:「玄雨、玄磯幾位師弟都猜測是冥教之人所為。熠兒,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林熠略微整理思緒,將適才在書房門外的揣測與疑惑盡皆說了。 玄干真人一言不發的聽完,沉吟一會兒方道:「你講的大有道理。那柄匕首竟能正面直入玄逸師弟的胸口,而隔壁屋內的弟子一夜未聞打鬥之聲,來人修為之高委實匪夷所思,當世之間屈指可數。 「但雲洗塵─他何苦要對玄逸師弟暗中加害?這對冥教而言能有什麼好處?」 他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然而三聖五帝裡又有誰會這麼做,為師著實想不明白!」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七章 小聚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4 本章字數:11517 屋子裡靜默了許久,玄干真人從袖口裡取出一柄匕首說道:「熠兒,你看,這便是插入玄逸師弟胸口的那把凶器。」 林熠小心翼翼接過匕首,迎著光線一舉,上面亮起一層藍汪汪的詭異光芒,兀自留有來自玄逸真人體內的殷紅淤血。 匕首的質地僅屬普通,稍大些的城鎮兵器鋪子裡都可買到,也無任何的特殊標記,從中當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他慢慢把匕首湊到鼻子底下輕輕一聞,一股淡淡的甜香鑽入鼻孔,瞬間腦海裡一混,急忙流轉真氣將毒氣迫出,說道:「好厲害的毒藥!」 玄干真人點頭道:「此毒見血封喉,但兇手既敢將匕首留下,顯然胸有成竹,不怕咱們由此追索到他的頭上。」 林熠把匕首交還玄干真人,道:「不管怎麼說,這匕首也是現下追緝真兇的唯一線索。咱們將它交予和本派交好的幾位解毒名家鑒定,瞧瞧能否從中確定劇毒的來源,而後尋跡,或許能有意外收穫。」 玄干真人把玩著匕首,轉開話題說道:「兩天前我收到仙盟總召集人的秘函,那卷《雲篆天策》經由黎仙子之手已經交到她的手中,言辭裡對你也頗多褒獎。」 原來玄干真人也是仙盟中人,而林熠更是由他一手引薦,才在三年前得以加盟。 此次林熠下山接應黎仙子,便是奉了玄干真人之命,只是此後邂逅容若蝶,遇見雨抱樸之事,卻非旁人能夠猜度。 林熠問道:「師父,不知秘函裡可有提到黎仙子如今到了何處?」 玄干真人道:「目前各派尚不曉得《雲篆天策》已落入仙盟之事,依舊在四處搜尋黎仙子,故此總召集人特意將她安置到一處十分安全的所在,待這段風波稍停後,你自能再見著她。」 林熠心裡一定,說道:「這就好,弟子如今回想那夜與仇厲的惡戰,猶然歷歷在目,幸虧有師父所賜的流風神珠,才將《雲篆天策》送出,不然可要人財兩失啦!」 玄干真人笑罵道:「胡說八道,什麼『人財兩失』?不過你回頭需得好好靜心修煉才是,需知運氣總有用完的時候,下一回再撞見仇厲,未必就有這般便宜了。」 林熠細細將自己下山之後如何偶遇黎仙子,又如何惡鬥仇厲被困陣圖之中,直至在築玉山療傷,親睹容若蝶指揮若定,迫退正一、神霄兩派高手的經過說了。 他省略了遭遇雨抱樸得傳手舞足蹈小八式的一節,只一筆帶過說在築玉山靜養多日,待到邙山雙聖尋至便辭別容若蝶,回轉昆吾。 玄干真人聽完皺起眉頭道:「有趣!你的身份既已暴露,這位容姑娘為何依然輕易的放你離去,竟不加絲毫為難?」 他對林熠的品性瞭若指掌,曉得自己的這個關門徒弟,平日裡雖然有些調皮搗蛋、不拘小節,但絕非貪生怕死出賣忠義之人,於是對容若蝶此舉的用意也就越發的疑惑。 林熠老老實實道:「弟子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待弟子分外客氣關懷,不似作偽,但其中究竟是何原因,弟子可就猜不透了。」 玄干真人道:「依照你對容姑娘的描述,她胸懷丘壑,機智無雙,實乃一等一的厲害人物。奇怪的是,為何仙盟的資料中從無任何對她的記載,她總不會是突然之間從石頭縫裡冒出來的吧?」 說罷玄干真人又一搖頭,微笑歎息道:「你們幾個師兄弟漸漸成人,為師卻已老啦!有道是後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灘上。這位容姑娘制得費久他們服服貼貼,不得不立下誓諾;而觀止池的雁鸞霜雁姑娘能仗劍挫敗仇厲,實到了劍心通明的化境。 「這一正一魔、一武一智的不世奇才,居然都是年紀輕輕的姑娘家。熠兒,你可得加把勁了,別今後輸給人家,大丟為師的老臉。」 林熠笑嘻嘻道:「師父,你老人家的臉一點也不見老,看上去就像五、六歲的孩童般幼嫩紅潤,連褶子都沒生一條。」 玄干真人笑道:「小猴崽子,又拍你師父馬屁。我都活了快三甲子的人了,若臉上果真如此,豈不成了老妖怪?」 林熠問道:「師父,羅師兄的傷勢怎麼樣了?聽說這回他還給弟子帶回一位嫂子。」 玄干真人道:「你羅師兄的傷已大見好轉,再休養個把月當可完全恢復。熠兒,何時你也像禹兒那樣,給為師帶回個媳婦兒瞧瞧?」 林熠搖頭道:「免了吧,師父。弟子獨來獨往,自由散漫慣了,可受不得身後時時綴著一個人嘮嘮叨叨。」 玄干真人哼道:「就因為你小子無法無天,到處惹禍,才需找個人來好好管教。」 林熠笑道:「弟子有師父管教著就夠啦!要不就讓弟子伺候您老一輩子?」 玄干真人道:「口不應心,只會說些不費氣力的便宜話來哄我高興。小猴崽子,滾回去休息吧。今日為師放你一天假,不必跟我去做早課了。」 林熠喜道:「還是你老人家心疼體貼弟子,我最不耐煩坐在大殿裡,有口無心念誦那些道經了。」 玄干真人對林熠的恭維泰然受之,說道:「當師父的怎能不心疼自己的弟子?不過,熠兒,你對為師的善心也總該有所表示才對。」 林熠心中隱隱生出不祥預感,問道:「師父,你老人家想要弟子做什麼?」 玄干真人歎道:「你這些日子不在山上,為師換下的道袍、襪子都沒人清洗,全都塞在靜室的蒲團底下,我聞著就覺難受。難得今日你有空閒,便替為師代勞了吧!」 林熠苦笑不已,說道:「是了,師父待弟子恩重如山,為你老人家洗幾件衣服,原是弟子分內之事。」 林熠出了書房,並未回自己的屋子,逕直往羅禹住的小院行去。 這時旭日東昇,觀靜峰上雲蒸霞蔚,光芒萬丈,悠悠的早課鐘聲隨風飄漾。道俗兩家的弟子穿戴齊整,精神煥發從各自住處往三清大殿而去,遇著林熠紛紛招呼問候。 到得羅禹住的庭院門口,見他已然起床,正在園中練劍,面色紅潤目光精湛,已看不出受傷的跡象。 在一旁的石桌邊端坐著位白衣少女,秀色清麗絕倫,盈盈淺笑,無限秋波盡投遞在羅禹魁梧壯實的虎軀上,不問可知便是那玉茗仙子。 林熠暗讚道:「羅師兄真有一手,帶回來一位這般美若天仙的嫂子。」 他揚聲叫道:「羅師兄!」 羅禹收住奔雷仙劍,望向門口,見是林熠大喜道:「林師弟,你可回來了!」揮手一拋,仙劍劃過一溜青光「喀啷」脆響,精準無誤的納入懸掛在屋外朱紅木柱上的劍鞘之中,闊步迎上林熠。 他上下打量林熠兩眼,指尖用力按了按林熠的肩頭,微笑道:「好小子,修為又有精進了!」 在同門的六個師兄弟裡,林熠與羅禹同是嗜酒如命,平日也最為投契,情誼之篤勝似親生的兄弟一般。 林熠笑道:「小弟怎麼趕得上羅師兄,下山轉了一圈便娶回位嫂子來。剛才師父他老人家還要我好好向羅師兄看齊,趕緊也娶房媳婦回來,傳承咱們昆吾派的香火。」 羅禹笑道:「管不住嘴的臭小子,來,我為你引薦。」拉著林熠的胳膊道:「這位便是空幽谷百花園的園主玉茗仙子。」 林熠站在玉茗仙子面前恭恭敬敬一禮,臉上卻是笑嘻嘻的說道:「小弟給嫂子請安。今後羅師兄若有欺負小弟,還要嫂子多多關照。」 玉茗仙子被林熠一口一個「嫂子」叫得面紅心熱,嬌羞難當,但芳心深處卻也有一絲喜滋滋的甜意。 她隨羅禹回返昆吾山已有數日,日常所遇之人對自己儘管頗為客氣,可也只是看在羅禹的面子上,眼睛裡卻始終透著冷淡與疏遠。 畢竟昆吾劍派號稱名門正宗,以掃蕩妖氛、除魔衛道為己任,對玉茗仙子的出身殊為不屑。 礙於玄干真人沒有發話,大夥兒也都不好多說什麼,可私下裡風言風語在所難免,既有針對玉茗仙子的怪話,也不乏鋒芒直指羅禹的譏笑責備。 羅禹胸懷坦蕩,並不以為意。然而女兒家終究心思細膩,多愁善感,想著自己家園遭毀,姐妹慘死,孤單單一個人流落天涯。幸得有羅禹可托終生,奈何又得不到旁人的理解寬諒,不由悲從中來。 儘管她故作不知,在羅禹跟前依舊笑意迎面,生怕惹他煩心。可是清冷長夜裡,午夜夢迴卻每每淚沾香枕,懷念起舊日光陰,更覺孤苦。 今日初見林熠,聞他言笑無忌,心無芥蒂,玉茗仙子心中喜慰可想而知,含笑問道:「大哥,這位就是你常向小妹提起的林師弟麼?」 羅禹頷首道:「正是!茗妹,快將我前兩日從山下買回的那兩罈好酒拿來,我要和林師弟好好喝上一頓!」拉著林熠在石桌前落坐。 玉茗仙子詫異道:「這一大早的就要喝酒?咳,也罷,你們師兄弟此番重逢不易!」她從石椅上拿起羅禹的外罩替他披上,柔聲道:「早上露重,當心莫要涼著身子。」這才去了。 林熠目送她進了屋,微笑道:「嫂子溫柔賢慧,師兄你真是好福氣。打算何時洞房花燭,小弟也好討一杯喜酒來喝?」 羅禹低聲道:「林師弟你才回山,尚且不知本派中有許多尊長對玉茗心存成見,說她是一介花妖,邪魔外道,絕不能入我昆吾山門,玷污了本派千年清譽。為了這事,玉茗近日甚為愁苦,她雖不說,可我總能瞧得出來。」 林熠一愣,哼道:「花妖又怎麼了?總比那些道貌岸然、欺世盜名的傢伙強勝百倍。再說咱們昆吾派的門規裡,可也沒哪一條不准俗家弟子娶妻成婚的。管他呢,羅師兄你就將玉茗仙子明媒正娶過門。別人不來,我林熠准到。 「嘿嘿,說不定哪天我也帶個妖女回來,讓那群老頑固干跳腳去吧!」 羅禹哈哈一笑,道:「好兄弟,這話也就只能從你那兒聽到。你說得不錯,在我心目裡茗妹便與天上仙子無異,旁人如何看待有甚關係,反正我絕不會負她!」 林熠一挑大拇指,讚道:「好師兄!」見玉茗仙子抱了兩罈酒出屋,他打住話題轉問道:「你的傷勢怎樣了?」 羅禹接過酒罈拍開封泥,倒滿大碗公回答道:「好得也差不多了,淤塞的經脈前幾天基本都已打通,一身功力恢復了十之**。但昨日我向師父請戰,卻被他老人家擋了回來,命我靜心休養不得妄動,想想著實氣悶。」 林熠道:「羅師兄,你莫要著急,等養好了傷,還怕今後沒有仗打麼?」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閒聊起各自下山後的經歷。 因羅禹非仙盟中人,林熠自略去《雲篆天策》的一節不提,只說如何惡戰仇厲,又扮作小道士捉弄黎仙子的趣事。 玉茗仙子在旁相陪,三人言笑甚歡,也不覺日頭越升越高。 忽聽院外傳來笑聲道:「羅師弟,你這兒好生熱鬧。我遠遠就聽見林師弟的笑聲,還聞著好一股酒香。」宋震遠一襲玄衣,面帶笑容走了進來。 羅禹起身迎道:「宋師兄,你今日不用上早課麼?」 宋震遠在羅禹與林熠當中的石椅裡落坐,回道:「我昨夜守值山門,今天早上便無事可做了。先前去找林師弟,見他不在屋子裡,一猜就曉得他定是跑到你這兒討酒喝了,可不是教我逮著了麼。」 眾人聞言拊掌大笑,羅禹道:「宋師兄料事如神。不過這酒是小弟心甘情願拿出來請客,卻不是林師弟開口討來的。」 林熠道:「什麼料事如神?我看宋師兄定是與小弟抱了一樣的心思,這才眼巴巴的跑來找羅師兄要酒喝。」 玉茗仙子取來一隻大碗公,宋震遠說了聲謝。 端起酒罈灑滿,他笑道:「還是林師弟知我。前兩天,我遠遠瞧見羅師弟從山下抱回幾罈好酒,心裡早就癢癢難熬,只是不好意思張口而已。今日沾了林師弟的光,自然要大飽口福。」 羅禹苦笑道:「聽宋師兄這麼一說,我倒像是個一毛不拔的土財主了。」 林熠一指玉茗仙子,嘿嘿笑道:「你金屋藏嬌,可不是個土財主麼?」 宋震遠歎道:「羅師弟,往常看你老實巴交,不聲不響,沒想到這件事情卻搶到了我這個做師兄的前頭,你說該不該罰上一碗?」 玉茗仙子羞不可抑,連忙起身道:「羅大哥,宋師兄,林師弟,你們三個慢慢聊,小妹再下廚弄幾碟下酒的小菜來。」 林熠道:「嫂子的手藝小弟是一定要嘗的,就怕份量不夠,被我一個人吃得精光。」 羅禹笑道:「茗妹,往鍋裡多加兩把鹽,再倒些酸醋,免得這小子吃上癮頭,以後天天跑到我這兒來蹭飯。」 玉茗仙子抿嘴一笑,嫣然去了。 宋震遠微笑道:「唉!果然是一毛不拔的土財主做派。林師弟,今日咱們可要吃飽喝足了再走,下回羅師弟請客還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 菜一上桌,門口又響起動靜,邙山雙聖吸著鼻子衝了進來,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白老九笑呵呵的道:「妙啊!這菜熱騰騰還是剛起鍋。」 白老七問道:「林兄弟咱們啥時候動身去神霄派?別到晚了什麼熱鬧也沒撈著。」 林熠也是不知,轉眼望向宋震遠。 宋震遠回答道:「明日一早將玄逸師叔入土為安後,即刻起程。林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已答應讓你一同去了麼?」 林熠搖頭道:「我還沒問過師父,回頭便去求他應允。神霄派之戰,二十年也難遇一次,怎可少得了小弟?」 宋震遠一笑,道:「林師弟軟磨硬泡的功夫最是拿手,師父他老人家一准答應。」 羅禹道:「我倒想他留在山上陪我喝酒解悶,可惜這小子無論如何是不肯答應的。」 白老七百忙之中抬起頭來,說道:「羅兄弟,你也別太貪心了。整天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作伴,還要林熠這臭小子做甚,想左擁右抱麼?」 宋震遠好險沒把一口酒全噴射到對座人身上,嗆道:「林師弟,今後論嘴上功夫高低,你可找到對手了,這兩位老兄的口才宋某甘拜下風。」 接著,眾人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神霄派大戰上。 宋震遠道:「早先聽到有消息說,此次烈火宮不單失竊了《雲篆天策》,又在霧靈山脈損兵折將,赤烈橫深感面目無光,這回說什麼也要踏平神霄派找回些許的顏面。他已召集了烈火宮屬下的數百魔門妖孽,又說動青木宮聯手來襲,聲勢頗為浩大。」 羅禹豪邁說道:「這樣打起來才過癮,可惜師父不准我下山,只好在這乾瞪眼。」 林熠問道:「三嫂,百花園是不是毀在丹鼎神君與木老妖婆的手中?小弟定趁這個機會,為你連本帶利討回來!」 邙山雙聖吃人嘴短,附和道:「女娃兒你放心,這事包在咱們兄弟身上。」 玉茗仙子心中感動,道:「多謝諸位好意,但這深仇大恨,小妹必要親手相報。」 白老七道:「好啊,到時候我們大夥兒一齊幫你,最好連什麼烈火宮、青木宮也一併端了,然後全都種上花草,改作百花園的分壇。」 日頭一晃已爬升至頂,林熠與宋震遠告辭出門。羅禹與玉茗仙子送到院外方回。 邙山雙聖屁顛屁顛跟在林熠身後,白老九問道:「林兄弟,你要去哪裡?咱們到前面的山坳裡看小鹿打架好不好?」 白老七道:「對了,咱們還在一座谷裡找到了不少猴子。上回聽你說起,那些猴兒會釀酒,要不咱們抓幾隻回來,讓它們釀幾壇那個什麼『猴兒酒』如何?」 林熠惦記著神霄派大戰的事,於是說道:「你們兩個先去,我找過師父就來。」 白老九聞言咕噥道:「你師父老得牙齒也快掉光了,哪有抓猴子好玩?」 宋震遠已習慣了邙山雙聖的瘋言瘋語,曉得這兩個傢伙素來口無遮攔,故此也不以為意,向林熠微一抱拳道:「林師弟,我要回去練功了,咱們晚上有空再聊。」說罷又和邙山雙聖打過招呼,先自去了。 林熠道:「我得前去向師父請戰,不然就要像羅師兄那般老老實實留在山上,你們兩位想是與我一起去有趣,還是你們想自己去?七兄,你說,小弟該不該去找師父?」 白老七忙道:「快去,快去。我們先到那山谷裡等你,一定要求得你師父答應。」 白老九擔憂道:「林兄弟,若是你師父不肯答應,到時候咱們怎麼辦?」 林熠道:「那只好自個兒偷偷溜去,最多回山再被師父罰去面壁罷了。」 白老九眉開眼笑道:「對,對,腿長在咱們自己身上,想去哪兒,老道士管得著麼?面壁就面壁,大不了我和老七天天陪著你。」 林熠別了邙山雙聖,往師父清修的靜室行去。 他知玄干真人每日中午都會在靜室裡打坐上兩個時辰,到那裡找他準不會錯。何況師父的蒲團底下還塞著一堆髒衣服、臭襪子等著自己去收拾,正是個再好不過的借口。 暫且按下林熠面師不提,卻說邙山雙聖興高采烈跑到那座山猴出沒的谷中,戲耍了老半天,直到太陽也快落山,仍不見林熠有來。 兩人有些納悶,牽著一拉溜用山籐綁起的猴子返回渺雲觀。 剛到洗劍齋門口,迎面撞上宋震遠,白老九一閃身攔在前面問道:「你有沒有見到林熠?」 宋震遠看著後面一拉溜亂跳亂叫的猴子,面露詫異道:「林師弟不是整個下午都和你們兩位在一起麼?」 邙山雙聖不約而同大搖其頭,回答道:「哪有的事?咱們在山谷裡等了他一個下午,連人影子也沒見著。」 宋震遠道:「那我就不曉得了。兩位或可到別處去找找,說不準林師弟又跑到哪裡尋酒喝去了。」說罷抬步欲走。 白老九問道:「宋兄弟,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到哪裡去?」 宋震遠道:「快做晚課了,也不見師父他老人家蹤影,小弟是要到靜室敦請。」 白老七想起林熠中午的話,說道:「林熠定是被你師父留在靜室裡啦,要不還能上哪兒去?不用問,他們兩個一定關起門來偷偷喝了一下午的酒。嘿嘿,這小子有了好處便忘記朋友,不夠義氣。」 白老九一把抓住宋震遠的手道:「靜室在什麼地方?咱們陪你一同去。」兩人抓來的猴子也不要了,扔了繩頭,隨宋震遠急匆匆趕往靜室去看個究竟。 靜室位於渺雲觀東頭的一座天然石洞中,洞口有石門遮掩,卻無弟子看守。 想那堂堂昆吾劍派的掌門何等修為,又有誰敢摸上觀靜峰找他的晦氣? 三人到靜室前,見洞口石門虛掩,玄干真人應尚在裡面。 宋震遠在外朗聲道:「啟稟師父,弟子宋震遠與邙山雙聖求見。」 等了半天,裡面也沒有玄干真人的回應。 宋震遠覺得有些奇怪,暗道師父打坐之時神通天地,莫說自己高聲求見,即使一聲不吭悄悄潛到洞口,他也該知覺,怎的半天也不見他回答? 他提高嗓音又接連通報了兩回,仍無人應答。 邙山雙聖等得不耐煩,越覺得這師徒兩人定是在靜室裡喝得酩酊大醉,睡死了過去。鼻子裡彷彿聞到了打裡頭飄出的酒香,再也忍耐不住,縱身推開石門,大叫道:「林兄弟,你─」 宋震遠攔阻不及,暗暗叫苦,剛想開口,猛聽邙山雙聖同時一聲怪叫,扭頭望向自己滿臉駭異,失聲叫道:「哎喲!這是怎麼回事?」 宋震遠一愣,快步走到洞口朝裡打量,立時也驚得手腳僵立,錯愕無語! 但見靜室門口林熠撲倒在地不省人事,後心衣衫碎裂,赫然印著一隻掌印。 而距離他不到三丈處,玄干真人仰面朝天躺在血泊裡,胸膛上斜斜插著一柄碧綠色的匕首,正是邙山雙聖當年贈與林熠的秋水匕!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八章 弒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4 本章字數:11520 林熠被眼前晃動的一蓬白濛濛光華驚醒,頓時感覺到全身的骨骼經脈齊齊作痛,內腑中好像藏了一把鋒利的鋸子在來回扯動,忍不住從嘴角嗆出一縷紫黑色的淤血,沾濕了胸口的衣襟。 他試著輕輕吸了口氣,丹田里氣若游絲,不見波瀾,一身的真元竟被徹底震散。 他睜開眼睛,自己的身軀平躺在一張堅硬的石床上,距離石床三丈開外的洞口中央,懸浮著一道渾圓的銀白色光符,室內的白光就是從這裡發出。 林熠心底一聲苦笑,思忖道:「想必這裡就是傳聞中的思過壁了,沒曾料到終有一日我居然也會被關押在這裡面!」 原來思過壁,乃昆吾劍派歷代以來用以幽禁弟子的石洞,那道神光大雷符,便是守護洞府的至寶,若不得掌門與四位首座長老揭開封印,裡面的人絕難以破壁脫出。 只是此處素來關押的都是身犯背叛師門、弒師殺親重罪的本門弟子,林熠以前也僅是聽玄干真人說起過,卻從未親眼目睹。 他小憩了片刻,神志稍稍清晰了些,回憶起昏迷前的情景,只覺做了一場大夢。 他雙手撐住石床,努力挺身想起來,卻牽動內傷一陣的金星亂冒,胸口好似撕裂般的劇痛難忍,冷汗順著鬢角便已滴落。忽地右手一軟,身子失去平衡,一骨碌狼狽不堪的重重摔落地上。 從背上傳來的撞擊力立時震得他氣血翻湧,又昏死了過去。 過了半個多時辰,林熠再次幽幽醒轉,發現自己側躺在地,面前兀自有一灘未乾的血跡。他想起雨抱樸臨別時所贈的九生九死丹,咬牙翻轉過身仰天躺倒,探手從袖口裡取出瓷瓶。 只這個動作,就足足耗費了林熠半盞茶的工夫,彷彿自己的手指稍稍動彈一下,都會帶來更加強烈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吃力的喘息著將一枚藥丸塞入口中,九生九死丹瞬間化作一股甘甜清涼的津液,流入喉嚨。不到一會兒,藥力逐漸行開,丹田內首先熱起,緊接著內腑與四肢也徐徐有了暖意。 林熠急忙抱元守一,想疏導真氣行走藥力。然而丹田內的太炎真氣絲絲縷縷散若亂麻,週身的經脈更如同被鉛塊堵住了一樣,遊走不動。 好在九生九死丹終究是天地間一等一的靈丹妙藥,自己的心脈已為一團暖流裹住,裂斷之處也不似先前那般的椎心疼痛,總算性命無虞。 林熠竭力調息,呼吸漸漸平緩了許多,但心知肚明背後挨的這一掌,轟得自己五臟六腑俱損,連帶經脈丹田也在劫難逃。 想起容若蝶臨別之際曾預言自己將有牢獄之災,當時他如春風過耳並未放在心上,不料轉眼就禍事臨頭,不由得暗自苦笑歎息。 他習慣性的探手想掣出仙劍拄地站起,卻抓了一個空,原來仙劍已被收繳。幸好以「袖裡乾坤」藏起的靈符、丹藥與璇光斗姆梭等物尚在。 林熠扶著石床坐起身,背靠床角斷斷續續地朝洞外叫道:「這裡還有沒有活人?」話音虛弱,連自己都聽不甚清楚。 不料身後還真有人冷冷回答道:「林熠,沒想到你也被關了進來。」 林熠回頭,才發現在石洞角落裡盤腿端坐著一個黃袍道人,面龐瘦削,顴骨突起,望之如四十餘歲,卻是與玄干真人同輩的玄冷。 三年前他偷闖昆吾禁地太玄閣,為玄干真人所擒,如今自己卻與他關在了一處。 當年這樁事情在昆吾派中甚為轟動,只是派中長老視其為家醜而嚴加封鎖消息,才少有外人知道。 玄冷真人目光冰寒,繼續說道:「是玄干老兒派你來的吧?嘿嘿,苦肉計!他當我是笨蛋麼?」 林熠吸口氣,又痛得下意識的咧了一下嘴,說道:「玄冷師叔,你瞧弟子的模樣是裝出來的麼?」 玄冷真人早在林熠昏迷時檢查過他的傷勢,發現他經脈斷裂,氣血淤塞,性命堪虞。若說真是個探子,這小子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一點。 而更奇怪的是,林熠體內的真氣也非師門所授之泰斗真氣,連自己見多識廣也說不出它的來歷。莫非這小子是偷偷修習了旁門功夫,被玄干真人發現,因此也將他幽禁到了思過壁? 畢竟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無端端修得了一身旁門左道的真氣,實乃離經叛道之舉,未廢去其修為已是法外開恩了。 玄冷真人問道:「你是被誰打傷的?」 林熠道:「說來師叔不信,弟子後背上的這一掌,乃恩師玄干真人所賜。」 玄冷真人「哈」了聲,將信將疑道:「你所中之掌確屬青冥神掌不差,但玄干素來對你賞識有加,為何突然要下此重手?」 他目光炯炯凝視林熠,只想看出這小子表情與言語裡的破綻。 林熠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一時半刻弟子也解釋不明白。」 玄冷真人追問道:「可是因為你偷偷修煉旁門左道的心訣,體內已非泰斗真氣?」 林熠驚道:「玄冷師叔,你察看過弟子的傷勢了?」 玄冷真人道:「那是自然,外面莫名其妙送進來一個人,我怎能不多加小心?」 林熠問道:「先前他們送我入洞的時候,師叔為何不趁機衝出設法脫逃?」 玄冷真人眼中閃過一絲冷厲怨恨,哼道:「你當我不想麼?玄幹這個卑鄙老兒,早將我的丹田氣海全數禁制。我花費了三年光陰才勉強恢復了兩成功力,怕連洞外的一個小徒弟都打不過。」 他說完後才突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但已收不回來,哼道:「我方才說的話你要敢洩漏出去,休怪做師叔的不顧念同門情分!」 林熠撓撓腦袋,裝傻道:「師叔剛才有交代什麼麼?弟子一時痛得緊,一走神,什麼也沒聽到。」 玄冷真人冷哼道:「這就對了,聰明人才能活得長。」 林熠道:「咱們被關在這個鬼地方不見天日,再活上一、兩百年又能如何?」 玄冷真人咬牙道:「只要活著,就能坐待轉機;人若死了,便什麼也沒了。」 林熠搖搖頭,不以為然道:「這話不過是聊以自慰罷了,師叔在此已有三年,也沒見誰能救你出去。」 玄冷真人剛要反駁,忽生警覺,冷喝道:「林熠,你是在套我的話麼?」 林熠兩手一攤,道:「玄冷師叔,咱們如今同病相憐。你總懷疑弟子話出有因,乾脆往後你我不說話就是了。」說著手扶石壁站起,往洞口走去。 玄冷真人漠然觀望,也不開口。 林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到洞口,折騰得冷汗熱汗一起淌,揚聲問道:「有誰在外面麼?」 話音剛落,洞外出現一名中年道士,探目往裡瞧見林熠,惡聲問道:「什麼事?」語氣神色頗為不善。 林熠認得他是玄恕真人門下的弟子清觀,乃昆吾劍派八大執法弟子之一,性情暴躁,嫉惡如仇,為人也頗耿直方正。 林熠問道:「清觀師兄,是誰把小弟送到了思過壁?」 清觀道人重重哼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好好想想七天前你都幹了些什麼?」 林熠疑惑道:「你是說我已經昏睡了整整七天七夜?」他透過神光大雷符瞧見洞外天色漆黑,怕已是深夜。 他接著問道:「清觀師兄,我師父呢?」 清觀道人冷笑道:「你還有臉問掌門師伯?他老人家被你的匕首刺入胸前,連中四刀,焉能存活?現下本門諸位師伯、師叔已從神霄派回返,俱在玉真殿內彙集,為的便是商議如何處決你!」 原來數日前神霄派一戰,昆吾派雖迭遭大變,仍由玄雨真人率領百餘精英弟子與會助陣。 正魔兩方激戰三日,各自損傷慘重,形成膠著之局。 不意雁鸞霜突然現身,以一柄青鋼劍,連敗烈火宮宮主赤烈橫與青木宮木仙子等五大高手,迫其休戰而退。 雁鸞霜經此一戰,聲譽如日中天。 卻說林熠聞言如遭雷轟,怎也不敢相信清觀所言,愣了半晌才道:「四刀?清觀師兄,你說我師父,他、他老人家身中四刀,已仙逝了?」 清觀看在眼中,厭惡的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裝模作樣?本門對你恩重如山,掌門師伯更是自幼將你撫養成人。你不思回報也就罷了,竟喪盡天良,恩將仇報犯下忤逆弒師大罪,就算將你處決十次也不足以抵償!」 他越說越是激動,眼睛裡如同要噴出火來,似恨不能立時衝進洞中,將林熠生撕活扯成兩半,再挫骨揚灰以消憤怒。 林熠剎那間通體一陣冰涼,「哇」的吐出一口血。 他好似渾沒來由的被誰狠狠一拳搗進心窩,痛得直想仰天長嘯。 滿腔的悲憤幾乎撐破了他的身軀,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猛地站起,踉蹌衝到洞口,卻教神光大雷符硬生生擋住,赤紅著雙目低吼道:「快放我出去,我要見師父!」 清觀道人被林熠瘋狂的表情嚇得不由自主朝後退縮了一步,繼而冷然道:「別做夢了,你便乖乖等著長老會公決,為掌門師伯償命吧!」 林熠叫道:「師父不是我殺的,我怎麼可能喪心病狂謀害他老人家?」 他心緒激盪,不禁口中熱血狂湧,將身前衣衫浸染得一片殷紅。 清觀道人道:「正一派費師叔的信中曾有說到,你當日為冥教仇厲所擒,幽禁於築玉山不得脫身。玄逸師伯為要救你,亦不幸遭人暗算,含恨而亡。可你卻好端端的回來了,若非你貪生怕死,禁不起威脅而背師叛門,才換回一條狗命,又該作何解釋?」 憤怒不已的清觀,忿忿向林熠啐了一口唾沫,罵道:「也怪掌門師伯太過相信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毫不加提防,居然被你所趁,命殞黃泉。好在他老人家臨逝前奮力一掌,也把你打得重傷昏死,沒讓你逃出靜室,不然日後要抓你回來,還得大費一番手腳。 「林熠啊,林熠!你做此惡事,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說到此處聲音哽咽,眼中通紅滿是滾滾熱淚,顯也傷心至極。 玄干真人執掌昆吾劍派六十餘年,寬厚秉正,對待各支弟子皆視如己出,提攜教誨有加。清觀道人雖非玄干真人的嫡傳弟子,但昔年也受過這位掌門師伯的許多指點與關切,心中尊敬愛戴之情實難言表。 他的那口唾沫被神光大雷符擋住,自然唾不到林熠臉上,可字字椎心,實令林熠難以消受。 林熠彷彿失去渾身氣力,軟軟坐倒,低聲自語道:「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 清觀道人怒火更盛,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現在後悔害怕也是晚了,就等著被正法處決吧!」 這時洞外腳步微響,清觀轉頭瞧去,就看到玄干真人的大弟子清原道人獨自一人往思過壁行來。他神色憔悴,全身縞素,雙目黯然無光遍佈血絲。 清觀道人遠遠稽首施禮,問道:「清原師兄,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清原道人走到洞口,還禮回道:「貧道蒙諸位師叔恩允,特來探視林師弟。」 清觀道人不以為然,說道:「師兄怎麼還叫這忤逆賊子為師弟,更何須再顧惜同門之情來探望他?」 清原道人道:「話雖如此,可終究我與林師弟同門二十餘年,總該再來看他一眼。清觀師弟,請你網開一面,容貧道與林師弟私下敘說幾句。」 清觀道人瞥了眼林熠,心道有神光大雷符鎮守,也不怕他能逃上天去。他與清原道人的私交不錯,亦不好駁了對方的面子,於是頷首道:「既有諸位師伯師叔的恩准,師兄便與他談上幾句吧!只是長話短說,莫要在這賊子身上耽擱太多工夫。」 清原道人喜道:「多謝成全,貧道省得。」 待清觀的身影消逝在山崖拐角不見,清原道人轉回頭來,透過神光大雷符凝望林熠,見他面色慘澹如金,胸前衣襟殷紅一片,禁不住愛恨交加,百感交集。 林熠依靠石壁,苦笑道:「大師兄,多謝你還想著來看望小弟。」 清原道人無語搖頭,忽然一揚手,祭起道靈符將洞口封入結界,黑暗裡蕩漾起一層薄如蟬翼的淡青色光霧。 林熠一望即知這是本門的「青風定音符」,已將洞口方圓三丈內的響動,與外界隔離開來,再不虞山崖後的清觀道人聽見什麼。 兩人眼光交錯卻誰也不出聲,半晌清原道人徐徐道:「林師弟,今天我來見你,只希望能聽你一句實話,師父他老人家究竟是不是受了你的暗算?」 林熠難過地垂下眼皮回答道:「大師兄,小弟也講不清楚其中緣由,實在無話可說。」 清原道人固執的一搖頭,說道:「不!我要聽你親口告訴貧道事情的原委。宋師弟他們到現在尚長跪於玉清殿外為你求情,你帶回來的那兩個朋友,更是吵嚷不休要見你,被羅師弟拚命攔住,才一同在玉清殿外守候消息。 「林師弟,我們誰都不相信,你會毫無來由的暗害恩師!」 林熠眼睛有些發澀,慢慢轉過臉,望向石壁上鐫刻的一行行勸人悔過改善的道家經文,沉默半晌緩緩說道:「你們都不必為小弟求情了,師父他老人家的確因我而死。小弟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大夥兒如此。」 清原道人不由自主朝後退了數步,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目凝視林熠,顫聲道:「林、林師弟,真的是你?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林熠低下頭,劇烈的咳嗽又從嘴角中滲出幾縷淤黑血絲。 清原道人目中淚光盈然,嘴唇翕動了一下,終於沒有說話。 隔了一會兒,林熠喘息稍定,說道:「想必清觀師兄的話你在遠處都已聽到,小弟就不用再重複了吧?大師兄,你恨我也是該得的,如今說什麼也沒用了。」 清原道人心情矛盾難喻,一會兒,眼前浮現起林熠突然拔出秋水匕刺入恩師胸膛的景象,一會兒,又回憶起小師弟年幼時,騎在自己肩膀上滿山嬉戲的舊景,痛苦得面泛潮紅,熱淚滾滾而落。 他猛一咬牙道:「林師弟,我還是不敢相信,這事會是你做的!只要你說一句『不是』,貧道縱遭萬人唾罵、同門誤解,也要保全住你的性命,揪出真兇,洗清你的冤情!」 林熠苦笑道:「大師兄,多謝你的好意。小弟咎由自取,諸位師叔不論要如何處置小弟,我都認了!」說著勉力扶著石壁起身,朝洞內蹣跚行去,平靜道:「天色晚了,大師兄你請先回吧!」 清原道人望著林熠的背影,絕望的怒喝道:「林師弟!貧道這是最後一次這般叫你!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視同仇敵!」 林熠的身體微微一震,又繼續艱難的走向石床。 清原真人狠狠一掌拍在石崖上,激得碎石橫飛,轟塌了一片,仰天悲嘯道:「師父,你死得好冤!」揮手收起靈符,再不看林熠一眼,飄身而去。 清觀目送清原道人走遠,朝洞裡打量,藉著大雷符的光亮瞧見林熠背對自己,獨自坐在角落裡一動不動,心中哼了一聲,低低罵道:「自作自受!」 他奉玄恕真人之命看管此處,差事雖然重大,倒也清閒。 有神光大雷符在,裡面的人固然逃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休想解救。 站在洞口盯著林熠望了片刻,見他雙腿盤膝而坐,手捏法印,似在調息療傷,清觀道人也不以為意,踱步到一旁揀了片平滑的山石,用袖口掃去上面的浮塵,也盤腿打坐起來。 玄冷真人自始至終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但他聽說玄干真人竟被林熠用秋水匕連插四刀,格殺在靜室內,也暗暗吃了一驚。 見洞口再無旁人,玄冷真人哈哈一笑道:「林熠,你居然把自己的師父也殺了,實在是太妙了。」 林熠悶哼一聲,嚥下湧到喉嚨口的熱血,低聲道:「我原本沒想殺他老人家。」 玄冷真人道:「你連刺了玄干老兒胸前四刀,我以前可沒看出你居然也能下此狠手。可惜,你已命不長久,很快就能親自去對玄干老兒說你原本不想殺他!哈哈!」 林熠抹去唇角血跡,喃喃道:「不行,我要逃出去。我還年輕,不能就這麼玩完了!」 玄冷真人冷笑道:「逃出去?癡人說夢,你沖得破門口的神光大雷符麼?要是這般容易就能脫困,我何苦在這裡苦守三年!」 林熠不再回答,只管沉吟思索起來。 玄冷真人自覺無趣,重又合目打坐。 而洞外的清觀道人負有看守思過壁之責,不敢完全入定,只將泰斗真氣遊走周天。 不知不覺裡已然到了第二天的淩晨時分,思過壁前萬籟俱寂,遙望渺雲觀的重重殿宇,也同樣靜靜佇立於黑夜之中。 忽然清觀道人耳畔聽到林熠站在洞口喚道:「清觀師兄,我有話跟你說。」 清觀道人一愣,收功起身,走到洞口冷冷問道:「你還有什麼可多說的?」 林熠挨著光符,靠住石壁,與清觀道人相距不到一尺,探出右手虛按神光大雷符,說道:「適才我思忖許久,與其等到明日公決受辱人前,不如我自行了斷也省卻諸多麻煩。清觀師兄,就請你稍後替小弟報訊收屍了!」抬起左掌往眉心拍落。 清觀道人下意識的往前衝搶,右手撞在光符上震得酸麻,失聲叫道:「不可!」 猛然,林熠右掌迅捷無比在光符的中心蜻蜓點水般虛按數下,大雷符「呼」的一聲,白光收斂凝鑄成一小團球體。 清觀道人怎麼也料想不到,林熠居然能夠開啟光符,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失去平衡往洞內撞入。林熠左掌順勢施展一招「無往不利」,一把擒住他的胸襟掌力微吐,不等清觀道人發出驚呼便將其震昏。 林熠氣血翻湧,眼前一黑,急忙抓住突起的石壁站穩,劇烈的喘息。 他又服了一枚九生九死丹,低頭望向清觀道人輕輕道:「對不住了,清觀師兄,煩勞你在洞口躺上半宿,明日一早自會有人來救醒你。」 身邊人影一閃,玄冷真人無聲無息飄出思過壁,似笑非笑道:「妙極!好小子,竟還有這麼一手!」他被禁此處三年,突如其來脫困而出,心情激盪自難言表。 林熠氣息稍平,將清觀道人拖到一塊大石後頭,又將光符重新開啟。 只要沒有人走近,決計難以發現這裡有何異常。 等做完這些,他額頭冷汗直冒,五臟六腑如火燒似的痛楚,但憑著一股堅強的求生信念,苦苦支撐。 玄冷真人不耐煩道:「快走,別婆婆媽媽管這麼多。萬一教人發現可麻煩得很。」 林熠靜靜道:「玄冷師叔,你先走吧。弟子無力御風,只怕會牽累你。」 玄冷真人冷冷一笑,想到自己與林熠終究不是同路之人,雖然如今得以脫困全托林熠之福,但他對林熠始終存著一份戒備,況且林熠的狀況看起來似乎很不妙,如果自己帶著這個累贅下山,確實是個麻煩。 於是他問道:「你救了我,便不想求些什麼好處?」 林熠苦笑道:「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自保其身而已,師叔不必掛懷。歸根結底,弟子叛門出逃亦是事出無奈,今後但求苟延殘喘,再不願再節外生枝。」 玄冷真人說道:「哦?如此也好,我先走一步。你多加小心,咱們後會有期。」再不多言,身形晃動了幾下,遠遠往東去了。 林熠心知,剛才一掌幾乎耗盡了自己辛苦凝聚數個時辰的真氣,再無餘力御風飛行。當下從袖口裡亮出一道「飄風靈符」,光華一閃而滅。 空中生出一蓬清風,將他身軀徐徐托起,朝西遁去,接著也倏忽消逝在茫茫寒夜裡。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九章 脫險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5 本章字數:11179 翌日清晨,昆吾劍派驚覺林熠脫逃,追騎四出布下天羅地網。 此時,前來昆吾弔唁玄干真人的正道各派耆宿,多已散去,暫攝掌門之職的玄雨真人親書信函,命人送往同道各派,促請協查通緝。 玄雨真人曾為林熠療傷,料他重傷在身難以遠遁,故此在方圓五百里內,更是分派重兵嚴加搜索。 昆吾派的三百弟子幾乎空群而出,人人咬牙切齒,誓要將林熠捉拿回山,為玄干真人報仇雪恨。而玄雨真人也傳下話來,若遇林熠抵抗則格殺勿論。 一時風煙四起,昔日的「昆吾驕龍」,驟然淪落成了過街老鼠,連魔道眾人也殊為不齒。 羅禹奉了玄雨真人的口諭,也率了三名二代弟子下山往東追索。他幾日中消瘦不少,臉上再無爽朗的笑容,唯有虎目依舊精厲如電。 四人往東尋了百餘里,眼看日漸中天,也沒得著林熠的蛛絲馬跡。 一名玄恕真人門下姓趙的弟子,遙遙指向前頭說道:「羅師兄,前面有個小鎮。咱們不如到鎮上歇一歇腳,順道打探一下消息。」 羅禹頷首道:「也好。」 眾人快步如飛進了鎮子,選了家看上去頗為乾淨敞亮的酒肆落坐。店裡的夥計見來了客人,連聲唱喏迎上招待,笑呵呵的問道:「幾位客官,要來點什麼?」 羅禹無心點菜,說道:「拿兩罈好酒,其他的東西你就看著上點吧!」 夥計應了聲,一旁那位姓趙的弟子叫住他問道:「夥計,你今天可有看到過一個身穿青色衣衫、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路過這裡?」他細細將林熠的體貌特徵形容了一遍,又道:「他受了重傷,面色蒼白,行動或許不太方便,應是十分醒目。」 夥計搖頭笑道:「不瞞這位客官,小的今日見過的人不少,卻沒有這樣一位年輕人。」 姓趙的弟子不死心,說道:「夥計,你再好好想想,或者有聽到誰說起有見過?」 夥計依舊搖頭,回答道:「客官,小的吃這碗酒肆的飯,別的本事沒有,可看到過的客人那可說是過目不忘,絕錯不了。」 姓趙的弟子揮揮手道:「你去吧!」見夥計走遠,恨恨一拍桌子,低聲道:「我趙銘英就不信他林熠能上天入地,消失無影。若教我逮著這個奸徒,定將他碎屍萬斷,為玄干師伯報仇!」 羅禹默默無語,端起桌上的熱茶吹了一口茶沫又再放下,思緒回轉到昨日深夜裡。 他離開玉清殿後,獨自一人前往後山玄干真人的墳頭,只想著師父孤零零一個人躺在裡面必然寂寞,自己能陪伴在旁與他說些話兒也好。 他剛到墓地,遠遠瞧見玄干真人的墳頭前跪伏著一人,渾身浴血,看背影依稀應是林熠。 羅禹暗自一驚,施展潛蹤匿行之術藏身到一株樹後,心道:「林師弟不是被關押在思過壁中,為何會突然到了這裡?」 只見淒清月光裡,林熠的背影劇烈地聳動,強自壓低聲音嗚咽痛哭,正輕輕說道:「師父,弟子要走了。此去一路荊棘,四面楚歌,求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弟子!」說罷,向玄干真人的墳塚恭恭敬敬叩拜過,抹去眼淚,緩緩站起身軀。 羅禹熱血上湧,再忍不住,從樹後現身走出低低喚道:「林師弟!」 林熠身子一震,回頭望向羅禹,輕歎道:「羅師兄,你是要捉我回去麼?」 羅禹闊步走到林熠跟前,目睹他落魄狼狽的模樣,心中酸楚至極,搖頭哽咽道:「林師弟,我知道你是受了冤屈,師父他老人家絕不是你殺的!」 林熠似是無動於衷,淡淡道:「羅師兄,大師兄沒有告訴你,我對此無話可說麼?」 羅禹道:「林師弟,你瞞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羅禹!你這麼說,定然另有苦衷。」 林熠嘴角逸出一絲奇怪的笑容,看上去無比淒涼落寞,緩緩道:「我沒有騙你,師父他老人家確實因小弟而死。我還活著,只因還有一些事情必須去做。」 羅禹沉聲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信!林師弟,師父是不是被人害死的?真兇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嫁禍於你?」 林熠漠然抬眼看了看漫天的繁星,說道:「羅師兄,天快亮了。小弟必須趕緊離山,不然就走不脫了,你可抓我回去向諸位師叔請功,或者就讓我離開。」 羅禹低喝道:「林師弟,你……你當我羅禹是什麼人!」 林熠微微一笑,眼睛卻又紅了,舉步說道:「好,那小弟便告辭。羅師兄,但願下回咱們兩人狹路相逢時,莫要拔劍相向。」 羅禹道:「且慢!」從腰帶上解下錫壺,遞給林熠說道:「喝口酒,算我為你送行!」 林熠默然伸手接過,仰首痛飲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汁刺激得肺葉劇烈抽搐。 兩行熱淚混合著滴淌的酒汁沾濕衣襟。 他揮手拋還錫壺,舉起袖口用力一擦濕漉漉的面龐,低語道:「羅師兄,小弟去了,你多保重。」 羅禹頷首,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麼,只一字一頓道:「保、重!」 林熠揚手再祭出一道飄風靈符,光華閃爍中只聽羅禹低聲念道:「曾是鮮衣怒馬少年行,意氣風發問封侯;不意此身多飄零,蹉跎了英豪情;但求海內存知己,縱在天涯若比鄰─」大口飲盡烈酒,「啪」的將錫壺擲在山石上,碎裂一地。 轉首再朝林熠望去,寒風輕送裡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消逝在密林中。 忽聽趙銘英驚咦一聲,將羅禹的思緒又喚回到眼前,只見他望向酒肆外的街道上說道:「那好像是漣州威遠鏢局的車隊。羅師兄,咱們何不去問問他們?這些人走南闖北眼界開闊,說不準會有什麼線索。」 另一個名叫鄧立言的弟子贊同道:「對啊,聽說他們的總鏢頭曹子仲曹老爺子,還是太霞派的掌門,說起來與咱們昆吾劍派亦分屬正派同道。」 趙銘英輕笑道:「鄧師兄話雖不錯,可太霞派比起本門,聲威上差得太遠,只開了間鏢局養家餬口。這回玄雨師叔就任新掌門的大禮,曹老爺子連出席資格還未夠。」 羅禹正色道:「咱們身為昆吾弟子,豈能單憑聲威高低便看輕人家?本門未請曹老爺子出席掌門就任的大禮,乃是彼此素來沒有交往,不好叨擾人家,可不是看低太霞派的名頭。這話傳了出去,免不了又讓人指責昆吾弟子倨傲自負,無端惹上一場風波。」 趙銘英本是無意中隨口說笑,被羅禹當面駁斥臉上也有些窘迫。雖不服氣,卻奈何羅禹之言大義凜然,也無從頂嘴,只好尷尬道:「羅師兄教訓的是。」 羅禹道:「咱們去問問也好,至不濟也與人家打個招呼。」起身迎到門外,站在台階上抱拳朗聲道:「在下昆吾羅禹,見過太霞派諸位同道。」 他曾聽林熠談及過與曹彬在龍首山邂逅抗敵的遭遇,愛屋及烏,儘管不知曹彬是否就在其中,但語氣裡對太霞派的弟子依舊透出和善親近。 威遠鏢局的車隊聞聲止步,一名儒雅清秀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馬,向羅禹還禮道:「在下曹彬,走鏢路經此地。敢問羅兄有何見教?」 羅禹道:「見教不敢當。羅某是想問上一聲,諸位一路行來,可有見過在下的小師弟林熠?」 趙銘英從袖口裡取出一卷畫軸,迎風舒展,畫的正是林熠的頭像,筆力入木三分,唯妙唯肖,補充說道:「就是畫中之人,曹鏢頭是否認得?」 曹彬仔細打量畫軸,半晌後搖頭道:「在下不曾見過。」回過頭來,問手下的十多個趟子手道:「你們有誰見到過這畫中之人麼?」 趟子手紛紛回答沒有,趙銘英微覺失望,舉目掃視車隊。因是回程,押運的紅貨早已交付物主,車隊裡只剩下二十餘匹騾馬。 趙銘英的目光投射到佇列前方的那架馬車上,心念微動,暗想,行鏢之人怎還需駕乘馬車?他看似漫不經心的抬步走到車前,見簾布低垂,裡面彷彿有人,於是問道:「曹鏢頭,不知這輛車裡坐的是哪位貴客?」 曹彬答道:「拙荊路上偶染風寒,身體不適,正在車中休息。不能面見諸位昆吾劍派的朋友,還望海涵恕罪。」 趙銘英功聚雙目,透過布簾,果然望見馬車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婦,病懨懨斜靠在軟墊上,面色焦黃無精打采。見對方果真是女眷,他不便多瞧,收回目光道:「近日天寒地凍,令夫人可要多加調養,注意保暖才好。」 他的舉動,自然瞞不過羅禹的眼睛。 事實上,羅禹也早留意到這輛馬車,卻腳下生根無意上前檢查。 當趙銘英運功透視的時候,羅禹的心七上八下的想道:「假如林師弟真在車裡躲藏,我該怎麼辦?要不要出手?」萬幸趙銘英並未在車內發現什麼異常,羅禹暗自吁了口氣。 曹彬道:「多謝關照。在下聽說貴派的掌門玄干真人,日前不幸為逆徒林熠所弒,四下裡傳得沸沸揚揚,看來是真有其事?」 鄧立言道:「師門不幸,倒教諸位同道見笑了。咱們此次下山,正為追捕林熠。」 曹彬一抱拳道:「如此在下就不耽誤各位的正事了,告辭!」 羅禹微笑道:「曹鏢頭一路順風,羅某恕不遠送。」 曹彬跨上坐騎,率著鏢局的車隊緩緩行出鎮子,朝漣州府的方向而去,身後揚起一蓬煙塵遮迷視線。 曹彬別過羅禹等人,駕著坐騎隨護馬車之旁,行出約莫三十里地。遠遠看見前方路邊有一片密林,一勒馬韁招呼道:「馬師弟,我與你商量一樁事。」 從後催馬趕上來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滿面落腮鬍子,他乃太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流好手,與曹彬素來以兄弟相稱。聽曹彬喚他,恭敬問道:「大哥,什麼事?」 曹彬皺眉道:「你師嫂今早起來一直感覺不適,我迫不得已讓她坐進馬車,可這一路上顛簸得很,我又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不免拖累了大夥兒的腳程。幸好鏢銀已經運到,不如你率眾兄弟騎快馬先回漣州府,我與你師嫂慢慢隨後就來。」 姓馬的漢子心中不免有點奇怪,昨天晚上師嫂還好好的有說有笑,怎麼說病就病,而且病到不能騎馬,連坐車也怕顛簸了? 只是曹彬既已吩咐了,他也不便多問,於是試探著回答道:「大哥,咱們也不著急這一兩天,一起回去路上也熱鬧些。」 曹彬道:「大夥兒多半都是有家室的人,幹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活,哪怕能早回去一小會兒總也是好的。你不必擔心,說不準我還會帶你師嫂順道去逛逛興安的集市,置辦些年貨回家。」 姓馬的漢子沉吟道:「要不讓他們先走,小弟留下來陪陪大哥。」 曹彬笑道:「我要陪你師嫂,你留在旁邊作甚?何況近日世面不寧,這幫兄弟也得有人約束著,有你帶著我也好放心。」 姓馬的漢子點頭道:「好,那小弟就跟大夥兒先上路了,咱們鏢局裡見。」一揚馬鞭,高聲道:「夥計們,咱們先走,爭取早點到家啊!」 眾趟子手轟然應和,十數匹快馬在官道上風馳電掣。 姓馬的漢子走在最後,忽一回頭衝著曹彬詭異一笑道:「大哥,不必急著追咱們,好好照顧嫂子。」在馬屁股上脆生生的拍了一鞭,絕塵遠去。 曹彬啞然失笑,低罵道:「這個傢伙!」 一騎一車緩緩駛入路邊密林,又走了一段才停了下來。曹彬凝神觀察,確定周圍再無別人,掀起布簾低聲道:「夫人,你們出來吧!」 曹夫人早已起身,揭開座椅的隔板,裡面蜷曲躺臥一人,除了林熠還會是誰? 曹彬小心翼翼的探手將林熠從隔板下攙扶出來,坐在車沿抱歉道:「林兄弟,委屈你了。剛才令師兄帶人攔住咱們的時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林熠微微一笑,面色蒼白如故,看得人提心吊膽,說道:「虧得有曹大哥幫忙,不然小弟恐怕寸步難行。」 曹夫人從車內取出一個包裹,說道:「林兄弟,你交代的幾樣東西,我都在鎮上置辦妥了,但這些麵粉、炭筆什麼的,是做何用場的?」 林熠接過包裹,道:「小弟曾經學過一些易容之術,雖然騙不過行家法眼,可也能將就一時。」 曹夫人恍然道:「敢情這些東西是做易容之用,那就不用再害怕會被別人認出啦。」 易容術是仙盟中人必修的技藝之一,林熠當然也識得。 青蓮寺寺外扮成一個傻乎乎的小道士,就是他牛刀小試。 但易容之術博大精深,他所學的,不僅較之此中真正高手不能同日而語,比起黎仙子的千幻靈心術能隨心所欲變換形體來,也相差甚遠。 這些麵粉和炭筆還有一些用以粘貼之物,塗抹在臉上當然談不上舒服,時間一久還容易走樣,一旦露出破綻,對方只需凝神觀察便可識破。 只是眼前林熠身負重傷,無力自保,唯有當作權宜之計。 他不想曹彬夫婦擔憂,故此也不多做解釋,滑下馬車道:「大哥,大嫂,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大恩不言謝,日後小弟但有命在,必到府上拜訪。」 曹彬一愣說道:「林兄弟,昆吾派正在到處尋你,這時候你還要上哪兒?不如先跟愚夫婦到漣州暫避一時,等養好了傷勢再說。」 林熠道:「多謝大哥好意,小弟已有計較,兩位無需擔心。」 曹夫人心細,猶疑問道:「林兄弟,你是唯恐連累了愚夫婦吧?」 曹彬不悅道:「不成,林兄弟,你還認我曹彬是你大哥麼?若認,就隨我回漣州,哪兒也別去了。待傷癒之後,林兄弟你拔腿就走我也絕不攔你!」 林熠搖頭道:「大哥、大嫂,你們外出行鏢,突然帶了個生人回府,多半會惹人生疑。為了小弟再跟正道結下樑子,委實不值。」 曹彬肅容道:「林兄弟,你救過衡兒,愚夫婦縱是把性命交到你手裡也是該當,況且威遠鏢局與正道各大門派素無交往,他們也不會留心咱們,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愚兄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副總鏢頭,帶位朋友回家住一陣子,誰能多言?」 曹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角,含笑道:「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定可瞞得過鏢局裡的人。只是存了點私心,林兄弟莫要見怪。」 曹彬急忙問道:「夫人,快說,你想到什麼好法子了?」 曹夫人笑道:「咱們衡兒的教書先生上月不是剛剛走掉,尚未另外找到合意的麼?要不就委屈林兄弟一下,就說是你曹大哥從外頭替衡兒請回的新教書先生,那就不會有誰懷疑了。」 曹彬喜道:「好主意!林兄弟若能做衡兒的先生,那是再好不過。何況林兄弟好生調養才是頭等大事,也不需真格的在衡兒身上多費力氣,只要裝個樣子掩人耳目即可。林兄弟,你看如何?」 林熠見曹彬夫婦古道熱腸,一力相邀,若再拒絕也說不過去。 他思忖了片刻,覺得曹夫人提出的建議的確可行。 昆吾派多半會以為自己前去投靠冥教,又或與玄冷真人一起隱匿下來,應該決計猜不到他實則隱於市井之間。 他點點頭笑問道:「不知大哥發不發小弟這個混吃教書先生的工錢?不然到時我可沒錢買酒。」 曹彬見林熠答允,由衷欣喜,呵呵笑道:「林兄弟這般的教書先生愚夫婦萬金難求,肯教誨衡兒那是他的福氣,豈是一點工錢能夠打發的?府上別的沒有,松雪老窖卻也珍藏了不少,保管讓你喝個痛快。」 當下計議已定,林熠回馬車裡喬裝易容,曹彬夫婦在外守候。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個窮酸儒生挑開布簾拱手作揖道:「曹大爺,曹夫人,請兩位行行好,賞老夫一口飯吃吧!」 曹彬凝目觀望,見林熠已經變成了一個寬額尖頜、猥瑣落拓的中年秀才,躬腰縮肩,膚色微黑,正可掩飾失血後的蒼白,頭髮也不知怎麼弄的,灰濛濛暗無亮澤。頷下一綹稀疏的山羊鬍子,隨著話音一顫一顫,三角眼睛不時上翻,整個一介落第倔秀才。 要不是早知道車裡的人是誰,乍見此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與俊朗的林熠相提並論。 曹夫人喝采道:「林兄弟好手藝,恐怕咱們再遇上令師兄,也不用擔憂會被他識破。」 林熠搖頭笑道:「小弟三腳貓的易容術實難當得大嫂誇讚。改頭換面倒非難事,但要做到舉手投足、行事氣質也唯妙唯肖才算上乘。 「小弟現在裝扮成一個酸秀才,自忖有把握學上其七分的神態,想也少有人會去留心一個相貌普通、咬文嚼字的老學究。」 曹彬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那麼多講究,愚兄領教了。不過你的本名暫時不能用了,咱們得另想一個才好。」 林熠略一尋思,微笑道:「大凡落第秀才難逃一個『窮』字。小弟便改姓『錢』,單名一個『億』字。今後大哥大嫂可不要叫錯了。」 曹夫人莞爾道:「若有億兆之錢,當能富可敵國了,錢老夫子好大的胃口。」 林熠含笑不語,這兩個字其實都是從玄干、玄逸兩位真人的道號中化出,僅同音不同字而已。 曹彬見諸事妥當,說道:「林─錢老夫子,咱們這就上路吧!」 林熠頷首道:「曹大公子先請。老夫到得前面市集,還需置辦一身合體的長袍,若有折扇就再好不過。」 曹彬點頭道:「是了,你現在穿的是愚兄的衣服,鏢局的人都能認得,必須換過。若是不提,我倒疏忽了。」 曹夫人道:「若是衡兒看見咱們為他請回新先生,不知該有多開心?」 曹彬笑道:「開心?這小子不知文章為何物,從小到大,不曉得氣走了多少位飽學鴻儒,私塾也被他鬧得雞犬不寧,再不敢收。說到底,全是被你寵壞了。」 曹夫人歎道:「你不寵麼?這孩子天生命苦,幸虧天見可憐,得服石棘膽汁,不然如今也不知道還能有多少天可活?」 一席話提醒了曹彬,道:「對了,林兄弟,那頭石棘還藏在府裡的地下密室。我甫一回府就被家父派去走鏢,還未來得及加工。好在天冷,我又在四周多放了寒冰,也不怕它腐爛。」 三個人說說笑笑,行到天黑時分,便找了家客棧住下。 曹彬上街買來林熠所需物品,還帶回兩罈酒。 次日清晨,曹彬又為林熠雇了輛騾車,這才上路。車轔轔,馬蕭蕭,路上無話,隔日午間進了漣州。 漣州府乃北地重鎮,人口數十萬,市面繁華,三省通衢,威遠鏢局也佔著地利,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進城後沿著南大街行出里許,眾人到了一座朱漆大宅前停車下馬。 只見宅第前,左右兩座石壇裡各豎一根兩丈多高的鏢旗桿。右首旗上杏黃絲為底,一頭威武猛虎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左首旗上繡著「威遠鏢局」四個朱紅大字,剛勁有力。 朱漆大門上橫著一塊黑色匾額,也寫著「威遠鏢局」四個燙金字。 九級青石台階,兩側分立著八名虎背熊腰、勁裝束身的黑衣大漢,見著曹彬夫婦紛紛拱手作禮道:「副總鏢頭回來了!」忙有人入內通稟曹老爺子。 曹彬輕輕一笑,回頭道:「錢老夫子,咱們到家啦!」 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十章 人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6 本章字數:11451 府中自有下人去與趕騾車伕算車馬錢,曹彬攜著林熠先進了府門。 經過兩日運功,林熠緩步獨行已無大礙,兼之有曹彬在旁照拂,應付太霞派的人綽綽有餘。他索性做足秀才酸樣,一言不發雙手負後,慢條斯理踱進大門。 那些守在門口的黑衣大漢上下打量他兩眼,撇著嘴並不招呼他。 府門裡是個方圓百多丈的寬敞大院,四周擺放著不少兵器架,上面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應有盡有,似是個練武場。而鏢局日常裝貨卸貨也都在這裡。 剛走沒幾步,打從裡面的宅院裡,風也似的奔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宛如歡快的百靈鳥,不由分說衝進曹彬懷裡,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叫道:「爹爹!」 正是曹衡與曹妍。兩人都穿著大紅棉襖,小臉通紅如同粉雕玉琢,十分伶俐可愛。 曹彬哈哈大笑,將一對兒女抱起,左右各親一口,問道:「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惹爺爺生氣?」 曹衡道:「才沒有呢!衡兒不曉得有多聽話。」 曹妍告狀道:「還說沒有?昨天晌午你不好好唸書,又偷偷溜出去幹什麼了?」 曹衡急眨著眼睛道:「沒幹什麼,我不過是到東大街去看人耍猴,中午便回來了。」 曹妍嬌哼道:「你當我不知道麼?人家都上門來告狀啦!說你乘人不備把兩隻猴子都放跑了。」 曹衡怒道:「小叛徒,看我以後還逮鳥給你!」 曹彬慍言道:「衡兒,好好的你把人家的猴子放跑作甚?」 曹衡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回答道:「我瞧那兩隻猴子給人套著脖索抽來打去好生可憐,想起爹爹平日教誨孩兒說扶貧救弱乃我輩天職,怎能看著小猴兒受罪不管?所以才放走它們。」 曹彬笑道:「你想法雖對,但用的法子未免失當。畢竟那些猴子也是人家辛苦養的,你想放生也該先花錢買回。」 孰知曹衡一搖頭道:「不成的,爹爹。我要是給了那人銀子,日後他定會再去弄來更多的猴子雜耍。」 林熠心裡一動,暗道:「這孩子人小鬼大,腦筋轉得倒也靈快。」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一般的頑皮淘氣,不禁對他生出喜愛。 四個人邊聊邊走,進了內宅。 曹妍問道:「爹爹,你這回和娘出門,有沒有給妍兒帶回什麼好玩的東西?」 曹彬道:「東西沒有,卻給你們請回了一位先生。」 曹衡瞥向林熠,見這位新來的先生跟在父親後面亦步亦趨,弱不禁風的樣子,只怕禁不起自己三兩手的折騰,哼哼道:「衡兒不要先生,衡兒只想跟爹爹學本事。」 曹彬斥責道:「胡說,小孩兒家怎可不識文斷字?這位錢老夫子乃當代大儒,今後你們姐弟用心學習,定會受益無窮。」 曹衡小嘴噘得老高,嘟囔道:「就他這樣子,會是什麼大儒?爹爹,他不會是來騙錢的吧?」 林熠心中發笑道:「好小子,把我幹爹當作打秋風的無賴,看我日後怎麼教導你!」想歸想,他老臉上義憤滿滿,停下腳步氣哼哼道:「曹大公子,老夫雖非當朝翰林,但自幼飽讀詩書,胸懷錦繡,焉能容小兒這般輕賤?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老夫告辭了!」 曹彬當然明白林熠在裝模作樣,但臉上無論如何也得裝出一副敬重神情。 他焦灼道:「老夫子莫要動怒,小孩兒口無遮攔,何必與他一般見識?」轉頭對懷裡的曹衡喝道:「還不趕緊向先生道歉?」 曹衡滿肚子不服氣,但見爹爹神色不善,好漢哪能吃眼前虧?只好委委屈屈道:「先生別生氣,衡兒是說著玩玩的。」 林熠摸摸山羊鬍子道:「罷了,罷了,看在曹大公子面上,老夫也不與令郎計較。」 曹妍悄悄把頭湊到乃父耳畔,輕輕問道:「爹爹,這位先生真的很有學問麼?」 曹彬忍住笑,板著臉道:「那當然,爹爹請回來的先生豈會有錯?」 曹衡很想接一句「那倒未必」,但眼睛滴溜溜在父親的臉上轉了一圈,終於不敢。 這時曹夫人從後追上,曹彬將一對兒女放下地,說道:「夫人,你帶衡兒、妍兒先回屋,我與錢老夫子去向老爺子問安。」 曹夫人領了曹衡、曹妍離去,曹彬與林熠逕自到廳堂拜見曹老爺子。 兩人到了門口,見一個身材敦實、滿面紅光的藍袍老者,端坐在太師椅裡,手裡正翻看著一本帳冊。他每看幾行,就會問身旁侍立的一個中年男子幾句,那中年男子一一作答,不敢怠慢。 曹彬在門外躬身施禮道:「爹爹,孩兒回來了。」 藍袍老者曹子仲放下帳冊,道:「進來吧。」 曹彬應道:「是!」他邁步走進廳堂,站在那中年男子身旁。 林熠大模大樣跟了進來,兩手籠在大袖中直挺挺站著,莫說施禮,連問候都沒有一句。 老爺子問道:「彬兒,這人是誰?」言語頗不客氣,自是對林熠倨傲的做派產生了反感。 曹彬答道:「回稟爹爹,這位錢老夫子是孩兒專門請回來教授衡兒的先生。」 曹子仲「哦」了聲,道:「原來是錢夫子,老夫失敬了。」話這麼說,人坐在椅子裡動也不動。 他隨口問道:「先生是哪裡人士,師從何人?」 林熠三角眼一翻,答道:「老夫乃南方人,近日遊歷至此,不巧邂逅貴府大公子,他萬般慇勤邀請,老夫不得已才受聘府上。一千八百年前的文聖駱子,便是學生的恩師。」 旁邊的中年男子嘿嘿譏笑道:「好大的口氣,文聖駱子何時收過閣下為徒?我可沒聽說文聖門下的七十二弟子中有哪位姓錢。」 林熠打量這中年男子,見他相貌與曹彬也有幾分酷似,只是稍小了幾歲,臉上多出一些精明,少了幾分儒雅。 他一身綾羅綢緞,倒顯得富貴氣十足,似乎更像哪家豪門的貴介子弟。 曹彬介紹道:「夫子,這位便是在下的二弟曹執,亦是鏢局的副總鏢頭。」 林熠懶洋洋的一拱手道:「久仰。只是二公子豈能不知天下讀聖賢書的文士,不論貴賤老少,皆乃文聖門徒,駱子遺澤?學生自幼拜讀文聖著作,自當以他為師。」 曹執哼了聲,也不屑與這酸儒鬥嘴。 曹子仲聽林熠的話裡果然帶著濃重南方口音,聽起來古怪刺耳甚是難受。他雖不喜曹彬請回的這位教書先生,但也不便因這小事駁了兒子的面子,淡淡道:「彬兒,你走鏢累了,就先請錢老夫子下去歇息吧!」 曹彬謝過後,帶著林熠退出廳堂。 兩人走到無人處,曹彬低聲苦笑道:「夫子,看上去家父對你頗為不滿。」 林熠微笑道:「何止是不滿?恐怕心中厭惡得很吶。老爺子的涵養算是好的,換了別人多半要把小弟掃地出門,不過我也是有意如此,大哥且莫見怪。」 曹彬問道:「為何要有意如此?」 林熠道:「人一旦厭噁心起,便絕不願意再多加親近,我豈不正好少了露出破綻的可能!」 曹彬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不滿家父的輕慢,故意氣他。」 林熠笑道:「老爺子為人豪爽耿直,小弟豈會不曉?」 曹彬引林熠進了一座清靜的小院,說道:「以前的先生都住在此處,雖不奢華,倒也幽靜。」揚聲喚道:「孫二!」 一個瘦小的漢子在院外應道:「來啦,來啦,大公子!」一溜小跑上前,說道:「大公子,您走鏢回來了?」 曹彬一點頭,道:「這是新來的教書先生錢老夫子,今後用心伺候著。不過他生性喜歡安靜,若不叫你,就別踏進院門半步,記住了?」 孫二點頭哈腰道:「明白,明白,小的一准把老夫子伺候得舒舒服服,不會有錯。」他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林熠。 曹彬道:「看什麼,還不請錢老夫子進屋歇息?」 孫二應道:「是,是!」搶步上前推開正屋的大門。 曹彬低聲道:「這個孫二機靈精幹,就是有些油嘴滑舌,賊頭鼠腦,不過伺候府上已經多年啦!」 走進正屋,孫二正手腳伶俐的擦拭八仙桌,笑呵呵問道:「夫子,您老對這兒可還滿意?」 林熠「嗯」了聲道:「湊合。」負著手四下打量。 外屋是間客廳,牆上掛了不少字畫,不過多非精品。 裡面一間臥室用竹簾隔開,收拾的十分乾淨。 但沒過多久,新來的錢老夫子,就讓孫二充分見識了什麼是雞蛋裡挑骨頭。 他不單是指責牆上書畫不堪入目,需得全部重新換過,就是埋怨床上的被褥太薄,自己體虛多病,耐不住寒。 孫二聽著,嘴裡哼哼哈哈應付著,心裡卻在埋怨大公子從哪兒找回來這麼個難服侍的主子,往後自己的日子還能有好麼?這滿心的苦處可得找人傾訴去,若不讓全鏢局的人都知道,自己可不就成了白受罪麼? 稍事收拾,有丫鬟來請曹彬與林熠到後頭用飯。 桌旁只有曹彬夫婦與曹衡、曹妍一雙孩童。 錢老夫子人雖古怪,對菜餚卻不挑肥揀瘦,胃口也甚小,只選些清淡的小菜吃了幾口,但顯然頗為享受桌上的那壇松雪老窖。 曹府家規嚴謹,飯桌上長輩在側,曹衡和曹妍都顯得乖巧無比。 雖然兩人的心裡,對這位看見酒罈就三角眼發光的老酒鬼大大的瞧不起,可父母對教書先生素來客氣敬重,兩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表露出不敬。 曹衡拿著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裡滑拉著飯菜,眼光碰著林熠瞇縫的三角眼,又趕緊低頭,不過那雙小眼睛裡卻逐漸閃動起了亮光。 用過飯,林熠說自己慣常午休,要回房歇息。 曹彬夫婦知道他是要打坐療傷,吩咐下人不可打擾。 曹衡向曹妍丟個眼色,一前一後溜出屋子,坐到院角槐樹底下。 曹衡氣呼呼哼道:「大姐,這個錢老夫子架子要多臭有多臭,要多大有多大,比以前的先生還討厭。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曹妍性格溫馴,但畢竟也是小孩兒家,對這個一身酸氣毫無趣味又邋邋遢遢的學究同樣不喜,蹙起秀氣的雙眉問道:「爹爹請也請來了,你說能怎麼辦?」 曹衡掃視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老法子,把他趕走!」 曹妍遲疑道:「恐怕不成,我看爹爹和娘親都對錢老夫子十分尊敬,你惹他生氣,多半會挨爹爹的板子。」 曹衡道:「爹和娘才不會打痛我呢!大姐,我只要你說,幫不幫我?」 曹妍咬著嘴唇想了片刻,輕聲問道:「你要姐姐怎麼幫你?」 曹衡大喜,跳將起來扶在曹妍肩頭,竊竊私語說出早盤算好的妙計。 曹妍聽完嚇得直搖頭道:「不行,這麼冷的天,老夫子看起來身體也不大好。」 曹衡道:「只要咱們營救及時,不會有問題。我只是想讓他嘗到苦頭,捲鋪蓋走人,又不是要他老命,你怕什麼?」 曹妍還是搖頭,說道:「爹爹曉得了,非打死你不可。」 曹衡怒道:「姑娘家就是怕疼怕死。你不敢,我一個人干!」 曹妍無可奈何,低聲答應道:「好吧,我幫你就是。」 曹衡一把抱住曹妍,喜道:「這才是我的好姐姐。」 曹妍心裡連念阿彌陀佛,只求爹爹別一怒之下請出家法,那自己和曹衡今晚可就慘大了。 林熠自然不清楚這兩個娃娃正在設計對付自己。 他回到小院,關上屋門,盤腿在床上坐下。 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效力果然非同凡響,短短兩天,他斷裂的經脈已漸漸開始續合,丹田內始終充滿暖意,椎心刺骨的劇痛也正在逐漸減輕。 但這等靈丹聖藥,服食接連兩粒已經足矣,再多則成白白浪費。 林熠體內早非泰斗真氣,自不能再用昆吾派的打坐心法。 他澄靜心緒,收斂神思,抱元守一徐徐空明靈台,意念凝動丹田,依照悔心軒石刻上的太炎心訣,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流轉銅爐。 如今他的十二常脈與奇經八脈俱都淤塞,真氣游動生澀呆滯,連往日一、兩成的威力也施展不出,凝聚的一小團太炎真氣甫一湧出丹田,便如同撞上鉛塊一般寸步難行。 而這團真氣也著實太過微弱,更不足以打通經脈,疏通氣血。 林熠耐住性子按部就班運轉真氣,在丹田內緩緩游動,如小雪球一樣不斷吸附游離的真氣。 但這個過程異常緩慢,一個下午也未有多大成效,想要恢復五、六成以上的功力以打通經脈,看來至少也需三、五十天。 他收功睜眼,外面夕陽斜照,透進屋子一片暗紅的色彩。 院子裡寂靜無聲,顯然孫二已經為他宣傳過了,從此不得曹彬吩咐,別人也不願來觸這位錢老夫子的晦氣。 林熠下了床,坐在椅上思忖道:「我眼下的修為莫說遇上昆吾派的諸位師叔,連曹老爺子也比我強出一大截來。萬一遇事,自保大成問題。最簡單的法子,需得趕緊煉製幾道靈符,聊備不時之需。」 忽想到藏在曹府中的石棘獸,它的內丹不僅是鍛鑄仙兵神器的上好材料,且其性屬雷,用以煉製靈符亦法力倍增。當下盤算起製作靈符所需的各種材料,和仙家典籍上記載的煉製方法。 正想著忽聽院外細碎的腳步響動,林熠聽聲辨步,曉得是曹彬的愛女曹妍來了。 他微微一愣,心道:「這小丫頭一個人跑來找我作甚?」 果然,門口響起曹妍脆生生的童音:「先生,您在屋裡嗎?」 林熠裝出錢老夫子特有的尖銳嗓音問道:「誰在外面?」 曹妍答道:「是妍兒來拜見先生。」 林熠道:「那就進來吧!」 曹妍走進外屋,林熠掀簾步出,道:「你找老朽有何事?」 曹妍捏著衣角,垂下頭避開林熠目光,囁嚅道:「我剛才在先生院外玩耍,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水池裡,先生能不能幫妍兒揀上來?」 林熠心中嘿嘿一笑,問道:「這等小事為何不去找孫二?」 曹妍低著頭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孫二個子太矮,手也不夠長,先生人高,所以只好麻煩先生了。」說著低語央求道:「錢先生,你幫幫妍兒好不好?」小女兒家神態嬌憨,惹人憐愛。 林熠心道曹妍性情乖巧,該不會主動來捉弄自己,多半是那小曹衡的主意。 那小子一肚子壞水,把容易取得別人同情信任的曹妍推到前面,自己躲在後頭,也算聰明,可惜怪只怪他沒運氣,撞見了搞惡作劇的祖宗。 林熠存心想瞧瞧曹衡在搞什麼鬼,假做沉吟頷首道:「好吧!池塘在哪裡?」 曹妍以為林熠中計,暗暗欣喜,小手拉著他往外走,說道:「就在院外。」 兩人出了院門,從小道上往右走出十數步遠,果然有一座荷塘。 如今寒風刺骨,荷花早已凋謝,水面上薄薄的浮了層冰。 周圍的下人早早讓曹衡趕走,小傢伙拿著一根比自己胳膊長不了多少的枯枝,趴在池塘邊的石壇上,作出竭力構毽子的模樣。 他見林熠到來,氣喘吁吁的起身問候道:「先生!」 林熠見那毽子停在距離石壇四、五尺遠的浮冰上,不近不遠,剛好能讓一個大人用樹枝構到,暗笑兩聲,尖著嗓子說道:「把樹枝給老夫。」 曹衡遞過樹枝,林熠一手扶住石壇,一手拿著枯枝探身朝毽子構去。 曹妍與曹衡擠在一邊,叫道:「先生小心,別掉進水裡!」 林熠哼道:「叫什麼,老夫手長,怎會掉進水裡?」樹枝伸出去離毽子兀自差了幾寸,身子不自覺又朝外探出一些。 身後的曹衡突然大叫一聲:「大姐,你幹麼擠我?」雙手直直的往林熠後腰一按,就想把對方送入荷塘。 小曹衡人雖小,但從四歲起便隨父親修學太霞派的功夫,以為強身健體之用,至今真氣小有初成。 他滿以為這麼一按,錢老夫子勢必狼狽不堪的摔進冰水裡,求曹少爺救命。不料就在他手往前按的同時,林熠毫無徵兆的側身跨了一步,撐手扶腰歎道:「人老啦!腰都不給勁。」 曹衡手未按到實處,身子頃刻失去重心,正欲紮住馬步,無巧不巧,林熠撐起的手在小屁股上不著痕跡的輕輕一頂。 曹衡「哎喲」驚叫,「撲通」栽進荷塘。 那池水頗深,咕嚕嚕水面冒起氣泡,曹衡頓時沉了下去。 曹妍嚇得呆了,怎也料想不到掉進水裡的不是錢老夫子,而是自己的弟弟。 她急忙叫道:「小弟!」 錢老夫子也是一臉驚愕慌張,叫道:「快來人啊,孫少爺掉進水裡啦─」 半晌也不見曹衡冒出水面,林熠心道:「糟糕,我可不要玩得過火!」正想設法解救,驀然水面一開,曹衡探出半個身子,嘴裡鼓鼓囊囊含了滿口冰水,「噗」的朝林熠射到。 原本林熠再至不濟,曹衡的「水箭」再淩厲十倍也難以射中。可他現在的身份是弱不禁風的錢老夫子,猝不及防之下,焉有能躲過「水箭」的道理? 林熠無可奈何暗道:「好小子,這筆帳咱們往後再算!」心不甘情不願的閉目領受冰水噗哧射中面門,又透濕身前衣衫,跺腳不迭。 躲在遠處的下人這才聞聲趕到,目睹此景不禁都面面相覷。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作者註:第一部的書名中皆有「龍」字暗喻林熠。這一集叫做「亢龍有悔」,聰明的書友當知其中隱意。 下集預告: 林熠喬裝改扮,隱身威遠鏢局療傷。他如今的身份是曹彬請回的教書先生,可這份差使實在不怎麼輕鬆。人小鬼大的曹衡給林熠出了一道道難題,卻漸漸發現這位「錢老夫子」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 林熠藉著這段寧靜時光,臥薪嘗膽,一面恢復功力,一面煉製靈符以備防身。 他原本想太太平平熬過這段日子,可惜老天爺偏不給這個機會。很快,他就發現有一個周密的陰謀,正悄悄針對曹彬夫婦而來─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一章 蟄伏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6 本章字數:10483 幾個僕人七手八腳將曹衡從荷池裡拽上來,小傢伙臉白唇青模樣嚇人。只是他服食過石棘膽汁與九生九死丹,四肢骨骸雖然冰冷透骨,小腹與胸口仍暖融融的一團,並無大礙。 曹妍在一邊急得不知如何才好,捂著曹衡哆嗦的小手連聲問道:「小弟,小弟!你沒事吧?可不要嚇姐姐。」 曹衡濕漉漉的淌著水,再受冷風一吹,當真是全身僵硬,根根寒毛倒立,居然硬挺著呲牙一笑,答道:「沒……沒事,不就洗了個冷水……澡嗎?」可惜這笑比哭還難看。 更讓他難堪的是自己的小舌頭不聽使喚,話音模糊難辨不說,牙齒更需咬緊。否則不說話尚好,一開口便立刻聽到「咯咯……咯」清脆的聲音。 曹彬夫婦聞訊趕至。曹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摟著曹衡奔回屋中,換去身上濕衣,著下人把火盆生得旺旺的。小傢伙蜷在母親懷裡依舊止不住地顫抖,剛緩過勁轉動眼睛,卻一眼瞥見立在旁邊的那位臉黑嘴尖、耷拉著眼皮的錢老夫子,心裡犯起了嘀咕。 曹彬把愛女叫到一邊,問起事情經過。曹妍見闖了大禍,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照實交代。曹彬只聽了個開頭便明白兒子使的鬼心眼,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曹衡這小傢伙,把他原來對付教書先生的小把戲,搬出來使到林熠頭上,比起當年給關進豬圈的兩位正一劍派年輕高手,此次不過只讓他掉進冰水裡自作自受一番,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他見曹妍嚇得說話都帶哭音,也不忍再呵斥責備,反溫言撫慰幾句,揮手讓眾人散去。 林熠與曹彬相顧而笑,曹彬故意大聲道:「錢老夫子,可有興致到在下的書房裡去坐一坐?」 林熠會意,撚鬚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曹彬住的小樓就在林熠院子的對面,當中隔了座小園子,三兩步路即到。兩人進了書房,曹彬把門從裡鎖上,又關了窗戶,低聲道:「林兄弟,我帶你去看一件東西。」 他走到書架前,探手在第二排的一冊詩集上輕輕一撥一按,書架徐徐中分,露出扇黑漆漆的暗門。曹彬取出鑰匙打開門鎖,道:「這是愚兄的一間密室,除了家父與拙荊外,連二弟也不曉得。」 林熠隨在他身後邁步走下暗門後的台階,裡面黑咕隆咚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曹彬取出火石,「啪」的點燃壁上一盞油燈,又在牆上突起的銅鈕上一轉,上面的書架合起,重新與外世隔絕開來。 石階盡頭是一條三丈來長的甬道,兩側各有一扇虛掩的石門相對而立。甬道則直通向一間圓形石室,石室高約三丈,甚是寬敞,裡面像是剛剛打掃過,地上還有一灘未乾的水漬,應是沖洗地面留下的痕跡。 曹彬點燃桌上的燭台,微笑道:「愚兄練氣打坐、閉關修煉皆在此處,只求清靜安全。不過近幾日這間石廳卻派作他用。林兄弟可願猜上一猜?」 林熠掃了眼地上的水漬,笑道:「曹大哥可是把石棘放在此處?」 曹彬點點頭,笑道:「今天一個下午,愚兄與拙荊終於將石棘獸盡數分解。可剛忙活完了這邊,一出去就聽人來報,衡兒掉進了荷池。呵呵,愚兄不用多想,就曉得這小子定然是想偷偷捉弄林兄弟,不料偷雞不成反折了一把米。」 他搖頭歎了口氣,苦笑道:「這孩子自幼便被愚夫婦寵壞,全不知天高地厚,平日裡膽大任性,肆意妄為。讓他嘗點苦頭也好,免得將來無法無天闖下大禍。」 林熠道:「衡兒天資聰慧,只要善加調教,將來成就必不可限量。」 曹彬謙遜道:「林兄弟莫要誇他。我只求這小子太太平平,別四處惹禍上門就心滿意足了。鏢局裡人人寵他,愚兄真怕他養成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小霸王脾性。只是每回要揍這小子,偏生又捨不得。這般下去,始終是愚兄的一塊心病。」 林熠道:「大哥盡可寬心,這孩子的本質很好,不會有差。所謂耳聞目染,有大哥、大嫂這樣的爹娘,衡兒絕不至於走上歪路。小弟寄居府上,左右無事,便幫大哥、大嫂從旁敲打敲打他,你看如何?」 曹彬等的就是林熠這句話,作揖喜道:「愚兄求之不得,只怕會耽誤林兄弟你的休養療傷。」 林熠搖頭道:「不礙事。小弟好歹也是衡兒的乾爹,還是大哥請來的教書先生,於情於理都當效勞。不過,小弟管教孩子的手段,大哥看了只怕會心疼,屆時莫要責怪小弟才好!」 曹彬暗道衡兒若能得林熠盡心指點調教,不啻勝過自己夫婦十倍、百倍,就算再掉進三五次荷花池也是值得,慨然道:「林兄弟儘管將衡兒看作自己的孩子,任何責罰悉聽尊便,愚兄與拙荊絕無二話。」 林熠頷首道:「好,曹大哥,咱們這就一言為定了。」看到曹彬點頭,心裡暗笑道:「小傢伙,往後你就等著瞧吧!今天咱們不過才剛開場。」 正在娘親屋裡偎在火盆旁大喝薑湯的曹衡,原本身上已經有了暖意,突然「哈啾」打了個大大噴嚏,揉揉小鼻子,莫名地湧起一股心驚肉跳的不祥預感。 曹彬打開左首牆邊的一排櫥櫃,裡面大大小小十多個暗格,滿滿當當分別擺放著從石棘獸身上取下的犄角、軟筋、內丹、棘刺等物。曹彬似乎對這些東西的收藏頗為在行,如內丹、軟筋等都浸泡在盛滿藥水的容器裡,不虞腐爛損壞。 林熠讚道:「大哥動作好快,短短半日竟已完全弄妥。」 曹彬道:「林兄弟,依照咱們當日約定,愚兄如今就將這些東西物歸原主了。」 林熠道:「大哥,小弟正要和你商量這件事情。小弟想挑選幾根上佳的棘刺,為大哥鍛鑄防身的暗器,再揀那合適的軟筋與獸皮煉製成神鞭寶甲贈與衡兒。至於小弟,則要用內丹研磨成粉,煉製幾道靈符以備不時之需。剩下的犄角等物,還歸大哥處置。」 曹彬驚訝道:「林兄弟,你會鍛器煉符,那可再好沒有了。」 林熠輕聲道:「昔日先師玄干真人在世時,曾傳授給我們師兄弟幾人鍛鑄仙器、煉製靈符的技藝法門。小弟對此也頗感興趣,鑽研數年,但願不會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這石棘獸。」 曹彬聽林熠的口氣中帶著幾分悲涼,岔開話題道:「林兄弟,愚兄全聽你的。你鍛鑄煉製需要些什麼東西,只管列張單子。縱然太霞派沒有,我也想方設法從外面買來。」 林熠笑道:「小弟需要的東西可不少,有些仙家神器,大哥即便捧出萬金也難以求得。好在咱們可以用次一級的替代,雖效果會有稍許遜色,但也能差強人意。」 曹彬睜圓雙目滿臉興奮,道:「好,咱們說幹就幹。林兄弟,你這就開列清單,我明日便出門置辦。」忽然想起林熠的傷勢,暗悔自己是否操之過急了,急忙道:「林兄傷勢未復,眼下還是療傷要緊。」 林熠道:「小弟想借大哥的這間密室一用。每晚前半夜幹活,後半夜療傷,兩不耽擱。何況借助煉符鑄器,小弟也正好遊走真氣,疏通經脈,可謂一舉兩得。只是大哥今後修煉要另選地方了。」 曹彬一擺手道:「那不礙事,林兄無須掛懷。」 林熠揭開一隻容器蓋子,裡面用藥水浸泡著石棘獸的內丹,大小如成人的拳頭,隱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芒。林熠面露喜色道:「大哥,這回咱們可撞上華蓋運了。按書中記載,這般大小的紫金色內丹,要修行八百年以上的石棘獸王方能煉出。 「有了它,咱們將來鍛鑄的青棘芒刺與神鞭寶甲,肯定能成一等一的仙兵神寶,小弟的靈符也能借此提升一個檔次。」 曹彬奇道:「林兄弟,靈符也有檔次之分?」 林熠微笑道:「仙家有散仙、地仙、金仙、天君之分,靈符自然也有威力大小之別。如尋常遊走江湖的方士煉製出的鎮宅辟邪、祈運招財的靈符為最下等,一般稱作『散符』。 「略高一些的便是普通煉氣之士煉製的『地符』;再往上依次還有『金符』、『天符』與『聖符』三等。 「只是聖符一說僅見典籍,人間從未有現。便是天符也需金仙一流催動真元歷時數年,再借助上等的神器方可煉成,更因其間凶險,因此當世所存絕不超過十道。」 曹彬大感興趣,津津有味的問道:「那林兄弟煉出的靈符該是哪一檔次的?」 林熠將容器珍而重之的放回原位,道:「若用普通石棘獸的內丹,依照眼下條件與小弟的技藝功力,充其量只能煉出幾道地符。但有了這八百年的紫金內丹,小弟再煉不成金符,豈不辜負了這頭石棘獸王?」 曹彬道:「它的威力,只怕能趕上愚兄用以圍困石棘獸的那四張紫電符了吧?」 林熠道:「或許還能略高一籌。石棘獸其性屬雷,小弟索性就多煉製幾張護身攻敵的五雷符。在靈符體系裡,風符靈動,雲符縹緲,電符凌厲,但論及雄渾剛猛仍首推雷符。大哥,等我煉製成了,也分幾道靈符送給你和大嫂,權作新春佳節的賀禮。」 曹彬自遇林熠以來,隔三差五即有好事臨頭,拱手稱謝幾成家常便飯,當下又是一拱雙手道:「愚兄卻之不恭,那就再謝過林兄弟啦!」 兩人相視大笑,攜手回到書房。 林熠坐在曹彬的書桌前,提筆想想寫寫,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列出一張六頁紙頭的清單。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百數十種材料,有些旁邊還注有說明。 曹彬接過,藉著燈火低聲念道:「道家金剛劍一柄,果子、香茶、米酒各三,符筆一支、天界山出產硃砂一兩,神霄宮開光黃紙一疊,三清始祖聖像各一,漱心庵神香九炷─」 再往下面越來越古怪離奇,什麼黃沙、青磚、瓷器、木牌、銅鼎等物,還有這些物品的數量和出處,甚至替代之物。 曹彬看得頭昏腦脹,搖頭道:「林兄弟,這怎麼像巫婆神漢要擺法壇祭天請神?」 林熠嘿嘿笑道:「這些不過是小弟煉符用的物品,而且刪繁就簡,已省略了許多。想當年,為了記住這些東西,害我整整背了三天三夜。 「曹大哥盡力置辦吧,若實在沒有,咱們再另想辦法。不過,我怕買全了單子上的東西,大哥的家底也要被掏空,那小弟可過意不去。」 林熠此言並非嚇唬曹彬。想那一張靈符輕若鴻毛,卻是溝通人、天、地三界神魔及至虛空裡種種莫測力量的橋樑與通道,絕非兒戲。所謂「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便是這個道理。 置辦煉符用具物品尚屬小事,一旦開壇煉符,若有絲毫大意疏漏,則將引動天怒地嘯,將施術者轟得元神消散,萬劫不復;而煉製的等級越高,凶險自然也就越大。否則正魔兩道靈符漫天飛,世道豈非早已大亂了? 曹彬知道紫電靈符威力無比,又哪料得煉符艱險實難與外人道哉?他將清單收入懷中道:「林兄弟放心,裡面不少用品太霞派也有常備。剩下的那些,我保證年前置齊,掏空家底也是值得。何況愚兄多年來小有積蓄,絕不至於教這張單子弄得傾家蕩產。」 林熠心中大定,推開窗戶,笑道:「啊!外面下雪了。」 屋外天色已黑,夜空中白茫茫的鵝毛大雪紛紛灑灑,飄落滿天。 庭院裡的屋宇、樹枝、地面、竹亭上,覆蓋起一層銀白的積雪,天地似乎都在畫中,顯得分外美麗。 「呼」的一陣寒風,捲來冰涼的雪花吹進窗戶,書桌上的火燭搖曳不定,幾張未用完的宣紙飄落地上。林熠大力吸進一口冷冷的空氣,鬱悶的胸襟舒暢不少,凝視黑漆漆的天幕,低聲讚道:「好雪!」 曹彬走到窗口與林熠並肩而立道:「瑞雪兆豐年,這已是今年漣州的第三場雪了。」 林熠低聲道:「昆吾山上這時也該下雪了吧?小時候我們幾個師兄弟每到下雪,便會相互招呼著跑到後山,在雪中嬉戲玩耍。我最愛將冰涼的小雪團偷偷塞進大師兄的脖領裡,惹得他哇哇大叫不停追打。 「其實我曉得,憑他那時的修為,壓根不可能讓一個七八歲小童把雪塞進衣服裡。他假作不知,只是為了逗我開心。」 想到清原師兄在思過壁前絕望憤怒的眼神,林熠的心一下子抽痛,下意識的咬緊牙關。 曹彬沉聲道:「林兄弟,我雖然不清楚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但我一直相信你必定是清白的。水落石出終有日,令師兄與諸位同門的尊長,也必定會像從前一般的對你。」 林熠悵然搖頭,長吁出一口氣,在空氣中凝結成一道筆直的白色氣霧,瞬息散去無影。 曹彬只聽林熠徐徐說道:「從小弟得知師父仙逝的那一刻起,我已下定決心生死不悔。旁人如何評說,我都不管也絕不在乎。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既無法回頭,唯有一直走下去。」 曹彬同情的拍拍林熠肩頭,道:「我明白你心裡的感受,只歎無法為你分擔。林兄弟,愚兄平生沒有服過誰,但對你別無二話。今後水裡火裡,任憑驅使,只要你不嫌棄我修為低弱就成。」 林熠道:「可惜大哥根基已定,小弟又不能私自將昆吾派的心法傳授。」 曹彬泰然笑道:「林兄弟真心待我,愚兄已經很知足了,何況你已經送我那麼多寶貝。為人怎可貪得無厭,索取無度?」 林熠眼睛亮了亮,忽然道:「大哥,我有一套身法,並非來自昆吾派,或能拿來與你切磋。」 他暗想雨抱樸傳授自己的「手舞足蹈小八式」裡,蘊含著一套完整的「幻空身法」,不需過多講究真氣運行,曹彬也許能學著三四成的真髓。儘管不足以一躍成為正道高手,可行鏢保身應綽綽有餘。 曹彬一擺手道:「林兄弟,這……如何使得?」 林熠微笑道:「身外之物而已,大哥何必在意?這幾日小弟就將它整理出來,乘著開壇煉符前授予大哥。不過,大哥切勿將這套身法教給衡兒。」 他見曹彬神情微微一愕,解釋道:「衡兒與大哥的情形不同。他初學太霞心法,根基尚淺,還來得及改弦易轍。我會親自將這套身法配合上乘的煉氣心法傳授給他,只是這麼一來,他就不能完全算作太霞派的弟子啦!」 曹彬一言不發,深深一躬到地,道:「林兄弟,今後衡兒但有半點小成,皆是受你所賜。我會教他視你如師如父,永無違拗。」 林熠扶起曹彬,笑嘻嘻道:「我既是乾爹,又是先生,可不是如師如父麼?」忽然鼻子用力嗅動,往東廂房望去道:「好香的松雪老窖,我怎麼突然覺得餓了?」 曹彬大笑道:「你不是餓了,是饞了。走,兄弟,咱們喝酒去!」 這頓酒兩人喝得酣暢淋漓,若非不敢耽誤林熠療傷,曹彬定還要拉他秉燭夜話。林熠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洗漱完畢打發走孫二後,關起門進了臥室。 他熄燈上床卻不入睡,雙腿盤坐在床板上,開始捉摸如何將幻空身法從手舞足蹈小八式裡演化出來,變成一套適合曹彬父子施展的完整身法。 這事說來簡單,其實無異於另起爐灶,自創一脈。對林熠這樣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來說,衝擊這樣一項創舉,全賴其本身智慧過人,勇氣可嘉。 而能將靈感與熱情融合於一身者,往往能獨闢蹊徑。但最終是否果真能闖出一番天地,除智、勇兼備外,起決定因素的,應是百折不撓的毅力與恆心。 好在幻空身法畢竟有章可循,林熠又曾與雨抱樸切磋數日,得其傾囊而授獲益匪淺,故不至於毫無頭緒。 他為難的是曹彬父子根基淺薄,較之昆吾派平常的二代弟子尚有不如,幻空身法中許多精妙深奧的招式,都受制於此無法施展。 他心裡苦笑,自己真氣淤塞,目下的功力剩下不到兩三成,與曹彬的情況大致相符。倘若這套完整獨立的幻空身法果真能創製出來,受益之人自己應是第一個才對。 林熠凝神冥想,漸漸進入空明忘我的境界,腦海浮現起一式式幻空身法,就宛如從手舞足蹈小八式中剝離出的碎片,晶瑩閃亮卻無法編織串連。 這些身法招式,無不需要配合手舞足蹈小八式的神形真髓,恰似水乳交融,一旦分離便靈性驟滅,怎麼組合、怎麼彆扭始終成不了章法。 這也難怪,林熠所修習的幻空身法,乃北帝雨抱樸耗費十八年心血,在老的幻空身法基礎上去蕪存菁,凝煉入手舞足蹈小八式中。 其動靜奧妙、虛實變幻,實到了增一分則溢、減一毫則涸的無上境界。論聰明應變林熠縱屬一流,但短時間內想在其中有所作為,談何容易。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工夫,他腦子裡越想越亂,只覺得無數人影紛繁複雜的上下前後翻飛輕舞,根本不能整理出一點頭緒來。反而頭腦昏昏沉沉,難受欲嘔。 然而他心志極堅,更想到自己對曹彬拍了胸脯,數日後定要有一套精妙的身法招式相授,豈能食言? 雨抱樸已把顆顆珍珠奉獻於前,自己難道便無法有所超越,找尋到一條珠鏈將它們合為一體,渾然天成? 他雜念一起,靈台立時失守,「哇」的噴出一道血箭,直打到對面雪白的牆壁上。可這口血一噴,胸口也隨之一清,心中靈光乍現,重重一拍床板,險些將它震塌。 林熠顧不得這些,自言自語道:「珠鏈、珠鏈─」臉上喜色越來越濃,暗罵道:「笨,竟走了老大一段彎路。仙家絕學暗合天意仙心,萬變不離其宗。我捨本逐末,豈不笨到家了? 「雨老爺子曾說過,幻空身法脫胎於奇門遁甲中的九宮、六儀、三奇之學,只要能把每一式身法的淵源尋到,合上九宮、六儀、三奇的變化脈絡,自能水到渠成。」 原來奇門遁甲中自古便有「九宮、六儀、三奇」之說,用以測算天意,預知將來。所謂九宮,乃洛書與八卦相融,以中宮之數為五,寄於坤宮。 如此依照次序,便是一宮坎居北,二宮坤居西南,三宮震居東,四宮巽居東南,五宮中寄於坤,六宮干居西北,七宮兌居西,八宮艮居東北,九宮離居南。 其後再以六儀戊、己、庚、辛、壬、癸之序與日、月、星三奇之變排局佈陣,形成一座生生不息、變化萬千的奇妙法陣。 林熠心靈福至,頓悟到其中精髓,譬如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出一條康莊大道。他心無旁騖,著手破解暗藏在手舞足蹈小八式裡的每一招身法,將其推理演算,回歸於奇門遁甲的變化之中。如同按圖索驥,逐漸有了眉目。 但奇門遁甲之學深奧淵博,而雨抱樸取之以精華片斷的身法要破解開來,當中過程艱難複雜可想而知。 林熠神遊虛空,思遠萬古,不斷的周天演算,應證演繹兩者本源,一夜之間也僅僅完成手舞足蹈第一式的小半。 天色微明時,林熠睜開眼睛,出奇的沒有感覺到絲毫疲憊和不適。他尚未意識到,就在自己破解推算幻空身法的同時,體內的太炎真氣也油然流轉,遵循著主人那點先天靈心汩汩綿綿消融淤塞,遊走經脈。 其實對於林熠本身更加重要的,當是他循著雨抱樸的足跡為曹彬父子殫精竭慮創製身法的時候,自己靈台深處對於天心的領會與體悟,也無形中不斷增長突破,悄悄跨越到一個嶄新的境界。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二章 授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7 本章字數:11252 林熠下床推開窗戶,屋外大雪已止。天地白茫茫一片,清新幽靜,微露的晨曦透過對面的屋宇照進窗欞。 他默默想道:「這套幻空身法經此整合,該有一個新的名字,也免得露了雨老爺子的底。」 略一沉吟,「奇遁」二字浮上心頭,林熠一拍窗欞低聲自語道:「就叫這個名字,脫胎奇門遁甲之學,而得飄逸之術,顧名思義再好不過。」 他目光掃到牆壁上刺目的血跡,拿起桌案上最大號的毛筆,潤足了墨汁,在宣紙上刷刷刷寫下三字,條幅貼上牆剛好遮掩住那灘血跡。 「聖賢居」,林熠瞇著眼欣賞自己的大作,口氣不小,字卻寫得四平八穩、平庸無奇,不過與那迂腐固執、自以為是的錢老夫子倒是很般配。林熠點點頭,應該不會有人會對這幾個字有任何興趣,更不會從筆跡裡看出破綻。 忙完這個,林熠施施然步到外屋叫來孫二。孫二端來了林熠的早點,竟又有一壺溫好的酒。 他瞧著林熠自斟自酌、怡然愜意的模樣,心裡道:「什麼文聖門人,整個一酒鬼。今日就要給少爺、小姐授課,打死老子都不信他能強過以前的幾位先生。」 林熠好像看出孫二的心思,慢吞吞放下酒杯,問道:「今日起老朽要給孫小姐與孫少爺授課了吧!怎不見他們兩個前來問安?」 孫二答道:「瞧這天色,也該來了。」 話音未落,曹妍從院外走了進來,入屋向林熠行禮道:「學生給先生請安。」 林熠問道:「為何不見孫少爺,他到哪裡去了?」 曹妍囁嚅道:「小弟昨天掉進荷花池中,今日一早就發起了高熱,不能起床。他托學生向先生告假一天,請先生恩允。」 林熠一翻白眼道:「高熱?那老朽該親自去探望才是。請孫小姐前頭帶路。」 曹妍連忙搖頭道:「不是高熱,只是偶染風寒而已,睡上一覺就好,豈敢勞動先生大駕?」 林熠怫然道:「妍兒何出此語?學生染病,為師焉能不前往探視?」 曹妍推托不過,偷偷向孫二使了個眼色,孫二會意說道:「先生,小的先告退。」 林熠揮揮手,孫二退出屋子,一路小跑進了對面院子,遠遠就望見曹衡正指揮兩個丫鬟,把支大掃帚插在雪人身上當作武器。 原來曹彬夫婦一早就出門辦事,曹衡如脫韁野馬沒了管教。他晨起練功完畢,也不理曹妍的勸說,拉著丫鬟玩起了雪。 孫二見狀趕緊氣喘吁吁叫道:「孫少爺、孫少爺,不好了!」 曹衡一愣,問道:「孫二叔,什麼不好了,是我爹娘回來了麼?」 孫二擺手道:「不、不是,是錢老夫子聽說你病了,要來探望。人馬上就到。」 曹衡一挺小胸脯道:「他要來便來,本少爺還會怕他?」 孫二道:「孫少爺自然不會怕了這個木頭秀才,可需小心他回頭告訴大爺。」 曹衡一驚,想起錢老夫子耷拉的三角眼,透著幾分陰陽怪氣,指不定真會告自己的黑狀,慌道:「那怎麼辦?」 孫二道:「當然是趕緊回屋躺上床裝病。只要過了這一關,孫少爺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曹衡看看堆了一半多張牙舞爪的雪人,掃興道:「這個臭老頭,總和本少爺過不去。」就聽到院子外面曹妍大聲說道:「先生慢慢走,小心路滑。」 曹衡拖著兩個丫鬟回身往小樓衝去,邊跑邊低聲道:「快,幫我裝病!」 孫二笑著在外望風。 曹衡風風火火奔進臥室,小丫鬟七手八腳替他脫了外衣、靴子,又把被子鋪開。小傢伙哧溜鑽進被窩,嘴裡叫道:「火盆,火盆挪過來,放下帳子。」 剛收拾停當,曹妍引著林熠推門而入,丫鬟施禮問安道:「孫小姐,錢先生!」 曹妍朝帳子裡面叫道:「小弟,錢先生看望你來啦!」 帳子裡,曹衡用比昨天還虛弱顫抖的聲音道:「多、多謝先生,恕學生不能起床行禮。」 曹妍心下暗笑,恭敬道:「先生,屋裡空氣污濁。小弟的風寒萬一沾染到你可就糟啦!不如學生領您到樓下小廳裡稍坐?」 林熠搖頭道:「不妨,看來孫少爺病得不輕,可有去請本城的大夫診斷?」 曹衡回答道:「一點小病,只要睡上一覺就能退熱。衡兒不敢驚動爹娘去請大夫,倒煩勞先生關愛。」 林熠扯著嗓子道:「這怎麼成?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防微杜漸才是正理。好在老朽粗通針石醫藥之學,便為孫少爺看上一看。」 曹衡大吃一驚,忙不迭道:「衡兒的病不礙事,不敢有勞先生診治。」 林熠道:「舉手之勞,孫少爺不必在意。」邁步走到床前,伸手揭開帳簾。 曹妍暗暗叫苦,錢老夫子只需一見曹衡生龍活虎、紅撲撲的小臉蛋,這戲就穿幫了。 孰知帳簾掀開,卻看不到曹衡的臉,敢情這小傢伙見勢不妙,先一步把腦袋縮進被窩裡藏了起來。林熠一怔問道:「孫少爺,你的頭怎麼埋在被褥裡?」 曹衡甕聲甕氣回答道:「衡兒怕冷,不敢把頭露在外面,請先生見諒。」 林熠道:「嗯,不妨。請孫少爺伸出左手,老朽為你切脈。」 曹衡無可奈何從被角里探出左手。林熠伸指搭住脈門,奇怪道:「孫少爺,你身上好像不怎麼發燙啊?」 曹妍趕忙道:「啟稟先生,小弟內熱不散,寒毒積鬱體內無法散發,所以才會這樣。等過一陣子寒毒發作出來了,只怕會比火炭還燙手。」 林熠裝模作樣瞑目撚鬚道:「話雖如此,但孫少爺的脈象平和強勁,似乎─」他的話剛說一半,曹衡的脈搏躍動突然加速,毫無規律的一通亂跳。 林熠啞笑不止,心道:「好小子,居然用真氣攪亂脈象。好,你既存心裝病,我若不配合到底,豈不顯得做先生的太無趣?」 他「咦」了一聲,收回右手煞有其事道:「果然病得不輕,要立刻診治不能延誤。」起身走到書案前研墨提筆,說道:「老朽開一張方子,請孫二趕緊抓藥熬上,即刻令孫少爺服下。三帖之後,病情當有好轉。」 他端端正正的寫了十數味草藥,儘是黃連、杏仁等之物,服之無害只是劇苦而已。 曹妍沒想到新來的先生做事這般較真,對曹衡「關愛有加」至極,試探道:「先生,風寒小病,焐一身熱汗就會沒事,這藥便不用服了吧?」 林熠不悅道:「孫小姐可是信不過老朽的診斷?也好,老朽這就去稟明令祖,煩他請一位本城名醫替孫少爺診治。」 被子裡傳來曹衡忍氣吞聲的聲音道:「衡兒願意試試先生開的藥方。」 林熠歡顏道:「這就對了,老朽的醫術名動江南,保你不會有錯。」揚聲喚來孫二著他去街上抓藥,又親自下廚熬好,將一碗熱騰騰的藥湯端到曹衡跟前。 曹衡靠在床上,不知怎的,小臉當真變得有點發黃,望著藥湯苦臉問道:「先生,衡兒覺著休息了一會兒已經好了不少,這藥能不能暫時不喝?」 林熠老臉好像也變黑了,肅然道:「生了病焉有不吃藥就能康復的道理,快喝了!」 曹衡無奈,戰戰兢兢伸出舌頭在碗裡舔了一小口,立時五官擠成一堆,癟嘴道:「先生,這是什麼藥啊?苦口得緊!」 林熠道:「良藥苦口,古有明訓。越苦,就越是好藥,趕緊喝了,莫等它涼。」 曹妍心中不忍,有意代弟受苦。 只不過吃藥治病的事誰也替代不了,她唯有眼睜睜瞧著曹衡兩眼一閉,把藥湯一口灌下,等碗拿開,再看曹衡臉上,五官似乎都移了位置。 林熠滿意的點點頭道:「好,等到中午老朽再為你熬上第二帖,如此三次,明日一早孫少爺的寒毒便能拔清,屆時下床走動當無手足酸軟、氣喘體虛之症。」 曹衡把藥碗一扔,險些從床上跳了起來,失聲道:「這藥我還要喝……喝兩次?」 林熠慢吞吞道:「是啊。倘若高熱不退,明日再多加幾帖,直到病好。」 曹衡一迭聲道:「不用,不用!學生剛一喝完這藥,就已覺得渾身發熱,顯是病好了。」 林熠疑道:「不會吧,哪有這麼快?至少中午還得再服一帖。」 曹衡一骨碌翻身跳起,拳打腳踢作出精神百倍的模樣,道:「先生開的藥方果然神奇,衡兒一下子全都好了,當真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林熠大樂,理著頜下幾縷鬍鬚得意道:「老朽的祖傳秘方,自然錯不了,但孫少爺還需臥床休息。」 曹衡心中恨極,腦中竟已勾勒出幻境,自己正一根根慢慢拔掉錢老夫子的鬍子、眉毛、頭髮,令他一張老臉變成皺皮光鴨蛋,臉上卻不得不笑道:「喝了先生的藥,衡兒不知為何再也躺不住,就想起來走動走動。」 林熠暗道:「你不起來才是怪事。」他暗中狂笑又辛苦忍住,一本正經道:「也好,把衣服穿上,莫要著涼。」 曹衡一面乖乖穿起衣服,一面提心吊膽的問道:「先生,中午那帖藥─」 林熠道:「病既然好了,藥當然不必再服。孫少爺要不要老朽再開一張固本培元、補虛滋陽的藥方,以免病情反覆?」 曹衡一聽,連連晃動雙手道:「不用、不用,多謝先生關心。」 林熠見捉弄他到差不多了,說道:「好吧!今日放你一天假,好生休息。往後要是再有不適,只管來找老朽。」 曹衡喉嚨裡苦麻難耐,連胃裡都在翻江倒海。 他心裡想想這一天的假著實來之不易,今後寧死也不再說自己生病,那錢氏的祖傳秘方壓根就不是人能喝的。 林熠放了二小的大假,自己一個人悠哉游哉回了小院,關門療傷。 中午時孫二送酒飯來,說起早上的事情一翹大拇指道:「錢先生,高,實在是高。小的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用這方兒對付孫少爺,往後他可不敢裝病賴課啦!」 林熠似笑非笑道:「孫二,你很會看眼色,跑得也挺快啊!外頭的雪人化了麼?」 孫二尷尬笑道:「他是孫少爺,小的總得護著點,這點小伎倆哪能瞞過先生?」 用過午飯,林熠打發走孫二開始繼續靜悟奇遁身法,到黃昏時,終於想通手舞足蹈第一式中所有的身法變化,剛巧曹彬來找。 林熠將他請到外屋落坐。曹彬笑道:「今天可把我累得夠嗆。愚兄與拙荊依照林兄弟開列的清單分頭置辦,往來近千里,總算買到了二十多樣。再加上府中常備的那些,已有一小半辦妥了。」 林熠微笑道:「辛苦大哥了。不曉得外面風聲如何?」 曹彬面色凝重,低聲道:「林兄弟,這回動靜可鬧大了。昆吾、正一、神霄各派已聯名發出通告,懸賞緝拿你。據說觀止池的雁仙子也應允出手襄助,誓要將你擒住,以祭奠令師玄干真人在天之靈。」 林熠低低一笑,道:「懸賞,不曉得他們給小弟的腦袋定了多高的價錢?」 曹彬道:「昆吾仙劍一柄,靈丹一壺,另贈金銀不計。還有就是正道數家掌門親筆簽署的報恩牌,萬一有事憑借此牌便能請動各派高手出面排憂。別的不提,單此報恩牌,現下已引得人人眼紅心動。莫說正道,連魔道中人也在到處打探林兄弟的下落。」 林熠嘖嘖道:「好傢伙,不如小弟自己送上門去,領得賞金,免得便宜別人。」 曹彬道:「你還有心思說笑?咱們太霞派也收到了通告,老爺子正派人滿城打探呢!可沒想到要在自己府上查一查。」 林熠又問道:「大哥可有聽到什麼其他消息?」 曹彬道:「如今街頭巷尾談論最多的就是林兄弟的事,別的倒沒什麼了。」 林熠「哦」了一聲,他原本想問一下容若蝶的動靜,想來她行蹤飄忽隱秘,曹彬也無從打聽,提醒道:「大哥置辦這些物事尚需多加留意,別讓旁人起疑才好。」 曹彬頷首道:「我明白。對了,明日愚兄要護送一批紅貨前往京城,正好沿途購置,估計來回需要半個多月。我留下拙荊照應,當可無事。」 林熠知道年關將近,正是鏢局一年四季裡生意最火的時候,說道:「大哥儘管去忙,小弟不會有事。聽說京城老百記的『陽春玉液』很有名,不妨捎帶一些回來。」 曹彬一怔問道:「陽春玉液,是煉符鑄器要用的麼,不知要買多少?」 林熠哈哈笑道:「是酒的名字,大哥順道帶幾壇回來也就是了,用它煉符可不成。」 曹彬也啞然失笑,道:「沒問題,我裝一車回來,過年時喝個痛快。」兩人又閒聊一會兒,說到早上曹衡喝藥的事,曹彬捧腹大笑,道:「有你的,這小子今後定會老實不少。」 林熠道:「我還不曉得他明天又會冒出什麼壞水來跟我過招,嘿嘿,孺子可教。」 曹彬道:「林兄弟,愚兄的這個寶貝兒子就勞你多費心啦!」 林熠道:「大哥放心出門。等你回來,小弟保證還你一個改頭換面的小曹衡。」 曹彬大喜,又拉著林熠喝酒去了。 次日清晨他率著鏢局裡的一隊人馬押送鏢銀起程,曹夫人則留守府中,暗地裡繼續購置清單上的物品。 早飯後林熠步入西廂房授課,曹妍、曹衡已在這裡等候。也許是受過了昨天的教訓,曹衡規規矩矩起身和姐姐一道向林熠請安。 林熠落坐,剛一沾到紅木椅子上的軟墊立覺有異,一枚細鐵釘尖頭朝上正對準著自己的屁股。 林熠不動聲色的穩穩坐下,釘尖已被壓入椅面,他心底歎了一口氣,暗道:「這種小把戲忒沒意思,若能生動有趣的才好!」 曹衡眼睛也不眨的瞅著林熠,滿以為他會捂著屁股跳起來,豈料一片風平浪靜,他瞪大眼睛訝異連連:「呀!這糟老頭難不成皮厚到連釘子也扎不進去?哼,說不定是大姐多事,悄悄把釘子拔了。」 此計不成,另圖他法,曹衡笑嘻嘻雙手端起早準備妥當的杯盞,恭恭敬敬捧到林熠面前說道:「先生,請用茶。」 林熠懶洋洋抬眼看看他,若說這小子喝完藥就學乖了,至少表面上會尊師重道,孝敬先生了,那當真是天下奇聞,問道:「孫少爺,你的病體可康復了?」 曹衡一隻手按住杯蓋,裡頭似有細微的輕響,回答道:「先生的藥方真靈。今早學生起床,什麼病痛都沒啦!所以我特意讓丫鬟燉了參茶,聊表謝意。」 林熠望著杯盞呵呵笑道:「孫少爺客氣了。」他抬手做接狀,觸到杯底手心真氣微吐,果然「吱吱」尖叫聲中,一隻毛茸茸的小老鼠掀開杯蓋打從裡面衝出,一旁正自驚奇的曹妍見狀不由失聲尖叫。 那小老鼠蹦出杯盞,不偏不倚哧溜鑽進曹衡脖領,順著胸口直往下竄,竟到了褲襠裡。曹衡猝不及防,駭然變色,隔著衣服怎也抓不住它,驀然慘叫道:「媽呀─」顧不得曹妍在旁,手忙腳亂褪下棉褲,伸手去掏。 林熠假作驚惶道:「哪來的老鼠!這、這不是參茶麼?」 曹衡面色蒼白,從褲子裡逮出了肇事的傢伙。幸虧這隻小老鼠昨夜吃得甚飽,不然到處亂啃亂咬起來,自己可大事不妙。他驚魂未定,緊攥著「吱吱」亂叫的小老鼠喘息道:「我、我也不曉得,說不定是哪個下人幹的好事。」 林熠怒道:「反了他們!待老朽稟明夫人,定要查出罪魁禍首。」 小傢伙自己就是禍首,聽林熠一說趕緊用兩根手指夾住小老鼠的嘴巴,反手藏在身後,忙道:「先生,咱們先上課。待會兒放學,衡兒再稟報娘親,請她查辦。」 林熠見好就收,頷首道:「好,請孫少爺先將這隻老鼠放生。需知聖人有好生之德,縱一草一木亦愛如己出,況且是一隻活蹦亂跳的小鼠乎?」 曹衡應了,提起褲子奔到門外,倒拎起小老鼠尾巴,低罵道:「笨蛋,連往哪兒鑽都搞不明白,虧得本少爺養了你一晚上。」鬆手將它放了,小東西在地上打個滾,一溜煙逃進牆角的石縫中。 曹衡垂頭喪氣回到屋裡,見曹妍掩口在笑,狠狠瞪了一眼,蔫蔫地坐回位上。 林熠看看擺在案上的書籍,問道:「孫小姐,你們已學到哪一篇了?」 曹妍回答道:「稟先生,咱們剛學完《問禮七章》,正要開始拜讀《知物集》。」 《問禮七章》與《知物集》俱是文聖駱子所著,曹妍九歲、曹衡七歲便已學到此章,進境也算快的了。 林熠幼時也曾在二師兄宋震遠的督導下研讀《知物集》。宋震遠詩文風流著於昆吾,他耳聞目染也不遜色。單是要對付兩個孩童,肚子裡的那點文墨自是足夠有多,游刃有餘。 可惜林熠打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論及蹺課偷懶的功夫,恐怕曹衡知道會驚為神人。要他照本宣科給二小一句句道來,豈不先把自己氣悶至死? 他草草翻了幾頁《知物集》,皺眉道:「子曰:「學而用之』,方為大道。又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見讀書不能光憑死記硬背,需時時刻刻身體力行,用心體悟才能事半功倍,領會聖心。走,老朽帶你們到後花園賞雪品梅,咱們也挪一挪窩。」 曹衡一聲歡呼,高高拋飛書本,跳起道:「好啊─」 林熠反背雙手,領著興高采烈的曹衡和滿腹疑惑的曹妍出了小院,逕自往後花園去。守在外頭的丫鬟不敢攔阻,忙稟報曹夫人知曉。 曹夫人心中雖是詫異,但也只淡淡說了句:「聽憑錢老夫子的主張,莫要管他。」 三人到了後花園,大雪初晴,園內數十株寒梅冰枝嫩綠,競相綻放,花色美秀,爭奇鬥艷,疏影清雅,幽香宜人。 林熠一指梅樹說道:「你們兩個可聽說過,梅乃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被譽為花中魁首。自古有詩頌讚道:「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又有言曰:「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稱詠其凌寒留香,鐵骨冰心的錚錚氣節。 「吾輩讀聖賢之書,非為金榜題名,其志當在天下。便如這園中寒梅,風雪越烈,怒放越艷,永不向淫威逆境折腰。」 曹妍固然聽得入神,曹衡也停下撥弄雪枝的手,神往無限道:「先生說得真好,大丈夫處世立身,就該像這寒梅自強不息,堅韌不拔。」 林熠嘿嘿道:「知難行易。孫少爺處處以大丈夫自居,可裝病蹺課,捉弄先生,豈是君子所為?如這寒梅,一任昨夜大雪狂暴,何曾低過半分頭,俯下半寸腰?你既心存大志,就當以梅為師,自強自立,且莫做只會躲在爹娘翼下撒嬌的溫巢小鳥。」 曹衡臉一紅,心頭「咯@」一下道:「哎喲,原來這糟老頭子早就識破了本少爺的妙計。但他說的也對,好男兒志在四方,偷懶蹺課不是男兒所為。不過昨天那藥害我嘔了一天,這筆帳絕對不能算完。」 他點著腦袋,神氣地一叉小腰道:「衡兒定要學作傲雪寒梅,展翅大鵬,絕不學溫巢鳥雀!」 林熠見他言辭鑿鑿彷彿開了竅,哪管他心中轉了那麼多的心思,微笑道:「斯言善哉,老朽當拭目以待。」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三章 傳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7 本章字數:11049 其後十餘日林熠深居簡出,上午授課,下午療傷,到得晚間便思悟奇遁身法。他的授課手段總是別出心裁,似乎沒有屋簷束縛的廣闊天地才是最好的教室,講解起來亦縱古博今,妙趣橫生,聽得二小心曠神怡,嬉笑連連,再不把讀書當作苦事。 曹衡每日準時到林熠屋內請安聽課,宛如換了個人,連佈置的功課也做得妥妥貼貼,絕不偷工減料,曹夫人看在眼中,欣喜不已。 不過小傢伙對如何給錢老夫子下套的功課,似乎有更強烈的鑽研**,賭著氣想要那糟老頭在自己手底栽上一回。只是窩火的是,怎麼到頭來吃虧的十有**還是自己? 一師一徒鬥智斗巧樂此不疲,最後曹妍也忍不住加入其中,幫著弟弟給先生出題。儘管兩個小腦瓜加起來也沒錢老夫子一個人的好使,卻惹得小院裡歡笑不斷,時時灑遍空寂寒冷的冬季天空。 這日午夜,林熠終於將手舞足蹈小八式裡所有的幻空身法全部破解而出,心中喜樂自不待言。他的傷勢亦逐步好轉,真氣從淤塞的經脈裡已能通轉小半,恢復了三四成的功力。 然而接下來林熠便碰到了一個更頭大的問題,這些一鱗半爪的幻空身法獨立成章,拆分開來施展無不妙到巔毫,卻依舊難以融會成形。往往一式用完,方位體姿怎也無法順利轉化到下面的一式,勉強為之頓顯生澀無比。 他並不沮喪,畢竟在幻空身法的基礎上另創新招絕非易事,假如一帆風順反倒奇怪。可接連數日林熠都百般苦思不得其解,眼看曹彬就要行鏢回來,自己總不能拿著半吊子的身法當作「絕學」糊弄人家。 他廢寢忘食,畫的九宮陣圖就不下千張,卻始終找不到解決的方案。如今串連珍珠的鏈子雖然有了,但這鏈子扭七拐八殊不流暢,等若前功盡棄。 這一天掌燈後,曹夫人見林熠鬱悶煩躁,便提議下棋。兩人在書房裡擺開陣式,曹妍、曹衡在旁觀戰,為娘親助威。 林熠棋力稍高,下到中盤已漸漸佔了上風,在右上角圍住曹夫人一條二十多子的大龍。曹夫人舉棋不定,曹妍、曹衡七嘴八舌出著主意,可沒一招好使。 又下了幾手,大龍終被林熠的白子屠戮殆盡,勝負之勢已十分明顯。曹夫人本無爭勝之心,推秤認輸,微笑道:「先生好棋力,小妹自愧不如。」 曹衡不服氣道:「要不是娘親的大龍被屠,這局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林熠笑道:「孫少爺說的不錯,夫人的大龍本該有救,卻棋差一著,功虧一簣。」 曹妍好奇問道:「先生,你說我娘親下錯在哪裡?」 林熠提子復盤,指向黑棋道:「適才走到這一手,老朽的圍勢已成,夫人卻還一心一意想用中腹的黑子接應大龍,連成一氣,不意正中老朽下懷。此時若改弦易轍,放棄接應而作出活眼,六步之後右下角當能形成雙活之局,夫人的棋亦大有可為。」 他一面說一面擺放,果見棋盤上犬牙交錯形成黑白雙方雙活的模樣。儘管白棋在周邊重兵圍困,卻也再奈何不得這條大龍。 曹夫人含笑道:「先生這一說,小妹才醒悟過來,敢情那一手『接』是敗招?」 林熠道:「接而不連,徒接何益?夫人若能棄接做活,便輪到老朽大傷腦筋了。」 曹衡收拾盤上棋子,鼓勁道:「娘親,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再跟他下過。」 曹夫人正要詢問林熠的意思,不意見他雙目凝注,眉頭緊鎖,喃喃自語道:「接而不連,徒接何益?棄接做活,才是正道!」他反覆沉吟這兩句話,好似入魔障了一般。 曹衡疑惑道:「先生,你在嘀咕什麼?」 林熠一醒,猛拍桌案哈哈大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坤即是干,干亦化震!」 曹衡母子三人,被林熠突如其來的異樣舉動,鬧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曹妍壯著膽子問道:「先生,您還下棋麼?」 林熠滿臉喜色,搖頭道:「不下了,不下了,老朽要回屋睡覺去也。」 曹衡噘嘴嘟囔道:「贏了就跑,沒種,還算什麼聖人門徒?」 曹夫人呵斥道:「衡兒,你怎可這樣對先生說話?」她也不明白林熠為何急於回屋,想來多半是悟到什麼療傷的法子,說道:「先生慢走。」將林熠送到門外。 曹衡見林熠晃晃悠悠,手舞足蹈的去遠,奇怪道:「錢先生不過贏了娘親一盤棋,就高興瘋了麼?」與曹妍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兩顆小腦袋一起搖頭。 林熠進屋在床上坐下,思忖道:「我這些日子一味想著如何將各式幻空身法合成一體,卻是誤入歧途。所謂接而不連,徒接何益?我何必要煞費苦心把這一招一式強行連貫?對敵之時,隨機應變,哪一招不可承前,又有哪一式不能啟後? 「譬如從『淵底擒龍』中化出的那式身法,由干位踏中宮,依六儀之變最後收於離位。這離位不過是我為明步法而定的方向,隨時隨地也能當作坤位、干位另生新招,卻不必非要接上自離位起步的身法。」 他想通這樁關鍵,眼前立時一片光明,腦海裡諸般身法變化紛沓而來,只覺得不論如何組合貫串,都可隨心所欲一氣呵成,再無一定之規束縛手腳。不知不覺心入空明,渾然忘我,竟從床上起身,在屋子裡步罡踏鬥,遊走起來。 起初他走走停停,身子稍嫌凝滯,不時會撞及桌椅床鋪,甚至一頭頂在牆上。但到後來步法漸漸成熟,在狹小的斗室中穿花繞步,翩舞如風,越走越快直化作一道閃電,奔騰不已。 體內的太炎真氣逐漸被催髮帶動,光影綽綽,妙不勝收。若非潛意識裡顧忌到夜深人靜不可莽撞,心頭舒暢得直想仰天長嘯。 慢慢的林熠發現,從幻空身法裡演化出的這七十二式精粹,剛好每八式可歸入一類,對應九宮諸象。待七十二式翻來覆去的施展完畢,總能順乎自然的回歸中宮坤位,凝氣定身。 奇遁七十二式至此終於卓然成型,而它的創製之所既非山明水秀的洞天福地,也非幽寂無人的蠻荒寒窯,竟是威遠鏢局一間不起眼的斗室之中。 那些桌子、椅子、床鋪、櫥櫃,乃至橫樑、立柱,無形裡都被林熠假想成四面合圍的勁敵,穿梭遊走,如履平地,無論身形如何閃展騰挪,始終保持著奇妙的平衡與靈動。 幸好屋中未點燭火,孫二等人也早已入睡,否則此刻若有人路經小院,透過窗紙當能瞧見無數條青色身形飄忽如雲,風馳電掣輕舞飛揚,還不以為是半夜鬧鬼? 恍惚中聽見外頭雞鳴三遍,林熠收身吐氣,才發現自己汗流浹背,頭頂水霧繚繞,竟整整在屋子裡轉了大半個晚上的圈。 林熠並無疲累之感,反覺丹田里浩浩湯湯真氣澎湃,經脈暖流流轉,如浸泡溫泉水浴。他坐下歇息,不斷回味奇遁身法,尋思道:「閉門造車這一步總算完成,可運用在實戰之中效果究竟怎樣尚待檢驗。可惜眼下我需小心隱匿蹤跡,不然找幾個魔道高手應證一番,才更有把握。」 他這麼想著,門外腳步響動,孫二叫道:「錢先生,您老起床了麼?」 林熠應了聲,打開外屋的門,孫二笑嘻嘻道:「昨兒夜裡二爺夫人與二孫少爺已省親從娘家回來,正在前廳派發禮品呢。錢先生不去瞧瞧?」 林熠曾聽曹彬說過,他二弟曹執也成婚多年,妻子乃檀州府的大家閨秀,膝下生有一子今年八歲,喚作曹胤,哼了聲道:「這等小事,有何可瞧?」 孫二小聲咕噥道:「說的也是,反正帶回來的禮品也沒你的分,看也白看。」 不防錢老夫子人雖老態龍鍾,耳朵卻尖,瞪眼問道:「你說什麼?」 孫二趕忙道:「沒什麼,小的這就給您打水洗漱。」 林熠裝模做樣的擦擦臉,用完早點,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曹妍與曹衡前來上課。 林熠微微有些奇怪,這些日子曹衡的劣性大為改觀,從不遲到,何況還有個一貫循規蹈矩的曹妍也不見人影。當下說道:「孫二,你去問問孫小姐、孫少爺為何到現在還不來上學,是不是也跑到前廳看熱鬧去了?」 孫二搖頭道:「不會,孫少爺不會去前廳湊這個熱鬧,他和二爺家的合不來。」 林熠剛要問,就聽曹妍氣喘吁吁跑進來道:「先生,小弟今天上午來不了啦!我奉娘親的吩咐,替他請半天假。」 林熠詫異道:「孫小姐,出了什麼事,孫少爺為何請假?」 曹妍道:「小弟適才在前院的演武場和曹胤打了一架,兩人的鼻子都破了。後來被二叔見著了拉開,讓爺爺好一陣訓斥。」 林熠道:「打架,兩位孫少爺為了什麼打起來?」 曹妍回答道:「這個妍兒也不曉得。他們兩個經常打架,有時候也沒什麼理由。」 林熠更加疑惑,起身道:「走,帶老朽去看看小少爺。」 曹妍如今對林熠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聞言在前引路到了曹彬的小樓。 一進門就看到曹衡鼻青臉腫,滿面不服不忿的站在曹夫人跟前挨訓,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袖口上擦的全是血跡,可見兩小子當時戰況之烈,廝殺之狠。 曹夫人點著兒子的小腦袋數落道:「你這孩子,人家剛回家就幹上了架,那是你兄長,知道麼?」 曹衡氣哼哼道:「可是是他先招惹我的,他說我是『病夫』、『孬種』,孩兒氣不過,才和他到演武場一決勝負來著。」 林熠笑道:「好一個『一決勝負』,不知孫少爺是贏了還是輸了?」 曹衡一本正經道:「我和曹胤大戰三百回合,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高下,卻教二叔拉開,沒來得及分出輸贏。」 曹夫人道:「你二叔是長輩,他好心勸架,你又朝他瞪什麼眼睛?」 曹衡小臉漲得通紅,道:「二叔哪是好心?他跟曹胤說什麼我是長房長孫,將來曹府的家主,不可得罪。就算做錯了事情,揍錯了人,也需忍著。 「還說什麼長幼有序,他為鏢局做了再多,也得看爹爹的眼色行事,誰讓自己晚生三年,上頭有個哥哥呢?娘,您聽這都是什麼話?」 曹夫人神色微變,喝斥道:「衡兒,你胡說什麼?你二叔豈會這般貶損你爹爹?」 曹衡受了委屈,大聲道:「我沒胡說!大姐,二叔說這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旁邊聽見了麼?我可有添油加醋半個字?」 曹妍點點頭輕聲道:「娘親,二叔確實是這麼說的。我聽了,心裡也難受得很。」 曹衡見姐姐出言應證,嗓門更大,叫道:「娘親,你聽、你聽,我沒胡說八道吧?」 曹夫人一怔,無言以對,良久方道:「這些話多半是你二叔一時氣話,莫要再告訴你們的爹爹。妍兒,快領你弟弟上樓換衣上藥去。」 曹妍「哦」了聲,牽著弟弟的小手上樓去了。 曹夫人尷尬一笑,輕聲道:「些許瑣碎家事,令錢先生見笑了。」 林熠從曹衡的敘述裡已聽出一些端倪,曉得此事涉及曹彬、曹執兄弟之間不可外宣的恩怨利益,自己也不好多問,捻髯道:「既然孫少爺並無大礙,老朽就告辭了。今日上午的課,不妨暫休,請孫少爺好好歇息。」 曹夫人道:「多謝先生關懷。」忽放低聲音道:「今早外子差人回府送信,三五日內他便能到家。先生所需的東西,也大致置辦妥當,年前便能用了。」 林熠微笑道:「恐怕兩位都費了不少心思,老朽先行謝過。」向曹夫人一拱手,走到廳門口又回過頭說道:「今晚孫少爺的屋中若有異樣動靜,請夫人不必擔心。」 曹夫人先是一怔,隨即醒悟到林熠話中的意思,禮道:「多謝先生。」 林熠一笑道:「這事先不忙跟孫少爺說,只當是老朽送他的一份驚喜。」出門去了。 這時曹衡剛上樓換了外衣,曹妍一面為他在傷口上敷藥,一面埋怨道:「小弟你真是的,曹胤比你大了一歲,個子又高,你不是他的對手,為何不能忍忍?」 曹衡強著脖子道:「士可殺,不可辱。他罵我是病夫、孬種,我要是不揍他,那不等若承認自己是孬種、膽小鬼了?哎喲!姐,你手上能不能輕點?」 曹妍哼道:「你不是常說英雄好漢不怕死,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怎麼這點痛便禁受不住了?」手上卻越發的小心起來。 曹衡咧嘴哼道:「誰說我怕疼了?再說曹胤那小子也被我揍的不輕,我又沒吃虧。」 曹夫人送走林熠,上樓探望愛子,剛到門口正聽到這句話,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責備道:「不管怎說曹胤也是你兄長,今後不准再跟他打架。」 曹衡氣哼哼地振振有辭道:「他不來招惹我,衡兒還懶得理他。可他罵我,我憑什麼要忍?」 曹夫人歎道:「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若有你大姐一半乖巧,娘親也省心許多。」 曹衡朝曹妍眨眨眼道:「姐,娘親誇你呢!你該如何謝我?」 曹妍放下藥膏,奇道:「我為什麼要謝你?」 曹衡笑道:「要不是有我這個不聽話的弟弟,怎顯得出姐姐的乖巧?」從椅子上一跳起身,叫道:「娘親,我要去上學啦!」說著就風風火火往門外沖,早把打架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 曹夫人一把拽住他,說道:「不用去了。錢先生放了你的假,命你好生休息著。」 曹衡失望道:「可昨天先生的故事才講了一半,我還急著曉得結局呢!」突然多了半天休息,他竟感覺空蕩蕩的無事可做,反不及上學有趣。 晚上曹夫人照料曹衡睡下,替他塞好被角留著燈燭〈這位英雄好漢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黑〉,柔聲道:「乖乖睡覺,過幾日你爹爹就該回來了。」 曹衡點點頭,忽然睜開眼睛道:「娘,你說錢先生是不是有點古怪?」 曹夫人愣了愣,道:「你小腦袋瓜裡又在瞎想什麼,他哪裡古怪了?」 曹衡認真道:「我也說不出來,反正總覺得他怪怪的。娘,他真是個落第秀才麼?」 曹夫人用手合上曹衡的眼睛,微笑道:「你小小年紀想忒多,腦子會痛的!睡吧,明日早起還要上學。」 曹衡終是小孩,很快閉了眼睡熟。 曹夫人將屋門虛掩,看著愛子酣睡的模樣心裡思忖道:「不知今晚林兄弟要如何教導衡兒,他的傷勢怕已不礙事了。」雖然好奇,可傳功授徒乃極為私密的事,在旁偷窺乃是大忌,她也不便觀瞧。 轉眼夜深人靜已近子時,桌上的紅燭燃到盡頭,屋子裡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驀然一道黑影閃入屋內,無聲無息的站在曹衡床前,伸手點住他胸口三處大穴,攬臂抱起小傢伙瞬間出屋。 黑影輕車熟路潛入曹彬書房,開啟暗門步入甬道,進了左側的石室,將曹衡放到地上,屈指凌空連彈解了穴道。 曹衡恍若不覺,夢中正在拳打曹胤,腳踹曹執,好不高興。迷迷糊糊裡聽到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道:「曹衡,地上涼快吧?」 曹衡睡眼惺忪睜開雙目,懵懵懂懂的張望,想瞧瞧是誰在跟自己說話。猛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十分陌生,一個戴著青色獸皮面具的黑衣人直挺挺佇立在身前,一雙犀利的眼睛閃爍著精光,透過面具上的小孔正冷冷凝視著他。 曹衡嚇得一個激靈,睡意全消鯉魚打挺跳將起來,驚恐道:「你是誰,我娘親呢?」轉頭環顧四周,竟是置身在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室裡,除了眼前的黑衣人,屋裡空空蕩蕩,更無第三個人。 他心下大駭,下意識的往屋角退去,拚命喊道:「娘、娘─」 黑衣人漠然道:「沒用的,你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聽到。」 曹衡急得快哭出來。難得兀自牢記著好漢流血不流淚的古語才強忍下來,顫聲問道:「這是什麼鬼地方,本少爺怎麼會到了這兒?」 黑衣人嘿嘿笑道:「自然是本仙人將你帶到此處,你怕了?」 曹衡硬起頭皮道:「誰怕了?本少爺連死都不怕,豈會怕你?」又問道:「你─您說您是仙人?」心想,要這黑衣人果真是位仙人,自己倒不必太過驚惶,畢竟傳說裡的仙人都是行善濟世,慈悲普渡,不致為難一個小孩。 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沒從對方身上瞧出一點「仙味」來,反覺得寒氣森森,像個勾魂的黑無常更多一些。 黑衣人回答道:「老夫乃大夢天君,諒你一個小小孩童也不識得。如今你便在老夫所設的無量夢境之中,與世隔絕。」 曹衡一愣,偷偷掐掐大腿,好一陣疼痛,立時叫道:「我才不信呢!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騙麼?我都七歲啦,才不會上你的鬼當。」 黑衣人哈哈笑道:「大夢天君豈會騙人?我說來你聽,不由你不信。你叫曹衡,你爹爹是曹彬,爺爺是太霞派掌門曹子仲,還有個姐姐叫曹妍。 「嗯,你臉上有傷,那是今天早上和你二叔曹執的兒子曹胤打架所致。我還曉得你天生的九陰絕脈,命不長久。本仙人可有說錯?」 曹衡瞪圓了眼睛道:「你怎麼全都知道?」 趁著曹衡吃驚之下腦子不靈的工夫,黑衣人哼道:「何止這些!我還知道你日前服食了石棘膽汁和一顆九生九死丹,如今已轉危為安,這事怕連你姐姐都不曉得吧?」 曹衡越聽越愣神,自己服食石棘膽汁和九生九死丹的事情,確實除了爹娘和幾位同門的師兄之外,沒人清楚。這黑無常說的頭頭是道,著實匪夷所思。難不成他真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大夢天君」? 黑衣人見曹衡傻呆呆的模樣,心裡發笑,不過臉上蒙了石棘獸皮製成的面具,也不虞露出破綻,驀地身形一晃,失去了蹤影。 曹衡大吃一驚,叫道:「喂,喂!大夢天君,你去哪裡?」心想,要是自己獨自一人給留在這個「無量夢境」裡可不妙,萬一出不去,一輩子就見不著爹娘和姐姐啦! 正惶恐時,冷不防背後一股涼颼颼的寒氣灌入脖子,嚇得他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竄到屋角死死將後背貼緊牆壁。 黑衣人倒懸在石壁上,微微笑道:「小曹衡,你現在還不信,還說本仙人騙你麼?」 曹衡小臉煞白,使勁搖頭又點頭道:「不……不,我信,我信!天君您老人家冰心鐵骨,凌寒留香,世外神仙,自不會欺負我一個小孩兒。」 他情急之下為拍馬屁,把前幾日學的詠梅之辭給生搬硬套出來,黑衣人一呆之下哭不得,笑不出。 黑衣人飄然落地,問道:「剛才本仙人施展的那式身法,你想不想學?」 曹衡一聽有了精神,慢慢把恐懼扔到一邊,尋思道:「我要是也能這般來無影,去無蹤,不就可裝神弄鬼去嚇唬曹胤,直教他哇哇鬼叫、屁滾尿流麼?」說道:「天君,您老人家要教衡兒仙術?」 黑衣人道:「本仙人授你奇遁七十二式身法,乃感懷你爹娘善心可嘉,功德匪淺,才惠及於你。卻不是為了教你捉弄曹胤、為非作歹。你更半點不能向旁人說起。」 曹衡眼睛瞪得溜圓,從此認定大夢天君能讀人心思,再不敢懷疑,應道:「是,衡兒謹記教誨。」 他再聰慧狡黠,到底仍是個七歲的孩子,單純天真,這就信了。但身子禁不住還在瑟瑟發抖,原來石室陰寒,曹衡只穿了單衣,恐懼稍減才感到了寒冷。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四章 煉符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8 本章字數:10233 黑衣人見曹衡縮脖抱手,小臉發青,抬手在他眉心一點,輸入一道真氣。曹衡身子一顫,就感到一股熱融融的暖流順著經脈直下,寒意大減,說不出的舒服。 黑衣人道:「盤膝坐下,本仙人先教你御寒取暖的法門。」 曹衡如今對這位無所不知的大夢天君敬畏無比,乖乖盤腿坐下,耳中聽到黑衣人沙啞的聲音徐徐道:「意在氣先,氣在形前;瞑目吸氣,意守丹田;摒棄雜思,靈台無塵;止念坐忘,定觀入靜─」 這聲音彷彿含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漸漸的曹衡心頭一片寧靜,忘卻了寒冷恐懼,神思跟隨聲音而動。 過了良久,曹衡丹田微微生出一團暖意,好像有一隻小蝌蚪在小腹裡鑽來鑽去,煞是有趣。他被弄得麻癢難當,忍不住「咯咯」輕笑。猛聽到黑衣人低喝道:「抱元守一,神融氣海,不得發笑!」 曹衡一凜,趕緊收攝心緒,全神貫注在那團暖暖的真氣上。 他自幼隨父母修煉太霞派心法,已小有根基。日前服食了石棘膽汁與九生九死丹這兩樣天地珍品,築基培元,不啻有脫胎換骨之效。只是年紀幼小,而太霞派的心法又殊不相稱,才未能顯露其中的無上功用。 黑衣人將太炎心訣化繁就簡,授予他入門的基礎心法。儘管不能立竿見影,一蹴而就,但假以時日曹衡的修為勢必青出於藍,遠勝乃祖。 饒是如此,曹衡的進境也比尋常孩童快了不知多少倍。那團暖流漸漸成形,繼而集絲成束在丹田內綿綿不斷緩緩流轉。每循環上一圈,好似又輕靈渾厚了稍許。這種感受實難言表,如同有一縷青煙冉冉繚繞,格外受用寫意。 待甦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好端端的縮在被窩裡。曹衡大為訝異,揉揉眼睛發呆道:「我昨晚是在做夢,或是夢遊了?」可細心體察,丹田暖融融彷彿有清泉潺潺流動,大異以往,好像那又不是夢。 此後數日,曹衡每晚夢裡來,夢裡回,與那位大夢天君相會。有一晚他躺在床上睜大眼睛想撐到天亮,好看看如此一來大夢天君還會不會現身?孰知午夜一到,微風乍起,自己又不爭氣的合上眼簾沉睡過去。 他畢竟是個孩子,而曹彬當初對兒子的評價一點不錯,膽大任性。遭遇此等怪事竟甚感離奇刺激,慢慢恐懼之心盡去,反盼望著每晚早早入睡,等待大夢天君的到來。 大夢天君也從不爽約,將太炎心訣悉心傳授,言辭雖厲,倒也不會打罵。曹衡天資聰穎,往往也是一點即透,絕不需大夢天君重複第二回。有些心法因他修為不到,修煉時稍嫌生澀,天君便會以自身真元導引,助他闖關。 偶爾兩人閒聊幾句,大夢天君說起曹府的情形瞭若指掌,甚至連曹衡上學時捉弄錢老夫子的事情亦清清楚楚,小傢伙聽到兩眼幾乎發直。 四五天下來,曹衡的太炎心訣漸有小成,也不再畏懼石室的寒冷。愛子的這些變化本難瞞過曹夫人的眼睛,但她卻從不過問,好像一無所知般。曹衡牢記大夢天君的告誡,娘親不問,他自樂得不說,當作自己最寶貴的秘密守口如瓶。 這日半夜,黑衣人又將曹衡引到石室,兩人盤膝對坐。黑衣人並未像前幾日那樣開始教授心法,而是冷冷問道:「曹衡,你今天下午又和曹胤打架了?」 曹衡早習慣天君說話的腔調,嘻嘻一笑道:「我和他瞞著旁人,在後花園的假山洞裡又偷偷幹了一架。天君教我的心法果然厲害,那小子的拳頭捶在衡兒身上,就像撓癢癢一樣,遠不比從前那麼疼了。」 黑衣人哼道:「沒出息,沒被打疼就沾沾自喜,樂翻了天。你還差得遠,他若打你不著,那才算本事。」 曹衡喜道:「天君,您要教衡兒倒懸石壁的本事了麼?」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這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黑衣人淡淡道:「你低頭看看地上。」 曹衡垂首打量,才瞧見石室光滑如鏡的地面上,忽然多了一幅方圓三丈的圖形,圓圓的畫了一圈。每一道線條都稜角分明深嵌入地,更依據方位鐫刻了「干、坤、坎、離」等篆字。自己小屁股待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巧是圖形中央的一個小圈裡。 曹衡撓撓腦袋,驚奇道:「天君,這是您用鑿子打上去的麼?」 黑衣人哼了聲,地上的九宮陣圖是他早先用指力勾劃,居然被小傢伙想到了鑿子上去。他呵斥道:「哪來那麼多問題?你莫小看了身下坐著的這幅圖形,一旦配以六儀、三奇的變化運轉起來,奧妙無窮,功奪造化……你還有什麼問題?」 就見曹衡蹙著小眉頭,怯生生的問道:「天君,什麼是六儀、三奇啊?」 黑衣人雙目精光閃動,瞪著他半晌方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你不是一直以為百無一用是書生麼?」 曹衡紅著臉低下頭,心裡卻嘀咕道:「不說就不說,好稀罕麼?明天我去請教錢先生,他一准知道。」 黑衣人繼續道:「我教你的奇遁七十二式身法,即從九宮、六儀、三奇的諸般變化中衍生而出。你修為尚淺,需從最基本的口訣、步法學起,本仙人這才特意畫了九宮陣圖,輔以修煉。 「真到了高手對決、生死一發之際,又有誰會容你先在地上畫好圖形再動手?難不成你拔出劍來,先招呼說:「哎喲,對不起,閣下請稍歇一會兒,等我在地上先劃幾個圈?』」 曹衡又被逗得「噗哧」一笑,道:「那可得多帶幾支炭筆,才能走哪兒畫哪兒。」 黑衣人道:「有了炭筆也是不成的。高手相逢,天上地下、湖海山嶽無處不可一戰。這些地方,你又往哪裡畫去?那時就需牢記『身外無畫,心中有畫』。而什麼時候你能把心中的那幅九宮陣圖也盡數忘卻,才能算真正的窺望到其中真髓。」 曹衡用心思索,點點頭道:「天君,這話的意思我明白啦。就是說衡兒不能拘泥於腳下既有的陣圖步法,而要做到心中有圖。可這也不算厲害,唯有完全忘記九宮陣圖,把天地虛空也當作九宮諸象,才能隨心所欲,無往不利,對不對?」 黑衣人微笑道:「難得你能想到這些,也不算太笨。好,我們先來學一學由干位開始的八種身法變化。憑你資質,今晚或許能學得一式。」 一個用心教,一個認真學,在靜謐無人的石室裡,曹衡恍若步入了一個夢想不及的奇妙殿堂。只覺得大夢天君的話語字字珠璣,精妙無窮,偏又能深入淺出,說來毫不晦澀枯燥。 花了一個多時辰,曹衡果然初步領會了奇遁身法的第一式心訣,在九宮圖中走得有模有樣。開始他尚有賴黑衣人的不時提醒和腳下所畫的方位遊走,到後來,黑衣人將他眼睛用黑布蒙上,也不會踏錯半步。 這第一式的身法變化,源自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一招「順手牽羊」,自干位起而至中宮止,又可細分出若幹不同的步法。也難為小曹衡記性奇佳,舉一反三省了黑衣人許多口舌氣力。 待練的大致純熟,黑衣人便命曹衡拋開腳下步伐,心凝丹田流轉真氣,修煉太炎心訣。小傢伙一邊在陣圖中遊走騰挪,一邊練氣運功,這般修煉的方法著實別開生面,但也事半功倍,令他受益無窮。 次日曹衡醒來,頓感小腿酸脹,足心生疼。他急忙按照大夢天君教的練氣心訣催動丹田真氣流轉數圈,疼痛略減才起了床。 早晨的課上,曹衡將「六儀」、「三奇」等一一向錢老夫子求教。那錢老夫子果然博學多才,對答如流,甚至取筆在紙上畫了起來,不過圖形歪歪扭扭和遊方道士塗鴉的鬼畫符差不多。 中午放學,孫二笑嘻嘻進來稟告說曹彬打從京城回來,還帶了一車的年貨。曹妍與曹衡歡呼雀躍,一路蹦跳去見爹爹。 午飯後眾人在書房小聚,曹彬說起走鏢趣事與京城見聞,讓二小大為神往。曹衡趴在曹彬的腿上道:「爹爹,下回你再出門,定要帶上衡兒和姐姐。先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整日窩在巢裡的鳥雀永遠長不大。」 曹彬哈哈笑道:「好小子,幾日不見果有長進。不過行鏢非同兒戲,那是刀口舔血的差事。你現在還小,等大些再說吧。」 曹衡嘟囔道:「人家過完年就八歲了,哪裡還小?錢先生說,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錢先生還說─」 曹夫人笑著牽起兒女,道:「好啦,咱家的兩位小英雄該午睡去了。你爹爹和錢先生還有話要說。」 曹妍乖乖聽話,隨娘親出了門。 曹衡走到門口反身探回小腦袋來問道:「爹爹,有沒有一位神仙叫做『大夢天君』的?」 曹彬一怔,忽見林熠向自己使個眼色緩緩點頭,當下會意呵呵笑道:「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仙人,法力通天,與日月齊輝。衡兒為何問起他來了?」 曹衡一搖頭,臉上不自禁的露出得意之色,口風倒緊得很,道:「沒什麼,我隨口問問。」這才興高采烈跟著曹夫人去了。 曹彬把門從裡鎖上,微笑道:「林兄弟,你這位先生實至名歸,做得可真不賴啊!」 林熠也不相瞞,把近日教導曹衡的事說了,包括自己深夜傳功,假扮子虛烏有的大夢天君,教授曹衡太炎心訣與奇遁身法的經過也簡略道明。 曹彬又驚又喜,恍然道:「難怪衡兒問我『大夢天君』是誰,我還當是你教書時編的什麼故事,原來如此。」 林熠從袖口裡取出一隻卷軸,遞給曹彬道:「這是小弟前兩日繪製的奇遁身法圖解與註釋,大哥若有不明之處,咱們再來研究。」 曹彬雙手珍而重之的接過,謝道:「林兄弟,愚兄就厚顏收下啦。我也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清單上的東西總算置備齊全,現都藏在密室之中,你可要看上一看?」 兩人穿過暗門,到得那座圓形的靜室裡,諸般鑄器煉符的用品滿滿當當堆了一地,分門別類擺放齊整。其中最為醒目的當屬一尊三尺多高的鼎爐,乃太霞派的寶物,也被曹彬搬來。 曹彬問道:「林兄弟,你看還少什麼?愚兄好趕緊補齊。」 林熠笑道:「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小弟打算借石棘內丹煉製七道『神雷驅魔符』,雷為陽之魄,以午時煉製最為妥當。 「我正可乘這會兒工夫設置法壇,加緊準備。等明日午時淨心存思,沐浴更衣後即可開始。不過,還要勞煩曹大哥替小弟打個下手,可莫叫委屈。」 兩人忙活了一整下午,將法壇築成。法壇設在石室中央,分作三層。最高一層上懸三清聖像,案上供著米酒、水果、香燭、金剛劍,另有調配妥當的硃砂,從神霄宮請來的黃紙等物事。 每一件東西的放置位置都大有講究,絲毫錯不得,更莫遑論顛倒了擺放的先後秩序。 第二層法壇依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方位供起四道木牌,木牌上所繪皆乃九天諸神,面向三清,神威凜凜。 最外一層的法壇祭起八道符咒,上面繪著形態各異的朱紅圖案,乃是引雷令符。 另外壇前壇後都刻有一道法印,遙遙相對。每層法壇的青磚地面上,也都被林熠刻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文字,卻是道家所用的龍章鳳文。但各門各派的寫法也不盡相同,愈發惹人好奇。 曹彬站在石室門口,搓手歎道:「真沒想到築座法壇也這般辛苦細緻,由此可知那些遊方道士是多麼害人了。」 林熠笑道:「那也未必。不同的靈符自有不同的效用,如等閒驅鬼求財,請子祈運,便不需這等繁瑣。而要煉製一道『天符』,則不僅法壇的規模大上數倍,損耗的時力亦非小弟力所能及。不過我旨在煉出幾道神雷驅魔符保身安命,也不用太過講究。」 曹彬看了眼桌案上的黃紙,問道:「林兄弟,愚兄聽說也有人將符咒畫在棗木板上,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林熠道:「何止棗木板,其實可供畫符的材料林林總總不下一百之數。常見的有如黃紙、柏木板、棗木板、布、絹絲等,就連石塊、磚、瓦也能畫符。平日用的最多的還屬桃木板,以借助其驅魔辟邪的靈力。 「而施咒的方法也五花八門大相逕庭,例如筆咒、墨咒、水咒、硯咒、硃砂咒等等。」 曹彬道:「哦,想不到煉符之中竟有這麼多學問。」 林熠嘿嘿一笑,說道:「這些只是尋常小道,曹大哥若感興趣,閒暇時小弟亦可與你研討一番。什麼咒語、吉日,什麼日君訣、月君訣、天綱訣,什麼舌尖書符、凌空書符,保管讓你聽得昏昏沉沉,懨懨欲睡。」 曹彬大笑道:「這就叫做:「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累彎腰。』」 翌日晌午,林熠早早的放學,與曹彬沐浴更衣,進入密室。 兩人在法壇前停住,林熠說道:「曹大哥,小弟就要開壇煉符,稍後不論遇到任何情形,你都不可妄動,只需在旁觀瞧,小弟自會掌握分寸火候。」 曹彬頷首道:「行,愚兄好比一個看客,就在台下瞧林兄弟如何唱戲啦!」 林熠緩步登上法壇。身披一件黑色太極法衣,足穿一雙七星雲履,頭頂銅簪束髮,竟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走到神案前靜立片刻,瞑目存思,摒除雜念,才燃起九炷煉自漱心庵的神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爐,口中低聲禱告,行跪拜大禮。 禮畢起身,林熠雙手捧起神案上所供的金剛劍,執於右手,左手一捏法訣,唸唸有詞,腳下禹步徐行,步罡踏斗進入忘我之境。金剛劍緩緩亮起一泓光芒,汩汩流動越來越亮,發出低低的清越鏑鳴。 一蓬淡淡的金色光團從劍上湧出,霧濛濛的一片往四周擴散,瞬間將整座法壇籠罩,充盈著一種肅穆莊嚴而又恢弘奇異的氛圍。 曹彬遠遠站著,屏息凝神靜觀林熠施法,心中清楚此刻林熠的神思正交融天地,入道出世,故此不敢稍有異動,唯恐有所驚擾。 當金色光霧接觸到法壇前後篆刻的法印與龍章鳳文時,這些深烙入石的文字圖形,驀地煥放出炫目的光華,自下而上形成一道光束,與金剛劍的光芒合而為一,掠影浮光,冉冉升騰。 「叮─」一記清脆如鍾罄的響聲傳出,法壇上祭起的三清聖像、四象神牌與八道引雷令符由內而外次第亮起,金光煌煌,氣勢磅#。 林熠身形繞轉法壇,金剛劍翩如起舞,左手法印變幻更疾,手指捏、彈、劈、點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忽然腳步驟停,振臂虛點金剛劍,向著八道引雷符遙遙一指。引雷符無風而動,獵獵飄蕩,金光越發濃烈,隱隱響起風雷之聲。 林熠雙手擎劍高舉向天,目光仰視彷彿能洞穿樓宇直面蒼穹。身上的黑色太極袍服衣袂翻飛,頭頂青色水氣濛濛蒸騰,已將真氣臻至峰巔。 「喀喇喇─」驚雷如鼓,憑空響動,震得密室裡嗡嗡迴響,曹彬氣血翻湧,朝後不由自主的退出兩步。林熠恍若未覺,左手輕輕一揚,撒出一蓬紫金色的粉末,正是由石棘獸內丹研磨製成的符媒。 金粉如雨熒熒閃光,均勻的飄浮在法壇上空,紛紛揚揚煞是好看。驀地「轟隆隆」雷鳴更烈,四象神牌同時顫動,光柱上方赫然開裂一道缺口,光滑如鏡,清澄如潭,八道引雷符不約而同飆射出一束金芒匯入其中,大風驟起。 那些金色粉末宛似飛雪,被席捲進鏡潭內消失無影。 林熠面色沉靜,飄飄欲仙,右手高擎金剛劍一咬舌尖,低喝一聲道:「咄!」一股血箭激射而出,灑濺劍刃。金剛劍殷紅閃亮,劇烈顫鳴,似在威嚴召喚。 上空鏡潭「轟隆、轟隆、喀喇喇─」連響不斷,一聲比一聲疾,一聲比一聲厲,終於一道金光閃閃的雷電勃然奔湧,擊中金剛劍尖,束集成流水銀洩地般洶湧直下,破入林熠軀體。 林熠身軀猛烈振蕩,卻始終保持平衡舉劍向天,再噴出第二道血箭。 狂雷奔騰,金瀾如洪,引自天地間的神雷靈力浩浩湯湯,透過金剛劍傳遞到林熠的體內。林熠的衣衫遽然熾光大放,彷彿幻化作雷神之體,不斷吸納著金色雷光。 曹彬看得心搖神馳,震撼之情難以言喻,呆呆望著林熠,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就看到金雷越加的密集澎湃,從光柱上方絡繹不絕的劈落,林熠如同山嶽橫亙,屹立挺拔,將一道道雷光引入身體,好比是百川匯海,生生不息。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林熠的週身已佈滿雷光,滾滾流動,金剛劍上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痕,顯然他的承受力已到滿盈。林熠雙目猛瞠,揮手一鬆喝道:「去!」金剛劍應聲騰空,直射鏡潭,「啪」正插在中心。 鏡潭光幕猛烈搖曳,金雷凝滯潭口隆隆翻滾,再不劈落,片刻後動靜減小,似在徐徐收斂。林熠不為所動,快步走到神案前執筆沾墨,體內真氣流轉引導神雷靈力遊走周天,最後匯聚在手太陰肺經,注入筆端,引而不發。 他深吸一口氣,清聲吟道:「丹石鎮凶魔滅鬼崩研書靈符三界通行急急如律令─」彎曲左手四指指尖,唯有食指平伸,指尖朝上,化作日君訣,提筆疾書黃紙。筆尖的硃砂雷力水乳交融化為圖符,緩緩融入紙中蟄伏。 如是右手揮筆不停,左手不斷變化日君、月君、天綱諸訣,一張神雷驅魔符巍然成形。 畫完最後一筆,林熠毫不停頓,倒轉筆尖,將體內剩餘的神雷靈力盡數灌注筆頭,心筆合一,天人相通,如同耗盡全身力量般猛向靈符點擊三次,凝聚筆頭的金光漣漪在符上擴散、消融。 林熠身軀一晃,臉色蒼白,揚手召回金剛劍,指劍赦符,而後提起靈符繞香爐疾行三圈,總算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 此刻他已汗如雨下,全身的精力宛如被搾乾了似的疲態盡顯,但神色中卻洋溢歡愉欣喜之意。 雷聲漸隱,光柱上空的缺口徐徐合攏消失,金色光霧也開始暗淡。曹彬始從震撼中醒轉,耳朵裡兀自有「隆隆」的奔雷悶鳴。 林熠雙手小心翼翼提起神雷驅魔符,上下打量,如釋重負的長吁口氣道:「成啦!」 曹彬趕忙闊步迎上,伸手扶住林熠,擔心道:「林兄弟,你沒事吧?」 林熠微笑道:「只是稍許感到心力交瘁,卻未牽動傷勢,並無大礙。只要休息一宿,明日當可緩過勁來。」 曹彬感歎道:「真沒想到煉一張靈符竟要耗費林兄弟這麼多的精力,愚兄的那幾道靈符不煉也罷,累壞了林兄弟委實得不償失。」 林熠搖頭道:「曹大哥不必過慮,小弟自有分寸。你可看到符上閃爍的點點紫金色光芒?那便是石棘獸的內丹所化,有了它小弟省力許多,絕無問題。」 曹彬知拗不過他,順從道:「好,好,咱們明日多休息一天,隔日再煉。」 林熠笑而不答,法壇金光褪淡,又恢復到初時的寧靜肅穆。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五章 窺秘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9 本章字數:10350 數日後曹彬押運一批官府的餉銀起程,沒多久曹執也接了一筆生意出門。曹府內宅冷清了不少,但臨近新年,每個人臉上仍多是喜氣洋洋,笑聲不斷。 林熠上午授課,中午煉符,下午療傷,深夜傳功,日子安排得滿滿當當,卻是他自藝成出山後所渡過的少有寧靜時光。然而在他心中,遠未有表面那樣輕鬆,昆吾派對他的追緝也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這天半夜,月明星疏,林熠收拾妥當悄然出屋,正打算去接曹衡到密室傳功。驀然靈覺微動,側身掠上院子裡的棗樹凝目觀望。就見一道黑影從不遠處的月亮門洞一閃而逝,進了後花園,身形之快猶如鬼魅,遠遠高出曹衡等人一截。 林熠望著背影,覺得異常熟悉,暗自疑惑道:「這人是誰,深更半夜往後花園裡跑作甚?」他寄居曹府多日,自不願有人在暗處做出不利於太霞派與威遠鏢局的舉動,且多日閒散手腳也有些發癢,略一思忖就隱匿身形追了下去。 他的功力雖只恢復了五六成,卻已非同小可,又得後花園的樹木亭台掩護,那人茫然不覺,逕直掠向假山,身子一晃沒了蹤影,原來是鑽進了洞裡。 林熠不清楚那人的底細,唯恐打草驚蛇,只遠遠藏身在假山對面的梅花叢中,隱隱聽見裡面響起一個女子嫵媚甜潤的聲音。 他沒有舒展靈覺以免驚動洞中之人,只功聚雙耳凝神傾聽,心裡暗笑道:「敢情是有人夜半私會,被我撞個正著。」 若是普通的曹府丫鬟下人,林熠這就走了。可那男子分明露了手頗為上乘的身**夫,大非尋常,林熠便不急於離開。 就聽那女子聲音半是撒嬌、半是責怪道:「等了你半天,怎的到現在才來?」 那男子低哼一聲,說道:「你還有臉說我,自己回來了那麼多天也不見我一面。」 林熠立時呆住,這男子的聲音儘管由於壓低而顯得有些模糊沙啞,但對他而言依然熟稔得很,竟就是那個終日服侍自己的曹府下人孫二。這傢伙整日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插科打諢,居然沒露出半點破綻。要不是今夜正好趕上,不曉得還要隱藏到什麼時候。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你生氣了?你又不是沒瞧見,那個死鬼天天纏著我,哪能分身來見你?好不容易等到他走鏢去了,我這不趕緊約了你來麼?」 林熠思忖道:「『死鬼』?哦,多半是這女子的丈夫,聽她聲音甚為年輕,卻與孫二暗生私情,假山幽會,給她男人戴了好大一頂帽子。她說『那死鬼』走鏢去了,又會是誰?寄居曹府的鏢師家眷不少,常年在外後院起火,也是有的。」 孫二道:「你莫跟我提那個混帳,每次看見他我就來氣。若非害怕壞了大事,老子早一劍送他歸西。」 那女子幽幽一歎,道:「二哥,我知道你為了小妹受了許多委屈,甚至不惜跟到曹府做了個低三下四的傭人。可小妹也是身不由己,度日如年,僅有的樂趣也全都寄托在你身上。只盼咱們能早日解脫,天涯海角小妹與你雙宿雙飛。」 孫二聽得她的溫言軟語,心頭積鬱的嫉火與憤懣消除大半,沉默片刻緩和了口氣問道:「你說的那一天,不知還有多遠?」 那女子道:「我也不曉得,這事急不得的,咱們還得徐圖緩計。」 孫二火氣又往上撞,低吼道:「咱們已徐圖緩計了九年,還要再等多久?」 林熠聞言若有所悟,嘴角逸出一絲壞壞的微笑,心道:「原來如此,九年光陰著實不短,虧得孫二與她都能忍得。」但隱忍越久,所圖必越大,太霞派僅是正道普通一脈,又到底有什麼秘密能讓他們垂涎三尺,蓄謀多年? 那女子柔聲勸道:「二哥,你莫要著急。九年咱們都等了,還有什麼忍不下來的?況且看在胤兒面上,咱們也不能操之過急。你看他小小年紀,卻聰明伶俐,教的招式一學就會,將來定成大器。」 孫二嘿嘿冷笑道:「你別拿胤兒搪塞。說到底,你就是捨不得眼前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享用慣了,不肯下狠手!」 那女子也嗔怒道:「好啊,我不肯下狠手,有本事你把那東西找出來?小心壞了大事把老命也丟在曹府,教我與胤兒作了孤兒寡母。」 孫二頓時英雄氣短,囁嚅道:「我─」忽然嘴裡發出「唔唔」之聲,似讓什麼給堵住了。 過了許久,那女子輕輕喘息道:「二哥,小妹不在的這些日子,府裡有什麼動靜?」 孫二道:「也沒什麼,曹彬揀回來個教書先生,專愛雞蛋裡挑骨頭惹人厭煩,偏還要老子伺候。哼,也不明白他使了什麼花招,曹衡這小崽子居然比以前規矩了許多,曹彬夫婦也對這酸秀才尊敬得很,一天到晚請到書房聊天。」 那女子沉吟道:「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我聽你說過,曹彬的書房裡有道暗門,會不會私下裡他們在做什麼?」 孫二一省道:「你不說,我倒沒多想。每回曹彬和那個酸秀才躲進書房,曹夫人一準會在外望著,不讓人打擾。有機會我需留意查查。可惜不知道暗門開啟之法,不然偷偷潛進去省事許多。」 那女子道:「也不必冒這個險了。曹彬不值一提,能翻出多大的風浪?那酸秀才你平日裡留心一點就是,或許是曹彬請來對付那死鬼的也未可知。」 孫二道:「是了,我看曹彬夫婦出門一趟,不知尋到了什麼靈丹妙藥,現在那曹衡臉色紅潤起來,人也精神不少,好像九陰絕脈已被治癒。曹彬沒了後顧之憂,又能全力打理鏢局裡的事務,難保那老鬼不會把心眼再偏回去,對咱們可不利。」 那女子哼道:「老鬼的心眼就從未偏向那死鬼過。原本還能指望曹衡一死,曹彬無後,老鬼不改變主意也不行。倘若曹衡的病果真好了,麻煩倒不小。」 孫二冷笑道:「麻煩什麼?我找個機會宰了那小崽子,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那女子歎道:「二哥,你動動腦子好不好?要殺也該殺曹彬,若此計可行我早下手了,還等到今天?況且咱們畢竟是名門正派出身,行事也不宜過激。」 孫二怔怔問道:「那你說怎麼辦?我聽你安排就是。」 那女子片刻後緩緩道:「這事一時半刻也不著急,我會想法處理。」 孫二道:「我倒有個釜底抽薪的法子。老鬼不是器重曹彬麼?咱們設法劫了他保送的鏢銀,教他顏面盡失,以後再難在老鬼面前說上話。」 那女子輕輕拊掌道:「好計!也不用咱們出面,曹執對他大哥早心懷不滿,生出妒忌,我便教他聯絡幾個朋友半路下手,打曹彬一個措手不及,也省得露了咱們的形跡。」 孫二低笑道:「妹子,你這招驅虎吞狼的計策可妙得緊啊!不怕曹執不上鉤。」 那女子道:「開了年我就讓那死鬼動手。他想著老鬼的位子,眼睛都紅了,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孫二「啪」的一拳擊在假山石上,咒罵道:「王八羔子生來命好,居然還要咱們兩個暗地裡替他出力奪太霞掌門,越想越窩囊。」 那女子低聲責叱道:「你發那麼大聲響幹什麼,想把全鏢局的人都招來嗎?」 孫二不以為然道:「放心,鏢局裡的人早睡死了。好妹子,這些日子你不在,都快想死我了─」緊接著響起窸窸窣窣的衣裳褪落聲,竟是行雲布雨。 林熠無意再聽,心裡打個招呼道:「你們兩位在這兒慢慢涼快吧!小弟不奉陪了。」 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悄然離去,到小樓接了曹衡。他一路盤算,怎生想個法子不著痕跡的探出這兩人的來歷底細,看究竟是哪一家「名門正派」在打太霞派的主意。沉思一小會兒,已有了辦法。 進得密室,解開曹衡禁制,小傢伙一睜眼便問道:「天君,今晚咱們該學什麼了?」 林熠搖頭道:「暫且不忙。這些日子你進境頗快,本仙人甚為歡喜。但究竟領悟了多少,尚需尋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實戰驗證。可是想找一個與你年紀相仿、修為相若的孩子,卻不容易。」 曹衡這些日子學得幾式奇遁身法早已腳底板發癢,聽得天君有意要找人與他驗證所學,立刻眼中滿是光彩,說道:「天君,衡兒有個堂兄,只大上一歲。我與他經常打架,誰也勝不過誰。」 這句話小曹衡未免有些臉上貼金,他畢竟比曹胤小了一歲,力氣、個頭都不佔優,常常吃虧的多,撈著便宜的少。 林熠見他入彀,假意沉吟道:「你說的是曹胤麼?嗯,倒可試試。」 曹衡見大夢天君應允,大受鼓舞,興奮道:「這回我定能打過他!」 林熠哼道:「打?本仙人曾說過的話,你已經忘記了麼?」不理曹衡一臉的困惑,繼續說道:「你與曹胤比試,當引他全力出手,在一炷香裡未讓他沾著半片衣衫,才算你贏。」 曹衡恍然道:「天君,我明白啦!憑衡兒現今的修為,打倒他也沒什麼了不起,要教他捉不到衣角才是真本事。」 林熠頷首道:「你明白就好。不過本仙人擔心,你如果在閒雜人前洩漏了你的奇遁身法,那本仙人以後可就不能再來了。」 曹衡呵呵一笑,小胸脯拍的梆梆作響,道:「沒問題,天君放心,明日中午放學,我引他到後花園假山洞裡,誰也不會知道。」小腦瓜跟著活動起來,尋思找個什麼藉口挑逗曹胤,要逗到他全力施為才算過癮。 第二天中午放學,曹衡如出籠小鳥蹦跳進了曹執所住的庭院,正在門口堵住同樣放學回家的曹胤。 他伸手攔住,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漢氣概,說道:「曹胤,前幾次咱們都鬥得不分勝負,你以大欺小,卻也贏不了本少爺,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敢不敢再比一場,我賭你還是打不贏本少爺。」 曹胤一怔,他與曹衡從小打到大,次數多到數也數不過來。但像今日這樣曹衡登門挑釁的,還屬首次。但小孩子天性好勝,豈甘低頭,更何況對手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當即應道:「我怎麼不敢?你說,咱們賭什麼?」 曹衡狠狠的道:「哪個要是輸了,今後不管什麼地方見著對方就得先躬身問安,恭恭敬敬的叫聲『老大』,然後退到一邊,讓對方先過。」 曹胤撇撇嘴,輕蔑道:「憑你也想作本少爺的『老大』?我賭了!」伸出手來與曹衡三擊掌,問道:「什麼時候,在哪兒比?」 曹衡答道:「就現在,咱們到假山洞裡比,也不怕勝負未分就被人打攪。」 曹胤不假思索道:「好!」 兩人一前一後穿長廊,過宅院,路上撞見幾個下人,看兩個小孩雄赳赳、氣昂昂的一路直奔後花園,都好奇的側立一旁,但誰也不願多事去招惹他們。 曹府的後花園佔地甚廣,在整座漣州府也首屈一指,時至午時裡面卻沒什麼人,正遂了曹衡的心意。他率先低頭鑽進假山洞,雙手叉腰豪氣奔放道:「來吧!」 曹胤哼了一聲,躍了進來,說道:「搖頭擺尾囂張什麼?看本少爺一會兒揍得你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曹衡昂然道:「誰若將咱們比武的事情告訴爹娘,誰就是孬種!」 曹胤躍躍欲試,迫不及待道:「就這麼說!」身形一動,欺到曹衡近前,左手虛晃,右拳疾打他的面門,正是太霞派的「落霞孤鶩拳」。 他年紀雖小,力氣不到,但在曹執三年多的傾心教導之下,已將這套拳法使得頗為純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所差的不過是拳勁與火候而已。 曹衡叫了聲:「來得好!」不慌不忙腳下左一搖,右一晃,輕鬆避開曹胤的右拳。這座假山洞口狹窄,裡頭卻曲徑盤桓,別有洞天。洞頂兩方巨石相合而成,留了一道縫隙正讓日光透下。 曹胤「咦」了一聲,跨步上前迫住曹衡,左拳蹦出虎虎生風,又是一招「飛鶩掠潭」。這些招式曹衡也會,曉得自己只要使一招「紅霞掩日」揮拳橫出即可化解。但天君說過,打不算本事,讓曹胤沾不著衣角才算贏。當下身軀滴溜溜一轉,已繞到了曹胤的身側。 曹胤飛腿側踢,又狠又快,卻是新近學會的一式「豹尾踢」。放在以前曹衡一准腰肋中招,趴在地上。可今天竟然如有神助,毫不費力的退身錯步,又讓了過去。 曹胤頭大火氣更大,暗道:「出鬼了!」打足十二萬分的精神小拳頭奔若流星,步步進逼,對著曹衡一陣猛攻,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曹衡見對方接連三招打自己不著,心中大是開心,記著大夢天君所傳的幾式奇遁身法,腳下進退自如,在曹胤的拳腳暴雨裡穿梭往來,遊走如風。 他故意哈哈笑道:「曹胤,你是不是沒吃中飯,力氣不夠,比以前可差遠了?看來這個『老大』本少爺是當定了!」 曹胤滿臉通紅,二十餘招下來累得呼呼帶喘,恨恨道:「這小子躲來躲去來回晃悠,看起來離得不遠,偏偏就打他不到!」口中說道:「臭小子,你只逃不打算哪門子好漢?有種就真刀真槍跟本少爺拆上兩拳!」 曹衡看到曹胤臉紅髮急,真是心花怒放,往日積鬱的什麼惡氣也都出了,笑道:「傻大個,你有種就先抓到本少爺再說!」 曹胤怒極,叫道:「你真當我打不到你麼?」突然腳尖點地,騰空而起猶如一頭飛鷹,居高臨下撲擊曹衡,雙手並立成掌連環劈落。 曹衡一時傻了眼,這招爹爹從未教過自己,也不見誰平日練拳時有施展過,莫非曹胤也在半夜做夢學功夫?他快步側閃,連用兩式奇遁身法,避過曹胤雙掌。 曹胤右手在石壁上一撐,借力橫轉再次攻到,劈向曹衡後頸。曹衡終究修煉奇遁身法不久,遠未到意發形動的地步,微現慌亂腳下立時出錯,險些一個趔趄絆倒在地,下意識的一縮脖子朝前閃躲。 曹胤叫道:「讓你再逃!」又一記豹尾踢狠狠踹向曹衡面門,一旦擊實輕則昏厥,重則頭顱血管爆裂,命喪當場。 曹衡「哎呀」驚呼,身子已失去平衡無法避讓,雙手一抱頭,只盼能抵消幾分腿勁。 忽聽洞頂上方有人沙啞著聲音說道:「小小年紀,下手恁的狠毒,該打!」一股微風拂過,曹胤的身軀在空中莫名其妙的被高高拋起,連翻了幾個跟頭摔出假山洞。 他「噗通」一聲屁股著地,摔得呲牙咧嘴,滿眼金星。幸好洞口草甸甚厚,倒沒真受什麼傷。 曹胤嚇的魂飛魄散,一骨碌起身頭也不敢回往月亮門洞拚命跑去,不住叫道:「有鬼,有鬼啊─」一不小心噗哧滑倒,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再跑,差點撞上曹夫人。 曹衡死裡逃生,聽那聲音耳熟,驚喜道:「天君,是您麼?」抬頭四顧,洞壁上方怪石嶙峋,卻不見有人。 這時就聽曹夫人在洞外喚道:「衡兒,你在裡面作什麼?」 曹衡整整衣衫,奔出假山洞笑道:「娘親,我在裡面玩耍呢!」 曹夫人哼道:「撒謊,我剛瞧見曹胤慌慌張張的去了,定是你們兩人又在打架。」 曹衡急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是在跟他玩捉迷藏,誰知這小子太不禁嚇,還沒怎麼就屁滾尿流的跑了。不信,你去問他。」 曹衡賭定娘親不會去問曹胤,但曹胤會不會把這事告訴曹執就難說了。不過他絕難想到曹胤是更加不敢說的,他情急之下違拗了娘親的訓誡,施展出那套天都派的「驚濤十八掌」,事後大為惶恐,自是噤口不言,反生怕曹衡會來告狀。 曹夫人將信將疑,但見愛子衣衫只蹭上稍許泥灰,身上並無傷痕,也就放下心來不再追問,說道:「你乾爹一早托人給你送禮,快跟我回屋看看。」 原來曹彬夫婦感懷林熠慨贈石棘獸的恩德,早將他收曹衡為義子的事與愛子說了。只是沒想到不久後,這位乾爹就背上弒師叛門的彌天罪狀,為天下通緝追殺,無奈何要隱身曹府變作錢老夫子。 曹衡雀躍道:「我乾爹派人給我送禮了,是什麼好寶貝?」 曹夫人微笑拉著兒子的手往小樓行去,說道:「你看了就知,保管喜歡。」 母子兩人回到屋中,曹夫人從櫥櫃裡取出一個藍布包裹放在桌上,解開結扣。曹衡三下兩下打開包裹,卻微覺失望。只見裡面是件藏青色的皮甲,做工簡單不說,看上去也比自己的個頭寬大了不少,說不定穿到成年也可。 曹衡「哎呀」一聲歎道:「娘親,乾爹就給衡兒送這個難看的東西麼?快過年了,他為什麼不來看望衡兒和爹爹?」 曹夫人展開皮甲,說道:「你乾爹事忙,哪能到處亂跑?來,脫了外衣,試試看現在能不能穿?」 曹衡嘟起小嘴道:「我不要穿,我要見乾爹。娘親,你趕緊請爹爹寫封信送到昆吾山,讓乾爹到咱們府裡來過年吧。要不,咱們去幹爹那裡過年也行。」 曹夫人笑道:「昆吾乃道家仙山,豈是說去就能去的?再說,這可不是什麼難看的東西,這可是你乾爹花費了無數心血才造成的皮甲,你要穿上才能知道其中的好處。」 曹衡好奇心起,褪下外衣,把皮甲套上,鬆鬆垮垮的拖曳到膝蓋。他伸手摸了一摸,只覺柔軟輕巧,不似看上去那麼笨重,還透著一股暖意。即使不穿外面的那件棉襖,也不會感到冷。 曹夫人將皮甲下襬捲起一層,收進曹衡的腰帶,上下打量道:「嗯,這就成啦!」 曹衡嘻嘻一笑道:「娘,乾爹送的皮甲倒也暖和輕巧,我往後可以不穿大棉襖啦!」 曹夫人搖頭道:「你以為乾爹煞費苦心造出皮甲,是來代替你的大棉襖麼?」轉身從牆上取下仙劍,「喀啷」出鞘揮手斬向曹衡肩頭。 她早先已見過林熠劍劈皮甲,曉得這件石棘獸製成的寶物貌不驚人,卻堅韌無比,水火不侵,刀劍不傷,這才敢拿愛子試驗。 曹衡哪曉得其中奧妙,瞑目驚叫道:「娘─」話音未落,仙劍已「叮」的脆響,斬在皮甲上高高彈起。 皮甲上一絲白色劍痕一閃而褪,絲毫無損,連劍上灌注的真氣也泥牛入海,盡數卸去。曹衡睜開眼,目瞪口呆的望著肩膀,沒感覺一點疼痛,拍手道:「娘親,你的劍劈在我身上一點也不疼!」 曹夫人點頭道:「那是自然。此甲取自石棘獸皮,不只能防刀劍,等閒罡風掌力、水火飛毒也盡可化解。可惜石棘獸軀體儘管龐大,卻唯有腹部的一塊肌膚柔軟輕薄,由此也可見這件皮甲的珍貴。你將它貼身而穿,切莫到處炫耀招惹麻煩。」 曹衡擺弄著皮甲,喜孜孜的應了,說道:「娘親,乾爹待衡兒真好,我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他老人家,當面捧茶給他喝。」 曹夫人笑而不語,心中暗自祈禱,但願可以將實情告訴兒子的那天能早一點到來。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六章 雪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39 本章字數:10654 時光荏苒,不覺已是臘月二十九,依據漣州當地的民俗被稱作「小年夜」。曹彬回來已有兩天,林熠將煉製好的三道神雷驅魔符和祭符真言一併交給了他。兩人足不出戶,開始鍛鑄石棘荊刺,把書房底下的密室整個變做了打鐵鋪子。 林熠暫時未把那晚在後花園聽到孫二與那女子的對話轉告曹彬,只在閒談時,旁敲側擊的詢問曹執妻子的出身來歷。 曹彬不知其中關節,只據實相告,但可惜他性情秉正又素無窺問旁人**的癖好,故此所知有限。只言道這位曹府二少夫人娘家乃檀州望族,複姓司徒,單名一個宛字,九年多前嫁入曹府,平時寡言少語,竟也不曉得她修煉過仙家絕學的事。 林熠也不去揭破,可每回遇見曹執,見他一副冰冷倨傲、神氣活現的模樣時,心中不免有些憐憫。 林熠既寄居曹府,便容不得旁人有加害曹彬等人之舉,但孫二與司徒宛隱忍多年凶行未現,自己不妨再冷眼旁觀上一陣子,設法探察他們究竟有何圖謀,居然不惜付出偌大的犧牲代價。 清晨早起,孫二像往常一樣服侍林熠洗漱用飯。林熠眼角餘光打量,見他唯唯諾諾,笑臉不斷,哪裡有那晚半分的影子?但他既看破孫二行藏,暗中留神也終能從對方不經意的舉止神態裡,尋覓到點點蛛絲馬跡。 用完早飯,曹彬來找,進門便笑著拱手道:「錢先生,在下先給你拜個早年。今日能否停課一天,愚夫婦想攜著妍兒、衡兒前往奉仙觀燒香還願。」 原來曹衡身患九陰絕脈,久病不愈,曹彬夫婦便曾到漣州府外的奉仙觀燒香請願,以求三清聖祖保佑,庇護愛子長命百歲,去災消難。月前得石棘獸膽汁救助,曹衡轉危為安,性命無虞,故此曹彬夫婦特意選定今日前去還願。 這奉仙觀沿自正道天都派一脈,於漣州府方圓數百里內香火旺盛,聞名遐邇。上自公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朝拜敬香者終日絡繹不絕。觀主心航道長與曹子仲素有交情。 林熠聞言略一思忖,說道:「老朽亦久聞奉仙觀大名,奈何寄居貴府月餘尚未得暇瞻觀,心中正覺可惜。既曹兄意欲前往,不知老朽可否隨行?」 曹彬一怔,他知林熠正受通緝,平日行動異常謹慎,從不曾踏出府門半步,因此才未邀請同行。 不料林熠會主動提出要觀瞻奉仙觀,想來也是靜極思動之舉。且年關將臨,外面的風聲也弱了不少,林熠藏在曹府眾人之中料也無事。當下也不作多想,笑道:「先生願意同行,在下求之不得。」 孫二在旁聽著一直沒插嘴,林熠卻不放過他,說道:「孫二,你連日服侍老朽也甚為辛苦,不妨今日也隨同前往,散散心。」 孫二望向曹彬問道:「大爺,小的去得麼?」 曹彬本就隨和,對下人也不存成見,微笑道:「錢先生有邀,你就一起去吧!」 孫二笑顏逐開,躬身謝道:「多謝大爺,多謝先生!」 眾人收拾停當,分坐兩輛大車出了曹府。孫二趕著馬車當先開道,曹彬與林熠便坐在這第一部車裡,曹夫人則領著曹衡、曹妍乘坐後車。 另有一干曹彬的弟子、僕從相隨,那姓馬的鏢頭也帶了數名鏢局裡交好的同門跟來。一夥人浩浩蕩蕩沿青石大街出南門,往奉仙觀而去。 奉仙觀座落在漣州城南二十餘里的撫仙湖畔,佔地百多畝,觀宇宏偉,林木蔥鬱,亦是漣州當地一景。觀中前後三重大殿,六座偏殿,其他樓宇亭台不計。 出家道士常有七八十人之多,幾乎趕上整個太霞派的弟子人數。觀主心航道長清譽卓著,年近百歲兀自身輕如燕,精神矍鑠。 眾人一路談笑風生,盡揀些過年喜慶的話題,頗是熱鬧,也不覺得二十多里地有多長。但臨近奉仙觀,馬車卻再也行走不動,被四鄰八鄉慕名而來的善男信女擠得寸步難行。一問才知,今日正逢心航道長親自主持開光大典,觀內觀外人潮洶湧,都是趕來瞧個熱鬧的。 曹彬站在馬車外望著前方人頭攢動,苦笑道:「咱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孫二道:「大爺,咱們來都來了,總不成掉頭回去吧?不如把馬車留在路邊,大夥兒步行進去。咱們這麼多三大五粗的漢子在,還怕擠不過他們?」 曹彬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招呼眾人下車聚攏,交代道:「待會進到觀裡,大夥兒可隨處走走,不過莫要生事。萬一失散,一個時辰後咱們就在馬車旁會齊。」又留了兩個人看守車輛物事,這才繼續前行。 姓馬的鏢師領著幾名壯漢當先開道。他名叫馬橫,走起路來人如其名,果然是橫衝直撞,把旁人擠到一邊,硬生生闖出一條道來。曹夫人緊牽著曹衡、曹妍的小手跟在丈夫身後,唯恐兩個小孩亂跑走丟。此處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遠比廟會還鬧忙。 進了觀裡,有數十名年輕道士在維護秩序,情形反而稍好一些。眾人在大殿前的一株樹下停住,各自大鬆了口氣。寒冬臘月之際,許多人竟在揩汗。 曹彬笑道:「好厲害,多少年也沒見今日這般的陣仗。」 小孩卻最喜熱鬧,曹衡笑逐顏開、小臉通紅,手被娘親抓著,身子卻扭來扭去,小腦袋不住東張西望。 林熠、馬橫等人向曹彬招呼一聲各自散了,孫二也早不知被人流擠到哪裡去了,只剩兩個丫鬟還侍立一旁。 曹彬道:「走吧!咱們往真武殿敬香去。」真氣流轉盈滿外衣,身邊之人只需輕輕一觸旋即往兩旁閃開,卻不覺得疼痛。饒是如此,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過前殿的迴廊,來到真武殿前。 今日落成的乃是後殿的一尊老君神像,因此入觀的遊客十有**並不停歇,逕自往後殿湧去,真武殿裡較之往常略顯擁擠,但已遠遠好過殿外的情形。 只見大殿正中供奉了一尊高達兩丈的真武神像,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兩旁列侍溫天君、馬天君、水火二將軍等神像,俱都威武莊嚴。 曹彬夫婦與曹衡、曹妍在真武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從丫鬟提的竹籃裡取出香燭燃上,叩拜祝告。 曹彬仰望真武神像,口中低聲默禱道:「真武帝君在上,我兒曹衡蒙您仙力庇佑,絕處逢生,九陰頑症終告消解。帝君對我曹彬滿門恩重如山,小人縱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 「只盼衡兒今後否極泰來,平安喜樂,做個坦蕩君子,俯仰天地。一切災難罪孽,我曹彬願一力承擔,千刀萬剮,甘之如飴。」 儘管殿內人聲嘈雜,曹衡的小耳朵仍聽得真真切切。所謂慈母嚴父,一貫以來小傢伙總對自己的爹爹心存三分敬畏。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爹爹對他的疼愛絕不下於娘親,遠遠勝於自個兒的性命。 他心中感動,叫道:「爹爹!」一頭偎進曹彬堅實溫暖的懷中,說道:「衡兒一定聽您和娘親的話,將來做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光明磊落,行俠仗義。」 曹彬將愛子抱入懷中,感慨萬千,頓感到以往數年的奔波之苦盡不值一提,苦盡甘來夫復何求?輕拍曹衡的肩頭,道:「來,你也向真武帝君敬上一炷心香,多謝他起死回生,澤被曹門。」 曹衡應了,罕有的規規矩矩,真心誠意學著爹娘的樣子向真武神像叩拜進香。曹彬抬頭望著真武神像,再祈一願,願林熠能逢凶化吉,冤情得洗。 敬完了香,曹彬又捐出百兩紋銀,在觀裡轉了一圈。但到處人流如潮,連走路也難,後殿更被圍得水洩不通,遠遠望去儘是黑壓壓的人頭。曹衡、曹妍不久就覺著無聊,連聲喊餓,只得退出觀外。 來到馬車停泊處,不見有其他人回轉。曹衡與曹妍鑽進車裡,打開食盒,單找些蜜餞乾果吃了起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眾人陸續回來。孫二左手一串油炸臭豆腐,右手一串冰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讓曹衡大是眼紅,吵著要買。 馬橫意猶未盡,提議道:「大師兄,時日尚早,咱們也不著急回城。乾脆再雇條船,一邊遊湖,一邊喝酒,豈不痛快?」 話音未落,曹衡已拍紅了巴掌,眾人亦附和叫好。曹彬微笑道:「泛舟湖上,確乃樂事,就怕天寒地凍,雇不到船。」 馬橫拍胸脯道:「大師兄放心,別人去了沒有,咱們威遠鏢局還怕沒有麼?小弟這就去找船,你們隨後跟著來。」說罷翻身上馬,帶了兩個同伴往湖邊馳去。 一行前呼後擁,駕著兩輛馬車徐徐跟上,須臾到了湖畔。只見碼頭上馬橫站在一艘畫舫之上,正朝眾人揮手招呼。大夥兒興致高漲,把車馬寄存岸邊,魚貫登船,齊齊稱讚馬橫辦事得力。 這艘畫舫上下兩層,裝飾精美,水手僕從一應俱全。原本是朝中權貴的私家遊船,閒泊於此。但禁不住馬橫重金誘惑,船老大私下接了這樁買賣,也算是一筆小小的飛來橫財,與手下分了,正可為家裡置辦一些新衣臘肉。 眾人在船艙裡坐定,船老大一聲令下起錨揚帆。這座撫仙湖碧波萬頃,終年不凍。湖中三十六峰卓然林立,盡顯北方山水之雄奇峻偉,遙望長空雲渺,碧波浩蕩,譬如一幅潑墨畫卷,引人入勝。 船中許多人都不是頭一回遊湖,但依舊興趣盎然,沒坐一會兒便三五成群上了二樓的甲板,憑欄遠眺,極目湖天。曹衡與曹妍在甲板上奔下奔上,追逐嬉戲,風裡洋溢起清脆的童音歡笑。 林熠與曹彬並立船頭,風動衣袂,心懷舒暢。曹彬凝望湖光山色,說道:「錢先生,你可曾聽說過,這撫仙湖的由來還有一個神奇的典故。」 林熠搖頭,回答道:「老朽孤陋寡聞,還請曹兄指教。」 曹彬呵呵一笑,伸手遙指前方數里外的一座青峰道:「傳說幾千年前,那座名叫『金雲島』的小峰上隱居著一位魔神。他不知犯下何事被貶入凡塵,卻依舊不思悔改,四處為孽。 「每逢月圓,他必要踏平附近一座村莊,將男女老少悉數剖心挖肝,下酒來喝。普通凡人雖對他恨之入骨,但實力懸殊又豈是這魔神的對手?久而久之,漣州的村民為保性命,便紛紛背井離鄉,逃亡他處。」 林熠笑道:「故事說到此處,通常便該有哪位大羅金仙體察人間疾苦,仗劍下凡,除魔衛道,將那位魔神打得萬劫不復吧?」 曹彬搖頭道:「不是這樣。如此過了數年,那魔神貪戀人間自在,竟樂不思遷,在金雲島上建了一座比皇帝老子還宏偉豪華的宮殿,並下諭招徠僕傭以供驅使。 「他還言道,誰肯入宮為僕,便免去其全家災厄。十年屆滿,盡可攜帶宮中珠寶珍玩回返家鄉,成家立業。」 林熠嘿道:「條件可謂優厚,那魔神最終招到人沒?」 曹彬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久之後還真有一個年輕人上了金雲島,自願為僕。但到最後,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原來漣州的父老鄉親早對魔神深惡痛絕,寧死也不願以身侍魔,惹來鄉鄰唾罵。 「偏偏這個年輕人捨棄了新婚妻子,告別年邁爹娘,獨自一人進了魔宮。沒幾日,他父母受不了親朋冷淡、鄉鄰譏嘲,竟被雙雙活活氣死。貌美如花的妻子不願背負罵名,亦改嫁他人。」 說到這裡,曹彬低低一歎道:「這年輕人聞知消息後,竟不為所動,反責怪妻子沒有福分,不能等到自己十年後衣錦還鄉,共用榮華富貴。從此他死心塌地的侍奉魔神,奔前驅後極盡忠誠。 「漸漸魔神對他消除了防備,又因這年輕人能說會道,精明幹練,不覺大加欣賞起來。有一日醉酒之後,他無意中終於說出自己身上唯一的破綻,那便是腳板心乃其法力所不能及處,只消匕首運勁一戳,即刻元神潰散,萬劫不復。」 林熠心頭一動,已清楚這故事後來的走向,但並未插話,只聽曹彬繼續道:「魔神酒醒之後早忘了自己說過什麼。而那年輕人也真能忍得,又過了整整半年,他終等到魔神再次酩酊大醉的機會,把一柄鋒利的匕首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插進了魔神的腳底。 「魔神大吼醒來,見是年輕人下手暗算自己,頓時怒不可遏,臨死一擊最終玉石俱焚,同歸於盡。那座魔宮也轟然坍塌,如今只剩下一個方圓數里的陷坑,留由後人憑弔。」 林熠靜靜搖頭,道:「這故事定然是假的了。當事者的魔神與年輕人都已死去,魔宮內又無第三人的存在,有誰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其中過程?」 曹彬道:「話雖這樣,但漣州的百姓還是願意相信當年確有其事。據說那年輕人的妻子得知真相後,悔恨不已,駕舟跑到湖中痛哭三夜,最後沉舟自盡。死去的身軀化作一座山峰,與金雲島遙遙相望,便是那座『望夫崖』。」 林熠順著曹彬手指方向瞧去,果然看見金雲島東側里許,有一座秀麗山峰,鬱鬱蔥蔥,婀娜多姿,大異於周圍其他峰巒,頗似一妙齡女郎長身遠眺。 曹彬接著道:「這典故世代相傳,後人感懷那年輕人忍辱負重,捨身刺魔的義舉,又傳說他後來魂魄未散,得道飛天,位列仙班,被敕封為『伏魔天君』。 「於是漣州百姓集資建起奉仙觀,在第一重的主殿裡供奉的就是伏魔天君神像,更把此湖更名『撫仙』,以慰其在天英靈。」 林熠恍然道:「難怪老朽在大殿裡看到的伏魔天君神像,卻從未在他處見過。」 曹彬問道:「先生在奉仙觀中遊覽多個時辰,可有何收穫心得?」 林熠嘴角逸出一縷奇異微笑,回答道:「心得或未可知,收穫卻有一二。」 這時湖面上寒風乍起,天色驟變,雲層攢聚,暗如晨昏。曹彬抬頭觀望,皺眉道:「這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好好的日頭,剛到中午竟就要下雪了。」 船老大奔了過來,問道:「曹爺,這天馬上要落大雪,是否要停船靠岸?」 曹彬想了想,道:「暫不忙,如此湖中雪景斷不能錯過。」 船老大也不多話,取來斗笠分與兩人。湖面波瀾翻湧,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拍打船舷。但這畫舫甚大,行駛起來依舊平穩。天空中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開始尚嫌稀疏,然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幕天席地,白茫茫的一片掩蓋湖面。 此時所有的人都跑上甲板,戴起船老大分發的斗笠,一個個笑語開懷。馬橫得意道:「大師兄,小弟的提議不錯吧!正趕上一場雪景。」 曹夫人笑道:「還是馬兄弟能掐會算,未卜先知,抵得上半個神仙。」 眾人說說笑笑,見遠山隱隱如雲遮霧繞,碧綠的湖面波浪起伏翻騰起冉冉水氣,無不心曠神怡,流連忘返。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雪越下越大,湖上寒風越發凜冽,眾人陸續回到艙內品茶取暖。 馬橫與孫二等人圍了張八仙桌,玩牌開賭,曹妍和曹衡兩個小腦袋湊在人堆裡觀戰,不論誰贏了都少不了他們兩個的利錢。 忽然前方湖面上隱約出現一葉扁舟,在風雪波瀾裡載沉載浮。上面立著兩名年輕文士,一著青衣,一著藍衫,任憑小船顛簸跌宕,悠然自得地欣賞著撫仙湖美妙雪景。 曹彬凝目打量,低聲道:「偌大的風雪,這兩人只乘一小舟出湖,連一個艄公也不帶,看來絕非常人。」 林熠點點頭沒有說話,臉上微微露出疑惑沉思的神色。 曹彬見狀詫異道:「莫非先生認識舟上之人?」 林熠搖頭道:「老朽身在北地,此處少有故舊,這兩位……並不認識。」 沒多一會兒,那小舟若隱若現向西駛去,漸漸消失在曹彬視線裡。 只聽見林熠雙指輕擊朱欄,清聲吟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歌聲低沉,鏗鏘悠揚,隨朔風吹送飄揚漫天飛雪之中。 曹彬拊掌低和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好詞,好氣魄!錢先生,這可是你作的麼?」 林熠笑道:「老朽焉有此大才?只是昔日一位摯友時常吟唱此闋,老朽聽的多了,也就記下,卻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作。」 而這位摯友,林熠未說,其實就是他的二師兄宋震遠,感物懷人,笑意裡總有一抹悵然。 忽聞湖上遙遙有人應和道:「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歌聲清越,婉轉激盪,正是這首詞的下半闋。 林熠放眼望去,見那葉扁舟竟又駛回。船首站立的青衣文士面冠如玉,丰神俊朗,風蕩衣袂,翩若凌波,朝著畫舫拱手笑道:「晚生東海雁五,偶聽舫上高賢放歌,一時興起冒昧應和,還望恕罪。」 風雪之聲雖大,但話音入耳依舊平和委婉,彷彿絲毫不費氣力,就能讓畫舫上人聽得清清楚楚。 林熠眉宇輕抬,暗道:「真是她!只是朔風正緊,冰封北地,她跑來漣州作什麼?」聽這位女扮男裝的雁五公子言下之意,頗欲登舟結交,更覺有異。 曹彬見林熠不語,便代答道:「湖上逢佳客,曹某不甚喜之,何言冒昧?」 雁五公子身旁的藍衫青年笑道:「兄台可是太霞派的曹彬兄,小弟北海楚凌宇。」 曹彬聞言愕然,渾沒料到這藍衫青年竟是號稱正道年輕弟子第一人的,北海不夜島楚大公子。其父不夜島島主楚鎮曇在正道中聲名顯赫,幾與天都掌門青松真人及林熠師尊玄干真人並駕齊驅。 楚凌宇年不過二十五六,卻青出於藍,被期許為五十年後正道八大門派的第一高手。 由此推論,在他身畔的雁五公子看似羸弱,身份亦必非同小可。若非顧忌林熠被識破喬裝,以他好客喜交的個性,當即就要邀請這兩人登舟一敘。 他抱拳禮道:「楚公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湖上邂逅不啻三生有幸。」 就瞧雁五公子側向楚凌宇說了句什麼,楚凌宇點點頭笑道:「曹兄謬讚小弟愧不敢當,在下與這位雁兄弟在湖上迎雪破浪不覺稍有倦乏,欲過船來討杯水酒聊作歇息,不知是否叨擾了曹兄和諸位的雅興?」 曹彬頗感為難,楚凌宇主動出言相邀,自己臉上榮光,怎也不宜拒絕才是。但這一上船,與林熠正面相對,萬一出了岔子自己怎對得起林熠。 林熠思忖道:「楚凌宇話雖客氣,卻未必出自本意,要結交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霞派門人,多半是那人的主意。 「常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曹大哥若一味推辭反招惹嫌疑,索性以靜應變,瞧瞧這觀止池的『雁五公子』究竟意欲何為。至不濟我被她識破行藏,大幹一場,卻也不能牽累曹大哥一家。」 當下他假裝拂去肩頭雪花,遮住口形傳音入秘道:「曹大哥,便請他們登舟吧。」 曹彬略一躊躇,旋即依言揚聲道:「楚公子客氣,在下這便將船靠過來。」 楚凌宇哈哈一笑,擺手道:「曹兄,不必麻煩!」體內仙家真氣微轉,催動扁舟靠到畫舫邊,把纜繩繫上畫舫,和雁五公子雙雙縱身一掠,身如飛絮上了甲板。 曹彬這才得機會仔細打量,漫天大雪中,這兩人身上、發上不沾一片雪花,悠然自若,談笑風生。那雁五公子分明是女兒身,想必是楚凌宇的愛侶,暗喝一聲彩道:「好一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他伸手一引道:「楚公子,雁公子,兩位艙裡請!」與林熠並肩伴著兩人入了船艙。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七章 夜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0 本章字數:10443 曹彬引著楚凌宇和雁五公子回到船艙,馬橫等人也紛紛聚攏過來。曹彬一一介紹,眾人互道仰慕分賓主落坐。 雁五公子似十分喜愛小孩子,將曹妍、曹衡小手牽住輕語攀談,極是親熱。曹衡不怕生,眨著眼道:「雁叔叔,你的手又軟又滑,比衡兒娘親的手握著還要舒服。」 曹夫人尷尬叱道:「衡兒,好生沒有禮數,這般對你雁叔叔說話。」 雁五公子微笑道:「姐姐莫要責怪衡兒,小妹本就是女兒身。只因出門在外為求方便,才改換了男裝。衡兒童言無忌,真是聰明伶俐的孩子。」 曹夫人見她坦誠相待,並不刻意掩飾自己女扮男裝之事,不由生出好感,笑道:「雁姑娘有所不知,這孩子自幼被寵慣壞了,無法無天,口無遮攔,萬勿見笑。」 曹彬有意試探楚凌宇的來意,問道:「不知楚公子與雁姑娘何時到的漣州,若非湖上偶遇豈不錯失?在下忝為地主委實汗顏,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楚凌宇道:「曹兄無需客氣,小弟與雁仙子昨夜才到的漣州,暫居奉仙觀中,正欲擇日拜望貴府曹老爺子,不想先在這兒邂逅曹兄。叨擾之處,還請諸位寬宥。」 曹彬暗自尋思,這般大冷天的又是新年將近,楚凌宇何來的閒情雅致,風塵僕僕跑來漣州遊山玩水。 可要說是衝著林熠而來,卻看他兩人好自以暇的談笑風生,並無異常。更何況林熠隱身曹府之事,除自己與夫人外再無第三人知曉,會是哪裡洩漏了消息? 他思來想去,反倒更加琢磨不透楚凌宇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當下微笑道:「原來楚公子要找家父,敢問有何見教?」 楚凌宇笑著擺手道:「見教可不敢當。小弟久慕令尊大名,既來了漣州,焉有不投帖造訪的道理?只是時近歲末,恐曹老爺子貴人事多,這才沒有冒昧登門。」 馬橫說道:「楚公子哪裡的話,師父他老人家若聽說您要到鏢局作客,不定會有多高興。俗話說趕日不如撞日,乾脆待會兒就跟咱們一塊兒回鏢局吧!眼下過年,咱們府裡也甚是熱鬧,可比奉仙觀裡有趣多了。」 楚凌宇含笑望向曹彬,問道:「馬大哥快人快語,曹兄意下如何?」 曹彬拱手道:「楚公子隆情,在下自是歡迎之至。」又閒聊須臾,畫舫回程停到碼頭,眾人各乘車馬,逕自往曹府而去。 一行回到鏢局,已是黃昏,馬橫早有派人先行回報曹子仲,老爺子率著曹執等人親自出府相迎。 當晚曹府大擺夜宴,款待楚凌宇與雁五公子。楚凌宇酒力不凡,來者不拒,面不改色足足喝了二十多碗。 雁五公子被曹妍、曹衡一左一右圍著,與女眷一席,只啜上幾小口清茶,顯得平易近人。 宴後,曹子仲說什麼也要留楚凌宇和雁五公子在府上盤桓數日,等年後再走。楚凌宇竟不推辭,小住下來,自有下人打掃靜室,收拾床鋪。 林熠早早退席回到屋裡打坐。經過一個來月的潛心休養,他的傷勢已經好了有六七分,恢復的速度遠比自己預想的快。 他一路之上都在留意雁鸞霜和楚凌宇的神色言舉,卻發現這兩人並未注意自己,甚至未曾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 只有雁鸞霜問起湖上吟詩之人時,曹彬代自己作了介紹,其後就再無接觸。怎麼看也不像是衝著自己來的,否則這兩人的城府也委實太過可怕了一點。 他不由思忖道:「北海不夜島與天都派一貫交好,楚鎮曇和青松真人多年摯交形同莫逆。難不成楚凌宇此來與孫二和司徒宛的密謀有關?可為何又攜著觀止池的雁鸞霜,莫非連她也牽扯在內,同在算計曹府?」 時近深夜,林熠收功起身,前廳的酒席早已散了。他換上大夢天君的袍服,戴上石棘獸皮製成的面具,悄然出屋奔著孫二住的廂房而去,隱到院子裡的一株銀杏樹上。 孫二的屋子窗門緊閉,黑漆漆一團似已入睡。林熠也不著急,眼睛半睜半閉坐在樹上假寐,周圍的任何細微動靜卻都難以逃過他的靈覺。 如此過了約莫一個來時辰,果然看到孫二的身影偷偷從窗口躍出,略微打量四周隨即向後花園行去。 林熠心道:「看來他是約了楚凌宇在後花園見面,我且跟了下去,設法偵知他們的圖謀。」 他曉得楚凌宇隨時可能出現,行動越發小心,運上奇遁身法遠遠綴著,更不敢靠得過近。 進了後花園,孫二先繞了一圈,確定園中再無別人才鑽進假山洞。 又過少頃,只見司徒宛獨自一人從月亮門洞外步入,也跟著進了山洞。 林熠一怔,暗道:「原來他約的是司徒宛,不是楚凌宇,我倒猜錯了。」凝神運功,傾聽洞內兩人的交談。 就聽司徒宛低聲埋怨道:「你把我急著約來有什麼事,可知道這有多危險?」 孫二冷笑道:「怕什麼,憑曹執這個蠢材,也能察覺得到?」 司徒宛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莫要一個大意壞事才好。快說,到底有什麼事?」 孫二道:「楚凌宇為何會來曹府?他身邊的那個姓雁的女子,我瞧多半便是近來大出風頭的觀止池傳人雁鸞霜。難道說天宗也曉得了這件秘密?」 司徒宛搖頭道:「不可能,天宗和不夜島再神通廣大,也絕無可能知曉咱們的事情。近些日子外面風傳,楚凌宇自神霄宮一戰後便與雁鸞霜並肩攜游,交往甚密。說不定是在偷偷追戀人家,你不必杞人憂天,大驚小怪。」 孫二道:「但願如此。大過年的,他們既不去北海,也不回東海,卻偏偏投到老鬼的府上,我總隱隱覺著不妥。」 司徒宛哼道:「有什麼不妥的?你整日吃飽喝足了便無事生非,疑神疑鬼才大大的不妥。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這就要回屋了。」 孫二急忙一把拉住司徒宛,涎著臉笑道:「好妹子,別急著走。自打曹執回來,咱們兩個還未得機會好好說一會兒話呢。」 司徒宛甩手道:「快鬆開,那死鬼還在靜室裡打坐。萬一回屋子見不著我,又要惹出一番風波。」 孫二抓得更緊,順勢攬住司徒宛的纖腰不以為然道:「你隨意扯個謊不就過去了?」 兩人正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之際,突然聽見外頭有人揚聲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快滾出來!」 司徒宛花容變色,顫聲道:「不好,咱們教人發現啦!」 孫二鬆開司徒宛,臉上閃過一道殺機,低聲道:「哪個混蛋多事,老子去殺了他!」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一聲淒厲的慘叫,那人竟已死了。兩人面面相覷,大感困惑。司徒宛一推孫二,催道:「快出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二被人攪了好事,一肚子的邪火,縱身出了假山洞,只聽黑夜裡曹府中驟然間此起彼伏,到處響起慘呼與示警聲,一道道黑影從院牆外縱入,掠向內宅。 孫二又驚又喜。喜的是這些人並非為捉姦而來,驚的是對方俱都身法矯健,修為甚是不俗,夜闖曹府定是欲有所作為。 司徒宛站在孫二身後,錯愕道:「二哥,這些人是什麼來頭?」 孫二搖頭回答道:「不曉得,十有**是曹府在外走鏢時,無意之中得罪了哪方的神聖,如今人家糾集人馬前來報復。」 就這兩句話的工夫,喊殺聲大震,到處都燃起了火頭。 來人顯然早有籌謀,從四面八方殺入曹府,一進院牆便四散分開,各行其事,殺人放火肆無忌憚。 曹府眾人多數正沉浸在夢鄉裡,又因臨近新年府內的警戒也大不如以往,數名守值的鏢師讓人家砍瓜切菜一般的輕鬆料理,幾乎毫無阻滯的衝進內宅。 司徒宛臉色一變,失聲叫道:「糟了,胤兒還在屋裡!」 她嗓音不經意裡略略放大,頓時教人察覺。一個中年白衣文士哈哈一笑,招呼同伴道:「袁山主快來,果真有一對狗男女在洞裡幽會!」 一個生的如黑猩猩般的巨靈大漢揮舞銅錘應聲而至,洪聲道:「呂窟主,男的歸你,那娘們歸我!」左手毛茸茸的爪子蒲扇似的戟張往司徒宛肩頭抓來。 孫二也顧不得隱匿行藏,踏步護住司徒宛,沉聲喝道:「何方妖人,膽敢夜闖曹府?」左掌虛晃,右掌快逾奔雷「砰」的擊中巨靈大漢的脈門。 巨靈大漢做夢也沒想到,太霞派中居然藏有正道高手,一個疏忽已然中招,左面的胳膊酸麻難當,幾乎廢了大半。他負痛狂吼,正欲揮杵再攻,卻被那白衣文士拽住臂膀,叫道:「且慢!」 「啪!」的展開摺扇,輕搖徐晃一對寒光如針的眼睛端詳孫二道:「『驚濤十八掌』,閣下是天都派的弟子,偷偷摸摸藏在曹府裡做什麼?」 孫二一掌沒有能將巨靈大漢擊倒,心下也是暗驚,一面凝神聚氣,一面冷哼道:「你不必知道!」回頭朝司徒宛打了一個眼色,司徒宛會意頷首。這兩個妖人既然識破了他們的來歷,那唯有一途,滅口。 白衣文士道:「呂某好意想放你們一條生路,奈何閣下不識抬舉,就怪不得咱們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了!」摺扇收攏,化作判官筆一式「玉鞭雲外指」點向孫二胸口,既疾且狠,隱有嗤嗤風動。 孫二愕然道:「你是南荒霧靈山脈的呂窟主!」他夜半私會,自不會攜帶仙劍,只得空手相迎,一個退身回到洞中,存心要把對方引到裡面,也免在外打鬥之間再被人識破身份。 那邊巨靈大漢怒吼連連,一頭闖入洞中與司徒宛交上了手。他左臂麻木,本吃了不小的虧,但司徒宛同樣未攜仙劍,唯有依靠一雙肉掌周旋,一時半會難分伯仲,也佔不著對方的便宜。 這一仗雙方打得熱鬧非凡,可又都有些稀里糊塗。呂巖與巨靈大漢固然想不明白天都派的人為何會隱身曹府,深更半夜私會被自己逮個正著;孫二和司徒宛則是鬧不清楚,太霞派何時得罪了南荒群妖,惹得他們漏夜來襲。 按下孫二等人不表,林熠聽到慘呼聲響立即舍下這對鴛鴦,施展身形逕自往曹彬住的小樓而去。 此時曹府已亂成一鍋粥,許多從睡夢裡驚醒的鏢師紛紛披衣出門,抄起傢伙與來敵殺成一團。 林熠舉目望去,數十名銀衣人已湧入內宅,一馬當先的那人滿臉麻子,面色如金,赫然就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之一的麻奉秉。他立時醒悟道:「敢情這些人是來報龍首山一箭之仇來著!」 在麻奉秉身畔,另有一名灰衣老者氣勢不凡,面色陰森。林熠雖不認識,但瞧這架式必然也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中人。這些人的前方,更有百餘名來自霧靈山脈的魔道嘍囉打頭陣,聲勢浩大。 那些太霞派的弟子與威遠鏢局的鏢師,焉能是金牛宮群魔的對手,甫一接戰即潰不成軍,接二連三的倒地身亡,金牛宮此次擺明了要趕盡殺絕,不留半個活口。 林熠心想:「金牛宮尋不著我和邙山雙聖,跑到這裡來拿太霞派出氣。曹府遭此無妄之災,我既然撞見,豈可坐視不理?縱然不得不暴露形跡,也管不了這許多!」 正打算挺身而出約戰麻奉秉,忽聽半空有清亮動聽的嗓音說道:「麻護法,丁護法,小妹雁鸞霜恭候諸位多時了!」 一束淡青色柔和劍光風生水起,譬如天外飛仙幻化無方凌空擊落。麻奉秉來不及掣出腰上的金戟,急忙雙掌上翻吐氣揚聲施展出焚金神掌,拍向仙劍。 來人並不與他雙掌硬撼,輕描淡寫裡一轉仙劍,斜斜挑向側翼那名灰衣老者,招式恰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丁護法錯步左閃,不防劍華如影隨形迫近咽喉。他大吼一聲翻身旋轉,疾退三丈,堪堪逃過穿喉之厄。雙足一落實地趕緊拔出一對金鉤,擺開門戶全力以待。孰知對方並未乘勝追擊,收劍飄落。 丁護法驚魂未定,驀地感覺胸前有異,忙中抽空低頭一瞥,驚見自己胸前的衣襟已被對方凌厲無儔的劍氣劈裂,若非有護體真氣遮擋,早已傷及皮肉。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凝目望去,只見對面飄然立著一位年輕人,手中仙劍負在身後,氣定神閒說不出的雍容自若,卻不帶絲毫的殺氣。 麻奉秉也已掣出金戟,如臨大敵,冷冷哼道:「雁仙子,久聞天宗潔身自好不問正魔紛爭,你何苦來蹚這混水?」 雁鸞霜悠然微笑,夜風輕蕩衣袂絲絛,恍若隨時都會凌風仙去,靜靜說道:「匡世扶危,天宗大任。貴宮無端進犯曹府,欲滅滿門,怎能說是小妹在蹚混水?」 丁護法冷笑道:「雁仙子修為卓絕,可要說欲以一人之力與敝宮抗衡,未免有些不自量力。咱們與太霞派的私人恩怨,輪不到天宗來插手!」 就聽有人朗聲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雁仙子在此,楚某亦在此!」藍色的身影晃動,楚凌宇已立在雁鸞霜身側,仙劍上兀自有一滴滴未乾的血珠滴落。 麻奉秉死灰色的目光如電,投射在楚凌宇身上,道:「北海不夜島的楚少島主也來了。很好,很好,看來天宗與不夜島是聯手要跟敝宮幹上了!」 他暗暗舒展靈覺四下窺探,再不見其他的異動,稍覺放心。 雖說近來雁鸞霜與楚凌宇聲名遠揚,但也僅限傳聞。若其後再無援手,己方仗著人多勢眾,應可硬吃下來。 雁鸞霜微微一笑不答,緩聲道:「楚兄,這裡交給小妹就是,煩勞你護住內宅。」纖纖玉手擎劍虛指,意由心生,劍起鳳鳴,一道無形劍氣綿綿捲湧,遙遙罩住丁麻二魔。 麻奉秉金戟「叮」的脆響,橫格胸口,只覺得一蓬蓬潮水般的劍氣迫面而至,水銀洩地般裹挾週身,迫得他不得不凝聚起精修百餘年的魔功竭力抵禦。 奇怪的是雖然對方的劍勢恢弘柔和,毫不含咄咄煞氣,但心底裡偏生出一種無堅不摧、莫能與之抗衡的頹敗感覺。彼此尚未真格的交手過招,氣勢已遜色三分。 再用眼角餘光偷偷掃了眼身旁的丁護法,見他雙目圓睜,金鉤顫響,較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同樣承受著來自雁鸞霜無可匹敵的劍氣壓迫。 就這麼稍一走神,遽然左肋一寒,如遭電擊。他駭然之下趕緊收攝心神,體內魔氣滾滾湧動,頭頂冉冉現出一團金色光霧。便瞧見雁鸞霜深邃悠遠的目光正從自己左肋移開,又投向丁護法面門。 丁護法大叫一聲,身軀後仰,宛如真有一柄看不著的仙劍正挑向他的眉心,忙不迭雙鉤並舉,狂舞金蛇把頭頂護持得密不透風。而雁鸞霜分明一動未動,好整以暇盈盈佇立,僅僅目光飄忽遊走而已。 她的眼神投射到哪裡,麻丁二人勢必面色驟變,金戟金鉤齊齊相護,身形更是不知不覺裡往後退縮,在地上留下四排一寸多深如同刀削斧劈的足印。 原來雁鸞霜人雖未動,然而一雙秋波所及之處,盡皆麻丁二人招式中的破綻所在。她仙劍煥發的縷縷劍氣隨即跟進,直似能夠憑空洞穿對方的護體真氣。 一時間二魔節節後退,只覺得各自身上彷彿全無設防,**裸暴露在這少女的劍下。素來自詡爐火純青的金牛宮絕學,似讓那雙縹緲明亮的目光盯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一任他們二人如何變幻招式,遊走身形,依舊是顧此失彼,狼狽不堪。 這情形詭異至極,好像雁鸞霜眼睛裡射出的不是目光,而是一道道無形無影的絲線。而堂堂的金牛宮兩大護法,成了牽線木偶,只會隨著對方的視線飄移不停騰挪飛躍,驚怒呼喝。 楚凌宇見狀又是好笑又是驚羨,他知雁鸞霜獨對丁麻兩大護法也是綽綽有餘,於是揚聲道:「雁仙子,在下先去收拾那班金牛宮的嘍囉1仙劍一亮虎入狼群,殺進銀衣衛的戰團之中,自是所向披靡。 麻奉秉眼睜睜看著楚凌宇大顯神威,奈何自顧不暇。短短一眨眼間,他額頭鬢角冷汗涔涔,猶如已酣鬥了三百回合。體內的魔氣劇烈消耗猶在其次,全身的氣勢亦在飛速的削弱枯竭。這樣僵持下去,不消片刻便要折戟沉沙,想全身而退也難。 在此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景中陷入愈久,麻老魔愈是膽寒,懊惱不已自己怎麼接了這趟要命的差事。 忽然週遭龐大無倫的壓力驟消,雁鸞霜收回目光淡淡道:「麻護法、丁護法,這是何苦來由?太霞派縱有得罪之處,也不致慘遭滅門,還請收兵回山吧!」 麻奉秉大鬆一口氣,心頭「怦怦」劇烈跳個不停,手心裡滲滿冷汗。他與丁護法對視一眼,雙目中掠過一絲猙厲,猛喝道:「大夥兒一起上!」縱身飛撲雁鸞霜頭頂,金戟舞動如雪,卻再不敢看一下對方的眼睛。 丁護法與周圍五六個金牛宮好手聞風而動,將雁鸞霜困在了正中。劍光掌影、刀氣罡風熾如狂風暴雨,均自在想:「你就是再厲害,終究也只有一人雙臂,難不成還能飛上天去?」 雁鸞霜輕輕搖頭,櫻唇邊逸出一絲出塵飄逸的笑容,幽然歎息道:「諸位一意威凌,小妹唯有得罪。」 劍光如虹經天,麻奉秉眼簾裡陡然失去了雁鸞霜的身影,甚至靈覺中也感應不到對方的存在。他金戟走空,趕忙擰身回保。 他耳朵裡卻聽見左側一聲悶哼,一名丁護法的弟子拋了雙鉤軟軟倒地,身上不見傷痕。卻是被雁鸞霜沛然莫御的劍氣透體而入震傷經脈,暫時失去了行動之力。 雁鸞霜一招見效,嬌軀不作些微停留,翩若驚鴻遊走在戰團之中。那重重疊疊的刀光劍影密不透風,可在她跟前恍若無物,行雲流水般穿梭飄舞,不僅姿態曼妙輕盈,更能避實擊虛,避開丁、麻二人的窮追猛打。 她劍不輕出,每次玉腕一振,劍光閃耀裡必有一名金牛宮弟子應聲倒地。麻奉秉與丁護法追在後頭總是慢上半步,乾瞪眼瞧著自己的弟子一一中劍倒下,急火攻心偏又無可奈何,心中的震撼亦越發的濃烈。 林熠見雁鸞霜與楚凌宇雙雙現身,力壓群魔,亦放下心來。他可沒閒情雅致躲在一旁欣賞雁鸞霜的絕世丰姿,逕直奔向小樓。他縱身登上二樓,揮掌劈開窗戶,裡面是曹妍的臥房。 小姑娘聽到外頭的喊殺,已起床點著了燭火,正想去找爹娘,猛然看見窗戶被震開,一個面蒙皮具的黑衣人闖將進來,禁不住尖聲驚叫。 林熠一把攬住曹妍,柔聲安慰道:「別害怕,我是你爹爹的朋友!」飛腳蹬開房門,進了過道。 曹妍的隔壁就是曹衡的屋子,林熠自然再熟悉不過。儘管屋門緊閉,可裡頭卻傳來桌椅翻倒和一個成人的怒喝叱罵聲。林熠二話不說,再踹開房門抱著曹妍閃身入內。 黑暗之中,小曹衡施展奇遁身法藉著桌椅家俱的掩護,正拚命逃躲。一個頭舵手持殷紅血刀緊趕慢趕,急切間居然逮不到他。他似有意生擒曹衡,否則也不必追拿,飛起一刀劈出,小傢伙又哪裡能夠躲閃得過? 林熠橫身攔阻,將曹衡擋到身後,沙啞的嗓音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八章 暴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0 本章字數:10503 那頭陀收刀停身,上下打量林熠,問道:「閣下是誰?」他本非善茬,若非林熠在身法上無形露了一手,這句話原也省了,提刀砍了就是。 曹衡絕處逢生,一把扯住林熠衣角一迭聲道:「天君,這個惡人好凶,你快幫衡兒趕跑他!外頭好吵,來了很多惡人麼?我爹娘在哪裡?」 林熠作出一副冷漠陰森的模樣,不但與錢老夫子的酸腐南轅北轍,更要無從讓人聯想到他的真實身份是昆吾派的叛逃弟子,一字字道:「你又是誰?」 那人答道:「霧靈山不滅崖恨頭陀便是老子!」 原來青蓮寺無戒和尚斃命的消息一經傳出,呂巖、恨頭陀等知道屠滅雲居觀之事已經敗露,人人自危唯恐成了下一個倒楣蛋。幾個妖人惶恐之下紛紛投到麻奉秉門下,企圖附驥金牛宮保住性命。 此次麻奉秉奉命夜襲曹府,呂巖等人也盡數隨同,本以為滅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霞派,只需伸出一個小指頭就行,誰曉得這府中竟然藏龍臥虎,暗匿高手,著實碰上了硬釘子。 林熠聽恨頭陀報上名號反而笑了,說道:「血屠雲居觀的,你也有分?」 恨頭陀抽了一口冷氣,嘴上依舊強橫道:「是又如何?今日老子還要滅盡曹門,閣下識相點趕緊滾開,不然連你也一塊宰!」 林熠縱聲一笑道:「好大口氣!」他心懸曹彬夫婦安危,不願與恨頭陀過多糾纏。兼之確定對方是殺害雲居觀數十名道士的兇手,出手再不容情。 林熠身形閃動,右手掠出抓向恨頭陀肩頭,一招攻出即將對方的上半身完全籠罩在爪力之下。恨頭陀識不得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厲害,吐氣揚聲一刀斬向林熠右臂。 曹衡叫道:「天君小心!」 曹妍也在林熠懷裡唬得以手捂面,隱隱感受到撲面襲來的冷冽刀氣。 林熠右臂陡然變招,一轉一滑躲過血刀,輕輕巧巧扣住恨頭陀腋窩,低喝道:「去吧!」掌心太炎真氣如洪流決堤,震散對方護體魔氣直攻心脈,正是那日雨抱樸用以摔飛自己的「淵底擒龍」。 恨頭陀大吼跌出,身子重重撞在牆上,「喀喇喇」壓塌一片青磚,手足抽動幾下嘴角流出殷紅血絲,雙目放大已是死了。那柄血刀「噹啷」墜地,哀鳴聲響。 曹衡看傻了眼,高聲叫道:「天君,衡兒也想學這一招!」 林熠對敵之時也少有像今天這樣使出殺手,一招奪命。但恨頭陀屠戮雲居觀,殘忍歹毒,作惡多端,自己理應為冤死之人討回公道。只是手舞足蹈小八式牛刀小試,陡現偌大的威力,倒出乎林熠意料之外。 想那恨頭陀修為不弱,換作三個月前自己十個照面以內應能得手,遠不如眼前這般輕鬆。 他無暇細想回味,轉身出了屋子,說道:「以後再說,先去找你爹娘。」 曹衡「哎喲」一聲,急忙出屋往曹彬的臥房奔去,叫道:「爹爹,爹爹,娘親─」 剛到門口迎面一股聞之欲嘔的綠色霧氣迫來,腦袋一昏仰天朝後跌倒。林熠一把拎住曹衡背心,運氣替他驅除毒素。好在小傢伙服食過石棘膽汁,身上又有皮甲保護,應無性命之憂。 他放下曹妍,叮囑道:「你們兩個留在屋外,莫要亂跑。」穿過已被掌力震碎的房門,步入室內。 一個綠發老者口中念動真言,頭頂盤踞著一隻碧玉蟾蜍,正在吞雲吐霧,煥放出層層慘綠毒瘴湧向曹彬夫婦。 曹彬因事起倉促,尚來不及拔劍就被這綠發老者纏上,只能以雙手不斷拍出罡風抵擋毒霧。曹夫人雖然手中有劍,但仙劍上已蒙起一層綠幽幽的詭異光芒,連肌膚也透出隱隱的綠色,顯然已經不支。 這綠發老者正是霧靈山寒月洞的洞主,幸虧他的碧玉蟾蜍曾在玉茗仙子手底吃過大虧,法力受損,否則焉能讓曹彬夫婦支撐這多工夫?他一面催動毒瘴,一面寒聲逼問道:「快說,你們把石棘獸藏到哪裡去了?」 曹彬拚命抵抗,咬牙不答。儘管他屏住呼吸,但那毒瘴彷彿無孔不入,竟滲透過衣衫肌膚侵入體內。時間一久,丹田濁氣漸沉,耳朵裡響起嗡嗡怪鳴,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軀體更是麻木起來。 驀然屋中亮起一束絢麗紫芒,雄渾風雷驟動,「叮」的擊中碧玉蟾蜍。那碧玉蟾蜍擋不得紫芒一擊,「喀喇喇」脆響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玉石殘渣,爆出一團綠瀾迸射飛濺,瀰漫的毒瘴立時消退散淡。 綠發老者受氣機牽引,「哇」的張口噴出一道血箭,面色慘白劇烈震顫,難以置信的望向門口。 林熠右手微抬,紫芒倏忽鑽進袖底不見,冷冷說道:「這等害人的邪物,毀了最好。」 曹彬如釋重負,身子依靠牆壁大口喘息,叫道:「林——」猛意識到不對,急忙打住。 林熠見曹彬夫婦只是惡戰脫力,受了毒霧侵襲,心頭一定,說道:「曹妍、曹衡平安無事,兩位放心。」 綠發老者強運真氣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明白撞上了勁敵。眼見自己苦心修煉的碧玉蟾蜍化為烏有,心裡驚怒交加,淒厲長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用閣下的性命抵償老夫仙寶毀損之痛吧!」 林熠早已從羅禹處得知呂巖等人的外貌長相,見著這綠發老者的模樣,與所祭出的碧玉蟾蜍,已瞭然對方身份,沉聲道:「殺人償命,謝洞主這話說得一點不錯。雲居觀數十條人命,今日也該抵還一二了!」 謝洞主被林熠叫出身份,喝問道:「閣下是誰,為何認得老夫?」 林熠淡然道:「去問恨頭陀吧!黃泉路上有人相伴,閣下不必擔心寂寞。」 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照葫蘆畫瓢臨摹自仇厲,看在綠發老者眼裡,卻顯得更加高深莫測,霸氣迫人,頓覺氣餒生出脫身的念頭。當下雙掌虛晃一招,拍出兩道狂飆意圖阻上對方一阻,翻身竄向窗口。 林熠後發先至,飄身擋住窗戶,一式「無往不利」遞出,嘿然道:「走得了麼?」 綠發老者收勢不及,一顆大好頭顱宛如投懷送抱迎向林熠的右掌,不由得魂飛魄散,鼓氣厲嘯。他的修為較之恨頭陀高出不少,對林熠的厲害亦有所戒備,驚惶之中還是能夠轟出雙掌,只盼能與對方硬撼一招,借力從屋門遁出。 豈料林熠身軀左閃,讓開窗口,左手凝成電爪攻向綠發老者的腰眼。綠發老者頭已探出窗戶,大半截身子尚在裡邊,背後疾風如芒暗叫不好,硬生生的挺腰沉身,額頭「砰」的砸碎窗欞,也顧不得了。 林熠身形飄忽騰挪,手舞足蹈小八式連綿不絕揮灑自如,將綠發老者壓縮在狹小的空間裡閃躲不得,更無還手之力。 曹彬瞧得眉飛色舞,心折不已,暗暗思忖道:「我若有林兄弟一半的本事,今日也不會險些喪命在這綠發妖人的邪器之下。」念及愛子能得林熠傾心傳授,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又是欣喜難以名狀。 忽然懷裡一熱,聽見曹衡喚道:「爹爹!」一雙小手抱住曹彬虎腰,眼睛瞪圓了觀瞧激戰。原來他與曹妍終究違背了林熠的叮囑,偷偷溜進了屋子。 林熠左手一式「順手牽羊」、右手一招「螳臂擋車」打的綠發老者左支右絀,首尾難顧,露出了胸前破綻。他右手輕輕一送,化爪為掌轟然拍在對方心口,低喝一聲:「去!」綠發老者狂吼聲中撞開窗戶,直挺挺摔落庭院,果真去找恨頭陀了。 曹衡渾不知害怕,眉飛色舞道:「天君,你真厲害!」 林熠微微一笑,不過有面具遮掩誰也瞧不出來,傳音入秘道:「曹大哥,小弟的這身打扮,沒嚇著你和大嫂吧?」 曹彬搖頭,說道:「師妹,你將兩個孩子帶到書房暫避,我去看看爹爹。」他與曹夫人原屬同門,私下裡便以「師妹」相稱,對著林熠也不需避諱。 曹夫人牽住曹衡、曹妍,頷首囑咐道:「彬哥,你多加小心,今晚來的可都是金牛宮的魔頭。」 曹衡卻不幹了,拽著娘親叫道:「爹爹,衡兒也要跟你一起去打壞人!」 曹彬心急火燎,哪有心思和兒子磨蹭,呵斥道:「胡鬧什麼,快隨娘親下樓!」 曹衡見爹爹發怒,不情不願的讓曹夫人牽著下樓,小嘴裡依舊不服氣的嘟囔道:「每回打架都教我遠遠躲開,真是沒勁!」 林熠道:「曹大哥,來犯的是金牛宮麻奉秉等人。觀止池的雁鸞霜與楚凌宇已在外頭擋住他們,咱們這就去救援令尊。」 兩人躍出小樓,往曹子仲的「聽濤樓」御風疾行。曹府裡早亂戰一團,黑煙四起,也沒誰顧得上他們。林熠當先開道,打發了幾個銀衣衛已闖到聽濤樓前的庭院。 幾具太霞派弟子的屍首血跡未乾,橫倒在地,樓裡漆黑一團聲息皆無,只有十餘具銀衣衛的屍體,儘是被人一掌斃命,氣絕當場。 曹彬裡裡外外找不到曹子仲的蹤跡,高聲呼喊也不見應答,越發的焦急。林熠卻盯著那些銀衣衛屍體暗暗詫異,不知這曹府裡除了雁鸞霜與楚凌宇外,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強橫的修為,輕鬆收拾金牛宮的銀衣衛。 兩人尋到後院,依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連屍體也沒見著。林熠飄身上牆,朝外打量。一條黃土小道迤邐曲折通向十多丈外的杏樹林,林內黑壓壓靜謐異常,飄蕩著一蓬若有若無的紫色霧氣。他輕咦一聲傳音入秘道:「曹大哥,快過來這裡!」 曹彬躍上牆頭,順著林熠手指的方向瞧去,黃土小徑上每隔丈遠便灑濺了幾滴血跡,一直延伸向杏樹林。若非心細之人,很可能疏忽過去。他精神一振,道:「咱們進去瞧瞧!」 林熠一搖頭,低聲說道:「稍等片刻,我總覺得這杏樹林有些古怪。」靈覺舒展,向前方湧去,甫一接觸紫霧就像迎頭撞在一道鐵壁上,被反彈了回來。他不驚反喜,微笑道:「原來有人用靈符將樹林封住,難怪我在外面覺察不到什麼。」 曹彬焦灼道:「老爺子定是被人困在林中,說不定這些血跡就是他留下的。」 林熠催動太炎真氣,揮手激射出一枚璇光斗姆梭,「轟─」的一記巨響,樹林上空爆出一連串耀眼火團,紫霧獵獵盪開去。 曹彬迫不及待掠入杏樹林,果見曹子仲被金牛宮五大高手團團合圍,腳畔橫躺著兩具屍體。他正待上前助戰,可剛一踏近就被一蓬狂湧的罡風震退,「砰」的撞在樹幹上,胸口酸麻鬱悶好不難受,大叫道:「爹爹!」 林熠飄然到了曹彬身旁,一手抵住他的胸膛膻中穴輸入一道真氣,低聲道:「曹大哥稍安毋躁,令尊不會有事。」 曹彬略一鎮靜,定睛望向戰團,頓時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只見曹子仲一雙肉掌縱橫跌宕,幻化無方,身形猶如鬼魅般神出鬼沒,竟是大佔上風。 他目睹此景原該高興才對,可心裡面的震撼卻遠有勝之,訝異道:「爹爹的修為何時變得這般驚人,可這、這都不是本門功夫啊?」 林熠沉聲道:「的確不是,原來老爺子才是真正的高人。」 這時曹子仲手起掌落將一名金牛宮高手格殺當場,冷哼道:「彬兒,你怎麼來了?」 曹彬喉結動了幾下,仍舊恭聲回答道:「孩兒擔心爹爹安危,所以趕了過來。爹爹,您、您老人家不礙事吧?」 曹子仲臉上一片肅殺陰冷之色,與平日的豪邁爽直大相逕庭,簡直換過了一個人,傲然道:「我能有什麼事,幾條金牛宮走狗能奈我何?」 一名身材高大的綠袍老者奮力盪開曹子仲鐵掌,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曹子仲面沉如水,道:「高護法,咱們也算老相識了,你貴人健忘也是難怪。」身形一轉欺到一個瘦小老者背後,掌心勁力一吐又結果了一個。 高護法見自己手下接二連三的身亡,手中金柺舞動更疾,嘶聲低吼道:「閣下連殺敝宮十數人,好狠辣的手段1 曹子仲不答,杏樹林中又響起一聲慘呼,高護法的一名心愛弟子被劈中眉心,頭骨開裂,腦漿迸流,死狀慘不忍睹。 曹彬只瞧得心驚膽顫,暗自道:「爹爹一身修為卓絕至此,但他為何始終深藏不露,更不將這些奧妙精深的絕學傳授給我和二弟?」 忽聽曹子仲寒聲長笑道:「高滇,你認命吧!」三掌連環迫得那高護法中路門戶大開,再是一掌泛起熒熒紫光斬落。 高滇見勢不妙,突然一個撤身揮手抓起身旁的部屬,向前一推,縱身朝林內飛去,叫道:「恕不奉陪了!」 曹子仲一掌劈中那個替死鬼,屍體「砰」的支離破碎,揚起一團血腥紫霧。霧光裡突見亮銀色的光華一閃而逝,高滇大聲慘呼,身軀去勢不止,又往後掠出十餘丈,重重摔落塵土。 在他背心之上,現出一道寸許長的傷口,閃爍著銀色光斑,緩緩向四周裂出一條條紋縫,卻不見半點鮮血滲出,「嗤嗤」連聲裡,縷縷銀光從開裂的縫隙裡迸射而出,融成一個炫目的光團。高滇的身軀在這團銀白光芒裡逐漸消融,魂飛魄散。 曹彬駭異至極,驚恐到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呆呆望著相處幾十年的爹爹。 曹子仲若無其事,緩步走近,臉上恢復到往日的神態,微笑道:「彬兒,你爹爹的這手本事如何?」 曹彬喉嚨發乾,囁嚅道:「好、好極了,孩兒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功夫。您老人家平安無事,孩兒也就放心了。」 曹子仲哈哈一笑,似乎自己也頗為滿意,說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孝心。」 曹彬見曹子仲神情柔和親切,心頭驚駭也漸漸淡去。曹子仲轉眼打量林熠,問道:「老夫是該稱呼閣下為『大夢天君』呢,還是錢老夫子?」 林熠平靜如初,彷彿早已料到對方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徐徐道:「悉聽尊便。」 曹子仲嘿嘿一笑,道:「老夫不清楚你蟄伏曹府的真正意圖,但你對衡兒視如己出,又是彬兒的朋友,這可就有點難為我了。」 林熠泰然道:「我寄居府上只為避難,對老爺子的事情毫無興趣,也一無所知。假如老爺子實在不能放心,在下也無可奈何。」 曹子仲歎道:「我這個人疑心病很重、很重,所以才能太太平平活了這多年。閣下隱瞞身份投入我府,卻教老夫怎生相信你?」 林熠催動真氣佈滿週身,眼中射出犀利精光,淡然道:「巧的很,在下也想再太太平平活上很多年。看來咱們是談不攏了。」 曹子仲臉上的笑意消失,低歎道:「是啊,談不攏了,真是難為老夫啊!」一股陰冷的寒流透體而出,籠罩林熠,腳下的落葉沙沙作響盤旋舞蕩。他的雙眸漸漸變成深紫色,長袍上也隱隱籠起一層光波。 曹彬瞧出不對勁,惶急道:「爹爹,他是孩兒的好友,對咱們家絕無歹意!」 林熠輕鬆笑道:「曹兄不必驚慌,老爺子不過是想試試在下的身手來歷。」手底暗扣一道神雷驅魔符,太炎真氣磅#湧蕩,與對方發出的陰冷寒流不期而遇,「喀喇喇」不停的撞擊轟鳴。 曹彬伸手攔在林熠跟前,叫道:「爹爹,求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放過孩兒的朋友!」 曹子仲沒有理睬,深邃冰冷的目光凝視林熠,問道:「你為何不長嘯示警,引來雁鸞霜又或是楚凌宇?」 林熠淡淡道:「在下是令郎的朋友,生死之交,這個理由夠了吧?」 曹子仲身上的殺氣輕微波動。他明白林熠的意思,倘若自己三招兩式之間無法力斃對方,等到雁鸞霜等人聞聲而至,自己的秘密勢必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殺十個林熠也沒有用。然而林熠看在曹彬面上,寧願選擇冒險一拼。 曹子仲頷首讚道:「好朋友,好男兒!彬兒,你的福分不淺,眼光更是不差。」 曹彬喜道:「爹爹,您是改變主意了?」 曹子仲沉吟不語,似乎內心正做著激烈的鬥爭,身上的殺氣也隨著他心緒的往復不斷波動激盪,一時形成微妙的僵持。 驀然林外有人微笑道:「早知曹府藏龍臥虎,連一位教書先生都是出類拔萃的高手,小妹也不必千里赴援,白擔了心思。」話音悠揚,林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立時稍鬆。 雁鸞霜青衣負劍,走入林內,不偏不倚站在曹子仲與林熠的當中。兩股雄渾的罡流陡然如泥牛入海,被她不著痕跡的化解卸去,連衣袂都沒翻動一下。 曹子仲「嘿」了一聲,說道:「雁仙子厚誼,老夫自該謝過。不知金牛宮來犯之敵是否都已退了?」 雁鸞霜道:「來敵已被擊退,楚兄正協助貴府子弟掃蕩殘餘。不過,貴府有位叫『孫二』的僕人卻被金牛宮擄走了,其他傷亡幸好不大。」 曹子仲微微一驚,道:「孫二?」 雁鸞霜輕輕頷首,說道:「司徒姐姐也受了些傷,但並不礙事,已回屋歇息了。」 曹子仲徐徐道:「看來,雁仙子知道的事情實在不少,對曹府很關心吶!」 雁鸞霜淡雅自若道:「老爺子誤會了,鸞霜從無窺探他人**的癖好。」 曹子仲點點頭,身上的殺氣驟然消失,歎道:「老啦,疑心病越來越重,真是要不得。」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自顧自的去了。 曹彬向著曹子仲的背影叫道:「爹爹!」又看看林熠與雁鸞霜,不曉得該走該留,先顧哪一頭。 雁鸞霜道:「曹大哥,小妹想私下與錢先生聊幾句,不知可否?」 曹彬瞧向林熠,見他對自己默默點頭,於是道:「雁仙子請便。」快步追著曹子仲去了。 雁鸞霜玉容似笑非笑,說道:「錢先生,您真令小妹刮目相看,也更加激起鸞霜的好奇之心,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您到底是誰?」 林熠道:「既然如此,雁仙子何必現身,莫如在林外袖手旁觀,或許能找出答案。」 雁鸞霜坦然道:「實不相瞞,小妹本有此意。但聽到錢先生為維護朋友不惜一戰,不免自慚形穢,終忍不住出面勸和。」 林熠淡淡笑道:「原來如此,在下感激不盡。不曉得雁仙子要對我說什麼?」 雁鸞霜道:「小妹有一種奇異的直覺,你我從前似乎有過一面之緣。而錢先生望向小妹的目光裡更隱含戒備,小妹不知為何,錢先生可否教我?」 林熠哈哈一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難不成在下滿是景仰的對著雁仙子,才算正常麼?仙子又何必關注如我這般的一個小人物呢?」 雁鸞霜不以為忤,嫣然淺笑道:「錢先生絕非池中之物,寄身曹府或有難言之隱。只是此間不日必有一場大變,非先生久留之地,不如盡早離去。」言罷飄然而去。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九章 打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1 本章字數:10740 次日清晨,雁鸞霜與楚凌宇辭行。曹子仲親送至府門外,再三言謝,滿是感激之情,只絕口不提昨夜杏樹林中之事,便如同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曹彬忙碌整夜,處理善後,加緊戒備,以防金牛宮捲土重來。本來這日正是農曆的大年三十,可鏢局裡絲毫沒了喜慶的氣氛。劫後餘生者暗自慶幸,痛失親友者哀聲淒淒,治喪弔唁。 儘管曹府封鎖消息,極力掩飾昨夜的變亂。但府內火光沖天,喊殺四起,終究是驚動了官府。日上三竿時來了幾個衙役詢問情況,曹彬推說是強盜劫掠,已被擊退,又取了百兩紋銀分贈幾人,將此事暫且擺平。 晚上的年夜飯了無味道,草草結束,誰都不曉得金牛宮何時會再來報復。可奇怪的是連過數日,府中都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大夥兒的心才漸漸放下。 自杏樹林一戰後,林熠與曹子仲再也沒有碰面過,老爺子深居簡出,做了甩手掌櫃,對前來登門慰問的賓客都分由曹彬、曹執接待迎洽。 他有時想起雁鸞霜臨別之言,隱隱預感到自己無意之中又捲入了一個深淺莫測的漩渦裡。而這個漩渦的中心,應就是曹子仲。 經過一個來月的休養,林熠的傷勢逐步痊癒,功力亦恢復了八成上下,已有自保之力。但顧念孫二與司徒宛的密謀,且金牛宮吃了偌大的一個虧,也絕無忍氣吞聲的道理,於是決定再暫住上一段時日,靜觀其變。 正月十五後,主顧逐漸上門,這日又接了一筆年前就預訂的生意。可鏢局裡的人手卻有些吃緊,一些告假還鄉探親的鏢師尚未回來。而曹執要忙著照料受傷的司徒宛,無暇旁顧,唯有曹彬親自出馬。 曹衡不知從哪裡得來消息,又是撒嬌又是央告著要隨爹爹同行。經歷了那夜金牛宮的突襲,曹彬也不甚放心把他和曹妍獨自留在府中。想著這次接手的鏢銀數額並不大,所經之處也無太多凶險,便答應了下來,只喜得曹衡連翻了幾個跟頭。 曹彬遂為他與曹妍向林熠告假,林熠一皺眉頭,說道:「曹大哥,小弟靜極思動,不如陪你和大嫂到隋陽府走上一圈,權且當是散散心。」 曹彬不虞有他,爽快答應,翌日一早率著鏢隊起程上路。從漣州到隋陽,大約七八天的路程,大多是一馬平川的官道,十分好走。這當中只有一段山路,時有山匪出沒,但也從未動過威遠鏢局的生意。 那貨主雇了輛牛車,也攜了兩個僕人隨行。每晚宿店都招呼曹彬等人小酌幾杯,幾日下來雙方處得頗為熟稔。林熠隱身車隊之中,白天趕路,晚上睡覺,也沒誰來多搭理他。倒是曹衡、曹妍一路上不住的纏著他說些典故逸事,打發光陰。 行了六日,前面的道路漸漸崎嶇,已進了隋陽山的北麓。待翻過此山,再行百餘里便是北地重鎮隋陽府,至此行程已過大半。 晌午時鏢隊正沿山道徐行,忽聽後頭馬蹄聲響,兩名黑衣騎士潑喇喇催動馬匹趕了上來,其中一人高舉馬鞭威風凜凜吆喝道:「閃開,閃開,沒長耳朵麼?」吆喝聲中兩人已從鏢隊裡穿行而過,拐過彎角絕塵去了。 馬橫血氣方剛,用力吐了口唾沫,望著那兩人的背影低罵道:「屬螃蟹的麼?」 曹彬笑道:「馬兄弟何苦跟他們計較?或許人家身負要事急著趕路,略有失禮也是難免。」 馬橫哼道:「那麼寬的山路,他們偏要往鏢隊裡擠,分明是在耍威風。要不是行鏢在外隱忍要緊,我方才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那貨主連忙道:「出門在外,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曹衡打趣道:「和大叔,我看你乾脆改名叫『和生財』算了,可不人如其名麼?」 眾人說說笑笑又行出五六里,身後再次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兩名與先前黑衣騎士裝束打扮一模一樣的壯漢,催著坐騎又超了過去。不久之後又有兩撥四騎先後從後趕過,俱都飛揚跋扈,氣勢凌人。 馬橫催馬追到曹彬身側說道:「大師兄,這事兒可有點邪乎。」 那「和生財」一聽緊張起來,急忙問道:「曹爺,這些人是衝著鏢銀來的?」 曹彬搖頭道:「說不準。按理隋陽山是伏虎寨商六的地界,咱們每年都有派人拜山,十多年來相安無事,他該不會突然朝咱們下手,壞了道上的規矩。」 馬橫說道:「我看那些黑衣人不像商六的手下,不定是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曹彬道:「也許事有湊巧,人家未必是針對咱們。大夥兒打點精神,多加小心也就是了。」他話音未落,鏢隊後方第五次響起了馬蹄聲,不過這一回,馬蹄聲在接近鏢隊後慢慢悠悠的放緩下來。 馬橫低聲咒罵道:「他***,又來了!有完沒完,鬧什麼鬼?」轉首回望,只見一人一騎,馬上坐著個中年男子,相貌醜陋,亂糟糟的頭髮在頭頂打著卷兒,遠遠看上去像足了鳥窩。 他一身緞袍,背後負劍,任馬往前走自己卻在打瞌睡,不疾不徐始終與鏢隊保持著十來丈的距離。 如此走了一段,曹彬示意放緩車速。那人恍若未醒,坐騎卻跟著慢了下來。 馬橫再也忍耐不住,道:「大師兄,我去探探他。」 曹彬心中早已生疑,聞言頷首道:「形勢未明,敵我未分,不動手為好。」 馬橫應了,返身策馬來到鏢隊末尾,停下坐騎,喝道:「朋友,你這算什麼意思?」 那人像是被馬橫驚醒一般,勒住馬韁,睡眼惺忪翻了馬橫一眼道:「什麼什麼意思,我趕路的,這道是給你一個人走的麼?可笑!」 馬橫打著哈哈道:「趕路的?你這話才真正可笑。你若正兒八經的趕路,為何不快不慢,偏偏就綴在咱們鏢隊後頭?」 那人怪眼一瞪,道:「奇怪了,有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隋陽山又不是你們威遠鏢局買下的,我想怎麼走便怎麼走,難不成還要你來批准?」 馬橫濃眉一挑,嘿道:「好夥計,你擺明了是來找茬的!」 那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法子。」 馬橫大怒,正欲發作,就聽曹彬叫道:「馬師弟,咱們趕路要緊,莫耽誤了行程。」 馬橫橫了那人一眼,沉聲道:「不是最好,不然咱們威遠鏢局也不是花架子,紙老虎!」拍馬追上曹彬,道:「大師兄,你都聽見了?我敢打賭這小子十有**和前面那些人是一夥的,打的就是鏢銀的主意。」 曹衡不曉得天高地厚,聽了這話反而大大興奮起來,問道:「馬叔,你是說有人要劫鏢?」 那「和生財」頓時嚇得面色如土,說道:「曹爺,曹大爺,你可一定要保得我身家性命的周全。只要這批貨不出問題,我將貴鏢局的酬勞再加上一成,不,兩成!」 曹彬安慰道:「和老闆寬心,在下既接了這趟鏢,自該護得它周全。何況咱們威遠鏢局的招牌,也不是誰說砸就能砸的!」 「和生財」一顆心七上八落,戰戰兢兢跟在曹彬身後。鏢隊後面,那人騎著馬依舊一副篤定悠閒的模樣。 馬橫高聲喝道:「兄弟們,大傢伙兒都把招子放亮一點,胸脯挺高一點,別讓人家看了咱們威遠鏢局的笑話!」 眾人轟諾道:「知道了!」一個個神情振奮,摩拳擦掌。雖說眼下的情形有些古怪,但鏢局子裡的人,哪個不是刀口討命的過活,一旦遇事絕無當孬種的道理。 大夥兒見那人形跡可疑,十有**就是「踩盤子的」,均曉得惡戰將臨,不消馬橫提醒,也打起了十足的精神頭。 中午時分,鏢隊到了一座山口。前方兩道山崖有如斧削,相對而出。一條黃土山路彎彎繞繞朝裡延伸,光禿禿的山壁不見林木。 曹彬與馬橫悄然對視,心裡均想道:「真要打劫,應該就是這裡了。」但明知如此,此去隋陽府別無他途,唯有從谷裡穿行而過。當下眾人加緊腳程,進入山谷,暗自都握緊了刀把。 果不出其然,剛進山谷半里多地,猛聽見高空中一記尖銳的呼哨。兩側山崖頂上現出二十多人縱身飄落,攔住去路。前後兩頭馬蹄聲脆響,各有十餘騎奔出,將鏢隊嚴嚴實實的堵在了中間。 一直跟隨在後的那個中年男子睜開眼睛,舒服地伸個懶腰,哈哈笑道:「曹兄,你們這趟鏢的路算是走到頭啦!」 曹彬一揮手,鏢局裡的人紛紛抽出兵刃護住鏢車,「和生財」雙腿酥軟兩手摟住馬脖子,好不容易才沒掉下去,嘴裡直念「三清聖祖保佑、三清聖祖保佑」。 林熠偷眼觀瞧,就見除了那名中年男子外,前方三十多人裡有兩男一女分外醒目,大咧咧站在佇列的最前頭。 當中的女子已是半老徐娘,穿著鮮艷的大紅披風,腰間並排插了十二把飛刀,刀鋒藍汪汪的閃爍,顯然餵過劇毒。在她左首是個老者,手拿旱煙袋,瞇縫著小眼睛有滋有味的吞雲吐霧。 右首站著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大漢,宛如鐵塔,手上一對銅錘,每隻不下百多斤,一左一右扛在肩頭。 曹彬揚聲問道:「敢問究竟是哪路的朋友,為何攔住曹某的鏢隊?」 那半老徐娘「咯咯」笑得花枝亂顫,紅影亂閃,說道:「曹彬,虧你還在北地行鏢多年,連太陰四煞都不認得,這雙眼珠子早該挖下來給咱們當家的下酒喝啦!」 曹彬頓覺蹊蹺,他當然聽說過「太陰四煞」的名頭。但太陰山位居塞外,與威遠鏢局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千里迢迢趕到隋陽山來打劫?況且這趟鏢銀的數目,原該不入這些魔道妖人的法眼才對。 他高聲答道:「原來是太陰四煞!一直跟隨我們的想必是閻九爺?」 那中年男子腳後跟一踢馬肚子,從鏢隊裡穿行而過,完全不把曹彬等人放在眼裡,慢條斯理道:「不錯,正是你九爺。曹兄,剛過完年沒幾天,兄弟們卻一個個窮得叮噹響,直找我要飯吃。 「兄弟左思右想,只好厚起臉來向你討點銀子使使。久聞威遠鏢局慷慨仁義,想來曹兄不會駁了這點面子吧?」 曹彬笑道:「敢情是閻九爺缺錢花。這個容易,在下立馬奉上二百兩紋銀,權當與諸位交個朋友。」 那半老徐娘笑道:「曹彬,你打發叫化子麼,區區二百兩就想叫太陰四煞走路?」 曹彬不動聲色,耐著性子道:「要按紅娘子的意思,又該當如何?」 那鐵塔似的壯漢洪聲道:「什麼該當不該當的?鏢留下,人滾蛋,不就完事麼!省得你熊五爺動手。」 馬橫火冒三丈,叫陣道:「熊五,不要滿嘴放屁,你有種就過來跟馬爺爺先過上幾招!」 閻九陰惻惻道:「不必了。咱們是來劫鏢的,可不是打擂台爭哪個是天下第一。」 曹彬道:「奇怪了,曹某久聞太陰四煞威震塞北,是一等一的人物,怎麼也會動上威遠鏢局區區十幾車鏢銀的主意?」 熊五不耐煩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老子本來幹的就是打家劫舍這一行,在哪兒打劫不都一樣?廢話少說,是你們識相一點,還是勞煩熊五爺送你們回姥姥家?」 曹彬正欲答話,忽然神色微動,轉而高聲道:「閻九爺,難得你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曹某今日買你的金面,這筆鏢銀就送給諸位了!」 此言一出,莫說威遠鏢局眾人,連太陰四煞也盡皆愕然,唯有曹夫人隱約明白其中文章,悄悄望了馬車上的錢老夫子一眼,見他縮在一角,抱著曹衡嘴直打哆嗦。 「和生財」連連向曹彬作揖道:「曹大爺,這萬萬使不得呀,這十幾車鏢銀可是我的命根子,絕不能送啊!」 馬橫不解道:「大師兄,這鏢銀留下了,咱們兄弟的臉今後往哪兒擱?」 曹彬一擺手,低聲道:「和老闆,和氣生財嘛!」再以傳音入秘道:「和老闆放心,今晚掌燈前,在下保證閻九他們老老實實的,把這十幾車鏢銀一分不少給你送還回來。如若不然,咱們威遠鏢局包賠你所有損失。」 這時閻九狐疑問道:「曹兄,你這話不是開玩笑的吧?」 曹彬道:「閻九爺,只要你不動手傷人,讓開一條道,咱們這就留下鏢銀離去。」 紅娘子湊到丈夫身邊,壓低聲音問道:「當家的,曹彬這般爽快,莫非他已經知道─」 閻九搖頭道:「不可能,那小子不敢耍我。」他一揮手,喝道:「讓路!」身後部眾齊刷刷往路邊閃開一道缺口。 曹彬拱手道:「閻九爺,多謝了,咱們後會有期!」吩咐眾人舍下鏢銀,魚貫退出。片刻之間走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 熊五咕噥道:「他***,曹彬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屁也不放一個就把銀子留下了?九哥,這事有點玄乎。」 紅娘子問道:「當家的,會不會那鏢車上裝的東西已經給調包了?」 閻九一驚,道:「我查過車輪印子,應該不會。」 果然一名手下興沖沖奔來說道:「九爺,全是通泰錢莊的現銀,沒錯!」 那抽旱煙的老者驀地一睜眼,說道:「他們都已退出山谷口,卻在谷外的林子裡停了下來。」 熊五奇怪道:「八哥,你的這雙耳朵沒聽錯吧?他們不趕緊回漣州報訊求援,停在谷外作甚?反過來打劫我們?哈哈哈……」 這老者姓汪,在太陰四煞中年紀最長,閻九雖為當家也得尊稱他一聲「八哥」。只是識趣的從不敢連名帶姓的一塊兒叫,免得被老爺子錯聽成「王八」,一怒賞上幾個耳刮子。 汪八聽熊五的口氣意似不信,傲然道:「老夫的『諦聽神耳』豈會有錯?你若不信,回頭自去打探。」 紅娘子抬頭看看天色,道:「八哥的耳朵天下無雙,也不必再去打探了。我看日上中天,他們該是在用飯吧!」 熊五呸道:「他***,丟了鏢銀還有心思吃飯,這些軟蛋臉皮也夠厚的。」 閻九道:「別管他,諒曹彬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咱們出谷。」一聲令下,眾人駕著鏢車出了山谷,往隋陽府方向行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並不見威遠鏢局有人從後追來,一行人的心情更加鬆弛。 紅娘子笑道:「我原以為少不了要飛刀子,沒曾想曹彬這麼不禁嚇,男人做到這個分上可真夠窩囊。」 熊五道:「可不是?以前聽說曹彬也有兩下子,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今天撞上了才曉得也是個軟蛋。跟他兄弟一個樣。」 驀地山道旁的密林中有人說道:「你們高興的太早了點吧?」緩步走出二十個道士,或老或少,每人背後均負有一柄仙劍。 這嗓音低沉柔和,然而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猶如重鼓驚雷轟轟作響,閻九等人猝不及防之下一陣氣血翻騰,兩眼發眩。身後十幾個手下紛紛悶哼,身軀搖晃,還有幾個一頭從馬背上栽落。 那些騾馬受了驚嚇,揚啼嘶鳴,車隊立時亂作一團。 閻九暗自駭異,舉目望去。就見那開口說話的是位白衣老道,鶴髮童顏,懷抱一柄拂塵。在他身後的十數名道士眼蘊精光,淵渟嶽峙,一看即是硬手。 閻九勒馬不動,思忖道:「莫非是曹彬有了準備,在此埋伏下幫手?可他又怎麼算到我今日要來劫鏢?」 他微一抱拳,問道:「敢問道長大名,何故攔阻閻某的去路?」 白袍老道淡淡道:「貧道心航,僻居漣州,閻先生恐怕未必聽說過。」 閻九愕然道:「原來道長是奉仙觀觀主心航真人,閻某眼拙,失敬失敬!」 心航道人微笑道:「『真人』二字貧道愧不敢當,閻先生也無需客套。」 閻九道:「不知心航道長攔下閻某的車隊,有何貴幹?」 心航道人嘴角掛上一絲蔑然笑容,道:「閻先生,這車上裝的鏢銀是你的麼?」 紅娘子柳眉一豎,說道:「好啊,堂堂的奉仙觀觀主也做起黑吃黑的買賣來了,傳出去直教天下人笑死。」 心航道人面不改色,道:「諸位差矣。這十幾車鏢銀奉仙觀一文不取,從哪裡來,還到哪裡去。」 紅娘子厲喝道:「是曹彬請你們來的麼?難怪他扔下鏢車自己跑了!」 閻九心念急閃,飛快的權衡利弊,揣摩形勢。奉仙觀的這十幾個道士,分明是等在此地候著他們兄弟,觀主心航道人親自出馬,說明是勢在必得。 太陰四煞雖未和奉仙觀打過交道,但心航道人盛名在外,剛才露的那手仙家修為又實在漂亮,自己幾個兄弟是比不上的。 何況,久聞奉仙觀乃正道第一名門天都派的支系,自己又不是真的缺銀子花,犯不著為這十幾車的鏢銀開罪對方。 計議已定,他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心航道長名重北地,閻某自當從命。夥計們,把鏢車留下,咱們走!」 心航道人低喝道:「走?且慢!」 閻九不明其意,問道:「道長,你還有何吩咐?」 心航道人身後一名中年道士冷冷道:「鏢車留下,人也得留下!」 熊五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出家人本當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竟也要做趕盡殺絕之事!」 中年道士面罩秋霜,肅然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卻也不會妄縱凶人。」 閻九眼睛裡閃過一縷驃悍精光,嘿然道:「心航道長,你什麼意思不妨明說,果真是要咱們太陰四煞把性命也交給奉仙觀?」 心航道人徐徐道:「閻先生若能誠心悔改,不妨下馬隨貧道回轉奉仙觀,從此面壁思過,洗心革面,貧道擔保諸位毫髮無傷,絕不妄殺一人。」 紅娘子啐道:「放屁,什麼面壁思過,想把老娘關進黑牢裡一輩子不見光麼?沒門!」 心航道人面露悲天憫人之色,歎息道:「諸位惡貫滿盈仍不思悔悟,貧道無奈,只好替天行道痛下殺手了。」 汪八猛吮兩口旱煙,「呼」的噴出一縷真元,大喝道:「風緊,收帆─」 太陰四煞相交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默契。汪八噴出真元的同時,紅娘子亮起六把飛刀,閻九拍出兩道掌風,齊齊向心航道人招呼去,身子都騰空而起,率著部眾往路邊山林裡退卻。 汪八的旱煙管受真元鼓蕩,前端的窩鍋裡瞬間迸射出一蓬耀眼火星,幕天席地湧了過去,正是他的看家絕活「漫天星斗」。 心航道人揮手揚起拂塵「嗤嗤」罡風如注,不僅將那蓬汪八以本身真元激射的火星滌蕩一清,更風捲殘雲般把紅娘子的飛刀、閻九的掌風盡數迫回! 首部曲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十章 雷符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1 本章字數:11378 慘叫連聲,十餘名太陰部眾或是中刀或是被掌風掃到,紛紛落馬,還有命在的都痛苦的在地上打滾。 那中年道士凌空掠起,反手掣劍一振右腕,晃動出七道光圈將熊五和紅娘子捲裹而入。熊五怒吼暴跳,一對銅錘左右開弓砸向中年道士,「呼」的撞在光圈上被彈了回來,險些砸中自己的腦袋。 紅娘子嬌叱出刀,她的十二把柳葉刀既可作為暗器射出,亦能當作短刀近身廝殺。當下雙手從腰間抽出兩把柳葉刀朝上一翻,「叮叮叮叮」爆竹般的脆響接連不斷,退出五步,終於化解了攻來的劍招。 在外圈十八名奉仙觀的道士以少圍多,將三十多個太陰四煞的手下迫回到山道上,斗作一團。 這些道士人數雖少,但一個個劍法如神,即便以一敵三還佔得上風。地上儘管不斷有人流血躺倒,卻都是太陰山的部眾。 閻九與汪八並肩而立,面對著心航道人不敢懈怠。明知己方戰局不利,也不敢稍分一絲的心神。 心航道人對周圍的慘烈打鬥亦是視若無睹,雙目凝射精光罩定二人,手中拂塵輕輕飄蕩,並不著急出手。 汪八耳朵裡聽到熊五的虎吼,正破口罵道:「哎喲!他娘的臭牛鼻子,老子作鬼也要砸死你們!」罵聲尖厲可中氣不足,已是受了傷。 他心中慘然道:「沒想到咱們太陰四煞縱橫塞北數十年,今日竟要埋骨此處!」丹田催動真氣注入旱煙管,傳音入秘道:「老九,你快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記得給弟兄們報仇!」 不待閻九回應,張口猛噴,旱煙管中冒起一股濃烈的青煙宛如靈蛇出洞,直射心航道人。 心航道人微咦一聲,似未預料到汪八甫一交手,便不惜耗損六十餘年苦修的真元,以「青霓氤氳」與自己抵死相拼。 當下他面色凝重,緩緩推出左掌,「砰」的掌勁和青煙一交。 青煙劇烈抖動扭曲,匯聚更濃,慢慢朝前寸寸迫近。心航道人往後退了一步,與青煙依舊保持三丈遠的距離,再次緩緩推出左掌。 如此連退三步,連出三掌,青煙終於凝滯半空不能前行,汪八的頭頂水霧繚繞,拼出了真火,但勢難支撐許久。 閻九大喝道:「咱們兄弟同生共死,今日能死在一處還怕什麼,一起拼了!」抽出青銅鞭一式「雪壓蒼松」,身如大鳥撲擊心航道人。 心航道人左掌抵住青霓氤氳,右手的拂塵一振捲向青銅鞭,動作乾淨俐落毫無拖泥帶水。 三個人翻翻滾滾拆解了十幾個回合,閻九在外圈游鬥尚能支持,汪八實打實的功力硬撼已然不支。 那股青煙漸漸稀薄跌宕,一寸寸的後退萎縮,一任汪八竭力催動亦無濟於事。 熊五和紅娘子更加狼狽,在中年道士仙劍猛攻之下左支右絀,步步敗退。熊五的銅錘徒有神力,總趕不到點上,屢屢走空反把自己累個半死。 紅娘子所餘的六柄飛刀又被擊飛四把,只剩下手裡的兩柄勉力支撐。身邊太陰山的部眾不斷倒下,越來越少。 值此數十人性命繫於一髮之際,密林中響起一聲清越長嘯,如游龍經天、群山迴盪,震得每個人心頭均是一驚。 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橫空出世,衝入戰團。他並無多話,避開心航道人與那中年道士,直取十八名奉仙觀弟子。 但聽得「叮叮」連響,那蒙面人遊走陣中,迅若疾電。 奉仙觀弟子只覺眼前人影晃動,手中一輕,仙劍一柄接一柄不翼而飛,立時成了赤手空拳。 那蒙面人腳下不停,遊走一圈每擊必中,絕無落空,眨眼間懷中就攬了十七柄明晃晃的長劍。 待奪走最後一個年輕道士的仙劍,他身軀驟停哈哈一笑,「刷」地將一捆仙劍往地上一插。 仙劍應聲連柄釘入土中,地面上只呈現出大大的三朵六瓣梅花點跡,將在場眾人也同時釘立當場。 心航道人左掌疾劈,「啵」的震散青霓氤氳,身形飛退三丈凝目望向來人道:「何方仙友?貧道奉仙觀心航道人在此稽首了!」 蒙面人搖搖頭,見所有人都停止打鬥望著自己,方才開口道:「心航道長多此一問,在下既然蒙了面具,又何必報名?」 中年道士冷笑道:「藏頭縮尾的魔道妖人,當然不敢以面示人。」 蒙面人淡淡道:「心度道長說得不錯,在下確實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可這也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善君子強些,更不會殺人滅口,做出博取清名的苟且之事。」 閻九一震,若有所思,與汪八對望一眼,終究忍住沒有開口。 紅娘子卻禁不住叫道:「你說他們是要殺咱們滅口,為什麼?」 心航道人面無表情,緩緩道:「閣下恐怕誤會了。今日奉仙觀在此擒拿的,乃是塞北惡名昭著的太陰四煞,為威遠鏢局討還失落的鏢銀,何來博取清名之說?至於殺人滅口,更是無稽之談。」 蒙面人道:「心航道長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健忘。在下提醒一句,年前的臘月二十九,曹府一名叫做孫二的下人乘著曹彬上香還願之機,悄悄進了道長的『渡心堂』,與心度道人秘談良久,所為何事?」 心度道人臉色一變,冷喝道:「魔道妖人信口雌黃,竟膽敢敗壞本觀清譽,貧道容你不得!」 蒙面人悠然笑道:「怪了,在下並沒說孫二與道長所商何事,怎就成了敗壞貴觀的清譽?」 心度道人黑著臉道:「貧道從未見過什麼曹府的下人孫二,更不曾與他私下秘談過,你造謠生事到底意欲何為?」 蒙面人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太陰四煞不過是一時利慾薰心受人蠱惑,而你們為孫二、司徒宛推波助瀾,殺人滅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惡。」 熊五驚訝道:「司徒宛,那不是曹執的老婆麼?」 他突察覺說漏了嘴,急忙閉口。 好在心度道人已無暇理會他,雙目緊緊鎖住蒙面人厲聲道:「你是存心要與本觀作對了,且讓貧道看看你夠不夠這個斤兩!」 蒙面人搖搖手道:「不夠,不夠,自然是遠遠的不夠。」 心度道人一愣,哼道:「想不到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蒙面人笑道:「在下是說道長你想與我單打獨鬥,還遠遠的不夠斤兩,換作令師兄來或許堪可一試。這點自知之明,在下總還是有的。」 太陰四煞和部眾甚是配合的放聲大笑,他們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對蒙面人的好感大增。 心度道人氣得臉色發青,仙劍一指蒙面人叫陣道:「孽障,出來與貧道一戰,瞧瞧到底是誰斤兩不夠?」 不料心航道人沉聲攔阻道:「師弟且慢,讓貧道來!」 蒙面人道:「畢竟是作師兄的有眼光,可惜白白糟蹋了一身仙家修為。」 心航道人收起拂塵,從身後拔出仙劍橫在胸口,雙腳丁字步一站有若生根,真氣微吐,仙劍嗡嗡鏑鳴,朗聲道:「請閣下賜教!」 蒙面人望望腳下的三朵梅花,又看看心航道人手中的仙劍,嘿嘿笑道:「這可難為我了。我如果空手相陪未免對道長有失尊敬,但又嫌腳下的這堆廢銅爛鐵不中用。也罷,在下便向心度道長借劍一用!」 他聲到人到,十來丈的距離視若咫尺,一個跨步已欺近至心度道人跟前,探手切落。心度道人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往後一退,仙劍疾劈蒙面人手腕。蒙面人掌到中途陡然一轉,屈指彈擊。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眼花撩亂交手數招,猛聽心度道長一聲怒喝,仙劍脫手而出,已然到了蒙面人的手中。 在場眾人裡不乏好手,將蒙面人的一招一式都瞧得清清楚楚,盡皆心中一沉,暗自思量道:「要是他來奪我手裡的兵刃,我又能擋得幾招?」念及於此無不駭然,太陰四煞等人居然連笑也都忘了。 蒙面人若無其事隨手揮動幾下仙劍,頗為滿意道:「這一柄將就用用。」 心航道人雙目遽睜,喝道:「請!」聲同炸雷,路旁林木簌簌顫慄,片片落葉激盪飛舞。 蒙面人手指輕彈仙劍「叮」的脆響,遙遙斜指心航道人道:「得罪了!」 心航道人一怔,蒙面人使出的起手式他再熟悉不過,竟是太霞派「甘露七十二式」的第一招「**初凝」。 此劍式采的是守勢,與他適才顯露的驚人手段殊不相稱。 兩人對峙約有一盞茶左右,蒙面人左手劍訣一引,步罡踏斗仙劍揮灑,正是「甘露七十二式」中的第二招「暴雨如注」。 心航道人振劍相迎,以快打快,與蒙面人戰作一團。他乃玄門正宗,施展的是源自天都派的「一字電劍」。這套劍法招式紛繁複雜,凌厲異常,和昆吾派的「九九彈指劍」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心航道人在一字電劍上浸淫近百年,造詣非同小可。劍出如霹靂,劍收似滾雷,把一字電劍的精髓要義發揮得淋漓盡致,歎為觀止。 閻九略微色變,有些害怕道:「敢情這老道與我和八哥過招時尚有留手,不然這套劍法施展出來,我閻九的身上早被穿了不曉得多少窟窿啦!」 然而心航道人心裡不存半分得意之情,他跟蒙面人一交上手即刻察覺到,對方右手仙劍施展的太霞劍法不過是個幌子,那只左手使出的招式才是綿裡藏針,奧妙非常。手裡的仙劍直被攪得束手束腳,十分彆扭。 蒙面人身形越走越快,招法也越發的變幻莫測,出神入化,左手宛如在不停編織起一道道天羅地網,層層緊收纏繞向心航道人。 不論他如何催動真氣,竭盡全力,仙劍仍然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好似劍刃上被鎖繞了無數看不見的鐵鏈。 心航道人半是驚愕半是窩火,他的一字電劍原本以快見長,最講究一氣呵成,圓轉如意。 偏生黑衣人的左手宛如神助,每每在他劍招將發未發、將起未起的關鍵時刻,突如其來的一彈一點。看似輕描淡寫,卻悉數攻在他最難受的地方,令他不得不改弦易轍,收劍招架。 好端端的一套一字電劍便給拆得七零八落,凌亂不堪,久之胸口猶如憋了一團火,發不出來,堵得鬱悶難當。 三十招一過,明眼人都已看出心航道人表面攻勢不減,但氣勢、身法都已被對手牢牢壓制,除非另有奇峰突起,否則敗局難逃。 紅娘子大感暢快,調笑道:「當家的,人家用劍都是一招快過一招,可這牛鼻子老道幹什麼越使越慢?」 閻九接茬道:「這你就不懂了。心航道長施展的,乃是比一字電劍更勝一籌的天都派絕技,叫做『老牛破車式』,軟磨硬泡,慢條斯理,不把對手拖趴下絕不甘休。」 心航道人聽得譏笑,怒氣勃發,清修八十年的道家仙心業已泯然。他虛晃一劍飛身半空,俯首喝道:「你敢再接貧道一式『天女散花訣』麼?」 汪八急忙提醒道:「恩公,天女散花乃天都派四大御劍訣之一,你可要小心!」 蒙面人朝他輕輕頷首表示謝意,答道:「我若是接了又如何?」 心航道人見對方彷彿胸有成竹,信心一挫,但話既出口也不能收回,答道:「你倘使能破解貧道的御劍訣,貧道自當罷戰退兵。可如果你破解不了呢?」 他將「接下」改成「破解」,僅僅兩字之差,涵義卻有雲泥之別。 蒙面人不以為意,縱聲笑道:「在下抽身就走,再不插手奉仙觀與太陰四煞之事就是!」 心航道人點頭道:「好,一言為定!」右手抱劍入懷,左手一掐劍訣,臉上旋即泛起一層濛濛紅光。 「呼」的一蓬疾風從心航道人體內驟起,圍繞著他的身軀流動盤旋,漸濃漸亮,形成一束淡紅色的風柱。 緊接著仙劍徐徐亮起,原先清澄如水的劍刃上,閃耀出一顆顆紅豆大小的光點,此起彼伏炫人雙眼。 心航道人左手變化劍訣,口中喃喃低念真言,意守靈台而通劍心,丹田真元奔騰潮湧,源源不絕注入仙劍。 週身的風柱逐漸粗壯抬高三丈,氣勢咄咄逼人,遠在十多丈外的閻九等人立足不穩,只好運功相抗,慢慢往後退去。 突聽見心航道人低喝道:「咄!」仙劍一顫遙指蒙面人,風柱「轟隆」滾雷般鳴響震動群山。 劍刃上的紅色光點驟然迸射如一朵朵蓓蕾盛開,幻化作無數瓣艷麗落英,「嘶嘶」微響向風柱頂端抬升。 風柱驀然升騰,好像一條三丈多長的紅色天龍,捲裹著無數淒艷光花經天呼嘯,以雷霆萬鈞勢不可擋之狀轟向蒙面人。 蒙面人靜靜佇立原地,垂下仙劍棄之不用,左手揚起,一束青色光芒激射而出,甫一接近風柱即被席捲而入不見蹤影。 汪八眼尖驚咦道:「是道靈符!」 他的話音未落,「轟」的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風柱中段首先炸裂,一蓬不可以目光逼視的青色光華從中爆裂,浩蕩莫御的罡風氣流中隆隆有聲。風柱自當中向兩頭飛速碎裂消融,天地間彷彿這一刻已完全被青色光芒籠罩主宰。 當青光捲湧到風柱頂端,那些殷紅光瓣一一被無情吞噬,只留下支離破碎的一小截風柱兀自勉強成形,也已是強弩之末,不堪大用。 心航道人大喝一聲身軀飛跌出去,連翻七八轉才勉力穩住,頭上道冠「啪」化作齏粉,白髮飛揚,再無怡然自得的神仙丰姿。 他身後的其他奉仙觀道士更加狼狽,修為稍高些的拚命立定身軀不倒,修為略差的一個個被拋飛起來又重重摔落,只是呼喊叫疼的聲音盡被那隆隆雷鳴掩蓋。 蒙面人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祭起的這道靈符居然能有如許驚天動地的神威,倒也省下袖口裡早已預備的璇光斗姆梭。 他身劍合一化作一束電光,從殘餘風柱中穿越而過,「叮」的一振仙劍,凝佇在離心航道人胸膛不足一寸之處引而不發,微笑道:「如何?」 心航道人面如死灰,壓抑著咽喉的湧血,喘息道:「神雷驅魔符!」 心度道人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唯有大喝道:「你要是敢傷我師兄一根寒毛,天都派與奉仙觀誓與你不死不休!」 蒙面人反手將仙劍擲給心度道人,說道:「在下不開殺戒非是怕誰,而是遵照前言請奉仙觀退兵。望道長受此教訓好生反省,今後多念道經,少做悖天之事!」 心航道人長出一口氣道:「受教了!貧道修為不精,敗得無話可說。還請閣下留下真名,日後奉仙觀若能傑出後進之士,定當討回今日之辱。」 蒙面人搖頭道:「也許有一日在下會告訴道長,不過不是現在。」 心航道人心灰意冷,歎道:「罷了,罷了!」再不多言,率著奉仙觀弟子退去。 閻九等人一擁上前,齊齊拜倒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蒙面人笑道:「何必謝我?所謂煩惱皆因強出頭,諸位若非貪圖小利,受人蠱惑,又焉會有今日之難?」 閻九問道:「恩公,奉仙觀這些人當真是曹執那個兔崽子請來的麼?」 蒙面人道:「曹執哪有這麼大的面子?此事全由他的妻子司徒宛一手策劃,恐怕曹執也未必知情。」 他不欲多透露司徒宛和孫二的底細,故此也不多說。 熊五疑惑道:「曹執既然請咱們劫了他哥哥的鏢,為何司徒宛又請人來殺咱們?他們夫妻難道不是一夥兒的嗎?」 紅娘子罵道:「笨蛋,這個你也想不明白?定是他們害怕咱們握住曹執的把柄,今後會有所不利。況且曹執終究是威遠鏢局的人,丟了這趟鏢,鏢局白白的損失怎麼算? 「若是奉仙觀殺了咱們,又替威遠鏢局奪回鏢銀,既給了曹執面子,又揚了心航道人的威名,一石三鳥好不歹毒。」 閻九恨恨道:「這群狗男女,臭道士,全沒一個好東西!」 卻突然忘記他不過在幾個時辰前,還將威遠鏢隊截在山谷中,喝令曹彬滾蛋的事情,那時好不耀武揚威,銀子到手又好不興高采烈,似乎較之曹執等人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僅此而已。 汪八道:「幸虧恩公識破了他們的詭計,不然咱們這些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今後恩公要是有用得著咱們兄弟的地方,吩咐一聲,無不領命效勞。」 蒙面人道:「諸位不必客氣,不過在下倒真有一事相請,希望閻九爺不會拒絕。」 閻九愣了下立刻反應過來,道:「恩公可是要咱們把鏢銀還給曹彬?小事一樁,不敢勞動恩公開口。嘿嘿!今天的事我們太陰四煞和曹執、奉仙觀都不算完!」 蒙面人道:「最好再請閻九爺親書信函一封,寫明此事的原委經過交與曹彬。」 閻九道:「沒問題,老子找機會還要跟曹執當面對質!」 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恩公,您往後管叫我閻九得了,後面加個『爺』字,那不是羞我麼?」 蒙面人拱手道:「諸位,在下先行一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閻九等人趕緊抱拳還禮道:「恩公走好!」 蒙面人身形一晃,御風而起,辭了閻九等人往東飛去。 他行了一段,復朝北方,須臾之後飄落一片密林之中。他褪下面具,換回原來裝束,再往地上滾了一圈,將衣袍上沾上腐泥枯葉,這才起身顫顫巍巍往林邊走去,揚聲叫道:「有人麼,快救救老朽!」 這般邊走邊叫,忽聽見小曹衡的聲音喜道:「先生,我找到先生啦!」與曹妍雙雙奔出,一左一右撲過來攙扶住錢老夫子,埋怨道:「先生,你去了哪裡?害得咱們好一通找。」 錢老夫子苦笑道:「林中小路縱橫,看上去都沒差別,老朽欣賞景色不知不覺越走越遠,竟險些迷路。 「好在遇著你們,不然衣食無著尚屬小事,說不定便宜了山林凶獸,可憐我這把老骨頭,要葬身其腹成了美餐吶!」 曹妍左右張望道:「先生,這樹林子裡陰森森的,有什麼可欣賞?」 錢老夫子哼道:「老夫樂在其中,汝輩安能明白?」 行了半里多地,到了鏢隊暫宿的林邊。 曹彬迎上道:「錢先生,你沒事吧?」 錢老夫子搖頭道:「虛驚一場,虛驚一場。」隨即傳音入秘道:「大哥,事辦妥了,你就靜候佳音吧!」 曹彬礙於人多口雜無法追問詳情,只能抓住錢老夫子的胳膊搖晃幾下以示謝意。 果然半個多時辰後,山谷口車馬蕭蕭,閻九等人押著鏢銀回轉,個個神色恭謹,早沒了上午的強盜氣焰。 眾人正詫異莫名,陡然北面有一人御風飛來,遠遠的大叫道:「曹大哥,老爺子殯天啦!」 曹彬心頭劇震,剛才的喜悅盡數蕩然無存。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林熠挫敗奉仙觀第一高手心航道人,不僅讓太陰四煞感激不已,同時也破滅了司徒宛的詭計。然而沒有等他松上一口氣,卻驚聞太霞派掌門曹子仲殯天的消息。 是他殺,還是自殺?諸多疑團困擾著眾人。曹執為奪去太霞派掌門,在司徒宛和奉仙觀的攛掇和力挺之下不惜與曹彬反目。曹府內訌初起,外患又至,而這一次來犯的敵人比上一次遠遠凶狠了許多─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一章 猝死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2 本章字數:11801 曹彬的腦袋上好似挨了一記悶棍,耳邊「嗡嗡」聲起,他揪住來人衣領低吼道:「趙師弟,你說的是真的?我離家那日老爺子還好好的,怎麼會說去就去了?」 趙普原本就較曹彬矮上不少,曹彬乍聽噩耗之下手上加力尚不自知,那趙普雙足幾乎離地,滿臉的悲憤又被抹上豬肝醬色,奮力嘶聲叫道:「師父他……是被人毒死的!」 驀然覺得領口一鬆,趙普大喘了一口氣,抬眼剛好觸到曹彬直直地瞪著他,不由打了個激靈,耳中聽曹彬喃喃問道:「誰?是誰幹的?誰會下此毒手?」 馬橫擠開眾人衝過來又一把扯住趙普胸襟,怒道:「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連師父也照料不好!」 趙普無言以對,只得哽咽道:「馬師弟,你想罵就罵吧,我該死!」 此刻眾人已亂作一團,誰也無心去管押著鏢銀返轉的閻九等人。閻九老於世故,見狀很識趣地悄聲吩咐手下將鏢車趕到路邊等候。 那和生財看到自己的鏢銀又回來了,真是驚喜交集,但在這當口也不敢催促曹彬。 馬橫重重推得趙普一個趔趄,高聲叫道:「夥計們,回漣州,替師父報仇去!」 眾鏢師轟然相應,一個個群情洶湧,紅了眼睛。 曹彬一醒,喝道:「站住!你們找誰報仇去?咱們押的鏢銀還要不要了?」 馬橫雖義憤填膺,蠻勁發作,可對曹彬仍不敢放肆,一跺腳叫道:「大師兄,這都什麼時候了,師父都被人害啦,咱們還管他什麼狗屁鏢銀?」 曹彬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徐徐道:「越是這時候,咱們越要鎮定,不能砸了威遠鏢局的招牌教外人看笑話。馬師弟,你先請趙師弟到林內小憩,我去見過閻九爺,稍後咱們再來商議家裡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強作出笑容迎上閻九,抱拳招呼道:「九爺,曹某家中突遭大變,一時心慌意亂怠慢了諸位朋友,尚請海涵。」 閻九趕忙還禮道:「好說,好說!在下是來歸還鏢銀的,先前對曹兄多有冒犯之處,還望萬勿計較。說到底,咱們也都是被曹執那兔崽子給坑了。」 曹彬一愣,不知這話又該從哪兒說起,不解問道:「九爺,此話怎講?」 閻九撓撓亂糟糟的頭髮,苦笑道:「事情的經過在下都寫在上面了,曹兄一看即知。」說罷,從袖口裡取出一封信箋雙手交給曹彬。 曹彬匆匆打開一目十行,瀏覽一遍心臟幾近停止跳動。 就見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敘述了曹執如何偷偷聯絡太陰四煞,如何許以種種好處,懇求他們出面劫走曹彬的鏢車。 又寫了奉仙觀心航道長如何率著眾道士半路攔截,欲要殺人滅口,一石三鳥。最後閻九又如何為一位黑衣蒙面人所救,奉其所請特來歸還鏢銀,負荊請罪。 曹彬腦海裡迅速盤算應證閻九紙上之言,除了那位蒙面人他能確認是林熠無疑外,其他的事情雖令人匪夷所思,但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況且他們根本沒有陷害曹執的必要,心中雖十二萬分不情願,但已信了八、九分。 他和曹執因性情不合,近年來日漸疏遠,但終究是親生的兄弟,怎也料想不到手足相殘之事,今日果真發生在自家兩兄弟之間。 他收起信箋,略略平復心緒說道:「多謝閻兄歸還鏢銀,相告實情。」 閻九搖頭道:「哪裡的話,在下一時的鬼迷心竅,連累曹兄不說,差點把兄弟們的性命也丟了。咳,這個跟頭栽得重了。假如曹兄覺得可以,在下和兄弟們願隨諸位同返漣州府,當面與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對質!」 紅三娘嬌聲道:「當家的說得是,這事咱們怎麼也不能便宜了曹執這小子!」 曹彬心裡苦笑,太陰四煞拍著胸口願意出頭,應該是想趁機一吐胸中惡氣,但這同根傾軋之事並無甚光彩,如讓雙方當面對質,中間還摻合著奉仙觀,不但將家醜昭示於天下人,自己更不知該如何收場方為上策。 如今自己的父親剛被人毒害,曹府正逢多事之秋,他作為兄長,又怎能不顧大局,火上澆油? 他當下婉轉道:「大夥兒的好意,小弟心領。奈何日前家父不幸駕鶴西歸,小弟方寸已亂,這件事情暫擱幾日不遲。」 紅三娘驚道:「曹老爺子被人下毒害死了,兇手是誰?」 曹彬回答道:「小弟無能,尚不知兇手是誰。如今正要回府奔喪,追查此事。」 汪八「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翻怪眼道:「曹兄弟,這事依老夫看來,也不用查了。**不離十,定是你那王八羔子兄弟干的。他既然能陷害你,那毒死自己老子的事兒,又有什麼幹不出來?」 曹彬曾親眼目睹曹子仲那夜杏樹林中大顯神威,將金牛宮護法高滇與一眾弟子格殺當場,其修為何等的厲害,焉能是曹執所能暗算得了的? 況且自己的這個兄弟雖有些不成器,但若說他有膽敢害死爹爹,曹彬仍不能相信。 可這些話他也不便對閻九等人說,只搖頭道:「在下的兄弟雖然一時糊塗,但終究並沒想害死我,更何況是忤逆弒父之事,一定不會是他。這事一時半刻也說不明白,還待小弟回府後再詳加查詢。」 閻九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壓低嗓音道:「曹兄,在下多嘴提醒你一聲,小心曹執背後再跟你玩陰的。 「令尊一死,太霞派掌門和威遠鏢局總鏢頭的位子都空了出來,那小子哪會甘心今後萬事都要聽從曹兄的,不定會使出什麼陰招對付曹兄。他有奉仙觀那幫牛鼻子撐腰,你未必能鬥得過他們。」 曹彬謝道:「承蒙閻兄關懷,小弟自當留神。」 閻九見話已說到,於是拱手道別:「曹兄,我等告辭。」 曹彬頷首道:「有勞諸位送還鏢銀,他日有暇小弟定要登門拜謝。」 熊五扛著一對大錘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曹大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個老子養的親兄弟最難對付,你可得多當心點。」 待太陰四煞率著嘍囉們去遠,曹彬吩咐手下接管了鏢車,回到林中。 馬橫焦灼道:「大師兄,那些傢伙嘰裡咕嚕跟你磨嘰什麼,不曉得咱們急著要回漣州嗎?」 曹彬把眼光投向別處,半晌搖搖頭答道:「也沒什麼,人家把鏢銀送回,我總需道聲謝。」 馬橫詫異道:「大師兄,這些傢伙吃進嘴裡的肉,怎麼又肯吐出來?」 曹彬環顧四周,見人人臉上都帶著疑惑,正側耳聆聽欲知答案,他緩緩道:「這件事情等咱們以後有空再說。現下最要緊的事,是麻煩趙師弟趕緊把老爺子過世的詳情說上一說。」 趙普已緩過勁來,理了理腦子的思路,道:「自打大師兄出門押鏢,我們就更少見到師父了。他老人家整日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裡,鏢局裡的事,全交給了二師兄和幾位師叔打理。昨天中午,電刀門的鄧師伯來訪,我便到書房去請師父─」 他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在門外叫了好幾聲,都不見師父回應。這時二師兄和鄧師伯他們等得不耐煩,也尋了過來。 「二師兄上前敲門,卻聞到書房裡有一股腥臭味。咱們覺著不妙,斗膽撞開屋門闖了進去,就見師父他、他老人家─」 曹彬面容黯淡,一字一頓道:「老爺子是不是已被人毒殺在書房裡?」 趙普點點頭,圓臉因激動而略微變形,說道:「師父趴在書案上,全身都已被一種紫幽幽的毒汁腐蝕,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連手腳也泡爛了。 「四師弟一時情急碰了師父的遺體,手上被沾上毒汁,沒過片刻的工夫突然大叫一聲,也渾身發紫倒地身亡。」 曹夫人摟著曹妍,明顯感覺懷中的女兒在渾身發抖,撫摩女兒柔軟的黑髮低歎道:「好厲害的毒藥!」 馬橫破口大罵道:「趙普,你這個混蛋!師父慘死,你們居然那麼多天還像沒事人似的,你還有臉站在大師兄面前!」 趙普痛哭流涕道:「大師兄,馬師弟,我……」 曹彬臉色慘白沉聲道:「趙師弟,不要介意馬師弟的話,這事也不能怪罪於你。你先把老爺子遇害的經過說完。」 趙普抽泣道:「後來、後來二師兄找了塊白布,把師父和四師弟的屍身包裹入殮,當天下午就設了靈堂,向各處親友報喪。我問二師兄,是不是要趕快將你請回漣州,主持喪事?二師兄說你走鏢在外,不便扔下鏢隊回趕。」 馬橫怒道:「這是哪門子狗屁道理!師父死了,大師兄怎能不趕回府奔喪?」 趙普說道:「當時我也覺著不妥,於是私下和幾位師叔商量,得他們准許才連夜追著鏢隊的路線趕來,請大師兄趕緊回漣州治喪。」 馬橫哼道:「三師兄,你總算還沒有糊塗到家。若是聽了二師兄的話,看我老馬回了漣州能饒你?」 曹彬問道:「趙師弟,有沒有查出來到底是什麼毒?」 趙普搖頭。 曹彬皺起眉頭又問道:「這些天都有誰進過老爺子的那間書房?」 趙普很肯定地答道:「沒人,師父從前天一早進去就沒出來過,裡面的門窗也全都下了鎖,莫說是人,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曹夫人遲疑道:「彬哥,公公他不會是─」 後面的話儘管沒說出來,但曹彬已明白妻子的意思,斷然道:「不可能!這毫無道理,況且人若有此意,總該留下些遺言書信,豈會就這般撒手歸西?」 趙普眨眨眼睛明白過來,也附和道:「大師兄說的是,鄧師伯他們也都這麼說。師父定是受人暗算的。他老人家活得好好的,怎會突然想著去死?」 曹彬沉吟道:「趙師弟,我走後的這些日子,老爺子可有什麼反常的舉動?」 趙普耷拉著腦袋道:「師父成天不見人,我也不曉得他老人家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馬橫道:「這就是最大的不對勁!你啥時候見著師父整天不露臉的?」 趙普道:「可這情形過年時就有了,也不是一天、兩天。」 說到這裡,他像猛然記起什麼來似的叫道:「對了,大師兄你們走後的第二天,師父接到過一封書信。可信裡頭什麼也沒有,只畫了一幅古里古怪的圖形,像是道符印之類的東西。」 曹彬急忙道:「趙師弟,那封信呢?你帶來了麼?」 趙普答道:「信已經不在了。師父看完什麼話也沒說,揮手就把它撕成碎片。」 曹夫人道:「彬哥,也許那封信和公公的遇害有莫大的關係。說不定送信之人,就是殺害公公的兇手。」 趙普道:「嫂子,送信的是個小乞丐,拿了一文賞錢便一溜煙的跑啦。」 曹衡突然開口說道:「趙師叔,送信的是小乞丐,可寫信的未必是乞丐。」 曹彬大力一拍樹幹,震得枝葉沙拉拉的直響,低聲道:「趙師弟,咱們馬上回府!」 那和生財正側著耳朵在一旁聽得出神,這下再也憋不住了,趕忙道:「曹爺,你們都走了,我的這些銀子怎麼辦?」 馬橫道:「咱們師父都死了,誰還有心思管你的銀子?和老闆,你自個兒另想辦法吧。」 和生財哭喪著臉,直如過世的是他家的老爺子,看看馬橫神色不善,只好滿臉哀求望向曹彬。 曹彬安慰道:「和老闆放心,既然咱們威遠鏢局接了你的生意,定會有個交代。這趟鏢,咱們照走不誤。」 和生財大喜過望,連連作揖道:「多謝曹爺,多謝曹爺!」 馬橫哼了一聲,道:「大師兄,這趟鏢誰愛送誰去,小弟定要趕回漣州。」 曹彬熟知馬橫的脾氣,曉得他蠻勁一上來九頭牛也拽不回,只得道:「趙師弟,煩勞你走上一回,將鏢銀送到隋陽府。我算了算,如果日夜兼程明晚之前就能到。屆時你一路回趕,尚能來得及為老爺子出殯。」 趙普應道:「大師兄,你只管回漣州,這趟鏢交給小弟就是。」 曹彬拍拍趙普肩膀,說道:「趙師弟,多辛苦你了。我在漣州等你回來。」 曹衡插嘴道:「爹爹,我和娘親、大姐怎麼辦?衡兒要和你一起回去!」 曹彬想了想,自己這次回去除了為老爺子奔喪報仇,曹執多半也要另生事端。 曹府局勢不明,自己攜著一雙兒女同行多有顧忌。莫如自己先回轉鏢局,待把諸事梳理出一點眉目來更為妥當。 他望向妻子道:「夫人,我和馬師弟先行一步。你領著衡兒、妍兒和錢先生坐馬車回返,路上多加小心。」 曹夫人點點頭,曹衡卻不幹了,大叫道:「我不要坐馬車,我要和爹爹一塊回漣州!」 曹彬心亂如麻,無心和曹衡糾纏,低喝道:「衡兒,聽話,爹爹回府是有許多要事要辦,顧不得你。」轉身朝林熠一抱拳道:「錢先生,在下告辭,有勞你一路照料。」 林熠道:「曹兄無需擔心,有老朽在,定當平平安安的將令嬡、令郎送返曹府。」 曹衡心裡大不以為然,氣鼓鼓地瞪著小眼睛望向錢老夫子,暗想道:「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爹爹還拜託你來照顧我們。哼,待會兒馬車跑快了,你可別當孬種,又是害怕又是頭暈。」 曹彬把諸事交代完畢,與馬橫御劍而去。曹夫人攜了曹妍、曹衡與林熠另駕一輛馬車,也與眾人作別,往漣州回轉。 四人晝夜不息,換馬兼程,這日傍晚終於抵達漣州府城南十里亭。 遠遠看到路邊守候著一人,渾身縞素朝著南面的官道不住翹首相望,卻是趙普。 他押送鏢銀至隋陽,即刻御劍返回,反比曹夫人他們早到了。 見著曹夫人的馬車,趙普大喜迎上,叫道:「嫂子,你們總算回來了!」 曹夫人迫不及待問道:「趙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府裡的情形如何?」 趙普道:「嫂子,你們回來晚了一步,師父今天一大早已經出殯。那毒汁把遺體腐蝕得太厲害,大師兄也不敢再耽擱,只好選了今天入土為安,現下大夥兒正聚在前廳裡商議大事。 「我惦記著嫂子和衡兒、妍兒,便向大師兄請命到城外來接你們,已經等了大半個下午。」 曹夫人問道:「趙師兄,他們在商議什麼事情?」 趙普上了馬車,接過馬鞭一邊趕車一邊叨咕道:「還能有什麼事,不就為了太霞派掌門和鏢局總鏢頭的位子麼?大傢伙兒這幾日都在商量由誰來接任。門裡有支持大師兄的,也有推舉二師兄的,兩邊誰也不讓誰,就盼著嫂子早日回府啦。」 曹夫人呆了一呆,苦笑道:「我回來能幫上什麼忙?彬哥是怎樣的態度?」 趙普接著道:「大師兄似乎有意退讓,但馬師弟頭一個就不幹,帶著咱們鏢局裡的一班師兄弟,昨日險些與二師兄翻臉動手。 「原本幾位師叔也都站在大師兄一邊,可奇怪的是奉仙觀的心航道長,還有漣州正道幾位頭面人物都一力替二師兄撐腰。這兩天風向漸漸的變了,幾位師叔的意見也有了分歧。」 曹夫人喃喃自語道:「怎麼會是這樣,不過是一個太霞派掌門和威遠鏢局總鏢頭的虛名而已,為何惹出偌大的動靜,令諸位同門大動干戈?」 趙普在馬屁股上輕輕抽了一鞭,道:「我也說不明白,嫂子回府一看就知。近來二師兄可花了不少心思籠絡大夥兒,更不曉得用了什麼法子,把心航道長也請來了,聲勢上遠遠勝過大師兄。 「咱們這些師兄弟心裡雖都向著大師兄,奈何人輕言微,在心航道長和幾位師叔面前壓根說不上話,只有乾著急的分。」 曹衡氣呼呼道:「二叔恁的過分。不就是個破掌門麼,爹爹不做也沒什麼打緊,幹麼還找奉仙觀的人來壓咱們?」 曹夫人若有所思道:「小孩子家懂得多少?你爹爹乃是曹府長子,一直以來都被視作本門的下一代掌門,縱有心謙退,恐怕也身不由己,這事情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趙普道:「嫂子說的沒錯。二師兄的為人行事許多弟兄看在眼裡,都很不服,更不滿他請來外人對付大師兄,所以大家都盼著大師兄能繼任。 「大師兄這下可真難了。處置不當,傷了眾兄弟的心,萬一再生出內訌,四分五裂,咱們可誰也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我猜大師兄顧忌著這個,才左右為難。」 曹衡接口道:「趙師叔,你的意思是,鏢局會散伙?」 趙普遲疑道:「這我可說不準。不過,馬師弟、李師弟他們都放出話來,若是二師兄執掌太霞派與威遠鏢局,他們便破出師門分道揚鑣。幸虧你爹苦勸壓制,才沒生出更大的亂子。」 曹夫人聽得心中暗驚,亦越發的牽掛曹彬處境,催促道:「趙師兄,咱們走快一點,其他的等回了府裡再說。」 趙普甩了一記響鞭,催動馬車沿大街疾行,背後少不了惹來一片罵聲,不過此時曹夫人也已管不了那麼多了。 須臾到了曹府門前。曹夫人未走正門,領著眾人從側門進了內宅,先安置下曹妍、曹衡。 這時早有人通知了曹彬,很快便有弟子來請曹夫人到前廳議事。 除卻曹府長媳的身份,曹夫人亦是曹子仲的嫡傳弟子,身份於太霞派中尚在趙普、馬橫等人之上。 曹夫人走了幾步,發現曹衡居然不吭聲地跟在後面,又好氣又好笑道:「大夥兒在廳裡商量正事,你一個小孩子家的摻和什麼?還不快去沐浴更衣,早早吃了晚飯上床歇息?」又叮嚀曹妍好生看管曹衡,這才匆匆與那弟子去了前廳。 曹衡氣鼓鼓趴在窗口,瞧著娘親在樓下走遠,低聲咕噥道:「總說我是小孩子,這也不讓,那也不許,小看人!」 曹妍道:「小弟,別埋怨了,還是去洗個熱水澡吧,在這兒乾著急又有什麼用?」 曹衡不滿道:「你也是爹爹的女兒,怎麼一點都不急,什麼都不管?路上沒聽說二叔為了爭掌門的位子,都快和爹爹幹架了?現在前廳不知該有多緊張,說不定連廚子、馬伕都去了,偏把咱們扔下。」 曹妍生氣道:「你幹什麼來編排我的不是?爹娘他們是在商議正事,咱們去了又有什麼用?我告訴你,其他的我還真不管,可就管你了,你別想著跑去添亂,省得回頭我被你拖累著一塊兒挨罵。」 曹衡心道:「腿長在我自己身上,你管得了我,還管得了我的腿麼?」有了主意,反回過頭來笑嘻嘻道:「說的也是,爹娘在辦大事,咱們可不能去添亂。姐,要不你先洗吧,我在屋裡喘口氣,一會兒便來。」 曹妍疑道:「小弟,你不會趁我不在,一個人悄悄溜進前廳去吧?」 曹衡信誓旦旦道:「不會,不會!我一定不會進前廳的。」暗中心道:「我最多到前廳外面的牆角,可不算溜進前廳。」 曹妍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曹衡好一會兒,想想還是不能放心,喚過一個丫鬟在門外守著小少爺,走幾步回過頭,見曹衡托著腮幫子穩篤篤坐在窗邊的茶几上,見她回頭還衝她揮揮手,這才下樓去了。 曹衡聽姐姐的腳步聲漸遠,一挺腰跳下來把屋門關上,推開後窗探頭朝外張望,見院子裡空無一人,輕輕縱身躍下。 他躡手躡腳溜到前廳,順著牆根想找一處僻靜的角落伏下偷聽。孰知前廳周圍密佈著太霞派守值的弟子,沒走幾步就被一個人影攔住了去路。 曹衡抬頭朝上看,就見到一個人的肥下巴、鷹鉤鼻子、銅鈴眼,心中暗叫糟糕。 那弟子乃是曹執的門下,耳中聽他傲聲道:「小孫少爺,師父、師伯有令,不得許可誰也不准靠近前廳,您還是上別處玩吧。」說著連拉帶扯將曹衡拽遠,一任曹衡軟硬兼施也不管用。 曹衡不甘心,在前廳外又轉了一圈,見到處守衛森嚴實在無法接近,才沒奈何死了心。 他一屁股坐到樹下,雙手撐著小腦袋直生悶氣,思量道:「爺爺出殯我也沒能趕上,反正爹爹和娘親正忙著,我不如這就到城外給爺爺上墳叩頭去。」 小傢伙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悄然離府往城外行去。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二章 掘墓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3 本章字數:11418 曹府的祖墳,在漣州城西九里的一座松崗上,往年清明曹衡隨爺爺、父母上墳祭祀,曾多次來過。這小鬼頭,也不害怕天色已黑,墓地荒涼,磷火閃爍,獨自尋到曹子仲的墳塚前。 墳頭上整整齊齊供著牛、羊、豬三牲和各色瓜果,地上滿是紙錢的灰燼,在寒風裡瑟瑟顫動。 曹衡在爺爺的碑前雙膝跪倒,唸唸有詞說了好大一陣子,當說到以後自己再沒爺爺疼愛了,禁不住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正哭得酣暢淋漓時,突然間淚眼朦朧裡眼前多了一雙黑色靴子,有人無聲無息的來到近前。 曹衡嚇了一跳,忙止住悲聲抬頭觀瞧,就見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名面色蒼白的紅袍老者,眼神冷厲似刀正打量著自己。 他下意識的往後一退,抹掉眼角淚珠問道:「你是誰?也來這裡給我爺爺上墳麼?」 紅袍老者笑了:「嘿嘿,小娃兒,你是曹子仲的孫子?你爹爹是曹彬還是曹執?」 曹衡聽這人口氣不善,說起剛過世的爺爺並不帶絲毫敬意,多半沒安什麼好心。他心裡暗生戒備,說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紅袍老者的目光盯得小曹衡身上發毛,呵呵笑著說道:「好得很,這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夫抓了你這娃兒,送到威遠鏢局,還怕曹府不乖乖的低頭就範?」 曹衡一躍而起,叫道:「老傢伙,你想抓我威脅爹爹,可沒那麼容易!」 紅袍老者更覺好笑,篤定自若道:「小娃兒,你還能逃出我丹鼎神君的手掌心麼?」漫不經心欺身而上探出右手,抓向曹衡胳膊。 他這一爪用了三分的修為,對付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本該是手到擒來才對。 孰料曹衡一矮身,腳下錯步「哧溜」一聲從他腋下鑽過,更不回頭一路狂奔往松崗下逃去。 丹鼎神君抓了個空自己先是一呆,回過神飛身而起掠向曹衡,口中冷喝道:「小娃兒,看你能往哪裡逃?」 曹衡像條小泥鰍般左躲右閃,堪堪避開丹鼎神君三爪。但再躲不過第四招,被丹鼎神君腿起腳落踹中心口,一個跟頭摔飛。 不過丹鼎神君既無意取曹衡性命,小傢伙身上又穿了石棘寶甲,除了疼得哎喲一聲外,卻無大礙。 反是丹鼎神君莫名其妙,想不透太霞派何時多了這門變幻莫測的絕世身法。他大步上前,彎腰俯視曹衡哼道:「小娃兒,你還能逃麼?」 曹衡並不驚慌,齜牙咧嘴揉著胸口道:「你老大一把鬍子,卻來欺負我一個小孩兒,算什麼本事?等我師父來了,定將你打得屁滾尿流!」 丹鼎神君愣道:「你師父?不就是你爹爹麼?他能有多大本事?」 曹衡得意道:「我師父乃是仙界的大夢天君,法力無邊,神威凜凜。等他老人家一露面,我怕你立刻嚇得尿褲子。」 丹鼎神君哈哈大笑,說道:「小小頑童,居然學會拿話唬人。仙界七大天君之中,老夫就沒聽說過有什麼大夢天君?」當下放下心來,伸手再拿曹衡。 曹衡就地一滾,甩手揮出爹爹過年時贈給他的「縛仙索」。此索以石棘獸軟筋鍛鑄,長逾一丈,通體暗紫,熠熠閃光。曹衡藉著搓揉胸口的機會偷偷從懷裡掏出,冷不丁一鞭抽向丹鼎神君右臂。 他若能有林熠的一半修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鞭勢必教丹鼎神君吃上大虧。 可惜曹衡年小力弱,仙索出手被丹鼎神君袍袖一蕩,輕輕鬆鬆的撞開,眼睛一亮道:「石棘獸軟筋編製的仙索,老夫今夜運氣著實不錯!」劈手就來奪。 驀然丹鼎神君心頭宛如讓冰錐猛刺一下,突生警兆,眼前絢麗的紫光閃耀,一道光芒夾著勁風從黑暗中射來,風雷如熾,神威難當。 他大吃一驚,已不及閃躲,電光石火中側身飛袖捲向紫芒。 「嗤」的一記脆響,袍袖被紫芒穿透,爆裂成無數碎片。紫芒勢頭毫不受影響,快逾飛電進至咽喉。丹鼎神君駭得面色大變,顧不得姿勢雅觀與否,俯身仰倒連著側翻十餘個觔斗。 「噗─」紫芒射穿丹鼎神君左肩,挾著一縷血箭掠回主人袖口。丹鼎神君忍痛站穩身形,右手疾點傷口周圍的經脈止住血湧,驚魂未定望向來人。 十餘丈外的一堆亂石中,赫然佇立著一個修長身材的黑衣蒙面人,清澈明亮的目光,銳利如鋒直迫丹鼎神君,沙啞的聲音響起道:「閣下惘顧身份欺凌弱小,我不告而襲,暗算閣下,正好兩相扯平。」 丹鼎神君運轉真氣鎮住傷處,恨恨凝視黑衣人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會身藏璇光斗姆梭,插手烈火宮的私事?」 黑衣人慢悠悠走上前,拽起曹衡說道:「衡兒,你告訴這老妖怪,本仙人是誰。」 曹衡見給自己撐腰的人到了,膽氣大壯,挺起胸脯高聲道:「老傢伙,你聽清了,這位仙人,他便是衡兒的師父大夢天君下凡!」 丹鼎神君自然不會相信,但眼見黑衣蒙面人高深莫測,自己又傷了左肩,實不宜硬撼,唯有冷冷撂下一句場面話道:「閣下既不肯透露真身,老夫亦不強求。今夜一箭之仇,容老夫來日報答!」說罷足尖一點,一飄一晃消失無影。 曹衡拉著黑衣人的大手,興奮道:「天君,您老人家是什麼時候到的?」 黑衣人道:「我來了有一小會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一個人偷偷溜來,也不怕爹娘擔心。幸虧我出手及時,不然教丹鼎神君將你擄了去,看你還能笑得出聲。」 這黑衣人正是林熠,他回到自己暫住的小院子裡,換了裝束,即去尋找曹彬的一對兒女,又隨著曹衡往曹府祖墳而來。 如今孫二被金牛宮擒去,府上因著曹子仲的喪事和掌門之爭亂作一團,也沒誰會注意到他。 曹衡吐了吐舌頭,問道:「天君,這老頭是什麼烈火宮的人,他為何要抓我?」 林熠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許這樁事牽涉到你爺爺身上的秘密吧。」 曹衡聽得呆了,道:「我爺爺?他老人家不是已經過世了麼,還能有什麼秘密?」 林熠笑笑,正思量如何把小傢伙安安穩穩的帶回曹府,忽然心念一動低聲道:「有人來了,咱們先躲藏起來。」 攬住曹衡一閃隱到亂石堆後,揚手祭起一道風隱符,光華流散出一層若有若無的風幕,將兩人籠罩遮掩。 曹衡好奇的望著光霧徐徐褪淡融入黑夜,低聲道:「天君,您祭起的就是靈符麼?」 林熠隱藏在面具背後的臉龐微笑道:「不錯,這是一道風隱符,咱們藏在裡頭只要不動,發出再大的聲音也不用擔心外頭的人看見聽到。不過萬一撞上頂尖的人物,又或用靈覺窺查,亦不免會露餡。」 曹衡大覺好玩,笑道:「這寶貝真好。我要是有了它,往後再和大姐玩捉迷藏,就是站在大姐身後她也找不到。」 林熠順手給了這小子腦袋上一個爆栗,道:「小鬼該打,仙家靈符是給你捉迷藏玩的麼?你當它得來容易麼?」 曹衡摸摸後腦勺,嘻嘻笑道:「天君,衡兒不過說著玩玩,又不當真。」 師徒兩人說著話,就見一個腦袋上瘡疤比頭髮多的人賊頭賊腦,一手拎著燈籠,背上負著鐵鎬等物爬上松崗,逕直往曹子仲的墳塚前行來。他步履虛浮,微微氣喘,目光游離,絕非修真之人。 曹衡「咦」道:「癩子頭?他黑燈瞎火的跑到我爺爺墳上作什麼?」 林熠問道:「衡兒,你認識這人?」 曹衡答道:「這傢伙是城西的一個小混混,以前還想投到咱們鏢局來做事,爺爺嫌他好吃懶做,又愛偷雞摸狗,就沒答應他。」 那癩子頭渾然不知,近在咫尺就有兩雙眼睛盯著他,他來到墳前,把鐵鎬等物卸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東張西望片刻,見松崗上寒風嗚咽,冷月空照了無一人,鬆了口氣在墓碑旁的青石上坐下,擦擦額頭汗珠,抓起盤裡供著的豬頭就啃。 啃了兩口隨手一扔,又抄起羊腿,狼吞虎嚥直到半條羊腿落肚,方才心滿意足的抹抹油嘴說道:「對不住啦,曹老太爺。小的也是實在餓得不行,沒辦法才要借你的祭品先填飽肚子。」 他一張嘴把果盤裡擺著的鴨梨又咬了半邊,後面的話立刻變得支支吾吾無法聽清。 曹衡跳腳怒道:「這個混蛋,居然敢偷吃我爺爺的祭品,看我怎麼收拾他!」 林熠按住曹衡肩膀,沉聲道:「別著急,咱們先瞧瞧他究竟要幹什麼?」 其實林熠從癩子頭帶來的鐵鎬等物,已猜到了七、八分。但他心中更有一份不解的疑惑,故不願就此驚走癩子頭。 癩子頭吃過果子,咂巴咂巴嘴,竟恭恭敬敬朝曹子仲墳頭雙膝跪下叩首道:「曹老太爺,您老是個慷慨豪爽的好人,想來也不會介意小的從您棺材裡尋些玉器珠寶,換幾兩銀子使使。 「您放心,來年清明,小的必定再到您墳前燒上些紙錢,讓您在陰曹地府也不缺銀兩花銷。」 曹衡勃然大怒,小臉漲紅道:「天君,這混蛋是要挖開我爺爺的墓穴!」 林熠靜靜道:「咱們暫且莫要露面,已經有人到了松崗,正潛伏一旁觀瞧。」 曹衡舉目四望卻不見異常,驚問道:「天君,那人躲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 林熠提點道:「衡兒,你細心觀察北側十多丈外的那排松樹,看看裡面有何蹊蹺。」 曹衡仔細打量了片刻,似有所悟道:「天君,往右數第三株松樹瞧上去有些古怪。」 林熠見他觀察力出眾,心中暗喜,故意追問道:「有什麼古怪,你能說出來麼?」 曹衡用心思忖,緩緩說道:「它好像跟兩旁的松樹有點不一樣。其他的樹都是朝南的枝葉茂盛,朝北面的稀疏許多。可這株松樹卻偏偏反了過來,看著就覺彆扭。」 林熠微笑道:「你說的不錯。大凡樹木皆有趨光向陽的習性,故此枝葉的所向與疏密也都有跡可尋。這株松樹長成如此模樣,未免有些扎眼睛。」 「天君,難道這人就躲在松樹後頭麼?」想想,這麼說好像也不能解釋這株松樹的古怪之處,心中更加好奇。 林熠搖頭道:「不是,這松樹之所以生得蹊蹺,是因為它原本就是由人幻化而成。」 曹衡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想不通人怎能幻化成一棵松樹?驚愕道:「天君,它真的不是一棵樹,而是個活人變的?」 「五行遁術中有一門奇技喚作『木遁』,能借樹木之形隱身遠揚。倘使再借助青木宮的『木牘寶衣』,更可化身為草木而不露端倪。若非咱們早來一步,多半也會恍然不覺被他蒙騙過去。」 「青木宮?剛才那個老頭是烈火宮的,他們跑來我爺爺墳上到底想幹什麼?」 「所以咱們要繼續等下去,靜觀其變,才能查清這些人的真實目的。」 曹衡點了點頭,他從未遇到過如此緊張刺激的場面,小手情不自禁的抓緊林熠,忽而望望癩子頭,忽而望望遠處的松樹。 此刻癩子頭已熱火朝天的幹將起來,他先用鐵鎬掘開墳頭的方石,又刨去棺上黃土,露出了朱紅色的棺蓋。 這小子氣喘如牛,兩眼放亮,一鼓作氣撬開棺蓋,裡面飄出一股極難聞的腐屍氣味,熏得他眼花頭暈,噁心欲嘔。 癩子頭趕緊讓到一邊,呼哧呼哧大力吸了幾口涼風,剛覺得好受了一點,這傢伙就撕了條布縷,搓成兩個小團塞進鼻孔,又打袖口裡取出雙不知從哪兒偷來的獸皮手套戴上。 敢情曹子仲中毒猝死的消息,曹府儘管竭力保密,仍舊洩漏了出去?癩子頭顯然是有備而來,除了挖土撬棺的工具外,更備上了一副手套。 幸而時隔多日毒素內斂,否則溢出的毒氣一般能要了他的小命。 癩子頭三口兩口又啃了半條羊腿,蹲下身子盯著曹子仲的棺材,喃喃禱告道:「佛祖保佑,今晚讓我癩子頭賺上一筆。小人保證從此洗心革面,做個好人。」 曹衡聽了,小臉露出不屑之色,忿忿罵道:「這個混蛋,偷盜我爺爺的陵墓,居然還想求菩薩保佑,今後做回好人。」 癩子頭自然聽不到別人的斥罵。他興高采烈掌起燈籠,在棺材裡細細搜索。 在這傢伙預想之中,曹子仲好歹也算漣州府大豪,身後事決計不會太過寒酸,陪葬的珠寶玉器定然不少。哪料忙活了半天,棺材中除了撒在遺體上的紙錢外便無他物。 俗語說,撐死膽大餓死膽小,這癩子頭並不灰心,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在曹子仲壽衣裡摸索起來。 這小子當真是利令智昏,另換個人,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蹲在亂墳堆中已是腿軟心虛,牙齒打戰,哪裡還敢與死人貼身接觸? 他正滿頭大汗的為發財夢想忙活著,突然背後一個蒼老倨傲的聲音冷冷道:「臭小子,想不想再多賺點銀兩?」 這聲音既來得毫無徵兆,又滲著一股陰惻惻的寒氣,任是癩子頭膽大也嚇得一個激靈,險些一頭栽進棺材裡和曹老爺子作伴。 猛覺得後頭的脖領子一緊,癩子頭已被來人的大手拎小雞似的提了起來,翻轉過身子。 那人一鬆手,癩子頭摔落地上,雙腿軟綿綿的失去力氣,撲通跌了個四足朝天。 他兩手撐起來抬頭望去,面前站著一個皂袍老者,相貌醜陋,一臉麻子,銀白的鬍鬚戟張如針,雙目之中閃爍著森森幽光,那對眼珠分明是死灰顏色。 皂袍老者似乎對癩子頭的驚惶樣子頗為滿意,說道:「你不用害怕,老夫不會殺你,只想跟你做筆生意。」 癩子頭偷眼看了看老者腳下的人影子,心下稍稍一定,暗道:「這人有影子,那便不是鬼了。」 他回過神來後嚥了口唾沫問道:「您老想跟小的做什麼生意?」 皂袍老者右手一揚,一錠成色十足的金元寶被拋到癩子頭腳下,道:「只要你替老夫將這人身上的壽衣盡數剝去,這錢便是你的了。」 癩子頭呆了一下,看著地上的金元寶露出貪婪之色,幾乎不相信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好事,猶疑道:「您、您說的可當真?」 皂袍老者陰冷一笑道:「老夫騙你作甚?若非我不願做這賤役,又何須浪費一錠金子?你傻乎乎的呆坐著作甚,要干快干,不干便滾!」 癩子頭也不明白「賤役」是什麼意思,反正有金子賺總不會錯,急急忙忙把元寶塞進袖口道:「干,小的立刻就干。您老放心,小的手腳可俐落著呢!」 曹衡傻眼道:「天君,這人是誰?他為何要剝去我爺爺身上的壽衣?」 林熠略一思索回答道:「這個大麻子是金牛宮的護法麻奉秉。他這麼做,也許是想驗證曹老爺子身上的某些特徵,好確認躺在棺材裡的究竟是誰。當然,或又可能另有他圖,我卻不知道了。」 曹衡失聲道:「怎麼會!難不成這棺材裡躺的不是我爺爺?」 說完驚覺自己的這一聲嗓門委實不小,看看外面的麻老魔等人,尚一無所覺,方自定心。 林熠道:「我不能斷定是否果真如此。可你爺爺死得太過離奇,對這事存有疑慮的人不少。只是我未曾料到,五行魔宮的人居然被一併驚動,牽扯了進來。」 曹衡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遠遠望著在棺材邊折騰的癩子頭,心中喃喃道:「那棺材裡躺的若不是我爺爺,還能是誰?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 癩子頭三下五除二扒下曹子仲的壽衣,站起身失望地抱怨道:「這曹府的人忒小氣,裡面什麼都沒有。今晚幸虧遇上您老人家,否則小的可就白忙活了。」 麻奉秉不理他,冷電般的眼光上下巡視棺材中**的遺體,然而屍體腐爛不堪,白骨裸露,面目猙獰模糊,已根本不可能再查找出絲毫有用的線索。而從身材體態對照,則無不與曹子仲生前吻合。 想來也不應有錯才對,否則曹彬、曹執等人,豈不是錯認了與他們朝夕相處數十年的親爹? 麻奉秉低低自言自語道:「難道曹子仲真的給毒死了?」目光再次細細掃過屍身,忽然發現腹部處有些異樣。 深紫色的腐肉濃水乾涸,朝裡萎縮翻綻竟露出了體內器官,隱隱約約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藏在當中。 麻奉秉精神大振,吩咐癩子頭道:「將你的手套給老夫。」 癩子頭面對眼前的這尊財神哪敢有半個不字,老老實實褪下獸皮手套。 麻奉秉小心翼翼戴上,俯身捏起那團東西,舉近一看原來是個蠟丸。他微一思忖,已明白這顆蠟丸定是曹子仲生前服食,藏於體內未曾溶化。 麻奉秉指尖用力,蠟丸「啵」的裂開,裡頭現出一小簇綢布,皺巴巴的卷作一團。他連忙脫下手套展開布條,見上面寫著四個小字─「洞、玄、石、藏」。 麻奉秉皺起眉頭低語道:「洞,哪裡的洞?這是什麼意思?」 癩子頭湊過身,高舉起燈籠,問道:「洞玄石藏?老爺子,您要找的就是這蠟丸嗎?」 麻奉秉哼了聲道:「你問這作甚?」將布條捲起納入袖口道:「合上棺蓋,把這兒恢復成原樣。」揮手又拋下一錠金子。 癩子頭眉開眼笑,心想,今晚雖沒從曹老爺子的棺材裡掘出什麼寶貝,可得了兩錠金元寶,也算賺足。 他手腳果真俐落,不消小半個時辰便已完成,自己先得意洋洋的打量恢復原樣的墳頭幾眼,笑呵呵問道:「您看這樣成麼?」 麻奉秉冷笑道:「很好,你可以去了。」 猛然手起掌落,拍中癩子頭胸膛,「蓬」的金光乍現,身軀爆裂,化作殷紅雨霧,屍骨無存。 可憐那癩子頭做了一輩子的混混,最後只混到被人一掌拍死的下場。若說還有半分可值得誇耀之處,想來就是他畢竟死在魔宮絕學「焚金神掌」之下。 那兩錠金子從半空落地,上面沾滿濛濛血色,尚留有癩子頭的一分體溫。 曹衡驚得張大嘴巴,呆呆注視著漫天飄灑的血霧,身上冷颼颼的只覺陰氣滲人。 突然覺得一陣暖意傳來助他抑制住身體的顫抖,原來是林熠將大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之上。 麻奉秉若無其事拍拍雙手,彷彿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也不瞧那兩錠金元寶便要離去。但他的雙目陡然精光一閃,停住身形嘿然說道:「什麼人,滾出來!」 曹衡緊張道:「天君,這老魔頭發現咱們了?」 林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是,是有其他貴客要找上麻老魔了。」 果然松樹後轉出一人,羽冠白袍,仙風道骨,不是別人,正是奉仙觀的觀主心航道人。 他手持拂塵,洒然行來凝望瀰漫未散的血霧歎息道:「麻老魔,你也忒歹毒了,居然連一個毫不相干的小混混也不肯放過,便不怕遭天譴麼?」 麻奉秉哈哈笑道:「老夫當是誰鬼鬼祟祟躲在一邊,敢情是心航道長。這小子看了不該他看的東西,老夫也只有送他歸天。你漏夜來此,想必與麻某是抱著同樣的心思吧?」 心航道人晃動拂塵,微笑道:「貧道豈會如閣下一般卑鄙無恥,掘人墳墓,擾人安寧?只是顧念著與曹掌門的舊情,方才前來祭拜探望。」 麻奉秉點著頭道:「說的果真比唱的好聽。這些日子道長在曹府忙前忙後,推曹執,壓曹彬,也是為了顧念舊情麼?別忘記了,孫二可是在敝宮的手裡!」 心航道人心頭一震,淡淡答道:「君子之心,閣下豈能度之,貧道不說也罷。」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三章 布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3 本章字數:11109 麻奉秉哼道:「道長的意思,是在拐著彎罵老夫是個小人吧?嘿嘿,只怕我這真小人也比某些偽君子強勝不少。老夫懶得跟你囉嗦,告辭1 他一抖袍袖作勢欲走,心航道人攔阻道:「閣下且慢,留下那張絹書再走不遲!」 麻奉秉收住身形,縱聲大笑道:「牛鼻子,狐狸尾巴終究是露出來了。鬧了半天,你還是為著曹子仲的藏寶而來!」 心航道人不動聲色,說道:「此物本為我正道至寶,蒙塵千年流落在外,令人不甚痛惜。貧道不過是要將它物歸原主,以免再落入凶人之手,平生事端罷了。」 麻奉秉冷笑道:「說得好,可惜沒人會信。況且此寶與你們奉仙觀更無絲毫的干係,要搶要奪也輪不到你這牛鼻子。」 心航道人肅然道:「正道一脈,同氣連枝。無論如何,此物也不能由閣下帶走。」 麻奉秉一對金戟「嗆啷」操在手中,列開門戶道:「那就問問老夫手上的這雙『流金寒光戟』答不答應了!」 心航道人看兩人把話說僵,心中亦有些懊惱,暗自想道:「貧道也忒的托大了。假如讓心度師弟他們隨同前來,何懼區區一個麻老魔?」 他的修為較之麻老魔原本難分伯仲,奈何數日前追殺太陰四煞時,被林熠扮作的黑衣蒙面人以神雷驅魔符破去了天女散花訣,元氣大傷未能復原。猝然撞上麻老魔,未戰已然吃了暗虧。 這點關節心航道人不是不清楚,故此他雖早已來到松崗,卻始終隱身一旁,看著麻老魔取出蠟丸,尋到裡頭藏著的綢布條。 他本打算待麻老魔走後悄悄綴上癩子頭,亦可從他口中盤問到那張綢布條上到底繪著些何樣的圖文,如此也免得與麻奉秉正面硬撼,拚個你死我活。 可惜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固然精明,麻老魔亦非笨蛋,突施殺手將癩子頭斃於掌下,驟然斷了這條線索。 從癩子頭口中聽到「洞玄石藏」四字,心航道人同樣是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云,也越發的想拿到那張綢布條一看究竟。迫不得已之下,這才硬著頭皮現身阻截麻奉秉。 心航道人正犯著躊躇,不知是戰是退之際,忽聽有一爽朗的笑音道:「麻護法,心航道長,晚輩不才,替你們兩位作個見證可好?」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白衣緩帶,滿面春風邁步出來。 曹衡奇道:「天君,這人又是誰?年紀好輕。」 林熠淡淡一笑,回答道:「他是天石宮宮主石品天的幼子,右天尊石右寒。」 曹衡嘖嘖道:「原來又是一個五行魔宮的高手,這下心航老道也吃不了兜著走啦。」 他聽說奉仙觀偏幫曹執,擠兌自己的爹爹,心裡對奉仙觀與心航道人早無好感,反盼著麻奉秉和石右寒將這牛鼻子老道好好教訓一通。 林熠搖頭道:「未必,五行魔宮自二十餘年前分崩離析,早已貌合心不合。石右寒定也是衝著麻奉秉袖口裡的綢布條而來,一樣的不安好心。」 曹衡扳著小指頭低聲數道:「烈火宮、青木宮、金牛宮、天石宮,再加上奉仙觀的人,今晚這兒好生熱鬧。還剩一個魔宮的人沒來,不曉得待會兒會不會露面?」 林熠心道,這小傢伙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當這群魔聚首是鬧著玩的麼?曹子仲生前不知藏了何種正道至寶,居然惹得五行魔宮紛紛出動。 看來雁鸞霜對自己的警告並非虛言,曹府的這場血雨腥風已然拉開序幕,自己要怎樣才能護得曹彬一家的平安? 果然,麻奉秉毫不領情,漠然道:「石右寒,你也想來趁火打劫麼?」 石右寒搖頭道:「晚輩豈敢?有麻三叔在,晚輩縱膽大妄為,亦不敢自不量力,打您老人家的主意。」 麻奉秉當然不會就此信了石右寒之語,倘若這小子一無所求,何苦深更半夜跑到荒郊野外來吹風?何況松崗墳堆又非踏青野遊之地。 他收回目光,徐徐道:「心航道長,老夫沒閒心與你糾纏不清,是戰是和,就等你一句話。」 於他心中,也不願與心航道人動手。畢竟石右寒虎視眈眈側伺一旁,自己和這老道拼得兩敗俱傷,沒的白便宜了那小子。 未等心航道人回話,石右寒先道:「麻三叔、心航道長,晚輩有一言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想你們兩位一是魔道高人,一是正道宿老,何苦為了區區一條綢布爭得你死我活? 「何況那綢布的來歷不明,上頭的東西是否有用亦未可知。到頭來兩位拼得你死我活,卻又怕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豈不冤枉至極?」 心航道人猜不透石右寒話裡隱藏的用意,不願輕易出言,只不置可否的低哼了一聲。 麻奉秉嘿然道:「怪了,二公子何時改行做起和事老來了?」 石右寒笑道:「晚輩人微言輕,哪有資格給兩位尊長勸和?只是忽而想到一條兩全其美之計,既可免去眼前的爭鬥,又能令兩位皆大歡喜,故此斗膽開口。」 心航道人道:「石二公子有何見教,不妨直截了當的說來,貧道洗耳恭聽。」 石右寒道:「晚輩是想,一人計短,三人計長。麻三叔何不將綢布條取出,讓晚輩與心航道長一起幫你參詳揣摩。咱們先努力同心尋到此寶,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不晚,總好過現下莫名其妙的大幹一場。」 心航道人本就無把握從麻奉秉手裡奪到那條綢布,如果能依石右寒之言退而求其次,也不失是個辦法。當下望向麻奉秉道:「閣下意下如何?」 麻奉秉費盡心機忙活了半晚,才得著這麼一點線索,豈肯平白無故的與石右寒、心航道人分享? 他明知若不答應,石右寒必定翻臉,與心航道人聯手對付自己,只是一貫的心高氣傲、橫行無忌,又怎忍得住這口窩囊氣? 他一翻白眼道:「好你個石右寒,竟想出這等詭計脅迫老夫。偏巧麻某天生的吃軟不吃硬,你若苦苦懇求,我還說不準會念在魔功一脈同源的交情上,將綢布條上的秘密透露些許。既然要撕破臉皮,那可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石右寒無可奈何的歎道:「麻三叔,晚輩也是一片好意。那條綢布既是從一具棺材中取出,本乃無主之物,也該當見者有分。您老想一人獨吞,就算過得了今夜這關,可事後一旦被金伯伯知曉,他老人家何嘗饒得過你?」 石右寒所說的「金伯伯」,正是金牛宮宮主金裂寒,聽得他的名字,麻奉秉心裡立生殺機。 他哈哈笑道:「老夫此來正是受金宮主所派,亦自會將此物獻於宮主座前,不勞二公子費心!」 笑聲久久不絕,發出金鼓轟鳴之聲,鏗鏘尖銳直拔雲天,周圍的松樹一根根齊腰折斷,青石爆裂塵土飛揚,卻是用上了「金戈笑音」。 石右寒面色微變,笑顏收斂,運起磐罡心鑒抵禦洪水奔湧般的金戈笑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字道:「麻三叔,你這是何意?若再不停下,晚輩可要得罪了!」 麻奉秉笑聲悠長,越發高亢,半空中隱隱「喀喇喇」風雷滾動,震得石右寒身形晃動,似不能立足。 心航道人日前真元大損,更加吃力,不得不口發嘯音全力相抗。 然而他的長嘯便如低飛的雀鳥,總是教麻奉秉的金戈笑音蓋過一頭,胸口氣血鼓蕩好不難受。 石右寒高聲道:「道長,麻老魔已動了殺機,要除去我等滅口,咱們再不聯手,便唯有坐以待斃了!」 心航道人「哇」的噴出一道血箭,藉以驅蕩出滲入體內的魔氣,更不多話騰身拔劍,一式「閃電驚鴻」刺向麻奉秉咽喉。 麻奉秉笑聲陡止,吐氣揚聲「咄」的從口中射出一股以真元凝鑄的罡風,震得仙劍嗡嗡鏑鳴激彈走空。他雙手一錯,流金寒光戟熾如金烏轟向心航道人胸膛。 心航道人翩飛側閃,讓過掌風。 石右寒掣出魔刀「斬虛」,一抹藍光森森炫目,當空劈到。 麻奉秉退步舉戟,「叮」的架開魔刀斬虛,只覺對方刀勢雖然凌厲詭異,但功力似乎尚遜色一籌,並無傳聞中的那般棘手難纏。 他膽氣大壯,鼻子裡重重哼道:「好笑啊好笑,自詡正道宿老的心航道長,與天石宮的右天尊聯手,夾攻老夫,世上還有比這更加荒誕的事麼?」 心航道人老臉微微一紅,喘息道:「麻老魔,是你欲殺貧道在先,貧道不得已求自保而已。」 一字電劍奔走如雷,在黑夜裡劃出一道道亮麗的電光,緊緊逼住麻奉秉,令他無暇再施展金戈笑音。 石右寒亦是一副奮不顧身、勇往直前的模樣,斬虛魔刀神出鬼沒,一擊不中旋即飛退。他的氣勢看上去最為冷冽凶狠,大有不把麻老魔一刀劈裂絕不甘休的味道,可麻奉秉的攻招十有**讓心航道人接去,三人之中反以他耗損的真氣最少。 這般三人走馬燈似的翻翻滾滾激戰三十多個照面,依舊平分秋色。 麻奉秉漸漸發現心航道人不知何故真氣難濟,頭頂已騰起水霧,於是避實擊虛一招緊過一招,一式重過一式,對著心航道人一陣子的狂攻。力求先解決了這個老道士,回頭再對付石右寒就容易許多。 心航道人被麻奉秉迫得不住敗退,心有餘而力不足,暗暗惱怒道:「如果不是那日被人破去了御劍訣真元大損,貧道今日怎會狼狽至此?」 他本想留有餘地以防範石右寒,這時情勢急轉直下已由不得自己,只能不斷催動真氣,苦苦抵擋。 不知不覺石右寒悄然退到外圈,偶爾在心航道人遇險之際攻出一、兩刀,逼迫麻奉秉回身自救,更多的時候卻宛如坐山觀虎鬥。擺明是要驅虎吞狼,坐收漁翁之利。 然而麻奉秉與心航道人已然拼出真火,兩人短兵相接,欲罷不能。 心航道人固然叫苦不迭,但麻老魔久攻不下亦漸生焦灼。他唯恐夜長夢多,萬一再引來正魔兩道的其他高手,要想順利脫身可就難了。 突然麻奉秉有意賣了個破綻,引得心航道人仙劍來攻。他左手金戟橫格,「叮」的擊在劍刃之上,竟全無勁力。 金戟「嗖」的彈飛,仙劍也猶如一柄掄圓的大錘砸到空處,招式用老反震得心航道人胸口一堵。 麻奉秉空出左手,立掌如刀,泛起重重金瀾,逕自驅動積蓄半晌的九成功力,轟向心航道人胸膛。 為了這一掌,麻老魔亦是蓄謀已久,威勢凜然,立意要重創對方,除去一個勁敵。 心航道人近百年的玄門根基畢竟非同凡響,千鈞一髮中意起氣發,左掌一振,「啪」的在胸前接住麻奉秉的焚金神掌。 一股熾熱灼骨的魔氣浩蕩磅@,壓得心航道人左掌上通紅一片「嗤嗤」冒起青煙,掌力破體攻入其左臂經脈。 心航道人一咬舌尖,「噗」的仰天噴灑一束血箭,丹田真元提至顛峰,於生死關頭激出所有潛能,源於天都派的「太清真氣」勃然洶湧,周天遊走匯入左掌。他身上青光暴漲,冉冉蒸騰,袍袖獵獵飛蕩揚起凜冽罡風。 麻奉秉的焚金掌力宛如迎頭撞在一堵柔和似水、甘冽如泉的堅盾上,硬生生被迫了回來。 他大吃一驚,未料到老道士的功力端的深厚,自己這一掌雖已震傷其左臂經脈,但對方猶有餘力反噬。 倉促之中,麻老魔亦是大喝一聲如同雷鳴,催動掌力反捲,「呼」的一響,心航道人左臂袍袖燃起烈焰,但肌膚殷紅通透彷彿燒紅的烙鐵,毫無損傷。 兩人均已騎虎難下,兩股正魔掌勁便在心航道人的左臂經脈裡來回拉鋸,膠著僵持,一時之間再也無暇旁顧。 這樣的局面,麻奉秉和心航道人誰也沒有預料到,尤其麻老魔算盤落空,偷機不成反深陷泥沼,偏又不能撤掌收手。 兩人力拼了約莫小半盞茶的工夫,各自頭頂「嗤嗤」水氣直冒。 只是麻奉秉的略淡略緩,籠在頭頂不散。 而心航道人丹田真氣漸近枯竭,全仰仗深厚的根基支撐,才不至於被麻老魔的焚金掌力攻陷。 但他手臂上一條淡金色的光絲好似水銀柱般,仍然一寸一寸緩緩的上升,向肩頭迫近。若是被麻奉秉掌力轟破心脈,自是萬事皆休。 他欲振乏力,眼睜睜感覺到那股灼熱的魔氣步步進逼,無力回天,不禁又驚又急,顧不得面子裡子,嘶聲道:「石右寒,你想坐收漁利麼?」 石右寒揚聲回應道:「道長勿慌,晚輩這就助你一臂之力!」縱身揮刀,寒光蕩魄激流銳嘯,橫斬麻奉秉後腰。 與先前那些華而不實的招式相比,這一刀不啻是雷霆萬鈞,相距千里。 麻奉秉縱然醒悟到,自己和心航道人依舊中了石右寒的卞莊刺虎之計,也悔之晚矣。他身前身後受到正魔兩大高手的夾擊,如何能當? 他咬牙吼道:「石右寒,你狠!」左掌拚命一吐焚金掌勁,借勢側飛。 饒是這樣,他藩籬盡撤還是讓心航道人的太清真氣反噬入體。想這老道士全力催動的一掌何等厲害,摧枯拉朽般震散麻老魔的護體真氣,打得他五臟六腑幾乎移位,連吐數口淤血遠遠摔出。 沒等心航道人緩過口氣,石右寒刀勢不止,口中兀自驚呼道:「道長小心,晚輩收勢不住,怕要誤傷了你─」斬虛魔刀斜斜朝上,切向心航道人胸口。 心航道人久戰力乏,幾欲虛脫,眼見石右寒突如其來的魔刀劈至,全無招架之力,唯有學著麻老魔的法子,三十六計趨避為上,急忙退身躲閃。 「嗤─」的一聲,魔刀在心航道人胸前帶起一溜血光,刀氣森寒將他心脈震裂。要是稍稍慢上一絲,只怕連性命也一併交代。 石右寒一擊得手也不趁勢追殺,「吭」的收刀入鞘,嘴角逸出一縷微笑道:「對不住兩位,晚輩這式『流沙旋光斬』尚未修煉到家,還望海涵。」 心航道人手撫胸口,面色慘白,心中羞怒交加說不出話。 麻奉秉勉力用一口真元護持心脈,喘息獰笑道:「好小子,夠狠,比你老子還強!」 石右寒悠然道:「麻三叔讚譽,晚輩愧不敢當。比起爹爹他老人家,我這點彫蟲小技實是不堪一提。」 他一股氣機遙遙鎖定麻奉秉,不虞對方重傷之下還能逃脫。 麻奉秉哼道:「不必謙虛,你要取老夫的性命只管過來。」 石右寒搖頭道:「麻三叔,小時候你常隨同金伯伯到咱們天石宮作客,是看著晚輩長大的尊長,石某再是不肖,也不敢傷您老人家一根指頭。」 麻奉秉口吐血沫,哈哈大笑道:「老夫落得這般境地實乃拜你所賜,你還大言不慚講什麼交情?」 石右寒道:「麻三叔,你可別弄錯了。你挨的那一掌是心航道長所賜,怎說是晚輩所為?況且我已替你還了心航道長一刀,他受的傷只怕不在你之下。麻三叔不感激晚輩也就罷了,可要把這筆帳也算到我頭上委實有些冤枉。」 曹衡氣呼呼「呸」了聲,低罵道:「這個傢伙,十足的無恥陰毒。天君,咱們出去好好教訓他一頓,別讓他這麼得意囂張。」 林熠道:「不急,讓石二公子再開心一會兒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不記得那位化作青松的仁兄了麼,他隱忍多時豈是只為來看一場熱鬧的?」 他對這位石二公子同樣談不上任何好感,對其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的秉性亦早有領教。 昔日也曾與石左寒聯手整治過其弟一回,由此也救了石左寒一命。但這些事情林熠一向守口如瓶,當世除了石氏兄弟之外,再沒有第四個人清楚。 也是有賴這份與石左寒的舊交,昔日青蓮寺內林熠才請動石大公子火拚木仙子,縱走黎仙子。 換作別人,哪怕是石左寒的老爹石品天,也未必能令其從命。 麻奉秉一腔怒氣不得發,狂笑聲中道:「這麼說來,老夫還真該對石二公子感恩戴德一番?」 石右寒道:「不敢,區區小事何勞麻三叔記掛?你老人家要是早聽晚輩的勸告,交出那條綢布,又何至於受這無妄之災?」 麻奉秉目光閃爍,說道:「石右寒,你不就是想看看那條綢布麼?老夫給你便是!」食指一彈,將那捲成一團的綢布如小石頭一般高高射向夜空,便不回顧飛身遁走。 他已仔細看過綢布,上頭除了「洞玄石藏」四字別無他物,權衡利弊自犯不著為此丟了性命。故而彈射綢布,引石右寒去追,趁機落荒而逃。 石右寒領悟麻老魔的用意,但終究是綢布條要緊,暫且放麻奉秉一條生路又有何妨?這老魔若是夠聰明,自然不會再把綢布條上所見宣揚給其他人知曉。至於心航道長已形同廢人,也無需顧忌。 他身形甫動,驀地警兆突生,心底湧起一股極不舒服的寒意。 一株青松陡然迸射出一蓬妖艷青光,從中一道紫色身影脫穎而出,手中仙劍煥放無數縷碧色光芒,猶如一片片針葉幕天席地,挾捲著狂飆掩襲石右寒背心。 霎時亂墳崗上光華亮如白晝,疾風狂湧,磷火齊黯,就好像漫天飄灑著層層疊疊、閃爍如星的針葉雨。 心航道人聳然動容,失聲道:「萬木參合訣!」 話音未落,數百縷碧色光葉針落如雨飆射身前。他左臂已廢,只好揮動右手仙劍連劃七道光圈將身軀悉數籠罩,閃身疾退,不敢直攖其鋒。 這麼一折騰,胸前傷口復又迸裂,傷勢又加重了一層。幸虧來人偷襲的目標乃是石右寒,心航道人僅是受到餘威波及,退到十丈開外終能穩住身形,吁吁帶喘,撕裂的道袍上多了十數個小孔。 想那「萬木參合訣」乃青木宮鎮宮絕學,若能修煉至傳說中「百里枯榮」的顛峰境界,則方圓數十里內天崩地陷,山川倒流。 來人的萬木參合訣僅臻至「十丈飄紅」的境地,因此才苦苦蟄伏多時,找準機會方突如其來的背後偷襲。 然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萬木參合訣一發,林熠祭起的風隱符遽然迸散,灰飛煙滅,亂石激得呼嘯穿空,將兩人的身影赫然暴露在亮麗的碧華之下。 林熠不欲顯露師門絕學,攬住曹衡身似流風在碧芒之間飄舞騰挪,以奇遁身法趨避劍氣,體內太炎真氣佈滿衣裳,激撞得「啵啵」脆響。 石右寒亦是報應不爽,剛剛煞費苦心算計了心航道人和麻奉秉,沒得意片刻,就教人將自己也算計了一遭。 他已來不及轉身招架,只有暗自咬牙橫心一搏。眼看那束劍光氣貫日月激射到背心,石右寒白衣裡陡然綻放一蓬明黃色光團,宛如潮水從丹田往四面八方擴散,形成一個丈許直徑的圓形光罩。 那些碧芒「嗤嗤」釘在光罩之上紛紛消融,來人身劍合一隨即攻到,仙劍高亢鏑鳴「轟」的撞擊在光罩中央。 一連串碧黃光焰四散拋灑,石右寒的白袍支離破碎,在夜空中瀰漫飄揚。 但他的身影卻突然憑空消失在流光異彩的夜色裡,藉著白袍的略一阻滯,遠揚而去。 這一來石右寒性命儘管勉強保住,但他耗動數十年精純真元施展出「脫袍移岳」的絕技,事後也吐血三升,修為大損,以致要偃旗息鼓臥榻月餘。 所謂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想來石二公子有生之年定當謹記在心。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四章 黑客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4 本章字數:11957 來人御劍驅走石右寒,去勢不止,收斂漫天的劍氣直取那團布綢。這時心航道人已看清她是個美艷婦人,正是青木宮的副宮主木仙子。 適才麻奉秉為求脫身,運勁彈射綢布團,將其激射向高空,只盼拖延的時間越長越好,反倒躲過了萬木參合訣的一劫。 而木仙子出手的火候時機,同樣也拿捏得精準無比,一直耐心等到綢布脫出其劍氣可能波及的範圍之後,才發動御劍訣截殺石右寒。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就當她迅速追近綢布團之際,上方夜空光華一閃,一名黑衣中年男子面色蠟黃,猶如枯槁,眼窩深凹,顴骨高聳,現出身形,右手五指戟張抓落。 木仙子「啊」了一聲驚呼失色,身軀旋動,揮劍削向黑衣男子的右腕。 原本以她的城府修為而論,這世上已極少能有令其震撼的事情。 然而那黑衣中年男子攻向她的招式,赫然是青木宮的不傳絕學「燃木神爪」。乍見之下,哪能不心驚肉跳? 黑衣男子手腕一振,掌心亮起一抹淡金色光芒,化爪為掌「啪」的拍中仙劍。 一股凌厲雄渾的掌勁將木仙子激飛數丈,整條右臂灼熱難當,宛如置於熔爐之中。 她又一聲驚呼道:「焚金神掌!」 黑衣男子迫退木仙子,左袖一舒一拂捲向綢布團,用的又是青木宮絕學「無邊落木袖」。 木仙子滿臉驚駭,怔怔望著黑衣男子說不出話,委實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同時精通青木、金牛兩大魔宮絕技的人。 忽然她腦海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竟致嬌軀劇顫,喃喃低語道:「魔聖轉世,他是魔聖轉世!」 想到昔年魔聖聶天睥睨四海,無敵天下的不世神威,木仙子不寒而慄,一時間竟失去抵抗的勇氣。 黑衣男子的袍袖將要捲到開始下墜的綢布團,突然橫空竄出一道烏黑身影。 原來是一直靜靜匍匐在木仙子懷中的魔獸血狸,見主人遇襲大為惱怒,它可不管對方是否魔聖轉世,一對利爪快逾疾電抓向黑衣男子的左臂。 黑衣男子冷哼道:「畜生找死!」 無邊落木袖圓轉如意,「砰」的橫掃擊中血狸腰腹,將這頭凶焰卓著八荒的魔獸打得一個趔趄,拋飛而出。 血狸吃疼暴怒嘶吼,激發起體內凶性,身上烏光爆亮,身軀陡然脹大十數倍,化作一頭身長三丈的龐然大物,兩對血色透明紅翼長達丈餘,崩雲蕩風,嘴中獠牙突起,咽喉中呼嚕咆哮有聲,眼中詭異的光簇如利刃惡狠狠盯住黑衣男子。 被血狸擾局,黑衣男子功敗垂成,綢布團從高空墜落,徐徐鬆散藉著風勢飄飄蕩蕩,竟不偏不倚落到了曹衡跟前。 小傢伙不假思索的跳起身子,伸手抓住展開綢布,叫道:「天君,快瞧瞧上面寫了些什麼玩意兒?」 月華如霜清冷照耀,那黑乎乎、皺巴巴的綢布上頭,果然只有「洞玄石藏」四個小字。 不過在這一剎那,松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曹衡這一個剛滿八歲的孩子身上,黑衣男子低喝道:「小娃兒,拿來!」 曹衡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震得心頭寒意四起,但這小子天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更何況身旁還有「大夢天君」在撐腰! 他把捏綢布團的小手藏到身後道:「不給,這是從我爺爺身上找到的東西,憑什麼給你?」 心航道人的眼睛從曹衡轉向林熠,澀聲道:「原來閣下也在這兒。」 林熠笑道:「道長不愧是曹老爺子的故交,這麼晚了還來上墳祭拜。」 心航道人老臉發燙,想著自己今夜惡鬥一場,終為石右寒所算落得身負重傷,卻一無所獲,一世清名盡受連累。 而眼面前的林熠、木仙子與那個黑衣中年男子,哪一個都遠非自己能及,不由得心灰如死,歎道:「罷了,罷了,貧道告辭!」 他朝林熠稽首一禮正欲離去,猛聽到頭頂上方的黑衣男子喝道:「心航道長,你可認得我?」 心航道人一愣,抬頭仰望,搖搖頭道:「閣下面生得很,貧道似乎從未見過。」 黑衣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道:「不妨,你再好好看看。」 心航道人的視線凝聚在黑衣男子的臉上,苦思片刻,仍舊想不起自己究竟何時見過此人。 他剛想開口,驀然對方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深處,亮起兩簇幽綠色的光焰,彷彿一汪深不見底的雲淵,古怪異常。 心航道人心中一片迷茫,眼睛呆呆的對視黑衣男子,就好像對方的目光中蘊藏著異乎尋常的魔力,將他的心神牢牢吸附不可自拔。 黑衣男子低沉的聲音宛如夢幻一般,緩緩問道:「我是誰,你又是誰?」 心航道人如中魔咒,木然重複道:「我是誰,你又是誰?」 林熠一聲清嘯,喝道:「道長醒來!」揮手一枚璇光斗姆梭激射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咦」道:「璇光斗姆梭?」 他眼中綠芒驟閃,竟化作兩束光飆「啵」的迸發,右手食指屈彈一股黃色光束,「轟」的擊中璇光斗姆梭。 夜空中「喀喇喇」巨響,黃色光束被璇光斗姆梭震得四分五裂,流散飛濺。 但璇光斗姆梭受到黑衣男子的指力一擊,驟然改變了軌跡,從他身側五尺處滑過一道弧線回歸林熠袖口。 林熠微微一凜,自北帝雨抱樸贈他此寶以來,璇光斗姆梭尚是第一次無功而返! 而幾乎與此同時,木仙子亦高聲驚呼道:「天石宮的『點石爍金指』!」 黑衣男子眼中射出的兩束綠芒絲毫不受影響,透過心航道人的雙目直入腦海。 這老道士眼神呆滯也不知閃躲抵禦,「啊」的慘叫一聲,身軀劇烈顫抖,蒙上一層妖艷的綠色光霧。 曹衡不明白自己是怎樣躲到了林熠的身後,今晚松崗墳地上種種所見,在以前可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總以為自己的爹爹和爺爺便是天下有數的正道高手,充滿孩童式的崇拜景仰之情。 後來遇著「大夢天君」,才明白爹爹和爺爺的修為殊不足道,而眼前的一切才真正讓他明白,心臟忽而狂跳、忽而靜止的感覺,原來也是這般的令人難以消受。 他見黑衣男子眸中發出的綠芒擊中心航道人雙目,老道士全身泛起綠光,一雙眼珠猶如鬼火閃爍,禁不住叫道:「道長怎麼了?」 心航道人轉頭向曹衡一笑,說不出的陰森詭異,伸出左手攤開手掌道:「拿來!」 曹衡膽子再大,也被心航道人的舉動給嚇呆了,下意識的靠緊林熠,叫道:「天君,道長瘋了!」 林熠低聲道:「他不是瘋,而是中了『懾心術』。」 只是以他的廣聞,也並未識別出黑衣男子對心航道人施展的究竟是哪一種懾心術。相較黎仙子的「媚魂心術」,實有雲泥之別,直讓人匪夷所思。 心航道人又跨前一步,手伸到林熠跟前,木然再道:「拿來!」 林熠沉聲道:「道長,你累了,歇歇吧!」右手一式「無往不利」抓向心航道人的脈門。 心航道人眼中綠光陡閃,臉上猙獰冷笑道:「誰累了?」右手拂塵揮灑,「嗤嗤」勁風如注,拂向林熠面門。 林熠一把抓住心航道人左腕,卻被對方體內生出的一股絕大真氣彈開,心航道人的左臂一振隨即脫出。 林熠心中驚異道:「這老道士已形如廢人,怎還有這等的功力?」心念急閃之下霍然醒悟,凜然暗道:「哎喲,不好!他是在『燃元焚丹』!」 原來大凡正魔兩道修真之士,雖各有源流,但到最後無不殊途同歸,經築基洗髓、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直至順歸於「道」。一旦真氣形成,經過煉化便能逐漸凝為真元存於內丹之中。 所謂內丹,就是以人體為鼎爐,精、氣、神為藥,以神運煉精氣,達到三位一體,凝結成丹,亦稱作為「聖〈魔〉胎」。 一旦聖胎有成,即可轉生元神,脫離**神遊宇內再不受凡間羈束,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凝元鑄光」的散仙境界。 心航道人經百餘年玄門清修,業已臻至煉氣化神的凝丹階段,只差一步即能晉陞散仙。他此時受了黑衣男子的操控,自爆內丹燃燒真元,激發出所有的潛能,功力不啻於驟然間增強倍餘。 然而一俟真元耗盡,內丹消融,神銷形散之時,便是萬劫不復之刻。 若在神志清明的狀況底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如此。 只是現下的心航道人惡戰之後真氣大損,為黑衣男子的懾心之術趁虛而入,靈台失守宛如魔神附體,全然喪失了自我,不管不顧發動「燃元焚丹」,猛攻林熠。 就見心航道人連聲呼喝,拂塵跌宕縱橫,如附骨之蛆盤旋在林熠週身,似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 林熠並不願與一個迷失心智的人搏個你死我活,只得利用奇妙的身法,不斷地趨避游鬥。 曹衡看得提心吊膽,儘管小傢伙對「大夢天君」的信心十足,可見到心航道人癲狂瘋魔的模樣,仍情不自禁地擔心。 再對照那位奉仙觀主往日慈眉善目、道骨仙風的出塵風姿,怎也不能與眼前的這個瘋子聯繫在一起。 忽然眼中一花,黑衣男子佇立跟前,冰冷的嗓音道:「把綢布團給我!」 曹衡捏緊手中的綢布團,退後兩步道:「不給!」突然轉身就逃。 黑衣男子也不追趕,輕描淡寫拍出右掌,一蓬淡金光芒砰然打中曹衡背心。 小傢伙大叫一聲摔倒在地,迅速一骨碌爬起來接茬狂奔,好似一點也沒受傷。 黑衣男子怔了怔,他這一掌擊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即便不死也足夠他吐血昏厥。孰知眼前的這個小鬼居然像個沒事人般,又叫又跑,生龍活虎。 林熠見曹衡遇險,脫身欲救,心航道人卻逼了上來,不得已林熠揚聲叫道:「木仙子,你想不想瞧瞧綢布上到底寫了什麼?」 木仙子已從起初的驚駭中逐漸恢復鎮靜,她偷眼細察黑衣男子的氣度相貌,只覺與聶天在世之時相差甚大。 而且從年紀上而言,聶天兵解尚不到二十年,這個男子卻少說有四十餘歲,絕無此種可能。 更何況比之聶天魔神降世般的無雙氣概,黑衣男子遜色不少,卻多了一種陰冷詭異的感覺。 木仙子只是多年在聶天的積威之下,養成一股不自覺的敬畏之情,而那黑衣男子既非聶天轉世,她的恐懼也隨之褪淡。 聞聽林熠之言,木仙子哼道:「閣下有何見教?」 林熠一面抵擋心航道人的攻擊,一面答道:「扶弱擊強,聯手退敵!」 木仙子冷笑道:「一個來路不明之人的話,本宮憑什麼聽信?」 林熠哈哈笑道:「唇亡齒寒,兔死狐悲。木仙子可是這黑衣人的對手?」 木仙子旋即明白林熠所言有理,那黑衣男子的修為她已有領教,自知相差甚遠。如果林熠敗亡,綢布落入此人手中,自己休想再有染指之望。倘使與林熠兩人聯手,再加上血狸的助陣,則未必沒有一拼之力。 電光石火間她權衡已定,唇中一記尖銳呼哨,早在虎視眈眈的魔獸血狸嘶吼著化作一道電光,撲襲黑衣男子背後。 曹衡正連滾帶爬地在墓碑間躲避黑衣男子,就在那張蠟黃的面孔欺到身側,手起爪落就要將自己抓個正著時,突覺迎面一陣凶風悚然襲到。 黑衣男子倏然回身,冷喝道:「找死!」 雙掌連環飛擊一頭碩大的怪貓,綻開一蓬蓬銀白光焰,手上更如玉石似的晶瑩通透,卻是天石宮絕學「玉石俱焚十三拍」。 血狸接連中招,低吼不已,身上不斷爆出血紅光瀾將黑衣男子掌力盡數卸去,身軀一拔從對方頭頂掠過。 木仙子趁機飛身撲下,凌空抓起曹衡背心衣裳,掠出十數丈外低頭喝道:「快把綢布交給本宮,我替你擋住這魔頭!」 曹衡尚來不及回答,黑衣男子如影隨形追至。 他屢次三番讓木仙子和血狸壞了好事,再不耐糾纏,玉石俱焚十三拍錯落繽紛,一束束狂飆拔空咆哮,掌力未到近前,已壓得木仙子胸口窒息,遍體通寒。 木仙子迫不得已放下曹衡,舞動落木無邊袖全力抗衡。「啵啵」聲中,一雙長袖猶如靈蛇亂舞,教黑衣男子雄渾無儔的掌力一觸即潰,反彈回來。 木仙子氣血翻騰,咬牙出劍,在身前築起一道光幕,好不容易化解了對方的一招玉石俱焚十三拍。 血狸稍事喘息,再次撲擊黑衣男子頭頂。 它剛才受了十餘記玉石俱焚十三拍,直震得頭昏目眩,心有餘悸。但凶悍之態不減,口中獠牙森寒耀眼,挑向黑衣男子的咽喉。 兩人一獸圍繞在曹衡周圍大打出手,卻教四周的松樹墳頭遭了無妄之災。 轉眼工夫,七、八丈的方圓裡已被罡風劍氣削平,露出黃土底下深埋的皚皚白骨,嶙峋青石。 黑衣男子以一敵二依然穩佔上風。但木仙子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緊守門戶,而血狸也神勇兇猛,不時襲擾,片刻之間他也拾掇不下。 林熠明白,木仙子不過是受了綢布秘密的誘惑才出手相幫,這個臨時結成的聯盟,脆薄如紙。 一旦情勢不利,木仙子隨時可能抽身遠遁以保全性命,剩下自己獨立對抗這黑衣男子和失去理智的心航道人,還需保護曹衡,勢比登天還難。 林熠且戰且退,猛然反攻三招稍稍迫開心航道人,喝道:「且慢,我現在就把綢布團給你!」 心航道人一呆,果然收住拂塵,面無表情的問道:「你也有綢布團?拿來!」 林熠微笑道:「我把它送給你,你可要收好了。」從袖口裡取出一道神雷驅魔符,伸手遞給心航道人。 他行此險計心裡也沒有底,只能賭上一把,目不轉睛的盯著心航道人,唯恐他仍有一絲靈志,突然翻臉出手。 心航道人渾渾噩噩的接過,看了看才緩緩搖頭道:「你騙我,這不是綢布,你快把綢布給我。」 林熠心中暗歎,曉得這老道士真的完蛋了,否則怎可能說出這般類似三歲小孩子的話語?回答道:「我沒騙你,不信你拿近一些再仔細打量打量。」 心航道人呆如木雞的「哦」了聲,舉起手把靈符湊到眼前。 林熠凝神存思,默默念動真言,口中低喝道:「咄!」 心航道人手中的神雷驅魔符轟然爆裂,綻放出一團恢弘奪目的金色雷光,瞬間將他的身軀吞沒。 沖天而起的雷火光焰中,心航道人猝不及防,身軀被炸的四分五裂,體內真元也被同時引爆,內丹盡焚,經脈渙散,一縷魂魄也隨之為金雷吞噬。 待到光瀾初散,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現出一個方圓五丈、深達三尺的錐形大坑,罡風繚繞,人去無蹤。 林熠飛身退出八丈開外,心中一陣黯然,難有絲毫喜悅之情。 儘管事出無奈,縱使自己不以神雷驅魔符轟散心航道人形神,這老道士燃元焚丹及至燈枯油盡之時,亦是必死無疑。 但親眼目睹一個正道宿老只因貪念不息,反被人操縱成了殺人傀儡,落得這樣的慘澹結局,著實可悲。 金雷騰空,木仙子與黑衣男子亦都有感應。 木仙子見林熠解決了心航道人,精神一振,叫道:「還不快過來幫忙?」 才短短七、八個回合,她已讓黑衣男子逼得釵橫鬢亂,香汗淋漓,全無「仙子」的風範。如果不是血狸捨生忘死的屢次救險,一條性命能否撐到現在都未可知。 黑衣男子一皺眉頭,想到自己又要多費周折,當下快刀斬亂麻,揮袖一拂,盪開木仙子,閃身又到曹衡近前,抬手就抓。 曹衡全身籠罩在黑衣男子燃木神爪的罡風之中,躲閃不得,雙眼一閉叫道:「救命啊─」猛地身子被人抱起,脫出爪影。 正是林熠千鈞關頭縱身趕到,一把攬住曹衡,在地上接連十幾個滾翻,遠遠逃開。 黑衣男子一怔,沒想到林熠會用這麼難看不入流的姿勢救下曹衡,躲過自己的燃木神爪,大大與他表現出的修為不符。 曹衡睜開雙眼,伸手摟住林熠的脖子道:「天君!」 林熠輕拍他的腦袋,撫慰道:「衡兒莫怕。」 黑衣男子並未立即出手,幽邃的眼神注視林熠,問道:「你是誰?」 林熠反問道:「閣下又是何方神聖,居然精通五行魔宮的絕學,不知與魔聖聶天有何淵源?」 黑衣男子哂然一笑,說道:「看來你我都不願暴露自己的家底,不要緊,把綢布交給我,放你與這孩子一條生路。」 林熠被他語氣中的自負之意引得輕笑起來,沒想到懷裡的曹衡叫了起來,道:「我偏不給你,你又能拿小爺怎樣?」 一張小嘴,竟將綢布團塞入口中,直著脖子強嚥下去。 這綢布團雖小小一撮,可吃起來的滋味一定比錢老夫子的藥更難受。小傢伙也是發了狠勁,就是不願綢布落入他人手中。 這一招在場三個大人誰也沒有料到。林熠這下笑不出了,明白此事再無後路可退,小曹衡的性命危在旦夕。 風聲一起,黑衣男子的燃木神爪近到眼前,直接抓向林熠懷裡的曹衡。 木仙子見黑衣男子身形一動,也不約而同搶身攻上,叫道:「小娃兒,你幹的好事!」 林熠在兩人的夾擊之下左支右絀,揮掌架開黑衣男子的玉石俱焚十三拍,朗聲笑道:「木仙子,你忘記咱們的約定了麼?」 木仙子一醒,身軀疾退,躍到圈外,咯咯嬌笑道:「多謝提醒,本宮的記性近日不怎麼好使,剛才多有得罪。」 她話說的好聽,人卻好整以暇的站在一邊,袖手旁觀林熠與黑衣男子的爭鬥。 林熠單手連接黑衣男子兩記勢大力沉的焚金神掌,右臂經脈幾近淤塞,胸口氣血浮動,不得不運用奇遁身法趨避卸力。 黑衣男子不斷變幻五行魔宮的絕學,狂風暴雨般的攻勢源源不斷。 林熠懷抱曹衡,只能用右手應敵,無形中吃了大虧。終於第六招上讓對方手指拂中左肩,手臂一麻曹衡摔落下來。 木仙子長袖飛捲,纏住曹衡腰肢,笑道:「兩位慢慢切磋,本宮恕不奉陪!」施展草木一秋的身法,掠下山崗向東御風而去。 黑衣男子與林熠同時收招,齊聲喝道:「哪裡走?」雙雙騰身從後追趕。 林熠左肩受了一記玉石俱焚十三拍,衣裳破裂處露出殷紅色的肌膚,火辣辣的難受。 他心懸曹衡安危,顧不得運氣療傷,腳下跳擲星丸,緊隨木仙子往東面追下。突然胸口一陣劇烈撕痛,原來力戰之下牽動舊傷,眼前「劈啪」金星亂冒。 他深吸一口氣,丹田催動太炎真氣,咬牙支撐。就這麼微微一緩,黑衣男子已超前三丈,木仙子更在十丈之外。 林熠奮起直追,口中叫道:「木仙子,你逃不遠的。放下曹衡,咱們聯手抗敵才是正道!」 木仙子充耳不聞,三人形成一條直線飛速東去。兩旁景物不停倒退,眨眼已出了三十餘里,前方又是一大片荒墳。 曹衡在木仙子懷裡也沒歇著,掙扎著破口大罵道:「壞女人,快放下我!」 此時經過半宿惡戰,一輪明月已升到中天。 曹衡的身子被木仙子挾制動彈不得,又急又惱,倔強性子發作起來,猛然張嘴一口咬在對方小腹上。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五章 雁遇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4 本章字數:11252 此處乃木仙子丹田所在,她全力御風飛馳,真氣流轉正是最盛之際,冷不防讓曹衡牙齒狠狠一咬,也禁不住身軀一顫又酸又麻,險些真氣走岔,不由得勃然大怒。 曹衡一口咬下,受真氣反激,牙齒生疼滿口是血。 木仙子抬手插向曹衡心口,怒喝道:「小鬼頭,你找死!」五指觸及曹衡衣衫,頓覺又軟又滑,燃木神爪竟穿透不進。 不待她去想其中有何奧秘,黑衣男子已趁機從後追至三丈之內,凌空劈出一束濛濛掌風轟向木仙子後背。 木仙子無暇再管曹衡,返身揮劍抵擋,「砰」的震散掌風。 黑衣男子騰空撲到上方,烈火宮的「流焰指」彈出一簇火紅光焰,點射木仙子眉心。 木仙子側身閃避,血狸四翅騰雲,從高空俯衝而下,一對利爪插向黑衣男子頭頂。 兩人一獸再次激戰成一團,林熠趕到近處,微微喘息調勻真氣,凝目觀戰。 十餘回合後木仙子漸落下風,她偏捨不得放下曹衡,以免到嘴的肥肉又被人奪走。如此一來,越發的難以招架黑衣男子的攻勢,頻頻遇險。 林熠高聲道:「木仙子,放下曹衡,在下助你退敵!」 木仙子冷笑道:「做夢!」微一分神,水袖被黑衣男子的掌風削去一大截,只差半尺便劈中脈門。 林熠本可繼續冷眼旁觀,但見這兩人的打法全然不顧小曹衡的生死安危,稍有不慎,小傢伙身上雖不會被戳出七、八個血窟窿,但缺胳膊斷腿卻大有可能。 他只得揉身欺上,一招「手舞足蹈小八式」攻向黑衣男子,叫道:「木仙子,放下孩子,咱們先擊退強敵再說!」 木仙子看到林熠出手,更加堅定自己心中念頭,暗暗尋思道:「看來此人對這娃兒的關懷,並非因著那團綢布。只要小娃兒在我手裡,就不怕他不拚命襄助本宮。若然放手,他定會尋機抱起娃兒逃遁,又哪裡會管本宮死活?」 於是沉默不答,驅動血狸與林熠雙戰黑衣男子。 三人又鬥了二十多個照面,木仙子險象環生,林熠亦是隱隱感到真氣不濟,身法漸漸緩慢。 黑衣男子的修為委實驚人,體內真氣更像汪洋大海般無窮無盡,舉手投足肆意揮灑,毫不吝嗇。 驀然木仙子翩然撤身,叫道:「閣下替本宮抵擋三招!」 她也不問林熠是否同意,櫻唇輕念真言,腕上懾心鐲祭起,在空中陡然煥放異彩,一層層漣漪般的光華徐徐擴展,紫色寒光一閃「喀喇喇」劈落,光芒如柱罩向黑衣男子頭頂。 黑衣男子冷笑道:「妖姬,還不死心麼?」一掌震退林熠,抬手一記焚金神掌迎頭直擊光柱。 淡金色的光瀾與紫色光柱轟然激撞,罡風光霧四下飛濺。 懾心鐲急劇鳴響,飛速顫動旋轉抬高。木仙子嘴唇蒼白,悶哼溢血,玉指遙點懾心鐲,心鐲合一厲喝道:「疾!」 懾心鐲受主人心神催動,第二束紫芒猶如霹靂凌空轟落,更加的猛烈耀眼。 黑衣男子又一記焚金神掌隔擋,身形微微晃動。 林熠振作精神和血狸趁勢轉守為攻,上下夾擊,一挽頹勢。 木仙子單手飛快變幻法訣,催動懾心鐲激射出一束束紫色光電,臉上也泛起一層妖艷青光。 林熠覓得空隙,璇光斗姆梭接二連三的轟出,圍繞在黑衣男子身周呼嘯盤旋,與懾心鐲遙相呼應。 黑衣男子漸生焦灼,揚手祭出一道靈符,殷紅光雨灑落,荒墳上空湧起一蓬淡淡的赤色光霧,籠罩四野。 他寒聲喝道:「萬魂奉詔,唯我獨尊!」 遊蕩在荒墳間的孤魂野鬼赫然現形,一條條若有若無的黑色光影翻飛亂舞,風聲中響起滲人心魄的哭嚎厲笑。 林熠嘿然道:「閣下黔驢技窮,竟連小鬼也差遣出來了麼?」 他語氣輕鬆,心中卻不敢有任何怠慢,功聚雙目眼前一亮,只見數以百計的魂魄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一旦融入紅色霧光,竟起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一個個眼中驟亮,譬如兩點血紅寒星,陰氣襲人,鬼風陣陣。 林熠凜然暗道:「這道役鬼靈符恁的厲害,竟能凝聚地陰之氣還補魂魄,怕我的神雷驅魔符也無濟於事!」 數百道魂魄鋪天蓋地的襲至,絲毫不避林熠的掌風,完全不在乎是否魂消魄散,在黑衣男子的驅動之下,向兩人發起潮水一樣猛烈洶湧的攻勢。 木仙子分神抵禦群鬼來襲,懾心鐲法力大受影響,「叮」的一聲,被黑衣男子的一道流焰指擊中,倉惶而退收斂回主人腕上。 木仙子已顧不得這些,她揮動仙劍劈斬鬼魄。 每一劍都需耗用極大的真氣,才能令其殞滅,她雖一口氣劈散了十餘道魂魄,可後頭受到靈符招引的孤魂野鬼卻源源不絕,越聚越多,漸將二人一獸隱沒其中。 林熠也收回了璇光斗姆梭,改以雙掌應對群鬼。 他的奇遁身法儘管能遊走自如,無奈冤魂厲魄密集如雨,數量太多,不論趨避到哪裡,都會蜂擁上一團,又把自己重重捲裹起來。 反倒是血狸大顯神威,不懼這些鬼魄。它原本就是魔獸之尊,正能克制鬼魄陰氣,雙翅光瀾煽動處,群鬼紛紛辟易。 黑衣男子見狀,急念真言,調動起地陰煞氣層層圍裹,群鬼聲勢大壯,令血狸再無法分身支援木仙子。 林熠眼看形勢岌岌可危,當機立斷傳音入秘道:「木仙子,只要你發下誓諾,將曹衡平安送回家中,終生不傷其一根毫髮,在下願將綢布上的內容告知,而後拚死助你脫身!」 黑衣男子志在奪下木仙子懷中的曹衡,故此林熠倘使全力突圍,無疑大有生還之望。 然而林熠又豈是貪生惘顧之輩,做那孤身脫險之事?念及叛出師門零落天涯,義之所致,這條性命已然顧惜不得。 當下他無暇多想,已決定燃元焚丹,以自己的一條性命換得木仙子的允諾,但求得曹衡平安。 木仙子冷笑道:「連血狸都無法擺脫這些惡鬼糾纏,閣下又如何能助本宮脫身?」 黑衣男子這時也嘿嘿笑道:「木仙子,為了一條綢布枉送性命,殊為不值。放下這娃兒,我任你與血狸離去!」 木仙子聞言眸中眼神閃爍不定,心裡大犯躊躇,又覺頗不甘心。 忽然極遠處響起一聲清越嘯音,猶如鳳鳴鸞歌迴翔九霄,以驚人的速度飛快接近。初聞時猶在十餘里外,僅僅彈指一揮間卻至近前。 三人身形不約而同都是一滯,各自戒備道:「此人不曉得是敵是友?」 黑衣男子猛地好似疾電般飛掠,遙遙朝木仙子拍出三掌,左手探向曹衡,自是要趕在來人抵達之前,先奪得這小傢伙再說。 木仙子見三道沛然莫御的淡金色光瀾如同滔天巨浪,一波連著一波的轟至,妖艷的玉容上青氣驟亮,濃烈如霜,仙劍「絲絲」蒸騰一縷縷光霧,催動十成的「青木魔罡」疾劈而出。 「砰─」的巨響石破天驚,仙劍劈開第一道光瀾,將其一分為二從身側隆隆掠過,掌風未歇激盪得她眼前一黑往後拋飛。 木仙子駭然心道:「此人太可怕了,這三掌才是他的真正實力!」不由大起驚懼之念。 黑衣男子可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第二波的掌力已接踵而至,較之第一記焚金神掌更加的雄渾剛猛。 木仙子右臂酸麻,仙劍招式用老已不及收回,禁不住嚇得魂飛魄散。 驀地面前人影一晃,林熠奮不顧身擋在她身前,雙手齊齊使出一招「纏綿悱惻」,以虛擊實,在夜空中劃出無數道殷紅色弧光,不斷分割肢解那蓬金色狂瀾。 「啵啵啵啵─」一連數十響爆竹似的脆鳴,焚金掌力被林熠庖丁解牛一般分解成厚薄不均的金色罡風,「砰砰」爆裂,絕強的餘波把他的身軀高拋上天,像斷線的風箏搖搖晃晃抬升而起。 緊跟著第三道金瀾湧至,黑衣男子的身法居然比掌風更快,後發先至側身探左手抓向曹衡。 木仙子高聲叫道:「接著!」運勁將曹衡朝上方甩出,擲向林熠,仙劍飛袖齊舞,轟然接住第三記焚金神掌。 她鼻中低低一聲悶哼,嘴角血絲汩汩逸出,身軀柳絮般激飛而退,不停急速旋轉卸去對方無可匹敵的可怕掌力。 黑衣男子捨棄木仙子,身形拔空疾起,比林熠更快一步。 曹衡身子不住翻著跟頭,早已是七葷八素,兩隻耳朵裡「呼呼」灌滿雷鳴一樣的風聲,一陣子的天旋地轉。 打小他就羨慕爹娘能夠御風飛行,遊蕩雲霄,這回自己也真的飛了起來,可哪有半點想像中的快感。 「唰─」一條青色絲帶輕盈迅捷的纏繞曹衡腰腹,倏忽收回。小傢伙頭昏腦脹不辨東西南北,只覺身子一暖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黑衣男子燃木神爪抓空,遽然定住身形,向左首緩緩望去,沉聲問道:「雁仙子?」 六丈外的淒清夜色裡,風湧雲蕩,一位秀弱的青衣文士丰神如玉,衣袂飄揚,懷抱著小曹衡舉目相向,如水似雲般輕柔的嗓音響起道:「晚輩雁鸞霜,敢問這上千冤魂可是閣下招引所至?」 兩個人的四道目光在高空中激撞在一處,一深邃如淵,一幽遠如海。 黑衣人的眼中綠幽幽的光焰熾烈似火,好像來自冥獄的兩束死光,牢牢罩定在雁鸞霜不沾任何人間煙火氣息的秀麗面龐之上。 無端端的,月黯雲渺,朔風狂舞,天地之中瞬間充斥著濃烈至極的肅殺之氣,令遠在一旁的林熠與木仙子有如墜進一座陰寒而熾烈的熔爐,仿似體內的水分一下子都被揮發,咽喉一陣的干灼。 雁鸞霜的目光卻依舊風行水上,波瀾不驚,縹緲而空幽,鎮靜如冰,晶瑩如雪,看似霸氣全無,但堅凝得像亙古磐石。對方犀利的眼神投射入她的眸中,宛如熊熊大火融入浩海,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此時光彷彿靜固,誰也不知身外究竟流逝了多少光陰,黑衣男子眼中的綠焰終於徐徐熄滅,冷冷道:「觀止池傳人,果然名不虛傳。」 雁鸞霜微笑道:「前輩讚譽,鸞霜愧不敢當。尚請前輩收去這些冤魂,還此處一片清平。」 由於黑衣男子對上雁鸞霜,竟也是心無旁騖不敢有半點的分心,那上千的孤魂野鬼失去主宰頓時停止了攻擊,一層層游離四周,嗚咽咆哮,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黑衣男子哼道:「我為何要收去它們?」 雁鸞霜道:「也罷,既然前輩不願為之,鸞霜只有越俎代庖。請前輩勿怪。」 她右手一翻,櫻唇輕輕念動真言,袖口裡縱出一束古樸無華的青色光芒,一面正中鏤刻有太極圖案的銅鏡懸於高空光瀑擴散,轉眼籠罩里許方圓。 黑衣男子「嘿」道:「戎淡遠連天宗三寶之一的『太極青虛鏡』也傳與你了!」左袖捲湧一路狂瀾,一記落木無邊袖拂向寶鏡。 雁鸞霜動也未動,任由袖風挾著青色光瀾轟擊在太極青虛鏡上。那鏡面中的太極圖形陡然旋轉,迸射出一白一黑兩束絢光,「砰」的震散袖風。 氣機感應裡,黑衣男子和雁鸞霜同時身軀微晃,相互含有詫異之意的又對視一眼。 此時上千的魂魄受到太極青虛鏡招引,脫離黑衣男子控制,飛蛾投火一樣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後的湧入銅鏡。 須臾之間,周圍的惡鬼消失得乾乾淨淨,眾人耳邊除了風聲再無其他聲息,心頭為之一清。 原來太極青虛鏡乃仙家至寶,可收攝一切魂魄惡鬼,經七七四十九日的煉化除去其身上戾氣,轉世為人,再修來生。 故此對於這些飄蕩在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而言,實有莫大的誘惑與威力。既是剋星也是救星。 曹衡大為欽佩,小傢伙渾忘了害怕,落力地鼓掌道:「雁姨,這寶貝真厲害,能不能把這惡人也一併收了進去,關他個十年八年?」 雁鸞霜收了太極青虛鏡,輕笑道:「這位前輩的修為,可遠非那些孤魂野鬼能比,我只怕也沒這個本事。」 黑衣男子徐徐道:「雁鸞霜,天宗一向自詡清高,為何要插手曹府之事?」以他的修為說出這樣的話來,等若示弱。 由此可見,在他心目中竟也存了不招惹這位淡雅若仙的少女之念。 雁鸞霜道:「但請前輩放過曹衡,鸞霜也絕不敢為難前輩。」 黑衣男子緩緩道:「我要不答應呢?」 林熠笑道:「那再好不過,索性咱們三人聯手與閣下再鬥一場,一出適才的惡氣。」 黑衣男子一驚,旋即冷笑道:「觀止池的傳人,豈會是以多凌寡之輩?」 雁鸞霜從容道:「前輩可知鸞霜下山時,恩師所贈的八字臨別之言是什麼?」 黑衣男子沒有吭聲,雁鸞霜自問自答道:「『隨心所欲,放手而為』。前輩不妨猜上一猜,鸞霜會否與旁人聯手圍攻?」 林熠縱聲笑道:「好得很,這八個字正合在下之意。雁仙子,咱們歇也歇夠了,這就開打吧!」 黑衣男子冷哼道:「恕不奉陪!」 「砰!」其週身爆起一團紫色煙霧,人影陡然隱去。端的來去無蹤,教人不得不深為忌憚。 木仙子見黑衣男子退走,飄立空中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忖無法從雁鸞霜的劍下討得便宜,可又不甘就這麼灰溜溜的放棄,目光在曹衡身上游弋不定。 林熠道:「木仙子,那條綢布之上只寫了『洞玄石藏』四個字。據在下所知,這是一本書的名字,而且在漣州府的各大書局裡都能買著。你若不想花錢,到哪個有錢的官紳家中順手牽羊捎帶上一本,也非難事。」 木仙子一愣,沉默半晌後才問道:「你為何願意將這個秘密告訴本宮?」 林熠微笑道:「咱們今夜並肩苦戰,也該算是患難之交,在下哪能太過小氣。」 木仙子點點頭,似乎在思索林熠說的話是否可信,緩緩道:「多謝了。」喚過血狸,朝著南方御風離去。 雁鸞霜並未攔阻,清澈的眼神凝望林熠,宛如能直視到他的內心,靜靜道:「錢先生,咱們又見面了。看來你並未聽從小妹的勸告,盡早抽身。」 林熠歎道:「在下何嘗想蹚這潭渾水?但曹府與我有莫大恩惠,臨危退縮實在不能。倒是雁仙子飄然蒞臨,莫非也是為了曹老爺子之事麼?」 雁鸞霜低頭看了眼曹衡,這小傢伙在她的懷裡耷拉下眼皮不說,居然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經過半晚的驚魂,他也著實夠受的。 雁鸞霜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慈和疼愛的笑意,抬頭道:「錢先生,天色尚早,你我是否可以尋處安靜的所在稍歇片刻?小妹心中尚有幾個疑問,期盼先生解惑。」 林熠仰面看看,冷月西行已是三更天,笑道:「不錯,天色的確還早得很。不過雁仙子的問題,在下也未必能答得上來。」 兩人攜著曹衡向東飛了數十里,漣州城郭巍然相望,遂在一片疏林裡歇下腳步。 雁鸞霜隨意坐在一方泥地裡突起的青石上,雙手將曹衡抱在膝頭,問道:「錢先生,小妹很想知道,你對曹府的秘密究竟瞭解了多少?」 林熠苦笑道:「說來雁仙子也許不信,在下至今仍是雲裡霧裡,不明白大夥兒雲聚漣州,到底是在爭什麼?」 雁鸞霜道:「昔年魔聖聶天無敵天下,除了坐擁《雲篆天策》之外,尚有另外三件至寶,不曉得錢先生可曾聽說過?」 林熠點點腦袋,似乎想起什麼好笑之事,強自正色道:「我知道,就是破弓、血書、鬼面具!」 雁鸞霜端詳著面具之下林熠─錢老夫子的三角眼,微笑道:「不錯,正是破日大光明弓、《幽游血書》、孔雀明王面具,這三件舉世無雙的天道瑰寶,自從十八年前魔宮驚變,聶天兵解轉世後,三寶也同時失去蹤影,下落不明。 「有人說,破日大光明弓是在那場大亂之中,落入了當世第一神偷公攬月的手中。」 林熠想起曹府杏樹林之戰,試探著問道:「公攬月就是曹子仲?」 「公攬月精擅易容、機關、陣法、土木、遁形等諸般奇技,百餘年來化身千萬,始終未露真容。也許,曹子仲是他平日裡用以掩飾身份的一道幌子。」 她悠悠一歎道:「此公心機著實匪夷所思,所謂小隱於山,中隱於市,大隱於朝。誰會想到一個不起眼的太霞派掌門,居然會是公攬月?」 林熠問道:「如果公攬月便是曹子仲,那墓穴裡葬著的又是誰?」 雁鸞霜答道:「小妹已仔細檢查過,屍體雖然腐爛不堪,但身上沒有任何的易容改裝痕跡。或許,這就是公攬月的真正面目。」 林熠道:「但在他的腹中,麻奉秉卻取出一顆蠟丸。蠟丸之內藏著的,便是今夜引得眾人你爭我奪,搶了半天的那團綢布條。」 他簡單的將經過敘述了一遍,雁鸞霜靜靜傾聽完嫣然一笑道:「錢先生拚殺半宿,卻將辛苦獲得的秘密,這般輕易告訴小妹與木仙子,委實慷慨。」 林熠大搖其頭道:「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正因為辛苦,所以我最好是將這四個字傳遍漣州城的大街小巷,要讓路人皆知。你們兩位不過是捷足先登,早聽見半刻罷了。」 雁鸞霜眼中異彩一閃,暗暗點頭。她慧心通明,立刻就領悟到了林熠的用意。 眼下曹府可能藏有破日大光明弓的事情,已不成為秘密,正魔兩道的人物或明或暗窺覷不已,威遠鏢局隱然成為眾矢之的。 不論這顆蠟丸是如何進入了曹子仲屍首之中,也不論安排下這一蠟丸的人,到底有怎樣的用心,林熠把這秘密大肆宣揚開來,變成廣為人知的事情,或許反能令各方勢力相互牽制,轉移鋒芒指向,為保全曹府上下平安爭取到一絲難得的機會。 林熠問道:「依仙子之見,公攬月─也就是曹子仲,會真的死了?」 雁鸞霜道:「截至目前,小妹尚找不出更好的解釋,來解決棺中之人的疑問。」 林熠沉思道:「那一樣不能解釋為何公攬月要突然自盡?難不成一張紙就能將他迫得以死求脫?可為何又要在臨死前吞下那顆蠟丸?」 需知如果曹子仲真是公攬月所化,絕不可能悄無聲息的被人輕易毒殺,反倒是自己服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雁鸞霜顯然也知道有關那封信函之事,問道:「錢先生以為,那份信函是否出自方纔的黑衣男子之手?只有像他這般修為的人,才能穩穩凌駕於公攬月之上,令其生出驚懼求死之心。」 林熠回答道:「在下不敢斷定,畢竟公攬月的修為打發幾個魔宮護法不難,但亦並非當世頂尖翹楚,似乎如雁仙子的天宗絕學便能輕鬆壓他一頭,未必一定便是那黑衣男子了。何況公攬月大可一走了之,隱入荒山,與清泉飛鳥為伴豈不快活,又何苦求死?」 雁鸞霜淺笑道:「聽錢先生之意,似乎將小妹也一併算在疑凶內了。」 林熠拖長聲音道:「其實雁仙子心中,又何嘗沒有懷疑在下?」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六章 情孽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5 本章字數:11532 雁鸞霜道:「錢先生錯了,小妹絕不會懷疑北帝雨抱樸的嫡傳弟子。」 林熠拱手笑道:「雁仙子好眼力,終究認出了在下的來歷。不過在下僅得他老人家數日教誨,不敢以嫡傳弟子自居。」 他心知,北帝雨抱樸與天宗長老雪宜寧早年交往甚密,雁鸞霜既然是觀止池傑出傳人,豈有不曉得雨抱樸之理? 身法招式或可掩飾,但太炎真氣在體內的流轉方式,與各家心法都大相逕庭。雁鸞霜把小曹衡在懷裡抱了半天,自然能夠察覺。 雁鸞霜道:「這也是小妹為何願意與錢先生深談的理由。鸞霜下山之前,就曾受雪師叔重托,查詢雨老爺子的行蹤下落。今日既遇著錢先生,還望不吝賜告。」 林熠心道:「原來天宗到處找尋北帝的下落,難怪雨老爺子再三警告我,不能洩漏他傳功之事。」他搖頭道:「雨老爺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也已有數年未見了。」 雁鸞霜一笑,不再繼續追問,說道:「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怕錢兄說的是自己吧?」 她突然改換稱呼,似有所指,林熠一凜,發現雁鸞霜的目光有意無意拂過自己的肩頭。 那裡的衣衫被黑衣男子的指力震破,露出肩頭堅實的肌肉,絕不似一個四、五十歲老夫子所該擁有。 忽然遠處遙遙傳來馬橫的呼喊聲道:「曹衡,小曹衡─」 林熠趁機脫身道:「是曹府的人來找曹衡了,煩勞仙子將他送還,在下先走一步。」 雁鸞霜問道:「舉手之勞,何須客氣。錢先生可是要回轉曹府?」 林熠頷首道:「正是!」向雁鸞霜抱拳告辭,轉身隱入夜色。他避開馬橫等人尋來的方向,一路御風疾行潛返曹府。 林熠剛從一處僻靜的角落悄然掠入府宅,驀地心頭靈覺一動,迅即掩身在一道石牆後。就見從院牆外有道黑影宛如夜鳥凌空飄落,稍一打量四周又往內宅而去。 林熠大起好奇之心:「這不是孫二麼?他不是被金牛宮擒住了麼,怎麼突然又回來了?」便尾隨在孫二身後,無聲無息的跟著他進了曹府內宅。 府中雖說有專職的弟子值夜警戒,但修為與孫二相去懸殊,更莫說跟在其後的林熠了,兩人一路暢通無阻直抵後花園。 林熠暗自一笑,心道:「果真色膽能包天,敢情這傢伙脫身後就急著來與情人幽會了?」 果不出所料,孫二駕輕就熟隱入那座假山洞中。 稍等片刻,司徒宛也進了後花園,但她甫一入洞,背後人影閃動,又有一人偷偷藏身進不遠處的花草叢中,看那人一身綢緞綾羅,林熠不由在心中長歎一聲曹府的禍不單行。 司徒宛見到孫二驚喜交集,沒等出聲,已被他迫不及待的一把抱在懷裡。 兩人如膠似漆,渾然沒有想到洞外有人正妒火中燒,宛如一頭負傷絕望的野獸苦忍蟄伏。 許久之後,司徒宛脫開孫二的懷抱,細細嬌喘低聲說道:「二哥,你是怎麼脫身的?這些日子可擔心死我了。」 孫二苦笑道:「此番好比再世為人,中間遭遇不提也罷。妹子,今夜就帶上胤兒隨我走吧。曹府即將大難臨頭,奉仙觀和天都派也未必能保全住它!」 司徒宛色變道:「二哥,你說曹府大難臨頭是什麼意思,難道─」 「我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反正如今五行魔宮盡已知曉那張破日大光明弓就藏在曹府的秘密,正虎視眈眈意欲出手。金裂寒要報上次夜襲曹府的一箭之仇,已發下話來要屠滅曹府滿門,雞犬不留。 「你和胤兒若再不走,豈不也要遭這無妄之災?」 司徒宛猶疑道:「二哥,這些事情你怎會如此清楚,金牛宮又為何放了你?」 孫二沉默許久,才低聲回答道:「實不相瞞,現下我的身份,是金牛宮的金衣衛統領。咱們蟄伏曹府圖謀破日大光明弓的事情,金裂寒也都知曉了。」 司徒宛顫聲道:「二哥,你……竟然背叛本門,投靠金牛宮!」 孫二急忙道:「妹子,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逼我吞下了銷金蝕骨丹,如果我不說出來,幾個時辰後,全身的骨頭會一塊塊酥軟溶化,連求死都不能……我……」 司徒宛冷笑道:「孫奇武,那我可是要恭喜你了。現在你非但不必擔心毒發身亡,反而成了人家的金衣衛統領,將來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孫奇武道:「妹子,你當我何嘗願意叛出師門,寄人籬下?我也想過了斷自己,一死百了,可終究放心不下你和胤兒。眼下金牛宮隨時可能對曹府下手,天都派遠水解不了近渴,單靠奉仙觀的心航道長,無異於螳臂擋車。 「咱們為了師門,隱姓埋名將近十年。我不惜廁身為僕,更令你違心嫁給曹執那個混蛋,咱們也算是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了,何苦再把自己的性命莫名其妙陪進去?」 司徒宛哼道:「要我也學你這般貪生怕死,背棄師門麼,辦不到!孫奇武,你不必多說,滾吧!」 林熠聞言思忖道:「想不到這司徒宛比她師兄有骨氣多了。不過這些話現在全教洞外的曹執聽去了,這位一門心思要繼任太霞派掌門的仁兄,發現自己後院起火,不曉得會是怎樣的反應?」 那曹執著實沉得住氣,依舊隱身在花草叢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而洞中的兩人心情激盪,無暇旁騖,居然仍未發覺有異。 孫奇武低聲下氣道:「好妹子,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想教你和胤兒及早離開曹府避難,又豈是讓你背叛師門?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顧全胤兒的安危吧?一旦五行魔宮來襲,區區曹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憐胤兒偌小的年紀,如何躲得過這場殺戮?」 他再三提及曹胤,果然說中司徒宛的軟肋。 司徒宛口氣軟和了一些,說道:「那你又想怎麼辦?我若帶著胤兒隨你這麼不明不白的離開曹府,師父一樣不會放過,天下之大卻有何處可以容身?」 孫奇武見司徒宛意動,興奮道:「只要咱們能取著破日大光明弓,還有何好怕的?」 司徒宛反駁道:「你說得輕巧,咱們在曹府待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查到一鱗半爪,急切之間,到哪裡去找破日大光明弓?」 孫奇武回答道:「我已想過,曹子仲死前必定會對此事有所交代。當時曹彬正在外行鏢,只有曹執留在府中,說不定,咱們能從他身上尋找一些線索。」 司徒宛冷笑道:「他整日稀里糊塗,怕連破日大光明弓的名字都沒聽過。我看你也是一般糊塗,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孫奇武並不氣餒,道:「也許,咱們看低了曹執,他是有意在裝糊塗呢?」 司徒宛斷然道:「不可能,我與曹執九年夫妻,他豈能瞞得過我?」 孫奇武大失所望,低哼道:「沒用的蠢材,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他活到今天!」 猛然洞外有人憤然冷笑道:「九年夫妻,九年夫妻!夫人,你們當真好手段!」 孫奇武和司徒宛大吃一驚,齊齊望向洞口,就見曹執臉色鐵青緩步走近,兩眼噴火,神情複雜難言。 孫奇武目光閃爍射向洞外,曹執徐徐道:「姓孫的,你放心,這樣的醜事,曹某還沒臉到處宣揚,外面沒有別人。」 孫奇武心神一定,畢竟一個曹執無論如何也奈何不得自己。只是他與司徒宛接下去的如意算盤,恐怕撥不響了。 司徒宛道:「你、你怎麼會來這兒?這時候你不是該在靜室打坐嗎?」 曹執怒道:「打坐?我要不是假裝去靜室打坐,又焉能親耳聽到這場好戲?你們把曹某當傻瓜,不錯,我曹某是做了九年的傻瓜。 「可年前金牛宮夜襲曹府,你們兩個被人家在洞裡逮個正著,我那時就心生懷疑。只是沒有證據,我又萬萬不能相信自己相處九年的老婆會背著我偷人,所以我只能假裝一無所覺。 「司徒宛,我曹執素來對你言聽計從,百般寵愛,到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司徒宛低頭答道:「你待我和胤兒都很好,是我對不起你。」 曹執道:「難得你還知道對不起我,這小子賊眉鼠目有哪點好,你居然捨棄廉恥與他私情火熱,你還要臉不要?」 孫奇武冷喝道:「曹執,你說話嘴裡放乾淨一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曹執此刻已知孫奇武和司徒宛皆乃天都派的弟子,自己勢單力薄遠非對手。然而恥辱與憤怒兩相煎熬之下,他豈肯低頭,昂然道:「怎麼,你們做得曹某就罵不得?老子偏要說,司徒宛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 他後頭的話尚未出口,一股勁風湧到,壓得胸口窒息難耐,原來孫奇武按捺不住,揮掌拍向曹執,口中低喝道:「我殺了你!」 司徒宛叫道:「不要!」凌空打出一道掌風,兩股掌力「砰」的相撞,在石洞中爆發出沉悶的轟鳴,罡風激盪消散,震得曹執立足不穩,趔趄退到石壁。 孫奇武收掌愕然道:「妹子,此人留不得,你為何不讓我殺他?」 曹執也叫道:「賤人,老子不需你假惺惺的來救,有種你們便殺了我!」 三個人各有顧忌,說話的聲音都盡力壓低,是以看似動靜頗大,實際上卻並未驚動其他人。 司徒宛幽幽一歎,低聲道:「實話告訴你吧,我與孫二都是天都派門下弟子,當年下嫁曹府也並非自願,乃是遵從師門旨意,不得已而為之。」 曹執呆如木雞,彷彿失去了全身的力量,頹然倚靠石壁,喃喃道:「我不相信,你在騙我!天都派是正道名門,豈會做出這種事來?」忽然精神一震,道:「是不是因為我常年在外行鏢,無意冷落了你,你才和孫二─」 孫奇武冷笑道:「放屁!我和司徒師妹自幼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若非天都派棒打鴛鴦,選定她臥底曹府,打探破日大光明弓的下落,哪裡輪得到你這只癩蛤蟆?」 他既投身金牛宮,對天都派已無顧忌,以往積壓的怨憤也油然爆發,繼續罵道:「什麼名門正道,為了一把破弓,竟硬生生拆散了老子和師妹的大好姻緣,把她像個丫頭似的賣入曹府,**他天都派的祖宗十八輩!」 司徒宛哀聲道:「二哥,你別罵了。師父他老人家對咱們總有養育再造之恩,況且嫁入曹府前,也曾徵詢過小妹的意見,是我為報師恩才主動答應的。」 孫奇武嘿嘿道:「那也叫徵詢你的意見?你當時若不答應能過關麼?」他越說越氣,狠狠一拍石壁,道:「這些年來你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每回我想著你強顏歡笑對著曹執那個混蛋,心裡就像針扎似的一樣疼痛,恨不能把他剁成肉泥!」 曹執哈哈笑道:「報應,報應!你們這對狗男女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孫奇武怒道:「姓曹的,你得意什麼?不知不覺做了九年冤大頭不說,還替人家養兒子。我換作是你,早一頭撞死,趁早投胎。」 曹執宛如被人猛地卡住脖子,笑聲戛然而止,怒嘶道:「你胡說,胤兒是我的兒子,胤兒是我的兒子!」他連著重複兩次,仍無法掩飾住話音裡的驚恐。 孫奇武大感暢快,冷冷道:「你的兒子?哈哈哈,別做夢了!我師妹和你同床異夢,焉能為你這混蛋生兒子? 「說起來孫某該當好好謝你才對,多虧你替我把胤兒撫育長大,整日當作寶貝捧在手裡,便宜了我這做親老子的─」 司徒宛叫道:「孫奇武,你別再說了!胤兒的事,何苦告訴他?」 孫奇武哼道:「我為什麼不說,他剛才躲在外頭,多半也已聽到了一些。這個秘密老子悶在心裡八年多,今天能當著這個龜孫子的面說出來,實在是痛快得很!」 曹執哀求般地望向司徒宛,臉上血色退盡,嘴唇不住顫動。他委實想不到,和自己結髮多年、寵愛有加的妻子,居然會做出這等男人最不能容忍的醜事,而令他引以為豪的寶貝兒子,居然是人家的。 他驀然躍起身形,吼叫道:「我殺了你們這對姦夫淫婦!」衝著孫奇武合身撲來。 饒是孫奇武修為遠高過曹執,也被他猙獰瘋狂的模樣嚇得一驚,不由自主往側旁閃躲,袖口教曹執的右手「呲啦─」扯下半截,孫奇武惱羞成怒喝斥道:「姓曹的,想死老子成全你!」 曹執悲嘯道:「我早就不想活了,咱們今日同歸於盡!」雙爪不成章法抓向孫奇武。 只聽「砰」的一響,孫奇武一掌擊中曹執胸膛。 曹執直飛而出,背脊重重撞到石壁,心脈碎裂七竅流血,如一灘稀泥般軟倒。 司徒宛花容慘變道:「孫奇武,你這是在做什麼,誰讓你殺他了?」 孫奇武餘怒未消,忿忿道:「這笨蛋留著也沒啥用處,只會壞事,不如一掌斃了乾淨。」 司徒宛不理孫奇武,奔到曹執近前俯下身子,見他目光空洞,氣若游絲,大羅金仙也難以撘救。 見司徒宛來到近前,曹執呆滯的眼珠動了動,眼巴巴地盯著司徒宛,努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微弱斷續的問道:「告訴我實話,胤兒是誰的兒子?」 司徒宛回頭看了眼孫奇武,低下頭在曹執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曹執的眸子裡點燃一簇奇異的光彩,嘴角露出舒心歡暢的笑容,問道:「你沒騙我?」 司徒宛點點頭,輕輕道:「我騙了你九年,如今你已將死,我可再不要騙你!」 曹執猛然從喉嚨裡爆發出笑聲:「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聲陡然斷落,握著司徒宛的手也無力的垂到地面。 孫奇武漠然注視,問道:「他死了?」 早在曹執出手前,他已悄悄祭起一道靈符將洞口封死,不虞裡面的聲響外洩。否則方才鬧出偌大的動靜,曹府中守夜的弟子早該知覺。 司徒宛緩緩替曹執合上雙目,回答道:「你不該殺死曹執,他不過也是個自始至終蒙在鼓裡的可憐人而已。」 孫奇武皺眉道:「多一個人知道咱們的事情,就多一份麻煩,既然咱們已決意脫離天都派,殺了他又有什麼打緊!只可惜,破日大光明弓的下落,這下可真有些棘手。」 他見司徒宛默立凝視曹執沒有回答,明白她正氣自己對曹執痛下殺手,嘿嘿一笑走到司徒宛背後,用手搭住她的肩頭,說道:「好妹子,莫要生氣了。你也看見,是他先凶巴巴的撲上來要殺我,我不得已才出手自衛。」 司徒宛幽幽一歎,轉向孫奇武。 孫奇武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笑問道:「方纔你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讓這小子迴光返照,還連聲叫好?」 司徒宛低聲道:「你真的想知道麼,聽了不後悔?」 孫奇武沒有察覺到司徒宛話語裡的異樣,笑道:「我聽了為何會後悔?」 司徒宛嘴唇貼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頓道:「我告訴曹執,胤兒不是你的,我會為他報仇!」 孫奇武聞言頓覺不妥,胸口一痛,一柄匕首已經深深扎入。他驚駭欲絕,大吼推開司徒宛,瞠目叫道:「為什麼?」 司徒宛踉蹌跌倒在地,仰頭望著孫奇武淒然笑道:「你殺了他,我只有殺你。」 孫奇武守住最後一口元氣,拔出匕首,雙眼充血恨恨道:「你居然為了這個笨蛋殺我,你這水性楊花的賤人,我宰了你!」顫顫巍巍走向司徒宛,胸口的鮮血噴湧而出灑濺一地。 司徒宛靜靜伸開雙手,挺起胸膛,閉上眼睛道:「二哥,你殺吧!」 孫奇武一聽司徒宛又喚自己「二哥」,一腔的怨毒憤怒立時洩去,滴血的匕首閃著寒光無力落下,苦笑道:「罷了,你……」 「叮─」匕首墜落,孫奇武如應斯響,身軀朝後倒去,摔倒在曹執的雙腳旁,氣絕身亡,端的是死不瞑目。 司徒宛依然靜靜坐在冰涼的地上,面前橫倒著兩具男人的屍體。 她沒有歇斯底里叫喊的衝動,也不帶絲毫的表情,只是眼眶中的淚水悄然無聲的滾滾流淌,一滴滴滲入土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有個沙啞的聲音問道:「夫人,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司徒宛麻木地扭轉頭,看到一身黑衣蒙面裝束的林熠。司徒宛笑了,淚水卻湧出更多,喃喃道:「這樣的事情,有誰能幫忙?」 林熠看著她淒迷茫然的眼神,暗自一歎默然無語。的確,遇上這種事,縱然是神仙佛祖,也同樣無可奈何。 他開始有些同情這一女二男,說到底,這是三個為他人利益角逐陪葬的犧牲品。 曹執固然可悲,然而司徒宛和孫奇武就真的快樂麼?從一開始,便已注定了悲慘的結局。 司徒宛似乎對林熠的出現毫不介意,彷彿這世上已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再波動她的心情,緩緩說道:「你是不是也在奇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等林熠回答,她自言自語的繼續道:「我也不曉得,也許是因為我覺得欠曹執的太多。他雖然沒用得很,但一直待我很好,從沒對我說過半句重話。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即使為了我要他去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可我卻始終在騙他,還偷偷背著他和二哥藕斷絲連。我原本以為這樣同時拴住兩個男人的心,實是再美妙不過的事情,哪裡明白老天的懲罰會來得這麼快?」 她忽然低低笑出聲來,神態半是瘋狂半是壓抑。不理林熠站在身後,慢慢爬到孫奇武的身邊,用手輕撫他的臉頰,低訴道:「二哥,你聽到了麼,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咱們。我是個壞女人,從嫁入曹府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要對不起你們兩個。 「我親手殺了你,你一定恨我吧?可你畢竟沒有殺我,你還是捨不得下手啊─」 她的手沾上了孫奇武胸口未干的鮮血,卻只自顧自說道:「我們騙了曹執不假,但我也騙了你,騙了你們兩個九年!胤兒的確是他的兒子,起初我並不情願,但到後來我已離不開他,也離不開胤兒了。 「我要哄你歡喜,怕你傷害了曹執;我又要哄曹執的歡喜,因為我離不開他,我真的是一個水性揚花的壞女人。 「現在你殺了他,我又為了他殺了你,你……你們兩個在泉下有知,是不是都十分不甘心呢?」 她輕言細語又顛三倒四地訴說著,就如同在和孫奇武與曹執聊天一般,驀地她咯咯咯咯大笑起來,直笑到嗓音嘶啞,邊笑邊道:「不甘心又怎樣,二哥,我這輩子愛你多些還是愛他多些? 「我其實也說不清楚,可現在這還有什麼關係麼?只要我一直陪著你們兩個就足夠了─」 林熠低喝道:「夫人,莫要自尋短見!」探手向司徒宛抓去。 但依舊晚了半步,司徒宛早握住孫奇武墜下的匕首,毫不猶豫的插進胸膛。 林熠扶住她的身子道:「夫人,你何苦如此。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去了,小曹胤怎辦?」 司徒宛的眼裡閃爍著悲傷的光彩,搖頭道:「還是一起死了的好。只有我們都死了,我師父才不能因為我們的過錯,再追究我的孩兒什麼!畢竟胤兒只有八歲。」 林熠低頭望向她的胸前,那把匕首連柄沒入,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也已無濟於事。畢竟,傳說中起死回生的靈丹也許只有天上才有。而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即便救活了又能怎麼樣呢? 司徒宛身子猛烈一顫,低低呻吟著喘息道:「他們……在叫我。你能不能答應我,永遠不要再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我不想再有人來打擾我們。」 林熠沉聲道:「我答應你。我會將你們三人合葬在一處,曹胤也會交由他的大伯照料。你放心去吧!」 司徒宛鬆了口氣,美麗的嘴角逸起最後一抹微笑道:「這就好,胤兒,娘管不了你啦,今後你要當心─」言罷闔然而逝,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慢慢跌落。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七章 洞玄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5 本章字數:11001 半個時辰後,林熠將三人的屍身埋葬在假山洞底。他沒有豎碑,只用幾方青石對壘其上,聊作標誌。 在這裡,將不會再有任何人來打擾,也不會有誰知道自己立足的地方,埋葬著三個恩怨糾纏半生的男女。 他默默佇立在青石堆前,感慨不已。 曹執也好,司徒宛和孫奇武也罷,其實不過都是受著命運擺佈的棋子,最終同歸於盡,玉石俱焚。這冥冥裡的天意,究竟為何,視萬物如芻狗,漠然將一草一木盡收眼底,卻又那樣的袖手旁觀。 他抬起頭,透過山石間的縫隙仰望蒼穹,想知道雲端的盡頭,天幕的背後,是否真有那麼一雙眼睛,無情的關注人間。就像坐在戲台下的觀眾,悠然欣賞著一出出的悲歡離合,殺戮仇恨。 而自己,是否也是那麼一顆無力改變任何命運的棋子,在濁濁亂世裡載浮載沉,試圖掙扎著去找尋那永不沉沒的扁舟? 這便是天道麼?有誰能夠給自己一個信服的解釋? 記得他也曾問過恩師玄干真人同樣的問題,師父沉吟半晌才微笑著回答:「假如我也知道,豈不早已羽化登天,何苦再躑躅凡塵,經歷苦劫?」 而北帝雨抱樸,對於何為「天道」,他的回答是:「道不在天,道在人心;道不在心,道在虛無。天道為無,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林熠也不曉得該問誰。 此刻的他依舊沉浸在剛才發生的慘劇中,靜靜望著第一縷晨曦穿越岩石的縫隙,灑照進幽暗的石洞。 忽然,洞頂縫隙處的一個奇怪現象,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這道山石合成的間隙曲曲折折,與自己腳下的路徑遙相呼應,看似隨意而為,但隱隱約約分明顯露出一種規律。 所謂心靈福至,林熠略一思忖,舉步走向山洞深處,四十九步之後他站到了山洞的盡頭。如果加上從洞口到青石堆的距離,約該常人的五十步,難道這僅僅是巧合? 想到曹彬說過,這座假山所在之處,原先是一座小亭,後來被曹子仲下令拆了,才築起此山,而所有施工圖紙都分成數段,完工後付之一炬,化為灰燼。 林熠久久仰視洞頂,靈台油然浮現起一個彷彿用晨曦之光勾勒的「玄」字。 不錯,這座假山洞裡的路徑雖然上下交錯、幽長曲折,連成一體,卻不正是一個巨大「玄」字麼? 林熠心有明悟,喃喃低語道:「洞玄、洞玄,原來竟是這麼一回事!」 他凝目打量半晌,緩步走到山洞盡頭的一方石壁之前。這面石壁色澤透著銀白色,方圓三尺多些,朝內陷下,形成一片光滑的凹坑。 林熠將右掌嵌入石坑,手心勁力輕吐,石屑「簌簌」震落,徐徐露出一幅赤色的符印圖案。 他收回右掌,冥想存思口中念動真言,左手捏作法印虛指,指尖吐出一簇殷紅光芒籠罩符印。 藉著法印的靈力,林熠的心緒與石壁上的符印圖案漸漸融為一體,聚精會神的觀測著其中的變化與玄機。 半盞茶時分,符印「叮」的輕響,映射出一蓬銀光,卻如火燭般微弱,忽閃忽暗,向外冒著一絲絲銀白色光霧。 林熠嘴角露出一縷輕快笑容道:「不過是在『昊天陽鈞符』中加入了六儀之變,牽一髮而動全身,也不見得有多玄妙,看我來破了你!」右手食指在符印的六個尖角上依次虛按,左手換作「破山印」,「砰」的按在符印中心。 符印「嗡」的鏑鳴,光暈如花般盛綻,照亮石洞。突然從林熠腳下站立的泥地裡迸射出六道銀白光柱,頃刻將他的身軀完全籠罩。 林熠一怔,心裡暗叫道:「哎喲,不好,中公老兒的詭計了!」 不等他提氣抽身而退,眼前亮白一團的光芒大盛,剎那間失去了視覺。 但這僅是極為短暫的一瞬,很快白光褪淡,林熠的視力與靈覺又恢復了正常。 然而他的對面已不再是那方冷冰冰的石壁,一條雪白玉石鑄就的甬道在腳下鋪展,每隔一丈石壁上都鑲嵌著一盞青銅油燈,發出昏黃的光暈。 甬道幽長,盡處飄浮著一蓬墨綠色的詭異光霧,緩緩的旋轉流動。林熠功聚雙目,卻依然無法穿透綠霧,看清其後隱藏的是何景象。 白玉石一方方錯落有致的向內延伸,連頭頂上的天花板也是一方渾圓如玉的巨大玉石鋪架而成。左右兩側與地面上的每一塊玉石,都是五尺見方,晶瑩剔透。 鋪設甬道,當然是為了讓人從上面走的,然而林熠直覺裡總感應到隱藏在這些平靜玉石之後,似乎暗伏著某種冰冷的殺機,這條玉石甬道只怕並不好走。 林熠回過頭,背後也是一面銀白色的玉石,平滑如鏡,隱隱約約流動著光輝。 他知道自己破解了公攬月在假山洞中設下的昊天陽鈞符,不料同時牽動暗藏在符印之後的傳輸法陣,將自己一眨眼間送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未知深淺的所在。 想到這裡,林熠不由懊惱苦笑道:「我這自作聰明的臭毛病總是改不掉,公攬月號稱天下三大奇門遁甲宗師之一,他設下的機關符印豈是小兒科的玩意兒?如今陷了進來,想後悔卻不知該往何處買藥去。」 忽然白玉壁上一亮,現出一道模糊的光影,光影好似隨著水的波紋在層層波動,令人只能看到一條模糊隱約的影子,林熠唯一能從飄浮的光影中感受到的,僅是對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森寒目光。 林熠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詫異問道:「這虛鏡成像怎麼只有影子?公老頭,你究竟是死是活?」 所謂「虛鏡成像」,乃奇門遁甲中極為深奧的一門絕學,可將一個人的音容笑貌通過某種媒介傳送,呈現在遠在百十丈外的其他所在。甚至可將生前的影像留存封印,以待有人開啟後驀然浮現出來。 而此處的「虛鏡成像」已被扭曲幻化成影,顯然是被人刻意處理過了。 這門奇技林熠以前也只是在昆吾派的道家典藏中看到過,明白施術者不僅要具備精深之極的修為,更需借助法器媒介以及奇門遁甲之術才能發動。殊不料自己剛一闖入公攬月設下的禁地,就接受了他老人家如此高規格的招待。 水紋光影好似扭曲得更厲害了,一個聲音響起道:「誰告訴你老夫便是公攬月,觀止池的雁鸞霜麼?」 林熠迅速鎮定下來,嘿嘿一笑道:「你果然還活著,只不過裝神弄鬼做起了縮頭烏龜。那棺材裡躺著的是誰?」 需知公攬月能夠回答林熠的問題,顯然在這面玉石鏡壁之後隱藏著他的真身。只是他有可能在距離林熠不到數丈的某處,又或許遠遠躲在十丈百丈開外,卻非林熠的靈覺可以偵知。 水紋光影道:「棺材裡躺的自然是曹子仲了。老夫本是在此等候一位整整十八年未曾謀面的老朋友,你卻要莽莽撞撞闖進來。也罷,就連你一併款待吧!」 林熠靈機一動,笑嘻嘻問道:「公老頭,你等的那位朋友,可是個精擅五行魔宮各種絕技,身穿黑衣,面色蠟黃的中年人?」 公攬月顯是一愣,回答道:「你曉得的還真不少。你到底是誰,為何扮作教書先生潛入曹府,是戎淡遠派你來的麼?」 林熠道:「在下和天宗毫無干係,更不曾見過天帝戎淡遠。至於藏身曹府,實為避禍養傷,本也不知道曹府原來是你公老頭的窩。」 公攬月冷笑道:「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你避禍養傷哪裡去不得,偏生躲進曹府,今日又撞進老夫的『玄映地宮』。你瞞得過曹彬,卻騙不過公某。」 林熠一攤雙手,無可奈何道:「所謂無巧不成書,你既不肯相信我也沒法子。公老頭,那顆藏在曹子仲體內的蠟丸,是你故意留下的吧?」 公攬月答道:「是又如何?嘿嘿,老夫有意留給墨先生的香餌,卻讓你著了先,可惜。不過你憑著蠟丸裡的四字就尋到此處,可比外面那群笨蛋聰明了許多。」 林熠轉轉眼睛道:「他身穿黑衣,你便叫他做墨先生,我看他臉色蠟黃,不如就稱他為黃先生?」 公攬月道:「他化名為墨先生,你化名為錢夫子,在老夫看來,兩者有什麼不同麼?我等了他十八年,好不容易才尋到今次的機會,卻被你無端端插上一腳!」 林熠大咧著嘴道:「放心,曉得『洞玄石藏』四字的,遠不止在下一人,說不準你苦苦盼望的墨先生已經在趕往此處的路上了,後腳便到。 「對了,當日那將你嚇得縮起脖子來做烏龜的信,就是墨先生寫的麼?」 公攬月翻翻白眼道:「孫二被金牛宮擄去,老夫就預料到那幫孫子遲早會上門來,索性好生安排一番,等著招待老朋友。」 林熠譏諷道:「雁鸞霜已查過棺材裡的屍首,發現他確實是曹子仲本人。公老頭,你這手李代桃僵之計使得可真妙,騙得曹府上下替你燒了不少紙錢,今後你可不愁花銷了。」 公攬月道:「老夫在玄映地宮之中招待曹子仲十多年,卻一直沒有殺他,就是等著這一天能派上用場。」 林熠接口道:「等到墨先生出現,你便殺了曹子仲,逼他事先吞下蠟丸,造成毒殺之狀。這樣一來,公老頭你便可以自己縮起脖子來,靜候墨先生上鉤。 「也難怪曹彬和曹執修為低微,他們並非你的親生子嗣,曹府縱然被五行魔宮屠滅滿門,也不關你半點事了。」 公攬月道:「太霞派既然敢開宗立派,生死存亡便該全憑他們自己的手段和運氣,何須老夫來擔心?可笑天都派不曉得從哪裡聽著的消息,竟派了兩個弟子到曹府臥底,白白便宜了曹執那個蠢材。」 林熠吐了口氣道:「原來如此,太霞派上下百口,在老爺子的眼裡連螻蟻也不如。但你這樣煞費苦心,要引墨先生前來,卻又是為什麼?」 公攬月徐徐道:「我和他有一筆舊帳要算,而他盼著這一天也同樣很久了。」 「你不覺得奇怪麼?孫二被擄,這事原本至多是金牛宮的人知曉,可現下五行魔宮的各大高手紛紛現身,漣州城內外風起雲湧,等來的可絕不單止墨先生一人而已。」 公攬月笑道:「呵呵,世上多有有心人,把局勢攪亂方能從中漁利,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林熠道:「這麼說來,該不是公老頭你所為了,那又是誰?」 公攬月道:「管他是誰,來的人沒一個是安好心。你既然來了,就一併留下吧。想要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部《幽游血書》麼,先過了這條甬道!」玉石鏡壁上水紋光影一閃,褪淡而去。 林熠急忙叫道:「喂!公老頭,等一等,我話還沒說完呢!」可他喊了半天,玉壁上靜悄悄再無變化,公攬月早已去遠。 下半部《幽游血書》……原來不只破日大光明弓,甚至是聶天的《幽游血書》也落在了公攬月的手中。可是這些年來,他為何不加以修煉?即使無法達到魔聖昔年的境界,也絕不至於怕了墨先生。 還有缺失的上半部《幽游血書》又去了哪裡,當日公攬月為什麼沒有一起盜出? 這幾個問題令林熠百思不得其解,他望了望悠長沉寂的甬道,忽然歎了口氣道:「我既沒想搶那破弓,又何苦闖這甬道?不如先睡上一覺,等公老頭回來了,再和他好好商量,我怎麼來的,還是怎麼送我出去。」 說罷,林熠真的躺了下來,把雙手枕到頭後,蹺起二郎腿,嘴裡唧唧歪歪哼不成調,若有人聽到,只能奇怪為何娘胎肚裡果真生得出五音不全而酷愛唱歌之人。 過了一會兒,小調聲漸停,取而代之的是林熠酣暢淋漓的打鼾聲,在空曠的甬道中此起彼伏,韻律十足。 這一睡又是個多時辰,其間他還咕噥著翻轉了兩回身子,調整了若干回睡姿,只差嘴角沒有淌下多餘的清泉流水。 忽然玉石鏡壁一亮,公攬月道:「你打算一輩子住在這兒了麼?」 林熠的呼嚕打得更響,揮揮手不耐煩咕噥道:「別吵,有事回頭說。」 公攬月大怒,恨不得衝過來一把抓起這傢伙扔進煉丹爐裡,道:「好,咱們就試試看誰的耐性更好些!」 林熠突然睜開眼,朝他眨了眨,笑道:「在下耗得起,你可就未必能行。」 公攬月冷笑道:「信口雌黃!我將你扔在此處不管,過個十年再來,看你怎麼跟我耗。」 林熠好整以暇道:「在下何須等上十年,也許再有幾個時辰就行。公老頭莫要忘了,那位墨先生和天宗的雁鸞霜,隨時會找到假山洞中剝落的符印。只要不是太笨,五行魔宮的人遲早也能尋來。 「屆時人手齊了,在下就與他們來個熱熱鬧鬧大通關,豈不是比我一個人闖關好玩省力了許多?我又何必獨自一人冒險往裡走呢?」 「那老夫就先一步毀去那座傳輸法陣,從此再無人能進來!」 林熠縱聲笑道:「別人都不打緊,但你不怕與墨先生失之交臂麼?你賭氣困住我一人在此逍遙,卻讓苦心謀劃近二十年的算盤全數落空麼?」 公攬月正欲大罵林熠,驀地恢復慢悠悠的語調說道:「好得很,曹彬一家四口的生死你也不用管了。也罷,就由得金牛宮將他們抓了去嚴刑迫供,反正老夫也不怕他們能洩漏我破日大光明弓的秘密。」說著光影消失,大笑而去。 林熠一躍跳了起來,叫道:「公攬月,你說曹彬他們被金牛宮抓去了是真是假?」 這個問題自然沒人再來回答,林熠沉思半晌,也明白公攬月的話未必是實,多半是在詐自己。 然而曹彬夫婦和曹妍、曹衡如今不啻如暴露在狼群中的獵物,躲得過初一,也逃不過十五。 想到這裡,他已無法平服心緒繼續和公攬月對耗,心中苦笑道:「死老頭,成心是拿我來試驗這條甬道的威力,沒話說了,闖就闖吧!」 前方的甬道有進無退,除了衝過去尋找出路外已別無他法。 這裡的所有設置,都是公攬月原本準備著用來對付那位墨先生的,卻教林熠先享受上了。倘使有流風神珠在手,自然能夠頃刻脫出玄映地宮,奈何此寶已交給黎仙子,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振作精神,催動太炎真氣護持全身。此時林熠的太炎心法已晉入「空照道心」的第四重境界,較之雨抱樸的「返虛無塵」第八重天之境,雖尚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但放諸正魔兩道均不容小覷。 他靈台空明,抱元守一,衣衫上隱約泛起一層殷紅光暈,不斷徐徐流轉,小心翼翼的踏上第一塊白玉方石。足尖落地,甬道裡靜悄悄沒有絲毫反應。 如此走出一丈遠,依舊不見動靜。林熠心頭的警兆卻越發的濃厚,丹田提氣左手暗扣一枚璇光斗姆梭,隨時準備應變。 當他第九次將腳落在白玉方石之上,兩側的石壁上「嗤嗤」銳響,激射出縱橫交錯的六道銀色光飆,幾乎把林熠閃躲的所有角落封死。與此同時,頭頂「喀喇喇」一響,劈落一束奪目的光椎。 甬道上鑲嵌的青銅油燈,齊齊「呼」的騰起一尺多高青焰,劇烈的吞吐閃爍,猶如一條條暴怒狂亂的靈蛇,扭動著軀體衝向天花板。 這些在旁人眼中直如雷霆驚閃的飛電,在林熠靈台上清晰映射出一道道軌跡和角度。他凌空掠起,猶如箭矢朝前激射,在三道光飆合圍之前的瞬間脫身而出。 「轟─」六道光飆與上方劈落的光錐激撞一處,迸射出驚人的光焰,巨大的轟鳴在甬道裡迴響,彷彿頭頂的玉石壁也要塌陷下來。 林熠身形甫起,前方兩側的石壁好似立刻受到感應,一段尺許寬的牆體陡然隆隆前移,一左一右夾擊過來。瞧這勢頭,足以把金鐵碾壓成一粒粒粉末。 林熠雙腿在兩堵牆面上一撐,巨大的壓迫力震得他一陣氣血浮動,急忙吸氣出掌,「砰砰」擊中牆體。 這兩掌蘊含太炎真氣,可謂重逾萬鈞,但拍在牆面上毫無反應,倒是手腕酸疼近乎麻木。 牆體徐徐相向推進,林熠被夾在當中空隙越來越小。他臨危不亂,左腳猛力一點石壁,吐出一口濁氣,放軟身軀,輕盈無比的貼到右側的牆體上,「嗖」的沿著牆面朝前平移,左手的璇光斗姆梭間不容髮中往上一送,剛好用兩頭頂住牆體。 「叮─」鋒利的梭芒紫光暴漲,右側石壁終於禁受不住這上古至寶的反挫之力,裂出十多條細微的紋縫,牆體也同時停止了前移。 林熠脫出夾縫,驚得一身冷汗。 沒等他稍有喘息,迎面一蓬黑黝黝的毒砂鋪天蓋地,充盈甬道捲湧而至,甬道裡再不存絲毫藏躲的縫隙。 他無暇思索,飛速褪下外衣揮手舒捲,「噗」的裹住飛砂,身軀被對面迫來的龐大衝力一震,撞在尚未退回原位的兩堵石壁上。 林熠運勁於背,卸去餘勁滑落地面。腳下方磚突地開裂,「喀、喀!」探出兩道金光燦燦的索環,把他的一對腳面扣得結結實實,嚴絲合縫,頭頂一方巨石五雷轟頂般壓落,這些機關環環相扣,一氣呵成。 而林熠雙腳已被制住,再不能挪動分毫。 林熠心知就算自己硬接住轟落的巨石,後面必然還有數不勝數的明槍暗箭等著招呼自己,至死方休。 他一口氣接連打出三枚璇光斗姆梭,「叮叮叮」脆響不斷。斗姆梭破入巨石,爆射出蓬蓬奪目光雨。 巨石下落之勢不止,轉眼壓到林熠頭頂。 林熠雙掌運起十成功力,吐氣揚聲轟出,伴隨著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已被璇光斗姆梭震裂的巨石,再禁受不住林熠排山倒海的掌力,支離破碎,化作無數拳頭大小的堅硬玉石,漫天激盪。 林熠雙足運勁下沉,施展出「千鈞墜」,兩隻腳齊齊下陷三寸,脫出金環。身後的石壁轟隆隆回撤,那只璇光斗姆梭隨之飛回主人袖口。 林熠喘息片刻,看看整條甬道,才走了不過十之一、二。再往前行,公攬月天才般地盡情揮霍著他的種種奇思妙想,令林熠又是頭痛又是佩服。 飛索、鐵蒺藜、金錢鏢、陷阱、箭雨,這些等閒機關製作大師都不屑一用的暗器埋伏,在這裡卻被公攬月運用得神乎其神,妙到巔毫。 所有的機關設置,簡直都如同具備靈性的活物,相輔相成,往往在林熠意料之外的某處,化腐朽為神奇。 在他踏出下一步之前,永遠無法預測將會有何種東西等候著他。而這些永遠能出人意料的機關,卻又顯得那樣有條不紊,恰到好處。 林熠幾乎是一面心裡問候公攬月的長輩,一面艱難的前行。 半個多時辰後,他走兩步,退一步,方闖到了甬道的中段。可稍一不慎,方磚底下隱藏的傳輸法陣又被觸動,倏忽將他送回原處,前功盡棄。 林熠站在原地,望著徐徐復原的甬道,心頭湧起一陣無力感。他突然湧起爆揍公攬月一頓的衝動,卻曉得這不過是在癡人說夢。 假如自己的那柄仙劍還在,或可以施展昆吾派的「青雷正心訣」,一鼓作氣衝過甬道。然而現今,唯有憑藉身法修為,步步為營,像烏龜一樣的在甬道間爬行。 說不准公攬月此刻正一顆顆撥弄著他的算盤珠子,一邊聽著清脆的響聲,一邊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偷偷發笑。 好在他自幼修煉玄門正宗心法,很快靈台平靜下來,目光轉向石壁上兀自燃燒不休的油燈,暗暗訝異道:「這些燈……公老頭是用來照明的麼?」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八章 蝶現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6 本章字數:11015 林熠重新邁動步伐,向前走出八步,身子剛好和兩側石壁上的第一對油燈持平。 甬道如先前一樣毫無動靜,但只要他再往前走上半尺,幕天席地的機關埋伏立時再次齊齊襲來。 林熠仔細觀察著平靜燃燒的火苗,綠色焰光獵獵輕響,好似正在向他挑釁。 林熠雙掌拍出,兩道掌風左右開弓擊中油燈上方。「噗噗」一響,火苗驟然熄滅,冒出幾縷淡淡的青煙。 見此情形,林熠看著燈微笑了,他試著小心翼翼的往前邁出右腳,足尖點到方磚上,果然沒有絲毫的反應,公攬月精心設置的那些埋伏,都彷彿在瞬間睡著了一般。 他正要繼續前行,驀地兩側所有油燈一起熄滅,甬道中變得漆黑一團。耳中聽到公攬月的聲音說道:「不錯,不錯,只用了半個多時辰便識破了陣眼。這條『光暗明滅巷』就算你過了吧。」 他見林熠用掌風熄滅去第一對油燈,索性便盡數關閉甬道機關,出聲放行。 林熠輕鬆大笑道:「公老頭,你何必急巴巴的熄滅燈火,心疼那點油錢麼?」 公攬月哼了聲,說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但願你也能笑得這般歡暢。」 林熠大笑朝前,回應道:「奇怪了,在下笑笑也會讓你覺得不舒服麼?」 說話間,他已大搖大擺走過甬道,一點也不顧忌對方會突然毀諾施出冷箭,就好像是在自家長廊裡散步一樣的,從容自如。 公攬月略微緩和了些口氣道:「穿過綠瀾門,便是一間密閉的靜室,凶險猶勝過光暗明滅巷,小子自己小心了。」 林熠道了聲「多謝提醒」,屏息運轉真氣護體,走進飄浮在甬道盡頭的迷離綠霧。這團迷霧也不曉得公攬月是如何凝鑄而成,似粘稠的汁液緩緩流轉,令林熠的視線與靈覺同時失去作用。 走出公攬月所說的「綠瀾門」,前方正是一間方圓不過丈許的靜室。回過頭再看,綠霧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面玉石鏡壁。 靜室的四壁沒有一絲縫隙,也沒有出入的門戶。 巨石屋頂比甬道中懸垂得更低,距離地面高不到兩丈,吸引林熠目光的,是屋頂突出的漩渦造型,和鑲嵌其中的七十二片狹長耀眼的亮紅色鋒刃。 在靜室正中是一張紅木矮几,上面擺放著一幅殘局。 棋秤右首有一個竹製棋罐,裡頭盛著數十顆黑子。妙的是,棋罐一邊還放著杯熱氣騰騰的香茶,居然是剛沏上不久。 在矮几的對面,跪坐著一尊和真人大小無異的彩木雕像,身著藍色長袍,可惜腦袋只是一個光溜溜的大圓球,除了該是眼睛的部位嵌有一對珠子外,其他五官都不見著落。 這尊木像的左手執著羽扇,右手懸在半空,指尖捏著一顆白子。右下角上同樣也擺放著一個裝盛白色玉石棋子的竹罐。 林熠愣了愣,回頭對著玉石鏡壁叫道:「公老頭,你搞什麼鬼?學人擺攤設套麼?我身上可沒多帶銀子!」 玉石鏡壁上亮起,公攬月的光影回答道:「此靜室並無出入門戶,出口只在這珍瓏棋局中,好好解吧。」 林熠問道:「若是解不開又會如何?」 公攬月的光影抬手示意上方的屋頂,嘿嘿道:「棋局一旦發動,你頭頂的『亂雲刃』便開始緩緩轉動下沉,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令其停止。除非你能破解棋局,使得黑子反敗為勝,『亂雲刃』自當恢復原狀,否則只能看你變成一灘血水肉泥了。」 林熠歎道:「公老頭你也真夠損的,萬一進來的人壓根不黯棋藝,豈不是注定要被絞成肉泥?這種害死人的東西,你怎麼想得出來?」 公攬月聞言不僅沒有動怒,反而頗為自得地笑道:「老夫耗費了十五年,方才築成這玄映地宮,豈是凡夫俗子所能領會?」 林熠搖搖頭,道:「難怪你的修為無法精進,原來這些年都把精力耗費在這座玄映地宮上頭。今後你找人打架,也能把整座宮殿全都搬了過去麼?」 「你懂什麼,這是老夫畢生最完美的傑作,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及得萬一。少囉嗦,快解局吧。」 林熠急忙抬手招呼道:「公老頭,等等!這子落下,還准不准悔棋?」 水紋光影波動微停,公攬月沒想到林熠居然會問出這樣無賴的問題,沒好氣的答道:「落子生根,生死大事豈同兒戲?」話音一落,光影散去。 林熠對著玉壁笑道:「我是怕你待會兒下錯了子,想和我耍賴悔棋。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知這靜室中,必然暗藏著某種特殊設置,能將自己的聲音傳遞到對方的耳中。他只是存心氣公攬月一氣,如果能氣到他吐血當然是最好不過。 林熠悠哉游哉在矮几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下,望著對面一動不動的木偶人像,說道:「老兄,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這麼多年,想來寂寞得很,今日我便陪你玩玩。可惜你不會說話,不然跟我聊上一會兒天也好。」 那木像直呆呆看著他,亮黃的眼球不曉得是用什麼材料打製,居然隱隱有波光流動,透出一股靈氣。 林熠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輕笑道:「公老頭的品味倒也不差,難得還藏有洞庭霧峰的碧秋清茗。嗯,沏茶的手藝也算了得,和京城聞花坊的白小姐有得一拼,比我可強多了。」 耳畔就聽公攬月問道:「白小姐是誰,老夫怎沒聽說過這位茶道大家的名頭?」 林熠答道:「白小姐是京城第一名伶,在風月坊間的聲名,直如三聖五帝一般響亮。你竟沒有聽說過,實在是太孤陋寡聞了。」 公攬月聽他居然拿京城名伶與自己相提並論,忍不住狠狠呸了聲,不再開口。 林熠笑意盈盈放下青瓷茶杯,俯身觀看棋局,禁不住眉頭一皺。 這幅珍瓏棋局多達兩百餘子,黑白雙方短兵相接,犬牙交錯,戰局已接近尾聲。雙方相互爭劫,寸土必爭,黑子取得實地,而白子佔得厚勢。 關鍵在於黑子右上角的一條大龍,被重重白子圍困,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幾乎無處容身,怎也做不成雙眼成活。 唯一的辦法就是突出重圍,與下方的一片黑棋連接起來,但中間關山望斷談何容易? 林熠默默計算著棋局上的各種變化和劫材,苦思解圍之道。 光陰悄悄流逝,林熠心神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渾然忘卻身外之事,額頭上亦不覺滲出一層細微的汗珠,一杯碧秋清茗早已告罄。 良久之後,他眼睛一亮,面露喜色喃喃道:「聲東擊西,應該是這樣走的了!」 取起一顆黑子懸在空中正要落下,就聽公攬月冷冷道:「小心了,黑子一落,機關即刻發動。往下你只要走錯一步,便是錯恨難返。」 林熠「啪」的落下黑子,晶石製成的棋子敲擊在木質的棋秤上,聲音煞是好聽。 隨之頭頂上隆隆悶響,亂雲刃已然發動,但並沒有立刻下沉。 林熠泰然自若,微笑道:「公老頭,該你了。」 林熠對面的木像「喀」的輕響,右手緩緩下落,將白子不偏不倚的擺在棋盤上,而後收回手去,五指張開再從棋罐裡捏起一枚白子。 林熠由衷喝彩道:「公老頭,你這手絕活真俊,往後家裡可以不僱傭人啦。」 公攬月哼道:「亂雲刃已開始啟動,你還有閒心說笑?」 果然,白子一落,整個屋頂開始徐徐下沉,銳利鋒刃開始緩緩轉動。雖然速度很慢,但最多半個時辰就能橫掃至地面。 林熠不假思索又落下一子,回應道:「頭可斷,血可流,塞在嗓子眼裡的話卻不能不說。」 他嘴上插科打諢,走出兩步棋看似漫不經心,但實乃暗藏殺機,就等公攬月應對失當,右上角的大龍便能掙脫桎梏脫困而去。 而當他的黑子落下時,巨石屋頂也旋即停止,鋒刃保持緩緩的速度轉動,等待公攬月落子後屋頂繼續沉落,鋒刃再次加速,逐漸幻化成一團紅色的旋風。 然而公攬月既苦心設下這珍瓏棋室,對於棋藝的自信自不待言,微作沉吟下了一手「尖」,大是出乎林熠的意料之外。 林熠一怔,手裡捏著黑子沉吟半晌,才走出第三步。 兩人你來我往,對弈了十餘回合,林熠的局勢卻越發的吃緊。 周邊的白子猶如一張天羅地網,不斷的朝裡收縮,擠壓著黑子的生存空間,令其動彈不得。 林熠感同身受,無心再和公攬月打趣,棋子走得越來越慢。每落一步,都需經過冗長的思考。 短短十餘步棋,已花去了兩炷香的時間。 頭頂上的吊頂不停緩緩下沉,亂雲刃轉動發出越來越大的沉悶響聲,好似在不耐煩的催促著他趕緊落子。 林熠充耳不聞,鋒刃旋轉生起的風吹亂他的頭髮,可靈台中除了棋局之外,再不顧其他。 「啪!」公攬月白子落下,木像的右手提起被圍殺的三顆黑子,緩緩放進對面的棋罐裡。 公攬月的聲音得意笑道:「你大勢已去,後面不論怎麼走,亦無法起死回生、力挽狂瀾了。可惜,可惜,終究差了一點。」 林熠一翻眼道:「你怎知我必死無疑?大不了我亂下一氣,只要不停落下黑子,亂雲刃便不會下沉。等棋盤填滿了,我就拿黑子不停敲打棋盤,看它還會不會沉?」 公攬月被他氣得七竅生煙,怒哼道:「焚琴煮鶴,無賴,無賴之極!」 林熠哈哈一笑,道:「真正大煞風景的該是你公老頭才對。想那對弈明月青松、享受微風熏人,是何等愉悅心神的雅事,竟被你利用來製作這狗屁機關,怎對得起發明這副珍瓏棋局的先賢? 「你掘了他的墓穴,又用他殫精竭慮方才布下的珍瓏棋局胡作非為,小心人家冤魂不散,找上門來算帳。」 公攬月忍無可忍,怒喝道:「快下棋,哪來那麼多的廢話!」 林熠悠然自得,微笑道:「公老頭,我就算要被你的狗屁機關絞成肉泥,也一定先把你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然豈不虧大了?」 說話間,屋頂已經下沉過半,距離林熠頭頂不到六尺。 他故意出言激怒公攬月,並非純粹為了調笑鬥氣,而是借此擾亂對方心神,令其心浮氣躁棋力受損下出昏招。 孰知公攬月腦瓜一點也不迷糊,越是生氣,棋招走得便越是毒辣老道。 林熠俯瞰棋秤,明白棋局已到了生死關頭。自己手上小小的一顆黑子變得重逾千斤,久久不能落下。 不論他如何計算棋路,尋找生機,似乎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難以掙脫,令他直想從棺材裡把那位先賢拽出來,好好問問下一步到底該怎麼走。 時光一點一滴的過去,亂雲刃加速不休地下沉。林熠挺直的腰背像山嶽般靜峙,左手輕輕擊打著矮几,找尋著解除困局的契機。 忽然身後的玉石鏡壁煥放出一蓬銀白光華,傳輸法陣再次啟動,一位身著羅裳、淡雅若仙的少女,和一個相貌醜陋、弓背駝身的老婆婆,出現在靜室中。 那少女紫衣輕揚,明艷不可方物,懷中抱著一把玉石琵琶,神態悠然恬靜,纖柔曼妙的嬌軀中,似乎蘊藏著無限的鍾靈仙氣。 林熠關注棋局,竟是心無旁騖。 倒是那個老婆婆重重用手裡的鐵木龍杖往地上一拄,大聲喝道:「公老兒,搞什麼鬼,快給我滾出來!」 玉石鏡壁上公攬月光影浮動,嘿嘿笑道:「老虔婆,你嚷嚷什麼?」 紫衣少女淺淺一笑,說道:「公老先生,你非要等到晚輩將閣下設下的機關盡數破盡,才肯顯露真身麼?」 公攬月道:「女娃兒,剛才在光暗明滅巷中,你是如何看破玄機的?居然連半盞茶的工夫也不曾用到。」 紫衣少女若無其事道:「閣下不過是將《四機奇經》中的《地機篇》稍加修繕,鑄成那條巷道,並未見多少超出前人的新鮮創意。這般的機關,晚輩在十一歲的時候,便能親手製作了。」 公攬月頷首道:「好,好,想不到終於有箇中高手闖了進來。女娃兒,你莫要誇口,老夫的珍瓏棋局就在眼前,你破給老夫瞧瞧!」 紫衣少女清澈的目光拂過棋秤,只微微一瞥間,隨即嬌笑道:「這有何難?這局珍瓏棋局乃是三百年前棋聖盧秋雨所創,雖然知者甚少,偏巧晚輩就是其中之一。」 公攬月一驚,冷笑道:「你認得棋局,卻也未必就能破解得了。何況此局又走了十六步,閣下來得稍晚,怕也回天乏術。」 紫衣少女盈盈走到林熠身後,說道:「這位先生,不妨將子下到三三路上。」 林熠心頭一震,他無需回頭就曉得這紫衣少女非是旁人,正乃久未謀面的容若蝶。至於身邊的那位老婦人,正是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的岑婆婆。 他如今換了裝束,又有石棘皮具蒙面,容若蝶再是蘭心慧智也無法認出。但她為何會出現在玄映地宮之中,難不成冥教也已插手曹府之事? 岑婆婆見林熠沒有反應,禁不住出聲敦促道:「我家小姐所言必不會有錯,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麼?」 容若蝶含笑道:「婆婆莫要催他。這位先生與咱們素不相識,心存疑慮也是應當。好在咱們還有時間,無需太過著急。」 話音剛落,林熠已默默無語將黑子「啪」的擺在了三三路上。 公攬月先是一呆,繼而縱聲笑道:「女娃兒,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下法。你不管那條大龍的死活了麼?」 容若蝶淡然笑道:「既然已是一片死棋,晚輩何苦再費盡心力去解救?不如想方設法圍獵了老爺子的一條大龍,兩相抵沖,也可將損失減少到最低。」 公攬月凝神看了棋秤片刻,恍然道:「老夫明白了,你是想獵殺我左上角的這條大龍。嘿嘿,野心可不小啊。可惜我只需三、五步便能將它做活,你這是白費心思。」 容若蝶道:「即使這樣,晚輩總要試上一試,或可柳暗花明,起死回生呢?」 公攬月哼道:「做夢!」操控木偶人像在棋秤上落下一子,無形中卻失去了先手。 容若蝶櫻唇含著胸有成竹的笑意,指點林熠又落一子。 雙方落子如飛,頃刻走了七個回合,左上角的白棋大勢已成穩如磐石,任由黑子如何攪局亦無濟於事。 公攬月得意洋洋道:「女娃兒,你已黔驢技窮了吧,還不推秤認輸?」 容若蝶嘴角逸出一縷勝利的微笑,徐徐說道:「公老爺子,你中計了。」纖纖玉指從棋罐裡捻起一枚黑子,「啪」的放在了棋盤上。 公攬月愣了一下,說道:「老夫中了什麼計?」 容若蝶笑而不語,彷彿勝算在握。 公攬月突然身子一震,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原來,容若蝶從一開始就沒真打算去圍殺他左上角的那條大龍,而是藉機在包圍黑棋大龍的白子周邊,又築起了一道鐵壁,逐漸收氣與右上角的大龍裡應外合,反將白子圈起了一大片。 這樣一來,不僅黑方右上角的危局可解,更將白棋陷於四面楚歌之境,形勢急轉直下,遠遠出乎了公攬月的預料之外。 公攬月久久無語,額頭汗水涔涔而下,臉色也越來越難堪。他這時才意識到,容若蝶的那枚黑子一落,整盤棋大局已定,自己輸的乾乾淨淨。縱然棋聖盧秋雨復生,亦不過如此而已。 突然,公攬月歡暢的笑聲打破了靜室的沉寂,他哈哈笑道:「不錯,不錯,這才是此局的真正解法!女娃兒,你替老夫解開了困擾心中多年的難題,我也該讓你過關才是!」 矮几「轟」的一顫,徐徐下沉,直陷進地面一丈,露出裡頭一道黑咕隆咚的出口。 岑婆婆怒道:「公老兒,你這算什麼?我家小姐是何等身份,豈能鑽這狗洞?」 公攬月嘿嘿笑道:「老虔婆,這道門戶之後別有洞天。你若不想進來,只管留在這兒。」 光影一閃而逝,亂雲刃重新鑲嵌回屋頂,慢慢恢復原位。 林熠起身,故意又作出沙啞的聲音,抱拳道:「多謝姑娘援手解圍。」 容若蝶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況且你我同舟共濟,小妹此舉亦是在保全自己。」 岑婆婆一臉警覺地站在容若蝶身畔,隨時戒備林熠的舉動,冷然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不摘下面具?」 林熠道:「婆婆恕罪,在下實有難言苦衷,對兩位卻絕無惡意。」 岑婆婆道:「你不肯說,老身卻偏要知道。小姐,你暫且站得遠些,待我揭下他的面具,看看臉相再說!」 容若蝶搖頭道:「婆婆不必出手,我已經知道這位先生是誰了。」 岑婆婆一怔,詫異道:「小姐,你認出他來了?他是誰?」 容若蝶笑道:「婆婆,你還沒注意到麼?這位先生左肩裸露出的肌膚結實光亮,顯然年紀甚輕。方才咱們進來時,他身軀微微一震,顯然是因為他認得你我的聲音。而他聲音沙啞也是刻意為之,定是不願咱們聽出他的來歷。 「這樣一個他認識咱們,咱們也見過他的年輕人,算來算去,也沒幾個了。」 岑婆婆性子耿直,遇事喜好勇往直前,可不代表她是笨蛋。聽容若蝶這麼一解析,立刻恍然道:「混小子,你是林熠!」 林熠苦笑道:「早知道瞞不過蝶姑娘慧眼!」 這次,他沒有掩飾嗓音。 容若蝶亦是一笑,道:「林兄,想不到咱們會在這裡重逢,著實令小妹驚喜不已。」 林熠歎道:「一失足鑄就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弟落難之軀,已非昔日離開築玉山之時的林熠。現下整個正道都在通緝追殺我,我蒙上面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容若蝶道:「林兄不必太憂慮,如今禍福難料,成敗之數未定。」 林熠一聽「福禍」二字,立即聯想到曹彬等人即將面臨的大難,急忙問道:「蝶姑娘,你是否知道曹府現在的情況?」 「雁鸞霜已到曹府,同行的還有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有他們在,府外各路人馬均有忌憚,眼下按兵不動,都想讓別人去打頭陣,暫時風平浪靜。」 林熠心頭稍寬。 岑婆婆一拄龍杖,不耐煩道:「你們兩個一見面偏生有那麼多話,還不快往前闖?」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九章 琴書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6 本章字數:11310 當下岑婆婆在前開道,三人魚貫走進地下的那扇門戶。朝裡行進約有三丈,前方轟隆一響,兩道石門緩緩中分,裡頭露出火燭光亮。 三人走進石室,壁頂上懸著一盞巨大的宮燈,美輪美奐,流光溢彩。剛剛站定,身後的石門已徐徐合上,屋中密不透風再次與世隔絕。 宮燈上一亮,現出公攬月的光影,低笑道:「三位可曾注意到那座沙漏?」 只見密室的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座六尺高的巨型沙漏,透明的漏斗裡盛的並非黃沙,而是一種深褐色的液體,十分的醒目。 岑婆婆忍不住喝問道:「公老兒,你在這兒放了個沙漏,又想耍什麼花招?」 公攬月對她的粗聲惡氣也不以為意,依舊用含著詭異莫測的笑聲說道:「這座沙漏裡的『忘塵水』,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流淌殆盡,屆時整座密室的地面將泉湧如注,瞬間被大水淹沒。 「順便提醒一句,這水乃是老夫取自無寐河的三千弱水,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在裡頭支撐過一炷香的工夫,便會全身腐爛,五臟六腑齊齊壞死。即便有護體真氣也無濟於事,實在是老夫能找到的最厲害的水。」 林熠「哈」了一聲道:「絞一絞,泡一泡。公老頭,你以前在屠宰場幹過麼?」 公攬月嘿嘿笑道:「老夫行事,豈能以等閒常理度之?」 容若蝶問道:「不曉得公老先生這一回,又是給咱們出得何種題目?」 公攬月回答道:「這間『文思泉湧齋』之內,藏有九幅妙絕古今的對聯,三位可在一個時辰裡將它們依次尋出,並對上下聯。只要九幅對聯均能答上,通向『琴心軒』的密室之門,自然應聲而開。 「否則的話,弱水滔滔,為君送行。」 岑婆婆呸道:「狗屁!老婆子我活了百十多歲,從沒聽說過有靠對聯設置機關的。公老兒,你當自己是皇帝老子,要人考狀元,點翰林麼?」 公攬月哈哈大笑道:「老虔婆,奉勸你莫把孤陋寡聞當榮耀。現在計時開始,諸位請抓緊工夫,好自為之吧!」 光影一閃無蹤,巨型沙漏中的忘塵水「滴答」有聲,飛速的流淌。 岑婆婆仰頭衝著宮燈怒吼道:「公攬月,你敢說老身孤陋寡聞?有種探出你的烏龜腦袋,讓我活劈了你!」 不管她如何大呼小叫,公攬月亦不再現身。 容若蝶和林熠兩雙目光環視四周,已經開始找尋隱藏的對聯。 就見四面的玉石牆體上,分別鏤刻著兩幅壁畫,再加上腳下的一幅,剛好共是九幅。 每一幅壁畫的內容,都取自昔日文聖駱子的《九章集注》中典故,人物栩栩如生,譬如潑墨山水,極見功力。 兩人不約而同走到第一幅壁畫近前,上面刻的是一名學童在書房之中,頭懸樑,錐刺股,發奮苦讀的畫面。 林熠心頭微微一動,隱約察覺到玉壁上的每一筆銀鉤鐵劃融會貫通,一氣呵成,彷彿在昭示著什麼。 漸漸的,這幅壁畫中的人物、詩書、桌椅、門窗乃至書桌上的文房四寶,都褪淡隱滅,浮現起一座錯綜複雜、變幻萬千的古陣圖。 明明自己乃是畫外之人,卻不知不覺中好像已然置身陣中,濃烈的殺機與靈氣撲面而來,陡然忘卻身外之景,一陣的頭暈目眩,耳中不由自主響起慘烈的金戈鏑鳴,冤魂哀嚎。 林熠一凜,忙收攝心神澄靜思緒,定睛再打量壁畫。 這一回他有備而來,感覺立時好了許多,循著陣圖脈絡找尋其中的破綻。 奈何那些鏤刻在玉壁上的線條花紋,在眼裡宛如活了起來,不斷的流動變化,循環往復,無有盡頭。 正找不著頭緒間,耳畔聽見容若蝶柔和鎮靜的嗓音,輕輕道:「『周圓歸始,四象生息』,這似乎是源自洪荒八陣之一的『四靈斗甲陣』。 「洪荒八陣,傳說是仙界昊無天君為囚禁上古魔神所設的奇陣,早已散軼數千年,不想公攬月竟能將其復原。這等才智學識,委實教人欽服。」 岑婆婆怔怔瞧著容若蝶和林熠,見這兩人面對冷冰冰的壁畫心無旁騖,如癡如醉,偏又不敢打擾。 她抬眼一瞥密室中央的沙漏,漏斗底層已經被深褐色的忘塵水鋪滿,依照這個速度,果然只需一個時辰就能淌完。 驀然聽到林熠微笑道:「原來如此!」伸手在石壁上輕輕一點,「轟─」的一聲,腦海裡的所有幻象立時蕩然無存,就看見自己的右手食指,正不偏不倚按在了壁畫中的那方炭墨上。 「叮!」宮燈光華暴漲,兩束銀白色的光瀑凌空撒落,如同條幅。左首一幅上呈現出一個殷紅色的光字,熠熠生輝正是一個「墨」字。右面一幅光暈流動,其上空空如也,似乎在等待三人將下聯書寫添補。 林熠收手笑道:「蝶姑娘博學多才,在下佩服之至。若非得你提點,恐怕用盡一個時辰,在下也不能找出其中關鍵。」 容若蝶淺笑道:「林兄客氣了。小妹不過是說出此陣淵源,而破陣尋聯仍是林兄捷足先登,小妹只能瞠乎其後。」 林熠搖頭道:「蝶姑娘何出此言?只怕你早已破解了此陣,只是有意謙遜罷了。」 岑婆婆一跺龍杖,叫道:「你們兩個還有心思互吹互擂,還不趕緊看看怎麼對上這狗屁下聯,那沙漏可不等人。」 兩人相視一笑,容若蝶道:「此聯便勞煩林兄對答,小妹且去找尋第二幅上聯。」 林熠看了看光幅上的對聯,說道:「在下便當仁不讓了。」飛身而起,不假思索的彈指激射,在右首光幅上「嗤嗤」有聲刻下一個「泉」字。 他的指力甫一接觸光幅,銀白的底色上陡然泛起縷縷殷紅光澤,待「泉」字書就,一幅對聯隨告功成,連採用的字體都是相同,乍一眼望之宛如渾然天成,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猛然岑婆婆的龍杖「#」地猛響,林熠嚇了一跳,耳聽岑婆婆痛心疾首地叫道:「錯了,錯了。林小混蛋,這『墨』和『泉』乃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物事,你怎麼想也不想就寫了上去?」 林熠胸有成竹道:「錯不了,岑婆婆放心。墨是上『黑』下『土』,泉為上『白』下『水』。黑土對白水,絕對是天衣無縫,相得益彰。 「這種五歲孩童玩的小把戲,在下學認字的時候便會了,可歎公老頭還自鳴得意的拿出來顯擺,真正好笑。」 他的後面一句話,顯然是在對著公攬月而說,但公攬月也著實沉得住氣,硬生生忍耐下來沒有出聲。 果不出其然,兩道光幅同時一黯散滅,這第一幅對聯算是完成了。 片刻之後,宮燈再亮,落下第二道上聯,自是容若蝶已將第二幅壁畫中暗藏的玄機破解。 這第二幅上聯比剛才一幅多了一字,寫的是「風扁」。 岑婆婆剛剛放下心,又輕蔑道:「公老兒胡說八道,清風無形,又怎會是扁的?」 林熠縱聲笑道:「岑婆婆教訓的極是,這才第二幅對聯,公老爺子已開始不知所云了。」 他曾聽宋震遠說起過此聯,曉得是廣傳於文人墨客中的一幅妙對,如此戲謔,不過是在故意譏笑公攬月而已。 公攬月再好的涵養這時也按捺不住,出聲冷笑道:「信口雌黃,有辱斯文。以扁喻風,是何等的天馬行空之作。你對不出下聯就乾脆閉嘴,何苦還來大放厥詞?」 林熠歎道:「公老爺子,在下真為你感到悲哀。我要是你,出了這種狗屁上聯,羞的恨不能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如此簡單的題目,讓小曹衡見著都提不起精神、懶得應對,你還好意思擺出來賣弄?風扁月圓,不過如是。」 說罷縱身而起,凌空以指力在光幅上書就「月圓」二字。 「呼」的光幅消退,公攬月寒聲道:「林熠,你莫要得意。九幅對聯僅現其二,往後越行越難,我但願你能夠笑到最後!」 「叮」的第三幅上聯落下,乃是「獨角獸」三字。 岑婆婆對林熠信心大增,豪邁叫道:「小混蛋,這副下聯也給他對上,氣破公老兒的肚皮!」 林熠道:「這有何難?」揮臂彈指,「比目魚」三字在光幅上一蹴而就。 接下來容若蝶與他一事破解陣圖,一事解答下聯,勢如破竹連克洪荒八陣。期間對聯的字數不斷增多,難度也相應加大。 「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雪壓竹枝頭點地,風吹荷葉背朝天」、「琵琶琴瑟,八王在上;魑魅魍魎,四鬼靠旁」,這些奇思妙對,或乃前人所創,或為公攬月殫精竭慮所作,精采紛呈,不一而足。 林熠也逐漸收起對公攬月的嬉笑之語,凝神思考解答上聯。每每苦思冥想之際,都禁不住想一掌轟碎光幅,而一旦揭開謎底,則分外輕鬆,心中喜悅實不輸於往日參透了一項絕難的心法口訣。 但在最後一幅石壁陣圖前,容若蝶卻沉思良久未見動作。 她清澄的目光始終尋索於沙漏上下,眸中透出一縷困惑之色,好像正有一道難題百思不得其解。 那沙漏頂上,用紅木雕刻了一頭威武盤踞的天龍,頭顱上昂傲然佇立。下方的木質基座四平八穩,分向四周探出龍爪深扎於地,將偌大的沙漏眾星捧月般高高拱起。 透明的漏斗中忘塵水不斷流逝,僅剩下十之二、三。 岑婆婆滿臉期冀的注視容若蝶,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忍住沒有出聲催促。 容若蝶嬌嫩如玉脂似的肌膚上輕輕徐徐浮現一抹嫣紅,顯是心力耗損過甚所致,驀地身軀微微晃動,險些軟倒。 岑婆婆趕緊將她扶住,只覺她的纖手裡儘是濕涔涔的香汗,短短的半個多時辰,不啻如經過了千軍萬馬廝殺角逐般的勞累疲乏。 岑婆婆心疼至極,說道:「小姐,先服一顆藥丸吧,待歇息一會兒再看不遲。」 容若蝶緩緩合上雙目,濃黑靈秀的長睫輕輕翕動,搖了搖頭道:「不行啊,婆婆,留給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岑婆婆取出一枚藥丸讓容若蝶服下,又為她輕輕抹著後背安慰道:「也不急這一小會兒工夫。」瞪著林熠喝斥道:「你這小混蛋愣在一旁作甚,趕緊給我尋出上聯來。等沙漏流盡,咱們三個人一塊兒完蛋!」 林熠苦笑道:「岑婆婆,別那麼凶巴巴的好不好?你老人家若和氣一些,少動幾次怒,臉上的皺紋也會少許多。」 岑婆婆左手源源不斷的將真氣輸入容若蝶體內,嘴裡罵道:「你小子少來油嘴滑舌。若非為你,我家小姐又怎會身犯險地,來尋公老兒?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為何還來消遣老身?」 林熠一怔,心中思索岑婆婆話中的意思。 任容若蝶如何神機妙算,也不可能曉得自己身陷玄映地宮,她此行怎麼會變成為自己身犯險地? 容若蝶精神稍振,細細嬌喘道:「岑婆婆─」 岑婆婆一翻怪眼,粗聲道:「小姐,你別怨老身多嘴。我看這混蛋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樣子就來氣,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這時,密室中揚起公攬月得意的笑聲道:「三位,時光無多,需好生抓緊啦。」 岑婆婆抬頭衝著宮燈吼道:「公老兒,閉上你的烏鴉嘴!你這點破玩意兒,豈能難得住我家小姐?莫要在一邊唧唧歪歪擾人心神,這算什麼本事?」 公攬月嘿嘿一笑,不以為忤,說道:「女娃兒,你能一口氣破去洪荒八陣,當世之間除了老夫,論及奇門遁甲之術,已無人能出其左右。可惜這最後一幅陣圖千變萬化,環環相扣,遠勝前者。要不要老夫給你一點提醒?」 容若蝶朗聲道:「公老先生自詡是奇門遁甲之術的不世天才,奈何每每撿拾先賢牙慧,略作修繕便視為己出。距離別樹一幟、自成一家的宗師境界,實有雲泥之別。 「這座『軒轅陷虛陣』,僅是將九宮、四象、**之機融合為一,陰陽相激,水火相沖,虛進實退,搗盈補空,共計一千九百四十九種變化。雖說紛繁複雜了一點,但也並未見別出心裁之處。」 公攬月一怔,笑聲陡歇,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姑娘踟躅於前,不能破解?」 容若蝶微笑道:「可能公老先生自己也未曾意識到,你將沙漏置於軒轅陷虛陣圖的中心,卻忽略了漏斗中水流的滴淌,由此生出了第一千九百五十種變化。 「柔水盈動,由實而虛,暗合動靜之機,要依照原先的破陣之法,則陰消陽散牽動天變,整座文思泉湧室不保亦屬小事,連漣州府方圓千里的地脈也難逃此劫。」 公攬月哼道:「女娃兒危言聳聽,不足一信。」 他話雖這麼說來著,終情不自禁按照容若蝶之言掐指推算,倏忽額頭冷汗一冒,倒吸了口冷氣,喃喃低語道:「柔水盈動,由實而虛,老夫怎沒有計算到這步?」 容若蝶好似早知道公攬月定會暗加印證,歎息道:「晚輩也但願是推算有錯,否則漏斗之中的忘塵水流盡之時,便是薪盡火滅、天變地陷、水瀉山崩的浩劫蒞臨之際。屆時漣州一地江傾地裂,陰火衝霄,公老先生也未必能以身倖免。」 公攬月汗如雨下,面色蒼白說不出半句話。別人是死是活他自不放在心上,但無意中把自己也兜了進去,那可大事不妙了。 岑婆婆看到宮燈上公攬月的光影抖動,心裡說不出的暢快,把生死之事丟到一旁,哈哈笑道:「小姐何必告訴這老兒,稍後讓他和咱們同歸於盡、玉石俱焚倒也挺好。」 容若蝶搖頭道:「咱們這幾個人葬身地宮並不足惜,可漣州一地十數萬的蒼生何辜,遭此橫禍焉能心安?說不得,無論如何也需將此陣安然破解。」 她在岑婆婆的攙扶下徐徐繞著沙漏踱步,秀眉微蹙,弱不禁風。 林熠忽然問道:「蝶姑娘,你方才說薪盡火滅,倘若沙漏裡的忘塵水滴乾,是否這最後一種變化也由此而終?」 容若蝶眼睛一亮,滿面欣喜道:「正是,小妹只需計算出最後一刻的陣法變化,就能力挽狂瀾,在激起天變之前的剎那停下陣勢運轉。這麼簡單的道理,我起先為何沒有想到,虧得林兄提點。」 岑婆婆不屑道:「這小混蛋是瞎貓撞著了死耗子,也沒啥了不起。」 林熠笑嘻嘻道:「岑婆婆,我又沒碰著你什麼,何苦又罵人呢?」 岑婆婆哼道:「老身就是看你不順眼,那又怎的了?」話說出口,腦袋裡才拐過彎子,「哎喲」叫道:「好小子,你敢變著方的罵老身是死耗子?」 林熠拱手抱拳笑道:「您老人家包涵,這話可不是在下說的。」 岑婆婆狠狠盯著林熠,可又不敢撒手鬆開容若蝶揮杖去揍這小子。 容若蝶停住腳步,喚道:「林兄,小妹已有了一些頭緒,但需要你從旁襄助。我先將軒轅陷虛陣的三十六句破陣訣授予林兄,請你務必牢記。稍後你我一起出手,將此陣停止。」 林熠頷首道:「請蝶姑娘指點。」 接著他便凝神靜氣,聆聽容若蝶娓娓念出那三十六句破陣訣,譬如仙樂般的嗓音聽在耳中,於此兵凶戰危之刻,竟也感到一種莫名的舒暢。 漏斗中的忘塵水逐漸流盡,容若蝶看也不看,好整以暇的一句句緩緩道來,待到傳畢最後一句破陣訣,就聽岑婆婆叫道:「小姐,水滴完了!」 「嗡」的一響,整個漏斗煥發出一蓬詭異的紅光,地面上印刻的軒轅陷虛陣圖微微抖顫,開裂出一道道龜紋,從中幽綠色的光焰陰火沖天而起,直射壁頂。與此同時,三人腳下冒起一泓黑色泉水,轉眼吞沒腳背。 只聽公攬月興奮叫道:「老夫演算出來了!實盡返虛,坎離相消,戊葵生變,快定四象鎮地火,轉**疏天變!」 容若蝶應聲道:「正是如此,林兄快出手!」 兩人齊齊發動,一取龍爪,一縱身掠向龍首,機關鏗然響動,旋即戛然而止。 「轟─」靜室中爆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震得三人歪歪斜斜,幾不能立足。 岑婆婆緊緊抱住容若蝶,將她護在自己的懷中,叫道:「小姐!」 容若蝶玉容慘澹如金,櫻唇上血色退盡,卻含著歡暢的笑容輕聲道:「成功了!」 獵獵綠色陰焰陡地流散,冒出的弱水也往地縫中滲去,沙漏和軒轅陷虛陣上煥射的光芒漸漸消淡,迷離的光霧之中,劇烈的震顫感亦慢慢在減弱消失。 公攬月心有餘悸,由衷讚歎道:「好丫頭,老夫確是小覷了你。難得,難得─」 容若蝶嫣然一笑,靜靜道:「公老先生,你不也推算出來了麼?」 兩人心頭頓時泛起一縷奇異的惺惺相惜之情,更因適才由死到生患難與共了一回,不由得敵意大減。 公攬月說道:「女娃兒,這最後一幅對聯你們不答也罷,便直接進入琴心軒吧。」 林熠笑道:「公老爺子,你果真慷慨豪爽的緊。咱們九死一生,化解了軒轅陷虛陣分崩離析之劫,你卻仍然接著招待我們。也罷,我還偏想看看,第九幅上聯寫的是什麼狗屁玩意。」 公攬月怒聲道:「好,你要看老夫就讓你看個夠,若看完了對不出受困此間,可莫怨老夫。」 宮燈「叮」的一亮現出第九幅上聯,寫的是:龐龔二小姐,龍首龍身。 公攬月道:「此聯文意暗應老夫的這座『盤龍沙漏』,答案自然也需從中尋找。」 岑婆婆嗤之以鼻道:「公老兒,你這也忒牽強附會了吧?憑什麼咱們下聯還要和你的狗屁沙漏牽上關係?老身偏就對『公攬月老兒,賊頭鼠腦』,你看配也不配?」 公攬月勃然怒道道:「老虔婆,你一再的胡攪蠻纏,對老夫冷嘲熱諷,若再不知收斂,小心老夫將你永陷地底,萬年不得脫困!」 岑婆婆的脾氣吃軟不吃硬,聞言反哈哈大笑道:「老身要真能活上萬年,還要先謝過公老兒吉言。」 容若蝶微笑道:「岑婆婆,別再和公老先生嘔氣了。他其實是好意在提醒咱們下聯的線索,並非故意為難找茬。」 岑婆婆哼道:「老身才不相信他有這好心,不過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罷了。小姐,你可有想出下聯對什麼了?」 容若蝶道:「岑婆婆,你仔細瞧瞧這座盤龍漏斗,它的基座和龍首,是用何種材料雕琢打製?」 岑婆婆道:「這還用看麼?都是上好的紅木,定是公老兒為自己打造棺材多出的木料,隨手給用在這兒了。」 林熠心悅誠服的歎道:「岑婆婆,論及嘻笑怒罵、挖苦嘲諷的本事,小子甘拜下風,望塵莫及,往後我是再也不敢招惹您老人家了。」 岑婆婆瞪眼道:「少拍馬屁,下聯想到了麼?」 林熠道:「蝶姑娘不是已經說出來了嗎?在下就多事寫上光幅吧。」縱身一躍,揮斥方猶,由上而下凌空書就一行殷紅的光字。 岑婆婆一面舉目觀望一面輕聲念道:「李宋二先生,木頭木腳。」再看那盤龍沙漏,可不是木頭木腳麼? 下聯書畢,宮燈中立時暴漲出一團絢麗銀光,將三人身軀籠罩,耳畔就聽見公攬月的聲音說道:「文思琴心兩相知,諸位請了─」 光華散盡,三人恍然又置身到另一番匪夷所思的天地之中。 首部曲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十章 碑咒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7 本章字數:9746 三人周圍是一座方圓百丈的宮殿大廳,雕欄玉砌,金壁輝煌。 殿中高踞一人,頭頂王冠,身披龍袍,頗是倨傲雍容,他手握流光玉盞,端坐描金龍椅之上好不威風。 可惜仔細一看,依舊是個玉石雕琢的假人,一般的光頭光腦只有一對黃色眼珠。只是遠處看來,唯妙唯肖,已達以假亂真之境。 在他身後,一左一右侍立著兩名宮裝美女,玉頰生暈,眉目傳情,手中執著的錦羅畫扇輕輕搖曳,似在為主人驅炎送風。 宮女之後,便是一排玉石屏風,上頭繪著工筆山水,夕陽牧笛意境悠遠,教人心情為之一舒。 在他的右首,依次擺放了十餘席長桌,每桌之後,都坐著一位穿著百官袍服的公侯將相,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或側首笑語風流倜儻,竟無一人的神情相似。 對面的一排筵席卻是空空蕩蕩,尚無賓客。桌上山珍海味,美酒佳餚,甚是豐盛。 在筵席外側,又有兩排盤坐的女伶。每人手執一件樂器,或吹或彈,嘴含笑意。雖未真格彈奏,這殿宇裡已隱約有了仙樂之音,迎賓之曲。 靠近殿門分立著八名金吾武士,面色肅穆,盔明甲亮,威風凜凜。而在台階上,又盈盈立了兩排霓裳舞女,正等候主人的命令入廳獻藝。 岑婆婆左看看,右望望,小聲嘀咕道:「這算什麼,公老兒真當自己是皇上啦?」 林熠道:「這是公老頭參照畫聖閻道子的《韓王夜宴圖》所設下的實景,連屏風上的山水都畫的一模一樣。這手依樣畫葫蘆的本事,他算學到家了。」 忽見頭頂的朱紅畫壁上透下一束光影,公攬月的化身佇立三人面前,道:「諸位歷經艱險方能到得琴心軒,老夫忝為東主理當好生招待。聊備薄酒,不成敬意,請三位入席上座,賞曲觀舞,稍作小歇。」 林熠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在下卻之不恭了。」大搖大擺走到左首筵席前落座,替容若蝶和岑婆婆做了先導。 岑婆婆扶著容若蝶入席,望見滿桌菜餚順手拿起一條烤鴨腿,可剛一入手立刻「呸」了聲,遠遠甩出,破口罵道:「公老兒,你沒銀子請咱們好吃好喝便也罷了,卻拿這些假玩意兒來糊弄我們麼?」 公攬月哼道:「老虔婆你自個兒饞,怪得了誰?這兒的東西已擺放了十數年之久,你要怪只能怪自己來得太晚。不過壺中的美酒貨真價實,歷經彌醇,你喝喝無妨。」 岑婆婆怒道:「你要老身喝酒,老身便喝,那豈不是很沒面子。我偏不喝,偏不讓你得意!」 林熠用鼻子嗅了嗅,眼睛發亮道:「好東西,這可是珍藏百年的梅林老窖,在下不客氣啦。」拿起酒壺就著壺嘴飲上一口,頓覺濃香撲鼻,心神舒爽。 公攬月的光影雙手一擊,管弦洞簫之聲徐徐而起。那些木偶女伶竟開始撫樂奏曲,十指靈動姿態怡然,宛如經過十數年精心調教的匠師。但聽鐘磬悠揚,琴錚如訴,鼓點聲聲打著節拍,吹拉彈唱一應俱全。 門外守候的十六名舞姬分作兩排魚貫而入,伴著音韻翩然起舞。羅裳輕揚,燭火生暈,舉手投足無不美到極處。 這些女伶舞姬自然也都不是真人,悉數乃公攬月獨具匠心之作。這群偶人奏樂舞蹈,動作曲調沒有半點生澀僵硬的感覺,反而讓人感到無比的享受與愉悅。 公攬月站在舞姬中間低聲哼唱,雙手與腦袋都輕輕附和著節拍,差點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岑婆婆看他不慣,禁不住吭吭笑道:「公老兒,你在耍猴給咱們瞧麼?」 公攬月恍若未聞,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如此巧奪天工的創舉,古往今來除去老夫,又有誰人能及?」搖頭晃腦,顯是得意至極。 岑婆婆「啪」的一拍桌子,高聲叫道:「公老兒,發什麼瘋癲,莫要耽擱咱們的工夫!」 公攬月緩緩把目光拂過岑婆婆,惋惜道:「這般天樂仙舞閣下卻不懂欣賞,委實糟蹋了老夫的一番心血。」 岑婆婆不以為然道:「什麼天樂仙舞,比起我家小姐的琵琶來,就像烏鴉聒噪一般。」 公攬月一振問道:「這麼說,你家小姐對音律古樂之學也頗有鑽研?」 岑婆婆哼道:「鑽研談不上,反正比某些半吊子晃蕩的傢伙強勝百倍不止。」 公攬月拊掌道:「好,好,只可惜知音旁邊總也少不了烏鴉伺候!女娃兒,你可說出現下奏的是何曲調?」 林熠搶先問道:「公老頭,你這問題算不算這關的題目?」 公攬月道:「這只是老夫隨口一問,想來也難不倒這丫頭,是也不是?」 容若蝶嫣然頷首,回答道:「若晚輩所見無差,這是三百二十年前韓王府樂師李園田所創的《鳳翔千仞》,又名《鳳雲遊》,其譜見於《西麓堂琴統》。 「樂曲格調清奇,色調多變。全曲共分作九段,除首尾兩段外,各段速度和節奏相近,無大變化,但意境豐富,實乃不可多得之名曲佳作。」 公攬月道:「女娃兒所言也算是**不離十吧,不過此曲的作者未必就是李園田。」 容若蝶微笑道:「公老爺子莫非是指曲譜最後一段小注中所載:《鳳雲遊》虞皇所制也,余十七能精此弄,由是知名?」 「不錯,連李園田自己都承認此曲傳自虞皇,姑娘為何張冠李戴?」他心存疑惑,說話的口吻也不知不覺變得客氣許多,不再直呼「女娃兒」。 容若蝶悠然道:「那只是李園田為宣揚此曲,才假托虞皇之名。公老先生如果讀過他所著的《琴韻札記》,便能通曉原委。」 公攬月道:「姑娘強聞博記,老夫佩服。三位若歇息夠了,便再往裡請。」 「哢哢」機關輕響,主位後頭的那排玉石屏風緩緩朝左右兩面分開,露出背後一條甬道的入口。 在入口正中的地方,豎著塊半人高、三指厚的黑色石碑,上面刻了百多行密密麻麻的奇異文字,碑沿四周鑲嵌有暗紅色花紋。 在石碑下方,是一尊玉女石雕做成的基座。這石雕女子年紀甚輕,容顏傾城,眉目間不怒自威。 她身軀平臥在地上,一手枕頭,另一手將石碑拱衛托起,櫻唇微張,如泣如訴,嫵媚動人。 岑婆婆她老人家大風大浪見過得多了,當然不會把一個石頭刻的美女放在心上。她一提龍杖,看也不看就從石碑旁走過。 容若蝶卻在石碑前停了下來,林熠走在佇列最後,見狀駐足問道:「蝶姑娘,你認識這上面寫的碑文?」 容若蝶神情專注,點了點頭回答說:「這是失傳已久的上古梵文。」 岑婆婆回過身,奇怪道:「上古梵文?那這塊石碑豈不成了萬年古董!小姐,碑文上說的是什麼,讓你瞧得如此用心?」 容若蝶一面研讀一面說道:「它好像是在說,上古的時候─」 她才說了個開頭,石雕玉女的兩隻眼睛驀然一亮,煥放出妖艷的血紅光芒。 岑婆婆不假思索飛身擋住容若蝶,橫杖於胸喝道:「小姐留神,這石碑有古怪!」 一股詭異莫名的力量從足底突如其來地升起,彷彿蘊藏著無限的怨毒和怒忿,令人不寒而慄。 岑婆婆的腳面上漸漸凝結起一層黑色薄膜狀的物體,似乎還在不斷向上侵蝕。再看容若蝶和林熠,情景與自己如出一轍。 岑婆婆雖然修為精深,但對這種旁門左道的詭術卻所識不多,不禁駭然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林熠沉聲道:「咱們中了上古秘咒!」 他迅速伸手扶住容若蝶,同時把太炎真氣汩汩輸入她的體內。 但這滾滾仙家真氣,居然絲毫也阻止不了詭異力量的侵襲,腳上的黑色薄膜越結越厚,逐漸化為一層石甲,並且升向小腿。 容若蝶不為所動,她的目光從岑婆婆的肩膀上穿越過,繼續閱讀著石碑上的梵文。 岑婆婆怒聲道:「待我砸了這禍害人的妖碑!」揮舞盤龍杖,「轟隆」擊在石碑頂上。 石碑上迸射起耀眼金光,盤龍杖高高彈起,岑婆婆震得雙臂酸麻,身子連晃了幾晃。 石碑卻是紋絲不動,安然無恙。 短短瞬間,容若蝶已經閱讀完碑文,只見她飛快地從頭上摘下一支玉釵,釵尖輕輕往左手食指指尖一戳,頓時從傷處湧出一滴血珠。 「啪!」血珠準確的滴落進那尊石雕美女微啟的櫻唇中,旋即融入石隙裡。 兩瓣石雕的櫻唇忽然泛起了一抹嫣紅的血色,宛如塗抹了胭脂,分外嬌艷,也說不出的詭異。 容若蝶足面上的黑色石甲「簌簌」剝落,體內的異感也隨即消失。 岑婆婆和林熠照方抓藥,各自將鮮血滴入石雕美女口中,也同樣靈驗。不久所有異狀退去,石碑又恢復冷冰冰的模樣。 岑婆婆心有餘悸,問道:「小姐,你是從碑文裡猜測到解除秘咒的法子麼?」 容若蝶頷首說:「按照碑文上的記載,這尊石雕像上的女子,是上古一個神秘部落崇拜供奉的巫女,後來為了保護部落,和入侵的魔神同歸於盡。死後魂魄不散,依舊守護著那片故土。」 岑婆婆對這巫女生出同情敬佩,火氣消了大半,說道:「這麼說來她也不是壞人,為何要在石像上種下這般歹毒的秘咒?」 容若蝶解釋道:「秘咒是她死後,部落的長老們為紀念其功德,才故意為之。 「他們先是雕刻了這尊石像,又立下石碑,要所有從石像周圍經過的人都獻上自己的鮮血,向巫女魂魄祭祀祈福,否則就會被視作大不敬之罪,化為石雕,永遠守護在巫女石像身邊,直到亙古。」 岑婆婆咋舌道:「一群瘋子!還好小姐認識上古梵文,不然咱們三個豈不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石像的祭品?」 林熠嘿然道:「公老頭把這尊石像放在甬道入口,就是想不費吹灰之力,把我們都解決了。真要如此,咱們可都成了替人擋災的冤大頭。說到底,公老頭各種匪夷所思的佈置,原本都是為那位墨先生準備。」 岑婆婆一怔,詫異道:「誰是墨先生?公老兒為何要對付他?」 林熠簡略的把墨先生的來歷敘述了一遍,容若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時候不早,我們走吧。」 三人順著甬道前行,林熠走出沒多遠,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那座孤零零佇立在入口的石碑一眼,卻發現本已熄滅的石像眼睛忽又亮了起來,然而四周空無一人。 他微感奇怪,岑婆婆和容若蝶腳步不停,已走到甬道的出口,裡面傳來公攬月高聲的大笑。 林熠精神一振,趕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出了甬道,是一座令人歎為觀止的巨型石窟,方圓足足百多丈。周圍有若干造型相同的甬道相連,洞頂更是高達二十丈。 在四周凹陷的石龕中,錯落有致的陳列著數以千計的古玩珍品。珠光寶氣把幽暗陰森的石窟映照得霧光綽綽,亮如白晝。 公攬月一襲紫色長袍,背負雙手,傲然屹立在對面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居高臨下俯瞰三人。 他依然裝扮成曹子仲的相貌,但林熠明白,真正的曹子仲已經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了公攬月的手裡。 可說,如今曹府上下的危難,乃至曹執之死,都是公攬月一手促成。 因此,林熠對他毫無好感,而在他身畔還有位於這點上志同道合的岑婆婆,已經率先發難道:「公老兒,咱們今天總算又見面了!」 公攬月一驚,疑惑道:「老虔婆,你我什麼時候有見過?」 岑婆婆淒厲大笑,說道:「貴人多忘事,難道你已經把十九年前逆天宮的舊事,忘記得乾乾淨淨?」 公攬月身軀陡震,難以置信的注視岑婆婆,失聲道:「你是祝雪魚!」 林熠聞言不覺感到身上一陣惡寒,沒想到尊容醜陋如岑婆婆者,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動聽名字。 他早已隱約猜到,容若蝶和岑婆婆與魔聖聶天必有關聯,反而對此並不吃驚。 公攬月歎息道:「當年老夫見到夫人時,你尚是一位風韻猶存的絕色麗人,為何短短十九年竟會變成這樣,委實判若兩人!」 岑婆婆恨聲道:「老身中了赤烈橫的『三丈無名火』,面目盡毀,九死一生。後來雖得東帝釋青衍肉骨再生,卻也變成這般模樣。」 公攬月唏噓道:「夫人能逃過逆天宮大劫,已屬不幸中的萬幸。你今日此來,是想向老夫討還破日大光明弓和半卷《幽游血書》的麼?」 岑婆婆冷冷道:「老身只是護送小姐來此,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公攬月一愣,即刻醒悟道:「姑娘姓容,令尊可是魔聖三大弟子之一的寧道虛?」 容若蝶回答道:「晚輩這些年來為避強仇,唯有隨家母姓容。先父正是寧道虛!」 公攬月問道:「你娘親呢,為什麼這些年一直聽不到她的消息?」 容若蝶神情黯然,說道:「家母當年從逆天宮破圍而出,已動了胎氣。兼之思念先父日甚,產下晚輩不久便撒手人寰,駕鶴西歸。」 公攬月沉默片刻,道:「此後都是祝夫人在照料你麼?」 容若蝶點點頭。 公攬月不解道:「那你如何能通曉奇門遁甲,認識上古梵文?」話一問出口,頓時醒悟道:「是了,你的師父是東帝釋青衍,也只有他能夠調教出這般的弟子!」 容若蝶謙遜道:「晚輩愚鈍,只學到恩師學識的皮毛,讓公老爺子見笑。」 公攬月哼道:「僅是皮毛嗎?果真如此的話,老夫豈不是望塵莫及?」 岑婆婆深受釋青衍救治之恩,立刻接口道:「那是當然。東帝才學浩如煙海,自是比一些半吊子水晃蕩的鼠輩強勝許多。」 公攬月眼裡寒光一閃,按捺住怒火道:「祝夫人,老夫景仰魔聖聶天,又同情你的遭遇,才一再的謙退客氣。你別順風扯帆,得寸進尺!」 岑婆婆哪裡會把公攬月的警告放在眼裡,哈哈笑道:「你潛入逆天宮偷盜了魔聖三寶,還有臉說自己景仰魔尊,老身都替你害臊。」 公攬月不以為然的說:「這有什麼?十九年前逆天宮大變,縱使老夫不出手,它們遲早也會落到別人手中。」 容若蝶說道:「公老爺子,晚輩正是想知道,你當年潛入逆天宮中的見聞。」 公攬月漠然道:「莫非容姑娘以為,老夫也參與了昔日逆天宮之變?」 岑婆婆譏笑道:「你縱有此心,只怕也不夠資格與魔聖為敵。」 公攬月居然沒動氣,不勝感慨道:「你說的沒錯。要老夫潛入逆天宮裡偷雞摸狗或許可以,但直攖魔聖神威,與他當面對敵,老夫確實遠不夠份量。 「嘿嘿……可惜要對付他的人,也非正大光明的上門挑戰,否則聶天何至於一敗塗地?」 容若蝶道:「公老爺子見到過真正謀害魔聖之人?」話語裡流露出不經意的緊張。 公攬月回答道:「也許算是有一面之緣吧。但老夫說了,姑娘恐怕仍會失望。」 容若蝶道:「公老爺子但說無妨。」 公攬月徐徐合上眼睛,許久不語,好似在追憶當年之事。 他悠長的一聲歎息,低低的嗓音敘說道:「十九年前逆天宮之行,實是老夫平生最凶險的經歷之一。而今想來,歷歷在目,恍然如新。這樁事情,還要從二十餘年前,那個自稱墨先生的人突然找上老夫開始說起——」 石窟裡靜悄悄,只有公攬月的話音在空曠裡迴盪。三人屏息凝聽,等待迷霧揭起。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 容若蝶竟然是魔聖弟子寧道虛之後,而岑婆婆當年更是曾經擁有花容月貌。但這一切,都因為十九年前逆天宮的一場驚變而發生改變。作為適逢其會的公攬月,在容若蝶相請之下,終於說出了昔日驚心動魄的見聞。 原來,在五大魔宮齊齊背叛魔聖聶天的幕後,果然還隱藏著一隻不為人知的黑手。然而,隱藏在暗處的公攬月甚至連他的人影都沒有看到,更無法猜測出他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的名諱是─「龍尊」!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一章 舊時恨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8 本章字數:10956 二十年是什麼樣的一個概念?融入蒼茫的歲月長河裡,不過是縷平淡的漣漪。然而對塵世來說,卻足可令青絲變皓首,令咿呀小兒變為軒昂青年。 公攬月也不知道墨先生找上自己,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卻清楚的記得,那一年的隆冬暴雪漫天紛揚,將整個世界都覆壓在一片白茫茫的顏色中。 墨先生黑色的長袍在朔風裡飄蕩,顯得如此的醒目,如此的不協調。 墨先生似乎很瞭解自己的底細,開門見山地邀請他共盜魔聖三寶。 當確信來人傳送入耳的聲音,並沒有被狂暴的寒風扭曲時,公攬月的第一反應,就是眼前這人一定是個瘋子。 魔聖聶天是何等人物?一百餘年前懾服五大魔宮,當世魔道第一高手。他的話,就是魔道的金科玉律;他的手,就是正道的索命請柬。 這樣的魔道梟雄,公攬月敬而遠之尚且不及,又豈敢摸上逆天宮奪其所愛,那簡直和自殺毫無區別。甚至結局生不如死,遠比自殺更加淒慘。 公攬月活得很滋潤,他正在醞釀一個龐大的計畫,要建造一座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地下宮殿,將自己大半生收斂的古玩字畫、仙丹神器收藏起來。更要把自己滿腹的奇門遁甲之學運用其中,一定要讓人歎為觀止。 有這樣一個遠大抱負的人,又怎會想要找死?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墨先生的提議,甚至連對方精心籌謀的方案,也一個字都沒有聽。 其實他是怕聽了就會忍不住上鉤。因為公攬月知道,對於一個成就堪稱登峰造極的賊來說,能從逆天宮裡哪怕偷出一盆花,都是前所未有的榮耀,況且是聶天珍而重之的魔聖三寶? 要說一點也不動心,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公攬月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他才比他的師父乃至大多數的同行,都活得長久一些。 可是墨先生並沒有氣餒,更沒有放棄。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第三次、第四次不斷的找上公攬月。 皇天不負有心人,等到第五次,公攬月終於給了他說出計畫的機會。 墨先生只花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說完了。公攬月忽然覺得,瘋子和天才的距離,其實僅僅隔了一層窗戶紙那樣的厚度。 這次,他依舊是毫不猶豫,同意和墨先生聯手,這項大膽的計畫實在是令他躍躍欲試,興奮不已。 故事說到這裡,祝雪魚忍不住問道:「公老兒,他到底憑什麼說動了你?」 公攬月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祝夫人,你可曉得幹我們這一行的,幹活的時候最害怕的是什麼?」 祝雪魚想也不想就答道:「還用說麼,當然是被事主發覺,關門放狗。」 公攬月訕笑道:「說得不錯!如果有一件仙寶,能將人的身影隱藏起來不被瞧見,那麼即便是要出入逆天宮,是不是也會同樣易如反掌呢?」 容若蝶神色一動,說道:「公老爺子所說的這件仙寶,莫非是指秘虛袈裟?」 公攬月頷首道:「不錯!」雖然眾人已有些心理準備,但聽到公攬月親口確認,卻更增添了迷惑。 秘虛袈裟是大般若寺的鎮寺至寶,從不外借,更不可能讓人隨意偷去。墨先生竟然能擁有此寶,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但公攬月既言之鑿鑿,容若蝶等人又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 公攬月說道:「僅有秘虛袈裟遠還不夠,因為逆天宮中機關重重,陣勢如林,侵入者若非精於此道者,難免會深陷其中成為網中之魚。 「而對於墨先生來說,最好的同伴當然非老夫莫屬,老夫的奇門遁甲之術,不但可助他破解逆天宮裡的機關陣法,更可令他多一份全身而退的保證。 「其後的三十多天裡,老夫徹夜不眠,專心研究墨先生帶來的一張逆天宮地形圖。雖非身臨其境,卻也算胸有成竹了。」 祝雪魚哼道:「什麼叫狼狽為奸,這就是!」 公攬月懶得與祝雪魚計較,接下去道:「我們挑選動手的日子,正是魔聖聶天一百六十歲的壽誕。我們花了一日一夜,小心翼翼闖過逆天宮周邊七重警備,藏進一間經閣。打算待到壽筵開始,眾人雲集『玄穹殿』疏於防範的時候下手。」 林熠笑道:「你們兩位也真會挑日子,偏趕人家做壽的時候上門做案。」 公攬月道:「平時逆天宮壁壘森嚴,無人出入,只有這一天,五大魔宮齊來朝賀,人多事雜,逆天宮難免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此乃天賜良機。」 祝雪魚冷笑道:「什麼天賜良機,不過渾水摸魚罷了,這原本才是偷兒最拿手的看家本事。」 容若蝶見公攬月神情不悅,急忙道:「婆婆,咱們還是聽公老爺子繼續講下去吧。」 公攬月哼了一聲,繼續說道:「老夫和墨先生在經閣裡待了約莫有兩個時辰,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進來一個人低聲喚道:「小弟拜見龍尊!』老夫偷眼瞧去,原來是穹海宮宮主水無痕。 「當下不免有些好奇,這個當口壽筵即將開席,他獨自一人偷偷跑到經閣來作甚?而這裡除了我們兩個,哪裡還有其他人?」 三人默默聆聽,誰也無法解答公攬月的疑問。 公攬月瞇縫起雙眼道:「水無痕話音剛落,經閣裡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道:「水宮主,你好大的架子,居然讓我空等了半個時辰。』」我與墨先生聽著聲音俱都嚇得不輕,四下搜索說話之人,可經閣裡空空蕩蕩,除了水無痕再看不到第二個人的身影。 「我們又不敢舒展靈覺探察,以免白白暴露。畢竟聽那人的話語,來了不過半個時辰,或許並未發現老夫和墨先生的存在。」 祝雪魚驚訝道:「這人會是誰,能躲過你們兩人的耳目側身一旁,好生了得。」 公攬月搖搖頭,接著回憶道:「水無痕顯是對那人心存畏懼,連忙解釋說:「小弟被寧道虛強拉去鑒賞一幅字畫,脫身不得。連累龍尊久候,著實無奈。好在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絕不會出半分差池。』」 聽到父親的名諱,容若蝶嬌軀微微一顫。祝雪魚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歎息,握住她纖細冰涼的小手,微微用力緊了緊,沒有說話。 耳中就聽公攬月慢吞吞地道:「那被稱為龍尊的人低低地哼了一聲,問道:「雨抱樸來了麼?』水無痕答道:「還沒見著人,這老瘋子來了可是個麻煩。』龍尊說道:「你放心,他該是來不了了。』」水無痕不解問道:「這是為何,魔尊壽誕雨瘋子豈能缺席?』龍尊冷冷說:「水宮主,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太多,通常活不了太久。』水無痕滿臉漲紅,連聲應道:「是,是,小弟不該多嘴。』「 林熠嘻嘻笑道:「沒想到水無痕平時威風八面,頤指氣使,背地裡居然膽小如鼠,被人一句話就嚇得幾乎要自打耳光。」 容若蝶歎道:「這『龍尊』究竟為何方神聖,水無痕又何須畏懼至此?他到底又為了什麼要攛掇五行魔宮反叛,更要將魔聖置於死地?」 公攬月搖搖頭,說道:「當時兩人沉默了一小會兒,水無痕又低聲問道:「龍尊,那聶天的修為,真的只剩下不到平日裡的三成麼?』龍尊冷笑說:「水宮主,莫非你懷疑我的話有假?如今箭在弦上,成敗生死就看半個時辰之後!』」水無痕道:「在下豈敢?聶天要收回咱們五宮珍藏的《雲篆天策》,在下已無退路,一切就都仰仗龍尊籌謀了。』「 祝雪魚驚訝問道:「你說什麼,魔尊那時的修為僅剩平日三成?」 公攬月道:「祝夫人,這可不是老夫說的,我不過是在照實轉述那天的見聞而已。」 林熠疑惑道:「原來魔聖聶天要收回《雲篆天策》,才激起五行魔宮的不滿。可水無痕縱是心中不願,也遠不必說什麼『已無退路』?」 容若蝶道:「也許林兄的問題可以有一個解釋,水無痕手中的那卷《雲篆天策》已經失落。他惟恐魔聖降罪責罰,故此才不遺餘力參與這場陰謀。」 公攬月頷首道:「姑娘的猜測大有道理。水無痕說完這話,那龍尊便道:「你放心,聶天一死,今後不會再有人來找你追索那卷《雲篆天策》的下落了。』接下來,他好像是用傳音入秘和水無痕說了幾句話,水無痕臉露驚異神情,恭敬回答道:「多謝龍尊提點,小弟明白了!』」龍尊道:「時候不早,聶天該要召集你們五人了,快去吧。』水無痕應了,抱拳道:「恭送龍尊。』靜靜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退出經閣走遠。「 祝雪魚寒聲道:「水無痕——魔尊英明一世,卻錯信了這個卑鄙小人!」 公攬月說道:「老夫和墨先生又耐心在經閣中等待,半個多時辰後外面突然人聲鼎沸,喊殺大作。水無痕等人果真刺殺聶天,引起宮中混戰。於是我們兩人乘機盜出《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卻怎麼也找不著傳說中的孔雀明王面具。」 容若蝶問道:「公老先生,後來你們是否再遇見過那個自稱『龍尊』之人?」 公攬月道:「沒有,老夫和墨先生沒能盜著孔雀明王面具,心有不甘。料想逆天宮的內亂一時三刻也結束不了,索性大著膽子四下搜索,卻在一棟小樓裡撞上了剛好趕至的雨抱樸。 「他不知怎的就發現了我們,破去秘虛袈裟的隱身法力,迫得墨先生和他連對了三掌。正在這要命當口,樓上傳來幾聲清亮的嬰兒啼哭,雨抱樸捨了我們逕自飛身上樓。 「老夫趕緊揣了半部《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借助奇門遁甲之術,獨自逃出逆天宮,從此在曹府一藏就是十九年。」 林熠心頭一動,悄悄望向容若蝶側臉,思忖道:「難不成那個嬰兒就是她?」 容若蝶怔怔出神,似沒有注意到林熠的眼神。 祝雪魚問道:「公老兒,這麼說當年本宮驚變,你和那個墨先生並沒有參與其中?」 公攬月道:「當然沒有。老夫不過適逢其會,至於墨先生事先是否得著風聲,我就不能肯定了。」 容若蝶歎息道:「公老先生,有勞你向晚輩透露了這段往事。可惜,『龍尊』是誰不得而知,恐怕除了水無痕之外,再無人能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祝雪魚一跺盤龍杖道:「這簡單,咱們這就殺上穹海宮,找水無痕一問究竟!」 容若蝶搖頭道:「就算找到了水無痕,他也不可能會說。」 林熠忽然仰起頭,向著公攬月右側的一尊石龕叫道:「老兄,既然把故事聽完了,你也該露個面,給公老頭來點掌聲和驚喜吧?」 眾人俱都大吃一驚,公攬月更是眼眸裡精光爆綻,警覺地射向石龕。 這座石窟裡難道還有第五個人的存在? 石龕中光芒乍亮,現出墨先生的身影。他木無表情的盯著林熠,徐徐問道:「閣下是什麼時候察覺到老夫在此?」 林熠回答道:「還記得外面的那尊石雕像麼?在我離開時曾無意回頭多瞧了一眼,卻意外發現它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顯然,一定是有人經過它的身邊才會如此。我當時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並沒有立即聯想到閣下身上。」 墨先生道:「我明白了,你是聽到公兄方才提及秘虛袈裟之事,才醒悟到老夫一直綴在閣下身後,潛入了玄映地宮。你剛才雖然不動聲色,卻已悄悄用靈覺察探到了老夫藏身的地方。」 林熠道:「從亂墳崗一戰之後,你就沒有走遠,綴著我一路回了曹府,是麼?」 墨先生嘿嘿一笑,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外如是。」 他轉過頭來,犀利的眼神凝視公攬月,語氣竟能保持平淡無波,徐徐說道:「公兄,十九年,我整整找了你十九年,你可好啊?」 公攬月一言不發,只微微冷笑著對視墨先生。 墨先生繼續說道:「你做夢也沒料到,我還能活著從逆天宮裡出來吧?《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呢?你為何不向老夫展示一下這十九年苦心參悟的心得?」 公攬月依舊沉默地對視著墨先生。 墨先生微一沉吟,飄身掠到公攬月身旁,手起掌落,「砰」的一聲,冷笑著的公攬月被震得四分五裂,粉末濛濛,卻哪裡還是真人。 林熠急忙叫道:「使不得!」可惜墨先生的出手實在太快,更是毫無徵兆。 他的話音沒等到落下,連接石窟的所有甬道迸射出一蓬紅光,齊齊隱匿。 墨先生運起「金戈笑音」喝道:「公兄,你當真以為能一躲了之麼?」 魔功一出,空曠的石窟裡驚雷湧動,「喀喇喇」的轟鳴宛如千軍萬馬滾滾奔流,幾乎將天地吞沒。那些陳列在石龕裡的古董字畫,接二連三的「劈啪」碎裂,連壁上的石屑也「簌簌」剝落。 容若蝶猝不及防,嚶嚀嬌呼昏倒在祝雪魚懷裡,面色慘澹若金。 她儘管擁有當世無雙的智慧學識,可自身毫無修為,恐怕連小曹衡都不如,根本承受不住魔音摧枯拉朽的重擊。 祝雪魚趕緊向容若蝶嬌軀裡灌輸真氣,助她抵擋金戈笑音,怒沖沖瞪著墨先生,破口罵道:「老混蛋,你把石窟震塌下來把自己埋在裡面,公老兒也不會出來!」但一開口,聲音立刻被吞沒在強勁霸道之極的金戈笑音中分辨不出。 突然聽見林熠高聲叫道:「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墨先生側耳聆聽,從地底傳來輕微的響動,好像是火山噴發之前岩漿劇烈湧動的聲音。緊跟著地面開始微微的顫抖,出現一道道蜘蛛網似的裂縫。 林熠抱著容若蝶飄身半空,儘管還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對公攬月的精心設置,誰若敢等閒視之,很可能稍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轟隆隆——」平坦的地面在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塌陷,從開裂的縫隙之間迸發出沖天光焰。一束束閃耀著幽藍光彩的火團,拖曳著細長的光尾,如同流星一般,風馳電掣地激射向高空。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上升,絲絲灼熱的氣息從腳下瀰漫襲來。石窟中的珠光寶氣瞬間黯淡,飄蕩起一蓬幕天席地的詭異藍色霧光。 祝雪魚叫道:「小心,是冥海魑魅漿!」盤龍杖橫掃,蕩起一蓬弧光,「砰砰」擊散兩束撲襲到腳底的藍色火團。 可是火團碎裂開來,立刻飛濺出無數滴微小的濃稠藍色液汁,嗤嗤冒著煙氣朝三人身上灑來。 林熠不敢怠慢,運掌如風震退魑魅漿,說道:「退到石龕上去!」 兩人抱住昏迷的容若蝶,飛身退上石龕。 這時石窟中到處是肆虐的冥海魑魅漿飛舞,流光異彩蔚為壯觀。一道道灼熱的狂風席捲進石龕,但對於林熠和祝雪魚來說已經好對付的多,揮蕩衣袖即可驅逐。 林熠小心翼翼放下容若蝶,守到石龕口上,就聽身後的祝雪魚喃喃道:「墨先生這個老王八蛋,這筆賬老身留到日後再跟他算!」 石龕裡越來越熱,腳底的岩石也開始發燙,甚至出現酥軟的跡象。蒸蒸熱風不斷侵襲進來,都被林熠用掌力逼退。 外面幽藍色的光芒充斥石窟,幾乎已看不清楚周圍的景物,更看不到墨先生的身影。 林熠當然不會替他擔心,憑他的修為,又有石龕藏身,絕不會這麼輕易完蛋。 果然隆隆魑魅漿呼嘯滾動的巨響聲中,遙遙聽到墨先生的笑聲道:「公兄,區區魑魅漿就妄想燒死老夫?接下來還有什麼手段,何必客氣,全都亮出來罷!」 林熠歎了口氣道:「這位仁兄倒是瀟灑自如,談笑從容。可憐咱們遭了池魚之災,跟著他一塊兒進了油鍋。更可惜的是這些古玩字畫,公老頭委實狠得下心。」 祝雪魚冷笑道:「他有什麼狠不下心的?為了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這世上不知有多少傻瓜,就是要讓他們殺了自己爹媽也干,況且是這些破玩意兒!」 林熠苦笑道:「怕的就是這個。公老頭下了這麼大血本,哪肯輕鬆放過咱們?後面一定還有更加精采的好戲上演。」 可這世上事情,往往是怕什麼偏會來什麼。林熠的擔心剛剛說出,從塌陷的深淵中躍出條一丈多長的怪蛇,赤色的光焰蓋過四周瀰漫的幽藍光霧,頗為奪目。 它通體赤紅,只有頭頂的冠角閃爍磷磷藍光。腹下生長出六條鷹隼般的利爪,每一根鐵爪都有杯口粗細,緊緊蜷縮,爪尖呈現扁平的稜角,猶如一柄匕首。 在它背上四張扇形的飛翼舒展,激盪開層層魑魅漿。 蛇頭恰似一張被用力向中間壓縮過的狼臉,一對血紅的眼珠裡,不斷向外激射電光,打在石壁上立時轟擊開一道深陷的大坑,周圍岩石嗤嗤熔化向外擴散。 林熠聳然動容道:「遺漿烈蛇!」這種原本出沒在冥海之中的曠古魔物,林熠從來只在昆吾派的典籍記載裡見過圖畫。如果讓它對上石棘獸,簡直像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還好遺漿烈蛇只能存活在魑魅漿中,並以此為主食吸納陰火菁華,修煉體內內丹。不然頭疼的,可就不只眼下的林熠等人。 祝雪魚聞言衝到洞口,緊張地握住盤龍杖,目不轉睛凝視遺漿烈蛇。 這條遺漿烈蛇衝上半空,猛然轉動身軀掉過頭,向林熠對面的石壁掠去,殘月形的尾翼在光霧裡一閃而逝。隨即就響起墨先生的長嘯聲,霧氣劇烈翻滾,遺漿烈蛇亦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昂昂——」吼叫,顯然找著了第一個倒楣的傢伙。 祝雪魚鬆了口氣,說道:「幸好,它找上的不是咱們。」 林熠卻是在望向腳下捲湧的魑魅漿,問道:「岑婆婆,你和墨先生適才對過一招。你猜那條遺漿烈蛇能否將他吞進肚子裡去?」 祝雪魚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恐怕不能,也許需要三五條這樣的遺漿烈蛇才行。」說到這裡,她陡然一凜,醒悟道:「你的意思是說,這鬼東西遠不只一條?」 林熠笑嘻嘻道:「你瞧,第二條不是來了麼?」到了這個當口,他反而鬆弛了下來。似乎是在撫慰祝雪魚,接著說道:「你猜,它會是找上我們還是墨先生?」 誰知道祝雪魚一反常態,凝重道:「林熠,小姐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你趕緊想個法子帶她離開這裡。老身死不足惜,你和小姐絕不能死!」 林熠愣了愣,道:「岑婆婆,這是我第一次從你嘴裡聽到如此教人感動的話。」 祝雪魚一呆,然後「呸」的啐道:「小混蛋,你以為你說的話有多中聽麼?」 「昂——」 第二條躍出地底深淵的遺漿烈蛇亢奮咆哮,兩對巨大的飛翼御風滑翔,在空中盤旋過一道弧線,向三人立足的石龕撲來。 兩束鋒銳的殷紅電光,先於它席捲起的龐大罡風,準確迅猛的射向洞口。 這座石龕寬不到四尺,深不過半丈,完全沒有閃躲的空間。林熠手疾眼快,施展出「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一招「順手牽羊」,化爪為掌,起勁甫一接觸兩束電光,立即運轉太炎真氣一收即放,將電光往左右兩側的石壁上引去。 「喀喇——」 電光在堅硬的岩石上轟出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坑,林熠身軀微晃,朝後退了半步,才卸去驚人的餘勁。 但雙掌就如同給烙鐵烤過,灼熱難當,像是體內的血液也要被煮沸了一樣。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二章 今夕意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8 本章字數:11036 「呼——」遺漿烈蛇左翼掀起一股狂飆,夾雜著雨點般的魑魅漿焰迫向石龕。 祝雪魚佝僂的身軀猛然挺直,從她的背影裡,林熠依稀中看到了當年那位丰姿卓越的魔聖弟子。鐵木盤龍杖鏗然揮舞,劃出一道激昂的光芒擊中狂飆。 砰然巨響之中,流光星散,祝雪魚傲然地佇立原地,高聲呼道:「畜生,再來!」 「轟——」遺漿烈蛇碩大的飛翼,撞擊到石龕上方的岩石上。堅硬的石壁忽然成了酥軟的泥沙,頹然崩裂,無數拳頭大小的石塊滿天散落,甚至腳下的地面也在驚竦地劇烈戰慄,發出低鳴。 遺漿烈蛇彷彿也被對手的傲慢激怒。它曾縱橫萬里冥海,幾時受到過挑釁與蔑視。暴怒中,它探出一隻尖銳的前爪,三根長槍一般的爪尖狠狠插向祝雪魚身前,要將阻擋在石龕口上的這個白髮老婦撕成碎片! 祝雪魚右手按住盤龍杖頂端,揚臂揮出一溜銀白色的冰魄寒光。 「叮!」一記切金斷玉的清脆鳴響,冰心仙劍精準地斬落在遺漿烈蛇探出的正中那根尖爪上,而且正是它最為脆弱的兩段指骨結合之處。 「噗——」腥臭而濃烈的淡金色血漿濺出,一段兩尺長的遺漿烈蛇爪尖,被仙劍乾淨俐落地斬斷。遺漿烈蛇攻勢盡消,嘴裡發出「昂昂」痛吼,倉惶舒展飛翼,向高空退去。 然而第三條更為粗長的遺漿烈蛇已從地底掠出,挾起摧枯拉朽的風雷之勢,朝著石龕撲來。 祝雪魚雖說僅用一招就迫退了那條遺漿烈蛇,但耗損的真氣亦是不少,微微喘息咒罵道:「王八蛋,怎麼全衝著咱們來了?」 林熠苦笑道:「也許連它們都懂得柿子要揀軟的捏吧!」 遺漿烈蛇巨大的身軀一擺,驟然盤曲成弓形,亮出殘月狀尾翼,刺向祝雪魚。 祝雪魚拄杖橫劍再硬拚一招,依舊寸步不退。遺漿烈蛇的尾翼迴盪,張開狼牙吐出沾滿粘稠液汁的血紅長舌,猶如靈動噬人的軟鞭,舔向祝雪魚面門。 祝雪魚右手仙劍揮灑,往遺漿烈蛇舌尖點去,口中喝道:「畜生找死!」 遺漿烈蛇厚重的長舌倏忽變軟,一抖一捲裹住冰心仙劍劍身,一道熾熱的精氣沿著鋒刃,壓向祝雪魚執劍的手臂。祝雪魚微驚,吐氣揚聲攻出劍氣,兩股力量狹路激撞,玉潔冰清的劍刃頓時泛起奪目的亮紅光芒。 灼烈的熱力不斷透過冰心仙劍傳遞入祝雪魚體內,很快令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燃燒起來,不由心中暗驚道:「這畜生好深厚的精氣!」運勁扭轉劍柄,欲以鋒利的劍刃,割傷遺漿烈蛇舌苔。 孰知仙劍宛若落地生根紋絲不動,反而是遺漿烈蛇甩動頭顱,揚起一股磅@大力,要將祝雪魚從石龕裡拋飛。 千鈞一髮之際,從祝雪魚雙肩上掠過四道紫色精芒,兩前兩後分襲遺漿烈蛇的飛翼。正是林熠打出的璇光斗姆梭。 遺漿烈蛇眼中爆出兩束電光,「叮叮」擊飛前排的兩枚璇光斗姆梭,卻來不及阻擋隨後掩襲而至的另外兩枚。 情急中,它猛力扇動飛翼,激盪起強勁旋轉的颶風,企圖震落這兩枚璇光斗姆梭。 然而璇光斗姆梭犀利的鋒芒猶如兩柄尖錐刺透跌宕狂風,「吭、吭!」兩聲,依舊打中遺漿烈蛇左右兩張飛翼。 璇光斗姆梭透翼掠出,捲裹著一溜淡金色血光。遺漿烈蛇負痛狂吼,鬆開捲舌,身軀朝下方沉落。雖非傷及要害,但也大挫氣焰,更教它不得不暫且退去。 龐大的黑影剛從石龕口隱退,不遠處又一條遺漿烈蛇昂勁嘶鳴,將周圍熊熊躍動的魑魅漿吸食入口,場面煞是壯觀。 祝雪魚放聲笑道:「蛇崽子開會,來多少,老身便殺多少!」 林熠卻乘著這點空隙,目光在石龕中環視上下。 隨著吸食入體的魑魅漿急劇增多,遺漿烈蛇的軀體開始鼓脹,頭頂的藍色角冠也逐漸轉變為妖艷的暗紅色,在幽藍的光霧中忽明忽滅。 適才無功而返的兩條遺漿烈蛇已明瞭同伴意圖,展翅盤旋在石龕周邊,口中發出猙獰的厲嘯遙相呼應,聲勢駭人。 突然,那條遺漿烈蛇的角冠像風燭一樣熄滅,「昂——」地巨大吼聲驚天動地,從嘴裡噴出一團澎湃翻滾的亮紅色火雲,鋪天蓋地壓向石龕。 空氣燃燒咆哮,火雲中肆虐的魑魅漿經過遺漿烈蛇內丹的煉化,凝結成千百束露出猙厲獠牙的鋒刃,朝著林熠和祝雪魚排山倒海地撲襲。 林熠不曉得對面石龕裡的墨先生是否也受到了同等的款待,但剎那間他幾乎感覺到身軀裡的水分都要被抽乾蒸發,小小的石龕不啻是座人間熔爐煉獄! 他知祝雪魚連挫兩條遺漿烈蛇,真氣損耗頗多,短暫的喘息尚無以恢復。當下左手五指凝捏成爪,每一記揮灑便彈射出五縷路線、力度迥異的指風,轉眼編織成三道縱橫交錯、密不透風的無形罡網。 「砰!」火雲前鋒衝入石龕,卻像頭凶悍的巨鯊迎面撞進了一張羅網,被銳利的爪力分割切碎,攻勢隨之一滯。 然而後方的火雲隨即湧到,兩股巨流匯合一處,終於將第一道罡網擊碎。 分流成數十束的火舌,緊接著撞向第二道防禦線,略作停頓亦告突破。 當最後一層罡網碎裂流散,龐大的火雲已被切割成無數條亮紅的束帶,受到林熠爪力的引導不斷相互撞擊交織。 而狹窄的石龕口也阻擋住了大部分火雲的湧入。真正能夠突破到林熠身前的火雲,不過十之二三。 林熠右掌徐徐推出,宛若正吃力無比的拖動著萬鈞沙石,正是「無往不利」中的第七種心法變化。 「轟——」蓄勢已久的掌力將火雲震得支離破碎,大半消殞。殘存的部分亦禁受不住猛烈的衝擊散出石龕外。 林熠的身軀彈石般飛退,重重撞到石龕盡頭的巖壁,順勢把破入體內的火毒卸進山石。 巖壁「嗤嗤」冒起黑煙,像冰雪似的熔化,呈現出一個向內凹陷數寸的大坑。裡面石漿交流,氣泡「啵啵」炸裂,形成一個個蜂巢般的小孔。 珍藏在石龕中的一尊白玉坐佛,亦被炙烤得扭曲變形,一顆顆乳白色渾濁的漿水,好似汗珠淋漓滴落。而容若蝶則在祝雪魚的全力保護之下毫髮無傷。 林熠卻突然興奮地大叫道:「我明白了!」 他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公攬月驀然消失的方法,當目光再次掃過那尊坐佛的時候,終於豁然開朗,有了答案。 這座巨型的石窟中,每一個石龕裡都擺放著一件公攬月畢生收集盜取的珍寶,惟獨他自己站立的那個石龕空空如也。 這難道是巧合麼?絕對不是!林熠顧不得身上氣血翻湧帶來的傷痛,一掌移開重逾千斤的玉石坐佛,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 被玉石坐佛壓得微微下沉的地面上,赫然露出一道圓形的符印,想這世界上,還會有比這更可愛動人的印記麼? 林熠感覺到自己聲音裡滿滿的笑意,道:「找到了!」可他的聲音卻被一連串震耳欲聾的隆隆巨響吞沒。 在上空盤旋的遺漿烈蛇長吼俯衝,用它碩大的殘月尾翼,瘋狂拍打石龕周圍的巖壁,一塊塊已被高溫烤酥的岩石紛紛碎落,滾入深不見底的火海裡。 石龕恍若狂風暴雨中的鳥巢,搖搖欲墜。四周石壁逐漸出現一道道龜裂的縫隙,不斷擴展延伸,霧濛濛的石末「沙沙」灑落,嗆得人無法呼吸。 林熠大吃一驚,傻瓜都明白這條遺漿烈蛇的腦瓜裡打的是什麼主意。照這麼下去,不需要多久,整座石龕就要轟然塌陷,林熠等人再無處藏身,將完全暴露在魑魅漿和遺漿烈蛇鋪天蓋地的攻擊之下。 更加糟糕的是,剛剛才找尋到的符印亦會泯滅埋葬,好不容易顯露的一線生機將重新關閉。 可眼下這些遺漿烈蛇連吃了林熠和祝雪魚的大虧,竟也知道遠遠躲開石龕口只用巨尾轟擊巖壁,根本不給他們短兵相接的機會。 祝雪魚到了生死關頭,忽然變得異常冷靜,問道:「林熠,你是說,你已經找到了脫困的法子?」 林熠不斷嘗試解開符印的訣咒,頭頂冒汗道:「但願咱們還來得及。」 祝雪魚默默而專注的望向沉睡中的容若蝶,眼神裡露出眷戀與憐愛,語氣平靜道:「答應我,照顧好小姐,將她平安帶回東海逐波巖,去找東帝釋青衍!」 不等林熠回答,她揚聲長嘯掠出石龕,揮動冰心仙劍向遺漿烈蛇的巨尾劈去。 林熠措手不及,高聲喊道:「岑婆婆!」 但祝雪魚已經衝出石龕,冰心仙劍挾著主人義無反顧的執著與剛烈,劈落在遺漿烈蛇的尾翼之上。 「噗」巨尾表面破開一道血槽,榆樹葉大小的赤色鱗片錚錚剝落。遺漿烈蛇痛吼擺尾,祝雪魚橫刀立馬於石龕之外,大聲喝道:「小蛇崽子,老身在此,豈容你們猖狂!」 這時聚集在石龕外的遺漿烈蛇已然增加到六條,齊齊被祝雪魚觸怒,張牙舞爪蜂擁而上,立意要把這老婦分食入腹。 祝雪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自也毫不吝嗇苦修而來的真氣魔功。一劍一杖奮力而為,氣貫長虹,一時間倒讓六條遺漿烈蛇退避三舍,不敢直攖其鋒。 但這顯非長久之計,隨著體內真氣劇烈耗損,招式間的氣勢威力亦漸漸減弱。遺漿烈蛇瞧出苗頭,轉守為攻,氣焰復又囂張。 林熠艱難地克制住援救祝雪魚的強烈衝動,不能浪費點滴工夫,更不敢有絲毫的分神,全力破解封印住傳輸法陣的靈符。 「叮——」一聲清脆悅耳的低響傳出,符印上的圖案全部亮起,流動著微弱的光芒。林熠長出一口大氣,曉得成功在望。 石龕外傳來祝雪魚的悶哼,儘管她刻意壓抑,但仍然能夠清楚送到林熠耳中。 她捨命揮杖,將一條正在衝向石龕的遺漿烈蛇頭顱轟裂,可自己的背上也被另一條遺漿烈蛇的尖爪抓得血肉翻飛。 林熠念畢最後一句咒語,傳輸法陣在龜裂的地面上顯形。他高聲叫道:「岑婆婆!」躍向洞口,迎面一道猛烈而含著傷人鋒芒的罡風,卻將他硬生生迫退。 祝雪魚奮盡全力用盤龍杖風把林熠擋了回去,血紅著眼睛縱聲呵斥道:「混蛋,滾回去。你也死了,誰來保護小姐!」 「昂——」一條遺漿烈蛇從左側撲到,粗長的身軀由下而上纏繞住祝雪魚的雙腿,迅速向她的胸口攀升。 祝雪魚眼皮也不眨一下,冰心仙劍深深扎入遺漿烈蛇弓起的背脊,一溜金色熱血狂飆噴濺。 遺漿烈蛇凶性大發,拚命絞緊軀體,鋒利的鱗甲嵌入肉裡,割開道道傷口。 祝雪魚渾身浴血,緊緊握著插入遺漿烈蛇體內的冰心仙劍,斷斷續續地說道:「快——走!」 遺漿烈蛇掉轉過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咬向祝雪魚的頭頂。祝雪魚左臂一振,盤龍杖脫手飛出,從遺漿烈蛇張開的嘴裡插進它的喉管。 遺漿烈蛇發出臨死前的哀嚎,捲裹著祝雪魚的身軀,像狂野的奔馬在空中劇烈掙扎翻動,墜向深淵火海。 祝雪魚的面容被冉冉光霧火焰遮擋,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但憐愛的目光宛若星辰,仍舊溫柔地凝望在容若蝶的臉上。 睡夢裡,容若蝶的眉睫忽然輕輕翕動,從眼角莫名地溢出兩滴晶瑩淚珠。 林熠怒忿欲焚,牙齒狠狠刺進下唇,扎出一抹殷紅熱血,努力壓制下即將崩潰的衝動。在傳輸法陣發動的剎那,林熠抱起容若蝶,兩人的身影憑空消失。 幾乎在同一瞬間,已然脆弱不堪的石龕,被遺漿烈蛇的巨尾轟塌掃平。 片刻,林熠橫抱著容若蝶柔若無骨的嬌軀,已經置身在一條狹長甬道的盡頭。 甬道裡漆黑一團,死寂無聲。 林熠的眼裡兀自閃爍著剛才驚心動魄的殘餘影像,祝雪魚最後的目光亦永遠地刻骨銘心。 她活著,是燭;她去時,是光、是火!林熠忽然希望自己剛才也能如容若蝶那樣沉睡過去,從而不會看到祝雪魚粉身碎骨的悲壯景象。 他隱隱約約的,還能聽到心裡響起祝雪魚不留情面的喝罵聲:「混蛋,快滾!」 林熠低下頭,靜靜凝望容若蝶恬靜的俏臉。雖然甬道無光,但他功聚雙目仍能清楚的看到,容若蝶面頰上的淚痕。由於石龕中灼熱的氣流炙烤,她有如凝脂的冰肌玉膚上泛起一抹紅霞,嬌艷得就像漫山盛開的杜鵑。 與自己朝夕相處十九年的「岑婆婆」已然離去,容若蝶的眉宇中隱藏著一層淡淡的憂傷,脆弱如風裡零落的花雨。也許,沉睡中,在潛意識裡,她已經知道。 林熠不自覺將雙臂緊了緊,心痛無語。 小半個時辰之後,林熠在一個十字岔道中央停下腳步。這已經是他第七次遇見十字路口,相交的每一條甬道在黑暗中都顯得那麼的冗長,死氣沉沉。繼續這麼漫無頭緒的走下去,也許十天十夜也找尋不到出口。 他索性停了下來,懷中的容若蝶也終於有了動靜,身軀微微動了動,乾裂的櫻唇裡輕輕地喚道:「水,水——」 她這麼一喚,連林熠也覺得自己有些渴了。他自十歲起修煉辟榖術,餐風飲露,等閒十天半月不進滴水也不會有事。然而適才石龕一戰,體內水分流失太多,以至於也出現了輕微的脫水之感。 林熠從袖口裡取出一袋皮囊。裡頭是他在回曹府時灌盛的半壇梅雪老窖。其後隨小曹衡出府,中間險事層出不窮,累得他奔忙到現在,也沒空閒喝上一口。 林熠拔去木塞,苦笑道:「對不住,蝶姑娘。只好委屈你先喝點烈酒了,等出了這個鬼地方,你想全身泡進水缸裡也行。」 他把容若蝶的嬌軀扶正了一些,好盡量讓她躺得更舒適點,然後將皮囊送到容若蝶的唇邊。容若蝶張開小口,貪婪的吸吮,卻立刻發出猛烈的咳嗽。大半的酒汁嗆了出來,看得林熠心裡直疼。 容若蝶睜開眼睛,無力的望向林熠,喘息著低聲問道:「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林熠有點尷尬地回答道:「梅雪老窖。」 容若蝶低低「哦」了一聲,合上眼睛,又喝了一口。這次,反應小了許多。很快,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林熠把皮囊送到嘴邊,略作遲疑,最終喃喃自語道:「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個鬼地方,省一點是一點吧。」把鼻子湊到皮囊口上用力嗅了嗅,戀戀不捨地封上木塞,放回袖口裡。 其後的幾個時辰裡,容若蝶又小醒過數回。每次抿上兩小口梅雪老窖,便重新沉沉入睡。入口的烈酒,五成被她嚥下,五成嗆灑到了地上。 林熠苦忍著酒蟲,滿腦子地幻想昔日與人圍爐暢飲的痛快場景。 可越是這麼想,就愈發感到嘴裡像要燒起來,喉嚨口也直要冒出煙來。 他用舌頭舔舔乾裂的嘴唇,心裡痛罵著公攬月,直到實在翻不出罵人的新花樣才作罷。 正在胡思亂想的工夫,容若蝶再次醒來。這次,她已經清醒了許多,但依然任憑自己被林熠抱在懷中,只默默感受黑暗中輕微的呼吸與有力的心跳。 「蝶姑娘,你感覺好點了沒,要不要再喝口——嗯,酒?」林熠問道。 容若蝶嚶嚀了一聲,嗓音低微得幾不可聞。還好林熠修為非凡,聽到了這記近乎暗示的表白,急忙將皮囊解開送到容若蝶唇邊。 容若蝶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急切地遊走在黑暗中,問道:「岑婆婆,她在哪裡?為什麼我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林熠避開容若蝶灼熱的視線,艱澀地回答道:「岑婆婆,她——為了我們能夠脫險,自己和一條遺漿烈蛇同歸於盡了。」 意外地,林熠並沒有聽到容若蝶失聲痛哭的聲音。黑暗在沉默裡瀰漫,她的嗓音顯得飄忽而遙遠:「那麼,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林熠搖搖頭,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座甬道縱橫交錯的迷宮,完全沒有陣法套路,也根本找不到樞紐。」 容若蝶不再說話,林熠忽然感覺到懷中的嬌軀正發出細微的顫抖。 他俯下頭,看到容若蝶早已淚流滿面,櫻唇裡無聲無息地溢出一縷鮮紅血絲,宛如秋霜中凋零的紅葉,讓人心碎成灰。 半晌,她輕聲問道:「林兄,你的梅雪老窖呢,我想喝一口。」 林熠把皮囊送到容若蝶嘴邊,她連喝了幾大口,居然一點也沒咳嗆。蒼白的玉頰上再度嫣紅嬌艷,嬌軀也開始微微發燙起來。 林熠怕她受不了烈酒的刺激,把皮囊拿開,說道:「蝶姑娘,你這麼喝下去,也快成了像我一樣的酒鬼啦。」 容若蝶沒有回答,雙目怔怔仰望著甬道上虛無縹緲的黑暗,彷彿化作了一尊石像。 林熠暗自歎息,驀然一咬牙,提高嗓音喝道:「容若蝶,你振作一點!岑婆婆不能就這麼白死了,我們一定要活著離開這裡!活著,才有機會,替她報仇!」 容若蝶身軀發出越來越劇烈的顫抖,猛然雙手抱緊林熠的脖子,俯在他的肩頭上痛哭出聲。 林熠心裡一寬,默默擁著她,淚水灑下來濕潤一片。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與懷中美女的心靈之間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溝通。他觸摸到了這少女內心最深的痛楚與憂傷。 徐徐的,容若蝶漸斂哀聲,把頭從林熠肩膀上抬起,抽泣道:「對不起,林兄,小妹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林熠強作一笑,拍拍她的後背說道:「你說錯了,這件衣服能沾上蝶姑娘的香淚,才真是叫做三生有幸,連我都有點嫉妒這位衣服老兄。我很想你能伏在肩頭上多哭一會兒,又怕你哭傷了身子。」 容若蝶淒然笑道:「林兄放心,小妹這麼哭過一場,以後就再不會了。」 林熠故意惋惜道:「真的麼?太遺憾了,我原本還打算讓你多賠幾件衣裳呢。」 容若蝶一怔,問道:「衣裳,為什麼小妹要賠林兄衣裳?」 林熠鄭重其事道:「我身上的這件衣服經蝶姑娘淚水浸潤,立刻價值萬金。莫說往後洗也不會洗了,連穿都不會。我要將它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留作紀念。可如此一來,身上豈不沒了衣服穿?不找蝶姑娘賠,卻找誰去?」 他這幾句話,本是想開解容若蝶心裡積鬱的悲痛。沒想到容若蝶俏臉一紅,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既然這樣,日後小妹就送林兄幾件合身的衣衫。只是小妹手工粗陋,屆時林兄莫要嫌棄。」 林熠的心頭撲通一跳,頓時有些尷尬。他連忙把話題岔開道:「這倒讓我沒想到,蝶姑娘真的是心靈手巧。」 容若蝶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哽咽道:「是岑婆婆教我的。別看她表面上脾氣火爆,其實心細如髮。一直以來,都是她像娘親般無微不至的照料小妹。 「我自幼沒有親人,幸虧有她的陪伴呵護。可是如今——」 容若蝶聲音漸低,只覺悲從中來再難訴說下去。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三章 金猿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9 本章字數:11453 林熠安靜的傾聽,好讓容若蝶的悲傷能夠盡情的宣洩。 她頓了一頓,才接著輕輕道:「當年逆天宮內亂,五大魔宮同時謀反。只有岑婆婆保護著我娘親,在雨老爺子的襄助下,殺出一條血路逃到逐浪巖。娘親生下我不久,就含恨離世,是岑婆婆受娘親的囑托,將我撫養成人。 「去年年初,我和岑婆婆辭別恩師,回返築玉山隱居,暗中著手追查逆天宮驚變的真相。可是所有的謎題才剛剛出現了些許頭緒,她就走了。 「為什麼我不能修煉仙術魔功?哪怕能有恩師的五成修為,或許今日的結局就會大不一樣——」 林熠道:「像蝶姑娘這般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的少女,已是老天爺極大的恩寵了。興許連上天都怕你太過完美,把天上的仙子都比了下去,所以才故意這樣留有缺憾,以免遭天妒。」 容若蝶微含淒涼地笑道:「誰會嫉妒我呢?其實,是小妹內心無時無刻不在羨慕那些寒家少女。 「或許她們日子過得艱難一點,相貌才智平庸了一些,但不會有那麼多的重負,平平安安地守著自己的爹娘,期待著有天情郎的出現,然後成為心上人的新娘,相濡以沫直到白髮蒼蒼。」 林熠微微訝然,相濡以沫直到白髮蒼蒼,縱使懷中少女集萬千智慧,最大的奢求亦不過如此?然而老天爺幾時會讓人的夢想完滿?林熠心頭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他問道:「蝶姑娘,岑婆婆本名是祝雪魚,為何後來會改姓岑了?」 「自然是為了躲避正魔兩道的追殺。她夫家姓岑,本是先父座下的四大貼身鐵衛之一。十九年前逆天宮一戰,也隨先父不幸戰死,屍骨無存。」 林熠默然,他早該知道,岑婆婆其實也應該有過一段悲傷的故事。 他自幼拜在玄干真人門下,耳聞目染的都是魔道妖孽如何殘忍嗜殺、萬惡不赦的故事。雖然自己受師父豁達性情的影響,對許多過火的傳聞並不以為然。但無形中,仍會把魔道中人視作危害世間的禍端。 魔聖聶天作為昔日的萬魔之尊,當然也是正道頭號除魔衛道的大敵。 而逆天宮群魔畢集,睥睨四海,它的覆滅林熠自不會有任何惋惜,反而成為諸位師叔口中印證魔道中人冷酷無情、自相殘殺的有力證據。 但現在,林熠卻驀地覺得即便是逆天宮中的魔頭,其實也和正道中人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吧?至少,岑婆婆如此,出身於逆天宮的容若蝶也如此。 容若蝶繼續黯然述說道:「我不知道逆天宮在那一戰之後,還有沒有人活了下來。據雨老爺子說,他趕到的時候,宮中高手已經死傷過半,到處鮮血橫流慘不忍睹。就算有人能僥倖逃過此劫,為了躲避五行魔宮和正道追殺,也必然會像我們一樣隱姓埋名的躲藏起來。」 林熠問道:「傳說東帝釋青衍和逆天宮素無往來,甚至頗有舊怨。釋青衍為什麼還會收你為弟子?」 「這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等有一天林兄見到小妹恩師的時候,不妨請他自己親口告訴你。」 她疲倦的合上眼睛,說道:「林兄,你有法子讓甬道裡亮一會兒麼?」 林熠道:「是我疏忽了。」取出一枚璇光斗姆梭,夾在指縫間。甬道裡亮起一蓬朦朧的紫色光華。 容若蝶吃力的凝目打量甬道須臾,問道:「林兄,你是否還記得從進入此間一直走到這裡的經過?」 林熠一面回憶一面說了。 容若蝶用心聽完,思忖良久歎息道:「公攬月委實是個天才,這座迷宮很可能就如林兄推測的那樣,根本不存在任何陣法規律,一切看似雜亂無章,卻能讓任何一個奇門遁甲高手深陷其中,茫然無緒。」 林熠心一沉,環顧甬道說出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這樣浩大的工程,僅憑公攬月一人之力,就算給他一百九十年,又怎麼可能完成?」 容若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甚至懷疑,玄映地宮周邊的那些設置,不過是掩人耳目,故意降低咱們的警惕。真正的殺招,其實從石窟出現才開始。」 林熠振奮精神道:「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容若蝶點點頭,微弱道:「林兄,不曉得為什麼,小妹覺得體內熱得很,好像被架在了一個蒸籠裡,只想睡覺。」 林熠一凜,明白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容若蝶先受了墨先生金戈笑音的振蕩昏厥,繼而遭受魑魅漿毒熱的侵襲,再聽聞到岑婆婆不幸逝世的噩耗,幾番交攻打擊終於支撐不住,病倒成災。 他寬慰道:「沒關係,你只是累了,再小睡上一會兒就好。」取出一枚九生九死丹,和酒讓容若蝶吞服下,不久她便貼在林熠胸口沉沉睡去。 林熠用左掌貼住容若蝶背部的大椎穴,小心翼翼的輸入太炎真氣,惟恐她的體質禁受不了太過猛烈的真氣衝擊。 他尋思道:「既然這狗屁迷宮無跡可尋,我也只有到處亂撞一氣,總好過傻站在這裡。」 他抱起容若蝶闊步而行,每到岔口都用指力留下印記,隨後就興之所至胡亂挑選一條甬道繼續走下去。 黑暗裡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好幾次回到了重複的路徑上,於是向著另一條沒走過的甬道接著探索。 容若蝶已徹底陷入昏迷,嬌軀滾燙,不時輕輕發出夢魘中的呻吟與囈語。 林熠聽她喃喃呼喚著爹爹和娘親,還有已逝去的岑婆婆。偶爾的,居然還能夠聽到自己的名字,想著另外幾位都已是作古之人,林熠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假如光陰逆轉數日,林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和逆天宮的遺孤,在一座彷彿永無盡頭出路的迷宮裡相互依偎,耳鬢廝磨。 懷抱中的少女是如此青春動人,黑漆漆的甬道又是那樣的充滿誘惑。林熠卻生不出丁點的荒唐念頭。他的心裡只有一個信念:「帶容若蝶活著走出去!」 只是,這出路,這生天,到底在哪裡? 林熠靜靜凝視容若蝶的臉龐,沉睡中的她,似乎仍在忍受痛楚與悲傷的折磨,神情幽寂。 他低聲念道:「九天之上諸仙諸神,若你們能聽到我呼喚,就請你們將蝶姑娘平安地送回逐浪巖。假如你們真的缺少人的靈魂上天作陪,那就讓我來吧!」 可能那些神靈有的時候真的會豎起耳朵,林熠的心頭驀然有了感應。有一團物事正迅速朝著自己站立的方向移動,似乎尚未察覺到他和容若蝶的存在。 林熠屏住呼吸舒展靈覺,向那物事奔來的方位探察。他已經可以肯定來的絕對不會是公攬月,否則決計不會如此的橫衝直撞。 很快,靈覺接觸到那團物事,居然是一頭身高過丈、背上生鰭的魁猿,正朝這裡飛速的奔馳而來。 這也是一種生活在冥海中的凶獸,渾身長滿光潔的絨毛,依毛色不同,分支成若干種族。來的這頭魁猿絨毛黝黑,乃是同類中最為兇猛的一支,俗稱「炭猿」。力大無窮,嗜食肉類,不過動作稍嫌笨拙。 林熠滿心歡喜,簡直想抱住這頭相貌猙獰醜陋的炭猿狠狠親上一口。 這地方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炭猿。很可能它是公攬月豢養的魔物。活該倒楣,偌大的迷宮不偏不倚撞到林熠跟前,這真是感動了神靈,給他一盞求生明燈麼? 林熠不願太早驚動這頭可愛的炭猿,收斂兩人氣息。頃刻,炭猿闖到距離林熠三丈遠處,黑暗裡它驚異的站直身軀高舉雙臂怒吼,似在發出它色厲內荏的警告。 林熠當然不會怕了一頭炭猿。生機乍現,他心情也隨之大好,哈哈一笑道:「初次見面,猿兄是想和我比比嗓門大小麼?」 「嗷——」炭猿發出一記滾雷似的吼叫,巨靈雙掌左右夾擊,拍向林熠腦袋。 林熠閃身轉到炭猿身側,雙手穩穩橫抱容若蝶,飛起右腿,腳尖迅捷準確地點中炭猿腰眼。 此處正是炭猿的軟肋之一,饒是林熠腳下留情不欲傷其性命,一股鑽心的劇痛也令它痛吼跌退。林熠乘勝追擊,身形騰到半空,圍繞著炭猿的前後左右,飛快地踢出八腿,只把這凶悍的大傢伙打得暈頭轉向,滿眼金星。 炭猿的雙掌拚命揮舞,想從空中把林熠抓下來撕成兩半。可惜它的動作始終慢上一拍,徒勞的掙扎反抗對林熠構不成任何的威脅,眼中漸漸露出畏懼的光芒。 林熠見時機成熟,揚起左腳踹中炭猿胸口。魁梧的炭猿像座小山般仰面跌倒,林熠收身佇立,氣定神閒地望著炭猿,笑問道:「怎麼樣,咱們還打不打?」 炭猿一骨碌爬起身,雖說它皮糙肉厚,可也禁受不住林熠一番腿攻,渾身酸疼早失去了凶焰,猛然轉身向來時的甬道亡命奔逃。 林熠用靈覺鎖定炭猿,不疾不徐跟在炭猿身後三五丈遠。每當炭猿跑得氣喘吁吁速度放慢的時候,林熠便追上去,照著這個倒楣蛋的屁股給上一腳。 兩人一獸前後追逐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炭猿拐過一道彎突然消失無影,而甬道盡頭分明是條死路。 林熠停住腳步,就見不遠處的地面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坑道口,炭猿就是從這裡鑽入不見。他皺了皺眉,原來坑道高度不過兩尺左右,正常人根本無法直立行走。那頭炭猿則是手足並用,朝著另一頭玩命爬行。 略一遲疑,林熠將容若蝶的嬌軀和自己臉對臉的緊貼到一起,雙手環抱她的纖腰,運起御風術頭朝後,腳朝前掠入坑道。 儘管他竭力避免自己和容若蝶的肢體過分接觸,但坑道內部凹凸不平,耳鬢廝磨在所難免。林熠只覺得容若蝶溫香軟玉的**緊緊壓在自己身上,光滑細膩的面頰,與他的臉龐不斷地產生細微動人摩擦。一口口蘭香芳氣近在寸許,避無可避地鑽入他的鼻子裡。 縱然十數年的玄門清修,也擋不住此刻的心猿意馬,林熠連忙收攝心神,把注意力專注到前頭的獵物上。懷中的容若蝶卻漸漸有了反應,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兩隻手牢牢環繞在林熠的身後,臉龐似乎與林熠貼得更近了。 林熠險些心神失守,幸虧眼前一亮,兩人已飛出了坑道。 林熠身軀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慢慢落地,卻再也不敢這麼臉對臉地抱著容若蝶,忙將她重新橫抱到身前。 容若蝶雙目緊閉,挺茁的胸口劇烈起伏,似仍在熟睡。林熠卻分明看到她顫動的睫毛,只不過為了避免尷尬,不敢睜開眼睛。 她的嬌臉紅如朝霞,再笨的人也明白這絕不是火毒發作的效果。 林熠再不敢多看,舉目打量四周。自己身處的,似是一間囚牢般的石室,長約三丈,寬不過一丈五,門口封印著一道靈符熠熠閃光。 炭猿雖然力大,也無法解開靈符,只好下苦力挖出一條三十多丈的坑道逃生。 透過光符,外面是一座巨型石廳,二十餘間囚室裡關押著數百頭魁猿。 而在林熠置身的這間囚室裡,魁猿的數量明顯少了許多,包括剛逃回來的那頭在內,只剩下四頭炭猿一字排開在石壁邊,對著自己和容若蝶怒目而視,齜著白牙「嗷嗷」地嘶吼警告。 林熠向那幾頭炭猿道:「諸位,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便不用再打了。」 那頭吃過大虧的炭猿哪容林熠得了便宜還賣乖,向同伴一聲招呼,仗著猿多勢眾圍攻上來。 林熠抱著容若蝶閃展騰挪。為了讓這些炭猿今後不再找自己麻煩,他有意立威,指東打西,「砰砰」連聲中,踢得這群凶獸齜牙咧嘴,嗚嗚叫喚。 不一會兒的工夫,這群傢伙盡數被放倒,不敢再撲上來。 林熠望著滿地滾爬的四頭大傢伙,笑嘻嘻問道:「服不服,不服再打?」 炭猿喉嚨裡「呼嚕呼嚕」低吼,神情比方才老實了許多。 林熠徑直走到靈符前細看,忽然聽到懷中的容若蝶道:「這是『玄蛛幻電符』。」 林熠一笑,問道:「蝶姑娘,你醒了?」 容若蝶垂下眼臉,微微點頭。 林熠心頭不爭氣地又生出異樣感覺,趕緊問道:「你知道解符的訣咒?」 但容若蝶就被他橫抱在胸前,林熠心口的躍動焉能逃過她的知覺?她宛如失去所有的從容優雅,把頭埋在林熠的身前,蚊蚋般的聲音應道:「嗯——」 林熠暗叫不好,再這麼發展下去,自己非監守自盜不可。岑婆婆是托付自己將容若蝶送返逐浪巖,可沒把她的終身也一併許了過來。 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不必說林熠和容若蝶肌膚相親,同處暗室。僅是對方含羞帶俏的嬌媚神情,就足夠教林熠底氣不足,先自**三分。 他定了定神,解開玄蛛幻電符的禁制,囚室洞開。身後的四頭炭猿齊齊舉手歡呼,想越過林熠趕緊逃生,卻又不敢。 林熠微微一笑,回頭道:「諸位猿兄,還待在這裡做甚,快走吧!」 四頭炭猿衝到囚室門口,可看見其他囚室裡嗷嗷亂叫著的同類,又停了下來。一頭炭猿臉上露出哀求神色,指指那些囚室,猛地跪地向林熠指手畫腳了一番。 林熠笑問道:「你是想讓我把它們都給放了?」 炭猿連連點頭,林熠心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公攬月憑藉區區一人之力,如何能建造起偌大的地底宮殿,敢情是拿這些魁猿做了苦力。 「哼,我如今把這些魁猿全都放了,教它們能把公老頭揪出來揍一頓才好呢!」 可他還是少想了一點,這兒關押的魁猿僅是當年建造玄映地宮時,公攬月驅動的所有魁猿中的一小部分。之所以工程完成之後,公攬月還不嫌麻煩的豢養著它們,只因偌大的宮殿需要經年累月的保養修繕,這些活總得有人來幹。 當下林熠將囚室上封印的靈符一一解除,眾魁猿上竄下跳歡呼雀躍,卻沒有一隻立刻逃走,不約而同的齊聚到最左面的一間囚室外,眼巴巴地看著林熠。 林熠一愣,原來這間囚室乃是單間,裡面只有一頭高不過一尺的金色魁猿。儘管外頭早已鬧得猿聲頂沸,可這位兄台兀自穩坐釣魚台。 容若蝶淺笑道:「這是一頭金猿,乃魁猿中的王者。它若不出來,其他的魁猿根本不敢獨自逃走。」 林熠笑道:「我本以為是這些魁猿頗講義氣,才不肯舍下同伴逃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駕輕就熟的解開靈符,朝裡招呼道:「王者老兄,你可以走啦!」 誰曉得金猿依舊穩篤篤端坐不動,林熠奇道:「你不想逃出去麼?」 金猿伸出細長的手指,鋒利的指甲在地面上「嗤嗤」划動,很快寫成一行字。 林熠大為驚訝,凝目看它寫的是:「我中了毒,要解藥,不能走。」 原來公攬月要驅使這麼多魁猿給自己幹活,生出三頭六臂也不夠用。所謂擒賊先擒王,用毒藥控制了為首的金猿,後頭的事情他就無須操心了。 容若蝶微一沉吟道:「林兄,讓我看看它中的究竟是什麼毒?」 林熠應了,抱著容若蝶入內。 金猿見兩人進來,立時生出警覺,眼睛裡閃爍著戒備的光芒。 容若蝶溫柔的安慰道:「猿兄,你莫要害怕。我是想替你解毒,把你的手遞給我好麼?」 縱然金猿是猿中之王,也消受不起容若蝶的溫言軟語,眼中的凶光頓斂,乖乖把右手送到容若蝶面前。 容若蝶玉指搭住金猿右腕,微微合目沉吟片刻,微笑道:「是『丹頂荼蒿丸』,解決它輕鬆得很。」從袖口裡取出一個瓷瓶,交給林熠道:「林兄,請你取出一顆讓金猿服下。」 林熠既知她是東帝釋青衍的得意傳人,能有此手段自也見怪不怪。 金猿服下丹藥後不消一會兒,猛地放出一個響屁。它再無剛才的王者風範,心急火燎躍起身,縮到角落裡蹲下,只聽得稀哩嘩啦、嘰哩咕嚕好一通亂響。 林熠和容若蝶退出囚室。待金猿神清氣爽站起身,滿臉喜色手舞足蹈了起來。 林熠笑道:「好啦,大功告成。咱們也該找尋出口了。」 金猿忽然竄到兩人跟前,以指書寫道:「你們是不是在尋找地宮的出口?」 林熠大罵自己太笨,想這玄映地宮乃是借這些魁猿之手築造,自己何必做了好人後再如無頭蒼蠅般瞎轉一氣呢?於是問道:「王者老兄,你知道?」 金猿搖搖頭,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帶你們找到地宮的中樞。」 林熠喜道:「這就成了!」只要能找到中樞,以容若蝶的才智脫困絕非難事。 金猿走到眾魁猿跟前,猛吼了幾聲。這突如其來的吼聲把容若蝶嚇了一跳,就見眾魁猿露出詫異之色,紛紛嗷嗷回應,似乎是在爭論什麼。 金猿不理會它們的反應,又發出一記震耳欲聾的吼聲。眾魁猿立刻噤若寒蟬,紛紛跪地向金猿叩頭,而後在各自頭猿的統率下出一條甬道而去。 這麼多魁猿逃生,秩序有條不紊,宛如行軍一般,讓人歎為觀止。 林熠認真問道:「猿兄,你是要它們去哪裡?」 金猿寫道:「我令它們先回冥海,我帶你們去找地宮的中樞。」 容若蝶輕咦道:「地宮內有路徑通向冥海?」也難怪她如此震驚,傳說中冥海乃俗世凡塵與冥界地府的分隔通道。但上古末期一場不為人知的巨大災變之後,冥海的所在再無人知曉,也就再沒人能夠通過冥海進入到冥界中。 金猿用手寫道:「我們就來自冥海,這座宮殿就是我們被個老頭逼著造的。」 這時甬道外傳來尖銳的嘶吼聲,似乎衝出囚室的魁猿正在與人廝殺搏鬥。 林熠一怔,問道:「猿兄,甬道外頭難不成還有人守護?」 金猿翕動著小鼻頭,不以為意地轉過腦袋去,懶洋洋地寫道:「是幾條看守我們的飛鯊。沒關係,一會兒就解決了。」 果然寫完了這行字後,甬道裡呼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林熠心中恍然,所謂的飛鯊,乃是冥海中一種類似鯊魚的魔物,體積龐大,身插六翅擅於飛行。威力雖不如遺漿烈蛇,但較之魁猿仍厲害不少。 古語有之,好漢架不住人多,好鯊也頂不住猿多。數百頭大小魁猿一擁而上,你一爪,我一口,區區幾條飛鯊豈是對手。況且飛鯊沒有聽覺,給魁猿殺了個措手不及,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金猿躍到林熠肩上,「吱吱」一叫伸手指向甬道口。 林熠肩扛金猿,懷抱嬌人走進甬道,就見不遠處血流滿地,幾條飛鯊僅剩下屍骨殘骸,七零八落的灑了一地,皮肉內臟早成了魁猿腹中的美食。 走了一段,林熠想起一事,請教道:「猿兄,你是否曉得哪兒能夠找到清水和食物?」雖說容若蝶服食過九生九死丹,等閒三五日不吃任何東西也不會餓,但清水卻不能不喝。 金猿在林熠頭頂寫道:「從這裡向右拐,到第三條岔口再往左走,有一間石室,也許那裡面有你要找的東西。」 兩人一獸走近金猿所說的石室,推開石門,只見一堆堆高高疊起的罈子錯落有致,塞滿整座石室。 林熠用鼻子聞了聞,眉開眼笑道:「敢情公攬月把好酒都藏在了這裡!」 但要找清水,可就難了,林熠不由犯了躊躇。 容若蝶道:「林兄,你不用再找水了,便拿這些酒一解燃眉之急吧。」 林熠沒回答,以鼻代目走到一堆酒罈前輕輕放下容若蝶,讓她靠著酒罈半躺半坐,然後拍開一個酒罈上的封泥,喜道:「米酒!」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四章 蝶吻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49 本章字數:10952 忽聽到不遠處又響起一串「咕嚕咕嚕」聲,百忙中用眼角餘光瞧去,卻是金猿正抓著酒罈子狂喝起來。 沒多一會兒三罈酒下肚,金猿的小肚子圓鼓鼓的凸起。它頗為得意地斜眼望向林熠,手裡的空罈子卻嚇得「$鐺」一聲摔碎在地上。 原來不聲不響中,林熠身邊的空罈子東倒西歪,足足增加到七個之多。 金猿臉上露出欽佩的表情,向林熠豎起大拇指嘖嘖讚歎。 林熠放下第八個空壇,笑道:「猿兄你也不賴啊!」回過頭,見容若蝶精神振作不少,明眸裡重新有了神,心中喜慰,說道:「蝶姑娘,你可感覺好了一些?」 容若蝶點點頭,忽然俏臉發紅,低聲呢喃道:「林兄,可否將小妹扶到角落裡那堆酒罈的後頭?」說著話,竟是聲如蚊蚋,秀首低垂。 林熠呆了呆,醒悟到容若蝶遇上了正常人都會碰到的尷尬事。若是岑婆婆還在,自可方便許多。現在,說不得要由自己硬著頭皮代勞了。 他把容若蝶抱起,送到酒罈堆後。金猿起初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一會兒之後,當它聽到角落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衣物微響,立刻窮兇惡極地捧腹大笑起來,興許開心過頭,一屁股坐倒在酒罈上,還接茬的大笑不止。 林熠瞪著金猿無可奈何。他管天管地,可管不了金猿哭笑放屁。更可惱的是這傢伙突然跳起身子,當著林熠的面也來了個高山流水,把剛才喝下肚子的酒水釋放了一大半。 幹完了活兒,它還無限滿足的伸個懶腰望著林熠,好像是在問:「你要不要也解決一下?」 林熠又好氣又好笑,回頭瞧見容若蝶雙手扶著酒罈正吃力的走出,趕緊迎上去將她扶住。容若蝶羞赧無限,嬌軀酥軟無力倚靠到林熠身上,卻又聽到金猿大力鼓動雙掌,像個頑童似的起哄添亂。 林熠氣極,飛腿把一個空壇踹向金猿。金猿身形靈活,一躍躲過,明白林熠不過是和自己玩鬧並未真個生氣,扮起鬼臉跳到高高的酒罈堆上。 林熠警告道:「猿兄,你再胡鬧,小心日後我從冥海裡抓一頭凶巴巴的母金猿來,讓它好生整治你。」 金猿聞言竟真的一驚,立刻乖乖坐下,要多規矩有多規矩。但突然它又跳了起來,迅速寫道:「有人!」 林熠一凜,已猜到來人十之**應是墨先生。需知金猿認識公攬月,倘若是這老兒來了,金猿必不會寫下「有人」二字,多半會直接點出對方身份。 林熠自知墨先生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而今身邊還有一個容若蝶需要保護,一旦撞上凶多吉少。但墨先生耳目敏銳,自己或能躲過,容若蝶身上毫無修為,卻是大為不易。 他心念急轉,生出一個大膽念頭,抱起容若蝶往角落裡藏去,低聲道:「蝶姑娘,事急從權,在下多有得罪了!」 容若蝶冰雪聰明,立時瞭解到林熠想法,頭埋入林熠懷中,卻沒有出聲拒絕。 林熠剛藏好身形,外頭風聲微動,墨先生已至門前。 他急忙俯頭吻上容若蝶的櫻唇,體內真氣流轉改以內胎呼吸。容若蝶嬌軀一顫,俏臉如火緊緊閉起雙目,身體又滾燙熾熱起來。 那頭金猿蜷縮在林熠腳下,居然亦屏住呼吸收斂生息,宛如一個久經訓練的高手,倒讓林熠心定不少。 卻聽門外墨先生驀然止住身形咦了一聲。林熠明白他是發現了甬道裡兩條飛鯊的屍體,生出疑心。但這個時候哪裡有空去處理飛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室外忽然變得寂靜無聲,林熠不敢用靈覺察探,以免驚動對方。但懷中玉人肌膚相親,四唇相接,不需靈覺也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傳遞的熱力與活力。 突然,甬道盡處響起公攬月熟悉的笑聲道:「墨兄一路尋到這裡,多有辛苦!」 墨先生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公攬月,還有什麼花樣儘管使出來罷!」 林熠聽他的聲音顯然真元耗損頗劇,受了不輕的內傷。 公攬月道:「墨兄,再往前百尺,有一間陋室,破日大光明弓與半卷《幽游血書》俱都藏在那裡。你若有興趣,不妨隨我來取。」 墨先生嘿然冷笑道:「你當我不敢來嗎?縱是閻羅殿府,老夫也闖定了!」 公攬月高聲道:「墨兄豪情兄弟佩服,請!」身形一晃率先向那間石室而去,墨先生緊隨其後,風聲漸遠。 林熠鬆了口氣,剛想放開容若蝶,舌尖卻無意中碰觸到一團香潤滑軟的物事。 林熠心神俱醉,再也把持不住,雙臂一緊深深痛吻。 容若蝶的丁香小舌起初宛如驚惶無措的小鳥,無助的戰慄瑟縮,但很快就融化在林熠滔天的男性氣息中,作出熱烈的回應。 一瞬間,兩人渾然忘卻身外危機四伏的天地,彼此相擁深吻。彷彿雙舌化作比翼翱翔的鳥兒,纏綿盤桓,直上雲霄。 林熠直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將飄飛虛空,早已無法再保持內息的流轉。但他和她沉醉在這片美妙的天地中,誰還會顧,誰還會想? 容若蝶矜持十九年的心扉,終於被這一吻開啟。她那珍貴的少女芳心,突然間成為一望無垠的海,任由林熠盡情馳騁,盡情探索。 儘管惟恐公攬月和墨先生並未去遠,兩人努力的壓制著。然而僅是如此,也已無限**,無限陶醉。 金猿眨眨眼,識趣的待在一邊不做聲。或許它突然感覺到,林熠先前的那個提議,其實也並不壞。 良久良久,唇分。容若蝶劇烈的喘息著,寶石瀑般的秀髮凌亂不堪,星眸含情風情萬種。她不敢看上林熠一眼,又把頭深深鑽進他的懷裡,卻無法隱藏起火熱的幽香。 林熠苦笑道:「我實在不是個稱職的護花使者,這差事今後再也接不得了。」 容若蝶猛然用力在林熠胳膊上掐了一把,小兒女的嬌憨盡顯無遺,半嗔半羞道:「全都怨你,倘若剛才墨先生和公攬月闖進來怎麼辦?」這話似是在埋怨,但細語溫婉,更像是少女撒嬌。 林熠忍疼道:「這可怪不得我,誰教你自動送到在下嘴裡,你讓我如何忍得住?」 容若蝶大窘,嬌嗔道:「無賴!」玉手按在林熠胸口想坐起身,櫻唇卻再次擦到林熠的下巴上。兩人均是初嘗箇中滋味,情濃似火,任何一點火星都會立即引起新一輪的狂風暴雨。 情不自禁地,四唇再次擁吻抵死纏綿,直到喘不過氣來,才戀戀不捨的分開。 容若蝶感到自己身體裡的空氣幾乎被完全抽空,但有一種更加充實、更加甜蜜的暖流正在盈動發光,佔據了整個身心。她慵懶地倚靠在林熠懷中,雙手環抱在他的腰後,瞬間連靈魂都要融化了。 林熠低頭,憐惜地低聲道:「我把你的嘴唇也咬破了,疼不疼?」 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俏皮一笑,說道:「你若真的愧疚,不妨讓我也咬上一口,算作懲罰。」 林熠沒有說話,俯下了頭。容若蝶真的在他的嘴唇上用貝齒咬了一口,只是很輕很輕,輕得就像三月裡的風拂過平原。 林熠歎息道:「這樣的懲罰,我寧願每天都有十次百次,也絕不叫多。」 容若蝶輕聲道:「貪得無厭的傢伙,還怕以後便沒了機會麼?」 林熠心頭猛震,欣喜道:「你是說——」 他的話已無法說完,因為容若蝶用溫暖纖秀的手指輕輕封住了他的嘴唇,微笑道:「人家都成了這樣子了,你還要人家怎麼做?」 兩人忽然同時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中,近在咫尺的目光永無厭倦的對視凝望,似乎想看清對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還有那雙眼睛裡閃爍的火花。 許久之後,林熠問道:「蝶姑娘,公攬月和墨先生很可能就在距此不遠的石室裡大打出手,咱們要不要偷偷去瞧瞧熱鬧?」 容若蝶美目流波狡黠一笑,說道:「林公子,你說咱們該不該去瞧瞧?」 林熠一怔,立即想到了容若蝶改換對自己稱謂的緣由,笑道:「是我錯了,往後我便叫你『若蝶』如何?」 容若蝶嫣然淺笑,雙臂挽住林熠脖子,竟主動的抬身在他嘴上輕輕一吻,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這次我便不罰你了。你在師門排行第六,往後小妹便喚你『六哥』,好不好?」 林熠見她的才智已從適才的神魂顛倒中恢復回來,不由心道:「完了,我終是落入了這個小魔女的手心裡,這一輩子怕也休想擺脫了。」 當下兩人將衣發稍作收拾站起身來,林熠依舊把容若蝶抱在懷裡,但其中況味已與先前大相逕庭。金猿跳到容若蝶身上,舒舒服服地靠在她掌心中養神。 接近那間石室,林熠低咦道:「奇怪,好像裡面只有公攬月一個人。」 他小心提防,步入石室。 只見公攬月全身浴血,胸口衣衫破裂,赫然印著一道十字形淡金色掌印,面目猙獰奄奄一息,手中仍緊握著那晚格殺高滇所用的銀白色魔刃化血飛鐮。 在他身畔尚有一頭噬血鰲守護,果不見墨先生。 周圍一灘狼藉,幾頭噬血鰲的殘肢斷體血肉模糊,一圈玉石屏風上濺滿鮮血。 僅存的那頭噬血鰲充滿敵意地向林熠低吼,金猿猛從林熠背後竄出,衝著噬血鰲「吱吱」厲吼,嘴裡露出森森白牙,全身絨毛筆直豎起,泛出一圈刺目金光。 噬血鰲搖晃著巨頭,露出畏懼之態,一步步向角落裡倒退。金猿得意洋洋地鬆弛下豎立的毛髮,雙拳擂胸,炫耀地望向林熠和容若蝶。 林熠一笑,也不理會它,攜著容若蝶向公攬月身前走去。 公攬月眼神渙散,微弱的聲音笑道:「你們也尋到這裡來了。」 容若蝶歎息道:「公老爺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墨先生在哪裡?」 公攬月不以為然道:「成王敗寇,不過一線之間。老夫不過一時大意,竟被他元神出竅偷襲成功。但他的肉身也讓噬血鰲吞食,只能駕馭元神落荒而逃。」 林熠道:「你為什麼不用破日大光明弓對付墨先生?」 公攬月苦澀笑道:「老夫雖身懷這魔聖一件半的寶貝,卻如空坐寶山。你當我不想參透其中秘密麼?可惜老夫殫精竭慮十九年,仍是一無所獲,否則又何必孤注一擲、費盡心機引墨先生上鉤?」 林熠恍然道:「你是懷疑,參悟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卷《幽游血書》的鑰匙,隱藏在上半卷的《幽游血書》之中?」 公攬月道:「但等老夫將墨先生引到這間石室之後,便曉得從前的猜測完全錯了。如果他掌握了參悟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卷《幽游血書》的秘密,沒道理不借此來誘惑老夫,反而明顯對老夫有忌憚之意?」 林熠問道:「公老頭,墨先生到底是誰?」 公攬月嗆出一口血,搖頭道:「我不會告訴你們,哈哈,沒想到事情真的越來越有趣了!不過你們兩個也不必擔心,他此次在老夫的玄映地宮中,肉身盡毀,真元大損,現下必定是在拚命找出宮的生路,好爭取時間重塑肉軀。 「不過能不能找到,嘿嘿,就要看他的運氣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問道:「你們猜,他會從何處逃生?」 容若蝶心中早已猜到答案,但把眼光望向林熠。作為一個絕世聰明的少女,很清楚有時候把自己的光芒隱藏起來絕對不是壞事,例如眼前。 林熠回望了一眼容若蝶,眼神裡的意思好像是在說:「你已經明白了是不是?」然後才回答道:「冥海!」 公攬月嘶啞著笑出聲來道:「不錯,冥海!那真是個有趣的地方。幽冥鬼界,惟有人的魂魄與元神才能通行。所以,你們兩位都不可能從這條路脫逃。 「嘿嘿,就算他能借助冥海通道離開玄映地宮,冥界魔物也要讓他費盡真元。 「故此老夫敢肯定,沒有一年半載的休養和靈草仙丹的滋補,他休想重出。」 林熠卻聽出了公攬月話語裡的另外一層含意,冷冷道:「公老頭,你是打算把我們兩個也終生困死在玄映地宮裡?」 公攬月眼裡閃過一縷笑意,道:「聞絃歌而知雅意,昆吾驕龍,名不虛傳。這座地宮連接外界的通道,已在墨先生一掌震碎老夫蠟像的時候完全封死,再不可能重啟。 「容小姐,以你的才學同樣也無法找到生路,你信也不信?」 容若蝶從容道:「我更願意相信,宮中定然還有一條極為隱秘的通道可讓人出入。因為公老爺子絕沒有那種甘心與人同歸於盡的氣魄。」 公攬月嘿嘿笑道:「說得好,老夫的確從來沒想到過與人玉石俱焚。故此的確你們在理論上還存有一線的生機。但老夫留下的那條通道,卻是我這生最傑出的作品,絕不會有任何人找到。可惜我已是將死之人,不能再和容小姐賭上一賭。」 林熠哼道:「你自知將死,還要拉咱們兩個來作墊背,才是真正的名不虛傳!」 公攬月道:「哈哈,老夫死後,偌大的玄映地宮空無一人豈不寂寞?留下你們兩位替老夫相守,最好不過。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兩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老夫勸你們不妨即刻成婚,一年半載後生下幾雙兒女,便不怕空寂了。」 容若蝶輕咬紅唇,林熠卻滿不在乎地笑道:「你這個建議的確不錯。不過咱們成親的喜酒,你是沒福氣喝了。」 容若蝶大羞,她雖芳心相許,但也禁不住林熠當著公攬月的面這般直言其事,悄悄用指頭在林熠的胳膊上重重一掐。 公攬月看在眼裡,哈哈大笑道:「原來老夫的提議已晚了。那便恭祝兩位白頭偕老,舉案齊眉,比翼雙飛,子孫滿宮——」 他的笑聲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已不可聞。胸口的十字形傷口驀然綻出一蓬藍光,將他的身軀炸裂,全身上下千瘡百孔,景象慘不忍睹,那是大羅金仙也救活不過來了。 容若蝶倚靠在林熠懷中,怔怔凝望公攬月的遺體,幽幽歎道:「雖說是他害死了岑婆婆,但終究也是一代人傑。這樣地白白送了性命,委實可惜。」 林熠頷首道:「說的也是。公老頭誠然可恨,不過他的才學教人不得不佩服。若蝶,你在旁歇息片刻,我先將他埋了。」 他鬆開容若蝶的手,上前俯身正想收拾公攬月的遺骨,卻見一隻小龜緩緩從公攬月的身下爬出。林熠大奇,大十字星印的勁力何等霸道雄渾,連公攬月也只有赴死一途,這隻小龜,貌不起眼,居然活了下來。 他伸手將小龜捉到掌心裡,它立刻警覺地將腦袋和四肢全部縮進了甲殼裡。林熠笑道:「這只『玲瓏龜』倒也可愛,不如咱們把它收留了吧。」 忽然他「咦」了聲,喚道:「若蝶,你看!」 容若蝶舉目朝林熠手指的地方瞧去,發現在公攬月屍骨下,地面上露出一行用手指寫下的血字:「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 容若蝶道:「六哥,你認為公攬月臨死前會有閒情書寫一首小詞麼?」 林熠搖頭道:「他是故意把這六個字用鮮血寫在身下,卻不告訴我們,顯然另有用意。如果我們對他的屍骨置之不理,自然不可能發現留字。要是胡亂拖拉他的遺體,這行血字也會立時模糊隱去。」 「所以,只有像你剛才那樣把他的遺體抱起,才有可能清晰的看到這行小字。」說到這裡,她嫣然淺笑道:「我敢打賭,這是公攬月臨終前給咱們留下的求生線索。」 林熠半抱著公攬月的屍體,歎道:「這個老頭子,到死還不乾脆放我們一回。」 容若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問道:「不知林兄對這道題目是否有了頭緒?」 林熠想也不想道:「既有天下機敏過人、聰明無比、智慧無雙的蝶姑娘在此,些許小事何須在下勞神?」 容若蝶小嘴輕輕一撇,不屑地道:「好逸惡勞的無賴,本姑娘就算知道,又為什麼要告訴你?」 林熠笑嘻嘻道:「你不說才好。我正可依了公攬月的話,和你在這玄映地宮中雙宿雙棲,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將來子孫滿宮,豈不比神仙更逍遙快活?」 容若蝶立刻招架不住,繃著俏臉道:「你要真想知道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的秘密,便快幹活!」 林熠看到容若蝶似嗔還羞的動人模樣,不禁得意已極。但明白女兒家矜持臉薄,也不能逗弄過火適得其反,於是轉開話題問道:「若蝶,你真曉得參悟那把破弓和爛書的秘訣?」 容若蝶神色一正,低聲道:「別忘了,我是寧道虛的女兒。」 林熠眼珠一轉笑道:「你也別忘了,我現今可是寧道虛的準女婿。」 容若蝶嬌哼道:「你怎知我爹爹在天之靈,一定會答應?」 林熠仰頭望向石頂,朗聲道:「寧伯父仙靈在上,晚輩林熠願娶令嬡容若蝶為妻,一生一世永不相負。若違此誓,立遭天譴。您老人家要是反對,就立刻五雷轟頂將晚輩炸成碎片。一、二、三——」 他越數越快,眨眼數過了十,大出一口氣道:「既然您老人家沒降下五雷轟頂,那就是同意了晚輩所請,晚輩謝過!」說罷,朝容若蝶道:「你瞧,令尊沒意見,不如咱們今晚就洞房花燭吧。」 容若蝶明知林熠是滿嘴的胡說八道,也紅透了玉顏。但她見林熠對天立誓,言詞灼灼,又不禁喜慰無限。一時間,只用一雙似笑非笑眼瞅著林熠。 兩人談笑中,林熠用公攬月留下的化血飛鐮在地上掘出一個大坑,一代奇門遁甲大師終葬身在自己建築的偉大地下宮殿中,只有微微隆起的石土聊做記號。 林熠將化血飛鐮往腰間一系,暫時解決了赤手空拳的問題。 那頭倖存的噬血鰲忽然低低悶哼,張開大口舌頭翻捲,吐出一團金燦燦的東西。 林熠訝然道:「秘虛袈裟!」 原來這傢伙將墨先生的肉身吞食入肚,消化了半天怎也溶不去這件佛門至寶,反在腸胃裡鬧得十分難受,只好吐出來。 金猿大是好奇,手足並用跑上前去拽起一角,來回翻看。一不小心,袈裟蓋在了頭上,將它整個身子都裹進了裡面。 這傢伙一兩下撕扯不開,索性蒙頭拖著袈裟跑向兩人,嘴裡吱吱亂叫。 林熠笑著揭開袈裟,將它折疊收起,心道:「我先收了秘虛袈裟,日後憑此找上大般若寺詢問究竟,說不定便能查出墨先生的蛛絲馬跡。」 轉眼望向容若蝶,見她秀眉輕蹙不由問道:「若蝶,你在作什麼?」 容若蝶回眸一笑,答道:「我在找公攬月所留字句的謎底。」 林熠問道:「難道說,公攬月留下的逃生通道,就隱藏在這間石室中?」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五章 魔湧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0 本章字數:11361 容若蝶搖頭道:「這點我不敢肯定。但先前公攬月將墨先生引入此室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麼?」 林熠複述道:「墨兄,再往前百尺,有一間陋室,破日大光明弓與半卷《幽游血書》俱都藏在那裡。你若有興趣,不妨隨我來取。」 容若蝶點頭道:「不錯,一字不差。我有九成把握公攬月沒有說謊,這兩樣寶物的確就藏在石室的某個地方。」 林熠苦笑道:「咱們找著了又能如何?假如不能從這裡出去,縱然坐擁天下所有仙寶魔器也無濟於事。」 容若蝶嬌笑道:「林六公子這麼快便絕望放棄了麼?」 林熠嘿嘿道:「誰說的?我還等帶你回東海,請東帝替咱們主持拜堂成親呢。」 容若蝶甜甜地嬌嗔道:「那還不開動你的腦筋,替我一起來想?」 林熠笑道:「是了,小弟這就立刻動足腦筋,好好想想。」 容若蝶白了他一眼,低低吟道:「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六哥,你是如何理解這首小詞裡隱含的意思?」 林熠想了想說道:「也許是在暗示某個特別的地方或者印記,又或者本身就是一個類似燈謎的謎面。可這兩樣,好像和眼前的石室都扯不上什麼關係。」 容若蝶道:「我記得公攬月對你說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臨終前留下來的小詞,必定暗有所指,不會是隨意為之。」 林熠點點頭,目光無意一轉驚異道:「若蝶,你快看那屏風!」 幽暗的光線中,只見對面屏風上一團鏤刻雕飾的空影,猶如圓月當空。 容若蝶走上前去,細細觀察屏風,發現這團圓形的鏤空玉雕洞內橫截面上,暗藏著五個小孔,不仔細察看絕難發現。 她試著把自己的食指伸出正上方的小孔裡,只插入半截即已到底。 她收回玉指,沉吟半晌若有所思的問道:「六哥,你是否聽說過玲瓏龜在佛家經籍中,尚有另一個少有人提起的稱呼?」 林熠眼睛一亮,回答道:「是叫『祈雨』。傳說中上古大旱,一隻玲瓏龜從乾涸的大澤裡爬出,不可思議的攀上霧山山巔,向天叩首三日不休。上天為之虔心所感,普降甘霖,災禍遂終。至今霧山上,還留有一座『祈雨石』。四年前我遊歷霧山,曾經得見過一回。」 容若蝶道:「雨為天之水,『如』在古語中則隱含有『到』的意思。六哥,你看我手中的玲瓏龜體積大小,和這被鏤空的玉雕洞豈非堪堪相仿?」 她小心翼翼將玲瓏龜捧起,柔聲道:「龜兒,龜兒,莫非你可以告訴我們答案?」輕輕把玲瓏龜嵌入玉雕洞中,竟果真嚴絲合縫,宛若天成。 玲瓏龜在玉雕洞中先是慢悠悠探出腦袋,剛好插進了正上方的小孔。然後又伸出四肢,分別嵌進了另外的四個小洞裡。 「呼——」的一響,整圈玉石屏風亮了起來,發散出迷濛的乳白色光暈,在石室中央的地面上,投影下一圈奇異的光環。 容若蝶微笑道:「這就對了。六哥,請你站到光環正中,面向東方。」 林熠依言站到光環中央,面東而立,問道:「可是這樣?」 容若蝶頷首道:「六哥,你再以每步一尺三寸的步幅向前跨出三步,既不可長,也不能短。」 林熠向前邁了三步,每一步都像尺子量過一樣的精準,而後又聽到容若蝶說道:「向右橫移三步,步幅同樣是一尺三寸。」 金猿聞言大是好奇,吱的一叫跳到林熠身邊,也學著他的模樣向右跨出三步。無奈腿短了點,怎也構不著一尺三寸遠,只好單腿跳了過去。 容若蝶接著吩咐道:「退後一步,隨即朝左前方邁三步。」如此不斷出言引導,林熠跨出九十九步之後,竟繞到了那座鏤刻著玉雕洞的屏風背後。 他眼前突然盛綻開一蓬絢光,屏風陡然消失,露出一座光芒充盈的奇異空間。 一柄熠熠流動漆黑光暈的玉石長弓懸浮在眼前,弓長三尺,形如鉤月,兩端分鑄著一頭威武盤踞的魔獸。 弓身上雕滿古老的花紋和真言,黑色的弓弦微微顫動,彷彿有誰正在撥動它,發出細微的鏑鳴。 林熠心底莫名的湧起一種難以解釋的奇怪感覺,好像這柄玉石長弓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卻被歲月洗刷漸漸遺忘在某個記憶的角落。直如一個多年沒有謀面的老朋友,雖然忘記了他的姓名,但依舊能感到那一抹溫暖的親切。 在玉石長弓的右側,飄浮著一支六寸長的青色玉筒,上面用描金篆書鏤刻著「幽游」二字。玉筒徐徐旋轉,不斷變幻著奼紫嫣紅的色彩,好像觸手可及。 林熠心神震撼,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若蝶站在林熠對面,中間隔著一扇玉石屏風,自然看不到這些奇妙的情景。見林熠半天沒有動靜,於是問道:「六哥,你怎麼了?」 林熠一醒,急忙回答道:「我找到了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 金猿站在一邊呆呆看著屏風,怎麼也無法從上面找到半點林熠所說的那三件寶物的蹤影。它眼珠一轉,蹦上林熠肩膀,可依舊一無所獲,急得在旁抓耳撓腮。 它當然不知道,那步法中其實正暗藏著《四機奇經。人機篇》中的「人憔」一訣。 林熠緩緩伸手握住破日大光明弓,然而觸手一片冰涼,掌心裡的玉弓宛如死物,感覺不到一絲靈性。他並沒有太大的詫異,假如破日大光明弓不是如此,恐怕公攬月早就拿它出來對付墨先生和自己了。 他怕容若蝶久等,將《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取出,朝後退了一步。光影隨即幻滅,玉石屏風又恢復到原先的樣子。 容若蝶喜慰道:「總算,我們已破解了公攬月留下的一半謎題。剩下的,就是該尋找如何離開玄映地宮的秘道了。」 林熠將玉筒收入袖口,可破日大光明弓實在太長了一點,只好插到腰間,苦笑道:「這才是關鍵,我可不想帶著你到冥海裡去游泳。」 然而兩人仔細搜尋過甬道石室群的每一寸角落,仍然一無所獲。 他們無法測算,為了尋找到這條通道已經耗費了多少個時辰,也許五個,也許十個。直到一貫歡蹦亂跳的金猿也乏味地打起哈欠,趴在林熠肩上睡去,那一線若隱若現的生機,彷彿還在天邊。 幸好,林熠和容若蝶兩個人,都是從不輕言放棄的人。 他們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到過的那間酒窖。容若蝶倚坐在林熠的胸前,默默沉思。林熠在腳邊堆了十多罈酒,不時伸手拎過一壇喝上幾口。慢慢地,酒罈已喝空了一大半。 但容若蝶已露出疲態,林熠勸道:「若蝶,來,靠在我懷裡小睡一會兒。咱們慢慢找尋,總會有解開的時候。」 容若蝶抬頭向他甜甜一笑,乖乖地微合起明眸,輕輕感歎道:「公攬月不愧是個天才,我剛剛才明白,咱們能夠活到現在是何其的幸運。」 林熠輕輕為她按摩頭部兩邊的太陽穴,微笑道:「所以說,連公攬月都死了,老天爺卻教咱們活了下來,就絕不會把你我一輩子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容若蝶側轉過身,舒適地將頭枕到林熠肩膀上,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虎腰,感受到林熠胸膛中堅實而有力的心跳,幽幽道:「可這條通道究竟在哪裡?我有一種直覺,它必定就藏在這九間石室的某一個地方,卻被我們一次次的忽略了。」 林熠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如果從咱們待的這間酒窖往右面數過去,分別是百鏡幻景、書房、丹室與祖師祠堂;再向左則是佛堂、客廳和靜室,最後回到酒窖。 「這八間石室以主體甬道連接,剛好環繞一圈把中樞石室拱衛在正中。」 容若蝶道:「從表面上看,這樣的佈置像是座九宮陣,但我偏看不出其中隱藏有絲毫陣法的變化。」 林熠寬慰道:「若蝶,暫時別想了,先在我懷裡睡上一會兒再說。」 容若蝶點點頭,擁著林熠用夢囈一般的聲音低聲說道:「小時候,我總不願意午睡,岑婆婆便是這樣把我抱在懷裡哄著我,她哼唱的歌謠,到現在我還能清楚的記得:「好狗兒,莫要鬧;好貓兒,莫要吵;乖寶寶,睡著了——』」 林熠靜靜聆聽,恍惚裡好像自己也回到了童年時光,某個盛夏的午後躺倒在洗劍齋門前的大榕樹下,聽著滿樹蟬鳴,望著幾位師兄烹茶對弈,四周靜悄悄地充滿生趣,不知不覺中便酣然進入了夢鄉。 十年一夢,生死茫茫。如今流落天涯的他,此生很可能再見不到這樣的情景。 從容若蝶翦水雙瞳中,無聲無息地溢出一滴淚珠。睡著了、睡著了,曾經輕唱著歌謠哄自己入睡的岑婆婆,她也熟睡了過去,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就算一千隻狗兒在叫,一萬隻貓兒在鬧——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思緒各自飛回到十年前碧浪滔天的東海深處,和白雲縹緲的昆吾山巔,追尋著兒時的快樂。 當林熠從記憶裡醒轉時,懷抱中的容若蝶已然沉睡,嘴角掛著一絲恬靜的微笑。 或許,在夢境中她正看到東海逐浪巖上滿崖盛開的蘭花,歡快地與岑婆婆奔跑追逐,把一串串銀鈴似的歡笑無憂無慮地灑向碧海青天,雲霄盡頭。 只是,玉頰上的淚痕猶在,失去岑婆婆的痛,深深地烙印在她心扉深處。 直到兩個時辰之後,容若蝶才悠悠醒來,發現林熠一動不動地抱著自己,一雙眼睛愛憐而專注地凝視在她的臉上,沒有須臾移開。 金猿正兒八經地坐在兩人腿邊,低眉假寐,顯得頗為無聊。 容若蝶甜甜一笑,說道:「傻瓜,你就這樣一直抱著我,累也不累?」 林熠回以一笑,回答道:「這算什麼,比起小時候師父罰我頂缸扎馬步的待遇好多了。何況,靜靜地瞧著你入睡,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若蝶,你在冥教中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何仇厲等人對你言聽計從,恭敬有加?」 容若蝶道:「我只不過是受了巫聖之邀而已,並不受冥教節制。巫聖很早就想拉攏我師父結盟,對付五行魔宮和正道各派,故此才對我作出異常寵信重用的姿態。而我也希望能夠借助冥教的力量,追查逆天宮之變的真相。」 林熠困惑道:「可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彼此勢同水火,你又為何要對我那麼好?雨老爺子又為何不惜耗費真元替我洗髓築基,甚至將他的絕學傾囊相授?」 容若蝶俏臉緋紅,淺嗔薄怒道:「誰待你好了?」歇了一歇才說道:「六哥,我知道你心裡還有許多的疑問。小妹答應你,等咱們安然回返東海逐浪巖後,我會將自己所知的所有秘密和盤托出,絕不隱瞞。 「其實,即使你現在不問,日後我也會主動告訴你。」 林熠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支珠釵問道:「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容若蝶接過珠釵,凝眸半晌說道:「六哥,你把它一直都帶在身邊麼?我當時尚在擔心,你會將這支珠釵隨手便扔進了築玉山某個山壑裡。」 林熠笑道:「怎麼可能,佳人相贈,情義深長,我哪捨得隨手扔了?」 容若蝶嫣然一笑,按動珠釵機關,從夜明珠內取出一小卷絹布展開,輕輕念道:「欲知君身世,東海逐浪巖——」 林熠一怔,問道:「身世?若蝶,你知道我的身世?」 容若蝶眸中露出一縷俏皮的光芒,說道:「若是我連你的家世都一無所知,又怎敢稀里糊塗的以身相許?萬一嫁了個江洋大盜世家的子弟,豈不糟糕?」 「假如我爹爹真是江洋大盜,若蝶,你還肯不肯嫁我?」 容若蝶低聲道:「就算你是江洋大盜,我這一輩子也跟定你啦。六哥,不要心急,很快你會明白一切,現在還不到時候。」 林熠隱隱猜到,自己的身世必然和逆天宮有所關聯。但見容若蝶軟語相求,他也不便繼續迫問,剛打算問問她是否知道玄逸師叔遇害一事,猛地心頭警兆突生。身旁的金猿反應竟比他還快一步,如一束金色飛電射出石室。 容若蝶詫異道:「六哥,可是察覺到外面有什麼動靜?」 林熠點點頭,扶起容若蝶回答道:「好像有一股異常濃烈的煞氣往這裡湧來。奇怪了,難道是又有魔道的人物找尋到了此處?咱們出去瞧瞧。」 兩人走出酒窖,金猿已經在右方甬道十丈遠的地方,與一頭箭翼交上了手。 箭翼也是一種源於冥海的魔物,從這層意義上說和金猿還算是老鄉。但老鄉見老鄉,非但沒有淚汪汪,反而生死相見,短兵相接。 箭翼體態細長如箭,三稜形的尖嘴鋒銳突出長達五尺,背上生著一對狹長飛翼,因而得名。這條箭翼顯已成年,較之正與它大打出手的金猿無異是一頭超級龐然大物,卻佔不到任何便宜,不斷的節節敗退。 林熠和容若蝶都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金猿的神威。小傢伙化作一束精光,圍繞箭翼飛速盤旋躍動,一雙手爪百無虛發,在對方厚實的身軀上撕裂出一道道血槽。 箭翼雖然吃虧,但受的僅是皮肉之傷,憤怒地扭動身體,用利嘴不斷刺殺金猿,可惜也總是慢上半拍,望塵莫及。 都以為這將是一場持久戰,金猿突然「吱吱」厲嘯,高高躍起。小手從腦後拔下一根金色絨毛,放在嘴邊「噗」的一吹,射向箭翼。 面對這麼一根細小如雨絲的絨毛,箭翼竟惶恐飛退,好像遇見了最可怕的剋星。但它的速度仍嫌稍慢了一點,金絨飛至中途,陡然幻化作一簇犀利絕倫的光椎,如破腐竹一般輕而易舉地刺入箭翼額頭,「砰」的炸裂。 箭翼血肉橫飛,被炸碎了半截身子重重砸落。金猿看也不多看一眼,得意洋洋將小胸脯擂動得山響,似乎在說:「就你這小樣兒,還敢和我碰?」 然而它的興奮沒延續太久,甬道盡頭煞風萌動,一群箭翼撲了上來。 金猿笑容頓時僵住,眨巴眨巴眼睛,有點納悶這些從未在玄映地宮中出現過的冥海老鄉,是怎麼猛然一下從地底冒出來的。 它「吱」的一叫,一氣拔下七八根絨毛吹灑而出。甬道中「砰砰」金光綻動,狂飆跌宕,又有三條箭翼被炸飛了身子。頗有些一猿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剩下的八、九條箭翼大為凜然,游弋在五、六丈外不敢靠近。背後卻又湧出三頭飛鯊,銜尾掩襲,兩隊魔物竟先自相殘殺起來。 林熠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公攬月一死,他豢養的魔物都失去了控制,紛紛揭竿而起,造反稱霸了?」 容若蝶道:「如果只是這樣,情況尚不會太糟糕。我怕的是另外一種可能。」 林熠一驚,道:「你是在擔心墨先生?」他很快想到,玄映地宮內必然有一條暗道與冥海相連。那些重獲自由的魁猿,無疑是要通過這條暗道踏上返鄉之路。 平日裡這條暗道多半有陣法靈符封印,把冥海和玄映地宮隔絕開來。墨先生要離開玄映地宮,必須要經過冥海,這層禁制一定是被他故意破壞了。 要知道,墨先生並不曉得公攬月沒有將他的真實身份洩漏出去。他害怕林熠與容若蝶兩人出去後,將自己的底細大白於天下。故此索性大開冥海通道,放出幽冥萬魔,以借助它們的力量將林熠和容若蝶永遠留在地底。 想明白了這點,林熠的腦袋也開始變大。一兩頭魔物還好說,看金猿威風凜凜的架式應能輕鬆搞定。但要是冥海中游弋的千萬頭魔物齊齊出動,自己和容若蝶保管會給吃得連骨頭渣也不剩。 短短工夫,又有五六頭飛鯊趕至,將箭翼屠殺殆盡,緊跟著便向兩人撲來。 林熠當機立斷,招呼道:「猿兄,咱們先退回酒窖!」挾起容若蝶朝石室退去。 容若蝶大聲道:「六哥,快去佛堂!」 林熠一怔,不及細想往佛堂方向退卻。 幸好酒窖左側的甬道尚未有冥海魔物出現,金猿橫刀立馬,斷後掩護,飛鯊曉得它的厲害,並不敢過分緊迫。兩人一猿迅速退進了佛堂。 這座佛堂有二十餘丈方圓,肅穆莊嚴,金碧輝煌。 容若蝶從林熠懷裡滑落,站回地上目光飛速環顧四周,說道:「六哥,你和猿兄守住門口,我要找機關!」 林熠應了,取下化血飛鐮握在手中。儘管這玩意兒不甚稱手,也只能將就用一用了。金猿跳上林熠肩膀,一雙小眼睛裡迸射出血紅光芒,惡狠狠盯著甬道裡的飛鯊,喉嚨裡發出「呼呼」低吼。 僵持了僅僅片刻,門外十餘頭飛鯊開始發動進攻。林熠化血飛鐮掠出,「噗」地凌空劈中當先一頭飛鯊的頭顱,立時裂開一道金色血口向周圍擴散。飛鯊如斷線風箏,有氣無力地墜落。 與此同時,金猿也解決了一頭飛鯊。可是後面的飛鯊聞到血腥氣味,更加瘋狂地撲了上來。 林熠曉得和這些魔物實在沒有什麼道理可講,惟有大開殺戒。當下與金猿彷彿比賽一般,將十多頭飛鯊盡數擊斃。 望著滿地狼藉,林熠苦笑道:「你們都是何苦來由?明知道衝上來不過是在送死,還要拚命往前闖。」 然而自己何嘗又不是如同這飛鯊一樣,心甘情願地蹈入死地? 他悵然輕輕歎息一聲,甬道外暫時恢復了平靜。但依舊能感覺到,不遠處無數冥海魔物烈烈湧動的氣息。一場更慘烈的廝殺,迫在眉睫。 他回過頭,見容若蝶憔悴的嬌軀站立在佛堂中心,右手玉指輕掐,櫻唇中低聲推算著什麼。當下問道:「若蝶,你在找什麼?」 「六哥,你不覺得這座佛堂佇立在石室群中稍嫌突兀?」 林熠一震,道:「不錯,我一直隱隱感覺這兒有什麼地方不對,原來是這座佛堂!公攬月非佛門弟子,也不信佛,為何要在此處建一座佛堂?」 他回憶石室群的座落位置,喃喃低聲道:「天、地、水、火、風、雷、山、澤,這是一座以八卦為序的大陣。而佛堂,佛堂正是生門所在!」 容若蝶微笑道:「所以我相信,那條通向外界的秘道,一定就隱藏在佛堂中!」 她的話音未落,佛堂外驟然響起「嗡嗡」似滾雷一般的沉悶轟鳴,有如千軍萬馬正向這裡衝殺過來。 林熠微微變色,苦笑道:「是冥海斑斕蜂,聞著了血腥味趕了過來。難怪剛才甬道裡那麼安靜,有它們在誰還敢來搶頭籌?」 從甬道兩側,湧起一蓬絢麗多彩的雲團。仔細一看,便能發現是成千上萬隻五彩毒蜂聚集而成,濃壓壓的兩團向佛堂湧到。 林熠揚手祭出一張神雷驅魔符,道:「猿兄,別管我們,你想法先走吧!」 「轟——」靈符爆裂,衝在最前的數千隻斑斕蜂在光瀾中化為齏粉。但這點傷亡僅是九牛一毛,更多的斑斕蜂繞過未散的迷霧,向佛堂洪水般湧到。 金猿聞言大是不滿,「吱吱」一叫,吹出數根絨毛,在門口幻化出一層耀眼的透明光壁。無數斑斕蜂撞到光壁上「嗤嗤」冒煙無力栽落,可依舊如同飛蛾撲火似的前仆後繼,將光壁激撞得「嗚嗚」晃動,現出蜂巢一樣的小坑。 就這時候,甬道中響起一條遺漿烈蛇雷鳴嘶吼,一團亮紅火雲洶湧席捲,瞬間吞噬數千隻斑斕蜂,殺開一條血路狠狠轟在光壁上。 「砰!」光壁承受不住火雲的巨大衝擊四分五裂,遺漿烈蛇探出利爪抓向林熠面門。林熠不敢後退,要是讓這魔物衝進佛堂,容若蝶小命休矣。 他揮動化血飛鐮,斬向遺漿烈蛇的爪尖。 數百隻斑斕蜂乘機湧入,金猿急忙撒出一簇絨毛,在空中炸開數道金色光雷。然而仍有近百隻漏網之魚衝入佛堂,一窩蜂撲向容若蝶。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六章 開謝花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0 本章字數:10603 林熠猛吃一驚,有心再祭出神雷驅魔符。無奈斑斕蜂距離容若蝶太近,投鼠忌器不敢妄動。遺漿烈蛇更如附骨之蛆,雙目電光激射,令他無法分身。 林熠心頭一沉,正要不顧一切回身去救,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突然發生。 從容若蝶的掌心裡驀地綻開一團青色光華,沿著手臂經肩頭剎那籠罩全身,形成一件光焰熊熊的護甲。而在容若蝶的胸口,赫然浮現出玲瓏**部光影。 只是,它的模樣不再是先前的憨態可掬,遲鈍木訥。而是變得異常威武高昂,彷彿脫胎換骨,成了叱吒風雲的四海霸主。 斑斕蜂的身軀甫一接觸從容若蝶身上散發出的光焰,立時化為輕煙,蒸騰消失。一丈之內光霧騰騰,萬魔辟易。百餘隻斑斕蜂眨眼中煙消雲散,了無痕跡。 林熠驚道:「龜靈聖甲!」 這世上,只有一隻玲瓏龜擁有如此的靈力,那便是佛經中所說的,上古時登上霧山為蒼生祈雨的萬載神龜! 他已沒有空去推敲這只漂泊消隱了萬年的玲瓏龜,為什麼在公攬月遇險之際無動於衷,而突然在此刻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神威。眼看容若蝶無恙,不由得精神大振,化血飛鐮再次迫退遺漿烈蛇的猛撲。 容若蝶蓮步向前,走到供桌前高聲喚道:「六哥,快往後退!」左手握住供桌上的燭台,用盡全身氣力向下一按。 「轟——」一道烏金魔閘重重沉落封住佛堂大門,震得地面顫抖,氣浪激盪。整座佛堂完全被封閉起來,轉危為安。 金猿一聲歡呼,從林熠肩頭跳落,蹦到容若蝶身前,又好奇又敬畏地望著由玲瓏龜幻化成的龜靈聖甲,似是在慶幸自己先前沒去招惹這只不起眼的小東西。 青光漸退,光甲緩緩收縮到容若蝶胸前,重新變做那只永遠慢條斯理、呆滯遲鈍的玲瓏龜。但這個時候,它已經成了林熠心中的寶貝。 容若蝶把它珍愛地托到手心,用玉指愛撫道:「龜兒,多謝你救了我。等咱們脫了險,我一定買來最新鮮可口的魚蝦請你飽餐一頓。」 玲瓏龜懶洋洋地張嘴打了個哈欠,好像並不怎麼領情,慢吞吞把腦袋和四肢縮回甲殼中,打盹去了。 林熠徐徐調勻呼吸,說道:「若蝶,你是如何找到這道烏金魔閘的?」 容若蝶搖頭道:「起初我也不曉得這兒有一道烏金魔閘,只是看見供桌上的燭台擺放暗合『困象』。我便稍加推演,冒險一試,果然應驗。」 林熠望向烏金魔閘,心有餘悸道:「還好你找到了,不然咱們決計撐不過半個時辰。這兒定然是公攬月最後的庇護所,一旦遇見強敵命懸一線,便逃入此間躲藏。憑藉烏金魔閘的威力,縱是墨先生也無力轟開。」 「所以,公攬月所說的那條逃生秘道,也一定暗藏在佛堂中,以便隨時脫身,回到曹府。」 林熠絕處逢生,心情鬆弛了許多,不禁感到酒蟲發作。他慨歎道:「可惜,咱們退走得太匆忙,酒窖裡上千壇的好酒一點也沒來得及帶出來。」 說到這裡,他的心底猛然一凜,想起一樁可怕的事情。在這沒有清水和食物的佛堂裡,甚至連空氣都變得極為有限珍貴。自己或許無礙,但容若蝶嬌弱病軀,又能支撐多久?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不多了。 容若蝶似乎一點也沒想到這個問題,她笑意盈盈地在蒲團上坐下,說道:「六哥,你不是想知道《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的秘密麼?小妹這就告訴你。」 「若蝶,這事不急,等咱們從這個鬼地方脫困後再說吧。」 容若蝶搖搖頭道:「乘這會兒工夫,我先將這些秘密告訴你。等咱們出去後,恐怕再不會有如眼前一般的安寧。」 她不等林熠再開口反對,立即接下去說道:「《幽游血書》分上下兩卷,其中上卷記載的是五大魔宮的百餘種絕學;下卷則是魔聖聶天心訣功法精髓的結晶。 「上卷共有五冊,分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 「下卷卻是一支玉筒,如果不曉得開啟的方法,就是用上百年光陰,亦不可能得到魔聖絕學的一鱗半爪。」 林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連公攬月這般精通奇門遁甲的宗師級人物,手握半卷《幽游血書》近二十年,依舊一無所獲,可見這玉筒開啟方法的巧妙。 他信手取出玉筒,握在手心裡有一道冰涼怡人的氣息綿綿若存地流動,甚是舒服。玉筒的表面不斷變幻著五顏六色的柔和光芒,「幽游」兩個金色篆字熠熠放輝。 容若蝶道:「玉筒中煥放的光華共分白、青、黑、紅、黃、金、銀七色,不斷交替閃爍,代表五行與日月二光。在玉筒下方有一圈小孔,分別印刻著金、木、水、火、土和日月符號。 「每當玉筒一種光彩亮起的時候,只需依照白、青、黑、紅、黃、金、銀的順序,將鮮血滴入與光相應的小孔裡,就可開啟《幽游血書》。」 說話時,玉筒正轉換成乳白色的光芒。容若蝶輕輕握起林熠的右手,用珠釵扎破他的食指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緩緩注入象徵五行之金的小孔中。 「嗡——」血珠融入小孔消失不見,晶瑩通潤的玉筒上隱隱現出一縷殷紅血絲的痕跡。小孔驀地亮起,散發出一蓬乳白光暈。 片刻之後,七個小孔依次亮起,絢麗多彩的光暈交相輝映。緊接著,整支玉筒盛綻出七色光芒,從林熠手心裡如水煙一般的擴散,瞬間把他的身軀籠罩在璀璨的華光之中。 容若蝶鬆開林熠的右手,微笑道:「這就是公攬月苦思了二十年的秘密!」 林熠看著週身徐徐變幻的流光異彩,心搖神蕩,詫異莫名。猛然眼前的光霧好似響起了「砰」的一聲,像潮水奔騰將自己吞沒。 神思微一恍惚中,七彩的光暈幻滅,四周變得一團漆黑寂靜,彷彿突然置身在另一個奇異的空間裡。沒有光,沒有風,更沒有一點聲音。心頭的靈識忽然掙脫了主人的控制,「呼——」地向虛空中飛揚延伸。 幕天席地的閃亮字符真言、心訣圖形齊齊捲湧而到,宛如長河奔湧,剎那之間將自己包圍吞噬。他的神思猝不及防之下,宛如崩潰的堤壩,一任這些洶湧席捲的字符真言、心訣圖形闖入腦海,掀起驚濤巨浪。 林熠情不自禁低哼出聲,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即將炸裂開來,完全失去了自我。 他的身軀劇烈顫抖,已無法呼吸,恍然裡好像墜入一座深不可測的巨大黑淵,身不由己地飄浮旋轉。 耀眼的光團愈發濃烈,將他的全身捲裹,消失在瀰漫充盈的繚繞光霧裡。 金猿瞠目結舌望著熊熊燃燒的光團,連驚呼都忘記了。容若蝶卻禁受不住佛堂內絢光的強烈刺激,閉起雙目,心中充滿喜慰。 過了半個時辰,光霧漸漸變得柔和,收斂到林熠週身冉冉流轉。林熠的身影重新現出,猶如泥塑一樣盤膝而坐,無知無覺。 金猿疑惑地寫道:「他在做什麼,為什麼還沒有醒來?」 容若蝶微微一笑,回答道:「六哥正在吸收消化《幽游血書》裡的內容,此刻已臻至物我兩忘、坐照返空的境界,也許需要一兩日才能甦醒。」 金猿驚得一吐舌頭,心裡想道:「一兩天,我被關在這佛堂裡豈不要氣悶死?」 好在整整一日兩夜後它擔心的情景並沒有發生,但金猿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容若蝶越來越虛弱,往日嬌艷的櫻唇早已失去顏色,憔悴的嬌軀好似寒風中隨時會凋零的幽蘭,頑強而纖弱的飄搖。 出口依舊沒有找到。偌大的佛堂她已將一寸寸的方磚踏尋過無數回,眼中的光彩卻變得漸漸黯淡。 那尊巨大的金身佛像靜靜盤坐,面含慈悲的笑意,始終默默地注視著腳下的這對青年男女。看著他們在生與死的門前掙扎,看著他們堅韌的意志與絕望的空氣不停激撞出悲壯淒美的火花,仍在微笑著。 容若蝶感到自己的神志逐漸開始模糊恍惚,飢渴與寒冷像張開血盆大口的魑魅,一點點蠶食著她。 她只想立刻睡去,進入到沒有痛苦與彷徨的夢鄉,超脫出滾滾紅塵,熙攘人世。 在另外一個陌生而遙遠的世界,爹爹、娘親,還有岑婆婆,許許多多的親人依稀正在召喚著自己。 但當她的目光每次凝視過林熠無憂無喜的熟稔面龐,眼神立刻再次變得堅強。生命在這一刻爆發出最美的張力,宛如一支紅燭生生不息的燃燒著熱與光,照亮佛堂,也照亮心底不能泯滅的希望。 朦朧之中,她隱約感到自己倚靠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抬頭,不期遇上那雙灼熱而明亮的眼睛。彷彿黑夜裡閃爍的星辰,讓她看到了溫馨的光亮。 她費力地環抱住林熠的虎腰,把頭枕在他有力跳躍的胸膛上,疲乏地微笑道:「六哥,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難看吧?」 林熠右手源源不斷向她體內輸入真氣,柔聲道:「不,你很美,比任何時候都美。」 容若蝶無力的一笑,歉疚道:「六哥,我還是沒能找到公攬月留下的那條秘道。也許是我猜錯了,它並不在佛堂裡。」 林熠搖頭道:「沒關係,咱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找,一定能夠找到。」他取出酒囊,用手一捏,裡面早空空如也,點滴不剩。 容若蝶歎息道:「可是留給我的時間很可能不多了。六哥,答應我,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放棄,一定要從這裡出去。 「脫困之後,你便去找小妹的恩師,他老人家會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 林熠緊緊抱住容若蝶冰冷的軀體,感受到她生命的光熱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逝。 忽然他醒悟到,為什麼容若蝶急於將《幽游血書》的秘密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已做好了自己永埋地底的準備! 一道撕心裂肺的痛楚從林熠的心頭迅速蔓延,令他沒頂窒息。他用盡全身力量擁住懷中的玉人,好似怕她突然從眼前消失離去,貼著她的耳垂輕輕道:「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若蝶,我要你快樂地活著!」 一剎那,他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決定,珍而重之地將容若蝶抱坐到蒲團上,宛如在輕放易碎的珍瓷。他轉過頭,沉聲說道:「猿兄,麻煩你替小弟照顧若蝶,我很快就回來。」邁步走向供桌。 容若蝶頓時明白了林熠的用意,猛然不曉得從何處生出的力氣,伸手抓向他的衣袂,驚惶道:「六哥,你不能出去!」一陣天暈地旋,撲倒在地。 林熠趕緊回身將她抱回懷中,說道:「若蝶,我只是去取幾罈酒回來,不會有事。」 容若蝶牢牢摟住林熠,惟恐他將一去不返。玄映地宮已成冥海魔物的天下,從佛堂到酒窖儘管只有短短百尺多的距離,可何異於龍潭虎穴,步步生死? 她焦灼地懇請道:「六哥,不要離開我——」 林熠徐徐道:「若蝶,讓我去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痛苦,看著你受折磨。放心,我可以帶上玲瓏龜,有它保護,一定不會有事。」 但玲瓏龜會否在自己遭受危險時幻化作龜靈聖甲,林熠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安慰容若蝶罷了。 容若蝶焉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她固執地搖頭道:「不要,我只想這樣安靜地靠在你懷中,什麼也不去牽掛。你若真心疼若蝶,就不要去,陪著我,好麼?」 林熠擁著容若蝶,視野漸漸模糊。為什麼,為什麼才剛剛得到,那麼快就要失去? 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 懷抱中的容若蝶就像一瓣行將枯萎的幽蘭,零落成泥烙刻心田。他擁著她,他就在她的身旁,為她的凋謝熱淚盈眶,卻無法尋找到溫暖的陽光。 生離死別,原來真的很痛,很痛,痛得讓人不能喘息,不能思想。只能將宛如水泡般脆弱的短暫光陰把握在手心裡,等它幻滅成空。 容若蝶嘴角含著一絲恬靜滿足的笑意,仰頭凝望著巨佛。傳說中悲天憫人的佛祖微笑著,彷彿也正看著她。巨大的右手虛托在胸前,五指向上柔和的曲伸,好似承載起世間所有沉重無奈的苦難。 恍然中她超脫了一切的憂傷黯然,心扉無限安寧,默默禱告道:「大慈大悲的佛,縱是您將我投入幽冥地獄,前生萬世,若蝶也無悔無怨,甘之如飴。但請您將六哥送離苦海,讓他脫出絕地,此生永無災病,平安歡樂——」 猛地,她的眼睛怔怔凝視佛手,如同著了魔咒,喜極而泣。 林熠的聲音在耳畔輕輕喚道:「若蝶,你怎麼了?」 容若蝶淚流滿面,低聲哽咽道:「六哥,我終於找到秘道了。咱們,都能好好的活下去。百年千年,永不離分——」 林熠一震,順著容若蝶的目光朝上望去,距地六丈的半空中,那只佛手盛開如花,照亮天地。原來,只有從蒲團的角度,這樣地望去,才能看到如此激動人心的奇妙情景。 原來,佛像捻花微笑,一直在無聲地指引著他們。 花開見佛,花謝時呢?林熠橫抱著容若蝶,飄身掠上佛手,心情興奮著,緊張著。他不敢想像,如果這次的希望再落空,會是怎樣的結局? 五根金光熠熠的佛指曲張向天,拇指由上至下閃爍著一行金字:「跪入我門——」而從食指到小指的第一段指節上,則分別刻著四個恢弘大字:「普、渡、眾、生!」 「跪入我門,普渡眾生。」這就是公攬月留下的最後秘密,林熠和容若蝶無從去揣測他這麼做的用意,也許他只是想和其他人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林熠心靈福至,擁起容若蝶向佛指深深拜倒,用盡一生的虔誠與期盼。 佛手掌心緩緩亮起一團溫潤的金色光霧,把兩人的身軀籠罩包圍。五根細長的手指徐徐收縮併攏,像是一朵開謝的花朵。 林熠想起下面的金猿,高聲叫道:「猿兄,我們要走了,你上不上來?」 金猿搖搖頭指指外面,似乎是說:「我還是想法子回冥海吧,它們都在等我。」 林熠微覺失望,心中湧起不捨,說道:「猿兄,既然如此,你我後會有期,多多保重!」佛手慢慢合起,將兩人的視線阻隔。金霧騰騰,映照佛堂。 驀然電影一閃,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鑽進了容若蝶的懷抱,正是金猿。 它揚起頭衝著兩人咧嘴一笑,吱吱有聲。 林熠大喜過望,撥弄它毛茸茸的頭頂笑道:「這就對了,冥海黑咕隆咚的有什麼好玩?還是跟咱們浪跡天涯,縱劍遨遊去吧!」 「叮——」眼前金光大盛,將他們吞沒,身軀宛如騰雲駕霧失去了重心,似在無垠煙海中載沉載浮,漂泊起伏。 片刻之後,光霧冉冉散去,露出周圍黑沉沉的夜景。 夜空中灑下月光與星輝,大地猶在沉睡。初春料峭的寒風嗚咽吹過,林木婆娑搖曳,落葉沙沙輕飛,竟是曹府的那片白樺林。 林熠和容若蝶卻從沒有感覺到過,春寒冷夜竟是這樣的美好,連吸入的每一口冰涼風中,分明都有自由自在的歡快氣息。 金猿迫不及待地從容若蝶的懷中跳下,手足並用攀上樹杈,向遠處眺望這個對它而言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哪怕一隻宿鳥的驚起,都會令它生出興奮的驚訝。 林熠抱著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激動舞轉,低聲道:「若蝶,咱們出來,真的出來了!」 容若蝶蒼白的玉容上也洋溢著不可抑制的喜悅光芒,伏在林熠肩頭任由他放肆的旋轉,讓風、讓樹林、讓大地,跟隨著他們的腳步一起轉動起舞。 玲瓏龜悄悄從容若蝶袖口裡探出腦袋,張望這曾經熟悉無比的世界,而後又懶洋洋回到甲殼裡繼續它的好夢。生命如此美妙,有誰不願盡情享受它的饋贈? 林熠停下身子,容若蝶嬌喘著輕嗔道:「傻瓜,你都快把我轉暈了——」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就無法繼續,因為林熠灼熱的嘴唇已緊緊堵住了櫻桃小口,在靜謐中默默分享重生的快樂。 良久,容若蝶沉吟道:「六哥,你是否能先從《幽游血書》中尋找到控制破日大光明弓的心法。這麼長的一張玉弓帶在身上,威風是夠威風,就是太扎眼。」 林熠笑道:「不錯,這玩意兒插在腰裡的確有點彆扭。」 他取出玉筒,卻發現上面的七色光芒早已消失,冷冰冰地握在手裡毫無反應。 容若蝶嫣然微笑道:「六哥,玉筒中蘊藏的資訊已完全被你的神識吸收,現在它等若廢品,再無半點靈力。你也根本再不需要它啦。」 林熠醒悟過來,合目冥想,意念專注到《幽游血書》之上。腦海裡漸漸亮起一團青色光華,呈現一排冗長的目錄,從心訣劍法到煉器制符,幾乎包羅萬象無所不容。 目錄的第一行,殷紅色的字體醒目閃爍,正是「破日七訣」。 林熠心念一動,凝注在「破日七訣」之上,殷紅光字像漣漪一樣化開,旋即重新凝鑄成七行篆字,由上至下分別是「鑄神」、「煉元」、「融精」、「和光」、「射日」、「破天」、「碎空」七訣。 林熠明白,這必然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只是不曉得聶天當年修煉到了哪一個層次。 他現在只想找到控制破日大光明弓的方法,也不急於立刻著手修煉,當下神識開啟「鑄神訣」,洋洋灑灑三千多字的心訣緩緩浮現,無比清晰。 林熠驚訝地發現,這三千五百七十六字的內容,只掃視一遍便能牢牢地印刻入記憶裡,絲毫不需要強記苦背。然而要參悟其中的每一個字、每一行話,卻絕非旦夕之功。 而所謂的「鑄神訣」,他粗讀之下已大致瞭然,便是要將自己的神識和破日大光明弓之間建立起微妙的聯繫。令它沉睡的靈性復甦,與主人的心念水乳交融,立誓盟約從此永不相棄。 這過程永無止境,猶如比翼雙飛的情侶,即使心有靈犀,仍然需要不斷的用心經營、努力呵護,直到地老天荒。 他睜開眼睛,腦海中的幻象逐漸退淡,右手握住弓身,用左手食指與中指扣住弓弦朝後拉動。弓弦紋絲不動,隨著林熠力量的逐步加大,深深勒進他的肌肉中,硬生生割開了一道殷紅的傷口。 鮮血汩汩流到弓弦上,並沒有滴落,而是迅速的融化進弓弦,消匿無蹤。 林熠心神無波,低聲念誦「鑄神真言」,神識凝聚靜候著破日大光明弓靈性復甦的一刻。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七章 對峙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1 本章字數:11792 「錚——」漆黑的弓弦突然發出低幽鏗鏘的鏑鳴,彷彿是冥獄惡魔的咆哮,一記記敲擊在林熠的靈台,震得魂魄晃動,難以自已。 只不過,這聲音惟有他才能清楚的聽到,而近在咫尺的金猿和容若蝶全都恍若未聞。 林熠鼻子裡低哼一聲,吞下一口翻捲到喉嚨口的熱血,竭力守住靈台,心神禁受著弓鳴一次次洶湧的衝擊,繼續專注地念動「鑄神真言」,與破日大光明弓締結滴血誓約。但嗓音已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微弱。 雙指的鮮血還在滴灑,漆黑的弓弦表面徐徐亮起一波接著一波的晦暗紅光,朝著上下兩端流動延伸,源源不絕注入弓身上昂然高踞的兩頭威武魔獸。 魔獸緊閉的雙目驟然開啟,全身煥射出殷紅光焰,向弓身擴散。 鐫刻在魔弓上的花紋與真言次第亮起,再緩緩暗滅。 順著次序,破日大光明弓上顯露出一排真言,正是:「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兩蓬流動的紅光,終於在弓身中心相遇融合,交匯一體。林熠心神劇震,感應到破日大光明弓內彷彿裂開了一道縫隙,自己的神識泉湧奔流,一洩千里。 「砰!」他的神識猛然間毫無徵兆地,迎頭撞到一堵冰冷徹骨的牆面上,神經一麻打個了激靈。一團寒流從破日大光明弓內勃然反噬,壓制住林熠的神識,倒捲向他的腦海。無邊魔意浩浩蕩蕩,無可阻擋。 林熠不驚反喜,意識到破日大光明弓沉寂二十年的靈性,已然復甦。但它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以至於自己根本無法控制。就如一匹凶悍的野馬,在主人馴服成功之前,桀驁而自負,無視所有的禁錮。 他迅速念動真言,在神識退出破日大光明弓弓身的一瞬,將心念輸送進去。至於破日大光明弓甦醒的靈性是否願意服從,卻殊無把握。 「嗡——」的一聲幽鳴,林熠左手鬆開弓弦,切斷了神識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聯繫。一縷寒氣仍然突入了他的神經,麻木難當。 他急忙集中心志,將寒氣消解融化,身體又恢復了正常。 破日大光明弓在手中縮小,最後只剩下三寸多長靜靜躺在他的掌心裡。 他欣喜道:「若蝶,成功了!」卻聽不到容若蝶的回應,低頭才見她已昏迷。 林熠大吃一驚,更後悔不已。自己一時沉醉於破日大光明弓,竟疏忽了身畔玉人,當真罪不可赦。 他明白,現在的容若蝶最需要的,不是靈丹妙藥,而是食物清水,以及充足的休息療養。 然而在這危機四伏的曹府,這些居然也成為奢侈的企望。 林熠驀地一凜,他們在白樺林中逗留了不少時間,卻感覺不到周圍任何的動靜,更別說被巡夜的弟子發現,這顯然有些不對勁。 但要想懷抱容若蝶走出白樺林,不論遇見正魔兩道任何一門一派的人物,都是一個麻煩。 假如能夠像墨先生一般,利用秘虛袈裟隱身,事情便可以容易許多。 林熠心念一動,暗暗埋怨自己太笨,記起自己在吸收玉筒蘊藏的資訊時,腦海中曾有「秘虛袈裟」的字樣一閃而逝。當時只顧把這些字符圖形納入記憶,也來不及去細究。 當下他凝神進入《幽游血書》之中,短暫的搜索後,開啟了「仙器」一項,秘虛袈裟果真赫然在列。 林熠記下心訣,念動真言祭出秘虛袈裟。光華一亮,秘虛袈裟輕柔地披落在身上,彷彿有一團柔和的水波立時將他包圍。 身旁的金猿嚇了一跳,它眼睜睜瞧著林熠和容若蝶的身影在視線中突然消失,可先天的靈覺裡卻仍然能感應到兩人的存在,而且依舊站立在距離自己不到三尺的原地。 它好奇地伸出小手,試著想觸摸林熠,驀然身子懸空被人抓了起來,耳朵裡聽到林熠的笑聲道:「猿兄,你也進來吧。」眼前紅光一閃,已伏到林熠的肩頭。 它小心翼翼地把手向前伸出,碰觸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好像把手探到了一泓溫暖舒適的潭水裡。周圍的景物發出輕微的晃動,宛如波動的水中影像。 林熠見它目瞪口呆傻愣愣的模樣,莞爾一笑解釋說:「這是佛門隱身至寶秘虛袈裟,就算近在咫尺,別人也發現不了咱們啦。」 他想到更多的是,有了這件隱身的佛寶,他日潛返昆吾山追查師父遇害真相的把握,無疑也大了許多。原先只不過想將秘虛袈裟送回大般若寺,借此詢問墨先生的事情,現在看來需得厚顏借用一陣子了。 他丹田提起,低喝道:「猿兄坐穩,咱們走了!」施展御風術飄飛而出。 曹府內萬籟俱寂,甚至連呼吸聲也聽聞不到。似乎,裡面已經成為一座空宅。 他的心頭一沉,暗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曹大哥他們全都——」他不敢往下猜測,落到空蕩蕩的大院裡。 院中的兵器架、石墩子擺放地整整齊齊,一如往日,絕不似曾經發生過激烈爭鬥的情形。但地上的落葉,卻表明了這座院子已有數日未曾有人打掃。 這不是正常的情況,公攬月在世時對曹府宅院的乾淨整潔十分講究,每天都有專人打掃三次以上,所以在曹府裡,哪怕是院角中,也很難看到飄落的樹葉。 林熠心中愈發擔心曹彬夫婦和小曹衡等人的安危,風馳電掣般穿過宅院直上小樓。一路上院落淒清,屋宇無聲,只有風吹過草木時帶起的沙沙微響。 他來到曹彬夫婦居住的屋外,門戶虛掩,裡面幽暗靜謐,毫無聲息。 推開門,冷月從窗外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紙照入屋中,從床上的被褥到桌上的杯盞,全都有條不紊擺放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就好像屋子裡的主人剛收拾完畢出了遠門。 然而簾帳高挽,紅燭寂寂,惟獨看不到曹彬夫婦的身影。而懸在牆上的佩劍,也隨同他們的主人一起消失。 林熠環顧半晌,仔細檢查了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仍然沒有發現其他異常的痕跡,更沒有打鬥過的跡象。他驚異更甚,退出曹彬夫婦的臥室,又走進隔壁小曹衡的屋子,結果裡面的情形和適才所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人都到哪兒去了?這個疑問令林熠百思不得其解。 從府門到小樓,種種所見都透著一絲詭異的氣息,彷彿曹府所有的人盡皆在剎那之間憑空失蹤。 難道真的是在一夜之間盡數遇害了麼?林熠首先排除了這種猜想。 縱然是五行魔宮聯手偷襲,要想屠滅曹府上下百多口人,也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的痕跡。況且雁鸞霜和正道各派也決計不會坐視不理。 如果是曹彬主動舉家離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能夠得到解釋。但憑他和曹彬的交情,以及曹彬的耿正為人,又怎麼可能不給自己留下隻字片語,何況他走時顯得並非十分匆忙,甚至能夠細心地關上每一扇窗、每一道門。 如果是被人劫持,誰又有如此的手段,能從府外虎視眈眈的正魔兩道高手眼皮下,把這一大家子的人穩篤篤地帶離曹府?難不成是雁鸞霜?或許天宗確有這樣的實力,但曹彬夫婦又如何會輕易的答應合作? 林熠不覺苦笑,望著冷冷清清的屋子,略一思忖徑直下樓,向那間自己曾經用以煉符靜修的密室行去。那是最後一個可能出現線索的地方,如果曹彬有意給自己留下資訊,又惟恐別人看到,藏在密室裡無疑保險許多。 打開密室,裡頭的景象依稀如自己當日離開時。煉符的法壇早已拆除,打坐用的蒲團還靜靜地放在原處。 旁邊,幾個尚未拆封的酒罈紋絲未動,金猿吱吱歡呼,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 林熠收起秘虛袈裟,把昏迷不醒的容若蝶輕輕放上軟榻,蓋上被褥,目光又落回到蒲團上。蒲團擺放的位置雖然沒有問題,但正反面已被倒了個面,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除了自己這個在蒲團上打坐了月餘的人以外,恐怕很少再會有誰能夠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細節。 他上前伸手一摸,明顯感覺到蒲團裡有些異樣,好像被人塞進了什麼東西。 林熠拆開蒲團,棉絮裡露出一封折疊整齊的書簡。 打開一看,曹彬的筆跡赫然映入眼簾,上面寥寥數語寫道:「字諭錢老先生:因曹府突生變故,危難將至,幸得貴人救助避往他處。事起倉促,不及待先生訪友歸返,特留此書。望先生勿念,當謀後會。」 下面落款的日期是兩天前,那時林熠尚困在玄映地宮中無法脫身。 曹彬的筆跡流暢自如,行文工整有序,不似受人威逼或匆忙草書。 林熠心裡一寬,看來曹彬一家已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連曹胤也被一併帶走,自己的心終於可以稍稍放下一點。 只是令林熠疑惑的是,曹彬的書信裡並沒有說明救助他的「貴人」到底是誰。如果真是觀止池的雁鸞霜,應該不必諱隱才對。莫非,還另有其人? 但除了天宗的清譽實力,天底下還有哪一家可以讓曹彬夫婦心甘情願地捨棄祖業遠揚避難,又能夠瞞過府外重重的耳目監視? 大般若寺倒是一個候選,但那些老僧不問世事已久,沒理由突然跑到漣州來。 他忽然低咦一聲,發現在蒲團底下的地面上,印刻著幾個怪異的標記。 林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複雜難明的表情,似是驚喜,似是猶疑,默默凝視那幾個標記沉思良久。 他站起身,對金猿招呼道:「猿兄,我要去見一位朋友,你跟不跟來?」 金猿把腦袋探到酒罈裡猛吸一大口,向他點頭。臉上的酒汁滴滴淌落,把身上的絨毛沾得濕漉漉一片,模樣甚是滑稽可笑。 林熠探腳抹去了那幾個標記,把蒲團放回原處,說道:「猿兄,稍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絕不可以動手,只要保護好若蝶就行。明白麼?」 金猿點點頭,用手寫道:「你去見的那人,是不是你的對頭?」 林熠苦澀一笑道:「他不是我對頭,以前還是為了同一理想並肩作戰的生死兄弟。」 金猿似懂非懂,跳上林熠肩膀。 林熠抱起容若蝶,輕聲道:「若蝶,等我解決了這事,就和你一起回東海。」 出了密室,林熠直往後花園而去。 寒冷的野風中洋溢著草木清香,他的腳步平緩而沉穩,把孤單的背影消融在茫茫夜色中。他走到假山洞前,黑暗中裡面隱約站立一人,背對自己雙手負後,淵渟嶽峙極具氣勢。 似乎,這個人一直都在這裡等待著他,又從未曾回過頭。 林熠深吸一口氣,將懷中的容若蝶緊了一緊,似是擔心她禁受不起春夜的寒冷,想用自己體溫將她包容。 低沉而徐徐地,他向佇立在洞中的人說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洞中的人依然沒有回頭,緩緩回應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聽到那人的嗓音,微微苦笑道:「真沒想到,你也是仙盟中人。」 那人終於轉身,朦朧月色中露出一張俊鋌而冷漠的臉,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 他的神情失去了往日的寬和,犀利的目光像是可以穿透林熠的身軀,只是在看見容若蝶的一瞬,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觸摸的光芒,而後嘴角浮起一縷譏嘲的冷笑,悠然說道:「林兄是否知道,自從你叛逃出昆吾之後,仙盟所有的聯絡暗語和標記,已經全部修改。 「若非為了請你到此處來,這些標記暗語已不會再使用。」 林熠的心一痛,他臉上的面具早在石窟中就已摘除。但楚凌宇仍然無法從他的臉上尋找到絲毫的神色變化。 沉默片刻,林熠問道:「楚兄,是你在密室裡留下暗號,將我邀來的?」 楚凌宇答道:「我在這裡已經等了你三天,這是給你自首的最後機會。幸好,你沒有令我失望,還算是一條漢子。」 林熠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我隱身在曹府的?」 「我們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對你可能隱藏的住所和以前交往過的朋友,都暗中做了周密調查,卻尋找不到任何關於你的線索。」 林熠沒有驚奇,對於仙盟的力量,他十分清楚。而仙盟處置叛徒的決心和能力,更是毋庸置疑。因此,儘管他好友無數,但都不敢輕易去投奔。 這固然是怕連累別人,更重要的是仙盟絕對可以查到這些人。 曹彬卻是個例外,他們相識不久卻形同莫逆,仙盟還來不及掌握到這條線索。 但他還是低估了仙盟的手段,僅僅一個多月,楚凌宇仍是找到了自己。 楚凌宇繼續道:「很不巧,我們瞭解到你在龍首山曾救過曹彬夫婦。而林兄逃下昆吾當日,正好有威遠鏢局車隊經過附近。領隊的不是別人,恰好就是曹彬。 「而後,他藉口要去趕集,差遣手下先行返回漣州,自己卻和夫人駕著馬車獨自在後緩行。事實上,他也並沒有去興安趕集,只比手下稍晚些就回到曹府。可是身邊卻突然多出了一位新聘的教書先生。這件事,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我們的懷疑麼?」 林熠暗歎一聲,他何嘗不知這其中破綻疑點頗多,所以早打定主意一旦修為恢復,就立即離開曹府。無奈後來接連發生的事情卻不是他有能力掌控的,他的行程也因此不得不耽擱了下來。而仙盟,來得比預料的快了些。 他問道:「那日撫仙湖邂逅,難不成也是楚兄有意安排的?」 楚凌宇搖頭道:「若是如此,楚某怎可能讓林兄藏匿至今?那日我是為金牛宮之事與雁仙子結伴而來漣州。但湖上相逢,楚某已知這位錢老夫子絕非常人,隱身區區一個威遠鏢局充當教書先生,殊為可疑。 「後來仙盟情報傳來,兩相對照之下,就不難確定林兄蹤跡了。」 林熠點點頭,道:「你們將曹彬一家送去了什麼地方?」 楚凌宇冷哼,道:「這個你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不過我還是可以告訴你,曹彬對你的確是夠朋友。我為了勸他離開,費盡唇舌,到最後還是假借了你的名義,他才答應。」林兄,我實在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還能結交到曹彬這般的君子。「面對楚凌宇的譏諷,林熠除了苦笑,還是苦笑,說道:「楚兄以為,小弟該是哪一種人呢?」 楚凌宇一字一頓毫無表情地道:「狼心狗肺,弒師叛門,百死無赦。」 林熠居然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小弟在楚兄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人。」 楚凌宇冷冷道:「你錯了,對林兄有此評價的不只楚某,這是仙盟的共識。」 林熠問道:「楚兄是來把小弟抓回仙盟問罪的?」 「仙盟從不干涉各派內務。你是昆吾派弟子,我自是要將你帶回昆吾,交由貴派掌門玄雨真人發落處置。」 林熠歎了口氣,道:「原來仙盟也已不相信小弟,認定我是弒師之人。」 楚凌宇漠然道:「你如果當時不逃下昆吾,仙盟或許能設法為你查清真相。但你居然畏罪潛逃,大羅金仙也再難打救。」 林熠點點頭道:「小弟明白。但假如我當日不逃,也許死得更快。」 楚凌宇哼道:「林熠,你既然敢來見我,就不必再狡辯了。有什麼話,留待回到昆吾山後,在法堂上供述。現在,跟我走!」 林熠沒有動,平靜道:「楚兄,有一件事情小弟想先告訴你。」 楚凌宇微一皺眉,道:「說!」 林熠笑了笑,對他的不耐煩不以為意,抬手指向山洞中說道:「這座假山洞的盡頭,有一座傳輸法陣,已被小弟破啟。公攬月修築的玄映地宮,便深藏在內。」 楚凌宇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回答道:「這不用你來擔心,楚某早已知曉,而且三天前已經奉總召集人之命,將傳輸陣毀去。否則,能夠進入玄映地宮的,又豈止林兄等寥寥數人?」 林熠一怔,詫異道:「總召集人也到了漣州?」 楚凌宇道:「她不會見你的,你今後與仙盟也再無任何關係。」 林熠歎息道:「聽說總召集人是位絕世美女,小弟恐怕今後也沒機會再能得見她一面了,可惜啊,可惜——」 楚凌宇的眼裡露出一絲奇怪神色,轉開話題問道:「林兄,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公攬月已經死在玄映地宮裡,殺他的人我從未見過,自稱是『墨先生』。 「他身負重傷,脫出元神從與玄映地宮相連的冥海逃脫。希望仙盟能留意此人,十九年前潛入逆天宮偷盜《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的,也有墨先生一份。而且,大般若寺的至寶秘虛袈裟,也曾在此人身上出現。」 楚凌宇靜靜聽完,回答道:「林兄放心,楚某會照實稟報。」 林熠微微躬身道:「多謝楚兄。」揮手飛出一道碧光,緩緩送到楚凌宇面前,說道:「這是小弟的翠牌,也請楚兄收回吧。」 楚凌宇伸手接住,明白了林熠用意,徐徐道:「看來,你是不願意跟我走了。」 林熠低頭望了眼昏睡中的容若蝶,心中一暖湧起無限豪氣,頷首道:「對不起,小弟不能跟楚兄走。我要將她送回家去,況且她正昏迷不醒需要有人照料。」 他不願楚凌宇知曉容若蝶的身份另生枝節,故此並不吐露她的姓名。 楚凌宇視線掃過容若蝶,問道:「林兄,你可知道這位姑娘是誰?」 林熠一凜,還是回答道:「小弟當然知道,莫非楚兄也認識她?」 楚凌宇嘿嘿一笑,反問道:「林兄,你真的知道?」 林熠明白隱瞞不過,歎了口氣道:「這位容姑娘,數月前小弟與她曾在築玉山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正一劍派的費師叔等人和觀止池雁仙子也都在場。」 楚凌宇的聲音更冷:「既然如此,你還要維護她?」 林熠迎上楚凌宇犀利而森寒的目光,斬釘截鐵地答道:「是!」 楚凌宇厲聲道:「如果這是仙盟的命令呢?」 林熠一驚,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 對於仙盟而言,容若蝶這位擁有超卓智慧的神秘少女,投身冥教出手不凡,無疑會高度重視。假如能夠將她擒下又或控制,不僅能夠消除一個潛在的隱患,更可以借此瞭解冥教的內幕。 可笑的是,這些情報其實都是自己通過恩師玄干真人傳送給了仙盟。 他沒有料到楚凌宇竟會一眼識出容若蝶,不然也不會攜她來赴會。只是容若蝶極少現身,所識者寥寥,更不可能見過楚凌宇。楚凌宇又是怎麼把她認出的? 仍然斬釘截鐵地,林熠回答道:「縱是盟主在此,也絕對不行!」 楚凌宇面罩寒霜,緩緩說道:「林兄,你這是公然與仙盟決裂,自陷不義!」 林熠淡淡的一笑,說道:「在你們眼中,我早已是自決於師門的不忠不義之徒。仙盟也將小弟剔除出盟,我再抗命一次,又算什麼?至多不過罪上加罪罷了。」 楚凌宇凝視林熠許久,眼神漸漸柔和了些許,放緩語氣說道:「林兄,雖然我要將你押回昆吾。但盟主也早有交代,務需給你辯解洗冤的機會。只要你真的沒殺害令師,事情猶有挽回的餘地。 「也許你不知道,在追查你下落的同時,仙盟也在全力追查林兄弒師的真相,好給世人一個交代。」 「可是你們追查的結果,卻愈發證明小弟是弒師的真兇,對麼?否則楚兄適才也不會用那般口吻說話。」 楚凌宇沉聲道:「是,可畢竟這事仍有一線周旋的餘地。但倘若林兄現在繼續一意孤行,這最後一道門縫也將隨之關閉。」 林熠搖頭道:「不用說了,楚兄好意小弟心領。可惜,我無法從命。假如沒有若蝶,我或許會跟你回山。可是現在,決計不行!」 楚凌宇低喝道:「林熠,為了一個女子,你甘願毀了為自己辯解的最後一線希望,與仙盟和正道各派作對到底?」 林熠安詳地俯下頭,凝望容若蝶輕輕道:「你不懂,為了她,我必須這樣做。」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八章 挽弓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1 本章字數:11129 楚凌宇怔住了,半晌才說道:「林熠,你已無可救藥。」 林熠平靜地說道:「小弟清楚楚兄心裡在想什麼。如果為義氣、為蒼生,縱是讓林某血濺五步,我也絕不皺眉退縮。可是,我不能將若蝶交給楚兄。縱使要回昆吾領罪,也必須等到我將她送返回家。」 楚凌宇問道:「如果我不答應,一定要林兄交出容若蝶呢?」 林熠沒有說話,然而楚凌宇從他的眼神裡已然讀懂了含意。他無奈的一笑,說道:「林兄,你這是要逼我出手,生死相見。」 林熠道:「倘若楚兄願意退讓一步,給林某十日寬限,待我送返容若蝶後,必當回昆吾山說明實情,屆時信與不信全在諸位!」 楚凌宇微笑道:「你這麼說,是因為自忖懷抱容若蝶,絕逃不過楚某的追捕,所以有意讓步,是麼?可惜,我也無法再相信林兄,更不會放走容若蝶。」 林熠明白,不打不行了,歎道:「楚兄,你又何必苦苦相迫?」 沉默多時的金猿到這刻再也按捺不住,低聲嘶吼,如一束金色閃電從林熠肩上躍起,掠向楚凌宇面門,探爪便抓。 林熠一驚,喚道:「猿兄,莫要妄動,快回來!」 但金猿的速度遠比林熠的聲音更快,身形一晃已欺近到楚凌宇身前。 楚凌宇「咦」了聲,道:「冥海金猿!」左手大袖揮出,拂向金猿。 他也不願真個打傷對方,袖上僅用了三成功力。不料金猿凌空一彈一閃,大袖落到空處。 楚凌宇一凜,電光石火之間頭向左偏,身軀後仰拍出右掌,竟是正兒八經的要和金猿過招比試。 金猿的身形從楚凌宇右耳耳側「呼」的掠過,為避開楚凌宇右掌,手爪也偏了開去。但一股冷風從鬢角呼嘯而過,仍令楚凌宇吃驚非小。 金猿險些被楚凌宇打中,亦收了輕敵之心,凌空翻轉從他頭頂高高越過,穩穩回到林熠肩頭,齜牙咧嘴狠狠盯著對方,喉嚨裡發出「呼呼」怒吼。 林兄輕拍金猿,安撫它道:「猿兄勿怒,楚兄是我的朋友。」 金猿沖林熠眨巴眨巴眼睛,要是會說話準會問道:「朋友,天底下有這樣非逼人家回去送死的朋友麼?」 楚凌宇非但不怒,反而甚是欣賞的望向金猿,讚道:「好個厲害的小傢伙!」 金猿不屑地把頭扭過側旁,心道我老人家拿手的絕活還沒亮出來呢,不然足夠再讓你小子喝上一壺。 林熠道:「這是小弟在玄映地宮中結交的朋友,若論年歲,恐怕比你我都大得多。」 楚凌宇點頭道:「我知道,金猿乃魁猿中的王者,個頭越小靈性越高。如這位猿兄,足以抵得上一個魔道的一流高手。林兄,莫非你想和它聯手,對付楚某?」 林熠朗聲笑道:「楚兄,你把我林熠看得也太低了一點。」 他也不必說破,能夠將曹府舉家遷徙,絕非楚凌宇一人可以辦到。在漣州內外,甚至曹府附近,必然還有其他仙盟高手的埋伏。 楚凌宇微微一笑,望向洞外微明的天色,喃喃低語道:「天快亮了,林兄。」 林熠會意,說道:「不錯,天就要放亮,咱們的事情也該盡快有個了結。」 楚凌宇道:「林兄,你我天南海北素未謀面,可昆吾驕龍的大名楚某久已耳聞。對林兄的年少有為,我也是一向仰慕神往,恨不能早日相識結交。沒想到,今日你我見面,竟是這麼一種境地。」 林熠淡淡道:「世事難料,誰能預知百年將來?」 「從曹府出南門四十里,有一座荒山,山頂有一亭名為『俯波』。不知林兄是否願意隨楚某前往?」 這是下戰書了。林熠毫不猶豫的應道:「好,請楚兄引路!」 楚凌宇一聲長笑,藍色的長衫舞風而起,如神龍經天向南掠去。 林熠緊隨其後,出了漣州府須臾,一座荒山遙遙在望。 山頂雜草叢生,山嵐捲蕩,俯波亭孤獨佇立在晨曦初現中。遠方煙波縹緲,水平如鏡,正是撫仙湖。未散的晨霧籠罩湖面,寒意未消。 林熠將容若蝶輕輕放入亭中的石椅上,褪下衣衫替她覆上。 很奇怪,自己和楚凌宇對峙許久,也沒能把她驚醒。也許這反倒是件好事,至少楚凌宇絕不希望容若蝶知道仙盟的內幕和他的另一個身份。 而對林熠來說,一場無可避免的決鬥近在眼前。對手是正道年輕一代中公認的第一高手,自己也曾在曹府親睹過他的出手。 林熠殊無把握,卻不得不直面相迎。到這個時候,他已無路可退。 楚凌宇沒有催促,耐心的佇立在山崖邊,負手俯瞰撫仙湖。 林熠拍拍金猿的小腦袋,低聲叮囑道:「猿兄,若蝶便拜託你守護了。一會兒我和楚兄對決,猿兄切不可出手幫忙。」 說完走出俯波亭,向著楚凌宇的背影遙遙道:「楚兄,可以了。」 楚凌宇沒有回頭,清朗的嗓音悠然低吟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林兄,還記得那日你我湖上相逢,你吟誦的這首詞麼?」 林熠微笑道:「小弟當然記得,當時雁仙子還應和了下半闕。往事歷歷在目,就好像僅僅發生在昨天。」 楚凌宇道:「是啊,往事歷歷在目。我始終覺得,能夠用心念出這首詩詞的人,絕不可能是個卑鄙小人。林兄,你是否記得加入仙盟時,立下的誓言?」 林熠靜默片刻,回答道:「言猶在耳,只是時過境遷,楚兄不提也罷。」 楚凌宇回轉過身,歎了口氣道:「林兄,看來我是無法勸動你了。」 林熠搖頭道:「人各有志,難以強求。楚兄,若非今日你我一戰勢所難免,小弟必當交上你這個朋友。咱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散。」 說到這裡,他忽然苦笑一聲,道:「只怕現今你已不屑交我這個朋友。」 楚凌宇默視林熠良久,緩緩道:「出手吧。」 林熠見楚凌宇絲毫沒有拔劍的意思,一皺眉問道:「楚兄打算空手與小弟過招?」 楚凌宇看了眼林熠腰上的化血飛鐮,微笑道:「林兄的仙劍已被昆吾派收回,那化血飛鐮雖是著名魔兵,卻怕林兄用來並不稱手。不如讓楚某以一套掌法,會會林兄的昆吾劍派絕學!」 這正中林熠下懷,他的奇遁身法和手舞足蹈小八式傳自北帝雨抱樸,較之不夜島的絕學不遑多讓,林熠有這個信心。但對楚凌宇的氣度胸襟,仍不由生出敬佩,抱拳道:「如此小弟得罪了!」 他左手低垂,右手虛抱胸前,亮出門戶。太炎真氣從丹田汩汩流出,運轉全身經脈,靈台逐漸澄靜無思,眼中心中只剩下對面佇立著的楚凌宇挺拔身影。 楚凌宇兀自不動,然而身旁山嵐捲蕩更疾,彷彿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將它們匯聚,盤旋,向高空昂首呼嘯。他一雙清澈沉靜的目光,也正對視在林熠的臉上,顯得無限從容,週身上下更尋找不到一絲的破綻。 兩人腳下的塵沙如同水波一樣地徐徐擴散,在匯合的一剎那,「呼」地激撞出一蓬瀰漫咆哮的滾滾雲塵,向上空盛綻。 兩個人的身軀不約而同受到氣機牽引,微微晃動。 林熠一聲長嘯,率先搶攻,凌空掠過六丈的距離,右手五指戟張,抓向楚凌宇的右肩,正是一招「手到擒來」。 他明白,楚凌宇正道年輕一代第一高手的名頭,絕非虛至。要想能與對手周旋到底,就必須先聲奪人,牢牢壓制住楚凌宇的氣勢。一旦讓楚凌宇揮灑如意,盡情施展出不夜島的「奔月十八式」,自己勢必大費周折。 故此,林熠甫一出手便使出了手舞足蹈小八式。身如風,手如電,正把這式手到擒來志在必得的凌厲氣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楚凌宇低聲驚咦,他已先入為主,以為林熠既是昆吾劍派弟子,施展的亦應是其師門掌法。但眼看這式手到擒來似拙還巧,氣勢恢弘,分明是一套頂尖的上乘絕學,偏又是自己從未見過。 他已沒有時間多想,身軀左閃,拍出右掌如封似閉,亦不敢有絲毫托大的亮出了不夜島絕學,奔月十八式中的精妙招式。 奈何他仍是小覷了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威力。林熠手到中途五指輕輕一個變化,直讓楚凌宇看得凜然一驚。自己右掌的守勢在對方輕微的手勢變化中,竟輕而易舉地消於無形。非但如此,連向左側閃避的角度空間,也籠罩在了林熠右手吞吐閃爍的後招變化裡。 但楚凌宇不愧是名門高弟,雖驚不亂,腳下錯步一退,左掌旋即攻出,與右掌呼應相守,宛如一張鋪展開的天羅地網,疏而不漏,柔而不頹,把林熠的這式手到擒來盡數封殺在左右合圍的掌勢之中。 林熠笑道:「楚兄小心了!」身形一轉,右爪從楚凌宇雙掌合攏的瞬間脫逸而出,左手一招「無往不利」如同蓄勢已久的山洪爆發,奔雷縱橫,扼向楚凌宇咽喉。 楚凌宇儘管早預料到林熠左手必然有為而來,但依舊大吃了一驚。 有道是獨木不成林,古往今來,天下的手法招式,盡皆是左右雙手配合施展,相得益彰。 孰知林熠的一招一式竟然都是僅憑單手攻出,偏又自成章法威力驚人。這等若是兩個高手在輪番的攻擊自己! 可他哪裡曉得,創出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北帝雨抱樸本人,正是獨臂。楚凌宇初逢乍見,焉有不吃虧的道理? 他雙掌招式已然用老,不及回防,只得抽身再退。不想左腳一個踩空,原來已退到了山崖之外。 幸虧他反應迅速,在左腳將落的瞬間,腦海中也已浮現出背後景象,提氣揚聲低喝,如一片飛絮倒飄出三丈。 林熠接連兩招攻其不備,卻連楚凌宇的衣角也沒碰到,禁不住生出佩服,笑道:「楚兄可要留神,小弟的這套功夫不同常規,你需得多提一點精神。」 楚凌宇飄然懸浮在山崖外,雖吃了小虧被迫退守,但神情毫無狼狽,泰然自若地讚歎道:「林兄這手絕學端的別開生面,不知叫做什麼名字?」 林熠答道:「『手舞足蹈小八式』,剛才小弟施展的,便是其中的『手到擒來』與『無往不利』。另有六招,稍後定當奉上。」 楚凌宇大笑道:「好,楚某求之不得,林兄請了!」 林熠也揚聲笑道:「楚兄看好,這招是『纏綿悱惻』!」 但見掌影重重,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千回百轉籠罩住楚凌宇上身。也不知哪一式是真,哪一式是虛? 楚凌宇讚道:「好招!」他有了前車之鑒,再不敢疏忽,用出奔月十八式中的一招「玉華瀉壺」,以空靈對空靈,迎上林熠。 林熠有意試一試楚凌宇的功力,招式化虛為實「砰」的一交,順勢飛退。 楚凌宇也晃了晃身軀,雙方均掂量出了對方的斤兩。 林熠心知自己的功力確實尚差楚凌宇一籌,更堅定了利用輕盈身法招式周旋的決心。他微一調息,消去右臂酸麻,卻聽楚凌宇喝道:「林兄連攻三招,楚某受益匪淺,也該輪到我向林兄求教了!」 話至人到,右掌氣貫長虹威猛無儔,直取林熠胸膛。 經過剛才的三招彼此試探,他同樣也尋找到了自己的優勢所在,立即隨機應變使出大刀闊斧的剛勁招式,逼迫林熠正面對撼。 林熠也是身經百戰的人物,豈肯輕易就範,乖乖地落進楚凌宇的圈套。他運出奇遁身法輕盈趨避,只在外圈遊走,伺機以手舞足蹈小八式反擊牽制楚凌宇。 當下兩人短兵相交,各自揚長避短、竭盡所能翻翻滾滾激戰一處,三十多個回合轉眼就過,仍舊不分勝負。 兩人心底都情不自禁湧起惺惺相惜之情,出手均都似有默契的保留了三分餘地。與其說是一場罕見的正道頂尖俊彥對決,還不如說像是一場同門之間的切磋。 楚凌宇見林熠翻來覆去果然就是八招,只是每一招都能千變萬化出不同招式,哪怕一點細微到極致的變化,都能演繹出妙到巔毫的不同威力。要想見招拆招地破解林熠攻勢,只怕勢比登天。若非仰仗功力深厚,根基牢固,多半首先吃不消的還會是自己。 而林熠的心情卻更加無法輕鬆。 他明白自己勝在一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上。否則數月之前的自己,至多在楚凌宇掌下走到百招必定落敗。從某種程度上說,對方的修為已堪可與仇厲比肩,稍欠缺的亦不過是功力而已。 饒是如此,這樣纏鬥下去,自己功力稍遜,也是有輸無贏的結局。 像楚凌宇這樣的人物,想讓他一個大意出現昏招,也不見得比上天摘月亮簡單多少。 就這樣兩人各有所忌鬥到了一百五十回合開外,依然難分伯仲。一輪旭日早已升上高空,而兩人的激戰也如金烏般盛綻出萬丈光芒! 可惜,林熠功力難以後繼,真氣開始急劇地消耗,呼吸也漸漸顯出短促。 這樣明顯的落敗徵兆,自然逃不過楚凌宇的法眼。他出人意料地撤身收手,疑惑道:「林兄,你似乎功力未復,狀態不佳。否則楚某三百招內,絕難勝你一招半式。」 林熠心裡苦笑,從那天亂墳崗一戰開始,他連番惡戰出生入死,哪裡有空歇息喘息?這麼繼續打下去,不出兩百招,就得落敗。 楚凌宇見林熠不答,也不再追問,肅容道:「若在平日,楚某絕不該乘人之危。但今天職責在身,定要將林兄請回昆吾。還望林兄諒解海涵!」 林熠歎了口氣,道:「看來,楚兄不把小弟活捉了,便誓不甘休。」 楚凌宇微笑道:「假如林兄交手之初,棄下容若蝶突然遠揚,楚某顧此失彼,林兄大有機會成功。可惜,現在也為時已晚了。」 林熠清楚他這話的意思。如今自己的氣勢已被楚凌宇隱隱壓制,即使想抽身逃走,也是難上加難。 但是,自己又怎能捨棄容若蝶獨自逃生?這點楚凌宇也應心知肚明,才不擔心自己溜走。 他搖搖頭道:「對不住,小弟還是不能答應跟你走。」 楚凌宇眼中精光一閃,道:「如果我說楚某開始相信,令師果真不是林兄所殺,並願為林兄全力追查真相,在昆吾山諸位長老前一力擔保林兄的性命,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林熠心中感動,可眼前卻容不得他有絲毫的遲疑,回答道:「不會,我不能把容若蝶交給你!」 楚凌宇的身上再次迫出強大雄渾的氣勢,徐徐道:「林兄非要逼我再出手相拼麼?以林兄修為,楚某為求獲勝,很可能無法把握招式火候,萬一傷及林兄,也絕非我願意看到的局面。」 林熠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和楚凌宇的保全好意,然而楚凌宇怎能明白,如今他惟有死戰一途而已! 陽光和煦地灑在他的身上,汗水緩緩化為濛濛的蒸氣向上冉冉散出。他凝視楚凌宇,每一個字都彷彿凝聚千鈞力量,說道:「楚兄是否知道,小弟還有最後一線的勝機。即便不能擊退楚兄,至少也會是一個魚死網破之局1 楚凌宇一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終於微變,沉聲道:「你真的下決心要這麼做?」 林熠淡然一笑,說道:「抱歉,楚兄。小弟無法答應你的好意,只能得罪。如果今天你我都能僥倖不死,他日小弟定當向楚兄負荊請罪!」 話音落時,手中暗紅色的光華亮起,破日大光明弓赫然在握。 他念動真言,神識開啟,破日大光明弓感應到林熠心念,「嗡嗡」鏑鳴倏忽擴展至三尺,黑色的弓弦微微顫動,詭異妖艷的光暈在弓身上徐徐流轉。 與此同時,一道冰冷徹骨的寒意也應運而生,如同洶湧波濤倒捲林熠神識,反噬進他的靈台。 林熠腦海「轟」地一震,所有神經像被霜封冰凍,彈指間近乎麻木,繼而全身都湧起一層莫名冰冷,如同赤身**墜入冰窖。 強大的魔意猶如狂瀾,瞬間幾乎將他的心神吞沒。 間不容髮中,林熠暗自咬破舌尖,劇烈的痛楚令他神志一清,急忙抱元守一苦苦守住靈台的一線靈性,不教從破日大光明弓中源源不絕破體湧入的魔意徹底淹沒。 他不敢讓楚凌宇瞧出半點破綻,努力掛起輕鬆笑容,將左手雙指徐徐扣在弓弦之上,忍受著體內一浪高過一浪的魔意衝擊,說道:「楚兄,你可認得這張弓?」 楚凌宇臉上現出無法掩飾的震驚之色,嘿然道:「破日大光明弓!」 林熠點頭道:「不錯,正是破日弓!楚兄可有把握接下小弟的這全力一擊?」 他心中也已緊張到了極點,只是臉色變得愈發鎮定與沉著,讓楚凌宇高深莫測,心裡充滿震撼。 楚凌宇當然不知道,林熠剛剛才開始參悟「鑄神訣」的皮毛,根本不能驅動魔弓幻化出光箭。 從「鑄神」、「煉元」、「融精」、「和光」直至「射日」,乃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絲毫也勉強不得。林熠的神識尚未完全融入破日大光明弓中,正承受著龐大魔意驚濤駭浪般的反噬,更遑論拉動弓弦。 這麼做,不過是虛張聲勢,破釜沉舟賭上最後一回而已。 楚凌宇面色陰晴不定,說道:「林兄,你是否曉得,以你的修為就算能射出一箭,楚某固然九死一生,但你也勢必真元耗損殆盡,難以為繼。屆時輕則大病一場休養數月,重則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你果真想與我拼得玉石俱焚麼?」 林熠感覺自己的神志已遊走到了崩潰邊緣,全身幾乎失去知覺,僅憑藉頑強的毅力挽弓不倒。他再次一咬舌尖,說道:「楚兄,小弟還是原先的那個提議,請你寬限十日,待我將若蝶送返,即回昆吾受審,絕不食言!」 楚凌宇望著林熠,久久沉吟沒有開口。 山巔風雲正疾,激流澎湃,但在兩人的心頭卻是靜得出奇。破日大光明弓猶在怒鳴,暗紅色的光芒映照在林熠蒼白的面龐上,一、如、血、洗。 許久,再是許久,林熠的眼眸裡逐漸滲透出一縷冰冷的殷紅光焰。然而身依舊穩,如山如岳;手依舊固,如松如石。 終於,林熠聽到楚凌宇輕呼一口氣,重重頷首道:「好,我答應你!」 林熠如釋重負,收回神識,切斷了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交通。 光華漸淡,玉弓收縮回袖,他鄭重一禮道:「多謝楚兄成全!」 楚凌宇哈哈一笑,道:「林兄,你我後會有期!」說罷收斂真氣,灑脫地抱拳還禮,御風飛向雲嵐深處。 林熠目送他身影消失,感到全身已然虛脫,麻木的軀體連想抬一抬手指頭也不能。滔天的魔意尚存留在靈台未退,像冰冷的鋸子在狠狠切割自己的神經。 他的心中卻充滿歡愉,目光投向俯波亭中的伊人,默默說道:「若蝶,我們終於可以回東海了——」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九章 鑄神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2 本章字數:11279 東海,月明濤生;初春,風冷雲緲。 林熠盤膝靜坐在臨海碣石上,腳下的波濤金鼓轟鳴,掀起一道銀白的絲帶洶湧澎湃衝向岸邊。「轟——」地拍打碣石,激起漫天水花,冰冷的水珠和著濛濛雨霧,灑落到他的頭髮與衣衫。 暗紅的光暈流轉,破日大光明弓橫亙在林熠的雙膝上,平靜如封凍萬年的北冥玄冰。 然而在這平靜的表象底下,濃烈的魔意如同林熠身前浩蕩無涯的東海驚濤,通過林熠以神識構築起的奇妙通道,肆虐無情地湧入林熠的靈台,展開了一場征服與被征服的凶險角力。 林熠已經不只一次領教過破日大光明弓內蘊藏的魔意厲害,他修煉了十數年的仙心,在魔意的衝擊面前,宛若脆弱的蛋殼,根本禁受不起魔意肆無忌憚的吞噬與鞭撻。 唯一可以憑恃的,就是《幽游血書》中記載的「破日七訣」。 他放棄了所有徒勞無益的抵抗,依照「鑄神訣」心法,將神識完全凝聚駐守到靈台,築起一道無形堤壩,艱難地將滔滔魔意拒之於前。 然後,主動在靈台上開啟一線細微的縫隙,引導魔意湧入。 宣洩進靈台的魔意,不過是其萬分之一,但已頗為可觀。就像一匹未曾馴服的野馬,肆意縱橫馳騁,想從內部摧垮林熠的仙心。 林熠存思靜念,將靈台化作一座銅爐,以煌煌仙心徐徐煉化湧入的那縷魔意。這便如在鋼絲繩上行走,腳下就是萬丈深淵,非生即死,沒有任何僥倖的可能。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體內短兵相接,慘烈廝殺,均試圖吞併下對方的勢力,藉以進一步壯大自己。 在靈台外,驚濤駭浪席捲激盪,林熠出於極端的劣勢,只能苦苦保持守勢,不讓防線崩潰;而在靈台的內部,突入的魔意在縫隙關閉後,成為陷入四面楚歌的孤軍,卻兀自困獸猶鬥,不甘心束手待斃。 每煉化一縷魔意,林熠的仙心便隨之壯大一分。然而,從破日大光明弓中宣洩而至的強大魔意,也一浪高過一浪,源源不絕彷彿永無窮盡之時,令他的靈台愈發吃緊,好似露出海面的一柱岩石,隨時可能遭受到沒頂之災。 身外月涼如水,波濤拍岸;心中銅爐熊熊,魔意跌宕。 光陰成為冗長的河流,汩汩流逝。卻再沒有人會去注意到,生死一發,命運的改變只在一呼一吸間。 冰冷的海水濺在林熠身上,帶來絲絲寒意,讓他逐漸陷於混沌的神志,不斷地為之稍稍一醒。可惜杯水車薪,比之龐大魔意掀起的滔天濁浪,這點滴清涼很快就如烈日下的露水迅速蒸發。 他的衣衫髮絲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心力的損耗異常驚人,眼眸裡徐徐燃燒起詭異的血紅光焰。儘管微小,但那種陰森猙厲的感覺,已足以教人不寒而慄。 林熠不知道自己到底煉化了多少股放入靈台的魔意,只感到靈台外的壓力越來越大,到了決堤的邊緣。 他不再強硬支撐,口中猛然發出一記嘹亮悠遠的長嘯,切斷了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神識聯繫。 嘯聲扶搖直上,驚散棲息在上空的靜謐雲嵐,遊走天際,隱藏著濃郁的魔意。 一盞茶後,嘯聲開始變得沙啞,魔意也漸漸退淡,林熠的神思緩緩恢復。 他只感覺到筋疲力盡,虛脫的身軀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額頭冒出一顆顆滾熱的汗珠,瞬間又變得冰涼。 奇怪的是,靈台中卻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生機勃勃驛動不已。殘存在體內的魔意隨著嘯聲釋放,好似一座山嶽終於從心頭移除,有著難言的輕鬆。 他停下嘯聲,長長出了一口濁氣,仰頭望向清空。 月夜如畫,方才午夜。原來,僅僅只過了兩個時辰,卻已漫長得像上個百年。 破日大光明弓歸於沉寂,弓身的血色變得更深更暗。遠處傳來金猿的吱吱歡呼,它正興高采烈地坐在一頭巨鯨噴出的水柱上載沉載浮,乘風破浪,逐波遨遊,忽兒又隨著巨鯨深潛入海,蹤影不見。 林熠忽然若有所覺,回頭相望,一位青袍文士不知何時悄然屹立在碣石的另一端。他丰神俊朗,身上散發著濃郁的書卷氣息,目光深邃而柔和,靜靜的凝視林熠。一條飄逸的絲帶隨意束在腰際,腳上穿著一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布鞋。 沒有見過他的人,很難想像,威震天下的東帝釋青衍,居然會是這樣一個看不到絲毫鋒芒霸氣、充滿儒雅雋秀的中年書生。 這也是林熠第二次見到東帝釋青衍。 更早的一次,就在傍晚初抵逐浪巖時。當他看到一位青袍緩帶的中年人佇立在衝霄浪尖,向著自己含笑揮手,頓時明白容若蝶為什麼只會是東帝弟子。 除了釋青衍,普天之下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夠孕育出這樣的鍾靈奇葩。 不過,當時他們的交談沒有超過三句。因為容若蝶昏睡了足足五天,仍然沒有甦醒。釋青衍只能先請林熠歇下,便匆匆將容若蝶抱入了上善若水軒。 接待林熠的,是一名靈僕。 所謂靈僕,是東帝釋青衍窮六十年心血、才大功告成的一項匪夷所思的創舉。 他用天地間七十八種珍稀材料,人工合成了一具偶像,然後渡入無法投胎轉世、飄蕩於荒野幽冥之間的冤魂,創造出了新的生命體。 乍看上去,靈僕與真人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們沒有表情,也不需要食物和呼吸。他們的生命幾乎可以與日月同朽,但永遠也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歡笑,哭泣。 充盈暴戾之氣的魂魄,令他們顯得冷酷而沉默,絕不會主動與人接近。 在前生,他們是被紅塵拋棄的一群孤獨者;而今,他們卻滿懷恨意地將世界關閉在身外。只有釋青衍,是他們唯一願意信賴尊重的主人。 釋青衍走到林熠身邊,像個相交多年的故友,悠然地坐下,感慨道:「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再見過這把破日大光明弓了。」 林熠問道:「若水先生,若蝶的病情是否有好轉?她——什麼時候能甦醒?」 上善若水,釋青衍便以此為號。不過,能夠曉得這個稱呼的人,當今之世屈指可數。林熠也只是在四個時辰前才由釋青衍親口告知。 釋青衍沒有直接回答,道:「林熠,你能否先把遇見蝶兒後的遭遇告訴老朽?」 林熠想了想,將自己與容若蝶如何九死一生,從玄映地宮中脫困的經歷,簡略的訴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與楚凌宇對決的那一段故事。畢竟這牽涉到仙盟機密,不能隨意吐露。最後說道:「我和若蝶在漣州又休養了四日,見她始終無法醒轉,只好抱著她前來逐浪巖,找尋先生診斷救治。」 釋青衍默默聽完,半晌才道:「林熠,你是否曉得,嚴格說來蝶兒昏迷不醒並非是一種病,而是一種連老夫也束手無策的先天奇症。」 林熠心頭一凜,詫異道:「先天奇症?若水先生,連你也不能治癒她麼?」 釋青衍搖頭,道:「這奇症平時潛伏在蝶兒的體內,並不顯露。只有當她耗損心力過度又或者過於情緒激動的時候,才會爆發。症狀便如現在這樣,人事不醒,沉睡多日。至於什麼時候可以甦醒,也非老朽敢以斷言。」 林熠心情沉重,猶豫問道:「那這對她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釋青衍回答道:「看來不會。但是老朽擔心,病入膏肓後有一天她會長眠不醒,形同離魂。二十年來,我查遍天下醫書,試過無數靈草仙丹,可惜毫無成效。」 竟會是這樣,林熠心一寒,問道:「先生,沒有一點其他的辦法了麼?」 釋青衍徐徐答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老朽說的,只是最糟糕的一種可能,或許它永遠也不會發生。 「剛才,蝶兒已有了一點甦醒的跡象。明日一早,教靈僕帶你到上善若水軒來看她罷。」 林熠點點頭,低聲道:「多謝先生。」 釋青衍笑了起來,悠然道:「你謝我做什麼?你不畏艱險,將蝶兒安然無恙送回到東海,應是老朽謝你才對。賢侄,剛才你是在依照破日七訣煉化魔弓吧?」 林熠沒有表露出絲毫的驚訝神色,頷首道:「是,不過小侄初學乍練,倍感艱難,還想請若水先生多加指點。」 不經意裡,兩人都改變了彼此的稱謂,無形中關係又近了一步。 釋青衍道:「萬事開頭難,賢侄也不必操之過急。自古兵者不祥,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破日大光明弓固然有石破天驚、辟魔誅仙的無倫威力,但煉化過程異常凶險,動輒有魔意滅頂之災。賢侄乃玄門正宗弟子,又得北帝傾囊相授,假以時日成就未可限量,那破日大光明弓其實不煉也罷。」 如果是別人這麼說,林熠多半會懷疑對方是否在善言勸說的背後別具用心。然而面對釋青衍坦然豁達的超卓氣度,他卻生不出絲毫這樣的念頭,只是搖搖頭道:「有勞先生提醒,可惜小侄無法從命。」 釋青衍微笑道:「我明白了,賢侄是想借助破日大光明弓的威力,為令師報仇。」 林熠愣了下,說道:「聽先生的口氣,似乎知道殺害在下恩師的是另有其人?」 釋青衍卻避而不答,手心裡托起一顆翡翠色的寶珠,通圓玉潤柔光熠熠,送到林熠面前,說道:「賢侄,老朽把這個送給你。將它固定在髮髻中,日後修煉破日七訣時,可以襄助你一臂之力。」 林熠接過寶珠,疑惑地問道:「先生,這是什麼?」 釋青衍答道:「傳說中的辟魔至寶『守心珠』。它能夠幫你將破日大光明弓內的魔意吸收轉化,令你在修煉之時不會被魔心吞噬,由此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林熠大吃一驚,問道:「先生,你為什麼要將它送給我?」 釋青衍微微一笑,說道:「因為你需要,不是麼?」 林熠將守心珠遞還釋青衍,道:「小侄的確需要。但它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釋青衍沒有接,一笑起身道:「這本該就是屬於你的東西,老朽不過是代為保管了這些年。收好它吧,不然就扔進東海裡去也好。」 林熠握住守心珠,站到釋青衍身旁問道:「先生,為什麼你們要待我這麼好?」 釋青衍啞然失笑道:「你是在困惑我和雨兄傳功贈寶,究竟有何目的,對麼?」 林熠迎上釋青衍的目光道:「是,否則小侄絕不會再接受先生的任何饋贈。」 釋青衍點了點頭,喃喃道:「也該是告訴你的時候了。賢侄,明日午後讓蝶兒引你到『垂醉台』來找我吧,老朽會替你揭開所有謎底。」 林熠深吸一口氣,想起容若蝶在玄映地宮裡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興奮中竟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恐懼,無法預知一旦謎底開啟,自己的命運將會有怎樣的變化。 釋青衍側轉過臉,超脫世情之外的飄逸目光,投落到正在海中嬉戲的金猿身上,問道:「這就是你從玄映地宮裡帶回的金猿麼?」 「是,我剛給它起了個新名字,叫做『小金』。」 釋青衍抬頭眺望向西漸遠的皎潔明月,喟歎道:「時間過得真快,不是麼?」 林熠道:「我忽然開始有些害怕,明天先生將會給小侄揭曉一個怎樣的秘密。」 釋青衍笑道:「賢侄不必費神多想。天色不早,老朽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走麼?」 林熠搖頭道:「小侄想坐在這兒多靜一會兒,享受一下月夜滄海的景致。」 「也好,海看多了,心胸亦會變得廣闊起來。比之浩淼無垠的滄海,你我這般的凡夫俗子載沉載浮於世間,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揮衣袖,身影倏忽消失無蹤,遠遠傳來話語道:「破日魔弓未傷人先傷己,每次迸射都會將主人體內真元精血耗損得近乎一空。修為越高,對身心的反噬傷害也越烈。以聶天當年,也只敢用上兩回!」 兩回!也就是說第三次拉開弓弦的時候,便會是生死極限。林熠心一震,聲音隨風送出道:「多謝先生教誨。小侄明白,定會謹記於心!」 夜空中,林熠的聲音伴隨著濤聲漸遠漸逝,再無釋青衍的回應。他悵然抱膝重新坐下,水氣與浪珠濺灑到臉上身上,濕透了衣衫。 他驀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很多。以往那個談笑揮灑、快意恩仇的鮮衣怒馬少年,悄然地漸行漸遠。 自從玄干真人遇害後,他便一頭墜入了無邊的羅網裡,身不由己地飄泊掙扎,卻看不清背後推動著自己的,到底是怎樣的激流? 或許,這種改變從他第一次見到容若蝶的時候,就已經悄悄發生。就好像,黑暗裡正有人試圖控制自己的命運,讓他遠遠地偏離了往昔熟悉的生活。 這些日子所發生的變故,都令他無法解釋,籠罩在一團迷霧中痛苦的探索跋涉。卻彷彿還是有一根無形而堅韌的絲線,在牽引著自己,走向謎底又或是滅亡。 揮別了,昆吾山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遠去了,玄干真人嘻笑怒罵的音容。所有的日子都在無可挽留中逝去。 在自己的前方,等待著的又會是何種的未來? 耳畔突然響起響徹雲霄的歡嘯,是小金正站在那頭鯨魚背上向他揮手召喚。在它身後,竟追隨了成百上千頭形態大小不盡相同的魚群,浩浩蕩蕩宛如一支大軍,劈波斬浪馳騁縱橫在波濤澎湃的海面上。 不管他了!若水先生說的沒有錯,許多事情多想無益。該發生的早已發生,明天也終會如約到來。不論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禍,他都可以勇敢的面迎。 正如破日大光明弓上篆刻的那行箴言:「我命在我不在天!」 林熠放開心懷,望向浩瀚無際的洶湧滄海,身心俱舒。一股豪情衝散積壓在心頭的陰霾,向著小金揮手回應道:「猿兄,小弟來也!」縱身掠向魚群,將一切的煩惱困惑拋在了腦後,拋上了海天一色的茫茫雲霄。 一人一猿在海中嬉耍了足足近一個多時辰才興盡而歸。林熠攜著小金回到岸邊,看到那名靈僕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碣石後,好似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 林熠心生歉疚,說道:「這位兄台,你一直這麼站著陪我,會不會累?」 靈僕搖搖頭,表情木然如故,沙啞晦澀的嗓音說道:「不會。等到天亮,我便送林公子去見小姐。」 林熠抬頭看了看,距離天亮說短不短,還有一段工夫。自己大可再打坐片刻,也能借此消磨去一些時光。 他盤膝在沙灘上坐下,說道:「猿兄,小弟要練功了,你不妨也休息一會兒。」 小金玩了整夜,亦有些累了,寫意地仰天躺倒。海水湧來又退走,伴著黑暗中隆隆濤聲,它很快便熟睡了過去。 林熠取出守心珠,將它盤入髮髻裡,從外面看決計難以發覺。 他凝聚神識,破日大光明弓生出感應,暴漲至三尺長穩穩地擱在雙腿間。 蠢蠢欲動的魔意,再次尋找到宣洩的出口,歡呼雀躍著向林熠體內奔湧。林熠抱元守一,默念鑄神訣,集中精力將所有的神識凝聚靈台。 魔意轉眼衝到林熠的靈台外,卻被他用神識築起的堤壩牢牢阻擋在外。只露出一絲縫隙,讓少量的魔意湧入。 闖入的魔意尚未來得及高興,林熠迅速封閉了縫隙。周圍灼熱熾烈的感覺,讓這股習慣於冰封霜凍的魔意異常難受。如同激怒了的野獸,暴戾地咆哮撞擊,希望能夠和被阻擋在外的同伴內外夾擊,碾碎這座圍困自己的熔爐。 可惜它的掙扎徒勞而無益,看似脆弱的靈台一次次承受住魔意的反撲,不斷用仙心包容煉化。 這支孤軍終於發現,自己覆滅的命運已不可改變,充盈的戾氣被一點一滴地分割蠶食。 須臾之後,陷入靈台內部的那股魔意漸漸被煉化,與林熠的仙心水乳交融。 然而圍困在靈台周邊的魔意亦越來越強,從四面八方永無止境地轟擊沖刷林熠的仙心,令他逐漸感到吃力。 好在,有了上一回的經驗,林熠已經初步熟悉了魔意的秉性與特質。他的靈台被柔軟而堅韌的神識緊緊包圍護持,宛如長江大河中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一任魔意摧枯拉朽地在體內橫行無忌,僅保住靈台一點心志不失,又渡入一股魔氣。 驀然,林熠隱隱感到頭頂有什麼東西躍動了一下,一股溫暖的感覺,像瀑布一樣醍醐灌頂,飛流直下,吸食著體內冰冷的魔意,自己的壓力頓時大為減輕。 他心中一定,明白是守心珠感應到體內的魔意存在,發揮了效用。 的魔意突然遭受到一股奇兵的侵襲打擊,愈發的暴怒猙獰。瞬間匯聚起龐大的力量展開反撲。 守心珠釋放出的暖流竟毫不抵抗,像潮水般迅速退卻,牽引著大部分魔意偏離林熠靈台,向上方奔騰。 很快,魔意勢如破竹衝進了守心珠,卻意外發覺它們闖入的地方,彷彿是一片寬廣無垠的空靈虛空,完全找不到對手與盡頭。 如果說它們是一瀉千里跌宕起伏的大河,那麼守心珠便猶如浩瀚無際的東海,張開廣闊懷抱,盡情地接納包容。 天地無垠,有容乃大。 縱是破日大光明弓中積鬱的魔意至強至烈,當它遇到空幻如海的守心珠時,多麼龐大的力量也失去了作用。 每一次的兇猛衝鋒,每一次的絕望撲擊,都變得徒勞,反而急劇地耗盡自身的力量。 林熠欣喜地生出一縷明悟,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不正是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麼? 再凌厲的攻勢,一旦撞上無從擊破的水流,也只能化為烏有;再密不透風的防禦,亦抵擋不住如天地一般無形無相的滲透融合。 只是,知易行難,自己想要達到這樣的境界,似還在遙不可及的未來。 一個時辰後,林熠結束了這次修煉。他睜開雙目,一道晨曦映入眼簾。不經意地,目睹到海上日出的壯觀時刻。 朝霞如詩,鷗鳥齊飛。一輪紅日剛才還在遠方的海平面下,只露出一線曙光,剎那間便躍升而上,東出滄海金光萬丈。 蔚藍色的海面波光粼粼,白浪起伏。絢麗的雲霞在天際飄蕩燃燒,把金黃色的海灘也著染上一層動人的玫瑰色。 小金也被光線刺醒,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揉揉惺忪睡眼,望著滄海旭日先是一呆,繼而興奮的歡呼雀躍。 它,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海上日出。 只有靈僕,或許是見怪不怪,或許是早已對身邊所有的事務漠不關心,仍然沉默地佇立在一旁。但雙眼亦在不知不覺中,微微合起。可能,他更加適應和喜歡的,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正如這輪升起的旭日,用肉眼幾乎難以覺察到它的運行。然而它的速度,在彈指之間已然絕塵萬里,飛越千山。 林熠心神俱醉,忘乎所以凝視海天,任由鹹濕的海風頑皮而歡快地掀動衣袂。 驀地,隱藏在髮髻中的守心珠湧出一道清泉,絲絲暖意直注心田。綿綿不絕,其柔如水。 原來是將吸納貯藏的魔意流轉消融後,蛻變成一股嶄新而強大的靈性,反哺回他的靈台。 天地,何等的縹緲廣瀚;活著,何其的美好動人。 首部曲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十章 東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3 本章字數:11481 名字裡有「巖」的地方,並不一定真的只有一塊岩石;就像熱狗,也並不真的是一條狗。事實上,逐浪巖是佇立在東海深處的一座山島,漫山開遍各種各樣的蘭花與碧竹。如果步行,沿著海邊走上一圈,足足需要一整天。 靈僕木然無語地在前引路,林熠和小金亦步亦趨的綴在他身後。雖然林熠已經到過一次上善若水軒,但如果沒有靈僕做嚮導,依舊會迷路。 有時候,明明有一條平坦筆直的山路,靈僕卻會突然拐彎,走進鬱鬱蔥蔥的竹林;有時候前方茂密絢爛的一堵花牆擋住去路,走到近前那堵花牆卻會徐徐中分,露出一條通幽曲徑。 整座逐浪巖在碧翠環抱、幽藍相擁中,恍若一座深不可測的奇陣,不著痕跡地融入山海草木,與自然完美無間的結合在一起。比起公攬月窮二十年之功築造起的玄映地宮,這裡的匠心獨具,無疑顯得更加充滿了靈性與飄逸,一如它的主人。 林熠發現,除了路邊偶爾遇到的幾名靈僕,逐浪巖再看不到其他外人。這兒仿如一片隔絕人間喧囂繁華的世外桃源,靜謐而鍾秀。 到了上善若水軒外,靈僕停住腳步,道:「林公子請進,小姐就在裡面。」 林熠謝了,走進軒內。 客廳中古色古香,迎面撲來一股濃郁的書卷氣息,卻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主人有絲毫的炫耀賣弄之意。他穿過廳堂,上了小樓,在臥房門口侍立著另一名靈僕。 與為林熠引路的那名靈僕不同,她的相貌穿著宛如中年美婦,臉上也稍多了一絲柔和,只是依舊沒有表情和生氣。見到林熠微一頷首,輕聲問候道:「林公子!」 林熠還禮問道:「容小姐甦醒了沒有?」 靈僕搖頭,回答道:「還沒有。早上主人已經來過,為小姐做了金針點穴,疏通精血。主人說,小姐最遲到中午,應該會醒轉。」她的話裡對容若蝶含有一絲不可掩飾的關切和憐惜,但臉上的表情還是那樣的麻木。 林熠道:「我進去看看她吧。」 靈僕輕輕推開虛掩的門,道:「林公子請。」 林熠走入臥室。容若蝶歇息的閨房分裡外兩間,他挑開竹簾進到裡屋,容若蝶正安靜地睡在榻上,呼吸平緩,面色紅潤。 林熠稍為心安,將窗簾捲起,好讓溫煦的春日陽光照入屋子。金色的陽光輕柔地透過窗紙,映射到容若蝶恬靜的俏臉上,泛起一層嬌艷的玫瑰紅,玉脂般的肌膚細膩溫潤,彷彿是一尊完美無瑕的睡美人。 林熠在榻旁的椅子上落座,與容若蝶相距不過數尺,可以清晰地數出她微合的黝黑睫毛。冰肌玉骨渾若天成,竟找尋不到半點瑕疵。 也許,是上天覺得她實在太過完美,所以才會將這種令人絕望的奇症加諸其身。但對於一個方方如花盛綻的少女來說,這樣的安排是否過於的殘酷。 玲瓏龜靜靜地匍匐在容若蝶枕邊,探著小腦袋張望主人柔美的側臉,耐心守候她的甦醒。對於林熠和小金的到來,卻顯得漠不關心。 但小金不肯輕易放過這個曾在玄映地宮中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夥伴,輕盈地跳到枕畔,好奇的伸手觸摸玲瓏龜的腦殼。 自從見識過玲瓏龜石破天驚的幻化威力,小金便一直景仰艷羨不已。它很想弄明白,這麼一隻不到嬰兒巴掌大的小靈龜,為何能蘊藏如此龐大的靈性。 面對小金的騷擾,玲瓏龜有點無可奈何。它很不甘願地瞪著小金,似乎是在警告對方,自己可不是什麼富貴人家豢養的寵物,而是上古的祈雨靈龜。 可惜小金不理這一套,它拽拽玲瓏龜的尾巴,再摸摸龜甲,顯得興致勃勃。 林熠會心一笑,目光轉回到容若蝶身上。她的右手有一小半露在了被褥外,瑪瑙般紅潤透明的玉指,只教任何男子都為之怦然心動。 林熠握起容若蝶的小手送入被窩,卻沒有鬆開。他靜靜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容若蝶沉睡的醉人模樣,感受到手心裡傳遞來的陣陣暖意。 屋子裡靜悄悄沒有半點聲響,上善若水軒外的竹間林梢,幾羽翠鳥歡快地歌唱躍動。玲瓏龜終於忍受不了小金肆無忌憚的騷擾,索性把身子又縮回了龜甲。 守心珠兀自在悄然運轉,將拂曉時吸納的龐大魔意不停轉化,而後毫不吝嗇地輸入林熠靈台。林熠的仙心不斷壯大,在厚積薄發中,等待來日脫胎換骨的昇華。 光陰就在這個悠閒寧靜的早晨裡慢慢流淌,窗外的紅日逐漸升上高空。 不知過去了多久,容若蝶的睫毛忽然微微顫動了一下。林熠一喜,伏在她耳邊輕聲喚道:「若蝶——」 容若蝶睜開她有如翦水的雙瞳,漆黑如夜璀璨如星的眸子中,映射出林熠的身影。她的櫻唇立時浮現起一縷春風般柔和的微笑,低低道:「六哥,咱們在哪兒?」 林熠答道:「上善若水軒,你足足昏睡了五天五夜。我只好把你抱回東海。」 容若蝶溫婉淺笑,緊緊回握林熠堅強而有力的手掌,說道:「我竟睡了這麼久。六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熠搖搖頭,微笑道:「我沒什麼,只是總不見你醒來,有些擔心。」 容若蝶神色微黯,問道:「六哥,師父是否已將小妹的病情告訴了你?」 林熠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是,若水先生已和我說了。若蝶,你放心,天無絕人之路,連玄映地宮我們都可以風雨同舟地闖過來,這點小病小災,咱們也一定會有辦法解決。」 容若蝶嫣然笑道:「六哥不用擔心小妹。上天待若蝶已如此的寬厚仁慈,我還會有什麼可以不知足?扶我坐起來好麼,睡了這麼多天,骨頭也快躺散了。」 林熠小心翼翼將容若蝶扶起,讓她舒適地靠在枕墊上,說道:「若蝶,先生請我們午後到垂醉台拜會他老人家。」 容若蝶望了望窗外,說道:「原來已經是中午了,難怪陽光這麼好。」 林熠問道:「若蝶,你睡了那麼久,有沒有覺得餓?我找人替你弄點吃的來。」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真的覺著有點餓了。」 林熠剛想出屋召喚守在門外的靈僕,容若蝶纖手在床頭的風鈴上輕輕一拂,發出叮咚悅耳的脆鳴。 很快那個靈僕便端了一碗碧綠色的熱粥走了進來,說道:「小姐,主人吩咐,您醒了以後就將這碗『碧雲日暮粥』趁熱喝下,切不可耽擱。」 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蹙起眉頭,嬌憨道:「又是這個粥。箏姐,能不能端回去,就跟我師父說蝶兒已經喝下了。」 箏姐生硬的道:「不行,您一定要喝。」 林熠接過粥碗,說道:「箏姐,讓我來。」 箏姐點點頭道:「有勞林公子。」退出屋去。 林熠道:「『碧雲日暮』,難得這粥也會有這般詩情畫意的名字。若蝶,若水先生吩咐你一定要喝下,總有他的道理。」 「這粥裡被我師父放進了三十七種藥草,又苦又澀。每回醒來都要喝上一碗,害得我都怕醒轉過來了。」 林熠用勺子盛起粥輕輕吹了口熱氣,送到她櫻唇邊勸道:「別動,讓我來餵你。」 容若蝶玉頰飛紅,偷偷瞥了眼榻上的金猿和玲瓏龜,見它們都在假寐,才羞澀地張開櫻桃小口,苦著俏臉嚥下碧雲日暮粥。 林熠調侃道:「我真沒想到,昔日統率冥教群魔談笑用兵的容大小姐,居然連喝上一口熱粥也表現得那麼差勁。」 容若蝶嬌嗔道:「人家就是不喜歡粥裡又苦又澀的草藥味道嘛。」她驀然驚訝地發現,在林熠面前,自己又找回了往昔那個糾纏著岑婆婆撒嬌俏皮的小女孩兒。 林熠的視線無意中落到容若蝶半敞的胸襟上,雪般皎潔無瑕的肌膚上,赫然垂落了一枚琵琶形的紫色小玉墜。他好奇的問道:「若蝶,這就是你的紫玉琵琶麼?」 容若蝶被他的眼神盯得芳心怦怦亂跳,猶如有頭小鹿在懷裡躍動。她低聲道:「無賴,你在往哪裡瞧?」玉指捏起紫墜送到林熠眼前道:「這是我爹爹的遺物。」 林熠凝目細看,果然發現玉墜上刻著一個極小的「寧」字。想到自己的那枚玉墜上同樣也刻著個「林」字,不由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僅是巧合麼?」 喝完碧雲日暮粥,林熠用絲巾替容若蝶輕拭櫻唇。容若蝶緊緊閉起眼睛,不敢與他對視,可握著林熠的纖手卻變得滾燙起來。 林熠說道:「若蝶,咱們也該啟程去垂醉台了,別讓先生等得著急。」 容若蝶點點頭,低聲道:「無賴,你先出去,在外屋等我,不准往簾子裡看。」 林熠一怔,隨即醒悟,大笑道:「沒問題,反正來日方長,我也不必急於一時。」說完這話,他突然笑聲陡止,臉上蒙上一層陰霾。 饒是容若蝶早習慣了林熠的胡言亂語,對這句話仍然吃不消,剛想嗔怒,卻發現林熠的神色不對勁。無端的心裡一沉,問道:「六哥,你是否有什麼事瞞著小妹?」 林熠遲疑一下,沉聲道:「在曹府我撞上了不夜島的楚凌宇,與他激戰百餘回合無法脫逃。最後只好答應他十天後,我回返昆吾山受審領罪,聽候法壇發落。」 容若蝶一顫,道:「楚凌宇?」她剎那間明白,假如林熠不必顧忌自己,擺脫楚凌宇的追捕並非不可能。現在,卻只能被迫簽訂城下之盟。 林熠展顏一笑,安慰道:「若蝶,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其實就算楚凌宇不找上我,等將你送回逐浪巖,我也要回一次昆吾,追查師父遇害的真相。這麼做,至多也就是順水推舟罷了。」 他說的滿不在乎,好似去昆吾山如同一次旅行。但容若蝶十分清楚,一旦林熠上了昆吾山,迎接他的將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她癡癡凝望林熠,突然一下子撲入他的懷中,用盡所有力量緊緊擁住他的肩頭,徐徐道:「六哥,大丈夫一諾千金,小妹不會阻止你。我會和你一起去。」 林熠苦笑道:「若蝶,千萬別犯傻。你去了,只會讓他們生出更多的懷疑指責。」 容若蝶輕聲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的安全,害怕昆吾派對若蝶不利。六哥,有許多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只要我到了昆吾山,他們一定會相信你。」 林熠一震,想到了一種最可怕的可能,低聲問道:「若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容若蝶感覺到林熠的肌肉突然變得僵硬,甚至發出輕微的顫抖,一怔之下,立刻明白他對自己生出了誤解。幽幽道:「六哥,莫非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小妹麼?假如是我殺害了令師,若蝶又有何面目與你相守一處?」 林熠如釋重負輕出了一口氣,心頭頓時輕鬆無比,道:「那你就更不該陪我去了。除非你能找出真兇,否則上了昆吾也於事無補。」 容若蝶沉吟片刻,問道:「六哥,假如我能設法讓楚凌宇主動撤銷這個約定,你還會不會去?」 林熠知道,容若蝶智慧無雙,更能輕易借助到冥教龐大的力量。她的這句話絕非無的放矢。只要自己一點頭,容若蝶勢必竭盡全力對付楚凌宇,逼迫他答應毀約。 但這麼做,豈是大丈夫所為? 他堅定的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去。但我不會乖乖的束手就擒,我要查出殺害師父的真兇,還有玄逸師叔的死,也一定要追個水落石出!」 容若蝶顫聲道:「六哥,如果你一定要去,務必要答應若蝶,絕不意氣用事,不管發生任何變故,都必須活著回來。」 林熠哈哈一笑,輕拍容若蝶顫抖的嬌軀,說道:「你看我是意氣用事不顧性命的笨蛋麼?我只是答應楚凌宇回一次昆吾,可沒說放棄抵抗,坐以待斃。何況咱們還有整整四天的時間可以在一起,現在也不用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傷心。」 容若蝶從林熠肩膀上抬起俏臉,含淚笑道:「無賴,誰和你生離死別了?」 林熠點頭笑道:「就是嘛,咱們可是都發過誓,要在一起相守百年千年的,怎麼能說散就散了呢?」 他擦拭去容若蝶眼角珠淚,說道:「來,好好梳妝打理一下,我們去見若水先生。別讓他老人家看到你梨花帶雨的模樣,誤以為我欺負了他的寶貝徒弟。」 容若蝶轉悲一笑,起身梳洗。林熠和小金退到外屋,等了足足一頓飯的工夫才見容若蝶走了出來。 她紫衣輕揚,容光煥發,玉頰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嬌艷無雙,秀雅如仙。 林熠眼睛一亮,讚歎道:「看來我在外屋等了這麼久,一點都不浪費。」 容若蝶似喜似羞,臉上的憂傷消隱無蹤,柔情萬千的明眸拂過林熠,輕輕道:「六哥,咱們走吧。」 兩人將小金和玲瓏龜留下,出了上善若水軒。 林熠回頭看了眼兀自站在門外的箏姐,歎道:「他們永生永世都會是這樣麼?」 容若蝶道:「這些靈僕前世的魂魄都是受盡苦難的冤靈,因為戾氣太重,難以穿越冥海投胎轉世。師父將他們暫寄在偶像體中,利用各種清退戾氣的寶物煉化,再以玄門正宗心法教他們修身養性,去除怨怒。 「只要持之以恆,三五十年後便能重獲新生,得以超脫。」 兩人邊走邊說,小半個時辰後到了西側的海邊。一座碧竹築起的樓台,像探出山崖的龍首,凌空飛駕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之上,僅倚靠一條盤桓上升的竹梯連接支撐。若非親眼目睹,實在難以相信世上真有這般的「空中樓閣」。 林熠與容若蝶沿著竹梯盤旋直上,越走越高,很快距離腳下的海平面三十多丈遠。一蓬紫色雲霧飄忽繚繞,把垂醉台環抱籠罩,宛如天上仙境。 林熠這才明白,為什麼容若蝶始終那麼喜愛穿著紫色的衣裳。 他不禁側首觀望身畔佳人,也不曉得究竟是那縹緲的雲霧沾染了容若蝶的靈秀而充滿仙意,還是容若蝶因著它們化作了隨時會臨風仙去的神女。 釋青衍閒逸地憑欄而坐,身前一座小爐滾滾燒著沸水,几上擺放了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林熠遠遠抬頭看到他逍遙無憂的神姿,忽然覺得人世間的殺伐爭奪離這裡是多麼的遙遠。此間,只屬於醉忘紅塵的桃源。 兩人見過釋青衍,在東帝對面的竹椅並排落座。 釋青衍微笑道:「賢侄,你可認得老朽几上的這只茶壺?」 林熠聞言望去,見几上的那只茶壺乃是三個老樹虯根,用一束腰合抱而成。左分枝伸出壺嘴,右分枝彎成把手,同含一壺水,共用一支蓋。於自然古樸中透著無限高雅美韻,其造型之妙,創意之絕,堪稱平生僅見。 他想了想,說道:「小侄依稀記得在哪裡聽說過此壺的名字,好像是叫『束柴三友壺』,暗藏有共飲一江水的寓意。」 釋青衍拊掌道:「不錯,正是『束柴三友壺』。蝶兒,就煩勞你替我們沏茶煮茗了。為師難得遇上一個通曉茶道的小友,定要好好聊聊。」 林熠急忙道:「小侄這點三腳貓的見聞都是道聽塗說而來,可禁不起先生考問。」 釋青衍莞爾道:「咱們不過隨意閒談,賢侄不必當真。」 稍頃容若蝶沏上香茗,林熠端起杯盞啜了一口讚道:「好水,好茶!」又瞥了容若蝶一眼,加了一句道:「當然,沏茶的工夫更好。」 釋青衍哪會看不出這對小兒女之間暗藏的情愫,呵呵笑道:「看來老夫請蝶兒沏茶,還真是找對人了。茶飲之水,以江水為下,井水為中,泉水為上。賢侄或許能品出這茶是『雨露春風』,但你決計猜不到這水來自何處。」 林熠撓撓腦袋,偷眼望向容若蝶。 容若蝶忍住笑替他介紹道:「這水是取自上善若水軒旁的難老泉,亦是逐浪巖唯一的淡水來源,有養生駐顏的奇效。」 林熠歎道:「難怪若水先生一望只如三十許人,敢情是這茶水的功效。不過,好像對我卻有一點大大的不妙。」 容若蝶訝異道:「這泉水對你又有什麼不妙的地方了?」 林熠神秘一笑,改用傳音入秘道:「若是過了七八十年,你仍是眼前這般嬌艷年輕,我卻成了弓腰垂背的糟老頭子,那可怎生是好?」 容若蝶心中一甜,就聽釋青衍笑道:「賢侄,你究竟說了什麼,為何蝶兒突然臉紅了?」 容若蝶大窘,藉著照料爐火逃轉身去。 釋青衍端起杯盞,悠然道:「賢侄是否明白,這茶中也孕育有道。」 林熠點點頭,道:「古人以茶入道,尋求貴生、坐忘、無己的真諦,以期能道法自然,反璞歸真。有的還將茶托喻為人,茶杯喻為地,茶蓋喻為天,以合『三才』之數。所以喝茶的時候要將這三者一起端起,表示作『三才合一』。」 他是酒徒,絕非茶癡,這些學問俱都是從宋震遠那裡批發而來。好在自己的二師兄不在此處,否則定會向他討要學費。 釋青衍頷首道:「說的好,茶道博大精深,歸根結底卻仍在一個『悟』字。假如癡迷於表面的技巧,便不免著於流俗落了下乘。道法自然,返璞歸真,茶道如是;仙道也不過如是!」 林熠一省,收起笑容道:「多謝先生指點,小侄定不敢沉緬於技,忘卻心悟。」 釋青衍寬慰笑道:「孺子可教,難怪蝶兒會對你一見鍾情,無以自拔。」 容若蝶不依道:「師父,您老人家什麼時候也開始喜歡取笑蝶兒了?」 釋青衍歎道:「你不曉得,老朽多麼希望你能夠像別人家的女孩兒那樣快樂無憂的長大。能看到你害羞嬌嗔,我有多高興。」 容若蝶捧著的杯盞微微一顫,輕輕垂下玉首,低聲道:「師父——」 林熠望著釋青衍與容若蝶,心裡感到一股溫情。眼前不禁浮現起玄干真人的身影,忍不住又是一陣酸痛。 忽然聽見釋青衍的聲音道:「賢侄,老朽聽說你身上有一枚自幼攜帶的玉墜,能不能取出來讓我瞧上一瞧?」 林熠心一緊,知道釋青衍終於要進入正題。他取下玉墜,交到釋青衍手中,問道:「先生,你認得這枚玉墜?」 釋青衍托起玉墜,緩緩回答道:「是的,我認識。我還曉得,它是魔聖聶天曾經擁有的三枚玉墜之一,原本的名字叫做『執念玉』。 「只要戴上它,任何的**攝魄之術都無濟於事,退避三舍。」 林熠低聲道:「執念玉——魔聖聶天——」他已然有了答案。 釋青衍一字一頓地道:「所以,你的父親便是昔年魔聖三大弟子之一的林顯!」 原來如此,聽到謎底揭曉的一刻,林熠反而感到一陣挪去千鈞巨石的輕鬆。 他甚至沒有驚訝,沒有激動,許許多多困惑自己數月之久的謎題,終於有了解釋。 忽地手掌一暖,是容若蝶在幾下緊緊握住了他。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垂醉台靜寂無聲,惟有腳下的波濤拍岸,空中的鷗鳥呼喚。 林熠接過執念玉,重新掛上,卻首次感到了異乎尋常的沉甸甸份量,彷彿壓得他將要窒息。 平靜地,他問道:「那我為什麼會成為昆吾派的弟子?」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 林熠利用破日大光明弓虛張聲勢,迫退了追捕自己的楚凌宇。幾經輾轉,終於帶著容若蝶回到東海逐浪巖,也見到了聞名已久的東帝釋青衍。 然而在這次會面中,釋青衍向他拋出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秘密——更告訴他,有一個比仙盟更加神秘、更加強大的詭異組織,正在暗中活動,要將林熠拉入其中。 而殺害玄干真人的元兇,也終於有了眉目——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一章 垂釣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3 本章字數:11066 釋青衍搖頭道:「這個問題的謎底,要你自己去找。」 林熠略感失望道:「我明白了。謝謝先生告知小侄的身世。」 釋青衍道:「不,還有很多事你並不清楚。老朽要告訴你的,也遠不止這點。」他的手向外翻轉,露出一方翠牌,微笑問道:「你看這是什麼?」 林熠怔怔盯住釋青衍手心裡那方小小的翠牌,嗓子有些發乾的沙啞道:「這是我還給楚凌宇的仙盟玉記翠牌,怎麼可能會在先生手中?」 釋青衍含笑不答,低聲吟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手中碧光一亮,又多出了另一枚翠牌,只是比林熠的那枚多了個「水」字,少了個「仙」字。 林熠再無懷疑,震驚道:「先生原來就是仙盟盟主!那若蝶她——」 容若蝶低聲道:「對不起,六哥,小妹不能擅自洩漏仙盟機密,所以直到現在才讓你知道真相。」 林熠一聲苦笑,想起那日被仇厲截殺,自己為求脫身,胡言亂語地騙他說,仙盟新任的總召集人與自己兩情相悅,關係非同尋常。沒有想到,這些鬼話到了今天居然全都變成了事實。 他怔了半晌,恍然道:「難怪那天在曹府,楚凌宇說什麼也要我留下若蝶。」 釋青衍含笑道:「你和蝶兒抵達逐浪巖前的兩天,老夫就收到了楚凌宇的傳書。他不但詳述了你們之間的那次對決經過,對賢侄多有贊詞,更一再要求仙盟全力查清令師遇害真相。 「甚至,他願意挺身擔保賢侄的清白。」 林熠心中感動,就聽釋青衍繼續說道:「他也提到,最後你為了能親自護送蝶兒回返東海,竟亮出破日大光明弓,要與他玉石俱焚。」 林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虛張聲勢,其實根本沒有法子能將破日大光明弓拉滿,更別說要和楚兄玉石俱焚了。」 釋青衍笑道:「你以為楚凌宇沒有看出來麼?最後他是察覺你眼中魔意越來越濃,隨時可能靈志崩潰毀於一旦。同時他可以確認你絕不會傷害蝶兒,所以才故作退讓,放你離去。隨後又暗中保護,直到你們返回逐浪巖。」 林熠低頭歎道:「好傢伙,我還是小看了他!」然後說道:「所以先生昨晚會在海邊現身,並將守心珠贈與小侄,對麼?」 釋青衍讚道:「舉一能反三,賢侄的機智深得我心。」 林熠難得露出慚愧之色道:「您老人家就別再捧煞小侄了,我可算笨到姥姥家了。那天楚凌宇對著若蝶的眼神、語氣都透著蹊蹺,言語中更是不帶半點敵意和蔑視,當時我就該想到這裡面另有文章。」 他同時也醒悟到上善若水軒中,容若蝶為何會提出要陪自己一起前往昆吾山的原因。只要她搬出仙盟總召集人的身份,想必玄雨真人也不能不賣上三分面子。至於請楚凌宇撤銷與自己的十日之約,那更是小菜一碟。 但林熠也知道,容若蝶固然能夠辦到這些事情,卻大大違背了仙盟的宗旨和盟規,更會給她帶來身份暴露後的巨大隱患。 他百感交集,轉頭望向容若蝶。見她凝眸淺笑,深蘊柔情正默默注視著自己,不禁相視一笑,心有靈犀。 釋青衍道:「老朽差點忘記告訴你,曹府的人我已將他們送到『合谷川』暫住。先前賢侄送來的那位黎仙子,如今也被安排在那裡。等稍過幾日,我會放出《雲篆天策》的風聲,黎仙子便可回返霧靈山脈。」 合谷川,是仙盟專為藏匿和保護目的而特意經營的一處秘密基地,其具體運作只有極少數人清楚。林熠曉得曹彬等人和黎仙子都被安排到合谷川,心中大定。相信縱然五行魔宮挖開地脈,都別想找到他們的下落。 他已恢復了冷靜,問道:「先生,既然仙盟已發出緝捕小侄的命令,而且將我從盟單上除名,您還為何要向小侄表明身份,告訴我這些消息?」 釋青衍笑起來,說道:「老朽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我早已從十分可靠的消息來源裡,確認了賢侄絕非殺害令師的兇手。只是,老朽現在還不能把真相公告於天下,只有委屈賢侄暫且蒙受這不白之冤了。」 火爐邊的容若蝶露出了驚訝之色,顯然對釋青衍所說的「可靠消息來源」也並不知情。 林熠按捺住心潮起伏,沉聲問道:「先生,您知道是誰殺害了我師父?」 釋青衍站起身,雙手負後眺望海面,微笑道:「賢侄,可有興趣陪老朽出海垂釣?」 林熠看向容若蝶,見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釋青衍既未提及自己,那便是僅邀請了林熠同行。林熠立即明白,接下來釋青衍要和自己談的事情,連容若蝶也需要迴避。東帝,到底還想對自己說些什麼? 三人下了垂醉台,在礁石旁泊了一葉小舟,長約九尺,寬不過三尺。東帝解開纜繩,跳上舟子招呼道:「上來吧!」 林熠回頭對容若蝶道:「我陪先生出海垂釣,你回上善若水軒等我們……海邊風大。」 容若蝶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向釋青衍說道:「師父,多釣幾條滄浪魚回來。今晚蝶兒下廚為您老人家做幾道好菜。」 釋青衍哈哈大笑,眼光掃過林熠,大袖一揮揚帆出海。 小舟乘風破浪在海面上劃出一道白浪,倏忽遠去。行出大約五里,釋青衍將石錨拋落海中,分出一根釣竿給林熠,在船頭坐下道:「賢侄,你以前可曾釣過魚?」 林熠搖頭道:「不瞞先生,小侄最受不了干坐,臨風垂釣這樣的雅事素來是心嚮往之,事到臨頭卻免不了要退避三舍。」 釋青衍手腕一振,細長的釣線「嗤」的一響,劃出一條美妙的弧線射入海水,說道:「釣魚最考究的,就是耐心。釣者與魚之間,鬥智鬥勇都在其次,首先看的還是有誰先忍不住,露出了破綻。」 林熠在船尾一側落坐,也學釋青衍將魚鉤拋入海中,笑道:「聽先生一說,似乎這垂釣與高手對決,有異曲同工之妙。」 釋青衍徐徐道:「從某種意義上說,仙盟也是一名釣者。只不過,它要釣的是一頭龐大而凶悍的惡鯊罷了。」 林熠一怔,不知道釋青衍為何突然把話題從自己師父的死因,轉移到了仙盟。 但他沒有打斷,釋青衍接著說道:「仙盟正式成立至今,僅僅區區二十餘年。但其實早在幾十年前,就有幾個杞人憂天的老傢伙私下裡聯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小型聯盟。這其中,除了老朽和雨抱樸,還有一個,是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林熠脫口而出道:「魔聖聶天!」 釋青衍微含驚訝地看了林熠一眼,道:「不錯,正是聶天。我們幾個老傢伙,立場、背景各自不同,許多信念、理想也不盡相仿。賢侄,你如此聰明,可否能再猜一猜,到底是什麼原因將我們聚集在一起麼?」 林熠雖然猜對了答案,可心底仍湧起一股難以置信的驚駭之情。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代表天下正道最菁華力量的仙盟創辦者中,竟會有魔聖聶天的名字! 他沉吟了半晌,試探地問道:「是為了《雲篆天策》麼?」 釋青衍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們幾個真正要對付的,是一個名叫『九間堂』的神秘組織。 「『九間堂』什麼時候建立的,目標是什麼,甚至首腦是誰,我們幾個都可說是一無所知。你一定會奇怪,既然如此,我們又為什麼要聯合起來和九間堂對抗,是麼?」 九間堂!這是林熠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而從他聽到的這一刻開始,他的使命與命運將從此和這個組織息息相關,恩怨糾纏。 釋青衍自問自答道:「因為魔聖聶天,就來自於這個組織,甚至,他之所以能成為魔聖,睥睨四海,也完全是出於這個組織的造就和扶植。」 林熠默默聽著,毫不隱藏也無法隱藏自己的驚訝。 海浪轟鳴,釋青衍的聲音儘管低沉,卻依舊清晰無比的傳來:「聶天自己並不知道,九間堂為什麼要費盡心機,花費數十年的心血把他推上魔道王者的顛峰寶座。 「但當他發現,事實上自己完全無法脫離九間堂的掌控時,他不甘永遠成為傀儡,決定抗爭,與九間堂逐漸決裂。」 釋青衍似乎是在整理思緒,頓了一頓才說道:「於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雲篆天策》擅自取出,分贈給五行魔宮,自己手上僅留存一卷。 「他並沒有對我們解釋過這麼做的原因,只說不管發生任何變故,《雲篆天策》再不可能完整落入到九間堂的手裡。只要缺失一卷,他們的陰謀就無法最終實現。」 林熠禁不住問道:「先生,那究竟是什麼陰謀?」 釋青衍搖搖頭,回答道:「不知道。但如果有一件事情,能令聶天都感到恐懼而不顧一切地去阻止,其份量可想而知。可惜,聶天擅分《雲篆天策》的時候,我們的聯盟尚遠未形成,否則,他也不必出此下策。」 林熠點點頭,表示明白釋青衍此言的意思。 假如聶天早些時間與釋青衍、雨抱樸等人結成聯盟,那他大可以將《雲篆天策》轉交東帝、北帝。這麼一來,如今仙盟也不必再為收集《雲篆天策》而耗費無數人力,冒盡風險。 釋青衍道:「可惜最終,聶天還是失敗了,更確切的說,是我們幾個老傢伙統統栽了跟頭。雨兄失去了一條胳膊,老朽二十年前退隱東海,而魔聖索性把命也丟了。然而十九年前逆天宮驚變的內情,依舊有無數的謎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魚咬鉤了!」 釋青衍手腕向後揮出,「嘩啦」浪花翻滾,一條兩尺多長的滄浪魚拚命掙扎著露出海面。 林熠想起公攬月所說的逆天宮之行,當下悉無遺漏轉述給釋青衍。 釋青衍認真聽完,喃喃道:「龍尊,龍尊——原來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龍尊』。」 林熠問道:「先生,莫非這人便是九間堂的首腦?」 釋青衍苦笑道:「老朽也僅是推測而已。九間堂的首腦自稱『龍頭』,幕後操縱水無痕的人,應該是他。而九間堂組織裡,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敢以『龍尊』為號!」 林熠問道:「先生,我師父……是被這個九間堂組織殺害的?」 釋青衍答道:「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恐怕確實如此。」 「為什麼?是因為我師父仙盟成員的身份,惹得他們痛下殺手?」 釋青衍露出一縷奇異的神色,緩緩道:「九間堂殺害令師,他們的目標,其實是你。」 「啪!」林熠手中的釣竿突然被硬生生捏裂,發出清脆的爆鳴。 釋青衍輕聲歎息,道:「老朽也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會為了這種理由下殺手,嫁禍於你。」 林熠心痛到失去知覺,耳中卻清晰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道:「我不信!」 釋青衍沒有回答,默然將魚餌裝上釣鉤,拋入海中。 海風拂過,捲起一陣陣雪般亮白的浪花,拍打著小舟左右搖曳,忽高忽地的在波峰與波谷之間載浮載沉。 偶爾,遠處蔚藍的海水裡,一兩條飛魚躍出海面,拉出一道銀色的弧線,再鑽入海中,濺出一朵白浪,宛如百合花盛綻。 釋青衍再次起竿,這回釣到的是一條更大的滄浪魚。 林熠低沉的嗓音隨風傳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不過是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難道,是因為我的父親是聶天的弟子?」 釋青衍將滄浪魚裝進竹簍,只是搖搖頭。 林熠緩緩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做魚餌,而且是對方一定會咬鉤的那種。」 釋青衍將魚餌掛上釣鉤,說道:「仙盟每一個成員的行為都是出於自願,你可以仔細地考慮。我們還有三天半的時間,等待你的決定。」 林熠問道:「這件事情,若蝶知道麼?」 釋青衍道:「我沒有告訴她。無論你答應與否,這件事情只有你和老朽兩個人知道,直到把這條惡鯊從海裡釣起來的一天。」 林熠注視海面,浮標在海波的推動中上下漂蕩,卻始終沒有魚咬鉤的動靜。他問道:「我想知道,如果我答應了,後面該怎麼做?」 釋青衍回答道:「回昆吾山,然後什麼也不用做,九間堂會主動找上你。」 林熠的手一沉,浮標劇烈顫動起來,他耐心等候水下的滄浪魚完全咬鉤的一刻,沒有急於提竿,問道:「假如直到最後,他們也沒有出現呢?」 釋青衍異常肯定地道:「一定會。他們已經進行了第一步,就絕不會白白放棄,而且,他們要你!」 林熠道:「所以說,如果我想為師父報仇,就必須進入九間堂,才能找出真兇?」 「是。因為我們只能判斷到,殺害令師的一定是潛伏在昆吾派中的九間堂臥底。然而這個人是誰,我們無從得知。」 林熠「唰」地拉起魚竿,一條滄浪魚在空中躍動,尾巴上甩出一蓬水霧。他慢慢收縮釣線,道:「與我一同逃下昆吾山的玄冷真人,也是九間堂的人?」 釋青衍道:「現在尚沒有確切的情報證明這點,也許將來你能告訴我確切的答案。」 林熠點點頭,說道:「您需要我做什麼?找出龍頭的真實身份,查清九間堂的終極目標,還是逆天宮驚變真相?」 「我並不打算給你設置任何目標,能有多大的收穫,完全取決於你進入九間堂後的進展情況。因為仙盟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情報,都無法判斷九間堂要吸收你入伙的真正目的。更無法弄清,你現在在龍頭的心目中到底有幾分重。」 林熠清理思緒道:「您是說,九間堂殺我師父是為了逼我入伙,而這項計畫,居然是龍頭親自下達的?」 釋青衍道:「不錯,由此可見一旦你進入九間堂,絕不可能只是個無名小卒。因此,我們才決定要試上一試。」 林熠注意到,釋青衍經常用到「我們」這個詞,很顯然這裡面並不包括自己。那至少還存在另外一個人,會是誰呢? 他深知仙盟嚴格而近乎冷酷的保密制度,明白釋青衍假如不說,也就意味著至少目前他還不想讓自己知道那個人的存在。於是說道:「這就像一場賭博,而且莊家還不是仙盟。」 「是賭博,一場用你和仙盟存亡進行的賭博。我們不曉得九間堂會怎樣處置你,也不曉得你的打入究竟會產生多少價值,可是,我們別無選擇,必須賭一賭。也許你不清楚,二十年來為了打入九間堂內部,仙盟前後犧牲了六名精英,最終卻一無所獲。」 林熠腦海中,一連串閃過近年來突然莫名消失的正道人物的名字,其中不乏聲名、修為尚在楚凌宇之上的耆宿長老或是年輕俊彥。他把滄浪魚裝進竹簍,說道:「這次他們主動送上門來,仙盟的確沒有理由拒絕。」 釋青衍語氣凝重,道:「好好考慮幾天吧,老朽不能也無法隱瞞其中的危險。」 林熠道:「最多也就是身敗名裂吧,從師父領我進入仙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釋青衍搖頭道:「這次不同。一旦你答應接受任務,便和仙盟切斷了所有的聯繫,你將失去自己,失去朋友,也可能要暫時失去蝶兒。除了老朽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之外,再不會得到任何人的幫助和理解,萬一任務失敗,你將一無所有。」 林熠長出一口氣道:「為什麼你要把這些可怕的可能結果統統告訴我,不擔心我會因此而退縮,拒絕接受任務嗎?」 「我說過,仙盟每一個成員接受任務的時候,都必須出於自願。所以我有義務把實情和能夠預計到的結果告訴你,而且還必須再提醒你一點,也許將來你要承受的痛苦和壓力,會遠遠比我們現在預估的更大更重。」 林熠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我突然很想問您一個問題。」 釋青衍的嘴角也露出一縷高深莫測的笑意,道:「你說,我聽。」 林熠的目光落在釋青衍側臉上,一字一頓道:「要是有一天,九間堂要我去殺死若蝶,殺死羅師兄、宋師兄又或者其他的親人朋友,你認為我該怎麼做?」 釋青衍的笑意竟更深了,慢悠悠道:「這該是你考慮的問題。如果是老朽,我也許會直接把這個問題交到龍頭的手上。」 林熠一震,微笑道:「我懂了,至少我手上也不是沒有一點籌碼。」 釋青衍眼中露出欣慰讚賞之色,說道:「你很聰明,這也是老朽決定將計就計實施這項計畫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是賭局,在開注前誰也不可能預測輸贏。除了運氣,也需要智慧和勇氣,恰巧,這些你都有。」 林熠會心道:「剩下來的,就是要看我怎麼利用好手上僅存不多的籌碼是麼?」 「籌碼總需要一點一點贏回來的。或許你能夠令龍頭輸個精光。」 林熠用力一甩魚竿,釣鉤「啵」地射入水面消失不見,沉聲道:「我決定了!」 釋青衍依舊平和鎮定,他問道:「你真的決定了?」 林熠道:「我有個條件,先生也必須答應。」 釋青衍不假思索地道:「說,不管是什麼,我一定會替你辦到。」 林熠清楚地一字字說道:「在我完成或者失敗前,保護好若蝶,絕不能再犧牲她。」 釋青衍鄭重的點頭,向林熠伸出左掌,說道:「老朽答應你!」 「啪!」雙掌清脆地一擊,釋青衍卻順勢握住林熠的手,用力緊了緊,說道:「你一定要成功,活著回來。為了使命,也為了蝶兒。」 林熠驀然笑道:「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爽快的答應了你?因為這一刻之前,我還是背負弒師大罪的正道叛逆,轉眼竟莫名其妙成了除魔衛道的英雄。 「我也很好奇,那位龍頭老大,會開出怎樣的條件誘我入伙?說不定,要讓我成為他老人家的繼承者呢?」 釋青衍大笑道:「你這麼一說,老朽都覺得實在應該羨慕你。可惜,他們挑中的是你不是我。」 林熠哈哈一笑,說道:「或許,他們是覺得你太老了一點,不如我來得前程遠大。」 釋青衍見林熠這麼快便恢復了灑脫,談笑自如堪比行雲流水,不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更多了幾分喜愛,鬆開手低聲道:「要小心!」 林熠笑嘻嘻地說道:「我可是賭桌上的頂尖高手,不信你可以到京城的賭坊問問。」 釋青衍肅容道:「賢侄賭場風範老朽未曾領略不好斷言,但情場手段我卻甘拜下風。」 兩人相視一笑,釋青衍收起魚竿,望著前方天際道:「要起風了,我們返航。」 話音剛落,一道狂風推動著數丈高的潮水湧到,將小船掀上高空。 釋青衍收起石錨道:「來得好!」 林熠起身仰望天宇,縱聲長嘯道:「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一個巨浪打來,兩人穩穩站定,扁舟掉頭鼓帆而去。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二章 夜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4 本章字數:11059 船到海邊,風大浪急,黑雲壓頂,眼見就要有一場暴風雨降臨。 林熠遠遠就看到容若蝶衣帶翻飛從垂醉台向下飛奔的身影。他趕緊御風從船上掠起,如飛箭一般衝到容若蝶身前,將她一把摟進懷裡,立刻察覺到她的手早已凍得冰冷。 林熠痛惜道:「不是讓你回去等我們麼,為什麼還留在這兒?」 容若蝶笑了笑,揚起俏臉道:「回去了也是悶著,還不如站到垂醉台上欣賞海景,等你和師父回來。」 釋青衍拎著竹簍走了過來,笑道:「蝶兒,今晚我和熠兒就全看你的手藝了。」 容若蝶的明眸中現出一抹喜色,知道釋青衍已認可了自己和林熠,接過竹簍說道:「師父,蝶兒新捉摸出了幾招燒魚的好法子,今晚一定讓您老人家大快朵頤。」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回上善若水軒。剛到門口,傾盆大雨和著狂風撲面而至,將逐浪巖籠罩在一片淒迷的濃郁雨霧中。 容若蝶心情舒暢,宛如一羽歡快的小鳥忙裡忙外,箏姐在一旁為她打著下手。小金也想幫忙,但很快它就沮喪地發現,在廚房裡自己的才華全無用武之地,碰碎的盤子比刮落的魚鱗還多。 釋青衍和林熠閒暇地坐在小廳裡,品茗觀雨。兩人之間彷彿早有了針對容若蝶的攻守同盟,絕口不提適才交談的內容,只海闊天空地擺起龍門陣。 東帝淵博強聞,又比林熠多了至少兩個甲子的人生閱歷與體驗,信手拈來或是妙趣橫生的故事,或是琴棋書畫的心得,自然不是林熠所能及。但林熠生性豪邁不羈,面對釋青衍也並不拘束怯場,一老一少一搭一檔十分默契。 趁著容若蝶聚精會神在廚房裡做著晚飯的工夫,釋青衍忽然放低了音量,說道:「熠兒,老朽看得出來,蝶兒與你情深意切,難分難捨。如果你願意,老朽願為你們訂下婚約,明日就將她許配與你如何?」 林熠的心頭猛跳,能與心愛之人比翼雙飛,舉案齊眉,這當然是他最大的渴望。但是,釋青衍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也許,是他預料到了日後的凶險,為了讓自己不留遺憾,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短暫的沉吟後,林熠搖頭道:「謝謝先生的好意。不過小侄想,還是等活著回來以後,給若蝶一個光明正大、風風光光的婚禮,也許更好。」 釋青衍心裡一痛,點點頭道:「老朽明白了。林熠啊,釋某活了一百五十餘歲,難得對什麼人生出愧疚和敬佩,可今天你讓我……我不願瞞你,老朽這麼做,還有另外的一層用意,卻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光明磊落。這點,我不如你!」 林熠道:「先生胸懷天下,小侄能夠體會其中苦衷。」 釋青衍悵然一歎,蕭索道:「胸懷天下,胸懷天下——等你回來的一天,老朽也真的該退隱了。」 林熠苦笑道:「似乎,就衝著先生的退隱大計,小侄也不得不活著回來。」 釋青衍哈哈笑著向屋外招呼道:「箏姐,將那壇『翠波月』拿來,老朽要和熠兒把酒當歌,秉燭聽雨。」 三人一頓晚飯足足吃了個多時辰,釋青衍的「翠波月」最後倒是小金喝得最多。容若蝶重新沏上熱茶,箏姐撤下杯盞碗碟,閒聊了幾句釋青衍便起身道:「好啦,老朽要回屋打坐了,早些休息吧。」 林熠和容若蝶將釋青衍恭送出門,上了二樓的屋子在外間小廳坐下。容若蝶點上紅燭,將漫天風雨關在窗外,說道:「六哥,你今晚有心事?」 林熠一凜,呵呵笑道:「有麼?興許是你今晚特別的美,讓我忍不住一直走神。」 容若蝶搖頭道:「別騙我,你瞞不過若蝶的。剛才飯桌上,你只喝了三杯,其中兩杯還是和我師父對飲的。如果不是心不在焉,你不會這樣。」 林熠繼續保持笑意,只是連自己覺得都有些僵硬,說道:「也許是我有點累了。」 容若蝶沉默片刻,徐徐問道:「出海後師父究竟和你說了什麼?」 林熠再也笑不出來了。他首次意識到能娶個又美麗又聰明的老婆固然可喜,但有時候不免也會因此而多生煩惱。 容若蝶清澈而犀利的眼神凝視林熠,好似能看破他的一切偽裝,繼續說道:「是有關昆吾山之行的事情,對麼?」 林熠既不能點頭,也無法搖頭,靜靜道:「若蝶,你是總召集人,應該明白仙盟的規矩。」 容若蝶的臉色大變,屋中靜默惟有紅燭垂淚,半晌澀聲道:「可你也別忘記,我更把自己看作是你未來的妻子!我需要知道我的愛人將要去做些什麼,危險有多大?」 林熠的眼角有點發紅,久久、久久說不出話。 兩人便在沉默中彼此對視,窗外風雨正濃,劈啪的雨點敲擊在窗紙上,咆哮的狂風穿越過山,穿越過海,穿越過黑夜裡兩顆躍動的心。 「呼——」一卷狂風終於盪開窗子吹了進來,冰冷的雨水隨之侵襲而至,帶著森森的寒意。桌上的紅燭無助地掙扎顫動了一下,之後,世界融入黑暗。 容若蝶突然撲入林熠的懷抱中,緊緊抓住他的肩頭,哽咽道:「為什麼會這樣?」 林熠將她冰涼的嬌軀摟在胸前,體內簡直要爆炸開來,貼著容若蝶柔軟的耳垂,林熠低語道:「我答應你,不管我去做什麼,不管我去了多少時候,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天涯海角、千年萬年,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然後我們永不分離,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搭一間小屋子。我們一起種一些菜,養一些雞,再在院子裡栽滿你喜愛的蘭花,就這麼一直慢慢的變老——嗯,或許,我可以再給你搭個鞦韆架?」 容若蝶「噗哧」一聲破涕為笑,順口輕輕咬住林熠的肩膀,卻再忍不住眼中的淚珠與心中的悲傷,伏在林熠肩頭泣不成聲。 林熠仰起頭,只為讓淚水能倒灌回眼睛裡,即使是萬丈豪情、心比石堅,這一刻的黯然**,也令柔腸寸傷。 輕輕地止住哭聲,容若蝶抬起頭,低微而堅定地耳語道:「六哥,今晚,若蝶就想成為你的小妻子——」 一種無法說清的東西,幾乎立刻淹沒了林熠的頭頂,黑暗中,容若蝶的玉容上兀自有珠淚在悄然滾落,但眼神是那樣的深,那樣的幽,微笑著向他說道:「相信我,我會成為這世上最乖巧、最溫柔的妻子,守住我們一生的承諾。」 林熠熱血上衝,不顧一切重重吻在她鹹濕的櫻唇上,恨不能將她融入到自己的身體裡,從此真的可以不要再分開,不要再遠離。 紅被翻波,夜色淒迷。黑暗中容若蝶褪下最後一件褻衣,露出了完美無瑕的處子**。黛眉秋波,冰肌玉骨,像是上蒼用盡了人世間所有的鍾靈仙韻,而今終於讓她嶄露在林熠的眼前。 築玉溪畔,那驚艷的一瞥,恍若昨日。玄映地宮,那生死相隨的誓諾,浮響耳畔。 風更疾,雨更狂,然而還有誰會在意這些?讓風讓雨去吹去飄吧,今夜本不該是它們的舞台。 容若蝶低低嬌吟著,火紅的雙頰點燃了夜的狂野。屋子裡的寒意在不知不覺中退卻,兩個滾燙而青春的生命再無間隙地水乳交融,忘乎所以地品嚐著人生最濃烈美妙的況味,教時光凝滯。 這樣纏綿著、融化著,床兒奏起「吱吱呀呀」的交響,一任春紅謝落,香雨潤夜。東海為媒,蒼天可鑒。他們再不理會世人的目光,也不再去擔憂明天的日子,只將這一刻的生命濃縮成刻骨銘心的菁華。 悄悄地,雨歇,風停。一輪明月從雲層後露出皎潔的光輝,溫柔無聲地透過窗,輕撫在兩人緊擁的火熱軀體上,送來一份祝福,一份溫馨。 容若蝶疲倦而滿足地依靠在林熠**的胸膛上,細細嬌喘著,將散落的亮黑秀髮瀑灑遮掩到他的臉上。林熠一手懷抱著她,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容若蝶光潔渾圓的香肩,上面多了幾許齒印,那是他留在懷中少女身上的印章。 靜謐著,兩人享受著雨暴風狂後的寧和與充盈。誰都不願意開口,首先去打破這動人的寧靜。 直到許久之後,林熠的手無意碰觸在容若蝶的玉背上,才聽到她像驚顫的小鳥低低驚呼了一聲,嗔道:「壞蛋,你把人家的背上也抓破了。」 林熠嘿嘿一笑,小心翼翼撫摸著傷痕,說道:「沒關係,這是我兵臨城下時捎帶插上的旗幟。好告訴別人,這片地盤已經全部屬於老林家了。」 容若蝶嬌羞無限,重重往林熠胸膛上啃了下去。 林熠本想忍住,可當他發現懷中嬌人竟然沒有一點鬆口的意思,林熠「哎喲」大叫了起來,容若蝶這才俏皮地微笑道:「我也是在告訴別的女人,這裡已有了女主人,再容不下第二個。」 林熠苦著臉道:「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倒學得快,乾脆在我背上插一塊木牌,上面就寫:「私家園林,非請勿入』豈不更好?」 容若蝶支起頭,嬌憨道:「六哥,你說將來我們的孩子該取什麼名字好聽呢?」 林熠道:「名字叫什麼不重要,只要能像你一般的美麗聰慧。」 「我只希望,他們能夠無病無災,快快樂樂的長大,不要再像他們的爹娘那樣辛苦,嘗盡生離死別,劍光血影。」 林熠輕輕在她唇上一吻,道:「今晚是咱們的大日子,也該說些快樂的事情。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若水先生他們都叫你做『蝶兒』,而我卻叫你『若蝶』?」 容若蝶用手指頭點著林熠挺直的鼻樑,快樂道:「因為『蝶兒』是屬於許多人的,『若蝶』卻只屬於你一個。」 林熠心潮澎湃,將容若蝶的**緊緊擁入懷中,柔聲道:「若蝶,我哄你睡覺好不好?」 容若蝶乖巧的閉起眼睛,點點頭道:「我要你像岑婆婆那樣哼歌給我聽。」 黑暗中迴盪起似曾熟悉的調子,雖然這美妙的曲調經林熠的演繹而變得左高右低,但在容若蝶心中這就是世上最美的天籟之音。 她恬靜地讓睡意漸漸擁抱全身,低低說道:「六哥,明天早上我要帶你去難老泉,讓你看看我小時候在那裡栽下的一株蘭花。」 林熠輕聲道:「天一亮我們就去,我要在那株蘭花旁再種上一株,讓它們相依相伴就像我們這樣,再不會寂寞孤獨——」 容若蝶的嘴角浮現一抹甜蜜的微笑,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林熠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蓋上被褥。目光看到那一灘零落的殷紅,心底酸甜交集,更明白伊人的喜怒哀樂從此後緊緊纏繞在自己的身上、心間,他再不可能是那個了無牽掛的不羈浪子。 他披上衣衫,走到窗前,外面煙霧濛濛瀰漫著泥土的芬芳。夜,忽然變得靜極了,甚至連風的腳步都小心翼翼的放輕,惟恐驚擾了屋中人的甜美夢境。 寒月漸上中天,林熠忽然湧起一縷惆悵,想道:「等它落下的時候,我們就只剩下三天相守的光陰了。」 白駒過隙,三天,太短,太快。別後會如何?歸來時佳人無恙否?林熠不知道答案,也許除了冥冥中的上蒼,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胸口宛如壓著一塊巨石,禁不住羨慕起嘯月餓狼,可以把所有的積鬱統統宣洩到茫茫的夜色中。默立良久,卻還是只留住一泓月光。 忽然心底聽到箏姐的聲音道:「林公子,如果方便,主人希望請你一會。」 林熠一怔,頷首回答道:「好,我馬上就來。」 他穿戴整齊,看到容若蝶酣睡正甜,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低下頭輕輕一吻,合上了門窗步下小樓。 箏姐靜立在廳中,見到林熠向他微一躬身:「請跟我來。」 兩人離開上善若水軒,走了約有百丈,來到一片竹林中。箏姐在一排竹廬前停下:「主人就在中間的屋裡等候公子。我回去照料小姐。」 林熠說了聲「多謝」,抬步走近竹廬,通稟道:「先生,我來了。」 釋青衍在屋中應道:「熠兒,進來。」 林熠推門入屋,不禁一怔,原來竹廬裡赫然擺放著一鼎銅爐,烈焰熊熊,吞吐著深藍色的火舌。 釋青衍道:「這是『天兵降尊爐』,是鍛造煉製神器的三大仙鼎之一。你原先用的那柄仙劍已被昆吾派收回,現在手上的化血飛鐮恐怕多有不稱手的地方,所以老朽想替你用三日之功另煉一柄仙劍。時間儘管倉促了一點,但有天兵降尊爐的助力,應可差強人意。」 林熠一直在頭疼這個問題。普通的凡兵毫無靈性,對於仙家弟子來說等若廢鐵一塊,但急切中想尋找到一把合意的仙劍,又談何容易? 他想了想,問道:「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不曉得是否可行?」 釋青衍呵呵笑道:「所謂一人計短,二人智長,你有什麼想法就儘管說出來。」 林熠抬手摘下化血飛鐮,道:「我想直接用它改鑄成一柄仙劍,不知能不能成?」 釋青衍接過化血飛鐮,修長的手指從鋒刃上輕輕滑過,讚道:「不愧是魔兵中的翹楚,儘管把它交給老朽。三日之內,我送你一把絕世好劍!」 林熠謝道:「那就辛苦先生了。」他知道釋青衍應還有其他話要說,所以也沒有急著告辭。 果然釋青衍道:「熠兒,這三天你不妨放開心懷,什麼也不必去多想,全心全意的守著蝶兒,其他的事情,我會替你安排妥當。」 林熠頷首道:「我會的,先生。」遲疑了一下,又道:「先生,如果我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希望你不要把實情告訴若蝶,我相信,你有辦法替我隱瞞。」 釋青衍苦笑道:「要瞞住蝶兒,那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所以熠兒,你無論如何先保全住自己。我不想眼睜睜看到你們的幸福毀於一旦,而罪魁禍首偏偏就是老朽。」 林熠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也拜託先生,請多加費心。」 釋青衍只點點頭,什麼也沒說。林熠轉身時,才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次日清晨,陽光將容若蝶從睡夢裡驚醒,她睜開眼卻發現身邊空空蕩蕩,立時坐起驚呼道:「林熠!」 林熠爽朗熟悉的笑聲從屋外傳來,說道:「我猜錯了。原本還以為你會睡到日上三竿也醒不過來,沒想到起得這麼早。」他端著熱水走進屋裡,道:「若蝶,穿上衣服趕緊洗漱,用完飯我還等著去難老泉栽花呢。」 容若蝶蒼白的玉頰上漸漸恢復了血色,攬住林熠的腰低聲道:「我醒來發現你不在身邊,還以為你不告而別,悄悄回了昆吾山。」 林熠聞著她秀髮散發出的清香,柔聲道:「怎會呢?我走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你。」 容若蝶展顏一笑,穿上衣衫。這次,她沒有再讓林熠迴避。起床下榻後,淡紫色的床單上,那朵盛開的紅花觸目驚心,容若蝶不禁大羞,趕忙將它裹起來道:「壞蛋,還不幫我收著。一會兒拿去洗。」 林熠笑嘻嘻道:「洗什麼,這可是咱們琴瑟相偕的見證。我建議,把它好生收藏起來,將來作為傳家寶留給咱們的兒孫。」 容若蝶跺腳道:「你還說,都是你不好,才累得人家這樣——」 林熠雖然對男女之事並無太多實質經驗,但也明白容若蝶昨晚向自己奉出了女兒身後,情緒上正處於最敏感脆弱的時候,正需要溫情細心的呵護疼愛。 他接過床單,變戲法一樣地塞進袖口不見,笑道:「好,好,為夫謹遵老婆大人之命,把它收起來就是。」 容若蝶瞥了林熠一眼,扭頭道:「誰是你的老婆了,無賴——」 林熠驚奇道:「咦,那昨天晚上是誰撲進我懷裡,說要做個世上最——乖巧、最——溫柔的小嬌妻?難道是我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出了問題,還是耳朵聽錯了?」 容若蝶大羞,把頭埋進林熠的懷中再不敢抬起,撒嬌道:「你又欺負我!」 林熠得意非凡,真正明白過來為什麼古人會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容若蝶梳洗完畢,坐到梳妝檯前細心的打理。女為悅己者容,況且面對的是自己刻骨銘心的愛人?她的眉宇間洋溢著動人的春意柔情,一邊描眉一邊問道:「咦,怎麼沒見到小金,它去了哪裡?」 林熠嘿嘿笑道:「這個傢伙早把我們丟下不管了。它現在滿山遍野的遊蕩,樂不思蜀,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有趣。天沒亮,又急著下海找它的鯨魚朋友去了。」 容若蝶道:「你打算帶著小金一起去昆吾山麼,還是把它留在逐浪巖?」 「留著吧,有它給你做個伴也多些熱鬧。」 容若蝶的笑容一黯,她猜到了林熠還有一個沒有說出來的重要理由。那就是昆吾山之行兇險萬分,林熠也沒有把握完全保證小金不出意外。 林熠見狀,伸手奪過容若蝶的畫筆,說道:「來,看看為夫的手藝!」 容若蝶笑著推開他的魔爪,道:「你當是畫驅鬼的靈符麼,還不把眉筆還我?」 兩人打打鬧鬧,足足畫了半個時辰的妝才出了裡屋。用過飯後,箏姐送來鋤鎬、花苗,問道:「小姐,要不要我跟您一起去?」 容若蝶道:「不用了,我們兩個轉一圈就回來。」 出了門,林熠壞壞一笑,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讓箏姐跟著,其實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昨晚的動靜那麼大,豈能逃過她的耳朵?」 容若蝶狠狠在林熠身後踹了一腳,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麼?」 林熠飄身向前,回頭哈哈笑道:「你終於承認自己是母老虎了!」 行出一段,繞到了上善若水軒後,聽到水聲叮咚,一股清泉從山石的縫隙中淙淙冒出,匯成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往東蜿蜒而去,隱入蔥鬱竹林中。 在小溪的兩岸,蘭花遍野,只是未到盛開季節,無法讓人領略到花海盛況。 容若蝶走到一株紫心蘭前,說道:「這是我六歲時栽下的那株蘭花,師父替它起了個雅致的名字,叫做『蝶戀花』。你瞧,只一轉眼,長這麼高了。」 林熠放下工具,吆喝道:「好咧,開工!」揮動鋤鎬三下五除二挖出一個土坑,比了比問道:「若蝶,這樣可以了吧?」 容若蝶在溪畔清洗著床單,回首瞧了眼不由莞爾歎道:「林六公子,這都可以把整株花苗全部埋進去了,你說可不可以了呢?」 林熠訕訕一笑,道:「我想挖得深些,將來也好讓它長得高些快些。」 折騰半晌,一頭大汗地將花苗栽下,拍拍手上的泥土得意道:「行了,大功告成!來,老婆大人瞧瞧是否合格?」 容若蝶繞著新栽的花苗走了幾圈,不說話,眉頭卻越皺越緊。 林熠忍不住緊張地問道:「怎麼,有哪裡不對麼?」 容若蝶忍著笑道:「好像……似乎……或許……應該……可以了吧。」 林熠歎氣道:「原來你在耍我!好,我決定給這花苗命名為『蝶入林』。」 容若蝶哪能不明白這「蝶入林」的意思,沒好氣地一指溪邊的床單道:「你果真是多才多藝,既然如此,能者多勞,就請你快用純陽真氣把床單給烘乾了。用北帝的太炎心訣應該會很快吧?」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三章 傷別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4 本章字數:8825 兩天的時光一晃而過。林熠白日裡隨著容若蝶遍游逐浪巖各處景勝;到了晚上,便依偎窗前,數著漫天閃爍的夜星伴著她漸漸進入夢鄉。 兩人都隻字不提分離的話題,更不願去計數剩下的相聚光陰還有多少,只想將每一刻的現在都深深烙印入記憶裡。 第三天的傍晚,空氣裡洋溢著一抹淡淡的憂鬱,連夕陽都變得消沉,戀戀不捨地駐足在天的盡頭。林熠和容若蝶一人搬了一把竹椅,坐在上善若水軒前的小池邊,默默凝望日頭一點一點向著海面沉落,把餘暉染紅蒼茫無垠的東海。 再一個天黑,就是離別的時候了。小金似乎也感覺到了黃昏中壓抑的氣息,失去往日的歡快,靜靜騎在林梢,手裡拿著山果有氣無力地邊啃邊丟,弄得樹下一片狼藉。 伴著最後一線晚霞隱沒,黑夜徐徐將海天包圍。一輪彎月升起,鷗鳥歸巢了。 容若蝶的目光依舊執著地停留在縹緲的天際,低語道:「日頭落得真快,為什麼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清楚地感覺到過?」林熠努力擠出笑容,說道:「它雖然走了,可月亮不是又來了麼?」容若蝶仰望月色,輕輕地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六哥,我忽然很想踏著月光,到海邊的沙灘上走走。」林熠一拍扶手,起身道:「好,咱們這就去海邊,繞著逐浪巖慢慢走上一圈。然後坐在礁石上,我陪你一起等明天的日出。」他剛把容若蝶從竹椅里拉起,眼角餘光卻看到了釋青衍緩緩從遠處走近。 容若蝶神色一黯,低聲道:「師父一定是有事來找你,我先回屋換身衣裳。」說著鬆開林熠的手,帶走了一陣香風,留下了一抹心痛。 釋青衍目送容若蝶隱入上善若水軒,蕭索道:「是不是打擾你們了?老朽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來,對不起。」林熠收拾情懷,搖頭道:「沒什麼,先生找小侄是否還有什麼吩咐?」釋青衍道:「你的劍,我已鑄好。」右手一揮,從腰間突然綻放出一束銀色電光,冷氣寒芒撲面而至,響起「嗡嗡」悠然悅耳的鏑鳴。 鏑鳴漸隱,三尺寒芒在釋青衍的手中凝成一泓光鑒照人的澄清秋水,細長的劍身僅只一指寬,薄如蟬翼流動著銀色的冷暈。 林熠一怔,伸手接過,頓時感到原先蘊藏在化血飛鐮中的暴戾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縷飄逸如水的靈性。他問道:「是柄軟劍?」釋青衍點點頭,微笑道:「我用天兵降尊爐熔鍛兩日三晚,化去了其中的煞氣,又熔入北海天母、星髓碎辰等十七種質材,最後以『臨兵斗陣咒』鑄成此劍。毫不誇張的說,它堪稱是老朽平生最得意的傑作之一,希望你能夠喜歡。」林熠輕撫劍鋒,更加清晰地感應到劍中流動的靈韻,似水綿,比山韌,彷彿只要心念一動,它就會飛騰九霄,刺透鬥牛。由衷而欣喜地讚道:「好劍!」釋青衍欣慰的一笑,說道:「你能這麼說,老朽這些天的心血就算值得了。平日不用此劍時,可以將它束入腰帶,從外表上絕對看不出來。一旦出劍,勢必如驚虹貫日,奔雷天縱,教人防不勝防。」林熠手指在劍上一彈,發出「叮——」的一記悠長清響,說道:「多謝先生。」釋青衍注視顫動的劍鋒,感慨道:「謝我做什麼?老朽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點,以後所有的危險和苦難,都要由你獨自面對。 「熠兒,如果你現在想改變主意,我非但不會失望,反而會感到解脫。帶著蝶兒遠走高飛吧,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實在太多太多,何必一定要由你們來背負。」迎上釋青衍真誠而複雜的目光,林熠沉默著,手指撫過劍鋒,讓它停止了顫動,重新恢復寧靜:「先生,有你這句話,已經足夠。」釋青衍一聲悵然長歎,抬頭仰望寒月冷星,道:「明天,當你離開逐浪巖,就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的這項計畫叫做『斬龍』,將完全圍繞你進行。但實質上,可以給你的支援會少得可憐,甚至,仙盟依舊會通緝追捕你。」林熠笑了笑,道:「我明白,你們喊殺得越熱鬧,我就會越安全。」釋青衍面色凝重,說道:「但你千萬不要大意。因為除了我,沒有人會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到時候任何人對上你,都會竭盡全力的生死相見,即使老朽在場也絕不能阻止,更不能出手襄助你。」林熠滿不在乎地道:「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早習慣了。何況,九間堂不會讓我那麼輕易完蛋的,他們會保護我的,哈哈!」釋青衍道:「借助敵人的力量保全自己,你能想到這點很好。記住,你的代號是『龍刃』。如果某一天有人能夠叫出你的代號,就表示他是絕對可靠的盟友,也是仙盟安排接應你的人到了。」林熠低低重複了一遍道:「龍刃,這個名字我聽一遍就不會忘了,先生放心。」釋青衍頷首道:「我的代號『漁夫』,同樣也僅為你專設。」林熠猶豫了一下,問道:「先生,我想知道,萬一有變我該如何和你聯絡?」釋青衍點頭道:「你伸出左手。」林熠愣了愣,將左手伸出。 釋青衍捋起他的袖口,低聲道:「放鬆身心,闔上雙眼。」林熠心馳神松,將眼睛閉起。很快,他感覺到面前隱約亮起了一團紅色的耀眼光芒,緊接著左臂上一陣熾熱,有一股熱流源源不絕地融入體內,在手太陰肺經中凝聚成丸後,沉寂下來。 直到半盞茶過後,這種奇異的感受消失,才聽到釋青衍略含疲倦的聲音道:「好了,你可以睜開雙眼了。」林熠好奇的睜開眼,就看到一團殷紅色的符印正迅速消融進自己的皮膚裡,禁不住訝異地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兒?」釋青衍額頭上滲出細微的汗珠,顯然剛才耗損的功力十分可觀,回答道:「是一座小型的傳輸法陣,不過,它傳送的不是東西,而是聲音。」林熠難以置信道:「聲音?你是說通過它,我無論在何地,都能把說的話傳輸到你的耳朵裡?」釋青衍搖頭道:「還沒有那麼神奇。我會通過另一座隱藏在密室裡的傳輸陣接收你的聲音,即使老朽不在,那裡也會有人晝夜不休地全天守候。」隨後釋青衍將啟動傳輸法陣的方法口訣教給了林熠,叮囑道:「一般情況下,『傳音法陣』會隱藏在你的手太陰肺經中,只有經過你的催動才會浮現到體表。不過每使用一次真氣都會耗損極大,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動用。」林熠道:「我明白了。」見符印已經完全消隱進皮膚,將捲起的袖口放下。 釋青衍道:「你手裡的軟劍已不再是化血飛鐮了,建議你另外起個名字。」林熠想了想,望向遠處,若水軒方向似乎閃動著微弱的燈火,悠然道:「就叫『心寧』吧。」釋青衍臉上不經意的痛楚之色一閃而逝,說道:「蝶兒會懂得你的心意的。」林熠苦笑道:「不知道為什麼,每回看到她對我微笑的時候,鼻子裡都有些發酸。我真不曉得到了明天早上,我該怎樣捨下她離開?」釋青衍惟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林熠怔怔凝望上善若水軒半晌,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地方,即使死了,魂魄也會歸來再看上一看。」釋青衍包含世情滄桑的目光不敢再面迎林熠,說道:「我已經替你另準備了一些必需的物品,包括幾張靈符和丹藥。明天一早,讓箏姐送給你。」林熠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臉上露出笑容道:「您老人家不想再教我兩手麼?」釋青衍一搖頭,歎道:「你這小子,總不肯吃虧。你當老朽會敝帚自珍,吝嗇將這點功夫教給你麼? 「可是一來你已有了《幽游血書》,其博大精深遠勝老朽所學;更重要的是,從任何細節上,你都不能露出與我有關聯的端倪。所以,老朽實在無法傳授給你什麼,只能以靈符丹藥相贈。」 「我曉得。其實先生這幾日已經教給我許多,足夠小侄受用一生。」釋青衍逸出苦澀笑意,一揮衣袖道:「明早,老朽就不送你了。咱們就此作別,你多多保重吧!」青色的身影飄然去遠,清冷的夜空裡幽幽響起一泓笛聲,又漸漸隱沒。 林熠佇立半晌,聽見笛音如風繚繞消散,猛一甩頭向著上善若水軒大聲叫道:「若蝶,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啦!」忽然聽到林梢上小金「吱吱」的叫嚷,眼巴巴企盼地瞧著自己。林熠一笑,向它打了個呼哨揮手道:「小金,你也來!」小金一聲歡呼,從碧竹上躍下,三兩下就跳到林熠肩頭穩穩站住。驀地,眼睛一眨一眨呆呆望向前方。 容若蝶一身盛裝,宛若仙子,踏著月色走來海邊。黑夜彷彿亮了起來,星月將皎潔的光輝聚集在她空靈的俏臉上,把所有的美濃縮成永恆的剎那。 林熠心神俱醉,巨大的幸福感湧滿全身,忘記了說話,與呆呆的小金一起呆呆地站立。 容若蝶的笑顏盛綻如漫山的幽蘭,輕輕道:「還沒有看夠麼?」林熠長歎道:「怎麼能看得夠呢?就這樣望著你,三生三世我也不會厭倦。」容若蝶伸出玉指,在林熠鼻尖上一刮,故意不屑道:「口是心非,誰信你了?」林熠鼻中聞到一縷淡淡如蘭似麝的芬芳,直沁入心底,突然把容若蝶一把橫抱到了胸前。 容若蝶失聲驚呼,嬌嗔道:「壞蛋,你要做什麼?」林熠高聲大叫道:「我要帶你飛上夜空,去看星、看海,看我們的未來!」他御風升起,上善若水軒在腳下漸漸變小,很快逐浪巖也化作黑暗中一顆沉睡的明珠,在海波相擁裡靜靜遠去。 鹹濕的海風拂過衣袂,銀光粼粼的波濤蔓延向無邊無際的遠方。容若蝶雙手環抱在林熠脖子上,寧靜地依靠入他的懷裡,感覺自己已變成一羽鷗鳥,在蒼茫無垠的夜空裡自由而快樂的翱翔。 前方,那是什麼東西在閃耀,容若蝶輕輕低呼,玉手指向遠處的天宇欣喜地叫道:「你快看,流星!」一顆璀璨的流星拖曳著絢麗的光芒,從漆黑的夜幕中滑過,冉冉投向大海的懷抱。 容若蝶輕聲道:「岑婆婆曾經對我說,當天上出現流星的時候,就是上蒼的使者降臨,來聆聽世人的心願。如果能夠在它消逝之前許下願望,所有的美夢就會化為現實。」她的聲音猶如天籟,迴盪在林熠耳畔。他道:「那就讓我們也都來許個願吧!」容若蝶望著迅速去遠的星光,遺憾地搖頭道:「恐怕來不及了——」林熠充滿信心地道:「沒關係,我們可以追上它,讓它聽取我們的心願!」腰間光芒電閃,心寧仙劍矯龍般彈射。林熠念動真言,祭起御劍訣,化作一束銀色的電光向著流星飛逝的方向追去,他是要留住一個夢想,一個希望。 容若蝶滿懷著感動與驚喜,像個孩子虔誠地閉上眼睛,祈禱上蒼,來聽取一個凡間少女的心聲。 星光燦爛,濤生雲滅。風被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後,整個天地都屏住了呼吸,聚精會神地傾聽那個少女向著飛逝的流星,許下的願望。 流星終於消失在海平面下,林熠收住仙劍,問道:「若蝶,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容若蝶輕輕地、夢幻一般地說道:「我希望,快樂的日子且莫一去不返;我深愛的人一定會平安歸來。就算要我來世無休止地輪迴在冥府地獄,看不到一線的光亮,我也心甘情願——」林熠濕熱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囈語,好像要把她後面半句的話融化在自己的熱力中。許久之後,容若蝶細細地嬌喘著道:「你呢,也告訴我你許下的心願是什麼?」林熠微微笑著,搖頭道:「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容若蝶作出滿不在乎的嬌憨,哼道:「不說就不說吧,我不會猜麼?」林熠神秘地道:「你猜不到的,那是我從沒告訴過你的最大渴望。」容若蝶愈發的好奇,但受不了林熠故意擺譜的模樣,硬生生忍住不再追問。兩人徐徐回返逐浪巖,飄落到海灘上。銀白色的沙灘煥放著皎潔的光輝,柔軟的細沙向著視線盡頭鋪展成世上最長的一條地毯,海水不斷地洗淨每一點塵埃。 兩人脫下鞋襪,手牽著手,漫無目的地緩緩向前,就這樣,一直往前走。**的腳面被潮水淹沒又現出,留下四行相依相伴的足印蜿蜒著走向黎明。 雲倦了,風歇了,天地間只剩下她與他,把時光吝嗇地流逝。 今夜無眠,每一秒鐘,每一次眼神的交投,都顯得如此的彌足珍貴,不敢虛度,不敢荒廢。 月上中天,林熠環抱住容若蝶,在沉默的礁石上,默默無語眺望大海。向著西方,就是天亮時他要離去的路途。更盼望著,能夠有一天他依舊會沿著離去時的舊徑,帶著歸來的快樂,出現在那片天際。但願,這一天不會太遠,一定會來。 海浪拍打過礁石,容若蝶喃喃說道:「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就希望著能到海裡去看一看,那兒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然後能夠像一條歡樂的小魚兒,自由地穿梭海底珊瑚,遊蕩在傳說的龍宮。可惜,我的體質太弱了,只能夠站在海邊,去想像這些奇妙的情景。」林熠聽著她的呢噥細語,突然微笑道:「也許,我能有辦法。」容若蝶驚奇地望向他,不敢相信道:「什麼?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神通廣大?似乎我說出的每一個心願,你都能令它夢想成真。」林熠將她橫身抱起,深情道:「因為,我在用靈魂愛著你。」光芒一亮,祭起秘虛袈裟,將兩人包容在一片溫暖的小天地中。 林熠抱著她走向海中,小金對他的突然消失已經司空見慣,只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你小子真不講義氣」便一頭扎入滄海,找它的鯨魚朋友去了。 海水徐徐沒過兩人的頭頂,在他們的周圍形成奇異的光影。雖然月夜的海水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然而藉著秘虛袈裟內亮起的光芒,他們的視線可以清楚地看到海中的奇觀。 魚群從他們的身旁穿梭而過,一頭海龜慢吞吞地爬上礁石,五顏六色的珊瑚在躍動的光波中熠熠閃爍。原來,夜晚的海底,依舊是一個熱鬧而美妙的世界。 林熠就這樣一步步抱著容若蝶向東海深處走去,看到小金威風凜凜地在遠處呼朋引伴,看到一隻半透明的小螃蟹從海底的泥沙裡好奇地鑽出。 容若蝶的眸中忽然湧出淚花,輕輕地說道:「謝謝你帶我去看星,謝謝你帶我來看海。可我還要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有一天,會帶我看到未來——」林熠托起她的臉龐深深地凝望,柔聲道:「你看,未來不正在我們的眼中閃爍麼?」容若蝶用盡所有力量,吻上林熠的嘴唇,再不顧矜持與羞澀,將她的丁香小舌融入他火一樣燃燒的體內。羅裳漸褪,冰肌羞月。在天之涯,海之底,他們忘情地相擁纏綿,把萬里海域變作今霄的洞房。 一次次的婉轉嬌吟,一次次的死去活來,他們翻滾著海波,翻滾著春意,讓冰涼徹骨的海水變得! 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天荒地老,他們才重新回到沙灘上,點數星辰。 「若蝶,在我懷裡睡吧。」望著西去的明月,林熠輕聲道:「或者我抱你回若水軒。」容若蝶努力睜大惺忪的睡眼,固執地搖頭說:「不,你答應我的,要陪我一起看日出。」日出!林熠的心突地扭痛起來。當霞光漫天,旭日東昇的一刻到來,東海將成為回憶,懷中的伊人將遠隔重山。 他恨不能將天上的明月向著東方拉回來些,再拉回來些;把流逝的光陰抓得緊點,再抓得緊點——黎明,可不可以不要來?紅日,可不可以慢慢升?永恆,為什麼總在瞬間? 但彎月還是向西去了,儘管已走得很慢很慢,只是依舊無法挽留。 「睡吧,」林熠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道:「我們不會錯過每一天日出的,相信我。」容若蝶握緊他的手,夢囈般低吟道:「日落,還有月色,還有我們的小屋——」聲音漸漸輕微下去,疲倦的她無限依戀地感受著林熠胸口傳來的溫暖,進入夢鄉。 林熠靜靜坐在灑滿銀色月光的沙灘上,一遍遍把目光拂過懷中愛人的俏臉。可以嗎,深深、深深,直至永遠地印在心底,無論多久,無論多遠。 全身上下每一根絨毛都在淌水的小金從海裡冒出,走向兩人。林熠向它微微一笑,說道:「小金,今天我就要走了,去執行一次很危險的使命。」小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沙灘上寫道:「我和你一起去。」林熠搖搖頭,說道:「我想拜託給你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答應我一定要做到。」小金好像知道什麼似的,鄭重其事地點著小腦袋,林熠欣慰一笑,徐徐道:「替我照料好她,不要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等我回來。」小金沉默片刻,寫道:「你會回來的,是麼?」林熠道:「當然,過多久我都會回來。我答應過你,要帶你玩遍這世上所有有趣的地方,找到所有珍藏好酒的地窖。我是不守信用的人麼?」小金沒有再寫字,而是緩緩爬上林熠肩頭,舉起小手,林熠笑了,也舉起手來,與它重重的交擊三掌。 天亮了,第一縷晨曦喚醒了沉睡中的容若蝶。第一眼,殘留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飛,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上善若水軒柔軟的床榻上。海,離得很遠。 容若蝶猛然坐起驚恐地喚道:「林熠!」這次,再沒有人回答。屋裡空空蕩蕩,暖意的陽光播撒在床前,靜謐無聲。 容若蝶赤著雙足跳下榻來衝向外屋,更大聲地喊道:「林熠,你在哪兒?」 「小姐,林公子已經走了。」是箏姐,她推門走進屋子,木然的眼眸中竟隱隱流露出一絲哀傷:「這是他托我轉交給您的書信。」容若蝶接過信箋,手上是輕飄飄的感覺。她倒退著靠在了桌邊,桌子上放著一杯水,冰涼的水,容若蝶突然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她機械地抓起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那股涼意令她略微清醒過來,令她可以有勇氣,緩緩將信箋打開。 林熠灑脫不羈的筆跡映入眼簾。她一目十行地默讀道:「若蝶:原諒我以這樣的方式和你告別,原諒我沒有陪你看日出。因為,我實在不敢面對離別時你黯然神傷卻又痛苦壓抑的眼眸。我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是否我還能忍心離去。 「但我卻不得不走。如你所料,我必須去執行一項充滿艱險與挑戰的使命。但我要告訴你的是,為了你,無論遇到任何情況,我絕不輕言犧牲。 「上天賦予了你最美麗的一切,而我卻有幸擁有了這一切的美麗,此生我已無憾。昨晚你問我,許下的願望是什麼?答案,等到我們重逢的那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你,現在,我要做的,就是為了這一天而追尋。 「保重!因為只有你活著,我的奮鬥才有意義。失去你,即使贏得了整個世界,我仍是一無所有。 「我走時,你在甜蜜的睡夢中;希望等我歸來的時候,會依舊有那樣的甜蜜。只是,不再是睡夢,而是我們的未來。——林熠」容若蝶瘋了般衝出上善若水軒,嬌嫩的纖足被堅硬的小石割出血痕,她卻感不到疼。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支撐著她一口氣登上了垂醉台,眺望西方初醒的海面。 風寂寥,雲縹緲,林熠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她緊緊握著信箋,用盡所有力量向蒼茫浩瀚的東海大聲呼喚道:「林熠——」回音渺茫,天地悠悠,珠淚潸然而落。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四章 昆吾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5 本章字數:8335 黃昏,昆吾山觀靜峰。 夕陽殘照,晚鐘清悠,宏偉的緲雲觀巍然佇立在落日的餘暉中。林熠沿著青石鋪就的山道緩步而行,兩旁景色依舊,卻已物是人非。 他不必用靈覺察探,也能夠感覺到,暗中有數雙目光在牢牢地盯住自己。不用問,巡山的昆吾派弟子發現了他,只是一時弄不清林熠的來意,所以不但沒有輕舉妄動,反而連面也不露,僅在遠處進行監視。 石階一級級升高,高聳的白玉牌樓從翠色環抱中探出崢嶸。兩排昆吾劍派弟子從牌樓後魚貫而出,每個人的手都緊緊按在背後的劍柄上,每雙望著林熠的眼裡,都洩漏出心中的殺機,將他包圍在中央。 山門前鴉雀無聲,仇恨和敵意在沉默中燃燒。林熠挺直身軀佇立在白玉牌樓下,上方抱殘真人親手鐫刻的「緲雲」二字,在晚霞中熠熠閃光,肅穆莊嚴。 林熠的目光,掠過周圍一張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面容,心一酸抱拳道:「各位師兄好,請通稟玄雨師叔,不肖弟子林熠回山受審,求他老人家不吝接見。」沒有人回答他,十六名白玉牌樓前的昆吾弟子彷彿充耳未聞,只當他並不存在。 但此時林熠若敢轉身離去,周圍十六柄同門仙劍,必定會毫不留情地從四面八方掠起截殺! 他索性也沉默了下來,反正得到稟報的昆吾派長老一定會來。 很快,周圍的昆吾弟子向兩側讓開,一位神色冷漠的鶴發玄衣道人來到山門前。不過在他的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身影令林熠意外,楚凌宇。 林熠向玄衣道人躬身施禮道:「弟子林熠,拜見玄恕師叔!」玄恕真人動也不動,等到林熠施禮完畢,才說道:「林熠,你早已被昆吾劍派逐出門牆,今後不可再自稱是本門弟子了。」林熠站直身軀,平靜地回答道:「是,弟子明白了。多謝玄恕師叔提醒!」玄恕真人微皺眉頭,道:「你既已知道自己不再是昆吾弟子,為何還不改口?」林熠沉聲道:「師叔見諒。弟子叫了十數年,早習慣了這樣的稱呼,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改口?」玄恕真人眼中的精光一現而褪,冷漠道:「算了,不過一個稱呼而已。」右手輕輕一揮,低喝道:「將弒師孽徒林熠拿下,暫拘刑堂等候發落!」周圍昆吾弟子轟然應聲,兩名中年道士一左一右逼近林熠,想將他禁制住。 而一旦林熠束手就擒,就將成為俎上魚肉,完全喪失反抗和周旋的餘地。搶在那兩名道士欺至身前的一瞬,林熠揚聲喝道:「且慢!」兩名道士愣了一愣,向後退了幾步回頭望向玄恕真人。 玄恕真人只覺心頭怒意勃然,冷冷道:「林熠,此時此地,你還想拒捕?」林熠朗聲說道:「玄恕師叔,弟子是應楚凌宇十日之約回山受審,說明當日遭遇,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弟子無罪,更不該被拘禁在刑堂候審!」玄恕真人雪白的眉毛徐徐聳起,神情像霜一樣冷,再次低喝道:「拿下!」兩名道士得到玄恕真人的指示,闊步朝前抓向林熠雙肩。 在手指觸及他衣衫的剎那,林熠身形一晃從兩人的間隙中穿過,在距離玄恕真人不到三丈遠的地方,重新站定,依舊朗聲說道:「弟子還是那句話,我此次就是回山來受審,但在明日法堂公斷之前,絕不受縛!」玄恕真人沒有說話,嘴唇緊閉成一道剛硬的線條,手緩緩按向背後斜插的仙劍。 林熠對視著他。 昆吾劍派開山立宗一千六百年,從來沒有過一名門下的弟子膽敢如此藐視刑堂長老的權威,從來也沒有! 周圍的昆吾派弟子都已呆了,也愈發痛心疾首地相信,他們曾經熟悉的小師弟林熠,如今已經徹底墮落成為邪魔外道。 林熠心潮翻騰,怕什麼呢? 既然師父不是自己殺的,既然自己在昆吾山的結局已可預料,那為什麼還非得委曲求全,為什麼非要低頭受縛猶如一名囚徒? 儘管在數月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失去所有,茫然不知前路,孤獨一人在淒月冷風中拖曳著重傷的軀體,一心一意要為復仇而生存! 是他變了麼?又是為什麼而改變? 無關善惡,無關好壞,其實,他只是深深的明白自己為什麼而活,為什麼必須好好地活。 玄恕真人右手穩穩握到了劍柄上,可是沒有一名弟子敢出聲,更沒有一個敢阻止。 忽然,一道身影從旁閃出,橫亙在林熠與玄恕真人之間,朗聲說道:「玄恕師叔,且慢動手!」周圍的人似乎全都暗鬆了一口氣。 玄恕真人的手凝滯在半空,但握著的劍柄仍未鬆開,徐徐問道:「楚賢侄,你想說什麼?」楚凌宇微微一笑,說道:「玄恕師叔,今晚能否將林師弟交由弟子看管。等明日法堂開啟時,再由弟子負責將他押到受審。」林熠側首望向楚凌宇,不期遇上一雙充滿笑意與溫暖的目光。 玄恕真人的臉上也現出錯愕的神情。他知道林熠能夠回山受審,的確是為應楚凌宇的十日之約;也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未來正道的希望之星。只是這樣的提議,自己是否能夠答應? 楚凌宇似乎看出玄恕真人心中的躊躇,接著說道:「從現在起,弟子會寸步不離地緊緊盯住林熠,絕不讓他逃脫。假如明日一早昆吾法堂上看不到林熠的身影,請玄雨真人與諸位長老惟弟子是問!」玄恕真人沉吟片刻,緩緩把視線落回林熠身上,沉聲問道:「林熠,你怎麼說?」林熠泰然道:「玄恕師叔,您大可放心,弟子既然已應楚凌宇的十日之約回返昆吾,就不會有受審前逃脫的念頭。」玄恕真人的手從劍柄上鬆開,向著楚凌宇稽首道:「楚賢侄,那便有勞你了!」楚凌宇急忙還禮道:「多謝玄恕師叔成全,弟子必定不負所托。」玄恕真人點點頭,喝道:「撤陣!」玄恕真人袍袖一抖轉身走入山門,再不看林熠半眼。周圍的昆吾派弟子頃刻退盡,只剩下六名守值山門的道士。 林熠目送玄恕真人的身影消失,神色裡流過一絲哀傷,說道:「楚兄,多謝你了。」楚凌宇道:「林兄,這幾日我在昆吾山望穿秋水,總算等到你了。若是你再不來,我可真要下不了台了。要知道,那天我可是當著玄雨真人的面拍胸脯保證說,林兄你不出十日必到昆吾。哈哈,所以我得先謝你替楚某解了圍。」林熠微笑道:「小弟既然答應過楚兄,那就一定會來。只是不願像囚徒一樣被他們對待,因此才會頂撞了玄恕師叔和諸位同門師兄。」他歎了口氣又道:「說實話,以前小弟在昆吾山雖然算得上是個人見人痛的傢伙,可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公然與玄恕師叔在山門前這樣對峙。」楚凌宇眨眨眼,故意低聲問道:「那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爽?」 「怎麼爽得起來?你瞧他老人家走時的模樣,估計已被我氣得個半死。」 「可是林兄剛才的表現,著實讓我刮目相看,自問有心無膽。」林熠擺手道:「楚兄別再消遣小弟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放不下一口氣而已。」楚凌宇頷首道:「我能理解。林兄,你現在打算去哪裡?」林熠看了看將暗未暗的天色,說道:「我也不曉得現在自己應該去哪裡。」楚凌宇道:「不如我們到山下找處地方喝酒去吧,這時候酒肆應該都沒關門。」林熠精神微振,道:「那好,小弟來引路。我知道這附近哪裡有最好最烈的酒。」兩人下了山,昆吾劍派果然沒有人出面攔阻,但始終有兩名弟子在後頭遙遙綴著。兩人雖然心裡都十分有數,但都假裝不知也不去說破,自顧自的走進了昆吾山腳下的一座小鎮。 天色大黑,不經意裡,林熠悄然抬起頭遙望清冷的夜空,一輪明月徐徐升起,懸在東方,散發出玉液般的清輝。此時此刻,東海深處,一定也有一個人在憑欄眺望,思念綿長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若蝶,即使我們天涯海角,萬里相隔,然而抬起頭看到的,依舊會是那同一輪的彎月吧。林熠心中默默地想道,溫暖而淒楚。 忽然前方一陣喧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大群人聚集在「清澗樓」外正朝裡踮著腳張望,甚至還有人乾脆爬上了路邊的樹杈。 楚凌宇詫異道:「這麼多人圍在酒樓門口看熱鬧,難不成有人在鬧事?」就聽酒樓裡響起一個聲音道:「小二,再上十籠!」聲音傳到林熠的耳中卻是分外親切,他微微一笑,道:「是邙山雙聖,難怪了,有他們在的地方,總不會寂寞。」兩人擠入水洩不通的人群,邙山雙聖正大咧咧蹲坐在一條長凳上,眉飛色舞的一口接一口地吞著小包子。在他們身前那張八仙桌面上,空著的竹籠高疊如小山,粗粗一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楚凌宇抵達昆吾山已經有些日子,對於邙山雙聖的大名亦有耳聞,只是每個弟子說起這對將昆吾山鬧得雞飛狗跳的活寶來,除了唉聲,就是歎氣。 他伸手拍了拍抄著雙手站在前頭的一個中年男子,問道:「兄台,這是怎麼回事情?」那中年男子回頭看到楚凌宇丰神如玉,面含笑容,先增了三分好感,興致勃勃地指點著說道:「你瞧這對怪物,下午的時候跑到酒樓大吵大嚷要夥計上酒菜,人家剛巧那時候做完了中午的生意,正要休息,有人勸他們晚上再來。 「哪曉得這兩人拍桌子掀椅子就跟人家幹上了,段掌櫃給逼得沒法子,就把店裡剩下的灌湯包端了出來,想讓他們吃完了趕緊走路。」林熠笑道:「不料這兩位仁兄咬了口灌湯包,頓時愛不釋手,更加不肯走了是麼?」中年男子一拍大腿,也笑了起來,說道:「可不是嘛!他們就十籠十籠地催著夥計上包子,兩張嘴就沒停過。到後來晚上進酒樓吃喝的客人也不吃不喝了,全都圍在一邊數,看這兩人到底能吃下多少灌湯包。 「外頭的人也越聚越多,可把段掌櫃愁壞了,不上包子還不行。您想啊,人是不少,可全都是來瞧熱鬧的,他這酒樓生意今天就別想做了,就賣包子吧!」這時夥計愁眉苦臉地又端上十籠灌湯包,邙山雙聖惡形惡狀,每人嘴裡叼一個,手裡抓四個,眼睛還盯著竹籠裡剩下的包子,惟恐比腦袋後頭的人少吃了一個。 突然聽到喧囂的人群裡有人笑道:「白老七,白老九,悠著點別把肚子撐破了!」邙山雙聖如中魔咒,不約而同停下手,張得嘴巴卻比塞了十個灌湯包還大,小眼睛在周圍人群裡來回搜索,齊聲叫道:「林兄弟!」林熠分開人群,邙山雙聖一聲歡呼衝上來將他親熱抱住,油膩的手招呼在林熠的衣衫上,跟蓋章似的。 站在一邊直著眼睛的酒樓老闆如遇救星,他只是普通的鎮民,並不知道林熠已非昆吾弟子,而且正受正道通緝追捕,欣喜道:「林六公子,你認識這兩位客官?太好了,您快幫我想個法子吧,咱們酒樓還得做生意呢。」邙山雙聖一瞪眼,異口同聲道:「怎麼著,老子在這兒喝酒吃飯都不成?」段掌櫃無奈點頭道:「成、成,進酒樓來不就是喝酒吃飯的麼?」兩隻眼睛幾乎是哀求地望向林熠。 林熠拉著邙山雙聖在桌邊坐下,楚凌宇亦含笑在一旁落坐。林熠問道:「七兄,九兄,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同樣的灌湯包,卻有不同的吃法?」白老七眨巴眨巴小眼,奇道:「包子不就是一口一個麼,哪有什麼講究?」林熠笑盈盈道:「那你們就有所不知了,一口一個包子吃起來固然爽快,卻是最下乘的一種吃法。真正要體味灌湯包的鮮美,需要細嚼慢咽,把湯汁一點一點吸進嘴裡慢慢回味,不浪費一滴。這才是行家的吃法。」邙山雙聖最怕別人說他們不懂,不知道,白老九道:「你說的這種吃法,咱們兄弟早就知道,不信我做給你瞧。」他抓過一個灌湯包,小小的咬了一口,嘴巴裡「吱吱」有聲將湯汁吸吮入口,再故意咂巴著嘴作出無限回味狀。 林熠忍著笑道:「九兄果然知道,小弟一看這架式,便曉得遇上了行家。」白老九得意非凡,揮手吆喝道:「夥計,把這什麼鳥籠都撤下去,換熱菜上來。再把你們店裡的好酒都搬出來,用大碗公,鳥杯不夠勁兒,咱們哥倆兒口渴得緊!」段掌櫃如獲大赦,吩咐夥計趕緊地上。 楚凌宇藉機勸散了四周圍觀的人群,林熠道:「七兄,九兄,小弟給你們介紹一位新認識的朋友。」白老七眼皮不抬道:「我認識他,不夜島的楚凌宇,修為不錯。」說話工夫,酒菜陸續上來。白老九問道:「林兄弟,這當口你回來作甚?」白老七道:「那些老雜毛小雜毛統統不是好鳥,竟敢誣陷林兄弟你殺了自己的師父。羅禹他們幾個也是混蛋,竟攔著不讓咱們兄弟把緲雲觀砸個稀巴爛!」林熠輕輕轉動手中的酒碗,低聲道:「小弟是回來受審,向掌門師叔和諸位長老說明那日的情況。」白老七湊過腦袋,壓低聲音道:「我說林兄弟,你還是趕緊跑吧。這事情透著一股邪乎,我怕你說也說不清楚,到時照樣把自己搭進去。」白老九深以為然,說道:「林兄弟,你壓根就不該回來,現在走還來得及。」楚凌宇悠然啜酒,對於邙山雙聖慫恿林熠逃走的話語恍若不聞。 林熠一舉酒碗,道:「七兄,九兄,你們的好意小弟心領。不過咱們今天晚上只喝酒聊天,不談這些煩心事,誰要是違規,便繞著桌子爬三圈。」白老七嘀咕道:「繞桌子爬,那不成哈巴狗了麼?」林熠問道:「你們兩個出來逛了這麼久,為何還沒有回山?」白老九搶先答道:「老子早就在這裡玩膩了,可一直得不到兄弟你的准信,總放不下心來。我們哥倆一合計,便決定在昆吾山多住上一陣,可不就等到你了麼?」白老七道:「是啊,林兄弟,你這可不夠意思。怎麼一聲不響就甩了咱們兄弟一個人開溜了呢?幾個月也不見你捎個信來,害得老子到處打聽。」林熠默然半晌,起身道:「七兄,九兄,是我林熠不夠朋友,小弟敬你們三碗。」白老七見林熠認錯,眉開眼笑猛然使勁一拍桌子,高聲大喝道:「夥計,上酒,快上快上,咱們要和林兄弟好好喝喝!」這四個人均是海量,楚凌宇不動聲色片刻之間也喝下六大碗公。 白老九把手指縫間剩下那點沒抹完的油,全招呼到了楚凌宇身上,道:「楚兄弟,中!沒想到你也這麼能喝,快趕上咱們兄弟啦!」楚凌宇微笑道:「楚某早就聽羅禹羅師兄說起過,邙山雙聖性情豪爽,酒量無雙,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白老七、白老九樂得飄飄然,簡直分不清東南西北,不住灌酒以顯示他們的「海量」。林熠低聲問道:「羅師兄、宋師兄他們好麼?」白老七道:「羅禹那小子自從林兄弟失蹤後就像丟了魂似的,成天泡在酒罈子裡,把老婆都喝跑了。」林熠怔道:「玉茗仙子……走了,是回空幽谷去了麼?」楚凌宇輕歎一聲,解釋道:「我聽說,是玄雨真人下令逼走玉茗仙子。說她是邪魔外道,不宜在緲雲觀長住。」林熠眼中光芒一閃,沉聲道:「羅師兄為什麼不去追她?」白老九搖頭道:「誰知道,咱們兄弟也這麼勸他,可那小子只搖頭喝酒,就是不說話。」 「啪!」林熠重重將大碗公拍在桌上,身軀稍起卻又緩緩坐下,黯然一歎。 白老七忽然努努嘴巴,小聲道:「林兄弟,坐在角落裡的那兩個傢伙好像是昆吾派的。一直鬼鬼祟祟盯著咱們這桌,欠揍。」林熠意興蕭索,回答道:「他們是奉命監視小弟,防我突然逃脫。」白老九怒道:「王八羔子!老子喝酒喝得正開心,要他們來攪局?咱們哥倆這就把他們扔到街上去!」林熠擺手道:「不用了。他們都是我的同門師兄弟,這麼做也在情理之中。」白老七火氣未消,狠狠瞪了那兩名昆吾弟子一眼,兩弟子趕緊低頭裝作喝酒。 冷不防白老九大叫一聲道:「林兄弟,老子受不了啦!我寧可在地上爬三圈,你趕快告訴咱們兄弟,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林熠和楚凌宇相顧莞爾,道:「我會說出來的,但要等到明天。」酒足飯飽後楚凌宇要取銀子結帳,白老七一把按住他道:「咱們兄弟來!」林熠訝異道:「七兄,你們兩個身上怎麼會有銀子?」白老七得意道:「這些日子羅禹送一點,宋震遠給一點,咱們兄弟不就有銀子了?」林熠釋然,明白宋震遠和羅禹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暗中照料邙山雙聖。否則,免不了這兩個活寶要到處打秋風,吃霸王宴,攪得四鄰不安。 結了帳,段掌櫃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林熠停步轉身道:「段掌櫃,我有一個讓你發財的主意,不曉得你想不想聽?」段掌櫃笑呵呵道:「那敢情好,林六公子的話,絕對錯不了,我一定照辦。」林熠道:「據我所知就在這鎮子上,做灌湯包的不下十來家,要想把這生意做大,非得用些特殊手段。我看你索性將今天的事情記錄下來,貼在酒樓牆上,再把你們清澗樓的灌湯包改名為『雙聖包』,讓這兩位老兄常來捧場,還怕聲名不顯?」段掌櫃眼睛發亮,連聲道:「好主意、好主意,多謝六公子!」然後笑嘻嘻朝邙山雙聖作揖施禮道:「兩位客官,日後還請你們多光顧小店的生意,所有酒菜我全都替兩位打七折。」免費他是不敢的,就沖剛才疊在邙山雙聖桌上的那堆竹籠,若不收錢,不消半個月就能把「清澗樓」吃倒喝窮。但「雙聖包」的美譽從此傳開,清澗樓的這塊金字招牌,直到百多年後仍然享有盛名,還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只是,很少會有人知道,名滿天下的「雙聖包」本源自於林熠的一時興起。 四人離開小鎮,走到緲雲觀的玉牌樓前。白老七想起一件事,連忙問道:「林兄弟,待會兒你上哪兒去?」 「我要去祭奠師父。」白老七道:「好啊,等你祭拜完了到羅禹住的院子來找咱們。我還有急事,就先回去了。」原來自從他們上回抓來一串猴子後,就豢養在羅禹的院中,整天琢磨如何讓它們釀酒。兩人在外晃蕩了一天,可又記掛起他們的猴寶寶來。 當下四人作別,林熠和楚凌宇向昆吾後山行去,冷月蒼蒼孤懸天際。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五章 法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5 本章字數:7949 飛往南方的燕子,還未歸來。夜依然清涼如水,寂寞如冰。數月前的最後一面,恍若隔世。而今林熠歸來了,站在師父的面前,只是,一個在墳裡,一個在墳外。 四周萬籟俱寂,惟有風聲的嗚咽扣動著寒夜的冰弦,教今晚的霧更濃更深。 楚凌宇靜靜站在林熠的身後,感受到一種孤獨與悲愴,來自前方。他徐徐說道:「林兄,連日來我在昆吾山多方察訪,依舊沒有能找到任何有利於你的證據。明天,你很難翻案。」林熠的頭輕輕點了一點,小心彎腰撥去一根沾落在墳頭的蒿草,沉默無言。 楚凌宇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隱瞞什麼了。楚某曾經傳書給盟主,請他應允以仙盟的名義出面斡旋,爭取將林兄的受審時間寬延數月,但這畢竟是昆吾派的內務,盟主也難以插手,請林兄見諒。」林熠道:「既然仙盟已經做出了決定,楚兄,你何必再違背盟主的意思?」楚凌宇沉聲道:「因為我不相信,一個一諾無悔、明知凶多吉少卻還敢來赴楚某十日之約的人,會親手殺死養育自己近二十年的恩師!」林熠再問道:「如果,我以前所說的話,其實都是在騙你的呢?」楚凌宇笑了起來,忽然林熠也笑了,就像一對真正的朋友。 林熠歎了口氣,說道:「是啊,如果我要騙你,早就溜之大吉了,何苦再回昆吾?」楚凌宇搖頭道:「可惜,偏偏有許多人不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林熠收住笑容,道:「所以,明天楚兄莫要再為小弟辯護了,他們不會聽的。」楚凌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一閃說道:「有人來了。」林熠轉頭,見到羅禹滿臉憔悴,衣衫不整抱了個酒罈向著這裡走來。短短兩個多月不見,實在難以相信一個鐵血男兒,轉眼竟會落拓如斯。 他一身刺鼻的酒氣,朝著林熠微微一笑,滿佈血絲的虎目中,閃爍著興奮與喜悅的光彩,說道:「我聽說你回來了,就猜想你會來這兒。」林熠百感交集,問道:「羅師兄,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羅禹腳步搖晃,往嘴裡倒了一口酒,呵呵笑道:「沒什麼,我很好。」林熠奪過酒罈,羅禹漲紅臉叫道:「快把酒還給我!」探手來抓。 林熠閃身讓開,搖搖頭道:「這還是我曾經欽佩仰慕的羅師兄麼?」羅禹趔趄扶住一塊山石,呼呼喘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彷彿是一個在心底積鬱了太多憤懣與痛苦的孩子。 林熠緊緊抓住羅禹的肩頭,只有從這裡,他還能尋找到熟悉的熱力與氣息。他徐徐說道:「不要再管小弟了,不要再想師父的事了。去空幽谷,找玉茗仙子吧。」羅禹回過頭,眼中有淚,沙啞道:「在羅某面前站著的是我師弟,我怎能不管?躺著的是我師父,我怎能忘了這深仇大恨?」林熠心顫如焚。他清楚不過地醒覺到,許多人的命運已和自己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一起,心中背負的使命,豈能只是為了洗冤復仇。 隱藏在遠處的兩名昆吾派弟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墳塚前的三個人。他們奉有嚴令,只管監視,防止逃脫,但不能打擾,更不能搭話。 兩人都想聽清林熠等人在說什麼,可是無論如何默運真氣側耳傾聽,也無法窺聽到三人之間的半個字。楚凌宇早已暗中利用無上玄功在周圍築起一道無形屏障,令他們一無所獲。 但只要林熠不從他們兩人的視線中消失,其他的都沒有關係。所以,這兩名昆吾弟子依然耐心地伏在山石背後,靜靜觀察。 須臾,林熠和楚凌宇一左一右扶著羅禹,往緲雲觀而去。另一撥昆吾弟子跟了上去,直到三人回到羅禹住的小院,在客廳中點燃燈火秉燭夜談。 不多時,邙山雙聖也冒了出來。廳裡人影綽綽,好像重新擺開了龍門陣。羅禹似乎酒醒了不少,和楚凌宇下起了棋,還有說有笑。 監視的弟子稍鬆了一口氣,他們最擔心的是林熠到處遊蕩,一旦進到屋子裡,盯梢起來無疑方便許多,也輕鬆許多。 少頃,林熠起身到後院尋方便,然而等了半個多時辰也再不見他出來。廳中的楚凌宇等人好自以暇,對林熠的久久未回不聞不問,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外面的弟子漸漸感覺不妙,悄悄舒展靈覺向茅廬裡探察,頓時兩人魂飛天外,裡面空蕩蕩根本感應不到有人存在,更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離開。 消息傳出,整座昆吾山立刻亂了套。到處都是搜尋林熠蹤跡的弟子與哨卡,可是一直折騰到黎明,仍舊找不到林熠的影子,彷彿,他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屋裡的四個,卻像沒事人般穩坐釣魚台,該下棋的下棋,該喝酒的喝酒。直到院落外腳步響動,兩名昆吾派弟子闖了進來,在廳外叫道:「楚公子、羅師兄,林熠上哪兒去了?」羅禹放下棋子,打了個酒嗝道:「原來是趙師弟、孫師弟,找他有什麼事?」那名姓趙的弟子,就是曾和羅禹一同攔截威遠鏢局車隊盤查的趙銘英。他苦笑一聲,說道:「羅師兄,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和小弟開玩笑。若是讓林熠再溜了,咱們昆吾劍派的跟頭就算栽到家啦。」白老七道:「小趙,我看你才像在開玩笑。林兄弟既然回來了,幹什麼還要再偷跑?」白老九笑嘻嘻道:「不如你們兩個也進來,陪咱們兄弟喝幾杯?」趙銘英見他們裝聾作啞,插科打諢,不禁心中生氣,努力壓住火頭道:「邙山雙聖,咱們昆吾派師兄弟間說話,可沒你們兩位什麼事。」邙山雙聖就怕沒人找茬,一聽趙銘英的話頭,立時來了勁兒。 白老九皺眉道:「羅兄弟,你們昆吾派的年輕人怎麼沒一點涵養?老子好心好意請他們進來喝酒,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白老七接口道:「何止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壓根便是好心遭狗咬。」趙銘英被兩人一通搶白氣得說不出話,旁邊那姓孫的弟子也急得一跺腳,說道:「楚公子,玄恕師叔可是應您的擔保才沒有拘禁林熠。萬一真讓他逃走了,咱們該如何向掌門師叔交代?」楚凌宇從容道:「兩位不用著急,林兄昨天趕路累了,眼下正在後屋歇息。」趙銘英脫口而出道:「不可能,咱們早——」他的話沒有說完,眼睛像看到鬼似的呆呆盯著客廳側門。 林熠懶洋洋打著哈欠從後頭走了出來,招呼道:「大夥兒早,這覺睡得可真舒服。」而後目光一轉,落到趙、孫兩人身上,驚訝道:「趙師兄、孫師兄,是玄恕師叔命你們來傳小弟上堂麼,好像早了點吧?」趙銘英覺得自己真是活見了鬼,明明羅禹院子裡的每一處角落都有人暗中搜索過,都沒有發現林熠的蹤跡,可這傢伙偏偏就從後屋冒了出來。 他期期艾艾道:「林、林熠,你剛才真是在後屋睡覺?」林熠認真點點頭,道:「趙師兄,你不信麼?要不要到屋裡去看看,被褥現在還是熱的。」趙銘英搖了搖頭,接著旁邊姓孫的弟子也搖了搖頭,發覺自己成了丈二的和尚。 趙銘英尷尬地道:「你在這兒就好。不打攪諸位了,告辭。」扯了扯孫姓弟子的衣袖,孫、趙兩人一頭霧水的退出客廳,想著如何向玄恕真人稟報這件怪事。 楚凌宇笑道:「還好你早一步回來,否則就得露出馬腳了。」白老七不以為然道:「怕什麼,他們要是敢硬闖,老子就一腳一個踹出門去。」林熠道:「七兄、九兄,我新近學了一手絕活,你們想不想看?」白老九忙道:「什麼絕活,趕快亮出來給咱們瞧瞧。」林熠搖頭道:「這廳裡地方小,東西多,不好施展。咱們得到後院去。」眾人到了後院,邙山雙聖連聲催促,連羅禹也生出好奇,不知道林熠出去轉了一圈,又學會了什麼新鮮玩意兒。 林熠站在院中,低喝了聲:「看好了!」身體拔起,凌空翻了一個跟頭落回原地。 白老七眼巴巴地瞅著林熠問道:「接下來呢?」林熠拍拍手道:「就是這樣。」白老九大失所望,咕噥道:「什麼絕活,敢情就是翻個空心跟頭。」林熠道:「翻一個兩個當然不算本事,難的是一口氣不停地翻下去。如今我的最高記錄已經是九千九百九十八個,只差兩個便滿一萬了。可想要更進一步,就難了,至少我還沒聽說有誰能超出一萬的。」白老七撓撓腦袋上不多的頭髮,懷疑道:「一口氣翻上萬個空心跟頭好像也沒什麼難?」林熠肅容道:「七兄千萬別小看了它。當初小弟翻完九千九百九十八個跟頭後,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緩過勁來,不然也不至於直到昨天才趕回昆吾山。」白老七將信將疑,喃喃道:「有那麼厲害麼,我倒不信了。」羅禹隱約猜到林熠的用心,說道:「七兄,你要是不信,為什麼不索性試試?」楚凌宇幫腔道:「我看不試也罷,萬一連五千個跟頭都沒翻著,豈不丟人?」這兩個人煞有其事在旁一幫一襯,邙山雙聖哪裡還按捺得住。白老九怪叫一聲,道:「試試就試試,不翻過一萬個空心跟頭,老子就不姓白!」林熠眼皮一眨不眨盯著邙山雙聖,問道:「你們真的要來?」邙山雙聖齊齊點頭,道:「當然!」林熠走上前,繞著兩人身邊用腳尖在泥地上畫了一個直徑不到兩尺的圈子,道:「那好,我和楚兄、羅師兄便拭目以待。不過你們誰的腳若是落到了圈外一點,就算翻上兩萬個跟頭也一個不算,明白麼?」白老七低頭看了眼,不屑道:「這麼大的圈子,咱們兄弟怎麼可能翻出去?」白老九道:「林兄弟,要不然你再把圈子畫小點,不然顯不出咱們邙山雙聖的好手段!」林熠道:「就這樣吧。七兄、九兄,在開始以前你們要不要喝口酒,打會兒坐,準備準備?」邙山雙聖存心逞能,兩顆腦袋一起搖,連聲道:「不用,不用!」兩人略一提氣,腿不彎,身不動,拔地而起在空中翻轉,跟頭又高又飄,而後冉冉落地,無聲無息不帶起半分塵土。 楚凌宇高聲喝彩道:「兩位兄台好生厲害,就這手功夫楚某甘拜下風!」邙山雙聖心裡痛快,四隻腳甫一沾地立即二次騰空,這回躍得更高,口中計數道:「兩個啦——」一炷香不到,兩人已翻了一百多個空心跟頭,面不紅,氣不喘,輕鬆自如宛如閒庭漫步。林熠等人不斷在旁邊鼓掌叫好,遠處幾個昆吾派弟子看得瞠目結舌,心道這不是在看戲耍猴麼? 邙山雙聖興高采烈,嘴巴裡不停數道:「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林熠見火候已到,說道:「七兄、九兄,瞧這情形你們兩個一時半會兒肯定結束不了。我和楚兄、羅師兄先回前廳喝酒下棋,過上半個時辰再來看你們。」白老七道:「半個時辰哪夠,你最好中午再來,說不準咱們要翻到明天早上!」楚凌宇故意皺眉道:「林兄,咱們都走了不太好吧?總需留下一個人在這看著,不然有誰曉得他們兩位是否會偷工減料,又或犯規偷懶?」林熠大聲道:「不必了,憑邙山雙聖的為人,豈會作出有辱名頭的事情?」白老九樂得嘴巴合不攏,飄在空中道:「還是林兄弟瞭解咱們。你們都去喝酒下棋吧,不到明天上午都別回來,到那時候,咱們兄弟少說也該翻了兩萬多個。」白老七連忙道:「何止兩萬?再怎麼著也要有三、五萬個才差不多。」羅禹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先到前廳休息去吧。七兄、九兄,回頭見。」邙山雙聖不耐煩地揮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心裡拚命在回憶說話前兩人是翻了兩百十七個,還是兩百十八個空心跟頭? 三人笑著回到前廳落坐,楚凌宇道:「林兄,你這招真夠絕的。我敢打賭,不到明天這個時候,那兩位仁兄絕不會跨出圈子半步。」林熠歎了口氣,說道:「我也是怕他們稍後會鬧事,傷了誰都不好。」楚凌宇點點頭,邙山雙聖的修為他大抵已經瞭然於胸,一旦出手,昆吾派上下恐怕真的沒有一個會是對手。但畢竟昆吾千年根基,高手如雲,鬧到最後邙山雙聖也絕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羅禹已送到唇邊的酒杯一停,目光投向院外,靜靜道:「他們來了。」林熠笑笑,站起身道:「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兩位,小弟去了。」羅禹將酒一飲而盡,目光炯炯道:「林師弟,我陪你一起去!」楚凌宇則是沒有說話,卻已先一步走到了廳口。 林熠這下笑不出來了,道:「你們兩個這是何苦?就算到了法堂外,依照昆吾派的門規,也不能進去。這段路,還是讓我一個人走吧。」羅禹淡淡道:「你我是兄弟,哪怕是黃泉路,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走。」楚凌宇微笑道:「況且我們兩個只是送你到法堂外,至少,能第一時間知道你的結果。」林熠的嗓子眼一熱,外面響起清觀道人漠然的話音道:「林熠,貧道奉掌門師叔與刑堂長老口諭,請你即時前往『鑒月殿』。」林熠走出前廳,向清觀道人道:「清觀師兄,上回的事情小弟對不住你啦。」清觀真人的眼皮幾乎無法察覺地一跳,為著看守林熠不力的過失,他被玄恕真人罰掃三年鑒月殿。對林熠的恨意,自然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層,沉聲道:「請!」林熠頷首道:「有勞師兄。」當先而行,羅禹和楚凌宇一左一右隨在身後。 清觀道人見狀微微一怔,卻並沒有出聲阻止兩人,率著另七名執法弟子若即若離地尾隨在三人後面。 林熠不緊不慢在前走著,腳下的路他曾經走過無數遍,即使閉上眼睛,也不會踏錯。春陽溫煦,含著暖意照在他的臉上。風,吹動雲嵐,牽起衣袂。 兩旁路上不時經過的同門見到林熠,都是木無表情地讓到一旁,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和他問候說話。此刻,彷彿形同陌路。 林熠摸摸自己的鼻子,忽然笑起來,說道:「我怎麼覺得自己突然成了隱形人?」羅禹目視前方低聲道:「別怪他們。早在幾天前玄雨師叔就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你,不能交談說話,否則嚴懲不怠。」林熠一驚,道:「羅師兄,恐怕玄雨師叔不會對你作出特許吧?」羅禹滿不在乎地笑笑,回答說:「我是個酒鬼,喝醉了,便什麼門規都記不得了。」林熠道:「也許,有時候喝醉了,真比清醒更快樂。」楚凌宇歎道:「可惜林兄酒量驚人,縱然楚某有心要灌醉你也辦不到。」三人一起笑了起來,林熠問道:「羅師兄,宋師兄他們是否都不在山上?」羅禹答道:「是,幾位師兄弟都被派遣下山辦事,到現在還沒回來。原本我也免不了要下山,但瞧見我整日爛醉如泥的樣子,掌門師叔只好法外開恩了。」林熠笑道:「你們看,原來喝醉了果然有莫大的好處,至少可以躲在家裡偷懶。」清觀道人見林熠談笑風生,鎮定自若,很不甘心地從心中生起一絲欽佩。這樣的人才,本該是日後昆吾派的擎天棟樑,可惜卻走上了弒師叛道的不歸路。 他低低歎口氣,發現自己對林熠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憐憫、一種惋惜。 林熠在鑒月殿石階前停下腳步,回身抱拳道:「楚兄、羅師兄,就到這兒吧。」楚凌宇抬頭望向氣勢森嚴肅穆的大殿,也收起了笑容,低聲道:「保重!」林熠邁步,走上石階,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回頭用傳音入秘道:「羅師兄,不論稍後發生任何意想不到的變故,你都不要替小弟擔心。趕緊去空幽谷吧,別讓三嫂在那裡等得太久。」說完,穩穩走上石階,心中默默念道:「若蝶,我也不會讓你等得太久——」羅禹隱隱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恍惚裡林熠的身影已消隱在幽暗的殿中。 「砰——」沉重的殿門合攏,在空曠的大殿中迴盪餘音,把陽光也一起阻隔在了門外。八尊青銅大鼎莊嚴而冷漠地佇立在兩側,烈烈的火焰從壇中吞吐閃爍,映照在那塊「心鑒明月」的巨匾上。 玄恕真人端坐在法壇正中,長長的影子投射在青石磚鋪成的地面上,靜靜匍匐。在這座大殿中,此時他是昆吾派至高無上的律戒主宰,即使是掌門玄雨真人也必須側坐在下首。 其他的十餘位昆吾派長老依次盤膝肅坐左右,每個人的神情都顯得凝重,目光筆直地投向正前方。 十六名執法弟子侍立在法壇下,目送林熠一步步走過自己面前,然後來到法壇中央,緩緩跪坐到蒲團上,向著玄恕真人躬身施禮道:「弟子林熠,拜見長老!」靜,靜得讓人壓抑。空氣裡瀰漫著火焰絲絲燃燒的聲音,風凝結成鉛塊壓在無聲的肅穆中。 久久,久久,玄恕真人的手輕輕一揮,拂塵敲擊在面前低垂的鐘磬上,「當——」的一響,餘音繞樑綿綿不絕。 侍立的十六名執法弟子口中齊齊發出如潮如雷的低嘯,青銅大鼎中的火焰呼呼舞動,大殿微微地顫動,空氣凝冰。 林熠深吸一口氣,心情沉澱下來,孤獨地跪坐在法壇中央,默默自語道:「終於開始了——」 「終於開始了——」守候在殿門外的羅禹,聽到裡面依稀傳來的鐘磬與低嘯聲,向楚凌宇說道:「上一回我聽見這聲音,是三年前。當時,裡面跪坐的,就是和林師弟一同逃下山去的玄冷師叔。」楚凌宇隱有憂色,低聲道:「不曉得昨晚林師弟察訪了半宿,是否有收穫?」羅禹問道:「先前你為什麼不問他?」楚凌宇抬頭,望向蔚藍如洗的晴空,歎息道:「我不知道,也許我是想把這僅存的一線希望留到最後一刻。哪怕,我明明清楚,這希望微乎其微。」羅禹猛然道:「那不是清遙師兄麼?這時候,他來作甚?」一名中年道士風馳電掣地衝到鑒月殿外,雙手抓住懸空的撞木,在數十道詫異目光的注視中高聲呼喊道:「弟子清遙,有萬分緊急大事,求見掌門師叔!」 「當——」殿外的大鐘鏗然撞響,聲傳數里。鑒月殿內執法弟子的低嘯兀自未絕,卻被這更加沉悶的鐘聲驟然擊得粉碎。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六章 長老會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6 本章字數:8114 清遙道人跪坐在法壇下。 他敢斗膽撞響銅鐘,中斷林熠受審,只是為了一封書信和幾件信物。因為這些東西,關係到七個昆吾弟子的生死。 如今,信箋與信物正在諸位長老之間默默地傳遞。看完的人,滿面憂色與沉重;等待的人,一臉驚異與緊張。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林熠的心中也充滿驚訝,雖然他知道,這些信箋和信物一定和自己有著極大的關聯。 "是什麼人送來的?"當最後一名長老看完,將東西遞還到玄雨真人手中,玄恕真人打破了沉默問道。 清遙道人恭聲答道:"弟子不認識那人,不過看模樣,好像是山下的普通村民。"玄雨真人詫異道:"普通村民,怎能上得了靜觀峰?"旋即"嘿"了一聲明白過來。這自然是暗中有人將他帶到了山門前才放下。 玄恕真人問道:"清遙,送信的人有沒有走?"清遙道人囁嚅道:"啟稟玄恕師伯,那村民,他、他送完東西便突然死了!"坐在玄雨真人下首的一名黃衣長老低哼道:"這是殺人滅口,不留痕跡。"又一名長老玄定真人說道:"這些信物,的確是從他們身上取下的,絕不會錯。"黃衣長老問道:"距離午時還有兩個時辰,我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玄恕真人神色凜然,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繼續審!""審?"玄定真人眉宇微微一聳,道:"玄恕師兄,他手裡正捏著我們七條人命!"玄恕真人森然說道:"就算有七十條、一百條,也一樣要審下去!"玄定真人上首的長老玄思真人淡淡道:"玄恕師弟,那七個被擒的弟子裡,並沒有你的門下,是麼?"玄恕真人眼中精光爆閃,但迅即淡退下去,心平氣和道:"玄思師兄,你言重了。"黃衣長老道:"難怪林熠敢裝模作樣回山受審,原來早已安排好了退路。卻害得我們在此產生爭執,同門嫌隙!"林熠低著頭,平靜道:"玄瀾師叔,弟子不明白您這話的意思。"玄瀾真人厲聲喝道:"你該比誰都明白!玄冷那孽障居然遣人送來書信,要本門在午時之前完好無損地放了你,換取在他手上捏著的七名昆吾弟子性命。林熠啊,沒想到玄冷對你果真是知恩圖報!"林熠藏在蒲團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捏緊,沒有辯解,也沒有抬頭。 玄雨真人徐徐道:"玄瀾師弟,莫亂方寸。此事未必就和林熠有關。"玄瀾真人的嘴唇動了動,垂目低首彷彿入定。 玄雨真人道:"清遙師侄,你暫且退下。這件事情暫時不得和任何人提起。"清遙道人惶恐地應道:"是!"躬身快步倒退向殿門。 玄定真人瞥向玄恕,問道:"玄恕師兄,接下來還要繼續審麼?"玄恕真人面色木然,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當然要審!"玄思真人冷冷道:"貧道反對!"玄恕真人用更冷、更不容置疑的口氣道:"貧道,是刑堂首席執法長老,依照昆吾門規,此時此地一言既出,不可逆改!"玄思真人眉心閃現一絲怒意,漠然道:"玄恕師弟,本派還有另一條制約執法長老獨斷專權的門規,你可要貧道念出來提醒師弟?"玄恕真人犀利的眼神猶如寒刃出鞘,猛然凝視在玄思真人的臉上。玄思真人嘴角含著一抹冷笑,靜靜地隔著數丈空間,與他無聲對峙。 玄雨真人道:"玄思師弟,你是想提議召開長老會,先公決是否要繼續審問?"玄思真人道:"不錯,貧道要求立刻召開長老會議!"玄瀾真人雙目一睜,朗聲喝道:"貧道反對!"玄雨真人"啪"一抖拂塵,低喝道:"諸位師兄弟,都不必爭了!現在,我們在座總共十三名長老進行表決。如果有超過四人讚成召開長老會議,便即時舉行。反之,就由玄恕師弟繼續審問林熠,定罪發落!"玄思真人微微冷笑,舉起右手,說道:"貧道贊成!"玄定真人緊跟著舉起手,然後他身邊的長老也將手緩緩舉起。 玄雨真人面無表情地伸出左手,說道:"現在,表決人數已達到召開長老會議的要求,清場!"玄恕真人微覺錯愕,看了看玄雨真人慢慢放下的左手,無奈喝道:"清嚴、清正,將林熠押送後殿'北斗齋'暫拘。無關人等,一律退下!"清嚴、清正從左右兩排執法弟子的首位邁步而出,應道:"弟子謹遵法諭!"兩人走到林熠背後,清嚴道人低聲道:"林師弟,對不起,按照本派門規,貧道必須暫時禁制你的丹田真氣,請師弟配合。"林熠點點頭,鬆弛全身,背後一麻。清嚴道人手起指落封住林熠經脈,將他的丹田真氣完全封閉,形同廢人。 兩人一左一右,挾起林熠向後殿退去,另有四名執法弟子分踞前後四角,將林熠圍在中間。 其他的執法弟子列作兩排,向掌門與諸位長老施禮之後,從另一道偏門魚貫退出,瞬間不留一人。 玄恕真人起身退坐到下首,說道:"請掌門真人主持召開長老會議。"玄雨真人拂塵一擺,道:"本門十二位在位長老,連同貧道本人一共一十三人無一缺席,符合會議召開條件。若有異議者,請即刻提出。"環顧左右一圈後,他頷首道:"好,今次的臨時長老會議現在開始!在表決爭議之前,按照門規所定,每位長老都有一輪發言闡述觀點立場的權利,也有保持沉默、保留意見的權利。 "不過貧道需要事先提醒一點,今日情形特殊,時間緊迫,故此取消辯論程序,將會議限定在一個時辰之內。諸位長老是否有異議?"玄恕真人首先回答道:"貧道沒有!"其他長老或出聲贊同,或緘默不語。 玄雨真人道:"接下來,哪一位長老想率先發言,可以向貧道舉手示意了。"他的話一說完,鑒月殿立刻陷入沉寂。法壇上鴉雀無聲,既沒有人舉手,更沒有人發言。 十二位長老六人一隊盤坐成弧形,彼此靜靜對視,或者乾脆垂下頭,一動不動地默默打坐。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玄雨真人微闔著雙目,彷彿並不焦灼,卻沒有人能夠透過他深藏不露的神情,探測到這位昆吾派的新任掌門真人,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一炷檀香燒到盡頭,火星一亮又瞬間泯滅,冒起淡淡的輕煙。執掌昆吾劍派千年聲譽、數百弟子生死的十三個人,依舊無人開口。好像,大夥兒都在試驗別人的耐心,都在默默盤算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 玄定真人猛然舉起手,哼道:"既然諸位師兄弟都不願先開口,就讓貧道來!"玄雨真人道:"玄定師弟,請!"玄定真人宏亮的嗓音道:"貧道的態度諸位師兄弟已經知道,便不贅言。貧道只想問一句,單憑區區一個林熠,能否殺害得了玄逸、玄干兩位師兄?而玄冷又是如何不動聲色地,將本門七名傑出的年輕弟子生擒活捉?"這個疑問,在眾人心頭盤旋已久,只是由玄定真人第一個說了出來而已。 玄雨真人微笑道:"玄定師弟,你問得好。繼續說下去。"玄定真人冷冷道:"要解釋這個疑問,只需要兩個字,冥教!"玄定真人停頓下來,目光緩緩掃視眾人,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臉色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最後,玄定真人一鼓作氣地說道:"三年前玄冷為何要私闖太玄閣?數月前玄逸師兄為何會在築玉山附近遇害?林熠又為什麼會突然弒師?假如說,這些懸案之間沒有一點關聯,有誰能相信?"玄定真人頓了頓,繼續道:"從眼下我們掌握的蛛絲馬跡來判斷,林熠曾在築玉山無端停留了十日之久。觀止池的雁仙子、正一派的費久等人,都可證明他與冥教姓容的妖女過往甚密。 "後來容妖女又毫無理由地放了林熠,在他回山後便發生了弒師血案。以貧道之見,這所有一切十之**乃是冥教在暗中策動,針對我昆吾劍派的一場巨大陰謀!"玄雨真人沉吟道:"依師弟之見,冥教的陰謀又會是什麼呢?"玄定真人坦然道:"我不知道,相信在座諸位同樣也不清楚。所以,貧道才覺得,與其現在殺了林熠為玄干師兄報仇雪恨,不如將他放了,隨後順籐摸瓜,查清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玄雨真人道:"貧道明白了。師弟的意思是,林熠和玄冷均是受了冥教和容妖女的指派或慫恿,所以不妨順著這條線索尋到容妖女,將他們一網打盡。"玄定真人道:"掌門師兄明鑒,貧道正是這個意思。我的話說完了,若有謬誤或不到之處,請諸位師兄弟不吝賜教。"眾人沉默良久,都在思索玄定真人的論斷。 驀然玄恕真人的眼皮一抬,說道:"掌門師兄,你是否感覺到後殿有異常?"玄雨真人斷喝道:"玄恕、玄瀾兩位師弟,速到北斗齋察看!"玄恕與玄瀾真人微一點頭,雙雙身形晃動,已消失在通向北斗齋的偏門後。 轉眼工夫,就聽玄恕真人的聲音傳來道:"請掌門師兄與諸位長老移駕北斗齋!"前殿十一名昆吾派掌門耆宿齊齊站起,在玄雨真人的率領下穿過偏門,直抵北斗齋。門內觸目驚心的景象,令每一個人剎那間都看得一呆。 清正、清嚴等六名執法弟子軟軟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神情充滿驚駭。然而林熠的身影,卻無聲無息地從這間屋子裡蒸發。 玄瀾真人站起身,壓制住悲憤與震驚低聲道:"全是中了'血罩神功',一擊斃命,連掙扎呼叫的機會也沒有。"玄思真人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吐道:"冥——教!""砰!"玄定真人一拳轟塌半邊門框,恨聲道:"這個孽障!"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明白,除了林熠,不會再有別人。 玄參真人疑惑問道:"從、從這兒到、到前殿,不、不過百尺,為、為何我們沒、沒察覺到——一、一點動靜?"玄瀾真人冷笑道:"辦法多了,至少貧道就可以想出一個。只要用靈符事先將北斗齋封印上,裡面鬧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玄思真人道:"問題是鑒月殿裡裡外外防範森嚴,怎麼可能讓人事先潛入,設下靈符結界,再把林熠劫走?"玄定真人冷冷道:"那就要問玄恕師兄了,鑒月殿的安全可是由他負責的!"玄雨真人苦笑道:"可是玄定師弟,地上躺著的六個人,全都是玄恕師弟苦心調教數十年的執法弟子。"玄定真人徐徐道:"那麼請問掌門師兄,還有誰能事先辦到這點?是你還是我?"玄雨真人面色一變,玄干、玄逸兩位真人仙逝後昆吾劍派產生的隱患,終於露出了端倪。 他搖搖頭,誰也不知道這是代表什麼意思,然後沉聲道:"責任不妨稍後再追究,現在立刻封鎖昆吾山,追捕林熠及其同黨!"玄瀾真人苦歎道:"從屍體的跡象判斷,他們離開已經多時了。如果外面沒有弟子發現攔截,此刻早已出了昆吾山。"玄恕真人突然走到玄雨真人面前,緩緩跪倒,沉聲道:"無論如何,貧道難辭其咎。請掌門師兄恩允貧道辭去刑堂執法長老之職,送後山面壁思過,等候長老會公推的下一任刑堂長老問罪處置!"眾人盡皆愕然,連玄定真人也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中,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個林熠已讓整座昆吾山全部亂了套,接下來的事情,恐怕會更加棘手。 只是這些,林熠已經無法知道了。他昏沉沉地醒來時,不出所料地躺在了一張舒適豪華的紅木軟榻上。帳簾低垂,遮掩住外面的情景,幽暗的光線透隙而入,讓他感覺到應該是白天。 他相信,自己已經"順利"脫險,現在正躺在九間堂某個秘所豪華的臥室中。 然而這照射進來的日光,仍然令他有一絲驚訝。 這會是什麼地方?類似九間堂這樣的詭異組織,設想中它的藏身處應該是深埋於地下,又或者隱藏在某座鮮為人知的深山石府。 他的身上沒有絲毫被人搜查翻動過的痕跡,略一凝念,就可以感覺到所有的東西仍都在原處,包括束在腰帶中的心寧仙劍。 外面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林熠也靜悄悄地躺著,他需要一點時間思索。 異變發生的瞬間沒有任何徵兆,他的腳也僅僅跨入北斗齋三步,而後眼前一黑,便人事不醒。最後殘存的意識裡,飄浮的是一片濛濛的殷紅血光。 "裡面早已有人潛伏了。"林熠心中想到,但他或說他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到戒備森嚴的鑒月殿中,然後在十三位昆吾劍派耆宿的眼皮底下,將自己完好無損地帶了出來呢?無疑,有內鬼作祟! 林熠腦海裡跳出的第一個名字,便是玄雨真人。 當日與玄逸真人前往築玉山解救自己的人裡,就有玄雨真人。而玄干真人仙逝後,最大受益者,仍舊是他。 然而林熠曾利用秘虛袈裟潛進玄雨真人的靜室探訪過,卻並沒有發現絲毫值得懷疑的線索。 而且昆吾派掌門是由長老會公推表決後確定的,玄雨真人事先也不可能預料到會由他繼任,除非,他的力量足以操縱整個長老會。 其次,便是刑堂的首席執法長老玄恕真人。他要在鑒月殿裡安插下劫走自己的人手,易如反掌,擁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得天獨厚條件,不過,他卻是反對釋放自己的幾位長老中,最為果決堅定的一個。 如果,沒有後來的長老會議,自己就不可能從北斗齋中被人救走。於是,首先提出召開長老會議的玄思真人,顯然也有不可排除的嫌疑。但他是否能夠操控到三位以上的長老,來附和自己召開長老會議的提議呢? 林熠搖了搖頭,再這麼推測下去,那些舉手要求舉行會議的長老,也將一一被捲進來,最後還是一團亂麻,完全整理不出一個頭緒。 他就這麼靜靜地躺著,日光在臉上一點一點的挪移,向著黃昏不疾不徐地流淌。 假如這時候身邊有人,林熠一定會和他打賭,賭第一個進來探望自己的人,就是那位失蹤了數月之久的玄冷真人。 好在,他身旁沒有別人,所以也就無從打賭,更無從輸去賭注。 第一個走入屋內,輕輕掀起簾帳往裡觀瞧的,居然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圓圓的紅臉蛋,天真無邪的目光,還有那只握住簾帳的藕般粉手。 林熠也睜大著眼睛,望向少女,問道:"你進來是不是想瞧瞧,我有沒有醒?"少女作出大吃一驚的模樣,捂著胸口道:"林公子,你嚇了奴婢一大跳。"林熠坐起身,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姓林?"少女抿嘴一笑,說道:"當然是有人告訴奴婢的啦,不然我怎會曉得?""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把林某從後頭一棍子打昏,送到了這兒來?"少女咯咯嬌笑搖頭道:"奴婢可不知道,奴婢只是被派來伺候公子的一個下人。"林熠眼珠一轉,微笑道:"那有一件事情你一定知道,不然只能說明你在騙我。"少女好奇道:"林公子,什麼事情是奴婢一定知道的?"林熠悠然道:"很簡單,我想曉得姑娘的名字是什麼?"少女笑道:"林公子說得不錯,這個問題奴婢果然是知道的。我叫藕荷,今後是公子的貼身丫鬟,專門伺候公子的。"林熠讚道:"藕荷,給你起這名字的人實在有眼光。可不是人如其名麼?"少女掩嘴笑道:"公子莫要取笑奴婢了,我只是個丫鬟,可當不得你這麼說。"林熠一拍床榻,道:"好,丫鬟藕荷,能不能幫我弄點酒來?"藕荷明媚一笑,說道:"奴婢早準備好了,就等公子醒來吩咐。"這回,林熠真的有點怔住了。藕荷卻已歡快地向屋外跑去。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七章 九間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6 本章字數:9072 林熠醒來後見到的第二個人是誰,他總算猜對了。否則,他真不如乾脆一頭撞死在藕荷身上算了。 桌上滿滿擺放著十多碟林熠平日最愛吃的菜,還有一大壇正宗的"酒中仙"。藕荷說,這些酒菜也都是大廚早已備好,只等他醒來就能享用。 瞧這架式,應該算是高規格的款待了吧?林熠為了不辜負主人的盛情,一杯接一杯像仇人似地對付著整壇烈酒。直把藕荷斟酒的小手也累酸了,他依然沒有歇下來緩一口氣的意思。 好不容易,一壇"酒中仙"終於見底,林熠也聽到了玄冷真人進門的腳步聲。 他走進門,瞥了眼侍立的藕荷,淡淡道:"這個丫頭還不錯吧?如果你覺得不滿意,也可以隨時給你另換一個。"藕荷的臉一下蒼白得失去血色,不由自主用哀求和恐懼的眼神望著林熠。 林熠端坐著,搖頭道:"藕荷很好,多謝玄冷師叔。"藕荷垂下頭偷偷地鬆了口氣,玄冷真人看在眼中,冷冷道:"那她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情,包括脫光衣服跳進冰窟。"林熠笑道:"暫時弟子還沒有這種癖好,讓她替我斟酒倒茶就可以了。"等到玄冷真人在自己的對面落坐,林熠說道:"玄冷師叔,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救我逃出昆吾山的人會是你。"數月不見,玄冷真人乾巴巴的臉更是瘦到極點,他漠然回答道:"第一,這裡沒有人會透露真實的身份;第二,救你的人也不是貧道。"林熠詫異極了,怔怔望著玄冷真人,問道:"不是師叔你救我,那還會是誰?"玄冷真人的聲音冰冷如故,道:"第三,如果沒有得到允許,不准隨意向對方發問,探聽不該知道的秘密。想活得長久一些,你就必須時刻牢牢緊記住貧道說的這三條。"林熠"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盞跳起,大怒道:"這是什麼鬼地方,居然連是誰把我救了都不能問!"藕荷嚇得粉臉煞白,埋頭將滾落到地上的杯子撿起,不敢吭聲。 玄冷真人居然從嘴角閃出一絲笑容,說道:"好,這才像是林熠的脾氣。不過,貧道進門一共只說了兩句話,你卻已能斷定我們的目的是要救你,而非其他,這是為什麼?難道,是有人在多口?"藕荷驚恐道:"奴婢什麼也沒說,奴婢什麼也不知道!"林熠道:"奇怪了,你用七條昆吾派弟子的性命,要脅玄雨師叔放人,又從鑒月殿裡把弟子劫到這兒來,好酒好菜招待著,漂亮丫鬟伺候著,難不成是為了要親手殺我?"玄冷真人道:"讓貧道再告訴你這裡的一條規矩,不要對任何事情做想當然的猜測,因為你永遠也不可能猜到。"林熠呆了半晌,忽然歎了氣,喃喃道:"也許我留在昆吾山沒被救出來,而不是到了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反而會更好過些。"玄冷真人的臉色浮現起一縷奇異的神色,說不清是同情憐憫還是嫉妒羨慕,拖長聲音道:"這不是什麼鬼地方,這是'無涯山莊'。救你,是龍頭的旨意。"林熠驚愕道:"龍頭是什麼人,他為什麼會救我?"玄冷真人道:"龍頭就是龍頭,是這裡的主宰,無處不在的影子。"林熠問道:"他是看在師叔的面上,這才救了我麼?"玄冷真人低哼道:"你的記性很差,已忘了在無涯山莊,不該問的就別問。"林熠低聲自語道:"'烏鴉山莊',怎麼會起如此難聽晦氣的一個名字?"玄冷真人眼中閃過一道森寒的光芒,卻忍住沒有出聲。過了片刻才說道:"無涯山莊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之一,你有幸能夠進來,已是極大的造化。"半晌,林熠道:"玄冷師叔,你說的對,好奇心能殺死人,我實在不該問那麼多。"玄冷真人漠然道:"你終於想通了。不過,只要你記住這裡的規矩,就不會有事。"林熠問道:"那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這兒?"玄冷真人生硬道:"不知道。這裡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沒有龍頭的准許,誰也不能離開。""包括你在內?"玄冷真人似乎被刺到了痛處,冷哼道:"貧道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林熠說道:"那好,我是否可以知道,你們把我弄到這兒來到底想幹什麼?"玄冷真人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接著說道:"你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要惹麻煩,不然,誰也救不了你。""師叔!"林熠叫道:"弟子想問您最後一個問題,那七名被你們捉去的昆吾派弟子,現在怎樣了?""死了。"玄冷真人冰冷的聲音傳來。好像死去的,並不是七條鮮活的年輕生命,而僅僅是路邊的幾條野狗野貓。 "呼——"一股夜風吹入,玄冷真人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門外。林熠喃喃低語道:"開春了,為什麼一到晚上還是這麼冷?"藕荷乖巧地問道:"公子,奴婢替您取一件厚實些的外衣披上。"林熠阻止道:"藕荷,不用了。剛才玄冷師叔說要換了你,你為什麼會那樣害怕?"藕荷眼裡掙扎片刻,低聲道:"奴婢不能說。""好吧,我不強迫你了。"藕荷突然跪下,雙手抱住林熠的腿,抬起頭道:"公子,您是好人。藕荷求您,將來不論要去哪裡,都別拋下我。我甘願一輩子都這麼伺候您。"林熠搖頭道:"我也不清楚自己會在這兒住多久。剛才我和玄冷師叔的對話,你都聽見了,我自己將來會如何都不曉得,怎麼能再帶上你?"藕荷突然安靜下來,似乎是確定周圍不會再有第三雙耳朵,用傳音入秘低聲道:"林公子,您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們很看重你。"林熠問道:"你怎麼知道?""因為您住的,是龍頭的行轅。他不在時,便一直空著。除了您,奴婢從沒有看到過有第二位從外面來的客人能夠住進這裡。"林熠苦笑道:"照你這麼說來,那位龍頭還真看得起我。""可不是?如果不是公子住在這裡,奴婢猜,剛才那位道爺這輩子都未必有資格跨進'龍園'半步。"林熠道:"藕荷,你起來吧。只要我不死,便把你帶在身邊就是。"藕荷欣喜道:"多謝公子。"盈盈站起,紅撲撲的臉蛋上笑顏如花,看不出有絲毫心機。 林熠早已看出,她是一株花妖,和玉茗仙子一源同出。 如果九間堂希望利用這個少女作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並非是小瞧了自己,而是辱沒了他們的智慧。 他站起身,問道:"藕荷,外面是什麼地方?""是座花園,公子如果願意可以隨處走走。不過,無涯山莊裡不准御風,也不能施展御劍術,遇到龍頭標記更要立刻迴避。"林熠道:"我明白了。我就在花園裡逛一圈,你不必跟著了。"藕荷不放心地道:"那你可得小心迷路,這花園可比皇宮還大。"林熠笑了笑,心裡道:"這小丫頭居然還知道皇宮。"走出屋子,門前是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溪,兩旁花團錦簇,草木蔥鬱,絲毫看不出只是早春季節。 一座碧竹浮橋橫懸溪上,對岸的花樹下有個老翁手舉鐵剪,"哢嚓哢嚓"修護著花木。 他頭上包裹白布汗巾,皮膚粗糙黝黑,顯然是長期風吹日曬的結果。一身灰色的外衫,沾了不少零落的花瓣,神情專注而認真,根本不看向正從浮橋上朝這裡走來的林熠。 "哢嚓、哢嚓!"節奏均勻得就像樂師在拂動琴弦,每個起落絕不會快半拍,更不可能慢一絲。簡直,這聲音在林熠的耳朵裡已成為仙樂,而不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鐵剪開闔摩擦而出的噪響。 "嘩——"林熠的腳驀然沉入溪面,浮橋輕快地顫動起來。如果仔細聽,彷彿它的節奏也是"哢嚓、哢嚓——""哢嚓、哢嚓!"林熠感到,他的步履,他的心跳,乃至他全身的節奏在不知不覺中,已完完全全地融入到這奇異的響音裡。一股太炎真氣勃然升騰,像是遭到侵略的猛獸昂起頭,躁動不安地窺視著那剪修花木的老翁。 十丈,九丈,八丈,走下浮橋。老翁茫然不覺,轉過身開始修剪另一株花樹。 在鐵剪停頓的剎那,林熠的節奏被完全打亂,腳下不由自主一步踏空,好像一頭栽下了萬丈懸崖。冷汗,始出;呼吸,促斷。林熠的功力提升到了極致,眼中只剩下一把鐵剪,一個修花老翁。 他,是誰?林熠甚至想到,也許這個老翁就是龍頭,放下劍,拿起剪的龍頭。 "哢嚓、哢嚓!"剪刀聲重新響起,林熠宛如受到催眠,一步步走向老翁。七丈、六丈、五丈——體內的真氣充盈咆哮,卻無處宣洩。面前,沒有敵人,沒有殺氣,仍舊只有一把剪,一個人。 三丈,兩丈,一丈,林熠終於走到花樹下。 冷汗,浸透全身,沒有一處還是乾的。 老翁停下了鐵剪,好像沒看見有人站在花樹下,悠然轉身向深處的一座草廬走去。林熠靜靜站著,背後是兩行由淺至深的足印。他既沒有喊住老翁,也沒有動。 "喀!"被剪斷的最後一根花枝折落,飄過林熠的眼前,林熠伸手,輕輕接住花枝。月光下,新鮮的斷痕清晰可見,林熠看呆住了。 他的目光久久地像盯死在這道斷痕上,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有領悟,有迷惑,更多的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驚駭。 "嚓——"一道銀色電光掠過花樹,又瞬間幻滅。林熠積鬱的所有氣勢、勁力都在這一劍中全部釋放奔騰。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劍,談不上招式與身法,彷彿只為了發洩體內一種野獸般的衝動。 他如釋重負,這一劍已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極限,甚至,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中,也絕不會再有類似的第二劍。 花枝飄落在手中,兩道斷痕並排呈現在眼前。林熠仔細凝視,不斷轉換著各種角度,然後流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 "小伙子,來喝碗茶吧!"遠處,草廬前的老翁已放下鐵剪,坐在石墩上招呼道。 林熠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將兩截花枝收入懷裡,走向草廬。 茶,是粗茶;碗,是大碗。如果說東帝釋青衍身上隱藏的是一種飄逸空靈,面前的這位老翁,則代表了一種淳樸厚重。林熠無法判斷,兩者之間究竟誰會更高一籌,但隱隱又覺得其中有著某種共通的東西。 "好茶!"林熠低聲讚歎,突然再次怔住了。僅僅是一碗粗茶,為何能令自己情不自禁發出這樣由衷的讚歎? 老翁很開心的笑了起來,臉上的褶皺愈發明顯,說道:"你在想,為什麼這普通的茶,卻會突然變得與眾不同,是麼?"林熠像個受教的孩子,老老實實點點頭。 老翁悠然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這茶從它生長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到進入你的口中,都不曾讓我花費半分心思。 "它應運而生,自然長成。老朽無心取來,隨緣而飲。這個過程中,沒有摻雜一絲的人為加工,一絲的存念用心。"老翁道:"這樣的茶,才是自然。"自然!林熠長出了一口氣,彷彿觸摸到某種在釋青衍和老翁身上感覺到的東西。他問道:"就如老伯適才修剪花木那樣的自然?""你明白了,"老翁放下茶碗,接著說道:"我並沒有把心思浪費在如何修剪花木上,只按照它該有的樣子去歸還它。所以,才會無限地接近自然。"林熠喃喃道:"只是無限地接近自然麼?"老翁微笑道:"你能看到我在修剪花木,不正說明那把鐵剪還未能成為花木生長的一部分麼?否則,你體內又怎麼會生出強大的氣勢與戰意?"林熠道:"這正是弟子不明白的地方。我看到老伯時,您的鐵剪其實並無絲毫針對弟子的殺氣與敵意,為什麼弟子體內會不可抑制地產生一種可怕的受迫感?"老翁問道:"你踏上浮橋後,為什麼突然改變了行走的姿勢和節奏?"林熠照實答道:"因為我隱約感到,老伯的鐵剪儘管距離弟子有十丈遠,但每一次舉起放下,彷彿都是在遙遙攻擊我。而您的視線雖然只盯著花木,但又好像同時穿透了我的靈台。"老翁笑道:"這,只是你的感覺。換作藕荷,那老朽也僅是個修剪花草的老翁。她,不會感應到任何壓迫。"林熠問道:"那麼,為何弟子反而會如此清晰地感應到?""因為,在你踏上浮橋之前,心裡早已隱藏了敵意與警戒!"老翁的話平和隨意,卻猶如一柄尖刀深深扎入林熠心頭。 他幾乎忍不住要將手伸向腰間,但在做出反應的剎那又牢牢地穩住。 老翁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林熠內心劇烈的動盪,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今天下午才到無涯山莊。對於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不可知的訝異與戒備。所以當你看到這裡出現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全。 "於是,你看到我時,潛意識裡已經產生了警覺,進而產生戒備與敵意。因為,你感應不出老朽的氣勢,卻發現自己遭遇到了無形的壓迫。可事實上,在你內心造成這種感覺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對麼?"林熠喃喃道:"是我的心在壓迫我自己,所以我對抗的越激烈,受到的壓迫感也就越濃烈。如果我放棄對抗,只將老伯看作普通的花農,我就不會有任何不安。"老翁樸實的笑容泛起,問道:"小伙子,你從那兩截花枝上發現了什麼?""道!"林熠取出花枝,並排放在石墩上,回答道:"不論從哪個角度,您的花枝斷痕都渾如天成,有著一種難以言傳的感受。而弟子的那根,充滿凌厲與殺氣,彷彿只是一種粗暴的斷離。""因為你心中有太多的敵,太凌厲的劍啊,小伙子。"老翁站起身,說道:"老朽還要去溪邊挑水,就不陪你了。有空時,常來坐吧。"林熠跟著起身,問道:"弟子還不知道老伯的大名?"老翁微笑道:"我只是一個照管花園的老頭,哪裡有什麼大名?區區一個南山老翁罷了。"南山老翁?林熠立刻聯想到了一個人,一位與雨抱樸、釋青衍並駕齊驅的翹楚泰斗。但面前的老翁,並沒有半分傳說中那人的影子。 "小伙子,你的花枝忘在石墩上了。"老翁含笑提醒,挑起水桶慢悠悠往溪邊走。 林熠拿起花枝,默默道:"我竟連它也忘了——"月色中老翁緩緩走向溪畔,卻不再有一絲先前的壓迫感覺。 林熠回到居住的廂房,洗漱過後雙腿盤坐在床榻上,盯著那兩截花枝出神。 藕荷不知為何也變得心事重重,坐在桌邊低著頭呆呆望著火燭出神。 外面傳來打更聲,夜深了。林熠抬眼問道:"藕荷,你怎麼還不去休息?"藕荷圓圓的臉上泛起燦爛的笑容,但任誰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勉強,嬌聲道:"公子,您拿著這兩段枝條在看什麼?"林熠笑了笑,將兩截花枝遞給她,說道:"藕荷,你能看出什麼來嗎?"藕荷將花枝對著火燭仔細打量,說道:"好像,是有些不同。"林熠大感興趣地問道:"是麼?你說說看。"藕荷想了想,道:"左手的花枝好像是無意間自己斷落的;右手卻是教人故意砍下的。"林熠眼睛一亮,大笑道:"好藕荷,你算說著了,就是這個道理!"藕荷睜大迷茫的眼睛,怔怔瞧著林熠道:"公子,奴婢說對了什麼道理啊?"林熠收起花枝,笑盈盈道:"當然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道理。"藕荷困惑的搖搖頭,問道:"公子,既然道理奴婢已經說出來了,您也該休息了。""好,你先出去吧。我坐著再想一會兒就歇息。"藕荷沒有說話,驀然作出了一件令林熠敲破腦袋也預料不到的事情。她紅著臉,一件件褪落身上的羅裳,露出粉色的肌膚,緊張的嬌喘著,挺起傲人的胸脯。 林熠眨眨眼睛,奇怪道:"天不熱,你忽然把衣服都脫了作甚?"藕荷玉頰如燒,聲音低如蚊蚋,道:"公子,請讓奴婢暖席侍寢。"林熠飛手揮出身後的被單,將藕荷行將**的**嚴嚴實實包裹起來,收斂笑意說道:"難道這也是無涯山莊的狗屁規矩之一?"藕荷水汪汪的大眼裡,宛如流淌著酥死人的糖水,嫵媚充滿誘惑的嬌喘在靜謐的屋中飄蕩,好似無形的魔力要將林熠推入欲仙欲死的雲端,卻露出一個哀婉幽怨的表情,輕輕道:"公子看不中奴婢麼?"林熠的胸前懸掛著執念玉,藕荷的彫蟲小技在他腦海裡留不下一點影像。他起身,走向門淡淡道:"看來,明天我是該換一個丫鬟。"藕荷從後一把抱向林熠,卻被他閃過,人已到門邊。藕荷無助地跪倒在地,淒聲叫道:"公子,只要您走出這扇門,明天也不需要再找人來換奴婢了。"林熠站在門口,沒有回頭,問道:"為什麼?"藕荷道:"您出門不久,姥姥便來了。""姥姥?"林熠問道:"誰是姥姥?"藕荷低聲道:"她掌管著我們這些丫鬟的生死,也是無涯山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林熠皺眉道:"她來作甚,是找我還是找你?""姥姥、姥姥她命令奴婢給公子——""所以,你便乖乖照做,施展玄媚功法來誘惑我,是麼?"藕荷哭道:"明天早上他們就會對奴婢驗明正身,如果沒有破身,便要把奴婢打入'忘憂崖',毀身焚魄,欲死不能——"林熠不知道,九間堂此舉的目的何在。這樣的招數,庸俗而拙劣,幾千年來被人濫用了無數回。又或者,藕荷是在假傳聖旨,認準自己一定是龍園新貴,希望藉此拴住自己,從此脫離苦海。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他徐徐道:"帶上酒,我們去賞月。"藕荷呆了呆,問道:"那明天早上——"林熠推開門,彎月含鉤,清風拂面。他望向浮橋對面,已不見老翁,靜靜說道:"你是我的丫鬟。除非我不在了,否則輪不到什麼姥姥爺爺的來多事。"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八章 龍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7 本章字數:8539 次日一早,林熠沒有等到姥姥,也沒有等到爺爺。藕荷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已無從判斷。 但藕荷卻像只驚惶的兔子,無論林熠走到哪裡,都亦步亦趨地跟著。彷彿只要他一消失,自己的命運就將碎滅。 同樣的,玄冷真人也不再出現,林熠就像被九間堂突然遺忘,放逐在龍園。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每天早晨都會陪南山老翁修花擔水,然後喝幾碗粗茶,掌燈後才會告辭。 這種清閒而有規律的生活過了十幾天,林熠本以為自己來到的地方是一個神秘詭異的魔窟,現在卻漸漸產生了一種退隱林泉的錯覺。 龍頭把他"請"來,當然不會是為了提供一個養老的花園,但他到底想對自己作什麼?林熠越來越疑惑。 他打消了利用秘虛袈裟探察無涯山莊的念頭。因為他相信,這麼做只是無用功,這裡的一切秘密都深藏在平和寧靜的冰層深處。而且,一旦自己突然消失,天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至於與釋青衍的聯絡,林熠更不著急。自己遠離容若蝶,來到這裡,也並非是為了觀光旅遊的。 所以,他還在耐心的等待,一天天默默數算著日子。 終於玄冷真人又來了。他見到林熠,只說了一句話:"龍頭要見你。"林熠問道:"在哪兒?"玄冷真人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回答道:"他說那個地方你知道。""我知道?"林熠微微詫異,問道:"一個我知道的地方?"玄冷真人點點頭,沒有說話。 林熠沉吟了一下,微笑道:"的確,這裡有一個地方應該是我知道的。"他看了眼藕荷,說道:"玄冷師叔,你可以替我帶一句話給姥姥麼?"玄冷真人冷冷道:"可以。"林熠手指藕荷,悠然說道:"請師叔轉告姥姥,藕荷如今是專門伺候弟子的丫鬟,所以能夠決定她生死的主人便只有一個,而不是兩個或者更多。"玄冷真人木無表情地掃過藕荷,道:"我會帶到。"他再不看林熠,走出屋門。 藕荷低聲道:"公子,謝謝您。"林熠淡淡地回答道:"不用謝,我只是在幫自己留住一個乖巧伶俐的丫鬟而已。"藕荷咬咬嘴唇,聲音更低地說:"您今後多小心,姥姥不會嚥下這口氣的。"林熠笑道:"她不過是無涯山莊的姥姥,又不是本公子的姥姥,對麼?"藕荷驚恐地環視四周,入夜的龍園空寂無聲。但她的臉色依舊雪白惶恐,顫聲說道:"公子,千萬不要在背後說姥姥的壞話。奴婢見過很多人,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從山莊裡消失,永遠也回不來了。"林熠不以為然地站起身,取了一副杯盞放到桌上,重新落坐道:"藕荷,關上門,回屋去休息吧。"藕荷迷惑道:"公子,您不去見龍頭了?"林熠微笑道:"我沒忘。"藕荷"哦"了一聲,不明白林熠葫蘆裡在賣什麼藥,退出屋外。 林熠將對面的空杯斟滿酒,喃喃道:"不管怎麼說,人家救了我,先敬他一杯酒總是應該的。"坐等良久,周圍沒有絲毫動靜。桌上的火燭平靜地燃燒,釋放出昏黃的光暈。林熠抬起頭,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我猜錯了?"忽然有個聲音,宛如被風從窗外徐徐吹入,卻無從辨別它傳來的方位,徐徐說道:"你沒猜錯,我已經到了很久。""啵"燭焰輕微地抖動了一下,恢復平靜。對面的椅子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卻看不到它的主人在哪裡。 林熠無法從對方的聲音中判斷出,說話的人是男是女,甚至無法確認他的年齡。 他神情一凝,低聲道:"龍頭?"那聲音回答道:"是。"林熠吐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縷微笑道:"玄冷師叔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無處不在的影子。"龍頭也微微笑了起來,道:"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林熠道:"有時候,吃驚不是寫在臉上的。"龍頭贊同道:"說得好。你怎麼會知道,我要見你的地方,是在這裡?"林熠從容道:"在無涯山莊中,我只認得兩個地方。一處是這兒,另一處是溪對岸的花間草廬。所以,我便在這裡等你。""為什麼不是在對岸?"龍頭問。 "因為我想,龍頭不會是南帝。"林熠回答。 "為什麼?"龍頭對林熠能夠說出南山老翁的真實身份並不覺得驚訝,靜靜問道。 林熠坦然回答道:"我看過他剪下的花枝。""花枝?"龍頭問。 "一段與世無爭的花枝,"林熠微笑道:"只有真正的南山老翁才能剪下的花枝。"龍頭沉默片刻,說道:"要剪落這樣的花枝,我的確辦不到。所以,你通過了我們設下的第三道考驗。""三道?"林熠訝異道:"那麼,藕荷是否也算是其中之一?"龍頭答道:"是。如果說剛才是為了考驗你的心智,那藕荷考驗的就是你的心念。"林熠道:"我懂了。假如我禁受不起她的誘惑,那是心念不堅。如果因為憐憫她的處境而勉強答應,便是心念不強。如此,便失去見你的資格。"龍頭道:"好在,你沒令我失望。"林熠苦笑道:"我現在才明白,從藕荷第一次出現起,這個局已經布下。一個清純可人的少女突然不顧一切投懷送抱,這種誘惑和刺激很少有人能夠抵擋得住。""所以你又通過了第二道心念的考驗。"林熠搖頭道:"但我猜不出,第一道考驗是什麼?""心術,"龍頭一字一頓地回答:"你的心術。"林熠想起南山老翁,剎那冷汗橫生,靜靜道:"原來過橋喝茶也是一道考驗。"龍頭道:"如果你那晚的反應有任何異常,同樣不會見到我。"林熠出了口氣,道:"幸好,我已見到了你,儘管只是道影子。""你為什麼不問我,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要把你救到這裡來?"林熠歎道:"其實我很想知道。可惜玄冷師叔提醒過我,在這裡多嘴多舌的人通常都活不長。"龍頭道:"你還年輕,剛滿二十歲。""是,而且這些天我過得很舒服,還不想找死。"龍頭問道:"要是讓你一輩子都這樣住在無涯山莊裡呢?"林熠沒有說話,默默將兩截花枝並排放到桌上。 龍頭懂了,說道:"你的劍告訴我,其實你心中依然在渴望外面的世界,對麼?""你說過,我還年輕。"龍頭道:"可惜,一旦你走出無涯山莊,就會很快永遠地失去它。"林熠面色一黯,低語道:"我明白,天地雖大,卻已沒有容我立足之地。"龍頭道:"除了這裡。"林熠緩緩喝乾杯裡的烈酒,問道:"為什麼要幫我?""因為你需要,而且不會拒絕我的幫助。"林熠搖頭,說道:"你錯了,我什麼都不需要。"龍頭大笑,道:"你不想洗刷冤屈,為玄干真人報仇麼?你不想做出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在冤枉誤會你的人面前揚眉吐氣麼?你不想有一天能夠成為與三聖五帝並駕齊驅的天地至尊,窺悟仙道麼?"林熠等到笑聲停止,緩緩道:"我當然想,但我首先需要的是能活下去。"龍頭道:"我可以幫你。"林熠笑道:"天底下需要幫助的人那麼多,你為何偏偏挑中我?""因為我也需要你的幫助。"林熠心一動,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我?我能幫你什麼?比起你,我什麼也不是。"龍頭的聲音停了一停,桌上的燭焰忽然急劇地顫動,好似有風吹過。少頃,燭焰再次恢復平靜,龍頭緩緩說道:"你聽說過《雲篆天策》吧,我需要你幫助我來破解它的秘密。"不會是他從哪裡聽到了,自己對仇厲說過的那段關於《雲篆天策》的鬼話,竟信以為真了吧? 林熠想笑,但心底裡卻升起一縷寒意,再無法笑出來。 難道,仇厲居然也是九間堂的人。那麼雲洗塵呢,冥教呢? "你相信,我能解開《雲篆天策》的秘密?"他問道。 "不是相信,而是事實。"龍頭低沉的嗓音回答道:"這個世上,只有你能辦到。"林熠這才清楚,自己猜錯了。但內心卻產生更大的震撼與驚異,苦笑道:"你沒有認錯人吧?連我都不曉得,自己會有這樣的本事。"龍頭道:"你覺得,我有興趣和你開玩笑麼?"林熠歎道:"正因為不應該,我才想問明白。萬一到最後,你發現我並不是那個真正要找的人,我想開玩笑也不可能了。"龍頭道:"不會錯,真要是錯了,吃虧的也只是我。"林熠道:"你想瞭解我此刻的感受麼?這是我聽到過的天下最荒謬的事。""荒謬?"龍頭的語氣裡沒有一點怒意,似乎是在認真考慮林熠的反應,然後說道:"我並沒有這樣覺得。""第一,我的身上沒有一卷《雲篆天策》;第二,我沒有本事將六卷《雲篆天策》全部收集到手;第三,即使你將它們擺在我面前,我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所以,我們才需要合作。"林熠忍不住又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你不擔心,真到了那天,我會將《雲篆天策》私吞?"龍頭微笑道:"這是我的問題,不是麼?"林熠喃喃道:"《雲篆天策》——它果真有那麼誘人麼?"龍頭回答道:"就好比它是鎖在某個秘密地方的寶藏。地點在哪裡,只有我知道;而開鎖的鑰匙,卻在你的身上。只有我們合作,才能共同開啟分享這個秘密。"林熠嘻嘻一笑,道:"你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自己偉大了起來。"龍頭道:"不然,我為什麼要在你的身上浪費時間?"林熠收起笑容,道:"你本可以不告訴我這些。""為什麼不呢?既然是合作,雙方就都應該顯示出誠意。"林熠沉吟了一會兒,抬頭問道:"如果我答應合作,需要做些什麼?""我幫助你將六卷《雲篆天策》合璧,同時你也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就這麼簡單?"龍頭回答道:"並不簡單。為此,我已準備和等待了很多年。"林熠問道:"我如何能相信,你剛才的許諾和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第一,我沒有必要騙你;第二,如果是假的,你也不會失去什麼。"林熠笑道:"說的是,我原本已一無所有。最多,把撿回來的命再丟了而已。"龍頭道:"這麼說,你已經在仔細考慮我的建議。"林熠斟滿酒杯,龍頭沒有出聲,耐心等他把酒喝乾,然後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該很感激你才是。可惜,我的七位同門師兄弟卻死在了玄冷師叔的手上。不禁令我懷疑,貴組織的行事風格是否會讓我反感。"龍頭輕輕道:"玄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落在他手中的昆吾弟子。殺死他們,也並非我的意思,只要你開口,我隨時可以把他交給你處置。"林熠歎息道:"我替玄冷師叔可憐。"龍頭道:"可憐人必有可悲之處。他肯替我賣命,也不過是為了窺覷昆吾派掌門的寶座罷了。"林熠問道:"你答應過他?"龍頭的影子微微搖頭,說道:"我答應過的事情,從不會失信。"林熠道:"原來,只是他一廂情願。"龍頭慢吞吞道:"打碎一個人的美夢是種殘忍的行為,我想這點你會同意。"林熠頷首道:"聽上去,你就像位悲天憫人的聖人。""這世上沒有聖人。如果有,也一定會很快被小人害死。"林熠問道:"那你認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龍頭回答道:"是一滴融進海裡便再也看不出的水,卻可以讓海。"林熠微微一笑,道:"這算是自謙,抑或是自負?"龍頭道:"你是我要找的另一滴水。"林熠道:"但我卻怕兩滴海水之間會很難相處。"龍頭道:"滄海無垠,你我各取所需。""很小的時候,師父曾告訴我一句名言。"林熠說道:"天上掉下的燒餅越大,你就越不能碰。而你給我畫的,顯然是個特大號的燒餅。""很巧,我也聽過另一句諺語,'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覺得,一個人撐死總比餓死好。"林熠大笑道:"說得有理。我可以再考慮幾天麼?""南兄很欣賞你,他希望你能在龍園多住一段日子。我替你答應他了。"林熠道:"原來你早做好了等待我回答的準備。但是我仍然想知道,如果你當初沒有能夠找到我,又或者我拒絕和你合作,你的計畫是否就會落空?"龍頭淡淡道:"那我只好再等二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幸好,等待本身就是一件充滿期盼與希望的動人過程,並不會讓人覺得太痛苦。"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裡期盼。林熠的神思忽然飛越過千山萬水,牽繫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沒錯,等待與期盼有時候的確動人,但有時候,更是折磨人的過程。 他歎口氣道:"一旦我決定了,該如何通知你?"龍頭回答道:"不必通知,我會知道。"林熠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縷笑容,說道:"我突然很想看看你的真實模樣。但為了活得更久些,只好拚命忍住這個念頭。"龍頭投影在椅上的黑影像冰一樣漸漸溶化,回答道:"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啵!"燭火驀然熄滅,屋中陷入一團幽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幽幽映入。 林熠倒滿今晚的第三杯酒,舉在眼前凝視許久,才微笑道:"他居然一口也沒喝就走了,顯然不是個酒鬼。"翌日清晨,林熠宛如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照例踏過浮橋到對岸拜訪南山老翁。盤桓一天後,傍晚才返回住處。 門依舊虛掩著,台階上卻多了一個黑色的漆盒。身後的藕荷好奇地問道:"公子,這是誰送來的東西?"林熠怔怔望著漆盒,沒有回答。 藕荷又問道:"要不要奴婢打開瞧瞧?"林熠歎了口氣,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藕荷,把這個匣子找個地方埋了,越遠越好。"藕荷困惑地點點頭,抱起沉甸甸的漆盒往西首的一片梅林走去。 那是龍頭送給自己的禮物,一個人頭。 今後,再來找自己的,就不會再是玄冷真人了。他的使命已經結束。 林熠看了看屋門,驀地改變主意,徐徐向著原路返回。 殘陽泣血,淒艷中透著一股肅穆的悲壯。溪水潺潺,依然如故。無論人世如何變遷,它永遠只是這樣平靜地流淌著。 "哢嚓、哢嚓!"南山老翁又在聚精會神地修剪花枝,重複著他每日的勞作。 林熠邁過浮橋,走入花樹,默默無語站在他的身後,看他的鐵剪一次次舉起、放下,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天逐漸黑暗,晚霞褪去絢爛的顏色,歸於平淡。 南山老翁停下了鐵剪,卻沒有回頭,淡淡問道:"你決定了?"林熠點頭。 南山老翁抬頭望著剛剛裁剪完成的花樹,就如同在欣賞自己得意的作品,說道:"你回來,是為了告訴我,你的決定?"林熠搖搖頭,放眼錦雲花林,沉聲道:"我只是想,最後再看上這裡一眼。"南山老翁道:"以後你還可以來,沒有人會阻止。"林熠的嘴角逸出一縷苦澀的笑意,悠悠道:"我只怕,來的是我,眼前的花樹卻不再是今晚的花樹。"南山老翁低歎道:"可惜。"林熠問道:"可惜什麼?"南山老翁道:"他答應過老朽,只要你拒絕了合作,我就可以收你為惟一的衣缽傳人。可惜,可惜——""我令您失望了。"南山老翁轉過身,搖頭道:"其實,我早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但我還是想問你,為什麼突然做出了決定?"林熠遙望對岸的梅林,靜靜道:"因為我收到了龍頭送來的一份禮物。"南山老翁道:"但你是不會被一顆人頭打動的,為什麼?""它讓我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三種人。等待施捨的,給予施捨的和無需施捨的。我現在既然無法成為第三種人,又不願做第一種,就只能選擇剩下的惟一一條路。"南山老翁說道:"其實,你可以做第三種人。"林熠道:"不行,我還年輕。充滿不甘和幻想,注定無法平靜。"南山老翁悵然地長長歎息,喃喃道:"年輕,年輕——"他舉起剪,寂靜的夜空裡又響起"哢嚓、哢嚓"的聲音,遙遙迴盪。 林熠又站了一會兒,終於回過頭,向著浮橋一步步越走越遠。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九章 獵苑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7 本章字數:9782 第十九天。林熠坐在溪畔的軟草地上,心中默默計數。 龍園的草木漸漸綠了,花兒也綴滿枝頭。彷彿,輕輕吸入一口空氣,就能品味春天的美妙滋味。 住屋旁的梅花飄零散落,在濕潤的泥地上鋪成一張粉白的花毯。每一瓣落紅,都在宣告,曾有過枝頭怒放的絢爛,最終都無法挽回地歸於寂寥。 生命是否會如這凋謝的花雨,匆匆百年,也終有一天會無聲逝去。難怪,人們會期盼能與日月一樣的永恆,共著天地長生不朽。 只是天道縹緲,仙路無憑,多少年來究竟能有幾人突破了肉軀的極限,生死的禁錮,羽化飛天,長歌九霄? 即便如魔聖聶天一般地顯赫,不也到底被迫兵解轉世麼?而今不知魂魄依附何方,哪裡還有半點前世的風光? 林熠仰頭看著天上的流雲隨風變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情竟逐漸變得蒼老,老得就像對岸花樹下的虯根。 "我這是怎麼了?"他困惑地自問。 溪畔的飛鷺來了又去,空中的雲絮散了又聚,那老翁挑著磨得發亮的竹扁擔又在溪邊汲水。 每晚當他暗中修煉破日七訣時,靈台受到破日大光明弓魔意的不斷衝擊,心緒也會隨之亢奮激昂。猶如一頭在黑暗中覓食的野獸,躁動得彷徨,積存著龐大的戰意,卻找尋不到宣洩的獵物。 於是,拚命克制、忍耐,努力地去煉化體內殘存的魔意。他無從瞭解,多少年前魔聖聶天是否也曾經遇到過同樣的問題,又是否曾為了舒緩這股的壓力,不得不深陷進循環往復的殺戮中,以殺止魔,飲鴆止渴。 好在,林熠的身上還有一顆守心珠,替他分去龐大的魔意,令他不致崩潰。 而在日出之後,坐在溪畔眺望對岸的林熠,感受著南山老翁鋤草養花的悠然意境,浮躁的靈台不知不覺中重歸寧和,沉澱的魔意徐徐清澄,融入空明。 修煉"鑄神訣"最凶險艱難的關隘,就這樣讓林熠在每一個日出日落的眺望中度過。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會無限專心、無比留戀地每天坐在溪畔,只為看一個白髮老翁挑水、澆花、修枝、鋤草? 晝夜兩種近乎極端的感悟與體驗,一日日的進行著。每一滴的心得與收穫,都會令他由衷欣喜與享受。 他慢慢開始習慣適應這種與世無爭的悠閒日子。自從收到那份放在屋門石階前的漆盒禮物後,已經過了整整六天。六天裡林熠沒有踏過浮橋半步,更沒有與南山老翁有過一句交談,一眼對視。 然而這些都已無足輕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有什麼能比對面的花樹林可以教會自己更多呢? 他的太炎真氣已突破"空照道心"的第四重天,晉入"忘物還情"的嶄新境界。泥丸中絲絲靈元縈繞凝聚,已能感應到元神初生的奇妙徵象。只是林熠並沒有意料中的激動興奮,只當是水到渠成,天意人心。 也許,三、五十年後,他大有希望成為另一位挑水護花的南山老翁,如果這樣的生活不再發生改變。 但是可惜,在他身後,分明有來自東海的等待,昆吾的牽掛,乃至九天之上恩師未曾瞑目的英靈。 所以,他只能坐在溪畔眺望。浮橋,成為橫亙在自己與花樹林之間一道永恆的溝壑。計數著日子,也計數著期盼。 林熠知道,龍頭一定收到了自己作出的答覆。龍園從此成為一個征途中的驛站,未來的歲月裡,花樹林也將積澱在塵封的回憶深處。 奇怪的是,自玄冷真人的人頭被當成一份禮物送來後,無涯山莊再沒有人來龍園打擾過他。甚至在龍園裡,他也幾乎看不到除了藕荷和南山老翁之外的第三個人出現。這難道也是龍頭計畫中的一部分? 日頭正高,照得林熠後背有了**辣的溫度。他褪去鞋襪,將**的雙足十分寫意地浸潤到清冽的溪水裡,感受流水生命的韻動,還有成群游弋的小魚毫無驚懼的親近,融入這溪水中,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藕荷抱著一個小酒罈,躡手躡足走到林熠的身後,和煦的陽光將她的倒影投射在碧清平靜的水面上,甚至能清晰看到她嘴角那縷可愛的笑意。 放下酒罈,藕荷在林熠背後揚起手中拿著的一張玉白色香帖,說道:"公子,奴婢剛才在門口發現了這個,好像是給您的書箋。""是一隻翠鳥凌空投送到石階上的,"林熠懶洋洋道:"藕荷,打開了念給我聽聽,裡面寫的是什麼。終於有人想起我來了。"藕荷展開書箋,念道:"午後,獵苑——公子,是姥姥找您!"林熠接過書箋,內頁的紙張色彩,依舊是一種透著冰冷的玉白色,雋秀挺拔的字體凜然屹立,讓人聯想到冰峰之巔的雪蓮花。果然,只有短短的四個字。在另一面上,畫了張簡略的路徑指向圖,寥寥數筆已具主人神韻。 林熠合上書箋,問道:"藕荷,姥姥就住在獵苑麼,那是個什麼地方?"藕荷回答道:"獵苑是姥姥的行轅,在一座青色山丘上,所以她又被人稱做'青丘姥姥'。那地方很大,還豢養著許多珍稀魔獸供姥姥研究驅使。四周都有陣法結界分隔,平日沒事誰也不願意到裡頭去。"林熠拍開封泥,捧起酒罈飲了一口,舒服地吐了口氣喃喃道:"她找我作甚?"藕荷與林熠相處久了,漸漸放開,聞言抿嘴一笑道:"也許姥姥是想見見你。"林熠搖頭,抬眼望望天色,說道:"藕荷,把酒收好,等我回來再喝。"一提腿,溪底的游魚頓時驚散,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藕荷接住酒罈,低聲道:"公子,您要多加小心。姥姥……脾氣古怪得很,無涯山莊很少有人不怕她。每回奴婢見著她的時候,小腿都會不爭氣地打哆嗦。"林熠晾乾雙足,穿上鞋襪,笑了笑說道:"她總不見得能把我吃了吧?""姥姥不吃人,但她會把活人送給魔獸當作獎賞。有時候,還會到外面抓人來餵她的魔獸。許多人進了獵苑,就再也不見出來。"林熠當然不怕自己會被當成魔獸的午餐,想來姥姥也沒有那麼好的胃口,但對於這種拿活人餵食魔獸的做法,也使得他現在就變得很沒胃口。 他站起身,洗了洗沾在手上的濕泥,微笑道:"萬一我真被魔獸吃了,你會不會替我到獵苑把骨頭收回來,埋到梅林裡?"藕荷的臉色驟然蒼白,道:"公子,您可別嚇唬奴婢。"林熠甩干手上的水珠,嘻嘻笑道:"放心,我的皮很厚,沒有一口好牙可啃不動。"藕荷不曉得林熠是真是假,惶然跟在他的身後。 林熠走了幾步停下,回頭問道:"藕荷,你跟著我做什麼?"藕荷放下酒罈,垂手道:"藕荷,要和公子一起去獵苑。"林熠笑道:"你去幹什麼?她的請帖上既然畫明瞭路徑,便是要我獨自赴約的意思。我若帶了你去,說不定剛一進獵苑,姥姥就會把你丟給魔獸做了午餐。"藕荷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卻固執的說道:"有公子在,奴婢不怕。"林熠微笑著輕輕拍了拍藕荷的臉蛋,安慰道:"我不會有事,等我回來。"轉過頭,輕鬆地朝龍園的正門走去。 藕荷怔怔站在原地,圓圓的大眼目送林熠的背影,忽然蒼白的玉頰徐徐紅了起來,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一摸,好似上面還留有林熠手指的餘溫。 林熠走出龍園的大門,第一次見到外面的景致。門前是一條潔淨寬整的青石街,空蕩蕩見不著一個人的影子。左側從府內流淌出的小溪淙淙響鳴,穿過石橋往西蜿蜒而去,遠遠繞開一座青色的小山丘匯入湖中。 獵苑,便建在山丘上,與龍園遙遙相望,彷彿是龍首上的一對犄角,鉗制住正北方的那座碧色湖泊。 "噠噠噠——"街角拐彎處響起一串清脆馬蹄聲,一輛兩輪小馬車向林熠立足的地方駛來。 趕車的是一個頭戴竹斗笠、身穿黑色土布衣的中年男子,大半的面容被遮擋在斗笠的陰影中,令人難忘的是那一雙冷漠的眼睛和頜下短短的黑鬚。 馬車在林熠面前停住,趕車男子沙啞著喉嚨說道:"林公子,請上車。"從這人的身上,似乎察覺不到有絲毫的不尋常之處,好像,他真的就是一個在城鎮中常見的馬車伕。 但既然連一個花匠都會是南帝,那麼無涯山莊裡的一個趕車人,為什麼就不能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九間堂,難怪二十年來仙盟對它一籌莫展。龍頭有意顯露的冰山一角已是如此的驚人,埋藏在海水下的冰座又應當是怎樣的龐大莫測? 林熠問道:"閣下是姥姥差來接在下去獵苑的麼?"趕車人搖搖頭,取下圍在脖子上的青色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回答道:"姥姥是姥姥,我是我。我只管接送林公子,和獵苑沒關係。"林熠笑了笑,說道:"原來如此,多謝了!"抬腿上了馬車,趕車人低低吆喝,手中的鞭子一揮一甩,在青石街面上發出"啪"的脆響,馬車緩緩啟動。 林熠目不轉睛盯著趕車人手中不足一丈長的軟鞭,暗暗思忖道:"要是他剛才那一鞭是向我揮來,我該如何招架?"電光石火裡,他已想出了六種招架的招式,五種閃躲的身法。但其中竟沒有一種能夠有把握接住趕車人的那一鞭。除非,放棄所有的主動,利用奇遁身法逃得越遠越好,或可能夠躲開趕車人連綿不絕的後手攻招。 這樣的人,怎會心甘情願地做一個趕車送客的無涯山莊下人?放眼當今正魔兩道,無論如何也應該是一方霸主的身份。 趕車人似乎沒有覺察到林熠的驚詫,驅動著那匹又老又瘦的黃馬,沿著青石街向著獵苑的方向緩緩行駛。 林熠仔細觀察他每一次揮鞭的動作,那不單單是在用手,身體的每個部位,乃至他的吆喝聲、步履聲,都成為這動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令林熠不由自主想到雨抱樸的手舞足蹈小八式。 原來,出招的不僅僅是拳頭或者腿腳,而是一個人所能夠運用的全部力量。 馬車走得很平緩,上橋、下橋,始終保持均勻的速度。林熠有種坐在船上的感覺,街道在視線裡徐徐倒退,離青丘獵苑也越來越近。 他問道:"閣下貴姓?"趕車人沙啞的嗓音回道:"我沒有姓,林公子叫我'老巒'就成。""老巒——"林熠輕聲重複了一遍,突然發覺一個奇怪的現象。南山、青丘、老巒、每一個名字都與山有關,難道這些是巧合麼? 老巒說完就不再言語,默默趕車。 上了青丘,馬車停在獵苑門前,老巒道:"到了。我在這裡等你出來,回頭拉你去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林熠問道:"老巒,你待會兒要帶我去的地方,真的會很有趣麼?"老巒微微點頭,又再擦汗,回答道:"至少,在那兒見著的都是會說話的大活人。"林熠看看獵苑粉白色的圍牆,和裡頭若隱若現的翠綠色霧光,笑道:"沒錯,會說話的大活人總比這裡面的那些魔獸有趣些。"他大笑著走上石階,一點也不在意在別人門前說這些話是否會得罪主人,向著銀白色的大門裡朗聲道:"在下林熠,赴約來了。""#——"大門開啟,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彷彿門裡是一座巨大的冰窖般。門外艷陽高照,碧空如洗;獵苑中卻光線幽暗,翠霧濛濛,宛如另一個世界。 一個冷漠年輕的聲音透過霧瘴,像冰泉一樣甘冽甜美,道:"請進!"林熠一笑,抬腳跨進門檻,背後的大門"@"地巨響,老巒的身影隔絕在門外。一條青泥小徑從門前筆直向裡延伸,兩旁濃密的灌木與古樹遮天蔽日,林熠的視線在十丈外已到盡頭,隱隱約約能夠聽到翠霧中此起彼伏的魔獸嘶吼。 驀然左腳邊的灌木叢中出現兩簇亮黃色的光點,如同鬼火一閃一滅。林熠凝目望去,是一頭形態類似豺狼的敖獗正匍匐在不遠處,用看上去並不如何友好的目光盯著自己,喉嚨微微顫動著發出"呼呼"的低吼。 似乎是意識到進來的客人並不是送給它的午餐,敖獗與林熠對視片刻,站起身扭頭走進背後的灌木林,消失不見。 林熠想了想,沿著青泥小徑往前緩步而行,討厭的翠霧似一條條飄浮的緞帶,縈繞左右,吹送寒風。 走出大約百丈,光線變得更加幽暗,濃密的雲霧沉甸甸積壓在半空,遮擋住雲天春光。小徑兩旁不時會竄出幾頭小型魔獸,迅捷地越過林熠身前,沒入另一側的灌木叢裡沒了蹤影。 林熠歎了口氣,喃喃地低聲道:"一個女人,放著那麼好端端的地方不住,卻要待在這樣一個陰氣森森的鬼地方,實在古怪。"果然,翠霧深處又響起那女子冰冷的低哼,森然道:"臭小子,你說什麼?"林熠正是要引她開口現身,聞言微微一笑道:"姥姥,我猜你的皮膚一定很白。"青丘姥姥似乎沒有料到林熠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讚揚,一時分不清他的用意,於是冷冷地低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林熠自顧自繼續說道:"無論是誰,住在這樣一個終日不見陽光的園子裡,就算前世是一條墨魚,這輩子也準能變得全身雪白。"青丘姥姥緩緩道:"看來,藕荷那丫頭對你的警告並不管用。"林熠一驚,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頭頂響起"嗤"的疾風,一蓬黑乎乎的東西從上空的雲霧中突然降臨。犀利的罡風轉瞬襲到,像數根冰錐插向林熠的後腦勺。 林熠施展奇遁身法一閃一掠,輕飄飄躍上路旁灌木,這才看清偷襲自己的是一頭摩翅鐵隼。但這頭摩翅鐵隼的腹部竟生有一個袋囊,裡面並排裝著十八支幽藍色棘刺,好比一根根銳利的標槍寒光閃閃。 這種袋囊棘刺,原本不該出現在摩翅鐵隼身上,而應是另一種魔物刺脊獸背上天生的攻擊利器才對,現在這樣張冠李戴,林熠立刻明白過來,藕荷先前對自己說起青丘姥姥對魔獸的研究,原來是指的這個意思。 摩翅鐵隼一擊落空,腹囊驟然鼓脹,"嗤嗤"飆射出六支棘刺,分作上下兩排刺向林熠。 林熠曾在玄映地宮中出生入死,與冥海魔物浴血爭鋒,積累了不少經驗心得。摩翅鐵隼發射棘刺的角度雖然刁鑽,速度雖然迅猛,但與遺漿烈蛇那樣的絕世魔物相較,仍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他雙手左右開弓,一招"順手牽羊"借勢打勢,十指挑、抹、彈、點,將六支棘刺迫攏到胸前相互之間"叮叮"激撞,卸去凌厲的勁勢,最後輕描淡寫地袖袂一卷一揮,遠遠送出。 自東海逐浪巖至今將近一個月的參悟修行,終於在這刻淋漓盡致地體現出驚人威力。如果雨抱樸能夠在旁親眼目睹到林熠的出手,也必定會欣然喝彩。 林熠揮開棘刺,雙腳飄立在柔軟纖細的樹枝上輕輕起伏,遙遙鉗制住摩翅鐵隼臨空撲擊的角度與變化,縱聲笑道:"青丘姥姥,莫非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青丘姥姥的聲音冷冷道:"惡客登門,自當如是。"一條杯口粗細的青色異蛇游上灌木,細長的蛇尾末端,連著一根殘月形的殷紅蠍尾,無聲無息向著林熠的腳踝甩去。 林熠太炎心訣的修為,已經晉陞到"忘物還情"的境界,即使未曾舒展靈覺,只要周圍稍有異動,心頭就能立即生出警兆。心念隨風一動,身形沖天而起。 上空的摩翅鐵隼乘勢出擊,兩排六支棘刺率先射到。林熠右臂一振,心寧仙劍鏑鳴飛騰,激飛棘刺餘勁不消,反而挾起逐漸攀升向頂峰的凌厲氣勢擊碎虛空,直掠摩翅鐵隼。 "嚓!"輕輕一響,銀白劍鋒如削腐竹,硬生生卸下摩翅鐵隼右腿三根利爪,灑下一溜淡金血光。鐵隼厲聲嘶鳴,雙翅蕩風裂雲,隱入上空盤桓的濃郁翠霧。 青丘姥姥低咦一聲,道:"好劍,居然和傳說中的化血飛鐮有異曲同工之妙。"她的嗓音依舊是冷漠冰涼,好像絲毫也不驚訝精心豢養的摩翅鐵隼會傷於林熠劍下,只對對方手中握著的心寧仙劍頗感興趣。 林熠暗道:"這老妖婆的眼光好毒,可一點也不比她的心腸遜色。"收住仙劍,停留半空沉默不答,靜待其變。 青丘姥姥淡淡道:"若非你手中有這把仙劍,是傷不了我的摩翅鐵隼的。"林熠一笑,說道:"莫非姥姥想親自出手,為那畜牲討還公道?"青丘姥姥不以為然道:"不過是頭畜牲,這些年來噬人無數,傷在你手中也是報應所得。我管它作甚?"林熠大鬆了一口氣,慶幸道:"還好姥姥不想出手,否則我可就糟糕了。"青丘姥姥的語氣裡終於露出一份自負與得意,道:"總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林熠大笑道:"像閣下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林某尚是平生僅見。仙劍雖是鋒利,恐怕也刺不破姥姥修煉了上百年的厚實老臉!"青丘姥姥寒聲道:"臭小子,你敢辱罵我?""罵了又如何?苑內魔獸都是由你豢養,噬血傷人也都聽你一句話。你把罪責推得一乾二淨,讓我都替那些魔獸不值。"青丘姥姥冷笑道:"名門正道的弟子,果然出口不凡。可惜獵苑不是昆吾山,還輪不到你小子對我指手畫腳,評頭論足!"林熠道:"我已說過了,也已罵過了,心裡好生舒暢痛快。你還能教我把話吞回肚子裡去?"青丘姥姥沉聲道:"我可以先剖開你的肚子,再把那些廢話全部塞回去。這樣,獵苑和我的耳根,就可以清淨了。""吱吱——"一串清亮猙厲的吼聲從林熠腳下傳來,一頭金色魁猿慢慢從灌木叢中爬出,抬眼射出兩道銳利的森寒光芒,教人不寒而慄。 它的體型比小金更小一圈,宛如富人家小姐托在手心裡把玩的寵物。只是,這寵物是要了無數人性命的寵物。在這隻金猿的額頭中央,比小金多出一簇淡青色的絨毛,顯示出它是一頭雌猿。 如果小金看到,多半會興奮地撲上去追求它眼中的魁猿美女。然而林熠的心底只能升起一絲寒意,見過小金大發神威,面對更小一號的金猿,林熠的頭突然疼得很。 "冥海金猿,"林熠道:"恰巧我也遇到過一頭,可惜不在身邊。""是公攬月養的那頭金猿吧?"青丘姥姥冷冷道:"可惜在小青的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它,才是冥海魁猿中真正的霸主。"林熠大吃一驚,問道:"姥姥怎麼會知道?"青丘姥姥徐徐道:"很簡單,這頭小青是公攬月當年送給我的,作為交換,他從我這兒拿走了一座血誓聖女碑!" 首部曲 第七集 斬龍計劃 第十章 姥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8 本章字數:9746 原來如此。林熠的眼睛緊緊盯住小青額頭上那簇淡青色的絨毛,輕輕道:"是頭好猿。""當然是頭好猿。"趕車老巒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他沿著林熠行來的青泥小徑,從翠霧中走出。那條軟鞭隨意地纏繞在腰間,鞭頭垂下地面微微晃動。 青丘姥姥不悅地低聲一哼,問道:"我並沒有請你,誰讓你踏進我的獵苑了?"老巒道:"林公子是龍頭親點的人,你不能動。"青丘姥姥道:"我當然曉得,只是這個臭小子太可惡,才忍不住想試試他的修為。"老巒木無表情道:"莫非,姥姥是不相信龍頭的眼光,還是想自作主張?"青丘姥姥沉默良久,冷冷道:"你可以出去了。龍頭既然把他交給我,我自然懂得應該如何調教他。"老巒點點頭,默然望了林熠一眼。林熠從他冰冷的眼神中,還沒來得及捕捉到任何細微的資訊,老巒的身影已經重新消失在翠色的迷霧中。 這時,青丘姥姥的聲音說道:"臭小子,沿青泥香徑一直走,把嘴巴閉緊一點!"小青悄然退入灌木叢,林熠收身落地,喃喃道:"嘴巴閉緊了怎麼喘氣?"青丘姥姥對他打不得,罵不過,忍無可忍地呵斥道:"那就憋死你最好!"林熠哈哈一笑,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就忘記了自己還可以用內胎呼吸?"不理青丘姥姥如何的憤怒,洒然邁出闊步朝前而行。 走出又是百餘丈,翠霧忽收,青泥香徑盡頭出現一棟三層小樓,依然是冰冷色調,在四周的草木環抱中顯得格外醒目。 幾頭魔獸互不相擾,棲息在樓前的青草地上。見到林熠也只懶洋洋地偏著眼角餘光掃了掃,隨後便自顧自去了。 林熠走到門口站定,朝敞開的客廳內問道:"有人在裡面嗎?"光影一閃,一名女子的影像出現在客廳正中的座椅內。然而,她並不是如公攬月那樣的虛鏡成像,而是一尊活生生的元神。 林熠望著青丘姥姥的面容怔住了。 每次當他從藕荷的口中聽到"姥姥"的名字時,總忍不住在眼前浮現起一個面目可憎、醜陋猙獰的鳩臉老太婆形象,可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大大的錯了。 "姥姥"非但一點都不老,而且還很年輕,很漂亮,甚至是自己曾經見到過的一位熟人。 傾城幽怨的女子,聖潔嫵媚的巫女,曾在玄映地宮內記憶猶新的凝望,都重現在眼前。只是,面前端坐的不是冰冷的石像,而是比石像更冰冷的元神。 要命的青丘姥姥,竟會是她。 林熠隱隱又開始覺得,那天刺破的手指頭疼了起來。 自己青天白日活見鬼了,不,是見到了上古傳說中的巫女。林熠驚訝得忘了走進客廳,長歎道:"敢情自稱'姥姥'的人,也可以這般年輕動人。"青丘姥姥淡淡道:"臭小子,你現在再對我溜鬚拍馬,不嫌晚了一點麼?"林熠道:"第一,我天天都在龍園的小溪裡洗澡,所以並不臭;第二,一想到閣下美麗年輕的外表底下,是一大把老得不能再老的年紀,我就渾身發癢,忍不住又想回去洗澡。"青丘姥姥冰雪無瑕的元神猛射出一蓬森寒殺氣,將客廳裡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以下。她冷冷注視林熠,說道:"也許,我可以先幫你洗一洗這張多事的嘴巴。"林熠全力運轉太炎真氣,對抗撲面洶湧的凜冽殺氣,無法再向廳內邁近半尺,兀自微笑道:"不敢勞動姥姥為在下打水,下回我一定洗乾淨了再來。"青丘姥姥與林熠對視許久,似乎意識到眼前的臭小子並非自己用眼神就可以鎮住的,於是元神站起,道:"跟我來。"轉身向側門走去,殺氣頓時蕩然無存。 林熠隨在青丘姥姥身後,穿過迴廊,走進小樓後的院落裡。青丘姥姥推開左首廂房的屋門,裡面一顆懸浮空中的夜明珠陡然亮起。 這間屋子像是書房,卻又與普通書房有很大的不同。裡面一排排櫥櫃上陳列的,都是收拾齊整的卷宗,依照竹製小標籤標明的秩序有條不紊地羅列。林熠掃了眼最近的一張標籤,上面用硃筆寫著"金丹門"。那是一個在南方小有名氣的道派,弟子多精擅煉製祛病驅災的靈丹,可以算作是神霄派的一個分支。 青丘姥姥在窗前的椅子裡坐下,道:"林熠,你去把右首第三排上數第二行第九本卷宗拿過來。"林熠好奇道:"這些都是什麼?正魔兩道各家各派的秘密數據?"青丘姥姥道:"不該問的,就不要問。該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林熠反唇辯駁道:"你不說,我怎麼曉得哪些是該知道的,哪些又是不該問的?"青丘姥姥冷冷道:"那就閉嘴,什麼都不要說,只管老老實實按我的吩咐照做。"林熠慢悠悠走到右首第三排櫥櫃前,藉機掃過周圍的竹製小標籤,不禁暗吃一驚。 這些不起眼的標籤上,果然分門別類寫著正魔兩道各家門派的名稱,大到冥教、天宗,小到金丹門、太霞派這樣的地方小派,幾乎一網打盡,無一遺漏。而在第三排第二行的標籤上,赫然記著金牛宮的名字。 他取下青丘姥姥所說的那份卷宗,估摸了一下厚度約在五、六十頁左右。封面上寫了三個篆字:金城舞。 林熠略一回憶,並沒有從已知金牛宮的人名中搜索到這個名字。但從"金"這個姓氏上推測,多少會和金牛宮宮主金裂寒存在某種關聯。 他怕青丘姥姥生疑,迅速收好卷宗走出。 青丘姥姥問道:"你沒有拿錯吧?"林熠點點頭,又立刻搖搖頭。 青丘姥姥微微一蹙眉,說道:"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開口回答我?"林熠像遭受了誤解的孩子,道:"不是姥姥剛才吩咐在下閉上嘴不准開口的麼?"青丘姥姥尚是第一次碰上眼前這種,讓她好幾回都禁不住湧起殺人衝動的臭小子,偏偏礙於龍頭的旨意,只能無可奈何的拚命忍耐。 她纖細的玉指悄然顫抖,提高嗓音喝道:"打開,仔細翻看第一頁的內容。有什麼問題,讀完再問!"林熠感覺到青丘姥姥的元神不停地微微顫動,顯然心中壓抑的怒火臨近極致。他暗暗一笑,慢條斯理翻開卷宗,目光立時被第一頁上記載的內容吸引住。 這是一份標準的人事檔案。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人名與生辰八字,然後是體貌特徵、性情癖好、心法淵源、慣用魔兵、籍貫住處等資料。在"家世"這一欄底下,標注著幾行小字:"金裂寒私生子,隨母姓雲,常年漂泊在外。"林熠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著重將金城舞家世一欄的記載重新默讀了一次,才抬起頭問道:"為什麼給我看這個人的資料?"青丘姥姥冰原般森寒的眼眸裡,迅速掠過一抹欣賞的光芒,顯然因為林熠一上手就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她回答道:"這是龍頭的安排。你必須牢牢記住這份卷宗裡記載的所有內容,哪怕睡覺說夢話時都不會出錯。因為,這將是我們為你製作的新身份。"龍頭終於要有所行動了。林熠點點頭道:"我和他的年齡身材大致相符,但相貌性情和修煉的心法淵源大相逕庭,很難逃過熟悉他的行家眼睛。"青丘姥姥淡淡道:"一個人的相貌可以改變,性格可以模仿,金牛宮的魔功心法更可以速學,這些對你都不成問題。"林熠道:"為什麼要我扮成這個人,打入金牛宮麼?"青丘姥姥道:"不錯,他會成為最接近下任金牛宮宮主寶座的人選。為了這項計畫,我們已經籌備了六年。""這麼說,早在六年前金城舞就已經落入了你們的手裡。"青丘姥姥道:"沒人知道這個秘密,連金裂寒本人都以為他惟一的兒子已經死了,死於六年前的一場意外。"林熠道:"我明白了。龍頭是想讓我用金城舞的身份出任金牛宮下任宮主,從而順理成章取得那卷《雲篆天策》。可惜,這個計畫裡卻有一個大大的麻煩。"青丘姥姥冷然道:"不會有任何麻煩,只要我們願意,金裂寒活不過年底。"林熠心一震,緩緩道:"好手段,不擇手段的好手段;佩服,不由我不佩服。"青丘姥姥對林熠的譏諷無動於衷,道:"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從明天早晨開始,你必須每天準時到獵苑向我報到。我會指導你用最快的速度,成為一個比金城舞更像金城舞的金牛宮宮主私生子。"林熠奇怪地一笑,慢悠悠說道:"你是不是忘記問我一個最最關鍵的問題?"青丘姥姥微微詫異道:"什麼問題?"林熠合上卷宗,回答道:"我不是龍頭的控線木偶,也不是你的下屬。你們為什麼不先問問我,有沒有答應實行這個計畫?"青丘姥姥的瞳孔逐漸收縮,無形的目光幾乎快要射穿林熠的心臟。可林熠的臉上掛著一副該死的笑容,一副他自己很開心卻讓你讀不出他真正心思的笑容。 深深吸氣克制住幾乎爆發的殺機,青丘姥姥生硬地問道:"你,不答應?"林熠笑得更歡暢了,青丘姥姥恨不得將他那雙賊光熠熠的眼睛,挖出來送給魔獸當點心。林熠篤定地回答道:"為什麼不?打個哈欠就能坐上金牛宮宮主寶座,讓那些不可一世的傢伙整天低頭哈腰,跟在屁股後面轉悠,這樣有趣、刺激的事情,傻瓜才會拒絕。"青丘姥姥發現自己快瘋了,只想林熠越快在自己面前消失越好,但無奈的是,她還有很多重要的話必須一句句交代給他。 "這份卷宗你不能帶出獵苑的大門,只能盡快地背熟。"青丘姥姥一面說一面暗自發誓,完成龍頭的任務後,如果這個該死的混蛋還沒死,那她一定會從後面幫他一把。"這項計畫,更是不能和任何人提起,當然,除非你想要那個人的命。"林熠歎道:"可惜你本就是這項計畫的知情人,否則回頭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最詳細的內容統統告訴給你,保證不打折扣。"他笑著不去看青丘姥姥變色的臉部表情,翻開卷宗粗粗瀏覽了數頁,驚駭之情不由更甚。 從第七頁起,將近三十頁的篇幅,敘述的都是金城舞自出生以來的種種經歷,細緻到在某日某地曾和某人說過什麼樣的話,吃過什麼樣的東西。 不過,想到這些內容很可能是金城舞自己交代的,或者有人在暗中專門負責每日記錄,也就不足為奇了。 整本卷宗都是用活頁裝訂,顯然是為了方便不斷地修繕增補。林熠很想看看昆吾劍派的資料裡,九間堂是如何記載關於自己的檔案。但想想青丘姥姥那張臉,這個要求最好還是不提為妙。 他關上卷宗問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現在能不能回去?老巒還在外頭等我。"青丘姥姥道:"這個多事的傢伙你不必理他,讓他在獵苑外等著罷。"林熠搖頭道:"不成,我還是先回去的好。難得有人答應帶我去個有趣的地方。"青丘姥姥嘴角露出一縷輕蔑譏笑,道:"那你只管去吧,但願明天還笑得出。"說完光影一閃,元神消失,遙遙傳來聲音道:"記住,明天一早到獵苑來見我。"林熠喃喃道:"對著你我已經笑得夠多了,接下來換個口味也無妨。"他順著原路返回,門外的馬車邊,老巒正在閉目養神等他出來,林熠跳上馬車,道:"老巒,剛才多謝你替我解圍。"老巒睜開眼,道:"沒什麼。"一揮軟鞭,駕著馬車駛下青丘,向南拐去。 走了一段,道邊出現一座又老又破的小廟,隱約聞到空氣裡有一股血腥氣味。 老巒微一皺眉,低聲道:"這個傢伙,今天又開齋了。"將馬車停到廟門前,說道:"下車吧,我們到了。"林熠詫異道:"老巒,你說的有趣地方,便是這口破廟麼?""不管是哪裡,只要裡面住的人有趣,它就一定是個有趣的地方,對麼?"林熠苦笑道:"對,你說得很有道理。這個地方好像每個人說的話都很有道理。"老巒也不打招呼,直接推開廟門,顯然對這裡熟門熟路,已經是常客,更不需要客套。 門裡是一座還算寬敞的院子,正中擺著一尊鐵鼎,裡面汩汩冒著熱氣,正在煮東西。在鐵鼎後面坐著一個七老八十的黑瘦和尚,身披一件已分辨不出原來顏色的破爛袈裟,正闔目念誦經文。 林熠吸了吸鼻子,問道:"真香!大師,請問你的鐵鼎裡頭燒的是什麼好東西?"和尚沒理他,連眼皮也不抬,繼續心無旁騖的念誦他的經文。 老巒冷冷道:"是正好兩個月的胎盤,喜歡儘管嘗一口。巖和尚一向慷慨得很,尤其是對好奇心特別重的年輕人,素來提攜有加。"林熠頓時明白那股空氣裡飄浮的血腥味道的來源。看來這個老巒嘴裡"很有趣"的地方,並非真正有趣,自己的腳剛跨進廟門,就已經笑不出來了。 巖和尚念完經文,起身捋起肥大的袖口,從的滾水裡撈出一團白白的東西,笑呵呵地問道:"小施主好眼光,老衲特意在鍋裡多加上了一把交梨火棗,還有一些珍貴藥材,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才煮成這麼一鍋美味。你要不要嘗上一口?"果真是小小的胎盤。一整天廟宇中的血腥氣味不散,只能說明今早被破開肚腹的孕婦,遠遠不止一兩個。 林熠的拳頭無形中握緊,又緩緩鬆開,答道:"大師留著慢慢享用吧,在下就不奪人所好了。"巖和尚雙手合十,低聲頌道:"善哉,善哉,小施主宅心仁厚,他日必有善報。"老巒走進門,問道:"巖和尚,那兩個老傢伙都還沒到麼?"巖和尚津津有味咬了一口,瞇起雙目似在細細咀嚼品味,回答道:"還是你來得最早,不如一起坐下喝口鮮湯。"老巒哼道:"不用,我害怕那些被你活活剖開肚子取出胎盤的孕婦冤魂上門索命。"巖和尚認真道:"巒施主不必擔憂。這些亡魂老衲都已為她們念足七七四十九遍的往生咒。現已去向西方極樂世界,豈會再來糾纏施主?"老巒鼻子冷哼了一聲,招呼林熠道:"人還沒到齊,坐這兒等一等罷。"他在巖和尚左首盤膝坐下,低垂雙目猶如入定。林熠在老巒身邊坐下,搜腸枯腦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到底哪家廟裡能跑出來這麼個和尚? 過了小半個時辰,門外一聲豪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巖和尚,你可有替老夫剩下一些?"一名身材高大的藍發老者闊步邁入院中,氣勢威猛,嗓音宏亮,遙想當年必是個氣吞山河的雄飛人物。 巖和尚愁眉苦臉道:"為什麼每回老衲煮東西的時候,你都能不早不晚出現?"藍發老者縱聲大笑道:"老夫的鼻子雖然不靈,可懷裡的小寶貝卻會提醒我,你是否又在偷偷煮好東西了。所以,我從不會錯過和尚的好意。"說罷,大手用力猛搓懷中蜷成一團的魔獸魑琥,令它發出一串嗚嗚痛鳴。 林熠立即想起了這個藍發老者是誰。 一百二十餘年前,和巫聖雲洗塵爭奪冥教教主寶座的同父異母弟弟,巫霸雲怒塵。一個消失了兩甲子、聲威直迫三聖五帝的魔道梟雄。 仇厲的血罩神功到了他的面前,簡直成了下酒的小菜,即使巫聖親自出手,也未必敢斷言穩操勝券。他居然也隱匿在無涯山莊,不曉得這消息若是傳到巫聖雲洗塵的耳朵裡,會做何反應? 雲怒塵三步兩步走到鐵鼎前,右手探入沸水一撈,笑道:"果然還有!"巖和尚歎氣道:"施主的小寶貝果然是個好東西,不如老衲用東西和你換好不好?"雲怒塵大口嚼得"喀吱"有聲,搖頭道:"不換!除非你把懷裡藏的那串'度厄舍利珠'拿出來,老夫或可考慮考慮。"巖和尚苦惱地道:"那是老衲吃飯的傢伙,沒了它怕佛祖會怪罪。能不能用別的東西來換,不論什麼都可以。"雲怒塵意猶未盡地吮吸手指,拒絕道:"和尚你的那些破玩意兒裡,老夫惟一看得上眼的就是它了。不換拉倒,我留著懷裡的寶貝,正可等你下回再煮好東西。"巖和尚又歎了口氣,道:"看來老衲要消去心頭的貪妄之念,只有一個辦法了。"雲怒塵嘿道:"巖和尚,你敢動老夫的魑琥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的臭皮囊扒下,給它作被褥!"巖和尚彷彿被嚇得一哆嗦,低聲念道:"罪過,罪過。無相是空,一切是空,老衲的臭皮囊更是空。施主喜歡,只管拿去用吧。"雲怒塵忽然瞪著巖和尚笑了起來,低罵道:"你這野狐禪,裝什麼孫子?"門外有人淡淡應道:"和尚不是裝孫子,他原本就是個孫子。只不過,和尚的爺爺是咱們頭頂上的天王老子,這個孫子,給我也願意做。"南山老翁慢慢踱步走了進來,看到林熠微一頷首,算是招呼,卻並不顯得意外。 這世上,能給天王老子當孫子的人,本就不多。做和尚的,那就更少。偏巧林熠就聽說過一個,他不僅是天王老子的孫子,更曾經是大般若寺的上代長老。七十年前自稱頓悟了所有佛理,要由佛入魔捨身下地獄打救眾生的盤心大師。 據說他在反出大般若寺時曾連闖九陣,劈碎二十七位佛宗高手,連方丈盤念大師也阻攔不住,只好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不知所蹤。 這件事情,是大般若寺千年以來最大的一樁醜聞,也令佛宗的威望從此被觀止池趕超一線,七十年閉門韜光養晦,再不理世事。 老巒睜開眼睛,說道:"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雲怒塵哈哈笑道:"好,老夫這三年等得手都癢了!"把**的大手在錦羅綢緞衣上蹭了兩蹭,坐到了老巒的對面。 南山老翁驀地揮手,送出一束紫色絢光,托起碩大的鐵鼎掠過大殿屋頂,喃喃道:"這些齷齪東西,還是扔得越遠越好。"雲怒塵喝彩道:"老南,你這手'彈指移星'的功夫愈髮質樸無鋒了。什麼時候咱們兩個再找個地方比劃比劃?"南山老翁慢悠悠在鐵鼎騰出的空地上落坐,剛好對著巖和尚,回答道:"沒興趣。"雲怒塵撓撓粗硬的亂髮,問道:"老南,除了今晚的事情,你還會對什麼感興趣?"南山老翁道:"養花,挑水,喝茶,我感興趣的事情還很多,可惜你都不喜歡。"雲怒塵長歎道:"老夫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當年的南帝蕭照痕?"南山老翁答道:"不是,也是。"雲怒塵笑道:"你這話等於放屁,老夫算是白問了!"巖和尚雙手合十,感慨道:"善哉,善哉,南施主能悟昨日之非,而修今日之德;忘自我而種無我,善莫大焉。佛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如是,如是——"雲怒塵笑罵道:"巖和尚,你的野狐禪少在老夫面前賣弄。還不把東西取出來,乘著天還沒黑,先熱熱身。"巖和尚道:"是,是,老衲這就去取,請諸位施主在此稍等片刻。"林熠大是好奇,這些絕世難尋的梟雄聚集一處所為何事,巖和尚又會拿出什麼令他們都覺得有趣的東西來?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第一集下集預告:別離東海,林熠果不其然順利被人劫到了無涯山莊。 龍頭現身,向他提出合作的建議,並附帶了令人無法拒絕的豐厚條件。林熠將計就計,成功地邁出了"斬龍"計畫的第一步。 為了盜取《雲篆天策》,龍頭安排林熠裝扮成金裂寒的私生子金城舞,打入到金牛宮內部。而此時的金牛宮,為爭奪下任宮主的寶座,幾股勢力明爭暗鬥,潛流洶湧,眼看就將一觸即發——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一章 聚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8 本章字數:7117 很快,巖和尚摟著一個黑色的長匣子回到原位坐下。打開一看,裡面整整齊齊、滿滿當當擺放的,居然是一副普通到家的牌九。 林熠想笑,老巒果然帶自己來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但他沒法笑出來,因為匣子打開時,場內四個人收起了所有嘻笑散漫的神態,變得凝重專注,彷彿即將進行的對決關乎生死。 巖和尚將牌九一摞摞取出長匣子,慢吞吞道:「規矩老衲就不必重複了。林公子是老巒帶來的人,老巒負責把必要的規矩說清楚就是,別讓年輕人不懂事無意犯錯,那就為難大家了。」他牌九匣子一開,說話的語氣立刻全都變了,老巒點頭道:「這個自然。」轉臉向林熠道:「每隔三年,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老傢伙,便會揀一天聚在和尚廟裡碰碰各自的運氣。賭注是近三年收穫的心法絕學、仙器魔兵和靈符仙丹等。 「每件東西都可換十個籌碼,特別貴重的若另外三個人同意,也可以酌情增加。你今天來,可以旁觀,但絕對不能讓別人從你身上捕捉到任何與牌九有關的資訊,否則,即便龍頭在也很難保你不受苦頭。」難道老巒拉自己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旁觀?那跟廟裡的泥胎有什麼區別?未免太無聊了點。 但林熠還是乖乖應道:「我知道了。」巖和尚從匣底取出幾百根纖細的竹條籌碼,紅的多,黑的少,放在四人中間說道:「各位量力而為,各取所需吧。」雲怒塵道:「老夫先來打頭陣!」從袖口裡摸出一團色彩斑斕的東西拋在籌碼上,說道:「這是『九轉**囊』,換十根紅籌。」南山老翁從袖口底下緩緩抽出一根花枝,道:「二十根。」雲怒塵苦笑道:「還是這老傢伙最會做生意,早知道我也去剪花枝換籌碼了。」巖和尚和老巒對視一眼,均自點點頭,說道:「就二十根,多一根也不成。」巖和尚拿出一卷牛皮冊子,道:「老衲最不貪心,再說換多了會觸怒佛祖。這卷手抄《般葉經》,不多不少三千三百六十一字,換三十三根籌碼如何?」南山老翁道:「和尚辛苦了,老朽贊成。不知老巒和山尊(雲怒塵在九間堂的尊稱)怎麼說?」兩人均一點頭,巖和尚連聲頌道:「善哉,善哉,多謝成全。」收起籌碼。 雲怒塵道:「老巒,你總是最後一個獻寶,快把東西亮出來吧?」老巒默不作聲,打開手心裡的黑色小瓷瓶,倒出一枚四四方方的紫色丹丸,環顧另外三個人,問道:「你們說我該換多少?」南山老翁那雙原本閒淡無鋒的目中,猛然閃過兩簇深紫色的光芒,亮得讓人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眼睛裡炸開,禁不住要下意識地避過頭去。 「破劫丹?」南山老翁低低說道:「用五十枚籌碼換,也是少的。」雲怒塵久久凝視著老巒手心裡那顆丹丸移不開目光,讚歎道:「好傢伙,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寶貝?有了它,何懼挨不過天劫?」老巒道:「哪裡來的你別管,老南說五十根籌碼,你怎麼說?」雲怒塵道:「龜兒子才反對。我還嫌老南報的太少呢!」巖和尚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最公道,五十五根籌碼,貨真價實。」老巒道:「既然和尚這麼說,在下便不客氣了。」凌空一抓,吸過一捆籌碼,不多不少正是五十五根,其中沒有混入一根黑色籌碼。 眾人等他將破劫丹納入瓷瓶,擺到正中,巖和尚才道:「好,現在開始洗牌。」見識過這些人亮出的寶貝,林熠原以為巖和尚在洗牌時也會露上一手。哪知他雙手毫無花巧,認認真真地將牌九洗過一遍,重新摞好,沒半點出格的舉動。 老巒拾起骰子,道:「這一輪我的籌碼最多,先做一回莊家。」輕輕一擲骰子,而後依次把牌送到各人面前。 林熠看到老巒開牌,不大不小是個七點。 他只掃了一眼,就把牌關上,撿起五根籌碼拋了出去,說道:「這局手氣不妙,就當送點見面禮吧。」巖和尚雙手拿著牌九,不停翻來倒去發出「劈啪」脆響,嘴裡喃喃有詞,不知在念什麼經。沉吟片刻才道:「阿彌陀佛,巒施主財大氣粗,出手不凡。老衲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佛說」下手的雲怒塵不耐煩道:「和尚嘮裡嘮叨,定是抓了把好牌,故意裝模作樣想引人上鉤。」巖和尚搖頭道:「善哉,善哉,好亦是壞,壞亦是好。牌無好壞,能贏就好。」拿起五根籌碼,一根一根擺到身前。 老巒低聲向林熠道:「每次都由莊家先叫牌,下手的人可以決定是跟還是放棄。如果首輪就放棄,那便只輸一根。也可以繼續加碼,直到其他人全部退出,或者其中一家手頭籌碼用盡無法再加,就由最後叫牌的那一個人開牌。」說時,雲怒塵已然道:「巖和尚話一多,老夫的籌碼就開始哆嗦,這局不跟也罷。」扔出一根籌碼,逕自閉目養神。 南山老翁一聲不吭,加足十根籌碼。 老巒搖頭道:「巖和尚,你跟不跟?」巖和尚抬頭,望向南山老翁的眼睛。兩人無言對視良久,巖和尚才道:「跟!」「嘩啦」,這一次,拋出十根籌碼扔到面前地上。 老巒幾乎在巖和尚籌碼落地的同時,也緊跟著拋出十根。 雲怒塵閉著眼睛,哼道:「巖和尚,留點家當等下局翻本吧。」巖和尚手中的牌九「劈啪劈啪」輕輕脆響,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忽然歎了口氣道:「老衲為了一本《般葉經》八八六十四天無休無眠,手中籌碼著實來之不易。這時放棄,心有不甘吶!」徐徐將十根籌碼推出。 南山老翁輕輕把牌放回地上,道:「老朽輸了。」巖和尚也不用再開牌,垂眉合十向南山老翁一禮道:「多謝成全。」交完籌碼,南山老翁這次拿出的是一尊三寸高的玉佛像,托在掌心道:「三十根。」林熠凝目打量,想知道為何這尊玉佛像的價值,居然能三倍於雲怒塵的九轉**囊。很快,他就明白了。這尊玉佛像圓潤勻稱,不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無法找到任何斧鑿刀刻的痕跡。 老巒問道:「老南,你雕成這尊玉佛像,用了多久工夫?」南山老翁回答道:「半個時辰,不到。」雲怒塵接過玉佛像讚歎道:「難怪通體一氣呵成,不留絲毫凝滯停頓的跡象。巖和尚,你們佛門說的『頓悟靈山』不過如此而已吧?」巖和尚道:「老衲刻不出。」撿起中間堆積的一把籌碼,交給南山老翁。 雲怒塵放下玉佛像,問道:「和尚,這一局你是贏家,可要選寶?」南山老翁收起三十根籌碼,說道:「他不會,想換破劫丹,他手裡籌碼還差得遠。」林熠一怔,巖和尚贏了三人總共二十六根籌碼,加上自己手上的,要換取破劫丹已經足夠,南山老翁為何說還差得遠? 巖和尚滿面堆笑道:「是,是,這點籌碼才剛夠換半顆破劫丹,仍需努力。」原來,四人最先換到手的籌碼不能做交換之用,必須用後面贏到手的籌碼才可以。 這四個人無論是說話、眼神、動作,下注的大小乃至用來交換籌碼的寶物,其實都暗藏深意。欲獲勝機,講究的是如何從這麼多的資訊中,捕捉到其中的真實資訊。 但不管如何,既然是賭博,除了智慧與膽量,當然少不了一點手氣與牌運。 巖和尚拿起骰子,道:「這一局,輪到老衲坐莊。」「骨碌」擲下骰子。 五局賭罷,天色漸晚。拔得頭籌的人,後來的運氣似乎都不會太好,巖和尚接下來連輸四陣。雲怒塵和南山老翁各贏一場,老巒不聲不響賺得最多。但誰也沒有交換籌碼,似乎每個人都志在破劫丹。 接下來幾局雲怒塵手氣漸旺,面前的籌碼不住增加,其中有一半多都來自巖和尚的貢獻。他不僅輸光了第一局賺進的所有籌碼,早先換取的也只剩下不到十根。 只是牌局沒有結束,任何事情便都有可能發生。 所以贏得最多的雲怒塵沒有笑,反而突然發怒了。因為他右手食指上的寶石玉戒突地亮了起來,連續閃爍了六次才恢復沉寂。 眾人不約而同停下牌局,老巒道:「山尊,你要不要先回去處理一下?我們等你。」雲怒塵恨恨道:「一幫飯桶,老夫就不能離開一會兒。龜兒子的,我去瞧瞧,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在惹事。這回,看老子怎麼剝他的皮!」扔下尚未擲出手的骰子,身形一晃掠出廟門。 南山老翁悠悠道:「『辟情戒』連閃六下,忘憂崖麻煩不小。一時半會兒小雲是回不來了。老朽不如先回龍園把水缸挑滿,咱們稍後再見。」老巒阻止道:「老南,咱們幾個好不容易聚上一回,你何必急著要走?」巖和尚也勸道:「老衲這裡有好茶,咱們喝茶等他就是。」南山老翁道:「和尚在茶裡放的那些好東西,老朽無福享用,謝過了。」老巒提議道:「或者讓林公子暫且頂替山尊,和咱們玩上兩手打發時間如何?」南山老翁看著林熠道:「這個主意不錯。巖和尚,你的意思呢?」巖和尚暗灰色的眼睛拂過林熠,歎了口氣,道:「有賭總比沒賭好,只是林小施主用什麼來換籌碼?」林熠搖頭道:「在下身上沒什麼值錢的寶貝。」南山老翁道:「林公子何必客氣。你那柄軟劍在老朽眼裡,至少也值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頭,臉上現出一縷微笑。 林熠苦笑道:「借用巖大師的一句話,那可是在下吃飯的傢伙。沒了它,肩膀上頂著的東西多少會有些不穩當。」老巒沉聲道:「我借你。」抓了一把籌碼塞到林熠手上問道:「十根怎麼樣?」林熠笑得更苦道:「很好。可萬一我手氣太背,還不了怎麼辦?」老巒疑道:「你以前沒賭過牌九?」林熠老實道:「我沒認字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牌九的花色大小了。」老巒再問道:「輸贏如何?」林熠想了想,認真回答道:「我都記不起上回輸是在幾歲的時候?想一想應該有很長時間了。」老巒道:「那還廢話什麼?賭,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巖和尚搖頭道:「老衲一直以為至少在無涯山莊裡,再不會有人比老衲還慷慨大方,樂善好施,今日方知,原來是大錯特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南山老翁也歎了口氣道:「林公子,我要是你,若不把這些籌碼全部輸光,簡直是太對不起老巒。」林熠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好!」走到雲怒塵留下的空位盤腿坐下,抓起骰子問道:「這一局該誰坐莊?」老巒冷冷道:「你到底會不會玩?既然你頂的是山尊的缺,當然該你坐莊。」林熠拋出骰子,將牌依次分發給眾人,也不看自己的牌面,就先自拋出了一根籌碼。 南山老翁扔出一根表示退出。 老巒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面,也扔下一根籌碼道:「和尚,該你了。」巖和尚跟出了五根,說道:「老衲牌好,加多一些。」林熠打開牌看了一眼,隨即把手上剩餘的籌碼全部壓出。 巖和尚深深向林熠一瞥,問道:「小施主不怕輸光了麼?」林熠笑嘻嘻道:「反正這也不是在下的籌碼,輸光了又如何?」巖和尚閉目半晌,才說道:「小施主氣勢凌人,想必握了一手好牌。老衲本該認輸退出才對,可又實在想知道小施主到底抓到多大的牌面,竟能如此胸有成竹。好吧,明知凶多吉少,也跟上一跟。」林熠微笑道:「巖大師,有位朋友曾對在下說過,很多時候好奇心會殺死人。」打開牌面,赫然是一副至尊寶。 南山老翁道:「今晚開出了二副至尊寶。上一副,是小雲坐在這個位置上抓到的。」接下來仍是林熠坐莊,他仍然不看牌面先扔出一根籌碼。一圈下來,巖和尚又將籌碼加到了十根。 林熠看完牌面,照例不假思索把面前的籌碼加到十四根,南山老翁笑道:「林公子是想看看,老朽敢不敢把剩下的籌碼全部壓上,是不是?」林熠道:「老伯當然也可以只追到十四根籌碼,這樣手裡就能留住最後一根籌碼。萬一輸了,下局也有翻本的機會。」南山老翁道:「可是老朽不相信,林公子還能再開出一副至尊寶來。」抬手將面前的籌碼全部推出,問道:「老巒,你跟不跟?」老巒道:「我退出。」巖和尚搖頭道:「吃一塹長一智,林小施主氣勢正盛,老衲不跟也罷。」林熠將面前的籌碼加到十五根,從容自若道:「老伯,您可以開牌了。」南山老翁徐徐將牌推出,望向林熠問道:「你怎麼知道老朽的牌面只有兩點?」林熠搖頭道:「我原本並不知道。但在老伯追加到十五根籌碼時,就等於在告訴我,你的牌面絕不會大。因為在下適才旁觀時發現,老伯似乎對欲擒故縱的手法情有獨鍾。 「每每握住好牌多半會示之以弱,誘人上鉤,相反等到哪回牌面不佳時,卻會一再加注好嚇退別人,死中求生。第一局,巖大師便是這麼贏的。」南山老翁道:「所以,你故意給我留了追加一根籌碼的餘地。如果老朽只跟到十四根而不再追加,你反而會放棄?」林熠坦然道:「是,因為在下的牌面其實也很小。好在老巒和巖大師都被老伯的氣勢壓倒,主動退出。否則,贏家該是他們兩人中的一位。」南山老翁歎氣道:「前後兩局,都押上全部籌碼,結果都是一個輸字。看來,今天實在不是老朽賭牌的日子。」林熠道:「老伯每日品茶栽花,恬退淡然已入無慾之境。這牌九,本就不該賭的。」南山老翁目光落到破劫丹上,苦澀一笑道:「無慾則剛?」從懷裡又取出一支卷軸,精神一振道:「這是老朽昨日畫的《春溪花樹圖》,請諸位賞鑒。」「啪」地捲軸打開,一幅水墨畫卷撲面而來,帶著一股飄逸忘塵的氣息,讓人心頭一靜,神思遙馳。 老巒注視片刻,問道:「老南,你是將最新參悟出的『亂梅三弄』,融入畫中了吧?」南山老翁道:「現在有的只是『弱梅三弄』,『亂梅三弄』已被老朽丟到溪水中。」巖和尚瞇縫著眼讚道:「好個『弱』字,這一字之差,雲泥之別。南老施主,恭喜你已悟出『存弱御強』的妙諦,若能再進一步則來日抗禦天劫,絕非難事。」南山老翁擺手道:「天劫還遠,先說眼前。這幅畫,能換多少?」老巒道:「如果破劫丹能值五十五根籌碼,這幅《春溪花樹圖》也值這個數。」巖和尚搖搖頭道:「不好,不好!」南山老翁奇道:「巖和尚,有什麼不好了?」巖和尚一指畫卷,道:「老衲粗粗算了算,要想把破劫丹和這幅《春溪花樹圖》一併收入囊中,需要一百一十根籌碼。可數來數去,老衲手頭只剩下九根籌碼,豈不是大大的不好?」老巒道:「那有什麼,時間尚早,和尚你慢慢攢回來也就是了。」巖和尚繼續搖頭道:「難,難!尤其林小施主這一加入,老衲更是難上加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南山老翁捲起畫軸,道:「林公子,咱們接著來。」接下來巖和尚等人漸漸熟悉了林熠的出手風格,他也不再有那麼好的運氣,只維持了個小贏不輸的局面。老巒不動聲色,手裡籌碼迅速增加,巖和尚與南山老翁則不斷地往外掏東西。 到了半夜時分,巖和尚終於連贏兩局,挽回些許的損失,正要擲出骰子,忽然笑道:「山尊回來了,不過他的心情可不怎麼好。」話音一落,雲怒塵怒氣未消,三步並兩步闖了進來。 老巒問道:「山尊,事情怎麼樣?」雲怒塵怒哼道:「幾個不長眼的蠢貨,趁老夫不在居然想跑,老夫當場宰了三個。其餘幾個全扔下『燭魂淵』了。」巖和尚呵呵笑道:「今晚忘憂崖守值的幾個廢物,你又如何料理了?」雲怒塵一揮手道:「還能如何?全被老夫挖出心來生吃下酒。這群飯桶,幾個人也看不好,整日要老夫操心,留著作甚?」巖和尚搖頭道:「可惜,可惜,太可惜」雲怒塵瞪眼問道:「和尚,別以為你剃成禿頭就真能成佛,裝模作樣假慈悲什麼?」巖和尚不以為忤微笑道:「老衲是說,生吃太可惜,多加幾道工序才更有味道。」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二章 忘憂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9 本章字數:7344 林熠慶幸自己從中午到現在,一直沒有吃過東西,但胃裡仍一陣陣噁心。他站起身道:「既然雲前輩回來了,在下也該讓位了。」雲怒塵拍打林熠肩頭,哈哈笑道:「小子不錯,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像你這樣懂禮貌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日後有空到忘憂崖來,讓老夫提點你兩手。」說罷大咧咧坐下,看到面前堆著的籌碼,微微驚訝道:「這都是你贏的?」林熠點頭道:「除了開始老巒借的十根,剩下的都是在下僥倖贏來的。」雲怒塵環顧另外三人,問道:「巖和尚,老巒,老南,你們沒放水吧?」巖和尚滿臉笑容,像個彌勒佛,回答道:「老衲很想放水,可惜林小施主根本不給老衲這個機會。」老巒不悅道:「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在賭桌上放過水?」雲怒塵大笑道:「是,是。你小子素來六親不認,上了賭桌連親生爹娘的褲衩都敢贏個精光。要說老巒會放水,老夫第一個不信。」南山老翁木然道:「老朽是輸了不少,不過多半是落進了老巒的口袋。要放水,也是放給了老巒。」雲怒塵一把抓起籌碼,交到林熠手中,說道:「小子,你賺的不少啊,看中什麼只管說。」林熠問道:「是不是只要籌碼夠數,這裡的任何東西我都可以拿走?」雲怒塵道:「當然。若是有人今晚賭上了腦袋,只要你籌碼夠多,一樣可以現在就把他擰下來當夜壺用。」林熠笑了笑道:「可惜人頭做的夜壺,在下暫時還不大感興趣,如此便拿那顆破劫丹吧。」雲怒塵臉色微微一變,炯然的目光刺入林熠眼中,收起笑容道:「小子,你拿破劫丹何用?」林熠點頭道:「雲前輩適才說過,有了它便能挨過一次天劫。」雲怒塵點頭道:「不錯。我們這幾個老傢伙,差不多都快到了需要用破劫丹抗禦天劫的關口。挨過了,便能多活六十年參悟真仙境界。挨不過,就是他娘的元神爆裂,魂飛魄散。可是它對你,卻並沒有任何用處,吞進肚子裡,是大大的浪費。」林熠恭敬地聽完,恭敬地問道:「那我用來送人行不行?」雲怒塵一怔,道:「行,給誰?」林熠放下五十五根籌碼,拿起盛著破劫丹的小瓷瓶遞向南山老翁道:「老伯,這些日子多蒙你指點弟子窺悟天道自然,令我獲益良多。這顆破劫丹,您別客氣,儘管收下。要是將來真用不著,就扔到龍園溪水裡吧。」所有人都呆住了,雲怒塵驚愕道:「小子,你當真想好了?」林熠滿不在乎地笑道:「前輩剛才不是說過,這玩意兒我吞進肚子裡完全是浪費。不如借花獻佛,做個順水人情,有什麼不對麼?」巖和尚緊緊盯著破劫丹,不再口誦佛號,喃喃道:「對,簡直***對極了!」南山老翁並沒有立即接下,抬眼望向林熠,緩緩問道:「你不後悔?」林熠道:「如果老伯拒絕,說不定我才會真的後悔。」南山老翁木訥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意,問道:「你會後悔什麼?」林熠悠然答道:「自然是在後悔,為什麼平白受了老伯那麼多好處,現在卻沒法子償還。」南山老翁頷首道:「好,雖然接受了這顆破劫丹,將來後悔的或許會是老朽,我還是收下了,但不是白白收下。」他枯乾粗糙的右手一翻,取出一團似錦如絲的東西,說道:「這條『錦雲絲帶』是老朽早年隨身的寶物,鎖肉身,攝靈魄,一旦祭出神鬼難逃,更能讓被縛之人魂魄如焚,求死不能。你拿去,看誰不順眼就祭出來,屆時任你使喚,為所欲為!」林熠接過錦雲絲帶,手上輕飄飄的幾乎感覺不到一點份量,點頭道:「好!日後老伯想捉誰,只管吩咐一聲,我替您像牽牛似的拎過來。」他把手中剩下的二十多根籌碼遞給老巒道:「多謝你借我本錢。」老巒道:「你還可以再換些其他的東西!」林熠搖頭道:「不用了,我本就是來看熱鬧的,能賺已經很好。」雲怒塵不甘地望了眼南山老翁,歎道:「老夫真不該離開兩個多時辰,眼睛一眨,煮熟的鴨子便飛了。」說著狠狠搓動魑琥的背脊,疼得它吱吱亂叫。 天亮散賭時,老巒贏得最多,收走了南山老翁的那幅《春溪花樹圖》。雲怒塵一口氣挑走《般葉經》、玉佛像等物,鬱悶之氣似乎稍平了一點。 巖和尚小輸當贏,笑呵呵拿到剩下的幾件寶物。南山老翁一輸到底,只出不進,然而真正大贏家無疑是他。 雲怒塵第一個離開,瞧他的模樣,不知稍後忘憂崖又會有誰倒楣。 南山老翁也隨後起身,深深看了林熠一眼,道:「多謝。」慢悠悠跨出廟門。 巖和尚問道:「你們兩位要不要留下來陪老衲喝杯早茶?」林熠瞧瞧天色,道:「時間過得真快,我得去獵苑報到了。」老巒點頭道:「我用馬車送你。」兩人出門坐上馬車,向獵苑方向徐徐駛去。 老巒輕輕揮動軟鞭,發出「劈啪」脆響,冷冷問道:「你為什麼會把破劫丹送給老南?」林熠詫異道:「有什麼不對麼?」老巒猛然轉頭緊緊盯住林熠,停留好一陣子,才回過頭去淡淡道:「你這樣是害了他。」林熠摸摸自己的鼻子,仍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巒哼道:「憑老南的心境和修為,即便沒有破劫丹,也有八成的把握渡過天劫。你將破劫丹送給他,反令他多了一份依賴,對於日後的潛修有害無益。」林熠恍然道:「難怪他會說收下破劫丹將來也許會後悔。」老巒無法從林熠的語氣裡分清,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假裝,繼續說道:「可惜,儘管老南明白這點,破劫丹的誘惑力卻實在太大。他仍是忍不住收下了。」林熠問道:「既然是這樣的至寶,你卻又為何不留著自己用,反而將它拿出來換籌碼?」老巒道:「因為我不需要,不如送給他們。」林熠道:「可是你又說過,破劫丹對老伯這樣的高手修煉,只會有害無益。」老巒的語氣突然變得森寒,緩緩道:「一個人聰明是好事,可把聰明完全表現出來,就成了十足的傻瓜。你最好不要時時自作聰明。」林熠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知道了。」老巒冷笑道:「你再這麼摸下去,鼻樑遲早要塌下去。而且,你把破劫丹送給老南,等於是替他樹了兩個極厲害的敵人。他本可以繼續隱居龍園與世無爭,但從今天起,卻要時刻提防被人暗算。」林熠奇怪道:「你指的是巖大師和雲老前輩他們?你們四個人不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嗎?」老巒道:「老南臨走前為何要毫無來由地多看你一眼?巖和尚為什麼還要留你喝早茶?雲怒塵又為什麼走得那麼急?這裡沒有一個人是傻瓜,只不過他們摸不清你的用意而已。假如你不是龍頭要的人,這顆腦袋過了今早,不知明天會在哪裡。」林熠感到背後冒起絲絲涼意,喃喃道:「原來我這個傻瓜想當一回濫好人,卻差點把小命送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往後打死我也不幹了。」老巒道:「但願你沒有對我撒謊。也許你沒有意識到,你對老南說的一句話,才是真正的救命稻草。」林熠怔道:「我說了什麼?」老巒回答道:「你勸老南不該來賭牌九,對不對?但你不知道,早在十幾年前,老南還是每回都能滿載而歸的大贏家。直到最近幾次,他才越輸越多。」林熠傻道:「這又是什麼道理,難不成是他的牌技退化了?」老巒道:「退化的不是他的牌技,而是老南的爭勝之心。他已漸漸看淡勝負,更不在意換取別人的寶物。現在的老南,是為求敗而來。」林熠吸了口氣,頭暈道:「求敗?」老巒道:「一個人要打掃屋子,首先必須曉得灰塵在哪裡。否則亂掃一氣,只能事倍功半。老南賭牌九,正是出於同樣的理由,他想從與我們的對決裡,不斷找到修煉中的心境弱點,而後進行彌補消除。你認為,他會在乎一場賭局?」林熠久久地沉默,思索老巒的話,低聲道:「原來如此。」老巒道:「正由於你的這句話,暴露出尚不瞭解老南用心的無知,大夥兒才不能確定你送出破劫丹的真實用意。如果你看破了這點,卻還將破劫丹送給老南,不用我說,你現在也該明白自己會是什麼樣的下場。」林熠強笑道:「原來,我說錯的那句話,偏偏是說得最對的一句。」馬車在獵苑門前停下,老巒道:「到了,今晚我不送你了,自己回龍園吧。」林熠下車,道:「老巒,謝謝你的提醒,不然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老巒沒有回答,駕著馬車慢篤篤向著青丘下駛去,過一會兒,便隱入山道轉角不見蹤影。 林熠在門口靜靜佇立半晌,彷彿在回味老巒剛才說的每一句話,臉上漸漸又變得輕鬆,朗聲微笑著道:「姥姥,我來報到了!」一路走進獵苑,這回再沒有不識趣的魔獸上來騷擾他。 青丘姥姥坐在客廳裡,看到林熠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問道:「昨晚老巒帶你去的那個地方好玩麼?」林熠坐下來,欣悅地點頭道:「好玩得很,果然有趣極了。」青丘姥姥冷哼了一聲,不理林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將金城舞的卷宗放到几案上,說道:「今天上午,你將裡面的內容背熟。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林熠拿起卷宗,自言自語道:「怪了,前些日子誰也不搭理我,怎麼這兩天大夥兒都爭著要帶我出去晃蕩?」青丘姥姥冷笑道:「你以為我會像他們幾個整日無所事事,帶你亂來麼?」林熠道:「別人我不曉得,但是至少雲老前輩看上去就忙得很,可不能算是無所事事。」青丘姥姥道:「他掌管忘憂崖,還培養一群飯桶打手,怎能不忙?」林熠問道:「那巖大師是做什麼的,看上去他的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青丘姥姥道:「龍頭不會收留任何一個廢物,無涯山莊也不可能有一個人會真正清閒。巖和尚模樣雖寒酸,卻是這裡的財神爺。」林熠好笑道:「財神爺?他管銀子?」青丘姥姥道:「我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沒有大筆的銀兩供花銷怎麼行?天底下,再沒有比巖和尚更能生錢的人了。就算是皇帝老兒的那點家當,在他眼裡也根本不當一回事。」林熠問道:「那老巒又是幹什麼的,他不會真是一個車伕吧?」青丘姥姥掃了他一眼,道:「有這工夫問這問那,不如趕緊把卷宗背熟。」她說完話,不容林熠辯駁,走出客廳,將他一個人留在了裡頭。 林熠索然無味地拿起卷宗,一頁頁翻看。對他來說,自幼熟記昆吾派成千上萬字的各種心法口訣,區區幾十頁卷宗自非難事。一目十行輕描淡寫地過上一遍,心裡已能記得**不離十。 到了中午,青丘姥姥走入客廳,懷中多了昨日林熠見過的金猿小青。她見林熠悠然自得把二郎腿蹺在几案上,臉上蒙著卷宗正在打鼾,眼中怒意一掠,冰冷地問道:「每個字都背熟了?」林熠懶洋洋把卷宗從臉上拿開,坐正身子道:「你可以把它拿去當柴燒了。」青丘姥姥忽然道:「金城舞常說的口頭禪是哪幾句?」林熠眨著眼睛,回憶背誦過的金城舞上千句對話,緩緩回答道:「『我是個苦命的孩子』、『天哪,為什麼是這樣?』還有 『幸好還有你肯幫我』。」青丘姥姥不動聲色,問道:「就這三句,沒有別的了?」林熠仔細想了想,道:「似乎有時候這傢伙也會說:「等我日後時來運轉,一定要好好提攜你』。唉,八成他是等不到這一天的了。」青丘姥姥頷首道:「看來,你的確有幾分張狂賣弄的資本。」緊接著又問道:「十二年前的六月初一,金城舞為什麼整整一天沒有說話?」林熠笑了起來,回答道:「一個昏睡不醒的人,除了夢話以外還能說什麼?」青丘姥姥不等他有喘息機會,立即追問道:「他為什麼會昏迷整天?」林熠歎道:「雖然有些強人所難,但我真希望你接下來能提出有點水準的問題來。金城舞六月初一清晨,被條突然竄出的金絲纏蛇在手背上咬了一口,中毒昏迷。 「不過這個意外的背後,卻不排除是有人故意為之。儘管金城舞當時只有七歲,可畢竟家學淵源,又有金裂寒暗中遣心腹保護,沒道理會遭蛇咬。」這時青丘姥姥的眼神,更像是一條想將林熠活吞下去的金絲纏蛇,徐徐問道:「為什麼金城舞小時候不喜歡吃蜜糖粥?」林熠愣了愣,思索半天老老實實地道:「不知道。」青丘姥姥霜冷的玉容,驀然綻出一縷譏諷的笑意,回答道:「很簡單,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任何理由。你死記硬背的本事,令人欣賞,可惜……」林熠目瞪口呆,喃喃道:「有水準!我服了。」青丘姥姥笑容轉瞬即沒,肅容道:「你以為我是在故意為難捉弄麼?我是在告訴你一條真理,熟記卷宗上的每一個字並不稀奇。你要做的遠遠比這更多,必須將自己完全融入到金城舞的內心世界,讓自己成為另一個他,才有可能勉強合格。」林熠徹底無言。 青丘姥姥出了口惡氣,冷冰冰道:「還愣著作甚?走吧,我們出門去。」兩人出了獵苑向北而去,一炷香後,前方一座高崖赫然拔地而起聳入雲霄。青禿禿的峭壁上寸草不生,刻著巨大的「忘憂」二字,一座黑黑的厚重石門緊緊關閉,門前空無一人。 青丘姥姥走到石門邊,將右手併攏嵌入峭壁的凹坑中,白光一亮,石門隆隆開啟。一股血紅色的濃霧,鼓蕩著灼烈熱流撲面吹到。林熠不由暗歎自己的命實在夠好,剛出了一座冰窟,眼瞧著又要走進一座熔爐。 兩人走進甬道,石門在身後關閉,光線頓時幽暗下來。插在石壁上的火把獵獵燃燒,卻驅趕不去洞府內濛濛的血霧縈繞。 一名身穿血紅色衣衫的男子出現在甬道盡頭,朝青丘姥姥恭謹地施禮道:「姥姥,您來了。」青丘姥姥道:「山尊已將我今日要來的事情交代你了吧?」血衣男子躬身道:「是,山尊吩咐,若姥姥得閒,不妨請到誅心堂稍歇。」青丘姥姥毫不領情道:「我沒興趣見他,他最好也莫來煩我。」血衣男子早料青丘姥姥會有此反應,應道:「是,請姥姥隨屬下來。」兩人跟隨血衣男子走過甬道,進入忘憂崖內部。 瀰漫的血霧裡,隱隱約約響起鬼魂般的哀鳴厲嚎,四周滾熱的氣息,也絲毫不能緩解心中生出的寒意。 拐過一道彎,就見空曠的石窟中央有座方圓百丈的血池,朝裡望去,依稀能看到冒出的騰騰熱氣底下,滾滾猶如岩漿般的暗紅色黏稠池水。 四名血衣人架住一個遍體鱗傷、骨瘦如柴的中年女子,走到池邊熟練地一拖一推,將她拋了下去。半晌過後,從底下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忍無可忍的淒厲哀嚎,沙啞的聲音就像尖錐,深深扎進林熠的胸膛。 青丘姥姥問道:「這女人是誰,為何要扔進『焚魄池』?」血衣男子恭敬地回答道:「是漱心庵鎮魔老尼的得意弟子,法號叫什麼『潔雨』。這兩天伺候得山尊很不爽,原本該被關進燭魂淵,可昨晚有人造反越獄,燭魂淵一時關不下這麼多人,所以才將她扔進池子。等什麼時候山尊開恩,再放她出來。」林熠心如錐刺,臉上卻不能有半點異色。記得七年前他曾在漱心庵見過潔雨一次,那時的她寶相莊嚴,韶華正當,宛如一尊玉菩薩。沒想到身陷忘憂崖,慘遭連畜生都不如的蹂躪踐踏,生不如死。 如果沒有猜錯,她應該會是釋青衍所說的,試圖潛伏進九間堂的六名仙盟同仁之一。不曉得,其他五個人的命運又是如何?有時候,死遠比活著好太多。 穿過焚魄池,熱氣更甚。在又一間石窟中,二十多個全身一絲不掛的囚犯分成幾組,正在煉製丹藥。六個凶神惡煞的血衣人,手提專破護體真氣的棘刺鞭在一邊虎視眈眈,隨意抽打呵斥。 這二十多個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每個人都是傷痕纍纍,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有命在。 林熠已經沒有了憤怒。他現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解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甚至自己也隨時隨地處在未知的危險中。 他從沒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肩頭擔負的責任,也從沒有過如同現在這樣地充滿勇氣與動力。忘憂崖,應該是林熠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里程碑之一吧?因為,在這裡,讓他懂得自由與尊嚴的寶貴。 三個人默默無語又走過一段路,血衣男子打開一扇石室的門說道:「姥姥請。」青丘姥姥緩步走入石室,血衣男子等林熠也進到裡面,關上了石門。 石室裡佈置得很舒適,可是林熠無法忘掉一牆之隔的外面是個怎樣的煉獄。 青丘姥姥在一張軟椅中舒服地坐下,說道:「從進來開始,你一直沒有開口。」林熠冷冷道:「我無話可說。」青丘姥姥道:「你太年輕了。這本就是個強存弱亡的世界,如果沒有保護自己的本錢,結局只能如此。」林熠道:「你帶我來忘憂崖,就是想讓我看看怎麼把人當畜生,而後再明白什麼是弱肉強食?」青丘姥姥道:「當然不是,你該認真看的,是另一樣東西。」手指在椅邊的几案下一按,正對軟椅的石壁忽然消失,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變成了透明的幕牆,展現出隔壁另一間石室中的精采情形。 那裡面所有的一切遠比這裡更豪華,也更寬敞、更絢麗。一名年輕男子舒服地半躺在軟榻上,與身邊一群艷色少女調笑。過度蒼白的面色,孱弱的軀幹,說明這已是具被掏空的行屍走肉。 林熠失望道:「他就是……金城舞?」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三章 誘供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9 本章字數:7151 青丘姥姥微笑道:「他已經在這裡住了整整六年。你看他的模樣,是不是很享受這裡的一切,早忘記了最初的驚恐與抗拒?」林熠道:「你說過,龍頭不留廢物。所以,他活著就一定還有理由。」青丘姥姥道:「好好觀察他吧,記住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反應。半個時辰後,我會把你送進他的屋子,然後你要設法取得他的好感和信任,直到他把所知的一切全部告訴你。這也是對你調教與考驗計畫的一部分。」林熠目光閃爍,問道:「我是否可以採用任何一種手段來接近他?」青丘姥姥道:「沒錯。如果你想扮成一個慌不擇路誤闖溫柔窩的囚犯,我可以幫忙替你打扮打扮。」林熠搖頭道:「我沒你想像的那樣笨。如果是個囚犯闖進去,這位過得正愜意的青年公子,除了會像只受驚的兔子大喊救命外,不會說出任何秘密。」青丘姥姥道:「很好,你已經進入角色了。今天早晨,有人告訴了金城舞一句話,只要你設法把這句話從他的嘴裡掏出來,就算完成任務。不過,普通的拷打最好不要用,因為不是每個被你調查的對象,都會像他這樣窩囊。」林熠笑道:「一想到今後我要演的是這麼個角色,我就想好生感謝你一番。」青丘姥姥淡然道:「不用了,這是龍頭的安排,你和我照做就是。」半個時辰後,封閉的石室突然亮出一道光門。沒等金城舞抬起頭,滿臉怒容的林熠已經衝到他的面前,像拎只小雞似的抓起他胸前衣襟,鐵拳左右開弓重重煽在他乾癟的面頰上,頓時嘴裡血沫橫飛,哭爹喊娘。 那群少女尖聲驚叫著倉惶躲到角落裡,遠遠地觀望。 青丘姥姥通過透明幕牆目睹這一切,對林熠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強橫,和金城舞哭爹喊娘的樣子,似乎大感興趣。 她輕撫小青的絨毛,微笑道:「小乖乖,你猜猜,這小子接下來會怎麼做?」正在挨打的金城舞除了覺得自己冤枉以外,腦子裡再想不出其他可能。這頓突如其來的暴打令他完全懵了。來人把他呼的一聲摔到地上,意猶未盡又猛踹兩腳才停了下來。 這時,金城舞才想起來歇斯底里地尖聲大喊道:「救命啊!」林熠勃然大怒,上前又是好一通劈頭蓋臉地暴打。 金城舞雙手抱頭,涕淚齊下哀嚎道:「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我不過是個苦命的孩子 林熠一把揪住金城舞散亂的頭髮,把他的臉抬起來剛好對著自己噴火的雙眼,問道:「你知道老子是誰,為什麼要打你?」金城舞被揍得七葷八素,滿嘴吐血,門牙也鬆動了一顆,捂著臉痛哭道:「小人不知兄台是哪位,也不曉得小人哪裡得罪了兄台?」林熠呸道:「老子說起來是這裡的新管事,每天累死累活,忙前忙後,卻還要挨山尊臭罵。你小子憑什麼,整日有吃有喝,還有美女伺候?你快給老子說明白。」金城舞不知所措地望著林熠,囁嚅道:「小、小人不該,小人該死!」林熠鬆開他的頭髮,哼道:「算你還明白點事理,不然苦頭可有得你吃。」金城舞腦門咚地撞在地毯上,齜牙咧嘴地強笑道:「是、是,小人多謝兄台高抬貴手,手下留情。」林熠掃了眼隔開兩間石室的牆壁,並看不出有任何異樣。顯然,金城舞並不曉得,自己是只被關在籠子裡,時時刻刻供人參觀的猴子。 林熠怒喝道:「怎麼,你打算就這麼一直讓老子站在這兒跟你說話?」金城舞趕忙向牆角罵道:「沒長眼的東西,呆站在那做什麼,還不趕快搬張椅子來請貴客坐下?」林熠一瞪眼,道:「你沒長手腳麼,要不要老子替你再修理一下?」金城舞兩腿酥軟,連滾帶爬地拖了張椅子過來伺候林熠坐下。 林熠雙手抱胸環顧四周嘖嘖讚道:「你小子的日子過得不錯啊。」金城舞點頭哈腰賠笑道:「這一切都是拜山尊的賞賜,以及兄台的關懷,小人才有今天。」林熠放緩口氣道:「難得我能在這兒找到一個懂事理會說話的人,可以聊上幾句了。聽說,你親老子是金牛宮的宮主金裂寒?」金城舞青腫的臉上現出一絲得意,故作謙卑道:「原來兄台知道小人的爹爹,不知您以前是否見過他老人家?」林熠臉立刻沉下來,嘿道:「金裂寒算什麼東西,他還不配見老子一面!」金城舞心裡大不以為然,但好漢哪能吃眼前虧,他不敢表露在臉上,笑吟吟支吾道:「是、是,兄台英明神威,家父哪及得上您萬一?」林熠心裡不屑這混蛋的無恥,為了少吃一點苦頭,居然把自己的親老子貶得一錢不值。但他臉上露出揚揚自得的神情,扯著嘴角嘿嘿道:「算你還有點眼光,坐吧。」金城舞巴結道:「兄台跟前,哪有小人的座位?」林熠一翻白眼道:「老子叫你坐你就坐,嘰嘰歪歪些什麼東西?」金城舞暈頭轉向,屁股挨著椅子邊緣小心翼翼地坐下,討好地堆笑著。 隔壁屋裡的青丘姥姥,已然醒悟到林熠忽怒忽笑用意何在。他是看準金城舞懦弱虛榮的弱點,一上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將這小子揍怕,爾後只需稍加顏色便能讓他唯唯諾諾,服服貼貼。 反之如果採取和顏悅色的態度,以圖搏取金城舞的好感,這個渾不更事的白癡說不定只會順竿往上爬,還真當自己了不得。 由此可見,金城舞的這頓皮肉之苦是白挨了。但林熠是否能憑一通拳腳,就成功套出金城舞的話,還得看他接下來的表演。 屋子裡的林熠,海闊天空和金城舞調侃起來。說得高興時拍著他的肩長吁短歎,轉眼換了臉色,又嚇得他心驚膽顫。沒多久,金城舞俯首貼耳,直和一隻一心想討主人歡心的哈巴狗差不多。此刻若真讓他學狗叫,也絕對沒問題。 話題又逐漸轉回金城舞在忘憂崖的生活上,林熠道:「你成天被關在這間石屋子裡,不會悶麼?過幾天找個機會,我帶你出去轉一圈如何?」畢竟籠中的鳥過得再舒服,有時也會想著能到外面撲騰兩下翅膀。金城舞六年不知寒暑春秋,聞言心動不已,卻猶豫道:「山尊他老人家恐怕不會答應吧?」林熠一擺手道:「我當然會選個山尊不在的日子。哼哼,底下那些蠢材誰敢向他告密?在這兒,老子的話多少還有點份量。」金城舞大喜道:「多謝兄台,小人委實不知該如何報答您才好。要是我日後有時來運轉的一天,一定要好好提攜,哦不,報答你。」林熠不屑道:「你能報答我什麼?老子只是可憐你,一想到除了這些嬌滴滴的娘們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悶也悶死了。」金城舞瞥了一眼那群少女,壓低聲音歎道:「可不是麼,要是兄台能天天來這就好了。」林熠哼道:「你當老子和你一樣,成天吃飽喝足沒事幹?咦,奇怪,就沒有別的傢伙進來找過你麼?」金城舞道:「小人一年也難得見到他們一回,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都會從那扇光門直接傳進來的。」忽然想起什麼,道:「對了,今天早上倒是來過一位。」話剛說出口,立即又說道:「不過他什麼話也沒說便又出去了。」林熠的眼神猛然變得凶狠,盯得金城舞渾身不自在,結結巴巴問道:「兄台,您、您怎麼了?」林熠道:「老子我原本想把你當個朋友,還打算冒險帶你出去逛逛。哼,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你太讓老子失望了,咱們的交情到此為止。」金城舞惶恐道:「小人並沒想欺騙兄台,但、但魯爺說,那話是山尊他老人家獨獨交代給小人的,對誰也不能說。萬一洩漏出去,小人就要被扔進燭魂淵裡哭死。兄台,小人不是不願說,實在是不能說啊!」林熠「啪」地拍碎扶手,指著金城舞的鼻子道:「放屁!姓魯的算哪根蔥,也配帶個『爺』字?老子回頭就把他做了,看誰敢多一句廢話?」金城舞撲通雙膝倒地,作揖道:「兄台息怒,兄台息怒!」林熠一腳把他踹翻,罵道:「就你這熊樣也敢和老子稱兄道弟,那姓魯的豈不也成了老子的爺爺?」金城舞幾乎哭出聲來,哀求道:「兄 祖爺爺饒命,饒命啊!小人絕沒這個意思啊!」林熠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緩聲道:「起來吧,也難為你了。老子既然要當你是朋友,就不該再逼你。」金城舞沒想到林熠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用袖子擦擦臉上血污,坐在地上又問道:「您、您老人家真還當小人是朋友?」林熠苦笑道:「說起來,咱們兩個也是同病相憐。你不曉得,老子原本可是個世家子弟,可惜老娘死得太早,老爺子偏又迷上了一個妖婦。那妖婦看老子不順眼,就整天變著手段折磨老子。 「後來更不得了,她生下個小崽子,老子的日子簡直就沒法過了,連老爺子都開始拿我不當人看。有一日惹急了老子,我趁老爺子不在,一刀一個將妖婦和那小兔崽子全都砍了,逃到外面東藏西躲直到山尊收留,才算有了落腳的地方。」林熠滿口胡話,金城舞居然信以為真道:「天啊,怎麼會是這樣?原來兄台的身世也這般淒慘。」林熠道:「所以等老子知道你的境遇,才心生同情特意來找你結交。說到底,你是私生子,我是家門逆子,我不同情你,還有誰會同情你?」金城舞眼淚怔怔落下,回想起年幼時遭人恥笑的日子,心酸難耐。 林熠走上前伸手握住他瘦弱的肩膀,用力一按道:「是個男人,就別哭。」金城舞哽咽道:「兄台,我活了快二十年,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把我當朋友看待 剛才是我不對,可我也沒法子啊!」林熠溫言道:「我明白,你是身不由己。我也是隨口一問,不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有手下背著老子私傳山尊的旨意,換誰心裡都不會舒服。」金城舞愣道:「私傳旨意?你是說魯爺他?這是為什麼?」「哪來那麼多的為什麼?」林熠冷冷一笑,突然回身凌空彈指,點昏那群張望的少女,才繼續說道:「我當你是朋友,就只告訴你一個人。那王八蛋看老子年紀輕輕便坐到了他的頭上,早心懷不滿,他想藉你除去老子。」金城舞聽呆了,難以置信地問道:「這怎麼可能?」「怎麼不可能?你一定在奇怪,一句話為何如此重要。老子不妨透露給你曉得,姓魯的這麼做就是想向山尊炫耀,這裡的人可以不聽老子的,卻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嘿嘿,他也太小看老子了,山尊是區區幾句話就能哄騙打動的麼?」金城舞恍然道:「哦……難怪,我總算明白,早上他傳給我的那句話,為何那般莫名其妙、沒頭沒尾了!原來是想做給山尊看,故意整治兄台的。」林熠道:「你明白就好。既然你覺得老子擺不平那姓魯的王八蛋,怕日後挨他的整治,我也不勉強你了。可惜,往後我可能就沒法再照應你,你好自為之吧。」金城舞問道:「如果小人將那句話告訴兄台,魯 那王八蛋就會完蛋?」「那是當然。只要山尊相信沒有姓魯的,老子也可以管控住這兒,他在山尊眼裡便會一錢不值。屆時我殺了他,山尊知道了也只當死了一條狗。」金城舞低下頭,顯然敲打的火候還不到位,林熠一把拽起金城舞,怒道:「說了半天,你磨磨蹭蹭就是不相信老子!好,你不當老子是朋友,老子還幫你作甚?將來就讓姓魯的好好照料你吧!」金城舞一哆嗦,脫口而出道:「今早他進來吩咐小人,不管誰來問,小人都只能回答不能說。這是山尊單獨交代小人的話,洩漏出去就要被投入燭魂淵。」林熠奇怪道:「不能說,就這樣,沒有別的了?」金城舞道:「實在不敢騙您,他真的就是這麼吩咐小人的。」林熠追問道:「那他有沒有告訴你,究竟什麼是不能說的?」「小人問過,結果只多挨了一個巴掌。」林熠鬆開金城舞,踱步沉思片刻,再次問道:「所以其實你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有些什麼是你不能說的?」金城舞回答道:「小人也一直沒想通。所以兄台先前問起小人,小人只好這麼回答,就怕萬一說錯了魯爺饒不過小人。」林熠已經確定,自己需要的答案事實上早已得到。金城舞早上得到的吩咐,就是他剛才說的那三個字。 他拍拍金城舞的肩頭,微笑道:「很好,我沒看錯你,你果然還是個男人。」金城舞稀里糊塗,飄飄然呵呵傻笑道:「這兒的丫頭,也都這麼誇小人。」林熠道:「我要去見山尊了,你接著在這兒享受吧。」金城舞愕然道:「兄台,您還不曉得魯爺到底不讓我說什麼呢?」林熠走到石壁前,按照青丘姥姥事先約定的方式輕擊三下道:「那你也就不必再擔心,姓魯的會把你扔進燭魂淵了。」金城舞想想也是,看來不管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自己都可平安無事。林熠會怎樣,自己又何苦擔心? 光華一閃,林熠已回到隔壁石室。 青丘姥姥仍坐在原先的座椅裡,輕撫小青道:「恭喜你這麼快就通過了考驗。這傢伙真是個蠢材,對嗎?」林熠淡淡問道:「我可以回龍園了麼?」青丘姥姥起身道:「好好休息,別再找老巒他們鬼混。明日一早再到獵苑來。」林熠跟在她身後笑道:「我怎麼聽都覺得,你說話好像照顧小孩子的奶媽?」青丘姥姥走出石室,冷冷道:「你該慶幸小時候的奶媽不是我,否則,那條煩人的舌頭早已被我割了喂小青。」出了忘憂崖,青丘姥姥逕自去了。 林熠回轉龍園,遠遠就瞧見在門口張望的藕荷飛步跑來,欣喜道:「公子,您可回來了。奴婢真怕您出事了。」林熠笑道:「我能出什麼事?這兩天還有誰來找過我麼?」藕荷道:「中午南老爺子來過,他讓奴婢將這本小冊子轉交給公子。」林熠接過小冊,原來是煉化駕馭錦雲絲帶的心訣和真言。他收起冊子,問道:「有酒麼?這兩天忙得連水都沒喝上一口。」藕荷嬌笑道:「公子忘了臨走時吩咐奴婢做的事了麼?奴婢一直給公子存著那罈酒呢。」進了屋,藕荷抱出酒罈,林熠一手拎起撕去封口,猛飲一大口,好不舒暢地感慨道:「還好你記得替我把這罈酒藏了起來。」藕荷喜滋滋道:「公子吩咐藕荷的事情,藕荷豈敢忘記?您要不要先打上熱水洗個澡,身上的味道可不太好聞。」林熠心道:「從獵苑、破廟和忘憂崖這三個鬼地方轉了一圈回來,不管是誰,身上的味道能好聞麼?」他嘿嘿笑道:「好個丫頭,居然敢編排起我的不是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藕荷一點也不怕,抿嘴笑道:「公子要收拾奴婢,奴婢豈敢不從?不過最好等到公子沐浴完畢再動手不遲,不然奴婢瘸腿瘸腳地,如何服侍公子?」林熠笑罵道:「鬼丫頭,學會和我討價還價了,還不快去燒水?」喝完了酒,藕荷來請林熠。一進浴室,裡面一大池的熱水蒸氣騰騰。林熠誇道:「看在你辛辛苦苦替本公子燒滿一池洗澡水的分上,這回的懲罰就暫時記下了。」藕荷從後替林熠解去衣帶,笑吟吟道:「奴婢早知道公子心地最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絕不會動真格的。」林熠道:「好啦,別拍馬屁了。讓我舒舒服服泡上一會兒才是真的,你乖乖出去替我把門吧。」藕荷問道:「公子不要奴婢伺候沐浴了麼?」林熠一本正經道:「有你在,我只好連衣服帶人一塊下池子洗了。」藕荷咯咯嬌笑,像羽快樂的小鳥飛出浴室,臨走不忘交代道:「公子若是覺得水冷了,就招呼一聲奴婢。」林熠苦笑搖頭,道:「難不成我還讓你拎著水桶進來麼?」脫下衣物,一頭躍入滾熱的池水裡,暖洋洋的感覺令他舒服得像飄上雲端。連日的緊張勞累,也隨著池子裡濛濛的水蒸氣一起蒸發。 他鬆弛身心泡了片刻,疲乏稍去,凝神聆聽外面的動靜。確認藕荷已經離開,又仔細打量浴室裡的佈置,同樣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才徐徐運轉太炎真氣,將左臂上隱藏的傳音法陣祭出。 他束音成線,注入傳音法陣呼道:「我是龍刃,漁夫在家麼?」一個聲音模糊傳來,雖然稍稍有些失真,但仍能聽出是個男子的嗓音回答道:「在家,龍刃稍等。」少頃釋青衍的聲音傳來,問道:「龍刃,我是漁夫,你現在在哪裡?」林熠道:「無涯山莊,但具體位置我不清楚。我已見過龍頭,更準確的說是見到了他的影子,他應該就是水無痕所說的龍尊。」釋青衍道:「傳音法陣維持不了太久,你揀要緊的簡略說。」林熠簡短扼要敘述了這些日子以來在無涯山莊的見聞,最後道:「依照我的估計,很快我便會以金城舞的身份進入金牛宮,到時候我該怎麼做?」釋青衍沉吟著回答道:「你最要緊的,是盡力爭取龍頭對你的信任。」林熠問道:「龍頭要收齊六卷《雲篆天策》,可是至少有一卷已經由黎仙子的手交到仙盟,他為何還有把握對我這麼說?」「我現在還不知道。」林熠道:「明白了。那你是否有法子根據我提供的線索查出老巒的底細,見過的人裡除了龍頭,我最拿不準的就是他。」釋青衍道:「好,我們會盡力配合你。」林熠想想接著問道:「現在昆吾山的情況如何,他們對我被人劫走的事情,做何反應?」釋青衍回答道:「這筆帳現在是算到了冥教和蝶兒的頭上,當然也包括你。當日看管你的法堂弟子,全數死在了血罩神功之下。」林熠沉聲道:「是雲怒塵。」頓了一頓,又問道:「若蝶好麼,我能否和她說上一句?」「她很好,不過箏姐已護送她回築玉山了。冥教裡,還有她的任務。」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四章 新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3:59 本章字數:8144 林熠勃然生出一股怒氣,低聲質問道:「你答應過我要好好保護她,為什麼還要讓若蝶回冥教?」釋青衍道:「這個世上,除了你之外,最關心蝶兒的人便是老夫,但是,有些事情非她不可。我會盡最大力量保護她,一定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林熠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情緒,說道:「我相信你,不要讓我失望。」釋青衍模糊的聲音愈漸低微,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這次通話到此為止。另外,黎仙子已經離開合谷川,她……正在四處找你,也許你很快會遇見她。」林熠緩緩道:「謝謝你告訴我,她不會認出我的。還有什麼問題麼?」釋青衍斷斷續續的聲音道:「多保重!我……保證,等你……的一天,若蝶一定會在……台上等你!」林熠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這麼做,並不只是為了若蝶」真氣一收,切斷了聯繫。左臂上的符印漸漸褪淡,隱入肌膚之下。 他深深將頭扎進水池中,久久埋藏,似乎是想藉這池水清洗自己的思緒。直到藕荷在外頭高聲問道:「公子,要不要再加些熱水?」林熠抬起頭,抹去臉上的水珠,回答道:「不用,我洗完了,這就出來。」他穿上衣服,束好髮髻走出浴室,丹田里有些空得難受,剛才的傳音法陣果真耗費了不少真氣。於是說道:「藕荷,我要休息一會兒,沒事就不要來打擾我了。」回到屋裡,林熠盤膝坐到榻上,將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又重新細想了一遍,天色漸近黃昏。 一縷斜陽照入,窗外的夕陽絢爛,溪水潺潺,一片寧和,然而在這一片寧和之側,就有一座人間煉獄近在咫尺,那一聲聲淒厲而絕望的慘叫哀嚎,彷彿無止境地在耳畔迴響。 收拾情懷,林熠徐徐澄靜神思入定打坐。他默念太炎心訣,靈台漸漸空明清朗,丹田內溫暖的真氣緩緩生成,像水漲秋池充盈蕩漾。 太炎真氣在丹田內流轉十八周天後,分由奇經八脈汩汩而出遊走全身經脈,空乏的身心為之潤澤,像注入了清冽甘霖。 林熠全心融入了忘物還情的境地裡,不知道夕陽遠去,只留下清空月明,夜燈初上,也不知道晚風乍起吹動窗紙沙沙輕響,屋外的春溪一如往昔地不斷流逝,不再歸來。 當真氣運行到泥丸,林熠的頭頂一熱,貯藏其中的一縷縷靈元歡呼雀躍,如雲如煙逐漸凝聚收縮。經過這多天破日七訣的修煉與南山老翁的點化,林熠的仙心突飛猛進,泥丸中的靈元亦水漲船高,一日千里。 太炎真氣一圈圈在泥丸內部循環,一股先天神識油然而生,悄然推動著靈元凝集,宛如百川歸海,完全不需要林熠催動意念進行控制。似乎,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便如人的呼吸與心跳,源於本能。 林熠徹底放開了身心,靈台無塵無慮,清晰而欣悅地感受到泥丸中奇妙的變化,就好像是一個旁觀者。剎那間,這頭頂小小的泥丸化作了一片浩瀚無垠的天地,讓他的神思盡情奔馳,翱翔逍遙。 濤生雲滅,風行水上。靈元就這般輕柔自然地流動起落,水乳交融。太炎真氣開始逐漸退出這座舞台,把主導權不著痕跡地交還給泥丸真正的主人。 林熠的身軀像有風托起,慢慢離開床榻向上抬升。但由於速度極慢,以至於肉眼幾乎無法看到他的移動。太炎真氣完全進入到先天之境,如同屋外的溪流,沿著它本有的河床,在經脈與丹田之間不停地流動壯大,推向頂峰。 這一切,林熠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所有神識都已匯入泥丸,抱守靈台。那一縷又一縷的靈元盈滿了泥丸,又凝煉成如霧還絮的小小一團,將原本是無形無狀的靈台,緩緩昇華為由無數縷靈元構築的嶄新天地。 神識與靈元便以靈台為媒,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再不分彼此差異,宛若水與泥,不停地捏合揉搓,直到卓然成形,無你無我。 一種新的生命終於就此誕生。元神,這就是多少修仙求道之人夢寐以求的瑰寶,悄無聲息地姍姍降臨。 「轟」林熠腦海突然產生一種炸裂的錯覺,凝縮的元神雛形像要破繭而出的彩蝶,潮水般擴散,鼓蕩澎湃衝擊泥丸。彷彿是湧動的岩漿,無比渴望著要衝破肉軀的禁錮,破土生長扶搖雲天。 林熠的身軀微晃,頭幾乎撞到了屋內的橫樑。太炎真氣回納丹田,匯成一條不可阻擋的洪流經胸口膻中直衝頭頂,似也要為這激動人心的時刻推波助瀾。 「砰!」林熠身上倏地釋放出淡紅色的光華,頭頂光霧冉冉蒸騰,越來越亮,越來越濃。 藕荷在屋外,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趕緊衝了進來,剛想呼喚林熠的名字,卻正見到他頭頂濛濛的淡紅光霧裡,有一縷輕煙般的光暈徐徐冒出,在上方盤桓流連,揮之不去。 藕荷下意識摀住了櫻桃小口,睜大圓圓的眼睛呆呆注視著林熠,低聲地驚呼道:「天啊,是元神出竅!」光暈逐步膨脹,蔚然成形,像一蓬殷紅色的雲團繚繞在林熠的頭頂。慢慢地,雲團中央顯現出一點臉龐的輪廓,先是有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然後生出頭髮、眉毛,乃至一根根的睫毛。 身體、四肢、手腳,好似有人在變戲法一樣,從那蓬光暈裡一一分離呈現。最後,形成了一道與真人一模一樣、栩栩如生的光影。 光影睜開眼睛,看到呆呆站在門邊的藕荷,嘴角泛起一絲熟悉的笑意,問道:「藕荷,你不認識我了麼,幹什麼把眼睛睜得比湯圓還圓?」藕荷如夢初醒,難以置信道:「天啊,真的是公子,奴婢簡直不敢相信。」林熠的元神微笑道:「你不會告訴我,連元神都沒見過吧?」藕荷搖頭道:「奴婢是不能相信,公子才二十來歲的年紀,居然就能修成元神晉陞散仙。這、這太讓人驚訝了!」林熠哈哈一笑,道:「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感覺腦袋裡好像生了一條小爬蟲,拚命撞開腦殼非要鑽出來逛逛。等醒覺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變成這樣了。」他說著,好奇地低下頭看看懸浮在空中的肉身。 第一次,不需要藉助鏡子和水面,可以如此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肉身,竟感覺像是撫育了自己二十餘年的母親,親切而陌生。 他驀然意識到,肉軀只不過是修行者在漫長旅程初期,所依靠的生命源泉與跋涉枴杖。終有一天,它將徹底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僅僅作為一個宿體存在,就如同長路旁一座只屬於自己的客棧。 但這依舊不是修行者的最後終點。這條征途,只要活著就永遠也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即使掙脫了肉身的桎梏,跨越了生命的極限,依然還有更加廣闊無垠的天地在等待著自己去探索,去征服。 相比之下,塵世的紛紛擾擾,一時的得失成敗,實在不能算什麼。微小可笑得如同大漠中的一顆沙粒,風吹過後渺然無蹤。 他忽然感到,自己能更深刻的理解南山老翁與世無爭的心境。儘管,自己錯過了這條修行的路,但對它的認識,卻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更清晰明白。 這就是自己第二次的誕生啊,林熠默默在心中感歎道。他伸出右手,輕輕握成拳頭,那種溫暖柔軟,竟分辨不出與真實肉身的差別。 「公子!」藕荷的呼喚打斷了林熠的神思,見小丫頭扭捏地囁嚅道:「您、您身上什麼東西也沒穿」林熠嚇了一大跳,低頭一望果不出其然。他笑罵道:「那你還不快出去!」藕荷閉起眼睛,嬌笑道:「奴婢出去不難,可是公子的元神,總不能一輩子都這副模樣啊。」林熠一怔,想到青丘姥姥的元神如真人一般霓衫雲帶,玉釵蓮靴,顯然也不可能是實物。他想了想,心念稍動,身上光芒一閃,已多了一件青色衣衫。 原來如此,林熠暢快地笑道:「藕荷,你可以睜開眼睛了。」藕荷問道:「公子,您穿好衣服了?」小心翼翼睜開一條縫,只見林熠一身青衫,與他的肉身穿著無異,嫣然一笑道:「今後您可以隨心所欲換衣服啦!」林熠被藕荷的話一點,突然想道:「我適才只是用意念控制真元,幻化出了身上的衣物。假如再進一步,是否可以幻化出仙劍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再轉念一想,不由啞然失笑道:「我想得到的,幾千年前便早有人想過了。一把幻化出的仙劍固然可以隨意改造變化,但耗損的真元何等劇烈,用於生死對決又嫌中看不中用,遠不如鑄煉的仙劍好使。」藕荷關切道:「公子,您的元神剛煉出不久,不宜在體外停留過長時間,還是快些收回去吧。」藕荷這麼一提醒,林熠發現自己果然有點真元不濟,頭暈目眩的感覺,只是症狀還不算太明顯。他不願逞強,笑道:「好,我就收回去!」瞑目動念,神思漸漸淡泊瞬間失去意識,飄浮的元神又化作一縷光暈納入林熠肉軀。淡紅色的光霧開始退潮,肉身緩緩下沉,穩穩落回軟榻。 屋子裡的光線重新恢復幽暗,林熠的肉軀也不再發光,少頃,他的眉毛微微一動,睜開了眼睛,望著藕荷笑道:「好了。」藕荷興高采烈地道:「恭喜公子大功告成,躋身散仙一流。今後能夠打贏公子的人可就不多啦。」林熠亦是心中喜悅,他默默體察體內狀況,驚喜地發現自己又有了變化。 自從在築玉山雨抱樸為林熠洗髓築基後,他的經脈與丹田豁然壯大。從一條溪流陡然長成了江河般寬闊深遠。然而這河床裡的水,仍是那一點,雖有提升卻遠遠跟不上經脈飛躍的步伐。 但現在丹田內的真氣生成速度驀然加快,不可以道理計,實有天壤之別。更美妙的是,自己的身心彷彿進一步地融入了四周天地,交流感應生生不息。 如果說從前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吸納到一縷天地靈氣轉煉成真元貯藏,如今他已能像喝水吸氣那般簡單地,將游離在虛空中的靈氣順利收容,納入丹田修煉轉化。 可想而知,往後的修煉勢必可以事半功倍,邁入一個嶄新的層次。這才是真正的質變,也是真正踏上天道坦途的轉折。 他微微笑著說道:「難道我們修煉仙家心法,就是為了和人打架鬥狠麼?」藕荷道:「公子當然不是這樣的人。但要是有誰敢欺負到您的頭上來,咱們也不好惹啦。任誰也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那個份量再說。」林熠問道:「我剛才這麼一入定,現在都到了什麼時候?」「已經過子時啦,公子。您要不要喝罈好酒,慶祝一下?」林熠搖頭道:「留到明早吧。我要趁熱打鐵,好好回憶體悟剛才的經歷感覺。」藕荷乖巧地道:「那奴婢就不打擾公子修煉了。明天早上,奴婢準備好一大壇的酒,再和公子好好慶賀。」林熠向她一笑,合起雙目,再次回到內心那片奇妙無垠的浩瀚天地裡。 翌日清晨,林熠前往獵苑。 進了客廳,青丘姥姥一如既往坐在那張軟椅裡,見面便道:「不錯,一夜不見,你居然已參悟了鑄元真諦,晉陞散仙。這對我們將來的任務,大有好處。」林熠照例也在老位子上坐下,說道:「姥姥,我有一個問題想了半宿仍百思不得其解,希望你能指點一二。」青丘姥姥淡淡道:「人也變謙虛不少,倒令我更驚訝了。你有什麼問題?」林熠道:「昨晚我煉出元神,出竅不過短短片刻,就感覺真元不濟只得退回肉身。我想縱是如南老伯那般的地仙人物,也很難讓元神在體外支持很久吧?」青丘姥姥道:「那是自然。所謂元神,是靈元與真元合而為一的結晶,一旦出竅,真元為支撐元神運轉不散,耗損的速度遠甚於平日。你初學乍練,能停留到一炷香就很不錯了。至於老南,當然比你強上許多,但也不可能超過十二個時辰。」「那就是了。我奇怪的是,為何每次見到的都是你的元神,而非真身。難道說你可以破除真元耗損的限制,隨意用元神遊走。這其中有什麼訣竅麼?」青丘姥姥半晌後方回答道:「你錯了,你看到的我,不是元神,而是靈魄。」林熠驚訝道:「怎麼可能?普通的人死後靈魂離體,除非煉化為厲鬼,否則根本無法用肉眼看到。可是你卻是活生生坐在我面前,而且身上毫無陰煞氣息,更不懼灼烈的光線。」青丘姥姥冷笑道:「天地之奇,你能懂得多少?我的靈魄又豈是那些冤魂厲鬼可以相提並論的?」她不願再深入這個話題,話鋒一轉說道:「昨天的任務你完成得差強人意,雖然套出了金城舞的真話,但其中破綻百出,錯誤多多。幸好對手是個笨蛋,否則焉能讓你僥倖成功?」林熠道:「我知道,我騙金城舞的話中的確有很多破綻。」「你是否明白,想要欺騙一個人,最為重要的關鍵是什麼?」「當然是要把假話說得跟真的一樣,讓他不得不信,無從分辨。」青丘姥姥輕蔑地道:「這種程度,只夠用來騙騙金城舞那樣的白癡。記住,關鍵不在於你如何把假話說得逼真,而是從根本上,就必須向對方說真話,毫無保留的真話。」林熠詫異道:「假如每一句都和他說真的,那還算是騙人嗎?」青丘姥姥道:「你說一句假話,為了保證它不被人戳破,後面緊跟著就要用十句、二十句的假話來圓謊。到最後,假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欺騙一個人的最高原則就是,除了最核心的一句話外,其他的都必須是真實的資訊。只有這樣,才能讓人相信你沒有騙他。」林熠歎道:「我總算知道,什麼才是真正騙死人不償命的高手風範了。」他心頭忽地一醒,回憶起與龍頭那夜的交談。 從龍頭的話語裡,幾乎察覺不到一絲欺騙的成分,好似是在與他推心置腹。如果龍頭就是青丘姥姥所說的那種高手中的高手,那麼與他交談的近百句話中,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青丘姥姥冷冷道:「這就算高手了麼?還差得遠。只有能做到一句假話也不說,卻能讓對方毫無懷疑地接受你所想傳達的錯誤資訊,那才是真正的高手。」林熠豁然開朗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把真實的情報隱藏起來,令對方主動產生誤解和錯判,而根本不必用假話去誘他上鉤!」「你總算不是太笨,能這麼快醒悟出這個道理,很好。」林熠苦笑道:「我能否再對你提出一點意見?每回我對著一張少女動人的臉蛋,聽到的卻是老氣橫秋的教訓,不由得聯想到傳說裡的那些千年老妖。」青丘姥姥氣得煞氣一閃,緊緊抓住扶手,沉聲道:「你真的以為我很老麼?」林熠很享受地看著她生氣的模樣,笑嘻嘻回答道:「您一點也不老。比起仙界那些不曉得活了幾萬年的老傢伙來,您只能算作小妹妹。」青丘姥姥壓抑怒氣,徐徐說道:「我不會比他們年輕多少,但也絕不比你老!」林熠呆了呆,摸摸鼻子好奇地問道:「這就是你所謂的騙術高招麼?」青丘姥姥道:「第一,你今後要改掉動不動摸鼻子的習慣,一個人身份的暴露,往往就體現在平時不注意的細節上;第二,我沒有騙你,也沒必要騙你。」林熠喃喃道:「難不成你會有兩個不同的年齡?」青丘姥姥哼道:「你終於想到這點了。每過兩百多年,我便會轉世重生一次,這已經是我不知道第幾十次的人世輪迴了。只不過,別人轉世哪怕是利用兵解,也會忘記前生的經歷。 「而我,每回重生都會帶來無數個前世的記憶。所以,我懂的,遠遠比你多。但我也絕不是你想像中的老妖婆!」也許是受不了林熠的譏諷,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最大秘密。 林熠卻被深深震撼住了,一抬手摸向鼻尖,卻又立刻放下,問道:「可是你怎麼能夠做到這點?」青丘姥姥道:「『空桑珠』,當我開始轉世的時候,靈魄就會回到空桑珠裡重新煉化。經過十六天如同胎兒一般的蟄伏生長,重生時便如現在的模樣。距離上一次的轉世,僅僅才十七年,你說我現在該多大了?」林熠歎道:「你有多大,我現在的頭就有多大。我可不可以瞧瞧空桑珠呢?」青丘姥姥沉默半晌,低聲答道:「不可以。」林熠怔了怔,似有所悟道:「這麼說,空桑珠早就不在你手上了,它被握在龍頭手裡!」青丘姥姥眼眸中迸射出懾人的寒光,直刺入林熠心頭,一時間靈台振蕩,心神搖曳,急忙運功守護抵禦。 許久,這種可怕的壓迫感才毫無徵兆地瞬間消失。青丘姥姥從几案上拿起一本書,說道:「從今天起,你每日上午便修煉這本冊子裡記載的東西。」林熠接過,翻了翻問道:「好像是金牛宮的一些入門心法、掌法什麼的,而且僅只是一些最粗淺的內容,為什麼?」青丘姥姥淡然道:「這才符合金城舞的實際。也正因為如此,你才能夠在短時間內速成。不過,金牛宮的煉金術獨樹一幟,你倒可認真學上一學。」林熠問道:「那麼下午我是不是就可以回龍園睡覺了?」青丘姥姥道:「下午我們會去忘憂崖。你繼續與金城舞聊天,不管和他說什麼,討論什麼,重要的是觀察和體會他每一點細微的動作神情,和內心的活動。什麼時候你能先一步準確預料到他會說什麼,做什麼,便算勉強夠格了。」「果然又是充實的一天,你很夠格當個好管家。」青丘姥姥道:「少廢話,跟我來。」引著林熠進了一間靜室,說道:「你老實地在此參悟修煉冊子上的東西,到午後我會再來。」說罷關門出屋。 林熠目送青丘姥姥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心裡思忖道:「原來,她雖然表面看來威風冷傲,可其實和金城舞一樣,自己的生死大權操縱在別人手裡。只不過,一個被關在有形的牢籠裡,另一個人身上的枷鎖卻是看不見的。」翻看青丘姥姥留下的書冊,裡頭記錄的,都是金牛宮最基本的入門功夫。如「焚金神掌」、「金戈笑音」等魔功絕學一概沒有。唯一能引起林熠興趣的,是後半部分詳細記載著金牛宮的煉器秘訣。 他有一眼沒一眼地迅速翻閱過前半段,便把注意力鎖定到煉器秘訣上。對於這一塊的內容,林熠並不陌生,昆吾劍派千年傳承,亦有不少的心得記載。然而金牛宮在這方面的確堪稱獨樹一幟,儘管篇幅有限,也能一葉知秋,令人茅塞頓開。 林熠身處密封的靜室感受不到光線變化,不知不覺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地過去。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五章 變臉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0 本章字數:8408 傍晚兩人從忘憂崖裡出來,青丘姥姥道:「和我回獵苑,今晚你就住在那兒。」林熠突如其來地打出個大大的噴嚏,狠狠地揉著鼻子含糊應道:「這個 孤男寡女,恐怕不太合適吧?」青丘姥姥什麼話也不說,驀然抬手彈指射出一束光星,直奔林熠胸口。 這小子話剛出口即暗中提防,輕飄飄凌空一翻躲了過去,大笑道:「你何苦生這麼大的氣?」青丘姥姥一擊不中也不再繼續出手,哼了聲道:「今日上午龍頭傳下旨意,我們行動的日期必須提前,留給你我準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林熠飄然落地,問道:「為什麼要提前?」青丘姥姥緩步向獵苑方向行去,回答道:「你不需要問這麼多。」回到獵苑,青丘姥姥並未直接進客廳,而是領著林熠進了一間地室。這裡乍一眼看上去,與市集上的鐵匠鋪差不了多少,但石室正中擺放的那座巨大熔爐,卻讓人歎為觀止,比之東帝釋青衍天兵降尊爐,在氣勢上毫不遜色。 青丘姥姥背對林熠,好像覺察到他的驚歎,淡淡道:「這是與『天兵降尊爐』、『焠金百戰鼎』齊名的『繞指柔波鼎』。經它鍛造的仙器魔兵,出爐後靈氣畢顯,不含雜質,繞柔不斷,辟火卻水,乃三大鑄器鼎爐中唯一的一尊陰鼎。」林熠道:「姥姥,你是要教我煉金鍛器之術麼?」青丘姥姥道:「金城舞勉強應算是金牛宮的半個少主人,倘若連自家最拿手的絕學都一無所知,如何去與人一爭長短。時間無多,我只能教你些取巧的秘訣。十日之後,你若能獨力鑄煉出一柄像模像樣的仙劍來,便算一項成就。」她左手捏作訣印,雙目微合輕輕念動真言,右手指尖徐徐亮起紅光,凝成一團光丸不住滾動,隨即低聲喝道:「雷動天火,水生心焰,去!」指尖旋轉的光團「嗤」地激射入繞指柔波鼎內,似煙火般盛綻。 青丘姥姥的左手五指飛速變幻,轉眼打出九九八十一道眼花撩亂的訣印,煞是好看。右手食指與無名指並立如箭虛指鼎爐,櫻唇翕動,真言悠揚頓挫宛若天籟梵音。 繞指柔波鼎中的光焰漸漸壯大,熊熊火舌從爐口吞吐閃爍,像一條條怒龍舞動,發出「呼呼」的咆哮。 只是,林熠身上非但感受不到熱量,反而有一陣陣陰寒的冰冷之氣,從鼎爐裡發散包圍而至,這「陰鼎」果然大有名堂。 一炷香後,火勢逐漸穩定。原本藏青色的鼎爐開始變紅,猶如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魔獸,貪婪吸收著從四面八方劫掠而來的陰煞地氣。怪不得,青丘姥姥會選擇在晚間開啟鼎爐,而石室又被深埋於地下。 林熠藉機仔細打量四周,濛濛光霧瀰漫跌宕籠罩整間石室,石室的形狀像一個被立體化的八卦圖形,每一面的牆壁上都設置了相應的卦象法陣。而頭頂與腳下,陰陽兩極遙遙呼應,從地底不斷有濃烈的陰煞氣息冒出。 爐鼎裡,燃燒的不是煤炭,也不是草木,而是積鬱千萬載的陰氣,完全不含塵世的雜質與污染。藍色的爐火看上去是那樣的純淨透明,一汪如水。 青丘姥姥收住訣印,說道:「林熠,把你的那柄軟劍給我。」林熠掣出仙劍心寧,不假思索遞給青丘姥姥。 青丘姥姥接過仙劍,伸指一彈讚歎道:「不愧是大家手筆,當世之間能夠有此功力的不超過三、五人。倘若沒有可與繞指柔波鼎相比擬的神器相助,也難成此劍!」林熠一凜,明白青丘姥姥已從劍質上判斷出心寧仙劍新鑄不久,故此才會有「當世」之語。假如由此看破自己與釋青衍的關係,委實得不償失。這點疏漏,恐怕連釋青衍當日也未曾料到。 青丘姥姥撫摸劍鋒愛不釋手,悠悠道:「好劍,著實是把好劍。要是有機會能和這位鑄劍大師秉燭夜談、切磋討教,不啻是人生一大快事。」林熠暗鬆口氣,至少從青丘姥姥的語氣裡,她還沒有聯想到釋青衍的身上。 青丘姥姥用雙指夾住劍鋒緩緩下壓,柔韌的劍身形成一道弧線,到最後首尾相連歸攏成環,卻沒有一點牽強凝滯。彷彿她手中握的不是一柄劍,而是一泓可以隨意變幻形狀的秋水。 「嗡」青丘姥姥猛然鬆開雙指,仙劍迅速回彈顫動鏑鳴,如同一條隨時要脫手飛天的驕龍。 青丘姥姥讚賞道:「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繞指千轉不過如此。這才是真正的宗師傑作,鬼斧神工!」說著隨手一擲,將心寧仙劍丟入了鼎爐。 林熠措手不及,詫異道:「姥姥,你這是要做什麼?」青丘姥姥漠然道:「我要將它重新淬火,煉轉純陰以平衡劍內略顯過度的陽剛精氣。我已能斷定這柄仙劍的出處,但天兵、百戰兩爐用以鍛鑄軟劍並非上佳選擇。 「雖然鑄劍之人已採用諸多變通方法減少陽鼎的影響,可惜人力終有盡時,哪及天工自然。」林熠一抹額頭笑道:「嚇我一跳,還當你記著那頭摩翅鐵隼,念念不忘要為它報仇。」青丘姥姥冷冷一哼,說道:「從現在開始,你要認真觀察我的每個動作和步驟。天下萬法同宗,煉器之道亦是如此。你能時刻記住這點,許多問題不消我解釋,很快就能自己想通徹。」這時爐火「啵啵」爆裂,仙劍從光焰裡冉冉升起懸浮在半空。 青丘姥姥盤膝而坐,凌空抬升九尺與仙劍懸浮的高度堪堪持平,一字字清晰道:「看清楚,這是『焠金行風訣』!」左手食指蜷曲,以拇指扣合,另外三根手指聳立向上作「焠金」訣印;右手五指虛握半開,指向掌心,成「行風訣」。 隨著真言乍動,一束藍色的光焰猶如游蛇從爐底竄起,由劍柄向劍鋒不停纏繞延伸,像是給它捲裹上了一條亮麗的絲帶。緊跟著第二束、第三束光焰也源源不絕的生成,到最後完全將仙劍包容在百十束循環往復的光焰中。 林熠凝神默記青丘姥姥的訣印變化和真言內容,唯恐錯過任何一點細節。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箇中的道理他早已不需要別人再作提醒。 青丘姥姥似對林熠表現出的認真態度頗為滿意,解說道:「焠金行風訣的最大要點便是左剛右柔,水火相濟。 「初學乍練時手法難免生疏,可以採取輪番施展焠金訣和行風訣的法子解決。淬火的效果自然會差上一些,但對煉鑄一柄普通仙劍而言,已經足夠。」她打完一百七十九遍焠金行風訣後,雙手收攏胸前,輕出一口氣道:「你的仙劍已經成型,不需要深加鍛鑄,所以感應到劍質如冰將融未融時即刻收手。這時的劍刃,已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煉化改進。」林熠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青丘姥姥道:「下面,我就要催動『三光降神訣』,將純陰菁華渡入仙劍,以達到抱陰負陽的平衡境界。『三光降神訣』凡一百零三手共計兩千餘種變化,你不必記住那麼多,只要學會我今晚施展的三十一手四百七十八變即可。」不容林熠咋舌抗議,青丘姥姥指尖光芒彈點,玉指輕盈變幻如花,爐火頓時更盛,將心寧仙劍再次吞噬不見。 四個時辰後,爐火漸小,銀色的仙劍重露鋒芒。 青丘姥姥頭頂光霧蒸騰如水,顯然真元耗用頗劇。林熠正以為煉劍已近尾聲,驀然聽到她清冷嗓音低吟道:「鑄劍為神,萬靈朝天」「噗」一束血紅色的流光從青丘姥姥的唇間噴出,投入鼎爐與仙劍融合為一,立時令劍鋒上鍍起一層絢麗的光暈。 林熠大吃一驚道:「姥姥,快停下,你怎可用自身的精氣煉劍?」青丘姥姥充耳不聞,臉上重現林熠那日在玄映地宮內,所見玉石雕像上所擁有的光輝。她此時彷彿是位虔誠的大師,要為自己的作品嘔盡最後一滴心血。 「叮」仙劍龍吟,掠出繞指柔波鼎飛入青丘姥姥的右手,嗡嗡顫動幻舞出璀璨的銀紅色光芒。 青丘姥姥滿面疲倦憔悴,卻充滿得意的神情,驕傲地輕聲道:「陰陽雙鼎合煉,兩位當世宗師瀝血吐精,此劍終成!」林熠一怔,問道:「姥姥,你是說那位鑄劍大師也曾用自己的精血煉化此劍?」青丘姥姥冰冷的臉龐上,罕見的逸出微笑,回答道:「那是當然,如此絕世好劍,當然必須付出如此巨大的心血與代價!」林熠百感交集,搖頭道:「你這麼做,不是讓我從此欠下一個大大的人情麼?」青丘姥姥道:「你錯了。我為劍不為人,與誰是劍的主人有什麼干係?你不欠我什麼,更不需要談論什麼人情。」揮手將仙劍擲還林熠,關閉繞指柔波鼎,淡淡地說道:「我要回去歇息一會兒,你莫要偷懶。」光影一閃,出了石室。 林熠手撫仙劍,溫潤的感覺遍佈全身,意念稍動便已能接收到來自劍中靈意的呼應,直與自己的神識連成一體,再沒有絲毫隔閡。 劍,在寧靜中充滿空靈的動感;人,在沉默中湧起澎湃的思潮。 他無法想像,這柄浸入了青丘姥姥精氣的仙劍,有朝一日是否會刺向她的咽喉? 那一瞬,握劍的手,會否還能像現在這樣穩定堅毅? 林熠心頭百感交集,其實,自己所面對的敵人,何止是一個神秘莫測的龍頭,更還有一個自己。 其後十餘天,林熠重複著簡單而忙碌的生活,連龍園也很少回去。至於老巒,已經不再出現。在忘憂崖,林熠同樣也沒有碰到過一次雲怒塵。 這一天午後,林熠在靜室打坐,青丘姥姥走了進來。林熠收功起身,問道:「是要去忘憂崖了麼?」青丘姥姥搖頭道:「從今天起,你不用再到那鬼地方去了。龍頭對你的進度十分滿意,我們開始啟動計畫的下一個步驟。」她領著林熠走進一間丹室,裡面飄蕩著濃郁的草藥氣味。走到一張桌案前,青丘姥姥打開一個青色的木匣說道:「這是給你準備的。」木匣裡盛著淡青色的液體,表面漂浮著一張人臉。第一眼,林熠就認出了金城舞的五官,於是笑道:「好手藝,做得真像。」青丘姥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笑容滿面的林熠道:「當然會像,因為它本來就是從金城舞的臉上剝下來的。」林熠的笑容瞬間凝固,幾呼幾吸之間沒有說話,攥緊了拳頭微微有些顫抖。 青丘姥姥繼續說道:「當然我還做了一些加工,畢竟你的臉型和他稍有區別。另外,他的面色太蒼白憔悴了些,也需要重新潤色一下。」林熠冷冷地打斷道:「昨天這個時候,我還在和他聊天。可現在,他的皮卻已經被你活生生剝了下來!」青丘姥姥收回目光,語調淡漠地回答道:「他之所以能夠活著,就是為了今天。你難道不懂得,我們的計畫絕對不允許失敗,所以每一個細節都必須做到盡善盡美。 「普通的人皮面具,根本逃不過行家的法眼,如果用一般的易容改裝,便躲不過高手功聚雙目的透視。」林熠抬頭冷笑道:「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殺死一個年輕人,然後還要我戴上這副冰冷得令人噁心的面皮,去扮演他?」青丘姥姥靜靜地對視林熠的目光,說道:「我沒有殺死他,只是換走了他的一張臉。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已經可以做到。」林熠沉聲問道:「那他如今在哪裡?」「焚魄池,」青丘姥姥回答道:「山尊親手把他扔了進去。因為他痛恨任何一個姓雲的人,哪怕那人是他的母親。他捨不得讓金城舞死,不過他的境況會比死人更加不如。我無權阻止,你也不能。」「焚魄池」林熠的聲音壓抑著痛苦的嘶吼,緩緩說道:「我要見龍頭。」「龍頭為什麼要插手這樣一件小事?」青丘姥姥道:「況且,你現在也絕無可能見到龍頭,除非是他想找你。」「我知道,你能夠把我要求見面的消息傳遞給龍頭,對不對?」林熠堅持道。 「不錯,我的確有辦法。」青丘姥姥笑一笑道:「不過,我不會答應的。」「那好。」林熠也同樣一笑,拍拍衣衫上的塵土,走向屋外道:「他不是無所不在的影子麼,我回龍園等他主動上門來找我好了。」「站住!」青丘姥姥語氣裡透著無庸置疑的霸道,說道:「你這樣做的結果,只會觸怒龍頭。他絕不可能容許有任何一個人忤逆他的旨意!即使你是他選定的人,也同樣不能。」林熠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見他一面,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殺頭大罪。假如害怕因此而牽連到你,儘管躲得遠遠的就是。」他走出屋門。 光影一閃,青丘姥姥已攔住了去路,問道:「你要逼我動手麼?」林熠緩緩舉起雙手,說道:「我打不過你,也沒想和你動手。你把我抓了交給雲怒塵,看看我會否鬆口服軟?」青丘姥姥頷首道:「看來你真的想找死。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讓我送你一程。」林熠蔑視道:「你敢殺我麼,你不怕觸怒龍頭麼?」青丘姥姥光影顫動,四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同時感覺到對方隱含的憤怒與不屈。 風吹過,更吹動人的心。午後的艷陽被凝滯在天空,無法照耀到兩人身上。沉寂中,有一種東西在燃燒。 「讓他進來吧,」丹室裡忽然傳出龍頭的聲音,打破了死寂,說道:「正巧,我也想和他好好地再談一談。」有一剎那,青丘姥姥的臉有稍許的扭曲,卻迅速應道:「是。」她目送林熠走入丹室,然後那扇門被關上,切斷了視線。 稍後,這個叫林熠的年輕人,還能走出這間丹室嗎? 樹梢上響起小青的叫聲,青丘姥姥抬起頭望向它,喃喃自語道:「為什麼?」「很抱歉,她之所以拒絕你,是因為並不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龍頭的影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凝視直挺挺立定在門邊的林熠悠然說道:「看來,你也沒有告訴她。」林熠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緒,回答道:「你早就來了,一直在悄悄觀察我的反應。」龍頭道:「我的預料沒有錯,你果然對這件事有很大的牴觸情緒。這也難怪,畢竟你出身正道,和我、和他們都不是同一路人。今晚,我會讓雲怒塵送金城舞到龍園。等你在金牛宮的任務完成後,他就可以恢復自由。」說到這裡,龍頭輕輕一笑道:「不過,你相信麼,真的把他放了出去,他只會死得更快。他早已變成了一條寄生蟲,離開依附體,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林熠靜靜聽完,沒有想到龍頭直截了當,爽快地解決了自己的問題,甚至不需要他開口提出要求。然而對方越是這樣善意的表現,越令人感覺莫測高深。 或許,龍頭話裡暗藏的意思是:「戴上人皮面具,完成你的任務,我可以還他自由。」但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並沒有絲毫的要脅意味,反而是對自己一種慷慨的讓步。 不等得到林熠回答,龍頭卻認為這已是最好的回答,繼續微笑著說道:「三天後金裂寒外孫鄧宣大婚,我們的行動也就從這一天起展開。你記熟了金牛宮的所有資料,接近金裂寒不是問題,籠絡宮內幾個關鍵人物也不會是難事。 「要知道,對於金牛宮即將空出來的宮主寶座,垂涎三尺的人不少。但真正有資格較量的,也只有鄧不為、金裂石少數幾個人,掃除了他們兩個,你就成功了一大半。」「具體的計畫怎樣安排?」林熠問道。 「設定一個終極目標難道還不夠麼 控制金牛宮,拿到《雲篆天策》。舞台已經搭好,還怕沒有戲唱麼?」龍頭以問代答。 林熠沉吟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明白了,我只要解決問題就足夠了。」龍頭道:「沒有錯,我相信你的能力足以勝任。當然,人太少唱戲未免會有點寂寞,所以我給你這個」光亮一閃,林熠面前驀然出現一支深紅色的玉筒。 龍頭說道:「這裡面,是一張可能會為你提供必要幫助和支援的人的名單,當然也包括與他們聯絡的方法。到時候用與不用完全取決於你的意願。看過以後,記得銷毀。」「謝謝。」林熠接過凌空飄浮的玉筒,問道:「我想知道,我可以利用的時間有多長,換句話說,這項計畫有時限麼?」「沒有。」龍頭道:「相信你和我都是屬於那種很有耐心的人,急於求成不是我們的行事風格。」林熠平靜地說道:「為了增加成功的把握,我還需要一個人。」龍頭道:「給我一個名字,希望我可以替你辦到。」「你一定能夠辦到。」林熠回答說:「因為她剛才正和我一起坐在丹室裡。」停頓了一刻,龍頭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問道:「青丘姥姥?」「是。」林熠鎮定道:「不用我作任何解釋,你也一定清楚,如果有她直接參與這項計畫,我們的勝算無疑將大大的增加。」龍頭沒有立刻答覆,顯然正在沉思權衡。 林熠微笑道:「我只是想借用一下而已,不必這麼小氣吧。假如你覺得難以答應不妨直說,或許我就不再堅持這個提議。」「你的眼光很準,她的確是這方面最出色的人才。」龍頭沉聲道:「不過,我擔心你無法控制住她,結果有可能會適得其反。」林熠胸有成竹道:「只要你能控制住她,我就能夠把她牢牢掌控在手心裡。」龍頭一怔,很快領會了林熠這句話的真正涵義,回答道:「好,我會命令她全力配合你的行動。但她對於你而言,依舊太危險,你不可掉以輕心。」林熠笑道:「我越來越覺得,和你合作實在是件很愉快的事。」龍頭也微笑道:「但願這樣的愉快合作,能夠保持到我們成功的一日。」「但願如此。」林熠贊同道:「不過,你好像忘記要把另外一件東西也借給我。」「什麼東西?」龍頭微微愕然,問道:「你還想和我借什麼?」林熠一字一頓地回答道:「空桑珠」龍頭的笑意像被冰雪封凍,黑色的影子凝固許久,說道:「是她要你這麼做的?」林熠的笑容更濃了,搖搖頭道:「怎麼可能,我只是湊巧知道了這件事情而已。」龍頭的語氣稍稍和緩,說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林熠從容道:「我只是覺得,如果每天讓一個鬼不鬼、人不人的巫女前後左右地飄來飄去,感覺會很不爽。不如把她收在空桑珠裡,等需要的時候才召出來。何況,這樣一來你也不用再擔心我會拿她沒辦法了,豈不是很好?」他察覺到龍頭深深壓抑著的怒意與矛盾,心頭好不痛快。從進入無涯山莊到今天,他從來未曾有過如此揚眉吐氣的感覺,像一個穩操勝券的莊家,耐心而安靜地等待著對家攤牌。 也許過了有半盞茶的工夫,林熠才聽到龍頭用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語氣道:「好,我答應你!」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六章 新郎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0 本章字數:9509 鄧宣今年十六歲,再過十二個時辰,他就將從一個少年變為一個男人。但他並不開心。從愁眉苦臉的表情上,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豈止是不開心,簡直是痛苦憤懣,卻又無可奈何。 這個相貌頗為英俊的小伙子,人高馬大,擁有顯赫的家世和一身還算不錯的修為。周圍許多年輕人都在暗暗羨慕甚至嫉妒他,他自己也曾經認為老天爺實在很夠朋友,讓他擁有一個好爹爹和一個好娘親。 但這樣的自豪,在一個月前卻戛然而止。那一天,他從父親那裡得知了一個喜訊,一個天大的喜訊。青木宮宮主花千疊終於答應,將他最寵愛的小孫女花纖盈下嫁金牛宮,許配給鄧宣為妻。 消息宣佈的那一天,金牛宮許多人都在為此歡呼,喜氣洋洋。 當然,也有人在暗中咬牙切齒,譬如鄧宣的外叔公金裂石。 鄧宣同樣也在咬牙切齒。這倒不是說鄧宣有多討厭、反感花纖盈。相反,他聽到過很多盛讚這位青木宮小公主的話,美麗可人,至少單憑這四個字,對一個即將娶親的男人來說,就絕對不應該是什麼痛苦憤懣的事。 相反,對這樁門當戶對的親事,鄧宣本該高興才對。 可鄧宣偏偏就是感到彆扭。為什麼他就不能娶自己真正心儀的女孩子呢?那個青木宮的小公主,不管有多美麗可人,可是,跟他鄧宣有什麼關係呢?他從來沒見過她,他根本不認識她。 他有自己的心上人,一個不算十分美麗但卻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子。老天爺安排他們相遇,於是那天成了鄧宣生命中最快樂、最值得回味的一天。每當鄧宣和她一起在山林草甸間漫步,都會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樂和沉醉。 她會用熱烈而又微帶感傷的目光靜靜注視他,毫不介意他東拉西扯,說一通也許並不好笑的笑話。 她冰涼的小手握在鄧宣的手中,很柔軟。她可以一整天就那樣任由鄧宣拉著她的手,漫無目的地走走歇歇,直到不得不各自回家,再重新期盼下一次的相會。 他們從來沒有在意過彼此的身份,或許,她從來都只把鄧宣當成龍首山附近一名普通的世家子弟。 "小檀"這個稱呼,是只存在於他與她之間的一個小秘密。 然而現在,鄧宣告誡自己要把這個秘密永遠埋在心底,回憶的痛會折磨他一生。 他不敢當父親的面拒絕這門親事,從小到大他在鄧不為的面前,就不敢說半個"不"字。他始終覺得,畢竟父母都是疼愛自己的,一切的安排,也都是為了能令他將來活得更好、更開心,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惹老人家不快呢? 可惜這次不同,真的不同。 鄧宣很想身邊能夠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毫無顧忌地傾訴心中的痛苦和矛盾,更可以接受自己痛哭流涕時的窩囊模樣。 但到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在自己身邊,竟完全不可能找到這樣一個人。那些圍繞著他、稱頌著他的人,不過是因為他的父親是鄧不為,外公是金裂寒。 他只好買醉。 可笑的是,"寧福樓"的孫掌櫃還特意跑到桌前向他敬酒,滿面慇勤地恭喜他抱得美人歸,從此嬌娃相伴,前程似錦。 鄧宣咧著嘴勉強笑著,直著脖子吞下苦酒,好不容易應付走孫掌櫃,一腔鬱悶全都發洩到小小的酒杯裡。 一壇接一壇,從清早喝到中午,腦子卻沒能夠如願以償地迷糊起來。他更欲哭無淚了,自己的酒量,實在是***好極了,連一門心思地想喝醉都辦不到。 更揪心的是,他忽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地意識到,一旦離開金牛宮、離開父母,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了。所有人的敬畏與奉承,都是衝著"金牛宮"三個字而去。 鄧宣已記不清喝空了多少個酒罈,酒樓的客人來了,熱鬧喧囂好一陣,又都走了,周圍漸漸冷清下來。在二樓,就只剩下兩、三桌客人仍在飲酒閒聊。一個夥計手撐著腦袋靠在樓梯口的桌上打盹,既可以躲過掌櫃的斥罵,又好趁機偷懶歇一會兒。 沿樓梯上來一個人,是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年輕人。一身不顯眼的藏青色袍服,相貌只在尋常,身子像一根弱不禁風的蒿草,偏偏腳步聲卻重得很。 正在打盹的夥計被驚醒,急忙跳起來迎上去唱喏道:"客官,往裡請!"年輕人點點頭,逕自走到鄧宣桌前停下,問道:"我可以坐在這兒麼?"鄧宣抬起頭瞥了他一眼,覺得對方有點眼熟,卻又說不上來在哪裡看到過。 若在平時,他的桌旁豈容不相干的人落坐,何況酒樓裡空位多的是,但這會兒,鄧宣內心強烈渴望著有人能夠陪在自己身邊,管他認不認識,只要能在身邊坐一會兒就是好的。至少,壓迫心神的孤獨感能夠被沖淡一些。 他點點頭,道:"隨便。"年輕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在鄧宣對面坐下,隨意點了幾碟小炒,卻一口氣要了六罈酒。 鄧宣打了個酒嗝,吐氣開口道:"這酒烈得很,朋友最好少要兩壇,倘若待會兒鑽到桌肚子底下爬不出來,可難看得緊。"年輕人道:"我這人有個怪毛病,越烈的酒偏就會喝得越多,而且從來不醉。"鄧宣瞇起血紅的眼睛打量對方,呵呵笑道:"失敬,原來是同道中人。"年輕人道:"閣下看上去似乎有心事,臉上顯得不怎麼高興?"鄧宣一揮手,道:"誰說的,本公子今天高興極了,從來也沒像這樣高興過!"年輕人"哦"了聲,淡淡道:"抱歉,那是在下看走眼了。"鄧宣將杯子裡的酒飲盡,問道:"朋友,你是從外鄉來的吧?"見年輕人點頭,鄧宣得意地笑笑說道:"我第一眼就瞧出來了。龍首山附近的人,沒有一個是不認識我的,見了我也都會恭恭敬敬叫一聲'孫少爺'.唯獨你不是,這就說明你是打從外頭來的。"年輕人微露詫異,拱手道:"原來閣下是金牛宮的鄧公子,失敬,失敬!"鄧宣擺擺手,說道:"客氣什麼,我又沒怪罪你。對了,朋友貴姓?"年輕人道:"我姓雲,到龍首山探親。沒想到能在酒樓邂逅鄧兄,亦是幸事。"夥計將年輕人點的酒菜端上,鄧宣斟酒舉杯道:"遠來是客,我敬雲兄三杯。"兩人對飲了,似乎找不到新話題,又陷入短暫沉默。鄧宣依舊一杯接一杯地直著脖子灌酒,不消多時,桌上那個酒罈又空了。 他正要招呼夥計上酒,年輕人遞過一罈酒道:"我這兒還有,先喝這壇吧。"鄧宣一怔,接過酒罈道:"那就算我先欠著雲兄的,待會兒結帳一併算在我頭上。"年輕人搖頭道:"不必了,只不過是一罈酒,算不了什麼。"話鋒一轉,問道:"小弟來時路上不斷聽見有人說起,明日就是鄧兄大喜之日,為何不在家休息,養足了精神好做新郎倌?"鄧宣哼道:"我懶得待在家裡。反正婚事有人操辦,到時候我只要出面走個過場便成了。現在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不如出來喝兩杯。"年輕人深以為然道:"鄧兄說得不錯。也許成親後,再想一個人溜出來喝杯酒就難了。"鄧宣笑道:"聽雲兄口氣,好像已經結婚成家,對此深有感觸?"年輕人歎了口氣道:"在下自幼四海為家,浪跡天涯,有哪個姑娘肯嫁給我?"鄧宣帶著三分醉意,拍胸脯道:"若是雲兄願意,不如讓我在金陽堡替你謀個差事,混得好了,三、五年後成家立業不在話下。"年輕人一喜,隨即憂慮道:"在下聽說金牛宮對外人的管制極嚴,在下年紀又輕,除了會點祖傳打鐵的手藝別無長處,就怕貴宮未必願意收留我。"鄧宣不以為然地哼哼道:"我是誰?我是金牛宮的孫少爺,想為雲兄安排件差事,有哪個敢反對?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年輕人抱拳道:"那我就先謝過鄧兄了。來,在下再敬鄧兄三杯!"鄧宣見這年輕人應答之間不卑不亢,心裡又多了三分喜歡。他難得能認識一個年齡相近且談得來的朋友,笑呵呵瞧著對方把酒喝了,說道:"雲兄,你的酒量果真不錯啊。"年輕人謙遜道:"在下酒量也就湊合。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多喝了幾杯。"鄧宣面色一黯,長吁一口氣喃喃道:"我卻是在藉酒澆愁。"年輕人眨眨眼睛,旋即笑道:"鄧兄莫和在下開玩笑了。明日便是你的新婚大喜,換作旁人,早高興得晚上都要睡不著覺,哪會來喝酒買醉?"鄧宣搖搖頭道:"我騙你做什麼?雲兄,你不明白,我恨不得現在能夠醉得一塌糊塗,什麼也不曉得,什麼也不去想,心裡恐怕還能好受一點。"年輕人凝視鄧宣半晌,歎息道:"我的確有點不明白。新郎倌不都是歡天喜地,滿臉春風的麼?鄧兄怎會悶悶不樂,莫非其中另有苦衷?"鄧宣低頭呆望桌上空空的酒杯,徐徐道:"其實,我並不想娶她。這完全是我爹爹的意思,我躲在這裡喝酒,卻不敢對他說不。"年輕人問道:"是新娘惡名在外,令鄧兄心中厭惡不願迎娶麼?""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再好的女子,我也不想娶,不想要。"年輕人恍然道:"我明白了,敢情鄧兄心裡已經有人了,所以才會這樣。"鄧宣弄不清楚自己為何願意向這個來路不明、素昧平生的年輕人吐露心事,只覺得話剛說出口,堆積心頭的苦悶立時消減不少。 他斟滿酒杯,說道:"雲兄說對了。小弟心裡,已經再容不下除小檀以外的另一個人,這一年多來,小檀總是在距此六百多里外的一個村邊等我,可我和她的緣分也只能到今天為止。"年輕人靜靜聽完,問道:"這件事令尊和令堂是否知道?""我不清楚。雖說我沒有告訴過他們,但我的事情很少能瞞過爹爹。"年輕人沉吟道:"也許你早些時候可以向令尊說出此事,他可能也不會再強命你迎娶青木宮的那位小公主了。"鄧宣苦笑著喝乾烈酒,搖頭道:"沒有用的,他只會臭罵我一頓,然後我照樣還得把青木宮的小公主娶進門。所以,我索性提都不提這事,免得自討沒趣。"年輕人同情道:"難怪你會如此痛苦。不過,你的那位小檀姑娘現在如何了?"鄧宣垂下目光,回答道:"我已有整整一個多月沒見她了。我都不曉得該如何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如何解釋我為什麼背棄她,去娶別人。"年輕人低聲道:"但你還是應該再見她一面,哪怕僅僅是為了道一個別。這麼久她得不到你的消息,一定十分擔心,怕你病了,怕你出事了,於是每日都會傻傻地等,只盼著你的身影出現。你不去,才是真正對不起她。"鄧宣緊緊抱住頭:"可是我見了她又能說什麼?我沒臉見她,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有些事情,並不需要話語解釋,"年輕人輕輕道:"她如果真心愛你,一定能夠理解你、原諒你。如果你避而不見,才會真正後悔一世。"鄧宣猛然抬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年輕人,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鄧兄莫要懷疑在下的誠意。我與你萍水相逢,只是不忍看你在這兒自怨自艾,痛不欲生,才出言相勸。我想,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最需要的就是朋友的安慰和寬解,這恰好是我可以為你做到的。"鄧宣怔怔出神良久,忽然點了點頭低聲道:"雲兄,謝謝你!"年輕人微笑道:"不必謝我。鄧兄,你還是趕緊再去見那位小檀姑娘一面吧。七尺男兒敢作敢當,何必逃避抱憾終生?"鄧宣轉動著手裡的酒杯,遲疑不語。 年輕人歎道:"你是在害怕什麼嗎?"鄧宣哼道:"害怕?笑話,本公子會害怕?我什麼時候害怕過?"年輕人回答道:"你擔心令尊發現此事會訓斥責罵你,讓你抬不起頭來。"鄧宣咬牙道:"罵就罵吧,他把我趕出門去最好!"年輕人道:"那就是害怕再見小檀姑娘一面了,你擔心她會殉情自盡。"鄧宣差點拍桌子跳起來,喝道:"你胡說!"年輕人從容道:"紙總包不住火,終有一日她會知曉,那時候她才是真正的絕望。因為你連最後一面都吝於相見,不敢相見!"鄧宣低吼道:"誰說我不敢?我這就去找她,我向她賠罪認錯,向她下跪!""你錯了。我猜小檀姑娘並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愛人變成罪人。你去見她最後一面,只說明心裡真的有她,日後仍會牽掛她。兩個有情人,即使不能天長地久,至少也能夠珍惜曾經的擁有。"鄧宣呆呆地聽完,低低長歎道:"雲兄,你真的沒有成親麼,小弟怎麼覺得你實在是個大行家?"年輕人道:"鄧兄過獎。我只不過比你癡長幾歲,多經歷了一些事情而已。"鄧宣點點頭,正要起身卻又坐下,沮喪道:"不成,我還是去不了。"年輕人問道:"這又是為何?"鄧宣低低的聲音說道:"雲兄是否注意到,靠我身後角落裡坐著的那兩個人,他們都是我爹爹的手下。我敢肯定,婚禮舉行前,我若要離開龍首山,他們兩個一定會出面攔阻。我現在是籠中的鳥,哪兒也飛不了。"年輕人正對著角落那桌的兩個人,胸有成竹地道:"這個容易,交給在下就是。"鄧宣苦笑道:"這兩人都是我爹爹特意選出來的高手,我一個也打不過。雲兄……如何能攔住他們?"年輕人一笑,說道:"大丈夫鬥智不鬥力,我自有辦法能擋住他們一時。"鄧宣兀自不放心地問道:"什麼法子,可以先說給我聽聽麼,瞧瞧能不能成?"年輕人道:"戲法說出來便不靈了。鄧兄只管放心,稍後等我起身往他們那邊走去,你立即離開,我包他們追不上你。"鄧宣頷首,說道:"多謝你了,雲兄。"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繡囊,一看即知是女兒家送的信物。他取了一錠銀子,連帶年輕人的酒錢也一併放在桌上,將繡囊緊緊在手心裡握住,又想起一事。 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珮遞給年輕人,說道:"雲兄,你拿著它,到金陽堡交給下頭的人,他們見著玉珮後一定會帶你來見我。到時小弟一定替你謀一份好差事。"年輕人笑了笑,道:"鄧兄盛情,咱們後會有期,在下這便去擋住那兩位仁兄。"他收起玉珮拎著酒罈晃晃悠悠走向角落那桌,滿臉笑容地說道:"兩位大哥辛苦,鄧兄著小弟特來向兩位敬上一杯酒,以表謝意。"那兩名中年男子都是鄧不為的心腹手下,修為著實不弱。但今天卻見了鬼,明明功聚雙耳,想窺聽鄧宣與這年輕人的談話,偏巧只能看到兩人的嘴皮在動,說什麼居然一句也聽不清。 隱隱約約好像聽到的都是"大喜之日"、"朋友"、"牽掛"、"小弟"之類的斷詞破句,怎麼也整不出一個眉目。 他們不敢上前叨擾了鄧宣的興致,只好強自耐心坐在角落裡密切關注。最後見到鄧宣將隨身的"金烏令"交給那年輕人,更是摸不著頭腦。 年輕人走過來時,瘦削的身材剛好擋住左側一個中年人的視線,而手裡的酒罈又在另一人的視野裡晃動。如此的角度路線,若說是無意為之,打死他們兩個都不信。可再看對方的醉步蹣跚輕飄,目光游離無神,又絕不似身負高深修為的模樣。 何況,這年輕人最多二十來歲,亦絕不可能修煉到了反璞歸真、深藏不露的境界。正魔兩道有此功力的年輕俊彥不過三、五人,且都似雁鸞霜、楚凌宇一般如雷貫耳,哪會像眼前這人般落拓憔悴? 俗話說"好狗不擋道",兩個奉有嚴令的護衛,很想一巴掌把這不識相的小子扇到一邊涼快去。然而剛才見他與鄧宣談笑甚歡,稱兄道弟,又接了金烏令,知道開罪不起,唯有忍住怒氣。 左側那護衛一拍巴掌站起來,準備繼續監視鄧宣,口中敷衍道:"孫少爺太客氣了,有勞兄台還把酒送過來。"年輕人笑嘻嘻道:"不礙事,不礙事。兩位英雄了得,一看就知絕非等閒人物,小弟理當先敬兩位三杯。"他左手拿起桌上的空杯,右手將酒罈高高拎起倒酒。可惜手上勁力不夠,酒罈顫顫巍巍不住上下左右地抖動,卻又一次次擋住視線。 右側護衛心道:"狗屁不礙事,你這兔崽子簡直礙事極了。"臉上擠出笑容道:"兄台,讓我們自己來吧。"伸手要接年輕人的酒罈。 年輕人把酒罈往他面前一送,嘴裡卻說道:"別,別,還是讓我來敬兩位大哥。"一推一讓,腳下突然一個趔趄,連人帶酒摔了出去。 但聽得一聲驚惶失措的"哎喲"大叫,張開雙臂似乎是想撐住兩個護衛好借力站穩,偏把左手的酒罈、右手的酒杯,全都灑濺到了那兩位仁兄的臉上。 兩名倒楣的護衛猝不及防,被從頭淋到腳,視線一片模糊。 年輕人自知闖了禍,放了酒罈驚呼道:"對不住,對不住,在下剛才喝多了一點——"一面說,一面用袖子左右開弓往兩人臉上抹去。 右側護衛忍無可忍,一把推開年輕人怒罵道:"臭小子,你找死麼?"年輕人被推得一個趔趄,讓出空檔,左側護衛驚叫道:"老四,孫少爺不見了!"右側護衛面色大變,急忙問道:"你瞧見孫少爺是往哪個方向走的麼?"左側護衛搖搖頭,惡狠狠啐了年輕人一口唾沫罵道:"都是這混蛋礙事!"老四一把抓住年輕人衣襟,顧不得滿頭淋落的酒水,問道:"孫少爺去哪裡了?"年輕人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呆呆地搖頭道:"我不知道,他、他只叫我過來敬酒。""媽的!"老四一把推開年輕人,跺腳道:"咱們上當了。孫少爺什麼時候學會玩這麼一手?"兩人奔到窗邊左右張望,街道上行人稀少一目瞭然,早見不到鄧宣的身影。當下商議道:"咱們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你回去稟報鄧爺,我試著去追,死馬也只好當活馬醫了。""明天就大婚了,孫少爺突然甩下我們會到哪裡去?""你廢話那麼多作什麼?還不趕緊回金陽堡稟報鄧爺,請他趕緊加派人手去找孫少爺!萬一出事,咱們哥倆兒的腦袋就甭想要了!""是,是,小弟這就去。這小子怎麼辦?"其中一人手指向地上坐著發呆的年輕人又問。 "一個臭小子,管他作甚?快去!"兩人一先一後從窗口掠出,轉瞬不見了蹤影。 年輕人慢慢從地上爬起身,望著地上的酒跡搖搖頭歎息道:"可惜了一罈好酒。"在他耳畔忽然響起一個冰冷的少女聲音問道:"你真打算幫他?"年輕人微笑道:"助人助己,何樂不為?這小伙子不錯,只可惜老爹不怎麼樣。"少女冷哼道:"我們原本不必這麼麻煩,只需待在一邊瞧好戲就是了。"年輕人悠然道:"既然這事交由我負責,怎麼處理就是我說了算。對了,下面該麻煩您出場了,青丘姥姥——"那聲音道:"我開始懷疑,龍頭為什麼會挑選你來執行這項任務,你太多事了。"年輕人輕笑道:"人都有一時糊塗的時候,不是麼?"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七章 刺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1 本章字數:9571 鄧宣是在那年輕人向前撲倒的一瞬掠出酒樓的。他潛蹤匿形施展身法,朝著西南方向飛速御風而去。雖然速度已極快,但心中的焦灼與期盼卻仍令他覺得飛得太慢,一出鎮子便御起仙劍,恨不能立刻就能趕到那座山村。 說來也奇怪,短暫的交談過後,他的心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熊熊烈火,無比渴望著能夠再見小檀一面。渾身上下充滿了激情與鬥志,哪管後面是否會遭遇狂風暴雨。心結,在不經意裡打開,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一個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和使命。 縱然此生與小檀無緣,他也必須告訴她,心中永遠永遠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千年萬年只會想著她。 小檀,她會原諒自己麼?她會怎麼做?鄧宣的心忽然又忐忑起來。六百里路是那樣漫長,即令在御劍飛行,卻也好似怎麼都飛不到盡頭。天高雲淡,他的心中卻在起風,吹拂得波濤洶湧,跌宕起伏。 正出神沉思間,一記銳利的響哨刺破了寂靜的高空。鄧宣警兆突生,面前一束赤色的弧光激射而至,直奔咽喉。他不及招架,急忙提氣朝上,身子憑空拔高,赤色光簇從腳底走空。 一收仙劍,鄧宣飄立空中,目光在雲層中細細搜索,低喝道:"什麼人,給我滾出來!"一名白衣中年文士嘿嘿冷笑,手搖摺扇出現在鄧宣左首說道:"孫少爺,你行色匆匆這是打算去哪兒啊?"鄧宣認出來人是麻奉秉的手下呂巖,他曾是霧靈山脈中叱吒風雲的一方地霸,後來因得罪了昆吾劍派,才投身到金牛宮門下避難。鄧宣見識過呂巖的修為,知道不弱,但也不明白他為何會在這裡等著自己。 眼角的餘光一掃,在右首又現出一名巨靈大漢,手持銅錘不住碰激出鏗然巨響,卻是呂巖的同伴袁山主。 與他們一同投靠麻奉秉麾下效力的,原先還有兩人,卻在夜襲曹府的一戰中被人擊斃。但僅這眼前兩人,鄧宣自問已難以應付。 他見呂巖和袁山主面含冷笑、神色不善,心裡暗自提防,喝問道:"你們攔住本公子的去路想作什麼?"呂巖歎息道:"孫少爺,明天就是你大喜之日。這個當口上,你實在不該甩開令尊的'為所欲為八風衛',一個人偷偷溜出龍首山的。"鄧宣哼道:"你們兩個不過是麻護法的手下嘍囉,管得著本公子的事麼?"袁山主怒吼道:"他***!你小子算什麼東西?不過是投了個好胎,便狗仗人勢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了!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今日正好送你歸西!"鄧宣一驚,冷喝道:"你們兩個想造反麼?"呂巖搖搖頭,回答道:"造反的事咱們兄弟是不做的。不過金牛宮裡,早已有人比咱們看孫少爺更加的不順眼,我們不過是替人代勞罷了。"鄧宣酒意全醒,目光閃動沉聲問道:"是不是外叔公金裂石叫你們來的?"呂巖笑道:"這你不必問。咱們暗中綴著你已有些日子了,可惜八風衛裡總有人形影不離地跟著你,咱們一直找尋不到合適的下手時機。今天終於鬼使神差,教你一個人落了單,可怪不得呂某了。"鄧宣開始後悔為什麼會一時衝動,把保護自己的八風衛甩下。如今遠離龍首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條小命可就懸了。 他徐徐道:"你們這麼做,如果被我爹爹曉得,還想有命在?"呂巖道:"所以我們才要乾淨俐落地解決了你,不留後患。孫少爺,你的好日子到頭啦,想做新郎只能等到陰曹地府裡有人招親了。"袁山主不耐煩地喝道:"呂窟主,廢話什麼,夜長夢多。趕緊宰了這小子好回去向麻護法交差!"鄧宣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鎮定,說道:"只要放了我,回頭我一定向家父保舉你們。保證兩位日後飛黃騰達,遠比跟著麻奉秉來得風光。"呂巖歎口氣道:"孫少爺何必用這種話來騙我們,我們兄弟真要放過你,莫說麻護法不會饒了咱們,即便是令尊,回頭也會將咱們剁成肉泥。孫少爺,你死了這條心吧。看在往日也算熟人的分上,你乖乖受死,咱們也好替你留個全屍。"鄧宣突然喝道:"看打!"左手一揚祭起"漫天神砂",一蓬金燦燦的飛雲,鋪天蓋地分朝呂巖和袁山主湧去,身形趁勢一沉向東御風突圍。 呂巖哈哈大笑道:"孫少爺,你走不了的!"手中摺扇飛起,打出一道狂飆,將漫天神砂吹得七零八落遠遠飛散。 袁山主身子一晃已截住鄧宣,一對銅錘惡狠狠向他頭頂轟落。鄧宣知道對方神力過人,不能硬撼,急忙側身躲閃,仙劍"騰風"斜刺挑出點向袁山主咽喉。 袁山主雙錘"當"的一併,掛著隆隆風聲夾向鄧宣仙劍。這要是被箝住,鄧宣除了撤手撒劍外別無他途。 鄧宣收劍變招,左掌並立如刀切向袁山主右肩。倘若以一敵一,他自信絕不輸於這個霧靈山脈的凶人。可惜背後還有一個更為厲害的呂巖,探手攝回摺扇,拍向鄧宣背心。 短短十餘個回合,鄧宣在兩人夾攻之下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他一邊拚命抵抗,一邊黯然思忖道:"完了,終究還是沒能見著小檀最後一面!"正當他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拚死抵擋呂巖與袁山主猛攻之際,外圈無聲無息地又有四名青衣人現身,各踞一角冷眼觀戰,卻並不急於立即出手。 呂巖和袁山主搞不清這四人路數,見他們並不出手阻擋,只好權當不知,加緊手上招式,以盡快殺了鄧宣,避免節外生枝。 呂巖低喝道:"咄!"摺扇攏起,如一柄利劍刺向鄧宣胸膛,又準又狠。 鄧宣不及招架,只能努力側轉身軀向右躲閃。不防袁山主那面的銅錘轟然襲到,砸向右肩,令他再無騰挪閃展的餘地。 眼看鄧宣中招,那四名青衣人齊齊揮手射出一條赤色軟鞭,兩根纏住銅錘,兩根點向袁山主左右雙眼。 袁山主手上一緊,兩柄銅錘已被人鎖住。他自負神力,然而從軟鞭上湧來的勁力竟讓他虎口發麻,胸口如遭電擊猛地一震。 說時遲,那時快,另兩條軟鞭一左一右纏住袁山主魁梧的身軀,猶如巨蟒縛身緊緊勒入他的皮肉,骨頭發出"嘎巴嘎巴"的脆響。 袁山主疼痛難忍,嘶聲大吼卻掙扎不脫。 呂巖見勢不妙,捨了鄧宣摺扇切向軟鞭,欲將其割斷以解袁山主之困。 鎖住銅錘的兩名青衣人早有預料,同時揮舞軟鞭引著銅錘脫手飛出,轟向呂巖面門。呂巖大吃一驚,不得已先求自保,退身閃避,讓開銅錘。 耳中聽到袁山主撕心裂肺的慘叫。紅霧湧起,袁山主巨靈般的身軀,竟被兩道軟鞭硬生生勒碎,斷成三截,繼而"砰"地一聲血肉橫飛化作齏粉,屍骨無存。 呂巖大駭,收住身形喝問道:"你們是誰,為何要與我金牛宮結仇作對?"四名青衣人神情依舊木然,其中一人淡淡道:"快死的人何必問那麼多?"呂巖心中發虛,兀自冷笑道:"當呂某看不出這是血罩神功麼?你們可是冥教的手下?金牛宮與貴教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們為什麼要多事?"那青衣人不屑道:"冥教算什麼東西?動手!"話音一落,四條赤色軟鞭齊聲鏑鳴,宛如靈蛇出動,從不同方向射向呂巖。眨眼之間,歷史驚人相似的重演。只不過這回受到圍攻、身處絕境的倒楣蛋,不再是鄧宣,而是適才沉浸在立功受賞美夢中的呂巖。 呂巖困獸猶鬥,全力施展青藹三十六式,希望憑藉白雲出岫的身法,能迅速覓到空隙逃生。 可惜這個如意算盤不錯,卻無法打響。四名青衣人聯同一體,軟鞭風雨不透將他牢牢籠罩在中間,根本不給一絲喘息的機會。 鄧宣怔怔站在一旁,不知是該立刻逃走,還是等四人解決了呂巖上前搭話詢問究竟。轉眼二十餘個照面已過,呂巖一聲淒厲呼嚎,被四條軟鞭從頭到腳糾纏鎖縛,動彈不得。 軟鞭抖動,又是"砰"的一響,呂巖被四人轟碎成粉。 鄧宣驚呆了,他一直以為普天之下除了三聖五帝,論及修為就數外公金裂寒為最。再下面就該輪到自己的父親鄧不為和外叔公金裂石。 可這四名來歷不明的青衣人,輕描淡寫間就將呂巖和袁山主擊斃,修為高得出奇。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殺人手段,軟鞭纏身裂為粉末,連殘渣都不給人留下。如此心狠手辣,慘絕人寰,縱是他出身金牛宮亦少能見到。 四名青衣人收起軟鞭,先前與呂巖說話的那名男子冷冷掃過鄧宣,不帶絲毫感情漠然問道:"你怎麼還不走?"鄧宣振作精神,抱拳道:"在下鄧宣,尚未謝過四位仗義援手的救命之恩。"那青衣人道:"我們四人不過是奉命行事,保護鄧公子的安全而已,沒什麼可謝。"鄧宣心頭一動,問道:"四位可是家父的朋友?"他多長了一個心眼,曉得這四人修為卓絕,施展的又是冥教的血罩神功,自己的父親多半也沒資格能將他們收為部屬,故此才改成做"朋友".果然那青衣人輕蔑一笑道:"我們不認識鄧不為,他也不認識我們。你快些去吧,來得及的話,尚能再見著小檀姑娘最後一面。"鄧宣大驚失色,問道:"你們……她、她怎麼了?"青衣人道:"你去了自然就明白了,我們說了也是白說。"一揮手,四人齊向雲層深處隱去。那青衣人聲音遙遙傳來道:"那兩人截殺你的事情和我們四人的行蹤,最好不要告訴鄧不為。麻奉秉和金裂石也不會承認這兩人是受他們的指使。"鄧宣一醒,他正想著回去要向鄧不為稟報此事,好多加提防金裂石。聞言應道:"在下定當從命,只是尚不曉得四位恩公高姓大名?"雲層渺然,已無回應。 鄧宣出神地飄立空中,疑惑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又是受了誰的命令來救我?他們怎會曉得小檀,又那麼巧剛好在這兒把我救下?"這些疑問百思不得其解,驀地想到青衣人最後說的那句話,遍體生寒,趕忙御起仙劍全速向西南掠去。 鄧宣腳下生風,終於遠遠看見山麓中的那座村莊。雞鳴狗吠,一派寧和。鄧宣心裡稍定,降下身形從村口快步走入。 這條泥路從前他每隔三五日就會走上一次,可謂駕輕就熟。村子裡的老老少少他也大都認識,碰見了一一頷首招呼,腳下卻是毫不停留。 走到小檀屋前的籬笆牆邊,就見隔壁的老漢悠哉游哉地躺在竹椅裡。鄧宣緊繃的弦一鬆,施禮道:"老人家,下午好。"老人滿面笑容地起身應道:"小伙子,好久不見你來了。"鄧宣尷尬一笑,回答道:"最近家裡有些事情脫不開身,檀小姐還好麼?"老人笑道:"其他也沒什麼,只是常見她出來吹吹風,歎歎氣,一站老半天,看著叫人心疼。小伙子來了可該好了。"鄧宣又是甜蜜又是酸楚,老人揚聲叫道:"人都來了,小姑娘怎麼還不出來,躲在屋裡作什麼呢?"屋裡靜悄悄的,也不知道小檀在做什麼。 鄧宣道:"多謝老人家,我進去找她吧。"邁步入屋,挑起門簾,小檀正在裡屋對著銅鏡梳妝。 從鏡面反射裡看到鄧宣,她嬌嗔道:"人家頭髮亂亂的,你就不能在外面等上一會兒麼?冒失鬼!"鄧宣強笑道:"你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最美的,我都愛看。"小檀欣喜回頭瞥了他一眼,低聲嗔怪道:"你知道有多少日子沒來找人家了麼?"鄧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從上回見面到現在,一共是三十三天又兩個半時辰。每過一刻,我的心裡都在計數著,哪會忘記。"小檀玉頰生暈,輕輕道:"唔……原來你記得這麼清楚,我真害怕你是出事了。"鄧宣搖搖頭,強打精神道:"我好著呢,能出什麼事?"小檀道:"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對了,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我一直都在等你來取。"說著攤開左手,一枚指頭大小、通體遍佈神奇美麗花紋的小木雕,靜靜地躺在小檀的掌心中。 她笑咪咪道:"這是我照自己的樣子用聖檀木雕出來的,還不錯吧?據說聖檀木可以幫助人提神醒腦,它吸收的天地靈氣更可驅邪治病、保佑平安。更重要的是,你隨身佩帶上它,讓它貼在你的心口,今後走到哪裡都再也不會忘記我了。"鄧宣彎下腰,順從地讓小檀將聖檀木掛在自己脖子上,小小木雕散發著好聞的香味,鄧宣卻分明感覺脖子上沉甸甸有上千斤重量,心一絞痛,垂首無語。 小檀拉著鄧宣在桌邊坐下,摸摸他的臉道:"你不舒服嗎,唔……好像瘦了?"鄧宣鼻子一酸,眼中淚光閃動無聲滑落。 小檀錯愕地望著鄧宣問道:"你怎麼了?"鄧宣一把抱住小檀,哽咽著一咬牙道:"我是來向你道別的。今後恐怕我再也不能來見你了。你、你忘了我吧!"小檀輕輕一掙,驚道:"你為何要這麼說,是我做錯了什麼嗎?"鄧宣的心裡像是在滴血,艱澀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是我明天就要成親了。"小檀花容失色,怔怔望著鄧宣已是呆了。 鄧宣接著道:"我爹爹已為我許下一門親事,明天新娘就會過門。我、我雖然不願意,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更不敢違背他老人家的意願。小檀,我是個懦夫,是個窩囊廢。我對不起你,你忘了我吧!"小檀宛如著魔般,雙目空洞失去了神采,久久之後,才木然道:"那我應該恭喜你了。"鄧宣胸口被狠狠擂了一記重拳,囁嚅道:"小檀,你別這樣說。你相信我,我不是心甘情願的。我、我心裡永遠只會有你一個人——"小檀仿如未聞,搖搖頭低聲說道:"走吧,你放心,我會忘記你的。"鄧宣的嘴唇已被痛苦地咬出血絲。他想握住小檀的纖手,但眼睛迎上對方冰冷麻木的眼神,心頭一陣瑟縮戰慄,終究沒敢。咫尺的距離,突然間就變得那麼的遙遠,伸出手握著的,只能是昨日未散的溫情。 小檀背轉身坐到椅子上,挺直的脊背彷彿微微聳動。 沉默良久,鄧宣終於苦澀地說道:"我走了,你多保重!"身後小檀的泣聲隱約傳來,鄧宣失魂落魄走向門口。從今以後,情斷義絕。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多說兩句訣別的話呢?拖著沉重的步履,鄧宣一步步愈走愈慢,到門邊時,甚至已抬不起腿。 然而數尺的距離終究走過,他伸出手挑起門簾。外屋靜悄悄,不見人影。 鄧宣的右腳邁出,突地凝固在半空,徐徐地又收回。回過頭,滿懷悔恨與不捨,他輕聲喚道:"小檀——"小檀依舊直挺挺坐著,聽見呼喚嬌軀劇烈一抖,滿臉淚水回眸相望。一個字也沒有說,但那雙充滿痛楚的眼睛裡,分明帶著期盼。 鄧宣的心,如同一條毛巾被緊緊地擰成一團,躊躇與撕裂著。他的嘴唇張了張,幾乎就想脫口告訴小檀,自己不稀罕作什麼狗屁金牛宮的孫少爺了,這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從此風餐露宿,哪怕是做賊為盜,只求廝守一世。 然而話到舌尖,鄧不為冷厲的面容浮現眼前,像一堵牆阻隔住小檀哀怨的目光;更如一座山壓迫住他的呼吸,胸中的熱血不住地瘋狂翻湧。喉嚨裡甜甜地泛起一口血氣,他猛然大叫道:"我是個懦夫,我是個混球,對不起——"轉頭衝出門,再不敢回頭,跌跌撞撞奔向村外,連背後隔壁老漢的呼喊也沒聽見。" "撲通",腳下一個趔趄,鄧宣撲倒在地,翻滾了好幾圈卻沒有爬起來的力量。這在往日,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現在,他好像一頭重傷的哀獸,倉惶地逃避著自己的感情,逃避著自己的愛人,失去勇氣再難回過頭。 他狠狠捏起一把泥土,在手心裡揉碎,眼淚潸然滂沱,無聲地潤濕身下泥地。 "王八蛋,孬種!你還算個男人麼?"此時的鄧宣,與瘋子無異。附近的村民遠遠望著,誰也不敢上前說話。 心在沉淪陷落,鄧宣無助地把頭埋進泥土,嗚咽扭動。這透著自虐意味的舉動帶來的窒息感,或許會讓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但心中愛人絕望的神情,夢魘般不斷浮現,漸漸掩蓋了父親的面容。真的,我就這樣屈服了麼?難道,父親的旨意一生都不能違抗麼? 想起初識的日子,想起牽手的溫馨,鄧宣逐漸安靜下來。他抬起頭,看到路邊生長的一株野草。春天來了,綠色的嫩芽充滿生機。微賤如小草者,也能擁有自己的一生,何況他鄧宣,是一個人。 伸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和泥,鄧宣努力地回望。數十丈外,思念仍在;心靈深處,愛戀依舊難捨。 "回去,帶她走!"鄧宣默默地想道:"我不要做爹爹的應聲蟲,更不該是被他用來爭權奪利的工具。讓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統統見鬼去,我想和小檀在一起,他們憑什麼一定要我放棄!"他的心一鬆。原來,只要作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決定,就可以卸去萬鈞的包袱。原來,自己也可以選擇未來的命運。 正在這個時候,小檀的屋中爆發出一記滾雷般的轟鳴,青色的絢光猶如潮水煥放洶湧,照亮白晝,大地在劇烈的戰慄中驚悚。 鄧宣心底掠過青衣人的警告,魂飛魄散中一挺身跳將起來,拼盡全力衝向來時的路,口中狂呼道:"小檀——"他衝進光霧塵土未散的屋內,不等他找尋著小檀的影蹤,只聽一位少女的聲音緩緩道:"她沒事,你不用擔心。"鄧宣霍然轉眼,看見角落裡佇立著一位絕色麗人,只是光影綽綽更像是一尊元神。小檀臉色蒼白,伏在麗人的胸前,兀自不住地顫抖。 弄清楚誰先跨出第一步,此時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兩個劫後餘生的年輕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鄧宣滿懷失而復得的喜悅,摟住小檀一迭聲叫道:"我要帶你走,我不回金牛宮了,去***青木宮小公主!你才是我的新娘,我只要你!"小檀抬起頭,欣喜無限,不顧一切地環抱住鄧宣的虎腰,珠淚滴落儘是幸福。 鄧宣眼角的餘光看到床榻前橫倒的兩具屍體,悚然動容道:"八風衛!"那麗人淡淡道:"他們是奉鄧不為之命,來刺殺小檀姑娘的。可惜運氣不好。"天啊,今天是什麼日子,要是沒有這絕色麗人的援手,此時自己與小檀豈非已經是人鬼相隔,鄧宣不由打了個冷顫。 絕色麗人漠然道:"你的運氣真不錯。也不必與小檀私奔了,有人已為你安排好了一切。回到金牛宮,再不會有人逼你成婚。"鄧宣呆呆地聽著,也不曉得他是否明白了這話的涵義。只死死抱緊小檀不再放手。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八章 山海經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1 本章字數:9527 今天的天氣艷陽高照,花纖盈的心情卻糟糕到極點。 她一早起來,就帶著兩個丫鬟、四個僕從到梧州城裡滿街亂逛。看到什麼,就買什麼,不問價錢高低,更不管將來是否用得上,只要小公主看著順眼,只要纖纖細指一點,丫鬟就會上前買下。 與其說她是在和銀子過不去,還不如說她是在尋求發洩。 從睜開眼起床到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小公主心裡早已把那個姓鄧的臭小子翻來覆去臭罵了無數遍。她並不認得他,他也沒有得罪過她,可誰讓他明天就要娶自己當老婆,活該要挨罵。罵到什麼時候算完,這小公主可沒考慮過。 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四個僕從手裡抱的東西實在堆得太高了。花纖盈仍然毫無要收兵罷手的意思。 這一個月來,她每天如此,從各處買來的東西一間間足足塞滿了十間屋子,而且絕對是那種空間高大、橫樑粗壯可以用作倉庫的大屋子。 也許是知道女孩出嫁前脾性都會稍微變得古怪一些,青木宮從上到下對這位小公主千依百順,絕無違拗。 只是有一樣絕對不行,那就是不准提"悔婚"二字。 花纖盈嘗試過各種方法,甚至離傢俬逃。其結果就是,身後又多了四個形影不離的跟班,走到哪裡都會像影子一樣地綴著。 和鄧宣的痛苦有所不同的是,她不需要忍受被長輩棒打鴛鴦的折磨,因為,她還沒有紅塵知己。她要跑,是因為小公主覺得,自己還遠沒到要嫁人的年齡,這種倒楣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難道不應該發狂麼? 憑什麼自己要和一個連鼻子、眉毛都不知道長什麼樣的白癡成親?誰愛嫁他,誰自己去嫁好了。花纖盈憤憤不平地想著,把鬱悶統統發洩到銀票上。 她轉入一家綢緞莊,進門便問道:"掌櫃的,前天我訂做的衣服好了沒有?"掌櫃矮矮胖胖,見青木宮小公主兼綢緞莊大財神尊駕光臨,哪敢怠慢,忙不迭迎上來道:"做好了做好了。小公主穿上這些衣服,一定更加美麗,就算九天仙女下凡塵,也未必敢和小公主比上一比。"一邊奉承著,一邊示意夥計將新衣裳捧出。 花纖盈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嘴裡哼哼道:"嗯,還行。我先瞧瞧,這兩天有沒有新來的樣式?"走到櫃檯前漫不經心地打量,掌櫃亦步亦趨慇勤陪笑。 除了花纖盈這一撥七人之外,綢緞莊裡還有十數位主顧在挑選衣料。一名臉蛋圓圓的嬌艷少女走到花纖盈身邊,隨手翻揀著綢緞,白嫩粉潤的小臂露出袖口,腕上套著的一隻玉鐲分外炫目。 花纖盈漫無心機,艷羨道:"這位姐姐,你手上的鐲子真好看,是哪裡買的?"少女一笑,回答道:"這是小妹祖傳的寶貝,市集上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說罷從腕上褪下手鐲,說道:"妹子喜歡,就借你賞玩一下吧。"花纖盈笑道:"那我可要戴上試試了,姐姐捨得嗎?"少女頷首微笑道:"試戴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來,我幫你。"她熟練地將玉鐲套上花纖盈右腕,溫潤剔透彷彿散發著無限魔力,與雪膚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花纖盈愛不釋手,抬起手腕細細打量,有心開口買下卻又覺得唐突。 少女含笑道:"這鐲子若是配上那件粉紅色的衣服,就更好看了。"說著一指夥計手上捧著的那疊新衣服。 花纖盈隨口問道:"真的麼?"少女嫣然道:"我的眼光不會有錯。要不,妹子可以到裡面穿上試試嘛?"這個提議聽起來很不錯,花纖盈也想看看,究竟這鐲子與衣服搭配起來會是怎樣的效果,於是爽快應道:"好啊!"少女拿起衣裳,盈盈笑道:"來吧,妹子,我給你搭把手穿上。"兩人挑起布簾,走進綢緞莊專設的試衣間。那四名僕從沒法開口阻攔,只得使個眼色令丫鬟跟了進去。 原本以這四人的修為,功透雙目刺穿布簾看見裡面也非難事。更保險些也可用靈覺監視。但是,花纖盈乃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公主換衣服,給他們四十個膽子也不敢偷窺。 好在小公主家學淵源,並非易與。那兩個丫鬟機警伶俐,又有他們把守在門外,即便有變故也能控制。 只歎人算不如天算,兩名丫鬟剛走進試衣間簾布落下,就聽到她們低低的悶哼。 四名僕從大吃一驚,再顧不得撞見小公主冰清玉潔的**是犯挖眼殺頭的大罪,齊聲呼喝盪開簾布闖了進去。 最先一人尚未站定,迎面兩蓬金濛濛的掌力勃然轟至。他雖有提防,仍料不到裡面居然還另有埋伏,而且修為恁的了得。 措手不及之下,他只好吐氣揚聲,雙掌推出"砰"地一接。胸口氣血翻騰,@@倒退,撞進後頭衝進來的兩名同伴懷裡才堪堪止住。 "轟——"的一聲,試衣間爆裂開一團灼熱的金瀾,無數鋒利的氣流嗤嗤呼嘯襲向四人。莫說追敵,自保亦是手忙腳亂。 四人同時出掌,震散金瀾,卻只見到兩名青衣人身形一閃,從破開的牆洞掠出,轉瞬消失。屋裡早沒了花纖盈和那神秘少女的身影,只有兩個丫鬟昏倒在地。 四人知道不好,閃電般緊跟著鑽出洞口,舉目望去牆外是一條深巷。對方潛蹤匿跡,靈覺舒展竟已探察不到絲毫訊息。 那最先闖入的僕從恨聲道:"焚金神掌!"另一人愕然道:"怎麼會?小公主明日就要出嫁,他們居然連一天也等不起?"第三個僕從怒道:"你開什麼玩笑?這事自然不會是鄧不為干的。但金牛宮裡窺覷金裂寒寶座的,也不單只鄧不為一個!"最先開口的僕從道:"我們麻煩大了,趕緊回稟宮主他老人家吧。"四人同時沉默下來,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挪動腳步。可想而知,明日花纖盈就要出閣,卻被人從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了,這個樓子自然大得不能再大。他們四人也許首先應該考慮的,是怎樣的死法可以痛快了斷。 不說同一日裡青木、金牛兩宮齊齊炸了鍋,為明日兩位大婚主角的突然失蹤雞飛狗跳、四處搜索。 遠在龍首山外數十里的一座禪廟中,夕陽西下景致正好。一名身著藏青長袍的年輕人,背負雙手悠然漫步在靜謐的花木之間,偌大的園林裡除了他外空無一人。 這座禪廟規模頗大,但弟子卻只有十數人。方丈通海大師乃是方圓數百里聞名遐邇的一代高僧,年逾百歲佛理精湛。 只是想不到的是,這裡其實是九間堂的一處秘密據點。而通海大師更是九間堂培養多年的高手,數十年來藉著地利遙遙監視金牛宮的一舉一動。 大師在九間堂裡的代號,就是"通海".而這位在花木之間時隱時現的年輕人,也正是林熠。現在,他應該叫做"雲城舞".他悠然踱步,似在欣賞黃昏景致,更似乎是在耐心等待。 通海大師已將這片園子單獨闢出,作為林熠等人的臨時行轅。他不認識林熠,也不曉得這次是在執行什麼任務。但青丘姥姥卻是他的頂頭上司,瞧見她老人家亦是奉命而動,笨蛋也明白絕不能怠慢了這位雲公子。 光影一閃,青丘姥姥的靈魄出現在林熠身後。林熠沒有回頭,青丘姥姥哼道:"你挺悠閒自在!"林熠微微一笑,道:"在下斗膽勞累姥姥出手,圖的不就是這份悠閒麼?"青丘姥姥冷冷道:"小檀已經轉移到一處安全所在,鄧宣那個傻小子也回金牛宮了。你交代的事,我已辦妥。藕荷那邊有消息了麼?"林熠道:"他們天黑之前應該能夠返回,否則我們就要啟動第三套方案了。" 青丘姥姥道:"閣下也忒拖泥帶水了一些,枉自浪費咱們那麼多的氣力?"林熠笑道:"能讓姥姥活動身手,這樣不好麼?"青丘姥姥哼道:"藕荷這丫頭我不太放心,要不要去接應一下?"林熠搖頭道:"真的出了紕漏,如今再去接應也已經遲了。我們再等等吧。"他轉過身,說道:"我發現龍頭的名單裡有個奇怪的現象,似乎所有人的代號都和水有關聯,這應該不是巧合吧?"青丘姥姥沉默片刻,不耐煩地回答道:"九間堂分作內外兩堂,完整的組織名單只有龍頭知道。你感興趣,不妨試試自己去向他討要!內堂成員的代號都按山字排列,而外堂則都沾水字。合在一起,便叫做'山海經'.""山海經——"林熠低聲重複了一遍,誇獎道:"好名字。" 青丘姥姥道:"龍頭交給你的名單,用以完成這次的計畫已經綽綽有餘。但我很懷疑,按照你現在使用的手法,我們的計畫何時才能完成?"林熠道:"有句老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至少截至眼下,我們進行的不是很順利麼?"青丘姥姥哼了聲,沒有說話。 藕荷含笑從月洞門內走出,來到兩人身前施禮道:"奴婢拜見公子和姥姥!"林熠微笑道:"瞧你開心的模樣,就曉得已經得手了,對不對?"藕荷嬌笑道:"托公子洪福,妙算無雙,奴婢幸不辱命。這會兒已將小公主安置在廂房裡,萬無一失。"林熠搖頭道:"這可不是我的什麼神機妙算,而是你和幾位血衛兄弟的功勞。再好的計謀,最後總要落實到人身上。若是辦事不力,什麼都是空的。"藕荷笑臉如花,說道:"才不是呢。奴婢不過跑了一回腿而已,最多也就是些許苦勞。"青丘姥姥道:"總算第一次出手沒讓我和公子失望。借你的東西,也該還了。 "藕荷取出那隻玉鐲雙手獻給青丘姥姥道:"多虧姥姥的寶貝鐲子,奴婢咒語稍一念動,小公主立刻失魂落魄昏死過去,省去咱們不少麻煩。"青丘姥姥收起鐲子,問道:"他們可懷疑到了金裂石的身上?"藕荷回答道:"血衛的兩位大哥露了手焚金神掌,不怕他們不往金裂石身上想。"這時樹影一動,一名身穿青衣的血衛飄然落到遠處,恭敬抱拳道:"啟稟公子、姥姥,屬下一路綴在藕荷姑娘身後,未曾發現有人跟蹤,禪廟周圍一切正常。"林熠揮手道:"鐵兄辛苦,下去歇息吧。"那血衛應聲而退,隱入樹後不見。 藕荷怔怔笑道:"公子好厲害,居然在奴婢身後還安排了人手保護。"青丘姥姥冷笑道:"少亂拍馬屁,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咱們也可立刻打道回府了。"藕荷道:"公子,姥姥,還有一樁事情奴婢需稟報你們兩位。"青丘姥姥問道:"什麼事,說吧。" 藕荷道:"那位青木宮的小公主剛才已經醒轉,好像看出奴婢好欺負,便又鬧又跳,吵著要走人。奴婢雖禁制住了她的經脈,可接下來怎麼辦,還請公子和姥姥定奪。"青丘姥姥微微蹙眉,道:"這個丫頭,留著是個麻煩。"林熠擺擺手,笑道:"姥姥,她可殺不得。" 青丘姥姥沒好氣道:"我有說要殺她麼?我只是想如何好讓她安生一點?"林熠順水推舟道:"這事藕荷是辦不了的,唯有再請您親自出馬了。"青丘姥姥道:"你是讓我來調教她?好吧!不過,你得交個底,最後打算如何處置她?"林熠想了想道:"等過了這陣風頭,便放了她。她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只是不能讓她知道禪院的確切所在。"青丘姥姥搖搖頭,不以為然道:"你太心慈手軟了。若是換作龍頭——"她打住話語,呵斥道:"藕荷,還不領我去見她?"兩女一前一後走出,林熠目送背影心中喃喃道:"心慈手軟,難道不殺人就是心慈手軟麼?"他走回自己暫居的靜室,外面天色漸暗。關上屋門,林熠盤膝在蒲團上坐下,默念太炎心訣,從左臂內將深藏的傳音法陣召出。 這次接聽的仍是上回那名男子的聲音。等了一小會兒,法陣內傳出釋青衍的嗓音道:"龍刃,你還好麼?"林熠心頭洋溢起一股奇妙的暖意,通過這座小小的傳音法陣,將他和釋青衍和仙盟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甚至離容若蝶也不再那樣的遙遠。令他感到自己並非形單影隻,為了同一個理想,背後正有無數人在一起奮鬥,一起犧牲。 "我很好,如今正在一座名叫'纖塵'的禪院之中。"林熠回答道,他將聲音束集成線輸入法陣。這樣即使有高手躲過他的靈覺在外偷聽,也不虞被發現。 跟著林熠簡略地將情況介紹了一遍,說道:"那份'山海經'無疑是重中之重,如果能拿到手按圖索驥,九間堂將無所遁形。可惜,按青丘姥姥的說法,這份東西只有龍頭完全掌握,她所知的也不會太多。" 釋青衍回答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凡事都急不得,需一步一步慢慢來。你打算如何處理金牛宮?"林熠道:"我會設法取出《雲篆天策》,也想藉此機會引起金牛宮徹底的內訌。但這幾天我一直在困惑一件事情,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釋青衍道:"你說。" 林熠沉吟道:"依照我目前所掌握的九間堂實力,確實強橫無比。莫說從金牛宮盜出《雲篆天策》,就是將它夷為平地也不難辦到。為何龍頭苦忍著不出手,要藉我來完成這項計畫?" 釋青衍道:"也許,時機未到他不願過多暴露九間堂。另外,就是要藉這機會考驗和提升你的能力。我仔細想過,龍頭既然說你是開啟《雲篆天策》的鑰匙,那麼一定有其道理,但很可能你目前的境界尚達不到開啟的水準,他才會如此費盡心機地栽培你。"林熠長出一口氣道:"應該是這樣了。"釋青衍微笑道:"儘管放手幹吧,你有這個能力和智慧。" 林熠道:"我明白了。還有一樁事情我想拜託你幫忙。""你說吧,我努力替你辦到。""我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過些日子就要放了她,卻又有些不放心。"釋青衍了然道:"你說的是青木宮的小公主?"林熠道:"對,我希望你能暗中派人保護她,直至她安全返回青木宮。" 釋青衍道:"原來你打算把她放回去。可一旦她回到青木宮,很可能雙方又會重提婚事問題。"林熠回答道:"這點我曾想過。但相信有這麼一段日子耽擱,我應該可以完成計畫了。"釋青衍道:"好,我會派人保護她。另外蝶兒昨日傳書老朽,問起你的情況。我回覆她說你一切都好,無需掛念。"林熠心中不知是甜還是疼,沉聲道:"謝謝你。" 釋青衍的聲音遙遙傳來道:"老朽清楚你們的犧牲有多巨大。但你們現在必須繼續忍耐,明白麼?"林熠冷靜道:"我曉得。老巒的調查有眉目了麼?"釋青衍回答道:"暫時還沒有,但仙盟會盡力而為。你處理青丘姥姥的一招很妙,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吧。"林熠苦笑道:"我都不曉得什麼才是迷途?也許我們每個人都身處在老天爺設下的一座巨大迷宮裡,苦苦找尋出口。同時不停地為著看不見的東西,爾虞我詐地爭奪廝殺,只希望我們能夠是其中保持清醒的那一群人。"釋青衍徐徐道:"我們會一起找到出口的!"林熠點點頭,雖然明知釋青衍看不見。但他相信,對方此刻一定能夠感覺得到。 "我要收起法陣了。"林熠緩緩道:"保重。"聯絡中斷,法陣隱退。林熠從蒲團上起身,心情出奇的寧靜。 窗外的黑夜已經來臨,但在他的心頭分明有火在燒,光明在閃爍。 儘管距離目標還很遙遠,儘管龍頭的實力深不可測,但總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和勇氣,支撐著他義無反顧地向前。 半晌後,門外響起青丘姥姥的聲音道:"我可以進來麼?"林熠回過神,應道:"請進。"青丘姥姥走進靜室,淡淡道:"我來轉告你一聲,那丫頭安分許多,現在又睡過去了。"林熠展顏笑道:"姥姥出馬果然非同凡響,可不是藕荷那小丫頭能替代的。"青丘姥姥道:"根據我們先前掌握的情報,這位青木宮的嬌嬌女機靈倔強,不是個好擺佈的角色。有我在此坐鎮,雖然會好一些。但日子久了,難免要出疏漏。"林熠頷首道:"所以,我要盡快完成計畫。"青丘姥姥說道:"我替你又從那丫頭身上多爭取到了一段時間。我們的推斷沒錯,她的確也不甘心下嫁鄧宣那傻瓜,所以對於被劫除了驚恐之外,也有一分解脫。 "我正在誘導她莫要急於回返青木宮,不妨在外面遊蕩數月,散心遊歷,增廣見聞。小丫頭聽著,大是心動呢!"林熠笑道:"姥姥果真了得,這種問題也只有你能輕描淡寫地解決了。"青丘姥姥毫不領情,說道:"溜鬚拍馬這套把戲,少在我面前用。等她可以離去時,我再將她易容改裝,若不是最熟悉親近的人也決計認她不出,這樣,你就有大把的時間放手而為了。"林熠頷首道:"有勞姥姥費心。""明天你就要進金陽堡與鄧宣聯繫了吧,我會利用'靈魄閃遁'隨時和你保持聯絡。記住,你的人皮面具完美無缺,但仍有一個致命的缺陷無法彌補。 "由於不能將你的血管和人皮接上,你的臉色始終無法變化,只能是這麼一副蒼白的模樣。所以,你要盡力避免出現激動的情緒,讓人看出破綻。""多謝提醒,我會留神這點。"青丘姥姥哼道:"再有,雖說人皮面具掩飾住了你的真容。可我仍能看出你顯得有些疲憊,好像剛才耗損了不少真氣。最好今晚安心歇息,養足精神。"林熠一凜,說道:"姥姥好眼力。不過更難得你會關心起在下的精神來了。"青丘姥姥冷冷道:"你莫要自作聰明,我如今不過是和你被綁在了一根繩上,不得不同舟共濟。否則你的死活,干我何事?" 林熠笑道:"但我卻越來越覺得和姥姥是一對絕佳的拍檔,不是麼?"青丘姥姥冷冰冰地望著他,回答道:"對不起,我沒興趣。"轉身離去。 林熠從窗口注視她孑然的身影,緩緩往對面的廂房走去,心裡輕輕念道:"對不起……你能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又怎會完全漠視這個世界,完全對生命沒有眷戀與熱愛?終有一天,你會感興趣的。"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九章 捉迷藏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1 本章字數:9827 "亂套了,全都***亂套了!"鄧不為通宵未眠,瞪著雙眼心裡不停地嘀咕。 從昨天午後,壞消息便一件連著一件接踵傳來。先是鄧宣突然失蹤,然後自己派出去杜絕後患的兩名手下久久未歸。等第二撥人馬再派遣過去,看到的只是剩下的一堆廢墟和兩具僵硬的屍體。 好在傍晚時分兒子平安歸來,卻如同換了一個人,什麼也不說,一頭鑽進自己的書房再不露面。 鄧不為本想去安撫一下愛子,可惜很快從青木宮傳來更加離奇的消息。那位待嫁的新娘,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居然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如今生死不明! 誰會這樣喪心病狂、千方百計地與自己作對?鄧不為腦海裡第一個浮現起的人就是金裂石。 只有他,是最不願見到自己與青木宮聯姻。況且,前來報信的青木宮總管花千重特意提到,阻截保護花纖盈僕從的那兩名青衣男子,施展的竟是焚金神掌。 他當然不至於愚蠢到立刻指著金裂石的鼻尖,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地步。捉賊拿贓,連對方的人影子都沒撈著,去了也只是徒惹笑話。 然而這口氣,鄧不為無論如何都是嚥不下去的。他一面連夜調集人手,多方查探金裂石的動靜,一面趕緊帶著花千重將此事稟報金裂寒知曉。 "這還了得?竟敢打劫到老夫的外孫媳婦頭上!"金裂寒的反應不出鄧不為所料,拍案怒罵道:"這分明是要掃青木宮的顏面,也是要我金牛宮好看!"他老人家雷霆一怒,金牛宮偵騎四出,風聲鶴唳。金裂石自逃不脫嫌疑,無需鄧不為添油加醋,便被盛怒的金裂寒召來一通訓問。 金裂石鬱悶得話也說不出。他像孫子似的承受著兄長的怒斥責難,心裡一肚子苦水。招誰惹誰了,為什麼要把這口黑鍋背到老子頭上?你們委屈,老子更委屈! 金裂寒罵聲越大,言辭越凶,金裂石心裡就越是窩火。花纖盈無端失蹤,本該是他拍手稱快的喜事,可不知道是哪個孫子幹的好事,卻偏偏讓自己無端淋了一身臭水。不僅得罪了金裂寒,連帶著青木宮上下千餘高手,也一併開罪了。 更倒楣的是,麻奉秉派出暗殺鄧宣的兩名手下也沒了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早知道結果是這樣,他何苦犧牲兩個高手又授鄧不為以把柄? 金裂石有苦說不出,只有看到鄧不為滿臉焦灼不安的神色時,才會從心底生出些許幸災樂禍的快感,暗暗冷笑道:"你也有今天?賀喜的賓客已到了大半,看你這龜孫子明日如何收場?"想到明日鄧不為和金裂寒焦頭爛額、狼狽應付的模樣,金裂石心氣平了許多。任憑兄長訓斥,他只咬死一句話:"小弟實在不曉得此事,請大哥明察!"怎麼明察?如果抓到了證據,金裂寒早一腳把這混蛋兄弟踹出門了。他不由暗自埋怨青木宮一群蠢材,連自家的一個女孩兒都保護不了,讓人從眼皮底下劫走,害得自己一塊兒顏面無光。 罵了半宿,金裂寒也翻不出新花樣來了。金裂石猶如老僧入定,唯唯諾諾,就是抵死不承認。金裂寒越瞧越有氣,冷冷說道:"二弟,這幾日你哪兒也不用去了,便好好在家裡歇著。身上的事務,先交給不為代勞。"金裂石一凜,明白兄長是在趁機掠奪自己手中的重權。但這個當口明擺著不宜和金裂寒發生正面衝突,火上澆油,只好一臉感動道:"多謝大哥體諒,小弟遵命。"他一面暗罵著一面退出房間,開始懷疑這是不是鄧不為玩的另一手苦肉計,挖個大坑把自己陷了進去。否則,青木宮的小公主,是那麼好劫持的麼?若是容易,自己還用等別人來做示範麼? 鄧不為聞言依舊開心不起來,兒媳婦丟了不要緊,失去了青木宮的強援才是頭等大事。不過,現在他首先要頭疼的,卻是如何打發那些道賀的賓客。 這個玩笑開大了。鄧不為目送金裂石的背影,恨不得將這老傢伙劈成八塊。 儘管鄧不為嚴令彈壓消息,可惜世上的牆總要透風,沒等天亮這事便傳遍了金陽堡。五大護法知道了,金衣衛、銀衣衛知道了,到最後連管買菜燒火的老媽丫鬟們,相互之間也在偷偷傳遞著所謂的絕密情報。 這些情景,花纖盈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猜也能猜到個**不離十。她偷偷的穿衣下床,從牆上摘下自己的仙劍,躡手躡足走到門口。 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門縫,清涼的夜風和著月光徐徐洩入。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要想逃走,一天十二個時辰之中,這應該是最好的時機。 也許是知道她經脈受制,難以施展御風術的緣故,門外的迴廊和小院裡靜悄悄看不到一個人影。 花纖盈的櫻唇不由露出一縷得意的微笑,心想道:"你們也太小看本小姐了。莫非禁制住我的經脈,本小姐就沒法子開溜了麼?做夢去吧!"她從袖口裡取出一道飄風靈符捏在指尖,輕輕推開屋門走到迴廊裡。 揉揉眼睛,見鬼似的望著右首迴廊的盡頭,分明有一個青衣男子背對自己雙手負後,正悄然佇立。 "鬼?"花纖盈心裡一陣發虛道:"剛才迴廊裡一個人影子都沒有,這傢伙一眨眼從哪兒冒了出來?""小公主,這麼晚還出來散心麼?"青衣男子嗓音有些沙啞,後腦勺上好似生了另一對眼睛,清晰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很友好地問道。 被發現了,花纖盈心底升起一股沮喪,但並沒有立刻放棄。好歹也要試上一把吧,她暗暗鼓勵自己,臉上湧出比甘蔗汁還甜蜜可愛的笑容道:"你看,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本小姐要是不出來走走又怎麼對得起它呢?"青衣男子點點頭,回答道:"正好,我也睡不著,索性陪小公主一起賞月吧。""賞你個大頭鬼,一輪破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花纖盈恨恨詛咒道,臉上的笑意更甜更純了,將飄風靈符悄悄藏到身後,一面努力凝聚游離的真氣一面說道:"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一個人靜悄悄地賞月才有味道。人多了,就沒意思了。""說得也是,"青衣男子的脾氣似乎很好,贊同道:"那麼咱們倆就各賞各的月亮,誰也不說話。好不好?""不好!"花纖盈賭氣道:"我看見你了,你已經影響我了,本來大好的心情現在大打折扣。你說該怎麼辦?"青衣男子似乎真的不知道,當問題關乎到小公主的心情時該如何解決,沉吟問道:"是不是我馬上消失,小公主的心情又會好起來?" 花纖盈一喜,偏著俏臉故意想了想,說道:"可能會好些吧。"青衣男子不假思索道:"這個好辦!"身上爆起一團絢光,身影立時隱匿在光霧裡。 花纖盈睜圓雙眼,驚異地望著迴廊盡頭,不曉得這青衣男子究竟使了什麼妖術。 黑暗中聽到對方的聲音悠然道:"這樣你便看不見我了,是不是感覺好受點?"花纖盈又驚又怒,忘記是否會驚起一堆人,大聲道:"本小姐的感覺糟糕透了!"青衣男子歎了口氣道:"那我就沒辦法了。他們都去歇息了,只剩我在這兒把門。若是讓你逃了,姥姥一定會把我剔骨抽筋,然後開膛剖肚扔進油鍋三煎三熬,最後扒皮褪毛做成肉醬,專賣給做人肉包子的黑店。"花纖盈聽得毛骨悚然,尤其青衣男子的最後一句話令她胃裡好一陣噁心,恨不得將以前吃的肉包子統統吐出來。 "誰說本小姐要逃走了?"花纖盈逐漸發現這個青衣男子的修為雖然高深莫測,可腦筋好像不怎麼靈光,嬌哼道:"這兒吃得好,住得好,深更半夜都不愁沒人陪著說話解悶,我為什麼要逃走?"青衣男子大鬆了口氣,說道:"只要你沒想逃跑就好,不然我可頭疼死了。"花纖盈不解道:"你的修為這麼高,本小姐經脈又被禁制,有什麼好頭疼的?"青衣男子坦白道:"你是金枝玉葉的青木宮小公主,我卻是個臭男人。修為再高,也不好意思碰你的身體。如果用劍,更怕誤傷了你。你說頭疼不頭疼?" 花纖盈同情道:"的確有點頭疼,他們實在不該安排你來守夜的。"青衣男子道:"沒辦法,誰叫我的修為最高呢?而且又會隱身的仙術,姥姥慧眼識珠,當仁不讓把這樁別人都不願意接的差事交給了我。""可是你整晚守在外面,不是很無聊麼?"青衣男子道:"不會無聊,我可以和月亮聊聊天,還可以幫它數一數,今晚出來陪它做伴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顆?"花纖盈好奇問道:"你數出來了麼?" "當然。"青衣男子得意道:"今天晚上一顆星星也沒有,眼睛一掃就知道了。"花纖盈忍不住哈哈笑道:"你真笨,玩這種遊戲,忒沒意思了吧?"青衣男子歎道:"我是個苦命的孩子,連星星都不肯搭理我。可是除了數數它們,我還能用什麼打發時間?所以我只好耐心地慢慢數,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找。""喂,我說你還是現出身形來吧。本小姐對著空氣說話,感覺有點怪怪的。要是讓人瞧見,還當我不正常呢。"青衣男子道:"好,我也不喜歡偷偷摸摸。"光芒一閃,重新現出身影。 花纖盈道:"你真是可憐,一個人守在這兒也沒人陪你玩,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不管怎麼說,這總比姥姥把我賣給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強。"花纖盈遲疑一下,壓低聲音問道:"那個姥姥,她真的有那麼惡毒麼?我看她雖然臉上冷冰冰的,可給本小姐出了不少好主意。"青衣男子道:"你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姥姥當然要對你客氣三分。要是我爺爺也是巫聖、天帝什麼的,他們還敢差我來守夜?" 花纖盈哼道:"有什麼用,我還不是被你們抓到這兒來了?"青衣男子道:"別怪我,可不是我要抓你。就算是姥姥,也不過是聽人吩咐而已。說到底,誰讓你要嫁的人是鄧不為的兒子呢?有人看鄧不為——"他說到這裡突然住口,伸手在臉頰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喃喃道:"該死,該死!我這人就是嘴巴沒把門。還好姥姥在靜修,不然就慘了。" 花纖盈心裡一動,說道:"烏龜王八蛋才想嫁給鄧宣那個臭小子!你們和鄧不為有仇,直接找上門去挑了他就是。你修為那麼高,還怕打不過他麼?卻拿本小姐做文章,實在是沒種到家了。"青衣男子鬱悶道:"鄧不為是不怎麼樣,可他老丈人是金裂寒。金牛宮上千的徒子徒孫,咱們人少雙拳難敵四手,只好另想辦法了。"花纖盈道:"所以你們就和別人聯合起來,綁架本小姐,好讓鄧不為吃癟是不是?"青衣男子詫異道:"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可沒告訴過你,你也別瞎猜。" 花纖盈噘起櫻唇,得意道:"這麼明顯的事,還用你說?"她隱約聽到遠處有雞鳴響起,猛然一醒,暗道:"該死、該死,我和這笨蛋聊得把逃跑的正事都差點給忘了。等天一亮,可就走不成啦!"她眨眨眼睛,說道:"喂,本小姐看你可憐,發一回善心,也陪你玩個遊戲如何?"青衣男子喜道:"好啊,什麼遊戲?哎喲,不成!我得看著你,怎能陪你玩?""沒關係啊,只要你盯著我緊一點,就不會有事。再說啦,你知道本小姐經脈受制,想逃走也是心有餘力不足。" 青衣男子道:"嗯,不錯、不錯。反正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咱們玩什麼?"花纖盈笑盈盈道:"你會捉迷藏麼?那是本小姐最喜歡玩的遊戲。""當然會,而且這也是我最拿手的一種遊戲。"花纖盈開始對這個笨蛋稍有好感了,興奮道:"太好了,我先藏,你來找,記住要數到一百才可以。還有,不准作弊催動靈覺,也不准用聽聲辨位和功聚雙目。"青衣男子納悶道:"為什麼是你先藏,讓我來找?"花纖盈道:"你是男人啊,總該讓著我們姑娘家一點。再說,是我陪你玩兒!"青衣男子恍然道:"是的,是的,理當請你先藏。對了,咱們可不能出這個院子,不然姥姥又會發火了。"花纖盈早已藉著找星星的機會,把這座院落打量清楚,胸有成竹道:"好,沒問題。"青衣男子閉上眼睛,道:"那我就開始計數了,一、二、三、四、五——"花纖盈按捺住激動心情,輕輕移動步伐,向院角的一口水缸走去。那口缸是寺院用以失火時汲水而設,又高又粗,足以藏入花纖盈的嬌小身軀。 雖然缸裡有水,可是為了自由,小公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盡量放輕動作幅度,不濺起一點水花,直到把整個身子浸到了水下。 過了片刻,青衣人終於數到了一百,說道:"小公主,你藏好了,我可要來找啦。"慢慢悠悠走下迴廊,進入院子,四處張望找尋花纖盈的蹤影。 他守著約定,不能運用靈覺,也不能功聚雙目、聽聲辨位,黑夜裡想找到花纖盈殊非易事。轉了半圈一無所獲,嘴裡喃喃訝異道:"奇怪,她會躲哪兒去了呢?"忽然一拍腦袋,說道:"真笨,她一定是藏回屋子裡了,說不定就在床底下!"一邊說,一邊快步奔往軟禁花纖盈的廂房而去,自始至終也沒把正面對向花纖盈。 花纖盈大喜,從廂房到水缸相距超過十丈,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祭起飄風靈符。 這道飄風靈符是木仙子送她的至寶,一旦發動,青衣男子待到察覺時只能望塵莫及,無可奈何。只要外頭沒有預先設置的專人攔截,逃生絕對沒有問題。 她聽到青衣男子推門進屋的聲響,不敢怠慢,將辛苦凝聚的真氣注入靈符,念動真言低喝道:"起!"飄風靈符爆裂神光,一蓬靈風驟然彙集生成,將花纖盈籠罩在內,化作輕煙飛絮,掠向與廂房方向相反的佛堂屋脊。 飄風靈符也算爭氣,彈指間托著她躍上佛堂,前方黑洞洞一片恢弘屋宇,生天近在咫尺。花纖盈欣喜道:"傻瓜,你慢慢找吧,本小姐今晚不奉陪了!"這念頭還沒落下,背後亮起五彩光束,倏忽破開飄風靈符的結界,纏住她纖細腰肢,繼而猶如靈蛇般盤繞向上,將她像只粽子一樣綁得結結實實。 花纖盈大吃一驚,雙手猛振卻哪裡掙脫得出?緊跟著身子不由自主往後倒退,轉眼又落回院子裡。就聽那青衣男子笑道:"哈哈,我找到你了,是我贏了!"花纖盈功敗垂成急得快哭出來,又羞又怒道:"笨蛋,快把本小姐放開!"青衣男子搖頭道:"這可不成,剛才差點就讓你給溜走了,我不能再冒險。"花纖盈衣裳盡濕緊貼在**上,再加上五彩雲索的捆縛,將姣好的身軀曲線畢露無遺。她珠淚盈盈,大叫道:"你這個無恥之徒!"青衣男子一怔,困惑道:"我牙齒都在啊?哦,你不是說牙齒。嗯,你要不是耍賴想逃,我也不會綁你。"花纖盈俏臉一紅,理屈詞窮一跺腳拿出看家本領道:"我不管,你就是無恥!"青衣男子頭大道:"算了算了,你別生氣。只要答應不再逃走,我這就放開你。"花纖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催促道:"笨蛋,你還不給本小姐趕緊鬆綁!"身上一鬆,那束柔軟的綵帶消失不見。 青衣男子道:"咦,你身上怎麼全都是水。要不要回屋擦乾水再換身衣服?"花纖盈大窘,淚閘一開,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地砸向地面。 青衣男子一拍腦門道:"對了,你好歹也是青木宮的小公主,沾上這點水也不算什麼,回頭一運真氣便能蒸乾了。"花纖盈哽咽道:"你立刻給本小姐滾得遠遠的!我冷死了、餓死了,都不要你管。反正遲早你們都會殺我滅口,一樣是死,誰要你們虛情假意了?"身上一暖,原來青衣男子為花纖盈披上他的外罩,柔聲道:"誰說要殺你滅口了?" 花纖盈賭氣一把扯掉衣衫,擲到地上好一通亂踩,說道:"鬼才信你們會放了我!"青衣男子道:"敢情你是在害怕這個才會逃。姥姥沒有跟你說麼?咱們抓你,是不願看到你嫁給鄧不為的兒子,並沒別的意思。"花纖盈道:"好,即便你們不打算殺我,可也會把我在這鬼地方關上一輩子。那和殺了本小姐又有什麼區別?"青衣男子道:"唉,我很想把你關在這兒,天天陪我玩捉迷藏,只要不逃跑就好。可惜姥姥沒那份閒心供養青木宮的小公主一輩子,等過一段日子,金牛宮情勢發生變化,就會放你出去。" 花纖盈疑惑問道:"變化,什麼變化?難不成要等鄧宣那臭小子老死才算完?"青衣男子警覺到什麼,咳嗽一聲道:"這個我可不能說,反正不會太久就是了。"花纖盈隱隱約約猜到了青衣男子話中的涵義。一陣夜風吹過,也不知是心中震撼,還是感覺到夜涼如水,嬌軀忍不住一個激靈。 青衣男子淡淡說道:"小公主,把衣服罩上吧。放心,我昨天才洗過,不臭。"青衫徐徐飄起,披落到花纖盈身上。 這次,花纖盈沒有拒絕。看看衣服上那幾個黑濕的鞋印,都是她自己踩上去的,也怪不得眼前這個笨蛋。 青衣男子道:"我有點奇怪,你為何一心想逃?其實我們是志同道合的盟友才對。"花纖盈瞪大眼睛,失聲道:"志同道合!誰跟你們志同道合了,我活見鬼了?"青衣男子振振有辭道:"對啊,剛才你不是說並不願嫁給鄧宣麼?我們也不想你做鄧不為的兒媳。這一點上,我們的想法是相同的。"花纖盈愣了愣,道:"好像有點道理。但我不喜歡你們用這種方法幫我,更不喜歡有人想隨心所欲地擺佈本小姐。"青衣男子呵呵笑道:"如果不用這法子,我們怎麼把你從青木宮的監視控制中解救出來?而且咱們的目標一致,也就更談不上誰擺佈誰了。" 花纖盈喃喃道:"奇怪,為什麼話到你嘴裡全都變了味?明明是你們劫持了本小姐,可按你的說法,好像是在解救我,我該感激你們才是。""事實就是如此啊,不過感激就不必了。畢竟這法子對小公主來說是唐突,呃……不敬。只希望你能體諒我們的一片苦心就好。"花纖盈哼道:"狗屁苦心,你們不就是想利用我來打擊鄧不為麼?" 青衣男子道:"唉,你不曉得。姥姥也為難得很,咱們都曉得這麼做難為了小公主,可是害怕把你放了,你立刻會回青木宮報信,咱們的一番苦心可就全都白費了。"花纖盈貝齒輕咬,低聲而堅決地道:"我不回去,除非他們不再逼我嫁給鄧宣。""就算你不想回去,可只要一邁出這扇門,便會有人把你抓回青木宮。到時候無論你願不願意,最後都是要做鄧不為的兒媳。"花纖盈哼道:"我就那麼沒用麼?"青衣男子道:"不是你沒用,而是你的經驗閱歷太少,很容易露餡。除非——"花纖盈問道:"除非什麼?" 青衣男子沉吟道:"除非求姥姥替你易容改裝,這樣就很少有人能認出你來,咱們也能安心地放你離開了。"花纖盈轉過身,青衣男子居然一直都背對她說話。猶豫片刻,花纖盈問道:"你是說如果我肯易容改裝,而且暫時不回青木宮,你們就會很快放了我?"青衣男子道:"應該是吧,聽姥姥的口氣,也怕你藏在這兒會夜長夢多,生出麻煩。假如有更好的法子,為什麼不用呢?"花纖盈思忖了一會兒,問道:"我怎麼才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第二部 第一集 龍刃出鞘 第十章 潛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2 本章字數:9557 青衣男子悠悠道:"這話你該問姥姥。嗯,她已經來了,我可以回屋去啦。"身影一晃,從迴廊盡頭消失。 花纖盈怔怔望著迴廊,驀然想起自己和他打了半宿交道,非但沒有見過他的相貌,甚至連名字也不曉得。按理說這個跟頭算是栽到家了,可她卻不這麼想,輕輕跺跺腳低罵道:"笨蛋,居然連叫什麼都忘了跟本小姐說。"背後響起青丘姥姥的聲音冷冷問道:"小公主,月亮好看麼?"花纖盈一驚,嬌哼道:"原本很不錯,可惜被一個傻頭傻腦的笨蛋給攪和了。"頓了一頓,又問道:"對了,姥姥,剛才那個傻瓜叫什麼名字?"青丘姥姥道:"你最好還是別問了,誰被這個傻瓜沾上,就會倒足八輩子大楣。你對他的評語沒錯,他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加混蛋。"青丘姥姥惡毒的詛咒,林熠已經聽不見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飄飄然晃悠悠來到金陽堡,一身的汗水和塵土,不用掩飾也知道是走了不近的山路。 金牛宮事實上是一片依山傍水而建的建築群,以金陽堡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周圍並沒有城牆寨門——這些玩意兒既擋不住正魔兩道的高手,又耗費人力物力。但堂堂魔宮的威嚴是必須維護的,所以盤查不能省,關卡也必須要設。 林熠排著隊走到關卡前,一名衛士無比熟練地對每一個人提著相同的問題:"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打哪兒來上哪兒去,進堡找誰,打算待幾天,有沒有路引?"林熠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在下姓雲,從潞州府來此訪友,應該不會逗留太久。"說著拿出早準備好的路引遞上。 那衛士接過瞟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林熠片刻,撇撇嘴一揮手道:"進去吧,下一個!"林熠隨著人流過了關卡,遠遠望去,一座小型的山城層層疊疊構築在山間,最高的山脊上金陽堡巍峨聳立,肅穆雄偉俯瞰大地,極具氣勢。 走了一段,景象逐漸繁華,路旁有了街肆。一間藥鋪高懸著"濟世醫人"的黑底金字招牌,佇立在丁字路口的正當中,十分顯眼。 林熠走進店舖,櫃檯後的夥計唱諾道:"這位公子,您抓藥還是看病?"林熠搖頭,走到櫃檯前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沐掌櫃在不在?"夥計一怔,問道:"請問公子尊姓,找我們家掌櫃的有何貴幹?"林熠從容答道:"在下姓雲,從潞州府來,是沐掌櫃的遠方表外甥。這位小哥煩請通稟。"夥計迅速掃了一眼店舖外的街面,更加親熱地笑道:"原來是雲公子,沐掌櫃半個多月前就知道了您要來的消息,早叮囑了我們要小心留意著。您快隨我去後堂,掌櫃的正在後頭喝茶看書呢。見了您,不知該有多高興。"說罷引著林熠走進後堂,一個藍袍老者坐在太師椅裡,手捧醫書正看得津津有味。夥計叫道:"掌櫃的,雲公子到了!" 沐掌櫃聞言放下書卷,林熠躬身抱拳道:"小侄見過舅父大人。"沐掌櫃起身扶起林熠,笑道:"賢侄一路辛苦了,咱們有許多年沒見了吧,家裡可好?"林熠回答道:"家中一切都好,小侄臨來前,二叔公托小侄給您帶來一隻他親手做的鼻煙壺,請您笑納。"說著從袖口裡取出一隻翡翠鼻煙壺,雙手奉上。 沐掌櫃接過鼻煙壺,仔仔細細瞅了瞅,又拔開塞子湊到鼻子底下一聞,才微笑道:"他老人家真是太客氣了。賢侄,你一路勞頓,快坐下歇歇。"一揮手,又吩咐那夥計道:"我要和雲公子好生聊聊,你先出去吧,在外頭看著點兒。"夥計應了聲退出後堂,屋裡只剩下兩個人。沐掌櫃跨步到林熠座前,單腿跪地將鼻煙壺雙手托過頭頂,壓低聲音恭敬道:"屬下沐知定拜見上座,恭祝山尊他老人家福泰金安。"林熠收起鼻煙壺,抬手示意道:"沐掌櫃,坐下說話吧。" 沐知定道:"謝上座!"起身先為林熠沏上香茶,才重新落坐說道:"上座,您這一路進來還算順利吧?"林熠點頭道:"還好,沒遇上什麼麻煩。沐掌櫃,我可能要在你這兒住上一段日子,替我安排一間僻靜的廂房,也不必有專人伺候著了。"沐知定應道:"是,是。房間屬下早已為上座安排好了,絕不會有人打擾,請上座放心。"林熠問道:"你手下的那些夥計可靠麼,有沒有喜歡多嘴多舌的?"沐知定答道:"他們都是屬下近些年收的心腹弟子,忠誠幹練絕不會有問題。" 林熠搖頭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向他們洩漏我的真實身份,以免節外生枝。金牛宮方面這兩天有什麼動靜麼?"沐知定道:"啟稟上座,從昨晚開始,外面都在私下傳說,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被人劫走,下落不明。今天早上已有不少賓客離開金陽堡,從我們內線傳來的情報也印證了這點。 "金牛宮對外宣稱花纖盈是突染重病,不能行禮,故推遲了婚事。但金陽堡上下外鬆內緊,金裂寒已趁機解除了金裂石的重權,勒令他不得出宮,形同軟禁。"他從袖口裡掏出一張帛紙,遞給林熠說道:"這是上座要的,今昨兩日金牛宮外出人員的名單和他們出行的方向。紅字屬於鄧不為一系,黑字是金裂石的人,用銀漆寫的都是金裂寒的心腹和部眾。謬誤遺漏之處尚請上座指正寬宥。"林熠打開帛紙過目,說道:"辛苦你們了。短短十數個時辰,就能整理出這樣一份名單,委實不容易。"沐知定心頭一鬆,不敢露出絲毫得意之色,恭謹道:"這都是上座指導有方,屬下等人不過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林熠淡淡道:"山尊交代,只要你辦事得力,配合我完成今次的任務。他便會將你召回論功行賞,另作重用。"沐知定大喜,他受命潛伏金牛宮已逾數十年,早盼有一日能出人頭地。對他這樣的小人物來說,修仙成魔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遠不如眼前的榮華富貴來得實在。能夠脫離提心吊膽的臥底生涯,過幾年逍遙日子,已是心滿意足。 他雖然不清楚林熠在組織裡的份量,但能手持雲怒塵的翡翠鼻煙壺作信物,無疑是此中的少年顯貴。這時更加恭謹道:"屬下願為上座效犬馬之勞,以報上座和山尊他老人家的知遇與栽培之恩。"林熠到後宅洗臉換衣稍事休息,出了藥鋪。 沐知定只當他要逛街,好熟悉一下金陽堡周圍的環境,也不阻攔,只提醒道:"金牛宮這兩日非同尋常,上座多加小心。"林熠上了街,直奔金陽堡。他已向沐知定打聽過路徑,不費什麼工夫就到了堡前。十六名銀衣護衛守在正門口,分作兩列氣勢威武。 一名銀衣護衛見到林熠腳步不停地朝正門走來,上前一步呵斥道:"站住,幹什麼的?"林熠抱拳道:"這位兄台,麻煩你通稟鄧宣鄧公子一聲,就說有一位姓雲的朋友應約求見。"那銀衣衛瞧著林熠貌不驚人、衣著寒酸,皺眉起疑問道:"你認識孫少爺?可有信物為證?"林熠微笑道:"在下和鄧公子是昨日在酒樓結識,相談甚歡今天特來拜訪。"取出鄧宣送給他的玉珮,說道:"請兄台代為通稟。"銀衣衛見林熠金烏令在手,轉變神色笑道:"原來公子是孫少爺的貴客,請在外稍候,在下馬上就去稟報。"接過金烏令快步如飛。 林熠藉機近距離審視金陽堡,高大的壁壘蜿蜒起伏,猶如一條巨蟒盤桓在山巔,隱約露出崢嶸。 高牆內一棟棟宏偉的樓台拔地而起,錯落有致,整座金陽堡呈彎月形狀,正中部分向內凹陷,兩端如同巨蠍的鐵鉗朝外探出,頂頭分左右各豎著一座鐘樓、鼓樓。 耐心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遙遙望見鄧宣面帶歡喜,迎上來說道:"雲兄,小弟等了你足足一個上午,真怕你不肯來呢。"林熠笑道:"在下既然與鄧兄有約,豈能食言?難得鄧兄還親自迎到門外,真是受寵若驚。"鄧宣兩眼放光,連日的悒鬱頹唐一掃而空,握住林熠的手說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我知道堡外有家酒館很不錯。"引著林熠進了一家酒館的包間落坐,點罷酒菜鄧宣說道:"這兒清淨,說話也方便。如今堡裡折騰得雞飛狗跳,煩也煩死了。" 林熠問道:"鄧兄,外面守著的四位仁兄,應該都是你的跟班吧,要不要請他們進來?"鄧宣哼道:"他們是家父手下八風衛中的四人,如今要寸步不離地緊跟著我。你別管,我讓他們離得再遠些,免得在旁偷聽咱們說話。"說罷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笑道:"好了,這下他們都躲到了外頭,咱們可以放心聊天啦。"林熠當然不相信,那四名風衛草包到功聚雙耳也不會,暗暗施展玄功將話語束音成線低聲說道:"在下來時的路上聽說,青木宮的小公主抱恙,原本今日要舉行的婚事被迫取消,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鄧宣不以為意地嘿然說道:"哪裡是生病,那是家父和青木宮編出來敷衍外人的瞎話。事實上是那丫頭昨日被人劫持,青木宮和金牛宮上下都因此亂作了一團,現下正四處搜尋呢!"林熠故作一驚,愕然道:"青木宮的小公主居然被人劫走了,誰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拔虎鬚? "鄧宣道:"我看**不離十與小弟的外叔公脫不了干係。這門親事結不成,他老人家便不必擔心,將來青木宮會全力支持家父爭奪宮主寶座。不過,此事尚屬機密,雲兄知道就好,切莫再說給旁人聽。"林熠慨然道:"蒙鄧兄拿在下當作朋友看待,將這般隱秘內幕坦誠相告。雲某豈能不識好歹四處宣揚,連累了鄧兄和令尊?" 鄧宣歎了口氣,道:"說來雲兄可能不相信,我活了這麼多年,真正的朋友卻沒幾個。有時,想找個能說說心裡話的人都難。"熙攘紅塵,寂寞如雨,這也許便是如鄧宣一般的世家子弟內心深處最大的悲哀。他們自幼生活在尊長的庇護與光環籠罩之下,如同一個沒有自我的影子,無從展現自己,也無從主宰未來,只有錦衣玉食,只有敬畏與嫉妒。 所以,對著小檀的那份戀情,對著林熠的一見如故,鄧宣才會顯得如此的熱情與珍惜。這些,往往是普通人並不缺乏的情感,對於他竟是彌足珍貴。 林熠心生感慨舉起酒杯,悠然道:"朋友貴於誠而吝於精,人生若能得一知己已是幸事。他日若得機緣,鄧兄不妨走出金牛宮遊歷闖蕩一番,外面的天地,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廣闊精彩許多。"鄧宣苦笑道:"你當我不想麼?可惜家父是決計不會答應的。昨日我玩了一回失蹤,加上青木宮小公主被劫,再想一個人出去走走,那是更加不可能了。" 林熠微笑道:"世事無絕對,全取決於自己的勇氣和信念。我不會看錯鄧兄,將來某一天,你定能走出自己的路來。"鄧宣感慨道:"雲兄,你曉不曉得,你是第一個對小弟這樣說的人。家父雖說對我疼愛有加,卻始終放心不下小弟,總覺得我還是個孩子。不然,也就不會派他的八風衛,整天像跟屁蟲似地保護監視著我了。" 林熠道:"天下父母,哪有不望子成龍的道理?或許令尊忙於金牛宮的要務,對鄧兄疏於瞭解才會如此。其實在下看來,昨日鄧兄所為已足當得起男兒本色。"鄧宣受到鼓舞,精神振奮,說道:"昨日全賴雲兄的金玉良言點醒小弟,沒讓我抱憾終生。不知道為什麼,昨日短短的一天,小弟卻覺得自己又長大了不少。"林熠心中啞然失笑,鄧宣最後那句孩子氣的話,正說明他距離真正的成熟,兀自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但這個時候,林熠自然不會去打擊鄧宣的信心與士氣,含笑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鄧兄經歷了昨日的一場磨練,將來披荊斬棘、大放異采已是指日可待。屆時包括令尊在內的所有人,定會刮目相看。"鄧宣覺得這位新結識的好友,每一句話都說到自己心裡去了,喜笑顏開道:"不錯,將來小弟定要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讓所有人都明白,我鄧宣並非仰仗家父和外公的虎威才有今日!"兩人碰杯一飲而盡,鄧宣話匣子打開道:"青木宮小公主這麼一丟,小弟今天便不用被逼著成婚了,心中委實是痛快舒暢到極點。來,雲兄,我們再乾一杯!"林熠陪他干了,說道:"不知鄧兄想過沒有,依靠別人的安排和幫助,就等若把自己的將來,永遠把握在其他人的手心裡。 "今日鄧兄是不必成婚了,可萬一哪一天那位小公主平安歸來了呢,又或者令尊要你另娶一個小檀姑娘以外的女子,那時候,鄧兄又當如何處斷?"鄧宣一震,垂首沉思。林熠也僅是點到為止,舉杯小酌,並不打擾他的思緒。 半晌之後,鄧宣抬起頭道:"多謝雲兄的指點,小弟想通了。我不能一輩子渾渾噩噩活著,當有一番自己的作為。我要想出人頭地,想迎娶小檀,就必須有足夠的力量不受任何人擺佈,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感歎道:"雲兄,你真是上天派來點撥指引小弟的貴人。幸好昨日酒樓一會小弟未曾錯過雲兄,否則哪來今日的醒悟?" 林熠笑了笑,轉開話題問道:"鄧兄昨日見到小檀姑娘了麼,她還好吧?"鄧宣想到對那位搭救小檀的絕色麗人的承諾,不能將實情告訴林熠,支吾道:"有勞雲兄記掛,小檀她一切都好,我和她已沒事了。"他不擅說謊,神色裡的不自然,哪裡瞞得過林熠的眼睛。況且昨日青丘姥姥出手格殺兩大風衛,亦是林熠的一手安排。但這個秘密林熠自也不會點破,只說道:"那在下就祝鄧兄和小檀姑娘能早結連理,比翼雙飛。"鄧宣紅著臉謝過,這才問道:"雲兄在這兒可有落腳地方,要不要小弟替你安排住處?"林熠搖頭,將自己落腳的地方說了。 鄧宣想了想道:"濟世堂的沐掌櫃小弟也認得,他為人老實巴交,口碑甚是不錯,想來也不會虧待雲兄。 "對了,雲兄昨日不是說起,想在金陽堡謀份差事麼?小弟考慮了半宿,覺得既然你有祖傳打鐵的手藝,不如由我將你引薦到金石堂做個工匠如何?"林熠抱拳道:"在下初來乍到,一切拜託鄧兄多多關照。"鄧宣難得能幫上別人一個大忙,心中得意,說道:"好,那咱們就這樣說定。明天一早小弟在金陽堡正門等雲兄。金石堂堂主金不堅是家母的堂兄,亦是家父的知交,定會看在小弟的面子上照顧好雲兄。"這桌酒喝到入夜才盡歡而散。林熠冷眼旁觀,金牛宮為了花纖盈失蹤一事偵騎四出。身為金裂寒外孫的鄧宣,卻有閒情陪著自己喝了一下午的酒,也由此可見他在金牛宮眾人心目中的角色地位。 他和鄧宣分手後直接返回濟世堂,背後已經多了一條尾巴。林熠心知肚明,自己接連兩天和鄧宣親密接觸,對方不起疑心才怪。當下佯作不知,由得他去。 回到濟世堂,林熠與沐知定打過招呼進了屋子,被人跟蹤的感覺這才消失。顯然對方探聽到他的落腳點,急著回稟鄧不為去了。 林熠淡淡一笑,關上門窗在書案前坐下,取出那份沐知定交給自己的名單,提筆沾墨在上面輕輕勾劃。 背後光影一閃,青丘姥姥在屋中現出身形,緩緩問道:"你和鄧宣談得如何?"林熠對她的突然出現毫不驚訝,回答道:"很不錯,至少透過他,我如願謀到了一份在金石堂作工匠的好差事。不過,以後進來之前,你最好還是先敲一下門。"青丘姥姥冷冷道:"我從來就沒有這種多此一舉的習慣。"林熠道:"現在鄧不為和金裂石已經卯上,雙方的態勢一觸即發。我更加不必急於現身,免得他們感到更大的威脅,掉頭聯合起來對付我這個假冒的金城舞。"青丘姥姥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出手?""我們不是已經出手了麼?"林熠微笑道:"無為而為,不爭而爭,不比他們為了金牛宮宮主寶座鬥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來得更加輕鬆划算?""很好!"青丘姥姥頷首說道:"我們就輕鬆等待,瞧瞧金裂寒對那兩人的忍耐,到什麼時候會徹底爆發。也許屆時金牛宮的局面已經完全失控,金裂石和鄧不為的明爭暗鬥,早足以讓他們兩敗俱傷。"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很可能,這也是金裂寒期盼的結果。他有意無意的縱容金裂石與鄧不為的爭鬥,已成尾大不掉、騎虎難下之勢。正可趁此機會滌除內亂,重攬大權。軟禁金裂石之舉,不過是為了激起他進一步的反抗而已。"林熠一笑,道:"倘若果真如此,咱們就再幫金裂寒一個忙吧。"他將書案上的名單遞給青丘姥姥說道:"你說明天鄧不為收到手下心腹遭受重創的噩耗,會怎麼想,怎麼做?"青丘姥姥輕輕一眼掃過名單,上面被林熠勾出的名字,悉數屬於鄧不為一系,其中還有一名金牛宮護法,更是他的心腹死黨。 "我原本擔心你心慈手軟難擔重任,"青丘姥姥指尖燃起一簇綠色光焰,將帛紙瞬間化為灰燼,冷冷道:"看來我錯了,需要殺人的時候你同樣不會眨眼。"林熠苦笑道:"聽你這麼一說,似乎我轉眼又成了殺人魔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姥姥到底要小弟如何是好?"青丘姥姥冷笑道:"你真以為我不明白麼?被你勾出的人,每個都有足夠死上十回八回的理由。這就是所謂的正道與魔道的區別,我們殺人,只憑喜惡和需要,如果強忍不殺反會產生心魔影響修為。 "而你們殺人,卻一定要先尋找到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哪怕這個理由只是一個掩耳盜鈴的幌子。"林熠的笑容徐徐退淡,沉默了許久才輕輕說道:"你錯了。無論是誰,即使能騙過天下所有人,卻絕對欺騙不了自己。我不能,你也不能!"靜默片刻之後,青丘姥姥緩緩說道:"你的胃口還真不小,居然把丁鳴也算計在裡頭。" 林熠道:"有姥姥出手,再多打發三、五個金牛宮護法也不成問題,我又何必擔心呢?"青丘姥姥哼了聲,說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既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你的打手。""可我們是能夠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最佳拍檔,不是麼?"青丘姥姥沒有回答,徐徐說道:"名單上的這四個人,都將無法見到明天的日出。不過,靠我們現有的人手乾淨俐落處理這事,可能會稍嫌吃緊,必須再另外調集一批精銳殺手。如果你沒有其他的問題,我這就回去安排。"林熠問道:"姥姥,那位青木宮的小公主怎麼樣?""很不好!"青丘姥姥的話令林熠一驚,繼而聽她說道:"一個白天,她至少有三次向我問起,昨晚的那個傻瓜是誰,去了哪裡?這還不包括藕荷聽到的。 "我懷疑,你昨晚的演出實在太過出色了一點,也許會讓她心甘情願繼續留在禪院裡,陪你玩捉迷藏、數星星的遊戲。"林熠呆了呆,再次不由自主苦笑道:"天啊,怎麼會是這樣?"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續集 下集預告:新娘失蹤了,青木宮和金牛宮同時亂了套。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自稱姓雲的青年,憑著鄧宣的金烏令悄然無息地進入到金陽堡中。 青木宮和鄧不為都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金裂石。微妙的平衡被小公主突然失蹤的事件一手打破,連金裂寒也難以再壓制住混亂的局面。 一場魔宮內部的火拚勢在必行,只是誰也沒想到,影響這齣好戲最終一幕的,就是那個不起眼的年輕人——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一章 金石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2 本章字數:11129 人因為寂寞而思念,又因思念而更加寂寞。 夜深人靜,送走青丘姥姥,林熠在榻上盤膝而坐,思緒又情不自禁地飄飛向遠方。 在緊張的忙碌之後,獨自一人時,心靈深處便似有孤魂探手出來,要將他拽入幽暗的淵底一般。恍若一夢難醒,只是無時無刻都在刻骨銘心地,遙想著另一個人。 築玉山的林該綠了吧,風也暖了吧?然而盤桓在芳草幽徑之間的她,是否也因著寂寞而在思念,因著思念而越發的寂寞? 林熠從懷中珍重地取出那支珠釵,握在手中,凝在眼前,出神良久。 那顆熠熠流光的夜明珠上,似乎兀自留著容若蝶的醉人芬芳,把他的思緒,又不知不覺牽引回築玉山,牽引回玄映地宮,牽引回東海碧波萬頃的日日夜夜─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縱是身邊風起雲湧,激流紛擾,心底因為少一人在身旁,依然是那樣的寂寥孤獨。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瀉入屋中的地面,鋪就一層銀白的地毯,如水波在流動。抬頭,萬里相隔的築玉山不見蹤影;垂首,深愛的伊人思念如荼。 勉強收拾情懷,林熠將珠釵重新放回懷裡,緊緊地貼在胸口,用體溫溫暖它,也讓它溫暖自己空寂孤涼的心。 緩緩閉上眼睛,祭起秘虛袈裟,將整個身軀隱入另一個奇異的空間,身影便從床榻上消失。 破日大光明弓掣出袖口,徐徐擴展到三尺橫架膝頭。林熠抱元守一,努力將相思壓抑埋藏,默運鑄神訣晉入忘我虛空。 經過月餘修煉,破日大光明弓中的魔意雖然龐大依舊,但比起最初幾日如臨深淵的感覺,現下無疑輕鬆了許多。 尤其是數日前他終於煉出元神,一舉突破散仙之境,對鑄神訣的修煉,亦是隨之一日千里,進展神速。 運轉了一周鑄神訣,林熠絲毫沒有感覺到倦意,相反通過守心珠的不斷反哺,精神越加的飽滿振奮。剎那間,腦海中浮現起「煉元訣」的光字圖案,一句句從空明心頭掠過,凝刻不滅。 林熠的心神,頓時被煉元訣所展示出的,深邃而多姿的天地吸引,聚精會神地參悟思索,渾然忘卻身外的月色西移。 只有在此時,思念的痛與甜才會略略淡去,讓他在另一個奇妙的世界裡,盡情而熱烈地探索翱翔。 他凝聚一縷元神,以心念催動緩緩束集成絲,湧出靈台開始征途跋涉。經泥丸、膻中、丹田最後抵達破日大光明弓。這縷元神像是撞上了一道銅牆鐵壁,引得他身軀微微一顫生出感應。 林熠深吸一口氣,再次排除所有雜念,將心念完全聚集在這股元神內。 腦海中,元神彷彿幻化成一柄利錐,一把匕首,畢露鋒芒刺向破日大光明弓中竭力抵擋攔阻的強橫魔意。 他的力量相較魔弓,儘管依舊微弱,但匯聚成拳攻其一點,成敗勝負猶未可知。 貯藏積聚弓內的魔意微微振蕩,繼而激起遭受侵犯的狂暴憤怒,一面加緊衝擊林熠靈台,一面寸步不讓地將他的元神拒之門外。 戰鬥,同時在心中與身外打響。 林熠的靈台以先天無念之境,繼續運轉「鑄神訣」,防禦煉化著魔意的侵襲;突出體外的元神,卻默念「煉元訣」不斷磨礪鋒芒,耐心地尋找縫隙,侵入鐵壁。 宛如兩軍拉鋸僵持,足足一個多時辰裡彼此奈何不得。但林熠突出體外的那縷元神,仍能得到來自泥丸本部不斷的補充與支援,久攻之下,終於破開了一絲彌足珍貴的縫隙。 「呼─」元神歡呼雀躍著,水銀瀉地一般衝入破日大光明弓中,卻立刻發現,自己來到一片可怕的冰天雪地中。 林熠的神經針刺般強烈一痛,近乎麻木的感覺,令他險些失去了對那縷元神的控制。 好像有無數把細微的冰刃,不斷切割他企圖進入破日大光明弓內的元神,帶來吞沒頭頂的痛楚與震撼。 林熠緊守元神,默運「煉元訣」,不敢再繼續深入,只牢牢固守著千辛萬苦打下的灘頭陣地,頑強抵抗來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擊。 魔意同樣不願輕易屈服,驀然一左一右,調集兩股強大的冰流,像鐵鉗一樣夾擊元神,要將林熠與其的聯繫當頭切斷,封堵住破開的縫隙。 林熠一凜,沒想到破日大光明弓居然也會玩上這手,苦撐的元神,幾乎在剎那間被擊潰泯滅,他的靈台亦因之轟然劇震,痛楚莫名。 好在千鈞一髮之際,守心珠中又反哺到一縷煉化的魔意,注入靈台令林熠心神一清,恢復冷靜。 他立刻收縮突進魔弓的元神,凝成一顆無形的小小丹丸,堵在縫隙內,不敢再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魔意功敗垂成,不甘地發動起一**驚濤駭浪的猛攻,可惜已無法再撼動這股頑強的敵人。 而林熠受了教訓,亦不能再做寸進,雙方就圍繞在小小的縫隙周圍,不斷地絞殺攻防。 直至筋疲力盡,元神才徐徐退回體內,流轉一圈納入泥丸,與破日大光明弓的聯繫,也隨之切斷。 他輕吐一口濁氣,從忘我之境中醒轉,膝頭的魔弓收縮凝煉,回到袖中,身上的汗水冷過又熱,熱過還冰。 他知道自己經過一晚,又成功的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雖然步伐是如此的微小,卻預示著,自己對抗破日大光明弓,已開始由守轉攻,並能夠成功撬開魔弓的壁壘,令自己的元神固守盤踞多時。 不過月餘,能獲得如此長足的進展,林熠內心已是十分滿意,他收起秘虛袈裟,靜坐運功休養心神,耳中聽到窗外鳥鳴。 太炎真氣遊走九周天後,林熠疲乏感頓減,收功下榻。走到窗台前,推開窗頁,屋外的晨曦無私地灑入,沐浴林熠的全身。 院中靜悄悄沒有人影,顯然那些夥計與下人得到沐知定的嚴令,不敢進入。 他舒爽地伸了一個懶腰,舉目望向正在升騰的旭日,默默想道:「又是新的一天了,距離我回東海的日子,也就又近了一天。」 關門出屋,剛打開院門,就見到沐知定正靜候在外頭。 他一瞧林熠出來,嘴角立刻浮起一縷笑容低聲道:「上座,屬下收到消息,昨日一晚,鄧不為一連折損了四名得力心腹,其中還包括金牛宮護法丁鳴。」 名單是他交給林熠的,對這事的內幕沐知定自然清楚,但他加入九間堂多年,早就懂得什麼時候應該點到為止,不必說破。 林熠微微一笑,心想,青丘姥姥果然厲害,這下鄧不為該暴跳如雷找金裂石算帳了。他頷首道:「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什麼消息?」 沐知定又報告了幾件事,卻都非林熠關心的。兩人到了前廳落坐用餐,沐知定領教到林熠神鬼莫測的手段,更是畢恭畢敬。 閒聊一會兒後,林熠起身道:「我要去金陽堡拜訪鄧宣,你去忙吧。」 沐知定恭聲應了,心中暗自咋舌,不曉得這位年輕的上座才來一天,如何又與金牛宮的孫少爺順利搭上關係。 出了濟世堂,沿途見到不少人站在街邊道口,神秘兮兮地交頭接耳,聚在一起低聲談論、指手劃腳。林熠不用費神去聽,也曉得定然不離這兩日金牛宮發生的種種事端。 到了金陽堡正門外,守值的銀衣衛已認得他,立即稟報了鄧宣。等了片刻,卻看到從堡裡垂頭喪氣地走出四個熟人來。 林熠一怔,不知道太陰四煞又是為何會跑到金牛宮來?他認得四煞,太陰四煞卻不認得他,逕自從他身旁心事重重地走了過去。 依稀聽見熊五氣呼呼低罵道:「什麼玩意兒,愛理不理擺出那麼大的架子!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紅三娘低斥道:「小聲點,你想惹麻煩麼?人家現在沒心情管咱們,咱們又何必著急一時半會兒,還是等兩天看看情形再說吧─」 閻九點頭道:「不錯,我們這一大幫人來都來了,灰溜溜的離開,對兄弟們也交代不過去。耐心等兩天,也許鄧爺會記起咱們來。」 汪八歎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老五,忍著一點吧─」 幾人漸漸走遠,忽聽鄧宣的聲音叫道:「雲兄,對不住,讓你久等了!」 林熠迎上去搖頭笑道:「沒事,我也剛到沒多會兒。」他一指太陰四煞的背影,問道:「這四個人,好像是來找令尊的,不知為了什麼事情?」 鄧宣不以為意地望了一眼,回答道:「聽說是前些日子得罪了奉仙觀和天都派,怕人家尋仇,眼看快混不下去了,只好來投靠家父,不巧,家父為了近日接連發生的幾樁事心情不好,無心搭理,便打發他們回去等信。」 林熠歎道:「兒子的婚禮無端端被人攪黃了,這事擱在誰頭上心情都不會好,只能說他們來的不是時候。」 鄧宣道:「可不只這事。今天一早,家父的書齋門口,被人整整齊齊擺了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全都是前天家父派出去,查找花纖盈下落的高手,連丁鳴丁公公的腦袋,也教人給砍了送回來。」 林熠一驚,沒料到青丘姥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這下看鄧不為如何能耐住性子不發飆。他問道:「天啊,怎麼會是這樣?知道是誰幹的麼?」 鄧宣撇撇嘴,哼道:「還會有誰?咱們金陽堡戒備森嚴,外人怎麼可能帶著四顆人頭來去自如,還把它放到家父書齋外頭?只能是裡面的人偷偷帶進來的唄。」 林熠道:「既然鄧兄家中出了大事,今日便不必再陪在下去金石堂了。或者麻煩鄧兄給在下一封引薦書信,我自己找上門去就是。」 鄧宣笑道:「沒事,我是個閒人。現在家父更沒空來管我,正好陪你走走。」說著引林熠進了金陽堡。 堡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與堡外不可同日而語。 金石堂位於金陽堡西首,表面看去,只是一座擁有三進院落的府邸,但在地下,卻暗藏著巨大的煉器工廠。 金牛宮以冶煉鍛金之術聞名天下,金石堂出產的各種仙兵魔刃不僅是留作自用,亦是其最大的一項資金來源。 鄧不為正因為通過金不堅牢牢掌握住了金石堂,才有了與金裂石分庭抗禮的資本。 金石堂中的警戒,自然比外面更加森嚴,沒有堂主以上人等的手諭,或者出入權杖,任何人一旦接近,可立時格殺勿論。 但有鄧宣領著,林熠一路暢通無阻進到地下工廠,縱橫交錯的甬道兩邊,開鑿出上百間大小不一的石室,傳出熱火朝天的勞作聲。 鄧宣無聊時常來這兒閒逛,對工廠內部熟門熟路,一邊走一邊熱心介紹。林熠早曾聽聞過,金牛宮擁有這麼一座世所罕見的龐大地下工廠,但走到裡面,仍禁不住為它的規模和水準所震撼。 與普通的打鐵鋪子不同,從這裡出產的無一不是仙兵魔刃,甚至還有用於裝備軍隊的兵器機械。 每一件成品,都是用各種珍貴材質煉鑄,可吸納貯藏天地菁華,從而初具靈性能與主人意念相通,如臂使指。 即使這樣,成品依舊會被分成三六九等,以供不同主顧挑選。 有一道石門後的禁區,竟是連鄧宣也不能進入,無疑其後隱藏著金石堂乃至金牛宮世代積累的真正菁華與心血。 鄧宣領著林熠去見金不堅。一踏進門,金不堅便笑道:「宣兒,今天怎麼又想起要到這兒來逛逛,是你爹爹要你來的麼?」 鄧宣搖頭道:「不是,我是想推薦一位朋友到金石堂做工匠,拜託四叔幫忙。」 金不堅在打量林熠,林熠也在觀察金不堅,兩人交換過眼神,心裡各自有了截然不同的評價。 在林熠看來,金不堅魁梧壯碩的身軀內,彷彿蘊藏著無窮無盡的能量,外表的樸實豪爽,並不能掩飾從他眼裡透出的城府與冷酷,即使含著笑容,也讓人感到他的威嚴和莫測,而無法生出親近之念。 以他一個金裂寒遠方堂侄的身份,能夠坐在金石堂第一把交椅上,除了出神入化的技藝之外,沒有手段亦絕對不行。 或許,鄧不為當年也在其中出了不少氣力,使得他們兩人的利益從此被緊緊綁到了一起。 而金不堅卻僅僅覺得林熠氣度勉強算得上從容,可惜其他的就乏善可陳了。孱弱的身軀,蒼白的面色,和沒有老繭的手指,只能說明他是個不曾吃過苦,也吃不起苦的年輕人。 不過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他既然是鄧宣的朋友,也該當如是才對。 唯一覺得詫異的是,這個年輕人的相貌,似與金裂寒有幾分相像。只是氣勢內蘊相差太遠,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也令他更生輕視。 鄧宣不明就裡,親熱地拍著林熠肩頭道:「四叔,這位雲兄祖上就是打鐵的工匠,有一手不錯的絕活。我把這樣的人才推薦給你,你老人家也該謝謝小侄吧?」 金不堅心中起疑,從林熠的模樣上,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會是鐵匠出身,他不動聲色微笑道:「總算你這小子還想著四叔,好,過兩天我讓人打套趁手的『飛影掠光針』給你。 「雲賢侄,既然你是宣兒引薦的朋友,老夫也就不必再做考核了。」金不堅轉臉對林熠慢條斯理的說道:「宣兒的眼光,老夫還是信得過的。但你初來乍到,也不宜立即擔當重任,不如先做一個藍帶工匠,管理庫房吧。」 鄧宣笑道:「雲兄,這可是個好活,又輕鬆,又自在,還不趕緊謝我四叔?」 林熠明白,金不堅不可能輕易信任自己,只是礙於鄧宣的面子又不好駁回,於是,就把自己流放到一個無關痛癢的庫房管事上。 他早有預料,面露欣喜道:「多謝金堂主關照,日後在下定全力效勞,還望堂主多加指點提攜。」 又向鄧宣謝道:「鄧兄,等在下領了第一個月的酬金,一定要請你到此間最好的酒樓痛飲,不醉不散。」 鄧宣見自己辦成了一樁好事,得意不已,笑道:「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金不堅起身道:「走,老夫親自帶你去庫房。」 三人出了屋子,鄧宣和金不堅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林熠綴在後面。 忽然,一名腰束銀帶的工匠走上來恭敬施禮道:「堂主,新到了一批『天罡母』,尚請您過去驗貨。」 金不堅點點頭,說道:「宣兒,你和這位雲賢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鄧宣揮手笑道:「四叔只管去忙,我先帶雲兄隨便走走好了。」 金不堅頷首與那名工匠去了。 鄧宣道:「走,雲兄。小弟帶你見識一下,我們金牛宮煉鑄仙兵魔刃的真正場面。」拉著林熠走進右首一間石室。 金不堅驗貨完畢,回頭來找鄧宣和林熠。遠遠就瞧見一間石室門外堵了十數個人,全都探著腦袋朝裡張望。 他一皺眉喝斥道:「都不好好幹活,跑這兒來偷懶,趕緊給我滾回去!」 一名金帶工匠回過頭,滿臉詫異地道:「堂主,您快過來瞧瞧,那位新來的雲公子真是了不得,沒想到他年紀輕輕,手藝竟那麼高!」 金不堅一怔,分開人群走進石室,也不由愣住了。 林熠背負雙手,在石室中來回踱步。 在他身前是一排六座金剛爐,六名銀帶工匠正在揮汗如雨煉鑄一批仙劍,林熠每走到一人背後,就會稍作停留,清晰而迅速地指點對方變化訣印,調控金剛爐火焰強度與角度。 他看似漫不經心,但時機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絕不錯過其中任何一尊爐鼎,也絕不重複多走一回。 金不堅看了只一小會兒,心中驚訝更甚。 林熠指點的訣印和技巧,並未見得有絲毫特殊之處,但巧妙地組合在一起,竟讓他這個老法師也有茅塞頓開之感。那些工匠更是心悅誠服,如癡如醉。 鄧宣笑嘻嘻站在一邊,一臉得意,不時與身邊的工匠交談兩句。 金不堅走近低聲問道:「宣兒,這是怎麼回事?」 鄧宣道:「也沒什麼,不過是雲兄露了兩手。四叔剛走,我就把他帶到這兒來,觀瞧工匠煉鑄的仙劍,可雲兄沒看兩眼,就說那個銀帶工匠的手法有點問題,白白浪費了上好的材質。」 金不堅點點頭,這座石室裡的管事,便是那名銀帶工匠,當著那麼多手下被林熠指責他的不是,定會嚥不下這口氣出言反駁,正給了林熠一試身手的機會。 鄧宣繼續說道:「那位老兄不服,教訓雲兄說什麼年輕人眼高手低,自以為是,有種的自己上陣試試。雲兄沒法子,只好親自上陣替他將那把仙劍煉成。幾個人圍過來一看,哈!立刻全都沒話說啦。」 「劍呢?」金不堅眉宇一揚問道。 鄧宣取來仙劍遞給金不堅道:「四叔,你是鑄劍的大行家,瞧瞧雲兄的手藝如何?」 金不堅接過仙劍仔細觀察。看了許久,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弄得鄧宣有些糊塗,問道:「四叔,你這意思,是好還是不好?」 金不堅手撫仙劍,沉聲問道:「這人,真是你在酒樓無意結識的一個朋友?」 鄧宣納悶道:「是啊,我和他一見如故,有什麼問題麼?」 金不堅苦笑道:「我搖頭,是因為自忖用同樣的手法、技術,無法鑄出這般品質的仙劍;我點頭,是覺得這個年輕人技藝非凡,大可造就。」 鄧宣笑呵呵道:「我早就說過,雲兄世代祖傳,絕對錯不了。」 金不堅想得卻更加深遠。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早已引起鄧不為的關注,然而調查的結果,非但沒有任何問題,反而讓人覺得他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但他真的單純麼?年紀輕輕,便擁有與他年齡絕不相符的技藝,讓一群鑄了幾十年仙劍的工匠衷心折服,也讓自己心生驚歎。他本不必委身在此,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來到金石堂? 難道,他是金裂石苦心安排的一個楔子?但這個猜測,很快就被金不堅自己否定。 但願他真如鄧宣介紹的那樣,只是一個希望出人頭地,卻一直尋找不到嶄露頭角機遇的年輕人。 這時石室內外喝采轟然,原來一爐仙劍已然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幾名工匠也不管是否汗流浹背,不約而同回過身誠心誠意道:「有勞雲公子指點!」 林熠微微一笑,道:「在下毫末之技,不敢登大雅之堂。幾位師父的功力底蘊紮實深厚,雲某自愧不如。」 金不堅大步上前,拍打林熠肩頭,呵呵笑道:「雲賢侄,若非你露了一手,老夫險些就看走了眼。」然後轉臉面對眾人宣佈道:「從今日起,雲賢侄就是我金石堂主管六大鑄劍室的金帶匠師,你們都要好生聽從他的指點!」 林熠從金不堅的眼睛中,看出了他心中的猜疑,但臉上依舊流露出欣喜激動的神情,躬身道:「在下多謝堂主提攜!」 鄧宣的高興殊不下於林熠,人是他引薦來的,受到金不堅的重用,自己臉上豈不是大大有光。他哈哈大笑道:「雲兄,這回你是定要作東請客了!」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二章 爆蜂弩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3 本章字數:11993 傍晚,林熠回到濟世堂,身上已多了一套金帶匠師的裝束,今後無需鄧宣的引路,出入金陽堡亦可輕鬆自如。 沐知定越發看不懂了。但規矩不能破,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知道的就別知道,這個悶葫蘆只好按在心底。 林熠回廂房入座,對沐知定交代道:「沐掌櫃,你替我去查幾個人的住處。」 沐知定問道:「不知上座想要知道什麼人的住處?」 林熠道:「太陰四煞,沐掌櫃可聽說過?」 沐知定想了想,說道:「好像是塞外的幾個小角色,要查他們的行蹤似乎有點難。」 林熠道:「太陰四煞已到了金牛宮,這幾日應該會住在金陽堡附近的客棧裡。你派些人手前去打探,但切記不要驚動了他們。」 沐知定輕笑道:「只要曉得了他們大致的方位就好辦。上座放心,一個時辰之內,屬下必定給您探聽到這幾人的確切住處,絕不會有錯。」 林熠頷首道:「那勞動沐掌櫃大駕了,我就在屋裡靜候佳音。」 沐知定告辭而去,林熠上榻盤膝入定。 今晚,他還要潛入一次金陽堡,探聽鄧不為的動靜,自然需要把精氣神休養充足。 不到一個時辰,沐知定滿臉春風回稟道:「上座,屬下已經打聽清楚,太陰四煞果然下榻在距此不遠的『東遙客棧』。他們一行總共二十三人,包下了三間跨院,已付足五日的房錢,顯然要住上一陣子。」 林熠微笑道:「沐掌櫃,憑你的才幹,埋沒在區區一個濟世堂裡,實在有些委屈了。」 沐知定一時猜不透林熠話中涵義,答道:「屬下的名字叫做『知定』,那就是曉得隨遇而安的意思。只要是上座的差遣,不論事情大小,屬下都會竭盡全力去辦妥。」 林熠笑了笑道:「古人說人如其名,果然有些道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沐知定走後,林熠關上門窗,換過一身黑衣,祭出秘虛袈裟,隱匿身形悄悄出了濟世堂,直奔金陽堡。 早上他曾與鄧宣聊起過鄧府,故此入堡後沒費太大周折就找到了。 已是掌燈時分,鄧府內燈火通明戒備森嚴。林熠有秘虛袈裟隱身,如入無人之境,堂而皇之的摸進內宅。 鄧不為的書齋門戶緊閉,透出火燭光亮,隱隱有人在說話。 在書齋周圍佈置了八名銀衣衛,虎視眈眈嚴防不相干的人接近。 林熠潛到窗外,暗歎道:「可惜了,這件秘虛袈裟沒有透牆而入的功能,否則進到書齋裡,往鄧不為身邊一坐,想想都十分有趣。」驀然心念一動,思忖道:「說不定,我可以從《幽游血書》裡找到其他辦法,進一步煉化秘虛袈裟。若真能具備這般神奇妙用,豈不是如虎添翼。」 他澄靜心神功聚雙目,透視過窗紙看到裡面。 書齋中,鄧不為居中坐在桌案後,兩旁各設了四張椅子,也都坐滿了人。 林熠在其中,找到了上午才見過一面的金不堅,卻沒有鄧宣的身影。 可能是剛剛用過晚宴,這些人臉上多少都含著一絲酒意,然而畢竟是高手,每一個人的眼睛都無比的銳利清醒,全無走神之態。 林熠從九間堂存放的檔案裡,曾經見過金牛宮數十名主要人物的肖像圖,這時對號入座,也能猜到個**不離十。 位居鄧不為左手邊首位白袍老者,面如生鐵不苟言笑,正是和丁鳴相交甚篤的金牛宮護法裘一展。他端著茶盞輕輕吹氣,其他人靜默無語,卻都將目光投來,似乎是在等待此老發話。 裘一展慢悠悠啜了口茶,問道:「不搖,咱們的人都撤回堡裡了麼?」 一名坐在對面的中年男子恭聲回答道:「今天傍晚已全部召回,除了遇難的四人之外,其他人都未曾遭遇過截殺。」 裘一展徐徐道:「一擊必中,下手又準又狠。嘿嘿!連丁五弟都難逃他們的毒手,金裂石的手段委實讓人刮目相看。」 秘經堂的堂主金不搖微一遲疑,問道:「鄧師兄、裘老,金裂石跟咱們鬥了這麼多年,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厲害?」 鄧不為冷冷笑道:「咱們能夠想到與青木宮結盟,金裂石也非傻瓜,他就不會暗中和其他的五行魔宮,甚至是冥教聯上手麼?這次遇害的丁護法、不歸兄等四人,無一不是在金牛宮中身居要位。 「除去了他們,不僅令咱們的實力受到重創,更有可能讓他的人趁虛而入,取而代之。這一石二鳥之計,鄧某就是眼睛瞎了,用鼻子聞聞也能嗅出味道來!」 金不堅歎道:「可惜咱們沒有證據,不然這四條人命,足以讓金裂石死無葬身之地。」 裘一展緩緩放下茶盞,從牙縫裡一字字地蹦出道:「以牙還牙,以命抵命!」 鄧不為眼裡寒光一閃,沉聲道:「裘老的意思,咱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殺幾個金裂石的心腹爪牙?」 陪坐在最後的金衣衛統領鄧尚遠道:「我同意,咱們也該給金老兒一點顏色瞧瞧,不然底下的人還以為,我們被他整怕了不敢還手,做起了縮頭烏龜。」 裘一展哼道:「這麼做,並非純粹只為報復金裂石。老夫猜,他是快要隱忍不住了,想趕在咱們與青木宮正式結盟前發動內變。至少,也要將我們這撥擺明與他作對的人統統解決,從此一家獨大。 「宮主既然無力控制眼下的局面,一切就只能靠我們自己。說不得,也要先殺他們一些人,削弱金裂石的勢力。」 金不堅目露凶光,說道:「一不做,二不休,要鬧就鬧大,直殺到老傢伙心疼!」 裘一展微闔雙眼,說道:「我們選擇要殺的人,首先必須是金裂石的得力心腹,其次,我們要有把握一擊必殺,不留活口。不為,你不妨把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列出名單,斟酌之後,選定其中三到五個集中下手。」 鄧不為點頭道:「裘老說的極是。如今金裂石已被軟禁,老爺子又將他的大權暫交到我的手中,正好趁這機會,把咱們選定的人分別派遣出宮,中途幹掉。」 眾人聞言均躍躍欲試。 鄧不為與金裂石的兩系人馬明爭暗鬥幾十年,彼此間的積怨之深,已不是用勢同水火這樣的評語所能形容。 以前因為種種顧忌,無法直接下手,如今終於逮到了機會,能夠狠狠出一口惡氣。 何況,近些日子接連發生青木宮小公主被劫,和丁鳴等人遇害的事情,心裡鬱悶憤怒自不待言。這時候不需要有誰再來煽風點火,也已經足夠燃起他們的復仇火焰。 當下,眾人議定刺殺的名單和具體計畫,只等天亮後立即實施。 林熠在外頭暗中記下這些名單。 現在鄧不為受到的刺激已經足夠,下面應是金裂石暴跳起來了。 稍後,他施展身法離開金陽堡,並沒有直接返回濟世堂,而是到了東遙客棧。 閻九正在床上打坐,雖已夜深人靜,但他卻始終心緒不寧,無法入定。 朝南的兩扇窗戶驀地無風自開,令閻九一凜,低聲喝問道:「誰?」 沒等他舒展靈覺,察探窗外動靜,床前爆出一團光華,一名黑衣蒙面人現出身影。 閻九驚喜道:「恩公,怎麼會是您?」赤著雙腳下床見禮。 屋外響起紅三娘的聲音問道:「當家的,出什麼事了?」 閻九回答道:「我沒事,是恩公來了!」 熊五推開門,嘴裡咕噥道:「恩公,是哪位恩公啊?」望見站在屋裡的林熠,「啊哈」一聲喜笑顏開道:「果真是恩公,您老好啊!」 汪八最後入屋,將門關上低聲道:「老五,小點聲,你想把客棧的人全都吵醒麼?」 閻九搬了把椅子請林熠落坐,說道:「恩公,自從隋陽山一別後,我們大夥兒都記掛著您,卻苦於一直探聽不到您的音訊。今日能再見到恩公,實在太好了。」 林熠問道:「諸位怎麼會到龍首山來,莫非是擔心奉仙觀找你們的麻煩?」 四人臉上的笑容,不約而同地消失,閻九歎息道:「恩公說的不錯。奉仙觀也就罷了,可它背後,還有一個天都派做靠山,豈是咱們兄弟惹得起?悔不該當初貪圖蠅頭小利,惹上禍患。想來想去,也只有試著來投靠金牛宮,找條活路。」 紅三娘接著道:「八哥與鄧不為府上的管家勉強算是舊識,咱們只盼能通過他在金牛宮謀份差事,好給眾兄弟一個安身立命之處。」 林熠問道:「那你們是否已見過鄧不為了,他又怎麼說?」 熊五壓著嗓門粗口道:「他***,鄧不為壓根就不見我們,派了個下人出面,三兩句話,就打發咱們回客棧聽信,連個期限都沒給。」 林熠點點頭,說道:「那麼,諸位是否打算就一直在這兒乾等下去?」 閻九和汪八會錯了意,偷偷對視一眼,說道:「恩公,不如讓我們兄弟跟著您老人家干吧!日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林熠輕笑道:「我可不老,也沒福氣消受諸位的好意。」閻九等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林熠看在眼裡,繼續說道:「不過,我倒可以替你們指出一條明路,不知諸位是否願意試一試?」 閻九眼睛一亮,問道:「恩公,您請指點?」 林熠道:「鄧不為有個獨子,名叫鄧宣,想必諸位都曾聽說過。既然鄧不為無暇顧及諸位,你們為何不試著投到鄧宣門下?」 汪八搖頭道:「恩公有所不知,鄧宣不過是個公子哥兒,跟著他怕沒什麼盼頭。」 林熠道:「正因為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你們上門投靠,才會順利得到鄧宣的重用和賞識。 「在下不怕諸位生氣,以太陰四煞的名頭和實力,即使鄧不為收留了你們,在金牛宮中諸位人輕言微,日後未必能好過多少。與其如此,為什麼不賭一賭他的兒子鄧宣?萬一將來他一鳴驚人,崛起於金牛宮,諸位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紅三娘道:「恩公,就算咱們有心投靠鄧宣,可他也未必看得上我們啊?」 林熠悠然道:「如果諸位有意的話,明天哪裡都不用去,就在客棧靜候鄧宣。在天黑之前,他一定會親自上門來拜訪諸位。」 閻九驚喜交集,難以置信道:「恩公,您是說,鄧宣會親自上門來請咱們兄弟?」 林熠道:「假如他明天不來,令諸位空等一場,大夥兒就唯我是問。」 四人一起起身,向林熠施禮道:「多謝恩公指點,咱們兄弟感激不盡!」 林熠見事情順利辦成,也起身道:「那好,就請四位明日靜候佳音。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閻九急忙問道:「恩公是否可以告訴咱們,您到底是誰?」 林熠微笑道:「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們,但不是現在。請諸位放心,我不會忘了你們四個好朋友,咱們後會有期!」祭起秘虛袈裟,離開東遙客棧。 回到濟世堂,林熠進屋點燈,在床頭按照三長兩短的節奏,輕輕轉動銅虎雕飾,窗前的風鈴旋即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鳴,表示對方已經接收到自己的訊息。 半盞茶後,屋門「篤篤」響起,林熠應道:「進來。」 沐知定走進廂房,見林熠正將一張剛寫好的短箋折疊密封起來,躬身道:「上座召喚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林熠將短箋遞給沐知定道:「沐掌櫃,麻煩你立刻去一趟纖塵禪院,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通海禪師。切記不可讓任何人知曉此事。」 沐知定接過短箋收入袖口,應道:「是,屬下即刻前往,絕不會耽擱。」 等沐知定領命而去,林熠並未歇息,而是取出一卷畫紙,在燈下細細塗鴉。 畫中,並非山水和花鳥,也不是美女與野獸,而是另一件十分有趣的東西。 天剛亮,鄧宣就得到下人稟報,林熠來了。 他一肚子疑惑,匆忙洗漱完畢迎出府門,苦笑道:「雲兄,你起得好早,不用去金石堂報到了麼?」 林熠悠閒地站在石階前,微笑道:「我剛到金石堂告了半日假,請鄧兄去喝酒。」 鄧宣不好意思道:「小弟說要雲兄請客,也不過是開個玩笑,再說你還沒拿到分文的工錢,也不用這麼著急請客吧?」 林熠笑道:「沒事,在下身上的盤纏還剩不少,足夠請鄧兄好好吃上一桌大菜。」 鄧宣原本就是個閒人,見林熠如此誠心邀請,也就不再堅持。兩人離開鄧府往酒館緩步走去,身後,四大風衛相距三丈不遠不近的綴著。 迎面走來一群年輕人,鄧宣的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鼻中輕微地一哼。 雙方正要擦肩而過,一名身材修長的青年橫跨半步,攔住鄧宣去路,笑嘻嘻的問道:「鄧小妹,聽說你的新娘被人劫走了,是不是真的?」 鄧宣的臉,霎時因憤怒而變得血紅,低聲道:「這事和你金鑄忌有什麼關係,閃開!」 金鑄忌見鄧宣發怒,反而把臉湊得更近了,近得讓鄧宣忍不住湧起衝動,要在這小子還算挺直的鼻子上,狠狠揍上一拳。 金鑄忌惡意地笑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趁著青木宮的小公主還未進門,趕緊求你爹退婚吧。若不然,頭上那頂綠帽子可是戴定了。」 身後眾人哄堂大笑,緊跟一人起哄道:「說不定再過個三年五載,還會替你帶回個不費分文的便宜兒子。買一送一,鄧小妹的生意可是賺大啦─」 「閉嘴!」鄧宣的面色由紅變青,不由自主的雙拳緊攥。 金鑄忌搖搖頭道:「怎麼,鄧小妹想動手揍人?哈哈,你往這兒打一拳試試啊?」他側過臉,用手指著右半邊面頰挑釁道。 遠遠的,四名風衛站在鄧宣的身後冷眼旁觀,沒有上前護衛的意思,甚至連勸解的話都不說。 鄧宣忍無可忍,怒吼道:「我就揍你這龜兒子了!」揮拳打向金鑄忌的面頰。 鄧宣的份量如何,金鑄忌再清楚不過,否則他也不至於膽大妄為,敢把自己的臉,湊到鄧宣的拳頭底下耀武揚威。 所以那群人非但沒一個顯露驚慌,反而起哄怪叫道:「哎喲,鄧小妹打人啦─」 「砰!」話音沒落,鄧宣繃緊的鐵拳,結結實實轟在金鑄忌的右臉上,看著他眼淚鼻血一起朝外噴出,捂頰慘叫趔趄倒地。 起哄聲頓時消失,每個人都瞪大雙眼,呆呆的望著鄧宣沾上血跡的拳頭,再轉移到金鑄忌慘不忍睹的右臉。 鄧宣的這一拳,幾乎談不上什麼招式套路,速度與角度也乏善可陳,正常情況下,即使是在金鑄忌睡著的時候,也能打個呼嚕翻個身子,輕輕鬆鬆的躲閃過去。 可現在,他本引以自豪的半邊英俊面龐,連帶雪白整齊的牙齒,全都成了鄧宣拳頭下的犧牲品。 如此一來,好長一段時間裡,金鑄忌必須要盡量保持一個特別的角度,以左側體位示人,避免讓右臉接受太多的注目禮。 四風衛詫異萬分,但好在尚未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搶在金鑄忌等人醒過神之前,團團護住鄧宣,低聲道:「孫少爺,我們走!」 鄧宣不明不白大出一口惡氣,見好就收的道理如何不懂,摸摸近乎麻木的拳頭,與林熠揚長而去。 金鑄忌莫名其妙地挨上一記鐵拳,恨恨衝著鄧宣背影叫道:「鄧小妹,咱們不算完,哎喲─」嘴裡又吐出半顆帶血碎牙。 「剛才的場面嚇著你了吧,雲兄?」坐進包間,鄧宣用一張熱毛巾擦拭手上血跡,笑道:「沒想到,這混蛋居然沒能閃過這拳,哈哈,痛快!」 林熠問道:「鄧兄,他是什麼人,為何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辱罵譏笑你?」 鄧宣不屑道:「這混蛋是我二叔公的孫子金鑄忌,他父親就是『聞香堂』的堂主金不破,從來和家父都是死對頭。此次青木宮小公主失蹤,這幫傢伙都躲在一邊,想瞧我們父子的笑話。哼,當我鄧宣是好欺負的麼?」 聞香堂的名字很好聽,可惜它造出的東西,很多卻是不能聞也不能碰。它是金牛宮製毒煉藥的基地,不僅自己用,同樣也會高價賣給需要的人,與鑄造魔兵的金石堂、煉製符印的秘經堂鼎足而三。 林熠道:「金鑄忌今天在眾人前挨了你一拳,絕不會嚥下這口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鄧兄日後該多加小心才是。」 鄧宣不以為然道:「怕什麼?雲兄也看見了,家父的四風衛隨時跟在小弟身後,誰敢動我?」 林熠啞然失笑,鄧宣不解地望著他問道:「你笑什麼,小弟說錯話了麼?」 林熠止住笑回答道:「四風衛歸根結底是令尊的手下,他們能保護鄧兄一時,是否可護得一世?這不等於,鄧兄又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別人手裡?」 鄧宣頹然道:「你說得不錯,可小弟又能怎麼辦?」 「你剛才那一拳打得很好,很解氣。」林熠接著說道:「但金鑄忌為什麼沒還手?」 鄧宣早先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怏怏不樂道:「當然是因為有四風衛護著我。」 林熠頷首道:「所以,他畏懼的不是鄧兄,而是四風衛,或者準確地說,是令尊和金宮主。」 鄧宣哼哼道:「他們若是怕我,就根本不敢當面譏笑我是─嘿!」 林熠悠然道:「籠中的小鳥總是渴望振翅高飛,問題是給了它一片無邊無際的天空,它是不是真的敢闖,是不是真能展翅飛翔?」 鄧宣悶聲不響喝乾酒杯,苦笑道:「雲兄,你的意思小弟明白了,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始?」 林熠淡淡道:「這正是在下今天特意邀鄧兄來此的目的。」 鄧宣眼睛一亮,喃喃問道:「你可以幫我?」 「就是這個。」林熠從袖口裡抽出一筒捲起的畫紙,緩緩攤開道:「爆蜂弩!」 這是《幽游血書》中記錄的三大魔弩之一,卻從未驚艷於世間。 也許是聶天本人的力量,已強橫到無需藉助任何魔器的保護,所以爆蜂弩僅僅是作為一項記載,被納入《幽游血書》這部曠世魔典中,甚至連當年的逆天宮護衛也未曾裝備上它們。 可惜鄧宣尚未意識到這點。 他巡視畫紙,呵呵笑道:「這樣的弩弓,我們金石堂一天能做百八十張。」 林熠微笑道:「我敢保證,就算金石堂能依照這圖紙做出一百張,也絕抵不上在下手中的這一把!實不相瞞,這是祖傳圖譜,也是我一鳴驚人的最大資本!」 鄧宣哪裡肯信,搖頭笑道:「幸好你沒直接交給四叔,不然難免遭受一番恥笑。」 林熠不動聲色道:「鄧兄不過掃視了兩眼,就能作出這般的斷論?」 鄧宣手指圖紙道:「弩匣長一尺,寬三寸,厚兩指,最多能裝四十九支箭枝連發。箭頭用天罡母、星髓碎辰打造,箭身用的是混金元、鐵紅石和朱甘砂,箭羽則是響風鏑、蟬翼絲編織。 「這樣的箭矢,兩軍對壘,穿透重甲堪稱摧枯拉朽,可惜太過浪費;而想用它對付正魔兩道的高手,又稍嫌兒戲。你說我拿它有什麼用?」 林熠胸有成竹地一笑,問道:「要是再加上另外一件東西呢?」他從袖口裡再次取出一張絹紙,展現在鄧宣眼前。 「爆雷符、鎖元熾風符?」鄧宣疑惑地念著上面標注的小字問道:「這是什麼,靈符麼?」 林熠回答道:「只要將這兩種靈符加持在箭矢之上,爆蜂弩就會成為真正的魔鬼弩。鎖元熾風符,能夠根據主人意念自動鎖定對方靈元,萬里追殺不死不休;爆雷符專破仙魔真氣,攻破體表,深入內腑再爆裂開來,碎骨炸筋,血濺五步。 「試想,如果有十六張爆蜂弩,從四面八方同時連發,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夠躲過?」 鄧宣聽得怔住了,抑制呼吸目不轉睛盯著絹紙,道:「這是真的?」 林熠笑道:「我一早將鄧兄從府裡請出來,不會是想騙著你玩吧?」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三章 偽父子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4 本章字數:12030 鄧宣激動道:「我從來沒想到過,天底下居然能有如此強橫的兵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林熠道:「如果鄧兄願意試一試,接下來我們有三件事情要做。」 鄧宣不假思索地問道:「你說,是哪三件事?」 林熠道:「第一,必須有一個隱密安全的地方。在我們成功之前,這件事情甚至連令尊也需要暫時隱瞞,最多只能告訴他,你想研製一項魔器。」 鄧宣點頭道:「這事好辦,家父沒空管我。第二件事呢?」 林熠徐徐吐字道:「人,至少要十六個人!」 鄧宣輕快笑道:「那就更好辦了,鄧府別的沒有,人卻多的是。」 林熠搖頭,緩緩道:「真的那麼好辦麼?這將是鄧兄第一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力量,所有的弩手,都應該是只忠實於鄧兄的部屬。否則一旦他們背叛鄧兄,你又會變得一無所有,甚至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鄧宣沉思片刻,抬頭道:「雲兄的意思是,我需要可以信得過的手下,而不是我爹爹的原班人馬。這支爆蜂弩隊,只聽從我一個人的號令,有了它,任何人也再不敢小看我!」 林熠問道:「這樣的人,你有麼?」 「沒有。」鄧宣的回答,短促而沮喪,說道:「譬如外頭的那四名風衛,他們雖然在保護我的安全,但只要家父一句話,他們也可以掉頭就走,不管不顧。我的喝斥和命令,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林熠道:「你是否還記得,昨天早晨到貴府拜訪的太陰四煞?」 鄧宣一怔,皺眉道:「你說他們?他們的修為似乎都不怎樣,也未必肯聽小弟的。」 林熠微笑道:「正因為他們的修為不高,鄧兄才能放心的控制在手。他們如今得罪了天都派,已然走投無路,假如鄧兄願意收留,這些人感恩之下,焉能不思圖報?況且太陰四煞這樣的小角色,誰也不會看上眼,鄧兄何不給他們和自己一個機會呢?」 鄧宣靜靜聽完,不時點頭,說道:「好,回頭我就讓人找他們來。」一轉念,接著道:「不成,乾脆我親自走一趟,這才保險。」 林熠頷首道:「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煉製爆蜂弩的材料和人手,需要你從金堂主那裡設法借來。在下會將圖紙分解成若幹部分,這樣就不虞洩密。」 鄧宣想了想道:「這事和家父打個招呼,應該不是問題。另外,借來的人手裡,也應該包括雲兄才對吧?」他伸出一根手指繼續道:「給小弟一天時間,我把這三件事情全部辦妥。明早咱們就在金石堂碰頭,不見不散。」 他心情振奮,匆匆和林熠分手,滿眼閃爍著憧憬的光芒。 傍晚林熠從金石堂步行回來,走到距離濟世堂不遠的街角時,忽然一左一右貼上來兩名年輕人,在耳邊低喝道:「朋友,別出聲,借一步說話。」 林熠沒有反抗,乖乖被兩人押入一條僻靜的小巷。 金鑄忌佇立巷中,冷笑著注視林熠道:「雲兄,我們又見面了。」 林熠被推到金鑄忌身前,驚訝道:「閣下怎麼曉得我姓雲?」 金鑄忌隱藏不住眼睛裡的得意,微笑道:「金陽堡內外,有誰能瞞得過本公子?」 他很想把笑意展現得更加自然些,可惜嘴角一牽動,肌肉便不由自主地痛,反而變得有點勉強難看。 對此林熠心裡愛莫能助,只能說聲抱歉。 金鑄忌英俊的右臉,有一大半是毀在了他的手裡,雖然他只不過是想幫鄧宣一個小忙而已。 對於林熠目光裡流露出的驚恐與敬畏,金鑄忌似乎很滿意,安慰道:「放心,本公子恩怨分明。雖然你和姓鄧的雜種是朋友,但我不會找你算帳。」 林熠注意到,巷口的兩端都有金鑄忌的同夥把守,顯然這傢伙是有備而來。 他很期待對方給自己演一齣好戲,於是顫聲道:「多謝金公子高抬貴手。」 「聽說,雲兄只是個匠師?」金鑄忌看來的確下過一番功夫,說道:「鄧小妹也太委屈你了點,不如由本公子將雲兄推薦到老爺子的聞香堂裡,當個供奉不在話下。」 林熠猶豫道:「這似乎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金鑄忌冷冷道:「只要雲兄替我辦成一件事,別說區區一個供奉手到擒來,就算今後想做金石堂的堂主也不是沒可能!」 「什麼事?」林熠問道,手心立刻被人塞入了一支小小的青色瓷瓶。 「很簡單。」金鑄忌壓低了嗓音,緩緩說道:「下次和鄧宣喝酒的時候,別忘了把瓷瓶裡的東西混入酒杯,讓他一起喝下去。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林熠的手抖了抖,險些把青瓷瓶摔碎,緊張道:「這不會是毒、毒藥吧?」 「怎麼可能?」金鑄忌低笑道:「我和鄧宣畢竟是表兄弟,打打鬧鬧只當是玩兒,哪裡會害他性命?放心吧,這只是一種癢藥,不過是讓喝下它的人,半個時辰內渾身發癢大笑不止。雖然會吃點苦頭,可等藥力一過,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挽住林熠肩頭,很親匿地問道:「你說,我和他開這麼個玩笑,算不算過分?」 林熠的眼睛,瞪著金鑄忌青腫未退的面頰,歎息道:「好像也不算過分。」 「所以,這事就拜託你啦!」他的手在林熠背後輕輕一拍,戒指上的尖刺戳破林熠衣衫刺進肉裡,一冰一麻卻沒有絲毫的疼痛感覺。 林熠神情大變,駭然望著金鑄忌道:「你、你在我背後戳進了什麼?」 金鑄忌收回右手,從指上取下幽藍色的銅戒,說道:「哎喲,對不住。我忘了把戒指取下來,上面的劇毒誤傷了雲兄,真是該死!」 他說著「該死」,臉上的神色卻一點不像要「該死」的樣子,相反有一絲偷機得逞的快意,說道:「雲兄別急,我這就拿解藥給你。」 掏了半天,他才愁眉苦臉道:「糟了,解藥不知忘在什麼地方,得回家去好好找上一找。好在這是慢性毒液,半個月內雲兄絕不會有事。」 「也就是說,如果鄧宣沒喝下癢藥,在下就只能再活半個月?」林熠蒼白的臉,令金鑄忌感到非常滿意,他的回答更是令金鑄忌得意。 金鑄忌笑嘻嘻道:「雲兄哪能這麼說?我是誠心要交你這個朋友,不過,想必你也絕不會讓本公子失望對不對?」 林熠看著手裡的青瓷瓶,問道:「只是要鄧宣笑一笑,你真的會把解藥給我?」 「別擔心,我不會騙你。」金鑄忌微笑著倒退向小巷深處,說道:「記著來找我。」 小巷兩端的守衛,以及身後的兩名年輕人轉瞬消失,悠長曲折的巷道裡,頓時只剩下林熠一個人。 他拔開瓶塞,聞了聞,歎了口氣道:「癢藥?信了你,我豈不是傻瓜?」 太炎真氣稍一催動,將傷口下包裹凝聚的毒素剎那間迫出體外,見風散淡。 金鑄忌的伎倆對林熠來說,簡直像個三歲小孩子在過家家。 「這真的是一瓶癢藥,只是摻入烈酒裡,就成了殺人的毒藥。」有人悠悠在林熠身後說道:「而且,僅僅需要一小滴,就能毒死十頭獅子,八頭犀牛。」 林熠的身軀微微一震,慢慢地回轉過頭,沉聲道:「是你?」 一個銀灰色捲曲怒發披散到肩的金袍老者,靜悄悄屹立在離林熠不到三丈的小巷一頭。身形偉岸如一尊魔神,挺拔的腰桿,讓他站得像一座山,一座剛硬沉寂的高山。 他的臉上佈滿奇異的淡金色褶皺,銀灰色的眉毛濃密而堅硬,像兩把刷子佇立在額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樑,再配上薄薄的嘴唇,構成清俊剛毅的五官。再有,就是那把任誰看過一眼,再不可能忘記的銀色長髯,輕輕拂動。 老者的手反背在身後,從肩頭斜出一截如小酒杯杯口粗細的金槍槍柄。 只需要握住槍柄輕輕一抖動,剎那間,裝在囊內的三截槍身,便能立即組合成威震天下百多年的不敗金槍─「烈陽怒紅」! 即使林熠從來沒有見過這人,即使他不認得那桿睥睨四海的金槍,只需看一眼他的相貌,那酷似自己現下五官的面容,沉靜剛毅的氣勢,就不難猜出他是誰。 金裂寒,「烈陽怒紅」金槍不敗的金裂寒!二十年前,與四大魔宮宮主聯手,逼迫聶天兵解轉世,讓逆天宮冰消瓦解的金牛宮之主─金、裂、寒! 有人說,他擁有金石一般的心志,寒冰一樣的冷酷,以及碎裂山海的力量。 以前,林熠有些不信。等到深入金牛宮,親歷鄧不為和金裂石的放縱囂張,他更加覺得,這樣的評價言過其實,然而,當他回過頭,第一眼真正見到這個老人時,才明白金裂寒為什麼會叫金裂寒! 金裂寒徐徐道:「金裂石的兒孫,一蟹不如一蟹;他自己,也成了老糊塗。」 「還好,你不老,這樣我就放心了。」林熠靜靜地回答。 「你回來,是想找我報仇?」金裂寒道:「還是也想來爭一爭金牛宮宮主的寶座?」 「都不是!」林熠說道:「我只是想回來看看你,然後希望能幫你做點什麼。」 「不需要。」金裂寒生硬說道:「我還沒有老到連幾個鼠輩也對付不了的地步。」 「所以,我很快就會離開。」林熠道:「等我幫助鄧宣完成一件承諾。」 「什麼承諾?」金裂寒問道。 「也許不必太久,你就會知道。」林熠道:「我原本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親眼見上你一面。現在,不必為這個頭疼了。」 金裂寒冷冷道:「你不願見我一面,這麼多年始終在恨我?」 林熠也冷冷地說道:「如果當年你換一種方式對待她,或許就不會是今天的結果。」 「如果那麼做,我還會是金裂寒麼?」他輕蔑地一笑,說道:「你以為我在後悔?錯了,我永遠不會後悔!假如重新來過,我仍會一樣地待她!」 「霸王硬上弓─」林熠冷笑道:「這就是堂堂魔主對付一個女人的手段?」 金裂寒道:「聶天死後,就沒有人敢當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只是因為你的身體裡,有一半的血液和我同源!」 林熠深吸一口氣,道:「這也正是我最大的不幸。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有一個命比紙薄的母親,還有個自命不凡的老子。天啊,怎麼會是這樣?」 金裂寒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道:「怨天尤人,沒出息!如果你恨我,儘管來殺我;如果害怕,那就滾得越遠越好!」 「奇怪,你怎會以為我會用這兩種方式?」林熠平靜地回答道:「我回來,也不是為了這些。」 金裂寒頷首道:「你長大了,這些年改變了不少。看來我需要重新評價你。」 「對這句評語,我是應當表現出榮幸,還是喜悅?」林熠淡淡道:「娘親說得不錯,你根本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自大狂。」 「謝謝。」金裂寒沒有動怒,回答道:「這樣的評價並不新鮮,在她之前早有無數人說過。你,最好不要試圖激怒我,用來驗證自己在我心裡的份量。」 「第一,對於我在別人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很抱歉,我並不感興趣。」 林熠繼續說道:「第二,我也不會把激怒你當作樂趣,所以剛才的話,只是實事求是的評價。第三,並不新鮮的老話,通常都會很有道理。」 彷彿沒有注意到金裂寒越來越冷的臉,林熠繼續說道:「我想幫你,只是不希望你會敗在鄧不為、金裂石這樣的角色手裡。似乎,我的確多此一舉了。」 沉默許久,金裂寒艱澀地問道:「六年了─你,過得如何?」 「還算不錯。」林熠回答道:「並不是非要仰仗您老人家的聲威,我才能活得下去。恰恰相反,那道金絲纏蛇的傷口時刻提醒著我,做你的兒子務必要隨時小心,因為很可能,就會有人從背後微笑著捅你一刀,只因你擋了他的路。」 「那只是一個意外疏忽!」金裂寒沉聲道:「當日保護你的護衛,已被我全部處決。」 「有什麼用?」林熠淡淡地一笑,說道:「我娘親還是死了,她終究等不到你低下頭顱,說一聲抱歉的那天。也許,我來金牛宮,真正想要的,就是這個。」 「休想!」金裂寒生冷地道:「我從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林熠的嘴角浮起一絲譏笑,輕輕問道:「包括魔聖聶天在內?」 金裂寒的眼眸中突起一簇冷光,很快又熄滅得無影無蹤,壓抑著道:「除了他!」 「所以,這六年來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林熠徐徐道:「能夠讓人低頭的,除了拳頭和劍,就再沒有其他!對你而言,她太弱小,你可以不屑一顧。但我不同,我會讓你親口說出道歉!」 金裂寒竟是一笑,道:「很好,這才像我金裂寒的兒子。即便你不願承認,可你的身體裡,依然流著我的血!給你一個機會,留在我身邊,看看是否能夠等到我親口說出道歉的一天?」 林熠注視他,問道:「你想和我打賭?」 金裂寒的笑意更濃,只是這笑容裡,仍舊不含絲毫的感情,只有倨傲與自負。他淡淡反問道:「為什麼不呢?你答應了?」 林熠搖頭,道:「我要是你,想留住自己的兒子,會用更好的方式。」 金裂寒冷笑道:「我為什麼要留住你?當年我沒有留她,今天一樣不會留你!」 林熠歎息道:「你終究老了,而且,很寂寞。你有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女婿,然而他們卻一心盼望你早日完蛋。每天早晨,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該如何度過這一天麼?」 金裂寒的牙齒之間,緩緩吐出一個清晰而壓抑的字道:「滾!」 林熠笑了笑,轉過身心平氣和道:「沒想到,我們的重逢竟是以這個字眼結束。」 走出一步,走出兩步,穩定而無聲,唯有穿過巷道的風,在輕輕吹響夜語。 「站住!」金裂寒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林熠停住腳步,問道:「是你讓我滾的,怎麼,這麼快就後悔了?」 金裂寒低低哼了一聲,低沉的嗓音問道:「你打算在金牛宮逗留多久?」 「不會太久。」林熠從容道:「我說過,我需要幫鄧宣完成一件事,然後就離開。」 身後不再有話語,金裂寒走了。 林熠感覺得到他離去時,埋藏的失望與孤獨。儘管他的內心,異常渴望能挽留住自己唯一的兒子,但自負強硬如他,卻依舊吝嗇於說出一句軟話,寧願,無言訣別,也絕不低頭! 他甚至沒有問林熠,是否能解金鑄忌的毒傷,彷彿在金裂寒的眼中,自己的兒子,絕不至於連區區一個不入流的角色也對付不了,否則,就不配做他的兒子! 林熠忽然對這個老人生起一縷同情與欽佩。 回到濟世堂,青丘姥姥已坐在桌邊靜候,看到林熠,說道:「這回,是我先進的門,所以不必再敲門。」 林熠道:「可我同樣也不習慣,有人不聲不響地綴在我身後,偷聽我說話。」 青丘姥姥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對他的感覺如何?」雖然沒有明確指出那個「他」是誰,但涵義再清楚不過。 「很好。」林熠在她的對面落坐,沉聲道:「金裂寒不愧是金裂寒,沒有令人失望。」 青丘姥姥的唇角掠過一絲譏諷,說道:「你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兒子了?」 林熠倒了一杯水,苦笑道:「我只是替他悲哀,唯一的兒子竟是如此的不成器。而他的自負與強橫,其實保護不了金城舞絲毫。」 青丘姥姥罕有地點頭表示贊同,頓了一頓,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放了花纖盈。」林熠回答道:「也不必派人跟著她,讓她自己走接下來的路。」 青丘姥姥道:「我打賭,她不會回青木宮。但是否會登門找金裂石算帳,就難說了。」 林熠轉移開話題,問道:「今天的事情辦得如何?」 「我們的人已經救下了金不屈。」青丘姥姥道:「另外的幾個,不出明早,人頭就會掛在金裂石的書齋外。」 「然後金裂石很快就會知道,是鄧不為在算計自己,你說他會怎麼辦?」林熠問。 「忍。」青丘姥姥道:「除非他有把握格殺鄧不為。」 林熠又問道:「鄧不為發現有一路殺手沒有按時返回,他又會怎麼想?」 青丘姥姥哼道:「當他明白自己失手,第一個反應必定是惡人先告狀,向金裂寒痛訴自己部屬的損失,堵住金裂石的嘴。至少也不要激起金裂寒太大的反感。」 「金裂寒會繼續坐山觀虎鬥,靜觀他們爭鬥下去。」林熠微笑道:「在他心目中,如今已經有了最佳的繼承人。可惜,既不是鄧不為,也不是金裂石。」 「我卻擔心,你的表現太強硬了一點。」青丘姥姥道:「已不像金城舞。」 林熠道:「人總是要變的,何況金裂寒內心深處對兒子的期盼,就該是這樣。」 「看來,是我多慮了。」青丘姥姥道:「或許男人會更瞭解男人一些。你答應鄧宣,要替他完成一件什麼事情?」 林熠取出圖紙,鋪展在桌面上,回答道:「就是這件東西─爆蜂弩。」 青丘姥姥眼中閃過詫異,目光凝注在圖紙上無法挪移,低語道:「好東西!」 「但我需要你幫忙。」林熠道:「我打算鑄造十九張規格不同的爆蜂弩。粗算一下,至少需要大約一千支魔矢,也就是說,必須煉製一千道爆雷符和鎖元熾風符。我一個人的力量,累死了也不夠,希望你和小青可以幫我。」 「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青丘姥姥問道。 「如果你感興趣,完成後我可以把圖紙送給你。」林熠說道:「你是否願意幫忙?」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想在短短數日之內,煉製出那麼多道靈符,根本沒有可能。」 「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林熠自信地道:「不然你如何敢與公攬月、釋青衍並稱當世三大宗師,這個名頭,可不是隨便哪一個人都能自封的。」 青丘姥姥微笑道:「即便如此,我又憑什麼要幫你?」 林熠歎道:「我很想用龍頭的計畫來壓你,可惜這不是我的風格。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作為一個與我同舟共濟的朋友,幫小弟一個忙。」 青丘姥姥的目光犀利冰涼,穿透林熠的面具,卻無法洞徹他的內心。緩緩地,她回答道:「對不起,我沒有、更不需要朋友。」 林熠搖頭道:「沒有一個人天生習慣孤獨,所以金裂寒才如此渴望我的出現。」 青丘姥姥沉默片刻,說道:「有一個條件,你要是不能做到,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林熠微笑道:「也好,先成為利益結合的朋友,應是你我必經的過程,說吧。」 青丘姥姥問道:「你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麼?」無需林熠思考,她繼續說道:「酒鬼!除非你能答應我,今後每天喝的酒絕不超過一斤,否則免談。」 林熠聽得呆住了,他甚至做好青丘姥姥索取空桑珠的打算,卻沒料到條件居然會是這個!可是,這正點中了自己的死穴。 林熠寧願交出空桑珠,也無法想像不能暢快喝酒的日子。 他猶豫了一下,苦笑道:「兩斤……行不行?」 青丘姥姥冷冷道:「我不是小販。」 林熠歎了口氣,再歎了口氣,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今晚最好讓我喝個痛快。天啊,怎麼會是這樣?」 青丘姥姥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道:「很好,今晚我陪你一起喝個夠。」 林熠驚訝得不能再驚訝,失聲道:「你陪我喝酒,你也能喝酒?」他的頭更大了。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四章 姐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4 本章字數:11603 鄧府禪堂,一個衣著樸素、帶髮修行的中年婦人,靜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纖手輕輕轉動念珠,低聲頌讀經文。 紅燭光黯,沉香繚繞,與鄧府潛流洶湧的氛圍相比,這兒彷彿是另一個靜謐無爭的世界。 門輕聲開啟,鄧宣放輕腳步走到婦人的身後,靜靜等到她頌讀完最後一段經文,才恭聲問道:「娘親,您找我有什麼事?」 婦人收起念珠,平靜道:「宣兒,坐到娘身邊來。告訴我,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麼?」 鄧宣在婦人身旁跪坐下來,回答道:「也沒忙什麼,只是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經常聚在一起,去酒館喝酒聊天來著。」 婦人低聲道:「你這位新結識的朋友,他是姓雲吧?」 鄧宣詫異道:「娘親,您怎麼會知道?您不是整天都待在禪堂裡頌經念佛麼?」 婦人歎息道:「宣兒,你是否想過,這位雲公子和你認識不過幾天,你就對他如此信任,萬一他接近你是別有用心的呢?」 「怎麼可能?」鄧宣笑道:「娘親,您別太多慮了。雲兄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何況,他只不過是在幫我做些事,我也沒有答應過他任何條件。」 婦人搖搖頭,說道:「你長大了,有些事已可以自己拿主意。既然你這樣認定,我就不再多說什麼。你爹又在召集金不堅他們,在書齋裡聚會麼?」 鄧宣道:「好像是,反正他們商量的事情從不讓我曉得,我也沒興趣多問。娘親,若是您想知道,宣兒回頭就幫您打探來。」 婦人道:「不必了。宣兒,你替我做另外一件事就好。趁著你爹爹在書齋商議,去一次濟世堂將雲公子請來。我想見他一面。」 鄧宣愕然道:「娘親,您見他作什麼?人家也不一定願意來見您。」 「他一定會來。」婦人肯定地道:「我在這裡等著,你立刻去請雲公子。」 鄧宣不敢違拗,起身離去。 婦人徐徐闔上雙眼,對著靜默的佛像深深拜下─半個時辰後,聽到鄧宣在禪堂外稟報道:「娘親,雲公子到了。」 林熠隨在鄧宣身後,緩步走進,躬身禮道:「鄧夫人安好。」 婦人沒有回頭,柔聲道:「宣兒,守在禪堂外,不准任何人進來,包括你爹爹。」 鄧宣奇怪地看了眼林熠,見他向自己微微點頭,應道:「是,娘親。」退出禪堂。 婦人的玉指一彈,「啵」的崩裂一道靈符將禪堂封閉,漸漸褪去的青色光霧裡,她跪坐的身軀堅強而寧和,低低的聲音道:「請坐。」 林熠側坐在她的右邊,目光可以清晰看見柔和中凝藏堅毅的側臉,和她充滿幽怨與悒鬱的眼神。剎那間,他彷彿洞徹到什麼,輕輕道:「大姐,你找我?」 婦人對林熠的坦白毫無驚訝,說道:「總算,我比他幸運,能夠親耳聽見你叫上一聲」大姐「。而他,卻怎也聽不到你能叫上一聲」爹「。」 林熠笑了笑,目光瀏覽過婦人簡樸的衣著與手中的念珠,問道:「他來過?」 婦人沒有回答,站起身從桌案上取下一隻銀盤,說道:「首先,我需要印證一件事。希望你不會反感。」取下木釵輕輕一戳指尖,向銀盤內滴落一顆血珠。 「原來你還不相信我。」林熠道:「居然會想用這種古老的法子,來驗證我的身份。」 婦人將木釵遞向林熠,柔聲道:「不要生氣。因為有些事,我必須確認過你的身份才可以說。倘若你不是他,我也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林熠接過木釵,道:「好,你看清楚了。」用釵尖刺破自己的手指,迸出一滴鮮血。 滴血認親,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法子了。可惜,婦人依舊算漏了一件事。 林熠的血管裡,早已被青丘姥姥植入一顆來自金城舞體內的血珠,利用太炎真氣將它煉化成一枚小小的血丹,靜靜貯藏在身上。 當戳破指尖的一瞬,他僅僅催動了一下真氣,將血丹逼到指尖,流出來的,便不再是自己的鮮血。 「啪!」血滴墜落銀盤,翻轉滾動,與婦人滴入的鮮血融合在一起。 婦人怔怔望著銀盤,彷彿鬆了一口氣,悵然道:「很好,你和我身上的血液,至少有一半是來自同一個人。可惜,我們的血能夠交融,人卻隔膜背離。」 「砰!」銀盤在她的手中,發出一聲低沉的爆裂聲,碎成飛屑,灑落一地。 林熠默默凝視飄揚的銀屑,低聲道:「在我心裡,始終有你這位大姐。」 婦人道:「可你卻並不瞭解,我的內心常常會恨你。正因為你的母親,令我的娘親抑鬱而終。走時,他甚至沒多看一眼,就繼續閉關修煉。」 「所以,你和我一樣,也恨他?」林熠問道:「於是躲入禪堂,再不問世事。」 婦人坐回蒲團,回答道:「錯了,我和你不同。而且,事實上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同情他、憐憫他。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對他充滿莫名其妙的仇恨敵視。」 林熠沉聲道:「顯然,你已將我歸入到這類莫名其妙的人裡。但你不明白,至少令堂離去時,能夠等得及他來看上最後一眼。而我的娘親,彌留的雙眼只有空白。」 林熠的腦海中,忽然浮現起金城舞和他的母親。 那位憔悴憂傷的婦人,在床上堅持著最後一縷氣息,無聲地渴望窗外奇跡的出現。 他醒悟到,其實她並不恨金裂寒,這個魔頭不由分說地奪走她的一切,但同時,也掠走她同樣冷傲的心。 有時候,林熠已分不明白,究竟自己的內心,有多少已經融入金城舞的影子?不知不覺中,用一個當事人的身份,悄然踏入另一段纏綿二十餘年的恩怨情仇中。 「他去了,我知道的。」婦人徐徐道:「只是他太自負、太高傲,所以選擇躲在一邊,不願露面。直到看見令堂下葬,他才離開。」 「那不是自負,我更願意把它看作是一種懦弱。」林熠冷冷道:「堂堂的魔宮之主,可以面對千軍萬馬,卻不敢再見曾受過自己傷害的愛人一面。」 婦人抬起頭,直視林熠,低聲道:「別忘了,他畢竟是你父親!」 林熠默然,安靜地坐下。 婦人惆悵地歎息道:「小時候,我很擔心你軟弱的性格太不像他,會不討喜歡。好在,你不愧是他唯一的兒子,血脈裡流動的,無可否認,依舊是來自於他的傲氣與自信。」 「我一直很感激你,那時候常背著他來探望我們。」林熠緩和了口吻,說道:「其實娘親也很想見他,只是恨他不願低頭,所以才一直拒絕他。」 婦人道:「我也謝謝你,能夠在這個時候回來。看得出,你的修為已經很高了,卻並非源自金牛宮的心法。但無論如何,你肯回來,就說明心裡還是放不下他。」 「你不擔心我回來,是為了和你的丈夫爭奪未來的金牛宮宮主寶座?」林熠問道。 「你想聽真話麼?」婦人緩緩道:「真有這麼一天,我會毫不猶豫站在你這一邊,希望你能夠勝過不為,坐上宮主的位置。」 看到林熠的眼睛裡掠過一絲詫異,婦人微笑道:「不要以為我是在背叛自己的丈夫。相反,我認為這樣的結局,才是對他真正有好處。你不清楚,不為原本並非是像現在這般,熱衷權術與功利,否則當年我也不可能嫁給他。」 林熠問道:「那是什麼會使一個人改變那麼大?」 婦人道:「開始是為了生存,後來才是名與權。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的另一個至親之人。處在這兩個本應是最親近的男人之間,你說我除了避世禪堂,還能夠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林熠道:「我聽說,逆天宮一戰後,他為了修煉魔功,常年閉關將事務交與金裂石處理。後來逐漸察覺到了金裂石的野心,又扶植鄧不為與前者鉗制對抗,直到形成今天的局面。你,的確做不了任何足以改變結局的事情。」 婦人道:「但是你能,你的出現,可以讓原本注定悲慘的結局,產生好的改變。只要你願意,一定能夠做到。所以,請你幫助我,不要讓不為和我們的父親最後拔刀相見,拼到你死我活;不要讓我不得不在丈夫與父親之間作出抉擇。」 「或許你太悲觀了一點。」林熠道:「老爺子似乎早已智珠在握,不需要任何幫助。」 婦人蒼白的臉上流露出淒然,輕輕地說道:「但他已不可能活過三個月。」 林熠一震,心中湧起猛烈的驚濤,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道:「不可能!」 婦人幽幽道:「這是金牛宮最大的秘密,加上你,目前也只有三個人知道。但事實上,不為和二叔也一定察覺到了什麼,才會暗中加緊佈置,宣兒的婚事,正是由此而來的產物。幸好,發生意外的劫案,才沒有再傷害到一位無辜的少女。」 林熠道:「我懂了,正因如此,他才會那麼著急的來見我,甚至開口要我留下來,不要走!」 婦人道:「二十年前逆天宮一戰之後,他獲取到失落多年的《金典梵章》,開始恃強修煉。起初還沒什麼,但最近幾年,體內積鬱的魔意已漸漸克制不住,遠遠超出了心念能夠控制的範圍。 「三個月,是魔意決堤反噬最樂觀的估計期限,也許還會短上許多。」 林熠問道:「沒有別的救治辦法麼?」 「有一個,但等於沒有。」婦人回答道:「如果散去所有功力,他可以重新修起。可他寧願一死,也不可能甘心做一個連宣兒也鬥不過的人。」 林熠搖頭道:「要是這樣,我也救不了他。你告訴我這些,並沒有用。」 「不,有用。」婦人道:「假如你能繼任金牛宮宮主,消除不為和二叔的隱患,他就可以不必再強撐著鎮壓局勢。到時候,或許會聽從我們的勸說,散功重修。」 「為什麼你會選擇我,而不是鄧不為?」林熠道:「他是你的丈夫。」 婦人緩緩道:「志大才疏會害死一個人。你認為,他真的有能力掌管金牛宮麼?」 停頓半晌,沒有得到林熠的回答,她繼續說道:「是否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故意接近宣兒,獲取他的好感?」 林熠回答道:「鄧宣很不錯,至少將來會比他的父親強。」 婦人低聲道:「答應我,城舞。不管將來發生任何事情,你絕不要傷害宣兒!」 林熠泰然道:「即使你不說,我也不可能那麼做。請你放心,大姐,我回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打算把恩怨延續到第三代人的身上。鄧宣,會有自己的道路和未來。」 婦人頷首道:「謝謝。我很慶幸,總算還能有你這樣一位弟弟。」 可惜她並不清楚,林熠只是假冒的。假如是真的金城舞坐在禪堂裡,也許她會失望之至。 有時候,假相反會遠遠比真實更加美好,卻也會在被粉碎的一天,顯得越發的殘酷與絕望。 林熠默默地離開鄧府,鄧宣將他送到金陽堡正門外,分手時,鄧宣遲疑著問道:「雲兄,家母和你究竟聊了些什麼,能告訴我麼?」 林熠道:「令堂很關心你,所以詢問了一些有關我身世來歷的事情。其他的,也就沒說什麼了。」 鄧宣心中稍安,點點頭道:「雲兄別在意,她也只是怕我涉世不深,結交損友而已─當然,雲兄坦誠豪爽,絕不會是家母擔心的那種人。」 損友雖談不上,但若說坦誠豪爽,你可也太看得起我了,林熠心裡一聲苦笑。 鄧宣沒有注意到林熠的神色變化,附耳興奮道:「雲兄,小弟已將太陰四煞招攬來了。一切準備都已經就緒,就等明天動手。」 林熠道:「好,咱們明早見。」與鄧宣揮手作別,返回濟世堂。 在門口,就碰到滿屋兜圈子的沐知定,見著林熠立即迎上道:「這麼晚,你去哪兒逍遙了?金二爺已在客廳裡等你半個多時辰了。」 在金陽堡裡,敢叫「二爺」的,只能有一個人。林熠暗自歎了口氣,不曉得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居然把金牛宮的各路神仙都拜訪到了。 他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問道:「金二爺,誰是金二爺?他找我作什麼?」 沐知定十分配合地道:「還會有誰,當然是金裂石金副宮主。還不趕緊去謝罪!」 林熠走進客廳,一位相貌酷似金裂寒的老者正端坐椅上。只是,他的神色稍稍和藹一些,滿頭漆黑的髮絲,整齊地梳理成髻,盤在頭頂;一雙銳目游弋打量林熠,似乎要把他從頭到腳剝光了看個透。 林熠垂首避開他的目光,躬身施禮道:「在下拜見金二爺。」 金裂石嘿嘿一笑,說道:「賢侄,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和老夫演戲麼?」 林熠沉默片刻,輕聲道:「二叔,對不起,小侄也是迫不得已。」 金裂石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在這裡?呵呵,一個多時辰以前,大哥教人來警告我,管束好自己的孫兒,莫讓他們冒犯了你。所以,我特地為了下午的事情來向你道歉。」 又是金裂寒,才半個晚上,就把他徹底捲入金牛宮兩大勢力的夾縫中,無所遁形。 「這才是一條真正的老狐狸。」林熠心裡說道。 他搖搖頭,回答道:「二叔這麼做,豈不是要折殺小侄?何況,鑄忌並不認識小侄,也談不上冒犯。」 「你這麼說,就更讓老夫汗顏了。」金裂石道:「我已用家法懲戒過那小子,三、五日內,他恐怕連床也下不來。不然,老夫定當抓著他親自向賢侄領罪。」 這當然是在做姿態給金裂寒看,林熠在他眼裡多半還不夠格。 金裂石從袖口裡取出一隻瓷瓶擺到桌上,道:「這是那小子種在賢侄身上的」鎖喉寒「解藥。和溫水吞服,出得一身熱汗,毒性便能消除。」 林熠道:「謝謝二叔,不過小侄已經用不著它了。」 金裂石笑道:「也是,忌兒這個蠢材又豈能傷著小侄。不過,他給你的那瓶」醉斷腸「能否還給老夫?」 到手的東西再白白吐出去,可不是林熠的風格。他立刻搖頭道:「我早把它扔了。」 金裂石哈哈笑道:「丟了就好,這玩意兒是用來對付外人的,哪能用到自家人的身上?就算忌兒不過是想惡作劇一番,嚇唬嚇唬宣兒,也是不行的。」 兩人相視而笑,誰都明白對方皮裡陽秋,沒說真話。 頓了頓,金裂石道:「賢侄,不是我這個當二叔的責怪你,回來也有幾天了,居然不到老夫府上來坐坐,莫非是不想認你二叔?」 林熠道:「二叔事情多,小侄不敢隨便打擾。我這次只是回來瞧瞧,並沒打算驚動任何人,連老爺子都沒去拜訪。」 金裂石搖搖頭,道:「這就是你不對了。再怎麼說,你和大哥也是父子,回到金陽堡哪有不去拜見的道理?若讓外頭人聽到了,那不是要看笑話?」 看到林熠低頭不語,他長長一聲歎息,苦笑道:「也不怪你,我大哥那副臭脾氣,的確誰都受不了。當年,他對你母親─唉,二十年了,何苦再提?」 不提也提了,林熠心頭冷笑,緩緩道:「二叔教訓的是。」 金裂石說道:「這次你既然回來了,就別再走啦。明日老夫在府裡設宴,替賢侄接風洗塵,你可一定要給我這面子。」 他是想拉攏他,還是準備除去他?或許,這兩種可能兼而有之。 林熠婉拒道:「可能不行,明早小侄就要出一次遠門,得有幾天才能回來。」 金裂石不以為忤,道:「好,這事就等你回來再說。到時候賢侄可別又推托了。」 林熠道:「二叔如此的盛情相邀,小侄怎能辜負?屆時一定登門叨擾,就怕你日理萬機,難以分身接見小侄。」 金裂石打了個哈哈,道:「日理萬機?我現在還理個狗屁的萬機。你沒聽說麼,青木宮的那位小公主被人劫持,鄧不為居然把這筆帳算到了你二叔頭上。大哥聽信讒言,讓老夫回家自省不得出宮。也好,如今我比任何時候都輕鬆自在,正可過幾天舒心愜意的日子。」 林熠安慰道:「二叔別灰心,俗話說清者自清。會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 金裂石目光一閃,身軀微微前探,沉聲問道:「城舞,你相信這事不是二叔干的?」 「當然不可能是你老人家,正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好端端坐在廳裡呢。」林熠心裡暗笑,回答道:「二叔,你要對付鄧不為,辦法多的是,何必要冒險劫持小公主,得罪青木宮?有腦子的人稍想一下,就曉得是栽贓陷害。」 金裂石呵呵笑道:「不愧是我大哥的兒子!說的好,這種偷雞摸狗的鼠輩伎倆,老夫還不屑為之。可惜,到底是誰想嫁禍給我,到現在還沒查出來,這口黑鍋,看樣子還得多背上一陣子。」 林熠問道:「二叔,你就一點眉目都沒有麼?」 金裂石道:「我能怎麼辦?現在被大哥罰在家中閉門思過,想查也不成。不過,那人就別讓我抓到狐狸尾巴,否則就有好看的了!」 喝了一口桌上早已冰涼的香茶,金裂石轉開話題道:「城舞,你剛才去了鄧府?」 林熠實話實說道:「是大姐曉得我回來了,讓鄧宣找我去見面。」 金裂石歎道:「你大姐也是個可憐人啊,才多大的歲數,就看破紅塵,避居禪堂。老夫想起來,心裡就酸疼難受。有空,多去陪陪她吧。」 這話似乎很中聽,但弦外之音就是在挑撥鄧不為的不是。林熠心知肚明,應道:「是,小侄會常去大姐那兒走走。」 金裂石擺擺手,說道:「你去是可以,但要多加小心一點,最好不要落單。」 林熠怔了怔,問道:「二叔,這是為什麼?」 金裂石意味深長地道:「你不懂麼?在金牛宮裡,很可能會有人並不歡迎你回來。」 林熠愣了一會兒,若有所悟深深點頭道:「小侄明白了,多謝二叔提醒。」 「哪裡的話。」金裂石微笑道:「或許老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未必真有這個念頭。但平時出門小心一些,總不會有錯。」 林熠點頭稱是,金裂石又問道:「聽說,鄧宣幫你在金石堂謀了份差事?」 林熠道:「鄧宣盛情難卻,小侄不好推辭,也就答應了下來。」 金裂石不以為然道:「不妥,不妥。你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怎能去做區區一個金帶匠師?傳了出去,你二叔還用做人麼?這樣吧,我想個法子,給你先掛個副堂主當當。」 林熠道:「多謝二叔,不過我不想太張揚,暫時就這麼幹著也挺好。」 金裂石起身道:「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像賢侄這般謹慎,低調處世啦,好,老夫不勉強你。我這就要回去了,你不必送了。」 林熠仍把他送出濟世堂,回轉身,沐知定跟進來低聲道:「上座,這是剛收到的。」 林熠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打開,上面寫了兩行數字,正是九間堂通用的密碼。 略作翻譯,林熠問道:「「秋水」的情報,可信度有多少?「 沐知定低垂雙目避開紙卷,回答道:「他是鄧不為的心腹,一般絕不會有錯。」 林熠雙手一搓毀去紙卷,徐徐道:「告訴他,想法子弄到鄧不為的詳細計畫。」 沐知定應聲退下,林熠站在窗前低低自語道:「這還真是有趣精采的一天─」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五章 小公主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5 本章字數:11778 「今天,一定會是精采有趣的一天!」花纖盈抬頭看著遠方天際飄浮過的白雲,心裡快樂地憧憬著。 她像一羽被放飛出籠的小鳥,自由自在行進在通向遙遠天邊的寬闊大道上,沒有甩不掉的尾巴,沒有各種各樣討厭的眼神,實在完美不過。 現在,即使再熟悉她的人站在面前,也只會擦肩而過,絕看不出這位俊美的書生,原來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她慢悠悠跨著一頭小青驢,搖著一柄折扇,眼裡的神光也被琉璃片遮掩,真是有趣極了。 更好玩的是,那位青丘姥姥還給了自己一瓶變音丸,嬌嫩的嗓音聽起來已略帶沙啞粗重,當然,還有偽裝的喉結。一切都是那麼的盡善盡美,毫無瑕疵。 從一城到另一城,從一山到另一山,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遊蕩。 反正隨身的盤纏足夠她隨意揮霍,又何必急著回家自關禁閉呢? 唯一讓她不爽的,就是到現在還不曉得,那晚看守自己的青衣人到底是誰,又去了哪兒?每回問起,那些人都莫名其妙地笑一笑,轉而言它。 不說就不說,很了不起麼?一個傻瓜,哪裡值得本小姐動腦左思右想? 算了,不想他了。聽說附近有一座紫雲山挺好玩,不如去逛一圈。山麓裡還有座紫雲觀,解籤很有些名氣,也不妨試一試。 沒想到,要解籤的善男信女有那麼多,在老道士的桌案前排起長隊。 花纖盈提醒自己:如今已不再是青木宮一呼百應的小公主了,只是個比普通人多幾分俊美的書生,所以應該規規矩矩地排隊,從最後一個等起。 在她身前,也是一個年輕人,手裡攥著剛求來的竹籤,目光游離若有所思。花纖盈等得百無聊賴,忍不住粗著嗓子問道:「這位公子,你也是來這兒求籤?」 年輕人回頭頷首一笑,沒有說話。 花纖盈道:「聽說紫雲觀的簽很靈?」 年輕書生道:「信則有之,不信則無。是否靈驗試一試就知,在下也不好說。」 花纖盈道:「說的也是。能讓我瞧瞧你求的簽麼?」 年輕書生無可無不可,把手裡的竹籤遞了過去。 花纖盈輕聲念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這亂七八糟說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年輕書生搖頭道:「我要是能明白,也就不用排隊等解籤了。」 花纖盈把竹籤還給了他,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在和人爭什麼東西。」 年輕書生不置可否,回過頭去,若有若無地聲音低低道:「他可不是東西。」 等輪到他時,老道士接過竹籤抬頭問道:「這位公子想從簽中問些什麼?」 年輕書生輕聲道:「問人。想知道他如今人在何方,是生是死?」 花纖盈心中恍然,正想聽聽老道士怎樣應答,對面低垂的帷幕中,響起一人蒼老的聲音,徐徐說道:「妖狐,這回看你還能往哪裡逃?」一名羽冠道士緩步走出,目露寒光凝視年輕書生,身後四名弟子扇形散開,隱隱將他包圍在正中。 年輕書生臉上的溫文爾雅瞬息不見,挺直身軀對視羽冠道士,冷冷道:「閣下是神霄五老中的哪一位?」 羽冠道士不動聲色,回答道:「貧道飛雲。」 年輕書生深吸一口氣,說道:「飛雲道長,能不能等道長解完這支籤再動手?」 飛雲道長沉聲道:「請!」朝左移了兩步,迫近到年輕書生的身側。 一名中年道士高聲向殿內求籤的善男信女喝道:「神霄派在此替天行道,捉拿千年妖狐,請諸位立刻退出殿外,以免誤傷!」 大殿裡頓時大呼小叫亂作一團,驚慌失措的人群頃刻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桌案前站著的幾個人。 中年道士瞥了眼兀自佇立不動的花纖盈,皺眉道:「這位公子,你沒聽見貧道剛才說的話麼?」 花纖盈撇撇小嘴,道:「我耳朵沒聾。」她本是嬌生慣養的青木宮小公主,什麼時候敢有人像趕鴨子一樣,把自己逐出大殿去,何況,從沒人教她要聽從什麼神霄派的號令。 中年道士不耐道:「那你還待在這裡作什麼,還不趕緊離開!」 花纖盈道:「你不長眼睛麼,沒瞧見本公子在等著解籤?」 中年道士氣道:「好啊,敢情又是一個找茬的。說不定你與這妖狐也是同夥!」 花纖盈道:「我不認識什麼妖狐妖道,我只是來求籤的。你們要抓人,不關本公子的事,可別耽誤我解籤!」 飛雲真人拂塵一掃,攔住那名中年道士,說道:「不要節外生枝,隨他去吧。」 花纖盈得意洋洋,朝對方扮了個鬼臉,中年道士氣得七竅生煙,偏又無可奈何。 此時年輕書生已解完靈簽,邁步走到大殿中央,自背後抽出一柄仙劍道:「來吧!」 飛雲真人望了桌案後的老道一眼,稽首道:「道長,敝派在此捉拿千年妖狐,若有冒犯貴觀之處,尚請寬宥。」 老道眼皮不抬,淡淡道:「小心些,莫要打碎了殿中的三清神像。」 飛雲真人點頭道:「是。」 一揮手,身旁的中年道士應聲而出,掣劍指向年輕書生喝道:「妖狐,趕快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年輕書生蔑然道:「廢話什麼!」仙劍鏑鳴一振,搶先出手挑向中年道士咽喉。 這年輕的書生,正是黎仙子改扮。 她獲准離開合谷川後,並沒有返回霧靈山脈,而是浪跡天涯尋訪林熠的下落。她給自己的理由有兩個:算帳、歸還流風神珠。 但不知哪裡露出了風聲,幾天前被神霄派的弟子悄悄綴上,甩脫不得。終於在紫雲觀狹路相逢,拔劍相向。 激戰十五、六招,黎仙子手心揚出一蓬精光,中年道士驀然一聲大喊,撒劍捂面仰天摔倒。殷紅的鮮血從手指縫隙間汩汩流出,扭曲身軀痛苦呻吟。 飛雲真人怒喝道:「妖狐,竟敢用無顏神針暗箭傷人,貧道更加不能饒你!」 一名道士扶起受傷倒地的同門敷藥救治,另兩個神霄派俗家弟子掠身出劍,左右夾攻。 黎仙子奮力招架,冷聲笑道:「就算本姑娘不傷他,你們就饒得了我麼?」 忽聽那名道士驚叫道:「師父,三師兄中毒昏過去了!」 飛雲真人一凜,拂塵「啪啪」脆響飛掃中年道士胸口,先用真氣替他鎖住經脈,阻滯毒氣攻心,揚聲道:「妖狐,快拿解藥來!」 黎仙子咯咯嬌笑,說道:「解藥本姑娘確實有,可就算拿去餵狗也不會給你!」 飛雲真人見心愛的弟子滿面紫氣,血肉淋漓,昏迷中仍舊忍不住低聲呻吟,心頭怒火終於壓抑不住,出塵仙劍鏗然出鞘,劃出一溜弧光射向黎仙子咽喉,冷喝道:「解藥拿來!」 黎仙子以一敵二已經吃力無比,飛雲真人含怒出手,更加令她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好不容易勉強又周旋了五、六個回合。 黎仙子心裡暗恨,要不是為了那個十足的害人精,自己早該回轉霧靈山脈,又怎麼會被眼前這幾個臭道士纏上?自己拼著性命不顧一切地找他,可那個人心中卻未必還會記著她,也許早已忘了她這位「仙子師父」。她神思恍惚,玄機百變劍法中的精妙變化,也就更加的發揮不出來。 潔白的貝齒緊緊咬住紅唇,芳心深處卻突然想到:「我要是死在這裡,他會為我傷心流淚麼?哼!那個傻瓜沒心沒肺,知道了最多是奇怪地問上一句:「黎仙子是誰?」我卻偏偏那樣記著他,念著他,真是沒志氣!「 「嗤!」飛雲真人一劍穿過黎仙子頭上戴著的文士方巾,黑髮瀑布般驚心動魄灑落而下,像抖動的亮麗波浪,直墜到堪可盈盈一握的腰肢後。 大殿裡忽然劈劈啪啪響起一陣清脆的掌聲,花纖盈拍著小手輕笑道:「神霄派名不虛傳,對付一個孤身弱女子,居然也要飛雲真人率著一干弟子親自出馬。本公子這次沒白來紫雲觀,能看到這麼一出精采好戲,實在大開眼界!」 飛雲真人臉上火熱,一名俗家弟子沒好氣地答道:「你沒看見這妖狐暗箭傷人在先,要置我三師弟於死地麼?如此心狠手辣的妖孽,本門當然要除魔衛道,誅之後快!」 他是飛雲真人的二弟子魏塵鋒,明白師父名高聲重,不能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後輩鬥嘴爭論,於是跳出來代勞。 花纖盈道:「本公子又不是瞎子,明明是你們先動手抓人家,還不准別人自保麼?」 魏塵鋒怒道:「你是哪兒來的?居然要為妖狐說話,分明也是個魔道敗類!」 花纖盈正看神霄派的人不順眼,又發現受圍攻的年輕人,其實是個年輕的少女,不禁多出幾分義憤。 她一聲嬌叱,道:「你說對了。本公子這個魔道敗類,正想會會你這個正道英豪!」玉腕疾振,從隱藏在袖衣裡的朱鞘中,拔出一柄一尺八寸長的紫色短劍,刺向魏塵鋒的胸膛。 她年紀雖然幼小,卻是青木宮上下傾心打造培育的一朵奇葩。上回之所以被擒,完全是因為漫無心機,中了藕荷的暗算。 「叮!」兩劍交擊,魏塵鋒身軀微微一晃,剛想變招還手,孰料紫色短劍的縫中亮起一縷奇異的青色光芒,像一條竹葉青迅速纏上魏塵鋒的仙劍,順著劍刃向他右手激射,發出「絲絲」的輕響聲。 魏塵鋒愣了愣,他從未見過這樣稀奇古怪的魔刃,一時不曉得該怎樣處理。耳中聽見飛雲真人短促而驚異的聲音喝道:「快撒手撤劍!」 在話音傳到的同時,那束青色光芒已經延伸到劍柄,「砰」的迸射成五縷,宛如犀利的匕首刺入魏塵鋒指尖。 一股冰寒的麻木感覺油然而起,他的經脈裡如同有水銀在流動,一寸寸湧向掌心。所過之處,肌膚一片鐵青,失去知覺,手指似乎叛變了它的主人,再不聽使喚。 「啪!」飛雲真人的拂塵重重抽擊,捲起魏塵鋒的仙劍遠遠甩出,「哆」地釘進大殿頂上高懸的橫樑,劇烈顫動著嗡嗡低鳴。 魏塵鋒一甩手,驚叫道:「師父,我中毒了!」 飛雲真人低哼道:「這不是毒,而是『食心青絲盞』。立刻坐到一邊,運氣迫出!」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收手,花纖盈叫道:「這位姐姐不要害怕,我來幫你!」 黎仙子趁機喘息調息,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活躍的年輕書生,為什麼要冒著得罪神霄派的危險,出手援助自己,當下含笑點頭表示感謝。 飛雲真人的目光落在紫色短劍上,平靜道:「「奼紫青煙」,你是花老魔的什麼人?「 花纖盈催動奼紫青煙劍中暗藏的『食心青絲盞』小試牛刀,一個照面就迫退了飛雲真人的二弟子,心裡得意,笑盈盈道:「牛鼻子老道好沒教養,張口妖狐閉口老魔的,人家沒名字麼?」 飛雲真人被一個年輕人屢次搶白挖苦,臉上漸漸罩起一層青霜,再次喝問道:「花千疊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花纖盈聳聳鼻子,譏笑道:「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偏不說,氣死你!」 飛雲真人動了真怒,冷然道:「說不說都一樣。你既然無故傷了貧道弟子,那就和妖狐一起留下來吧!」出塵仙劍施展風起雲落十九劍,光芒如電、劍氣如虹,將花纖盈和黎仙子一同捲了進去。 花纖盈初生之犢,以為徒弟不過爾爾,師父也不見得高明多少,揮動奼紫青煙故技重演,催出一束食心青絲盞,攻向出塵仙劍。 飛雲真人臉上神光乍閃,運起「奇正八法」的神霄派至高心訣,口中低喝一聲「咄」,浩蕩真氣勃然迸發,把食心青絲盞震的支離破碎,幻滅無影。 花纖盈氣血翻湧,「哎喲」嬌吟,身軀踉蹌倒退。 黎仙子見勢不妙,急呼道:「小心!」多情仙劍幻舞光花,虛點飛雲真人身前要害。 飛雲真人用左手拂塵輕鬆盪開仙劍,揉身欺近黎仙子,飛足點向她腰眼。 黎仙子身形橫移,眼前寒光閃爍,出塵仙劍後發先至已經攻到。 她招式用老來不及橫劍招架,咬牙脫手射出一把無顏神針,以命換命,死中求生。 飛雲真人手腕抖動,「叮叮叮叮─」連聲輕響,仙劍捲起一蓬漩渦狀的光瀾,將無顏神針盡數彈飛。 花纖盈嬌喝擰身再上,右手奼紫青煙,左手燃木神爪,掩襲飛雲真人右側。 另一名俗家弟子乘勢出手,纏上黎仙子,翻翻滾滾鬥得難解難分。 七、八個回合之後,花纖盈守多攻少,步步後退。 飛雲真人見她手持奼紫青煙,絕非普通的青木宮弟子,於是劍上留了三分餘地。招式儘管急迫如驟雨狂風,卻都點到而止,口中逼問道:「說,你到底是誰?」 花纖盈嬌喘細細,啐道:「臭老牛鼻子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總有一天,本小─公子要率領青木宮的三木七花殺上神霄山,滅了你們這群雜毛老道!」 飛雲真人冷哼道:「小小年紀口氣不小,可惜你未必能等到那天!」拂塵捲住奼紫青煙一振一抖,將它應聲震飛。 花纖盈跌跌撞撞倒退數步,嬌聲驚呼仰頭望向自己的魔刃。 這一下門戶洞開,犯了兵家大忌。飛雲真人正要近身探手擒拿,猛然警兆一起,頭頂掠過一道藍色身影,伸手穩穩抓住奼紫青煙飄然落到花纖盈身旁。 花纖盈一怔,叫道:「喂,你幹麼拿我的奼紫青煙,快還給本公子!」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居然真的將奼紫青煙遞還花纖盈,說道:「這回可要拿穩了。」 花纖盈這才定睛仔細打量來人,驚訝的發現,對方竟是個二十歲出頭的英俊青年,神情溫和從容,嘴唇稜角分明微含笑意,一雙清澈的目光也正望著自己。 花纖盈的芳心莫名一跳,接過奼紫青煙低聲道:「謝謝你。」心底暗罵自己丟臉。 飛雲真人喝止還在和黎仙子纏鬥的門下弟子,眼睛緊盯藍衣青年,緩聲說道:「楚少島主,別來無恙。」 花纖盈「啊」地低呼,沒料到幫自己取回奼紫青煙的,竟是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 聽說,這個傢伙可是正道精英中的精英,和自己這個出身青木宮的小公主,可天生就是死對頭。 他竟會幫自己?花纖盈暗暗一哼,想起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故事。 只是身旁的這只黃鼠狼看上去,非但一點也不噁心討厭,相反還挺順眼。更重要的,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小公主,可不是什麼雞啊鴨的。 楚凌宇抱拳禮道:「晚輩給道長和諸位師兄請安。適才唐突出手,請道長海涵。」 飛雲真人道:「楚少島主,你來得正好。那妖狐黎仙子和青木宮的妖孽俱都在此,你我合力先把他們拿下再說。」 楚凌宇搖搖頭,道:「道長,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她們。晚輩在此謝過了。」 飛雲真人眉宇一聳,驚異道:「什麼,你要貧道放過他們?」 楚凌宇沉聲道:「是,請道長多包涵。」 飛雲真人沉吟問道:「楚少島主,你能不能給貧道一個合理的解釋?」 楚凌宇苦笑道:「這個……晚輩也是受人所托。」 飛雲真人追問道:「受人之托?有誰能讓楚少島主襄助效力,貧道可否知道?」 楚凌宇搖頭道:「對不起,這個晚輩無法奉告。」 「楚少島主,你是名門俊彥,令尊與貧道亦屬故交,按理你既然開口求情,貧道就該收手相讓─」飛雲真人徐徐回答道:「但是這兩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尤其是黎妖狐關係到正魔兩道的氣數消長,只怕貧道難以從命。」 楚凌宇道:「道長指的可是那卷《雲篆天策》?近來已傳出消息,此寶早已不在黎仙子身上。貴派即使把她拿下,也不可能問出什麼。」 飛雲真人冷冷道:「那倒未必。楚少島主,莫非你心裡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楚凌宇肅容道:「晚輩絕無此念。道長,請高抬貴手!」 飛雲真人嘿嘿低笑,說道:「如果貧道不答應少島主的請求,又會如何?」 楚凌宇沒有直接回答,躬身第二次施禮道:「請道長成全!」 飛雲真人怒哼道:「楚凌宇,難不成你真想強出頭,要替這兩個魔道妖孽開脫?別忘了,你可是不夜島的少島主,莫要辜負令尊的期望!」 楚凌宇忽然體察到那一天林熠懷抱容若蝶,與自己不屈對峙時的心情。 他有十足的理由,不能讓飛雲真人出手對付花纖盈和黎仙子,但是這理由偏偏不能說出口,打碎牙齒和著血也只能往肚子裡咽,面對著同道的誤解與憤怒,無奈卻又堅毅。 他無聲相對,卻已是最清楚的回答。 大殿裡,壓抑緊張的空氣彷彿靜固,於是沒有了風,呼一口氣,感受到的儘是敵意。 靜,濃縮了時間和距離,兩個正道高手沉默著對立。彼此從對方的眼神裡,找到堅決與執著。 「別再打啦!」一把蒼老顫巍巍的聲音,打碎大殿的沉寂,徐徐說道:「再打,三清神像就全都要塌了。」那個解籤的老道一直瞇縫著眼端坐著,此時從桌案後慢悠悠地起身,蹣跚走過花纖盈等人的身前,吃力地爬上神像基座。 剛才的一番激戰,泥塑的三清神像上裂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縫隙,不住有塵土沙沙灑落。 老道歎息搖頭道:「罪過,真是罪過─」右手輕輕撫摸過神像,滿臉的痛惜與無奈。 花纖盈突然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注視著老道那只枯乾蠟黃的右手。 在他撫過的地方,周圍開裂的縫隙竟無聲無息地重新融合。 隱約地,可以看到他的掌心裡,有一團小小的金色光丸閃爍,像是強力的黏合劑,把破損的裂紋一一修復。 震驚的,遠不只花纖盈一個人。飛雲真人怔怔望著老道,驀然失聲叫道:「老道長,你、您是─」 老道回過頭,向他淡淡一笑,乾癟落拓的臉龐上,所有的皺紋如漣漪一般綻開。 他擦了擦手上的粉塵,截斷飛雲真人的話語質問道:「你答應過我,不能損壞神像,可它現在還是裂開了。你說該怎麼辦?」 飛雲真人不曉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在笑還是在哭,回答道:「貧道這就告退。」 老道晃晃腦袋,道:「不行,你還沒賠我毀損三清神像的錢,哪那麼容易出門?」 飛雲真人好像呆住了,半晌才想起來問道:「請問道長,要賠多少?」 老道望望泥像,喃喃道:「這麼修一修,再塗上一層泥彩,怎麼也要十兩銀子。」 飛雲真人如釋重負,立刻道:「貧道這就奉上。」取出一張銀票,雙手托著恭恭敬敬走到老道跟前。 老道接過銀票掃了眼,歎道:「一百兩,還是你們神霄宮家大業大,咱們小小一座紫雲觀,拍馬也趕不上啊。」 飛雲真人苦笑道:「老道長說笑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貧道告辭了。」 老道小心翼翼藏起銀票,說道:「走吧,敝觀業小,也不敢留真人在此。」說著費勁地爬下基座,不再理睬眾人,晃晃悠悠向後殿步去。 飛雲真人直等老道背影消失,才率著弟子退出大殿,丟下花纖盈與黎仙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住了。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六章 刺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6 本章字數:11763 老半天,花纖盈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英俊的黃鼠狼默不作聲地站著,瞥他一眼道:「喂,楚少俠,那些牛鼻子都走了,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楚凌宇道:「他們只是退出紫雲觀,未必就會真的走遠。假如你現在出門,很可能會趕得上今晚神霄宮的素齋。」 黎仙子又望了望老道走入的後殿,問道:「這個老道是什麼人,居然能把神霄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趕出紫雲觀?」 沒有人回答她。大殿裡靜悄悄的,楚凌宇看著三清神像出神,彷彿是在想什麼。 耳聽花纖盈喚道:「喂!聽你的口氣,好像本公子這一輩子都不能走出紫雲觀了?」 楚凌宇微笑道:「天黑以後,我們就有辦法避開飛雲道長的監視,離開紫雲觀。」 「我們?」花纖盈眨巴著大眼睛問道:「為什麼是我們?」 楚凌宇道:「如果你不想在下跟著也沒關係,我不現身就是了。」 花纖盈打量著楚凌宇,奇怪道:「你會變那個討厭的隱身戲法?不對不對……那傻瓜比你高。那你要跟著本公子到什麼時候?」 如此跳躍性的思維及提問方式,使楚凌宇對自己這份任務的艱鉅性,有了初步的認識,但他仍然平心靜氣地答道:「等你回到青木宮,自然有家人照料,楚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花纖盈哼道:「要是本公子一輩子不回去呢?你難道也會跟著我一輩子?」 楚凌宇笑而不答。 花纖盈一跺腳道:「見鬼,是哪個混帳王八蛋的主意,讓你像個吊靴鬼似的纏著本公子不放?」 楚凌宇苦笑道:「你說的一點也不錯,這的確是個混帳又見鬼的主意。但楚某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又有什麼辦法呢?」 花纖盈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真的有人托你跟著本公子?是來保護我的安全麼?」 楚凌宇坦然道:「除此之外,你還能想到有什麼更加合理的解釋麼?」 花纖盈居然歎了口氣,嘀咕道:「奇怪了,除了青木宮的人,我誰都不認識,有誰會托你楚少俠來做本公子的保鏢?」 忽然心頭一動,暗暗驚疑道:「莫非是他們?」可一轉念,又覺得青丘姥姥等人神秘詭異,似乎和名門正派也搭不上什麼邊。不然,又會是誰呢? 黎仙子躊躇道:「楚公子,你交遊廣闊,我想和你打聽一個人,不曉得你是否知曉他現在何處?」 楚凌宇已猜到了八、九分,搖頭道:「假如仙子想問的是林熠,楚某也難以回答。自從上個月昆吾山鑒月殿遇變之後,在下再也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黎仙子低頭不語,楚凌宇勸解道:「仙子還是早日回返霧靈山脈吧。今天的事情,要不是楚某湊巧撞上,後果不堪設想。林兄的下落我會繼續多方打探,一旦得到確鑿的消息,就會立刻通知仙子。」 黎仙子微笑道:「不行,我借了人家的東西,怎能不還呢?再說,我跟他之間還有一筆帳要算。」 如果林熠已經不在了呢?否則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整整一個多月悄無聲息? 這個問題,楚凌宇終於沒有說出來,甚至連他觸及時,心底亦是一陣莫名的悸動。因為,這對眼前笑語盈盈的黎仙子而言,無疑是殘忍和令人窒息的。 花纖盈似乎想通了,盡量將沙啞的嗓音轉換輕柔,問道:「楚少俠,你是說不管我到哪裡去,你都會跟在身後,保護本公子的安全,對不對?」 透過花纖盈狡黠的目光,楚凌宇隱隱感覺到陰謀的氣息,但還是回答道:「是。」 「很好。」花纖盈拍手道:「本公子要去一次金牛宮,就帶你一起去吧!」 楚凌宇一怔,問道:「金牛宮?」 「沒錯,金牛宮!本公子也要找人算帳!」花纖盈笑得更甜,像一隻投機成功的小狐狸,說道:「我原本害怕進去了就會出不來。可如今有了你,天字第一號的大保鏢,還擔心什麼?」 楚凌宇的一個頭,頓時變得比三個頭還要大,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找誰算帳?」 花纖盈道:「這個你不用管,總之乖乖地跟著本公子,別讓我受人欺負就是了。」 楚凌宇的頭皮也開始發麻了,說道:「對不起,我接受的委託裡,可沒陪著你到金牛宮胡鬧這一項。」 花纖盈忿忿道:「怎麼胡鬧了?准金裂石請人綁架我,就不准我找他算帳了?」 黎仙子這才明白過來,走上前去拉住花纖盈的小手道:「我說誰那麼好心仗義助人,又生得如此的俊美,原來是青木宮的小公主!」 花纖盈向她眨眨眼嘻嘻一笑,算是雙方真正認識,正式打過招呼了。 楚凌宇道:「你想找金裂石算帳,自可通過令祖父花千疊出面,何必自己去冒險?」 花纖盈不假思索拒絕道:「不行,我一回家,他們一定又要逼我嫁給鄧宣那個臭小子,今後就再也出不來啦。」 「可你到了金牛宮表明身份,金裂寒和鄧不為同樣也不會再放你走。」楚凌宇耐心勸說,試圖讓這個固執的粗線條少女,放棄她的衝動決定。 花纖盈嬌笑道:「所以我才會帶你一起去呀,不然要你跟著幹什麼?」 楚凌宇徹底失語,也徹底體驗到了「艱鉅」兩個字的涵義。 真不曉得,仙盟為何要給自己下達這麼一項要命的差事,他寧可獨自一人,衝進金牛宮去找金裂寒決鬥,也不願不明不白,做了這位千金小丫頭的護花使者。 花纖盈偏著小腦袋,接著道:「要是你不敢去,也不要緊。本小姐就孤身闖金陽堡,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反正和你也沒什麼關係。」 沒關係麼?楚凌宇心裡發苦,問道:「要是我和你去了金牛宮,黎仙子怎麼辦?」 花纖盈得意道:「早料到你會用黎姐姐做擋箭牌。哼,這豈能難倒本小姐?咱們請黎姐姐一起去金牛宮轉上一圈,不就成了?」 楚凌宇看著花纖盈巧笑嫣然的小臉有點發呆,望向黎仙子。黎仙子靜靜道:「好妹子,我去不了。」 花纖盈笑容微斂,轉瞬笑得更燦爛更甜蜜,道:「黎姐姐,你在找人對不對?我記得剛才你求的靈簽上,寫的好像是『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說不定,這句讖語就和金牛宮有關。你想找的人,很可能就在金陽堡呢?」 這只是她慫恿黎仙子同行的鬼話,然而聽在黎仙子耳中,卻是寧可信其有。思忖半晌,點點頭道:「也好,我和你們一起去金牛宮。不管怎樣,興許還能幫妹子一點小忙。」 花纖盈拍手雀躍道:「楚少俠,你這會兒還有什麼話好說?」 楚凌宇望著黎仙子,替林熠又是難過,又是高興。 縱然是昆吾派的叛逆,林熠又怎麼可能投身到金牛宮去?對於黎仙子而言,花纖盈的話,更像是黑暗中一絲美麗的幻影,但即便只是萬分之一的希望,卻是一線光亮。 人,因為希望而快樂,所以,又何必去理會未來是否會遭受打擊,幻影破滅,心情悒鬱? 黎仙子已經拉著花纖盈的小手往殿外走去,內心深處默默念道:「臭小子,你可千萬別做短命鬼─」「哈啾!」林熠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喃喃自語道:「是誰在詛咒本公子,最近我好像沒得罪過什麼人吧?」 他剛赴過金裂石的夜宴走出金陽堡,如今的身份已是人盡皆知。 鄧宣當然也不例外,而且是林熠親口告訴他的。 這位金牛宮的孫少爺,愣了足足半盞茶時間,然後說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以後我該稱呼你舅舅還是雲兄?」 都是金裂寒害的啊,林熠心裡在歎氣。現在,明火執仗地對付自己倒還未必,但背地裡打算出陰手的人一定不會少。 這個世界充滿矛盾。金裂寒越是不允許任何人動自己,就越會引來不安和敵視的眼神,所以,今後一段日子注定不再逍遙。 時近半夜,街上的店舖早已經關門,空蕩蕩的路面上看不到一個行人,只有林熠悠哉游哉的獨步而行。 十九張爆蜂弩,這就是辛苦了四日四夜的成果。 其中有一張六十四連發的爆蜂弩,如今正藏在他的袖口裡。誰是嘗到它滋味的第一人呢? 有了青丘姥姥的協助,彷彿所有的工作都會變得簡單,除了一件事讓林熠覺得痛苦─先前與青丘姥姥每日只許飲一斤的約定。 就算今晚至金裂石的府中赴宴,他也只能強忍著淺嘗即止,一斤酒實在是不夠潤腸子的。 可誰能斷定,這個時候,青丘姥姥不會悄悄潛伏在某個角落裡監視著自己,是否遵守承諾?她的「靈魄閃遁」比起秘虛袈裟,似乎更勝一籌。 鄧宣也裝備了一把四十九連發的爆蜂弩,不過以他現在的修為,能夠射出半數的弩箭就很可觀了。 另外的十六把,配給了太陰四煞和他們精挑細選出的手下,一支充滿破壞力的魔弩衛隊已卓然成形。 最後一把六十四連發爆蜂弩,它的主人自然是青丘姥姥,畢竟皇帝不差餓兵,不能教人家白白辛苦一回。 此時,兩個搖搖晃晃的酒鬼,突然從小巷裡鑽出來,扶醉狂歌打破了小鎮的靜謐。 一定喝了不少酒吧,林熠忽然有些羨慕他們。想起從前某個盛夏的夜晚,他和羅禹偷偷溜下昆吾山痛飲,也是這樣肩摟肩,走著彎彎曲曲的「之」字形回山。 然而當那兩個人走近到林熠面前,他心頭卻突然強烈地覺察到不對勁。 他是一個正宗的酒徒,對任何酒醉的模樣都再熟悉不過,而那兩個酒鬼,虛浮著腳步分明是在裝醉。 一轉念間,兩名酒鬼醉意全消,已然出手。 一蓬濃烈的藍煙在林熠面前爆裂,絲絲帶響的氣流,掩飾著兩柄青銅刺劃破空氣撕裂出的銳利聲響,在街道上狂捲。 林熠的靈覺竟被藍煙封閉,無法探知對方的蹤跡,護體真氣一陣刺痛的波動,青銅刺一左一右已插到胸前。 他立掌如刀揮手斬下,「吭吭」兩記脆響劈中青銅刺。 幾乎是在同時,林熠的身軀宛如一條柔軟的柳枝向後倒折,然而鋒利的青銅刺尖仍然挑破了他的青衫,刺入肌肉中。 胸口沒有疼痛的感覺,驟然的卻是一麻,對方的青銅刺上顯然喂制了劇毒。 林熠低哼,太炎真氣封鎖傷口周圍的經脈,將毒素包裹在狹小的空間裡凝煉成丸,卻沒有時間將它們迫出體外。濃紫色的血從傷口滲出,染濕衣襟。 兩名刺客各自嘿了一聲,顯然林熠雄渾的掌力反挫,也讓他們吃虧不小。 林熠抽身側轉,青銅刺如同附骨之蛆近身糾纏,一左一右的聯手圍攻之術天衣無縫。 他凌空一個翻轉倒飛三丈,再次躲過對方的攻擊。身形飄落時,心裡卻猛然升起一股清晰的危險感覺,來自腳下。 「砰─」平滑的青石條突然崩裂,從地下毫無徵兆地刺出一柄銀槍,插向林熠小腹。 深藍色的濃煙遮掩了一切,只有耀眼的銀色槍頭破空鏑鳴,追魂鎖魄。 林熠吐氣揚聲,施展奇遁身法,將修長的身軀不可思議地緊貼上槍桿,右足向下疾墜,點向地下那名刺客的頭頂。 「呼─」刺客像一頭大鳥,從碎裂的地表掠出,盤旋高空,一丈八尺的銀槍,舞動出無數眩目的光花罩向林熠。 前方刺客的兩名同伴追躡而至,展開絕殺。 冗長的敘述過程,只在林熠一呼一吸間度過,快得讓人來不及思考。 但對林熠來說,迫使第三名刺客騰身變招的瞬息空間,已足夠讓他完成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他的右手一振,心寧仙劍從腰帶中龍吟掠起,銀白色的劍光顫動怒鳴,在萬千幻化的槍頭中,準確無比地尋找到真身,一劍劈落。 「哢嚓!」清脆悅耳的金石響鳴,犀利的槍頭像瓷器般脆生生一斷兩截。 執槍刺客的眼裡,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不敢相信自己千錘百煉的銀槍,在林熠一劍之下,竟這樣輕易地被劈斷。 心寧仙劍彎曲的劍身陡然怒彈,劍尖化作一點銀星,點向刺客眉心。 執槍刺客低吼翻身閃避,從胸口到小腹的黑衣,依舊被無形的劍氣劃開一道細線,鮮血隨之迸現。 「砰砰」兩腳,林熠雙足震開兩柄青銅刺,氣定神閒地飄落回地面。 三名刺客並肩站立,稍淡的煙霧裡,透出六隻驚訝卻充滿殺機的冷厲眼眸,低沉的喘息聲,迴盪在驟然寂靜的街道上空。 林熠運氣迫出毒血,目光鎖定對方道:「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交手至今,他第一次有機會說話,是個問句。 執槍刺客眼中掠過一絲譏嘲,沙啞道:「閣下以為我們會說出來麼?」 「不說也沒關係。」林熠不以為意回答道:「反正逃不出金牛宮裡那幾個人。」 執槍刺客扔下槍桿,從腰間抽出一對青銅刺,嘿道:「你想套我們的話?」 林熠搖頭道:「我沒那麼笨。你們三個還打不打?天晚了,小弟想回家睡覺了。」 似乎回家睡覺不是個好的提議,對方的回答,是又一輪驚濤駭浪般的圍攻。 林熠歎了口氣道:「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連覺也沒得睡。」身形一閃一側,避開對方的攻招,欺身到一名黑衣刺客的背後。 那名黑衣刺客大吃一驚,不及回身,反手用青銅刺挑向林熠,好延緩時間等待同伴的救援。 林熠左手探出,一式「手到擒來」貼住青銅刺冰涼的錐身,朝前一滑,手指已搭在黑衣刺客右腕脈門上。 真氣輕吐,黑衣刺客大叫一聲仰面飛跌,被震昏在地。 這個時候,他另兩名同伴才轉身趕到,怒聲呼喝出手。 林熠右手一劃,心寧仙劍銀光吞吐,「哢嚓」一聲,又截斷第二名刺客手中的青銅刺,眨眼間,就只剩下那名執槍刺客的手裡,還穩穩握著兩柄青銅刺,卻已攻不出來。 執槍刺客擺動雙刺虛晃挑向林熠,口中低喝道:「退!」 身邊的黑衣刺客拋下半截青銅刺,嘴角溢血退身抱起昏迷的同伴,往街道旁的屋頂掠走。 林熠擋開執槍刺客的雙刺,並不追擊,微笑道:「你倒很夠義氣。」 執槍刺客低低冷笑,一蓬藍煙旋即綻開,將他的身影籠罩。 一道五彩光束亮起,透過瀰漫濃煙纏上執槍刺客的後腰,頓時將他捆得結結實實。 執槍刺客暴喝回手,用青銅刺切向身後那道柔軟如綿、細長如絲的絢光緞帶。「砰」的一聲,緞帶強勁反彈,險些將他的青銅刺震飛,林熠的聲音傳來道:「沒用的。」 執槍刺客渾身一麻,經脈竟被五綵緞帶中滲入的一股奇異力量封印,真氣渙散游離,再使不出絲毫勁道。他的身軀不由自主飛轉向林熠,在對方身前撲通摔落。 執槍刺客像條死魚躺倒在地上,喘息道:「這是什麼東西?」 林熠微笑道:「不認識麼?姑娘家的裹腳布,很多地方都能買到。」 執槍刺客哼了聲,林熠鬆開他,五綵緞帶縮入袖口不見,悠然道:「奇怪,折騰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沒人來?你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誰派你們來的?」 執槍刺客眼睛一閉,扭頭不理,忽然若有所覺,聽到林熠的聲音從街道那一頭遠遠傳來,說道:「好吧,你不說,我不問,回去睡覺。」 執槍刺客驚詫的睜開眼,看見林熠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街道拐角,竟真的走了。 他茫然站起身,突然身後響起「砰砰」兩聲,似有什麼東西重重墜落。 悚然回首,冰涼如水的青石地面上,橫倒著兩具睜大驚恐雙眼的屍體,正是他的兩名同伴。 一道身影出現在街道盡頭,靜默地看著他。 執槍刺客心一顫,單膝跪地沉聲道:「主人!」 那人漠然道:「任務已經失敗,你為什麼還活著?」 執槍刺客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屬下沒有向他吐露半個字,請主人明鑒。」 「自己了斷吧。」那人徐徐說道:「不必擔心,你的後事我會好好安排。」 執槍刺客嘶聲道:「主人,這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屬下沒能把他殺死?」 那人冷冷道:「你的任務注定不可能成功,我需要的只是你死。時間不多了,是否要我親自送你上路?」 執槍刺客一震,慘然笑道:「也許,我不該……」嘴角緩緩逸出一絲黑血,身軀晃了晃,頹然栽倒在青石地上。 那人的目光掃過執槍刺客的屍體,彷彿是在確認他是否真的自盡。 輕輕地,抬起頭望向林熠消失的拐角,幽幽說道:「為了你,又是三條人命。雲城舞,你可別讓我失望啊─」伴隨一陣冷風,身影退淡進淒迷的夜色中。 三名蒙面人死於街頭的消息,隨著第二天早晨的清風,飛快的傳遍小鎮,彷彿是一鍋加了太多調料的湯,每個人都從中品出各自不同的滋味。 林熠和沐知定也在討論,林熠問道:「你說,是誰會下手殺了他們?」 沐知定顯然已經知道昨晚林熠遇刺的事情,回答道:「或許他們是害怕上座追殺下去,所以殺人滅口,來個一了百了吧?」 林熠搖搖頭,用熱毛巾敷住臉說道:「查一下,昨晚那個時候,金裂寒、金裂石和鄧不為有誰不在家?」 沐知定一愣,道:「上座,您懷疑是他們之中,有一個人親自出手殺死了三名刺客?」 林熠冷笑道:「除了他們的主子親自露面,我不相信有誰能逼那個刺客服毒自殺。」 沐知定恍然道:「是,屬下明白了。我這就通知下去,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林熠把敷冷的毛巾丟進洗臉盆,歎了口氣道:「這三個刺客死得真是不值得。」 沐知定問道:「上座,是否要請纖塵禪院派人暗中保護您的安全?」 林熠微笑道:「沐掌櫃,你當他們真想殺死我麼?那三名刺客修為雖然不錯,可再笨的人,也曉得不可能殺得了我。這麼做,不過是想讓我產生猜忌罷了。」 沐知定訕訕笑道:「屬下一心關切上座的安危,卻疏忽了這個問題。只是他們沒有露出一點端倪,又會要上座去懷疑誰呢?」 林熠淡淡道:「誰都可以,也許是有人存心想把這一潭水攪渾,讓我一腳踏進去。」 這時門外一名夥計的聲音道:「掌櫃,剛才有人給雲公子送來一罈好酒。」 沐知定看了眼林熠,道:「拿進來!」 夥計走進屋子,把酒罈放到桌上,垂手說道:「還有一封信,說是請雲公子親自過目。」 林熠拿過信箋目光掃過,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道:「奉上美酒一罈,特為公子壓驚。」 他拍開封泥,鼻子聞了聞苦笑道:「他忘記了,我從小就是在酒罈子裡泡大的。」 沐知定一驚道:「上座,莫非這酒裡有毒?」 林熠歎道:「看來,以後我走路喝水都得小心,不知道往後還會有什麼樣的驚喜?」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七章 算帳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6 本章字數:12206 「這麼一大桌,我們用得了嗎?楚凌宇望著面前滿桌的山珍海味,眉頭不自禁地微微皺起,向花纖盈提出置疑。 這是方圓三百里內最有名的一家酒樓,距離龍首山還有六百里遠。 如果御劍飛行,這點距離早到了,可花纖盈偏偏喜歡上了她那頭新買不久的小青驢,說什麼也要走著去金牛宮。 對此楚凌宇當然不會反對,因為這樣他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勸說這位小公主改變主意。 可惜,不久他就發現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勞,花纖盈的個性,固執得就像爬滿懸崖的常青籐,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會瘋狂地向上生長,絕不回頭。 更讓楚凌宇受不了的是,這位小公主實在太有錢了,根本不把銀子當一回事,彷彿不曉得這世上還有多少人,為了一頓飽飯在苦苦掙扎。 這一桌菜,至少是三十兩銀子,抵得上楚凌宇三年的酒錢,可他很懷疑,花纖盈的櫻桃小嘴最後能吃進多少。 果然,小公主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吃不了就放著,反正我也只是想嘗一嘗口味。」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浪費?」楚凌宇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絮絮叨叨的太婆,痛心疾首勸說道:「想法子退了一些吧。留幾碟小菜,已經足夠下酒了。」 花纖盈義正詞嚴道:「端都端上來了,怎麼退?你這麼做不是為難人傢伙計麼?」一轉頭,又笑盈盈地道:「你放心,這桌酒菜由本公子來結帳。要是真覺得心疼,不妨敞開肚子多吃一點。」 楚凌宇搖頭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根本沒這個必要。你是否明白,這一桌花費的銀子,足夠讓一個三口之家一年衣食無憂?」 花纖盈收起笑意,嘟起小嘴道:「楚凌宇,你還有完沒完?本公子好心請你喝酒,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一副窮酸樣地教訓人,真是好心沒好報。」接著揚聲叫道:「夥計!」 一名夥計應聲過來,笑嘻嘻地問道:「這位公子,您還想要點什麼?」 花纖盈道:「去把樓下待在門口要飯的那個叫化子叫進來,本公子找他。」 沒多久,夥計領著一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乞丐走了過來。花纖盈上下打量乞丐,問道:「你在這兒要飯,一天能掙多少?」 一邊的黎仙子笑望著花纖盈,似乎已猜到這個小丫頭腦瓜裡轉的是什麼主意。 乞丐道:「運氣好的時候,也能有十幾文銅錢。運氣不好,就難說了。」 「原來才十幾文。」花纖盈說著,取出一錠成色十足的金元寶道:「認識這個麼?」 乞丐兩眼發直,目不轉睛盯著花纖盈手裡的金元寶道:「認識,金子!」 花纖盈揮手把金錠拋到乞丐懷裡道:「送給你了,拿去買地造房娶媳婦,今後別再當叫化子了。」 乞丐愣了半晌才緩過神,緊緊攥著金元寶大喜若狂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花纖盈瞥了楚凌宇一眼,道:「謝什麼?快走吧,別耽誤本公子喝酒。」 乞丐歡天喜地的去了,旁邊站著的夥計也是目瞪口呆,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這天上果真能掉下餡餅來,可惜砸中的卻不是自己。 楚凌宇明白花纖盈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他淡淡道:「花公子,你不妨把青木宮也全部變賣了,做主給每個乞丐娶媳婦,功德豈不更大,謝你的人豈不更多?」 花纖盈怒道:「你管我?我喜歡,我樂意,本公子就是跟沾金帶銀的東西過不去!」 楚凌宇見她橫眉豎眼的樣子,不禁心裡啞然失笑,暗道:「我怎麼會和一個魔道的刁蠻小丫頭鬥嘴不休?」當下一搖頭,不再搭理。 花纖盈卻不依不饒道:「楚少俠,理屈詞窮了吧?你怎麼不說話了?」 黎仙子解圍道:「鬧了半天,我還沒吃一口呢,看上去這菜做得的確不錯。」 花纖盈眉開眼笑道:「還是黎姐姐識貨,咱們喝酒,不理那個酸秀才。」 剛端起酒杯,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別人上樓都是有節奏的「登登」兩聲,可來人的腳步卻是連著「登登登登」的四響。同時從樓梯口冒出兩顆碩大的腦袋,其中一人咧嘴笑道:「哈哈,真巧。你也在這兒哪,小楚!」 花纖盈蹙起秀氣的眉頭,問道:「這兩個醜八怪是誰?」 「邙山雙聖,在下的兩位朋友。他們長得雖然醜些,心地卻比許多人更美。」楚凌宇回答完,起身迎上邙山雙聖道:「兩位白兄,你們怎麼也來這兒了?」 白老七道:「羅禹也離開昆吾山了,咱們悶得發慌就跑出來晃悠。聽說這有家酒樓不錯,便過來瞧瞧。」 白老九道:「他們是你的朋友?不介意咱們兄弟也坐下來,一塊兒喝上幾杯吧?」 不等花纖盈表示反對,兩人已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倒酒夾菜。 黎仙子輕咳一聲,道:「邙山雙聖,你們知道我是誰?」 邙山雙聖停下手,怔怔看著黎仙子,一個撓腦袋,一個摸鼻子,又一起搖搖頭。 黎仙子輕笑道:「你們兩個忘記了,在霧靈山脈,咱們還並肩鬥過金光聖母。」 白老九大聲怪叫道:「你是小狐狸精,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黎仙子道:「白老九,誰是小狐狸精了,我沒名字麼?」 白老七嘿嘿笑道:「還是這麼叫著順口。哎喲,你放下,那是我的清蒸鱸魚!」後面一句,自然是在對白老九說的。 黎仙子問道:「你們兩個有沒有林熠那臭小子的消息?」 白老九嘴裡塞滿東西,含糊不清道:「你也在找他?上回那小子在昆吾山,騙我們兄弟翻了兩萬三千一百六十個跟頭,自己卻跑沒影了,咱們也正要找他算帳呢。」 「是兩萬三千一百六十六個。」白老七糾正道:「你怎麼能少算六個?」 白老九自知說錯,又不肯承認,眼睛一翻瞪著花纖盈問道:「小楚,這是你朋友?」 楚凌宇苦笑道:「算是吧。至少這桌酒席就是花公子作東請客。」 花纖盈哼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麼算不算的?一個大男人,說話含含糊糊,一點也不爽快。」 楚凌宇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讓一個小丫頭這樣搶白。仔細想想,似乎除了勸她小心花錢之外,自己並沒有其他得罪花纖盈的地方,這位青木宮的小公主和他是不是八字犯沖,又或者覺得這樣很好玩? 有邙山雙聖在,至少不必擔心滿桌的酒菜會浪費。兩人風捲殘雲,小半個時辰後,桌面已經被一掃而空,也不管花纖盈看他們的眼光,從好奇到好笑。 拍拍微微鼓起的肚皮,白老九無限愜意道:「小楚,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 楚凌宇還沒回答,花纖盈已經搶先道:「我們要去金牛宮找人算帳,你們去不去?」 邙山雙聖同時轉頭看著花纖盈,同時眼中亮起神光,白老七道:「找人算帳,那是不是有架可打?」 花纖盈回答道:「那是當然。說得好也就算了,說不好咱們便砸爛了金陽堡!」 楚凌宇歎道:「當金陽堡是你家的後花園麼,任性脾氣一發作,說砸就能砸了?」 白老九不以為意地道:「怕什麼,有咱們兄弟在,區區一個金牛宮算哪門子貨色?」 這話大合花纖盈的胃口,小丫頭喜道:「這才像是男人說的話。不像某些人長得一表人才,偏偏做起事來縮首畏尾,這也怕那也怕,忒地沒趣。」 邙山雙聖聽花纖盈誇他們兄弟比楚凌宇更像男人,精神氣更足了,拍胸脯道:「小楚、小花,算帳的事包在咱們兄弟身上。到時候你們看誰不順眼,只消一句話,老子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給你們當酒杯用。」 花纖盈皺眉道:「什麼小楚、小花的,難聽死了。不會叫本公子『花兄弟』麼?你們的衣服、鞋子都穿了多少年沒換了,又髒又破。咱們這就到前面的集市上買新的,免得到了金牛宮,讓人笑咱們寒酸邋遢。」 邙山雙聖一起鼓掌道:「好,好,咱們馬上就去。哼,老子定要穿得光鮮亮麗,看哪個龜孫子敢譏笑咱們兄弟?」 花纖盈起身道:「楚少俠,我幫你的兩位好朋友買幾件衣物,該不會是浪費吧?」轉頭招呼黎仙子道:「黎姐姐,咱們走吧,我還想挑頂合適的帽子呢。」 楚凌宇瞧著花纖盈與邙山雙聖前呼後擁地衝下樓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黎仙子道:「楚兄有沒有覺得奇怪,這兩天,她有事沒事都在故意氣你?」 楚凌宇苦笑道:「也許是不滿我一直勸說她改變主意,所以才存心如此吧。」 黎仙子嬌笑道:「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在你心裡,只當她是一個魔道小妖女麼?」 楚凌宇愣了愣,隱約從黎仙子的話中,觸摸到一絲真意。就聽邙山雙聖在樓下喊道:「小楚、小狐狸,你們兩個磨磨蹭蹭還不快下來?」 一想到自己要和這幾個身份來歷大異其趣的人,組成一支稀奇古怪的隊伍,浩浩蕩盪開向金牛宮找金裂石的晦氣,楚凌宇的頭頓時又大了三圈,任重而道遠啊。可憐的金陽堡,少不了要有一場雞飛狗跳,但更可憐的,難道不是無辜的自己麼? 這天傍晚,龍首山金陽堡,鄧府前院演武場。 太陰四煞分領十二名手下,手持新造的爆蜂弩列作四隊。 鄧宣興致勃勃地拉著鄧不為,站在爆蜂弩隊的身後,等待著欣賞自己數日辛苦的成果。 「開始吧。」鄧不為吩咐道,他是被鄧宣強拉來的。 作為鄧宣的父親,鄧不為對寶貝兒子的斤兩,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根本不相信他折騰幾天,就能造出什麼神奇厲害的無上魔弩來。 當他看到,這支爆蜂弩隊是由太陰四煞和他們的手下組成,鄧不為心中對自己的判斷就更加確定。 這幫傢伙前些日子來投靠金牛宮,被他打發回客棧等消息,沒想到居然讓兒子當成寶貝請了回來。鄧不為很不以為然。 不過兒子大了,自己也不能過分的勉強苛求。他既然有興趣要組織一支弓弩隊玩玩,那就隨他高興吧,只要不鬧出事情來,鄧不為也不想多管。 這幾天,是鄧不為一生中最關鍵的階段。明天,青木宮的木仙子,就要代表花千疊前來商討鄧宣和小公主的婚事善後,而金裂石,也快到發作的時候了。 只是憑空冒出個雲城舞,是鄧不為沒有想到的。 不過他並不十分在意這個年輕人,等到自己的計畫成功,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他感到興奮的呢? 「開始!」得到鄧不為的吩咐,鄧宣激動的揮手低喝。 站在百步開外的兩名風衛,張手放出四隻鶻鵜。 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小型魔禽,身軀嬌小飛行靈活迅速,卻沒有太強的殺傷力。 四隻鶻鵜得到解放,拚命振動翅膀朝東飛去,就像四道急速飛射的彩色彈丸。 等到鶻鵜距離地面已經有五丈高,鄧宣才喝令道:「射!」 「嗤嗤嗤嗤─」上百支短小的弩箭發出銳利呼嘯,宛如密密麻麻的蝗蟲,在同一時刻激射出匣,速度快得簡直無法用肉眼看清,鋪天蓋地湧向四隻鶻鵜。 伴隨著短促淒厲的嘶鳴,四隻鶻鵜身中十數箭,無力的栽落,重重墜回地面。 「爹,我的爆蜂弩不錯吧?」鄧宣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興高采烈地問道。 「不錯,很不錯。」鄧不為隨口敷衍說。 爆蜂弩的速度雖然驚人,可惜只能對付幾個像太陰四煞這樣的小混混,遇上真正的高手,揮一揮衣袖,就能把漫天的弩箭輕而易舉震飛出三、五丈。 這樣的東西,只能稱作小孩子的玩意兒,可惜了製造爆蜂弩的大好材料。 鄧不為不願掃兒子的興致,拍拍他的肩頭道:「今後他們就歸你管轄。不過人數稍嫌少了一些,回頭再擴充到三、五十人吧。那樣組合起來,威力或許更猛。」 試弩的主意是林熠提出的,鄧宣只是在照做。 結果不出所料,鄧宣看出父親眼睛裡隱藏的不以為然,也明白這種爆蜂弩的群射並沒有打動他。 不過,鄧不為並不曉得,剛才射出的僅僅是普通的弩箭。否則,會是另一種驚天動地的效果。 他笑呵呵搖頭道:「不用了,有他們十六個人已經足夠,再多也是浪費。」 鄧不為點點頭,心想兒子的這個決定,至少不必再耗費金牛宮珍貴的材料了。 一名風衛快步走到鄧不為身邊,低聲耳語數句。 鄧不為的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吩咐道:「盯緊他們,隨時向我回報這些人的動向和金老二的反應。」 風衛領命而去。 鄧宣問道:「爹,又出了什麼事?」 鄧不為的臉上換作一副笑容,回答道:「宣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青木宮的小公主剛才已到了金陽堡。你的婚事柳暗花明了。」 這也能算好消息?鄧宣好似被當頭一棒,所有的得意不翼而飛,問道:「她被人救出來了?」 鄧不為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不過在她身邊還跟著不夜島的楚凌宇,和另外三個身份不明的人。」 鄧宣道:「爹,我想出去轉轉,很快就回來。」 鄧不為笑道:「怎麼,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位小公主模樣究竟如何?」 鄧宣含糊其詞的應了聲,離開鄧府風急火燎地趕往濟世堂。 這個時候,他很想向新得的便宜舅舅討教主意,不然,過兩天自己又要慘了。 到了濟世堂,林熠剛好從金石堂回來。兩人在門口遇見,鄧宣急急道:「舅舅,不好了,花纖盈找上門來啦!」 林熠依然是那副臉色蒼白、氣定神閒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別急,咱們進去坐下慢慢說。」 鄧宣一邊走,一邊把聽到的消息一古腦全說了出來,兩人進了林熠的屋裡落坐。 鄧宣心煩意亂道:「天下怎會有這種女人?自己跑來了,這下我爹可開心了。」 林熠安慰道:「我看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糕。多半這位小公主並非是來找你的。」 鄧宣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是來找我的?」 林熠道:「如果小公主是上門來成親的,身邊怎麼會跟著一個不夜島的楚凌宇?青木宮那方為什麼毫無反應,甚至沒派出一個陪同的人?由此可見,花纖盈是背著青木宮找上金陽堡的。而且,她是如何脫身的,也是一件怪事。」 鄧宣叫道:「對啊,我都急糊塗了!那你說她是來做什麼?」 林熠搖頭道:「這我可猜不出了。鄧宣,你先別著急,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回家等消息。待會兒,我想法子幫你去打探一下他們的來意再說。」 鄧宣的心定了定,抓住林熠的手道:「舅舅,這事你可一定要幫我。我說什麼也不要娶花纖盈做老婆。實在不行,我、我就離家出走!」 林熠笑道:「說什麼胡話?你想娶,花纖盈還未必肯嫁呢。」 鄧宣困惑道:「不會吧,難道她像我一樣,也早已另有中意的心上人?」 林熠道:「這個我不曉得。但花纖盈身邊可跟著一個不夜島的楚凌宇,聽說這位楚少島主年輕英俊,卓爾不凡。如果花纖盈真想嫁進鄧府,怎麼會笨到讓楚凌宇陪來?她就不怕你們心生誤解麼?」 鄧宣喜道:「這就好,最好她真的看上了楚凌宇,那就沒我什麼事了。」 林熠鬆開鄧宣的手,送他出門道:「不要胡思亂想了,回去好好休息。」 鄧宣告辭離去,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林熠關上門,青丘姥姥已經靜靜地坐在桌邊,緩緩道:「是你請楚凌宇暗中保護花纖盈的?」 林熠道:「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我怎麼請得動不夜島的楚大公子?」 青丘姥姥冷哼道:「別忘了,在九間堂,我是負責情報收集的首腦。你和楚凌宇在昆吾山把酒說笑,交情匪淺。最後,還是他和羅禹一路送你進了鑒月殿。」 「我又沒有身外化身,就算能請動楚凌宇,又怎麼通知他?」林熠問道。 青丘姥姥道:「那麼,除此之外,你能告訴我,有什麼理由,能令楚凌宇陪著青木宮的小公主,不遠千里趕赴金陽堡?」 林熠聳聳肩,回答道:「這話你該直接去問他。要不回頭我替你去打聽?」 青丘姥姥明白,從林熠嘴裡撬不出任何東西,轉開話題道:「你看看這個。」飛手凌空傳來一張絹紙。 林熠接過掃了兩眼,沉聲道:「你認為情報的可靠性有多大?」 青丘姥姥道:「『秋水』是我們安插在鄧不為身邊,最得力的臥底,他既然敢這麼說,那麼明天就一定會有好戲上演。「 「花纖盈偏巧在這個時候趕來,」林熠喃喃道:「還真是會湊熱鬧啊。」 「花纖盈來找金裂石算帳,不正是如你所願麼?」青丘姥姥說道:「只是楚凌宇等人的出現,才是我們的意料之外。但願,他們不會增加意外的變數。」 「你不會今晚就派人把他們給幹掉吧?」林熠道:「聽你的口氣,怎麼都像帶著三分殺氣。」 「第一,楚凌宇的修為不弱,至少不會比金裂寒差太遠。即使我親自出手,也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青丘姥姥道:「其次,他是你的朋友,你會任由我出手麼?最重要的,他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我們的計畫裡,還沒有要除去他的想法。」 林熠道:「你明白就好。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准你動楚凌宇。」 青丘姥姥冷冷凝望向他。林熠寸步不讓地與她對視著,都沒有說話。 「有朋友就意味著有背叛。」許久之後,青丘姥姥緩緩調侃道:「何況你和他,注定有一天要為了不同目標拔劍相向,勢同水火。」 「即便如此,他仍舊是我的朋友。」林熠響亮地回答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一般,將自己的感情完全封閉在一個狹隘的空間裡,以為這樣就能不受到傷害,卻不懂那是最可悲的事情。一個人可以一無所有,但絕不能沒有朋友和愛人。」 青丘姥姥搖頭道:「你太年輕、太天真,還不清楚被人出賣的滋味。好吧,無論如何,你都必須記住一點,在我們大功告成之前,絕不可以向楚凌宇洩漏自己的身份。否則,你就是在逼我殺他。」 林熠呵呵一笑,針鋒相對道:「放心,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門外有敲門聲,是沐知定的暗號,林熠看了看青丘姥姥,見她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才說道:「進來。」 沐知定走進屋裡,一眼望見青丘姥姥,急忙躬身道:「屬下沐知定,拜見姥姥。」 青丘姥姥哼了聲算是回答,林熠問道:「沐掌櫃,情況打聽清楚了麼?」 沐知定道:「啟稟上座,昨天晚上那三個人都在靜室閉門修煉,所以無法判斷究竟是誰出的手。 「另外,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見過金裂寒後,已經入住東遙客棧。同行的,除了不夜島楚凌宇之外,還有一對自稱白老七、白老九的怪人,和一位黎姓的年輕公子。」 林熠一怔,喃喃道:「都是熟人啊。這個花纖盈害人匪淺,居然拉來這麼多幫手。」 沐知定驚疑地望了眼林熠,見他沒有其他的吩咐,於是告辭退出屋子。 青丘姥姥道:「黎公子?是霧靈山的那只千年妖狐吧?」 林熠笑了笑,道:「看來什麼都瞞你不過。」慢慢站起身,道:「我要出門了,你不會還想跟著吧?」 青丘姥姥道:「這個時候,你最好還是不要去見他們,免得節外生枝。」 林熠悠然道:「你錯了,我想去探訪的是金裂寒。難道這也不對麼?」 青丘姥姥緊繃著臉一字字道:「很對,簡直對極了。我就不打擾你們父子交心了。」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八章 反目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7 本章字數:11245 「你來作什麼?」 看到林熠,金裂寒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喜,反而冷冷地問道。 金裂寒的書房,看上去更像一間琳琅滿目的武器庫,厚重的紅木架上,陳列的都是奇形異狀的仙兵魔刃。而不論什麼時候,他的烈陽怒紅始終寸步不離,在身後露出半截黑色的槍柄。 「大姐告訴我,你很可能活不過三個月。」林熠平靜地回答道:「所以,在我離開金陽堡之前,很想來見你最後一面。」 「你要走了?」金裂寒手中把玩著一柄玉如意,淡淡道:「去哪兒?」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林熠說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 「打算什麼時候走?」金裂寒放下玉如意,又拿起一隻翡翠杯用手輕輕擦拭。 「今晚。」林熠回答說:「這樣可以盡量不驚動其他人。」 金裂寒的嘴角逸出一縷譏誚,道:「知道我只剩下三個月可活,你可以走得很開心了。別忘了,到你娘親的墳頭上告訴她,那個傷她的男人最終惡有惡報,修煉《金典梵章》走火入魔,教魔意反噬滅魄。」 「你認為她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會很高興麼?」林熠靜靜地問道。 金裂寒無語,書房陷入短暫的沉寂。 眼前這個倔強的老頭,林熠即使想幫他,現在仍是什麼也不能說。 「聽說,昨晚有人在金陽堡外的小鎮上刺殺你?」金裂寒開口道:「顯然,有人並不希望你留下。今晚你走了,很多人會在暗處高興。」 「今天早上我還收到一壇毒酒。」林熠道:「很不幸,我沒喝,可惜了─」 「你是在替那個人可惜,還是在替酒可惜?」金裂寒問道。 林熠答道:「當然是可惜了一罈好酒。或許,那個人根本就沒指望用這東西毒死我,只是想藉此作個警告,讓我盡早離開這個充滿危險的是非之地。」 「這麼說,你害怕了,所以趕緊連夜逃走?」金裂寒冷笑道。 林熠道:「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今晚同樣會離開。只當那個人是在為我送行吧。」 金裂寒問道:「除了我修煉《金典梵章》的事,你大姐還和你說了些什麼?」 「她希望我留下來,幫你對付金裂石和鄧不為,將來接管你的位子。」林熠回答說:「這樣,你就能安心的散功重修,避免魔意噬頂。」 「笑話,我為什麼要散功重修?」金裂寒嗤之以鼻道:「難道在你們的眼裡,老夫已經和一個死人差不多了麼?」 林熠道:「大姐這麼說,也是出於對你的關切。至少她並不希望你走火入魔。」 金裂寒冷冷道:「她連自己的丈夫都管教不好,還來過問老夫的私事。」 林熠接口道:「鄧不為會有今天,不是你一手造成的麼?」 金裂寒猛然抬頭,眼裡爆出一團火花,犀利的目光凝視著林熠,緩緩道:「你說什麼?」 林熠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從容道:「縱使犧牲了大姐的幸福,你也在所不惜。那麼,又何必在我面前色厲內荏地掩飾否認?」 金裂寒垂下頭,繼續端詳他手中的翡翠杯,說道:「我何須掩飾?鄧不為的確是我一手栽培起來,制約金裂石的。可惜,他的野心太大,居然不自量力到把老夫也算計進去的地步,否則,我也不會對付他。」 「看來你已經胸有成竹了。」林熠悠然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真的除去了鄧不為和金裂石,將來的金牛宮又由誰來掌管?」 「這是我的事。」金裂寒生硬道:「你既然要走了,就不需要知道。」 「說的也是。」林熠不以為忤,道:「你的事我何必關心?反正堂堂的金牛宮之主戰無不勝,幾個跳樑小丑又能奈你何?」 「你這句話到底是在恭維我,還是在譏諷我?」金裂寒問道。 「隨你怎麼想。」林熠轉身走向書房虛掩的門,說道:「我要走了。」 「你忘記這次回來最大的目的是什麼嗎?你親口告訴過老夫的。」金裂寒徐徐道:「現在你放棄了麼?」 「我當然沒有放棄。」林熠站住身,卻沒有回頭,回答道:「但我知道,要想從你嘴裡說出抱歉兩個字,根本沒有可能。然而,在你的心裡,我已經能夠覺察到你的後悔和歉疚,這就足夠了。」 「放屁!」金裂寒壓抑著他並不平穩的呼吸,說道:「我怎麼可能後悔?」 「你可以自欺欺人一輩子,但最終也躲不過自己的心。」林熠平靜地說道:「那柄玉如意,是我娘親的遺物吧?原來是你收藏了它,這算不算睹物思人呢?」 金裂寒沒有作聲,手裡的翡翠杯「啪」的一聲爆裂,翠色的粉末,從手心裡灑落成灰,灑在他的衣衫上。 林熠走出書房,院中無人,月明風清。今晚,注定整個金陽堡一夜無眠。 花纖盈走進大廳的時候,立刻生出一種自投羅網的感覺,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轉身就想往門外逃,就像是一隻撞上貓的笨老鼠。 而這頭令她想轉身逃走的大貓,如今正坐在大廳裡,用深淺難測的眼神盯著她。 逃是逃不了了,大廳裡,該到的人也都已到了,連那個從未見過的臭小子鄧宣,也垂手站在鄧不為的座椅後。 花纖盈硬著頭皮邁步上前,低聲故作驚喜地問道:「姑奶奶,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的事情?」木仙子顯然對花纖盈十分寵愛,拉住她的小手,上下仔細打量,問道:「這些天你都在哪裡,是誰綁架了你?」 花纖盈道:「姑奶奶,咱們先不忙說這個。我先給你介紹幾位新認識的朋友。」 木仙子的目光落到楚凌宇身上,說道:「楚公子,多謝你一路護送盈兒,他日我們青木宮定有厚報。」 楚凌宇淡淡道:「楚某只是受人所托,貴宮的厚報在下心領,卻不敢相受。」 木仙子冷冷道:「青木宮恩怨分明,欠閣下的情不論你是否願意,都會償還。」 金裂寒開口道:「既然都來了,就全都坐下來說話。不要讓人以為,我們金牛宮主怠慢客人,不識禮數。」 銀衣衛搬來座椅,木仙子道:「盈兒,你就坐在我身邊吧。」 花纖盈一搖頭道:「我要和楚公子他們坐在一起。」不由分說搶到楚凌宇身邊坐下。 木仙子掃過楚凌宇和花纖盈,轉首望向金裂寒道:「金宮主,原先我來,是為了商議盈兒和令外孫婚事善後的問題。可盈兒已經安然無恙的回返,我們兩家之間,也可以重新約定一個婚期了。」 金裂寒不露聲色,回應道:「這個日期就由貴宮訂吧,老夫和不為絕無意見。」 「我有意見!」 花纖盈突然高聲道:「我不要嫁鄧宣這個臭小子!」 「盈兒!」儘管木仙子早知道,花纖盈並不願意下嫁鄧宣,但也沒有料到,她居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金牛宮那麼多人的面大聲反對。 鄧不為皺了皺眉頭,問道:「花小姐,是否犬子有什麼令你不滿的地方,才令你不願下嫁?」 花纖盈道:「我都不認識他,有什麼不滿的?」 鄧不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繼續問道:「那麼你是對鄧某和金牛宮心存看法?」 花纖盈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大聲道:「也沒有!反正本小姐就是不想嫁人!」 木仙子緊盯花纖盈,問道:「盈兒,你這麼說總該有一個理由吧?」 花纖盈道:「要什麼理由,我為什麼一定要嫁人?誰想做那臭小子的媳婦就去做好了,本小姐就是不願意!」 鄧宣被花纖盈一口一個「臭小子」罵得火起,一挺胸怒哼道:「像你這般口無遮攔的臭丫頭,就算你哭著求本公子娶,我還不要呢!」 花纖盈怒道:「臭小子,你敢罵我?」兩人的視線,第一次惡狠狠地激撞在一處,誰也不讓誰。 「宣兒,你胡說八道什麼?」鄧不為低喝道:「還不向花小姐賠罪?」 對著父親的斥責,鄧宣一陣心虛,卻旋即暗忖道:「一個小丫頭都敢當面抗婚,我堂堂七尺男子漢,還不如她嗎?」 一昂頭,一字字地道:「我說的是實話,我心裡早有喜歡的人了,根本不可能會娶她。」說出這話來,他雖然預知稍後必定是暴風驟雨,但心裡仍是感到痛快。 鄧不為面色鐵青,剛要發作,那邊的木仙子已經問道:「盈兒,鄧宣至少還有一個理由,你呢?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可不能隨著你性子胡來。」 花纖盈嬌哼道:「他心裡有喜歡的人,我就沒有了麼?」 木仙子眼光一寒,沉聲問道:「好得很,你的翅膀也硬了。這人是誰,可否說來讓我開開眼界?」 花纖盈秋波流轉,落到楚凌宇臉上,笑盈盈道:「楚大哥,小妹的姑奶奶想見一見你呢,還不快向她老人家行禮問安?」 楚凌宇呆住了。這個丫頭,不想嫁人也不必拿自己作擋箭牌吧? 沒等他開口,身邊的邙山雙聖已經七嘴八舌起哄進來。 一個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聲不響就要入贅青木宮啦。難怪要陪這丫頭來金陽堡呢!」 另一個道:「哈哈,一個是不夜島的少島主,一個是青木宮的小公主,正魔兩道通婚嫁娶,可不是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嗎?」 一盆渾水就這樣潑到了楚凌宇頭上,他就是生了兩張嘴,急切之間,也解釋不清這個倒楣的誤會。千不該,萬不該,稀里糊塗的接手了這項任務,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木仙子注視楚凌宇,嘿然笑道:「楚公子,原來你護送盈兒來金陽堡,是這個原因!可惜盈兒的婚事早已定下,不然以楚公子的人品才學,本宮做主將她許配給你又有何不可?」 楚凌宇曉得,這時候再不出聲辯解,這口黑鍋就背定了。他朗聲道:「木仙子誤會了,小公主這麼說,不過是想找一個抗婚的理由。她的婚事與楚某毫無干係,楚某也絕沒有任何唐突花小姐的念頭。」 「楚凌宇!」花纖盈叫道:「你是不是害怕金牛宮找你麻煩,才不敢承認?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 楚凌宇歎道:「這不是麻煩的問題。沒有影的事情,你教楚某如何承認?」 花纖盈眼圈一紅,泫然欲滴道:「好啊,你欺負我,你幫著他們一起欺負我!」 在座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眼下的地步,金裂寒清清嗓子道:「小公主,你和楚公子的事,不忙在此解決。昨天你登門造訪老夫,說要找金牛宮的一個人算帳,這人是誰,你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然後他向楚凌宇平和道:「楚公子,事關敝宮的內務,請你和幾位同來的朋友,到隔壁的小廳裡用茶歇息片刻。」 楚凌宇深知其中忌諱,起身道:「楚某告退。」 白老九不情願地咕噥道:「什麼嘛,聽聽又有多大的關係?」 白老七附和道:「不就是綁架麼,幹麼弄得緊張兮兮的?」 邙山雙聖一邊發著牢騷,一邊仍然隨著楚凌宇和黎仙子,在兩名金衣衛的看護下離開大廳。 「砰」的悶重一響,兩扇正門徐徐合起,八名金衣衛肅然侍立,守在門口。 木仙子冷哼道:「盈兒,大膽地說,是誰劫持了你?一切有本宮替你做主!」 花纖盈眨眨眼睛,眼圈不紅了,忿忿道:「金宮主,我說出來了,你也未必會拿那人怎麼樣。」 金裂寒木然道:「你信不過老夫?」 花纖盈一咬貝齒,道:「好,說就說。劫持本小姐的幕後主使,就是你金宮主的嫡親兄弟,金裂石!」 「血口噴人!」金裂石沉聲喝道:「是誰唆使你嫁禍老夫的?」 金裂寒擺手,道:「裂石,不要激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果這事不是你做的,又何必害怕別人嫁禍?」 木仙子冷冷道:「金宮主,你這話似乎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啊。盈兒和令弟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好好的為什麼要嫁禍陷害他?無風不起浪,令弟心裡當真就沒一點鬼麼?」 金裂石怒道:「老夫光明磊落,心裡能有什麼鬼?正如木仙子所言,這丫頭和我之間素無冤仇,卻突然莫名其妙跑出來陷害老夫,多半是背後有誰在教她吧?」 花纖盈嬌哼道:「本小姐是那種聽人使喚的人麼?只是嚥不下這口氣,才來找你算帳。」 鄧不為道:「花小姐,你指責我二叔暗中命人將你綁架,可有真憑實據?要知道,這事非同小可,絕不能捕風捉影,視同兒戲。」 花纖盈瞪眼道:「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像他這樣的老狐狸,又豈會交給本小姐什麼憑據?但本小姐曾親耳聽到劫匪說過,他們是受了金牛宮某人之托,不希望我與鄧宣成親,才暗中下手綁架。難道,你還要本小姐把說這話的人找來對質?」 鄧不為追問道:「花小姐,綁架你的人現在何處,你可曉得?」 花纖盈叫道:「你在說什麼,我跑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難道還要負責跟蹤盯梢,讓他們再抓我回去嗎?」 鄧不為失望道:「這麼一來,就很難驗證花小姐的話是否真實了。」 花纖盈怒道:「你懷疑本小姐在撒謊?我為什麼要撒謊?」 金裂石冷笑道:「這一點你心知肚明,就不需要老夫說破了。」 木仙子道:「雖然那些綁架盈兒的人已經躲起來了,可有一件事情足以證明她沒有說謊。那天劫持盈兒的神秘人物,曾經和敝宮的護衛交過手,施展的正是『焚金神掌』.本宮很想知道,除了貴宮的高手之外,還有誰會這套掌法?」 裘一展接口道:「更蹊蹺的是,小公主失蹤後,不為派出去追查的手下,第二天就被人將人頭割下送回來,其中還有老夫的至交好友丁鳴丁護法。 「他們的行蹤、路線,只有金牛宮內部少數幾個人清楚。如果不是有內鬼,怎麼可能讓人如此輕而易舉的一一準確截殺?」 坐在他下首的麻奉秉嘿嘿一笑,道:「裘兄,你指的內鬼是誰,不妨直說。」 鄧宣突然大聲問道:「麻護法,宣兒想向您老人家打聽幾個人的下落!」 麻奉秉抬抬滿是麻點的老臉,緩緩道:「大夥兒正在推敲青木宮小公主被劫之事,與此無關的話題,不說也罷。」 金不堅道:「麻護法,宣兒還沒開口,你怎麼就確定他的話,一定和咱們討論的事情無關?宣兒,你想問什麼?只管說出來!」 鄧宣道:「我想知道,麻護法去年從霧靈山招攬的呂巖等人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一連多日看不到他們的蹤跡?」 麻奉秉道:「前些日子,老夫派他們出宮辦些私事,這也需要向孫少爺報告麼?」 鄧宣朗聲道:「什麼私事?他們是受你指派來刺殺本少爺,可惜運氣不好,反把自己的性命丟了。麻護法,大丈夫敢作敢當,有種你就別否認!」 鄧不為亦是首次聽說這事,目光森然凝視麻奉秉,徐徐道:「麻護法,這難道也是宣兒在含血噴人,誣陷您老?」 木仙子咯咯笑道:「好得很啊,綁架盈兒、刺殺鄧宣,雙管齊下讓人歎為觀止。只是你們金牛宮內部紛爭,為什麼要牽扯上我大哥的孫女?金裂石,你也做得太過分了一點!」 鄧不為望向對面的鐵律堂堂主金不徇,道:「你是掌管敝宮刑律的堂主,如果有人做了這些事,依律應當如何懲處?」 金不徇是金裂石長子,當然不會幫著鄧不為反咬自己的父親。 他搖頭道:「不為兄,截至目前,所有對家父的指責,都僅限於道聽塗說的傳言,沒有確鑿的實證,恐怕還不好定罪。」 木仙子手撫血狸,哼道:「事到如今,還想狡辯?金宮主,今天貴宮無論如何也要對盈兒被劫之事,給青木宮一個交代!」 金裂石驀然縱聲大笑道:「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鄧不為,你和青木宮精心佈局,陷害老夫,不就是垂涎宮主寶座麼?大哥,你英雄一世,能眼睜睜瞧著外人,嫁禍凌辱和你患難與共一百多年的親生兄弟?」 金裂寒緩緩道:「不為是我的女婿,並非外人。宣兒和花小姐的話,也未必是在嫁禍。二弟,當日老夫讓你閉門自省,已是給了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為何你要置若罔聞,一錯再錯?實在太令人失望。」 金裂石一寒,冷笑道:「我明白了。有人陷害我,其實最高興的人應該是你才對,你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現在萬事具備,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 金裂寒稜角分明的古銅色面龐上,波瀾不驚。從他的眼眸中,更看不到對金裂石的憤怒與激動,只有高深莫測的冰冷,冷得像一塊冰。 「你太激動了!」他的話彷彿是在宣判金裂石的死刑,語氣裡沒有透露出半點喜怒地命令道:「對你的事情,老夫會有一個公平的處理。」 「公平的處理?」金裂石站起身,哈哈一笑,目光刺穿半座大廳,落在金裂寒的臉上道:「是想讓我自決吧?可惜,我不是傻瓜!既然你們已經決心要除去老夫這塊絆腳石,那我也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兒了!」 如有默契般,坐在金裂石身後一排的金牛宮十餘名高層人物,包括金不徇、麻奉秉在內的所有人,也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大廳的氛圍,猛然從喧囂的爭執陷入一團奇異的死寂。 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氛圍差異,顯得那樣強烈,以至於每個人都能從輕輕拂過的微風中,嗅到緊繃的火藥氣味。 金裂石沒有動,他不相信金裂寒會這樣輕易的容許自己走出大廳,所以他在等。 然而金裂寒的目光裡卻多了一絲奇怪的東西,好像是惋惜,好像是悲傷,卻同樣的一動不動,靜默地坐在椅子上望著他。 風,從每個人的面前消失,空氣無聲無息地凝固,壓抑在各人悄悄跳動的心上。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許久之後,鄧不為掃視金裂石身後的十餘名金牛宮高手,冷冷道:「都坐回自己的位子。宮主沒有發話,誰教你們站起來的?」 「鄧不為!」金不屈厲聲大喝道:「上回你暗殺金某的舊帳咱們還沒有算,你還有臉在這兒狐假虎威,搖頭擺尾?」 鄧不為寒聲道:「沒有宮主的命令,誰也不准動!」 金不徇嘴角上翹,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向身旁金不破傳音入密道:「二弟,準備動手!」 金不破輕輕點了點頭,利用麻奉秉的身軀遮擋,將雙手悄悄插入腰間的皮囊。 金裂石似笑非笑,望向鄧不為說道:「老夫現在就要從這裡走出去,你又能拿我怎樣?」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九章 自殘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7 本章字數:10955 鄧不為似乎忘記了,主位上威風凜凜坐著的是金裂寒,而不是他。 在這個時候,彷彿他才是金牛宮的一宮之主,金裂寒不過是擺在那兒的一尊銅像。 他微微地一笑,悠然道:「二叔,我是好心勸你,不信,你可試著往廳口走三步,看看會發生什麼。」 「哼!」金裂石的鼻子裡重重一哼,毫不猶豫地邁開寬大的步伐,朝著廳口走出第一步。 身後追隨他的金牛宮高手扇形散開,護翼在他的兩側,隨時準備迎接撲面而來的搏殺。 「砰!」金裂石的腳步聲放得很重,邁出了第二步,距離廳口卻仍有八丈的距離。 鄧不為的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注視著全身繃得如一桿標槍似的金裂石,不再阻止,也不再說話。 第三步邁出,金裂石的身軀停住,側臉微帶譏誚與輕蔑望向鄧不為,目光中只有一種意思:「我已經邁出三步了,你又能如何?」 鄧不為笑了,輕輕道:「二叔,現在幡然醒悟、悔過自新還來得及。這是最後的機會,我勸你千萬不要再錯過。」 金裂石哈哈笑道:「鄧不為,你想留下我們,只怕也要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 鄧不為端起茶盞,看了眼金裂寒。 金裂寒緩緩道:「不為,這事交給你處理。不要殺太多的人,留裂石一條命在。」 金裂石怒極而笑,宏聲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金裂寒,你夠狠!不徇、老麻,我們走,看誰敢擋住老夫的去路!」 鶴翼形的陣列重新啟動,每個人都將手握在了自己的魔兵上,真氣佈滿全身,簇擁著金裂石,慢慢向廳口移走。 廳門,成為了雙方的生死線。 走出去,金裂石就能立即調動忠於他的部下,逼宮反撲。 幾十年的苦心經營,他有足夠把握,控制住金牛宮近一半的力量,絕對能夠放手一搏。即使失敗了,也可以遠揚千里,等待東山再起的一天。 鄧不為低低歎息道:「二叔,你太自信了。」低頭吹一吹杯中的熱茶,他竟再不看金裂石等人一眼,面龐被冒起的蒸氣籠罩。 「噗─」金不破突然出手了。他的手裡握的是兩把「碧霧紅砂」.碧色的煙,紅色的砂,畫般盛綻,卻足以要去任何高手的性命。 但他攻擊的目標既不是鄧不為,也不是金裂寒,居然將兩把碧霧紅砂分射向身邊的金不徇與麻奉秉! 近在咫尺的距離,更料不到金不破竟會反戈一擊,兩蓬殷紅色的毒砂捲湧著濃郁的碧霧,結結實實打中了金不徇與麻奉秉的背心。 細小的沙粒破開金不徇的衣衫與肌膚,滲入他的血管,一股奇異的麻木感覺瞬息傳遍全身。 有一剎那,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甚至不明白,身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醒悟到自己嫡親的弟弟,竟將一把碧霧紅砂盡數打入自己後背的時候,舌頭已經失去了知覺,僵硬地回過頭來,用憤怒與驚駭的目光望向金不破最後一眼,喉結微弱地滾動幾下,轟然倒地。 「砰!」麻奉秉的身體在稍作掙扎後,直挺挺地栽倒在金不徇屍體旁。 兩個人的臉緊貼著冰冷的地面,頭努力向後扭動,露出死不瞑目的雙眼。「嗤嗤」碧煙蒸騰中,面部的肌肉開始迅速地腐爛,化作膿水一塊塊地從臉上剝離,隨之是脖子、胸口、四肢─ 在一陣駭然驚呼後,竟再沒有人能發出聲音。幾十雙目光,聚焦在金不徇和麻奉秉的屍體上,靜靜看著它腐化成慘綠色的黏稠膿汁,沿著大理石地面的縫隙向四周蔓延流淌,把一塊塊石板腐蝕出無數的凹坑。 金不破已退到三丈外,孤零零地一個人佇立著。他的手又伸進皮囊,準備抵擋來自金裂石等人,暴風驟雨般的報復反噬。 然而金裂石一動不動,一下蒼老了許多,似乎肩頭驀然壓上了萬鈞的岩石,挺直的腰漸漸鬆弛彎曲。他目不轉睛望著自己長子的屍體慢慢化成膿水,熟悉的臉漸漸在眼簾褪淡消失,精亮的眸子裡,蒙上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 「為什麼?」他的嗓音壓抑而沙啞,緩緩抬起頭問道:「你能告訴我原因麼?」 空洞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憤怒,甚至沒有責怪與怨毒,金不破的心卻依舊一寒。他的手緊緊握住碧霧紅砂,彷彿是想從它們身上,尋找到與金裂石對抗的勇氣,一聲冷笑道:「你又為什麼一心想殺死大伯,好取而代之他的宮主寶座呢?」 「竟是這個原因。」金裂石的臉上,竟露出一縷怪異的笑容,不是恨,也不是怒,竟含著一絲悲哀,一絲憐憫望著自己的兒子,回答道:「你殺死了不徇,最後又能得到什麼呢?」 「得到尊嚴,得到權力,得到報復的快感─」 金不破彷彿是想掩飾內心的畏懼,聲音越來越響,最後宛如野獸般地嚎叫道:「你的眼裡從來就只有金不徇,我做任何事情,得到的永遠只是你的喝斥教訓!即使你成功了,將來的金牛宮也是我大哥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甚至連我的兒子,也可以任由你把他打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而我、而我還要大聲叫喊打得好!」 金裂石靜靜地聽著,直等金不破的嗓音變得聲嘶力竭,才問道:「說完了麼?」 金不破的手在顫抖,劇烈喘息道:「你想殺我是不是?那就來啊!」 金裂石深吸了一口氣,殘餘的碧霧被他吸入又呼出,吹向虛空。 「你弄錯了一件至關緊要的事情,我的好兒子。」金裂石回答道:「我的位子,遲早有一天會傳到你的手上,而不是你的大哥。不徇太老實,根本不是我理想的繼承人選,所以,我才會對你有那麼多苛刻的要求,因為,我要你將來能成為金牛宮之主!」 金不破咬牙吐字道:「你撒謊─」 金裂石搖頭道:「到了現在,我還有必要騙你麼?我一共只有兩個兒子,疼的是你大哥,賞識的是你。可你卻親手殺死了他,也斷送了我們所有人。不破,我還是高估了你。你太傻了─」 金不破面色蒼白,死死盯著金裂石,回答道:「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這些,就根本不會有今天!」 金裂石啞然失笑道:「你想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隱瞞著,不肯說出來麼?」 金不破哼道:「不過是想故弄玄虛,讓我和大哥為了你的野心賣命!」 金裂石道:「你錯了,我不說,別人都會把目光對準不徇。這樣,你會更加安全。傻小子,我是在保護你。」 金不破呆住了,喃喃道:「你騙我,你在騙我─」 金裂石道:「不論你信不信,如今都已無關緊要。我漏算了一步棋,就該願賭服輸!」說完,他高大的身軀驟然掠起,一對金槍從背後吐出,雷霆萬鈞激射向金不破的胸膛。 金不破脆弱的心理防線,早已在金裂石的話語中一點一點地被擊潰,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衰弱到最低點。 當看到金裂石毫無徵兆地向自己出手,他只是近乎本能地吼道:「你不要再逼我─」 「噗─」兩把碧霧紅砂揮手撒出,湧向金裂石飛襲而來的身軀。 金裂石宛如著魔,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兩蓬碧霧紅砂完全打中了他的身體,但那對耀眼奪目的金槍,也挾著銳利的呼嘯,深深扎入金不破的胸口,從背心透出兩截滴血的寒鋒。 眾人驚叫聲中,金不破淒厲地嘶吼,用雙手抓住金槍,望向近在咫尺父親的臉。 金裂石滿臉綠氣,神情鎮定而冷靜,只有那雙眼眸裡,透露出深深的悲哀與絕望。他鬆開雙手,低低在金不破的耳畔道:「走好,我的傻兒子─」 「撲通!」金不破連槍帶人,仰面摔倒在大廳中,距離他兄長的屍體僅僅三丈遠。 金裂石顫巍巍轉過身軀,嗓音依舊宏亮道:「金裂寒、鄧不為,你們贏了。老夫自我了斷,不再勞費你們的力氣。我的手下,只要不再抵抗的,希望你們給他一條生路─」 金裂寒無動於衷道:「你放心,我會考慮。」 金裂石淒然一笑,俯身抱起金不破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向金不徇。臉上的肌肉開始腐爛,走向生命終點的最後一刻,他不再有任何的感覺。 「砰!」破損的身軀終於一頭栽倒,他枕在金不徇的半截屍體上,懷裡緊緊抱著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另一個兒子。 許久,所有人都失去說話的興致。 花纖盈的雙手摀住眼睛,不敢再目睹這出落下帷幕的人間慘劇。但,這僅僅才是一個開端。 「放棄抵抗、聽候發落的,鄧某可以寬大處理。」鄧不為的神情裡充滿勝利者的溫和,宣佈道:「有誰想負隅頑抗,金裂石父子就是前車之鑒!」 廳門前的十餘名金裂石心腹相顧無言,誰也不願第一個表態。 「怎麼,都不願束手就擒?」鄧不為冷笑道:「我再給你們最後一點時間考慮!」 「與其寄人籬下,苟延殘喘,不如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去!」金不屈突然高喊道:「有種的,就跟老子走!」 他拔出一對銀鉤,瘋狂揮動著向廳門大步衝去。背心驀地一疼,熱乎乎的液體從身體裡流出。 低下頭,詫異地看到自己胸口露出一截刀鋒。他不必回頭,已經明白握著這把刀的主人,就是執掌銀衣衛的統領盧不邪。 抽出刀刃,盧不邪邁步走到鄧不為的座前,單膝跪地道:「屬下受金裂石父子蠱惑,犯上作亂罪不可赦,求鄧總管開恩!」 「很好。」鄧不為微笑道:「你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還有誰願意投降的?」 剩下的人靜默片刻,不曉得是誰帶的頭,木然而又沉默地,走到盧不邪的身邊一一跪下。 「都坐回原來的位子上。」鄧不為志得意滿、意氣風發地說道:「只要真心投誠,鄧某都會全部留用。金裂石父子已死,他們的罪孽當然不該算在你們的頭上。」 「謝鄧總管!」盧不邪大聲道:「今後屬下定全力效勞,以報總管不殺之恩。」 身邊的人眼光裡流露出鄙視,默默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四名金衣衛忙碌地打掃大廳,場內又陷入短暫的沉默。 「宮主,小婿這樣處理是否得當?」鄧不為如同這時才想起金裂寒的存在,擺出恭謹的神色問道。 「解決了金裂石,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老夫了?」金裂寒緩聲說道:「賢婿又打算怎麼處置我呢?」 鄧不為的笑容霜結,徐徐說道:「或許,是我該問岳父大人,在小婿替你掃除了金裂石的威脅之後,你又該如何安排我?」 「飛鳥盡,良弓藏。」金裂寒道:「你是不是很想對我說這句話?」 「那就要看岳父大人今後怎麼對待小婿了!」鄧不為挺起胸,迎上金裂寒深邃的目光,突然他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俯首貼耳,作出千依百順的忠狗姿態,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金裂寒。今天,終於可以挺直腰桿,和對方處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對話。 而再過片刻,這種平等也會消失。最終,金牛宮只有一個人說了算。 鄧宣傻傻地站在鄧不為的身後。金裂石父子的鮮血還沒有乾透,自己的父親竟又和外公決裂。今天,到底是個什麼日子? 金裂寒道:「不論我打算如何對你,你都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吧?所以,就不必再假惺惺問我這句話了。」 「你總算還不糊塗,至少比金裂石清醒多了。」鄧不為回答道:「為了今天,我已經足足等了二十年!」 「才二十年啊?」金裂寒露出譏笑道:「只算我執掌金牛宮的時間,也已經有將近百年。你終究還嫩了一點。」 鄧不為嘿嘿冷笑,說道:「就算你是棵百年的老樹,表面的枝葉再繁茂,根基卻早已被蛀空。你還有什麼資本來阻擋我?」 「是啊,剩下來能夠聽我話的人已經不多了。」金裂寒頷首,環顧廳中道:「加上在座的木仙子,你如今掌握的力量,似乎已足以扳倒老夫。」 鄧不為道:「你算得很清楚。」 「但是你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金裂寒不疾不徐地道:「至少眼前僅存的三大護法裡,除了裘一展之外,你還沒有資格讓於恆和郝城聽命。金裂石的舊部,更加不能指望他們會為你賣命。 「至於木仙子和幾位青木宮的貴客,我猜你和他們之間,不過是利益交換,他們也未必肯全力以赴對付老夫。」 木仙子咯咯笑道:「金宮主老而彌堅,說得本宮由衷心服。看來稍後鄧總管和咱們對您還需費一番手腳,才能大功告成。」 鄧不為搖頭道:「岳父大人,你真的窮途末路了,居然妄想用三言兩語恐嚇住小婿。即便你說的都是事實,又有幾個人能夠為你賣命呢?」 「不多,的確不多。」金裂寒穩如泰山的坐著,回答道:「好在還有幾個─」 大廳兩邊的側門,緩緩走出四名鬚髮皆白的褐衣老者,老得彷彿連路都走不動了。 鄧不為的神情好似見了鬼一樣,呆呆望著四名老者走到金裂寒的身前,喃喃道:「不可能,他們四個不是已經死了?」 木仙子的眼睛也直了,像她這樣歲數的人,除了聾子和白癡,誰都聽說過「金褐四雁」的名字。 這四個老人真實的名字,很少有人能夠記得,人們稱呼他們時,通常叫做:金戰雁、金無雁、金不雁、金勝雁。合在一起,那就是「戰無不勝」! 如果算輩分,鄧不為理當恭恭敬敬向這幾個老頭喊上一聲叔公。 在金牛宮的傳說中,他們曾經是超脫於金裂寒之上的元老級人物,卻盡皆戰死在逆天宮一役中。 傳聞不可信,鄧不為任何時候,都沒有比現在更加願意相信這句老話蘊涵的道理。當他拜入金裂寒門下的時候,這幾個老傢伙,就早已是傳說級的人物,自己給其中任何一個人提鞋都不配。 縱然現在,他的心裡也同樣充滿驚駭,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原本是打算用他們對付金裂石的,沒想到最後用在你身上。」金裂寒淡淡地說道:「就憑這一點,鄧不為,你已可自豪。」 我自豪個屁!鄧不為忍不住在心裡罵出髒話,嘴巴中像吃了半斤黃連一樣發苦。 「昨晚,城舞已經離開金陽堡。你本不該這麼心急的,也許是你太得意忘形了。」金裂寒的聲音,一記一記擊打在鄧不為的心頭上。 「當然,在你看來,萬事已經具備,有十足的把握把老夫和裂石除去。」金裂寒說著搖搖頭道:「你還是嫩了點啊,賢婿!」 鄧不為吐了口氣,說道:「我的確沒想到他們還會活著。不過,你也有漏算的地方!」一揮手,掌心中竄起一支殷紅色的火炮,「砰」地轟破屋頂,在數十丈的高空灑散出絢麗的煙火。 「不用一盞茶的工夫,青木宮的高手,就會在我屬下的引領下殺進大廳。金褐四雁固然厲害,可也擋不住千軍萬馬吧?」鄧不為一口氣說完,頭頂碎落的粉塵沙沙灑到他的身上。 「好,好,你和青木宮是徹底勾結上了!」金裂寒的眼裡終於閃過一絲詫異,冷冷道:「賢婿,我再送你最後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天底下沒有人是傻瓜,甘心被別人當槍使!」 鄧不為冷笑道:「這個小婿自有分寸,不勞岳父大人費心。」 「爹爹,您真要和外公動手麼?」鄧宣叫道:「他可是我的外公啊!」 「蠢材!」鄧不為一把推開鄧宣道:「我不殺他,他也要殺我。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麼?」 金裂寒哈哈大笑,站起身道:「自從逆天宮一戰後,整整二十年老夫沒有出過手,今天就讓我再開一次殺戒!」 雖然與金裂寒相隔十數丈,但鄧不為與木仙子依舊同時感覺到,凌厲的殺氣撲面湧到,情不自禁地隨之起身,鏗然拔劍。 「四老,請你們先清理鄧不為,其他的人由老夫解決!」金裂寒豪情萬丈,無視腳下無數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沉聲吩咐道。 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金褐四雁並沒有動,站在最接近金裂寒位置上的金戰雁,用微弱的聲音慢吞吞道:「對不起,裂寒,這次,我們不能聽你的了。」 鄧不為驚喜交集,情不自禁縱聲笑道:「岳父大人,你已眾叛親離,窮途末路了!」 金裂寒彷如不聞,雙目瞳孔漸漸收縮,凝視金勝雁道:「你們,居然會投靠鄧不為?」 金戰雁搖搖頭道:「他算什麼東西?」 金無雁接著道:「也許他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金不雁悠然道:「裂寒,跟我們走吧。」 金勝雁最後道:「我們替你輸導經脈,散去靈台積鬱的魔意。你至少可以活到和我們一樣老的時候。」 金裂寒俯視廳中眾人,緩緩道:「你們還有誰想背叛老夫?」 於恆和郝城一起高喝道:「我等願隨宮主出生入死,赴湯蹈火!」 「唰─」在他們周圍,二十多名金牛宮高手整齊劃一地起立,與對面的鄧不為一系壁壘分明,遙相對峙。 金裂寒的目光依舊寒冷,注視於恆與郝城道:「你們跟著我,很可能會死。」 於恆大笑起來,花白的鋼須簌簌震顫不以為意道:「屬下的這條命就是宮主給的。今天死,我已多賺了六十年!」 郝城白皙的面龐亦露出滿不在乎的笑意道:「能和宮主同生共死,屬下還有什麼可以抱怨?」 鄧不為嘲諷的眼神掃過他們,呵呵笑道:「岳父大人,你果然比金裂石強了許多。至少,廳裡還有這麼多願意為你殉葬的手下!」 金裂寒冷冷道:「金裂石的身邊,也還有一個金不屈。你的身後,又有誰?」 裘一展嘿嘿笑道:「宮主,這時候你還想離間我們?」 金裂寒輕蔑一哼,回答道:「你們不配!」 裘一展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顫,竟不敢再反駁半個字,低頭移開視線。 金勝雁道:「裂寒,難道我們只能用另外一種方式帶你離開麼?」 金裂寒「呼─」地甩飛身後大氅,說出一個字:「來!」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十章 血與淚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8 本章字數:11886 梟雄遲暮,只要那一顆堅硬冰冷的心還在鏗鏘躍動,縱然是戰無不勝的金褐四雁,不能也不敢有一點的放鬆! 鄧不為已經從巨大的一驚一喜中恢復了冷靜,反而不急於發動。 如果金褐四雁真能代勞,替他拔出眼中最後一個,也是最讓他畏懼的一顆釘子,剩下的於恆和郝城等人,不過是大餐後的一鍋醒酒湯而已。 金陽堡中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埋伏的青木宮高手和他的手下,正在全速向這裡聚集而來。 中午,在那張高高的霸主之座上坐著的人,就該是他。 烈陽怒紅猶在囊中,金裂寒不動,金褐四雁也不動。蒼老得寫滿皺紋與滄桑的臉上,波瀾不驚,靜靜的目光鎖住了金裂寒那雙緊握的拳。 沒有人知道,在這之後,五個人中有誰能夠活下來。金裂寒不知道,金褐四雁也不知道! 花纖盈的小手冰涼,無意識地緊緊抓住木仙子。她的小腦袋瓜裡還沒想明白,為何在自己說出一句話之後,事情居然會按這樣奇怪的軌跡發展。 半晌,金勝雁歎了口氣,悵然說道:「我們四個看著你從小長大,卻沒想到,會有一天要拚個你死我活。」 金裂寒道:「當年從逆天宮將你們救出來,我也沒有想到會是今天的結局。」 金勝雁搖搖頭,無奈地道:「我們對不起你,但也只能對不起了。」 「吭─」他的手上驀然響起悠長的金石之音,蒼白的指尖緩緩泛起眩目的金光,向著掌心與手腕蔓延,很快整隻手掌都化作金色,宛如佛祖的金手。 「喀喇、喀喇!」身邊的金無雁默不作聲,從袖口裡取出九截赤紅色的短竿,專心致志地一節節擰上,最後裝上了一支細長盤曲的槍頭。 金不雁的動靜要小許多,只取出一雙紫色的絲綿手套戴上,然後放在眼前打量。 金戰雁什麼也沒拿,豎起一根指頭立在眉心間,遙遙指向天宇。 「焚金掌、赤蓮槍、紫酥手、點石成金指!」金裂寒如數家珍,徐徐報出一堆名字,冷冷笑道:「這些,都是當年你們教給我的!」 金戰雁道:「你早已青出於藍了。只是我們很想試試,究竟你參悟了多少?」 「我敢打賭,等你們知道了結果,一定會很後悔。」大廳裡,突然又有一個人輕輕笑著道:「所以不妨先找我買幾瓶後悔藥,很快就能用得上。」 金褐四雁枯槁的臉上,齊齊爆出一蓬淡金光彩,望向正對著金裂寒的六丈外。 光華一閃,他們的視野裡多出了一個年輕人,輕鬆的笑意,悠閒的表情,蒼白的面龐,在這座殺機狂舞、人人面紅耳赤的大廳裡,簡直就是一個異類。 「金城舞!你不是昨晚就已經走了麼?」提問的是鄧不為,而同樣的疑問,也存在於許多人的心裡。 「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林熠歎氣道:「走到半路上,不巧遇見一幫氣勢洶洶、直奔金陽堡的青木宮高手,領頭的那個,還是三木七花之一的花千樹。莫名其妙和他們打了一架,直到早上才脫身。」 木仙子一震。這次為了和鄧不為聯手向金裂寒逼宮,青木宮暗中出動了三百餘位高手,為避免打草驚蛇,兵分五路分別由三木七花統率,潛伏至龍首山中。 其實,單單替鄧不為助陣,青木宮完全不必下這麼大的血本。但既然鄧不為打開大門發出邀請,他們當然也樂得趁火打劫,將金牛宮順勢吞併。 鄧不為知道的,僅僅是其中的兩路伏兵,這個金城舞,又怎麼會截殺到花千樹的那一支奇兵? 「花千樹呢?」她問道。 「還剩一口氣滾回青木宮了吧。」林熠回答道:「本公子還是很仁慈的,趕盡殺絕的事情從來不做。」 「我不信!」木仙子冷笑道:「就憑你,能解決花千樹他們四十多名敝宮的高手?」 「如果我再告訴你,花千放那一路也被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你就更加不信了。」 林熠搖頭道:「就像我不相信,只是為了區區一卷《雲篆天策》,青木宮會如此好心地出動三百高手,千里奔襲金陽堡為鄧不為助陣一般。可這些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又有什麼法子?」 「什麼,三百高手?」鄧不為驚愕地望向木仙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會吧,你會不明白?」林熠笑道:「你們為了宮主寶座打得熱火朝天,人家不甘寂寞也想湊湊熱鬧。鄧總管開門揖盜,花千疊豈會辜負盛情?」 「胡說八道!」木仙子冷然道:「我們只是不相信鄧不為的實力,為了以防萬一才留了後手。鄧總管,大敵當前,休要聽這小子挑撥離間!」 鄧不為不是傻瓜,但他已是騎虎難下,一咬牙道:「好,就請木仙子與鄧某聯手,先解決了這小子再說!」 「都成這樣了,你們還打算和金裂寒火拚麼?」林熠悠然望向金褐四雁道。 稍一遲疑,金勝雁道:「有些事,我們不管。」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想管的是哪些事?」林熠問道:「金牛宮瓶瓶罐罐全被人砸爛摔碎了,你們四個能得什麼好處?」 金戰雁道:「你知道了也沒用。」 林熠微笑道:「但至少我能猜一猜,對不對?譬如說,你們背後還有什麼人;譬如說,你們四個在幕後待的太久,也想坐一坐金裂寒身後的位子。」 金褐四雁默然。活了兩百來年,若連言多必失的道理都不懂,他們就不是戰無不勝了。 「你回來幹什麼?」金裂寒忽然開口道:「想看我笑話,還是要幫我?」 「眼睜睜看你受人算計,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林熠回答道:「不如讓我先算計算計別人,可能會更有趣一些。」 「你走吧,在這裡只是多餘。」金裂寒徐徐道:「我不想你娘死後,還要為這件事情痛恨老夫。」 「你以為我會傻到回來送死麼?」林熠笑道:「你是我娘親的,別的人,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利把你帶走!」 金裂石沉默著,凝視林熠的笑容,竟也笑了,說道:「好!如果老夫要死,也一定要留給你來殺。別人,都不行!」 「我知道你是誰了─」一聲清脆驚詫的呼喊穿透大廳,花纖盈錯愕地叫道:「你、你居然會是金城舞!」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林熠聽得懂。但所有人都沒來得及發出疑問,「轟隆」一響,廳門已被震飛,一群人纏鬥著,呼喝著湧了進來。 混亂裡就聽見白老九大呼小叫道:「他***,到底誰是自己人,誰是該殺的?」 白老七興高采烈地答道:「不管他,看誰不順眼,咱們兄弟就干他姥姥的!」 在他們身邊,既有青木宮的高手,也有金牛宮的部屬,亂戰一團,誰也不知道在和誰打,只曉得拚命地廝殺。 楚凌宇保護著黎仙子,緊隨在邙山雙聖的身後也踏入廳中,這場仗,是他有生以來打得最沒名堂的一次,稀里糊塗就被捲進戰團,偏偏身邊還有邙山雙聖這兩位唯恐天下不亂的主,黎仙子也彷彿失去了理智,所以,他想不打都不行。 看援兵趕到,鄧不為精神一振,招呼道:「木仙子,先殺金城舞!」 他真的不笨,很明白金城舞在金裂寒心裡的份量,只要殺了這個小子,金裂寒必然心神大震,難以冷靜,接下來就會好辦多了。 果然,金裂寒的眼中,爆出一簇銀白色的精光,有如實質刺向鄧不為,滾雷般的聲音喝斥道:「你動他試試!」 在他心神一晃間,金褐四雁生出感應,同時出手。 焚金掌、赤蓮槍、紫酥手、點石成金指,不用看,金裂寒閉起眼睛,都能曉得它們的路線和變化。但曉得是一回事,能不能擋住卻是另一回事! 寬闊厚實的肩膀微微一聳,背後響起「叮─」的長鳴,烈陽怒紅終於出手了! 「吭!」槍尖點中焚金神掌,槍桿掃開紫酥手。閃過身,赤蓮槍從肋下走空。而金勝雁的點石成金指卻已無聲無息地點到後腦。 「呼─」銀白色的卷髮沖天飛舞,像一蓬大旗西風漫卷。 金勝雁細長的手指戳中亂髮,宛如將手探入柔波,卻有一股灼熱難當的魔氣順指反噬,令他揚聲吐氣,飛身卸力! 轉瞬間,漫天攻勢盡消。光瀾罡風裡,重露出金裂寒偉岸的身軀,橫槍傲立、面色冷峻,吐了口濁氣低喝道:「再來!」 「嗚─」烈陽怒紅髮出怪獸般的低吼,平腰橫掃席捲方圓三丈。空中舞動出一團金色槍影,裹起雄渾霸道的氣流,形成一柱亂雲崩裂蔓延。 他面對金褐四雁,竟用一招「蕩槍式」以一攻四,睥睨群倫! 「砰砰砰砰─」幾乎同一時刻,金褐四雁各接一招,卻誰也不能止住烈陽怒紅洶湧澎湃的攻勢。 抽槍一轉,烈陽怒紅「啪啦啦」怒吼,「幻槍式」顫動出四道光飆分襲而至,取的,仍是金褐四雁的胸膛! 賓服十七槍,招招為攻生死立判,把殺意和氣勢發揮到最烈的頂峰。 金褐四雁的眼裡,不約而同閃過驚訝與凝重,他們預料到金裂寒會很強,卻沒有想到,二十年沉寂不出的金裂寒,竟能一強至此! 好在時間很公平,也給了他們不多不少二十年的工夫,讓他們有底氣再接下這一招「幻槍式」.當金勝雁用點石成金指激開槍頭,重新穩住陣腳的時候,竟發現,他們四個人已不知不覺向後退出三丈,把金裂寒圍在正中。 三個回合裡,除了第一招,是他們趁著金裂寒心神微分搶先出手之外,後面的兩次,居然都是金裂寒在攻,他們在守! 「這個小子,確實了不起!」金褐四雁的心底,生出一聲由衷而矛盾的讚歎。 「吭!」金裂寒長槍拄地,銀色卷髮飛舞,燃起火焰的眼睛,更像另一柄可怕的烈陽怒紅掃視四人,平緩語氣道:「很好,你們也沒辜負這二十年的光陰。」 金戰雁的心頭湧起一絲氣餒,初始的氣勢,已被金裂寒縱橫跌宕的槍勢一掃而空。這個小子的修為,還全都是拜他們四人所賜。 金勝雁卻在冷笑,緩緩道:「你的賓服十七槍威猛無儔,確實厲害。可惜太耗真元,十七槍盡發之後,看你還有什麼資本站在此處!」 金裂寒蔑然一笑,道:「殺人的槍法,有一式就已足夠。十七槍,實在太多了些。早在十年前,賓服槍法就只剩下十二式,如今更只有七式!」 七式!金勝雁的心一沉,深吸一口氣道:「恭喜。」 金裂寒傲然道:「不必,請你們再接我這一招」橫槍式「!」 話落槍出,團團光瀾再次將五個人的身影淹沒吞噬。 「天啊,怎麼會是這樣?」那邊的林熠哀歎道:「不單要和人鬥,還要跟畜生打,我的命真是苦啊─」 鄧不為和木仙子很看得起他,雙雙出動夾擊狂攻不說,那頭千年血狸上竄下跳,在周邊遊走不時偷襲,弄得林熠頭大十分。 該死的青丘姥姥,今天不曉得是放假了,還是存心要看戲,聲息全無。 幸好,他也不是以前的林熠,不然,是否能接下鄧不為和木仙子的聯手十招也是問題。 心寧仙劍對著鄧不為的長槍、木仙子的冷劍回風舞柳,風雨不透,利用奇遁身法不斷閃展騰挪,全力周旋。 他終是有失算的地方,沒有料到金裂寒會被憑空多出的金褐四雁羈絆住。這場搏弈,已經很難說最後的贏家會是誰。 血狸覷到機會,再次撲上。林熠揮手打出一支璇光斗姆梭,將這畜生迫退,但木仙子和鄧不為又雙雙殺到,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正傷腦筋的時候,頭頂傳來「吱吱」的猿啼。 大廳裡金裂寒的部屬、鄧不為的心腹、再加上青木宮的人馬,和金裂石的殘部,早已混戰一團不可開交,沒有人注意到,被鄧不為轟碎的屋頂上,探出一顆金毛魁猿的小腦袋。 但這一聲聽在林熠耳朵裡,比百靈鳥的叫聲更悅耳,他無暇抬頭,欣喜道:「小青,替我把這只黑貓趕跑!」 小青沒理他,懶洋洋地坐在橫樑上,伸手在濃密的絨毛裡捉虱子。 林熠討好道:「咱們也算老朋友了,你不會見死不救吧?等打完這仗,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可惜小青是母猿,似乎對酒並不感興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好啦,小姑奶奶,別擺架子啦。」林熠口不擇言道:「回頭我給你找個公猿作伴,這總行了吧?」 小青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仰著小腦袋「咕嚕嚕」發出一陣清亮的長嘯,飛撲向血狸。 血狸一向在陸上稱王,從沒到冥海混過,對這麼一頭小小的金猿並不怎麼看上眼。 它嘶吼一聲,銳利的前爪抓向小青,一心要將這只不識好歹的小傢伙撕成碎片。 可剛觸及小青光滑柔順的絨毛,卻頓時滑開,反有一道強勁的魔氣震得它手爪生疼。 小青身軀一扭,迅捷無比地一抓,在血狸的後背上拉出三道長長的血槽。 血狸負痛狂吼,向前激竄,就聽見木仙子叫道:「小心,這好像是冥海金猿!」 提醒得也稍晚了一點吧?血狸忍疼抱怨,一雙小眼恨恨瞪著小青,發出呼呼低吼。 小青一點也不在乎對方色厲內荏的威脅,向血狸招招小手,鼓勵它再來。 血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它暴嘯變身,瞬間幻化出龐大的身軀,相比小青,宛如一座巨大的山峰,雷霆萬鈞般壓來。 小青的身上似乎又癢起來了,慢悠悠從額頭拔下一根淡青色絨毛,「啪」地彈出。 這算什麼打法?血狸聽說過灑豆成兵,但不曉得拔下一根毛會變出什麼? 那根青色絨毛在空中綻開,化作數百道絢麗的光刃,從四面八方呼嘯著射向血狸。 血狸大吃一驚,它左躲右閃、上竄下跳。可是依舊擺脫不了遍體鱗傷的厄運。漂亮的皮毛上,被光刃無情地割開一道道血口,魔血泉湧,血肉模糊。 它連叫冤的力量也沒了,頹然墜落,重重摔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氣還在掙扎。 木仙子見愛獸重傷,睚眥欲裂,竟舍下林熠仗劍殺向小青,厲喝道:「畜生,找死!」 林熠壓力驟減,他並不擔心小青。這頭金猿的厲害,尚超過小金,除非來的是三聖五帝這樣的人物,否則誰都很難拾掇下它。 調勻氣息,林熠微笑道:「鄧總管,你也忒笨了。咱們拼得你死我活,最後卻要為青木宮做嫁衣,究竟值不值得?」 鄧不為面色鐵青,低哼一聲沒有回答,手上長槍舞動更急。 楚凌宇護在黎仙子身旁,從容揮灑。 眾人嘗到了這位正道年輕一代翹楚的苦頭,亦不敢再過分緊迫。 畢竟楚凌宇他們只是外人,若非邙山雙聖和黎仙子率先動手,他們又何必去招惹這一堆刺頭。 忽然花纖盈從楚凌宇身後冒出來,低聲道:「別打了,快跟我走!」 楚凌宇一怔,問道:「去哪兒?」 花纖盈道:「你別管,跟我跑就是了。」 「你不管木仙子他們了麼?」楚凌宇問道。 「就是她在我才要跑,」花纖盈振振有辭道:「難道等著留下來嫁人麼?」 楚凌宇還未來得及回答,兩名金裂寒的部屬發現花纖盈,呼嘯擁來。 楚凌宇不願傷人,只招架閃躲,不讓對方傷到花纖盈,可一轉頭,黎仙子已衝到前面了。 他急忙叫道:「七兄、九兄,照應黎仙子!」 邙山雙聖殺得興起,哈哈笑道:「沒問題,包在咱們兄弟身上!」 花纖盈藏在楚凌宇身後叫道:「楚大哥,你到底走不走?」 楚凌宇苦笑道:「你叫我大哥,我就立刻頭皮發麻!你當我想蹚混水麼?但我一走,他們怎麼辦?」 花纖盈道:「邙山雙聖那麼厲害,有誰傷得了他們?你不走,我一個人先逃了!」一轉身,掠出大廳,竟真的跑了。 楚凌宇一驚,青木宮與金裂寒的人馬水火不容,花纖盈萬一落到這些人手裡,有死無生。他看了眼黎仙子與邙山雙聖,見這三人足以自保,才苦笑著追了出去。 楚凌宇前腳剛離開,鄧宣後腳踏入大廳。誰也沒在意他什麼時候離去過,也不在乎他是否又回來,除了鄧不為親子的身份外,鄧宣在眾人的眼裡並沒有多大價值。 但在鄧宣身後,還站著十六個人,十六個手持弓弩的新招部下。 他衝近鄧不為大聲叫道:「爹爹,你真要和外公死拼到底麼?外公完了,金牛宮一樣也要完蛋。快收手吧,宣兒求你了!」 鄧不為已落下風,暴躁叱喝道:「滾開,添什麼亂!」 鄧宣一顫,終忍不住眼中的熱淚,哽咽道:「爹─」 鄧不為煩透了這個窩囊兒子,不耐道:「哭什麼,回你娘身邊去!」 鄧宣默默退開,閻九走到身後低聲問道:「孫少爺,我們該怎麼辦?」 鄧宣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上百個熟悉的身影,在捨生忘死的自相火拚,看到外公在金褐四雁的圍攻中苦苦支撐,也看到林熠和父親上下翻飛的身影。 他擦乾淚水,目光突然變得堅強冷靜,徐徐道:「對準青木宮的人,射!」 命令一下,十六張蓄勢待發的爆蜂弩齊齊激射。 只是,這次弩匣裡裝的不再是普通的鋼箭,而是經過靈符加持的索命魔弩! 黑雲捲湧,每支爆蜂弩中分別射出三支弩箭,合在一起就是四十八支,分別向著激戰中的不同目標掠去。 弩手以意念驅動爆蜂弩,鎖定目標,根本不擔心混亂中可能的誤傷。每一支弩箭也果然像生出眼睛一般,精確地尋找到獵物,用近乎肉眼難以企及的速度,爆發出致命一擊。 有人用掌風劈蕩,卻發現掌落時箭已在胸;有人輕靈的閃躲,卻不料弩箭隨之折轉如影隨形。 當箭頭接觸身體的一剎,亮起耀眼的紅光,轟然巨響中弩箭爆裂,在體內炸開。 頓時大廳裡血光四濺,十六名青木宮高手立斃當場。殘斷的碎肢漫天飛舞,地上未乾的血泊又被濺上新一層的熱血。 木仙子駭然而望,淒厲大笑道:「鄧不為,你生的好兒子啊!」 鄧不為驚怒交集,喝罵道:「小畜生!你在作什麼?」 血霧瀰漫,一滴熱熱的血珠飛濺到鄧宣臉上。 他沒有回答,眼眶卻再次濕潤。 這一天,充滿血與淚,交織起的恩怨已讓他無力承受,卻又不得不面對。 猛一咬牙,再次命令道:「射!」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續集 下集預告: 大廳之內火拚連連,金裂石父子相殘,鄧不為翁婿爭鋒,最後連多年沒有消息的金褐四雁也齊齊出動了。 青木宮與鄧不為聯起手來,欲置金裂寒於死地,危急時刻林熠終於現身。 大戰之後,金牛宮滿目瘡痍。正當所有人都以為終於能夠稍稍喘一口氣的時候,林熠驚訝地發現,陰謀的背後還有陰謀,自己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險惡處境─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一章 裂寒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8 本章字數:11112 「砰砰砰砰─」大廳裡炸開一蓬蓬血霧,大理石的地面發出瑟縮顫慄。 這次青木宮的高手已經有了防備,但弩箭依舊鑽入九個被鎖定的倒霉蛋體內,爆裂開血肉腑臟,碎骨炸筋。 爆雷符強大到近乎恐怖的轟擊,令這些青木宮高手一旦中箭,連重傷不死都成為奢望。 率領部下殺入大廳的青木宮總管花千重,痛怒交集,厲喝道:「跟我來!」振劍凌空飛撲鄧宣。 十六名爆蜂弩手列成環陣,將鄧宣保護在中心,看到花千重與四名手下,不顧一切地殺到,齊齊發射。 「嗤嗤」密箭如雨,花千重耳朵裡聽到身邊接連發出的轟然巨響,知道四名手下已經凶多吉少。他磕開三支弩箭,衝破爆蜂弩織起的第一道防禦網,掩襲而至。 鄧宣雙手一翻,多了一把銀光閃爍的爆蜂弩,「卡吧」扣動機關,心神鎖定花千重,七支弩箭雷霆呼嘯,化作黑色的光束宛如流星經天,飛射向花千重。 花千重大吃一驚,暴聲呼喝,揮劍揚袖,在身前激盪出一道耀眼光采。 「砰」的爆響,一支弩箭將花千重的大袖炸得碎裂成粉,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臂。以他百年精純魔功護體,也沒擋住爆雷符石破天驚的凌厲轟擊。 鄧宣眼中露出罕有的冷靜與鎮定,第二次扣動機關。他的爆蜂弩匣中裝有四十九支短箭,這一次又激射出其中七支。 花千重的氣勢已臨近枯竭,再也無法抵擋第二波的爆蜂弩轟擊。他大喝一聲不得不沖天飛起,閃躲開向自己激射而來的九抹金光。 然而,爆蜂弩也尾隨他向上飛掠。花千重「草木一秋」的身法雖然爐火純青,迅捷空靈,可論速度到底拼不過身後的九支短箭。 不管他怎樣改變方向,左右騰挪,弩箭依舊越追越近。萬般無奈,他只好咬牙回身,誓死一搏。 「砰!」的一聲,花千重的半截左臂炸飛而出,被氣浪高高拋到空中,灑濺下一道殷紅熱血。 花千重面慘如金,全身浴血,左肩血淋淋的斷肢吊在身上無力震顫,「哇─」噴出一口箭血。 眾人目睹此景,無不駭然驚呼。 身為青木宮三木七花十大頂尖高手之一的花千重,在爆蜂弩的兩輪轟擊之下,狼狽如此,誰還敢直攖其鋒,誰還敢小覷鄧宣! 鄧不為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知道怒罵道:「小畜生,還不快住手!」 鄧宣像是換了一個人,立在爆蜂弩隊的中心,鏗然道:「爹爹不停手,孩兒也不會停,就將這大廳裡的青木宮高手全部殺光!」 鄧不為沒有料到一向聽話懦弱的兒子,會突然變得強硬,居然敢和自己頂嘴。他又驚又怒,心神大亂,被林熠的心寧仙劍殺得步步後退,難以招架,再沒有閒暇去教訓自己的寶貝兒子。 他血紅的雙眼恨恨緊盯林熠,咬牙切齒道:「金城舞,都是你幹得好事!」 林熠笑吟吟道:「我要是你,看到自己的兒子脫胎換骨,一鳴驚人,心裡不知該有多開心。閣下不喜反怒,實在有些奇怪。」 鄧不為心知肚明,經此一戰,鄧宣和青木宮的血仇是徹底結上了。 而他作為鄧宣的老子,恐怕也讓花千迭、木仙子等人一併恨上。縱然今天能殺死金裂寒,奪得金牛宮宮主之位,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此刻再被林熠冷嘲熱諷的一通譏笑,他胸口氣血洶湧,猛然低哼從嘴角溢出一縷紫紅色的淤血。面前銀光一閃,清冷如月的心寧仙劍已經抵到咽喉。 鄧宣驚呼道:「舅舅,別殺我爹!」 鄧不為怒罵道:「小畜生,你現在想起我是你老子了麼?」可在林熠劍鋒的緊迫之下,身軀緊繃不敢有絲毫的異動。 林熠左手凌空飛彈,制住鄧不為經脈,微笑道:「好姐夫,還不命令你的手下住手?」 鄧不為把頭一偏,不屑哼道:「有種殺了我,想教鄧某聽你的話,等下輩子吧。」 林熠也不生氣,說道:「我原本指望你能聰明些,誰曉得,到頭來還是一個頑固不化的糊塗蟲。青木宮三百餘名高手,真是來幫你爭奪宮主寶座的麼?一卷《雲篆天策》便能讓他們不惜血本的替你賣命?甚至不怕你成功後反悔抵賴?」 鄧不為還是一哼,緊閉雙唇不吐一字,臉上神色看不出多大變化。 林熠歎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吧,讓我抓個人來替你問個清楚!」抓起鄧不為擲向鄧宣道:「看住你爹,別讓他氣得咬舌根自殺了!」 一縱身,林熠迎上花千重笑嘻嘻道:「花總管,咱們好好聊聊。」 花千重剛把斷臂包紮停當,一腔鬱悶的怒火正愁沒地方發洩。看見林熠主動湊上來,獰笑道:「好啊,老子用「夜林劍」 和你好好聊!「他捏動劍訣,臉上青光乍現念動真言,夜林劍光華暴漲,鏗然鏑鳴,竟然是要發動「萬木參合訣」。 林熠睜大眼睛道:「不會吧,一見面就要和我拚命?唉,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都招誰惹誰了,犯得著花總管念起萬木參合訣麼?」 你苦命?老子的胳膊才苦命呢!花千重無比鬱悶地咒罵道,口中低喝一聲:「咄!」身劍合一青霧縈繞,幻化出千百束銳利弧扁,勢若奔雷直射林熠。 林熠既不揮劍招架,也不抽身閃躲,揚手射出一道五彩光瀾道:「下來!」 花千重還真聽話,矮墩墩的身軀,從空中驟然墜落,結結實實摔回地面。 漫天的劍光瞬間消失,花千重身上被錦雲絲帶牢牢捆住,如同情人的臂腕纏綿繚繞,無法動彈。 林熠笑嘻嘻道:「咦,你也太老實了。我隨口一說,花總管還真的下來。只是也不用這麼心急往下跳嘛。那麼高摔疼了沒有,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 花千重氣得要吐血。對方趁他的劍勢將展未展之際突然出手,形同偷襲般射出一條稀奇古怪、偏又厲害無比的絲帶,擊破他的御劍訣捆綁上身,令他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身子已莫名其妙地從高空摔落。 兩個青木宮的高手看到花千重被擒,怒聲揚劍衝了過來。 林熠對他們可就沒對花千重那麼客氣了,揮手打出一道釋青衍煉製的「天罡震雷符」,「轟隆」震響,將對方炸得粉碎,著實稱得上殺人於彈指無形間。 其它青木宮部眾見狀,哪敢再來送死,紛紛往周邊躲閃。 林熠提起花千重,走入爆蜂弩隊圍起的圓陣中,將他在鄧不為身前一放,微笑道:「花總管,麻煩你對鄧總管好好介紹一下,貴宮這次突襲金陽堡的大計。」 花千重冷笑道:「老夫知道的,鄧總管也都清楚,有什麼好介紹的?」 林熠耐心道:「沒關係,你再好好想想,有什麼是當時忘記了向鄧總管交代的?」 花千重把眼閉上,不發一言。 林熠搖頭道:「你一定是記性不好,看樣子需要在下幫你好好回憶回憶。」 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花千重的身軀猛然一顫,滿臉血紅肌肉牽動不止,腰腿蜷曲顯得痛楚無比,口中竟然禁不住發出低聲的呻吟。 鄧不為大感奇怪,花千重是個硬挺冷酷、胳膊斷了都不皺眉頭的人物。一條絲帶捆縛在身,居然會讓他痛楚失態成這樣,不由讓人驚駭。 林熠這些日子以來結交熟識的,從龍頭到青丘姥姥,從雲怒塵到巖和尚,無一不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大師級人物。 所謂近墨者黑,他原本就是一個不拘常理、玩世不恭的人,此刻動手逼供自然也是毫不手軟。 錦雲絲帶中的「夏蟲冬冰蠱」一點一滴地滲入花千重體內,那種痛苦絕非常人可以想像,讓他恨不能把自己的五臟六腑全部挖出來扯碎撕爛。 林熠滿是同情道:「你想起什麼來了麼?鄧總管似乎等得有些著急了。」 鄧不為心中暗罵道:「臭小子,是你心急了才對吧?」 花千重雙手深深插入堅硬的大理石地面,拉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印痕,嘶聲低吼道:「小兔崽子,有種你就殺了老子!」 林熠搖搖頭,道:「我要是殺了你,不免還要費一番手腳去抓木仙子。好男不和女鬥,你也不想讓她品嚐這種酷刑滋味吧?」 花千重不寒而慄,心理防線終於徹底崩潰,額頭冷汗不斷地滴落著道:「我說!」 林熠俯下身,側耳問道:「你在說什麼,這廳裡好吵,我聽不清楚!」 花千重對準林熠耳朵,提起音量用最高的嗓門吼道:「我說!這回青木宮兵分五路,潛伏在龍首山中,就是想趁鄧不為和金裂寒拼得兩敗俱傷後發動突襲,一舉摧毀金牛宮。這一下,你聽清楚吧?」 他的聲音猶如炸雷,在大廳裡嗡嗡迴盪。不僅林熠和周圍的人聽見了,那些鄧不為的心腹和金裂石的殘部也聽到了。 這些人不由自主地放緩動作,彼此面面相覷,無聲地進行著交流。 如果鄧不為的勢力還在,或許能鎮住局勢。可惜現在群魔無首,連裘一展也深深為花千重所說的話驚駭不已,更遑論別人。 畢竟,無論如何內訌,牽涉的只是金牛宮一家之事。而青木宮的外侮,卻讓這些人感覺到同仇敵愾。 林熠揉著耳朵抬起身子,喃喃道:「好大的嗓門,差點把我耳朵給震聾。」轉首向鄧不為微微笑道:「鄧總管,你怎麼說?」 鄧不為望見裘一展等人臉上的震驚與憤怒,明白大勢已去。這個時候,即使他再下令要求手下頑抗,那些人心中亦必定會生出更加強烈的反感和不屑。 他長歎一聲,苦笑道:「金城舞,我不得不向金裂寒認輸。因為他有一個爭氣的好兒子,而我卻沒有!」 林熠輕笑道:「你又錯了。鄧宣遠遠比你想像中的出色,可惜你太不瞭解自己的兒子,也太小看他了。現在,麻煩你下令倒戈吧。」 鄧不為猶豫片刻,說道:「我知道,我已經完了。但要我下令,你必須答應鄧某最後一樁事。保護好宣兒母子,我的事與他們無關,不要再牽扯到他們頭上。」 鄧宣激動地叫道:「爹,您不會有事的。咱們父子齊心協力,把青木宮的人趕出金陽堡,外公一定會原諒你的!」 鄧不為搖頭道:「他連嫡親的弟弟都逼死了,又怎麼會放過我?」 林熠深吸一口氣,肅容道:「你放心,即使你不提這個要求,我也會做到。」 鄧不為寬慰一笑,運功出聲道:「裘老,讓大夥兒都住手吧,不要再自相殘殺了!」 裘一展接令高聲叫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大廳裡頓時安靜了許多,除去二十餘名青木宮的部屬,其它的人都已停止打鬥。 木仙子被小青耍得狼狽不堪,披頭散髮「仙子」風韻蕩然無存,怒不可遏地喝問道:「鄧不為,你這是什麼意思?」 鄧不為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把青木宮得罪到家了。他把心一橫,冷冷道:「花千重的話是什麼意思,鄧某現在就是什麼意思!」 木仙子心裡一虛,突然發覺自己身邊的人其實不多。大廳裡無數道輕蔑與仇視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而青木宮僅存的部屬已不到二十人。 正在這時,廳門外有人哈哈笑道:「好吧,既然大家撕破了臉,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一名花衣老者率著四十餘人走了進來,正是三木七花中的木真君。 木仙子見強援趕至,底氣又足,叫道:「來得好!」 林熠發現裘一展等人面現躊躇,曉得他們在擔心什麼,朗聲說道:「在下代金宮主在此立誓,凡此刻改過自新,效忠金牛宮者既往不咎,絕不食言!」 木仙子咯咯笑道:「你是誰,他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要殺他們的是金裂寒,你又憑什麼說不?」 鄧宣驀然跨前一步揚聲道:「裘爺爺,金四叔,別聽這妖婦蠱惑!咱們自己人拼得還不夠麼,難道一定要讓青木宮來撿便宜?就算外公將來不容大夥兒,大不了我和爹帶著你們遠走高飛,另闖天地。總好過被人利用,自毀家園!」 鄧不為的眼裡閃過神采,大聲道:「說的好,宣兒!」 木真君嘿嘿冷笑道:「臭小子,老夫先折了你的翅膀,看你還能高飛到哪兒去!」飛身騰空,如一頭碩大的蒼鷹撲向鄧宣。 木仙子急忙叫道:「三哥,小心他們手裡的魔弩!」 不等木真君回過神來,面前烏芒閃動,數十支弩箭厲聲呼嘯,鋪天蓋地地射來,速度快到極點。 「砰─」血霧迸散,他的雙腿先是鑽入一陣巨痛,隨後一輕,已經被硬生生轟碎,慘叫一聲幾乎疼昏過去。 他身後的四十多名部下見狀,暴起黑雲般壓向爆蜂弩隊。 鄧宣振聲喊道:「外辱當頭,就當同仇敵愾!裘爺爺,金四叔,你們還等什麼?」 裘一展縱聲喝道:「殺─」率先衝出,直奔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木真君。 廳中混戰再起,卻再沒人搭理邙山雙聖與黎仙子。白老九問道:「小狐狸,妳說我們該幫哪邊?」 黎仙子不假思索道:「忘了玉茗妹子的百花園是毀在誰手裡了麼?今日便殺了那妖婦,為死難的姐妹討回一半的血債!」 邙山雙聖在昆吾山時,受玉茗仙子照顧頗多,對這位溫柔善良的少女十分喜愛,聞言雙雙叫道:「正是,老子要活劈了那妖婦!」齊齊向木仙子掠去。 而不論周圍局勢如何跌宕起伏,驚心動魄,金褐四雁的心神始終緊緊專注在金裂寒身上。 面對金裂寒,任何一點疏忽與分神,都將招致萬劫不復的厄運。這一點,許多已死的人,已用生命作為代價驗證過了。 金褐四雁當然不想步他們的後塵,尤其是在頂過金裂寒數輪暴風驟雨般的攻勢,逐漸佔據了上風的時候。 烈陽怒紅還在飛舞,金裂寒還在戰鬥,他們不敢也不該有絲毫的放鬆。 更令金褐四雁苦惱的地方卻在於,其實他們內心並不想真的殺死金裂寒。然而對方的強橫,使得他們已經沒有把握控制住戰局,甚至連自己的生命也無法把握。 他們有十足的理由,放棄這場玉石俱焚的慘烈搏殺,卻只有一個理由必須絕望地堅持下去。而他們,也只能無可奈何的選擇後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圍攻不止。 烈陽怒紅,已出六式,只剩下最後一擊「裂槍式」未曾現身。金裂寒槍勢籠罩的空間,不斷地被金褐四雁蠶食,逐漸壓縮到三丈方圓之內,金槍的光芒愈發熾烈。 「砰!」金不雁的紫酥手掃中金裂寒背心,衣衫碎裂露出一片觸目驚心的淤紫色手印,由濃而淡向四周擴散。 金裂寒的身軀晃了晃,仰天噴出一口熱血,順勢振槍挑出,刺穿金無雁的肩頭。 金無雁悶哼撤身,赤蓮槍交到單手,與另外三老並肩佇立,漠然道:「好槍法!」 金戰雁搖頭道:「可惜,已是強弩之末。你的經脈已遭紫酥手重創,何苦再強撐不退?金陽堡大局將定,跟我們走吧!」 金裂寒急促的呼吸已無法掩飾,銀色的卷髮中蒸騰起淡淡水霧,烈陽怒紅斜背身後道:「我還沒倒下!」 他的肌膚上緩緩泛起一片奇異的金色光暈,全身就像鍍了一層金漆,汩汩流動染亮金槍銀髮,雙目迸射出強烈而詭異的光簇,罩定金褐四雁。 背脊上的紫色傷痕迅速退淡,被金芒覆蓋,光潔緊繃的肌膚,就像從沒受過傷一樣。頭頂的水霧更濃更密,卻也閃爍起一道金色的耀眼光華,猶如怒雲澎湃,驚濤拍岸,向上空升騰盤旋。 一股若有若無的魔意磅@洶湧,恍惚裡有千軍萬馬的金戈,有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魔神低吼,像一道風,更像百雷轟鳴,衝擊著金褐四雁的靈台。 氣機牽引,金褐四雁齊齊色變。不約而同地,低低長吟從嘴唇裡迸出金鐵般鏗鏘凝重的呼嘯,身形向後一退再退,竟似不能抵擋金裂寒那雙魔光迸射的眼睛。 「哼─」金褐四雁不分先後地從嘴角逸出一縷淤血,晃動的身軀終於在距離金裂寒五丈遠的地方站定。蒼白的額頭,首次出現了一滴滴細小的冷汗,面頰上泛起一層妖艷的紅暈。 「金典梵章!」金勝雁的語氣裡不知是震駭還是嫉妒,緩緩迫出胸口的濁氣,全力抵抗著金裂寒魔意的衝擊,沉聲說道:「竟然真的讓你練成了!」 金裂寒的表情桀驁而自負,目光倏忽從金褐四雁的身上移開,射向屋頂洞口現出的無盡蔚藍天空。 這一刻,他深深體悟到,自己的心魔終於超越了自身,攀升向另一個嶄新的境界。 「這都是拜四位所賜,教我從千鈞一髮的空明心境中,參悟到金典梵章最後一篇的奧義。」金裂寒微笑道。 在他臉上展現笑容的一瞬,所有的桀驁與自負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空逸與自在之情。 緊迫的魔意隨之消退,但更恐怖的氣勢與壓力接踵而來,將金褐四雁的身軀牢牢鎖定在原地。 彷彿只要他們一抬手,一眨眼,全身上下就會遭受到烈陽怒紅無孔不入的驚天一擊。在對方強大得近乎不可思議壓迫中,千瘡百孔,碎為粉塵! 金戰雁的神色裡忽然湧出一絲惋惜,歎息道:「可惜,你的修為進展太快,已無法控制氾濫的魔意。如果立刻閉關靜修,由我們四人襄助逐步消解,十年之內必定能跨越過心魔,晉陞為堪與三聖五帝並駕齊驅的一代宗師!」 金勝雁道:「但如果你與我們死戰不退,縱使贏了,也難逃魔意噬心、功散形銷的結局。你─是否可以重新考慮我們的建議?」 金裂寒一笑,悠悠道:「朝聞道,夕死無憾!我既已參透金典梵章最後的一步,此生無憾,死又何妨?」 金褐四雁互相對視,終於下定最後的決心。 金戰雁頷首道:「你該清楚,剛才我們四個人為避免兩敗俱傷,並沒有用盡全力。」 金無雁接著道:「但現在,你的修為已超出我們能夠掌控的範圍太多。我們只有毫不留手的竭力一搏,以求自保。」 金不雁搖頭道:「這是何苦來哉?你,多加小心吧!」 金勝雁最後一個說道:「我們,要出手了!」 話音落地,金褐四雁同時動了。 這次,他們不再施展各自浸淫苦修了將近三個甲子的絕學,而是發出同樣的一招「金闕沉意」拳! 虛空中幻舞出上千的金色拳影,剎那宛如天崩地陷,日月齊暗,所有的光采都失去顏色。人們的眼睛裡只存在這虛迷濛朧的光瀾,十丈之內的身軀不約而同飛跌出去,在半空中轟然爆裂。 聲音、氣流、光亮、意念─一切的一切彷彿都被金瀾吸收吞噬,再無其它。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二章 絕響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9 本章字數:11656 「轟─」在漫天的金瀾裡,猛然亮起一團奪目的光采。像是彩霞中烘托而出的旭日,一任周圍絢爛的華采,卻依舊無法遮掩住它的萬丈光芒。 烈陽怒紅應聲寸斷,裂碎成數百片指甲般的光斑,從金裂寒的身後爆射出來。 「裂槍式」,原來是這樣一記恐怖殺招,與敵偕亡。它把金裂寒所有的真元抽之一空,完全傾洩進他的槍中、他的心中,只為這石破天驚的最後一擊! 兩團濃烈的光瀾轟然激撞,龐大驚人的罡風「卡卡」割裂轟碎周圍的一切,無論是人,還是物。 地面,像經歷了隕石的撞擊,陷入一個方圓十丈、深過三尺的凹坑;屋頂的瓦片與橫木摧枯拉朽地坍塌崩裂,簌簌抖落。 金褐四雁的身軀朝著四個不同的方向彈射飛退,上下翻飛旋轉,竟似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 一溜血線在他們掠過的地面上灑落,殷紅恐怖。 金裂寒穩穩的立在原地,雙腳深深陷入大理石中。他身上連一絲衣衫的破損都沒有,彷彿未曾在這場曠古爍今的對決裡受到絲毫傷害。 只是,雙手已空,烈陽怒紅沒有了,從此成為傳說中的回憶。 金戰雁重重撞上一根朱紅立柱,「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滑落回地面。 他遍體鱗傷,每一道傷口內都鑲嵌著一枚烈陽怒紅的碎片,不斷切割著他痛楚的神經。他緩慢而無比艱難地吐了口氣,站直身子望向金裂寒,臉上閃現出一抹欣喜與滿足,喘息道:「原來,這就是裂槍式!」 金裂寒的嗓音裡終於透出疲倦的意味,輕點著頭回答道:「謝謝你們!」 金戰雁苦澀一笑,道:「不謝!我們能夠在有生之年,親眼目睹到裂槍式的終極一擊,同樣不枉此生!」 「可惜,烈陽怒紅不在了。」金無雁徐徐道:「裂槍式驚鴻一現,從此絕響!」 金裂寒淡然微笑道:「我已不再需要它,真正的烈陽怒紅已在我心中!」 「無槍式!」金勝雁顫巍著從地上站起,失態地低呼道:「從此賓服七槍只剩一式!」 「但這一式,卻再也沒有人能夠看到了。」金勝雁的話裡隱露憂傷,接口道:「成為絕響的,不止是一把烈陽怒紅!」 金裂寒依舊笑道:「那又如何,就這樣不是已經足夠,已經很好?」 金戰雁劇烈咳嗽著,嗆出一灘血沫,暢快地長笑道:「不錯,的確已經很好了!」 金勝雁歎道:「我們二十年苦修,終究還是殺不了你。曲終人散,也該走了!」 金裂寒頷首道:「四位走好,恕我不能遠送。」笑談之間,沒有半分的敵意與冤仇,滿是依依不捨的別情與珍重。 金戰雁搖搖頭,道:「將來,讓你的選定的那個人來找我們。但願,他能有你五分的天賦資質,不會令我們失望。」 金裂寒鄭重其事地頷首道:「多謝。不久之後,一定會有人代我來拜訪四老!」 金勝雁哈哈一笑,縱聲道:「痛快、痛快,痛快極了─」笑聲中身影從人們的視線裡一晃而逝。 金戰雁苦笑道:「這個老四,每回開溜總是他走在最前頭。」慢悠悠走向側門。 金無雁注視金裂寒,沉聲道:「你真的不怨恨我們?」 金裂寒大笑道:「為什麼要怨恨?這樣的結局,不是比我原先預料的更好?」 金無雁無語點頭,跟在金戰雁身後隱入後廳。 金不雁唏噓道:「人間二十年,恍如一夢中,不如歸去,還我天心!」蹣跚著,消失蹤影。 廳內大局已定,青木宮入侵的高手或死或擒,不到三成在木仙子拚死抵抗下退,走到廳外,已不足為患。 然而金裂寒與金褐四雁一戰,這樣戲劇化的收尾,卻是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金褐四雁究竟為什麼要背叛金裂寒,更成為一個謎題。 鄧不為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目睹了金裂寒和金褐四雁對決的全過程,內心充滿驚駭與敬畏。假如不是金褐四雁臨陣倒戈,假如不是自己被金城舞早一步擒下,面對金裂寒烈陽怒紅的無籌一擊,他根本不敢存有任何的生望。 一抹冷汗生出,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 金裂寒目送金褐四雁走遠,依然一動不動站著,雙手負在背後,身上的金色光暈慢慢消隱,背脊上又露出那道紫色的手印。 「哼!」他的身軀猛烈震顫,好似隨時要摔倒,把一口湧到喉嚨的熱血吞了回去。 「外公!」鄧宣驚叫道,衝上去伸手想扶住金裂寒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用!」金裂寒推開他,重新挺直身軀傲然道:「我還不至於這就樣倒下去!」 留守大廳的於恆恭聲道:「宮主,這些叛逆和青木宮的餘孽如何處置?」 鄧宣心一緊,望向金裂寒。 金裂寒搖搖頭,緩緩地道:「這些已經不是老夫的事了。稍後,會有人告訴你應該怎麼做。城舞,你過來。」 林熠走到金裂寒身前,小青坐在他肩頭,眼裡居然也充滿對後者的景仰與推崇。 金裂寒再吞嚥下一口血,緩聲道:「你仍不肯叫我一聲「爹」麼?」 林熠沉默片刻,回答道:「你該明白,這次我來金陽堡,是為了什麼。」 金裂寒放聲笑道:「好,好!不愧是我金裂寒的兒子!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拘泥於一聲稱呼,一夕恩怨?只要我認定你,你就是我的兒子!」 林熠一震,金裂寒的手中已多了一支潔白晶瑩的玉筒,微笑著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金牛宮之主。這卷《雲篆天策》,也算有了一個歸宿!」 不等林熠說什麼,於恆率先拜倒,高聲道:「恭喜老宮主,屬下必定竭盡所能輔佐少宮主,中興金牛宮,重振雄威!」 金裂寒目光轉向鄧宣,和聲道:「宣兒,剛才你衝過來,是想扶住老夫,對麼?」 在金裂寒的注視下,鄧宣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金裂寒宏聲道:「好,就衝著你這片心意!宣兒,你過來!」 鄧宣不知所措地望望林熠和鄧不為,走到金裂寒面前。 金裂寒握起他的雙手,上下仔細打量,歎息道:「假如沒有城舞,我險些錯過了你!」 鄧宣聽得更加迷惑,就聽金裂寒用他不怒自威、無可拒絕的聲音命令道:「閉上眼睛,全身鬆弛,用心守住靈台!」 「轟」的腦海一震,兩股沛然莫御的灼熱魔氣,從他的左右雙手奔騰湧入,宣洩經脈,遊走全身。巨大的震撼感覺瞬間把他的神志吞沒,眼前金煌煌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曉得自己彷彿成為了一個氣囊,從金裂寒手中不停湧進的雄渾熱流充填。 周圍寂靜無聲,鄧不為錯愕地凝視金裂寒和自己的兒子。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岳父大人,居然會在臨去前,把一身的魔功毫不吝嗇地轉授給鄧宣。 縱然,鄧宣只能轉化吸收其中的一二,也堪堪能與於恆這樣的金牛宮護法分庭抗禮,比肩不遜。 只有林熠,對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意外,靜靜關注金裂寒釋放真元,泰然散功。 「嗤嗤」的金霧漸漸淡去,又重露出金裂寒和鄧宣的身影。 一道道皺紋在金裂寒臉上顯露,銀白色的卷髮也變得枯乾萎縮。他收回手,用僅餘不多的真氣向鄧宣傳音入秘說了幾句。 鄧宣頓時露出驚異與悲傷的神情,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拒絕什麼。 金裂寒厲聲喝道:「這是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你必須照做!」 鄧宣垂下頭,壓制著濃重的悲傷,眼角噙淚道:「是,外公,宣兒一定不辜負您老人家對我的最後期望。」 金裂寒欣慰而笑,鬆開鄧宣環顧四周,無限寂寥地低吟道:「夢幻空華,人世百年;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謁語念罷,笑容凝固在臉。一代梟雄,就這樣筆直立著,為自己畫上人生最後一個句點。 靜靜地,在他掌心裡有一團碧色光亮閃爍如星。他緊緊握的,正是那柄玉如意。 「外公,外公─」鄧宣向著金裂寒渙散去光采的眼睛,低聲喚道。 林熠低沉的聲音徐徐道:「他已經走了,也許下一世我們還能有幸相逢。」 「不可能!」鄧宣像是突然爆發,歇斯底里地大叫,伸手緊緊抱住金裂寒的遺體,感覺那身子兀自是火熱的,那眼睛依舊在看著自己。 廳中沉悶無比,林熠的心緒不知怎地也受到感染,惆悵地站在鄧宣身邊,沒有一點成功後的喜悅。 「啟稟宮主,青木宮餘孽已被逐出龍首山!」郝城興奮激動的聲音從大廳外傳來,但他後面的半截話卻再也說不出。 於恆悄然將他拉到一旁,低聲交代剛才發生的事情。 鄧不為呆呆望著眼前的一切,奇怪地感覺到,自己曾經偉大的夢想,此刻已經全部化為一堆白色的泡沫。 金裂寒死了,金裂石死了,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並非是擔心自己今後的命運,只是他鬱悶得想喊想叫。 良久之後,於恆和郝城走到林熠身邊,躬身道:「宮主,那些叛逆和青木宮的俘虜如何處置,請您示下。」 林熠慵懶的感覺遍佈全身,只想找個地方蒙頭睡覺,忘掉這一切。他徐徐道:「我既然答應過鄧不為和裘一展既往不咎,便不會食言。 但鄧不為總管之職,暫時是不能做了,交由鄧宣暫代。他本人回府自省,其它人原職任用。」 「是,」於恆應道:「那花千重和上百青木宮的俘虜該怎麼辦?」 「先關起來,等局勢稍穩後,再來考慮他們的事情。」林熠回答道,目光無意飄落處,卻看見了盧不邪背脊朝上的屍體。 他的身上,被人從背後用不同的掌法與魔刃重擊,卻無一不是來自金牛宮的絕學。 林熠的心裡更感倦意,吩咐道:「郝護法,這裡的事情便交給你和於護法處理。我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一會兒。」 於恆猶豫了一下,說道:「宮主,和花纖盈同來的那個年輕公子,受了木仙子懾心鐲的暗算,身負重傷被我們救下。他和那兩個來歷不明的怪物又該如何打發?」 林熠心一沉,盡力不動聲色道:「立刻找人救治。今次平亂,他們也算幫了我們不小的忙,不可怠慢了人家。」 於恆道:「明白了。請宮主放心,屬下一定盡全力救治。」 林熠心中稍安,向著鄧宣說道:「你和令尊先回府休息,老宮主的遺體也該入殮。」 鄧宣道:「舅舅,這件事情交給宣兒來做罷!」 林熠頷首道:「好。不過,待會兒你也應該回府去探望令堂,別讓她懸心。」 相信經過今天,鄧宣會真的長大許多。但這成長的代價,對他而言是否太過沉重? 連番的血戰終於告一段落,金陽堡內的喊殺聲逐漸平息。灑滿鮮血的街道與毀損的建築上,人們忙碌地沖洗收拾。 入夜後,金陽堡萬點燈火亮起。由於金裂寒的逝世,劫後餘生的倖存者無心大肆慶祝,畢竟眼下還有許多事情等著要做。 因為林熠的一句話,邙山雙聖成了金牛宮炙手可熱的貴客,這兩個活寶胸無城府,修為又高,很快和於恆等人稱兄道弟起來,跟在人家身後,於金陽堡內到處亂竄。 黎仙子半昏半醒地躺在軟榻上,用過藥後她的傷情已經穩定,心裡卻在懊喪自己操之過急,沒能留下木仙子的性命。 風過窗欄,有一道人影依稀映射在窗紙上。 他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也不知為什麼始終不出聲,只是默默的望著屋裡的人。 從寒冬裡復甦的小蟲在低語,從清空灑下的月光在盤桓,似誰也不願驚動這夜色裡的靜謐與淒清。 傷好後,自己該去向何處?遙遠的霧靈山,熟悉的一草一木正在默默召喚著她歸去;可內心深處,燃燒的一團火,一份渴望,卻將她的腳步引向天涯海角。 「小混蛋,本姑娘就不信找不到你!」她恨恨的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呻吟,心裡有個聲音喊道:「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你從墳裡刨出來帶回霧靈山,埋在瑤邪石府前的花樹下,教你永永遠遠也離不開我!」 她的櫻唇,不經意中逸出一縷自信而憧憬的微笑,恨不能這就踏遍千山萬水,去找那個不守信用的傢伙好好算帳。 「嗚─」起風了,今夜或許有一場大雨將臨。「啪啦」一響,夜風吹動窗戶,微微的顫動。一股寒意從縫隙透入屋內,晃動桌上昏黃的燭火。 「誰?」被風聲驚動的她睜開雙眼,立刻發現在窗外佇立的那道黑色身影。 人影一晃,來人已走。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樹影搖曳,冷風嗚咽。 「林熠?」黎仙子昏沉沉的神志猛然清醒,眼裡閃爍起異彩,不曉得從哪裡生出一股力量撐手坐起。 那道身影,那道身影就是化燒灰,碾成粉,她也能毫不猶豫地辨出。這一回,絕不是夢,也絕不能再讓他這般輕易溜走。 她奮力起身,衝下床打開門,向著冷清的院落,投入熱切的目光。 但是空空蕩蕩的院子裡,沒有一個人。是她眼花了麼,是她看錯了麼?黎仙子驀然向著虛渺的夜空叫道:「小混蛋,本姑娘知道是你來了!你鬼鬼祟祟做什麼?是不是又想戲弄本姑娘?你給我滾出來─」 她的喊聲把自己的耳朵都震聾了,居然沒人探頭。連服侍她的丫鬟,守在院外的護衛,也都不知溜到哪裡去了。 她不肯罷休,急促地喘息著,雙頰一片暈紅,讓玉容顯得更憔悴蒼白。 她不顧一切走到小院中,再次叫道:「你不是叫我仙子師父麼?如今本姑娘命令你立刻滾出來,你敢抗令不遵?」 還是沒有人回答。 黎仙子氣得一掌拍在樹幹上,簌簌的葉子飄落,墜在她白玉似的蓮足周圍。 「就差一點便抓到這小混蛋了,」她咬牙切齒地暗想道:「看來那簽,果然靈驗,他真的就在金陽堡中。哼,躲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 有種不要再拋頭露面,不然本姑娘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 忽然眼珠一轉,嚶嚀一聲,嬌軀無力地扶著樹幹緩緩滑落,摔倒在泥地裡。 一呼,一吸;再是一呼,一吸─她緊閉起雙目,痛楚地呻吟著,蒼白的額頭滲出冷汗。 不曉得有多久,周圍寂靜無聲,沒有反應。她暗暗地發狠道:「我不信你真的走了。只要你不現身,本姑娘就一輩子躺在這兒不起來!」 好在她感覺到有人走近,於是不必真的在這髒兮兮的泥地上躺足一輩子。她的心驟然提起,努力控制住呼吸,等待來人走到身前。 「別裝了,我知道妳沒昏過去。」金城舞的嗓音輕輕說道:「妳這麼做,很沒有淑女風範,也不會有任何男人欣賞。」 「賞你的大頭鬼!」黎仙子睜開眼,面前出現的果然是金城舞。 他站在樹下,漠然注視著自己,從相貌到神態,沒有一點與林熠相似的地方。 「你─是金城舞?」黎仙子問道,卻迅速搖頭道:「不可能,一定是你故意裝成那小子的模樣,來哄騙本姑娘。」 林熠微微皺眉,道:「我不曉得妳在說什麼,或許妳是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剛才是不是你在窗外?」黎仙子置若罔聞,問道:「如果你真的是金城舞,為什麼要偷偷地躲在外面窺覷本姑娘,卻不敢進來?」 「上午妳襄助敝宮逐退木仙子,不慎受傷。我來探望妳,也是應該。」林熠從容回答道:「既然妳沒有事了,金某自當離去。 免得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同處暗室,授人口實,有損黎仙子的清譽。「「狗屁!」黎仙子怒罵道:「你少拿鬼話來騙我!」 林熠哼道:「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如果妳不想在這兒躺上整晚,最好先回屋裡。」 黎仙子又氣又羞道:「你不長眼睛麼,沒瞧見本姑娘身上沒一點力氣,怎麼回屋?」 林熠遲疑了一下,俯身道:「好吧,我扶妳進去。」 他的身子剛彎下,冷不防黎仙子閃電般地探手在臉上一抓,嬌哼道:「還裝,看我如何撕下你的假面具!」 觸手所及,指甲在林熠的面頰上拉出三道白痕,她的心卻隨之沉入谷底,失聲道:「你、你真的不是他!」 林熠側過臉頰,暗驚出一身冷汗。如果再讓黎仙子的手指深入半分,這張人皮面具的玄機,就將無所遁形。 他冷笑道:「我早告訴妳了,妳這可以死心了!」 「別碰我!」黎仙子一把推開林熠,失望與憤怒掛在臉上,掙扎著站起身道:「我自己會走。」趔趄著走向屋門,更不再看林熠一眼。 林熠望著她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遠,「仙子師父」的喊聲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變成:「妳是否需要我幫忙?」 「不用,本姑娘死不了。」黎仙子木然回答道,「砰」地重重把門關起。 林熠摸摸自己的面頰,那三道痕印說不得要勞駕青丘姥姥修復了,這一回,不曉得她會如何敲詐教訓自己。不過,也許自己很快就再也用不著它了。 「對不起了,仙子師父。」悄立院中,林熠默默念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認識我,是一個錯,我??無力彌補。」 晃動身形,從院中離去,一個黑衣人由角落的陰影裡緩步走出,目光遙送林熠,用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冤孽─既然你不忍心,就只好讓我代勞了。」 他走到屋前,推開門,帶入一陣風。就聽黎仙子的聲音冷冷道:「不是請你離開了麼,還進來做什麼─咦,你是誰?」 黑衣人透過幽暗的月色,看見黎仙子正坐在亂七八糟的床榻上。被單、枕巾,統統被她撕扯得七零八落,雙目滿懷戒備地盯著自己。 他輕輕一笑,走進屋道:「這回,妳是真的認錯人了。」 黎仙子一怔,眼裡光芒閃動,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 「沒什麼意思,」黑衣人截斷她的話,說道:「不要自作聰明,我不會告訴妳任何事情。妳也不可能從我的嘴裡得到什麼。」 「你是誰?」黎仙子的手悄然握到床角的多情仙劍上,沉聲問道。 黑衣人的臉被斗笠的黑影深深遮擋,黎仙子根本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他一步步慢悠悠地走近,回答道:「一個保護金城舞不受傷害的人。」 黎仙子腦海中靈光乍閃,失聲道:「我沒錯,他、他真的是─」 黑衣人冷冷道:「妳終於給了我下手的理由,只好這樣了!」 不等黎仙子發出任何聲音,一條鞭影劈面掠到,快得讓她來不及拔劍。 猛然眼前一黑,所有的景物都從腦海裡消失沉淪─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三章 雨夜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09 本章字數:10865 鄧宣從金裂寒的靈堂回轉,到佛堂看望過母親,已是心神俱疲。夜空中,一團雲采遮掩住月光,暴雨將至。 他的心,始終無法從白天那場暴風驟雨的血腥殺戮中清醒脫離。金裂寒臨終的遺囑,更如一塊千鈞的巨石,沉甸甸壓在他的心頭。 紅三娘從身後追了上來,低聲道:「孫少爺,小檀姑娘已經接來,正在暖春閣休息。她不停向屬下問起孫少爺的行蹤,您是不是要過去看一看?」 鄧宣默不作聲的點點頭。想起小檀,他頓時生出一縷溫馨。現在,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強迫他拋棄她了。 收拾情懷,他踏入暖春閣。明亮的火燭稍稍驅散滿身的陰霾,溫暖的空氣洋溢著柔情,讓他能暫時拋開外面的寒冷。 小檀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怔怔望著燭火出神,清秀的眉宇之間,似乎永遠都有一抹擺脫不了的憂愁,令鄧宣胸口生出無限的愛憐。 她似乎沒有聽到鄧宣走入屋裡的腳步聲,直到他在她身後低聲喚道:「小檀!」 小檀緩緩側過面龐,明眸落在鄧宣的身上,彷彿是倦了累了,勉強從嘴角露出一縷笑容,回應道:「宣哥,你回來了?」 鄧宣沒有說話,默默俯下身,從背後摟住小檀的香肩,將自己的臉緊貼在她的面頰上,輕輕的摩擦。 少女沁人心脾的幽香悄悄鑽入他的鼻孔,每深吸一口,都會讓埋藏的悒鬱和悲傷從腦海中退淡。 小檀回過身,把俏臉埋入鄧宣的胸膛,輕聲道:「你不要緊吧,別太難過了。」 鄧宣點點頭,緊擁著她說道:「告訴妳一個好消息,今後再沒有人能夠拆散我們了。等外公的守喪期滿,我就用八抬大轎把妳迎娶過門。小檀,我要妳做我的妻子,永遠地愛著妳。」 他的嗓音宛如夢囈,日後美好的生活在向他微笑,胸前的小檀神情卻起了奇怪的變化,低低的聲音道:「宣哥,小檀不值得你對她那麼好。」 「傻話,」鄧宣微笑道:「妳是我這輩子除了娘親以外最愛的女人。我不對妳好,難不成要對那個青木宮的小鮑主好麼?」 小檀默不作聲,鄧宣道:「忙了一天,真有點口乾舌燥了。小檀,幫我倒杯水吧。」 小檀低聲道:「好。」慢慢站起身,伸手握住桌上的紫砂茶壺。 鄧宣靜靜凝望著她姣好的背影,看她像個小妻子似的為自己斟茶倒水,心裡一時充盈幸福的感覺。 小檀轉過身,並沒有直接把杯子遞給鄧宣,而是先淺淺地喝了一口,試了試水溫說道:「這是我剛沏的茶,小心喝!別燙著舌頭。」 鄧宣微笑道:「妳也忒心細了。」接過杯子,輕吹冒出的騰騰蒸氣,接著笑道:「真想妳今後能一輩子這麼泡茶給我喝。」 小檀一顫,道:「這水還是太燙,要不我讓人送壺涼茶來。」 鄧宣搖頭道:「不用,這是妳替我沏的香茶,再燙我也要喝下去。」他說著抬手將杯盞送到嘴邊,猛聽小檀的叫聲:「宣哥!」 鄧宣一怔,笑問道:「又怎麼了?妳今天魂不守舍,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剛來這裡有些不習慣?」 小檀輕咬紅唇,躊躇片刻回答道:「也許吧,就是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今晚好像要下場大雨吧。」 鄧宣道:「那算什麼事啊?對了,晚上妳睡覺前別忘記把窗戶關緊,免得雨水吹進來夜裡受涼。妳的身子太弱,回頭我找人弄些人參、何首烏什麼來的,替妳好好補補。」 小檀搖頭道:「我用不著這些,你也不要為我費心了。」 鄧宣道:「怎麼用不著,我說用得著那就是用得著。我要妳無病無災快快樂樂地活上一百歲、兩百歲,絕不准一個人拋下我先走。」 他低頭將茶盞送到嘴邊,剛要啜上一口,旁邊那只熟悉的纖手竟勢比閃電,迅捷無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淒然叫道:「別喝!」 鄧宣的手一晃,杯中的熱茶灑濺到地上,變成藍汪汪的一灘滲入地毯。 鄧宣一凜,困惑道:「小檀,這是怎麼回事?」 小檀一言不發,蒼白的臉上浮現訣絕的淒楚,探手奪過杯盞仰頭一飲而盡。 鄧宣想把杯子搶回來,卻哪裡還來得及。 小檀「啪」地摔碎杯盞,望向他含淚微笑道:「這茶你喝不得,我要你無病無災地活上一百年、兩百年─卻不要恨我,不要怪我。最好有一天,能夠忘記了我─」 鄧宣一把摟住小檀急切問道:「快告訴我,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檀癡癡地注視著鄧宣,面頰上升起妖艷的玫瑰色,櫻唇卻一點點地在變紫變青,輕聲道:「對不起,這茶裡我放毒了。 從一開始認識你,我就是受人差遣,別有用心。如今他們要除去你,可我到底也不忍心!「鄧宣震撼至極,手腳冰涼道:「妳說什麼,有人指使妳,妳一直以來都是在騙我?」 小檀的淚悄然從臉頰滑落,低聲回答道:「是,我對你本是不安好心的。可事到臨頭,我沒對你下手。我是騙了你,你恨我麼?」 鄧宣咬著牙,從嘴唇間滲出一縷縷血絲,道:「妳用的是什麼毒,解藥呢?」 小檀欣慰地一笑,搖頭道:「這毒,是特製的,我不可能有解藥。會很快的,好冷啊─」 一絲絲藍色的毒血從小檀的耳鼻櫻唇中溢出,鄧宣緊摟小檀的嬌軀,感受到她的體溫一丁一點地冷卻,悲聲道:「他們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妳來害我?他們在哪兒,我這就去找那些人要解藥!」 小檀灰暗的眼眸裡透出一抹恐懼,牢牢抓住鄧宣的衣襟叫道:「別去!他們的實力遠遠超出你的想像,就算你能發動整座金牛宮的力量,在他們面前也不值一提。你去找他們,只能是送死。」 「小檀,妳怎麼那麼傻!」鄧宣熱淚盈眶道:「妳為什麼要喝下毒茶,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小檀急促地嬌喘道:「我沒能殺死你,他們不會放過我。你不清楚他們報復懲戒的手段,這樣的死,其實反而是一種輕鬆的解脫。」 「王八蛋!」鄧宣悲憤交集,仰天吼道:「你們這群王八蛋,我要殺了你們!」 小檀的身軀抽搐著,牙齒打著冷顫吃力地道:「我走了,你多保重。小心金城舞,他或許並沒有你想的那樣好。」 鄧宣心神劇震,問道:「妳說什麼,我舅舅?難道是他指使妳來殺我的?」 小檀拼足最後一口氣道:「你別問了,知道越多,他們就越不會放過你??」話音突然斷落,她的纖手無力垂下,一切都定格在失色的櫻唇邊。 「小檀?」鄧宣搖晃著她,低低呼喚道:「小檀,妳別這樣,妳說話啊,小檀!」 無論他怎樣叫喊,怎樣晃動小檀冰冷的身軀,她都無法再作出響應。 鄧宣淚流滿面,瘋狂地喊,瘋狂地搖動,可一切都無可挽回。 小檀的身軀徐徐產生了變化,從她的肌膚上泛起一層光波,慢慢擴散到全身,逐漸幻化成一株三尺多長的香檀樹,枯萎碎落。 鄧宣手足無措地用衣衫接住零落下的枝葉,把香檀樹小心翼翼地貼到胸前。沒有驚恐,沒有詫異,心如死去。 「嘩─」傾盆大雨伴風而至,濃濃的雨霧,滲入夜色,茫茫一片天地漆黑不見萬物。「下雨了,」他心裡麻木地道:「好久,沒見到這樣的瓢潑大雨了。」 他一生最摯愛的少女走了;他尊敬仰慕的外公也離去了。這個世界上,在他的身邊,他還能夠信任誰?依賴誰? 驀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恐懼,只緊緊地、緊緊地擁著那株凋零的香檀樹。 一名風衛走進暖春閣,悄然站在鄧宣身後。過了許久,鄧宣才轉過身漠然地問道:「你進來做甚麼,出去!我要一個人待著。」 「孫少爺,」風衛遲疑著道:「鄧爺在書齋裡被人暗殺了,夫人請您立刻過去。」 鄧宣的眼裡驟然迸射出精光,嚇得風衛身軀一震,情不自禁地朝後退了兩步。 「今天,難道還不算結束?」鄧宣出乎意料之外,喃喃說道:「兇手是誰,你們查出來了麼?」 風衛看了眼鄧宣懷中的枯木,回答道:「屬下無能,尚沒有查到兇手的線索。現下金陽堡全線戒嚴,於護法正率人挨家盤查。」 「那有什麼用?」鄧宣冷笑道:「兇手臉上又不會寫字,他這麼查要能有什麼結果呢?」 回身將小檀的遺體抱入內屋,放在軟榻上用被褥小心地蓋上,好似她只是熟睡了一般,鄧宣柔聲道:「妳先休息,我很快就回來陪妳。」 走出暖春閣,來到鄧不為的書齋。在門外數十名金衣衛和銀衣衛,將周圍封鎖得水洩不通,鄧宣看也不看大步走進書齋。 鄧不為的屍體端坐在桌案前,沒有人動過。他滿臉的驚駭與詫異,胸口插著一柄金錐,一雙手扶在椅把上,顯然是沒有絲毫的準備,連閃躲都不及就讓人刺入心臟,氣絕身亡。 從窗外飄入的雨點,打濕桌上的書卷,紅燭在風中搖晃。 鄧夫人站在椅邊,目光投向兒子,靜靜道:「宣兒,你來了。」 鄧宣走近鄧不為的遺體,問道:「是誰第一個發現我爹的屍體?」 「是屬下!」一名風衛從人群裡走出,躬身道:「今晚是屬下負責書齋守值,鄧爺一個人坐在屋裡看書。下雨時,屬下想替鄧爺把窗戶關上,卻看到鄧爺倒在椅子裡,已經遭人刺殺,這才趕緊通知了夫人和於護法、郝護法。」 「你該死!」鄧宣的聲音蘊含著冰冷,緩緩說道:「我爹爹人在書齋裡被殺死了。你守在外頭,居然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活著還有什麼用?」 風衛驚悸地跪地,垂首道:「屬下該死,請夫人、孫少爺責罰!」 「宣兒,追究失職的事情稍後再說。」鄧夫人道:「當務之急,是追查殺死你父親的兇手。沒想到,他到底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夫人,孫少爺!」人群裡的郝城出聲道:「以老朽的經驗判斷,來人應是金裂石的死黨餘孽。或者,是青木宮的高手前來報復。只要從這兩點入手,一定能稽查到真兇的下落!」 「糊塗,」鄧宣整個人宛若變了,冷冷道:「二叔公的手下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又有人在暗中監視,如何下得了手?青木宮有上百的俘虜,關押在金陽堡裡,他們想報復我爹,也要等到先救出這些人再說。 「否則,不怕我們一怒之下,把花千重等人統統處決,以命抵命麼?」 郝城臉露驚異之色,恭聲道:「孫少爺說的極是,老朽考慮欠妥,竟沒想到這些問題。」 鄧夫人問道:「宣兒,那依你說兇手又會是誰,為何要殺害你爹爹?」 鄧宣冷靜道:「風衛守在書齋外,卻沒察覺裡面的一點異常,說明兇手修為極高。而我爹死時,竟不及作出反應,正面中刀,無疑他認識來人,卻沒想到對方會對他突然下手。 「我爹雖被解去重權,閉門思過。可只要他活著,如裘老等人就仍會馬首是瞻,對金牛宮的影響,依舊舉足輕重。那人暗害他,恐怕忌憚的正是這點。」 裘一展目光閃爍,驚訝道:「孫少爺,你是在說─」 鄧宣一擺手,道:「這事由我來處理,你們將我爹的遺體入殮。等著我取回那人的首級,替他老人家送行!」說罷闊步走出書齋,站在大雨中叫道:「閻九,召集爆蜂弩隊,跟我來!」 一行人衝出鄧府,直奔濟世堂。鄧宣破門而入,闖進林熠的廂房。 林熠正盤膝在榻上打坐,看到鄧宣全身濕透,好似一頭發怒的豹子般衝進來,微微奇怪道:「有什麼事這麼晚來找我?」 「這話該是我來問你!」鄧宣站在門前,盯著林熠回答道:「小檀死了,我爹也死了。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害死他們?」 林熠默然片刻,道:「他們是怎麼死的,你能否坐下來慢慢說?」 「別裝了,」鄧宣輕蔑地冷笑道:「小檀不忍毒死我,寧願自盡。她臨死前叮囑我千萬要小心你。沒有料到,這句話剛說完不久,我爹爹也遭了你的毒手!」 「你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林熠起身道:「我怎麼會殺害令尊?更不可能指使小檀姑娘來毒害你。要想害你,我早就有太多機會。」 「不要過來!」鄧宣厲喝道,手上亮出爆蜂弩對準林熠,說道:「從一開始你的出現,就是在蓄謀利用我。如今你如願以償坐上了金牛宮宮主的寶座,就把我們父子視作眼中釘,迫不及待地要拔除,我有說錯麼?」 「錯了,而且錯得厲害。」林熠搖頭道:「小檀姑娘的事,暫時我無法向你解釋。但令尊之死,另有其人,絕非我下的手。」 「舅舅,我再最後叫你一聲!你還當我是從前的鄧宣麼?會對你言聽計從,無比信賴?」鄧宣冷笑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內!」 林熠注視他手中的爆蜂弩,悠然道:「這東西還是我替你設計的,你打算用它來殺我,為令尊和小檀姑娘報仇?」 「我知道你修為很高,一支爆蜂弩根本對付不了。」鄧宣回答道:「所以,我把整個爆蜂弩隊都帶來了。就算射光所有的弩箭,我也要讓你萬箭穿心!」 「你還真是看得起我,」林熠氣定神閒地微笑道:「你帶來的人呢,為什麼不讓他們一起進來?」 「閻九!」鄧宣不回頭,揚聲喝道。但屋外沒有人響應,他又叫了一聲,仍然沒有回答。 鄧宣微微變色,林熠歎息道:「鄧宣,套用老宮主的一句話,你還是太嫩了。這麼簡單的嫁禍詭計,你卻因為衝動而失去理智,沒能看出一點的破綻?這樣,將來如何統領金牛宮,在風雨裡屹立不倒?」 鄧宣好像真的已經完全喪失理智,咬牙道:「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即便你殺了我,也難逃公道。金城舞,只怪我看錯了你。」 林熠歎了口氣,感慨道:「你看錯的,又何止是一個我?」 鄧宣的身體忽然軟軟倒下,在他背後現出青丘姥姥的身影。 「這個傻瓜!」青丘姥姥望著昏迷的鄧宣問道:「你還想容忍他多久?」 「小檀也是組織裡的成員,是妳指使她暗殺鄧宣的?」林熠凝視她,沉聲問道:「誰給妳擅作主張的權力,去殺鄧宣?」 「哼─」青丘姥姥不屑道:「如果是我,剛才那一掌,就不會只是讓他睡過去罷了。」 「妳是九間堂掌管情報系統的首腦,敢說一點也不知情?」林熠問道。 「我說過,九間堂所有成員的名單,只有龍頭一個人掌握。許多受過我訓練被派遣出去的臥底與殺手,我並不清楚最終目標。譬如小檀,她應該是老巒一支的部屬。但老巒這麼做,很可能也是龍頭的授意。」 林熠道:「一個鄧宣無足輕重,龍頭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龍頭從不做徒勞無益的事情。」青丘姥姥答道:「我想,他是不願意你將金牛宮宮主再傳給鄧宣,所以乾脆殺了他斷絕你的念頭。」 「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早已在龍頭的掌控之中。」林熠緩緩道:「包括小檀這枚棋子,他也暗中替我安排妥當,而我竟茫然不覺。若非她不忍心殺死鄧宣,龍頭的計劃已然大功告成。」 青丘姥姥問道:「你真的不稀罕當這金牛宮宮主?」 林熠道:「金裂寒、金裂石、鄧不為,他們三個人的下場妳都看到了。我已經拿到雲篆天策,何苦再去蹚這潭混水?」 青丘姥姥用腳尖一點鄧宣,道:「可這個傻瓜一心認定你殺了他爹,你不殺他,又打算如何讓他清醒過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熠淡淡道:「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青丘姥姥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林熠笑了笑道:「把鄧宣救醒。鄧不為遇害,我身為金牛宮的宮主,又是他的小舅子,也總該到鄧府去弔唁探望。」 須臾之後,林熠獨自離開濟世堂,冒著大雨走向金陽堡。 鄧不為的靈堂搭建在鄧府的前廳,金不堅等人俱都聞訊趕來,無論是否出自真心,盡皆一臉沉痛悲憤在棺木前下拜祭奠。 三炷香敬過,鄧夫人以家屬的身份答禮。林熠低聲道:「大姐,節哀順變。」 鄧夫人手裡機械地轉動念珠,搖搖頭道:「謝謝。宣兒呢,你到底還有沒有遇見過他?」 「他剛才找過我,」林熠回答道:「現在已沒事了,我讓他在濟世堂裡休息一會兒了。」 「這孩子,」鄧夫人歎息道:「年輕氣盛,太衝動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麼會?」林熠一笑道:「接連遇上這樣的變故,誰都會亂了方寸。何況,他還只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 「你並不比他大多少,卻成熟得太多。」鄧夫人道:「苦難,真是磨礪人的最好方式。」 短暫的沉默後,她說道:「你有工夫麼,陪我到禪堂小坐片刻。有些話,這兒不方便和你說。」 林熠應了聲好,隨著鄧夫人從側門離開,進了她往日修行的禪堂。 關上門,風雨劈啪敲擊在窗戶上。鄧夫人在佛像前燃起三炷檀香,虔誠地拜了三拜,然後跪坐在蒲團上說道:「小弟,你也坐下來說話吧。」 林熠在她身旁落坐。鄧夫人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沒有哭?」 林熠理解道:「或許妳早已經預料到,遲早會有這樣一天。所以當它真的發生,妳的心裡已然無淚可流。」 「無淚可流,你說得真好。」鄧夫人唇角綻現一絲奇異的笑意,說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夠值得我心傷落淚?」 「好在,妳還有宣兒。」林熠安慰說:「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很出色的孩子。」 「也還有你,我同父異母的兄弟,不是麼?」鄧夫人微笑道:「可惜,你並不是真的金城舞。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真實身份,但這已無關緊要。」 「原來妳早就知道了,」林熠眨眨眼道:「為什麼不揭穿我?」 「為什麼要揭穿你?」鄧夫人反問道:「你的存在,不是剛好為我掃清了所有的障礙麼?最後,還能替我背上殺死鄧不為的黑鍋,我才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了你。這樣,不是更好?」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四章 毒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0 本章字數:11341 林熠色變道:「鄧不為果然是妳殺的,妳竟能對自己的丈夫下這樣的毒手!」 「丈夫?」鄧夫人嗤之以鼻道:「他可曾有一天把我當作妻子?我不殺他,難道就眼看你安安穩穩地在金牛宮宮主的寶座上,一天天地坐下去,我十多年來苦心籌謀的勝利果實,就被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冒牌貨竊為己有?」 林熠訝異道:「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妳退避禪堂密謀十數年竟是為了這?」 鄧夫人道:「你這時才醒悟過來,是否稍嫌遲了一點。」 林熠苦笑道:「我真沒想到,居然會是妳。那天長街上刺殺我的三名黑衣刺客,幕後主使其實是妳,對不對?」 「還有那罈酒,也是我送的。」鄧夫人回答道:「不過是想給你提個醒,讓你對金裂石和鄧不為生出敵意。看來,我沒有白費這番工夫。」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林熠喃喃道:「鄧不為實在死不瞑目。」 「放心,我會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 鄧夫人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容,嘴唇卻吐出世上最令人不寒而慄的話語道:「畢竟,你為我出力不少。很快,你就會去找他們作伴了,別忘記告訴鄧不為,我為什麼要殺他。你是聰明人,就不需要我再向你浪費唇舌作出解釋了。」 「我這聰明人,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回冤大頭。」林熠歎道:「被人賣了,可還在替妳數錢。不過,妳想殺我,也未必有那麼容易。」 「如果我沒有殺死你的把握,豈能把真相全部告訴給你?」鄧夫人溫柔說道:「抬起你的右手看看,指甲的顏色是否正在慢慢變黑。」 林熠低喝道:「妳在檀香裡下了什麼毒?」奮身欲起,猛烈一晃又重新無力地跪坐在蒲團上。一股黑色的毒氣從肌膚內泛出,迅速遍佈全身。 「這毒只是消融你的丹田真氣,暫時你還死不了。」鄧夫人道:「我要當眾宣佈你殺害不為的罪狀,再揭破你假冒的身份。 到時候,每一個人都會相信我所說的都是真的。動手殺你的也不必是我,宣兒一定會很樂意親手為他父親報仇。「林熠用雙手撐地,竭力阻止毒氣的蔓延,喘息道:「妳有沒有想過,日後鄧宣要是知道,他的親生母親殺害了他的親生父親,又會多麼的痛苦?屆時妳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兒子?」 「他永遠不可能知道。」鄧夫人悠然說道:「禪堂已被我用靈符封閉,根本不可能有人聽到我們的說話。等你死了,這個秘密也將永遠埋入黃土。」 林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事到如今,妳也可以替我解開最後一個謎團了吧。金褐四雁是不是受了妳的攛掇,才臨陣倒戈,出手對付金裂寒?」 「是又如何?」鄧夫人道:「其實我並沒有想殺死他。只希望金褐四雁能將他帶走。誰知道,他那副臭脾氣硬是逼著自己與金褐四雁拼得兩敗俱傷,散功而亡。」 林熠抬起頭,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她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妳該聽說過,它的後面還有兩句話。」 「復有彈弓,廁身樹下?」鄧夫人笑盈盈地說道:「不要告訴我,你的身上還帶了這麼一把彈弓。這未免太讓人驚奇了一點。」 「我的身上當然沒有彈弓,」林熠微笑道:「但在妳的身後,卻有一把。」 鄧夫人笑容消失,卻沒有立刻回頭,依然那麼溫柔道:「你想詐我?」 林熠從容道:「我若是詐妳,妳會上當麼?妳為什麼就不敢回頭看一看,也許真的會有驚喜發現。」 鄧夫人遲疑一下,徐徐回頭。禪堂門前光華一閃,有人收起秘虛袈裟,顯露出兩道身影,冷冷凝望著她。 「宣兒?」鄧夫人身軀猛顫,失聲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都是妳干的??」鄧宣顫聲問道:「娘親,為什麼會是妳?」 鄧夫人無言以對,轉臉向著林熠道:「原來,你果真準備得很好。我想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了破綻,懷疑到我?」 「第一個懷疑妳的,並不是我,而是金老宮主。」林熠回答道:「他已猜想到,只有妳清楚金褐四雁沒有死的秘密,也只有妳能驅使他們反戈一擊。所以,他才拼盡全力重創金褐四雁,造成今晚妳一個人面對鄧宣與我的情勢。」 這時鄧宣身邊的青丘姥姥解開他的禁制,走到林熠身邊取出一枚丹丸。 林熠接過服下,繼續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個人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往往會過早的得意忘形露出破綻。妳也未能例外。 妳不該這麼著急殺死鄧不為,這讓我很快想到以前種種難以解釋的現象,也聯想到,金老宮主臨去前對鄧宣說的話。」 「什麼話?」鄧夫人問道。 林熠搖頭道:「可惜我當時沒能聽到,否則鄧不為也就不必死了。」 鄧宣澀聲道:「外公讓我注意妳。他告訴我,舅舅很可能會要我接替宮主之位,但我絕不可再將它推讓給妳。」 鄧夫人真的呆住了,半晌才道:「那麼剛才你去找他,也是做給我看的?」 鄧宣道:「妳是我的娘親,我本不該懷疑妳。況且,我怎能相信,妳真的會親手殺死爹爹,直到妳親口說出。」 「好啊,你真是長大了。」鄧夫人道:「居然會耍起心機把我也給騙了。可是這個人─」她用手指向林熠道:「也絕非你的舅舅,我要做的就是揭穿他的假面具,把他從金陽堡趕出去。」 「不必再用這些天花亂墜的謊言,來遮掩妳真正的陰謀了,鄧夫人。」林熠道:「再告訴妳一件事,發現我身份真相的,也並不止妳一個人。金老宮主臨逝前,早已對我作出了暗示。而我,也並沒打算一直在金陽堡待下去。」 「他知道?」鄧夫人愕然道:「那他為什麼還要傳位給你?」 林熠回答道:「因為我用傳音入秘答應他,替他拔除潛藏在金牛宮裡最後的毒刺,幫助鄧宣成為下一任的金牛宮之主!」 「這根毒刺,說的就是我吧?」鄧夫人淡淡一笑道:「所以你不惜以身犯險,故意作出中毒的模樣,誘騙我把所有的真相和全盤托出。」 「假裝中毒又怎麼瞞得過妳的眼睛?」林熠道:「我剛才是真的中毒了。好在,我帶來了一位解毒的大行家。當妳點燃檀香的時候,她已悄悄告訴我,這是「渙神粉」,所以我才放心大膽地吸入。」 鄧夫人眼神凝注青丘姥姥,問道:「閣下竟是靈魄之體,可否將真名相告?」 青丘姥姥漠然道:「妳不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 鄧夫人展顏一笑,道:「妳用的是什麼毒,居然讓我不知不覺中真氣渙散,手腳無力?要知道,對於毒藥我的研究並不算少。」 青丘姥姥回答道:「的確不算少,這麼快就察覺到了。我用的是「龍涎香」,利用妳燃起的檀香氣息遮掩了它的味道。在妳回到蒲團落坐之前,彈射在布面上。」 「原來如此,」鄧夫人望向林熠道:「我徹底輸了。你說得不錯,一個人在接近成功的時候,最容易得意忘形。假如我能多留神些,未必不能發現端倪。」 林熠臉上的毒氣已經退盡,起身道:「我想,妳一定不喜歡我繼續留在這裡。」 鄧夫人驚愕道:「你─不打算殺我?」 「要是我想殺妳,就不會帶鄧宣來。」林熠回答說:「我相信,沒有一個母親會忍心害死自己的兒子;也沒有一個兒子,能夠容忍別人殺死他的母親,對麼?」 「妳答應過我父親,會讓宣兒成為金牛宮之主。這句話,算不算數?」她問道。 「明天我就會宣佈此事,」林熠道:「鄧宣會是個合格繼任者的。」 鄧夫人頷首道:「這樣,我就放心了。」目送林熠和青丘姥姥走出禪堂,她把目光重新凝視在愛子的身上,低聲道:「宣兒,你心裡是不是很恨我?」 鄧宣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失魂落魄地,只懂得木立在門口。 鄧夫人站起身,走到鄧宣面前,伸手抱住兒子逐漸堅強結實的肩膀,說道:「可你必須相信,就算我傷害了所有的人,也絕不會讓人碰你半根手指頭。我畢竟是你的娘親,懷胎十月生下你,一年又一年的看著你長大成人。」 鄧宣一動不動,任由鄧夫人抱著他,眼裡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滾滾滑落。 鄧夫人微笑著用袖口替他抹去淚痕,溫柔道:「傻孩子,你哭什麼?過了明天,只要他不食言,你就是金牛宮的新任宮主了。男兒鐵骨錚錚,流血不流淚,你須像你外公那般才好。」 鄧宣終於忍不住叫道:「娘親─為什麼,為什麼會讓我生在這個家裡?我的母親,難道不是一直都很溫柔善良麼,我的父親幹練有為,我還有一位霸氣凌人的外公。 「可為什麼,一天一夜,全都沒有了,這些美好的東西統統顛覆了,統統失去了。今後,妳教我怎麼辦?」 鄧夫人溫柔地拍拍兒子的臉道:「就當作了一場夢吧。一覺醒來,一切都會過去。」 「不可能的,」鄧宣麻木地搖著頭道:「我現在閉上眼,就全是外公和爹爹死時的景象。睜開眼,看見殺死他們的卻是我最愛的娘親,我該怎麼辦,妳告訴我呀?」 鄧夫人的嘴唇一陣顫動,僵硬的手凝滯在鄧宣面頰上,徐徐地說道:「你一定要忘了它,忘了這一切!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要這麼做。但你該明白,我所有努力的最終結果,必定都是為了你。」 「我什麼也不想要!」鄧宣跳了起來,道:「我只想要爹爹和妳都陪著我,只想外公沒有死,只想過回從前的日子!」 「別再說傻話了,」鄧夫人柔聲道:「答應我,用心去做好金牛宮的宮主,不要讓娘親和外公失望,不要讓你的爹爹白白犧牲。」 鄧宣沉默地注視眼前自己曾經最親的人,驀然失態地放聲笑道:「是啊,我明天就會成為一宮之主。可我能坐上這個位子,居然是用我外公和爹爹還有二叔公他們上百條的性命換來的。這把椅子,浸滿鮮血,人人想爭,最後卻莫名其妙地砸到了我的頭上!」 「所以,你更有責任把它做好!」鄧夫人莊重地說道:「金牛宮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我的手裡。你懂嗎?」她的身軀猛然劇烈一晃,從嘴角溢出深墨色的血絲,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道:「這樣,我的死才有價值─」 「娘親!」鄧宣驚呆了,緊緊摟住鄧夫人,右掌拚命地向她體內輸入真氣。 「傻孩子,娘親不能讓你難做,」鄧夫人搖頭道:「我早就為自己預備下最後一條路。現在,你還會恨我麼?」 鄧宣不曉得自己搖了多少下頭,嘶聲道:「我不恨妳,我從來就沒恨過妳!妳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鄧夫人含笑道:「我死了,這筆帳就會落到你那位冒牌舅舅的身上,這樣你才能好好活著,將金牛宮發揚光大。你一定會成為比你外公更加出色的金牛宮之主,可惜娘親看不到那一天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緩緩合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禪堂外,林熠的手按在門上頓了頓又頹然收回,低聲道:「她死了,我讓鄧宣看到真相,是否太過殘忍?」 「這不是你的錯,」隱藏在空桑珠裡的青丘姥姥說道:「你已放過她了,是她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才選擇自盡。鄧宣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擺脫陰影,慢慢獨立成熟起來。」 「他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一天之內,竟要承受那麼多成人也難以接受的打擊。」林熠歎息道:「我真擔心,他今後如何去淡忘化解這一切。」 「你還真當自己是他的舅舅了?」青丘姥姥嘲笑道:「何況,該發生的都已發生,難道你能讓一切重新開始嗎?」 「逃下昆吾山的時候,我從一個名門弟子突然變成弒師叛逆。」林熠輕聲道:「本以為世上再不會有人的遭遇比我更淒慘、更離奇。 但看到金城舞、鄧宣,我卻明白,其實,我很幸運。」 「轟隆隆─」滾滾春雷在低垂的夜空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拖曳著長長的回聲向無盡天際飄遊。 林熠蕭索的走出鄧府,門外卻遇見迎面而來的於恆。 他看到林熠,停步施禮道:「宮主,屬下正在找你。那位在長生堂養傷的年輕公子突然失蹤,派出尋找他的人至今沒有回音。」 林熠心一沉,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他偷偷離開了金陽堡?」 「沒多久,」於恆回答說:「但不像自己離開的樣子。他傷勢頗重,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走不了多遠,外面的守衛也應當會有所察覺。」 林熠心亂如麻,一揮手說:「我知道了,你再加派人手在龍首山附近搜尋。另外,邙山雙聖在哪裡?」 「他們還在金陽堡中,尚不曉得同伴失蹤的事。」於恆問道:「要不要通知他們?」 林熠搖頭道:「暫時不必,等天亮後再說。」 於恆領命去了,林熠沿著宵禁的街道,向長生堂的方向疾步而行。 的確,黎仙子重傷後,沒有可能獨自一人悄然無聲的離開金陽堡,尤其今夜宵禁,堡內戒備森嚴,沒有令牌根本出不去。 那麼又會是誰帶走了她?林熠想到楚凌宇,心裡稍稍一寬。但願是他,因著黎仙子與仙盟的關係,特意回身施救將她帶走。 他在長生堂查找了一轉,卻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夜雨茫茫,黎仙子的身影渺然無蹤,令他踏遍金陽堡內外每個角落依舊一無所獲。 豆大的雨點劈啪劈啪打在林熠臉上,推開濟世堂的大門已是深夜。 他走進屋裡,卻發現有一個黑衣人正靜靜的坐在桌邊。 老巒。他的面容被頭頂的斗笠遮擋,語氣還是那麼冷,問道:「你回來了?」 林熠運功蒸乾衣衫上的水漬,回答道:「是龍頭讓你來找我?」 老巒點頭,道:「坐。」 林熠在他對面坐下,光華一閃青丘姥姥的靈魄顯形,冷冷道:「你來得剛好,這小子正在到處找你算帳。」 老巒道:「是為了小檀?那就不必了。沒能殺死鄧宣,飲毒自盡已是便宜她了。」 「不是這事,」青丘姥姥道:「黎仙子失蹤了,是不是你的傑作?」 老巒道:「沒錯,是我幹的。她對林熠緊盯不捨,遲早會對我們造成麻煩,所以我乾脆把她解決了。」 林熠耐著性子聽完兩人的對答,轉頭逼視老巒沉聲問道:「你殺了她?」 老巒悠然道:「既然你不忍心下手,這事就由我替你辦了。你覺得有什麼不對麼?」 「很對,你做得很好。」林熠平靜地回答道:「就因為她險些識破了我的身份,你便殺了她。不愧是九間堂的首腦人物,龍頭的心腹干將。」 「你要明白,龍頭希望你能繼任金裂寒的位子,統治金牛宮。所以,金城舞的秘密,如今絕不能讓人識破。」老巒說道:「因此,我才要殺鄧宣,殺黎仙子。這麼做,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你和龍頭待我這麼好,費盡心機的掃除一切障礙,扶持我坐上金牛宮的寶座,我實在該感激你們。」林熠沒有憤怒,笑了笑說道:「你們,真把我當木偶?」 他的右手揮出一枚璇光斗姆梭,毫無徵兆的激射向老巒的咽喉。 老巒卻彷彿早有防備,在林熠出手的一剎,身形憑空從他對面消失。 林熠看也不看,掣出心寧仙劍手腕一振,幻化九點寒星,借助仙劍的特質,將昆吾派的一招九星,連珠發揮得淋漓盡致,逕直攻向窗子的虛空處。 老巒身影一閃,出現在窗口。他並不急於從腰間拔出那條軟鞭,赤手空拳面對林熠冷笑道:「不自量力,愚不可及!」左手雙指並立,在九道耀眼的銀白星光裡,尋找到仙劍真身,「叮」地一彈。 一股強大的魔氣順著仙劍,攻入林熠右臂。 林熠低哼撤步,左手以「無往不利」抓向老巒頭頂斗笠。 老巒騰身竟從林熠上方飛掠而過,右掌下按,拍向林熠後腦。 林熠仙劍朝後一挑,點向老巒掌心,身形隨之轉動如旋風飛舞,左手抓向對方小腿。 老巒左腿飛踢林熠仙劍,順勢躲過對方的左手攻招。 青丘姥姥雙手抱胸站在門口漠然觀戰,既不阻止也不相幫,好似這兩人拼得魚死網破、血灑當場,也與她毫無關係。 林熠的修為縱然今非昔比,奈何與老巒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他憑著胸頭一口怒憤招招搶攻,式式奪命,劍光掌影佈滿斗室。 可老巒宛如閒庭漫步,在狹小的空間裡遊走周旋,連衣角都沒讓林熠碰到。 兩人各有所忌,不願驚動別人,勁氣內斂,每次出手都不帶絲毫風聲。盡避打得天翻地覆,屋裡的傢俱,桌上的杯盞,居然沒有發出一點震顫響動。 青丘姥姥道:「老巒,你明知這小子把黎仙子看作寶貝,卻還下手殺了她,未免太笨了。這一下,我看你怎麼收場。」 老巒寒聲道:「若非妳多事,林熠又怎會知道?妳想借他的手收拾我,只怕沒那麼容易。」他在激鬥中話聲平穩,吐字清晰,顯然是游刃有餘未盡全力。 林熠對他們的交談充耳不聞,太炎心訣逐漸提升到「忘物還情」的境界,靈台空明一片,臉上的殺意與憤怒也蕩然無存,目光牢牢鎖定老巒鬼魅般飄舞的身影,換作一套「抱殘二十四式」配合左手的「手舞足蹈小八式」,如影隨形緊盯對方,毫不畏懼老巒高深莫測的魔功修為。 老巒冷笑道:「你的進境確實堪稱一日千里,但想殺我至少還要等三十年!」 林熠哪管他是否在奚落自己,應聲回答道:「就算再過三百年,你這條命也是我的!」 老巒悠然道:「很好,我托你吉言,一定會活著等到那一天,看你如何殺我!龍頭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希望你再接再厲,乘勢解決了青木宮。」 林熠道:「然後再讓你跟在身後去暗殺花千迭、花纖盈又或是其它什麼人?」 老巒嘿然笑道:「那就要看,到時你是否又玩心慈手軟的遊戲,逼人代勞了。再說,我要是你,怎也不會蠢到和一個修為遠勝自己的人拚命。大可倣傚處置玄冷的辦法,向龍頭討要我的人頭。」 林熠道:「承蒙提醒,但你的人頭我必須自己來取,不消麻煩別人代勞!」 老巒道:「《雲篆天策》就收在你身上。你不願做金牛宮宮主也就罷了,鄧宣我替你留下,但青木宮的人會不會殺他,就不干我的事了。」 林熠冷冷道:「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袖口驀然掠出一束五采絢光,正是南帝蕭照痕贈送的那條錦雲絲帶。 老巒哈哈笑道:「想用老南的束腰帶留下我?」身軀一翻到了窗前,揮手打出軟鞭,「啪」地擊在錦雲絲帶上,爆出一團異采。 錦雲絲帶一陣飛蕩,老巒從窗口飛掠而出,「啪」的再將窗戶合上,遙遙傳音入秘道:「具體的計劃稍後我派人送來,想必你現在是沒心思聽的,再會!」 林熠收回錦雲絲帶,如泥塑般默立良久。 青丘姥姥這時才問道:「他已走了,你還傻站著幹什麼?」 林熠長吁一口氣,徐徐道:「我要去砸酒樓的門,妳請自便。」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五章 日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1 本章字數:11691 雨還在下。 一串串水珠從屋簷如珠簾般垂落,昏黃的火燭在包間裡輕輕搖曳,四周靜謐無聲,只有林熠一口一口灌著酒。 夥計已被他趕去睡了,桌上除了酒,沒有菜。 青丘姥姥坐在一旁,悠悠道:「你是在借酒澆愁,還是在慶祝自己大功告成,如願取得了《雲篆天策》?」 林熠回答道:「我請妳自便,並沒有叫妳跟著來酒樓。」 青丘姥姥淡淡道:「要是你想不開,待會兒又跟個傻瓜似的做出什麼事來添亂,我豈不是很麻煩。」 林熠翻翻眼睛,一口喝乾酒道:「妳放心,我是個男人,做傻事還不致於要去連累妳。」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咱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你出了問題,我還會有好日子過麼?」 林熠嘿嘿笑道:「不勞妳關照,我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這條小命有多寶貴。」 「所以,為了一個女人和老巒拚命,實在是再愚蠢不過的事。」青丘姥姥道:「他雖然礙於龍頭不會殺你,但未必那麼容易放過你。」 林熠笑了笑,回答道:「妳為什麼不問問我,會不會放過他?」 「不放過又能怎樣?」青丘姥姥冷冷道:「老巒是我們這群人中最深藏不露的一個。他十分低調,很少出手,即便是雲怒塵也不願輕易得罪他。我勸你盡早死心。」 林熠問道:「老巒是什麼時候加入九間堂的,妳清不清楚他的來歷?」 「至少二十多年前,老巒就已經是龍頭的心腹了。」青丘姥姥道:「你想知道他的來歷,那只有直接去問龍頭。但別忘記,我們的規矩。」 「正因我沒忘記,才會問妳而不是龍頭。」林熠道:「可惜妳對老巒的瞭解也少得可憐。我很想扯下他的斗笠,看清楚那張臉到底為什麼不可示人!」 「我不會幫你的。」青丘姥姥道:「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意透露給別人的**和過去。我沒興趣,你最好也不要有興趣。」 「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況且也沒打算請妳幫忙。」林熠站起身說道:「想必,妳心裡也埋藏著一段難以啟齒的過去,所以才會深有感觸的這麼說吧?」 青丘姥姥不為所動,目光注視著林熠問道:「你去哪兒?」 「去酒窖,看看能不能從裡面搜出一壇夠勁道的好酒。」林熠回答說。 青丘姥姥徐徐道:「你答應過我,每天最多只能喝一斤酒。剛才那壇已經夠量,你想食言毀約麼?」 林熠歎道:「現在已經是凌晨了,對不對?我剛剛喝的,是昨天的那一斤酒。如今去酒窖拿的,才是今天的量。」 青丘姥姥啞口無言,半晌方才冷哼道:「看來你還很清醒,我是白替你擔心了。」 林熠走到門口,回頭微笑道:「原來姥姥也會替在下擔心,委實令人意外。」 青丘姥姥道:「你最好不要自作多情,別忘了替我也帶一壇上來。」 林熠哈哈一笑,心頭壓抑的悲憤與鬱悶稍解,說道:「妳若喝醉了,我可背不了。」 不理青丘姥姥的臉色有多難看,他輕輕走下樓梯。那名守夜伺候他的店小二伏在桌上,惡形惡相地打著呼嚕,沒有察覺到林熠從身後走過。 外面的雨沒有停,地上泛起濃重的濕氣,連酒窖大門的銅把手上,也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林熠打開門,舉著從樓上帶下來的油燈,走進酒窖。 「砰!」酒窖的門驀然關閉。酒樓的門窗都鎖得嚴緊,從縫隙中透入的風,根本沒有力量能合起這樣一扇厚重的木門。因此,只有一個解釋! 「啵!」手中的油燈,被一股突然湧到的龐大殺氣激得爆裂點點火星,瞬間熄滅。 酒窖裡頓時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裡,從地下、屋頂、堆積的酒罈後、關閉的木門前激射出十數道炫目的寒光,無一例外地襲取林熠週身要害。 剎那裡,彷彿在他的身周編織起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光網,兜頭繞腳將他籠罩進去。 就在油燈熄滅的一剎,林熠已判斷出偷襲自己的一共有九個人。四人持槍,兩人握刀,還有一柄長戟、一對鐵筆和一支火焰叉。 這些人顯然對他進門後可能經過的線路,進行了精確的計算,一出手就將他所有能夠閃躲的空間封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有的只是凌厲森寒的殺機罡風。 猝不及防之下,孤身一人不及拔劍的林熠,無疑會被紮成一個蜂窩,這也正是那些刺客所期望與預料的! 然而他們很快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厲害。 林熠的左手很隨意地一揚,爆出一道紫色的光團,保護住整個修長的身軀。 「喀喇喇─」光團如崩散的煙火,釋放出無數條細長耀眼的觸鬚。九名刺客的魔刃不約而同擊中光球,巨大的反彈力量將魔刃又高高震起,手臂生出難忍的麻木感覺,好像是雙手被雷電擊中了一樣。 而那些突擊而出的觸鬚掃到這些人身上,震破護體真氣攻入體內,更令他們胸口發悶踉蹌而退,衣衫上冒起縷縷黑煙。 精心設計的絕殺,旦夕之間土崩瓦解。 東帝釋青衍的「須彌芥子」符,又豈是他們可以擊碎得了的! 林熠拋開燈座,換劍在手,血光迸現連傷兩人。對方埋伏的刺客,每一個人都是身手不凡,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自己的確有些托大了,以為如今的金陽堡裡,已聚集不起對付自己的大規模力量。卻忘記鄧夫人雖死,但她苦心培養多年的那些部屬,兀自潛藏在幕後。 這樣也好,借這個機會索性一併拔除,免得將來留下不必要的麻煩。林熠心裡這麼想著,微微笑道:「這麼晚了大夥兒不去睡覺,都跑來這兒找酒喝麼?」 那名手持火焰叉的中年男子,似是這群人的首腦,怨毒的雙目緊盯林熠森然說道:「金城舞,你的死期到了!」 「我還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林熠搖頭歎息道:「走到哪裡都會有人想要我的命。你能否告訴我,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閣下心知肚明,何必我多言?」中年男子道:「沒有人會拿著靈符走路,你是怎麼發現我們埋伏在這間酒窖裡的?」 「外面的雨下好大啊,」林熠答非所問道:「你們出門的時候都忘記帶傘吧?」 中年男子愣了愣,皺眉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熠差點笑出聲來,樂於充當一回教官道:「諸位顯然還不是夠格的刺客,忘記先處理掉大堂地面的水漬,和酒窖木門上的指印。偏巧那位店小二睡得很死,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起過身了。」 他慢條斯理回答,慢洋洋拖延著時間。對方看上去還不知道青丘姥姥的存在,等這位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上古巫女到了,今晚閻王爺發的帖子上,就該另寫上九個人的姓名。 中年男子冷冷道:「好在,這已沒關係了。這間酒窖已被我用符印封閉,你已成為甕中之鱉,插翅難逃!」 「我為什麼要逃呢?稍後死的未必就會是我。」林熠不著痕跡地吸引住話題,說道:「不過我建議咱們換個地方,這兒好酒不少,萬一打碎了太可惜。」 中年男子獰笑道:「就算有再多的好酒,今晚之後你也無福享用!」 話音未落,率先發動第二波攻勢,火焰叉吞吐閃爍,三根犀利森寒的鋒刃上亮起綠色陰火,化作彈丸「呼呼呼」向林熠身前飆射而至。 林熠仙劍揮灑,激飛陰火,左手已換成一把爆蜂弩。扣動扳機,「嗤嗤」連響,射出九支弩箭。 那中年男子的火焰叉剛要攻到林熠胸口,驀然疾風掠動一束烏光鋪面而至,發覺招架不及,他急忙翻身向後上方閃躲,弩箭自動拐彎,劃了道弧線又追擊上來。 中年男子口中呼喝,左手拋出一團黑球擊在弩箭箭頭上轟然炸響,這才躲過一劫。但看到自己苦心修煉的黑球,化作片片碎屑,飄風散落,心裡不禁又疼又驚。 身旁轟鳴聲爆響,兩名刺客終究躲不過爆蜂弩的索命掩殺,血肉橫飛。 林熠暗叫一聲可惜,他的靈元仍不夠強大,只能專注靈覺選擇修為相對最弱的幾個人下手。否則這一輪爆蜂弩後,倒下的就該不止兩人。 中年男子見識過爆蜂弩的威力,厲聲喝道:「攻他左手!」飛袖拂出一道金砂,再不給林熠第二次發動爆蜂弩的機會。 頓時,各種暗器毒砂幕天席地湧向林熠,剩下的七名刺客同仇敵愾,一擁而上。 一旦短兵相接,爆蜂弩便失去發揮的空間。林熠騰身避開漫天的暗器毒砂,右手仙劍縱橫,「吭」地劈斷一柄長槍,左手以「手舞足蹈小八式」探向火焰叉,同時施展奇遁身法,閃躲去身側挑至的鐵筆。 「嘿!」中年男子低哼,他的火焰叉居然被林熠握住,借力打力盪開同伴的殘月刀。怒意湧現,火焰叉的鋒刃之上激射出三束慘綠色陰火,猶如三條碧色毒蛇噬向林熠。 林熠鬆開火焰叉,身形在中年男子的視線裡一晃而沒。三束陰火去勢不止,飛速射向從身後掩襲林熠的一名同伴面門。 那人大吃一驚,叫道:「三哥,是我!」揮刀招架,「啵啵」劈碎兩束陰火。但第三束陰火已攻到眉心。 他情急下,上身朝後仰倒,後背幾乎貼到了雙腿上。那束陰火呼呼厲嘯從眼前掠過,皮膚「嗤嗤」冒起一個個豆粒大小的血泡,頭髮緊接著燒了起來。 中年男子驚怒交加,飛快取出解藥,抹在掌心往同伴的頭上一按,熄滅陰火。 此刻林熠已陷入另三名刺客的圍攻中。 這些刺客似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每一招都抱著玉石俱焚的念頭死拼林熠。 他利用奇遁身法,始終努力繞轉到七名刺客的側端,這樣實際上需要面對的敵人,通常只會是一到兩個。但他的身法盡避空靈迅捷,酒窖的空間卻實在狹小了些,只要身形略一停頓,其它刺客就會在第一時間蜂擁而至,再次將他圍困。 這時林熠才是面臨最危險的境地,而他猶如一羽海鳥乘風破浪。他撲向席捲過來的一道巨浪,然後一飄身迅速脫離,再迎接下一道巨浪無情的洗禮。 雙方的血戰幾乎沒有一瞬是在靜止中度過,每次交手都是生與死,在一線之間的親吻。 林熠卻漸漸忘卻了生死,甚至忘記了隨時可能會趕來的青丘姥姥。 天地中只有他和他的劍,面迎著七名強敵。 「吭!」心寧仙劍將一名刺客連人帶槍,劈裂成兩半,對手又減少了一人。 但他的這一劍,也幾乎凝聚了全部的心神和功力,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身側的破綻,一柄長戟的殘月刀刃劃過腰際,拉開一條三寸長的血漕。 受傷了。從腰部傳來的火辣辣痛楚感覺,讓林熠更加清醒。 六名刺客的身影,清晰地映射在自己清澄如鏡的靈台上,每個動作都彷彿徐徐的回放在腦海裡。 他忽然想起無涯山莊的那座花樹林,還有懷裡珍藏的兩截斷枝。 天道自然,真正強大永恆的不是他的人,也不是手中的劍,而是一顆能夠融於自然的心! 東海的波濤在他腦海裡浮現,日沒月升,何其壯觀,卻從無執著,與世無爭。就像那位修剪花樹的老翁,當他心中沒有了敵人,他便是無敵的! 放下執著,順應自然。林熠的心頭驀然欣喜地湧起一縷奇妙的感悟,明白到南帝蕭照痕那句話中的真諦─「你的心中有太多的敵,你的劍也太凌厲了些。」 原來如此,林熠的嘴角綻露出一絲歡愉飄逸的笑意。 耳邊響起中年男子怒聲的低喝:「死到臨頭你居然還能笑出來!」 為什麼不能笑呢? 林熠剎那間宛如換了一個人,全身強勁犀利的殺氣驟消。在他眼裡,不再有敵人的影子,而只有天上的雲,海中的月,還有那座花樹林─從這刻起,他的仙心修煉也終於踏上了散仙之境。強的不止是劍與身,更是仙心與元神。 也許這種體悟暫時無法顯露出立竿見影的效果,但當他捅破這層窗戶紙後,從窗外透入的光芒已足以令他炫目。 只是,他是否還有機會推開這扇窗,悠然地打量外面那嶄新的世界,直至有一天能走出禁錮他的屋子,邁向更廣闊無垠的縹緲虛空? 「唰!」他一劍挑向一名執槍刺客的肩頭。那人側身避讓,仙劍貼著胳膊走空。 林熠身前頓時門戶大開,在這名刺客的眼中形同一馬平川的沃土。 那名男子大喜過望,揮動長槍插向林熠的胸膛。 然而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而他的槍又太長,於是不免需要一點收槍調整的時間。 可就在他自以為成功在望的時候,背心一涼,胸口的衣衫破裂,露出心寧仙劍冰冷的劍尖。 他難以置信地大吼一聲,隨著林熠仙劍一收一抖,魁梧的身軀向右側旋轉倒下,卻忘不了最後說上一句話:「你的劍,會拐彎─」 會拐彎的劍也是劍。人是劍,心是劍,天地萬物俱是劍。當南山老翁拿起鐵剪,修剪花草的時候,有誰敢說,他拿的不是一柄可以刺破山嶽滄海的劍?! 惟心所在,一切是劍。 林熠很想告訴這名刺客他剛剛參悟的道理,可惜那人已不可能再和他一起分享這寶貴的心得。 剩下的五名刺客悲憤更熾,不顧一切地撲來,再次將林熠淹沒入驚濤駭浪中。 他們的戰鬥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由於人數減少而得到更大的發揮空間,避免了相互的影響羈絆。 在中年男子的不斷呼喝指揮之下,像風車一樣地轉動,將林熠牢牢盯死在陣中。 終於,有一個好聽的、冰冷的嗓音忽然響起道:「差不多了,讓我送你們上路吧!」 青丘姥姥出手了。對於她的「靈魄閃遁」而言,緊閉的酒窖根本不能阻擋她虛幻空渺的身影。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她一直等到現在才現身。 她的靈魄化作一道紅色的光束,一如林熠的錦雲絲帶般,纏繞上一名刺客的身子。 刺客全身僵硬,像中了定身術突然凝固不動,臉上驚駭的表情永遠被定格住。隱約中魂魄離體而出,融入殷紅的光束。 青丘姥姥鬆開刺客,無聲無息地再攀附上第二個獵物。 中年男子色變道:「元神出竅,吸靈吮魄,快閃!」 林熠歎息道:「被她老人家瞧上的獵物,往哪裡閃?」 四名刺客接二連三地頹然倒地,中年男子呆若木雞怔怔望著自己的同伴,顫動的嘴唇吐不出半個字。 「砰砰砰砰!」地上又多了四具失去魂魄的屍體,青丘姥姥收身在林熠側旁,漠然道:「留你一條狗命,告訴我你們還有多少人,巢穴在哪裡?」 中年男子神色慘然,回答道:「在下技不如人,不能替兄弟們報仇,卻也不會再出賣其它兄弟!」說罷低低一哼,嘴角逸出黑血。 林熠道:「閣下是條漢子,還有什麼要交代麼?」 中年男子搖頭道:「不用。我們雖然失敗了,但我們的人絕不會放過你。我在黃泉路上等著─」身子一晃,緩緩軟倒。 「悍不畏死,」林熠苦笑道:「看來以後我真的麻煩大了。」 「不過是一幫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蠢材。」青丘姥姥不以為然的反對說。 林熠搖搖頭,說道:「稍後找人把他們埋了,可惜墓碑沒辦法寫上他們的名字。」 青丘姥姥道:「何必那麼麻煩,我來解決他們就是。」彈指射出幾點星丸,打在這些刺客的身上呼地燃起熊熊火焰,片刻將他們的屍體燒成灰燼。 林熠明白,她這麼做是不願意有人能從那幾個刺客的身上,發現到有關的痕跡。 「還想繼續喝酒麼?」青丘姥姥的話裡含著譏笑的意味,說道:「或許從這些酒裡,都能夠聞到金陽堡今晚滴血的味道。」 林熠一言不發,猛然拍開一罈酒的封泥,雙手捧起灌入口中。酒汁順著嘴角不停灑落,把胸口的衣襟染濕了一大片。 「啪!」他重重將空空如也的酒罈摔碎,沉聲道:「今天的量到了,走吧!」 青丘姥姥隱入空桑珠,林熠走出酒樓,雨勢小了許多,街道上一片泥濘。 青丘姥姥道:「我要去一次纖塵禪院,你隨意吧。」說著靈魄離開空桑珠,光影一閃,消逝在淒迷的雨夜裡。 濟世堂門前,鄧宣孤獨地站在那裡。 對面的街道邊,太陰四聖率領的爆蜂弩隊,警惕地關注著周圍動靜。 他看到了慢悠悠順著小巷走過來的林熠,目光複雜卻並沒有挪開。曾經那雙明朗的眼眸,已在一夜之間變得沉重。 「你找我?」林熠迎上他,在門口停住腳步問道:「為什麼不進去?」 「不用,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就走。」鄧宣淡淡地拒絕道:「你到底是誰?小檀臨死之前要我小心你,為什麼?你冒充我的舅舅,為什麼?」 「這可遠遠不止一個問題,」林熠微笑道:「既然你不願進去,那就陪我沿街走走。」 鄧宣沒有說話,默默跟在林熠身後。 望向東方的夜空,林熠喃喃地低語道:「天快亮了,一夜的風雨也終於該停歇了。」 「你受傷了?」鄧宣這時才注意到林熠後腰上一灘殷紅的血跡,出聲問道。 「一點小傷。」林熠輕描淡寫回答道:「很遺憾,我無法告訴你,我從哪裡來,又將會到哪裡去。但假如有一天,當你再看到金城舞的時候,那一定是他本人。而我,早該已像一滴水珠,重新溶回了大海。」 鄧宣收攏拳頭,低聲問道:「你真的要走?」 林熠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也許今後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但你可能認不出我是誰。我很抱歉,沒有能夠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可是,對於你,自始至終我不曾有過一絲傷害的念頭,盡避結果是你傷得最重。」 鄧宣咬咬牙,輕聲道:「你們都在說不想傷害我,可我真不知道,你們做的事情,究竟是在幫我,還是在害我?我也不清楚,到底該不該恨你們?但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會??懷念。」 「不錯,懷念,我也會的。」林熠悵然道:「我很希望,你還會是我最初認識的那個鄧宣。然而經歷了許多事,我明白這已不可能。 但願,你還能保持那顆火熱而憧憬的心,莫讓太多的血腥覆蓋。」 鄧宣扯出一絲苦笑,回答道:「你認為這還可能麼?」 「上天賦予我們各司其職的使命,就要我們擔負起各自不同的苦難與痛楚。」林熠緩緩說道:「再黑的夜,也有星辰閃耀,教我們不會迷失歸去的路途。」 鄧宣沉默半晌,問道:「我該稱呼你什麼?」 林熠微笑著說道:「這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是麼?如果你還願意將我看作朋友,那就記住我們最初相逢的酒樓。也許有一天,我還有機會請你去那裡喝酒。」 鄧宣停住腳步,街道已到盡頭,遠方風雨盡收,一輪朝陽從地平線下躍然而出,露出黎明第一線的曙光,驅散去大地壓抑許久的黑暗。 他站到林熠身邊,想起朋友之間離別時常常會說的兩個字:「珍重!」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六章 護花使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1 本章字數:11970 天亮了,楚凌宇睜開眼望向屋外的院落。 屋簷上,一滴滴晶瑩的水珠緩緩墜落,濺在青石階上滴答輕響。春光明媚,鳥語啾啾。 這是一間普通的客棧。楚凌宇客房西首的圍牆外,依稀可以聽到早起的小販正在叫賣,被狗吠聲驚醒的嬰兒,正在大聲地啼哭。 「梆梆梆梆─」急促野蠻的敲門聲響起,不用問,花纖盈到了屋外。 青木宮小鮑主今天沒有用變音丸,於是,整間客棧都有幸,聽見她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快起床啦,大懶蟲!」 大懶蟲?楚凌宇閉上眼睛苦笑。這丫頭,十足就是一個讓人退避三舍的小敝物。可自己還要亦步亦趨地跟隨保護。 天知道,她那看似正常的的小腦袋瓜裡,還會蹦出些什麼不可理喻的念頭? 打開門,花纖盈穿戴整齊滿臉都是光采,急沖沖道:「趕緊洗漱,我們出門。」 楚凌宇皺眉道:「一清早妳又打算拉我去哪兒?」 花纖盈道:「我剛打聽過,城裡有一家老姚記的肥腸粉十分有名,我想去吃。」 老姚記肥腸粉,如此一個小小的請求,對於曾誓言嘗遍千家萬店、千盤萬碟的花纖盈來說絕不過分,楚凌宇沒辦法反對,不過,他有點懷疑! 肥腸粉攤子就設在街頭,十幾張又黑又髒的桌子被人塞得滿滿的,空氣裡飄浮著熱騰騰白濛濛的肥腸粉味道。 「這麼髒?」花纖盈盯著路邊豎起的「老姚記」招牌半天,半是失望,半是猶豫地咕噥道。 「有時候,真正美味的小吃,都藏在街頭巷尾不起眼的地方。」楚凌宇道:「如果妳覺得髒,我們可以換一家乾淨的地方吃早點。」 「偏要嘗一嘗它,」花纖盈一咬貝齒,下了莫大的決心說道。 剛好有幾位食客起身離開,她三步並做兩步,搶上前去正要坐下,忽然又從袖口裡掏出絹帕小心地擦拭長凳。很快,潔白的絹帕上滿是黑乎乎的污垢。 「老闆,來兩碗肥腸粉,要大碗的!」花纖盈一面招呼一面坐下,剛想把手肘撐到桌面上,又像觸電似地猛縮回來。 楚凌宇一笑,在她身邊落坐。 花纖盈不滿地哼道:「你笑什麼笑?」 楚凌宇悠然問道:「我猜想,妳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吃飯吧?」 「那當然,」花纖盈回答道:「不過偶爾換換口味,感覺也還不錯。」 「和妳商量一件事,」楚凌宇稍稍壓低聲音,說道:「妳是不是該回青木宮了?」 花纖盈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瞪,道:「你好像很想把我甩了,真當我是個累贅不成?」 「當然不是,」楚凌宇違心地道:「金牛宮昨日一戰後,與青木宮勢同水火,應該不會再逼妳嫁給鄧宣了。妳出來這麼久,也應盡早回去,免得令尊令堂擔心。」 「那你呢?」花纖盈拿起一雙竹筷擦了又擦,遞給楚凌宇問道。 「我要再去一次金陽堡,」楚凌宇毫不隱瞞地道:「邙山雙聖和黎仙子都還在那兒,我不太放心,需把他們接出來。」 「好啊,我猜得沒錯。」花纖盈眼圈一紅,叫道:「你果然是急著要去找黎姐姐!」 這是哪跟哪兒啊?楚凌宇再木知木覺,也聽得出話裡的酸味,簡直比端州府特產的陳年老醋還厲害。他的腦袋更大了,越發決心要盡早和這位青木宮的小鮑主分手。 「妳別誤會,」他耐心解釋說:「她是我一位好朋友的朋友,所以我不能丟下不管。」 「那我和你一起去,」花纖盈眨眨眼,說道:「黎姐姐也是我的朋友。」 「不會吧?」楚凌宇感覺自己沒吃就已經飽了:「妳知不知道,一旦金牛宮的人發現妳的蹤跡,勢必不會善罷罷休。何況,妳至少也該回家報聲平安。」 「有你楚少俠在,我怕什麼?」花纖盈道:「昨天姑奶奶他們都見到了我,自會把消息傳回青木宮。晚幾天回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楚凌宇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萬一黎仙子和邙山雙聖有事,楚某一人孤劍很難護得周全。」 「我曉得,」花纖盈癟嘴道:「你就是討厭本小姐,一門心思想把我送回青木宮好早些解脫。人家不過是想在外面多玩幾天,又有什麼錯了?」 這幾天裡,她已經摸透了楚凌宇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耍賴無用,委屈有理。 果然,楚凌宇退讓道:「好吧,妳和我一起去金陽堡就是。不過有三個條件,妳必須答應,否則咱們一拍兩散,只當沒說。」 花纖盈的笑顏一閃而過,卻故意不依不饒道:「婆婆媽媽,答應就答應,什麼條件,你盡避說。」 大懶蟲,婆婆媽媽,自己的形象竟是墮落至此麼? 楚凌宇心裡哀歎,說道:「第一,去過金陽堡後,妳立刻回家不准在外逗留;第二,一路上不准惹事,必須聽話;第三,不准哭。妳答不答應?」 花纖盈爽快道:「只要你肯帶我去金陽堡,其它的事咱們都好商量。」 楚凌宇知道她又再耍滑頭,堅持道:「明確說,妳是否答應?」 花纖盈咬咬櫻紅的小嘴唇,委委屈屈垂下頭道:「本小姐答應就是,干麻這麼凶?」 「我哪裡凶了?」楚凌宇此刻終於發現,其實自己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閉上嘴巴,少說話。 好在,夥計將兩碗熱氣騰騰的肥腸粉端了上來,花纖盈的注意力也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唔,真香─」她皺起小鼻子用力吸了吸讚歎道,提起竹筷卻又停住,驚訝地問道:「為什麼我們兩人的碗裡,會比別人多出一個煎蛋?」 「原因很簡單,這裡的姚老闆是我的朋友。」楚凌宇回答說。 當然,他不會告訴花纖盈,這位姚老闆其實最初是林熠的朋友。而當日自己為了追查林熠的行蹤,才會由此結識。 「才多一個煎蛋,那麼小氣?」花纖盈的口風立刻馬上掉頭,來個一百八十度大拐彎,嗤鼻道:「他的生意那麼好,一定賺了不少錢。」 「說了妳也不信,」楚凌宇答道:「據我所知,他是方圓三百里內最富有的人。城外的莊園,城內的酒樓、錢莊、賭場青樓,至少有一半生意控制在他的名下。當然,比起青木宮的家業,他或許又算不上什麼。 「但這些,都是他三十年間白手起家,一磚一瓦地掙起來的。」 「你說的姚老闆,就是站在湯鑊後頭,腰裡繫了一條油黑圍裙的瘦男人?」花纖盈抬起頭不可思議的問道:「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個土財主。」 「人不可貌相,」楚凌宇微笑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像妳這樣驚訝。」 花纖盈道:「他修為很高吧,為什麼要在這裡賣粉?我要是他,早不幹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仙術魔功,」楚凌宇道:「這也不是我們交朋友的標準。他小時候就是擺肥腸粉攤子養活弟妹和寡母。 後來掙了錢,卻還是寧願天天早上在這裡賣粉。「「為什麼?」花纖盈詫異道:「他有怪癖?」 楚凌宇微笑道:「對他來說,是否富有並不是重點,他甚至依舊與人計較每一塊銅板。但如果朋友有難,讓他把命搭上,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妳注意到嗎,他行走時左腳有些瘸?那就是他早年為一個朋友拚命時,被人打斷筋骨留下的後遺症。」 「這才是真正的男人,」花纖盈眼睛亮了起來,忽然壓低聲音問道:「如果有一天我有麻煩了,你會不會也像他那般為我拚命?」 楚凌宇一時語塞,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會順桿就爬。 他避重就輕道:「只要青木宮的小鮑主願意,隨意振臂一呼,肯為妳拚命的人,便能從這兒排到城門口,又有誰敢找妳的麻煩?」 「真有你說的那般威風麼?那你楚少俠還會跟著我麼?」花纖盈氣道:「金牛宮、神霄派,還有那些劫持我的人,找我麻煩的人還少麼?再說別人願不願意為我拚命,干本小姐什麼事,我問的是你。」 楚凌宇埋頭,一口把整個煎蛋,塞進嘴巴裡,因為他實在不曉得怎樣答題才算過關。 花纖盈繃著小臉一根根地挑著肥腸粉,還好解圍的人來了。 「姚老闆過來了,」楚凌宇大鬆一口氣低聲道:「妳和他打招呼時,先叫上一聲「姚大哥」。另外,絕不要提他瘸了的左腿。 他最恨別人說自己是殘疾。「姚老闆用一塊發黃的麻布擦著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在楚凌宇身邊拉了條長凳坐下,問道:「小楚,有一陣子沒見你來了。」 楚凌宇放下筷子,道:「姚大哥,你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只怕大嫂在家連數錢都數不過來了。」 姚老闆笑笑,朝花纖盈一抬下巴問道:「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吧?」 花纖盈笑盈盈道:「你好,姚大哥,我姓花,是楚大哥新認識的朋友。聽楚大哥說,你的腿曾經被人打斷過,現在不要緊了吧?」 楚凌宇尷尬地狠狠咳嗽,奈何花纖盈的聲音實在太清脆響亮。 他比任何時候都後悔,不該畫蛇添足提醒花纖盈避諱姚老闆的左腿。這個小丫頭從來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更不明白什麼是人情世故。 姚老闆愣了愣,視線從楚凌宇的紅臉轉到花纖盈的笑臉上,回答道:「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有勞公子關心。」 「這樣啊,」花纖盈故意一皺眉,說道:「我本來想送給姚大哥一瓶「枯木逢春丹」,替您醫好左腿。現在好像有點多此一舉了。」 姚老闆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枯木逢春丹,公子是青木宮的人?」 楚凌宇道:「姚大哥,她就是青木宮的小鮑主花纖盈。」 「聽說過,小鮑主最近聲名遠播啊。」姚老闆沖花纖盈一笑。 「姚大哥,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金陽堡的消息?」楚凌宇拜託道。 姚老闆點點頭,站起身拖著左腿慢慢消失進入一條巷口。 花纖盈問道:「他去哪兒?」 「當然是幫我去打探金陽堡的事。」楚凌宇回答說。 「這我知道,」花纖盈疑惑道:「可龍首山離這兒少說也有五六百里,昨天我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他能那麼快就打探到?」 「他有他的辦法。」楚凌宇道:「妳等著看就是了。」 可花纖盈還沒等到姚老闆回來,就看見街上走過的一群人,小鮑主立刻把頭埋進湯碗,一口接一口往嘴巴裡猛塞肥腸粉。 楚凌宇望過去,與那群人中為首一名老者的目光不期而遇。 老者停了停步履,轉而向楚凌宇和花纖盈走過來。 花纖盈心中痛哭不止,為什麼今天早上自己要偷懶沒有易容呢?都怪身邊的這個笨蛋,帶著他,自己原以為可以不用害怕任何人找茬,可他為什麼偏偏要去看那隻老貓,真是倒霉透頂。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抬起頭,俏臉泛起燦爛的笑容道:「三爺爺,早上好!」 花千夜,青木宮三木七花中性情最古板執拗的一位,花千迭的第三個嫡親兄弟。 他昨天率領一路青木宮人馬殺入金陽堡,惡戰半日後不得不狼狽退出,手下部屬死傷頗重,不得不在此地稍作修整。可世界偏就這麼小,早上剛出門想去打探一點消息,就在街邊遇見了楚凌宇和花纖盈。 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但看在花纖盈的面上,楚凌宇還是起身客氣地招呼道:「花三先生,沒想到我們在這兒遇上了。」 花千夜上下掃視楚凌宇兩眼,抬手抱拳道:「多謝楚公子這些日子照顧盈兒,希望她沒有給閣下添麻煩。」 「三爺爺,」花纖盈嬌嗔抗議道:「聽你的話,好像盈兒是愛惹麻煩的人似的。人家這幾天和楚公子在一起,不知有多乖多老實了。 你說是不是,楚大哥?」 楚凌宇乾咳一聲,含糊其詞道:「花三先生言重,楚某可當不得一個「謝」字。」 花千夜聽花纖盈對楚凌宇稱呼親暱,眉頭皺得更緊,問道:「老夫可否問上一聲,楚公子帶著盈兒這是要上哪裡去?」 「楚某打算再去一次金陽堡,探聽幾位朋友的下落。」楚凌宇回答說。 「金陽堡,」花千夜目光凝注楚凌宇問道:「楚公子要帶盈兒去金陽堡?」 楚凌宇道:「楚某原僅是要照料花小姐一時。不過既然在此遇見花三先生,正可麻煩閣下護送小鮑主回返青木宮,楚某也可卸下千斤重擔。」 花纖盈一聽立刻叫道:「楚凌宇,你說話不算數!罷才咱們可是約定好了的,你要和本小姐一起上金陽堡找你的朋友。怎麼一見我三爺爺,轉眼便變卦了?」 楚凌宇正顏道:「我原先擔心妳獨身一人路上出事,才答應偕妳前往金陽堡。可如今有花三先生照料小鮑主,自不再需要楚某多事了。」 花纖盈固執道:「不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答應過我,就不能耍賴!」 花千夜低哼道:「盈兒,耍什麼小孩子脾氣,和我回宮!」 「不回,不回,我就不回!」花纖盈跳起身,說道:「你們逼我,我偏不幹!」 兩人的爭執,頓時引來周圍數十道好奇的眼睛關注,花千夜愈發惱火,耐住性子警告道:「由不得妳,妳想逼老夫用強麼?」 花纖盈心一寒,這位三爺爺軟硬不吃不假辭色,是她在青木宮中,少數害怕的幾個長輩之一。 她緊緊抓住楚凌宇的胳膊,軟語哀求道:「楚大哥,你勸勸我三爺爺好不好?讓他答應我,陪你在外面多玩幾天,然後再回去。」 楚凌宇生出猶豫。他自然也希望花纖盈能隨花千夜回返青木宮,自己便能早日結束使命。然而,看到面前這個小泵娘眼圈紅紅,楚楚可憐,竟是不忍再趕走她。 花纖盈是何等的鬼精靈,察言觀色,神態立時多添幽怨,香肩聳動珠淚欲墜不墜,半真半假傾訴道:「宮裡又無聊又冷清,就像坐牢一樣,讓人難受死了。楚大哥,無論你說什麼盈兒都答應你好不好,你就幫我求求三爺爺,讓他老人家自個兒先回去吧!」 這丫頭眼眶裡的淚珠滾來滾去下足了功夫,當真一點不比楚凌宇打坐運氣輕鬆。 楚凌宇千怪萬怪,只能怪自己太男子氣,暗歎道:「我實不宜和女孩子打交道。換作林熠,或許早就一抹頭溜走了,絕不會再蹚這潭混水。」 他遲疑一下,說道:「花三先生,你看如何?」 對花纖盈擺弄淚匣收放自如的技巧,花千夜自她小時候起領教過不知多少回。假如眼前陪著花纖盈的不是楚凌宇,而換作另外一個人,他也許會考慮答應。但楚凌宇何許人,正道俊彥,名門子弟,要他放任花纖盈和這人在一起,豈不是見鬼? 而且小丫頭的模樣分明對楚凌宇依戀有加,那更是萬萬要不得的。他於是搖頭道:「楚公子,敝宮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楚凌宇心道:「你當我想多事麼?」含笑說:「花三先生,小鮑主畢竟已經成人。有些事她既有自己的主張,還是莫要強迫的好。」 「哼!這是她的主張還是你的主張?」花千夜抬手突然抓向花纖盈,低喝道:「走,跟我回宮去!」 花纖盈早就提防著這招,花千夜手一動,她立刻縮到楚凌宇身後叫道:「楚大哥,救我呀!」 花千夜一擊不中,手劃弧線繞過楚凌宇再次抓向花纖盈。 楚凌宇胳膊一抬,迅捷無比握住花千夜的右手勸阻道:「花三先生,有話好好說。」 花千夜掙脫楚凌宇的手,嚴聲厲色地喝道:「楚公子,你慫恿盈兒離家出走,阻撓老夫帶她回宮,究竟意欲何為?」 這個黑鍋背得大了。楚凌宇禁不住也生出怒氣,冷冷道:「小鮑主是楚某的朋友。任誰想逼迫她做自己不願做的事,都需先過楚某這一關!」 花纖盈心花怒放,藏在楚凌宇身後朝花千夜做了個鬼臉。 花千夜愈加惱怒,嘿然道:「只怕你別有居心!盈兒天真無知,受你引誘。可惜老夫沒那麼好打發!」 「吭!」整齊劃一的金石鳴響,站在花千夜背後的十餘名青木宮部屬齊齊掣出魔刃,向著楚凌宇虎視眈眈。 自從認識花纖盈,這架就打得一場比一場沒來由。 楚凌宇蹙眉道:「花三先生,你真想對楚某出手?」 話說到這分上,花千夜也已騎虎難下。何況他昨天在金陽堡鎩羽而歸,心情惡劣,此刻再無迴旋餘地,鼻子裡重重哼道:「久聞楚公子大名,老夫正想領教高明!」 雙方劍拔弩張,花纖盈卻一聲不吭。在她想來,以楚凌宇的修為,花千夜未必能傷他。而楚凌宇謙謙君子,為這事也不會真傷了自己的三爺爺。 不過雙方一動手,卻正好試探出楚凌宇會不會為自己拚命。所以她不但不勸,相反嘴角掛笑,禱告雙方趕緊動手。 果然楚凌宇微笑道:「楚某本不願和閣下過招。但花三先生既放下了話,咱們就點到為止,切磋幾式。」 花千夜冷喝道:「那老夫便得罪了!」並不亮出背後的仙劍,探手一式「燃木神爪」攻向楚凌宇的左肩。 楚凌宇坐在長凳上,好整以暇一動不動,右手拿的竹筷,輕輕上挑隱制花千夜脈門。 花千夜招式一變,中途沉肘抓向竹筷。 「砰」的一團事物飛電般撞倒,擊在花千夜手臂上,將他的燃木神爪震偏九寸「喀喇喇」插進桌面。隨即「轟」的一聲,整張桌子碎裂成塊,碗筷湯汁灑落一地。 花千夜收身打量,一個黝黑精瘦、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繫著圍裙,正叉腰冷冷瞧著他。飛出手擊中自己的,居然是一塊麻布。 花纖盈看呆了,低聲問道:「楚大哥,你不是說姚大哥沒有修煉過仙術魔功麼?」 楚凌宇笑道:「我只是說,認識的朋友未必個個都有很高的修為,可沒說姚大哥也在此列。事實上,他很強。」 花千夜沉聲問道:「閣下是什麼人,為何要出手多事?」 姚老闆慢悠悠走過去撿起麻布,回答道:「小楚和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花千夜狠狠瞪了花纖盈一眼,道:「才出來幾天,妳認識的朋友可真不少啊。」 花纖盈哀求道:「三爺爺,你先走吧。盈兒過兩天一定自己回家。」 花千夜不理她,喝令道:「來人,把這攤子砸了,帶小鮑主回宮!」 姚老闆徐徐道:「你想砸場子?」 花千夜嘿嘿冷笑道:「閣下若是怕了,就趕緊閃到一旁,莫再多事!」 姚老闆淡淡道:「我活了五十餘年,險些死過六回,偏就學不會一個「怕」字!」 楚凌宇起身道:「姚大哥,這是我和青木宮的事,你別管了,讓小弟自己處理。」 姚老闆搖搖頭,說道:「小楚,你看不起姚大哥麼?我別的沒有,卻有兄弟,有義氣!誰要動我的朋友,就讓他先問問我姚人北答不答應!」 花千夜頷首道:「好,老夫今日就看你,如何管我青木宮的閒事?」 話音一落,就聽有個夥計高聲喊道:「兄弟們抄傢伙,有人要砸姚大哥的攤子!」 坐著的食客,街上的商販乞丐,巷子裡曬著太陽的老頭老太,隨著這聲吶喊,風風火火地從四面八方湧向老姚記。手裡提的武器〈如果那也能叫做武器的話〉五花八門,菜刀、桿面杖、鋤頭、扁擔,甚至還有一位,手上舉的東西,花千夜看得一呆,竟然是修腳用的小刀! 他想笑笑不出,自己怎會一下子得罪了半座城的人?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七章 姚大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2 本章字數:12024 洶湧的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將老姚記圍得水洩不通。花千夜和他的十餘個手下,宛若汪洋裡的一艘小船,淹沒在憤怒的驚濤駭浪裡。 這些人,分明都沒有絲毫修為,甚至連粗拳陋腿也不會。但只是那個夥計喊了一嗓子,他們便不分男女老幼,不顧一切地聚集到一處。 難道他們僅憑血肉和勇氣,就可以來捍衛他們心中的大哥麼? 什麼是老大,他就是老大;什麼是兄弟,這就是兄弟! 花纖盈的眼睛前所未有地發亮,剎那間,姚人北在她心底的形象起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半城人馬,一呼而至。花千夜的眉頭擰成了一堆,他縱然再心狠手辣,也無法一口氣斬下這麼多的人頭。 原來,萬千平民匯聚成的洪流,竟可以如此驚人,如此浩大! 姚人北緩緩道:「你是花小姐的三叔公,我不為難你。趕緊離開這兒,今後我也不想再見到閣下。」 「姚人北,算你狠!」花千夜沙啞道:「不過,今天這些幫過你的人,老夫遲早都會把他們的腦袋送到閣下的府上!」 姚人北冷冷道:「你要挾我?那姚某只好先把你們全部留下!」 花千夜哈哈笑道:「你有這本事留下老夫麼?就算你可以,這事也會很快傳到青木宮。到時候死的,就不止這麼點人了。」 「格老子的,敢威脅姚大哥!」一個上身**肥肉發顫的屠夫,揮動斬肉刀叫道:「老子今天非把你個龜兒子給剁了!」 「對,剁了他!」周圍群情激憤,連算命的瞎子都睜開眼睛大聲叫嚷。 花千夜理都不理,微微冷笑望著姚人北。 姚人北緩緩道:「你我對決一場。贏了,姚某不問小鮑主的事;輸了,把人留下!」 「老夫為什麼要答應你?」花千夜回答道:「不想牽累別人,就讓盈兒跟我走!」 「三爺爺,」花纖盈從楚凌宇的身後走出,說道:「盈兒和你回去!」 花千夜點點頭道:「楚公子,姚老闆,盈兒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還想阻攔麼?」 楚凌宇第一次向花纖盈露出讚許親切的微笑,因為他明白,花纖盈這麼做是為了不讓自己和姚人北為難,更不願拖累這些無辜的平民。 他說道:「如果妳不願意,楚某一劍在手,定能把妳帶出這裡!」 花纖盈搖頭笑了笑,道:「謝謝你,楚大哥。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盈兒真的很開心。我原本想陪你去金陽堡找黎姐姐,如今是不成了。你說得對,離家這麼久,我也該回去了,免得讓爹爹和娘親擔心。」 楚凌宇點點頭,道:「以後妳有什麼事,只要傳信過來,我一定替妳辦成!」 花纖盈甜甜一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只楚大哥往後別忘了還有我這個小妹子就好。我雖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可都不是故意的。」 楚凌宇沉聲道:「我不會忘,妳是天底下楚某認識的最可愛善良的小妹子。」 「還有我,姚大哥。」姚人北說道:「妳是青木宮的小鮑主,平時也缺不了什麼。但萬一有了難事,就來找我!」 「姚大哥,我記住了。」花纖盈道:「我還會來看你的!」 「盈兒,該走了。」花千夜一刻也不願在這鬼地方停留,出言催促道。 「等一等,」花纖盈從袖裡取出一個瓷瓶,走到姚人北身前道:「這裡面是七顆枯木逢春丹,把它碾成粉,半敷半服。一個月後,你的腿就能肉骨重生,斷裂的經脈也能續長。到時候,便不用擔心別人再取笑你啦。」 姚人北接過瓷瓶,道:「妹子,姚大哥也送妳一件東西。」取出一方玉玦低聲說道:「如果想找我,就默運真氣喚醒玉玦,把想說的話輸入裡頭。然後把它拋入水中,我很快就會知道。」 花纖盈展顏淺笑道:「這麼有趣,那我就不客氣啦,姚大哥。」 花千夜上前一把抓住花纖盈道:「話都說完了,還不走磨蹭什麼?」 姚人北眉宇一揚,銳利的眼神射入花千夜心底,漠然道:「閣下今日結下的梁子,他日姚某必有厚報!」 花千夜避開視線低喝道:「走!」拽著花纖盈擠出人群。 花纖盈邊走邊回頭,向楚凌宇和姚人北招手道:「再見。以後再見!」 姚人北手握瓷瓶,低低道:「真是個好女孩,可惜了,生錯人家。」 楚凌宇歎息道:「是啊,她總算走了,可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花纖盈被拽出人群,嘟起小嘴再不說話。 花千夜明顯可以感覺到背後無數敵視的目光,他加快腳步回返暫居的客棧,只想盡早離開。 誰知花纖盈進了屋卻不肯走了,嚷嚷道:「我要洗澡!」 這時花千夜也終於有了與楚凌宇一樣頭大的感覺,皺眉道:「大白天的洗什麼澡?等回到青木宮,妳愛在香泉溫浴裡洗多久,就洗多久。」 「我不幹!」花纖盈拿出撒嬌絕技,晃著花千夜的大手道:「人家剛剛在老姚記待了那麼久,現在身上一股肥腸粉的味道,不信你聞聞。這讓我怎麼好意思回宮見我爹、我娘?」 「那種地方是妳該去的嗎?」花千夜無奈道:「好吧,我這就要店小二給妳燒熱水洗澡,總可以了吧?但妳別乘機耍花樣,想偷偷溜走再去找那個楚凌宇。」 「人家哪有你那麼多心眼?」花纖盈嬌嗔道:「就是想洗得乾乾淨淨,別讓爹媽和爺爺見了心疼嘛。」 拿出花千迭這柄尚方寶劍,花千夜徹底失語。但他對這個孫女不可謂不知,搬了把椅子親自守在浴室外,心裡恨恨道:「臭丫頭,妳幾世修來的福氣,居然讓三爺爺替妳看門。再要逃跑,對得起誰?」 片刻後,屋裡響起水聲,花千夜心安稍閉目養神。可這水聲不停,過了一會兒從門坎裡滲出一灘水漬,似是漫出了屋子。 花千夜隱隱感到不妙。然而裡面既然是女孩兒家在洗澡,就算他是長輩也不能功透雙目肆意往裡打量。趕緊起身叫道:「來人,快找個老媽子來!」 偏巧這客棧的老闆娘外出買菜,等了半天,眾人才從街上強拉來一個中年婦人。 花千夜心急如焚,運功震斷門閂,道:「妳趕緊進去瞧瞧,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婦人戰戰兢兢推門進屋,尋摸半晌,出來莫名其妙地道:「裡面什麼都沒有啊。」 花千夜大驚,推開婦人,衝進屋子。 大多半人高的澡盆,果然空蕩蕩不見花纖盈的蹤影。 在浴盆側面離地不到兩寸的地方,被人用指力鑿出一個小孔,水聲就由此發出。 浴室裡別無出口,花纖盈又是從哪兒逃走? 花千夜急切搜索,終於發現燒水的灶台上,有一條管道直通屋頂的煙囪。雖然狹小,但憑花纖盈嬌小的身軀卻足以鑽出。 他禁不住扼腕懊喪,千防萬防卻還是被這丫頭算計了,眼睜睜讓她從眼皮底下溜走,自己回頭如何向花千迭交代? 花千夜又怒又驚,顧不得驚世駭俗施展御風身法,掠出客棧直奔老姚記。 這會兒日上三竿,食客漸少。 姚人北蹺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躺椅裡正閉目假寐。 花千夜飄身落到躺椅前,喝問道:「姚人北,花纖盈呢?」 姚人北瞇開一條縫,瞅了瞅花千夜的臉色道:「她不是才跟你回青木宮去了麼?」 花千夜老臉一熱,哼道:「她剛才在客棧趁老夫不留神偷偷溜走,是不是找你和楚凌宇來了?」 姚人北眼皮朝上一翻,道:「奇怪了,人都給你帶走了,還找我做甚麼。難不成姚某有義務要替你們青木宮看管小鮑主?」 花千夜怒道:「你少說風涼話,楚凌宇呢,他去了哪裡?」 「早走了,」姚人北回答道:「吃過肥腸粉不走幹什麼,這兒又不是客棧。」 「盈兒真的沒來過?」花千夜問道:「還是你有意隱藏包庇?」 姚人北手一指攤了道:「這麼一點大的地方,你鼓著一對金魚眼不會自己看麼?」 花千夜憋了一肚子的火終於爆發,一爪抓向姚人北道:「你找死!」 姚人北身形一晃,花千夜的手爪落在躺椅上,「呼」地燃起青煙,「喀喇」碎裂。 姚人北站到一根支起帳篷的竹竿底下,寒聲道:「花千夜,不要欺人太甚。」 花千夜一爪抓落,怒氣稍消,也清楚姚人北絕非好惹的善茬。況且他急於找回花纖盈,也無心和對方糾纏,說道:「老夫只想找到盈兒,你究竟有沒有見到過她?」 姚人北悠悠道:「我要是你,與其在這兒瞎折騰,不如趕緊出城去追。她溜出客棧,不用問就是找小楚去了。」 花千夜一省,道:「最好你沒說謊,否則異日老夫有得跟你算這筆帳!」說罷一點一飄,身影消失在斜對面的巷口中。 姚人北不知從哪兒又搬來一把躺椅,接著再睡。 在老姚記對面的一家茶樓裡,兩名青木宮的部屬暗中監視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他有什麼異動。 到中午的時候,姚人北才收了攤和幾個夥計有說有笑也進了茶樓。 大堂裡的客人見著姚人北,紛紛起身上前打招呼,把幾個人圍在了中間。可等人群散開,姚人北卻已不見。 兩人大驚失色,衝下樓梯揪起一個夥計問道:「姚人北呢?」 夥計道:「你問姚大哥麼,他不巧剛走,早來半步就能撞上了。」 「他去哪兒了?」其中一人滿頭冷汗地追問道。 跟丟了姚人北,花千夜不把他們的屁股踢爆了才是怪事。 「這可難說,」那夥計想了想道:「也許是出西城門去了新買的莊園,也許是到東城的綢緞莊去清帳,說不定往南去了狀元樓找孫掌櫃喝下午茶。 「當然,直接回了在北城的家裡睡午覺也大有可能。」 旁邊另一個夥計搖頭歎道:「沒辦法,咱們姚大哥的朋友和生意太多,忙不過來。朋友要是有急事,也只好等明天趕早到老姚記等他。」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明曉得這幾個夥計沒一句實話,兩名青木宮的部屬也不好發作。何況經過早上的場面,他們也不敢硬來,只得粗聲道:「不用了!」匆匆忙忙出了茶樓,去找花千夜報信。 等他們走遠,姚人北才從一堆客人裡鑽出來,笑呵呵道:「跟我耍心眼,等下輩子吧。」施施然從後門溜出,沿著青石小巷轉了兩道彎,進了一戶人家。 花纖盈正坐在裡屋的炕上百無聊賴,看到姚人北進來一躍而起道:「姚大哥,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我三爺爺他們是不是走了?」 「妳的三叔公也算是條老狐狸,哪那麼容易上當?」姚人北微笑道:「我剛把兩條尾巴甩了,便馬上過來找妳。」 「姚大哥,我等你回來是想和你說上一聲,」花纖盈道:「我這就要去金陽堡找楚大哥和黎姐姐。今天的事,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原來,她已經從姚人北這兒曉得了黎仙子離奇失蹤,楚凌宇正趕往金陽堡的消息。 「哪兒的話?」姚人北故作不悅道:「自家妹子的事情,怎能說是麻煩?不過妳現在還走不得。花千夜已命人暗中四處監視,妳一露面還得被他逮回去。」 「那怎麼辦呀?」花纖盈急道:「我總不能一直耗著,誰曉得他們什麼時候會走。」 「沒關係,」姚人北胸有成竹道:「等天一黑,會有一隊糞車出城,妳就能走了。」 「啊?」花纖盈花容失色,囁嚅道:「大哥,你不會要我鑽到那裡面吧?」 「怎會?」姚人北笑道:「妳若是把這事告訴小楚,下回他還不找我拚命?」 花纖盈心裡甜絲絲的受用,問道:「那你打算怎麼把我送出去?」 「我到時安排十幾部水車和他們一起出城,把妳藏在水車裡不就成了?」姚人北道:「這就叫魚目混珠,瞞天過海。」 花纖盈鬆口氣讚道:「好主意,他們見了又臭又髒的運糞車,一定不會仔細盤查。姚大哥,你這法子真好!」 「所以,妳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姚人北說道:「等天一黑,我就送妳出城。保證教妳三叔公捉不到半點裙角。」 將花纖盈安排妥當,姚人北在蜘蛛網似的巷子裡駕輕就熟一陣穿梭,又進了一家賭場。 這家賭場的門面上,掛的雖是「孫記」招牌,可實際上又是他的一處產業。 下午賭場裡已經人頭攢動,許多有錢沒事的閒人呼朋引伴在此揮金如土。 姚人北點著頭和每個人打著招呼,腳下不停進了二樓的一間包房。 包間裡,一個年輕人雙腳勾在橫樑上,倒吊身子,手裡拿著一壺酒正往嘴裡小心翼翼的灌入,一副心無旁騖的認真勁頭,竟是恢復本來面目的林熠。 一口酒倒嗆入鼻子裡,林熠連聲咳嗽。 姚人北搖頭大笑道:「早跟你說過,絕活絕活,別人學不會的才叫絕活。這一下,你該信了吧?」 林熠掛在橫樑上身子一晃一蕩,歎道:「奇怪,我明明閉氣了,怎麼還是嗆著?」 「好吧,我就破例再給你演示一次,看清楚了!」姚人北縱身盤上橫樑,掛到林熠身邊,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酒壺張嘴「咕嘟咕嘟」一氣不停灌進嘴去。看得林熠眼睛發直,連連搖頭道:「只有像你這麼無聊的傢伙,才會想起用這種姿勢喝酒。」 姚人北得意道:「狐狸吃不著葡萄才會說葡萄酸,你學不會就別說風涼話。」 林熠嘿然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了!」一探手從底下的桌上凌空抓過第二壺酒。 姚人北以行家口吻自居道:「慢工出細活。好兄弟,這兒酒有的是,你就好好練吧。」 林熠又嗆了一口,似乎眼淚都咳出來了,姚人北的笑聲不覺更響。 「大哥,今晚我住你這兒,沒問題吧?」林熠問道。 「當然有問題,」姚人北板著臉說道:「好不容易來你姚大哥家做客,怎麼住一晚就急著要走?這回你說什麼也得給我待個十天半月,不然往後別叫我大哥!」 林熠苦笑道:「這次我來豐州真的是有事,自己也說不准到底能住多久。等下回有機會,別說半個月,三個月都成。饒過兄弟這回,行不行?」 姚人北道:「你小子說實話,和花千夜他們有沒有關係?」 「差不多吧,」林熠回答道:「我聽說,今天早上他還到你的老姚記去鬧了一通?」 姚人北哼道:「若非我有所顧忌,憑這老傢伙的那點斤兩,今晚就剁了下酒!」 林熠道:「大哥,你是不是有幾位老弟兄被青木宮關進了「血動巖」?」 姚人北問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莫非真的打算去找青木宮的麻煩?」 林熠道:「百餘年來,血動巖不知斷送了多少條無辜生命,也該讓它壽終正寢了。」 姚人北正色道:「兄弟,你別說是大哥膽小,最好放棄這個念頭。血動巖的存在是青木宮的絕密,這麼多年更沒一個人能活著從裡面走出。要是容易,老子早去把它砸了。」 林熠微笑道:「大哥放心,要是沒幾分把握,我怎敢提這事?你只管告訴我那幾位老弟兄的名字,或許能用得上。」 姚人北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的,有三個人。一個曾是神霄派的俗家弟子,名叫丁淮安;第二個是妙手空空的偷兒,叫瞿稻;最後一個名叫朱武,早年在北地頗有名氣,也因得罪了青木宮被打入血動巖。」 林熠把三個人的名字重複一遍,牢牢記下,說道:「這三位老兄的名字我都聽說過,沒想到全給關進了血動巖。青木宮的本事不小,膽量更是夠大。」 「因此我才勸你不要去,」姚人北道:「就算你想做幾件壯舉,來改變正道各派對你的誤解偏見,也不必冒險去挑血動巖。」 「我為的不是這個,」林熠搖頭道:「我曾親眼見過另一座人間煉獄,卻動不了它。這次,我有機會搗毀血動巖,順便讓青木宮吃上一個大虧!何樂而不為?」 姚人北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不再勸你。不過,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怕的就是這個,」林熠歎道:「你擔心我進去了就出不來麼?」 姚人北道:「至少,那裡頭也關了我的三個老弟兄。你沒有理由阻止我去救他們。」 林熠說道:「假如我另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拜託大哥呢?」 姚人北悠然道:「那就要看是什麼事了,想敷衍打發我,門都沒有。」 林熠笑道:「我哪裡敢敷衍大哥?」他話音一頓,門開處藕荷走了進來。 她抬頭瞧見兩個瘦男人,一長一短,腳碰腳倒掛在橫樑上,驚訝地張大口道:「公子─」 林熠笑嘻嘻道:「我正在練功夫呢。妳這麼著急趕來,是不是已有了鄧宣的消息?」 藕荷頷首道:「他已率六風衛和爆蜂弩隊離開龍首山,隨行的是裘一展。青木宮的俘虜,包括花千重在內,已緊隨其後押往青木宮。」 「我們知道了,花千夜也會很快知道。」林熠微笑道:「今晚就緊盯著他,可別讓他輕輕鬆鬆打劫。」 藕荷抿嘴一笑,道:「公子放心,有人看著他呢,他跑不了。」又施一禮笑吟吟道:「兩位繼續練功夫吧,奴婢不打擾了。」 緩步倒退出包間。 「這個丫頭真不錯,」姚人北一翹大拇指艷羨道:「兄弟,你從哪兒騙來的?」 林熠道:「你當我只會坑蒙拐騙麼?」一抬手,把大半壺酒一滴不漏喝進嘴裡。 姚人北愣道:「你小子耍我,其實早就學會了?」 林熠呵呵笑道:「我這麼做,不是想讓你多得意一會兒麼?」 姚人北無可奈何搖搖頭,翻身跳下,道:「說吧,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林熠飄落到他身旁,神秘一笑道:「法不傳六耳,請大哥附耳過來。」 姚人北笑罵道:「你這小子,又故弄玄虛。」 林熠在他耳邊一陣嘀咕,姚人北笑容漸漸收起,待他說完後才道:「好,這事包在我身上。不過,你小子出的招,為什麼總是這麼損?」 林熠道:「說不准將來還有人謝我呢?」 「謝你個大頭鬼,」姚人北呸道:「真讓他們曉得是你在搞鬼,連我一塊跑不了。」 林熠笑而不答,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道:「上午趕了幾百里的路累得不行,現在總算可以歇上一會兒了。」 「不行,」姚人北一把逮住他道:「還沒去見過你嫂子呢,要睡也上我家睡。」 林熠被他拽到門口,愁眉苦臉道:「大哥,我這模樣走出去,不用到天黑,就會有一窩蜂的正道高手上你家砍人去。你總得讓我換換裝吧。」 姚人北鬆開手道:「好,你慢慢換,我等著。」 林熠道:「不用,轉眼就成。」伸手往臉上一抹,赫然多了張人皮面具,連帶著一把濃密的絡腮鬍,轉眼就變成了個中年大漢。再一轉身,變戲法似的換上一套土布衣裳,緊接著頭上的髮飾也改了。 姚人北瞪著林熠,似是怔住了,半天才一本正經地道:「交換!小子,你剛剛學到手是我的絕活,現在要是不把你的絕活教會你大哥,就別出這門了!」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八章 冤家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3 本章字數:11400 「快來人─」、「有敵襲!」、「是青木宮。啊─」 示警與呼喊,慘叫與厲嘯,一聲聲刺破沉寂的深夜,也打碎了荒野中這座廢棄古寺的荒涼與淒清。 幾十年前的一場兵禍,古寺大部分的建築都已毀損,只剩下主殿、後殿和幾間廂房仍能聊避風雨。 青木宮的俘虜,就全都被集中關押在後殿,裘一展率領二十餘名銀衣衛負看管之責。 實際上,來襲之敵未接近後殿就已經被發現。黑暗中不曉得是誰先叫了一嗓子,驚動了在古寺周邊守值的哨兵,也把黑夜從睡夢中驚醒。 於是偷襲只能改作強攻,五十餘名青木宮的部屬,在花千夜和木仙子的統率之下分作兩路,分別突襲正殿和後殿。 而金牛宮的人馬也立刻作出反應,點起數十支火把照亮夜空,迅速收縮抵抗。 鄧宣從一間廂房裡,疾步走出,掠上正殿破落的屋頂,身後六風衛與爆蜂弩隊如影隨形,保護著這位新任金牛宮宮主的安全。 他一現身,木仙子身劍合一化作一溜精光,已由上至下俯衝而至。 閻九和紅三娘同時扣動機括,六支飛弩風馳電掣激射而出。 木仙子清嘯穿空,左臂一振揮出無邊落木袖,罡風及處,大殿屋脊上數百片瓦礫驚爆而起,黑壓壓如一團蜜蝗沖天亂舞,聲勢駭人。 六風衛分從左右閃身擋在鄧宣面前,高聲呼喝雙掌推出,將湧來的氣浪與瓦礫倒捲而出。 「砰砰─」震耳欲聾的轟鳴,帶起滾滾火光硝煙,六支爆蜂弩炸裂開來,粉塵激盪,狂飆四起。 木仙子的身影從濃煙裡冒了出來,玉腕顫動仙劍,幻化出朵朵青蓮罩向鄧宣。 兩名風衛掣出銀槍,「叮叮」脆響擊中木仙子仙劍。 光華消散,木仙子翻身騰起凌空飄浮,兩名風衛腳步踉蹌,退到鄧宣身側。 另四名風衛亮出魔刃,正打算出手搶攻,將木仙子迫下屋脊,卻聽鄧宣一擺手道:「且慢,先讓我和她說幾句話。」 木仙子冷笑道:「你我兩宮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 鄧宣問道:「木仙子此來,是為救走花總管等人,還是為殺在下?」 「本宮救人,也殺人!」木仙子冷冷道:「你有什麼意見麼?」 「這可難了,」鄧宣搖搖頭,回答道:「鄧某既然敢押著貴宮的部眾下山,自是早有防備。很可能,最後木仙子能帶走的,只是屍體。」 木仙子一震,森然道:「鄧宣,你敢威脅本宮?真是好膽識!」 鄧宣微笑道:「可能木仙子尚未接到青木宮的報信,所以才發生了今晚的誤會。今天一早,鄧某已命人致書花宮主,希望握手言和,永結盟好。我此行的目的,也正是想親自拜訪花宮主,與他老人家面會斡旋,盡釋前嫌。」 木仙子愣了愣,問道:「本宮如何能夠相信,你不是乘機前往青木宮興師問罪的?」 鄧宣笑笑,一揮手道:「風不退,讓裘老放人!」身邊一名風衛揚聲高喝道:「宮主有令,將青木宮的俘虜盡速放了!」 命令傳出,打鬥聲漸歇。 花千夜晃身從後殿趕到,飄落在木仙子身旁問道:「小妹,這是怎麼回事?」 木仙子說了,花千夜一皺眉道:「鄧宣,你我兩家的恩怨,恐怕沒那麼容易就輕描淡寫的一筆抹光!」 鄧宣從容道:「這一點在下明白,所以才要親自登門拜訪以示誠意。假如貴宮不依不饒,仍不解恨,大不了把鄧某的一條命也留在青木宮就是!」 木仙子與花千夜對視一眼,花千夜道:「這事我們可做不了主。不過鄧宮主今晚所說的話,老夫會據實轉達敝宮宮主。」 鄧宣拱手道:「多謝,兩人走好,在下恕不遠送。」話音方落,十六支爆蜂弩齊齊收起。 木仙子遲疑了一下,頷首道:「好,咱們先行一步,你我青木宮再見!」 一場預料中的血戰,居然這麼收場,大大出乎了木仙子和花千夜的意料之外。但能救回花千重和被俘的青木宮部眾,也算不負此行。 兩人惟恐夜長夢多,又或鄧宣另有詭計,率領部下匆匆離去。 裘一展在暗中跟蹤了一程,才回來稟報道:「宮主,他們確是往青木宮去了,應該不會再節外生枝。」 鄧宣道:「送走俘虜,總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但願此次青木宮之行能一帆風順。」 裘一展讚歎道:「宮主,你這一手玩得委實漂亮。等咱們到了青木宮,他們想翻臉也要有所顧忌。」 鄧宣苦笑道:「真要翻臉,咱們這點人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但花千迭何嘗願意和我們拚個魚死網破?我這次去,就是給足他面子,讓他找個台階下。」 裘一展搖頭歎道:「不得不佩服城舞的眼力。放在從前,哪怕敲碎老夫的腦袋,我都不敢相信你能挑起老宮主留下的這副重擔。可適才宮主談笑退兵,讓木仙子和花千夜氣焰盡消,全無脾氣,哪裡還像是以前的鄧宣? 「老夫真懷疑你是否已換了一個人。我金牛宮大難不死,中興有望啦!」 聽著裘一展的感慨和讚歎,鄧宣反而從眼眸裡掠過一絲痛楚,無言。 裘一展低低一歎,望著鄧宣落寞的身影,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撫慰。然而手臂一動,卻突然想到,站在自己前面的這個少年,是掌握著金牛宮千人生死的魔宮之主,而不是他可以隨意打趣嬌寵的孩童。 他只能徐徐地說道:「海闊天空,日後還不都是宮主的天下!」 這時,一名值夜的銀衣衛快步走進前殿,向兩人躬身道:「宮主,裘護法,外面有一個年輕公子,正御風朝這兒飛來,不知是友是敵。」 裘一展寂寥一笑,道:「離開龍首山,哪裡還會有我們的朋友?」 鄧宣沉聲道:「問明來意身份,一旦察覺問題,先拿下再說。」 銀衣衛尚未應聲,來人速度好快已到了寺廟前,揚聲問道:「請問裡面有人嗎?」 鄧宣和裘一展齊齊一愣,幾乎異口同聲道:「花纖盈,她來作甚麼?」 花纖盈是來問路的。她在姚人北的安排下順利出城,而花千夜得著木仙子傳信已早一步撤離,讓她走得更加順利。 可惜這位青木宮的小鮑主有些路癡,雖然姚人北詳細無比地對她解說了龍首山的方位和走法,可她飛著飛著還是沒了方向。 待到發覺不妙的時候,俯瞰腳下百里荒郊,竟連一戶人家也找不到。 正在她犯愁之際,忽然遠遠望到前方有燈火閃爍,依稀是座破敗的古寺。 聰明如她者,只要稍稍轉一轉機靈的小腦瓜,就能立刻明白這裡面不對勁的地方。她卻連這點腦筋都懶得去動。 她堂堂青木宮的小鮑主,只想找個和尚問路,又何必要去多想呢? 於是,她一面拍打緊閉的廟門,一面禮貌地大聲道:「請問一下,這裡面有任何人在嗎?」 有人,而且有很多人,但沒有一個是和尚,甚至連光著腦袋的都找不到。 門開處,六風衛簇擁著鄧宣和裘一展走出,火把亮如白晝。 兩雙目光在空中第二次碰撞,一雙是驚訝,一雙是疑惑。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花纖盈「啊」地高聲驚呼,其威力竟不亞於裘一展的「金戈笑音」。 鄧宣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叫嚇了一跳,半晌才緩過神問道:「妳喊什麼?」 花纖盈停下驚呼,吁吁嬌喘瞠目結舌道:「怎麼會是你這個臭小子?」 裘一展喝道:「放肆!小鮑主請自重,這是敝宮新任的鄧宮主!」 花纖盈錯愕道:「鄧宮主?哈哈哈,金牛宮讓這臭小子當宮主,這該不是我聽錯了吧?」 裘一展白眉一聳,卻被鄧宣攔住,問道:「花小姐一個人深夜至此,正想請問是有何貴幹?」 花纖盈似乎此刻才想到自己的處境不怎麼好,她眸子轉動,一邊說一邊悄悄後退,與鄧宣等人拉開距離道:「我好像走錯門了。對不起,咱們後會有期!」 一轉身就要御風逃逸,卻瞧見身後十多丈外,早已站定了數名金衣衛,卡死退路。 裘一展微微冷笑道:「小鮑主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要走?」 花纖盈一凜,道:「臭老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裘一展不理她,向鄧宣傳音入秘道:「宮主,這丫頭來得蹊蹺。最好先將她擒下審問一番,查明緣由。」 鄧宣沉吟點頭,道:「有勞裘老出手,不過莫要傷了她。」 裘一展頷首表示明白,縱聲笑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請小鮑主進廟裡作客。」身子一搖欺至花纖盈近前,探手抓她肩頭。 花纖盈怒罵道:「臭老頭,把你的臭手縮回去!」拔出奼紫青煙,點向裘一展脈門。 裘一展縮手驚疑道:「奼紫青煙?」側轉身形,一掌拍向花纖盈右腕,居然用上了焚金神掌。 花纖盈奮力招架,嬌叱道:「臭老頭,你以大欺小還要不要臉?有本事你就在十招之內拿下本小姐,不然就算你輸,立刻馬上放我離開!」 裘一展忌憚奼紫青煙中蘊藏的食心青絲盞,焚金神掌亦不敢硬撼。他只用掌力籠罩住花纖盈週身,迫得她左支右拙,好尋找破綻將短劍擊落。但這麼一來,十招之內,毫髮無傷地生擒花纖盈可就難了。 裘一展嘿嘿笑道:「放妳走?老夫可做不了這個主。」掌勢加緊,罡風如注,壓得花纖盈胸口窒息,空有一肚子怪話偏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十個回合一過,花纖盈功力經驗上的劣勢顯露無遺,招式散亂不停後退。 鄧宣道:「花小姐,鄧某並無惡意,不過是想請妳入寺一敘,何必緊張?」 裘一展攻勢稍緩,才讓花纖盈有餘力回應道:「敘就敘,這老頭干麻來張牙舞爪?本小姐沒有腳,不會自己走進寺裡嗎?」 鄧宣一笑,道:「我差點忘了,花小姐是長腳的。」向裘一展遞了個眼色。 裘一展呵呵笑道:「還是小鮑主面子大,居然要鄧宮主親自出門來請!」縱身退到鄧宣身後,氣定神閒注視花纖盈。 花纖盈大口喘氣,卻有一大半是故意誇張,好趁機拖延時間思忖對策。 但前後左右好一番打量,顯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金牛宮高手的重重合圍之下,逃跑已不可能。她索性抬腳道:「臭小子前面引路,本小姐口渴了。」 鄧宣抬手一引道:「花小姐,請進。」 花纖盈胸脯一挺,眼眸一瞪,隨在鄧宣身後大搖大擺步入古寺。才走了幾步,她便蹙起眉頭指點道:「金牛宮窮到了連一家像樣點的客棧也住不起麼?居然一堆人擠在這麼一座破廟裡,還好意思請本小姐進去作客。」 裘一展不便為此發作,只得重重哼了聲。 鄧宣畢竟年輕,當即針鋒相對道:「也難怪,花小姐貴為青木宮小鮑主,自幼看慣了金山銀海,當然看不慣這荒郊野外,銀子花不出去,受委屈了。」 花纖盈挑著細細的眉毛正想反唇相譏,突然一股肉香撲鼻而來,「咕唧」嚥下唾沫驚異道:「咦,你們在煮什麼東西這麼香?」 鄧宣同樣不清楚,一名金衣衛道:「適才西面一堵圍牆在打鬥中坍塌,沒想正砸到一窩野兔的巢穴上。大夥兒便捉了幾隻來打打牙祭。」 只見一群人圍在正殿角落中,架起了一個不知從何處弄來的大鍋,興高采烈地忙活不停。 一名銀衣衛口銜牛耳尖刀,正在給一隻釣在鐵鉤上的野兔剝皮。那兔子雖還活著,雙腿兀自不斷地撲騰掙扎,卻已是奄奄一息。 花纖盈尚是第一次看到活剝兔皮,頓時愛護小動物的天性打敗了食慾,嗔怒道:「你們怎麼可以如此對待小兔子?」 鄧宣驚訝地望了望她,譏嘲道:「花小姐,妳不會是沒吃過兔肉吧?」 「吃過又怎樣?」花纖盈似乎早已忘記自己俘虜的身份,大義凜然道:「可哪有像你們這樣把兔子活生生剝皮下鍋的?」 熊五哈哈笑道:「難不成青木宮的人,是連皮帶毛一起吃的麼?」 花纖盈狠狠瞪他一眼,箭步上前,從一名銀衣衛手裡奪過最後一隻尚未剝皮開膛的野兔,說道:「不准你動牠1 鄧宣道:「花小姐,這兒可不是青木宮,還輪不到妳大發公主脾氣。」 花纖盈緊緊把兔子護在懷裡,昂然道:「這裡也不是金陽堡,同樣輪不到你這臭小子向本小姐發號施令!」 鄧宣喝問道:「臭丫頭,妳放不放下牠?」 「不放,殺了本小姐都不放!」花纖盈的聲音比鄧宣來得更響更凶。 鄧宣臉色鐵青緊盯著花纖盈。 花纖盈毫不畏懼,眸子一眨不眨回瞪鄧宣。 兩人相隔數丈,就這麼氣勢洶洶地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就為了一隻本已奄奄一息的兔子。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這算哪門子事,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紅三娘揣摩鄧宣心意,明白他並不想傷害花纖盈,當下含笑道:「花小姐,這隻兔子早已受了重傷,就算咱們不殺牠,只怕牠也活不過今晚。」 花纖盈低頭,發現懷中的兔子果然身上血肉模糊,似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砸傷,一對前肢軟軟垂下,已然折了。她不由更生憐憫,說道:「我會治好牠1 鄧宣越看這丫頭越來氣,嘿嘿一笑道:「好,等治好了牠的傷,咱們再下鍋煮了吃1 汪八業已瞧出鄧宣是在和花纖盈鬥氣,於是吐出口煙道:「宮主說得極是。豬要養肥了才有吃頭,這兔子嘛!也是一樣。」 花纖盈當真惱了,大聲道:「你們敢!」 見她一副較真模樣,連裘一展嘴角都有了笑意,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鄧宣卻還是緊繃著臉道:「花小姐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有閒情替只野兔操心。鄧某佩服啊佩服─」 「那又如何?」花纖盈忽然笑吟吟道:「總比有些沒心沒肺的傢伙強出許多。」 鄧宣道:「臭丫頭,妳在說誰沒心沒肺?」 「這還用問麼?」比起吵架的伶牙俐齒、思路清晰,鄧宣應該後悔自己早沒下過工夫。花纖盈道:「你不會拿面鏡子自己照照?」 「妳,哼!」想到自己如今已是一宮之主,和一個小丫頭片子鬥嘴吵架實在不成體統,鄧宣硬忍住不再還嘴。 「哼!」花纖盈一報還一報,迅速地對鄧宣嗤之以鼻,一點虧都不肯吃。 鄧宣回頭朝紅三娘吩咐道:「先把這臭丫頭看管住,回頭我再來收拾她!」氣沖沖往廂房去了。 望著鄧宣的背影,眾人不覺搖搖頭。不明白面對木仙子、花千夜等青木宮魔頭從容冷靜的鄧宣,怎麼會被一個小丫頭氣成了這樣。 鄧宣也不清楚他為什麼會生這麼大氣。似乎他和花纖盈天生就不對路,幸虧自己沒娶她進門,否則真要倒足了八輩子的大楣。 裘一展跟在鄧宣身後進了廂房,低聲道:「宮主,看樣子這丫頭是無意撞進來的。」 「那你說,我要拿她如何?」鄧宣落坐,餘怒未消道:「殺了她,還是放了她?」 「不殺也不放,」裘一展眸中精光閃爍,徐徐道:「將她送回青木宮。」 鄧宣慢慢冷靜下來,沉吟道:「唔,花纖盈定是不願回家,才在外頭四處亂跑。咱們把她送回青木宮,一則可做人質;二則賣個面子給花千迭,倒不失是條可行之策。」 裘一展見鄧宣贊同自己的計劃,更進一步說道:「花纖盈天真浪漫,胸無城府,而青木宮上下都將她視若瑰寶。要是能重提昔日的婚約,將她─」 鄧宣連連搖頭道:「裘老,這事今後提也不要和我提。我一聽這丫頭的名字就難受,娶她進門?除非是我瘋了!」 裘一展微微一笑,頓了頓問道:「咱們如此安排,是否要告訴她?」 「告訴她幹什麼?」鄧宣哼道:「她同意也得答應,不同意一樣要答應。」一轉念起身道:「罷了,我自己和她去說,不知道這丫頭又要鬧成什麼樣?」 回到正殿,就見花纖盈盤腿坐在一邊,正笨手笨腳地給兔子包紮,紅三娘守在側旁滿臉都是笑。 花纖盈撕下自己的衣邊憐惜溫柔、小心翼翼地包裹起野兔的傷,小嘴裡兀自唸唸有詞道:「寶寶乖,姐姐已給你敷過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 裘一展低笑道:「這丫頭嘴巴是凶了點,心腸倒也不錯。」 鄧宣一言不發,靜靜等花纖盈一層層把兔子腿包紮成一個大蘿蔔才走上前去。 花纖盈抬起頭看見他,神色立時又變了,凶巴巴道:「臭小子,你又想要來這裡作甚麼?」 鄧宣掃了眼花纖盈從院裡摘來的野菜,問道:「妳就打算給牠餵這?」 花纖盈道:「怎麼,莫非牠還能吃肉?」 鄧宣道:「這些野菜的葉面上全是露水,牠吃了立刻馬上就會鬧肚子。不用天亮,就該伸腿瞪眼,一命嗚呼了。花小姐此舉,到底是想救牠,還是想害牠?」 花纖盈臉一紅,繼而揚起俏臉道:「誰要你多嘴多舌,人家不曉得麼?」 鄧宣好心沒好報,把頭一扭低哼道:「不可理喻的臭丫頭。」 花纖盈跳起來,鼻尖幾乎頂到鄧宣的下巴,怒道:「我不和你這臭小子一般見識,趕快讓開,本小姐要走啦!」 鄧宣冷笑道:「對不住,妳哪兒也不准去,跟著我們乖乖回青木宮去。」 花纖盈道:「姓鄧的,咱們可是說好,本小姐進來只是作客,你敢綁架我?」 鄧宣道:「我什麼時候說要綁架妳?我不過是送妳回家!」 花纖盈眼圈紅紅,但立刻想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惡棍的面前掉眼淚,否則今後沒臉做人了,於是道:「我只是進來稍停片刻,憑什麼要和你們走?」 鄧宣不耐煩道:「我沒工夫和妳囉嗦。有本事妳就闖出去,不然便給我老老實實待這兒。」 花纖盈咬牙切齒,恨不能將鄧宣啃上一口,終忍不住哽咽道:「你們金牛宮仗著人多欺負我,等我回家,我饒不了你!」 鄧宣見她淚水滂沱原是不忍,轉念想到青木宮與自家的深仇大恨,這丫頭偏還口出狂言,終於硬起心道:「我就欺負妳了!」 轉身怒沖沖離去。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九章 血動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3 本章字數:11169 一入血動巖,生死兩重天。 這句話,不單針對那些在血動巖中,終年暗無天日,掙扎賣命的苦力;同樣也適用在這些即將踏入血動巖的青木宮守衛身上。 除了少數重傷者,剛從鄧宣手中獲釋的三十餘名青木宮部眾,便被花千迭的一句話,貶到了這座人間煉獄,從此很可能再無出頭之日。 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金陽堡的地牢裡,至少每天還能有小半個時辰的外出放風時間。 被派遣到血動巖充當守衛的,通常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寄予厚望、有意磨礪的新貴;另一種,就是像他們這般變相的發配,作為懲戒。 由此,他們心情之壓抑黯然可想而知。 一路上,誰都不願開口,默默跟隨著前來接引他們的兩名血動巖四花統領,走過三道戒備森嚴的關卡,來到一堵石壁前。 兩名四花統領先後伸出右手,在石壁上一個微微凹陷的手印裡一按,石壁亮起一層銀光,徐徐中分,露出裡頭一座方圓十餘丈的空曠石洞。 在石洞中央,有一座大型的傳輸法陣,高出地面三寸的法壇上,刻滿符印圖案,洞頂懸浮著數顆夜明珠,熠熠閃爍用以照明。 「一個個站上去,不要亂。」一名個子稍高的四花統領漠然吩咐道。 三十餘人寂靜無聲,井然有序地踏上法壇。 石壁合起,兩名四花統領站到傳輸法陣的中心,默念真言。 須臾之後腳下射出一道光柱,籠罩住眾人,眼前白茫茫失去視覺,身子輕飄飄的猶如騰雲駕霧。 光華退去,眾人已置身在另一座封閉石窟中的傳輸法陣上。 兩名四花統領又在石壁上一按,打開了又一條通道。 「從這兒走出去,諸位就算真正進入到血動巖內部。」個頭稍高的四花統領站在通道前介紹道:「這裡的規矩與地面稍有不同,環境也惡劣許多。大夥兒初來乍到,都需要小心留神,按令從事。」 稍矮一點的四花統領道:「現在,大夥兒都跟我走,沿路禁止大聲喧嘩,更不要隨意走動。我領你們先去廖總管那兒報到。」 眾人隨在他身後緩緩走出通道。 雖然已做了交代,可一出通道,三十多人依舊禁不住發出此起彼伏的驚訝低呼。 從泥濘濕潤的地底,不斷有狂風湧出,冒起一蓬蓬粉色的瘴氣,嗅入鼻子裡微微發酸,刺激到雙目不由自主地滲出眼淚。 猝不及防之下,眾人的身軀劇烈搖晃,幾乎要飄飛起來,紛紛氣沉丹田,定住雙腳,這才堪堪站住。 在進入血動巖前,每個人都曾經服食過一顆黑色丹丸。眾人此刻才稍稍明白,想來是用以抵禦這從地下冒出的濃密瘴氣。 抬起頭,高空中霧濛濛一團,雲卷嵐舞,看不到頂部。隱隱有一抹抹五顏六色的奇光異彩在閃動旋轉,像極了飄動的彩虹。 回身再看,進來的通道已然關閉,背後是一座聳入雲霧中的懸崖峭壁。但每一塊岩石都晶瑩剔透,閃耀著妖艷的七彩光輝,色彩斑斕煞是好看。 前方瘴氣之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座規模龐大的花園,到處生長著地上難得一見的奇異花樹草木。只是這裡沒有陽光,真不曉得它們是如何長成。 一道道瘦弱的人影在迷霧裡晃動,好像是在勞作。不少人背後都負著一個竹簍,小心翼翼地從花樹上,採摘著一種半透明的紅色彎月形葉片。 但這種紅色葉片極為稀少,往往找遍整株花樹都未必能發現一枚。而且採摘時,須要戴上一種特殊的手套,稍有不慎葉片碎裂,汁液粘到肌膚上便會當場毒發身亡。 一名鬍鬚花白、衣角繡有五朵青花的老者出聲問道:「這些苦力不需看管麼?」 個頭稍高些的四花統領淡淡回答道:「他們每天都必須完成定額,才能換取袪除毒瘴的解藥。由不得他們不賣命幹活。」 老者追問道:「那咱們是否也要每日服食解藥?」 那四花統領搖頭道:「我們的解藥可抵十天的效力,不需每日服用。」 眾人恍然,暗道這鬼地方即使有外人偷偷潛入,沒有解藥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對於他們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心裡又多了一絲凜懼。 個頭稍矮的四花統領走在隊前,說道:「血動巖共分三層,我們站著的地方,是最上面的「血盞天」。這裡最大的威脅就是毒瘴和不定時的狂風暴嵐。大夥兒平時盡力調勻減緩呼吸,切忌大口吸入毒瘴,否則就算服過解藥,也不免頭暈目眩。」 眾人各有所思,聽了這話竟無一人回應。 走出一段,驀然看見左前方有一株巨大的古木參天而起。濃密的葉冠遮雲蔽天,方圓超逾數百丈。每一根黑色的樹枝遒勁怒張,都顯得粗壯無比,三五人也合抱不過。 那黝黑的樹幹遠遠望去更像一堵高牆,繞著走一圈怕不下千步。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株古木彷彿沒有根基,只有樹幹直挺挺地插入地底。 「這是千仞神木,沒有木太君的手諭,包括我們所有人在內,一旦接近神木十丈,立刻格殺勿論。」 木太君便是三木七花中資歷最老的一位,亦是花千迭的姑母,血動巖的最高主管。 一個黑衣中年人問道:「這樹沒有根麼?」 「當然有根,」四花統領回答道:「只不過它的根深埋在血動巖最底一層的「血奕天」之下,咱們在這兒根本看不到。」 鬍鬚花白的那老者驚歎道:「好傢伙,那它該有多高?」 「不知道,」四花統領道:「僅從露出血奕天的樹幹來看,已超過九百丈。」 一眾人又爆發出一陣驚歎。兩名四花統領似乎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催促道:「我們要加快速度了,不能讓廖總管久等。」 眾人繞過千仞神木,折向東行約半里多地,前方又是一座高崖拔地而起。 但與先前的那道峭壁不同,這座高崖斜斜向上坡度甚緩,被人工開鑿出七層平台,以石階相連。 每層平台的石壁上,都錯落有致的分佈著數量不等的巖洞,規模宏大,蔚為壯觀。 眾人拾階而上,有膽大好事者趁兩名四花統領沒留神,偷偷摸了摸身旁的巖壁,道:「這石頭好生堅硬!」 稍矮的四花統領冷冷回頭,說道:「這「血彩巖」堅逾金石,尋常鐵器根本開採不動。有誰想試一下自己的掌力火候,盡可往上轟一下。」 他既這麼說了,眾人反倒不好意思再試。逕自來到第六層平台前,已有一名紫袍老者背負雙手在此等候。在他身後,尚有一排六七個衣角繡著四花、五花不等的青木宮高手,漠然肅立。 兩名四花統領齊齊上前,躬身施禮道:「啟稟廖總管,新來的守衛已經帶到。」 廖總管輕輕頷首,目光掃視眾人,緩緩說道:「歡迎諸位加入血動巖。老夫廖千鋒,忝居血盞天的總管。 「從今天起,你們便是我的部屬。不管你們曾在青木宮擔當何種職司,也不管你們衣角上繡了幾朵青花,到了這兒就必須恪盡職守,用心辦差。 「這裡不是外面,出不得半點錯。所以醜話說在前面,誰要是自恃脖子硬挺,不遵號令胡作非為,我就將他活埋了作花料!」 眾人鴉雀無聲,臉上的表情卻不盡相同。有凜然肅穆者,有不屑冷笑者,也有漫不經心左顧右盼的。 廖千鋒盡收眼底,吩咐道:「宣讀花名冊,讓他們各自的統領帶回調教。」 「是!」身後一人展開名冊,揚聲念道:「趙耀祖、沙耀光、劉狄、范耀一、白耀馳,以上五位加入「天字隊」,其中增補范耀一為天字隊副統領!」 范耀一便是那花白鬍鬚的老者,他與另外四人走出隊列應聲道:「是!」 名單念完,眾人陸續被各隊的統領帶走。但還剩下七個人沒有著落。 廖千鋒道:「你們七個去「血炎天」,歸莫總管統轄。」說罷轉身離開。 連成收起名冊,微笑道:「諸位,再跟著我多走一程吧。」 眾人默不作聲隨他下了平台,又經一座傳輸法陣到了第二層的血炎天。 這裡的情景又和上面兩樣。 腳下不再是泥濘潮濕的紅色黏土,而是一層濃稠翻滾的血紅色熔漿狀液體,猶如一片沼澤,許多地方都無法落腳。就算能夠下腳的地方,隔著一層鞋底竟是燙得怕人,只差沒把靴子燒起來。 地表「咕嘟」「咕嘟」冒著透明的殷紅水泡,一個個直徑數尺,「砰」地炸裂,遠在幾丈外能仍感到強勁可怕的氣流。 不時地,一道道幾十丈高的熔漿風柱從底下迸射衝霄,舞動呼嘯,跌宕遊走,半晌不散。 連成不停招呼眾人道:「小心,千萬別靠近這些「血炎飆」,一旦被吸入誰也救不了你們。」而瀰漫在空氣裡的濃霧也變成了暗紅色,稍稍吸進一口氣腦袋都暈上半天。 這地方,恐怕只有傳說中的冥海堪可比擬,真不曉得更下一層的「血奕天」,會是怎樣的一副恐怖景象。 八個人不約而同御風而行,小心閃避那些血炎飆和炸裂的水泡,速度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每個人的衣衫都像從水裡撈起般的濕透,額頭汗珠滴答下墜。幾個修為稍差些的,已開始微微喘氣。 「叮噹、叮噹!」遠方模模糊糊地傳來金石撞擊的響聲。 一名綠衣漢子側耳傾聽道:「連兄,這是什麼聲音?」 連成回答道:「前方在開採血炎晶,聽習慣了也就不會覺得刺耳了。」 「血炎晶?」其中一個少婦模樣的女子詫異道:「原來是從這裡開採出來的!」 「你們看,前面就到了千仞神木!」連成指引說:「在這裡,連枝葉都瞧不見,只能看到光禿禿的一根樹幹。」 果不出其然,二十餘丈外一株即沒有樹冠,也沒有虯根的古木靜靜佇立。 隔著濃霧,眾人都需功透雙目才能看清。 走過千仞神木約莫百多丈,終於到了一座和血盞天類似的山崖前。 連成道:「這裡,原本也是一座血炎晶礦,不過七十多年前便已開採一空。如今的晶礦都集中在東西兩側,你們很快便會見到。」 說著話,踏上頂層的平台,在一座巖洞前站定恭聲道:「屬下連成,求見莫總管!」 巖洞裡有個蒼老沙啞的聲音慢條斯理道:「都進來說話罷!」 那少婦聞言神色微微詫異,嘴唇囁嚅幾下卻忍住沒說話。 眾人走進巖洞,裡面裝潢奢華,金壁輝煌,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鬆軟地毯。 一個白袍老者寬衣緩帶,神態冷峻坐在石廳中,身後侍立著兩名四花扈從。 「舅舅!」少婦眼睛一亮,欣喜叫道:「真的是您?」 白袍老者哈哈一笑,放下手裡的卷宗,說道:「真兒,妳沒想到吧?」 少婦搖頭道:「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您老人家。可您不是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因走火入魔駕鶴西歸了麼,怎麼會在這兒,還當了什麼血炎天的總管?」 白袍老者道:「那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妳還真信了?」 少婦羞赧報笑,垂首道:「為了這事,我還暗地裡哭了好幾回。早曉得您還好端端的活著,我也不用白白那麼傷心了。」 隨少婦進來的另外六個人也齊齊單膝跪倒,紛紛道:「弟子拜見莫師叔!」、「小侄莫文衛給二叔請安了!」、「屬下周耀明向老堂主問好!」 「都起來,」白袍老者一揮手道:「老夫將你們從廖總管手裡要來,恨不恨我?」 少婦輕笑道:「舅舅,您這說的是什麼話。能再見到您,咱們不知有多高興呢!」 「很快你們就高興不起來了,」白袍老者莫千慎笑意斂去,徐徐道:「在血炎天勞作的苦力,很少有人能活過三年。 「而像我們這樣的守衛,四十年間業已死了三百六十七人。所以才要從上面補充新手,不斷培養。你們能熬過開頭的十年,後面的日子就會稍許習慣好過些。」 七個人面面相覷,那個名叫莫文衛的年輕人問道:「二叔,這地方真有如此可怕?」 「我保證,這裡比你們今日看到的、想像到的,還要可怕三分。」莫千慎話鋒一轉道:「不過,你們都是老夫的子侄、弟子和老部下,我不會讓你們吃虧。這也是老夫特意從廖千鋒手裡將你們七個人要過來的原因。」 少婦甜笑道:「舅舅,還是您老人家厲害,只和廖總管打個招呼。他便把咱們幾個全都送過來了。」 莫千慎得意一笑,道:「我和他雖然同列血動巖七花總管,但老夫執掌的血炎天比他的血盞天重要得多。在木太君面前,說話的份量自然不大一樣。」 他頓了頓道:「你們幾個都分到「破字隊」當差吧,稍後讓連成領著去見破字隊的統領孟翰堯。真兒,妳留在老夫身邊做個血炎令史,就不必和那些臭男人混在一起了。」 少婦問道:「舅舅,那個孟翰堯也是您早年收的弟子吧?」 「就是他,」莫千慎笑道:「難得妳還記著。他如今已是老夫的五花統領,負責西礦區的守衛開採。今後你們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閒聊幾句,連成帶著那六個人先行離開。 莫千慎道:「真兒,妳就住在老夫隔壁的一間巖洞裡吧,我已命人替妳收拾妥當。」 少婦謝了,隨一名扈從出了莫千慎的洞府,一拐彎就到了她的新居。 那扈從見莫千慎對她十分寵愛,因此表現得異常慇勤。主動推開石門,說道:「六師妹,今後妳就住這兒了。有什麼事情,只管招呼愚兄。」 少婦怔了怔,上下打量這個扈從困惑道:「你是哪位師兄,小妹怎麼記不起來了?」 扈從笑了笑道:「咱們有三十多年沒見,妳還能認出我才是怪事。我是韓耀謙。」 少婦眼睛一亮,驚喜道:「你是韓師兄,小妹記起來了!這兒怎麼到處都能碰到熟人,像是回到家裡了一樣。」 韓耀謙道:「在這兒任職當差稍有身份的,大都是莫總管昔日的親信。除了愚兄,像葛師弟、尹師兄他們也都在。」 少婦嫣然笑道:「那日後還要請韓師兄對小妹多加關照了。」 「那是自然,」韓耀謙一口應承道:「來,到裡面瞧瞧,有沒有什麼地方要動動的?」 走入巖洞,只見裡頭分作三個套間,似是一座小廳、一間臥室和一座書房。當然,書房的架子上空空蕩蕩,只橫七豎八躺著幾本發黃的書冊。桌椅倒還乾淨,應是剛剛打掃過。 韓耀謙道:「這些石府的門口,都裝有靈符遮擋外頭的毒瘴,不過在裡面待的時間久了也會稍嫌氣悶。洗漱的熱水早晚會有苦力送來放在門外。等妳什麼時候衣角繡上四朵青花了,便會有專門的僕役服侍。」 少婦問道:「韓師兄,今天舅舅會不會再來叫我?小妹想休息一會兒。」 「我會向莫總管稟明,妳只管歇著就是。」韓耀謙說著,倒了杯熱茶遞給少婦道:「六師妹,妳一路進來定是渴了,先喝杯水。」 少婦接過杯盞時,韓耀謙的手有意無意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撫了一下。少婦不著痕跡地讓開,咯咯嬌笑道:「韓師兄,沒想到你也會佔小妹的便宜。」 韓耀謙滿臉通紅,尷尬道:「我是不當心的,妳可千萬別告訴莫總管。」 少婦美目流波,又把韓耀謙的魂魄勾去一半,笑盈盈道:「那就要看你今後是不是老實聽話了。」 在這裡,哪怕是母豬都會被人當作寶貝。何況是一個風韻猶存、巧笑倩兮的少婦? 韓耀謙胸口頓時不爭氣地怦怦跳將起來,期期艾艾道:「不管是什麼事,只要六師妹吩咐一聲,愚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少婦淺笑道:「韓師兄,那妹子就先謝過啦。這裡哪有洗澡的地方,我身上全是熱汗,髒都髒死了。」 韓耀謙一搖頭道:「血動巖裡水比黃金貴。雖然有一座澡堂,可依照職務級別不同,至少也要等十天才能洗一回。」 少婦瞪著眼睛難以置信道:「十天洗一回,那不要難受死人了?」 「忍著點吧,六師妹。」韓耀謙無可奈何地苦笑道:「習慣就好。」 他可不敢說,像少婦這般三花的青木宮弟子,至少需要一個月才能輪上一次。只怕話到一半,這位六師妹就得當場昏了過去。 又閒聊兩句,少婦下逐客令道:「韓師兄,小妹想休息一會兒,你請自便吧。」 韓耀謙戀戀不捨從椅子上起身,道:「好,我先回去向莫總管覆命了。」 等他出了石府,少婦關上石門,走入內間的臥室,喃喃道:「這鬼地方,還真是名副其實的人間煉獄啊─」 光華一閃,從她已經開始發黃的翠袖裡鑽出一束身影,飄落在地竟是青丘姥姥。 「很好,截至目前,一切都按我們的計劃順利進行。」青丘姥姥注視著少婦說道:「你表現得很不錯,沒去當戲子實在可惜。」 「見鬼!」少婦突然爆出粗口道:「以後妳要是再敢讓我裝扮這種妖嬈風騷的女人,別怪我把空桑珠一腳跺爛塞進嘴裡去!」 原來,這個煙行媚視、風姿撩人的少婦,居然是林熠裝扮而成。難怪他會向青丘姥姥大發雷霆,怒聲抱怨。 青丘姥姥一點也不理睬他的威脅,淡淡道:「我說過,裝扮成顏少真至少有三大好處。 「第一,她是莫千慎的外甥女,有很大機會被安排到血炎天;第二,只有女人在這裡才不容易暴露破綻。 「想一想你要和幾十個男人一同洗澡,就會感激我的主意了;」第三,利用顏少真的身份,你可以輕易接近莫千慎等人,換是個男人,有那麼輕巧麼?「林熠恨恨道:「我也想和妳說三點。第一,但願我是隨侍在莫千慎的身前,而不是他老人家的身下。剛才瞧他那副色瞇瞇的模樣,幾乎想一口活吞了我;第二,和幾十個男人一起洗澡我倒無所謂,怕的是妳受不了。 「最後一點,我怎麼都覺得自己像只暴露在一群惡狼面前的羔羊,誰都想咬上一口。萬一不小心露餡,想哭都沒地方去哭。」 青丘姥姥搖頭道:「不要抱怨了。你還是仔細想想,如何找到木太君,從她手裡奪取到那卷《雲篆天策》。只要東西到手,我們便可早一日離開這鬼地方了。」 林熠大笑道:「原來妳也討厭這個地方。我還當妳在獵苑住久了,到哪兒都能習慣。不過,等我離開時,我保證血動巖將成為一個不復存在的地理名詞!」 第二部 第三集 血動霧熾 第十章 和談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4 本章字數:12277 整整六天,鄧宣仍沒見到花千迭。 青木宮方面解釋說,花千迭不巧閉關入定,此時不便見客。但誰都明白這是敷衍推托之辭,事實上,或許是花千迭有些舉棋不定,還沒想要好如何招待那個自動送上門來的金牛宮。 送回花纖盈,交還三十多名青木宮的俘虜,這兩個善意之舉,似乎還不足以立刻打動花千迭。 但鄧宣並不著急,來青木宮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這是一次艱難的征途。 當然,情面上青木宮還不至於過分冷淡怠慢了鄧宣等人。 每日花千放都會前來精舍小坐半天,又或引著鄧宣外出賞游,談笑風生之中,卻隻字不提鄧宣的來意。 這日下午,鄧宣和裘一展在精舍後的花園裡擺開棋盤,悠然對弈。 閻九等人圍在一邊觀戰,紛紛為鄧宣助威出招。 可惜鄧宣的棋藝實在不怎樣,裘一展想輸都難。眼看第二盤也接近尾聲,鄧宣敗局已定時,一名金衣衛走近稟報道:「宮主,花纖盈來了,就在精舍外面。」 鄧宣一愣,執子沉吟片刻疑惑道:「這臭丫頭突然跑來找我作甚麼?」 裘一展笑道:「興許是她也閒著無聊,想找宮主鬥嘴消遣。」 鄧宣哼了聲道:「我可不是她的出氣筒,不見,就說我正在打坐入定!」 「且慢,」裘一展阻攔住正欲領命而去的金衣衛,勸解道:「宮主,左右無事,見見也好。」 鄧宣不悅道:「你還想勸我娶她?」 「那倒也不是,」裘一展道:「咱們來了六天,花千迭始終閉門不見意圖不明。總這麼乾耗下去不是辦法,不如在花纖盈身上想想法子。對付這丫頭可比對付花千迭好得多。」 「你是說─」鄧宣沉思道:「讓我通過花纖盈來激花千迭出面?」 裘一展頷首道:「宮主才智過人,一點就透。這丫頭來找宮主,花千迭豈能不知情?恐怕她的一舉一動,花千迭都能立刻知曉。這不是一條上佳的溝通渠道麼?」 鄧宣盯著眼前的殘局有些出神,過了半晌後,起身道:「好,那我就去會會這個丫頭!」 他出了精舍,只見花纖盈獨自一人站在門外的柳樹下。看到鄧宣,她嬌笑道:「鄧宮主,不過是見本小姐一面,也不用梳妝打扮這麼久吧?」 鄧宣已經意識到,吵嘴鬥口自己委實不是這個臭丫頭的對手。 他冷冷道:「妳莫名其妙地找上門來,有什麼事情?」 「帶你去見那隻兔子啊,」花纖盈道:「牠的傷勢已好轉許多,你不想瞧瞧?」 「我瞧牠幹什麼?」鄧宣道:「全身都是藥味的兔子,就算現在已經很肥了,也沒人有興趣吃牠。」 「我給牠起了一個新的名字,」花纖盈淺笑道:「叫做「阿宣」,和你正是哥倆兒呢。」 鄧宣氣道:「好啊,等我回了金陽堡,也養頭母豬,就叫「纖盈」。」 「拾人牙慧,算什麼本事?」花纖盈一點也不生氣,笑嘻嘻道:「你去不去?」 「不去!」鄧宣哼道:「我忙得很,沒空陪妳瞎胡鬧。」 「這樣啊,」花纖盈露出失望之色道:「原本還有幾個人想會會你。可你既然躲在精舍不敢出去,那便算了。」 鄧宣一愣,問道:「是誰想見我,妳說話最好不要拐彎抹角。」 花纖盈鼻子裡一哼道:「你跟了我去,不就知道了麼?」 鄧宣一點頭,道:「好,我去。不過,妳最好別騙我,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 花纖盈滿不在乎地道:「凶巴巴嚇唬誰呀?這兒是青木宮,難不成本小姐還會怕你不客氣?」朝前走了幾步,見六風衛和爆蜂弩隊都跟了出來,蹙眉道:「我可是只請你一個人去作客,這些人跟著算什麼?」 閻九傳音入秘道:「宮主,這丫頭心眼多,恐怕沒安好心。」 鄧宣搖頭回答道:「沒事。青木宮再不濟,也不會派這個丫頭來算計我。何況咱們身在虎穴,他們真想動手,我帶著你們一樣無濟於事。」朝著花纖盈頷首道:「我一個人跟妳去,前面帶路吧。」 花纖盈笑臉如花,道:「不錯,這才有幾分男兒的樣子。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精舍,朝東行出一炷香工夫,來到一座宏偉的府邸前。只是花纖盈繞開了正門,走的是一道側門。 推門入內,是一座後花園。此刻春光明媚,園中奇花異草競相鬥艷,奼紫嫣紅賞心悅目。 鄧宣警惕地左顧右盼,問道:「花小姐,要見我的人在哪裡?」 「著什麼急啊?」花纖盈輕快地在前引路,頭也不回道:「他們馬上就到。」 走到一座涼亭前,鄧宣心頭警兆突生。 數日前金陽堡一戰,他吸收了金裂寒畢生的真元。雖然未經轉化,實際能掌握的不到十之二三,但與以前已有雲泥之別。 而且身處險地,又飽經磨煉,早非當初那個渾渾噩噩的公子哥兒。 察覺到異常,鄧宣不動聲色,暗自提氣將爆蜂弩扣到袖口。 花纖盈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走進涼亭咯咯一笑道:「好啦,人帶來了,你們都出來吧!」 話音一落,從涼亭周圍的花樹後,走出七八個與花纖盈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圍了過來。 鄧宣不禁有些困惑,注視花纖盈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妳帶我來,就是為了見他們?」 「怎麼,看不起他們麼?」花纖盈嬌哼道:「這些人可都是本小姐的鐵桿朋友,聽說閣下年紀輕輕,便坐上了金牛宮宮主的寶座,心裡都實在佩服得很。所以才特地請鄧宮主前來指點一二。」 太子黨!鄧宣暗叫糟糕。 這些年輕人不問可知,必是青木宮豪門子弟,花纖盈的狐朋狗友。這丫頭定是怨恨自己將她強行送回青木宮,才想出這招,挑動眼前這幫好事的後生來整治自己。 這反而不好辦了。倘若對方果真心懷殺機,他也盡可放手一搏,先用爆蜂弩射殺幾個。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對付這些少男少女,顯然不適合使用魔鬼弩。 但自己盡避吸納了金裂寒的一身功力,暗中開始修煉金典梵章,畢竟運用起來依然有青澀之感。若眼前的這幫人全部一湧而上,他要怎樣才能既讓對方不吃虧,自己又還能e夠全身而退? 忽然耳朵裡聽到一縷極細的聲音道:「別擔心,讓他們一個個上來和你單打獨鬥。」 鄧宣詫異的目光四處搜索一番,卻一無所獲。 那聲音又道:「我是金城舞的朋友,是他拜託我來幫你。這些蠢材平日無法無天,正好借鄧宮主之手讓他們學學乖。」 這時花纖盈已不耐煩地大叫道:「喂,你是不是怕輸了面子上不好看,以為不說話就能躲過去麼?別做夢了!」 鄧宣一面在判斷那人話語的真偽,一面道:「說吧,是單打獨鬥,還是你們想要一起上?」 花纖盈哼道:「我的朋友都是青木宮年輕一代中的高手,欺負你,需要一起上麼?咱們只推舉三個人和你過招,由本小姐當仲裁。」 鄧宣心頭稍定,暗道:「看樣子,果然又是這丫頭的惡作劇了。哼,她是存心要我難看。我偏又上了她的鬼當!」當下點頭道:「好,不管你們誰來,鄧某無不奉陪到底!」 「我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應聲而出,五官俊秀非凡,但眉宇之間煞氣濃重,一看就知道是個高傲自負、不可一世的傢伙。 花纖盈晃著腿坐在涼亭的欄杆上,介紹道:「這位是花千放花叔公的長孫,花百豐。他的燃木神爪已有七成火候,鄧宮主可要小心了!」 鄧宣嘿然道:「青木宮有燃木神爪,我金牛宮也有點石成金指,多謝提醒。」 花百豐走到鄧宣身前,抱拳一禮冷冷道:「鄧宮主,請賜教!」 他說打就打,左臂一振,揮出長袖虛晃一招,右手燃木神爪罩住鄧宣頭頂快逾飛電地插落,隱隱帶著尖銳的「嗤嗤」破空聲。 鄧宣右手運起焚金神掌盪開飛袖,左手疾出雙指,以點石成金指戳向花百豐的虎口。 他心無旁騖,不覺帶動蘊藏在丹田深處金裂寒灌輸的百年真元,注入雙臂直透指尖,頓時氣勢暴漲罡風雷動。 「砰砰」掌袖相擊,花百豐身形一晃面露詫異,撤爪變招改,攻鄧宣的左肋。 兩人你來我往,戰在一處,轉眼就是二十餘個回合。 花百豐的燃木神爪越使越快,幻化成一束束青色光芒圍繞籠罩鄧宣身周。 鄧宣吃虧在自小不愛打架,此刻在招式變化和應敵經驗上遠遠不如花百豐,只能依靠渾厚的功力嚴防死守,逐漸落了下風。 花纖盈見狀嗤笑道:「咦,奇怪,堂堂新任金牛宮宮主,居然只有這麼點三腳貓的本事麼?又或是不屑在花七哥面前顯山露水,有意隱藏真功夫?」 鄧宣恨得牙根發癢,花百豐卻是全神貫注,受了花纖盈的激將,攻勢更疾,壓得鄧宣透不過氣。 驀然,鄧宣耳畔又響起那人的聲音道:「下一招,他會抬起右手攻你面門。不要理睬,用焚金神掌拍他右肋!」 那人的語速極快,待到說完,花百豐果然抬起右手抓向鄧宣的面門。 鄧宣不假思索,把心一橫,運掌拍向花百豐右肋。 花百豐大驚失色,努力擰身左移,右手自然落空。 鄧宣一擊不中,暗叫可惜。 那聲音飛速地又道:「踢右腰,攻背心!」 鄧宣一怔,花百豐正側對著自己,如何能拍到他的背心?但依舊照方抓藥,飛起左腿點向花百豐的腰眼。 花百豐「咦」了一聲,覺得對方的每次出手,都突然打在了自己最難受的地方,令他空負一身修為使不上半點勁。眼看鄧宣左腳飛踢而至,只好再次提氣飛轉身軀,朝左側飄移。 如此一來,花百豐果真將後背亮給了鄧宣。但這機會稍縱即逝,若非有預先的判斷,待到察覺時已然失去了時機。鄧宣又驚又喜,毫不猶豫提掌拍出。 「鄧宮主,高抬貴手!」那聲音提醒道:「花宮主正隱身一旁,何不乘機展示你與青木宮談和的誠意!」 鄧宣一驚,不覺手上收了勁力,拍到花百豐身上猶如蜻蜓點水,適可而止。 花百豐背心一麻,原以為不重傷吐血,也得飛跌三丈。沒料到鄧宣只是點到為止,自己毫髮無傷地被推出三丈,落地站定逃過了一劫。 他傲氣盡消,驚出一身冷汗,面露羞慚之色抱拳道:「多謝鄧宮主手下留情!」 花纖盈等人驚訝得睜大眼睛,不明白為何局勢驟然急轉直下,花百豐兩招之間完敗給鄧宣,竟連招架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鄧宣心中的震駭訝異比起他們來,卻要更甚。 那人側身一旁,連花千迭都未必察覺,由此可見修為何等驚人。 而且他對花百豐的招式套路瞭如指掌,輕描淡寫便道破了對手的破綻。 顯然,應是青木宮的絕頂高手,這才能對本門絕技知根知底,有的放矢。 可是那位冒牌舅舅金城舞,為何會在青木宮裡也有朋友? 日前金陽堡血戰中,他截殺青木宮伏兵,逼供花千重,揭露青木宮陰謀,一舉扭轉雙方勝負局勢。這人居然還願意聽從金城舞的意思襄助自己,實是匪夷所思。 他定了定神,抱拳還禮道:「鄧某能勝得百豐兄半招,實屬僥倖。方纔若有得罪之處,請百豐兄多多擔待。」 花百豐點了點頭退下。花纖盈可不樂意了,跳下欄杆雙手一叉小蠻腰道:「臭小子,這回算你走運,贏了花七哥一招半式。 還敢不敢再接下一陣?「鄧宣心中有底,朗聲笑道:「有何不敢,不知這一次你們誰上?」 一名少女飄身而出,道:「小妹花纖慧,請鄧宮主賜教!」 當下鄧宣耳中聽聞指點,乾淨利落又連勝兩場。 花纖盈的面色越發難看,捏著拳頭道:「丟死人了,連個臭小子都收拾不下。早知道,本小姐便親自出手了。」 鄧宣心裡有氣,冷冷道:「花小姐,妳若不服盡可再比第四場,鄧某接招就是!」 花纖盈跳到鄧宣對面道:「臭小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算不得本小姐破壞剛才的約定。」 正要擺開架式和鄧宣大戰一場,猛聽到身後有人低哼道:「盈兒,妳越來越不像話了。鄧宮主乃是咱們青木宮的貴客,妳豈能挑唆一干兄姐找人家的麻煩?」 鄧宣精神振奮,曉得正主終於出場了。 裘一展分析得的確沒錯,花纖盈的一舉一動逃不過花千迭的眼睛。況且她四處邀集兄姐,動靜非小,若非花千迭故意放她作為,青木宮一干掌事的長輩焉能沒人出面阻止。 他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花叢後緩步出一名貌似中年的錦袍男子,氣度沉穩面含微笑,三綹長鬚飄在頜下。一雙鳳目精光暗蘊不怒自威,背後負著一把狹長仙劍,朱紅劍鞘格外醒目。 花千迭,青木宮宮主,與金裂寒齊名百餘年,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氣質;如果形容金裂寒「威猛」,花千迭就不愧「英武」 二字。 花纖盈「啊」了聲,道:「爺爺,人家只是想試試這小子的修為如何嘛,又不是真想揍他。否則有十條性命,也不夠咱們拾掇的。」 花千迭笑道:「妳這個不知好歹的小丫頭,幸虧鄧宮主清楚你們的意圖不過是在惡作劇,不然妳告訴我,有誰能躲過他袖底暗藏的爆蜂弩?」 鄧宣心神劇震,花千迭分明話中帶話,明裡是在訓斥花纖盈,其實是在暗示自己莫要輕舉妄動。 比起花千迭,自己確實還差得太遠,鄧宣禁不住心底生出氣餒。只覺得花千迭有意無意拂過自己面龐的那雙眼神,也隱藏著寒刃般的鋒芒,讓人不可對視。 他正想側首避開那雙眼睛,驀地想道:「今日我站在這裡,代表的可不是自己,整座金牛宮上下千人,還有仙逝的外公和爹娘都在看著我!無論如何,輸技不輸志,我不能被他三言兩語就給嚇趴下!」 一想到金裂寒與自己的父母,鄧宣胸口憑添勇氣,對視著花千迭沉聲道:「晚輩鄧宣,見過花宮主。適才對小鮑主和諸位多有冒犯,請宮主寬宥!」 花千迭目光一凝,停滯在鄧宣的臉上。 鄧宣眨也不眨的靜靜對著他,兩人沉默了剎那,彼此心中都給對方重新評價。 「難怪金牛宮人才濟濟,卻甘願奉鄧宮主為尊。」花千迭歎道:「盈兒他們比起你來,委實差得太遠。鄧不為有子如斯,死也瞑目。」 鄧宣心頭一慟,卻努力不把它表露到臉上,徐徐道:「花宮主謬讚,晚輩愧不敢當。敝宮近日連遭大變,人才凋零。鄧某年輕德薄,卻不得不忝居其位,勉為其難,卻讓諸位同道見笑了。」 「不卑不亢,謙恭從容。」花千迭微笑道:「異日金牛宮不愁沒有中興之日。此處非你我談話之地,請鄧宮主移駕老夫的書齋一敘。」 鄧宣輕輕一笑,絕口不提花千迭閉關修煉之事,略略躬身道:「花宮主請!」 兩人走出後花園,鄧宣卻還聽到背後花纖盈傳音入秘道:「臭小子,這回是我爺爺救了你。下回可沒那麼好運氣,你給本小姐等著!」 鄧宣少年心性,暗暗惱怒道:「這丫頭當真不知好歹,還不依不饒糾纏本公子。哼,下回撞上,也不知誰給誰苦頭吃!」 思忖間,和花千迭走過一座月亮門洞,進入一座僻靜的小院落。 花千迭轉身含笑道:「老夫平日閒暇無事,便在此讀書養性,極少接待客人。但鄧宮主不遠千里蒞臨敝宮,老夫深感榮光,說不得也要破例,請你到書齋一坐。」 鄧宣謝道:「花宮主客氣,晚輩受寵若驚。」 花千迭打開書齋的朱門,呵呵一笑道:「你我年齡雖相差百歲,但身份等同,俱都是領袖一方的魔宮之主。鄧宮主也不必太過謙遜。」 進了古色古香的書齋落坐,花千迭道:「這裡藏書萬卷,有不少珍本孤本。若非老夫俗事纏身,難以解脫,著實想終日足不出戶在此讀書明性。」 鄧宣道:「花宮主這般情懷氣度,實讓人欽佩。」 花千迭哈哈一笑,擺手道:「客套話咱們都不用說了,直奔主題吧。鄧宮主,你此次前來青木宮,行前釋放敝宮部屬,又送回盈兒。 如此一再表示善意,莫非真是忘了你我兩家前不久發生的糾葛?」 鄧宣從容道:「鄧某若說忘了,宮主定然不信,更會以為我是虛偽小人。」 「不錯,」花千迭一字一頓道:「在你心裡,恐怕也在暗恨老夫當日,對令尊背信棄義,出爾反爾,是一個十足的卑鄙之徒吧!」 鄧宣搖搖頭,道:「兩軍交鋒,無所不用其極。先父在世與貴宮簽訂盟約,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圖謀自身利益。雙方彼此利用,又豈能說得上誰對誰錯?原本花宮主棋高一招,騙過先父。可惜節外生枝,功敗垂成,心中怨憤鄧某亦能體味一二。」 花千迭緩緩道:「那你還敢來?」 鄧宣在花千迭目光的逼視下,鎮定地點了點頭,道:「是,我一定要來。」 花千迭道:「你憑的是什麼?金褐四雁麼,還是金牛宮如今的??殘局?」 鄧宣再次搖頭,回答道:「都不是。我敢來,是認定花宮主乃是一代豪雄,眼光氣魄絕非常人所能度之,更非等閒人物所能匹及!」 花千迭哈哈笑道:「鄧宮主,你這是在給老夫灌**湯。」 鄧宣也笑道:「花宮主百毒不侵,晚輩區區一碗**湯豈能灌倒?更何況,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敢前來貴宮的最大籌碼!」 花千迭微笑道:「你不害怕我就此殺了你,而後集結青木宮全力,掩襲金陽堡?」 鄧宣道:「我怕。花宮主要殺我,只是舉手之勞。但晚輩相信,若是真這麼做了,花千迭就不是花千迭,更不配高踞青木宮百年之久,聲望不墜!」 「明明曉得你是在奉承老夫,可這話聽了還是十分受用。」花千迭道:「不錯,老夫非但不會殺了你讓天下人恥笑,而且正在考慮你我重締盟約的事情。但你是否曉得,有一件事情讓我不得不顧忌,這才一再延誤與鄧宮主的會面。」 鄧宣靜坐不動,道:「晚輩可否知道,花宮主正在猶豫什麼?」 「令尊仙逝,他與敝宮締結的婚約也因金陽堡之變而成一紙空文。」花千迭悠然道:「倘若鄧宮主不來,你我兩家從此勢同水火,親家變仇家。可鄧宮主既然來了,而且你我都願捐棄前嫌,誠心合作,那麼這事就不能不再次重提!」 鄧宣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問道:「花宮主言下的意思是─」 花千迭道:「只要鄧宮主同意迎娶盈兒,你我兩宮從此世代通好譬如一家。化敵為友只是小事,將來更可精誠合作,笑傲天下!」 鄧宣徐徐問道:「倘若晚輩因為種種緣由,不能迎娶小鮑主呢?」 花千迭坦然道:「那老夫不得不懷疑,鄧宮主此行的誠意究竟能有幾分。為了避免他日養虎為患,也只好趁貴宮迭遭巨變,元氣大傷之際聚全力殲之。 「這個道理,鄧宮主不會不明白,換作是你也會一樣如此處理,對不對?」 鄧宣沉默許久,回答道:「對,很對。我同樣也不願看到一個充滿仇視的危險敵人重新崛起。但,這事我需要考慮,請花宮主諒解。」 花千迭微微笑道:「老夫的耐心素來很不錯,便請鄧宮主慢慢思量─」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續集下集預告:一切盡在掌握。擁有九間堂龐大資源鼎力襄助的林熠,順利取得了金牛宮的一卷《雲篆天策》,馬不停蹄又將目光瞄準青木宮。 這一回,他不僅要獲取另一卷《雲篆天策》,更要摧毀暗藏在青木宮地下的另一座秘密基地─血動巖! 而為了保存元氣,鄧宣委曲求全,踏上了前往青木宮和談的艱難征途。但花千迭開出的條件,卻正是他絕對不願答應的。 林熠與鄧宣,將如何面對各自的問題,又是否會重逢一處撞擊出新的火花?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一章 血炎晶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4 本章字數:11157 一千二百三十七人,妙手空空瞿稻的名字赫然在列,卻沒有丁淮安和朱武。 林熠身為血炎令史,為總管莫千慎掌管血炎天的各種數據文件,好處之一就是想查什麼都可以。 他發現,血炎晶的開採量逐年增加,而近十年增長的勢頭尤為明顯。 但奇怪的是,開採出的血炎晶,僅僅不到兩成被送往地上,而絕大部分卻是在供應血奕天。 作為煉符鑄器的珍稀原料,一兩血炎晶的市價往往抵得上二十兩金子,這無疑是青木宮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 另外,就是產自血盞天的草木香料、珍貴藥材和那種名叫「血盞花」的奇異葉片。 但血奕天又是做什麼的呢?翻遍所有卷宗,林熠沒有查到任何記載。 來到血動巖已有三天,他逐漸適應這裡的環境。 每日整理文書的工作十分清閒,只是莫千慎若有若無飄忽的眼神和韓耀謙等人露骨的色狼模樣,不時令他渾身生出雞皮疙瘩。 這日清晨,林熠從打坐中醒轉,青丘姥姥悠然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說道:「我找到你說的那兩人了,他們都在血奕天幹活。那個丁淮安還是幾百個苦力的頭,看上去混得挺不錯。」 「混得再不錯,也還是囚徒。」林熠淡淡道:「昨晚你去過血奕天了?」 青丘姥姥點點頭,道:「你知道他們將大量的血炎晶運往血奕天,是作什麼用嗎?」似乎曉得林熠無法猜中答案,她緊接著說道:「他們將血炎晶熔煉成液體,不停地灌溉給千仞神木,每天至少要用上一千斤。」 「這麼多?」林熠清楚血炎晶的全部產量,一天最多也不過一千一百斤左右,他實在想不出這其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一個秘密,令青木宮如此不惜血本、經年累月地培育千仞神木。 「所謂的血奕天,其實就是冥海暴露在地下的極小一部分。」青丘姥姥的話讓林熠更震驚,她緩緩說道:「千仞神木的根基便深紮在冥海之中。但不知是何原因,我在血奕天逗留了三個多時辰,並不見任何魔物湧出。」 「那些鬼東西,任何人見過一次,就絕不想再見第二次。」林熠苦笑道:「但青木宮這樣做,究竟想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呢?」 「這不是我們該關心的問題。」青丘姥姥漠然道:「木太君確實在血奕天靜修。不過她的修為可能猶在花千迭之上,我沒有太接近她的石府,以免打草驚蛇。她很少露面,日常的事務都由血奕天的總管郭千疑處理。 「還有,我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聽?」青丘姥姥忽然問道。 「別賣關子了。」林熠笑道:「我若說不想聽,失望的怕會是你吧?」 「你的那兩位朋友,正糾集了一批人打算越獄。」青丘姥姥道:「昨晚他們在密謀,卻不曉得姥姥我就隱藏在一邊,聽得清清楚]!? 「越獄?」林熠搖頭道:「他們瘋了?雖然我來血動巖才三天,可也曉得想從這裡活著逃出去,幾乎是在癡人說夢。」 「狗急了都會跳牆,何況是人?」青丘姥姥道:「何況他們的計劃未必沒有成功的希望,只是極其微小而已。」 「他們打算怎麼做?」林熠問道。 「很簡單,偷襲守衛千仞神木周圍的護衛,控制千仞神木。然後以此作為要挾,要求青木宮釋放他們。」青丘姥姥道:「千仞神木的護衛一日三班,每班由一名六花管帶統率,人數在三十名左右。他們只要能發動數百人突然襲擊,那些守衛很難阻止。」 「但控制了千仞神木又能如何呢?」林熠道:「青木宮不一定會低頭放人。況且要糾集數百人,難免有走漏風聲的危險。 只要有一個人退縮叛變,參加越獄的所有人便只有死路一條。」 「我相信,哪怕僅有一線希望,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幹。」青丘姥姥道:「我擔心的是,他們這麼一鬧,無論成功與否,對我們的計劃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林熠詫異道:「聽你的口氣,好像在同情那些苦力,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 「我從不同情任何人,」青丘姥姥冷冷道:「包括我自己在內。剛才說的,只不過是一件客觀存在的事實罷了。」 「今晚,再陪我去一次血奕天吧,」林熠沉思道:「我想會會丁淮安和朱武。」 「你有什麼打算?」青丘姥姥道:「可別忘了我們來這兒有自己的目的。」 「我沒忘。」林熠道:「你若不願意,我就一個人去。說不定興起,索性摸上木太君的石府,見她老人家一面。」 青丘姥姥道:「你很愛威脅我麼?」 「你別生氣啊。」林熠輕笑道:「像你這般的美女,老是蹙著眉頭會很快變老,那多可惜。對了,解藥的成分分析出來了麼?」 「其中最主要的一味原料其實就是血盞花。」青丘姥姥道:「我更感興趣的是那株千仞神木,它的內部似乎隱藏著一股莫名的龐大力量,就像一股漩流,吞噬著周圍的一切。甚至連我都不敢破開青木宮設下的結界,過分靠近它。」 林熠摸摸鼻子,喃喃道:「血奕天、千仞神木,有趣的地方!咱們今夜不妨連手去探上一探。」他想了一會兒,歎道:「要是這時候來點酒就好了。」 「顏少真極少飲酒,」青丘姥姥道:「如果你滿身酒氣地去見莫千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必我多說了。」 林熠明白她說的是事實,頹然一歎道:「那你總可以幫我另外一個忙吧?」 青丘姥姥答道:「你可以先說來聽聽,我會考慮是否答應。」 「你能不能替我煉製一種可以穿透普通障礙和結界的靈符?」林熠問道。 青丘姥姥微一沉吟,已明白林熠的用意,說道:「我可以試一下,但必須等到出了血動巖以後。在這裡,點炷香都會被人發覺,莫說要開壇煉符了。」 林熠正稍感失望,青丘姥姥揮手凌空遞過一卷玉軸道:「這是我早年煉製的「風行水上符」,普通的巖壁都能穿透。但最多再用十次,裡面蘊藏的能量便會耗盡。若想拜訪誰,或許派得上用處。」 「謝啦!」林熠大喜,毫不客氣地收了起來。 青丘姥姥神色微動,低聲道:「有人來找你了。」靈魄幻化成光,鑽入空桑珠不見。 果然,門外傳來韓耀謙的聲音,卻是莫千慎要去礦場巡查,命顏少真同行。 自從「顏少真」到了血炎天,韓耀謙比每天清晨啼叫的公雞還要準時,來到她居住的洞府前叩門問候。 他還特意穿了一雙厚底的靴子,好讓自己顯得高大一些,以免被身材修長高挑的六師妹比了下去。 他隨在莫千慎身後,與林熠並肩而行,不時悄悄地瞟上兩眼,像足了一隻渴望偷腥的貓。在莫千慎石府前,匍匐著一頭體態龐大、威武駿逸的魔獸翼犍。 另一個隨身扈從鐵耀翼已手持韁繩,端坐其上。 眾人坐到翼犍背部馱起的軟椅中,鐵耀翼一聲吆喝,翼犍舒展兩雙長達三丈的飛翅徐徐騰空,朝著血炎天西面而去。 飛出三里多,赫然從濃霧裡顯露出一道高崖,正是西礦場。 在陡峭的高崖上,星羅密佈著上百個人工開鑿出的涵洞,血炎晶便是從這裡面開採而出。但這些涵洞大多已經告罄廢棄,只有少數還在出產。 翼犍在高崖前用碎石鋪成的空場上降落,一名身軀魁梧、肌膚黝黑的中年男子,早已在此守候,闊步迎上前躬身道:「屬下孟翰堯,拜見總管!」 莫千慎下了翼犍,頷首道:「這幾天情況如何?可有人鬧事?」 「最近苦力已經安分許多,」孟翰堯恭恭敬敬回答道:「但昨晚七號洞突然坍方,死了六個,重傷的也有十多個。目前還在清理,恐怕要歇幾天才能復工。」 莫千慎皺眉道:「死幾個人沒什麼,過兩天上面還會再送一批苦力下來,但七號洞絕對不可停工太久。」 兩人一面交談,一面走向在高崖上用實木搭建起的懸空棧道。林熠與韓耀謙、鐵耀翼在後跟隨,乘機觀察四周情形。 孟翰堯苦笑道:「總管,您也清楚,礦越挖越少,質地也越來越差。現在每天能開採到六百斤已算好的,可上頭要求的產量卻在逐年增加,屬下擔心明年是否還能頂得住。」 莫千慎冷冷道:「我來不是聽你吐苦水的。昨天老夫接到太君上諭,血炎晶的開採量,即日起每天再增加五十斤。其中三十斤,就落在你身上。」 孟翰堯的臉更黑了,道:「還要加?」發現莫千慎神色不善,急忙咬牙改口道:「好,屬下一定照辦,請總管放心。」 走到七號洞口,一群苦力正挑著從裡面清理出的七彩沙石腳步蹣跚,魚貫而出。 走在最後的一人突然腳下發軟,踉蹌跌倒,肩膀上挑著的兩筐沙石也散落一地。旁邊一名守衛衝上去揮動軟鞭狠抽道:「起來,裝什麼孫子?」 鞭子抽在身上帶出一道血漕,深可見骨。那人淒慘號叫,打著滾卻怎也爬不起來。守衛的第二鞭正要落下,冷不防旁邊探過了一隻手牢牢抓住鞭梢。 守衛一愣,呵斥道:「瞿稻,你又要多管閒事?」 林熠聽到這名字,心頭一動。莫千慎和孟翰堯也停下腳步,向膽敢抓住守衛鞭梢不放的人望去。 身材瘦小、蓬頭垢面的瞿稻,滿面都是乾巴巴的皺皮,堆起笑容道:「趙三哥,老俞這兩天病得快死了,哪還幹得動活? 你打他不過是送他早上路而已。不如讓他歇口氣,我替他干了就是。」 守衛瞧向孟翰堯,意似請示。孟翰堯哼了聲,道:「這裡的人能不能幹活要由本座說了算。滾回去幹活!」 瞿稻笑容不改,哈腰道:「孟管帶,他是開礦鑽洞的一把好手。我是擔心把他累死了,往後咱們這一組的活兒可就難做了。」 孟翰堯面色森寒,林熠搶先道:「舅舅,便讓他歇一天好不好?礦上那麼多人,也不少他一個。」 莫千慎呵呵一笑道:「女兒家就是心太軟。翰堯,就按少真說的辦吧,明日再讓他上工。」 孟翰堯應了聲,向瞿稻吩咐道:「找兩個人,把他抬走。算你們運氣,有顏師妹求情,莫總管特別開恩!」 瞿稻道:「是,是!多謝孟管帶,多謝莫總管。」又朝林熠道:「顏小姐菩薩心腸,日後定有善報。」一個人背起老俞,朝棧道快步去了。 林熠微笑道:「這個人長得醜點,可還挺有趣。」 孟翰堯道:「這傢伙總是這麼油腔滑調的。」 莫千慎道:「翰堯,今晚七號洞的清理連夜進行,不復工不准休息。」 當夜血炎天西礦場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林熠悄然離開石府,通過傳輸法陣潛入血奕天。有青丘姥姥引路,林熠輕而易舉找到丁淮安等人棲身的石穴。這裡的溫度比血炎天更為灼熱,腳底血紅色霧瀾猶如一片汪洋,連視野也變得一片殷紅。 在石穴外有崗哨來回巡查,戒備森嚴。但林熠自有秘虛袈裟護身,順順當當欺身到石穴前。裡面靜悄悄沒有動靜,似是都睡熟了。 林熠祭出風行水上符,轉眼已站在了石穴中。 裡面黑漆漆深逾十丈,兩側的石榻上躺著不少人。 在石門背後,卻蹲著一名苦力,正側耳監聽外頭的動靜。 這裡別的倒沒什麼,只是瀰漫著一股令人難受欲嘔的酸臭味道。想想這些人進來後沒洗過幾回澡,也就情有可原了。 林熠目光一掃石榻,並未找到相貌酷似丁淮安的人。耳中聽見青丘姥姥傳音入秘道:「在左側石榻的頂端,有一塊可以移開的方石,下面有一條地道。你要找的人此刻想必正在底下的密室裡。」 林熠不願驚動石穴裡休息的人,仍利用風行水上符穿過方石,順著粗糙的階梯走下,前面傳出光亮,隱約有人在低聲交談。 林熠走下階梯,需要彎著腰才能通過一條三丈長的甬道。在甬道的兩側,開鑿著若干洞口,想來是連通到其它的石穴。 密室裡盤膝圍坐著十多個人,林熠從姚人北那裡打聽過關於丁淮安等人的相貌描繪,一眼就從這些人裡找到了他和朱武。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在這裡還看見一個剛剛認識的熟人——瞿稻。 丁淮安,貌似四十餘歲,中年人,頭髮已經花白,面色有著與常年無法接觸陽光的人相同的蒼白。 他身邊的一名獨目老者正在低聲說道:「今天我那組又倒下了三個,都是不小心沾上熔化的血炎晶熱漿當場斃命。」 瞿稻撇撇嘴,道:「你們那兒還算好。昨天血炎天七號洞坍方,一下子就埋進去六個。還好我出了洞在外偷著喘氣,不然今晚你們就替我擺靈堂吧。」 眾人想笑,卻都笑不出來。 丁淮安搖頭道:「咱們不能再拖了。好些天了,大傢伙兒每晚能休息的時間已不到三個時辰。聽小瞿說,血炎天從今天起又多壓了五十斤晶石產量。」 老奉喃喃道:「他*的都瘋了,存心要把咱們全累死。」 朱武低喝道:「干!丁大哥,三天後,咱們兩處一起動手,幹他娘的!」 瞿稻道:「早該干了!只要丁大哥拍板,時辰一到,我就率領血炎天的弟兄們搶佔傳輸法陣,趕來和你們會合!」 丁淮安深吸一口氣,道:「三日後夜半子時,兩處同時起事。老朱帶一隊弟兄接應小瞿,我和老奉去搶佔千仞神木。」 眾人交換著眼色,振奮不已,丁淮安卻神色凝重,徐徐道:「咱們一旦幹上,便是九死一生。回去後,大夥兒再問一問,有沒有誰想退出的。只要不去告密,就莫要勉強。」 眾人頓時黯然,默默點頭。 老奉道:「丁老弟太多慮了。如今兄弟們都知道,不拼就只有等死;拼了,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就算不成功,大傢伙一起上路,路上也有個照應!」 「恭喜你們,可以一起上路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隨後低低歎息道:「到時候要設靈堂的,可就不光是瞿稻一個人了。」 「誰?」丁淮安縱身而起,目光炯炯射向密室入口,外面空蕩蕩並無人影。 其它人迅速起身,驚怒交加。 瞿稻兩隻耳朵輕輕聳動,似在判斷聲音的來向。 光華一閃,林熠收去秘虛袈裟飄然現身。他已恢復本來面目,密室中自沒有一個人能夠認識。 老奉一聲不吭,突然出手,揮掌拍向林熠胸口。林熠輕描淡寫振臂探爪,握住老奉右腕微笑道:「怎麼話也不說就要傷人?」 老奉低哼一聲,微微垂首凹陷的左眼珠子驟然一亮,射出道白光直刺林熠咽喉。 林熠猝不及防,袖口中掠出一束弧光「叮」地擊在白光之上。 那白光一滯頹然墜地,竟是一枚龍眼大小的毒刺珠。耳中聽到青丘姥姥的傳音入秘道:「臭小子,你又欠我一條命。」隨即隱入空桑珠中。 林熠暗道好險,運起八成太炎真氣破入老奉體內。老奉身軀陡然一震,滿面漲紅額頭冒汗,苦苦咬牙支撐。 丁淮安抱拳道:「朋友,放了丁某的兄弟,你我有話好說!」 林熠從容一笑,鬆開老奉道:「這才像是待客之道!」 老奉立足不穩,連退數步,被瞿稻扶住。 眾人心中驚異更甚。老奉的修為在這幾個人裡堪稱頂尖,卻讓眼前的年輕人舉手投足間折騰得如此狼狽,連保命的絕技「束光斬」都被此人輕易破去。 再一想到剛才的密謀必定已讓林熠聽得清清楚楚,一股寒意油然從每個人的腳底緩緩升起。 林熠彷如不覺,大搖大擺走到丁淮安面前拱手禮道:「這位想必就是丁兄,小弟從姚大哥嘴裡經常聽他提起你和朱兄、瞿兄幾位朋友的大名。」 瞿稻眨眨眼,手裡按扣的一對「黃泉錐」稍稍一鬆,試探道:「姚大哥是何人?」 「自然是姚人北姚老闆。」林熠道:「瞿兄,你右手心裡扣著的玩意兒是否能收起來?小弟瞧著心裡有點發緊,朱兄你的手也別老往背後摸。你的「潑墨斧法」小弟早有耳聞,不必再領教。」 他說得絲毫不差,丁淮安愈發驚疑不定,問道:「閣下認得姚大哥?」 「何止認得,前兩日咱們還坐在一塊兒喝酒。」林熠含笑道:「而且,就是他讓我前來血動巖解救諸位的。」 丁淮安面容一整,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林熠道:「丁兄客氣,小弟林熠。三年前曾與姚大哥並肩除五虎,也算生死之交。」 瞿稻冷冷道:「認識姚大哥的人不算少,我們怎麼曉得你有沒有假借他的名頭?」 林熠微笑不語,將一枚雕花鎦金幣遞給丁淮安。丁淮安接過仔細打量,頷首道:「不錯,這正是姚大哥的「金錢令」。」 老奉哼道:「說不定姚人北也遭了青木宮的毒手,這東西不過是從他身上搜來的。」 瞿稻搖頭道:「不可能。除了姚大哥身邊的幾位老弟兄,沒誰會知道雕花鎦金幣的秘密。」 林熠道:「我這裡還有一封姚大哥的信箋,也請丁兄過目。」 丁淮安看過信箋,已確信無疑,鬆了口氣道:「林兄弟,適才多有得罪了。」 林熠道:「小弟來得唐突,諸位有所戒備懷疑也是理所當然。」 眾人重新坐下,朱武道:「林兄弟,我到現在還鬧不明白,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這裡來?」 林熠答道:「小弟略通五行遁術和奇門遁甲之學,這地方還難不倒我。」 瞿稻又恢復了嬉皮笑臉模樣道:「我原本以為這兒只有兄弟我憑借「星羅盤」能往來自如,沒想到還有林兄弟這麼一位真正的高人。」 老奉似乎對林熠的懷疑依舊沒有釋去,緊接著道:「可你又如何進入血動巖的?」 林熠自不必道破關鍵,淡淡道:「小弟就藏身在血炎天,白天尚見過瞿兄一面。對了,瞿兄,老俞的情形怎樣?」 瞿稻面色一黯,苦笑道:「下午就死了,屍體給扔進熔漿,轉眼就化沒了。」 眾人沉默一會兒。不過血動巖死人太多,他們早已習以為常,很快又恢復過來。 老奉問道:「林兄弟,你為什麼說我們的計劃死定了?」 林熠微笑道:「這個問題小弟是否可以留到明天再向諸位解釋?」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二章 神木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5 本章字數:10790 「轟隆隆—」一道道亮麗的幽藍光柱從腳下此起彼伏地迸射飛騰,旋即在高空散裂,夾雜著濃稠的液汁、灑濺如雨。 對於冥海和魑魅漿,林熠都不陌生,但再次目睹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仍然感到一陣陣心驚。 九死一生地離開公攬月的玄映地宮,他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這種鬼地方,卻沒有想到這麼快便再次見到冥海。 腳下的雲淵,僅是冥海袒露在地表的一個小小泉眼。林熠不清楚類似的地方還有多少處,但無論是哪一處失控崩潰,塵世人間無疑將面臨一場亙古浩劫。 即使是散仙,面對如此天地神威也禁不住色變心悸,何況是平民黎庶,芸芸眾生?惟有那株千仞神木,深深地將根基扎入冥海,傲然屹立不知歲月,宛如靜態海浪裡的一根定海神針。 「如果我們現在退走,還來得及。」青丘姥姥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不是你無法解開青木宮的靈符結界,所以才找句場面話趕緊收手?」林熠笑問道。輪值的血動巖護衛在千仞神木周圍來回巡視警戒,每隔三十丈都會有一塊巨大的石碑懸浮半空,上面寫著兩行醒目的金色大字:「擅近神木者,殺無赦!」 青丘姥姥冷冷道:「閉上眼!」右手法印變幻如花,低聲念動真言秘咒。 「呼—」林熠只感到一束亮白色刺目的光芒,猶如利劍幾乎刺穿他低垂的眼簾,直插入心底。 他的身軀瞬間失去平衡,被一道奇異的力量高高拋起,不由自主地翻騰旋轉,好似一葉顛簸掙扎在浪峰上的小舟。 「小心!」青丘姥姥的嗓音裡竟含著微微的驚惶,左手緊緊抓住林熠的胳膊,低喝道:「快收秘虛袈裟!」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又一股洶湧地從腳下升起的螺旋狀罡風,像是一隻從地底探出的大手,狠狠拽住林熠的身軀,似乎要將他一把拖入無底的深淵。 林熠揚聲吐氣,收起秘虛袈裟,施展奇遁身法,身軀順著罡風旋動的方向疾轉,間不容髮中脫出罡風,卻被又一股橫掃而至的狂流重重一撞,胸口如挨了記焚金神掌,氣血翻騰欲噴,急忙調息忍住。 「嘩—」一蓬魑魅漿金雨如注,在林熠身前崩裂,點點幽藍色粘汁鋪天蓋地灑濺過來。青丘姥姥冷哼一聲,面色如霜飄身擋住林熠。 魑魅漿濺射到她的靈魄上「嗤嗤」冒光,泛起一朵朵藍色光暈,一閃即逝。 林熠這才稍稍得空觀察眼前景象。七丈外,千仞神木籠罩在一團絢麗彩光中,猶如披霞被雲,巍峨聳立。四週一束束憑空生成的狂風激浪不斷肆虐,撥動雲嵐。 魑魅漿絡繹不絕地從地底噴出,如同喜慶日裡萬千燃放的煙火。只是這煙火非但碰不得,連沾一下都會要命。 更糟糕的是熾烈難當的團團熱流,彷彿要將衣衫和頭髮也燃燒起來似的,體內的水分無情地蒸發,讓林熠迅速感覺到脫水的難受滋味。 雖然穿著靴子凌空飄蕩,但腳下依舊似站在了滾燙的沙礫上。頭頂霧濛濛的高空,直如有一輪烈日正在瘋狂地釋放著一道道火辣辣的光與熱,欲將他毫不留情地搾乾。 林熠運轉太炎真氣,在肌膚表面形成一道保護,酷熱的感覺頓時消退些許。目光所及處,發現腳下波濤洶湧,一道道環形的雲浪霧波向著千仞神木捲蕩而去,又在剎那之間被吞噬無蹤。 「我們不能再靠近了,」青丘姥姥的語氣出奇凝重,說道:「沒料到,結界之內竟是這樣的情形。你阻止丁淮安他們來送死,無疑是對的。」 「可惜他們未必會聽我的,」林熠苦笑道:「就算我把這裡的景象告訴他們,這些人也難以甘心放棄他們籌謀已久的計劃。」 「一個人想找死,大羅金仙也救不了。」青丘姥姥道:「何況,我們來血動巖,還有更重要的計劃要完成。」 「什麼計劃也比不得數百條人命重要。」林熠答道。 「你想毀了千仞神木,好讓他們死心?」青丘姥姥目光一閃,冷笑道:「這麼做,也許首先被毀的會是你我才對。」 林熠剛要回答,又一股橫向掠出的狂風席捲而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青丘姥姥低罵道:「見鬼,這地方竟連靈魄閃遁也被禁錮!」一拽林熠,飄身飛閃,橫移出六丈。 林熠驀然道:「不對!我們兩個怎麼距離千仞神木越來越近了?」 青丘姥姥目光一凝,果然發覺自己與千仞神木的距離被拉近到六丈之間,而他們分明沒有再向前跨出過一步! 「快走,這地方有古怪!」青丘姥姥的話音,被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硬生生截斷,腳底突如其來的一股雲柱將兩人狠狠拋起,連靈覺的應變都及不過它的速度。 林熠倒吸一口冷氣。他已經明白,這裡的空間竟會變異收縮!所以他們的確是飄立在原來的位置,可依然在不知不覺中被引向千仞神木。 「唰唰唰!」心寧仙劍鏗然出鞘,連劈三劍斬斷舞蕩的罡風,身形稍稍恢復穩定。 然而在千仞神木裸露冥海外的三丈處,陡然從深黑色的軀幹裡,亮起一個碩大的血紅字:「極」! 閃念中,另外三個血紅光字自下而上迅速亮起,連接一處便是:「天地無極」! 兩個人尚未有時間思索這四個字突然出現的含意,週身就被一蓬深紅色的光瀾籠罩包圍。狂風雲浪頓滅,魑魅漿也失去了蹤影,耳中驟然變得萬籟俱寂。然而這種感覺,卻比剛才驚天動地的隆隆轟鳴來得更加可怕,更加譎異! 兩人的視線失去憑依,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但眼前的深紅光華卻漸漸像潮水一樣地向兩旁褪去,徐徐露出千仞神木聳入雲天的龐大樹幹。 那四個字愈發清晰醒目,流動著光暈,色彩卻由深而淡,先是變藍,然後變綠,慢慢變黃—最後,天地一片白光,連那樹,那字,也齊齊消失。 「喀喇喇—」一道亮黃色雷電拖曳著長長的弧光在上空炸響,四面八方湧出浩蕩濃重的金色霧光,緩緩向著兩人飄立的地方迫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林熠喃喃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問青丘姥姥。 青丘姥姥沒有回答,目不轉睛注視前方。湧動的金霧彷彿是皚皚白雪中灑散的陽光,一尺一尺地迫近。 「極冥魔罡!」這四個字在她的心頭盤旋起伏,卻終究沒有說出。 風起電裂,林熠心中的警兆越來越濃烈。他的神情反而淡極了,取出一枚翠綠色的寶珠,托在掌心輕輕地旋轉,笑道:「不曉得為什麼,我突然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萬一我被這鬼霧吸噬了,你就拿著空桑珠設法突圍吧。別忘了,逢年過節替我燒些紙錢,我好買酒喝。」 青丘姥姥神色複雜,靜靜默視空桑珠,眼眸裡閃動著幽幽的光芒,卻沒有伸手去接。靜靜地回答道:「沒有用的,空桑珠已被「列御秘咒」封印,失去了轉世重生的功能。你死了,我的生命也將不再輪迴。」 林熠愣了愣,醒悟到龍頭之所以敢將空桑珠交到己手的真正緣由。 他居然笑了,說道:「不用那麼誇張吧,至少你還能多活一兩百年,說不定就能想出辦法來。」 青丘姥姥深深凝視林熠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麼不求我留下幫你?」 「這是「極冥魔罡」,源自冥海魔氣的菁華凝鑄。」林熠從容道:「你的靈魄之體或許能抵抗住它,但我的肉軀卻肯定在劫難逃。既要一死,何苦再拉個朋友做墊背?」 青丘姥姥的唇角浮現一縷不以為然的譏誚,低低道:「我沒有朋友,但你未必沒有生機。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試一試?」 林熠哈哈一笑道:「我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膽子。你打算怎麼做?」 「敞開靈台,毫無保留,讓我的靈魄與你元神合而為一,以「鍾靈空罩」替你守住肉軀不受侵蝕,抵抗魔氣的侵襲。」青丘姥姥道:「不過,我並不能保證你的元神能否頂住極冥魔罡的吞食。那只能看你的造化和仙心根基到底有多強了。」 林熠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他問道:「那麼,你是否可以透過我的意識,察看到我以前的所有記憶和思想?」 青丘姥姥冷哼道:「你以為我很喜歡偷窺**麼?如果我想出賣你,你早已死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何須等到今天?」 林熠笑了笑道:「我相信你就是了,告訴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青丘姥姥問道:「你真的相信我?假如我突入靈台後,趁機吞噬你的元神,將你的肉軀據為己有,從此在這世上,「林熠」 只是一具行屍走肉。對於這個問題,你怎麼想?」 「等我將來有空再考慮吧,」林熠道:「能和你這樣的絕世美女同體合元,如此機會除了笨蛋,又有誰會錯過?」 青丘姥姥漠然道:「你若還不想死,就把眼睛和嘴巴一起閉上。抱元守一,鬆弛心神。」 林熠雙目一閉,盤膝入定,手化印訣。青丘姥姥的身影幻化成一束青光,射入他的眉心,隱沒不見。 靈台一涼,似有一股清泉注入,瞬息凝聚成一汪秋潭輕輕波動,振蕩心神。緊接著心底「響起」青丘姥姥的聲音道:「很好,你的修為比我預想的境界要出色。現在,運轉太炎真氣將我的「青魄靈韻」吸納。」 不等林熠轉念,元神像炸裂般地一痛,冰冷如霜凍般麻木。 無數縷細小的青魄靈韻散發開來,迅速遊走全身經脈,最後彙集在膻中穴,化作一股莫御的洪流,湧入林熠的丹田。 直到此刻,林熠才第一次感受到,青丘姥姥無數輪迴修煉凝鑄而成的實力,是何等的驚世駭俗。強大的青魄靈韻摧枯拉朽般席捲經脈,假如要置他於死地,實在是小手指頭輕輕一彈的事情。 「砰!」青魄靈韻終於接觸到林熠凝起的太炎真氣。一冷一熱兩道仙魔真氣水火不容,將林熠的太炎真氣震得碎散崩裂。 林熠受到感應,身軀劇震,急忙收斂真氣,穩住身形。 「笨蛋!」青丘姥姥訓斥道:「蕭照痕沒有教過你無慾無敵的道理麼?你心中存念,如何能將青魄靈韻吸納?」 林熠顧不得還嘴,腦海裡記憶起那日酒窖中參悟所得的無敵心境。 他徹底放開懷抱,不去理會遊走的太炎真氣,也不去想身外步步逼近的極冥魔罡,只有明月滄海,小溪花樹,漸漸靈台雜意盡退,塵埃不染,一片空明。 這時,他反而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外澎湃席捲的金色霧濤,無垠無涯的沉浮天地;感受到青丘姥姥的靈魄,正與自己的元神一點一滴的水乳交融,無分彼此。 渙散開的太炎真氣進入先天化境,不需林熠絲毫的意念驅動,重新凝結,與青魄靈韻相互滲透磨合,逐漸形成一團溫熱的渦流。 一股股經過合煉的真氣從丹田流出,流轉林熠的週身,瞬息注滿他的經脈。 衣衫與肌膚上亮起一層青紅相間的光彩,像是一件透明的光甲,將林熠的身子籠罩起來。 金霧轟然吞沒林熠的身形,卻遮擋不住身上熠熠的光亮。好像寒夜裡高懸夜空的星辰,儘管微弱卻無比的頑強,一閃一閃宣示著自己的存在與不屈。 火熱的罡流毫無間隙地撲捲林熠週身,他就像被人把頭和整個身子按入了狂暴的海水中,透不過一口氣。胸口鬱悶難當,窒息的感覺恍若要爆裂出來。 四周龐大的力量不停地積壓傾碾,把他當作了磨盤裡跳動的豆子,要碾成汁,磨成漿,把骨頭也統統壓碎。 好在青魄靈韻和太炎真氣結成的光甲,看似薄薄一層,卻堅不可破,將金霧完全阻擋在林熠身外。 「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他在心裡苦笑道:「這株鬼樹居然把吸納的冥海魔罡盡數傾瀉到我的身上,我招它惹它了?」 「要怨就怨你太愛多管閒事,偏又運氣不好。」青丘姥姥幾乎同時就瞭解到林熠發自心底的想法,回答道:「誰讓你從不將我的警告當作一回事?」 「這就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林熠苦笑道。 知道這小子又在拿一個「老」字消遣自己,青丘姥姥冷冷一笑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話裡藏的是什麼意思。如今你只消轉一轉鬼念頭,我立刻就能知道。」 她頓了頓,忽然疑惑道:「奇怪,你的靈台深處怎麼還有一團空間沒有敞開,我的靈魄無法破入半點?這怎麼可能—」 「嗤嗤嗤—」林熠耳中恍惚,驀然響起一記記銳耳的破空聲,打斷了青丘姥姥的思緒。 宛若有成千上萬枚滾燙的無形鋼針穿透光甲,刺入林熠的體內,直插到靈台的深處,讓他心搖神曳,近乎喪失了所有的意識。 他腦海裡一片空白蒼茫,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五臟六腑如同燒了起來,連血液都像煮沸的水在汩汩冒騰。 「嘿!」林熠低哼,仰天噴出一口赤紅的血箭,灼熱稍減,恢復了些許清明。 「不要慌,」青丘姥姥鎮定地說道:「這是蘊藏在極冥魔罡中的魔意,我的「鍾靈空罩」也無法抵擋,只能憑你的仙心抗衡。」 明白了這點,林熠的心念稍稍一定。然而極冥魔罡撕裂開靈台上一道道的口子,將魔意源源不絕地傾瀉而進,不斷擠迫著他的元神,寸寸蠶食佔據。 「見鬼!」林熠清楚這已是生死瞬間,被魔意吞噬的結局,比起讓極冥魔罡消融肉軀更加悲慘可怕。一旦元神被滅,想轉世為人再無可能。 青丘姥姥不再說話,靈魄旋即築起一道堅固的堤壩,襄助他堅守住最後的陣地。 可惜千仞神木凝煉的魔意何其強橫龐大,一浪高過一浪地突入林熠身軀,令他的神志在模糊與清醒之間苦苦掙扎。 「你快走,」林熠的聲音斷斷續續,催促道:「活一個算一個!」 「少說廢話!」青丘姥姥厲聲低喝道:「若要走,我早已走了,還守著你作什麼?堅持住!」 林熠無語,只得重樹信心,意念微凝,隱藏在髮髻裡的守心珠霍然覺醒,宛如張開血盆大口的魔獸,無畏地吸納吞食湧入他體內的無盡魔意。 林熠壓力驟減,大鬆一口氣。 青丘姥姥叱道:「守心珠,這寶貝早該用上了,你還藏著做什麼?捨不得麼?」 但她很快就發現,守心珠煉化的速度遠遠跟不上體外魔意的湧入,心念更緊。 林熠卻似乎全然忘記了這些,澄靜思緒晉陞無明,腦海裡浮現起破日七訣的真意。 他默念鑄神訣,靈台撤開一絲縫隙讓魔意滲入。青丘姥姥驚異之間,已察覺林熠的元神迅速包容那縷魔意,轉眼煉化於無形。 「破日七訣!」青丘姥姥罕有地一笑:「這是天意—」 林熠無暇去體會她心緒的波動,聚精會神地催動鑄神訣熔煉魔意。他不清楚,適用於大光明弓的破日七訣,是否也同樣能化解眼前的危機? 事到臨頭,無論如何也要試上一試了。 魔意咆哮,一**撞擊林熠的靈台。 由於青丘姥姥強大靈魄的支撐,林熠的身心有如傲立在浪頂峰尖的礁石。一個浪頭打上去,吞沒了蹤影,卻又紋絲不動,待到魔意略退,便再次顯露崢嶸。 不知是過了多久,林熠髮髻中的守心珠陡然劇顫,發出脆鳴。青丘姥姥一凜,曉得是它蘊藏的魔意已臻至飽和,如果繼續吸納,便會珠碎人傷。 林熠亦是暗暗叫糟,切斷了守心珠,體內魔意的壓力頃刻成倍增強。如同有一柄巨大有力的鼓錘,一記記重重地敲打在他的靈台上。 每一下都將他的元神震得晃動顫抖,神思恍惚,彷彿連抵禦魔意的堤壩也開始出現絲絲裂縫。 「天啊,怎麼會這樣?」林熠咬牙噴出一口熱血,用劇烈的痛楚清醒幾將麻木的神經。他從不知道絕望是什麼,但面對四周煌煌如海的金色濃霧,依舊禁不住泛起無力的感慨。 正在此際,心靈最深處爆發出「轟」的劇震,似是有什麼東西炸裂釋放出來。 他的腦海來不及作出任何判斷,就被一股沒頂的魔意吞沒。 依稀里,天地消隱蕩然不存,眼前只剩下一片漫無盡頭的漆黑虛空,甚至連與青丘姥姥的心靈聯繫,也陡然終止。 失去了身軀,也感覺不到元神,隱隱約約只是一抹意識在這虛空裡飄蕩沉浮,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將向何方去。 死寂中聽不見一點聲響。難道,自己真的死在這裡了麼,是魂魄還在不甘地遊蕩? 他飄浮著,飄浮著,漸漸周圍有了光,還有一絲風。 他看到,有一個少女婀娜地俏立在雲淵盡頭,秀髮輕揚腰際,彷彿遙不可及,卻又像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觸到。 或許察覺到林熠的到來,少女徐徐回首,露出一張絕世無雙的面容,竟是若蝶。 「你怎麼會在這兒?」林熠呆住了。 若蝶那熟悉而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臉龐上,有一分憔悴,一抹幽怨,只是沉靜地回望著他。 「你決定了?」她的櫻唇泛起一縷淡淡的哀怨微笑,輕輕地問道。 「決定了什麼?」林熠怔了怔,看見她柔弱的身軀佇立在雲淵盡頭微微地晃動,似乎隨時都會墜落進腳下蒼茫的深淵裡,忍不住又道:「你能不能往裡走些?」 若蝶搖搖頭,微笑道:「來生若能再見,記得告訴我你是誰—」衣衫輕漾,嬌好的身軀投入雲海的懷抱,在林熠的視野裡迅速地去遠。 「不要—」林熠如遭五雷轟頂,脫口呼喊,耳邊回聲隆隆,那抹淡紫色卻消逝無影。 他想縱出身,探出手,去拉住她的衣袂。然而失去本體的他,只能無助地望著她冉冉墜落,卻什麼也做不了。 「啊—」無助的悲哀湧起。雖然他拚命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噩夢,是幻象,可心淚如雨,哀慟如焚。 一股濃烈的寒意陡然升起,埋沒了他的神志,只想毀滅眼前的一切,讓天地萬物都一同消失。 雲淵越來越近,肆虐地翻滾著波濤。 林熠的心冰凍,靜靜凝望。 猛然,他決絕地躍出,將自己也投身進茫茫雲淵,彷是要追尋若蝶的印記,去追尋下一世的重聚。 林熠的心底只響著那幽幽的聲音:「記得告訴我你是誰—」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三章 魔伏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6 本章字數:10244 林熠靈志醒轉,周圍極冥魔罡激盪狂舞;他反而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 果然,剛才經歷的只是一個毫無來由的噩夢。此刻,終於可以回到現實。 他的靈台不知什麼時候幻化成一片渺無盡際的滄海,深不見底。 一股奇異的力量盤踞跌宕,就如是海水般填滿靈台,卻又和他的元神涇渭分明,秋毫無犯。 體外的魔意雖仍在一**地湧入,可如同泥牛入海,甚至激不起一絲漣漪。 青丘姥姥早已撤去了防禦,靈魄收縮,像一顆彈丸載沉載浮。林熠不由得驚愕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件小事,」青丘姥姥回答道:「在你靈台內部隱藏著一股被封印的力量,不僅抵擋住了魔意的侵蝕,而且還能不斷地吸收化解。 但這股力量過於強大,我的靈魄無法透入,只能替你暫時解開封印冒險一搏,好在成功了。」 「沒道理啊,難不成是有哪位過路神仙搭救?」林熠怔怔尋思,週身充滿奇異的冰涼,驀然驚竦地想道:「莫非,剛才我神志進入的,就是那股力量的核心?」 一轉念,他迅速切斷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突然腦海裡一亮,浮現出一座蠻荒森林。 幽暗的光線裡,有個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蹣跚行走在靜謐的灌木叢中,身上嬌嫩的肌膚被割出一道道的血漕。 她大大的眼眸裡滿是淚珠,卻強忍著不願哭出,目光倔強而孤獨。翕動的嘴唇緊緊閉起,露出一道剛硬的線條。 小女孩的手裡揮舞著一根樹枝,用力拔打著路邊的荊棘,**的小腳高一步,矮一步,費力地跋涉前行著。 在她的身後不遠,有一頭狀若刺蝟的魔獸,擺動著笨拙肥大的屁股,亦步亦趨地跟著,嘴裡不住發出「嗚嗚」的低嘯。 「這是誰?」林熠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看到這副景象。那女孩的五官有些熟稔,偏又記不起到底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混蛋,你在看什麼?」青丘姥姥微怒的聲音響起,卻無法掩藏她心底的窘迫,低叱道:「快給我滾出來!」 林熠旋即醒悟,原來自己無意之間,居然進入到了青丘姥姥幼年的記憶裡。他收斂神思,微笑道:「這是你小時候的樣子麼?挺狼狽的。」 沉默片刻,青丘姥姥淡淡道:「如果你在六歲的時候,必須獨自穿越三百里的原始森林,隨時面對野獸和毒蛇的襲擊,還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尋食物和水源,就能理解了。」 林熠驚訝道:「要讓一個六歲的女孩子獨立穿越三百里叢林,這也太殘忍了些。下這道命令的人,實在該打屁股。」 「這是部落挑選聖女的考驗,只有活著通過叢林的人,才有資格進入下一關的選拔。」青丘姥姥道:「當年和我一同走入叢林的,有六十七名小女孩,最大的也不到十二歲。但最後能夠走出來的,只有十二個。幸好,我是其中之一。」 「那頭魔獸,是上古傳說中的邪狳吧?」林熠問道。 「它是我收養的第一頭魔獸,也是我小時候惟一的朋友。」青丘姥姥道:「雖然它不會說話,但它卻遠比任何人懂得忠誠與信義。」 「後來呢,它怎麼樣了?」林熠又問道。 青丘姥姥的心緒產生了一縷波動,痛楚而充滿恨意,緩緩道:「你還想不想活著出去?把時間浪費在刨根問底、打聽別人的陳年往事上,是最愚蠢的行為。現在,利用破日七訣將極冥魔罡吸食煉化。等到你的身心足以抗衡周圍的環境,我們就可以設法脫困了。」 林熠笑嘻嘻道:「不說也沒關係,回頭我不會再鑽進你的記憶裡自己瞧麼?」不等青丘姥姥發作,存思入定默念鑄神訣。 青丘姥姥低低冷哼,靈魄亦靜默下來,晉入空明之境,吸取極冥魔罡補充急劇耗損的精氣。 不知多久以後,林熠感受到體外魔意的威脅緩緩減小,但極冥魔罡依舊狂暴奔騰,籠罩四周,不斷發動起新一輪的衝擊。 他心念一動,默運「融精訣」,丹田真氣流轉週身經脈匯入膻中穴,形成一枚無形無色的小小彈丸,如須彌芥子包藏天地。 繼而小心翼翼地撤去胸口的「鍾靈空罩」,一股灼熱的極冥魔罡立時灌湧而入。 太炎真氣陡生反應,宛如海綿一般將極冥魔罡吸入,在膻中穴遊走數圈磨去其暴戾鋒芒後送入經脈,依照融精訣的運氣秘訣流動全身徐徐消融,最後納入丹田。 如此一來,極冥魔罡竟成為林熠壯大真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源泉。 林熠渾然忘記身外萬事,心無塵埃全意融入玄妙天地,感受著極冥魔罡海潮般湧來,又被熔煉結晶,與太炎真氣合而為一,源源不絕地流向丹田。 由鑄神訣、煉元訣再到融精訣,林熠終於一步步完成了精氣神最初的築基,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了一個嶄新的層次。 他的丹田煙繚雲繞,鼓鼓蕩蕩,前所未有的充實感覺舒暢到極致,直想仰天長嘯一舒胸臆。 青丘姥姥近水樓台,受益無窮,心頭正在驚訝這小子的造化之奇。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這本是仙家修煉的兩大階段。破日七訣卻獨闢蹊徑,由鑄神入手,而煉元,而融精,絕非一般人所能為之。 破日七訣一路行來凶險萬分,危機四伏,林熠憑借種種機緣有驚無險一一渡過,個中玄機難以言喻。 光陰荏苒,氣勢洶湧的極冥魔罡漸漸和林熠水乳交融,息息相應。他的身軀也隨之釋放出淡金色的光芒,彷彿神魔再世。 「轟—」的一聲巨響,從他的身軀內爆裂而出。精氣神同時臻至滿盈巔峰,三流合一無分彼此,齊齊攀向煉神還虛的無上化境。 一蓬蓬絢光自林熠的體內煥發蒸騰,衝散金霧。 林熠心頭平淡如水,運轉「和光訣」,彷彿將自己的身心幻化作這縹緲虛空的一部分,極冥魔罡再不能對他產生絲毫的干擾。 酷熱消失,體清心靜。身外煥放的絢光徐徐收斂,環繞在他的頭頂。一縷元神破竅升騰,悄然懸浮在肉軀上方。 「和光同塵,原來這就是和光同塵。」青丘姥姥默默念道,毫無阻隔地感應著林熠體內驚心動魄的變化昇華。恍恍然,依稀遙想到當年魔聖聶天全盛之景。 「吭—」悠長的金石響鳴,元神歸還肉軀,林熠悠悠睜開雙眼,用一種全新的視野再次打量周圍的世界。 不知什麼時候,金霧已經消逝,面前又恢復了早先的景象。 千仞神木默默佇立,像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者注視著他的改變。樹幹上的血紅篆字已然隱沒,奔騰激射的魑魅漿在體外三尺處如撞擊到一道透明的堅壁,飛彈散落。 體內的太炎真氣浩蕩充盈,靈台湧動著一股莫名的快意與興奮,彷彿有用不盡的精力,需要痛痛快快地發洩一番。 然而他和青丘姥姥都沒有察覺,在千仞神木另一面的陰影之後,有道青色的身影靜靜佇立,默然注視著林熠,只有衣袖微微在動。 「出去吧,」青丘姥姥淡淡地說道:「如果沒有算錯,我們待在裡面已整整三天。」 「三天?」林熠道:「我怎麼覺得最多才過了幾個時辰?」 青丘姥姥道:「我在想,青木宮也許已經發現了我們,那可有些麻煩。」 林熠靜靜道:「我們是該馬上出去了。丁淮安他們預定的起事日子,可不是三天後麼?說不定此刻外頭已經血流成河,殺翻了天。」 兩人開啟結界,閃身出來。青丘姥姥低咦道:「奇怪,結界怎麼有些異常波動?」 但異常的何止是封印在千仞神木外的結界,整個血奕天已然鬧翻了天。 一百多名越獄者,被血動巖護衛緊緊壓縮在千仞神木前的狹小區域裡,展開了一場近乎是一面倒的殺伐屠戮。 看情形,這些人千辛萬苦殺到千仞神木前,但被結界阻攔以至於功虧一簣,反遭圍攻。 丁淮安渾身浴血,手握一柄不曉得從誰手上奪來的仙劍以一敵二,擋住了兩名青木宮五花管帶。 朱武在丁淮安的身側,手中一對斧頭上下翻飛,口中一聲聲宏亮呼喝,卻也到了強弩之末。 瞿稻率著一撥人,被三十多名血動巖護衛包圍在不到十丈的空間裡,每一呼吸間就會有一個人倒下。老奉早已殺紅了眼睛,身形左突右闖,卻彷彿迎面撞上一堵堵銅牆鐵壁,又不得不頭破血流地退回來。 一名皂袍中年人面冠如玉,靜靜佇立戰團周邊,身後侍立著五個四花護衛,正是血奕天的總管郭千疑。然而出了這麼大的變故,身為血動巖最高主管的木太君卻始終未曾露面。 血炎天總管莫千慎站在郭千疑旁邊,眉頭緊鎖神思不定。 三日前顏少真離奇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今血炎天、血奕天的苦力又突然造反,傷亡尚不論,僅是血炎晶的開採已大受影響。 稍後木太君還不知會如何嚴懲他和郭千疑兩人的失職之罪,無論如何,總管寶座是沒得坐了。 林熠沒有立即拔劍加入戰群。他靜默地飄立半空,環顧戰局。 他心底無端升起一陣煩躁的感覺,隱隱感到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妥,微微地皺了皺眉,卻想不出什麼緣由。 太炎真氣奔流得愈發激昂,像是即將脫韁的野馬,小小的肉軀似已禁錮不住它的渴望。靈台內,那股神秘的魔意也在悄悄抬頭,每一滴鮮血都激起它的興奮,不安分地湧動著。 「怦怦、怦怦、怦怦—」他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千軍萬馬中,這小小的心跳猶如鼓角金鳴,掀起一陣陣熱血,讓他的面頰染上一層殷紅。 剎那之間,他依稀覺得自己好像是超脫在這場殺戮之外的另一種存在,冷眼旁觀著眼前的生與死,俯瞰到的鮮血幻化作一幅幅躁動的畫卷。 似是蒼茫原野中,一個冷靜的獵手,漠然地注視著獸群的殘殺與征伐。 血越來越熱,像是要煮沸了一樣;心卻越來越冷,宛如封凍了所有的情感。 「嗷—」隱約聽到,內心深處那縷神秘的魔意如野獸般低吼,似是不甘蟄伏,似是飛揚覺醒,激越著靈台深深的波動。 三名血動巖護衛終於看到了林熠,口中厲嘯掩殺而上。這些人血戰了數個時辰,殺機大熾,也不管林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由分說就縱身圍了過來。 林熠修長的身軀紋風不動,望著三名撲襲過來的血動巖護衛,嘴角悄然逸出一絲微笑。 意生形起,一束璇光斗姆梭銳嘯破空,「噗」地穿透當先一名護衛的胸膛,挾一溜殷紅血光回轉袖中。 他鼓氣清嘯,竟將周圍喧囂的殺伐之音硬生生壓了下去。 「呼—」腦後長髮受真氣激盪漫天飛揚,閃爍熠熠淡金光彩,抬手放出心寧仙劍,不假思索猛力劈出,以強凌弱斬向第二名血動巖護衛。 那護衛為林熠石破天驚般的氣勢震懾,膽氣一寒忙不迭側身躲閃。 但林熠這一劍看似隨心所欲,卻籠罩方圓數丈,劍氣如虹、光芒如電,哪裡能避讓得過? 護衛無可奈何之下拚命提起全身功力橫劍招架,一聲脆響,心寧仙劍如切腐竹,將他連人帶劍劈成兩半。絕強的罡風兀自不歇,把屍體震飛數丈,在空中由頭頂到腰腹緩緩分離,墜向冥海。 「吭!」第三名護衛的仙劍刺在林熠背心,卻被青丘姥姥築起的鍾靈空罩擋住,滑向一側。 林熠徐徐回首,眼中寒芒迸射,有若實質刺透他的靈台。神志恍惚間,心寧仙劍風起雲落,橫掠削去,一顆腦袋激飛上數丈高空。 「噗!」屍體脖頸中一股熱血沖天噴出,在林熠面前「絲絲」輕響,被灼烈的罡風迅速蒸乾。 周圍的人都怔住了,無論是苦力還是護衛,不由自主放緩身形,瞧向林熠的眼神既敬且畏。 「好冷的血—」林熠的心頭低低呻吟,不去看一雙雙投射來的目光,凌空御風直奔瞿稻等人受困的戰團。 血冷,心更寒。 心中只有一個「殺」字在咆哮。 他宛如變了一個人,撞入戰團裡每一劍揮落,都會有人應聲倒下。倒下就是死亡,一路血流滾滾,再無活口。 瞿稻回過神來高呼道:「林兄弟,你終於來了!」 林熠揮掌拍碎眼前最後一個護衛的內腑,道:「跟著我,殺出去!」 瞿稻被他的眼睛一掃,情不自禁打了寒戰,暗暗詫異,卻笑應道:「好咧!」 林熠看見瞿稻滿是褶皺的熟悉笑臉,靈台微微一醒,思忖道:「我這是怎麼了?」 茫然四顧,腥風血雨。抬起手,心寧仙劍清澈如水,未曾留下一點鮮血的痕印。 「林兄弟,林兄弟!」發現林熠站在一邊出神,瞿稻不明所以地叫道。 林熠被他的呼喊拉回現實,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走!」猶如刮起一股狂風,摧枯拉朽所向披靡。週身苦力越聚越多,匯成不可阻擋的洪流。 「這人是誰?」明明相隔數十丈,郭千疑依舊能清楚感應到林熠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殺氣,沉聲問道:「莫總管,你認得他麼?」 「從未見過。」莫千慎打量著林熠道:「但如果咱們再不出手擋住這傢伙,手下的護衛會被他殺得一個不留。」 「沒錯,咱們該出手了!」郭千疑道:「只是木太君為何還不現身?」 兩人互視一眼,心意相通,齊齊振身而起。身後扈從聞風而動,扇形散開迎上林熠。 林熠掃視攔阻住自己去路的郭千疑、莫千慎等人,停住身形。 瞿稻叫道:「林兄弟,中間這兩個老傢伙,便是血奕天和血炎天的兩大總管,郭千疑、莫千慎!」 林熠道:「瞿兄,這兒交給我打發,你們去支援丁兄、朱兄。」 瞿稻略一遲疑,高聲喝道:「兄弟們,跟我走!」率著一撥人馬向丁淮安等人靠攏。 林熠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冷冷道:「你們九個,一起上吧。」 韓耀謙冷笑道:「口氣不小,讓韓某先稱稱你斤兩夠不夠!」與鐵耀翼一左一右掠身欺近,兩柄仙劍寒光爍爍挑向林熠。 「叮—」的金石激響,林熠靜佇原地,體內太炎真氣似一頭奔騰的猛獸順著仙劍破入韓耀謙的體內。 韓耀謙臉上立時慘白如金,悶哼噴血踉蹌而退。那柄仙劍已然崩裂數道細紋,成為廢鐵。 鐵耀翼一劍乘勢刺到林熠肋下,卻被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式「順手牽羊」,將劍鋒用兩指牢牢捏住。 「喀」的一聲,仙劍在林熠的兩指間斷成兩截。鐵耀翼正在運勁往裡狠刺,冷不防手上一空,身軀不由自主朝前送去。 他心叫不好,揮掌拍向林熠胸膛,擺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式,以盼能夠死中求活。 林熠食指一彈,半截斷劍化作一束銀光,插入鐵耀翼的胸口。鐵耀翼身軀一震,掌勁立時消失大半,軟綿綿碰在林熠身上,被鍾靈空罩悉數化解。 林熠心口的煩躁,隨著不斷揮劍殺戮而漸漸減弱,感覺靈台平靜了不少。他凝目望向捂胸飄立的韓耀謙道:「你我有數日之緣,故此饒你一命,卻再沒有下一次!」 韓耀謙敲破腦瓜,也記不起自己何時見過面前的這位瘟神,胸口劇烈起伏,他想出手,無奈膽氣盡喪,被林熠強絕的氣勢穩穩壓制,連手指都在顫抖。 「好、好,好!」不知是驚怒,還是恐懼,郭千疑連吐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低沉,一聲比一聲悠長。 聽在別人耳朵裡或許不覺得什麼。但在林熠的面前,恍若是炸響了三聲鈞天之雷,迫得淒迷濃霧飛捲散盡。 林熠靈台內那虎踞龍盤的魔意,竟似被這三聲斷喝激怒,在郭千疑嗓音臻至滿盈時,驀地湧出一股氣勁,直上喉嚨。 「好!」這一聲重逾萬鈞、森寒冰冷,從林熠的雙唇間石破天驚地迸射而出,好像是在為郭千疑的驚歎加上最後的補充。 「喀喇喇!」每個人心頭宛如奔雷滾過,郭千疑臉上血色盡失,身子狠狠震了一下。莫千慎急忙提氣定神,一掌貼在他的背心,輸入一道青木魔罡。 林熠吐盡這個「好」字,胸口又覺舒暢些許,沉沉一笑道:「七個!」身劍合一,騰起一束銀色光簇,撞入前方七名青木宮高手組成的數組之中。 血戰就此展開。 林熠施展奇遁身法,不給郭千疑等人半點合圍猛攻的機會。他的身形快得就像一道光,本該是柔軟之極的心寧仙劍大開大闔,縱橫睥睨,每一劍都如岳沉海傾,將對手的身子劈得歪歪斜斜。 郭千疑、莫千慎勉力死戰,不敢後退一步。他們如同捲入一灘湍流,無助地沉浮轉動,周圍瀰漫起銀色的劍華,從四面八方帶著驚人的氣勢無孔不入壓迫過來。 眾人不由得心中生出錯覺,彷彿遭受圍攻的不是林熠,而是他們。 人數的優勢,此刻居然成為幾可忽略不計的因素。每個人都在追躡林熠的背影,不顧一切捨命狂攻,卻連他的一片衣袂也撈不到!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四章 射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6 本章字數:11021 青衣銀髮,擋住林熠這一劍的,是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婆婆。 她佝僂著瘦小的身子,垂著劍劇烈喘息著,更像是個氣息奄奄的病人。 她深深的皺紋像斧鑿刀削印刻在焦黃枯槁的臉龐,一對黯淡無光的眼睛緊緊瞇起,彎似半輪殘月。 郭千疑、莫千慎的臉上透出喜色,好像只要這位老婆婆一出現,天大的事情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搞定。兩人雙雙退後躬身道:「老太君!」 「老啦,真的不中用了。」木太君幾乎把眼淚也喘出來了,感慨著歎道:「如今的天下,已是年輕人的天下。小伙子,你說是不是?」 林熠從她的身上感應不出絲毫的殺氣與敵意,若非剛才輕描淡寫接下自己的一劍,又有誰會相信這個老態龍鍾、滿面慈和的婆婆,竟是掌管血動巖的最高首腦,輩分尤在青木宮宮主花千迭之上的木太君? 「閣下終於現身了,」林熠徐徐道:「看來事情可以在這裡一併解決了。」 「你我之間會有什麼事?」木太君微微笑道:「人老了,有時候記性也不好。」 「《雲篆天策》。」林熠一字一頓道:「我知道,它在你手裡。」 風驟緊,四周的殺伐聲彷彿一下消逝,靜得可以清晰地聽見風動衣袖的響聲。 木太君臉上的笑意隱沒,久久後,方才問道:「不錯,老身手裡的確有一卷《雲篆天策》。但是,我為什麼要把它交給你?」 林熠的心底躁動更烈,努力壓抑住衝動回答道:「因為我需要。」 「需要它的人太多了,」木太君又笑了起來,癟著嘴說道:「你憑什麼資格認為自己有資格向我要它?」 滿腔的殺意在喧囂,偏偏面對著木太君,他怎也生不起出劍的**。 就像胸口壓了一個不斷劇烈鼓脹的氣囊,被木太君用水一樣的無形力量柔柔包裹著,尋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心中響起青丘姥姥的聲音道:「想殺就殺吧,還用找什麼理由?你早已不是昆吾山的那個林熠,從踏入無涯山莊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啊—」他的心底爆發出一聲吶喊,蘊藏著洶湧的憤恨與惆悵,宛如一頭負傷的野獸,深陷在獵人掘下的陷阱中不能自拔。 「呼—」激盪的殺氣終如決堤的洪水,不可抑制地狂湧而出。 莫千慎、郭千疑等人猛升起不寒而慄的感覺,這年輕人的氣勢神威,為何如此驚人? 「其實我知道答案,你想不想聽?」木太君平和的話音,如一枚小小的石子透入波濤翻滾的激流中,令林熠心神振蕩,殺氣一滯。 「叮!」他的胸口響起輕微的脆鳴,執念玉泛出祥和的微光,溫暖了他冰涼的心頭,彷彿注入一股甘冽清泉,讓他突然清醒。 「我到底怎麼了?」他眼中的殺機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迷茫,盯著木太君沉聲道:「你說!」 木太君卻輕輕搖了搖頭,回答道:「我現在還不能說。答案,其實在你心底,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找到它。」 「故弄玄虛!」林熠寒聲道:「我要殺了你!」 「我就站在你面前,《雲篆天策》也就在我身上。」木太君搖著她的白頭道:「如果,你還可以舉起劍,如果,你真能殺死我,就來吧!」 「為什麼不能?」林熠粗暴截斷木太君的話語,抬劍道:「我現在就殺你!」 木太君沒有回答,飽經滄桑的臉上一片恬然,甚至沒有作出任何抵抗的準備,只帶著一縷高深莫測的笑意望著林熠。 「鏗!」林熠闊步向前。 儘管是雲端霧空,但每個人耳朵裡依稀都聽見他腳步踏在空中發出、宛如金石般的悶響。 一步、兩步、三步。 五丈、四丈、三丈。 兩人的距離緩緩地縮小,一種凝固的壓迫感窒住所有人的心口。 每個人的目光,聚焦在林熠和他的劍上,看他一步步漸漸逼近木太君。 掌心滿是汗水。 林熠的手開始顫抖,仙劍發出激越的龍吟,他的步伐愈發沉重。 兩人近在咫尺,近得林熠能夠清楚看到木太君臉上每一條皺紋,還有她超脫生死、毫無閃避之意的笑容。 林熠艱難地用雙手握住仙劍,他試圖保持住劍鋒的穩定,一寸寸將劍舉過頭頂,凝注著木太君沙啞低吼道:「你要就出手,要就躲開,你為什麼不動?」 「只要我動一動,你的劍就會毫不猶豫地落下。」木太君的眼睛瞇得更緊,跌宕的殺氣將她的銀髮吹拂飛舞,她微笑道:「小伙子,你殺人必須先找到一個理由,對不對?」 殺人的理由? 林熠呆了一呆,神志隱約到了崩潰的邊緣,卻有一隻無形的手不肯放棄,苦苦地拽住他,不再讓他縱身躍入無底的雲淵。 「殺人需要什麼理由?出劍、殺人、結束,如此而已,很快!」他深吸一口氣,冷漠地回答道。 木太君仰起頭,迎向心寧仙劍,說道:「我不相信。」 莫千慎屏住呼吸,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沒有出聲攔阻。他隱隱感到,木太君這麼做,似是隱藏著莫大的玄機。只是,太過冒險。 仙劍凝滯半空,定格在不到木太君頭頂一尺處。 青丘姥姥聽了很久,想了更久。她清晰感受到林熠內心中痛苦的掙扎,終於,她低聲吟道:「東海月明,何日歸還?」 林熠的身軀一震,手不由自主地一沉,險些將劍鋒斬落到木太君的頭頂,卻在最後一刻牢牢凝住。 一串轟然巨響擊破了場內的沉寂,千仞神木驀地迸射出萬千道金色華光,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無數片殷紅色光斑被吞噬破滅,那是封印千仞神木的結界殘片。 木太君面色陡然大變,揚聲喝道:「快退—」她的聲音迅速被這一串串巨響淹沒,人們的耳朵裡再聽不見其它任何的聲音。 眾人站立的地方,正是結界的周邊。幾乎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身子已被漫天席捲的狂風金瀾狠狠拋飛而出。 有幾個人連慘叫也不及發出,整個身軀已經砰然爆裂,碎成血煙。 林熠的身軀也讓罡風帶出數十丈遠,宛如斷線的風箏無所憑依,腦海裡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千仞神木爆發了!」 天地一團渾濁,無論遠近敵我,近乎是同時被捲入了這場地下浩劫。修為略強的人尚能自保,但無一不是遍體鱗傷,眼前一團團血霧綻開,肢體橫飛。 林熠挺身站定,看到千仞神木的樹基下噴射出濃烈的金色霧光,一束束魑魅漿和著血光狂風此起彼伏,宛如末日浩劫蒞臨。 冥海煮沸了,雲霧不斷上漲,蠶食擠壓著人們閃躲的空間。滿天都是流光異彩,風雷湧動,戾氣橫行,死亡從未如此貼近過。 「這下不需要親自動手,血動巖也如你所願,徹底毀滅了。」青丘姥姥不知是否真的在恭喜林熠,可是,聽在耳是卻非常不舒服。 林熠生出一股惱怒,聯想到青丘姥姥適才吟出「東海月明,何日歸還」的偈語,顯然已窺視到他與容若蝶之間的秘密,甚至獲悉更多。 他從未如此強烈地想殺了一個人,嘿然道:「你的話太多了!」 青丘姥姥立即覺察到林熠的殺意,陰沉道:「你想殺我?」 「她是九間堂情報機構的首腦,她知曉自己太多的秘密,她的靈魄之體一旦吸食煉化,將終身受益無窮—」一瞬間,林熠腦海裡掠過無數的念頭。 靈台內潛伏的那股神秘魔意,突然化作冰冷的鐵窗囚牢,竟讓青丘姥姥掙脫不去。第一次,她對這年輕人產生恐懼之意。 「這小子,該死的傢伙!」青丘姥姥喃喃冷聲自語。自己的生死,居然在他的一念之間。 方才鼓勵林熠想殺就殺,居然是在作繭自縛?她冷靜下來,探尋到林熠心靈深處那一抹柔情,放棄了抵抗微笑道:「你殺了我,從此墜入萬劫不復的殺劫之淵,這一世便再也無緣東海!」 林熠遽然冒出一身冷汗,「我怎麼會想到要殺她?為何我的殺念竟如此不可控制?」林熠長呼一口氣,鬆弛緊繃的肌肉,澀聲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人太多了。」青丘姥姥冷冷道:「不要奇怪,經歷極冥魔罡的修煉,你吸納了太多的魔氣,靈台魔意也瀕臨失控。再受到血奕天殺戮的刺激,爆發只是遲早的事情。能夠克制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已很不錯。」 林熠若有所覺,轉身抬眼看到木太君正靜靜飄立在不遠處。 「小伙子,血動巖馬上就要不復存在,你該走了。」她道。 「我在等你。」林熠道。 「我知道。」木太君笑了笑,掩飾不住眉宇的隱憂,說道:「你在等老身手中的那卷《雲篆天策》。現在,我就把它送給你。」 林熠被她突如其來的反常舉動弄愣了,半晌才問道:「送給我?」 木太君道:「你不是需要它麼?恰巧,我也十分贊同這一點。所以,它是你的了。」 疑竇重重地接過那卷翠色的《雲篆天策》,林熠道:「你說血動巖將不復存在,又是什麼意思?」 木太君悵然一笑道:「血炎晶補給不及,導致結界能量消退,千仞神木破繭而出。要毀滅的,又何止是區區一個血動巖? 而今說什麼也沒用了,你還是快走吧。」 寥寥數語,林熠如同讓人從頭到腳潑了一身冷水,問道:「難道無法挽回?」 木太君歎道:「剛才老身耗盡真元護持住結界不滅,現在已回天乏力。」 林熠抬起頭,遙望那株煥射煌煌金光的千仞神木,沙啞的嗓音道:「真是這樣麼?」 木太君點頭道:「別耽擱,等到血奕天的傳輸法陣被摧毀,想走也難。」 林熠不答,突然舒展身形迎著茫茫光瀾彷彿飛向浪峰的鷗鳥,疾射而去。 木太君大吃一驚,縱身追上,喝問道:「快停下,你要幹什麼?」 林熠置若罔聞,心寧仙劍展開濃烈的霧光,將一串串魑魅漿激飛,沉聲回答道:「別管我!」 木太君一怔,林熠的身影已然去遠。她喃喃低語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林熠凝住身形,千仞神木龐大的樹幹只在前方十丈處,烈烈爍金,神威四射。 金霧裡,不斷有人肉軀爆裂,或是心神被奪,淒厲的慘呼聲混和著轟然的交響,像是末日的畫卷在視野裡鋪展。 狂動的風撲面吹來,林熠逆風傲立,目光專注緊盯著千仞神木上泛起的四個血紅篆字:「天地無極!」 「姥姥,請再幫我一次。」林熠心頭沉靜地說道:「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青丘姥姥沒有回應,他催動太炎真氣,丹田一股雄渾熱力流轉,揚手亮出耀眼的閃電,破日大光明弓赫然現身,倨傲而寂寞地長鳴。 精氣神三流合一,飛速注入弓身,腦海中「射日訣」的要義一掠而過,會悟在心。 青魄靈韻油然而生,如同伴飛在雄鷹身側的一羽鴻雁,齊齊催動起破日大光明弓沉睡已久的魔性。 弓身兩端盤踞的魔獸活了過來,眼眸裡閃爍暗紅色的光簇,竟一同發出穿越金石的激昂怒吼。 潛伏的魔性醒轉,奔騰,呼應,一陣陣與林熠的身心激撞融合,像是兩座狹路相逢的浪峰,砰然迎頭撞到了一起。 悠遠的鳴響裡,一道亮紅色的光絲乍現,湧動在黝黑的弓弦之上。 林熠的頭頂光霧繚繞,彷彿元神即將破竅而出。濛濛金光從他體內冉冉釋放,太炎真氣臻至頂峰,他的右手緩緩扣上弓弦。 手,穩如盤石;靈台,清如明鏡。所有積鬱的殺機與暴戾,終於尋找到最佳的宣洩口,毫無保留地注入破日大光明弓內。 而這把曠世魔弓,儼然化作一片大海,任百流爭雄,萬川匯入。 弓弦越來越亮,紅色的波光一道道從兩端魔獸的體內發出,凝鑄在林熠的掌心手指,形成一顆小小的光丸,瞬息間膨脹壯大。 林熠的臉上不見了躁動與森冷,靈台中那股神秘的魔意,也隨之與破日大光明弓水乳交融,生生不息的循環往復,把他的心神推上澄靜無我的最高峰。 一股股殷紅雲柱從他腳底生成,激盪盤旋在身體的四周,組成一堵牢不可破的壁壘,遮擋住狂風金霧,也遮擋住回望的路。 「轟—」靈台驟然迸發,腦海中變得一團空白,所有的真元在一霎間被盡數抽空,破日大光明弓奏響最絢麗的華彩。 手指間的光丸急速伸展,幻化成一束火紅奪目的光箭,穩穩架在弓身與弓弦之間。 「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弓身上的真言一再閃現,飛揚霸氣與豪情。 多年之前,也曾有另一個人這樣握住它,面對天下豪雄,以一支孤箭,洶湧豪情,睥睨半世! 林熠在笑,似輕蔑天地的無情,似譏誚蒼生的卑微,修長的身軀屹立在千仞神木之前,竟是那樣不成比例的渺小脆弱。 拉開弓弦,光箭隨之不斷地伸長,直至六尺三分。銳利閃耀的箭頭遙遙鎖定在那個殷紅的「無」字中央,迫不及待地咆哮躍動著。 木太君呆呆佇立在遠處,目光裡流露著複雜的神采,喃喃低語道:「破日大光明弓,我沒有看錯,真的沒有看錯—」 更多的人則是在用一種驚駭的神情關注著林熠,這些在浩劫中垂死掙扎的求生者,已將一切的希望寄托在那束細長的光箭上。 千仞神木似乎感應到毀滅者強大的威脅,一蓬蓬跌宕起伏的金瀾漫天席地呼嘯而來,將他的身影一次次吞沒。 「咄!」伴隨著林熠石破天驚地鏗鏘長嘯,射日魔箭離弦而出。 眾人眼前一片血光。 震耳欲聾的轟鳴裡,眾人心旌搖動,被一浪浪肆虐狂舞的罡風拋飛翻騰。每個人都思維都短暫的凝滯,彷彿時間到此驟然出現了一段難忘的空白,只知道天地在戰慄,虛空在怒號。 千仞神木黝黑粗壯的樹幹劇烈顫動,「喀喇喇」裂開一道又一道紋縫,從裡面溢出金黃色的絢光。 緊接著由那個殷紅的「無」字起始,「砰砰砰砰」爆發出源源不斷的轟鳴,刺進人們的耳膜,重重敲擊在心頭。 金色光瀾裡,巨大的神木向著兩端寸寸崩裂,迸射出一團亮至極點的光雨。於是人們的眼睛也產生了瞬間的失明,再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無助如暴風雨裡零落的樹葉,載沉載浮,隨波逐流。 驚濤拍岸,千雪如熾,而青丘姥姥的靈魄,也從他的體內震飛而起,飄舞跌宕。 青丘姥姥的心頭,充滿一種羨慕與震撼,一縷念頭電閃而過:「這小子,他才二十歲!」 林熠什麼都沒看到。他的眼前一黑,身軀宛如一具空殼,栽下的冥海。那把緊握的破日大光明弓光焰退盡,徐徐收縮,深藏在他的掌心裡。 恍恍惚惚裡,耳畔有風聲呼嘯。想睜開眼睛,才發覺眼皮沉重如鉛,心裡空蕩蕩,只想著要睡過去?? 床前一燈如豆。 林熠睜開眼睛,渾身骨節猶如散了架般的酸軟疼痛,五臟六腑湧起一陣陣火辣辣的痛楚,丹田空空如也,說不出的難受。 他感到自己的手裡似乎捏著一把涼冰冰的物事,略一凝神回憶起昏迷前的景象,才知道那是破日大光明弓。可惜,他竟沒有餘力再將它收入袖口。 但這又是在什麼地方?林熠探手摸了摸身下柔軟的被褥,應該是一張軟榻才對。 他想撐起身子打量四周,卻無意牽動胸口積鬱的氣血翻湧,忍不住低低呻吟,咳出一縷淤黑的血絲,灑濺到錦被上。 一張蒼老沉靜的臉龐,出現在林熠的視線中。 木太君手執油燈照亮林熠的面容,淡淡道:「很好,你醒了。血奕天已化作一片廢墟,不能再住了。你便在此處靜心養傷,有我在,沒人敢動你。」 林熠注視木太君,她的神色裡察覺不到一絲惡意,緩緩問道:「為什麼救我?」 「你不明白麼?」木太君回答道:「射毀了千仞神木,等於救了所有的人。如今你已是青木宮的恩主,也是老身府中的座上客。」 林熠道:「你的話裡究竟有幾分是真實的?我毀了血奕天,毀了千仞神木,卻反而成了貴宮的座上客,這似乎有些奇怪?」 「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你並不瞭解千仞神木的真正秘密。」木太君道:「它本是用來封鎮冥海湧眼的上古神木,可惜經年累月吸食極冥魔罡,令其承受力早已達到了飽和。所以,我們才不得不用血炎晶築起結界,將千仞神木封印在狹小的空間裡。 「但這麼做,其實相當於飲鴆止渴,血炎晶的消耗越來越大,即將面臨枯竭的窘境。屆時會發生的景象,你在六日前也已經親眼看到。」 原來自己昏睡了這麼久。林熠悄然察探體內的狀況,發現靈台清平,那縷神秘魔意不知所蹤。而青丘姥姥竟也不在空桑珠中,不知是在何時離去。 「現在千仞神木毀了,冥海湧眼又將如何?」林熠問道。 木太君道:「千仞神木毀去的只是一部分,它深藏在冥海中的根基猶存。一段時期內,仍然能夠鎮住冥海,不令其噴發肆虐。」 林熠問道:「你說的這段期限又是多久?」 「我不知道,」木太君平靜道:「也許三年五載,也許十年八年,一切要看天意。」 林熠搖了搖頭,道:「我那一箭到底是救了你們,還是闖下了更大的禍事?」 木太君悠然道:「福禍無常,誰能說得清楚?不過,假如那一天果真降臨,毀滅的將遠遠不止一座青木宮。茫茫乾坤,盡為魚肉,可笑多少人還在為名為利你爭我奪,懵然不醒?」 林熠一怔,問道:「此話怎講?」 木太君悵然一笑,徐徐道:「冥海湧眼中含有一股詭異莫測的力量,能夠不斷吸食收縮周圍的空間,試想一下世界逐漸變成小小湧眼的景象??多麼有趣。」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五章 大禍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7 本章字數:11267 林熠一點也不覺得木太君描述的景像有什麼地方有趣。 冥海魔物、湧眼吸噬,這兩種可怕的情景他都曾親身經歷過,心裡禁不住發出一陣陣的寒意,手足冰冷,喃喃道:「我闖大禍了。」 木太君搖頭道:「不必內疚。事實上,你只不過是在兩種浩劫的形式上,選中了其中的一條。千仞神木不毀,它的力量也足以吞食天地,而且速度上或許更快。」 她忽然感慨一笑,悠悠道:「說來老身也要謝謝你。你別誤會,這不是嘲諷。這麼多年,為了封印千仞神木,我和數百部屬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驅動成千上百的苦力開採血炎晶,卻還要背負罵名。 「如今,這一切終於隨著千仞神木的毀滅而得到解脫,我也終於可以卸下身上的擔子。」 林熠心情愈發沉重,澀聲道:「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又沒怪你。」木太君微笑道:「曾經有人告訴過我,千仞神木一旦毀損,能夠拯救這個世界的,就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 可惜,那個人由於種種原因,放棄了努力。現在,小伙子,去收齊六卷《雲篆天策》吧。這是我僅能告訴你的。」 林熠心弦劇顫,緩緩問道:「《雲篆天策》?」 木太君道:「你暫時先別想這個,而是要把傷勢養好。」 林熠感到強烈的口乾舌燥,沉默片刻問道:「我能喝點酒麼?」 木太君愣了愣,道:「當然可以,但不能喝得太多,否則於傷勢不利。」 林熠苦笑道:「放心,我也曾答應過一位朋友,每天絕不喝過一斤。」 木太君揚聲向屋外的侍從吩咐了一聲,不久便有一名使女端上了一壺酒。 木太君道:「這是敝宮用「鳳儀花」果實釀製的花露酒,味道淡雅,應當不會刺激你的傷勢。等你復原了,想怎麼喝都不打緊。如今,還需節制一些。」 林熠吃力地握起酒壺,顫顫巍巍往嘴裡灌了一口,精神稍振,問道:「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木太君道:「你的經脈受到劇烈振蕩衝擊,五臟六腑都險些移位,調養起來絕非三五日之功。更重要的是,你的真元幾乎耗盡,需要一段時間修養恢復,否則,恐怕連御風飛行都辦不到。」 林熠頹然歎道:「我真是苦命,怎麼每回都鬧得頭破血流,險死還生?」 木太君淡淡道:「比起葬身血奕天的人,你我都已是很幸運了。」 念及血奕天的慘狀,林熠更加黯然,問道:「血奕天的傷亡情況是多少?」 「還好,」木太君道:「加上鎮壓越獄時傷亡的人,全部傷亡大約在四百上下。」 四百多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突然消逝了,林熠悶灌了一口酒,道:「那些苦力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血動巖已經不再需要這些人了,」木太君回答道:「我已下令全部釋放。不過還有包括丁淮安在內的一百多人不願離開,滯留在血盞天,說要見你一面。」 林熠咧嘴苦笑道:「真沒料想到,這次的青木宮之行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木太君道:「你休息一會兒。等傷勢穩定後,我會安排丁淮安他們來探望你。」說罷起身走出屋子,留下林熠一個人怔怔出神。 他細細回想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事情,一幕幕情景在眼前回放。一想到當時殺意大熾,甚至魔意滅頂除去青丘姥姥,心裡陡然不寒而慄。 天可憐見,最後一線靈性不泯,否則錯恨難返,再回首時又豈止是百年身? 取出一枚九生九死丹,他和酒吞服了,漸漸身上多了一份暖意。丹田里也開始有了輕微的動靜,一絲絲微弱的真氣緩緩生成,注入經脈流轉。 「你早已不是昆吾山的那個林熠,從踏入無涯山莊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青丘姥姥的話語驀然在他的耳畔響起。 林熠的心漸漸收緊,喃喃道:「這些日子,我都幹了些什麼?我還是以前的那個林熠麼?我還能找回自己麼?」 恍惚裡,東海突然變得那樣的遙不可及,歸去的道路隱沒在茫茫的霧色中。昏黃的燈光下,他竟是如此的寂寥孤獨。 「這時,要是有青丘姥姥在身邊來上幾句譏笑也好啊。」他惆悵的一歎,仰起頭把剩餘的酒全部灌入嘴裡。 咽喉一嗆,林熠劇烈地咳嗽起來,胸口起伏著,就像他此刻激盪的心緒。 「哈,讓本小姐瞧瞧,那位箭射千仞神木的傢伙究竟長什麼模樣?」門外響起一聲銀鈴般的笑語,花纖盈大咧咧推開虛掩的石門,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林熠會心而笑,心中悒鬱的陰霾被她燦爛的笑容驅散許多,卻故意皺眉道:「哪裡來的不懂事小妞,門也不敲就衝了進來?」 花纖盈站在床前,雙手背在身後噘起紅潤的櫻唇道:「你就是林熠?我看也稀鬆平常,怎麼老太君把你吹得像神仙似的,不過是個有氣無力的癆病鬼罷了。」 這就是小公主與人初次見面的客套話啊。林熠心中微笑,低哼道:「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花纖盈,」她嬌俏一哼道:「青木宮就是本小姐的家,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來的。」 林熠忍住臉上的笑,驚訝道:「哦,原來是青木宮的小公主,那就難怪了。」 「難怪什麼?」花纖盈困惑問道,趁著燈火,林熠蒼白而英俊的面龐,朦朦朧朧地映入她的眼簾。 她忽然覺得,其實這個癆病鬼長得倒也不算太難看。當然,比起楚凌宇的氣宇軒昂,似乎還稍差一點。 「沒什麼,還是不說的好。」林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搖搖頭回答說。 「哼,你想說什麼?」花纖盈道:「本小姐刁蠻任性,到處橫衝直撞,沒有教養?那我勸你還是別說了,這些話我早聽膩了。」 林熠笑笑,沒有說話。 花纖盈眼光一掃,看見枕邊橫倒的酒壺,說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喝酒,不要命的傢伙。」 林熠道:「這酒裡有木太君特意泡製的十幾味活血補氣,舒筋潤肺的珍稀草藥,我若不喝才是傻瓜。」他發現花纖盈一聲不吭,正盯著自己的臉張望,不禁笑道:「你在看什麼,我的臉上長花了麼?」 「奇怪,」花纖盈道:「我突然一下怎麼覺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林熠哈哈笑道:「或許是咱們上輩子有緣,不然你我初次見面,怎會覺得我眼熟呢?」這話一出口,他心裡生出一陣懊悔,暗道:「我跟她胡說這些作什麼?」 果然花纖盈臉上微微紅了紅,露出羞怒神情。 林熠恨不得撕了自己的這張嘴,苦笑道:「開個玩笑,你也不必當真吧。就當我剛才什麼也沒說好了。」 「林大哥,和你商量件事情好不好?」花纖盈撥弄著小手指,說道:「你的那把破日大光明弓,能不能借給本小??妹瞧瞧?」 林熠莞爾道:「本小妹?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麼古怪拗口的稱呼。不知這位本小妹又是何方神聖?」 花纖盈羞惱跺腳:「不給看就不給看,很希罕麼?偏來抓人家的口誤。」 林熠輕笑道:「借你看看當然沒問題,不過有一個問題請小公主先回答在下。」 花纖盈一怔,問道:「什麼問題?你可別提些刁鑽古怪的事兒來故意為難本小姐。」 林熠搖頭道:「這個問題一點也不刁鑽。我想知道,你心中有沒有喜歡的人?」 花纖盈的臉唰一下紅了,嬌哼道:「你這算什麼狗屁問題?」 「因為在下聽說,令祖父有意將小公主下嫁金牛宮的鄧宣。」林熠道:「可你寧可離家出走也不願從命,有這件事麼?」 花纖盈的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翻著眼睛道:「你們別老是跟我提他好不好?」 林熠詫異道:「小公主很討厭他?」 花纖盈回答道:「他本來是天底下最讓人討厭的混蛋,不過現在這天字第一號混蛋的名頭,本小姐很想再轉送給你。」 那日,花纖盈邀集一群太子黨,滿心想讓鄧宣出個大醜、灰頭土臉而羞於面對自己;鄧宣卻連勝三場大出風頭,反倒是她被花千迭狠狠訓斥了一頓。 更讓她受不了的是,幾個小姐妹居然被鄧宣的器宇折服,不單背叛了攻守同盟,反而對這臭小子大加讚賞。說起他時兩眼放光,似恨不能代替自己嫁給這傢伙。 姐妹如此,花百豐等人更是如此。那些青木宮的小少爺們閒暇無事時,便整天泡在鄧宣的精舍裡高談闊論,切磋技藝,自己想攔都攔不了。 最可恨的,花百豐竟還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小妹,我覺得鄧宣很不錯。年少有為,一表人才,又是金牛宮的宮主。你嫁給他,不是很好麼?」 天啊,這叫什麼話呀,還讓不讓人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花纖盈一連數日吃飯睡覺包括做夢,無時無刻不是在想如何才能滅滅那臭小子的威風,讓他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這事談何容易。連眾死黨都給那小子俘虜了過去,自己勢單人孤,簡直有心無力。 她這日正在苦思冥想算計鄧宣的法子,沒料到這位春風得意的金牛宮新任宮主,居然主動找上門來。 花纖盈一得到下人稟報,立刻衝出門去,只見鄧宣獨自一人在門前的空地上踱步,一副神氣活現的模樣。她亮嗓子咳了聲,待鄧宣望來,才繃著臉道:「你來幹麼?」 鄧宣道:「當然是有話要找你說,最好找一個僻靜些的地方。」 花纖盈哼道:「偷偷摸摸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就在這兒說!」 鄧宣不知為何,今日的涵養極好,笑了笑傳音入秘道:「你想不想知道前天花宮主和我究竟都聊了些什麼?」 花纖盈沉思片刻快步走下石階道:「跟我來。要是敢欺騙本小姐,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花府,走了約莫一炷香工夫,到了座祠堂前。 花纖盈在一株老槐樹下停住腳步,道:「這是青木宮供奉歷代先祖的祠堂,平日不會有人來。只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僕打掃照料。你有什麼話趕緊說,本小姐很忙的,沒空陪你瞎扯。若是想向我求婚,那就免開尊口。」 鄧宣道:「花小姐,你要搞明白一件事。不是本公子想娶你,而是令祖父花千迭要以此為條件,才能答應兩宮議和結盟。」 「我爺爺是個老糊塗!」花纖盈一聽就炸了,嗔怒道:「他當我是典當行裡押來押去的破衣服麼?不成,我這就找他去!」 說罷轉身便走。 「花小姐,等一等!」鄧宣從後追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說道:「我可不是來挑撥你和花宮主吵架鬧事的。」 花纖盈掙脫不開,不禁又羞又氣,小臉通紅地叫道:「放開我,你敢非禮本小姐?我可要叫人啦!」 鄧宣隔著衣服接觸到花纖盈柔若無骨的藕臂,不由心神微蕩。急忙鬆手收斂雜念,勸說道:「你這麼做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如果鬧一下令祖父就能收回成命,還用等到今天麼?」 花纖盈稍稍冷靜了一些,怒聲道:「好,那本小姐最多再出去多玩些時間!」 「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鄧宣道:「何況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你想再逃出青木宮,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花纖盈忿忿道:「臭小子,別以為有了我爺爺的尚方寶劍,本小姐就嫁定你了!」 「我知道,你看不上本公子。」鄧宣道:「其實彼此彼此,本公子也不想娶頭母老虎回家。咱們在這一點上,也算是志同道合。」 「有誰和你志同道合來著?」儘管花纖盈打定主意絕不給這個臭小子當老婆,然而聽鄧宣這麼說,少女的自尊心依然承受不了,暗生惱怒。她腦筋一轉,忽然叫道:「好啊,你剛才還罵本小姐是母老虎,你這臭猴子!」 鄧宣道:「我是臭是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歡的人是楚凌宇,而我也並不願意娶你。咱們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花纖盈一怔,道:「誰說本小姐喜歡楚凌宇,胡說八道什麼?」 「鄧某有沒有胡說八道,花小姐心裡最清楚。」鄧宣說道:「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能瞧出端倪來。想來花宮主也正為這事頭疼吧。」 花纖盈沉默許久,雙手輕輕弄動衣角,目光落到遠處正在清掃落葉的老僕身上,問道:「你既然也不願娶本小姐,那為什麼不直接拒絕我爺爺?」 「問題明擺著,」鄧宣回答道:「假如我那麼做了,青木宮、金牛宮之間勢必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我此行議和的目的,立時成為泡影。」 「好啊,」花纖盈藐視著鄧宣說道:「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明明不想娶,卻不敢直接說不。反想拿我來做擋箭牌,真是年少有為,老謀深算。」 鄧宣臉上閃過一縷怒色,耐著性子道:「我曉得你看本公子不順眼,但也不必用如此刻毒的話來嘲笑挖苦。」 「難道不是,我有說錯什麼?」花纖盈冷笑道:「我本只是有點討厭你而已。可如今看來,你實在是個沒有擔當、膽小如鼠、卑鄙無恥的自私鬼。」 她原以為鄧宣會暴怒發作,打架是難免的了,誰知等了半晌,不見他有動靜,不免驚異地向他望去。 鄧宣一動不動佇立在身後。正午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映射出一個個閃耀的光斑。他的臉色蒼白,緊緊咬牙木然注視祠堂。 眼睛裡,有一抹痛苦,有一抹憤怒。風吹動,衣袖瑟瑟抖動,腳尖在泥地上碾出一個深深的凹坑。 「我卑鄙、我沒擔當,你說的都沒錯。」鄧宣語氣平靜道:「從前,我也像你一樣無憂無慮,不知什麼是恨,什麼是愁。突然間全都變了,我爺爺、我爹娘還有許許多多的親友長輩,一個接一個從我面前倒下,我莫名其妙的成了金牛宮宮主。」 他悒鬱地笑了笑,眼圈已紅了,說道:「很多人都羨慕我,包括我自己也曾意氣風發。可如今才明白,這對我到底意味著什麼。大變之後,金牛宮元氣損傷過半,與貴宮結下血海之仇。只要我稍稍走錯一步,兩宮之間就會血流成河。 「烈火宮、天石宮、穹海宮無不在虎視眈眈,正道的那群偽君子也在觀望,隨時要乘火打劫。金牛宮上下千多人的命運,壓在我的肩上。你如果是我,又會怎樣?」 花纖盈凝視鄧宣少年青春的面龐,心裡湧起一股歉疚。他也只有十六歲,卻已經擔負起重重的枷鎖,承受著如履薄冰的險境與壓力。 胸中的怒氣不知不覺化解,取而代之的是同情與感慨,輕輕道:「對不起。」 鄧宣搖搖頭,道:「沒什麼,怪我自己,本不該再來找你。」 他將積鬱的憤懣一吐而盡,心頭輕鬆舒暢了許多。只是微微有些詫異,這些話自己憋在心裡那麼多日,為什麼會一古腦地吐露給這個一直與自己對立、牙尖嘴利的丫頭? 或許,剛才真是被她的冷嘲熱諷給激怒了吧? 又或許,自己真的不願意被人誤解、討厭。 「有沒有什麼事,」花纖盈猶豫了一下,問道:「是我—可以幫你的?」 「不用了,」鄧宣長長吐了口氣,回答道:「我會再找花宮主談一次。你說得有道理,鄧某身為七尺男兒,不該把事情推到你的頭上。」 「我那只是氣話,你別在意。」花纖盈不安地咬了咬櫻唇,低聲安慰道:「你還不知道吧,其實你還是很不錯的,很多小姐妹都在私下裡誇你呢。」 鄧宣蕭索地一笑,道:「在下告辭了。今天你我的談話,希望不要告訴別人。」 「我明白,」花纖盈鄭重其事點頭道:「這是你和我兩人之間的秘密。」 「多謝了,」鄧宣轉過身,再看了掃地老僕一眼,朝來時的路走去。 「鄧宣!」花纖盈驀地在他身後叫道。 鄧宣回頭,問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花纖盈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輕聲問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麼嗎?」 鄧宣微笑道:「只要小公主以後不再罵我是臭猴子,我便心滿意足了。」 他邁著輕鬆的步伐離去,很快就找到了花千迭。 還是上次談話的那一間書齋,花千迭坐在同樣的一張椅子裡,先是默默打量鄧宣片刻,然後悠然問道:「聽說,你剛才去找過盈兒?」 「是,」對於花千迭能夠如此迅速準確地得到消息,鄧宣毫無驚詫,回答道:「我還被她狠狠地教訓了一回。」 「這丫頭,」花千迭無奈笑笑,說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是自己討罵去的,」鄧宣誠懇道:「但她的話,卻也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是什麼樣的事,老夫是否有幸可以聽聽?」花千迭問道。 鄧宣回答道:「有一句老話叫做「強拗的瓜不甜」。我們都過於考慮權衡自己的得失利益,卻沒有注意到她的感受。而我,也不應該違心的拿一個少女的終身幸福,去作為交易的籌碼。這麼做,連我都會鄙視自己。」 「她的感受?」花千迭含笑問道:「你指的應該是楚凌宇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況且盈兒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偶爾心動也算不得什麼。三兩個月後,老夫敢打賭,這丫頭定然會將楚凌宇的影子拋到了腦後。」 「這不關楚凌宇的事,」鄧宣道:「首先我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所以,花宮主,很抱歉得令你失望了。花纖盈是好女孩兒,可惜我和她沒有緣分。」 花千迭神色不動,輕輕道:「緣分,什麼是緣分?相識是緣,相知是緣,相守更是緣。甚至能夠成為一生的對手,亦是莫大的緣。我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盈兒不再反對這門親事,也全然忘卻了楚凌宇,你還會拒絕麼?」 鄧宣沉思著,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宮主說的,也僅只是一種假設而已。」 花千迭似作出了一個決定,拊掌道:「好,你我不妨再以三年為期。如果三年之內,盈兒不再反對這門親事,而你於心底也可接受她成為妻子,那麼我們再來履行這個約定。倘若事過三秋依然故我,那只當老夫從未提過此事。」 鄧宣驚愕地望向花千迭,沒有料到他會突然變得這般慷慨大度,通情達理。 花千迭笑道:「你不必看我,更不必懷疑老夫的誠意。實話告訴你,要是你十分爽快地答應了這門婚事,三五年內老夫必定要設法將金陽堡斬草除根,絕除後患。 「但我現在瞭解到,你真的和你父親不同,更像你外公多些。我欣賞你的真誠,更看好你的未來,也有把握讓盈兒慢慢喜歡上你。」 鄧宣緩緩問道:「可是你又怎能保證,我會喜歡上花纖盈,屆時不再拒絕你?」 花千迭好整以暇道:「你我都不願雙方鬧得魚死網破,玉石俱焚,那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再過幾天,就是盈兒十六歲的生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留幾日。這個小邀請,鄧宮主不會拒絕吧?」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六章 結義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7 本章字數:11395 花纖盈走後,屋裡又變得靜寂。燈火昏黃,林熠修長的身影,在地毯上拖曳成更長的一道黑影。 酒空了,心倦了,不知此刻的血盞天外,已到了什麼時辰。 忽然,在他的床前多了道黑色的影子,一陣風吹過,油燈閃了閃,爆出劈啪的火星。 林熠倚靠在枕上,微合的眼睛徐徐睜開,看著那道黑色的身影什麼也沒說。 原來,來的不是她,他的心裡微微感到一絲失落。 她,又是去了哪裡? 黑影靜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你的傷勢比我預想的情況要好很多。」 「在你的預想中,我如今恐怕只比死人多口氣吧?」林熠笑笑,說道:「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探望我,真是讓人有點受寵若驚。」 「我給你帶來了一壇藥酒,」虛浮的影子輕輕顫動了一下,憑空冒出一個酒罈穩穩落在桌上。黑影接著說道:「老南聽說了你的事,很想見你。等傷勢好轉了,就回無涯山莊一趟。到時候,我再為你設宴慶賀。」 林熠緊盯著桌上的酒,說道:「這是用酒中仙泡製的吧?真想立刻嘗一口。可惜我答應過青丘姥姥,一天的酒量不能超過一斤。還是省著點喝吧。」 龍頭的影子很飄忽,問道:「她為什麼要給你下這個規矩?」 林熠審視龍頭的影子,眨眨眼笑道:「是我作為請她幫忙的交換條件主動提出來的,有什麼不妥麼?」 龍頭搖搖頭,並未回答,說道:「記著將這罈酒喝了,你至少可以提前十天復原。」 林熠笑道:「多謝關照。對於美酒,我本就是來者不拒的。你千里迢迢趕來看我,不會只為親手送上一壇藥酒表示慰問之情吧?」 龍頭道:「木太君方才和你談了很久,她是否告訴了你千仞神木的秘密?」 林熠臉上的表情更加輕鬆,回答道:「她只說了些血動巖目前的情況,叮囑我好好休養。至於千仞神木的事情,當然也談到了。」 「短短月餘,你便取得了兩卷《雲篆天策》,效果之佳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龍頭道:「看來我沒找錯人,我們的合作必定前景光明。」 林熠道:「其實你早已鋪好了路,我不過是按部就班完成而已。」 龍頭道:「並不像你說的那麼輕鬆。聽說,那個黎仙子就險些認出你,被老巒先一步處置了。這件事,你怎麼看?」 林熠淡淡道:「這是我和老巒之間私下的一筆帳。你放心,我不會因私廢公。」 龍頭沒動,彷彿是在探測林熠的內心,良久沉聲說道:「你現在的修為尚遠不及當年的魔聖聶天。破日大光明弓未傷人,先傷己,日後最好不要再動用。等無涯山莊事了,我會再撥給你一隊獸營武士。有了他們,我看天下再有幾人能夠輕易傷得了你?」 林熠隱隱感到,回無涯山莊並非表面那樣簡單。他問道:「獸營武士是什麼?」 龍頭道:「到時你就明白了。你先把傷養好,我會派人通知你何時回無涯山莊。」 話說到這裡,林熠知道龍頭打算離開了。他頓了一頓,問道:「什麼時候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誰殺害了先師,嫁禍於我?」 龍頭的影子裡,銳利的目光一閃,像道雷電刺入林熠的眼眸,令他靈台陡地一震。 龍頭冷冷問道:「是誰告訴你,我知道殺害令師的真兇?」 林熠心頭一沉,醒悟到自己無意間犯了一個絕大的錯誤。他飛快轉動念頭,徐徐回答道:「記得你說過,會幫助我查出真兇。如果你的手裡沒有一點線索,不是在騙我,就是在敷衍我。」 龍頭的「面色」漸漸柔和,回答道:「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不會食言。所以,你無需擔心,等到時機成熟自然會讓你如願以償。」 林熠微微點頭,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但願你不是在騙我。」 影子消失了,林熠長長呼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背後的衣衫已被冷汗濕透。盞茶不到的時間,他消耗的心力簡直抵得上再拉動一次破日大光明弓。 但也並非全無收穫,至少已印證了三件事。 林熠費力地探身,從桌上搬起酒罈,不料手上無力,酒罈一鬆向地上墜去。 從側旁驀然亮起一道光,有人輕輕伸手托住壇底,冷冷道:「酒有那麼好喝麼?」 光影一閃,青丘姥姥飄然站到床前。林熠心中一喜,笑嘻嘻道:「我一個人閒著無聊,不喝酒又能幹什麼?」 青丘姥姥將酒罈擺回桌上,林熠問道:「你去了哪裡?我還以為你不願回來了呢。」 青丘姥姥漠然道:「空桑珠在你的手上,還擔心我會跑了麼?」 林熠伸了個懶腰,說道:「奇怪,你的聲音明明冷冷冰冰特別難聽,可我現在聽起來,怎麼覺得特別的舒服?」 青丘姥姥毫不領情道:「看來,你的確是閒得發慌,一個勁沒話找話說。」 林熠不以為忤,笑呵呵道:「你剛才有沒有遇見龍頭?我無意提起一天只能喝一斤酒的事,他似乎聽了有點不高興。」 青丘姥姥寒芒一閃,沉聲問道:「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林熠咕噥道:「今天怎麼了,人人都拿我當犯人審問?放心吧,我又不是傻瓜。我只告訴他,這約定是由我主動提出的,與你無關。」 青丘姥姥面色陰晴不定,半晌不語。 林熠詫異道:「莫非,這裡面真有什麼文章?」 青丘姥姥一字字道:「藕荷給你的每罈酒裡,都摻入了刺激魔心的「天梵膏」。長期服食,修煉破日七訣固然事半功倍,但你的仙家根基卻會在不知不覺裡慢慢消退。那日血奕天的情形,已是極好的證明。」 「藕荷?」林熠心底湧起一陣寒意,澀聲道:「她知道真相麼?」 「她只是奉命行事,並不清楚摻入酒裡的究竟是什麼。」青丘姥姥回答說:「假如她敢向你透露半點,立即就會消失。所以,你也不必怪她。」 林熠抬頭笑道:「我千小心,萬留意,終究還是著了道。你早就知道這件事,又為什麼要等到今天才告訴我?」 「不錯,我很早就知道。因為天梵膏本就是我親手配製的。你現在已臻至射日訣的境界,魔意日盛,今後也不再需要天梵膏補助。」 青丘姥姥道:「當然,你可以放開量盡情痛飲了。」 林熠沉默許久,也再提不起喝酒的心情,轉開話題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獸營武士?他們是群什麼樣的人?」 青丘姥姥冷冷道:「嚴格說來,他們已不能算人。這些人原本都是正魔兩道的高手,經過二十餘年的長期改造,逐漸和魔獸同化,並衍生出許多魔獸獨有的特性。他們仍能夠聽得懂人語,也可以回答簡單的問題,可身上更多的卻是獸性。」 林熠冷然道:「這就是你在獵苑多年苦心研究的成果之一吧?」 青丘姥姥道:「你替天行道的心又熱起來了麼?是不是在後悔那天沒殺了我?」 林熠冷靜下來,回答道:「如果我那天殺了你,才會真的後悔。無論如何,你我都是曾經同生共死的朋友。何況我清楚,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以為你很瞭解我?你以為我聽了這些話後,會很感動麼?」 林熠搖頭道:「恰恰相反。我覺得我越來越不瞭解每一個人。包括龍頭、藕荷、老巒,當然也包括你在內。我也沒指望感動你,只是自己心裡有些難受和鬱悶。」 青丘姥姥淡淡道:「你彈指之間連破金陽堡、血動巖,正該誇耀得意的時候,又難受鬱悶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林熠悵然說道:「或許等知道的那一天,就已經晚了。」 他靜靜注視燈火的躍動,忽然覺得自己的命運也便如它一般的在默默燃燒,卻能被任何一陣微風身不由己地吹拂向未知的方向。 哪天燈火熄滅了,曾經的燦爛和光亮也將一起隨風寂滅。還會有誰,能夠記得起那盞燈、那點光? 「你的傷—」他輕輕說道:「怎樣了?這些天過得還好吧?」 青丘姥姥答道:「這些日子我都在血奕天修煉療傷,只是沒人知道罷了。」 「血奕天?」林熠一怔道:「那裡不是已經完全成為一片廢墟了麼?」 「毀的是千仞神木,但極冥魔罡仍在。」青丘姥姥道:「你忘了那日我們進入千仞神木結界後的情景了麼?」 林熠眼睛亮了起來,說道:「我懂了,你在借用極冥魔罡補充精元。而我也可以照葫蘆畫瓢,吸食煉化極冥魔罡。這樣真元生成的速度,何止是一兩倍的增加?」 青丘姥姥淡淡一抹笑意浮起,道:「孺子可教,總算還不是太笨。」 傍晚時分,丁淮安、朱武、瞿稻和老奉來了。幾人都換上了光鮮的新衣,看上去精神煥發,身上的頹廢骯髒一掃而空。 寒暄幾句,眾人說起那日血奕天中的浩劫景象,都是不勝唏噓。 丁淮安歎道:「這幾天每回我瞧見頭頂上的太陽,心裡總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真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活著走出血動巖了。」 瞿稻笑道:「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一閉上眼就不停地做噩夢,看到自己又在洞裡挖晶石,看到老俞臨死那雙睜得滾圓的眼睛盯著我瞧,每次都嚇得我一身冷汗,立馬醒來。等過了老半天緩過神來,他***,身上的衣衫全讓冷汗濕透,連手腳都是冰冷冰冷的。」 朱武哈哈笑道:「格老子的,難怪我每晚都聽見你這傢伙突然一嗓子震得滿屋響,敢情是在做噩夢。」 老奉壓低嗓音問道:「林兄弟,青木宮的人沒有為難你吧?我們都很擔心。」 朱武哼道:「老奉也太多慮了,林兄弟救的不光是咱們,一樣也保住了他們青木宮。那群王八羔子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又怎會為難林兄弟?」 老奉搖搖頭,神色凝重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那天血奕天中,林兄弟用來射斷千仞神木的玉石長弓,只怕就是破日大光明弓吧?這事傳出,日後林兄弟的麻煩可就要不斷了。」 瞿稻嘿然道:「老奉說的不錯,青木宮壓根不是什麼好鳥,難保不會對破日大光明弓動心。林兄弟,你修為未復,這些日子可要多加留神。」 丁淮安沉聲道:「乾脆,咱們明天就護送林兄弟離開,免得被他們暗中下手害了。」 幾人古道熱腸,林熠心下感動;但他已另有打算,並不急於離開血動巖,當下說道:「幾位的好意小弟心領,不過我有些事還沒辦完,仍需在青木宮逗留一陣。至於老奉的提醒,小弟也定會注意。」 他沒有告訴丁淮安等人,其實自己身邊隱匿著不知道已曾轉世幾十次的青丘姥姥。 有她在,再加上諸般仙寶魔器,青木宮想打破日大光明弓的主意可也不容易。 朱武想也不想就道:「林兄弟,既然你暫時還不能離開。咱們便索性都留下來寸步不離地跟著你,我們一百多號兄弟,青木宮再想吞下去也得磕掉幾顆門牙。」 老奉道:「有一件事情林兄弟可能還不清楚。咱們這群人在血動巖待得太久,終日飽受毒瘴侵襲,又不停地賣命幹活不得休息,每個人的真元都耗損劇烈,修為只剩下以前的五六成,不然,區區幾個血動巖四花統領,還不放在我老奉的眼裡。」 林熠本也有些納悶,這些人都曾是叱吒一時的豪雄,為何一衰至此,原來這裡面還另有一層緣由。他微笑道:「我不會有事的。幾位大哥離家那麼多年,也該回去看看了,不必再陪小弟滯留在此。」 「家?」丁淮安慘然一笑,回答道:「丁某的家早已毀在青木宮手裡,哪裡還回得去?留下的百多兄弟,大多也是像我這般無家可歸,出了血動巖也不曉得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瞿稻眼珠一轉,說道:「林兄弟,今後咱們這群兄弟索性跟著你一起打天下吧。我不會看錯,你年紀雖輕卻絕非池中之物。」 林熠訕笑道:「你們可能都不知道,如今小弟身上背的是弒師罵名,有家難回。」 幾人悄悄對覷,最後還是由丁淮安問道:「林兄弟,這事能和我們說說麼?」 林熠也不隱瞞,簡略敘述了玄干真人遇害的疑案,而後道:「你們跟著我,便立刻成了助紂為虐、庇護弒師叛逆的幫兇,又是何苦?」 丁淮安沉吟道:「林兄弟,我和神霄派的幾位長老早年都十分熟稔。回頭便上一次神霄宮,求費師兄他們前往昆吾替你說情鳴冤,或許能成。」 林熠搖搖頭道:「丁大哥,不必替小弟白費氣力了。假如這事說得清楚,我也不會流落到今日的田地。不過,殺人兇手一定跑不了,早晚有一天我會抓出他來!」 朱武道:「既是這樣,林兄弟你就更得有人幫忙了。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除非你是嫌棄我老朱修為低劣,頭腦太笨,要不我就跟定你了!」 瞿稻笑呵呵道:「林兄弟,你可別小看咱們這幫苦哈哈的兄弟。就說老奉吧,他原本是天宗嫡傳弟子,因為犯事才被逐出師門。一怒之下改修魔功,等過段日子修為盡復,青木宮的三木七花也未必是他對手。」 林熠大是驚訝,老奉落寞一笑道:「那麼多年前的老事了,小瞿你還把它翻出來作什麼?林兄弟,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瞿稻說道:「好啊,那咱們幾個乾脆在林兄弟床前對天盟誓,金蘭結拜。往後同生共死,絕不相負如何?」 丁淮安拊掌讚道:「好主意!林兄弟,你看呢?」 林熠本就是喜歡結交朋友的人,聞言笑道:「這事瞿兄不說,小弟也正想著呢!」 於是五個人在林熠床前並肩跪倒,盟誓結拜。 相互報了生辰年月,老奉居長,丁淮安次之,瞿稻第三,朱武第四,林熠剛滿二十歲,自然敬陪末座。 但令林熠沒有料到的是,那四位新結拜的兄長互視一眼,不約而同再向他躬身拜倒道:「林大哥!」 林熠大吃一驚,說道:「奉大哥,你們這是幹什麼!明明我是最小的老么啊!」 老奉含笑道:「咱們幾個來前就商量好了,今後惟大哥馬首是瞻。」 瞿稻笑嘻嘻接著道:「再說,金蘭結拜不一定非得用年紀排定大小。你在血奕天裡前後救過咱們兩回,說啥也該是老大!」 丁淮安道:「不錯,你不肯當這大哥,咱們幾個又有誰敢排在你前頭?」 朱武憨憨笑道:「我倒是想過把大哥的癮,可又怕小瞿半夜裡把老子的褲衩偷得半點不剩。林大哥,兄弟給你問安了!」 林熠道:「敢情你們是早就算計了這手,只把我蒙在鼓裡。我這大哥,可也當得太莫名其妙了。」 四人起身,瞿稻說道:「林大哥,這一下你可不能再扔下咱們幾個兄弟不管了吧?」 林熠歎道:「一失足就成千古恨,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眾人笑過之後,林熠沉思道:「青木宮不宜久留,如果幾位大哥的確沒有合適的去處,小弟倒有個地方可供參考。」 朱武爽直道:「大哥只管說,水裡火裡咱們兄弟也都跟著去。」 林熠微微一笑,道:「不曉得大夥兒是否聽說過空幽谷?那裡原本山明水秀,可惜去年被一場大火化為灰燼。如今小弟的三師兄羅禹和玉茗仙子正在重建。你們不妨先到那裡落腳休養,最多三個月小弟便會來找諸位會合。」 他詳細介紹了空幽谷的位置,又道:「羅師兄豪爽磊落,我三嫂也是性情中人。幾位大哥去了,他們必定歡喜。」 這幾個人在血動巖幽閉多年,對羅禹和玉茗仙子的名字都十分陌生。但林熠這麼說了,他們自也毫無異議。 丁淮安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想先請示你。外頭跟著咱們留下的,還有一百多位兄弟,能不能帶上他們一起去空幽谷?」 林熠笑道:「當然可以,空幽谷缺的就是重建人手。不過如果他們另有志向,也不可強求。就是去了,假如哪一天想離開,也不要阻攔。」 老奉道:「明白。我們今晚就啟程,這個鬼地方老子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瞿稻道:「林大哥,要不要留下幾個人貼身保護你?我總有點不放心青木宮。」 林熠笑著搖頭道:「不必了。真要有事,在我昏迷不醒的那段時間裡,他們就可下手了。你們只管前往空幽谷,三個月內我會到。」 丁淮安頷首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咱們也不打擾大哥休息。三個月內,咱們空幽谷不見不散。萬一大哥有事,咱們便聯絡正魔兩道的朋友把青木宮給拆了!」 四人告辭離去,青丘姥姥這才道:「恭喜你又收了一群小兄弟。」 林熠笑笑,道:「走,咱們也該去血奕天靜修療傷了。」 他歇息半日,真氣恢復了少許,已能下床行走。與守在屋外的侍女交代了一聲,通過傳輸法陣回到血奕天。 此刻的血奕天空空蕩蕩,物是人非。金濛濛的光瀾瀰漫激盪,那株曾經巍峨佇立的千仞神木已化為烏有。 林熠心頭不勝感慨,歎息道:「丁二哥說他走出血奕天,深感再世為人的滋味,我又何嘗不是一樣?」 青丘姥姥幻化出鍾靈空罩護持林熠週身,漠然道:「你們這點感觸算什麼。真正要品嚐到再世為人的滋味,你們還差得太遠。」 林熠啞然一笑道:「我差點忘了,說起再世為人,你實在是此中的宗師人物。」 他收拾情懷,盤膝入定默念鑄神訣,漸漸進入去念存思之境。 極冥魔罡在周圍起伏洶湧,宛如海浪般包容拱衛著他的身軀,無休無止地向他提供冥海精氣。 過了半個多時辰,林熠隱隱感到胸口氣喘心跳,靈台也出現振蕩。他曉得這是自己重傷之後真元消耗殆盡,難以長時間靜坐煉化極冥魔罡。而守心珠吸收的魔意也臨近飽和,需要小憩片刻才能繼續修煉。 他收功睜眼,默默體察丹田狀況。從極冥魔罡補充而入的太炎真氣冉冉流轉,溫涼寫意,悄然遊走經脈之間,已然初見成效。 青丘姥姥附身林熠靈台,感應到他的甦醒,也收了心訣說道:「我們出去透會兒氣再回來,這裡的極冥魔罡過濃,對你身體不利。」 兩人轉向傳輸法陣,未到近前青丘姥姥驀地低咦道:「不好,我們被人暗算了!」 林熠一愣,定睛再看也不禁凜然吃驚。 傳輸法陣的法壇不知何時竟被人毀去,而這是通向血盞天的惟一通道。 青木宮真的要對自己下手麼?還是暗中另有他人在謀害自己?林熠腦筋急轉,尋找對策。 青丘姥姥冷笑道:「可惜他也太小看我了,最多六個時辰我就能把傳輸法陣重新修復。想困死我們,那是癡人說夢。」 林熠苦笑道:「可我能否再在這裡堅持六個時辰,卻是個問題。而且,我猜他是故意沒有把法壇盡數毀去,因為他仍有需要。」 青丘姥姥冷哼道:「你放心,我有法子讓你撐過六個時辰,甚至更長。」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七章 祠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8 本章字數:11141 又過了半個時辰,林熠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頰卻泛起病態的殷紅。額頭上滿是冷汗,身軀劇烈顫抖,苦苦支撐。 一道灰色的身影從濃烈的霧光中悄然逼近,危險的氣息被漫天肆虐的極冥魔罡淹沒,那雙灰綠色的眼緊緊盯著他,就像一頭飢餓凶獸盯著獵物的目光,猙獰而冷靜。 「呼—」一束狂風在林熠的面前捲起,他的身軀宛如落葉般被吹起,無助地旋轉飄零,他禁不住低哼一聲,從火辣辣的胸膛裡嗆出一口深紅的血。 狂風乍分,像是被一把鋒利巨大的天斧從上至下劈成兩截。 洶湧澎湃的濃霧裡殺氣冰寒,那道灰色的身影如同幽靈破繭而出,探出一隻碧光閃閃的尖爪,閃電般向林熠的頭顱狠狠插去。 銳利的尖嘯聲裡,五根枯槁纖長的手指在空中拉出五縷冗長的螢光,像刀鋒一樣猙獰地嘶吼。 林熠的眼睛驀然睜開,對著灰影嘴角綻現一絲笑意,輕輕道:「等很久了—」 他的頭頂光華一閃,青丘姥姥的靈魄幻化作一團絢光,包裹起灰衣人的燃木神爪。 「喀喇喇」脆響中,灰衣人發出淒厲的尖叫聲,五根手指已被青魄靈韻盡數震碎。 青丘姥姥亦低低悶哼,迅速收回林熠體內。 灰衣人疾退,飄浮在半空中寬大的衣衫獵獵飛舞,宛若一隻灰色的蝙蝠。她蒼老枯乾的臉上,灰綠的眼珠惡狠狠盯著林熠,卻掩飾不住訝異與驚慌。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離開?」灰衣人沙啞的喉嚨緩緩問道,語聲微顯得僵硬生澀。 「閣下毀去傳輸法陣,將我困在血奕天,不就是想奪取破日大光明弓?」林熠臉龐上浮起一縷數說不盡的譏誚,回答道:「沒有到手之前,你又怎會自動離開?」 灰衣人爆出嘎嘎難聞的笑音,陰冷道:「你很聰明。剛才傷我的是什麼東西?」 「她不是東西。」林熠微笑說道,心底卻聽到青丘姥姥很不悅地冷哼,「倒是閣下鬼鬼祟祟暗算林某,又是什麼東西?」 灰衣人一聲不吭,突然從背後抽出一柄碧綠色仙劍,轉身射向林熠。 林熠不慌不忙,翻手取出爆蜂弩對準灰衣人胸前一連三發。灰衣人初見此物,不以為然冷冷一笑,揮出落木無邊袖想將三支弩箭震飛。 「砰砰砰」轟鳴,灰衣人的左袖炸裂,露出血淋淋的枯瘦臂膀。巨大的衝擊力令她的身形不進反退,飄蕩向斜上方。 林熠緊接著又是三支爆蜂弩射出,灰衣人雙手俱負重傷,哪裡還敢再接,一聲淒厲長嘯,身軀朝著身後濃濃金霧裡遁去。 片刻之後,遠處隱隱傳來幾聲沉悶的轟響,也不曉得三支爆蜂弩是否射中了灰衣人。林熠暗叫一聲可惜。 若非真元損耗得太過強烈,他或可祭起錦雲絲帶將對方擒下。而青丘姥姥為護持林熠,也不敢輕易離身追去,只好任她逃逸。 「這個人,應該不是青木宮指派來的。」青丘姥姥徐徐道:「但她一定是青木宮的人,而且隱藏得很深。否則以此修為,足以和三木七花並列齊名。」 林熠點點頭,明白如果灰衣人是受花千迭或者木太君指使,大可不必冒險逗留在血奕天,只要盡毀法壇,三五日後就可來替自己收屍。 他說道:「我還要在血奕天靜修數月,她吃了這麼大的虧,必定不願善罷罷休。只要不死,今後還有機會撞上她。」 青丘姥姥道:「她身負重傷隱入金霧,一時半刻是不會再來了。你依照我方才傳授的「青冥滅寂訣」封閉全身氣息血行,進入假死狀態,六個時辰內,我便能修復傳輸法陣。剩下的事等到出去以後再說。」 五個多時辰後青丘姥姥修復了傳輸法陣喚醒林熠,兩人出了血奕天。林熠剛回暫居的石室,就見木太君已在屋裡等他。 「聽說你去血奕天修煉療傷了,」木太君似乎並不驚訝,打量著林熠的氣血面色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人瞧上去有些憔悴?」 林熠苦笑道:「何止是有些憔悴,我險些就被人困死在血奕天裡出不來。」 木太君眼中精光閃動,沉聲道:「是誰那麼大的膽子,敢違抗老身命令暗算你?」 林熠回答道:「我從沒見過這個人。」 他將血奕天遇險的經歷說了,木太君沉住氣聽完,又問道:「你記不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可否詳細地描繪一下?」 林熠想了想,將自己對灰衣人的印象描繪了一遍,問道:「老太君,你認識她麼?」 木太君面色陰沉,臉上的皺褶似乎更深了,徐徐道:「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她。林公子請先安心靜養,此事老身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林熠道:「這事我也不急,反正她也沒從我身上佔什麼便宜。老太君一早來找我,應是有什麼事吧?」 木太君笑了笑,緊繃的神情稍稍放鬆了些,回答道:「今天是盈兒的十六歲生日。花宮主晚上設下了家宴,老身是特意來請林公子赴宴的。」 林熠道:「好,今晚在下一定出席,多謝老太君和花宮主的盛情。」話鋒一轉問道:「對了,丁淮安他們是否已經走了?」 木太君道:「他們昨晚便已離開青木宮,臨行時還警告老身不可難為林公子,否則翌日新仇舊恨必定回報。」 林熠道:「丁二哥他們也是牽掛在下,言詞中才多有冒犯,老太君莫要介意。」 「他們受苦這麼多年,沒砸了青木宮老身已經心滿意足,怎會計較區區言詞?」木太君極力掩飾著心事,起身道:「林公子,老身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青丘姥姥待木太君匆匆離去,才說道:「她一定是急著清理門戶去了。」 林熠搖頭道:「這段時間,那人早該遠走高飛或隱匿起來,木太君未必能夠找到。我只是不想以後每天修煉療傷時,總有人在暗處潛伏伺機下手,才告訴她遇襲之事,也並不指望木太君能抓出那灰衣人來。」 「林熠,你醒了沒有?」門外又響起花纖盈清脆的聲音,不等回答,推門闖了進來,驚異道:「咦,你的面色好難看,又跟誰打了架?」 林熠不欲向她透露,微微笑道:「沒事,昨晚修煉累了點,歇一會兒就好。」 花纖盈道:「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日,晚上爺爺設下家宴替我慶祝,你來不來?」 林熠道:「剛才老太君已來邀請過在下,小公主的十六歲壽誕,我無論如何也是要捧場的。」 「太好了,」花纖盈歡呼道:「到時你一定要坐在我身邊,把鄧宣那小子隔得遠遠的。」 「就是花宮主要你嫁的那位鄧宣?」林熠笑問道:「為何每回聽你提起他,都好像氣得可以?他到底怎麼得罪你了?」 花纖盈愣愣,說道:「其實我現在也並不討厭他了。只不過,一想到爺爺要我嫁給他,心裡就覺得不舒服。」 「坐下來陪我聊聊吧,」林熠溫言道:「看得出,你現在的確有些苦惱。」 花纖盈猶豫了片刻,在林熠身前坐下,回答道:「林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願意相信我?」林熠道:「畢竟咱們昨天才算真正認識。」 「可是,我總覺得你和我前些日子認識的一位朋友有點像。」花纖盈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個青衣人,笑道:「不過,他有些傻乎乎的,連話也不怎麼會說。林大哥,要是你—你心裡偷偷喜歡上了一個人,而你的爹娘卻逼你去娶另外一個姑娘,你會怎麼做?」 「原來小公主心裡另有喜歡的人,難怪看鄧宣不上。」林熠微笑道:「不曉得那位被小公主悄悄喜歡上的幸運兒是誰?」 花纖盈的俏臉紅了起來,沉默半晌才低聲道:「我在外面的那段時間裡,楚凌宇一直在保護我,不過,他好像沒把我喜歡他當成一件幸運的事情,反而老是想躲開我。林大哥聽說過他麼?」 「當然聽說過,」林熠頷首道:「不過他是不夜島的少島主,小公主又怎會結識他?」 花纖盈眼眸裡幻生光彩,輕輕道:「是上天安排我認識了他—」 接下來,在林熠「循循善誘」的引導下,花纖盈緩緩說出了她與楚凌宇相識的經過,最後輕咬貝齒鼓足勇氣問道:「林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林熠搖頭道:「不,我認為你很勇敢,很了不起。」 花纖盈臉上煥發神采,驚喜道:「真的,你是這麼想的?不是在騙我開心吧?」 林熠道:「一個人敢愛敢恨不難,難的是能夠將這份感情化成執著,久久珍藏保留。但是,我還是得說,楚凌宇並不適合你。」 花纖盈的笑容立即消失,沉下臉怒道:「我還當你和別人不同,才跟你說了這麼多心事。早知道你也是這麼想,我什麼都不告訴你了。 不就是因為楚大哥是正道名門子弟,我出身在青木宮麼?」 「問題不在這裡,」林熠搖頭道:「你不覺得楚凌宇對待你的態度,更像一個在包容寵愛妹子的兄長麼?而你對他瞭解多少? 是否知道他的志向是什麼?他的喜惡,他的內心,你又體會到了多少?」 花纖盈呆了呆,猛力搖頭叫道:「我不管這些,我只管喜歡他,這就足夠了!」 「這遠遠不夠啊,我的好妹子!」林熠不知不覺裡將自己「升格」成了花纖盈的兄長,語重心長道:「感情是需要兩個人一起經營的,就像你和鄧宣,任何的勉強都會適得其反。何況,你真的喜歡楚凌宇麼?我寧可把你的這種感覺叫做「仰慕」和「好奇」。」 「我不聽,我不聽!」花纖盈塞起耳朵大叫道:「你們都壞透了,就是不想我和楚大哥在一起。是不是老太君托你來勸我的? 我才不要聽呢!」 林熠含笑道:「如果你覺得我說的話沒有道理,為什麼反應如此激烈?這說明,其實你潛意識裡已經贊同了我的說法,只是感情上難以接受而已。」 「才不是呢!」花纖盈從椅子上跳起來,頭也不回的衝出屋子道:「我不理你了!」 林熠悠然望著她遠去,青丘姥姥冷冷道:「有經驗的人說起這些事來,果然不一樣。從你托姚人北繪製了假圖,將花纖盈誘到鄧宣夜宿的舊廟開始,心裡便一直在轉動這些壞水吧?」 「怎麼會是壞水呢?」林熠輕笑道:「你不覺得她和鄧宣很般配麼?」 青丘姥姥問道:「你這麼煞費苦心地撮合他們,究竟是什麼企圖?」 「鄧宣的心裡有太多的陰影了,我很擔心他會性情大變走入歧途。」林熠徐徐收起笑意,回答道:「而花纖盈的天真爛漫,正是他心中渴望的那一縷燦爛陽光。如果他們能夠走到一起,金牛宮和青木宮之間的仇恨也能慢慢被稀釋,鄧宣更會重新獲得真正的快樂。」 「也許你是在自作多情,」青丘姥姥道:「他們兩個人相互厭惡、針鋒相對,花纖盈暗戀著楚凌宇,鄧宣念念不忘小檀,你認為自己能有多大的把握?」 「不知哪位哲人說過,男女之間的愛慕,往往都是從彼此厭惡爭吵開始。」林熠悠悠道:「要不要我們打個賭,他們將來一定會走到一起。」 青丘姥姥道:「你好像很喜歡打賭?可惜我沒興趣奉陪,而且我也厭惡閣下的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莫非你認為有一天我也會愛上你?」 林熠一口氣嗆在嗓子眼裡半天出不來,滿臉苦笑道:「我敗給你了,大姐!」 且說木太君離開血動巖,回返上方的青木宮,先命人封鎖了血奕天內外的傳輸法陣,而後獨自一人緩緩出門,直往祠堂行去。 這時天色大亮,祠堂四周卻依舊靜謐冷清,不見人蹤。她忽然停住腳步,仰起頭望向祠堂外的那株老槐樹。 多少年的風雨,這株比自己更加蒼老的古木依然枝繁葉茂,鬱鬱蔥蔥,見證著青木宮一代代的興衰榮辱。 一陣清風吹過,樹下積滿一夜的落葉沙沙輕響。極遠處,是敦促早課的晨鐘在響。 有生之年,她竟又能回到這座祠堂,景物依舊,一如百年前的光景。似風將沙礫吹入,她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一步步走向祠堂敞開的大門,依稀聞到裡面飄來熟悉而又闊別多年的香燭氣息。那一對門楹仍在,墨跡卻已顯得滄桑落寞,寫的還是:「一代興亡觀氣數,千古江山伴廟貌」。 木太君凝目良久,終於再次邁步踏上石階,走進了祠堂。晨曦沒有改變這裡幽暗的空間,靜謐的火燭默默燃燒,一排排的祖先靈位默立在那裡。 每一塊靈位,都記載著一代的風流,一世的輝煌。 那個又聾又啞的老僕蹣跚走來,將一炷點燃的檀香交在木太君的手中,然後又老態龍鍾拖著孑然的背影,坐回到祠堂門口。 木太君在蒲團上虔誠跪下,對著祖先靈位輕聲默念,再將檀香插入香爐中,俯身叩首。老僕倚靠在椅背上雙手抱懷閉目假寐,也並不上前打擾。 木太君跪立半晌,才緩緩起身,回過頭望向老僕道:「門外的落葉積了一地,也該掃掃了。」 老僕無動於衷地繼續打著瞌睡,似乎是在告訴木太君一個真理,聾子是聽不到旁人說話的。 木太君卻彷彿是忘記了這點,接著道:「剛才你遞香給我的時候,為什麼把手縮在袖口裡不肯露出來?」 老僕霍然抬頭,死灰色的眼眸緊緊凝鑄在木太君的臉上,射出犀利陰冷的光。 木太君歎口氣道:「我知道,你聽得到,也說得出,不必再裝了。」 老僕站起身,慢慢關上了祠堂的門,揚手祭出一張靈符,才回身道:「你果然懷疑到我了。這麼多年,你始終對我不放心。」 「果真是你!」木太君沉聲道:「很好,你居然還敢留在這裡等我登門,這才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情。」 「你想不到的事太多了,又何止是這一件?」老僕冷冷的說道。 「你用靈符封印住祠堂,莫非是想和我做個了斷?」木太君蔑然道:「一百多年前你不是我的對手,到今天你更加不是!」 「那一仗是我敗了,」老僕的話音裡蘊含著怨毒,語氣卻異常的平靜道:「從此我就成了看守祖先祠堂的僕婦。為了有朝一日能報仇,我不惜關閉六識,自封口耳,修煉「枯木神功」。但剛才見到你時,我才明白,我的確依然不是你的對手。這一百多年,你深居血動巖,進境之快竟猶在我之上。」 木太君冷笑道:「那你還憑什麼來跟我鬥?」 「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等你麼?」老僕靜靜地回答道:「這裡是供奉青木宮歷代先人的祖先祠堂。我要憑的,就是列祖列先留下的祖宗家法!」 木太君陡然變色,但很快恢復了鎮定,說道:「你不是敝宮的執法長老,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提祖宗家法?沒有違背祖訓之舉,你又憑什麼懲戒我?」 「說得好,」老僕竟是譏嘲一笑,道:「你守護血動巖不力,導致千仞神木被毀、釀成大禍,卻又包庇毀木之人尚不自省。 這算什麼?」 木太君不以為然道:「即便如此,老身的罪過也輪不到你來過問。」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老僕探出滿是傷痕的右手,從懷裡摸索出一塊青色的銅牌,舉在面前冷冷道:「你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青木羅天令!」木太君的臉上血色盡失,顫聲道:「它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這個你管不著,」老僕嘿嘿笑道:「身為青木宮資歷最老的護法長老,你該明白青木羅天令意味著什麼?」 木太君澀聲道:「青木羅天,如見祖先;執令為尊,百死無怨!」 老僕寒聲道:「既然知道祖訓,你見了青木羅天令為何還不下跪?」 木太君一震,死死凝視那方閃著冷光的銅牌,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瞳孔收縮成針一般。 「你敢抗令?跪下!」老僕一聲斷喝。 木太君不甘地翕動嘴唇道:「弟子花自鱈叩見列祖列宗,謹受令主教誨。」 老僕面對著木太君的目光不由自主一凜,旋即沉聲道:「花自鱈,你守護血動巖不利,庇護兇犯林熠,冒犯青木令主,該當何罪?」 木太君竭力壓制心中的憤怒與不甘,忍氣吞聲道:「弟子知罪,請令主責罰。」 「噹啷!」一把深紫色熠熠晶瑩的五稜金錐被拋在了木太君的身前,一尺三分的紫金錐體內凹,形成了五道狹長的血漕。 老僕木然道:「花自鱈,你自己了斷吧!」 木太君注視著紫金錐,緩緩道:「你要我自盡?」 「自盡?」老僕嘎嘎沙啞笑道:「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對於敝宮的「喋血洗孽之刑」,你該不會陌生吧?」 木太君面部的皮膚微微一顫,冷聲道:「花自鴦,你不要太過分。這裡除了你我再無他人,我若抗令將你格殺,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也是,這裡沒有別人,我又用靈符封了祠堂,再大的動靜外面的人也聽不見。你殺了我,的確不會有人知道。」花自鴦好似勝算在握,不緊不慢道:「但是,別忘了你我站的地方,是供奉列祖列先的祠堂。你這麼做,便是當著歷代先人的面抗令,這叫欺師滅祖!」 木太君的臉瞬間慘白,目光艱難地掠過一排排祖先靈牌,恍惚中有一股肅穆威嚴的壓迫力,無形地從四面八方向她湧來。 地暗天黑,青木羅天令在她眼前不斷放大,讓她窒息、暈眩。 花自鴦暗暗鬆了口氣,知道自己已摧毀了木太君反抗之念,用愈發冰冷的聲音厲喝道:「花自鱈,你敢抗令!」 「我—不敢—」木太君嘴唇顫抖著,眼裡失去了光彩,似乎突然憔悴蒼老了數十年,沙啞的嗓音顫動著道:「弟子領命!」 她再望一眼靈牌,依稀看到背後隱藏著每一張先祖的臉,正向她發出冷酷的獰笑。她感到自己被一種可怕的黑暗完全籠罩,失去力氣,失去了思想,低頭地從地上拾起那把紫金錐。 「花自鱈,你也有今天!」花自鴦終於情不自禁地縱聲長笑,只是那聲音聽來更讓人不寒而慄,甚至覺得像是厲鬼的嗚咽淒嚎,「這一天,我等了一百多年,也盼了一百多年!我在此忍辱偷生,就是要看你今日的下場!你還猶豫什麼!早死早投胎,聶天還在陰曹地府等著你—」 聶天!木太君的眼睛像煙火一樣亮了一下,卻又迅即熄滅。 她木然地舉起紫金錐,凝視花自鴦淒厲忘形的扭曲笑臉,將恨與仇凝聚在這深深的一瞥之中,平靜地說道:「你殺我,也不會是贏家;我死了,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說罷,她閉上雙眼,咬牙將鋒利的紫金錐向自己的左眼戳去! 血噴流而出。 很濃。 比血更濃的,是恨。 第二部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八章 木雕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8 本章字數:11544 祠堂五丈外,老槐樹下。花纖盈撮弄著衣袂,垂頭用腳尖碾轉著樹葉,輕聲道:「鄧宣,聽說你明天就要離開青木宮回返金陽堡了?」 鄧宣笑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小公主關心起在下的事情來了?」 「我才不會關心你呢,」花纖盈差點就要原形畢露,默念求人要訣,聲音又轉小道:「我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忙?」鄧宣詫異道:「我這個膽小懦弱的自私鬼,又能幫上花小姐什麼忙?」 「好了嘛,算人家上次說錯話了,給你賠禮道歉行不行?」花纖盈低聲下氣完了又附加一句評語道:「一個大男人,哪來那麼多的小肚雞腸?」 「好吧,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麼事情?」鄧宣哭笑不得道:「難得花小姐這麼來求我,本公子總得給點面子是不是?」 「臭美!」花纖盈低聲咕噥了一句,不等鄧宣反應過來立刻接著道:「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出宮?」 鄧宣一怔,問道:「花宮主不是已經不逼你成親了?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花纖盈搖頭道:「這個你別問,反正我有事就對了。這點小忙你幫不幫?」 鄧宣哼道:「不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就要我把你不明不白地帶出青木宮?萬一出事,這筆帳算到誰的頭上?」 「膽小鬼,」花纖盈嬌哼道:「本小姐告訴你好了。我是要去金陽堡找楚凌宇,不然才沒興趣來求你呢。」 鄧宣翻翻眼睛道:「對不起,我沒人家那麼好的興致充當護花使者,護送你去找楚凌宇?哼,你還是另求別人吧。」 「鄧宣!」花纖盈嬌喝道:「你不肯幫忙就算了,幹什麼話裡帶刺?哼,就算沒有楚凌宇我也不會嫁給你,要不然豈不是一輩子受你欺負?」 鄧宣見她一臉委屈氣憤的模樣,不禁心一軟,嘴裡兀自強硬道:「彼此彼此,本公子也沒想過要娶你。大道朝天,咱們正好各走半邊。」 花纖盈道:「既然如此,我去找楚凌宇你該高興才是,為何還含沙射影地氣我?」 鄧宣一呆,沉默一會兒說道:「花宮主對你看管得這麼嚴,我又如何能帶你離開?」 花纖盈轉怒為喜綻開笑靨道:「我就知道你嘴上說得雖凶,心地卻還是好的。」 鄧宣見她笑如春風,明艷可愛,臉上不覺也有了笑意,說道:「你現在不再罵我是自私的膽小鬼了?」 「我那是激將法,笨蛋!」花纖盈心情大好,搖頭晃腦嬌笑道:「辦法我早就想好了。明天我偷偷溜出來扮作你的手下侍衛混出宮去。 你是我爺爺的貴客,守衛必定不敢仔細盤查,本小姐的計劃十有**能夠成功。」 鄧宣想了想,已有了主意,頷首道:「好,我答應幫你試試。但如果楚凌宇早離開了龍首山,你又到哪兒去找他?」 花纖盈胸有成竹道:「沒關係,他名聲那麼響,走到哪裡都會有人知道。」 「是啊,」鄧宣直覺得自尊心大受刺激,嘿嘿笑道:「他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正道中與雁鸞霜並駕齊驅的青年翹楚,的確盛名遠播,走哪兒都會有人認出來。」 花纖盈一時沒聽出鄧宣話裡的諷刺,滿心歡喜,簡直比別人誇獎自己還開心,兩眼放射光芒道:「對啊,你說是不是只有他才稱得上真正的少年英傑!」 鄧宣不以為然道:「你放心,我盡力幫你找到這位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 花纖盈欣喜忘情,一把握住鄧宣的手道:「真的,你肯幫我找到他?」 眼前的笑容忽然化作小檀的笑顏慢慢擴散,鄧宣的心裡一慟沉聲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說幫你就會幫到底。」 花纖盈歡呼道:「鄧宣,你真是個好人!放心吧,將來一定會有個好女孩愛上你!」 鄧宣面色一黯,默然吐了口氣,搖搖頭道:「愛一個人,其實是件痛苦的事情。」 花纖盈一怔,隨即明白自己刺痛了鄧宣的舊傷,歉疚道:「對不起,我這個人一激動總是說錯話,你別往心裡去。」 鄧宣落寞笑道:「沒什麼,是我自己總看不開罷了,再說,你也是無心之言,我不會生氣的。」 花纖盈發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居然還握著鄧宣的手,嚇了一跳趕緊鬆開,卻不免心虛,輕輕問道:「那位小檀姑娘,她一定是位很美麗很溫柔的女孩兒吧?」 鄧宣緩緩道:「不錯,她在我心目中,就是全天下最美最溫柔,也是最善良的女孩。她雖不在了,卻每晚都讓我在夢裡見她。」 「真可惜,否則說不定我會和她成為好姐妹的。」花纖盈柔聲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是不是也很有趣呢?」 鄧宣幽幽道:「我和她相處的日子,說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離奇的地方,只是其中的每一天,我都牢牢記在心上。每當寂寞時,就用這些回憶來填補。」 「能說給我聽聽嗎?」花纖盈好奇道:「我保證不會再告訴別人。」 鄧宣遲疑了一下,再一次翻開埋藏在心底的記憶,逝去的往事讓他感到又甜又苦,最後說到小檀自絕的時候,不禁眼眶濕潤。 花纖盈聽得兩眼發直,低聲道:「原來你有這樣一段又浪漫又傷心的往事。以前我總罵你,實在太不應該了。」 鄧宣抬起頭,讓淚水倒流,緩緩道:「沒關係,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花纖盈問道:「那位小檀姐姐送給你的聖檀木雕,能給我瞧瞧?我想知道她到底長得是什麼模樣?」 鄧宣默默從脖子上取下綴在胸口的聖檀木雕,珍而重之地遞給花纖盈。 花纖盈把木雕舉到眼前仔細打量,癡癡道:「真的很美,比你說的還要美。」 鄧宣道:「謝謝你這麼說,小檀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很開心。」 花纖盈眨眨眼睛,突然說道:「鄧大哥,可不可以把小檀姐姐的木雕借我欣賞一天?晚上就還給你。」 這個小姑娘為什麼總愛提些強人所難的要求?鄧宣愣道:「你想作什麼?這聖檀木雕是我惟一的紀念品,從不離身的。」 花纖盈神秘地微笑道:「晚上你不就知道了麼,反正我不會弄丟它就是了。」 鄧宣毫不猶豫地搖頭道:「不行,快把它還給我,這事沒得商量。」 花纖盈咯咯嬌笑,把雙手藏到背後道:「幹麼這麼小氣,只借我一個白天嘛!」 鄧宣繃起臉道:「花小姐,不要把你在我心裡剛剛建立起來的良好印象毀之一空。這種搶奪別人珍愛之物的行為,可不該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花纖盈小臉漲紅,憤怒道:「你不相信我,還要出口傷人。哼,本小姐就是強盜了,看你能把我怎麼樣?」說著縱身向祠堂掠去,站在石階上道:「這是青木宮的祖先祠堂,外人擅入立殺無赦。我這就進去了,你敢跟來麼?」 鄧宣一咬牙道:「你不把東西還我,就是龍潭虎穴本公子今日也闖定了!」飛身撲向花纖盈低喝道:「還來!」 花纖盈一聲驚呼,推開緊閉的大門,飄身溜了進去。鄧宣火往上撞,不假思索地緊隨其後,也闖了進去。人在空中,卻聽見花纖盈驚恐萬狀的尖叫。 鄧宣心頭一凜,急忙沉氣落地,全神戒備打量祠堂內的情形。而隨之目睹到的景象,雖未令他如花纖盈般的失聲驚呼,卻也同樣禁不住驚駭欲絕。 一片森冷猙厲的陰影投射在木太君的身上,像是盤桓在地獄門前的厲鬼,可怕而淒厲。她木然跪在蒲團上,左側的耳朵、眼睛、面頰、肩膀、胸口,直至她的腳踝,無不觸目驚心地露出一個個深深的血洞。 鮮血從血口裡緩緩流淌、滴落,蒲團早已染成血紅色,連地上的方磚都泛起淒艷的殷紅。一股股血流還在向蒲團四周徐徐延伸,彷彿是無數只探向黑暗的觸角。 沒有呻吟,沒有皺眉,她手中的紫金錐刺入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軀體。 每一下都緩慢而鄭重,似乎是在用不停耗去的生命去完成一個儀式。 麻木的冷,她的眼前綻開一朵朵血花,慢慢擴散融合成一片汪洋。 朦朧間思緒飛遠,追回到曾經的年輕。很快,血色淡去,露出肅穆冷酷的一排排靈牌,像火在心裡燒,像冰在腦海裡凍結,讓她恍惚。 在木太君的身側,老僕高舉著一塊青色銅牌,暢意地笑著,宛如來自幽冥的哭嚎。 花纖盈驚呆了。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像是有一雙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窒息,甚至,忘記了呼吸。 鄧宣也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聞到的卻是那濃重可怕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緊緊凝鑄在木太君手中的紫金錐上,眼神驚駭而憤怒。 「滴答—」有一滴鮮血從木太君的指縫間滴落,異常清晰的聲音彷彿滴在每個人的心頭。 花纖盈被這聲音驚醒,發出尖聲驚呼道:「老祖宗!」 木太君的手頓了頓,機械地再次將紫金錐深深刺入她的軀體。身子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熱血沿著紫金錐的血漕汩汩流下,再次染紅她的手。 「不要!」花纖盈叫道:「您這是要作什麼啊,老祖宗!」縱身想從木太君手裡奪過那柄血淋淋的凶器。 老僕的眉宇微微一聳,冷喝道:「滾開!」左袖飛捲,把花纖盈震出三丈。 鄧宣一把扶住花纖盈,冷冷的眼眸裡,有一團灼熱的火焰在激動跳躍,沉聲問道:「這是你的紫金錐?」 老僕獰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你會說話?也聽得到!」花纖盈驚訝至極地叫道:「你不是又聾又啞麼?」 「砰!」大門突然重重的關上,祠堂裡又恢復了濃郁的幽暗。 「我聾,我啞?」老僕的臉龐浮現起刻骨銘心的淒楚與刻毒,森森道:「那全都是拜你的這位老祖宗所賜!今天,為了今天,我已等了整整一百年。哈哈,一百年!一百年前我有不輸給你的美貌,可是現在你看看我,我成了什麼樣子?你們說,我該不該殺了她報仇雪恨?」 說到後來,她似陷入了瘋魔,旁若無人、縱聲大笑,最後竟是嘶聲哭嚎。 「我不管!」花纖盈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勇氣,高聲道:「這麼做也太殘忍了!」 「殘忍?」老僕陰狠地掃了眼木太君孱弱顫抖的身影,冷冷道:「人都是殘忍的,只有像你這般天真無知的小傻瓜,才會相信這世間有善良!」 「你這惡毒的瘋婆子,快放了我老祖宗。不然本小姐就要叫人了!」花纖盈道。 「叫吧,把花千迭叫來也沒用。」老僕晃動手中的青木羅天令,冷笑道:「你曉得這是什麼嗎?」 花纖盈一愣,旋即哼道:「我管它是什麼,像這樣的破銅牌本小姐隨手就是一把!」 「破牌子?」老僕嘿然道:「這便是青木宮至高無上的執法神牌青木羅天令!就是你爺爺,見了它也得下跪磕頭!」 「吹牛,」花纖盈道:「本小姐長這麼大,卻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青木羅天令!」 「她沒有騙你—」木太君微弱的嗓音斷斷續續地說道:「盈兒,離開這裡。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和鄧宮主都不要插手!」 老僕怒道:「誰叫你多嘴?你為什麼還不死?」衝上前去一把揪起木太君的頭髮,將她的面龐高高仰起,對著自己的一雙眼睛陰惻惻道:「你還想有誰能救你麼?你那只右眼為什麼那樣看著我?我叫你看,叫你看!」 在花纖盈的驚叫聲中,她探出食指猛然扎入木太君的右眼,將一顆眼珠硬生生地摳了出來。木太君「啊」地痛呼呻吟,向後跌倒。 血,噴射而出。 花纖盈怒不可遏,叱道:「老妖婆,本小姐殺了你!」掣出奼紫青煙刺向老僕背心。 老僕側轉身子,不屑道:「找死!」青木羅天令化作一束碧光朝花纖盈胸前點去。 花纖盈急忙變招招架,「叮」的脆響,奼紫青煙激飛上空,身前門戶大開。 木太君從地上驀地一躍而起,雙手抱住老僕的腿叫道:「盈兒,快逃!」 老僕陰冷一笑,抬腳「喀喇」踏斷木太君右臂,脫出左腿,青木羅天令便向她的頭頂插落。 不料旁邊掠過一溜金光,鄧宣雙手執起一柄三截金槍,點在青木羅天令上,將它撞到一邊。 老僕一怔,道:「你也想插手老身的事?」 鄧宣全神戒備,沉聲答道:「我不是青木宮的人,你手裡的羅天令也管不著鄧某。」 花纖盈緩過一口氣,掠身向大門衝去。她盡力收斂風聲,卻哪裡瞞得過對方眼睛。 老僕森然笑道:「想跑,沒那麼容易!」身形鬼魅般飄起,後發先至擋在了門前。花纖盈只覺眼前一晃,老僕枯乾的右手握住青木羅天令就朝她的胸口劈去。 鄧宣救援不及,拚命大喝道:「快躲!」亮出爆蜂弩一氣連發,射向老僕的右手。 花纖盈收勢不住,整個嬌軀宛如投懷送抱迎向寒光閃閃的青木羅天令。她下意識地閉起雙眼,用兩手擋在胸前。忽感左手掌心裡一熱,在青木羅天令觸及身軀的同時,那尊檀香木雕陡然迸射出刺目的白光。 「轟—」白光炸響,老僕的身軀被一股絕強的罡風激盪翻起,撞在背後的祠堂大門上。 花纖盈舉起空空的左手,竟是毫髮無傷,呆呆站在原地渾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砰砰砰—」滾雷般的轟鳴密雨一樣響起,爆蜂弩接二連三在老僕的週身炸開。其中一支正炸斷了她的右臂,那只握著青木羅天令的血手高高拋起,又轟地炸碎。 鄧宣睚眥欲裂,憤聲吼道:「混蛋—」扣動爆蜂弩將最後僅存的弩箭全部射出。 花纖盈絕處逢生,驚魂未定,乍然看到漫天血霧絢光中有一束碧芒向自己射來。她潛意識裡生出反應,伸手一抓,竟是那枚沾滿鮮血的青木羅天令。 老僕上下飛舞,用最後剩下的左袖捲掃爆蜂弩,身後一蓬烏濛濛箭光不斷在袖風中爆炸,綻開朵朵炫目的光瀾。 鄧宣像也瘋了,血紅的眼睛閃爍著仇恨與悲慟,不顧一切地提起金槍,飛身撲向老僕,用盡全力嘶吼道:「我殺了你—」 然而還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本已奄奄一息匍匐在冰冷方磚上的木太君,血幽幽的空洞眼眶中突然亮起兩簇奇異的碧芒,身形閃電般射向半空。 「噗!」紫金錐深深扎進老僕的心口,花自鴦發出一記淒厲的嘯音,惡狠狠盯著木太君嘶聲道:「賤婢,你敢殺我?」 木太君喘息著冷冷道:「你已沒了青木羅天令,我為什麼不能殺你?」 花自鴦一呆,猛然張嘴咬住木太君的肩頭。 鄧宣從後趕到,凌空將金槍彈射出手,自老僕的右肋貫入,穿過軀體金燦燦的槍頭從左肋下透出。 兩人肢體糾纏,重重摔回地上,花自鴦瞳孔放大,披頭散髮,七竅流血,已然死去。 花纖盈衝上去抓起花自鴦的背心,想將她從木太君的身上推開。孰知木太君卻痛得低低一哼。 原來花自鴦雖是死了,牙齒卻依舊深嵌在木太君體內,生生撕下一口血肉! 木太君勉力支撐著向無邊黑淵墜去的心神,感到自己的魂魄彷似離開了軀體,在虛空裡漫無目的地飄蕩,低聲問道:「盈兒,她死了?」 花纖盈抱起全身都是血洞的木太君,忙不迭地點頭回答道:「她死了,老祖宗!」說著,看到木太君慘不忍睹的模樣,立時淚眼模糊,嗓音哽咽。 鄧宣運勁拔出紮在花自鴦身體內的金槍,彎下身子道:「老太君,我身上有金牛宮的療傷靈藥,你別再說話,趕緊運功止血,讓在下給你敷藥。」 木太君搖頭道:「不管用了,我只是迴光返照。青木羅天令呢?」 花纖盈急忙道:「在這兒,老祖宗。」將青木羅天令送到木太君的手裡。 木太君欣慰的鬆了口氣,但沒有接,說道:「這神令,二十餘年前失落於逆天宮一役,不知為何會落在花自鴦的手中。盈兒,你收好它。從現在起,你就是青木宮新任的執令聖使—有監管懲處敝宮逆徒的生殺大權!」 「我不要!」花纖盈抽泣道:「老祖宗,你別死成嗎?」 「傻孩子。」 木太君慈和的微笑,但慘淡的燭光下,她的笑容卻又那樣的悲涼恐怖。 她氣若游絲道:「人總要死,活著也未必就是幸福—」 「可是我想你活著!」花纖盈叫道,緊緊抱住木太君越來越冷的身軀,淚珠斷線般滴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臉上。 鄧宣心頭黯然,低聲問道:「老太君,您還有什麼要吩咐我和纖盈的麼?」 木太君昏昏沉沉的神志稍稍一醒,振作起最後的精神道:「鄧宮主,替老身照料好盈兒。她—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娃兒。」 「老祖宗!」花纖盈心如刀絞,慼然哀叫。 鄧宣鄭重地頷首,徐徐道:「您放心,我答應您。」 木太君「哦」了聲,唇角逸出一縷安慰的笑意。低低地,她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輕吟道:「悲莫悲兮生離別,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事之虛無—」 恍惚之中有道身影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 於是木太君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只剩滿心歡愉,張開雙臂迎了上去。離開這寂寞的塵世,離開曾經寂寞的憂傷—「叮!」紫金錐清脆墜地,悠長的清音久久迴盪。花纖盈「啊」的一叫,終於失聲痛哭,倒在木太君逝去的遺體上。 鄧宣此時顯示出過來人的經驗,克制住激盪的情緒,緩緩道:「你莫要太傷心了,老太君說得對,人總要死。何況,她已親手為自己報了大仇。」 花纖盈哭泣道:「你不要管我。死的又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不會心疼!」 耳中聽到鄧宣幽幽歎息道:「別忘了,不久前,我剛經歷過親人的生離死別!」 花纖盈想起鄧宣的遭遇,愈發放聲大哭道:「對不起,對不起??」 鄧宣蕭索地搖搖頭,目光落到那柄紫金錐上。他俯身拾起,藉著火燭仔細打量,眉頭漸漸皺緊。 大門被人轟然推開,終於有人察覺到祠堂裡的異常。 半刻之後,花千迭、木仙子等人陸續匆匆趕至,每個人都被眼前看到的血腥景象所深深震駭。 花纖盈兀自不管不顧地抱著木太君的遺體嚎啕大哭,誰拉也不肯鬆手。 鄧宣簡略地敘述了經過,眾人聽聞之後愈發的震撼唏噓。 依稀地,祠堂中響起此起彼伏的低低抽泣聲。更有人不解恨地拔出兵器,往花自鴦的屍體上憤怒斬落,頃刻之間大卸八塊。 花千迭撫住花纖盈的肩膀,柔聲道:「盈兒,讓我們先將老太君的遺體入殮好不好?」 花纖盈的眼睛已經哭腫得像小紅桃子,麻木地點點頭,泣聲道:「爺爺,你為什麼不早點來?」 花千迭瞥過她手心裡沾血的青木羅天令,徐徐道:「都過去了,我的孩子—」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一章 證心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9 本章字數:8196 月色很好,山路至此一轉,標記隱沒。林熠站在竹亭前,身側是懸崖,崖下是大江,夜風中隱隱傳來隆隆的水鳴。 亭已破敗,荒草蕪生,鬆動的竹篾在吱吱呀呀的輕響。一塊匾額半斜半掛,蛛網與塵土幾乎完全遮蓋住上面的翠色題字,只有仔細藉著月光打量才能依稀辨認出「俯江」兩字。 竹柱上的楹聯也早已斑駁剝落,但是在楹聯的下方,有一個新鮮的痕印。 那是九間堂聯絡的標記,也是青丘姥姥一路指引他方向的線索。只是為何要選中這個地方,林熠有些疑惑。 小青從林熠肩頭一躍而下,攀到了竹亭頂上,向四周張望。它一路行來都舒服蹲在林熠的肩頭,管他路遠迢迢也絲毫不減生龍活虎狀,永遠都是那般精力十足。 林熠伸手輕輕抹去竹柱上的印痕,取出酒來喝了一口,靜靜守候。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浩蕩的濤聲彷彿是從天際響起,朝著遙遠的海洋奔去。漆黑的夜裡,仍隱約可見江水激撞在礁石上翻騰起的雪白浪花,點點波光銀粼粼地閃爍,燦如天河。 對面的山崖上忽地閃起一個小小的黑點,是有人御風而來。只是離得遠了,模樣不甚清楚。 但那絕對不是青丘姥姥,到底是誰,將自己約到這半山亭來?林熠怔了怔,站在崖邊凝目望去。 來人身形好快,轉眼雙袖鼓風從對面崖頂滑翔而下,一身杏黃色的道袍在夜中也依然分外醒目。鶴髮童顏,仙風道骨,身後斜背著一柄朱鞘仙劍。 林熠愣住了,做夢都想不到眼前這人居然也會是九間堂的人。在正道之中,只要提起天都耆宿赤松子,誰都會情不自禁地挑起大拇指,發出由衷的仰慕讚歎。 如果說他的來到僅僅由於偶然,那麼這樣的偶然又未免太過巧合蹊蹺了一點。 思忖之間,赤松子矍鑠的身影已經飄落到他的身側三丈處,冷峻的目光咄咄逼人,深深注視林熠的臉龐,道:「很好,你果然在這兒。」 林熠心電急轉,判斷赤松子的來意,微笑道:「昨天下的雨,地上為何還沒幹?」 赤松子微微一怔道:「你莫來和我套近乎。仙盟的暗語裡也沒這句。」 林熠的心沉了沉。剛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正是九間堂聯絡的切口,赤松子應答不上,這又是什麼道理?尤其讓他震驚的是,從赤松子的口氣裡,似乎應該是仙盟成員,那他突然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就更值得讓人推敲了! 他收起笑容,問道:「赤松師叔,您如何曉得晚輩今夜會在此處?」 「你很驚訝?」赤松子道:「仙盟早已掌握了你今晚的行蹤,可笑你還懵然無知。」 莫非他是仙盟派來與自己聯絡的人?林熠想起釋青衍臨別時的交代,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然而仙盟又怎可能斷定今夜自己會來俯江亭?想到剛剛被自己抹去的那枚印記,林熠的心裡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誰把晚輩的行蹤透露給師叔的?」他問道,不敢絲毫露出心底的震撼。 赤松子臉上閃過一縷譏誚,反問道:「這對你很重要麼?」 林熠暗暗苦笑,明白赤松子是不會告訴自己的。他說道:「赤松師叔,你不覺得今晚的事情太湊巧了麼?」 赤松子洒然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仙盟對你發佈通緝旨意已久,如今你既撞到貧道手中,還有什麼好說的?是自製經脈,束手就擒,還是要麻煩貧道出手替昆吾清理門戶?」 林熠的頭大了起來。他甚至不能排除赤松子是九間堂前來探試自己的天都派臥底,更不能洩漏半句有關斬龍計劃的內容。但由此也可以推知,自己曾是仙盟成員的身份,對九間堂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 眼前這道關,自己應該怎樣跨過?林熠的拳頭用力緊了緊,已有了決定。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赤松師叔。」他徐徐回答道:「如果我跟隨您回返昆吾山,只有死路一條。您看晚輩是那麼容易俯首就範的一個人嗎?」 赤松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這樣的回答貧道早有預料,不過是例行公事,仍然要問上一聲罷了。聽說你三個月前以破日大光明弓箭射千仞神木,拯救血動巖上千被囚苦力,可見仍有仁義之心。貧道不願你太過難堪,這才孤身前來。但你若仰仗破日大光明弓便心存僥倖,卻是錯了。」 林熠歎息道:「赤松師叔,看來你我已沒太多可說的了。你想抓晚輩,就來吧。」 赤松子不再說話,緩緩掣出身後的仙劍朱雀。 「吱——」的猿啼怒起,小青從竹亭尖頂掠上林熠肩頭,齜牙瞪著赤松子,喉嚨裡呼呼低吼,小眼睛裡凶光四射。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它與林熠日漸融洽。況且還指望著他下回再帶著自己前往築玉山會小金,豈能讓這個牛鼻子老道傷了為它牽線搭橋的中間人。 「冥海金猿?」赤松子神色凝重起來,對於這傳說中的冥海魔獸他自然不會沒有聽聞過。然而首次看到,依舊禁不住湧起劇烈的震撼感。 「難怪你有恃無恐,原來背後有個畜生替你撐腰。」赤松子面沉如水,緩緩道:「好,就讓我見識一下冥海魔物的神威究竟如何!」 林熠微笑道:「您老是正道名宿,晚輩焉能以冥海金猿相挾?」他悠然拍拍小青的額頭,吩咐道:「沒事,就讓我和這位道長過上兩手,你替我壓陣。」 小青吱吱一聲怒叫,似在警告赤松子若敢傷及林熠一根毫毛,今晚便別想活著離開。然後順著林熠肩膀溜下,晃晃悠悠走到一邊。 林熠縱身躍出山崖,懸浮在高空恭恭敬敬一禮道:「赤松師叔,請賜教!」 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林熠行雲流水般的身形一展,赤松子便察覺到這年輕人的修為已然今非昔比。他抖擻精神,劍鋒搖指中天明月,一雙大袖烈烈風起,一蓬劍氣浩蕩捲湧迫向林熠。 林熠就那麼凌空飄浮著,似乎有一陣山風就能將他捲向遠方。然而落到赤松子的眼中,對手的身形宛如與山外的虛空合為一體,空盈飄逸直似無懈可擊。 但他無疑是正道八大派高手中的高手,在尋找到林熠身上的破綻之前,朱雀仙劍只在手腕的輕輕抖動中不斷激盪,變幻著角度與虛實,耐心等候出手的時機。 林熠的身軀像踏在波浪上,隨著山嵐的吹送不時起伏搖曳,緊盯著朱雀仙劍變化的節奏。寂靜無聲中,兩個人的目光遙遙對峙。 不執著於劍,不執著於道,林熠靈台漸漸一片空明,任由月的清輝拂照。 此時此刻,自顧體味那位在酒神居邂逅的老者傳述的每一句箴言,似乎也不能算是對十丈之外佇立的那位名動天下正道宿老的不敬。 雲霧聚散無常,冥冥天意沉浮人間,江水自顧自地流淌奔湧。驀地有一股山風從林熠身後吹起,他的身軀驟然化作一束光影,隨風逐流居高臨下掠向赤松子。一聲清嘯有如龍吟,風勢驟緊,將赤松子寬大的袍袖朝後方吹動。 林熠的身影御風翱翔,像一頭俯身掩襲的雄鷹,振開的雙臂便是他舒展的飛翼,跌宕的氣流在他的身周呼嘯。 六丈、五丈、四丈——山崖在他眼簾飛速放大,赤松子屹立的身軀亦愈發的清晰。「叮!」心寧仙劍自腰際彈出,電閃流星宛若一條屈張矯龍激射向對手的咽喉。 終於出手了,赤松子的心頭反而一陣輕鬆,如釋重負。在他不停對著林熠施壓的同時,何嘗不也承受著對方無所不在的氣勢撼動? 朱雀仙劍鏗然鏑鳴,蓄勢已久的劍芒吞吐閃爍,一式「驚虹一現」以攻對攻,以快對快,向上疾掠。不能有絲毫示弱退讓之意,更不能聽任林熠激發出自身更加猛烈的氣勢,朝著他步步進逼,發動暴風驟雨般的連環猛攻。 劍華一閃納入林熠的身後,這凌厲無鑄的一劍竟是虛招。他的身形藉著舞動的風勢向左一滑,避過朱雀仙劍的劍勢,飄掠到赤松子右側。左臂疾振,一招「無往不利」水落石出,陡然抓向赤松子的右肩。 赤松子右手劍招走空,電光石火間側步翩飛,擰身出掌還擊時,還不忘脫口喝彩道:「好!」 林熠左臂手肘一沉,「砰」地撞在赤松子左掌掌緣。兩股沛然真氣激撞之下,身形各自一震順勢卸力,重新拉開四丈距離。 赤松子低咦一聲,頗為意外。原來雙方掌肘對撼中,他已探察到林熠的奶o雄厚綿長,較之自己居然不遑多讓。真不曉得這年輕人短短二十餘年,如何能修煉到如此出類拔萃的化境。 他穩住身子,輕輕搖頭惋惜地歎道:「可惜了,你若能走正道,這一身大好藝業何嘗不能造福天下蒼生?」 林熠調勻呼吸,鬢角髮絲輕輕吹拂而起,緩緩回答道:「人各有志,豈能強求?」 「可惜,可歎!」赤松子又搖了搖頭,突然宏聲喝道:「更是可惱可恨! 你的修為愈強,異日為禍亦就愈烈。今日貧道寧可親手廢去玄乾道友二十年傾心栽培之苦,也不能將你放虎歸山!」 他縱身搶攻,一套天都派的「一字電劍」排雲蕩風,勢若奔雷。黑夜中宛如有千萬道雪亮的劍光同時閃起,籠罩在林熠身周吞吐閃爍,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這次出手,他再不存半絲惜才之念,將劍式揮灑到極至,更無一點留手。 剎那間光華漫天,遮蔽清空星月,把他與林熠的身影齊齊捲裹吞沒。 但他快林熠更快。輕盈飄舞的身形總比「一字電劍」早上半拍,從一道道幾乎不可能的縫隙中輕輕滑過。讓赤松子的朱雀仙劍更像是在應和林熠的節拍,一記記踩著鼓點在後苦苦追索。 心寧仙劍在林熠的身後斜背,始終引而不發。往往赤松子一鼓作氣連攻數招,真氣轉衰時,他才會踏住對方換氣凝身的間隙以手舞足蹈小八式奇峰突起,轉手反攻。可這攻勢也如蜻蜓點水,淺嘗即止。 一俟赤松子緩過真元,正要硬撼對攻之際,林熠便立刻翻飛遠避絕不糾纏。 兩人分分合合激鬥三十餘招,赤松子漸漸拼出真火。朱雀仙劍「嗤嗤」銳響,顫動蓬蓬光霧籠罩方圓六丈。林熠面色凝重,也失去了起初的灑脫從容,開始借助心寧仙劍封架反擊,維持住不勝不敗的僵持局面。 乍看兩人旗鼓相當,赤松子攻多守少,尚略占主動。然而纏鬥至今已是短兵相接,氣機相激,誰都是騎虎難下。林熠的太炎真氣也逐漸提升到滿盈,不敢稍有疏忽,否則殞身崖下,屍骨無存,誰也不願自己落為魚腹之物。 好在赤松子的滋味也不好受。對方的心法修為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仙家路數,可偏偏透過來的每一股掌風劍氣裡都蘊含著詭異霸道的熾烈魔氣。這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融合在一起,不斷向他施加著強大而讓人難受的壓力。 一套「一字電劍」用盡,赤松子臉上紅光一湧,吐氣揚聲劍式陡變,轉而施展出天都派的鎮山絕技「井天八式」。頓時氣勢暴漲,如有狂飆乍迸,海動山栗,每一劍都挾著雄厚真元縱橫開闔,把林熠緊緊鎖定在狹小的空間裡,再不容他利用奇遁身法趨避游鬥。 據說,這套「井天八式」乃是天都派第三代掌門厄月真人得悟仙道後,在後山一口深井中坐禪十六年,觀盡井天無限變化,一朝霍然頓悟創下的不世奇招。 赤松子自恃身份,從來不願輕易動用。可對林熠久戰不下,不由動了爭雄之心,想以這套井天八式力壓對手,盡早瞭解今日之戰。否則鬥到百招開外才分勝負,即便沒人看到,自己心裡也說不過去。 林熠久聞「井天八式」的盛名,如今一看赤松子的劍招變化,甚至能夠由此猜測他上手用的便是其中的第三式「波瀾壯闊」。 可這又是何苦來由?望著赤松子頭頂因催動真元而冉冉蒸騰的水汽,他忍不住湧起一絲苦澀無奈。許多話衝到嘴邊,打了個轉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只能振奮精神,全力與赤松子周旋抗衡。 「啪!」兩掌相交。林熠正要錯掌卸力,不料赤松子一引一頂,已將他的左手牢牢吸住,旋即一股浩浩商商的起勁從對方掌心湧出破入體內。 林熠微微一凜,醒悟到赤松子是不耐與自己糾纏,竟打算用功力硬拚,好立見分曉。到這個時候他想縮手也是不能,對方的「太清真氣」已修煉到了第八重「嵐動」的境界,甫一攻入他的經脈便如水銀瀉地,風過平野般不可阻擋。只要稍稍遲疑,輕則經脈震裂重傷吐血,重則心脈寸碎,魂歸幽冥。 不得已惟有催動太炎真氣迎了上去,兩蓬仙家頂尖真氣狹路相逢轟然激撞,衣袖齊聲碎裂,各自的臉上也湧起一層殷紅血色。 小青不安地脆啼,躍到懸崖邊目不轉睛注視戰況。只要林熠稍稍露出不支的跡象,便要立刻出手襄助,從旁夾擊赤松子。 赤松子側對懸崖,眼角餘光瞧得清清楚楚,左掌不斷加大攻勢,朱雀仙劍暗留三分餘力,以防小青的突然襲擊。 半柱香後,兩人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沉重短促。林熠的左臂緩緩向胸前收縮彎曲,但每退一分無形中生出的反彈之勢也隨之增強。兩股真氣卻都無牯黹I退的徵兆,來回拉鋸攻守依然平分秋色。 正在此刻,懸崖上方猛然爆散一蓬光雨,有道藍色身影陡地憑空顯露,竟是以風隱靈符早早隱匿窺覷在一旁。 「砰!」穿金裂石的一掌結結實實擊中赤松子的背心大椎穴,從他杏黃色的道袍表面瞬息綻開一層血紅色光暈,轉眼覆蓋了整個後背。赤松子促不及防,連帶著林熠的太炎真氣一起狂灌入體,胸腔劇震仰天噴出一蓬血霧,飛跌向懸崖。 林熠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引得踉蹌橫飛,飄出數丈才堪堪穩住。胸口氣血滾滾翻捲,難受至極。但心中更多的,分明是驚怒與震撼。 普天之下,能夠妄顧宗師身份以偷襲的方式重創赤松子的人不多,用一隻手就能點清。 雲怒塵正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剛才也就這麼做了。乾淨利落,十分漂亮。 他自己似乎也非常滿意,瞥了眼摔落到蒿草叢中的赤松子,徐徐把那只右掌收入袖口。魑琥爬在他的肩膀上,嗚嗚低叫兩聲,好像是為主人的成戊亃m。 林熠的劍在身後嗡嗡震顫,不露喜怒的臉龐上那雙星眸緊緊罩定雲怒塵,冷冷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就在雲怒塵出手的一霎,他已經明白了三件事。這是九間堂為了探試他而設計的一個局,赤松子是不幸被他們選中送進陷阱裡的一個犧牲品;仙盟內部一定有九間堂的臥底,而對於自己仙盟成員的這層身份九間堂已經掌握;最後一點,雲怒塵的出現預示著九間堂很快將有更大的動作。 雲怒塵傲慢道:「我不過順手替你打發了一個老雜毛而已,你覺得不妥麼?」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二章 合谷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19 本章字數:11781 林熠用袖口拭去沾在丹丸上的灰塵草屑,第二次送到赤松子面前,徐徐道:「這是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扔了未免太可惜。」 赤松子目光一閃,雖沒服食九生九死丹,可罵聲卻不覺停了。 林熠面色平靜,坦然對著他驚愕猶疑的目光,傳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東帝全然知情,很快我會用雲怒塵的死證明給師叔看。但如果你死在這山崖上,就什麼也不會明白了。」 這次,赤松子沒有抗拒,張嘴將丹丸嚥了下去,他依然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面色柔和了少許,提著朱雀仙劍的手軟了下去。 林熠鬆了口氣,站直身軀繼續傳音入秘道:「晚輩不能逗留太久,師叔珍重!」招呼來小青,御風向山下飛去。 沒走多遠,身後驀然響起赤松子驚怒的吼喝,長長劃過寂靜的夜空。 林熠的心驟然冰凍,反身掠回山崖。 赤松子的右手垂落在腿邊,朱雀仙劍兀自緊緊握在手中,卻來不及發出一招,就被人一掌震碎了頭顱,道冠碎成數十片,散墜在週身的草叢裡,四周空無一人,惟有淒風冷月拂過亂草。 第三個人!原來剛才在俯江亭畔,竟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林熠的血如熾,伸手一摸赤松子心口,而後拔身舒展靈覺,瞬息掠過重重黑暗向著四野捲蕩搜尋。 夜空山寂,兇手早已隱蹤匿跡遠揚而去,他緩緩替赤松子合上圓睜的雙目,深深吸氣抑制住驚與怒的衝動。 太多血淋淋的事實,教他學會迅速地冷靜並克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這危機四伏的月夜裡! 稍稍冷靜了些,林熠心底隱隱透出一股寒意。 這個潛伏在一旁殺死赤松子的兇手會是誰?如果是雲怒塵安排的眼線,那他下山去會面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的腦筋急速旋轉,很快排除了最初的想法。 顯然,殺死赤松子的人應該不是雲怒塵一夥的,否則大可等自己走遠再行下手,現在這麼做,不是反而在打草驚蛇提醒自己麼?可除了九間堂的人,這裡怎麼還會有別人? 他迅速鎮定住情緒,拍拍小青溫言道:「妳到山下等我,我將他安葬了就來。」 小青終究只是一頭通靈魔獸,哪曉得林熠在這一瞬間已轉動過無數念頭,牠吱吱應聲,朝著山下飛掠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林熠用靈覺監察四周,默運真氣啟動傳音法陣,接通了釋青衍。 「赤松師叔仙逝了。」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用平靜的語氣匯報道:「他先是在與我對掌時被雲怒塵從背後偷襲得手,又在我離開之後慘遭殺害,兇手是誰我不知道,也許九間堂已經對我產生了懷疑。」 半晌之後,才傳來釋青衍的深沉回應道:「我知道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雲怒塵還在山下等我,我要去見他。」林熠沉著地說道:「無論如何,如果沒有得到龍頭的旨意,諒他還不敢輕易動我。 我想知道的是,最近仙盟有誰和赤松師叔接觸過。「 「明白了,」釋青衍道:「我會查清楚此事。」 林熠笑了笑,道:「我不能多說了,希望適合的時候能設法和你見一次。」 釋青衍答道:「我來安排。」頓了頓問道:「昨天晚上,你去了築玉山?」 「我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林熠艱澀地回答道:「你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 釋青衍道:「我該把你的事情告訴蝶兒嗎?」 林熠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不必了,現在這樣對她更好。」真氣一收,切斷了傳音法陣的聯繫。 一坯黃土,埋下了赤松子的遺體,伴著他的,還有那柄追隨一生的仙劍朱雀。 林熠將剩餘的酒盡數灑在墳頭,靜靜看著酒汁嘩啦啦地流淌,滲入泥土,滲入心深處。 夜漸深,月西去,他抖落身上的塵土,像是又斬落一段記憶的痛苦,轉過身,飛逝向洶湧澎湃的大江,腳下的浪濤可能滌蕩去身後孤塚冷風? 行至山腳下,有一名血衛守候,見到林熠上前說道:「林公子,請隨屬下來。」 林熠跟著他走出一段,前方出現一棟茅屋,周圍也有血衛把守警戒,到了門前,引路的血衛朝屋內通稟道:「山尊,林公子到了。」 林熠推門入屋,桌邊圍坐著三個人。 雲怒塵、青丘姥姥,還有老巒,小青乖乖趴在青丘姥姥的腿上。 林熠看了眼牆上掛著的一串已經風乾的苞谷,和一把用鈍的斧頭,卻沒有發現附近再有別人。 不消說,這棟茅屋的主人已經命止今日。 「處理完了?」雲怒塵似乎已忘記了方才與林熠發生的衝突,和顏悅色地說道:「坐下吧,我們幾個等你好久了。」 「我把他葬了。」林熠輕描淡寫交代道,眼神掃過青丘姥姥,卻沒得到一絲響應。 「我猜你會想通的。」雲怒塵像是很高興,哈哈一笑道:「那老雜毛打從開始就和老夫過不去,早該死了,能活到今天,已算賺了一百多年。」 林熠望著他,沒有說話。 在這屋裡,有他可以信賴的人嗎?暫時他還沒有答案,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擁有強大的實力,他就像一個陷入群狼包圍的獵手,很有可能,在某個預料不到的時間,獵手就會變成獵物。 「說正事吧,」發覺氣氛有些沉悶,青丘姥姥慢吞吞開口道:「老巒,你和山尊怎麼一起來了?」 雲怒塵道:「現在老夫可以告訴你們了,這次行動的目標就是合谷川!」 顯然,老巒和青丘姥姥對於仙盟和合谷川的名字並不陌生,甚至兩人的臉上沒有流露一絲驚訝。 林熠的心頭卻在劇震,但立即感到雲怒塵的眼睛正有意無意盯著自己,嘿嘿笑道:「這地方林公子應該曾經聽說過吧?」 怎麼辦?林熠的腦子裡飛速地轉動著,即使馬上警告釋青衍,時間上也來不及撤離了。曹彬夫婦,還有小曹衡與曹胤、曹妍如今也都在合谷川避禍隱居,如何能躲得過這些屠夫的殺戮? 雲怒塵是故意的,或許是他始終都不信任自己;或許是那夜古廟聚賭之後,便對自己懷恨在心,伺機報復,眼下,有這樣一個堂而皇之的機會,他豈會錯過? 林熠冷冷道:「很明顯,閣下對合谷川的瞭解遠比我更多。」 雲怒塵笑道:「不錯,若非如此,老夫又豈敢貿然向龍頭請命,拿下這份差事?」他取出一張白絹在桌面上鋪開,上面卻是空的。 「出了這片密林往西北方向一百六十里,有座迭雲山,由六峰環抱而成。山高千仞,猶如碧柱擎天,峰頂終年雲霧瀰漫,不見日光,仙盟的合谷川就藏匿在這迭雲山中。」 雲怒塵徐徐道:「不過在一個多月前,魑琥便已潛入合谷川,將它的地形與設置悉數察探清楚,今日雷霆一擊,已是勝券在握。」 說罷他一拍魑琥低喝道:「畜生,還不趕緊給老子把東西吐出來?」 魑琥嗚咽了聲,跳落在地,張口噴出一團黑霧籠罩在白絹表面。 黑霧慢慢下沉,像墨汁般滲入絹紙,一會兒便漸漸顯露出一幅宛若潑墨山水畫似的合谷川地形圖。 雲怒塵隨手拋了塊血淋淋的生肉餵給魑琥,得意道:「從圖上看,合谷川方圓不到二十里,位於六座險峰的環繞之間,上窄下寬猶如一口深井。除了傳輸法陣,惟一的通路是峰頂環抱形成的天然井口,我們就從此處突入。」 「仙盟不會那麼簡單吧,」老巒審視絹圖道:「你敢擔保他們沒有其它的暗道?」 「這事無關緊要,」雲怒塵回答道:「他們逃了出去又能如何?」 青丘姥姥蹙起眉頭,問道:「這樣大動干戈踏平合谷川,你到底想要什麼?」 「一件東西,」雲怒塵道:「一件雲洗塵也想找的東西。」 青丘姥姥冷笑道:「這事你在暗中密謀很久了吧,居然連我也要瞞過。」 雲怒塵不以為然道:「妳不是也一樣?坐在這裡的人,有誰不在背地裡留上一手?這點咱們都是心知肚明,龍頭也是心照不宣罷了。」 青丘姥姥面色微變,低哼道:「我哪裡及得上山尊。」 老巒瞥向林熠,漠然問道:「林公子,這次的行動你是否要退出?」 林熠淡淡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何不乾脆把我殺了?」 雲怒塵的手指輕輕在桌上一敲,道:「那就這麼定了,我們走!」 黎明前的迭雲山,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青色梅花,籠罩在跌宕起伏的滾滾雲嵐裡。 一輪彎月懸在遠方深藍色沉睡的天際,閃爍的星辰如同一顆顆夜的眼睛,在俯瞰著萬籟俱寂的蒼茫大地。 林熠、雲怒塵、青丘姥姥、老巒,四個人並肩御風飄立於高空,身後六十餘名血衛鴉雀無聲,蓄勢待發。 透過腳下翻騰的雲霧,迭雲山巔默默屹立,白雪皚皚映照著玉色的月光,已分不清哪裡是山石,哪裡是浮雲。 風似嗅到森厲的血腥與殺機,暴戾捲起每個人的衣袂,烈烈地舞著。 雲怒塵撫摸懷裡的魑琥,怡然自得的神態,就像在等待一場盛宴的開始。 「還在等什麼?」半晌之後,老巒忽然問道,這才打破了四人之間許久的沉寂。 「日出,」雲怒塵悠然回答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雲海日出了。」 沒有誰會相信,雲怒塵真有那份欣賞日出的閒情雅致,但同樣也沒有人再去追問。 小曹衡現下睡得正香甜吧?林熠默默地想道,內心深處如同千軍萬馬在衝過來又殺過去,掀起一陣陣驚濤駭浪。 赤松子碎裂的頭顱在他的腦海裡不斷擴大,彷彿掩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的心抽緊窒息。 「太陽出來了。」驀地,身邊青丘姥姥冰冷的語聲驚醒了他。 一輪火紅的旭日冉冉從雲層下方躍升而起,千萬道絢爛的霞彩染得雲嵐一片綺麗,將黑夜迅速驅走。 「動手!」雲怒塵一聲令下,身形驟沉,朝著下方的迭雲山巔皚皚雪夜撲襲而去。 很快,他的身子在雲蒸霞蔚裡化作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落到雪地上竟沒停住,而是倏忽沒入,消失了蹤影。 林熠一怔之間,身後六十多名血衛彷似一團刮起的火雲湧向下方,也如同雲怒塵般隱入雪野不見,就好像施展了土遁一樣。 眼看青丘姥姥和老巒也跟了下去,他不再遲疑,沉氣飄落,足尖點在雪上卻是一空。 瞬間林熠醒悟過來,這片雪野只不過是利用靈符幻化出的障眼法,事實上自己的腳底下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他的身影繼續下墜,眼前一花旋即恢復了正常,已置身在一座鬱鬱蔥蔥的山谷上方,耳朵裡卻聽到雲怒塵遠遠「嘿」地悶哼,身軀似是轟然撞上什麼堅硬的東西,迸射出一串奪目的光雨,高高反彈起來。 原來在距離谷底百餘丈的空中,覆蓋著一層透明的紫色球形光罩,在雲怒塵即將穿越前遽然合攏。 在它的中央,有一道散射狀的粗長光柱,從底部源源不斷湧上強大的能量,遠遠望去,不啻是把巨大的光傘穩穩庇護住整座合谷川。 視線穿透光罩,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底下的情形,甚至能夠聽清楚此起彼伏的示警聲與呼喊聲。 散落在谷底和半山上的百多棟屋宇人聲鼎沸,從睡眼惺忪的拂曉時分驚醒過來,把最後的靜謐敲擊得支離破碎。 林熠在青丘姥姥身旁停住,心裡稍稍一安,有了這層光罩保護,合谷川就不致被九間堂打得措手不及,從而能夠迅速組織起撤離。 老巒微微皺眉,道:「山尊,你可沒對我們說過會遇上這玩意兒阻擋。」 雲怒塵緊盯光罩,眼睛裡流露出興奮與貪婪交織的光芒,嘿然笑道:「老巒,咱們此行不虛,這就是老夫要找的東西。」 「冥教的至寶」聚罡通元聖鼎「,」青丘姥姥冷笑道:「原來你把我們鼓動到合谷川來,就是想奪寶。但這事似乎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要搶你便自己上陣吧。」 雲怒塵彷彿早有預料,什麼也沒有說,右手緩緩亮出一柄三寸長的血色珊瑚令,不多不少正好九枝分岔朝上散放。 老巒道:「龍頭的」九焰血珊瑚「,山尊好大的面子啊。」 雲怒塵收起珊瑚令,徐徐道:「突襲合谷川奪取聖鼎,並非老夫一人之事,於組織的大業亦至關重要,所以龍頭才將九焰血珊瑚賜下,希望諸位能夠戮力同心,襄助老夫完成這樁重任,好向龍頭交差。」 林熠有意拖延時間,揚聲問道:「我怎麼曉得是否閣下私心作祟,騙得了龍頭的九焰血珊瑚,卻來驅動我們賣命?」 雲怒塵目光如電射向林熠,似看穿了他的意圖般冷冷回答道:「林公子若對此心存疑問,事後自可向龍頭問詢。」 他大袖一拂,祭起一件金光閃閃的玉板,在空中急速放大鏗然鏑鳴。 雲怒塵的右手雙指虛點玉板,口中喃喃念動真言,猛一聲喝道:「嘟!」已幻化成三丈長、九尺寬的玉板應聲轟落,一溜金光盪開層雲,結結實實捶在光罩與山嶺結合的邊緣一角上。 「轟─」的驚天動地爆響,迭雲山回音如雷慄然顫抖,玉板激盪掠起,光罩劇烈晃動,卻依舊完好無損,反而是雲怒塵受著氣機牽引,臉上血色一閃,身軀幾乎不可察覺地搖擺了兩下。 青丘姥姥冷聲譏嘲道:「我當山尊有何妙法,可破去聚罡通元聖鼎的結界,敢情用的是這笨法子。就算眼下夜盡日出,陰氣漸退,要想轟開光罩怕也非是易事!」 雲怒塵充耳不聞,再次凝聚真元驅動玉板轟落。 他選擇的區域遠離光罩中心,正是能量最難抵達的地方,然而饒是如此,聚罡通元聖鼎的威力仍舊非同小可,兩下撞擊之後,僅僅是光罩的厚度變薄了一些,整體上還是安然無恙。 而光罩中央流波湧動,飛快地向遭受攻擊的區域補充加厚,不消多時已令雲怒塵的努力前功盡棄。 老巒不動聲色,甩手揮出軟鞭,丈多長的鞭子突然無限地伸展,像一條探出雲淵的巨莽盤旋呼嘯破空飛舞,「啪!」地擊中光罩,正是雲怒塵適才用玉板轟擊的那處所在。 「喀喇喇」一串脆響,光罩現出道破裂的細小縫隙,卻又在軟鞭飛彈而起的剎那,彌合得天衣無縫。 林熠負手旁觀,歎息道:「我怎麼覺著自己忽然進了一間打鐵鋪?」 青丘姥姥唇角上翹,緩緩道:「你是嫌還不夠熱鬧麼?好,那就讓它熱鬧起來。」玉手輕揚,打出一蓬細芒,猶如玫瑰色的雨霧「絲絲」刺落在光罩上。 表面看來,三大高手接連登場委實壯觀精采,無奈三人各懷機心,誰也不可能使盡全力,光罩雖在連續的轟擊之下顫慄飄搖,卻並沒有破出通路。 雲怒塵一收玉板,身軀陡然下沉,揮掌拍上光罩。 「啵」地爆響,他的手掌好似浸入一汪泉水,光幕不停顫動,翻湧回來。 雲怒塵橫身懸浮,右掌慢慢向下按動,就像在擠壓一個充滿彈性的透明氣囊,魔氣森森激盪,手掌邊緣冒起縷縷艷麗的紫色光絲。 片刻之後,他的整只右掌深陷入光幕內部,一**掌力像漣漪般地波蕩擴散,爆發出低沉的隆隆轟鳴。 老巒和青丘姥姥無聲地互換一個眼色,雙雙下墜,掌鞭齊出,與雲怒塵形成「品」字狀,向著光壁發起新一輪的衝擊。 光壁上漸漸震裂開無數道細長的紋縫,而後伸展擴散,連接成一片十丈方圓的網狀區域。 周圍補充過來的能量,已支持不住扁罩劇烈的損耗,破碎只在旦夕。 林熠鼓氣長嘯,身劍合一朝著三人合圍成的中心一點激射而去,雲怒塵高大壯實的背部,在他的眼裡迅速放大,只要手腕稍稍一偏轉,心寧仙劍的鋒芒即可迅雷不及掩耳地,插向他的背心。 他努力抑制住這個無比誘人的念頭,一劍刺中光罩。 沒有預想中強勁的反挫震盪,半截仙劍沒入光壁,一股強大的魔氣沿著劍刃湧上,像一柄犀利冰寒的尖錐刺入他的經脈。 「嘿」地一聲,林熠抱元守一,太炎真氣抵擋住魔氣侵襲,卻並不運勁反攻。 如此僵持了一會兒,雲怒塵突然宏聲爆喝,左掌拍落,光罩終於碎裂,「嗤嗤」光流亂舞,崩開一道數丈方圓的缺口。 眾人一擁而入,撲襲谷底。 幾乎同時,那座巨大的光罩也收斂褪去,消逝在下方的一座樓閣中。 雲怒塵面色微變,喝令道:「給我搜!」六十餘名血衛立刻散開,他一馬當先衝著光罩收入的那座樓閣撲落。 「砰」地一掌震碎屋頂,雲怒塵飄落樓內,靈覺舒展卻查尋不到任何敵蹤,那尊讓他夢寐以求的聚罡通元聖鼎,此時已不見蹤跡。 林熠和青丘姥姥飄然飛落,稍後老巒也掠入樓中淡淡道:「我們晚了半步,合谷川所有的人都已從秘道撤走,我們得到的,不過一座空谷而已。」 青丘姥姥哼道:「興師動眾卻白忙了一場,山尊的指揮調度我總算見識過了。」 雲怒塵目光拂過身邊三人,見他們一個個氣定神閒,傻瓜都明白方才誰也沒施展全力,若非如此,合四大高手之力,又豈會被聚罡通元聖鼎阻擋在外這麼久? 他哈哈一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放心,他們跑不遠。」目光在屋中搜索了須臾,眉宇一展,緩步走到一根朱紅明柱前微笑道:「這不是找到了麼?」 林熠一驚,柱子上果然印著一個淺淡的指痕,尖頭指向正是角落裡那隻銀雕花瓶。 青丘姥姥似嘲似捧道:「好手段,居然把內線安插到了仙盟的核心層裡。」關注花瓶稍許,走上前伸手在瓶口邊沿一抹一轉,旁邊雪白的牆壁亮起一道光門。 雲怒塵率領十餘名血衛閃身闖入,眾人躡蹤疾追,進了一條隱藏在山腹內部的秘道,每到岔口,壁角上都會留有一道引導方向的指印。 雲怒塵對聚罡通元聖鼎志在必得,當下全速前進,很快把血衛遠遠拋到身後,只剩林熠幾人跟在後面。 追出約有一盞茶的工夫,忽地魑琥低低一吼。 雲怒塵冷哼道:「再教你們逃!」祭起玉板,順著秘道箭石般疾射,一拐彎沒了蹤影。 隨即黑漆漆的秘道中傳來一記轟鳴,有蓬亮麗的光團爆出。 雲怒塵轉過彎角,收起玉板縱聲笑道:「連城雪,多年不見,沒想到今日落到老夫手心裡了吧?」 前方六丈處,銷聲匿跡二十餘年的不夜島耆宿連城雪撫劍佇立。 他的鬢髮雪白如銀,一襲長袍潔白似雪。 在他身後,另有一道一俗兩名中年男子呈犄角之勢站立,分別是出自神霄派的幻雲真人,和昆吾派上代翹楚崔非人。 顯然,這三人身懷冥教聖鼎斷後而行,但其中必定有一個,是九間堂安插的臥底。 會是誰呢?林熠默然思忖間,連城雪已從袖口中取出一隻青色的四足玉鼎,向幻雲真人低聲道:「快走,我和崔兄替你殿後。」 秘道寬不及丈許,高不過兩丈,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需稍稍攔阻一小會兒,幻雲真人便能趁機遠揚。 可就在幻雲真人伸手接鼎的剎那間,異變突生!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三章 聖鼎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0 本章字數:11436 人不能太過得意,因為得意往往容易忘形,這個淺顯的道理,崔非人早在七歲那年就懂得了,但此刻他仍按捺不住心頭強烈的興奮感。 當連城雪側對著他,要將聚罡通元聖鼎交給幻雲真人的瞬間,他出手了。 劍光矯矯,像一條毒蛇從藏身的草叢裡竄出,又快又狠地撲向垂涎已久的獵物。 他對自己的劍法素來很自信,盡避對手是連城雪,崔非人仍有十足的把握,用這招「九雷奔月」在對方的背心上,穿出九個血窟窿。 只要一舉擊斃連城雪,剩下的幻雲真人便成了甕中之鱉,屆時誰還會知道自己堂堂一位昆吾派退隱宿老,居然會是九間堂的臥底。 只可惜他漏算了一點,假如對方早有防備,是在故意誘使自己出手呢? 在幻雲真人難以抑制的驚喝聲中,連城雪瘦削的身軀陡然側轉,一柄雪亮鋒銳的仙劍從他的肋下穿過,刺入崔非人的胸膛。 崔非人難以置信地低吼,手中仙劍在連城雪的左臂上劃出九道血漕,然而相比於自己的遭遇,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 劍從胸口拔出,「噗─」地帶起一股血飆,崔非人用左手摀住傷處,踉蹌貼到石壁前,嘶聲道:「你─」 「我們三個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叛徒。」連城雪的劍收起,彷彿從沒有動過手一般,他的左臂鮮血淋漓,染紅了雪白的寬袖,異常平靜地說道:「否則,他們不可能如此之快地發現秘道入口,一路追擊到這兒。」 崔非人感到,自己身體內有某種東西正在飛速地遠去,視野裡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朦朧,像是在做一場噩夢,只是這噩夢永遠不會再有醒來的一天。 他不甘地喘息道:「可是你怎麼能斷定是我?」 「當我看到雲怒塵的一刻,就已明白他是為通元聖鼎而來。所以,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把聖鼎帶走。」連城雪笑了笑,含著一絲憐憫和惋惜,回答道:「我老了,但並不糊塗。於是我有意將聖鼎交給幻雲真人,如果你不出手,那叛徒就是他。」 「我明白了─」崔非人似笑非笑地低聲呻吟道,身軀緩緩貼著石壁軟倒。 至於最後他到底明白了什麼,這個答案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人清楚。 「啪、啪,啪啪─」沉寂的秘道裡響起一陣鼓掌,雲怒塵微笑道:「」北海雪仙「果然名不虛傳,沒有讓老夫失望。」 「崔兄是為你搶聖鼎而死,閣下難道絲毫不為他傷感憤怒?」連城雪問道。 「他又不是我兒子,我為何要傷感?」雲怒塵反問道:「何況料敵不明,自作聰明,這種蠢材死了也是活該。」 「崔非人當真所遇非人,」幻雲真人冷冷道:「雲兄果真鐵石心腸。」 後頭風聲微動,十幾名血衛追到,護翼在雲怒塵等人的身後,一個個虎視眈眈緊盯著連城雪與幻雲真人。 「這個世道,心軟一軟都不行。」雲怒塵道:「否則老夫當年又何至輸給雲洗塵?」 「雲兄來奪聖鼎,想必是要借此修煉血罩神功的最高一層」玄牝心經「吧?」連城雪問道:「看來閣下對冥教教主的寶座念念不忘啊。」 雲怒塵哈哈大笑道:「老夫來取通元聖鼎,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此鼎本就是聖教至寶,在外流落多年,也該完璧歸趙了。」 連城雪點點頭,向著幻雲真人傳音入秘道:「道長快走,絕不能讓聖鼎落入雲怒塵的手中。我來斷後!」 幻雲真人略一遲疑,頷首道:「保重!」 連城雪斷喝道:「走!」身形急進,「冰琥仙劍」織起一蓬白茫茫的雪霧,席捲向雲怒塵。 他盡催兩甲子多的仙家真元,漆黑的秘道中立時光芒萬丈,劍氣縱橫,牢牢封堵住雲怒塵等人前行的通道。 雲怒塵暗道:「這傢伙多年不見,老是老了點,送他上路卻仍然要費老夫一番手腳才行!」秘道狹長,上下左右皆無閃展避讓的空間,當下緩緩推出左掌,以重拙對空靈,硬撼了一劍。 「砰!」地一響,漫天劍光退盡,連城雪借勢飛掠,居高臨下刺出第二劍。 雲怒塵右手一晃,亮出柄嬰兒拳頭大小的金鈴,「嘎嘎」沙啞鳴響震得連城雪心旌搖動,劍尖點擊在金鈴上一彈而起。 雲怒塵魁梧的身軀晃了晃,臉上蒙起一層若有若無的血氣,說道:「姥姥,替我截住幻雲真人!」 青丘姥姥淡然道:「山尊也有低聲下氣求人的時候麼?」光影一閃而泯,已封住幻雲真人前衝之路。 幻雲真人沉聲喝道:「閃開!」仙劍挑出,化作一束飛虹疾點青丘姥姥咽喉。 青丘姥姥並不硬接,施展靈魄閃遁換位到幻雲真人右側,彈指激出一縷弧扁。 幻雲真人橫劍「叮」地擊飛,手腕翻轉掠向青丘姥姥胸口。 青丘姥姥冷冷一笑,道:「神霄派的風起雲落十九劍不過耳耳,幾百年了也不見有什麼長進!」 幻雲真人低低哼道:「好大口氣,卻也未必見得!」左手拂塵隨之揮出,一式「風行水上」朝著青丘姥姥面門拍去。 青丘姥姥的身形卻比他的劍光更快,圍繞在幻雲真人前後左右飛速飄舞,纏得他無法脫身,偏又未盡全力攻擊。 連城雪與雲怒塵已拼出了真火,兩人都是正魔道上的頂尖人物,經過十餘招的相互試探後,俱已明白在招式變化上,一時半刻之間難以分出伯仲。 一個想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一個希望挫退對手好回身救援幻雲真人,故此不約而同採取大開大闔的硬拚招法,以攻對攻,考教起了彼此的功力。 當下罡風肆虐,劍氣嚴霜,四周石壁次第開裂,不停簌簌剝落,和著狂風蕩起滿天煙塵。 林熠和老巒各提真氣護體,朝後退出數丈,站到岔道前壓陣觀戰。 林熠的右手似有意似無意,貼到了腰際。 連城雪和幻雲真人每一聲呼喝,都令他的心底劇烈抽動。 連城雪負傷的左臂鮮血源源不絕地滲出,每接雲怒塵一掌,傷口便裂深一次,到後來,左半邊的身子已全然被血色浸透,讓人觸目驚心。 如果他這時候以牙還牙,突然從背後掩襲雲怒塵,有七成的把握能夠重創這位不可一世的巫霸。 接下來,雖然與連城雪和幻雲真人連手,但要對付青丘姥姥和老巒兩人,再加上小青和十餘名血衛,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在這條縱橫交錯的狹長秘道內,他們未始沒有脫身的機會。 但如此一來,不說自己連日的努力前功盡棄,更重要的是,釋青衍的斬龍計劃將宣告徹底失敗。 而此時,關於龍頭,關於九間堂,關於《山海經》名單,一切的一切,依舊深深隱藏在一團深不可測的迷霧之中。 的熱血又漸漸冷靜,到任何時候,都不能暴露自己!釋青衍的話依稀在耳畔響起,一字字擊打在心頭。 忍受,他必須默然忍受,必須像個局外人般靜靜旁觀。 憶起東海漁舟上的豪情萬狀,他現在才真正明白,東帝所說的痛苦和壓力是什麼,不是生與死的考驗,不是步步驚心的殺機,而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卻又無法釋放的心痛! 他必須忍受,只能忍受。從答應釋青衍的一瞬起,他已注定不再是他。 一股森寒的銳利隱隱罩定他的背脊,林熠無需回頭,便清楚是老巒在身後注視著自己。 莫非,自己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不放心麼? 他斜退半步,半側身冷冷道:「對不起,我很不習慣有人在背後,用這樣的眼神盯著自己。」 老巒木然道:「我只是希望,不要給我名正言順殺死你的借口。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很想殺了我,一直都很想報仇,為了黎仙子。」 林熠從鼻孔裡冷哼著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雲怒塵的一聲虎吼,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他的金鈴嵌入連城雪的左臂,雙掌緊緊夾住冰琥仙劍,而犀利的劍鋒已刺入他的右胸,但被牢牢遏制住無法再作寸進。 兩人的腳都已陷入堅硬的山巖裡,腳邊的岩石仍在不斷地喀喇喇震裂。 一**血光從雲怒塵雙掌發出,透過仙劍迫向連城雪。 連城雪的身軀,以幾乎難以覺察的速度緩緩後仰,顯然惡戰之後,已逐漸禁受不住對方血罩神功霸道凌厲的進逼。 他的左臂一點一點地在腐爛,蘊藏在金鈴中的魔氣與毒素,宛如貪婪的毒蛇,蠶食著他的血肉,一顆顆深紫色的血珠滴落,墜在地上冒出「嗤嗤」的濃煙,將岩石腐蝕出數個色彩斑斕的凹坑。 「喀!」冰琥仙劍一斷為二,前半段幻作飛電反插入連城雪的胸膛,後半截卻沒入了雲怒塵的右肩。 雲怒塵的眼眸裡亮起一簇殷紅的光,左掌冷哼拍出,「砰」地擊中連城雪小骯,將他的身子震飛起來。 連城雪的右手仍緊緊握著撥出來的半截斷劍,揮手射向青丘姥姥,用盡最後的力量吼道:「快走!」身軀撞到巖壁頂上,重重地墜落。 青丘姥姥側身閃躲,讓出一絲縫隙。 幻雲真人睚眥欲裂,竟不逃走,翻身臨空飛撲雲怒塵,厲聲喝道:「貧道與你拼了!」 雲怒塵指上的辟情戒亮起,射出一束血光擊開幻雲真人仙劍,冷笑道:「你自己想留下最好不過!」左手掌心聚起一團光飆,直劈而出。 不防背後風動,林熠飛身從他的頭頂掠過,凌空一掌震散光飆,他的身軀也被高高拋起,貼在了上方的巖壁上。 雲怒塵暴喝道:「林熠,你想幹什麼?」 林熠沉聲道:「讓我來!」左手一式「無往不利」抓向幻雲真人的肩膀。 幻雲真人憤怒道:「叛徒!」拂塵抖動,千萬根絲線猶如繁花盛綻,朝著林熠的手腕捲裹而去。 林熠施展奇遁身法閃避,距離幻雲真人更近,他的右臂一振,又是一招「纏綿悱惻」向對方的後腦插落。 幻雲真人低咦一聲,半轉身軀舉劍點向他的掌心。 雲怒塵見林熠出手,退後數步雙手抱胸觀戰,也正好乘機瞭解這小子的修為進境。 林熠似乎並不曉得雲怒塵的用意,他身形翻舞,招式變幻莫測,幾是用出了全力,與方才在合谷川外的表現,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以快打快,轉眼拆解了三十多個回合,依舊平分秋色。 幻雲真人不知連城雪生死,心頭略起焦躁,猛然賣了個破綻將拂塵抖得筆直,似柄利劍扎向林熠。 林熠一招「順手牽羊」握住拂塵,驟然感到一股浩蕩的仙家真氣如同破囊之錐,刺入他的經脈。 原來幻雲真人是想依仗百餘年的純正精修功力,硬性將他震傷。 林熠不慌不忙朝著幻雲真人眨眨眼睛,微笑道:「真人好精純的修為!」默念「和光訣」,撤去籬藩一任對方的真氣透入。 幻雲真人頓覺不對勁,彷彿林熠體內的經脈變作一條條寬闊的河道,無形中導引著自己的真氣,汩汩綿綿湧入他的丹田氣海,立時了無蹤影,譬如石沉大海。 三個月來林熠每日在血奕天中修煉療傷,吸納極冥魔罡,早將和光訣運用得揮灑自如,意起形生,幻雲真人修煉百年的仙家真氣固然了得,可再厲害,又豈能及得上血奕天中滔滔的極冥魔罡? 幻雲真人當機立斷,振動拂塵收斂真氣,意欲從林熠手中掙脫,孰料林熠陡地轉守為攻,催動太炎心訣將兩股真氣合而為一,水乳交融成一道洪流,反湧入幻雲真人體內。 幻雲真人一招失算,滿盤皆輸,只得脫手飛出拂塵,身形彈退卸去勁力,怒喝道:「好個孽障,竟敢以魔功暗算貧道!」 饒是他應變神速,依舊禁不住胸口堵窒難受,一口淤血被壓在嗓子眼裡,要吐偏又吐不出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猛地腰間一緊,教什麼物事緊緊纏住,尚來不及反應,渾身的勁氣全消,身軀從空中墜落,砰地砸在地上。 林熠用錦雲絲帶把幻雲真人捆縛得結結實實,走上前去搜出聚罡通元聖鼎,含笑道:「幻雲師叔,晚輩多有冒犯了。」 幻雲真人雙目恨恨注視林熠,嘶聲道:「林熠,你好!」 林熠的面頰微微抽動,除了幻雲真人卻沒人能夠看清楚。 他站起身,發現背後雲怒塵的銳利目光,正牢牢罩定著自己的右手,轉回頭,他揮手將聖鼎拋向雲怒塵,冷冷地一笑。 老巒問道:「這兩個人也算是正道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何處置?」 雲怒塵冷然回答道:「帶回忘憂崖,老夫要慢慢地消遣調教。」 白癡都懂得,雲怒塵所說的「消遣」與「調教」是什麼意思,但在場的人彷彿早已習慣,皆未顯露出任何的異色。 連城雪慢慢撐起來倚靠在巖壁上,胸口的斷劍隨著呼吸輕微地起伏,不時滲出血水,若斷若續地說道:「林熠,你曾經也是仙盟弟子,對不對?」 林熠平靜地頷首,回答道:「不錯,這個秘密如今很多人都曉得,連師伯也不必再故意說出來,挑撥晚輩與雲怒塵的關係。」 連城雪慘然一笑,道:「那好,你若還有一絲良知尚存,便給老夫補上一掌!」 林熠淡淡道:「如果我果真還念著仙盟舊情,就更不會親手出掌殺你!」 連城雪道:「你認識小曹衡吧,他經常向老夫提起你的名字。可憐他若是知曉你今日的所作所為,這孩子又何當處之?」 這話宛如一根堅韌的繩索,把林熠的呼吸死死纏繞勒緊。 許久,秘道裡聽不見絲毫聲音,林熠背對著青丘姥姥的身軀,在沒有風的黑暗中輕輕顫動。 每個人都懷著不同的念頭,靜靜地注視著他。 雲怒塵的嘴角更有一抹譏誚,呵呵宏聲笑道:「連兄,你存心是要激起林熠的殺機,好得解脫麼?不妨告訴閣下另一件事,就在半日前,林熠剛剛親手擊斃了天都派的赤松子,他和仙盟早已恩斷義絕,否則老夫又怎會讓他來此?」 幻雲真人早年與赤松子乃是刎頸之交,聞言竟情不自禁噴出一口血水,悲憤交集道:「畜生,昆吾劍派怎出了你和崔非人這般的畜生!」 不理周圍所有人眼神裡存著的森森敵意與警惕,林熠不做任何辯解,揚手收回錦雲絲帶,簡單地道:「你們走吧。」 雲怒塵的瞳孔急遽收縮,問道:「你要放走他們?」 「聚罡通元聖鼎你已到手。」林熠冷冷地回答道:「人是我抓的,我愛放就放!」 雲怒塵嘿嘿一笑,竟然不反駁,意外地爽快道:「說得好,看在你替老夫奪回聖鼎的面上,今日何妨賣你一個人情!不過,這還要看老巒和姥姥的意思如何。」 老巒哼道:「山尊金口既開,又何須再問我的意思?」身形一晃,逕自去了。 青丘姥姥深深看了眼林熠,傳音入秘道:「雲怒塵是在順水推舟,放走這兩人對他並無任何意義,這兩人也不會由此而感激你,但從此天下正道,再無你的立錐之地!你是否明白?」 林熠的語氣中並沒有絲毫的波動,連一聲道謝也沒有,回答道:「我又不是笨蛋。」 青丘姥姥反唇相譏道:「你就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光影閃遁,帶著小青去遠。 眨眼秘道中僅只剩下一個負傷的雲怒塵和十餘名血衛,還有倚靠一旁的連城雪和幻雲真人,如果林熠突然出手掩襲雲怒塵,會不會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 然而他像是一點也沒這個意思,緩步走過雲怒塵身邊,向著來時的路返還。 連城雪忽然憤聲笑了起來,沙啞的笑音滾滾迴盪在狹長的秘道中,遲滯了林熠的步履。 林熠轉回頭,見他渾身淤血,整條左臂連帶肩膀的血肉經脈,已為金鈴的血毒腐蝕吞噬,異常的猙獰可怖。 那柄斷劍,隨著笑聲在他的胸口猛烈地顫動著,連城雪大聲說道:「老夫是堂堂正正的人,何必去領一個畜生的情!」抬右手抓住劍刃,向內一送一絞,終於透心而過。 林熠不由自主地朝前衝出一步,卻立刻站定。 經此一役,連城雪已形同廢人,生不如死,這選擇,也許他早已決定。 林熠的眸中透過一絲悲哀,不知是在為死去的人,還是在為自己? 幻雲真人奮盡全力,厲吼掠空殺向林熠,卻被雲怒塵輕描淡寫地攔截。 林熠一動不動,像是石人,有誰能完全猜到,此刻他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什麼! 猛地,他衝上前去抬手抓住幻雲真人的拂塵,道:「你再不知進退,這裡只會又多一個死人。」 幻雲真人血紅的眼睛瞪視著他道:「死便死了,貧道正要親眼瞧瞧你有沒有種,連我也一起殺了!」話音未落,身子卻被錦雲絲帶再次縛住。 林熠右手輕帶,將他挾在肋下,冷冷道:「你想死,偏沒那麼容易!我說過的話,也不會改變主意。」彎腰抱起連城雪的遺體,也不理睬雲怒塵等人,闊步御風返身而去。 雲怒塵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只唇角的冷笑更深更濃,待到林熠的身影消隱,才揮手慢吞吞下令道:「我們走!」 出了秘道,血衛早已在合谷川內燃放起漫山大火,濃黑的煙柱翻翻滾滾湧向天際,遮蔽了雲天青山。 青丘姥姥與老巒飄浮斑空,見雲怒塵掠身上來,淡然道:「恭喜山尊奪回聖鼎。」 雲怒塵掃視過她虛浮的面容,冷冷道:「老夫沒有死在秘道裡,讓各位很失望吧?」 老巒插口道:「山尊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連我也一起算上了?」 雲怒塵嘿嘿道:「咱們幾個老傢伙相處了這麼多年,都明白誰也不是省油的燈。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挑得太明的好。」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還在懷疑林熠的身份麼?」 雲怒塵徐徐道:「剛才在秘道裡,機會很好,他居然沒有出手,要麼,是我的懷疑出錯;要麼,是他的城府已深到足以瞞過老夫的地步。」 老巒道:「你應該明白,我和姥姥是存心給你製造考察林熠的機會。我知道,要取得山尊的信任,很難。」 雲怒塵冷哼道:「若是他果然亮出破日大光明弓射殺老夫,豈不更遂兩位心願?」 青丘姥姥不耐煩道:「無聊,懶得理你。」縱身直上穿越雲層,出了合谷川,迎面,已看到林熠默默地獨自負手佇立在山巔。 「你還是把他放了?」青丘姥姥停下身形,望向他問道。 「這不正是你們希望的麼?」林熠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我帶人圍攻合谷川,助紂為虐,奪鼎殺人,從今往後,世人皆知我林熠已墮落成一個十足的惡棍,越陷越深,永遠再無法脫離組織。」 青丘姥姥久久凝視著他,忽然冷冷一笑道:「所以我才說你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四章 西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1 本章字數:11444 花間一壺酒。午後的陽光分外熾烈,照耀在林熠的身上,龍園的花樹叢中一片恬然靜謐,他靠著一株樹幹,在看南山老翁耐心地提起水桶,給一株株花樹澆灌。 澆完最後一排花樹,南山老翁把桶放下,坐到溪邊一方光滑的石板上,悠悠道:「」你好「,這就是從今天上午到現在,你對我說過僅有的兩個字。」 林熠道:「很奇怪,每回我走進這片花樹林,心便能突然安靜下來,簡直忘記了身外光陰的飛逝,也不想再挪移半步。」 「你還是有點犯迷糊啊,」南山老翁微笑道:「其實林依舊是這片林,溪仍然是這條溪,普通得你在任何地方都能夠隨意看到,只是往往你的心把它們忽略了。」 林熠淡淡一笑,回答道:「並非我在犯迷糊,而是那些俯首可拾的花溪旁,沒有老伯的存在。靜的,不是這片林與溪,而是老伯的心與身。」 南山老翁欣慰笑道:「好,好,我終於聽到你能說出這句箴言。只要心平無波,管他身外洪水滔天,哪裡不是清靜之鄉?」 林熠苦笑道:「可惜,我的心裡驚濤駭浪,濁波遮日。」 南山老翁將雙手浸入溪水,愜意輕鬆地洗了洗,低聲吟道:「公子博學多才,豈不聞」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語?水清水濁,莫不是每個人心頭的感受而已。」 看林熠良久無語,他悄然歎息一聲,起身道:「別光喝酒了,到老朽的草廬去嘗嘗今年的新茶吧。」 新茶果然很好,只淡淡地有一抹清香沁人心脾。 林熠淺嘗即止,慨歎道:「也許,在這無涯山莊中,老伯是惟一不受龍頭羈束的人,整日逍遙,令人艷羨。」 南山老翁搖頭道:「你錯了,錯得厲害,老朽同樣有束縛,同樣有枷鎖,只是你看不到罷了。其實,老夫可能是這裡惟一見過龍頭真身的人。」 林熠的呼吸幾乎靜止,只聽南山老翁繼續說道:「當年我與他在萬里草海激戰五日五夜,堪稱得上驚天地,泣鬼神,百餘年來的天下第一對決。而今想來,那時的情形兀自歷歷在目,歷久彌新。」 「結果呢?」林熠低頭啜了口粗茶,掩飾起心緒的緊張。 南山老翁彷彿沒有覺察到,惆悵地笑道:「結果老朽便來了這個地方,替他看守龍園,終生不能再出無涯山莊半步。」 「原來是老伯輸了,」林熠順著南山老翁的思緒問道:「如果今日你與龍頭再戰一場,誰又會是贏家?」 南山老翁沉默了一會兒,放下茶碗回答道:「這問題纏繞老朽多年,可答案始終只有一個,那個輸的人一定還是我。」 林熠駭然,他並非驚訝於南山老翁的答案,龍頭高深莫測的修為,他早有領略,可是身為南帝的蕭照痕,所用的語氣居然是如此肯定而不容置疑,可見龍頭在他心目中已然豎立起了不可戰勝的高大形象。 需知,即使魔聖聶天復生,雲洗塵親至,又或道聖重現人間,也不可能讓南山老翁這般心甘情願地未戰而先言「輸」! 他沒有緊接著去追問,龍頭到底是誰,許多事情,火候不到是急不得的。 然而,南山老翁為何突然要告訴自己這些,他是否已從自己的內心嗅到了什麼? 「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問我,為什麼邀你相見。」 南山老翁似乎很快忘記了剛才說的故事,質樸滄桑的臉龐上透出一絲笑意,道:「你的劍呢?」 林熠笑了笑,站起身子道:「老伯又要考教晚輩的修為了。」 南山老翁雙目緊盯著林熠的眼睛,說道:「何謂」修為「?先修心而後方有為,什麼時候你的心能忘了自己的這身修為,就能真正窺視到無為之境。」 他的目光深深刺入林熠的靈台,時間在剎那中凝固。「撲通、撲通!」躍動最響的,是林熠胸口的心跳。 一陣又一陣灼熱的盛夏微風拂過,把頭頂的烈日輕輕推向西山。 「啪」地一聲,有顆汗珠從林熠的下頜滴落進石桌上的茶碗裡,跳開一串漣漪。 南山老翁左手的蒲扇在搖,呼啦呼啦掀起的風吹開炎炎熱意。 揮扇,收手;揮扇,收手─也不知道是扇在催動風,還是風在拂動扇?抑或,在南山老翁的心中,它們兩者本就是一體。 想到他修剪花樹的忘我情景,想到老巒駕馭馬車的隨手一鞭,原來他們早已把「修為」不著痕跡地融入無意間的一舉一動,而自己還苦苦「執著」於招式。 ─「你執著於道,便讓道駕馭了你;你執著於弓,便教弓控制了你。」那茶樓邂逅的老道,不正也這般地點化自己? 不經意裡,一股莫名的感覺通透全身,他的口中發出清越澄澈的嘯聲,心寧仙劍在手中一閃即逝,像是把所有的力量全都宣洩了出來,然而斬落在他適才端坐的石墩之上,那方平滑的青石竟然紋絲不動,巍然如故。 南山老翁走到他的身前,彎下腰仔細打量石墩許久,忽然拿起碗,將裡面剩餘的茶水潑在石墩上。 水並未順勢滲入青石,卻從四面八方收攏到石墩中央,匯成一道晶瑩碧透的細線,徐徐地波動流淌。 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所有的茶水,才緩緩滲進了那道幾乎無法用肉眼辨別的縫隙裡,再從石下的泥土慢慢擴展,潤濕一片。 猛有風吹過,「喀喇」!石墩終於斷裂成兩半,每一面的紋理絲毫不亂,渾然天成,彷彿沒有禁受過半點外力的衝擊。 南山老翁沒有說話,手中蒲扇晃動的幅度不斷地變大,頻率或快或慢充滿了節奏感,漸漸地,林熠的視線被吸引到了他的蒲扇上,恍惚間,眼前依稀有千萬朵寒梅盛綻,待到想凝目觀瞧時,才發現那不過是一抹影,一抹風從天際掠過。 可他偏偏能清晰地感應到週身有千雪捲湧,無論蒲扇扇動的頻率快慢,始終是那「嘩啦啦」的三響,隱隱約約化作一首蒼老深沉的古韻,而在這縹緲久遠的歌聲裡,是誰在踏雪尋梅,與風雪共眠? 他只是在不停地扇著扇子,不厭其煩一次次重複著近乎相同的動作,然而其中況味,映射在林熠靈台,卻形成一種截然不同的強烈感受。 是若隱若現的劍,是無跡可尋的道;是千招萬式,最後又歸於平平淡淡地一拂。 顫動的音律,變幻的角度,迴盪的清風,折射的光線,蒲扇彷彿已成為大師手中的畫筆,倏忽往來揮灑自如,潑墨於心無有痕跡。 林熠如癡如醉,漸漸感覺到自己好似就化作了那把普普通通的蒲扇,心在揮毫,意在馳騁,天地之間再無餘物。 「嘩─」蒲扇插回南山老翁的後腰,所有的幻象與感受齊齊消退。 林熠卻久久不能自拔,甚至沒有覺察到不知什麼時候,他已飄浮在空中,隨著蒲扇的韻律掣劍而舞,渾然相忘。 又過了多久,耳畔驀地響起南山老翁的聲音道:「這是老朽新悟的」隱梅三弄「,感念林公子以破劫丹相贈之德,聊作饋報。 或多或少,可稍減你心中戾氣,亦不負你我今日相會之意。「 林熠霍然驚醒,收住身形望向聲音來處。 南山老翁正挑起水桶往著溪邊迤邐而行,天色竟已黑透了。 由亂梅而至弱梅,由弱梅再到隱梅,這條路南山老翁走了整整百年,而他呢? 林熠爽然若失,怔立良久,再不見南山老翁回來,只有玉華相照,清冷無限。 不知是怎麼走回來的,到了門口,藕荷迎上來道:「公子,巒二先生等候您多時了。」 自從青丘姥姥揭破藥酒的秘密,林熠對藕荷便多存了一份戒備,如今聽到「巒二先生」這個稱呼,他腦子轉個彎才醒悟到應是老巒來了。 林熠「哦」了一聲,思緒慢慢回返現實,走入屋中。 老巒靜靜坐在桌邊,彷彿老僧入定,直等他坐下才說道:「你很意外,我會突然來找你,是不是?」 林熠搖頭道:「我奇怪的是,你為什麼叫」巒二先生「,而非巒大?」 「這裡龍頭才是真正的老大。」老巒不以為意地回答說:「因此我只能是巒二先生,巖和尚也成不了巖大師,雲怒塵最好別被稱作山大王。」 林熠嘿道:「沒想到,你也會說笑話。來找我,有什麼事?」 「龍頭來了,要立刻見你。」老巒答道:「跟我走。」 兩人出門,折向西行穿越默林。此際夏意正濃,花不見,葉在搖。 老巒緩步走在林熠的前方,不但他的臉罩在斗笠的陰影下,甚至連他這個人,似乎都成為一片移動的陰影。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有時候,林熠覺得對老巒的好奇心,甚至比對龍頭來得更強烈。 默林盡頭,有一棟小樓。 老巒停下,靜靜道:「你一個人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林熠沒有回答,逕自走進小樓,在踏入門口的一刻,他忽然回頭,看到老巒的陰影佇立在石階下,似乎正目送著自己。 穿過廳堂,林熠若有所覺停在書房的門前,舉手敲了敲,道:「我來了。」 虛掩的門緩緩打開,裡面沒有燈,龍頭的影子坐在書桌後,書桌上很乾淨,只有一壺沏好的茶和一個空空的杯盞。 身後的門無聲合起,月光映照過窗紙,把龍頭的影子拖曳得更長更深。 「坐,請喝茶。」龍頭微微抬手,引向書桌對面的一張空椅招呼說。 林熠落坐,給自己倒了杯香茶,輕鬆笑道:「這裡的人好像都很喜歡喝茶,卻沒有誰是酒鬼。」 「茶是好東西,至少不會讓人喝醉。」龍頭回答道:「合谷川好玩麼?」 林熠的手凝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龍頭道:「都是你的安排?」 「赤松子的事,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意外。」龍頭道:「是雲怒塵多事了。」 林熠笑了笑,放下青瓷茶壺道:「難道你想告訴我說,他在自作主張?」 龍頭頷首道:「事實如此。」 「但你也樂見其成,對不對?」林熠冷靜地道:「你始終都不相信我。」 龍頭面對他的質問,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相信?」 「所以與其說我們兩人之間是在合作,還不如說是在彼此利用。」林熠說道。 「有彼此利用的價值,才能合作。」龍頭微笑道:「這道理,你該懂。」 「可是,一直都是你在利用我。」林熠冷冷道:「而我卻好像什麼好處也沒落著。」 「先付出,後得到。」龍頭悠然道:「放心吧,你收穫的季節不會太遠了。」 林熠冷笑道:「我只曉得按照閣下一步步的精心安排,我已經榮幸地成為被剁成肉泥,也不足以為正道精英抵命的魔頭。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收穫?「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時刻。」龍頭從容道:「你知道目下最好的法子是什麼?」 林熠嘿道:「我正想請教高明?」 龍頭回答道:「很簡單,把你所有的敵人都踩到腳下,讓所有的人都順從你的意志,天下都是你的,類似的小事情還用考慮麼?」 林熠呼出一口氣道:「這是閣下的夢想?與我有關係麼?」 「你錯了,」龍頭搖搖頭,說道:「我的夢想,是幫助你成為我夢想中的人。」 林熠笑了起來,好像很奇怪龍頭的偉大與慷慨,問道:「你的目的不是《雲篆天策》麼?」 龍頭平靜道:「所以我才說,各取所需。我能給你的,就是這天下至尊的寶座!」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林熠道:「我不懷疑閣下的能力,甚至可以相信你的誠意。但你又怎能肯定這就是我想要的?」 「林顯的兒子,血液裡流淌的東西永遠不會改變!」龍頭道:「當你舉起破日大光明弓的一刻,我已能確定這便是你的宿命。」 林熠深深吸了口氣,對視龍頭徐徐道:「你早已曉得我的身世?」 然而龍頭為什麼會知道,林熠卻無從判斷。 這個秘密,在他的印象裡,只有東帝釋青衍和容若蝶清楚,或許雨抱樸和已死的岑婆婆也是知情者,可是龍頭為什麼會知道?從哪裡知道? 盛夏的暑氣不知不覺從屋子裡消退,林熠竟覺得有些冷。 「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稱作秘密。」龍頭道:「我可以容許一個人隱瞞我,卻絕不會容忍任何人欺騙我。因此有些事我寧可先說出來,以免你用謊話來挑戰我的信心,讓我失望。」 「這麼說,截止目前我好像還沒有令閣下失望。」林熠恢復了鎮定,說道。 龍頭頷首道:「非但沒有令我失望,相反我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所以,我要幫你再取得另外一樣對你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又會是什麼,我很好奇。」林熠問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孔雀冥王面具!」龍頭道。 林熠的心一震,眼睛彷彿也一下子亮了起來,說道:「的確是件好東西。」 「好東西往往拿起來都會很扎手。」龍頭微笑道:「尤其是孔雀冥王面具,因為它如今正掌握在巫聖雲洗塵的手裡。」 「果然很扎手。」林熠也笑道:「不過你既然提出來了,就一定早有了對策,是麼?」 龍頭欣賞道:「在我們對付雲洗塵之前,你還必須先往西冥一行。」 「西冥?」林熠露出思索之色,訝異道:「那是什麼地方,我從未聽說過。」 「這不奇怪。」龍頭道:「但你總該聽說過一百多年前,冥教內部發生過的一次大戰,也就是他們所謂的」聖戰「。」 「我聽到一些有關的傳聞。」林熠回答道:「據說,當時冥教內部逐漸分化為新舊兩派,起先是由於對教義的理解不同而引發衝突,到後來卻演變成一場爭奪權利的內訌。但是,舊派不是早已敗亡,冥教也重歸一統了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哪有那麼容易?」 龍頭道:「舊派的殘餘不過是向西退卻,暫時銷聲匿跡了而已,事實上一百多年來,他們始終蟄伏在冥教千年前起源的聖地」雍野「,退隱不出,卻從沒放棄奪回冥教控制大權的企圖。」 「這就是你所說的」西冥「來由了?」 林熠思忖道:「我去那裡作什麼?」 「舊派敗退時,不僅帶走了大量冥教珍貴經書秘典,也令其近三成的心法絕學從此在新派失傳。」 龍頭回答說:「更加重要的是,他們佔據的雍野乃是冥教至高聖地,供奉著開宗教主的肉身遺骸,以及數以千計的先賢石刻壁畫。這些,都令東冥垂涎不已。」 林熠問道:「那為何東冥當時不一鼓作氣蕩平雍野,將西冥斬草除根?」 龍頭笑道:「雲洗塵早想這麼做了,可惜雍野擁有」四帝玄皇陣「的庇護,憑借此陣,西冥才能僻居一隅,與雲洗塵分庭抗禮至今。」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據我得到的情報,雲洗塵繼任冥教教主之位後,曾先後兩次秘密前往雍野,與西冥和談,可每次的結果都是不歡而散。近日,他又派出了新的和談使節,第三次前往雍野。」 林熠皺眉道:「如果雲洗塵本人都無濟於事,他派去的使節又怎能成功?」 「天下事,」龍頭解釋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循環往復而已。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一次,雲洗塵遣去的全權使節,是一位名叫容若蝶的少女,似乎是東帝釋青衍的嫡傳弟子,隨行的副使,是雲洗塵的大弟子血魔仇厲。」 容若蝶!林熠的心咯@一沉,他們終於要見面了,可惜見面時分,卻是敵對時刻,不管你多麼不情願,該發生的事情終究要去面對。 他注視龍頭的影子,問道:「你不會是要我刺殺容若蝶和仇厲,破壞雙方的和談吧?」 龍頭搖頭道:「刺殺並不是破壞和談的好辦法,所以,你去,是作為巫霸雲怒塵的代表,爭取與西冥合作,共同對付雲洗塵。」 他微微一笑,又道:「我相信你此行成功的把握頗大,畢竟你我大可慷他人之慨,開出的合作條件,會遠比雲洗塵優厚誘人得多。」 林熠道:「這麼重要的大事,你為何不讓雲怒塵親自前往?」 「他新近得到了聚罡通元聖鼎,正在潛心修煉,恐怕是抽不了身的。」龍頭回答道:「況且在老夫眼裡,你才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林熠嘿然一笑道:「說到底,閣下這次還是想讓我替他人做嫁衣。」 「你又大錯特錯了,」龍頭悠然道:「不要忘記我剛才承諾過你的事情。真正為人做嫁衣的,該是雲怒塵,我知道你對他心存芥蒂,那麼我們不妨把其中的關鍵說清楚,那樣事情會好辦很多,是麼?」 說罷,他的手一揚,憑空浮現一張薄絹飄向林熠,說道:「收好它,也許你有用得著它的時候。」 林熠接過薄絹,掃過上面的文字,淡淡點頭道:「我明白了。」 龍頭輕輕笑道:「現在,你總可以相信老夫的誠意了吧?明日一早,你先去拜訪忘憂崖,自有人向你詳細介紹西冥的情況,並將雲怒塵的親筆書信和貼身信物交給你。 「然後,你再去一次獵苑,青丘姥姥會向你移交一隊獸營武士,有了他們的護衛,西冥之行應是有驚無險。」 「我什麼時候出發?」林熠沉思片刻收起薄絹,抬頭向龍頭問道。 「盡早動身,」龍頭說道:「還是那句老話,底線我不交代,你自己隨機應變,全權處理。即使不能讓西冥答應合作,也不要讓他們投靠了雲洗塵。」 「青丘姥姥是巫女轉世,她對於南荒的情形和冥教的功法巫術,應該不會陌生。」林熠道:「所以,我希望能請她再做一次幫手。」 「可以,」龍頭對林熠總是出奇的慷慨,不假思索地答應道:「我讓她和你同行。」 林熠想了一想,說道:「既然你說由我全權負責,希望不會再從暗處突然冒出另外一個人,插手我的事情。」 「你指的是老巒吧?」龍頭哈哈一笑,道:「他也只是為了關心你而已。」 「這種關心在下敬謝不敏,」林熠嘿然道:「我的事,自己會處理。」 龍頭點頭笑道:「除了謝絕別人關心你之外,還有其它什麼問題麼?」 林熠道:「有,我是否可以離開了?」 龍頭微笑道:「當然可以,走出書房後,麻煩你幫我把門重新關好。」 林熠默然起身,離開書房,門被他輕輕合上。 龍頭卻並沒有立即消失,而是悠然道:「這小子,老夫親手泡的香茶竟一口沒喝。」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五章 真父子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1 本章字數:11342 光影閃過,青丘姥姥在林熠剛離開的椅子上落坐,淡淡道:「也許他是在擔心,這杯茶水裡是否有什麼問題。」 「妳何需替他解釋?」龍頭道:「其實他剛才不過是全神貫注在與我的交談中,才忽略了桌上的茶盞而已。他放走幻雲真人的事,妳怎麼看?」 青丘姥姥沉默片刻,回答道:「他應該明白,這麼做會加深自己的嫌疑。」 龍頭悠悠一笑,道:「可是他這樣做,我反而愈發覺得有趣了。再說,一個人,若是心裡有鬼,往往會在下意識中急於向別人撇清自己的嫌疑,林熠很聰明,他自然曉得自己有嫌疑,而且很重,卻還是不管不顧做了,這說明什麼?」 青丘姥姥道:「套用雲怒塵的一句話,要麼,是我們的懷疑出錯;要麼,是他的城府已深到足以瞞過所有人的地步。」 龍頭徐徐道:「說得好,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剛才他在得知自己是林顯的兒子時,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震驚與詫異,難道他早已曉得自己的身世?然而這個秘密,之前我並沒有告訴過他,又會是誰提前多嘴?」 發現龍頭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青丘姥姥漠然道:「我不清楚。在此之前,我和許多人一樣,並不瞭解這個秘密。」 「我也相信不是妳,這事稍後還是由我自己來求證吧。」龍頭說道:「妳曾經要求林熠每天只能喝一斤酒,為什麼?」 青丘姥姥不動聲色,回答道:「我想這事林熠應該已經對你做出了解釋。」 龍頭道:「有一件事妳可能不會相信,我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林熠出事,所以,今後妳最好不要再自作聰明,因為沒有下次。」 青丘姥姥哼道:「你若對我不放心,大可將我從林熠的身邊調走。」 龍頭道:「既然林熠提出要妳隨行,我就不會拒絕。事先警告妳,是為妳好。」 青丘姥姥道:「你真的不擔心,將來會把他培養成為聶天第二?」 龍頭微笑道:「這是我的希望,又為什麼要擔心呢?此次西冥之行,凶險之處會很多,好好照顧保護林熠。做好我需要妳做的事情!」 青丘姥姥道:「若是林熠能聽到你的這些關心之辭,或許會感動得受寵若驚。」 可惜林熠已走出小樓,更沒意識到自己在無意中已露出了一個絕大的破綻,大得足以要他的命,他現在看到的,只有老巒的身影站在原地一直在等。 「你還沒有走?」林熠邁下石階,停住腳步望著老巒問道。 「我在等你,」老巒回答道:「天色還早,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小屋去稍坐片刻?」 林熠拒絕道:「對不起,我想早點回去休息,可不可以呢?」 「當然可以,」老巒溫和地一笑,說道:「不過,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誰?」 林熠前行的腳步沒有停止,卻忽然問道:「你喝酒麼?」 「當然,」老巒的眼睛裡閃著光,回答道:「而且只喝最上等的好酒。」 林熠回過頭,露出笑容道:「如果你是請我去喝酒,我怎麼好意思拒絕。」彷彿,只要有酒喝,他就可以忘記是誰親手殺死了黎仙子。 老巒的家其實就在龍園旁邊,有一扇小小的側門可以直通。 首先映入林熠眼簾的,是一排馬廄和一輛沒有上套的馬車,穿過馬棚,是三間一排的小木屋,再向後竟是一片碧綠的草場。 木屋的門沒有鎖,老巒推開道:「進來坐吧,這裡就我一個人住。」 一頭形似花貓的魔獸從門縫裡鑽出來,繞著老巒腳邊轉悠,親熱地探出猩紅色的舌頭,不時舔上幾下。 牠的頭上生著三雙六隻細長的眼睛,發著紫光,卻比普通的貓多了一條前腿,粗粗短短蜷縮在脖子底下。 「這是一頭六眼靈貓吧?」林熠道:「沒想到你還養貓。」 老巒抱起六眼靈貓,溫柔地拍拍牠的腦袋,看上去倒像一個慈祥的父親。 邁入屋門,他說道:「除了馬,這裡只有牠和我作伴,你是第一個我邀請來小屋的客人。」 點燃火燭,林熠頓時發現這間貌不起眼的小屋子裡別有千秋,四面的牆壁上,錯落有致的懸掛著數幅字畫,隨意看上一眼落款,無不出自千年以來的名家手筆,較之公攬月寶庫中所見,甚至更勝一籌。 桌上擺著一瓶插花,林熠仔細觀察了半晌才問道:「這是你插的?」 老巒關上門,點點頭道:「你覺得怎麼樣?」 「幾近於天道,」林熠在桌邊坐下,微笑道:「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有如此的閒情雅致,擺弄花草?」 老巒從櫥櫃裡取出一套精緻素雅的酒具,一一擦拭乾淨,問道:「那麼在你的印象中,我又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林熠拿起一隻酒杯,藉著燭光一邊欣賞一邊回答道:「冷血殺手,龍頭忠狗。」 一百個人裡,有九十九個聽到這樣的評價加諸己身,都會憤怒翻臉,而老巒偏巧是九十九之外的那一個,他居然很開心地笑道:「不錯,很順口,很好記。那麼,你又怎麼評價你自己呢?」 放下酒具,他轉身進了隔壁的屋子,聲音傳來道:「不可救藥的笨蛋麼?」 林熠一凜,回憶在合谷川青丘姥姥對自己說這句話時的情景,老巒若要知道只存在一種可能性,他冷冷道:「敢情尊駕還是一位喜歡躲在角落裡偷聽的傢伙。」 老巒抱了一罈酒出來,滿不在乎道:「一個人,話說的越少越安全;耳朵卻是豎得越長才越能活得安穩。你的問題,就是許多時候話太多,知道的又太少。」 林熠針鋒相對道:「我至少知道,閣下能夠聽到青丘姥姥的傳音入秘,無非是運用了類似」破罡收音「那樣的心訣。」 「好酒!」老巒拍開封泥,聞了聞才說道:「可是你卻忘了,」破罡收音「是逆天宮不傳絕學,自從聶天兵解,三大弟子銷聲匿跡之後,當世就再無人懂得。而你能夠知道,也不過是沾了《幽游血書》的光。」 「果然是好酒,」林熠不緊不慢,自斟自飲了一杯,問道:「難不成尊駕要告訴我說,你就是魔聖聶天轉世?可看年紀,似乎稍嫌老了一點兒。」 老巒沒有立刻回答,緩緩伸手摘下頭頂的斗笠,一字一頓道:「我不是聶天轉世,可你是這些年,第一個真正看到我臉的人。」 斗笠一寸寸地滑過他的臉,輕輕落到桌上,林熠的呼吸驟然停止,雙眼緊緊盯死老巒的面龐,久久,久久不能說出一個字。 「嘩─」手中的杯子漫溢,碧綠清澈的酒汁順著桌角流淌滴落,酒罈在顫抖。 扶正酒罈,林熠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悠悠道:「前不久我剛冒充過金裂寒的私生子,莫非又有人想和我再玩一次滴血認親的把戲?」 「你叫林熠,對麼?」老巒用絲巾認真擦乾桌上的酒漬,認真問道。 「這個認識我的人都知道,不勞尊駕再問我一次。」林熠想笑,卻發覺嘴角的肌肉有點僵硬,像冷凍住了一般。 「你姓林,是因為令師玄干真人抱養你時,發現你的胸口有一枚執念玉,上面刻著一個」林「字。那枚玉珮,是我在你出生之時,親手掛上去的。」老巒替自己倒滿了一杯酒,說道:「你的名字是」熠「,源自你那雙特別亮的眼睛。 「包裹你的棉被是少見的黑底銀邊,上面綴著十七朵銅錢大小的忘夢花,就像我花瓶裡插著的那樣擺放。」 林熠不由自主地再次瞥過插花,生硬地道:「這事昆吾派很多人都知道,玄冷師叔也是知情者之一。」 老巒從容自若道:「那又有幾個人會知道,當時你的左肩上尚有一處牙痕,好幾天後才消失不見?那牙痕,是你娘親在餵過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奶後,狠心咬下的,她本想咬得再深些,好留下一個永久的印記。可惜終究不忍心─」 「住口!」林熠沉聲打斷道:「就算你說的都對,也不能證明你就是林顯!」 老巒深深注視林熠,歎了口氣道:「我不用證明,我也不強求你能立刻就接受這個事實。至少,該告訴你的,我已告訴了你。」 他重新戴上斗笠,說道:「我沒有必要騙你,而這件秘密龍頭也早已瞭解。所以,他從不擔心有一天你真的會下手殺我。」 「所以你就敢堂而皇之地殺死黎仙子?」林熠冷冷道:「美其名曰是在關心我?」 「我本不打算這麼早讓你知道,」老巒道:「可終有一日你會明白過來。現在,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留下來喝酒。」 林熠將杯中酒飲盡,毫不猶豫地走向門口,忽然站住,頭也不回地道:「我欠你兩杯酒,一定會還請。」 老巒清楚,林熠的話是在提醒自己,他與他之間毫無干係,甚至比陌生人更加疏遠,所以欠的一定要還。欠酒還酒,欠命還命! 他淡淡地回答道:「我記下了,你別忘記我請你的是好酒,可不是苦酒。」 林熠推開門,澀聲道:「酒不苦,心才是真的苦!」迎面夜風襲來,他大步而行,彷彿潛意識中是想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風清雲淡,心亂如麻,他的步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老巒桌上的插花,胸前的執念玉交替浮現,還有師父曾告訴過自己的牙痕。不知過了多久,林熠才如一個失去魂魄的空殼般,飄蕩回他居住的樓前。 藕荷倚門張望,笑靨如花地迎上來道:「公子,奴婢終於等到您回來了。」 林熠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倦意,如同是在昏昏沉沉的一場夢中,見到的一切,都突然變得不真切起來。 他蕭索地道:「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洗澡。」 「奴婢早都準備好了,就等公子回來用。」藕荷乖巧地回答道:「公子,您的衣衫也該換下來洗一洗了。奴婢還給您多備了一罈酒。」 林熠麻木地聽著藕荷的聲音在身後絮叨著,卻失去了開口的興趣,三步兩步走進澡房,緊緊關上了門。 在門背上靠了很久,他才緩過一點神,定了定心褪去衣物,把整個身子埋入池水裡,不想起來。 水有一點涼了,他在水裡睜著眼,浮動的光影不斷地變幻,卻總看不清那清澈的水裡到底隱藏著什麼。 很久很久,他才把頭浮出水面,默默舒展靈覺探察了一下澡房外的動靜,才將傳音法陣開啟。 呼叫過後,是漫長的等待,或許不過是須臾的工夫,但他分明覺得每過一刻都難以忍受。 傳音法陣裡終於響起釋青衍熟悉的聲音。 林熠搶在對方詢問之前先說道:「記得,我曾經請你調查老巒的來歷,可是你一直沒有響應,為什麼?」 對面傳來長時間的沉默,很久之後釋青衍才緩緩問道:「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林熠步步進逼,追問道:「老巒就是林顯,是我的親生父親,對不對?」 釋青衍道:「是他親口對你這樣說的麼,還是另有其它人?」 「這個無關緊要,」林熠有些焦躁地道:「我只需要你告訴我答案,對還是不對?」 「對,」釋青衍沉聲道:「只是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發現了你身世的秘密。」 「包括龍頭,也許他們很早就知道了。」林熠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水底,水好涼,他盯著對面牆上的掛鉤木然道:「可是你為何要一直瞞著我?又或者,你為什麼不繼續隱瞞,乾脆否認?為什麼?」 他狠狠一拳砸在池邊的大理石上,臉上的水珠淋淋滴落,竭力讓嘶啞的嗓音聽起來不至於刺耳難辨,繼續用傳音入秘說道:「他不是早死了麼,我不是個孤兒麼?我的娘親,她如今又在哪裡?你告訴我,把你知道的事情統統告訴我!」 「冷靜些。」釋青衍婉轉道:「老巒的身份,也是在你提出之後我們才查證出來的,事先並不清楚,我沒有馬上告訴你,是不願影響你的心情。至於你娘親,我們也曾查找多年,但沒有一點消息,只好暫時相信,她已經不幸遇害了。」 「暫時相信?」林熠冷笑,憤怒、悲傷、委屈、痛楚,種種抑制多日的負面情緒,終於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嘶吼道:「什麼叫暫時相信?你又讓我如何相信,我的爹爹是九間堂的首腦,是逆天宮的叛徒?」 「你爹爹,他本是聶天有意安插在龍頭身邊的臥底。」釋青衍感應到林熠激憤的心情,沉吟著措辭回答道:「但他背叛了魔聖,倒向九間堂,這才導致逆天宮一戰仙盟徹底慘敗。」 林熠的心完全冷了,他原本在心底還悄然存在的最後一絲期望,也被釋青衍的話語無情地毀滅。 釋青衍還在接著說道:「逆天宮一戰後,林顯了無音訊,我們本以為他死在了亂軍之中,不料,他竟在九間堂中一步登天,成為龍頭的心腹之人。龍刃,沒有及時告訴你這些秘密,是我的錯。你─要克制!」 「見鬼去吧!」林熠狠狠拍動水面,激起一蓬浪花,低吼道:「我受夠了!你居然問也不問我的意見,就讓若蝶去了雍野。 那是什麼地方?萬一西冥翻臉,憑借仇厲的一己之力能夠保護住她?「 「龍刃!」釋青衍的語氣也變得嚴厲,回答道:「我對蝶兒的關心不比你少絲毫!你知道我明天要去哪裡麼?你知道我暗中佈置了多少措施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龍頭用一個林顯就把你打趴下了!」 「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就像個傻瓜被你們當作棋子使來喚去。」 林熠的聲音驀地冷靜得可怕,徐徐說道:「你在隱瞞我,龍頭在利用我,雲怒塵也在算計我,連我的親生父親都莫名其妙地成了勢不兩立的對頭!我算什麼?龍刃,還是魚鉤上那串誰都可以咬上一口的誘餌?」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說過,這本就是一場未知生死的賭局,中間任何事情都會發生,承受和堅持是你必須做到的。」釋青衍放軟了口吻,語重心長道:「這條路,絕不好走,可我選擇了你,而你也選擇了這條路!」 林熠搖搖頭,低聲道:「我犧牲得太多了,你告訴我,這樣的忍耐何時才算了結?」 釋青衍道:「你忘記了關在忘憂崖裡受苦的潔雨師太了麼,你忘記了為盜取《雲篆天策》而犧牲性命的段衡了麼?那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師父,還有許許多多為了同一理想,拋家捨業隱姓埋名的仙盟盟友?他們都在付出與犧牲,又在指望什麼回報?」 林熠咬著牙,唇皮滲出了血,許久說道:「我的真氣不濟了,有事以後說吧。」不等釋青衍同意,立即切斷了聯繫,默默看著傳音法陣在肌膚上隱去。 他忽然比所有的時候都更加思念容若蝶,想著她芬芳溫暖的懷抱,然後把自己的頭深深埋進去,永遠都不要再抬起來。 這世上,還有自己可以完完全全相信的人麼? 他談笑用兵,輕鬆自如橫掃金牛宮;他一箭功成,瓦解血動巖於瞬息。在外人眼裡,本該是無限的風光,無比的艷羨,然而,這些所謂光環功業的背後,真正的他又要怎樣做,才能掩蓋自己的無力與苦悶。 師仇未報,摯愛未圓。就像天上的明月,在光彩皎潔的另一面,隱藏著的黑暗又是何其的濃重與深沉! 胸前執念玉透過水波熠熠閃光,伸手握起依舊溫潤,但他現在卻只想狠狠捏碎! 次日晌午,林熠很晚才離開龍園,獨自去了忘憂崖。 從他的臉上,已看不出昨夜的疲憊與憤懣,然而以往不時浮現在嘴角的那抹灑脫不羈、輕鬆自在的笑意,也同樣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雲怒塵已經閉關,負責接待林熠的是他的關門弟子隆雅安,亦是忘憂崖的大總管。 他的相貌如三十餘歲,面色蒼白,雙頰泛著胭脂般的嫣紅,這令他原本頗為俊秀的五官,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妖艷味道。 修長的個頭穿了一身金絲繡花寬袍,挺直的鼻子底下,兩片過薄的嘴唇微微上翹,眼裡隱隱閃爍著教人極不舒服的森寒光芒。 他似乎學足了雲怒塵的自負與傲慢,更變本加厲地比雲怒塵多了一股陰冷與囂張,這讓林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很不喜歡。 林熠更不喜歡的是兩人見面的地方。 那是一間陰暗的刑室,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見識一下他的刑訊手段麼?這難道,不是另一個刻意安排麼? 一名遍體鱗傷的囚犯,正被血衛從刑架上拖下來,他的手腕與腳踝,分別深嵌著兩枚一指粗的油綠色鐵釘,釘頭系有一根銀色絲線,末端纏繞在脖頸上,勒出數十道血肉模糊的細痕。 可想而知,只要這名囚犯掙扎的幅度略大一些,八根銀線便會立刻收緊,扼制住他的喉嚨。 他應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卻已憔悴衰落得如同枯槁的古樹,奄奄一息,只懂得從翕動的嘴唇間,發出若有若無的細微呻吟。 「你來晚了,我已等了你很久。」隆雅安靠在舒適的獸皮椅背上,冷冷掃視林熠一眼,揮手指了指下首的一張空椅,拖長透著施捨意味的語氣道:「坐。」 他以前並沒有見過林熠,也談不上什麼恩怨,可是一想到這個比自己還小上許多歲的年輕人,短短數月間,居然獲得數起重要任務的全權指揮權,成為龍頭座前有數的紅人,他就很不舒服。 不過是一個昆吾派的叛逆,竟能堂而皇之的住進龍園,被奉為上賓,而他追隨雲怒塵二十餘年,到今天甚至還沒有見過龍頭一面! 一想到這些,隆雅安的嘴唇就抿得更薄、翹得更厲害了。 林熠沒說話,突然轉身走出刑室。 隆雅安一愣,霍然起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熠笑了笑,悠然回答道:「我不過是想讓你明白,起身迎客是最起碼的禮儀。顯然,令師沒有教過閣下這一課,我只好越俎代庖教會你。現在,你可以坐下了。」 隆雅安的臉有些青,對視林熠片刻嘿嘿一笑道:「有意思,你以為你是誰?」 林熠慢悠悠回到屋裡落坐,蹺起二郎腿道:「這個問題,閣下不妨去請教龍頭。」 隆雅安踱了兩步,用腳尖翻轉那名囚犯緊貼在地的臉,吩咐道:「灌藥!」 一名血衛撬開囚犯的嘴巴,將一小碗墨綠色的濃汁倒入。 眨眼間本已陷入昏迷的囚犯,猛然聲嘶力竭地慘嚎起來,可惜他的嗓子早啞了,只能發出「呵呵」的呼吼。 他拚命在地上翻滾,雙手在堅硬的地面上磨得全是血,脖子上的銀線深入肉裡。 林熠的臉上波瀾不驚,徐徐道:「聽說金城舞還關在忘憂崖未被釋放?」 隆雅安很享受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漸漸把地上的這個人幻想成林熠,生硬的回答道:「我沒有收到山尊釋放金城舞的手諭。」 林熠若有所悟道:「原來,在忘憂崖龍頭的話是不算數的。」 隆雅安的眼皮輕輕跳了一下,寒聲道:「你拿龍頭來壓我?」 林熠微笑道:「我要見金城舞,立刻,馬上,可以麼?」 隆雅安譏笑道:「可以,眼前不就是麼?」 呼吼驟然從刑室裡消失,那名囚犯七竅中流出黑血,身體奇怪而僵硬地扭曲定格。 他死了,終於可以死了。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六章 四寶會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2 本章字數:11903 這日午後,空幽谷。 艷陽高照,錦雲綠茵,依稀已有幾分昔時景象。 一座竹亭新建在潺潺溪水上,裡面正有人赤著大腳板,袒胸露腹地酣然大睡,四周幽靜怡人,許多人也正在各自的屋裡小憩避暑。 忽然碧波中泛起一蓬漣漪,緊接著探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小腦袋,卻是個眉清目秀、機靈活潑的七八歲孩童。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抬頭看到竹亭中側臥的兩人,黑漆漆的眼珠裡閃過一縷俏皮的光芒,躡手躡足爬上岸來。 手上提拎的水草上,是一串吸血爬蟲,孩童溜進亭子,偷偷蹲到兩人腳下,選了四隻個頭最大的放到了他們的腳心。 側臥的兩個人,其實自打出生以來,就一直不得不保持側臥的姿態。因為一旦他們中有人想體會仰面朝天是什麼樣的感覺,首先必須說服另一人乖乖趴下,而這樣的勸說,絕對沒有成功的可能。 此時這對兄弟好夢正濃,似乎一點也沒察覺腳心吸血爬蟲的肚子越來越鼓,越來越紅。 孩童見兩人均毫無反應,不免有點沮喪,索性一口氣將水草上所有的蟲子全部放到腳板上。 那臉朝外睡著的傢伙終於有了動靜,縮縮腳咕噥道:「哪來的蚊子─」卻眼睛也沒睜又睡過去了。 孩童更覺有趣,只聽另一名醜漢含含糊糊地哼道:「該死的蚊子!」突然腳一動,直直地蹬在了孩童的面門上,鼻子被踩扁事情尚小,那一股濃烈欲嘔的臭氣,再加血腥氣直竄孩童的兩個鼻孔,卻幾乎把他熏昏過去。 最痛苦的當然莫過於,嘴巴也被那只臭腳封得嚴嚴實實。 孩童剛想躲閃,醜漢的另一隻大腳又擱到了他的肩膀上,將他牢牢按住動彈不得。 再斜眼看對方的大腳板,又黑又油,滿是乾巴巴的泥土和草屑,更別提那堆被擠出五臟六腑和腥血的爬蟲,死相有多難看了。 孩童伸手用力一扳壓在臉上的臭腳,紋絲不動,他再笨也知道自己慘了,禁不住著咿唔道:「臭老九─」可嘴巴張開一絲縫,臭烘烘的味道竟順勢直逼喉嚨,噁心得他連著下面的話和翻上來的苦水,又一併強行嚥了回去。 白老九舒暢無比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得意洋洋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就在這小傢伙拿著一串吸血蟲悄悄溜進竹亭前,他已警醒,只是故意給小傢伙一個惡作劇的機會,待自己的腳底板爬滿了吸血蟲,白老九才反過來戲弄了孩童一把。 發現孩童惱了,白老九這才哈哈一笑,把臭腳上的爬蟲屍體連帶黑泥,盡情抹在孩童臉上道:「小曹衡,香不香?」 原來,這孩童便是曹彬的獨子小曹衡。 數日前合谷川被九間堂攻破,他們得以及時撤離倖免於難,翌日就由得著訊息趕來的楚凌宇,連夜護送到空幽谷。 如今的空幽谷既有丁淮安等上百高手,又有邙山雙聖、羅禹等人常駐,實力之強硬遠非昔日可比。 羅禹等人都知道,曹彬夫婦仗義救助林熠的故事,因此對曹彬一家也十分感激親熱,尤其小曹衡與林熠淵源匪淺,又精靈古怪,恰似羅禹未成年前的小師弟,眾人對他都寵愛萬分。 邙山雙聖本就是沒大沒小邊了,小曹衡的脾性正投兩人的胃口,才幾日不到,兩老一小已打成一片,捉蟲子爬樹枝,整日玩得不辨東南西北。 曹衡奇遁身法的速度施展到極致,竄出竹亭一頭栽進溪水裡,好半天才浮出腦袋罵道:「臭死了,比茅廁裡的石頭還臭!」 白老七正對著他,眨眨眼睛道:「茅廁裡的石頭是什麼滋味,你嘗過?」 曹衡很快眼珠一轉還擊道:「我還真不曉得。七叔,您老人家見識廣博,無所不曉,能不能告訴我它到底是什麼味道?」 白老七得意洋洋道:「告訴你吧,茅廁裡的石頭當然是又臭又硬,很不好吃。」 曹衡笑嘻嘻道:「敢情您老人家親口嘗過,才這麼清楚,衡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白老七反應過來,佯怒道:「臭小子,敢罵你七叔!」與白老九雙雙躍起,一頭栽進溪水裡,濺起老大的浪花。 曹衡一聲驚呼,轉身潛入水底拚命逃跑。 可四手四腳的人哪怕用狗爬式,游起來也比兩手兩腳的人快些,沒出十丈,邙山雙聖便追到曹衡身後,三人鬧作一團。 好半天,先是曹衡爬上岸躺倒在草地上直喘氣,然後邙山雙聖也濕漉漉的鑽了出來,坐在曹衡身邊。 白老七笑道:「小曹衡,你中午都不睡覺的麼?」 曹衡搖搖頭道:「我是好辛苦才溜出來找你們的。九叔,你上午的故事還沒說完,快告訴我後來乾爹怎樣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滿腦袋都在想這些。」 林熠襄助雲怒塵突襲合谷川,迫死連城雪、擒縱幻雲真人的事情,已然傳得沸沸揚揚,但曹衡年幼,邙山雙聖又是對不知天高地厚、到處惹事生非的活寶,誰也不敢把這事告訴他們。 白老九笑呵呵道:「想聽?把你那根寶貝石棘索借給九叔玩兩天。」 曹衡一嘟小嘴道:「不借,那是我乾爹送的。」 「稀罕?」白老七嗤了聲故作不屑道:「老九,讓他自己給自己想故事去吧。」 曹衡想了想,問道:「你們兩個想借我的石棘索用來作什麼?」 白老九道:「我告訴你了,你可得保密。」見曹衡點頭,他壓低聲音道:「老子要用這玩意兒捆了瞿稻的那雙賊手,看他往後還怎麼偷咱們兄弟的酒喝。」 曹衡一聽來了精神,興奮道:「那好吧。不過綁他的時候,一定要叫我來看。」 白老七大喜,催促道:「你趕緊去取,咱們這就找瞿稻去。」 曹衡苦著臉道:「我剛才跟你們在水裡折騰了那麼久,半點力氣也不剩,連腳趾頭都不想抬。還是先休息一會兒,等你們講完故事再去拿吧。」 白老九一心想找瞿稻出氣,迫不及待道:「你把東西放哪兒了,我們兄弟去取。」 曹衡道:「就在我枕頭底下藏著。可千萬別跟我老姐說這事,不然她肯定要當叛徒,告訴我娘親就不好玩了。」 邙山雙聖一躍而起,一面跑一面應道:「放心,包在咱們兄弟身上。」一眨眼已沒了影。 曹衡嘻嘻一笑,沖邙山雙聖消失的地方皺了皺小鼻子。 忽然空幽谷上方出現一個小小的黑點,待稍近一些,曹衡才看清是個明眸皓齒的紅衣少女。 那少女也瞧見了四腳朝天躺在溪邊的曹衡,收住身形慢慢飄落,問道:「小孩,這兒是不是空幽谷?」 「沒禮貌!」光聽稱呼就已經讓小曹衡很不喜歡了,再看對方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歲,偏偏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不覺有氣。 他眼皮都不抬,懶洋洋道:「阿姨在問我麼?」 紅衣少女嬌哼道:「不問你還問誰,本小姐看起來很老麼?」 曹衡道:「那我可不知道,這谷裡養了不少狗啊貓啊,誰曉得妳是不是在問牠們?」 紅衣少女詫異道:「本小姐為什麼要問牠們?」 曹衡一臉壞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妳直接問牠們豈不是更省事一些?」 紅衣少女雙頰騰起嫣紅,嗔怒道:「小破孩,本小姐好端端向你問路,你卻拐著彎地罵我,信不信我替你爹娘好生教訓你一頓?」 曹衡什麼時候被人威脅時低過頭,他嘿嘿笑道:「妳想當我奶娘還稍嫌小了點吧?」 紅衣少女自幼嬌生慣養,何時想過要給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當奶娘?頓時氣得恨道:「你討打!」飛身而下,探手抓向曹衡的肩膀。 曹衡一骨碌翻入溪水,只露個腦袋笑呵呵道:「沒打著,好凶的奶娘!」 紅衣少女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輕輕鬆鬆躲過自己燃木神爪、在溪水中喜笑顏開的小曹衡,挑高眉毛哼道:「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凶「!」 身軀在空中曼妙一轉,掠向曹衡頭頂,曹衡不曉得何時嘴裡含了一口溪水,見紅衣少女撲到,「噗」地噴出。 他用上了太炎真氣,這水箭又快又準,紅衣少女猝不及防,趕緊凌空翻轉,揮掌震散。 曹衡卻從另一處又冒了出來,鼓掌嘻笑道:「又沒打著。」 紅衣少女怒不可遏,又不願下水去捉,只好忿忿道:「小破孩,有種你上來!」 小曹衡有樣學樣,小胸脯挺得比她還高,道:「老阿姨,有種妳下來!」 紅衣少女一咬貝齒,道:「你當自己扮了烏龜,本小姐就治不了你麼?」凌波飄立飛出雲袖,一股袖風激盪水面,要把小曹衡從溪水裡迫出來。 小曹衡暗叫:「啊喲不好,要出人命了。這老阿姨不好玩,這麼快就惱羞成怒啦。」漫天水花中他扯開嗓子叫道:「救命啊,有人要倚老賣老行兇殺人啦─」 紅衣少女愈發羞怒,袖風激得一股股水柱直衝雲天,像是開了鍋一樣。 忽然斜刺掠出一人,雙掌虛按,「啵啵」連聲將紅衣少女的雲袖彈飛,冷冷說道:「這不是青木宮的小鮑主麼,怎有興致來此窮鄉僻壤之地?」 來的是老奉。他今日當班巡山守值,早已發現了花纖盈,但見她一進來正撞小曹衡,便樂得隱身一旁看熱鬧,後來見花纖盈出手漸重,擔心曹衡出事,才現身攔阻,截下對方。 花纖盈可不認得他是誰,只覺得來人有點眼熟,好像哪裡見過卻又記不起來,於是問道:「閣下是哪位,怎麼會認得本小姐?」 老奉冷笑道:「小鮑主金枝玉葉,當然不記得也不必記得,被貴宮囚禁在血動巖多年的苦力!沒想到啊,咱們都躲到這地方來了,小鮑主還不肯放過。嘿嘿,想再打上門來欺負我們麼?」 花纖盈「啊」了聲,驚訝道:「不對不對,我可不是來欺負你們的,我是想來打聽─」 老奉打斷道:「打什麼打?就憑妳那兩手還想打?說吧,妳是想我親自動手,還是自己束手就擒?」 花纖盈正憋著一肚子氣,見老奉言語如此無禮,忍不住大怒道:「臭老頭,你敢碰我一下試試!」 老奉對青木宮恨之入骨,花纖盈既是花千迭的寶貝孫女,今日送上門來哪肯輕易饒過,陰陰一笑道:「花纖盈,那咱們就試試!」身形一晃,探手抓向花纖盈的右臂,好先迫她不能拔劍。 花纖盈的修為雖然在青木宮年輕一代中拔尖,可較之老奉仍差了一截。 她被老奉先聲奪人,逼得來不及出劍,空負食心青絲盞無法運用,十個回合下來,便左支右絀,落了下風。 小曹衡一邊用雙腳在水下逗弄小魚,一邊也沒忘記鼓掌喝彩道:「奉二叔好本事!」又勸說道:「這位小鮑主奶娘老阿姨,舉手投降就放過妳,好男哪能跟女鬥!」 曹衡的風涼話,把花纖盈的怒火煽到極致,叱罵道:「小破孩,你給我閉嘴!」略一分神,「嘶啦─」脆響,半截雲袖教老奉的「奪命神爪」給扯成碎片。 花纖盈羞怒交加,突然向谷外叫道:「鄧宣,本小姐被人欺負很好看麼?還不快滾下來!」 西首上空人影閃動,鄧宣率著六風衛與太陰四聖御風掠至,皺眉道:「我勸妳別急,妳總是不肯聽。」 曹衡從水裡爬了上來,心道:「哎喲,來援兵了。不過他們總共也沒幾個人,等我把谷裡的人全喊出來,嚇也嚇死他們!」 還沒等他叫呢,花纖盈眼前一花被人托住往後一送,邙山雙聖已到了近前。 白老七晃蕩著手裡的石棘索,喜嘻嘻道:「咦,青木宮的小泵娘,妳怎麼和奉老二打了起來?」 花纖盈吁吁細喘,沒好氣道:「邙山雙聖,這臭老頭欺侮本小姐,你們幫不幫我?」 白老九看看花纖盈,再瞧瞧一臉鐵青的老奉,撓撓腦袋道:「這個,都是一家人,我看還是算了吧,大夥兒坐下來喝杯酒,不是很好麼?」 老奉漠然道:「只怕我沒那麼好的福氣!」一鬆扯下的衣袖碎片,轉身逕自去了。 花纖盈衝著他背影叫道:「你別走,還沒賠本小姐的衣服呢!」 這時,玉茗仙子在丁淮安和瞿稻的陪同下,趕到溪邊,聽到花纖盈的話,她嫣然淺笑道:「這位妹子,我代奉二哥向妳賠不是了,妳的衣服由我來賠,好麼?」 花纖盈轉頭瞧去,見玉茗仙子丰姿淡雅,冰肌玉骨宛若神仙中人,更兼語音輕柔悠揚,謙謙有禮,與剛才的小破孩與臭老頭沒半分相似之處。 但她依舊餘怒未消,賭氣道:「我才不稀罕一件破衣服呢,本小姐是氣不過他凶巴巴的樣子。還有那個小壞蛋,一肚子壞水。」 小曹衡正在穿衣,轉過頭朝花纖盈扮了個鬼臉道:「妳才是壞蛋!」 玉茗仙子曾聽楚凌宇和林熠屢次提及花纖盈,知這女孩兒壞就壞在脾氣上,心地卻甚是善良。她自己並非出身正道,更對花纖盈不存絲毫的門戶芥蒂,含笑牽手道:「妹子,妳是來找楚凌宇的吧?」 花纖盈楞楞地點點頭,臉紅道:「我聽姚人北姚大哥說他可能來這兒,他在麼?」 玉茗仙子搖頭道:「妳來得不巧,他昨日和羅禹一起出門辦事去了。」 花纖盈抑制不住滿臉的失望之情,追問道:「那他們是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曹衡叫道:「三嬸,別告訴她。又老又凶的阿姨,找楚叔叔準沒好事。」 玉茗仙子笑了笑,拉過小曹衡道:「衡兒,這位纖盈姐姐是你楚叔叔的朋友,也認得你乾爹,你可別再這麼沒禮貌了。」 曹衡噘嘴道:「哦,是我乾爹和楚叔叔的朋友,那可不是一位老阿姨麼?」 花纖盈氣道:「小破孩,你再口口聲聲叫我老阿姨,看我不揍扁你的小屁股!」 曹衡躲在玉茗仙子身後,嘻嘻一笑道:「好啊,叫妳姐姐也可以,以後妳豈不成了楚叔叔的侄女?這兩樣妳自己選吧,我可是最老實不過了。」 花纖盈認又不是,不認也不是,這關係看來是理不順了。 玉茗仙子解圍道:「好啦,衡兒,你和纖盈小姐也算不打不相識,莫要再胡鬧了。」 曹衡嘀咕道:「是她先欺負我來著。」委委屈屈從玉茗仙子身後走出。 那邊邙山雙聖也和鄧宣聊上了。 白老九問道:「鄧老弟,你啥時候成了她的護花使了?呵呵,再算上小楚,這丫頭的保鏢還真不少。」 鄧宣道:「我只是幫她找到楚凌宇而已,別的什麼也不是。」 丁淮安老成持重,已暗中派人在空幽谷左近搜索了一轉,未發現還有其它伏兵,他微笑道:「諸位遠來是客,請先到園中落坐小歇。」 當下眾人相偕而行,一個沒留神,花纖盈悄悄追到了小曹衡身後,乘他不備,突然揚腿在這小傢伙的屁股上踹了一腳。 曹衡往前一撲,捂著屁股踉蹌著回過身跳道:「妳還想跟我打?」 花纖盈笑意盈盈,道:「剛才這位姐姐不是說咱們兩個是不打不相識麼?我若不真格的打你一下,又怎算得上是相識了呢?」 終於也有人能讓曹衡目瞪口呆了,他摸著屁股暗道:「這個阿姨姐姐一點也不溫柔,比我三嬸差遠了。小楚叔叔若真娶了她,往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花纖盈踹過人家一腳後,怒氣隨之煙消雲散,笑著握起曹衡手道:「小衡,現在我們便算正式認識了,往後有誰敢欺負你,本小姐一定替你出頭。」 曹衡苦著臉被她拽著往前走,跟在身後的人連著鄧宣俱都笑出聲來。 百花園的建築格局悉數依照舊日景觀重現,綠柳依依涼風送爽,眾人一路行來頗為愜意。 在花軒落坐後,彼此又引薦一番,寒暄起來。 但鄧宣寡言少語,花纖盈無心用茶,倒是邙山雙聖的話說得最多。 丁淮安早瞧見白老七手裡的那根石棘索,笑呵呵問道:「七兄,你拿著根繩子作什麼?」 白老七正在高興,不假思索地脫口回答道:「綁小瞿兩隻賊手用的。」 話一出口,才覺著不對,瞿稻已叫道:「好啊,居然想綁我?這兩天你們小心看管好褲衩,萬一丟了可別來求我。」 白老九埋怨道:「笨蛋,嘴上就沒把門的。我早就叫你把東西藏起來,為什麼不聽?這下好,咱們的褲衩怎麼辦?」 白老七不肯低頭,哼道:「怕什麼?大不了往後睡覺把褲衩脫下來壓在腦袋下面,難不成咱們兄弟都光著屁股了,他還能扒什麼?」 花纖盈大窘,啐道:「你們兩個混蛋,沒瞧見這兒有姑娘家麼?」 白老七一臉無辜,道:「是小瞿先說咱們的褲衩會丟的,妳怎麼不怪他?」 白老九也越說越不成話,接口道:「難道妳想看小瞿是如何扒咱們褲衩的?」 玉茗仙子連忙打斷他們的話頭,道:「妹子可曾聽說過一個叫做」雍野「的地方,楚兄和羅三哥便是去了那裡。」 花纖盈看看鄧宣,發現他也在沉吟,便道:「雍野在哪兒,為何他突然到那兒去?」 玉茗仙子低歎一聲,回答道:「他們是去找林熠,順道還辦些其它事情。」 花纖盈一頭霧水,困惑道:「聽不明白,去找林熠,順道辦事,到底是什麼事?」 玉茗仙子看過邙山雙聖和曹衡等人,微笑道:「軒後的花圃開得正艷,妹子和我一起去觀賞品玩會兒,可好?」 引著花纖盈到了軒後無人處,玉茗仙子才壓低聲音道:「林師弟前幾日隨同巫霸雲怒塵等人攻破合谷川,迫死楚兄的師叔連城雪。楚兄將衡兒一家送來後,便前往雍野找林熠,羅三哥不放心,也隨著去了。」 她在這邊說話,前頭有兩位仁兄豎直了耳朵、運足真氣聽得一字不差。 難為的是,他們居然能沉住氣,直等玉茗仙子和花纖盈回返,也未發作,只當什麼事也沒有。 花纖盈好不容易得著了楚凌宇的下落,再無閒情逸致枯坐在這兒,急急道:「玉茗姐姐,小妹要告辭了。多謝妳盛情款待,日後有空歡迎妳來青木宮作客。」 玉茗仙子瞭解花纖盈已是心急如焚,惟恐去得晚了又錯過楚凌宇的行蹤,起身道:「好,我來送妹子一程。」 花纖盈謝了,瞥了眼鄧宣低聲道:「我要去雍野找楚大哥,聽說那兒很遠,要不你先回金陽堡去吧。」 鄧宣默默無語地站起來,道:「一起去吧!」 當下玉茗仙子、丁淮安等人送花纖盈他們出谷,邙山雙聖卻坐在位子上沒動。 兩個傢伙小聲議論道:「老七,聽見了沒,林兄弟又出大事了。」 白老七道:「怪不得這些日子他們絕口不提林兄弟,敢情另有原因!」 白老九搖頭道:「不成,得去找林兄弟,萬一他和小楚真的對掐起來,樂子可大了。」 白老七也搖頭道:「雍野在哪兒,你知道咱們到什麼地方去找林兄弟和小楚?」 這一問白老九可難住了,忽聽花叢裡小曹衡的聲音道:「我曉得,我帶你們去!」 兩人大吃一驚,異口同聲道:「不行,你太小,你爹娘和玉茗妹子不會答應。」 曹衡哼道:「只要我一叫,玉茗仙子也不會答應你們去,再說了,你們兩個神通廣大,不是會保護我的麼,有什麼好擔心的?」 邙山雙聖想想也是,便問道:「好吧,你先告訴咱們雍野在哪兒?」 曹衡胸有成竹道:「你們跟著我,我跟著花纖盈不就曉得了?」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七章 雙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2 本章字數:11105 「當─」古鐘悠揚,天際才露一線晨曦。 這是南荒極西之地一處依山傍水的寨子,不過百多戶人家,卻已是方圓千里少有的繁華。 鐘鳴聲裡,聚集在山頂神廟外的數百寨民,不分男女老少排成六行,由各家的長者率領著,秩序井然地魚貫入殿,每個人都穿著相同的服飾,黑色頭巾銀白色長袍,婦人的臉上蒙著一層彩紗。 他們依次在殿前脫下靴子,從銅盆裡粘起一簇硃砂色的粉末輕點在額頭正中,才赤著雙腳肅然虔誠地進入大殿。 四周鴉雀無聲,只有窸窸窣窣的衣袍微響,和明柱上插著的牛油火把在熊熊燃燒。 大殿正前方的神龕上,供奉著一尊冥帝泥像,左右侍立著傳說中冥界的八大魔王神像,一個個形象各異,卻無不面目猙獰,神態肅穆。 大殿四壁圍繞著十八幅巨型彩繪,描述的都是冥界景象,既有耳熟能詳的奈何橋,也有金碧輝煌、森嚴肅殺的冥帝神宮。 一名白衣如雪的年邁巫師,肅立在大殿正中的法壇上,手裡握著一根青銅法杖,杖端雕刻的是一頭冥界聖獸三腳瞿如。 他的頭巾側面斜插有五根火紅色的鳳尾羽,顯示出他在此處至高無上的神聖地位。 冥教信徒晨祭的情形,從古至今已按部就班地演繹千年,只是此處神廟的早祭與南方其它地方相比,仍略有不同。 信徒們依舊保持著在別處廢棄多年的諸多古老禮儀和程序,更相信他們才是冥帝遺棄在世間真正的子民,而腳下的大地,也是距離冥界最近的所在。 當最後一個人走進大殿,在法壇前五體投地向前撲倒,所有的信徒在巫師引領之下低聲吟誦起冥教的聖歌。 中土罕見的風笛與七絃琴應和著鏗鏘的鼓點,悠然響起,數百人的臉上充滿虔誠,彷彿他們的歌聲能夠穿越冥海,直達冥帝的神宮前。 歌聲徐歇,巫師高舉起法杖,遙指西方,用渾厚蒼老的嗓音高唱道:「願天地間所有的生靈,都能奉我主的感召,皈依在大義的名下,讓眾生脫離生死的輪迴,不再被罪孽蒙蔽雙眼,永獲平安喜樂─」 「噢─」數百人以頭叩地,齊聲應諾,待到巫師徐徐抬起雙手,才整齊劃一地從地上緩緩站起,將手中冥教的聖典經書緊貼到胸口。 「冥思起─」巫師的法杖沉落,慢慢地將雙眼合上,左手將經書按在胸前。 大殿裡又陷入靜寂,在正門右側的角落處,不為人注意地佇立著五個陌生人,他們的服飾與這裡的信徒截然不同,身穿清一色的黑袍,卻也各自在胸前握著一本冥教的聖典經書,垂目冥思。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面色慘白,相貌儒雅,紫白相間的長髮,從腦後的頭罩下拖曳出來,披散到肩頭。 對於數百信徒來說,這中年人和他身後的四名弟子,只不過是外來的朝聖者,然而對於中土正道而言,血魔仇厲的名字誰人不曉。 半炷香後,巫師的法杖在壇上輕輕一擊,發出「叮」的金屬脆響道:「思畢─」 仇厲睜開雙眼,目光有意無意透過窗門投向殿外,一名丰神如玉的青衣文士,不知何時遠遠站在了空場一角的古樹底下,也正默默打量殿內。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仇厲的眼神,凝目回瞥,四道目光在將明未明的清晨風中迎頭交織,摩擦出一串看不見的火花。 青衣文士的唇角浮起一絲和善的微笑,遙遙向著仇厲頷首致意,仇厲深幽的眸子驀地爆起一簇光亮,又旋即幻滅,然後,青衣文士轉身消失在參天的古樹後,殿外清幽一片,鳥鳴啾啾就好像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短暫的過程,莫說殿內數百的信徒未曾發現,連仇厲身後的四名弟子也毫無知覺,惟有屹立在法壇上的那位蒼老巫師的眼裡,掠過一縷不經意的光,而後低沉地頌道:「聖餐開始,請淨手─」 仇厲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像在考慮著什麼,腳下卻已隨著隊列的移動排到了最後一行,默默走向盛滿羊血的淨手銀盆。 而這時,那名青衣文士已經若無其事地緩步在神廟的建築群中,所有的人都在參加晨祭,除了大殿神廟,其它地方俱都空無一人,冷冷清清。 他信步走來駕輕就熟,若誰以為他是此間常客那可就錯了,事實上,這是雁鸞霜第一次踏足神廟。 忽然頭頂一聲清脆猿啼打破了廟宇中的寧靜,一隻不過尺許高的金色魁猿,雙腳抓在樹梢上,正用機警的眼神緊緊盯著雁鸞霜。 雁鸞霜笑了笑,道:「你就是容姐姐身邊的冥海金猿吧?當真神武俊秀。」 奉承話誰都愛聽,小金也不例外,牠眨巴眨巴小眼睛,姿態果然秀氣了很多。 雁鸞霜望了眼精舍虛掩的柴門微笑道:「容姐姐醒了麼,我來得似乎稍早了點。」 柴門輕啟,現出容若蝶纖柔的身影,盈盈含笑道:「雁姐姐,妳來了。」 雁鸞霜道:「姐姐起的真早,鸞霜不速而至多有唐突,還請姐姐海涵。」 容若蝶淺笑道:「天宗仙子蒞臨,若蝶幸何如之。自從築玉山一會,若蝶日夜思慕雁姐姐卓越丰采,有緣再見實在欣喜萬分。」 兩人笑語晏晏,彷如真是帕交舊友異鄉重逢,看不出半分劍拔弩張的敵意,然而彼此的目光中早已心照不宣,暗藏機鋒。 南疆民居與中土建築不同,多以碧竹懸空搭建,這座精舍亦是一樣,雁鸞霜拾竹梯而上,說道:「曲徑通幽處,柴扉掩玉人。容姐姐的住處清幽雅致,我真想能在此間逗留幾日,聽竹觀雲渾然忘卻塵世煩惱。」 容若蝶將雁鸞霜引入精舍落坐,執起一壺酥油茶替雁鸞霜親手斟滿,嬌笑道:「雁姐姐天仙化人,若還有難解的憂煩,如若蝶這般的凡人,還不要愁死了?」 雁鸞霜雙手捧過杯盞,輕輕歎息道:「人在紅塵,誰無煩惱?鸞霜更非什麼仙子,不過是隨波逐流的一蓬綠萍而已。」 她舉目看了眼與容若蝶形影不離的箏姐道:「這位便是若水先生座下的靈僕吧?」 容若蝶點頭,問道:「那姐姐這蓬貶謫凡間的綠萍,又是因著哪層浪漂來了這裡?」 雁鸞霜啜了口酥油茶,說道:「鸞霜來此的用意,容姐姐難道真的不清楚麼?」 容若蝶從容道:「假如來的是別人,若蝶或可回答說知道,但既然來的是雁姐姐,我就不敢妄言揣測了。」 雁鸞霜反問道:「容姐姐和仇兄一行突至雍野,所為的又是何事呢?」 容若蝶坦然道:「既蒙雁姐姐問起,若蝶豈敢隱瞞?外界傳說我與仇大哥此行乃是為與西冥和談,實則還為著另外一樁關乎聖教大計的秘密。」 雁鸞霜道:「容姐姐快人快語,鸞霜也不能再裝聾作啞。實不相瞞,鸞霜前來雍野的目的,與容姐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容若蝶輕笑道:「難不成天宗此次派遣雁姐姐為代表,前來與西冥接洽結盟?」 雁鸞霜搖頭道:「天宗不理塵事,素不與人結盟,這點姐姐應當知曉。不過戎宗主與西冥唐教主曾有數面之緣,相知甚深,鸞霜這次是奉宗主之命,來拜訪唐教主,聆聽秘宗教誨的。」 「看來,我們姐妹果然是志同道合。」容若蝶悠然道:「可惜唐教主尚在閉關參修之中,咱們都還需在這兒等上幾日了。」 雁鸞霜雍容自若道:「以容姐姐的睿智,焉會不知這是唐教主的托詞。眼下他恐怕正在和四大長老商議權衡如何應對雍野的亂局吧?」 容若蝶詫異道:「雍野僻居極南蠻荒之地,清平已久,何來的亂局?」 雁鸞霜微微一笑,道:「容姐姐故作不知,是有意考鸞霜麼?日前早傳出消息,言道容姐姐與仇兄代表巫聖雲洗塵前往雍野,欲與西冥洽商兩支一統的事宜,以便來日北進問鼎天下。正道八派聞聽此訊,已然各遣門中高手耆宿趕來雍野,力阻此事成功。」 容若蝶搖搖頭道:「這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卻也談不上是什麼亂局。」 「那還有一件事呢?」雁鸞霜不動聲色道:「林熠受巫霸雲怒塵之托,近日也將至雍野,目的是要與西冥結盟連手對付巫聖雲洗塵。 左右為難之下,唐教主豈能不閉門好好思量一番?「 她的目光凝視容若蝶,似是希望能從對方下意識的反應中尋找到什麼端倪。 但容若蝶僅僅是不以為意地一笑道:「那更算不得什麼大事,巫霸雲怒塵不過是一喪家之犬,豈可與雲教主的神威相提並論?唐教主乃是睿智之人,其中關鍵一想即透,何須煩心?」 雁鸞霜道:「如果真如容姐姐所言,唐教主卻為何一連數日不願接見妳與仇兄呢?」 容若蝶笑道:「道理很簡單,他既知我來意,又聞聽巫霸雲怒塵遣來林熠接洽盟約,自然要作好一番姿態待價而沽,向雲教主討個好籌碼。」 雁鸞霜道:「可鸞霜卻聽說,容姐姐與林熠關係非同一般,雲怒塵此舉恐怕別有用心,否則他怎會不親自前來,偏要委託旁人,而且還是一名年輕的正道叛逆?」 容若蝶的俏臉泛起一抹紅暈,微一沉吟落落大方地道:「我與林兄確屬舊識,但也不可能為此因私廢公。況且如今彼此各為其主,勢同水火。」 「真是這樣,」雁鸞霜柔和的語氣裡突露鋒芒,徐徐道:「鸞霜著實為容姐姐捏了一把冷汗。」 容若蝶道:「多謝雁姐姐關懷。但雲教主既然相信若蝶命我前來,我又豈敢不盡心竭力?」 雁鸞霜歉然微笑道:「如此,祝容姐姐馬到功成,鸞霜方纔之言多有唐突,容姐姐萬勿介懷。」 窗外有悠揚鐘響傳來,卻是前面的大殿早祭結束。 雁鸞霜盈盈起身禮道:「和容姐姐說話竟不覺光陰飛逝,屋外天已大亮,鸞霜還需前往拜見神廟住持,咱們姐妹當謀後會。」 目送雁鸞霜去遠,箏姐木然道:「小姐多當心這個人。」 容若蝶靠著椅背軟軟坐著,面色蒼白輕輕歎息道:「天宗嫡傳,豈是虛名所致?她的每一句話,便如其心法修為一般綿裡藏針,暗蘊深意,言詞之間滴水不漏又處處埋伏陷阱,這是我平生所遇最為難纏的一個對手。」 箏姐擔憂地望著容若蝶毫無血色的容顏,問道:「小姐,妳不要緊吧?要不要再服一顆丹藥?」 容若蝶倦意地笑了笑,搖頭道:「多服無用,我歇息片刻就好。」 箏姐道:「那小姐便莫要再去想雁鸞霜的事情。」 容若蝶歎道:「怎能不想?剛才在心裡,又將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細細咀嚼了一遍,尤其是那句」亂局「,可謂一針見血,點出咱們目前危機四伏的險境。只是我還猜不透,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箏姐遲疑了一下,終究忍不住問道:「雁鸞霜故意提及林公子,是不是她察覺到什麼?」 容若蝶道:「那只是她的試探之詞。她對這件事問得越多,就越說明她所知不多,有意通過種種手段,誘使我露出蛛絲馬跡,假如她真的掌握到了什麼,反而就不會多問了。」 「可是林公子前幾日─」 箏姐的話才起頭,就被容若蝶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別人怎樣說,那是他們的自由,我只相信,不論他做了什麼,一定有他的難處和理由,但那絕對不代表他改變了自己。」 箏姐低聲歉然道:「小姐,是我不好??」 容若蝶微微含著笑容道:「妳知道嗎,只要我不懷疑他,那在這世上就還有人能理解他。信他,永不見疑!這是我現在惟一能為他做的,也是我惟一可以做到的。」 想到不久之後,林熠與容若蝶勢必相遇相爭,那時候,容若蝶又該如何是好呢?箏姐只能在心底暗歎一口氣。 她本已心死如槁,對世情冷暖麻木不仁,可獨獨因著眼前的少女,久已乾涸冰冷的心,又有那麼一絲熱意在湧動。 精舍中寂靜無聲,容若蝶注視著雁鸞霜留下的那只空杯怔怔出神。 她不擔心林熠會變,也不擔心自己即將面迎的諸般狂風驟雨,只是呆想著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無時或忘的傢伙,此刻到底會在哪裡? 如果他在她的身邊,那該有多好,她一定要將自己投入他溫暖的懷抱裡,只要緊緊相擁,便是天塌地陷也能不管不顧。 門外仇厲咳嗽一聲,問道:「小姐,我可以進來麼?」 容若蝶從沉思中醒轉,悵然一歎輕輕回應道:「仇大哥,請進。」 仇厲推門入屋,掃過桌上的空杯盞道:「小姐,是雁鸞霜來過了?」 容若蝶一笑頷首,道:「仇大哥也見著她了?小妹適才和她聊了一會兒。」 仇厲一哼,道:「來者不善,恐怕天宗也想要在這件事情上插一腳,渾水摸魚。」 「渾水是一定的,」容若蝶悠悠道:「但我尚不清楚,她想摸的」魚「又是哪條?」 仇厲道:「難道雁鸞霜不是針對咱們而來的麼,除此之外她還會有何目的?」 容若蝶的明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彩,緩緩道:「仇大哥,你不覺得天宗派雁仙子前來雍野,其中人選已大可玩味?別忘了,她與小妹在築玉山曾有一年之約至今未滿,以雁鸞霜的身份,怎肯輕易自毀誓諾,挑明了與咱們作對?」 仇厲一怔,沉吟道:「小姐說的對,可如此一來,她的來意就愈發諱莫如深了。」驀然寒芒一閃,沉聲道:「莫非她要抓的那條魚是?? 林熠?「 容若蝶臉上波瀾不驚,問道:「仇大哥何出此言,一個昆吾叛逆,又何勞天宗不世傳人萬里追殺?」 「我懷疑,雁鸞霜便是仙盟的總召集人。」 仇厲推測道:「林熠弒師出逃,不單背叛了昆吾派,同樣也為仙盟不容,更加上他近日襄助雲怒塵攻破合谷川,迫死連城雪,簡直就是自斷退路。說不定,雁鸞霜是來清理門戶的。」 容若蝶不置可否道:「在雁鸞霜沒有進一步採取行動之前,一切不可妄自斷言。不知仇大哥和季正巫師談得如何?」 「有一個好消息,但也有一個壞消息。」仇厲答道:「好消息是唐教主準備見我們,今日便要派人送我們入雍野;壞消息則是咱們即使進入了雍野,暫時也見不到他,他要等林熠等人到後,一同設宴款待。」 容若蝶微笑道:「仇大哥沒覺察到,其實後面一條也是好消息麼?唐教主越擺出看重林熠一行的姿態,便越是在拿他們做籌碼來壓制我們。這反而說明,他真正想接見商談的,是你我而非林熠。」 「似乎任何問題一到了小姐面前,就可迎刃而解了。」仇厲心頭霍然一亮,欽佩道:「那咱們此行成功的可能性,看來相當大。」 容若蝶淡淡道:「優劣易勢只在瞬息,咱們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林熠開出的條件,可以天馬行空不著邊際,一定會遠比我們優厚,所以,走錯半步,悔之莫及。」 仇厲深望容若蝶,平靜問道:「那麼小姐有否考慮過,趕在林熠抵達雍野之前先下手為強,一了百了?」 容若蝶修長纖秀的睫毛不經意地一顫,道:「如果殺人就能一了百了,雲教主何必命小妹前來?林熠修為今非昔比,仇大哥也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 「更重要的是,他不過是雲怒塵派出的一路使節而已,咱們殺了他,雲怒塵可以另遣人來,或者親自出馬。況且選擇在這個時候殺死林熠,大有可能會激起西冥對咱們的反感和戒備。」 「可林熠未必肯放過咱們,」仇厲冷冷道:「說起來妳我和他也算舊交,對這小子的計智為人,仇某亦頗為心許,可兩軍交鋒無所不用其極,事關重大,誰能擔保林熠不會做此打算?」 容若蝶慵懶輕笑道:「仇大哥,你這話是在試探小妹吧?」 仇厲笑了笑,忽然神色一凝望向窗外。 精舍下秦毅朗聲稟報道:「小姐,師尊,西聖教長老葉幽雨在外求見。」 仇厲用眼色徵詢容若蝶的意見,見她微一頷首,當下道:「請。」 兩人並肩出屋,站在精舍的竹台上迎候。 只見一名白衣華發老者面如紫醬,矮矮胖胖,滿臉笑容在秦毅的引導之下走上竹梯,在他身後有四名冠插三羽的白袍中年人,俱都駐足樓下由鍾奎等人陪同。 葉幽雨步上竹台,右手貼胸躬身行禮道:「老朽奉唐教主之命,特來迎接容小姐與仇先生前往雍野。」 仇厲不卑不亢道:「貴教主太客氣了。只消傳個話來由我等自行晉見就是,何敢勞動葉長老親自來跑一趟?」 葉幽雨笑呵呵道:「唐教主閉關參修本已怠慢了諸位,敝教上下無不心感歉疚,老朽無論如何也該前來接上一接。」 客套了幾句,葉幽雨入屋稍坐,待眾人收拾停當便出了神廟的後門。 後門外,一支過百人的儀仗車隊隆重而龐大,其中甚至有專為容若蝶準備的豪華車駕。 仇厲何等修為,早已察知,但他仍舊一皺眉道:「葉長老,這陣仗忒大了吧?」 葉幽雨道:「東西聖教綠葉紅花本是一家,容小姐與仇先生既然是代表雲教主前來,敝教自當以教主禮儀相迎。」 仇厲呵呵一笑,道:「說的好,但不曉得咱們兩家誰是紅花,誰是綠葉?」 葉幽雨一怔,沒有料到仇厲突然挑起話茬。 容若蝶卻曉得仇厲已看穿了西冥包藏禍心的迎接禮儀。 這一番動靜浩浩蕩蕩,不啻要讓那些隱藏在暗處、一心意欲破壞兩家和談的人眼熱心冷,若想半路截殺,也有了絕好的目標。 西冥的人不是傻瓜,他們刻意安排如此風光的儀仗車隊,背後文章可就真難說了。 但葉幽雨反應神速,立刻輕描淡寫化解道:「若說紅花,容小姐自然當之無愧,咱們這些人站在她的身旁,可不就心甘情願都成了綠葉了麼?」 仇厲點到為止,不置可否邁步跨上金鞍蠻牛。 葉幽雨心中暗鬆一口氣,思忖道:「這姓仇的傢伙不愧是雲洗塵親傳首徒,不好對付。倒是那女娃兒身為正使頗為低調,始終不發一言,讓人琢磨不透。」 鼓角轟鳴,儀仗車隊緩緩啟動,沿著神廟後的一條青石大街徐徐朝山下行去。 此時晨祭早散,許多寨裡的男男女女湧到街邊觀瞧熱鬧,街頭巷尾擠滿了人。 在一家生肉店前,雁鸞霜靜靜站立,望著容若蝶的車駕在眾人護翼下從面前駛過。 忽然身後那正在斬肉的屠夫一陣密刀如雨,錯落有致,雁鸞霜凝神聽完,不為人注意地背對屠夫微微頷首。 儀仗車隊已全數駛過,兩邊的寨民紛紛回到街上,三五成群小聲議論。 雁鸞霜唇角忽現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輕輕道:「他快到了。容姐姐,前路小心。」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八章 請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3 本章字數:10978 容若蝶當然聽不到雁鸞霜的提醒。 晌午時分車隊遠離玉水寨,行進到一條湍急的大河邊,可車隊卻停下來了,不是沒有橋,相反河面上架著一座寬闊結實的鐵索橋,足以讓一百頭蠻牛在上面甩蹄狂奔。 問題在於正因為這鐵索橋太結實也太寬闊了,所以上面可以站很多人,多得讓在前頭開道的冥教護衛看傻了眼。 這些人裡有男有女,有道有俗,悉數背後負劍,神精氣足,一望即知是來自中土各大劍派的高手。 「終於來了,」葉幽雨細瞇起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縷針芒,緩步走到橋頭躬身施禮道:「老朽葉幽雨,請諸位朋友借個光往兩邊讓一讓,好讓咱們的車隊通過。」 前排一名形色枯槁、懷抱拂塵的老尼低垂雙目,倒吊一對灰色長眉,一副見誰都欠她三串銅錢的晦氣模樣,冷冷道:「此路不通,施主請另尋他途。」 葉幽雨聽出話中一語雙關的意思,卻笑著說道:「怪了,這座跨生橋昨日老朽來時還好好的,怎麼轉眼就不通了呢?」 老尼漠然道:「昨日施主行過,乃是往生處去;今日復歸,卻是向死地來。靈山有路,地獄無門,這橋今日自然也就不通了。」 葉幽雨眉毛聳了聳,笑道:「恕老朽眼拙,請問師太可是來自中土漱心庵的神尼?」 「神尼二字愧不敢當,」老尼嘿然道:「倒是有不少人稱貧尼」辟魔老尼「的。」 葉幽雨一臉敬慕,再次躬身禮道:「原來是辟魔大師,幸會幸會。」 辟魔神尼並不領情,低哼道:「葉施主不必客套,貧尼有三事不解想當面請教。」 葉幽雨收起笑意,肅容道:「師太請賜教,老朽洗耳恭聽。」 辟魔神尼道:「請問葉施主所率的車駕內坐的是何人,所為何來?」 葉幽雨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車裡坐著的是容若蝶容小姐,奉東聖教教主雲洗塵之命前來南疆,與敝教唐教主接洽要事。」 辟魔神尼道:「百多年前,冥教內訌,諸位敗走南疆蟄伏至今,與東冥一系可謂仇深似海、水火不容,為何轉眼間卻將雲洗塵遣來的使者奉為上賓,迎入雍野?」 葉幽雨不慌不忙道:「百年已矣,前塵如煙,東西兩家聖教本是同源,以和為貴。師太乃佛門高人,這佛家講究的,不也正是化干戈為玉帛麼?」 辟魔神尼冷笑道:「怕就怕東西兩冥化了干戈,可中土卻要殺機四起、不得安寧!」 葉幽雨茫然問道:「師太何出此言?我西聖教退隱雍野多年,早已沒了爭雄鬥勝之念,只想能與正魔兩道的各門各派一起安享清平罷了。」 辟魔神尼道:「就怕葉施主口是心非,貴教另有謀算,若真有那麼一天,說不得貧尼要仰仗身後三尺仙劍除魔衛道,滌蕩寰宇了!」 容若蝶車駕前的簾子早已撩起,但她與仇厲只在車隊裡冷眼旁觀一言不發,任由葉幽雨和辟魔神尼周旋。 葉幽雨呵呵笑道:「師太豪情正氣,老朽佩服,只怕是多慮了。」 辟魔神尼徐徐道:「但願如此。」雙目一閉不再開口,佇立在橋依舊一動不動,擺明了不許葉幽雨一行從此通過。 葉幽雨心知肚明,和聲細氣地問道:「師太的問題若是說完,老朽是否可率車隊過橋上路了?」 辟魔神尼身側站著的飛雲真人回答道:「既然貴教無意於中土爭雄,何不送返東冥使者,以明心跡?」 葉幽雨不開腔了,回頭望望容若蝶與仇厲。 仇厲早料到,這笑裡藏刀的老傢伙會把燙手的山芋扔過來,陰冷道:「飛雲真人,築玉山之約言猶在耳,閣下怎又跑到南疆來插手敝教事務了?」 飛雲真人淡淡道:「貧道當日確實允諾過,一年之內絕不插手任何針對貴教的敵對行動。可今日貧道追隨正道各派而來,乃是勸誡西冥守拙向善,不算違約。」 容若蝶朗聲道:「道長強言狡辯,就逃得過失信毀諾的惡名麼?仇大哥,既然飛雲真人已無意守約,你不妨上前向他討教幾招,也好讓天下人都曉得,聖教懲處食言小人的雷霆手段!」 這一下反客為主奇峰突起,在場的三方人馬聞言都大吃一驚。 仇厲略一轉念,醒悟到容若蝶用意旨在敲山震虎,將計就計拖西冥下水,當下嘿嘿一笑道:「仇某正有此意。飛雲真人,就請閣下不吝賜教了!」 飛雲真人可沒想到仇厲說打就打,上門挑戰。 身旁一名錦袍老者望向葉幽雨道:「葉長老,對仇先生此舉你有何見教?」 這錦袍老者面目清俊,鬚髮烏黑,正是雲中劍派的掌門喬冠羽。 雲中派毗鄰南荒,忝居正道八派之末,喬冠羽的名頭在中土也就不甚響亮,但好歹人家也是一派掌門,不恥下問,葉幽雨也不能不理。 葉幽雨乾咳道:「仇先生,俗話說遠來都是客。看在老朽面上,大家罷手吧。」 仇厲不容置疑地搖頭道:「不行。葉長老也看到了,這些人分明就是來攪局生事的,若不出手嚴懲,讓他們以為聖教事務可以任由他們指點,又豈會知難而退?」 葉幽雨暗暗叫苦,容若蝶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把自己給推到了峰尖浪口,要迫他立刻表明立場,而現在他所代表的又豈止是他一人而已? 他悄悄眺望西南蒼穹,只見萬里風清碧空如洗,連飛鳥的蹤影都看不到,當下再勸解道:「何必呢,仇先生?萬一雙方出現傷亡,豈非都成了敝教的過錯?」 仇厲邁步走到橋頭,陰冷的氣息隨風瀰漫,回應道:「好,瞧在葉長老面上,只要飛雲真人向仇某叩上三個頭,承認他是個無恥無信的小人,再將橋上通道讓開,我便饒過他今次!」 有這麼饒人的嗎?這樣的要求,簡直比殺了那牛鼻子老道還讓他難受。葉幽雨心中暗罵,偏又沒法為個飛雲真人和仇厲撕破臉對干。 果然飛雲真人怒哼出列,掣出仙劍遙指仇厲道:「好,便讓貧道來領教高明!」 仇厲面露不屑,忽聽箏姐用傳音入秘交代了一句,他微微點頭表示明白,右手一翻亮出覓恨血鈴,「嘎啷啷」一搖道:「來啊。」 只要聽說過血魔仇厲的,就沒人會相信飛雲真人能是他的對手。 飛雲真人自己心裡同樣也不信,但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身為神霄五老之一,縮頭烏龜如何做得? 他心底盤算著,倘若能在覓恨血鈴之下支撐過三五十招,再由其它人接手迎戰,自己功成身退也可不失臉面。 因此他默運心訣將真氣流轉週身,抱定嚴防死守穩紮穩打的主意。 可惜他似乎漏算了很重要的一條,他的對手,是仇厲,仇厲右手食指間扣著的,是覓恨血鈴。 血霧漸起,將仇厲的身影深深籠罩遮掩,又慢慢擴散向飛雲真人的身前,但在距離飛雲真人不到一丈的地方,血霧像是撞到了一堵無形鐵壁,不斷滾滾翻騰再無法朝前逼近半尺。 「叮、叮叮─」沙啞的鈴聲從濃密的血霧中心泛起,蓋過橋下奔騰不息的隆隆河水,在風裡蕩漾。 緩緩地,單調的鈴音有了韻律,宛如一支悲歌鏗鏘徘徊。 不知不覺中,飛雲真人發現自己的呼吸、心跳、真氣流轉的速度,所有一切的動作節奏融入了鈴音的節奏,載沉載浮。 「怦、怦、怦怦!」心在跳,橋在跳,身邊的風,腳下的河,遠處的山,彷彿也都在追隨著那可怕的節拍舞蹈起來。 飛雲真人的呼吸,如同被一雙大手忽緊忽鬆的扼制住,一聲聲鈴音穿透耳膜,幻化成金鼓奔雷狠狠捶擊在他的靈台,每一響,都宛若佛門法力無邊的金剛杵,震得他氣血翻湧,魂魄離亂。 **血咒!他的手開始顫抖,劍在不安地鏑鳴,血色緩緩湧上臉龐,形同一個宿醉者,連佇立在橋面上的雙腳亦變得虛浮。 仇厲隱藏在那團血霧中,血霧不斷向他迫近,由一丈而近至五尺,對方未發一招,但手中的覓恨血鈴已將他推至生死邊緣。 「破!」飛雲真人的雙唇間艱澀地吐出一口濁氣,奮力驅散侵入靈台的魔意,將全身功力提升到極致,身劍合一凌空掠起,向著血霧深處激射而去。 他已不能再等,繼續苦守靈台只能坐以待斃,萬般無奈之下,惟有背水一戰轉守為攻,與血魔仇厲正面硬撼,拚個魚死網破! 河水突然靜止,天地亦屏息不語。 就看見出塵仙劍那一抹亮麗的光猶如投火的飛蛾,電光石火中劈斬入濃烈的血霧中心。 「呼─」血霧裡迸發出無數道銳利的狂飆,似是潛藏已久的伏兵終於守候到獵物,於是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上,匯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龐大漩渦,把飛雲真人的身軀如枯葉飛絮般地捲裹進去,狠狠地碾壓! 「上當了!」這是飛雲真人在昏迷之前,腦海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仇厲的血罩神功縱然強橫,也難擋住他全力發出的雷霆一擊。 可原來剛才仇厲所為的一切,其實都在虛張聲勢,只為逼迫引誘他攻入血霧,而在血霧中,仇厲早已悄悄將體內的魔氣徐徐釋放,凝縮在身前數丈方圓,形成一團恐怖的氣場。 轟然巨響聲中,瀰漫的血霧驟然收縮成一道殷紅的雲柱,沖天升騰,「嗤嗤」罡風穿空,又將飛雲真人的軀體從雲柱裡高高拋出。 他的身上已是千瘡百孔,血如泉湧,出塵仙劍無力哀鳴,陪伴著主人翻滾飄蕩。 「速戰速決,勿傷其命。」這就是容若蝶通過箏姐傳音給仇厲的內容,而也只有仇厲,能夠如此乾淨利落的做到,盡避對手也是正道宿老,神霄派翹楚! 不論敵我,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不敢相信堂堂的飛雲真人,居然這般乾脆敗在了血魔仇厲的**血咒之下。 一場眾人預料之中的龍虎鬥,居然在動輒間勝負立判,毫無懸念。 昆吾派的玄瀾真人騰身飛起,追到半空橫抱住昏死過去的飛雲真人,才察覺自己的心跳也加速得厲害。 同為神霄五老之一的靜雲真人驚怒交集,冷喝道:「好個仇厲!」拔劍點地,如風馳電掣欺身進招。 冷不防車隊中射出一溜金芒,來勢比靜雲真人快得太多,「叮叮叮」一陣金石脆鳴密集如雨,靜雲真人低哼抱劍飛退,那束金芒在空中一凝,赫然便是小金。 血霧散去,仇厲的身影重又浮出,他的臉更加慘白,顯然發動**血咒耗損了不少真元。 可看到他手中微微晃動的覓恨血鈴,橋上剩餘各位正道高手萬馬齊喑,一時之間再無一人主動出陣相迎! 葉幽雨卻把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看到飛雲真人只是受了重傷,他明白是仇厲手下留情,並無徹底與橋上各派高手刺刀見紅的打算,一擊重創飛雲真人,不過是立威造勢,教對方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他連忙說道:「師太,老朽身上帶有敝教的療傷聖藥,不妨請飛雲道長服用。」 辟魔神尼冷冷道:「不必了,各類丹藥我們早已備足,無需葉施主操心。」 她側目旁顧,想徵詢身邊各派高手的意見,卻看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掩飾不住震撼之意。 仇厲那不可一世的血鈴霸氣,已然清晰無比地烙刻眾人心底,讓這些正道耆宿一時半刻內,根本無法從適才的景象中完全脫離出來。 現在,還有人敢孤身挑戰仇厲麼?即便是剛剛含憤出手的靜雲真人,本也是想乘著仇厲真元大損之際,迅速掩襲以求一逞,可被冥海金猿攔截之後,氣勢已餒,此際亦同樣無心再戰。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解決的方式。 橋上站立的所有人,雖只是昆吾、神霄、雲中和漱心庵四派的菁英所聚,但實力之強橫絕不容小覷,如果一擁而上圍攻仇厲,自是勝券在握。 但葉幽雨會有什麼反應?血戰所付出的傷亡代價,他們又是否能承受得起?這些問題不由得辟魔神尼不躊躇。 況且,在場之人說起來,俱都聲名顯赫、威震一方,光天化日之下,縱使面對仇厲,以眾凌寡的事也很難做得出來。 忽聽高空有一人嬌聲道:「各位高手蒞臨雍野,敝教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眾人一驚,齊齊抬頭朝上方望去。 只見一名身著白色袍服的美艷少婦冉冉飄落,瞥了瞥葉幽雨又道:「二哥,小妹在望泉樓等你半天不見回來,卻是在這兒偷懶。」 葉幽雨苦笑道:「三妹沒瞧見麼,這裡已經快幹上了。老朽正在想方設法說和呢。」 少婦打量辟魔神尼等人,最後把目光落到喬冠羽身上道:「這位就是雲中劍派的喬掌門吧?小妹凌幽如,奉敝教唐教主鈞令,特地給諸位送請柬來了。」 人群裡有一人嘿然道:「是貴教唐教主要大婚的喜帖麼?」 凌幽如妙目流波瞧向說話之人,咯咯一笑道:「這位小兄弟貴姓?」 那人被凌幽如的眼神盯得心頭一陣恍惚,忙收攝靈台哼道:「在下簡玉章,乃神霄派閒雲真人座下弟子!」 凌幽如恍然道:「聽說閒雲真人一身修為,盡皆毀在仇先生的弟子手中,難怪簡兄弟的火氣這麼大。可姐姐並未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又為何辱及敝教唐教主?」 簡玉章往週身看看,前後左右都有同道的高手護翼,膽氣一壯冷笑道:「東西二冥不過是一丘之貉,簡某罵不得麼?」 凌幽如笑意不改,道:「罵得,自然罵得,嘴巴長在簡兄弟的臉上,誰也管不了。不過姐姐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禍從口出,一個人要突然變啞巴了,今後想好好說話也不行了。」 簡玉章面色一變尚來不及開口,猛然「啊」地一叫,雙手扼住喉嚨,兩眼翻白,臉色湛藍,舌頭拚命外吐「嗷嗷」亂叫,卻說不出一個字。 靜雲真人大駭,一掌拍在簡玉章背心運氣檢視,喝問道:「妖婦,妳對他做了什麼?」 凌幽如笑吟吟道:「道長放心,小妹只是用」潛焚蠱「燒了他的嗓子,教他今後再不能胡說八道,至於性命麼,不會有事的。」 辟魔神尼與喬冠羽等人相顧凜然,光天化日偌多正道高手,竟沒有一個人看見凌幽如是何時出手的,怎麼出手的,巧笑嫣然之間,卻已將簡玉章變成了啞巴!單憑這份手段修為,較之仇厲的睥睨雷霆,高低難下。 只有葉幽雨明白,凌幽如是趁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的時候,悄悄從體內釋放出潛焚蠱,通過橋面傳遞,無聲無息鑽入了簡玉章的腳心。 簡玉章當時的心神已被凌幽如所攝,完全無法察覺,莫名其妙地就中了招。 但這施蠱之術也極其凶險,每一條潛焚蠱都是凌幽如用本命元神煉化,一旦對方修為遠高於己,又或有破解蠱術的特殊手段,將潛焚蠱毀去,凌幽如自身亦要元氣大傷,最輕三五年內也不能復原。 這時該輪到唱白臉的出場了,葉幽雨笑呵呵道:「三妹,大人不計小人過,妳饒了簡賢侄這一回吧。畢竟咱們和神霄派也沒深仇大恨,人家萬里迢迢前來南疆觀禮,我們可不能教人心寒。」 凌幽如似嫵似媚白了眼葉幽雨嬌聲道:「就二哥會做好人,好啦,小妹遵命就是。」話音未落,對面的簡玉章猛地大叫一聲仰面昏厥。 凌幽如這才向靜雲真人道:「我已經照二哥的意思辦了,等他醒了服上一顆漱心庵的」清涼丹「,一周之內不要進食,很快就又能開口說話啦。」 玄瀾真人問道:「葉長老,不知你說的」觀禮「是何意思?」 葉幽雨回答道:「後天便是聖帝壽辰,敝教將舉行法事大祭,此乃南疆百年一度的盛事。」 凌幽如接著道:「所以敝教唐教主才命小妹為諸位送來請柬,請各派賞光觀瞻。」說罷玉手輕揚,飛出四道金線,卻是燙金的請帖。 辟魔神尼掌心暗運真氣,不動聲色接住帖子,上面龍飛鳳舞寫著「漱心庵辟魔神尼親啟」,除此之外毫無異樣,再看身邊的玄瀾真人、靜雲真人和喬冠羽各人手裡也接到一張,名諱絲毫不亂。 她冷哼道:「貧尼此來雍野,可不是為了參加什麼盛典的!」 凌幽如胸有成竹道:「這點敝教自然清楚,所以唐教主托小妹轉告諸位,敝教與東聖教的和談將在大典後舉行,屆時會給各方一個滿意答覆。」 仇厲眼中寒芒森然,徐徐回頭望向容若蝶,卻發現容若蝶鎮定自若地向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插話。 喬冠羽道:「貴教此舉未免有些蹊蹺,據老夫所知,冥帝壽辰似乎並非後天。」 凌幽如道:「聖帝壽辰確實不是後天,但敝教將之提前也另有道理。喬掌門莫非是害怕敝教在請君入甕,暗中設計意欲屠盡八派?」 辟魔神尼木然道:「邪魔外道一向詭計多端,突然示好相邀,我們不能不防。」 葉幽雨笑道:「師太多心了,想八派百多耆宿精英雲聚雍野,敝教即便有這胃口,也沒那麼好的牙口。唐教主邀約各位實是誠心誠意,絕無其它念頭。」 辟魔神尼頷首道:「葉施主,茲事體大非哪一派可獨斷,容我們商量。」 經過剛才仇厲一戰,和凌幽如出神入化的蠱術表演,正道四派的氣勢已餒,均明白在場眾人裡,除了辟魔神尼堪與仇厲、凌幽如一戰之外,其它人單打獨鬥都是送死,但若圍攻,一場惡戰勢所難免,自己一方也未必能討得好去。 與西冥徹底決裂大幹一場,是八派此行所做的最壞打算,他們今日在此阻截車隊,原意是想向西冥施加壓力,卻並沒打算真格來場阻擊大戰。 何況南來高手在橋上只到了一半,以青松子領頭的天都派、不夜島、正一派和百草門的人馬尚未趕至。 於是短暫密商之後,辟魔神尼說道:「好,貴教既是誠意邀請,我等卻之不恭。後日清晨,昆吾、神霄、漱心庵和雲中四派必定到場抱賀!不過,其它四派的人,貧尼卻做不得主。」 葉幽雨躬身謝道:「多謝諸位捧場,老朽先代敝教唐教主謝過。」 凌幽如笑語悠揚道:「好啦,小妹還得去給另外四派送請帖,便先走一步,後天一早,諸位不妨在玉水寨神廟前的空場上相候,敝教會有專人來請。」 慵懶嬌媚地再向眾人一躬,她的身影帶起一陣濃郁香風,逕自御風去了。 喬冠羽暗轉一口真氣,發現體內並無中毒跡象才把心放下,低聲道:「師太,我們是不是暫且退走?」 辟魔神尼森冷的眼睛注視仇厲,緩緩道:「錯過今日,貧尼定當再領教施主高招!」 仇厲蔑然一哼,沒有開口,目送辟魔神尼與四派高手齊齊下橋走遠。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九章 反目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3 本章字數:12215 站在這道山崗上,玉水寨遙遙在望,林熠停住腳步目測了一下,沿著黃土山道穿越過底下的玉水河,至多還有十里。 「怎麼不走了?」身旁有人微微譏哂道。那口吻如同正在押解囚犯的官差。 林熠沒有看他,就這麼默然無語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目光眺望玉水河對面岸上,在土道邊搭著的一間茶棚。 隆雅安碰了個軟釘子,陰冷一笑不再開口。 名義上,他是此次雍野之行的副使,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為何要跟隨林熠出現在這裡。 這是雲怒塵的意思,提出之後竟沒遭到林熠的反對。 不過一路行來,林熠與他之間很少說話,多數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陷入到各自的沉默中。 隆雅安自認不是個多話的人,卻沒有想到,林熠的話比他更少。 青丘姥姥攜著小青與一隊獸營武士綴在暗處,連隆雅安也不清楚他們是在按怎樣的路線前行,只曉得每走一程,林熠總會停下來,在某個地方尋找到青丘姥姥留下的暗號。 而令他不爽的是,這些暗號他居然全都看不懂,更過分的是,林熠看過之後,也不向他作任何的解釋,便一言不發地用手輕輕抹去。 「再讓你風光幾日吧,小子。」隆雅安取出他的玉扇在身前輕輕晃動,中午的風好像已被頭頂灼烈的日頭烤乾,連山崗上的林木都有些打蔫,陽光讓人懨懨欲睡。 伸手在身邊那株七葉樹的樹幹上,徐徐抹去一行奇異的符號,林熠依舊什麼話也不說,邁步朝山崗下走去。 隆雅安鼻子裡發出低低一記冷哼,表達自己的不滿與不屑,搶步追上林熠。 他不願落到這人的身後,教別人誤以為自己是這個人亦步亦趨的隨從。 後頭八名由他精挑細選而出的血衛,彼此對視一眼,老老實實與隆雅安保持住一丈遠的距離。 中午的天實在很熱,茶棚裡並沒有太多的客人,只有一個身穿寶藍色衣衫的年輕人,背負仙劍,獨自坐在桌邊剝著南疆特有的脆果。 林熠在年輕人旁邊的一桌坐下,點了壺酥油茶,八名血衛自動圍坐一桌,隆雅安看看已被佔滿的三張桌子,逕自坐到了藍衣青年的對面。 他雖然極少走出無涯山莊,但眼力並不差,很顯然,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青年絕非普通人,聯想到近日收到的情報,極有可能此人是正道八派的名門子弟。 他猜,林熠忽然毫無徵兆地在茶棚停下歇腳,多半的原因就在這個藍衣青年身上。 喝了口酥油茶,一股極不習慣的味道,令隆雅安情不自禁地蹙起彎眉,他放下杯子,打量藍衣青年,開口問道:「閣下從哪裡來,怎麼稱呼?」 「不夜島,楚凌宇。」藍衣青年淡淡回答,手裡的脆果爆出壓碎後「嗶啵」響聲。 「楚少島主,久仰。」隆雅安的眼裡飛閃過一縷熾熱的光芒。 九間堂的情報資料中,關於楚凌宇的記載足足有一百多頁的厚度,這幾乎是一派掌門才能享有的待遇,隆雅安對他的名字自然不會陌生,卻沒有料到對方不但年輕,而且很帥。 如果能收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自己能得到的好處無疑很多。 這誘人的念頭,在隆雅安的腦海裡轉了幾轉,卻終於被克制住,假如雍野的事情能順利辦妥,所獲得的東西,應該遠遠超出眼前的利益。 楚凌宇把最後一顆脆果丟進嘴裡,拂袖撣去腿上的果殼,將雙目投射到林熠的臉龐,靜靜地說道:「我在等你。」 「我知道。」林熠低頭盯著地上被楚凌宇掃落的褐色果殼回答。兩人之間的兄弟情,會像這果殼般被無情地掃落在地麼? 「你也知道我為什麼要等你。」楚凌宇接著道:「和我一起來的,還有羅禹。今天早上,他去拜見玄瀾真人還沒有回來,這是我的安排,我不希望今天有他在場。」 林熠握杯的手緊了緊,緩緩道:「謝謝。」 「不謝,」楚凌宇瞥過隆雅安與八名血衛,問道:「是這裡,還是另找一個地方?」 想到楚凌宇的師叔連城雪,隆雅安已經猜到這兩人之間即將發生什麼,他冷冷道:「如果是公平對決,本公子不會插手。」 楚凌宇不以為然地笑笑,回答道:「楚某是一個人來的。」 隆雅安頷首冷笑道:「很好。過了今天楚兄若是不死,本公子也想向閣下領教。」 「換個地方,這裡太吵。」林熠放下杯子道:「我不喜歡有蒼蠅在耳邊亂飛。」 楚凌宇點點頭,說道:「我也不喜歡。」 「啪!」隆雅安的折扇收起,憤怒的眼神,目送林熠和楚凌宇一前一後走出茶棚。 正當別人都以為他會發作的時候,隆雅安嘴角卻忽然浮現起一絲詭秘的笑意,站起身道:「我們走。」 九個人進了玉水寨,直奔到山頂的神廟。 正門外的廣場上空無一人,這麼毒的日頭照曬,連本地的寨民也都躲到了陰涼處去午休了。 大殿裡還有一群人在閒逛,從服飾上看俱都來自中土,其中最搶眼的,是對無論走到哪裡都背靠背的孿生兄弟,兩人站在冥帝神像前,正像模像樣地品評爭論。 一個說道:「原來冥帝長得就是這副模樣,我看也稀鬆平常,就是眼睛大點,鼻子寬點,嘴唇厚點。」 另一個立刻反駁道:「你見過冥帝麼?怎麼知道他長得就和這泥像一模一樣?也許他本人是個矮矬子,獨眼龍呢?」 先說話的那位不服氣道:「你也沒見過,又憑啥說冥帝生得就不是這模樣?」 殿裡還有一個紅衣少女嘰嘰呱呱笑道:「白老七,白老九,你們兩個都別爭了。回頭去一趟冥府神宮,親自登門拜訪人家,不就什麼都明白了麼?」 白老七木知木覺點點頭,隨口道:「對啊,還是花丫頭的話有點道理。」 紅衣少女身邊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嘻嘻笑道:「七叔,花阿姨姐姐是在咒你們呢,這世上哪有活人能見著冥帝的道理?」 那對孿生兄弟齊齊怪叫道:「小丫頭片子,居然敢拐彎抹角咒咱們兄弟!」 這幾人在寂靜肅穆的神殿裡喧嘩嘻笑半天,也不見有人出來訓斥驅逐,倒是在殿口立著的一名少年若有所思,並不摻和。 少年的身邊另有十數名護衛,一望即知均為魔道好手。 這支浩蕩的隊伍,正是花纖盈、鄧宣一行。 他們離開霧靈山脈不久,就被邙山雙聖和曹衡追上,要一同前往雍野,花纖盈只當天下人都跟她一樣,出門千般好,在家一日難,當下不假思索便答應下來。 鄧宣見識過邙山雙聖的修為,有他們相伴,雍野之行不啻安全許多,也就沒有出言反對。 但很快,他就領教到讓這幾個人聚集成四人組的嚴重後果。 花纖盈、白老七、白老九還有小曹衡,他們每個人不但對「惹事生非」四個字情有獨鍾,而且各有獨特領悟,更準確地說,不僅止領悟,簡直就是深刻。 一路上幾個人樂翻了天,西冥之行變成他們組團觀光旅遊的開心之旅。 好不容易到了玉水寨,遠遠瞧見山頂神廟,邙山雙聖不由分說便要進去玩玩,小曹衡也從未見過冥教的神廟,好奇心擋也擋不住,一手拉著花纖盈就往裡沖,鄧宣作為護衛隊長,職責所在也就老老實實地站在了殿門口。 這幾人或不通時務,或年幼天真,全然不知嘴裡胡說八道觸犯的,全是冥教的忌諱。 白老九更是張狂道:「嘿嘿,要見,也該是這老傢伙跑來拜見咱們兄弟,我們邙山雙聖是何許的人物?」 他說得唾沫橫飛、興高采烈,冷不防殿外有人哼道:「兩隻不曉得天高地厚的癩蛤蟆,竟也敢在神廟淨地大放厥詞侮辱聖帝,活得不耐煩了麼?」 邙山雙聖勃然大怒,回頭望見一個身著金絲繡花寬袍的男人,手搖玉扇,神情冷峻步入大殿,身後邊還跟著一群血衣護衛。 小曹衡快嘴道:「這年頭會搖風打扇的王八還當真少見,難不成是南疆的特產?」 花纖盈一見來人的樣子就心生厭惡,忍著笑捧場道:「小表不懂裝懂,南疆哪有這東西,說不定是從哪條臭水溝裡爬出來的。」 「好臭!」白老七用力聳動鼻子,大手在面前拚命亂扇道:「怎麼一股大糞味兒?」 白老九歎道:「所以嘛,才要拿把扇子不停搖晃,免得先熏倒自己。」 來人正是隆雅安,他聽邙山雙聖等人嘻笑喧嘩犯了冥教禁忌,故此才出言嘲諷。 此舉看似無心,實則是說給側身一邊的神廟巫師聽的,以此先引得對方的好感,也利於稍後的會面。 孰料自己只說了一句,卻被這四個傢伙七嘴八舌損了個狗血淋頭,不由動了真怒。 他自不願降低身份與這群莫名其妙的人對罵,冷然說道:「統統爬出去,別讓本公子再看見你們。」 白老七眨眨眼,嘖嘖道:「好大的口氣,他當自己是冥帝麼?」 白老九道:「王八會搖風打扇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剛學會兩條腿走路,就拿自己當人物看也是有的。」 門口的鄧宣在隆雅安進來時本來在歎氣,雖然他很想低調,但畢竟年輕氣盛,見到對方刻意的飛橫跋扈,禁不住也生出怒火,接口說道:「閣下爬一個先,咱們再來考慮要不要跟著王八學走路。」 花纖盈見鄧宣也開口幫腔,大樂道:「我不要看王八走路,我想瞧瞧牠四足朝天、滿嘴吐泡泡是什麼模樣?」 「呼─」隆雅安手中玉扇猛然一搖,迸出蓬粉紅罡風迎面湧向花纖盈。 花纖盈的鼻子裡嗅到一縷甜膩膩的怪異味道,腦袋一沉,眼前冒起無數花花綠綠的星光,恍恍惚惚聽到耳畔「劈劈啪啪」 有爆竹亂響。 邙山雙聖對隆雅安本無惡意,只不過滿嘴胡謅本就是他們的一貫作風,當然,看不慣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所以起勁地調笑戲謔以惹對方生氣為樂。 這時見他不打招呼就突然出手襲擊花纖盈,立時齊聲怒道:「臭王八,有本事衝你白爺爺來!」 「砰」地兩蓬掌力撞擊在粉紅色的罡風上,激起一團漩流擴散開來。 隆雅安身子一晃,「啪」的一聲收攏折扇,紅霧倒流納入扇中不見。 花纖盈默運青木魔罡壓制體內毒氣,嬌叱道:「臭王八,你敢用毒暗算本小姐?」抬手掣出奼紫青煙,不管三七二十一刺向隆雅安胸口。 隆雅安當然不會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放在眼裡,折扇橫推,「叮」地擊在奼紫青煙鋒口。 對方的劍刃驟然亮起一束青芒,從中迫出一股詭異陰寒的力量直逼他的脈門。 「食心青絲盞!」隆雅安彎眉微挑,臉上湧起紅光催動血罩神功把青芒迫回。 花纖盈悶得胸口發緊,趕緊側步卸力,暗道:「這王八原來還真有兩手!」 隆雅安手腕一抖又打開折扇,用金蟾冰絲織成的扇面劃出一溜金光,切向花纖盈咽喉,卻聽背後有人沉聲喝道:「看槍!」 嗤嗤寒風如刃,一道凌厲勁風破開空氣直挑隆雅安後心。 盡避槍頭距離隆雅安尚有一段距離,但護體真氣已生出感應,就似有一把錐子戳入,火辣辣的刺疼。 隆雅安怔了怔,這槍勢像極了傳說中的「賓服七槍」,讓他在一瞬間幾疑是金裂寒復生。 但很快他就發現,對方的槍招雖然了得,可功力火候卻太稚嫩,與金裂寒相比猶如天差地遠。 於是頭也不回,反手用折扇在背後一擋,槍頭挑中扇面,宛如刺在了一張浸滿油脂的蛇皮上,「唰」地滑向一邊。 與此同時隆雅安側轉過身,看見了手執金槍的鄧宣,他左手立掌如刀,挾著一卷血氣劈向鄧宣的額頭。 鄧宣槍招用老,不慌不忙左手一擰槍桿,「喀」地脆響,最後一截槍柄退落,順勢點向隆雅安左腕。 隆雅安左掌下沉拍開槍柄,口中喝道:「你是金牛宮的鄧宣?」 鄧宣錯步收槍,氣定神閒回答道:「是,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隆雅安尚未來得及答話,花纖盈已緩過氣來喝道:「管這王八是誰?鄧宣,咱們先連手打他個四腳朝天再說!」奼紫青煙一閃,再從側面攻到。 那邊,邙山雙聖早吆喝著和八名血衛斗作一團,可甫一動手,這兩位仁兄便大吃一驚。 原來那八個相貌遠不如他們兄弟神武的傢伙,個個修為不弱,赤手空拳竟能將他們圍在正中一通猛攻。 邙山雙聖可來勁了,抖擻精神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讓爺爺來陪你們幾個龜兒子玩上兩手。」興致一起,把鄧宣和花纖盈也拋到一邊不管。 六風衛與太陰四聖守在殿門前,目不轉睛注視鄧宣、花纖盈與隆雅安的打鬥。 太陰四聖手中暗扣爆蜂弩,只等情勢稍有不對便立即出手,如果誤炸了這座神廟雖然不妙,可是,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鄧宣吸納了金裂寒的畢生真元,又苦練了數月《金典梵章》,修為突飛猛進遠非昔日吳哥。 花纖盈打架多了心得也每日愈增,兩人連手合作居然有聲有色,十數招內不落下風。 鄧宣又是一槍刺空,滑步守到花纖盈身前再次問道:「閣下身手不凡絕非無名之輩,不妨報上名號來!」 隆雅安雍野之行可謂開門不順,莫名其妙被一對年紀輕輕的少男少女纏上,他心底萌生殺機,漠然道:「本公子姓隆,乃巫霸雲怒塵關門弟子。」 花纖盈細細嬌喘,詫異道:「巫霸是誰,聽上去好像是巫聖的什麼人?」 隆雅安剛要譏諷兩句,驀然感到頭頂有異,「嘩嘩」水流聲響,有一股涓涓細流自高處灑落。 他揮手用折扇一掃,盪開水珠抬頭一望,忍不住怒火大熾。 只見那群人中最小的一個,不曉得何時偷偷爬上了神廟頂上的橫樑,正掏出寶貝小傢伙對著他的頭頂撒歡! 見隆雅安揮扇盪開尿珠,小曹衡得意洋洋地嘻笑道:「本少爺的十全大補童子尿,今天就便宜你了,趕快磕頭,我再想想辦法多弄點給你!」 饒是隆雅安身上沒沾到一滴小曹衡的童子尿,但已羞怒交加,他目中凶光閃爍,玉扇脫手飛出,嗤嗤旋轉如同一隻金輪,轟向橫樑。 曹衡「哎呀」叫了聲,等不及拉起褲子就凌空飛起,讓玉扇從腳下掠過,不防玉扇半途猛地轉回,正擊中曹衡的後背。 花纖盈失聲驚呼道:「小衡!」欲想救援已然不及,曹衡的身子一震,朝前翻轉了十多個跟頭,居然重新穩住,抱住一根明柱滑落到地。 他大咳數聲,臉上重新有了血色,拉起褲子勉強笑道:「我沒事,別看這烏龜會搖風打扇,其實手上沒一點力氣。」 隆雅安略一思忖已猜出曹衡有異寶護身,收回玉扇冷冷一笑沒有駁斥。 鄧宣面色凝重,低喝道:「太陰四聖,爆蜂弩準備!」 太陰四聖應聲亮出爆蜂弩,齊齊對準隆雅安。 大殿內形勢愈演愈烈,從最初簡單的鬥嘴,快速演變成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戰。 這時側門有人輕輕咳嗽道:「諸位貴客,何事在我神廟喧囂打鬥?」 花纖盈循聲望去,見一個身著冥教神袍的老者踱出側門,正含笑掃視過眾人。 她哼了聲道:「你就是這裡主事的巫師吧,有人在神廟裡行兇打小孩,你管不管?」 隆雅安聽花纖盈惡人先告狀,不禁冷哼,揮手喝令道:「都住手!」 八名血衛聞聲飛退,侍立到隆雅安身後。 邙山雙聖追過來不依不饒道:「哎,玩得好好的,怎麼說不打就不打了,接著來,別停呀!」 隆雅安隨意將手按在胸前,以冥教見面禮節微微一躬即起道:「閣下就是神廟主持季正巫師吧,我是奉家師雲怒塵之命,前來會見貴教唐教主的全權使節隆雅安。」 「原來是巫霸的高足隆鮑子,」季正巫師不卑不亢地還禮一笑道:「聽說貴使團是林熠林公子領頭,怎不見他的蹤影?」 曹衡驚喜道:「我乾爹也來了,他在哪兒?」可轉念想到林熠居然是和隆雅安這樣的人一起來的,又有些不解和著急。 隆雅安沒曾想到,林熠還有這麼一個乾兒子,但聽季正巫師一開口就詢問林熠的下落,心裡老大的不痛快,冷冷回答道:「他有其它事,我便先來了。」 季正巫師微微一笑道:「隆鮑子莫要誤會,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令師派來的正使是不是又突然換人了,並無別的意思。」 白老七抓住話茬道:「你心裡沒別的意思,可不代表這位隆鮑子也沒想法,說不定這一路上他不曉得盤算了多少回,如何踢開林兄弟,自己當上正使好好的風光風光。」 隆雅安冷喝道:「醜八怪,你亂嚼什麼舌頭,真以為本公子殺不了你?」 「聽,聽,」白老九道:「這位長老,他當著你的面都這麼橫,這種人要是放他進了雍野,不定吃錯了藥又要殺誰。」 白老七道:「那還不好猜,雍野誰的身份最高,他就殺誰,宰幾個底下的小嘍囉有啥意思,又怎麼顯得出隆鮑子殺人的膽量和手段?」 季正巫師搶在隆雅安發作前含笑道:「我只是此間的住持,可不是什麼長老。」 白老九道:「瞧住持這氣度派頭,早晚也會成為貴教的長老,我早說一步也沒錯。」 白老七道:「難保人家西冥的坐次裡,住持會比長老還大,你不是叫人家降職嗎?」 季正巫師看著這兩位仁兄插科打諢、胡攪蠻纏,只輕輕一笑。 花纖盈可開始動腦筋了,她從隆雅安和季正巫師的口中,聽到了林熠的名字,立時一陣驚喜,只要找到這小子,順籐摸瓜尋著楚凌宇也就不是難事了。 於是截斷邙山雙聖的滿口胡柴,問道:「姓隆的,林熠到底去了哪裡?」 隆雅安見這些人開口林熠閉口林熠,簡直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愈發的火大。 他不屑譏誚道:「妳算什麼東西,本公子為何要將他的行蹤告訴妳?」 花纖盈晃劍就要竄上去再找隆雅安的麻煩,被鄧宣一把抓住道:「別理他,就這麼大點的地方,咱們自己去找就是,不需要問誰。」 季正巫師目光轉向鄧宣和他手裡擎著的金槍,問道:「若沒看錯,這位公子就是金牛宮新任的鄧宣鄧宮主吧?」 鄧宣抱拳收槍,施禮道:「不敢,在下正是鄧宣。適才在殿內多有唐突,請海涵。」 季正巫師柔和笑道:「鄧宮主蒞臨雍野,不啻蓬蓽生輝。後天敝教將舉行聖帝壽誕盛典,不知鄧宮主與同來的幾位朋友,是否有興趣參加?」 鄧宣回答道:「能蒙住持親自相邀,鄧某榮幸之至,不過我們此行是來找尋一位朋友,也不曉得屆時能不能脫身出席?」 花纖盈也犯了難,自己滿心期盼盡快與楚凌宇相會不假,可聖帝壽誕盛典難得一見,錯過可惜,當下懊惱皺眉道:「就是嘛,萬一沒抓住又不曉得他會跑到哪兒去?」 季正巫師卻誤會了,笑問道:「諸位要找的人可是林熠?若無意外,後天他定會出席敝教的盛典大禮,姑娘和鄧宮主定能見著。」 花纖盈搖搖頭道:「林熠是邙山雙聖和小衡找的人,本小姐找的是楚凌宇。」 季正訝然道:「哦??」 花纖盈歎了口氣道:「他是追著林熠來的,弄不好兩人一見面就要拚命。」 隆雅安忽地嘿嘿笑道:「原來如此,只怕這兩個人裡,至少有一位是活不到後天了。」 小曹衡大吃一驚,喝罵道:「你亂說什麼?」 隆雅安姿態優雅地展開折扇輕輕一扇,回答道:「你們問晚了,此時此刻這兩個人早該拼得你死我活了!諸位不妨猜猜誰會死?或者,兩個人會一起死?」 第二部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十章 決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4 本章字數:11012 玉水寨西南六十里,一處山坳。 林熠與楚凌宇久久對視,沒有說話,不到五丈的距離之間空無一物,可恰似有一座遙不可及的冰原,將兩人隔離封凍。 毒辣辣的烈日漸漸向西,把他們在地上的影子不斷拖長,卻南轅北轍再匯聚不到一起。 沒有風,連山林裡的飛鳥也都躲開了,這片死寂竟是如此的壓抑,凝成一團無形的重鉛堵在兩人的心頭。 「酒,你喝不喝?」楚凌宇抬手從袖口裡取出一個酒囊,冷冷地問道。 「喝,為什麼不喝?」林熠回答,伸手接過楚凌宇拋來的酒囊,拔開塞子往嘴裡灌了一口。一拭嘴角的酒汁,他說道:「是玉茗仙子的百花酒。」 「原來你還記得,」楚凌宇點點頭道:「我還當你把什麼都忘了。」 林熠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痛楚,卻用酒囊遮掩住臉龐,又狠狠地喝了一口。 「你我盡避相識日淺,可彼此肝膽相照,情如兄弟。」楚凌宇緩緩地說道:「所以,我一直信你。有人說你弒師叛門,我不信;有人說你親手殺害了赤松師叔,我還是不信!只因為,我始終把你當作自己的兄弟。」 林熠默默無語地喝酒,默默無語地感受楚凌宇心中的苦澀和憤怒。 「可是你為什麼要投靠巫霸雲怒塵,幫他攻打合谷川?為什麼要迫死連師叔?」 楚凌宇娓娓道來,彷彿是在向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傾訴著,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曹彬夫婦和小曹衡一家也在合谷川,你知不知道那裡隱居了多少仙盟苦苦保護的朋友和落難者?」 「是,我都知道。」林熠淡淡地回答說:「那又怎樣?」 「怎樣?呵呵,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楚凌宇笑了笑,眉宇間隱藏心痛與失望。 「好酒,」林熠揮手把酒囊拋還,回答說:「還剩一半,留給你。」 楚凌宇一口飲盡,深深地呼了口氣道:「如果你至親的師長被人無端端的殺害了,你要不要替他報仇?」 「要。」林熠木無表情地回答,短短數日的分別,幾令楚凌宇已認不出他。 楚凌宇點頭,接著問道:「如果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手足,出賣他的朋友和同道,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該殺。」林熠的回答斬釘截鐵,彷彿楚凌宇指的這個人與自己無關。 「可這個人怎麼就會是你?」楚凌宇終於爆發了,「砰」地捏爆酒囊,目不轉睛瞪著林熠,厲聲喝道:「你要我怎麼辦,你說!」 林熠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看著滿地酒囊破碎的殘骸,道:「隨你。」 楚凌宇徹底絕望了,他慢慢扯起袍角,衣衫輕盈卻宛若萬鈞之重。 他舉起右掌,艱難地一字字吐出道:「你我自今日起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從今往後楚某再無姓林的兄弟,彼此恩斷義絕各走一邊!」 「唰!」手起掌落,半截袍角被快速地截斷,揮手扔在身前。 「拔劍!」他的眼眸深處有一點淚光即閃即滅,沉聲道:「讓楚某見識一下修煉了破日七訣的昆吾孽龍,如今會是何等的了得!」 林熠沉默著,佇立著,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然而它太微弱,湧到胸口時便被牢牢地壓制住,讓一把無形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切割分解,和血嚥下。 他看到了楚凌宇眼裡的淚光,但是他無法安慰他,靜默地,他從腰際徐徐掣出心寧仙劍,裝作什麼也都無所謂的樣子,回應道:「請。」 「鏗!」楚凌宇的仙劍「夜珠」脫鞘,在他面前騰起一道絢麗弧扁,又凝成一線,嗡嗡鏑鳴遙遙指向林熠咽喉。 兩人年前曾在漣州有過一戰,對彼此招式套路和修為優劣已有瞭解,但此番再度拔劍相向,沒有了迴旋留手的餘地,也消散了惺惺相惜的豪情,剩下的僅是恨、是傷! 舉劍,面對自己昔日的兄弟手足。 山在沉默,風在寂靜。 犧牲與付出!難道自己注定在這條路上要被所有的人離棄? 難道自己已慢慢走得太遠,不知不覺間竟已找不到來時的路? 林熠的心頭,渴望尋找一個真正的答案! 他的血了又冷卻,絲毫感受不到南疆盛夏的酷暑與炎熱,只有徹骨的寂寞與憤懣壓抑在血管裡凝固,結冰,化作乾涸的淚。 「叮─」夜珠仙劍青鋒暴漲,激射一抹寒光點向林熠的咽喉。 楚凌宇率先出手,用的是不夜島的絕世劍學「天誅九式」。 人有孽,天誅之。這劍彷似超脫世情,無怒無悲縱橫騰躍在天宇,激盪的劍風,無儔的氣勢推波助瀾,捲裹起一路的青色狂飆湧向林熠。 只是如果天也有孽呢,又該如何?沒有人會知道,林熠更無暇去細想這個問題,他的靈台從濛濛青芒中準確地鎖定到夜珠仙劍,心寧一顫揮灑九星連珠,如同編織起舒展開的一張羅網,轟然撞向青色狂飆。 密如暴雨的金石交擊聲響起,楚凌宇仙劍去勢未休偏轉斬落,林熠擰身閃讓,探出左手,施展「手舞足蹈小八式」抓向對方右腕。 楚凌宇毫不理睬,低喝出掌,雄渾的掌力跌宕如濤,呼吼著壓向林熠胸膛。 林熠的左手突然變招,沉肘與楚凌宇左掌一撞,爆出滾雷般的悶響,太炎真氣一收一放消解去楚凌宇的掌勁,他順勢飄飛,以心寧仙劍轉守為攻指點對方眉心。 楚凌宇感應到隱藏在太炎真氣中,那股極冥魔罡的詭異潛流,吐氣揚聲迫出體外,橫劍招架。 雙劍又一次激撞交織,依舊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楚凌宇雙足下沉陷入黃土,周邊地面喀喇喇開裂揚塵,替他卸去透入體內的劍罡。 林熠的身軀也高高彈起,不停翻轉好化解楚凌宇雄渾的勁力。 楚凌宇體內真氣流轉,身形沖天飛起,劍指蒼穹向林熠身後銜尾直追。 林熠頭也不回,反手一劍九花叮叮連響,接住了這一式「怒射天狼」。 沒有觀眾與喝彩,兩名百餘年來最為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因著同一理想和不同的理由,在空寂蒼莽的山坳深處爭奇鬥艷,生死相拼。 每一劍的揮動都猶如盛綻的絢麗奇葩,彼此合奏出天地間最驚心動魄的燦爛篇章。 他們在烈日下搏殺著,在山林間飛舞著,極盡蚌人的全力,與世間最大的悲哀與無奈。 十招、百招─兩人的招式身法宛若長江大河源源不絕,無有窮盡,眼花撩亂裡,一式式繁華似錦絕無重複,在彼此的對撞中擦亮壯麗的火花。 日向西去,似不忍目睹這對年輕俊彥殘酷的對決,急急地逃往山後,但他們早已忘乎所以,心中眼裡惟余對方的劍與人,越是欽佩讚歎對手絕世的才華風姿,內心深處的矛盾與苦痛亦就越多一分! 然而無論林熠與楚凌宇願不願意,這場對決注定將要不死不休,沒有人倒下,兩人手裡的劍就絕不會停止。 「轟隆隆─」烈日躲進了濃密的黑雲,山中迴盪起滾滾的雷聲,夏日的深山雷雨說來就來,剛才還是藍天白雲轉眼陰霾密佈,狂風乍起。 要下雨了,然而區區的雷雨又怎能澆得滅他們的鬥志;那呼嘯的山風,又怎能吹熄他們胸中燃燒的火? 天昏地暗,草木嗚咽,慘烈的搏殺還在繼續,雙方都能清晰地聽到對手逐漸粗急的喘息,頭頂也隱隱騰起了水霧,但誰也無法就此收手,只能不斷催動壓搾丹田內的真氣,頑強地支撐不退。 「喀喇喇─」一道亮麗的閃電劈裂陰沉沉的天幕,拖曳著冗長的回音奔向群山之巔。 傾盆大雨瓢潑宣洩,把南疆的這片山野完全籠罩在茫茫的雨霧之中。 豆大的雨珠瘋狂砸落,兩人的身影很快埋沒在濃濃的水霧中,一道道劍光卻依舊不屈,頂著雷穿破雨照亮黑暗的雨山,忘情地演繹。 他們的身形不知是第幾百次從空中交錯而過,楚凌宇飄落到一根虯結伸張的樹枝盡處,凝住身軀,寶藍色的衣衫透濕,緊緊貼在身上,分辨不出那是汗水還是雨水。 他渾身都冉冉蒸騰著白茫茫的水氣,胸膛不可抑制地劇烈起伏,然而那雙眼睛仍舊亮如星辰,堅毅而冷靜。 林熠飄立在另一株不遠的古木上方,隨著枝葉的抖動,身子有韻律地一起一伏,就像漂泊在浪尖的小船,一面加速凝聚太炎真氣,一面靜靜地望著楚凌宇。 「用你的破日大光明弓吧,」楚凌宇的聲音,透過漫天的風雨雷鳴傳入林熠耳中道:「我們,該做個最後的了斷了。」 林熠面色蒼白,握劍的手緊了緊,彷彿滿手的潮濕會讓心寧仙劍從他的掌心滑落,沉默半晌問道:「那你呢,你又打算如何來了結我?」 楚凌宇勉力一笑,悠悠道:「十三歲那年,家父將本門無上御劍之術」破碎馭魔訣「傳授給楚某。我十年煉劍終有小成,至今恍然又是五年,卻從未在與人對決時施展過,今天對著閣下,楚某不得不破例了。」 林熠的心一沉,極力淡淡道:「如此說來,小弟受寵若驚,不勝榮幸。」 楚凌宇笑容漸漸收起,神情轉成肅穆凝重,左手背負腰後捏起破碎馭魔訣,低沉的嗓音道:「亮弓吧,生死全憑天意!」 他濕漉漉的衣衫霍然蒸乾,灌滿了山風烈烈鼓蕩,全身煥發出一蓬澄清通透的純藍光暈,夜珠仙劍像是被注入了無限靈力迅速變亮,散發的劍華形成一個渾圓光罩,將肆虐的雷雨遮擋在身外。 亮弓麼?幾乎沒有任何的遲疑,林熠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只管來吧。」 楚凌宇一愣,徐徐道:「不要心存僥倖。即使你不用破日大光明弓對付我,楚某今日也一樣要殺你!」 林熠的五臟六腑像有地獄的冥火在炙烤,被楚凌宇所說的每一個字,將他的痛苦片片割碎。 「殺你,我怎麼可以?」他悲哀地想道:「就算你是正道八派年輕一代中的第一俊彥,又怎能抵擋得住破日大光明弓一箭碎魂?既然明知是有死無傷,你要我如何下手?」 他的唇間生硬地回答道:「你錯了,不是我心存僥倖,而是你還不配!」 楚凌宇的眼裡爆閃過激越的火花,沉聲問道:「那麼誰配?」 「三聖五帝,惟此而已。」林熠簡短答道,眉宇間是自信倨傲。 楚凌宇默然片刻,點了點頭失聲一笑道:「楚某不自量力了,便由閣下!」 又靜了下來。楚凌宇的氣勢逐漸臻至滿盈,夜珠仙劍宛若蟄伏待起的矯龍激昂鏑鳴。 他注視林熠,他真能忍心祭起仙劍,親手結束對方的性命麼? 如果不用破日大光明弓,林熠該如何抵擋自己的破碎馭魔訣?施展昆吾劍派的青雷正心訣嗎,又或有別的手段? 楚凌宇的心絞作一團,左手的劍訣下意識地顫抖起來。 猛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無限地擴散飄近,連城雪白衣如雪肅然凝視著他,胸口晃動著半截斷劍冷冷地問道:「你要因情徇私麼,你忘了自己的誓言麼?」 「我沒有,我─不敢!」楚凌宇心弦猛顫,無聲地回答道。 他想起在自己二十一歲之前,每年連城雪都會專程回山一次,悄悄向他傳授平生所學;他想起八歲那年,因為不小心摔斷了左腿,是連師叔背著他躍上樹梢去摘果子;他更不能忘記,十九歲那年,也是連城雪推薦他加入仙盟,從此為了同一理想而奮鬥。 林熠的身影緩緩消退,楚凌宇終於晉入空明之境,將自己的意念與夜珠仙劍合而為一,水乳交融。臉靜如水,手穩如山,低低的大雨中響起御劍的真言。 「破!」洶湧澎湃的藍色光海席捲而起,夜珠仙劍剎那升騰懸浮上空。 雷聲隆隆,電光連閃,方圓十丈充滿壯麗浩蕩的藍色光芒,讓人不可以目逼視。 仙劍掠動,在藍色光幕上激揚揮灑,用亮麗的劍華勾勒出一個閃爍耀眼的大字:「魔」!似有縹緲仙音飄蕩,四野滿是浩然正氣,將楚凌宇和林熠的身軀籠罩包圍。 「啊─」林熠的靈台發出一聲低吼,彷彿已被週身沛然莫御的絕大氣勢所吞沒壓制,心旌劇烈振蕩難以自己。 「我是魔麼?」他的心頭一記苦笑,凝聚起所有的真氣灌注心寧仙劍,合身激射向楚凌宇。 以攻對攻,捨此之外別無他途,他在出劍的最後一瞬,也終於拋開了一切雜念,心融道海神馳虛空。於是漫天風雨咆哮中,有一抹銀色的劍光那樣地孤獨著,陪伴它的主人笑傲天地,落寞獨行。 「碎─」偌大的「魔」字轟然之間寸寸碎裂,整個空間也隨之像塌陷了一般扭曲變形,割裂成一塊塊不完整的碎片,彼此斑駁銜接,又不停轉換。 楚凌宇的身影遽然消失,甚至林熠的靈覺都察探不到絲毫的訊息。 他的眼前只有無盡的藍光,像海洋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個個驚濤駭浪拍打著他的身心,無情地要將他的肉軀與魂魄破碎成灰! 他的心神卻反而沉靜到極點,腦海中閃現出南山老翁手中那把蒲扇揮動的景象,心寧仙劍無拘無束地隨意飛舞著,幻化起一團團縈繞週身的光之花。 一盞梅,十盞梅,百盞千盞的梅花若隱若現,無聲無息地開過又凋零,把一瓣瓣超脫塵世的芳華,灑落在磅#宏大的藍色光海深處。 不管外面的風雨有多急,總有那一點馨香默默地盛開不滅。 不知穿越飄蕩了多少個空間,林熠的視線裡,再次出現楚凌宇那襲寶藍色的身影,心寧仙劍龍吟輾轉,破開重重晃動殘碎的光霧,射向他的咽喉。 楚凌宇的臉龐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驚詫,凝動氣機,雙手在身前虛抱低喝一聲:「馭!」一束劍光從天而降,卻錯開林熠的心寧仙劍刺向他的胸口。 光陰霎時變緩,只剩下兩柄交錯而過的劍鋒,一寸寸向著彼此的要害刺去。 這瞬息的工夫,突然變得那般漫長艱難,可劍依舊在動。 兩對目光不可閃躲交織激撞在一起,都隱隱約約看到了對方眼眸之後深藏的某種東西。是悲哀,是不忍,是絕望,抑或是同歸於盡的決絕? 最後時刻還是到了。林熠的手腕驀然一抖,仙劍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在楚凌宇的肩頭而不是咽喉。 與此同時,他的左肋一陣劇痛之後的麻木,熱血泉湧,夜珠仙劍竟也刺偏了。 「轟─」兩團激盪的劍氣罡風相撞爆裂,巨大的氣浪把各自的身軀狠狠彈飛,彼此的視線裡又一次失去了對方的影蹤。 楚凌宇百感交集,說不出是失落還是解脫,收住夜珠仙劍隨波逐流,遠遠拋飛出二十餘丈,在撞到一株古木上後穩住了身形。 他來不及運氣療傷,舒展靈覺找尋林熠的下落,可搜遍山林一無所獲,竟是走了。 楚凌宇嗓子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仰面眺望如注風雨發出悲愴長嘯,久久久久盤桓在黑壓壓的雲層這端,舒盡世事無常,人生變幻。 林熠已在十里之外,兀自能聽見楚凌宇的悲嘯,他用左手摀住傷處,勉力御風朝林深處飛行,喃喃苦笑一聲道:「這小子,沒要我的命,可捅得真夠狠的。」 再行出三十多里,丹田真氣幾盡枯竭,他不敢逞強凝住身形,倚靠住一株大樹大口喘息,血卻不停地汩汩從指縫間流出。 雨愈下愈大,濃密的山林也無法遮住從天空傾瀉的風雨,吹拂在林熠的身上,混和著鮮紅的血水,順著衣角珍珠般滴落。 四周蒼茫無人,天地中彷彿突然就剩下他獨自一人,迎面這暴風驟雨,電閃雷鳴。 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耳朵裡響起轟轟隆鳴,林熠知道,是自己真元耗損過劇兼之失血太多的原因。 他顫抖著取出一顆東帝釋青衍所贈的補血靈丹,吞入嘴裡,又拿出兩顆青丘姥姥用極冥魔罡煉化的丹丸服下,才稍稍好受了一點。 忽有所覺,他抬頭望向右側的林中,一道削長的人影現出,釋青衍低低的聲音道:「太難為你了。」 林熠微鬆一口氣,無力地合起雙目,胸口一暖,釋青衍已用畢生精修的真元替他療傷行血。 很快,身體又有了暖意,可他的臉卻依舊冷漠,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剛才一直都隱藏在旁邊袖手旁觀,是麼?」 「對不起,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出手拆開你們。」釋青衍歉疚地回答道。 「呵呵呵呵呵呵,」林熠的喉嚨壓抑著低沉的笑聲,喘息著說道:「不錯,萬一我死了,好壞還有一個收屍的,對不對?」 釋青衍沉聲道:「你要相信我,絕不會坐視這種結果發生。」 「相信你?」林熠反問道:「如果楚凌宇最後關頭沒有偏開劍鋒,你能讓我從冥府裡再爬回來麼?」 釋青衍幽幽一歎道:「你明白我不能強行阻止楚凌宇找你報仇,就算這次攔住了他,也無法讓他今後不找上你。而如果我真的制止了他,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會前功盡棄。 「你最清楚不過,仙盟裡潛伏著不只一個九間堂臥底,譬如那個將你的行蹤告知赤松子的人,你就決計想不到。」 林熠沉聲問道:「是誰?」 釋青衍略一猶豫,回答道:「漱心庵的辟魔神尼,你能想得到會是她麼?」察覺林熠眉間隱聚的殺機,他繼續說道:「但你現在還不能動她,否則很可能會暴露自己,這筆賬我們都記在心中,總有一天會全部清算的。」 林熠動了動,脫開釋青衍的右掌冷靜說道:「她是我的,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 釋青衍打量著渾身是血的林熠,說道:「或者,你退出吧!」 「不,開始沒有,現在我更不會退出。」林熠搖頭說道:「你不必替我擔心,因為再多擔心也無濟於事。還有其它什麼事要說麼?」 釋青衍默默搖頭。 林熠輕輕頷首道:「你先走吧。萬一教人窺見,再不會有買後悔藥的地方。」 釋青衍掃過林熠蒼白的面色,滲血的傷處,問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能行麼?」 林熠慵懶地笑了笑,說道:「走吧,保護好若蝶。我可以原諒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但絕不會容忍她受到絲毫的傷害。」 「我知道,」釋青衍重重地一點頭,說道:「你保重!」一襲落拓身影隨風雨而去,遠遠猶見他回首相望,眼神裡深深埋藏起痛楚與無奈。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一章 山中雨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5 本章字數:11949 沉悶的滾雷隆隆迴盪在崇山峻嶺間,雨勢更大。 傍晚的山林裡一團漆黑,只有閃電劃過天際時亮起的光,還能穿透這霧濛濛的淒迷雨幕,偶爾照亮林間。 直等到又一群前來搜索自己的天都派門人走遠,林熠才收起秘虛袈裟從樹上滑落。 先前與楚凌宇在山坳中石破天驚的一戰,無疑已經驚動了許多人,那些與他「仇深似海」的正道人士聞訊之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圍捕清剿叛徒的好機會。 大雨沖洗去了地上的痕跡,讓他的隱藏變得更容易了些。 他並沒有利用空桑珠的靈力,召喚青丘姥姥前來支援,此刻林熠只想遠遠離開所有人,好好地靜一靜。 傷口的血已被止住,然而左肋鑽心的劇痛依舊在不斷折磨他的神經,人聲漸遠,四周又變得空空蕩蕩,只留下滂沱的大雨和遍體鱗傷的自己。 他不知道,下一回相逢,楚凌宇會否再次拔劍刺向自己。 儘管左肋的那一劍令他險死猶生,但林熠心裡沒有半點怨恨楚凌宇,他甚至不怨恨釋青衍的無動於衷,不怨恨正道各派趁此機會落井下石,一心要除去自己,只恨這天意無情,造化無常! 可惜他連指天痛罵也是不能,黑暗中,那些苦苦搜尋自己蹤跡的各派高手無處不在。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佔據胸口,沉重如鉛,緩緩將他壓入谷底。 風在怒,雷在吼,漫天的大雨將整個世界吞噬。 他伸手抓住遒勁沉默的古樹,好像自己隨時會被林中咆哮而過的山風吹倒;低下頭,看見令人觸目驚心的傷處,隱隱從濕透的衣衫裡顯露。 一滴冰涼的淚從面頰滑落,化作顆晶瑩的珠子緩緩墜落到泥濘的黃土中。 他竟哭了。 翕動的嘴唇狠狠抑制住喉嚨裡那宛如負傷野獸般的傷嚎,無聲無息的,注視著一滴滴淚水模糊眼前視線。 十根手指頭深深扎入堅硬的樹幹中,流出的鮮血滲入灰褐色的樹皮裡,永遠地埋葬了起來。 林熠用頭狠狠頂著身前的這株參天古木,默默地碾動著,感覺到一縷舒暢宣洩的痛楚。 有痛才好,甚至讓痛來得更猛烈一點吧!至少這樣的痛,可以麻木神經,讓他暫時凍結住心頭的苦憤。 冷冷的雨水一遍遍地澆透衣發,替他沖洗滿身風塵,可怎也抹不去周圍這濃重壓抑的黑暗。 忽然,雨似停了,山林亮了起來,林熠徐徐抬起頭,看見上方有一面古老清澄的銅鏡悄然盤旋,一蓬光華柔和靜謐地從鏡面灑落,正罩定他的身上。 他眼裡那縷迷茫與傷慟瞬息消逝,飛電般掠過一抹警醒的精光,身軀幾乎同時產生感應,微微向右側偏移,剛剛凝聚起的太炎真氣亦意由心生,散佈背後各處要害。 許久周圍悄然無聲,來人只是默默站在他左後方不到五尺遠的樹下,靜靜地、定定地注視著他。 林熠終於緩緩轉過身,「喀喇喇─」一道閃電刺入林內,照亮了那張清麗絕俗的臉。 雁鸞霜一襲青衣,雙手負後,星眸流波,一如在這暴風雨中謫落人間的仙子。 「是你?」林熠的語氣裡沒有太多驚訝,因為那面懸浮轉動在兩人頭頂的太極青虛鏡,已經傳達了主人的身份。 「如果不是我,不知林兄希望此時是誰站在你身後?」雁鸞霜平靜地問道。 「無所謂。」林熠的心慟了一慟。真的無所謂麼?這個答案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一蓬蓬雨霧吹拂向太極青虛鏡煥放出的光罩,旋即「嘶嘶」地冉冉蒸騰。 無邊的黑暗已被遮擋在外,然而他眼中依舊不見光明,那兩泓深深的漆黑,猶如看不到潭底的水波,沉靜而銳利。 他的右手漫不經心地摀住左肋的傷口,那是能在第一時間握住心寧仙劍的所在。 「我們曾有四面之緣,可惜鸞霜卻與林兄一再失之交臂。」雁鸞霜好像暫時沒有出手的意思,侃侃而談道:「算上今天,已是第五次相遇了。」 「所以雁仙子不打算再錯過這次的機會,對麼?」林熠唇角有一縷譏誚,問道。 「是,」雁鸞霜坦然道:「找了你這麼久,這一回沒有理由再錯過。」 林熠不斷煉化納入丹田的極冥魔罡,聚集起一縷縷游離的真氣,不動聲色道:「聽上去,我的結局似乎已別無選擇。」 「至少今夜如此,」雁鸞霜依舊笑吟吟地道:「以林兄現在的狀態,恐怕無法再馭動破日大光明弓。所以,你的確已沒有選擇的機會。」 林熠冷冷一笑,盯著雁鸞霜身後斜斜背負的仙劍「寒煙翠」,徐徐地道:「那你還在等什麼呢?」 「等你能夠一戰之時。」雁鸞霜回答道:「在看到林兄第一眼的時候,鸞霜便改變了主意。你受傷不輕,真氣耗損又太過劇烈,眼下對決我勝之不武,亦非天宗素來行事之風,故此,今晚不行。」 林熠嘿然道:「不必了,莫非林某竟已落魄到需要雁仙子憐憫寬縱的田地了麼?」 「林兄以為,這是憐憫?」雁鸞霜淡然微笑道:「我自然是有條件。」 黃昏無聲地褪淡,又是夜了,隆隆雷聲兀自無休無止地轟然炸裂,催動無數顆豆大的冰涼雨珠傾瀉而下,在濕漉漉的泥地上綻開朵朵混濁的雨花。 林間愈發地幽暗,林熠的聲音卻比這夜色更濃更壓抑,低沉地問道:「條件?」 雁鸞霜輕輕頷首,答道:「倘若林兄不幸敗在鸞霜手下,非但要交出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還需自廢修為隨我回返觀止池,幽居」曝心石「聽候公裁。」 林熠問道:「萬一是雁仙子輸了呢?」 雁鸞霜嫣然而笑,眉宇間充滿自信與從容回答道:「這問題,似乎只有林兄才有信心在如此情況下向鸞霜提出。好吧,為公平起見,若是鸞霜不幸落敗,便為奴為婢,從此惟林兄之命是從。」 林熠毫無動容,視線從她身上徐徐挪移,眺望向光罩外依舊肆虐咆哮的雷雨。 重山之後,躲隱著的雍野此際應是燈火通明。 他漠然道:「試想天宗傳人,怎會成為我林熠的奴婢?屆時只要一道令諭傳來,只怕雁仙子便會身不由己。」 雁鸞霜道:「請林兄放心,做不到的事情鸞霜從不輕易出口。」 「好,」林熠道:「煩勞雁仙子將時間地點告知,林某定當赴約!」 雁鸞霜道:「後天日出,西北方離此約三百里的齊梧山中,有一無名飛瀑。」 後天,就是西冥舉行聖帝壽誕盛典的第一天,林熠眸中閃過一道寒芒,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道:「一言為定!」 雁鸞霜緊接著道:「不過鸞霜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林兄能夠答應。」 林熠淡淡道:「你是不想讓我前往雍野,再與正道各派發生血戰衝突?」 雁鸞霜矜持含笑道:「鸞霜豈敢限制林兄的人身自由?只是想能在這一天兩夜之內,追隨在林兄左右好略盡綿薄之力。」 林熠低哼道:「難道雁仙子是擔心林某一去便如黃鶴緲緲,令你後天空等一場?」 雁鸞霜搖頭道:「如今林兄身邊危機四伏,偏又負了不輕的傷,萬一出現差池折翼雍野,豈不是要教很多人抱憾愧疚?」 林熠傲然笑笑,道:「借用雁仙子剛才說的話,做不到的事情,林某從不輕易出口!」 雁鸞霜不以為忤,說道:「或許是鸞霜在杞人憂天,但世事難料,總是小心為好。」 林熠凝視雁鸞霜恬靜的秀麗俏顏,道:「這麼做,雁仙子不怕被人誤解麼?」 雁鸞霜包含深意的目光對視著他,反問道:「是林兄在害怕會被人誤解吧?」 林熠點點頭不置可否,道:「去哪裡,我說了算。我的事,你不能插手。」 雁鸞霜欣然淺笑道:「成交,這兩日就由鸞霜來當一次林兄的跟班吧。」 這無疑是世上最美麗的一位跟班了,可惜林熠卻笑不出。 他的右手從傷口挪開,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已悄然蒸乾,雷聲變得稀疏,雨勢也漸漸減小。 風在動,心在跳。兩人面對面相距不過幾尺,卻同時陷入了沉默。 太極青虛鏡突然「叮」地輕鳴,鏡面右上角泛起十幾點銀白色的光斑,正漸漸向正中移動。 淡青色的銅鏡中心,熠熠閃爍著兩粒微小而幾乎重迭在一起的光點,一粒是林熠,另一粒是雁鸞霜。 林熠抬頭掃了眼銅鏡,聽見雁鸞霜說道:「有人往這方向來了,不曉得林兄打算去哪裡避雨療傷?」 林熠呆了一呆,荒山夜雨迷霧重重,他竟突然發現自己一時失去了去處。 玉水寨是絕對不去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委實不屑於見到隆雅安那張幸災樂禍的人妖嘴臉。 然而除此之外,又還有哪裡可供自己容身療傷? 雁鸞霜察言觀色,已經明瞭林熠的尷尬之處,當下不失時機地推薦道:「鸞霜知道一個不錯的地方,跟我來吧。」 林熠沒可能拒絕,彷彿忘記了誰是誰的跟班,他的眼裡,蒙上了一層黑色的霧氣。 太極青虛鏡在浮光掠影中飛馳引路,古樸光潔的鏡面上,不斷呈現出方圓百里以內的諸般動靜。 光暈流轉裡,青色的是山,黑色的是雲,他和她,卻只是永遠凝鑄在鏡面中心的兩個銀色光點。 追兵很快從鏡像上消失,危險的氣息卻並未因此而減弱。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在林熠眼簾中飛速掠過的一株株古木、一條條溪澗,依稀里都在向他發出猙厲的獰笑,無邊無際地包圍著他,逼迫著他。 那耀眼的閃電,宛如一道道從天而降的鞭子,在身後不停地鞭撻驅動著,讓他不能停留,卻又茫然不知前路是何處?只麻木地追隨著雁鸞霜纖長秀麗的翩影,掠過一片又一片的黑暗山巒。 忽地他腦中暈眩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狠狠在裡面炸開,以至於眼前的景物立時變得模糊,身軀僵硬地向腳下旋轉著的山巖沉落。 是氣血不足,林熠的靈台一警迅速清醒過來,但體內凝滯艱澀的真氣,已不足以在電光石火之間將他重新拔升,穩住平衡。 他深呼一口氣轉換丹田濁氣,正要掣出心寧仙劍點擊右側一方突兀的巨大岩石,好借力翻轉,不防腰間一暖,已被人用手托起,隨即輸入一股清冽柔和的真氣遊走在幾近乾涸的經脈中。 他身子一輕,驟然騰起,那方堪堪迎面撞上的山巖,從他腳底有驚無險地擦過,甚至能感受到岩石上那種冰冷堅硬的滋味。 「林兄留神。」雁鸞霜收回纖手,側眸向著林熠微微一笑。 林熠的臉不由自主地一熱,但仍舊什麼話也沒說。 雁鸞霜嬌軀蹁躚如舞,停落在前方一塊猶如鏡台般平滑凸起的石上。 她似乎沒有留意到林熠的神色變化,凝目打量左首懸崖頂端,隆隆瀉落的銀白色巨瀑,秀眉微微蹙起。 林熠佇立在她身側,暗自調勻呼吸舉目觀望。 從一路經過的距離和方位判斷,此處便該是雁鸞霜所說的,那座深隱於齊梧山中的無名瀑布,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使得瀑布水勢更大,數十道匹練跌宕激揚如同蛟龍入海,氣勢極其壯觀恢弘。 但林熠知道,雁鸞霜並非是在欣賞這瀑布的景致,她一定是有所發現才會停下來。 果然他聽她說道:「林兄,假如有個人一直都住在這裡,你今天下午還曾見過她,可晚上再來時,這人卻已不在這兒了。你會怎麼想?」 林熠看了眼太極青虛鏡中央,只有兩點銀光在閃爍,回答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雁鸞霜輕輕一歎道:「可惜有時候親眼看到的東西,也未必就是真實的。不過我終須入內察探一番,請林兄在此稍候。」 林熠目光一閃,望向奔騰躍動的瀑布說道:「我和你一起進去。」 雁鸞霜微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拒絕,纖秀的鞋尖輕輕一點,人已向著瀑布飄飛而去。 林熠默默無語緊隨其後,驀地周圍一暗瞬間又恢復正常,雙腳已落在瀑布後,一座巨大洞穴的潮濕地表。 巖壁上滴著水珠,洞口有兩盞熄滅的油燈,六丈外一道石門虛掩,從縫隙往外吹著陰冷的風。 風裡,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淡淡的腐臭,兩人都聞到了。 林熠環顧四周道:「這裡的確是一個避雨療傷的好地方,只是多了點不好的味道。」 雁鸞霜的玉容波瀾不驚,回答道:「所以鸞霜剛剛在懷疑,是否應該帶林兄來這裡。」她收起太極青虛鏡,緩步朝虛掩的厚重石門行去。 她的步履身姿與平時沒有絲毫差異,但已不著痕跡地,封堵住來自任何一個可能角度的突襲,將整個身子調整到了攻防兼備的最佳狀態。這分修為,顯然已不遜色於老巒,或者雲怒塵這樣的超級魔道高手。 倘若一切順利,後天日出的時候,林熠就必須與這樣一位比楚凌宇更加可怕的對手對決。 稍有常識的賭徒,都不會把賭注下到他身上,哪怕是一賠十的盤口也不行。 可林熠對此好像一直懶得多想,又或者他早已胸有成竹。 雁鸞霜慢慢推開石門,所有的心神剎那間都集中到門內的景象。 假如他這時出手偷襲,也許後天的戰約就不必再履行了,但林熠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面對天宗不世傳人,即使她把後背毫無保留地亮給自己,也絕不代表會比正面硬撼容易多少。 「進來吧,林兄。」雁鸞霜的聲音從石門後傳出。 林熠走進石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具倒臥在絨毯上的屍體。 死者是一名中年婦人,全身佈滿密密麻麻的慘綠色傷痕,像是被一種圓錐形的尖銳凶器刺透形成的小孔,可是沒有血流出,整個人猶如一張抽空的皮囊,枯乾的手中,尚緊緊握著一柄沾滿綠色濃液的法杖。 石洞中的蠟燭還亮著,沿著巖壁排列成一圈又一圈,滿地的狼藉,足以說明不久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一次驚心動魄的血戰。 在紅色的絨毯和裝潢精美的竹製傢俬上,到處灑濺著一灘灘碧血,將干未干。 雁鸞霜蹲在屍體前,臉上流露出一抹慼然,語聲卻依然悠然平靜問道:「林兄可否推測出,兇案發生了多久?」 從屍體的狀況判斷死亡的時間,乃是仙盟每個成員必修的基礎課程,林熠只略作打量便回答道:「距離現在不會超過一個時辰,應該是雨勢最大的那會兒。」 雁鸞霜微微頷首,輕聲道:「那時你我正在樹下寒暄,卻沒想到這裡出了狀況。」 她小心翼翼地翻起死者的眼皮,檢查過放大的瞳孔,猶如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來人一定和唐夫人很熟,否則根本不可能知道她隱居在瀑藏石府。而且他的修為與唐夫人不相伯仲,所以要驅動南疆毒物助陣。 「從唐夫人的遺體推斷,圍攻她的腐魘蟲數以千計。有能力召喚數量如此龐大的腐魘蟲出動的人,當世之間屈指可數。」 「唐夫人?」這個稱謂,很容易讓林熠聯想到另外一個人。 「不錯,她就是西冥教主唐守隅的結髮妻子,雲淡裳!」雁鸞霜徐徐回答道:「同時還有另外一層的身份,就是巫聖雲洗塵的獨生愛女。」 林熠的呼吸有一刻停頓,再次注視已魂離魄散的唐夫人沉聲道:「看來,雁仙子對於冥教的內幕,著實瞭解得不少。」 雁鸞霜悵然一歎,道:「家師戎淡遠與唐教主夫婦多年莫逆之交,不然我又怎會引林兄來此?只是萬未料想到,短短半日,唐夫人竟已慘遭不幸。」 這個世界的確有些複雜奇怪,正魔兩道間水火不容,八大劍派與五行魔宮、魔聖聶天、巫聖雲洗塵百多年來鬥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然而私下裡,三聖五帝中的人物卻跨越正魔之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形同摯友至交。 歸根結底,還有正邪對錯可言麼?林熠不知該怎樣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繼續問道:「可是巫聖雲洗塵的女兒,又如何成為唐教主髮妻的?」 雁鸞霜回答道:「不知林兄是否聽說過,巫聖雲洗塵曾兩次秘訪雍野?第二次是在五十餘年前,他與唐教主終於達成了一項影響波及今日的秘密協議。 「巫聖將愛女雲淡裳下嫁雍野,條件是由其繼任冥教的第十二代薩滿,成為西冥身份榮寵的占星預言師。這事涉及冥教千年氣運,乃至東西兩支的統一大計,所以真正的內幕極少有人清楚,碰巧,家師便是其中之一,還曾為唐教主夫婦證婚。」 林熠看著唐夫人胸前一道致命的傷口,一道五稜錐形的截面,卻比腐魘蟲刺出的小孔大了一圈,呈現出藍瑩瑩的色澤。 他問道:「那麼唐夫人為什麼會離開雍野,獨自僻居在齊梧山瀑藏石府中?」 雁鸞霜起身道:「天下男子大抵喜新厭舊、風流薄倖,唐教主一世豪雄概不能免。唐夫人察覺之後,一怒之下便出走雍野,僻居於此,從此再不曾留宿於雍野,只每隔十年才回返一次,主持西冥的聖帝壽誕盛典。今日她遭遇不幸,後天的雍野勢必將亂作一團。」 林熠點頭道:「雍野大亂是許多人暗中希望看到的局面。」 雁鸞霜沿著石壁緩緩踱步,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問道:「不曉得林兄本人是否也包括在這」許多人「中?」 林熠漠然回答道:「我若否認,只怕連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雁鸞霜頷首道:「林兄快人快語,光明磊落。鸞霜說了這麼多的內幕,林兄可否也能猜測一下,究竟會是什麼人下的毒手,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林熠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輕輕一記顫動,似乎雁鸞霜的話語有意無意間,撥動起他心底隱藏最深的那根細弦。 他的拳頭緊了緊又放鬆,答道:「曾經有人教我一條訣竅,如果有哪裡出現了血案,第一件要察看的,就是這裡是否缺少了什麼,或者多出了什麼,又或者有什麼東西被移動過。」 「如果都沒有呢?」雁鸞霜轉回身,看著林熠靜靜地問道:「那又是說明什麼?」 無端地想起玄干真人,林熠的心間猛地一痛,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惟一能夠說明的,就是兇手的目標只在唐夫人本人。」 雁鸞霜點點頭,說道:「瀑藏石府絕少會有人來,唐教主更是不能踏入洞府半步。兇手顯然不清楚我下午曾到過這裡,所以他只管讓唐夫人陳屍廳內也不隱藏,就是不虞作案後很快會被人發現。」 林熠的思路已不知不覺進入到這樁血案中,思忖道:「也許兇手真正的目的,是針對後天西冥的大典。但僅僅殺害教主夫人,除了引起混亂之外,還能起到什麼其它作用呢?對兇手又會有怎樣的好處?」 雁鸞霜若有所思,說道:「我在想,該不該立刻趕往雍野將此事告訴唐教主?」 林熠道:「如今雍野裡惟一沒有殺害唐夫人嫌疑的人,恐怕就是唐教主了。」 雁鸞霜的眼拂過林熠,贊同道:「不錯,如果說兇手是唐教主,他根本不需要大動干戈召喚出數千腐魘蟲。」 驀然林熠腰間的心寧仙劍,雁鸞霜身後的寒煙翠不分先後響起一陣鏑鳴。兩人不約而同對望一眼,瞬息間已明白將有異變發生。 四周用翠竹裝飾的牆面上傳來嗶嗶啵啵的脆響,如同有東西在火裡烤炸開來。 漸漸地,碧綠色的竹紋表面滲出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慘綠色濃稠液汁,好像是從竹片上冒出的汗水,頃刻佈滿每個角落。 緊跟著頭頂和腳下的地面也生出同樣的東西,每一顆滾圓的珠子不停流動,與周圍的同類融合凝聚,迅速壯大成雞蛋大小的圓球,通體晦暗渾濁不透一絲光。 林熠與雁鸞霜齊齊騰身浮空,心裡異口同聲地默念道:「腐魘蟲!」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二章 腐魘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5 本章字數:11521 突然之間石府內充滿一種森森的陰煞氣息,好像溫度驟降到冰點以下。 林熠看到,絨毯上一顆顆渾圓的綠色球體,宛如柔韌的水泡不斷幻變衍生著形狀,先是前端延伸出一根細長銳利的錐形尖刺,而後有了圓鼓鼓的軀幹和九對從腹下長出的短足。 緊接著背脊上冒起兩團綠泡像是充滿了氣,飛速地擴大,漸漸變成一對嬰兒手掌般的半透明薄翼。 扇動的薄翼發出「嗡嗡」顫鳴,千百道這樣的聲響合在一起,恍若沉悶的滾雷在石府並不算寬敞的空間裡,反覆翻動盤旋。 一隻隻慘綠色的球體便如此活了過來,開始爬行低飛,密密麻麻充斥著視野的每個角落。 這景象既駭異,又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強烈的噁心,尤其是望見從它們尖刺頂端滴落的,一根根乳白色細長絲線,盤根錯節在絨毯與牆壁上,斑斑駁駁散發出腐屍一樣的氣味,足以讓人翻江倒海到連腸胃也一起嘔出來。 林熠吞下一顆釋青衍配製的怯毒丸,感覺胸口的脹悶與噁心減輕了許多,沉聲問道:「你的太極青虛鏡能不能將這些腐魘蟲收去?」 雁鸞霜搖頭道:「不成,太極青虛鏡只能攝取類似冤魂鬼魄那樣,具有獨立意識的靈體,對腐魘蟲卻無能為力。因為它們本身並不具備思維,完全是依靠施術者的意念驅使才有了生命。」 林熠道:「所以說,只有找到藏在暗處的那個施術者,才能徹底解決腐魘蟲。」 雁鸞霜輕歎道:「那人一定藏在附近,否則難以召喚這麼多的腐魘蟲向我們發動攻擊。可惜我的靈覺卻感應不到他的存在,想來他是施展了冥教獨有的秘術,將自己形神完全封閉起來,除非肉眼直接看到,不然誰也不知道他的位置。」 林熠點點頭,曉得雁鸞霜所說的這種冥教秘術,應和他修煉過的「青冥滅寂訣」大同小異,將全身的氣血封閉,使得靈覺難以探察到。 稍有不同的是,對方施展的秘術顯然不會進入假死狀態,否則如何召喚、驅動腐魘蟲? 他暗暗流轉太炎真氣,向懷中收藏的空桑珠輸入一道心靈訊息,借此聯繫青丘姥姥,隨即揚手祭出一張神雷驅魔符,念動真言向壁頂腐魘蟲最密集的區域轟去。 「砰」地巨響雷光爆裂,整座石府都猛烈地搖晃了數下,一團濃濃的黑煙翻騰擴散,數百隻腐魘蟲「嗤嗤」蒸發在耀眼的光瀾中。 林熠低喝一聲道:「衝!」亮起心寧仙劍一馬當先衝向石門。 雁鸞霜玲瓏睿智,一看林熠祭出雷符,便已明白他準備強行突圍,闖出瀑藏石府。 只要到了外頭空曠的山野中,這些腐魘蟲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數千隻腐魘蟲彷彿收到了指令,從尖嘴中射出一道道乳白色的濃稠液汁。 這種液汁一進入空氣,立刻凝固成細長的粘稠銀絲,從四面八方幕天席地捲向兩人。 兩人視野裡的所有景物倏忽消失,眼前除了一團團白色的絲,就是綠色的蟲。 雁鸞霜揮手又祭起一張靈符,符紙燃盡赫然生出一道青色風柱,在兩人身前舞動旋轉宏聲呼嘯,硬生生劈開一條狹長的路徑。 兩人循著風柱激盪出的縫隙掠身疾馳,周圍綠雲乍開乍合,在身後迅速匯攏,形成聲勢更加浩大的洪流緊追不捨。 風柱轟然撞擊到厚重的石門上,將後者炸塌大半,一時塵土碎石咆哮橫飛,門後亮起一蓬五顏六色的絢爛光彩。 然而雁鸞霜和林熠見到這蓬彩光時,心裡都陡然一沉。 這光是從瀑布後方懸浮著的一道符印上發出的,巨大的符印將洞口封閉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乍看上去,它像一頭盤踞在洞口的巨型七彩蜘蛛,一根根觸角和長腿蜷曲著,緊搭住四面的石壁,釋放出的妖艷光霧朦朦朧朧,猶如水氣蒸騰不停,順著外來的風勢向洞內飄散。 林熠一咬牙,激射出全部五枚璇光斗姆梭,「啵啵啵啵」連聲擊中光符。 光符立時被轟開五個碗口大小的缺口,「嗚嗚」如鬼哭狼嚎似的劇烈顫動不已,但周圍的光暈流動,眨眼就將缺口填補恢復如初。 光符中央宛似蜘蛛巨眼的兩團斑斕光球一閃,「喀喇喇」打出兩束凌厲而充滿邪意的彩光,分擊林熠、雁鸞霜。 雁鸞霜左手輕帶林熠虎腰,將他擋在自己身後,右手已掣出仙劍寒煙翠,一道樸實無華的碧波漾動,行雲流水般切入迎面撞來的彩光。 「叮叮」脆響,仙劍向左側一引,將光符射出的彩芒擊偏走空。 洶湧的衝擊力仍震得雁鸞霜向後飄退,險些撞到林熠身上。 林熠反應奇快,順手攬住雁鸞霜纖細而充滿彈性動感的腰肢,側身閃轉卸去餘力。 如此一滯,背後腐魘蟲噴射出的銀絲已然追到,林熠身上空負各種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獨獨對這群蠕蟲毒物無可奈何。 他無暇細想,心寧仙劍揮灑飛舞,散發出一蓬凜烈無比的陽剛劍氣,在身後築起了一道無形壁壘。 數十條銀絲被劍氣擊落,更多的禁受不住澎湃跌宕的狂飆,席捲朝後倒飛飄蕩,可終究有兩條漏網之魚貼著地毯侵入劍幕,牢牢粘在林熠的腳底心上。 只在電光石火間,那兩隻擊中林熠的腐魘蟲驟然化作慘綠色液體,沿著銀絲激射向林熠,又不斷把後端的銀絲融回綠液內,軀體中惟一沒有液化的犀利尖嘴狠狠刺入他的肌膚。 這感覺就像被馬蜂不小心蟄了口,有些麻癢難受。 對於普通人來說,腐魘蟲一刺之下毒素沿著血液流入五臟六腑,頃刻便會氣絕而亡,好在如林熠這般的散仙級人物,自有體內真氣抵擋化解,一兩口之下尚不礙事。 不過正如同馬蜂蟄人,要是一口氣挨上幾百下,再硬的小命也得交代。 但若以為這就是腐魘蟲所有的殺招,那也太小看了它們。 兩隻腐魘蟲宛如流動的水銀,從破開的小孔鑽入林熠體內,一陣冰涼麻癢的刺疼從林熠雙腳生出,這兩個小傢伙竟開始貪婪而肆無忌憚地,吸吮起他的血肉、骨髓與陽氣精元。 林熠低低一哼,施展破日七訣中的「和光訣」,意念稍稍閃動便將那兩隻液態形體的腐魘蟲包裹起來,一面以牙還牙煉化吸納其中蘊藏的魔氣菁華,一面用太炎真氣將包裹的毒素排出體外。 洞口的光符再次發威,接二連三激射出七彩光飆。 雁鸞霜翻手取出太極青虛鏡,用鏡面將光飆又一一反射回去。 可能是構成物質相同,那些光飆轟落在符印上並未產生多大效用,很快就融合了進去。 林熠打出兩道東帝釋青衍贈送的攻擊靈符,炸通了身後退路,道:「退回去!」兩人風馳電掣般,趕在腐魘蟲合圍之前,從炸開的縫隙間掠過,又回到了石府內部。 那道懸浮在洞口的光符,果然有一定的攻擊範圍,一俟退出十丈立即安靜了下來,不再射出光飆,然而室內的腐魘蟲卻越來越多,彷彿生之不絕,死之不盡。 由於這些毒物可以透過石壁絨毯冒出,所以石府之內幾乎無處可藏,也沒有任何地方能夠憑依遮擋。 林熠劇戰之下甫一退回石府中,丹田真氣便遽然告罄,身子下沉往地上墜落。 雁鸞霜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林熠胳膊提將上來。 林熠低哼一聲,左肋結痂的傷口赫然崩裂,滲出殷紅血水。 雁鸞霜見事態危急,櫻唇輕喝,銅鏡鏡面一閃,正中浮現出太極圖形如風車般急速轉動,很快化作黑白兩色的光圈。 那光圈愈轉愈大蔓延出鏡面,煥放出一**奪目的光環,從上往下層層瀉落罩定兩人。 成百上千束風馳電掣而來的銀絲,激撞到光環上劈啪飛彈。 林熠再扔出一張靈符,轟散聚集在壁上的百多隻腐魘蟲。 這些腐魘蟲墜落到絨毯上,碎成一顆顆細小的珠子,可沒過多一會兒,這些珠子又集結凝聚成形,爭先恐後地湧上,而牆壁和絨毯表面還在不斷滲出慘綠色液體珠子,源源不絕地形成新的腐魘蟲。 更有些腐魘蟲逐漸開始變異,兩三隻融合到一起,凝成拳頭大小模樣與威力愈發恐怖的腐蟲霸王。 依照這樣的趨勢持續下去,林熠懷疑,到最後這數千的小腐魘蟲,是否會匯聚成一頭龐然怪獸。 這些腐魘蟲本身是無意識的液態產物,在施術者的操縱下,洶湧地朝兩人發起一波又一波毫不間歇的猛攻。 而隱藏於暗處的那個兇手,卻始終沒有露面。 林熠此刻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堂堂的西冥教主夫人,手握冥教未來命運方向的薩滿預言師,也會無聲無息地被吸乾精元,慘死在自己的洞府裡。 但眼前更緊迫的,是自己和雁鸞霜應該如何盡快脫困,要是真死在這群鬼玩意兒嘴裡,那未免太冤了一點。 他的左手兀自挽在雁鸞霜的纖腰上,可以清晰感覺到為了駕馭太極青虛鏡,釋放出龐大的靈力抵禦腐魘蟲攻擊,她體內真氣消耗的速度亦十分厲害。 雖然雁鸞霜號稱觀止池千年一遇的不世嫡傳,可人力終有盡時,這樣的做法,無異於飲鴆止渴絕非長久之計。但是,自己就有更好的辦法了麼? 果然他聽到雁鸞霜開始細細地喘息,儘管不是非常明顯,但無疑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她挺直小巧的鼻尖上,慢慢滲透出一粒晶瑩的汗珠,貼在皎潔無瑕的肌膚上微微晃動著,卻沒有立刻滴落。 由於週身的真氣在急速流轉,雁鸞霜體內散發出大量的熱力,一股淡淡的幽香亦隨之飄散,吸入林熠鼻中。 這股幽香與容若蝶的體香略有差異,少了點如蘭似麝的淡雅空靈,卻更多了一種沁人心脾的寧靜端莊感。 雁鸞霜彷似也有覺察,又或許是她氣血運轉太快的緣故,素來白淨如玉的玉頰上,不知不覺間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暈紅。 林熠心神微蕩,握著纖腰的手不自禁地緊了緊,於是更能清楚體會到那柔若無骨的曼妙感覺。 她的青衫單薄柔軟,以至於林熠的手指尖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她滑潤細膩的肌膚,和幾不可發覺的微微顫抖。 林熠心頭掠過一陣快意,能令雁鸞霜這般的謫塵仙子出現窘迫情態,任何一個男人都足以自豪。 忽地,耳畔有人傳音入秘嘲笑道:「臭小子,生死關頭還有閒情胡思亂想,佔人家姑娘的便宜,真是好逍遙好快活啊。」 是青丘姥姥到了,林熠心神大定,懷裡的空桑珠微微一涼,充盈起靈動的感覺。 他同樣用傳音入秘道:「你大可再晚來一會兒,等我被腐魘蟲吸乾後,再來欣賞我美妙的死相。」 青丘姥姥道:「你不想曉得背後的操縱者到底是誰麼?」 林熠心中一動,問道:「你已找到他了,為何不順手將他解決?」 青丘姥姥回答道:「首先那人的修為不弱,很容易暴露我的形跡,讓雁鸞霜有所警覺;其次他一定還有同謀,我不想打草驚蛇。」 林熠道:「我很好奇,你還有什麼法子,能夠把周圍這群討厭的蟲子統統趕走?」 青丘姥姥從容道:「當然有,別忘了我是誰?剛才我已將一包特製的藥粉傳遞到你懷裡,將它取出漫天拋散就成了,也不用計較什麼準頭。」 這麼容易?可如果說話的人是青丘姥姥,林熠似乎毫不懷疑她是在誇誇其談。 他探手取出一個小紙包,掌心微吐一道勁力「砰」地震碎,包裹在裡面的黃色粉末一下子飛揚散開。 黃色的粉末粘到腐魘蟲的軀體上,立刻燃燒起來,躍動著詭異的黃綠色光焰。 腐魘蟲的軀體宛如冰塊一樣慢慢地融解,化開的慘綠色液體卻形同天然的燈油,讓火勢越燒越烈,很快遍佈石府處處。 雁鸞霜嬌喝一聲,太極青虛鏡的光環快速轉移,罩定唐夫人的屍身。 林熠暗自臉紅,想那唐夫人的屍身內外和法杖上都沾滿腐魘蟲的綠液,自己只顧放火驅蟲,卻差點連唐夫人也一起燒了。 再看剛剛還在肆虐亂舞的數千腐魘蟲,剎那變成一根根乾燥的蒿草,層層傳遞熊熊燃燒。 不可思議的是,除了腐魘蟲及綠液外,石府中的其它物品乃至最容易著火的竹器都安然無恙,沒冒起半點火星。 四周綠霧瀰漫,散發出一陣陣腥臭欲嘔的腐屍氣息,林熠體內的水分好像也被燃燒的火焰蒸乾,驀地感到強烈的口乾舌燥,血脈怒張心跳咚咚敲擊個不停。 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慾念再次油然竄升,他悄悄瞥了眼身旁的雁鸞霜,驚訝地發現,她竟也是滿臉流霞秋波如水,只是眉宇間晶瑩的玉色依舊顯得凜然不可褻瀆。 他的胸口急遽變熱,抿抿發乾的嘴唇,傳音入秘怒道:「你給我的是什麼東西?」 青丘姥姥冷道:「」醉火翠蓮「,說了你也不知道,它是腐魘蟲天生的剋星。」忽然話鋒一轉,語氣裡含著不可掩飾的驚訝與嫉妒喃喃道:「了不起,真了不起,不愧是天宗嫡傳!」 林熠低低哼了聲,懸掛在胸口的執念玉悄然啟動,注入一道汩汩綿綿的清涼甘泉,讓他全身的熱意與躁動頓減。 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青丘姥姥道:「你還沒看出來麼?腐魘蟲本身蘊含極為濃烈的淫毒,偏巧醉火翠蓮火上澆油,會將這種淫毒完全揮發出來,而且進一步腐蝕人的意志力,很容易慾火焚身喪失神志。 「你有執念玉克制消弭淫毒,能夠化險為夷自不稀奇,可雁鸞霜卻全憑本身的苦修和毅力守護,至今保持靈性不泯實在難能可貴。」 頓了頓,她又嘿然冷笑道:「可惜,腐魘蟲的淫毒一旦滲入人體便立刻化作千絲萬縷融入全身血液,萬難僅憑仙家真氣祛除驅散。 「再加上醉火翠蓮推波助瀾,此處又是密封的環境,時間稍久,雁鸞霜真氣耗損劇烈,淫毒在血液裡積壓愈甚,她還是免不了要著道。而且忍得越久,發作起來也就會越厲害!」 林熠道:「你說這話時,幸災樂禍的味道很濃啊,連傻瓜都聽得出。」 說話間周圍的火焰逐漸熄滅,綠霧也徐徐飄散。 青丘姥姥似離開了一小會兒,旋即收回空桑珠冷哼道:「那人走了,不過臉色可難看得很。」 林熠飄落在地,稍稍鬆了口氣,但那種煩躁的悶熱感覺猶在蠢蠢欲動。 可是雁鸞霜居然還能向林熠展顏淺笑道:「還好,只是虛驚一場。」收起太極青虛鏡落回林熠身旁,不防心神短暫地一記恍惚,嬌軀一軟向後倒去。 林熠探手挽住她的腰肢,低聲道:「小心了!」 雁鸞霜只覺得自己體內像烈火一般在燃燒,偏偏林熠貼著自己纖腰的那隻手令她通體酥軟舒適無比,有一瞬間她幾乎靈堤崩潰,要不顧一切地投入這個俊挺男子的懷抱。 但這念頭在腦海裡一閃即逝,反而令她猛然警醒,恢復了些許靈志,向著林熠歉然一笑道:「我恐怕是中了腐魘蟲的毒,一時失態教林兄見笑了。」 林熠也在強忍充滿誘惑力的慾念,他已醒悟到,為何早先自己會產生對雁鸞霜的衝動。 此際他不敢再吸進一口渾濁腥臭而又混合辛辣味道的嗆鼻空氣,鬆開左手努力鎮定心神道:「你趕緊打坐祛毒,我會在一邊護法。」 雁鸞霜毫無猶豫,只在眸中掠過一絲詫異頷首道:「多謝林兄。」在竹榻前盤膝坐下,雙手虛抱在小腹前合上雙目凝神入定。 林熠艱難地,將視線從雁鸞霜嬌艷欲滴的臉龐上移開,聽到青丘姥姥冷笑道:「我錯了,本還以為**你會乘勢奪了她的貞操,像個正常男人一樣,完成征服天宗謫塵仙子的夢想。卻沒曾想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居然還能忍,更能忍得住。」 林熠一笑,掏出兩顆極冥魔罡丸握在左右掌心回敬道:「正因為我是正常男人,所以才不會笨到當著別人的面去幹那種事。」 青丘姥姥哼道:「你的意思,是我在這裡礙手礙腳,耽誤了閣下的好事?」 極冥魔罡森冷的寒氣注入林熠體內,讓他的神志陡然再是一清,思維越發順暢活躍,立即答道:「這回就算你欠我的吧,下次連本帶利還了就是。」 話一出口他頓時驚覺到其中語病,不由呆了一呆。 孰知青丘姥姥並沒有即刻發作,相反沉默許久才狠狠地道:「這話留著和容若蝶去說,再有下次我就殺了你。」 林熠一震,終於意識到,青丘姥姥從他記憶裡窺探到的秘密,遠比自己預估的還要多。 他心間遽然閃現一縷寒意,用比青丘姥姥更森寒百倍的語氣警告道:「如果她有任何意外,我會要你付出慘重的代價!」 青丘姥姥陰冷地笑起來,回敬道:「威脅,從來只會激起我試一試的衝動。」 林熠的心冰寒到極點,渾然忘卻體內肆虐的熱毒,淡淡道:「很好,大不了就玉石俱焚。失去了她,我就毀了你,毀了這一切!」 青丘姥姥的心弦情不自禁地一抖,再次感應到林熠身上傳遞出的可怕魔意。終於,她寒聲怒笑道:「不可救藥的傻瓜!」空桑珠輕輕振動,靈魄閃遁而去。 林熠一愣,突然升起一種悵然若失的空虛與寂寥,他搖搖頭,默默盤坐在地,催化煉轉手心中握著的兩顆極冥魔罡丸。 最後一盞油燈熄滅,石府陷入一片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從塌落半邊的石門外照進來的彩光,朦朧地讓所有的景物蒙上了一層奇異的色彩。 由於沒有風,熱毒很難在短時間內散盡,林熠聽到身畔雁鸞霜的嬌喘漸漸急促沉重,影影綽綽的嬌軀,猶如寒風中戰慄的燈火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可那嬌喘傳入他耳裡,分明充滿難以抵擋的誘惑,再加上幽暗無人的密室,空氣裡沒有完全消散的淫邪氣息,使他本已漸漸沉靜的血液重新起來。 青丘姥姥已經走了,這裡再沒有障礙存在。 林熠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雁鸞霜身後。 他明顯覺察到她的嬌軀抖動得更加厲害,那是一種掙扎,更是一種無聲的刺激。 他靜靜佇立在她身後,半晌沒有動,似在遲疑似在等待。 雁鸞霜的氣息婉轉蕩漾著,如同難以抗拒的呻吟聲在挑動著他,撩撥著他。 他慢慢地跪坐下來,身子幾乎貼到了她的背心,青衫潮濕而燥熱,釋放著令人心醉的幽香,林熠的目光越過她的香肩,落在挺茁顫動的胸脯上,低聲道:「別動!」 他伸出雙手,從她玫瑰色燃燒的玉頸邊滑過,手指準確地觸及到胸襟第一顆扣子。 雁鸞霜驀然睜眼,微微後仰用一雙複雜難言的目光注視著他,是驚駭,是鄙視,還是渴望與憤怒的混和? 她奮力抬起右手,切向林熠的左腕,卻被對方輕鬆躲過,現在,她恍然意識到,自己已不是睥睨四海的天宗仙子,竟無助地淪落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怖境地。 更恐怖的是,她的心中對林熠的進犯竟充滿欲拒還迎的矛盾,否則未必不能拔劍而出,拼得同歸於盡。 「不要─」她的櫻唇發出低微的警告,狠狠一咬舌尖,濃烈痛楚令她稍醒。 然而與此同時,扣解衣分,林熠一雙冰涼的手已觸摸到她的脖頸,她的**劇顫,眼眸再次合起,縫隙中流出兩滴晶瑩的淚珠,輕聲道:「我錯了。」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三章 贈物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6 本章字數:11740 她的丹田悄悄凝聚起一股真氣,遊走到心脈之間,只等林熠再有褻瀆舉動便立刻震斷經脈,以求最後關頭清白之軀能得保全。 奇怪的是,林熠的手懸在她面前並未繼續下滑侵犯,反而有一個冰冰的物體順著她胸前絲般柔潤的肌膚滑落,不偏不倚恰好墜在心口處,帶來一片清涼。 而後林熠的雙手回收,將兩根絲線打結,沉聲問道:「你錯了?錯什麼?」 一種甘冽清泉湧入的感覺,讓她的靈志為之一振。 她暗鬆了一口氣,才發覺面頰滾燙,身軀不知何時竟是倚倒在林熠的懷裡。 「錯了就是錯了。」她低聲回答道,嬌軀從林熠身上移開,收攏敞開的衣襟。熱力和慾念開始消退,可方纔那種驚心動魄的記憶卻還盤踞心間,有幾分如釋重負,有幾分感激與羞意,還有隱約一絲……失落。 林熠鬆開執念玉的絲線,哼了哼起身道:「你不怕我逼供麼?」 雁鸞霜的玉容綻開一縷笑靨,搖頭道:「林兄只會惡作劇而已,我想怕卻又告訴自己不必怕。逼便逼吧,且看看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林熠心神一蕩,扭頭冷冷道:「我幫你,只是不希望後天日出找不到對決的人。」 「我明白,」雁鸞霜在執念玉的助力下迅速恢復清醒,眸中的光芒漸漸變得清澈,回答道:「我們的對決才剛剛開始,哪會這麼輕易結束?」 良久良久之後,兩人差不多同時睜開眼睛。 雁鸞霜的面色恢復如常,彷彿早先發生的一切都已風清雲淡,但那枚執念玉卻還在她的心口前,閃爍著皎潔晶瑩的光輝,帶著一個青年男子陌生的氣息與體溫。 她輕輕摘下執念玉,遞還林熠道:「謝謝你。」 林熠默然接過,掛還在胸口,有一縷暗香從衣衫裡逸出,撲入鼻底。 憑借她的智慧和見聞,肯定發現了執念玉暗藏的秘密,但雁鸞霜卻略過不提,凝眸打量著林熠微笑道:「林兄復原速度好快,委實讓人驚訝。」 林熠淡淡道:「只要一心想著與雁仙子的對決,恢復速度自然會快上許多。」 雁鸞霜嫣然輕笑,道:「林兄,咱們不妨換個賭約如何?」 林熠的劍眉皺了皺,道:「對女人來說,改變主意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是想,咱們不妨賭一賭,看誰能先找出製造這起兇案、暗算你我的兇手。」雁鸞霜道:「這樣是不是比我們兩人在無名瀑前血拼一場,來得更有意思?」 林熠道:「如果殺害唐夫人和暗算我們的,分別是兩個人,甚或是兩伙人呢?」 雁鸞霜沉靜若定道:「那誰先把這兩伙人都揪了出來,誰就算贏家。」 林熠慢悠悠道:「雁仙子對雍野的情況瞭如指掌,我顯然比較吃虧。」 雁鸞霜道:「林兄堂堂七尺男兒,就算先讓鸞霜一陣又能如何?況且林兄有巫霸雲怒塵做後盾,未必會輸。」 林熠點點頭,道:「好,就依你。」 「看林兄胸有成竹的樣子,但願我不是作繭自縛。」雁鸞霜伸出纖掌停在半空,林熠會意伸手與她輕擊三下。肌膚相觸時,不由又泛起早先那種異樣感覺,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各自偏移。 雁鸞霜突然笑道:「林兄,如果此刻你再閉上眼睛,猜猜看會發生什麼?」 林熠一怔,搖頭道:「我不想猜,也猜不出雁仙子又會送我怎樣的驚喜。」 雁鸞霜含笑道:「如果你想知道,就閉上眼睛。否則,自然什麼也不會發生。」 林熠想了想,問道:「我可以不做選擇嗎?」 雁鸞霜回答道:「你可以選擇放棄,但不能放棄選擇,所以,我要等你的回答。」 林熠的手背微微顫動了下,低聲道:「一個人即使到了無路可走的盡頭,仍舊可以作出選擇,堅持,或者放棄。但無論如何,都擁有選擇的權利,對麼?」 「所以放棄也是一種選擇,」雁鸞霜的明眸彷彿洞徹到林熠的內心深處,徐徐問道:「現在,林兄是否放棄?」 林熠僵硬整夜的嘴角終於逸出一縷笑意,道:「你贏了。」 視野關閉,黑暗裡的瞬間將會發生什麼?林熠真的不知道,但他作出了選擇,而不是放棄選擇。 耳畔一片靜謐,悄然無聲中他隱隱感到雁鸞霜的靠近,而後伸出手握起他的右掌,有一件溫潤圓滑的東西輕輕落入掌心。 這手感,他實是再熟悉不過,禁不住心神俱震險些睜開了眼。 雁鸞霜輕盈地退開,回坐到原位才淺笑道:「現在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手心裡,靜靜躺著的,是一卷水色的雲篆天策。毋庸置疑,應是穹海宮早年失落的那一卷,可怎麼會在雁鸞霜的手裡? 他沒有說話,注視著她,等待答案。 雁鸞霜輕歎道:「林兄該不會忘記唐夫人握著的那柄法杖吧,這卷雲篆天策,多少年來其實一直都藏在杖柄裡。所幸那個殺害唐夫人的兇手並不知道,否則平地又將多起一層波瀾。」 林熠的臉龐看不出喜怒,平靜地問道:「你為何要將它給我,而不是還給西冥?」 雁鸞霜回答道:「西冥並不需要它,這卷雲篆天策原就只屬於唐夫人本人,甚至唐教主都不清楚它的存在。至於我,就更加不需要它了,若是將其帶回天宗,除了供奉起來引人窺覷之外,別無好處。但恰巧我知道,林兄很需要它。」 林熠的眼神驟然變得咄咄逼人,緊盯著雁鸞霜道:「你還知道什麼?」 雁鸞霜微笑道:「我還知道林兄收集它,是想設法補救千仞神木的滅頂之災。可惜任重道遠,短短三五年內未必能夠成功。」 林熠的目光更冷,徐徐道:「聽上去,天宗瞭解的秘密不少。」 雁鸞霜若無其事道:「如果林兄還想知道什麼,儘管開口。」 林熠沉沉地哼了聲,收回目光道:「我想知道,咱們該如何從這鬼地方出去?」 「最笨也是最直截了當的法子,就是待鸞霜修為盡復,施展御劍術轟破光符,應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可是御劍術極耗真元,萬一兇手在這附近設伏,咱們便處境堪憂。好在林兄修為已恢復了六成以上,應能與他一搏。」 雁鸞霜智珠在握道:「另一種方法會省力安全許多,大凡此類符印都有可解之道,只要尋找到其中法門,解開自是不難。」 林熠站起身,接著雁鸞霜的話道:「但花費的時間相應也不可估算,對不對?如果我們繼續困守此處,那兇手便有充裕時間返回雍野,作出各項針對你我的佈置。將其揭破的難度與凶險,無疑會增加許多。」 「看來還是前一種方式比較好。」雁鸞霜道:「待我稍事調息後便盡力一試。」 她的神色忽地微動,道:「好像外面有人在朝這裡御風而來,可惜隔著光符和水瀑,無法確切偵知他們是敵是友。」 林熠等到她的話說完,才依稀感應到一點異常。這一句話時間的長短,就是現在兩人修為之間的距離,也許,還更大一些。 林熠無動於衷道:「這有什麼區別麼?你的敵人固然不會是我的朋友,而你的朋友更可能會是我的死敵。」 雁鸞霜向他投去一瞥,柔聲問道:「怎麼這樣說,難道你沒有朋友,只有敵人嗎?」 林熠的左肋又疼了起來,他執拗而冰冷地答道:「曾經有過朋友,但現在都已經離開。我不知道,還有誰還可以稱得上是朋友?」 雁鸞霜面對著林熠,靜靜地道:「至少有一個,就站在你面前。」 林熠怔了怔,旋即失笑道:「我要還有從前那種天真和豪情該有多好,一定會為雁仙子的這句話痛哭三聲、痛飲三杯。」 這時,瀑布外依稀透進來一個人的大呼小叫道:「他***,這後頭果然是空的,還真讓老子給猜著了!」 另一人不屑一顧道:「廢話,若不是空的,那花裡胡哨的彩光是打哪兒發出來的?」 林熠的身軀情不自禁地顫了顫,喃喃低語道:「雙聖─」 隨即響起的童稚嗓音令林熠更覺驚異,那分明是小曹衡在說:「你們兩個笨蛋吹什麼牛,要不是我察覺到了彩光的古怪,哪會有現在的發現?」 雁鸞霜注視林熠的神色變化,唇角逸出一絲微笑輕輕道:「看來我們都錯了,林兄的朋友遠不止一個,是麼?」 林熠沒有回答,眼睛裡卻有光亮。 瀑布外,白老七瞪大眼睛瞅著瀑布咕噥道:「咱們這麼一頭撞進去,誰曉得後面藏著什麼玩意兒?」 白老九道:「要是不進去,你一輩子也休想知道。」 白老七不忿道:「誰說不進去了?但咱們邙山雙聖行事理應謀定而後動,運籌帷幄,未雨綢繆,未卜先知─」 他難得發表這樣有文采的講話,興致一起即刻口若懸河,曹衡不耐煩道:「別鬧了好不好?說不定我乾爹真的就在這裡面!」 邙山雙聖齊齊住嘴,但只限於短短的一眨眼就立刻故態復萌。 白老七眨巴眨巴眼道:「林兄弟怎麼可能躲在這山洞裡頭,他又不是狗熊。」 白老九連連點頭道:「就算他喜歡像狗熊一樣鑽山洞玩兒,可身上也不會發光啊。」 曹衡翻著小白眼,正準備鼓動邙山雙聖往裡硬闖,冷不丁聽見瀑布後面有人運氣傳聲道:「邙山雙熊,你們怎把小曹衡拐到這兒來了?」 這世道沒變吧,居然有不長眼的小子敢拿邙山雙聖的名頭開涮?兩位仁兄勃然大怒,齊齊破口大罵道:「奶奶個熊,誰敢消遣老子?有種從裡頭滾出來!」 酣暢淋漓地罵完了,兩個人略略回過味來,從隆隆水聲裡透出的嗓音似曾相識。 一個撓撓腦袋道:「咦,這聲音怎麼那麼熟,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另一個聳聳鼻子困惑道:「聽上去有點像林兄弟的聲音,八成咱們還真找著他了。」 「乾爹?」曹衡眼睛一亮,掙開白老七的大手飄身掠向瀑布。 但他畢竟修為尚淺,迎面一股巨大的力量打在身上,身子頓失平衡,驚叫一聲往崖下的深潭墜去。 邙山雙聖趕緊搶前接住,順勢穿過瀑布踏到實地,就看一道七彩靈符後面,林熠長身屹立,邊上還有位青衣文士打扮的絕美少女。 白老七沒想到裡面除了林熠外還有別人,愣了下哈哈怪笑道:「我當林兄弟為何要鑽這狗屁山洞,敢情是陪著個水靈靈的漂亮姑娘,過起家家來啦!」 林熠沒好氣道:「你以為我願意?沒瞧見是被這光符困在洞裡,不能離開麼?」 白老九躍躍欲試,擼胳膊挽袖子道:「你們都往後閃點,讓我把這鬼玩意兒砸了!」剛朝前邁了兩步,符印正中的那對光球突然射出兩束絢光,直奔邙山雙聖身前。 白老七「哎喲」一聲,轉身抱住小曹衡提氣飄退,卻把白老九撂在了背後。 白老九怒罵道:「龜兒子的,你倒知道躲到後面讓我來幫你擋!」雙手翻動,掣出白金月牙輪左右開弓,「叮叮」金石聲激越震顫,與絢光硬撼了一記。 光束扭曲渙散,邙山雙聖也被震退數丈,全身教瀑布濺入的水氣淋得透濕,兩人大覺沒有面子,白老七放下曹衡憤然道:「王八羔子,敢攔老子的路?」揮手擲出白金月牙輪,兩記轟然巨響砸得光符晃動鏑鳴,綻開兩條粗長裂縫。 沒等白老七得意地笑出聲,裂縫迅速彌合,又恢復原來的樣子。 白老九錯愕道:「咦─什麼鬼東西,居然連白金月牙輪也砸不爛?但也說不定是老七的修為不夠。」 白老七呸道:「我不行你就能行?你那點斤兩老子還不清楚?」 曹衡好不容易見到林熠,可一道光符相隔竟然無法跨越,不禁急紅了眼,嚷嚷道:「你們兩個一路上不是盡在吹自己如何了得麼,怎麼連個破光圈也打不開?」 邙山雙聖欲駁無辭,大為尷尬。 林熠道:「七兄、九兄,咱們裡應外合再試一次。」 兩位仁兄齊聲應道:「好咧,這回要再砸不開它,咱們兄弟往後就不混了!」 當下一裡一外四大卓越高手各出仙劍、金輪全力而為,在林熠統一口令調度下,再次硬撼光符。 「轟隆」一聲,橫亙在洞口的靈符終於支離破碎,再也來不及流轉填補,便幻化成一縷縷妖艷的流光飄散。 雁鸞霜秀眉輕揚清叱道:「小心,光霧有毒!」寒煙翠倏忽入鞘,雙手虛抱成圓拍出兩束罡風,彈指間就把將散未散的流光憑空收攏,形成一團球體遠遠推出洞去。 風夾雜著水氣灌進洞來,清新的空氣開始驅散刺鼻的味道。 邙山雙聖看得心服口不服,白老七很不屑地道:「身手挺快,可惜姿勢難看了點。」 雁鸞霜調勻呼吸微微一笑,側立在旁也不辯駁。 小曹衡迫不及待衝上前,可跑了幾步忽又有些遲疑。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林熠的真容,果然與自己朝思暮想中勾勒的乾爹模樣差異不遠,甚至更年輕更英俊。 他抬起頭,仰望林熠的臉龐,嘴唇動了兩下,害羞道:「乾爹!」 林熠蹲下身,握起小曹衡的雙手微笑道:「跟著這兩個混球,你吃了不少苦吧?」 曹衡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想問,突然埋入林熠的胸膛,「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又是激動又是委屈,百般滋味都全了。 林熠不說話,用手輕拍他的背心,眼裡有一絲溫暖。 曹衡哭得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淌,叫道:「乾爹,他們為什麼都說你是叛徒,是壞蛋?我要跟你在一起,不准他們再欺負你!」 林熠緩緩低下頭,把嘴唇貼到曹衡的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然後默默拍拍他的後腦勺重新站起身。 一句低語竟似魔咒,曹衡的小臉上立時煥放出光彩,點點頭用袖口擦乾小臉。 雁鸞霜向著他愛憐淺笑道:「小曹衡,還記不記得霜姨?」 小傢伙的心情說好就好,衝著雁鸞霜嘻嘻笑道:「哪能忘了呢?」 邙山雙聖很不習慣這種哭哭啼啼的場面,兩個傢伙東張西望,一眼瞥到地上的屍首。 白老七驚異道:「哈,這兒居然還有一個死人!」 林熠淡淡道:「我和雁仙子剛才也差點變成死人。」 白老九瞪著眼睛道:「不會吧?可別告訴我說,是三聖五帝裡有人在追殺你。」 林熠搖搖頭道:「兇手沒有露面,所以到現在我們甚至不曉得他是男是女?」 邙山雙聖更加詫異,正待追問卻聽小曹衡叫道:「哎喲,這東西好沉!」 原來小傢伙發現了唐夫人手中握著的法杖,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做工如此精美華貴的冥教魔器,好奇心起便想抽出來仔細瞧瞧,孰知一掂之下法杖居然重得出奇,杖端一抓一放敲在絨毯上發出「咚」的一響。 林熠道:「衡兒,別亂動。這是西冥教主夫人的遺體,不可褻瀆冒犯。」 小傢伙乖乖「哦」了聲,居然蹲下身子觀瞧起來。 邙山雙聖也湊了上去,開始一本正經地討論起,唐夫人身上的小孔究竟是用什麼東西刺的。 雁鸞霜向林熠低聲問道:「你剛才和小曹衡說了句什麼?」 「沒什麼,」林熠回答說:「我只讓他別哭,告訴他乾爹是個好人。」 「這樣他就相信了,變得開心起來?」雁鸞霜輕輕歎道:「你不覺得用謊言來對付一個小孩子的做法很不地道,欺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林熠木無表情,半晌道:「我只知道,有時候真相比欺騙更殘忍。」 「林兄弟,聽說你和小楚幹了一架?」白老七終於想起自己一直想問的話來。 「是,他給我左肋捅了個洞,我給他肩膀劃了條疤,從此兩不相欠。」林熠回答道,好像是在介紹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這是唱得哪一出啊?」白老九苦笑道:「苦肉計演過了吧?」 林熠沉默片刻,問道:「有酒沒?借我喝一口。」 「還剩點,都給你吧。」白老七解下皮囊拋向林熠,喃喃道:「這年頭的事兒越來越讓人看不懂,連你們兩個都會翻臉對掐,那姓隆的小子倒真沒騙咱們。」 林熠喝乾酒,吁出口氣道:「看不懂反而會快樂些,明白太多只會增加煩惱。你們遇見的人,是不是叫隆雅安?」 「對啊,」白老九點點頭道:「你怎麼會和那混帳小子跑到一處去了?」 林熠拋開酒囊笑了笑─如果這也能稱為笑,可誰也看不出他這笑裡包含的意思,道:「混帳總和混帳湊一塊兒,好奇怪麼?」 雁鸞霜輕笑道:「照林兄的解釋,我現在豈不是也很混帳?」 邙山雙聖眨眨眼,不甘示弱道:「天底下還有比咱們兄弟更混帳的麼?」 曹衡笑著舉手道:「我該是年紀最小的一個」混帳「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林熠的嘴角浮現一縷歡暢的笑意,儘管很短很短,但大夥兒都看見了。 笑聲中,林熠問道:「七兄、九兄,你們怎麼會帶著衡兒找到雍野來?」 白老七道:「咱們原本在空幽谷待得好好的,可前幾天青木宮那個叫花纖盈的女娃兒和鄧宣找上門來,說要找楚凌宇。然後咱們就聽說你小子又闖禍了,連小楚都被你惹到要找你拚命─」 白老九怕他把話都說完了,趕忙截斷了搶著道:「我們兄弟一聽就急了,商量著來給你幫忙。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走,後來小曹衡告訴我們跟上花纖盈就行。」 白老七畫蛇添足道:「其實咱們兄弟想找人還怕找不到嗎,不過是想考考小曹衡,才故意給他個機會。」 林熠低頭喃喃道:「原來花纖盈和鄧宣也來了雍野。」 「可不是嘛?」白老九見自己提供的信息對林熠有用,興奮道:「咱們索性就結伙一路找到玉水寨,在山頂一座古里古怪的破廟裡撞上了姓隆的那小子,正把他揍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的時候,廟裡的老和尚出來給攔住了。」 曹衡插嘴道:「笨啊,那人哪可能是和尚,他又沒剃光頭。」 白老七哼道:「你懂什麼?也有和尚是帶髮修行的。廟裡出來的不是和尚又是什麼,難不成會是尼姑?」 林熠道:「後來呢,你們又怎會找到了這兒?」 白老九道:「我們聽姓隆的小子說起你和楚凌宇在決鬥,便趕緊四下找你們。後來碰到天都派的人暗中一打聽才曉得,小楚已回了玉水寨養傷,花丫頭就和鄧宣趕過去了,咱們兄弟帶著小曹衡滿山轉悠,碰巧溜躂到了這兒。」 白老七又忙著糾正道:「怎麼會是碰巧呢?明明是咱們兄弟未卜先知,不然為何不往西、不往北,就直接奔這裡來了呢?」 鬧了半天,這兩位仁兄也沒搞清楚齊梧山正在玉水寨西北方向,還在揚揚自得瞎吹一氣。林熠對他們的性情知根知底,也無意去揭破,望向洞外飛掛的水瀑道:「那他們找到楚凌宇了麼?」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四章 雍野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7 本章字數:11734 花纖盈坐在玉水寨惟一的一家茶樓裡,正生很大的悶氣。 說是茶樓,也只是臨街人家在二樓的竹台上,開出的一個小鋪面,擱了幾張桌椅做些零星生意。 「死楚,臭楚!」這兩句話,是鄧宣聽完一百句抱怨後的濃縮精華版。 如果沒有人阻止,花纖盈是繼續翻來覆去念上兩百遍,還是花樣翻新再另創新版,鄧宣猜不出,只無奈地看著花纖盈嘴巴不停,眼睛發直地來回盯著街道的兩頭,不耐地等著前去打聽楚凌宇下落的風衛回來。 「放心吧,既然他能一個人回返玉水寨,就說明傷勢不會太重。」鄧宣終於忍受不住噪音的折磨,咳嗽了聲安慰道。 「這個傻瓜,受了傷不好好待著還四處亂跑,活該受罪。」花纖盈哼哼道。 真正在活受罪的人,該是我才對吧?鄧宣很想這麼回答,但忍了下來耐心勸解道:「也許他是有別的什麼急事,不得不立刻趕去。況且憑不夜島少島主的修為,肩膀上掛出點小傷絕不會礙事。」 花纖盈鼓眼道:「小傷?你說那是小傷,怎麼不自己割一劍試試?」 鄧宣臉色微變,氣道:「你似乎很希望挨刀的是我而不是楚凌宇,對不對?」 花纖盈怔了怔,體會到鄧宣話裡的怒氣,垂下眼簾道:「人家心裡著急才會一時口誤嘛。你別生氣,當我是在胡說八道好了。」 鄧宣一肚子的火發不出來,只得自嘲地一笑道:「你可不是在胡說八道麼?我用的是槍,就是想自殘也只能捅自己一個窟窿。」 花纖盈噗哧一笑,道:「你這人還是挺會逗人開心的,幹嘛平日非端出一本正經的臭架子,搞得十足的少年老成樣?」 鄧宣看了眼另坐一桌的太陰四聖,歎道:「多少人瞧著我呢,不老成行嗎?」 花纖盈低聲道:「你離開金陽堡那麼多天,不會有問題吧?要不你先回去,反正我要找的人就在附近,他跑不了的。」 鄧宣笑了笑,道:「沒關係,家裡有裘老他們照應,出不了事。何況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雍野,我也很想看看熱鬧。」 花纖盈托著下巴歎道:「你真夠哥們,唉,要是他也肯這麼顧著我該有多好。」 鄧宣扭開頭去,看到長街一頭飛速行來的兩名風衛,道:「或許有楚凌宇消息了。」 花纖盈早跳了起來,沒等那兩人上來便衝下樓去問道:「找到了麼?」 一名風衛回答道:「屬下沒有探聽到楚凌宇的行蹤,倒是遇見了貴宮的花宮主一行。聽說烈火宮、天石宮也有大批高手潛入雍野,所以特來回稟。」 花纖盈大失所望道:「我爺爺來作甚麼?還有天石宮、烈火宮又想湊什麼熱鬧?」 跟在身後的鄧宣冷靜分析道:「他們不來才是怪事。東西兩冥一旦合併,聲勢之大堪比當年的逆天宮,不單正道各派大為忌憚,魔道各家也同樣深以為憂,再說林熠身懷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已不是秘密,誰不見寶眼紅?」 另一名風衛道:「宮主所言極是,所以屬下覺得咱們需盡早拿定主意,免得莫名其妙捲入這場亂局裡。」 鄧宣沉吟道:「東西兩冥和談的事我們不管,反正有那麼多人在操心。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雖好,可咱們金牛宮的傳世絕學也足夠受用了,更不必去蹚這潭渾水,找到楚凌宇,我們就回返金陽堡。」 兩名風衛齊聲應諾。 花纖盈這才隱隱約約醒悟到,此次鄧宣的雍野之行,雖說是陪自己來的,但作為一宮之主,卻有很大的可能被捲進激流漩渦之中,隨時遭遇無法預測的凶險。 她心中感動,第一次真心對鄧宣道:「謝謝你─」 鄧宣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謝什麼,你把我當哥們兒,自然要義氣當先。」 花纖盈燦爛一笑,補充道:「對,鐵哥們兒,誰也拆不散。」 鄧宣轉開話題道:「花宮主來了,你是否要去見一見?」 花纖盈想了想搖頭道:「不用了吧,等找到楚大哥再說。」提到楚凌宇,這丫頭又氣不打一處來,恨道:「他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去和林大哥拼什麼命?」 鄧宣道:「師門血仇不可不報,楚凌宇是別無選擇。」 花纖盈歎了口氣,說道:「也不曉得林大哥怎樣了,說不定邙山雙聖和小衡已找到他了。但願他不會被那群正道的笨蛋追殺到。」 這時另外四名風衛也陸續回返,居然也沒能帶回關於楚凌宇的消息。 正在花纖盈想拆桌子的時候,一名花枝招展、嬌柔動人的少婦裊裊婷婷走上竹樓,朝著鄧宣嫵媚一笑道:「這位便是鄧宮主吧?」 花纖盈很受不了這少婦的做派,繃著臉沒好氣地衝口而出道:「你是誰,找鄧宮主幹什麼?」 少婦涵養頗好,笑容不改回答道:「你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吧?姐姐我姓凌,在雍野唐教主手下混口飯吃。特奉命來請鄧宮主蒞臨雍野,惠顧今次的聖帝壽辰大典。」說罷取出一封請帖遞向鄧宣。 一名風衛搶先接過,查驗沒有異常,才恭恭敬敬雙手轉交到鄧宣手上。 鄧宣展開掃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貴教還請了誰?」 凌幽如道:「凡是駕臨雍野的各路貴賓,敝教都發了請帖。其中自然也包括花小公主的青木宮在內,可說是無一遺漏。」 花纖盈不屑地一哼道:「請了就一定要去嗎,我要不想去呢?」 凌幽如道:「喲,我一個跑腿發請帖的,可不敢硬架著諸位赴約,再說,敝教只是發出邀請,去與不去悉聽尊便。」 看到鄧宣沉吟不語,凌幽如笑問道:「花小公主,聽說你在找人?不夜島的楚凌宇,對不對?」 花纖盈道:「那又如何,我找不到他,難道你就能找到他了麼?本小姐才不信呢!」 凌幽如回答道:「姐姐我不用找他本人,楚少島主的爹爹也就是不夜島島主楚鎮曇,今日上午已接受了敝教的邀請,一准赴約。我想楚少島主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會趕往雍野與他爹爹會面吧。」 鄧宣收起請帖,沉聲道:「鄧某赴約就是,不必將楚少島主拿出來說話。」 凌幽如嬌笑道:「鄧宮主少年銳氣,說起話來就是爽快。敝教的車隊已在街首恭候,諸位趕到雍野正可用宴。」 花纖盈懶洋洋道:「誰稀罕一頓晚飯?咱們多留會兒再走不許麼?」 凌幽如明眸閃動抿嘴一笑道:「當然可以,那就明日一早與正道八派的車隊一起出發好了,花小公主正可趁此機會見到楚少島主的爹爹,只是委屈鄧宮主和花小公主要在玉水寨再將就一晚。」 併入正道各派浩蕩的車隊中?拜見楚鎮曇?這兩項打死花纖盈也不願意,可又不肯服軟,便把眼光遞向鄧宣。 鄧宣淡淡笑道:「好,就煩勞凌大姐在前引路。」 眾人下了茶樓行到街首,果然看見一列車隊停在玉水寨後門。 率隊的,依舊是昨日接待容若蝶與仇厲的葉幽雨,天石宮的右天尊石右寒、穹海宮的宮主水無痕,還有那個自以為是、惹人厭煩的隆雅安盡皆在場。 這些人三五成群,散坐在西冥事先搭建起的涼棚裡飲茶聊天,雖多為舊識卻又壁壘分明。 稍過片刻花千迭率著青木宮的部眾趕至,凌幽如道:「二哥,除了烈火宮外人都到齊啦,我可把他們都交給你了。」 葉幽雨笑問道:「三妹不和老朽一起回雍野嗎?」 凌幽如歎苦道:「不行啊,赤宮主他們還沒找到,這跑腿的活兒實在不是人幹的。下回說什麼也不接了。」一陣香風飄過,蹤影渺然。 葉幽雨將眾人請上車,這前後的次序也大有講究。依照「金木水火土」的序列,鄧宣在各宮首腦中雖資歷最淺,卻仍被請上了第一輛大車。 花纖盈當仁不讓也坐了進去,六風衛與太陰四聖騎上蠻牛護翼左右。 隆雅安作為雲怒塵派出的副使排在了最後,本是老大的不快,但臨上車前葉幽雨卻笑呵呵地奉承道:「隆公子乃是雲老門下的貴賓,身份非同一般,怎也該請在最後出場。何況咱們同氣連枝原是一家,所以教主特意吩咐,對隆公子萬勿見外。」 伸手不打笑臉人,葉幽雨的話聽著又讓人舒服,所以隆雅安明曉得是托詞,可窩了一肚子不滿也不方便發作,冷著臉坐進最後一輛車裡,放下珠簾閉目養神。 車行轆轆,臨近傍晚時分抵達一座山口前停下。 花纖盈從車裡探出腦袋疑惑道:「怎麼停下來了?」 葉幽雨一路和她談笑風生已混得極熟,笑答道:「小公主仔細了,老朽給你看一奇景。」說完這話,左前方的那座山巒自上而下,宛如瀑布般亮起一束銀光,轉眼延伸到了山腳。 銀光緩緩朝著兩邊擴展,放寬到三丈左右才凝住不動。 花纖盈目不轉睛咋舌道:「你變的什麼戲法?」 葉幽雨撚鬚道:「這可不是戲法,而是正在開啟通往雍野的」九曲幽徑「。」說著向前頭的扈從吩咐道:「走吧,路上加緊些。」 車隊避開那條谷口的山道,轉向閃著銀光的山腳行駛,花纖盈乾脆坐到了外面的車轅邊四處張望。 忽地,眼前銀白色的柔和光瀾撲面而來,視野短暫地失去景象,待一切恢復時,車子已駛入銀光背面。 腳下伸展的再不是黃土大道,而是一種流動著、深不見底的青色光波。 蠻牛的腿有一小半沒入了光波中卻不沉下去,反而走得越發輕快。 這條奇異光波鋪就的道路寬約三丈,剛好與銀光展開的尺寸相符,兩邊光霧繚繞,影影綽綽都是浮現於虛無飄渺中的峰巒迭嶂,亭台樓閣,如同真的走進了一幅水墨山水畫卷。 花纖盈留心細數,車隊沿著光波幽徑接連轉過九個彎,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座氣勢宏偉的門樓。 門樓背後兩側青山如畫,當中一片蔥翠沃野,河流湖泊星羅密佈,村莊小鎮遙遙相望,直抵百多里外的另一座雄峻山脈。 天高霞遠,風清雲淡,令人談虎色變的冥教起源聖地,竟是一番世外桃源的安寧秀麗景象,若非花纖盈身在此中,絕難相信。 她仔細打量門樓,正中金燦燦的「雍野」兩個大字映入眼簾,讓人不能不相信的的確確是到了地頭。 門樓前紅毯鋪道肅立著十二名西冥弟子,左側為首的中年男子冠插四羽,闊步迎上躬身施禮道:「葉長老一路辛苦。」 葉幽雨點點頭,回首揚聲招呼道:「請諸位在此下車,咱們步行前往」忘塵泉「。」 眾人下了車抬目眺望,果看到門樓後百丈遠處,有座巨大的噴泉從地底湧出,高達十數丈冒著騰騰的霧氣。 噴泉周圍是座小潭,架了座竹橋直深入泉水中央,橋邊守著八名冥教弟子,兩兩相對目不斜視,對來人不看一眼。 如花千迭、水無痕這般閱歷老道之人,一路行來,對雍野的一景一物大感意外。 然而除了花纖盈可以心無旁騖地獵奇探幽外,其它人暗地裡無不在提高警覺,仔細觀察強記沿途狀況,早做準備以防不時之需。 但萬一局勢改變,是否真能找到出路順利退出雍野,此間任何人都不敢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兩名門樓外的弟子引導鄧宣、花纖盈等人走上竹橋,頓時感到寒氣森森沁入骨髓。 花纖盈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道:「好冷!」 西冥弟子走到橋尾朝左右一閃,彬彬有禮道:「請。」 花纖盈看看面前嘩嘩噴射的忘塵泉有點躊躇。 鄧宣皺眉道:「你是要我們淌過泉水?」 「是,」一名弟子回答道:「穿過忘塵泉便能直接到達」輪迴台「,敝教周長老正在台上恭候諸位貴客大駕光臨。」 鄧宣從說話弟子的臉上瞧不出什麼異色,點點頭暗吸一口氣,低聲叮囑花纖盈道:「我先走,你在後面別走得太快。」小心翼翼地邁步跨入泉水。 出乎意料之外,他非但沒有一腳踏空的感覺,甚至沒有一點沉入泉水被浸濕的感覺,但眼前水幕騰騰,分明人在忘塵泉中,耳朵裡仍能清晰聽到躍動的水聲汩汩而鳴。 走出丈許,水幕消失,前方是一座建築於高台之上的三層紅樓。 這座高台完全用上等的漢白玉砌成,拔地而起超逾十丈,四周暮靄繚繞涼風習習。 他微覺驚詫地回頭一望,恰好看見,花纖盈正從身後凌空懸浮的一片雲層裡漫步而出,向他嬌聲笑道:「鄧宣,這兒又有趣又古怪,太刺激了。」 鄧宣定了定神,俯瞰台下才發現,自己站立的地方已經是高台的頂層,下方還有兩層平台相擁環抱,每一層上亦都赫然屹立著佈局精美、氣象萬千的建築群。 而高台本身則是築造在了萬仞雄峰之上,距離山頂卻尚有不短的一段路程。 透過腳下盤桓的雲霧山嵐,依稀可見廣袤的綠野碧湖無限伸展,籠罩在夕陽西下的暮色之中靜謐而祥和。 從方位判斷,此處應該就在那座面對門樓、遙在百里之外的雄峻山脈中。 花纖盈艷羨道:「以前我只當青木宮已經擁有天底下最宏偉的樓宇建築,連皇宮大內也不過如此。今天總算大開眼界了。」 鄧宣也深有同感但沒說出來。 花千迭、木仙子等人從雲霧深處魚貫現身而出,花纖盈沖鄧宣小小地扮個鬼臉,迎上前去親熱地拉起木仙子的手道:「姑奶奶,您看這兒真漂亮。」 花千迭朝鄧宣稍一頷首示意,說道:「鄧宮主,有勞你一路照料盈兒。」 鄧宣不卑不亢地略略躬身道:「花宮主客氣了,其實鄧某並未以此為苦。」 後面有人輕笑道:「早先聽說金陽堡一場慘變,青木金牛兩宮兵戈相見勢同水火,老朽心下不勝唏噓。可如今看到兩位宮主談笑甚歡,孫侄女兒又與鄧宮主把臂同游情投意合,才知謠言絕不可信。」 這聲音猶如忘塵泉的水音般柔和悅耳,但鄧宣不知為何還是感覺到一陣彆扭,抬眼打量,見說話之人是位身著水綠色長袍的老者,肌膚細嫩光潔,相貌秀雅清俊,一雙丹鳳眼神韻內斂,遙想當年必是位風流倜儻的俊彥才子。 不需誰再費舌介紹,對方已經顯示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花纖盈一撇櫻桃小嘴道:「水公公就喜歡拿盈兒說事。」 水無痕哈哈笑道:「乖盈兒,你可以叫我」水叔公「、」水爺爺「,哪怕直呼」水無痕「都行。可」公公「這兩個字卻千萬亂用不得,那可是別人專用的。」 花千迭神色不動,答道:「水兄說笑,只怕沒有哪個皇帝老兒有此福氣,能請動水兄屈尊伺候。」 這時一名白袍老者率著四名隨從迎面行來,遙遙以冥教禮節欠身招呼道:「老朽周幽風恭迎諸位大駕。」 花千迭還禮道:「周長老盛名,百年之前本宮便已如雷貫耳,大凡上些年歲的人,有誰不曉得雄踞」風雨如晦「四大七羽長老之首的」風揚「大名?」 周幽風謙遜笑道:「花宮主過譽,老朽蟄居雍野遠避紅塵,不過是個半死之人而已。早年的那些事情,說來不免更讓人慚愧。」 幾句客套話一說,葉幽雨陪著隆雅安也步上了高台,所有來賓盡數雲集,當下由兩大長老一前一後,陪同邀引走進紅樓底層大廳,分賓主落坐用茶小憩。 石右寒滴水不進,撫杯問道:「葉長老,我們何時可以得見貴教唐教主?」 葉幽雨不慌不忙道:「稍後的晚宴便是由唐教主親自主持。」 隆雅安冷冷哼道:「請問葉長老,貴教唐教主打算什麼時候單獨會見本使?」 周幽風擺手笑道:「不著急,一切都有安排,請隆公子稍安毋躁。」 葉幽雨接口道:「諸位身後都專門安排了一名敝教的弟子隨侍,如果想早些前往館舍下榻的,只需向他交代一聲。晚宴開始前,自會有敝教弟子相請。」 隆雅安率先站起來,一言不發步向廳口,周幽風向他背影望了一眼,端起茶盞滿面笑意道:「諸位,請用茶。」 隆雅安出了大廳,從後追至的西冥弟子恭聲道:「隆公子,往這兒請。」穿過一條縱貫輪迴台的玉石長廊到了紅樓背後,立足之處是一片向外憑空凸出的平台,倒有些像運河岸邊的船碼頭。 平台外懸浮著十幾片狹長如舟的白色雲絮,那侍從輕盈躍上其中一片,穩穩站住說道:「隆公子,請。」 隆雅安抑制心頭訝異,攜著血衛登上雲舟。 山風徐動,雲絮四平八穩冉冉朝上升騰,轉眼輪迴台已遠在腳下數十丈,遮掩在濛濛雲霧中。 雲舟升至山頂折而向西甚為輕盈,恍然真有一種輕舟破浪的舒暢快感。 飄浮里許前方雲層乍開,一片錯落有致的山莊別院近在眼前。 雲舟在莊外的玉石平台前停下,向前行了數步就看見莊口牌樓上的「駐雲」二字。 進了駐雲別院,那侍從不疾不徐引著隆雅安走到一座宅邸前,停步介紹道:「隆公子,這座」同源居「是敝教主特意為貴使團安排的下榻之處。左首的西跨院裡現下住的是東聖教的貴賓,東跨院則是留給貴使團專用。」 隆雅安似笑非笑道:「唐教主將本公子和雲洗塵的使節安排在一棟宅院裡,就不擔心半夜裡會有故事發生麼?」 那侍從愣了下道:「請隆公子賜教,半夜會有哪些故事發生?」 隆雅安見他裝傻,冷冷一笑,雙手負後昂首跨進宅邸。 穿過第一進的廳堂,後頭是片天井甚是寬敞,左側的門洞口侍立著一名黑衣青年,穿著打扮明顯與西冥弟子不同,卻是仇厲的大弟子鍾奎。 九間堂的檔案資料裡,自然少不了有關冥教的情報,隆雅安一眼猜出了他的身份,假作不識有意無意地抖了抖袍袖。 身側花圃中,一朵盛開正艷的雪雛蘭忽然飄起,慢悠悠飛向鍾奎。 鍾奎若無其事伸出右手,用拇指與食指一捻,輕輕捏住花梗含笑道:「多謝隆公子賞花,可惜在下不是賞花的少女。」 隆雅安看也不看,嘿嘿低笑了一聲,拂袖走進右側的水月形門洞。 直等最後一名血衛從對面門洞後消失,鍾奎才徐徐收斂了笑容鬆開雙指。 雪雛蘭的花瓣一片片凋謝零落,緊接著「砰」地微響,花梗碎成粉末。 他伸直手掌遞到面前,眼裡躍動著兩簇森寒的光芒,也是冷冷地一笑。 兩根指尖表面慢慢崩裂開一道道細小的裂紋,血水滲出,已是受傷。 一陣風拂過,飄落在地的花瓣被吹向不知名的遠方,有人無聲無息地從門洞後現身,徐徐問道:「知道你為什麼會受傷麼?」 鍾奎的神情立刻變得肅穆恭敬,垂首道:「請師尊訓誨。」 仇厲注視空無一人的天井,淡淡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卻想成為他的對手,這是其一。」 鍾奎怔住了,雖然沒有追問可目光裡卻充滿疑惑。 仇厲面無表情地接著道:「其二,你過於追求完美,但永遠得不到完美,反而忽略了其實瑕疵也是一種美。」 說完,他轉身扔下獨自思索的鍾奎,走過小院在一扇虛掩的門前停住腳步,向裡面說道:「容小姐,隆雅安到了,就住在我們對面的跨院。你猜得一點不錯。」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五章 神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7 本章字數:11254 入夜,望泉樓外泉台之上,一名素樸典雅,容色普通卻氣質不凡的中年婦人,站立在白玉長階的盡頭,恭迎著陸續前來赴宴的各方賓客。 花千迭是和鄧宣一起來的,走在兩人前面的是花纖盈。 這一幕場景,無疑會引得每一位看到的人遐想萬千。 花纖盈也在瞎想,可吸引她全副心神的,是望泉樓後一道從天而降的飛瀑。 毋庸置疑它絕對是普天之下寬度最大的一道瀑布,極目兩側完全望不到窮盡,彷彿戲台上垂掛的帷幕,將這座虛彌山後的整方天地全部遮掩,讓人看不清隱藏在帷幕背面的後台,究竟有怎樣景象。 瀑水從高空極盡之處的天宇瀉落,土黃色的渾濁飛流洶湧,可出奇的聽不到一絲隆隆水音。 經歷了萬千丈的跌宕飛瀉,水流終於濺落到地面,然而在接觸地表的一剎那,又奇跡般地消失。 這就是傳說中的碧落黃泉麼?花纖盈開始相信,原來世上真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 那中年婦人的嗓音響起,打斷了她的遐思道:「花宮主、鄧宮主,兩位來得好早,請先到廳中稍坐。」 花千迭微笑道:「閣下便是嚴長老?果然丰姿不減當年。」 中年婦人的臉上,浮現起歷盡滄桑的一抹悵意笑容,道:「花宮主誇獎,幽晦謝過了。」 花千迭彷似也不勝感慨地唏噓道:「四大長老乃至唐守隅教主,無一不是百年前的故人啊。歲月崢嶸,咱們竟還有重逢的一天。」 嚴幽晦溫婉一笑道:「白雲蒼狗,何苦再說?花宮主、鄧宮主請─」 鄧宣向嚴幽晦頷首致意算是招呼,卻看到跑在前頭的花纖盈忽然回過身,貼住花千迭狡黠地眨動大眼低聲問道:「爺爺,你怎麼和她說了那麼多話,難不成是你從前的老情人?」 花千迭啼笑皆非,無可奈何搖頭輕叱道:「小丫頭盡會胡說八道!」揚長去了。 花纖盈的聲音雖輕,卻並未用傳音入密,嚴幽晦近在咫尺又怎會聽不見?她也幾不可察覺地搖了搖頭,轉首看到,容若蝶與仇厲在雍野侍從引導下走上泉台。 容若蝶率先施禮道:「嚴長老!」 嚴幽晦已見過容若蝶,當下含笑道:「容小姐、仇先生,這兩日照顧不周請多包含。」 仇厲手貼前胸微一躬身道:「嚴長老何須客套,你我本就不是兩家人。」 嚴幽晦道:「仇先生既不見外,倒是老身顯得生分了。但願此次東西冥合併成功,老身也可重遊中土。」 冷不丁長階口有人隱含不滿地冷冷道:「如果雍野人人做此想法,本使今次來的是多餘了。」 隆雅安神色峻冷手執玉扇,走到眾人跟前掃視過容若蝶、仇厲,一語雙關又道:「兩位儘管捷足先登。不過雍野之行並非排隊買菜,不到最後一刻,誰敢自稱贏家?」 仇厲蔑然一瞥,望向嚴幽晦問道:「請問嚴長老,這位公子是何方神聖?」 嚴幽晦知道要糟,可還是溫婉笑答道:「這位隆公子乃是雲怒塵的關門弟子,也是他老人家派來的使者。」 仇厲道:「不對吧,雲怒塵派的人不是林熠麼,哪裡又突然冒出個不相干的人來了?」 嚴幽晦搶在隆雅安之前接道:「林公子昨日在玉水寨外,與不夜島的楚凌宇惡戰一場,至今下落不明,故此隆公子作為雲二爺的副使便被先請入雍野。目下敝教的人馬也正在四處查尋林公子的下落。」 容若蝶的臉色顯得過分蒼白,彷彿在外太久,禁不住夜晚山巔涼風浸骨,不勝柔弱地輕聲道:「仇大哥,我們先進去吧。」 仇厲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希望林兄平安無事,不然雍野會少了許多樂趣。」 話中之意,擺明就是不把隆雅安放在眼裡,可不等對方反擊仇厲已撂下他,自顧隨著被箏姐挽著的容若蝶走向望泉樓。 隆雅安面色發青,狠狠握住玉扇不語,目光瞥見鍾奎右手的指頭異常紅腫,才得意地露出一絲陰冷笑意。 嚴幽晦看在眼裡,道:「隆公子,請,晚宴很快就會開始了。」 隆雅安顯然還記著她剛才的那句話,不置一詞抬腳便走。 望泉樓分上下三層,一樓二樓留給各派的僕從護衛用宴,三樓才是主廳。 寬敞豪華的大廳裡燈火通明,擺放了數十席長桌,但時間稍早,不僅唐守隅沒到,赴宴的賓客也只坐了三四成,葉幽雨穿梭其間慇勤招待。 青木宮和金牛宮的席位靠在一起,當中只空了條走道,花纖盈便坐到了走道邊的位置上,一偏頭就能和鄧宣說話。 在前面一桌裡容若蝶等人已然端坐,斜對面的首座則是隆雅安。 來賓無一不是割據一方的尊主豪雄,自不會如同老百姓的家宴那樣,大聲喧嘩、調笑無忌,所以廳中頗為安靜,每個人都在慢條斯理品茗聞香,不露焦躁。 花纖盈也規規矩矩地坐了一會兒,可很快她的新奇興奮感漸漸消失,不時向主桌後低垂的簾幕張望,嘟囔道:「怎麼還不開始啊?還要等多久?」 鄧宣輕聲道:「再等會兒吧,人還沒到齊,正主不會這麼早就露面。」 無意中看到對面第三桌上正中端坐的一個年輕人,與他的目光觸碰之下立即含笑點頭,態度甚是友好。 這間主廳裡,除了身邊的花纖盈,恐怕也只有那含笑的年輕人,與他的年紀看上去堪堪相仿。 在年輕人下首,還正襟危坐著一個年紀更小的少年,兩人相貌頗有幾分相似,但神色拘謹只低頭捧茶啜飲,一副乖寶寶的模樣。 鄧宣心生好感,也向那年輕人頷首回禮,耳畔聽到花千迭用傳音入秘道:「石右寒笑裡藏刀最狡詐陰險不過。身邊那個少年該是他的堂弟石中寒,以前從沒見在外走動過,說他是石品天的私生子老夫也會相信。 「這回老石不僅沒有親自出馬,連石左寒也沒跟來,想必是要大力栽培石右寒這小子了。」 鄧宣用杯盞遮住嘴唇,傳音入秘道:「多謝花宮主指點。」 但他的嘴唇翕動卻瞞不過身邊的花纖盈,小丫頭正覺百無聊賴,見狀趕緊問道:「鄧宣,你嘴巴裡在偷偷嘀咕什麼?」 鄧宣支吾道:「我不小心把茶葉喝進嘴裡了,有點難受。」 花纖盈道:「我才不信呢,你把嘴巴張開來給我瞧瞧,哪裡有茶葉了?」 鄧宣搪塞道:「我嚼了幾下,三口兩口就把它嚥下去了,哪裡還看得到。」 這兩人說得正熱鬧,猛聽珠簾被兩名侍女用雲扇挑起,周幽風從後面大步走出宏聲道:「教主到─」 眾人立即停止交談,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一處。 簾幕後魚貫而出八名宛若金童玉女般的弟子,簇擁著一位中等身材、相貌醜陋的男子,身穿雪白神袍,頭冠八羽徐徐現身。 他看上去大約有四十多歲的模樣,可實際年齡縱然遠小於雲洗塵一輩,也絕不至於僅是個中年人,如花千迭、水無痕乃至仇厲,年輕時便曾聽說過「冷鷲」唐守隅的大名,甚至還有一面之緣。 他的眼角細長上挑,眸子隱藏在微合的眼皮底下深幽難尋,一副尊容堪比邙山雙聖,但氣度沉靜陰冷不怒自威,凹陷的顴骨正下方,雙唇如花崗岩一樣生硬地抿起,不掛一絲笑容。 主客相見,唐守隅默然施禮緩步走到主桌後站定。 乘這間隙,葉幽雨悄悄走到周幽風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三妹還沒回來麼?」 周幽風搖搖頭,朗聲宣佈道:「請教主與諸位貴賓落坐,開席─」 可宴席上唐守隅端坐不動不發一言,原本談笑風生的周幽風等人也敬陪在側,三緘其口,沉悶的氣氛居然更加濃重。 來賓裡也極少有人動杯,且杯盞裡盛的仍舊是茶。 原來依照冥教習俗,聖帝壽辰期間雍野上下嚴禁飲酒,即便是來客也不例外。 面對如此難堪的冷場,唐守隅似毫不介意,低垂雙目竟像睡著了般,如此的待客之道,實在令客尷尬。 許是耐不住寂寞,忽聽水無痕說道:「闊別多年唐兄雄風依舊,可喜可賀,且容小弟以茶代酒,先敬唐兄一杯。」 唐守隅這才把眼睛睜大了點,僵直的唇角稍許露出微笑,舉起杯盞朝前微微欠身,遙對著水無痕喝了一小口。 許多人暗暗蹙眉心生不快。 水無痕身為一宮之主,比起僻居南疆的西冥教主也不遑多讓,可唐守隅只象徵性地喝了口茶,話也不說半句,真是托大傲慢到了極點。 周幽風代為解釋道:「諸位見諒,敝教主二十年前因一場變故導致突然失聲,不能開口答謝水宮主實出無奈,絕非存心怠慢,請水宮主與各位海涵。」 西冥教主唐守隅,昔日以言詞犀利、一針見血著稱的「冷鷲」竟成了啞巴?眾人聞言皆多驚詫莫名,先前的不滿情緒,很快就被其它各種情緒所替代。 唐守隅面色如常,再次舉杯作了個「請」狀。 許多人尚未從錯愕中回過神,水無痕更是有些尷尬道:「小弟不知內情適才一時失言,請唐兄寬宥。」 大夥兒細想想,水無痕剛才那句恭賀之辭對照唐守隅的現狀,果然有點不妥。 花千迭呵呵笑道:「水兄是不知者不為罪,唐兄胸襟廣闊想來絕不會見怪。只是小弟有些替唐兄擔憂,稍後又該如何應付兩家來使?」 終於有人率先發難了,只是沒人能料到,出來打頭陣的居然會是花千迭。 葉幽雨不露聲色道:「今日晚宴咱們不涉正事,花宮主的問題可否留待明日?」 花千迭一反常態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貴教今夜又何必設宴,大夥兒各自閉門用些粗茶淡飯,豈不風平浪靜?」 嚴幽晦答道:「花宮主似乎多有誤會,敝教設宴只為款待諸位貴賓,並無其它用意。」 水無痕緊接著道:「雍野自閉已逾百年,近日巫聖雲洗塵與巫霸雲怒塵各派使節齊齊登門,而貴教又突然以冥帝壽誕大典為名廣發請貼,我們這些本不相干的人也莫名其妙地被湊到一塊兒,這難道只是誤會嗎?」 花纖盈在底下向鄧宣低笑道:「水公公真夠意思,竟主動幫著我爺爺說話。」 鄧宣搖頭不語,目光專注在唐守隅臉上。 他迭遭慘變心智成熟許多,此刻已隱隱瞧出,花千迭和水無痕多半事先早有溝通,卻不清楚天石宮石右寒會否也在其中。 不過按照花千迭評價石右寒的語氣和其低一輩的身份,應該沒有分。 他腦筋急轉,揣測著花千迭和水無痕此舉的用意。這些人用「老奸巨猾」四字來形容都稍嫌委屈,自己說不定莫名其妙被夾在當中,怎麼著道的都不知道。 仇厲道:「東西聖教合併之事本屬內務,水宮主既明知不相干又何需多此一問?」 花千迭不緊不慢道:「仇先生說的極是,本來老夫等人不想多嘴的,可仇先生只怕有一事至今還蒙在鼓裡,否則斷不會再出此言。」 仇厲哼了哼不接話茬,花千迭自然不能自說自話繼續下去。 鄧宣漸漸看出蹊蹺,適時地問道:「請問花宮主所說的是哪樁事情?」 花千迭向他激賞頷首,回答道:「鄧宮主,想那巫聖雲洗塵派遣使團前來雍野,是何等隱秘的消息,而稍後巫霸雲怒塵聞風而動亦遣人南來,至此徑人皆知轟動一時。 「由此正魔兩道、各門各派風雲匯聚齊赴雍野,而唐教主與座下諸位長老居然處變不驚,依舊穩坐釣魚台,你不覺得有點奇怪麼?」 水無痕道:「這奇怪之處就在於,究竟是誰洩漏了消息,引得各路人馬南來?」 話到這個分上傻瓜都嗅出了味道,何況鄧宣並不傻,但他同樣也不願被人當槍使,所以一笑而過,再不答水無痕的問題。 隆雅安插口道:「如此說來,似乎水宮主懷疑,是唐教主有意放出的風聲?」 水無痕拊掌大笑道:「老夫與花兄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隆公子一句話就提到了點子上。看來,天下人未必都是傻瓜,教人牽著鼻子走。」 周幽風乾咳道:「水宮主言重,敝教何德何能,敢視天下人如無物?」 石右寒半笑不笑地道:「說的也是。可晚輩怎麼忽然覺得,自己像顆過河的小卒,渾渾噩噩就撞進了別人早已布好的棋局中?」 鄧宣偷眼觀察,這邊首席上的容若蝶面無血色捧杯不語,仇厲嘴角隱含冷笑袖手旁觀,而對面的隆雅安神情陰晴不定,目光悄然地四處游弋。 花、水二人此舉,顯然是挑明了誰也不願看到東西兩冥合併的立場,除了促使巫霸雲怒塵和西冥結盟引起冥教內訌之外,最實際的辦法就是攪局,最好讓各方還沒正式開始談便不歡而散。 所以兩大魔宮之主一唱一和頻發刁難,表面是針對西冥走漏消息廣邀群雄的疑竇,其實是挑起容若蝶與隆雅安對唐守隅的猜忌與不滿,只要雍野不能給出一個令各方都滿意的合理解釋,晚宴勢必不歡而散。 等到明天正道八派連袂而至,這把火只怕會越燒越旺。 難得花千迭和水無痕每一句話都說得不慍不火點到為止,關鍵之處又總有人開口代勞,給唐守隅不著痕跡地留下三分周旋餘地,牢牢掌控著局勢不至立刻翻臉。 更重要的是,兩人吃準西冥絕沒那麼大的胃口,能吃進前來南疆的正魔兩道數百高手。 即使暗藏毒招能夠得逞,也等若把全天下的豪雄都得罪完了,屆時正魔兩道同仇敵愾兵臨雍野,唐守隅會比誰死得都慘。 道理想通了,心也定了,鄧宣故意道:「容小姐自始至終金口不開,莫非也是知情之人?」 這話一說,隆雅安的臉色更難看了,森然直逼容若蝶。 容若蝶像有些走神,聞言一省才慵懶淺笑道:「既蒙鄧宮主垂詢不敢相瞞,若蝶事先確實隱約猜測到些許內情。但相信雍野上下並無惡意,才與仇大哥坦然赴約。」 石右寒緊盯著容若蝶觀賞,覺得她一顰一笑莫不美到極處,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可惜太過憔悴嬌弱,未免美中不足。 他笑著道:「雍野對容小姐可能確實沒有惡意,但對咱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可就難說了。」 唐守隅靜坐如石雕,直到此時才輕輕地揮了揮手。 周幽風面露驚詫,但仍迅速揚聲吩咐道:「上菜!」 眾人一奇,儘管席間菜餚不斷乃是常事,可也不必這麼張揚突兀地喊上一嗓子。 惟獨花千迭笑意盎然道:「好啊,好菜上來了,老夫此行不虛!」 從廳口走進兩排侍從,每人雙手小心翼翼捧著個精緻的銀盤,上頭用白銀圓罩蓋住,看不見裡面盛的東西,只絲絲冒出熱氣。 銀罩揭開,先是騰起一陣熱騰騰的霧氣,然後才看清盤中盛著一種粘稠的紅色漿汁,幾條食指粗細狀若龍蝦的小東西,兀自在漿汁裡彈動掙扎。 這小東西通體透明,裡面色彩斑斕的五臟六腑清晰可見,腹下長滿毛茸茸綠須泛著黃稠泡沫。 花纖盈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移開目光再不願多看一眼。 周幽風指著自己面前的一盤,朗聲道:「莫看它們形狀醜陋,卻是產自碧落黃泉中的極品美味」烏孽蝦「,諸位不妨親口品嚐即知老朽所言不虛。 「此蝦的吃法有個獨特之處,殼及蝦頭乃精華所在,務須將整只入口方可盡品其中味道。」說著與葉幽雨等人舉箸進食,以示美味當前,錯過可惜。 可要讓花纖盈把這活蹦亂跳的玩意兒,整只塞進嘴裡嚼出味道、再吞進肚子裡,打死她也不幹。 她扭頭把銀盤端給鄧宣道:「都給你,我不要。」 鄧宣倒不在乎,嘗了一條果覺得味道清甜爽口,確乃一等一的美食,可剛落入胃裡,渾身突起一陣陰冷感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他心頭一凜正要閉氣御毒,寒氣卻漸漸變暖,如同溫泉一樣通泰寫意,精神也為之大振。 周幽風微微笑道:「諸位不必驚慌,烏孽蝦不僅口味鮮美,更是滋補真元的無上珍品。可惜數量稀少不能令大家大快朵頤,只能聊盡敝教一點心意。」 他目光一轉落在容若蝶身上,問道:「容小姐才識廣博貫通古今,不知是否知道烏孽蝦的典故,和它為何如此稀少的緣由?」 隆雅安不悅道:「話題扯遠了吧?」 周幽風道:「不遠不遠,待容小姐說出答案,諸位便立知其中奧妙。」 容若蝶在眾人矚目之下從容應道:「據說烏孽蝦乃碧落黃泉中的惟一生物,每隔百年才會出現,最多時也不過百餘條。 「每次清晨出現,黃昏時碧落黃泉會突然斷流,期間天昏地暗雍野無光,惟獨黃泉之後會生出一塊無字天壁,幻化出各種虛幻的景象與絢光,這便是傳聞中的聖帝神諭,不過能讀懂其中意思的,唯有聖教千年傳承的薩滿神巫。 「故此烏孽蝦出現之日,也被稱作」神諭日「。周長老,不知晚輩說的可對?」 周幽風頷首道:「容小姐解說得已十分詳盡準確,老朽也無需補充了。諸位問得不錯,敝教此次大開雍野門戶,的的確確另有目的!」 周幽風突然切入話題,廳中鴉雀無聲,每個人神態各異,但視線無不牢牢注視這位西冥首席長老。 周幽風繼續說道:「這件事情原本是要等現任的薩滿,也就是敝教唐教主的夫人親臨宣佈,可不曉得什麼原因夫人至今未至。花、水兩位宮主問得急了,蒙教主允准老朽越俎代庖且先透露一二,以稍解眾位誤會。」 大傢伙都被周幽風的話題吸引,靜靜聽他敘述道:「所謂聖帝神諭,其實就是對敝教乃至塵世氣運興衰的教誨訓誡,只是它並不見諸文字,幻象晦澀難懂,只有敝教的薩滿,才能從那些稍縱即逝的徵兆中看清些許,再經過冥想體悟,最後測出神諭內容。 「多數時候,是一種預言與訓告。當然由於各代薩滿的靈力深淺有異,敝教能獲得的神諭信息乃至精準程度,也不盡相同。」 花纖盈問道:「周長老,難道這次咱們前來雍野,跟神諭有關?」 周幽風道:「正是!儘管歷代薩滿破譯的神諭內容各有其說,但不論如何變化,其中有一點總是出奇的雷同。 「那就是距今三五年內,塵世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冥海倒灌萬物凋敝,直如末日蒞臨,而隨著時間的不斷推進,每百年得到的類似信息也越來越清晰詳細,不由人不為之驚駭擔憂!」 廳中久久沒有聲響,直到有人低低哼道:「危言聳聽!」 葉幽雨歎息道:「隆公子若是聽說過青木宮地底千仞神木被毀之事,就不會做此感想了。那便是浩劫將臨的先兆之一!」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六章 追兇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8 本章字數:11678 線索總是慢慢地浮出水面,但揭示真相卻往往只需要一剎那的時間。 靜默了許久,遲遲歸來的凌幽如穿過長席走到唐守隅身側,可是眾人兀自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竟像無視她的存在。 她俯身顯然說了幾句什麼,除了主桌上的幾個人誰也聽不到,但可以看到周幽風等人的臉色驀然變了,就像聽見比末日浩劫更加恐怖的消息。 只有唐守隅仍然像塊石頭,慢慢地點頭起身。 眾人這才察覺不對勁,只聽周幽風急速說道:「諸位請稍坐片刻,敝教內部突然發生一點小變故需立即處置,萬望海涵。」 他的話誰都可以聽出前後矛盾。既然是小變故,又何須勞動唐守隅在內的所有西冥首腦齊齊退席?明顯是方寸大亂才對。 可沒等細想,一行人已消失在帷幕之後。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西冥四大長老表情凝重回返大廳。 石右寒欲言又止,卻終究還是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總不能讓我們就這樣發呆吧?」 周幽風勉強笑了笑,回答道:「事到如今不敢相瞞,敝教主夫人慘遭不幸,被人殺害在她的石府之內,適才已由天宗雁仙子將她的遺體送回雍野。」 仇厲深幽的眸子爆出一簇冷光,沉聲道:「唐夫人被人謀害了?」 周幽風深深一聲歎息默默點頭。 聯想到唐守隅退席前,周幽風那番聳人聽聞的說辭,來賓一個個沉吟相顧,完全失去了喝茶吃飯的心情。 隆雅安不解道:「為何會是觀止池的雁鸞霜,將唐夫人遺體送回雍野?」 「因為昨日黃昏,我恰巧去了一回唐夫人的瀑藏石府。」帷幕一閃,唐守隅偕伴雁鸞霜步入廳內。 雁鸞霜進來後的第一眼,竟是有意無意地拂過左側首席的容若蝶,而非搶話頭的隆雅安,然後繼續說道:「不幸的是,當時唐夫人已然遇害。」 花千迭道:「此事非同小可,雁仙子為何直到十二個時辰之後才趕來雍野?莫非是追緝兇手所以耽誤了時間?」 雁鸞霜在唐守隅身側落坐,搖頭道:「花宮主高抬鸞霜了。事實上,這一夜一日之間非但不是鸞霜在追緝兇手,反而是鸞霜被兇手襲擊,險些不得脫身。」 水無痕道:「聽雁仙子的言下之意,應該和殺害唐夫人的兇手打過照面,仙子可否明言此人是誰,如今又在哪裡?」 雁鸞霜再次搖頭道:「說來慚愧,鸞霜與那人一場惡鬥可謂九死一生,卻至今不曉得兇手到底是男是女!」 石右寒驚訝道:「雁仙子的修為宇內共仰,什麼人竟能如此厲害?」 隆雅安道:「本公子卻在奇怪,天宗與雍野素無交往,雁仙子去瀑藏石府作甚麼?」 葉幽雨徐徐道:「這個問題老朽可以代雁仙子回答。敝教唐教主夫婦與天宗戎宗主乃是多年莫逆之交,當日教主大婚,戎宗主正是證婚之人!」 隆雅安一愣,旋即嘿道:「想不到雍野與天宗之間,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發生!」 鄧宣暗暗搖頭,心想這傢伙可真夠口無遮攔,說是出使和談,還不如說是代表雲怒塵前來雍野搗亂的,否則怎敢當場譏誚對方? 仇厲冷哼道:「這只能說明隆公子孤陋寡聞。三聖五帝百年齊名,都是世外高人,只有傻瓜才一味將正魔之分拿來說事。」 隆雅安不甘示弱,反唇相譏道:「這麼說,仇先生也有不少正道裡的朋友?」 花千迭擺手道:「隆公子把話題扯遠了。老夫關心的是唐夫人為何而死?」 水無痕一搭一唱道:「多半與周長老方纔所說的」神諭「有關。」 容若蝶忽然抬起頭,問道:「唐教主,晚輩可否拜一拜夫人的遺體?」 隆雅安譏笑道:「怎麼,容小姐還想從中找尋兇手線索,替唐教主分憂復仇?」 嚴幽晦輕歎道:「容小姐好意敝教心領,只是夫人……死狀極慘,還是莫再驚動的好。」 雁鸞霜淡淡道:「容姐姐果然睿智,竟能從鸞霜連夜將唐夫人遺體送還雍野一事上,猜到屍體之上必存有兇手所留證據,鸞霜由衷欽佩。」 容若蝶笑笑,道:「這全賴雁姐姐果決智慧。依照常理,應當將夫人遺體暫留瀑藏石府,以保持案發之狀,好供人找尋現場的蛛絲馬跡,除非是夫人的遺體之上已有了極其明顯的線索,不必再勘查瀑藏石府!」 忽聽一個低沉彷彿在肚腹深處滾動的聲音嗡嗡道:「說得好,請諸位入後堂!」 許多人都是一怔,一時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只有周幽風等少數幾位雍野的首腦人物面露驚詫,望向唐守隅。 容若蝶微微一笑,道:「蒙唐教主金口恩允,晚輩便斗膽褻瀆了。」 花纖盈驚奇道:「咦,先前周長老不是說唐教主失聲,無法開口了麼?」 周幽風回答道:「老朽的確說過,但不能開口並不代表無法說話啊?」 花纖盈睜大眼睛盯著唐守隅,很想問他,這又是哪一家的歪理。 唐守隅霍然起身,揮手向後一引道:「容小姐請,諸位請!」 葉幽雨看了看廳中神情各異的各路高手,傳音入秘道:「教主,夫人遇害雍野震動,似不適宜此刻就請諸位來賓前去後堂。萬一……」 唐守隅擺手截斷他的話,率先走向後堂。 葉幽雨碰了個軟釘子,有些訕然,忽感到側面有兩束清澈澄靜的目光,正深深向他一瞥,眼角餘光瞧去,卻是雁鸞霜也已悄然站起身向他淺淺一笑。 葉幽雨無端端地一凜,暗道這丫頭和唐教主曾在後堂單獨逗留了片刻,不知有說什麼,可別把這事栽到自己頭上來才好。 容若蝶走到雁鸞霜身前,低聲道:「雁姐姐,謝謝你。」 雁鸞霜握起容若蝶發涼的纖手,道:「咱們一起進去吧。」 眾人進入後堂,圍站在唐夫人的遺體周圍,默不作聲打量著她身上的傷痕。 由於已採取了特殊手段保存,屍體雖已過了整整一日一夜,卻沒有絲毫腐化跡象。 仇厲只瞧了一眼,抬頭直視唐守隅陰冷道:「唐教主,這件事情你必須給家師與東聖教百萬教眾一個交代!」 大夥兒又是一奇,死的是唐守隅的妻子,怎麼要給巫聖雲洗塵一個交代? 唐守隅低頭看著永遠逝去的妻子,木然回答道:「你放心,我會對巫聖交代。」 鄧宣直勾勾盯著唐夫人胸前的傷口,面色古怪。 花纖盈牽牽他衣角,小聲道:「喂,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鄧宣長出了口氣,道:「我知道唐夫人胸前的傷口,是何種凶器所刺。」 凌幽如愕然道:「你?」 「我知道。」鄧宣點點頭,用極其肯定的語氣重複道。 旁邊的花千迭、木仙子等人,神色都是微微一動,彼此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水無痕道:「鄧宮主,你有多少的把握可以確認?事關重大可開不得玩笑。」 鄧宣沒有說話,緩緩從袖口裡取出一柄一尺三分的五稜紫金錐。 已不必他再說什麼了,在場人人目光如炬,略掃一眼就能肯定,唐夫人遺體上的那道傷口,正符合這柄五稜紫金錐刺入後留下的痕跡。 周幽風喉嚨一陣發緊,問道:「鄧宮主,你的身上怎會帶此凶物?」 鄧宣淒涼落寞地笑笑,回答道:「當日刺入家父胸膛的,就是這柄紫金錐。」 「敝宮的木老太君,也是死在了類似的一柄紫金錐下。」花千迭補充道:「不過那名作亂的內賊,已被老太君親手擊斃了。」 「也就是說,用這種五稜紫金錐行兇的人遠不止一個。」水無痕冷靜分析道:「很可能背後有一個神秘的殺人組織。」 鄧宣牙關緊咬,緊緊握住紫金錐。用它殺害自己父親的人,是他的母親,這個仇、這個辱,再過萬年也無法洗雪,但在他內心早已恨透了這個提供五稜紫金錐的幕後主使,只是連金褐四雁都不知道,他娘親的背後究竟還有什麼人。 容若蝶道:「唐教主,您是否在懷疑,這個殺人組織已經滲透進了雍野,而這名殺害夫人的兇手也同樣隱藏在雍野內部?」 唐守隅問道:「容小姐何出此言,老夫並未這麼說過。」 容若蝶道:「從聞訊至今已過了小半個時辰,不僅貴教的四大長老盡皆雲集在此,整個雍野亦平靜如初。若懷疑是外人所為,此際早該偵騎四出遍查南疆,至少也該調動人馬戒備望泉樓,以免兇手就混雜在今晚的來賓之中。」 隆雅安蔑然道:「容小姐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可惜理由有點牽強。」 雁鸞霜搖頭道:「容姐姐說的沒錯,兇手的確隱藏在雍野內部。諸位可曾看到唐夫人身上無數綠色的小孔,那便是腐魘蟲噬體所留的印痕!」 木仙子訝然失聲道:「腐魘蟲?雁仙子何以能一口咬定,是腐魘蟲的印記?」 雁鸞霜平靜道:「因為我昨夜也曾在瀑藏石府,遭遇數千隻腐魘蟲的瘋狂圍攻。」 花千迭、水無痕等人無不駭然變色,難怪雁鸞霜親口承認自己昨夜九死一生,竟是遇到了這種南疆毒物的襲擊。 在等若密封環境的石府之中,上百隻腐魘蟲便足以要去一個一流高手的性命,何況是幾千隻? 凌幽如一改往日的嫵媚,肅容道:「我抵達瀑藏石府時,也看到了洞府內腐魘蟲攻擊後留下的諸般殘痕,至今心有餘悸。」 花纖盈見人人臉色難看,悄聲問道:「鄧宣,腐魘蟲是什麼東西,很厲害麼?」 鄧宣低聲回答道:「是種南疆毒蟲吧,應該很厲害,否則唐夫人怎麼會死?」 花纖盈哼道:「廢話,這些我也曉得。我是問你那東西長什麼模樣,為何大家看上去都對它很忌憚的樣子?」 鄧宣被考住了,只好道:「你為何不直接問花宮主,他應該曉得。」 花纖盈撇撇嘴道:「我就喜歡問你,不可以麼?你回答不出的樣子最有趣了。」 鄧宣哭笑不得,耳中聽見石右寒問道:「那雁仙子為什麼當時沒有衝出石府?」 雁鸞霜道:「洞口已被人用光符封印,急切間無法破去。事後我曾將光符的形態特徵詢問凌長老,才曉得那是聖教獨有的」蛛絲九色符「。」 木仙子品出話中味道,說道:「召喚腐魘蟲的手段,亦是東西兩冥的秘技吧?既然如此,包括隆公子在內與冥教相關的人皆難脫嫌疑,為何容小姐方才一言斷定,兇手只在雍野內部,難不成是在替巫聖洗清干係?」 驀聽到「呼」地一記低吼聲勢駭人,卻是箏姐懷抱裡的小金聞聽木仙子將鋒芒直逼容若蝶,心頭起火發起飆來。 別人倒還罷了,木仙子抱著的血狸數月前曾在小青的手上大吃苦頭,早已成了驚弓之狸,小金一吼之下,嚇得嗚咽顫鳴,拚命縮進木仙子的懷中不敢探頭。 眾人既是驚駭又是好笑,容若蝶伸手安撫小金,好自以暇地回答道:「木仙子所問也正是我稍後要解釋的。首先清楚唐夫人隱身之所的人屈指可數;其次如此數目龐大的腐魘蟲絕非臨時所能召集,必定是經年累月的豢養繁殖才能辦到;第三點─」 她停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唐夫人的父親便是雲巫聖,試問他怎會用如此殘忍的手法,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夥兒這才明白,仇厲為什麼要向唐守隅興師問罪,不留一點情面。 容若蝶觀察著每個人的神情變化,接下去說道:「再有第四點,兇手沒有毀屍滅跡,說明他斷定一段時間內不會有人前來,兇案不會立刻被人發現。除了雍野內部的人,誰會如此確定? 「只是他沒有算到雁仙子的突然到來,以及唐教主改變了主意,要在今晚夜宴上提前宣佈神諭訊息,特意派遣凌長老前往敦請,這才提早露了端倪。最後,就涉及到兇手為什麼要殺害唐夫人的問題了。」 花纖盈聽得入神,不知不覺追問道:「為什麼?」 唐守隅道:「花小姐的問題,稍後可以留給兇手本人來回答!」 石中寒第一次開口道:「能驅使幾千隻腐魘蟲殺害唐夫人,圍攻雁仙子,此人的實力在雍野亦屬首屈一指吧?」他的嗓音溫柔與相貌大不相襯,讓不少人都是一怔,暗道天石宮怎麼會出了這麼個女孩兒似的子弟? 「這樣的高手不出五個,」唐守隅道:「連老夫在內如今全在這裡。」 眾人齊刷刷向唐守隅身側的四大長老望去,可他們彷彿早料到唐守隅會有此說,皆無動容垂手肅立不語。 兇手真的就在這五個人中間麼,那麼到底是誰?每個人的心頭都打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偏偏陷入一陣短暫凝重的沉默,無人發言。 「唐教主,雍野只有九曲幽徑這一條出入通道麼?」看到唐守隅點頭表示肯定後,花千迭徐徐說道:「那麼四大長老中的任何一位想要行兇,都必須經過那裡了。只需察看一下近兩日的出行記錄,範圍或許能夠進一步縮小。」 葉幽雨苦笑道:「不必查了,這兩天只有老朽和三妹頻繁出入雍野。大哥和小妹兒襄助教主操辦盛典事宜,都不曾離開過。」 凌幽如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這樣說來,最大的嫌疑人是我和三哥了。」 唐守隅搖頭道:「你錯了。葉長老雖然頻繁進出,但每一次都有車隊相隨無法單獨行事,他不可能有時間分身前往瀑藏石府殺害夫人。」 凌幽如一顫,委屈道:「教主,您是在懷疑我?我為什麼要殺害夫人?」 仇厲森然道:「久有傳聞,唐夫人是因發現你和教主之間的曖昧,才憤然離開雍野,另遷別住。這,難道不是理由?」 唐守隅臉上的肌肉顫動了一下緘默不語,凝視凌幽如的眼神卻更深了。 凌幽如歎了口氣,彷彿自怨自憐道:「我幹什麼要接下這件跑腿的差事?」 周幽風道:「三妹,昨天傍晚你在什麼地方,和誰在一起?」 凌幽如苦道:「我一向獨來獨往大哥豈會不知?那時候我聞聽林熠受傷之事,正在四處尋找,希望能將他救回雍野。」 隆雅安冷笑道:「這麼說,就是沒人能夠證明,當時凌長老在哪裡了?」 「是又如何?」凌幽如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臉上,反而橫下一條心來道:「如果我是兇手,又何必襄助雁仙子他們擊退烈火宮的追殺?」 水無痕哈哈一笑道:「越來越有趣了,怎麼連烈火宮的人都摻和進來啦。」 容若蝶搖頭道:「兇手不可能是凌長老。」 隆雅安拖長聲音道:「容小姐要為她擔保麼?」 容若蝶胸有成竹道:「隆公子不要誤會。我是說,以凌長老的手段和智能,絕不可能留下這麼大的一個破綻。」 她轉首向凌幽如微笑道:「凌長老昨日在跨生橋上談笑間智退昆吾、神霄、雲中和漱心庵四派菁英,實令若蝶佩服不已。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若兇案果真是凌長老所犯,她應該不難為自己偽造一個不在場的恰當證據。 「何況依照雁姐姐之言,那兇手殺害唐夫人後並未立刻離去,而是又逗留了一段時間,然後再次發動了襲擊。試想,凌長老有時間這般從容麼?」 她不等隆雅安再提問題,緊接著又道:「瀑藏石府應是極為隱秘的所在,故此唐夫人僻居多年無人知曉。烈火宮是如何去的?是湊巧還是有人暗中報信?為何又想要殺害雁姐姐?恕我愚笨不能解答。」 雁鸞霜頷首道:「容姐姐分析得很有道理。烈火宮確是受人攛掇,如果這人是凌長老,她絕不會在烈火宮解決此事之前現身,否則何苦白費精神?」 兩人之間事先並無溝通,但娓娓道來宛如心有靈犀。 可更大的問題也隨之浮出水面,兇手若不是凌幽如,那又會是誰? 石右寒皺眉道:「總不見得唐夫人是自殺的吧?」話一出口就知說錯了,雁鸞霜也曾遭受腐魘蟲攻擊,更有人傳訊烈火宮,這些難道是唐夫人借屍還魂親辦? 雁鸞霜沉吟不語與容若蝶相視一笑,從對方的眼睛裡都看到了新的訊息,不約而同生出一種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雁鸞霜的眼睛裡似乎還多隱藏著什麼一閃而過,容若蝶不得而知。 容若蝶回答道:「當然不會。其實我們還漏算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凌幽如感激容若蝶為她洗冤,主動接口道:「是什麼?請容小姐不吝賜教。」 容若蝶向她頷首微笑,轉目望向唐守隅問道:「唐教主,你剛才說,每次葉長老出行都有車隊相隨,因此無法脫身對麼?」 唐守隅道:「是,這點容小姐昨日已有目睹。」 葉幽雨怔怔道:「容小姐,不會轉了一圈你又懷疑到老朽的頭上來吧?」 容若蝶道:「葉長老莫要著惱,若蝶想說的是您固然無法脫離車隊,可不代表車隊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眾人一醒,隱隱約約觸摸到了什麼。 花纖盈困惑道:「可是,就算有人可以偷偷離開車隊,但他們的修為很難殺害教主夫人啊?」 容若蝶含笑道:「花小姐問的好,這問題不妨請水宮主來回答。」 水無痕一愣,沒料到容若蝶突然指名道姓到他身上。 水無痕在眾目睽睽下不能藏拙,一面思索一面回答道:「車隊聲勢浩大,隨從眾多,倘若有人存心要混入其中也非難事。 不曉得老夫的解釋有道理嗎?「 「我明白了,」花纖盈恍然大悟道:「一定是留在雍野的兩位長老裡,有人偷偷混在車隊裡溜了出去,暗殺了唐夫人,然後又溜了回來!」 花千迭笑道:「傻丫頭,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斷案尋凶講的是真憑實據。」 周幽風的臉色有些發白,道:「所謂的頻繁出入,細數起來其實也就今昨兩次。 「昨天下午二弟的車隊便回返雍野直到今早才重新出發,兇手作案後只能等到今晚隨花宮主諸位一起回返,這當中隔了一整天的工夫,可老朽和小妹兒卻一直在雍野,這點,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剛剛稍現的曙光,似乎又被周幽風的話掐斷。 容若蝶不慌不忙道:「請問周長老,如果有人扮作你的模樣,這兩天在雍野眾人面前出現忙碌,除了你本人之外誰能夠察覺異常?」 周幽風蒼白的臉開始變紅,辯駁道:「雍野弟子朝夕相處,彼此熟識,誰能夠瞞天過海假扮欺人?」 容若蝶一笑,轉向花千迭問道:「花宮主,記得赴宴之時您就走在晚輩前面,曾與嚴長老在泉台上攀談數句。請問這是為何?」 花千迭低低一哼道:「老夫與嚴長老故友重逢寒暄幾句,並無不妥吧?」 容若蝶輕輕頷首,看著雁鸞霜道:「雁姐姐,我問完了,下面該你出場啦。」 雁鸞霜唇角隱含笑意,淡淡道:「兇手是誰,是一定要鸞霜來請還是自己站出來?」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七章 離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8 本章字數:11424 雁鸞霜柔和溫煦的目光,緩緩從風雨如晦四大長老的臉龐上一一拂過,每對著其中一人的眼睛,便似有意無意地稍稍一頓。 曾經叱吒四海的周幽風等人,竟被一個年輕後輩這短促無比的一瞥,看得心底一抖。 雁鸞霜卻忽然和顏悅色地笑了起來,望著站在最後一位的嚴幽晦道:「嚴長老,可否請您檢查一下唐夫人的眼珠有何異常?」 嚴幽晦一怔,側目向唐守隅請示。 唐守隅默默點了點頭。 空氣靜默,嚴幽晦邁步走到唐夫人的遺體前。 雁鸞霜站到遺體的頂端,道:「嚴長老不妨將身體低垂一些,這樣可以看得更加清楚。」說著,她纖秀的雙指小心翼翼地翻起唐夫人低垂的眼簾,問道:「您看到什麼了?」 嚴幽晦的身軀不可抑制地一震。 雁鸞霜已鬆開了雙指,看著她含笑不言。 花纖盈忍不住問道:「嚴長老,您到底看見了什麼呀?」 容若蝶搶在嚴幽晦之前回答道:「她不會告訴你的,因為她從唐夫人的眼睛裡,看到的正是自己的身影。但不是現在的,而是昨天傍晚的影像殘留!」 雁鸞霜道:「一個人死前眼裡所見的最後一幕,在死後便始終凝結不散,所以誰的影像留在了唐夫人的眼睛裡,那人必定就是兇手!」 嚴幽晦厲聲怒喝道:「你胡說,那只是我剛才身影反照在夫人眼中所致,哪裡來的這般歪理邪說!」 唐守隅突然道:「早先我在後堂逗留了一會兒才出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受雁仙子之請檢查夫人眼眸裡殘留的影像。 裡面不是別人的,更不是老夫的,是你─嚴幽晦的!「 嚴幽晦如遭雷擊,血色全失顫聲道:「教主,您也相信她們的讒言陷害?」 唐守隅沉悶的聲音如雷聲滾過:「事實如此,不得不信!」 嚴幽晦猛然一醒,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道:「大哥,你為什麼也不說話?今天中午我還和你在一起商議今晚各項籌備事項。我、我怎能分身而出,前往瀑藏石府殺害夫人?」 周幽風神情複雜,悵然一歎道:「小妹子,事到如今你還是承認了吧!」 他的話就如無上魔咒鎮住了嚴幽晦,半晌之後才見她神經質般地咯咯尖笑道:「大哥,沒想到你也落井下石,不肯拉我一把!」 周幽風低下頭,澀聲道:「不是我不肯,而是你做得太過分,大哥幫不了你。」 凌幽如冷笑道:「小妹子,你和小妹兒演的好一出雙簧,差點把我害得萬劫不復!」 花纖盈聽得雲裡霧裡,呆呆問道:「小妹子,小妹兒,什麼亂七八糟的?」 花千迭長歎道:「盈兒,你還記得泉台上取笑爺爺的那句話麼?」 花纖盈聽得真的愣住了,傻傻道:「您老人家不會是真的和她─」 花千迭搖搖頭,道:「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真正的嚴幽晦!」 水無痕驀地叫道:「老夫想起來了,嚴長老本是有位妹妹的,神態相貌無不酷似。可百年前冥教內訌,她不是已慘遭不幸了麼?」 花千迭感慨道:「如果真這樣,也就沒有今日之禍了。小瑤,你縱能將令姐扮演得以假亂真天衣無縫,可她看老夫眼神,無論如何卻是你裝不來的。」 花纖盈道:「原來爺爺你早就知道她不是嚴長老了。」 花千迭苦笑道:「我怎麼料得到裡面有這多曲折?起初僅僅稍有困惑,等到容小姐將兇手鎖定在未出雍野的兩大長老身上時,老夫才有所醒悟。」 唐守隅身形忽動,掠過身邊的周幽風等人,欺到兀自發怔的嚴幽瑤面前探手怒抓她的咽喉,動作之快,當真不能以「電光石火」來形容。 嚴幽瑤一驚,下意識揮掌招架,唐守隅手腕一翻,抓住她的衣袖「嘶」地扯斷,立時露出白玉無瑕的整條胳膊。 石中寒「啊」了聲,暗自懷疑唐守隅是否因為妻子慘死,所以要刻意凌辱嚴幽瑤。 卻聽凌幽如嘿然一笑道:「守宮砂,小妹子,你好啊!」 唐守隅拋開手中的碎布後退兩步,森然道:「你還有何可說?」 嚴幽瑤雙目一閉,漠然道:「功虧一簣,天欲亡我!」 花千迭發現不少目光都在偷偷打量他,老臉微微發辣道:「小瑤,令姐在哪兒?」 嚴幽瑤不屑道:「若非你無事生非引來容若蝶的懷疑,我們姐妹的大計又豈會敗露?你現在還有臉問她在哪裡?」 花千迭無言以對,歎息道:「罷了,罷了!」揮袖一拂,頭也不回退出了後堂。 容若蝶道:「嚴幽瑤,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為只因花宮主與令姐的舊情才導致敗露麼?實話告訴你,你們計劃中的破綻太多了!」 嚴幽瑤睜開眼睛,嗤之以鼻道:「落到這步田地,自然任人指責了。」 容若蝶搖頭道:「首先你們不該自作聰明留下唐夫人的遺體,以為這樣就會引發雍野四大長老與唐教主之間的相互猜忌,達到你們挑撥離間的目的,並可進一步嫁禍凌長老將她除去;其次鄧公子的發現提醒我,從前兩例兇案推斷這次的兇手,多半仍是以女性居多。 「另外你們忽略了事成之後如何調換回來的問題,否則站在這兒的只要是真的嚴幽晦,結論很可能就會大相逕庭了。」 凌幽如恨聲道:「只怕她們是沒想到,唐教主會提前今日敦請夫人回返雍野。若拖到明日大典前,找個機會調換回來,我想不當替死鬼也難。」 嚴幽瑤神色不斷變化,先前的傲氣卻漸漸消逝。 容若蝶步步緊迫道:「你們自以為很聰明,其實是作繭自縛,連自己怎麼被自己害死的都不知道!」 嚴幽瑤徹底崩潰了,神情猙厲望向唐守隅道:「唐教主,剛才你真的從夫人的眼睛裡,看到了小妹兒的影像了麼?」 唐守隅回答道:「若果真如此,何必多費這些周折?老夫更不必扯下你的衣袖。」 「是了,」嚴幽瑤慘然笑道:「我輸的不冤。雁鸞霜的話我是不信的,可教主你的話卻讓我不敢不信!因為從我懂事起,就知道你一言九鼎!可沒想到,你竟也會撒謊,騙得我那麼慘!」 唐守隅還沒來得及回答,鄧宣忽然道:「嚴幽瑤,為何你們會有五稜紫金錐,你們到底是受什麼人的指使?」 木仙子也喝問道:「說,誰是你們的幕後指使?」 嚴幽瑤掃了兩人一眼,冷冷道:「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是你和小妹兒先騙得我這麼慘!」唐守隅的語氣裡有著一縷淡淡的感傷,徐徐道:「你們不願兩教合流,我可以容忍;你們想害我,我可以容忍;可你們不該用殺害雲娘的手段來達到目的!告訴我,小妹兒在哪兒?」 嚴幽瑤的臉色漸漸變得灰暗,銜著一縷莫測高深的笑容輕輕道:「你也不必知道。」 雁鸞霜低咦一聲,彈指凌空點向嚴幽瑤,卻還是遲了一步,在指風點中嚴幽瑤的同時,她的嘴角溢出黑血,身軀緩緩地向後軟倒。 葉幽雨搶上前一把抱住嚴幽瑤,落淚道:「小妹子,你何苦如此?」 仇厲冷然道:「她死了,嚴幽晦就更不可能露面。」 唐守隅的眉宇間有那麼一剎那動容,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冷靜沉悶道:「凌長老,封鎖九曲幽徑大搜雍野,掘地三尺找到嚴幽晦!」 凌幽如默默掃過嚴幽瑤的屍體,沉聲道:「得令!」身形晃動離開望泉樓。 周幽風問道:「教主,明天正午的開壇儀式是否還要進行?」 唐守隅斬釘截鐵道:「當然,盛事大典,千古傳承,絕不為任何事情中斷!」 葉幽雨道:「可是夫人遭遇不幸,眼下無人可以主持,不如─」 唐守隅哼道:「虧你還是執掌敝教禮事的元勳長老,莫非忘了我也能開啟聖壇?」 葉幽雨和周幽風齊齊駭然變色,異口同聲道:「教主不可,請三思而行!」 唐守隅不理二人,環顧賓客道:「今夜暫時到此為止,請容唐某單獨陪伴夫人一會兒。諸位可繼續到前廳用宴。」 水無痕道:「天色晚了,老夫也該歇息啦。請唐教主與諸位長老節哀順變。」 當下眾人在葉幽雨的禮送下離開望泉樓,各自回返住處。 回到駐雲別院,仇厲不放心地道:「容小姐,今晚讓仇某親自在院中守值吧。嚴幽瑤雖已伏法,可嚴幽晦仍然在逃。我擔心她會暗中報復加害你。」 容若蝶自信地搖頭道:「不會的,仇大哥儘管歇息好了。她們殺害唐夫人並非因為個人恩怨而一時衝動,實則另有更大的陰謀,現在嚴幽晦縱然恨我入骨,也不會冒著暴露行蹤的危險,只為殺我洩恨。」 話雖這麼說,仇厲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執意親自巡夜守值。 箏姐合上門,說道:「小姐,您今天著實累著了,早些睡吧。」 容若蝶坐在窗前,用手支著下巴輕輕道:「有件事我還要仔細想一想,否則今晚也是睡不著的。」 箏姐透過窗紙看了看院中的仇厲,揚手祭起一道靈符壓低聲音問道:「小姐,你是在擔心林公子的安危?」 容若蝶懶懶道:「很奇怪,我總隱約感到,今晚雁姐姐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箏姐寬慰道:「小姐多慮了,雁鸞霜怎麼可能和林公子碰到一起?果真如此林公子為何今晚沒有現身,不可能……」 容若蝶猛地一警道:「不對!為什麼凌長老在辯解時,說的是」襄助雁仙子他們「?而雁姐姐自始至終隻字不提別人,這就是我一直覺得不妥之處!」 箏姐竦然一驚,道:「不會那麼巧吧,也許與雁鸞霜在一起的是別人。」 容若蝶搖頭道:「雁姐姐是一個人來的,又何需刻意迴避?箏姐,麻煩你將我的天機算籌取來,我要推演一下。」 箏姐遲疑道:「小姐,要不明早再算吧。今晚先早點睡下養足精力。」 容若蝶罕有地微怒道:「你難道不明白相距的時間越近,推算的結果也就越清晰準確麼?我不要睡覺,快將算籌取來!」 箏姐無可奈何取出算籌。 容若蝶燃起神香,洗漱淨手卻顧不得沐浴更衣,便雙目合起晉入冥想之境。 細長的算籌劈啪脆響,不斷變幻各種徵象,容若蝶的臉越來越蒼白,彷彿隨時可能倒下。 箏姐幾次想阻止她,卻終究沒有開口,因為她清楚,一旦打斷容若蝶的冥想演算,她必定會無比執著地重新來過,除了更多耗費她的心神之外,別無結果。 然而一個人的命運乃至愛人的生死,果真是這小小的算籌能夠道明的麼?容若蝶的手無法克制地在顫抖著,心頭不敢疏忽成千上萬推算變化中的任何一項可能。 她卻忘記了,在卜算別人生死的同時,自己正在無聲無息地煎熬壓搾著脆弱的生命與心血。 或者,沒有人會真的忘記,只是她甘之如飴,惟有一心祈求愛人平安。 更深夜漏,神香漸漸燒向末尾,窗外起了風,拍打在窗紙上沙沙地輕響。 外面很靜,屋裡也很靜,靜得可以聽見命運之神在呼吸。 忽然樓外仇厲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看著窗紙上透著的容若蝶弱不禁風的纖柔身影,沉聲說道:「容小姐,觀止池雁鸞霜雁仙子來訪!」 容若蝶手中的算籌「嘩」地灑落一桌,怔怔注視著失手中形成的最後卦象,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腳步響動,雁鸞霜牽著曹衡登上了小樓。 箏姐打開門,就看見雙目紅腫的曹衡正往雁鸞霜的身後縮,她的心莫名一沉,深吸一口夜晚的寒氣側身道:「雁仙子請。」 雁鸞霜低聲道謝,牽著曹衡步入屋內。 容若蝶機械地抬起臉,強顏笑了一笑道:「雁姐姐,你還是來了。」 雁鸞霜掃過桌上的算籌,低低道:「這刻你最不想見的人,其實就是我,對麼?」 容若蝶仍試圖極力保持鎮定,可她的眼神已出賣了主人,虛弱地緩緩道:「我很累,真的只想知道他在哪裡。」 雁鸞霜道:「就是他告訴我殺害唐夫人的真兇身份,也為他自己報了一半的仇!」 容若蝶的嬌軀猛向前倒,最後關頭被箏姐攙扶住,唇角一縷殷紅如花的血絲淒艷地滴灑在算籌上,那是一枚死簽。 曹衡終於「哇」地哭出來,邊哭邊道:「怪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乾爹!蝶姨,你─我─」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嗓子只剩下乾嚎,什麼也說不清楚了,只掙脫雁鸞霜的手,爬到容若蝶膝上號啕大哭。 顯然,雁鸞霜已經知道她和林熠的真正關係,所以曹衡才會如此表現。 容若蝶伸手輕撫曹衡的小腦袋,什麼話也不說。 林熠死了,他竟死了!這個可怕而真實的念頭,一次次電閃雷鳴轟擊著她的腦海,她只覺得所有的呼吸都停頓,所有的思維都凝固,身心都在麻木。 停止了思想,停止了感受;不願思想,不願感受! 她只知道,曹衡這樣的孩子是不會騙自己的,若騙,也絕瞞不過她的眼睛,所以,雁鸞霜才會帶他來。 為的,就是可以不用多一個字,卻能告訴給自己一個最殘忍不過的答案! 半晌,她的喉嚨裡才艱難地吐出八個字:「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因為他知道瞞不過你,」雁鸞霜幽幽地回答道:「他也不願瞞你……任何事。」 容若蝶閉起晦暗失彩的眸子,喃喃道:「求你,告訴我你是在騙我─」 雁鸞霜眼裡瀰漫起哀傷與無奈,她深深地體會到,容若蝶與林熠之間的感情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 這樣一個少女,輕描淡寫間可以辟易群魔、策動萬鈞,然而現在卻軟弱無力地對她說出「求」字。 一點殘香燃盡,灰色的香燼忽然折斷,宛若失去飛翼的天使墮入塵土。 雁鸞霜默默攤開手心,一枚碧玉從她的指尖滑落,晃動在容若蝶眼前。 「這─是他最後要我轉交容姐姐的東西。」她說道。 容若蝶癡了,慢慢伸出手握住冰涼的執念玉,可再感受不到曾經有過的溫暖。 雁鸞霜俯下身,將曹衡輕輕從容若蝶的膝上抱起,小傢伙一動不動,竟是哭昏了過去。 線頭是斷的。兩根絲線無力飄蕩,靜靜垂到她的胸前,她用手指捻起絲線,打結。 絲線卻亂了,從容若蝶的手指尖脫落。 她呆了一呆,再次捻起線頭重複剛才的動作。 兩次,三次,四次─這線頭怎也系不上,可容若蝶竟似也不在乎失敗多少次,只管努力嘗試著繼續這別人看來毫無意義的動作。 終於,兩根斷線牢牢地糾纏在了一起,永遠也不會再分開,譬如她和他。 所有的人同時暗暗鬆了一口氣,而她自己,唇角也流露出一縷欣然的微笑,珍重地將執念玉掛在了微微起伏躍動著的心口上。 那處,還有另外一枚屬於她的碧玉,它們在一起,一起閃動令人心醉的光輝。 容若蝶垂下眼簾,凝視著胸前的兩枚碧玉微笑道:「好看麼?」 「好看,很好看。」雁鸞霜除了這樣乾巴巴的回答,已說不出其它。 「他若見了,也一定喜歡。」容若蝶不知是否聽到了雁鸞霜的回答,只管專注地用纖手輕輕撫摸著執念玉。 「小姐!」箏姐突生不祥的預感,驚惶地喚道。 容若蝶輕聲道:「箏姐,麻煩你送雁姐姐和曹衡下樓吧。對不起,我要失禮了。」 「容姐姐,」雁鸞霜還試圖做一次努力,低聲問道:「你不問我是誰害了他?」 「明天吧,」容若蝶沉靜地回答道:「我……累了。」 雁鸞霜一震。她竟連殺害林熠的元兇也不願意知道了麼,怎會這樣? 她悄悄望向箏姐,用傳音入秘道:「今晚鸞霜想留在樓下歇息,希望不要介意。只需有張床能安排小曹衡睡下即可。麻煩你盯緊容姐姐,迫不得已時就封了她的經脈強制她入睡,只要能過得今夜,明天應該就會好起來。」 箏姐會意頷首。她明白雁鸞霜「迫不得已」四字的含義,容若蝶如今的狀況之下,強封經脈如同飲鴆止渴,對身心傷害異常巨大,而且等她醒來,一樣還會沉浸在相同甚至是更深的哀傷中。 否則,有誰能忍心眼睜睜看著她如此失神枯萎,而彷徨無助呢? 雁鸞霜抱著曹衡走到門口,叮囑道:「容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告訴你!」 容若蝶沒有回答,直等雁鸞霜走出屋子,她才用輕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得聲音喃喃道:「他死了,知道兇手是誰能讓他復活麼?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替六哥復仇的事,就拜託你們了。」 箏姐只看見容若蝶的嘴唇在動,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麼,擔憂道:「小姐,服一枚丹丸再睡吧?」 容若蝶雙手用力支撐著想站起來,喘息道:「幫我去梳妝台,快點好麼?」 箏姐一愣,扶住她問道:「這麼晚了,小姐還要梳妝出門?」 容若蝶搖頭淺笑道:「女為悅己者容。稍後見著他,我想讓他看了開心。」 箏姐驚聲道:「小姐,你不會─」 「我不會自殺的!」容若蝶泰然自若道:「我只是相信即使他真的走了,在去地府前也一定會先來看我,和我告別。所以,我要睡著,等著夢裡見他。」 箏姐攙扶著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容若蝶拿起粉撲,像在自言自語道:「他一定會來見我的,他還沒告訴我,那天對著流星許下的心願是什麼呢?」 靈僕無語,箏姐甚至無法作出一個難受的表情,只能默望著容若蝶補粉、描眉、點紅、梳頭─宛如一個即將出閣的新娘。 突然容若蝶對著銅鏡夢幻般地微笑道:「你看,他來了。」 箏姐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卻是空空蕩蕩,等她再回轉過目光,駭然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容若蝶最後的微笑中,心跳已停。 「小姐─」她用盡全身力氣企望能將她喚醒,但容若蝶卻真的睡去,一睡不醒。那一刻,眼中有林熠的身影,只希望不要有人再將他們分開。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八章 烈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29 本章字數:11294 第一個衝入屋的,是雁鸞霜。 但還有什麼用呢?容若蝶突然逝去,大羅金仙也對此無能為力。 又或,誰又能夠再將她從林熠的身邊拉回,不得相聚甚至在另一個世界中。 即使,那裡會是地獄。 自始至終,她沒有一滴淚,去時,嘴角那抹動人的微笑,一如他們初次相見之時。 第二個衝進來的是仇厲,然後是小金。 而玲瓏龜一直待在容若蝶的袖口裡,這時用比平時快上無數倍的速度爬出,攀向她的肩頭,儘管,在小金眼裡,這速度依舊是太慢太慢。 每個人都試圖救回她,可得到的只有失望。 對於箏姐,那更是一種絕望。 當她看見仇厲再次默默搖頭時,驀然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眉心。 只有擊碎那裡,靈僕才會真正的死亡。 容若蝶死了,她的使命已經失敗,路也走到了盡頭。 青影一閃,斜刺裡有人伸手奪下箏姐的匕首。 是東帝釋青衍,他畢竟趕到了。 沒人顧得上他是否來得太突兀,只是他淡淡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因為他說:「她還有救,但要趕快!」說著,輕抱容若蝶直接從窗口飄飛而出。 箏姐的眼死灰復燃,亮起了光,她毫不遲疑地跟了出去。 仇厲略略一頓,也隨之而去。 然後是小金攜著玲瓏龜,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雁鸞霜留了下來,她不能走,樓下還有小曹衡。 但她同樣在想,東帝釋青衍這位天下第一醫者,真能救回一個已經逝去的人麼? 而在她內心深處,還有一個無法啟齒的原因,她帶來小曹衡,其實是因為林熠的死與她有莫大的關係。 當一個人揮手與他的朋友說再見的時候,卻永遠無法確定他們是否真的能夠「再見」,即使,這是一句承諾。誰也無法預測下一刻突如其來的變化,也許會將「再見」變成永別。 幾個時辰之前的林熠,原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再見」容若蝶,當然,前提是他能夠走出瀑藏石府。 因為瀑布外聚集了一群人,一群很棘手的人,他們顯然不願林熠活著離開。 事實上,赤烈橫也並不是真想要林熠的命,他夢寐以求想得到的,只是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而已,所以當他收到神秘傳書後,便毫不猶豫地率著麾下的七大神君,與一班烈火宮精銳風馳電掣地趕到。 書箋上並沒說,和林熠在一起的還有雁鸞霜,一位極不好招惹的天宗頂尖弟子,否則赤烈橫或許會好好盤算一下,自己手頭的籌碼夠不夠做一個獵人。 但既然來了,就沒有灰溜溜離開的道理,何況他發現瀑藏石府只有一道出入口,只要牢牢封死瀑布後面的洞門,仙子也能燒成烤鴨。 對於烈火宮的遠程攻擊火力,無疑赤烈橫比任何人都有信心,而實際的情況似乎也是如此,林熠等人的三次突圍都被他成功地迫退。 自然,他不會笨到率人衝入瀑藏石府,要與林熠等人短兵相接的地步,反正,他有辦法。 身後七大神君手中的魔寶齊齊祭出,烈焰熊熊湧入石府,幾乎將峭壁上湧流而下的瀑布也蒸乾。 丹鼎神君絕對是其中最賣力的一個,他原先的護身至寶「焚虛幻鼎」在百花園一戰毀於羅禹之手,不得不重新修煉了一尊「弒火爐」,威力卻打折不少。 一想到這個,丹鼎神君便將任何與「昆吾」二字搭勾的東西歸入火焚一類,即便是叛徒,也不例外,何況這個叛徒和羅禹依然稱兄道弟。 所有的火器都聚絲成束,準確噴射進瀑藏石府,周圍的草木雖見枯萎卻並未引發一場席捲天地的山火。 並非赤烈橫有意憐惜這些花花草草,如有必要縱然燒光整座山他也無所謂,但畢竟這裡距離雍野不算太遠,近日正魔兩道數百的高手雲集南疆,他不能不有所顧忌,哪些地方應該收斂,他還是懂得的。 饒是如此,石府內濃煙瀰漫火光四起,連堅硬的岩石都開始發紅變酥,一腳踩下去,宛如踏在軟綿綿的泥沼中根本無法立足。 這對林熠等人而言不過是洗了一回蒸氣浴,聲勢駭人的火焰甫一襲入石府,便被他們以雄渾無儔的罡風劍氣反挫而出,完全無法近身。 可惜曹衡禁受不起,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和滾滾的濃煙,漸漸將他熏得神志迷離,眼看就要脫水昏死。 更頭疼的是唐夫人的遺體。 雁鸞霜惟有將她抱在懷中不斷以精純真氣護持,才令她能夠安然。 林熠曾經試圖利用空桑珠召來青丘姥姥。 如果她能夠率著獸營武士,及時出現在烈火宮高手的背面,裡應外合下,赤烈橫和他的部下將變成一堆夾心肉餅。 可奇怪的是,屢次發出的訊息都如石沉大海不見響應,顯然,她臨走之前深深被林熠激怒,此刻竟抱定主意不再搭理。 明白發怒的女人會有怎樣的堅持,會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後,林熠只能搖頭苦笑了。 邙山雙聖長那麼大也沒吃過眼前這樣的虧,氣得跺腳怒罵,要赤烈橫入洞一戰,無奈對打定主意的赤烈橫來說,任何的辱罵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吹響更加兇猛進攻的號角而已。 洞口火光濛濛,空氣與瀑布都在燃燒,幾個人早已不能呼吸,都改用內息流轉勉力支持。 一股太炎真氣灌注之下,小曹衡稍稍清醒了些,睜開血紅的眼睛低聲道:「乾爹─別管我啦,你們衝出去吧!」 林熠神色鎮靜,眼眸裡激盪著濃烈的殺氣凝視洞外沉聲道:「別說話,用太炎心訣護持心脈,不可吸入洞裡的濃煙。」 白老九道:「小傢伙,扔下你咱們照樣也衝不出去,不然孫子才想縮在這裡面被煙熏火烤!***,老子跟這幫龜兒子耗上了,索性咱們就守住洞口不管那麼多。瞧瞧誰先忍不住!」 白老七罵道:「盡放屁,小曹衡怎麼辦?你瞧他的樣子還能撐多久?」 雁鸞霜再次祭出太極青虛鏡,將攻入石府的火勢迫退,徐徐道:「煩勞兩位白兄護住唐夫人的遺體,鸞霜想試一試師門賜傳的」流光無意訣「劈開一線生路。只要能衝出石府,斷無讓赤烈橫獨霸狂妄的道理。」 白老七道:「雁丫頭,你怎麼不早說?」 白老九道:「放心吧,把唐夫人交給─老七,有咱們兄弟保護絕對沒問題!」 林熠轉過頭靜靜問道:「你自己呢,能有幾分把握活著離開?」 雁鸞霜在他的目光注視裡心弦一顫,明白林熠想到了什麼,努力作出自信從容的一笑道:「林兄莫忘了,鸞霜是天宗傳人,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屆時你和兩位白兄只管保護曹衡和唐夫人遺體離開,我自有脫身之道。」 邙山雙聖這才回過味來,想到雁鸞霜竟是打算犧牲自己與赤烈橫等人玉石俱焚,好為他們爭取到一線脫困的機會。 白老七呆了呆跳腳大吼道:「赤孫子,有種放老子出來和你玩兒。這麼封住洞口熏兔子,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林熠搖搖頭,道:「不行,他們要的是我。要拚命,也該我先來。」 雁鸞霜歎息道:「烈火宮已和你我徹底翻臉,即便林兄犧牲了自己,赤烈橫也不會放過我們,莫如讓鸞霜試上一試,總好過所有人在此束手待斃。」 洞外響起赤烈橫的笑聲道:「赤某算不算英雄,還輪不到兩隻煙熏兔子來發話。要想活著出來也容易,叫林熠交出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赤某立刻放行恭送!」 白老九罵道:「呸!龜兒子的當老子是白癡麼?就算咱們交出了東西,你會放人?就不怕日後老子和林兄弟還有天宗雁仙子殺上烈火宮,把你家的狗窩給拆了?」 赤烈橫哈哈笑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諸位已是山窮水盡,不如相信赤某的話賭上一把。否則咱們就這麼耗著,別怪我沒提醒諸位,等山巖全都烤軟坍塌,被活埋在岩漿裡的滋味可不太好過!」 雁鸞霜娥眉輕揚,朗聲道:「赤宮主,倘若鸞霜催動十成真元,施展敝派」流光無意訣「擊殺閣下,請問你有幾分把握擋此一劍?」 她的嗓音柔和悠揚偏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半晌才聽赤烈橫笑道:「赤某捫心自問,也難言有一絲把握可接下雁仙子的御劍一擊。可雁仙子真元耗盡,又怎樣逃脫赤某麾下七大神君的全力合擊?」 雁鸞霜淺淺一笑,神情坦然自若,彷彿已超脫生死之念,回答道:「最多不過同歸於盡。鸞霜雖死,烈火宮百年之內也要一蹶不振,為人魚肉!」 赤烈橫嘿然道:「仙子豪情赤某佩服,可惜老夫這回志在必得,即使要開罪觀止池戎宗主也在所不惜!」 林熠忽然揚聲說道:「赤烈橫,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我可以給你,但你也必須保證林某和幾位朋友能夠安然離開。」 赤烈橫一怔,林熠答應得如此輕巧恐怕其中有詐。他沉吟片刻道:「如果林公子願意交出破日弓和《幽游血書》,赤某豈有趕盡殺絕的道理?我可以立下毒誓,放諸位離去!」 林熠輕笑道:「信人不如信己。赤宮主也不必發什麼毒誓,後退百丈,容我等出府即可。」 赤烈橫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行,赤某又憑什麼相信林公子的話是真?」 白老九破口罵道:「王八羔子的,我林兄弟一諾千金你敢不信?」 白老七卻在小聲問道:「林兄弟,你不會真把那兩樣東西交給他吧?」 林熠微笑道:「九兄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小弟是一諾千金!」旋即回答道:「赤烈橫,我可以先把《幽游血書》交出來,以示誠信。但你得先後退二十丈,待《幽游血書》驗明無誤後再退二十丈,由林某交出破日大光明弓。」 赤烈橫冷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林公子不妨把這兩件東西一併交出,赤某立刻撤走,絕不食言!」 林熠淡淡道:「東西在我手上,大不了全都毀了,閣下擔點風險也是應該。是否成交就在赤宮主一念之間了。」 赤烈橫權衡再三,回答道:「第二次我只能退出十丈,再多不行。」 林熠立即答應道:「好,你我一言為定!請赤宮主吩咐手下先後退二十丈。」 雁鸞霜蹙眉道:「林兄,只怕你交出破日弓和《幽游血書》,赤烈橫也不會善罷罷休。」 林熠微笑道:「稍後我將《幽游血書》交給赤烈橫後,便施展隱身之法潛入烈火宮數組發動突襲。一俟對方陣型稍亂,你便和七兄、九兄連手衝出,咱們會合一處殺他個落花流水!」 曹衡迷迷糊糊聽到,睜開眼抓緊林熠道:「乾爹別去,危險!」 林熠將他交給白老九,柔聲安慰道:「放心,乾爹不會有事。」 白老七道:「林兄弟,你真要便宜赤烈橫這龜孫子?」 林熠哼道:「我叫他白忙一場,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 這時赤烈橫在外說道:「林公子,我們的人都已退開了,該你交出《幽游血書》了吧。」 林熠翻手取出《幽游血書》,低聲道:「雁仙子,你盡力穩住赤烈橫,好讓我順利接近。」見雁鸞霜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他灑脫一笑揮手拋出玉筒,喝道:「赤宮主,瞧清楚了,林某有沒有騙你!」 他的身上釋放出一蓬光華,瞬間蹤影消失不見。 洞口火勢稍減,自是烈火宮暫停了進攻,雁鸞霜雖看不到林熠,可能仍感覺出他正迅速掠出石府,不知為何心中一沉閃過不祥的預感,低低道:「林兄小心!」 林熠的聲音隨即傳入她的耳中道:「殺害唐夫人的兇手是一名婦人,免得你說我在賭約上作弊,勝之不武!」 雁鸞霜心裡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幾乎想出聲阻止林熠,但她終非常人,十分清楚這時候怎樣做,對林熠才是真正的幫助。 略略穩定心神,她緩緩問道:「赤宮主,驗過《幽游血書》了麼?」 洞外,烈火七神君呈扇形散佈圍住瀑藏石府,全神貫注監視著裡面的動靜,外一圈是三十六名精銳部屬劍拔弩張蓄勢待發,赤烈橫坐鎮中間,端詳著到手的玉筒。 赤烈橫,五大魔宮之烈火宮宮主,狀若六旬,佈滿滄桑皺著眉頭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霸氣與桀驁。 頭髮束成百多條暗紅色的辮子垂到背後,每一根辮上都套著枚小指寬的黑色銅箍,瘦小的身材配合平和的面色,看不出半點「橫」的模樣,眼神深幽內斂更不帶「烈」的味道。 只有一身袍服火紅如雲,一見既知他的身份,不過比起身後的幾十名麾下,這身紅袍稍嫌普通寒酸,連袖口上都有不起眼的補丁。 但他的的確確就是如假包換的烈火宮宮主,稱著天下魔道百多年的一方霸主。 聽到雁鸞霜的提問,他低哼一聲回答道:「赤某正在查驗,請雁仙子稍後。」 雁鸞霜道:「赤宮主曾追隨魔聖多年,對《幽游血書》應非常瞭解,為何遲疑再三,不敢斷定真偽?」 赤烈橫確實難以斷定手中《幽游血書》的真偽。入手的剎那,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知道這支玉筒絕非贗品,惟一的問題在於,玉筒上失去了變幻不定的絢光。因此他不能不生出懷疑,可暫時又想不透其中的關鍵。 畢竟沒有打開裡面的內容,即便玉筒在握一切仍是未知之數。 可他總不能低聲下氣去問林熠,這玉筒應當如何開啟吧?對方也未必肯爽快地告訴自己。赤烈橫不免有點後悔,剛才談條件的時候,怎麼會忘記這個重要的問題。 好在他早有打算,漠然道:「一時之間赤某無法草率認定,不如請林公子再交出破日大光明弓,我等立刻退走就是。」 雁鸞霜微怒道:「赤宮主出爾反爾,我們又豈敢再信閣下所言?」 赤烈橫面不改色道:「事到如今你們不信又怎樣?林公子,你為何不說話?」 話一出口他頓覺有不妥之處,沉聲喝問道:「林熠,你在哪裡?」 雁鸞霜冷冷道:「林兄懶得和言而無信的小人多說,這道理赤宮主還會不明白麼?」 赤烈橫心念急閃,目中射出精銳的寒光,舒展靈覺巡視四周喝令道:「大家留神!」 在他喝令的同時,林熠利用秘虛袈裟徐徐潛近,業已迫到了赤烈橫身側,但對方靈覺一出,秘虛袈裟也無所遁形,赤烈橫旋即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光芒頓閃,心寧仙劍從虛空中破繭而出刺向赤烈橫的咽喉,赤烈橫完全來不及掣出他的「霜月明鉤」招架,兔起鶻落之間,兵行險招雙掌一合夾住仙劍。 劍氣縱橫,鋒刃已近在喉結,一抹殷紅血絲無聲滑落。 「轟轟」連聲巨響,護衛身側的兩大神君已遭「爆蜂弩」暗襲,悶哼聲中渾身浴血。 雁鸞霜與邙山雙聖已衝出石府,如蛟龍出淵翱翔天宇,飛速向赤烈橫掠來,卻被以三大神君為首的烈火宮部眾,以諸般火器魔寶發動的洶湧攻勢迎頭阻擊,圍困在沖天的火海光濤中。 赤烈橫險死還生,雙掌血痕崩裂,不知被凌厲的劍氣劃開多少道細小的血口。 他大袖鼓蕩沉聲呼喝,掌心噴出兩束金煌煌的焰火,透過心寧仙劍迫向林熠右臂。 仙劍彎成弧形激鳴不已,承受著兩人排山倒海的真氣碾壓,林熠的袖口隱隱冒起輕煙,色澤焦黑如墨。 赤烈橫咽喉上的血點也漸漸擴散加深,越發顯眼。 金色的焰苗熊熊燃燒,游弋拉鋸在不到三尺的空間中,每個呼吸都能讓所有人的心,在一沉一浮間劇烈跌宕。 身後怒喝聲如爆雷炸響,丹鼎、墨瓶兩大神君已齊齊掩襲而至,林熠無需回頭已洞徹若明,暗叫一聲可惜,仙劍一振一抖從赤烈橫掌中脫出,兩束金焰借勢湧到,「呼」地席捲衣袖。 林熠默運破日七訣,消去赤烈橫霸道的純剛掌力,身形如黃鶴飛緲隨風舞蕩斜斜閃開,正讓過身後的殺招。 袖口「嗤嗤」脆響像有什麼東西爆開,一團團火焰滴落,露出紋絲未傷的**小臂。 他冷冷含笑,藉機調息道:「三丈無名火不過耳耳,赤宮主徒有虛名!」 赤烈橫不知林熠有極冥魔罡護體,見他輕而易舉破解去自己的「三丈無名火」亦不禁微微凜然。 同時他也醒悟到,那支玉筒絕不可能會是真的《幽游血書》。鏗然聲響,從身後亮出「霜月明鉤」,緩緩答道:「閣下不顧約定施展偷襲,一樣也當不得」一諾千金「!」 林熠輕蔑道:「算了吧,赤宮主既不識信義二字,我又何必對牛彈琴!」 赤烈橫怒極而笑,橫過霜月明鉤道:「那你對閻王彈琴去吧!」身形一展欺身搶攻。 他的霜月明鉤黑白兩面光澤炫目,分取日月精氣而潛心煉製,千年傳承到了赤烈橫手中,熔金消石堪稱絕世魔兵之一。 鉤影甫動,陰陽兩種截然相反的光焰肆虐狂舞,灑濺出層層迭迭的環狀光火撲捲林熠。 普通的仙劍莫說與其抗衡,能夠不熔化成金水亦是難能可貴,但林熠手中的心寧仙劍溫潤如故,光芒皎潔,在漫天耀眼奪目的金銀二色光瀾裡始終不掩其色。 那邊邙山雙聖怒吼連連,終於奮力迫到烈火宮群魔身前,展開近戰。 可三大神君加上三十六名「天罡火將」以及一堆魔寶,實力亦不容小覷,以雁鸞霜之能,一時間也只能陷入重圍處於守勢,努力調動對方朝林熠靠攏。 邙山雙聖身處烈火宮一幫悍將的包圍,又要保護小曹衡不受傷害,打得要多憋氣有多憋氣,細細盤算下來,長這麼大,如此窩囊的仗今天還是頭一遭碰到。 冷不防小曹衡從白老九的懷裡哧溜躍出,大聲叫道:「壞蛋!」撲向了雪羽神君。 原來小傢伙脫出石府後慢慢恢復過來,眼見邙山雙聖為著他束手束腳無法支持林熠,情急下竟打算拼著身上的石棘寶甲,與雪羽神君硬撞一記。 白老九兩個手抓著白金月牙輪正忙活不過來,忽覺懷裡一輕曉得大事不好,脫口叫道:「小鬼,快回來!」騰身欲追,身前一團刀光劍影捲湧上來。 雁鸞霜聲色不動間,已接近到林熠與赤烈橫等人的戰團之外,但小曹衡這一衝出令她幾乎沒有別的選擇,寒煙翠驟然大開大闔在黃笛、紫煙神君之間劈開一線縫隙,閃身掠過,身劍合一激射向雪羽神君。 雪羽神君被雁鸞霜不可一世的氣勢所懾,急忙飛身趨避放過了小曹衡。 雁鸞霜廣袖輕舒,纏住小傢伙的左臂將他拽入懷中。 然而黃笛、紫煙兩大神君已從背後掩襲而至,雁鸞霜左手抱著曹衡右手是唐夫人的遺體,再無招架之術,她輕飄急轉,無何奈何地一頭撞入林熠的戰圈!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九章 血夕陽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0 本章字數:11400 接下來發生的故事俗套而悲壯。 為了保護雁鸞霜三人免遭攻擊,林熠側身出劍迫退了丹鼎、墨瓶兩大神君,右肩卻也被赤烈橫的霜月明鉤硬生生劈中。 但林熠的「手舞足蹈小八式」亦牢牢扣住了赤烈橫的肩頭。 起初赤烈橫並不以為意,他的「荼冰真元」足以抗禦住林熠的指力,不讓對方戳穿自己的肩胛。 可惜他忘記了,林熠身上有著半卷令他垂涎三尺的《幽游血書》。 於是,他的肩頭首先著火,一蓬金燦燦的火焰,更奇妙的是,火苗並非先從衣袍燃起,而是從他的肌膚底下往外迸射─他的身體竟然燃燒起來了。 「玩火者**」,赤烈橫的腦海裡閃過這句類似於「報應不爽」的老話,面色終於變了。他知道林熠已運用「剝陽蹴陰」 的逆天宮絕學,成功激起蘊藏在自己體內的氤氳真火,現在的自己宛如一桶被點燃的油。 他驚怒低吼,左掌灌足十成功力轟響林熠的胸膛,只希望林熠能夠鬆開自己的肩膀。 而黃笛、丹鼎與雪羽三大神君也看出不妙,只留下墨瓶與紫煙羈絆住已騰出手來的雁鸞霜,齊齊衝向了林熠。 林熠的心寧仙劍脫手激射,自丹鼎神君身上穿胸而過,一掌震退黃笛神君,又用璇光斗姆梭射向了雪羽神君。 這時,所有人都已明白過來,生死關頭,林熠在用與敵偕亡的方式,重創赤烈橫與其部眾,只求盡力摧毀敵方的有生力量,好教雁鸞霜與邙山雙聖等人順利脫險。 但無論敵我雙方,醒悟得都稍嫌遲了。 「砰!」赤烈橫摧枯拉朽的一掌,結結實實印在了林熠的胸膛上,而他的全身也已被追魂奪魄的氤氳真火包圍,扯著林熠飛速墜落百丈之下的碧潭。 與兩人一起下墜的,還有貫穿著心寧仙劍的丹鼎神君,與兩枚完成使命的璇光斗姆梭。 殘陽如血,風動如訴,那團火漸去漸遠,在晚霞裡淒艷燃燒。 寒煙翠挑破了墨瓶神君的咽喉,一溜鮮血在雁鸞霜的視野裡飛濺,像足嬌艷的風中之花,就那麼零落飄搖輕輕地逝去。 再見,甚至來不及最後的道別。 曹衡昏了過去,於是他沒有看到,邙山雙聖在崩山裂海的怒吼聲中,用白金月牙輪將黃笛神君大卸八塊,血肉橫飛。 金輪餘勢不歇,又將紫煙神君的「七竅生煙壺」碎為齏粉。 情勢急轉直下,烈火宮不單赤烈橫**身亡,七大神君在轉眼間也只存其一。 然而,當一切最終落幕,映在眾人心裡的,是林熠急速飛逝的身影。 雁鸞霜的預言沒有錯,此戰之後烈火宮損失慘重一蹶不振,可付出的並非她的生命,而是林熠。 一抹翠芒從漸漸黯淡的高空墜下,落入雁鸞霜的手心。 執念玉兀自溫潤,可兩端的線頭已斷,無力地在晚風裡飄蕩著。雁鸞霜瓊鼻發酸,她深深知道林熠的遺物並不是留給自己,是另外一位遠在數百里外尚不知情的少女。 因為,在林熠中掌前的一瞬間,她分明透過重重罡風暮色,看到他嘴角訣別的笑容,用傳音入秘告訴她說:「她在雍野─」 她在雍野─不必過多的解釋,雁鸞霜已明瞭,能讓林熠至死牽掛托物寄思的,只能是一個人!他走了,留下四個字坦然而去。 雁鸞霜一陣恍惚,墨瓶神君臨死前淒厲的慘叫讓她置若罔聞。 可惜紫煙神君的膽氣已破,否則「紫煙迭火」促發之下,足以重創這位神思不屬的天宗仙子。 「嘩─」碧潭濺起亮白的浪花,一抹光影沉向潭底。 邙山雙聖嗷嗷叫著,如瘋狼般撲向外圈的三十六天罡火將。 既然林熠死了,他們惟一需要做的便是大開殺戒,血洗齊梧山! 忽然,遠遠的有軟軟的嗓音略帶驚訝地道:「啊喲,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雁鸞霜終於緩過神來,她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夜在吞沒大地,鮮血沉澱在最後的夕陽裡,風送悠遠。 凌幽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雁鸞霜懷中輕抱的唐夫人遺體,她的臉色瞬間變了,笑容封凍在如火如荼的光火裡。 「誰幹的,誰是殺害唐夫人的兇手?」她厲聲喝問道,手心裡已扣住了兩枚「蠍尾指」。 「我不知道。」雁鸞霜輕輕回答,彷彿還沒有從適才的震撼中脫離。 凌幽如瞥見尚在發狂的邙山雙聖,鼻中發出冰寒的一哼閃身掠上,一陣金石鳴響,無分敵我都被她用手中小小的兩枚「蠍尾指」迫退三丈。 白老七怒道:「賊婆娘,你敢攔著老子為林兄弟報仇?我連你一起劈了!」 凌幽如一怔道:「你是說剛才掉下去的人是林熠?那另外一位又是誰?」 紫煙神君喘息著道:「是敝宮的赤宮主!」 凌幽如蹙眉道:「哦,這兩位可都是敝教貴賓,居然在此同歸於盡,可有些麻煩。」 白老九道:「麻煩什麼,老子這就把這幫混蛋殺個乾淨,一了百了!」 凌幽如冷冷道:「這麼多人你們打算殺到什麼時候?就算真殺光了,林熠的屍體不是被火焚為灰燼,就是被地底的暗流不知衝到哪裡。」 白老七大吃一驚道:「暗流?」 凌幽如頷首道:「碧潭之下有大約三十多條地下暗河,湍急水長,多耽誤一刻,林公子的遺體就少一分尋回的希望!」 雁鸞霜道:「我下去找!」 紫煙神君等人已斷了尋回赤烈橫遺體的念頭,這會兒工夫,氤氳真火早該把他的肉身燒得寸灰不留。但林熠與赤烈橫肢體交纏,多半亦是殊途同歸,當下緘默不語,只想等雁鸞霜下潭後先圍殺了邙山雙聖。 凌幽如卻看破了他們的念頭,森然問道:「唐夫人是不是被你們害的?」 紫煙神君皺眉問道:「唐夫人是誰?」掃過雁鸞霜懷中的屍首,忽有所悟,急忙又一搖頭道:「不是,這位夫人的遺體是雁鸞霜從石府中抱出來的。」 凌幽如聽出話裡挑撥之意,冷笑道:「笑話,雁仙子怎會殺害唐夫人?倒是你們,是如何到的瀑藏石府?」 紫煙神君道:「赤宮主接著一封神秘傳書,言道林熠身負重傷躲藏在此處休養,赤宮主才帶著人馬趕過來,但不曉得那傳書人究竟是誰。」 凌幽如咯咯一笑道:「利令智昏,連傳信的人是誰都搞不明白,就跑來蹚混水。滾吧!」 紫煙神君遲疑著搖頭道:「恐怕不成,就這樣退走,咱們回宮之後萬難交代。」 凌幽如道:「林熠已死了,你們還想把誰交代掉?實話告訴你們,姑奶奶是西聖教的凌幽如,四大長老之一,這位雁仙子是敝教的朋友。我沒幫他們將你們一鍋煮了已是大發慈悲,還在這裡廢話什麼?」 說話間,雁鸞霜已將唐夫人的遺體還有小曹衡交給了邙山雙聖,躍入數十丈下的翡翠碧潭。 碧潭之中竟是深不可測、暗流密佈,雁鸞霜祭出太極青虛鏡護持週身,舒展靈覺四下搜索。 過了一會兒邙山雙聖也跳了下來,原來烈火宮殘部已經悻悻退走,兩人順手把曹衡和唐夫人遺體交給凌幽如,也跳了下來。 但潭下既沒有林熠的遺體,也不見赤烈橫和丹鼎神君的屍首,甚至那柄心寧仙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邙山雙聖當然明白,林熠為何將最後一劍留給了丹鼎神君,因為他們誰也不曾忘卻,空幽谷百花園那一場七天七夜的熊熊大火! 時間在無情推移,一個可怕的想法不住在他們和雁鸞霜的心頭盤桓。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林熠真的和赤烈橫一起化作了灰燼? 半個多時辰後,潭底被三人來回搜過數次,三人陸續邁著沉重的腳步回上岸邊。 不用問,凌幽如已明白了結果。 與雁鸞霜就唐夫人的事情做了幾句簡短的交流之後,她淡淡道:「我們該走了。」 「走?」白老七跳起來叫道:「沒找著林兄弟的遺體,老子說什麼也不走!」 凌幽如哼道:「你們找了半個多時辰一無所獲,說明他不是被火燒光了,就是被水沖走了,再搜下去也是徒勞。唐夫人遭人殺害,於本教乃一樁驚天動地大事,還需諸位同我一起回返雍野做個人證。」 白老九道:「要回你回,老子就不信找不到!我這就下水,把下面的暗河一條條再搜過,絕不死心!」 凌幽如鳳目含煞道:「我沒工夫陪你們瞎胡鬧,到底走不走?」 眼見雙方話不投機,雁鸞霜開口道:「凌長老,晚輩隨你返回雍野說明情況稽查兇手。兩位白兄─就讓他們繼續尋找林公子的下落罷!」 凌幽如無奈,只得囑咐道:「兩位無論是否找到林公子遺體,都可到玉水寨的神廟留下音訊,我與雁仙子便能很快知曉。」 邙山雙聖頗不高興地瞥過雁鸞霜,悶聲悶氣地答道:「曉得了。」 雁鸞霜幽然歎息,清楚這兩位林熠的鐵桿弟兄對她心懷芥蒂。 畢竟林熠是為保護她才擋了赤烈橫的霜月明鉤,自己就這樣放棄搜尋走了,任何人都會覺得不舒服。 她不想辯解,輕輕抱起小曹衡,向著歸於平靜的碧潭凝望了一眼,冉冉騰身。 林熠的確是沿著暗河離開了碧波潭的底部,但不是屍體而是身體─他只是昏了過去。 原因很簡單,青丘姥姥來了。 其實她早就到了。雖然負怒離開瀑藏石府,但在收到林熠透過空桑珠傳遞來的信息時,她的心頭仍是一動。 因為她瞭解林熠,一定是出了大事。 然而她並不希望林熠把自己當作一個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所以始終沒有現身,直到林熠挨了赤烈橫霜月明鉤的一擊,她才施展靈魄閃遁附入空桑珠,在最後關頭替他擋下了赤烈橫的致命一掌。 也許是不願雁鸞霜等人發現自己,青丘姥姥攜著林熠迅速從潭底暗河潛走,這也就是邙山雙聖和雁鸞霜遍尋不獲的真正原因。 星輝滿天,這是林熠甦醒後第一眼所見,比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次夜空,都更燦爛寧靜,於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死。 他發現肩頭和左肋的傷口都已敷上了清涼舒服的靈藥,被精心細緻地包紮了起來,心寧仙劍靜靜插在身旁的泥土裡,熠熠閃輝守護著它的主人。 身下是一片柔軟如絨毯一般的草甸,周圍拂過的夜風裡,隱約有蟲鳥的鳴叫野獸的呼嚎,似還置身在一座深山之中。 短短不到兩天之內,他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已走過了兩回,回憶起喪失意識前那一刻的感覺,他疲倦地笑了笑,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 不遠處傳來青丘姥姥的聲音道:「如果你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做了鬼,只怕此刻的話同樣也會反著說吧?」 林熠一怔,片刻後微笑道:「你可不可以有時候不要這樣直白,把我心裡想的東西全都翻出來,給人留點**好不好?」 青丘姥姥走到他身前,注視著他的眼睛忽然唇角泛起一抹笑意,悠然道:「不好,難道你不曉得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揭人**?」 林熠歎口氣,苦笑道:「被你吃定了。唉,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兩人目光相觸會心一笑,先前的不愉快已隨著夜晚飛行的風一起飄向遠方。 林熠頭頂響起一記短促的猿蹄,小青蹲坐在上方的一根樹枝也正看著他。 難怪夜林森森,此處卻寂靜安寧,有它在,鳥獸毒蟲要想保命,請繞道而行,退避三舍。 他向小青微微一笑,目光透過林梢,望見遠方天際有一顆淡紫色的星辰正在漸漸黯淡,瞬間,林熠的心底生出強烈的焦躁與失落,令他感覺異常的不安。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道:「其它人呢?」 「這裡距離玉水寨不到一百里,是獸營武士隱蔽暫歇的臨時營地。」青丘姥姥回答道:「其它人不關我的事,我只要把你活著帶走就夠了。」 「他們是我的朋友,」林熠沉聲道:「尤其是小曹衡,他還是個孩子。」 「雁鸞霜也是你的朋友麼?」青丘姥姥哼道:「她能夠那麼迅速地恢復正常,多半是你將執念玉借給了她。以她的智慧不難查出你的身世秘密?死過這麼多回,你還是沒學會應該如何保護自己。」 提到執念玉,林熠的臉色驀然變了,呼吸竟也緊促起來。 那顆淡紫色的星辰在他眼簾裡不斷地放大黯淡,宛如一團漆黑的濃雲要將自己吞沒。 青丘姥姥明顯是誤解了,放低語調安慰道:「放心吧,赤烈橫一死烈火宮群龍無首,他們不會有事。我猜現在這些人應已安然抵達了雍野。」 「我們去雍野,立刻!」林熠翻坐起身,撥起心寧仙劍。 他的面色蒼白泛青,說話的口吻不容置疑異常嚴厲。 青丘姥姥愣了愣,說道:「這麼晚了,我們恐怕也進不了雍野。等明天一早再走,你也可以多些時間療傷調息。」 「一定有辦法的。」林熠想將仙劍收入腰際,劍鋒從腰側滑過險些傷到肌膚。 青丘姥姥皺眉道:「如果你擔心雁鸞霜他們的安危,也可以先回齊梧山探察一下。何必一定著急去雍野?」 林熠的手接連三次都未能將仙劍收起,煩躁一哼道:「聽我的還是聽你的?」劍鋒脆生生切過身後那堪堪兩人合抱的古木,粗壯的樹幹緩緩傾倒,發出嘎啦啦的聲音。 青丘姥姥面寒如霜,視線忽地掃過林熠脖子上那抹執念玉留下的勒痕,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擔心到底是什麼。 她冷冷地一笑道:「看來我該禱告雁鸞霜出了意外無法抵達雍野,那才叫真的好!」 手一揮,九名獸營武士無聲無息從黑暗中聚攏到她身後。 這些人老少男女、高矮胖瘦都有,乍看之下與常人無差,甚至略顯呆板的眼神會令人錯以為,他們只是群先天智障者。 林熠索性放棄收起仙劍的念頭,看了看星辰方位,自顧自地御風而起。 青丘姥姥召過小青,一閃身追到他的身後問道:「你這是準備往哪裡去?」 「雍野。」林熠頭也不回地答道。 青丘姥姥凝視著他,神情漸漸趨向柔和,歎息道:「你全亂套了,這麼走即便到了雍野也是送死。再說,你知道雍野在哪兒麼?」 林熠頓住身形,握劍的手爆起青筋,徐徐道:「你知道。」 青丘姥姥對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玉水寨,去找季正巫師。」 「謝謝!」林熠低聲說道,身影如孤寂的星,一閃一閃融入了蒼茫的夜色中。 山腳,有一人懶散斜倚路邊的灌木,手裡拿著一個酒葫蘆,醉眼惺忪地看著林熠風馳電掣般掠來。 他的臉上浮起一縷高深莫測的笑意,揮手拋出酒葫蘆曼聲道:「小友,要喝口酒解解乏嗎?」 林熠凌厲的去勢,竟被這看似晃悠悠飛到的酒葫蘆硬生生阻住,教他不得不側身探手化解。酒葫蘆穩穩在手,身子也已落了下來。 青丘姥姥已隱入空桑珠,用傳音入秘道:「小心,你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先探明路子再說。」 林熠認得他,那個自己從築玉山回返時,在酒樓邂逅的奇道士。 他仰頭將酒喝盡揚手拋還葫蘆道:「好酒,多謝!」身形再展,掠向寨門。 然而老道身子一晃又攔住了他的去路,慢條斯理地問道:「這麼晚,小友急急忙忙趕往玉水寨所為何事?」 「急事,」林熠回答道:「道長請讓路。」 老道搖搖頭,把空空如也的酒葫蘆隨手拋進灌木裡說道:「去雍野不該往這兒走。」 林熠冷冷道:「道長怎知晚輩是要前往雍野?」 「這不是明擺著的麼?」老道笑著說:「小友是想通過玉水寨的季正巫師進入雍野,對不對?可惜,季正巫師縱有心幫你,最快也要等到明早才能傳出訊息。你此刻見著他了也一樣進不了雍野。」 林熠心一沉,說道:「道長似乎對於雍野的事情十分瞭解?」 老道搖頭道:「略知一二吧。恰巧貧道也要前往雍野,或可請小友同行。」 林熠盯著老道一雙朦朦朧朧半張半合的醉眼,卻無法透對方的半點心思,微一猶豫,問道:「道長為何要幫晚輩進入雍野?」 「不是幫,是結伴同行。」老道晃晃手指糾正道:「你是林熠,巫霸雲怒塵派來雍野的結盟使者,對麼?偏巧貧道也正要去雍野看場熱鬧,有小友作伴再好不過。」 林熠好像對老道能夠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毫不為意,點點頭道:「勞煩道長引路。」 老道呵呵一笑,身影已在十丈之外遙遙說道:「爽快!」 兩人一前一後越過玉水寨,九名獸營武士默不作聲追隨林熠,一趨一馳靈動迅捷,百多里路居然沒被落下絲毫。 「前面就是雍野的入口了。」老道在一處山谷前停下,雙手負後悠然道。 當他的視線觸及前方那座山巒的時候,眼裡閃過難以言喻的神采,可惜林熠站在他的身後無法看到。 林熠停住身形,獸營武士隨即在身後列隊護衛。 「不是那兒,是在這裡─」瞥到林熠的目光朝谷口眺望,老道伸指虛點巍峨起伏的山巒,微笑說道。 一抹銀光在黑夜裡分外耀眼地亮起,從山巒上飛速瀉落。 「走吧。」老道抖抖袍袖率先飄身向光門。 通過九曲幽徑,那道宏偉門樓下值夜的弟子人數增加了一倍,然而看到老道攜著林熠與一群獸營武士來過面前時,他們竟不加攔阻,反而右手貼胸俯身施禮。 老道走上竹橋,招手喚過一名西冥弟子問道:「唐教主現在何處?」 那名弟子深深垂首肅容答道:「教主與幾位貴賓和敝教的長老正在」聖壇「議事。」 老道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下,喃喃道:「還沒到時辰啊,這麼早去聖壇作甚麼?」 那名弟子瞄了眼林熠等人,遲疑道:「弟子不知。」 老道洒然一笑,揮手道:「小友,走!隨貧道去見唐守隅。」 第二部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十章 生死茫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0 本章字數:12958 凌晨雍野,通海宮中殿,燈火通明。 林熠走入靜室,前面是那名神秘的老道,肩頭是警覺的小青。 靜室裡,籠罩著壓抑的氣氛,一群人或站或坐,正陷入冗長的死寂。 「你來了。」唐守隅從座椅裡抬起頭,注視著老道,用腹語招呼道。 老道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深幽,像兩束燃著黑焰的光,射落在唐守隅的臉上。 他已經沒有那懶洋洋、醉臥世情的笑意,驟然換了個人般挺直了身軀,立在靜室的中央。 「我的女兒死了,」老道徐徐說:「你對不起她,對不起我。」 唐守隅深深地頷首道:「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 林熠已知道他是誰了。 儘管早有懷疑,但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與魔聖聶天並駕齊驅的巫聖雲洗塵,竟會是一個落拓風塵的道士! 而且,屢次幫助自己。 果然,他看到以往桀驁睥睨不可一世的血魔仇厲,一聲不吭恭謹地跪拜在老道的身後,而雲洗塵,連正眼也不瞥他一下! 忽然肩頭一沉,小金從釋青衍身邊的茶几上躍來,拍拍林熠的臉卻無歡喜興奮之色,甚至對另一邊的小青都變得視若無睹。 林熠的心寒到極點,身子不由自主地發出顫抖。 仇厲在這裡。 小金在這裡。 釋青衍也在這裡。 容若蝶呢? 為何不見她的身影? 「她呢?」他再不顧及任何可能導致的後果,直直向釋青衍逼問道。 釋青衍站起身,輕輕道:「跟我來。」邁步走出靜室。 對面是一間門戶虛掩的斗室,推開門裡面亮著燈火,正迎上箏姐木然的雙眼。 容若蝶安寧地躺著,雙手迭放在小腹上,眼簾合攏就像在熟睡一樣。 她的上方懸浮著一顆橙黃色的寶珠,瀑光播撒將她完全籠罩,似一層薄薄的柔紗。 心跳停止了,夜色乾涸了。世界幻碎成無數的殘片,在他的眼前支離破碎,晃動著五顏六色的光彩,又一片片墮入無邊無際的深沉黑淵。 「哼!」林熠的身子猛烈一晃,下意識將手中的心寧仙劍插入地板才重新站穩,一股鹹濕的液體悄悄逸出嘴角,「滴答滴答」 濺落到腳邊。 他身體前俯,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心寧仙劍之上。 劍刃,弓成弧形深入地板低低悲鳴。 鮮血從手指縫之間流出。 他用盡全力將頭高高仰起,好一刻不停地看見她,盼她的心口能驀然重新跳動起來,她的眼能夠睜開,再柔情似水地望向他。 他不知道釋青衍在身邊正對著自己說什麼,耳朵裡電閃雷鳴,全是東海潮水的聲音。他的眼眶很干很乾,流不出一顆淚珠。 恍恍惚惚中,他鬆開劍麻木地走到軟榻前。 一腳踏空,下方是一座萬丈深淵,讓他一陣天旋地轉,好像飄蕩到了無著無落的虛空中。 箏姐一把抓住他的左臂,也在耳畔說了句什麼,依稀提到了「小姐」和「死」字,他的眼立時起來,揮臂掙脫箏姐再次軟倒。 他慢慢伸出手輕撫到她的玉頰。每一寸肌膚,他曾都是那樣的熟悉,如今卻再得不到響應。 冰肌玉骨上,留下幾道殷紅的血痕,那是林熠的手在流血,緩緩地向下挪移,握住了那根懸掛執念玉的絲線。 玉石從她的胸襟裡滑出,猶在閃光。 心死處,有一個小小的結扣系得很死很死,很緊很緊。 奇怪,此刻的他,竟沒有絲毫心如刀絞的痛楚,只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裡飄浮蕩漾,尋找不到回來的路。 海誓山盟飛煙盡,一縷思憶終不絕。他低下頭,把臉緊緊貼到她的胸口,呼吸沒有了,心跳沒有了,愛也沒有了。 幽幽地,是誰在歎息,青丘姥姥麼?好像是從遙遠的另一個時空傳來,與他已毫不相干。 她一定只是睡著了,她怎捨得離開他?不會,永遠也不會! 那麼,求你快點醒吧─醒來,一起去看海,去看星,只有你和我。 醒來!我求你,醒來─好麼?他一遍一遍默默地呼喚著,頭埋得更深。 「林熠!」釋青衍在身後運氣頓喝,如金鼓重重敲擊。 林熠的身子稍稍晃動了一下,埋著頭木然說道:「走,所有人都走。」 「我只說一句話好麼?」釋青衍得眼裡有一絲焦灼,保持著克制。 「不要聽,」林熠緩緩說道:「她死,我亡。很簡單的道理。」 「如果蝶兒並沒有死,還有救呢?」釋青衍沉聲問道。 「呵呵呵呵,」林熠胸膛中滾過笑聲:「不要再騙我了,這樣很好玩嗎?」 「你必須再相信一次,不是信我,而是相信蝶兒!」釋青衍說道:「還記得上次在逐浪巖蝶兒昏睡數日的情景麼?我說過,那是一種罕見的先天離魂症狀。如今的蝶兒也是如此,只不過─」 「不過什麼?」林熠猛然扭頭死死緊盯著他,眼裡開始有光焰燃燒。 「不過這一回她哀傷過度心力憔悴,魂魄已往冥府,情形比前幾次嚴重很多。」釋青衍回答說:「所以,也極有可能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醒來!」 林熠咬牙道:「我只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釋青衍一字一頓道:「破冥海,搗地府,將蝶兒的魂魄追回來!」 冥海,地府!林熠騰的站起,說道:「我立刻去血奕天!」 釋青衍搖搖頭,道:「從那裡進入冥海太遠了,等你日夜兼程地趕到,蝶兒的魂魄早已過了奈何橋,誰人也無法挽回。」 林熠的臉上殺氣迸現,漠然道:「那我就殺過奈何橋,找冥帝要人!」 釋青衍彷彿被他的自信與決斷撼動,深吸一口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他的手一指頭頂,緊接著說道:「通海宮的後殿便是雍野聖壇,亦是惟一一處冥府留下與人間溝通之橋。只要開啟聖壇,冥海就在腳下!老夫與唐教主深夜來此,為的便是這個。」 林熠彷彿完全活過來,眼眸裡燃燒著熊熊火焰喃喃道:「開聖壇,入冥海─」 「是,」釋青衍道:「但聖壇開啟必須由聖教薩滿親自主持。」 林熠一驚道:「可唐夫人已經遇害,難道雍野還有第二位薩滿?」 「當然沒有,好在教主同樣也能開啟。」釋青衍回答道:「不過他必須以血獻祭,而且中間絕不能中斷。否則聖壇關閉,百年之內再無可能重新打開。」 林熠艱澀地問道:「你找過他了,他答應麼?」 釋青衍一聲苦笑,說道:「他已答應了,只是我們還要等,必須等到天明。」 「什麼?」林熠壓制著憤怒與焦躁吼道:「你說過,若蝶的魂魄一旦過了奈何橋就沒可能再回來!」 「是的,」釋青衍道:「但你知道唐夫人被害的真正原因麼?雍野千年以來,不斷收到來自冥府的神諭,而破譯神諭的薩滿神巫在其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蝶兒回返冥教前來雍野,其實為的也正是這樁秘密。」 「與我無關,」林熠截斷道:「我只想曉得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天明才能開啟?」 「因為神諭顯示,聖壇必須在為冥帝祝壽當日正午開啟,而唐教主最多只有堅持四個時辰的把握。」釋青衍回答道:「再長,他未必能做到,即便以生命為代價。」 林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喃喃道:「現在距離正午差不多也只剩四個時辰。」 「是,」釋青衍道:「然而你要明白,唐教主即便冒險也必須留有一絲餘地,因為聖壇開啟之後並不代表萬事大吉,等待,是一個艱難而必須的過程。」 林熠默默無語,一把拔起心寧仙劍推門而出。 這小子,為了追容若蝶的魂魄,竟打算在雍野對西冥教主唐守隅動粗麼?釋青衍眉頭蹙起,跟了出來。 林熠大步走進靜室,唐守隅見到他僵直向自己走來有一絲奇怪,但仍然招呼道:「林公子,請坐下說話罷。」 林熠沒有坐下,也沒有說話。他還是一步步地邁動腳步,直到停在唐守隅面前。 眾人多少有些錯愕,聚焦在他的身上。 仇厲道:「林兄弟,你要作甚麼?」 「鏗!」劍沒地中,劇烈震顫閃爍起一束束銀光。 林熠俯下身,單膝跪倒如同一座靜默著的火山,緩緩道:「唐教主,請您開啟聖壇,讓晚輩前往冥府!」 唐守隅伸手想扶起林熠,可他紋絲不動,再加三成勁力,林熠的身子微顫一下,嘴角流出血絲。 唐守隅神色矛盾而複雜,扶住林熠的肩頭道:「快起來。」 林熠一言不發,跪得更穩更深。 唐守隅用商量的口吻說道:「你能否再多等一個時辰?」 「不能,」林熠的聲音彷如是從心底爆發而出,「因為她在等我。」 「讓他去罷,」雲洗塵側坐在一旁忽然說道:「我還欠他一桌好酒。」 「好!」唐守隅終於點頭道:「我答應你,立刻開啟聖壇!」 林熠深深一拜,激動道:「謝謝!」 「教主─」葉幽雨驚道:「您答應釋先生天明開壇已極為凶險,何況要足足提前四個多時辰?萬一神諭宣告的時間有差,後果不堪設想。」 周幽風也勸阻道:「事關敝教千年氣運興衰,請教主三思而後行!」 唐守隅不動聲色擺擺手,回答道:「一切皆有天數。焉知老夫提前開啟聖壇,就不是冥冥之中聖帝的旨意?」 釋青衍如釋重負,向唐守隅一揖到底道:「多謝唐兄成全!」 唐守隅呵呵低笑,意興飛揚與方才判若兩人,說道:「老夫能得東帝一拜,平生幸事莫過於此,縱死無憾矣!」 周幽風和葉幽雨無可奈何盯了釋青衍一眼,曉得他這一揖等若板上釘釘,任何人都再難以改變唐守隅的決定。 但釋青衍清楚,唐守隅之所以能夠答應,既非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是完全受激於林熠。 僅僅是巫聖雲洗塵坐在位上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唐守隅欠他一條命,所以,他要拿自己的命去填! 他扶起林熠,微笑道:「林公子,你今日這一跪,唐某只能說一個字─」服「!」 林熠笑了笑,沒有再說任何謝詞。 他與唐守隅的眼神交會之間,已明瞭於心。 唐守隅道:「請諸位稍坐片刻,我這便沐浴更衣,準備開壇。」說罷帶著周葉二人離去。 釋青衍道:「林熠,你留下,由老朽走一遭。」 林熠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可能!」 釋青衍輕輕歎道:「你連日血戰身負重傷,這樣的狀況如何下得了冥海,救得回蝶兒?」 林熠道:「我沒事,你不讓我去,就先殺了我!」 釋青衍道:「老朽代你去,蝶兒是我欠你的,我一定把她帶回來!」 林熠不為所動,斬釘截鐵回答道:「她等的是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釋青衍無語,良久頷首道:「好吧,老朽和你一起進冥海!」 「你要留下,」林熠道:「保護好若蝶的身體,萬一出現任何差池,我們所做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釋青衍搖頭道:「此處有雲兄、仇先生和雍野諸位長老護法,難道還不夠麼?」 「不夠,因為他們不欠我,但你欠我!」林熠生硬地回答。 釋青衍望著他,悵然歎道:「我明白了。」 雲洗塵悠然向林熠招招手,一副清閒姿態道:「小友,趁還有點時間,咱們再來喝一杯。」 他從袖口裡又摸出一個酒葫蘆,如同不瞭解雍野的禁忌,也毫不在乎他聖教之主的身份,倒滿几上的兩個茶盞,說道:「來,只當老夫為你送行。」 林熠走過去,拿起杯盞,然而手兀自有些顫抖,酒汁灑濺滴到了地上。 雲洗塵一飲而盡,笑問道:「你的酒怎麼灑了?」 林熠心頭一動彷彿有靈光乍現,恭聲道:「請道長指教!」 雲洗塵不以為意地呵呵笑道:「這有什麼好指教?酒倒得太滿,一不小心自然會灑出來。若是杯中的酒少倒一些,便會好很多。」 「如果杯裡沒有酒,那麼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灑出,是麼?」林熠會悟道。 雲洗塵沒有直接回答,抬手示意道:「喝下去罷,壯君行色。」 林熠雙手捧杯仰頭喝盡,向雲洗塵一展杯底道:「它已空了。」 雲洗塵拊掌道:「空了好,空了就好。老朽八十年前靜室頓悟,從此披髮束劍浪跡天涯,為的不就是這一個」空「字?」 林熠心神俱震,冷卻的血終又。 捨棄聖教教主之尊,放下人世間繁榮浮華,披髮束劍遊走四海,面前的老人已看空了一切。 無所謂道門、冥教。 無所謂榮辱生死。 他要的已非這世上所有,恰如南山老翁,放下劍執起鋤融於山水無為之間,不啻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更勝一籌。 與這樣一個看空所有的人,巫霸雲怒塵怎麼爭,怎麼奪? 然而,他又為何要幫自己? 雲洗塵彷已看出他的心思,搖搖頭道:「老朽遠未達到看空所有的地步,否則今夜也就不會來此了。有件東西,我受人之托保存多年,今日不妨借小友一用。」 他的手裡多了一樣東西。 一件黑色泛著冷光的面具,上面的花紋線條穩重深沉,眉心處稍稍凹陷,有一點晦暗的銀紅。 「孔雀冥王面具?」林熠不由自主地失聲道。 「你知道?那更好,」 雲洗塵漫不經心地把面具送入林熠手裡道:「它可以為你帶來無堅不摧的力量,但你也很可能會迷失自我,變成另外一個人。進了冥海也許會用得著它,等你回來後再還給老朽。」 「要是我一去不返,無法將它還給前輩呢?」他問道。 「那等再過百年聖壇重啟後,我就下去找你,如何?」雲洗塵灑脫地笑道。 林熠將它收入懷裡,也笑了起來回答道:「好,倘若果真如此,我等你來。」 這時靜室外葉幽雨道:「諸位,教主已沐浴更衣妥當,正在聖壇恭候。」 眾人起身而行,逕直來到通海宮後殿。 後殿殿頂猶如塔尖,向上徐徐收攏合起。 唐守隅一身白衣,頭戴八羽黑冠,容色肅穆微合雙目,赤足盤膝在法壇的正中。 在他頭頂六尺,憑空懸浮著一面混沌圖案的圓形鐵牌,無風自轉。 周幽風也已換過袍服,匍匐在唐守隅身前雙手高托銀盤。 裡面的黑絲巾中,包裹著一柄滿是綠蘚的青銅匕首。一頭魔獸雕刻而成匕首的握柄,張嘴露牙威猛猙獰地向著眾人。 法壇周圍的佈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除了一圈九十九盞特製的長明油燈,就只有在正前方燃起的一堆篝火。 葉幽雨低聲道:「教主已準備好,請林公子坐到篝火前祭出元神。」 林熠頷首表示會意,正要邁步,卻聽見小金「吱吱」叫了起來。 他一怔回頭微笑道:「你想和我一起去麼?」 小金頭上頂著玲瓏龜,用力點了點頭。 想到它來自冥海,此行如歸故里,林熠答應道:「也好,來吧。」 小金大喜,一躍蹦到林熠的肩頭,不單是它,連小青也跟了過來。 葉幽雨並不攔阻,交代道:「林公子可將要用的諸般寶物以」袖裡乾坤「的心訣收起,這樣進入冥海後雖無肉身亦可攜帶使用。」 林熠學著唐守隅的姿勢盤膝坐下,用傳音入秘道:「我要下去了。」 青丘姥姥冷冷道:「你去救你的容若蝶,關我何事?」 林熠苦笑一聲,道:「好像是和你無關。」 青丘姥姥哼了哼,片刻之後才怒道:「笨蛋,你把空桑珠留在衣兜裡,想等誰來接收麼?」 林熠大喜,精神一振道:「你果然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就聽耳畔葉幽雨沉聲道:「林公子請存思入定祭出元神,聖壇馬上開啟!」 唐守隅木無表情從銀盤裡取過匕首,對著聖火虔誠九叩,喃喃念誦著禱文。 周幽風與葉幽雨退到聖壇下,齊齊俯拜以頭叩地神色凝重。 「噗─」被黑絲巾擦亮的匕首刺入唐守隅胸口,卻沒有血流出。 九十九盞長明燈受到感應,火苗暴漲三尺,烈烈舞動。那面混沌鐵牌在空中轉動更緩,好似一道重逾千鈞的閘門。 匕首驀然亮起。 一束極其細長的血線從魔獸張開的嘴中噴出,筆直射向鐵牌,不論鐵牌如何旋轉,那束血線總能精準無誤地投落在它中心。 與此同時,林熠的頭頂光華冉冉,元神出竅向眾人環顧告別。 釋青衍抓緊最後的時間傳音入秘道:「記住,最多四個時辰。不管是否找到蝶兒,你一定要趕在聖壇關閉前回來!」 鐵牌煥放出深紅色的光,像一團渦流捲裹著轉動。 林熠靜靜看著那團旋動的紅色渦流慢慢籠罩住自己的元神。 他輕輕地微笑:「如果四個時辰後我沒有回來,就不必再等。我不會有事,只是留在了那裡陪她─」 「呼─」 紅光突然一陣波動,像火般熔化了林熠的元神,緊接著小金、小青和玲瓏龜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聖壇四周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目送著林熠的離去。 惟有唐守隅滾雷般的嗓音在沉悶迴盪道:「餘生有崖,血薦無極!」 匕首柄端,那束血線絲絲激射。 鐵牌亦停止了轉動,隱匿在濃密的光霧裡。透過窗紙,半邊的天空宛若燃燒起來,映透血一樣淒艷的霞光。 仇厲抬頭仰望著高高的殿頂,彷彿那兒才是林熠元神的去處。 他心中默默道:「小子,我師尊願意幫你,這是你的造化。你一定要把容小姐給我帶回來!」 林熠的肉軀安靜地盤坐在聖火前,跳躍的火光閃爍在他年輕、沉穩的臉上,但他已不能回答仇厲。 即使可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給出肯定的答案。 他只知道,不管生死他們都將會在一起,誰也拆不散。 縱然踏碎冥海轟陷虛空,他們也要在一起─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精彩結局 下集預告: 解救容若蝶的惟一辦法,就是通過冥海奔赴地府,趕在魂魄走過奈何橋之前將她救回。 林熠已沒有別的選擇,懇請唐守隅提前開啟聖壇,踏入死地。 他在青丘姥姥與小金、小青、玲瓏龜的幫助下劈波斬浪,一步步朝著目標前進。 危急時刻幸遇故人元神相助,齊心合力直闖奈何橋。 然而容若蝶的魂魄在地府裡會遭遇怎樣的危險,留在通海宮裡的肉身,又成為誰人報復摧毀的目標?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一章 魑魅海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1 本章字數:11025 有人說,人死如燈滅,只有那一縷魂魄去往另一個世界。 林熠沒有死,但他義無反顧,踏上了通向另一世界的征途。 夜冰冷,心火熱,有一團熾烈的火焰他的血液。 若蝶,等我! 眼前忽然亮了起來,無邊無際、幽藍湖水般的濃稠液體,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將他緊緊包裹,透入一股冷徹心扉的冰寒。 又見冥海,第三次,前方卻依舊滿是未知的險。無風無浪,也沒有任何的聲音,一片死寂,可怕而猙獰。 這裡,是一道生與死的界線。 活著的人,惟有穿越茫茫冥海,才能抵達傳說中的冥府門戶酆都城。 而已死的人,他們的魂魄在脫離**的瞬間,便會被召喚到「往生門」,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鬼門關」。 一過鬼門關,便入酆都城。城外有冥河,河上有橋,名為奈何。過了奈何橋,前生已矣,來生輪迴,再無歸路。 四個時辰,是唐守隅的極限,亦是林熠往返冥海的大限。但對於容若蝶的魂魄而言,從往生門到奈何橋,這段路會走多久,會有多長,她能等到他出現麼? 林熠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從哪裡穿越才是通過冥海直抵酆都城的最快快捷方式,他惟一能夠做的,便是用手中的心寧仙劍,劈開這海,踏出這路。 「冥海由上至下共分五層,我們現在正處於最高一層的」澄靜海「,它是冥海與塵世的緩衝地帶,平日風平浪靜,少見魔物出沒,深約百里,很快可以穿越。」 青丘姥姥隱在空桑珠中向林熠娓娓道來:「」澄靜海「之下就是」魑魅海「,乃魔物雲集之處,也是魑魅漿的起源地。血奕天下方,因為」澄靜海「塌陷,而直接袒露在」魑魅海「前,才不得不以千仞神木封鎮。 「後面三層則分別喚作」莫愁「、」九幽「、」幻空「,尤其在」幻空海「中時常會有冥府魔將巡邏守值,一旦碰上,我們今次的冥海之行就算到頭了。」 林熠用心聽完,人已下沉將近三十里,果然一帆風順毫無異狀。 小青和小金重歸故里,甚是興奮,雙雙衝在最前替林熠引路開道。 林熠為了節省真元,索性凝息存思毫不著力。周圍幽藍色的水波頗似傳聞中的「弱水」,沒有半點浮力,反有一股龐大莫名的力量,一直扯著他急速下墜。 漸漸地,腳底隱約透出了一蓬紅色的光亮,在幽藍的波光中熠熠閃動,極是美麗,宛若碧海中倒映的斜陽正艷。 青丘姥姥沉聲道:「小心,」魑魅海「快到了。」話音剛落,下方的波流突然異常躁動,林熠的靈台亦隨之警兆迭生。 「嘩─」地一響,一束幽藍色的火團沖天而起,彷彿帶有特異的靈性,直接席捲向林熠的身軀。 林熠早有防備,朝左側掠出十丈,遠遠避開。 火團在他身外崩裂,魑魅漿如雨花灑散,算是給林熠初入「魑魅海」的見面大禮。 在玄映地宮和血奕天,林熠曾兩次遭遇魑魅漿襲擊,可謂知根知底,他的身子繼續下沉,「啪啪」連出兩掌,將濺向自己的魑魅漿震散。 緊接著,四周波光色彩驟變,到處淒艷如血,發著亮光,一束束魑魅漿形成的火團,此起彼伏,騰躍穿梭,如同密集的流星雨灑綴天地。 幾條形態兇惡的飛鯊,悄然游弋到距離林熠不到二十丈遠的地方,可是看到小金與小青,惟有不甘地退走。 六十里魑魅海一片汪洋,生活在此間的各種魔物,多如牛毛層出不窮。當它們發現有生物進入,不免蠢蠢欲動,若非懾於冥海金猿的神威,早已蜂擁而上。 不一會兒,林熠週身居然多出了一撥如影隨形的追隨者,其中多為箭翼、噬血鰲這類的冥海凶物。它們也不急於發動攻擊,只不緊不慢綴著林熠,滿心希望能有個耐不住餓的傢伙率先發難,給冥海金猿做個墊背,而後再輕輕鬆鬆坐收漁利。 魔物越聚越多,好似眾星捧月,「護送」著林熠與小金、小青,穿越魑魅海。 轉眼下沉將近四十里,除了幾頭箭翼仰仗軀體靈活,壯著膽子接近林熠元神作出挑釁姿態之外,其它傢伙都老老實實,在十丈開外虎視眈眈,不時發出各種怪異淒厲的嘶吼,又似在招引同伴支援。 對於如此隆重浩大的歡迎儀式,林熠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當然明白這些畜生的用意,可又不能主動出擊,否則勢必陷入無休無止的苦戰之中,難以脫身,即便能夠順利突圍,時間上他也消耗不起。 相形之下,不斷騷擾自己的魑魅漿已是小菜一碟。 突然,腳底響起一陣滾雷似的悶吼,附近魔物紛紛讓道,現出一頭龐大如山、體型渾圓的白雀魔龜,它週身硬甲雪白光潤,三顆碩大的頭顱從龜殼裡探出,一口口噴著濃濃的魑魅漿,八根粗短的肢腿活像玉水寨神廟裡的明柱,分別露出銀白色月牙狀的三根利爪。 終於有不怕死的探頭了。青丘姥姥冷冷道:「我用鍾靈空罩替你護身,速戰速決斬下它的三顆腦袋!」 林熠微笑道:「明白了,殺雞儆猴。」 他身形瞬忽加速,居高臨下撲襲白雀魔龜,心寧仙劍將真氣灌注到八成,激越振鳴化作一道光斧雷刀,劈向正中的那顆巨頭。 白雀魔龜兩根前肢遽然伸長,猶如怪蟒探向林熠,六根鋒利森寒的魔爪嗤嗤破開紅浪,要逼迫林熠回守。 林熠毫不理會,稍一側身,魔爪合攏上來「卡卡」金石激響,撞出朵朵耀眼青色光花。他的身子滑如游魚掙脫而出,手起劍落,將白雀魔龜當中的那顆腦袋硬生生切下。 「噗!」一團藍色的魔血在水波中蔓延開來。白雀魔龜負痛怒吼,左右兩顆腦袋雙雙張開大嘴,噴射出濃稠的火雲。 林熠微一皺眉喃喃道:「有點創意好不好,別總學人家遺漿烈蛇的小把戲。」 他身軀一振,騰起冉冉青焰從火雲裡電閃而過,又一劍插入白雀魔龜尚未來得及合起的左邊闊嘴。 這只王八活該倒霉,只想著先下手為強,豈料對方如此難纏,頃刻之間便掉了兩顆腦袋。 好在它的第三顆腦袋吃了教訓,很快學乖,不等林熠再次發威,忙不迭縮回到龜殼裡,整個身子豎了起來,八根短肢齊齊伸展纏向林熠。 厲吼聲聲,四周聞到血腥的冥海魔物再也受不住刺激,一擁而上。 小金小青也終於得到機會大顯神威,一攻一守互為犄角相得益彰。 一時間金毛與藍血共飛,光瀾與冥海一色,打得好不熱鬧。 林熠亦被白雀魔龜的死纏不休激起殺意,施展奇遁七十二式,一頭撞進對方的龜甲,仙劍疾振刺入它最後一顆頭顱。劍鋒皎潔無瑕不沾一滴魔血,從白雀魔龜的後腦透出。 他拔劍而出血濺滿身,稍作調息,揮手祭出五枚璇光斗姆梭,將正在糾纏小金的數頭箭翼擊斃,厲喝道:「不要糾纏,快往下走!」 看到一具具同類的屍體,這群魔物恰如餓極的狼群撲將上去撕咬吮吸。但僧多粥少,更多的魔物晚到半步,已找不到落嘴的空間,於是凶性更盛轉而湧向林熠。 它們未必是要吞噬林熠,卻在等待他殺死更多的魔物以作盛餐之用! 林熠等人且戰且走,整整一炷香才下降了百餘丈。雖然暫時自保無虞,但是依照這個速度,接下來的二十里冥海又要到何日才能闖過? 正在這工夫,四面水域雷聲隆隆,彷彿剎那間有千軍萬馬又朝著這兒衝殺過來。 林熠心頭一沉,卻發覺小金面露喜色,驀然仰天長嘯聲穿冥海,極具雄壯之氣。 嘯音初起,四面八方幾乎在同時響起排山倒海的和應之聲,直令冥海變色天地顫慄。 冥海魁猿到了。而且來的不是一個,也不是一群,而是無數個無數群! 這一架打得天翻地覆,眾多魁猿豈有不知之理?它們原本是數十數百頭群居一處,在見受到圍攻遇險的正是猿王小金,所謂主辱臣死焉能容忍?當下一呼百應,短短片刻已召集起幾千魁猿,聲勢浩大地殺將過來。 很快,那些魔物就感受到適才林熠遭受圍攻、以寡敵眾的滋味。一兩頭魁猿或許不在話下,無奈一起湧上前來的,少說也是十頭八頭,且極不講單打獨鬥。 更恐怖的是,魁猿本就是極具靈性的魔物,在小金意氣風發地指揮下,居然如同行軍佈陣,或遊走穿插或游擊合圍,整慘了這群貪嘴的烏合之眾。 於是乎身強力大的炭猿,對上體態狹長的箭翼;輕盈迅猛的綠猿,專找噬血鰲下手,一眨眼,情勢徹底翻轉,變成數千魁猿在群毆幾百頭各色魔物。 眼見四面八方的魁猿依舊源源不絕趕來增援,內圈的同類卻死傷慘重,連悍不畏死吞噬同類的這些傢伙們,也生出了畏懼退卻之意。 它們凶殘但絕非傻瓜,一看優勢逆轉,便開始紛紛突圍逃竄,畢竟只有留下腦袋才能吃飽喝足,有死無生的事,就留給例如噬血鰲那樣的腦筋遲鈍者罷。 數百魔物一哄而散,堅持苦戰的也如風捲殘雲被魁猿肢解分食。小金得意洋洋,召來魁猿各部的頭領參拜。 它原本是想在小青面前炫耀一番,博取佳人仰慕;孰料十頭上前的魁猿頭領中,倒有六七頭先走到小青身前恭敬叩拜,敢情這裡的魁猿大多還是小青的舊部。 小金目瞪口呆,大感面上無光。一頭雄猿活到這個分上也著實夠丟臉。無奈對著小青它又不便發作,垂頭喪氣揮散部眾,灰溜溜地跳上林熠肩頭蹲下。 卻聽一聲呼喝,三十多頭魁猿頭領齊刷刷走到小金跟前躬身下拜,行面王之禮。小金眨巴著小眼,才看到不知何時小青已躲到了自己的身後,作出一副毫不關己的模樣。 夫綱大振,怎不讓小金轉惱為喜,立時又神氣活現,發號施令起來。 林熠笑著招呼小金道:「安頓好你的小兄弟,咱們得趕緊上路了。」 小金一醒,揮揮爪子,四千餘頭魁猿前簇後擁繼續進發。走著走著,從各處趕來應援的魁猿又增加了兩千多頭,浩浩蕩蕩,頗有幾分鐵騎橫掃的味道。 可惜小金的得意興奮沒能持續多久,隱隱約約響起嗡嗡蜂鳴。 近七千頭魁猿不約而同惶然變色,連小青與小金也蹙起了眉頭。 這回來赴宴的,恰是堪稱魁猿死敵之一的冥海斑斕蜂。 這群仗著自己身材輕盈、體積微小的傢伙,行動迅捷,普通魁猿根本撲擊不著。而它們卻可倚靠比魁猿更加龐大的數量優勢,群起攻之,以尖利的毒針刺破魁猿表皮,吸髓吮精。 僅聽震耳欲聾的聲響,便可判斷湧來的斑斕蜂何止萬隻,一場惡戰下來,七千魁猿能活下半數已是僥倖。 林熠凝神側聽斑斕蜂襲來的方位,冷靜道:「小金,讓所有魁猿向左上方撤退。」 小金一聲令下,不料魁猿大軍巍然不動,反倒緩緩向林熠周圍收縮,擺出一副死戰架式。這些魔物雖不能語,可每張臉上都齜牙裂目,顯然是要與斑斕蜂同歸於盡。 惟一的辦法,就是率領魁猿朝左上方撤退,有多快逃多快、有多遠逃多遠。 可惜林熠不能這麼做,他只得喝令小青小金道:「帶上所有魁猿快撤,待到安全後,再設法留下標記,等我從冥府回返與你們會合!」 小金吱吱怒吼凶相畢露,只呵斥魁猿撤走。小青倒是一聲不吭,好似暫時失聰,只當什麼也沒聽見。 忽然林熠面色一冷,歎口氣道:「左上方的斑斕蜂也趕到了,這下誰也走不成。」 青丘姥姥漠然道:「走不成就殺!我將六張」風林火雷符「傳送出來,你全部祭出先炸死它們一批。」 一語未休,右下方數團彩雲騰起,數千隻斑斕蜂率先殺到。林熠揚手打出風林火雷符,在斑斕蜂群中轟然炸響。 風捲火熾,迸射出六團將近五丈方圓的雷光,斑斕蜂迅速消融化解,轉瞬只剩下不到兩三百隻的漏網之魚。 魁猿齊聲歡呼,士氣大振,心中恐懼隨之稍減。 光瀾未散,第二波數量多出近一倍的斑斕蜂,又瘋狂洶湧而至。 小金小青與數百雪猿紛紛出手進行遠程轟擊,濃密斑斕的彩雲一層層剝落,又一層層地補上,彈指之間,先鋒直逼距離魁猿數組不到三丈之處。 林熠再祭出兩道釋青衍的天罡震雷符,殺傷超逾千隻的斑斕蜂,剛穩住局面,右上方、左下方與後側三路斑斕蜂已同時湧到、破入猿群。 短兵相接,天罡震雷符等大範圍殺傷靈符便失去了作用。林熠一振仙劍,衝向左下方蜂群最密集的戰區,小金小青也分頭照料其它各方。 惟獨青丘姥姥穩悠悠並不現身出戰,林熠也無暇細想其中緣由,心無旁騖橫亙在魁猿最周邊的一道陣線中央,承受將近一半的攻勢打壓。 他有鍾靈空罩護體,故此只攻不守竭力殺蜂,不到半盞茶,魔蜂屍體已堆積無數。 這時左上方一路的斑斕蜂轟然殺到,與下方的近萬隻斑斕蜂合流一處,鋪天蓋地席捲起潮水般的狂攻。 魁猿也開始大量出現傷亡,尤其是動作笨拙的炭猿,愈發成為斑斕蜂絕佳的目標。哀嚎嘶吼不絕於耳,深藍色的魔血印染萬里海疆。 然而沒有一頭魁猿膽怯逃跑。無論小金與小青衝向哪裡,它們的身邊總有一群群魁猿緊緊護衛。 林熠熱血澎湃,有一股奔騰的豪情與壯烈衝出胸腔,直溢腦海。正當他以為自己會因為這股怒忿而炸裂時,靈台卻感覺到一種類似血奕天大戰時的冰寒寧靜。 彷彿突然之間周圍的生生死死已與他毫不相關,黑悠悠的星目裡充盈起濃烈的殺氣,一收心寧仙劍,單槍匹馬闖入蜂群深處,雙掌翻飛,睥睨縱橫。 青丘姥姥卻變得越來越驚訝。她發現他的左掌使用的赫然便是那套三光降神訣,而變幻莫測的右掌猶如風行水上,飄逸不盡,是一套焠金行風訣。 原本是用於煉製魔兵仙刃的手訣,在他信手捏來後竟成為兩套掌法。而且一剛烈一柔和,一充滿霸氣一靈動飄逸,齊齊施展開來,交相輝映,渾若天成。 這傢伙是怎麼辦到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想瞭解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惜林熠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甚至沒有用半分心神去考慮下一招該如何變化,如何進退,似乎這一切都像從靈台深處冒出的涓涓溪流,意到形起。 他彷彿忘乎所以,冷冷地看著一簇簇斑斕蜂在面前墜落溶解,不再問為何而殺,殺死多少,只要前方有阻擋,就將它們統統碎為粉塵。 隱隱約約地,他聽到遠方有一聲熟悉的嘯音風馳電掣般掠來。他的心頭一震,像是記起了什麼,眼睛裡燃起一縷混和著欣喜與驚異的光彩,向著嘯音處望去。 六十多條遺漿烈蛇劈波斬浪飛速殺來,在最先一頭的背脊上,傲然高踞著的竟也是一尊元神。 手拄盤龍杖,眼中神光四射,威風凜凜,令人難以思議。 「岑婆婆!」林熠的心底一暖,脫口呼喊道。 祝雪魚循聲望來,頓露驚喜之色,遙遙叫道:「臭小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熠苦笑一聲,不願將容若蝶的噩耗告訴她,只說道:「一言難盡!」 祝雪魚乍逢故人,歡喜之下也想不到那麼多,驅動遺漿烈蛇,朝著斑斕蜂的後方猛攻。 說來也怪,早先與祝雪魚曾拼得你死我活的遺漿烈蛇,在她的指揮下居然如臂使指,齊齊奉詔聽命,爭先恐後噬殺斑斕蜂。 一物降一物,遺漿烈蛇吞煙吐火,剛好又是斑斕蜂最畏懼的剋星,焰光流火到處,蜂群成片頹然墮落,毫無招架之力。 而魁猿處於內層,受到火雲攻擊影響有限,況且皮糙肉厚,被火雲舔一下也絕不至於傷及性命。 裡應外合之下,數萬斑斕蜂煙消雲散,半死半逃。 祝雪魚催動她的遺漿烈蛇坐騎來到林熠身前,呵呵笑道:「好小子,竟也煉出元神了,這才多久?」 林熠想起玄映地宮中,祝雪魚捨身赴死、慨然成仁的一幕,又再見到她的元神容光煥發,飄立在眼前,不覺嗓子眼一熱,微笑道:「哪比得上您老人家虎威更勝從前,駕馭百條遺漿烈蛇,談笑間屠滅數萬斑斕蜂?」 祝雪魚聽著舒服,笑盈盈道:「臭小子就會誇張,這回我只帶了六十三條遺漿烈蛇出門,更多的還在家裡。」 林熠怕她問起容若蝶,順水推舟問道:「婆婆,您怎會變得如此厲害?小子甘拜下風。」 祝雪魚面色微微黯然,感慨道:「我也是一言難盡,能活到今日,實屬命不該絕!」 原來那日她被遺漿烈蛇吞噬入腹,抱著最後一絲鬥志,張嘴咬破埋於其喉頭的內丹,不料無意中元神破土而出,反倒絕處逢生。 不久,她就發現遺漿烈蛇的內丹,實是壯大元神、修煉真元的一等一靈丹。於是為能在冥海求生,便四處搜索遺漿烈蛇的蹤影,將其獵殺服食內丹,其中凶險艱辛難以為外人所道。 久而久之,她的修為飛速提升,捕蛇手法也日漸高明,隱隱成了遺漿烈蛇的煞星,終於引來一條蛇王向她尋仇。 一人一蛇在魑魅海追追打打血戰三晝夜,祝雪魚九死一生終於制服了蛇王。她本要依照舊例殺之取丹,孰知蛇王通靈垂首臣服,竟讓祝雪魚下不了殺手。 從此她身邊的遺漿烈蛇越聚越多,甚至在魑魅海裡安了個「家」。 而她的元神熔煉了十數條遺漿烈蛇內丹菁華,從此可以隨心所欲地吸食煉化魑魅海魔氣,也不必再殺蛇維生。 可日子久了,一個人終歸無聊,祝雪魚乾脆駕馭收服的遺漿烈蛇四處巡遊,探索未知的海域,順手也壯大自己的麾下。 這日正百無聊賴地遨遊消遣,忽見一群群斑斕蜂遠遠繞道而行,朝同一方向蜂擁飛去,不由好奇,駕馭著遺漿烈蛇從後追蹤,無巧不巧正好搭救了被群蜂圍困攻擊的林熠。 簡略說完這些,林熠與小金小青已率著千餘頭魁猿,又行出了十餘里。 他含笑道:「婆婆吉人天相,造化之奇令人艷羨。若蝶要是知道您還在世,定會開心不已。」 話一出口心裡叫糟。 果然祝雪魚面色一整道:「少拍馬屁,小姐如今可好?」 迎著祝雪魚關切焦灼的眼神,林熠滿腹智計難以回答出一個字。 祝雪魚的臉色慢慢變了,促聲道:「告訴我,小姐到底怎樣了?」 是啊,容若蝶現在到底怎樣了? 她的魂魄又在哪裡?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二章 面具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2 本章字數:11716 此時的容若蝶已走過鬼門關。 無盡的黃泉路在腳下不住延伸。四周陰森幽暗,瀰漫著黑色的霧光,她的魂魄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冷。霧光背後,偶爾有一蓬蓬亮紅色的光在閃爍,像是指引眾鬼靈前行的路標。 她的身前,她的身後,全都是無依無著、飄蕩向酆都城的鬼靈。 冥冥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催動著他們的意志。 朝前─朝前─一直朝前─不回頭,不停留,直走過最後一道生死線,去往來生的輪迴。 腦海裡似乎結了冰,一切的思維都像凍僵了一樣不能運轉,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催促著她。 前進,再前進! 奇怪的是,內心深處總有一絲莫名的東西,不甘而無助地掙扎,企圖努力破開凍土,記憶起某件至關重要的事。 可力量實在太微弱,微弱得像寒風裡瑟縮的火苗,稍一露頭就被無情地按滅。 她用力地去想,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頑強地在心底躁動?腳下卻一步都沒有停留,向著未知的前方行去。 遠遠的,從黑霧中顯現出一座雄偉大城的輪廓,有一個鬼卒在身後高聲道:「再快些,酆都城就要到了!」 酆都城,對於魂魄而言這不是終點,而是起點。 同一時刻的林熠,業已抵達了魑魅海與莫愁海交織的邊界。 祝雪魚也從林熠的口中獲悉了容若蝶的情形,跟了下來。 截至當前,林熠已用去半個時辰,他必須在剩餘的一個半時辰內尋到容若蝶,這樣才有充裕的時間在聖壇關閉前返回人間。 可是魁猿與遺漿烈蛇的行程至此而終,莫愁海乃極冥魔罡的源起之地,也是魑魅海諸般魔獸的禁忌之地,除了小金與小青或能一試外,其它魔物惟有折回。 短暫惜別後,隊伍恢復最初的狀態,卻多出了一位擁有元神之體的祝雪魚。 「這裡我曾下來過一回,」祝雪魚凝重道:「到處都是激流漩渦,一旦捲入,萬難掙脫;還有一種類似金霧的魔氣,霸道異常,稍不留神就可將元神吞噬,所以我才下得不到十丈就退回了。」 「莫愁海深過三十里,那可是多少個十丈啊?」林熠苦笑說,這數據當然是拜青丘姥姥所賜,「婆婆,你留下接應我們罷。」 「不要小看老身!」祝雪魚堅定地說道:「上回我只是不願冒險而已,真要闖,未必不能穿越。萬一不行,你也別管我,救回小姐要緊!」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龐大轟鳴,宛如夜半數千野狼的狂嚎,截斷了祝雪魚的話音。 左側的海面鼓噪喧囂,直徑超過百丈的黑色渦流,順時針急速旋轉著向內塌陷,似乎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全部抽乾吞食,向著兩人行進的方向撲來。 小金小青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冥海霸主,見此聲勢,亦禁不住駭然變色,面露驚慌。 祝雪魚揮動盤龍杖打出一蓬罡風,身前黑色水波「呼」地形成一道雄渾浪濤湧向渦流。 然而兩股力量激撞之下,卻沒有發出意料中的雷鳴轟響。 祝雪魚擊打出的黑浪,無聲無息就被那團巨大渦流一口吞噬,如同泥牛入海,再不見動靜。 林熠面色沉靜,揚手射出三束寒光,飛蛾投火般給吸進了渦流,低喝道:「退!」 兩人雙猿齊齊飛退,但渦流仍在不斷逼近,隱隱已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迫面而來,正要將他們拉扯進去。 林熠雙眸緊緊盯住渦流中心,好像正在等待著什麼,也惟能從他的眼神裡,才看得到深隱的一絲緊張。 「砰、砰、砰─」從渦流深處驀地傳來三記極為沉悶的爆響,依稀有幾團光簇從內往外爆裂灑濺。 龐大的渦流驚竦地抖顫,迸發出一道道紊亂的黑光,朝著不同的方向散射。 渦眼被這些黑光的力量撕扯而扭曲變形,旋轉的速度明顯減慢。 「穿過去!」林熠的話語中,有不可抗拒的信心,使得祝雪魚和小金小青不及細想,便不由自主地緊追著他的元神,衝入渦流中心。 無數道恐怖的力量,像緊緊纏住他們的絞索,狂野凶狠地扯動碾壓。 一剎那間,腦海中所有的意識好像也被渦流吞沒,僅憑著靈台的一點清明,支撐著前進。 而在他們的身前,同時也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拖曳鼓蕩,讓他們無法停留。 在近乎窒息的漫長煎熬後,祝雪魚的眼前一亮,週身的壓力倏忽消失,蕩然無存。她暗吐一口氣穩定心神,就看見不遠處林熠懷抱小金小青,氣定神閒地回首相望。 那團差點要了他們性命的可怖渦流,只剩下一個隱約的背影迅速地流逝。 「好小子,怎麼辦到的?」祝雪魚微微喘息著問道,有點欽佩起林熠來。 「沒什麼,我不過是射出了三支爆蜂弩,從內部炸亂渦流。」林熠若無其事的笑了笑。 有青丘姥姥的鍾靈空罩保護,他承受的壓力遠比祝雪魚小得多,所以話音悠長柔和,毫不見氣急短促的跡象。 儘管憑借三支爆蜂弩和林熠的靈光乍現躲過一劫,但誰也開心不起來,這僅僅是莫愁海的一個起端,後面的征途無疑更加難走。 難走也必須走,他們無法回頭,也不願回頭! 前方,有心愛的人在等待。 又接連突破了四道渦流和三蓬激浪後,他們再次遇到了麻煩,四周黑色的波光裡,漸漸出現一縷縷宛如水蛇般游離攢動的金芒。越往下,金芒便越是密集,好似一條條飄蕩的水草海藻,緩緩游弋在他們左右,閃爍著奇異的光華。 極冥魔罡,像沉睡的幽靈一樣縈繞在視野裡,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驚動它們暴怒覺醒,發出天地間最為猛烈的狂嗥。 莫愁海的極冥魔罡,色澤晶瑩深悠,較之血奕天裡瀰漫的金色霧光,更像是被某種力量濃縮凝鑄後的固態形式。 他們小心翼翼地在縫隙間穿梭,而極冥魔罡也真如睡著了那樣,懶洋洋地任由這群不速之客繞過自己的領地,並不加以理睬。 莫愁海行程過半,酆都城的距離不斷接近。 海在沉睡,黑暗在呼吸,一切都保持著靜謐,連潛伏的危機似乎也溫柔起來,不願再阻擋這些陌生者。 忽然恍如有一陣微風吹過,是錯覺麼?海域生出了瀅瀅波動,一束束極冥魔罡隨波逐流,搖曳著它們的光彩。 波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清晰,緩緩地整片海都跟著晃開,一層層黑濤勃然而生,激盪著水波不安地拍打。 極冥魔罡宛若被冒失鬼觸怒的神靈,遽然甦醒,在滾滾黑濤中跌宕狂舞,恰似騰躍的金蛇。 附近海域裡數十道極冥魔罡,振奮起它們金色的光體,就像惡魔伸展出的觸鬚,不約而同迫向林熠一行。 林熠沉氣出掌,足以崩山裂石的掌風,激動起一蓬巨浪推向極冥魔罡。 觸碰的瞬間,巨浪猶如遭遇電擊驚瑟劇顫,蒸騰出絲絲若有若無的金線,融入極冥魔罡中。 於是吸納了黑浪中蘊藏著的魔氣菁華後,這束極冥魔罡非但未受阻滯,反而顯得愈發強大,無聲呼嘯著奔襲而至。 海水煮沸了,四野形同熾烈的銅爐。 祝雪魚低哼揮杖擊出,極冥魔罡雷霆電閃般纏上杖頭。 金色的光束流動如沙,沿著盤龍杖攻上她的右臂,更有一股陰寒邪惡的魔意,透過杖身迫進體內,直撲靈台。 祝雪魚元神一晃,腰際再被第二束粗壯的極冥魔罡纏繞,整個人頓陷火海,偏偏心頭一片冰冷,似有萬里雪飄千丈冰封。 林熠揚聲提醒道:「真元護體,緊守靈台!」說話間,他的小腿也被極冥魔罡攀附。 他曾在血奕天修煉三月,體內真元可說皆拜極冥魔罡所賜;可惜今時不同往日,莫愁海中蟄伏的極冥魔罡,比血奕天裡的金霧強盛千百倍,也凶險千百倍。 青丘姥姥與他心神合一,全力催動鍾靈空罩護住林熠元神,卻依然抵擋不住滔滔魔意的侵蝕。 假如說以前遭遇的感覺只是山洪,那麼如今襲來的魔意直比海嘯更加猛烈震撼,幾乎要將他的元神焚燒。 林熠努力保持急速下沉的趨勢,奈何吸附上來的極冥魔罡急遽增多,形同沉重的鐐銬,一圈又一圈地鎖住他的元神,令他寸步難行。 他不必觀望,便清楚那邊祝雪魚的情況只會更糟。 反望小金與小青,畢竟出身冥海,雖略顯驚惶一時半刻內卻能自保。 一陣陣滔天魔意衝擊著林熠的靈台,沒頂的感覺,讓他再感受不到身外的一切;幽幽地,心靈深處再次出現了那抹冰寒的驛動;可他已顧及不上,艱難守禦著靈台,默運起破日七訣,不甘而頑強地抗爭。 「試試孔雀明王面具─」青丘姥姥的聲音有些微弱氣促,但依舊冷靜。 林熠右手艱難捏訣翻轉,召出明王面具,無比吃力地抬手附到了面龐上。 臉上一涼,是面具貼在肌膚上冷冷的感覺,未及作出任何反應,黑色面具眉心間那點銀紅,迅即擴散出一汪水痕,似含血閃光的淚流遍面頰;微合的眼眸乍然睜開,深幽漆黑的眼瞳底處燃起血紅的光焰,冷漠而深沉,似看破了萬載三界世情。 血暈流轉,整副黑色金屬面具瞬息光華融入林熠的面龐,只留下那雙凌厲的眼。 「轟隆─」一聲冗長的巨響,從他的腦海裡爆炸開來,轉眼傳遍全身。 他的元神煥放出奇異的淡紅光芒,如同被籠罩在一層透明的光衣裡。 靈台深處匿藏的冰冷意識悠悠甦醒,像一位闊別的故友緊緊擁抱他。 眼眸更亮,神光四射洞穿過萬里冥海疆域,洞穿過巍峨高聳的酆都城樓,洞穿過層層迭迭的地獄黑牢,直抵一座氣象萬千宏偉龐大的玄黑色宮殿。 穿越過無數道宮闈重樓,他的目光霍然射落在一座高踞的王座上,看到了一位黑袍男子。 花崗岩般堅毅冷酷的臉,似乎經歷過萬世千秋的蒼老,又好像十分的年輕,用一雙幾乎相同冷漠的眼與自己對視。 眼神交錯,林熠心神晃動,如有兩把銳利森寒的刀插入自己的眼睛,流淌出一片殷紅的血色。 他像不甘示弱的野獸般,發出猙厲雄壯的低吼,元神劇烈顫抖,有火焰從內裡燃燒噴發,映紅黑暗的海疆。 他的意識被迅速剝離,血紅的視野中,浮光掠影般閃現過無數幅奇怪而隱隱熟悉的畫面,可惜太快太快,他根本來不及看清,就已定格在最後的一幅場景上。 那曾經讓他魂斷魄傷的幻象再次浮現,容若蝶翩然飄立雲嵐邊際,回眸凝望無限深情:「來生若能再見,記得告訴我你是誰─」 「不要─」他奮力呼喊,衝向她想挽住她飄飛的身影,然而仍是抓空。 纏繞在他身上的極冥魔罡,慢慢消融滲入面具之中,莫名的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地茁壯成長,一舉開啟新的顛峰。 冥海翻滾,包括纏繞在祝雪魚身上的極冥魔罡在內,一束束金芒射入面具中,剎那退淡;而林熠的眼睛卻越來越亮,越來越森厲。 絲絲的金霧從海波裡蒸騰,不由分說湧入孔雀明王面具,似要把這裡全部的能量統統吸乾。 當周圍最後一束極冥魔罡也被吸食不見,海域終於又漸漸變回寧靜。 林熠的臉上充滿飄逸的快感,高昂起頭仰天長嘯。 小青與小金宛如看到一個陌生人般驚懼地退避,祝雪魚稍稍緩過氣皺眉呵斥道:「臭小子,在這兒鬼嗥什麼,還不趕緊去救小姐!」 林熠毫不理會,嘯聲更加悲愴雄渾,莫愁海的波濤再次湧動,砰砰炸裂彷似在哀號嗚咽,匍匐在腳下戰慄瑟縮。 祝雪魚又驚又怒,夾雜著一縷恐懼,探手抓向林熠低喝道:「敢不理我?」 林熠嘯音不止,輕描淡寫揮手一拂,身前陡然騰起一柱狂飆,隱約帶著絲絲金芒,將祝雪魚的元神轟退十數丈。 祝雪魚悶哼顫動,盤龍杖幾乎脫手。她強壓心頭驚駭,厲聲道:「臭小子,你發什麼瘋?」 嘯聲戛然而歇,林熠木無表情地掃過她,冷冷道:「走!」身形一沉,朝著下方急閃。 祝雪魚愣了半晌,回味起林熠臉上那種異常可怕又稍感熟悉的冷酷感覺,喃喃道:「這面具,到底是給予他力量,還是開啟了他的本性?」無由的,她不寒而慄。 在蒼茫莫愁海中,戴上孔雀明王面具的林熠,就像一個瘋魔的捕食者,掃蕩過每一片經過的海域,把所能見到的極冥魔罡全數吸納貯藏。 跟在他身後,祝雪魚恍然感到自己如同在追隨著一個魔王的腳步,卻又不得不繼續前進。 冥海在驚抖中不住後退,水波的顏色忽地變淺,又迅速轉綠,又由濃綠化為微微波動著的淺碧色。 頂上,莫愁海的黑夜已在遠方,腳下展開的將是十里九幽。 海波驟然稀薄,如同若有若無的空氣,伸出手去幾乎感觸不到它們的存在;淡淡的綠,由上至下地徐徐瀉落,如同在沉澱滄桑。 林熠的身形在近乎難以察覺中逐漸放慢。 祝雪魚跟在他的後頭,起初尚沒有太過明顯的感覺,但她漸漸發現,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個越來越深不可測的泥沼裡,週身波動的水光,便如粘稠的膠體吸附著她的元神,遲滯她的速度;每向下一尺,都會比剛才付出更多一倍的艱辛與真氣耗損。 慢慢地,這股濃稠的膠體凝固成冰一樣的東西,恍惚裡,耳邊響起一腳腳踩下去時「卡嚓卡嚓」清脆的碎裂響聲,但低下頭,又不禁以為這僅僅只是幻覺,下方的九幽海平和清澈,沒有任何異樣,甚至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覺,縈繞全身。 下降的速度進一步放緩,他們便像在過腰的積雪裡費力地跋涉,一腳下去就滿是堅冰。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們才堪堪通過約莫里許長的海域。 接下來將近半程的路愈發難行,像一面透明的銅牆鐵壁牢牢橫亙。 迷茫一望中,祝雪魚看到正前方並不遙遠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座雲蒸霞蔚、流光異彩的天境花園。 泉水清流樓宇相映,一簇簇奇花異草競相爭艷怒放,碧綠的草坪上,一羽羽雪白無瑕的仙禽悠閒漫步,時不時舒展起一對亮麗的羽翼引吭脆鳴,如仙子般翩翩起舞,像是在召喚她立刻走過去加入其間。 她的眼波不覺充盈渴望與憧憬,渾然忘卻自己此行的使命,也忘了這究竟是在哪裡,機械地飄身飛向前方,一心一意只想走進那座曼妙的花園。 她的身影不知不覺也模仿起仙鳥的舞蹈,儘管姿勢笨拙僵硬近乎滑稽,可她卻神情專注樂在其中。 突然斜下方生出一股雄厚的罡風,掠過祝雪魚身側,轟然擊中前方的景物。 彷彿碎了的琉璃,奇花異草、仙鳥樓宇片片破裂,消融在清澈的九幽海裡。 祝雪魚怔了怔,低下頭看見林熠正冷漠地注視著自己,她的心底無端升起一縷失落與煩躁,惱怒道:「你鬧夠了沒,搞什麼亂?」 林熠面無表情地低哼道:「那是九幽海中的海市蜃樓,如果你剛才再朝前走出三丈,千生萬世便化作此間冤魂,永遠也休想得以超生。」 祝雪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恍若有一身冷汗驚出。 而林熠早已俯下頭,在微微蹙眉打量著什麼,不等祝雪魚提問,忽然提起左掌駢指如刀往下劈落。 一道黑芒閃爍著金光從他的掌心迸出,直如氣貫長虹的一斧,生生切入底下的碧海。 水波砰然轟鳴,朝兩旁避讓,裂泛起滾滾的晶瑩水沫。 兩人的身形隨之迅速下沉數尺,又被凝滯住。 「這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笨的方法,」沉默許久的青丘姥姥徐徐說道:「但也可能是目前惟一有效的法子。只是,你能一路破開剩餘的五里海域麼?」 林熠沒有開口,他繼續劈落的右掌就是最好的回答。 兩股掌風交替擊出,身形也不斷在一停一頓間下沉,沒過多久,祝雪魚察覺到了他的氣喘,掌風交替的節奏也在緩緩放慢,他的頭頂依稀蒸騰起一縷縷淡淡的金色光霧。 「我來!」 祝雪魚搶身到林熠身旁,揮杖運足十成功力下擊,盤龍杖「轟」地高高彈起,如同砸在一塊無法穿透的鐵板上,雙手一陣麻木難當,兩人的身子隨即下沉尺許,便再次不得不停頓。 祝雪魚暗暗咋舌,既驚異於碧波海的詭異,更震撼於林熠一掌擊破七尺的威猛。 「已經過了兩個半時辰了,」青丘姥姥輕道:「我們的時間所剩不多。」 沉寂中,林熠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該說,我們還擁有足足一個半時辰,甚至更多。」 青丘姥姥默然片刻終究說道:「問題是她還能夠等多久,也許這刻已到奈何橋。」 周圍的水溫猝然降至冰點,騰捲起濃烈的殺氣,林熠的眼眸閃了閃,朝著深邃的海底俯瞰去,用平靜而又令人顫抖的聲音道:「大不了我就連同鬼城的城牆也一起劈開。總之,阻擋我的,我教它滅亡;傷害她的,我讓它死絕。奈何橋,又算得了什麼?」 奈何橋到底算得了什麼?無論林熠心中如何定義,但它在世人眼中,便是隔離陰陽兩世的最後一道界限。 通過它,生命便開始進入下個輪迴。 容若蝶身前是一條冗長曲折的隊列,遠遠可以看見最前端的橋頭支著一口大鍋。 鍋底沒有火,可鍋中冒出了熱騰騰的蒸氣,裡面盛滿一種奇異的液體,咕嘟咕嘟地冒泡翻騰。 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髮婆婆站在鍋前,手裡拿著個長長的勺子,正不停地將鍋裡的熱湯舀起,裝滿長桌上的空碗。 鍋勺起落,每一次都那麼均勻穩當,不多不少正好一碗,絕不會有半滴濺出。 而不論她裝滿多少個空碗,鍋裡的熱湯總不見減少,永遠都是那個高度。 有一排鬼卒叉腰立在長桌後,不斷拿起盛滿熱湯的碗遞向走過的魂魄。他們的命令簡短而有力,永遠也只有一個字:「喝!」 於是捧起碗的鬼靈便毫不猶豫地一口喝盡,似乎完全不在乎碗裡的湯是否滾燙。 然後,原本呆滯的眼珠又重新可以轉動眨眼,隨手將喝空的碗丟入橋下汩汩淌過的冥水,似乎把曾有過的一切也一起丟棄,身影徐徐地隱沒在籠罩橋頭飄蕩的迷霧深處。 容若蝶一步步隨著鬼靈群向前挪。 沒人說話,所有的臉千篇一律的木然,如同即將參加洗禮儀式的信徒,充滿肅穆與虔誠。 突然感覺到一種觸摸不透的恐慌,卻不曉得危險來自何方,又為何驚惶?容若蝶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的鬼靈,隱隱奇怪自己到底在作什麼? 「喝!」鬼重複同樣的命令,鬼靈老太不假思索也無從思索,捧起碗一口喝了下去。 容若蝶的手也捧起碗送到唇邊,在接觸碗邊的一瞬,她的眼裡遽然充滿掙扎與惘然,手不由自主地在顫抖。 「喝!」鬼卒第二次命令道,站在奈何橋邊,實在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這一個字已經夠用。 容若蝶閉上眼睛,滿面痛楚與不捨,舌尖觸到滾熱的湯,分明有一種苦澀的滋味。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三章 奈何橋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3 本章字數:11854 「放棄罷,就算你能通過,時間也不夠用了。」青丘姥姥這麼說道。 三個時辰了,林熠卻還深陷在九幽海中苦苦跋涉。 最後不到三里的路,祝雪魚已筋疲力盡,拖著盤龍杖,血紅的眼裡流露出絕望。 但對林熠而言,似乎時間的流逝對自己毫無意義,不論是過了三個時辰又或是三十個時辰,他都無所謂。 他只關心一件事,找到她。 所以他僅僅是向青丘姥姥漠然地問了一句話,道:「我還活著嗎?」 青丘姥姥一怔,再一次猜測不透他的真意。 自從林熠戴上孔雀冥王面具後,整個靈台完全封閉,即使是她與他合身一處,亦難以再像往常那樣勘破絲毫。沉默了一會兒,她勉強回答道:「你還活著。」 林熠悠然笑了起來。 青丘姥姥突然明白了他問題的重點是什麼。 既然活著,就還有希望,就絕對不會放棄。 想到他早先說過的那些話,青丘姥姥徹底無語。 這小子莫非是徹底入魔? 竟真的想要踏碎冥海,直搗地府,無視冥帝魔將,只為救回一個容若蝶? 「你隨時可以走,」林熠又說道:「我知道你的靈魄閃遁可以脫離冥海,重返人世。」 聽到這句話,青丘姥姥悄然地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替你墊背的。」 林熠默然頷首,右手高舉,光華暴漲中亮出破日大光明弓。 青丘姥姥頓時感到他的元神裡有無邊魔意在呼嘯,醇厚雄渾的真元烈烈燃燒流轉,宛若長河大浪,洶湧注入手中那一把黝黑色的弓身中。 祝雪魚斷斷續續地問道:「林熠,你要做什麼?」 林熠冷笑道:「不做什麼,只是叫九幽海讓路!」 「叮─」弓弦鏑鳴,殷紅光華從兩端瀉落融會在中心一點,他的左手緩慢有力地扣住弓弦,掌心裡簇湧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光丸,倏忽壯大,急速地旋轉,漸漸擴充成拳頭大小的光球,「呼」地一聲,向前激射出一束黑光,穩穩架在弓身。 魔意湧動至極點,一蓬蓬濃烈的黑色霧光,夾雜著游離的金絲,從他的元神內釋放擴散,掩蓋住祝雪魚的視線。 她幾乎已看不到林熠的身影,惟有那一雙沉默幽邃的眼眸裡,有著說不盡的倦與冷。 弓身上的真言亮了,一**地流動著黑色的光暈─「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是對上天宣戰的誓言,也是對自我心靈的剖析! 四周海水一層層朝外傳遞著跌宕的驚竦,激捲起狂舞的碧色水柱,將他緊緊圍繞在中心。 這是九幽海的中心,冥界的中心,天地的中心! 弓弦拉動,暗黑色的光箭徐徐延長,箭頭的寒光熠熠閃耀,鋒芒畢露。林熠將弓身慢慢下壓,那簇犀利的箭頭一點一點,瞄向腳下翻湧的海。 青丘姥姥駭然發現,此刻的林熠竟然絲毫不需要自己用青魄靈韻襄助,所有的動作都是由他獨立完成。 箭光也不再如同血奕天那時的殷紅,手心裡幻化出的是一支九尺六分的巨型黑色箭羽! 破天訣─破天之訣,破天之箭! 一箭穿空,劈裂九幽海,劈開一條通向冥府的路! 小金小青眼巴巴地望著,當箭頭從它們身前緩緩滑過,分明有一道肅殺萬物的恐怖氣勢破入體內,冰凍住所有的一切,令它們升出強烈的敬服之感,卻無法動彈一下。 而光箭猶在弓弦,猶在十五丈外! 弓至滿盈,心空如渺。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九幽海中傲然持弓的這個人,已不再是林熠,甚至不再是凡人,而是一尊魔神。 一尊不可一世、睥睨蒼生的冥府魔神。 弓弦脆響,光羽猶如蛟龍入淵,披靡碧海,誓不回頭地射入腳下滔滔濁浪裡。 沒有天搖地動的震顫,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響,一抹黑芒譬如刺入冥海的神槍,用它的速度丈量著海水的深度。 所有的力量凝聚不散,緊緊灌注在箭羽中,九幽海並未如千仞神木那般爆裂塌陷;然而這樣的情形更加可怕,因為力量不分散,衝擊力亦就更勝百倍。 海水迅速中分,恭敬地匍匐退縮,呈現出一條不斷翻滾伸展的坦途,最前端那點漆黑色的光傲然奪目。 林熠鬆開弓弦,四周的黑霧逐步消退,露出他的元神,面色黯淡憔悴,破日大光明弓徹底抽乾了他的真元。 但他們已經可以沿著開闢的通道,沒有半分阻滯地下沉,惟一的懸念只是那支光羽能射多遠? 腳下的海一層層被拋到上方,碧色的水逐步變得渾濁,透著一種土黃的顏色。光羽的箭頭似受到濁水的腐蝕,迅速鈍去繼而一寸寸向後消融。 當周圍的水色完全成為土黃時,光羽亦徹底消失。隨之而去的,是那種無法抬步的凝固感覺,好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最後一層,幻空海。 林熠停步舉目四望,視線卻穿不透渾濁的波濤。他難以抑制地低低喘息著,將破日大光明弓收起。 此時祝雪魚才恍然若醒,道:「再往下就能到達酆都城了,但願不會再遇上麻煩。」 林熠不答,一面默默聚集周圍的魔氣補充真元,一面朝下方沉落,不出一炷香後,他驟然駐足低哼道:「不對!」 祝雪魚愣了下,困惑道:「怎麼了?」 林熠道:「幻空海海深僅百丈,彈指可過;但走了炷香工夫,居然仍舊看不到盡頭,當中顯然出了差錯。」 他明明是在回答祝雪魚的問題,可又像是在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 祝雪魚大吃一驚急忙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熠唇角上翹不動聲色地一笑道:「引路的來了。」 通海宮後殿,唐守隅的面色一點點地發白,頭頂冒出濃濃水霧,他不得不有意識地壓低重心,才勉力穩住身軀不向後倒下。 殿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響。釋青衍、雲洗塵、仇厲和周幽風並排盤坐在入口前,正面對著緊閉的窗戶。 窗外的高空,紅日朝著中天不斷邁進。 葉幽雨已去迎接前來雍野的正道八派高手,估算著時間也應該很快就要回返;而容若蝶也被轉移到了後殿廂房,由箏姐守護。門外,是林熠帶來的八名獸營武士。 鐵牌靜謐地懸浮在光霧裡,沒有一絲反應,絲絲鮮血源源不絕從匕首頂端注入。 周幽風目不轉睛盯著唐守隅的面龐,憂色越來越濃,眉頭也緊緊堆蹙到一處。 一滴汗珠順著唐守隅下頜,輕輕落到地面,在這格外靜寂的殿裡,聲響竟是如此的清晰,更如同敲擊在周幽風心頭的一面鼓。 唐守隅說他能夠支撐四個時辰,這話沒人不信;但誰也不敢保證在他油盡燈枯、聖壇封閉前,神諭昭示的預言能夠如約而至。 時間過得太快也太慢,每個人都將心懸起,全神貫注著鐵牌的動靜。 就快正午了。 林熠能夠帶回容若蝶麼? 期盼千年的預言會降臨麼? 仇厲的手裡有汗,平生首次感覺到天氣的酷熱,他的身軀嚴嚴實實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袍服中,汗水由內向外悄然滲透。 「篤!」雲洗塵悠然放下手中的杯盞站起身,走向唐守隅身後。 「雲教主?」周幽風眉宇輕輕一動問道。 雲洗塵泰然自若道:「該老朽出手了。」 他緩緩盤腿坐下,將右掌輕柔地按在了唐守隅的背心,掌心徐徐轉成暗紅色,一蓬血氣噴薄而出猶如煙縈霧繞,注入後者的體內。 唐守隅的身軀震了震,凹陷的雙頰驀地有了血色,呼吸又漸漸地趨於平和。 歃血焚元─冥教教主共同的不傳之秘,開啟聖壇的血匙。 釋青衍微笑,似乎雲洗塵的舉動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因此毫無驚訝之色;惟有在目光觸向半空那靜固鐵牌的剎那,才會從冷靜與睿智中逸出一絲隱憂。 林熠應該已經找到容若蝶了罷?如果沒有,他會重返人間,還是真的選擇留在冥界? 這個問題,釋青衍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而這個時候,林熠尚在幻空海,容若蝶的手正慢慢將空碗放下。她沒有像所有其它同行者那樣將碗拋入冥水,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擺回桌面,帶著一種眷戀。 也像所有鬼靈一樣,她的眼睛恢復了靈動與皎潔,清澈得直如山間的泉流,一眼就能望到最底。 帶著淺淺的微笑,她邁步走上奈何橋,濃霧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誰也沒有注意、也不會注意這個少女微笑的眼眸裡盈動的水光。 容若蝶突然駐足徐徐地回過頭,然而來路已斷。 「不准停留,不准觀望,往前走!」說話的是一名侍立在橋欄邊的鬼卒,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緊盯著她。 往前走是什麼地方,容若蝶不知道;但她已不由自主地邁出步履。 於是奈何橋的橋頭到了身後,往生門的背影到了身後。 前世的記憶也到了身後。 路到盡頭,有一方丈許高的黑晶石柱聳立在橋尾。 石柱前的長桌後坐著一排鬼卒,每個手裡都是一堆厚厚的卷宗,一支殷紅的筆不停地一頁頁勾過。 世間蒼生,無論公侯將相、仙凡道俗,至此一如草芥,在他們的筆下輕鬆一勾後便錄入鬼籍。 從此世上再無此人,冥府中卻又多了一個去往地獄的鬼魂。 「右手貼到石柱上。」一名鬼卒向著每一個經過橋尾的鬼靈發出同樣的號令。 容若蝶抬起手貼上石柱,長桌後第三名鬼卒手中的生死簿忽然一亮,空白的頁面上泛起一排排黑色的字體。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遍,提起筆落向「容若蝶」三字。 容若蝶鬆開手,轉首望向那名鬼卒,不知為何遽然從心底生出強烈的恐懼與戰慄。 鬼卒的臉毫無表情,他落筆的手熟練而迅速。飽蘸朱墨的筆尖細細無聲點在了頁面上,一滴殷紅猶如珠淚。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強有力地握住筆尾,鬼卒吃驚地抬頭。 一名白衣年輕人站在他的面前,峻冷桀驁的面龐上稜角分明,俯首看著他,不發一言。 「大人!」鬼卒急忙起身叩拜,低低垂著頭,甚至不敢多看年輕人一眼。 年輕人放下筆,用無可抗拒的口吻道:「這個人本座要了。」 鬼卒驚得一顫,嘴皮動了幾下,乾澀地嚥了一口,偷眼瞧向容若蝶,卻見她滿臉惘然地靜立在石柱前,眼神渴望地眺望向奈何橋的另一頭,彷彿是在等待。 林熠也在等待。 沒有令他失望,渾濁的黃水一分,現出兩名全身戎裝的巡海魔將。 牛頭馬面,不需任何的自我介紹,只需看上一眼那兩頂威風凜凜的烏金盔,林熠就已經知道他們各自的名字。 「前方奈何橋,不留陽世人,從哪裡來,請回哪裡去。」牛頭警覺地打量著這幾個越界者,手裡握著的一串鐵索「嘩啷嘩啷」沙啞響動,射出黝黑的寒光。 其實他心裡正奇怪著,自己今天說話為何會這麼客氣?對待這類不自量力、妄圖穿越冥海進犯酆都城的入侵者,他與馬面素來不會用上「請」字;通常是一聲「滾」,那還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更多時候懶得開口,便立鎖無赦,至於後續是要扔去陰溝餵狗、丟給小鬼拉大鋸或其它什麼處罰,就看他們的心情好壞,一念之間而已。 不過,他們也很久沒碰到這樣的事了。 上一次的闖入者還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時的冥海尚未封閉,不時會有人前來挑戰冥府權威。 難道說,是自己寂寞了這多年火氣漸斂,不知不覺變得好說話了?他不禁瞥了眼身邊的馬面。 從混沌初始有了生死輪迴時,他們兩人就是搭檔,一同為冥帝鎮守幻空海,與凡人戰,與天界戰,與永無盡頭的歲月戰。 馬面的神色居然比他還要凝重疑惑,手拄招魂牌,一聲不吭。 「有鬼!」牛頭喃喃道,好像忘記了自己就是一個鬼中之鬼。他的思路漸漸清晰,隱約感到問題出在對面那個年輕人身上,可到底是什麼問題,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 「帶路,我要去奈何橋。」年輕人開口,牛頭卻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個闖進幻空海的凡人元神,居然以這樣的口氣吩咐牛頭馬面,簡直就是最大的笑話。 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年輕人徐徐射落在他臉上的目光,竟引起內心一縷悸動,宛若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另一人的眼神。 「帶我去奈何橋。」年輕人微微提高音量,眉頭輕輕一皺,似乎對牛頭馬面的沉默與遲疑十分不悅。 「請問閣下大名,為何到奈何橋?」馬面謹慎地開口問道。 「林熠,」年輕人回答道:「我來找人,然後帶人回去。」 找人,帶人回去? 冥府裡哪來的人,這不是明擺著上門打架來的嗎?馬面的眉頭皺得更深,搖頭道:「不可能,年輕人,在我們沒有出手前趕緊離開,懂嗎?」 他以為林熠應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和自己難得的寬容,因為能夠闖到幻空海而不死的凡人絕非笨蛋。 孰知林熠雖然不笨,但固執得出奇,嘴裡也蹦出三個字:「不可能!」 牛面的眉宇一揚,終於被對方的執拗與傲慢激怒,獰笑道:「想去奈何橋,只有一種法子。」 「什麼法子?」林熠問道。 馬面心有靈犀地接著回答道:「死!」 林熠沉思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行,應該還有第二條路。」他亮出心寧仙劍,指向牛頭馬面道:「而且不用殺人。」 牛頭的臉上凶光乍現,陰冷笑道:「那就先秤秤你夠不夠斤兩!」鐵索「嘩啷」響動脫手掠出,猶如靈動的活物,化作一束烏光,繞向林熠咽喉。 林熠剛才施展破天訣幾乎被抽乾所有真元,短暫之間修為尚未恢復,自不會與牛頭硬撼,他身形閃動橫飄三丈,心寧仙劍點向鐵索。 祝雪魚一聲叱喝,欺身至牛頭身前舉杖便打,馬面招魂牌橫空飛來,輕描淡寫地揮出一道烏黑的光飆,「鐺」地擊在盤龍杖上。 祝雪魚悶哼翻飛,元神抖動盤龍杖脫手拋飛,竟是完全不堪一戰。 那邊「叮」地也是一記脆鳴,鐵索急速旋動,幻舞出一圈圈黑色冰寒的光環,緊緊纏住心寧仙劍「嘎啷嘎啷」向內收縮,壓得仙劍緩緩下垂。 牛頭倏忽飄近伸掌抓向林熠肩頭,「砰」地雙掌一交,一道青光從林熠元神內踉蹌騰起,正是青丘姥姥的靈魄。 牛頭掌勢凝頓冷哼道:「果然裡頭還藏了一個!」眼前金芒銀瀾齊齊閃爍,小金小青見林熠和青丘姥姥遇險,忘卻對於牛頭馬面的天生畏懼感,出手救援。 牛頭左掌隨意一抓漫天光華立時消失,手心裡悠悠飄落下兩根猿毛,不屑叱喝道:「畜生,身為冥海魔物,竟敢以下犯上,不怕被打入十八層地牢麼?」 青丘姥姥也未想到這兩個鬼卒頭領一強至此,不由暗自驚駭。她神容肅冷,青魄靈韻臻至滿盈,全身煥放出一蓬異彩,雙掌訣印變幻如花,低喝道:「快走!」 「呼─」一條身披五彩霞光的青龍,從她身後幻化生成,幻空海怒濤澎湃傾搖動盪,挾著凜凜神威直撲牛頭。 牛頭低咦一聲,似沒料到這道被自己從林熠元神內震出的靈魄,居然有此法力,鐵索鬆開仙劍,激飛而出射向青龍。 青龍夷然無懼,在青丘姥姥真言馭動之下,猙厲長吼噴出一團火球;鐵索「轟」地擊碎火球,黝黑的索身泛起一抹亮紅,在空中一陣震顫。 青龍張開血盆大口將索頭一端吞入嘴裡,繼而一截截地不斷蠶食逼近。 「孽障好胃口!」牛頭「啪」地抓住鐵索,不停振動雙臂左右交替著扯動,一束束黑光透過索身,排山倒海般破入青龍軀體。 青龍吞噬不休,轉眼將六丈七尺的鐵索吞下近半,但週身的五彩霞光亦為一層黑氣侵蝕,蒸騰出一縷縷烏絲。 馬面見小金小青又雙雙飛襲牛頭,招魂牌遙遙虛點,口中沉聲喝道:「定!」 兩個小傢伙身上詭光一閃,如中魔咒,硬生生凝固在半空,便似泥雕木塑,以招魂牌對付那些冥海魔物,可說是手到擒來。 祝雪魚稍緩過氣,也來不及召回盤龍杖,揮掌側擊馬面。馬面適才與她硬拚了一記,已試出祝雪魚的修為深淺,當下理也不理,任由她一掌拍在自己的胸膛。 「砰!」祝雪魚元神劇烈扭曲,一退數丈,幸好她已無肉軀,否則便是骨斷筋折之局。 馬面剛打算用招魂牌收了祝雪魚,林熠的心寧仙劍已當頭劈到。 纖細的軟劍罡風湧動,如同切金斷玉的神刀天斧霸氣萬千,一往無前的絕強氣勢,竟迫得馬面下意識地朝後趨避,近乎忘記了兩人之間天差地遠的實力懸殊。 「轟!」仙劍劈落空處爆出一蓬流光,馬面招魂牌驟然亮起,飆射出一束黑芒。 林熠真元告罄,無暇再從幻空海中吸食魔氣補充,當下身軀橫挪,揮手射出兩支璇光斗姆梭,以遲滯馬面的追擊。 黑芒一拐,「叮叮」激飛璇光斗姆梭,馬面巨大的身形驟然出現在林熠身前,烏光熠熠的盔甲威猛雄壯,碩大的鐵拳轟然 擊中林熠的胸膛。 然而在拳頭觸及對方胸口的一瞬,他突然發現這年輕人的眼神寧靜得就像澄靜海的海水,但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隱約蘊藏著一種令他驚竦與恐懼的東西,讓他情不自禁趕緊將視線從對方的臉上移開,拳勁不經意間也回收了三分。 林熠忽然微笑起來,冷峻的臉上似春風解凍,他並不害怕,死亡不過是下一個生命輪迴的開始。 只要那個輪迴中,依舊有她相伴。 青丘姥姥沒來由地心神俱碎,神思恍惚中,青龍終究承受不住一**烏光的衝擊,轟然爆裂,漫天流光異彩,如清空的煙火在為林熠送行。 祝雪魚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用自己的元神替林熠擋下一擊,但已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了麼? 奈何橋尾,白衣青年負手佇立,默默遙望著前方迷濛的濃霧,眼眸裡依稀有一縷焦灼在閃爍。 一個個走過奈何橋的鬼靈從他身邊無聲地閃過,橋下是靜靜流淌的冥水。 他皺了皺直飛入鬢的劍眉,用小到只有自己才聽得清楚的聲音喃喃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為何還沒有到?莫非是那兩個笨蛋─」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四章 叛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3 本章字數:10178 烈日從通海宮的殿頂一寸寸向中天移動。 正午將至,每個人的心情都在焦灼與矛盾中煎熬,既渴望著神諭昭示的預言出現,又擔心著林熠與容若蝶的生死。 唐守隅的臉龐慘淡如金,生命的菁華不斷從他的體內流走,他卻始終如同一塊沉默的岩石,任誰也看不出他內心的緊張。 只有與他血脈相聯的雲洗塵,從手掌傳遞來的一呼一吸裡,體察到唐守隅的境況。 鐵牌依然凝鑄不動,殿內的氣氛死寂得讓人窒息。 這樣的等待與守候,周幽風只希望今後永遠不要再有,他甚至覺得手中那把匕首擠搾出的精血,不只是唐守隅和雲洗塵的,也是自己的。 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他察覺到通海宮正殿外有一陣響動,是葉幽雨回來了。 錯雜的腳步聲,絕不只是他一個人的,至少也不下二三十個,其中有許多他閉著眼睛都能聽出步履主人的身份,是西冥資歷再老不過的一群元老。 釋青衍忽然睜開眼望向殿門,神色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警醒。 周幽風微微皺眉站起身對釋青衍、仇厲低聲道:「兩位稍坐,老朽去看看。」 釋青衍目送周幽風步履匆匆走出後殿,驀地傳音入秘道:「仇先生,稍後萬一有變,請務必守好唐教主與令師。」 仇厲晦暗的眸中,掠過一道電閃般的寒光,默默向釋青衍頷首表示理會。 片刻之後,殿外響起幾聲悶哼,八名守護在外的雍野弟子一一受制倒地。 釋青衍微微一笑,而聖壇之上的唐守隅和雲洗塵仍然巍然不動,彷彿並沒有受到干擾。 殿門被人向兩旁轟然打開,伴隨著刺眼的陽光射入,葉幽雨第一個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在他身後是三十餘名雍野教眾,許多人鬍子頭髮都雪白雪白,臉上的皺紋也像用小刀深深地雕琢凹嵌。 這些人入殿後,悄然無聲朝著殿門兩邊散開,形成一道扇形站在了葉幽雨的背後,卻已不見周幽風。 釋青衍淡淡微笑道:「葉長老,你率著這麼多雍野宿老前來,可是要為唐兄護法?」 葉幽雨漠然掃過釋青衍和仇厲,說道:「不錯,老朽若不再及時趕至,恐怕唐教主很快就要為宵小所害,抱憾終身!」 仇厲冷冷笑道:「葉長老,不曉得你所說的」宵小「,可是在指仇某師徒?」 葉幽雨鼻底輕哼,闊步走向聖壇道:「教主,距離正午還有一刻的工夫,請您立刻關閉法壇,改變所有的一切也還來得及!」 唐守隅合目不答。 葉幽雨來到聖壇玉階下,向著他俯身跪拜將頭貼到地面,沉穩而又緩和地再次請求道:「教主,請關閉法壇!」 「教主,請關閉法壇以保雍野基業千秋萬代,永世榮昌!」身後的三十餘名雍野宿老齊齊跪倒一地,宏聲說道。 仇厲冷然道:「葉長老,你想違抗神諭,逆天行事嗎?」 葉幽雨執拗道:「誰曉得神諭真實的意思是什麼?別忘了,破譯神諭的薩滿,就是雲洗塵的女兒!如果有人在暗中搞鬼,故意曲解神諭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我們只是不希望唐教主被人愚弄,雍野弟兄受人欺辱!」 「沒錯!」葉幽雨身後一名白髮老者抬頭道:「神諭裡說什麼」浩劫將臨,以血贖孽「,又說什麼」萬賓朝賀,兩流合一「,這全都是雲淡裳妖言惑眾,好為她老子吞併雍野尋到的借口! 「難不成我們竟聽蠱惑之詞動搖人心,一定要全數拜於雲洗塵的腳下苟延殘喘、卑躬屈膝嗎?」 唐守隅肅聲道:「葉長老,這些都是你告訴他們的?」 葉幽雨應道:「不錯,屬下不願見教主為人所害,才聯絡眾位老弟兄入殿進諫!教主以血肉之軀,施展歃血焚元開啟聖壇,生死堪慮,一旦油盡燈枯,群龍無首,雲洗塵便能順理成章吞併雍野。 「說什麼提前開壇是為了放林熠入冥海解救容若蝶,其實這是釋青衍等人與雲洗塵事先密謀陷害教主的詭計才對!」 釋青衍輕輕一笑長身而起,信步走到聖壇前悠悠道:「葉長老,你若早已心存疑慮,為何不在聖壇開啟前就向唐教主進諫,卻偏偏等到他精血將盡、真元枯涸之際,才挾眾逼宮?勞煩葉長老替老夫解惑。」 葉幽雨冷哼道:「釋兄暗藏機鋒,可是想指責老朽在藉機造反?」不等釋青衍回答,他朗聲道:「教主,屬下對您忠心耿耿,絕無絲毫忤逆犯上念頭。只求您關閉法壇,格殺雲洗塵、仇厲等人,此後橫掃東聖教完成統一大業,威凌天下! 「事成之後教主要殺要剮,屬下甘之如飴!」 唐守隅面色木然,悶聲道:「如果不答應,你們是否就要殺了老夫?」 葉幽雨抬起頭,面露決絕沉聲道:「屬下不敢,請教主三思!」 「放肆!」唐守隅驀然低喝道:「退出去!」 葉幽雨一咬牙,露出決絕之色沉聲道:「請教主體諒老朽一片苦心,不要被小人奸佞迷惑!」 始終未曾開口的雲洗塵忽而悠悠一笑,洒然道:「就是他了。」 唐守隅微地黯然,歎口氣道:「真沒想到。釋兄,這裡便交由你處置了。」 釋青衍神情一肅,點了點頭道:「葉長老,我們給你悔改的機會,現在釋放周長老率人退出通海宮尚且來得及,且莫一錯再錯,受嚴幽晦欺騙。」 葉幽雨驟然變色,悄悄瞥過大殿四周低垂的帷幕,卻了無異常,他稍定心神,起身冷笑道:「既然我等苦諫無效,為了雍野,老朽惟有一死相拼!」 殿內忽響起動聽悅耳的聲音輕歎道:「二哥,你可當真是為難我了!」 四邊帷幕徐徐升起,數十道暗門幾乎同時打開,近百名白衣弟子魚貫而入,正是凌幽如一手打造的嫡系近衛「無痕雪」。 凌幽如笑盈盈瞟了葉幽雨一眼,走到釋青衍身前欠身道:「釋先生,所有佈置都已妥當了,通海宮周邊已由周長老率人接管封鎖,只要一聲令下,不管是誰,有膽敢犯上作亂的,一個也跑不了!」 沒有比凌幽如的出現和她的三言兩語能更令葉幽雨震驚的了,他猶疑道:「三妹,你不是已奉教主之命,離開雍野追緝小妹了麼?」 凌幽如嬌笑道:「若非如此,怎麼能讓狐狸自己露出尾巴來呢?」 葉幽雨環顧近百名虎視眈眈的「無痕雪」,怒道:「原來你們早算計好了!」 釋青衍道:「葉長老,你敢小看我們,我們卻不敢小看了你們!昨日夜宴生變之後,嚴幽晦苦忍不出,必有更大的陰謀在後。想到唐夫人被害後,開啟聖壇只能由教主歃血焚元,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這事憑她一人之力決計做不來,雍野之內顯然另有同黨。我們無法判斷是誰,只好將計就計布下此局,請君入甕。」 葉幽雨冷笑道:「那如果小妹兒真正的同黨是凌幽如呢?」 釋青衍從容笑道:「拜葉長老和嚴長老所賜,將殺害唐夫人的最大嫌疑嫁禍到凌長老身上,卻反而使她成為唯一可信任的長老。 「另外,嚴長老能進出雍野於無形,擔負迎賓大任的葉長老,顯然也出力頗多罷?」 葉幽雨面沉如水道:「先是容若蝶和雁鸞霜,再是閣下與雲洗塵,這世上喜歡管閒事的人可還真多!」 凌幽如清聲道:「各位老弟兄還在等什麼呢?如今已經真相大白,是葉幽雨和嚴幽晦試圖篡位謀逆,大夥兒何苦被人當刀把子用?立刻退出通海宮向周長老自縛請罪,否則─」 「住口!」葉幽雨厲聲喝斷凌幽如道:「事已至此,再無退路!何況,人非神仙,終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話音未落,「喀喇」一扇窗戶被撞破,掠入道金燦燦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襲雲洗塵。 緊隨其後,三十多條血紅人影從破損的窗戶蜂擁而入,殿中一時風雲突變,殺氣森森。 早有準備的仇厲冷哼一聲:「隆雅安!」身形一晃迎上半空,雙拳相交「砰」地對了一掌。 兩人齊齊朝後翻飛,飄立空中形成對峙,居然是平分秋色。 仇厲微感驚訝,他早得到線報,曉得隆雅安曾在玉水寨神廟中與鄧宣、花纖盈甚至曹衡交過手,並未有任何出奇之處;而且這小子自入雍野便顯得張狂倨傲無比,從他身上品不出半分頂尖高手應有的氣度與韻味,孰知居然是在有意藏拙。 隆雅安「啪」地收攏折扇,陰冷笑道:「好得很,雲洗塵尚未與家師幹上,咱們兩個卻先要來上一場對決。仇兄只管放馬過來,小弟奉陪到底!」 仇厲目罩寒霜,身上冉冉騰起一蓬殷紅霧氣,右手扣住覓恨血鈴。 那三十多名血衛加入,葉幽雨陣營聲勢大振,釋青衍暗自皺了一下眉頭,瞭解到雲怒塵與葉幽雨、嚴幽晦等人其實早已牽上了線,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將其精心培育的血衛,暗中輸送進入了雍野。 葉幽雨見隆雅安率先發動,心頭一振,呼喝道:「生死成敗盡在今朝,動手啊!」 七十餘名雍野叛黨與血衛結成的聯軍應聲而動,迫向聖壇,凌幽如笑意隱沒,眉宇肅殺,清叱道:「格殺勿論!」雙手纖纖指甲飛彈,掠出兩束綠芒直射葉幽雨。 大戰頓起,從一群雍野叛黨中,突然縱出一道纖細身影,朝著安置容若蝶的廂房掠去,赫然便是嚴幽晦。 「砰」地廂房門開,箏姐閃身攔截,雙掌運勁全力擊向嚴幽晦。 掌力一交,箏姐踉蹌飛退,撞倒在軟榻邊,雙手一片幽藍,絲絲冒起輕煙;但她神色如常彈身而起,一層肌膚剝落後,露出裡頭玉石般晶瑩的「骨肉」。 嚴幽晦一呆之後瞬即明白,靈僕之體並非血肉之軀,雖受自己的掌力震盪飛跌出去,卻並不懼她掌勁中蘊含的烈毒。 門外自始至終如泥像般佇立的八名獸營武士,卻忽然動了,陡將嚴幽晦困在正中,其中一人生硬艱澀地警告道:「退出十丈,否則立殺無赦!」 這就是林熠臨行前交代給他們的指令。 殿內鬥得天翻地覆、血肉橫飛,他們都可以視若不見,聖壇之上岌岌可危,他們亦可以漠不關心,但只要有來歷不明者企圖接近廂房、傷害容若蝶,殺! 嚴幽晦不會退,當然也沒把這八個連眼睛都不會眨的護衛放在心上,因為連隆雅安也不清楚,這隊獸營武士真正的底蘊,那是惟有龍頭和青丘姥姥才掌握的絕密。 所以她再次發動了攻擊,雙袖水蛇一樣纏向前面的兩名獸營武士,背後四名隨侍女弟子,業已和四個獸營武士激戰在一處。 左首一名獸營武士衣衫破裂,肋下突出兩對黑羽森森的翅膀,「呼」地憑空升起,雙手鏗鏘脆響,從指尖幻化出一根根鋒利含鉤的利爪,攫向飛袖。 「啵」地爪袖相交,獸營武士右手五根利爪盡皆粉碎,卻也在袖口上留下五個刀切斧削的窟窿,他毫無痛苦之色,低吼一聲,面部扭曲變形,隱隱露出鷹隼般的模樣,斷裂的五指「卡卡」輕響,重新生出。 另一名獸營武士「呼呼」激盪罡風拍出雙掌。掌至中途驟然膨脹鼓起,毛茸茸充盈綠色霧光,恰似魔獸的巨靈手掌,結結實實轟擊在嚴幽晦的飛袖上,同樣不畏自袖口透入的劇毒,仰天呼嘯聲中,一對尺多長的獠牙從嘴巴裡探出。 饒是嚴幽晦見多識廣,突見他們異變成獸人,亦不禁大吃一驚。 左右兩側的獸營武士同時變身,一個雙目鼓起精光湛然,猛地激射出兩束血光,猶如犀利冷刀劈向她的左肩;另一個身軀收縮,後背弓起似座山丘,衣服開裂處掠出一排寒光棘刺。 這是些什麼怪物?嚴幽晦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不得不急速地閃避,一時陷入苦戰之中。 大殿外殺聲四起,周幽風率領忠於唐守隅的一部雍野部眾,與把守在後殿門前的叛黨亦展開血戰。 這裡頭許多人都共事多年,甚至是百年前一同敗亡至此的生死弟兄,一朝兵戈相見、生死相拼,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頭。 釋青衍守在玉階下,垂著手不發一言。 整座後殿裡,眼下他是最清閒的一個人,不論局面如何的變化,對方的攻勢如何猛烈,他的臉上一直波瀾不驚,保持著從容灑脫的微笑。 欺身到聖壇前的雍野叛黨,被「無痕雪」牢牢地擋在三丈開外,築起了一道堅實的壁壘,令任何人都難以越雷池半步;而釋青衍飄逸的青衣在刀光劍影裡忽隱忽現,淡然若定的模樣彷似胸有成竹,更似支撐著這道壁壘的中流砥柱。 他不出手,奇怪的是施加給葉幽雨等人的壓力,竟比一個縱橫開闔、血濺七尺的釋青衍更為可怕。 沒人知道他到底在盤算什麼、等待什麼,只有無形中從他鎮定的身軀裡散發出的、那種無堅不摧的強大信心與氣勢,似在主宰著這裡的一切。 「轟─」殿頂碎裂一束強烈的陽光瀉下,正照耀在唐守隅的頭頂。 一道優美的身影伴著強光,幽靈般從缺口激射而入,五指如錐插向他的後腦。 唐守隅還是不動,一動,聖壇就將不可挽回地關閉,縱然盡誅逆黨,他還是注定失敗;然而眼眸裡,依舊忍不住逸出一縷驚詫的神光。 這名偷襲者,應該已經死了才對,昨夜當陰謀敗露後,她已在眾人眼前服毒自盡。 當嚴幽瑤口吐黑血倒入葉幽雨懷抱時,又有誰會懷疑,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招? 所有的底牌到了這一刻終於完全亮出,生死勝負亦只在一呼一吸的瞬息。 計劃不如變化快,這話對唐守隅、嚴幽晦等人固是如此,對牛頭馬面何嘗不也是一樣? 填海移山的一拳轟然擊中林熠的胸膛,沒有預想中的四分五裂魂飛魄散,一蓬絢爛的碧華如同波浪般亮起,馬面的鐵拳宛若打在一潭厚重柔和的水波裡,凌厲霸道的魔氣消殞得無影無蹤。 林熠的臉在變,眉心中央一抹銀紅光芒迸射而出,直鑽牛頭的雙目,猶如睜開的第三隻眼睛,就似一尊沉睡的魔王,從懵懂的睡夢裡被人喚醒,暴怒而冷酷地用他的目光,重新打量面前的一切。 彷彿,這一眼開啟時,光陰已然匆匆掠過千年,逝去的滄桑與痛,剎那從久久寂滅的湖底泛起,掀動石破天驚的壯闊波瀾。 與此同時,他背後十一對黑光閃閃、燃燒著地獄般火焰的巨大光翼破神而出,像一面面威武雄壯的旗幟,飄蕩在幻空海的滾滾波濤中。 海水退避臣服在他的翼下,四周頓時充滿奇異的黑色光芒。 只是這淡淡的一眼,馬面的臉龐痛苦扭曲,被幕天席地的龐大氣勢有若實質般冰封住,絲毫動彈不得,修煉萬年的魔胎像泡入了溫泉,一點一滴的溶化消解。 「呼─」碧光退盡,玲瓏龜慢悠悠的縮回它溫暖的小巢,林熠眉心的魔眼緊緊罩定牛頭,宛如宣判了他的死刑。 輕描淡寫的刁住他的左腕,「嗤嗤」魔氣蒸騰聲響起,馬面碩大的拳頭就這樣緩緩碎裂,化作黑煙。 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怔怔望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展現在眼前。 難道一張孔雀冥王面具,就能賦予林熠如此恐怖無敵的力量麼? 「你敢冒犯我?」林熠的唇裡吐露出一個個清晰的字音,卻縹緲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的底處傳來。 這語氣,遠比怒吼與瘋狂的笑聲來得更加可怕,更加詭異。 「砰!」牛頭拋下鐵索,恐懼而恭謹的匍匐在林熠身後,將頭深深埋在膝前顫聲道:「小人無意冒犯殿下,罪該萬死!」竟連一句討饒的話都不敢說。 林熠冷笑一聲道:「死?你們都是冥界魔神,萬死不死,欺我不知麼?」 馬面的拳頭已完全消解,一縷黑光至下而上透入他的右臂發出「啵啵」的悶響,他痛楚異常,顫抖著身軀,緊咬牙關不敢吭聲。 林熠鬆開手,漠然道:「留下你們我還有用。帶本座去─咦?」他的眉頭驀地蹙緊,現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喃喃自言自語道:「我這是在哪兒?我要去哪裡?你們告訴我─」 「撲通!」馬面渾身軟倒,劇烈喘息著叩首道:「謝殿下開恩!」 林熠毫不理會,伸手拍拍額頭,沉吟低語道:「讓我好好想想,我好像是睡了一覺,可之前又是在哪裡? 「奇怪,我似乎有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情要辦,可又記不起來我到底該做什麼了?」 「笨蛋,咱們不是要去奈何橋救小姐麼?」祝雪魚厲聲高喝道。 牛頭馬面面面相覷,可林熠的眼眸中透出離奇的迷茫與沉思之色,自顧自地拍頭道:「對了,是去奈何橋!哼,區區幻空海擋得住本座麼,我要你們這幫廢物引路作甚?」 正當馬面魂不附體之際,罩定在身上的銀紅光芒忽地收斂。 林熠眉心的魔眼徐徐閉合,宛如受到催眠般輕輕道:「該死,頭又疼了─」 猛然雙手摟抱腦袋,仰天一聲驚天動地的吼,整座幻空海翻騰鼓蕩,驚惶地洶湧著,激起一道道沖天水柱隆隆轟鳴。 背上十一對黑色光羽徐徐收入元神內蕩然無蹤,銀紅的眼睛退隱在眉心,他沉重地呼出數口濁氣,神情恢復到先前。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五章 抱擁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4 本章字數:10501 容若蝶靜靜坐在一間虛掩的屋子裡,周圍沒有人,只有一圈懸浮在空中的黑色珠子熠熠生輝,散發出朦朦朧朧的霧光。 她被那名白衣青年帶到這來,然後白衣青年什麼也沒說就立刻離開,留下她獨自一人空坐在屋裡。 她很累,也很想睡。 不遠處就有一張舒適的軟榻,羅帳低垂、錦被幽香,瀰漫著靜謐的氣息;然而她還是端坐在這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門口。 門開,一陣刺骨的陰風,讓她倏忽打了個寒戰,原來死後魂魄一樣會有知覺。 不知是否還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苦苦纏綿? 一名中年紅袍男子邁步走了進來,反手關起門,上下打量著容若蝶,滿是驚艷與貪婪。 容若蝶不知道他是誰,但看著他矮墩墩的個子、黑黑的臉膛,頜下一叢硬扎扎的落腮鬍子,像雜生的稻草滴淌著酒汁,不由自主地生出警醒與反感,彷彿一隻裸露在惡狼面前無助的小白兔,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打了個酒嗝,紅袍判官雙手負後,嘿嘿低笑道:「可惜堂堂天女紫曜如今淪落至此,險些化身鬼魄仙業盡消,著實讓人感慨萬分啊。」 容若蝶迷茫地搖搖頭,輕聲道:「什麼天女紫曜,先生恐怕認錯人了。」 紅袍判官哈哈笑道:「盡忘前世,好!不過你不明白這些曲折已沒關係,殿下不讓你入城反而將你帶到這裡,實是天賜的良機!」 容若蝶從他的眼睛裡,體察到了不可掩飾的惡意與猙獰,瑟縮地一顫道:「誰是殿下?」 「你還不曉得帶你來這兒的人是誰?」紅袍判官獰笑道:「多半他也沒安什麼好心!與其便宜了他,不如讓老夫捷足先登,將你的仙魄神丹吸收煉化,從此成為古往今來仙魔合一的第一魔神! 「這是你的命,可怨不得任何人!」探出手抓向容若蝶。 容若蝶本能地伸手推擋,卻被輕輕一揮,拋跌到了軟榻上。 一股邪惡的魔氣禁制住了她的魂魄,麻木的感覺傳遍全身,卻無礙於她的眼睛看著一個火紅的身影,含著猙厲的笑容,一步步朝著自己迫來。 隱約中,心底迸發幽幽吶喊:「你在哪裡─」 冰涼的淚水無聲無息從眸中滑落,縱是鬼魂也會感到絕望與痛苦,在凌辱的暴風雨來襲時,在像百合般凋零前,用清露潤濕一方冰寒黑夜。 紅袍判官在咆哮著得意暢笑,一隻冰涼的手,慢慢地搭上了她的肩頭。 似是感應,林熠的神色莫名地痛楚燃起一簇黑色的焰火,再次一字一頓地對著白衣青年問道:「容若蝶在哪裡?」 「她很好,你放心。」白衣青年輕描淡寫地微笑著,然而笑中毫無暖意,緩緩回答道:「這麼多年,你居然還是忘不了她,終究又和她在一起,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堅韌和毅力。可惜,許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無法改變,即便是你也一樣不行。」 林熠靜靜聽完,問道:「你是誰?」 「還不明白麼?本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白衣青年答道:「但如今你已不是我,我也不再是你。 「想想這世界真是充滿諷刺,掌管重生的人留在了這裡,主宰毀滅的人,卻要為悠悠生靈而奔忙,你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你是說,我原先也是屬於這裡的?」林熠沉思著問道,卻沒注意到身後的祝雪魚充滿震撼的目光,直呆呆地盯著他與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自失地一笑,搖頭道:「好久沒見,你居然變得up嗦了。不是想見容若蝶?跟我來罷。」 林熠正要抬步,白衣青年又搖搖頭道:「除了你和祈雨神龜,他們都必須留下。」 祝雪魚眉宇一聳問道:「為什麼,莫非老婆子想見小姐一面都不成?」 「沒有為什麼,」白衣青年嗓音很低,但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與冷峻,回答道:「不想死,就留下。」 林熠擺擺手,阻止祝雪魚繼續爭辯道:「你和小青小金都留在這兒,我會很快回來。」 白衣青年駐足冷漠道:「還有一個。」 青丘姥姥現出靈魄,緊盯著白衣青年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要帶他去哪兒?」 白衣青年冷哼道:「不要自作聰明,在這裡殺你比踩死一隻爬蟲都簡單。」 林熠倏然迎上白衣青年犀利暗黑的眼神,徐徐道:「她是我帶來的人,你要殺她,先來和我打過。」說罷,邁著鎮定沉穩的步伐,向著前方滾滾翻騰的黑霧裡走去。 背後,遞來八道關切的灼熱目光。於是他回首,眼裡泛起一縷稍縱即逝的暖意,掃過祝雪魚、小青和小金的面龐,最後落在青丘姥姥的臉上,淡淡地笑道:「等我帶她回來。」 青丘姥姥驟地顫動了一下,神情複雜地點點頭,回答道:「我……們等你!」 白衣青年冷冷道:「你的廢話太多了。」雙目陡然射出亮白的光束,刺入青丘姥姥與祝雪魚、小金小青的眸中。 一陣顫慄後,眾人抱頭低聲發出痛苦的呻吟,眼裡渲染起迷濛光彩。 林熠劍眉抬動,道:「我剛才警告過閣下,顯然你很健忘。」 白衣青年若無其事收回目光,道:「健忘的是你,而不是我。放心,只不過消抹去他們剛才的一段記憶,不會有其它任何不良的影響。」 毫無徵兆地,他的臉上掠過一抹冰酷的殺機,蔑然冷笑道:「好得很,想打她的主意!還真有不自量力的傻瓜蠢蠢欲動。」 黑光瀑散,與林熠的身形齊齊隱去。 「昂─」一頭絢麗彩焰魔獸,從門前侍女虛抱雙手間幻化而生,迅速由小變大,撲襲向紅袍判官的背脊。 紅袍判官鬆開容若蝶,口中吐出一顆綠珠,「霍」地燃起熊熊陰火,像陣風將魔獸捲裹進去,轉瞬焚成飛煙。 那名侍女一晃入屋,電閃連環攻出十八掌,每一掌都浸淫了數千年的體悟,指尖更有一簇簇銀色的光芒躍動飛舞。 「砰!」身影乍分,紅袍判官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將綠珠納入口中,醉眼惺忪道:「小倩,你太多事了。」 小倩退到門口,手撫劇烈起伏的胸口,面色蒼白道:「鍾無咎,你好大的膽子!」 鍾無咎漫不經心地呵呵笑道:「殿下遠在奈何橋,此間以我為尊,為何不膽大?」 小倩竭力拖延著時間,恨聲道:「就算你能得逞,冥府之中也再難容身!」 鍾無咎搖頭道:「你太天真了,老夫豈會再留在冥府?只要吸收煉化了紫曜的仙魄神丹,我便是仙魔合體,縱橫三界往來自如。 「等殿下回來,老夫早已透過雍野聖壇去往凡界,誰還奈何得了我?」 小倩厲聲叫道:「殿前四魔將何在,鍾無咎犯上作亂,還不趕快將他拿下!」 鍾無咎怪笑道:「叫罷,就算你扯破嗓子也沒用,這裡已被老夫封結,四大魔將也早已支開。救星不會來,而你,該怪自己不去投胎卻來多管閒事─」 語畢,小倩腳下突然幻化屍甲,迅速上湧頃刻漫過膝蓋。 小倩雙手崩指連作法訣,希望能破除鍾無咎的咒語,無奈功力相差過於懸殊,僅僅只是延緩了被屍甲附身的速度而已。 鍾無咎對她不屑一顧,轉回身陰陰笑道:「虧得你提醒,這到嘴邊的美食可得抓緊享用,遲了難保不會節外生枝。」 一邊說著,一邊俯身朝前,毛茸茸的手爪逼近容若蝶道:「太妙了,天界神帝的掌上明珠,也可以任由我一個小小的冥府判官擺佈!」 「啪!」手掌扣住容若蝶的肩頭,方一吐魔氣,卻猛地感到一股奇異的熱流從對方體內湧出,像滾燙的烙錐刺入他的掌心。 鍾無咎低哼甩手,容若蝶拋飛到軟榻的一角嚶嚀昏厥,失去了知覺。 他嘿嘿一笑,喃喃自語道:「差點得意忘形了─」 卻冷不防聽到背後有人緩緩道:「笑得太早了一點,我可憐你的愚蠢。」 鍾無咎笑容僵硬在唇邊,未等轉頭,一蓬渾圓的黑光轟然擊中他的後腦,「砰」地粉身碎骨,游散成一縷縷若有若無的絲光,在屋內拚命嗚咽掙扎,試圖重新凝聚。 白衣青年一步步走進屋內,揮手解開小倩的禁制,祭出一團透明絲網,將鍾無咎的離魂遊魄吸附入內,催動層層冥火燒灼,隱約聽到鍾無咎聲嘶力竭淒慘之極的哀嚎。 白衣青年木無表情,只當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手訣一捻,光網裡的鍾無咎遽然消失,已被他送往絕無超生之望的第十八層地獄,永受蹂躪,不得翻身。 林熠閃身入內,眼裡燃燒不可抑制的熊熊怒火,徐徐道:「看來即便是冥府,也一樣會有叛逆蠢徒。」 白衣青年不以為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背叛和出賣,神與魔何能例外?其實他並沒有做錯什麼,這本就是個強存弱亡的世界,我懲罰他,只因他太蠢。」 林熠的視線轉移到容若蝶的身上,逐步變得柔和,慢慢上前用手指將她額頭零亂的髮絲收到耳後。 自從踏過奈何橋,彷彿世間的所有一下子完全顛倒,每個魔神與鬼魂都有了近乎真實的肉軀,只是觸手仍然冰涼。 他忽然湧起一種荒誕的感覺,似乎在這裡,自己才是無所依歸的鬼魂,闖入了另一個只在傳說中出現的陌生天地。 「她沒事。」白衣青年道:「或許這樣對她更有好處。」 林熠俯下身,將容若蝶摟入臂彎,緊緊抱擁在胸前。 失去的世界,彷似一霎又尋找回來。 現在,任何人也休想從他的手中再將她奪走,哪怕他是至高無上的冥府之王。 「我要帶她回去。」他說道。 「你現在還不能帶她走,」白衣青年攔阻道:「有人要見你。」 「我來,只為找回她。」林熠道:「聖壇隨時可能會關閉,我已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不必擔心這個,」白衣青年道:「當你跨過奈何橋後,凡間的光陰已毫無意義,人間一夢,冥府千年;當你回去時,亦不過是從一場夢中醒來而已。」 瞥了眼容若蝶,他又道:「把她留在這裡罷,我會命令四大魔將寸步不離地保護。」 林熠笑笑問道:「我和你很熟麼?」 迎上白衣青年微微錯愕的眼神,他繼續道:「既然我連你都不熟悉,又怎能相信你所謂的四大魔將?看來你真的很健忘,前一刻還在告訴我,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背叛和出賣,不是麼?」 白衣青年眼神錯綜複雜,凝視林熠半晌,忽地輕輕吐口氣道:「你不相信我?」 「我惟一相信的人在我懷裡,」林熠淡淡回答說:「至於你,我憑什麼相信?」 白衣青年笑了起來,道:「你知不知道,事實上,正是我從奈何橋前將她從生死簿勾銷的邊緣,救了回來?」 林熠抿唇不語,用沉默的方式作出了最堅決的回答。 白衣青年搖搖頭,堅持道:「不行,他只吩咐帶你覲見。」 隱隱地,林熠已猜到這個「他」是誰,卻依然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我可以選擇拒絕見他,他當然也可以選擇毀滅我們;但誰也不能分開我們!」 白衣青年悠悠道:「你真是給我出了一道莫大的難題,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麼?」 林熠平靜回答道:「是他要見我,而不是我想見他,對不對?」 「對,真***對極了。」白衣青年首次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爆出了粗口。 頭頂忽然響起一個雄渾威嚴的聲音:「都帶來見我。」 白衣青年神情一肅,卻隱藏不住那一抹詫異,輕輕道:「明白了。」 林熠的四周漾起一團黑色霧光,迅速吞噬了他的視線和意識。 「唰!」一束翠色劍華橫空匹練,猶如天外飛仙飄逸而充滿靈動,掠向嚴幽瑤。 劍未至,但那股不可匹敵的氣勢,竟是如芒在背,令嚴幽瑤不得不硬生生煞住去勢,翻轉橫飄,堪堪躲避過漫天的劍氣侵襲。 沉身,掣劍。她望向十多丈外盈盈飄立的少女,怨毒低哼道:「果然是你!」 雁鸞霜手撫寒煙翠,淡淡微笑道:「你這麼說,是否想掩飾住內心的驚訝呢?其實你並未預料到晚輩會突然出現在此處,對不對?甚至幾位也未曾想到唐教主、雲巫聖和釋先生早已對雍野的謀逆之舉有所察覺,在暗中張網以待。 「一招失算,滿盤皆輸,這道理不用多說,你該懂。你們現在做的,不過是困獸猶斗而已。」 雁鸞霜語氣柔和從容,娓娓道來,嚴幽瑤的面色卻越來越冷,瞳孔劇烈收縮寒聲道:「姐姐在瀑藏石府中怎沒將你殺死?」 雁鸞霜慧心如鏡,感應到嚴幽瑤信心的動搖,不緊不慢回答道:「可見你們的陰謀注定要失敗,天意昭昭,絕非人力所能左右。」 嚴幽瑤的眼眸裡,緩緩蒙上了一層幽藍色的霧光,歎了口氣道:「可惜,我教不出像你這樣的弟子;可惜,你是我的敵人。」 殿門轟然倒下,周幽風一馬當先闊步闖入,高聲喝道:「匡扶聖教,盡誅逆黨!」 戰局逐步明朗,後殿尚存的二十餘名雍野叛逆和十幾名血衛,以葉幽雨為首,被百多里應外合、忠於唐守隅的部眾慢慢蠶食壓縮,逐出危險區域擠壓在數十丈方圓裡。 嚴幽晦面前還剩下兩名獸營武士,可她精心培育的四名女弟子已全數橫屍在地;眼見大勢已去,她閃身突出獸營武士的夾擊,直掠到周幽風身前,冷厲笑道:「好大哥,殺了我罷,死在你手裡,我還能少受些痛苦!」 周幽風呆了一呆,滿心不是滋味。 昔日叱吒一時的「風雨如晦」四大長老,而今叛離分裂,兵戈相向,凋零若斯,何曾是他作為首席長老願見之局! 看著狀若瘋魔的嚴幽晦迎了上來,原本積鬱一腔的怨氣和怒忿不覺消淡許多,可又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只是歎道:「小妹兒,你怎會變成這樣?」 怎會變成這樣?嚴幽晦也不明白,到底是計劃中的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精心籌謀這多年,原以為萬無一失的行動,轉瞬功虧一簣。 好像整個世界,包括這裡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和她作對。恨恨地一咬牙,連人帶劍撞向周幽風。 周幽風心情矛盾,卻絕不願與她拼得兩敗俱傷,只好暫避鋒芒側身閃躲。 嚴幽晦厲聲長笑,順勢衝出大殿,遙遙傳音道:「唐守隅,你給我等著!」 周幽風追之不及,又或許是潛意識裡也希望能放嚴幽晦一條生路,微一錯愕,旋即轉身投入側旁的戰團,面對隆雅安帶來的血衛,他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釋青衍對局勢洞徹若明,清雋的嗓音蓋過喧囂的殺伐聲:「嚴幽晦已捨棄諸位逃之夭夭,你們還想為她賣命到何時?」 葉幽雨等人鬥志動搖,士氣大挫,越發潰不成軍,亦紛紛暗自打起逃逸的念頭。 雁鸞霜注視嚴幽瑤陰晴難定的面色,從容不迫地微笑道:「令姐已獨自逃生,前輩可還想再為她死上第二回?」 嚴幽瑤遲疑了一下,搖頭長吁一口氣道:「我不想死,可如今活著還有意義麼?」語畢劍出,層層迭迭的光環中,湧起一蓬淒厲濃烈的藍煙。 然而仔細再看,那並非是煙,而是一種粉塵─一種用蟲蠱菁華煉製的絕殺之毒。 它有一個非常動聽的名字,就叫做「一簾幽夢」。 雁鸞霜閃身飛退,始終與森森劍霧若即若離,保持著不到一丈的距離。她的背後好似生了另一雙眼睛,遠遠繞開在後殿中混戰的人群,左手飛彈不斷凌空點擊嚴幽瑤的仙劍,爆發出「叮叮叮叮─」清脆悅耳的鳴響。 嚴幽瑤的劍勢逐漸晦澀凝滯,但也終於迫近到了雁鸞霜身前一丈之內,她汩汩催動體內真氣,駕馭蠱毒湧向雁鸞霜,藍煙迅速轉濃,形成一團翻動的雲嵐,載著耀眼的圈圈劍華,如影隨形洶湧跌宕。 一退一進彈指掠過十數丈,雁鸞霜的身影微微沉落似要著地。 嚴幽瑤緊追不捨亦向下方疾墜,卻愕然發現前方正是熊熊燃燒的聖火。 雁鸞霜翩然回身,隔著這團聖火揮出一股袖風。 「砰!」聖火受罡風催動驀地躥升,吞吐的焰苗劈啪爆裂,妖艷的光芒像一道火牆席捲向嚴幽瑤。 嚴幽瑤促不及防,振劍抵禦,「嗤嗤」連聲,劍光裡一縷縷藍煙化於無形,轉念間已被聖火的烈焰盡數吞沒消融。 嚴幽瑤悶哼飛退,凌厲無儔的攻勢就此戛然而止,突見頭頂光華閃動,雁鸞霜手擎寒煙翠轉守為攻,不容她有一點喘息之機,直刺眉心。 嚴幽瑤氣勢已餒,只感覺在對方行雲流水般的劍式籠罩中無所遁形,惟有吐氣揚聲,鼓足余勇勉力招架。 「吭吭吭─」一串梅花間竹般的密集金石響動,雁鸞霜仙劍猶如魚沉雁落,神出鬼沒間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彷彿都是漫不經心信手拈來的隨意而為,卻無一不是攻在嚴幽瑤最難受吃緊的地方。 宛如高手對弈,嚴幽瑤剎那喪失先手,被雁鸞霜牢牢佔據主動,輕描淡寫地用招式與節奏的變化,牽引她步步走向泥沼,令她原本密不透風的防禦網漸漸出現裂紋。 雖這破綻不過僅存在於電光石火的一閃之內,但對雁鸞霜這樣級別的超卓人物而言,已經足夠。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六章 選擇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4 本章字數:11591 隆雅安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己的死去換仇厲的一命。 他還年輕,他是巫霸雲怒塵最賞識的關門弟子,在不遠的未來,有著可以預見的大好前程。 他這麼做,只是要逼迫仇厲抽身變招,他相信,仇厲同樣也不願意死! 可惜他不但錯了,而且錯的厲害。 仇厲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如同一位鼓瑟悲歌的壯士,挾著一去不返的絕強勇氣,將全部功力灌注在覓恨血鈴中,不躲不閃也不招架! 玉扇與血鈴像一對陌路相逢的戀人,愛恨纏綿間交錯過彼此;陰冷爆裂的魔氣湧向隆雅安的身前,窒息與死亡的危險越來越清晰。 他看到覓恨血鈴在眼簾裡漸漸放大,他也看到了仇厲那雙閃爍著視死如歸的灰色眸子,恐懼終於從最深處爆發。 於是他近乎本能地在最後一刻選擇了避讓,極力橫移身軀向右側飄挪,玉扇的邊鋒從仇厲的咽喉前一掠而過,留下了抹驚心的血線。 仇厲的覓恨血鈴,卻重重轟擊在了他的左胸口。 摧枯拉朽的力量破入體內,隆雅安依稀能聽見經脈響起的喀喇喇斷裂聲,身後厚重的殿牆隨之震開數道散射狀的龜紋,卻無法卸去仇厲威猛無倫的全力一擊。 他氣血盡散,眼鼻口耳同時滲出淤黑的血絲,俊秀的臉上滿是驚駭與不甘,軟軟靠牆喘息道:「其實─我並不比你差,對麼?」 仇厲不顧咽喉的血痕,冷冷凝視隆雅安慘淡若金的面容道:「然而你卻輸了,而且輸的很慘。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隆雅安氣若游絲,勉力振作精神道:「因為我不想死,而你卻不怕死。」 仇厲蔑然一笑,說道:「誰說我不怕死?只不過,你比我更怕死!」 隆雅安呵呵笑起來,凹陷的胸膛爆裂出血漿,生命漸漸消逝,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卻充滿譏嘲地道:「原來我是賭輸了,真是好笑,好笑極了─」 他的玉扇從手中垂落,留下壯志未酬的遺憾。 這遺憾,害了他的一生。 林熠,面對面地對視著一個人,近在咫尺。 氣勢恢弘的殿宇內只坐著他一個,別人只能站立或者匍匐;好像他坐在這裡,這個地方便會無可爭議成為冥府中心,其它的則一律黯然失色,可有可無。 他應該已存在了億萬年,卻年輕得只像林熠的兄長;他曾經歷無數的滄海桑田,可眼神依舊空渺得如一汪清澈透底的池水,似乎一瞥之下就能看到他的內心;他就這麼端坐著,如同生來如此並且從未離開過。 毋需介紹,林熠已清楚地明白面對著的這個人是誰。 誰也沒有首先開口,猶如心有默契,不約而同地保持著微妙的靜寂。 白衣青年默然側身立在林熠左首,嘴唇閉得比午夜的城門還要嚴密。 「你已找回了她,為什麼還不摘下明王面具?」不知過了多久,高踞王座之上的男子緩緩問道。 他的聲音渾厚悠揚,充盈著磁性的張力,讓人不知不覺裡就為他的話音吸引,忘記其它的一切。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林熠居然思索了良久,才搖搖頭回答道:「暫時,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摘下它,我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王座上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容十分好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說道:「你並非不知道該如何摘下面具,也不用找其它理由,只不過是潛意識裡,已迷戀上它所帶給你的力量與榮耀,所以根本不想摘下它。」 林熠沉思道:「或許你說的對,我已習慣這種奇妙的感覺,我不敢想像摘下它之後,我會變回什麼樣子?」 王座上的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一直戴上它罷,只要你願意,沒人可以強迫你將明王面具摘下來。」 林熠沒有立刻回答,呼吸有些急促。 彷彿在作夢一樣的聲音,憧憬般說道:「想一想罷,它能吸納天地間所有有形無形的力量,源源不絕地傳輸到你的體內; 當你戴著它回到塵世,又有誰能夠阻擋住你的步履?你的夢想,你的仇恨,都可以借助它輕而易舉地辦到,縱然是想長生天地,與日月同輝也絕非再是癡人說夢─「 林熠的眼睛裡泛起光,胸膛劇烈地起伏,神色中有掙扎,也有不可掩飾的興奮。 白衣青年望著林熠的側臉,就似看到一個疲憊不堪、卻將海市蜃樓當作綠洲、而一步步走向毀滅的孤獨旅人,微微皺皺冷厲的劍眉,什麼也沒有說。 王座上那男子的話音停止,饒有深意地觀察著林熠的表情,在沉默中等待回答。 林熠的腳似乎已踏到幻境的邊緣,突然想起了什麼,用力緊了緊懷抱中沉睡的容若蝶,徐徐道:「前景的確很美妙,我想除了傻瓜,誰都會怦然心動。」 王座上的男子笑道:「當然,你不是傻瓜。」 「我不是,」林熠長吁一口氣,神色恢復了平靜回答道:「但還是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王座上的男子問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阻止你的理由。」 「我不能一直戴著它,」林熠說道:「因為它是別人借我暫用的,很快就要交還。」 「何必一定要還呢?」王座上的男子道:「況且,你還不清楚應該怎樣摘下它,又如何歸還?」 「會有辦法的,」林熠道:「我不能失信於人。」 「只為這樣一個理由?」王座上的男子搖頭道:「你卻要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 林熠慢慢低下頭看著容若蝶的面龐,目光溫柔,靜靜地道:「我的一切已在懷中。」 「呼─」他的臉上突然像燃起了一蓬光焰,灼熱的疼痛讓他感受到痛楚,卻又旋即消失;奇異的絢光從視線裡崩散,一片銀色空白後,耳中聽到「叮─」地一響,冰冷的金屬面具重新顯露在他的臉上。 然而他的腦海裡卻有某種東西被瞬息抽空,劇痛幾令神經麻木,久久之後意識才逐漸清醒,只是感覺自己彷彿剛從一場冗長的夢中睡醒,從戴上明王面具的一刻起,夢便開始,所有的回憶都變得朦朧遙遠,難以觸摸。 他眼中的黑色焰火隨即退淡,鼓蕩的魔意亦從靈台退潮,身上隱隱生出一抹暖意,原先被冰雪封凍的情感,如有春風吹拂溫柔復甦。 可是他的心中無由地湧起一個荒謬可笑的問題─剛才的那個我,是自己嗎? 也許摘下了明王面具,不過是從一場夢過渡到另一場。 人生本就是一夢到頭,誰會有醒來的時候?很可能,自己尚在夢中。 他已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的差異,也無法判斷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惟一可以確認的,就是懷中躺著的心愛的人。 那麼無論這是不是又一場夢境,都已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摘下面具,臉龐暴露在殿中無處不在的綺麗光暈下。 「您輸了。」白衣青年忽然道,但說話的對象顯然不是林熠,而是坐在王座上的人。 那男子輕輕頷首,神情愉悅輕鬆地笑道:「我確實輸了。也難怪,戴上明王面具後,能夠親手摘下它的,世上能有幾人?」 「所以,您應該履踐承諾,放他們兩人離開。」白衣青年淡淡道。 「等一等,」王座上的男子擺手道:「或許,他願意留下來呢?」 林熠笑了,問道:「你認為這可能麼?」 「為什麼不可能?」王座上的男子篤定地回答說:「如果你留下,便能和她永遠在一起,成為冥府一人之下、萬眾之上的王者;你想讓誰生,他想死都不行;而你想要誰死,他也絕活不過下一刻。」 林熠微笑道:「小時候,師父教誨我,天底下不會有白吃的午餐,凡事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有得就必有失。」 「代價就是留在這裡,不再理會塵世的一切。」王座上的男子說道:「或者這對你而言,更像一種解脫;因為你再也不必每天生活在峰口浪尖上。我若是你,就會充分考慮這項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建議。」 「可惜你不是我。」林熠沉靜地回答說:「雖然不清楚你為何要用如此豐厚的條件挽留我,可是有一點我卻很明白。」 「幸好,我也不是你。」王座上的男子道:「看來你又要再次拒絕我的建議了。同樣的,我仍希望知道這次的理由。」 「很簡單,」林熠坦然道:「她絕不會希望留在這裡。我答應過她,有一天要帶她回返東海,漫步海灘點數星辰,縱然這裡的一切都比塵世要好,卻沒有我和她想要的東西。所以你給予我的,其實都不算什麼。」 「你和她想要的,而我卻給予不了?」那男子好奇地問道:「那會是什麼?」 「在一起的快樂,」那個久違的林熠,彷彿又回來了,眼眸裡閃耀著澄清靈動的光輝,平靜地回答道:「這個,你能夠給予麼?」 王座上的男子啞然失笑,搖著頭道:「多少年了,我居然還能聽到這麼天真的回答。」 林熠也笑了起來,卻帶著倔強,道:「雖然你尊貴至尊,主宰萬靈眾生的生死,榮衰億萬年,不死不滅,然而你是否能告訴我,你存在的理由是什麼? 「如果自己的存在並不是一種快樂,那麼存在還有什麼必要?如果只能置身在黑暗中獨自品味哀傷,這難道不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情嗎?」 王座上的男子笑容收斂,俯身逼視林熠道:「我的存在?我難道需要去考慮我的存在是否有必要麼……那只是浪費更多的時間! 「所謂的衝動,就是為了腦子裡一個看似美麗的想法,去犧牲自己本已掌握的一切;在我看來,所有的理由其實只要一個就夠了,那就是必須。」 「這就是你我之間最根本的區別,」林熠道:「所以我的選擇是,帶她回去。」 「看來除此之外,我的確不能再給你什麼。」那男子道:「但你真沒有其它要求麼?」 林熠想了想,道:「或者可以讓我臨行前再見先師玄干真人一面,在下感激不盡。」 王座上的男子搖搖頭道:「抱歉,我無法滿足你這個願望。」 林熠含笑道:「我明白了,謝謝。」 「不必,」王座上的男子道:「但我確實可以幫你另外一個大忙。」扶著王座的右手稍稍抬起,容若蝶從林熠的懷裡穩穩平升,繼而消失在一片黑光中。 林熠注視容若蝶的身影隱沒,空空的懷抱,似乎還不能適應這種乍然失落的感覺,放下兀自虛托在胸前的雙手,說道:「看來我也可以回去了。」 「你怎知道我會放你離開?」王座上的男子道:「也許我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你的無禮。」 林熠的眉宇微微一揚,旋即鬆弛開來,搖頭笑道:「你不會。」 「是的,我不會。」王座上的男子用目光指向白衣青年道:「早先我和他打過賭,結果我輸了,因此必須遵守承諾放你離去。 但我們並沒有約定你離去之後的問題,所以現在輪到你和我再賭一次。「 「賭什麼?」林熠道:「與你相比,我等若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除了她。」 「賭你的命運,」王座上的男子一字一頓道:「看看你的運氣會如何。」 「我的運氣一向不錯。」林熠道:「但我還是很好奇,你打算怎麼和我賭?」 王座上的男子道:「看見我身後的三扇門了麼?它們之中只有一扇通往奈何橋,剩下的兩扇門後,有一條指向毀滅,還有一條則是帶你回到這裡。」 「不給任何提示麼?」林熠端詳著三扇一模一樣的門問道。 「沒有。」王座上的男子道:「當然,如果你願意可以放棄選擇,直接留下。我剛才對你所做的承諾依舊有效。」 林熠道:「就在不久前,有位朋友對我說:一個人可以選擇放棄,卻不能放棄選擇。恰巧,我還記得另外一句老話─命運總是掌握在勇者的手中。」 王座上的男子道:「有時候,勇敢與莽撞其實是同一個意思。你決定了麼?」 林熠點頭回答道:「當然,既然有機會回去,無論如何我總要試一試。畢竟門後只有三分之一的機率會通向毀滅,我至少還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能夠活著。」 那男子首次頷首贊同道:「不錯,只要有希望就值得一搏。換作我,會和你有相同的選擇。」 林熠微微一笑,走向那三扇未可預知的門。 他忽然停下腳步,道:「我差點忘了,同樣有六成以上的可能我不會再回來。因此我希望抓緊最後的機會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何要見我?」 王座上的男子一笑,擺擺手道:「我是否也可以拒絕你一次?」 林熠也笑了,道:「這麼說來,我還欠你一次?但願會有機會結清,欠帳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向白衣青年微微點頭致意道:「我沒拒絕過你,對麼?」 白衣青年冷峻的唇角勾勒起一彎小小的弧度,點著頭道:「對,所以你可以問我。」 「那我就問了,」林熠眨眨眼道:「他們叫你殿下,可你並非生來就叫這名字罷?」 「當然不會,」白衣青年的眼睛彷彿也像峨嵋月般柔和起來,回答道:「小時候,別人都叫我」小白「。」 「小白?好名字。」林熠微一錯愕,忍笑點頭道:「相信不管是誰,聽過一次後就絕不會再忘記。」話音落下,笑聲中他已站到了三扇門前。 三扇門靜靜合起,將後面的世界阻隔在他的視線之外。 一扇通向生,一扇走向毀滅,還有一扇回到這裡。 他將選的,會是哪一條路? 歎了一口氣,林熠伸手推開當中的那扇門。 有一陣冷風,從伸手不見五指的裡頭迎面撲來,寒氣森森。 他一笑道:「我走了,再見。」然後邁步走入門後。 三扇黑色的門忽地一齊憑空消失,好像從來就沒存在過。 小白也笑了,問道:「您不需要留下一扇回到這裡的門麼?」 「不必了,」王座上的男子穩悠悠道:「其實,不管他選擇進哪一扇門,結果都是一樣,願賭服輸,我怎可再為難他呢?」 小白道:「原來如此。不過連我都有些好奇,這門後究竟會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只是一條路,」王座上的男子道:「通向奈何橋的路。」 小白道:「但您似乎不太開心。」 「是否開心純屬個人**,我可以拒絕透露。」王座上的男子原本想繃緊臉,可隨後又泛起一絲笑意道:「我相信,有一種固執深入神識,甚至連生生滅滅,也無法令它消磨或者改變。 「剛剛這混小子不但拒絕我,還提出了兩個我無法滿足的願望,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您當然能,」小白道:「不過也許您忽略了他身上存在的一種力量。」 「力量?」王座上的男子搖頭道:「你認為他有什麼特別的不同麼?別忘了,我們失望過太多次!」 「當然不同,」小白道:「還記得聶天麼?當年的他遠比今天的林熠強大,可是他仍舊失敗,因為他恰恰缺乏林熠所擁有的一種力量─對明天的信心,因信心而獲得的快樂。所以其它的人失敗,但他也許可以做到!」 王座上的男子笑道:「那是因為他比他們都幸運,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小白的眉宇籠起一層憂色,道:「我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讓我等她走過奈何橋後才出手?」 王座上的男子道:「如果讓你什麼都明白了,還要我幹什麼?」 小白頷首起來,道:「至少我現在明白了另外一件事,那個賭─您是故意輸給我的;事實上您可能更希望他不會留下。」 王座上的男子拍拍王座的扶手,笑道:「回頭去把鍾無咎放出來罷,這傢伙實在很有演戲的天分。」 小白一點也沒吃驚的樣子,說道:「難怪他敢色膽包天,難怪四大魔將會突然走開,原來這一切又是您的安排。」 王座上的男子道:「我只是不想他過早得知真相而已,否則再提出第三個令我難以滿足的願望,豈不是很棘手?」 小白歎道:「您這是欺騙他,還是戲弄他?」 「這才有趣,」王座上的男子道:「生活總要多姿多彩一點才好,尤其像我這樣一個活了億萬年、想死都不能的老傢伙,更是如此。」 小白道:「但他遲早會知道真相,我無法預測屆時他會是怎樣的反應?」 「管那麼多作甚,反正他又不能來找我算帳。」王座上的男子顯然是怡然自得地輕笑道:「和他開個玩笑,無傷大雅。時間差不多,你也該去了。」 小白搖搖頭,道:「這個玩笑對您固然無傷大雅,對他可是開大了。」 王座上的男子終於縱聲大笑道:「那不是更有趣麼?其實,我已多少年沒像今天這麼痛快了─」笑聲中王座消失,緊接著整座宮殿也在小白的眼前幻滅。 小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喃喃道:「看出來了,您是夠痛快的,可有人要受罪了。」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玩笑?林熠不曉得。 當他走出門後的那條通道時,卻發現自己已站在了奈何橋的前方。 小白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道:「恭喜你,走對了路。」 林熠微吐口氣,洒然笑道:「其實當我看到出口的一刻,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不論我選擇哪扇門,最後一定都會來到這裡─因為我拒絕了他兩次,這樣的討厭鬼,換作任何人都不會願意再留在身邊,也不想就這麼輕易讓他完蛋。因此還會送我回去好多受些活罪,對麼?」 小白彷彿聽出林熠話語背後隱藏的另一層意思,頷首道:「的確,你被選中了。」 林熠泰然自若道:「我說過,我這人的運氣一向不錯,總能中頭彩。」 小白眨眼道:「中頭彩就一定是好運氣麼?」伸手將一枚黑色的鑰匙遞向林熠道:「這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有人會告訴你它的用處。」 林熠接過鑰匙摸摸鼻子,道:「這個……我希望打開的是一座寶藏,而不會是讓人倒霉的東西。」 小白道:「進入奈何橋之後的遭遇,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 林熠笑道:「那你索性也把我的這段記憶抹去,豈不是最牢靠?」 小白微笑道:「聽到你這麼說,我反而不想做了。」 林熠也笑了道:「能幫我轉告一句話給他麼?就說下次想見我,一定要先準備上好酒。」 小白怔了怔,道:「他……恨酒。現在,我送你過橋。」 林熠回過頭,掃視過酆都城巍峨的城廓。 畢竟,不是誰都會有像他一樣的際遇。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七章 聖使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5 本章字數:11579 穿過籠罩奈何橋的迷霧,林熠一眼就看到正焦灼等待的青丘姥姥等人。 祝雪魚迎上前便問道:「小姐在哪裡?為什麼你沒把她帶回來?」 林熠微笑道:「婆婆不必擔心,若蝶的魂魄已被送還陽世,如今我們也要回去了。」 祝雪魚緊繃的心終於鬆弛,大吁一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你們趕緊走罷。」 林熠一愣,問道:「婆婆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麼?」 祝雪魚苦笑道:「我肉身盡毀,還回去做甚麼?只有留在這裡啦。」 林熠沉吟片刻,似乎是在他的記憶裡搜尋著什麼,忽然抬頭欲言又止道:「我曉得一種重塑肉身的法子,但─」 祝雪魚的眼睛裡重新燃起希望,急迫問道:「你小子幹嘛吞吞吐吐的?但什麼?」 小白冷冷道:「但要以活人的肉軀為器。換句話說,就是將別人的身體,據為己有,佔為己用。」 祝雪魚的眼神瞬間黯然道:「算了罷,這種造孽的事我可幹不了。」 林熠苦笑道:「可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出別的法子了。」說著,用眼角餘光瞥向小白。 小白對林熠的用意瞭然於心,搖頭道:「對不起,我也幫不了她。但留在冥海也沒什麼不好,也許再有百多年,她便能修成正果,晉陞冥府魔將。看在你的面上,我也會讓牛頭馬面對她多加照料,豈不好過重返紅塵?」 祝雪魚歎道:「好是好,可這樣一來,今後就再也不能看到小姐啦。」 小白道:「那也未必。別忘了,人總要死的!」 祝雪魚沉思良久,猛然立下決心一點頭道:「好,我留下!」 她緩緩轉首望向林熠道:「小子,小姐就拜託你照顧了。她若受了委屈,老婆子寧願化成厲鬼也不饒你。」 林熠心裡發酸,說道:「婆婆放心,有你這位未來的冥府魔將在,我哪敢欺負若蝶?今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會設法帶著她到冥海來探望您。」 祝雪魚知道這種可能虛無飄渺之極,只是林熠的安慰罷了,她強自展顏一笑道:「就憑你敢闖冥海入冥府的勇氣,我相信小姐托付給你不會有錯。快走罷,別婆婆媽媽了,回到上頭,還有許多事等你去做呢!」 臨別依依黯然神傷,林熠滿懷的不捨,抱拳深深一躬道:「婆婆保重!」 青丘姥姥悄然隱入空桑珠,小青和小金也跳到了林熠的肩頭,離別時刻到了。 小白注視林熠,沉聲問道:「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麼?」 林熠笑道:「當然記得,這麼好記又好聽的名字,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小白微笑,一團光華從地面升騰,將林熠籠罩入內;很快光華飛速凝縮隱匿,黑暗裡再沒他的身影。 與此同時,通海宮聖壇上方沉寂已久的鐵牌,驀地重新緩緩轉動,揚溢起霧光。 雲洗塵縱聲長笑拔身而起,睥睨群豪道:「剛才誰說老夫的愛女妖言惑眾,神諭之事空口無憑?他還有膽子對著聖壇再說一遍麼?」 殿內混戰不約而同停止下來,即使仍在拚鬥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放緩招式,機械地拆解攻防。 數百道目光齊齊聚在轉動的鐵牌上。 漸濃的霧中悠悠泛起兩行浮動的大字,有人情不自禁地輕聲念道:「萬海朝宗,使臨雍野─」 「噹啷!」不知是誰第一個下意識地鬆了手中的仙劍,殿內響起接二連三的金石墜地聲。 周幽風無比快意地哈哈笑道:「千年守候,今日終有結果!」 在場之人除了釋青衍、雁鸞霜和血衛、獸營武士之外,皆屬東西兩冥的教眾。 目睹此情此景,心頭震撼實難言表,不斷有人向著聖壇虔誠匍匐拜倒,其中當然也包括不少受葉幽雨等人鼓動作亂的雍野教眾。 他們的鬥志與信念隨著大字的浮現徹底被摧垮,惶恐地俯首在神祇的腳下。 嚴幽瑤死死盯著那兩行字,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這一定又是唐守隅和雲洗塵搞的鬼─姐姐,你在哪裡?」 突聽葉幽雨失聲問道:「小妹兒,你怎麼又回來了?」 已突圍而去的嚴幽晦面容僵硬,從殿外一步步走入,慘然笑道:「我不該丟下你們,更不該害了你們,這就是報應─」語聲未了,她的雙手猛然捏住自己的咽喉,眼睛翻白,「赫赫」低吼。 從她手指的縫隙中先是滲出一滴滴血珠,而後慢悠悠鑽出一條指甲大小的蟲蠱跌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立即嚥氣,化作一蓬綠水揮發。 嚴幽瑤尖聲叫道:「姐姐!」飛身而上抱住嚴幽晦朝後軟倒的軀體,觸手冰涼僵硬,已氣絕身亡,只有雙眼睜得又大又圓,滿是怨毒。 凌幽如驚異道:「本命元蠱噬主?怎麼會這樣?」 嚴幽瑤淒慘搖頭道:「原來他們早已控制住我們姐妹的本命元蠱,可笑我們還蒙在鼓裡一心賣命!他們這是在殺人滅口!」 釋青衍不動聲色,沉聲問道:「他們是誰?」 嚴幽瑤嘴巴剛一張,突然雙手鬆開嚴幽晦,扼住喉嚨,極力喘息道:「白─」聲音戛然而止,一條本命元蠱跌落,隨它的主人同歸於盡。 葉幽雨悲憤交集,縱聲怒喝道:「是誰幹的,給我滾出來!」聲如雷鳴震得大殿嗡嗡迴響,卻沒有一個人回應。 葉幽雨哈哈大笑,擊打胸脯宛若瘋子一樣道:「你們也來殺我啊,來啊─」 釋青衍道:「他們不殺你,只因為你不屬於那個組織,不會洩漏他們的秘密。而殺死嚴氏姐妹的人,恐怕也不在這座大殿裡。」 葉幽雨一怔,厲聲喝問道:「那他們在哪裡?告訴我!」 釋青衍不答,目光舉向門外。不知什麼時候起,殿外的平台上站滿了正魔兩道的賓客,壁壘分明,各歸所屬。 然而要從這麼多人裡找出催動本命元蠱、奪去嚴氏姐妹性命的人,又談何容易? 葉幽雨一下像洩氣的皮球痛苦道:「我錯了,我錯了!」猛然揮掌拍向自己的腦門。 釋青衍早有防範,飄身探手抓住他的右腕道:「死很容易,有勇氣活下去才是真正艱難的事情。風雨如晦四大長老中的葉幽雨,不該是個懦夫!」 葉幽雨頹然放手,用複雜的目光打量釋青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凌幽如看了心裡也是難受,歎道:「二哥,算了。當年的老兄弟就剩下咱們這幾個,你若再去了,往後我還能找誰說話?」 釋青衍感慨萬千,悠然低吟道:「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凌幽如深深看了釋青衍一眼,徐徐應道:「兄弟在─」 兩人相視一笑,似已有默契在心,只剩葉幽雨兀自不能自拔,喃喃道:「一笑泯恩仇?怎能笑得出!」 這時鐵牌轉動更急,大字逐漸淡去,翻湧的霧光中,倏忽冒出一束光華,凝成元神冉冉下沉,收入林熠的體內。 緊接著小金、小青也一躍而出。 整個過程雖然持續時間並不長,但光陰彷如凝固,沒有一個人哪怕是大口地呼上一口氣。 「叮!」鐵牌乍然靜止,周圍九十九盞長明燈同時熄滅,惟有聖火尚在燃燒。 唐守隅不顧匕首還插在身上,率先雙手撐地,向對面的林熠俯首叩拜,用腹語宏聲道:「萬海朝宗,使臨雍野─老夫唐守隅拜見聖使!」 除了擔任警戒的「無痕雪」,殿內冥教教眾黑壓壓跪倒一片,異口同聲伏地稱頌道:「萬海朝宗,使臨雍野─」 殿外正魔兩道的賓客鴉雀無聲、冷眼旁觀,或多或少眉宇隱藏憂色,卻又是心思各不相同,暗自盤算著下一步的動作。 花纖盈呆呆睜大眼睛,詫異道:「啊,冥府聖使竟會是林大哥,這怎麼可能?」 鄧宣輕聲苦笑道:「這次來西冥,果真大開眼界,往後不管發生多麼稀奇古怪的事,再沒什麼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但花纖盈的興趣很快從林熠身上轉移開,因為她發現正道隊列裡,不知何時加入了不夜島的一路人馬,而自己苦心尋找多時的楚凌宇赫然在列。 只是楚凌宇根本沒去注意花纖盈,他的眼神錯綜複雜,凝落在林熠身上,說不出是什麼味道。 人群中的羅禹同樣也是百感交集,但當他注視到周圍幾位師叔越來越嚴峻冷厲的表情時,心頭愈發沉甸甸的,黯然地一聲歎息。 林熠恢復了意識,耳朵裡聽到山呼海嘯般的賀誦聲,微覺茫然地睜開眼,就看到周圍俯拜的上百冥教教眾,還有斑斑未干血跡和扭曲殘缺的屍體。 儘管還來不及完全想明白,離開的這四個時辰裡通海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眾人呼喊的話語裡,他已模模糊糊曉得,自己便是那所謂的「冥府聖使」。 這玩笑開得可有點邪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一回來,就被扣上了這麼大一頂帽子。 到現在,聖使是幹什麼吃的,他還沒鬧清楚,卻已成了教眾叩拜的對象,萬眾矚目的焦點。 掃過釋青衍,見他向自己微一頷首,林熠的心神定了下來,至少容若蝶沒事。 他略一整理思緒,顧不得別的先將唐守隅扶起道:「唐教主,你不要緊罷?」 當鐵牌停止轉動的一刻,插在唐守隅身上的匕首亦安靜下來,血線自動消失,聖壇也徐徐關閉。 無疑,這些徵兆在冥教眾人的心目裡比任何的說明都有力。 唐守隅站起身,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林熠的雙手上,但異常愉悅含笑道:「很好,非常好,從未有過的好!」 林熠苦笑笑道:「我現在滿腦子亂七八糟,這下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洗塵淡然道:「不過是有幾個跳樑小丑想藉機謀逆而已。」 周圍教眾這才紛紛起身,肅立不語。 一群血衛被「無痕雪」壓制在大殿一角,群龍無首又見林熠元神回返,一時也沒了主意忐忑地靜觀其變。 釋青衍清楚林熠此刻最急迫的事是什麼,和聲道:「林熠,這裡暫且交給唐教主和雲巫聖處理,你隨老夫先去看一看蝶兒罷。」 林熠望向雲洗塵和唐守隅,雲洗塵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老樣子,微笑道:「去罷,這裡有我們打理,便不敢勞動聖使大駕啦。」 林熠搖頭一聲苦笑,道:「有勞諸位。」隨著釋青衍走入那間廂房。 容若蝶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臥在軟榻上,箏姐目不轉睛看護著她,連林熠與釋青衍進來也顧不得問候。 林熠的心情驀地緊張起來,惟恐辛苦一場突然又變成鏡花水月;釋青衍輕輕握住容若蝶的脈門,半晌之後如釋重負地舒展開眉頭。 林熠提到嗓子眼的那顆心,也隨著釋青衍的眉頭舒展漸漸落下,但還是迫不及待地問道:「先生,若蝶怎樣了?」 釋青衍放開容若蝶的手腕,低聲道:「不礙事了。」 就聽箏姐猛然興奮道:「小姐活過來了!」 小金從林熠肩頭躍下,跳到枕邊小心翼翼把小腦袋伏到她的心口,猛「吱」地歡呼著一蹦十數丈高。 容若蝶的臉上徐徐泛起淡淡的血色,胸口微微而緩慢地起伏跳動,卻仍未醒來。 林熠顫抖的手緊緊握住容若蝶的纖手,感受到一絲重歸的體溫,他心情激盪無以復加,眼中閃爍著水光,雙膝跪倒在軟榻前,深深垂首,將臉龐貼在了牢牢相握的兩隻手上。 這一跪,向著上蒼,向著冥府,更向著自己心中不曾熄滅的火焰。 釋青衍收起守護容若蝶肉軀的寶珠,輕聲道:「她可能還需三五日才能甦醒,待此間事了,老朽就將她帶回東海療養,賢侄隨時可以來探望。」 林熠一震,明白釋青衍已破除了他與容若蝶不能會面的禁令。 至於這其中需要付出的代價,和將來可能面臨的種種後果,此際他已不願去想。 失去過後,他更珍惜現在,珍惜相聚的每一分每一刻。 釋青衍站在他的身後唏噓一笑,道不盡的感慨喜悲。 也許他不是個合格的仙盟盟主,然而當他向林熠撤銷禁令的一瞬,卻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驕傲。 但沒過一會兒,他剛剛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悄然招呼箏姐齊齊退出了廂房,只讓林熠和容若蝶獨處。 林熠毫無所覺,他倍感珍愛地握緊容若蝶的手,一刻也不肯放鬆。 玲瓏龜慢悠悠爬了出來,重新鑽入了主人的袖口,彷彿那裡才是它真正喜歡的小窩。 小金和小青閃到了一旁的几案上,靜靜看著林熠和容若蝶,不知不覺地,兩顆小腦袋越湊越近,終於也挨在了一起。 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祥和,冥海洶湧跌宕的波濤變得很遠很遠,只存在於另外一個縹緲的世界。 眼前的所有,變得無比的真實,讓他有理由相信這不是夢。 不曉得又是多久,聽到耳畔青丘姥姥道:「我不想煞風景,但外頭已鬧成一團,而且恰好又都是針對你的,是否你該去看一下?」 林熠抬起頭,替容若蝶將身上的薄被輕輕塞到身下,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 青丘姥姥冷笑道:「那幫正道菁英目睹冥府聖使出世,大為不安,借用你的事情有意滋生事端,逼迫唐守隅將你交出。」 林熠歎了口氣,緩緩起身道:「樹欲靜奈何風不止,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青丘姥姥冷哼道:「你苦命?那世上一百個人裡頭,有九十九個得拿繩子上吊。」 林熠苦笑搖搖頭,戀戀不捨鬆開容若蝶,低聲輕語道:「我出去一會兒,你等我回來。不要害怕,這兒有小金、小青陪著你。」 青丘姥姥居然也歎了口氣道:「可惜她還聽不見,否則一定會感動得熱淚盈眶。」 林熠輕輕一笑道:「我相信,她的心一定聽得到我在說什麼。」 走出廂房帶上屋門,看到門外除了六名獸營武士和箏姐外,仇厲也在,大殿裡其它人卻都不見了,只有一些雍野教眾在做打掃清理。 林熠向他頷首問好道:「仇老哥,這回你不會又要抓我問什麼《雲篆天策》口訣罷?」 仇厲冰冷的嘴角癟出一抹笑意道:「他們都聚在前殿,你去罷,這兒有我守著。」 林熠道了聲謝,剛要舉步,又聽仇厲喚道:「林熠,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和你一起來的那個隆雅安,已被我宰了。」 「宰得好,仇老哥不殺,回頭小弟一樣要送他回老家。」林熠長笑道。 穿過殿外的長道,剛到前殿門外,就聽裡面一人道:「實不相瞞,東西兩教是否合併,在下今日可以不問;所謂冥府聖使是真是假,作為外來之人也不便置疑;但偏巧這位聖使林熠,乃敝派不共戴天之仇敵,雙手於我正道可謂血債纍纍、罄竹難書,無論如何,唐教主都不能袒護一個十惡不赦之徒!」 這聲音很陌生,但從嗓音和透露出的氣度判斷,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果然青丘姥姥傳音入秘道:「他就是楚凌宇的老子,不夜島島主楚鎮曇。」 這也難怪,派中的長老連城雪死在自己手上,惟一的愛子也和他拼得兩敗俱傷,楚鎮曇不出頭報復才有鬼。 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林熠踏入殿門朗聲道:「看來這裡有不少人欲誅林某而後快了。」他一眼環顧過去,偌大的前殿或坐或立不下百人。 主位上唐守隅靠在座椅裡,身後是周幽風、凌幽如,稍遠一些還站著個葉幽雨。 上首客坐左右分作釋青衍和雲洗塵,兩位照舊,一個合目不語,一個舉杯小酌,對周圍發生的事情,分明擺出一副置之不理的架式。 左側依次落座著正道八派的各家掌門耆宿,人人神色凝重。 在座椅後侍立的弟子中,林熠很容易就找到了羅禹和楚凌宇,發現他們兩人都正在望向自己,六道目光一觸即過,卻已包含千言萬語。 右面一排多為來自五大魔宮的賓客,當然沒了宮主的烈火宮是缺席的。 雁鸞霜有意無意,獨自靜立在殿門邊,臉龐朝外,彷彿只專心欣賞風景;只在看到林熠時,玉容輕泛笑靨,向他頷首。 石右寒嘿嘿笑道:「正主終於露面了,果然神清氣爽、春風得意啊。」 他本是極會隱忍之人,但林熠與石左寒交情莫逆,又屢次壞過他的事,所以借題發揮,存心想挑起正道各派對林熠的敵意與警覺。 事實上無需他這麼做,以不夜島、昆吾、天都為首的正道各派,今日也不會放過林熠。 那邊昆吾派的玄瀾真人已拍案怒喝道:「林熠逆徒,你還有臉大言不慚!」 林熠不慍不火道:「玄瀾道長,既然昆吾已將我逐出門牆,」逆徒「二字似乎就不該再用。莫非,您還認為林某是昆吾弟子?」 玄瀾真人一時語塞,旁邊天都派的雪松子插嘴道:「林熠,赤松師弟可是你殺的?」 林熠坦然道:「是,反正從先師開始這筆帳已算不清了,再多幾個我也無所謂。」 喬冠羽沉聲道:「殺人償命,以你一條性命抵消諸位冤死的正道宿老,並不算多!」 無數鋒利而充滿敵視的目光咄咄逼視下,林熠緩步走到大殿中央,從容自若道:「的確不算多。可惜在下的命終究只有一條,如果在座各位人人想上來砍一刀,我被剁成百八十塊也不夠。」 人群裡猛然響起一個人的嗓音,斬釘截鐵道:「林師弟絕不是這種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這聲音居然是從正道內部發出的,眾人齊刷刷朝說話之人看去,正是站在玄瀾真人身後的羅禹。 玄瀾真人面色鐵青,低叱道:「羅師侄,這裡不必你多嘴。剛才所有人也都聽到,林熠那逆─傢伙已親口承認了種種罪行,你還替他辯駁什麼?」 羅禹闊步走出隊列,單膝跪地鏗然道:「就算林師弟親口承認,弟子還是不信!」 玄瀾真人沒想到羅禹如此強硬固執,且在眾目睽睽底下為林熠強辯,恨道:「那你還相信什麼?相信他是在說謊,我們所有人都是在有意陷害他?」 羅禹昂然道:「是,弟子就是不信林師弟會做出這種事!」 雪松子對林熠已恨之入骨,聞言冷笑道:「好啊,昆吾派弟子的骨氣果真一個強勝一個,千年名門與眾不同,貧道佩服之至。」 玄瀾真人身軀微微發抖,克制怒忿警告道:「羅禹,貧道給你最後一次認錯的機會,然後趕緊回到原位,不准再說話!」 羅禹豈不清楚這句話的份量,略一遲疑深深叩首道:「弟子字字發自肺腑,並不認為有錯,求師叔與諸位師長明鑒!」 玄瀾真人面色蒼白,長歎道:「罷了,昆吾派已教誨不了你,你也隨林熠去罷!」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八章 辟魔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6 本章字數:10771 羅禹全身血液一起往上湧,腦海裡一片空白,耳聽到玄瀾真人又道:「你在空幽谷自立門戶,結交匪類,所做所為早已觸犯門規;原本看在先掌門玄干師兄的面上,敝派一直容忍,盼你能迷途知返;可惜你今日居然變本加厲,越發放肆,昆吾派再也容你不得! 「羅禹,望你今後好自為之,掌門師兄那裡,貧道自會交代。」 羅禹徐徐平復,沉穩地再次叩首,竭力用平穩的語氣道:「多謝師叔!」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掌握到肩膀,他不必回頭已曉得是誰。 「有酒麼?」 這是林熠與他久別重逢後所問的第一句話。 羅禹一瞬笑了,滾滾的淚珠從眼眶裡滴落,回握住那隻手站起身道:「有!」 只為這一句話,他已能無怨無悔,為著身旁的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所有人都靜默了,似乎是受到震撼,又或者是給予將死者最後的憐憫,沒人上前打擾他們。 羅禹取出酒壺,拔開了塞子。 「喝酒,無論如何也該有小弟一分罷!」 又一個清亮的聲音從左側的人群裡響起,楚凌宇瀟灑從容地走到兩人身前。 林熠的眼睛亮了亮,迎面碰上楚凌宇坦然的目光,低聲問道:「你不怕來日我再割你一劍麼?」 楚凌宇搖頭道:「那一劍割得好,教我明白了很多東西。」 他伸出手亮出一條綢布,卻是那日玉水寨外一戰,他從自己身上割下的袍袖。 林熠接過酒壺痛飲一口,立刻被楚凌宇劈手奪過道:「少喝點,你還得留著精神。」 號稱正道五十年後第一人的楚凌宇,竟走出去和林熠稱兄道弟執手言歡,不僅正道各派,連四大魔宮的人都驚詫無比。 楚鎮曇面色難看,但絕好的涵養令他並未立刻發作,居然還可以繼續冷眼旁觀。 羅禹喝盡最後一口,笑道:「上回空幽谷一別,我只當再無聚首痛飲之日,今天我們三人,面對天下正魔兩道各位宿老豪雄,執手再聚,人生至此已無所憾!」 楚凌宇搖頭道:「可惜酒少了點還不過癮,等什麼時候咱們再回空幽谷,嘗一嘗嫂子的百花仙釀,煮酒論英雄,指點四海江山千古興亡,也不枉此生快意!」 林熠豪情飛縱意氣激盪,驀然仰天長嘯,如春雷初綻,龍吟四野,將無數恩怨情仇、悲歡離合,忘情宣洩。 羅禹與楚凌宇興致勃發,呼嘯相合。 三大年輕高手的嘯聲,匯聚成一道不可阻擋的滔滔洪流,直衝天際,渾然將所有一切置之度外。 花纖盈躲在鄧宣身邊,眼眸發亮滿懷艷羨,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兄弟義氣!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哥們兒,死也甘心。」 忽聽鄧宣在旁邊微笑道:「我不就是你的哥們兒麼?」 花纖盈一怔,桌案底下伸過手,緊緊握住鄧宣的一隻小指。 嘯聲齊止,林熠率先鬆開兩人的手,飄身回到大殿中央,傲然四顧道:「該辦正事了。」 楚鎮曇道:「林熠,你真以為憑你一人之力,今日可敵過在座各派菁英?」 唐守隅徐徐道:「楚島主錯了,至少還有雍野會與林公子同進共退!」 雲洗塵放下酒盅,淡淡道:「林熠是我的小兄弟,更是聖帝的使節,誰要動他,老朽便先送他去見閻王。」 鄧宣突然也揚聲道:「還有金牛宮,也管定這事了!」 眾人盡皆愕然,不曉得什麼時候林熠又和金牛宮搭上關係了,只有如青丘姥姥、花纖盈等少數幾人明白,鄧宣已從種種蛛絲馬跡裡,揣測到了林熠的另一個身份。 花纖盈脆聲道:「我也支持林大哥─還有楚大哥,羅大哥!」 花千迭歎息道:「連你這丫頭也跳出來幫林公子?可誰讓老夫已答應與金牛宮結盟?既然鄧宮主放下話來,老夫縱是不願,也只好硬著頭皮選一邊站了。」 水無痕合掌道:「有趣,有趣!所謂物以類聚,花宮主鄧宮主都倒向林公子一邊,老夫總不能幫著諸位正道菁英,和你們對著干罷?」 這些魔道中舉足輕重的梟雄霸主,接二連三發言表態支持林熠,一個比一個不可思議。 唐守隅和雲洗塵固然還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可鄧宣和花千迭的話便耐人尋味了;更蹊蹺的是水無痕也站了出來,難道連他也吃錯藥了麼? 水無痕當然不會吃錯藥,這點林熠比誰都清楚。 釋青衍顯然也明白其中奧妙,但他就是不開口。 正道一方則頭大起來,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年輕的昆吾叛逆,竟能調動這麼多魔道人物。 這樣發展下去,今日通海宮中,無疑要上演一場極為慘烈的正魔大戰。 雪松子冷笑道:「好啊,林熠這條命天都派是要定了,看誰敢攔?」 楚鎮曇搖頭道:「今天是雍野大典的正日,咱們在通海宮拼得血流成河,恐怕也非諸位本意。況且林熠有句話還是對的,他的命只有一條,血債卻那麼多,到底由誰來取?總不見得我們一擁而上,將他亂刃分屍罷?」 林熠心頭一動,悄然看向楚鎮曇。 楚鎮曇的目光卻不是對著他的,而是有意無意偏向那邊的釋青衍。 剎那間,林熠有所醒悟。 靜雲真人蹙眉道:「話雖如此,但咱們就這般放過林熠不成?」 「不行!」辟魔神尼高聲道:「別人會當咱們正道八派屈服在邪魔外道的淫威之下,不敢出手;況且錯過今日,往後想殺他更難!」 她千真萬確是雲怒塵的人,林熠心頭冷笑,卻不發一言。 雪松子道:「神尼言之有理。好,就由貧道一人出手與林熠對決!」 玄瀾真人道:「雪松道友,林熠貽害天下,皆因敝派管教不當;昆吾派清理門戶責無旁貸,還是讓貧道出手罷。」 楚鎮曇道:「諸位,咱們縱是想用這法子善了,可也要看林熠他們答不答應!」 林熠問道:「如果林某不巧贏了一場,各位是否還會再派人上來尋仇?」 雲洗塵笑道:「那豈不成了車**戰麼?小友放心,若有第二場老朽替你接了!」 喬冠羽道:「好,咱們就一戰而決。若是你果真贏了,我等立刻撤出雍野,這筆帳留待日後再算。」 楚鎮曇道:「老夫沒有異議,不曉得在座諸位還有什麼意見?」 各派宿老相互對視,均自默默點頭。 辟魔神尼道:「貧尼也無異議,但出戰人選事關重大,尚請諸位慎重權衡。」 玄瀾真人微微色變道:「神尼可是擔心有人會徇私麼?」 畢竟在座的無一不是正道成名百年、顯赫一方的掌門耆宿,誰也不相信會輸給一個經歷過連番惡戰、傷痕纍纍的林熠,也難怪玄瀾真人特別敏感,會做此想。 林熠等了半天,要的就是這句話,他不等別人再開口,哈哈一笑道:「既然神尼對別人都不放心,不如就親自出手,讓林某領教高明!」 林熠突然點名挑戰,別人雖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想得太多。 辟魔神尼雖非掌門身份,可卻是這裡有數的正道高手,且一向疾惡如仇、手段狠辣;如果由她出戰,也許比雪松子和玄瀾真人的把握更大。 不發一言的釋青衍沉靜的臉上有一絲笑意,只是沒人能看得出。 辟魔神尼一怔,卻突然感覺到林熠雙目寒芒如刀一股犀利,冰冷的殺氣出鞘而至,迫得她幾近於本能地從座椅裡騰地站起,拂塵一揮,才堪堪抵住這股驚人氣勢。 但殺氣卻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辟魔神尼暗叫不好,明白已中了林熠的詭計。 她如果不站起來,尚可拒絕挑戰或者等其它人出面接替;但大庭廣眾之下應聲而起,就等若接受了挑戰,那就萬難再坐回去了。 她一抖拂塵收於腰後,走到距林熠三丈處停下,身子淵渟嶽峙、靜如處子,盡顯一派大家風範,令殿內不少人開始為林熠懸起心來。 林熠自己倒是輕鬆自如,彷彿面前站著的不是縱橫僧俗兩道、劍下不知死過多少魔門精英的辟魔神尼,而只是一個三流小角色。 他微笑問道:「三招夠不夠?」 辟魔神尼愣了愣。 她雖自忖有必勝把握,但要三招拿下林熠未免有些托大,畢竟這小子曾與楚凌宇激戰百合拼得兩敗俱傷,殊不可輕視。略一遲疑道:「你這是在向貧尼討饒麼?」 林熠搖頭道:「神尼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三招之內擊敗你,又怕你輸的太慘,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才多嘴問一聲。」 一言既出四座嘩然。 辟魔神尼的修為,連雲洗塵、釋青衍亦不敢輕言三招制勝,林熠居然當著百多正魔兩道的高手主動提出,是不是被冥海之行燒迷糊了? 辟魔神尼雙眉上挑,眸中冷光迸射如電直射林熠,半晌緩緩一搖頭道:「不夠!」 在她殺人般的目光注視下,林熠神色如常問道:「那神尼認為需要多少招?」 辟魔神尼冷笑道:「多少招都不夠!」 林熠似早已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不慌不忙又問道:「這麼說來在下是無望戰勝神尼了?但不曉得神尼想擊敗在下,又打算用上幾招?」 繞了一大圈,竟是為了這個! 人人都明白辟魔神尼鑽進林熠的套子裡,是出不來了,以他的有言在先兼之她的心高氣傲,無論如何也報不出三招以上的限定。 可要在三招以內擊敗林熠,卻又談何容易! 辟魔神尼的眉毛豎到近乎直立,徐徐道:「一招,貧尼只需要一招!」 林熠慢條斯理地笑道:「我明白了,神尼是想施展貴派的」聚合相訣「,一劍取了林某性命;可惜殺機一起,佛心漸遠,神尼未必能夠如願。」 辟魔神尼冷冷道:「除魔衛道何言殺機?施主惡貫滿盈,我佛慈悲也容你不得!」 林熠哈哈一笑道:「破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神尼首先要除的,只怕還是心魔!」 辟魔神尼面色微變,厲喝道:「豎子無知,莫非想譏嘲貧尼百年修行還不到家?」 林熠一改適才的和風細雨,步步逼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以為家?」 辟魔神尼名重天下,即便各派掌門對她亦景仰有加,何時受到過這樣的譏誚指責?背負的仙劍「須菩提」徐徐從鞘內彈起,露出半截耀眼鋒芒,森然道:「靈山即我家,豎子焉懂?」 「吭─」須菩提劍煌煌顫鳴,一股浩然劍氣直逼林熠,顯然不想再與他在口舌上糾纏下去。 她一亮劍,整個人又是不同,寶相莊嚴,神情肅穆,雙眉落回原位,兩眼半睜半閉,一襲僧衣無風自動,身軀內散發出一蓬若隱若現的金色光暈,宛若佛光普照。 眾人暗自咋舌,不曉得林熠為何一再激起辟魔神尼殺機,引得她不惜自損真元施展「聚合相訣」,要一劍斬殺他於當場。 只有釋青衍清楚,真正起殺機的不是辟魔神尼,而是林熠。 針落可聞,林熠依舊一動不動,靜靜與辟魔神尼對峙。 沒有人敢打擾他們,因為決戰早在辟魔神尼站起的一瞬,已經開始! 柔和浩蕩的金色光暈緩緩向四周擴散,將辟魔神尼的身軀完全籠罩,也迫近到林熠的身前。 她的雙手徐徐合十,低聲念誦著御劍真言,體內精純的百年佛門真元流轉周天,源源不斷注入須菩提仙劍。 林熠的身上也散發出詭異的青光,一望即知絕非源自昆吾派的正道心法,然而這蓬青光縹緲空靈,如同一縷縷輕煙繚繞,與辟魔神尼的「真如佛氣」分庭抗禮,不落絲毫下風,卻是青丘姥姥的「青魄靈韻」。 「叮─」須菩提劍拔鞘,騰空煥放出萬道燦爛金光,猶如潮水一波連一波朝外推進,很快,方圓十丈內劍氣瀰漫,佛光恢弘,但總吞沒不去林熠釋放的那蓬青色光芒。 須菩提劍漸漸消隱,一朵碩大的金光蓮花赫然在空中盛綻,片片花瓣熠熠煌煌,讓人無法以肉眼直視。 辟魔神尼頭頂水汽蒸騰,顯已將功力提升到極致境界,雙手佛印遙指金蓮,沉聲吟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金蓮碎散,卻幻化成無數一生即滅的光花,紛紛灑灑,恰似漫天大雪柔和地吹拂向林熠。 林熠終於動了,朗聲笑道:「踏雪尋梅,人生樂事!」心寧仙劍龍吟而出,與身心合一直攖其鋒,化作一束銀光射入幕天席地的金色光霧中,彷彿是一羽飛翔在風雪高空的青鳥,自由而奔放。 一朵朵若隱若現的梅花在大雪中怒放,宛若盛綻的托盤,輕盈婉約地接住那一閃即逝的雪花,讓它在花蕊中凝成露珠,瞬息間一同揮散。 寒梅傲雪,有多少雪,便會開出多少花,其中零落多少風流過往? 眾人聳然動容,林熠施展的並非御劍訣,而是一式曠古鑠金的絕世劍法! 然而除了楚凌宇,誰都是平生僅見,即如雲洗塵與釋青衍也禁不住暗中擊節叫好。 辟魔神尼的臉上古井無波,完全融入無我無物的空寂之境,但她的靈台仍能清晰感應到,林熠就像那冰天雪地中的梅花,在風雪裡不死不滅,生生不息。 她的雙手佛印猛再合起,迸射出奪目金光,長聲吟道:「聚合相─」 「呼─」飄揚的大雪消失,她的身影寂滅,天地間重又開放出一朵金蓮,將林熠的身影徹底吞噬。 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刺痛所有人的耳膜。 若非通海宮的建築十分堅固,只怕也會在這聲轟鳴中瑟瑟崩潰。 金蓮迸碎,激盪成無數縷流光向四周激射。 在座賓客紛紛揮袖出掌,「嗤嗤」銳利的空氣呼嘯聲不斷,大殿的明柱上已是千瘡百孔。 林熠的身影從金光裡飛彈而出,翻滾著墜落,在背部著地的剎那,左掌勉力一拍,堪堪彈起倚靠到一根明柱前。 他的衣衫碎裂得不成形狀,露出身上縱橫交錯的殷紅血痕,雙目黯淡嘴角溢血,以劍支地。 這時,人們才看到辟魔神尼佇立在金霧飄蕩的大殿中心,僧衣完好無損,只是面色稍嫌慘淡,須菩提劍執於右手,低低下垂指向右側地面,左手佛印豎在胸前。 但依然被楚鎮曇等人隱約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辟魔神尼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林熠,似驚駭不解,似憤怒困惑。 林熠劇烈喘息著,神情極為舒暢,虛弱的聲音道:「我錯了,果然一招就夠了。」 辟魔神尼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下,突然聽到林熠傳音入秘道:「你死的並不冤,赤松子正在冥府恭候,上路罷!」 辟魔神尼猛一睜眼,左手指向林熠道:「你─」身軀一晃,胸前僧衣滲出一灘鮮血,右手的須菩提劍「叮叮叮」碎落一地,生機立絕。 大殿內頓時沸反盈天,漱心庵的弟子紛紛撲上扶住辟魔神尼的遺體,更有人蜂擁而上想找林熠報仇。 結局太過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更多的人還深深沉浸在難以言語的震撼中。 只有林熠有苦自知,他實是合起青丘姥姥兩人之力,才一劍斬殺了辟魔神尼,非但自己再遭重創,青丘姥姥亦是元氣大傷,難以為繼。 凌幽如身形一晃,擋到林熠跟前,對著逼上來的漱心庵弟子冷冷道:「怎麼,想趁火打劫,食言毀諾麼?」 幾名漱心庵弟子一怔,從悲憤中清醒過來。 不管怎麼說,辟魔神尼終究死於公平決鬥,且雙方有言在先,一戰而決,不得橫生枝節。 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這點規矩總是明白的,進退維谷下,悲從中來,齊齊失聲痛哭。 雪松子面色鐵青,走到漱心庵弟子身前安撫道:「諸位小師父節哀順變,這筆血債,他日正道八大劍派勢必會向林熠討回!」 自己替雪松子的師兄報了仇,他卻還要為真正殺害赤松子的兇手討還公道,林熠心裡說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 他淡淡苦笑一聲,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低低道:「苦命,我還真是苦命啊!」 幾名正道耆宿小聲略一商量後齊齊起身,楚鎮曇開口道:「唐教主,既然林熠此戰獲勝,我等自當遵守承諾,暫不尋仇; 還請唐教主打開九曲幽徑,容我們即刻離去,唐突之處,尚請海涵!「 唐守隅無意挽留,微微欠身道:「恕老夫多有不便,無法遠送,便請周長老代我相送。他日有緣,當謀後會。」 楚鎮曇不置可否,淡然一笑,抱拳為禮率先走出大殿。 正道各派宿老弟子秩序井然依次退席,人人臉色凝重。 沒有人再向林熠望一眼。 楚凌宇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向林熠一頷首,也匆匆隨著楚鎮曇去了。 鄧宣身邊香風輕動,眼角餘光已瞥到花纖盈的身影飄出殿外,他搖搖頭,繞過人群,也慢慢步出大殿,一抬眼卻看見花纖盈孤零零一個人立在遠處,卻哪裡還有楚凌宇的蹤跡。 花纖盈板著臉一動不動地站著,人已呆了。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九章 鑰匙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6 本章字數:10425 一把鑰匙,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鑰匙,打開了一扇同樣普通的門。 門後的密室,赫然就建築在通海宮後殿的底部。 開門的是唐守隅,身邊站著的只有兩個人─雲洗塵與林熠。 唐守隅開啟鎖孔時,一向沉穩如花崗岩般的右手,竟在不自覺地顫抖。 為了等待這一天的到來,他和雲洗塵,乃至東西兩冥的歷代先祖宗師,已足足守候了千年。 「這是敝教第一代教主坐化之地,」雲洗塵的聲音如同唐守隅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低聲向林熠解釋道:「閉關前他留下偈語,預言千年之後,將有冥府聖使執匙而來開啟此門,解天下之浩劫,開萬世之承平─」 門鎖開了,林熠心頭驀然湧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似乎門後的密室中存在著某樣事物,曾與他息息相關,密不可分。 唐守隅深吸一口氣,推開塵封千年的門。 林熠怔住了,空蕩蕩的密室中,盤坐著一名黑衣青年,雙手托在膝上虛捏法印,面目表情肅殺冷酷,栩栩如生,甚至那襲黑衣都光鮮如故,哪像經過千年? 「小白!」他終於禁不住脫口低呼道。 惟一不同的地方,只是衣衫的顏色,由此也醒悟到為何冥教會同時崇尚黑白兩色了。 「你見過他?」相比林熠的震驚,唐守隅和雲洗塵反而冷靜許多,在身後問道。 林熠慢慢從第一眼的震撼中復甦,再次仔細打量黑衣青年,才發現他或多或少在神情氣質上,與見過的小白略有差異。 他默默頷首,卻恪於對小白的承諾沒有多說什麼。 唐守隅道:「說來你也不信,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創教祖師的真顏。他生前從不以面目示人,總將自己遮掩在黑紗之後,僅有的畫像,也在閉關前親手燒燬。」 雲洗塵默然伏地,向著坐化的黑衣青年一步一叩首,虔誠萬分地叩拜頌禱。 唐守隅也伏下了身子,與雲洗塵一同行著冥教最隆重恭謹的俯拜大禮。 林熠邁上兩步,跪伏到兩人之間的空位上,雙手剛一著地,黑衣青年身前的青石磚,突然毫無徵兆地顯現出一行金字。 他一怔望去,卻見寫的是:「千年一脈,無我無你,歸去來兮。」 這行字非但林熠看見了,唐守隅和雲洗塵同樣也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正在思忖體悟偈語的含意,已坐化的黑衣青年雙目霍然睜開,亮起黑芒。 難道是復活重生?三人都驚訝地說不出話。 換個膽小的可能此刻已被嚇昏了過去。 黑芒漸盛,從眼眸中陡然如寒電般射出,刺入林熠的雙目。 林熠低哼一聲,身軀猛烈後仰又緩緩抬升恢復原位,卻依稀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瞬息間鑽入靈台深處,融於無形,藏匿了起來。 緊接著,一種難以駕馭的心靈力量,驅使著他不自覺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黑衣青年。 當他的腳踩踏到金字上的一霎,黑衣青年體內迸射出絢爛奪目的一團強烈光芒,將兩者齊齊吞沒。 近在咫尺的唐守隅和雲洗塵,生出一種玄之又玄的怪異感覺,彷彿他們與林熠已被這團突如其來的光芒隔離到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觸手可及,又遙不可望。 「轟─」林熠只覺得腦海劇烈炸痛,元神產生勃然出竅的奇異幻覺,眼前的萬道絢光陡然無影無蹤,也再看不到那尊坐化的遺體,只剩下虛無縹緲的無垠空間,和從四面八方湧動而來的龐大魔氣。 魔氣就像千萬條奔湧的江河,近乎狂野地破入自己的軀體。 靈台瞬息魔意漫溢,卻像夏日的山洪還在不斷的上漲,上漲─他甚至感覺不到青丘姥姥的存在,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宛如一個垂死掙扎的溺水者。 守心珠很快失去效用,身體有一種強烈痛苦的膨脹感,明明靈台有熊熊烈焰在燃燒炙烤,可週身卻徹骨冰寒,似被活埋在萬載玄冰中。 他想呼吸,卻發現吸入的是森森魔氣;他想吶喊,卻感到咽喉被緊緊扼制。 漫溢的魔意在靈台內肆虐橫行,似乎要將他所有的意識和知覺統統碾壓成碎片,送入深不可測的地獄之淵,永遠埋葬。 恍惚裡,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崩裂開千百個小孔,一股股魔氣從內飆射而出,卻又更多百倍的力量從外部強行灌注,讓他的五臟六腑都發出痛楚的嘶喊。 經脈都像碎裂了一般,好像整個**都成了一個千瘡百孔、注滿魔氣的皮囊,只有心脈在真元的苦苦護持之下,頑強而絕望地抵抗著一**排山倒海的衝擊。 天啊,怎麼會是這樣? 他很想把那個小白化身的、所謂的冥教開山聖祖抓到面前來問一問,到底上回見面時哪兒得罪他了,要這麼玩人?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可惜在他想到這個問題的同時,靈台深處那股蟄伏已久的冰寒魔意,也開始蠢蠢欲動,鼓蕩噴出,與已盤踞靈台的攻略者合而為一,匯聚成一股龐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如同氾濫的汪洋大海,轉眼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識。 「喀喇喇、喀喇喇─」他只覺到腦海裡不停地有金色耀眼的電光在閃,一記記劈開他的頭顱,刺穿他的靈台,將他肢解粉碎。 他已無力再抵抗,繼而失去了抵抗的意識。 懵懵懂懂,察覺著自己的元神像風一樣地在海面上飄浮流散,失去了方向。 他苦笑一笑,沒了言語。 死便死罷,這世界本就無所謂生死真幻。 冥府的鬼魂是生是死? 凡間的蒼生是生是死? 清醒時所見的惡便是真實麼? 睡夢中經歷的美便是空幻麼? 那麼多人皓首窮經孜孜以求的天道,又是什麼? 它真的存在麼,還是如同夢一樣的空幻? 他想著想著,渾然忘卻體內澎湃的魔意,週身洶湧的魔氣,竟不知不覺沉睡去。 許久許久,金電消失,他從昏睡中醒來,驚異地發覺自己非但沒有魂飛魄散,體內反而充滿了無邊無際、瀚若浩海般的魔氣。 恍然中,似是小白的聲音在耳畔低語道:「碎相破空,頓見真如本性─」 林熠怔了怔,隱約記起這是碎空訣的總綱首句。 一念即起,原本混沌冰封的腦海轟然驛動,碎空訣洋洋灑灑一千餘字的綱要心訣,紛沓而來,灌注心田。 他湧起莫名的欣喜,默念碎空訣的下一句心法「破而後立,前念不生即心」,靈台空明一片無塵無染,不著一念一意,終於渡過散仙天劫,徐徐晉陞更高一層的嶄新境界,儼然成為堪與當世宗師齊頭比肩的超卓大家。 他的頭頂冉冉蒸騰起青紅黑三色華光,雲繚煙縈,映照全身,通體一亮一滅,猶如星辰閃耀,全身心地融入到無垠的道法天地中。 不知過了多久,腦海裡一排排碎空訣的心法逐漸消隱,到最後驀地亮起一行十字真言道:「立而不用,後念不滅,即道─」 林熠一愣,雜念頓生,真言無聲無息倏忽碎散,沒入黑暗。 只差最後一句,他就能夠功德圓滿,然而世事難全,總有缺憾,亦不可強求。 所以一絲絲遺憾的感覺很快從心頭消失,他徐徐睜開了眼睛。 原來自己正盤腿坐在密室裡,但面前的那尊黑衣青年的遺體卻不見了。 身後響起唐守隅的聲音道:「整整一日兩夜,你終於醒了。」 林熠微覺驚詫,道:「哦?唐教主,您一直都守在這兒麼?」 唐守隅笑道:「我和雲教主從前晚起便輪流在此守候,老夫運氣稍好,等著了聖使甦醒的時候。恭喜你突破地仙之境,距離大乘天道僅剩一步之遙。」 林熠回轉身,問道:「唐教主,請問那尊開宗教主的遺體去了哪裡?」 唐守隅道:「就在剛才,聖使從光霧中顯露身形,先教主的遺體便在黑光中煉化飛昇,了無痕印。可見他守候千年,果是專為公子。」 林熠靈台生出一絲奇妙明悟,喃喃低語道:「千年一脈,無你無我─」 唐守隅微笑道:「有一件事還未來得及告訴你,隨同隆雅安叛亂的血衛,除當場格殺的外,尚有二十餘個,如今都暫押在牢內,等候林公子處置。」 這是在試探他和雲怒塵之間的真實關係了。林熠不動聲色道:「那就繼續押著罷。」 「老夫明白了。」唐守隅莫測深淺地一笑,悠悠道:「或許聖使不相信,眼下實是老夫平生最感欣慰興奮的一刻。敝教千年守護,終得正果,唐守隅上對得起列祖列先,下對得起天下蒼生,更圓卻了夫人遺願,雖死也無憾了。」 林熠道:「有一個疑惑,在下不曉得該不該多嘴;外界傳聞唐教主與夫人之間似有頗多矛盾,多年不曾來往,可聽教主適才之言,卻是對故夫人情深義重之極?」 唐守隅呵呵低笑,醜臉上煥發出一層奇異的光彩,道:「我喜歡她,從第一眼看到她時,便已明白這就是我今生惟一深愛的女子。而老夫想得到的,也從來沒有落空過。她最終果然成了雍野的教主夫人!」 他漸漸沉浸到對往昔的追憶,喃喃道:「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至今我都記得她年輕時那嬌俏可愛的模樣,就好像在昨天。可惜,到手的東西往往不懂得如何去珍惜,老夫終究還是栽在了自己的風流成性上。」 他指指喉嚨,惆悵苦笑道:「你可曉得老夫因何會突然失聲?」 林熠搖頭。 唐守隅歎道:「這其實是凌幽如所為!」 林熠低「啊」一聲,唐守隅道:「我實不該在娶了夫人之後還和她藕斷絲連,最後激得她祭出」癡情蠱「種入老夫體內。」 惟恐林熠不清楚「癡情蠱」的來歷,他又解釋道:「此蠱需以宿主本命元神秘煉二十年,方能成形,一旦種入對方體內,便會如瘋如魔,視天下女子如無物,獨獨迷戀於癡情蠱的宿主。許多南疆女子,就是以此種手段留住心中情郎。」 林熠駭然,摸摸鼻子歎道:「由此可見女人實在不能多惹,有一個就足夠了。」 唐守隅低笑道:「老夫觀林公子面相,將來怕也會情孽纏身,莫要重蹈覆轍才好。」 怎麼會?林熠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聽唐守隅繼續道:「幸虧老夫亦是此道中人,對各種蟲蠱都具有一定的抗禦能力,才未立刻著道。 「當時我有兩種選擇,要麼立即殺死宿主,則蠱毒自解;要麼俯首帖耳永為裙下順臣。」 林熠道:「如今看來,這兩種方式唐教主都放棄了。」 「因為老夫想到了第三種方法,那就是在體內煉化癡情蠱。」唐守隅笑了笑,道:「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林熠頷首道:「如果是我,也只有選擇這條路,畢竟凌長老癡情無罪。」 「若非癡情之人,焉能煉出癡情蠱?她也是個可憐女子。」唐守隅黯然一歎道:「都是老夫害了她們兩個!夫人聞知真相後,便要我懲處凌幽如,可我狠不下心。爭執之後,她以為老夫對凌幽如舊情未了,一怒而去。其實,我這生愛過的女子真的只有她一個。」 林熠沉默片刻,道:「她會一怒而去顯然也是因愛生恨,如果您當時解釋清楚,或許能夠挽回。」 「老夫何曾不作此想?」唐守隅苦澀地笑道:「無奈禍不單行,我與她惟一的愛女竹雅,竟也為此事與老夫反目,繼而刺 殺凌幽如未果。我一怒昏頭狠狠煽了她一個巴掌,第二天小雅便離家出走,從此了無音訊。「 老天,不會這麼巧罷?難怪當看到唐夫人遺體的時候,依稀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林熠心中一動,終於沒把他的猜想說出口來。 唐守隅接著說道:「夫人聞訊後對老夫恨之入骨,任我百般懇求也不願回返,糾纏之下,最後開出了兩個條件,一是尋回小雅,二是處死凌幽如。但到她離開人世,這兩個願望我卻一個也沒能為她實現。」 頓了一頓似在自言自語道:「幽如無論如何老夫是不能殺的,但我始終沒放棄找尋小雅。無奈人海茫茫,雍野遠隔塵世辛苦二十年,也終未能找到,成為老夫這生最大遺憾!」 林熠暗暗替他難受,假如唐守隅知道他心中牽掛的愛女很可能早已黯然離世,這樣的打擊實在太過殘忍了些。 「出了這些事後幽如自責不已,曾親上瀑藏石府向夫人請罪。」唐守隅道:「可夫人一次次都閉門不見。不過時間長了,或許是夫人感於其誠,也慢慢有所軟化。 「這次聖教大典我讓幽如前往迎請,也未始沒有私念,所以嚴幽晦他們妄圖嫁禍幽如,老夫第一個不會相信!」 一段往事說完,密室了沉寂了許久,兩人各有所思相對靜坐。 「知道為何老夫突然會和你說起這些?」唐守隅忽然一笑打破沉默道:「我就要走啦,這些悒鬱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希望能一吐為快,也算卸下心結。」 林熠一驚道:「唐教主你─」 唐守隅泰然自若地微微擺手,截斷道:「事實上,早在兩日前老夫便油盡燈枯,只為能守護聖使,才勉力支撐至今。這兩天我已將所有後事安排妥當,就只差最後一樁,拜託你替我完成。」 林熠肅然道:「請唐教主吩咐,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唐守隅珍而重之,雙手托起一根不到尺許的黝黑法杖,微笑道:「這便是敝教教主的信物」滅度杖「。雲洗塵的東聖教雖勢壓雍野,可聖教真正的至寶,卻始終掌握在老夫手中,如今就將它托付於你。」 林熠一震,注視滅度杖問道:「唐教主,難道您忘了在下是巫霸雲怒塵的使者?」 唐守隅道:「對老夫和聖教而言,林公子惟一的身份,就是我們守候了千年的冥府聖使。」歸去來兮,輪迴衣缽「,無論你相信與否,這都是冥冥天意注定的事。」 「如果這一切都僅只是一個過於巧合的誤會呢?」林熠問道。 唐守隅搖搖頭,道:「不會錯了,除了你,沒有任何人可以有鑰匙打開這間密室。不久之後,雲洗塵也會將他的教主之位禪讓與你。藉著聖使到來,分裂百年的東西兩教又終能合流一統。 「只不過,老夫這回搶在了他的前頭,總算捷足先登了一次。」說罷得意一笑,臉上甚是愉快。 林熠吃驚道:「你是說雲老前輩也打算將教主之位傳給我?」 等了半天,也不聞唐守隅回答,林熠心內一驚,低喚道:「唐教主!」探手一試,唐守隅脈息全無,竟已在最後一笑裡仙逝。 林熠呆住了,向著唐守隅的遺體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半晌後,才想起打開密室的門,將噩耗通知眾人。 孰知門外周幽風、凌幽如等人,率著雍野三十多名元老人物,黑壓壓地肅立一片,鴉雀無聲地守在那裡。 一見林熠現身,沒等他開口,周幽風便率領眾人齊齊對著他俯身拜倒,異口同聲呼道:「拜見林教主!」 唐守隅果然已將一切的後事安排妥當。 林熠的目光掃過周幽風等人肅穆恭謹的臉龐,察覺到他們壓抑的哀慟與隱藏的淚光,啞然失語。 一切恍然若夢,而他也只想立刻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地大睡一場。 他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走進容若蝶屋子裡的,當看到她沉沉入睡的安寧神態時,他的心也隨之漸漸變得寧靜。 每艘遠航的船都需要擁有一個可以棲息的港灣,人又何嘗不是? 雁鸞霜也在,默默看著林熠聚精會神地替容若蝶整理鬢邊的髮絲,將她的小手輕握入自己的手心。 小金和小青不知攜伴去哪裡遊戲山水,塵世彷彿離這裡很遠。 「我要走了,」雁鸞霜忽然輕輕道:「特地來向你和容姐姐告辭。」 林熠沒有回答,依然安靜地凝視容若蝶的睡姿。 「曹衡不願意回空幽谷,說要等你一起回去看望曹彬夫婦。」雁鸞霜接著說道:「還有邙山雙聖。」 林熠苦笑道:「只怕我已沒有空閒回返空幽谷,多謝你了,雁仙子。」 雁鸞霜鍾秀纖長的睫毛輕輕微動,低低地道:「朋友之間何需說」謝「。」 林熠笑道:「我格殺了辟魔神尼,又添一樁血案,正道各派更加恨我入骨。如今再答允接掌雍野,嘿嘿,雁仙子還能將一個魔頭當朋友麼?」 雁鸞霜答非所問道:「聽說林兄很愛喝酒,可能嘗得出此酒的來歷?」說著從袖口中取出一瓶酒遞給林熠。 林熠愣了下,拔開瓶塞頓時一股幽香撲鼻。他精神一振道:「空幽谷的百花仙釀,雁仙子怎會隨身攜帶?」 這當然是個問題,因為雁鸞霜和他和羅禹都不一樣,絕不是酒徒,也沒道理隨身帶著空幽谷的百花仙釀。 雁鸞霜淺笑不答,又取出另外一瓶舉手相邀道:「林兄請。」 第二部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十章 孟婆湯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7 本章字數:12015 翌日清晨。玉水寨西六十里,殘月曉風,大地彷彿還在沉睡。 雲怒塵一動不動在這裡站了很久,晨曦似已與他融為一體,藍色的袍服上,靜靜凝結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他的身後老巒猶如個幽靈,無聲無息地倚靠住一株古木,頭上依舊戴著陳舊的斗笠。 林熠的腳踩在鬆軟潮濕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從山林的另一邊徐徐出現在雲怒塵的視野中,只是一個人。 雲怒塵依然沒有動,但瞳孔在微縮,用城牆一般魁梧高大的身軀面迎著林熠。 林熠在他面前停步,漫不經心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和腳面上沾著的草屑,很友善地問候道:「兩位早,一路辛苦。」 雲怒塵注視林熠的胸前,徐徐問道:「姥姥也來了罷?」 「叮─」空桑珠在林熠懷裡一顫,青丘姥姥現出雪白的身影冷冷道:「難得山尊會記掛著我,真是受寵若驚。」 雲怒塵沒有理睬她,對林熠道:「你很聰明,沒有帶其它人來。」 林熠笑笑道:「我倒也想這麼做,可惜天色太早,其它人都還沒起床。」 「隆雅安死了,」雲怒塵沉聲道:「仇厲殺了他。」 林熠氣定神閒道:「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會是我。況且真正害死他的人應該是山尊才對。從一開始,我這個正牌使者就只是個幌子,你暗中早已和嚴幽晦他們密謀好了一切,卻還讓我前來雍野與唐教主談什麼結盟。」 雲怒塵眼神陡然變得鋒利,卻發現林熠的雙眸平靜如一池秋水,毫無懼意的與他靜靜對視,於是緩緩道:「這些老夫已稟明了龍頭,現在我們需要解決的是善後問題。」 林熠道:「看來山尊已成竹在胸,在下洗耳恭聽。」 「雲洗塵和仇厲都尚在雍野,這是除去他們的一個絕好機會。」雲怒塵道:「這兩人一死,冥教群龍無首勢必亂作一團。屆 時雍野東進兵臨南海總壇,老夫便可現身收拾局面,輕而易舉將冥教納入囊中。「 「我明白了,」林熠道:「山尊是打算借助雍野之力威迫東聖教,令其陷於絕境。您老人家橫空出世振臂一呼,與我上演一場力挽狂瀾擊退雍野的好戲,自然就能名正言順成為下一任的東聖教教主,是麼?」 雲怒塵道:「林教主已是雍野之主,這事對你不過舉手之勞。一旦成功,東西兩教以龍斷山為界,永不相犯。從此雍野擴地萬里枕戈中土;而老夫也能一遂宿願,了卻舊恨。你我正可各取所需。」 青丘姥姥冷冷道:「雲山尊,你聽說過鸕茲捕魚的故事麼?」 雲怒塵輕撫懷中的魑琥,道:「巧得很,老夫也是南方人。」 青丘姥姥頷首道:「那就難怪了。在南方許多漁戶家中都豢養了鸕茲,每日驅使它們入湖捕魚。這時漁戶只需要悠然坐在船頭,便可等著鸕茲捕起魚後滿載而歸。而他們僅不過用區區幾條小魚便隨手打賞鸕茲罷了。」 雲怒塵用力一搓魑琥皮毛,怒聲道:「你的意思,老夫便是那個坐享其成的漁戶?」 林熠淡然問道:「那麼在下就是山尊養的那只鸕茲了?」 雲怒塵冷哼道:「林熠,做人不能得意忘形,忘了天高地厚!」 「吱─」魑琥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痛楚的扭動身軀,似乎雲怒塵是在借此警告,自己同樣能如擺佈魑琥一般輕而易舉地蹂躪他。 可惜林熠好像沒明白這個意思,憐憫地望著魑琥道:「山尊心裡不快,何苦把氣出在這小東西的身上?」 雲怒塵漠然注視林熠,眼睛裡夾雜著嫉妒與憤恨的目光。 老巒悄然無聲地飄身到雲怒塵身旁,面容深深隱藏在斗笠的陰影下,說道:「林熠,也許是山尊沒有把話交代清楚。這分計劃已得到龍頭的批准,必須執行。」 林熠冰冷地面對這個與自己擁有同一血緣的人,生硬道:「既然如此,兩位只管殺入雍野,擊斃雲洗塵和仇厲。非但能將東聖教置於掌心,也大可把雍野一併吞下,還需多問林某什麼?」 雲怒塵眼眸電閃如刀,冷笑道:「你敢違背龍頭的旨意?」 林熠冷冷含笑道:「我和龍頭只是結盟合作,不是他的奴才。我為什麼要聽他的?」 一股冷洌恐怖的濃重寒意,從雲怒塵魁梧的身軀內勃然而生,林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好似露水也要結冰。他的肌膚泛起一層淡淡的血霧,腳下的泥土冒起淡紅色的水氣。 「啪啪啪啪─」樹梢上那幾羽紅雀,僵直墜落在林熠與雲怒塵之間的泥地上,全身無一傷痕,羽毛下卻滲出一個個細小的血點。 林熠的衣袖輕輕漾動,承受著來自對面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壓迫。 雲怒塵不是善男信女,然而這裡又有誰是呢?現在還需要林熠,而且龍頭也不可能允許自己殺了這小子。況且,以後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整治這小子,不必在眼下這微妙的局面之下弄僵一切。意識到這點後,森寒的殺機從他的臉上消散,呵呵一笑,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泰然道:「看來老夫這回是白跑了。」 林熠歎了口氣,面色也鬆弛下來,說道:「你本就不該來的。」 雲怒塵心頭的怒火足以燒死林熠一千回,可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道:「年紀大了,難免會犯老糊塗,請林教主見諒。」 林熠搖搖頭,不以為意道:「在下在山尊眼中只是個少不更事的乳臭小兒,哪裡當得起」見諒「二字,山尊言重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雲怒塵打著哈哈笑道:「那老夫便放心了。」 林熠道:「可惜,在下對山尊卻還有些不放心。」 雲怒塵一怔,似是嗅出了某種令他警惕的味道:「哦?」 林熠道:「在下擔心山尊來雍野容易,想回去卻就難了。」 雲怒塵眸中精光暴綻,罩定林熠道:「林教主有打算留下老夫?」 林熠面不改色,回答道:「山尊以為大清早在下放著好覺不睡,跑到深山老林裡,是來陪你呼吸清新空氣麼?」 雲怒塵視線拂過靜立一邊的青丘姥姥,不屑道:「就憑你麼?」 林熠輕笑道:「在下哪有那麼大的胃口敢留下山尊?」 雲怒塵遽然醒覺,「砰砰」兩記悶響,背心已被老巒摧枯拉朽的掌力擊中,他高大的身軀微微晃動,悶哼著朝前踉蹌兩步又牢牢站定,臉上的血色退盡怒吼道:「混蛋,你們竟敢串通一氣謀害老夫!」 他連中老巒兩掌,居然可以站直身子,聲若洪鐘地高聲怒罵,修為之深委實令人咋舌。 老巒一擊之後朝後飄飛,用一貫如故的冰冷語氣道:「這只能怨你太蠢太自負。」 雲怒塵再次望向青丘姥姥,見她微含冷笑輕蔑地盯著自己,心陡地沉到谷底。 林熠負手從容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徐徐說道:「雲山尊,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真正想把閣下留在這裡的,既不是在下,也不是老巒,而是龍頭的旨意。」 雲怒塵臉色劇變,深吸一口氣道:「我不信!」 「其實你已經信了,只不過不敢說出口,斷絕了自己最後的一線希望,是麼?」林熠沉靜道:「事實上我和老巒沒有任何串通,因為他始終都和你在一起。但我早已料到他會出手,你不覺得奇怪麼?」 雲怒塵低哼道:「姥姥,你怎麼說?」 青丘姥姥冷然道:「山尊到這時候才想起我來,不覺得太遲了點?」 雲怒塵舉目四望,老巒和林熠、青丘姥姥前後夾擊隱成合圍之勢,即便他沒有受傷,想從這三人合圍之間脫身亦非易事,心底頓時湧起一股森冷的寒意。 林熠揚手將一張薄絹凌空送到雲怒塵面前,說道:「我說過,你不該來的。」 雲怒塵勉強振作精神,聚目打量薄絹上的文字:「雲怒塵若至雍野,可與老巒、青丘連手殺之。」 字體中規中矩,看不出是誰的筆跡,但落款一方獨一無二的龍頭標記,落到雲怒塵的眼裡,無疑於絕殺的閻王令。他驚怒交加,探手抓過薄絹用力一握碎作粉屑,簌簌飄落,一縷殷紅的血絲從唇角淌下,滴落到魑琥光滑的皮毛上。 老巒冷酷的眼神凝注在雲怒塵慘淡若金的面龐上,充滿譏誚地道:「山尊真以為龍頭批准了你的計劃,命我陪同前來督促林熠執行?這麼做,不過是引你南來的一個誘餌。當你離開無涯山莊的一刻,就已然踏上了不歸路!」 雲怒塵瀕臨渙散的眼神惡狠狠瞪視老巒,胸膛劇烈地起伏,喘息道:「一定是你和林熠暗中挑唆龍頭殺我,對不對?」 老巒歎息道:「你的確是老糊塗了,龍頭豈是能受別人挑唆蒙蔽的人?事實上,他早已對你十分不滿,心懷戒備了。除掉你,只是早晚的事情。」 雲怒塵呆如木雞,像個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一根稻草不肯放手,低吼道:「龍頭在哪裡?老夫要當面問他!」 老巒道:「太遲了,龍頭已給過你太多的機會。你多年來秘密培育親信擴充血衛,令忘憂崖只知有山尊而不知有龍頭,隱然已成閣下私屬禁地,這些龍頭都一清二楚; 「你擅命隆雅安殺了龍頭答應林熠要放的人,令龍頭失信他人,顏面無存,龍頭依舊一忍再忍; 「你背著龍頭暗中聯絡雍野叛黨,一心一意要自立門戶,只在失敗之後才向上稟明,龍頭顧念舊情仍不願為難閣下。 「但你利用林熠刺殺雲洗塵,以達到稱霸南疆的奢望,你把龍頭當作什麼?你不死,誰死?」 老巒的語氣平淡和緩,但對雲怒塵而言卻是字字錐心,心寒徹骨,他點點頭道:「老夫明白了,既然林熠已經掌握了雍野,東冥也指日可下,我對龍頭而言已毫無利用價值;鳥盡弓藏,這一點我本早該想到的。實在是老夫太蠢,太自負,以為他不敢動我!」 青丘姥姥道:「只憑山尊最後那句話,今日死得就不冤。」 雲怒塵忽哈哈笑道:「你們也不必得意。老夫的今日就是諸位的明日!雲怒塵追隨龍頭七十多年,他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手,等你們失去了利用價值,下場只怕會比老夫更慘!」 老巒冷冷道:「有勞關心,相信我們三個誰也不是傻瓜。」 雲怒塵頷首:「原來如此,只有老夫才做了七十多年的傻瓜!」突然抬掌拍向眉心。 老巒動如脫兔閃身抓住雲怒塵手腕,真氣透出禁制住他的經脈,哼道:「山尊還沒有體會過忘憂崖內你親自設下的種種酷刑,豈可這般輕易自絕?」 雲怒塵體內真氣離散右臂掙扎不動,滿面怨毒道:「老巒,老夫在地下等著你!」 老巒陰冷一笑道:「你該感激我能讓你多活四十九天,我保證不會少活半個時辰,當然也不會多出半個!」 雲怒塵額頭冷汗涔涔滴落,像一頭負傷而年邁的雄獅,咬牙忍住咽喉的淤血,怒目盯著老巒的臉,不再說一個字。 林熠輕輕道:「對不起,你不能把他帶回無涯山莊。」 老巒一怔,向林熠道:「你……」 林熠悠悠道:「我這人有個很不好的缺點,從不習慣欠別人的情,但別人欠我的,也一定要討回來!」 他這話似乎是指向雲怒塵,但更像是在說給老巒聽。 老巒很明顯聽懂了林熠的意思,不以為然地冷笑道:「好得很,這也是我的習慣!」 青丘姥姥看著這對形同仇敵的親父子,面對面互不低頭地對峙,漠然問道:「你們也想在這裡解決問題麼?」 老巒氣道:「我很想,可惜還不到時候。」他收回目光,道:「我把他交給你了。」 「多謝,」林熠道:「請你們兩位到林外等我。」 老巒冷冷問道:「你想幹什麼?」 「有事我要單獨詢問雲山尊。」林熠回答道:「相信人在臨死前,很少會再說謊。」 老巒道:「他或許不會說謊,但更可能是一字不吐,你不會滿意的。」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麼?」林熠好整以暇道:「你怕我會私下放過他?」 老巒嘿然道:「只怕你比任何人都想殺他。」 「這就對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林熠問道。 老巒的確沒有什麼可以不放心的,所以他一聲不吭扭頭就走,而且走得遠遠的,似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林熠一樣。 可林熠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因為他知道老巒一定會在林外等著自己。 青丘姥姥瞥過垂目待死的雲怒塵,對林熠徐徐道:「有些人,到死都不會說實話。」光影一閃,倏忽蹤跡渺然。 果然,老巒站在林外背負雙手正望著山景。 青丘姥姥走到老巒身後,輕聲問道:「你猜,林熠想從雲怒塵嘴裡問出什麼?」 「他什麼也問不出,」老巒回答道:「否則我就不會讓他單獨留下。」 「其實你對林熠太過關心了,甚至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青丘姥姥道:「所以你殺了黎仙子,殺了赤松子,甚至利用小檀刺殺鄧宣。可惜,他似乎並未體會到你用心良苦,而龍頭卻正是看準了這點,才會命你陪同雲怒塵前來。」 老巒木無表情道:「你和他在一起太久,竟也學得多話起來。」 青丘姥姥搖頭道:「你錯了,最近他的話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像你。」 老巒道:「一個人話說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青丘姥姥不再說話,兩人靜靜在林外等了約有半個時辰,林熠獨自走了出來。 「他死了?」老巒問道,背對著林熠沒有回頭。 「恭喜你,回返無涯山莊後,便能接掌忘憂崖獨攬重權了。」林熠回答道。 老巒不見喜怒,說道:「很好,如此我就可以回去向龍頭交差了。」 「你不要檢查一下雲怒塵的屍體,又或者將他的首級帶回去?」林熠問道。 老巒道:「如果他沒死,很快我就會知道;如果他死了,屍體便不再重要。」 林熠哼道:「那你還留在這裡作什麼?」 「等你交還一樣東西,」老巒道:「雍野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龍頭希望你把空桑珠送還給他。」青丘姥姥的光影一顫,但沒有開口。 林熠伸手道:「拿來。」 老巒明白他想要什麼,搖頭道:「這是龍頭的口諭,沒有手令。」 林熠道:「那對不起了,不見龍頭親筆,我怎麼曉得他是否真的要將空桑珠交給你?」 老巒冷冷道:「沒有人敢假傳龍頭的旨意,你的借口並不怎麼高明。」 林熠搖搖手指道:「第一,空桑珠是我來雍野之前和龍頭說定的事情,卻沒有約定歸還的時限,雍野的問題固然解決了,可我依然需要借助青丘姥姥幫忙完成其它的事情; 「第二,空桑珠是我向龍頭親手借來的,自然也該由我親手還給他。不過我相信,龍頭做人不會太小氣,為了顆小珠子眼巴巴地跑來雍野,你說呢?」 老巒懶得再說什麼,點頭道:「我會把你剛才說的話一字不漏轉告龍頭,但願你的下場會比雲怒塵好些。」 林熠微微欠身道:「巒二先生一路順風,在下恕不遠送。」 老巒嘿嘿一笑御風而去,遙遙傳聲道:「收好你的空桑珠,龍頭早料你不會歸還。」 林熠不當回事的笑了笑,目送老巒去遠,這才對青丘姥姥道:「老巒對我這麼說,是在暗示我,這一回龍頭有意放過了我,但很可能沒有下次。」 青丘姥姥道:「可是你卻把我也一起逼到了懸崖上。」 林熠上下看了青丘姥姥一遍又一遍,直等她怒道:「你看什麼?」 林熠笑道:「我在看腿是不是還長在你身上,如果害怕,為何不跟老巒一起回去?」 青丘姥姥冷哼一聲,轉過臉去道:「別忘了,龍頭越縱容一個人,他死得就越快,雲怒塵便是最鮮活的一個例子。」 林熠滿不在乎道:「我沒忘,但我更清楚就算他現在恨之入骨,也絕對會隱忍不發。而且,會待我更寬容更友好,你信不信?」 不管青丘姥姥信還是不信,對於龍頭,林熠確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至少在六卷《雲篆天策》全部到手,解開其中秘密之前,他不會成為第二個雲怒塵。 然而他有一件更加擔心的事情,那就是容若蝶。如果龍頭想徹底控制自己,這是最好的方式,而龍頭居然至今沒有採取行動,反令他愈發難以安心。 回到雍野,林熠遇見的第一個熟人就是仇厲,他一如既往守護在容若蝶屋外的院落裡。 看見林熠,仇厲輕輕頷首致意道:「你回來得正好,小姐已經醒了。」 林熠一陣狂喜,迫不及待問道:「她的精神可好?」 「很好,」仇厲避開林熠閃耀的眼光,指向身後道:「她正在屋裡插花,快去罷。」 林熠三步並做兩步推開屋門,裡面是一間佈置素雅的客廳。紅木桌前,容若蝶正在全神貫注地向花瓶中插放雛蘭,手邊還有一本攤開的花譜,極為專注,沒有察覺林熠出現。 在一邊,箏姐、釋青衍、雲洗塵和凌幽如靜靜相陪,誰也沒有出聲打擾。 林熠顧不得其它,興奮道:「若蝶,你醒了!」 容若蝶聞聲回頭,臉上泛起熟悉的微笑道:「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林熠一愣,聽見釋青衍歎息道:「對不起,她……只怕已喝過了奈何橋邊的孟婆湯!」 傳說中奈何橋便在望鄉河畔,有一位老婆婆會給飢渴的路人送上一碗熱湯。 喝下它,就不會再有過去也不再有痛苦。 果然,她現在快樂得像個孩子,眼眸裡充盈著初生嬰兒般的純真和喜悅。她依舊淡雅若仙,依舊聰慧溫柔,甚至仍然能夠輕而易舉地辨別出滿山遍野盛開的各種花草。 然而,她卻不再認得面前的人,那個曾經與她生死相依、情深意長的年輕男子。她依然叫他「六哥」,只因這是他告訴她的,卻從不問為什麼。 林熠坐在柔軟碧綠的草地上,將下巴頂在蜷起的膝頭,雙手收攏在小腿前,默默地望著她在花間如蝴蝶般輕盈的身姿。 老天爺實在是和他開了一個再大不過的玩笑,當歷經生死從冥間將她帶回塵世,滿心以為能夠再一次握住幸福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那竟只是個五光十色充滿綺麗光彩的氣泡。 而伴隨著氣泡一起幻滅的,還有他自己。 她醒來了。可是她已不認得他,近在咫尺形同陌路。於是,他的過去與未來隨著她的記憶一起消失;他的夢想與歡樂也變 得蒼老憔悴,失去了方向。 他不知道,今後的漫長歲月將為何而活。路的前方,還有什麼值得憧憬等待? 聖壇已經關閉,等待下次開啟,需要百年。然而百年之後,這世上還會有他和她麼?還會有那一起看著流星許下心願的日子麼? 溫煦的陽光灑散在他的身上,長長的影子那樣落寞蕭索地拖曳在草地上,難老泉一如往昔汩汩湧動著清澈的溪水,映照她嬌好的靚影。 忽地,她滿臉驚喜地回過頭,露出明麗的笑靨對著他道:「六哥,你說的沒錯,這裡果然有兩株極美的蘭花。」 這兩株蘭花,一株叫「蝶戀花」,另一株叫「蝶入林」。她,怎能全都忘記? 他看到她陶醉地合起星眸,將瓊鼻湊到燦爛的花瓣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玉頰泛醉。 他笑了,眼裡有淚,那是他記憶中的最後一顆淚珠,以後再不會有。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三部第一集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一章 獵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8 本章字數:12557 兩年後,深山中。 天陰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日頭躲到了濃重的陰霾後,不願露面。 風很大,刮起地上的黃塵和枯葉,深秋的山林日漸蕭索。 石左寒倚靠在洞口一方山巖邊,雖然天氣不算太熱,可是他的衣衫已經濕透,鼻尖也有汗珠。 ……冷汗。 幾道殷紅的血跡,從衣衫內滲出怵目驚心的濃重色彩,最深的一處在右肋,那是被天石宮五大旗主之一的「山神」石道隼用「盤雲斧」硬生生劈開的,那稍顯凹陷的部位,是碎了的兩根肋骨。 洞外有一堆亂石,雜亂無章地隱沒在半人高的草叢裡,這是石左寒花費整整一個半時辰,所布下的「亂石穿空陣」,希望能藉此隱匿自己的蹤跡。 但如果石道廷也在圍捕隊伍中,或許不用一炷香的時間,這座「亂石穿空陣」就會被破去。 「山鬼」石道廷也是天石宮的五大旗主之一,他是真正的鬼才,甚至有人認為,以他的奇門遁甲造詣來說,之所以沒有能躋身當世三大宗師之列,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太低調。 低調,以至於別人不知道他的可怕,直到被他殺死的最後一瞬。 這兩人都是石右寒的心腹,當然,他們真正效忠的人還是石左寒與石右寒兩人共同的父親─天石宮宮主石品天。 而偏偏追殺石左寒的命令,正是由石品天親自下達的。 因為六天前石左寒犯了一個錯,一個讓人無法原諒的錯。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那天他心情很好,多喝了幾罈酒,然後昏昏沉沉走錯了屋子,又莫名其妙上錯了床。 偏偏床上有個女人,一個十分年輕漂亮的女人,一個足以讓任何男人忘記自己姓什麼的女人。 石左寒醉眼惺忪,便幹了一件許多男人想幹卻又不敢幹的事。 等他志得意滿之後,才意識到在自己身下掙扎呻吟的這個女人,居然是他的後媽、石品天的續絃。 他傻眼了,幸好在任何時候他的刀始終不離身,於是他又毫不猶豫地犯下另外一個錯,一刀切下了後母那顆極其美麗的頭顱。 鮮血染紅床榻,就像在他身下盛開的一片片血梅花海,可惜沒等他來得及欣賞時,後腦就被人重重一擊打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石左寒發現自己被拘禁在天石宮最陰森恐怖的「煮骨窟」中。 他全身的經脈被「山魈」石道蕭以「分金裂玉手」完全封死,還在小腹上種下了專門用來禁製丹田真氣的「寒石錯雲符」。 石品天在得到消息後,只說了一句話:「小畜生該死!」 所以石左寒非死不可。 儘管石品天近年漸漸寵信幼子石右寒,對石左寒冷淡了許多,但虎毒不食子,對自己的長子他仍舊寬容有加。 石左寒強姦女人,在石品天眼裡原本壓根算不了一回事,即便他姦淫的是當今的皇太后,石品天也只會笑笑說:「小子昏頭了?」 若趕上心情好,或許還會稱讚一聲:「是老子的兒子!」 可這回石左寒真的昏頭了,居然強姦了自己的繼母,石品天的小愛妻。 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自己戴上綠帽,更何況這個男人是石品天! 石左寒之所以沒有立刻被殺,並非出於石品天的仁慈,而是要讓這個姦殺自己妻子的小畜生,在死前飽受九九八十一天的煉獄煎熬。 他要讓石左寒明白,犯錯是要付出代價的。 沒人敢去說情,除非他想進去「煮骨窟」和石左寒作伴。 況且石左寒一向冷傲寡言,從不賣天石宮任何人的面子,他出事後拍手稱快的大有人在,想找個替他求情的人卻難了。 最多背地裡偷偷歎口氣,也算對得起這位前天石宮左天尊。 但不怕死的人還是有的。 石左寒被關押後的第二天,他的堂弟石中寒就長跪在伯父的書房外苦苦求情。 他有不怕掉腦袋的資本,因為許多人私下傳聞,石中寒事實上也是石品天的親兒子,一個本不該出現在世上的私生子。 很不幸的是,那位比石品天早戴上綠帽的男人,早在二十多年前逆天宮一戰中陣亡,石中寒名義上,還是一個遺腹子,他很清楚自己的尷尬身份,從來就沒有癡心妄想和兩位兄長爭奪天石宮未來的統治權。 他也不太像是石品天的兒子,卻更像一個文靜的大姑娘,連走路都害怕踩到螞蟻,一直戰戰兢兢地跟在兩位兄長身後辦事效力。 也許是同情弱者,石左寒對這個來源不明的「堂弟」素來非常照顧。 有一次天石宮有個老管家為了顯擺威風,故意把七歲的石中寒關在黑屋子裡,只為提醒他見到自己一定要叫「九叔」。 下午,這位九叔的腦袋就讓石左寒一刀砍下,掛在了天石宮的正門上。 因此雖然這次石左寒幹錯了大事,石中寒還是鼓起勇氣跪在了石品天的書房外,懇求自己的伯父能夠饒過堂兄一命。 可惜這回石品天沒理他。 石中寒也顯示出了少有的執拗,挺直腰板從早上一直跪到半夜,膝蓋頭不曾移動半點,更連水也不喝一口。 從書房外走過的人見此情景,都不由自主地猜想,如果石品天不鬆口,這個文秀的少年,會跪到什麼時候? 這件事情的結果已不可知,因為在當晚,石左寒越獄了。 天石宮平素自詡「煮骨窟」的戒備嚴密堪比青木宮的血動巖,如今血動巖不存,煮骨窟自然而然成為了「天字一號絕地」。 可是這樣一個重犯,竟神不知鬼不覺地丟了,無疑是在石品天剛被打腫的臉頰上,又狠狠地賞了一個耳光。 當下天石宮偵騎四處,幾乎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追殺石左寒。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石品天交代手下的命令就那麼簡單的八個字。 然而執行起來,仍舊頗費了一番周折。 畢竟身為天石宮左天尊的石左寒不是吃素的,近年來又突破了「盤罡心鑒」第九層「凝心巖」的境界,隱隱凌駕於五大旗主之上,是天石宮公認的第二高手。 要追捕他,包括石道隼在內的每個人,都做好了與「斷空魔刃」親密接觸的準備。 經過五日五夜無休止的撒網堵截,終於把石左寒困死在霧靈山脈中。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步步地收網,直至擒殺石左寒。 石左寒十分清楚眼下險惡的情勢。 自從出事後,他沒沾過一滴酒,甚至連水也很少喝。 路過的每一間客棧,每一家酒樓,也許早已埋伏下天石宮的人,自己的食物和水裡,也許已被人多加了點要命的東西。 所以他才能在越獄後多活了五天,飛速地南下霧靈山脈。 他的朋友不多,但有時候,能有一個救命的朋友就夠了。 林熠。 石左寒並沒有直接向林熠求救,他相信,儘管天石宮嚴密封鎖消息,他的朋友依舊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獲悉這件事情。 他不願求林熠救援。 真正的朋友是那種只要你遭遇到麻煩,無需半個字他就會挺身出現在你面前的人,至於那種平日把胸脯拍得砰砰響,事到臨頭卻大出遠門的仁兄,求也無用。 於是他一路向南,歷經七次生死大戰,傷痕纍纍,終於抵達霧靈山脈。 如今石左寒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靜靜等待。 等待朋友出現。 但在此之前,他得繼續活著,否則五日五夜的亡命之旅,將變得毫無意義。 他很渴,嘴唇已經乾裂,嚴重失血而脫水的症狀,令他不得不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能閉上眼睛,不然醒來時很可能又回到了煮骨窟。 他的右手握緊斷空魔刃,鋒利森寒的鋒刃深深插入腳下的泥土,伴隨著主人的喘息而微微顫動。 短時間內可以提升功力的「礁荼丸」還剩下最後一顆,在一次次連續服食之後,效力也漸漸減弱,而且「礁荼丸」對於身體造成的傷害難以言喻,可石左寒已顧不得那麼多。 保住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他不是怕死,只是還不能死。 對於生存,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的渴望,而這一切,都是被自己的親老子石品天給逼出來的! 洞口被常青籐和一些不知名的荊棘掩蓋住,外面的光線很難透進來,一片黑暗裡,他默默計算著時間,每一刻都顯得無比的珍貴。 空中陰雲翻滾,雷電凝聚能量,大雨會給追捕者帶來不少麻煩,所以石左寒能在這座黑暗的山洞內多休息一會兒。 自從逃亡開始,他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個時辰,但這次,他決定不再轉移,他已沒有了再次突圍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已然到了。 逃亡霧靈山脈,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對於這裡的一草一木、山勢地形,石左寒比天石宮每一個人都更加熟悉,畢竟他為了追捕黎仙子,曾經踏遍這裡的每一方山石。 可惜這次,他出演的角色不再是獵手,而是獵物。 一陣山風吹得洞口的常青籐沙沙響動,豪雨如願而至。 大雨可以洗去他的痕跡和氣息,令猶如附骨之蛆追逐著自己的魔獸失去賴以搜尋的線索,還帶來了乾淨的濕氣,讓體內的乾涸感得到緩解。 石左寒閉目養神,他必須抓緊每一點光陰恢復耗損劇烈的真氣和體力。 也許更加激烈的搏殺正在不遠的前方,猙獰冷笑著等待他的到來。 突然洞口的常青籐毫無徵兆,被人粗暴地扯出一大片空隙,山風夾雜著狂暴的雨霧一古腦撲進來,石左寒一凜,右手斷空魔刃寒光流動,隨時準備給予撲入洞內的敵人致命一擊。 但他仍心驚不已,在洞外他布下了一座「亂石穿空陣」,別人根本不可能輕易接近,而且一旦有外敵侵入,他也能立刻從「亂石穿空陣」的異樣中獲得預警。 就在他拔刀欲劈打算決一死戰的時候,目光一閃,手上的青筋微微鬆弛。 洞外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興高采烈地道:「哈,天無絕人之路,老子果然找到了山洞!」 另一個同樣陌生的聲音不滿地反駁道:「狗屁,明明是我發現的,憑什麼算到你頭上?」 說話間人影一閃,兩個互不服氣的傢伙掀開荊棘闖了進來,其中一個看到在黑暗中背靠巖壁、手提魔刃的石左寒,卻見怪不怪地道:「兄弟,借個光,讓咱們也躲躲。」 進來的兩人四手四腳風急火燎地衝進洞裡,用袖口抹去臉上的雨水沙塵。 石左寒猜出了他們的來歷,畢竟這兩人的尊容體態太過特殊,名頭也大得嚇人,但他沒有馬上開口,而是警覺地巡視洞外的情況。 果不出其然,洞外的「亂石穿空陣」還在,可是有兩塊山石被人分別朝左右移動了兩尺,於是整座陣勢被破得乾乾淨淨。 石道廷到了?石左寒很快否定了這種猜測。 即使是石道廷親至,要破解自己的「亂石穿空陣」,也絕不可能如此乾淨俐落! 難道會是眼前的兩人?他冷冷地用目光掃視這兩位不速之客。 兩人早一屁股坐在地上,兀自抱怨道:「他***,這破雨說下就下,也不打聲招呼就淋了老子一身。」 面向石左寒的那位仁兄猛然大驚小怪地叫道:「哎喲,兄弟你受傷不輕,被誰砍成這樣的啊?遇見打劫的麼?」 另一人拚命扭頭叫道:「讓我看看,讓我看看,都砍成什麼樣啦?」 石左寒暗暗判斷他們的來意,淡然回答說:「我沒事。」 「這樣也沒事?」先說話的那位滿面欽佩,豎起大拇指:「好漢,我白老七可不如你,你太能挺了!」 邙山雙聖是林熠的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石左寒心中暗道:「莫非那小子已到了附近,還故意不肯露面?」 他暗運靈覺搜索,四周靜悄悄毫無異常,當下問道:「洞外的石陣是你們破的麼?」 「石陣,哪兒有石陣?」白老七好奇地往外張望道:「不就亂七八糟一堆堆破石頭麼?」 白老九立刻道:「笨蛋,那當然就是石陣嘍,你忘了剛才咱們兄弟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它搬開的麼?」 白老七立刻明白過來,在邙山雙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盛名之下,睜眼說瞎話只是偶然狀況時,採用的必然手段而已。 於是白老七很認真地作證道:「對啊,我還差點被搬開的石頭砸到腳呢,***,那塊石頭足有一萬斤重,幸好是老子,換別人誰搬的動?」 不是這兩個渾人兄弟,石左寒心一沉,緊了緊手中的斷空魔刃。 邙山雙聖見對方雖然沉默但不反駁,顯然是聽懂了自己兄弟的道理,白老九道:「這洞裡又黑又濕,他***陰氣太重,老七,要不要點把火烤烤?」 白老七哼道:「你早該點火了!看來你的反應不比我慢多少,也就晚一炷香的工夫,不愧是我弟弟。」 「我呸!」白老九一面低罵一面起身道:「咱們進來都沒一炷香,牛皮你就吹罷。」 「老子是在洞外就未卜先知事先想好的,要不人家怎麼會說邙山雙聖裡的白老七神機妙算賽神仙呢?」 兩人吵架不誤幹活,手忙腳亂扯下一堆常青籐胡亂扔在地上,石左寒也不阻止,陣勢既然被破解,掩體也變得可有可無了。 白老九手指「啪」地一彈用純陽真氣點燃常青籐,這些籐枝飽經雨水侵襲,原不易點著,但對於邙山雙聖來說,卻並不是什麼難事。 洞裡亮了起來,篝火發出「劈啪」的跳響著。 邙山雙聖無限寫意地在篝火邊烤著衣衫,白老九還不忘招呼道:「兄弟,你要不要也過來烤火?」 「不用。」石左寒的全副心思凝聚在洞外,他相信黑暗中潛藏的敵人也正在虎視眈眈,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兩兄弟也不以為意,低聲咒罵著:「猴崽子,等外頭的雨停了,瞧老子怎麼把你吊起來耍。」 石左寒一警,沉聲問道:「猴子?什麼猴子?」 白老七道:「當然是咱們兄弟要抓的那隻猴崽子咯,今天老子閒著沒事出谷晃晃,不巧就撞見那隻猴崽子,隔得遠遠的就拿樹上的果子砸老九的腦袋─」 白老九一聽就怒了,道:「明明它先砸的是你的腦袋,幹嘛說成老子的?」 白老七摸摸頭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麼?你別打斷我,咦,剛才說到哪兒來著,被你一打岔想不起來了。」 白老九氣道:「你說到那猴崽子用樹上的果子砸你腦袋,咱們兄弟一忍再忍,最後忍無可忍,奮起直追。 「猴崽子被咱們嚇得一路上屁滾尿流、不分東南西北,光知道翹著屁股逃,咱們在後窮追不捨,定要拿它就地正法,就這麼著追到了附近,大雨一下,就不知道那猴崽子跑哪裡躲雨去了。」 白老七糾正道:「不是找不到,是咱們忽然不想太快抓著它了,慢慢陪它玩上幾天該多有趣,這其中的道理,就叫「欲擒故縱」,你懂不懂?」 好不容易聽兩人將事情拼湊完整,石左寒心頭更沉,他相信那只逗弄邙山雙聖的猴子背後還有主人,暗中將他們兩人引到了此處,甚至洞外的那座「亂石穿空陣」,也是被此人一手破去。 如果是自己的敵人,根本不必大費周折如此安排,但如果是自己的朋友,又為何引來邙山雙聖,自己卻遲遲不肯露面? 正思忖間,忽聽白老九道:「對了,還沒告訴你,老子便是「拳打西山虎腳踢東海龍所向披靡文成武德玉樹臨風天下無雙」 的白九爺!」 白老七急急跟進道:「老子是「頭頂青天腳踏八荒戰無不勝文膽武魄瀟灑蓋世絕無僅有」的白七爺。咱們哥倆兒便是大名鼎鼎的「邙山雙聖」,兄弟你站穩了,可別摔著。」 石左寒淡淡道:「不會。」 邙山雙聖聞言居然一齊大喜,眉開眼笑道:「哈,這麼說,你聽說過咱們兄弟的大名,難怪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位大有見識之人,果然沒錯。」 石左寒道:「我不僅聽說過,我還知道,你們是林熠的朋友,曾在一起賭過酒。」 「這你也知道?」白老七眨眨眼,問道:「那你認不認得林兄弟?」 石左寒稍稍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我認得,甚至比你們都早。」 白老九笑問道:「這麼說來兄弟和林熠也是好朋友?」 石左寒徐徐道:「不錯,我這一生中唯一可信的朋友,恰巧就是林熠。」 「太好了!」邙山雙聖一躍而起,白老九重重一巴掌拍在石左寒的右肩,興奮道:「人生無處不相逢,沒想到在這深山密林的鬼地方,咱們還能碰到林兄弟的好朋友!多虧那隻猴崽子,下回抓到它,老子一定要好好慰勞獎勵它。」 石左寒咬牙低哼,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不是想辛苦地硬挨這一記,無奈這白老九的手,他實在無法躲閃。 白老九撓撓腦袋歉疚道:「對不起,兄弟,我一高興就忘了你被人砍過。」 石左寒忍痛搖頭道:「沒事。」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緊,藉以舒緩傷處的痛楚。 白老七大起激賞之情,道:「好兄弟,告訴哥哥,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子?咱們兄弟替你把他們家屋頂給拆了去!」 石左寒道:「多謝,我自己能解決。」 白老九不以為忤,笑呵呵問道:「那總可以告訴咱兄弟你的名字罷?」 石左寒低聲回答道:「石左寒。」 這三個字說得很輕,但足以讓邙山雙聖聽得清清楚楚,兩人齊聲怪叫道:「天石宮的左天尊就是你?」 「曾經是。」石左寒答道,但話說的太多,呼吸又逐漸急促起來,他很想抓緊時間養傷調息,可惜洞裡的兩位仁兄不解風情,又關切地繼續追問道:「什麼「曾經」?」 石左寒蒼白冷峻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苦笑:「因為我現在是天石宮的逃犯。」 「哦─」邙山雙聖一齊點頭,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但心裡半知半解,全沒搞清狀況。 白老九道:「是不是他們在追殺你?沒關係,你跟咱們兄弟走,我們帶你回空幽谷,看哪個王八羔子敢動你半根寒毛!」 空幽谷百花園,自從三年前歷經劫難、開府重建後,隱然已躍升為南疆一大勢力。 近兩年,許多正魔兩道的落魄者和不願混跡紅塵的隱士紛紛投奔而去,聲勢日益飛漲,整座霧靈山脈幾乎成為了空幽谷的天下,那些原本窮凶極惡的一方霸主,接二連三俯首稱臣,成為百花園藩屬。 谷主羅禹原為昆吾派前掌門玄干真人的第三弟子,由於堅持力挺林熠觸犯眾怒,終遭驅逐,後隱居空幽谷,與玉茗仙子等人齊心協力,儼然將它治理成一片世外桃源,人間樂土,每日都會有人從四面八方慕名而來。 空幽谷的飛速竄升和聲威日盛,自然引起正魔兩道的矚目,但一則谷中高手雲集,實力雄厚已不遜色於當世大派;再來羅禹一向嚴律部屬不得出谷生事,與各家各派從未發生過激烈衝突。 最要緊的一條,誰都曉得空幽谷的背後還有一座碰也不能碰,惹也惹不起的靠山─冥教教主林熠,除非是活膩了,否則有誰敢沒事找事去尋羅禹的碴? 白老九這一說,白老七卻歎息道:「唉,看來要暫且放過那隻猴崽子了。」 石左寒雙目精光一綻,問道:「咱們素昧平生,你們為什麼要幫我?」 「老子看你順眼,不行麼?順帶還能幫你教訓那些不懂事的傢伙,何樂而不為?」白老七說。 「這兩天日子太過無聊,找點事兒幹幹,正好解悶。」白老九這樣回答。 但他們不說,石左寒也明白,真正的原因其實只為了一個人。 林熠。 許久未有的暖意從心底泛起,可惜洞外突然傳來的動靜卻讓他的眼神立刻冰冷。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二章 雨戰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8 本章字數:11943 雨霧迷濛中,淒厲的哨聲此起彼伏,洞外很快被人封鎖。 來人並不急於馬上發動進攻,他們要等山神石道隼來,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畢竟,山洞裡被圍困的不是普通敵人,而是石品天的長子,曾經的左天尊,石左寒。 虎傷餘威在,洞中的石左寒冷眼靜觀,看著外面影影綽綽的身影來來回回,將周圍所有的出路死死封閉。 半盞茶後,似乎合圍完成,洞外恢復了寧靜,卻更像是暴力即將降臨前的死寂,漫天的風雨也似乎瑟縮了起來。 「二十七個。」白老九滿不在乎,拉著眼皮計數道:「剛好咱們一人九個。」 「早說你是笨蛋,石兄弟受了傷,他的那份老子包了。」白老七自告奮勇道。 「我五你四!」白老九爭道:「憑什麼都讓給你?」 「都別爭了。」石左寒道:「這是我們天石宮的事,與兩位無關,你們馬上離開,只要報出空幽谷的名號,他們不會為難。」 他可以等待林熠的救援,卻不願連累邙山雙聖,因為林熠是他的朋友,而邙山雙聖……至少現在還不是。 白老九老大不樂意道:「這算什麼?把咱們兄弟當縮頭烏龜麼?」 白老七也怒道:「***,都快死了還撐,怕老子收拾不了那幫龜孫子麼?」 石左寒閉口不言,默默運轉盤罡真氣積蓄決戰的力量。 忽然邙山雙聖沒了動靜,兩個傢伙拍拍屁股,喃喃道:「不管就不管,老子還懶得管呢。」兩人一面小聲嘀咕一面走出山洞。 石左寒若有若無,輕輕笑了笑,這裡終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那隨時會撲襲而入的二十七名天石宮高手。 他一點也不後悔自己趕走了邙山雙聖。 此次南來追捕自己的天石宮力量非常強橫,幾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山神石道隼和山鬼石道廷。 正常情況下與其單打獨鬥,他也難言穩操勝券,何況是如今的狀況? 山洞外西南方二十丈的山石後,突然響起一記淒慘的叫喊,繼而警訊迭起,「砰砰」罡風激盪聲傳來不絕於耳,隱約夾雜著邙山雙聖扯著嗓門大呼小叫的聲音:「過癮,過癮!看老子怎麼教訓你們這幫沒規矩的傢伙!」 石左寒立即明白洞外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邙山雙聖出手了。 他們兩個甚至沒有問自己被天石宮追殺的原因,或許這些對他們兩個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提到了林熠的名字。 僅憑這點,他們就衝出去幫自己砍人,這一次,輪到石左寒琢磨不透這兩位的處世風格。 「吭—」斷空魔刃一聲悠長鏑鳴,挾著森森寒光從泥地裡拔出。 石左寒挺直了身軀,徐徐走入肆虐的風雨中,他的步履重新沉穩剛健。 彈指間,他的周圍閃現宛若幽靈般的八個人,亦步亦趨地形成一個包圍圈,擁著他走向邙山雙聖的戰團。 石左寒視若無睹,右手的刀倒垂在背後,三尺八分長的刀鋒泛著一層懾人的血紅色,透出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氣。 「大公子,我們也是奉命追捕,事出無奈。」八人中一名身著土黃袍服的老者一邊緊張地盯著石左寒握刀的右手,一邊說道:「在山神抵達之前,您還可以回到洞內休息,只要別輕舉妄動,咱們也絕不出手冒犯。」 山神石道隼,五大旗主中掌力最強,性情最暴烈的一位,他所執掌的「豹卷旗」專職刺殺緝捕,包圍著石左寒的八個人號稱「豹卷八峰」,是石道隼麾下中的精銳。 然而今日此地,即便這八個人真的是高聳入雲的險峰,石左寒也要一刀劈斷! 石左寒沒有理睬,繼續一步步朝前走去。 老者驚駭的察覺,己方八人的步伐與陣形,不知不覺已被石左寒不著痕跡的節奏帶亂,如果再不出手,不出十步,勢必會不戰自潰,露出致命的破綻! 他一咬牙喝止道:「大公子,您要是再不停下,屬下只好得罪了!」 石左寒沒有停,冷冷道:「你們都是本座的老熟人,不想死的,退後三丈。」 老者把心橫下,低喝道:「動手!」一對短戟率先攻出,風馳電掣般刺向石左寒後背。 豹卷八峰合作多年,其他人見老者出手,立時擁上,一團團耀眼的寒光閃耀飛舞,像洪水般將石左寒的身影吞沒。 石左寒朝前猛跨一步,閃過身後的雙戟,借助前衝之力,斷空魔刃從後腰亮出,連人帶刀撞向正面一名中年女子的懷抱。 「叮!」金屬脆鳴,中年女子手中的彎刀應聲斷裂,斷空魔刃刀勢不收,自眉心向下將她的身軀劈成兩半。 鮮血噴灑到石左寒的身上,他毫無所覺,轉身劈向另一名禿頂老者。 死的人是豹卷八峰中的玨二娘,她的丈夫就是那個禿頂老者,石左寒與他們夫妻可說相當熟悉,以前更曾一起執行過任務,但這時候,眼角餘光瞥到玨二娘分成兩半、血淋淋倒下的屍體,他的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動手,即便是父子,也沒有任何人情可講。 憑著這條毫無人情味的鐵訓,石左寒活到了今天。 目睹髮妻慘死,禿頂老者悲憤欲狂,奮不顧身揮舞判官筆殺向石左寒。 石左寒的神色不動,身體微微左側,判官筆刺入了他的肩頭,與此同時,斷空魔刃掠過,禿頂老者的頭顱激飛上天,脖子裡飆射出一股腥濃的血箭。 一刀斃命,從無活口。 不是他殘忍嗜殺,而是他從小修習的就是這種殺人的刀法,只要斷空魔刃脫鞘而出,生死已不由他控制。 剩下的六個人為石左寒凌厲霸道的氣勢震懾,下意識退後了數步,重新佈陣。 土黃袍老者掃過地上的屍體,眼裡有一抹悲哀和憤怒,他壓抑著緊張與氣憤,緩緩道:「玨老和二娘都是屬下的生死兄弟,今日慘死在大公子刀下,定要血債血償!」 石左寒不動聲色調勻呼吸,每一刀幾乎都是他用盡所有的力量強勢劈出,也唯有如此才能一刀一命! 但真氣的耗損也極其迅速,如果四周的敵人再加上一倍,就算他能盡斬仇首,自己也要被活活累死。 可惜事到如今他已顧不得許多,盤罡心鑒已催動至第九層的「凝心巖」的境界,斷空魔刃血光更濃。 他木然拔去肩頭的判官筆,平靜道:「有種,來罷!」血光如虹,石左寒突然欺近,揮刀搶攻,一往無前的氣勢直迫土黃袍老者。 殺聲盈天,豹卷八峰中又倒下了兩個,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站起來。 石左寒的身上也換來了一掌一劍,但鬥志更盛。 從外圈飛速掠來六名青衣男子,每人手裡握著一雙銀鉤,人數雖然比豹卷八峰少了兩個,可實力強橫尤在其之上,因為他們是「豹卷六崖」。 對手驟增到十名,石左寒面部表情依舊,如注的風雨中,斷空魔刃冷冽閃動,鮮血潑灑在腳下的土地上。 每一次呼吸,都在生死間盤桓,不斷有人飛跌而出,失去了生命,石左寒身上的傷也不斷增加,一處又一處。 那邊邙山雙聖對上的是「豹卷七壁」,顧名思義,是由七個人聯結成陣,他們精擅防守,堪稱銅牆鐵壁。 問題是這堵鐵壁一上手就缺了一塊,剩餘的六人聯成殘壁,威力大減,被邙山雙聖猶如虎入狼群,打得狼狽不堪,人人身上掛綵負傷,轉眼又倒下兩人。 這兩人的殺性遠沒有石左寒那麼大,否則現在倒地的又何止三個? 見勢不妙,一邊壓陣的「豹卷五崗」擁上增援,堪堪把岌岌可危的局面穩住。 雨越下越大,血也越流越多,眾人在捨生忘死地搏殺著,只剩下八峰、七壁、六崖、五崗的統領,一名中年男子,兀自靜立在戰團外沒有出手。 他是豹卷旗的三大總管之一,提起「風豹」柳長風的名字,很少會有誰不知道。 他從不輕易出手,可是出手之後,對方便必死無疑,因為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眼下也是如此。 儘管局面慘烈勝負難料,可柳長風一點也不著急,非但不著急,而且是一副篤定至極的架式。 他並未指望手下的二十六個人能殺死石左寒,即使加上自己,可能也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他要做的只是困死石左寒,等待山神石道隼趕至,那時,他就是首功。 能做漁翁的時候,就絕不做獵人,這是他辦事的一貫準則。 正憑這點,幾十年來柳長風從未受過一點輕傷,卻已積功晉陞為豹卷旗的大總管。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並未意識到在身後茂密的山林內,小青正蹲在樹梢上津津有味地看人打架。 在它的身側,有一名光影般如真似幻的絕美少女,嬌艷的眉宇之間充滿肅殺冷漠。 正是她將邙山雙聖誘到此處,送入石左寒的「亂石穿空陣」,但她並不想露面,似乎也不擔心隨時會趕來的石道隼等人。 她唯一關心的,只有石左寒。 有人委託她將這位石大公子送到南海,當然,一具斷了氣的屍體將會被拒絕接受。 此刻的石左寒還沒有斷氣,但距離斷氣也不遠了,當他劈倒第七個敵人的時候,周圍的對手突然不約而同朝後閃開。 山神石道隼終於到了。這名老者看似俊雅,一襲寬鬆飄逸的杏黃色長袍,用的卻是一柄極沉的開山巨斧。 他的身後只有八個人,卻比先前二十七個人加起來都可怕。 除了與柳長風並列的另外兩大總管黃悠和苗九翰外,還有豹卷旗的兩位護法「青城」秦橫郭,與「赤塞」遲鈍廓。 將近二十三年,這兩人都未出天石宮半步,今日的到來,無疑是要宣判石左寒的死刑。 何況,最後一排還站著號稱「四垣」的沙氏兄弟。 所有的打鬥都彷彿在一瞬間停止。 白老七笑道:「哈哈,又來了一大群龜孫子,這回真的過癮了!」 雖說沒有通名報姓,石道隼依舊認出了這兩個寶貝,他不經意地皺皺眉,意識到邙山雙聖身後隱藏的巨大實力,卻又有意將他們略在一邊不加理睬。 「石大公子,你已沒有逃走的可能。」石道隼面和語慈地勸道:「放下斷空魔刃,老夫不想為難你,一切都待回返天石宮後,交由宮主發落。」 石左寒的衣衫完全變成血色,劇烈的喘息難以掩飾,他冷漠地掃視過石道隼,取出最後一枚礁荼丸迅速服下,丹田里重又有了熱意。 「動手罷。」他的回答是簡短的三個字,卻宣示出堅定的信心與執著的鬥志。 石道隼眼神複雜,沉默半晌,輕輕歎息道:「二老,麻煩你們出手,盡力生擒。」 所有人對石道隼的命令都毫無異議,畢竟誰都看得出石左寒已是強弩之末,憑借青城、赤塞的修為,大有機會活捉石左寒。 誅殺天石宮左天尊、石品天長子的惡名,石道隼絕不願負擔。 誰曉得某日老爺子午睡醒來,會不會和自己重算這筆舊帳? 孰知白老九卻大聲叫道:「我們來,二對二剛好合適,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兩人說幹就幹,也不問青城、赤塞是否要跟自己打,縱身欺近揮掌攻出。 秦橫郭不及抽出背後仙劍,雙掌運勁,「砰」一聲,秦橫郭雙足如行冰面,朝後滑出三尺多,雙腳深陷入土。 他雙掌酸麻,只覺兩道雄渾的掌勁迫入雙臂,壓得胸口鬱悶難受,半天緩不過勁。 耳朵裡又聽到「砰」的一聲,邙山雙聖藉著秦橫郭的掌力,順勢轉身,再與遲鈍廓對了一掌,旋即飄飛而起,不屑一顧嘿嘿笑道:「兩位吃不慣山裡的野味麼?怎麼手上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居高臨下身如陀螺急轉,腳尖點向秦橫郭的眉心。 四人你來我往,招式均快若閃電,彈指便是十餘回合。 豹卷旗兩大護法漸露頹勢,節節敗退,邙山雙聖卻如同雜耍般,忽前忽後團團圍繞,將對手越迫越緊,不得已只能背靠著背互為犄角,彷彿是兩對連體兄弟對攻。 觀戰眾人見狀無不駭然,石道隼皺起眉頭,揮手遣上沙氏四垣,這才讓秦橫郭和遲鈍廓稍鬆了一口氣,站住陣腳。 石左寒面前的對手換成了豹卷旗三大總管,他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冰山,渾身散發著徹骨的殺氣,斷空魔刃垂指地面,隱隱發出驚心動魄的鏑鳴。 柳長風、黃悠、苗九翰站成「品」字形,將他包圍在中間,每個人都神情凝重,緊盯著那柄被血光映紅的斷空魔刃,遲遲不敢出手。 雨勢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陰沉沉的天幕下,風吹過石左寒血紅色的衣袂,一滴滴暗紅的水珠從身上滴落。 他的面龐籠上一層淡黃色的光暈,黑色的髮髻上,濃濃的水霧冉冉蒸騰,正是進入凝心巖境界的跡象。 礁荼丸開始發揮效力,丹田內的真氣幾乎不可能地又被一絲絲地壓搾出來,源源不絕注入週身經脈。 他的潛能竟似無窮無盡,每一個敵人都能清晰感到他的鬥志與不屈的戰意,而湧起不寒而慄的驚懼。 「嘩!」斷空魔刃再次出手,依舊是一往無前的威猛,掀起漫天的大雨,迫向正面對峙的柳長風。 無數顆晶瑩的雨珠,霎時化作滿天激射而來的冰丸,挾著森寒的血霧,將天地遮蔽。 饒是柳長風身為豹卷旗首席總管,也曾見識過不少魔道的高手,但石左寒這一刀,依舊令他心旌搖動,生出不可與之匹敵的懼意。 他恨不得真的能身化長風,有多遠逃多遠,永遠不要再和石左寒和他的斷空魔刃對上。 然而石左寒強大的氣勢牢牢罩住他的心神。 這一刀,不得不接! 「吭吭!」柳長風亮出子母金環,接連擊在斷空魔刃上,卻依舊封不住無堅不摧的犀利刀氣,胸口衣襟「哧」地裂開一道五寸長的口子,鮮血泉湧。 他雙腳站而不定,有如醉漢,歪歪斜斜,向左踉蹌數步,面色如金。 石左寒暗叫可惜,假如柳長風承受不住斷空魔刃巨大壓力朝後退卻,自己的刀勢正可一鼓作氣繼續劈斬,直至將其格殺,但柳長風終究不是等閒人物,也看出其中厲害,居然拼著受下更重的內傷,也要向左側的黃悠靠攏,令斷空魔刃必須重新調整角度,另行出招。 「唰—」如此稍一遲滯,苗九翰的仙劍已從側後方掩襲而至。 石左寒劈向柳長風的那一刀已凝聚他所有的心神精力,後背儼然成為不設防的空城虛弱不堪,苗九翰看準這點,搶在石左寒變招之前避實擊虛,打算一劍功成。 「噗!」仙劍果然刺入石左寒身體,只稍稍偏離後心數寸,容不得苗九翰生出狂喜之情,石左寒挺拔的身軀驀地像箭矢般朝後激射,劍鋒從他身前透體而過露出半截銀紅的劍尖。 石左寒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彷彿麻木到察覺不到一絲疼痛,居然硬生生倒撞進苗九翰的胸前。 苗九翰驚駭不已,耳朵裡同時聽見「喀喇喇」胸骨被石左寒手肘擊斷的脆響,接著下腹一涼,斷空魔刃從石左寒腋下不可思議地穿透苗九翰的身軀。 失去呼吸的軀體,骨斷筋折,形同軟綿綿的一堆死肉,立斃當場。 劍刃從後背抽出,石左寒的眉頭這時才稍稍皺了一皺。 斷空魔刃點地,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勉力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可是當人們看見他冷酷堅毅的面容,刀鋒汩汩淌落的血珠,又不禁懷疑,這樣的人如何才能讓他永遠倒下! 正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石左寒身上,猛聽到另一邊的戰團裡響起兩聲痛苦呼喝。 邙山雙聖殺的性起,翻手掣出白金月牙輪,攻勢一波接一波而來,沙三、沙四來不及防禦,四隻手俱被齊腕削斷,從此成為廢人。 緊跟著又聽到秦橫郭痛怒低喝,四道炫目耀眼的寒芒切金斷玉般,將他的仙劍「叮叮噹噹」碎裂成十幾截,要不是縮手收身及時,立即就步了沙三、沙四的後塵。 六崖、五崗飛身救援,孰知那邙山雙聖玩得順手,招式身法越發神出鬼沒,勇不可擋,在眾人的包圍圈裡橫衝直撞,無所顧忌。 若非有秦橫郭和遲鈍廓死死壓住陣腳,只怕二三十招內就要分崩離析,死傷過半。 白老九一邊揮舞白金月牙輪,一邊還遙遙問道:「石兄弟,你還能撐得住麼?」 石左寒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奔騰的痛楚感覺,沉聲道:「能!」 白老七怒罵道:「王八羔子的,來了一個又一個,沒完沒了麼?老子火了!」手起輪落,沙大血肉橫飛卸成四塊,鮮血噴得白老七一身。 柳長風、黃悠一左一右夾擊而上,第二次攻向石左寒。 石左寒眼前天旋地轉,對面的兩道身影模模糊糊竟已看不真切,顯然是自己失血過多,真元耗損亦近乾涸,很快就會難以為繼。 近乎是出於本能的判斷,石左寒閃身出刀,「吭」地劈中黃悠的流光錐,右肋卻仍被柳長風的子母金環掃到,又是一道血痕。 這個時候,邙山雙聖又將沙二劈於輪下,但深陷重圍,難以向石左寒做出任何支援。 石左寒精疲力竭,身處絕境,看不到絲毫脫身的希望。 絕大多數的人在此時,可能會選擇絕望,然而石左寒的字典裡,偏偏從來沒有「絕望」二字的寫法! 他一口血箭噴出,射穿黃悠左眼,在對方的痛哼聲中,揮手擲出斷空魔刃,連人帶刀將黃悠釘在了十五丈外高聳的峭壁上。 當他渾身浴血猶如煞神轉過身時,身軀已搖搖欲墜。 柳長風的咽喉一陣苦澀,不禁握緊子母金環連連後退。 儘管他知道石左寒已油盡燈枯,很可能一陣風都可以把他吹倒,可面對那雙冰寒深邃的眼神,他沒有勇氣嘗試。 一步步,他向後退著,手心裡全是冷汗,突然後背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柳長風像只受驚的貓一躍側閃,眼角餘光掃過,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倒退而回,撞著的正是山神石道隼。 直到此際,那股無形的可怕壓迫感才略略淡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羞愧和惱怒。 可惜石道隼已無心視察他麾下的表情變化,眼睛迎上石左寒的目光,靜靜道:「失去了斷空魔刃,大公子何堪再戰?」 石左寒的胸膛劇烈起伏,依舊凌厲的眼眸掩飾不住他真實的虛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喘息道:「你錯了,斷空還在。」 「在哪裡?」石道隼的瞳孔凝縮成針,透出的寒芒也像針般銳利炯然。 石左寒仿似已沒有力氣回答他的問題,吃力地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道:「在這兒。」 石道隼沉默片刻,耳朵裡又聽到一聲慘呼,這回倒下的是豹卷六崖中的凌危崖,他置若罔聞,眼裡掠過一縷激賞,又夾雜著嫉妒與惋惜,點點頭道:「可這裡的刀,還是有一種方式可以奪去。」 石左寒笑笑,滿是疲憊和輕蔑。 石道隼不動聲色繼續道:「現在連一個三流小角色,都能將斷空魔刃永遠抹去,不是麼?」 石左寒還是搖頭,依舊輕蔑笑著。 石道隼的臉上殺機萌動,徐徐道:「你為什麼總這麼固執?」 有個聲音在他身後輕輕歎息道:「固執?那是因為你不懂他!」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三章 應援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9 本章字數:11508 石道隼聽著這人的聲音,心頭莫名其妙地打了個激靈,轉首望去。 一名黑衣青年背負雙手緩步行來,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剛性的弧線,微微上翹,似是倦意、又似憂鬱。 晦暗的暮色照耀在他臨風披散的飄逸長髮上,映出淡淡的銀紫色光芒,偶爾會從中揚起一縷銀白髮絲,像縷寂寞在獨自品味那不堪回首的曾經滄桑。 他所經過的正是豹卷五崗負責守衛的區域,五崗之一厲聲喝道:「退後!」 黑衣青年置若罔聞,只微笑著望向石左寒。石左寒冰冷的臉龐上也浮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疲憊道:「你來了。」 黑衣青年點點頭,步履不緊不慢,走向他回答道:「我來了,還好不算太晚。」 「呼─」豹卷五崗齊齊掩殺而上,掌風寒光縱橫肆虐,彷彿洪濤般要將黑衣青年修長單薄的身影吞沒。 黑衣青年視若無睹,甚至負在背後的雙手都懶得一抬,視線停留在石左寒的臉上,繼續說道:「你傷得不輕,這裡交給我罷。」 「噗─」豹卷五崗突然間不約而同,噴吐出一口深紫色的淤血仰面飛跌,膚色轉眼變得慘綠恐怖,「嗤嗤」冒起腥臭的輕煙飛速腐蝕剝落,驚惶地痛吼出聲,在泥地上扭曲成團,身體周圍不斷滲出濃稠的藍色膿液。 這時,人們才注意到黑衣青年的身後,還有一位容貌妖艷、嫵媚多姿的美婦。也許是黑衣青年的出現帶來一種懾人的氣勢與壓迫感,竟讓包括石道隼在內的眾人不經意地忽視了她的存在。 垂下長袖,美婦神色若常,咯咯一笑道:「瞎了你們的狗眼,居然敢對聖教林教主無禮?還有哪個不怕死的笨蛋想嘗嘗本座的「碧陽斷腸蠱」,儘管上來。」 石道隼倒吸一口冷氣,好厲害的蠱毒,好狠辣的手段。 讓人惱怒的是,他連自己的幾名手下是怎麼中招的都不知道,更令他害怕的是,這中年美婦和黑衣青年的身份,不必任何人介紹,他也曉得自己已撞上了天下最不能招惹的魔主。 「砰砰!」邙山雙聖飛腳踢飛豹卷二老,騰身撲向黑衣青年,傻呵呵道:「林兄弟,你啥時候來的?」 林熠已走到石左寒身前,出指如風連點數十下,頃刻已將石左寒週身傷口止血,更輸入了數十縷雄渾柔和的太炎真氣。 石左寒吁出一口濁氣,搖頭道:「我沒事。」目光卻朝懸崖上插著的斷空魔刃瞧去。 青影一閃,有人迅捷無比從暗處掠出,一把抽出斷空魔刃,身軀翻轉飄落到石左寒面前,恭恭敬敬雙手捧刀奉上道:「大公子,您的斷空!」 石左寒這才看清楚替他取刀的是個青衣老者,一身僕從打扮,但龍行虎步氣度不凡,兼之剛才舉手投足間露了一手,任誰也看得出此人實是一等一的超卓高手,修為甚至不遜於方才彈指間殺人的冥教長老凌幽如。 石左寒肅容接刀,道:「多謝!」 青衣老僕微微欠身一笑道:「不敢!」垂手退回林熠身後與凌幽如並肩而立,異常恭謹順從。 石道隼面色越發難看,他悄悄舒展靈覺搜索四周山林,唯恐林熠已設下冥教伏兵,要將自己的這點人馬一網打盡。 山林寂寂,除了滂沱雨聲不絕於耳,並無異樣。 收攏部屬,重新穩住陣腳,石道隼抱拳道:「林教主,久仰大名,但貴教與天石宮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並無過節,凌長老一出手就連殺敝宮五名高手,似乎有點說不過去罷?」 他這輩子只相信實力和修為,極少有忍氣吞聲和人講理的時候。但這次,對上的是名動天下、睥睨四海的冥教教主林熠,除了「講理」還能怎樣? 林熠聽了,竟點點頭道:「的確有點說不過去。凌長老太心慈手軟了些,既然要殺就索性一個不留,殺得乾乾淨淨才好。 難不成,要本教主親自動手?」 凌幽如先是一楞,繼而嬌笑道:「屬下不敢濫殺是因為擔心教主責怪,既有此言,今日這些天石宮的小嘍囉便請全部留下罷1 石道隼等人盡皆色變,見過凌幽如出神入化的施毒手段,沒人敢懷疑她是在說大話,如果只她一人,自可群起攻之,不給其絲毫施毒的時間,但面前的林熠、邙山雙聖,乃至那個垂手侍立的青衣老僕,哪一個不是絕頂的高手? 石道隼定定心神,道:「林教主,你真想和天石宮撕破臉面、兵戈相見?」 林熠悠然道:「石左寒是林某的朋友,這點天石宮應該很清楚,對不對?」 在林熠一雙冷冽深沉的眼光逼視下,石道隼不甘心地點頭道:「是,聽說過。」 林熠淡淡笑了笑,接著道:「可你們卻萬里追殺,將他逼得身負重傷,亡命天涯,剛才更有人誇下海口,要讓斷空魔刃從此消失於世,這下到底是誰先撕破了面子?」 石道隼吞吞口水,咽喉裡有乾燥窒息的感覺,下意識地避開對方的眼神,「林教主也不會不知,石左寒**忤逆,將繼母先姦後殺,天石宮只是清理門戶,似乎與給不給貴教面子並無關係。」 林熠微微一笑,轉首望著石左寒問道:「他說的事,石兄是否做過?」 石左寒搖頭,斬釘截鐵道:「沒有!」 林熠點頭,視線重新移轉回石道隼的身上,徐徐道:「你聽清楚了麼,是不是還要重複一遍?」 石道隼抗聲道:「石左寒的所作所為,令正魔兩道人共不齒,他又豈會親口承認?」 林熠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話,歎息搖頭道:「你真的不明白麼,只要是石大公子說的話,每一句我都會相信,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石道隼面色越發難堪,如果可以,他恨不能一拳把面前這張令人討厭的臉打扁,但理智告訴自己,假如真的這麼做了,扁下去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胸口。 聾子都聽說過,兩年前雍野一戰,林熠負傷之下,仍只以一招便乾淨俐落地格殺漱心庵辟魔神尼,石道隼再狂妄自大,也曉得自己招惹這位魔主會換來怎樣的結局。 石道隼強按住心中憤怒道:「林教主,你這麼說話也未免太霸道了罷?」 凌幽如嬌哼道:「聖教霸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莫非到今天你才曉得?是天石宮妄自尊大,還是你孤陋寡聞?」 石道隼冷哼道:「既然如此,看在林教主面上,今日之事暫時作罷,咱們後會有期!」說著揮手示意一眾部屬,欲向北面退走。 林熠皺了皺眉,問道:「你們打算就這麼走了?難道剛才凌長老說的話不算數?」 石道隼心裡一寒,終於抑制不住怒火發作道:「林教主,殺人不過頭點地!真要翻臉動手,天石宮雖不及貴教,但也絕不做讓人隨意捏的軟柿子!」 林熠不動聲色道:「顯然,你誤會了我和凌長老的意思,諸位萬里迢迢南下霧靈,一路風塵勞頓,想必都有點累了,林某不過是想請你們就近到空幽谷小歇幾日,待貴宮石宮主登門後,自會歡送大夥兒出谷。」 石道隼冷笑道:「敢情林教主是想把老夫扣為人質,逼迫石宮主南來?倘若他久候不至,咱們這些人難不成就要在空幽谷終老?」 林熠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點點頭道:「空幽谷山清水秀,的確非常適合養老,不過我相信,以石宮主的性情,絕不會坐視手下在外如此悠閒度假,最多三五天,你們還是要回天石宮的。」 犧牲一個石道隼,乃至整個豹卷旗的主力,對於天石宮或許不算什麼,然而消息一旦傳出,石品天若不南下赴約,面子未免就丟大了。 也許當面不敢說,可背後不知會有多少人在暗笑他貪生怕死,畏懼冥教威勢不敢前往空幽谷,白白葬送手下的性命。 石道隼實在想不出對這該死的邀請該怎樣拒絕,可事到如今,無路可走,唯有自求多福。 他暗中提氣準備放手一拼,拒絕道:「林教主的盛情石某不敢領教,恕我等不能奉陪!」 他的話音剛落,身側柳長風身如流星倏地掠起,朝著林熠的反方向飛速逃逸。 邙山雙聖異口同聲叫道:「哎喲,這王八羔子沒義氣,居然獨自開溜!」 林熠淡然一笑,篤定地道:「王八爬得再快也沒用,他跑不了!」揚手祭出錦雲絲帶,猶如蛟龍飛天,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纏住柳長風的腰。 林熠手腕一抖,冷笑道:「朋友,上面風大,下來躺會兒罷。」 「砰!」柳長風結結實實摔跌在石道隼前面,滿身泥濘狼狽不堪,手腳麻痺,連指頭都動彈不得。 他一面暗罵邪門,一面借勢翻滾想掙脫錦雲絲帶,只是這玩意兒看起來細長單薄不經一掙,偏是越收越緊,陷入肉中,勒得他氣喘吁吁,滿眼金星。 石道隼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若非顧及身份和身前的林熠,只怕三拳兩腳就揍上去了。 豹卷旗眾人也是同樣心思,故此也沒人出手相救。 林熠鬆開錦雲絲帶,目望遠方微笑道:「羅師兄,你怎麼才到?等你半天了。」 遙遙有個爽朗的聲音笑答道:「還不是你傳書說要多調集人手前來救援石兄,若是我一人早到了!」 說著話的時候,四周山林岩石之後,人影綽綽、此起彼伏,一望即知儘是精銳。 四名男子一前三後,闊步行來,風雨之中更見氣勢。 當先一人相貌堂堂、神情威武,背負一柄三尺黑鞘仙劍,正是羅禹,後頭緊隨著老奉、瞿稻和朱武。 眾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欣喜,瞿稻等人更是爭先恐後叫著「大哥」,上前與林熠招呼寒暄,將石道隼他們晾在旁邊,只當他們不存在。 凌幽如好整以暇,笑盈盈朝著石道隼道:「請罷?」 石道隼掃了眼身後死傷慘重的部下,再看看四下上百神精氣足、鐵壁合圍的空幽谷部眾,曉得自己已是插翅難飛,強行突圍只不過是枉送了手下人的性命而已,低低哼了聲,他雙目一閉道:「林教主,這次算你狠!」 背心一麻,老奉出手如電,禁制了他週身經脈。 其他的豹卷旗部眾見石道隼放棄抵抗,當然也不願再枉作掙扎、自討苦吃,一個個垂頭喪氣、束手就擒。 留下瞿稻率手下清理善後,林熠、羅禹等人押著天石宮戰俘返回空幽谷。 朱武人高馬大、不由分說就俯身想將石左寒背起,孰知石左寒往後一退,掙脫他的雙手淡然謝道:「不需麻煩,我自己走。」 一咬牙運轉才積聚的些許盤罡魔氣,騰身御風,追著老奉等人去了。 朱武一怔,瞧著石左寒滿身怵目驚心的血污和傷痕,由衷讚道:「大哥的朋友挺硬!」他料石左寒未必能強撐多久,趕緊從後追上在旁守護。 抵達空幽谷,大雨徐歇,玉茗仙子已得到通報,率著丁淮安等人遠遠出迎,人群裡居然還有曹彬夫婦和曹衡、曹胤與曹妍。 原來曹彬夫婦自從遷移到空幽谷後,過得十分愜意安穩,乾脆徹底結束了漣州府鏢局的生意在此定居,許多舊部也聞訊來投,大夥兒齊聚一堂,倒也熱鬧。 見著玉茗仙子,林熠含笑迎禮道:「嫂子,這回小弟可給你和三哥添麻煩了。」 玉茗仙子對這位小師弟極為鍾愛,當年寄身昆吾山時,人人看著她的目光裡都帶著幾分不屑甚至厭惡,簡直把她當作妖女,唯獨林熠滿不在乎,一口一個嫂子叫得親熱,還一直堅定地支持羅禹與她的結合,令她大受感動。 眼見這小子如今已是威震天下的冥教教主、魔道至尊,可對著自己依舊謙恭有禮,玉茗仙子芳心更是歡喜,她嫣然笑道:「有什麼好說的,空幽谷難道不是你的家?」 林熠愉悅一笑,全無方才面對石道隼的冷峻倨傲,說道:「麻煩是一定有的,不過嫂子放心,小弟自當解決妥當,絕不給空幽谷留下後患。」說著將石左寒引見給玉茗仙子道:「這位就是小弟的好友,天石宮石大公子。」 提到石左寒的名字,玉茗仙子不會不記得,當日金光聖母正是受了他的指使,迫於他的威壓才設計陷害羅禹和她,將兩人和黎仙子逼得走投無路,多虧邙山雙聖及時趕到出手相救,才保全性命。 但時過境遷,兼之玉茗仙子性情天生寬容柔和,自不會故意去提這段尷尬往事,點頭問候道:「石大公子一路辛苦,請入谷歇息。」 忽聽人群裡有個悅耳的聲音叫道:「林大哥,你還記得我是誰麼?」一個婀娜的紅影從曹彬夫婦身後閃出,臉上依然掩不住嬌俏之情。 林熠微笑道:「我怎會忘記青木宮的小公主?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花纖盈笑道:「我在空幽谷已住大半個月,玩的不知有多開心,這裡真的越來越熱鬧,我都不想回青木宮了。」 是希望能在空幽谷等到楚凌宇罷?只不過,即使等到了人,也未必可以等到了愛,林熠面帶微笑,心中莫名一歎。 錯愛傷人! 當下眾人一邊談笑,一邊入谷,玉茗仙子早已擺下盛宴,為林熠等人接風洗塵,一時間空幽谷內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石左寒缺席,獨自在一間特意安排的靜室裡療傷休養。 石道隼他們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盡數被囚禁在臨時的牢房裡,等著石品天來換人。 晚宴直到半夜才盡歡而散,邙山雙聖尚纏著林熠不放,要再多喝兩罈。 林熠笑道:「七兄、九兄,我知道今天這裡有位酒林高人,你們兩個若是能把她灌醉,要我喝多少,兄弟絕無二話。」 白老七環顧周圍尋找著所謂的「酒林高人」,可看誰都不像,眨眨眼問道:「你說的那高人是誰?他一個能喝得過咱們兄弟倆?」 林熠伸手一引凌幽如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凌長老乃是敝教第一海量,連小弟也自愧不如。兩位白兄要是有興趣,不妨與她切磋切磋。」 凌幽如今晚自始至終滴酒不沾,再加上一副嬌媚動人的模樣,邙山雙聖哪裡肯信? 白老九怪笑道:「林兄弟,你不敢和咱們兄弟拼酒,認輸就是,幹嘛要拉出個女人家做擋箭牌?」 凌幽如將胸一挺,雙手叉腰哼道:「女人怎麼了?就憑你們兩個傢伙那點酒量,不信?那就試試!」 邙山雙聖見她三言兩語、爽快俐落地發下挑戰書,不似作偽,當下收起笑容,白老七撓撓頭問道:「你真的能喝?」 凌幽如也不多講廢話,順手抄起桌上的一壇百花仙釀,拍開封泥,仰首「咕嚕咕嚕」傾入口中,片刻之後,「啪」地將空空的酒罈倒扣在桌面上。 回過神來的邙山雙聖齊齊睜大兩雙小眼睛,異口同聲道:「好,咱們跟你喝!」 凌幽如順手抹去唇角的酒漬,斜眼瞟著邙山雙聖道:「你們兩個傢伙若是喝輸了呢?」 白老七含糊其辭道:「輸了便輸了,本就是喝著玩兒的,圖個熱鬧。」 凌幽如笑道:「不行,沒有綵頭的酒喝起來有什麼意思?你們兩個要是輸了,從今往後,只要見著我就得躬身施禮,乖乖地叫上一聲「凌姑奶奶好」,有這個綵頭,今晚我就陪雙聖兄弟喝著玩玩兒。」 白老九一聽有點不樂意,立刻追問道:「那要是你先喝醉了呢?」 凌幽如吃吃笑道:「我若輸了,自然一樣處理。」 邙山雙聖沒聽出凌幽如話裡的蹊蹺,不過見她豪爽不輸男兒卻犯了猶豫,一旁的花纖盈已大力鼓掌道:「凌長老要和雙聖拼酒,我來做公證人!」 曹衡本已睡意朦朧,此刻也不甘示弱,跳上桌子舉手道:「還有我,還有我!」 林熠火上澆油道:「算了罷,萬一栽在凌長老的手裡,邙山雙聖一世英名可就要付諸東流了,我看時候不早,大家都休息罷。」 白老七一拍桌子,吼道:「喝!誰躲誰***就是龜兒子!」 瞿稻眉開眼笑地湊了過來,把一罈罈未開封的百花仙釀擺到桌上,道:「酒備好了,三位放開酒量儘管喝,不夠的話我帶兄弟們去酒窖裡扛。」 眾人多已散了,但聞訊又紛紛聚攏回來,連羅禹也牽著玉茗仙子的手跟過來看熱鬧。 眾目睽睽,邙山雙聖挺胸迭肚,豪氣凌雲道:「好,咱們兄弟兩壇換你一壇,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曹衡搖頭道:「不對不對!我可看到人家凌長老剛喝過一壇了,你們得先補上。」 白老九一瞪眼道:「臭小子,還有點兄弟義氣麼?下回別跟著咱們出門!」 曹衡理直氣壯道:「俗話說,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 白老七抗議道:「那咱們兄弟先前喝的那些酒就不算了,全當白喝了麼?」 花纖盈笑道:「那是你們自願喝的,跟凌長老可沒關係。」 朱武在旁幫腔道:「說起來,你們兩位是慢慢地熱身潤過腸子了,人家凌長老才叫吃虧呢。」 邙山雙聖終於領悟到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的痛苦,痛心疾首地叫道:「這些就是咱們的好兄弟、好朋友麼?唉,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哄堂大笑裡,兩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各自舉起了酒罈。 林熠悄然退出宴會廳,向著石左寒暫居的靜室獨自行去。 雨收月懸,背後燈火通明處,歡聲笑語不斷傳來,兼或夾雜著花纖盈、曹衡興高采烈的歡呼鼓掌聲,將空幽谷的夜色襯托得分外溫馨美麗。 漫步在飄散著清幽芬芳的花叢之間,他感覺到久違的輕鬆與寧靜,不經意地笑了笑,可惜很快他的笑意凍結在嘴角,目光電射凝望向不遠處一株芍葯花後。 一個詭異縹緲的影子靜悄悄佇立在那,周圍空無一人,唯有遠處的宴會廳裡還有笑聲隱約傳來,彷彿剎那中已隔得極遠極遠。 林熠停住腳步,集音成束發出道:「很久不見,希望這是一次愉快的會面。」 龍頭答非所問道:「今晚的夜色很好,能再見到你,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林熠道:「我很好奇,有什麼重要至極的事情,需要勞駕閣下親自前來空幽谷?」 「石品天的小妻子不是石左寒殺的,」龍頭道:「這一點想必你也很清楚,但你絕對想不到,石左寒並非靠自己逃出天石宮,而是有人在暗中救了他。」 林熠對這個資訊一點也沒表現出驚訝的意思,道:「不要告訴我,這都是閣下的好心安排。」 「當然不是。」龍頭搖頭道:「我說過,你絕對想不到是誰救了他。」 林熠平靜地說出了一個人名,龍頭沉默片刻,點頭道:「很好,你真的很聰明,看來我不必擔心你針對天石宮的行動會有問題了,你應該很快便能將雲篆天策收集合璧,而我要做的,僅是等待。」 林熠木無表情道:「聽你的意思,好像我有今日,完全是拜閣下恩賜?今後理當感恩戴德,盡力收齊雲篆天策以作回報。」 龍頭不以為忤道:「你錯了,金子總要發光,我所做的,最多只是幫你拭去表面覆蓋的一層灰塵,從沒想過要居功要脅。 我和你,永遠都是基於平等關係的合作夥伴,誰也不需要對誰感恩。所以,我可以耐心地等待你整整兩年。」 林熠笑道:「你不怕我羽翼漸豐,成為另一個魔聖聶天?」 龍頭的眼眸中騰起一抹光,凝視林熠徐徐道:「你的確知道不少事情,不過,你更該注意我反覆強調的重點,我們是夥伴,其他的都沒有關係。」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四章 邀約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39 本章字數:11665 龍頭走後,林熠獨自在花圃中逗留了一會兒,他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安靜地思考消化一下剛才的會面。 近兩年來,龍頭幾乎像是憑空消失般,未露一面,今夜突然會面,顯然絕對不是單純來探望合作夥伴那樣簡單。 收拾情緒,穿過月光灑滿的花徑,他來到石左寒歇息的靜室外。 門口默默佇立著隨同林熠前來空幽谷的那名青衣老僕。 如果認識他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料想到,這名低調恭謹的僕從,居然會是昔日雍野威名赫赫的四大長老之一,排名僅在周幽風之後的葉幽雨。 雍野之叛後,他並未被處死,而是成了林熠的貼身隨從,也許唯有這樣自貶身份,才能令他從悔恨裡稍得解脫,求得一絲寬慰與安寧。 更重要的是,為了找到殺害嚴幽晦、嚴幽瑤姐妹的兇手,他必須堅持。 一個人背負著沉重的枷鎖活下去很累,然而,仇恨的力量卻足以令他在眾人的冷眼中一天天更加執著。 他相信兇手終會有再次犯案的時候,只要跟在林熠身邊,他遲早都會有復仇的一天! 「教主!」他眉目低垂,抬手躬身施禮。 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相處的時間越久,葉幽雨就越覺得自己看不透他。 許多時候他的話很少,甚至理所當然地將一大堆教務扔給仇厲等人自行處理,極少會親自過問,可不論是冥教的風吹草動,又或是正魔兩道各家的情形動向,他總能瞭若指掌,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早,更清楚詳細。 他也很少發怒,兩年來葉幽雨幾乎沒有看到過林熠疾言厲色地訓斥過誰,看似輕描淡寫地平息了一次次東西兩冥間的糾葛衝突,卻從未致力於要徹底消除這種隔閡,始終維持著兩方之間微妙的平衡關係。 起初誰也沒把這個年輕人太當一回事,不過是礙於雲洗塵的權威和所謂的預言才推其為共主,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葉幽雨逐漸察覺到那些教內的元老耆宿對林熠越來越恭敬,甚至會帶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也許,真的冥府聖使就是這樣子罷?至少葉幽雨自己對林熠的感激甚或超過了教內的任何一個人。 兩年來,這位執掌冥教最高統治權的年輕人,從未將他當作是曾經的叛徒,也絕不容許別人再拿此事作文章。 每次教中高層秘議,他總能以長隨的身份侍立在林熠的身後。 「石大公子是否醒著?」林熠問道。 葉幽雨還未回答,屋門卻已自動敞開一道門縫,門沒有鎖,林熠輕輕推開門而入。 屋裡沒有點燈,幽暗的光線從紗窗外瀉入,石左寒如同一尊堅硬靜默的石像,盤膝坐在軟榻上。斷空魔刃橫枕在膝頭,鞘上流動著懾人的光暈。 林熠隨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沒有說話。 一炷香工夫,石左寒睜開雙眼,注視林熠的臉龐低聲問道:「你真相信不是我做的?」 「別忘了,我也曾受人嫁禍被迫逃亡。」林熠回答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你,但絕不是我!何況,以你石大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當的性情,想要一個女人又何需苦忍多年,最後居然需要借助醉酒壯膽?」 石左寒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縷傲色,道:「不錯,我想要她也不必等到今日!」 「可你卻從未動過她的念頭,因為再美的女人也難以激起你的興趣。」林熠微笑道:「對於石兄而言,女人遠比不上手裡的那柄斷空魔刃來得有用,對麼?」 石左寒低低哼了聲,右手緩緩撫過膝頭冰寒的斷空魔刃,宛如愛撫懷中的少女。 「好刀!」林熠漫不經心地握起斷空魔刃的刀柄,感受到絲絲魔氣的衝擊輕聲讚道。 「吭!」魔刃抽出半截,冷冽的寒光像閃電般從黑暗裡騰起,瀰漫出一股濃烈的殺氣,盈動著殷紅的血色。 石左寒的眉宇微微一抬,用充滿感情與執著的眼神注視著出鞘的魔刃,搖頭道:「關鍵並不在刀,而在於用刀的心。握在別人的手上,它也許只不過是一塊普通的廢鐵,只有在我的手中,它才會真正成為斷空魔刃。」 「喀!」林熠揚手一推將刀還鞘,漫天殺氣頓消。 普天之下除了他,也再沒有人能夠在石左寒清醒著的時候,當面拔出這柄斷空魔刃。 「就是這把刀,砍下了無瑕姬的腦袋。」他說道:「床上卻沒有一點刀劈過的痕跡。」 無瑕姬便是石品天的小妻子,被姦殺的那位可憐美女。 據說,她的**晶瑩玉潤,猶如冰雕玉琢般毫無瑕疵,可惜除了石品天,並沒有人親眼見過。 石左寒對於林熠能夠清楚當日的案發現場情景毫不感到驚訝,說道:「這說明下手之人是一個用刀高手,那一刀乾淨俐落,以斷空魔刃的鋒利絲毫不傷及無瑕姬身下的枕席,完全是多年苦修的習慣使然。恰巧,這一點我也能做到。」 林熠道:「由此可見,他必定是天石宮中少數的用刀高手,且身份尊崇能夠輕易接近無瑕姬的寢室,假如排除令尊石品天,剩下有嫌疑的人大概不多。」 石左寒冷冷道:「如果再加上嫁禍給我這個作案動機,有嫌疑的人就更少了。」 林熠問道:「那晚你一共喝了多少斤酒,現在還記得麼?」 石左寒不假思索道:「不超過兩斤。那日是右寒的壽辰,老頭子在府中設下筵席替他慶生,我沒喝幾杯就感覺不對,便藉故離開,想回屋用真氣迫出酒勁。才走出廳門二十多步,就猛然昏了過去,回過神的時候,人已在煮骨窟。」 林熠道:「石兄的海量,兩斤雲石佳釀絕無可能將你醉倒,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 「那是肯定的。」石左寒冷哼道:「但可以讓我吸入迷藥,卻一點也未察覺到異常,下毒之人顯然是精於此道的高手。」 林熠微微一笑,問道:「你當晚食用過什麼菜餚?」 石左寒道:「你懷疑這毒是下在了菜裡?那更不可能,所有的菜大家都有吃過,為何偏偏是我一個人中毒?況且,我素來不沾葷腥,想在口味清淡的素菜裡下毒,那更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林熠想了想,道:「第二天夜裡,從煮骨窟內救走你的人,是不是令尊?」 石左寒的眸中射出兩簇精光,沉聲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林熠歎道:「這還用誰來告訴我麼?知子莫如父,石品天將你押在煮骨窟不聞不問,已屬反常,煮骨窟戒備森嚴,潑水不進,若非山魈石道蕭奉令尊之命放水,誰能將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救了出來?」 石左寒緊盯著林熠,徐徐道:「你是在懷疑,我和老頭子兩人聯合設下苦肉計?」 林熠道:「換做別人我會懷疑,但你絕不屑於依靠姦殺一個女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你想對付我,隨時隨地都有機會在林某的背上捅上一刀,根本不需要玩這種九死一生的萬里逃亡。」 石左寒點點頭,垂首望向斷空魔刃,自負而孤傲地道:「我的刀,從不在背後偷襲!」 林熠問道:「我想知道,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石左寒道:「你不是已有了計劃,要將老頭子請到空幽谷來麼?」 林熠悠然道:「其實最省事的法子應該是我統率聖教一眾高手,會同青木、金牛、烈火三宮勢壓天石宮替你平反。但這樣做,你會答應麼?」 石左寒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借用冥教的勢力血洗天石宮,你不也是同樣沒有利用冥教的勢力威迫昆吾派,替令師報仇麼?」 林熠沉默片刻站起身,說道:「我明白了,把傷養好,咱們一起去找出真相。」退出靜室,關上虛掩的門。 凌幽如不知何時已守在了屋外,月色照在她紅艷如霞的玉容上,清風吹著一縷芬芳醉人的百花酒氣。 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不問可知邙山雙聖會倒在哪裡。 林熠笑了笑問道:「凌長老,沒有喝醉罷?」 「還好,只是頭有點暈。」凌幽如得意地笑道:「那兩個傢伙的酒量果然驚人,不過沒關係,我偷偷給他們下了「神醉蠱」,不飲酒沒反應,可一旦中蠱之後還一陣狂飲,三兩杯我就叫他們趴下。」 林熠道:「難怪這麼快就搞定了那兩個傢伙,不過凌長老的酒量,也算很厲害的了。」 凌幽如舒展白玉般的柔荑,撩起鬢角邊被夜風吹亂的髮絲,微含醉意地咯咯笑道:「那是當然。想當年在雍野,只有唐教主的酒量能與屬下一拼。每回他遇到煩心事,就會找我去喝酒,不喝到昏天黑地酩酊大醉,我們絕不放下杯子。每次喝完,往往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能醒過來。」 她說著說著突然神色黯淡,幽幽地垂下頭若有所思。 林熠默默看著她,說道:「我有些不想睡,陪我在百花園裡走走罷。」 凌幽如點點頭,一聲不響地跟在林熠身後,緩步行走在月色中的百花園。 整座山谷都已入睡,靜夜多情而溫柔地籠罩著大地,清輝灑滿枝頭。 林熠若有所覺霍然回首,卻看到清冷的月光下,凌幽如無聲無息間早已淚流滿面。 這個千嬌百媚,儀態萬千的女子,在人前從不落淚,此刻她仰望蒼穹,彷彿在追尋舊日星光,喃喃低語道:「知道麼,正是等他喝醉後我在他身上偷偷種下了癡情蠱,卻因此害了他,害了自己。從此,他再不找我喝酒,也再沒有在人前醉過。」 林熠轉過身,輕輕道:「我知道,唐教主生前已告訴了我,他還說過,這一生除了唐夫人和女兒,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所以,他並不怨你,只希望你不要怪他無情薄倖。」 凌幽如淒然笑道:「他不是無情,而是太多情了。多情的男人,最後總為情傷,我若要怪,只怪天意弄人,只怪當初自己太傻……」 她忽然一轉嬌軀,翩翩雲遊在幽幽花草間。 夜色中,那妖嬈多情的南疆靈舞,猶如一隻戲蝶,偏又那麼的落寞憂傷,形單影隻。 那是她醉酒後最愛跳的一支舞,也曾是唐守隅最欣賞的一支舞。 二十餘年了,這充滿靈韻的舞姿與她的心一同被緊鎖在記憶裡,直到今日再現人間。 可惜,愛過的男子已隨風遠逝,永埋黃土。 這世間只剩下一個孤人,一支獨舞…… 舞已終,心猶苦。 凌幽如突然倒向林熠的肩頭,雙手抱緊他的背心放聲痛哭,將壓抑在心底的抑鬱與痛楚盡情發洩而出。 林熠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凌幽如畢竟還是醉了,二十年來第一次醉。 她守了那麼多年,終局依舊痛苦。 那麼自己呢?自己的等待與希望,何時是盡頭?又會是怎樣的盡頭? 龍頭說他是個聰明人,可聰明人也無法知道蒼天的安排。 一時間,他驟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也希望自己能如同凌幽如那樣大醉一場,然後,至少可以得到那片刻什麼也不去想的寧靜。 然而他終究沒有去嘗試大醉,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繼續一場未完成的遊戲。 也許,再沒有東海月明攜手歸去的那一天,但他必須完成對容若蝶許下的誓諾。 儘管這句諾言始終埋藏在他的心底,儘管她早已不能記起以往種種,可是他不甘放棄。 匆匆五日,百花園內平安無事,這天午後石品天率著石道蕭和四名護衛抵達空幽谷。 他看上去像是五大魔宮宮主中模樣最為蒼老的一位,一塊比石左寒既黑且硬的石頭,精瘦的身軀內,充滿隨時可爆發的力量。 平心而論,傳說石中寒是石品天的私生子,也許是冤枉了他,這位天石宮宮主氣勢奪人,與文弱秀氣四個字半點也不沾邊。 想想也是,一個嬌滴滴猶如姑娘的石品天,又如何能統治天石宮將近百年? 他的左袖纏在腰間,那是逆天宮一戰得到的獎品,但對於石品天來說,一隻手握刀就已足夠。 四肢俱全的人裡,又有幾個能趕得上他的威風與權勢? 但他今天總算遇見了其中之一,還很可能是所有人裡最年輕的一個,甚至比他的兩個兒子都要小上幾歲。 不過如今他的名頭,無疑已凌駕石品天之上。 「這是我暫時借用的書房,最好不要弄髒。」看到石品天大大咧咧將一雙腿隨意蹺到身前的紅木凳上,林熠開口說出兩人會面後的第一句話。 石品天滿不在乎地笑了聲,收起雙腿道:「這地方已經絲毫看不出火燒過的痕跡了。」 林熠冷冷道:「對不起,我請石宮主來,並非是為了視察空幽谷重建後風景如何的。」 石品天宏聲笑道:「什麼樣的風景值得老夫跑這麼遠?天石宮的景致怎麼說也不比這裡差。」 「那麼石宮主來此為何?」林熠問道。 石品天收起笑容,用粗糙的大手搓著下巴上鋼針般穿出的鬍鬚,故作驚奇道:「林教主,你挽留敝宮多位部屬在此,難道是打算用來擴充空幽谷實力?」 林熠心頭冷笑,他明白這個外表看似粗獷的一方霸主還在試探自己,不肯輕易亮出底牌,他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說道:「石宮主暗中放走石左寒,不就是想借此聯絡上林某麼?否則,今日我也不必借用羅師兄的書房與你單獨會晤。」 石品天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用手一拍大腿道:「好,不愧是聖教教主,沒有令老夫失望。左寒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便是交上了你這樣的朋友。」 林熠放下茶盞,道:「這間書房已被靈符封印,外頭有凌長老守護,我想石宮主與林某的時間同樣都很寶貴,不妨開門見山,有話直說。」 石品天猛地坐直身子,沉聲道:「說左寒會姦殺我的小愛妻,老夫第一個不相信!」 「我也不信。」林熠淡淡道:「可你仍舊把他投到煮骨窟中,連審訊都不用。」 石品天苦笑道:「因為老夫要的不是辯解,而是真相。我有自己的苦衷,而且左寒也從不屑對冤枉他的事情作出辯解,他的嘴遠比他的刀來得沉默木訥。」 「所以你索性將計就計悄悄放走石兄,希望由此把林某拉下水,對麼?」林熠問道。 石品天冷哼一聲,粗獷的臉龐上浮現起一抹深沉的陰冷與殺機,緩緩道:「對方的整個計劃顯然經過精心策劃,我找不出任何破綻。如果不立刻採取行動,左寒一定會莫名其妙死在天石宮裡,說不定還會製造出一個羞愧悔過、引掌自盡的現場。」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他們偏偏漏算了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林熠道:「石宮主不僅沒有輕信石兄是兇手,更進一步從煮骨窟裡救走了他!」 石品天笑答道:「老夫是什麼人,想在我眼裡揉沙子,沒門!不錯,這些年我的確有些故意冷落左寒,那不過是在磨礪他的心志,更令他能心無旁騖地修煉盤罡心鑒第九層的心法絕學。老夫也正好利用這段時間,一舉清除天石宮中長錯地方的雜草。」 林熠目光閃爍,說道:「聽石宮主的意思,似乎對天石宮的狀況有諸多想法,更擔心暗中有勢力不利於石兄。」 「他們針對的不止是兒子。」石品天冷然笑道:「還有我這個老子。這回除去左寒,下一個輪到的便該是我了。」 林熠問道:「有此野心和手段的人,以石宮主之見,貴宮之內能有幾人?」 石品天一笑,不知不覺把兩條腿又架上了紅木凳,「你是在暗指右寒?不瞞林教主,現今天石宮上下千多人裡,嫌疑最小的倒是他了。這小子有幾斤幾兩,老夫心裡最清楚。當然,也不能排除我這個當老子的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似略微遲疑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知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老夫是不會輕舉妄動,打草驚蛇的。」 林熠點頭道:「看來這一回天石宮有事發生,反倒讓石宮主抓住一個很好的機會。」 「如芒在背,豈能不拔?」石品天的眼裡掠過凶狠的光芒,低聲說道:「可惜,這根刺生在了老夫的背上,需得有人幫忙才能連根拔下。」 「這個人就是我了?」林熠神色不動,說道:「可我為什麼要幫別人拔背上的刺?」 石品天穩篤篤地搖搖頭,笑呵呵道:「林教主幫的不是別人,而是左寒。」 林熠也搖搖頭卻沒有笑,說道:「我將他從你部下的奪命追殺中救下,已盡到一個做朋友的責任,接下來的事情,我憑什麼還要管?」 「除非林教主想讓左寒和你一樣不明不白背上黑鍋。」石品天胸有成竹道:「從今往後,他活著的每一天,都不得不頂著姦殺後母的罵名,任人譏笑?」 林熠的手猛地緊了緊,又很快輕輕鬆開,漠然道:「我有更簡單易行的法子。三五日工夫,將天石宮夷為平地,不管是誰陷害了石兄,我都叫他逃不過公道。」 石品天既不生氣也不驚慌,慢條斯理道:「林教主威風八面,天下誰人不懼?不過,左寒未必會接受閣下的好意,而真兇一死,他的黑鍋也就背定了。」 林熠從容道:「那又如何呢?等天石宮的人都死絕了,也就無所謂黑鍋不黑鍋了。」 石品天的視線足足在林熠臉上停留了半晌,倏忽失笑道:「你很會編故事嚇人。」 林熠道:「如果閣下今天沒有來,也許就是明天,我剛才所說的故事便會發生。」 明知林熠之言不真,然而石品天依舊忍不住暗自抽了口冷氣。 自己這麼做是否在驅虎吞狼?但除此之外,又如何能讓天石宮徹底擺脫危機? 他微顯尷尬,笑笑道:「說實話,老夫此舉純屬無奈。我已信不過天石宮內的任何一名部下,不得不求助林教主,看在左寒面上鼎力支援。 「而且這樁案子,只能請林教主私下悄悄查探,萬一讓他們察覺到老夫並沒有像他們希望的那樣老糊塗,必會立刻採取措施掐斷線索,那後面就更不好查了。」 林熠道:「因此石宮主特地帶來了石道蕭,顯然是早有了打算。據我所知,山魈石道蕭常年駐守煮骨窟,極少露面,他背叛石宮主的可能性由此被減低到了最小程度,我若裝扮成他,天石宮的人也不易發覺破綻,過早暴露。 「更妙的是,石道蕭執掌的「虎揚旗」一向主管刑律,由他出面調查兇案,別人也難以起疑。」 石品天呆了一呆,用手摩挲著鐵硬的鬍子道:「老夫苦心思慮了數日,卻被林教主一語道破天機,萬幸你與左寒是朋友。 「不過,有一事林教主或許不知,道蕭有一手絕技,便是精擅易容之術,由他親自操刀,包管林教主喬裝得唯妙唯肖,天衣無縫。」 林熠搖頭道:「不必,易容的問題林某自己解決。」他身邊就擁有一位絕對比石道蕭更加高明的易容大師,又何必再讓他人操刀。 石品天見林熠允諾,立刻追問道:「請問林教主準備何時出手?」 林熠道:「石兄還需要繼續養傷,這事不必再驚動他,你我明天就返回天石宮。」 石品天暗地裡思忖道:「好小子,輕描淡寫就把老子的寶貝兒子留在空幽谷做了人質。」 又轉瞬一想,其實憑借林熠坐擁三宮一教的龐大實力,根本無需什麼人質,一旦他在天石宮中有任何差池,冥教勢必大軍壓境、興師問罪,如此安排,應該是擔心對方會不放過石左寒,眼下的空幽谷反倒最為安全。 念頭轉定,他哈哈一笑起身道:「多謝林教主,現在老夫是否可以去探望左寒了?」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五章 暗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0 本章字數:12977 這些日子整個天石宮內最鬱悶的人,既不是被兒子殺了妻子的石品天,也不是被老子下令擊殺的兒子石左寒,而是看似安穩的石右寒─至少他本人始終是這樣認為。 石左寒捅出天大的漏子,被迫逃出宮去,天石宮兩大繼任者已去其一,剩下的右天尊本該作夢也笑出聲來才對,可是現在他火大得只想罵娘,哪裡還有心情開懷大笑。 就算要笑,也只是苦笑。 他太瞭解明爭暗鬥了十餘年的這位親兄長了,說他會酒後亂性姦殺無瑕姬,那簡直和告訴別人豬會上樹差不多的荒謬。 儘管事實當前不容辯駁,可他依舊覺得這事情裡透著一股蹊蹺的味道。 現在石右寒心裡最明白的兩件事,第一,這事絕對和自己無關;第二,如果老頭子有所懷疑,第一個找上的人,猜都不用猜肯定就是他。 誰讓他犯有前科,屢次留下污點記錄呢? 自從出事後,石右寒不知為何,總感到石品天瞧著自己的眼神有點古怪,可表面上對他的態度仍舊是一如既往。 是不是自己在瞎猜疑?石右寒不敢斷定,反正事情不是自己做的,還怕半夜有鬼敲門麼? 「咚咚咚!」石右寒正盤膝坐在床上胡思亂想著,忽然真的聽到敲門聲。他剛赴宴回宅坐下不到半個時辰,會是誰來敲門? 今天的宴會是為石品天接風,為石道隼壓驚而設,老頭子空幽谷一行雖未帶回石左寒,但領回了被囚的石道隼等人,對於這個結果,石右寒說不上是鬆了口氣,還是略略有些失望。 假如石品天回不來,天石宮宮主的寶座就是他的了。 但石右寒不傻,十分清楚這把椅子不好坐,即便坐上了,也許沒等屁股把椅子坐熱,石左寒便已在林熠的襄助之下殺了回來。 以如今冥教的恐怖勢力,天石宮如若迎戰,只能叫做以卵擊石。 原本石右寒以為老頭子對不戰而降、大丟天石宮顏面的石道隼等人會從重處置,甚而將他們交給山魈石道蕭拘押,可石品天反倒輕描淡寫:「為犬子之事牽連諸位受累了。」不但未做出任何處罰,反而設宴安撫。 倒是石道隼自覺有愧,宴席上當眾向石品天謝罪,自請卸下豹卷旗旗主之職閉門思過。 石品天對此請求既不挽留也不許可,石右寒卻暗暗叫苦不迭。 石道隼是天石宮五大旗主中,與他關係最為密切的一個,他麾下的豹卷旗更是他與石左寒爭奪宮主寶座的一大助力。 石道隼為追殺石左寒深入天南,結果在霧靈山脈撞上冥教和空幽谷的兩家人馬鬧得灰頭土臉,精銳大損,石右寒不免跟著一起心疼。 如今石道隼又要主動卸下豹卷旗旗主的職務,不啻斷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可當時的情形底下,他縱是有千萬條勸說石道隼的理由也不敢說出口,天曉得石品天心裡頭是如何想的,這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自尋晦氣。 散席後石右寒也沒有去拜訪石道隼,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積雨小築。 這麼做一方面是避免嫌疑,另一方面,想必石道隼現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不爽,自己又何苦眼巴巴的趕去碰個釘子? 回府後趕走下人,本想靜下來修煉盤罡心鑒,孰知腦海裡雜七雜八的念頭不斷而來,擾得他完全沒法靜下心思進入存思入定的境界。 正感煩躁時,冷不防卻聽到屋外三聲敲門聲。 石右寒把腳塞進靴子裡,一邊走向外屋,一邊問道:「誰在敲門?」 門又響三聲,卻沒有人回答。 石右寒暗叫一聲古怪,下意識運氣聚於右掌提到腰間,側身用左手猛一下拉開了門。 屋外皎潔的月光下,庭院裡萬籟俱寂,風拂過面上帶著花草清香,吹起屋前小池裡的一汪秋水,牽動絲絲漣漪。 真遇到鬼了?石右寒可不信邪,他低聲喝問道:「哪位朋友在開玩笑?」飄身掠入庭院,雙眸寒光電射掃視四周,靈覺隨之舒展飛速搜索方圓十丈之內的一草一木,卻依然一無所獲。 石右寒又問了一聲,卻驚動了守在屋外的護衛,如臨大敵地縱身掠入,「二公子,有情況麼?」 石右寒問道:「甄剡,方才有誰走近到積雨小築附近?」 那護衛楞了楞,搖頭道:「啟稟二公子,剛才積雨小築外除了咱們幾個守值的兄弟,並無其他人來過。」 石右寒疑心更濃,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去罷。」待甄剡退出,他又假作踱步在庭院裡轉了一圈,心中暗道:「怪了,難不成真是我在疑神疑鬼,錯聽了敲門聲?」一面想著一面往屋裡走去,可剛到門口左腳懸在半空中竟再也踏不下去。 外屋的燈亮了起來,依舊是空無一人,但他分明記得自己出門的時候,外屋並沒有點燃燈燭! 這又是怎麼回事?一股莫名的徹骨寒意從石右寒心底升起,右手徐徐向後抬起,握在了斬虛魔刃的刀柄上。 「誰?」他再次沉聲喝道,靈覺如潮湧入屋內。 「砰!」自己的靈覺突然迎頭撞上了一道銅牆鐵壁,震得石右寒神志一陣恍惚,眼前金星亂轉,不由自主倒退三步,才重新站穩。 他心下駭然,莫非是石左寒回來了?可莫說這傢伙身負重傷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快,以其性情,也絕不會玩裝神弄鬼的這套把戲。 可除此之外,石右寒實在想不出屋裡的人還能是誰? 更讓他震驚的是,他可以清晰的察覺到對方的存在,偏偏靈覺無法突入,而且視線裡也不見蹤影,如有隱身奇術。 「是本座,讓公子受驚了。」屋裡響起一個沙啞低沉的嗓音,集束成絲傳入石右寒的耳裡。 石右寒一震,鬆開刀柄吐了口氣,也用傳音入秘道:「請恕右寒眼拙,敢問尊駕何人?」 「你可以稱呼本座「霧山」。」那聲音回答道:「老巒應該交代過二公子。」 「原來閣下就是巒二先生秘信上提到的霧山先生?」石右寒驚疑不定,小心翼翼走入屋中反手將門緊鎖,目光四處游移,似乎想找出對方隱身之處。 霧山先生冷冷道:「人說石二公子生性謹慎,果然名不虛傳。」 石右寒微露尷尬,呵呵一笑,象徵性地抱拳一禮道:「請先生恕罪,不是在下多心,而是這些日子敝宮發生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怪事,弄得我頭暈腦脹。」說著走到桌邊斟了杯涼茶道:「先生請用茶。」 在他想來,對方只要伸手接茶必會露出端倪,故此悄悄地聚精會神緊盯著桌上斟滿的那杯涼茶。 孰知無端生出一陣微風,杯中的涼茶「嘩」地激飛而起幻化作一道晶瑩亮麗的絲線,又在一瞬間驟然消失,根本看不出來人的蹤跡。 「二公子何苦要枉費心機?」霧山先生的聲音繼續傳送入耳道:「現在你我還沒到見面的時候。我此行的目的,是要襄助二公子實現多年的心願,但如果你心存疑慮,本座唯有放棄計劃。」 石右寒精神振奮,但依舊冷靜說道:「在下多有失禮,望先生海涵,不知這項計劃咱們該如何進行?」 「石左寒已經完蛋了,石品天也不過是只快掉牙的老貓,並不足慮。」霧山先生說道:「問題在於,二公子事到臨頭,是否能狠下心?」 石右寒沉默片刻,緩緩回答道:「但凡先生差遣,右寒必當大義滅親。」 霧山先生嘿嘿冷笑,道:「成大器者,必先牢記八個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你也當曉得,自己如今的處境危機四伏,隨時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一句話正點中石右寒心事,不由凜然低聲道:「請先生指點。」 霧山先生道:「你對石左寒姦殺無瑕姬的事情怎麼想?」 石右寒想了想,咬牙搖頭道:「不會是他。我大哥從不愛女色,更不可能酒後跑到無瑕姬的屋中行兇,這裡面肯定另有文章。」 霧山先生接著問道:「那你認為其中有什麼文章?」 「有人在故意陷害石左寒!」 得到對方的默認,石右寒微覺得意,更加開足腦力道:「他若真的喝醉了,怎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無瑕姬屋內?兩人在裡面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可除了門口被殺的小侍女,其他的人都到哪裡去了?大哥的刀一旦拔出絕不離手,事後又怎會掉落在無瑕姬的胸前? 「這裡面古怪太多,擺明就是有人在算計他。可惜家父老糊塗了,居然審也不審就將他關進煮骨窟待斬。」 霧山先生微笑道:「石品天並不真的老糊塗,那晚放走石左寒的人正是他。」 石右寒驚愕道:「難不成他在演戲給外人看?」 「至少,事情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霧山先生道:「雖然此事也給你帶來千載難逢的良機,但是,咱們也必須找出那在天石宮裡暗中興風作浪的人,替你除去隱患。」 石右寒沉吟道:「這些人的目的,難道是想對我天石宮不利?又或者……」他猛一抬頭壓低嗓音道:「志在竊取敝宮珍藏的那卷雲篆天策?」 「二公子果然是聰明人。」霧山先生道:「所以我剛才說你已命懸一線。」 石右寒眼光閃動,慎重問道:「莫非是仙盟派來的人幹的?」 「難說。」霧山先生道:「但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掘地三尺都必須找出來。」 石右寒苦惱道:「說起來容易,可該到哪裡去把他們找出?」 霧山先生道:「既然找不到他們,那就讓這些人主動來找你!」 石右寒遲疑道:「您的意思是,用雲篆天策引他們自動現身?」接著又一搖頭道:「這樣做代價太大,恐怕難以辦到。」 「你怕了?」霧山先生冷笑道:「怕輸不起?」 「先生誤會,我不是怕。」石右寒道:「雲篆天策一直由家父親自保管,即便是我也不曉得它確切的藏放地點,想取出來也無從著手。」 「啪!」地一記脆響,桌上滾落了一支玉筒,石右寒失聲叫道:「你從哪裡拿到雲篆天策的?」 「那是仿製的贗品,」霧山先生冷冷道:「如果它突然出現在天石宮中的某個地方,又轉眼消失,你猜想稍後會發生什麼?」 石右寒笑道:「不論家父是否相信,都會悄悄去察看一下自己收藏的那卷天策。」 霧山先生道:「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我說了罷?你要做的,便是放出這卷雲篆天策,再迅速將它收回,我自有辦法把真的那卷盜出,屆時不怕沒有魚上鉤。」 石右寒鄭重將這卷雲篆天策贗品收入懷中,點頭道:「這事簡單,明日我保證辦得滴水不漏。」 霧山先生道:「挖出這塊暗瘡,二公子無疑為天石宮立下豐功偉業,接下來,理所當然就該輪到二公子的重頭戲出場了。」 石右寒強忍狂喜,曉得自己表白忠心的時候到了,肅容一禮道:「無論將來在下能否挑起天石宮重擔,先生的恩德定銘記在心,絕不敢忘!」 霧山先生漠然道:「你錯了,一切都是龍頭的恩典,與本座無關。」 石右寒恭敬欠身道:「是,在下必當為龍頭和先生一效犬馬之勞。」 霧山先生道:「我先走了,這些天你自己必須多加小心,別被人先算計了。」 石右寒道:「多謝先生提醒,在下這就開門送您離去。」 霧山先生哼道:「不必。桌上我已用茶水留下聯絡記號,今後見此印記如見本座。」 石右寒一怔,低頭看見桌面上茶漬未乾,畫了一枚小小的記號,再舒展靈覺想尋找霧山先生時,那人竟已去遠了。 無形裡,石右寒對霧山先生的信賴與敬畏又增添了一層。 而這位神秘莫測,帶給石右寒諸多驚喜的霧山先生,其實是由林熠所扮。 他頂替石道蕭的身份輕而易舉潛入天石宮,又祭起秘虛袈裟夜會石右寒邁出了計劃的第一步,待將這傢伙唬弄得心悅誠服之後,運用風行水上符穿牆而去,御風掠向莊外。 行出約莫二十里,林熠突然駐足回身,望向漆黑的山林道:「朋友,可以出來了。」 林中有人冷冷哼道:「閣下隱匿蹤影夜會二公子,到底是何居心?」說話間,石右寒身邊的那名護衛緩步從黑暗中走出。 林熠毫不驚訝,收起秘虛袈裟道:「甄護衛偷窺二公子會客,又是何種居心?」他一襲黑衣,臉戴石棘獸面具,又經青丘姥姥改裝,根本不必擔心對方會識破自己的身份。 未料那叫甄剡的護衛嘿嘿笑道:「沒想到林教主居然與二公子也頗有淵源,竟夜半來訪?」 這人是誰,竟一眼道出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林熠心念急轉,徐徐回答道:「很好,看來甄護衛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甄剡不以為然地陰冷笑道:「那還得看林教主有沒有留下我的本事?」 林熠淡然一笑道:「也好,便讓林某領教甄護衛的高招。」施展奇遁身法凌空飛旋,在黑夜裡幻出一縷層層迭迭、真假莫辨的身影,右手一式「無往不利」抓向甄剡頭頂。 甄剡相貌並不起眼,更毫無氣概可言,但在林熠出手的剎那,猛然脫胎換骨像是變了個人,整個身子淵渟嶽峙,佇立原地泰然不動,雙掌冒出一蓬奪目光華,連環飛擊,直如暴風驟雨轟向林熠,正是天石宮的絕技「玉石俱焚十三拍」。 饒是林熠的修為經過兩年苦心靜修,日益精進遠非昔時可比,但看到甄剡的掌勢詭異澎湃,仍禁不住微微的訝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僅僅電光石火的瞬間,他已看出對方的修為遠勝過天石宮五大旗主,更非一個區區的護衛能及。 驚異之下,他有心一試甄剡的功力,右爪迸立如刀,化作一式自創的焠金行風訣,振腕劈落。 「砰」地兩掌相交,一股頗為熟稔的魔氣破掌湧入,整條右臂微微麻冷。 林熠吐氣揚聲身形借力彈起,迫出攻入右臂的魔氣,再看甄剡屹立的身軀也稍稍晃動了兩下,臉上妖異的光暈一閃而逝,隨即渾若無事。 顯然,這一記硬撼雙方各有保留,拼了個平分秋色,未見優劣。 甄剡唇間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微微點頭道:「林教主,好功力!」 林熠凌風懸浮居高臨下,彷彿一動也不動,更毫無變化,可透過他沉靜犀利的眼神、一起一伏悠長和緩的呼吸,乃至被風無意吹動的衣袂,都在平淡無奇中演繹著變幻莫測的攻勢,就像高空裡,一團正在靜靜積蓄著暴風驟雨的雲團。 若非林熠兩年前吸納了冥教開宗祖師的畢生修為,一舉突破地仙之境,今夜面對甄剡之戰,能否全身而退都屬未知之數。 由此可見,這個貌不驚人的天石宮普通護衛,擁有何等驚世駭俗的實力。 剛才他的焠金行風訣兼有陽剛、陰柔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勁,以極冥魔罡和冥教「血罩神功」煉轉的太炎真氣催動發出,對方居然面不改色地從容接住,環顧天下正魔兩道的超卓之士,亦是屈指可數。 今晚天石宮外,月下荒山中,要有一場勢均力敵的苦戰了。 面對甄剡的讚譽,林熠道:「甄護衛才是好修為,恐怕石品天也要望塵莫及,可惜心甘情願屈膝為奴,被人呼來喚去,比條哈巴狗都不如!」 甄剡對林熠的冷嘲熱諷無動於衷,嘿嘿笑道:「林教主要激怒我,不過白費心機而已。成王敗寇,為了達成目標,受點委屈又算什麼?今日對老夫指手畫腳的跳樑小丑,來日教他們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啪啪……」林熠繼續鼓掌,嘴含譏誚道:「好胸懷,好志向!不知甄護衛的目標是什麼?似乎……區區一個天石宮宮主的寶座,也未必能入你法眼。」 甄剡剛要回答,突然感覺到心跳莫名變得急促,「怦怦」躍動的沉悶響聲,像一記記雷鼓敲擊在靈台上,引動全身的真氣,不由自主紊亂渙散,恰似有一股無形的狂風在體內翻江倒海,呼嘯捲舞。 他不禁面色一寒,立時醒悟到其中奧妙。 雙目射出冰寒銳利的光芒,牢牢盯住林熠看似漫不經心緩緩拍擊的雙掌,抱元守一,澄靜心神冷笑道:「居然能從冥教的「**血咒」中化出奪魄亂心的掌音,林教主果然智慧過人,稱得上武學奇才!但僅憑這點彫蟲小技就妄圖令老夫俯首,未免自信過度!」 林熠擊掌的節奏越來越疾,猶如瓢潑大雨,豆點般擊打在芭蕉葉上。 甄剡一時疏忽失了先機,當下全力運轉魔氣,全神貫注苦苦抵禦。 無奈自己的心跳依舊不爭氣跟隨著對方掌音,怦怦躍動,難以自抑。 「啊─」甄剡再不顧此刻夜深人靜,天石宮只在二十里外,鼓氣揚聲、仰天一嘯。 嘯聲如同一道滾雷,穿雲裂石扶搖直上,威風雄壯至極。 可無論他如何不斷拔高音調,始終淹沒不了那一聲聲清脆的掌聲,如同洶湧怒浪上展翅翱翔的燕鷗,輕盈迅捷地穿越過一道道浪峰,復又盤桓雲霄。 「啪、啪─」僵持了半盞茶後,兩人的氣勢均不見衰竭,反而越發強盛,拼出了真火。 林熠的掌聲突然毫無徵兆的一頓一緩,與方才暴風驟雨般的節奏大相逕庭,變得凝重而緩滯,拖曳著冗長的回音。 甄剡千辛萬苦方才堪堪扳回劣勢,冷不防對方的節拍驟然變慢,頓時自身的節奏又是一亂,氣機牽引之下,胸口血氣翻湧嘯聲隨即一啞,就像是有人用手猛一把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暗道一聲不好,將嘯聲化作一記怒喝,宛如驚雷初放,身形雲卷風舞拔地而起,雙掌泛起淡淡詭異光華,由下至上逆襲林熠小腹。 這招轉守為攻在甄剡而言完全是迫於無奈,若不立刻變招搶攻,自己的節奏氣勢已隱隱被林熠壓制,在彼此修為難分伯仲的情形下,想要再次扳回,勢比登天。 繼續強撐下去只會越陷越深,待到心神散亂真氣震盪,再想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之事。 「啪、砰!」林熠左掌施展三光降神訣,右掌拍出焠金行風訣,一空靈一重拙,同時擊中甄剡的「玉石俱焚十三拍」,發出兩記截然不同的震響。 藉著這兩記各蘊千秋的掌聲,甄剡心頭如受錘擊低低悶哼一聲,身形宛若一道柳絮急速朝後飄飛,瞬息隱入山林中,遙遙傳來飽含不甘與怨毒的聲音:「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林教主,咱們後會有期!」 林熠一招擊退強敵,只冷然一笑,目送甄剡遠遁,也不追擊。 雖說對方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可修為著實深厚雄渾,最後兩掌拍上去,居然連血也不噴一口,順勢御風退走,幾乎毫髮無傷。 如果當真一招一式地拆解,百招之內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他落下身形,緩緩平復呼吸,方才僅僅兩招三掌,所耗損的真氣絕不亞於一場激戰,清澈深邃的星目望向遠方,低聲道:「士別三日……難道真是故舊?」 忽聽耳邊青丘姥姥的嗓音冷脆地說道:「你不該放走他的,假如由我從旁突襲,將他留在這裡,並非不可能。」 林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回答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並非殺人,不是麼?若非奇怪他一張嘴就揭破我的身份,連出手試探都大可不必了。」 「奇怪,這人憑哪點能指認你的身份?」青丘姥姥顯然也有些困惑,一邊思索一邊說道:「你有和他曾經交手的印象麼?」 「沒有,」林熠搖搖頭道:「但他破入我體內的那股魔氣,卻似曾相識。」 青丘姥姥道:「他的嘯聲很像一種著名的魔功……」 「金戈笑音!」林熠不假思索地低聲道:「這人同時精擅天石宮和金牛宮兩宮絕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林熠沉吟不語。 青丘姥姥顯然是誤會了林熠的意思,冷笑道:「這有什麼不可能?別忘了至少聶天的《幽游血書》上卷裡,就詳細記載了五行魔宮的各項絕學。」 林熠點頭道:「我知道,我應該能猜出甄剡的身份了。只是他為何隱匿在天石宮?是否和石左寒的懸案有關?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故人重逢,總會為事情增加趣味……」 青丘姥姥道:「你從宴會廳燭台裡取出的燭灰,我已分析過了,的確含有類似神醉蠱的迷藥。 「下藥之人手法高明,他將藥物重新提煉濃縮,減少了使用的劑量,因此可在瞬間揮發完畢,並控制了有效範圍,大約是距離燭台附近一米以內。不過這種東西,只有南疆出產,天石宮附近根本不可能有。」 林熠冷笑道:「還有一個可能,他們熟知石左寒飲食習慣,故意將解藥下在葷腥菜餚裡。當時廳中人頭攢動空氣混濁,加之香燭特有的氣味,正可遮掩去迷藥的味道,石左寒中招也就不奇怪了。 「多虧那日凌長老告訴我,她與雙聖鬥酒的致勝秘招,否則謎底不知何日才能揭曉。」 青丘姥姥道:「據我得到的情報,經手宴會廳香燭的主要有三個人,一個是負責採購的外務管事婆,一個是庫房的雜役,最後是添加香燭的侍女。 「三個人裡,當屬侍女的嫌疑最大,因為只有她才能準確地將有問題的香燭插到石左寒桌子上的燭台中,如果是其他兩個人,那麼醉倒的人就絕不止石左寒一個人才對。」 「除非他們在每一桌都放下解藥。」林熠接著分析道:「如此一來,需要的劑量太過龐大,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咱們就先從侍女下手。」 青丘姥姥道:「你想今晚就去會會這個丫頭?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未必能撬開她的嘴巴。」 林熠從容道:「別忘了,在無涯山莊你給我上的第一課,就是如何撬開一個人的嘴,讓他吐出知道的秘密。假如連個小丫頭也對付不了,我豈不很丟你的面子?」 青丘姥姥冷哼道:「看來我應該在任何時候都對你充滿信心才對!天石宮的護衛快趕到了,咱們撤罷。」 兩人離開後不久,一隊天石宮護衛急急趕到,望著冷清平靜的黑色山野,幾個人一頭霧水。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六章 夜圍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1 本章字數:8391 添香侍女晴草被人推醒,當她睡眼惺忪睜開水靈靈的眸子,想臭罵那三更半夜擾人好夢的人時,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張醜陋粗糙的臉。 她情不自禁尖聲驚呼,奇怪的是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周圍的同伴依舊像死豬一樣毫無知覺。 難道這間臥室裡,真的只剩下她和他兩個活人─如果面前這個比鬼還難看的男人還能算作是人的話。 幸虧,耳邊及時聽到了身邊同伴輕輕的呼吸聲,晴草的心才稍稍一定,看來這人只是弄昏了她們。 來人木無表情,即使有表情,戴著面具想展現似乎也難,他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別怕,你叫晴草?」 晴草下意識地點點頭,偷偷縮起雙腿,打算在必要時狠狠地給這名突如其來的黑衣男人一腳,可一動腿就發現自己的經脈已被禁制。 黑衣人暗自也鬆了口氣,畢竟在此之前,他已經弄錯了一個侍女才問到晴草睡的位置,好在那丫頭說了實話,這回找對人了。 「你叫晴草?」他的嗓音變得越發的低沉和緩,充滿一種奇異的力量。 與此同時,隱藏在面具背後的眼睛,徐徐燃起兩簇詭異妖艷的暗紅色邪光,透過面具上的小孔,猶如火燭在漆黑的床前一閃一滅,將晴草的心神與視線不由自主地吸引到他的臉上。 「我不是已回答過了麼?」晴草心裡恍恍惚惚地想著,再次點頭。 她忽然不再害怕與驚慌,心頭聚著一股異常古怪的感覺,彷彿有一團濃濃的迷霧從深處升起,籠罩住自己的神志,令她只知道目不轉睛緊盯著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黑衣人眼中躍動的暗紅光芒越來越亮,悄悄侵蝕著晴草殘存的意識,兩束精光突然迸射而出,宛如一對犀利冷冽的冰刀,刺入晴草凝滯不動的眼眸深處。 一股冰寒徹骨的痛楚頃刻淹沒她的心神,所有的神經在剎那間麻木僵硬,彷彿陷入無底深淵。 她輕輕呻吟,原本靈秀美麗的大眼睛裡亮起恐怖的暗紅光焰,映出黑色的身影。 「你是否知道用於石右寒生日宴會的火燭裡摻有迷藥?」黑衣人徐徐地問道,聲音裡蘊含著一股無可抗拒的霸道。 「並不全都有。」晴草似乎失去了抵抗,木然的說。 「是誰指使你將暗藏迷藥的香燭插在石左寒的桌上?」黑衣男子再次提問。 晴草的眼裡閃過痛苦的掙扎之色,卻遲遲沒有吐出一個字。 黑衣人催動魔意勢如破竹湧入她的靈台,牢牢控制住晴草已不堪一擊的脆弱意識,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重複喝道:「告訴我!」 「是─」晴草終於崩潰,顫抖著即將說出秘密,卻突然淒厲地發出一記尖叫,不曉得從哪裡生出的力量,她的雙手猛地掐住自己的咽喉,紅紅的舌頭從嘴裡探出,低吼著拚命扭動身軀。 黑衣人手起指落點擊在她的眉心,輸入一道雄渾的真氣希望能幫助她護持住心脈,但這毒來得好快,在他指力迫出的同時,晴草猛然彈坐而起,噴出一蓬腥濃的綠色淤血,直挺挺仰天倒下,氣絕身亡。 黑衣人閃身避過晴草噴出的腥血,耳中聽到一個聲音道:「是蠱毒發作,救不活了。」他低聲冷哼,揮掌拍開左側的窗戶,身形竟似比自己的掌力還快上三分,風馳電掣般掠到屋外,靈覺如潮舒展。 一道人影飛速從數丈外向西面的宅院掠去,幾個起落已在二十丈開外。 黑衣人心神緊緊鎖定住這道極有可能是兇手的身影,足不點地的追了上去,轉眼就將距離縮短五丈。 可就在這要命的關鍵時刻,黑暗裡有人喊道:「有敵人夜襲!」 兇手消失方向的宅院圍牆後,四道黑影似大鳥飛掠,凌空截斷黑衣人的追擊,其中一人不由分說,持刀搶攻,縱聲呼喝道:「好大的膽子!」 黑衣人去勢正疾,正要迎面撞上刀鋒,身形卻在驟然間一轉,反繞到這名刀客的身側,探手如電抓向對方握刀的右腕。 那阻擊者似識得黑衣人厲害,振腕變招回刀自保,不料黑衣人的右臂神出鬼沒,一彈一抬五指輕而易舉抓到他的腋下,低喝一聲:「去!」順勢揮手推出。 這刀客身不由己飛跌而出,急忙運勁卸力想化解黑衣人剛猛的爪力,但腋下的經脈猛地湧出一縷陰柔魔氣,令他週身一麻,龐大的身軀重重摔跌在院牆後的紫荊叢中。 他忍痛彈起身體,突然感到椎心刺骨的劇痛,才發現腋窩底下已被對方用手指戳出五個深可見骨的血洞。 然而經此阻滯,那道蹊蹺的身影,已從黑衣人的視線中消失在宅院裡的重重樓宇之後,而剩下的三名阻擊刀客也紛紛操刀一擁而上。 可惜了,只差半步卻功虧一簣,最後連催動蠱毒殺人滅口的那個幕後兇手也消失在眼前。 黑衣人隱藏在面具後的星目中閃過一絲殺機,刀光掌風縱橫交錯間,掠起一束耀眼銀芒,「叮叮叮」接連三記脆生生的金石鳴響,阻擊刀客手中的三柄魔刃幾乎不分先後,宛如腐竹般被一劈兩斷。 沒來得及發出驚駭的呼喊,當中一名阻擊刀客已經胸口中掌,像捆柴火直挺挺彈飛十數丈,哼也不哼一聲就交出了小命。 黑衣人攻勢猶如行雲流水般,千百道參差不齊、錯落有致的絢麗光芒,將剩下的兩名阻擊刀客盡數捲入。 這兩個倒霉蛋只看見漫天劍氣呼嘯,光華澎湃自四面八方鋪天蓋地撲來,手裡握著半截殘刀,全不知該如何招架抵禦,只得不顧一切地縱身挺進,揮刀劈向對手。 然而卻突然雙雙感到咽喉一涼,似有一陣冰寒微風拂過,兩具身軀沉沉向地面墜落。 眨眼之間,來勢洶洶的四名刀客三死一傷,阻擊土崩瓦解。 第一名刀客之所以沒有死,並不是什麼特殊優待,實在是因為黑衣人需要留個活口。 受傷刀客剛一起身,就眼睜睜看到三名同伴血濺五步,饒他是經受過多年殘酷訓練、心志堅強的死士,此刻也不受控制,一矮身鑽入紫荊叢內就要逃走。 黑衣人彈指殺戮,簡直就不像個人,而更像召喚死亡的魔王。 所幸魔王並沒有追來,他正立身圍牆上,目光緩緩移向南側一座月亮門洞後。 「呼─」宅院內外齊齊燃起上百柄火把,一排排天石宮護衛將方圓百丈圍得水洩不通。 一名小臉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四輪小車上,徐徐從門洞後的陰影裡轉出,手上輕輕搖晃著一把黑色羽扇。 座椅應該是安裝了什麼機關,居然能自動行進轉向,比正常人走路還靈活。 到了院牆下,他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望向闖宮者,雙手一拱,用又尖又細的嗓音道:「在下石道廷,不知敝宮有何得罪之處,竟引得尊駕夜半潛入,行兇傷人?」 山鬼石道廷,天石宮鷹踞旗旗主,傳聞中五大旗主裡最難惹、最詭異莫測的一個。 他的鷹踞旗承擔的使命,便是維護天石宮的安全警戒,在位二十八年中,從未聽說有哪個不速之客能從他的手心裡逃脫! 如果不是事先早有預謀,僅看石道廷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調動了上百護衛無聲無息地包圍過來,便足以看出此人的手段。 黑衣人靜靜屹立在院牆上,一點也沒有下來見面的意思,只淡淡道:「我只殺該殺的人,並非存心與貴宮為敵。」 許多人都把這句話當作黑衣人氣餒服軟的一個表示,但石道廷卻不敢這麼想,他的神情更加慎重,尖細的眼神來回在對方的臉上身上梭巡,彷彿兩根探針。 「閣下手執銀芒軟劍七步成殺,無意與敝宮為敵卻又深夜至此,莫非是聖教林教主駕到?」石道廷又一欠身道:「敝宮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林熠被叫破身份,也不禁欽佩對方的急智,索性收起石棘獸面具,露出英挺真容道:「久聞閣下乃是天石宮第一智囊,運籌帷幄計智無雙,今夜一見,果然所言無虛。」 石道廷謙和一笑,但臉部表情看起來依舊透著一股賊勁,欠身道:「林教主金口玉贊,在下愧不敢當。比起教主少年俊彥名震四海,石某的這點小聰明實屬兒戲,只是…… 「以林教主尊崇的身份,何以不邀而至,又連傷我宮數名護衛,造成這許多誤會?若是傳帖造訪,敝宮石宮主焉有不掃榻相迎之禮?」 他的這番話表面客氣,將林熠推崇備至,實則暗藏話鋒,隱隱有質問譏嘲之意,林熠聽得出來,卻只淡然說道:「過獎了。」 三字之後再無下文,反把石道廷接下來預備的話盡數堵殺。 倘若此刻不是林熠而是其他人,石道廷也不需多想,直接命人拿下就是,奈何眼前此人來頭實在太大,大得連石品天也未必接得下,不容他不三思而後行。 略作思忖,石道廷呵呵一笑道:「林教主此來,莫非是為了大公子的事情?」 「是。」 林熠又是簡簡單單用一個字把石道廷打發了,給對方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依然顯得高深莫測,令石道廷不敢輕舉妄動。 更令石道廷擔心的是,直到現在,他也無法判斷來敵究竟僅只林熠一人,還是冥教即將大舉夜襲,要血洗天石宮為石左寒出一口氣? 儘管目前除了這裡其他地方毫無異常,也不見周邊的守衛報告敵情,可冥教的手段與實力豈可輕視?一旦刀兵四起,今晚的天石宮無疑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忽然一名天石宮護衛疾步行到石道廷身邊,俯身耳語了兩句,石道廷的八字鬍一翹,尖聲道:「林教主,若說敝宮的那幾名護衛冒犯了虎威,你傷了他們的性命也算情有可原,但敝宮的一個小小侍女與閣下又有何恩怨,林教主竟然將她在睡夢中毒殺?」 林熠搖頭道:「不是我,毒害晴草的另有其人。」 石道廷面容稍緩,點頭道:「以林教主的身份,理應一言九鼎,在下自當相信,但無可否認侍女之死與閣下有關,且敝宮護衛三死一傷,石某斗膽請林教主移駕「束柴閣」,配合敝宮將此事調查清楚。」 在他看來,天石宮已對林熠做了最大的忍讓,只要過一下場,即可毫髮無傷地恭送林熠離去,如此不會過分得罪冥教,天石宮也不會失了顏面。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碰上一位不能招惹的人,自認倒霉也沒辦法。 可惜台階搭好了,牆上的人卻不肯就勢下台。林熠想也不想便拒絕道:「不行,我還有其他事。」 並非林熠咄咄逼人不肯讓步,只因他委實無法答應,誰曉得這一留下要被拴到什麼時候?自己喬裝石道蕭的秘密不用別人來揭破,自己先露了端倪。 何況晴草一死線索驟斷,他要想找到在菜餚中放下解藥的人,需得爭分奪秒搶在對手前頭。 想到晴草臨死前只說出一個「是─」字,林熠心裡更是苦笑不已。 石道廷見林熠堅拒,微露失望歎息道:「林教主可為難在下了。」 林熠看著時光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而疑凶早已不知逃到了哪裡,連受傷的阻擊刀客也隱入黑暗中,他下定狠心,再也不願與石道廷繼續僵持,冷冷道:「林某離開亦是迫不得已!」 石道廷細細的一字橫眉微聳,道:「林教主是想硬闖?莫非敝宮上千高手在林教主的眼中,譬如無物?難道石某一忍再忍,禮數不周?」 林熠搖頭道:「林某並非狂妄,但閣下倘若執意相留,也只好闖上一闖。」 說罷不再多話,身形霍然飛舞似是要向南突圍,卻劃出一道圓弧毫無徵兆地折而向西,朝著石道廷親自坐鎮的一面闖去。 石道廷見林熠捨易求難,反而臉色一變,低喝道:「射!」 在天石宮內,到處布有他親手設計或者改進的奇門法陣,平日皆隱沒在樓宇花木間,待到有外敵入侵舉手即可發動,兵不血刃便能盡誅來敵;唯獨他身後的宅院已屬內府,礙於重重顧忌不能大興土木,法陣的威力與變化反而薄弱。 今日竟被看透玄機,若是真任林熠直奔西首,大大糟糕! 石道廷身後的一排護衛聽到號令,同時揚手撒出一陣黃濛濛的沙塵,「嗤嗤」尖聲銳嘯,像一陣駭人的龍捲風般襲向林熠,希望他知難而退,改攻其他方位。 林熠不躲不避一頭撞入「黃鹽神砂」中,體內倏地散放出一團青色光暈籠罩全身。 黃鹽神砂撞擊在青色光罩上竟是絲絲消融,而林熠凌空飛翔的去勢更未受到絲毫的影響。 石道廷號稱鬼才,自負見聞淵博舉世罕有,但卻識不得青丘姥姥的鍾靈空罩,未等身後護衛再發動第二波攻勢,林熠的身軀已然欺近。 石道廷身側侍立的兩名弟子齊聲怒喝,沖天而起揮刀截擊。 兩人甫逢大敵,不敢怠慢,將暗自積聚的盤罡魔氣催動到十成境界,殘月般彎長的刀鋒錚錚激鳴,劈射出一道道弧形寒光,分從左右如同張臂合抱切向林熠。 林熠左臂藏在後腰,引而不發,右手心寧仙劍隨心所欲施展出一式「九極飛星」。 兩年多來他耳濡目染心所浸淫的,無一不是世所罕見的正魔絕學,劍法造詣遠非昔時可比,一招九極飛星,點點銀光星羅棋布,虛實轉換間,將兩名弟子蓄勢多時的攻招,破解得乾乾淨淨。 兩人厲聲長嘯,盤罡魔氣鼓動肆虐,刀勢化虛為實當頭劈落,每一刀都拖曳著凌厲的弧光,數丈之外猶能清晰感應到刀氣森森。 林熠靈台空明澄靜,清楚察覺到對手的刀路軌跡,修長的身軀驟然加速向下一沉,準確把握住兩名攻擊者變招的瞬間空隙,在對方刀勢將起未起的一剎那,從難以置信地兩人合圍的縫隙之間穿掠而過。 「好!」 石道廷左手一拍椅把,似在擊節讚歎,身子卻已借力騰空羽扇「嗤」地橫掃,切向林熠胸膛。 這時林熠已能清楚看到石道廷寬大的袍底內隱藏著的畸形雙腿,就像乾癟的麻花扭曲蜷縮,不及正常人的一半長度與粗細。 也許是天妒英才,近百年來天石宮最有才情的他,卻沾染上了先天的不治之症,若非如此,今日山鬼石道廷的成就很可能遠不止於此。 想到這裡,林熠油然生出一抹同情與欽佩,可惜生死瞬間,絲毫的手軟都可能讓石道廷這般的魔道超絕高手找到致命破綻,所以現在明顯不是煮茗論交的場合。 他的目光凝視在石道廷的亮黑羽扇上,心中已定下了突圍之策!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七章 曙光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1 本章字數:11083 林熠藏匿身後的左手飛速探出,一掌拍在羽扇鋒利的邊緣。 石道廷心知肚明對方這一掌看似剛猛,實則暗運陰柔魔氣,四兩撥千斤般拆解了自己的攻勢,否則任他修為再高,硬撼之下,半隻肉掌切在羽扇上也要被割掉五指。 石道廷的羽扇似受到掌力壓制,往下疾沉卻手腕猛轉,劈向林熠的小腹,招式變化既快又自然,無愧山鬼美譽。 但偏巧眼前的年輕人面對真鬼尚且敢硬碰,又何懼於一個人間山鬼? 雖說石道廷的羽扇招式詭異,但萬變不離其宗,走的仍是天石宮「襲砂十三斬」的路數,只不過融入其自身多年的體悟再略作演繹,另成一路。 林熠曾與石左寒盤桓數日品刀論劍切磋心得,對於天石宮的刀法也不算陌生,看到石道廷羽扇主動下沉,就猜知對方要施展「襲砂十三斬」的第七斬「沉水消香」,於是搶先應變,心寧仙劍鋒芒上指守於身前。 石道廷甫一出手立即察覺不妙,林熠的仙劍竟如守株待兔,靜候自己羽扇劈落,劍鋒綿裡藏針、寓動於靜,就等著自己的脈門主動湊上去挨劍。 虧得他手疾眼快,揚起左掌擊向右腕,羽扇一偏,自己的脈門險險從對方的心寧仙劍左側滑過。 林熠轉守為攻,左掌運起「三光降神訣」,手印變幻無法,彷彿同時攻出了十招百招,虛實相映,真假莫辨地拍向石道廷眉心。 石道廷畢竟見識不凡,千鈞一髮失聲道:「三光降神訣!」 腦海裡掠過三光降神訣種種的手勢變化,雖已想出招架的方式,可一扇一掌剛剛自相撞擊不及回守,只能抽身疾退飛轉回座椅。 兩人電光石火間連拼三招,在別人眼中驚鴻一瞥,高下已分。 儘管眾多護衛並不能看清林熠與石道廷短兵相接的招式變化,但見身為天石宮五大旗主之一的石道廷一觸即退,仍不禁相視駭然。 但對於林熠而言,只是水到渠成之事。 早在兩年前他未曾修煉破日七訣與幽游血書之前,便已能仰仗機智多變的修為,與血魔仇厲打得難解難分、甚而兩敗俱傷,直至今時今日,當世除了三聖五帝幾位傳奇人物,已罕有人堪與其相抗,否則雲洗塵、唐守隅又豈能放心地將冥教相托? 這邊攻守易勢,那兩名弟子才回轉過身,再次揮刀襲向林熠背心。並非他們實力過弱,只是林熠的身形招式實在太快,快得令他們只有乾瞪眼的分。 石道廷的後背衣衫不覺已被冷汗濕透,短短片刻實是他平生少遇之險,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單槍匹馬去闖八大劍派,也不願與面前的林熠對戰。 這個小子彷彿有神魂附體,不然以他二十餘歲的年紀,怎能擁有如此不可一世的修為! 可不願歸不願,一旦對上了他就絕無畏懼退縮的道理,否則他就不是山鬼石道廷了。他再拍椅把,座椅猛地向上翹起,迸射出一◇流光異彩的石珠。 林熠身在空中並不回頭,腰腹一彈,身軀前俯,如一葉扁舟沉浮在驚濤駭浪中,他看也不看,便雙腿向後飛踢,精準無誤地擊中那兩名弟子的手腕。 頓時刀勢盡消,兩人承受不住破入體內的太炎真氣,齊聲悶哼飛退卸力。 這一手乾淨俐落有如雜耍,將志在必得的殺招化解至無形,周圍百多天石宮護衛也不是瞎子,一時竟忘卻了對方乃是前所未有的強敵,忍不住轟然喝采,過了一會才有幾個人醒悟過來,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嘴巴。 於是罡風激盪聲、由衷叫好聲,再夾雜著幾記「劈里啪啦」響亮的耳光聲,各種動靜此起彼伏,天石宮今夜好不熱鬧。 「砰砰砰砰─」未到林熠身前,那◇彩光耀耀的石珠自動爆裂,迸散出團團濃烈迷濛的黃色煙霧撲襲而來。 林熠身形懸浮如一羽雄鷹,俯瞰夜色茫茫的大地,左掌掌心驟然亮起一團黑光,飛速擴散變厚,形成一道光盾。 黃煙升騰到他的身下,立時被黑黝黝的光盾阻擋,不斷劇烈翻騰消融,再也不能前進半寸。 石道廷駭然變色,驚聲道:「凝元鑄光!」 自古以來,多少才智超群之士夢寐以求的無上境界。 他曉得林熠很強,所以原本並不指望自己發出的九枚「**腐骨石」能傷得到對方,可至少也能將其籠罩吞沒,為之所困才對,孰知這位年輕的冥教教主,赫然已達到凝元鑄光的地仙之境! 他縱身長嘯御風再起,一式「流沙旋光斬」形同驚雷疾電,凝聚畢生修為,凌厲地劈向林熠,手中的羽扇沙沙作響,幻化出層層刀光,要在林熠難以騰手招架前,將他重創當場。 林熠耗損真元鑄光為盾,自然也不是為了炫耀功夫。 他雖先聲奪人不落下風,但石道廷絕非庸手,加上又有上百部眾合圍,纏得自己脫身不得。 石道隼、石右寒等天石宮一眾高手又隨時可能趕至,假如不能及早突圍,勢必要陷於苦戰之中。 石道廷射出**腐骨珠明裡凶險,實則無形裡在為他解圍。 天石宮的人明白這毒霧的厲害,自是不敢過分靠近,反而給他騰出大片施展空間。 眼見石道廷破釜沉舟、不顧一切地揮扇攻擊,林熠左手五指舉重若輕,心念微微催動中,黑色光盾朝下方迅速合攏,形成一個碩大光球將毒物盡數包裹向前推出。 意到形起間,心寧仙劍狂舞如花,隱約有千萬朵寒梅雜亂無章地迎風怒放,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叮叮」連聲悅耳動聽,像是石道廷的羽扇與林熠的仙劍心有靈犀,一同合奏悠揚古曲,一束束光流吞吐散落四方,犀利密集的劍氣刀鋒,如同狂潮奔騰洶湧,再次將眾護衛逼得紛紛提氣後退。 幾乎與此同時,十數丈外傳來一記轟然巨響,煙霧瀰漫、光斑點點。 原來是那團光球凌空爆炸,裡頭的毒霧受罡風激盪四散流溢,幾名離得較近的天石宮護衛避之不及,齊齊慘叫倒地,魁梧健碩的身軀眨眼化成一灘黃水,滲入泥地。 其他的人瞧得心驚膽戰,忙揮掌抵禦毒霧,一邊退身閃躲,頓時讓出了一條通道。 「砰」地一響,重重光霧裡石道廷現出身形,左掌擊中林熠肩頭。 林熠借勢御力飄飛向因毒霧打開的通道,完全沒有受傷的樣子。 倒是石道廷重重摔回自己的座椅裡,手中的羽扇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把柄,兀自習慣性地扇動著。他面如死灰,身上的外罩被劍氣割裂成一條條隨風飄蕩,露出裡面一層月白色的內衣。 望著林熠向著內府急速遠去的背影,石道廷強咽湧上的熱血揚聲道:「承蒙林教主手下留情,不傷在下性命,但職責所在,石某今夜萬不能徇私!」接著手一揮,鷹踞旗部眾蜂擁著銜尾疾追而上。 遙遙傳來林熠的聲音道:「不必多言,儘管來追就是!」語音氣息平緩如常,仿似未曾經歷剛才的激戰一般。 兩名弟子一左一右扶住石道廷,低聲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罷?」 石道廷遠眺前方,搖頭歎道:「雖千萬人吾往矣,天下之大只此一子而已。」說罷收拾情懷肅容吩咐道:「燈語傳訊,天石宮內外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出,你們立刻隨我進入內府搜查,我就不信偌大的天石宮,困不住個林熠!」 天石宮真的很大,林熠行雲流水般穿梭在一棟棟樓閣迴廊,庭院水榭間。 周圍尖銳刺耳的竹哨警訊頻頻響起,將他的行蹤不斷報給石道廷,而一盞盞朱紅色的燈籠也冉冉升起,像是在黑暗中偷偷窺視他的無數只眼睛,並且不斷指引天石宮的眾多護衛,從四面八方進行合圍。 後面的追兵明明已被林熠擺脫不見,可在下一個彎角卻又會突然冒出另外一批人來,他彷彿無所遁形,走到哪裡都會有哨聲響起。 原本靜謐的月夜被徹底打破,散落一地的,宛如不散的幽靈,如影隨形。 「往左,過荷花池,上樓頂─」 青丘姥姥冷靜的嗓音時時在他耳邊指點著突圍的路徑,內府的防護陣勢已經發動,空氣裡瀰漫起一團黃澄澄的霧氣,草木皆兵、殺機四伏。 彷彿那一株株搖曳的樟樹、一棟棟安靜佇立的樓宇,都驟然化作可怕的敵人,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著這位不速之客一腳踏入獵人的陷阱。 青丘姥姥動人的嗓音恰似空谷傳聲,在這兵危戰凶的突圍之夜,林熠的心頭卻莫名的想起遠在萬里南海外的若蝶,想起曾在某一日,她也是這樣在自己的耳畔輕聲指引著前行的道路,令他滿懷溫香一路纏綿。 而今物是人非,只留下他一人獨自擎劍,踏著黑夜孑然往來。 「左側樹下有埋伏!」青丘姥姥的警示將他的思緒又拉回現實。 巨大的古木「砰」地爆裂,兩名守衛現身而出,手執巨斧迎面截擊。 林熠揮手祭出璇光斗姆梭,兩束精光電閃,刺穿對方握斧的手腕,挾一道血色又收回他的袖口。巨斧墜地,兩名守衛低低痛吼,抱腕退到假山後消失。 「呼!」一張金燦燦的大網驀地從泥地裡彈出,自下而上罩向林熠的身軀。 「劈開它!」青丘姥姥只說了三個字,林熠沒有問為什麼,手起劍落硬生生將金網劈成兩半。 「喀喇喇」脆響,林熠身劍合一破網而出,折向西面掠入一座園門,身後的上空傳來「轟」的巨響,有一團火球炸開,自然已無法傷得林熠分毫。 剛轉過門洞,迎面看到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步履匆匆往這裡趕來,兩人目光不期而遇,迅速交織在一起。 少年頓現驚喜之色,低聲道:「您就是林教主?」 林熠在今晚的夜宴上見過他,他就是傳聞中石品天的私生子,舉手投足姿態動人的石中寒。 林熠停住身形,點頭道:「不錯,公子有何指教?」 石中寒急聲道:「林教主快跟我走,中寒有地方可以藏身。」 林熠的視線拂過眼前這張白晰的臉龐,彷彿要看透到他的內心般,接著點頭道:「多謝!」 當下石中寒引著林熠穿花繞柳,直入園中深處的一座小樓,邊走邊解釋道:「林教主放心,這園子裡的守衛都是家父生前留下的心腹,絕不會洩漏您的行蹤。」 進了一間小客廳,石中寒請林熠坐下,自己坐在一旁:「我剛才正在書房夜讀,忽聽到竹哨報警,下人稟報說是林教主夜闖天石宮,正遭圍捕,我趕緊出門察看,幸好在園子門口遇見您,不然可就要失之交臂了。」 一名侍女奉上香茗,林熠接過沉著問道:「少公子,你為何冒著偌大的風險襄助林某?」 石中寒揮手命侍女退出小廳,低聲道:「我知道,您是我大哥最好的朋友。此行必定是為了尋找線索,為他洗冤的。我年幼力薄,能替大哥做的也只有這一點了。」 「我聽說,你曾長跪在石宮主書房外,懇請他寬恕石左寒?」林熠問道。 石中寒黯然點頭,道:「可惜大伯連面也不露,我實在無能得很。」 「不,你很勇敢。」林熠環顧小廳裡的陳設字畫,問道:「這裡只住了石少公子一個人麼?」 「還有我的奶娘。家母不幸病逝,是奶娘視我如親子,將我從小撫育長大。」石中寒道:「她有早睡習慣,今晚宮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希望別驚動她才好。」 這時廳外一名守衛沉聲道:「稟少主,石道廷率人在園外求見。」 石中寒起身道:「林教主請稍坐,我去應付他。這座「匯桐園」是大伯賜給我的,只要我不答應,誰也不能踏入半步。」說罷快步出廳,急匆匆去了。 廳裡靜悄悄沒有一個人,林熠突然變得無所事事,索性負手踱步,欣賞起牆上的字畫和架子上陳列的一排排珍稀古玩。 一支白玉瓷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撫玩片刻,甚至還好奇地將手指探入瓶口摸了摸內側光滑溫潤的瓶體,才又珍而重之物歸原位。 腳步聲響起,石中寒已走回小廳,輕笑道:「石道廷看上去好像知道林教主必藏身在匯桐園中,可眼下只能在園外眼巴巴地干瞧,無可奈何。我猜他定是去向大伯請命搜園了。」 林熠道:「既然如此,林某便不能久留了,免得拖累少公子。」 石中寒胸有成竹道:「不礙事,大伯晚宴後已和石道蕭出宮去了,據說天亮才能回轉,就讓石道廷在外面等著罷。 「再說,匯桐園小樓地底尚有秘室可做林教主藏身之用,我量石道廷沒那麼大膽子,真敢把我的匯桐園給拆了。現在外頭已被全面封鎖,林教主若是現身,必然陷入重圍。」 林熠問道:「少公子這麼幫我,不怕石宮主責罰於你?」 石中寒沉默半晌,長長吐了口氣輕聲回答道:「我早就想過了,為了使大哥含冤昭雪,就算賠上我這條性命,也無怨無悔! 我絕不相信大哥會幹出那樣無恥的事,林教主,找出真兇為大哥洗冤之事全拜託您了!」 林熠靜立不動,盯著牆上的一幅繁花圖怔怔出神,隨口問道:「少公子認為,會是誰在暗中陷害令兄?」 石中寒搖搖頭,苦笑道:「我不曉得,我從沒想過有人會害大哥。」說著落坐端起茶啜了一口,繼續道:「我更弄不明白的是,害死大哥兇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大夥兒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是很好麼?」 林熠冷笑道:「少公子宅心仁厚,可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相同的想法。」 石中寒放下茶盞,道:「也許林教主已不記得了,兩年前雍野通海宮一戰,我曾有幸親眼目睹您大顯神威、劍斬辟魔老尼,技驚四座,當時便心生仰慕、嚮往不已。 「可是我清楚自己是塊什麼材料,所以這些年來閉門讀書,從不敢招惹半點是非,只求能明哲保身;若失去大哥的照顧保護,可能連這一點也不得奢求了。」 林熠的唇角掠過一抹苦澀笑意,輕輕道:「平淡一生未必不是福,只是我走得太遠,已漸漸忘了它的味道。」 石中寒詫異地望向林熠,似沒料到睥睨正魔兩道、年輕有為的冥教教主也會親口說出如此頹廢落寞之辭,剛要回答,臉上湧起一層墨綠毒氣,石中寒猛然捏住自己的咽喉道:「茶裡有毒!」 林熠縱身欺近,探手將枚丹丸塞入石中寒口中,低喝道:「催動真氣護持心脈,閉氣不要說話!」左掌貼住他的胸口,輸入一道雄渾柔和的太炎真氣。 兩名廳外的護衛聞聲闖入,驚聲叫道:「少主?」四隻眼睛死死盯住林熠抵在石中寒胸口的手,想上前卻又不敢。 石中寒渾身顫抖滿頭冷汗,滴落的汗珠竟在燈光中射出淡淡的墨綠光芒,可見其毒性之烈。石中寒咬牙擺手喘息道:「不關林教主的事,有人在我的茶裡下毒!」 林熠喝道:「別說話!」一把抱起石中寒回身問道:「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替他逼毒?」 兩名護衛忙不迭點頭道:「隔壁就是少主的臥房,請隨屬下來。」身前一陣微風拂過,林熠已抱著石中寒掠身出廳。 他一腳踹開臥房的門,將石中寒放到軟榻上盤腿坐下,雙掌抵住他的背心源源不絕將真氣注入,以無上神功為其驅毒。 兩名護衛快步跟進,守在門口急聲問道:「林教主,我們少主不要緊罷?」 林熠沉著道:「不礙事,你們守住門口,不必驚動其他人。」 一炷香後,石中寒臉上的毒氣漸消,身軀也停止了顫抖,沉沉入睡。 林熠收回雙掌,將他平放到床上,蓋上薄被又脫下靴子後,才吩咐道:「少公子不會有事了,請兩位去查一下是誰沏的茶,那個送茶上來的侍女更要嚴加盤問。這裡交由我來守護,兩位只管放心。」 兩名護衛略一遲疑,應道:「那就有勞林教主,屬下這便去追查投毒之人。」 林熠也不去管那扇歪斜在一邊的屋門,緩緩坐到一張檀木椅裡閉目調息。 外面的樓道裡寂靜一片,月光灑入屋內已是後半夜,幽暗的光線中沒有一絲動靜,只有床榻上石中寒低沉細微的呼吸有韻律地起伏著。 偶爾遠處幾響人聲傳入,也是極為模糊。 經歷了半宿驚心動魄的爭鬥激戰,眼前的靜謐忽然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青丘姥姥不知去了哪裡,空桑珠裡感受不到一點訊息,靜坐在床前,月亮的光將他與身下的座椅融為黑糊糊的一體。 林熠微合雙目,排除雜念,調息行功。 太炎真氣汩汩從丹田升騰,像股溫暖的清泉遊走週身百脈,軀體些許的疲憊漸漸消失而去,沐浴在月光裡。 許久之後他緩緩睜眼,先前離去的一名護衛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見林熠冷峻的目光正射向自己,趕忙躬身一禮低聲道:「林教主,少主還沒醒麼?」 林熠掃過石中寒,回答道:「他這一睡還需三兩個時辰,你們查得如何?」 「那侍女突然失蹤了,咱們搜遍整座匯桐園也沒找到。」護衛回答道:「十有**,文章就出在她的身上。」 林熠蹙眉道:「她進匯桐園有多久了?當初是誰引薦的?」 護衛道:「好像兩年多罷,原先是侍奉二公子的侍女,後來犯錯觸怒了二公子,被打得遍體鱗傷,扔在天井裡等死。 「寒冬臘月的天,又趕上下雪,那丫頭身上只穿了件單衣,眼瞧著就要見閻王,少主路過覺得可憐,才向二公子求情將她要到匯桐園。她平日寡言少語,看上去還算規矩,卻不料會做出這等恩將仇報的事!」 林熠問道:「我的杯子裡面是否也被投了毒?」 「也查了,您的茶水沒有問題,連茶壺裡的水都是乾淨的。」護衛頓了頓道:「林教主,既然少主沒醒,在下就不打擾兩位休息,我已安排人在樓道上聽命,有事招呼一聲就成。」 林熠點了點頭,只聽外邊腳步微響,那名護衛逕自去了。 他從座椅裡站起,慢慢走到窗口,伸手推開一道縫隙,夜風迎面撲入。 園內黑沉沉似在沉睡,園外的朱紅燈籠兀自懸浮飄蕩,距離天明應仍有段時間,濃重的黑暗籠罩著匯桐園。 不曉得過了多久,空桑珠一顫,青丘姥姥的話音徐徐響起:「你在看什麼?」 林熠不經意地笑了笑,悠悠回答道:「我在看夜能夠有多黑。」 青丘姥姥冷冷道:「有興趣聽聽我剛才有什麼意外的收穫麼?」 林熠道:「恰巧,我也有一樁相當重要的發現。不過,咱們還是稍後再說,天快亮了,難不成真的要留下來吃早飯麼?」 他輕念真言祭起秘虛袈裟,身形自窗台前驟然消隱。 秘虛袈裟的光華亮起又熄滅,屋裡又恢復幽暗,遠方天際露出一縷魚肚白。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八章 撥霧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2 本章字數:11599 「你是說冥教教主林熠昨夜闖宮,而且很可能現在還躲在中寒住的匯桐園裡?」剛自外返回的天石宮宮主石品天一臉疲憊,坐在書房裡撫著自己下巴上的硬鬍鬚,聽著石道廷報告。 在他左手的椅子上坐著的是山魈石道蕭,昨晚陪他一起外出的人。 石道廷坐在自己的輪椅裡,神色從容地點頭道:「是,但沒有宮主的允許,屬下恪於嚴令,不敢擅自入園搜捕,只好嚴密監視匯桐園內動靜,等候宮主返回再做決定。」 「嗯。」石品天心不在焉地聽著,問道:「昨晚宮內死了多少人?」 石道廷欠身答道:「自林教主入宮後,先是死了一個小侍女,在逃跑突圍時又造成七名護衛死傷。今天一早匯桐園少公子命人來報,他昨晚突中奇毒險些喪命,上茶的侍女卻莫名其妙地失蹤。 「然後有人發現二公子的護衛甄剡死在了井裡,身上無任何傷痕,似是酒後落水溺死。剛才又有報告,內府大廚孫師傅昨天半夜上吊身亡,臥室門窗緊閉,應屬自縊。再有─」 「啪!」沒等石道廷說完,石品天狠狠將杯盞砸在茶几上,怒罵道:「你***,老子才離開多久,宮裡就出了這麼多事! 你這鷹踞旗旗主是怎麼當的? 「人一個個地死,兇手呢?你倒是抓出來讓老子看看呀!還自詡是什麼鬼才,屁才!我要是你,早挖個坑把腦袋埋進去算了!」 對於石品天這番劈頭蓋臉的臭罵,石道廷靜靜聽著,眼睛眨也不眨,等他老人家吼完在那兒呼呼怒喘,才心平氣和道:「宮主息怒,道廷確有失職,甘受責罰。這些事情聽起來好像凌亂不堪,可我總隱約感覺其中隱藏諸多蹊蹺。 「也許有條看不見的絲線將它們從頭到尾◇連在一起,這些事情應該都絕非偶然,甄剡和內府大廚之死也絕不可能出自意外或自殺!」 石品天怒氣難消,將雙腿架到身前的軟墊上哼道:「老子只要兇手和真相,你囉嗦一大堆,左一個可能、右一個感覺,又有個屁用?」 「宮主教訓的是。」 石道廷習慣性地想從寬大的袖口裡取出羽扇,似乎沒有這玩意兒在手裡搖來晃去就無法思考,可手探進去卻抓了個空,這才想起它昨夜已被林熠的心寧仙劍毀去,暗自一聲苦笑,接著說道:「但宮內一夜之間,兇案與意外接二連三地發生,請容道廷仔細推敲,抽絲剝繭尋出真相。」 石品天不以為然道:「你在老子的書房裡一坐半個時辰,又推敲出什麼來了?」 石道廷真能沉住氣,面對蹺腳罵娘,兼面帶不屑的石品天,他細小的眼睛裡閃動睿智光芒,緩緩道:「我認為,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歸根結柢都與大公子弒母出逃一案有關。」 「放屁!」石品天一拍茶几,破碎的杯盞應聲彈起摔落在地,怒道:「那小兔崽子如今遠在天南空幽谷,像只王八縮在百花園裡不敢露頭,他憑什麼能掀起這番風浪,一夜間把整座天石宮鬧得雞犬不寧?」 山魈石道蕭,也就是林熠,坐在石品天一旁的人,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如果沒有空幽谷的會晤,只看石品天眼前暴跳如雷的草包表現,恐怕很難想像他居然會是統領一方的魔道霸主,但只要細細玩味石品天的話,便能發覺這當中的蹊蹺。 他好像是滿口粗話把石道廷罵得狗血淋頭,其實已不著痕跡地將石道廷懷疑的目光引向天石宮內除石左寒以外的其他人。 石道廷微一沉吟微笑道:「大公子單槍匹馬,當然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裡做下這許多事。」 林熠裝扮的石道蕭開口問道:「四弟,你剛才說還有一件事?」 《幽游血書》中記載的「擬音**」,以真氣振動聲帶發音,令林熠將石道蕭的嗓音語氣模仿得唯妙唯肖,堪稱以假亂真,石品天瞧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林熠也不去理會。 「是這樣的,」石道廷回答道:「據報昨夜最先發現林教主,現身阻擊的那四名護衛,從裝束與招式上來看應屬獅吼旗。可早上我派人向三哥查證時,他卻說麾下部屬並無傷亡,更古怪的是,那三具屍體連帶一名受傷的護衛也盡數不見。」 「死無對證?」石品天道:「他***,莫非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我再去查,將天石宮所有在冊人員的身份一一核實,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石道廷說道:「或許,所有懸案的突破口就在這四個人身上!」 「你昨晚忙了一夜,又受了不輕的傷,還是回去休養一下罷。」石品天搖頭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先交給道蕭處理。」 說罷將一枚權杖拋到林熠懷裡。 石道廷略感詫異,但沒有抗辯,欠身道:「多謝宮主關懷。」 突然書房門口探出一個人的腦袋,石品天破口罵道:「石頭,老子反覆交代你,議事的時候不准打擾!你小子活膩了,在外面探頭探腦想死麼?」 身為石品天的貼身僕從,需要的不僅是忠心,更重要的是能夠從石品天的罵聲中,分辨出哪些可以當耳邊風,哪些代表事態嚴重。 門外的石頭聞言非但不懼,反而笑嘻嘻道:「宮主,您老人家再不出去,咱們天石宮就會被人家給拆了。」 石品天跳到地上,勃然大怒道:「他***,誰那麼大膽子?老子窩了一肚子火,正想找人散氣!」 石頭撇撇嘴道:「還不是冥教的人,他們的長老凌幽如正帶著個老頭在外邊呢。」 石品天一楞,喃喃咒罵道:「王八羔子,我沒去找冥教算帳,她反倒上我天石宮來鬧了。」 石道廷好心提醒道:「宮主小心,最好不要翻臉。」 「老子知道,不過就是去會會那婆娘。」石品天皺眉道:「道蕭,你就不用跟我去湊熱鬧了,立刻帶人搜查匯桐園,也該讓冥教的人知道,進老子的天石宮不是逛園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揭瓦就上房,沒這回事!」 林熠見石品天煞有其事的模樣,心中不覺淡淡一笑,點頭道:「明白。」 石品天領著石頭去了。 書房裡,石道廷看看林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猶豫了一會兒,見林熠已走到門口,終於歎息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二哥多留神。」 林熠回頭恍若不懂問道:「四弟,你是指?」 「沒什麼,」石道廷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道:「趕緊去搜匯桐園罷。不過,我猜想此刻林熠早該走了。」 「不管他在還是不在,既然宮主有令總得搜上一搜,聊盡人事。」林熠邊說邊走出書房,依稀聽到石道廷在身後低聲自語道:「風動草驚,大雨將至。」 林熠閒庭信步般來到匯桐園門外,向門前的護衛亮出權杖吩咐道:「開門,本座奉宮主口諭要搜園。」 等護衛打開大門,林熠立即率人魚貫而入。 石道廷的兩名弟子各帶一隊鷹踞旗部屬分頭搜查,林熠則逕自步向石中寒居住的小樓。 剛到樓下,昨夜見過的一名護衛迎上躬身道:「二旗主,我家少主人昨夜中毒險些喪命,現雖已無事,但身體仍感不適,正臥榻休養,不能親自接待,還請海涵。」 林熠點頭道:「走,帶本座先去探望少公子。」 上樓到了臥房門口通稟過後,林熠走進屋子。 石中寒手裡拿著本書,半躺半臥在軟榻上,氣色大體已恢復正常,不過依舊稍顯憔悴。 在他身旁坐著位婦人,稍顯富態,卻不失整潔素雅,想來就是石中寒的奶娘。 林熠走到床前溫言問道:「少公子,聽說你昨晚被人下毒,現下感覺還好罷?」 「已經不要緊了,有勞蕭叔關心。」石中寒回答道:「您來是要搜園子麼?」 「宮中多事,不得已來打擾少公子休息了。」林熠道:「不過依我看,倘若冥教教主真的潛入了匯桐園,只需將少公子當作人質,何愁不能脫身?由此可見,他絕不可能藏在園內,完全是道廷多疑了。」 石中寒笑笑,虛弱地道:「蕭叔,你還是親自搜搜這座小樓罷,也好交差。」 林熠搖頭道:「不用,你安心休息,我就在隔壁的小廳裡等他們,查完了便立即收隊回去向宮主覆命。」 他踱步走進小廳,奶娘隨後端了一杯沏好的香茗進來,說道:「二旗主,請用茶。」 林熠放下手中把玩的古董,接過茶道了聲謝,自顧欣賞著字畫。 過了片刻,有人來稟報搜查結果,當然是連一片衣角都沒找著,當下林熠再無多話,告辭離去。 出了匯桐園,林熠打發兩名弟子前去回稟石品天,自己則是馬不停蹄地開始追查甄剡、大廚和晴草的命案。 他驗屍查痕,收集物證,傳喚人證忙了大半個上午,並未發現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唯一引人疑竇的是甄剡的死。 林熠昨晚曾和他在天石宮外激戰一場,未見勝負,其實力之強悍可見一斑。這樣一個神秘高手落水溺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絕無可能。 可他的確死了,冰冷僵硬的屍體,既見不到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一條重要線索就此斷去,林熠徒自深陷在一團迷霧中。 對手的確很強,每當有一點蛛絲馬跡出現的時候,總能更快一步將它掐斷。懸案至此,彷彿已是死局。 午後石頭來請,林熠進了書房,迎面先見到兩條交叉在一起、高高蹺在書桌上的腿,石品天正閉目養神。 林熠剛落坐,就聽他懶洋洋地歎道:「冥教的那位凌姑奶奶委實厲害,幸虧老子早知道她會出現。」 林熠笑了笑,問道:「他們住在哪裡?」 石品天道:「聽蟬軒,匯桐園隔壁,很近。今天上午你查得怎麼樣?」 明明一頭霧水,疑雲盤桓,林熠卻淡淡回答道:「很不錯。」 石品天居然也信了,呵呵一笑道:「我看也是。」他的眼裡閃過一道冷光,陰**:「殺罷,他們殺的人越多,說明咱們的事情辦得越好。」 發現林熠的視線始終注視在自己的雙腿上,他嘿嘿笑著收了下去,接著道:「我請你來,是有另外一樁事情要商量。」 他身體稍稍前傾,壓低嗓音神秘地道:「就在剛才老夫接到秘報,敝宮珍藏的那卷雲篆天策居然出現在右寒這小子的手上,只不知是真是假。」 林熠聲色不動,道:「是真是假,宮主應該再清楚不過,何故來問我?」 石品天緊盯著林熠的臉足有半晌,才徐徐道:「實不相瞞,敝宮的雲篆天策早在五年前已經被盜,老夫現在唱的不過是空城計。」 林熠心頭一震,聽到石品天繼續說道:「我不便親自出面,又信不過其他人,想來想去也只好勞動林教主,到右寒那兒轉上一圈。」 天石宮的雲篆天策被盜了?還是石品天唯恐自己下手,故意順水推舟?林熠心中飛速轉念,冷冷問道:「石宮主信得過林某?」 石品天粗豪的臉上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悠悠道:「你說呢?」 林熠也笑了起來,把雙腿蹺到了桌面上,靴底幾乎伸到了石品天的鼻子底下,晃動著兩隻腳,寫意地挪了挪身子道:「這樣坐著果然舒服得很,難怪石宮主喜歡。」 石品天哈哈大笑道:「你這才發現麼?若是坐在老夫的這張椅子裡,蹺起來可是更加舒服……不過,想來你不會有這興趣。」 林熠似笑非笑,瞥著石品天問道:「石宮主如何知道林某沒有興趣?」 石品天好自以暇道:「萬潮宮裡的那張椅子坐起來才是真的舒服,老夫的這張實在有點燙屁股。何況它遲早要換主人,我也坐不了太久啦。」 林熠一笑起身道:「只要石宮主願意,想坐多久都沒問題。我這就到積雨小築轉轉,看看會否有什麼意外驚喜。」 他到積雨小築找石右寒卻撲了個空,僕從也說不清楚這傢伙午後去了哪裡。而當他坐在積雨小築等候石右寒的時候,卻有人悄悄前往聽蟬軒拜訪凌幽如。 凌幽如有點頭疼,因為來人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求見林教主!」她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位俊秀虛弱的少年,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了想,凌幽如還是回答道:「對不起,我們也正在找林教主的下落。」 可惜對方壓根不相信,斬釘截鐵道:「林教主昨晚就藏在晚輩的匯桐園內,可今天一早便悄然離開了。我知道凌長老一定有法子聯繫上他,請轉告林教主,務必盡快趕往匯桐園,我在小廳裡等他!」 說完他掉頭就走,好像深信凌幽如真能找到林熠,而林熠聞訊後也肯定會來。 然而回到匯桐園,石中寒在小廳裡坐立不安等了整整一個下午,也沒有見著林熠的影子,直到掌燈時分,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將虛掩的窗戶吹開,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屋外已是風雨肆虐,伸手不見五指。 「噗!」廳裡的燭火被齊刷吹滅,石中寒趕緊鎖上窗戶,一回身卻看見自己原先坐的椅子上,林熠不知何時已然到了。 他依舊是昨夜的一身裝束,只是沒有再戴上石棘獸面具,望著石中寒驚喜交集的臉龐,徐徐問道:「少公子,聽說你找我有急事?」 「是的!是的!」石中寒興奮得有些語無倫次,回答道:「我等了您一個下午,都快急瘋了,這件事情,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林熠淡然笑道:「你很聰明,居然能想到通過凌長老向我傳話。」 石中寒不好意思地笑笑,垂首道:「我也是急中生智姑且試試,沒想到真的管用。」他藉著呼吸平復了一下激動緊張的情緒,低聲道:「林教主,昨晚投毒害我的那個侍女,今天上午我又看到她了!」 「哦?」林熠目光閃動,沉聲說道:「你能確定是她?」 「我不會看錯,怪不得她突然消失,原來匯桐園裡另有秘道!」石中寒的臉色更加蒼白,語音也有點顫抖,道:「我猜她是想和什麼人暗中聯絡,所以才會冒險現身,說不定那人就是匯桐園裡的守衛!」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林熠靜靜聽完石中寒的敘述,問道:「你還告訴過誰?」 石中寒搖頭道:「沒有,我連奶娘都沒說,怕她老人家替我擔心。誰曉得天石宮裡還有沒有他們的人?林教主,這侍女會不會和我大哥的事情有關?」 「不要匆忙下定論。」林熠回答道:「但至少是條值得一查的線索。」 石中寒苦笑道:「說出來您別笑我,從早晨到現在,我連一口水也不敢喝。林教主,您是大哥的朋友,也是眼下小弟唯一可信賴的人,一定要幫我啊!」 林熠點頭道:「少公子放心,有我在,天王老子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秘道在哪裡?」 石中寒道:「您這就要去麼?不如悄悄把凌長老也請來,正好多個幫手。」 林熠道:「不需要,不過是先進去查探一下,人多反而容易壞事。」 石中寒陪著林熠出了小樓,直奔匯桐園東北角的一片梧桐林。 林內假山小亭幽靜雅致,別有一番天地,石中寒在亭前駐步,腳下一池秋水被天空灑落的大雨不住激起圈圈漣漪,綠波蕩漾深不見底。 「就在這裡。」石中寒警戒地環顧四周黑森森的樹林,大雨幾乎吞沒了他的聲音,也許是被冰涼的雨水濕了衣服,他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在水池下?」同樣站在暴雨裡,林熠身上的衣衫卻像是一點也沒濕,看到石中寒緊咬牙關點著頭,他微笑道:「你回小樓歇息,我一個人下去即可。」 石中寒一搖頭,拒絕道:「不,秘道在我的園子裡,我該清楚狀況才是,再說,天石宮裡的情況,我比您熟悉,或許能幫上忙。」 「你不怕?也許秘道之內隱藏著許多危險。」林熠問道。 「不怕!」發現林熠的眼神裡似有譏誚,這個文弱的少年挺起的胸膛稍稍收了點,又補充一句道:「有林教主您這樣的絕世高手在,什麼危險都不用怕!」 「好,我帶你下去。」林熠握住石中寒的右手,低喝道:「屏氣,用內胎呼吸!」 石中寒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身子輕飄飄像朵雲絮騰空而起,「嘩」地水花四濺,沉入池中。 入水之後一團漆黑,身形飛速地下沉,約有五六丈,腳底一實,碰到了池底。 林熠鬆開石中寒,功聚雙目,低頭審視。 正前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池底的淤泥和水草叢中隱約露出一塊黝黑色石板,微微朝裡凹陷。 石中寒也瞧見了,小心翼翼走到石板邊,俯下身子伸手一摸,急忙回頭向林熠招手。 林熠知道他發現了石板表面的花紋符字,即使不必細看已可斷定這是道傳輸法陣的門戶,水池之底,確實是隱藏的絕佳之處。 「我來處理。」耳畔青丘姥姥傳音入秘道:「你只管站到石板中央不要動。」 林熠依言攜著石中寒站立到石板中央,半晌,周圍的池水由下至上「呼」地消失,眼前有碧色微光一亮,身軀再次體會到一種騰雲駕霧之感。 碧光消退,林熠和石中寒已置身在一條滴著水的通道盡頭。 周圍怪石嶙峋、螢光閃爍,似乎是在一座山巒的腹地。巖壁上有燈,但清一色沒有點燃,前方深幽曲折,一陣陣陰風森森撲面而來。 腳下,是另一塊黝黑的石板,卻是向上突起,表面的花紋符字正與池底的那塊相反。 背後已是這條巖洞的盡處,坑坑窪窪的石壁上,長滿濕潤的青色苔蘚。 林熠向石中寒的掌心輸入一道真氣,一時兩人的身上蒸氣騰騰,瞬間烘乾了衣服,石中寒定定心神,小聲問道:「林教主,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有點鬼氣逼人的?」 林熠低笑道:「或許這裡面真的有鬼,你怕不怕?」 「不怕!」話雖這麼說,可瞥見黑暗中碧綠的螢火上下浮動一閃一滅,石中寒的手輕輕發抖,把兩字說得甚響,似在給自己壯膽。 「不怕就好,石左寒的兄弟本不該是孬種。」林熠鬆手拍拍他的肩頭,率先邁步走下石板道:「跟緊我,千萬不要亂碰亂摸。」 不用他提醒,石中寒已忙不迭亦步亦趨,緊緊跟在林熠身後,他的右手死死握住插在腰間的一柄短刀,如此似乎能令他稍稍鎮定點。 腳下的泥濘又軟又濕,不停延伸向前,黑暗彷彿無窮無盡。 林熠為了照顧石中寒不能走得過快,卻也不出聲催促。 突然也不曉得是誰觸動了什麼機關,兩側巖壁上的油燈齊齊點亮,照得洞中一片通明。 石中寒嚇了一跳,目光打量前後,驚聲問道:「燈怎麼亮了?」 林熠若無其事道:「應該是被這裡的主人發現了,所以隆重歡迎我們罷。」 石中寒一邊前行,一邊不住回頭,像是擔心背後真的會冒出大頭鬼來,聞言苦笑道:「林教主,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和小弟開玩笑。」 「砰!」前方不到三尺,頂上的岩石毫無徵兆地轟然塌落,拉著冗長的回音,一塊塊碩大的碎石混和著濃濃的煙塵,四散濺落。 林熠一把推開石中寒,自己也朝後飛掠三丈躲過坍方,「啪」地一聲,從陷落的洞頂墜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砸落到兩人腳前。 石中寒一見之下面無血色,不由自主地尖聲大叫起來,一雙手緊緊從後抱住林熠的腰。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個死人,一個停止呼吸的石右寒。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九章 破局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3 本章字數:11067 雨越下越大,很快將匯桐園籠罩在霧濛濛的黑夜裡。 風吹得地上的落葉舞得老高,像一片片黃蝶無助地飄飛著。 整棟園子只有幾點燈火閃爍,正門前的兩頂大紅燈籠也在風雨裡劈里啪啦地搖晃著。 石品天邁著闊步徑直走進匯桐園,石頭奔前跑後地替他撐著黃油布傘,但仍有雨珠飄落到他挺直的脊背上,綻開一灘灘水漬。 十四名青衣黃帶的扈從步履整齊,每人均頭頂斗笠、背負長刀,鴉雀無聲跟隨在他的身後。 石品天的身側是一位容貌嬌艷、嫵媚動人的中年婦人,顧盼生姿美目流波,令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住會口舌乾燥、怦然心動。 可是走在她身後的一名青衣老僕或許是上了年歲,卻不曾抬頭多看她一眼,只專注的避開腳下的積水。 「他***,我猜老天爺是個娘們,要不這眼淚怎麼整天在流,一哭起來就沒個停?」 石品天用大袖抹了把濕臉,跨進小樓門檻,在絨毯上蹭了蹭腳上的黑泥,回頭衝著嬌艷婦人咧嘴一笑道:「凌長老,你說是也不是?」 凌幽如笑盈盈道:「石宮主直言無忌,不怕遭天譴麼?」 「狗屁天譴。」石品天滿不在乎道:「老子叫品天,生著三張嘴本就是用來罵天的,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老天能拿我怎麼樣。」 石頭忍著笑,替石品天拂去衣衫上的雨漬:「宮主,要不要小人去通稟?」 「不用。」石品天望著廳堂後門快步迎出的兩名石中寒的貼身護衛道:「這裡頭有的是活人。」 兩名護衛躬身行禮道:「屬下石魁、石彪迎接宮主來遲,請宮主恕罪!」 「罷了!」石品天大大咧咧一揮手,笑罵道:「王八羔子的,中寒怎麼沒來?是不是病得起不了床,連我這大伯都不見了?」 石魁偷偷瞥了眼凌幽如,恭聲回稟道:「宮主來得不巧,他剛去了後園的梧桐林賞雨,說是要體會一下古人所說的「梧桐葉上三更雨」的詩話意境,屬下攔也攔不住,只好由得少主去了。」 石品天像是一呆,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傻到家了,那些窮酸屁儒的鬼話也能信麼?隨他罷,老子上樓坐會兒,等人到齊了再找他回來。」 石彪微微錯愕,問道:「宮主還請了人來匯桐園?不知有何要事?」 「狗屁要事,」石品天不以為意地說道:「侄兒中毒,大伯帶人來看,天經地義!」 石品天三步兩步,駕輕就熟地從後堂上了樓梯,率著眾人直入小廳,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坐,蹺起二郎腿發話道:「椅子還少了點。去,再搬六張來!」 石彪不明石品天來意,又不敢多問,聽到吩咐搶先道:「屬下這就去!」匆匆退出小廳。 石魁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陪伺,不多時獅吼旗旗主石道玄、鶴舞旗旗主石道晴與天石宮四大長老、七大房主先後趕到,連閉門思過的山神石道隼也被請來,只差了石道蕭與石道廷。 這些人顯然都不曉得石品天為何突然將自己傳到匯桐園來,而石品天每見一人問的第一句話,更令他們摸不著頭腦,除了恭敬回答:「屬下已用過晚飯,有勞宮主關懷!」之外,只能彼此悄悄用目光徵詢交流,誰也不敢開口詢問,滿腹疑問地坐在那裡。 石魁越看越驚異,天石宮的核心高層幾乎已盡數雲集在這間小廳裡,要說是石品天帶隊集體探病,聲勢彷彿太過浩大了一點,可若是為議事而來,又顯然安排錯了地方。 何況,在座的還有冥教長老凌幽如。 這樣的架式,多半探望是假,有事發生才是真。 他躬身問道:「宮主,是否讓屬下立即請少主回來?」 「不著急,人還沒來齊呢,再等等。」石品天晃著腳,隨口問道:「怎麼不見白嬤嬤?這麼早便睡下了麼?」 石彪帶笑應道:「是,她老人家一向有早睡的習慣。」 石品天漫不經心「哦」了聲,只見石道廷坐在輪椅上,由兩名弟子推著進了小廳,也不曉得他的車子是如何爬上樓梯的。 石品天哈哈笑道:「道廷,老子早跟你說過,車輪太小跑不快,你就是不承認,這回又是你到得最晚罷?」 石道廷環顧廳中,微笑道:「還有人比我更晚。」 石品天擺手道:「不等道蕭了,外面的事,你都準備好了麼?」 石道廷慢悠悠搖晃著一把嶄新的玄黑羽扇,回答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石品天放下二郎腿,似笑非笑掃視在座眾人道:「好啦,都別他媽大眼瞪小眼一副迷糊樣了,說說看,今天上午,誰來過這兒?」 廳內針落可聞,眾人面面相覷,沒人說話,只有凌幽如坦然端坐,滿臉嬌笑四下打量。 石道廷一動不動坐在廳口,眼皮低垂,彷彿打起了瞌睡。 沉默了片刻,石品天臉上笑容消失,換上一張凶狠嚴厲的臉,冷冷道:「***,以為學王八縮脖子就沒事了麼?怎麼著,要老子一個個伸手來請?」 油燈還在燃燒,靜靜釋放著光與熱。 幽長的巖洞裡卻並未因此而光明,反而更增陰森恐怖,死寂中,彷彿可以聽見暗處傳來猙獰的冷笑。 石右寒慘白的臉因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而扭曲,雙眼睜至最大,滿是驚駭。 他的致命傷只有一處,胸口衣衫碎裂深凹塌陷,裸露的肌膚表面印著一道十字形淡金色掌印,兀自閃耀著熠熠光芒,甚是詭異恐怖。 石中寒死死抱著林熠,望著眼前的屍體,顫聲道:「是二哥!」 「南十字星掌!」林熠注視掌印低聲道:「一擊斃命,厲害。」 「可我二哥上午還好好的,怎會突然死在這裡?而且死得這樣恐怖?」石中寒結結巴巴道:「我看,咱們還是趕緊回去稟報大伯,請他加派人手來。」 林熠不置可否道:「這種地方遇到點古怪也難免。」上前幾步來到石右寒的屍體前俯身細看,沉思不語。 石中寒亦步亦趨,貼緊林熠後背,牙齒打顫隱隱作響。 驀地,一道強烈的警兆從林熠心底生出,石右寒的屍體猛然從地上坐了起來,直挺挺倒向他的懷裡。 「噗─」 一隻血淋淋的手爪,從石右寒碎裂塌陷的胸膛裡穿出,迅捷無比地抓向林熠的咽喉。 「鏗!」 石中寒短刀出鞘從後方劈出,快若閃電,他的目標,並不是那只血淋淋的手爪,而是林熠的腰眼! 「嗤嗤!」風聲響起,左右兩側的石壁裡掠出兩人,分著黑白兩色衣衫,手執紅纓銀槍與碧色長鞭,猶如毒龍出海,勢不可擋挑向林熠的太陽穴。 與此同時,上方風聲響動,殺氣嚴霜,一名紅衣老者突然從天而降,揮掌拍向林熠的頭顱。 殺招合圍,封死了前後左右、乃至天上地下的一切退路。 如此天衣無縫的突然襲擊,顯然是經過精心的策劃與試驗,更利用石右寒的屍體吸引林熠的注意力,而石中寒,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名偷襲者! 這個原本秀氣文弱的少年,突然之間被強大的殺氣充盈,含著一抹得意的微笑,低聲在林熠耳畔道:「去死!」 可惜,他得意的太早。 就在石右寒屍體彈起的瞬間,林熠腰間的心寧仙劍龍吟彈出,「叮」地擊中短刀,將它震偏。 「啪!」林熠左手一式「順手牽羊」,扼住突襲咽喉的利爪,順勢往後一帶,冷冷笑道:「未必!」 石中寒短刀落空,卻見一隻血淋淋的手爪越過林熠肩頭,狠狠抓向自己的面門,不由心神微分。 石中寒無暇細想,側身閃躲,左手倏地一空,林熠全身真氣迸發,一振一滑,身形如鶴飛天,輕而易舉地掙脫禁錮,御風凌空。 銀槍與長鞭應聲刺到,林熠雙腿如蜻蜓點水,在寒光閃閃的槍頭與鞭梢上輕盈一點,借力再起。 兩人齊齊低哼,銀槍、軟鞭疾沉走空收勢不住,「噗噗」砸入斜對面的石壁。 「砰!」 林熠右掌施展剛猛至烈的「焠金訣」,抬手與紅衣老者的「如火如荼掌」硬撼一招。 老者功力深厚,又蓄勢已久,全力施來竟仍被震得高高飄飛,背心撞向壁頂,碎裂一片片岩石。 林熠身形下沉,穩穩落回地面,望向石中寒輕輕一笑:「我說對了。」 石中寒站直身軀,恨恨道:「很快,你就會變成不能說話的死人!」 石右寒身下的青衣殺手甩開屍體,從地底鑽出:「怎麼沒勒死你!」 林熠氣定神閒,手撫心寧仙劍道:「少公子,這些都是你們從五大魔宮中精挑細選訓練多年的精銳罷?果然出手不凡。」 石中寒一怔,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本公子的?」 「昨晚,」林熠回答道:「更確切地說,是看到少公子的第一眼,就發現了問題。」 「不可能!」石中寒道:「每一個細節我都十分小心地考慮過。」 林熠歎道:「那就表示你不夠聰明。你毒殺晴草後,為了避免我的懷疑,故意換回一身平日常穿的白衣,再裝作出園接應我的模樣,好引我前往匯桐園。」 石中寒思索片刻,問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林熠笑道:「白衣夜行何其醒目,當時天石宮風聲鶴唳,到處是圍捕林某的護衛,少公子這樣的裝束還怕別人看不到麼? 除非,你根本就沒打算踏出匯桐園半步,而是算準了我會自投羅網。因為,那是唯一沒有升起燈籠的地方!」 「我中毒應該不假罷?」石中寒道:「難道這還不能打消你的疑慮麼?」 「少公子中毒是真,不過卻進一步暴露了自己。」林熠悠然道:「你是想以此洗刷嫌疑,嫁禍石右寒,這條苦肉計不可謂不苦,可惜時機太過巧合。 「那侍女若要下毒,隨時隨地都有機會,為何偏偏等到我在場時才下手?而且用的又是南疆蠱毒,她就不曉得林某身為冥教教主,對付這點蠱毒,實是手到擒來麼?於是我不得不猜測,有人在故意做戲給林某看,好讓我再不提防你。」 石中寒冷笑道:「不過是一些揣測之辭,林教主未必真抓到什麼真憑實據。」 林熠從容道:「還記得我抱你上軟榻脫靴療傷的事罷?知道我在你的靴底發現了什麼?紫荊花泥!匯桐園內,並無此花,倒是天石宮侍女的居室外種了不少。 「你先前應該是隱身該處,將晴草殺人滅口,可少公子卻說當晚一直在書房讀書,未曾離開半步,那靴底的花泥又是從何而來?」 石中寒長歎出一口氣:「百密一疏,本公子還是小看了你。」 林熠搖頭道:「是我一直小看了少公子。嚴幽晦、嚴幽瑤是你殺的罷?」 「是。」石中寒這次承認得很爽快,「包括那個廚子,也是我下令幹掉的。」 「你殺害無瑕姬、嫁禍石左寒,為什麼?」林熠目不轉睛看著石中寒,徐徐道:「在天石宮的所有人裡,他本是最照顧疼愛你的一個。」 「他是那個老傢伙的兒子!」石中寒臉上的肌肉在火光中扭曲變形,猛地吼道:「我就是要殺了石左寒、石右寒,讓石品天老來喪子,生不如死!」 林熠靜靜端詳著他,冷然道:「你與石品天之間有很深的仇恨?可至少在外人的眼中,他待你不錯。」 石中寒恨恨地道:「待我不錯?先殺死你的親生父母,然後再來假惺惺地收養!這種卑鄙齷齪之徒,我該認他做恩人麼? 這麼多年我都在認賊作父,屈辱地活著,為的就是能有今天!」 林熠默然,二十餘年來石中寒將心底的屈辱憤恨深深埋藏,而今終於有機會爆發,把所有的抑鬱痛楚統統宣洩了出來。 他越說越激動:「他害怕我爹奪了他的宮主寶座,乘著逆天宮一戰在亂軍中從背後偷襲,卻嫁禍給魔聖弟子寧道虛。我娘親早看破了他的伎倆,可憐她那時腹中有我,只能假作不知殺夫仇人。 「待生下我數日之後,便不惜犧牲清白之軀以求擊殺老賊為家父雪恨。石品天那個老奸巨猾的魔鬼,又下毒手殺死我娘,卻恬不知恥地對外宣稱我娘親產後失血過多,不幸病故。」 石中寒越說越恨,驀地將石右寒本已稱不上完整的屍體重重一腳踹到石壁上,腥血四濺,仍覺不解恨地道:「他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又故意寵愛我,不過是為了減輕別人的懷疑,讓我永生不曉得真相。哼哼!老賊,惡貫滿盈,你的好日子就要到盡頭了!」 林熠道:「這些事又是誰告訴你的?」 石中寒火熱的眼神裡生出一縷警惕,冷笑道:「跟你有關係麼?我有必要告訴你麼?」 林熠道:「根據你所說,你當時才是個呱呱墜地的嬰兒,不可能知道這些往事,而將這些事告訴你,又能讓少公子對此深信不疑的人,相信與少公子的關係應該異常親密才對。」 石中寒逐漸恢復冷靜,道:「這些事情你已經不需要知道了,你身後的傳輸法陣已被封印,此地就是你的最後歸宿,你認命罷!」 「沒關係,我相信至少你住的小樓裡一定會另有通道,否則每次都要通過水池下的法陣傳送,既麻煩又容易被人察覺,著實不合常理。 「少公子之所以選擇這條通道,不過是為了避免我因小樓的秘道而生出懷疑而已。」林熠泰然自若,一點也不擔心的說道:「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嚴幽晦、嚴幽瑤和少公子更扯不上任何關係,你殺人,應該只是奉命行事罷?」 「是又怎樣?」石中寒道:「只要你死了,一切都解決了。」 林熠笑了,笑得很不屑與輕鬆,悠悠道:「這些年來林某總能聽到類似的威脅,可最後倒下去的,都不是我。」 石中寒冷冷道:「那是因為在此之前你沒有遇上本公子。人的運氣總有用光的一天,今天,林教主休想再有那樣的好運氣。」 林熠道:「最後一個問題,小廳中有一幅「繁花似錦圖」,何人所作?」 石中寒隨口答道:「本公子的奶娘!」 林熠「哦」了一聲,讚道:「奶娘好手筆!」 石中寒不想再回答林熠莫名其妙的問題,冷笑道:「那就更可惜了,你再沒機會欣賞到它!」 俊秀的臉上閃過冷冽的殺機,緩緩將短刀豎立到胸前斜斜指向林熠的咽喉,口中低喝發令道:「列陣!」 彷彿有千萬冤魂鬼魄齊聲嗚咽,巖洞裡激起一陣陰森徹骨的冷風,兩側油燈在陰風裡拚命搖曳掙扎,好似隨時都會熄滅。 濃重的殺氣瀰漫在空氣裡,深呼一口胸膛都會湧起窒息的感覺。 石中寒宛若一尊煞神,佇立在陣形中央,四名殺手各踞一角,在一個並不怎麼寬敞的空間裡,圍著林熠緩緩繞轉。 一步數變,五行相生,陣形越轉越疾,如同一道高速流轉的風輪,釋放出龐大的氣勢與令人眼花撩亂的種種變化。 然而無論外圈的四個人如何旋動飛舞,站立陣中的石中寒始終挺然不動,有如石雕一般。 動與靜,疾與緩,結合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一瞬間,在林熠面前的,已不再是五個各自為戰的魔道高手,而是一座陣、一團影。 林熠心中為石中寒歎息了一聲,在青丘姥姥面前列陣,簡直就是在魯班爺爺面前自稱斧頭幫幫主。 心境空明,以不變應萬變,林熠的靈台映出這座五行魔陣不斷變幻演繹出的一個又一個變化,尋找著它的破綻。 石中寒見己方的陣形千變萬化,林熠卻始終負手而立,皺眉沉聲喝道:「金木相映,水火交攻!」 五行魔陣應聲壓上,紅袍老者雙掌徐徐推出迫向林熠胸膛。 他身邊的黑衣人後發先至,一條軟鞭碧影,重重幻化無數或大或小、或緊或松的光圈,朝著林熠頭頂掠去。 「叮!」林熠左手彈射一縷勁風,精準擊中鞭梢。 黑衣人的「水舞神鞭」翩若驚鴻跌宕而起,頓時層層迭迭的幻影盡消。 與此同時,他右手一抖,心寧仙劍龍吟聲劈掠而出,竟是要與紅袍老者的「如火如荼掌」對攻。 紅袍老者見狀不由大喜,他早年本是烈火宮出類拔萃的俊傑人物,這些年閉門苦心修煉,一套「如火如荼掌」更上層樓,自問已不遜色於前任的宮主赤烈橫。 剛才與林熠硬碰硬對了一掌未見便宜,紅袍老者心中自感窩囊。 儘管林熠貴為冥教教主,近兩年聲名鵲起,直追三聖五帝,可畢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純以真氣修為相較,紅袍老者絕不相信自己會輸。 他催動十成功力,吐氣揚聲,掌心赤彤如火,一蓬灼熱的氣流「絲絲」激盪,像要將空氣裡所有的水分蒸乾,紅濛濛的一團火雲,洶湧澎湃席捲而來。 「噗!」 心寧仙劍怒斬雷霆,幻化作一束耀眼銀芒,凌厲的劍氣硬生生將紅雲一劈兩半,從林熠身邊掠過,消失在背後悠長的巖洞中,久久才傳來兩聲沉悶的撞擊轟鳴。 林熠手中的仙劍餘勢不休,光芒暴漲,盪開一層層掌風紅雲,直迫紅袍老者身前。 紅袍老者大吃一驚,身形疾退不敢再逞強硬撼。 「嗤」的一響,胸口衣襟寸寸碎裂,露出一道殷紅血痕,已為劍氣所傷。 好在陣形轉動,他已退到後排,那名青衣男子與他錯身而過,燃木神爪臨空抓落,插向林熠眉心。 在他身邊,白衣人的紅纓銀槍華光點點,幻舞出千百銀星,灑罩過來,接過青衣人的攻勢。 林熠輕笑道:「不過是車輪戰法,也敢妄稱為陣,豈不笑痛姥姥的肚皮?」 仙劍招式已老,眼看就要力盡而收,卻突然手腕一轉,化剛為柔,「叮叮叮」一陣金風密雨的疾響,錯落有致的點擊在銀槍槍頭之上。 彷彿是同門之間拆解切磋,千點銀星無一遺漏,不差毫釐。 這一劍,正是他從「九九彈指劍」中自悟衍生而來。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十章 天驚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3 本章字數:10882 「***,一幫敢作不敢認的龜孫子!」石品天真的怒了,罵咧咧再次環顧四座,最後把目光投向凌幽如,點頭道:「只好麻煩你了,凌長老。」 凌幽如笑吟吟從袖口裡取出一顆雪白的小圓球,托在細膩纖秀的掌心裡,左手五指輕輕撫摸說道:「現在就看你的了,小乖,告訴姐姐,你剛才聽出了幾個人的話音?」 眾人的目光皆被吸引到凌幽如的手上,只見她掌心裡的小白球舒展開來,晃悠悠飄立起一個宛若嬰兒拳頭般大小的小人。 這通體雪白的小人,腦袋碩大無比,足足佔了身體的一半,兩條粗短的小腿,丁字步四平八穩地站著,搖晃著大頭東張西望,怯生生地問道:「我說了以後,有肉吃麼?」 所有人本都在屏息詫異,沒一個識出這個小怪的來歷,更不清楚石品天與凌幽如此舉的意思,可渾沒料到,小怪一張嘴居然是在和凌幽如討價還價要肉吃。 凌幽如抿嘴一笑,道:「當然有,而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小怪得寸進尺,嬉笑著又問:「那先給我嘗一點怎麼樣?」 凌幽如歎口氣,又是寵愛又是無奈道:「好,吃完你可要把正經事給辦了。」 小怪連連點頭,接連三聲道:「好,好,好!」 凌幽如身後的青衣老僕取出一條食指長短、兀自掙扎的小肉蟲,小怪縱身一躍,張開嘴一口便將小肉蟲吞進了肚腹。 在座等人這才看清,原來這小怪物最大的不是腦袋,而是那張寬闊無比的巨嘴,一旦張開巨嘴,甚至可以一口吞下自己的那顆大腦袋。 小怪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巴,望著凌幽如道:「再來點怎麼樣?」 凌幽如撇嘴笑道:「再淘氣,小心姐姐告狀。」 小怪打個哆嗦,咕噥道:「拿鳥毛當令箭的傢伙,稀罕?」懶洋洋擠出個飽嗝,小眼睛掃視過在座眾人,慢條斯理點著大頭道:「他、他、他,還有站在我面前的那兩個笨蛋。」 不用說,兩個笨蛋指的自然是石魁和石彪。 石品天聽完,竟是長吁了一口氣,還好,坐著的人裡只有三個被點到。 他一一望過去,石道隼,七大房主中的四房主石道銘、六房主石道愚。 石道愚事實上一點也不「愚」,他可能是五個被點到的人裡第一個感到問題非常嚴重而反應過來的人,問道:「凌長老,這是什麼意思?」 凌幽如滿面春風,拿過肉蟲逗弄得小怪物上竄下跳,倒是石品天縱聲笑道:「這話該是老子問你的。石道愚,你一清早鬼鬼祟祟,跑來匯桐園做甚麼?」 石道愚昂起頭哼道:「宮主,你豈能相信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畜生的話?老夫什麼時候進過匯桐園了?」 小怪正玩得開心、吃的來勁,一聽這話立刻就不高興了,連聲道:「呸、呸、呸!你才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老畜生呢!」 石道愚被一個小怪物搶白,面色越發難看,卻又不能自貶身份和這麼個小人鬥嘴,只冷冷望著凌幽如森然道:「凌長老胡編亂造挑撥離間、煽風點火,難不成這就是貴教的行事作風麼?」 凌幽如嬌笑道:「小乖是沒有見過你,卻有聽到過你的聲音!小乖,你要原諒人家年紀不小、記性不好,就辛苦一點,把在這間廳裡聽到的東西再說一遍罷!」 小怪一本正經地點點大頭,清清嗓子,道:「就在這間廳裡,他們幾個商量,要將林教主誘入匯桐園殺掉;至於石品天,要找機會弄出他與石右寒同歸於盡的樣子。對了,那位叫少主的還說,他的師父─」 「夠了!」石道隼厲聲喝斷,說道:「宮主,這些鬼話豈可相信?請您明察秋毫,將禍亂天石宮的凌幽如等人逐出宮去!」 「我信。」石品天似笑非笑,瞅著石道隼道:「如果你曉得小怪從昨晚起就一直待在這裡,也一樣會信。」 石彪心念急閃,想起昨夜林熠獨自逗留廳內的情景,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了那只白玉瓷瓶上。 只是,石彪想不明白的是,小怪又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帶出去呢? 對於小怪的來歷,林熠也曾好奇地問過青丘姥姥,只得到一句冷冷的回答:「數世輪迴,心血結晶,獨家秘笈,他人勿問。」 此後再不肯多透露半點。 林熠昨日假借品賞古玩,將小怪悄悄藏入白玉瓷瓶內,直至中午以石道蕭的身份搜查匯桐園時再行取出。 石中寒將林熠誘入地下自以為計謀得逞,殊不知對方早已洞悉其陰謀,索性將計就計直搗虎穴,一出出的精彩好戲即將輪番上演。 石品天臉色轉黑,低喝道:「撤座!」 此刻石道隼等人身後侍立的,是石品天帶來的青衣扈從,話起腿落,一腳踹在這幾人端坐的檀木椅腿上。 「喀喇喇」脆響,三人的椅子齊齊斷裂傾倒,石道隼幾人身軀一彈而起穩穩站住。 石道銘滿臉漲紅,怒聲道:「宮主,這也太過分了罷?」 「過分個你姥姥!」石品天宏亮的喝罵聲立刻將他的聲音蓋了下去,怒斥道:「你們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是誰給的?你們無法無天闖禍惹事,是誰擺平的?老子把你們供奉得舒舒服服,你們卻跟老子玩陰的,還說我過分?」 他氣不打一處來,「啪嚓」拍碎茶几,破碎的杯盞與茶水濺得滿地,整棟小樓都是他的粗嗓門在轟鳴:「這些老子都認了,誰讓咱們一筆寫不出個「石」字呢? 「但你們居然秘謀造反,不單要害老子的兩個兒子,最後連帶著老子也要一鍋端,好啊,老子今天就坐在這兒了,你們誰有種,來摘我的腦袋啊!」 事態急轉直下,眼看不能善了,石魁、石彪站得距離石品天最近,兩人交換一個眼神,突然縱身抽刀飛襲而上,大聲叫道:「諸位,魚死網破,還猶豫什麼?」 石品天難得言出如山,當真坐著不動,斜眼盯著電閃而至的雙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身側垂手侍立的石頭驀地向前跨出半步,手裡的黃油布傘「砰」地張開。 「噗噗!」刀鋒劈落在傘面上全不著力,偌大的刀勁竟被石頭輕描淡寫地卸去,雙刀禁不住分朝左右一滑,石魁、石彪的身形收勢不住,險些撞在黃油布傘上。 此時在場的都是行家,見狀無不驚異出聲。 石魁、石彪在天石宮雖僅只是普通的護衛頭領,可卻是石中寒生父石補天生前伴讀的書僮,一身修為不可小覷,更何況此次兩人乃聯手奔襲? 可惜石彪、石魁沒有工夫再去琢磨這些,兩人心頭警兆迭生,眼角餘光打量到凌幽如似在不經意地抬手,袖口掠出兩束幾乎難以用肉眼看見的透明碧絲,悄然無息地射向他們的咽喉。 石魁無暇細想,逕自轉換刀勢劈向光絲,孰料刀鋒劈中那光絲後,響起輕輕「叮」的一聲,頃刻纏繞住刀刃。 他正要運勁回奪掙斷光絲,猛然感到一股森寒氣息,順著回流的真氣湧入自己的經脈,所過之處盡皆麻痺,失去知覺。 石魁手上一鬆,刀「噹」地墜地,掌心已是一團恐怖的墨綠。 再看石彪,兀自苦苦握住刀柄不願放手,毒氣沿胳臂更加快速地竄升。 石頭一收傘,笑嘻嘻道:「還硬撐什麼,兩位躺下睡一會兒罷。」圓滑光亮的傘尖左右開弓,點中兩人胸口。 石彪、石魁的身軀一晃,軟軟倒地昏厥過去。 凌幽如一收碧絲,瞥了石頭一眼,讚道:「小子本事不錯!」 石頭垂著傘退回石品天身後,笑呵呵回應道:「不敢,小人只是撿了個現成,功勞還是凌長老的。」 石道銘、石道愚雖也算在天石宮中地位尊崇,但房主之職多屬於虛銜,兩人平日身居高位,頤指氣使慣了,卻極少面對生死搏殺的場面。 石彪、石魁彈指之間就被石頭和凌幽如不費吹灰之力地擺平,躺在地上任人宰割,親眼目睹此景的兩位房主,不由得膽戰心寒,失去了出手的勇氣。 但身為豹卷旗旗主的石道隼不同,他臨危不亂,冷笑一聲道:「宮主,恕不奉陪了!」 說著他縱身擎斧護持週身,朝著屋頂射去,可石道隼雖快,還有比他更快的,石道廷一拍椅把,沉聲喝道:「五弟留步!」 「嗤」地赤芒射出,卻並非打向石道隼的身軀,而是先一步激射向他的上方。 石道隼身形一頓,縱斧劈裂赤芒,可腳下六縷碧光又到,迫得他不得不閃轉招架,再難向屋頂突圍。 石道廷的輪椅裡不曉得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宛如耍寶似的一一打出,一時漫天光影罡風呼嘯,硬是將石道隼一點一點逼回地上。 石道隼面如死灰,環顧四周,只覺銅牆鐵壁、再無生路,不禁頹然長歎,垂下盤雲斧。 石品天見大局可定,縱聲大笑道:「跟我玩?老子玩死你!」 笑聲很快戛然中止,他的雙目瞪圓,臉色有些古怪地盯著廳門。 廳門外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倚靠門框,正在垂頭專心繡著花衣的婦人。 石品天當然認得白嬤嬤,問題是,廳外乃至整座匯桐園,都已在石道廷的鷹踞旗掌握之下,她又怎麼會出現在廳門? 白嬤嬤抬起頭,將針斜插進她的秀髮,看到這枚針,葉幽雨不禁向前一步,身軀微動,眼裡猛然燃起懾人的火焰。 這枚針,針形細長,恰如五稜錐,與刺入唐夫人心口的那枚一模一樣,僅僅是微小了許多。 他握緊拳頭,卻聽凌幽如傳音道:「忍耐,她逃不了的!」 葉幽雨點點頭,沒有說話,既然等了兩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兩分鐘。 而石道隼等人也個個面露詫異,顯然白嬤嬤此舉也大出他們的意外。 「石宮主怎麼不笑了?」白嬤嬤很和氣地問道。 石品天瞬間已恢復鎮定,眼睛鼓得更圓道:「老子想笑就笑,不想笑就閉嘴,跟你屁相關?」 「確實不關我什麼事。」白嬤嬤似乎並不介意石品天粗言穢語,毫不動怒,依然溫柔而又不緊不慢地說道:「石宮主,我想把他們五位帶走,不曉得您答不答應?」 「作夢。」石品天斬釘截鐵回答道:「他們生是天石宮的人,死是天石宮的鬼,憑什麼交給你帶走?」 「說的也是。」白嬤嬤點點頭,幽幽歎息道:「可是天石宮早就不該存在的。」 她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才又道:「沒辦法,既然石宮主不許─」話音一落,身影倏忽從眾人的視線裡消失。 石道廷只覺頭頂微風吹動,下意識地揮扇劈出,卻落到空處,他駭然變色,揚聲叫道:「小心,是道聖霍白水的「流光千年」!」 但是白嬤嬤的身速竟比他的聲音更快,眾人未及反應,已穿越過數丈長的客廳,手中花衣像齒輪般旋舞轉動,凌空飛向石頭。 石頭低哼撐傘去擋,「哧啦啦」一響,本該是綿軟無力的花衣居然將傘面切割開來,幸好石頭手疾眼快退身後仰,「呼」地一團紅雲從面龐上不到兩寸的距離掠過,驚得他一身冷汗。 石品天眼見面前五彩精光晃動,卻看不清對方的招式甚至是身影,亦情不自禁變色怒哼道:「臭娘們!」 他久經生死歷練,情知此刻拔刀招架根本來不及,索性來了個玉石俱焚,雙掌轟然爆鳴,運起十成盤罡魔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前就推。 猛覺雙掌掌心一麻,魔氣盡洩,石品天本能地「喀喇」坐碎椅子身形下沉,一抹森冷寒光從頭頂掠過。 離他最近的凌幽如、葉幽雨雙雙出手,全力攻向白嬤嬤。 白嬤嬤手中的五稜紫金錐左右逢源,「叮叮」兩聲將凌幽如與葉幽雨迫退三步,閃出一道縫隙脫身而出,令石品天追之不及。 石道晴等人這時才反應過來,正欲上前助陣圍攻,猛見她左手一揚,祭出一團紅色霧氣,剎那綻放出層層迭迭的赤色光瓣。 「呼呼」有聲,大廳陷入一片火海,一蓬蓬灼熱的氣浪四散飛濺,迫得石道晴等人紛紛揮掌拂袖以求自保,再顧不得其他。 石品天高聲吼道:「都給老子穩住一起上,宰了那婆娘!」他功聚雙目凝神掃視,只見石彪、石魁橫躺在地口吐毒血,胸前各插著一枚五稜錐。 稍遠的地方,石道銘與石道愚面目扭曲倒在案旁,同樣是死於一擊錐心。 而白嬤嬤與石道隼的身影在火光裡,竟是憑空消失了。 凌幽如殺機盈面,媚態盡消,冷冷道:「她是用火遁帶走了石道隼。」 火勢被眾人迅速撲滅,石品天倍感丟臉,一腳踢飛石道銘的屍體:「他***,剩下的傢伙全都被滅了口,咱們如何去找林教主?」 凌幽如哼道:「不要緊,小樓的秘道地圖我們已經到手了,直搗老巢就是!」 石品天精神一振,忽又古怪一笑道:「那婆娘定是去找石中寒了,但願林熠能撐到咱們趕到的時候。」 凌幽如瞥過石品天淡淡道:「放心,林教主既然敢孤身犯險,就必然有十足把握。萬一有什麼差池,大不了用整座天石宮殉葬就是。」 石品天眉毛一挑,衝著一眾部下吼道:「看什麼看!還不趕緊給老子把秘道入口找出來!」 「叮叮叮叮─」林熠的心寧仙劍一招緊過一招地擊在銀槍槍頭上,電光石火間已連響了整整二十七下。 明明劍鋒擊中的是自己的銀槍,但白衣人卻感覺每一記都彷彿轟擊在他的胸口,越來越重,到最後槍勢已散,完全不由自主跟隨著林熠的劍招,無助地舞動。 他驚懼交集之下,只得強行抽身收槍,強大的反挫力量震得白衣人胸口劇烈翻湧,情不自禁噴出一束血箭。 那邊的青衣男子對上的卻是林熠的「手舞足蹈小八式」。 青木宮的燃木神爪本也算得上魔道一流的絕學,可惜遭遇雨抱樸創立的不世神功,相形之下立時黯然失色。 林熠的左手飄忽往來,總能制敵先機快上半拍,抓住對方招式轉換中暴露出來的破綻。 青衣人的招式每每使到一半便再施展不下去,才三五回合的工夫,自身的節奏被完全打亂,險些左右雙爪攪在了一起。 他又是驚異又是鬱悶,猛然大叫一聲縱身飄退,一邊腳踏罡步運轉陣勢,一邊雙爪瘋狂揮舞,將有生以來施展得最為晦澀難受的一回燃木神爪重新來過,直至最後一式收尾吐氣,已是累得呼呼喘息卻又如釋重負。 石中寒終於從陣中掠身搶攻,短刀走出詭異弧線自左側突襲向林熠的背心。 林熠右手抱劍身形前衝,完全不理睬背後襲來的刀鋒。 石中寒大吃一驚,無可奈何間閃身疾退,將空位交給換位過來的紅袍老者填補,一輪洶湧跌宕的猛攻就此終結,再無起初的龐大氣勢。 六人翻翻滾滾激戰二十餘招,林熠的面色越發冰冷,深幽漆黑的眼眸裡燃起兩簇難以察覺的暗色光焰,身心兩忘,真氣不斷催動至滿盈。 一股強烈的殺意和魔念逐漸爬上靈台,宛若復活的幽靈,把他不知不覺地帶回到碧落海中。 隱約裡,彷彿內心深處有一種渴望,對於眼前的鮮血與拚鬥在歡呼雀躍,蠢蠢欲動。 忽然,耳畔聽見青丘姥姥冷靜地提醒道:「亂步!」 林熠冷哼,揚手射出一枚璇光斗姆梭,光芒如電飛閃,打向紅袍老者與青衣人之間的縫隙。 紅袍老者自是無礙轉身而過,可那青衣人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身軀正迎向璇光斗姆梭的鋒芒! 他迫不得已放緩身速,探爪抓向璇光斗姆梭。 璇光斗姆梭在主人心念微動間,驟然加速,一道弧光從青衣人身前掠過,身後被人一撞,卻是白衣人移形換位過來。 林熠經過這一陣試探交手,對五行魔陣的變化已瞭然於胸,手上不停,將六枚璇光斗姆梭依序射向致命空位,五行魔陣立刻陣勢大亂,包括石中寒在內全都亂了步伐,好幾次險險自己人刀槍並舉,掌爪相拼。 石中寒大叫道:「急攻他左手,別讓他再發梭!」 但他提醒得稍晚了些,如今先機盡喪,莫說搶攻林熠,連自保都變得顧此失彼左支右絀,戰局已無可扭轉。 到後來林熠只是空手一揚,五個人便身不由己地急忙跳躍閃躲。 五行魔陣土崩瓦解,反成了石中寒等人的累贅。 林熠心如玄冰毫不手軟,心寧仙劍縱橫披靡,從青衣人的咽喉輕輕抹過,又反手一掌擊飛紅袍老者。 石中寒全沒想到林熠厲害若此,所有的豪情壯志在血淋淋的屍體前冰雪消融,將白衣人與黑衣鞭客往前一推,一頭砸向腳下泥土。 他當然不是瘋了,更不是想撞地自盡,而是意欲施展天石宮的土遁之術逃脫。 林熠乾淨俐落地結束兩名替死鬼的性命,一掌拍在地上,太炎真氣瞬間令本已濕硬的泥地強固到猶如精鐵,硬生生將石中寒已入土半截的身子震飛出來。 石中寒在空中接連翻轉身形,全速御風沿著巖洞的深處飛遁。 林熠心無旁騖,鎖定石中寒的身影,縱身追去,幾起幾落,前方豁然開朗,與前方石中寒的身形已拉近至五丈之內。 正這時,一股無聲無風的掌力鬼魅般欺近,待到他驚覺時距離後腦已不到一尺。 生死瞬間,林熠心頭僅一念:「南十字星掌!」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三部續集 下集預告: 林熠為引蛇出洞,不惜孤身犯險,將計就計深入虎穴。 一場激戰後緊追窮寇的林熠,卻突然迎來了墨先生的挑戰。 而隨著秘密殺手組織首領的現身,林熠再一次在心痛與人生厄運間迷失自我。 而另一方面,兩年來不斷為同一個奇怪夢魘所纏繞的容若蝶,在林熠遠赴天石宮的時候也大膽作出決定,她騙取了仇厲的令箭,帶著箏姐與小金離開萬潮宮,要去尋找夢開始的地方。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一章 前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4 本章字數:11568 「嗚─」 彷彿是一聲低沉冗長的野狼嗚咽,身後赤紅色的光門,隱沒入深褐色的乾燥石壁中。前方是一條八丈長四尺寬的石道,腳下鋪著一層雪白的絨毯,細長柔軟的絨毛不含一點雜質與異色。 上方的石頂懸著一排夜明珠,凌空緩緩旋轉釋放出柔和的淡綠色光芒,讓眼前的景物看上去,宛若籠罩著一層透明的碧色薄紗,輕輕蕩漾著光影。 一瞬間,匯桐園好像已離石道隼很遠,遠得如同是在另外一個世界。 石道隼突圍不成,本已自忖必死萬難僥倖。誰知道最後居然會有貴人相助,絕處逢生。 而這貴人就是白嬤嬤─石中寒的奶娘,一位自己曾見過無數次的婦人。 石道隼目瞪口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石中寒的身邊,竟然隱藏著如此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比起她,自己苦修百年的身法,只能當作是蝸牛爬。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白嬤嬤一般,偷眼重新仔仔細細地打量這位稍顯富態,卻貌不驚人的女人。 記憶遠去,倏忽回到二十餘年前,那個令他至今夜半驚心的日子。 火光沖天,他劈倒面前最後一名逆天宮的守衛,闖入了一個房間。滾滾的火焰撲面襲來,濃煙裡伴著一聲尖叫,有個黑影向他撲來。 他看也不看,憑著靈覺揮斧斬落,血光迸現裡,一條窈窕的倩影軟軟倒下。 然後,石道隼便看見在火光映照的簾帳前,有個女子呆呆地坐在床角邊的絨毯上,散亂的長髮,遮掩去大半蒼白委頓的面容,面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似已傻了。 他提著滴血的盤雲斧走過去,因瘋狂砍殺而變得血紅的眼睛,盯緊眼前這名女子,獰笑著問道:「你怕了?」 多問這一句,僅僅是出於他的習慣,或者說是癖好。 因為,不論對方的回答是怕又或是不怕,他手中的盤雲斧照例會砍瓜切菜般地劈落下去,然後看眼前血花飛揚。 受了逆天宮多少年的窩囊氣,現在正是連鍋端的時候,連裡頭爬的一隻甲蟲,他也絕不願放過。 那女子茫然地抬起頭,注視著他手中沾滿鮮血的盤雲斧,空洞而黯淡的眼眸裡,透出絕望與心如死灰的麻木。 石道隼呆了呆,眼角餘光落到對方壓在左膝下沾血的手上,那裡緊緊攥著一條軟軟的東西,赫然是一條剪斷不久的新生兒臍帶。 石道隼楞住了,眼睛向四周掃視一遍,並沒有發現孩子。 「卡嚓!」 一根橫樑被大火燒斷,重重砸向兩人的頭頂。那女子眼睛眨也不眨,攥著手中的臍帶,她的身子竟然沒有半點晃動。 「砰!」 石道隼一掌擊飛燃燒的橫樑,剎那之間做出了令他自己也難以解釋的抉擇。他探手抓住女人的肩頭,沉聲喝道:「走!」 那女子恰如一根木頭,任由他將自己夾在胳膊下一躍而出。身後,烈火裹捲起濃煙與粉塵沖天而起。 這名險些被活埋在火窟裡的女子,便是如今的白嬤嬤。 「拜見夫人!」 一聲整齊響亮的唱喏,將石道隼的思維重新拉回現實。 他身前兩側的石壁,突然開啟出十數道暗門,二十名身穿雪白衣衫的妙齡少女齊齊現身,朝著白嬤嬤躬身施禮。 看她們的氣勢,看她們的眼神,石道隼立刻驚訝地發現這些少女年紀雖輕,但每一個人的修為,恐怕都不遜色於自己手下的豹卷三總管。 這些女孩從哪裡來,又是如何培育訓練出今日的成就?他無法猜想。 白嬤嬤微微揮手,二十名少女同時隱去身影,暗門無聲無息地重新閉合,了無痕跡。 倘若石品天果真率人殺到此處,試想,將遇到怎樣的一場狙擊血戰? 石道隼倒吸了口氣,問道:「小樓裡的其他人呢,是否要想辦法接應一下?」 白嬤嬤的面龐如罩寒霜,冷冷答道:「不用,他們自有該去之處。」 石道隼在剎那間醒悟過來,驚駭交集之下乾咳著道:「多謝白嬤嬤。在下今日得保殘命,萬幸當年一念之仁。」 白嬤嬤淡淡道:「走吧,我們去找中寒。這個時候,他也該解決掉林熠了。」 石道隼稍一遲疑,白嬤嬤的背影已遠去,他趕緊御風追上,問道:「你到底是誰?」 金色的十字形光芒在掌心閃爍,像一顆璀璨的星辰。但據林熠所知,它至少了結去兩個人的性命。並且,那兩人都曾是魔道中一等一的高手。 幸好,他應該不會成為第三個。至少,目前不會。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乍裂。巖洞在劇烈地震動,石壁上簌簌塵屑剝落,數十盞油燈同時一閃即滅。 青丘姥姥從空桑珠中閃遁而出,洶湧的掌風,竟將她的身影迫得凌空倒飛三丈,猛烈地晃動著,宛若狂風裡的碧色燭火。 偷襲者一聲低低悶哼,向著上方的石頂激飛,藉著身軀的翻騰,竭力卸去青魄靈韻的龐大衝擊力。 眼看背脊就要撞上洞頂,猛伸足一點,順勢折向巖洞前方,猶如一隻黑色的蝙蝠,在幽暗的洞窟裡急速滑翔。 電光石火中,他的臉從林熠的眼簾裡如同驚虹一現地掠過,居然是石右寒身邊另外一名心腹護衛,佟震。 狹長的巖洞盡頭,佟震的身形冉冉飄落到石廳中央。 「呼─」地一響,半空中懸浮的五座銅鼎齊齊亮起,從鼎口吞吐燃燒出絢麗奪目的五色彩焰。 石中寒似恢復了那副溫馴文弱的模樣,垂手問安道:「師父!」 佟震的鼻子裡發出不滿的哼聲,森厲深邃的眼神,像刀光射落到林熠與青丘姥姥的身上,徐徐道:「難怪林教主膽敢隻身犯險,原來是有靈魄附體。」 林熠冷冷回應道:「難怪石少公子有恃無恐,果然是有黑手在背後撐腰。」 佟震道:「我們也算老熟人了,算上今晚應該是第四次碰面。希望,不會再有第五次。」 林熠唇角泛起一縷譏誚,悠然道:「在林某的印象中,似乎你我之間的每一回遭遇,結局都是閣下落荒而逃。你還有什麼資格大言不慚地誇誇其談呢,墨先生?」 墨先生嘿嘿笑道:「林教主唇槍舌劍名不虛傳。不過沒關係,有多少留言都儘管說出來就是,對於將死之人,老夫素來十分寬容。」 林熠不以為意地笑道:「從你們以無瑕姬為餌陷害、暗算石左寒起,真正要對付的目標,其實是林某,對不對?你們算準了一旦石左寒有難,林某勢必不會袖手旁觀,定會親赴天石宮查他個水落石出。 「如此一來,林某自投羅網。而你們正好張網以待,設下種種陷阱,就等著林某身陷絕地的這一刻。」 青丘姥姥漠然道:「可惜,這個不可救藥的笨蛋雖已看破人家的詭計,卻偏要心甘情願地上當受騙,被石中寒誘入此處。 人家的一箭雙鵰之計,不可謂不妙。「 林熠歎了口氣苦笑道:「姥姥的話總是沒錯的,可誰叫我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呢?明曉得人家處心積慮地想搶奪魔聖三寶,外加林某的項上人頭,可偏偏還要傻乎乎地送上門來挨宰。只是,我的命雖苦,卻不曉得墨先生是否就有好的胃口?」 墨先生嘿道:「你放心,我的胃口一向很好,尤其是現在,簡直是如饑似渴。」 他似乎真的是餓極了,居然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尖上,「噗」地噴出一縷血箭飛射進空中五座銅鼎內。銅鼎頓時光焰暴漲竄升數丈,躍動的火焰「嗚嗚」低鳴,似活過來般旋舞扭曲。 「五極光龍!」青丘姥姥微一變色,冷哼道:「逆天宮的老古董竟也拿出來獻寶!」 墨先生神情專注地默念真言,右手雙指虛點過銅鼎低喝一聲:「疾!」 銅鼎「砰」地發出爆裂聲,一團五彩煙霧升騰而起。 光焰頂端的火舌,驀然幻化出一顆顆烈焰繚繞的碩大龍頭,長達六丈的赤、青、黑、白、黃五色龍身騰挪舞動並作一排,像道磅@激盪的火海光浪,轟然衝向林熠與青丘姥姥。 青丘姥姥冷冷一笑,道:「憑幾條噴火泥鰍便想要姥姥的命,可沒那麼容易!」 身影一晃即逝,竟似捨棄林熠打算獨自逃生。 林熠好似無所謂一般,只管揮手祭出五枚璇光斗姆梭,分射向五極光龍。 「嗤嗤」連聲,璇光斗姆梭將五極光龍的軀體一截兩段飛掠而過。 然而斷裂的截面火光猛漲,眨眼間又重新融合於一處,呼嘯而來並沒有任何受到打擊的跡象。 「呼─」 迫面襲來的罡風凌厲無儔,吹得林熠竟然有些立足不穩,身軀不由自主向後傾仰。 他心頭微凜撥地而起,催動太炎真氣灌注左掌一式「焠金行風訣」浩蕩轟出,飛身直搗正中一條黃色光龍。 砰然巨響中,黃色光龍的龍頭被雄渾掌力擊的粉碎,迸散成一團流離飛濺的火雨。可下方的龍身微微一顫,轉眼又幻化出新的巨龍頭顱。 容不得林熠有空暇頭疼,左右兩側四條光龍飛襲而至,灼熱的氣浪排山倒海般湧向他的身軀。 臨危而不亂,林熠身劍合一施展奇遁身法沖天直起,五條光龍如影隨形,在他周圍盤旋呼嘯,形成五道流光異彩的雲柱狂飆,緊追不捨,不斷壓縮他四周的空間。 「砰!」 青丘姥姥的身影突然臨空閃現,一掌劈中最左端的銅鼎邊緣。 銅鼎嗡嗡鏑鳴急速震盪拋飛,堅硬的表面凹陷下一道掌印,上面篆刻的真言魔咒,更是被青丘姥姥毫不手軟地毀去了一大片。 這記突襲,令墨先生和石中寒始料未及,卻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那條倒霉的赤色光龍,體內冒起絲絲濃烈的青煙,光芒頓黯,可還撐著行將支離破碎的軀體,兇猛地撲向林熠,只是威勢已大不如先前。 墨先生心疼不已,猙獰笑道:「賤人!」振腕破空,一記焚金神掌劈了過去。 但青丘姥姥的靈魄閃遁是何等速度,一晃之間,已躲過澎湃掌風追上銅鼎,雙掌毫不客氣地左右開弓,「砰砰」又是兩記重擊。 銅鼎轟然爆裂,一蓬蓬紅彤彤的光雨灑濺裡,黑重堅硬的鼎身,裂出數道歪歪扭扭的痕跡,上面的真言魔咒眼見被毀損大半。 那條赤色光龍若釜底抽薪,化作一束束游離的光焰,恰似孤魂野鬼般四處亂竄,一瞬間銷匿於無形。只剩下鼎口兀自頹然吞吐的三尺火舌,垂死地揮舞扭動著。 墨先生一時大意,五座魔鼎轉瞬被毀其一,不容青丘姥姥照葫蘆畫瓢再去毀剩下的四座,他心神凝聚牢牢鎖定住那道青色的身影,「啪」地一抖,掣出腰間黑色緞帶,迎風招展猛地抖直,宛若一柄犀利堅冷的長槍直刺對方眉心。 青丘姥姥低咦一聲,心中生出一絲疑惑。 墨先生使用的緞帶,應是他看家護身的絕技,否則斷斷不會拖延到此刻才施展出來。但從招式套路上判斷,又絕不是五行魔宮中任何一家的絕學,反倒有點眼熟。 她玉手一揚,亮出一根三尺不到的青色魔杖,不屑道:「你會為剛才的穢語付出代價!」 魔杖頂端的玉女頭像光暈流動,「嗤嗤」激射出數十道風馳電掣的青色光刃,緞帶被劈得劈啪作響,不停猛烈搖擺晃動,卻依舊強橫地掠向青丘姥姥。 青丘姥姥冰寒如玉的絕美容顏波瀾不驚,魔杖上挑擊中緞帶。緞帶「啪」地像觸電似的跳躍起來,卻繞轉至後方纏向青丘姥姥的腰肢。 青丘姥姥洞徹若明,並不回頭,施展靈魄閃遁一掠數丈,魔杖直插墨先生喉頭。 墨先生嘿然抬左手抓住緞帶,運勁一蹦朝上迎去,冷不防魔杖中又激射出一束寒光。 他一記低吼,頭頂怒髮衝冠,喀喇喇流轉青色電光向前甩出,「砰」地激撞之下,手上一沉,緞帶已架住魔杖。 玉女魔杖蜻蜓點水般一觸即走,青丘姥姥的左掌,無聲無息迸立如刀,插向對方右肋。 墨先生心神全力罩定青丘姥姥,靈台迅速映射出她左掌運行的軌跡,急忙擰身閃躲沉肘封架。 青丘姥姥蔑然一笑道:「不過如此!」身形斜飛追向左側第二座銅鼎。 「忽─」地風響,回追而來的緞帶從背後走空。 在墨先生的記憶裡,已多少年沒吃過這樣的虧?更教青丘姥姥輕描淡寫的冷嘲熱諷激得怒意洶湧。 他厲聲長嘯,身上青光騰騰,將魔氣催動到極致,緞帶「唰」地撕裂分作五條,由手指驅動駕馭躡蹤而上。 青丘姥姥揮動魔杖,發出一束光刃劈中銅鼎,倏然回身冷笑道:「好啊,終於忍不住用上了本門絕學,這樣來鬥,姥姥我還有幾分興趣!」 光影閃動裡,兩人全力施為鬥得天昏地暗、難分伯仲。世間難見一面的種種奇招妙手,此時此刻俯首可拾、層出不窮,看得石中寒在一邊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好半天才想起還有一個林熠急待解決。 五座銅鼎一毀一損,令林熠面臨的壓力大減。然而饒是如此,剩下的四條光龍依舊是威力驚人,不可一世。 他的真氣急遽耗損,丹田隱隱出現空洞的感覺,這在近兩年晉陞地仙之境後,還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雖說凡事都難免會有第一次,但這樣的「第一次」來得也太要命了一點。 四條光龍被他的劍鋒掌力打得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次次地死而復生,擺出一副對方不死、誓不甘休的玩命架式,一浪高過一浪地撲襲捲湧,好似隨時都要將他沒頂吞噬。 他心無旁鶩,無法分神去觀察石中寒正在做什麼,也不曉得青丘姥姥與墨先生的激戰,究竟打到了怎樣的地步,抱元守一在五極光龍間飄飛周旋,艱難地迫向銅鼎。 驀然他的靈台一寒,彷彿被注入了一道徹骨的冰泉,令腦海的神經劇烈地一跳。剎那之間,那股寒流宛如海潮蔓延席捲滌蕩,一如以往曾經發生的每一次。 只是,這一回來得更加猛烈,也更加不可阻擋。仙心像微弱的燭火被瞬息泯滅,執念玉的溫暖,如同寒夜風雪裡一盞渺小無力的油燈,不屈地抗禦著,卻無濟於事。 被驚醒的魔意激盪著難以言喻的驚濤駭浪,讓他的心暫態封凍到冰點。 一團滾動的黑霧從林熠的體內散放,立即充盈方圓三丈像一團燃燒的玄冰。他修長挺拔的身軀,被緊緊籠罩在這團黑霧裡,若隱若現的雙眸深處點亮暗色的光焰。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四條五極光龍不約而同地飛速升騰,驚瑟地避開黑霧,高高盤旋在洞頂,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強烈的畏懼與怯意。 林熠深吸一口氣,真元在熊熊流轉遊走週身。 「吭─」 他沉腕將心寧仙劍插入地下,漠然朝上空招招手,沉聲道:「來!」 畢竟泥人還有個土性子,光龍似乎被林熠的倨傲自負所激怒,凶焰重熾殺氣盈天,齊齊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朝著前方縱身奔騰。 就像交織的綵帶,四條光龍在齊首並進中迅速地合而為一,背後拖曳著的,仍是四束冗長耀眼的光尾。 匯聚成的龍首,閃耀著繽紛奪目的四色光芒,如同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摧枯拉朽掃蕩著所有的一切,俯衝直下。 林熠抬頭冷冷注視撲襲而來的光龍,物我兩忘的心頭默運和光訣,雙手緩緩抬升至胸前虛抱成團。四周的黑霧遽然凝聚成球,隨著林熠雙手的導引升過頭頂。 「砰!」光龍的頭顱迎面撞擊上黑色的霧球,林熠的身軀也隨之猛然一晃,卻像落地生根般牢牢釘立在原地。 奇怪的是,激撞之後並沒有產生天崩地裂的爆炸與流光,碩大的龍首,有如一頭栽入深不見底的黑淵,深深陷入那團黑霧形成的巨型圓球。 光龍驚怒地狂吼,竭盡全力擺動軀體,想從黑淵中將自己的頭顱拔出。但所有的掙扎在此刻都變得徒勞無益,它們如同陷進泥沼,被一股雄渾絕倫的力量緊緊吸附,只能越陷越深,任由無邊的黑暗吞噬著精元。 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光束,從黑球的底部冒出,「絲絲」微鳴破入林熠兩手的掌心。 他的雙臂上溢滿奔湧流動的絢麗光彩,很快又擴展到了全身每一個部位,猶如雪花飄落到炭鐵,迅速地消融。 滔滔不絕的精元,從光龍體內汩汩抽入林熠的身體,他的丹田成為一片汪洋,而諸經百脈則成為了輸運宣洩滾滾洪流的江河。 面對這突如其來近乎奢侈的饋贈,林熠全神貫注不敢有一點的懈怠。 融入體內的光龍精元翻滾波動,憤怒地做著最後的抗爭。但依稀里,林熠卻生出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感覺,彷彿這一股股精元與他煉轉的魔氣本是同源。 於是無論它們最初如何的掙扎,甫一湧入林熠的丹田,便立即被周圍充盈的真氣水乳交融般的分解融合,渾若一體。 儘管如此,林熠依然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像一個玩火者,要麼在烈焰中浴火重生,要麼爆元滅體萬劫不復! 光龍身上的彩焰逐漸黯淡,林熠飄蕩飛舞的銀紫色髮絲,卻轉濃轉深,他的丹田與經脈慢慢臻至飽和,隱約有了鼓脹欲裂的錯覺。但光龍體內的精光,仍在源源不絕地瘋狂湧入,譬如飛蛾無望而又決然地投火。 他的腦海裡有一種奇異的清醒,伴隨著魔意的飆升和精元的沉澱,越來越顯得清晰強烈,一幅幅觸目驚心的畫面無由地閃掠過去,帶來又帶走彷彿是沉澱的記憶。 突然心沉海底,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名桀驁雄飛的老者盤膝端坐在床榻上,身前跪著一名懷抱嬰兒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的面容竟是那般的熟稔,讓林熠不由自主想驚呼出聲。他懷中的嬰兒無助地呱呱啼哭,裸露的肩頭有一排新鮮的痕印,恰如殷紅的殘月。 那老者,霸氣飛揚卻又顯得落寞悲哀,更有刻骨銘心的憤怒與不甘。他抬起手伸向黑衣男子懷抱裡的嬰兒,手指觸向嬰兒只有稀疏髮絲的頭頂。 「呵─」 滔天的怒浪從林熠的心底宣洩而起,將腦海中的幻象沖刷得乾乾淨淨。 可正在這時,突然一道刀光刺破他的眼簾,猶如雷霆扎向胸膛。石中寒陰冷獰笑的臉,出現在林熠的面前,低低道:「你,去死吧!」 林熠眸中光芒迸射,殺氣破體而出,像一片片刀鋒切割著四周的空氣,石中寒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顫,差點沒有勇氣再完成刺殺動作。 「卑鄙!」 林熠冷冷的譏笑浮現,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無所謂。 心念閃動間,體內積聚的真氣轟然噴薄,石破天驚的轟鳴裡,頭頂的黑色霧團驟然炸裂,五極光龍的頭顱隨之被強大的罡風捏碎成斑斑光點,灑落似繽紛燦爛的花雨。 一蓬氣勢絕倫的黑色霧光,如萬潮噴漲、勢如破竹,將光龍的軀體寸寸吞噬,化為烏有。 氣機牽引之下,四座銅鼎應聲迸裂扭曲,變形成一堆金屬廢物!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二章 母子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4 本章字數:11159 「砰!」又倒下一個,剩下的九名雪衣少女策動鬼魅般的身影,齊齊退入隱藏在石壁內的暗門,身後是滿地的屍體與觸目驚心的血泊。 她們以十一名同伴的代價,在這條僅只三丈長的秘道內,整整狙擊了石品天等人一炷香的工夫,並讓對方付出了傷亡二十餘人的代價。 參與此次破襲行動的,都是天石宮真正的精銳,包括石品天親自帶來的三名青衣黃帶護衛。 但石品天已顧不得找這些雪衣少女算帳,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親眼看到林熠無恙─如果這個小子有個閃失,石品天很難說服自己相信,先前凌幽如冷冰冰的警告,僅僅只是一個玩笑。 「他***,居然在老子的天石宮底下,建了這麼一座地下基地,你們都是吃乾飯的麼?」他一邊扭頭罵罵咧咧訓斥著石道廷等人,一邊一馬當先闖出秘道。 石道廷依舊面色如常,石頭明裡唯唯諾諾、暗裡扮個鬼臉,只小心翼翼地護翼在石品天的左右,也不吱聲,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石品天正罵在興頭上,忽然石頭輕輕一扯他的袖口,低聲道:「宮主,宮主!」 石品天甩開石頭怒道:「扯老子袖口幹什麼,有屁快放!」 石頭滿臉苦色,一聲不響伸手指指前方。 石品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猛地像是活見鬼了一般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玩意兒怎麼會在這裡?」 石道廷早已停住四輪車,凝重歎息道:「由此可見,今次若非得林教主鼎力襄助,天石宮遲早會全宮覆沒!」 石品天怎麼聽都覺得這話不順耳,嘴巴動了動,終究沒罵出聲,一雙豹眼精光閃爍緊緊盯著前方,那裡靜靜佇立著兩排石人。 每一尊石人都身高過丈,懷抱一柄晶瑩奪目的淡紫色玉刀,宛如精兵甲士威武雄壯之極。它們分作兩排並肩站立,總共二十八尊暗合星宿之相。 「石宮主,這是些什麼東西?」凌幽如上下打量著石人問道。 「二十八星石,當年由魔聖聶天從西域帶回,後來作為盟約信物贈與天石宮。」 石品天沒心情再罵了,舔舔有點發乾的嘴唇繼續道:「一直以來它們都是敝宮的鎮宮至寶,守護祖先祠堂從未被移動過。 這些石人─我曾親身試過,最多一次對付三個,你說厲害不厲害?「 凌幽如冷哼道:「魔聖聶天也真捨得,把這麼厲害的寶貝送你,你卻背叛逆天宮,好不光彩。」 石品天臉上的肌肉似一抽搐,但很快若無其事地嘿嘿一笑,就像聽人講了個笑話一般。 石道廷沉靜搖扇說道:「看來,祖先祠堂外的二十八星石,早已被人掉包了。」 石品天哼道:「媽的,邪門,老子不信!」 他凝神垂眉,雙手捏動訣印默念真言,想驅動二十八星石讓開道路,老半天如同石沉大海,不見絲毫反應。 石品天短短瞬間面色又是數變,猛一抬手掣出他的魔刀「鋒鏑」,冷然喝道:「都跟著老子闖過去!」盤罡魔氣運遍週身,沉氣靜心闊步迫上前去。 「叮─」 二十八尊星石眉心同時亮起一層淡淡的金光,霎時如浪湧般覆蓋身軀,懷中的玉刀立時光芒逼目,錚錚響鳴。 石頭手橫黃油布傘,急急叫道:「宮主小心,它們要發動了!」 石品天惡狠狠道:「怕個鳥,攻它們的眉心,打別的地方都不管用!」再上一步,舉刀揚聲,鼓嘯如同滾雷奔騰,挾著恢弘雷霆之光,兜頭朝一尊星石頭頂劈去。 「噹!」 石人揮刀招架,竟硬生生架住石品天勢大力沉的鋒鏑魔刀! 兩側的石人各自邁前半步抬刀斬落,形成對石品天的左右夾攻。 石品天低聲咒罵了一句,掣刀抽身,兩抹森寒紫色電芒從身前疾掠而過。 石頭搶身出手,乘著攻擊石品天的石人回刀不及,傘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戳向它的面門。可惜最後關頭被石人一扭頭,傘尖只擊中它的左前額。 「劈啪」金光亂綻,石人的臉上陷下去一個淺淺的小坑,旋即渾若無事,雙手握刀橫切石頭的腰際。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卻又與天石宮的「襲砂十三斬」有異曲同工之妙,每一刀,講究的都是氣勢強橫。 二十八尊星石隨之全線發動,陣型散開,不緊不慢竟然一步步地逼將上來。 凌幽如空負滿身施蠱絕技,對上這些石頭哪裡還有半分用處,只能身形飄飛以掌法游移周旋,伺機點擊石人的眉心。 那邊石品天首當其衝,獨自力鬥三尊石人,他喝退石頭不許幫忙,驚怒交集之下,更有些哭笑不得。 這些二十八星石,本是用來鎮守祖先祠堂、看護《雲篆天策》的,結果不但丟了《雲篆天策》,石人更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此處,反戈一擊,阻住天石宮眾人的去路。 他一面左劈右砍,一面暗自發狠道:「別讓老子查出來是誰幹的好事,否則定要活剝了這混帳王八蛋的人皮!」忽地心頭一動,驚覺此事微妙之處,心道:「不對,那王八蛋憑什麼能控制住二十八星石,連老子的秘咒都不管用了?奇怪─」 正思忖間,聽到有人淒慘呼叫又戛然而止,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石品天知道己方已出現傷亡,再這麼打下去,被二十八星石砍死的天石宮部屬,還不曉得會有多少! 他怒火攻心叱喝道:「石道廷,叫那些不自量力的白癡都給老子滾遠點,別在這裡礙手礙腳地,惹老子心煩!」 猛地,身後劈出一束刀光,氣貫長虹斬中石品天左側的一尊星石。金光流竄,那尊石人的身上印下一道尺許長的刀痕,立足不穩竟仰天倒下。 石品天大聲喝采道:「好刀法,有幾分老子當年的丰采!」猛又錯愕低咦,轉首看見石左寒面色冷峻沉著,抬腕又是一刀斬向另一尊石人。 凌幽如見狀,咯咯嬌笑道:「兒子可比老子強多了。大公子,你來得好快啊!」 石左寒與那尊石人連拼三刀寸步不挪,兀自能有餘暇淡淡回答道:「朋友和老頭子都在為石某洗冤拚命,我怎能心安理得做起縮頭烏龜?」 石品天心情大是舒爽,哈哈笑道:「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石品天的兒子就該是這樣的!不過,喂,你小子的傷勢怎樣?可別發力太猛。」 只聽有人笑呵呵道:「沒事,有咱們兄弟在,這小子毫毛都不會少一根。」卻是邙山雙聖與石左寒連袂而至。 凌幽如聽著白老九的聲音,笑道:「老七、老九,見了姑奶奶還不過來請安?」 邙山雙聖聞言勃然大怒,但又不約而同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垂頭喪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小聲咕噥道:「凌姑奶奶好!」一回身,把滿腔鬱悶盡數發洩到二十八星石身上。 天石宮一方平添三大高手,頓時士氣大振,全力圍攻二十八星石。 然而這些石人百毒不侵,刀槍不進,身上籠罩的那層金光猶如護體寶甲,令人徒喚奈何。倒是久戰之下,天石宮又付出了不小的傷亡。 混戰中,忽然不曉得是誰沉聲指點道:「把石人震飛上天,只要雙足離地,它們便不能汲取地氣精華!」 石品天大覺有理,罵道:「好主意,老子怎麼那麼笨?」揮刀佯攻,一記南十字星掌轟出,將石人震飛起來,果然發覺它表面的金光瞬息黯淡。 石左寒縱身騰空手起刀落,斷空魔刃鏗然劈中石人肩頭。「喀喇喇」脆響裡光散石崩,那尊石人被從肩到腰斜斬成兩半,再無作戰可能。 石品天大喜道:「他***,真的就這麼簡單!快,都跟老子學著干!」 一時間「砰砰」掌風激響不斷,二十多個石人此起彼伏被震飛離地,場面異常壯觀。 凌幽如的手段別具一格,袖口裡射出的兩束「寸寸青絲」,往石人的身上一纏一繞拋上半空,旁邊等得眼巴巴的邙山雙聖,爭先恐後揮舞白金月牙輪撿個現成,興高采烈猛劈一通。 沒多大一會兒工夫,原本眾人千辛萬苦也難以擺平的二十八星石,毀損殆盡,成了一地亂七八糟的碎石頭。 石品天這時候才想起心疼來,突然他搓著下巴提高嗓門問道:「剛才這主意是誰出的?站出來,老子重重有賞!」 話音落下,卻不見有人接上,石品天一呆,隨即哈哈笑道:「好,好!做好事不留名,有功不自誇,這樣的人才,老子喜歡!」 邙山雙聖骨碌小眼左顧右看,好奇道:「是誰啊,別躲啦!能想出這法子解決這堆石頭,也只比咱們兄弟稍笨一點,不過已經很了不得。若再經咱們邙山雙聖幾個月的指點熏陶─」 眾人難得理會他們兩個胡說八道,石左寒調勻氣息一提刀道:「走,找林熠去!」 如今這位長子落在石品天的眼中,朝上看,鼻子像足自己,往下看,一雙大腳就是自己的翻版,總之是左瞅順眼,右瞅喜歡,頷首道:「不錯,找著林熠,老子要把這鬼地方灌上石漿,填實在囉1 「轟─」 肆虐的氣浪,將林熠與石中寒分向前後彈開。 石中寒的短刀,到底還是刺中了林熠。可惜巨大的反彈之力來得太快,令他的刀鋒只來得及劃開林熠的衣襟,在胸膛上拉出一條殷紅的血痕。 恐怖的洪流,順著林熠的雙臂倒湧入他的體內,好像有千軍萬馬在衝鋒陷陣,要將他的肉軀挫骨揚灰。 所有的經脈都似繃緊的琴弦劇烈顫動,隨時將會承受不住衝擊而斷裂。丹田在鼓脹如球的狀況下,又似被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拳,如今簡直要炸裂開來。 胸腔內的熱血經過咽喉不可抑制地灑濺,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地燃燒著,林熠幾乎被這巨大的痛楚吞沒。 他完全控制不住散亂奔流的真氣,全身的骨胳隱約在「咯咯」作響,似被人投入了地獄磨盤。 石中寒的滋味同樣很不好受。他七葷八素被捲蕩的罡風高高拋起,衣衫盡裂,每一口呼吸都如同是把冷刀子插入腸胃。 正驚惶間,猛地腰際一緊,似讓什麼東西纏住,橫移數丈消去餘勁,被穩穩送回地面,正站到了一位中年婦人身旁。 石中寒驚魂未定,欣喜叫道:「乾娘!」 但等石中寒回頭再看林熠,卻不由得益加地咬牙切齒。對面那英挺的身形依舊巍然屹立,就如狂潮退落後的中流砥柱傲視著自己。 白嬤嬤一收束在石中寒腰上的長袖,左掌貼住他的背心輸入一股真氣,似責備、似憐惜低聲道:「傻孩子,值得你這樣去拚命麼?」 青丘姥姥光影晃動,舍下墨先生掠空飄落到林熠身側,眸中有一抹惶急,卻在與他視線交錯的瞬間隱藏了起來。 她面罩寒霜,探手握住林熠左腕,一言不發地取出三顆朱紅色丹丸,一古腦塞入林熠口中,森寒銳利的目光射落到石中寒的臉上,徐徐道:「你的命,我要定了!」 「錚─」林熠掙開青丘姥姥的纖手,攝過心寧仙劍,輕吁一口氣搖搖頭道:「他是我的!」頭頂冒出騰騰黑氣,晦暗的眼睛越來越亮,重又爆發出絕強的氣勢,直如沒有受過傷一樣。 石中寒由恨轉驚,下意識地朝白嬤嬤身後縮了縮。眼前的林熠,難不成修成了佛門的金剛不壞神功,如此的重創亦不能令他倒下? 卻又忽感到白嬤嬤神色有些古怪,眼光緊盯著林熠**的胸前,又不停地在他臉上來回掃視打量,按在自己背心上的手隱約有些顫抖。 石中寒大感蹊蹺,低聲問道:「您老人家怎麼了?」 白嬤嬤目不轉睛,機械地回答道:「沒什麼,或許我是真的老了,看花眼了。」 墨先生嘿然道:「林教主,你已是強弩之末,不過在強運真元壓制傷勢,硬充英雄的滋味不錯吧?」 林熠抑制住萬蟻噬心般的劇痛,努力保持心神清醒望向白嬤嬤,眼中有同樣的迷惑與探索,問道:「小樓廳內有幅繁花似錦圖,據說出自夫人的手筆?」 白嬤嬤一怔,點點頭道:「不錯。」 石中寒一皺眉,不耐煩道:「乾娘,夜長夢多,您老人家別再浪費時間聽這小子胡說八道了。」 林熠眼中精光迸射罩定石中寒,驚得他不由自主地閉上嘴巴。 明明曉得如此情況底下,對方已不可能拿自己如何,可莫名地還是湧起一股深深懼意,卻也越發堅定擊殺林熠、掃除強敵之念。 林熠收回目光,緩緩問道:「請問夫人,畫中的奇夢花為何偏偏只有十七朵,既不會是十八,更不曾是十六?」 白嬤嬤訝異地凝視林熠胸前懸著的執念玉,不知不覺中放下握住的石中寒的手,道:「奇夢十七花,你、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石道隼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個驚人的念頭,卻終究不敢開口說出。 墨先生隱隱察覺不妙,寒聲喝道:「林熠,你還妄想節外生枝苟延殘喘?」振腕一抖,五條黑色緞帶直射林熠。 白嬤嬤身形閃動,玉指輕彈,「啪啪」數聲將黑帶激飛,人已掠至林熠身前。 墨先生驟然變色,低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嬤嬤恍若未聞,右手緩緩伸向林熠胸前懸著的執念玉。林熠不躲不閃,動也不動,垂首注視著她的手指,也似著了魔般。 終於,白嬤嬤的手指輕輕捏住了執念玉,輕輕轉動中,一個驚心動魄的「林」字赫然映入眼簾。 一剎那,她近乎昏厥,沒頂的喜悅充盈全身幾乎窒息。 乾涸多年的淚水奪眶而出,極力保持最後的一絲鎮定,白嬤嬤顫聲問道:「這枚玉玦,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從我生下起,它便一直戴在胸前。」林熠抬手,替白嬤嬤輕輕抹去臉上滑下的淚珠。 淚光瑩然中,白嬤嬤含笑瞥過林熠的左肩,輕聲道:「你肩頭的牙痕,已然消退得無影無蹤了,娘幾乎沒認出你,早知如此,二十二年前就不該狠心咬你。孩子,你知道我是誰麼?」 溫柔的目光凝望在林熠的臉上,滿是欣慰與慈和。 多少年了,無數次午夜難眠輾轉反側,渴望母親的撫慰、母親的憐愛,如今,只在一聲呼喚中,竟夢境成真。 林熠的腦海裡轟然劇震,一片混亂,只聽到一個聲音不斷在心裡叫喊道:「娘,我找到你了!你沒有死,沒有死!」 視線瞬間模糊,未語先咽,心泣無聲。為了這一聲呼喚,母子倆竟然足足用了二十二年! 「麟兒!」呼喚著親生兒子的乳名,白嬤嬤將林熠緊緊擁入懷中,就如同二十二年前第一次抱起那個呱呱墜地的初生嬰兒,只是這次,休想再有人讓她放手,休想! 石中寒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林熠與白嬤嬤,做夢也想不到雙方蓄勢已久的這場血戰,竟然從勢不兩立、你死我活,轉瞬間演變成一場母子相認的悲喜劇,如此戲劇性收場,卻不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希望看到的。 石道隼腦袋發脹,心裡喃喃念叨道:「他姓林,她是他的娘。老天,難不成當年我發了一趟善心,從逆天宮裡救回的不是什麼嬤嬤,而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曉得這事最終該如何結尾,卻生出一種想扇自己耳光的強烈衝動。 白嬤嬤─林夫人捧起林熠的臉龐,玉容滿是淚痕微笑著哽咽道:「你都長這麼高了,還成了冥教的教主。沒能認出你來,怪娘不好。要知道,你才生下不到一個時辰,那個活該千刀萬剮的林顯,便硬將你從娘的懷裡奪走,讓我們母子生生離別了整整二十二年!」 林熠眼光一冷,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他的事也從不和我說。」林夫人低靠在兒子的肩頭,悲喜交加道:「蒼天見憐,終讓我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你可知道娘親有多想你,有多掛念你……」 回想起那個終生難以磨滅記憶的恐怖夜晚,丈夫拋下剛生產的自己,帶著兒子不知去向,外面四處是見人就殺的叛逆,逆天宮變成一座地獄。 失去兒子的她萬念俱灰,唯求一死,卻被石道隼歪打正著地救下,又陰差陽錯地成了石中寒的奶娘。 那時的她產後不久,故此容色委頓,憔悴不堪,與素日裡光艷照人的林夫人直有雲泥之別,竟由此得以隱瞞真實身份。 她索性小心翼翼地、一點一滴逐漸以易容術改變容貌,一個微不足道的奶娘本就無人留意,匯桐園又因著種種特殊狀況罕有人來,總算安然度過最險的關口。 其後花費二十多年的光陰,她與墨先生聯手創建了如今的秘密組織─雪衣樓,利用早年逆天宮掌握的大量五行魔宮情報資料,暗中攛掇策反鄧夫人等人,形成一股強大的地下勢力,臥薪嘗膽、不擇手段,只為報復當日逆天宮被毀之恨。 這些心酸淒苦經年累月深埋心底,不足以為外人所道。誰能料想母子竟有重逢一日,回首前塵不禁有怨無悔。 她滿身心被幸福佔據,娓娓說道:「娘找不到你,便將中寒當作自己的孩子,當作我的親生兒子。可他到底不是娘親生的啊,別人的孩子再好,又怎能替代你呢?」 石中寒越聽越不是滋味,嘴角也撇下來了,心裡竄起一股酸意。 他冷眼望著白嬤嬤滿懷喜悅地緊擁林熠,臉龐煥發從未見過的光彩,目光中愛憐橫溢卻不是對著自己。無名的嫉火升騰,禁不住悄悄緊了緊手裡的刀。 墨先生走上前去,無限唏噓道:「母子終得團圓,恭喜呀恭喜!幸好沒有真的拼得兩敗俱傷,這可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了麼?」 林熠扶住母親的肩,深吸一口氣,平復激動的情緒,抬起頭盯著墨先生道:「按照輩分,我是否該稱你一聲烏伯伯?」 墨先生一怔,旋即和顏悅色呵呵笑道:「弟妹的孩子就是與眾不同,這麼快就認出了老夫真正的身份。不錯,我就是令尊的師兄,魔聖首徒烏歸道!」 昔日魔聖聶天座下三大弟子威震八荒**,各負絕世修為。除去林熠之父林顯,容若蝶之父寧道虛,還有一個便是烏歸道。 二十二年前他監守自盜,與公攬月聯手盜出《幽游血書》與破日大光明弓。這些年處心積慮就是想重掌魔聖三寶,睥睨正魔兩道乃成天下至尊。 故此,他與一心一意報家園盡毀之仇、雪親子被奪之恨的林夫人一拍即合,組建雪衣樓,並收下石中寒為衣缽弟子,更訓練出了數十名孤女作為中堅力量。 兩年前,玄映地宮一戰,他弄巧成拙被公攬月算計,非但沒有奪回半卷《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反而肉身盡毀,不得已元神出竅,歷盡千辛萬苦方自冥海逃脫,卻白白便宜了隨後趕至的林熠。 幸虧他修成了魔聖絕學「借體還神」,借石右寒的護衛甄剡重塑肉身,僥倖沒有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對林熠自是滿腹的嫉恨。此次設計將其誘至天石宮,孰料反倒成全了這母子兩人相認,心裡頭真有說不出的彆扭。 更要命的是,眼見著費盡心機謀奪多年的魔聖三寶,終歸還是要落得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三章 天倫斷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5 本章字數:11394 石中寒眼睛裡閃動的詭光,給了烏歸道嶄新的思路。 除了正神思不屬的林夫人,沒人比他更瞭解這個心機深沉的少年。那是一種隱藏著仇恨與失落,憤怒與嫉妒的眼神,所欠的僅僅是一根引爆它的導火線。 石中寒努力掛出一縷笑容,走上前來正眼也不瞧林熠一下,說道:「乾娘,恭喜您老人家與愛子團聚。今後,我也多了一位好大哥,好兄長。」 想到這傢伙對付石左寒那種令人心寒的手段,林熠低哼一聲。但礙於林夫人的顏面,更不願攪擾了母親的好心情,當下隱忍不發。 石中寒心知肚明,若非林夫人當面,林熠的心寧仙劍早已出手要了自己的性命。他又羞又怒,急忙低頭躲過眾人的目光,以掩飾臉上不斷變化的神情。 林夫人本是睿智之人,可惜此時此刻巨大的驚喜已完全令她沉醉,再顧不得其他的一切,自然而然忽略了一真一假兩個兒子的心思,伸手將林熠與石中寒一左一右攬在身旁。 「好極了!」烏歸道滿面春風,拊掌大笑。 「如今咱們就算是一家人了,正可同仇敵愾先殺了石品天,將天石宮收入囊中。有熠兒的冥教作後盾,再加上我們的雪衣樓,五大魔宮灰飛煙滅只在旦夕,正可成就我們多年的願望,一雪師尊被害、逆天宮被屠之恨!」 林熠懶洋洋地抬眼看他,冷冷道:「烏伯伯,你真的很想為魔聖報仇麼?」 烏歸道心中暗咒公攬月被打下地獄的最底層,要不是他,林熠又豈會知曉自己曾經的背叛,與密謀竊取《幽游血書》、破日大光明弓的事情? 他歎息道:「孩子,似乎你對老夫還心存誤會。這也難怪,但無論如何也要先解決了眼下的問題再說。石品天詭計多端殘忍嗜殺,中寒的父母盡皆死在了他的手上。他這次利用了你,如果發現情況變化對他不利,能輕易放過咱們?」 林熠對這位魔聖首徒湧起一股無名的厭惡與鄙視,聯想石中寒的所作所為,不屑之色溢於言表。 他斷然拒絕道:「抱歉,我幫不了你。何況石左寒是林某的朋友,我更不能做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 正這時一名雪衣女弟子匆匆出現,躬身稟報道:「先生、夫人,石品天率人已突破二十八星石與三光玄門,弟子們傷亡慘重,恐不多時他們就要殺到這裡!」 烏歸道揮退雪衣女弟子,寒聲道:「弟妹,石品天他們多半也是熠兒引來的吧?千鈞一髮,你該勸熠兒與咱們聯手破敵了!」 林夫人一省,這才想起局勢險惡,沉吟望向林熠,柔聲問道:「孩子,你說怎麼辦?」 林熠略微躊躇片刻,沉聲道:「我此來原是為石左寒平冤昭雪的。現在,如果您老人家願意出面說明原因,我保證,雪衣樓的事情到此為止,既往不咎!」 這對他來說,已是最大的讓步。更想利用自己的力量,為曾經備受苦難的母親重新頂起一片天空,否則,他又何必如此一力承擔幾十年累積下來的血色恩怨! 林夫人聞言一笑,莫說是讓她現身出面,就是兒子想要自己赴湯蹈火,她一樣也會毫不猶豫。 她輕輕頷首道:「好,娘都聽你的,這便放石品天他們過來。」 石中寒心如墜鉛,沉入無底深淵。 他自認是在場眾人裡處境最尷尬的一個。林夫人與林熠相認團圓,從今而後,只怕眼裡再沒有自己這個乾兒子的影子。 而天石宮宮主寶座的夢,自己是白做了,甚至連殺死石品天為父母報仇雪恨,也隨之成為泡影,往後,反需時刻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 就在前一刻,他還是雪衣樓少主,眼看即將成為天石宮新宮主,在人前揚眉吐氣,可轉眼卻又成了一文不值的孤兒棄子,朝不保夕,這般巨大的心理落差令他如受煎熬,難以自已。 他急聲道:「乾娘,使不得!石品天的兩個兒子都被咱們害了,他萬萬不會就此甘休,饒過我們母子!」 林夫人不以為意地笑道:「誰又要石品天饒過了?我們不再與他為仇作對,天石宮已算萬幸,哪個還敢不依不饒趕盡殺絕? 待此間事了,咱們便退回蟲草海的秘密基地,應可自保無虞。「 烏歸道搖頭道:「弟妹,你忘了毀家之恨麼?你能捨棄辛苦了二十多年才經營起來的基業麼?如今你們母子團圓,雪衣樓如虎添翼,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凡事需得三思而後行啊。」 林夫人淡淡笑道:「當年我沒能保護住我的孩子,如今,老天爺把他送回給我,還有什麼不能心滿意足的呢?現在我只想和兒子好好地待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女人,這就是女人! 為了一個兒子,還是一個二十二年都沒見過一眼的兒子,就能毫不遲疑地拋棄一切,什麼雄心壯志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烏歸道恨恨想道,難不成他們血濃於水,自己的心血,也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付諸流水了麼? 他突然感到有道眼光正悄悄地望向自己,石中寒右手的短刀依舊緊緊牢握著,自始至終未曾放下過。 剎那間他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於是幾不可察覺地,他點了點頭。 石中寒抬起頭,勉強笑了笑道:「乾娘,那你連孩兒的殺父之仇也要放棄麼?」 林夫人一怔,輕輕歎道:「咱們已殺了石右寒,石品天也嘗到了老來喪子之痛,也該夠了,何必一定要他那條老命呢?」 石中寒一咬牙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中寒萬難從命!」 青丘姥姥早看他不順眼,眉宇煞氣一派漠然道:「好得很,不如稍後安排少公子與石品天進行一場決鬥,生死由天一戰了斷!」 石中寒一言不發,掙脫林夫人的臂彎在她面前雙膝跪地,深深叩首。 林夫人不解其意,蹙起眉頭詫異道:「中寒,你這是做什麼?」 石中寒低聲道:「乾娘,中寒謝過您老人家多年的撫育之恩。但石品天我是非殺不可!從今往後,咱們母子恐怕要分道揚鑣,永無聚首之日了─」 他越說越悲,不禁熱淚盈眶,語音哽咽。 林夫人心弦顫動,愛憐交集而伸手道:「傻孩子,不必如此?起來再說……」 石中寒雙目赤紅,啞聲道:「乾娘,對不起!」猛然抬起右手,鋒利冰冷的刀鋒狠狠插進了林夫人的心口,血濺桃紅浸染衣衫,一如殘陽淒艷。 誰也沒想到石中寒突下毒手,林夫人更是沒有料到,自己二十二年當親生兒子一般疼愛的義子,給她的回報竟是一把刀! 她伸出攙扶石中寒的左手一振拍向面門,只這一掌,本足以令這小畜生腦漿迸流命喪當場。但目光觸及石中寒熟悉的清秀面龐,忽然心中莫名一軟,憶起往事種種,終又撤回了大半的勁力,萬念俱灰地輕歎道:「罷了!」 石中寒萬沒料到,林夫人重創之下反應依然神速,魂飛魄散閉目等死,忽覺臉上火辣辣的一陣劇痛,身體被一股大力拋飛,遠遠摔跌而出。 也許是怕了,也許是良心發現,他沒有借勢抽出短刀,為林夫人留下了最後一點時間。 青丘姥姥嘿然道:「好個乾兒子!」掠身揮杖,就要老帳新帳一併結算。 烏歸道早有防備縱身迎上,五條黑帶漫天飛舞裹罩青丘姥姥,將她截下。 林熠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將鮮血噴湧的母親緊摟到胸前大叫道:「娘!」 林夫人提調一口真元續接心脈,勉力微笑道:「好孩子,娘沒事。」 石道隼在旁跺腳道:「林教主,快給令堂止血用藥!」 林熠似如夢初醒,顧不得找石中寒算帳,也顧不得悲傷,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在叫道─救活她,我要救活她! 他彈指疾點封住鮮血泉湧的傷口,取出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塞入林夫人失色的朱唇中道:「娘,您一定要堅持住,我能將您救回的!」左掌按住母親的背心,毫不吝嗇地將體內真元源源不絕注入她的經脈。 林夫人自知已無生望,石中寒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徹底切斷了她的心脈,而今全憑一縷真元續接。但不忍心忤逆愛子的心意,勉力吞下丹丸強笑道:「我怎能死呢?咱們母子才剛剛團圓,我該要好好補償你這二十二年失母之苦才對……」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急促,真氣也飛速地渙散,若非林熠全力支撐萬難再堅持須臾。 但恍惚中,愛子傷心欲絕的容顏,令她拚命想作出個坦然輕鬆的微笑,卻感覺生命不斷地在飛逝。 她祈求老天爺再賞賜一份奇跡,讓她可以抓住生命的尾巴,哪怕只多逗留一刻也好。二十二年,積鬱的母愛心語,還沒有一句來得及對林熠說。 林熠眼角的餘光,看見從地上狼狽掙扎起來的石中寒,捂著半邊臉蹲在地上,滔天的殺意直令他的身體僵硬,一字一頓用刻骨銘心的恨發誓道:「石中寒,不將你挫骨揚灰,我林熠枉自為人!」 儘管相距足足十餘丈,林熠已是身負重傷又懷抱著性命垂危的林夫人,然而石中寒仍然清晰地感應到一道可怕的殺氣環繞全身。 他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竟不敢再看這對渾身浴血的母子一眼。 「算了,放過他罷。都是苦命的孩子……」強烈的痛楚蔓延全身,林夫人低低的一聲呻吟,卻又立刻極力壓抑在喉,但額頭虛弱的冷汗足以說明一切。 林熠心如刀絞,只感到自己的每一寸神經,都隨著娘親微弱的心跳在震顫撕裂。他苦苦忍住內心的激憤,牙齒深陷入唇肉沁出鮮血,與母親的血一樣的紅。 那把刀還插在林夫人的心口,寒光無情地在閃耀。他不敢拔,他只想親手把這柄刀送入自己的胸膛─如果能換回娘親的性命。 母子天性,雖然相聚不過短短片刻,但彼此體內流動的血液,即便曾分隔千山萬水,又豈會生疏? 林熠好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料到石中寒猝下毒手? 林熠好恨,為什麼自己要這般的大意疏忽? 林熠好痛,為什麼明明眼前危機未除,卻被別人故意做出的祥和之象迷惑了雙眼? 一個容若蝶,一個母親,自己生命中最深愛、最重要、最不想失去的女子,竟眼睜睜地在眼前這樣橫遭厄運。絕世的修為有什麼用?萬眾俯首的風光有什麼用? 悒鬱憤怒中,體內的傷勢再也壓制不住,口中連湧滾滾淤血,被他強硬忍著一口口吞回肚裡! 經脈如有人在用銼刀打磨,眼前的白晝與黑夜在不停地交替、旋轉。但這又豈能比得上內心所受痛楚的萬一!他極力催動真元,暗暗提醒自己說:「我不要倒下,也不要娘死!」 林夫人顫手取出一物,憑著最後的清醒悄聲喘息道:「這是天石宮的《雲篆天策》……雪衣樓的資料,藏在娘親頭髮上插著的紫金錐裡。轉動錐底就能打開,憑它作信物,你就能……」 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唇角逸出血沫。 石中寒遙遙瞧見心頭一震,可看到儘管如此,林夫人的視線依舊滿是關愛地凝望著林熠,又不覺怒火攢動,朝石道隼叫道:「趕緊解決了林熠,不然咱們誰都逃不了!」 石道隼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發一言,站在原地,只當他不存在一般。 石中寒惱羞成怒,暗道:「好啊,原來你也看不起我!枉費了與我爹爹那麼多年的生死交情!」 忽然聽到腳步紛沓之聲傳來,石品天率著浴血奮戰而來的數十名天石宮與冥教高手,終於趕至。 凌幽如見林熠滿身血污,抱著白嬤嬤神色慘然麻木,不由大驚失色道:「教主,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砰!」 青丘姥姥與烏歸道身影中分,飄落到林熠身側道:「白嬤嬤便是林熠的生母林夫人,剛才被她那個畜生不如的養子石中寒,下毒手偷襲刺殺。什麼也別問了,先拿住那個小畜生再說!」 「什麼,白嬤嬤居然是林教主的娘親?」 人群裡炸開了鍋,又一起竊竊私語道:「這光影少女又是誰,好像是和林教主一起的?」 又有人道:「少公子?不可能吧,他平日裡可是見到螞蟻都要繞路走!」 更有人注意到烏歸道,訝異道:「佟震,他為何也在這裡?」 石品天大力搓著下巴上鐵硬的鬍子,喃喃道:「他娘的,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猛聽人群裡有人沉聲喝道:「林熠,讓我看看你娘!」一道身影疾掠而出。 林熠聞聲抬頭,只見老巒身穿鷹踞旗服飾,滿臉焦急衝了過來。 林熠抱緊母親,身子往旁邊一閃冷冷道:「滾開,你沒有資格碰她!」 老巒一呆,身形懸浮半空進退不得,澀聲道:「你至少要讓我先救活她!」 林夫人黯然失色的眼眸裡,驀地幻起奇異的光彩,喘息道:「林顯,真的是你?」 老巒點點頭,一把扯下臉上的面具,徐徐道:「這麼多年,我找得你好苦……」 林夫人怔怔打量那張熟稔而又陌生的面容許久,終於慵懶地合上雙目,輕輕歎口氣道:「讓你爹爹過來罷!」 林熠低問道:「娘,您……不恨他?」 「恨?可有什麼用!」林夫人嘴角輕動,低聲道:「他終究是你的親生爹爹!我這一生愛了他半輩子,恨了他半輩子,臨了卻還是忘不了。孩子,你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吧……」 林顯面容痛苦扭曲,默默走到擁緊彼此的妻子與兒子身前,正好迎上林熠飽含敵意與冷漠的目光。他微一躊躇,探手握起妻子的手,立刻曉得已是無可挽回,縱有大羅金仙也束手無策。 他忍住心痛,枯瘦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子英,你受苦了,我欠你的,下輩子一定還!」 林夫人已是氣若游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翕動道:「該死的,你還不告訴我,為何要狠心抱走我們的兒子,將我拋下不管不顧?」 林顯的眼角顯是紅了,俯低身貼在妻子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 林夫人的眼睛猛然睜開,仰首凝望林顯道:「該死的傢伙,你怎能讓我白白傷心了二十二年?」 林顯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在妻子面頰上輕輕一吻。林夫人看到他的眼眸裡有淚光在閃動,掙扎抬起袖口想替他拭去,可一陣咳血,手在半空頹然垂落。 「娘!」林熠喃喃道,恨不能把自己體內所有的真元全都壓搾出來,哪怕是能讓母親多活一刻也好。 在兩大絕頂高手的真元支撐之下,林夫人燃燒著她最後的一點光亮,終於,將林熠與林顯兩人的手迭放在一起,眼中流露出哀求與渴望。 林熠不知道自己該死的父親是用什麼花言巧語打動了母親,或許她根本不清楚這些年林顯的種種所為。但黯然傷情中,他怎麼也不忍心令母親失望,默然地點點頭。 林夫人喜慰而笑,手指吃力地撫過林熠**的胸膛。那裡,還有石中寒一刀留下的殷紅血痕。 「疼麼?」 林熠搖頭,死死抱緊母親漸漸冷卻的身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擁住她體內即將逝去的生命。 林夫人微弱的聲音道:「記住,你們是娘最愛的人,娘也捨不得就這樣走。答應娘,你們都要好好地活著……」 「子英!」林顯深深埋首在妻子的懷中,淚水縱橫,低聲道:「可不可以,留下來?」 林夫人反手握住丈夫的大手,平靜地微笑道:「我當年求你留下兒子時,你沒有答應我,今天我也不要答應你!兒子,娘想再咬你一口,這次要讓它永遠永遠留在你心裡……」 林熠心慟如椎,說不出一句話,只拚命點頭,將林夫人的臉慢慢轉向到自己的胸前。 林夫人冰涼的嘴唇貼進他的胸膛,卻久久沒有咬下。 林熠等了又等,沙啞喚道:「娘,娘?」 林夫人毫無反應,摟著他後腰的手,無力地緩緩松落。 一股強烈的悲慟席捲心頭,林熠用盡全身的力量再次大喊道:「娘─」 嘶啞的呼喊聲,差點震破每個人的耳膜,石廳在嗡嗡震顫。然而,林夫人再也無法醒轉了,嘴角含著恬靜滿足的笑意倚靠在愛子的懷中,呼吸已止。 「哇─」翻江倒海的熱血噴灑而出,林熠瞬間如同被抽乾了魂魄,呆呆癱坐在了地上。 他聽不到父親呼喚妻子的聲音,也聽不到眾人的驚呼,心被挖空,然後填滿了不知名的一種東西,在一口一口吞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甚至抽離了悲傷,讓呼吸與思維,還有這無情的天地,齊齊靜固凝滯。 命運總會和他一次次開起莫大的玩笑。 他本以為自己是個孤兒,蒙昆吾收養成人,只想秉承師門教誨,除魔衛道,不負一身藝業。但偏偏成了弒師叛門的逆徒,九死一生後,反成了正道眼中罪不可赦的天下第一號魔頭。 他想追回自己摯愛的戀人,結果容若蝶險死還生,卻失去了一切的記憶。 他忽然有了父親,竟又是背叛師門、助紂為虐的叛徒,不但心狠手辣殺死了無辜的黎仙子,更是讓他與母親失散二十二年的元兇。 當他終於找到了母親,可母愛的味道只在瞬息,短短的相聚,竟是以永遠的訣別作為代價。 他愛的人,傷痕纍纍;他恨的人,卻兀自安然無恙、自在逍遙。莫非,這紅塵在老天爺的眼中已全然顛倒,為何沒有一個聲音能告訴自己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是做對? 「我恨!」 他猛然抬首仰天長嘯,聲穿雲石直上九天,飽含著說不盡的憤懣與空虛,直欲撕扯開冷漠冰寒的天與地,讓仙家的神、冥府的魔統統側耳傾聽,讓娘親去向黃泉的魂魄一路順風…… 恍恍惚惚裡,他的身軀朝後軟倒,徹底失去知覺。 也許,老天畢竟也有不忍心的時刻,如果,他能忘卻傷痛安靜地睡上一會兒,只要能夠擁有他渴望的溫暖,即便只是夢,又有何妨? 青丘姥姥手疾眼快攬臂抱住林熠,林顯亦快步跟進接下了妻子的遺體。 饒是在場絕大多數都是久修魔功心堅如石之人,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肅然動容。石中寒偷眼環顧,發現眾人盡皆聚焦在林熠母子的身上,悄悄縮身後退。 「少公子,你這是打算去哪裡?」不防身前人影一晃,凌幽如面帶冷笑攔住去路,蔑然望著他問道。 在身後,葉幽雨強大的殺氣破體而出,更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石中寒心知,這裡再沒一個人願意放過自己。他惶急看向烏歸道,叫道:「師父,救我!」 可惜,烏歸道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飛速轉念,向著林顯強自笑道:「林師弟,沒想到我們二十多年後終於可以重逢了!」 林顯神情專注愛撫著妻子沉睡的玉容,把她擁在懷裡落寞說道:「大師兄,沒人比我更瞭解你。子英的死,你敢說與你全無干係?」 烏歸道一窒,笑容變得僵硬,被林顯硬生生堵住了所有的話頭。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四章 截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6 本章字數:12205 石品天咳嗽一聲,道:「石中寒,右寒在哪裡,你們將他怎麼樣了?」 石中寒見大勢已去,自己上天無路,遁地無門,反倒把心一橫豁了出去,冷笑道:「想找他麼,去問閻王爺吧!」 石品天身軀微震,咬牙道:「你果然是個忘恩負義的狼崽子!」 「我是狼崽子,那你呢?」石中寒大叫道:「你殺我爹爹,害我娘親,你讓我從小失去親情、孤苦無依,還想讓我感恩戴德認賊作父!我今日的所作所為,不正是老賊你教的麼?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可惜功敗垂成!老賊,我就算化作厲鬼也要糾纏你一生一世─」 石品天本是殺氣滿面,可聽著聽著,居然從容自若地笑了起來,表情也越來越放鬆,神色裡居然充滿不屑與憐憫,笑呵呵問道:「你說完了麼,還有什麼?」 石中寒本以為石品天會暴跳如雷,一通「他奶奶」的亂罵,甚至惱羞成怒親自出手。可哪知對方滿不在乎,連眉毛都不聳一下,不由得一陣氣餒,哼了聲扭頭不答。 石道廷慨然一歎道:「少公子,你全弄錯了。當日在背後先出手殺人的,不是石宮主,而是令尊石補天!」 石中寒「呸」了一聲,高聲叫道:「奴才,現在還來替石老賊遮羞!」 「我還有必要騙你麼?」石道廷搖搖頭道:「既然你不相信,今日不妨當著眾人的面明說罷。當年令尊欲對石宮主下手,是老朽與五弟親眼所見。我左肋上還中了令尊一記」南十字星掌「,至今每到陰雨天兀自酸痛不止,難以入寐。」 石道隼也在旁道:「少公子,他們說的沒錯。這事……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就怕你接受不了。其實令堂也……」 「騙我,你們居然還敢◇通一氣來騙我!為什麼就不敢承認自己是兇手?」石中寒不等石道隼說完,嘶聲怒吼道:「膽小鬼!」 他雖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但自幼便相信,父親是受了石品天這小人的算計,才含恨九泉。 如今卻有人告訴他,事實與他知道的截然相反,自己的父母實屬罪有應得。一時之間腦海裡混亂一團,好似天塌地陷了一樣。 猛然胸前一麻,週身經脈已被凌幽如禁制,身子軟綿綿地摔跌在地。儘管嘴裡已不能言語,可血紅的雙目狀似瘋狂,像頭負傷的餓狼「嗚嗚」悲嚎。 驀然身子騰空而起,又重重跌落在地,眼冒金星滿嘴啃泥不說,鼻子還正正頂到石品天那雙帶著血跡與黑泥的大靴子,就聽凌幽如在背後冷冷道:「石宮主,這小子怎麼處置?」 石品天俯首掃過石中寒,沉吟道:「他親手殺害了白─林夫人,當然罪不可恕。不如等林教主醒轉後親自了斷,老夫便不越俎代庖了。」 凌幽如鼻子裡低低地哼了聲,心中思忖道:「這個老傢伙,自己不願擔負上手屠親侄的惡名,卻將石中寒交到林教主的手裡,不僅能借刀殺人,又做了個順水人情。一石二鳥,好深的城府!」 石品天微微一笑,轉過臉來說道:「烏老哥,光陰荏苒歲月無情,咱們也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吧?沒想到,甫一重逢,閣下便送給石某如此厚重的一份見面大禮! 「嘿嘿,犬子右寒確實不太成器,老哥身為長輩,踹上幾腳代為教訓也說得過去。可怎麼一不小心就把他給打死了呢?」 烏歸道不動聲色道:「不錯,令郎是我殺的。但比起閣下在逆天宮裡所殺的人來,區區一個石右寒,又算得了什麼?」 石品天冷哼道:「冤有頭,債有主。閣下想報仇只管衝著兄弟來,殺個後生晚輩,算個狗屁本事。」 說到這裡,他忽又嘿嘿冷笑道:「不過,我還得謝謝你啊。原本兄弟一直頭疼將來天石宮傳給誰好,老哥殺了右寒,正替我解決了一大難題。看在這點上,給你個機會自我了斷罷!」 烏歸道蔑然一笑,問道:「林師弟,你怎麼說?」 林顯漠然道:「師兄是生是死,全憑自己的造化。」 烏歸道振作精神哈哈大笑道:「好,就讓老夫再來領教天石宮的高招!」他所忌憚者,只不過林顯父子等二、三人而已。 眼下林熠身心俱遭重創,昏迷過去,林顯已允諾袖手旁觀,而青丘姥姥看樣子也並無出手的意思,余子雖眾,卻未必能擋住他的去路。 石品天早有預料也不意外,陰冷笑道:「沒問題,老夫對兄弟素來最是慷慨!」 他話音剛落,身邊一道身影掠出沉聲喝道:「請賜教!」人隨聲到,刀隨人走,一束凜冽絕強的光芒,勢不可擋直劈烏歸道,正是石左寒。 烏歸道暗自驚訝,心道:「這小子的傷勢為何復原如此之快?」手中黑帶斜飛,纏向斷空魔刃。 石左寒理也不理,鼓氣清嘯,刀若驚虹去勢更急。烏歸道若不變招,儘管黑帶能鎖住魔刃,只怕與此同時眉心也要被刀鋒劈裂。 迫不得已,他唯有身形倏地橫挪,讓過斷空魔刃。孰知石左寒的刀法最講究氣勢,一旦先聲奪人,隨後的攻勢便如長江大河一浪推卷一浪,直至將堤岸衝垮。 他見烏歸道閃躲,手腕翻轉,左手推刀,猛地刀鋒回轉橫切對方胸前。烏歸道眉頭微皺,再次趨身閃避抖帶回攻。 石左寒嘯音不止,斷空魔刃迅猛詭異,「唰唰唰」一鼓作氣又是三刀,如山嶽壓頂勢大力沉,極盡「襲砂十三斬」之妙。 烏歸道先機盡失,全身悉數籠罩在石左寒大氣磅@的奪目刀光之中,竟似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天石宮部眾歡聲雷動,喝采叫好聲越發的響亮。 想那石品天剛才說的明白,石右寒一死,未來天石宮之主已非石左寒莫屬,除了笨蛋,誰敢不抓緊這難得的機會拚命鼓勁,大拍未來宮主的馬屁? 這當中,邙山雙聖的嗓門最為響亮突兀,最後嫌鼓掌不夠過癮,索性大跺四足,扯著嗓子眼齊聲喊道:「小石加油,劈他屁眼兒!」 石品天滿臉不以為然,不住指責道:「他***,這記」捲土崩雲斬「老子教過多少遍了,得再快上三分才好。要是我親自出手,這刀便削了龜兒子的腦袋!」 話雖這麼說,心裡頭他早就樂開了花,唯恐愛子傷勢未癒,久戰之下創口迸裂,又忙不迭地罵道:「左寒,悠著點,別讓烏老哥太狼狽了。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你的長輩,咱們可不能忘了尊老愛幼是天石宮的傳統美德!」 石左寒心晉空明充耳不聞,一刀緊似一刀,將「襲砂十三斬」發揮得淋漓盡致,才短短三五招,頭頂便冒出淡淡水霧。 青丘姥姥懷抱林熠冷眼旁觀,已看出蹊蹺卻不出言點破。 需知她與烏歸道激戰數十回合,幾乎用上十成的修為,也不過是平分秋色之局。石左寒縱是了得,也絕不可能三招五式就把烏歸道殺得丟盔卸甲,狼狽不堪,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在故意示弱,好消耗石左寒的盤罡魔氣,更激起對手的輕敵之念。 果然,烏歸道身形雖退不亂,韌勁十足。表面上他盡落下風,不過是施展退避三舍以折敵銳的伎倆,心底時刻都在盤算如何欺石左寒傷勢必未全愈,只要將其生擒扣作人質,看石品天敢不放行。 因此之故,他一任石左寒放手搶攻也不還手,只以空靈的招式周旋糾纏,耐心靜候出手時機。如此二十餘招,石左寒的刀勢儘管依舊猛烈,但招式轉換間已出現幾不可察覺的凝滯,這一切,都落在了烏歸道的眼裡。 只見石左寒又是一記「流沙旋光斬」劈到,他不驚反喜,錯步退讓,黑帶幻化出五團光圈,斜斜套向石左寒的頭頂。 這招看似簡單,甚至有點華而不實,卻是暗藏十七式變化以虛制實、以慢打快,無論石左寒採取招架、對攻或是閃躲的方式應對,皆有厲害無比的後手招式張網以待。追根溯源,乃是昔日魔聖聶天所創專克天石宮「襲砂十三斬」的殺招之一。 石左寒自然不曉得其中淵源,但靈台隱隱感覺不妥,無奈對方的黑帶飄逸莫測,又看不出任何的端倪破綻。 他正準備不顧一切繼續欺身搶攻,忽地耳畔林顯傳音入秘道:「穿中環,取咽喉!」 石左寒一怔,可電光石火間已容不得細想,斷空魔刃振腕斜調穿過正中的黑帶光環,點向烏歸道的咽喉。他的刀剛剛穿入光圈,黑帶已陡然翩飛閃出一絲縫隙,讓過了斷空魔刃。一攻一守嚴絲合縫,恰如兩人存心在配合表演一般。 烏歸道臉色微變,飄飛而起,醞釀許久的殺招不得不半途而廢。提起左掌,淡金光暈閃爍吞吐,作勢要劈石左寒的眉心。 林顯繼續傳音道:「不理他,刀鋒上挑刺他的背心!」 此時,石左寒與烏歸道兩相面對不過數尺,斷空魔刃除非會拐彎,否則無論如何也刺不著對方的背心。可石左寒居然想也不想就抬刀上挑,根本不管烏歸道的左掌。 烏歸道滿心以為自己焚金神掌一亮,石左寒必然會抽身揮刀招架,他正可乘勢旋動身形,掩襲對方右側腋下露出的空門。 孰知他的身形是轉動過來了,可石左寒的斷空魔刃卻蠻不講理,只攻不守,反倒把自己背後偌大的破綻盡數暴露在刀鋒之下。 好在他臨危不亂迅速變招,左掌近乎不可思議地反手拍中刀刃,「砰」地一聲借力飛彈,躲過一劫。 當下石左寒如有神助,刀刀制先,烏歸道猝不及防之下被迫得異常難受,顧此失彼。這回,他可不是故意裝的,而是對方的招式每每能未卜先知般攻到他最難受的位置,令他束手束腳難以施展。 這倒不是林顯的修為遠高過自己的師兄,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兩人同門數十年,對彼此的招式習慣知根知底、如數家珍,即便烏歸道近年靜修五大魔宮的諸般絕技,可底子裡仍是魔聖聶天的傳承。加之事先對此全無防備,甫一過招,便等若林顯與石左寒在聯手上陣,如何能不手忙腳亂? 然而他終非常人,略一轉念已醒悟到其中關鍵。百忙之中匆匆一眼恨恨射向林顯,暗自咒罵道:「好你個林老二,明裡不出手卻暗地給老夫下絆,當我是傻瓜麼?」 事已至此,他再無法藏私保留實力,默運真氣,臉上光暈乍閃,黑帶「嗤嗤」銳響,頃刻聲勢遽振,招式大開大合全無花俏,迎上石左寒的斷空魔刃正面硬撼。 頓時場上風雲突變,烏歸道手中輕柔飄灑的黑帶,灌足十成魔氣,猶如驚濤裂岸雄渾無倫,幾記硬拚之後,石左寒舊傷迸裂,衣衫裡滲出鮮血,氣息也漸漸變得急促。畢竟他的功力修為較之烏歸道,猶有一段差距。 石品天見勢不妙,揚聲怒罵道:「他娘的,傻呆呆都站在這裡看耍猴嗎?全給老子上,這又不是單打獨鬥的公平對決,講個狗屁規矩!若讓龜兒子逃了,咱們天石宮往後還有臉在外頭混麼!」 一干天石宮部屬聞言轟然應諾,人人爭先恐後,個個奮勇一擁而上,等到石品天發言完畢再提刀衝過去時,竟連下刀的地方都找不著。 他又是懊喪又是得意,嘴裡喃喃罵道:「奶奶個熊,全都圍上了,卻教老子的刀歇著?」 就聽石頭笑嘻嘻道:「宮主千金之體豈能輕易犯險,交給小的們就是了!」 石品天想了想,深以為然道:「也是,要不然老子做這狗屁宮主幹什麼?」 幾句話工夫,場內激戰已如火如荼地展開。 只見天石宮的各大旗主、長老、房主人人面目猙獰,個個使足了十二萬分的力氣,任憑烏歸道技精藝湛,也架不住眾人如此窮凶極惡的瘋狂圍攻。 十數招間,已有兩名天石宮高手負傷拋跌而出,但烏歸道的身上也挨了一刀一掌,身影漸漸被吞沒在幕天席地的罡風光霧裡。 石左寒不屑參與圍攻,抱刀退出站回到邙山雙聖身旁,默默調息恢復。 那邊凌幽如、葉幽雨與青丘姥姥也是坐山觀虎鬥,又成了觀戰嘉賓。正看得大快人心時,青丘姥姥感到懷裡微動,林熠緩緩睜開了雙眼。 青丘姥姥低聲將他昏迷後發生的事情簡略敘述過一遍。 林熠眼神空洞麻木地靜靜聽著,對這場群毆混戰漠不關心,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突聽「轟」地劇震,一蓬血雨從場內迸散而出,天石宮一眾高手紛紛低哼飛退,宛若退落的洪水一般散開。 竟是烏歸道故技重演,炸碎肉身元神破體飛逸。只見一道暗紅色光華如電,飛速朝著東面的秘道掠去。 場邊的凌幽如蓄勢已久,就等這一刻,見狀袖口滌蕩,射出寸寸青絲,幻作兩抹疾光橫空攔截。 烏歸道大損真元破滅肉身,好不容易殺開一條血路,豈敢再讓寸寸青絲糾纏上?手中青色緞帶脫手飛出,交織舞動起一蓬光網,接住凌幽如的攻勢。 可那邊葉幽雨的「靈寶魔兜」,一團金燦燦的炫目光華又當頭罩到,若在平時,烏歸道自然不至於頭疼懼怕,但此刻命懸一線,哪敢多耽擱半分? 他催動真元,右掌鼓脹如巨靈大手,砰然擊中靈寶魔兜,立時元神光彩扭動黯淡,硬生生借勢加速。 「砰砰」連聲裡,元神又硬接下石品天等人的掌風魔寶夾攻,散落◇◇暗紅光絲,強撐著一口元氣衝入秘道深處。 誰也沒想到烏歸道居然強橫到這種地步,在數十名魔道高手的合圍中仍能脫逃而去。 石品天大感臉上無光,暴喝道:「飯桶,這麼多人也留不下他,快給老子追!」至於這話事實上連自己也一併罵了進去,他也不管不顧了。 烏歸道風馳電掣逃出生天,沿途雖有若干天石宮守衛阻截,卻不過是隔靴搔癢,壓根擋不住他分毫。更有人連影子還沒看清楚,烏歸道已遠在數丈之外了。 出了天石宮已是後半夜,四下大雨瓢潑,伸手不見五指,隱隱有人聲呼喊。 他強撐著御風疾行不敢在附近逗留,倏忽飛出一百多里,終於真元不支,飄落到一片黑壓壓的密林內。 四周除了滂沱雨聲,萬籟俱寂,瀰漫著濃重的水霧。 他靠著一株古木盤膝坐地,元神「絲絲」蒸騰著暗紅光暈,已近強弩之末。 若非親眼看見,誰敢相信昔日堂堂的魔聖首徒,此際居然狼狽不堪形同喪家之犬,逃亡隱匿於雨夜山林之中? 烏歸道忍痛平復呼吸,收納調理真元鎮住傷勢,忽地低笑自言自語道:「林熠、林顯,這筆帳老夫暫且給你們記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我恢復修為重整旗鼓,便是你們父子的死期!」 驀然密林深處有人徐徐道:「摔得如此慘重,還能有這等的豪言壯語,烏先生魔聖首徒之名果非虛傳。可惜,你已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烏歸道彈身掠起低聲喝問道:「誰?」 雖說他如今功力大幅減退,但靈覺依舊敏銳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來人竟能悄然無息地潛到身側,不是強敵又怎可能有如此的非凡修為? 林內閃出道一道黑色的影子,飄立在三丈外的一株樹下,悠悠道:「你說我是誰?」 烏歸道心知對方來者不善,當下暗運真元隨時準備出手,一雙眼睛來回審視黑影。 可彷彿總有一團若有若無的霧氣籠罩在來人的臉上,令他怎也看不清楚容貌,更不要說這人的身份來歷了。 烏歸道越發駭異戒備,回答道:「我與閣下似乎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見教?」 若在往日,這樣低聲下氣的口吻,打死烏歸道也說不出口,奈何虎落平原被犬欺,做人就必須學會在不得已的時候應該將語氣放軟。 來人卻毫不領情,淡淡道:「我這人一向有個很不好的壞毛病,凡是和林熠過不去的人,老夫也不會讓他好過。閣下口口聲聲要取他們父子的性命,說不得我只好多管閒事,替林熠料理了你。」 烏歸道心頭劇震,哼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替林熠強出頭?」 來人微笑道:「沒辦法,誰讓他是我的小夥伴呢?唯有犧牲你了。」 烏歸道突然晃身欺近,一記逆天宮的「反斗摘星手」並指如刀,切向來人的面門。 他的元神已為對方驚人的氣勢牢牢鎖定,不論如何奪路飛逃,都難以躲得過那人的凌厲一擊,只能施展出保命絕技迫退對手,以求有一線生機突圍。 黑影紋絲不動,直等烏歸道逼近至丈許,才猛然右手一翻,托起一尊銀光閃閃的曇花琉璃燈,護在胸前。 烏歸道的元神光影一陣扭曲,駭然道:「」仙曇燈「!你是─」 可容不得他把話說完,仙曇燈「呼」地銀光暴漲如一朵盛大的曇花怒放,將他的元神暫態吞沒。 烏歸道也算了得,儘管一個大意著了道,但元神依舊凝聚不散,化作一束暗紅精光,如鋒利的尖錐猛刺琉璃燈釋放出的光壁。 黑影左手捏訣氣定神閒默念真言,銀光越來越濃且不住收縮,就像一朵要閉合的花苞,把烏歸道的元神緊緊困死在當中。 需知這琉璃鎮元仙曇燈,乃專攝元神的上古至寶,烏歸道宛如投懷送抱般撞將進去,何處去尋生路? 況且他身負重傷真元耗損殆盡,再對上這位擁有絕世修為的神秘人物,再無幸理。 不過半盞茶過後,烏歸道的元神渙散成一縷縷紅光,如煙繞雲繚收縮成彈丸大小,在銀色花苞內游離懸浮,已失去了意識。 黑影一收左手仙訣,銀花納入琉璃燈心消失不見,但燈罩內多了一團若隱若現的紅色微芒,不住凝縮沉澱。 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烏歸道元神內煉化出的精氣便能化作一枚紅丸,堪抵上尋常人苦修百年的功力。 林深處又是青影一閃,青丘姥姥神情漠然地出現在黑影的面前。 黑影收起琉璃燈,問道:「你都看見了?」 「是,我懂得應該怎麼做。」青丘姥姥回答道。 龍頭頷首道:「你不必擔心,我信得過你,否則也不必這麼著急將你召來。」 青丘姥姥沒有說話,只聽龍頭又問道:「林顯、林熠都去了哪裡?他們有沒有察覺到你突然失蹤?」 青丘姥姥道:「林顯抱著他妻子的遺體已離開天石宮,林熠獨自追了下去。我一路循著你留下的暗記而來,並未發現有人追蹤。」 「很好,」龍頭點了點頭,似頗為滿意地道:「你這兩年追隨在林熠身邊,可感覺到他身上發生的一些變化?」 青丘姥姥沉吟道:「有的。最大的變化是,沒有人曉得下一步他會做什麼,也沒人能真正控制住他,包括……」 「包括我在內,是麼?」龍頭笑了笑道:「繼續陪在他身邊吧,不要做任何令他不快的事。很快,你就能得到靈魄飛昇、修成魔神的最後秘密了。就讓林熠接著以為區區一枚空桑珠,便能令你俯首貼耳罷!」 青丘姥姥平靜道:「也許我不該問,可是如果再任由林熠發展下去,也許造成的後果,甚至會超過當年的魔聖聶天,即便這樣你還願意繼續容忍他?」 龍頭哈哈笑道:「不對,應該是成就,林熠的未來豈是聶天可比?你不必多問了,回去後設法讓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底下昏睡七天,讓他好好地休養生息,爭取傷勢早日復原。」 青丘姥姥再無多話,小聲應道:「是。」頓了頓,她又道:「天石宮的那卷《雲篆天策》,如今已在林熠的手上了。」 龍頭微一頷首,說道:「很好,我不會白等的。你怎麼看林顯這個人?」 青丘姥姥一震,努力保持若無其事的模樣回答道:「我和他不熟,不敢妄論。」 龍頭微笑道:「雲怒塵死了,他可是大權在握啊。看來,我是有必要多照顧關心他一下了,不然,只怕連你都會暗地裡恥笑老夫無能吧?」 青丘姥姥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屬下不敢!莫說林顯,便是林熠的性命不也是捏在龍頭手中麼?」 龍頭道:「你這話是在替林熠緩解開脫,對不對?告訴我實話,你百世輪迴的閱歷世情,還能抵擋那小子的誘惑多久?」 青丘姥姥默然半晌,低聲道:「只要龍頭一句話,我隨時將林熠的性命取來奉上。」 龍頭呵呵一笑,伸手輕拍青丘姥姥肩頭,道:「我沒看錯你。比起晉陞魔神永脫轉世輪迴之苦,人世間虛無縹緲的所謂情感愛戀,又算得了什麼?你和我,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者,所以我才如此信任你。」 青丘姥姥當然不會把龍頭的話真拿來當補藥吃,她一動不動任由龍頭拍著自己的肩頭,極力掩飾內心思緒,不敢在對方面前露出一絲端倪。 「記住,一定要讓林熠昏睡七天。」龍頭的聲音猛地轉寒,緩緩道:「少一個時辰我都不會滿意,你明白了麼?」 「明白了。」青丘姥姥應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龍頭一揮手,青丘姥姥青影閃動隱沒在黑濛濛的雨夜裡。 龍頭又獨自佇立良久,喃喃低語道:「真不容易啊,林熠,終於讓你站到了懸崖邊,這最後一步,又該是由誰來幫你完成呢?」 遠遠地有動靜傳來,他望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朝密林幽深處退去。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五章 蛻變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6 本章字數:9767 林熠此刻並沒有站到懸崖邊上,他只是站在了一座山洞口,外面的雨把土地潤成一團粘稠濃黃的泥漿。 「把你的髒手拿開,你沒有資格碰她。」冷然注視著林顯將母親的遺體輕柔地抱在懷中,伸手小心翼翼梳理著她鬢角邊略顯花白的秀髮,林熠說道。 「進洞來,外面雨大。」林顯低聲說,語音有些蒼老。 「不必,」林熠生硬地拒絕道:「把娘還給我,你滾!」 林顯的手顫了顫,又笑了笑問道:「你真的有那麼恨我?」 「恨你?」林熠反問道:「值得嗎?都是因為你,我娘今日才會遇害。我答應過她不記恨你,但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看不起你。我只是奇怪,你這樣的人還算是個男人?真要命,我怎麼會做了你的兒子!」 他的聲音平淡和緩,沒有透露出絲毫激動的情緒,卻如冰冷的尖錐深深刺入林顯的心頭。 只是林顯知道,出語傷人者往往是因為自己受傷太深,此刻,紮在兒子心頭的尖錐,一定比他的語言更加鋒利。 林顯沉默片刻,苦澀沙啞地問道:「林熠,想不想看看你娘真實的容貌?」 他沒有等林熠回答,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兒子無法拒絕。 他緩緩從妻子的鬢角下,揭起一張薄如蟬翼的半透明面具,慢慢露出了林夫人的真容。 那是一張何其美麗溫柔、安詳的臉!白晰的肌膚有了幾道淡淡的魚尾紋,就像是彎月般的笑靨。 淚光無聲無息在林熠的眼眸中閃動,他怔怔凝視著母親端麗姣好的容顏出神,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二十二年前那個夜晚,她就是這麼將你抱在懷中,餵過生平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奶。她捧著你的小臉親了又親,淚水沾得你身上一片透濕。」 林顯悵然回憶著,刻骨銘心的痛在心底燃燒,繼續說道:「我在她面前,只覺得自己是天下最罪不可赦的惡人。她每親過你一口,就等若用刀子在我身上剜過一下。」 林熠靜靜聽著,身軀的顫抖越來越劇烈,雙拳死死地攥緊,指甲深陷入肉卻無法代替心中的疼痛。 「她一邊給你餵奶,一邊求我不要帶走你,就是死,也讓我們一家三口死在一起。你還這麼小,你娘捨不得讓你獨自離開。」 林顯喉頭哽咽已難以說下去,猛然狠狠一拳轟在堅硬的巖壁上,硬生生砸出一個尺多深的凹痕,如同在黑暗中咧開一張大嘴在無聲地譏誚。 「可是,可是……」他艱澀地長吐一口悲涼無奈的呼吸,接著道:「沒有時間了。你娘拚命扯住我,求我讓她最後再抱一次! 「我恨不能一掌殺了自己!」 一滴淚珠落在林夫人恬靜的臉龐上,林顯仰起頭似要抑制住流淚的衝動,徐徐道:「我看著你娘低下頭,在你幼嫩的小肩膀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你立時大哭起來,你娘淚流滿面地說:」別怪娘狠心,娘只是想給你留個印記,再過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百年,憑著它,娘一定能從人群裡認出你。你也要記得,有一天,娘一定會來到你的面前,千萬不要忘了啊……「」 「住嘴,你住嘴!」 不知何時,林熠已走入洞中,跪倒在母親的身前,一雙手深深插進泥土,狠狠地抓了又鬆,鬆了又抓。很快面前形成了交錯縱橫的十數道痕印。 林顯望著自己的兒子,恍恍二十二年,他們一家三口重又聚首,只是自己已不是自己,愛子卓然成人,而妻子卻永遠別去,到了另外一個永遠不可能團聚的世界。 林熠突然抬起頭,咬牙切齒道:「我真該殺了你!」 「不必你下手。」林顯苦澀地一笑,撫摸著妻子的秀髮垂首道:「我苟活到今日,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兒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其實我早已死了。」 林熠恨聲道:「不論你說什麼,都不能讓我原諒你。你唯一的機會,就是現在自盡在娘親身前,我會將你們合葬。除此外,你我之間已沒有任何話可說!」 林顯埋下了頭似在考慮,最後揚手祭出一張靈符封住洞口,現在,世界彷彿只有他們父子兩人。 林熠木然注視他的一舉一動,既不開口也不阻止。 短暫的靜默後,林顯說道:「多少年前,我也曾像你一般的年輕衝動。我六歲得蒙恩師收養,與烏歸道、寧道虛並稱魔聖三徒,可謂少年得意。人到中年又迎娶了你娘,兩人舉案齊眉情投意合,人生如此夫復何求?恩師於我,與再生父母無異。」 林熠不以為然地輕嗤道:「可是你仍然背叛了他!」 林顯搖頭道:「你大錯特錯了,我沒有背叛恩師!」 林熠一震,犀利的眼神緊緊罩住父親面龐,似要射進他的內心以判斷這話的真偽。 林顯直迎向他的眼睛,沉聲道:「龍刃,很多事情都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我想,至少這點,漁夫應該告訴過你。」 林熠全身的肌肉驟然僵硬,呼吸剎那停止,死死地凝視著黑暗中父親的身影。心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千百種紛雜念頭齊齊湧入腦海。 林顯卻不給他任何思考喘息的空間,緊接著說道:「很多年前,我就已接受了和你相同的使命,下令的人正是我的恩師,魔聖聶天!那時,我與你娘新婚不久,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卻不得不負起這項使命。我無從抗拒,也不願抗拒。」 林熠默默無語,他已排除了龍頭藉著林顯再次試探自己的可能。 龍頭或許可以神通廣大到偵知自己和釋青衍的真實身份,但絕不可能曉得他們的代號。 除非,是釋青衍故意洩密,除非,釋青衍就是龍頭。 他一直懷疑,在九間堂內部的高層中,還存在著一個仙盟的臥底,否則如何能探知龍頭招攬自己的計劃?又何如能先一步安排好他打入九間堂的行動? 然而無論如何,他沒有料想到這個臥底,居然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他一直痛恨鄙視的男人。 林顯說道:「我幾經艱險周折,終於打入進九間堂的內部。我的任務,就是查出龍頭的身份來歷,和九間堂組織的底細,然後由恩師會同釋青衍、雨抱樸等人將它徹底剷除。 「為了取得龍頭的信任,我不惜大開殺戒,甚至連逆天宮的人也不肯放過,最終一步步晉陞到了九間堂的高層。而龍頭一方面利用我的特殊身份,打擊逆天宮,一方面對我反覆考驗。」 說到這裡,他不自禁的笑了笑道:「比起我來,你所遭遇的那點考驗,簡直不值一提。可我還是上了龍頭的當,滿以為他會依靠我從內部瓦解逆天宮或者刺殺恩師,孰料這竟是聲東擊西之計! 「他竟然暗地裡攛掇起五大魔宮,在恩師壽辰之日突然舉事,打了我們一個猝不及防。」 林熠逐漸恢復了鎮定,問道:「可這些和你從娘懷裡奪走我有何關係?」 林顯一字一頓道:「如今你的身體裡,承載著恩師的生命印記!而那將會幫助你解開《雲篆天策》的封印。」 難怪自己的靈台內,總會莫名其妙地竄出一股深深的魔意,原來如此! 林熠的心底陡然生出無名的憤怒,冷笑道:「卑鄙!你拋棄妻子,雙手奉上親生兒子,就是為了成全你所謂的師徒之情,果真是位好徒弟、好丈夫、好父親!」 林顯垂目低聲道:「你應該明白,我們這樣做的真實用意。恩師造就了你,就是為了二十年後代替他,繼續這場未竟的逐鹿。」 「於是你就把我當作一份大禮送給了龍頭?」林熠強抑怒火說道:「可我又怎會投入了昆吾派的門下?」 「那是龍頭的安排。」林顯回答道:「他命我將你抱上昆吾放在山門前,算準了玄干真人見到你胸前的執念玉後,定會收養下來。卻不曉得陰差陽錯令師也是仙盟的人。再後來的事,你都清楚了。」 「是的,我都清楚。」 林熠的語氣驟然變得出奇的冰冷,徐徐道:「我只是不曉得,是誰給你權力從娘的懷抱中奪走我,又是誰給你權力肆意地改變我的命運,讓我身體裡莫名其妙地被種下別人的生命印記!我在你的眼裡,到底是什麼?」 林顯面容肅穆說道:「我不知道龍頭追索《雲篆天策》之秘的目的是什麼,但我知道,我們必須解開它,平復浩劫,阻止冥海倒湧!」 他從袖口中取出一支淡金色的玉筒遞向林熠,沉聲道:「收好它。它原來屬於魔聖聶天,現在就交由你來保管。你現在還缺最後一卷《雲篆天策》,它在漁夫的手裡。」 林熠沒有接,看著母親的秀顏徐徐說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否後悔過?」 林顯握著《雲篆天策》的手一抖,低沉道:「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突然振腕,用《雲篆天策》點向林熠的胸前。 林熠一驚,意由心生左手施展「手舞足蹈小八式」抓向《雲篆天策》。 但手指甫一接觸玉筒,立時全身一震,經脈似要爆裂般痛楚難當,體內壓制的傷勢猶如夢魘般覺醒,太炎真氣被林顯破入的魔氣輕易衝散,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林顯默默將《雲篆天策》小心地放入林熠破損的衣衫內貼身收好,神情複雜地端詳著自己的兒子,低聲道:「後悔又能如何,這條路你我還要走下去。再不可能回頭了,兒子!」 他扶起林熠,左掌貼住他的背心注入魔氣修復重創的經脈,導引太炎真氣緩緩回歸丹田流轉凝匯。 半個時辰後,頭頂水汽騰騰,面色漸漸蒼白。 看到林熠憔悴的臉龐慢慢又有了血色,呼吸也開始細緩平穩,林顯嘴角不禁逸出一抹笑。 雨停了,一滴滴水珠從洞口的巖頂滴答滴答朝下滴落,像一◇◇晶瑩的珠簾在黑暗中閃著光。 林顯撤掌起身,走到洞口收了靈符,向著空曠黑暗的山野中冷冷道:「你可以進來了。」 話音落下,青丘姥姥光影閃遁,飄然落在他的面前。 「他的傷勢怎麼樣?」青丘姥姥望了眼兀自昏睡的林熠問道。 「我故意讓他多睡一會兒,醒來後應該不會礙事。」林顯道:「你送他回去罷。」 「你呢?」青丘姥姥問道:「如果林熠醒來問,我該如何回答?」 林顯轉身抱起妻子的遺體,悠悠道:「我和她,回一個只有我們倆知道的地方。」言畢,邁步朝著濃濃的夜霧裡走去。 青丘姥姥靜靜目送林顯遠去,直到看不見他孑然的背影才慢慢地俯身。纖手觸及一件堅硬圓滑的物事,她微微一怔,將林熠橫抱入懷,朝著天石宮方向閃遁而去。 整整七日七夜,林熠在黎明的晨曦中甦醒。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簾帳低垂,光線從縫隙洩入。 週身汩汩流動著充盈的真氣,除了隱隱約約的疼痛,身上已察覺不出更多受過傷的痕跡。 丹田像一汪無垠的滄海,承載著雄渾純厚的暖意,不斷通過經脈週而復始的先天流轉,生生不息地萌發著生機。 也許是因禍得福,他的功力竟比數日前又精進了許多。 尤其是體內多了四縷迥然相異的澎湃氣流,與太炎真氣水乳交融,又明顯各有依歸,循著特異的路徑在經脈間遊走移動。 他不由微微感到奇怪,略一動念,就覺自胸口膻中穴起,那四股氣流油然升騰,經肩膀小臂直入掌心,彷彿渴望破體而出一般地興奮躁動著。 他抬起手,就見右掌亮起白、黃、青、黑四色的絢光,依稀形成神威凜凜的龍首形狀,在手心裡躍動閃爍。 稍稍思忖,林熠霍然醒悟過來,這是自己吸收的五極光龍精元,在沉睡時被煉化所致! 自己的身體裡又多了一群不速之客,也不知是福是禍。 他收功吐氣放下右手,正碰到胸前硬邦邦的異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服在睡夢中已被人換過。 用手輕輕一摸,林熠已知道衣襟裡藏的,應是林顯交給自己的那卷《雲篆天策》。 可又是誰在換衣時,替自己放入衣襟內的呢? 猛地他心頭一痛,猶如讓尖錐狠狠而致命地紮了一下,眼前浮現起母親胸口中刀倒下的景象。 撕心裂肺的痛楚過後,又是一種更加難以言喻與承受的空虛和失落,整個身心頓時變得空空蕩蕩,不知歸依何處。 他呆呆地伸手撫摸自己的肩頭,堅實的肌肉光滑有力。 可他恍然感覺到,那裡種有一道刻骨銘心、永不磨滅的牙痕,是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紀念。 他仰面躺著,心如同放進了沸水裡在煎熬,身子一動不動似已僵硬。 一幕幕與母親相處的短暫時光,從腦海裡循環往復地翻轉播放,這就是永恆麼?一生的思念,一世的哀痛。 他的手指緩緩下滑探入胸前的衣襟,石中寒那一刀劃出的傷痕猶在,卻尋找不到母親臨終前希望烙刻下的痕印。 這痕印,已鐫刻在了他的心裡。 不放棄,不回頭,是不能,更是不願。 為了若蝶,為了母親。 這樣想著,林熠悵悵吐了口氣,空洞麻木的眼眸裡又點亮星光。他微微凝神,查探過四周的動靜後從床上坐起。 簾帳挑開,先是小青「吱」地一聲跳到他的身上,而後看見青丘姥姥那張冷漠絕美的玉容,和拉開簾帳的纖手。 「我睡了多久?」抱過小青,林熠問道。他的臉上,憂傷已離開了。 青丘姥姥對他如此迅速的恢復如常頗感意外,但視線掃過林熠太過冷靜的年輕臉龐,心底又是幽幽一歎,回答道:「現在已是第八天的清晨,你睡的床原本是林夫人的臥榻。」 林熠的心一疼,沉聲問道:「我娘的遺體呢,是不是被林顯帶走了?」 「是,」青丘姥姥道:「他說要帶著林夫人,去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地方。」 林熠冷冷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青丘姥姥垂下目光道:「你的內衣是我親手換上的,還有一卷《雲篆天策》,我也把它放進了你的衣襟裡。」 林熠靜默半晌,這時門外傳來石品天宏亮的笑聲道:「哈哈,林教主終於醒了!」 腳步紛沓,石品天、石左寒、凌幽如等人魚貫而入,最後一人居然是久未露面的血魔仇厲。 石品天大大咧咧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打量著林熠問道:「林教主,有件事老夫還等你決斷。石中寒那小子害了你母親,該如何處置?」 林熠一言不發盯得石品天心裡有點發毛,然後收回目光回答道:「娘說不殺他,就留他一命罷。聽說,貴宮有個地方叫煮骨窟,很適合養老,想來石宮主也不會虧待了他。」 石品天下意識地嚥下一口唾沫,嘿嘿笑道:「當然不會,林教主儘管放心!」 林熠徐徐道:「如今貴宮的血案已真相大白,再加上兩年前青木宮、金牛宮和聖教所發生的一系列慘案,看來皆出自我娘親和烏歸道之手。」 他掃視過眾人,最後將視線停頓在葉幽雨的臉上,接著道:「常言說父債子還,我娘親雖已過世,但林熠既為人子便難辭其咎。他日待諸事了結,必定會給各位一個交代,以告慰亡者之靈。」 葉幽雨歎了口氣道:「教主您何出此言?令堂既然身故,有關她的種種恩怨亦算了斷。您與這些血案並無關聯,更不必替母受過。」 石品天打了個哈哈道:「不錯,有林教主你的這句話,我老石就心滿意足啦,這事到此為止,往後別再提什麼交不交代。 不然,豈不是看不起咱們這幫朋友?「 林熠搖搖頭,轉開話題淡淡道:「仇老哥,你突然趕到天石宮是有什麼事吧?」 「是。」仇厲環顧石品天等人,卻是不語。 石品天識相地問道:「林教主,要不我們先告退?」 「不用,」林熠道:「我相信這裡的每一個人口風都很牢,你說吧。」 仇厲道:「十一天前,容小姐騙出魔玄令,突然不告而別,去向不明。我已嚴密封鎖消息,並暗令聖教十九部火速找尋,直到前日才終於查知了她的下落。」 林熠深吸一口氣,努力用最平靜的口吻追問道:「她在哪裡?」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六章 尋夢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7 本章字數:11187 一個人有夢,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總是重複同樣的夢境,就未免有點蹊蹺。 而如果夢裡的景致雖在記憶裡從未去過,卻又偏偏覺得熟悉無比,這個夢,無疑會顯得更加的古怪。 容若蝶做的正是這樣一個夢。 每一次,她都在睡夢裡見到同樣的地方,重複同樣的動作。 澄靜通徹的碧藍天空下,她緩步走上一座金碧輝煌的雄偉高壇。 這高壇,遠遠看去如同一頭安詳匍匐的巨大神龜,座落在群山谷地之間。 一層,兩層,她沿著彩錦鋪成的絨毯行走在雲霧繚繞間,遠方的雪山巍峨神秘,像一個古老的傳說。 她走上頂層,高壇的中央是一汪閃動七彩柔光的水潭,一眼望下心亦隨之蕩漾,卻深不見底。 風吹皺柔波,一如情人多情溫柔的眼眸在無語訴說。 潭水四周,有一圈殷紅色的方條石圍築,上面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開出一道水渠,每一道都只有尺許寬,用碎石砌成,鑲嵌在高壇表面,像伸展的神龜四肢,最後注入壇底的小潭裡。小潭再分出四條漸漸變寬的河流,向四方流去。 奇怪的是明明潭中波光盈盈,卻偏偏沒有一滴水流入水渠。 乾涸的渠道露天曝曬,泛起淡淡的紅光,宛如飢渴的沙漠旅人,對著近在咫尺的甘泉無可奈何。 她好奇地探出手指伸進清澈的潭水裡,「嘩」地漣漪綻放,一股沁人心脾的舒爽感覺直透全身。 忽然袖口一動,玲瓏龜慢悠悠地爬了出來,潛入潭中。 水似復活了,汩汩流動起來,滴淌進四條水渠,發出「叮咚」悅耳的聲音。 玲瓏龜歡快自在地徜徉著,潭底升起一團浮動的奇異光暈,像一面色彩斑斕的鏡子映照出她的面容。然後慢慢碎裂,將夢境中的影像徐徐地吞噬。 這個夢,兩年來容若蝶已不知做過多少回。 起初不過月餘才會夢見一次,到最近幾個月,竟是越來越頻繁,幾乎三、五日就會再次夢見。 冥冥裡,她感覺這彷彿是天意的召喚,指引她去向夢境裡這神奇的地方。也許在那裡,她能夠找回失落已久的記憶,尋找回自己和林熠曾經的故事。 她沒有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箏姐。 依據夢中的景象特徵,她連日查閱浩如煙海的典籍經藏,想從中找到有用的線索。 好在冥教的書籍經過歷代收羅可謂應有盡有,尤其是山川地誌、民俗風情方面的書卷,多得幾乎讓人眼花撩亂。 經過一段時間的研讀比照,容若蝶越來越確定自己夢中所見到的地方,只能是在遙遠的西域。 而那座高聳入雲的白色雪山,很可能是當地各族頂禮膜拜的神山唐納古喇。用梵語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夢始之山」。 於是,她決定前去找尋。 也許夢裡的景象只是幻覺,也許並不存在那樣一座高壇,但她決心已下,帶著箏姐和小金,還有終日懶洋洋大睡其覺的玲瓏龜,踏上了探索之旅,去尋找夢始之山和失落的自己。 離開萬潮宮後,最大的問題無疑是如何安然抵達西域。 莫說冥教教眾發現後隨時會攔截下她,將她護送回南海,單止前路萬里迢迢,一路風霜雨雪,又豈是她嬌弱之軀能夠應對,更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走到唐納古喇! 好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小金。 這傢伙輕輕鬆鬆拔下身上三根金毛,好像只是吹口氣那麼簡單,暫態幻化成一團方圓丈許,四平八穩的金色雲絮,毫不費力便駕馭著它,托著容若蝶和箏姐乘風而起,扶搖九天。 這樣一來立時解決了舟車勞頓之苦,盤腿坐在雲絮之上凌風飛渡,腳下南海的波濤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眼簾中。 每飛行大約兩個時辰,小金就需要換毛重來一次。乘這工夫,容若蝶正可稍事休息,用些清水和食物。 她指點小金徑直向西北而行,盡力避開繁華城鎮和正魔兩道的勢力地界,飄飄蕩蕩不覺太陽已在地平線上五起五落,所經之地逐漸荒涼,滿眼都是淒迷無垠的戈壁大漠。 偶爾,黃澄澄的沙丘上,會有一些黑點在緩慢艱難地移動,那是前往西域通商的駝隊,經年累月行走在這條與危險和死亡做伴的路上。 又過兩天,西方地平線的盡頭,赫然出現一座氣勢雄峻連綿不斷的巨大山脈,猶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將肆虐的沙海阻擋在它堅實的足底。 容若蝶早已將西域的地理讀得滾瓜爛熟,立刻知道自己經過連續的長途飛行,終於抵達了作為西域門戶的戈彌丹東山脈。 山高萬仞,小金不得不頻繁地升高金雲。 周圍的空氣越發冷冽稀薄,讓容若蝶生出透不過氣的胸悶噁心感。 她服下一枚丹丸,呼吸稍稍順暢了點。 金雲幾乎是在貼著戈彌丹東的山勢飛行,眼前的景物從土黃色變成翠綠色,又從翠綠色慢慢變成一片寂寥的冰天雪地。 容若蝶身上的衣衫層層加厚,最後緊裹的披風上都凝上了一層薄霜。 箏姐握住她纖柔的小手,不停地用靈力助她驅寒,擔憂道:「小姐,我們先退回山下再想穩妥點的法子,這樣你怎麼受得了?」 容若蝶貝齒打戰,用力呼吸著彌足珍貴的冰冷空氣,雙頰卻彤紅如霞,微一搖頭道:「我沒事,看,這不是快過山頂了麼?」 「嗚─」如同鬼在嚎叫,一股洶湧的狂風橫掃而來,吹得金雲劇烈起伏左右搖晃,倏忽飄飛出十多里。 「小姐,千萬別放手!」箏姐叫道,握住容若蝶的手努力穩住身形,不讓狂風將她們吹下雲絮。 漫天都是白茫茫被風吹刮起的雪霧,根本分辨不清東南西北。 再看小金,用冥海魔物與生俱來的靈力駕馭著雲絮,在風雪裡載沉載浮,不時吱吱歡叫兩聲,不但沒半點害怕的樣子,反而似乎挺享受這種刺激。 一陣陣的天旋地轉,容若蝶幾乎暈厥過去。 正當神志開始模糊不清,有一種海水沒頂的幻覺時,猛然身下的雲絮一振,像展開雙翼的蒼鷹臨風翱翔,呼地掠過山巔。 風雪立時消退,眼前呈現出如夢如畫的綺麗美景。 落差數千尺的戈彌丹東山脈西側,一望無際的高原草甸,在藍天白雲下自由奔放地伸展。 輕盈的雲影投影在黃綠色的草野上,像一團團蕩漾的波光,空靈如風,飛速地移動遠去。 成千上萬姿態各異的高原獸群,逍遙寫意地奔馳棲息,一隻隻飛禽在雲底遨遊,甚而好奇大膽地簇擁、追逐著她們乘坐的金色雲絮。 更遠方湖泊河流星羅密佈,像顆顆珍珠,條條綵帶點綴無邊的草甸。風變得柔和,空氣雖然稀薄卻蘊含著獨有的清新,彷彿在為她們清洗滿身風霜。 天更藍了,透明得近乎讓人神癡心醉。回想剛才驚心動魄的歷險,如今的感受,簡直是上蒼對成功跨越戈彌丹東山脈的旅者的饋贈與回報。 小金興奮地睜大眼睛,比起冥海的瘋狂與空漠,這裡的一切不啻像天堂一般的美麗動人。它在想,什麼時候可以帶著小青來看看,見識見識這域外的萬千風情。 可惜身後的容若蝶已經筋疲力盡,只好降下雲絮找尋歇息的地方。 夕陽西下天色漸暗,陽光灑落在湖泊溪流上閃耀著點點銀輝,恍若是夜幕中浮動星辰的璀璨光芒。 突然小金吱地一聲歡呼,高舉著小手往前方一指,湖邊兩個用牛皮支起的圓錐形大帳映入眼簾,一對少年兄妹正騎在馬上趕著牛羊群從水邊歸來。 炊煙裊裊,溢出誘人的奶香味,小金吞了口饞涎,不待容若蝶吩咐,它駕著金雲便飄落到湖畔,跳上箏姐的肩頭,手指牛皮大帳一通跺腳大叫。 箏姐攙著容若蝶走向帳篷,低聲道:「小姐,今晚我們便在這裡借宿一夜罷。不知這裡是否能用中土的銀兩,不然可有點麻煩。」 說話間,從大帳裡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老者。 他一身黑底彩紋的當地裝束,滿頭的白髮用一根藍帶子箍起,在腦後束成十多條長辮。 老者面帶淳樸的笑容向前欠身,雙臂展開施禮問候道:「來自遠方的美麗姑娘,歡迎你來到芑瑪海作客。」 他說的是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反倒讓箏姐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以。 容若蝶明白老者所說的「芑瑪海」,應該是身邊的那座小湖泊。 依照西域的習慣,小到水潭大到湖泊,都被統稱作「海」。而「芑瑪海」的意思,在梵語裡可以解釋為「富饒之水」,確也恰如其分。 她淺笑著回應道:「大叔您好。我姓容,來自中土。請問該如何稱呼您?」 老者聽容若蝶居然說出一口流利的西域梵語,不由大感意外,也改用梵語笑咪咪回答道:「我叫達瓦,是這裡的家主。」 接著,他又向容若蝶引薦那兩個剛跳下馬走過來的少年男女,道:「這是我孫子喇巴次仁和孫女拉則。他們的爹娘去中土經商很少在家,這裡就我們祖孫三個。」 小金在旁邊抓耳撓腮,眼巴巴地望著容若蝶,容若蝶不覺莞爾,察覺喇巴次仁和拉則正十分好奇地打量自己,當下微笑道:「達瓦大叔,我們能在您家裡借宿一晚嗎?明早我們就啟程前往唐納古喇山。」 「當然可以!」達瓦老人毫不猶豫地說道:「有貴客光臨是我們納敦族人最榮耀的事,你們可以一直住在這裡,無論多久都行。」 納敦族是西域大族,人口有百萬之眾,聚居在戈彌丹東山脈以西的廣袤草原上。 除此之外,還有維兀、圖祜、薩科等西域大族,人口少則百萬,多則近千萬,構建起大小十餘國的庶民主幹,共同信奉秘宗佛教,尊秘宗白衣法王為西域最高統治者。 容若蝶盈盈笑道:「多謝大叔了!」用眼神向箏姐略一示意。 箏姐會意,取出一錠金子遞向達瓦老人道:「大叔,請您收下。」 達瓦老人怫然不悅道:「我們納敦族有一句古老的諺語─朋友的情誼怎能用金子衡量?兄弟的血脈怎能用刀刃割斷? 「我達瓦不愛金子,可願意真心結交來自遠方的朋友!」 容若蝶按住箏姐的手歉疚道:「對不起大叔,您說的對,真誠的朋友是不能用金子收買的。」 老人轉怒為喜,拉起容若蝶的手道:「走,到帳篷裡坐下。讓拉則為你們煮上一壺芑瑪海最可口的香濃奶茶,趕走身體的疲憊。」 沒等得及邁步,忽聽遠處傳來一個怪裡怪氣的聲音,冷笑道:「達瓦老頭,你家好熱鬧啊!」 容若蝶秀眉微蹙,朝著話音傳來的方向瞧去。 只見遠遠有十多人騎著馬,趾高氣揚地奔了過來。為首的一人,尖嘴猴腮,頭戴象徵底層貴族身份的黑色羊皮氈帽,手裡握著馬鞭不停地甩動。 這人也正朝他們望來,眼睛先是看到箏姐手裡的金子一亮,而後挪移到容若蝶的臉上,更露出一副噁心色相,竟再不肯收回視線。 容若蝶簡直比臉龐上叮了只蒼蠅更覺難受,緩緩轉過頭避開對方色迷迷的眼神。 拉則和喇巴次仁也露出厭惡之色,一起站到達瓦老人身後,沒有說話。 達瓦老人收起笑容問道:「帕加大人,這麼晚了,你來找我做什麼?」 「做什麼?」帕加勒住坐騎,戀戀不捨移開色眼,換上一副凶狠的樣子哼道:「達瓦老頭,你裝什麼傻?你欠我家王爺的稅金什麼時候還?」 老人回答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麼,等喇巴次仁的爹娘從東方回來,我們會立刻補繳所有的稅金。」 「不行!」帕加一口拒絕道:「誰曉得他們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 喇巴次仁怒道:「帕加,不准你這麼詛咒我爹娘!」 達瓦老人忍住氣說道:「帕加大人,請你向王爺求情,再寬限我們十天。」 帕加傲慢地一搖頭:「今天必須繳!如果不想繳稅也行,把拉則抵給我家王爺做奴婢。王爺說了,可以免去你們家三年的稅金。」 「放屁!」喇巴次仁的臉漲得通紅,護在妹妹的身前道:「你們誰敢動拉則一根寒毛,我就跟他拚命!」 帕加哈哈怪笑道:「喇巴次仁,你的大腿還沒有我的胳膊粗,拚命?你有幾條命?趕緊收拾拉則的行裝跟我們上路吧!」 容若蝶問道:「帕加大人,請問達瓦大叔一家欠了王爺多少稅金?」 帕加如聞仙樂,又趁機把容若蝶看了個飽,嬉笑著回答道:「不多,也就是三十頭奶牛、四十五匹駿馬,外加一百張上好的羊皮。」 這幾乎是達瓦老人全部的家當。 拉則尖聲叫道:「你胡說,哪有那麼多?頂多只有你說的三成!」 帕加翻著白眼:「怎麼沒有?你們家欠王爺的人頭稅、牛頭稅、馬頭稅、羊頭稅─再加上已經拖延了半個多月的利息,我說的數字還算少的。羅桑王爺的稅金,是那麼好欠的嗎?」 原來,這裡也並非一處世外桃源,同樣充滿貪婪與骯髒。容若蝶幽幽歎了口氣,道:「如果換算成金子,該是多少?」 帕加的眼睛越加發直,慢吞吞地說了個數目。 容若蝶頷首道:「好,我替達瓦大叔還。」 不等達瓦老人說話,帕加皺眉道:「美貌的姑娘,你為什麼要替達瓦老頭還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容若蝶道:「我是他的朋友,拿上錢請你馬上離開,不要再來騷擾達瓦一家。」 帕加俯下身子道:「姑娘,如果你真想幫達瓦老頭,我有個更好的辦法。只要你答應今晚到我的家裡作客,我可以求王爺再寬容他們一個月,而且不計利息。」 喇巴次仁從爺爺的身後衝了出來,怒聲叫道:「帕加,芑瑪海的水,怎麼會餵養出你比毒蛇還要兇惡陰險的心腸?」 容若蝶淡淡道:「對不起,我沒有興趣。請你拿上金子,立即從我們的眼前消失。」 帕加甩動馬鞭耍起了無賴,道:「不行,除了牛羊和駿馬我一概不收。假如達瓦交不出來,那我只好動手拿人向王爺交差。」 他努了下嘴巴,跟在他身後的十來個人跳下坐騎,朝達瓦一家逼來。 老人將拉則緊緊護在懷裡喝道:「帕加,這麼做你不怕遭報應嗎?」 喇巴次仁從腰上拔出一柄寒光森森的牛耳短刀,橫在胸口叫道:「你們誰敢?」 雖然不明白他們在爭吵什麼,可從眾人的神情與動作裡,箏姐和小金都已不難猜到。 但既然容若蝶沒有發話,箏姐和小金也就沒有出手。 帕加高坐馬上,得意地大呼小叫道:「喂,姑娘,你要是改變主意跟我走,現在還來得及。」 容若蝶終於動了真怒,嬌喝道:「小金,把他們統統扔進湖裡,該用清水好好洗洗了,他們身上實在臭不可聞!」 小金抱著胳膊早等得不耐煩,聞言縱身一躍,攔到喇巴次仁祖孫跟前,朝帕加等人發出低低的嘶吼。 帕加長這麼大,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芑瑪海往西一百多里,見一隻小得不能再小的猴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衝他怒吼,不禁樂得笑彎了腰道:「這小東西有趣。給我抓住它,小心別弄傷了,我要帶回去玩幾天!」 四、五個隨從應聲而上,小金猛然化作一束疾點掠起,探手抓到衝在最前面那大漢的衣襟,「呼」地一聲風響,大漢從小金的頭頂飛了出去。 老半天才聽到「撲通」湖水濺響,顯然落點距離湖岸頗遠。 不過大漢不用抱怨小金的公平性,因為接二連三地,他的同夥全都被扔了過來。 而讓大漢罵娘不止的是,小金扔人實在太準,落點保持著高度的統一性,因此先落水的人,必須立刻從高空落水中清醒過來,更要拚命使出全部吃奶的力氣,划動四肢及時閃避,否則被隨後從天而降的同伴砸個正著,可無處申冤去。 最後留下來的一個人,帕加,氣急敗壞跳下馬衝到容若蝶身前,揚鞭威脅道:「停下來,快叫你的猴子停下來!」 容若蝶懶得看他一眼,說道:「你為何不自己上去勸它停下?」 帕加大怒,馬鞭一聲脆響朝著容若蝶的肩膀揮落。 不等箏姐出手教訓這個潑皮無賴,突然有束寒芒掠至,精準釘中帕加的右腕。 他「哎喲」大叫鬆開馬鞭,手撫傷口呼痛跳腳。 也難怪他沒一點忍痛毅力,飛影掠光針雖小,卻是金牛宮的魔寶,他只是普通無賴,如何能夠承受? 幸好出手之人並不欲拿其性命,否則此刻帕加連喊疼的資格都要被註銷。 只聽頭頂有一個嬌柔憤怒的嗓音道:「敢欺負容姐姐,你就是欠揍!」 帕加還沒看清人影,視野裡火紅一團,「劈里啪啦」臉上又落下重重的七、八個耳光,打得他原地亂轉圈,金星閃爍。 那紅影收住身形,旁邊又飄落下一名錦衣少年。 似有默契地,少年將已轉到天昏地暗的帕加高高舉起,「呼」又是一聲,伴隨著帕加的尖聲大叫,這位今天倒足楣的王爺奴才,就此一路騰雲駕霧,全失去了起初的囂張氣焰。 容若蝶心中詫異這對少年男女是誰,問道:「這位姑娘,你認識我?」 紅衣少女怔了怔旋即醒悟過來,笑吟吟道:「容姐姐,我是青木宮花纖盈,和林熠林大哥是好朋友。還有鄧宣,他是金牛宮的宮主,也和林大哥很熟。」 箏姐疑惑道:「纖盈小姐,鄧宮主,兩位到西域,莫非是為我家小姐而來?」 花纖盈嬌笑道:「我在空幽谷聽玉茗姐姐說起,西域有一種神奇的花,碾碎服食後能永保青春不再衰老,所以就約了鄧宣一塊兒來找。咱們已在這附近轉了兩天,沒發現奇花,卻恰巧遇見了容姐姐。」 容若蝶含笑道:「盈姑娘說的是水母石蓮吧?我曾在典籍裡見過記載,確有駐顏奇效,但異常珍稀極難找到。你們語言不通,無法向當地牧民詢問線索,也難怪搜尋困難。」 花纖盈大喜道:「你知道水母石蓮,那真是太好了!」 她正想多問些如何搜尋水母石蓮的細節,忽然身旁的鄧宣一拉她的衣袖,朝西面的天際望去。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七章 夢始山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8 本章字數:11260 倒霉的帕加雖然自幼生長在芑瑪海邊,可從未玩過轉暈頭後再高空跳水的遊戲。 「咕嘟咕嘟」連灌了幾口涼水,好不容易拽著一隻胳膊浮出腦袋,再看一幫手下也全都泡在水裡卻不敢上岸。 敢情小金懸浮半空來回巡視,專等那千辛萬苦爬上岸的傢伙,「呼」地一聲,又被它接著扔回水裡繼續泡。 他咬牙拔下腕上一隻露著個尾巴的金針,想罵又不敢,忽聽見高空響起高亢鷹嘯。 帕加立時一喜,抬眼觀瞧,就見西面天際四頭體型碩大的魔鷹,前後左右牽引起一座形似彎月的金色船舫,朝著這邊緩緩降落。 這船舫長約三丈,兩頭尖尖翹起,底部有一對雪橇般的支架,船身上懸掛樓梯。船舫全身鍍金,兩側鐫刻數十幅圖卷,都是些秘宗傳說裡的內容。 這樣豪華的駕乘,整個西域只有秘宗佛教的紅衣法王才有資格享用。 帕加瞧著四頭巨鷹身上披裹的金黃色佛綾,不由越發的驚訝。 這是聖城無相宮的特別標幟,即便自家的王爺見了,也只有下拜的分兒。 在西域,秘宗佛教卓然超脫於世法之上,僧侶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權,甚至各國的王位繼承人想正式登基,都必須首先經過主持該國佛事的紅衣法王洗禮。 而無相宮,秘宗佛教白衣法王,則更是號令西域的最高統治者。 眼見飛舫緩緩停落在湖邊,帕加喜不自禁地從湖裡爬將出來,一竄上岸,手指容若蝶一行得意洋洋道:「啊哈!無相宮的聖僧到了,看你們這幫無法無天的中土蠻子還敢猖狂?」 他正說得唾沫橫飛,冷不防一隻小腳斜刺飛踢而來,正中腰眼,「撲通」聲響,又把他踹回了湖裡。 容若蝶輕輕一笑,招呼道:「小金,他們也該在水裡泡得差不多了,你回來吧。」 小金拍拍自己的一雙小手,瞧見有兩個傢伙在水邊探頭探腦,似乎想偷偷爬上岸,立刻露出尖利的小白牙,衝著他們一聲吼。 兩顆腦袋忙不迭乖乖沉進水裡,老半天也不見露出來。 悠揚的鐘聲飄蕩而來,自飛舫裡走出兩排身穿杏黃袈裟、頭頂三迭紅絨高冠的僧侶,手持法物樂器相對侍立,迎出正中一人。 此人身披紅底金邊袈裟,頭頂六迭金色高冠,上嵌一顆碧色珠子熠熠生輝。 他左手持握一柄金色法杖環扣叮噹脆響,右手捏著一◇黑色佛珠不停轉動。枯黃削瘦的臉上神情肅穆,細眉低垂,在一眾僧侶的簇擁下緩步走向達瓦老人的帳篷。 達瓦老人亦是驚詫莫名。 他活了六十多歲,見過最高級別的僧侶,是芑瑪海昭德寺的巴古住持,頭戴的法冠剛好三迭,也夠得上做這位佛爺的跟班。 雖不明所以,但他早已攜著拉則和喇巴次仁,恭謹地遙遙伏地叩拜。 花纖盈不滿地撇撇嘴道:「好大的架子,不過是個臭……」 鄧宣手疾眼快,趕忙把她的小嘴捂上,免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又說出什麼難聽話來節外生枝。 雖說她講的是中土話,可難保人家紅衣法王就聽不懂。 那紅衣法王走到眾人近前,對五體投地的達瓦老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像還沒睡醒的樣子。冷冷掃過容若蝶等人,他望向喇巴次仁慢條斯理問道:「你就是喇巴次仁,今年十三歲?」 喇巴次仁雙手墊地又叩了個頭,老老實實回答道:「是我,佛爺。」 紅衣法王繼續問道:「你出生時天降大雪三日不停;三歲時曾落入芑瑪海中,發熱昏迷五天五夜;九歲牧羊時,曾與野狼搏鬥遍體鱗傷,至今背上還有十三道血印。 「十二歲那年,在昭德寺參拜時,突然昏倒口吐白沫,唸唸有詞,卻沒人聽明白你在說什麼。我說的這些事情,都有麼?」 喇巴次仁不敢抬頭,只恭敬道:「佛爺,您法力高強,無所不知,說的事一點都沒有錯。」 「佛爺,達瓦老頭一傢伙同中土來的蠻子,野蠻抗稅,請您為我家王爺作主!」帕加連滾帶爬地衝過來,趴到紅衣法王的腳下惡人先告狀。 「你胡說!」喇巴次仁反駁道:「是你狗仗人勢要搶走小人的妹妹拉則,這幾位中土來的貴客看不過眼,才出手幫忙!」 紅衣法王點點頭,道:「喇巴次仁,你起來說話。」 喇巴次仁叩首道:「謝佛爺!」站起身來依舊氣鼓鼓地瞪著帕加。 帕加連忙道:「佛爺,達瓦老頭一家全是賤民,這喇巴次仁更是個凶蠻的小狼崽子!」 花纖盈見帕加搖頭晃腦的樣子,越看越怒,忍不住柳眉倒豎手掌繃緊。 鄧宣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道:「等一下,看看這紅衣老僧會如何處理。」 紅衣法王慢悠悠低頭瞥了瞥帕加,問道:「你剛說喇巴次仁是什麼?」 見紅衣法王搭理自己,帕加鼓足底氣大聲道:「喇巴次仁是我們芑瑪海邊最凶殘狡猾的小狼崽子!」 紅衣法王徐徐道:「來人,拉下去,先重重鞭撻八十,然後割去舌頭,把這個褻瀆佛祖、侮辱神靈的賤民,交給昭德寺巴古住持,子子孫孫永為僧奴。」 帕加驚得渾身跟篩糠一般,拚命叩頭叫道:「佛爺開恩,小人從不敢褻瀆佛祖,更不敢侮辱神靈啊─」 「不敢?」紅衣法王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剛才辱罵的是什麼人嗎?喇巴次仁在十三年前,已被圓寂的班德法王欽點為下一任納敦大通寺駐寺法王,他便是班德法王的轉世金身,你居然敢咒罵他?」 他說完了依舊跟沒睡醒一樣耷拉著眼皮,可其他聽得懂梵語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需知秘宗佛教在西域諸國都設有一位主管該國佛事的紅衣法王,每一任紅衣法王都傳說是前任法王的轉世金身,由上任法王在臨終前頒下法諭,預示自己魂魄轉世後的所在,此即降神指點。 待法王圓寂後,便由無相宮的僧人依照其留下的法諭線索,四處找尋,直至尋覓到與法諭昭示的種種「靈跡」完全相符的那位「轉世靈童」。 一俟覓得,「靈童」就被護送到無相宮,接受白衣法王的剃度開靈,再經十年的培養後,便可舉行正式加冠儀式,擔負起紅衣法王的重任,執掌一方佛事。 這麼一說,達瓦爺爺與拉則姐姐固然是又驚又喜,可帕加已是魂飛魄散,叩頭猶如餓雞啄米,哀嚎道:「佛爺開恩,喇巴次仁小佛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無禮了!」 可惜此時的哀告已無人肯聽,上來兩名僧人不由分說架起帕加將他拖到一邊,法杖高高掄起,只一下,帕加已叫得比殺豬更加慘痛。 花纖盈雖不明白為何一口惡氣可以出得如此痛快,卻已經是芳心大快。 紅衣法王道:「喇巴次仁,我奉無相宮之令,特來接你前往聖城,今晚是你在此的最後一夜,好好珍惜吧。你的家人,今後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再不會有人敢來你家逼收一兩稅金。」 說罷登上飛舫,轉向昭德寺而去。 此刻天色全黑,達瓦老人請了容若蝶、箏姐、鄧宣和花纖盈入帳用餐。 大夥兒圍坐一圈,享受著原汁原味的西域佳餚,儘管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也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容若蝶乘隙將喇巴次仁的事對花纖盈等人說了,眾人又紛紛恭喜達瓦祖孫。在西域碰上這樣的事,簡直是一步登天。正如那位紅衣法王所言,將來即使是納敦之王見著喇巴次仁,也得畢恭畢敬、小心迎奉,更莫論區區的一個小王公了。 花纖盈記掛起水母石蓮的事,靠近容若蝶問道:「姐姐,你說見過典籍裡關於水母石蓮的記載,可曉得到底在哪兒才能找到它?」 容若蝶道:「依照西城地誌的說法,水母石蓮只生長在萬仞雪峰靠近山巔的懸崖冰壁上,而且常常隱於凹陷的冰坑內,故是極難發現。 「在西域,一瓣水母石蓮即可價值萬兩黃金,只有屈指可數的王族貴妃才用得起,更重要的是,尋找水母石蓮講求的是個」緣「字,可遇而不可求。」 花纖盈歎氣道:「這樣難啊!那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有緣找到一朵呢?等我拿到,定先分一半給容姐姐,剩下的一半我留下一點,然後全部送給娘親和爹爹。鄧宣,你要不要?」 鄧宣笑道:「聽你這一說,好似水母石蓮已到手,迫不及待就坐地分贓了。」 花纖盈哼道:「關鍵是你要用心,否則憑你我的本事還怕落空?」 達瓦老人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土話道:「這位姑娘,要找水母石蓮,最好的地方莫過於唐納古喇山。據說就在六年前還有人曾在那裡摘到過,獻給了別哲法王。」 花纖盈奇道:「別哲法王是誰,為什麼要把水母石蓮獻給他?」 容若蝶微笑道:「別哲便是西域秘宗的白衣法王,他還有一個中土的名字叫做別東來,那可是大名鼎鼎。」 鄧宣道:「別東來,西帝?原來他就是西域的白衣法王!」 容若蝶頷首道:「一百三十年前,別哲法王以此為號,孤身東來,拜訪了天宗觀止池、佛宗大般若寺,與兩家的宗主談佛論道足足三月。後又在北海不夜島連敗正道七家掌門,從此即得西帝之名。只是極少有人清楚,他還是秘宗的白衣法王。」 花纖盈問道:「容姐姐,你來西域難不成就是想拜會他?」 容若蝶搖頭道:「不,我是要去唐納古喇山附近找點東西。」 花纖盈喜道:「那咱們不是正順路?太好了!」 達瓦老人道:「你們都是要去唐納古喇山?那地方離芑瑪海太遠了,就算騎上馬,一路順順當當也要兩個多月。萬一碰上暴風雪或是馬賊什麼的,命就沒了。」 花纖盈輕鬆無比地笑笑,憑她與鄧宣的修為,施展御劍術想來最多三、五日也就到了,哪還有風暴或者馬賊的什麼事? 喇巴次仁聽他們用中土話不斷提起「唐納古喇」的名字,當下問道:「爺爺,他們是要去唐納古喇山麼?」 達瓦老人朝孫子點了點頭。 喇巴次仁道:「我有個主意。明天佛爺來時,我求他帶上這幾位朋友一起啟程。聖城不就是在唐納古喇山下麼?」 容若蝶聞言謝絕道:「小兄弟,多謝你的好意。我們還是自己設法前往吧,無相宮的金乘普通人是上不去的。」 喇巴次仁一搖頭,固執道:「你們不是普通人,你們幫助過我。」 翌日清晨,那紅衣法王駕馭金乘飛舫前來迎接喇巴次仁時,這熱情淳樸的少年竟真的向他提出了請求。容若蝶原本以為對方會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孰知紅衣法王只略作沉吟,便答應下來。 原來喇巴次仁作為班德法王欽點的轉世靈童,身份當真今非昔比,地位之尊崇,在西域可算屈指可數。同樣的紅衣法王,嚴格說起來,喇巴次仁因將來執掌的是納敦大通寺,所以地位權勢上,竟還高過那位奉無相宮之令前來迎接他的哲蚌寺貢桑紅衣法王。 故此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貢桑法王自然不會駁了喇巴次仁的面子,反可乘此機會大加籠絡,以為日後鋪墊。 喇巴次仁雖是捨不得達瓦爺爺與拉則姐姐,但想到將來自己成為納敦的紅衣法王后,可以頒下法旨,將全家接到王城最豪華宏偉的宮殿裡相見,也就稍稍釋懷。 祖孫三人正依依作別之際,忽聽遠處傳來喧囂的牛鳴馬啼聲。眾人錯愕望去,卻是消息靈通的羅桑王爺,得知喇巴次仁即將成為新任的納敦紅衣法王,竟連夜準備豐厚的禮物,此刻更親自率人趕著上千牛羊駿馬、捧著綾羅綢緞前來送行。 喇巴次仁少年心性,不願看羅桑王爺故作歡喜的嘴臉,立即登舫而去,把他們留給達瓦老人去周旋。 巨鷹雄嘯,金乘騰空。美麗動人的芑瑪海在喇巴次仁的眼中漸漸遠去,帳篷前的達瓦老人和拉則也變成兩個小小的黑點,喇巴次仁別轉臉龐,強忍住哭泣的衝動。 昨晚,是他在家的最後一個夜晚,爺爺只叮嚀他一句話:「記住你受過的苦,做一個好法王!」 「爺爺,我一定會做到最好。」喇巴次仁偷偷擦去淚珠,向著芑瑪海的方向,發下自己的誓言。 金乘飛舫速度奇快,即便如此也足足飛了兩日兩夜。第三天頭上旭日東昇,容若蝶迷迷糊糊間忽聽到船首花纖盈的歡呼。 她與箏姐帶著小金來到艙外,花纖盈與鄧宣正並肩站在甲板盡頭,忘乎所以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這彷彿是言語難以描述的圖畫,一輪通紅渾圓的旭日之下,大地從黑暗中剛剛甦醒,縱橫交錯的河流,像千百條相互交織的金色緞帶,閃爍著燦爛的光輝。青色的草甸,澄藍的湖泊,玫瑰色的艷麗朝霞,將天地的色彩揮灑到極致。 西方極遠處,一座巍峨雄偉的雪山高高屹立聳入雲霄。無數的牛羊在奔跑,成群的大鳥在舞蹈,清涼的風拂面吹過,帶來異域溫柔的問候。 容若蝶微笑著,久久說不出話來。一切的語言,在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面前都變得多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心欣賞,接受這上蒼的饋贈。 「那便是唐納古喇山了,聖城就在它的主峰雅瓏山麓中。」不知何時,喇巴次仁站到容若蝶身邊,輕輕說道:「爺爺讓我轉告容姑娘,現在正是一年四季裡攀登雪山的最好時節,等再過一個多月大雪就會封山,連蒼鷹也不敢高飛。」 容若蝶的眼眸裡,不由浮現起達瓦老人黝黑的面容,愛憐地撫過身邊這個懵懂少年尚嫌稚嫩的肩膀,低聲道:「謝謝你,喇巴次仁法王。」 當下眾人再捨不得返回艙內,一直站到中午,雪山漸近,腳下出現更大片的肥沃草場。據專職陪同喇巴次仁的僧侶說,這些都是無相宮的私產。 再飛了半個多時辰,一座巨型的西域雄城,猶如緩緩揭落面紗的少女,逐漸呈現在人們的面前。在聖城的中央,座落著舉世聞名的秘宗聖地無相宮,金色的牆體、紅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煥發出美輪美奐的光芒。 以無相宮為中心,共有八條寬闊清澈的河流向四周延伸,林立的佛寺樓群散佈在河流兩旁,宛如眾星捧月般拱衛起無相宮。 出了內城,則是聖城的普通商舖民居所在,比起內城的建築稍嫌失色,但在眾人眼中看來,其別具風格的異族個性,讓人嘖嘖讚歎。 更不可思議的是,整座聖城如同建築在水上,蜘蛛網一樣的河流遍佈全城,甚至超過街道的數量。許多小舟在水上穿梭往來,便捷猶勝馬車。 而這些河流最後也都呈散射狀流出聖城,注入或遠或近、或大或小的湖泊。那裡,則是城外牧民的聚居地,同樣也建有規模宏大的寺廟。 花纖盈看直了眼,老半天才吁出一口氣道:「沒想到西域也有如此宏偉的大城,簡直比咱們中土的京城還要繁華漂亮。」 貢桑法王用中土話傲然道:「聖城是最接近佛祖的所在,豈能拿中土都城相比?」 花纖盈轉頭笑嘻嘻問道:「貢桑法王,不知從聖城再往西是何處?」 貢桑法王對佛禮祭典方面的學識顯然頗是淵博,不假思索道:「聖城之西翻過唐納古喇山就是西域維兀國,爾後穿越萬里沙漠還有塌坦、桑頓諸國,無不奉秘宗白衣法王為尊,都是佛祖忠實的子民。」 「再往西呢?」花纖盈一副不依不饒,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 「再西面─」貢桑法王想了想,回答道:「還有一些草原遊牧部落,接著就是汪洋大海,誰也不曾見過海的對岸是什麼地方。」 花纖盈道:「這麼說,聖城的西面還有一片十分廣闊的土地?」 貢桑法王頷首道:「那是自然,如果姑娘有興趣不妨可以前去遊歷一番。」 「哦,等我有時間,有心情的時候會去的。」花纖盈道:「不過,我聽說佛祖居住在西方盡頭靈山之上,剛才蒙法王提點,才曉得聖城竟是最接近西天之處。 「可恍然大悟之餘,又開始糊塗起來─那些維兀、塌坦什麼的國家,豈不是比聖城更往西,離得西天佛祖更近?」 繞了一大圈居然是為了說這個!雖明曉得花纖盈是在強詞奪理,胡攪一氣,貢桑法王亦禁不住勃然變色。 鄧宣急忙抱拳道歉說:「法王莫要見怪,纖盈無知,絕無褻瀆佛祖的意思。」 花纖盈一百個不服,早忘了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一邊被鄧宣拽著離開現場,一邊嘰咕道:「什麼嘛,憑啥他看不起咱們中土的京城?」 貢桑法王神色不快地低低一哼,道:「喇巴次仁,無相宮快到了。」 說話間,金乘飛舫從無相宮正門前的廣場上高高掠過,開始減速下降。 容若蝶卻突然神情異常,雙手抓緊護欄,怔怔俯瞰廣場上一座高高佇立的石壇,不發一言。 那座石壇座落在廣場中心分作三層,外形酷似一頭神龜。頂層中央,赫然是座用紅石圈起的碧潭,景象竟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她再轉目觀察那四條水渠,居然也真的沒有一滴潭水流淌,乾巴巴的暴露在陽光底下。 夢中之地,夢始之山,這一切冥冥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啟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此時此刻,熟悉的景象霍然呈現,卻已絕非是夢。 驀然感到金乘一震,卻是安然著陸了,她的思緒也暫時被呼喚回現實。 眾人依次下了金乘,一名僧侶迎上前來合十深躬道:「貢桑法王,一路辛苦了。請將喇巴次仁交給我吧。」 貢桑法王與喇巴次仁打了個招呼,將他引薦給這名叫騰格的僧侶隨即率人去了。 騰格略帶詫異地掃了眼容若蝶等人,又向喇巴次仁施禮道:「別哲法王已下聖諭,三日後即為您舉行開靈大典。這兩天便由貧僧陪同您先熟悉一下無相宮和聖城,正巧西域各國的紅衣法王和王公大臣近日也都雲集而來,借此機會貧僧會向您一一進行引薦。」 喇巴次仁疑惑道:「是要舉行佛事盛典麼,可不會是專程來看我開靈的吧?」 騰格見喇巴次仁樸實,笑答道:「新任納敦紅衣法王的開靈大典確是本教盛事,各位法王自然要前來參禮,但不關那些王公大臣的什麼事。他們來,是為明日舉行的祈雨法事。」 「祈雨法事?」喇巴次仁問道:「聖城很多天沒有下雨了麼?」 騰格回答道:「自五月以來,整個夏天聖城滴水不降,查遍史籍也從無此事。為求一方平安風調雨順,一個半月前,別哲法王決定親自主持祈雨大典,求佛祖賜降甘霖解救蒼生之苦。」 唐納古喇山已在眼前,花纖盈的心情越發迫不及待。她小聲催促道:「容姐姐,咱們是不是該告辭了?這裡全是和尚,又嘰哩咕嚕說的一通怪話,半點也不好玩。」 容若蝶心忖自己托喇巴次仁盛情入得無相宮,卻畢竟是外鄉之客不宜逗留,當下用梵語說道:「喇巴次仁,謝謝你對我們的幫助。我們必須告辭了,希望今後有機會還能再見。」 喇巴次仁急忙道:「容姑娘,你們能等到我的開靈儀式完成後再離開麼?這裡我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連貢桑法王都走了。」 他畢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突然孤身來到一個陌生而肅穆的地方,頓時湧起一種對未來的恐懼和寂寞孤獨感,自然而然將相處數日的容若蝶當作了親人。 容若蝶望著喇巴次仁懇求的眼神,只感萬難拒絕,不由躊躇起來。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八章 祈雨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8 本章字數:11539 翌日清晨薄霧初開,無相宮前的廣場上號角震天,人頭攢動。 九千僧兵神態威武、嚴肅維持著四周秩序,偌大的廣場,幾乎全部爆滿,足足湧入了二十多萬人。 最裡一圈,是千多名以紅衣法王為首的高級僧侶,一個個神態莊嚴、身披袈裟盤膝靜坐。 僧侶之外則是來自各國的王公大臣,有些路遠的還可搭乘飛舫,近些的就只能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至聖城,唯恐錯過半天的時間,那張扛在兩個肩膀之間的吃飯傢伙,未免會有點不安穩。 再有就是聖城附近的豪門貴族和富賈巨富。這些人平日威風慣了,碰上今天這樣的盛典,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待得遠遠的,連高壇的影子都撈不著。 最外頭,人山人海盡皆是普通庶民,黑壓壓的一片接著一片,人數最多。 難得的是,二十多萬人居然始終保持鴉雀無聲,連低聲咳嗽的都沒有。這樣奇異宏大的場面,花纖盈與鄧宣亦是生平僅見。 他們隨同容若蝶一起留了下來,暫住在無相宮外的貴賓館中。 今日一早天還沒亮,就被人叫起,由騰格負責將他們安置在王公大臣堆裡,連帶尚未開靈的喇巴次仁也在此間,隔著千餘僧侶,將高壇上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鼓角稍定,無相宮中門大開,一艘樓船沿河道徐徐駛向高壇。 稍頃船停錨落,眾人屏息注視,只見數十名手轉經綸的僧侶簇擁中,一名身材修長、頭戴七迭金冠的老僧,身披白色法袍緩步下船。 儘管周圍有那麼多僧侶圍擁著,但所有的目光都只聚焦在他的身上。 白衣老僧氣度雍容,充滿出塵無瑕之姿,柔和的目光直視前方,彷彿世間萬物都不值得他去留戀、顧盼。 他的右手,握著一柄剛剛高過頭頂、象徵至高無上權勢的金色法杖,杖端七◇金環叮噹輕響,猶如西天佛樂。 他的左手合執胸前,五指晶瑩如玉,正位於脖間垂下的一◇朱紅佛珠中心。 一雙赤足走在金色的絨毯上,不染片塵,讓人看著他情不自禁升起景仰崇慕之情。 花纖盈可不吃這套,向鄧宣傳音入秘道:「你看那白衣老和尚頭頂戴的金冠,像不像一◇用冰糖做的小寶塔?那頂上的紅珠子是一顆小櫻桃。」 鄧宣不由得氣苦,如此肅穆的氣氛中,也只有自己身邊的這位大小姐有此奇思妙想。 還好她用的是傳音入秘,否則不用白衣法王動手,周圍的王公大臣就能用唾沫把自己和花纖盈淹死。 他暗自歎了口氣,傳音入秘道:「別胡說,人家可是西帝別東來,堂堂的秘宗至尊!你可千萬不要口無遮攔,在秘宗的地盤上,萬一觸犯了人家的忌諱,咱們想逃命都難。」 花纖盈哪裡聽得進勸,撇撇小嘴道:「放心吧,我不過是想瞧個熱鬧,誰有心思和他們作對?別老當我是三歲小孩好不好?」 鄧宣心道,你比三歲小孩其實也大不了多少,腦子一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無計可施之下,唯有自己多加小心了。 思忖間,別哲法王已登上高壇第三層,鼓角再次如雷鳴響,幾乎震破人們的耳膜。 待鼓角齊止,一個蒼老雄勁的嗓音響亮道:「佛駕到─」 這聲音自高壇第二層的一名紅衣法王口中傳出,在場二十多萬人,個個覺得彷彿他是在自己的耳邊說話,連最外圈的人都聽得清晰異常。 鄧宣心下驚異道:「這和尚,好深厚的功力!」 他光顧著驚歎人家的修為了得,猛然察覺四周無數道目光夾雜著惶恐與憤怒,齊齊朝自己這邊射來,而且方向都是自下而上。 這是怎麼回事?鄧宣楞了下,發現自己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無遮無攔直抵高壇,敢情所有人都已朝著別哲法王的方向匍匐下跪,唯獨自己和花纖盈、容若蝶、箏姐幾個人傲立原地,顯眼奪目。 花纖盈滿不在乎地東張西望:「哈,真是太壯觀了!」越發可氣的是,她還好奇地轉回身去,好似背後那些王公大臣是在朝她跪拜一般。 喇巴次仁臉色蒼白,趕緊拽著身邊最近的箏姐道:「快跪下,快跪下!」 莫說箏姐聽不明白他說的西域梵語,就算聽懂了,沒有容若蝶的吩咐,她也絕不可能下跪。 需知她是靈僕之體,除了敬畏東帝釋青衍外,便只對容若蝶唯命是從。白衣法王又怎麼樣,砍了頭也是不跪的。 唯一稍稍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容若蝶竟也安之若素,從容而立。小金蹲在她肩膀上,小眼打量四方,居然齜牙咧嘴地吱吱惡笑起來。 鄧宣見狀把心一橫,暗道:「我說什麼也是堂堂的金牛宮一宮之主,若是在此五體投地的向西帝下跪,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大不了打一場闖出去,大丈夫可殺不可辱,難道我連容若蝶、花纖盈也不如麼?」 想到這裡,他把腰桿挺得筆直昂然望向高壇。 廣場上死寂無聲,前面的人隱隱猜知後頭定是出了狀況,但沒有一個敢回頭張望。 別哲法王高踞壇上不動聲色,對鄧宣等人的無禮恍若未見,似乎連看一眼都懶得。倒是那位紅衣法王目光如炬直射過來,沉聲喝道:「佛駕到,你們為何不跪?」 他已從鄧宣等人的穿著裝束上,看出這些人的來歷,故此用的是純正的中土官話。 花纖盈搶先道:「奇了,本小姐跪天跪地跪父母,憑啥要跪一個和尚?」 話一出口,千萬道憤怒無比的目光立刻從四面八方瞪視而來,花纖盈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把一雙明眸睜到最圓與那紅衣法王對視。 紅衣法王怒極喝道:「拿下他們,亂杖打死,扔下谷底喂天鷹!」 周圍一群王公大臣爭先恐後起身朝花纖盈等人撲來。哪知花大小姐隨手一揮,兩個腦滿腸肥的廢物便震飛而去。 這兩人自高而落倒沒覺著什麼,可憐的反而是身下那些保持五體投地姿勢的人,莫名其妙成了普天下最無辜的肉墊子,被砸得渾身冷汗卻不敢呼痛,還得規規矩矩繼續五體投地。 喇巴次仁高聲叫道:「佛爺開恩,他們是從中土來的外鄉人,並不曉得咱們的規矩!」 不懂規矩就可以亂來了?這算什麼理由?那紅衣法王並不認得喇巴次仁,只當作尋常的小國王子更不願理睬,再次喝令道:「拿下!」 這回上來的是一群氣勢洶洶的僧兵,鄧宣見事鬧大了當下低聲招呼道:「容小姐,纖盈,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說罷,雙手「喀喇喀喇」兩記金石脆響,將一柄三截金槍穩穩接上,全身釋放出強勁氣勢。 他得蒙金裂寒仙逝前以畢生功力相授,近兩年又在金褐四雁的傾力指點下,苦修金典梵章,一身修為遠非昔日吳下阿蒙,否則也不會貿然獨自陪同花纖盈西來聖城。 容若蝶朝鄧宣淺淺一笑道:「不打緊,先讓我和別哲法王說幾句。」 鄧宣一楞,暗自焦灼道:「說幾句?在西帝的地盤上砸人家的場子,難道可以輕描淡寫說幾句話就打發了?」 但他曉得容若蝶睿智若海,說不定此舉另有深意,故而手提金槍虎視眾僧兵,卻不再催動。 好在他們四周趴滿了王公貴族,那些僧兵衝上來時多少有些顧忌,畢竟那些脂肪過厚的腰桿或者屁股也不是踩完就算的,因此腳步不得不加倍小心放緩許多。 容若蝶抬頭悠然問道:「別哲法王,請問你此次親自主持祈雨大典,是想求得天上之水,還是地下甘霖?」 這句話她故意用中土官話問出,在場二十多萬人能聽懂的不過千餘,而真正能領會其中深意的只有一人。 他便是傲然佇立在高壇之上的秘宗白衣法王,別哲。 容若蝶娓娓道來的輕聲細語,如同一個驚雷,轟然震啟別哲半合半開的雙眼,兩束空渺出塵的目光,似掙脫了時空的禁錮,射落在容若蝶淡雅若仙的秀顏上。 深深一眼之後,別哲法王緩緩問道:「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那些僧兵已衝到近前,好在率隊之人並非笨蛋,急忙抬手阻止部下發難,只將容若蝶他們圍在當中靜觀其變。 容若蝶悠然吟道:「佛從西天來,我往東方去。別哲法王大智大慧,晚輩難及萬一,豈敢妄言見教二字?」 別哲法王心中一動,嘴角露出一縷奇異笑容道:「然則姑娘西來又為何故?」 他早年曾以「別東來」為號遊歷中土名川大山,創下了西帝的盛名。 一般人們只道此名取自於「紫氣東來」之意,卻極少有人曉得其實他這「東來」二字中的真正內蘊。如今容若蝶一語道破天機,不由令別哲驚異之餘又大生激賞之意。 容若蝶恬靜淺笑,緩步走向高壇徐徐說道:「請教法王,哪裡是西?」 花纖盈聽著容若蝶的禪機,一頭霧水地望著鄧宣低聲問道:「容姐姐在幹嘛?」 鄧宣搖搖頭道:「咱們跟上去,別讓容姑娘一個人落單。」 這麼一個連五、六歲小孩也能回答的問題,別哲法王竟沉思良久,直到容若蝶已穿出僧兵的包圍才回答道:「我朝東去,背後是西。」 容若蝶不緊不慢地走著,彷彿二十萬人的廣場上,只有她與別哲法王的存在。 兩人的目光奇妙地交織,風靜到了極點。 她從容不迫地緊接問道:「法王回身而行,西又在何方?」 別哲法王淡然而笑,回答道:「仍在我背後。」 容若蝶邁步登壇,無視兩旁諸多僧侶的咄咄眼神,又問道:「」我「在哪裡?」 別哲法王久久不語,待到容若蝶獨自踏上第三層高壇,才悠然笑道:「不正在姑娘面前麼?」 容若蝶嫣然一笑,向別哲法王欠身一禮道:「無你無我,無東亦無西;無眾生則無法王,無法王卻還有別哲。晚輩當向別哲一拜。」 別哲法王懷抱金杖,雙手合十肅容道:「多謝姑娘指點,這法王別哲不跪也罷。」說著他與容若蝶相視而笑,抬手示意萬民平身。 至此鄧宣等人這才暗鬆了口氣,沒想到容若蝶寥寥數語,即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天大的危機,卻未曾料到,真正的更大的危機尚未揭幕。 容若蝶轉過頭,看到了身側的那一潭秋水。 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潭水幻動著五顏六色的流光異彩,與四條水渠涇渭分明,絕不越雷池半步。 她的心跳猛然不由自主地加速,因著上蒼的指引、因著那怪異的夢,她終於來到這潭前。是否,自己該向夢境中所展現的情景那樣,將手伸入清冽的潭水裡? 別哲法王默默注視她,眼神平靜而有些高深莫測;鄧宣、花纖盈、箏姐乃至小金,也在底下一層的高壇上翹首以望,眼裡都有迷茫;台下,喇巴次仁在看著她,數千僧侶在看著她,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看著她。 她最後眺望了一眼遠方靜默千萬年的皚皚唐納古喇山,纖手慢慢地觸向水面。 「嘩─」 她依稀聽到漣漪綻開的輕響,驀然有一股洪潮般的力量從水下升起破體而入,湧進她的腦海。 轟然一聲,她的意識剎那像地震了的海,劇烈地晃動咆哮,被那股神秘莫測的力量,席捲起無數的驚濤駭浪。 她的眼前竟幻化出數不勝數的奇妙場景,看見了傳說中仙境裡的樓宇瓊台,看到了一個奇異的面容,熟悉而又陌生,看到了大地乾涸雪峰靜佇的聖域草原,也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然而這些畫面實在太快,就像從指尖透入的那股潮水,浮光掠影中起了又沉,注入她的心頭,又迅速沉澱塵封不知所蹤。 潭水幽靜如初,沒有一絲的異樣,外人更覺察不到容若蝶此時此刻腦海中的洶湧暗流。 只瞧見她的袖口中爬出了一隻玲瓏可人的小烏龜,慢悠悠懶洋洋地游入潭中。 水汩汩流動了起來,滴淌進乾涸的水渠,又沒入壇底的水池。廣場上突然響起不可抑制的騷動,所有人紛紛抬頭仰望天空。 那天上,那剛才還碧空如洗,萬里無雲的天上,竟霍然憑空湧動起團團墨黑烏雲。 「喀喇喇」雷聲夾雜著閃電在天幕中馳騁吶喊,天色瞬即黯淡無光,恰如黑夜提前降臨。 狂風驟起,刮得人們的衣衫獵獵作響。 別哲法王深邃的眼眸裡陡地亮起複雜莫名的光芒,深深注視著容若蝶和她那纖秀白晰的手指。 容若蝶卻已全然沒有了意識,她仿似在一個又一個奇異的夢境中漫遊,像一個匆匆的過客,還未看清眼前的景物,卻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向新的風景。 水潭深處徐徐煥發出神奇的異彩,像一束束繽紛的光柱不停轉動著,將容若蝶的嬌軀籠罩。 玲瓏龜遨遊在水中,猛然抬起頭朝著蒼茫天宇,不可思議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吼。 「轟隆隆─」 傾盆大雨應聲而落,豆大的雨珠砸在人們的頭髮上、衣服上。 二十多萬人,沒有命令更沒有任何人在指揮,激動而虔誠地再次匍匐拜倒,叩拜這千古神跡,叩拜這場突如其來而又眾望所歸的滂沱豪雨。 四野晦暗風嘯雨狂,但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看見,在那座高高聳立的法壇上,有位紫衣少女如仙子般屹立在絢光繚繞中。她觸摸聖泉的手,帶來了雨。 恍惚裡,她看見自己已站在了一處深不見底的雲淵前,身後有人在呼喚。她回過頭,看見了那個男子。巨大的悲哀與淒楚,還有那一抹刻骨銘心的溫情,油然而生。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聽到他在問。 她的櫻唇泛起一縷淡淡的哀怨微笑,輕輕地問道:「你決定了?」 「決定了什麼?」那個男子怔了怔,又道:「你能不能往裡走些?」 她搖搖頭,微笑道:「來生若能再見,記得告訴我你是誰……」然後她回過頭,沉靜地縱身一躍向著雲淵深處墜落,墜落…… 於是她徹底失去了意識,周圍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是黑暗,彷彿不會有盡頭。 「小姐,小姐─」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容若蝶朦朦朧朧聽到有聲音在焦灼地呼喊,吃力地徐徐睜開眼,一蓬淡淡的金色光暈炫目,令她好半天才逐漸看清箏姐的臉。 金色的光暈是從她頭頂簾帳中央懸掛的一片金色佛牌內散發出,佛牌的正面是一尊菩薩的畫像,背面則是秘宗的六字真言。 屋子裡沒有風,佛牌卻用保持不變的勻速悠悠轉動,把光暈灑落四周。 頭好疼,她無力地抬起手按在額頭上,回想昏迷前的情形,卻只記得她最後是在潭中看見了一面五光十色的綺麗鏡光,然後便墜入一個可怕的夢境。 夢裡,她墜入黑洞洞的雲淵便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夢始之山,唐納古喇用一種奇妙的方式實現了她兩年來屢屢夢見的幻景,卻又給了她一個新的夢,新的謎。只是後來的夢中,雲淵之後還站立著一個男子! 容若蝶慵懶疲憊的心弦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手指緩緩下滑握住她胸前的那枚玉玦,喃喃低語道:「為什麼?」 是的,這只是一個夢。可前一個夢已然成為現實,那新的這個噩夢呢?會否在某個不可知的未來,她真的會站在雲淵之旁,向著淵底縱身躍下? 她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縷莫名的寒意,似乎頭頂佛牌照射出的柔和金芒,也不能給予她絲毫的暖意,面色也顯得更加的蒼白可怕。 過了許久,容若蝶才聽到箏姐一次次在焦急問道:「小姐,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去請別哲法王來。」 容若蝶軟弱疲倦地搖搖頭,輕輕阻止道:「不必了,箏姐。我睡了有多久?」 箏姐見她的神色漸漸恢復常態,稍稍把懸著的心放下些許回答道:「你昏倒在高壇上,被別哲法王接入無相宮休養已經有兩天了。今早喇巴次仁已舉行過開靈儀式,可惜小姐未能見著。」 「兩天啊?」容若蝶輕吐一口芳息道:「還好,不算太久。」 是的,的確不算太久。比起她以往動輒昏迷十數日的遭遇,兩天已是短的了。然而只有她知道,同樣的昏迷,之間卻隱藏著天差地遠的不同。 箏姐安慰道:「沒事就好,再休息幾日,等身子好了,我們便離開這裡吧。花小姐和鄧宮主這兩日也住進了無相宮裡,他們擔心著小姐的病情,所以將尋找水母石蓮的行程一延再延。」 正說著這兩人,就聽花纖盈在門外問道:「箏姐,容姐姐醒了沒有?」 聲比人先到,是花纖盈的一貫作風。或許她還不知道,自己最讓熟悉她的人喜愛的地方,就在於她那充滿青春亮麗的嗓音,總會帶給人生命的活力。 容若蝶不禁淡淡一笑,心底的寒意也逐漸地減弱退去。她招呼道:「兩位快進來吧。」 她猜的沒錯,花纖盈身邊果然時時刻刻都跟著鄧宣。有時候容若蝶甚至覺得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能夠成立。 花纖盈興高采烈地走入屋內,說道:「太好了!容姐姐,這下咱們可以一塊兒前往唐納古喇深山裡找尋水母石蓮了,你說好不好?」 鄧宣微笑道:「容姑娘有所不知,你昏睡的這兩天裡,咱們的花大小姐也沒閒著。她整日纏著無相宮裡幾位精通中土官話的僧侶,查找水母石蓮的線索,把人家逼得一見她就躲,簡直就像見著了母老虎。」 花纖盈呸道:「你才是母老虎呢!」 鄧宣笑笑,回答道:「對不起,就算我是老虎,也只能是公的那頭。」 容若蝶不覺櫻唇邊逸出笑意,脫口而出打趣道:「那兩位豈不是剛好般配?」 花纖盈臉一紅,立刻嬌哼道:「才不要呢!哥們兒就是哥們兒,對不對鄧宣?」 鄧宣大力一拍花纖盈的肩,點頭道:「不錯,咱們是最鐵的哥們兒。」 容若蝶含笑不語,箏姐搬過兩張金錦蒲團請了他們落坐。 門開處,別哲法王率著兩位身著灰褐色袈裟的老僧走了進來。他滿面慈和望著容若蝶道:「容小姐醒了,我也可放下心來。 你是聖城的救星,萬萬不可再出意外。「 花纖盈與鄧宣的屁股還沒坐穩當,又得站起來相迎。 花纖盈偷眼打量別哲法王身後的那兩名灰袍老僧,他們既沒有佩戴法冠,身上袈裟的質地,更是連無相宮普通的僧侶都不如,枯黃削瘦的老臉就像兩具乾屍般地晦澀。 容若蝶由箏姐攙扶著坐起,謝道:「別哲法王過獎,晚輩愧不敢當。」 別哲法王微笑道:「容小姐何必自謙?而今你的神跡已隨風傳送到西域四方,聖城子民更是將你當作萬家生佛一般的供奉祭拜。每日在無相宮外廣場上為小姐燃香轉經祈福的人,絡繹不絕,連我這個做了那麼多年的白衣法王,都覺得羨慕。」 容若蝶道:「法王說笑了,晚輩不過適逢其會,豈敢貪天之功?」 別哲法王搖了搖頭道:「適逢其會?莫如說容小姐乃是有緣之人。只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又如何知道那日祈雨大典所求並非天上之水?」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九章 借魂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49 本章字數:11249 「一個夢。」 容若蝶對視著別哲法王徐徐回答道:「兩年前,我曾身遭巨大變故,喪失了以前所有的記憶。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不斷地重複著一個奇異的夢境。夢中的景象,與兩天前法王主持祈雨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她第一次在人前說出了這個神秘的夢境,心中充滿期冀與緊張。這位執掌秘宗佛教的白衣法王,曾經以東來為名,橫掃中土的睿智老僧,能否替自己揭開心鎖呢? 別哲法王與身後的兩名老僧,默默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才明白的眼神,盤膝坐下。 容若蝶的解釋,在常人看來簡直荒謬絕倫,可他們卻沒有半點譏誚的表情。相反,別哲法王的面容變得肅穆凝重,問道:「所以容小姐才會依照夢境的指示登上高壇,將手伸入潭水中,釋出祈雨神龜?」 「是。」說到玲瓏龜,容若蝶才發覺那小東西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自己的袖口裡,似正在酣然大睡。 她莞爾微笑繼續說道:「晚輩深知高壇乃貴教無上禁地,尋常人根本難以接近。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還望法王見諒。」 別哲法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略顯憔悴委頓的嬌顏,歎了口氣道:「這是天意。」 花纖盈困惑道:「你們兩位又在打什麼啞謎?容姐姐的夢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哲法王道:「難怪纖盈小姐不明白,此事涉及秘宗千古之謎,說來話長。不如請兩位秘師替諸位解說一二,或可令大家弄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 容若蝶一驚,原來只在秘宗傳說中出現的「秘師」,竟真有其人,而且現在就站在別哲法王的身後,與自己共處一室。 所謂「秘師」,其實便是法王之師。在秘宗佛教裡,他們是一種充滿傳奇與詭異的存在。他們從不在眾人之前露面,甚至在秘宗的典籍裡都查不到他們的任何資料。 他們超脫了尋常意義上的**生滅,千百年間,魂魄時常像沉睡了一般,進入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寂滅秘境。不論多久,他們的**也不會腐化,甚而不會增加蒼老,便如假死之人,即使天塌地陷也難以驚動分毫。 然而,他們對其間塵世中的滄海桑田,竟又是瞭若指掌,更能將過去種種信手拈來,從頭說起。 只有歷代白衣法王掌握著這項特殊的心靈溝通之法,能將他們從寂滅秘境中喚醒。當他們睜開眼時,卻又如同常人一樣有了心跳,又開始衰老,直到再進入下一次寂滅之期。 這樣的人,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奇跡,而且絕難用常理去解釋,就如同容若蝶所遭遇的夢境一樣,超乎自然。 左首的無斷秘師微微頷首,蒼老低啞的聲音道:「莫說諸位是來自遙遠的東方,縱是無相宮的僧侶,亦極少聽說過這段秘辛。 「千年之前,聖域之水悉數來自唐納古喇的冰川融水,澆灌著方圓千里的沃野之地,但突有一日冰川不再溶化,河水由此斷流。數月之後河床乾枯湖泊見底,人與牲畜皆面臨生死劫難。」 花纖盈訝異道:「奇怪了,難道是天氣異常冰川封凍麼?可夏天時也該溶化啊。」 右首的無滅秘師道:「整個夏日滴水不融,烈日炎炎草原乾枯,唐納古喇的冰川卻堅凝如故。直到夏去秋來,當所有牧民迫不得已向四方遷徙後的某日,從遙遠的東方來了位美麗少女。 「她在聖域附近遊歷十餘日,終於選定一處,用手中神器從乾涸堅硬的大地上打出一道流光異彩的聖泉。那神器亦隨之化作一頭巨大的石龜,匍匐在聖泉泉眼上方,四肢探出,陷入地中,劃出四條縱橫交錯的河流,正可連接上聖域周圍最主要的幾大水系。」 鄧宣禁不住驚咦道:「大師,那石龜可就是無相宮的高壇?」 無滅秘師道:「不錯!後來有人直接從壇上修下四條引水渠,又用紅石將泉水圍住,才有了今日之象。說來也怪,區區的一柱泉水,日後居然成為哺育聖域大小三百六十餘條溪流,三千多座湖泊的唯一泉源。此後離鄉背井的牧民又紛紛回遷,繁盛之景尤勝往昔。」 花纖盈關心的卻是另外一樁事情,她迫不及待追問道:「後來那位少女呢?」 「不知道,沒有人曉得她最後去了哪裡。」無斷秘師回答道:「但在她消失之前,曾與秘宗的第七代白衣法王巴仁次聖有過三日夜的秘密會晤。 「在她離去後,巴仁次聖法王便在神龜高壇前破土興建起無相宮,隨後歷經幾代經營便有了聖城、聖域。而秘宗佛教真正的興起,也是由那時開始。」 容若蝶道:「兩位秘師對這段秘辛如數家珍,莫非也是親歷之人?」 無滅秘師頷首道:「當日陪同巴仁次聖法王前去拜會那位少女的,就是我們兩個。可惜,他們談話的內容我們一無所知。 許多秘密,還是從後來巴仁次聖法王所著的《末世書》裡得來。「 花纖盈笑道:「那位神秘少女劈地開泉令聖域重得生機,怎也該編撰個《創世書》才對,為何要弄個《末世書》?這名字晦氣。」 無斷秘師顧左右而言他道:「如是有匆匆千年,直到五個月前聖泉突然斷流。別哲法王察覺情形不對,便請出了我們兩人商議對策。我們醒轉後立刻查閱那卷《末世書》,才驚駭的發現斷流的日期與象徵,巴仁次聖法王在千年之前早有預示。 「萬般無奈之下,我們只得依照《末世書》中所說,由別哲法王於兩日前親自主持祈雨大典。但其後發生的事情,竟又驗證了《末世書》中的一句原話。」 容若蝶心弦繃緊,緩緩問道:「原文是如何記載的?」 無滅秘師別具深意地望了容若蝶一眼,低頭道:「神女言道:」千年後,我當再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再繼續述說下去,因為再後面還有一句話,赫然就是:「你的後人,必當殺我!」 但這已足夠了,容若蝶的呼吸沉重而壓抑,手指深深陷入軟被內。屋裡許久沒有動靜,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整個故事離奇得近乎荒誕,卻由秘宗的兩大秘師親口說出,除更增一層詭秘色彩外,又令人不得不信。每個人都在回味著那句末世預言:「千年後,我當再來!」 花纖盈迷惘地呆呆看著容若蝶吶吶道:「容姐姐?」 容若蝶低聲道:「箏姐,將窗戶全部打開,我有些感覺透不過氣來。」 箏姐趕緊轉身開窗,午後的風拂入屋內,卻沒了清新,感覺變得滯澀。 容若蝶眺望窗外,意外地竟能瞧見唐納古喇的潔白雪峰。夢始之山,冥冥中將她召喚歸來,其後等待自己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 她的腦海裡不由浮現起昏迷前的幻景,她依稀看見自己行走在烈日炎炎的唐納古喇山麓中,尋找著那股聖泉的所在。極快的一記恍惚,雪峰消隱,黑淵重現,她又再次站到崖邊,聽到身後那聲呼喚。 容若蝶立即下意識地搖搖頭,強行中斷了自己的思緒,身上衣衫盡濕。 箏姐見容若蝶的面色陡然變得難看無比,呼吸急促,彷彿隨時又會昏厥,趕忙伸手攙扶她靠在枕上道:「小姐,你是不是累了?趕緊閉上眼歇息會兒吧。」 她心裡苦笑了一聲,此時此刻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合上眼睛。唯恐,那夢魘般的情景如幽靈再次糾纏上來,直至令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問道:「兩位大師,不知《末世書》中對祈雨後的事情,如何描述?」 「沒有了。」這也許是無滅秘師生平撒的第一個謊,他垂下眼皮接著說道:「容小姐不妨在此多休養幾日。秘宗的醫書雖與中土截然不同,卻也有其獨到之處。」 「多謝大師關懷。」容若蝶說道:「不過我打算明日就離開聖城。」 不知何為,她的芳心裡湧起強烈的衝動,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幻境中的那個男子。她有種難以言喻的預感─他,也一定夢見過相同的情景。 別哲法王勸阻道:「不必著急。此去中土萬里迢迢,風霜如刀,以容小姐病弱之軀如何能成行?還是靜心休養,待病體康復後再說不遲。」 花纖盈也勸道:「是啊,容姐姐。你多住幾天吧,等我和鄧宣找著水母石蓮,咱們大夥兒再一起回返,路上也有個照應。」 容若蝶去意已決,固執地搖頭道:「法王好意晚輩心領。可惜若蝶歸心似箭,片刻也不願耽擱,只好辜負所望了。」 別哲法王回過頭望向無滅、無斷秘師,似乎在等待他們決斷什麼。 這兩位經歷千年歲月的神奇老僧,竟似遇上生平最艱難的抉擇,沉吟良久,無滅秘師才沉聲說道:「容小姐,你恐怕是回不去的了。」 「為什麼?」花纖盈驚訝地叫道。 容若蝶心一沉,隱隱揣測到一種不祥的可能。她平靜問道:「大師,請您告訴晚輩實情,《末世書》中究竟有沒有祈雨後的記載?」 無滅秘師靜默半晌,終於徐徐回答道:「巴仁次聖法王在《末世書》的最後一頁,的確記載了有關聖城末日的預言,這也是《末世書》一名的由來。依照巴仁次聖法王書中所說,當聖泉出現乾涸,大地數月不雨,便是天地浩劫將至的前兆。」 無斷秘師苦笑道:「你們中土最近不也在流行類似的傳說麼?可見巴仁次聖法王的記載並非無稽之談,也許這也是那位神女對他所作的提示之一。況且,《末世書》中所有的預言至今幾乎無一錯漏,不由得我們不信。」 鄧宣沉聲問道:「那和容小姐能否離開又有什麼關係?」 無滅秘師道:「巴仁次聖法王興建無相宮的同時,曾暗中在唐納古喇雪峰之巔,築造了一座倒懸於地下的七級浮屠,被稱作」鎮魔塔「。千年以來它始終沉睡封閉於冰雪之巔,為的就是能在浩劫來臨之際拯救聖域。」 無斷秘師接著道:「但僅有一座鎮魔塔是不夠的,實上它只是起到掩體一般的效用。想要抵禦異日來襲的冥海泉湧,還必須向容小姐借一樣東西。」 無滅秘師緩慢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必須借容小姐的魂魄一用。」 「開玩笑!」花纖盈跳將起來叫道:「你們也太過分了罷!」 別哲法王歎息道:「我們也曉得這麼做很過分,尤其容小姐剛剛解了聖域斷水之圍,只是,情非得已。若不如此,大難來臨之日,聖域千萬蒼生將無一倖免,沃野雪山也會變成一片死亡之海。」 作為當事人,容若蝶顯得出奇地平靜。她默默無語地沉思須臾,道:「請問大師,倘若若蝶獻出魂魄,又到底可保全多少地方不受冥海吞噬?」 箏姐急了,將容若蝶擋在身後道:「小姐莫信他們的胡說八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我從來就沒聽說過,一個人的魂魄可以抵禦冥海吞噬!如果可以,就拿我的去好啦,你們放小姐離開。」 無滅秘師搖頭道:「這樣的大事,我等豈敢妄言?實不相瞞,若鎮魔塔得容小姐魂魄煉化,至少應可守護住聖城方圓三千里安然無恙。再遠的地方便需憑借天數。」 容若蝶道:「如此說來,遠在萬里之外的中土蒼生,無論如何都是難以倖免了?」 無斷秘師略略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頷首回答道:「是。」 容若蝶沉靜道:「諸位能否寬容我半月。晚輩需要回返中土找尋一個人,也許能夠想出更好的辦法。」 鄧宣道:「容小姐,你真信了他們的鬼話?」 容若蝶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無滅秘師沉吟一會兒最終搖搖頭,枯乾的臉上露出歉疚之色道:「對不起,我們恐怕不能答應容小姐的請求。在你昏睡期間,我們已查出小姐的身份來歷,也知道你與中土冥教教主林熠的關係非同一般。倘若小姐離開後再不歸來,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箏姐冷哼道:「你們既然清楚小姐與聖教林教主之間的關係,還敢扣押小姐?」 一直在旁靜聽的別哲法王垂首合十,歉意而堅決地道:「對不起,為了保全聖域蒼生佛門命脈,也只好如此。」 鄧宣道:「你們就不怕天下人得知之後,會恥笑諸位恩將仇報、厚顏無恥?」 別哲法王道:「這個秘密當然必須守護,甚至除了今日在場之人,也再不會有其他人能夠獲悉。等到浩劫退去,我等自當將真相公佈天下,然後隱退鎮魔塔,終生為容小姐護靈守墓,以作贖罪。」 「狗屁!」花纖盈叫道:「容姐姐,咱們這就走,看哪個禿驢敢攔?」 別哲法王搖搖頭道:「容小姐是萬萬走不得的。鄧宮主與花小姐若想離去,也需多耽擱一陣子。待鎮魔塔煉成之後,我將命人以八鷹金乘恭送兩位回返。」 花纖盈怒道:「呸,老禿驢,八隻鳥拖個鳥車就不得了麼?誰稀罕!咱們今日非走不可!」 無斷秘師低聲道:「得罪了!」右手在胸前屈指一彈,激射出一朵蓮花般的紅色光流,如真似幻罩向花纖盈。 花纖盈只感到眼前一陣眼花撩亂,尚未來得及分辨清楚哪一道光流是實攻,哪一道又是虛招,胸前一麻,已中指昏倒。 鄧宣「喀喇喇」接起金槍怒喝道:「圖窮匕現,一幫無恥的老禿驢!」槍如金虹,催動十成的真力刺向無斷秘師的咽喉。 無斷秘師低讚一聲「槍法不錯」,身軀釋放出一蓬紅光陡然消失,只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蒲團,被槍風「嗤嗤」割裂揮灑半空。 鄧宣正要回槍自保,舒展靈覺找尋無斷秘師的蹤跡,忽聽容若蝶道:「鄧兄,你不是他們的對手,收槍吧。我們這算是被一網打盡了。」 鄧宣一楞,眼角餘光瞥向容若蝶,隱約覺得她的眼眸裡彷彿隱藏著什麼暗示。他靈機一動,撤槍凝身歎道:「罷了!」背後一麻,已為無斷秘師點中要害,也昏了過去。 鄧宣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靜室中,身上的物事完好無損,連三截金槍都好端端地倚靠在牆角邊。花纖盈兀自昏迷不醒,軟倒在一旁,鄧宣也沒去打擾,先凝神施展內視之術,將體內狀況探察了一番,不由苦笑。 原來他的週身經脈已被對方用秘宗特異手段禁制住,丹田內的真氣宛如鉛塊,重重地沉澱凝固,任憑意念催動絲毫不見反應。也難怪別哲法王那麼放心,連武器也不必收繳,卻不擔心兩人醒來後突圍逃走。 他起身走到門口,見屋外是一座清幽靜僻的院落,由兩個僧侶監管守護。打量了一下天色,應已是下半夜萬籟俱寂蟲語呢噥時。 他歎了口氣回身坐下,身旁的花纖盈嬌軀動了動緩緩睜開大眼,迷茫地環顧四周。 鄧宣朝她笑笑,低聲道:「纖盈,你體內的真氣還能催動起來麼?」 花纖盈聽見身邊有鄧宣的聲音,似乎清醒過來掙扎坐起身道:「動不了!可惡的禿驢竟把咱們關在這裡!本小姐要找他們論理去!」 鄧宣搖頭道:「算了吧,沒用的。」 花纖盈道:「那怎麼辦?唉,也不曉得他們把容姐姐怎樣了?」 鄧宣道:「我們得趕緊想個主意逃走,將這裡發生的事情盡快通知林教主。只有他才有辦法將容小姐從秘宗的手裡要回來。」 花纖盈道:「不錯,別哲法王關住咱們,就是害怕走漏風聲讓林大哥知道。」 鄧宣道:「可惜咱們全身經脈受制,光門外的兩個僧人就打不過,又怎樣才能逃出無相宮回返中土報訊?」 花纖盈頓覺氣餒,嘟囔道:「有想法沒辦法,說一堆都是白說。」 鄧宣垂首想了一想,道:「我們身上的禁制雖然有點特別,但《金典焚章》中,有一種名叫」激穴通經「的絕學或可解開。 只是無滅大師的修為太深厚,所以需要有一位高手從旁襄助,才有可能成功。「 花纖盈苦著臉道:「咱們被關在無相宮這個黑乎乎的屋子裡,無人知曉,哪會有什麼高手襄助?」 鄧宣沉思道:「等一等吧,興許老天有眼,天降神兵搭救你我呢?」 花纖盈只當鄧宣說過白話又講鬼話,一聲不吭站起來在屋裡來回的踱步,速度越走越快。 鄧宣被她轉到頭暈,只得假裝迷惑道:「纖盈,你在修煉青木宮的什麼身法絕技?」 連問三遍,才見花纖盈不耐煩的擺手道:「別打擾本小姐,沒見我正在思考麼?」 鄧宣啞然失笑正要說話,突然頭頂的琉璃瓦無聲無息地被人挪開一塊,有道小巧的身影迅捷無比地飄落屋中,正是小金。 花纖盈剛巧回身,甫見之下大喜過望,差點衝過去抱住小金歡呼。想起門外頭還有兩名監護僧人,趕緊摀住嘴巴衝過去一把抱起小金,壓低聲音道:「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原來鄧宣等人被拘押時小金並不在。待它在外頭玩耍夠了想回頭再找容若蝶時,卻發現那間精舍已被封閉。 它性情通靈發覺不妙也不妄動,在樹杈上耐心蹲到夜黑,才偷偷上房竄瓦潛進來,專往守衛最多、最嚴密的地方摸去,果然在一間精舍裡發現了容若蝶。 容若蝶也正在等它,卻並非是指望小金能夠將自己救出樊籠,而是請它前往解救鄧宣與花纖盈。 小金藉著夜色獨來獨往或許還算方便,可若想帶著一個毫無修為的容若蝶突出重圍,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因此,反倒是救出花纖盈與鄧宣的把握大了許多。更何況別哲法王要的,是容若蝶。 小金也真是了不起,曲折莫測的無相宮,居然被它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路尋摸,當真又找到囚禁鄧宣與花纖盈的靜室。 當下它依照鄧宣的指點解開他身上的禁制,但也足足耗費了個多時辰。待鄧宣動手解除掉花纖盈的經脈禁制,屋外已然晨曦微露。 花纖盈焦急道:「哎呀,天快亮了!」 鄧宣微一沉吟,顯示出近乎是與生俱來的冷靜與沉著道:「西域素稱」日光之地「,黑夜短暫,雖對咱們出逃不利,可時間拖不得,說不得要賭上一回運氣了!」 他走到門口揚聲急喚道:「纖盈,纖盈,你怎麼了?快來人啊!」那語氣要多急有多急,更用雙手砰砰地錘擊門背。 花纖盈心領神會立刻閃身到隱蔽處,門一開,兩名僧人見裡頭空空蕩蕩,不見花纖盈的蹤影,不禁發楞,邁步衝進來轉向鄧宣問道:「姑娘在哪裡?」 鄧宣低笑道:「在你背後!」出手如風,「啵啵啵」三指點中一名僧人胸口。另一名僧人還來不及轉身,已被花纖盈用燃木神爪功震昏了過去。 鄧宣關門俯身,乾淨俐落地將二僧身上的袈裟、法冠盡數褪下,催促道:「快換上!」 花纖盈笑道:「看不出還真有你的,鄧宣。」 鄧宣似是不以為意,暗地裡也不由心喜道:「你今天才發現?我要真是草包,憑什麼統領金牛宮?」 花纖盈心情大好,嬌笑道:「好啦,我承認,本小姐才是草包,鄧宮主該滿意了吧?」 兩人低語說笑間已迅速換好裝束。鄧宣將小金藏到寬大的袈裟裡,與花纖盈一前一後走出院落。 一路辨認方位摸索出路,居然沒有引來懷疑。 此刻天光微曦,晨星未退,除了守夜與早起打掃的僧人,無相宮內似乎一切風平浪靜,兩人也並未受到任何的盤問。 然而畢竟無相宮廊道交錯,殿堂雜陳,裡面的通道重重迭迭,兩人為隱藏形跡又不敢御風飛行,走了半天還在不得要領亂兜圈子,終於躲不過一場麻煩。 第三部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十章 逃亡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0 本章字數:11257 在兩面高大宮牆形成的通道裡,兩人正低頭快步行走,冷不防遇上三個正在掃地的年輕僧人。 其中一個抬頭朝他們笑著用梵語問候道:「兩位師兄早。」 兩人頭皮發麻卻又不能置之不理,鄧宣急中生智,照例低頭合十,向他們施了個佛禮,便匆匆帶著花纖盈擦身而過。 那僧侶見他們去的方向,不覺驚異問道:「兩位師兄,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原來遠處通道的盡頭,只有一座曬經塔,卻只供紅衣法王等少數高級僧侶翻閱參悟佛理之用。而鄧宣與花纖盈頭戴的法冠不過三迭,連入塔清掃的資格都不夠。 那僧侶見兩人垂首不答,反而加快腳步急行而去,不由生出疑心。手持掃帚,身形一晃,攔在鄧宣與花纖盈身前,再問道:「兩位師兄要去哪裡?」 去哪裡,當然是出去!儘管鄧宣聽不懂、說不出,但看得出對方神情中明顯的戒備,心中暗暗叫苦不已。這幾名普通僧人雖未必能攔阻他和花纖盈,可兩人也沒把握在一瞬之間盡數擊倒。只要讓一個人出聲示警,兩人的行蹤便立即暴露。 忽聽對面有人道:「要你們來接我,怎麼來得這麼晚?」喇巴次仁迎面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僧人。 那掃地僧人見是新近開靈的准紅衣法王駕到,趕忙躬身施禮。 喇巴次仁道:「好了,他們兩個都是啞巴,是我要來隨身伺候的。」說著用中土官話朝鄧宣、花纖盈吩咐道:「還不跟我走!」 花纖盈和鄧宣都傻傻地發怔,這是喇巴次仁麼,如此流利的中土話,又是什麼時候從哪裡學來的?更奇怪的是他的神態氣質,彷彿在一日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他們也不及細想,默默隨著喇巴次仁回返精舍。 關上門,花纖盈迫不及待道:「喇巴次仁,原來你會說中土話,卻一直裝得那麼像!」 喇巴次仁搖頭道:「不對,我沒有裝,這些中土話是我昨天才學會的。其實,更準確地說,不是學。而是開靈後,腦海裡忽然有了班德法王前世的所有記憶,這其中不光包括他的學識和閱歷,肚臍眼下還有一團很熱的東西在轉來轉去,也由不得我管。 「別哲法王說,那是來自班德法王的佛門真氣,只是我現在還不會用它。」 鄧宣與花纖盈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鄧宣才歎道:「靈童轉世之說原來真有其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西域秘宗確有諸多獨特之處!」 喇巴次仁問道:「鄧大哥,盈姑娘,你們兩位為何要假扮僧人前往曬經塔?」 鄧宣略略遲疑了一下,橫下心來將前因後果告訴了喇巴次仁。喇巴次仁靜靜聽完,低頭沉思。 花纖盈道:「喇巴次仁,你不會出賣我們,向別哲法王通風報訊吧?」 鄧宣慢慢移動到喇巴次仁身旁,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運氣於掌,只要喇巴次仁稍有異動,便立刻將其制服扣為人質,迫其帶兩人出宮。 喇巴次仁仿似對鄧宣的舉動毫無察覺,沉聲道:「兩位稍待片刻,我準備車駕送你們出城。」 花纖盈遲疑道:「你幫助了我們,萬一被發現,可就做不成紅衣法王了,更可能連小命也難保,你想清楚了嗎?」 喇巴次仁微笑道:「如果沒有盈姑娘你們的救助,我們全家早已死在一個齷齪的小人手裡,喇巴次仁還有何紅衣法王可做? 我們納敦人最重朋友信義,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報答恩人的好處。 「放心,我的車駕他們沒有必然的把握還不敢細查,一定可以送走兩位。」 鄧宣鬆弛右掌,苦笑道:「要是別哲法王也能像你就好了。」 喇巴次仁道:「別哲法王也是身不由己,請兩位見諒。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們在解救容小姐的時候,盡量不要妄動兵戈,否則,我喇巴次仁便成了秘宗與聖城的千古罪人。」 當下兩人由喇巴次仁護送出城,沿途關卡有驚無險。 依依惜別後,花纖盈聽從鄧宣的主張,擺脫秘宗追捕、反其道而行之,兩人轉向聖城西面的唐納古喇主峰雅瓏山深處,欲憑借複雜多變的地貌,遠遠繞行過聖域,再取道東歸。 如此兩人小心翼翼沿著雅瓏山朝西南方向御風飛行,果然背後不見有人追趕。四周冰川起伏,風如獅吼,同樣是鳥獸無蹤。 按照喇巴次仁贈送的聖域地形圖,中午時分兩人終於趕到一處山谷口。 鄧宣停下身形,長吁一口氣道:「好啦,這便該是布桑山口。穿過它,我們就不需翻越雅瓏山脊直接到達西麓,屆時若出了聖域的勢力範圍,應該會安全許多。」 花纖盈小臉凍得通紅,靠著青木魔罡護體尚不礙事,笑盈盈道:「這裡到處白茫茫一片,教人分不清東南西北,還好有你帶路。」 話音剛落,小金突然跳上花纖盈肩頭,衝著谷口發出低低嘶吼,眼中放射凶光。 鄧宣微凜,反手握住背後囊中負著的槍桿,低聲道:「壞了!」 只聽山谷內有一人緩緩說道:「兩位來得不算慢,幸好我還是能搶先半步。」 那日在高壇上所見的紅衣法王,手握金杖,抬步走出,一雙草鞋踏在堅硬的冰面上毫無聲息,倏忽已至面前。 在他身後,兀自有四名頭戴四迭冠的護法僧人略帶氣喘跟隨而出,想來是一陣拚命趕路,也耗損了他們不少的真氣。 鄧宣心頭一沉,外鬆內緊微笑道:「木扎力法王,您的動作好快啊。」 木扎力法王搖首道:「我不過是熟悉唐納古喇的路徑,抄了捷徑而已。若不是兩位顧忌暴露蹤跡,不敢全力御劍飛行,又何至於在此地被我截個正著?」 花纖盈沮喪道:「早曉得會這樣,還不如依我的意思直接往東走呢。」 木扎力法王道:「聖域千里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無論兩位往哪裡走,都是一樣的結果。別哲法王早有神算命我封住此處山口,想逃出聖域實乃癡心妄想。」 鄧宣喀喇喇接起三截金槍,一抖槍頭紅纓沉聲鼓氣道:「木扎力法王,請!」 木扎力法王漠然道:「鄧宮主錯了,我來只為敦請兩位貴賓回返無相宮暫住十數日,別無其他意思。」 花纖盈睜圓雙目道:「別把話說得那麼好聽,有把人敲暈關在屋裡不准出戶的待客之道麼?你們無相宮開的是黑店?」 鄧宣側近花纖盈傳音入秘道:「我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我和小金負責掩護,戰事一起,你立即掉頭往南逃走,逕直翻過雅瓏山設法找林教主報訊!」 花纖盈想也不想便翻鄧宣一個大白眼道:「絕不,獨自逃跑算什麼東西,你若是要我跟你同生共死、共禦強敵,本小姐樂意!」 鄧宣見木扎力法王已取出一個青色圓筒,料是傳訊所用的煙花,心中一急低喝道:「聽話,快走!」左手一揮,祭出一蓬漫天神砂射向木扎力法王,右手挺槍合身撲襲。 孰知花纖盈遠比他料想的更加倔強,怒哼道:「偏不!」掣出奼紫青煙劍掠身出手。 「砰!」 一團耀眼的青色煙火在高空綻開,木扎力法王左袖飛捲,輕而易舉收去漫天神砂,再是一振反攻向鄧、花二人。 鄧宣橫身擋住花纖盈,金槍飛舞成雲,崩落漫天神砂,焦灼叫道:「再晚就走不成了,他們的援兵隨時都會趕來!」 花纖盈側身從鄧宣背後閃出,咬牙道:「要麼你先走?」一式青木宮的凌厲劍法,直挑木扎力法王咽喉。 木扎力法王滿不在乎探出兩指輕輕一夾,牢牢捏住劍刃,低喝一聲道:「斷!」 花纖盈嬌哼道:「做夢!」催動青木魔罡注入劍鋒。 木扎力法王「嘿」了聲,抖手鬆開奼紫青煙劍,縱身飛退三丈。他的雙指蒙上一層毒氣,已中了食心青絲盞,但他修為好生深厚,指尖紅光一閃毒氣頃刻無影無蹤。 鄧宣乘機金槍橫掃,施展出「賓服七槍」的絕妙招式,攻向四名護法僧。 小金已明其意,懸浮半空,手彈金毛化作一道道雄渾驃悍的光束,激射向木扎力法王,教他無暇回手支援。花纖盈被木扎力法王的指力震得胸口發悶,顧不上喘息調氣,又揮劍攻上,與小金聯手死死纏住了對方。 饒是如此,鄧宣一人對上四名護法僧仍感頗為吃力。他極力催動真元,槍勢若長江大河奔流不息,壓得對方難以還手,可心知肚明這樣絕非長久之計。 一旦真元損耗過多,賓服七槍立時會威力大減,到時候就不是自己解決四個護法僧,而是如何想方設法來保命的問題。 絕境之中他索性放手一搏,又一式「蕩槍式」迫開四名護法僧侶,左臂疾抬,心凝靈台,射出一輪爆蜂弩,盡數打向最左側的那名法僧。 也活該這位吃齋念佛的仁兄倒霉,他識不得爆蜂弩的厲害,只當作尋常箭弩橫杖招架。 連◇轟然巨響振動山谷,火光崩裂裡,這僧侶肉身被炸得支離破碎,護體的佛門真氣哪裡管用? 鄧宣手上不停,弩箭轉向另外一名僧侶。那僧侶目睹同伴慘狀驚心,忙不迭閃身躲避,還特意在空中翻了兩圈。可惜最後一圈尚未畫圓滿,爆蜂弩已轟然將他的後背炸開一個偌大的血洞。 鄧宣第三次扣動扳機對準右首僧侶射去。那傢伙修了幾十年的佛理,也沒見經文裡有此等可怕魔器的記載,手足無措之下,只得將法杖脫手祭出,抽身疾退。 「砰砰」連聲,那柄銀色法杖被爆蜂弩轟得寸寸斷裂散落一地。沒等他回過神來,鄧宣一招「直槍式」已穿透他的心臟。 但鄧宣的背脊也是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最後一名倖存的護法僧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法杖狠狠擊中鄧宣。他吐血前衝撲倒在地,那護法僧侶如影隨形追躡而上,又是一杖當頭擊落。 危難關口,鄧宣猛然翻身,左手灑出一把飛影掠光針,「嗤嗤嗤嗤」全數結結實實釘在護法僧的身上。護法僧一聲慘叫,連人帶杖從空中撲跌,無巧不巧正好壓倒在鄧宣胸口。鄧宣躲閃不過,「哇」地又吐了口血,勉力將屍體推開。 花纖盈眼角瞥見慘烈戰況心神微分,被木扎力法師金杖內射出的一束精光攔腰擊中,嚶嚀飛旋遠遠地摔跌。 木扎力也不多看她一眼,心裡實是痛憤之至,那四名護法僧乃是他近年費盡心血培育的弟子,轉眼之間盡皆喪命於鄧宣手下,如何能不怒不惱? 他高高騰空猶如一團血雲飛捲,法杖頂端由六圈金環組成的空心圓球,嗚嗚轉動,旋出一蓬澎湃金光,照著鄧宣胸口轟落。 小金長聲嘶吼,探雙爪從背後掩襲木扎力法王,與此同時,鄧宣亦拚力射出最後一排爆蜂弩。不想弩箭甫一接觸到法杖幻化出的金雲,竟來不及爆裂,便碎成齏粉,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小金後發先至,雙爪插向木扎力法王后腦。驟然間,只見對方的左臂猛地不可思議的彎轉一百八十度,手掌暴脹如一個赤紅色的碩大血球,轟然擊向小金。 小金猝不及防只得拚命硬接,「砰」地一響,身子如同小石子般被彈射出去,自出冥海以來首次遭遇重創。 木扎力法王施展秘宗大血印與通臂奇術挫退小金,右手法杖鼓嘯滌蕩狠狠砸落。鄧宣自知方圓三丈皆為對方絕強的罡風籠罩,根本無法閃避,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彈身而起,赤手空拳使出焚金神掌,竟似要與法杖硬撼。 木扎力法王低低冷哼,法杖與焚金神掌狹路相逢,兩股浩蕩罡風激撞一處,捲起一柱沖天狂飆。鄧宣雙掌「喀喇喇」骨斷筋折,法杖亦稍稍偏離方向,只擊中他的右肋。 冷不防,鄧宣雙腳姿勢古怪地一搓一挑,木扎力法王微微一怔,尚未醒悟過來,一束金光從鄧宣襠下由下至上激飛而起,鄧宣以身體作為掩護,更兼此招式太過怪異,木扎力法王竟也來不及閃躲這記「踢槍式」。 「噗」的一聲,三截金槍深深扎入他的小腹,從後腰透出殷紅閃耀的槍尖。 木扎力法王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眼小腹間插著的金槍,不由一呆,隨即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記怒吼,甩手將法杖擲向鄧宣的頭顱。 可惜這已是他的強弩之末,鄧宣勉力一滾躲了過去,七竅流血、吁吁喘息,死死盯著木扎力法王高大的身軀。 木扎力法王的喉結滾動了兩下,似乎是想問鄧宣究竟用的是什麼怪招。但他已說不出話來,身軀朝後筆挺仰倒,鮮血染紅幽藍色的冰面。 鄧宣大鬆一口氣,兩耳一陣轟鳴也昏死過去,隱隱聽到花纖盈遠遠的呼喚。 昏昏沉沉間,鄧宣悠悠醒轉。尚未睜眼便想起先前的惡戰,大聲呼道:「聽話,快逃!」說罷幾乎是本能地坐起伸手欲抓槍,卻哪裡還能抬起胳膊。 他心裡一急,幾個時辰內好不容易積聚的點滴真氣,倏忽渙散,身子像一腳踏空往後倒去,脊背雖然傳來劇痛,但分明跌入的是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耳畔就聽花纖盈輕輕道:「還好我沒聽話,否則你死了,誰來給我引路?」 鄧宣全身鬆軟下來,只覺經脈骨胳無處不痛楚欲死,像有萬蟻鑽心般。 他的左臂齊肘以下骨斷筋折,使不出半點力量,右手的傷勢也好不到哪裡去。傷口上都已敷過了傷藥,被人笨手笨腳地用紅色布條裡外三層地包裹著,不消說,定是花纖盈將為兔子療傷時獲得的經驗,用在了他的身上。 鄧宣打量周圍,卻是置身在一處冰窟裡,對面冰崖高聳入雲,在夕陽裡閃爍著絢爛的光彩。他定了定神,問道:「這是哪裡?」 花纖盈道:「我們三個都負了傷,只好設法往雅瓏山巔的冰川深處又拚命趕了段路。小金找著了這裡,附近有成千上百座大小冰窟聯通交錯,諒他們一時也搜查不到這裡。你感覺怎樣了?」 鄧宣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呢,傷在哪裡了?傷勢怎樣?」 他清楚,花纖盈一定傷得不輕,否則早帶著自己穿越山谷御風遠遁了。如今擇地隱匿,顯然是迫不得已的下策。 花纖盈強笑了一下,道:「我沒事,被風扇了一下而已。你這個笨蛋,居然能一手幹掉紅衣法王和四名護法僧,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你有這個本事!」 鄧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情急拚命,如此而已。」 花纖盈忽然不說話了,雙目凝注在鄧宣憔悴慘白的面龐上,眼圈竟是慢慢紅了。 鄧宣詫異道:「纖盈,你這是怎麼了?」 花纖盈搖搖頭,目光望向冰窟外引開話題道:「奇怪,小金為何還沒回來?」 鄧宣道:「它去探路了?似乎這小傢伙也挨了木扎力的一掌,不知傷勢如何?」 花纖盈苦笑道:「當然不輕,可要不是它,我根本沒辦法把你背進這冰窟裡來。」 「你背我進來的?」鄧宣藉著反射進冰窟的微光,注意到花纖盈嬌嫩的小手和破損的衣袖內,滿是冰稜割裂的血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花纖盈下意識淺怒道:「難不成要我抱你?」 鄧宣啞然失笑,發現花纖盈的目光總是不時飄向對面冰崖,奇道:「你在看什麼?」 花纖盈伸手一指道:「你瞧,那裡長著一株水母石蓮。」 鄧宣凝目望去,果然瞧見大約距離冰面十丈的峭壁上,一株小小的水母石蓮迎風怒放。 世事往往就是這樣奇怪,苦心尋找不得的東西,不經意間卻會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只不過此情此景下,更令人徒喚奈何、望洋興歎。 或許,緣分與錯過便是如此簡單。 花纖盈戀戀不捨收回目光道:「算了,等咱們傷好了再想法子來采也是一樣。」話雖這麼說,可心裡極是捨不得。 鄧宣閉目沉吟片刻,道:「纖盈,你累了吧?不妨咱們換個班,我靜坐煉氣,你也趕緊歇息一會兒。等小金回來,我們便設法尋路逃走。」 花纖盈自幼嬌生慣養,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很不容易,此刻倦意與傷痛齊齊湧至,於是頷首道:「好,我歇上一小會兒。你記得叫醒我。」 她自然也不是真的要睡覺,盤腿凝神,漸漸晉入空明忘我的境界裡,以先天真氣療傷補元,渾然不知身外之事。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花纖盈模模糊糊醒轉,一睜開眼睛卻立時驚呆了。 只見月光如銀,鄧宣不知道用什麼古怪的身法,緊貼在堅硬的峭壁上,艱難而又險象環生地向上攀爬,竟是要去採摘那朵水母石蓮。 花纖盈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恐分了鄧宣的心神。她的心,便隨同著鄧宣艱難的背影一起懸在半空。鄧宣的身子每抖動一下,她的芳心亦會隨之抓緊,停頓了呼吸。 這個傻瓜,這個笨蛋,他是不要命了麼? 花纖盈心驚膽戰地想著,目送鄧宣一寸寸接近到水母石蓮。 他努力探身去構那株生長在冰崖上的奇葩。三寸,兩寸,一寸─鄧宣又極力側側身子,終於咬住了花莖。 他小心翼翼地將水母石蓮往外拔,豈知此花長於冰天雪地之間,為抵禦狂風來襲,看似弱不禁風,實則根基異常牢固。連試了三次,鄧宣不斷加大力度,猛地失去重心,將水母石蓮從冰縫裡拔出的同時,身子也朝崖下墜落。 花纖盈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想叫又怕驚動敵人,只得拚命趕向崖底。 就在鄧宣要摔落冰面的前一刻,被一團小小的雲絮堪堪托住,是小金及時趕回。 花纖盈衝上去一把將鄧宣擁入懷裡,淚水不爭氣地直淌,埋怨道:「笨蛋,你不想活了麼?驚動了秘宗搜山的人怎麼辦? 你摔死了怎麼辦?「 鄧宣一陣子頭暈目眩,好半晌才從慘白的唇角露出一縷欣慰的微笑,抬手取下水母石蓮回答道:「沒關係,小金已探過。 他們此刻正在封鎖唐納古喇山,要搜山,還需等到明日天亮。「 花纖盈怒道:「虧你還是一宮之主,竟如此不分輕重!你要是死了,卻教我怎辦?」 鄧宣呆了呆,默默將水母石蓮送到花纖盈面前道:「你的花……」 花纖盈粗暴甩手,將水母石蓮打落在地,叫道:「我不稀罕你送的花!」 鄧宣一聲不吭,吃力地探手把水母石蓮拾起,小心翼翼的打量一圈,見沒有損壞才放下了心,含笑道:「那我稍後做個冰盒先把它收起來。」 花纖盈怔怔注視鄧宣,猛然埋頭在他的胸前哽咽道:「傻瓜,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難道我隨口的一句話,也值得你去拚死拚活麼?」 鄧宣鼻子有點發酸,抽搐了兩下依舊低笑道:「為好朋友鐵哥們拚命,不算什麼!」 花纖盈拂視過鄧宣傷痕纍纍的肌膚,望著他真誠的笑容,心裡又酸又甜,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然而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又笨拙得不知該說什麼,只懂得緊緊將他擁住。 許久之後鄧宣卻絲毫不見動靜,花纖盈一驚之下仔細觀瞧,他居然已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右手幾根手指頭還牢牢捏著那朵水母石蓮。 她先是自失地一笑,又禁不住再次哭泣起來,俯視鄧宣沉睡的面容喃喃道:「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最可愛的傻瓜……」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三部續集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一章 患難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1 本章字數:11511 四周沒有光,只有插在冰面上的那柄奼紫青煙劍身上,有幽幽的彩暈流動,淡淡地輝映出鄧宣蒼白而又泛起病態嫣紅的滾燙雙頰。 冰窟兩端的出口都已經被封閉,這是小金離去前所做的最後一樁事。這樣,也許可以躲過負責搜索的秘宗高手,那一雙雙比鷹隼更銳利的眼睛─當然,那不過是出於花纖盈心中最良好的期盼而已。 小金的離開是花纖盈的主意,鄧宣自然不會反對;因為一個陷入深度昏迷、高熱不退的人,是沒資格提出反對意見的。她必須拜託小金,將自己和鄧宣受困的消息盡快傳出,更重要的是,要通知林熠前來解救容若蝶。 時間不等人,這顯然是目下花纖盈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做完這件事,當冰窟被小金完全封閉後,她現在亦只能聽天由命。 希望林熠接到小金轉送的那枚容若蝶的玉墜時,自己和鄧宣都還沒死。而除了林熠,花纖盈再也想不出還有誰,可以從秘宗白衣法王和他成千上萬狂熱信徒的手底下,救出容若蝶。 「該做的和能夠做的,我都已做了。無論接下去是生是死,至少可以和他一起面對。」她對自己說道,懷中緊緊擁著昏睡的鄧宣。 他的身體像火炭一樣地滾燙,卻在昏迷中不時低低呻吟著同一個辭:「冷─」 好冷啊,這幽暗死寂的冰窟,猶如一個巨大而冰寒的墓穴,禁錮著他與她,兩個青春而火熱的生命,頑強地做著最後的抗爭。 她忽然深深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如同頭頂倒懸的那一根根晶瑩而細長的冰稜,一直以為經歷亙古冰封而來的它們,是如此的堅硬強悍,其實禁不住輕輕地一拗。 黑暗裡,鄧宣粗重急促的呼吸,和一口口熾熱的氣噴在她的臉龐上。「怦、怦─」他的心還在跳,卻更像是緩緩遠去的步履;或許,不必秘宗的人大費干戈,他也很可能再無法活著見到冰窟外的藍天。 者花纖盈幽幽地一歎,視線落到腳邊盛有水母石蓮的冰盒上,心裡又是淒苦又是甜蜜,卻是從未有過的一種溫暖滋味。 「水,水─」鄧宣的呼喚打斷了她的遐思。他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著,舌尖一次次地舔過起泡破裂的唇皮,搜索著哪怕一絲的濕潤。 這裡到處都是水,冰凍的水,花纖盈想了想,折下頭頂一根冰稜,真氣到處,末端的寒冰「嗤嗤」冒起白霧,一滴滴融化成透明晶瑩的水珠,滴落在鄧宣的嘴唇上。 懷裡的鄧宣卻猛打了一個激靈,迷迷糊糊地叫道:「好冷!」 花纖盈呆了呆,忽然先自心慌起來,臉漸漸地紅了。 她俯首怔怔凝視鄧宣許久,驀地一咬貝齒,將冰稜的融水滴入自己的口中,小心翼翼地含潤住,待感覺到溫度不再那麼刺骨,才緩緩俯下身,用那兩瓣顫抖的櫻唇封上鄧宣燙熱的嘴,將溫水度入。 鄧宣貪婪地吮吸著,像一個受著哺乳的嬰兒。 花纖盈覺得自己的嬌軀,竟比鄧宣來得更熱更燙,幽暗裡,玉頰宛如玫瑰紅色的朝霞燃燒,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放飛雲端,不能自持。 她的鼻翼隨之急促地翕動,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充滿男性火熱氣息的味道,不停滲入她的呼吸,令心扉搖蕩,似有頭小鹿在懷裡撞來撞去,令她既羞且惱,偏又無法停下來。 也不知餵了多少口,鄧宣終於心滿意足地再次沉睡。花纖盈如釋重負地抬起頭,冰稜在手中化得只剩最後小半截;她甩手扔了冰稜,飛速地環顧過四周;還好,周圍漆黑無聲,沒有一個人,而懷裡的鄧宣此刻更像足一頭死豬。 「你等著,這筆帳咱們日後再算!」羞意略褪,花纖盈咬牙切齒地想道。 冷不丁又聽見幾聲輕輕的呼喚:「纖盈,纖盈─」 花纖盈心頭突地一跳,急忙垂首問道:「幹什麼,你還想喝?」 鄧宣卻沒有回答,又低喚了兩聲她的名字後,重又安靜下來。 花纖盈剛剛褪熱的玉頰,立時騰地劇烈燃燒起來,喃喃低責道:「豬頭,連睡覺都不安穩。」 回想前塵往事,兩人從金陽堡雙方第一眼的怒目對視、荒野古寺的「偶然巧遇」、青木宮祠堂內聯手抗敵、千里雍野隨行相護到塞外西域尋奇歷險,花纖盈的心田,仿如被注入一縷甘甜溫潤的清泉,唇角不自禁地逸起一抹微笑。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習慣了一路行去,總有他相伴的日子;習慣了和他鬥嘴和他嘔氣,也習慣了不去想念楚凌宇。 「我和這傢伙還曾經有過婚約呢!」這想法一冒出來,連花纖盈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想到這上面去呢?他既沒有楚凌宇的英武帥氣,也遠談不上會討女孩子的歡心,就會傻傻地站在自己的身邊。只有當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才會擋在自己的身前─就像這次一樣。 一念至此,花纖盈心瀾起伏,說不出是酸是甜,情不自禁低頭,在鄧宣寬廣的前額上輕輕一吻。 似得天祐,此後數日,秘宗的搜索隊居然一直沒有發現他們藏身的冰窟。鄧宣的傷情逐漸好轉,斷手也因著青木宮「枯木逢春膏」的神奇藥力,而慢慢復原。 好幾次花纖盈都湧起破開冰壁,攜著鄧宣離去的衝動,但一想到秘宗可怕的勢力與封鎖,又只能苦苦忍耐。 這天,她正俯身給鄧宣餵水,不料這個一直睡得死死的傢伙,突然毫無徵兆地睜開了眼睛。 一時之間,兩人的黑白雙眸距離幾乎不到一寸,彼此呆呆對視半晌,俱都楞住了。 「噗─」花纖盈好不尷尬,管他三七二十一,含在嘴裡的半口水,兜頭蓋臉噴了鄧宣滿面。 鄧宣居然還能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神情又是古怪又是詫異,那模樣,就好像花纖盈真的做錯事,不但如此,最糟糕的是:被抓了個現行。 她在羞惱與憤怒中清醒過來,第一時間裡趕緊挪開視線,凶巴巴地道:「臭小子,你看什麼看?」 鄧宣嚥下嘴裡的半口水,那裡兀自留有花纖盈的溫香。他吶吶道:「水,我臉上的水─」 花纖盈伸出袖口在他面龐上胡亂地擦了兩把,低罵道:「活該!」 偷眼再看,鄧宣依舊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只是眼神裡多了一點星光。花纖盈恨自己的心在不爭氣地猛跳,轉開話題問道:「喂,你感覺好點了吧?」 鄧宣點點頭,卻又很快地搖了搖頭。 花纖盈奇道:「你不是已經清醒,熱度也退了麼?」 鄧宣的眼珠轉動,欣賞著花纖盈嬌俏紅潤的柔唇,那裡,猶凝著兩滴水珠,直如玫瑰花瓣上的露珠般動人。他放低聲音含糊道:「我想再喝兩口水行不行?」 一語未了,自己背部的某處肌肉,已經被硬生生扭轉一百八十度,耳邊就聽見花纖盈嬌嗔道:「臭小子,去死!」 鄧宣被掐得齜牙咧嘴,仍舊一本正經地看著花纖盈忍疼道:「想喝水也算很過分麼?」 花纖盈瞪圓的黑眼睛似乎很快變得柔和,羞澀道:「笨蛋,還不閉上眼睛,乖乖張開嘴?」 鄧宣眨眨眼,他原本是想和花纖盈開個玩笑的,難道這丫頭居然真的變傻了?略一猶豫,他老老實實把眼睛閉上,張開了嘴巴,嘴裡被猛一下塞進一截冰稜,耳邊響起花纖盈咯咯的嬌笑聲。 鄧宣忙不迭吐出冰稜,作勢要從花纖盈的懷中跳將起來,苦笑道:「臭丫頭,你想謀財害命麼?」 花纖盈聳聳鼻子道:「哼,本小姐可不是好欺負的。想佔我的便宜,沒門!」 忽發覺鄧宣正瞇眼看著自己,帶著一臉的詭笑,立馬一瞪眼道:「你笑什麼?」 鄧宣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回答道:「沒什麼,我不笑了就是。」 花纖盈滿腹狐疑,有心把這混蛋遠遠扔出去,可又怕震裂他的傷口,轉念間終於恍然大悟過來;敢情這小子正躺在她的懷中,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呢!自己的便宜,不是早讓人家佔足了麼? 花纖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只得又恨恨掐了鄧宣一把道:「還不給我滾起身來!」 鄧宣「哎喲」呼疼,神色誇張,一面勉力起身一面道:「起來就起來,幹嘛使那麼大力氣掐我?」 花纖盈聽鄧宣說話有了中氣,顯然傷勢已經無礙,心中喜悅,可餘怒未消,依舊緊繃著俏臉嬌哼道:「本小姐好心沒好報。」 鄧宣靠到壁上笑道:「花大小姐的好意,鄧某謹記在心,此生不忘,往後做牛做馬,你儘管使喚就是了。」 他藉著微光環顧冰窟,訝異道:「咦,小金去哪裡了?」 花纖盈回答道:「它去南海萬潮宮尋林大哥報訊了,走了也有幾天啦。」 鄧宣神色一緊,思緒登時被拉回冰天雪地的現實裡。他歎了口氣道:「也不曉得容姑娘現下情形如何了,但願林教主還趕得及救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林教主發起狂來,恐怕沒人能擋得住他。」 花纖盈「呸呸呸」連聲啐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盡揀不吉利的說。」 鄧宣道:「我何嘗不希望容姑娘安然無事?可別哲法王一心要對容姑娘不利,而從西域到南海萬潮宮,一來一往少說也要十餘日的工夫,誰知道到那時─」 他的話音漸低漸微,可花纖盈曉得未說完的半句必是:「秘宗是否已對容姑娘下手?」 對這個問題,花纖盈也無解,半晌方悠悠道:「要真是那樣,林大哥非要向秘宗討個公道不可。他是冥教教主,手下高手如雲,雙方一旦開戰,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鄧宣搖頭道:「咱們遇險的消息一旦傳回,青木宮和金牛宮也勢必不會袖手旁觀。再加上林教主這些年在道上結交的朋友,呵呵,可有別哲法王好瞧的啦。」 「是啊,爺爺倘若知曉我被秘宗追殺,定會盡起宮中高手前來接應。你是金牛宮的宮主,底下的人更要找秘宗拚命。」 鄧宣道:「除非別哲法王肯放了容姑娘,否則此事萬難善罷。」 花纖盈眼前浮現起別哲法王高高在上的身影,不覺又生怒意,哼道:「真把無相宮砸個稀巴爛,也是他們自找的,誰讓別哲法王恩將仇報?依我說,這幫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傢伙,統統完蛋了才好。」 鄧宣道:「對,咱們趕緊把傷養好離開此地,不然沒等救到容姑娘,你我先把性命丟在冰山裡,太不值得。」 當下兩人不再多聊,各自盤膝運功療傷調息。 冰窟內昏暗冷清,了無晨昏之別,忽忽又是幾日。花纖盈的傷勢遠較鄧宣為輕,大體已經愈可;鄧宣的手有枯木逢春膏對症下藥,恢復速度也是頗快,雖活動手指時仍有點刺痛感覺,但已能握物,只是想完全治癒內傷,則遠非一時之功可為。 兩人屈指算來,在冰窟裡藏身已近十日,也不清楚外面情況如何,假如一切順利,林熠與冥教的人馬,這幾天就該到了;說不定,其中還會有前來營救他們的青木宮與金牛宮的部眾。 一念及此,鄧宣和花纖盈再不能平心靜氣,繼續躲在冰窟內療傷;兩人稍作商議,決定先暗中潛回聖城,一面設法打探容若蝶的消息,一面尋機與林熠等人會合。 當下,鄧宣用金槍小心翼翼破開洞口封凍的冰牆,「喀喇喇」冰塊碎落,從打開的缺口外,射入一線奪目的陽光。 鄧宣「咦」了一聲,停住金槍。 花纖盈不明就裡,握緊奼紫青煙緊張道:「怎麼樣?」 鄧宣奇怪道:「你仔細聽,這是什麼聲音?」 花纖盈凝神聆聽,冰窟外傳來「嘩嘩」水聲,像是附近有一條溪流。她詫異道:「此處怎會有水?」 想那唐納古喇山天寒地凍、終年冰封,乃是一片冰雪天地,更何況兩人藏身之處,位於冰山深處,更不可能有溪水瀑流的存在。突然聽聞到潺潺水聲,實在是蹊蹺。 鄧宣揮動金槍不斷擴展缺口,然而映入眼簾的卻並非洞外景色,而是一道從上而降、遮掩住洞口的清澈瀑布。 花纖盈目瞪口呆,喃喃道:「見鬼了,什麼時候咱們的冰窟成了水簾洞?」 鄧宣沉吟道:「多虧有這瀑布遮擋,秘宗派來追捕咱們的人,才沒有發現這地方。冥冥之中,老天爺又幫了你我一個大忙,才能安然無事地躲了這麼多天。」 他已打開了可容一人出入的縫隙,卻並不急於立即出去,皺起眉頭道:「我很清楚地記得,別哲法王曾說過,唐納古喇山的冰雪亙古不融,聖城方圓千里的水源,悉數來自無相宮前的那座神龜壇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纖盈想了想哼道:「一定是秘宗想害容姐姐觸怒了上蒼,遭到天譴,所以冰川消融,大水氾濫!否則哪有這麼巧的事?」 鄧宣不願相信,可又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索性不去多費腦筋。他振奮精神道:「我先出去,你隨後來,咱們離開這兒吧!」 一馬當先躍過水簾,飄落在洞外的冰面上。 花纖盈緊跟著躍出,站到他的身邊打量四周,捂嘴驚呼道:「天哪,好壯觀!」 只見莽莽雪山冰川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從山巔崖頂披落下一道道銀練般的瀑布,或大或小、或遠或近,視線所及,粗粗一數已不下十數條。 這些瀑布衝到崖底,順著山勢谷壑汩汩流淌,朝著山外迤邐而去。一路上不斷匯合大小溪流,挾著千百丈落差,造成的磅#氣勢宛如雪龍奔騰。 花纖盈看得心曠神怡,竟一時忘了離去,感歎道:「真漂亮,要是飛到高空俯瞰,一定會更加精彩!」 鄧宣笑道:「你是覺得精彩了,但秘宗如今定然頭大如斗。不等所謂的冥海泉湧、末日蒞臨,僅這從唐納古喇奔流而出的洪水,也要先把聖城方圓千里盡數淹沒。」 花纖盈點頭道:「難怪咱們能太太平平藏這麼久。秘宗眼見唐納古喇冰川消融、洪水成災,哪還有心思搭理咱們兩個?忙著搬家還來不及呢。」 鄧宣道:「走,到聖城去看看。最好能見到喇巴次仁,向他打聽一下消息。」 兩人御風離去,果沒有遭遇秘宗僧侶的攔截圍捕,好不容易遠遠地瞧見一座集市,鄧宣建議道:「現在天色尚早,咱們不如先到前面的鎮子上暫作歇息,用些茶水,順便也可向鎮上的人詢問一下冰川融化的事;等到天黑再進聖城,會容易安全許多。」 花纖盈領教過了秘宗的厲害,也不敢再魯莽行事,聞言點頭道:「好極了,我正想找個地方大吃一頓,這幾天只喝些冰水,差點把我給憋瘋了。」 鄧宣笑笑,率先降下身形,與花纖盈並肩走入集市。兩人暗自留神,唯恐迎頭撞見秘宗的僧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僧眾倒也罷了,萬一不巧遇見紅衣法王級別的秘宗高手,那簡直就是在自投羅網。 好在這不過是座普通集市,寺院倒是有一座,但規模甚小、門戶緊閉,也不見有僧人出入。街道上到處是人,卻不是在做生意,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著什麼。 鄧宣和花纖盈不通西域語言,但聽眾人嘰哩咕嚕神情激動,徒歎聽不明白。兩人逕自尋到一家酒館,裡面同樣人頭攢動,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裡找了個位子坐下,等了半天,才有個夥計模樣的人上來嘰哩咕嚕道:「兩位來點什麼?」 花纖盈見他嘴巴一張一合西域話說得飛快,不由氣惱道:「你們開店做生意,招呼的是四面八方的客人,怎麼說話永遠只有一個調調?」 那夥計見花纖盈拿眼瞪他,醒悟到花纖盈和鄧宣無法聽明白自己的話,幸虧他甚為機靈,指手畫腳比畫了起來。 花纖盈一揮手,只用了兩個手勢,但意思卻再明白不過:「把你們酒樓最拿手、最有特色的酒菜,統統端上來。」 所謂將複雜的點菜問題簡單化,最有效的法子,莫過於拍著口袋示意:你有東西,我有銀子,上菜! 那看起來全無修為的夥計,面對眼前兩位非常重要的客戶,雙目中居然泛起了神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顯然在加速滲出,屁顛屁顛地奔去廚房。 鄧宣偷偷觀察周圍食客,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心情稍稍鬆弛微笑道:「你猜這些人都在討論什麼?」 花纖盈想也不想道:「那還用問,一準是冰川融化了,他們要往哪裡搬家。這些人也真坐得住,換作是我,早就有多遠逃多遠了。」 鄧宣道:「你沒瞧見城門口新貼的一張告示麼?雖然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想來多半是秘宗頒布的安民告示。西域各族都是秘宗信徒,對別哲法王奉若神明,儘管心裡驚惶,可也不亂套,更沒有棄城逃亡。」 花纖盈對秘宗只有惡感沒有好感,嗤之以鼻道:「好啊,這回我就看看別哲法王如何神威蓋世,把冰川重新封凍。」 她的聲音甚大,引得酒館裡的客人和夥計扭頭看來,鄧宣一顆心緊懸,趕緊低垂下頭,好在那些人一瞥之後,又都視若無睹地重新自顧忙活起來,並無人聽懂中土官話。 兩人又聊了許久,卻不見一壺酒一碟菜端上來。花纖盈不耐煩了,喊道:「夥計,怎麼這麼慢?」 那夥計跑了過來,察言觀色已知問題所在,滿臉惶恐地比畫著解釋說客人太多,忙不過來,請鄧宣和花纖盈再稍候片刻。 鄧宣看了眼門外的天色,揮手道:「沒事,我們等就是了,你去忙吧。」 好不容易酒菜陸續上來,花纖盈卻沒高興起來。 西域食物與中土迥然不同,端上桌的儘是大盤牛羊瓜果,對吃慣了中土精緻菜餚、挑剔色香味形的花纖盈來說,絕對稱不上佳餚美食。可這些天著實餓壞了,再說,當地最拿手、最有特色的食物,可不就是這些嗎? 兩人埋頭一通狂吃海喝,像足一對嚴冬後出山覓食的餓狼,眼看一張大桌上堆得高高的食物,剩下不足半數,胃裡才總算有了點實在的滿足感覺。 猛聽門外腳步紛沓一陣騷動,鄧宣立時警覺抬頭,十數名秘宗僧人已氣勢洶洶湧了進來。 他目光一掃已放下心來,對方領頭的老僧僅只四迭法冠而已。 酒館裡的客人見一眾僧人手持棍杖闖將進來,不等吩咐紛紛起身躲讓。 那招呼鄧宣和花纖盈的夥計跳到老僧跟前,以手指點道:「德楞佛爺,就是他們!」 德楞慢條斯理地頷首,也不理睬夥計,邁步走到兩人桌邊,左手持法杖、右手施禮道:「請問兩位可是鄧公子和花小姐?」 他的話音雖然生澀,語調起伏古怪、含混不清,好歹花纖盈聽懂了意思,學著對方的腔調道:「老和尚,你專程趕來替我們結帳?」 德楞道:「我特來請兩位前往敝寺稍歇。」 花纖盈道:「可是我們還沒吃夠,今晚也沒打算在和尚廟裡過夜,免了吧!」 德楞道:「請二位移步。」 鄧宣笑問道:「要是我們不移步呢?」 德楞道:「恐怕這也由不得兩位自己的意思了。」伸手一引:「請!」 花纖盈抹抹油嘴,滿不在乎道:「不去又怎麼樣?本小姐對和尚廟沒什麼好感,更不需要受你的支配。」 一名年輕僧人怒聲道:「敝寺住持親自來請,你們竟敢不識抬舉!」搶步上前,探手抓向花纖盈的肩膀。 花纖盈一挑柳眉,嬌嗔道:「男女授受不親,你身為僧人,竟敢不守規矩?」 說話間,那僧人的手指「噗哧」一聲插進了團什麼東西裡,油膩膩好不難受。他變抓為甩,只聽「咚」地一聲,那東西掉在地上滾到腳邊,卻是一大塊啃了一半的牛排。 原來花纖盈見他探臂抓到,順手抓起件合手的東西往上一迎。那僧人不過是地方小寺的尋常弟子,如何能躲得過? 德楞見弟子吃虧,低喝道:「兩位,得罪了!」右掌一抬拍向鄧宣的背心。 鄧宣側轉身,提筷虛點對方掌心,真氣運處卻猛覺頭暈目眩,胸口滯澀!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二章 佛宗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1 本章字數:10666 他暗叫糟糕:「不好,有人下毒!」可這時才察覺問題,已然晚了。 鄧宣生性儘管謹慎,可畢竟年少,長時間與身邊這位凡事順其自然的花纖盈相處,兩人除了日漸默契以外,更難逃對方一些頑疾惡習的浸淫。 至於誰影響誰更多,自然法則:頑固者勝。因此幾乎是從最初兩人做出潛返的決定開始,便已注定絕無可能太平無事。 想那秘宗曾經布下天羅地網搜拿兩人,反被他們擊殺了負責阻截任務的紅衣法王,此等驚天血案,人家豈能說算就算?雖然唐納古喇山中的圍捕因故已經撤銷,可千里聖域早就秘密發下別哲法王親自簽署的緝捕懸賞令。 那夥計瞧見兩人的年貌特徵,與懸賞令中描述的嚴絲合縫,說的也是一口中土官話,當時心裡就繁花綻放。他也不去稟報掌櫃,盤算著即將落入口袋的賞金,穩住準備開懷大吃的鄧宣和花纖盈,急奔往集市裡的佛光寺報訊。 佛光寺住持德楞得到消息大喜,可轉念想到鄧宣、花纖盈既能將紅衣法王也殺了,自己手下這點僧兵雖人數佔優,卻未必能留下鄧、花兩人,反而有打草驚蛇之嫌。 但好不容易這麼兩條大魚送上門來,若是放過,恐怕這輩子也再難有如此絕佳的晉身機會。他急中生智,想起寺中儲存的無相宮秘製醫用麻藥,急忙取出若干,交與那夥計投入食物之中。 花纖盈和鄧宣的確是餓瘋了,所以雖舌尖微麻也只當是酒樓特色,大廚口味偏重,多加了西域常用的孜然等香料之故,稀里糊塗地將一道麻藥烤牛排的大菜吞下了肚。 德楞的右掌砰然擊中鄧宣手中的竹筷,竹筷沒有穿掌而過,反而「喀喇」脆響被硬生生截成四段。 鄧宣扔掉手中的斷筷,高聲喝道:「纖盈,快運氣逼毒!」身軀後仰,順勢倒地一個翻滾,模樣儘管狼狽了一點,也堪堪躲過了一掌之劫。 德楞的右掌走空,但掌風激盪,將桌面上的杯碟碗筷盡數掀起,頓時酒水與牛頭齊飛,灑濺開來。 酒館裡可亂套了,看熱鬧的食客你擁我擠呼啦往門外逃。有幾個膽大的留下來,抄起桌椅板凳,想襄助秘宗僧人捉拿鄧宣與花纖盈。 花纖盈深吸一口氣,精神略振,掣出奼紫青煙刺向德楞,怒叱道:「臭禿驢,沒一個好的,看劍!」 德楞一手猛掀桌子擋在身前。「咄」的一聲,劍鋒穿透木板沒傷著他分毫,另一手舉杖砸落。 花纖盈強運真氣出劍,也是心急氣喘,好像整座酒館都轉動了起來;隱約察覺勁風撲面,她下意識拔劍後閃,「砰」地一聲,法杖將木桌轟得粉碎。 花纖盈靠在牆角穩住身形,又大吸了一口氣,就覺著眼皮有如吊鉛往下耷拉,睜開雙眼變得如此困難。她乾脆閉上眼睛,抱元守一,勉力護持住靈台的一絲清明,只依靠風聲判斷對方的招式來路,抓緊機會運氣逼毒。 眾僧瞧見兩人身軀浮蕩,眼簾沉沉,似進酣然夢境,盡皆奮勇上前,爭相去撈現成的便宜。 鄧宣與花纖盈並肩靠牆,幾乎是憑借本能揮舞著奼紫青煙和三截金槍,拚命把圍攻的僧人擋在三尺以外,艱難支撐。一時半會兒,佛光寺的眾僧竟未能將這兩個睡意朦朧的年輕人拿下。 德楞當機立斷,喝令道:「把牆砸了,前後夾擊,咱們捉活的!」 七八個僧人繞到後頭,各舉棍杖砰砰幾下就把牆壁砸塌了大半邊。酒館掌櫃縮在角落裡,捧心痛泣,卻不敢站出來阻礙僧人公務,維護自家物權。 身後屏障一失,鄧宣與花纖盈立時落入僧人的四面合圍之中;幸得德楞住持早一步吩咐下去要生擒活捉,故此眾僧攻得雖凶,卻只想盡快耗得兩人睡熟,再作一網成擒。 然而事與願違,激戰中的鄧宣和花纖盈看似入睡,手中的魔兵偏又揮舞不停。德楞逐漸焦躁,唯恐夜長夢多,二次揮杖親自攻上。 他老人家這一出手聲勢果然不同,鄧宣的金槍「叮」地與法杖一記硬撼,猶如驚鴻般被崩到了一旁,杖端乘勢壓到花纖盈的肩頭。 饒是法杖蘊藏的勁道已被金槍消去大半,這一下砸落依舊非同小可。花纖盈的奼紫青煙被兩個僧侶死死纏住不得脫身,只好竭力側身沉肩硬接了這一杖。奇怪的是肩膀衣衫裂開,卻無太大的痛感,只是咽喉一甜,從櫻唇間溢出縷殷紅血絲。 鄧宣急聲問道:「纖盈,你怎麼樣了?」 花纖盈不願鄧宣分心,咬緊牙關回答道:「我沒事!」 鄧宣聽出花纖盈強忍得辛苦,想到秘宗眾僧行事霸道,一再不依不饒、步步進逼,心頭火起動了殺機,他左手連發,灑出兩把漫天神砂。 德楞大袖飛拂,急速閃身退避,耳中聽到數聲慘叫,有幾名躲閃不及的弟子面部中砂,當場仰天斃命。 鄧宣再扣一把神砂在手,低喝道:「不怕死的只管上來!」 眾僧瞧見腳下幾具同伴的屍首,不過短短一眨眼的工夫,面部肌肉已全部腐爛醬紫,滴淌著腥濃血水,俱都又怒又怕,恨恨盯著鄧宣不敢輕舉妄動。 花纖盈靠到鄧宣背上,一面調息一面道:「還等什麼,用神砂開道咱們殺出去,他們敢攔,咱們還不敢殺?」 鄧宣暗自苦笑,他的漫天神砂經連日血戰,只剩下手裡的最後一把,飛影掠光針和爆蜂弩也已告罄,剛才的話,不過是色厲內荏強撐著場面而已。 他用槍拄地,但覺經脈百胳無不在隱隱作痛,尤其是當日受傷之處,更有復發惡化的徵兆,不露聲色地,鄧宣故意道:「別著急,咱們瞧瞧人家怎麼說。」 德楞自己並不如何畏懼鄧宣的漫天神砂,但手下弟子可就難說了;硬拚下去的代價,也許是全體傷亡。他略作猶豫,徐徐說道:「鄧公子,你的下手好毒呵。」 花纖盈不屑道:「臭禿驢,自己卑鄙無恥在飯菜裡下毒害我們,還有臉說別人?」 德楞微露尷尬之色,想到外頭還有許多看熱鬧的食客,當下肅容道:「老衲本想保全兩位性命,以應佛門好生之德;可惜兩位執迷不悟,負隅頑抗,殺傷本宗多名弟子,不得已,我今日也只好得罪二位了!」 說罷,左手捏訣橫托身前,右手握杖,雙目微合,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光,口中低聲頌道:「唵嘛咪嘛咪哄─」 鄧宣見狀,已猜知對方要施展秘宗的絕技,下毒手解決自己和花纖盈,正自緊張頭疼之際,花纖盈背對德楞,譏笑道:「禿驢唱歌,都只會用哼哼的─」忽地「哎喲」一聲道:「肩膀好疼,該死的禿驢!」 鄧宣腦海裡靈光一閃,當即凝神體察,體內的麻痺酥軟感覺正在逐漸消退,身上的傷痛卻越發的明顯。他不憂反喜,明白這是藥力已被控制消退的跡象,當下全神貫注,匯聚丹田真氣注入三截金槍,高聲喝道:「大師且慢出手!」 原來,德楞所使用的畢竟只是醫用麻藥,效力與真正的一流麻醉迷藥自不可同日而語。花纖盈和鄧宣吃虧在經驗不豐,功力未復,這才用了偌長的時間;假如換作林熠,即使把這麻藥當止痛粉吞了,只需真元一轉便可盡數逼出,哪需耗費這番辛苦工夫? 德楞凝功不發,法杖頂端亮起一蓬蓮花狀的光芒閃爍不定,嗡嗡低鳴。他以為鄧宣心生畏懼,問道:「鄧公子答應束手就擒了麼?」 鄧宣微笑道:「請問大師施展的是何種佛門神功,聲勢居然如此了得?」 德楞聽到鄧宣讚頌,心裡大是得意。事實上秘宗藏龍臥虎,莫說紅衣法王,就是上師身份的高手也有近千,德楞的修為在西域根本不值一提。 但受人誇獎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好事,更何況對方曾經戰勝過一位紅衣法王。德楞回答道:「這是本宗的『紅蓮業火訣』。」 所謂「紅蓮業火」,乃秘宗六道門之一的「淨識門」鎮山神訣,若能修煉到至高境界,自是厲害無比。不過德楞僅為一個尋常小廟的住持,耗費六十年光陰,也只領悟到第三層的境界而已。 鄧宣卻是平生第一回聽說「紅蓮業火訣」的名稱,偏作出滿臉驚訝、仰慕的表情來讚歎道:「秘宗絕學,果然卓爾不凡,令人欽佩!」 德楞哼了聲道:「秘宗絕學,舉世無敵!」猛覺到手中法杖凝聚的真元由滿盈而漸衰,那朵絢爛的紅蓮光芒,也開始變得黯淡起來。 他遽然一驚,醒悟到這麼無意間的一耽擱,自己的功力耗損不少,怕是中了對方的緩兵之計。當下喝道:「還等什麼?快扔下你們手中的兵器,我饒你們不死!」 鄧宣此刻的功力已恢復了將近五成,聞言哈哈笑道:「鄧某頂天立地大好男兒,豈能向一群卑鄙無恥之徒繳械投降!」左手飛揚,漫天神砂嗤嗤穿空,像一捲飛雲直打德楞面門。 德楞羞怒交集,催動秘宗淨識門的「紅蓮佛罡」低吼出手。杖端那朵紅蓮「忽」地飛出,驟然間又放大數倍迫了過去。漫天神砂甫一激撞到紅光之上,便立即消融。 一分鐘儘管短暫,卻開啟了一份無比寶貴的機會。 鄧宣利用漫天神砂吸引了德楞的注意力,誘其先一步祭起「紅蓮業火訣」。而真正發動最後殺招的,其實是那柄一直緊握在手的三截金槍! 「叮─」鬱悶已久的金槍發出一記清脆激越的龍吟,化作霹靂電光脫手而出,正是賓服七槍中的一招「擲槍式」! 「轟」地一響,紅蓮華光猶如水晶球般的破碎流散,金槍破繭而出,以雷霆萬鈞之勢刺向德楞住持的咽喉。 德楞駭然變色,兀自不明白,鄧宣為何轉眼間就像脫胎換骨、功力盡復了一般,將自己的「紅蓮業火訣」舉手破去。可這時候再說懊悔也是白搭,電光石火中,他近乎本能地閃身避讓。 金槍「噗」地插入德楞左胸,透體而過,餘勢不休,連人帶槍砰然釘在土牆上。轟隆一聲,土牆崩倒,灰塵飛揚。 所有人全都驚呆了,一時手足無措,齊齊傻傻站在原地。鄧宣「哇」地吐了口鮮血,反覺得胸口抑鬱大減,舒暢了許多,揮手召回金槍橫在身前,當真是八面威風。 花纖盈喜笑顏開道:「下面看我的!」一縱奼紫青煙衝入眾僧人堆裡左突右闖,大出適才被動挨打的窩囊氣。 那些僧人又豈是恢復了過半修為的花纖盈對手?何況德楞中槍倒地生死未卜,軍心早已亂了。虧得花纖盈雖恨極這幫乘火打劫的傢伙,卻只想痛揍他們一頓出氣而已。 眾僧人手忙腳亂背起自家住持,且戰且退往酒館外逃跑。 花纖盈緊追不捨,鄧宣也唯有跟了上去,從旁照應。身後又是轟地一響,整座酒館被罡風劍氣打得千瘡百孔,終於支持不住,倒塌了下來。 花纖盈殺得興起,緊追不捨,立意要把這些傢伙全部放倒在大街上曬曬太陽。 佛光寺眾僧叫苦不迭,有心高呼求饒,奈何那個會說中土話的同門師兄,早一步已交代在了鄧宣的漫天神砂手底。而德楞住持也不知是昏還是死,連個拿主意的人也沒了,居然被花纖盈以一人之力,從街頭追殺到街尾。 她飛起一腳又踹翻了個僧人,卻聽一聲蒼老平和的嗓音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請住手。」 花纖盈抬頭打量,「咦」了聲,心道:「奇怪,哪裡冒出來會說中土話的老和尚?」 只見在她身前不遠,一個身披袈裟、白眉低垂的老僧孑然而立,沒人知道他何時來,又從何處來。他的身材非常瘦小,右手握著一根墨玉禪杖,既細且長,面含微笑正瞧著花纖盈。 花纖盈撅嘴不滿道:「他們欺負本小姐的時候,你怎麼不叫住手,現在倒會跳出來濫做好人。看劍!」說罷奼紫青煙輕振挑出,刺向老僧的胸口。 老僧泰然不動,豎在身前的左手雙指微合,竟將花纖盈的奼紫青煙牢牢夾住,再難有寸進。 花纖盈連催兩道青木魔罡都似蚍蜉撼樹,反把小臉脹得通紅。她小性子上來,怒叱道:「撤手!」暗運食心青絲盞攻了過去。 老僧眉頭微皺,道:「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卻用這等歹毒的功夫,實在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不用也罷。」雙指亮起一蓬球形金芒,將食心青絲盞的毒素盡數吸入,消於無形。 鄧宣衝了上來,他隱約感到這突然出現的老僧,裝束打扮與秘宗僧人略有不同,可情急之下怕花纖盈吃虧,也不容多想,沉聲喝道:「得罪了!」金槍一掃,全力攻出。 老僧微微動容道:「蕩槍式,施主可是金牛宮鄧宮主?」左手鬆開奼紫青煙朝前虛拍一掌,兩股巨力相撞,怦然激起一片飛塵。 鄧宣只覺得一股柔和恢宏的掌風,將自己的金槍向下一壓,虎口劇震,「噹」地脆響,槍尖已插入了老僧腳前的青石裡。 花纖盈本想乘機再攻一劍好呼應鄧宣,孰料老僧指尖透過的一縷奇勁,竟破開她的青木魔罡,一個站立不定,踉蹌著朝後退出數步,那股勁道方才消失。她輕呼出一口氣,曉得這老和尚手下留情,沒傷了自己。 鄧宣一提金槍全身戒備,回答道:「正是在下,請問高僧大名?」 老僧道:「救人要緊,請兩位施主稍等片刻。」說著,自顧救治德楞住持與受傷的僧眾去了。 花纖盈和鄧宣一頭霧水,只站在原地靜觀其變不敢輕舉妄動。 忽聽有人怒聲大罵道:「你***,是誰砸了酒館,是誰幹的?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有酒窖的地方,卻被人砸了,真他***晦氣!」 又一人接著罵道:「王八羔子,這不是擺明了要和咱們哥倆兒過不去麼?」 聽到這兩人的罵聲,作為毀壞酒館罪魁禍首之一的花纖盈,可高興壞了,揚聲叫道:「白老七,白老九,你們快來!」卻是邙山雙聖到了。 白老七聽見花纖盈的叫嚷,哈哈一笑道:「花丫頭也在這裡。你知道是誰砸的酒館麼?快告訴我!」身形一閃,已來到近前。 花纖盈道:「誰砸的我當然知道,可現在有人在欺負本小姐。你們先把他打跑,我才能說。」 白老九兩眼瞪圓,四下環顧問道:「欺負你?誰敢?是不是那個拿著根小綠棍子的老和尚?」他雖不通世務,眼光卻是不差,只一眼就看出混亂人群裡唯有那老僧是個扎手人物。 花纖盈一挑大拇指道:「白老九,你眼神不賴啊,就是那老和尚!」 白老九點點頭,一拍胸脯道:「瞧咱們兄弟幫你報仇!」與白老七雙雙縱身,居高臨下高喝道:「老和尚,還不快向花丫頭道歉!」 老僧將花纖盈與邙山雙聖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卻只管低頭為受傷僧人止血接骨,並不出言辯駁。手中不停地,老僧道:「諸位施主恐怕多有誤會,老僧不過是來勸架的。」 白老九把小白眼一翻,道:「你當我們兄弟是傻瓜?你是和尚,他們也是和尚,都穿在一條褲腿裡,豈有不幫忙之理?」 白老七道:「對啊,就算你是來勸架的也沒用。老子現在最恨的就是和尚,見了腦袋光光的手就發癢,看打!」突然撥地而起,飛腿踢向老僧面門。 老僧向後退了一小步,白老七的足尖走空。半空中身子一轉,換過位來的白老九凌空踏步,踩向老僧的頭頂。 老僧看出這兩兄弟招式怪異,修為不凡,全身上下相對最差的部位是頭;若不打趴他們,不知道什麼叫伏貼。他不再退讓,左手尾指「啪」地輕輕一彈,姿勢優雅舒展之極,指尖一縷金芒當空爆裂如花盛綻,好不絢爛。 白老九足底一麻,運出的腿勁似被戳破的皮囊頓時洩了,「哎喲」一聲撤身飛退。 鄧宣飛身攔住還想上前找回場子的邙山雙聖,問道:「拈花佛指,請問大師可是來自大般若寺?」 邙山雙聖被老僧一招逼退,臉上無光,聞言呸道:「大和尚學人家姑娘拈什麼花草,也不知道害臊!來,咱們再來打過!」 老僧居然被邙山雙聖的不遜之語逗得笑了起來,點頭道:「兩位施主修為高強,老衲盤念甘拜下風。」 邙山雙聖見老僧顯然是在低頭認錯,又忌憚於對方的修為深不可測,難得地停止了粗魯的挑釁,齊齊點頭回應道:「認輸了就好,你這老和尚有點意思。」 花纖盈失聲叫道:「老─大師,你說你是大般若寺的盤念方丈?」 盤念大師頷首道:「老衲適才急於救人多有失禮,還請兩位施主寬宥。」 花纖盈捂著小嘴著實吃驚非小,下意識地點點頭又著急搖搖頭,想想自己的表達還真夠混亂。而其實現在最混亂的,是她的思維。 花纖盈在心裡狂叫著「糟糕」,揣測道:「盤念大師必定是為了容姐姐的事情而來,所謂紅蓮白藕同是一家,他該不會是要幫襯秘宗的別哲法王與冥教對抗吧。有他插腳進來,要救出容姐姐可就難上加難啦。」 需知大般若寺素有「禪宗」之譽,與號稱「天宗」的觀止池並駕齊驅,同為當今天下兩大聖地。 雖說大般若寺已有近百年未聞有弟子在塵世行走,可千秋盛名不衰,僅僅是盤念大師一招拈花指,便令邙山雙聖知難而退,可由此推知,這老和尚的修為何等高深莫測! 鄧宣收起金槍,不卑不亢地施禮道:「在下鄧宣,見過盤念方丈。不知大師來到西域,所為何事?」 花纖盈沒好氣地低聲道:「傻瓜,那還用問麼?他定是來幫秘宗對付林大哥來著。」 盤念大師含笑搖頭道:「小施主誤會了,老衲此來並無與林教主為敵之意。」 說話間,猛然隱約聽著一聲沉悶爆響,恰似雷鳴。東南天空有一朵耀眼的青色煙花盛綻散落開來,醒目至極。略以目測,約莫相距此地不到三十里。 緊跟著又有一朵銀白色煙火升空,似是在遙相呼應一般隆隆轟響,聲傳數十里。 花纖盈欣喜叫道:「鄧宣快看,是我爺爺和你的手下到了!」 眾人不用她提醒,也都不約而同地抬頭觀望。花纖盈正想揮手放出一枚青木宮信號煙花應答,驀地眼前身影閃動,右腕一麻,已被人用雙指牢牢扣住,頓時遍體酸麻、手足無力。她又驚又怒舉目瞧去,居然是盤念大師擒住了自己。 鄧宣眉宇一揚,怒聲道:「大師,你這是什麼意思?」 盤念大師面不改色,回答道:「勞煩鄧施主轉告,今夜子時在聖城城東二十八里外白樺林,老衲恭候各位。」 花纖盈雖身不能動,可嘴巴卻不肯饒人,罵道:「臭和尚,你偌大的身份卻偷施暗手,羞也不羞?大般若寺的臉都教你丟光了!」 盤念大師只是不理,挾著花纖盈朝西退去。 邙山雙聖齊齊喝道:「留下花丫頭!」晃動白金月牙輪追了上去。 盤念大師一揮墨玉禪杖與兩人的金輪對撞,「叮叮」兩聲把邙山雙聖震退數步,自己卻借勁急飛,一晃一飄去得遠了。 鄧宣叫了聲:「快去找林教主和花宮主!」縱槍起身疾追而去。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三章 夜話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2 本章字數:11084 華燈初上,滾雷隱隱,日間的暴曬彷彿是發下了風雲召集令,而暴雨如期趕至。 由於聖城內嚴禁酒色行業,所以入夜後的街道漸漸冷清蕭條,只有不多的幾家茶館兀自開門迎客。 前些日子前來出席祈雨大典的諸國王公顯貴,尚有不少逗留在城內,隨同的僕從夜來無事,三三兩兩聚集在茶館裡瞎吹牛皮、亂侃大山,談論著令各人興奮的話題,當然還有關於唐納古喇冰川神奇消融的事情。 忽然,這家茶館裡所有喧鬧嘈雜的聲音,一下子消失變得無比安靜起來,人們的目光幾乎不分先後望向門口,宛如中了魔咒似的,目不轉睛盯著門前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有那天生色急的,甚至失態地張大了嘴巴。 每個人的心頭,同時用西域語浮現起「美若天仙」的讚歎,又不自禁地覺得一個「若」字,實在有些褻瀆了這位青裳少女,即令天上的仙子果真謫入塵世,也未必有她這般的清麗絕俗,風姿秀雅。 猛聽有人「啊喲」呼疼,從位子上跳起來又咕咚摔在地板上。原來一個添茶送水的夥計已瞧得神魂顛倒,立定倒茶,保持姿勢,持續注水、注水……直到滾水溢滿茶碗,再淌到桌面上,又滴落到了那倒楣茶客的大腿上。 眾人皆都向他怒目而視,卻不責怪斥喝闖禍的夥計,彷彿是惱怒於這茶客高聲的喊叫,會嚇跑門前那位美女。 不由自主地,坐著的人盡都挺直了腰桿,力求讓麗人能清楚地瞧見自己,那身邊有空位的更多了一份期待。而那些已坐滿一桌的茶客,無不暗暗懊喪著惱,恨不得一腳先將同伴踹到地上,好騰出一張椅子。 那美女終於走了進來,傷害眾多渴望的心靈,她逕自走到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前。 於是,眾多提到嗓子眼的心、感到萬分失落的主人們,齊齊將目光射向那個能與如此美女同桌品茗的幸運傢伙。似乎直到此刻,他們才發現茶館裡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燃燒著火焰的眼神,卻無法將坐在桌邊的那個黑衣青年點燃;這個用傲慢贏得青睞的傢伙,居然視若無睹般地,只低頭盯著自己手裡轉動的粗陋茶碗,怔怔出神。也許,他,失去了感覺,一個男人面對美女時,應該被引發的感覺。 青衣美女嫣然而笑,好像點亮了夜空的繁星,讓滿屋的燭火黯然失色。她立在桌前,並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先問道:「林兄,我可以坐麼?」 敢情這兩人竟是舊識?難道這位秀麗絕倫的青裳少女,竟是專程來會黑衣青年的?一想到這兩個可能,眾人莫不在沮喪中多增了幾分忿忿不平。 黑衣青年這才抬起了頭道:「我在雍野時欠過你一壺美酒,今日正好還過。」 青衣美女淺笑道:「林兄的酒帳記得真是清楚,那好像已是兩年前的舊事啦。」 黑衣青年淡淡道:「是啊,你我也該有兩年未見了。」 他抬手變戲法一般從袖口裡取出一袋鼓鼓的皮囊,拔去塞子,登時一屋飄香。 青衣美女讚道:「好酒,如果我猜得不錯,這該當是出自天石宮的『雲石佳釀』?」 黑衣青年取過一隻空碗注滿酒,笑了笑才道:「從什麼時候起,天宗的雁仙子成了聞香知味的酒中仙子?」 雁鸞霜故作無奈地搖搖頭,歎息道:「有什麼法子,近墨者黑,鸞霜碰上林兄,豈能不知酒經?」 黑衣青年笑而不語,心道:「她必定是知曉我來此之前曾到過天石宮,故此一聞酒香,就能猜到出處。」 忽聽桌底下「吱吱」一叫,有只一尺來高的金色猿猴,從黑衣青年的膝上迫不及待攀到桌面,盯著酒囊的小眼中,跳躍著與剛才眾多茶客相同的渴望。 黑衣青年拍拍金猿的小腦袋,安慰道:「放心,少不了你老兄的。」順手又取了個碗倒上。 旁邊桌上,一個身穿華美武士服的虯髯男子「啪」地拍案而起,用生澀的中土官話喝道:「聖城之內嚴禁飲酒,還不倒了?」 黑衣青年理也不理,舉碗向雁鸞霜招呼道:「雁仙子,請─」 那隻小金猿更連朝武士齜牙的工夫都省了,聽得招呼,把大半個身子探到碗口,喝得咋吧咋吧作響,卻把屁股對準武士,小尾巴在空中左右搖晃。 虯髯武士勃然大怒,這黑衣青年實在令他看不順眼,又見他的裝束明顯是個外鄉人。當下闊步上前,探手扇向對方大罵道:「中土蠻子,聽不懂人話嗎?」 人人都在等待,這五大三粗的虯髯武士一巴掌拍下,黑衣青年身倒酒灑之時轟然喝彩。然而事與願違,眼前一花,一個偌大的身軀猛地飛了起來,掠過數張桌子,穿過門洞,結結實實摔到了街面青石上。 與他同桌的數名同伴驚怒交集,聲色俱厲用西域話高聲喝罵著一擁而上,準備展開一場群毆。 茶館裡人不少,但誰都不樂意出面勸架,免得被同伴冠上「中土狗」的罵名。 可一堆人是擁上去了,黑衣青年還是坐在椅子裡沒動靜。眾人連他的手法都沒瞧清楚,街面青石上再多了幾個摸著屁股、滿地亂滾的傢伙。 茶館裡再次鴉雀無聲,不過這回不是為美女,而是為眼前這個強勢的黑衣青年。 有認得這些武士的,曉得他們都是維兀國王跟前的近身武士,沒實力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怎會一個照面,就被人像垃圾一樣甩到了大街上呢?看來除非無相宮的秘宗高手,否則誰上去都是自討苦吃! 可如果換做北帝雨抱樸在場,林熠難免會捱罵。 因為他根本是在用牛刀殺小雞,而且殺得很不成功。按照手舞足蹈小八式原本的技術風格,對付幾個小武士,完全不應該僅只直直地摔出去,而絕對應該在空中連續翻滾十個朝上的觔斗,再完成直線加速墜落。 直接摔出,除了說明林熠心情非常糟糕,將中間部分精彩的技術動作全部省略外,再不可能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那幾個被摔到全身都是傷、最傷是屁股的維兀武士,狼狽不堪地爬起身,指著茶館裡的林熠揮淚痛罵,卻不敢再踏進門檻一步。 罵了一陣見林熠不理,騎上駿馬便都跑了,跑前傳遞的意思,是讓林熠等著,等他們搬來救兵,再教訓這個敢對國王武士下黑手的中土蠻子。 那夥計戰戰兢兢上來說道:「您兩位還是趕緊走吧,他們定是回去叫人了。您的確厲害,可一個人也架不住維兀國王的近身武士人多啊!再說,還帶著一位姑娘。」 雁鸞霜微微一笑,將夥計的話一字不差地翻給林熠聽。 林熠也笑了。不過,他堂堂聖教教主,如果聽說有一群維兀國王近身武士盯上自己,就被嚇得落荒而逃,此事傳揚出去,影響面太廣,林熠一口飲了杯裡的雲石佳釀,朝夥計擺擺手道:「你放心,我就怕他們不來。」 夥計見林熠擺手,再看他穩篤篤屁股也不抬一下,明白過來自己的擔心即將發生。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擔心林熠會有什麼三長兩短,而是稍後動起手來,他做工掙錢的這間茶館,還不給維兀國武士的刀槍劍戟砸個稀巴爛? 雁鸞霜抿了口酒,望著手中的大茶碗問道:「林兄,你真的要等?」 林熠又斟滿一杯酒,輕鬆笑道:「雁仙子不妨猜猜,我在這裡等誰?」 雁鸞霜搖搖頭道:「林兄相識滿天下,今次又是聚眾東來要與無相宮一戰,我豈能猜到?」忽地明眸一閃,微笑道:「有了,其他人不必林兄等,但有一個人,必須等,宮裡的那個人?」 林熠輕笑道:「天宗仙子即便跳進酒池也照舊清醒,果然一語中的。」 雁鸞霜放下酒杯,悠悠道:「他會來麼?」 林熠笑道:「我先禮後兵請他喝酒品茶,若是還不肯賞臉光臨,那也沒法子。」 這時,茶館裡聚集的人散了大半,剩下一堆是好奇心嚴重,等著想瞧稍後熱鬧的人。一個僕從打扮的老翁垂手步入,瞥過雁鸞霜的眼神裡略略露出詫異,而後走到林熠身側低聲道:「啟稟教主,小公主和鄧宮主有消息了。」 林熠「哦」了聲,語氣裡抑制不住一縷急迫道:「他們在哪裡?」 老僕回答道:「大約一個多時辰前,小公主被大般若寺的盤念方丈擒去,鄧宮主孤身一人追了下去;盤念方丈放出話來,今夜子時在城東二十八里外的白樺林相見。此事由邙山雙聖報知,應該不會有假。」 林熠「嘿」了聲,低低道:「大般若寺盤念方丈─」 雁鸞霜秀眉輕蹙訝異道:「盤念大師擒下纖盈姑娘?怎會如此?」 林熠道:「既然猜不透,那就去白樺林,屆時答案自能揭曉。」 他吩咐老僕道:「通知仇副教主,勿要輕舉妄動,一切按原定計畫行事。另外派出離火部飛羽旗追索鄧宣的下落,萬不可大意。」 老僕躬身應了,消失在門外。 雁鸞霜唏噓道:「若非親眼目睹,誰能相信,昔日身居雍野四大長老高位之一的葉幽雨,竟會落拓至此。」 林熠緩緩道:「有時候,一個人的命運,只在一念之間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改變不了命運,那就只能去改變自己。」 雁鸞霜舉碗道:「為林兄的這句至理名言,咱們干了。」她的櫻唇在碗緣輕輕啜飲而盡,秀雅的玉頰上升起一抹動人心魄的酡紅,燭火映照裡更增嫵媚。 林熠的眼中,閃過一剎那的星光,儘管瞬息即滅,卻是為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絕美風姿怦然而動。 這是雁鸞霜第一次以女裝出現在他的面前。以往數次會晤所見的,都是她一襲青衣文士的男子打扮,雖也倜儻瀟灑,卻少了女性本有的輕美嬌柔、蕩心動魄之感。 若論容貌之美,氣質之雅,亦唯有曾經與自己心意交投,而今生死未卜的容若蝶,能與她春蘭秋菊一爭長短。 念及伊人,林熠的心痛到極點,狠狠將滿滿一碗酒灌盡。酒入愁腸,喉嚨口火辣一團,心也似要燒了起來。 雁鸞霜幽然道:「這是你我第一次坐下來喝酒吧,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 林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聽雁仙子的口氣,似乎並不看好林某。」 雁鸞霜問道:「假如別哲法王拒不放人,林兄打算如何應對?」 林熠眼睛一抬,凝視雁鸞霜道:「雁仙子的言下之意,若蝶現在還安然無恙?」 雁鸞霜點了點頭,回答道:「容姐姐只是被軟禁在天地塔內,尚未遇害。由於近日唐納古喇冰川融化,洪水氾濫成災,秘宗上下驚疑不定,都以為這是囚禁容姐姐,觸怒佛祖的徵兆,故而暫時停止了進一步的動作。」 林熠似鬆了口氣,儘管他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容若蝶目下狀況的情報,但這消息出自雁鸞霜之口,當是確鑿無疑。 雁鸞霜輕輕道:「林兄好像還沒有回答我剛才提出的問題?」 林熠毫不猶豫道:「以雁仙子的睿智,應該能夠預知,又何必要我說出來呢?」 沉默半晌,雁鸞霜徐徐道:「看來中土魔道與西域秘宗間的一場惡戰,已無可避免。」 林熠沉寂的星目裡,驀然爆出一團堅毅而自信的光芒,沉聲道:「他要戰,我便戰!」 雁鸞霜注視著他輪廓鮮明,經歷風霜洗禮而更加堅定從容的面龐,無由地心弦顫動,低低道:「林兄可知,非但大般若寺的盤念大師已到了聖城,敝宗的雪宜寧長老和卓方正卓師兄亦將不日趕到。」 林熠聽了彷彿是無動於衷,眉頭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微笑道:「怎麼,天宗這次要直接插手此事,林某真是不勝榮幸。」 雁鸞霜的眼中泛起一層迷霧般的朦朧,連同她的心思一起隱藏,沉靜說道:「敝宗戎宗主與別哲法王乃百多年的至交,貴教此次大舉進軍西域,雪長老與卓師兄奉戎宗主之命前來,只為調和兩家爭端,尋求解決之道,倒非一意與林兄為敵。」 林熠的唇角掠過一抹譏誚,說道:「要是調停失敗,貴宗自然是要襄助秘宗一臂之力,先對付我這無惡不作、令正道各派如芒在背的大魔頭了,是也不是?」 雁鸞霜沒有回答,對著林熠的視線,她亦不曉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林熠似乎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冷冷笑道:「在貴宗和大般若寺,乃至中土正道八大名門的心目裡,若蝶不過是個逆天宮孤雛,不值一提的小妖女而已,當然也就犯不著為她得罪實力雄厚的西域秘宗。 「反倒可以乘此機會與別哲法王聯手,將聖教與魔門諸宮盡數圍殲於異域,正可換得中土之太平,對也不對?」 雁鸞霜答非所問道:「雪師叔是敝宗八大首席長老之一,已多年不涉塵世,修為超凡;卓師兄則是戎宗主的關門弟子,是我觀止池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的俊傑人物。林兄若是碰上還需多加小心,如果可以,最好雙方不要翻臉。」 林熠乍聽雪宜寧之名頗覺耳熟,這時霍然想起這天宗首席長老,不正是與北帝雨抱樸曾有舊緣的那位?當年在築玉山時,容若蝶還曾托雁鸞霜轉交過一份信函給雪宜寧,自己卻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這回終於要碰面了。 他目光炯炯對著雁鸞霜,低聲問道:「那你呢,你又是為何而來,作何打算?」 雁鸞霜平靜淡雅的玉容上,浮現起一縷矛盾之色,這已是今夜第二次她難以回答他的問題,唯有低語道:「再過三個月,小妹入世修行的時限便將屆滿。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林兄的機會。」 林熠碗中的酒忽地微微晃動,滌蕩漣漪在燭火裡閃爍不定。他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不該問你這個問題,是我錯了。」 兩人相對無言,林熠一碗接一碗喝著悶酒,囊中的雲石佳釀頃刻空了多一半。 雁鸞霜卻對著桌上的燭台托腮凝眉,無語出神。過了許久,她忽然輕聲說道:「我會幫你救出若蝶。林熠,你明白麼?這無關我師門的意志,也無關正魔兩道的恩怨是非,只是我想幫你;希望,你不會拒絕。」 林熠放下手中的碗,近在咫尺的她,眼神裡分明有一絲異樣的東西,雖然隱藏得很深,可他仍然捕捉到了。 不知為何,他的回答是:「鸞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只是我和別哲法王之間的問題,我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雁鸞霜靜靜道:「身在紅塵,事難由己!」 林熠伸出手,十指交叉輕輕握住她的柔荑,卻毫無褻瀆之意,微笑道:「鸞霜,不妨我們再做個約定。等我救出若蝶之後,便和她一起再來找你共飲一杯,就算在回返觀止池之前,為你送別。」 雁鸞霜遲疑了一下,反握住林熠充滿力量與信心的大手,點了點頭道:「好,我們一言為定。」 林熠灑脫笑道:「說定了。不過這次你無需再像上回那般折返空幽谷,兼程千里為我取來百花仙釀。」 雁鸞霜慢慢地掙脫林熠的手,朱唇逸起一縷微笑說道:「還好我就要回返觀止池了,否則再和你相處下去,想不做酒仙可就難了。」 林熠哈哈一笑,門外馬蹄聲響由遠而近來得好快,怕不下三十多騎。到得茶館門前,眾騎士翻身下馬,各抄兵刃,將門口堵得水洩不通。 那個出頭第一、挨摔第一的虯髯武士,手持短戟,縱聲叫道:「中土蠻子,有種的滾出來再打一場!」 林熠把最後一滴酒倒進嘴裡,喃喃道:「也該來了。」站起身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伸臂讓小金躍上肩膀走向門口。 「林熠!」雁鸞霜在他的身後喚道。林熠一怔回頭,就聽她說道:「這些人只是些尋常武士,制服了就是,莫要傷了他們的性命。」 林熠自嘲地笑了聲,道:「難道在你的眼裡,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他大步走出,眾武士往後退出一片空場。 仗著人多勢眾,虯髯武士僵直著舌頭叫道:「喂,報上你的姓名,我阿里不花將軍戟下不殺無名之輩。」 林熠冷冷道:「只怕報出來諸位就不敢和我玩了。」 阿里不花哈哈大笑起來,獰聲道:「大言不慚的傢伙,你敢坐在這兒等我們回來,也算是條漢子,給爺爺我磕上三個頭,今天的帳就算一筆勾銷。」 林熠漠然掃視周圍三十多名氣勢洶洶的維兀國王近身武士,皺眉道:「你就帶來這點人?」 阿里不花身旁的一名年輕武士高呼道:「不知死活的傢伙!」雙手振動長槍刺向林熠胸膛。 林熠見他這一槍准狠兼備,頗具幾分氣勢,在尋常武士之中也算得身手不錯,難怪敢頭一個衝將上來。可惜,他招惹誰不好,偏偏要來招惹自己。 他心裡一聲苦笑,也不曉得到底誰才是不知死活的傢伙,當下身形轉動,順著槍桿欺近到那武士面前,左手輕輕地在他腋下一抬道:「朋友,上去吹會兒風涼快涼快吧。」「忽」地一聲,將對方百多斤重的身軀扔上了對面的屋頂。 阿里不花先前沒被白摔,至少增加了經驗,見狀呼喝一聲,招呼同伴擁將上來。數十件寒光閃閃的兵刃圍著林熠週身招呼,像卷銀白雪團將他裹了進去。 雁鸞霜這時已站到門邊觀戰。只見一群人中不斷有人影飛出,被遠遠拋到兩邊的屋頂上,喀喇喇作響。這些上房武士的經脈俱被林熠用真氣震閉,一時半會兒全身酸軟,再使不出絲毫力道,或趴或躺,晾在屋頂上欲下不能,只得鼓動口舌繼續作戰。 三十多個武士,眨眼工夫,便只剩下阿里不花一人拚命揮動短戟護住週身,目的是不讓林熠接近自己,嘴裡兀自不住呼喝。 林熠氣定神閒抱手站在一邊,仔細地觀賞著他的一招一式。 阿里不花又怒又怕,護身的短戟不敢停下,片刻已是氣喘如牛,汗如漿下。 雁鸞霜看得不忍,出聲勸阻道:「林兄,放他們去吧。」 林熠笑道:「是他自己喜歡跳舞,可怪不得我。也罷,就不等他謝幕了!」身軀一閃,探手擰住了對方的兩個招風巨耳。 那位阿里不花將軍十六歲從軍,馬上步下功夫樣樣嫻熟,被譽為維兀國三大勇士之一,深得國王恩寵。孰知他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將出來了,一雙短戟從未舞動得如此風雨不透,可是林熠的手臂依舊輕輕鬆鬆探了進來,左右兩耳火辣辣地就是一痛。 緊跟著身子宛如陀螺飛旋,不由自主憑空飛起,朝後方轉著飛跌而出,如此橫空掠出約有七八丈遠猶未落地,阿里不花已被轉得頭暈腦脹、滿眼天星,渾不知身在何處。冷不防脖後的衣領一緊,似被人用手硬生生拿住,定在了半空。 阿里不花又氣又羞,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舞短戟大罵道:「小崽子,老子與你拼了!」 身後之人也不生氣,柔聲道:「阿里不花將軍,只怕你罵錯人了。」掌心透入一股溫潤雄渾的真氣,阿里不花頓時如飲甘霖神志一清,身子也被放了下來。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呆呆地回轉過頭,只見身後佇立著一位身著白色法袍的僧人,正向他含笑相望。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阿里不花嚇得滿身冷汗,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埋頭就叩拜道:「小人叩見**王,小人叩見**王!」 那些被林熠扔上屋頂的維兀武士,也恢復了稍許氣力,顧不得撲上去找他算帳,盡皆忙不迭地一路滾爬匍匐到白衣僧身前,齊聲叩拜稱頌。 林熠負手而立,直視對方,平靜說道:「別哲法王,很好,我終於等到你來了。」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四章 長街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2 本章字數:9698 滾雷,翻雲,天宇一片漆黑。 長街空寂,只剩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相距十丈遙遙對立。 當林熠說過了那句歡迎辭後,兩人之間便陷入了冗長而微妙的靜默,在空中交織激撞的四束目光穿越黑夜,於無語中溝通過許多意味。 久久之後,別哲法王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久聞林教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才。」 林熠淡然一笑,道:「得蒙西帝金口盛讚,在下不勝榮幸。」 別哲法王亦笑了起來,直至此時才用目光瞥過茶館門前的雁鸞霜,說道:「原來雁仙子也在,老衲未能遠迎兩位大駕,尚請海涵。」 雁鸞霜盈盈欠身一禮道:「法王客氣了,昔日鸞霜在宗主座下時,常不時聽他說起東來先生孤劍橫掃中土的歷歷舊事,晚輩心中實是無限景仰,而今得見法王尊顏,幸何如之。」 別哲法王搖搖頭道:「戎宗主過譽了,百年舊事,如今想來,老衲委實深感魯莽汗顏。聽說貴宗雪長老不日駕臨,不知現下卻在何處?」 雁鸞霜回答道:「雪師叔一行的行蹤,晚輩亦不甚清楚,想來這兩日也該到了。」 別哲法王「哦」了一聲,大有深意地望了雁鸞霜一眼道:「原來如此。」 「喀喇喇─」一道耀眼雪亮的閃電劈過黑沉沉的天幕,照亮三人的面龐。 先是一滴、兩滴,雨珠從天而降,很快狂風大作嗚咽而過,豪雨將長街浸潤在一團似真似幻的霧濛濛雨汽裡。 奇怪的是,滂沱的大雨竟不能沾落到三人的衣裳上,彷彿他們的身軀外有一層無形的氣牆,將雨珠遮蔽,遙遙看去,恍若一團晶瑩剔透的空靈水罩在黑夜裡閃耀。 別哲法王抬首眺望漆黑的蒼穹,悠悠問道:「林教主,我們能不打麼?」 林熠沒有半分躊躇,回答道:「我說了不算。打與不打,全在法王一念之間。」 「我明白了。」別哲法王頷首道:「輸了,老衲放人;贏了,林教主走人。」 林熠不再說話,抬手將小金向街邊一送。小傢伙靈敏無比地攀上屋簷,一屁股坐了下來,顯然對自己特邀觀察員的職責所在非常熟悉。 雁鸞霜沒有開口,幾不可聽聞的低低歎息聲,卻依然清楚地傳到了林熠的耳中。 電閃雷鳴,風捲雨斜,天地一片晦暗;東西兩大絕世高手對視而立,行將展開一場石破天驚的對決;而這風雨雷電猶如是聲聲助威的金鼓,越作越狂,激盪在長街上空,把雲濤滾滾翻捲。 「忽─」幾乎不分先後,兩人週身的那道透明水幕徐徐向外推進,由一丈而三丈,最終「砰」地迎頭相撞。 像有一根絲線牽扯,兩人的身軀不約而同地微微晃動了兩下,身上煥放出淡淡的紅色光暈。只是一剛猛凌厲如破山之斧,一恢宏柔和似萬頃波瀾,如煙似霧冉冉蒸騰,映紅了漆黑狂躁的天宇。 就這麼無聲無息對峙了大約一盞茶左右,雙方的氣勢漸臻滿盈,卻誰也壓不倒誰分毫,形成了僵局。 別哲法王暗自詫異,亦不得不佩服起林熠匪夷所思的神功修為。 需知他的「須彌山三十三重天心法」,已提升至第二十一重天,亦就是所謂的「破岡天」。 看似輕柔如水的佛門真罡,實則達到了無堅不摧的通神境界,在此等氣勢威壓之下,即使是秘宗三十六紅衣法王,亦需全神貫注以佛門心法竭力對抗;若有那功力稍差一點的,便只剩下鬥志全消,頂禮膜拜的分了,哪能像林熠這般巍然如山、面不改色? 他乍遇百年未逢的勁敵,一抹爭勝之念如春筍破土,低吟一聲禪唱,將須彌山功催動到第二十七重的「無量天」。一時滿身佛光如潮洶湧,源源不絕將沛然莫御的力量,推湧向十丈開外的林熠。 林熠身上壓力驟增,也在心中欽佩別哲法王深不可測的佛門修為,讚歎道:「法王獨尊西域,果有獨樹一幟之處。我如果不是在兩年前於雍野另有際遇,此刻爭鋒就只有推秤認輸了!」 他左手抬升胸前捏作仙訣,澄清靈台抱元守一,有心要和別哲法王在功力上一爭長短。體內太炎真氣浩浩湯湯,受對方雄厚的氣勢所激不住朝上攀升,但身心所感受到的龐大壓力,卻是有增無減,從無間歇。 「叮─」別哲法王將法杖佇立身側,也抬起左手拈成如花佛印,頃刻間寶相莊嚴,方才臉上濃重的肅穆之氣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幻恬淡的寧靜神情,卻是佛功再晉陞一重,攀升至「無意天」的境界。 從二十八重天起,他已有百多年未曾在人前顯露過;印象裡上一次御動「無意天」,對上的人是上一代神霄派的掌門石鶴真人;而今天,他面臨的對手,是個超出他想像的年輕人! 緩緩地,無意天鑄成的銀紅色光壁,向著林熠身前一寸寸地推進,別哲法王也如釋重負地暗鬆了一口氣。畢竟林熠只有二十多歲,就算天縱奇才,也難以與自己三個甲子日夜參修的須彌山功相抗。 他正想步步為營,在氣勢上完全壓制住林熠,卻發現推進在最前端的無意天佛罡,竟似被剝離般飛速流逝,融入到對方的氣勁中,直如石沉大海。 別哲法王禁不住低咦了一聲,驀然想起昔年獨赴中土挑戰天下群雄的往事,微笑道:「破日七訣,好!」 原來林熠心入空明,竟施展出「和光訣」,將別哲法王精修三甲子的「無意天」佛功吸納消融,轉化成為自身的力量! 別哲法王雙目精光暴漲,左手虛握成拳,只將大拇指與尾指朝上斜斜挑起,銀紅光芒自近而遠,迅速轉換成淡淡而若有若無的金色光波,如雲煙繚繞,再不讓林熠以「和光訣」吸納到一絲一毫,卻是運上了面對三聖五帝才會施出的第二十九重「無常天」。 而對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別哲法王再無有分毫的小視與怠慢。 林熠立生感應,察覺到對方的佛門罡氣如水勢無常,以天下至虛至柔之力破己至剛至強之功,水銀瀉地般壓迫而來,令他生出力不從心的感覺。 但他身經百戰,心志極堅,豈肯就此俯首認輸?當下轉對攻為堅守,主動將戰線又後撤一丈,形成一團深紅色的光罩,繼續雙方的對立。 如此一來,別哲法王雖然仰仗著深厚的佛門神功,終於開始在氣勢上佔據上風,然而林熠不屈不撓,寸土必爭,在頑強的守禦中,蘊含著驚人的反彈之勢,竟令對方不能放手施為,時時刻刻提防著他突然爆發的反攻。 彷彿間,金紅兩色光霧在虛空裡反覆絞殺纏鬥,激撞出比天上雷鳴更加宏大悠遠的巨響,就如同有千軍萬馬在衝鋒陷陣,血戰終霄。 林熠曾在血奕天裡修煉三月,早已習慣驚濤駭浪般的攻勢壓境,此刻他物我兩忘,全然不理身外之事,就算天崩地裂也一樣是無動於衷。靈台深處隱藏的滔滔魔意,不停地受到佛門真罡的刺激衝擊,逐漸覺醒抬頭,像漣漪般擴散開來。 別哲法王業已意識到,他休想在氣勢和鬥志上摧垮林熠,出手對決已無可避免。 「鏗─」龍吟激越,心寧仙劍騰躍而起,像一道銀白色的奪目霹靂劃破長空,落在林熠手中。鋒芒所指,一道凌厲而有如實質的劍氣破空呼嘯,穿透跌宕金霧直迫別哲法王身前。 「嗡─」別哲法王右手中的「幻空杖」亦亮了起來,隱約從杖端的九環金輪內釋放出一團華光,遙遙望去,宛若風雨裡盛開的一朵九瓣金蓮。林熠激射出的劍氣仿似撞上一堵柔和無儔的空間壁壘,「嗤嗤」鏑鳴,再穿不透分毫。 十丈長街,一端是白衣如仙,金光萬道;一端是黑衫獵獵,紅焰灼天。雁鸞霜立身其間,無法預測這一場對決,到底是鹿死誰手? 林熠的身形終於動了,仗仙劍握法訣,挾著一往無前的驚人氣勢中宮直進,向著別哲法王一步步迫去。天地萬籟忽地寂滅,只聽得到他的靴底踏在青石街面上發出的「咚咚」輕響。漫卷風雲,肆虐盤旋在兩人的上空。 「著!」一點寒星迸現,心寧仙劍似離弦之箭,倏忽射過六丈時空,挑向別哲法王面門。 此刻旁邊若能有昆吾耆宿觀戰,目睹此劍定然驚歎神威。因為林熠這雷霆一劍,實則演繹自以靈幻迅捷見長的「九九彈指劍」中那一式「九極飛星」;只是飛星既已洗去,一劍九星已赫然昇華至「九星一劍」。 這絕非是簡單的數字遊戲,而是將「九極飛星」中虛實強弱、直曲伸轉的諸般變化,熔煉於一爐,提升至一個嶄新的層次。 即令如今的昆吾掌門玄雨真人,恐怕決計想不到一招「九極飛星」,居然還能這樣用! 別哲法王百年前曾會盡中土頂尖翹楚,今日見此招發動亦禁不住微微動容,幻空杖改交左手向前一送。「叮」地金石脆響,心寧劍鋒不偏不倚,正正刺中了尚不到拇指粗細的金色杖身。 「嗡!」仙劍劇顫,出人意料地以幻空杖為支點彈縮拱起,林熠身軀毫無凝滯,欺近到別哲法王身前,左手一記「無往不利」抓向對方右肩。 別哲法王待林熠左爪迫到,右肩不閃反迎,匪夷所思地爆出「喀喇喇」輕響,猛然向上突起三寸,如鐵錘般撞出。 「拓肩錘!」林熠左手化剛為柔,在別哲法王肩膀上輕輕一按,借力轉力,施展奇遁身法沖天飛揚,心寧仙劍劃出一道璀璨弧光,取向對方後腦玉枕穴。 別哲法王更不回身,反手執杖在背後一擋,「叮叮叮叮─」一劍九響,林熠攻勢盡消,人如黃鶴向上空飛縱。 別哲法王抬眼注視林熠道:「林教主好招,昆吾派的『九九彈指劍』更上層樓,令老衲險些失手了。」 林熠落下身形,回答道:「法王慧眼如炬,在下佩服。這兩式劍招的確脫胎於九九彈指劍,乃是在下近兩年參悟所得,法王見笑了。」 別哲法王歎道:「可惜,可惜,昆吾派白白錯過了林教主這樣千年不遇的蓋世奇才。不知林教主這套劍法可另有別名?」 林熠道:「在下將其命名為『九寂一劍』,不知法王意下如何?」 別哲法王喃喃重複道:「九寂一劍─」思索片刻,又問道:「莫非這套劍法共有九招,風格上卻與原先的『九九彈指劍』大相逕庭、背道而馳,講究迅猛鋒銳?」 林熠也不隱瞞,頷首道:「不錯。在下資質魯鈍,窮一身心力亦只得此九劍。剛才用的便是其中的『九極飛星』與『九雷奔月』兩式。」 別哲法王笑道:「這兩劍很好,老衲可否再見識一下其餘七式。」 林熠報以一笑,朗聲道:「正要向法王請教!」 他剛剛連用「九寂一劍」、「手舞足蹈小八式」和「奇遁身法」三項絕技,在搶得先手主攻的前提下,卻被別哲法王一杖一肩、佇立原地不動,便輕而易舉地破解。在欽佩對方造詣登峰造極之餘,也激起了一股少年傲氣;更為著救回容若蝶,這一戰也是非贏不可! 其實別哲法王心中驚訝猶勝林熠一籌。他的「四大皆空十三杖」縱橫西域,堪稱無敵,可在林熠凌厲的攻勢之下,居然只能採取守勢,沒能遞出一招,更有甚者,若非將「拓肩錘」修煉得爐火純青,剛才一條胳膊就差點廢了。 如此一來,兩人均知對方修為委實強勁。此次對決輸贏只在其次,實是以雙方性命相搏。 二次交鋒,兩人皆鬥出真火,全神貫注,不敢怠慢,一時間爭奇鬥艷,旗鼓相當,翻翻滾滾已激戰了三十餘個回合。 林熠體內的太炎真氣越轉越快,身形也幻若閃電,在別哲法王上下前後翻飛盤旋幾不見蹤影,劍氣破空聲卻反而越來越輕,直至沉寂無聲,竟是將渾厚真氣深蘊於劍,不外洩分毫。 別哲法王的功力也彷彿越戰越強、無有窮盡之時,極少移動身體的他,一杖一掌似屹立在風暴中央的盤石,任憑激流洶湧撞擊,我自巍峨。 最奇的是,無論兩人掌風劍氣怎樣激撞交錯,街邊的屋宇乃至門前青苔竟都完好無損,一如平常。蹲在屋簷上的小金甚至感不到一絲的勁風迫面! 雁鸞霜心知肚明,這是場內兩人依舊保有餘地,將各自的氣勁控制自如之故。 她是親身見證,林熠如何從昔日昆吾二代弟子,一步步成長為今天名動四海、睥睨八方的魔道至尊。僅僅三年前,林熠的修為還難入大家法眼,對抗仇厲尚且重傷,而今卻有實力與西帝別東來分庭抗禮,毫不遜色,怎不教人感慨萬分? 神思恍惚間,一縷情思繞腸千轉。卻不明白這天下正道的逆徒公敵,聶天之後的第一魔頭,是從何時起,破碎了自己二十餘年清修悟道的通明劍心? 大雨滂沱,而心扉深處的雨,是否也正在淅淅瀝瀝落個不停,侵潤慧心? 正這時,別哲法王一聲雄渾悠遠的禪唱,打斷了她的思緒。只見紅影飛閃,別哲法王主動後撤三丈,與林熠拉開距離,左手豎起殷紅如血,已將須彌山心法提升至第三十重的「破寂天」! 雁鸞霜一凜,揚聲提醒道:「小心,那是『摩訶薩真印』!」 林熠精神振奮。他從《幽游血書》下卷中,曾讀到過有關摩訶薩真印的記載,曉得摩訶薩是梵語音譯,在佛經裡,專指有大慈悲、大心量、能普度眾生的大菩薩,以此命名的秘宗真印,顯是非同小可。 與之相比,聞名於世的秘宗大手印,簡直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兒科玩意兒。 別哲法王與林熠鏖戰近五十個照面難分軒輊,漸生惺惺相惜之情。無奈事有殊因,這一戰非要打個生死勝負不可,否則何妨罷手相交? 他禪心如鏡不惹塵埃,莊嚴神聖的寶相在週身佛光映照裡猶如佛祖臨世,令人不由自主鬥志全滅,升起頂禮膜拜之心,輕頌佛偈道:「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嗚─」袈裟鼓蕩、光霧繚繞,左手拇指與食指輕輕蜷扣成環,已立於心中! 一蓬恢宏廣大的浩然之氣迎面湧來,林熠的靈台在禪頌的感召中,竟不知不覺魔意退潮,鬥志衰減,生不出一點對抗的念頭。 電光石火裡,他的心頭猛然掠過容若蝶的玉容,想到佳人蒙塵命懸一線,滿腔熱血立時,豪情沖胸、仰天長嘯,戰意更盛十分! 「咄!」別哲法王輕輕一喝,掌心鑄光凝元「摩訶薩真印」轟然祭出。一道紅色法輪光華熠熠從掌內生出,倏地擴散變亮朝前推出,隱約裡萬佛禪唱、靈鳥齊歌。 林熠的視野裡萬物俱隱,只有那道法輪真印越來越大,像一扇廣開的佛門,朝著他身前不斷推進。 他的太炎真氣敵強越強,似是碰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對手,歡呼奔騰,赫然躍上極致巔峰。忘了生死一發的身外之事,也看不到雁鸞霜已扣在寒煙翠上的玉手纖纖,林熠一縱心寧,劈出一道氣象萬千的磅#劍光。 「轟!」銀白劍光擊中法輪,只是引得微微一顫,旋即幻滅無蹤。林熠氣機牽引低哼退步,法輪再逼近五尺! 林熠神色不動依舊沉著,左手連發六記「三光降神訣」,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將過去,縱然堅逾金石,也要為之一開。 轟鳴陣陣,血紅色的法輪像洶洶噬人的龐然大物,只稍稍凝滯,便又再步步迫近。 冷汗,從林熠的額頭滲出。這道法輪真印,竟能將自己以全身功力凝聚的一劍六掌,悉數消融於無形,普天之下,還有什麼能夠阻擋它的推進? 他完全失去了把握,但又絕對不能退讓。如果在摩訶薩真印徹底震懾自己心神前脫離戰場,雖然能逃過形神俱滅的結局,但那就等若認輸,什麼解救容若蝶更成奢談。 佛度有緣,我卻偏不讓他度。拼了吧,為了若蝶,縱是千生萬世永墜修羅地獄,我也心甘情願! 他的手徐徐探向懷中,那裡有一張面具。戴上它,他就不再是林熠。 突然,一股濃烈熾熱的氣流直貫左臂,凝聚在林熠掌心發出絢爛的光芒,就像是一條狂傲不羈、要掙脫禁錮飛翱九天的驚龍,咆哮著、洶湧著,向著步步逼來的法輪真印虎視眈眈,神威凜凜。 林熠腦海靈光一閃,已醒悟到,這是自己吸納煉化的四極光龍神力在體內復甦昂首,朝著堪稱舉世無匹的「摩訶薩真印」,發起充滿自信的挑戰! 他不再有絲毫的遲疑,神與意合,握起拳,義無反顧地,出擊! 「呼─」彷彿是四極光龍在咆哮高亢,一束雄渾亮麗的四色彩芒,猶如長江大河波瀾壯闊,從林熠的拳中發出。 龍行於天,**辟易。漫天的風雨為之駭然而變色,悠悠的長街為之戰慄而顫抖。一道常人無法用肉眼逼視的光練凝成龍首鱗身,像是被激怒的桀驁霸王升騰虛空,逕自撞向法輪真印。 「轟」地巨響聲傳數十里,光瀾滾滾,爆裂流濺,長街兩邊的三十多棟建築,就在這隆隆鳴響裡土崩瓦解。幸好所有的居民遊客都在決戰之前已被僧兵逐走,不然頃刻便要死傷遍地。 象徵佛門無邊法力的殷紅法輪,終於被四極光龍轟得支離破碎,不復存在。而流光溢彩的龍身,也在「喀喇喇」脆響聲中幻滅消隱,這一記,是兩敗俱傷。 林熠的身軀,被幕天席地捲湧而來的龐大氣流,毫不留情地拋起,一陣天旋地轉中,胸口悶裂欲碎,忍不住連噴兩口血箭。 依稀地,他聽見小金吱吱的叫聲,和雁鸞霜近乎失態的呼喊:「林熠─」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五章 立場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3 本章字數:10633 光霧消散,滿地瘡痍。雨還在下,就像一場盛宴後的落寞,長街沉陷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裡。 白衣有血如花,別哲法王面若慘金,手拄亟天幻空杖站在街道的末端。三十丈外長街另一頭,林熠仗劍而立,不屈的神情,卻掩飾不住真元急劇耗損後的疲憊與憔悴。 小金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瞪視著別哲法王,此時此地,一隻小猴的目光,甚至比一頭龐然大虎更加凶狠。 雁鸞霜第一時間趕到了林熠的身邊,看他平安無事挺身而立,一顆懸起的心才堪堪放下。而當真的面對林熠,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久久,久久,沒有人開口,只有沉重的呼吸漸輕、漸緩、漸長。 半盞茶後,別哲法王的臉上微微恢復了紅潤之色,長出一口濁氣道:「沒有想到,當年逆天宮的五極光龍鼎,竟被林教主煉化,吸去真魂,一舉破去了老衲的『摩訶薩真印』。」 林熠吞下兩顆極冥魔罡煉製的靈丹,暗自流轉真氣催行藥力,搖搖頭道:「晚輩純屬僥倖,法王神功名不虛傳。」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彼此的目光裡看出了對方的罷戰之意,再打下去,只有玉石俱焚一途,雙方都是有再戰之力,而無纏鬥之心。畢竟在救出容若蝶之前,誰也不想先在這條長街上拚個你死我活,同歸於盡。 但問題終究必須解決,別哲法王的笑容漸漸斂去,歎息道:「可惜,事關聖域萬千蒼生,老衲還是不能放人。待事了之後,我當親赴南海萬潮宮領罪,殺剮存留聽憑林教主。」 林熠的神色冷了下來,重哼一聲道:「法王修為在下自是由衷佩服,可恃強迫害一個無辜少女,卻絕非佛門高僧所為。」 別哲法王合上雙目,當他再睜開時,沒有人能從他眼睛中讀出,是否有過矛盾掙扎。他徐徐道:「明日拂曉,老衲當在天地塔下靜候林教主大駕;若是三天之內,林教主能率眾攻破此塔救走容姑娘,老衲便一死以謝聖域蒼生與林教主諸位。」 林熠冷冷道:「假如我三天之內攻不破天地塔呢?」 別哲法王沉聲道:「那便是佛祖慈悲,天祐聖域蒼生。」 雁鸞霜搖頭輕歎道:「恐怕這也是大師的一廂情願。唐納古喇冰川消融,不日將水淹聖域,貴宗可有了應對之策?」 別哲法王道:「有勞雁仙子關心,此事敝宗早有準備,當可無礙。」 「叮!」林熠右手一抖將心寧仙劍束回腰間,一言不發走向別哲法王。三十丈的長街轉瞬到了盡頭,他緩緩伸出手停在半空道:「一言為定!」 別哲法王抬手迎上林熠,「啪啪啪」三下擊掌訂立戰約,雙手合十道:「如此老衲先行告退,明日一早,恭候林教主諸位大駕光臨。」說罷又是躬身向雁鸞霜一禮,飄然消失在狂暴的雷雨夜裡。 雁鸞霜目送別哲法王去遠,低低道:「天地塔中,有秘宗兩大不死秘師親自坐鎮,再加上每一層的佛門禁制,與坐修『苦行禪』超逾百年的秘宗護法守衛,三天,是根本不可能被攻破的!」 林熠淡淡笑道:「你別對我這麼沒信心好不好?冥海地府我也闖過了,難不成還會倒在天地塔前?何況除此之外,要救若蝶,我只能盡起魔道精銳,將秘宗自別哲法王以下全數屠滅,相比之下,似乎前者反會容易一些。」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在踏破冥海時,戴起孔雀明王面具後所發生的神奇變化。他不相信,在自己憑借明王面具,變身十一翼魔神後,還能有什麼可以阻礙他的心意渴求? 至多,從此之後永淪魔道,成為明王面具的奴隸。 可在與容若蝶的生命權衡之間,他完全不需要稍許的遲疑和猶豫,就知道自己該做出如何的選擇。 林熠清楚,雁鸞霜再是蘭心蕙質,卻未見得能夠完全掌握自己的心思,耳中卻聽她清楚而沉靜的聲音:「明早,我陪你一起闖塔,救容姐姐。」 林熠心頭狂震,低頭望向雁鸞霜,迎到的是清澈明亮如一汪秋波似的目光,可惜,裡面蘊藏的某種韻味,讓他難以讀懂,又或是不願讀懂! 這些年,他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可其中甘苦唯有自己體會! 他抬起頭,向著唐納古喇山主峰眺望。雨夜的雅瓏山似一個挺立著沉睡的巨人,看不到一點星火。一群身穿蓑衣的無相宮僧人從長街兩頭走來,拿著各色工具開始忙碌地冒雨清理狼藉。 他尚在躊躇自己該如何作答,忽地心頭一動,聽見背後有一女子冷峻的聲音穿透呼嘯的風雨:「鸞霜,你怎會在這兒?」 林熠霍然回首,就看到二男三女從空中冉冉飄落,豪雨如注,五個人的衣衫卻沒有半點濕漬。 說話的是位中年美婦,雪衣仙劍,腰間輕束一條淡青色絲帶,遠遠望去,恍若凌波仙子踏雨而來。 在她身側稍稍靠後是一名青年男子,年約二十七八,器宇軒昂身材修長,相貌英俊,劍眉之間有一縷傲色隱現。 另外還有兩名年紀頗輕的少女,俱都面容姣好,雖不及雁鸞霜那樣清麗絕俗,卻也都是出塵美女,一式的白裳英姿颯爽,姿容美好。 但格外引起林熠注意的,還是站在最後的一名青年男子,倒不是這人本身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而是他的左肋下分明挾著一人。腦袋低垂,人事不醒,可林熠一眼認出,不是鄧宣卻又是誰? 至於這行來人,無需雁鸞霜介紹,林熠業已猜到定是觀止池長老雪宜寧等人無疑。想來他們早已到了附近,只因秘宗封鎖長街,才等到現在方自露面。 果然雁鸞霜躬身施禮道:「弟子拜見雪師叔、卓師兄和諸位師姐、師弟,鸞霜有禮了。」 雪宜寧身側的那名青年男子,掃視過雁鸞霜和林熠,發現兩人幾乎是並肩而立,距離親密,不覺劍眉微皺道:「雁師妹,這位便該是當今魔道巨孽,叛門弒師的冥教教主林熠吧?」 他言下甚是不客氣,直戳林熠的斑斑「劣跡」,更將「魔道巨孽」四個字咬得極重,擺明了十分的敵意。 林熠心下慍怒,但雁鸞霜已搶先說道:「卓師兄說得不錯,這位正是林兄。」 卓方正似笑非笑搖搖頭道:「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可不敢與威震八荒的林熠林教主稱兄道弟。」 雪宜寧見林熠神色不豫,也不願初來乍到就在聖城生事,問道:「鸞霜,你來西域之事,宗主可否知曉?」 雁鸞霜回答道:「弟子已向宗主飛書稟報,並得知雪師叔即將抵達聖城的消息,正恭候您與卓師兄和諸位同門到來。」 雪宜寧頷首道:「好,既然遇上了,你就和我一起前往無相宮,拜會別哲法王。」 林熠忽然說道:「把人留下。」 卓方正眉宇一挑,訕笑道:「奇了,雁師妹是什麼人,你想留便留的麼?」 林熠抬眼兩道精光,像犀利冰寒的劍鋒釘在卓方正的臉上,卓方正收去訕笑,凝神保持鎮定,勉強不至於在人前露怯。 好在林熠只看了他一眼,就轉開視線,望向鄧宣道:「我說的是鄧宮主。」 雪宜寧暗道:「麻煩來了。」拒絕道:「對不住,林教主此請,恕難從命。」 林熠也不言語,五道璇光斗姆梭呼嘯著自袖底飛射而出,分取雪宜寧等人。這一記近似偷襲,雪宜寧、卓方正固然猝不及防,雁鸞霜想要阻止也是不及。 當下天宗諸人閃身出掌,抵擋璇光斗姆梭的攻擊。林熠左袖口裡的雲錦絲帶卻隨後飛掠而出,直射挾著鄧宣的那名弟子。 此人是雪宜寧座下唯一的男徒,名叫曲莘,修為頗是不弱。他右掌打出一蓬罡風,將璇光斗姆梭震飛,眼見雲錦絲帶到了身前,立刻朝左飄飛閃避。 雲錦絲帶在雨霧中如影隨形,轉眼就要纏上他的腰際,曲莘大吃一驚,只得鬆開鄧宣,左手拔劍挑出,卻是個少見的左撇子。 雲錦絲帶凌空起舞向下一沉,眼花撩亂中,已纏住自半空中跌落的鄧宣,旋即倒掠繞過兩名觀止池女弟子的身側,回返到林熠的手中。來去飄忽自如,直如鬼魅。 林熠右手扶住鄧宣,收了雲錦絲帶和璇光斗姆梭,慢條斯理地一欠身道:「雪長老,在下急於救人,多有得罪了。」 觀止池一名長老外帶五名弟子當前,被林熠簡單到幾乎只吹了口氣般,用根輕飄飄的絲帶三下五除二將人救走,眾目睽睽之下本已甚感面目無光。聞聽此言,更禁不住齊齊變色。 饒是雪宜寧涵養再好,這刻也不由動了怒氣。只是她身為觀止池首席長老之一,百多年的仙家修養,自不會魯莽到當街破口大罵,上前搶人,反而點點頭讚道:「林教主好本事,難怪鸞霜一直對你讚譽有加。」 卓方正視線拂過雁鸞霜,冷冷道:「雁師妹,這事你怎麼想?」 雁鸞霜似早預料到他會有這一問,不慌不忙回答道:「小妹聽憑雪師叔吩咐。」 雪宜寧沉吟片刻徐徐道:「林教主,請把鄧宮主交還。今日的事情我們就此甘休。」 林熠不假思索道:「不知鄧宣因何事得罪雪長老,但他是林某的朋友,絕對不可能在我面前讓人把他帶走。」 卓方正道:「林教主,貴教與敝宗如今也算各自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這件事情你可要考慮清楚後果。」 林熠見他咄咄逼人,暗生怒意,心道:「井水不犯河水,那你們不遠萬里跑到西域來做什麼,是看風景的嗎?」他哈哈一笑,學著適才卓方正的語氣回答道:「奇了,鄧宮主是什麼人,可是你想帶便可帶走的麼?」 說著話已真氣透身,解開了鄧宣的經脈禁制。 鄧宣從懵懂昏沉中醒來,睜眼看到林熠大喜過望,再瞧見對面的雪宜寧、卓方正等人,鼻子重重一哼道:「天宗好手段,鄧某欽佩得五體投地!」 傻瓜也聽得出這是一句反話,卓方正冷笑道:「鄧宮主若是不服,咱們再來較量一番也是不妨。」 鄧宣深吸一口氣,流轉體內真氣,發現除了手足稍有殘留的麻痺感覺外,其他倒沒什麼,反手掣出三截金槍無畏道:「正要領教!」 林熠拍拍他的肩膀道:「鄧宣,這兒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你先歇息一下。」 鄧宣早先與卓方正交過手,知道對方的修為實力遠在自己之上;之所以敢於應戰,也不過是憑著一股血氣之勇,要與他拚個血濺五步;聞聽林熠發話,不再逞強硬上,收槍低聲道:「林教主小心,這小子倒也不單只是用嘴吹的。」 雪宜寧見讓兩邊各自罷手是不可能的了。就算她有心放過鄧宣一馬,可今夜的情形若傳將出去,人家多半不會以為是天宗寬懷大度,反會背後數落觀止池欺軟怕硬,不敢與林熠爭鋒,才不得不忍氣退讓。 她見雁鸞霜側立林熠身邊,始終默默不語,說道:「鸞霜,你先過來。」 雁鸞霜卻是沒動,說道:「雪師叔,您又何苦一定要抓回鄧宮主?」 此言一出,不僅雪宜寧大感意外,甚至連林熠也沒想到她會當面頂撞雪宜寧。 卓方正臉色轉陰,問道:「雁師妹,難道你忘記自己也是天宗弟子?」 雁鸞霜面對眾人或驚訝或質疑的目光,從容道:「鸞霜不敢!但據鸞霜所知,雪師叔與卓師兄此行,乃是奉宗主之意,來為秘宗與林兄調停。眼下聖城戰雲密佈,兩家人馬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本宗自應從中周旋,以免殺戮一起生靈塗炭。 「鄧宮主不過是林兄好友,與此事本無直接關係,將他擒去,除會激怒聖教一方,卻於事無補,反失了雪師叔此行所抱的調停立場。」 她娓娓道來入情合理,也不管卓方正是否臉色難看。 雪宜寧默然須臾,搖頭道:「原本請走鄧宮主,只是希望金牛宮能置身事外,勿生枝節,本宗既無傷人之心,更無為難林教主之意。可方才林教主從本宗弟子手上,強行奪走鄧宮主,未免說不過去。」 卓方正聽雪宜寧如此說,應聲道:「不錯,鄧宣可以放,但林教主卻需給敝宗一個交代!」 林熠淡淡道:「說白了吧,諸位是看林某剛才與別哲法王苦戰一場,大耗真元,便想藉著這個因頭乘火打劫,將我留下,是也不是?可惜,世上的事情常常十有**不能盡如人意。誰被誰留下,更是猶未可知!」 他突然發出一記雄勁嘯聲,長街四面人影閃動,葉幽雨、凌幽如率著十數位冥教高手次第現身,飄落到他的身後。而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裡,尚不知還隱匿著多少冥教人馬,虎視眈眈。 雪宜寧掃視四下暗處,旋即醒悟:「他以冥教教主之尊,豈能孤身犯險挑戰別哲法王?若秘宗光明磊落,這些伏兵自不會出現,否則聖城今夜,就是一場血戰的開始。」 想通這點,她也不說破,只鎮定道:「原來林教主暗下裡早有佈置。」 林熠歎了口氣,道:「在下過去吃的苦頭多了,總要長點教訓。」 卓方正暗暗觀察林熠身後的部眾,見這十多人盡都神光內斂,氣度非凡,不用過招,也能瞧出無不是極為扎手的魔道豪雄。 真格混戰起來,己方這幾個人凶多吉少,亦是不問可知。 但轉念一想,這裡既非南海萬潮宮,也非天宗觀止池,而是秘宗所在聖城。倘使戰端一開,別哲法王焉有袖手旁觀之理? 當下底氣一足,邁步上前道:「久聞林教主魔功蓋世,不知今日卓某可否有幸討教幾手劍招?」 林熠嘿然道:「你不必把『劍招』二字叫得震天響。林某的四極光龍拳也是因人而異,你,似乎尚未夠資格。」 卓方正低哼一聲,也不辯駁,背後「鏗」地鏑鳴掠起一束乳白色劍光。 凌幽如道:「教主,收拾這小子何勞你親自動手?咱們這兒隨便上去一個也就打發了他。」 林熠搖頭道:「人家既然盛情相邀,我怎好托大拒絕?莫讓外人說咱們聖教都是些野蠻人,不懂禮數。」 忽聽有人道:「諸位且慢動手!」一名紅衣法王飛速掠來,攔在林熠和卓方正中間道:「天宗與聖教遠來是客,都是敝宗的貴賓,即使有爭執,也不妨留到明早再說。」 而後向雪宜寧一禮道:「雪長老,敝宗別哲法王得知諸位到來,不勝欣喜,正在無相宮中掃榻相待。」 雪宜寧微笑道:「貴宗太過客氣了,稍後還請巴德魯法王替我等引路。」 原來這位前來勸架的僧侶,便是秘宗淨土門門主紅衣法王巴德魯。他專事負責聖城衛戍,一身佛功修為穩居秘宗十大高手之列。 卓方正看到雁鸞霜不言不語,卻並未聽從雪宜寧的吩咐過來,兀自站在林熠身邊,難道是要和這魔頭同進共退,違抗師門嗎?他思來想去,越發嚥不下一口惡氣,接著說道:「卓某只是想和林教主切磋一二,巴德魯法王既然在此,莫如就請你作個仲裁。」 巴德魯法王奉命勸架,內心卻巴不得這兩家鬧得越僵越好,讓冥教再樹上觀止池這一大敵,何樂而不為?何況被鄧宣擊殺的木扎力法王,正是淨土門的高手,他自是將鄧宣恨之入骨。要不是恪於別哲法王的法諭,自己絕不容鄧宣活著走出聖城。 雪宜寧和卓方正的堅持正中他的下懷,巴德魯法王身朝後退,說道:「如此就請兩位點到為止,勿傷了和氣,以免貧僧為難。」 林熠對他坐山觀虎鬥的用心洞悉若明,而雪宜寧也自始至終保持沉默,顯然是默許了卓方正的作為。他心裡冷笑道:「難道真當林某不敢動你們天宗麼?」緩緩道:「不早了,請出手吧。」 卓方正雖厭惡林熠,但終究是天宗弟子,皺眉道:「林教主,你想赤手空拳和我切磋麼?請恕卓某不願領情。」 林熠道:「該出劍的時候,林某自會出劍。你囉囉嗦嗦, 怎麼像個老婆子?」 卓方正面色發青,振聲道:「卓某卻之不恭了!」仙劍電掣刺出。 林熠飛身騰空,居高臨下喝道:「上來打!」 卓方正豈知林熠已動了真怒,立意要給他一點苦頭,只是不願稍後雁鸞霜等人從中救援,才故意掠到空中拉開距離。他傲然笑道:「好,就在上面打!」 身形一飄如風捲雲絮,劍隨身到,一式「落梅驚風」劍氣縱橫挑向林熠小腹。 林熠御氣凝念,心寧仙劍龍吟彈出,劍尖堪堪「叮」地在卓方正的劍刃上一點,正是對方新力未生,舊勁已去之際,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段,輕鬆化去了氣勢如虹的一記殺招。 卓方正仙劍順勢一擺,如羚羊掛角再取林熠左肋。 他雖以天宗年輕一代首席高手自持,但也明白林熠能與西帝別東來平分秋色,絕非易與。自己所仗者,便是對方惡戰之後真元不繼,縱有勝之不武的嫌疑,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故此,他一上手就施展出天宗絕學「梅花間竹十三劍」,招招氣勢雄渾,凌厲迅猛,要逼得林熠正面硬撼,更不給絲毫的喘息之機。 林熠對卓方正本人無甚好感,但對其的眼光和修為亦不由一讚,思忖道:「天宗號稱兩大聖地之一,果非幸至。這姓卓小子的劍**力,絕不在楚凌宇之下,可惜想欺我久戰力疲,撿個現成便宜,卻是打錯了主意。」 他施展奇遁身法穩紮穩打,轉眼就與卓方正激戰了三十餘個回合。 鄧宣仰面觀戰,瞧著林熠被一團團白玉色劍光席捲包圍,三五個照面才能偶爾還上一劍,不由替他擔心,低聲詢問道:「凌長老,林教主是否太累了?要不要找人換他下來?」 凌幽如低笑道:「鄧宮主不必著急,林教主是在逗這傻瓜玩呢。」 鄧宣「哦」了聲,但仍心存疑竇。只是看到凌幽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才不繼續追問了。 卓方正見林熠內息悠長,毫無不繼之象,只一味左一劍、右一劍,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自己來回周旋,如此雖守多攻少,卻也是立於不敗之地。然而照這麼打下去,到天亮也未必是個頭。 他臉露不屑之狀,嘿嘿譏笑道:「林教主,莫非你方才一戰已精疲力竭,而今力不從心,只能龜縮游鬥,無膽爭鋒了麼? 若果真如此,林教主不妨直言,卓某即刻收劍罷手就是!」 這個工夫,林熠服食的極冥魔罡靈丹效力行開,已是完全吸納煉化,體內真氣復又回升,汩汩綿綿,流轉週身。先前被摩訶薩真印震傷的經脈積鬱,亦隨之得到疏通,再無絲毫滯礙。 他心頭大定,縱聲長嘯,頓時將卓方正的笑聲掩蓋下來,宏聲說道:「那倒不必!」積蓄已久的太炎真氣勃然爆發,御動心寧仙劍轉守為攻,大開大闔,施出「九寂一劍」當頭劈落。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六章 白樺林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3 本章字數:10845 卓方正摒棄雜念,催動十成真力橫劍封架。這招「折梅倚竹」一招兩式寓攻於守,暗藏後勁,乃是「梅花間竹十三劍」中的抗鼎之作。 他先以「折梅」之式憑巧破拙,穩守門戶,而後只等林熠劍招用老,便能就地反攻取其眉心要害。若是高手識出其中厲害,勢必會暗自收力留心提防「倚竹」之劍,自己所承受的壓力,自然而然也就減輕了許多。 哪知林熠渾不理睬,結結實實一劍劈在了卓方正的「乳玉仙劍」上。 看似纖細柔軟、遇水不沉的心寧仙劍,驟然間如同佛門無上大力金剛杵,勢如萬鈞,不可匹敵,「鏗」地一響,硬生生將卓方正的乳玉仙劍盪開三尺,鋒芒所指正是咽喉。 卓方正凜然色變。他依仗劍招精妙意欲取巧,卻低估了林熠反擊的力量,非但後面半招「倚竹」式無從施展,自己反轉瞬有性命之虞。當下無暇細想抽身疾退,左袖揮出「拂心忘塵」的天宗絕學,捲向心寧仙劍。 「嚓!」一聲,心寧仙劍劍鋒偏轉,如切腐竹斬下半截袖口,接著又是一招「九星連珠」,一氣呵成,氣貫長虹,逕自掠向卓方正胸口。 卓方正逃過一劫趕緊穩定心神,側身再閃,用乳玉仙劍斜挑林熠右肋,心中懊悔道:「我也太不小心了!想這魔頭數年來橫行無忌,豈是輕而易舉能夠拾掇的?剛才他一再示弱,正是要我心躁氣浮,放手狂攻,露出破綻。哼,魔道妖孽陰險狡詐,擅使詭計,果真不錯!」 他傲氣一收,乳玉仙劍緊守藩籬,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反倒漸漸穩住了陣腳。 林熠搶得先機一掃頹勢,招招主動,一柄心寧仙劍神出鬼沒,如春蠶作繭將卓方正困在正中,暴風驟雨般的攻勢,連看的人都感覺透不過氣來。 天宗諸人見林熠苦戰別哲法王之後,仍有如此雄厚的功力牢牢壓制住卓方正,亦不禁駭然。好在卓方正確也有驕傲的資本,浮躁之念一去,放低身段與林熠全力纏鬥,雖十分被動,但尚未呈現敗象。 鄧宣看得心旌搖曳,大為振奮,思量道:「林教主也只比我大上幾歲,卻能有如許的修為,為何我就不行?」 想到自己身受外公畢生功力傳承,又得《金典梵章》之秘,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若不好好運用,豈不可惜?倘若能有一身神功魔藝在手,又何至於有被擒之辱? 冥教和鄧宣這邊放下心來,觀止池那邊卻皺起了眉頭。 曲莘見卓方正戰況吃緊,忍不住小聲問道:「師父,是不是該讓卓師兄下來歇歇?」他這話說的婉轉,可弦外之音誰都明白。 雪宜寧搖搖頭道:「你卓師兄天資聰穎才華出眾,乃本宗未來的棟樑之才。可惜也因此養成了眼高於頂的傲氣,讓他今日受些挫折,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於日後的修煉有益無害。」 曲莘恍然大悟道:「原來師父您早料到,卓師兄不是林熠那魔頭的對手,只是借這機會教誨他來著。」 雪宜寧一笑不答,心道:「鸞霜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所以也沒攔住卓師侄挑戰林熠。但她和林熠─」想到這裡,眉頭又微微蹙起。 此時,場中大戰也逐漸接近尾聲,林熠一連攻出九劍,殺得卓方正左支右絀,終於在身前露出了一絲破綻,當下左掌長驅直入。 卓方正回劍自保,疾切林熠左腕,林熠早就算準了其中的變化,先一步化掌為爪三指一貼一捏,輕輕巧巧鉗住了劍刃,向外推送。 卓方正知道一旦乳玉仙劍被推開,自己門戶大開,只剩下被心寧仙劍任意宰殺的分。於是左袖飛蕩林熠面門,右臂氣貫劍鋒,翻腕橫削道:「鬆手!」 林熠仙劍飛縱,「噗」地刺破卓方正大袖,劍芒透衣而出,去勢不止刺向咽喉,左手紅芒暴漲,凝成光甲般的晶壁,同時運上九成真力,手指反向一擰,也笑喝道:「撤劍!」 他和卓方正素不相識,可說遠日無仇近日無冤,並無意要取其性命。故此這招「九雷奔月」有心放緩了半拍,好教對方有足夠時間松劍退身,如此奪了卓方正的乳玉仙劍,讓他知難而退也就是了。 孰知卓方正性高氣傲,更視劍如命,眼看敗局已定,竟是把心一橫道:「我縱是拼了性命,也要你先斷三指!」 不顧不理林熠迫向咽喉的心寧仙劍,一面催動功力爭奪乳玉仙劍,一面就勢揮掌猛擊林熠眉心。 這一下風雲突變任誰也沒預料到,雪宜寧亦是欲救不及。她知道此種形勢下,林熠為保全自己,想收劍不殺卓方正都不行,明曉得慘變已成,無力回天,卻還是縱身而起,高呼道:「林教主,手下留情!」 千鈞一髮,只見人影閃動如神兵天降,雁鸞霜左掌輕拍,「啪」地帶偏心寧仙劍,右袖飛捲纏住卓方正的左掌,向後一收,將兩人的攻招盡數消去。 緊跟著「叮」地金石鳴響,乳玉仙劍不堪重負,脆生生地應聲折斷!若是尋常仙劍,在林熠和卓方正的角力之下,多半會擰成麻花,倒不易折斷。偏就這柄乳玉仙劍非同凡品,質地極為堅韌,反而成了毀損之源。 卓方正一呆,低頭看到手裡尚握有的半截殘劍,想起這柄乳玉仙劍,乃是自己授業恩師戎淡遠於十年前親自授予的天宗至寶,師門如海重恩盡在其中,如今居然就這麼斷了,而且自己還是毀劍人之一。 一時間驚愕、悔恨、憤怒、恐懼、乃至嫉妒、失落諸般情緒紛沓心頭,猛然掠過一句話:「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是他在接受乳玉仙劍時,對著師尊立下的誓諾,言猶在耳,不由心中激盪。 想到林熠年紀輕輕,修為遠勝於己,想到雁鸞霜解圍所用的一掌一袖,招式精妙,火候獨到,令人自歎弗如。 他心裡苦笑道:「我一向自詡天宗未來第一傳人,楚凌宇等余子皆不值一提,誰曉得連雁師妹都是深藏不露,更遑論林熠這魔頭!這二十多年的寒暑苦修,最終連一把恩師的贈劍也保全不住,還有何面目苟活人世?」 羞怒交集,又恍恍惚惚看到雁鸞霜滿懷關切地望著林熠,頓時萬念俱灰,腦海裡一片空白,橫過半截殘劍,大喝一聲抹向咽喉。 恰好雪宜寧從後趕至,劈手奪過乳玉殘劍,怒喝道:「方正,你還算不算天宗弟子?」 卓方正叫道:「弟子不幸敗於林魔之手,又折斷了恩師的乳玉仙劍,令師門蒙羞,只能以死相謝,請雪師叔成全弟子!」 林熠嘿然一笑道:「別傻了,林某自出道以來,不曉得有多少回被人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若動不動就抹脖子,十條命也交代完了。」 卓方正一楞,又聽雪宜寧勸道:「不錯,就算令師早年何嘗沒有敗過?假如一輸就以自盡相謝,正魔兩道各家門下,最後還能剩下幾個弟子?」 雁鸞霜看到卓方正脖子上的一抹殷紅血痕,亦自心驚,輕歎道:「卓師兄,勝不驕,敗不餒,方為大丈夫,這般自尋短見,豈不令戎師伯傷心失望?」 卓方正遲疑半晌,緩緩長出一口氣,抬頭道:「林熠,今日斷劍之辱,卓某必報!」 林熠看他注視自己的眼神裡頗多怨毒,更有一種莫名的嫉妒,曉得這傢伙是把滿腔的憤怒仇恨,全算在了他的頭上。可他何曾會怕一個卓方正,不以為意地笑笑道:「好得很,我等著你。」 雪宜寧道:「林教主,卓師侄敗在你的手下,我也無話可說,好在山水有相逢,異日天宗自會再有弟子前來討教。」 說罷,攜起卓方正的胳膊,掃過雁鸞霜道:「鸞霜,你可要隨我們同去拜會別哲法王?」 雁鸞霜躬身應道:「弟子謹聽雪師叔吩咐。」 雪宜寧更不多話,率著一眾弟子去了。林熠也不阻攔,望著他們與巴德魯法王碰面,再一同飛身離開。 那邊鄧宣等人迎了上來,凌幽如笑盈盈道:「教主,你折斷了卓方正那小子的仙劍,委實漂亮。他們天宗弟子素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今晚看他們吃上這麼一個大虧,真讓人心懷舒暢。」 葉幽雨道:「看來天宗終於不甘寂寞,也要來趟這潭渾水了。」 一提天宗,鄧宣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怒哼道:「說什麼天下兩大聖地之一,超脫正魔兩道之外?不過也是群勢利之徒。瞧著咱們和秘宗開戰,便來混水摸魚了。」 林熠笑道:「這兩年我們鋒芒畢露,隱有一統魔道之勢,觀止池和大般若寺焉能坐視不理?對了,你怎麼會落到天宗的手裡?」 鄧宣不好意思道:「纖盈被盤念方丈擒走,我便一路追了下去,可沒飛出三十里,就失去了那老和尚的蹤影。我不肯甘休四處搜索,正巧撞上了觀止池的人,和那姓卓的傢伙幾句話說僵,便打了起來。 「若非先前中了秘宗的麻藥,功力未能全復,那小子也未必能生擒得下鄧某!」 說到這兒,猛地一省道:「林教主,那大般若寺的老和尚說,今夜子時在城東二十八里白樺林交人,咱們得快些趕去,別讓纖盈吃虧了。」 凌幽如輕笑道:「鄧宮主放心,教主早已安排妥當。除了青木宮花宮主外,還有敝教的仇副教主在旁策應,只要盤念方丈敢露面,定要他走不脫!」 鄧宣稍稍定心,但神色裡仍揮不去的焦急憂慮。 林熠看在眼裡,微笑道:「鄧宣,你以前不是一提起花纖盈就咬牙切齒麼,什麼時候轉性開始牽掛起她來?」 鄧宣心虛,低頭道:「我曾答應過花宮主,要照料好纖盈,如今她出了事,總得負責吧。」 林熠飽含深意地一笑道:「負責,你想怎樣負責?」見鄧宣受窘,拍拍他肩膀道:「好,索性咱們一起去白樺林,拜會拜會這位垂名百年的禪宗宗主。」 凌幽如勸阻道:「教主,你已連戰兩場,何況明日一早攻塔解救容姑娘才是正事,白樺林的事有仇副教主主持,定能救回花纖盈。要是不放心,就由屬下再去跑一趟。一個盤念老和尚,諒他能起多大的風浪?」 林熠搖頭道:「你以為我去白樺林是要打打殺殺麼?一晚連趕三場,誰有那麼好的興致?我不過想瞧瞧盤念方丈無端扣下花纖盈,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鄧宣嘿然道:「觀止池抓我,大般若寺扣下纖盈,這兩大聖地行事方法如出一轍,想說他們不是一丘之貉都難。」 一行御風出城,秘宗僧兵得著別哲法王令諭也不攔阻。那些埋伏在長街周圍的冥教人馬,也隨之撤離,只剩凌幽如、葉幽雨和鄧宣三人跟在林熠身後。 三十里路彈指即至,遠遠看見偌大一片黑鬱鬱的白樺林,在雨霧籠罩裡透著一股別樣的靜謐,行到近前也不見一個人影。 鄧宣詫異道:「是不是咱們來晚了,這裡的事情已經了結,人也都散了?」 凌幽如漆黑的眼眸裡閃爍著警惕的微芒,掃視深幽無聲的白樺林道:「教主,我隱隱覺得這裡有點不對勁,容屬下先入林探察。」 葉幽雨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不對,有一股血腥味,而且很濃。」 林熠在白樺林前落下身形,冷不丁肩膀上的小金「呼呼」低吼,眸中凶光連閃,異常警戒地盯著林內。冥海魔物素通靈性,何況是小金這般的魁猿之王? 林熠心知有變,冷靜道:「進去看看,大夥兒走得慢些,勿要落單失散。」 鄧宣見林熠說得慎重,不敢怠慢,抽出三截金槍小心翼翼在前開道。凌幽如和葉幽雨一左一右護住林熠兩側,緩步走入白樺林。 林內光線更暗,飄蕩著一團淡紫色的水氣,暴雨灑落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間或頭頂一兩聲的電閃雷鳴,更憑增一份詭異陰森的氛圍。 但這四人均是藝高人膽大,即便鄧宣,這兩年也是從血山刀海裡九死一生滾打過來。「逢林莫入」的禁忌,對他們而言只當笑話,自然誰也不會因此畏縮不前,卻是暗地裡越發地留神。 行入十數丈,林外的景物,也漸漸消失在森森林木與漫天的水氣裡,除了風雨聲外,四週一片寂靜,聽不到任何異常的動靜。可越是這樣,四人越預感到有一種無形而可怕的危險,籠罩著白樺林,像張開的巨網守候著下一個獵物。 林熠忽然蹲下身,凝視著一堆散落在樹根周圍的落葉道:「有人來過。」 鄧宣功聚雙目,沿著林熠目光搜索的方向瞧去,幾片落葉上赫然凝成幾隻被雨水沖得若隱若現的泥印,應是被人無意中用腳踩下的痕跡。 需知能參與白樺林之約的冥教與青木宮部眾,俱都是兩家為此次西域之行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早已修煉到了踏雪無痕的地步。故此泥濘的林地上沒有留下一個腳印,反是沾了濕泥的靴子洩漏了天機。 凌幽如在一旁低聲道:「教主,樹幹上有標記,像是在指引入林的道路。」 林熠凝目瞧去,果然在一株白樺樹幹上,有人用指力畫下了一根向東南方向的箭頭,從剝露的木質看十分新鮮,絕不超過六個時辰。 鄧宣精神一振,說道:「這多半是大般若寺的人留下的引路標記!」 林熠點點頭,問道:「凌長老,你是否知道,仇副教主和花宮主,這次帶了多少人來?」 凌幽如道:「為了解救花纖盈,青木宮與敝教調動了包括前來助陣的邙山雙聖在內,共三十七名高手,另外,還有敝教洞天部、幽天部、洞神部和洞真部的教眾,在二十里外的左家坡策應。一旦看到林內有示警煙火發出,即可立刻應援。」 林熠道:「現在已過子時,看林內情形,仇副教主他們應該也有來過。三十七位高手,裡面還有花宮主這樣的魔道頂尖人物,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個許時辰裡,無聲無息消失得乾乾淨淨,甚至連二十里外的洞天諸部都未曾察覺絲毫?」 鄧宣疑惑道:「會不會是仇副教主他們已經撤離,或者去追殺盤念方丈了?」 凌幽如搖頭道:「鄧宮主有所不知,不管是你剛才猜測的哪一種情形發生,仇副教主必定會傳出訊息,至不濟也要在林內留下聯絡暗記,好讓我們知曉行蹤和花纖盈的下落。現在音訊全無,定是出事了。」 鄧宣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急道:「那纖盈她豈不是也凶多吉少?」 林熠沉聲道:「別慌,事態未明,還需咱們進一步探查。」起身順著箭頭所指的方向當先行去,鄧宣與葉幽雨、凌幽如緊隨其後。 復行十餘步,小金猛地一吼從林熠肩頭躍下,卻是發現了地上橫躺著一具背心朝上的屍體。從衣著裝束來看,此人應出自青木宮。 葉幽雨將死者翻轉過身,只見胸口一處劍創,尚有汩汩的血水滲出,顯然遇害不久。奇的是他臉上並無恐懼驚怒之色,反多添了猙獰與詭異。 凌幽如道:「我認得他,是花千迭的長隨丁繼。」 林熠道:「看樣子,他是在重傷後竭力朝林外奔逃,終死在了這裡。」 鄧宣朝前走了幾步,又發現雜草叢裡倒臥著另一具屍體。 葉幽雨面色微變,道:「是本教的耿霖!」看他背後衣衫破裂,露出五個血肉模糊的深孔,不由疑惑道:「奇怪,他怎會死在了青木宮燃木神爪下?」 一陣莫名的陰風穿林掠過,前方「轟隆」巨響,一株參天高聳的白樺樹折斷傾倒,漫天的落葉殘枝飄零吹落,令四人不由自主背上生出一抹寒意。 再往前走,屍體更多,或傷痕纍纍,或一擊斃命,居然都是死在了冥教與青木宮的絕學之下,宛若是一片自相殘殺、玉石俱焚的修羅場。 鄧宣呼吸不覺越來越急促,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煩躁與憤怒,三截金槍運勁橫掃,「喀喇」撞折又一株白樺,高聲喝道:「是誰幹的,給我滾出來!」 如應斯吼,被濃郁淡紫色雨霧籠罩的密林深處,遙遙傳來一記充滿殺意與暴戾之氣的長嘯,震得落葉繽紛,林木瑟縮顫慄。 鄧宣厲聲笑道:「裝神弄鬼麼,鄧某何懼之有?」仗金槍往聲音來處衝去。 林熠等人怕他有失,緊追不捨。 衝出百多丈,聽得掌風激盪呼喝連連,似有人正在不遠處激鬥。待再近些,卻見人影翻飛罡風銳嘯,一老一少在半空中打得異常激烈。 凌幽如大吃一驚,失聲道:「是花千夜和鍾魁!」 那兩人恍若未聞,四目精光閃動,透著一團森寒瘋狂的紫焰,渾身浴血,搏殺在一處。 在兩人戰團周圍,三三兩兩有十數人盤膝而坐、閉目不語,似對眼下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而對身旁橫七豎八倒在泥水裡的七八具屍體,也無人去理。 林熠眼光掠過眾人,果然盤坐的眾人中有仇厲、花千迭、邙山雙聖等在內,盡皆汗濕重衣,頭頂蒸蒸冒著水氣,將各自的功力催動到了極致,似在苦苦支撐,更似在用全身功力,抵禦著某種無形力量的衝擊侵襲。 他心下駭異,沉聲喝道:「住手!」這一記暗運「破心咒」的魔功在內,不啻是佛門的金剛獅子吼,一股強大磅#的氣勁直衝花千迭和鍾魁。 然而不僅這兩人像是沒有聽到,四周盤坐的仇厲等人亦是毫無反應。 鄧宣勃然大怒道:「讓你們住手,都沒聽到麼?」縱金槍便要撲向戰團。 葉幽雨手疾眼快,一把扯住鄧宣胳膊低聲道:「鄧宮主,莫要輕舉妄動。」 鄧宣怒沖沖轉頭瞪視葉幽雨,寒聲喝道:「你抓著我做什麼,還不放手?」 葉幽雨怔了怔,從他的眼眸裡,察覺到兩團隱隱燃動的紫色焰火,如鍾魁與花千夜一般,蘊藏著強烈的殺意和怨毒,更帶著一絲狂躁的意味。 不等葉幽雨反應過來,鄧宣突然揮掌拍向他胸口低吼道:「叫你放開!」 林熠已發覺鄧宣舉止十分反常,此時不容絲毫猶豫,左手一式「順手牽羊」鉗住他的左腕,右手運指如風虛點數下。 鄧宣身前中指低哼一聲,軟軟倒在葉幽雨懷裡。 凌幽如急聲道:「雨霧裡有毒,趕緊閉氣改用內息運轉!」揚手灑出一蓬西冥特製的解毒靈粉,如同泥牛入海一無動靜。 凌幽如見狀,又連試了七種解毒藥,仍舊無濟於事。她心頭湧起一縷煩躁,冷哼道:「該死,這是什麼惑神迷藥?看我一把火燒了它!」 林熠暗自震驚,曉得林內眾人都是中了散佈在空中的一種異毒,導致神志錯亂、迷失本性,彼此舉戈相向,大肆自相殘殺起來。修為強橫如仇厲者,尚能苦苦運功抵抗,稍差的一些人,就只能血戰到死了。 急促之間,他也想不出解毒的法子,但看到凌幽如的神情亦開始變得異常,立即喝令道:「凌長老,葉長老,立刻就地盤坐運功,這裡交給我!」 凌幽如和葉幽雨雖已有了中毒的徵兆,好在功力深厚,勉強保住了靈台清明,聞言再不多話,連忙坐下,也學仇厲等人的模樣全力抗毒。 倒是小金不受異毒蠱惑,趴在林熠身上全神戒備,嘴裡「呼呼」嘶吼。 林熠縱身飛起,施展奇遁身法欺近到鍾魁與花千夜背後,出指如風封了兩人的經脈。鍾魁與花千夜神志模糊,鬥得如火如荼,全不防有人從身後偷襲,雙雙「嘿」了一聲同時跌倒在地。 林間霎時靜了下來,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聲兀自不休。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七章 慘案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4 本章字數:10801 環顧四周,林熠已經明白,為什麼仇厲沒有放出煙花示警求援。 整片白樺林俱被淡紫色的雨霧覆蓋,即使屏息,也難以抵擋毒氣從肌膚毛孔向內滲透;此毒不除,衝進來再多的援兵,也不過是飛蛾投火、自蹈死地。 是什麼人設下了這個陷阱,居然要將冥教與青木宮的精銳一網打盡?掃視那一張張臥倒在血泊裡熟悉和不熟悉的臉龐,他的心底竄升起濃烈的殺機。 驀地胸口一暖,執念玉感應到主人的殺氣,釋放出溫潤如水的微芒,令他的神志陡清,重新冷靜下來。 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場中又有三個人禁受不住毒氣侵蝕,吼嘯暴起,被林熠先一步禁制了經脈點倒在地。但這麼做猶如飲鴆止渴,體內毒氣湧動更甚,就算能平安得脫此劫,事後也勢必元氣大傷。 他有心將眾人一一移出白樺林,帶到安全的地方再行處理,可甫一接觸仇厲二弟子湯堅的肩膀,後者便心生警兆,猛然睜開紫焰咄咄的雙目,揮臂就是一掌。林熠無奈之下唯有照葫蘆畫瓢,先將他點倒再說。 正這時林外上空響起清越猿啼,風馳電掣朝這兒掠來;小金雙目放電,也抬頭長嘯遙相呼應。光華一閃,青丘姥姥已攜著小青飄落到林熠身前。 她見著林熠也不說話,只低低「咦」了聲,抬玉腕彈指射出一溜金色藥粉;那藥粉碰到紫霧,「嗤嗤」融散成淡金色的輕煙,如滾雪球似的朝四周飛速擴散,不一刻林內金煙繚繞,紫霧漸漸褪色,被風一吹,散了。 林熠長鬆一口氣,拍開各人被禁制的經脈,問道:「這是什麼毒?」 青丘姥姥道:「與其說它是毒,倒不如說是迷幻劑更加貼切。這是我平生見過的所有迷幻劑裡最厲害的一種,不僅久聚不散、能滲透肌膚,而且毫無異味,只消指甲片大小的一團,就能隨風飄散,籠罩方圓十數里。 「唯一的欠缺,就是藥粉散佈在空氣裡,會形成淡淡的紫色煙霧,卻被黑夜、大雨與密林掩飾,難怪仇厲他們會著道。」 林熠想了想,問道:「你是否知道當世有誰能配出這種迷藥,比如大般若寺?」 青丘姥姥冷冷道:「大般若寺自詡佛門正宗,未必能有這樣的手段。倒是西域秘宗曾保有類似迷幻劑的調製秘方,據說是得自三百多年前的一位中土異人。」 林熠苦笑道:「這個答案更加糟糕,難不成是秘宗和大般若寺聯手暗算我們?」 青丘姥姥道:「這我可不曉得了。但假如我再遲來一步,林中的人除了你便要全軍覆沒。」 她忽然改用傳音入密道:「我這次回無涯山莊拜見龍頭,他命我轉達一個消息。日前天宗宗主戎淡遠密會正道八派各家掌門,準備等你在西域拼得兩敗俱傷之後,便坐收漁利,兵發萬潮宮,一舉滅了冥教。」 林熠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青丘姥姥漠然道:「你不明白。龍頭也打算乘這機會一鼓聚殲天宗與正道八派,永除後患。從此之後,正魔兩道既可盡握於你手,開啟《雲篆天策》亦指日可待。」 林熠默默無言,若有所覺地抬起頭,看到小青無限愜意地坐在樹梢上,讓小金慇勤地撓著癢癢,不時還舒舒服服地打上個哈欠。他禁不住莞爾一笑,道:「龍頭好打算,不過,你覺得我應該乖乖服從他的安排麼?」 青丘姥姥徐徐道:「掌握自己的人是你,作出選擇的人也是你,我只曉得龍頭說過,只要能開啟了《雲篆天策》,容若蝶便可恢復從前所有的記憶。」說罷身形一閃,斂入空桑珠,接著道:「當然,前提是你先要將她從秘宗手裡救出來。」 「《雲篆天策》─」林熠在心中喃喃重複,感覺著這四個字像一道魔咒,禁錮住自己的命運,推動著他步入黑暗、跋涉黑暗。 場內仇厲、花千迭修為較深,凌幽如、葉幽雨和鄧宣中毒較淺,已紛紛醒來。 花千迭長身而起,目睹青木宮部眾一地死傷,面色慘然,嘿嘿冷笑道:「好個大般若寺,殺人不用刀,不愧是佛門聖地!」 鄧宣昏昏沉沉的腦袋讓風雨一吹,又清醒不少,急問道:「花宮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纖盈呢?」 花千迭手撫白樺樹幹不答,「喀喇」脆響,堅硬厚重的樹幹被他應聲捏碎一塊。 邙山雙聖一躍跳起,白老七破口大罵道:「**你的老賊禿,竟敢暗算老子!」 白老九接口罵道:「腦袋不長毛,想不出好事,等落在老子手裡,全都一個個活剁了他喂王八!」 仇厲尚能保持貫有的鎮定,但冷漠的目光掃視過冥教傷亡教眾的屍體時,也禁不住掠過一抹悲哀與憤怒,回答道:「我與花宮主率著本教和青木宮一共三十五位高手應約前來,提早了小半個時辰,在林內等候盤念方丈。 「不料沒有等到正主,我們這些人卻中了瀰漫在雨霧裡的劇毒,接二連三地神志錯亂,殺意大盛,在林中自相火拚起來。 待到察覺情形不對,想退出白樺林,已然晚了半步,為抵禦毒氣侵襲,唯有就地運功,辛苦支撐。」 凌幽如問道:「這麼說盤念方丈並沒有如約前來?」 仇厲嘿然道:「他要是來了,不等你們趕到,我們這些人早就沒命了。」 林熠平靜吩咐道:「凌長老,放召集信號。」 凌幽如應道:「是!」揮手打出一枚銀色煙火,在高空中轟然綻放。 木仙子睜開雙眼,心有餘悸道:「好厲害的劇毒!花宮主,看到盈兒了麼?」 花千迭竭力抑制住怒火,沙啞著嗓子回答道:「盈兒只怕還在他們的手上,我們這是中了大般若寺的陷阱!」俯首看見一名心愛的弟子身插數刃,仰面躺在血水裡,饒是他魔功精湛、心如金石,也忍不住潸然落淚。 林內悲聲四起,鍾魁、湯堅等人圍跪在雁兆的屍首邊,亦是無聲哽咽,風吼如泣,痛憤滿懷。 仇厲闊步走到雁兆屍體前,冷然訓斥道:「哭什麼,你們幾個追隨我這多年,還勘不透生死離別麼?今日是雁兆,明天說不定就是我仇某。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婆婆媽媽、嗚嗚咽咽?」 他縱橫天下多少年,從未吃過像今天這樣的大虧,連座下的弟子都不能保全,雖然眼裡沒有落一滴淚,可心底殺念如熾,如火山熔漿。俯身抱起雁兆冰冷的屍首,無語間,「喀喇喇」一記雷電將他的臉照得雪亮,說不出的猙厲可怖,沒有一絲血色。 鍾魁等人站起身聚到師尊周圍,齊聲悲嘯。其他的青木宮與冥教教眾聞聲而起,不約而同作嘯呼應,將隆隆的滾雷聲也蓋了過去。 長嘯久久徐歇,白樺林內人影晃動,天石宮、金牛宮和冥教洞天、幽天諸部的人馬絡繹趕至。眾人見此情景,無不悲憤交加,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中。 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林熠的臉上,聽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血債血償,妄敢犯我者,雖遠必誅,雖強必滅!仇副教主─」 仇厲高聲應道:「屬下在!」 林熠道:「傳令放出所有眼線斥候,搜尋盤念方丈和花纖盈的下落;凌長老,協同青木宮花宮主處理善後,將死難兄弟的遺體整理乾淨,找一處附近的秘宗寺院暫存,等斬下兇手首級獻於靈前,再行祭奠火化。」 花千迭揚聲道:「林教主,今晚慘死在白樺林中的,至少有一半是我青木宮的部屬。敝宮願與聖教同進共退,和大般若寺誓不兩立、不死不休!」 鄧宣緊接著朗聲附和道:「金牛宮願與聖教同進共退,踏平大般若寺!」 石品天嘴裡叼著根稻草棍,一面嚼得津津有味,一面嘿嘿笑道:「沒說的,踏平大般若寺也得算老夫一份。」 邙山雙聖亂混江湖時日長久,何曾像今晚這般受人暗算,差點丟了一雙老命,卻連兇手的影子都沒見著,更窩了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洩,聞言異口同聲道:「對,先宰了老禿驢,再拆了他的和尚廟!」 群情洶湧間,猛聽有人叫道:「林兄弟,我總算找到你了。快,快去救盈姑娘!」 人叢分開,擠進一名中年男子,由於真氣耗損甚劇,面色變得蒼白,身上衣衫濕透,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尚在冒著若有若無的白濛濛蒸氣。 在場眾人聽見他提及花纖盈盡皆一楞,除了林熠外,居然誰也不認識來人。 倒是花千夜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急忙問道:「姚人北,你知道盈兒在哪裡?」 姚人北點點頭,喘息道:「我曾經送給盈姑娘一枚玉珮,要她在萬分危急時捏碎扔到水裡。大約三個時辰前,我正趕往聖城要為林兄弟助陣,冷不丁心生感應,便曉得是盈姑娘出事了。 「我當下改變路線,循著『鎖心玉』傳遞警訊的方向找尋,約御風飛行了三百多里,查到了一座秘宗寺院。」 他起初的幾句話說得若斷若續,到後來越來越流利,顯是功力迅速恢復之故,接下來繼續道:「我潛蹤匿跡在寺院外打探,竟發現大般若寺的盤念方丈和盤崗長老,正率著門下六名弟子駐駕於此。 「姚某自忖不是他們的對手,因此不敢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守候了一個多時辰,又尋不到機會潛入,我只好悄悄離開,想聯絡上林兄弟再圖解救。正巧看見白樺林上空有煙花爆散,便趕了過來。」 他三言兩語述說完經歷,眾人大為振奮。 鄧宣迫不及待問道:「姚大哥,那座寺院在什麼地方?」 姚人北道:「那個地方叫雪風谷,裡面有座名叫『著空』的寺院。我粗粗打量,裡面少說也有五六十個秘宗僧人,再加上大般若寺的人,實力頗不可小覷。」 白老九搶先道:「那又如何,咱們只管殺過去,把那破廟給平了!」 仇厲輕輕放下雁兆的屍體,緩緩道:「林教主,請你下令!」 林熠頷首,道:「洞天部留下收拾善後,其他人各按序列,由姚大哥引路前往。」 命令一下,林內兩百餘人除了洞天部的教眾,一起隨著林熠和姚人北御風而起,往西北方向的雪風谷飛去。 滂沱的大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成了眾人最好的掩護,誰也不會料到,此時此刻,正有著一股憤怒而龐大的洪流跨越雷雨,殺奔著空寺。 眾人在雪風谷山崖上落定,鴉雀無聲地俯瞰谷底。狂風暴雨裡,崖頂皚皚積雪被捲吹而起,形成一蓬蓬白茫茫的浪濤,更增肅殺之意。 鄧宣、花千迭、仇厲、石品天父子等各家的首腦人物,肅立在林熠身側,姚人北伸手指向崖底隱有一點微燈的地方,道:「那裡就是著空寺,盈姑娘的鎖心玉,便是被她捏碎了扔進寺外的溪流裡。」 林熠默默審視片刻,下令道:「凌長老率幽天、洞真兩部在寺後潛伏;石宮主率所部負責南方;鄧宮主率金牛宮部眾埋伏於寺北。花宮主,你和我帶人從正門進去。 「咱們既為救人復仇而來,就不必講什麼道義規矩,只要正門喊殺一起,立即四面圍攻,先找到花纖盈,再尋盤念方丈算總帳。」 他身後這些無不是敢說敢幹的魔道巨頭,這種乾淨俐落的突襲正合心意。 花千迭贊成道:「對,先救出盈兒,一來免得咱們投鼠忌器,受他們的要脅,二來坐實證據,看盤念方丈如何抵賴。」 林熠道:「冤有頭,債有主,寺裡的秘宗僧人未必知情,稍後動手時盡量生擒,更不必毀損著空寺,暫時給別哲法王留些情面。」 眾人紛紛點頭應下。 唯獨白老七不以為然道:「人就在他們廟裡了,還說那些秘宗禿驢未必知情?分明都是一夥的,殺了沒錯。」 林熠搖頭道:「姚大哥只說,鎖心玉沉入了寺外的溪流,可沒確認纖盈定在著空寺內。咱們萬一搜索不到人,怎麼辦?」 白老九搔搔腦袋道:「我懂了,打大般若寺的禿驢總是沒錯的,誰叫盤念當街劫持花丫頭,又設計暗算咱們?縱是咱們在寺裡搜不到人,只要不殺人不放火,也就不會和秘宗鬧得太僵。」 鄧宣問道:「如果我們在著空寺裡找到了纖盈,那又該如何?」 林熠淡淡微笑,說道:「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殺盤念,血洗著空寺!」 凌幽如素來殺人於談笑之間,此刻卻猶豫道:「萬一別哲法王惱羞成怒,容姑娘可就危險了!」 葉幽雨罕有地插話道:「凌長老,你還沒明白林教主的意思。假如盈姑娘果真被拘禁在著空寺內,秘宗與禪宗聯手絞殺聖教與各大魔宮的意圖,即已昭然若揭。 「咱們今夜不快刀斬亂麻,先解決了大般若寺,明早他們一樣會置本教於死地。莫如屠滅著空寺敲山震虎,令別哲法王忌憚咱們的實力,容姑娘反得安全。」 鄧宣嘿然道:「大般若寺、天宗、秘宗聯手又怎樣,大不了就與他們同歸於盡,大家都乾淨。」 林熠肅然道:「眼前險惡的局勢,大家應該都清楚了。這件事情歸根結底,除了花宮主外,和其他各位並無直接關係,要是現在退出也還來得及,林某也能體會諸位苦衷,絕不怪罪。」 石品天哈哈一笑道:「怕個鳥!***,咱們魔宮什麼時候任人宰割過?索性來個通殺,管他什麼天宗、禪宗,連帶秘宗一塊兒搓扁了!」 邙山雙聖喝彩道:「說的好,搓扁他們。」 林熠見眾情激昂,揮手低喝道:「按令行事,各就各位!」 三路人馬在凌幽如、石品天和鄧宣的率領下,悄悄潛下山崖,進入預定的位置。 林熠回頭向姚人北招呼道:「姚大哥,咱們也下去罷。」率先飄身飛落谷底。 他一馬當先在前開道,身後緊跟著姚人北、仇厲、邙山雙聖及葉幽雨等人。 眾人均曉得,大般若寺號稱禪宗聖地享譽千年,而盤念方丈雖不在三聖五帝之列,但人的名,樹的影,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眼看就在近前。故此振奮精神,隨著林熠若猛虎撲食衝向著空寺。 到得門前眾人止步,仇厲二話不說凌空出掌,一蓬血霧「呼」地洶湧而出,「砰」一聲將兩扇緊閉的正門激飛出去,碎裂成粉末。 在前院房簷底下守夜的兩名僧人聽到動靜,匆忙跑出來,驚問道:「什麼人?」 仇厲也聽不懂西域語,鼓氣揚聲冷冷喝道:「聖教林教主駕到,讓盤念方丈出來說話!」一言既出,寺廟裡的大鐘被震得嗡嗡響鳴,聲勢駭人。 林熠一整衣冠,闊步走入廟門,那兩名守夜僧趕忙伸手阻攔道:「請先留步,小僧即刻通稟住持!」 話未說全,眼前青影閃動,身子一輕,已被葉幽雨一手一個,如老鷹抓小雞般扔了出去。 前殿左首的門洞燈火乍亮,一群僧眾提著燈籠、舉著火把湧將出來。正中一位老僧白髯如銀,氣度優雅,正是大般若寺方丈盤念大師。 在他左面是一位秘宗老僧,神色微現惶恐,手持法杖亦步亦趨,想來就是著空寺的住持霆雷上師。 右面站著的一名虯髯老僧,身材魁梧、氣勢雄渾,怒聲暴喝道:「什麼人敢在佛門聖地傷人肇事?」 林熠站定身形,眾人在他身後扇形排開。 仇厲冷笑道:「盤崗大師,你是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沒瞧見本教林教主在此?」 盤崗大師滿面怒色,「哈」地一笑譏誚道:「我當是誰,恁大的陣仗,敢情是一班冥教的魔頭前來生事。林教主又怎的,便能無緣無故毀山門、傷佛徒麼?」 林熠也不生氣,悠然道:「本教雖僻處南方一隅之地,不敢和號稱禪門正宗的大般若寺相提並論,可也深知恩怨分明的道理。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某不才,正想請諸位大師指點一二。」 盤念大師手轉佛珠,問道:「請問林教主深夜登門有何見教,不妨直言。」 林熠暗自一聲冷笑,斬釘截鐵道:「救人,算帳!」 盤崗大師愕然道:「救什麼人,算什麼帳?」 白老七忍不住出言損道:「喲喝,裝模作樣鬧得還挺像,怎麼不改行去唱戲?你們抓了青木宮的花丫頭,說好今夜子時在城東二十八里白樺林交人,卻布下陷阱,險險把老子們一網打盡,這會兒還來裝什麼無辜?」 盤崗大師臉上越發驚訝,大聲道:「你說什麼,咱們何時抓過青木宮的人,又何時暗算過你們?」 盤念大師垂目合十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息怒,恐怕此間多有誤會。」 「狗屁誤會!」白老九見兩個老和尚百般抵賴不肯認帳,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呸」地一口濃痰朝對方唾去,怒道:「昨天下午老子親眼見你抓走了花丫頭,這時瞧咱們找上門來,心裡害怕,便想當縮頭烏龜麼?」 這邊唇槍舌劍,另外三面已傳來陣陣喊殺聲。 著空寺的住持霆雷上師色變道:「林教主,貴教何故又要圍攻我著空寺?」 林熠好整以暇回答道:「自然是在搜救盈姑娘。倘若此事查明與貴寺無關,林某自當向上師謝罪致歉,可若是不巧從貴寺搜出了盈姑娘,上師便看著辦吧!」 盤崗大師喝斥道:「林熠,做人不要太囂張了!就算要找借口與敝寺為敵,也不必牽累著空寺。叫你的人立即停下,老衲來領教你的高招就是!」 林熠搖頭道:「對不起,負責搜寺的除了本教各部人馬外,還有金牛宮、天石宮的朋友,他們可未必肯聽林某的號令。今夜不把著空寺揭地三尺尋出花纖盈,請恕我們不能停手。」 盤崗大師道:「要是你們在寺裡搜不到人,又該怎麼說?」 花千迭冷笑道:「好辦得很,那就著落在貴寺盤念方丈的身上,連帶白樺林的血帳一併結算。」 突然後院火光衝霄,轉眼間熊熊燃燒了起來。眾僧一陣騷動,無不怒色滿面。 霆雷住持叫道:「哎呀,大家快去救火!」 盤崗大師「鏗」地一振伏魔金杵,怒聲道:「林熠,你這魔頭,竟敢縱容手下放火燒寺,老衲豈能容你?」縱身就要衝上來。 不防面前身影一晃,盤念大師已攔住去路,和聲道:「師弟,勿動無名之火。此事多有蹊蹺,尚需謹慎處置。」 盤崗大師雖是佛門高僧,但生性剛烈暴躁,又專修「霹靂伏魔」的佛家心法,逾兩甲子,更是老而彌堅。 但方丈的話裡自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驚怒之下只得狠狠揮杵,「轟」地在地上砸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坑,無可奈何道:「唉,師兄你就是好說話。都火燒眉毛了,怎麼謹慎?」 盤念大師微笑道:「若你心頭無礙,又何來火燒眉毛?霆雷住持,請你傳下法諭,命貴寺僧眾無需抵抗,盡皆到前院集合,林教主也必定會有所交代。」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八章 攻塔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5 本章字數:11333 林熠見火光沖天而起,心裡也在詫異,他曾下令不得縱火毀損著空寺,冥教素來令行禁止,負責圍攻寺院後門的凌幽如該不會違背才是。此刻也無暇多想,吩咐葉幽雨道:「速去傳令凌長老,撲滅後院大火,不得傷人毀物。」 葉幽雨躬身一禮飄然掠向後院,雨夜裡身影像鬼魅般飄忽迅捷。盤崗大師看得一震,這才凝神觀察對面的架式,不由暗暗凜然。 盤念大師低頌道:「善哉,善哉,林教主此舉功德無量,老衲代著空寺謝了。」 話音剛落,遠遠有金石宮的人歡呼道:「找到小公主了,找到小公主了!」 眾人精神一振,花千迭心中放下千鈞巨石,哈哈笑道:「盤念大師,你還有何話可說?」 盤念大師神色從容如故,苦笑道:「老衲委實無話可說。」 盤崗大師急道:「師兄,這分明是有人在栽贓陷害咱們,你為何不辯駁?」猛地回身一把抓住霆雷住持胸前袈裟,沉聲道:「快說,這是怎麼回事?」 霆雷幾乎雙腳離地,囁嚅道:「我、我,貧僧─也不曉得她怎麼會被藏在寺裡。」 盤崗大師見他神情惶恐,不似作偽,緩緩鬆開袈裟,電光石火裡醒悟道:「好啊,冥教魔頭定是擔心敝寺與秘宗聯手,才故意設套找個茬子,先行除去我們!」 他想明白了關節,嘿然道:「林教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若想為難敝寺,只管明刀明槍放馬過來,我師兄與老衲接著就是,何必煞費苦心,栽贓陷害?」 花千迭仰天打了個哈哈,怒目瞪視盤崗道:「嘿嘿,今日終於領教佛門高僧反咬一口的功力,佩服。 「半個時辰前,我青木宮與聖教近四十餘名高手,於白樺林內遭受暗算自相殘殺,死傷大半,連老夫的子侄和仇副教主的衣缽弟子都賠了進去。這樣的栽贓嫁禍,大師可否樂於一試?」 盤崗大師楞道:「死了這麼多,但這和敝寺有什麼關係?」 前殿兩側的腳步紛沓,圍攻著空寺的三路人馬,押解著四十多個俘虜聚到院子裡,將四周圍得水洩不通。 花纖盈由鄧宣陪同保護著來到前院,欣喜道:「爺爺!」 花千迭快步迎上,握起花纖盈的雙手仔細打量,見她安然無恙不禁眼中有淚,向鄧宣謝道:「有勞鄧宮主救出盈兒。」 鄧宣連忙欠身道:「在下照料纖盈不周,令她落入敵手,正該向花宮主謝罪。」 木仙子道:「盈兒,你可還記得那個膽大狂妄將你擒住之人?」 花纖盈明亮的大眼睛在眾僧的臉上一掃,想也不想伸手指定盤念大師道:「就是那個老和尚捉了盈兒,還、還─」說到這裡眼圈一紅,泫然欲泣。 花千迭心一跳,趕忙低聲追問道:「還怎樣?」 花纖盈忿忿道:「他還點昏了人家,將盈兒關進一個又黑又悶的地窖裡!」 花千迭大鬆一口氣,思忖道:「這丫頭往日裡嬌生慣養,從不曾受過半點挫折,只是關在地窖裡,就已覺得極大的委屈,倒把我嚇了一跳。」 他雙目如電罩定盤念方丈,縱聲笑道:「人證已在,還不俯首認罪?」念及林中慘死的十數名青木宮精銳子弟,哪裡還願再等,晃身欺近一掌拍出。 盤念大師竟不閃躲,任由花千迭的右掌結結實實擊中胸口。身子微微一晃,朝後退了半步,嘴角溢出抹殷紅血絲,恬然含笑道:「施主好掌力。」 此舉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花千迭畢竟是一代魔道梟雄,絕難在眾目睽睽底下窮追猛打一個不還手的老僧。 他適才忌憚盤念大師的盛名,掌下暗留後勁,只用了七成的功力,然而手掌觸及之處軟綿綿渾不著力,亦禁不住生出欽佩,撤身喝問道:「盤念大師,你這是何意?」 盤念大師面色迅速恢復如常,柔和目光注視花纖盈緩緩道:「小施主,你斷定將你擒到著空寺囚禁的人,便是老衲麼?」 花纖盈道:「沒錯,就是你!這兒的鄧宣、邙山雙聖也都親眼瞧見你抓了本小姐去,還有那鎮子上的秘宗和尚,他們也─」 盤崗大師斷喝道:「胡說八道!昨日下午盤念師兄和老衲率著六名敝寺弟子尚在路上,直到掌燈時分才入住著空寺,哪裡能分身到什麼鎮子上抓你?」 花纖盈不服,不忿道:「那當然是他在鎮上抓我在先,你們入住著空寺在後!你自己不但胡說八道,還欲蓋彌彰!」 霆雷住持戰戰兢兢道:「諸位,盤崗大師沒有說謊。他們確實是昨夜掌燈後才入住本寺的,一行人裡並沒有見著這位姑娘。 這點我可以作證。」 白老七嘿嘿道:「你作證,誰信哪?和尚幫光頭,狼狽為奸、相互包庇。」 林熠默不作聲,突然衝入俘虜群裡一把揪起一個中年僧人,足不點地又回到原地,將他往地上一摔,出手之快恍若清風拂面,眾人眼花撩亂之間已經完事。花千迭平生自負青木宮的「草木一秋」身法冠絕天下,此刻也不得不駭然歎服。 霆雷住持錯愕道:「林教主,你抓了巴楞要做什麼?」 林熠握起巴楞的右手,說道:「手指肌膚細膩白晰,既沒有老繭也沒有油煙熏灼痕跡。這位巴楞師父該不是廚房裡的火工僧吧?」 霆雷點頭道:「不錯,巴楞一向只負責藏經院的經書看管,不用進廚房做工。」 林熠輕笑道:「這就奇怪了,他的袖口和衣衫上,為何會有新沾的油漬?難不成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偷偷跑到廚房裡燒東西吃麼?」 巴楞臉色大變,掙扎道:「魔頭,快放開我!我去廚房找吃的又關你何事?」 林熠暗運真氣,將他震得透體酥軟,徐徐道:「今宵風狂雨疾,要迅速放起一把大火可不容易,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屋內淋上易燃的油脂,對不對?」 不容巴楞辯解,他接著說道:「所以你乘亂潛入廚房,把庫存的香油全數灑在乾草柴禾上,如此火頭一起,不怕會被大雨旋即澆滅。可惜你做事太不小心,讓香油濺了一身,雨水浸泡後不僅沒有沖刷去,反而色澤加深越發明顯。」 巴楞叫道:「明明是你叫人點的火,卻來陷害我!住持師伯,您要為弟子作主啊!」 林熠冷冷道:「我曾下令不得縱火焚寺,負責攻打後門的聖教教眾哪個敢抗令?他們為掩飾行蹤搜尋小公主,更不會點起火把,而貴寺入夜後,廚房裡也早該熄火才對,根本不存在大意失火的可能。你,未免太不高明!」 眾人恍然大悟,石品天哈哈笑道:「有趣,小師父,你點火燒自家的寺廟做什麼?」 巴楞面色如土,抿嘴不語。 凌幽如走到他身邊和顏悅色拍拍肩頭,勸說道:「小師父,你還是說出來得好,何必多吃苦頭呢?」 巴楞把頭一扭不睬,凌幽如笑盈盈盯著他左右觀瞧,倏地巴楞身子猛烈一抖,肌膚泛起慘綠色螢光,臉上肌肉不停扭曲,額頭冷汗涔涔滴落,呻吟出聲。 凌幽如一臉憫然地道:「小師父,這叫『潛焚蠱』,它要發作起來,便是鐵打金剛也要彎腰,你再不說,就會四肢麻木,慢慢腐爛成一灘綠水,而在此之前,神志卻能一直保持清醒,這滋味可怪不好受的。」 巴楞拚命咬著嘴唇,顯然是在做著痛苦的思想鬥爭,驀然半空亮起一束黑色電光,直刺他的咽喉。 凌幽如纖手輕揚,接住電光,卻是一枚又短又細的銀針,針頭隱約散發腥氣,乃是一枚見血封喉的毒針。 盤崗大師怒喝探手,從霆雷住持身後抓出個秘宗僧人,「嗤─」地扯斷袖口,露出小臂上纏著的針筒。 巴楞驚魂未定,反橫下了心,咬牙大叫道:「是霆雷住持叫我幹的!」他的中土話本說得結結巴巴,可這句招供卻順利異常,清清楚楚傳入每個人的耳朵裡。 霆雷失聲道:「巴楞,你胡說什麼,我幾時吩咐過你燒自己的寺院?」 巴楞一指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那名僧人,道:「我沒胡說,你說這話的時候扎西師兄也在場。」 仇厲突然掠到霆雷住持身前,冷喝道:「你也給我躺下!」探手抓出。 霆雷住持急忙抬手招架,仇厲手腕只一轉,「嗤」地也抓下了他的半幅袍袖,火光照耀裡,赫然小臂上也綁著一隻與扎西一模一樣的針筒。 霆雷眼中陡然綻出兩簇精光,與適才畏縮怕事的樣子判若兩人,右手法杖點向仇厲,抽身朝後飛退。 林熠祭出雲錦絲帶,「呼」地纏住霆雷雙腿,將他硬生生拖至近前,喝令道:「扯下所有秘宗僧人的左臂袖子!」 一串衣袖撕裂聲不絕於耳,又從人堆裡抓出了三名秘宗僧人。 盤崗大師拽起霆雷喝問道:「說,是誰冒充我師兄將花小施主拘禁到地窖裡?」 霆雷緩緩閉上雙眼,一言不發,嘴角流出一縷黑色的血絲,竟是死了。 盤崗大師一呆鬆手,道:「不是我殺他的!」 凌幽如翻開霆雷鬆弛的眼皮,皺眉道:「他是服毒自殺,給自己下了封口令。」 花千迭道:「好在這裡還有五個活的,總會有人怕死說出真相來!」 石左寒手出如風,把五名僧人的下巴全都卸了,取出牙根底暗藏的毒丸扔在地上踩了,漠然道:「接下來就看凌長老的了。」 林熠道:「不必了。這些人多半不清楚幕後真兇是誰,否則霆雷也不必以死封口,堅不吐實了。」 仇厲冷笑道:「既然留之無用,索性全都殺了!」 花纖盈叫道:「且慢,盤念老─大師,能不能讓我再看看你的左手?」 盤念大師微笑道:「當然可以。」舉步走到花纖盈身前,伸出左手。 花千迭和鄧宣一左一右護持著花纖盈,只要對面稍有異動便立即出手。 花纖盈對面前的這隻手仔仔細細研究了半天,又左右瞅著盤念大師的臉,半晌搖頭道:「你的指甲比那人長。」 盤念大師縮回手掌,微笑問道:「姑娘所說的那個人,就是假冒老衲,將你捉到著空寺的真兇麼?」 花纖盈點頭道:「正是。我剛才瞧林大哥抓起巴楞的手,不知怎地,就想到那傢伙的指甲又扁又寬,再和你的一對照,卻是截然不同。」 盤崗大師眼睛一亮,道:「一個人的指甲若是長了,自可剪去。但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裡,再長回一大截來。」 花千迭沉聲道:「盈兒,此事非同兒戲,你可要吃準了才能說。」 花纖盈道:「絕不會錯。那混蛋用左手抓我的時候,盈兒看得十分清楚。」 木仙子道:「如果有人故意栽贓,他又豈能預知今夜盤念大師會留宿著空寺?」 盤崗大師哼道:「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本寺歷年前來聖城的弟子都是借居著空寺,這次也不會例外。」 原本清晰的事情,隨著花纖盈的突然發現變得模糊了起來。然而隱隱約約,又都覺得這一石二鳥的嫁禍毒計,和秘宗脫不了關係。但霆雷一死,假冒盤念方丈的兇手又不知影蹤,縱見了別哲法王也無從對質。 大夥兒興致闌珊,花千迭更是拿了扎西、巴楞幾個出氣。奈何果如林熠所料,用盡所有手段,他們也說不出霆雷背後的主使到底是誰,最後木仙子惱怒起來,一掌一個盡數殺了,才稍洩怨憤。 若非盤念大師一力保全,只怕著空寺也要被邙山雙聖一把火給燒個精光。 如此毫無頭緒,一籌莫展,卻是雨止風歇、天亮霞出之時,眾人略作歇息,浩浩蕩蕩前往位於唐納古喇山主峰之巔的天地塔,盤念大師亦率門下隨行。 天地塔乃是秘宗禁地,平日裡有無相宮僧人秘密守護,外人根本無法接近。不過林熠既是應約而來,守護僧人自然不會阻攔。 到得山巔,初見此塔眾人都不禁大為驚異。原來這座巍峨白塔居然是向著地下建造,在地表僅露出最上層類似法壇一般的巨大圓蓋,猶如籠罩在冰面上的半邊乳白蛋殼。 別哲法王領著包括一眾紅衣法王在內的百多名秘宗僧人佇立塔下,遠遠迎上問候道:「林教主,老衲有禮了!」 林熠對著他氣定神閒,就似從未有事發生,還禮道:「有勞法王等候。」 別哲法王目光一轉,道:「盤念方丈,你我昔日一會至今已是悠悠百年,老衲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盤念大師雙手合十道:「老衲來得唐突,若有叨擾之處尚請法王海涵。」舉目往別哲法王身後望去,微笑道:「天宗的雪長老也來了,戎宗主可好?」 雪宜寧略一欠身道:「有勞大師掛念,宗主一切安康。」 隨後仇厲、花千迭、鄧宣、石品天等人也一一上前寒暄,眾人絕口不提昨晚白樺林的懸案,而別哲法王神色從容,也像是毫不知情一般。 彼此引見完畢,別哲法王直接切入主題,道:「林教主,依照你我昨晚的約定,你有三天的工夫破塔。這座天地塔,是千年之前敝宗第七代白衣法王,巴仁次聖在建造無相宮的同時,秘密修築。 「往日為經年累月的冰雪覆蓋,直到最近因天氣異常,積雪消融,才盡露真顏。除去入口的第一層,和容姑娘居住的第七層,其他五層均有敝宗的禁制守護,從上到下依次為:破形、驅神、圓光、守靜和皈依五相。」 林熠靜靜聽完,問道:「貴宗的兩位秘師是否就駐守在皈依相內?」 別哲法王道:「正是!倘若林教主能見到敝宗兩位秘師,與容姑娘不啻近在咫尺。」他頓了頓,接著道:「攻塔的人數沒有限制,若期間有人負傷可自行退出,只是不能再有替補。林教主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儘管垂詢。」 林熠道:「多謝指點,不過人多無益,在下可先一試,若是不成,再請諸位朋友襄助。假如林某不幸葬身此塔,就請各位即刻回返中土,不必多做糾纏。」 這是既定之策,眾人一早已經得知,此刻再爭也是無用,但各自暗中打定主意,倘若林熠果真遭遇不測,必血戰秘宗、夷平無相宮,舊恨新仇一併了斷。只是這番打算自不會現在就說出口來。 別哲法王將手一引,禮道:「如此,便請林教主入內攻塔。」 林熠洒然邁步,忽聽有人道:「林兄,莫非你忘了咱們昨晚的約定?」側目望去,雁鸞霜換回了青衣文士的裝束,背負仙劍,從雪宜寧身後走出。 眾人盡皆驚愕,數百道目光,齊齊聚焦在雁鸞霜姣美的玉容上。 雪宜寧顯然也是大為震驚,蹙眉道:「鸞霜,還不退下!」 雁鸞霜沉靜自若道:「雪師叔,弟子早先曾與林兄有約,一起攻塔解救容姑娘。一言既出,萬難挽回,請師叔見諒。」 卓方正道:「雁師妹,你胡鬧什麼?咱們天宗弟子素來潔身自好,你豈可違背門規戒律,襄助林熠這魔頭,攻塔解救容若蝶那妖女?」 林熠聽他口出不遜辱及容若蝶,冷冷一哼道:「雁仙子好意,林某心領。若是在下能活著出塔,當再向卓兄討教!」 雁鸞霜嫣然一笑,道:「別哲法王,請問攻塔之約裡,是否有規定說除了林教主本人外,其他人都不得出手救助容姑娘?」 別哲法王搖頭道:「老衲方纔已說過,只要出於自願,任何人都可以攻塔一試。」 雪宜寧聽出雁鸞霜話中之意,徐徐道:「若是我以長老身份,嚴令你不得攻塔呢?」 雁鸞霜胸有成竹道:「雪師叔應該知道,凡奉命下山修行的本宗弟子,於三年之中不受任何門規戒律拘束,亦不受本宗宗主和長老的令諭。只有等到三年屆滿弟子回山後,長老會才有權對弟子修行期間的功過,進行賞罰。」 雪宜寧肅然道:「但我也可以提請長老會決定提前收回成命,清理門戶。」 雁鸞霜道:「那也要等雪師叔回返觀止池後才能決斷,今日恕鸞霜不能領命。」 雁鸞霜把話說完,她自笑意嫣然、翩然而立,在場所有人卻全都怔住了。誰都沒料到,雁鸞霜竟會公然抗拒雪宜寧的命令,要陪林熠攻塔。 卓方正嘿然道:「雁師妹,你執意闖塔,到底是為了救容若蝶,還是為了陪林熠?」 這話更加激起林熠的反感。他知道雁鸞霜已無退路,假如自己堅持拒絕,無疑會令她越發難堪。略作思量,朗聲道:「林某慚愧,要有勞雁仙子了!」 別哲法王搶在有人開口前高聲道:「林教主,雁仙子請了。以三日為限,請天宗與禪宗諸位貴賓在此做個見證,老衲先謝過了。」 盤念大師搖頭道:「別哲法王,多謝你對敝寺的信任。但老衲已決定要隨同林教主入塔一行,恐難接受此任。」 此言猶如石破天驚,眾人驚訝之情,較剛才雁鸞霜引來的震動更甚。 畢竟盤念大師身為禪宗宗主,乃中土佛門至高無上的象徵,身份尊崇自然不言而喻。他的話,無疑表明大般若寺,竟然是站到了林熠的立場上,與西域秘宗對抗,可任誰也難以相信這居然會是真的。 別哲法王定了定心神,問道:「敢問方丈為何會突然作出如此決定?」 盤念大師淡淡笑問道:「如果老衲請法王放還容姑娘,不知你是否肯答應?」 別哲法王苦笑道:「這件事,不由我做主。」 盤念大師頷首道:「那就是了。」舉目含笑望著林熠道:「林教主,你既然願與雁仙子同行,可否多加一個老衲?」 林熠也是大大的意外,絕沒曾想過這位禪宗宗主,會主動要求襄助自己闖塔,看一邊的盤崗大師神色坦然的模樣,就知道這是盤念大師已然決定的事,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 他與盤念大師相視一笑,回答道:「能得大師之助,在下三生有幸!」 凌幽如在人群裡微微一笑,低聲對仇厲說道:「這老和尚很好。」 仇厲點點頭,心道:「林教主在著空寺抓出巴楞,替盤念方丈洗清嫌疑,避免了一場血戰。雖白樺林懸案未破,卻無意中替本教憑添強援,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從某種角度而言,雁鸞霜和盤念大師的出場意味深長,間接表明號稱兩大聖地的天宗與禪宗內,都有一股力量支持林熠,亦不由得秘宗不三思而後行。 林熠走上天地塔潔白的台階,上面鋪了一層柔軟精緻的紅色地毯,足底落處如踩雲絮,有說不出的舒服。 也許,沙場出征的開始,都是風光而隆重的,因為此後必須面對的,是九死一生,而能否重踏這層鮮紅色的絨毯,無人可知。 塵封的塔門徐徐地自動開啟,靜靜地迎接他們。遠處群山巍峨旭日東昇,朝霞就如鮮血一樣的嫣紅,渲染每一個人的臉龐。 「嘩─」仇厲、花千迭、鄧宣、石品天率領著全體部屬,齊齊在林熠的背後躬身一禮,同聲高呼道:「恭送林教主,馬到成功,掃蕩天地!」 林熠在門前停步,緩緩回頭掃視過一張張曾經生死與共的熟悉面容,輕輕地點了點頭,似是告別,又似是傳遞信心,轉過頭,身影投入天地塔中。 盤念大師和雁鸞霜亦不作絲毫的停留,閒庭信步般隨之走入塔內。 唐納古喇之巔雲翻風嘯,皚皚冰雪裡人們鴉雀無聲,默默目送林熠三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塔內驛動的光霧裡。「轟─」塔門關閉。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九章 幻與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6 本章字數:10482 第一層塔中是座龐大宏偉的佛堂,雕樑畫棟精緻輝煌。三人俱都無心欣賞,尋找到通向下一層的傳輸法壇。 法壇的造形如一朵盛開的紅蓮,方圓丈許足夠十數人同時傳輸。在法壇旁有座石碑,上頭用西域梵語刻著啟動的密咒。 盤念大師看過一遍即已瞭然於胸,微笑道:「林教主,雁仙子,兩位可準備好了?老衲要發動了。」 林熠望了望腳下的法壇,由此往下六層,就是軟禁容若蝶的地方。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卻感應到雁鸞霜從一邊默默傳來的清澈目光,深吸了一口氣頷首道:「大恩不言謝,我們走!」 盤念大師右手握住墨玉禪杖,左手捏起法訣輕頌密咒,不片刻周圍的紅色花瓣亮起光華,將三人的身軀水波般的籠罩起來。 漸漸地,視線被紅光阻隔,一陣微微的暈眩後又恢復了正常。 紅光褪盡,四下變得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有一團濃霧瀰漫,看不清任何景象。林熠一怔,功聚雙目想先找到盤念大師和雁鸞霜的蹤影,可目力所及,依舊是無邊無際的乳白色迷霧,伸手不見五指。 他低下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腰際纏束的雲錦絲帶,而雙腿以下的部位,如同浸沒入白色的溫泉裡,根本看不真切。 他暗暗心凜,舒展靈覺,果不出其然,亦如石沉大海,探測不到任何的存在。通過細微的呼吸聲,他感覺到盤念大師和雁鸞霜和自己一樣,都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各自設法在找尋破解濃霧的鑰匙。 耳中聽到雁鸞霜天籟般的輕吟,「嗡」地一響,天宗三寶之一的太極青虛鏡冉冉升起。然而鏡面煥放出的光芒,立刻被四周濃霧吸收,除了頭頂模模糊糊呈現出的一蓬青影之外,仍然什麼也看不到。 盤念大師悠悠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這便是『破形』之境了。兩位緊守靈台勿存雜念,我們先試著朝前走上一段,靜觀其變,再做計較。」說罷沉氣邁步,腳下發出鏗然足音,好讓林熠和雁鸞霜知曉自己行進的方位。 三人向西走出十數步,濃霧依然如故,令他們宛若雙目失明的盲人,全找不到方向。而塔內萬籟俱寂,連風也透不出一絲一縷。 「唵─」一聲禪唱驀然從塔內的四面八方響起,像是數十人的合唱,卻又感應不到聲音發出的具體方位。 林熠心念一動,揮手祭出四枚璇光斗姆梭,分朝東南西北射去。「叮叮叮叮─」連聲脆響後,璇光斗姆梭似撞擊到塔壁,倏忽回轉收入他的袖中。 雁鸞霜凝神聆聽,低聲道:「二十一丈、十五丈、十七丈、十九丈。」卻是根據璇光斗姆梭來回的情景,瞬息推衍出三人所立位置,到四面塔壁的大致距離。 「忽─」三人側後方的上空,猛然亮起一團金色的光芒,猶如一扇開啟的光門,從中掠出一名身著藏青色袈裟的秘宗老僧,手持兩柄巨型銅鈸,轟向雁鸞霜背心要害。 雁鸞霜不敢隨意縱身閃躲,以免亂戰裡與林熠、盤念大師失散。 她的護體真氣感受到身後雄渾罡風直如排山倒海,少說也是百年佛門功力所聚,萬不能等閒視之。 當下嬌軀平平懸浮而起,雙足聽風辨位,在銅鈸上蜻蜓點水般的一沾一引,以一股迴旋巧勁,四兩撥千斤,挑得銅鈸偏轉「當─」地自相激撞。 她身形如風輪般橫空旋轉,背後寒煙翠清鳴出鞘,化作一束變幻莫測的青色電光劈開重重濃霧,刺向老僧眉心。 老僧身子一振倒飛而出,袈裟上泛起一蓬金光掩去形跡,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邊掌劍呼嘯,指風穿空,林熠和盤念大師也分別與一名偷襲僧人短兵相接。對方的攻擊方式如出一轍,均是一擊不中,立刻隱入金色光團,絕不糾纏。 林熠橫劍戒備,低笑道:「這些僧人身上穿的袈裟倒是寶貝,若能搶得三件換在身上,便能在白霧裡穿梭自如了。」 說到這裡,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思忖道:「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憑借藏青袈裟倏忽往來,我就不能祭出秘虛袈裟,給他來個螳螂捕蟬?」 他抖手取出,笑道:「盤念大師,這件秘虛袈裟本是貴寺之物,在下偶然得之於他人之手,眼下暫且再借用一次,等出得天地塔,便原物奉還。」 盤念大師道:「秘虛袈裟落入林教主之手,老衲早已得知,想來是此寶與你有緣。林教主只管留用,他日若是敝寺有需,老衲自會厚顏相討。」 光華一閃,林熠已隱匿身形,說道:「既然那些傢伙喜歡玩捉迷藏,索性就陪他們玩個痛快吧!」 若在平時,秘虛袈裟雖然能夠隱形,卻難以逃脫靈覺搜索。可破形境內的濃霧禁制靈覺,於敵我都是一樣,正是此寶大顯身手之時。 繼續朝西走出二十來步,隱藏在迷霧裡的僧侶再次發動突襲。 這一次,現身的足足有六人,由於察覺不到林熠的所在,分成兩組攻向了雁鸞霜和盤念大師。 這些秘宗僧人在天地塔中,坐修了百多年的苦行禪,其中任何一個人的修為都不亞於紅衣法王。此刻借助迷霧的掩護神出鬼沒,越發的如虎添翼。 但受到攻擊的兩人,一為佛門禪宗第一高僧,一為天宗嫡傳仙子、千年不遇的傑出人才,雖身陷險境仍能自保無虞。一陣兔起鶻落的對攻後,六名秘宗僧人無功而返,又各自借金光隱遁。 潛伏側旁的林熠以逸待勞,覷準近處一名老僧的破綻,在他抽身後撤的剎那,突然收起秘虛袈裟挺劍劈落,用一式「九寂一劍」截斷了對方退路。 這一下突如其來,令老僧猝不及防,只得強自催動真氣,改退為進,硬著頭皮衝向雁鸞霜。 兩柄銅鈸「叮叮」與仙劍一交,被對方劍鋒迫出的無上劍氣,激得遍體冰寒、氣息凝滯。 林熠探左手一招「淵底擒龍」抓住老僧腋下,笑喝道:「你老留下吧!」 那邊兩名本已退走的秘宗僧人驚覺同伴被擒,齊齊出手救援,卻教盤念大師的拈花佛指硬生生攔下。 那老僧欲待掙扎,經脈一麻已然受制,身子咕咚摔落地上。 林熠騰出手來彈指射出璇光斗姆梭,兩名返回攻擊的秘宗僧人見自己反遭合圍,雙雙隱去。 林熠毫不客氣動手要剝老僧身上的袈裟,盤念大師聽著動靜勸阻道:「林教主,不要為難他吧,這身藏青袈裟必定需有密咒才能驅動,我們不識其門,穿上了也是無用。 「況且,天地塔既為秘宗禁地,則塔內的諸般禁制都必與佛法有關,絕非穿了他們的袈裟,就可以破去。」 雁鸞霜贊同道:「大師所言極是,無論禪宗、秘宗其實殊途同歸,都講求心悟緣法。要解開破形之境,還需在自心求尋。」 盤念大師道:「雁仙子斯言善哉。如果老衲猜測無誤,這關鍵應當就在四周的塔壁上。」 三人將被擒老僧留在原地,小心戒備緩步而行。林熠如法炮製繼續用秘虛袈裟隱藏身形,聽著雁鸞霜和盤念大師的足音亦步亦趨,不停變換方位,好讓秘宗僧人無從捉摸,心生顧忌。 又兩輪攻守後,三人抵達塔壁前,盤念大師伸手輕撫,光滑溫潤的牆面,果然篆刻著一幅幅巨型畫卷。 別人或許難以知道畫卷內容的出處,但對盤念大師而言,則如遇故友。 他因著濃霧阻隔不能目視,只能以手觸摸畫壁,雖進展極緩,但總算將一圈共計六幅畫卷全數察探完畢,三人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 盤念大師垂首沉思稍頃,說道:「老衲明白了,這些畫的內容,分別描述了佛經中所謂的色、聲、香、味、觸、法六種境界,由人的六識一一對應而生。『破形』即辟心,心不染則形自滅。」 他回身舉步,悠揚吟誦道:「從何處來,還何處去。兩位請隨老衲走。」 三人回返到最初抵達的位置,盤念大師率先盤膝坐下,將墨玉禪杖橫亙膝頭,合上雙目捏起無妄印,緩緩解釋道:「眼、耳、鼻、舌、身、意,是為六識,一切形相皆由此而生,以致靈台不淨,未見本性。我們不妨收斂六識,直達物我兩忘、心無塵埃之境,應可度厄化危,得脫迷霧。」 林熠聽他說得肯定,彷彿參透玄機,十拿九穩了一般,略一猶豫問道:「大師,是否可以讓在下先來試試,請你和雁仙子在旁護法。」 畢竟收斂六識不是兒戲,濃密的白霧裡,有數十名秘宗守護僧虎視眈眈,伺機待攻,萬一盤念大師的參悟有誤,又或這當中出現意外疏漏變故,則後果不堪設想。故此他忍不住提出建議,以防不測風雲。 盤念大師搖頭道:「心誠則靈,心疑則敗,萬種因果皆出於此。」 林熠一省,誠心受教道:「是了,多謝大師點撥。」 闔上雙眼收息去念,再不管不顧身外之事,隱約聽見盤念大師吟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佛偈念罷,六識盡斂萬象全消,腦海裡「嗡」地一震,驟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再感應不到任何物事。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林熠神思徐徐還體復甦,張開雙目,就見盤念大師和雁鸞霜與自己相向而坐,目光相觸,三人會意一笑,齊齊站起身形。 身下的紅蓮法壇散發著柔和靜謐的光芒,與方纔的白霧滔天相比,渾似換了人間。 雁鸞霜收了青虛鏡,淺笑道:「幸有大師同行,咱們已安然無恙地,闖過了這第一關。」 林熠道:「這四周牆上的彩繪雖栩栩如生,十分精美,可並無異常之處,不曉得這『驅神』一關的玄奧藏在哪裡?」 如同是在回答他的疑問,紅蓮法壇的光華陡然黯滅,頭頂上方卻有一團淡紅色的光暈灑照下來。 三人抬頭,上空白玉石構成的圓頂紅光氾濫,像波濤般一層層地蕩漾擴散。 恍惚的波光浮動裡,玉石景象上依稀呈現出一幅異常熟稔的景物,靈山蒼翠,雲蒸霞蔚,赫然就是久違了的昆吾山。 林熠下意識地低聲輕咦,景物由遠至近慢慢變得清晰,不斷向著觀靜峰推移放大,然後掠過他曾走過千百回的高聳山門,進入渺雲觀,由洗劍齋一路往東,來到山崖間一座若隱若現的石府前。 午後的洞府石門虛掩,洞外蒼松翠柏,碧冠參天,仿如他最後一次踏入時的情景。 林熠的心驟然緊縮,目不轉睛地凝視圓頂,耳畔聽到盤念大師低沉的嗓音喝道:「此為幻象攻心,趕緊抱元守一勿受其惑,否則靈台失守,萬劫不復!」 林熠猛地一醒,正要凝守心神移開視線,卻突然看到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快步走近,一邊喊道:「師父,我來收衣服啦!」一邊大咧咧地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他的腦海裡轟然巨響,像有滔天的潮水吞沒了所有的意識,呆呆地注視著那個背對自己走入石洞的青年。不必再多看一眼,他已知道這人是誰。 門開處,恩師玄干真人盤膝坐在石府內的蒲團上。聽到呼喊,他瞇縫著眼,露出笑容道:「小猴崽子磨磨蹭蹭到這時才來,又偷跑去喝酒了吧?」 那身影笑嘻嘻湊到玄干真人近前說道:「師父,您老人家的鼻子真靈。」 玄干真人一板臉道:「你當我老人家是狗鼻子?沒大沒小,怎麼和師父說話的?」 青年「哈」地一笑,繼續沒大沒小地道:「快把你藏在蒲團底下的臭衣服、臭襪子拿出來吧,我這就替你老人家洗了。」 玄干真人搖頭道:「這回既沒有臭衣服,也沒有臭襪子,咱們來玩一把苦肉計。」 青年楞了楞,就聽玄干真人道:「你將成為企圖弒師的昆吾叛逆,借此實施一項仙盟安排的秘密計畫。為師會把你打成重傷,而後造成受你偷襲被秋水匕刺傷的模樣,將你囚禁到思過壁。 「你甦醒後,設法打開洞口的神光大雷符潛逃下山,日後自會有仙盟的人與你聯絡。」說罷,低聲傳授了開啟神光大雷符的真言。 青年似聽得呆了,苦笑道:「師父,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莫名其妙讓我成了昆吾叛逆,卻連具體任務是什麼也不和我說清楚。」 玄干真人微笑道:「不用著急,屆時你自然會曉得。記住,從被關進思過壁的那一刻起,你就要開始獨自逃亡的生涯,直至任務完成。你小子可得活著回來,給為師爭一口氣。別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目睹這幕令人刻骨銘心的曾經往事,林熠的眼角隱隱刺痛,心中酸澀難當。幻境裡恩師的音容相貌恍如昨日,讓他的神思一陣恍惚。 待他回過神來,便看到玄干真人一掌重重擊在了青年的背心上。林熠低喃苦笑道:「師父,你可真狠得下心。玩苦肉計,也不必如此賣力吧?」 話音未落,他的笑容已冰封凍結。玄干真人轉身走入石府的後堂,拖出了一具屍體,赫然又是另外一個玄干真人的模樣! 林熠的呼吸頓止,忘乎所以地緊盯著幻境,看到那活著的玄干真人,掏出青年身上的秋水匕,在屍體上狠狠捅了四刀。 其中一刀重複插入胸前的傷口裡,絞了絞再迅速拔出。 林熠如遭五雷轟頂,至此他已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困惑心底將近三年的謎題,終於在這刻有了答案。 他死死望著那個假扮玄干真人、殺害恩師的兇手,恨不能立刻伸手出去攥住他的脖子,捏碎他的咽喉,緊接著靈台震盪,魔意如同決堤洪水吞噬了所有。 那兇手完成了現場偽造,如釋重負地抬手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緩緩地,緩緩地,林熠看清了他的臉,看清了他嘴角含著的那一縷得意而猙獰的冷笑。 「轟─」眼前斗轉星移,他陡然置身在一片淒清荒野,天地茫茫,孑然一身對著淒月華,向著山下逃亡、逃亡─冥冥裡,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道:「我要回去,我要報仇!」可自己的身形卻依舊不停地朝著昆吾山外孤零零地飄蕩。 「啊─」他爆發出憤懣的怒吼,神志漸漸錯亂,已分不清哪一個是佇立於天地塔中的自己,哪一個是亡命天涯的他?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紛雜,一樁樁曾經親歷而難以忘懷的恨事與苦難,齊齊湧現。無數個自己,在這些景象裡掙扎沉浮,奮力抗爭,就像被鎖進了一個自己過往鑄成的瀝血牢籠,怎也找不到出口,就這樣絕望地沉淪著,沉淪著。 儘管潛意識裡他不斷告訴自己,只要緊守心神、去思存念,就能逐漸擺脫諸般幻象,可惜形如夢魘中人,無論怎麼努力都睜不開眼睛,無助地繼續在噩夢裡煎熬掙扎。 更要命的是,如發現弒師真兇那樣,許多平日裡困擾難解的謎團,也在這一出出幻境中得到了奇妙的解答,讓他越發的飲鴆止渴,不願離開。 驀地靈台一震,似被注入了一股清冷沛然的靈性,他的意識彷彿有些甦醒。原來隱匿在空桑珠中的青丘姥姥,察覺到林熠的危機,終於出手。 由於此刻林熠失魂落魄,遊蕩在走火入魔的邊緣,靈台藩籬盡撤,令她的靈魄輕而易舉便侵入進來,施展鍾靈空罩與林熠的元神合而為一,全力守護。 然而林熠已如一個深陷泥沼的遇險者,青丘姥姥本意是要助他一臂之,力掙脫幻象誘惑,卻沒想到這「一臂」伸出,很快把她自己也拖曳了進去。 於是兩人的眼前又不約而同地出現了屬於對方的一幕幕幻境,彼此交錯更迭,眼花撩亂。 正沒奈何間,林熠驟然看到雨夜山林裡,青丘姥姥隱身深處,悄悄望著龍頭的影子,用一盞琉璃燈收去了烏歸道的元神。 然後,青丘姥姥從暗處走出,與龍頭進行了一番密談。 林熠的心遽然冷了下來,不知不覺裡,完全專注在這幕場景裡。直等龍頭離去,幻象才徐徐褪淡。 他低哼一聲,乘著電光石火的幻境交換空隙凝定心神,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像是慢慢地從泥沼與噩夢裡艱難拔出,重新成為這無數幻象的局外旁觀者。 混沌的腦海漸漸清朗,執念玉的靈力終找到了一線縫隙透入,似清泉般洗滌著他疲憊不堪的身心。幻象開始漸淡漸遠,陸續地隱沒在迷濛的淡紅光霧裡。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當最後一幅東海月明的畫卷徐徐隱去,視野裡重又露出那座白玉圓頂。林熠這才發現自己的元神盤膝懸浮於半空,底下的肉身汗濕重衣,胸襟上赫然一片殷紅血斑。 他長出一口氣催動元神回返肉身,頓覺筋疲力盡,真元耗損極劇,直比與別哲法王激戰三百回合還來得吃力,不由得暗自凜然道:「如果我再晚覺醒一步,待到真元耗盡,元神便會泯滅飛散,那當真是萬劫不復了!」 當下,林熠急忙打量雁鸞霜和盤念大師的情形,只見兩人的元神兀自懸浮半空,未曾歸體。 他正想設法解救,就聽到青丘姥姥喘息著道:「你幫不了他們,否則我也不必冒險施展鍾靈空罩了;一旦陷入幻境,能倚靠的只有自己,旁人縱是喊破嗓子,他們也不能感應到絲毫。」 說著,她退出林熠的靈台,斂入空桑珠裡。 林熠心知青丘姥姥所言不虛,思忖道:「難怪別哲法王不限制攻塔人數,只這一關,就算有千軍萬馬也無濟於事。盤念大師佛法精湛,應可有驚無險,但鸞霜她─」 一念至此,倏然想道:「為何我呼她為『鸞霜』時,竟是如此的自然?」 正出神想著,卻忽然聽見青丘姥姥問道:「你適才在幻境裡,看到龍頭收攝烏歸道的情景了,對不對?」 林熠思緒回到現實,回答道:「不錯,就像是你強塞給我的禮物,想不看都難。」 青丘姥姥沉默良久,徐徐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不質問我?」 「我憑什麼?」林熠輕鬆笑道:「一個曾經不惜犧牲萬世不死生命,要與我患難與共的人,我為何要懷疑她對我的居心? 除非,是我腦子長瘤了。」 又是久久的沉默之後,青丘姥姥一字一頓道:「你還願意相信我?」 林熠泰然自若道:「記得我說過,我和你是一對絕佳拍檔,這句話永遠有效。」 青丘姥姥低哼一聲,說道:「但願,你不會反悔。」 林熠笑了笑,目光轉向雁鸞霜和盤念大師的元神,心又緊了起來。 但既然他已無能為力,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第三部 第三集 天地之威 第十章 皈依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6 本章字數:11763 日出日落,月升月沒,漫長的一晝夜終於過去。對於守候在天地塔外的人來說,再這麼坐上兩天也不是什麼難事,然而等待的煎熬和焦灼卻越來越難以忍受。 塔門緊閉,誰也不清楚林熠、盤念大師和雁鸞霜經過十二個時辰的搏殺,究竟闖到了天地塔的第幾層?也不清楚他們是死是活,幾多凶險。 忽然有一群人踏著朝陽,遠遠自東御風而來,石品天沒精打采的眼睛猛然一張,嘿嘿笑道:「老水鬼,你也跑來湊熱鬧了?」 十餘位瓊海宮高手簇擁著水無痕落下身形,笑道:「我是不請自到。老石,你不是也來了麼?」 他與眾人多是故交舊識,說說笑笑也不拘束,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許多。 藉著與花千迭、石品天說話的工夫,眼角餘光掃視了一圈,問道:「林教主呢?」 石品天道:「你來晚啦,林教主和天宗的雁鸞霜、禪宗的盤念大師昨天清早就入塔了。沒看大夥兒都在等他們出來麼?」 鄧宣望著天地塔的大門,心事重重道:「都一天一夜了,也不曉得林教主他們怎樣了?」 天地塔裡的林熠自然不知道水無痕到來的消息,也不可能聽見鄧宣的擔憂。只是他鬆了一口氣,因為盤念大師就在不久之前,業已元神歸竅,醒轉過來。 見到林熠身上汗跡乾透,呼吸也甚為平和細緩,盤念大師微含訝異地說道:「林教主出來的好早,實令老衲欽佩。」 林熠暗叫慚愧,他能破出驅神幻境,著實有些誤打誤撞,陰差陽錯所致;與盤念大師憑借三甲子佛功修為,實實在在地脫出幻境,不可同日而語。 盤念大師取出兩枚大般若寺秘製的「還神丹」,送了一顆給林熠,說道:「這驅神幻境果然名不虛傳。雖說相由心生,因人而異,可每個人身臨其境所見的,無不是各自平生嗔、怒、貪、妄、怨種種恨事孽緣。 「一個把持不定,便會永淪苦海,元神幻滅。老衲實沒有想到,林教主會是第一個醒來的人。」 林熠接過還神丹服下,問道:「大師過獎了,在下能脫出幻境純屬僥倖。倒是鸞霜還沒有動靜,希望不會有事。」 盤念大師微笑道:「林教主不必擔心。雁仙子是天宗千年不遇的絕世奇才,未來成就只怕尚在戎宗主之上。經此驅神劫難的磨礪正可滌蕩心魔,於日後的修行大受裨益,應是有驚無險。」 忽然雁鸞霜的元神輕輕一晃動,徐徐下沉收入嬌軀。 盤念大師笑道:「功德圓滿,雁仙子也要醒了。」 雁鸞霜略帶倦色睜開雙目,眼眸裡的光彩較之從前,卻更加澄淨清澈。 盤念大師又取了一枚還神丹送與她。雁鸞霜謝過,長出一口芳息道:「有勞兩位久候。」 林熠默念心訣屈指一算,驚愕道:「時間過得好快,竟已一天一夜了!」 盤念大師道:「我們需得抓緊工夫調息休養,一會兒傳輸法陣就該發動了。」 當下三人各自闔目打坐,恢復真氣。半炷香後身下的紅蓮法壇再次亮起,光華籠罩裡,將他們送到了第三層圓光之境。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貧僧枯禪恭祝三位連闖破形、驅神兩關,到得此地。你們在此儘管靜心休息,等到功力回復後,再來闖圓光大陣也是不遲。」 林熠舉目四顧,在紅蓮法壇周圍,有一圈十八名秘宗老僧背倚白牆、端坐在蒲團上,身上斜披著灰褐色的袈裟,猶如石化了一般巍然不動,托在小腹前的右手中指上,轉動著一隻瓷碟大小的金輪。 他心中冷笑道:「方纔我們為闖過驅神幻境,所耗損的心力與真元何等劇烈,只怕三十天也難以恢復。這老僧話說得慷慨,可咱們與別哲法王約定的時限只剩兩日,我哪裡還等得起?」 他與雁鸞霜、盤念大師對視一眼,回答道:「那就請諸位再等兩個時辰。」 先前說話的老僧枯禪只道了聲「好」,便不再言語。 林熠也不多話,逕自抱元守一,催動太炎真氣在體內遊走周天。 他從前天晚上馬不停蹄連番惡戰,幾乎沒有得到喘息,任是功通造化,亦頗多疲憊,全仗著救護容若蝶的旺盛鬥志,將乏念壓制了下去。 這十八名坐禪老僧雖然還沒有出過手,但觀微知著,僅從他們靜坐的儀態、氣勢和手上金輪轉動的情形,即可知曉其中任何一個人的修為,都已達到驚世駭俗的境界,單打獨鬥,百招之內自己也未有必勝把握。 故此,縱然他朝夕必爭、心急如焚,也不得不謹慎從事,要用兩個時辰將功力恢復到八成左右,始有放手一搏的機會。 兩個時辰一到,三個人同時收功起身。林熠掣出心寧仙劍朗聲道:「請!」 十八名老僧齊念佛號,「呼」地一聲,蒲團托著枯乾焦黃的身軀升到離地三尺的半空,手上金輪轉動加疾,發出「嚶嚶」 鏑鳴。 林熠和雁鸞霜、盤念大師儘管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聯手合作過,但三人均是才智超群、閱歷廣博的頂尖人物,無需話語,只一個目光的交流旋即莫逆於心,如一個「品」字形背向佇立,靜待其變。 猛聽枯禪大師長聲吟道:「金輪天舞,萬佛朝法─」 「吭!」十八道金輪齊齊脫手飛轉,煥放出朵朵絢麗光芒,幕天席地朝著陣心的三個人捲湧滌蕩而至。 密閉的樓層裡頓時罡風縱橫,一股股絕強的氣浪,宛如排山倒海的滄海怒濤磅#呼嘯,幾要將林熠等人一口吞沒。 林熠心晉空明、旁無雜念,靈台清晰映射出向自己飛掠來的六道金輪運行軌跡。 乍一眼看去,這些金輪有正轉的,有逆轉的,有側轉的,忽上忽下,快慢不一,劃著一束束金色弧線、殊無章法。 然而事實上,每一隻都暗藏無限殺機,變幻莫測,聯成一座剛柔相濟,天衣無縫的金**陣。 如果決鬥之地是在曠野,他自可借助奇遁身法趨避周旋,可是這座樓層方圓不到十八丈,高不過五丈,十八道金輪一出,已然封死所有角度空間,攻塔之人恰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飛。 事到臨頭,他反而異常冷靜鎮定,覷準第一隻掠到的金輪輪心,心寧仙劍輕靈疾點,「叮」地一記脆響,將它粘在了劍尖上,穩穩當當繼續轉個不休。 這一手可不比街頭藝人的雜耍;眼光、功力、火候都要掌握得分毫不差,嚴絲合縫,否則無論是哪個環節出現疏忽,讓金輪掠過仙劍,半截身子立時要被削下。 轉眼第二、第三隻金輪攻到,林熠手腕一振喝道:「去!」劍上收著的那隻金輪倒轉飛出,三輪迎頭激撞,「噹」地散飛。 這時光華閃動,第四隻金輪已到近前,林熠再是膽大,也不敢赤手空拳用手舞足蹈小八式去硬接,左掌豎起凌空,拍出一蓬罡風。 孰料那隻金輪陡然變向,朝林熠右側繞行而過,拍出的掌風隨之落空。 林熠暗自一凜,他的右後方是盤念大師,此刻同樣面對著六道金輪的圍攻。若讓眼前這隻金輪漏網穿過從後掩襲,勢必防不勝防。 他無暇細想,長身出劍,後發先至劈中金輪,解去了盤念大師腹背受敵的危機,可無形裡自己也失了位,胸口門戶大開,露出破綻。 最後兩隻金輪如同未卜先知,一左一右直撲過來,「嗤嗤」勁風如刀般鋒利,尚未近身,已割裂了林熠的衣衫。 需知林熠此際真氣全速流轉週身,如有一道氣牆護持,飛來的金輪能夠破開他的護體真氣,則其主人功力之強,委實匪夷所思。 好在林熠三年來惡戰過百,生死邊緣間不知遊走過多少回,年紀雖輕,臨敵應變的急智卻遠勝旁人。 眼見顧此失彼,兩隻金輪無法同時接下,他當機立斷,一掌拍開左側那隻,對右邊襲來的金輪全然不問。 身前青光乍現,就在金輪接觸到林熠衣衫的剎那,青丘姥姥化作一束飛光捲住金輪,向右一引,替他化解了開膛剖腹之災。 身後的雁鸞霜和盤念大師卻沒那麼幸運,各自低哼一聲,背心撞到林熠身上,立刻又穩住身形退回原位。 林熠無暇回顧,只能凝神傾聽兩人呼吸兀自悠長,才稍稍鬆了口氣。 那十八名坐禪老僧,擺明了不給他們三人絲毫喘息的空間,各自與金輪心念合一,也不見他們如何動作,這些被林熠等人七零八落激出的金輪,如有神助,在空中只微微一定,立即又氣勢大盛,發動起第二波攻勢。 如不是親眼所見,恐怕沒一個人敢相信,以林熠、盤念大師、雁鸞霜三人聯手之力,居然被這十八隻金輪打得疲於招架、毫無還手之力。 可這偏偏就是事實,一**潮水般的猛攻前仆後繼,彷彿永無枯竭,青丘姥姥已顧不得隱形,亮出靈魄遊走林熠左右,堪堪襄助三人穩住陣腳。 咬牙苦戰了一個多時辰,圓光大陣好似剛經過預熱越發猛烈凌厲,反觀林熠等人頭頂青煙繚繞,體內真氣已然瀕臨透支。 形勢變得越來越危急,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幸而皆非致命部位。 枯禪大師見他們經過兩場惡戰,仍有如此神威鏖戰不退,亦是動容,緩聲說道:「四位貴客,再打下去已無勝機,卻有性命之憂,一身修為不易,又何苦枉送?只消說上一聲罷手言和,貧僧立刻送你們出塔。」 林熠聽他一邊催動金輪主持大陣,一邊心平氣和娓娓道來,顯然功力深厚,毫無匱乏之象,不由首次生出無力回天之感。 他揚聲招呼道:「大師、鸞霜、青丘,請你們先退下塔去!」 盤念大師袈裟上血跡斑斑,神情依舊從容,含笑道:「舍下林教主獨自偷生,老衲有何面目走出這座天地塔?」 雁鸞霜低低道:「你不退,我不走。竭盡全力,雖死無憾!」 青丘姥姥只冷哼了一聲,似乎懶得搭理,卻只是奮不顧身,隨又替林熠接住了三道金輪。 林熠禁不住熱血,一股豪氣直塞胸臆。他縱聲長嘯道:「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迎著兩道掠至的金輪騰起身形,仙劍左右開弓「叮叮」封架,朝著外圈的坐禪老僧和身撲去。 青丘姥姥先是一驚,繼而驟省,心道:「我們原本打算以陣對陣,不知不覺中,被拘泥在狹小的陣心,束手束腳,不敢輕舉妄動,唯恐自己的陣形露出破綻,令其他人受到夾攻。 「這無異於作繭自縛,讓那些老僧再無後顧之憂,放手施為。莫如散開了去各自為戰,總好過這般被動挨打!」 其實這念頭,幾個人不是沒有想過,奈何圓光大陣渾如一體,無隙可鑽,四人結陣苦守雖然被動,但彼此呼應容易,堪可自保。一旦散開陣形,登時陷入孤軍奮戰的泥沼,凶險之處尤勝百倍。 只是事到如今,四人俱都明白,再這麼苦守下去遲早難逃一敗,索性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反來得痛快淋漓。 然而真要想衝到外圈放手反攻,也萬分不易,林熠的身形每朝前一尺,所承受的壓力與凶險便隨之增加一倍。 短短瞬間,胳膊和小腿又被金輪劃傷。 那邊雁鸞霜和盤念大師也是陷於膠著,險象環生。 青丘姥姥見狀叫道:「林熠,鍾靈空罩!」靈魄一閃,再次與他合於一體。 林熠抖擻精神,奮勇直進,身軀如靈鳥游魚穿梭在縱橫跌宕的重重金光中。 「砰、砰、砰砰!」光華四濺,擊中他的金輪都被青丘姥姥以青魄靈韻硬生生接下,再不能損傷林熠分毫。 有道是擒賊先擒王,顯而易見,枯禪大師便是這座圓光大陣的陣主,因此林熠毫不猶豫朝他衝了過去,心寧仙劍龍吟激越,驚鴻般挑出。 枯禪大師盤腿坐在蒲團上,凝定不動,右手「呼」地收回金輪向上一翻,正鎖住林熠劍鋒。 緊接著口吐秘宗六字真言,左掌施展佛門大手印轟向林熠。 林熠有心要和這老僧在功力上一較高低,並不閃躲,同樣用左掌運起三光降神訣迎了上去。 冷不防聽到青丘姥姥失聲叫道:「接引神功,快閃!」 她語速雖快,仍遠不及兩人的動作迅捷。 只見枯禪大師和他左側的五名老僧貼在石壁上的背心一閃,泛起一團紅濛濛的光暈,瞬間連接成片,湧入他的體內,一隻枯乾瘦削的左手剎那膨脹三倍不止,重重轟在林熠的左掌上。 轟然巨響裡,林熠的身子如彈丸般飛彈而出,「哇─」接連兩口瘀血不可抑制地噴濺,經脈骨胳直似碎裂一樣的灼痛難當。 饒是他的功力堪稱登峰造極,即使對面是西帝也難以討得便宜,可六名坐禪老僧出其不意的連袂一擊,大羅金仙也要退避三舍,林熠又如何消受得了? 若非青丘姥姥的鍾靈空罩全力護持,合兩人畢生修為勉力抵擋,恐怕他的肉軀已被這蓬雄渾無倫的掌力,轟得血肉橫飛,化為粉末塵埃。 但這也難怪林熠會著了道,正魔兩道素來都有秘傳的聯體合力之術,可總要通過手足軀體相接才能施展。 豈料秘宗的接引神功如同隔物傳勁,只憑借一堵石牆,便在彈指間將六人的佛門真罡合於一體,恁地的防不勝防。 林熠好久沒吃這麼大的虧了,將將穩住身形低喝道:「你也接我一拳!」 心念催動左臂蘊藏的四極光龍靈力,幻化作一束絢麗彩光,照著枯禪大師轟去。 枯禪大師大吃一驚,宏聲頌道:「唵嘛呢叭咪吽─ 」左掌秘宗大手印徐徐推出。「蓬─」兩股無匹無敵的龐大力量當空激撞,光霧爆裂流散,「嗤嗤」罡風銳嘯迸發,整座樓層都彷彿要被震塌。 六名老僧氣機牽動,不約而同晃身悶哼,背後的石壁赫然朝裡凹陷一指多深,似把他們的身子都嵌了進去。 林熠飛退三尺凝住身形,亦自駭然。 他這一拳之威,對方居然不痛不癢接了下來,要是再多幾個老僧聯手,哪還了得?霎時腦海裡靈光迸現,一拳轟出道:「再來!」 枯禪大師暗暗叫苦,鬧不明白林熠從哪裡得來如此神功,自己剛接下這一拳,體內真氣翻騰窒息欲死,還沒容喘一口氣,對方的下一拳又來了。 眼瞧另外十二名同伴,教雁鸞霜和盤念大師牢牢纏住,無法分身,只得沉氣凝神,再借六僧接引之力,推出大手印。 不料光龍中途乍分,迸裂成四道彩芒盛綻開來,分別激射向枯禪大師和他左側的另三名老僧。 眾僧猝不及防,險險魂飛魄散。 他們各人的功力悉數傳輸到了枯禪大師身上,全沒想到林熠突然會玩上這麼一手,欲待收功招架,已然遲了。 無可奈何下,唯有召回金輪勉力一擋,只求保全性命。 幾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過後,三名老僧身下蒲團「砰」地碎成飛塵,面若慘金摔跌倒地,右手的金輪,竟教光龍神拳轟得扭曲變形,已無再戰之能。 林熠只分出一龍之力,硬撼枯禪大師的秘宗大手印,早料到難以抗禦,一俟四極光龍拳打出,便立即施展奇遁身法飄退。 待到一蓬紅霧,裹挾著被震碎的光龍氣浪,倒湧而來時,順勢卸力高飛,貼到了塔頂石壁上,再經青丘姥姥的鍾靈空罩緩衝,自身受力已十分有限,遠好過那三名倒楣老僧的遭遇。 他強忍體內真氣崩散的劇烈痛楚,吐氣揚聲連轟兩拳,分朝向與雁鸞霜和盤念大師交手的坐禪老僧打去。 八條光龍矯矯經天,睥睨萬里,圓光大陣頓時出現混亂。眾僧既要抵擋兩人的反攻,又要招架突如其來的四極光龍拳,一陣的手忙腳亂。 盤念大師與雁鸞霜乘虛而入,一施展佛門玄功,一祭起太極青虛鏡,暫態連傷六僧,令大陣形同土崩瓦解。 林熠心情一鬆,左拳四極光龍的靈力也已告罄,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軟綿綿,像是泡在海水裡使不出一點勁道,咽喉一陣陣的有血氣往上湧。 但他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唯恐被枯禪大師察覺到,自己油盡燈枯的窘境,再來乘火打劫。 竭力振作著,運起幾乎是最後一縷,從丹田搾出的真氣,林熠縱聲笑道:「還要打麼?」 枯禪大師金輪一舉,眾僧一起住手歸還原位。他苦笑道:「這陣……不該是這樣破的。」 林熠一股股氣血直往上衝,強撐著笑道:「橫也是破,豎也是破。你若是不服,咱們再來打過也行。」 枯禪大師搖搖頭道:「四位已成強弩之末,林教主更是彈指可破,形同廢人,再打下去,至多落個同歸於盡、玉石俱焚而已。」 林熠不由洩氣:「這老僧好厲害的眼力!」嘴裡仍不服輸道:「不見得!」 枯禪大師徐徐道:「見得也好,不見得也罷。圓光大陣既破,貧僧自當俯首認輸。請四位施主站回傳輸法陣,前往第五樓。」 說罷不再言語,雙目一闔,恬然入定。 林熠長出一口氣,卻連動彈指頭的力氣也沒了,由青丘姥姥托著冉冉落回地上。諸般傷勢與疲乏齊齊發作,稀里糊塗地被送上天地塔第五樓。 又是八個時辰之後,林熠四人披荊斬棘闖過守靜之境,終於抵達最後一關。 這一層樓裡,只有兩位秘宗秘師坐鎮,身前擺放的,居然是一排包羅萬象的佛門法器。見到四人到來,無斷秘師手裡小錘「叮」地一敲青銅古鐘,道:「諸位請坐。」 林熠一眼掃去,兩僧對面放著四隻蒲團,自是將青丘姥姥也算了進去。他步下紅蓮法壇,在最左邊的蒲團落坐,問道:「兩位大師要做水陸道場麼?」 無滅秘師微笑道:「四位施主不妨稍歇片刻,待會兒只要能聽完我們兩人的一段禪唱,就算過關。」 雁鸞霜、盤念大師、青丘姥姥依次坐下,林熠道:「只是聽一段禪唱?」 無斷秘師頷首道:「不錯,就這麼簡單。如果有哪一位堅持不住,只需舉一下手即可退出,卻只管坐著不必離去。」 眾人對視一眼,均看到彼此目光裡的驚詫。 無斷秘師的話看似平常,實則是在表明他們兩人已能從容控制禪唱之音,如臂使指、收發自如。 可那畢竟是聲音,而非有形的物事,甚或是激出的罡風劍氣!由此可見對方的修為,實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要換作以前的林熠,這時候多半會追問一句:「這一段禪唱有多長,若唱上兩天兩夜,咱們不用再鬥,乾脆認輸算了。」 但此刻只慨然說道:「好,就這麼辦。」想著再跨過這一關就能救出容若蝶,一顆心情不自禁地熱了起來。 突然地面微微搖晃了一下,沒等大夥兒作出反應,整座樓層也開始震顫。那排法器「叮叮噹噹」、「嗡嗡嚶嚶」搖曳響鳴,倒似自己奏起樂來。 林熠錯愕道:「這便開始了麼?」 這話剛出口就知道情景不對,無斷、無滅的臉上現出難以言喻的古怪神情,低喝道:「諸位坐好,萬勿妄動!」 「喀喇喇─」地面應聲龜裂,從裂縫下飆射出一道道奪目白光,刺得眾人視線一片迷離。 猛地感到一陣地動山搖,仿似天塌地陷了一般,一束渾圓耀眼的白光,捲裹滾滾煙塵衝出地表,天地塔自下往上一層層地轟然爆開,眨眼間已不復存在。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三部續集 下集預告: 林熠等人為救容若蝶闖入天地塔,歷經重重血戰與考驗,終於抵達最後一關。但雙方還沒開打,天地塔竟突然被一股莫名的龐大力量徹底摧毀,眾人也由此被捲入一個荒涼虛無之城。 於是懷著不同目的的各路人馬紛至沓入,各種恩怨情仇、懸案謎底,也隨之被一一揭開神秘面紗。 然而最後的結局,卻是誰也不曾想到─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一章 同門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7 本章字數:12661 雁鸞霜的耳邊似有人在哀哀嗚咽,驚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巨型的噴泉邊,呼呼的冷風在身邊盤旋。 六座飛天仙子青銅像繞泉而立。 雙手合抱的白玉水甕裡,噴出一道道血紅色水箭,在空中匯聚成束,再向上飛射到約莫五丈多的高度,突然如淒艷的芍葯花般,盛綻散落,墜入殷紅透明卻又深不見底的柔波中。 青銅像上袑騑陷部A其中有兩座已變得殘缺破落。然而透過歲月的痕跡,仍能依稀遙想昔日的華麗風采。 天空是橙黃色的,滲著濃郁的晦暗,見不到日月星辰閃耀的光輝。 卻有一片片厚重的火燒雲緩緩飄泊翻滾,從她的視野一方游移向另一方,直至隱沒在天際。 仙劍寒煙翠,靜靜佇立在她的身旁。 劍鋒斜斜插入七彩晶石鋪就的地面。 這些晶石組成了繽紛多姿的圖案與花紋,可惜表面被一層厚厚的灰塵和污垢遮掩,還有許多年深日久形成的龜裂橫溝。 雁鸞霜凝神回憶起闖塔破關時候,點點滴滴的驚險情形,那突如其來的天塌地陷,還有那個為救愛侶不惜萬里關山執著相拼的男子。 「林熠!」她驀然驚醒,握住寒煙翠站起身,急切地四處搜尋,目光所及,她的心沉了下來。 空曠的四周,除了風聲呼嘯,和水珠從高處滴落的脆響聲以外,空氣中再沒有一點動靜。 萬籟俱寂中,噴泉的正前方,是一座恢弘雄偉的宮殿入口。 高大而焦黑的宮柱,一扇扇倒地的朱門,懸掛密密麻麻蜘蛛網的飛簷畫壁,以及那些四處倒臥的白骨骷髏,和亂棄一地的兵器盔甲,眼前的一切,都彷彿在訴說,曾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一段慘烈戰事。 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從未聽說過的陌生世界,那樣的蕭索死寂,連風聲都像是悲涼的哭泣。 她拔出劍,潛心內視,只覺丹田內真氣汩汩綿綿,居然恢復了大半,略略心定。 當下催動真氣想御風而起,足尖甫一離開地面,驟然感到身周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鉛般凝重,竟將她的身形硬生生拖住! 雁鸞霜暗吃一驚,默念流光無意訣,再次起身。 這次,她搖搖晃晃抬升至丈許,雙肩上宛若被一座越來越沉的山嶽牢牢壓住,再難提升。 她勉力御風繞過噴泉,朝宮門方向飛出五六丈,速度尚不及平日的半成,體內真氣卻耗損倍增。 雁鸞霜心中越發詫異,只好降下身形,那股沉重的力量亦隨之迅速消失。 饒是她自幼修煉玄門無上仙功,慧心通明,不染塵埃,此時此刻,也不禁生出一絲彷徨。 世上怎會有如此奇怪的一個地方? 林熠、青丘姥姥和盤念大師又在哪裡? 她定了定紊亂的思緒,心神又變得清明,方才舉步走上延伸向宮殿正門的白玉石階。 「叮鈴、叮鈴─」 靜謐裡隱約傳來悅耳空幽的鳴響,是一排懸掛在宮門琉璃瓦下的金鈴在驛動,風不再寂寞。 她走進這像皇宮般巍峨的大殿,光線更加幽暗。 到處都是白骨,有些骷髏的手裡緊抓著蚰h的長槍,頭顱卻滾落到了一旁的殿柱下,雙目空洞地盯著雁鸞霜,不知是恨還是怨。 地上鋪的是一排排純金金磚,拖曳著雁鸞霜孤獨的影子,徐徐向前移動。 她的身上升起一股無端的寒意,望向宮殿正中被劈成兩半的皇座。 皇座上曾經絢爛光滑的綾羅綢緞,早已化作一條條灰色的泥塵,風一吹,便不住地剝落。 也許,曾有一支大軍揮舞著刀劍,氣勢洶洶殺入這座大殿。 最後的守衛者與入侵之敵進行了殊死的搏鬥,而結局不問可知。 只是勝利者到哪裡去了?為何這段歷史與這片世界被塵封於此? 雁鸞霜搜遍觀止池珍藏的所有典籍掌故,也尋找不到能與眼前景象相對應的隻字片語。 忽然,她發現在倒塌斷裂的皇座後,露出一道面對穹頂的秘道入口,入口周圍橫七豎八堆迭著十數具殘骸,每一具殘骸上都戳著幾十枝刀箭,如今看來依舊觸目驚心。 這該是一條逃生通道,不知那位破城之主,是否幸運地躲過了追殺? 雁鸞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順著台階走下秘道。 裡面伸手不見五指,雁鸞霜功聚雙目。 兩邊是巨大花崗岩砌成的牆壁,寬闊的走道足可容納馬車自由驅騁。 頂上一盞盞宮燈裡的燈油早就燃盡,一腳踩下去,儘是「喀喇」「叮噹」的響聲,那是白骨和兵器折斷的聲音。 風聲在地道入口處呼呼哀嚎。 身後的那一小團微光漸行漸遠,雁鸞霜走出了十餘丈。 突然,走道深處轟鳴起一人的大笑,後又冷冷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雖然那聲音聽上去模糊隱約,可是雁鸞霜的眼睛還是一亮。 因為,這正是林熠的笑聲! 林熠不是自己醒的,弄醒他的人是卓方正。 當天地塔突然爆裂崩塌,一束由地底飆射奔騰而出的白色光柱,卻將正在塔外守候的所有人也裹了進來。 卓方正也是其中之一。 他昏昏沉沉甦醒過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不可思議地趴在這條走道內。 不但正與一顆骷髏頭做親密接觸狀,身子下更壓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白骨,他不由倒吸了第一口冷氣。 接下來,他站起身,瞧見了五六丈外倚在石壁旁昏迷不醒的林熠。 卓方正第二次倒吸一口冷氣,不過他很快由驚轉喜,因為他發現林熠的情況很不妙。為了謹慎起見,他輕輕喚了兩聲:「林教主,林教主!」 如他所願,林熠面如死灰,渾身浴血毫無反應。 卓方正定下心來,走到林熠身前灌氣於指,連點十數下,將他週身的經脈封得嚴嚴實實無一處遺漏,這才大鬆了口氣。 同時也明白到林熠在闖天地塔時,必定受了極重的內傷,真元損耗更是難以計數,否則縱是昏睡中,又豈容自己輕而易舉近身封閉全身的經脈? 卓方正制住了林熠,暗暗想道:「老天開眼,讓這魔頭落在我的手裡,我且弄醒他,問上一問再做了斷。」 他一腳踹在林熠胸口的檀中大穴上,足尖透入一股勁道振動經脈。 林熠受痛猛醒,眼前黑影朦朦,好半天才看清楚是卓方正。 林熠心知不妙,先不動聲色地流轉真氣,發覺經脈凝滯,丹田如鉛,就知道對方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 當下一言不發,又把雙目緩緩合起,暗自運用《幽游血書》裡記載的「沖空導脈」絕學,打通受制經脈。 卓方正冷冷盯著林熠,見他旁若無人自顧靠牆休養,忍不住火往上竄。 他努力壓制住怒火,寒聲問道:「我師妹呢,你把她怎樣了?」 林熠全神貫注地沖經導脈,不敢稍分心神而致前功盡棄,只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卓方正勃然大怒,俯下身「啪啪」連抽林熠面頰,低吼道:「我在和你說話!你是聾了,還是啞了,為何不答?」 林熠真氣受制無力抗拒,臉頰立時腫起老高。他滿不在乎伸手拭去嘴角的血絲,瞥了眼卓方正,又把眼睛閉上。 卓方正注視林熠片刻,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林教主沒有想到罷?你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那晚在街頭你好威風啊,一手折斷了卓某的乳玉仙劍,逼得我險些蒙羞自盡。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老天教你落入我手,還有何話可說?」 林熠心知,卓方正在自己手底下受了奇恥大辱,如今天賜良機,卓方正萬難再放過自己。 林熠可不指望這位天宗弟子,能如楚凌宇一般光明磊落,放開自己再行公平決鬥,為今之計,只有盡力拖延時間衝開經脈禁制,或許可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他把眼睛睜開,望著卓方正淡淡問道:「你恨我,想殺我,是不是?」 林熠猛然開口,開口既點破卓方正的心思,令他反而一怔。 過了一會兒,卓方正才回答道:「像你這樣的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拋開毀劍羞辱之恨不談,卓某身為天宗弟子亦不能饒你!」 林熠不屑一笑,道:「你就是不敢承認,想殺我的真正原因是為了鸞霜?」 卓方正眉宇間煞氣一動,嘿笑道:「沒有你,她又怎會忤逆師門、違抗雪師叔的命令?只有你死了,雁師妹才不會越陷越深,墮入魔道。林熠,你認命罷!」 林熠哈哈笑道:「何必把話講得這樣冠冕堂皇?直說了罷,你對鸞霜私下鍾情,卻莫名其妙將林某視為你嫉妒的對象,對不對?」 卓方正恨恨說道:「住嘴,你一口一聲鸞霜,雁師妹的清白之名,就是這樣被你毀掉的!試問,她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弒師叛門、滅絕人性的魔道雜碎? 「林熠,你少自作多情了!」 林熠暗中默運「沖空導脈」心法解除禁制,奈何全身真氣渙散,進展異常緩慢。 他心中微動,故意刺激卓方正道:「自作多情的人只怕是你才對罷?唉,可憐呀,與鸞霜同門近二十年,明明心裡喜歡,偏還裝出一副高傲的模樣掩飾起來,不過是個害怕被拒絕的膽小鬼而已! 「我勸你趕緊另投師門,乘著大般若寺的盤念大師也在此間,不如抓個機會拜到他的座下當個和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百年後,你若能領悟此中奧妙,豈不於人於己都是莫大的福氣?」 他連譏帶諷好不痛快,卓方正卻是連羞帶惱好不憤怒,揮手一巴掌拍過去怒喝道:「死到臨頭還牙尖嘴利?」 林熠見此計可行,悄悄將卓方正的掌力,以「鑄元訣」吸納引導向胸口,一股真氣沖蕩之下,檀中穴左右的禁制,頓時出現鬆動。 可惜卓方正畢竟無意立刻要了林熠的性命,這一掌只用了兩成功力,未能破開胸口淤塞。 林熠一口血嚥下,笑吟吟道:「色厲內荏,足以證明林某之言無差!你既然什麼都不敢承認,還有什麼好說的?哈,即便是只雄鼠,都懂得向雌鼠示愛表白。 「卓方正,你也太遜了。戎宗主遲早有一天會明白,收一個膽小鬼作徒弟是一件多麼令人悲哀的事情。」 卓方正這下真的憤怒欲狂。 回想那夜長街,雁鸞霜深情款款悄然凝視林熠,一團妒火烈焰騰騰從心底燃燒,直要衝破嗓子眼噴出。 再看眼前的這個死對頭,樣子儘管狼狽,卻反而比自己更加輕鬆寫意,這時候談笑風生的人,本該是自己才對呀? 他嫉恨欲狂,想再施重手折磨林熠,猛地思忖道:「即便是十惡不赦之徒,我百般折辱他,亦不符師門戒律,正道風範。 但若就此一掌斃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遲疑間,正好觸到林熠望著他的眼神,其中幾多譏嘲,幾多鄙視,卓方正血沖頭頂再難克制,一咬牙心想道:「這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事後有誰會曉得?我今日,就為天下蒼生除去一個惡魔!」 一念及此不再猶豫,俯下身抓起林熠胸襟,盯著他的臉龐沉聲道:「林熠,是你逼我動手的,可怪不得卓某!」 說罷,勁灌左拳「砰砰砰砰」,一連四拳結結實實擊在了林熠的小腹上。 林熠悶哼吐血,將四道珍貴的真氣導向胸口,檀中穴一熱,終於衝開禁制,一股熱流隨即流向右臂,卻又在肩頭凝滯消失。 他的動靜雖微,還是引起了卓方正的懷疑。 林熠哪會容對方細想,哈哈笑道:「天宗的拳法,原來是用來打蚊子的!卓方正,不妨猜猜你這次下山前來西域,令師戎宗主是何想法?」 卓方正猜不透林熠的意思,隨口問道:「你說呢?」 林熠笑容不改,嚥下一口湧上的鮮血道:「他定是在偷偷想:這小子既狂妄又無用,這回下山多半不能活著回來,正可替本宗了卻一樁恥辱心病。 「終究老夫和他師徒一場,正兒真若有幸死在外頭,少不得老夫要在他的靈前掉上兩滴眼淚。到時千萬要辛苦忍住,別一個不小心偷笑出聲─」 他說得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卓方正頻頻點頭呼呼氣喘道:「好,說得好!看我先擰斷你的脖子,讓你再笑!」 林熠的真氣漸漸疏通到右肘,只消打通一臂,便能出其不意一掌重傷卓方正。他縱聲冷笑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卓方正搖搖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林熠道:「你有意激怒我,好讓卓某一掌斃了你,少受些痛苦,我偏不遂你心願! 「不過,如果你肯交出《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我或可讓你死個痛快。」 林熠聽他此言先是一楞,笑道:「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果然不假。《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可是魔宮至寶,不知卓公子拿來有何用處?」 卓方正心虛臉紅,好在四下漆黑,就算變臉也不怕被人看到,道:「卓某要將它們盡數毀去,以免禍害人間。」 林熠從容道:「那就不勞卓公子費心了。只要林某一死,它們也隨之永埋黃土,不見天日。卓公子何苦多此一舉呢?」 卓方正被他頂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厲聲低喝道:「你交是不交?」 林熠真氣行到右腕,眼見成功在望,更加地從容安逸,微笑道:「你不妨試試看,林某會否折服在你的手下?」 卓方正本有意上刑,被林熠一口說出,忽改變了主意,獰笑道:「我佩服你是個人物,也不再折磨你。只把林教主全身剝光一掌斃了,回頭找個下三濫的妓院扔了進去,教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林熠笑得越發歡暢,說道:「那就先謝過卓公子,林某能葬身牡丹花叢,委實絕妙之至,亦不負我生平風流之名。」 所謂真真假假、假亦成真,林熠越是開心,卓方正越是無奈,終於他低哼道:「你就不怕容妖女傷心麼?」 林熠心裡一慟,倒非為了卓方正的刻毒,而是想到容若蝶生死未卜,此刻不知又在受著何種的煎熬。 而自己落入小人之手,連自救都尚且如此艱辛。 林熠歎息道:「卓公子如此卑鄙無恥,就不怕鸞霜知道麼?」 卓方正不以為然地笑道:「算了罷,這兒只有你我兩人,她怎會知曉?」 林熠肅然道:「頭頂三尺有神明,你瞞得了世人,可騙得過蒼天?」 卓方正一陣莫名的心悸,不自覺四下望了望,運勁把林熠狠狠推撞到石壁上,厲聲道:「最後一次問你,交還是不交?」 林熠借力打力,衝破了右臂最後一道禁制,卻不急於立刻動手。 他耐心地凝聚光龍靈力,臉上被卓方正一口接一口的火熱呼吸,噴得潮濕難受,偏了偏腦袋低笑道:「難怪沒人喜歡你,婆婆媽媽真膩味。」 卓方正怒不可遏,舉掌對準林熠眉心就要劈落,而同時,林熠的右拳也悄然抬起,指縫間盈動著絲絲微芒。 冷不防聽到一人喚道:「卓師兄,住手!」 這聲音對於卓方正而言,不啻於頭頂轟響驚天霹靂,大駭之下無暇多想,鬆開林熠連退數步扭頭瞧去,果見雁鸞霜遠遠而來。 林熠暗道可惜,緩緩收住四極光龍的拳勁。 倘若雁鸞霜晚出聲半拍,卓方正此刻已然橫屍腳下,與無數白骨為伴。 可如今既有雁鸞霜在,勢必不會坐視自己擊殺卓方正,剛才添下的一筆新帳,惟有期待來日。 而卓方正內心的尷尬和驚駭,則遠遠勝於林熠,他定了定神道:「雁師妹,你沒事罷?」 雁鸞霜徐徐走近,秋波掃過林熠,見他向自己無力地笑了笑,才回轉視線淡淡回答道:「多謝卓師兄關懷,小妹很好。」 卓方正不清楚雁鸞霜到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他和林熠的對話。 感覺到她的面色如常並無慍意,心中稍寬,腦筋急轉道:「雁師妹,你沒事就好。待我先殺了林熠這魔頭,為天下黎庶除去一大禍害!」 話音未落,他第二次舉掌擊出。他打定主意,拼著招惹雁鸞霜的不快,也要先殺了林熠,否則後患無窮。 耳中卻聽雁鸞霜低歎道:「我都聽見了,卓師兄。」 這句話比什麼金科玉律都靈驗,卓方正臉色陡然煞白,硬生生止住身形,怔怔問道:「雁師妹,你都聽到了什麼?」 雁鸞霜搖頭道:「何苦要讓我把剛才你們說的話,再重複一遍呢?」 卓方正的臉由白而紅,由紅轉青,最後黑著臉道:「你寧可背棄師門,幫這個無惡不作的魔頭,也要和我作對到底?」 雁鸞霜清澈的眸子裡閃過憐憫之色,輕聲道:「我沒有背棄師門。卓師兄,請你捫心自問方纔的所作所為,是否對得住往日宗主的諄諄教誨?」 卓方正凜然一驚,澀聲道:「你要把這件事情,稟報給雪師叔和我師父?」 雁鸞霜眼神極為複雜,半晌才幽幽歎了口氣道:「卓師兄,你先請罷。」 卓方正耳旁似響起金鼓鐘鳴之音。 卓方正念及自己初次下山,不但無功而返,從此以後,更再難見世人,他嘿嘿惡毒笑道:「我走可以。但林熠心中只有一個容妖女,也未必還有地方容得下你!流水多情,落花無意。雁師妹一腔癡情,恐怕只是鏡花水月罷了。」 林熠哼聲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還不趕緊滾蛋?」 雁鸞霜對卓方正的譏嘲指責,似是無動於衷,玉容平靜道:「卓師兄,你再胡攪蠻纏下去,小妹可真要稟報戎宗主了。」 卓方正眼見多年的癡夢化為泡影,且又讓雁鸞霜瞧見了自己的醜行,莫說佳人無緣,回返天宗後又不知會面臨何等的嚴懲。 他又恨又怕,突然揚聲大笑道:「好啊,咱們就來賭一把,看宗主和雪師叔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 話音未落,他倏地飛撲林熠,怒吼道:「我先殺了你!」 雁鸞霜在旁正防備卓方正暴起傷人,見狀足尖點地,橫身攔截道:「住手!」 孰料卓方正此舉,正是要引雁鸞霜救援,掌到中途猛然扭身,五指橫掃拂向雁鸞霜背心。 他並無即刻殺死雁鸞霜的意思。 他打算先將她制服,而後殺了林熠再做計較。 實在不行也只好忍痛犧牲雁鸞霜,造成她與林熠同歸於盡的假相,總好過自己身敗名裂,二十多年的玄門苦修一夢成空。 而出掌的剎那,心底更是在隱隱思忖道:「我得不到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是你辜負了我,就莫要怨我絕情!」 雁鸞霜猝不及防,要退身閃躲,無奈這地方著實詭異,那股莫名的力量,壓得她身形滯澀,已慢了半拍。 電光石火間,她運起「移經換脈」的無上絕學,拼著受卓方正五指拂掃,右手反手掣劍疾劈。 「砰!」 卓方正的指尖將將觸及雁鸞霜的衣衫,他的後背先爆裂開一團絢爛彩光,整個身子橫飛而出,重重撞到對面石壁上,清晰響起「劈啪劈啪」骨斷筋折的聲音。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卓方正把全副心思,用在如何暗算雁鸞霜上,卻作夢也沒想到,林熠不僅衝破了經脈禁制,還能在迭遭苦戰重創之後,擊出這般至剛至猛之拳,毫無保留地轟在了自己的後背上。 林熠無聲無息吞下兩口熱血,唇角逸出如釋重負的笑意,緊緊凝視卓方正,略帶急促地喘息道:「算人者,人亦算之,報應來得好快。」 卓方正臉龐朝地趴著,呆呆地勉力抬起眼,看到了雁鸞霜奔近的足靴,喉結滾動了幾下,已發不出聲音,拚命朝前探出右手。 雁鸞霜蹲下身,握住他冰涼的手,輕輕問道:「卓師兄,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卓方正死死反握雁鸞霜的玉腕,惟恐她鬆開,嘴唇動了兩下,來不及接受雁鸞霜的真氣灌輸,頭顱一沉已然氣絕。 雁鸞霜一動不動,任由卓方正的手,在她手中慢慢失去溫度,她的眼眸裡依稀漾起淚光。 林熠喘息稍停,虛脫的身軀,倚靠石壁支撐立起,淡淡道:「你殺了我為他報仇罷。」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二章 同宗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7 本章字數:11989 雁鸞霜久久沒有回答,心情從最初的震撼與錯愕裡,恢復了平靜。 她知道無論如何,這事都怪不得林熠。 因為這次卓方正攻擊的人,實際上是她,假如林熠不出手,一旦自己受制,生死尊嚴亦不由己。 她輕輕掙脫了卓方正的手,緩緩替他合上雙目,端詳半晌,才站起了身,默默取出一枚朱紅色的靈丹遞給林熠。 林熠遲疑一下,伸手接過,抬手納入口中。 丹丸化作一股清香滋潤的液體,緩緩順著喉嚨流下,頃刻丹田像有一把火燃燒起來,極是舒服。 他向雁鸞霜頷首致謝,盤膝坐下,運功疏通經脈,匯聚真氣,不知不覺晉入空明。 待再醒轉時,耳畔聽到雁鸞霜柔和悅耳的嗓音,正在低低念誦一段道家超度經文,嬌軀佇立在一座新掘成的墳塚前。 墳前有一塊用寒煙翠從壁上卸下的長石,權且充作了墓碑。 碑上用指力娟秀挺拔地刻著:「卓兄方正之墓─妹鸞霜謹立。」 林熠默不作聲走到雁鸞霜的身側,並肩而立打量著墓碑。 墳塚裡的人,原本有機會成為未來觀止池的一代宗師,受世人景仰崇拜。 一念之差,讓他如今了無聲息地沉沒在歲月長河裡,永遠混同於泥沙之間。 自己呢,比起墳裡孤獨長眠的卓方正,又能好到哪裡? 甚至,會比他更加不如! 正出神著,忽聽雁鸞霜輕聲問道:「林兄,你可曉得這是什麼地方?」 林熠一怔,愕然了老半天,才苦笑道:「我原以為你知道,還想煩你引路呢。」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莞爾相笑。 雁鸞霜再望了卓方正的墳塚一眼,說道:「不如我們沿著這條秘道,繼續往前走上一段,說不定會尋到些端倪。若是能找到容姐姐,那就更好了。」 兩人默默不語,在秘道中行出三里多,途中不斷出現岔道與死路,渾如一座漆黑的迷宮。 而遺骸和丟棄的火把兵器,亦是隨處可見,甚至能依稀看到早已滲透入牆壁、地面的黑斑血痕。 忽然遠處上方傳來一束微光,林熠精神一振,笑道:「總算找到出口了,不知上頭是什麼地方?」 兩人走到出口下方的台階前,雁鸞霜低低咦了聲,停住腳步垂首望去。 離腳不遠的地方,倒著一具散了架的屍體,胸口插著數柄長槍,殘破的金盔,摔在一邊蒙著厚厚的積灰,依舊不掩凜凜神威,想來生前應是一位叱吒風雲的上將才對。 在他周圍,堆迭著不下二十具的骷髏骨架。 從盔甲上判斷,應屬兩個不同的陣營,只是一方人數極多,而金盔上將身邊的同伴,僅有寥寥三名而已。 讓雁鸞霜微覺詫異的是,這位金盔上將的身下,緊緊壓著另一具幼小的骸骨,鑲滿寶石的華麗桂冠,歪扣在顱骨上,竟沒被人掠走。 林熠徐徐道:「這位將軍保護著幼主,血戰突圍至此,終於力不能敵,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突然變故,勝利者連戰場都來不及打掃,就匆匆離去,甚而將自己同伴的遺體,也盡數棄之不顧。」 雁鸞霜低聲道:「我們既有幸目睹遺跡,遙想那位將軍當年的忠烈神勇,理當拜上一拜。」 兩人對著金盔上將的遺骸,恭恭敬敬拜過,收拾情懷,順著白骨鋪路的台階,回到地上。 放目望去,已置身在一座廣闊雄偉的古代神廟之間。 出口處是一尊已讓人移開的巨型神像,連帶兩側和對面相應佇立的巨型神像,竟有一百二十多尊,直通前方一座高聳的古堡。 古堡的外牆金光燦爛,似由黃金包裹而成。 但其間已爬滿青苔,和各種雜亂茂密的籐草,門外的一座大型花壇,更是雜草叢生荒蕪不堪,難以想像昔日曾有過的輝煌神聖。 兩人忽然相視一眼,卻是不約而同,聽見古堡門內傳出的兵器激撞聲響,好像此間正有人在激戰。 林熠傳音入密道:「走,去看看是誰在裡面?」 林熠和雁鸞霜潛蹤匿形移到門外,只見古堡門內寬敞的大殿裡,有兩名老僧,一持金杵,一擎禪杖纏鬥正急。 而令人困惑之處,卻在他們施展的招式身法,雖然各有千秋,但隱約可見乃是同出一源。 林熠大覺古怪:「竟是盤崗大師和巖和尚!盤崗大師出現在這裡,倒也不算奇怪,可巖和尚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吭!」杵杖交擊,兩名老僧齊齊飛退,拉開了三丈多的距離。 盤崗大師背上袈裟破裂,耳鼻內滲出縷縷鮮紅血絲,樣子猙厲仍不失威武。 他以杵拄地,站定身軀,頭頂「絲絲」淡金色蒸汽升騰,氣喘如牛說道:「師兄,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對手,方才又遭你背後偷襲挨了一杖,今日之戰,心中本不存任何生還僥倖。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冒充盤念方丈劫走花纖盈,又在白樺林布下陷阱,嫁禍大般若寺?」 林熠聞言,不禁對盤崗大師的觀感大為改變。 白樺林血案從一開始,他就隱約覺得不像是盤念大師所為。 畢竟身為禪宗宗主,縱然心懷叵測也要愛惜羽毛,豈會明火執杖地暗算冥教和青木宮,引人非議? 況且事後自己和青木宮餘部,必定會大舉報復,盤念大師又何必要去作如此愚不可及、引火焚身的傻事呢? 至於密宗,或許與此事存有關聯。 然而依照花纖盈、鄧宣和邙山雙聖所言,假扮盤念大師的真兇,施展的「拈花佛指」爐火純青,外人絕對假冒不來。 因此,聯想到巖和尚的出身,以及他反出大般若寺,近百年的未了恩怨,林熠最為懷疑的便是此人。 巖和尚冷冷道:「你能想到這些,也算難能可貴。不錯,是我幹的。可惜林熠精靈似鬼,竟沒上當,否則正可借他之手除去盤念,一消我多年心頭之恨。」 林熠心頭嘿了聲道:「果然是他!難道是龍頭在幕後操縱主持麼?」 與此同時,耳中聽到雁鸞霜傳音入密道:「我知道這人是誰了,大般若寺、盤心大師。」 林熠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邊盤崗和尚悵然道:「你痛恨大般若寺和盤念師兄,我都能理解。可也不該使出這般惡毒的手段,又害了數十位無辜之人!」 「無辜?」 巖和尚怪笑道:「你說這話,著實教我驚訝。難道一個嫉惡如仇的佛門高僧,會為一幫青木宮,和冥教作惡多端魔頭的死,感到可惜麼?殺了他們,又有什麼錯,不正可為世間掃蕩清平?」 盤崗大師無言以對,片刻後說道:「師兄,我求你最後一件事。只要你肯答應,我願代盤念師兄一死,立刻自裁在你面前,絕不食言。」 巖和尚翻著白眼地回答道:「你的命已捏在我的手心裡,還有什麼條件可談?」 盤崗大師眼睛裡怒意一閃,旋即消隱,沉聲道:「請你向林教主、花宮主等人說明真相,為方丈師兄洗清嫌疑。不然,我盤崗捨命相拼,師兄也未必好受!」 巖和尚想了想,頷首道:「好,你自盡罷,我答應你就是。」 門內門外三個人,都沒料到巖和尚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林熠暗自冷笑,曉得這老魔頭如此輕易允諾,定是另有詭計。 盤崗大師顯然也深知師兄為人,說道:「那便請師兄在佛祖面前立個誓約。」 巖和尚目光閃動笑道:「多年不見,你長進不少啊。」雙手合十朗聲道:「佛祖在上,貧僧盤心承諾在盤崗師弟圓寂後,定將此事真相,告訴林熠與花千迭。若違此誓,死後墮入十八層阿鼻地獄永不得超生。」 盤崗大師原有疑慮,可聽巖和尚信誓旦旦地立下毒誓,不由也信了九分。 他身受重傷,生機已絕,全憑一口元氣支撐與巖和尚苦戰至今。當下鬆了口氣欣慰道:「阿彌陀佛,多謝師兄成全。苦海無涯,還望盤心師兄能回頭是岸。」 說完,舉起左掌,懸到額頭上方就待自裁。 雁鸞霜驀然從門外掩身之處,走了出來,揚聲道:「盤崗大師且慢動手,晚輩尚有一言!」 盤崗大師一楞,與巖和尚雙雙朝雁鸞霜望去,疑惑道:「雁仙子,你也在這兒?」 雁鸞霜緩步走入大殿。 殿中四處可見散落一地的神像碎石,和零星可見的祭祀神器。 她嫣然一笑道:「君子可欺以其方。盤崗大師,你險些上了你這位師兄的當。」 巖和尚被雁鸞霜橫插一手,擾了好事,怒極反笑道:「雁丫頭,你是在質疑老衲的誓言了?」 雁鸞霜微笑道:「盤心大師何苦欺騙耿直厚道的盤崗大師?」 巖和尚哼道:「小丫頭憑什麼一口咬定,老衲會失信於佛祖?」 雁鸞霜泰然道:「晚輩並非質疑大師是否會恪守誠信,而是大師立下的誓言,本身有極大的問題。晚輩不願眼睜睜瞧著盤崗大師受騙上當,白白葬送性命。」 盤崗大師把巖和尚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卻找不出破綻之處,困惑道:「雁仙子,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尚請指教。」 雁鸞霜欠身道:「指教之說,晚輩愧不敢當。不過盤心大師方纔的誓言裡,只答應將來會說出真相,卻沒有限定時日。 「他既可以今日就說出,也可以等上十年二十年,誰能管得了? 「何況若等到他故技重施,暗算了盤念方丈之後,再將此事挑明,又於事何補?總之,盤心大師言辭閃爍,狡詐欺人,你萬萬不能輕信他。」 盤崗大師恍然大悟,誠心謝道:「幸虧雁仙子提醒,不然老衲一死事小,若方丈師兄也枉自送命於他手,實是罪莫大焉。」 巖和尚功敗垂成,陰冷笑道:「師弟,別再假惺惺地和雁鸞霜一唱一和啦。你壓根就不捨得死,方才立誓自裁,不過迫於無奈。如今見到幫手,便立時扯帆轉舵。這點心機伎倆,做師兄的哪能不明白?」 盤崗大師肅容道:「師兄錯了。貧僧生機已絕,早不作苟活奢望。但今日拼盡全力,也要將你重創,好令師兄再無力去暗算方丈和大般若寺!」 他神威凜然,語意鏗鏘,讓巖和尚亦為之一震,但隨即又滿不在乎地笑道:「好師弟,不枉我當年對你的照料,真當自己肉身成佛啦。」 面對巖和尚的譏諷,盤崗大師容色不動,眼皮低垂,從雙目縫隙間綻出一縷縷精光,緩緩說道:「師兄當年對我的如海恩情,貧僧永不敢相忘。」 巖和尚猛然厲聲質問道:「那你當日為什麼要向盤念那混蛋告秘,害得我不得不反出大般若寺,無處容身?你當我不知道這是你幹的好事麼?」 盤崗大師正色道:「不錯,是我。換作今天,貧僧還是會一樣做。」 巖和尚寒聲道:「忘恩負義,虧得你還有臉向我承認。你以為那日老衲闖陣之時,你故意露出破綻讓我擊中一掌,使我得以突圍而出,我就會感激你麼? 「告訴你,這七十多年來,我最恨的,最想殺的人,不是盤念,而是你!」 盤崗大師搖頭道:「我並不曾希望你會因此感激,只是想給你懸崖勒馬、痛改前非的最後機會。早知你執迷不悟,造成今天的禍端,那日貧僧絕不會放過師兄!」 巖和尚哈哈一笑,道:「你過了七十年才後悔,太晚了罷!即便有雁丫頭在,也救不了你!」 盤崗大師慨然道:「如果師兄能回頭向善,返還大般若寺,求得佛祖寬恕,從此面壁懺悔不再為惡,貧僧死又何妨?」 巖和尚哼道:「別作夢了,和雁鸞霜一起上罷。老衲不懼!」 盤崗大師道:「雁仙子,這是敝寺之事,你不用插手襄助貧僧。如果我稍後不幸喪命,就煩勞你告訴林教主,花纖盈被劫持和白樺林陰謀的真相,再請方丈師兄清理門戶。貧僧雖死,仍是感激不盡。」 雁鸞霜搖頭歎息道:「大師,你的耿直寬厚,實令晚輩欽佩不已。可惜晚輩不能答應這個要求。且不說我不能見死不救,就算遵從了大師所言,你有沒有想過,盤心大師有可能會容晚輩安然離去麼?」 盤崗大師一怔,望向巖和尚。 巖和尚冷笑道:「看我做什麼?不妨明白告訴你,老衲此來西域,若被人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一番心血盡數付諸東流尚在其次,還要時刻提防來自各方的報復,傻瓜才做這樣的蠢事。」 雁鸞霜不待多言,玉指輕彈仙劍,寒煙翠發出「叮」地一記悠長鏑鳴,道:「盤心大師,請賜教!」 巖和尚聽音辨聲讚道:「不愧是觀止池名劍,也配接上老衲幾招。」 盤崗大師一展伏魔金杵,吼喝道:「你的對手是我!」說罷搶先縱身,揮杵擊出氣吞山河的一招,掄起呼呼金風,砸向巖和尚。 巖和尚與他同出一門,對彼此的招數異常熟悉。 盤崗大師只雙腕一振,便立知他要施展「蕩魔大悲杵」中,最剛猛強勁的一式「群魔辟易」,微微冷笑著道:「師弟,你從前就遠不如我,現在更加如此,想以命搏命,都欠資本。」 他一共說了二十六個字,兩人你來我往,已眼花撩亂地對攻了十三招。 「砰」的悶響,盤崗大師左肋,又中了一記「八邪慧掌」,大吐一口瘀血,竟仍然呼喝而戰,全不顧惜自己的傷勢和性命。 雁鸞霜覷準雙方招式轉換中的一個空位,晃身切入,寒煙翠虛點巖和尚面門,招呼道:「盤崗大師請稍歇片刻,由晚輩來對付他!」 盤崗大師見雁鸞霜出手,不願以眾凌寡,便退出數步,握杵壓陣,嘴裡呼呼噴著白濛濛的熱氣,乘機喘息凝功。 雁鸞霜雖然與巖和尚素未謀面,但遙想當年的他,孤身闖出禪宗,連傷同門精銳後,揚長遠去的神威,亦知對方極不好惹。 況且她的修為僅恢復了六七成,想要與巖和尚周旋不敗,幾乎不存絲毫希望,即使加上盤崗大師的襄助,也難有勝機。 如果是修為氣勢均處於巔峰的雁鸞霜和盤崗大師聯手,巖和尚再強橫桀驁,也未必能奪其鋒銳。 好在雁鸞霜手頭上,尚有一張未曾揭開的底牌,那就是一直隱身於大殿門外的林熠。 既然他始終不曾露面,正可作為奇兵使用。 雁鸞霜催動流光無意訣,展開「梅花間竹」劍法以虛擊實,以巧破拙,與巖和尚纏鬥不休,堪堪穩住了陣腳。 但這地方所存在的那股莫名力量,卻令她的身法大受影響,漸漸被巖和尚的「破孽杖」壓縮於一隅,落入下風。 巖和尚起初也忌憚雁鸞霜天宗千年一出、嫡傳弟子的盛譽,不敢全力強攻,招招留有三分餘地,以備不測。 可時間一長他徹底放下心來,滿臉悲天憫人的神態,搖了搖頭說道:「阿彌陀佛,雁仙子的修為何以與傳聞判若兩人?也罷,就讓老衲將施主超度往西方極樂世界,早得慧果罷。」 餘音未落暗加兩成功力,破孽杖「嗡嗡」轟鳴,爆出一束束銀白色耀眼光芒,猶如起伏地滾滾長河,卷迫向雁鸞霜。 七丈之內滿地的碎石殘木呼嘯而起,圍繞著兩人身外旋轉升騰,形成一道高過三丈的狂飆漩流。 盤崗大師見情勢不妙,雙手執杵高吼道:「雁仙子且退開!」闊步上前,欲替下雁鸞霜。 巖和尚笑道:「一個也是超度,兩個也是超度。不如兩位黃泉路上結個伴,省得老衲多費手腳。」 破爛的袈裟袖口裡「嘩啦」掠出一圈白茫茫光華,升到半空陡然散開,化作一百零八顆晶瑩雪白的渾圓珠子,一古腦湧向盤崗大師。 盤崗大師失聲叫道:「度厄舍利珠!」面容頓時變得無比凝重肅穆,臉上金光如水霧般晃動蒸騰,已然將「霹靂伏魔神功」 提升到十二成。 度厄舍利珠在空中微微一頓,隨即帶著一股沛然莫御的罡風,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激射向盤崗大師。 度厄舍利珠運行的線路精妙絕倫,將一切可能趨避閃躲的角度,盡數封殺,比起圓光大陣內的法輪齊舞,顯然更上層樓。 盤崗大師自知身上的諸般佛門寶物,皆非度厄舍利珠之敵。惟有施展「蕩魔大悲杵」中的一式「金鐘煌煌」竭力抵擋。 一柄金杵由雙手施展轉動開來。 從一道光,幻化出十道光,從十道光繼而衍生出千百道金光,上遮下掩密不透風,「霍霍」狂風大作,身形已隱沒在一圈形如金鐘的巨大光壁內。 這麼一來,度厄舍利珠急切之間,自是難以傷到盤崗大師分毫,可盤崗大師亦只能全力守禦,無暇旁顧,只怕稍有分神,被舍利珠轟中身體。 幸虧巖和尚也需要分出些許心力駕馭度厄舍利珠,無形中,對雁鸞霜的攻勢減緩了些許。 但他的破孽杖卻仍然一招重過一招,到最後每一擊落在空處都「轟轟」作響,炸開一團團銀白色的氣浪。 林熠見巖和尚已拼出真火,知道火候已到。若再拖延下去,恐怕雁鸞霜也難以保全。他瞅準時機,傳音入密道:「鸞霜,將他往門外引!」 雁鸞霜心領神會,劍招一變,換作一套「縱橫惟心式」。 寒煙翠儘是劈刺招數,在迫來的銀色罡風上「啵啵啵啵」擊出連串火星。 身形且戰且走,誘著巖和尚慢慢靠向大殿門外。 巖和尚也是大意了,兼之林熠已用秘虛袈裟隱去蹤跡,而雁鸞霜以假亂真巧妙誘敵,令他誤以為對方懾於自己的修為,漸生逃逸之心。 故此決意窮追猛打,一心要了結雁鸞霜的性命杜絕後患。 那邊盤崗大師也被度厄舍利珠帶動著,一步步朝殿門方向移動,雄壯高亢的呼喝聲裡,漸漸掩飾不住粗重急促的喘息聲。 雁鸞霜的腳後跟猛然碰觸到一條凸起物,曉得是大殿的門檻。 她登時一反頹勢,轉守為攻連挑三劍,劍走輕靈,光芒閃閃迫得巖和尚不得不橫杖封架,身周的銀光頓斂。 她乘勢躍出大殿,祭起太極青虛鏡道:「盤崗大師,我們做個交換!」 太極青虛鏡升到空中,光暈盈動如潮水般,湧向度厄舍利珠。 那度厄舍利珠受到仙家至寶的刺激,竟捨棄了盤崗大師,掉頭迎向太極青虛鏡。 兩件傳自上古的洪荒仙寶狹路相逢,斗在一處。 盤崗大師不等稍作喘歇,呼聲如雷,雙手舉杵橫掃而出,直拍巖和尚的腰部。 巖和尚暗驚雁鸞霜心思靈巧,卻也夷然不懼。 他料定盤崗大師已到了強弩之末,索性便揮杖硬撼,定要將這位同門師弟震得吐血身亡。 就在這千鈞一髮、生死立判之際,左側虛空裡,光芒一閃,突然毫無徵兆地現出一個人。 緊接著漫天劍氣,絲絲銀光,如無數寒梅若隱若現,攻擊方向是巖和尚防禦最薄弱的左肋。 巖和尚駭然大驚,低哼道:「林熠!」 他的破孽禪杖將將揮出,完全來不及改變方向再做招架。 而南帝蕭照痕嘔心瀝血的傑作「隱梅三弄」,又是何等出神入化,妙到極點,更不容他閃身躲避。 情急之下,竟鬆開左手,原本又髒又破的大袖,驟然化作一道堅逾金石的灰色光束,抽向劍芒!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三章 密謀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8 本章字數:8686 來自三位絕世高手的力量,分作兩團激撞在一處。轟響中幾乎不分先後,伏魔金杵、心寧仙劍和破孽杖激盪彈出,各自滑落一旁。而巖和尚的左袖化作破碎殘片,又在罡風絞動中碎成粉末。盤崗大師首當其衝,仰面噴出一道血箭,拖著伏魔金杵退出數步,身子搖搖欲墜。巖和尚在兩股巨力的夾擊下,雖然受傷最重,卻反而只晃動了幾下身軀,立即站穩,長笑道:「林熠,你好!」說著瘦骨嶙峋的左臂探出,一爪扣向林熠咽喉。林熠猛地被一股雄渾的袖風,迎頭撞擊,轟得胸口鬱悶欲死,體內舊傷一併復發,百脈如焚,五臟翻騰,也是禁不住連連 後退。孰知巖和尚重創之餘,竟仍有如此神威。一條胳膊如影隨形,緊跟著自己倒退的身軀,飛速伸展,全然突破了**的極限,轉眼攻到眼前。五縷凌厲森寒的勁風,尚未及體,已如鋒銳的刀刃,割破肌膚,滲出絲絲鮮血。他養精蓄銳,本抱著一擊必殺的氣勢,掩襲巖和尚。可惜巖和尚的強橫,實在出乎林熠,乃至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甚或比傳言裡來得更加凶狠厲害!林熠真氣迸散難以招架,突然用盡所有力量大喝道:「巖和尚!」這三個字如真言法諭,令巖和尚心頭一震。首先,他想到的是九間堂和龍頭。接下來,自然而然地,他記起對方是龍頭再三嚴令不准傷害毫髮的人,左爪不由自主緩了一緩,但隨即又殺機重燃,狠狠 抓落。不過,林熠已爭取到了這異常寶貴的彈指時間。身形右閃,咬牙抬手,勉力凝神射出了一連串爆蜂弩。弩箭連發而出,「嗤嗤」怒嘯,逕直飆射至巖和尚身前。這一下距離近在咫尺,爆蜂弩又密集無比,巖和尚身負重傷,如何能夠躲過爆雷符的絕命一擊? 可這老和尚也當真了得,瘦小枯乾的身軀,陡然迸發出一層金光,似盔甲般覆蓋在體表,硬生生承受下爆蜂弩的狂暴轟擊。「砰砰砰砰─」一連串雷鳴,光芒翻滾,罡風橫飛。巖和尚週身袈裟被炸得幾乎蕩然無存,露出翻捲殘碎的血肉,兀自屹立不倒,「噗」地一爪深深插入林熠左肩。他猙獰一笑道:「讓老衲先超度了你!」正要翻腕運爪,一鼓作氣結束林熠性命,猛然背心一涼,全身真氣渙散,再發不出絲毫力道。巖和尚呆了呆,低下頭看見一柄從胸前透出的劍鋒,碧華如水,清澈晶瑩,不沾半分血跡,正是雁鸞霜的寒煙翠。林熠乘機縱身脫出巖和尚的「一合相爪」,痛哼一聲,被帶出一團血肉,更險些折斷肩胛骨。林熠忍著巨痛,將手中的心寧仙劍,彈射而出,插入了巖和尚的小腹。巖和尚體無完膚,血肉模糊,猛地大吼一聲,深灰色的小眼睛裡,爆出一簇可怕的光芒,轟然巨響裡逆運真氣,催爆丹田, 洶湧無倫的氣浪,和著滾滾血霧迸散開來,將林熠和雁鸞霜齊齊震飛。雁鸞霜重重撞到古堡堅硬厚重的石壁上,低聲嚶嚀,玉容慘白,失色的櫻唇溢出汩汩血絲,燦若紅花。那邊盤崗大師手疾眼快,飛身接住林熠,見他已是昏迷過去,耳鼻與嘴唇間不住滲出縷縷鮮血,心寧仙劍在空中閃過光華, 斜斜插進石階。盤崗大師左掌貼住林熠背心,想催動佛門真氣,為他療傷。哪知甫一運力,全身經脈骨胳同時灼痛欲爆,發出「喀喇喇」的脆響,竟是散功的徵兆。盤崗大師取了兩顆還神丹,塞入林熠口中,一咬牙,搖搖晃晃地橫抱著他,走到雁鸞霜跟前。雁鸞霜倚靠石壁喘息調氣,迫出了兩口瘀血,胸口的滯澀煩悶,方稍稍減輕了些。見到盤崗大師抱著林熠走過來,一驚道: 「大師,他」盤崗大師道:「雁仙子放心,林教主的性命只要施救及時,絕無問題。可惜老衲受佛祖召喚在即,已無力為他療傷。」說罷,將林熠小心翼翼交到雁鸞霜的懷裡。回首望去,光霧初散,地上到處是斑斑血跡,巖和尚卻是屍骨無存,只剩下一柄破孽杖,與失去主人的度厄舍利珠,孤零 零地散落一地強敵授首,他臉上殊無歡喜,唏噓一歎,向著雁鸞霜雙手合十,深深一禮道:「貧僧要去了,有勞雁仙子將舍利珠收起, 轉交與方丈師兄。「雁鸞霜知道盤崗大師生機已絕,方才全憑至勇至堅的一股剛毅血性,才能和巖和尚硬拚不退。這時心下亦是黯然,頷首道:」晚輩謹遵大師法諭。「盤崗大師洒然一笑,就地橫杵盤膝坐下,合上雙目,神色恬然道:」善哉,善哉!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 蕩蕩心無著─「吟聲至此而斷,餘音悠悠,已然坐化。雁鸞霜懷抱林熠,向盤崗大師的遺體,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聲道:」大師殺身成仁,往生極樂,鸞霜定不敢有負所托。「她稍作歇息,壓住內傷,收了度厄舍利珠和心寧仙劍。忽然盤崗大師的體內,金光澎湃,」呼─「冒出一團烈焰,將他的遺體冉冉消融,只剩下十數顆舍利子留在了原地。那柄伏魔金杵」嗡嗡「悲鳴,化作一束電光飛起,不知去了何方。雁鸞霜將盤崗大師的舍利子,用繡帕包好,收入袖口。猛察覺林熠的嘴唇,泛出一抹妖艷的深紫色光彩。她遽然一驚,細看之下,林熠被巖和尚抓傷的左肩血肉外翻,裡面露出的骨頭上滲著紫光,流出的血卻是鮮紅的。雁鸞霜急忙取出一枚天宗特製的解毒靈丹,替林熠餵服下去,卻並不見效,只稍稍延緩了毒氣的流轉。她略一思忖,明白林熠的內傷雖重,但暫無性命之虞。可肩頭的毒傷,若不及時救治,恐怕支撐不過半個時辰。但在這荒蕪詭異之地,又能到哪裡去求得解毒靈藥?惟一的辦法,就是運用天宗的《玄覽心經》,以精純的真氣,緩緩迫出滲入林熠骨髓的劇毒。她舉目四望,古堡外的廣場開闊平坦,絕非療傷之所。反倒是古堡內會好一些。於是雁鸞霜抱著林熠,重新走入大殿。忽地眼睛一亮,看到一堆坍塌的巨石塊高似小山,那裡應該曾有過一座巨大的方形平台。四面延伸出的台階,原本應是供人們登上古堡頂部之用,如今塌陷的斜坡台階處,正好構成一個隱身的角落。雁鸞霜走到台階前,俯身鑽進,將林熠放下與自己對坐,小心移動殘石封堵住缺口後,空間竟只能耳鬢廝磨,肢體糾纏,再無迴旋之地。 雁鸞霜取出一枚解毒靈丹,嚼碎了敷在林熠左肩傷口上。 清涼的藥力滲透進體內,林熠悠悠醒來,眼前一團漆黑,不見景物,只感到一絲又一絲如蘭似麝的呼吸,噴到了自己的臉頰上,熱呼呼的引人心搖神動。 肢體略略舒展,就碰觸到了雁鸞霜柔弱無骨、偏又健美豐滿的嬌軀,不由「啊」了一聲。 雁鸞霜不禁一陣面紅耳熱,胸口的一顆芳心,猛然怦怦躍動,又如何逃得過林熠的耳目? 但天宗心法終究非同小可,須臾的失態後,雁鸞霜只微微吸了口氣,靈台瞬即恢復清明,輕輕道:「林兄,你的左肩中了毒爪,我要用敝宗《玄覽心經》裡所載之法迫出毒素。林兄只管抱元守一放鬆身心,萬事交給鸞霜。」 林熠努力收縮身體,可空間實在有限,一雙腿還是免不了和雁鸞霜的碰觸在一起,不斷感受著那雙修長渾圓、冰肌雪膚的**,刺激起的難言誘惑。 他定住心神,想不出打破尷尬之法,只得輕鬆笑道:「記得當日在瀑藏石府,也是這樣伸手不見五指,我用執念玉為你驅毒。沒曾想好心有好報,這麼快就輪到你替我療傷了。」 這話不說還好,傳入雁鸞霜耳際,頓時不由自主回憶起那座幽暗石府裡,自己身中腐魘蟲淫毒,林熠惡作劇般地將雙手探入自己頸下胸前的羞人往事,雙頰如霞緋紅一片,慧明劍心差點被這傢伙又攪得支離破碎。 她默運靜心功法,摒棄腦海裡諸般雜念,低聲道:「林兄,我們必須抓緊工夫驅毒療傷,好盡快復原,找尋容姐姐。」 林熠一震,肅然道:「是了,多謝提醒。」 雙目合上,鬆弛軀體,靜待雁鸞霜運功。 雁鸞霜無端地在心底幽幽一聲歎息,玉指微屈,抵住林熠胸口,催動流光無意訣,臉上頓現一片晶瑩玉光,一股清泉般的暖流,透入林熠體內,開始驅毒。 一個多時辰後,蔓延的毒素,被真氣導引回林熠左肩,發出微弱的深紫色螢光。 雁鸞霜已是香汗淋漓,噓噓微喘,一陣陣的頭暈目眩不住襲擊身心。 她卻不敢有絲毫的停頓,毫不吝嗇地壓搾著苦修了二十餘載的真元,繼續行功。 驀然林熠眼睛一睜,大殿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好像是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的聲音,正是青木宮宮主花千迭,他低聲笑道:「水兄猜得果然不錯,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從血跡分析,距今絕不超過兩個時辰。」另一個人,便是穹海宮宮主水無痕了,他回答道:「外面那柄禪杖絕非凡品,卻也不似密宗僧人的法器,倒有些像是禪宗 高手的東西。但又不屬於盤念方丈和盤崗大師所有,倒是教人費思。「林熠聽到他的聲音,心想原來水無痕也來了。但這傢伙與西域的事情,本無任何瓜葛,不遠萬里跑來做甚?存此疑惑,不禁暗暗留神聆聽起來。雁鸞霜右手仍能稍動,瞧見林熠神情,當機立斷祭起一道隱身靈符。水無痕和花千迭顯然沒有想到,坍塌的台階下,會藏著雁鸞霜和林熠,只在殿內緩緩踱步,觀察激戰後留下的痕跡。忽然,水無痕問道:」花兄,聽說三日前貴宮與冥教數十高手,在白樺林遭遇暗算死傷慘重,不知此事可有了眉目?「花千迭道:」我原本以為是禪宗所為,但如今看來似乎不像。真兇是誰,現在還難說的很。不過,我青木宮弟子的性命, 可不是那麼好拿走的。若是讓老夫查出是誰幹的,我要他滿門滅絕!「林熠心道:」幹這事的是巖和尚。他原本出自禪宗,你老人家想讓大般若寺滿門滅絕,恐怕也沒那麼容易。「水無痕安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此事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想那冥教做事,向來不肯吃虧,這次蒙受如此巨大的 傷亡,只怕林教主也不會嚥下這口惡氣。「花千迭哼道:」林熠此刻是生是死尚且未知,老夫又豈是仰仗他力、為死難弟子復仇之輩?「水無痕笑道:」花兄豪情氣魄小弟向來佩服。不過,我想冒昧地多問一句,從你內心而言,是希望林熠就此死了,還是活 著回來?「林熠心中冷笑,暗暗道:」這老傢伙此來,果然有目的。「花千迭沉默片刻,緩緩問道:」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水無痕道:」你我兩人交情匪淺,花兄何必再故意裝糊塗?想必你也曉得,林熠是魔聖聶天關門弟子林顯的親生兒子。二 十多年前,可是咱們一手屠滅了逆天宮啊。「花千迭不悅道:」那又如何?時過境遷,聶天都早已化成灰了,誰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水無痕歎了口氣,道:」舊事?你可別忘了,咱們當年幾個做事的老傢伙,除了金裂石、赤烈橫外,剩下的三個,現下可 都快活著呢。「咱們可以忘記,林熠父子真能忘得了麼?林夫人是怎麼死的,為什麼原因而死,你不會心裡沒數罷?」林熠與你結盟相安無事,不過是表面文章而已,真等他翻臉下手的時候,恐怕你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花千迭冷冷道:」如果林熠果真存有此念,我青木宮難道是泥捏的?「水無痕縱聲長笑,隱隱含有譏誚的味道。花千迭木無表情看著他,也不開口。半晌之後,水無痕笑聲徐歇,說道:」花兄,小弟今日不妨斗膽直言。而今五大魔宮裡,金石、烈火兩宮已成冥教附屬, 行事先看冥教眼色;老石托自己兒子的福,養老保命應是沒有問題。可你、我兩人卻該算一算,還能有多久的平安日子好過?「忽聽一個輕脆的嗓音道:」胡說八道,林大哥怎會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卑鄙小人?他要找我爺爺報仇,要滅掉我青木宮,早兩年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水無痕早察覺出門外花纖盈和鄧宣都到了,輕飄飄回頭笑道:」小公主,妳太天真了。可人心未必都能如你所想那樣光明。有時候,寬宏大度的背後,暗藏著心機與瘋狂報復的**,這些,可不是只用眼睛就能看透的!「花纖盈和鄧宣走進大殿,朝著水無痕眨眨大眼睛,問道:」水公公,你這麼公然挑撥青木宮和林大哥的關係,就不害怕萬 一被他知曉麼?「花千迭假裝呵斥道:」丫頭好不懂禮貌,怎麼這樣跟你水爺爺說話?「水無痕面不改色,悠然道:」老夫當然有辦法,不怕林熠來找麻煩。「花纖盈嬌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拖我爺爺下水呢?咱們青木宮的事情,自有爺爺和各位長輩作主,您老人家的好 意,盈兒心領了。「水無痕似是一楞,轉又若無其事地一笑,剛打算再說,鄧宣已沉聲道:」林教主方才到過這裡。「水無痕一驚,到了舌尖的話,翻了個轉又吞了回去,假裝鎮定地用餘光打量大殿,並未覺出異常,這才放下心來。花千迭驚訝道:」鄧宮主,你從什麼地方瞧出林教主曾來過此處?「鄧宣回答道:」我剛才在古堡外,撿到半截弩箭,經過辨認是爆蜂弩所發。這種魔弩當世之中,除了在下及下屬的一支爆蜂弩隊外,就只有林教主會有,而我看到的弩箭應是他的。「 他的話輕描淡寫,但細細咀嚼,竟是回味無窮。 一方面鄧宣借此告訴在場之人,林熠至少目前尚平安無事,否則此地應有屍體才對;另一方面,又不著痕跡地表明了他和林熠的淵源,也站住了自己的立場。 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水無痕心裡喃喃道:「瞧他和花纖盈到哪裡都是出雙入對的情形,早晚要叫花老兒爺爺。莫非,我水無痕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花千迭道:「照鄧宮主之言推測,林教主該是追殺對手去了。可見他並無大礙。」 林熠聽了心中苦笑道:「追殺對手?現在哪怕是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踹我一腳,也能要了我的小命,你老可真抬舉我。」 花千迭看到寶貝孫女平安無事,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心情暢快不少,揚聲笑道:「老石,你躲在外面當什麼老烏龜,進來露露臉罷。」 殿外響起石品天洪鐘般的笑聲道:「咱們四大魔宮的宮主,居然能在這兒聚齊了,不容易呀。好,真是太好了!」慢悠悠地踱著大步,與石左寒從門外入殿。 他親熱無比地伸手一敲水無痕肩膀,道:「老水鬼,沒看出你人老心不老,又來拉攏咱們聯手對付林熠了,還想重演一回逆天宮的好戲麼?」 水無痕不動聲色,往後微微側了側身,受下石品天的拳頭,微笑道:「你有擋箭牌,再怎麼樣林熠也會賣令郎一個面子。不過,聽說你要退位養老,難不成心底也暗藏什麼隱憂麼?」 石品天哈哈笑著一擺手道:「打住,謹防隔牆有耳。左寒,去轉上一圈,別讓你水叔叔性命攸關的話,被外人偷聽去了。」 石左寒默不作聲,飛快地在方圓數百丈的大殿裡繞了一轉,最後目光落到了那堆坍塌的巨石上。 他走到近前,左掌平推出一股柔和罡風,巨石晃動露出縫隙,石左寒立時覺察拍出的罡風,鑽入縫隙後隱隱回挫,帶出熱力。 石左寒眼中精光乍現,正欲再探,猛聽有人傳音入密道:「石兄,是我!」 石左寒已立起的右掌,悄然鬆懈,回到石品天身側淡淡道:「可以啦。」 石品天一收嘻笑之色,說道:「老水鬼,當年我們聽從你的號召,趁著魔尊修為折損七成的機會,反戈一擊,毀了逆天宮。 這事人人有分,哪一個都跑不了。「你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不過你敢當眾說出來,倒教老石我大吃一驚,不由得要挑大拇哥打心眼裡讚你一聲有種!」水無痕聽石品天的口氣,竟是贊同自己,不由笑道:「老石過獎,我們都是被人逼的呀。」「被人逼的,這話說得好。」石品天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不過林熠繼任冥教教主將近兩年,除了烈火宮赤烈橫自己不好,非往人家刀尖上撞以外, 似乎連你老水鬼的一根寒毛也沒碰。反倒是我老石受了他的恩惠,保住了兒子和一條老命。你這『逼』字從何而來?「水無痕一怔,道:」林熠手握冥教千百高手,數萬部眾,本人的修為又是登峰造極,你我難及項背。這毀家之仇、殺母之 恨焉能不報?「他隱忍越久,所謀就越大。只有傻瓜才會相信,一個連養育自己二十餘年的恩師都敢殺的人,會饒過咱們!」,石品天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樣認真聽完,說道:「好傢伙,真夠狠的!」水無痕暗鬆一口氣,輕笑道:「只要咱們幾家戮力同心,暗中防備,便也不怕。」石品天搖搖頭,道:「老水鬼,你誤會了,我說的是你。咱們是哪裡招你惹你了,偏要拖著我們一塊兒趟渾水?」說實話,林熠的娘親不但是死在我天石宮,還在我天石宮裡做了二十年的傭人,而且最後的兇手,是我老石的嫡親侄子。 可這些事情,我都不擔心他報復,你又跳出來做什麼出頭鳥?「花纖盈大拍巴掌喝彩道:」石宮主說得好。水公公,莫非你是想利用咱們去和林大哥鬥,最好拼得兩敗俱傷,你來坐收漁翁之利?又或者,你老驥伏櫪,雄心勃發,還想在有生之年,嘗嘗成為聶天第二的滋味?「水無痕臉色微變,道:」花丫頭休得在此信口開河。老夫雖狂妄,卻從未作此奢想。你們既不聽我的良言勸告,恐怕大禍 在即。「林熠暗自詫異,水無痕素來低調,這次為何一反常態,極盡離間之能,明目張膽地遊說花千迭等人,聯手對付自己?他與其他人不同,身後赫然還有一個被稱為」龍尊「的黑手,莫非這是出自此人的旨意?對照手中掌握的情報,」龍尊「十有**就是龍頭,再聯想到巖和尚的所做所為,似乎龍頭已在暗地裡開始打擊自己。這 又是怎麼一回事?他一直以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沒有動用水無痕這條線索,因此也無法判斷其究竟對龍頭的底細知道多少,本人又陷得有 多深。不想今日卻得到了一個側面瞭解的大好機會。這時肩頭一熱,有一股濃稠的深紫色液體,一滴一滴慢慢擠了出來,見風即散。花千迭和顏悅色地站出來打圓場,道:「水兄別生氣,盈兒素來心直口快,你可別跟個小丫頭計較。」這話裡濃厚的偏袒意味不必細言,更重要的是,只說花纖盈「心直口快」而非「信口雌黃」,那等若是對自己寶貝孫女的 直言快語投了贊成票!水無痕的面色發青難看,也警覺到現場氣氛對自己非常不利。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四章 吸毒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9 本章字數:11340 花千迭歎道:「遙想昔日魔尊在位,馭下手段嚴酷無比,稍不順其心意便動輒殺戮部屬,我們哪個人沒有親朋好友慘死在他的手裡?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回憶起往事,這幾個人好像起了共鳴,各自默默沉思許久。 石品天笑著道:「那回為聶天祝壽,逆天宮交代敝宮的三件大禮,我老石費盡心機也只辦成了一件,無法交差。想著難逃責罰,心裡可是忐忑得緊。」 花千迭道:「當然,老夫私心裡,對《雲篆天策》也存著一分念頭,而不願上繳。所以水兄找上老夫,又蒙告知聶天的修為遠不如昔的秘密,這才起了脫離逆天宮禁錮,誓死一拼的念頭。 「幸運的是,由此換得了二十多年的逍遙光陰。從這一節上來說,小弟對水兄十分感激。」 水無痕在揣摩這兩人一唱一和的真實意思,冷冷道:「往事再提無益。這次你們不願相信我,可惜了。」 石品天笑吟吟道:「今時不同往日嘛,一個人若非給逼急了,誰願意動不動就去拚命?何況林熠和聶天畢竟不同,有事找他好說話,也肯賣力幫忙。我老石人老轉性,是不忍心朝這樣的人開刀啊!」 水無痕偷眼觀察。 花千迭含笑不語諱莫如深,鄧宣滿臉嚴肅不苟言笑,石左寒神情冷峻,唇角微挑一縷譏誚,就花纖盈這小丫頭最可惡,正在用力點頭。 他深知此事難為,苦笑道:「罷了,罷了,只當老夫是杞人憂天,方才什麼都沒有說過。」 石品天搖頭道:「老水鬼,你是何等身份的人物。常言道,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咱們哪敢當你什麼都沒說?」 水無痕道:「老石,你果然轉性子了。莫非想去告密不成?」 石品天撇撇嘴,滿不在乎道:「我只是提醒你,說出的話、做過的事就得負責。」 花千迭插嘴道:「水兄,有一樁事情,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魔尊修為大損的秘密,你是從哪裡得知的?」 水無痕皺眉道:「我不是早已解釋過,這是老夫買通的一個內線傳出的情報。」 石品天不依不饒道:「內線?叫什麼名字?如今在哪裡?」 水無痕不快道:「老石,你這口氣怎麼像是在審犯人?我的內線,告訴你也沒用。更何況,那個內線當日便死於亂戰之中,莫非說出他的名字,你們會去祭奠一番不成?」 石品天大嘴朝天道:「哈,這就叫死無對證。想魔尊功力折損是何等的絕密,恐怕他的幾個弟子也未必完全知情。一個不知名的內線,卻能瞭解得一清二楚?咳,該是我老石老糊塗了罷,想不通其中關鍵。」 水無痕沉聲喝道:「石品天,當年你為什麼不問,如今卻來翻起舊帳?你們既不聽我言,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自去找尋敝宮的部屬,告辭!」 鄧宣身形一晃,攔在門口,冷冷道:「水宮主,大家話還沒說明白,何必這麼急著走?」 水無痕環顧眾人,驀地縱聲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是要把老夫當作替罪羊雙手奉給林熠。可用老夫的這條命,就能保得你們的安全麼?」 石品天老臉一板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兔死狐悲,我老石還沒卑鄙無恥到出賣老朋友的地步。」 水無痕心道,就憑你當年毫不猶豫地背叛魔尊的勁頭,還有誰是你不能出賣的? 鼻子裡微微一哼,也不搭理,站在原地靜觀其變。 花千迭繼續道:「我和石兄第二個不解就在於,咱們當日原準備血戰一場。哪知進展竟會輕鬆順利,連本應到場為聶天祝壽的北帝雨抱樸,也不曉得出於何故來遲一步,只來得及救走了容若蝶母女。 「事後回想這一切,彷彿咱們這些人不過是被別人利用的殺人工具而已。水兄,我很想搞明白,是你果真有深藏不露的本事,還是另有其人在後面操縱指揮?」 石品天道:「不錯,就是這句話!雖說殺魔尊求自保,是大夥兒出於自願密商一致的事,可誰也不想不明不白當個殺人工具。」說著,突然爆出一句粗口道:「你***,總不見得咱們被人賣了,還要興高采烈替他點錢。」 林熠肩頭的毒血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鑽心劇痛,他心中一笑,思忖道:「石品天必定已從自己兒子嘴裡得知我的蹤跡,故意在這兒耍寶來著。不過,他和花千迭也終於想通水無痕身後是有人在指使殺人了。」 水無痕克制怒意,緩緩問道:「石老兄,你是在說我麼?」 石品天盯著水無痕瞅了老半天,似乎要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條細紋,呵呵笑道:「咱們相交多年,知根知底,我老石有多少斤兩瞞不過你,你有多大能耐,同樣也騙不過我。水老弟,你說是不是?」 他的話不鹹不淡,水無痕卻臉色大變,哼道:「石兄的意思,我怎麼聽不太懂?」 花千迭道:「我倒是聽懂了,或者可以解釋給你聽。老石的意思是,當年究竟是誰指使你,唆使咱們背叛魔尊? 「或者說,今日你來挑撥我們對付林熠,難道全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水無痕沉默片刻,忽地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懷疑老夫被人利用,又來利用你們。」 花千迭和鄧宣、石品天互視一眼,幾不可察覺地同時微微點頭。 水無痕嘿嘿笑道:「笑話,老夫豈甘為傀儡之徒?聶天死後,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驅動得了我水無痕?」 沒有人來回答他,連一向快言快語的花纖盈,也緊緊抿起櫻唇,站在鄧宣身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水無痕。 水無痕一陣發寒,他徹底明白了石品天和花千迭的意圖─只要能找出摧毀逆天宮的幕後真兇,這些人對林熠就有了交代,卻把自己置於了死地。 他們不願得罪林熠,更不想和冥教翻臉。 雍野的預言,像一個魔咒懸掛在每個人的心頭,儘管大夥兒都絕口不提,但內心深處又不敢不信。 否則,為何連正道八派都一再韜光養晦,容忍林熠? 而另一方面,似石、花這般縱橫魔道的梟雄,顯然也不希望真有這樣一個人,在黑暗的角落裡,時時刻刻窺覷著自己─他既然能輕而易舉地驅使五大魔宮,除去了聶天,那還有什麼做不來的? 最好的法子,莫過於借助林熠和冥教的力量,徹底清除隱患,一勞永逸,可謂一舉多得。 很不幸,水無痕發現自己從前自視太高。而輕視別人的後果,就是自己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水無痕苦笑道:「看來,我若不說出背後有誰,諸位是不肯放我出門了。」 石左寒漠然道:「只要水宮主爽快些說出來,我們都會為你保守秘密。否則,穹海宮不用多久,也可以從魔道除名了。」 水無痕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道:「好,我說!他是─」倏地身形一晃,朝著大殿盡頭飛速掠去。 眾人一楞,沒料到水無痕不往殿外突圍,反向古堡裡逃,但花千迭等人都是才智傑出之士,剎那已醒悟到水無痕的用心。 由於鄧宣已封住殿門,而古堡外空曠寬闊難以隱身,反倒是古堡內部易於脫身。 花千迭低喝道:「追!」 一馬當先,躡蹤而去,鄧宣和花纖盈一左一右也跟了上來。 石品天朝石碓掃了眼,附和道:「對,走,別讓老花吃虧了。」攜著石左寒亦消失在大殿盡頭的一扇側門後。 殿內重新變得安靜,只有風聲依舊在呼嘯著穿梭而過。 林熠左肩的毒素被迫出大半,雁鸞霜的瓊鼻上,已滲滿晶瑩的汗珠。 他向她微微一笑,低聲道:「辛苦妳啦。」 雁鸞霜不敢分神,只同樣報以一縷溫柔的笑容,一顆汗珠緩緩滑過她羊脂玉般的肌膚,滴落在林熠的腿上。 林熠心頭感動。 他清楚,雁鸞霜的修為已臻至地仙之境,斷不會像尋常人那樣汗如雨下,即使功力流轉到巔峰,最多亦只是從頭頂將水汽蒸出。 由此可見,她為了救助自己,幾乎搾乾了全部。 他左手繼續捏訣橫在小腹前,右手緩緩從袖口裡,取出一方潔淨的絹帕,輕輕替雁鸞霜拭去臉上的汗水。 雁鸞霜芳心深處,生出一絲複雜難明的感覺,輕輕道:「謝謝!」從絹帕上有一縷淡淡的幽雅香氣,透入雁鸞霜瓊鼻。 林熠自然不會有這種熏香絹帕,絲帕原先的主人不問可知。 大殿門外腳步紛沓,又有一大群人湧了進來。 林熠皺了皺眉,看來這座古堡甚為顯眼,大家都不約而同要進來瞧瞧。不知這回來的又是何方神聖? 外頭響起邙山雙聖裡白老九的聲音道:「咦,這裡剛有人來過,還死過人!」 白老七十分不服地道:「你憑什麼說死過人了,屍體呢?不過地上有些血跡,能說明什麼。說不準,那血是阿貓、阿狗不小心跌斷了腿留下的呢?」 白老九怒道:「你幹麼老和我抬槓?這兒哪有阿貓、阿狗,麻雀都見不到一隻!」 白老七哈哈笑道:「我背後不就有一隻狗在汪汪叫麼,怎麼還說沒有?」 有一個冷峻的嗓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道:「找尋林教主要緊,大夥兒在殿內四處看看。」 話語裡隱隱蘊含著一絲焦急。 林熠聽聞後暗自一笑道:「仇老哥外冷內熱很夠意思,可比石品天、花千迭可愛多了。」 過了一會兒,又聽凌幽如冷冷問道:「別哲法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別哲法王回答道:「這兒好像是一座荒棄多年的古城,但為何會被埋藏在天地塔下,我也一無所知。或許,敝宗的兩位秘師可以解釋。」 凌幽如道:「你誘騙林教主攻塔,卻又暗藏埋伏,令他生死未卜,不知所蹤,真把咱們聖教當三歲孩童耍了。不把這事說清楚,休怪咱們翻臉無情!」 她往日裡談笑殺人言語晏晏,極少厲聲斥喝。 顯然此時她因為憂心林熠安危,又無端身陷一個莫名其妙的荒蕪古城,終於忍不住發作。 別哲身後的巴彥法王冷然一哼,道:「凌長老,請你說話客氣一些。敝宗素來光明磊落,豈會用詭計暗算林教主?天地塔突塌,地裂天變,如此大手筆,敝宗可做不來。」 白老七抓住話柄道:「光明磊落,未必罷?容丫頭幫你們求來大雨,你們卻想她死,這是哪家的光明磊落?」 白老九插嘴道:「你不懂,和尚頭頂光光,怎麼看都夠稱得上」光明「二字。這會兒大家不是全被那道白光吸到地底下來了麼?自然也算」磊落「了。」 密宗「淨識門」的門主圖裕法王冷喝道:「住嘴,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仇厲在白樺林鎩羽,連愛徒雁兆也命喪黃泉,早窩了一肚子邪火,見圖裕法王高聲呼喝,頗為囂張,難耐怒意傲然道:「不必客氣,仇某正想領教!」 別哲法王道:「仇副教主,如今不是你我兩家鬥氣的時候,還是先找人要緊。」 仇厲道:「好啊,可他們在哪裡,容姑娘又在何處?」 別哲法王搖搖頭道:「恕老衲不知,但可以斷定,一定在這座荒廢古城中。」 凌幽如冷笑道:「我不信。此處空曠無人,不如咱們兩家先作個了斷。誰曉得稍後進到古堡裡頭,你們又會玩些什麼花樣? 莫非要重演白樺林一幕?「 貢桑法王道:「先前不是已經說過,白樺林的事和敝宗無關!」 凌幽如厲聲道:「著空寺是誰家的寺廟,霆雷是不是你們密宗的人?」 林熠聽他們越說越僵,禁不住要出聲攔阻,忽聽雁鸞霜傳音入密道:「別動,咱們已到最後關頭,萬一受了驚擾,毒血回流攻心無救。有仇副教主、凌長老他們在,聖教也不會吃虧。稍後你再出面,為時未晚。」 林熠一想,自己和雁鸞霜肢體糾纏同處亂石堆中,若陡然暴露在大庭廣眾下,他林熠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慣了也沒什麼,可雁鸞霜乃是天宗嫡傳、玉潔冰清的姑娘家,今後如何做人? 一念至此,只好暫時忍住衝動,繼續關注外頭的動靜。 片刻的工夫,大殿裡邙山雙聖已和巴彥法王、貢桑法王動起了手,四個人勢均力敵,鬥得翻翻滾滾,一時半會兒,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猛然聽到別哲法王宏聲喝道:「凌長老,你居然暗中施蠱,快將解藥拿來!」 凌幽如咯咯嬌笑道:「不愧是西帝別東來!解藥嘛,我當然有,可你們也得交出林教主和容小姐。」 別哲法王就算佛功通神,可又能從哪裡把這兩人給變出來?他的眸中閃現怒意,沉聲道:「閉氣斂息,結陣自守!」 高大的身軀如雄鷹般矯健輕盈,竟似不受此處神秘力量的影響,倏地欺近凌幽如左掌拍出。 凌幽如側後方飛速閃出一人,「砰」地兩掌激撞,朝後退了三步,吐了口濁氣淡淡道:「好功力!」 這人正是葉幽雨。 別哲法王身子只微微一晃,右手法杖點向凌幽如眉心。 林熠雖看不見,眾人的打鬥卻聽得清清楚楚,暗道:「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眼前的局勢本已錯綜複雜,再節外生枝就更難處置。若不幸凌長老他們有個死傷,我更對不起大夥兒了!」 想到這裡正要不顧一切現身阻攔,突聽「嗡─」地鏑鳴,殿門外掠入一束深綠色光芒,輕輕巧巧地擊在別哲法王的金杖上,發出「吭」的脆響,旋即飛彈回去,落入一位白眉老僧的手中。 別哲法王一凜,抽身收杖,目視老僧道:「盤念大師!」 眾人一見與林熠同行的盤念大師出現,立刻罷戰,白老七迫不及待問道:「老和尚,林兄弟在哪裡,他不是和你一起的麼?」 盤念大師回答道:「老衲和林教主、雁仙子有幸闖到了」皈依「之境,不料大變突起,被一束白光捲入,老衲落到了此間的一座鐘樓上。 「方纔一路行來,聽到古堡內有打鬥聲響,進來看看,不料得遇諸位。」 凌幽如精神一振,道:「這麼說,林教主也應落在這附近?」 圖裕法王冷冷道:「你們總該相信,我們並無暗害林教主的舉動了罷?」 仇厲道:「那也未必!除非見到林教主安然無恙,否則密宗別想擺脫關係!」 盤念大師隱約聽出眾人爭執打鬥的原因,微笑道:「諸位施主,與其在這裡徒勞無益,耽擱工夫,不如大夥兒一起前去找尋林教主和容姑娘。天地塔突然崩塌時,兩位秘師也都在場,瞧他們的情形,似乎也大感意外。多半,其中另有玄機,卻非密宗有意為之。」 他的建議剛才別哲法王也曾經提出過。 但仇厲等人對密宗已生出濃重懷疑,焉肯輕信? 而盤念大師甘冒大險,襄助林熠入塔解救容若蝶,冥教上下多少都承其盛情,看到他好端端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疑慮隨之消減不少。 仇厲沉吟了一下,道:「凌長老,先將解藥交給他們。」 凌幽如依言送出解藥道:「諸位功力深厚,蠱毒都難以近身,至少只是開始的時候,不小心吸入了兩口,稍稍有些頭暈氣滯罷了。只需服上小半顆解藥,所有症狀都會立刻消失。」 別哲法王接過解藥,道:「方纔多有得罪,請諸位海涵。」 凌幽如退回仇厲身後,似笑非笑的說道:「只要林教主沒事,法王怎樣得罪都沒關係。」 別哲法王知這些人都是魔道巨頭,絕不屑在解藥上作手腳,於是將解藥交與貢桑法王,分給眾人服用,含笑道:「凌長老施蠱之術高明,敝宗同樣也不敢得罪。」 一場惡戰隨著盤念大師的到來,暫時消於無形。 眾人各按其位,朝著早先花千迭等人追進去的側門,魚貫而入,與近在咫尺的林熠、雁鸞霜擦肩而過。 這倒不是他們疏忽大意,而是決計不曾想過,林、雁兩人竟會默不作聲地縮在幾級台階下肢體糾纏。 林熠聽著眾人腳步去遠,低笑道:「好險,幸虧盤念方丈到了。」 雁鸞霜道:「想來他還不知道盤崗大師圓寂的事情,還有那串度厄舍利珠和盤崗大師的遺骨,稍後也要找機會交還。」 「哧─」地輕響,最後一縷毒血被擠出傷口,化作一股輕煙消失。 雁鸞霜如釋重負收回手,理了理微亂的鬢髮道:「好啦,終於大功告成。」 林熠蹙眉道:「奇怪,我肩胛骨似乎還有些麻癢,用真氣迫毒也沒見動靜。」 雁鸞霜道:「讓我瞧瞧。」 雁鸞霜玉首垂到林熠肩頭,面頰難以避免地碰觸到了他的臉上,一陣滑潤溫香。 林熠努力偏了偏腦袋,見雁鸞霜久久沒有說話,問道:「怎麼了?」 雁鸞霜抬起頭,輕輕歎息道:「的確還有一點餘毒,沒有被徹底拔除。若在平時,我應該能夠用《玄覽心經》將它迫出,可現在……」嬌軀遽然一軟,一陣天旋地轉,人已倒入林熠的懷裡。 林熠無暇細想,雙手急忙將她抱住,兩人的身體幾乎毫無阻隔地緊緊貼在了一起,剎那間,他和她都有些怔住了,也忘了分開。 感受到雁鸞霜酥胸急促而劇烈的起伏,滑膩玉臂上淋漓的香汗,林熠一陣歉疚,低聲道:「不打緊,等我功力復原了,一樣能迫出來。」 雁鸞霜自然而然把頭靠在他的肩頭,虛弱地搖搖頭道:「可這樣一來,你左肩胛骨就難以保全了。」 林熠笑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哪管得了這麼多?你趕緊打坐調息,休息一會兒,回頭咱們再追到裡頭去看看。」 雁鸞霜默默體會著林熠身上散發出的濃鬱熱力,幽幽道:「對我而言,你的一根頭髮,也是珍貴無比,如何能坐視你廢了左臂?」 林熠的心猛然劇震,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晌,低聲道:「你已盡力了。」 雁鸞霜慧心獨具,惟容若蝶堪與一較,如何體會不出林熠這句話中隱藏的深意? 她緩緩抬起臉,注視林熠在黑暗中閃爍的星目,嫣然一笑道:「有你這五個字,我已足夠。」 忽然,她低下頭,將濕潤柔軟的櫻唇,毫無保留地貼在傷口上,丁香小舌輕輕翻捲挑開壞死的血肉,立時舌尖已麻。 她緊緊按住林熠,不讓他掙脫,運氣倒吸,從肩頭抽出一絲絲殘餘的毒素,全不顧會有性命之虞。 林熠腦海一片空白,宛若有滔天的巨浪,席捲著吞沒他的意識,緊緊摟住雁鸞霜盈盈一握的纖腰。 眼中淚光蕩漾。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五章 千年會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4:59 本章字數:8073 為擺脫花千迭等人的追殺,水無痕在古堡內見彎拐彎,見樓上樓,疾馳了足足半盞茶的工夫,已聽不到背後的動靜,才放緩了身形,定睛打量四周。 這是古堡第三層的一間大屋,從擺設判斷,極像故主人的書庫,但一排排的書架上空空如也,積滿厚厚的灰塵,見不到一冊藏書。 外面的光線通過東、南、西三面的巨大橢圓形窗戶照射進來,形成一道道霧濛濛的光柱,投映在地板上。 忽然,他猛地朝前掠出三丈,轉身低聲喝問道:「誰?」 「我。」從一面殘舊的屏風後頭,緩緩飄出一道黑色身影,答道:「忘了麼?」 水無痕倏然一驚,道:「龍尊,你怎麼也來了?」 龍尊淡淡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喜歡打探起我的行蹤來了?」 水無痕似對他異常敬畏,嘿嘿低笑道:「是我一時犯糊塗,多嘴了。」 龍尊冷冷道:「你不是一時糊塗,而是辦砸了事情,如今只懂得拚命躲避花千迭、石品天的追殺,有點魂不守舍而已。」 水無痕恨道:「那兩個老鬼,看我脫身之後,如何打發他們。」 「你太令我失望了。」 龍頭的影子,微微在幽暗的書庫裡晃動著,徐徐道:「不但沒有說動花千迭、石品天,反而差點暴露了我。要不是方纔我將他們引開,你哪有這麼容易逃脫?」 水無痕乾笑道:「原來是龍尊替我引開了他們。也是我太心急,花千迭和石品天生太狡詐。不過,現在可以確定,他們跟定林熠了。」 龍尊低哼道:「你以為現在還像二十多年前,這些人對聶天懼怕懷恨,又貪圖《雲篆天策》,讓你一呼即起? 「為了聶天,我等了一百年;為了林熠,我又等了二十多年,我一再告誡你,必須徐圖緩計,絕不能讓花千迭等人嗅出味道,你卻單憑空口白牙的幾句話,就想說動他們與你聯手,是不是年紀大,昏頭了?」 水無痕一句也不敢辯駁,吶吶道:「如今花千迭他們是卯上我了,該如何是好?」 龍尊蔑然說道:「花千迭、石品天,不過是跳樑小丑,有何可怕?你該擔心的人,應是林熠。」 水無痕醒悟道:「不錯,那兩個老傢伙必然要去邀功,將我出賣給林熠。」 龍尊道:「看在你誠心為我辦事的分上,老夫不妨再救你一次。你將這張信箋交給林熠,他看過以後,便絕不會再為難你。」說著抬起左手,兩指間夾了一張折迭成長條形的紙箋。 水無痕將信將疑又不能多問,邁步走到黑影跟前,伸出雙手道:「多謝龍尊。」 「砰!」 龍尊的右掌爆出一團青光,結結實實印在花千迭胸口上,將他的身子打飛出七八丈遠,「嘩啦啦」撞倒數排書架,摔跌在牆角。 水無痕七竅流血,滿臉驚駭,竭力撐起身子,目不轉睛望著黑影,沙啞說道:「你─」 「呼─」龍尊左手的紙箋燃起一簇火焰,頃刻成了灰燼。 黑影晃動著道:「我向你保證過,今後林熠絕不會再為難你。現在,我做到了。」 水無痕的嘴裡嗆出一團團腥濃的血沫,恨聲道:「殺人滅口!」 龍尊搖搖頭,道:「你錯了,你對我的瞭解,都是我有意讓你知道的事情,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告訴林熠什麼。我殺你,只是為了要給林熠一個交代。 「當然,如果不是你辦砸了差事,又何至於丟了性命?」 水無痕劇烈喘息道:「我懂了,林熠就是另一個聶天。不同的是,他現在還有利用價值,所以你不僅不會殺他,反而要繼續維護他。 「你要我串聯花千迭等人,不過是埋下伏筆,留待將來不需要他的時候使用。我太傻了,竟看不透這點!」 龍頭漠然道:「你並不傻,只是心裡存了私念罷了。你想著利用我的力量,挑撥花千迭等人殺了林熠,掃平冥教,屆時天下魔道,便可盡收掌心。可惜,你出局了。」 水無痕慘然道:「我要是不傻,又怎麼會出局,甚至把命也丟了?」 忽聽書庫裡一聲幽幽輕歎道:「那是因為你遠不如他來得夠狠夠毒而已。」 柔和絢麗的七色彩光閃動,容若蝶出現在龍尊與水無痕當中,身邊還有箏姐。 龍尊不假思索揮掌,一蓬青色罡風狂飆急旋推向容若蝶,容若蝶竟一動不動,清澈睿智的眼神,淡淡注視著龍尊,似是憐憫,似是鄙視。掌風擊中容若蝶,如同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消融在她淡紫色的衣裳表面,竟連一片衣袂也沒被激盪起來。水無痕目瞪口呆,滿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容若蝶,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龍尊低哼一聲,突然身影風般捲成一束,掠出書庫。如此一擊不中,遠揚而去的魄力和手段,也令水無痕大感意外之餘,自歎弗如,頓時萬念俱灰。 容若蝶目送龍尊退走,輕輕惋惜道:「若是再慢上半拍,我就有七成把握留下他。」箏姐安慰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些人忙碌一場,終究也不會有好下場。」容若蝶唇角逸出一縷苦澀笑意,黯然說道:「真的善有善報麼?只怕老天爺也不敢斷言。」伴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她將視線轉到了水無痕的身上,沉靜道:「對不起,水宮主,我救不了你。」水無痕吃力地搖搖頭,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從體內不斷地被抽空,他親手製造過數不勝數的死亡,而體驗自己的死亡,卻還是第一次。當然,也將是最後一次。「這是報應,讓我死在你的面前。」 他喘息著,振作起昏沉沉的神志回答道:「當年,令尊寧道虛便是死在老夫的掌下。」容若蝶的眸中,蕩漾過深深的悲哀,輕聲道:「你知道我是寧道虛的女兒?」水無痕點了點頭,呵呵笑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你為何會突然擁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容若蝶目光忽地變得迷離淒楚,回答道:「如果可以,我寧願從未擁有它。」水無痕怔怔望著容若蝶,終於確信她不是在說謊,苦苦一笑說道:「請轉告林熠,一旦解開了《雲篆天策》,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龍尊有辦法置他死地,就像對付當年的魔聖聶天。「容若蝶平靜頷首道:」如果有機會遇見他,我會轉告。「水無痕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聲音越來越低地道:」拜託你,勸說林熠不要再為難我的兒女部下,他們是─「話音未了,便帶著空負大志的眼神,去了另一個世界。容若蝶玉指向著水無痕的遺體,凌空虛點,空氣裡」呼「地燃起一團淡金色的火焰,轉眼將他的屍首焚成灰燼。 她凝視著空中跳躍的火苗,低聲道:「他雖可恨,卻更可憐。」箏姐沒有說話,心中卻不由自主默默想道:「小姐,難道你自己不才是最可憐的人麼?」火焰徐徐熄滅,地上連灰也不見留下丁點。容若蝶似乎失神半晌,才說道:「兩位密宗的秘師,已到了占星台外。他們該是來找我的。」箏姐冷冷道:「小姐,你真打算要幫他們化解末世浩劫?」容若蝶淡淡而笑,並未回答,說道:「走罷,該做的事,總躲不過的。」光芒乍閃,兩人的身影從書庫裡消失。 只一眨眼的工夫,她們已回到古堡頂層的占星台上。圓形的大廳,超過三十丈方圓,有條不紊地陳列著各種世所罕見的天文儀器,和讓人叫不出名字卻又充滿神秘氣息的神器。透明的拱形穹頂,隱隱流動著淡紫色的光暈。透過它,可以清楚地眺望到,古堡上空璀璨壯觀的星河虛空。有一束渾圓純淨的白光,從穹頂外的虛空投射下來,落入占星台正中央靜靜佇立的一尊神器內。 這尊神器從外型上看,像是一座巨大的星羅圖盤,表面鑲嵌著難以計數的星辰,在閃光中按照各自的軌道緩緩移動。再看黑白石鋪成的玉石地面,密密麻麻刻著繁雜而又令人費解的文字,歲月斑駁也不曾令其磨滅分毫。容若蝶站在巨型星羅圖盤前,更顯嬌柔渺小,弱不禁風的背影,卻透著奪不走的從容與優雅。她向著左側的一扇黑色大門,輕輕用手一指,門無風自開,兩位密宗秘師的身影,出現在開啟的大門外。彷彿沒有一點訝異,只有驚喜與虔誠,無斷、無滅面對著容若蝶躬身施禮,沙啞的嗓音,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感慨道:「容小姐,我們終於等到你了。」容若蝶淡然一笑,輕聲問道:「兩位秘師,想來你們都已明白了罷?」無斷恭敬道:「在天地塔塌陷的一刻,老衲終於悟到,昔日巴仁次聖法王建造天地塔的真正原因。以往對小姐多有唐突,尚請恕罪。」容若蝶微笑道:「無斷秘師何出此言,若非兩位,我如今也不可能站在這裡。」 原來,半個多月前,容若蝶被送入天地塔第七層軟禁,身邊只有箏姐一人陪同。 雖然天地塔層層禁制,更有密宗高手坐鎮,但第七層卻佈置得異常雅致舒適。 她一住多日,每天除了有僧人按時送來一日三餐外,就再無外人前來,連兩位秘師和別哲法王都不曾露面,好像把她遺忘在這兒了一般。箏姐憂心忡忡,絞盡腦汁設計逃生的法子。但這地方比牢獄絕地更甚,她和容若蝶又如何出得去?反倒是容若蝶處之泰然,毫無大禍臨頭前焦躁恐懼的模樣。每日閒暇無事,便專心致志地擺弄桌上的一套器具消遣。這套古器也不知由何種材料製成,長條狀的底盤上,並排佇立著高低不一的十八根食指粗細柱子。每根柱子上都串有若干顆滾圓珠子。底盤銘文上標注有推算的法則說明,在經過一番繁複演算推衍後,若將所有的銅珠挪移到中間最高的一根柱子上就算成功,但一旦出錯絕不可恢復重來。這種遊戲在西域流傳極廣,誰也說不清自何代而始。 容若蝶早年修習算術,也曾擺弄過類似的器具。但那時至多運算到十二根,此刻雖僅僅多出六根,可難度不啻增加了百倍。這東西既耗時間,更費心力,箏姐對它提不起任何興趣。可容若蝶卻異常著迷,不分白日黑夜,興致勃勃地專注投入,每天勉強只睡上兩三個時辰,竟大有不知疲倦之意。起初箏姐還經常勸容若蝶注意休息。可時間長了,想到來日無多,又何苦再阻撓容若蝶的興致,便也不再勸了。這一日,容若蝶忽然一反常態,睡足了整整八個時辰,醒來後也沒有立即擺弄算籌,而是在桌邊坐了下來,托腮沉思道:「箏姐,假如我算得不錯,至多兩個時辰就可以完成它了。」箏姐點頭道:「這鬼珠子總算搬到頭了。小姐需得好生休息,今後也莫再去為它費心思了。」容若蝶慵懶淺笑道:「可我思量了一夜,竟不敢再去動它。」箏姐不解道:「那是為何?難道有什麼讓小姐犯難之處?」容若蝶搖頭道:「不是的。我在擔心,一旦推珠完成,會發生什麼……」箏姐不由愕然,問道:「不過就是遊戲麼,還會有後果發生?」容若蝶注視桌面上靜靜豎立的十六根柱子,回答道:「我不清楚,所以才會擔心。但可以確定的是,它絕對不僅止是遊戲。」 她輕輕撫摸光滑的底座,繼續說道:「這裡的一切,由於歲月消蝕都必須定期更換,譬如這張桌子。我敢斷定,它來這裡不超過五年。」至於榻上的諸般用物,就更不消說了,惟有這件東西,它好像一直就在這裡。若說是尋常消遣的小玩藝兒,根本不需要推衍到十八根柱這般極端複雜的地步。或許,當世之間即使恩師也破解不了。「看到箏姐疑惑欲言,她阻止道:」聽我說完。當我第一次碰觸珠子的時候,心底恍然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彷彿,它是我的舊用之物。這種感覺玄之又玄,所以,我要將它一破到底。「她頓了頓,沉吟許久,才接著道:」我堅信,它在天地塔中一晃千年,必定具有異乎尋常的意義。更確切地說,它也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完全破解它的人出現。「 箏姐遲疑道:「小姐,這東西如此讓人煩惱,咱們不玩它也罷。」「說的也是。」容若蝶頷首道:「可聯想到密宗將我特意軟禁在天地塔頂層,與它朝夕相對,而不受任何外界干擾,我的好奇心又忍不住作祟,想一睹究竟。」箏姐沉吟一會兒,決然道:「那就破了它罷!再不濟也就是個死,反正咱們被關在這裡,暗無天日也是坐以待斃。」容若蝶幽幽道:「假如僅只是我個人生死,也不需猶豫這麼久。怕的是,我有一種預感,解開了它……未必是好事。」「也有可能解開了它,咱們就能得脫生天呢?小姐,何必管那麼多呢?」容若蝶唏噓道:「也是啊,一切皆有天數,豈是一顆珠子能夠決定?」她主意拿定,便不再拖泥帶水,心無旁鶩地演算起來。那些銅珠看似雜亂無章,好像再過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挪動完成,可一旦徹底算透裡面的步驟,到後來速度倍增,已無懸念。果如容若蝶自己預測的那樣,一個半時辰後,僅剩下最後一顆滾珠還未歸位。只需將它滑入中間的柱子裡,即可大功告成。她的心陡然停在了半空,小小的滾珠似在沉默中與她對峙,在靜謐中期待地守候。箏姐也受到感染,緊緊盯著小滾珠不敢稍移視線,好像怕它會一下子觸發天塌地陷一般。靜默了不知多少時間後,容若蝶自嘲道:「也許是我太多心了,一顆小滾珠而已,其實什麼也不會發生。或許,它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遊戲,皆因人心多妄測,才會變得複雜。」 話音落下,纖指將最後一顆珠子納入了它應去的位置,正好把高柱完全覆蓋。四周,安靜依舊,樓層裡依稀可以聽到容若蝶輕微的呼吸聲,玲瓏龜懶洋洋地從她的袖口裡爬出,滑到了桌面上,傻傻仰首望著兩人目光的焦點。慢慢的,底座有了一點光、若幹點光、一束光,沿著中間的銅柱慢慢延伸,直到頂端,「叮─」似有一陣輕風吹過,所有的珠子顫動鳴響了起來。 箏姐立刻把容若蝶拉到了身後,左掌提到身前,依她的想法,只要發覺稍有不對勁,就先毀了這透著古怪、說不清來歷的玩意兒再說。那束光漸漸向上擴散升騰,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溢出一蓬淡淡的光霧。玲瓏龜的小眼睛驀地變得興奮,死死凝望光霧,嘴裡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長鳴。光霧裡,慢慢浮現出一個絕美女子的身影,那相貌竟令容若蝶覺得無比熟稔,禁不住低低失聲。「我叫矜嬰,可否知道你的名字?」那女子的聲音好像不是從她的口中發出,而是在光霧裡播散迴盪,在容若蝶的心底響起:「至少,我們應該先認識彼此。」容若蝶打量著她,發現對方望著自己的眼神中,有一分真摯的愛憐,如同是在關注她的孩子,卻又多少有些不同。她回答道:「容若蝶,如果你願意,可以喚我若蝶。」「容若蝶,好美的名字。」矜嬰矜持地稱讚道:「當你看到我第一眼的時候,就該知道我是誰了。所以,你我其實並不陌生,對麼?」 「是的。」容若蝶的話音,竟有些艱澀,緩緩說道:「你就是解救了聖域的那位神女。」矜嬰接著她的話說道:「不過,出現在你面前的,僅只是我部分意識的殘片。我將它深鎖千年,為的就是能再見上你一面。」說到這裡,她忽而一笑糾正道:「不,是千年後的自己一面。」容若蝶也笑了,道:「我想,你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或者,可以交代給我去完成,對麼?」矜嬰伸出手,一道流光星雨緩緩地灑過容若蝶的柔髮,回答道:「妳瞧,我們連說話的語氣,都幾乎一模一樣。千年歲月,不過彈指瞬息,終究我還是我,從不曾改變。謝謝你了,若蝶。」她環顧四周,悠悠道:「當年,我懇請巴仁次聖法王建造起這座天地塔,封鎮住了唐納古喇山底的一座虛蕪之城,希望等待有一天,你會來開啟。」那是我不斷輪迴的宿命,也是我最終的歸宿。「 容若蝶安靜地道:「那麼包括《末世書》在內,都是你和巴仁次聖法王長談後的結果,為的就是將我召到這裡,完成所謂的宿命?」「沒錯,我們的宿命……」矜嬰歎息道:「我故意請巴仁次聖法王留下《末世書》,通過密宗的兩位秘師,在千年後將你送來,解開天機算籌後,我該完成的使命都已完成,接下來就看你了。」「我?」容若蝶問道,腦海裡湧起縱身躍入深淵的一幕。矜嬰道:「當我的影像消失後,天地塔便會崩塌。從虛蕪城內將有一道白光生出,把你帶到古神廟的占星台。」那裡有一尊星羅圖盤,憑它,你將成為虛蕪城的主人,擁有天神一樣的力量。 「如果你一直留守在占星台,待到冥海泉湧末日蒞臨之際,只需借助星羅圖盤得自星辰的神力,保全整個聖域並非難事。」容若蝶靜靜聽完,問道:「那如果我希望離開呢?」矜嬰默然須臾,歎息道:「那就會出現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宿命。整個人間得以避免浩劫,而你將永遠消逝。」這回輪到了容若蝶的沉默,她的面色漸漸蒼白,點頭道:「我明白了。可《雲篆天策》有什麼樣的作用,能告訴我麼?」矜嬰徐徐道:「那是另一個人在世間必須完成的使命。也許,他是惟一能夠改變你命運的人。反之,對他而言也是一樣。」容若蝶發現光霧開始逐漸淡去,知道時間已經不多,又問道:「那我─當然也是你,我們到底是誰?」矜嬰含笑道:「我們,是上天的使者。我們的宿命千年前早已注定。就如我的死,妳的生─」聲音驟然模糊,美麗的影像隨著光霧退隱黯滅。容若蝶默默看著光霧裡,矜嬰留給自己最後一個微笑後,淡去消散,一股莫名的巨慟自心底而生,將她淹沒。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六章 虛蕪城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0 本章字數:8704 當青丘姥姥循著空桑珠,在大殿巨石堆裡尋到林熠的時候,雁鸞霜已昏了過去。虛蕪城記憶體的神秘力量,竟可令青丘姥姥的靈魄閃遁也完全失效,只好跟常人一般徒步跋涉。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有青丘姥姥在,雁鸞霜從林熠肩頭感染的毒素,自然不成問題,片刻之後她便悠悠醒轉。三人稍事休息,走入大殿盡頭的那道側門。 一路行來,再未碰到任何人,逕直抵達古堡頂層的占星台。占星台上,仇厲、花千迭、別哲法王、盤念大師、邙山雙聖等人,三三兩兩盤膝靜坐。眾人均是心無旁鶩地,仰望著穹頂上的星空,甚至連林熠和雁鸞霜、青丘姥姥的到來,都未能驚動他們分毫。占星台中央的星羅圖盤前,兩位秘師一左一右合目盤坐,猶如再次進入死寂之境。然而林熠的目光,卻在第一時間,便從他們之間穿過,落在星羅圖盤後那道嬌柔的身影上。容若蝶的目光靜靜迎上了他,朝林熠微微頷首示意,唇角浮起一絲笑意。箏姐靜靜侍立在她的身邊,神色古怪,也向林熠略一點頭。 「颼」的一聲風動,在角落裡百無聊賴的小金和小青,雙雙撲了過來,分別攀上林熠和青丘姥姥的肩頭,一副久別重逢的開心模樣。林熠注視著容若蝶朝著自己徐徐走近,心裡湧起恍若隔世的感覺,低聲道:「若蝶,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怎樣了?」容若蝶在他的面前站定,溫柔而空靈的眼神,細細打量著他,而後綻開一抹笑容回答道:「他們在參悟虛空星海,領略星羅圖盤上的奧妙天機。」 林熠怔怔哦了一聲,意識到眼前的少女,似是故意繞開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沒有回答半點關於她的狀況。他突然間,感覺到兩人之間是那樣遙遠,那樣陌生,已不再是曾經與自己牽手的那個容若蝶。雁鸞霜和青丘姥姥悄悄退了開去,一時林熠竟感到無話可說,千萬的關切,無數的疑惑,盡皆閃爍在熠熠的星目裡。容若蝶看著他呆呆的樣子,忽地噗哧輕笑,愛憐橫生,輕輕道:「你也會有傻傻的時候?」林熠大鬆一口氣,略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告訴我,你好麼,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容若蝶道:「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見林熠一頭霧水地點頭,她回身吩咐道:「箏姐,你留在這裡照料他們。若是有人想離去,便送他們回返聖城,我們要離開一小會兒。」 箏姐應道:「是。」從林熠肩上抱過小金,卻見雪宜寧率著幾名天宗弟子,業已到了,正與雁鸞霜低聲交談。 光華閃過,林熠眼前的景物突變。在漆黑的虛空中,腳下是一座悠悠飄蕩的平台,周圍星河燦爛,萬籟俱寂,偶有流星劃過天幕。 容若蝶站在自己身邊舉目望星,就似那夜分別前夕,天地之間,只有兩人在一起追逐流星,同樣的溫婉而恬靜。 「比起這些亙古存在的星辰,人的生命實在短暫而脆弱。即使是天上的仙、冥府的神,也終有投入輪迴的一天。只有它們,才是永遠的存在。」容若蝶的嗓音宛若天籟般縹緲空幻,清晰地傳入林熠的耳際。 「水無痕死了,死在龍頭的手上。臨終前,他托我轉告你,一旦解開《雲篆天策》,龍頭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你。」 林熠一笑,淡淡道:「那是意料中的事。我只要知道,你好麼?」 容若蝶回答道:「我很好,因為我終於尋回了真實的自己,謝謝。」 林熠全身的血又驟然冷卻,這聲「謝謝」,似割開他與容若蝶之間遙遙萬里的距離,縱是在她失憶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情。 一次無由的西域之行,十數日的天地塔困頓,究竟帶給她和自己怎樣的改變? 「你看,在我們的腳下,就是虛蕪城的遺跡。」容若蝶彷彿沒有察覺到林熠心情的變化,接著說道:「這裡曾經被叛軍重重圍困,當時的城守保護著不足十歲的幼皇,獨撐危局,誓死不降。」 林熠不由自主往下方俯瞰,一座巨大宏偉卻又滿是瘡痍的城市,在視野裡無限地延展。 一棟棟殘樓,一條條寂街,似乎都在無助地訴說著自己的哀傷。 「城守惟一的愛子,因護城而英勇陣亡,叛軍的統帥割下了他的頭顱,命人插在旗桿上,不停地繞城示威,城守為替愛子報仇,在城內貼出告示,承諾無論任何人,只要能斬下敵帥的首級,就可帶走他珍愛的女兒。」 容若蝶說到這裡,忽而一笑道:「結果,他真的如願將仇人的頭顱,懸掛在城樓上,也兌現他的諾言,將愛女嫁給一位來自異鄉的年輕人。 「在黎明前,年輕人攜著新娶的妻子,化作一道弧光遁去,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叛軍開始瘋狂地攻城。」令人驚駭的是,那個失去首級的無頭敵帥,竟煞氣凜凜地端坐在馬上,劍鋒指處,他的大軍,向虛蕪城發起了最凶悍的衝擊。「林熠輕笑道:」無頭敵帥麾軍破城,真乃神人也。可惜我生得太晚,不然,定要向他誠心討教其中秘訣。「 容若蝶莞爾微笑,繼續道:「更離奇的還在後面。那位無頭敵帥第一個衝上城樓,奪回自己的首級重新裝回肩膀上。可惜匆忙間,他裝反了方向,從此變得眼睛在下,嘴巴在上,看什麼東西都是倒的。」林熠摸摸鼻子,隱隱想到了什麼,卻沒有插嘴打斷容若蝶的敘述。容若蝶訴說道:「兵敗如山倒,城守眼看大勢已去,只好保護幼皇,退守皇城,再經由秘道,逃向皇城後的神廟,希望能倚靠神明的力量,救護幼皇,然而,他已不可能再辦到。」就在秘道出口處,最後的勇士力戰而亡,至死,他都用身體緊緊守護著自己的君王,完成了最後的使命。「 林熠點點頭,苦笑道:「這就是勇士的宿命!」容若蝶道:「叛軍入城後,展開了瘋狂的屠殺和掠奪,然而當他們大肆劫掠神廟時,突然天地變色,電閃雷鳴,整座虛蕪城向著地底塌陷。」無頭敵帥大驚之下,下令全軍退出虛蕪城,眼睜睜看著這座曾經繁華雄偉的大城,消失在十數萬大軍的面前,沉淪長眠。「她忽然停了下來,林熠追問道:」後來呢?「容若蝶幽幽道:」後來……六哥,你真的想知道麼?「見林熠點頭,她輕輕歎息說道:」好罷,但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然後再決定該怎樣告訴你。「假如你是那位,砍下敵軍統帥頭顱的年輕人,在如願迎娶了城守愛女後,會怎麼做?」 林熠沉思良久,問道:「他的力量是否足以阻止叛軍,保全虛蕪城呢?」見容若蝶搖頭,林熠又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他是一個外鄉人,與虛蕪城的安危存亡,本無任何關係。只是為了心中的愛人,才出手斬下敵軍統帥的首級。功成身退似乎無可厚非。但若是換作了我,我該留下麼?」容若蝶望著他,目光中有溫柔,也有憐惜,輕輕道:「是我在問你呀。」林熠摸摸鼻子,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他是在回答,還是在思考。 容若蝶眼裡有了笑意,柔聲道:「後來,統帥成了大地的統治者。為了讓所有人與他一樣,他下令自己的臣民,都必須彎腰俯首,將腦袋倒垂在襠下。久而久之,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林熠覺得氣氛有點壓抑,故意把頭低下從雙腿間望向容若蝶,笑道:「就這樣?看什麼都是倒的,這可難受的很。」 容若蝶蹲下身來,點了點林熠的鼻頭,道:「是啊,所以當有一個孩子,好奇地站直身子,用另一種視野審視世界的時候,他立刻興奮起來,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每一個見到的人。」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的,甚至都認為他是瘋了,不斷譏笑訓斥他,要他再彎下腰來。「林熠收斂了笑容,徐徐道:」一旦黑白顛倒,真理也成了謬論。人們用眼睛認識世界,同時也因眼睛而受到蒙蔽。「容若蝶巧笑嫣然道:」你好像是在有感而發啊?「 林熠苦笑了一聲,問道:「那個孩子後來如何了?」容若蝶道:「他自殺了。在絕望孤獨中,他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用自己的死,對世界做了最後的一次抗爭。」林熠緩緩站直了身子,腳下一浮,竟有些不適應。他站定腳步,默默無言,沉聲道:「這該是你剛才那個問題的最終答案?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抗爭而死?」容若蝶狡黠一笑,起身說道:「我可沒這麼說,這個故事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林熠認真地問道:「那能否告訴我,這個故事是真的曾經發生過,還是你編來哄我的一個故事?」 容若蝶道:「虛蕪城的故事,應該有一個答案麼?人生也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何必再問它是真是假?就好比現在,你真能確定我們正身處虛空中麼?或者不過是幻影而已?」林熠楞了楞,抬頭凝視星空。看著星移斗轉恆久不變,耳邊迴響著容若蝶講述傳說的聲音,再想起自己短短二十餘載,際遇堪奇,使命沉重,一時間心潮澎湃、萬千感慨盡湧心頭。突然間容若蝶伸出柔荑,將自己的手輕輕握住。林熠頓時腦海震盪,陡然浮現起《幽游血書》最後一章。始終未曾參悟的數百奇文怪字,此刻與身外的浩瀚星河交相輝映,竟在他心頭漸漸地水乳交融,合為一體。像是一股充滿靈性與魔力的甘泉,令他醍醐灌頂,如癡如醉。如此渾然忘卻塵世之事,讓林熠不禁沉浸在內心與虛空溝通的神奇境界裡,每一點一滴都百般回味,直通心天心。 甚至,連容若蝶是何時放手,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他這兩年多來,固然是屢得奇遇,體內魔功不斷突飛猛進,已達到驚世駭俗之境,然而於天心的領悟、仙道的求索,卻在無意之中遠遠落後。若非得到雨抱樸、蕭照痕、釋青衍和雲洗塵等多位曠世奇人從旁指點,只怕早已漸行漸遠,入了魔障。三聖五帝雖說個個都有獨到造詣,只得其中之一,便能終生受用不盡。可惜每個人,都未正式將林熠收為門下弟子,因此每個人傳授給林熠的心訣,都僅是各自平生修悟的極小部分。 如此東一鱗,西一爪,自成體系,各不相同,於林熠的修煉而言,也產生了極大的困擾和阻礙。直到此刻,當他得以渾然忘我地佇立在星空之下,將以往參悟修煉的各種心法招式,藉著《幽游血書》與無盡天道相通相融的時候,才真正得到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的意識緩緩回到現實。他發現自己依舊保持原先的姿勢,站立在那裡,好像剛才只是走了一小會兒神,但身邊,已沒有容若蝶的蹤影。他暗運真氣流轉週身,驚喜地發現自己不僅傷勢痊癒,疲乏盡消,而且靈台空明,形如一汪不含任何雜質的清水,有說不出的神清氣爽。他沉靜下心神,把自己剛才參悟的種種,又在心間想了一遍,只覺像是場不可思議的夢。正這工夫,景物陡轉,眼前瞬間掠過千萬道流光異彩的光芒,已回到占星台。林熠凝目觀瞧,占星台幾乎人去樓空,只剩下兩位秘師,依然故我盤坐在星羅圖盤前,對著身邊的一切不聞不問。 「你醒了?」身後響起容若蝶的聲音,林熠霍然回首,見她笑意盈盈凝眸相望,他詫異問道:「若蝶,是你把我傳送回來的?其他人呢,都去了哪裡?」容若蝶頷首道:「他們早已經陸續離開,仇大哥托我轉告你,他會在無相宮等你。」林熠放下心來,仇厲去了無相宮,就說明冥教和密宗之間的糾葛已經化解,只是雁鸞霜和青丘姥姥去了哪裡?容若蝶道:「等你離開以後,我會關閉虛蕪城的通道,從此這裡將再次與世隔絕,兩位秘師會留下來陪我。」 林熠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地,看著容若蝶恬淡平靜的容顏,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一起離開?」容若蝶垂下目光,避開了他的視線,回答道:「我們留守在虛蕪城,是要替聖域化解即將到來的末世浩劫。」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不但擁有隨心所欲的力量,更能如日月星辰一般永恆。「虛蕪城,是我最後的歸宿。如果離開它,我只能重新變回以前的容若蝶。」 林熠的臉上血色盡失,攥緊著拳頭,手背上的青筋在狠狠的抽搐,沙啞而艱澀地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一個已不可能更改的決定?」容若蝶緩步走到星羅圖盤前,背對林熠輕聲道:「對不起。也許你可以成為那個傳說裡斬下敵帥首級的年輕人;而我,卻注定無法成為你守護一生的女人。」林熠在搖搖欲墜,腦海裡混沌一片,只有一個聲音在痛楚的吶喊道:「胡扯!離開我,擁有什麼狗屁的力量,會比和我在一起更快樂?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五臟六腑齊齊牽動起撕心的痛,像有一把鋸子,無情地切割著他的每一寸骨頭,再把這些骨頭統統倒入一隻石磨,碾碎成粉,連同著昔日種種,一起化作雲煙飄散。彷彿行將窒息,他大口喘息著,咬緊嘴唇讓一縷鑽心的痛感,保持住最後的鎮定與冷靜,一線血絲從唇角無聲溢出。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為何讓自己如同毫無防備地一腳踏空,墜入了無底深淵,再不知為何而活,為何而戰?恍惚中浮現起東海那彎皎月,擁著曾經的容若蝶,坐看月落日昇,晨曦中,懷中的她,是那樣令自己沉醉留戀。如今一切驟然枯萎,被她輕描淡寫地從記憶裡抹去,她還是自己熟悉、自己深愛的那個少女麼?不顧一切的癡戀,為著她赴湯蹈火不計生死,結局竟是一句淡淡的「對不起」。 「我不信!」他沉聲低吼,猛踏上兩步,伸手抓住容若蝶的香肩,將她硬生生扳過來面向自己,燃燒的目光哀求著,逼射她幽邃縹緲的雙眸,再次道:「你騙我的,對不對?」容若蝶沒有掙扎,靜靜仰首對視著他,說道:「我有騙過你麼?」林熠俯低頭,那曾令自己魂牽夢縈、溫柔沉靜的目光近在咫尺,多麼希望,能從其中捕捉到哪怕是一縷端倪,自己就可以帶她走。 然而最終他絕望了。 面前的少女宛若一塊堅硬的石頭,在與自己匆匆相逢後,向著她應該去的方向,固執遠去,再不回首。 「知道我曾經對流星許下的願望,是什麼麼?」他嘶啞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東海之底,建一座我們自己的家園。 「我要在那裡,種滿各種各樣的蘭花,所有的房間,都要作成如夜空一般的透明紫色。在那兒,不讓任何人打擾,我只要你和我,靜靜廝守,直到白首。」 他蕭索地一笑,接著道:「看來,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是作不得數的。」 容若蝶輕聲道:「那地方一定很美。可惜,它已不會再有。」 林熠的臉上露出痛楚而執著的神情,說道:「我一定要建起它,雖然它將永遠不會擁有女主人。」 容若蝶幽幽地微笑,垂下頭。 眼前,是林熠劇烈起伏的胸膛,她伸手替他溫柔地整理衣襟,徐徐道:「你應該明白,我有我的方向,你有你的方向。為著不同的使命,我們注定無緣守候彼此。」 「我不明白!」林熠倔強道,嚥下一口苦澀,他垂下雙手道:「如果留下來是你的選擇,你也將因此感到快樂,我會獨自離去。 「正如你所說,我還有許多未盡的事情,需要完成,無法陪你留在虛蕪城,或者你也不希望我留在這裡,好在,我的記憶裡,已擁有了一切關於你的美好回憶,我會時常想起。」 容若蝶溫柔地將頭貼在林熠的胸前,最後一次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然後,退開兩步道:「好啦,我該送你離開了。」 林熠黯然而笑,搖頭道:「不必了,指給我出去的方向,我自己會走。」 容若蝶點點頭,道:「箏姐在門外等你,我們就在這裡告別罷。」 林熠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深深望了容若蝶一眼,低聲道:「照顧自己!」猛然回過身,像是在逃離般,快步走向占星台外。 容若蝶的櫻唇幾不可察覺地,抖動了一下,凝望林熠走遠的身影,直至他孑然落寞的身軀完全消失,眸中無聲無息地,兩行晶瑩珠淚如線掉落。 「有必要如此麼?」無斷秘師忽然睜開雙眼,即便他飽經滄桑,似也無能寬慰那兀自佇立的少女,惟有無奈歎息道:「其實,你可以告訴他真相。」 容若蝶的嬌軀,一下子軟了下來,無力地用手扶住一旁的天文儀,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淒美的笑容,直讓人看得心碎。 「如果讓他知道了,他還會允許我那樣做麼?」她仰首望天,不讓淚水再從眼眶裡滑落,卻在眸中凝成深深的海,「他有那麼多必須面對的危險,絕不能再為我分心,而我也需要最後的一點時間,安安靜靜地做好所有準備。」 無滅秘師道:「可是等到那一天來到,他仍舊會瞭解到真相。屆時,他所承受的痛苦和悔恨也許會更深,很可能因著一念之差而瘋魔。」 容若蝶纖弱的手指,緊緊抓著天文儀,搖頭道:「我相信他,相信自己深愛的男人會挺過去的……縱然那時,我已不可能親眼目睹。」 兩位秘師不再說話,齊齊向著容若蝶深深一拜,將額頭叩在冰涼的地面。 箏姐走了進來,扶住容若蝶悶悶道:「小姐,他走了。」 容若蝶問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箏姐搖搖頭,道:「什麼也沒說,魂不附體似的,跟著我走了出去。他的人,就像、就像一座想要爆發的火山,偏偏死死摀住不肯宣洩。 「小姐,我真當心他會─唉,倒是我求他不要怨你,他只看著我點點頭,說」照顧好小姐「。 容若蝶的面色越發蒼白,猛地嬌軀一顫,伸手摀住心口,急促喘息了許久,才悠悠道:「我寧可他不是這樣的愛我,我寧可他發作出來。 「他這樣─讓我的心好痛。」 箏姐淒然道:「小姐,你和林熠又何必自己苦自己,又相互折磨對方呢?」 容若蝶慘淡微笑道:「因為,我不是故事中的幸運少女;而他也勢必會做出與那年輕人截然不同的選擇。原因,就這樣簡單。」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七章 替罪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0 本章字數:10399 林熠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離開虛蕪城的。他如孤魂野鬼般,蹣跚行在一片片無邊無涯的原始針葉林中,頭頂艷陽高照,雲淡風輕,他一無所覺。虛蕪城越來越遠,山巔那束銀白色的光柱,兀自穿越碧藍如洗的蒼穹,追尋著無垠星空的盡頭,帶走了他的過去,帶走了他的未來。每走一步,心頭都湧起強烈的**,想要回過身去,再望一眼那柱光,和那座深埋於地下的虛蕪之城。然而,他終究沒有這麼做,麻木地遊蕩於幽暗繁茂的山林間,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只是,絕不要回頭,絕不!恍惚地一個失神,腳下被封凍的薄霜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撲倒,結結實實跌在了地上。他沒有急著爬起,甚至沒有覺得疼痛,只是莫名有一股悲慟從心底升起。天大地大,失去了她,自己該去向何方?哪裡才是自己的歸宿?一滴滾熱的水珠,砸落到混著泥濘與冰渣的手背上,不是深秋清晨的山林露珠,竟是他的淚不期而至。忽地,他聽到頭頂上方,鳥鳴啾啾,婉轉悅耳的啼聲,讓空幽靜謐的山與林地,有了一分生命的驛動。他茫然翻轉身軀,仰面找尋啼聲的來源。兩隻腹部金黃的美麗小鳥,歡快地跳躍在的枝頭,看上去是那樣的快樂,那樣的無憂無慮。似警覺到有人正在用嫉妒的目光,注視它們,這對小鳥倏地拍打翅膀,雙雙比翼飛起,在林間畫過一道亮麗的弧影,消失在林熠的視線裡。「連鳥兒都有愛侶相伴,比翼山林。而我,竟連一隻鳥兒也不如!」林熠的心扭成一團,擰出的血與苦水,一縷縷衝上喉嚨,再被他狠狠吞嚥下去。一株株參天古木,聳立在他的視野上方,令他看不見清朗的藍天,看不見唐納古喇白雪冰封的山巔。兩行淚水悄然滑落面頰,潤入凍土無影無蹤,一如他曾經的幸福與夢。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迷離,朦朧間,他彷彿看到容若蝶姣好熟悉的倩影,正朝著自己盈盈步來,含著溫柔的笑,伴著深情的目光。 築玉山的邂逅,玄映地宮的一吻傾心,東海的朝朝暮暮,乃至那一夜刻骨銘心的相望,像一股甜蜜的清泉,滋潤著他幾要乾枯的心;也像一柄冰寒鋒利的刀,屠戮著他的五臟六腑。 她近了,更近了,走到他的身旁。 「若蝶?」 林熠失神的眼眸裡,閃過一道光,輕聲地喚道,緩緩伸出手,想握住她的一雙纖足。 然而她的身影卻毫不停留,如風一般從他的身邊走過,更不回頭。 「若蝶!」 林熠努力伸手抓去,卻握了一個空。 容若蝶的背影越走越快,向著林深處一步步行去,只留下一抹風。 「若蝶—」 他大聲喊道,踉蹌著爬起身,朝著她的背影追去。摔倒,站起;站起,摔倒;不知肌膚擦破了幾處,不知衣衫沾上了多少冰霜泥塵,跌跌撞撞地追著。 但無論他奔跑得有多快,她還是變得越來越遠,縹緲空靈的背影,漸漸被林木遮掩,再也看不見,看不見—「容若蝶—」 他瘋狂般地呼喊著,在山林裡找尋著,追索著,不知疲憊。 終於,他停了下來。 渾渾噩噩裡,覺得其實容若蝶並未去遠,而是藏在附近的某個角落,正凝望著自己。他登時精神一振,向著四周如饑似渴地搜尋。 每一片葉落,每一縷風動,每一羽鳥兒的驚起,都讓他在剎那升起希望,又在瞬息滅了火花。 他轉動著,呼喊著,找尋著……慢慢地,天旋轉了起來,地晃動了起來,一株株阻擋住他視線的古木,化作猙獰無情的巨人,在風中嚎笑。 傷心、失望、激憤、迷茫、空虛、孤獨……種種負面情緒如惡魔,齊齊攀上他的心頭,猙厲冷笑著吞噬著他的意識,讓他沉淪向伸手不見五指的淵底。 「砰!」一個踉蹌,他的額頭,重重撞上堅硬的樹幹。疼痛,像點著火的索線,於彈指之間將他引爆。 「容若蝶—」 他滿懷憤懣與絕望,仰首長嘯,一股積鬱之氣,如同出鞘的雷刀,迸射長空,化作天地間的最強音符。 起初,枝葉戰慄,百鳥驚起。這悲憤雄壯的嘯聲,卻源源不絕,宛若崩堤的洪濤,洶湧澎湃瀉落九天。 「喀喇喇—」空中迸開一個個隆隆的炸雷,無邊的樹枝紛紛瑟縮折斷,隨著漫天滿山的落葉激盪飄飛。 群山迴響,大地震瑟,古木顫抖著呻吟,讓這聲撕心裂肺的長嘯,上達天庭,下抵黃泉。 可是再長再久,那道逝去的背影,依然未見回歸。一排又一排茂密的古木,似是重重包圍著他的牢籠,禁錮了他的目光,隔斷了他的追尋。 猛地,林熠怒從心起,灌注十成功力的左掌狠狠劈出,赤紅著雙眼嘶吼道:「你們再擋,你們再攔!」 「卡嚓!」身前一株兩名壯漢也合抱不起的巨木,被他無堅不摧的掌力,脆生生攔腰劈斷,傾倒在左近的另一株古樹上。 「你敢扶它?」林熠怒火愈盛,搶步近身又是一掌,將那株古木也應聲劈斷。 「轟—」塵土飛揚,兩株千年古樹無力撲跌。 有一束陽光從缺失的山林上空瀉落,灑落到林熠滿是泥濘與血污的身上。 似乎有一團崩裂欲出的烈焰,在身體裡熊熊的燃燒,直要撐破他的血管,雙掌連出,一氣不停地將周圍古樹,接二連三地轟倒。 「砰、砰、砰砰!」他的掌力彷彿永無窮盡,一片片的山林在身後倒下,雙手不曉得何時已血肉模糊,腫脹如深紫色的球囊。 他卻毫不停頓,每一掌針刺般的劇痛,反令心中洋溢起一縷舒暢的快感。喘息逐漸的急促,腳步慢慢地沉重,古木也需三五掌才能劈倒。 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頭頂蒸汽騰騰,恍若不覺,邁上兩步又朝著一株粗壯的古木,揮動血淋淋的手掌狠狠一擊。 「砰!」樹幹劇烈抖動數下,震落不少枝葉,古木卻未見斷痕。林熠被一股巨力反震,胸口窒息難當,頓時氣血翻騰,從口中溢出一縷瘀血。他用衣袖一抹,「砰砰砰砰」一連又是四掌。古樹被打得左右搖晃,就是不倒。枝葉「沙沙」作響,似是在譏笑他精疲力竭,似在嘲諷他的無能為力。林熠怒氣勃發,嗓音沙啞低吼道:「你給我倒下去,倒下去!」雙掌不斷擊打,在樹幹上,留下一個個殷紅的血手印,陡然丹田刺痛,經脈齊震,「哇—」地扶住古樹噴出數口血箭,染紅了飄落的林葉。他一陣虛脫,舉目四望,視野所及儘是橫七豎八被擊倒的巨木,林間一片狼籍,殘枝敗葉在風裡無助地飄零。他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年,二十年,鬢角的髮絲,只在轉眼間已化為一縷縷銀紫色,寥落地飄蕩。背後,忽然響起一聲深深的歎息,蘊含著憐憫與滄桑。「若蝶!」林熠倏然回身,佈滿血絲的雙目掃視聲音來向,卻見一位白衣女子,飄然從樹後步出,卻是天宗長老雪宜寧。林熠眼眸裡閃動的星光,頓時黯淡下來,落寞地拭去唇角血跡,冷冷無語看著她。雪宜寧緩緩走近,打量著林熠道:「林教主,幸好你停下來了。否則,只怕連你本人也要和這些古木一般,永遠倒在唐納古喇的深山莽林中。」林熠神色冷漠,半晌開口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麼?」「等你。」雪宜寧直視他冰冷又空洞的眼神,回答道:「我在這裡已經足足等了你六天。」林熠混沌的心神一警,想起自己在虛蕪城的秘道中,擊殺卓方正的事,深吸一口氣道:「你想為卓方正報仇?」「果然是你。」雪宜寧輕輕道:「只是,可惜了鸞霜,也可惜了正兒。」林熠一怔,隱隱察覺到一點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腦海裡混亂一團,不住暈眩,只好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雪宜寧淡淡笑了笑,搖頭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在虛蕪城占星台,鸞霜向我承認,是她殺死了正兒,如今她已獨自回返觀止池,向宗主領罪。」「什麼?」林熠失聲道:「這怎麼可能?卓方正是我殺的,與鸞霜何干?」雪宜寧唏噓道:「你還不明白麼?她是在替你頂罪!正兒是戎宗主的關門弟子,無論你殺了他出於何種原因,都為禍非小,戎宗主乃至整個觀止池,勢必不能不聞不問袖手旁觀,定要向你討還公道。所以,鸞霜才會出此下策,要為你替罪領罰!」林熠聽呆了,茫然搖頭喃喃說道:「她、她為何要替我頂罪?」他的腦袋裡嗡嗡轟鳴,只突然回憶起古堡療毒,雁鸞霜在替自己吸吮肩頭餘毒前,所說的那句話:「有你這五個字,我已足夠了……」 他的胸口驟然一熱,恍然明白過來,早在那個時候,雁鸞霜已下定決心,要替自己擋去這場災禍。 可是,她真的好傻。難道,卓方正不是他殺的,天宗就會放過自己?她不是不曉得,戎淡遠已磨刀霍霍,準備聯手正道八派圍剿冥教,多這一事,少這一事,都不會影響事情的發展。 她的犧牲,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又或許她明知如此,可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 林熠的眼眶悄悄地濕熱,恍恍惚惚聽到雪宜寧歎道:「沒有人相信鸞霜會殺害正兒,可是她一口咬定,又向我指明正兒的墳塚所在,我也莫可奈何。思前想後,此事恐怕仍舊與林教主有關。故而我特地在此等候,希望能求證真相。」 林熠也不清楚,自己對雪宜寧的話,聽進了多少,乾澀問道:「如果定罪,鸞霜將會面臨何種處罰?」 雪宜寧臉上掠過一絲悲哀,低聲道:「最好的結果,也是要在鎖霧林幽居一生。你該懂的,不論正魔兩道,哪門哪派,殺戮同門都是罪不可赦,縱是不死,亦要遭人唾棄,慘淡孤老。」 「我懂,」念及自己的遭遇,林熠苦笑道:「別忘了,我是過來人。」 雪宜寧點了點頭,悠悠道:「如今她正面臨將與你相同的命運,我卻愛莫能助。」 林熠的思緒漸從方纔的傷慟裡,擺脫出來,略略清醒,開始默默思忖雁鸞霜的事情,他問道:「既然你知道了真相,為何不幫她開脫?」 雪宜寧道:「我不是當事人,也未親眼目睹,長老會不能僅憑我的一面之辭,做出裁決,最多,勉強可以答應將鸞霜的公案,暫時擱置,待找到新的佐證再說。」 「所謂新的佐證,指的就是我了。」林熠沉聲道:「只有我能幫她洗脫罪名,是麼?」 雪宜寧頷首道:「是的,解鈴還需繫鈴人。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林教主,請好自為之,告辭了。」說罷,飄然朝林深處隱去。 「等等!」林熠突然在她的身後叫道。 雪宜寧回首,詫異道:「林教主?」 林熠道:「能否告訴我,兩年前,若蝶托鸞霜轉交你的那封信函,到底是什麼內容?二十多年前,逆天宮一戰,雨抱樸為何會遲到?」 雪宜寧面容上,浮起複雜難明的神情,許久後搖搖頭道:「都過去了,還說什麼?」不待林熠繼續追問,她御風而起,倏忽沒了蹤影。 林熠怔怔佇立良久,直等日頭從中天朝著西山斜落,方才確定容若蝶絕不可能再出現。他悵然清理了一下凌亂的衣發,收拾情懷,壓抑著巨大的哀慟擇路下山。 一路蹣跚,直走到深夜,才滿身疲憊地抵達聖城外。 城門早已關閉,林熠不欲驚動別人,正要掠城而過,卻看到紅衣法王貢桑率著兩名僧人,從城樓下迎了上來,遠遠躬身施禮道:「林教主,奉別哲法王之命,我已恭候多日。」 林熠全然提不起半點勁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有勞法王領路。」 貢桑法王見林熠模樣狼狽,神色落寞,微覺疑惑,但也不便多問,只道:「林教主請!」引著林熠自城門而入,上了一輛大車,逕直奔向無相宮。 林熠坐在車裡,木然望著窗外徐徐駛過的景物,一言不發,很快,大車行過當日他與雁鸞霜相遇的那間茶肆。店門緊閉,寂寥無人,已無那夜的喧囂。 也就在茶肆外的長街上,他與別哲法王展開了驚天動地的一戰,最後以四極光龍拳,接下對方至剛至雄的一記「摩訶薩真印」,從而惺惺相惜,握手言和,訂下天地塔之約。 景物依稀如故,只是昔日情懷蕩然無蹤,恍若過了千年一夢。 終於,他發出一聲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的歎息,往事歷歷,空懷惆悵。 到得無相宮,早有人通稟進去,別哲法王親自出迎。 不僅仇厲、凌幽如等人沒走,連石品天、花纖盈、姚人北、花千迭、邙山雙聖等人也都俱在,一時廳裡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林熠心情淒楚,又不願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來,強打精神寒暄周旋,好不容易別哲法王告辭離去,但其他人都了無睡意,仍舊圍坐一圈。 最終還是白老七代眾人問出心中疑惑:「林兄弟,為何不見容丫頭?她沒和你一起回來麼?」 林熠眼神一黯,低聲艱澀道:「她……留在虛蕪城,不會再回來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偏白老九不識時務追問道:「為什麼?」林熠蒼白無力地一笑,回答道:「她說,那裡是她最終的歸宿。」「怎麼會這樣!」花纖盈且驚且忿地站起身道:「我去把容姐姐找回來!」邙山雙聖聞言不甘落於人後,騰的跳起叫道:「我們兄弟也去!」花千迭喝斥道:「盈兒,莫要胡鬧!虛蕪城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麼?你又怎樣找到容小姐的所在?」花纖盈忿忿不平地坐下,咕噥道:「這算什麼,千辛萬苦救回了容姐姐,她自己倒不願離開了。」林熠置若罔聞,對眾人的反應無動於衷,仇厲越加感覺不對,可又不能多問,於是轉開話題問道:「林教主,你既已回來了。那我們何時啟程返回中土?」林熠漠然道:「就明天一早罷。」記起雁鸞霜的提醒,他勉力振作精神吩咐道:「仇老哥,天宗宗主戎淡遠很可能要聯合正道八派對聖教不利。你率領大夥兒回返萬潮宮後立刻備戰,非有令諭,本教部眾不得擅自離宮。」仇厲隱約聽出話中的另一層意思,錯愕道:「教主,那你呢?」林熠慵懶笑道:「放心罷,我沒事。我會先去一趟觀止池,再回返南海和你們會合。」仇厲誤以為林熠是要去天宗找戎淡遠談判,眼中精光閃動道:「昔日恩師在位時,戎淡遠就對聖教從不買帳,林教主此行恐怕徒勞無益,不去也罷。」凌幽如冷哼道:「對,他們想打,那就痛痛快快打上一仗好了!如今聖教東西一統,又有林教主坐鎮,還怕了天宗不成?」林熠知道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懶得解釋,回答道:「你們不必勸了,我自有主意,終須去見戎淡遠一面。」仇厲見勸阻不住,只好道:「那就由我和凌長老、葉長老率領若干本教高手隨行,以免天宗為難林教主。」邙山雙聖一聽,又有好地方可去,林熠坐在車裡,木然望著窗外徐徐駛過的景物,一言不發,很快,大車行過當日他與雁鸞霜相遇的那間茶肆。店門緊閉,寂寥無人,已無那夜的喧囂。 也就在茶肆外的長街上,他與別哲法王展開了驚天動地的一戰,最後以四極光龍拳,接下對方至剛至雄的一記「摩訶薩真印」,從而惺惺相惜,握手言和,訂下天地塔之約。 景物依稀如故,只是昔日情懷蕩然無蹤,恍若過了千年一夢。 終於,他發出一聲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的歎息,往事歷歷,空懷惆悵。 到得無相宮,早有人通稟進去,別哲法王親自出迎。 不僅仇厲、凌幽如等人沒走,連石品天、花纖盈、姚人北、花千迭、邙山雙聖等人也都俱在,一時廳裡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林熠心情淒楚,又不願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來,強打精神寒暄周旋,好不容易別哲法王告辭離去,但其他人都了無睡意,仍舊圍坐一圈。 最終還是白老七代眾人問出心中疑惑:「林兄弟,為何不見容丫頭?她沒和你一起回來麼?」 林熠眼神一黯,低聲艱澀道:「她……留在虛蕪城,不會再回來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偏白老九不識時務追問道:「為什麼?」林熠蒼白無力地一笑,回答道:「她說,那裡是她最終的歸宿。」「怎麼會這樣!」花纖盈且驚且忿地站起身道:「我去把容姐姐找回來!」邙山雙聖聞言不甘落於人後,騰的跳起叫道:「我們兄弟也去!」花千迭喝斥道:「盈兒,莫要胡鬧!虛蕪城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麼?你又怎樣找到容小姐的所在?」花纖盈忿忿不平地坐下,咕噥道:「這算什麼,千辛萬苦救回了容姐姐,她自己倒不願離開了。」林熠置若罔聞,對眾人的反應無動於衷,仇厲越加感覺不對,可又不能多問,於是轉開話題問道:「林教主,你既已回來了。那我們何時啟程返回中土?」林熠漠然道:「就明天一早罷。」記起雁鸞霜的提醒,他勉力振作精神吩咐道:「仇老哥,天宗宗主戎淡遠很可能要聯合正道八派對聖教不利。你率領大夥兒回返萬潮宮後立刻備戰,非有令諭,本教部眾不得擅自離宮。」仇厲隱約聽出話中的另一層意思,錯愕道:「教主,那你呢?」林熠慵懶笑道:「放心罷,我沒事。我會先去一趟觀止池,再回返南海和你們會合。」仇厲誤以為林熠是要去天宗找戎淡遠談判,眼中精光閃動道:「昔日恩師在位時,戎淡遠就對聖教從不買帳,林教主此行恐怕徒勞無益,不去也罷。」凌幽如冷哼道:「對,他們想打,那就痛痛快快打上一仗好了!如今聖教東西一統,又有林教主坐鎮,還怕了天宗不成?」林熠知道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懶得解釋,回答道:「你們不必勸了,我自有主意,終須去見戎淡遠一面。」仇厲見勸阻不住,只好道:「那就由我和凌長老、葉長老率領若干本教高手隨行,以免天宗為難林教主。」邙山雙聖一聽,又有好地方可去,白老七首先叫道:「好啊,索性大夥兒一起殺上觀止池,先拔光了戎淡遠的鬍子,回頭再一把火燒了正道八派的山門!」白老九搖頭道:「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都沒見過戎淡遠,憑啥斷定他長著鬍子?」白老七怒道:「戎淡遠一個大男人,怎會不長鬍子?」白老九振振有詞道:「未必,未必!如果他是太監出身呢?」 花纖盈咯咯嬌笑道:「戎淡遠多半不可能是太監,不過他若聽說咱們要殺上觀止池,拔光他的鬍子,驚懼之下先一步把自己的鬍子剃光,倒不是沒有可能。」這三個人一通胡言亂語,將天宗損了個夠,林熠亦忍不住露出一縷微笑,卻旋即消失,說道:「我一個人去就夠了,量天宗也留不住。」石品天呵呵笑道:「林教主氣概豪邁,咱們自愧不如。但我老石也不是孬種,今日就在此放下一句話,天宗和八大派的人不來便罷,若是蠢蠢欲動,真要找貴教的麻煩,我天石宮定當全力以赴,與林教主同進共退!」花千迭哪肯居人後,當即說道:「不錯,唇亡齒寒,何況咱們兩家曾經共抗敵辱?我青木宮上千子弟,聽從林教主召喚!」鄧宣坐在椅子裡振聲說道:「林教主,只要你一紙相傳,金石宮水裡火裡都跟著!」林熠心下感動,鄧宣也就罷了,石品天、花千迭都是老謀深算、圓滑世故的魔道梟雄,難得會有此語,實屬不易。他默默無語站起身,向著鄧宣、石品天、花千迭三人緩緩伸出手。「啪、啪、啪!」鄧、石、花三人毫不猶豫地,走到林熠身前,各自伸手,依次與他擊掌立誓,整個過程中卻無半句言語的交流。未來影響到正魔兩道百年氣數興衰的「末世盟約」,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聚合雛形。林熠靜靜佇立著,失色乾裂的唇角,忽而泛起一絲笑意,淡淡道:「散了罷。」 回到別哲法王特地安排的精舍沐浴更衣後,林熠呆呆坐在床榻上,怎也靜不下心。屋裡一燈如豆,靜靜地躍動著金黃色的火焰,把視線裡的景物照得影影綽綽。他努力不去回憶曾經擁有過的愛侶,她的微笑,她的輕顰,她的憂傷,然而回憶卻像一個如影隨形的惡魔,時時刻刻纏繞著他,折磨著他,拿一柄用痛苦雕刻的刀,刮著他的每一寸血肉。思緒,在靜默裡綿長,穿越過往昔的歲月,令前塵變得苦澀無比。驀然,他察覺到門外依稀有幾個人,正在鬼鬼祟祟地盤桓,剛想舒展靈覺,細察來人的底細,就聽那人已用極小的聲音喚道:「林大哥,林大哥—你睡了沒有?」或許是沒有立刻聽到林熠的回應,她提高了嗓音道:「我是纖盈,你在屋裡麼?」 林熠揮手帶出一股輕風打開屋門,花纖盈的耳朵正貼在門上傾聽動靜,猝不及防差點一個踉蹌栽倒進來,她急忙站穩身子,有些尷尬地道:「林大哥!」林熠望向她,問道:「什麼事?」「這個……我—」花纖盈囁嚅了半天,期期艾艾道:「我有個修煉上的難題,一直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幫我解釋一下?」林熠一怔,心想,這丫頭若真有問題,為何不找花千迭,卻捨近求遠地來問自己?略一轉念,已醒悟到她的修煉難題究竟為何。歎了口氣道:「你放心,我好得很,更不會自殺。」花纖盈被說破心事,臉上一紅,猛瞧見邙山雙聖從後頭探出腦袋道:「咱們兄弟早說過了罷,林兄弟只是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哪會有事?」花纖盈嬌嗔道:「那你們兩個為何要跟來?還有你們,石左寒、姚大哥、鄧宣,別以為本小姐不曉得你們也偷偷跟著。哼,葉幽雨!一聲不響縮在牆角做什麼?」林熠聽她竹筒倒豆子般,把院裡的人一個個點名提號,麻木的心頭忽地泛起了一團暖意。畢竟,失去愛人,朋友還在。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八章 觀止池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1 本章字數:8421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千年以來,被公推為兩大聖地之一的天宗觀止池,其實就座落於梵靜山的一處幽深翠谷中。谷底有一色彩斑斕的小潭,池底五彩鵝卵石受陽光折射,形成流光異彩之狀,天宗之名,即源於此。為避免世俗紛擾,深谷周圍設有禁制,若不得其門,便惟有止步在谷外蔥鬱楓林間。林熠來時正是秋末,漫山遍野紅楓如火,秋水潺潺,白雲絢霞飄蕩山中,深秋絕美景致,令人流連忘返。可惜他無心欣賞,埋頭循著山路,直達谷外的一片紅楓林,便有兩名年輕女弟子從林內閃出。兩位少女穿著樸素,容貌普通,但氣質出眾,英姿颯爽,身後均負有一柄仙劍,只是一為明黃色劍穗,一為深藍色劍穗。林熠見有天宗弟子露面,便停下腳步,那背負明黃劍穗的少女年紀稍大,肌膚頗是白嫩細膩,黃鶯出谷般的嗓音問道:「這位公子,前方乃是敝宗修行之所,若無要事,還請您從來路返回。」林熠對這兩名天宗女弟子也不願失了禮數,微一欠身道:「在下林熠,特意來此求見貴宗戎宗主,煩勞二位替我代稟。」孰知這兩位各自的修為雖是不凡,卻從未出過觀止池半步,於塵世間的事情,竟是孤陋寡聞,居然並不清楚對面是誰。那深藍劍穗的少女有些茫然,喃喃念道:「林熠—」模模糊糊又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最近在哪裡聽到過,偏怎麼也想不起來。明黃劍穗的少女謙恭有禮道:「林公子,請問您求見敝宗宗主有何貴幹?」林熠不以為意地一笑,回答道:「在下實為貴宗雁仙子之事而來。」一提雁鸞霜,兩名少女頓時醒悟過來,畢竟這是千年以來頭一樁同門相殘的大事,觀止池最近幾日也多有爭論,由此及彼,也就記起了林熠。兩人齊齊色變,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右手按在劍柄上,上下打量林熠滿是警惕驚訝,失聲道:「你、你就是冥教教主,那個害慘雁師姐的魔、魔—」支吾半天,最後一個「頭」字終究沒有好意思說出口。林熠無奈地笑笑,替她們補足道:「不錯,我就是那個魔頭林熠。」兩名少女聽林熠自報家門,反而呆住,這些日子「林魔頭」的大名,在觀止池可謂風行一時,提起他來,誰都咬牙切齒恨不能咬一口。 在曾經與林熠有過一面之緣的曲莘等人嘴裡,這位糾集魔道作惡多端的混世魔王,滿身煞氣青面獠牙,簡直和冥殿閻羅不差上下,哪是眼前這般玉樹臨風、英俊灑脫的模樣? 正惶惑間,忽見紅楓林裡又行出一位明眸皓齒、容顏嬌美的少女,淺淺含笑面向林熠一禮道:「林教主大駕光臨敝宗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小妹唐若素,奉家師之命,特來迎請林教主入谷。」 林熠見她年齡與兩位少女相若,但語笑晏晏從容大方,不可同日而語,顯然是觀止池年輕一代中的傑出弟子,或許和雁鸞霜一般,都是下任宗主的候選人也未可知。 他還禮說道:「唐仙子客氣,有勞引路。」 唐若素嫣然一笑,引著林熠步入紅楓林。 那兩名少女轉頭望著林熠隨唐若素走遠,這才暗自鬆了口氣。背負深藍劍穗的少女,小小地吐了吐舌頭驚歎道:「林魔頭膽子真大,竟敢孤身前來拜見宗主,結下了那麼大的梁子,倒像個沒事人似的。」 林熠耳聰目明,話音雖輕,仍舊聽得清楚,卻也並不計較。他稍後半步跟著唐若素徐徐而行,問道:「不知唐仙子的師尊,是貴宗哪一位長老?」 唐若素微含訝異道:「林教主為何如此肯定小妹的師尊是敝宗的長老?」 林熠淡淡道:「這有何難?卓方正是戎宗主的關門弟子,你的年齡遠較他為輕,自然不會是戎宗主門下,而觀唐仙子的修為氣度,非貴宗上一代的翹楚耆宿,又有誰能教導得出?」 唐若素微笑點頭道:「小妹的師父,便是敝宗的段長老。可惜小妹資質愚鈍,未能修得恩師畢生造詣的十之二三,著實慚愧。」 所謂的「段長老」其實就是天宗首席長老之一、觀止池資歷最老的耆宿段默隴,此老身份超然,更是天帝戎淡遠的同門師兄,觀止池弟子素來敬稱為「大長老」,連雪宜寧亦要低上半截。 林熠一面留心林中情形,暗自看出其中隱藏著極厲害的陣法禁制,一旦發動,千軍萬馬亦難以脫逃;另一面低笑道:「果真如此,令師的修為不啻堪比大羅金仙,為在下的性命著想,或者現在立刻奪路而逃方為上策。」 唐若素聽他恭維自己的師父心中歡喜,不禁對這人人切齒欲誅的第一魔頭起了好感,回頭答道:「林教主何須過謙?對您的修為,敝宗上下無不推崇備至,若得機緣,小妹還想請您賜教一二呢。」 通常「賜教」二字的含義,和拔劍挑戰無甚差異,但唐若素說來卻顯得真心實意,林熠暗讚天宗名貫宇內,經久不衰,實非幸至,一個雁鸞霜已是千年一出的奇才,面前的唐若素亦不遑多讓。 他洒然一笑,自嘲道:「唐仙子過獎,在下這點自知之明總是有的。恐怕『推崇備至』愧不敢當,倒是用『過街老鼠』來形容更為貼切。」 唐若素沒想到堂堂聖教教主,統領萬千魔道部眾的林熠,非但沒有半點倨傲,反而談笑風生毫無架子,忍不住悄然莞爾。 不經意裡目光拂過林熠面龐,芳心情不自禁怦然一動,錯愕道:「奇怪,他的歲數不過與我相仿,為何滿臉的滄桑憔悴?即使是在微笑的時候,那雙眼睛裡,都隱藏著讓人心痛的憂鬱和寂寞?難不成是因為鸞霜……」 她內心深處與所有天宗弟子一樣,絕不相信是雁鸞霜殺害了卓方正,自然而然把這筆帳記在了林熠頭上。 想到自己的師妹本是天宗傾注全力造就的未來宗師,大有希望超越前人,光耀門楣,卻甘心為了一個魔頭自毀前程,歎惜之餘,對於林熠的敵視與恨意難免油然而生。 但見到林熠孤身拜山,顯是為洗脫雁鸞霜而來,心中恨意頓時消減許多,這時反有些擔心他稍後如何善了,如何能在天宗耆宿長老的敵意下安然脫身? 恍恍惚惚想著心事,紅楓林走盡,前方現出一座蔥蘢幽谷,曲徑深深不見其底,谷口卻站著一名素服少女,杏目含煞微微紅腫,遙遙見到林熠,一雙冰寒如刀的目光,便立時緊緊盯住,須臾不離,向著唐若素問道:「唐師妹,他就是林熠麼?」 唐若素看到素服少女,悄悄一蹙秀眉,有意無意遮掩住林熠大半個身子,回答道:「不錯,小妹奉師尊諭令,正要請林教主往見。」 素服少女動也不動攔住兩人去路,冷冷道:「讓開,我有話和他說。」 唐若素暗知要糟,柔聲勸道:「周師姐,林教主是敝宗的貴客,咱們不可失了禮數。有什麼事情,不妨等到見過大長老之後再說。」 素服少女眉毛一挑,高喝道:「林熠,躲在我師妹身後,算什麼本事?有膽出來!」 林熠一頭霧水,也不曉得自己哪裡招惹到這個素服少女,但對方指著鼻子叫陣,他再裝聾作啞,豈不成了縮頭烏龜?當下道:「你不明白麼?唐仙子將林某擋在身後,乃是出於好意要維護你,免得我一個忍不住誤傷了姑娘。」 素服少女明眸中燃起熾烈殺機,恨聲道:「如果你還自認是七尺男兒就實話實說,卓師兄是不是你殺的?」 林熠隱約明白了過來,對素服少女反生出一縷同情,頷首道:「是我。」素服少女憤聲喝道:「好個賊子,還有膽來送死!」身形一飄繞過唐若素,反手掣出仙劍,不由分說挑向林熠咽喉,竟是直取他的性命。林熠縱身退避,素服少女緊咬銀牙,奮不顧身「唰唰唰」又是三劍連環,招招追魂奪魄。唐若素見狀喊道:「周師姐,快住手!師長有命,彤楓谷內不得打鬥,你難道忘了本門的戒規不成?」素服少女形同一頭擇人而噬的豹,一劍快過一劍,猛攻不休,冷哼道:「你不妨瞧瞧,這是在谷內還是在谷外?」然而她的攻勢雖然凌厲凶狠,但林熠赤手空拳一招不還竟游刃有餘,施展奇遁身法,氣定神閒遊走在爍爍劍光間,毫不吃緊。他也無意真的「誤傷」對方,靜觀其變,看看一旁的唐若素,乃至天宗會對此事作何反應,由此判斷素服少女的出現僅僅出於偶然,抑或是在觀止池的計畫之內?唐若素見素服少女苦勸不聽,無可奈何道:「師姐,小妹對不住了!」覷準素服少女攻勢轉換中的一個連接空隙,側身搶進,揮出「忘塵拂心袖」輕盈一卷,纏住仙劍向上方一引。「嗡」地顫鳴,仙劍脫手朝天掠起。按理說,唐若素的修為,絕不可能只用一招就奪走素服少女的仙劍,但她們兩人出自同門,對素服少女施展的劍招可謂瞭若指掌,只待招式用老,新力未生之際突然出手,又用上平生最為精研的忘塵拂心袖,方才一舉奏效。而素服少女一心一意要和林熠拚命,根本沒去防備唐若素,待手上一鬆,仙劍已然被奪,驚怒之間不由呆了。唐若素飄身飛起,身姿曼妙,輕輕巧巧接住仙劍,落到素服少女身前,恭恭敬敬雙手托劍交還道:「師姐,恕小妹無禮。」素服少女望著自己的仙劍,明白有唐若素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和林熠動手,況且方才幾招攻守,自己實不如林熠多多,繼續打下去,亦是自取其辱。一時又羞又愧,淚水竟是奪眶而出,顫聲道:「唐若素,你……竟也幫著仇人對付我!」轉身急奔入谷,連劍也不要了。唐若素將劍交左手倒執,注視素服少女遠去背影,幽幽輕歎一聲,回過身歉道:「對不起,讓林教主受驚了。」林熠搖頭道:「不妨,只是這位周姑娘瞧上去,似乎對在下懷著莫大的仇恨。」唐若素黯然道:「她與卓師兄自幼青梅竹馬,十分投契,不料卓師兄首次下山,便出了這樣一樁變故,周師姐心中自是很不好過,連帶雁師妹也一併恨上了。」 林熠心道「青梅竹馬」之說,怕是有意保全素服少女的面子,卓方正人品不怎麼樣,眼光總還是有,心思癡戀著雁鸞霜,豈會再和素服少女糾纏不清?多半又是一樁單相思了。進入彤楓谷路上幾不見人,鳥鳴幽幽極是靜謐。走了一段,地勢漸高,前方一座園林掩於紅楓雲霞裡,若隱若現。林熠看左右無人,問道:「鸞霜如今怎樣了,唐仙子可否見告?」唐若素稍一猶豫,也壓低聲音回答道:「雁師妹已被幽居在鎖霧林內,暫時尚未定罪,非經長老會手諭,本門弟子也難以見到她,具體情形,小妹也不清楚。」林熠心頭滋味難以言喻,沉聲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唐若素側目向路邊一條岔路望去,輕輕道:「鎖霧林外設有敝宗禁制,外人絕難接近。雁師姐,她……太執著了,從來都是如此。」林熠曉得唐若素暗有所指,並不著痕跡地指點出鎖霧林的方位,他心生感激,徐徐道:「唐仙子放心,我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唐若素面有憂色,默默無語,領著林熠走入園林,沿著觀止池邊的一條長廊,逕直朝後院行去。經過長廊中段一座臨水六方小亭時,忽低聲道:「林教主,無論稍後發生什麼事,都請你看在鸞霜的分上努力克制,只要等戎宗主回山,此事或可善了。」她的話儘管沒有說透,林熠業已理解言下之意。天宗對自己的到來委實歡迎之至,一方面可以洗脫雁鸞霜、解決同門相殘的頭疼問題;另一方面更可趁機把自己留下,這樣他日與正道八派聯手圍剿南海萬潮宮,實可事半功倍。而唐若素要自己等戎淡遠歸山,顯是說憑天帝的身份氣魄,絕不至於趁火打劫強留住他,當然前提是自己萬萬不能在此之前,與天宗徹底鬧僵,甚或傷了人命。他頷首道:「多謝唐仙子指點,他日若有機緣,在下定當饋報。」唐若素悠然微笑道:「我和雁師妹素來交情最好。她為你的事淪落至此,若素心中其實對林教主也頗多怨尤,但見你今日義無反顧前來敝宗澄清,足見對鸞霜情誼,我對林兄的勇氣,亦是非常敬佩。」兩人走到長廊盡頭,有一座獨門獨戶的小院落便在眼前,唐若素駐足道:「師尊現在『一簞院』中,林兄自行推門而入即可。」 林熠點了點頭,邁步走到小院門前揚聲道:「在下林熠,求見段長老。」 等了半天,院子裡也不見有人答應,林熠微微詫異,回頭看向唐若素,唐若素站在長廊末端,朝他搖搖頭,做了一個推門的姿勢。 林熠會意,輕輕推開虛掩的柴扉,第一眼就瞧見小院裡,有一位三十多歲樣子的中年男子,一身休閒寬鬆的白袍,坐在竹製搖椅裡,正聚精會神編著竹條。 林熠進來他頭也不抬招呼道:「請坐!」雙手靈活熟練地穿繞竹條,眼見著要完工。 林熠立在門口,打量院落中似乎再無別人,只得問道:「段長老可在?」 中年男子依舊沒有抬頭,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我就是段默隴。」 林熠大感意外,若非對方神色絕非開玩笑的模樣,險些當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需知段默隴乃天宗第一宿老,自己的歲數實不及他的一個零頭,但搖椅中這人的相貌,說是唐若素的師兄倒還差強人意,哪裡像是一個精修三甲子玄門功法的世外高人? 儘管大凡仙家高手通常駐顏有術,如雨抱樸、雲洗塵等等無不是鶴髮童顏,老當益壯,可此人的情形也太特殊了點,從哪兒看都不覺得比自己大了多少。 段默隴等林熠在自己對面的竹椅裡落坐,又道:「過一會兒水便開了,林教主正可趕上用這把老夫新編的『虛懷若谷紫炎壺』品一品『醉憂鄉』。」 林熠視線落到一旁在爐上燒水的壺上,更是驚訝。 這裡的每一件物事,包括燒水的爐子和茶壺,居然全部是用各色竹條織就,再見不著其他的材料。 他愈加仔細地觀察那把爐上的水壺,外觀與竹器店裡的乍看無二,但壺蓋蒸汽騰騰,分明裡頭裝滿了水,卻又半滴不漏,更沒被壺底的烈焰燃著。 若是旁人,或許會以為這是竹壺表面有耐火塗層保護所致,可林熠已然明白如同南山老翁栽花一樣,實是技與道的完美結合,已達到化腐朽為神奇的超凡境界。 他越看越是著迷,目不轉睛渾若忘了自己的來意,似乎要將這把水壺的每一根竹條,都細緻入微地研究清楚,臉上不覺流露讚歎之色,由衷道:「好壺!」段默隴收完最後一根竹條,托著新編的「虛懷若谷紫炎壺」在眼前左右端詳,微笑道:「此壺名喚『水深火熱』,林教主能一眼洞徹壺中奧妙,也不枉我請你來此小坐。」他身子一壓,搖椅朝前微傾,新壺已探到爐前,揭開壺蓋放入了竹几上備好的茶葉,「哧」地一聲,水深火熱壺壺嘴內徐徐流出一束水柱,注入新壺中。一抹淡淡的清香,頃刻在空氣裡瀰漫開,讓人為之精神一振,滿身的風塵疲乏,也隨之一掃而空。段默隴替林熠斟滿茶盞,濃得令人心醉的香茗,在竹杯裡輕輕漾動,宛若一汪晶瑩剔透的翡翠,縱然尚未入口,已是賞心悅目,怡然忘憂。林熠也不客氣,捧杯品茗一飲而盡,合目回味許久,才張開眼睛讚歎道:「如此佳絕之物,只應天上才有。」段默隴欣賞地看著他,說道:「從林教主飲茶的姿勢和方式來看,誠然是精於此道的大家,老夫這壺『醉憂鄉』亦算得遇知音。不過,林教主如何知道此茶一反慣例,偏是以第一道為最?」林熠對於喝酒那不必謙虛,實是一等一高手,堪稱聞香知味。但於茶道,卻不曾精研,幸得昔日曾在昆吾山耳聞目染,又得東帝釋青衍的調教,硬著頭皮充數還是可以的。現下聽聞讚揚,不禁汗顏:「說來慚愧,在下曾聽當世一位茶道大師說過,『醉憂鄉』乃天賜佳品,與世間普通茶葉迥然不同,不僅要即沖即飲,而且要用新鮮紫竹製成的茶壺沖泡為首選,在下班門弄斧,倒教長老見笑。」段默隴笑了起來,未經歲月留痕的英俊臉龐,不知要羨煞多少白臉小生,悠悠道:「林教主所說的那位茶道大師,便是若水先生罷?也只有他才識得新鮮紫竹的好處,誠為老夫一大知已。」林熠毫不遲疑,點頭道:「是,正是東帝。」段默隴有意稱釋青衍為「若水先生」,固然顯示出他與東帝交情匪淺,另一層何嘗不是在試探林熠與釋青衍的關係?畢竟,釋青衍曾經對林熠提起過,「若水先生」的雅號世間少有人知。段默隴見林熠坦然承認,喟然歎道:「難怪,難怪啊—」至於「難怪」什麼,卻並不明言。林熠道:「段長老,您的『虛懷若谷壺』可否借給在下賞鑒片刻?」段默隴道:「有何不可?」用右手三指輕捏壺底,倒轉壺把對著林熠送了過去。 孰知林熠並沒有直接用手握住壺把,而是如段默隴一般伸出右手三根指頭,輕巧扣住壺蓋邊緣,看似十分隨意地接了過去,道了聲:「多謝。」 段默隴注視著林熠扣在壺上的三根指頭,原本悠然飄逸的眼眸中,突然閃過懾人光芒,半晌後緩緩問道:「你看出來了?」 林熠用手指轉動「虛懷若谷壺」,無需掩飾眼神裡充滿激賞與領悟,回答道:「這是平衡的巔峰典範。不論從任何一個角度觀察,都不存在絲毫的失衡感覺,然而一旦用手握住壺把,這種平衡便蕩然無存。整個『虛懷若谷壺』,只有兩種拿捏方式,可以不破壞這種平衡感。並且,每一根手指接觸的角度和位置,也絕不能失之毫釐。」 他隔著一層茶壺,裡面猶存的滾水居然半點也不燙手,反有一種奇妙的盈動,恍若與「虛懷若谷壺」渾然一體。如果揭開壺蓋用心審視,就可以發現連那一層漂浮在滾水上的茶葉,亦散佈得異常均勻,以壺心為中軸,徐徐地旋動。 技至於此已是天道,饒是林熠見多識廣,亦禁不住暗自讚歎。他左手輕輕撫過茶壺,既找不出每一根竹條的首尾何在,也感覺不到絲毫的凹凸不平,彷彿是精心燒製的瓷器,通體圓潤,教人歎為觀止。 沉吟久久,他忽然放下「虛懷若谷壺」,歎了口氣道:「難怪了。」 段默隴饒有興致盯著林熠,問道:「難怪什麼?」 林熠淡然笑道:「難怪你不停地編織竹器,原來是在尋找一種絕對的平衡。假如有一天,不論我用何種姿勢拿起這柄茶壺,都不會令它失衡,那將是另一番天地!」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九章 鎖霧林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1 本章字數:8484 段默隴沉默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忽地輕鬆一笑道:「鸞霜這孩子的眼力著實不錯,你可知道,我也曾經是她的授業恩師之一?」 林熠一怔搖頭,段默隴接著道:「事實上,從她十三歲起,觀止池已無可教之人,多年來,她一直是獨自修煉摸索,參悟敝宗的《太上道典》。 「由此可見,包括戎師弟在內的敝宗宿老,對於鸞霜的寄望是何等深厚,而她的表現,亦從未辜負過我們,直到突然出了一樁事,卻令老夫始料不及。」 林熠鬆弛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現實,沉聲道:「殺人者並非鸞霜。」 段默隴道:「不消你說,我也相信鸞霜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但她竟心甘情願替你頂罪,造成的後果,遠比殺了正兒更為嚴重,也更讓人頭疼。」 林熠譏誚淡笑,道:「我明白了,在下是邪魔外道,弒師叛門令人不齒的逆徒,鸞霜這麼做不僅自陷不義,也毀了貴宗千年清譽,引來天下群豪背地恥笑。」 段默隴道:「好在你來了,相信此事總有解決的辦法。」說著,起身將「虛懷若谷壺」隨手拋出,扔到院子裡的一堆花草裡隱沒不見,竟是如棄敝屣。 段默隴彷彿意猶未盡,環顧自己的居所問道:「你說,我是否應該把這裡所有的竹器,統統付之一炬,從頭再來?」 林熠笑道:「何必如此費事?你既然連新編的『虛懷若谷壺』,也可毫無痛惜的捨棄,則此間的諸般竹器再不成心魔,如果刻意毀去,反著了痕跡,落了下乘。」 段默隴拊掌道:「說得好,老夫受教了。」 林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道:「這道理他何須問我?不過是在藉機考察林某的心境,假如我對天宗滿懷敵意,多半就會贊成放上一把火燒個精光的主意。可惜這樣的考題並不新鮮,當年南山老翁便曾異曲同工地用過。」 不知何時,柴扉外多了三個人,其中便有雪宜寧,她左側是一位鬚髮如銀、臉龐紅潤的老者,雙頰凹陷,緊閉嘴唇,一看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右側也是位婦人,容貌算得端莊,無奈和雪宜寧一比,頓顯相形失色。 段默隴道:「好,全到齊了,大夥兒都到書房裡坐罷。」朝林熠伸手一引道:「林教主,往裡請!」兩人並肩步入左首的一間竹廬,門外三老亦跟了進來。說是書房,其實裡面除了一張書桌,幾張椅子之外幾乎空空如也,只牆邊的一排竹架子上歪歪斜斜躺著幾本不知名的書,看上去卻都與仙道修行無關。而更離譜的是,書桌上乾乾淨淨,文房四寶皆無,放張涼席就能睡下。惟有東首的牆壁上,懸了三幅書畫,用的也是竹帛,還能讓人感受到一點書卷氣息。雪宜寧等人早已見怪不怪,各自落位,段默隴也在書桌後坐下,把上位留給了林熠,說道:「林教主,雪師妹你該有見過,另外兩位查師弟、連師妹也同為敝宗的首席長老,負有監管觀止池所有弟子言行之權,亦是長老會的核心成員。」林熠明白,這是先禮後兵,剛剛段默隴請自己喝了茶,如今正戲該開場了。他在椅子裡稍稍欠腰,不卑不亢道:「在下見過三位長老。」那位坐在雪宜寧上首的連長老淡淡道:「林教主乃後起之秀,名動寰宇,確非虛至。方才聽說劣徒在谷外曾連攻林教主七招,閣下不僅沒有拔劍相抗,甚至只以身法周旋閃躲而毫髮無傷,如此神功,令人讚歎,老身在此先代劣徒向林教主謝罪了。」這話本無問題,只是連長老的語氣神態,林熠聽著看著怎麼都是暗藏譏諷,似乎是在指責他倨傲自大,不將天宗弟子放在眼裡,更有甚者,開口閉口的「林教主」提點自己的身份,隱隱又是在嘲笑他自降身價,去戲弄一個普通的女弟子,有失風範。林熠這些年被那些冷嘲熱諷罵得疲了,再刻薄刺耳的話也不以為意,只暗暗苦笑道:「好傢伙,天宗長老果然沒一個省油的燈,連罵人都能拐彎抹角,不帶半個髒字,還讓聽不出味道的人沾沾自喜,以為是在捧他。」於是他似笑非笑道:「好說,好說。幸得有唐仙子解圍,否則在下還真要以為這是貴宗給我特意安排的下馬威。但事後想來,倒是自己多心了。以天宗人才輩出,垂名千年的底蘊,倘若真打算為難在下,又何至於只派個尋常女弟子來無端挑釁?」他連消帶打不僅把連長老師徒暗損到家,一副「令徒不過爾爾,師父也未見得高明」的寓意盡藏其中;而且順帶譏笑那女弟子擅自行事,驚擾貴客卻自取其辱,遠不及段默隴門下的唐若素。在座人士皆非庸碌之輩,誰會聽不懂?一面暗道這小子詞鋒厲害,一面又渾若無事不露聲色。雪宜寧道:「林教主說笑了,你能前來觀止池為鸞霜仗義執言,敝宗足感盛情。不過,當日事情的經過究竟如何,還希望你能如實敘述一遍。」 林熠也不隱瞞,從他落入虛蕪城秘道遭遇卓方正說起,一直講到雁鸞霜埋屍立碑,至於牽涉到他和雁鸞霜之間的那些微妙細節,則一概略過不提。四位長老一言不發靜靜聽完,均都面色凝重深鎖眉頭。林熠所言和雁鸞霜的交代大致相符,只是將殺害卓方正的兇手換作了自己而已。結合兩人的證詞,除非事先曾有通謀,不然斷難造假。如果出事的是雁鸞霜之外的天宗弟子,或可懷疑其與林熠串通一氣,可四大長老對於雁鸞霜知之甚深,曉得她絕不會造謠誣陷卓方正,如此一來,卓方正乘人之危,且貪圖魔道至寶的行徑昭然若揭,四人想維護都難。雪宜寧低聲歎息道:「正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偏激了些,終釀殺身大禍,唉。」林熠心道:「你可抬舉他了,這混蛋卑鄙無恥,豈是用『偏激』二字就能代替?」但人死為大,他也無意與死人為難,問道:「在下既已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清,貴宗是否可以釋放雁仙子了?」段默隴等人默默互視,連長老搖頭拒絕道:「恐怕還是不行。」雪宜寧解釋道:「雖然正兒並非鸞霜親手所殺,但她知情不報,又為林教主頂罪,形同共謀。這件命案,她終究難辭其咎,只是罪責略輕而已。」林熠耐住性子,緩緩問道:「那麼,不知貴宗準備如何處置鸞霜?」雪宜寧回答道:「目前尚未定論,不過勾結……外人為害同門,依照敝宗的戒律,最輕也需在鎖霧林幽居思過三十年。」其實雪宜寧所說的這條戒律準確內容應該是:「勾結妖孽,禍害同門」,可當著林熠的面,那「妖孽」二字無論如何都不便說出口,才改作「外人」含糊帶過。林熠心知肚明,道:「貴宗戒律森嚴,潔身自好,委實令在下佩服。但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何況鸞霜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女!貴宗的內務,林某本不該多事,可此案由我而起,以致連累鸞霜,說不得只好叨擾貴宗!」他的話已含有火藥味,雪宜寧等人焉能聽不出?段默隴和聲道:「林教主請稍安毋躁,雪長老說的是敝宗的戒律,而非對鸞霜的最後處罰結果。等戎宗主回山,敝宗便立即召集全體長老,召開會議商決此事。屆時,一定會給林教主一個滿意的答覆。」林熠也不願就此與天宗四大首席長老鬧僵,乘機轉舵收帆,語氣一緩道:「有段長老這句話,在下也安心不少。相信以貴宗一貫的高風亮節,對於鸞霜的處置,必定會有一個公平妥善的決斷。」 四大首席長老聞言心皆暗道:「但凡有所成就之人,只靠運氣是遠遠不夠的。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這個年輕人剛才兩句話軟硬兼施,綿裡藏針,更隻字不問我們會對他本人如何處置,只一意替鸞霜辯護,擺明了要靜觀其變,反令我們難以另有所為。」 在會見林熠之前,本都做好了翻臉動手的準備,不料林熠談笑風生,反倒真似來提交情況,並據理力爭,幫助觀止池含冤弟子平反昭雪,促請天宗長老會做出公平裁決。 段默隴道:「今天就到此為止罷。林教主,老夫想留你在觀止池小住兩日,以待戎宗主歸山,不知意下如何?」 林熠泰然頷首道:「如此甚好,在下就在貴宗厚顏打擾數日了。」 段默隴微微一笑,道:「不敢當。」傳進院外守候的唐若素,引林熠前去休息。 看林熠瀟灑自如走出,屋裡的四位天宗首席長老各有所思。 半晌,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查長老這時才開口道:「太有恃無恐了。」 連長老素知自己這位師兄平日言不輕發,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段默隴苦笑道:「事情已經很明白,林熠殺死正兒完全出於自衛,絕難苛責其錯,只憑這一點,咱們有什麼理由將他強行留下?」 這就是天宗的苦惱了。 他們承負「聖地」之名,行事需得講求光明正大,以此維護本門清譽與其超卓地位,林熠孤身拜山為雁鸞霜洗冤陳情,有禮有節無畏無懼,段默隴等人又豈能冒大不韙而用強? 傳將出去,莫說魔道各家,即使是名門正派心中也多半會不以為然。 連長老忽然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沒曾想天宗千年傳承的磊落門風,反成了林熠有恃無恐的靠山,說道:「他既耍此手段,不如由我向他正面提出挑戰,天宗長老對戰冥教教主,他總不能拒絕。」 雪宜寧卻搖搖頭歎息道:「在聖城他曾與西帝別東來長街決戰,二人平分秋色,連密宗的摩訶薩真印也被他破解。當時我就在不遠處觀戰,至今印象深刻。」 連長老嘿嘿一笑,曉得雪宜寧是婉轉勸誡自己最好避免和林熠單打獨鬥,她再自負,也不敢妄稱能在別東來的摩訶薩真印下全身而退,由此推論對上林熠委實勝少敗多。 假如她僅是一個天宗二代弟子也就罷了,放手一搏縱是輸了,亦無傷大體,可要是一個天宗首席長老也敗在了冥教魔頭的手裡,於正道士氣、天宗聲譽,後果都不可估量,頓時令她不敢輕舉妄動。 百思無解,連長老看看在座的其他三人,道:「莫非真要讓他在觀止池來去自如?」 段默隴道:「等戎師弟回山後,我們再行商議罷,這個林熠……出給我們一道難題了。」 假使林熠知道自己離去後,段默隴等人為了如何處置自己而大傷腦筋,必會偷笑,然而現在,他只是隨著唐若素來到一棟臨水小築裡,也在暗自盤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唐若素道:「林教主,這『觀魚小築』是敝宗接待貴客之處,也是家師為你特地安排的,甚為清幽,更不會有人打擾,若是有事,只需搖動三記簷下懸掛的風鈴,小妹頃刻就到。」 林熠站在憑欄前觀賞觀止池景致,微笑道:「別的沒什麼,我只擔心令師姐半夜裡再提著仙劍來取在下的人頭,我小命休矣。」 唐若素聽他說得風趣,莞爾笑道:「林教主放心,家師已傳話下去,任何人未得准許,不可踏進觀魚小築半步,您儘管安心休息。」 說罷,盈盈一禮告辭道:「林教主風塵勞頓,若素不再耽擱您歇息了。」說完飄然離去。 林熠心中已有定計,裝模作樣憑欄而立,眺望紅葉美景一番,才回到屋中盤坐運功。氣走十二周天,疲乏一掃而空,登時精神奕奕。 觀魚小築外,夜色降臨靜謐幽深,已到了掌燈時分。 他悄悄舒展靈覺在觀魚小築四周搜索一遍,未曾發現有人監視,想起他在昆吾山受到盯梢的「待遇」,暗道:「其他不論,僅只這一樣,天宗便比昆吾派高明許多。」 當下屈指一彈,念動真言,祭起一張「太虛雲像符」,這本是昆吾派秘製的靈符之一,羅禹當年就曾用它喬裝恩師模樣,嚇退過麻奉秉等人。但經林熠改良,太虛顯像符已然大有不同,只見微光一閃,在他身邊又生成一個活脫脫的自己,抱元守一靜靜打坐,若是無人來探望,在靈符法力消退前,決計看不出任何破綻。 他接著再披上秘虛袈裟,隱起真身,諸般收拾停當,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觀魚小築,朝著白天唐若素有意無意中指點過的鎖霧林方向御風而去。此刻*夜色*(**請刪除)朦朧,天宗弟子多數都在各自修行的靜室裡做著晚課,偶有一兩個巡夜的,卻又怎能察覺一個無影之人?進入那條岔道行了約有里許,前方豁然開朗,現出一大片林子,果真雲籠霧罩,在道路兩旁分別立有一塊石碑,刻著「鎖霧」、「禁地」的字樣,卻無人守值。林熠得唐若素提醒,知道林外設有天宗極為厲害的陣法禁制,倘若硬闖過去難免會驚動天宗上下,於是收住身形凝目打量鎖霧林外的情形,尋找陣法入口。仔細觀察了半天,驀地心頭一酸道:「如果若蝶正在我身旁,又該多好!」忽地腦海裡靈光一閃,記起昔日與容若蝶並肩闖入玄映地宮的舊事,眼前鎖霧林外的陣法設置,竟依稀與公攬月布下的石室八卦陣有幾分相似。思及公攬月留下的偈語「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間,莫名的胸口劇痛,一時不由癡了。靜立良久,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收拾情懷,目中射出炯炯精光,重新掃視陣勢。或許冥冥中真有天意存在,鎖霧林外的禁製法陣,雖與公攬月的石室八卦陣不盡相同,但又異曲同工似出一源。想那公攬月雖然修為拍馬難及天宗耆宿分毫,可在奇門遁甲的鑽研領悟方面,卻不啻為一代宗師。林熠用心揣摩了一會兒,終於找出了其中的陣眼。他繞開鎖霧林正面,從東方「生門」而入,步步為營緩緩迫近,花了兩炷香的工夫,終於通過了林外十餘丈寬的開闊地帶,抵達鎖霧林邊緣。隱隱地,聽到林子深處有隆隆的雷鳴,或急或緩地傳來,透過從地底冒出的幽藍色霧氣,幽暗的林間彷彿隨著雷鳴,有一道道白光閃過。林熠已估算出鎖霧林方圓約有千畝,要想找到雁鸞霜尚需費些工夫,但他又不能出聲呼喊,索性單刀直入,逕自向林子正中央奔去。林內雜草叢生,落葉滿地,也不見飛禽走獸,甚至連鑽土的蚯蚓都難見一條。他怕林中另有埋伏,所以全神貫注留心著周圍的動靜,搜尋雁鸞霜的蹤跡。 行出一段,那滾滾沉悶的雷鳴,越發清晰地傳入耳際,每響一次,迷霧遮掩的樹林裡,便會應聲亮起一蓬奪目的白色光華,情景殊為詭異。 眼看接近林心,樹木迷霧突然全部消失,中間赫然是一片空曠泥地。 半空中,一團不斷旋轉變幻的白色光球,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浮著,足有一座小山大小,巨大的轟鳴便是來自其中。 光球的表面,流動著千萬道雪亮晶瑩的光束,隨著一聲聲不絕於耳的轟鳴迸射而出,朝西首一株枝繁葉茂孤零零聳立的古木打去,聲威駭人之至。在古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雁鸞霜凌空盤坐,右手握住寒煙翠虛指天宇,左手在小腹前捏作劍訣,雙目緊閉,容色凝重,似對林熠的到來也是一無所知。 那一道道從光球裡迸出的雷霆光束幕天席地,幾乎無有間歇地朝著她的仙劍劈落,每承受一擊,雁鸞霜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動身軀,彷彿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與煎熬,額頭上的汗珠未及滴落,竟已被身上放出的一蓬青色光霧瞬息蒸乾,了無痕跡。 林熠自東而入,對著雁鸞霜的正面,將這景狀瞧得清清楚楚,他再神機妙算也想不到,天宗所謂的「幽居思過」居然會是這番驚天動地,再看東、南、北三面也各有一株盤根古樹,只是樹下無人。 於是那光球便毫無牽掛地,將所有力量盡皆集中轟擊到雁鸞霜的寒煙翠上。 林熠弄不清這古怪光球的底細,也不敢出聲驚擾了雁鸞霜的心神,強忍著苦守在一旁。 度日如年地等了小半個時辰,劈出的電光越來越凌厲沉猛,雁鸞霜頭頂水汽冉冉凝成一線,寒煙翠漸漸朝身前收縮了寸許,身形也朝上方抬升了三尺多。 林熠思忖道:「這難道是天宗磨礪弟子的一種特殊修煉方式?倒也別開生面得很,但萬一修煉之人未能擋住雷擊,魂飛魄散也不足為奇。不曉得這光球還要持續多久,挨上一記可不是好玩的。」 正想著,猛然見到雁鸞霜身後倚靠的那株古樹頂端枝葉開始微微地顫動,隨即一片片金黃色的葉子,從上空紛紛飄落下來。 林熠一驚,明白這是雁鸞霜真氣不繼難以支撐的徵兆,雖說他相信天宗肯定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將本門千年以來最傑出的傳人用雷電轟殺,卻又焉能袖手旁觀?身形一閃,收了秘虛袈裟從外切入,打算憑借自身修為,助雁鸞霜一臂之力。 孰知甫一靠近樹下,尚未等他出手,那團光球已生出反應,「喀喇喇」電光連閃刺人眼球,竟又憑空激射出數道銳利雄渾的光電,轟向林熠。好在林熠全神貫注,想也不想依樣畫葫蘆,掣出心寧仙劍立在身前,左手迅速捏成劍訣,體內太炎真氣如潮洶湧注入仙劍,全力守護。「轟!」一股巨力重重激撞在心寧仙劍上,林熠氣血震動,劍險些脫手,沒來得及運氣調息,第二下、第三下……數十道勢大力沉的雷電接踵而至,毫不留情地劈擊心寧仙劍,竟一記重過一記。林熠剎那間有一種要被滔天狂濤沒頂吞噬的感覺,像是載沉載浮於咆哮翻騰的怒海裡,連呼吸一口都成了奢望,只有竭盡全力穩住心寧仙劍,宛如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後的一根浮木般。他切身體會了,雁鸞霜此刻正承受著何等可怕的壓力與考驗,也明白這光球的特殊之處,便在於能夠感應到樹下的目標,進行主動的攻擊,而並不因人數的眾寡,影響其威力。這僅是一瞬從腦海掠過的念頭,光球排山倒海的攻勢,令他不得不抱元守一,凝住靈台,催動全身的功力與之相抗。然而他的身軀依舊禁不住劇烈搖晃朝後傾仰,右臂幾乎變得麻木。突然背後一硬,身子已不由自主靠上了古樹樹幹,雁鸞霜便在他左側咫尺之遙,卻已無暇去觀察她的動靜。一道奇異柔和的力量,緩緩從樹幹內泛起,似將他的背脊托住,軟綿綿如倒在了雲絮之中渾不著力,迎面迫來的龐大衝擊力,亦隨之被渡入樹幹。直至此時,他才如同探出海面的求生者,貪婪地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起,似將他的背脊托住,軟綿綿如倒在了雲絮之中渾不著力,迎面迫來的龐大衝擊力,亦隨之被渡入樹幹。直至此時,他才如同探出海面的求生者,貪婪地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 第三部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十章 天碑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2 本章字數:7001 時間艱難而緩慢地流逝。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光球的攻擊逐漸減弱,最終恢復了平靜,耳朵裡驚天動地的轟鳴亦隨之沉寂。林熠大吁一口長氣,身上的衣衫濕了干,干了濕,不曉得已是幾回,這刻風吹上,竟有些冷颼颼的感覺。靜坐良久,「嗡嗡」的耳鳴方才消失,氣息亦變得平緩,他睜開眼睛側首旁顧雁鸞霜,見她面色稍顯蒼白,亦正在收功。回想剛才的遭遇,雖無層出不窮的玄異變化,可消耗的真氣心力,殊不下於天地塔一戰。如果光球的攻擊再持續得久點,而背後又無古木護持,那可就不是如此輕鬆了。忽然感到雁鸞霜清澈而略有疲憊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明眸深處隱隱閃爍著一抹欣喜與意外,櫻唇旁也藏著一縷快樂的笑意。「是貴宗的雪長老將你的事告訴我。」林熠望著她憔悴的俏臉,柔情忽動,湧起強烈的憐惜和歉疚。也許,從道理上而言,雁鸞霜這麼做純粹出於心甘情願,他並不需要為此承擔什麼責任,但林熠內心無法逃避。「你不該來的。」雁鸞霜垂下眼簾,輕輕道:「不過你來了,我很歡喜。」林熠霎時失語,喉嚨被一團複雜難言的情緒堵得嚴嚴實實。他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甚至,連視線都下意識地避開。頭頂透過茂密的枝葉,一輪皓月靜靜懸在空中,玉華如水潑灑人間,卻照不到樹下的這一隅方寸天地。「你要替我頂罪代過,我能不來麼?」他注視著當空秋月,緩緩道:「我已見過了貴宗的四位首席長老,也向他們說明了當日的真相。」雁鸞霜低聲道:「謝謝。」林熠搖頭道:「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只是,縱然你替我攬下這樁命案,天宗便會放過林某了麼?你何苦如此?」雁鸞霜沉默半晌,悠悠道:「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況且,卓師兄死在我的面前,我卻不能為他報仇。長老會罰我幽居鎖霧林,正可稍贖我心中愧疚。」林熠騰地明白了過來。更進一步想到來日天宗召集正道八派,將與冥教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血戰,雁鸞霜惟有自請幽居於鎖霧林,方能避開和自己的正面一戰。用心良苦如斯,就算精鋼也要化作繞指柔。他心潮起伏難以自已,熱血柔情交織湧動,脫口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隨時帶你離開,天宗雖厲害,也未必能夠攔住你我!」雁鸞霜臉上的喜色,如花盛開,照亮了迷濛林間茫茫夜色,然而轉瞬裡,神色一黯,默默地搖了搖頭。林熠一怔,問道:「你是怕我與貴宗衝突,激戰之下兩敗俱傷?」雁鸞霜低聲道:「是我自己,我不能離開鎖霧林。」林熠沒有再問為什麼,他曉得自己這麼做,等於是讓雁鸞霜背叛師門,和自己一樣,從此背負罵名,淪落天涯,無所歸依。她自幼身受天宗如海深恩,將她從一個幼小的女孩兒,傾力培養成前途無量的不世高手,而今又豈能為了一個魔頭,辜負師恩,一走了之?他點點頭,沉聲道:「我問過貴宗長老,儘管澄清了你同門相殘的大罪,但仍難逃同謀之嫌,最輕也要在鎖霧林思過三十年。」雁鸞霜聽了,只淡淡一笑道:「這已是極輕的懲罰了,多謝你為我開脫。」林熠看了眼光球,道:「恐怕只有你才會這樣想。三十年幽閉,僅僅因為你親歷現場,更為我替罪,這讓我林熠於心何安?」雁鸞霜靜靜道:「任何人犯了錯受門規處罰都是罪有應得,不必掛懷。稍後『神罰目』又要開始今夜第三輪的考驗,我需全心應對才能度劫。」林兄,你能冒險來看我,鸞霜已深感此情,乘今晚盡早離開觀止池罷,或許三十年後,你我還能有緣再見。「林熠五臟六腑如有火灼,搖頭道:」不行,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受罰。「雁鸞霜輕歎道:」你在這裡陪著我,也於事無補,快回去罷,容姐姐還在等你。「林熠如遭重雷轟頂,鐵青著臉,艱澀答道:」她已決定獨自留守虛蕪之城,今生今世,我與她很可能無緣再見。「雁鸞霜回山後即被發配到鎖霧林幽居,尚是首次聽聞到這個消息,她怔了怔,大感困惑地問道:」怎麼會這樣?「 林熠嘴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徐徐道:「是天意,是宿命,誰清楚?」 雁鸞霜靜默許久,說道:「你不該這樣輕易放棄,離開這裡,趕快回虛蕪城去找容姐姐,我相信她的內心深處,也一定在默默期盼你的出現,這是一個女人的直覺,絕不會錯。」 林熠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回答道:「即便如此,我也無法回頭了,虛蕪城已經關閉,誰也不可能再見到她。除非……」 話音未落,沉寂的光球忽然又「嗡嗡」鳴響轉動起來,表面縱橫交錯的光束亮度也在不斷增加,將林間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林熠一皺眉,問道:「這『神罰目』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雁鸞霜神色肅穆,說道:「據說『神罰目』是仙界留在人間的一處上古遺跡,其中隱藏著一個絕大的秘密,敝宗千多年來,始終嚴加守護著它。」 林熠道:「奇怪,聖教、密宗乃至觀止池,好像每一家都在守護著各自所謂的千古之謎,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雁鸞霜道:「沒錯,這真是只有老天才明白的謎團,『神罰目』懸浮在鎖霧林中央千年不移,每日早中晚三次要爆發接連九輪,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 「更奇妙的是,體驗者的修為越高,神罰目施加的力量亦越強,竟是因人而異,我所倚靠的這株『返璞仙樹』乃敝宗開山祖師親手所植,出處已不可考。 「大凡受罰弟子進入鎖霧林後,每天都必須在仙樹下,經受九輪『神罰目』的試煉,其中固然有懲戒之意,但對修為提升、仙心磨礪亦大有裨益。」 「同時,也可借此機會嘗試解開『神罰目』的秘密,對麼?」林熠問道。 雁鸞霜微笑頷首道:「對,依據記載,至今被罰入鎖霧林的天宗門人,前後共計一百六十九位,能活著離開的不過五十三位。 「其中,就包括戎宗主和大長老。但可惜的是,他們都未能破解『神罰目』的秘密。」 說到這裡,她的神色愈加沉靜從容,道:「也許,即使沒有卓師兄的這樁命案,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我也會被送入鎖霧林,承擔起每代天宗翹楚弟子都必須實踐的使命,因此,我今日受此磨礪,實不關你的事。」 林熠搖頭道:「你這麼說,不過是在安慰我,想讓我心無愧疚地離去。哼,我偏要留下來陪你,再一次領教領教這『神罰目』的厲害。」 雁鸞霜眸中異彩連連,卻立即垂下頭,不讓林熠看見,婉拒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更無須這樣。」 林熠道:「別勸我,我自有分寸。至少,我要等到你的事情有個了結,再見機行事,在此之前,我便每天陪你一起承受『神罰目』的試煉。」 「轟隆隆—」 一束束強光閃耀在幽暗淒迷的林間,從光球內爆出震耳欲聾的雷鳴,將林熠的話語淹沒。 兩兩相對的眼睛,猶如黑夜裡的晨星,脈脈地閃爍,吟唱。 「神罰目」表面盤繞旋動的電光越來越亮,騰躍扭曲如同章魚的觸角,向著兩人張牙舞爪地逼近,他們,卻視而不見。 幽幽地,雁鸞霜說道:「記得我們在撫仙湖上的雪中相逢麼?在船上,你扮作一個窮酸儒,坐在曹彬的身旁,卻將我也騙了過去。」 林熠回想起當年艱辛遭遇,感慨道:「我那時惶惶如喪家之犬,見到你這位謫仙蒞臨,好生惶恐,就怕自己洩露了行蹤,引得天宗仙子動手擒拿。」 雁鸞霜唇角的微笑裡充滿溫馨,說道:「林大教主不必自謙,當日湖上放歌一曲,鸞霜聞之亦不禁動容相和,哪有一絲喪家之犬的惶恐?」 她眼神裡盈動著緬懷之色,輕輕吟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林熠安靜地聆聽著。 漫天兇猛的滾雷聲,也遮掩不住她天籟般的嗓音,忽然間,他的思緒走得很遠,很遠。 被努力禁錮在記憶深處的點點滴滴,此刻猶如一縷清泉,不可抑制地流淌心間,牽動這一夜的柔情。 「轟—」 「神罰目」的怒嘯,無情地打斷了兩人的思憶,數十道閃電像天神斬下的雷斧,分朝兩人轟落。 雁鸞霜柔情萬千,向林熠遞過最後的深深一瞥,突然御劍衝向「神罰目」。林熠大吃一驚,左手抓出已慢了半拍。眼睜睜看著雁鸞霜輕盈優美的身影,迎上兩蓬激射而來的光電,寒煙翠碧華如虹,盛綻出千百道絢麗的光濤,竟是祭起了「雲海大真訣」。「鸞霜—」林熠的呼喊聲中,兩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凌空激撞,光流如潮飛裂崩散,宏大的聲響吞噬了世間萬籟。雁鸞霜的嬌軀停滯空中,宛若一朵迎著驚濤駭浪開放的青色百合,在一束束電光咆哮捲裹裡飄搖沉浮,硬生生把所有的攻勢擋在了身前。這一瞬,林熠禁不住熱淚盈眶,他醒悟到雁鸞霜的用心良苦,滿身的熱血亦不由自主地起來!躲在一個少女的身後,以她的生命為代價,替自己阻擋雷暴,這,絕不會是他林熠的選擇!然而,即使他立刻衝上去,「神罰目」同樣會生出另一輪攻勢對付自己,根本減輕不了雁鸞霜所承受的壓力。他知道,惟有自己馬上離開,雁鸞霜才會心無旁鶩地退回返璞仙樹下,借助仙樹的力量繼續周旋。她,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在催促自己離開!還記得古殿那日的捨身相救麼?還記得來時路上關山萬里,伊人獨坐返璞樹下無怨無悔的執著麼?他的雙腳像是灌了鉛,挪不動半步。他的心像是讓鐵索狠狠勒緊,無法躍動。慢慢地,他忘卻了一切,眼前只有一個奮不顧身的纖柔身影;慢慢地,從他袖口裡,掠起一束黑色的絢光。東帝釋青衍曾經警告過他,破日大光明弓在魔聖聶天全盛之期,也只敢拉動兩次,此刻,他偏忘了。雁鸞霜方才告訴他,「神罰目」是天宗瑰寶,隱藏著天地間的千古謎團,毀了它,後果不堪設想,這時,他竟再無顧慮。「呼—」魔弓暴漲,一抹濃烈而熟悉的氣息,透過掌心滲入他的心底。久違了,破日大光明弓,他喃喃地想道,這已是自己第三次將它執起。第一回,碎裂了千仞神木,力挽血奕天危局。第二回,穿透了冥海,讓他的目光直抵奈何橋前,追尋容若蝶魂逝的方向。今夜,他要用它射爆「神罰目」,終結雁鸞霜未來三十年的噩夢。縱然觸怒上天,縱然油枯燈盡,他也在所不惜!當林熠走出虛蕪之城後,這個世上再無神縈夢繞的牽掛,再無朗朗月明的寄托。「叮!」破日大光明弓應聲鏑鳴,穿越滾滾雷聲,體內的太炎真氣剎那成群湧出,如川入海毫無吝嗇。林熠的靈台一片冰冷沉靜,漠視天地的目光裡,閃動著兩簇漸亮的殷紅光焰,依稀燃燒起歲月的激情與決絕的堅毅。弓身兩端盤踞的魔獸,齊齊爆發出威武雄壯的呼嘯,亮紅的光絲湧動,沿著細長弓弦飛速延伸,會合於弦的中心。林熠的手指堅定而沉穩地扣上弓弦,破日七訣的心法,在腦海裡電閃雷鳴般掠過,迅速攀升至「碎空」的無上化境。「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剎那裡弓身上的真言流動閃耀,訴說著他的桀驁,他的不屈。林熠嘴角浮起一絲漠然的譏誚。大道無情,誰的宿命能夠逃脫過天意?最終,他不得不與心愛的少女分離;最終,他為了另一位少女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可有恨,他可有悔?在舉起弓的片刻裡,他的抗爭又是為了什麼?丹田猛地抽空,一股痛徹心扉的酸楚瀰漫全身,破日大光明弓彷彿化作一頭貪得無厭的魔獸,猛烈吸吮著他的精元。「哼!」血湧咽喉,強忍不屈,他緊緊咬住牙關,忍耐著經脈似欲碎裂的痛苦,凝動真元繼續拉動手裡的弓。「轟—」在熱血怒聲噴濺的一瞬,靈台深層潛伏的絕強魔意驟然甦醒,腦海裡彷彿耀過一道燦爛的光,元神脫竅騰升。弓在手,心已空,一束光箭由弦上伸展,向著十五丈外的「神罰目」傲視張揚。林熠的元神,如同燃燒的星辰,冉冉散發出雄渾剛烈的殷紅光濤,似要將這無盡的黑暗摧毀。「嗡—」弓至滿盈,箭在弦上,四周的景物,甚而包括雁鸞霜窈窕的身影在內,陡然退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由黑色光壁鑄成的隧道。一頭,是爆烈肆虐的「神罰目」,象徵著天界至高無上的權威;一頭,是孤獨的他與弓,擁有的只是永不可摧的鬥志。奇跡出現了,破日大光明弓黝黑的弓身突然如春蠶蛻繭、化蝶而出般亮起雪白無瑕的光暈,緊接著殷紅的弦與箭亦幻化成煌煌金芒,直指蒼穹。碎空呵,碎空,破碎開天宇,撕裂去光陰,誰在你的光芒裡蒼老? 「啊—」他仰天怒吼,元神倏忽凝煉成一道金色的光融入箭體,消失不見。他,已是箭—一支破碎虛空的箭,一支挑戰自己、挑戰命運的箭。金色的光箭遽然再次暴漲,尾端牢牢凝定在顫動的弦上,鋒利的箭頭,跨過塵世的枷鎖羈絆,在黑色的隧道裡一往無前地奔跑,怒嘯。時空停頓,寬廣的天地裡,彷彿惟有這一束金色的光芒捲湧著一切,奔向期盼的彼岸。「砰!」金箭刺入「神罰目」中心,空間宛如一塊塊水晶碎裂剝落,深黑色的隧道亦隨之轟然坍塌。一蓬用世上任何言辭都無法形容的光,壯闊迸綻開,從「神罰目」的深處,金箭在光瀾的激撞裡,像花一樣的謝去,消失。「林熠!」雁鸞霜忘乎所以地呼喊,不顧一切衝向兀自不斷爆炸崩散的光球。一束束流光割裂了她的衣衫,她的肌膚,她不覺有痛,一滴滴淚珠沾濕了她的面頰,她的櫻唇,她嘗不出苦澀。如飛蛾投火,她用和「神罰目」嬌小得不成比例的肉軀迎上去,在流亂的光裡,搜索那道熟悉的身影。但是她失望了,光瀾漸淡,依舊不見林熠的影蹤。破日大光明弓永不復見,在最後一波的光浪崩流中碎裂成塵埃。然而,林熠,林熠—你的命運是否也如這柄魔弓,悲壯輝煌地永遠逝去?淚水朦朧,眼前一朵朵五顏六色的光斑在游離閃爍,她甚至沒有感覺到身後段默隴、雪宜寧等人的到來。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景象深深震懾。死寂裡,不知是誰首先驚訝出聲,數十雙眼睛不約而同地凝視向「神罰目」。表面的光球在剛才催枯拉朽的轟炸裡頹然破碎,清除得乾乾淨淨,露出了「神罰目」中央懸浮的一塊黑色方碑。這塊碑,寂寞千年無人見過,上面流動著金色的光,平滑的碑身上,卻看不到一個文字,乃至是花紋和圖案。等了良久,那一縷縷流動的金光,逐漸變成一行行文字,自左向右徐徐書寫。「天碑!」一向老成持重寡言少語的查長老,竟顫抖失聲道:「天碑終於現世了!」每個人的眼睛都有些發熱,極力克制住激動緊張的心情,目不轉睛打量著天碑上的文字。可惜,他們失望了,天碑上跳躍的一排排金色字元,居然無一人能識。雁鸞霜也在凝望天碑,卻根本沒有去注意那些文字到底在敘述什麼,她只是萬念俱焚地看著那一縷縷金色的光—那是林熠用自己的生命,在天碑上留下的最後告別話語麼?原本,就不該有人懂得。世間芸芸眾生,又有誰能夠讀懂一顆孤獨而驕傲的心?想到這裡,木立神癡,淚流滿面……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三部續集 下集預告: 林熠為洗脫雁鸞霜殺害同門的罪名,孤身前往天宗。他與大長老等人一番交談後,雖澄清了真相,但仍被告知雁鸞霜將幽居三十年。為此林熠夜入鎖霧林,不意開啟了「神罰目」中隱藏的天碑。天碑上的文字記載,正是合璧《雲篆天策》的方法,林熠前去逐浪巖,希望從東帝那裡獲取最後一卷天策完成合璧。不料,當他抵達逐浪巖所目睹的,竟又是一番觸目驚心的場景—釋青衍已遭人暗算,從此再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他證明清白!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一章 歸來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2 本章字數:9975 返璞樹下,肉軀猶在。 餘溫尚存,斯人已渺。 晨曦從黎明無聲無息的步履後探出了臉,默默凝視著癡立不動的雁鸞霜。 那一輪明月沉入山後,啟明星的光芒微弱而溫柔,照在她蒼白的面龐上。 人都散了,只剩下她,獨自靜靜地守望著林熠的肉身,和那座冰冷的天碑。 她何時愛上了他;她何以愛上了他? 雁鸞霜自己也無從解答。 只是隱約覺得,如果他的元神真的一去不返,那麼自己在林間孤單地站上一世也好,至少可以伴著他的身與劍。 世上本無後悔可尋,匆匆溜走的光陰,從不因誰人的歎息而倒流。 大長老的慨歎兀自迴盪在她的耳畔,她卻不知道自己的淚去了哪裡? 雁鸞霜伸出手,溫柔地想替林熠闔起睜開的星目。手鬆開時,他的眼睛竟又重新張開,失去了神采,卻彷彿在與她固執對望。 雁鸞霜的心抽緊到痛極,好像那兩縷目光如同一把無形而冰涼的剪,裁開了她的身軀,把思緒與悲歡盡剪成碎。 林中的風吹動她的發衣,然後輕輕吹拂向黎明的天際。 朝霞慢慢映紅了她的臉,讓蒼白的容顏閃爍著玫瑰色的光澤,讓遍谷的紅楓也黯然失色。 天碑上的金色文字徐徐流動起來,像一道漩渦朝著中心收縮,逐漸凝練成一個小小的光丸。 而天碑表面的所有字跡,消失不見。 雁鸞霜眸中有光閃了閃,似是舞動起一縷生氣,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團金光小丸。她竭力地屏息,彷彿絲毫的動靜都會驚擾了它的變化。 慢慢地,金丸緩緩鑽入天碑內。 天碑宛如一盞被點亮的風燈,驟然從內部盛放出柔和而又耀眼的光芒,紅日映射下,那份金光燦爛耀眼奪目。 雁鸞霜的心隨之開始歡欣雀躍,驚愕、緊張、欣喜、茫然、期待,五味雜陳環繞心田,天碑煥放的光,點亮了她失彩的雙瞳。 一蓬金煌煌的光暈從天碑頂端冉冉騰起,在空中形成一團雲絮般的金雲。 漸漸地,金雲幻化成一個人的元神,背後極遙處的山巔上,是一輪躍動升騰的旭日。 「林熠─」她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歡呼,一股狂喜的酸楚令她難以自己。 「叮!」沉寂多時的心寧仙劍陡然龍吟彈射,如一縷銀色電光透入主人的懷抱。 林熠的元神探手執劍,威猛俊挺地浮在空中,一如王者歸來。 雁鸞霜心神俱醉,失而復得的狂喜充盈心間,多年精修的仙心,此刻竟然柔腸百結,以至於忽略了從雙頰邊不由自主淌落的珠淚。 元神歸竅。 彷似有疾風掃過樹梢,林熠的髮絲如獵獵捲動的飛揚旌旗,在朝陽照耀下,閃爍著銀紫色的絢柔光華,不羈而飄逸。 他木滯的眼珠裡流動著光彩,深邃而平和地向著雁鸞霜投去醒來後的第一瞥。 滿滿都是笑意與柔情。 「林熠!」此刻的鎖霧林內空幽寧靜,而少女的矜持禁不住生離死別的痛擊,早成粉碎,雁鸞霜不顧一切地投進他的懷中,緊緊擁著他再不願放手,哪怕僅僅是一個呼吸的短暫。 心寧仙劍不知何時已然收起。 此時此刻,又有誰還需要一柄劍呢? 林熠展開雙臂,將她擁在胸前,感受她的狂喜,感受她的馨香,也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妙新生。 「我在這裡。」他微笑著,滿是憐惜。 「林熠!」她仰起頭注視著他,語氣異常堅定地說道:「帶我走罷,天涯海角,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大手抖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她晶瑩的淚珠上,半晌後,問道:「你不後悔?」 不後悔麼?從此放棄天宗仙子的榮耀,淪落為一個十惡不赦魔頭的女人;從此之後,再沒有清風淡月,漫長歲月中,多了血雨腥風、披荊斬棘的苦;只為了眼前一個割捨不去的人,真的可以讓一生不後悔麼? 雁鸞霜搖了搖頭,柔水般的眼神裡盈動著神采。她無怨無悔。 林熠用雙手捧起近在咫尺的這張俏臉,低聲道:「好,我帶你走!」 雁鸞霜明眸裡噙著淚,綻開柔美嬌艷的笑靨,反問道:「你……不後悔?」 林熠深吸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氣,心緒莫名地飄忽了剎那,而後什麼也沒有說,垂下首將灼熱的雙唇印烙在了她的櫻唇上。 一股**蝕骨的感覺,如電流般在兩人的身心間蔓延傳遞開來。雁鸞霜的手緊緊纏住林熠的後頸,主動迎奉著他火熱的深吻,彷彿使盡了所有的力量,如一羽美麗的翠鳥,在他的懷抱裡瑟縮著,卻又勇敢地迎合著。忘記人世間一切的悲苦罷,放下肩頭所有沉重的枷鎖罷…… 這刻,彼此擦亮點燃的火花,已足以融化冰冷與寂寞,讓一瞬成為永恆。 他不顧一切,甚或有些狂暴地探索糾纏著那嬌嫩的丁香小舌,狠狠吸吮著,壓搾著,直要把她柔若無骨的豐盈**揉搓進自己的身軀,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永遠也不會遺失。他的胸膛內湧動激盪起複雜難言的情緒,是快樂還是憧憬?是酸楚還是失落?誰能說清上蒼在給予他諸般磨難與考驗的同時,又究竟賜予了他多少珍愛與垂憐?一幕一幕的過往,數說不盡的悲傷,還有懷中婉轉溫從的仙子,有一股強烈莫名的異樣感覺,幾乎要炸裂他的身體,令他無以自持。 雁鸞霜在他近似蠻橫的痛吻下,幾已透不過氣,禁受著林熠一輪接著一輪,毫無間斷,狂風暴雨般的衝擊,守護了二十餘年的心鎖霍然開啟,毫無保留,呈獻給這個令她百轉千回,無法或忘片刻的男子。 返璞樹上淡金色的葉片繽紛灑落,飄蕩在兩人週身,吹送深秋情懷。天碑上的光芒緩緩黯淡,林霧如薄紗溫柔多情地籠罩在他們的身上。 唇分,她的玉首俯貼在他的肩頭,痛並快樂著地感受到他十指堅強有力的抓握,細細的芬芳嬌喘,如這個早晨最動聽醉人的旋律,迴盪在他的心跳聲裡。 忽然,林熠的肌肉驟地有些緊繃,慢慢挺直了他的身軀。 雁鸞霜心一顫,沒有回頭,但已知道是誰來了。 在天碑的對面,一名中年男子白衣如雪,遺世獨立,孤傲而飄灑的目光,靜靜注視著面前兩個短暫沉醉的年輕人。他的髮絲銀黑相間,由一根木簪無心而隨意地披束到腦後,金色的光芒在它的表面泛起驛動的光弧,似水一樣的流淌。他的嘴唇很薄,抿成一條慵懶落寞的弧線,在嘴角形成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深不可測。一把扁方形仙劍,從他的肩頭探出暗紅色的劍柄,有束比朝霞更紅更亮眼的劍穗,隨著鎖霧林間的晨風怡然飄漾,展示動與靜的諧和。一條翡翠玉帶環束腰間,光潤的表面,以巧奪天工的技藝,鐫刻起一圈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金色麒麟。 還需要誰來介紹麼?他的存在早已說明自己獨一無二的身份。天帝戎淡遠。普天之下正道各派高山仰止、神一般敬慕的人物,終於與林熠面對面,不期而遇地佇立相視! 「鸞霜,你想跟這個人走?」戎淡遠縹緲淡漠的眼神,拂過兩人的臉龐,問話的方式,與他的眼神一樣高傲。 雁鸞霜輕輕掙脫林熠的懷抱,向著戎淡遠盈盈拜倒,聲音雖低,但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是,求宗主成全。」 「也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戎淡遠出人意料地爽快道:「你要隨他去,我不阻攔。少了你,天宗還是天宗,觀止池的水也依舊流淌。」 「宗主!」雁鸞霜悲喜交集,更有七分難以置信的驚訝,望著戎淡遠。 「但請把寒煙翠和太極青虛鏡留下來。」戎淡遠的語氣忽又一轉,冷峻道:「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天宗傳人,自然也無權繼續保留它們。」 雁鸞霜從身後解下仙劍寒煙翠,橫執手中眷戀難捨地來回撫摸,神情傷感淒楚。 戎淡遠無動於衷,一如傳說裡無情無慾的仙家大圓滿境界中人,也不催促,只木無表情,負手屹立。 「叮!」寒煙翠陡然自動彈鞘而鳴,露出半截碧涼如水的劍鋒哀哀悲吟。玉指拂過,一縷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滲落,凝在一汪似洗的劍上,猶如一顆顆南國紅豆。 「呼─」寒煙翠脫手掠過十丈,連鞘帶劍,斜斜插入戎淡遠腳前的沙土。與此同時,一束青光飛縱,從雁鸞霜袖口裡祭起的太極青虛鏡,亦盤桓在了戎淡遠的頭頂。 戎淡遠拂袖收去太極青虛鏡,仍舊冷漠地盯著雁鸞霜,道:「還有一樣最重要的。」 雁鸞霜的玉頰剎那失去血色,徐徐道:「宗主要收回弟子的修為?」 戎淡遠淡淡道:「十七年前你到觀止池時,只是個一無所長的小女孩兒。而今既然執意要離去,自應明白該怎麼做。」 雁鸞霜平靜地頷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碎裂的痛楚,緩緩回答道:「鸞霜明白。」 一陣壓抑窒息的死寂之後,戎淡遠冷然道:「怎麼,你不願意?」 「嗚─」憑空生出一道風,將插在土中的寒煙翠拔起,平平穩穩地托送到雁鸞霜面前,懸浮不動,而戎淡遠居然連衣袂都未曾動上一動。只憑這手,已經清晰地顯示出他的修為,赫然臻至天人合一的神奇化境。 「那麼拿起寒煙翠,我給你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戎淡遠說道:「只要你能贏下一招半式,我准你全身出門。」 「啪!」橫空伸過來一隻手握住寒煙翠,順勢再次插進土中。林熠悠悠道:「你為何不先問問我是否答應?」 戎淡遠漠然道:「林教主,似乎閣下並沒有干涉我清理門戶的權力。」 「原本是沒有。」林熠的目光從容自若,迎了上去,回答道:「但從鸞霜答允隨我離去的那一刻開始,便有了。對不起,戎宗主晚來半步。」 「林熠!」雁鸞霜星眸裡閃過難以言喻的異彩,想說什麼,卻被林熠擺手截斷道:「交給我來處理好麼?」耳畔聽到她的一聲幽幽歎息,如訴如泣。林熠朗聲說道:「如此我便替代鸞霜邀戎宗主一戰。倘使不幸落敗,我們兩個聽憑閣下處置。如果僥倖林某贏了,就請戎宗主放人。」 戎淡遠的瞳孔迸射出形如實質的精光,宛若萬鈞大雷神錘,重重敲擊在林熠的靈台上,讓他的心神如千頃波瀾劇烈搖蕩,有一瞬險些失去了控制。 「你威脅我?」戎淡遠冰寒的臉上不見喜怒,緩緩問道。 林熠銀紫色的飛發飄揚,剛剛他在戎淡遠突如其來的鋒銳目光穿視下,略一震懾,好在旋即穩住陣腳,此時淡然反問道:「你以為呢?」 再不多話,右掌掌心「嗡」地一響,托起團金輝爍爍的光丸。「呼!」光丸迅速擴展幻化成一柄奪目的金色魔弓,林熠的身上散發出濛濛霧光,巍如山嶽,左手雙指徐徐地扣動弓弦,發出金石激越的鏑鳴。 「有破日大光明弓就能為所欲為麼?」戎淡遠冷傲低哼,左手托起一方銅台玉馬。四四方方的青銅底座上,一尊肋生雙翅,神駿之至的寶藍色玉馬奮蹄昂首,通體煥發出絢爛的光彩,好像隨時要蹬雲而起。 林熠嘴角浮起一抹譏誚,道:「宗主為何不把那條麒麟玉圍也祭了出來?莫非是怕打鬥時一個不小心,褲子會滑落?」 雁鸞霜聽了險些沒暈過去,這個混蛋竟拿天帝戎淡遠開涮,稍後他若不全力相拼、搏命爭取,還有任何後路可言麼? 但戎淡遠的心緒毫不為林熠的譏諷所動,掌心光焰大盛,低喝道:「起!」銅台玉馬應聲騰空,底座倏忽化作一朵朵翻滾激盪的青雲,環繞空中,那匹玉馬登時也通靈長嘶,雙翅拍打,亂雲遽然膨脹十數倍,更見威武。 林熠笑意不泯,一雙眼睛裡卻漾動著光彩,左手雙指拉動弓弦,一束金色光箭橫空出世,像條不甘蟄伏的蒼龍,對著銅台玉馬憤怒咆哮,擴散出一圈圈璀璨的光浪。血戰當前,他居然還想到安撫雁鸞霜的心情,回首微微一笑,說道:「別擔心,他傷不了我。」 戎淡遠白衣飄蕩,如同畫中仙人,靜靜待林熠說完話回轉過頭,才並指虛點玉馬寒聲喝道:「咄!」銅台玉馬蹄踏青雲鼓蕩雙翼,似一蓬青藍二色的驚濤駭浪,席捲過十丈空間,排山倒海般迫向林熠身前。四周的林木落葉齊齊搖曳迴盪,在場外形成一團沖天掠起的龐大旋流,不住「嗤嗤」銳響。 林熠心晉空明血氣,靈台從流光溢彩的青雲深處,清晰映射出玉馬的蹤影,心神鎖定,吐氣揚聲射出第一支光箭。 「叮!」金箭挾起激越軒昂的金石清鳴,雷霆萬鈞劈開長空,猶如天公雷斧斬落出的無儔電光,撕裂團團青雲,精準擊中玉馬脖頸。轟鳴聲震耳欲聾,一串串電火光花散濺,從青雲中迸綻出來,金箭射入玉馬半截,似一支冰稜,被周圍灼烈耀眼的寶藍色光芒熔化。 玉馬的脖頸在眨眼間迸開一道碗口大小的黑洞,卻又即刻彌合,只是去勢稍稍一滯。 戎淡遠與林熠氣機牽動,不約而同晃了晃身軀,各自低嘿了一聲。 林熠第二支、第三支金箭次第射出,分取玉馬雙翼。如今他的金箭並非以「破日七訣」發射,在融合了天碑神秘的力量之後,浴火涅盤後任意一箭,足以抵得上仙家一流的御劍訣,而所耗損的真元則遠較昔日為少。若不是一來新得至寶見獵心喜,二來對面的戎淡遠,號稱正道至尊三甲子未嘗一敗,他哪裡需要召喚破日大光明弓? 銅台玉馬在破日大光明弓的接連打擊之下,光瀾飄飛,顫動不已,然而天宗至寶終是非同凡響,仍奮蹄行空,不斷迫近。 林熠神色泰然沉靜,雙目緊鎖玉馬,身形忽地飄起,朝著南面那株返璞仙樹頂端掠去。銅台玉馬如影隨形,越追越近,青雲撲面。林熠人在空中默念心訣,太炎真氣汩汩注入第四支光箭,已運起「破天訣」,待到雙足點到樹梢,猛一個回頭,望月鼓嘯龍吟,氣吞山河,破天之箭離弦而出,綻放開不可一世的瑰麗光華。 「轟─」冗長的一串悶雷驚響,四株返璞仙樹幾乎被連根掀起,劇烈搖晃落下森森黃葉。金箭射中玉馬額頭,似有一團血紅泛起,箭影不散,落地生根般緊緊抵住馬頭不放。 玉馬鬃毛飄飛,長聲嘶吼,雙目射出幽幽藍光,像一堵光盾,亦牢牢擋住金箭不讓毫釐,竟成僵持之局。 林熠借助返璞仙樹特異的靈力,卸去光浪反挫的力道,穩穩站住身形,左手不再彎弓搭箭,反而於電光石火裡捏攥成拳,縱聲喝道:「再接我一記五極光龍拳!」振臂轟出一束五彩絢光,滔滔如長江大河,煌煌似星月奔流,繞過銅台玉馬與天碑,隆隆嘯動,掩襲向對手。 原本的那條赤色光龍,已被青丘姥姥毀於天石宮一戰中,只剩下其它四條光龍為林熠煉化;但此刻五彩絢光裡,竟又多出一道金色的恢宏光飆,高昂龍首,傲然居中,策動兩側四龍雷霆奔騰。聲勢更勝往昔十分! 戎淡遠面罩寒霜,眉宇輕揚,冷哼道:「飛蛾撲火!」右手屈指捏訣,意起形生,腰際束著的麒麟玉圍「嘩」地變身,翠華綺麗,美輪美奐,赫然幻作一頭神威凜凜的碧色神獸,朝著五極光龍掠到。 林熠見狀,心念催動,五極光龍突然中分散開,將翡翠麒麟圍裹在中央,猛烈衝擊轟炸,梅花間竹似的爆響聲,差點刺破三人的耳膜。 一場龍爭虎鬥,竟這麼快就進入到短兵相接、生死一發的地步,令人始料未及。 林熠和戎淡遠棋逢對手,均是激起心胸豪情,莫說已然騎虎難下,縱是能夠收手亦是欲罷不能,誰也不願向對方率先低頭! 驀地一束如虹電光掠起,貫穿全場,「轟轟」劇震裡,攔腰破開金箭玉馬、光龍翠麟,劍光瞬即黯淡,似斷線風箏,灑濺了一路血滴,無力載落到北方那株返璞仙樹下。 林熠和戎淡遠的身軀,被肆虐爆散的蓬蓬光浪橫掀而起,朝著後方翻轉飄飛,耳朵裡「嗡嗡」響鳴,除此之外,已是什麼也聽不見。 「喀喇喇、喀喇喇─」四株在此屹立千年的返璞仙樹,亦終於碎裂飛灑,連深入泥土的根基亦不能倖免,惟有那座天碑,安然無恙巍立林心,彷彿是與天地日月一樣永恆的存在。 林熠也不曉得自己橫七豎八撞飛了多少根古木,全身麻痺,真氣竄騰,也不曉得疼痛,眼前一陣金星劈啪亂冒,嚥下兩口湧到喉嚨口的熱血,正打算出聲呼喊,不防甫一張嘴,一股雄渾的罡風結結實實灌了進來,堵得他胸口窒息欲死,「砰」地靠到一株樹上,堪堪穩住身子。 「喀!」那株扶住他的古樹卻不堪重負,又告折斷。 他屏氣調息,視線掃蕩鎖霧林每個角落,找尋雁鸞霜的影蹤,猛然只見北首數十丈外,雁鸞霜血染仙衣,一手拄劍艱難站起,蒼白的臉上安詳恬靜,在層層光波照耀裡,卻又嬌弱得彷彿再承受不住任何的風吹雨打。 那邊,戎淡遠一步步從林內緩緩行出,雖然白衣上沾滿泥濘的枯草落葉,可臉上依舊從容不迫,冰冷無情。 雁鸞霜笑了笑,向著戎淡遠勉力行禮道:「宗主,鸞霜自逐師門已是罪不可赦,又擅自御劍出手累您受傷,更難輕饒。一切懲罰鸞霜都是甘之如飴,只是不敢再勞您親自用刑,弟子自我了斷就是。」 她清麗絕俗的秀臉,陡然煥起一層青光,緊接著全身散發出縷縷光束,像煙霧一樣地蒸騰。寒煙翠慼慼鏑鳴,竟似嗚咽。 林熠心飛神散,不顧一切飛撲向她,大喊道:「鸞霜住手─」 「轟─」一團光雨從雁鸞霜的體內崩散,又如花般零落。淒迷的光霧裡,林熠仍能看到她溫柔而深情地款款一瞥。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二章 逐浪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3 本章字數:10344 風還在吹麼?雲還在飄麼?燦爛的陽光去了哪裡? 為何心上一團沉重的陰霾覆壓? 林熠也不清楚他是如何將雁鸞霜攬進懷裡,拚命輸送著真氣,替她梳理幾已寸寸斷裂的經脈。 往日充盈如海的丹田,如今空空蕩蕩,僅剩一兩絲游離的真氣,如同暴曬在烈日下的露珠,轉眼揮發。 林熠單膝叩地,右手輕輕摟住雁鸞霜劇烈起伏的嬌軀,左手為她抹去唇角淒艷的血絲,低聲道:「何必為了我毀了自己,我……」 他的嗓音忽而哽噎,無法繼續,只恐眼中有淚,行將潸然而下。 雁鸞霜蹙緊眉頭,忍住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不令自己呻吟出聲,淺淺一笑,反倒安慰林熠道:「不要緊,過一會兒我就沒事了。」 林熠取出一顆九生九死丹,塞入雁鸞霜晦暗歙動的櫻唇,百感交集,再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底,宛如有一團被狠狠壓抑而憤怒咆哮翻滾的火山熔岩,漸漸升騰窒塞胸臆,圍在雁鸞霜纖腰後的拳頭,不自禁地捏緊! 雁鸞霜喘息稍定,眉心失去了以往的光澤,然而星眸明亮清澈如初,彷彿感覺到林熠要做什麼,顫抖的纖手悄悄按住他的拳頭,卻用另一隻手吃力地拔出寒煙翠,朝著戎淡遠道:「宗主,弟子的劍也該交還給您了。」 戎淡遠默然在一旁佇立許久。 林熠和雁鸞霜的心神都專注在對方的身上,無從留意到他眼睛底出閃爍的一抹痛惜與怒忿,然而當雁鸞霜的視線挪移到他的臉上,連這絲若有若無的眼神也立即消隱。 他探手虛攝,卻並不接劍,寒煙翠劃過一道弧光,「叮」地收入遠處的劍鞘內。 林熠挽著雁鸞霜,緩緩站起身,與戎淡遠冷冷對峙,說道:「動手罷!」 雁鸞霜一驚,虛弱的聲音透出焦灼:「林熠─」 林熠不待她接著說下去,輕聲道:「我說過要帶你走,就一定能夠做到,現在你什麼也不要管,更不要再費神,誰也別想攔住我們。」 外圈段默隴、雪宜寧、連長老、查長老乃至唐若素等人俱已趕到,鴉雀無聲地凝視著這對旁若無人的年輕男女。 誰都明白,縱然林熠真的是魔聖聶天復生,也絕無可能在天帝戎淡遠面前帶走一個散功之後、傷重垂危的雁鸞霜。 更何況這裡是觀止池,高手環立如林,哪有可能讓林熠全身而退? 但沒有人開口,甚至沒有人譏笑林熠大言不慚。 所有人都靜靜地,將目光聚焦在他們兩個的身上。 那位曾經在谷口截殺林熠的女弟子神情複雜,雖憤恨依舊,卻多了幾分同情和艷羨。 他們兩人,一個為情捨身,甘願百死,一個挺身擋難,睥睨天下。 又有什麼力量還能將他們分開? 雪宜寧嘴唇動了動,但聽段默隴傳音入密低低道:「雪師妹,這件事還是交給戎師弟來處理罷。」 雪宜寧默默點頭,眼前的林熠和雁鸞霜,卻漸漸地化作了另外兩個人的模樣,她的目光不覺溫馨起來,又有一絲感傷在飄漾。 戎淡遠道:「鸞霜,你廢功之後已是自由之身,從此天高海闊,敝宗卻與你再無半點關係,望你好自為之。」 聽著戎淡遠冰冷無情的話語,再看諸位同門突然變得遙遠而陌生的模樣,雁鸞霜油然升起一縷酸楚,不禁熱淚盈眶,垂首顫聲道:「多謝宗主開恩!」 從天宗萬眾矚目寄托厚望的千年傳人,淪落成手無縛雞之力的飄泊少女,僅僅是一夜之間的工夫。 在場許多人都難以理解。 什麼樣的力量,促使著她竟毫不猶豫地捨棄了所有,作出如此逆轉一生的決定? 戎淡遠並不領情,冷冷轉向林熠道:「今日,我本可以有很多理由將你留下。」 林熠手不離雁鸞霜後背,源源不絕輸入真氣,蔑然道:「林某何懼,請!」 戎淡遠竟是一搖頭,淡然道:「你攜了鸞霜去罷,不是老夫怕你,戎某不屑乘人之危。儘管方才一戰你我平分秋色,但眼下鸞霜身受重傷,令你生出後顧之憂,再戰一場,我自信你絕無勝望。戎某今日便放你離去,未竟之決,留待他日又有何妨?」 林熠神色不動,頷首道:「好,天帝終究是天帝。異日狹路相逢,林某必還此情!」 戎淡遠洒然一笑,道:「老夫豈是沽名釣譽、施恩索報之輩?七日後,我將在昆吾山會盟正道八派共商圍剿貴教之事,林教主若有興趣,便上昆吾再續今日之戰。如果擔心我正道八派會設下埋伏對你不利,儘管在萬潮宮中引頸相候,等著老夫登門造訪,一決高下。」 他幾句話說來語氣平淡,可聽入任何人的耳中,都盡顯自負與不可一世。 林熠一路坎坷走來,豈會三言兩語就被人鎮住?輕聲笑道:「多蒙戎宗主抬愛,七日之後昆吾山,林某準時赴約!」 戎淡遠負手朝後退出三步,加諸在林熠身上的龐大壓力驟然消失。 林熠卻不急於離開,低頭柔聲問道:「鸞霜,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麼?」 雁鸞霜環顧天宗眾人,微笑著哀傷道:「諸位師叔,諸位同門兄妹,鸞霜去了。」 沉寂須臾,唐若素看了眼段默隴,還是走出數步低聲道:「雁師妹,多多珍重。」 雁鸞霜含淚點頭,道:「唐師姐,你也多保重,若是……」 忽然想到今後縱然還有機緣見面,亦是陣營分明,再不可能如從前那樣姐妹情深、連床夜話,後面的話說了,也不過徒增傷感,頓時悵然收住。 其它人或垂首看著地面發呆,或者把目光投向別處,再無一個人作聲。 林熠摟緊雁鸞霜朗聲笑道:「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 猛聽一個少女厲喝道:「林熠,慢走!」一名女弟子衝出來攔在面前。 林熠不以為然道:「怎麼,難道仙子還有想法麼?」 那素服少女瞪了林熠一眼道:「好好對雁師妹,不然新仇舊恨,我周冰卿與你不死不休!」 林熠一怔,不由對她惡感盡消,反升起敬重之情,肅容道:「周仙子放心,絕不會有那一天!」 雁鸞霜聽到林熠面對恁多曾與自己朝夕與共的師長同門,慨然承諾,既喜且悲。 想到從此之後除了身旁男子以外,自己已然一無所有,黯然神傷處,慧心早亂。 忽聽得林熠一聲穿金裂石的長嘯,已擁著她御劍而起,鎖霧林剎那在腳下變成一片小小斑痕,旋即整座山谷也被週身飄浮瀰漫的雲霧遮掩。 別了,觀止池,曾經的家,曾經的依靠,記載著成長的地方。在不斷飛逝的雲瀾,雁鸞霜揮了揮衣袖,成為她心中一段永遠的過去。 雁鸞霜雙手環住林熠,多年來第一次不是倚靠自己的力量御劍飛行,然而近乎與生俱來的敏銳,依舊令她清楚地覺察到,他們正迎著紅日的方向飛去,而並非南下。 「我們先到東海拜會釋青衍,他醫術高超,稱絕當世,或許有法子恢復你的修為。」似乎看出雁鸞霜心中的疑竇,林熠解釋道。 東海,曾幾何時,他立下誓諾,有朝一日要功成身退回返東海,迎娶自己的新娘。 而今他終於要回來了。 只要從釋青衍手中收齊最後一卷《雲篆天策》,運用天碑仙訣合璧開啟,即可大功告成。 剩下的,就是掃蕩九間堂,揭發龍頭真面目。 但陪伴在自己身旁,往後無數歲月要比翼雙飛的少女,卻已非容若蝶,換作成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天宗仙子。 得失之間,又有誰能夠說得明白? 回首過往時光,已是匆匆三年。 九死一生的三年,物是人非的三年。 恍惚裡,林熠感慨萬千,默默無語。 雁鸞霜恬靜地伏在他的胸前,聽著風聲裡強勁有力的心跳,與他共同品味著兩世為人的情懷。 傍晚時分,碧波金鱗映襯著落日輝煌,逐浪巖遙遙在望。 林熠的心頭倏地有些感慨,像是浸染了世間各種滋味的一支畫筆,飽蘸了虹彩,偏又無從落筆。 他對身邊飄浮著的淡淡雲絮笑了笑,向懷中的雁鸞霜介紹道:「看,那就是逐浪巖了。」 逐浪巖在他的腳下漸漸擴展,漸漸清晰。 這個他曾在其上度過一生最幸福時光的小島,這個令他魂斷神傷,暗下決心今生禁足的傷心之地,在這一刻,重又近在眼前。 經過一整日的御劍飛行,雁鸞霜身心疲憊越見憔悴,但有林熠的真氣綿綿汩汩護持心脈,週身暖洋洋甚是舒服,況且她精修多年,遠超常人的意志力並不會隨著散功而消失,聞言振作精神,凝目俯瞰,含笑道:「也不曉得東帝是否正在島上?」 林熠也不說破,微笑道:「管他在不在,先找丹室,搜得幾味上好的靈藥給你用上,難道吞進肚子裡的東西,他還能讓咱們吐出來?」 雁鸞霜莞爾道:「不愧是統領魔道的聖教教主,居然連東帝的霸王餐也敢吃。」 林熠胸臆稍抒,慢慢往逐浪巖降下身形,他在這島上曾盤桓過數日,與容若蝶攜手並肩幾乎走遍了每一方青石,深知釋青衍在逐浪巖百年經營,島內陣法埋伏機關暗門數不勝數,外來之人需先落在逐浪巖西首的黿頭礁上,方能尋徑而入。 但莫名其妙,他的心底隱約泛起一抹怪異的不安,靈台湧動的魔意緩緩流轉,似有感應,當下不動聲色,飄落到黿頭礁上,揚聲道:「釋老先生,在下林熠前來拜望,請不吝賜見!」 聲音傳出,響徹島嶼,百鳥齊驚,振翅翱空,卻久久沒有等到釋青衍的響應,甚至不見一名靈僕露面。 雁鸞霜臥在林熠懷中,蹙起瓊鼻低聲道:「不對,這海風裡有種煞氣!」 林熠點點頭,沉聲道:「出事了,否則就算東帝不在,他手下的靈僕也會出面迎接。走,上島查一查!」 他將雁鸞霜挽在左半側懷抱內,右手暗捏劍訣,只需稍有異樣,便能立時掣出心寧仙劍,給對手雷霆萬鈞的一擊。 他舒展靈覺搜索四周,攜了雁鸞霜舉步登島,沿著一條蜿蜒小徑,逕直朝上善若水軒行去。 暮色低垂,海島空幽,並沒有什麼特異的徵兆,但林熠心中不妥的警兆竟是越來越強烈,全身真氣遊走,將他和雁鸞霜護得風雨不透,步履踩過碎石小徑,穿花繞柳,不敢有一瞬鬆懈。 「叮!」當兩人走到上善若水軒外,心寧仙劍驀然振動鏑鳴,聲聲示警! 林熠「砰」地飛袖捲開虛掩的門戶,尚未入內,整個人卻已然怔住了。 軒中的陳列擺設完好無損,只是有一層細細的淡青色粉末散落各處,不曉得是什麼東西。 東帝釋青衍匍倒在門前,背心上赫然印有一隻鮮紅的掌痕,深陷入體,傷口周圍乃至絨毯上的鮮血早已乾透,轉深為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廳內橫七豎八躺臥著五名靈僕的屍體,均都一擊斃命,絕無還手餘地,其中有一個竟被一腳硬生生壓進了地面,只雙手還死死抓住一對椅腳。 「先生!」林熠霎時腦海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釋青衍竟也遭人暗算身亡。 反倒是雁鸞霜置身局外,猶能保持清醒鎮定,俯身用纖指輕扣釋青衍脈搏、印堂、身上諸處關節經脈,然後抬首向林熠搖頭道:「他全身經脈骨骼盡碎,五臟六腑遭受致命創傷,已至少逝去了兩日。」 「龍頭!」剎那裡,林熠眼前閃過那道詭異可怖的黑色身影,深深吸了一口冰寒徹骨的空氣。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將釋青衍的遺體翻轉過來,果不出所料,胸口凹陷存在著第二處致命傷,從傷痕的形狀判斷,依舊是碎裂金石的轟然一掌。 雁鸞霜仔細俯身觀察著血跡上沾著的青色粉末,用玉指粘起一簇,放在鼻底下嗅了嗅,搖頭道:「這是什麼?像是某種物品受力爆裂後形成的殘粉。」她舉目四望,說道:「林熠,能否幫我將這裡所有的青色粉末搜集到一處,或許可以查找出些許端倪。」 林熠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雙掌驀地擴散出一團金色光霧,如風般席捲過整座客廳,一會兒的工夫,他兩手攥捏成拳,金光也徐徐褪淡不見。「沙沙沙沙─」從他的拳眼下部洩落一蓬青色煙霧,正是從四下搜集來的粉屑,頃刻已在絨毯上積累成堆。 雁鸞霜看了看緊閉的窗戶,和適才被林熠袖風蕩啟的廳門,道:「應該全在這裡了,但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林熠不答,忽然反過雙手掌心朝下亮起兩抹金光。「呼─」絨毯上堆積的青色粉末無風飛起,凝聚到了林熠兩隻手掌中。漸漸地,這些青色粉末在他的掌下還原成兩隻青瓷茶杯,可惜已不能完整。 「是先生慣用的清平自意杯。」林熠翻過手將青瓷杯托在手心,低聲說道:「而今也隨他一起去了。」 雁鸞霜注視清平自意杯,輕輕說道:「這麼說,東帝接待了一名十分熟悉和信任的朋友。」 林熠點點頭,冷冷而又重重一哼,道:「島上陣勢全無發動的跡象,已能說明一切。第一擊打在了東帝背心,待他愕然回身時,第二掌又拍中了胸膛,兩股強勁掌力前後夾擊,大羅金仙也活不成!」 雁鸞霜接著道:「這些靈僕,想來都是聞訊趕至,被兇手一招之間格殺,可見來人的修為超卓。」 林熠腦海混亂得要炸將開來,凝視釋青衍略微變形的面容,僵硬的唇邊,還含著一縷譏誚笑意,應是在嘲諷自己枉負睿智,到頭來卻終於倒在對手眼前。 「嘩─」清平自意杯重新散落成粉。林熠俯身抱起了釋青衍,掠過種種前塵,只覺像一場夢般恍然。這個人,他曾痛恨過,因他將自己一手推入風起雲湧的漩渦中,失去若蝶,自己百戰餘生,亦都緣此而起。可當他突然走了,只留下一具冰冷冰冷的遺體,林熠才真切地意識到,潛移默化裡,自己對他有著怎樣的一種欽佩,怎樣的一種感情。嚴格算起來,他和釋青衍僅只三面之緣,更多的時候,是通過傳音法陣進行聯絡。然而無形裡,他的身影與影響卻又無處不在,時時刻刻在前方引導著自己。令他怒忿,令他抓狂,令他無從擺脫。如今他悄然去遠,甚至不及交代給自己最後一句話,讓林熠又是如此的悵然若失,像一腳踏空在雲端。 「如果你現在想改變主意,我非但不會失望,反而會感到解脫,帶著蝶兒遠走高飛罷,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實在太多太多,何必一定要由你們來背負?」再一次地,林熠彷似聽到釋青衍唏噓低語,語重心長。 故人已去,惟余一座上善若水軒,從此空對悠悠滄海,暮暮蒼穹。他慢慢低下頭:「先生,失去了您,我在這世上已沒有羈絆。您仙魂不遠,就等著聽那些混蛋絕望的嘶吼罷!」 當林熠說完最後一個字,釋青衍的雙目居然緩緩閉合,傷處「砰」地輕響,有一蓬光瀾冒起,冉冉蒸騰,不知去往何方。 他抱著釋青衍遺體起身,對雁鸞霜低聲道:「走罷,先找一處地方葬了先生。」 鬼使神差般,他竟又來到難老泉前。路上靈僕屍首隨處可見,對方立意要趕盡殺絕,顯然沒有人能在這場浩劫裡倖免於難。 難老泉一如往昔,靜謐地流淌著,恰似雙手無法掬起的青蔥歲月。時間的印記可以烙刻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眉上,卻不會在那一汪清柔碧波中留下什麼。溪畔,「蝶戀花」與「蝶入林」在深秋的晚風裡凋零。殘瓣飄落水中,順著清溪漸去漸遠,往著餘暉遍灑的山外。 莫名地,浮現起容若蝶站在花海裡,向自己俏笑倩兮,輕怒薄嗔道:「這都可以把整株花苗全部埋進去了,你說可不可以了呢?」 林熠的心一下子生疼,急忙轉過頭,強自笑道:「鸞霜,你說將先生葬在哪裡好?」 雁鸞霜幽幽一歎,道:「青山何幸埋仙骨,日暮誰處是關鄉?我若是先生,必定希望身後能葬在清泉花海懷抱之中,再不理俗世紛擾。」 林熠沉默片刻,贊同道:「你說的是,其實像他這般灑脫的人,無論埋身哪裡都是一樣。他的音容笑貌,早流傳於逐浪巖山水之間,盤桓於東海長濤明月之上。」 他將釋青衍的遺體,安葬在了蝶戀花下方,遙遙對著垂醉台的方向,接著劈手切下一方山石,並掌如刀,削作墓碑。指力所及,石屑「嗤嗤」灑落,碑上刻上了「若水先生釋公青衍之墓晚輩林熠泣立」,審視半晌,把它端端正正豎在墳塚前。 洗了洗手,林熠坐到難老泉旁的草地上,雁鸞霜也在他的身側坐下,卻不出聲打擾。 林熠雙手抱膝凝望那方青石墓碑,靜靜思忖。 釋青衍的死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不言而喻。 首先自己的身份,從此再無人可以證明清白,儘管林顯也是知情者,但是他的話,又有誰會相信?並且,最後一卷《雲篆天策》的下落也成懸疑。 更麻煩的是,仙盟連失盟主和總召集人,頓時形同一盤散沙,已無資本對抗九間堂。 而正道裡,亦難以找到釋青衍的替代者,有此威望和手段重整旗鼓。 再有,就是釋青衍親手擬制的「斬龍計劃」,也因他的突然身亡,而永埋黃土。 不曉得林顯對此瞭解多少,可失去了東帝這樣一位主持全局的人,整個計劃的進程無疑將大受影響,甚至可能再無法繼續。 諸念紛雜,林熠越想越亂。 抬眼處,最後一縷霞光收於天際。 夜來臨。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三章 訣別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3 本章字數:11354 夜更深了。 淒風冷月,逐浪巖一片死寂,沒有絲毫的生機。 就像是一場盛宴,已近曲終人散的時候,雖說天下從來沒有不散的筵席,只是這突如其來的離別,太過沉重,也太過酸楚。 一草一木歷歷如昨,宛如釋青衍並未真正離去一樣。 然而冰冷佇立在如水月光下的那抔黃土孤墳,已宣告了一代宗師的訣別。 十六具從逐浪巖各處搜集來的靈僕屍體,亦被林熠另挖了一個大坑,葬在了釋青衍墓穴的側旁。 有他們的相伴,東帝在九泉之下的另一種人生,或許不會太寂寞。 再想想,他原本就是一個甘守寂寞的人,僻居東海這多年,默默地苦心經營著仙盟,為著理想而生,而死,又怎會害怕寂寞? 其實,真正感覺到寂寞的,是林熠,好在他的身邊,還有雁鸞霜陪伴。 往後的風雨路還長,他卻比擁有任何時候都強大的,一種堅持下去的信念。 為了逝去的人,也為了活著的人,從東海走向日出的彼岸,絕不退縮,絕不回頭。 「看,流星!」輕輕一聲隱藏著欣喜的歎息,他懷裡的雁鸞霜仰首,用美麗溫柔的目光,追逐著遠方海平面上,一羽飛速劃過夜空的璀璨流星。 神思恍惚間,林熠險些以為昨日重來,又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只是這次,他失了追逐流星的衝動,只靜靜看著它,消逝於黑暗的天幕底處。 夜又恢復靜謐與蕭索,連星星都躲進雲幕中,不再眨動它們的眼睛。 似乎,懶看這無情人世一眼。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雁鸞霜低聲問道:「先回南海,還是設法追查真兇?」 「回南海罷。」林熠悠悠眺望大陸的方向,回答道:「與戎淡遠的昆吾之約迫在眉睫,我必須早作準備。至於殺害先生的兇手─」眸中驀然閃過冷厲的光芒,徐徐道:「我和他最後攤牌的日子,就快到了。」 似乎覺得有點涼,雁鸞霜的嬌軀向他胸前縮了縮,雙臂攬住林熠的虎腰問道:「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也許罷,先生的死絕非毫無價值。」林熠緩緩頷首,說道:「很晚了,我們在逐浪巖暫住一宿,明天一早便回返萬潮宮。昆吾之會……」他低頭,憐惜地打量雁鸞霜憔悴的面容,道:「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地在南海療養,等我回來。」 雁鸞霜幽幽一歎,道:「你是擔心我見著戎宗主和諸位同門,處境尷尬,對麼?」 林熠點點頭,抱著她起身道:「放心,我會妥善處理,不令你為難傷心。」他略作思忖,決定還是返回上善若水軒,而非容若蝶往日曾住過的那棟小樓。 回到上善若水軒,林熠與雁鸞霜上了二樓的一間廂房,點亮屋裡的火燭,然後說道:「你該餓了罷,我去找找看這兒還有什麼可吃的。」 雁鸞霜淺笑道:「別把我當成嬌貴的千金小姐好不好?如果是你自己耐不住酒癮,儘管直說好了,卻也不必拐彎抹角。」 林熠明白她是有意疏緩自己壓抑的心緒,才如此笑侃,當下笑了笑道:「知我者鸞霜也,好,我去去就來,你等我。」 他掠身下樓,片刻後抱了一罈酒和兩裹用荷葉包得鼓鼓囊囊的食物,面帶笑容,走了進來,說道:「運氣不錯,還真的找到了一罈好酒。」 兩人在桌邊坐下,打開荷葉包吃了起來。雁鸞霜散功後身體虛弱,那壇釋青衍留下的美酒,便成了林熠獨自享用的專利。 睹物思人,平日鯨吞海飲的林熠喝了幾口,就再也提不起興致,只一言不發,望著桌上跳動的燈燭火苗出神。 雁鸞霜也只揀了些素淡的乾果用了,便停下筷箸默然陪坐。 屋裡寂靜無聲,隱約從外面傳來澎湃的海潮聲,和呼呼刮過的鹹濕夜風。 最後一卷《雲篆天策》會藏在哪裡?抑或已落入了龍頭的手中?林熠反覆思索,但這已非問題的全部。釋青衍的死,等若龍頭要揭開底牌前,擲下的最後一筆重注,博弈了兩年多的賭局,即將到了揭曉的時刻。雖然巖和尚已死,加上早先除去的雲怒塵和臥底多年的林顯,龍頭在無涯山莊布下的籌碼已然不多,但誰敢斷言,其實這不過是九間堂的冰山一角?越來越慘烈的戰鬥,永遠都在不遠的前方等著他,而這一切,都將從昆吾之會開始。他仰首灌下剩餘的大半壇烈酒,有一團火從胃裡燃燒起來,一直升到了胸口。 放下酒罈,林熠長長呼出一口濃烈的酒氣,卻發現不知何時,雁鸞霜玉臂枕首,竟似疲倦不堪地睡著了。 他暗自歉疚,輕手輕腳將雁鸞霜抱上床榻,脫去了小靴,又替她蓋上薄被,靜靜凝視良久,見她呼吸漸漸平穩柔緩,玉頰亦生出一抹淡淡的,胭脂一樣的紅暈,知道傷勢已經控制,只是萬里奔波勞累不堪,才睡了過去,於是放下心來。 柔和的昏黃燭光映照下,佳人如玉恰似一朵海棠,慵懶而恬靜。 林熠不由得心頭一熱,俯下身來,在她玫瑰花瓣似的櫻唇上輕輕一吻。 「哼!」窗外猛然響起低低一記冰寒的冷笑。 「啪」地窗紙破裂,一束紅光來勢如電,從外射入,直掠林熠背心。 「誰!」林熠沉聲喝問,側轉過身。 由於急切間來不及判斷那束紅光到底是何物事,他不敢托大用手硬接,而身後就是榻上熟睡的雁鸞霜,更容不得閃躲,當下揚袖飛捲,「啵」地卸去紅光挾持的凌厲氣勁,將它裹進袖口,隱隱覺察到,似乎是個晶瑩玉潤的圓筒。 他心裡一動,回想那冷笑聲竟甚為熟稔,立即揮掌凌空拍開合起的窗戶,縱身飄出。 冷月清輝如洗,小樓外的庭院中,草木搖曳,幽香陣陣,有蓬光華亮起,就聽那人的聲音恨恨道:「臭道士,我恨你!」 林熠聞言如遭雷擊,脫口叫道:「仙子師父!」話音未落,光華「呼」地散淡,來人已藉著流風珠遁走。 林熠更加確認無疑,掠身撲到庭心,急聲道:「等一等,仙子師父!」 可這麼一瞬的工夫,黎仙子早去遠了。 只是天地浩蕩無垠,林熠縱使想追,也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找尋。 他一聲苦笑,同時也解開了一直纏繞心頭的疑竇。 老巒果然沒有真的殺死黎仙子,只是將她蒸發藏匿,卻不知為何今夜會突然出現在逐浪巖? 難不成,這兩年她一直都隱居於此,受著東帝的庇護麼? 他鬆開袖口,打從裡面取出一支玉筒,正是落入釋青衍之手的最後那卷《雲篆天策》。 頓時似喜似悲,怔怔望著黎仙子逝去的地方,無以為言。 雁鸞霜也被驚醒,步下樓來,看到他手裡握的玉筒,詫異道:「《雲篆天策》?」 林熠點了點頭,回答道:「是剛才那位朋友送來的,可惜我沒能留住她。」 陡然腦海裡靈光乍閃,醒悟到黎仙子那句話裡的真正意思。「臭道士,我恨你!」─她定然是瞧見了方才屋內的一幕,才忿忿擲出《雲篆天策》,立刻轉身遁去,與自己緣慳一面。天曉得他以後是否還能見到她?她離開逐浪巖又會去向何方?是回霧靈山麼?真的找到了這位「仙子師父」,自己又能如何?此刻的林熠,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通天神力,亦不禁泛起了蒼白無力感。 雁鸞霜慧心玲瓏剔透,她察言觀色,窺出了端倪,輕聲道:「她還會回來麼?」 林熠用力甩了下頭,彷彿是在回答雁鸞霜的問題,又彷彿是要從腦海裡驅除去某種感傷,說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雁鸞霜不再追問,慢慢地將頭倚靠在林熠堅實的胸膛上,仰首仔細端詳著黑暗中情郎鮮明的五官輪廓,徐徐道:「我只希望,當我擁有幸福的時候,不會有人因此而受到傷害。我聽得出,她的聲音裡有失望和痛苦,但還是把對你來說至關重要的《雲篆天策》,交給了你。」 林熠環抱雁鸞霜柔弱無骨的腰肢,深吸了那麼一口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少女幽香,低聲道:「不錯,我欠她的太多,也許這輩子都無力償還。」手心緊緊握住那卷《雲篆天策》,猶能感受到黎仙子留下的溫暖。 翌日中午,林熠攜雁鸞霜拜過釋青衍的墳塚,離開了逐浪巖,回返南海。 他終究沒有勇氣再去看一眼容若蝶曾住過的那棟小樓,只將它默默保存在記憶的最深處。那些曾經帶給他歡樂與神傷的光陰,統統沉進東海洶湧澎湃的波濤中,隨著自己身影的離去,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苦澀。 一路無話,抵達了冥教總壇萬潮宮,卻沒見著仇厲、凌幽如等人,只有葉幽雨在。 葉幽雨見著跟在身後的雁鸞霜,不覺愣了愣,然後才對林熠施禮道:「教主,您總算回來了。」 林熠當時就是心一沉,預感到有事發生。按理說,正魔兩道的昆吾決戰迫在眉睫,仇厲他們理應緊鑼密鼓的整兵備戰,絕無理由不等自己返回南海便擅自外出,眉頭微蹙,問道:「出了什麼問題?仇副教主去了哪裡?」 葉幽雨欠身稟報道:「從西域回來的路上,由天石宮石宮主做媒,鄧宮主和盈姑娘已第二次訂下婚約。依照花宮主的建議,訂婚儀式就在明日舉行。故此仇副教主他們都已直接前往青木宮,凌長老趕去觀止池找尋教主,惟有屬下回了南海。」 林熠一怔,頗感意外道:「鄧宣和花纖盈要訂婚了?這次新娘該不會再想逃了罷?」 葉幽雨顯然也聽說過這段逸事,唇角泛起微笑道:「應該不會。不過鄧宣和盈姑娘一致希望教主能作他們的證婚人,這杯喜酒,您同樣是逃不掉了。」 林熠心知花千迭老奸巨猾,石品天粗中有細,絕非不通時務、不曉輕重緩急之輩,值此兵凶戰危,天宗攜正道八派枕戈待旦之際,忽然提出要為鄧宣和花纖盈重新訂婚,自是另有深意。 一方面,青木宮和金牛宮的聯姻,進一步地鞏固己方勢力,利用喜宴魔道群雄畢集的機會作為幌子,暗地商議籌備應戰之策;另一方面,也給天宗和正道各派下點**湯,可謂是一石數鳥。 而花纖盈、鄧宣這對小冤家終能修得正果,林熠也禁不住要替他們歡喜,頷首道:「我明白了,咱們稍事休息,等鸞霜用過糕點茶水,便一起趕往青木宮湊個熱鬧。你命人通知凌長老,請她徑直前去與咱們會合。」 葉幽雨躬身應了,卻沒有馬上退下,而是用目光瞥過雁鸞霜。 雁鸞霜會意,微微一笑道:「葉長老,能否替我準備一間浴室?趕了這老遠的路,身上實在難受。」 葉幽雨有些弄不清楚雁鸞霜和林熠之間的關係,又覺察到她竟似修為盡失的模樣,更不便多問,客氣道:「雁仙子恕罪,該怪老朽疏忽了。」吩咐一名侍從引著雁鸞霜出了客廳。 待到雁鸞霜的背影在門外消失不見,葉幽雨的神情越發肅穆凝重,壓低聲音道:「教主,令尊如今正在萬潮宮。屬下將他秘密安排在受持園休養,周圍布下重重警戒,目下應該沒有外人知曉。」 林熠眸中精芒一閃,似道電光劈過虛空,令葉幽雨為之心間一震。他緩緩問道:「林顯眼下正藏身受持園內秘密休養?莫非是受了極重的傷?」 「是!」葉幽雨答道:「前日夜間,令尊突然找上聖教設在閩州城外的一處隱秘聯絡點,向接待他的唐壇主主動亮明身份,說是必須要在最短時間內見到教主。 「唐壇主不敢怠慢,急忙日夜兼程將令尊親自護送到萬潮宮。總壇聞訊,也立即派出三十多位一流高手,由方長老、袁長老統率前去接應。所幸路上平安無事,不然我等還有什麼顏面再見教主?」 林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杯沿上,一動不動,問道:「他的傷到底有多重?」 「很重,小腹和背心各挨了一掌,左肩已經經脈粉碎,五臟六腑幾乎全部碎裂移位。」葉幽雨說著悄悄瞧了眼林熠的面色,見他雙唇緊抿,沉靜異常,才繼續說道:「本教的神醫方長老曾為令尊診脈療傷,無奈他生機斷絕,全仰仗精純的真元強力支撐,但恐怕……也活不過這兩天了。」 林熠的牙齒緊咬唇肉,一股淡淡的鹹濕味道,從舌尖徐徐滲入咽喉,半晌後用冰冷徹骨的聲音問道:「是誰幹的?」 葉幽雨搖頭道:「令尊沒有說,可從傷勢判斷,像是受了三名以上高手的圍攻。」 林熠靜坐許久,慢慢鬆開手裡的杯盞,起身道:「你在這裡等鸞霜,命人保護,不得鬆懈。」說罷走出客廳,步履竟是異常緩慢。 葉幽雨暗暗歎了口氣,視線無意中掃過林熠留下的那個杯子,只見杯沿上已被他用雙指無聲無息地印下了兩個深深的凹坑,卻並未破裂。有茶水順著杯麵輕輕地淌落,彷彿兩滴淚珠。 受持園位於萬潮宮西南角的一座半山腰間,俯臨滄海,背倚群山,極為清幽僻靜。 由於得著葉幽雨的命令,林園四周警衛密佈戒備森嚴,但誰也不至於傻到要阻攔本教教主入內探視的地步。 林熠步入受持園,微一凝神,隨即朝右首的一棟水榭行去。 清溪淙淙從水榭後的山石間泉湧出,汩汩流向山腳的小湖,最終匯入南海蒼茫碧波裡。 海,是它生命的終結,也是永遠的歸屬。 那麼人呢? 在離開這紛紛擾擾的塵世之後,又將去向哪裡? 是化作天上的星辰,還是如泥土一樣地腐朽? 林熠想著,走進了水榭。 林顯臥坐在憑欄前的一張躺椅中,半靠著軟墊,一任上午的溫暖秋陽灑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灰髮間,映射出一個個閃爍的小光點。 他閉合雙目,黯淡的臉上神態安定而悠閒,一反往日的嚴峻生硬。 一襲新換的寬鬆黑色長袍罩著身軀,有海風吹過時,微微蕩漾起漣漪。如果不仔細觀察,近乎難以相信這是一位生命行將燃燒到盡頭的孤獨旅人但眉宇間隱藏的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淡然憂鬱,彷似在訴說著他的寂寞,他的疲倦。 林熠沒有打擾他,在對面坐下。 朱欄外,小小的碧水池中荷花早已凋謝,僅剩下一片片綠色的蓮葉漂泊水上,點綴深秋的肅殺與蕭索。 幾頭散養的麋鹿,懶洋洋地漫步池邊綠茵,這裡是它們的庇身之所、世外桃源。 一頭小鹿歡快地在父母身旁奔來繞去,不時親暱地探出脖子,在母親的身上蹭蹭,而它的父親─那頭雄壯的公鹿,默默守在一邊。 守護自己的幸福。 林顯緩緩睜開眼睛,眸中已失去了昔日的光芒,卻依舊深邃而沉著。 他打量著近在咫尺的惟一嫡子,冷寂的臉上多了一絲欣慰,說道:「我本有些擔心,你不願意見我。幸好,你還是及時趕到了。」 林熠壓抑著心情,淡淡道:「我不過是想知道,你將娘親葬在了哪裡而已。」 林顯輕輕一笑,道:「很快我就能見到她了,甚至已有點迫不及待。」 林熠靜默了些許時候,說道:「我還有一顆若水先生留下的九生九死丹。」 林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神情裡卻有了一縷歡愉,回答道:「我不需要。」 林熠一言不發,慢慢伸手搭住他的左腕脈門,片刻後,星目裡掠過幾不易察覺的悲哀和無奈,鬆開手恢復原先的坐姿道:「誰幹的?」 「魔崖三君。」林顯答道,看見兒子露出沉思之色,解釋道:「他們是百年前成名的三個老魔頭,因為窺覷魔聖三寶,曾不自量力地登門挑戰逆天宮,結果被打得屁滾尿流,狼狽而去。沒想到,龍頭秘密招攬了他們。」 「龍頭。」林熠一字一頓地問道:「他要殺你?」 林顯坐直身軀,從袖口裡取出一方乳白色的玉簡,微笑道:「因為有件東西對他來說非常重要,我拿了。」 林熠接過玉簡,上面雕刻了一圈金邊花紋,頂端還鑲嵌了一枚指甲大小的銀色寶珠,除此之外別無異樣。 「這是什麼?」他問道。 林顯微笑道:「你用一根手指按住那顆顯形珠,注入真氣。」 林熠依言在圓珠上輕點,太炎真氣到處寶珠「嗡」地亮起,盛綻開一蓬水波般的銀色光暈。 玉簡的表面,漸漸浮起數行稍縱即逝的篆字,不斷地飛速變幻,竟是一份冗長而詳細的名單。 「山海經!」林熠心神動盪,真氣隨之一斷,玉簡上的銀光迅速消逝。 「不錯,玉簡的正面是山經,海經則藏在了它的背面。這世上,除了它,還有什麼寶貝值得我甘冒生死之險將它盜出?」 林顯傲然道:「雖然被魔崖三君發覺,可他們想留下林某,哼,那是癡人說夢。好歹我這數十年的苦心經營,終究不至於一事無成。有了它,你只管點人頭,將隱藏在正魔兩道的九間堂奸細連根剷除,更可一舉攻陷無涯山莊,徹底扭斷龍頭的左膀右臂。」 或許因為心情激動,語速過快,林顯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縷血絲。 他拿出一支青瓷瓶,從裡頭倒出最後一顆水紅色的丹丸吞入口中,瞑目歇息良久,歎息道:「這是恩師在世時賜我的續生丹,虧得有它,我才等到了你。惟一的遺憾就是,我至死居然也沒能查清龍頭的真實身份,只隱約覺得他和天宗必定有莫大關係。」 林熠低聲道:「可能你還不知道,若水先生在三日前也已遇害,兇手應是龍頭。」 林顯首次變色,可滿臉的驚愕又僅僅在一瞬中隱去,輕輕一聲苦澀的低笑,道:「他倒走在了我的前頭,仙盟內部必定還有地位極高的內奸。我察閱過山海經,上面登載的人沒有一個清楚若水先生的真正身份。這個人,一定是個比辟魔老尼更為棘手的重要人物。」 林熠點點頭,說道:「先生的遺體面朝地面撲倒,手指裡捏有一縷極其細微的絨毯毛線,而他所受的第二掌,是正中胸膛。」 林顯是何等聰明絕頂的人物,一點即透,沉吟了一會兒,移轉話題,問道:「你已經去過東海逐浪巖了?」 林熠回答道:「是,在此之前,我還去過一趟觀止池,已知道了破解《雲篆天策》的奧秘。原本打算從先生那裡取出最後一卷天策完成合璧,不料晚到了半步。」 林顯不等他繼續說下去,打斷道:「難怪龍頭會說只有他掌握著開啟天策的方法,竟是這麼回事!那你是否見到了黎仙子?那卷天策就在她的手中。」 林熠笑了笑,說道:「你瞞得我好苦,也幸虧你當日沒有殺她,不然我如今找誰去拿回那一卷《雲篆天策》?」 林顯鬆了口氣,徐徐躺回座椅道:「合璧《雲篆天策》,封鎮冥海,是昔日恩師的心願,可惜他老人家功敗垂成。」 以往一提到聶天之死,林熠不免就會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但這些日子頻遭大變,他也想開了許多,平靜道:「我明白了,我會用它阻止冥海倒湧,你放心就是。」 林顯道:「你是我的兒子,我會有什麼不能放心的?現下我惟一的擔心,反倒是覺得整件事情,進行得太過順利,總隱隱約約感到有哪裡不對,偏又想不出,龍頭究竟會用怎樣的陰謀對付你。」 林熠道:「我早就想好,在解決龍頭之前,絕不開啟《雲篆天策》,他能奈我何?」 林顯道:「很好,你既有了主意,我就安心了,你沒有辜負若水先生的期望,我到九泉之下見到你娘親,亦可交代。只是直至今日,你……還恨爹麼?」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四章 雄聚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4 本章字數:10658 有些人活著,你會恨之入骨;然而一旦他永遠離去了,才會明白在自己的心中,他曾佔據著何等重要的位置。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居然令林熠眼角發紅,沉默良久。 好像是在自問自答,林顯用平淡的語氣唏噓道:「也許,這便是命運。如同用無數種選擇和永遠惟一的結果,編織成了羅網,我們只不過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獵物,逃脫不出,偏又在拚命掙扎。」 他自嘲地微微一笑,抬眼仰望天邊游離的浮雲,接著悠悠說道:「自從我接受了恩師托付的使命,就清楚地知道會有今天的結局。 「其實上蒼已待我不薄,至少讓林某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自己的愛子功成名就,卓然成人。你今後的路還很漫長,我和你娘親還有若水先生,已無法再幫助你絲毫,兒子,你要獨自頑強地走下去。」 聽父親愛憐地呼喚自己,林熠心弦不由自主地震顫,波動過難以言喻的滋味。 林顯的眼睛裡流露出哀傷之情,歇了口氣道:「東帝身故,仙盟無疑會成為一盤散沙,其中地位越高的人,你便越不可輕信。何況,他們也必定對你充滿敵意,更不會讓誰曉得斬龍計劃的真相。 「我們父子的路,都是那樣艱難和孤獨,但不管到了任何時候,請你堅持。」 林熠知道,林顯的這段話,與其說是對自己身後之事的交代,還不如說是一個父親臨終前,語重心長的最後叮囑。 他忽然感覺自己快抑制不住幾近決堤的感情,下意識挪移開了視線,道:「這世上,我還有什麼再可放棄和失去的?」 林顯呵呵笑了起來,他已聽出了兒子話中的弦外之音,他坐直了身軀,慘白的面頰泛起兩團奇異的紅光,低低說道:「在我死後,將我的骨灰和你娘親合葬,她孤苦伶仃了那麼多年,我該去好好陪著她的。不要拒絕我,這是爹最後一個,也是平生惟一向你提出的要求。」 林熠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說道:「看在娘親的分上,我答應你。」 林顯寬慰頷首,探身握住兒子的手,氣息逐漸急促道:「歸雲山八丈嶺高崗,那兒是她幼年生長的故土,墳前的一株榆錢樹,還是我和她當年一同親手栽下的。上次帶你娘親骨灰回去時,它已枝繁葉茂挺拔參天,就像……我跟她的兒子一樣。」 林熠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終究沒有甩脫林顯潮濕冰涼的大手,他略微不自在地問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遺願麼?」 林顯哈哈一笑,依稀顯露出往昔的灑脫崢嶸,說道:「將來等你攻陷無涯山莊,別忘到我的小屋裡找回那頭六眼靈貓,有時候,魔獸遠比人更懂得知恩圖報。」 他握緊林熠的手,含著笑意又道:「至於無涯山莊的具體位置和莊內的地形、部署,我已傳入玉簡最後一頁,你看過即知。」 說罷,林顯慨然歎道:「我不能親睹你手刃龍頭,為先師和逆天宮洗雪深仇大恨,但能早一天再見著你娘親,我沒什麼可抱憾的!這多年,我已走夠走累,該好生歇一歇了……」 他輕鬆地倒回躺椅裡,目光拂視過天空片片白雲,深深呼吸風中的芬芳,喟然讚道:「這陽光真好,為何我以前卻從不覺得?」 緩緩地,他閉起了眼睛,將修長的身軀完全鬆弛,盡情地曝露在秋陽底,靈魂乘風歸去。他的右手依舊有力,冰冷地垂落在林熠的掌心,面容上的表情,永久地定格在最後那一抹微笑裡,直如安詳睡去。 有那麼短暫的一剎那,林熠頭腦裡所有的意識,如同華廈般轟然坍塌,化作一片荒蕪的廢墟,瀰漫起的煙塵,令他的思緒一團混沌,沒有了方向。目睹過太多的死亡,只是在這個秋陽正艷的靜謐上午,面前的林顯……自己曾不齒過、痛恨過、矛盾過的親生父親,真的就這麼撒手人寰。 他忽然發現自己哭不出來,甚至無力輕聲呼喚,惟有呆呆地靜坐著,用平生最漫長的時光,再一次仔仔細細審視父親的臉龐。 他驀然明白,自己的父親這一生,默默背負著何其沉重的枷鎖,在冷眼與敵視的厚甲中,堅強地走過二十多個春秋,用自己擁有的一切,實踐了對於師門的承諾。百年之後,有誰會記得曾有一個名叫林顯,又或「巒先生」的人?又有誰能知曉他默默無聞的付出?抑或,他根本不在乎人們是否感激他的巨大犧牲,當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步,他需要的,只不過是於青山綠水間,永遠陪伴在愛人的身旁。讓所謂的使命感都見鬼去罷,只要,墳上,有一株茂盛的榆錢樹,隨風低吟;樹下,有兩個相互依偎的靈魂,坐看雲淡星稀。 終究,他沒有等到最後的結局。 他想,林熠在為自己立碑的時候,一定會在碑文上刻下「先父」二字,那就已經足夠,真的足夠了。 不知何時,空桑珠忽地一暖,青丘姥姥旋即出現在林顯的遺體前。 她的神情冷漠得一如既往,然而眼眸深處仍不可抑制地透射出感傷,輕聲道:「雲怒塵死了,巖和尚死了,如今連老巒也不在了。這兩年走掉的人委實不少。不知道接下來是哪一個?是我或是南帝?」 林熠凝視父親沉著的面龐,徐徐說道:「其實,你還有另外的選擇。」 青丘姥姥流露出與她絕美容貌極不相稱的一縷風霜倦意,自嘲而無奈地一笑道:「你以為龍頭真會讓我轉世超生麼?我不過是捏在他手心裡的一件工具,用到哪裡丟到哪裡。等不再需要時,還可攫取去我修煉千百輪迴的靈魄精華,權當作對我最終的報答。」 林熠的目光挪移到了她若隱若現的臉上,問道:「你不擔心我也會這麼做麼?」 青丘姥姥無動於衷道:「假如結局都是一樣,至少我該挑選一個我願意給的人,對麼?而且我知道,你不會。如果我猜錯了,那是我活該。」 林熠慵懶地笑了笑,雙唇扭曲成一條失色的弧線,抬頭道:「中午了,明天這個時候我們應已到了青木宮。那裡,會有一場喜宴。」 青丘姥姥道:「以你現在的心情,不必勉強自己去出席一場訂婚喜宴。」 林熠頷首道:「說的也是,不過難得這對冤家有了情投意合的一天,我怎能掃了大夥兒的興致?你替我安排一下他的後事,我想在這裡再坐上一會兒。」 青丘姥姥默然點頭,藉著靈魄閃遁去了。 水榭裡又只剩下林熠獨自一人,還有滿園瑟瑟的秋風,相伴著林顯漸漸冷卻的一生。 當天傍晚,林熠一行離開南海,御劍趕往青木宮,經過一夜的僕僕風塵,於次日天明抵達。 果不出其然,不僅仇厲、鄧宣、花千迭和石品天等人盡皆雲集,更有上千來自五湖四海的各方魔道豪雄,人頭攢動,沸反盈天,簡直比過年更要喧鬧百倍。 林熠的身份非同等閒,離青木宮還有十里,便有人傳訊進去。花千迭忝為東主,責無旁貸地率眾出迎,將他和葉幽雨接入大廳落坐。 雁鸞霜知這些人寒暄過後,必定有要事密商,自己雖脫離了天宗門牆,但為免旁人疑竇,更不想徹底攙合進正魔兩道的紛爭中,便由葉幽雨作陪,退入內府的精舍休息。 林熠才剛落坐,花纖盈不知打哪兒鑽了出來,像羽歡快的小鳥兒一般衝入大廳,欣喜叫道:「嘿,林大哥真的來了!我還擔心你趕不及呢!」 花千迭笑喝道:「盈兒,你都快作新娘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風風火火、毛毛躁躁,也不怕鄧宮主見笑?」 花纖盈瞥了眼坐在自己爺爺下首的鄧宣,嬌哼道:「他敢!」 鄧宣順時應勢,立刻作出雙手高舉的姿勢道:「在下絕對不敢,盈公主的五指神爪,比林教主的破日大光明弓更厲害,我哪裡有膽子去捋虎鬚?」 花纖盈見鄧宣在眾人面前如此俯首帖耳,不禁得意洋洋道:「這還差不多。」突地杏目圓睜嗔怒道:「好啊,你敢罵我是母老虎!」 眾人哄堂大笑,花纖盈白了鄧宣一眼暫且罷兵,且待秋後算帳。然後她又換上一副甜蜜而燦爛的笑容,湊到林熠身邊,神神秘秘地低聲問道:「林大哥,你怎麼不聲不響就把雁仙子騙到手了?不愧是聖教教主,光看這手本事,鄧宣比你可差遠了……不過,你以後也不准教他!」 石品天就坐在林熠身旁,聽到最後一句,「噗」地一聲,險些把滿口的茶水噴到他臉上。 林熠對這丫頭亦是無可奈何,就如一位兄長碰上個嬌寵的小妹子。他摸了摸鼻子,道:「鸞霜為了我,已被迫散去全身功力,脫離天宗。至於騙人的本事,青木宮的小公主,不才是天下第一麼?我可清楚記得,當年那位小公主賭咒發誓,寧願嫁豬嫁狗,也絕不嫁鄧宣,敢情也是哄大夥兒玩的?」 小姑娘雙頰騰地通紅,心虛道:「誰會說喜歡嫁豬嫁狗來著?哼,你也欺負我!」 門外有人只聽到了最後半句,揚聲叫道:「邙山雙聖在此,誰敢欺負花丫頭?」 一溜酒氣撲面而來,白老九白老七興沖沖奔進大廳。這兩人本與花千迭等人同路返回中土,忽聽說鄧宣和花纖盈要訂婚,喜宴上自然少不了美酒佳餚,也不管人家是否請他,大剌剌地一路跟來。 花纖盈聞言,笑嘻嘻地伸手一指林熠道:「大惡人在此,你們上啊?」白老九眼睛一亮,有林熠在,哪裡還有花纖盈的地位,驚喜道:「林兄弟,你什麼時候到的?這次是不是已經順道把天宗給滅了?」 林熠忍著笑說道:「少了兩位白兄,小弟人單勢孤,想滅天宗,是心有餘力不足。」 白老七舒坦地意氣風發道:「沒關係,下回你想滅誰,叫上咱們兄弟就是。別說天宗,就是天界咱也一鍋端了!」 花纖盈翻他們一個大白眼,氣呼呼道:「盡瞎扯!鄧宣,咱們不理這幫傢伙。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白老九不識趣地伸長脖子問道:「花丫頭,有啥好玩的,也帶上我們兩個行不行?」 花纖盈牽起鄧宣的手就往廳外走,頭也不回道:「你們還沒幫我教訓過大惡人呢!」 白老七嘟囔道:「不能換個題目麼?不過就是想出口氣嘛,幹嘛還要挑三揀四的,你把我當大惡人揍兩拳不就得了。」 林熠同情地看著這兩位道:「人家小兩口恩愛,你們跟去做什麼?來,兩位白兄,咱們好久沒在一塊兒好好喝一頓酒了,青木宮的酒窖你們都打探好了罷?怎麼樣?」 白老九還擰著腦袋張望,直到花纖盈和鄧宣走出大廳,才說道:「還不錯,我們兄弟湊合著,已喝了好幾十壇啦。不過再陪你喝點也沒什麼。」 花千迭微笑道:「七兄、九兄,不知你們嘗過敝宮的醉春秋麼?」 白老七眨巴眨巴眼睛,問道:「醉春秋?不可能!」 花千迭一笑,提高嗓音吩咐道:「來人,將本宮珍藏了三百多年的「醉春秋」挖兩壇出來,請諸位貴賓高朋品鑒!」眼前一花,邙山雙聖已經竄出大廳,樂呵呵地跟著奉命挖酒的人去踩點了。 鄧宣幾乎是被花纖盈拖著出了大廳,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林教主到了,稍後大夥兒必定要商議與正道決戰的大事,我缺席可不好。」花纖盈道:「放心罷,耽誤不了你的大事,你們這些男人,滿腦子打打殺殺,就不會想點別的麼?」鄧宣道:「當然想!」 花纖盈奇道:「想什麼?」 鄧宣道:「想天快點黑,咱們兩人的訂婚禮馬上開始。」 花纖盈心裡一陣甜,轉念又警告道:「你這傢伙,以後不許油嘴滑舌的戲弄小姑娘!」突然轉過身勾住鄧宣的脖子提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鄧宣打量了一眼頭頂老槐樹茂密的枝葉,老老實實回答問題道:「這裡是青木宮的祖先祠堂,那日你我曾在裡面襄助木太君,擊殺了花自鴦。」 花纖盈滿意道:「量你也不敢忘,還不跟我進去祭拜列祖列宗?」 鄧宣搖搖頭道:「我不是青木宮的子弟,擅進貴宮祠堂要格殺勿論的,我怕。」 花纖盈知道他是故意舊話重提消遣自己,狠狠瞪了眼道:「好沒意思,一個大男人,都兩年多了還在記恨人家。好啦,大不了人家重新賠你一個。」 說著,從袖口裡取出一尊小小的檀木雕,上頭用一根紅線繫著,牽在玉指上,垂到鄧宣手心裡。 鄧宣難以置信地望著手心中的檀木雕。雖然雕刻者的手藝明顯很糟糕,雖然與當日被毀去的那尊聖檀木雕,僅勉強七分相似,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這份禮物凝聚了花纖盈怎樣的濃情厚意! 花纖盈瞧見鄧宣呆如木雞的樣子,也霎時感覺到自己這些日子,拼著手上被鋒利的刻刀劃破一道道血痕,私下裡不眠不休的種種辛苦,已全都值得。 她甜甜地一笑,食指輕點鄧宣額頭道:「傻瓜變呆瓜!」 鄧宣如夢初醒,珍而重之地將檀木雕納入衣襟掛到心口,握住花纖盈的小手說道:「纖盈,我會把它戴上一輩子,誰也搶不走,毀不去!」 花纖盈妙目流波,直比秋水還要溫柔清澈,輕輕道:「你呀,只要不嫌我做得粗陋就好。」 鄧宣滿懷柔情,說道:「你送我的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木雕!你不是要進祠堂麼,會不會裡面再藏著一個怪人?我還是拼著小命陪你進去罷!」 花纖盈又被逗樂,只覺得和這臭小子在一起時內心甜蜜安寧,偏又充滿生趣,實是最幸福的時光。 她那曾經充滿幻想與憧憬的少女情懷,如今已不知不覺完全牽繫在了鄧宣的身上,一任快樂填滿心海。 兩人走進祠堂,在青木宮先祖靈位前雙雙跪拜。 花纖盈點香叩首,滿面認真與誠摯喃喃低聲道:「列祖列宗在上,盈兒和鄧宣結為夫婦,患難與共不離不棄。求列位先祖保佑他早日凱旋,從此遠離干戈凶險,平平安安。如果有什麼災禍不測,盈兒願意替他承接。因為有他在身邊,盈兒才有快樂……」聲音越來越低,漸至呢喃。 鄧宣這時才明白,在花纖盈開朗歡快的外表下,其實埋藏著一顆同樣是多愁善感的少女心,害怕自己的未婚夫會戰死沙場,害怕自己失去所愛。 只是,他此時此刻又豈能退縮,豈能只顧兒女情長?一腔熱血全身,鄧宣真誠地承諾道:「纖盈,有你做的護身符保佑著我,有青木宮的列祖列宗庇護著我,還有我娘親、爹爹和外公冥冥中注視著我,我一定能活著回來!一定要來青木宮娶你回家,讓你永遠都做我的快樂新娘!」 花纖盈淚光盈盈抬起頭,含著笑任憑鄧宣將自己擁入懷中。 有那一瞬,她忽然感覺自己已經長大,不再迷惑失落,而是一個懂得珍愛眼前幸福的人。 兩人祭拜完畢,花纖盈將鄧宣送回大廳外,悄聲道:「進去罷。別跟他們傻喝酒,他們都是酒鬼,喝多少也沒事,你可不行。」 聽花纖盈宛如小妻子一般地叮嚀,鄧宣噗哧一聲笑了,點頭道:「其實我也是酒鬼……你先別瞪眼,我會乖乖聽你話的,不跟他們拼酒。」 緩緩鬆手拍拍花纖盈的臉頰,一挺胸膛,抬步走進了大廳。廳裡的眾人還在閒談,顯然是在等他,鄧宣暗叫慚愧,抱拳道:「對不住,勞大家久候了。」 林熠掃了眼鄧宣胸口衣襟一片沾濕未干的痕跡,輕笑道:「鄧兄此行不虛呀,收穫必定不小,可喜可賀。」 鄧宣臉熱心跳,趕緊回原位坐下轉移話題道:「兩位白兄呢,怎麼不見他們?」 石左寒道:「我們已連手將他們灌醉,現在正睡著呢。」 石品天一拍巴掌,道:「好啦,人都到齊了,林教主,請你發號施令罷,商量完正事,咱們還趕著喝鄧宮主和花小姐的喜酒呢。」 林熠徐徐環顧左右,道:「在開始之前,咱們先肅清會場。各家均只留三人,其餘都退到廳外,勞煩花宮主安排他們用茶歇息。葉長老、木仙子、石頭和爆蜂弩隊,請你們各守大廳一面,任何人未得准許,擅自接近五丈之內,無需通稟,立殺無赦。再麻煩石宮主親自出手,在大廳布下貴宮的「泰石真符」,以測萬全。」 林熠這番興師動眾,廳裡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他是在小題大做,相反,花千迭等人的面色逐漸凝重,深知林熠佈置得越是周全,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便會越發驚世駭俗、石破天驚。 一陣井然有序的忙碌後,諸事停當,大廳的八扇紅木門慢慢關閉,「泰石真符」漾起的青色光華,映照在每個人身上,忽明忽暗。 廳裡只剩下十二個人,林熠仍被花千迭請到了正中的主位落坐。 他看了下各家留下的人,青木宮是花千夜、花千放;石品天身後坐的,則是石左寒和石道廷;鄧宣留下了於恆、郝城兩大護法,至於裘一展因要坐鎮金牛宮,此次並未出席;而冥教一方,仇厲當仁不讓地留了下來,另外一個端坐席位上的,赫然便是號稱「風雨如晦」四大西冥長老之首的周幽風。 一貫利用漫不經心的大模大樣掩飾自己城府的石品天,這時亦變得罕有的嚴肅,沉聲道:「林教主,客套話咱們都不必說了,如今聖教和我們三大神宮,可謂興亡一體、同榮共辱。你打算怎麼幹,只管說來,我等惟林教主馬首是瞻!」 林熠道:「三天前,我在觀止池已接下了天宗宗主戎淡遠的昆吾之約,與正道各派的一場正面衝突,已是迫在眉睫。 「千年以來,據林某所知,這是天宗首次拋開兩大聖地的超然地位,直接出面召集天都、不夜島、昆吾、漱心庵、神霄宮、正一劍派、雲中劍派以及太甲門這八家名門正派,共同舉兵。」 他頓了頓,嘴角浮現起一縷譏誚,自嘲道:「動用如此浩大的聲勢,用來圍剿在下和聖教,真夠抬舉我林熠。難得諸位宮主仗義襄助,要與在下和聖教同舟共濟並肩禦敵,林某先行謝過。」 說著,他在座椅上抱拳向花千迭等人一揖,接著道:「但今日請允許林某先私後公,先和諸位了斷一樁近年的公案,而後再共商大計。」 石品天、鄧宣和花千迭交換過一個眼色,均看到各自目光裡隱含的詫異,但誰也沒有開口打斷林熠。 只聽他繼續說道:「近兩年來,在聖教、金牛宮、青木宮乃至天石宮,接連發生一系列的血案,背後主持之人除了烏歸道外,還有林某的親生母親,這已不是什麼秘密。 「大夥兒看在在下的薄面上,刻意寬容,林某心知肚明,感激不盡。可各位宮主都由此死傷了不少親朋好友,甚至包括鄧宣的父母和外公……如此罪責,林某豈能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不給大夥兒一個交代就過去了?」 鄧宣搖搖頭道:「林大哥,不提令堂已然仙逝,烏歸道重傷出逃後蹤影全無,多半已是完蛋了,再說那些事情,和你並無直接關係,你何苦再攬到自己的頭上?」 林熠擺手道:「不,常言道父債子還。我既為人子,該有所擔當的時候怎能自私退縮?早在天石宮養傷時,我就向石宮主承諾過,必定要給諸位一個交代。如今各家苦主均都聚齊,林某正可一償舊債!」 石品天道:「林教主,幾句玩笑話你還當真了?說什麼舊債,誰家沒欠過?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完全乾淨?你若再提,叫我老石和老花以後還怎樣做人?是這個道理罷,小鄧?」 林熠斬釘截鐵道:「正因為我當諸位是朋友,所以該我還的,一定要還清!」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五章 末世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5 本章字數:10929 他起身先來到鄧宣座前,低聲道:「對不起,鄧兄。在趕往西域前,我已下令撤走雪衣樓安插在各宮的所有臥底,逕自發往蟲草海隱居修煉,從此不再踏足中土半步。」 說著,將一枚古樸無華的鐵令,雙手遞給鄧宣道:「這是一枚「鐵償令」,日後但凡你有任何疑難,憑此令相召,林某赴湯蹈火,即便捨了性命,也一定會替你妥善辦成!」 鄧宣感慨萬千,接過鐵令,掂在手上道:「林大哥,兩年前,我還在受人恥笑,連先父都不看好我。是你,不但教我做男人要有骨氣,凡事要靠自己爭取的道理,還幫我平定內亂。鄧某有今日的成就,全賴林大哥的再造之恩,我鄧宣此生矢志不忘!」 林熠輕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們還有筆酒帳未了。記得麼,當初在金牛宮話別時,我們曾約定有朝一日,要在咱們最初相見的酒樓再喝一回?等這次解決完手上的事,就請鄧兄弟賞光。」 鄧宣笑著一點頭道:「一定去!兄長!」 林熠摸摸鼻子笑道:「可我不知為何,更懷念你當日誠惶誠恐喊我舅舅的日子。」 他搭在鄧宣肩頭的五指突然發力,透入一股太炎真氣,立時封住了他的經脈。 鄧宣渾身酸麻,愕然道:「大哥?」 身後的郝城、於恆忽地一下都立起身來,卻不敢動。 林熠面色如常,鬆開右手驀地屈膝跪地,沉聲道:「鄧宮主,這三拜,是林某代母親向令堂、令尊和金老宮主謝罪,請你代受!」 一語說罷,在眾人驚愕的眼神聚焦下,「砰砰砰」擲地有聲,連叩三頭。 廳裡的人全都驚了,最苦的還是鄧宣,他經脈受制,連根指頭都動彈不得,只能亂骨碌眼睛尋求幫助,哀聲叫道:「大哥,你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林熠抬頭挺身,一滴鮮血自額頭淋漓而下,臉上卻兀自帶著笑容,悠悠道:「這是眼下我惟一能想到向諸位償還家母罪責的方法,待在下完成了身前大事,了無牽掛之後,只消拿鐵償令來,要林某以命相償,也絕無半句多言!」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尋常的山野村夫,尚曉得男兒膝下有黃金的道理,何況是統帥聖教的林熠? 林熠如此舉動雖看似草率,可遠比在他身上捅上兩刀,甚至是要了他的性命,更加需要決心和勇氣。若非誠心為母懺悔償罪,絕無可能至此! 鄧宣急得臉紅筋脹,忽然身上暖流一動,手腳恢復如常,原來林熠拿捏的火候恰到好處,經脈的禁制已是解了。他二話不說,「噗通」與林熠對跪,澀聲道:「大哥,這三個頭小弟代父母和外公生領了。往後水裡火裡,哪怕要拿鄧宣的腦袋去用,也只要你一句話!」 石品天在旁打著哈哈道:「兩位對跪不起,莫非是在金蘭結拜?我老石厚顏,想自薦做個見證人可好?」他起身一手一個扶起鄧宣和林熠,又唏噓道:「可惜左寒已和林教主拜過兄弟了,不然我老石也想和你拜個把子。」 林熠道:「石宮主,石右寒之死,家母也難辭其咎……」 石品天沒等他說完,一個旱地拔蔥朝後一躍,拉開與林熠的距離,搖晃蒲扇大手道:「別,別!生個禍害兒子,當老子的也是頭疼,我還沒謝林教主替咱們天石宮保住基業呢。」 林熠搖搖頭,身子已欺近到石品天跟前道:「石宮主,請受林某一拜!」 石品天早已全身戒備,看到林熠轉眼工夫即欺近到身前朝下跪倒,明白跑是必定沒人家快的,只得一探雙手抓住林熠的雙臂運勁上抬,竟用上了「分金裂玉手」的絕活。 孰知林熠高瘦的身軀重逾千鈞,硬生生壓著他的雙手跪地,未等他再有下一個動作,「砰」地額頭又撞碎了數塊青磚。 石品天頭皮發麻,暗道:「好傢伙,這小子的修為,讓我老石是望塵莫及啦,不知以後我家小石如何?」 他果真臉皮夠厚,一呆之後立刻哈哈大笑著道:「沒想到我石品天老了,終於混到能受聖教教主一拜,榮耀啊!下回請鄧宮主喝酒的時候,我老石也想去湊熱鬧。」 他運勁再扶,這次林熠沒有運功相抗,順勢起身。石品天神色一整,說道:「林教主,待解決完那幫亂找茬的傢伙之後,老夫便要榮休退隱。你和左寒的交情自不必說,咱們天石宮和貴教往後那是親如一家,有你這株擎天大樹在,天石宮從此便能後顧無憂,我老石也先行謝過啦!」說著一躬到地。 「轟隆隆─」彷彿從地下極深處傳來一記異常沉悶模糊的雷鳴,偌大的廳堂,恍若海上巨舟般微微地搖晃。 隨著巨響的消失,又很快恢復了平靜,然而從林熠用額頭叩碎的青磚底下,卻冉冉冒起了一蓬極淡的霧氣。眾人紛紛起身詫異道:「怎麼回事,鬧地震了?」 花千迭盯著腳下升騰的霧氣漸漸轉紅,神情裡掠過一抹緊張與驚駭,默默搖了搖頭。 似是在嘲笑花千迭的判斷,不久後又是一串冗長低沉的轟鳴,大廳的振動感更加明顯,青磚表面冒出一個個細小透明的淡紅色氣泡,薄霧徐徐擴散瀰漫。 已無需花千迭做任何的解釋,每個人都醒悟到這地底接連的兩聲轟鳴,意味著毀滅已經粗暴地拉開序幕。 每個人都沉默著,感受著心深處的顫慄,齊齊緊張注視著地面。 「千放,立即派人去血奕天打探,速速回報消息!」花千迭的語氣裡,有不加掩飾的焦灼與恐懼。 花千放一聲不吭,飛快衝向廳門,只是此時已無人會為他無意露出的這手絕妙「草木一秋」身法喝彩。 門開處,就見木仙子面色蒼白奔入廳中,急報道:「大哥,血奕天出事了!」 「轟!」第三記劇震傳來,也不知是因為地面的晃動,還是由於木仙子帶來的消息,眾人的身軀都是一搖。 廳外的光線從開啟的紅木大門射入,陽光竟成淡淡的血色。 花千迭聽到這消息,似乎反而鎮定下來,「啪」一拍身旁巨大的立柱,赫然印下五根清晰的指痕,冷靜道:「千夜,立刻統率羽林隊封鎖全宮。任何人不得鼓噪生事,若有違抗,格殺勿論!」 花千夜應聲領命而去。 花千迭深吸一口氣道:「走,到血奕天去看看!」 眾人魚貫而出,跟在花千迭身後往血動巖的入口馳去。 花千迭也顧不上其它,施展御風術一路風馳電掣。 地底轟鳴不斷響起,青木宮宛如坐落在火山口上的一塊小石頭,在劇烈震顫中,等待著覆滅的厄運。 滾雷聲越來越疾,彷彿在飛速接近地表。 地面逐漸出現龜裂,有更多的霧氣從地下冒出,在半空形成一蓬薄紗,噴散出灼灼熱意。 忽地身影一晃,花纖盈掠了過來高聲喊道:「爺爺,是不是血奕天要爆發啦?」 花千迭平日對這個寶貝孫女從無半句重話,可這時哪有工夫搭理?低喝道:「湊什麼熱鬧!快回內宅守護你娘親!」話音未落,人已繞過花纖盈飛出數十丈。 花纖盈哪有被自己的爺爺當眾訓斥過,小嘴一嘟,老大不開心。 鄧宣從旁而過,一把握住她的玉臂低聲道:「你該沒有忘記兩年前,在雍野唐教主曾經說過的話罷?別惹你爺爺著急,快回內府去。」 沒料花纖盈反一手抓住鄧宣的胳膊道:「不行,我要和你一塊兒去!」 鄧宣急道:「不成,那裡危險。」 眼見石品天等人都從自己身邊過去了,一咬牙拂下花纖盈抓住自己的手道:「聽話,不會有事的,等我回來再告訴你細節。」 腳尖一點,追著花千迭等人去了。 花纖盈氣道:「什麼嘛,擺什麼大男人的架式教訓人!」 忽聽身後有人問道:「盈姑娘,你在和誰說話?」 花纖盈回頭,見是剛剛趕至青木宮的凌幽如來到近前,她尚未回答,又聽邙山雙聖遙遙叫道:「花丫頭,青木宮在鬧地震麼?」 花纖盈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沒見過地震麼,問我做什麼?」 邙山雙聖略帶晃悠地飄落到跟前,白老九拍著腦門沮喪道:「格老子的,咱們兄弟難得睡個香甜覺,老天爺還眼紅!」 凌幽如無奈道:「不是老天爺眼紅你兩兄弟睡覺,恐怕是血動巖下的冥海即將泉湧,否則花宮主他們斷不會如此緊張。如果當日敝教唐教主傳示的預言不幸成真,天地萬物盡皆大難臨頭,在劫難逃!」 邙山雙聖混球兩個,聽到萬物劫難竟不覺得與自己有何關係,反倒頗為興奮。 白老七嚷嚷道:「那還等什麼,咱們趕緊去追啊,原來他們是有熱鬧看,卻不帶我們兄弟!」一馬當先衝出數丈,忽然回過身嘿嘿笑問道:「花丫頭,這血動巖該往哪條路走?」 花纖盈暗道:「真要是冥海大爆發,萬物都在劫難逃,我待在上面就能躲過去了麼?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主意打定,一面飄身朝血動巖御風飛去,一面招呼道:「想去的,就跟我來!」 幾個人來到血動巖前,血奕天的總管郭千疑正奉命率人把守入口。見著花纖盈他一欠身道:「小公主,花宮主適才已傳下令諭,誰也不能下去。」 花纖盈怒道:「那我爺爺他自己怎麼下去了?」 郭千疑瞠目結舌,苦道:「小公主,屬下也是奉命行事,請你網開一面。」 邙山雙聖眼看到了門口還跑出個人不讓進,不由火大,再聽到一聲聲悶響從地底傳來,騰騰紅霧愈發濃烈,那血奕天裡不知是如何一番奇妙壯觀的情景,越加心癢難熬,捋胳膊挽袖子怒聲道:「你讓不讓開,小心老子揍扁你!」 郭千疑對花纖盈恭恭敬敬,那是忌憚她的身份,至於對十處搗亂九處在的邙山雙聖,他可沒那麼客氣了,冷笑一聲道:「兩位最好安分一點,花宮主已發下話來,凡有鼓噪生事者立殺無赦。你們是敝宮的客人,希望不要令我等為難。」 凌幽如站在花纖盈身後笑吟吟地一言不發,就看這小姑娘如何闖關開路。 果然小丫頭不負期望,氣呼呼瞪著郭千疑道:「郭千疑,你認識這個東西麼?」玉手一翻,高舉起青木羅天令。 郭千疑翻了一下眼睛卻十分無奈,萬沒料到花纖盈會亮出這麼個要命的東西來,趕忙單膝跪倒垂首恭聲道:「屬下郭千疑拜見執令長老!」 花纖盈見他老老實實地跪著不敢動,鬆了一口氣道:「現在,本小姐要帶人進去了,看誰還敢攔?」引著凌幽如三人穿過關卡。 郭千疑叫苦不迭,但見青木羅天令如見青木宮先祖,莫說是自己一個小小的血奕天總管,就算是現任宮主花千迭見了,也只有乖乖聽訓的份兒!木太君啊木太君,你把這要命的牌子傳給誰不好,偏要交給一個小丫頭…… 郭千疑偷偷抬眼目送花纖盈,臉上在微笑,心裡卻在痛哭。冷不防聽到魔星又在前頭叫:「郭總管,我該怎麼進去啊?」 郭千疑畢恭畢敬稟告道:「石壁上設有一座光門,需特定之人的手印按下才能開啟。」 他話一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果不出其然,花纖盈朝他招手道:「郭千疑,你是血奕天總管罷?那就麻煩你辛苦一趟,陪咱們下去罷。」 郭千疑恨不能自己掌嘴,遲疑道:「花宮主嚴命屬下把守血動巖,不得擅離職守,請小公主見諒。」 「轟─」一記石破天驚的轟響彷似是從地底下炸開,震得眾人幾乎站不住腳跟。地面豁然開裂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巨大縫隙,血紅的氣浪如同噴泉一樣,從底下飆射而出,直噴上百丈高空。花纖盈心急如焚,轉眼瞧見縮在郭千疑身後的另一人,嬌喝道:「莫千慎,你來開路,回頭我讓爺爺升你作青木宮的執法長老!」 莫千慎心裡那個冤啊,這兒守著近百的青木宮部屬,能打開血動巖的少說也有二十多個,找誰不好,偏找上自己? 雖說當執法長老確實夠威風,可也要想想首先自己要去的地方! 如今的血動巖內,不啻是座鬼門關,下去了,誰有把握一定能活著上來? 萬一這待嫁的嬌嬌女有點好歹,自己還不被抽筋扒皮? 他偷覷郭千疑,指望能幫自己推脫。 可郭千疑也是泥菩薩過河,好不容易花纖盈另找他人,他哪裡還敢再自觸霉頭?當下不僅沒有勸阻,反而大大地一躬身道:「莫兄,保護小公主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這不是落井下石嘛,莫千慎好險沒背過氣去,但誰讓人家官大一級壓死人呢?也只好忍氣吞聲應道:「是,屬下一定拚死護得小公主周全。」 眾人剛進甬道,一股熱浪如火如荼撲面鼓蕩,含著刺鼻的異味,令人眼睛發酸。好在莫千慎早有準備,給花纖盈等人先一步分食了特製解毒丸。 甫出甬道,來到血盞天裡,震耳欲聾的紅色風暴,將一株株血盞花連根拔起,在空中碾得粉碎。 地面氣泡直冒濃霧鼓面,別說看不清周圍的情景,就是想呼吸一口空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凌幽如真氣護體,運功喝道:「莫兄領路,大夥兒相互牽引,千萬不要失散!」 無需她提醒,邙山雙聖早已緊緊揪住莫千慎。 這兩個傢伙見此風雲變色的驚駭場面,酒勁全消,沒做完的夢也在這一刻全醒了,但眾目睽睽之下,退堂鼓是打不得的,於是抱定主意,亦步亦趨盯牢莫千慎,心道:「看緊這老小子,死也不當無頭蒼蠅。」 莫千慎肩膀上被白老七抓得疼痛難忍,咬牙哼道:「放手!」 可白老七哪肯,扯嗓子喊道:「少囉唆,還不趕快仔細認路?」 就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嘴巴裡已被灌進數口熱風,順著咽喉直入五臟六腑,體內像有一把烈火燒了起來,熏得他一陣頭暈目眩、噁心欲嘔。 他暗叫倒霉,心裡後悔道:「還是老九聰明,不肯張嘴說話。」 當下眾人以莫千慎為首,一個牽著一個,向通往血炎天的傳輸法陣飛去。 血盞天裡風勢如狂、毒瘴肆虐,不住把他們吹得歪歪斜斜,朝上空拋飛。虧得這幾個人的修為均都不弱,才未有性命之虞。 「轟隆隆─」一聲轟然巨響差點刺破眾人耳膜,更是震得花纖盈真氣一散,身子猛地變沉,向著底下栽落,好在她後面就是負責殿後的凌幽如,手疾眼快,運勁一提,襄助花纖盈重新穩住身形。 花纖盈驚魂未定,沒來得及向凌幽如道謝,眼前驀地光華大熾。原來巨響過後,血盞天的地面開裂出上百道長達數十丈的豁口,打從底下迸射起亮紅色的耀眼光芒,一蓬蓬血紅狂飆沖天而起,令人近乎無處躲藏。 花纖盈心神一慌,叫道:「莫千慎,快想個法子,不然咱們全都得完蛋!」 莫千慎哪有什麼辦法,心想:「叫你別下來,死活都要下來,現在害怕了又有什麼用?」眼瞧著一束狂猛的血飆竄升到了腳下,凌幽如低嘿一聲,空著的左手激射出一縷絲光,間不容髮中,如同春籐繞樹纏上那束狂飆,朝身後一引。 說來也怪,纖細柔軟的光絲,猶如一道羅網穩穩兜住了狂飆,牽引它堪堪從凌幽如的身後側劃而過。 「呼」地熱浪滔天,若非有真氣護體,只怕已將凌幽如蒸成水汽。 那邊,邙山雙聖齊齊催動白金月牙輪,飛擊另一道血飆,也是「砰」地一響,將它砸得四散崩裂,幾點火星濺到白老七頭上,登時燃了起來。 白老七齜牙咧嘴大叫道:「哎喲不好,老子的頭髮被點著了!」 白老九側轉身揮臂一掃,白金月牙輪從白老七頭頂飛快掠過。但見銀白光飆一閃,髮絲飄飛,轉眼不見。 白老七勃然大怒,也不管會吸進多少毒瘴,破口罵道:「你***老九,搞暗算啊?」 白老九無辜道:「我不剃了你的頭髮,那火轉眼就要把你烤成燒豬,你不謝老子也罷,還罵個鳥啊!」 白老七悻悻然,自知理虧又不肯服輸,一口唾沫狠狠吐出,被狂風一吹,居然不偏不倚貼上前頭莫千慎的後脖頸上,忿忿道:「誰要你狗拿耗子了,老子自己不會剃頭?」突然擰身揮動白金月牙輪,就往白老九頭頂削去。 白老九猝不及防,一縮脖子,只來得及叫了聲「王八羔子的」,腦門一涼,斷髮紛紛,也飄飛而去。他氣不打一處來,一個肘錘,重重捅在白老七左肋上,怒道:「老子頭髮好好的,誰叫你剃的?」 白老七吃疼,兀自笑嘻嘻道:「防患於未然,未雨綢繆的道理你懂麼?」忽然想到以此類推,那白老九身上的衣衫、鞋子也都是易燃之物,何不好人做到底,替他統統除去了?可惜想法雖長遠,手卻不夠長度,只得頹然作罷,一雙小眼卻緊緊盯上了莫千慎,只盼他身上哪處也被火星子點著。 花纖盈心煩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安靜一會兒,沒人拿你們當啞巴!」 邙山雙聖異口同聲,怪叫辯駁道:「當然不能!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卻不能不吵嘴、不喝酒、不打架!」 花纖盈恨道:「再胡攪蠻纏,我就請莫總管把你們丟在血盞天不管,讓邙山雙聖從此變成燒烤雙豬!」 白老七笑道:「嚇我們也沒用,你沒瞧見我把莫老頭拽得緊緊的麼?倒是咱們兄弟一鬆手,後面的人要變羊肉泡膜啦。」 凌幽如冷然道:「燒烤雙豬前,我會負責免費添加蠱料,叫豬別說笑,連哼也休想哼出半聲!」 邙山雙聖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個「蠱」字,更何況是啞巴蠱,抱著頭可斷、血可流,話不能不說的畢生宗旨,乖乖合緊了嘴巴。 花纖盈見狀忍不住道:「凌長老,將來有機會能不能教我用蠱?」 莫千慎簡直聽得欲哭無淚,心裡哀嚎道:「天啊,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幸好通向血炎天的傳輸法陣已啟動,光華一閃,血炎天出現在眼前。面對眼前較血盞天更凶險可怕的景象,目瞪口呆的眾人終於停止了吵鬧。 一蓬蓬黏稠的火紅色雲柱,此起彼落地迸射向高空,發出「轟轟」悶響,腳下深紅色的熔岩狀物體,宛若一鍋煮開的血粥,「咄咄」翻滾,蒸騰起無數個巨大的血泡,再「啪」地脆響破裂,像炸散的煙花朝四面八方崩流。 五個人屏住呼吸,改用內息流轉,有若實質的濃霧,像一汪波瀾壯闊的海濤不停侵襲而來,連凌幽如的臉色都變得益發慎重專注。 陡然,地底一串震耳欲聾的轟鳴,血炎天彷彿在剎那之間倒轉了過來,十數蓬雲柱似萬馬奔騰激著眾人,兇猛異常地湧來。 在一通天崩地裂般的異變中,五個人再保持不住陣形,被迫散開來。花纖盈失聲尖叫,趕緊掣出奼紫青煙護住週身,忽地眼前金芒如日熱意頓減,身子靠入一個堅實的懷抱,只聽到那人在耳畔微笑。「就知道你不會聽話。」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六章 情懷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6 本章字數:10463 血奕天。 地動山搖,轟聲鼓蕩,如同置身在一座恐怖的銅爐裡。眾人各展魔寶神兵,形成一團流光溢彩的球狀結界,佇立於一片高崖之上。 四周奔流的焰光與氣浪,一波連著一波,撞擊在結界表面,迸擊起串串奪目的光花。魑魅漿自淵底竄騰,猶如從牢籠裡釋放出的野獸兇猛,瘋狂地咆哮著,一路狂奔。金芒氾濫,那是一蓬蓬讓人談虎色變的極冥魔罡,若有一絲一毫飄溢到地表上,就足以奪去千百蒼生的生命。 「喀喇喇、喀喇喇!」下方血炎晶鑄成的懸崖峭壁,不間斷響起崩裂之音,一股股血霧混合著極冥魔罡乘隙湧入,粗暴地蠶食著內部的晶石。懸崖在抖,血奕天在動,整個天地都在戰慄。每個親眼目睹此情此景的人,內心也不斷的顫抖。 花纖盈的俏臉原本已喪失了血色,但在濃烈紅光的映照下,卻是一片通紅,她緊緊抓住鄧宣的手,掌心裡全是冷汗。她想說什麼,可惜,聲音被天地間無與倫比的宏聲完全掩蓋,只有鄧宣注意到了她的唇動,運功說道:「冥海,真的爆發了。」 花千迭道:「現在不過是爆發的前奏曲,否則咱們哪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裡?待到冥海噴湧全部發動,整個血動巖將在短時間之內完全坍塌,首先化作廢墟的是青木宮,然後,從底下崩流出的冥海,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四方擴散,把所經之地全部化作它的一部分。 「屆時冥海魔物也會隨之狂湧而出,四處橫行吞噬蒼生,除了極個別修為極高人士,其它的,人也好,獸也好,甚至這人間的千年繁華也好,都將在數個時辰內,盡皆化為烏有。」 郝城聽得不寒而慄,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問道:「那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花千迭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三五日,也許一兩個時辰,也許就在下一刻。」 邙山雙聖道:「那……實在不行,大家各自有多遠逃多遠,管他娘的!」 仇厲冷笑道:「逃?天毀了,地滅了,仇某願聽兩位指教該如何逃?往哪裡逃?」 說話間,木仙子攜著花千放和顧幽風趕至,三人的模樣均是狼狽不堪。 花千迭神情一鬆,問道:「東西取來了?」 木仙子飄落高崖,點了點頭,喘息道:「多虧周長老襄助,不然屬下險些到不了血奕天。」雙手捧起一個半透明的深藍色琉璃罩,小心翼翼送到花千迭面前。 花纖盈端詳琉璃罩,見它有嬰兒拳頭大小,表面光滑閃著熒熒藍光,壁上鑲嵌有一圈八顆金燦燦的寶石,交映生輝。在琉璃罩的底部,鐫刻著一道形似八卦陣圖的發印,盈動起陣陣璀璨的深藍光芒。 她生於青木宮,長於青木宮,卻從未見過這寶物,不由好奇道:「這是什麼?」 「它沒有名字。」花千迭接過琉璃罩,回答說:「我只知道,青木宮中每一個人,無論婦孺幼小,為了它可以捨棄生命,因為,我們如今只有用它來努力延緩冥海噴湧的速度,但願咱們能逃脫此劫。」 花纖盈這才明白,眾人守在崖上是在等木仙子取來寶罩。但這玩意兒在此之前從來沒用過,到底管不管用?又能堅持多久?花纖盈不禁滿腹疑竇。 花千迭問道:「諸位,方才老朽傳下的御寶真言是否已盡數牢記?如果有什麼地方尚未明瞭,請儘管垂詢,稍後一旦啟動此寶,容不得任何人半點差錯。」 眾人肅穆道:「記下了!」也有不說話的,只用力點了下腦袋。 白老七插嘴道:「是什麼御寶真言,也教給咱們兄弟如何?」 凌幽如乾脆利落道:「你們兩個再亂講話,就是在逼凌姑奶奶亂放潛焚蠱。」 白老九悻悻退藏到林熠身後,才小心翼翼道:「怕了你這惡婆娘。」 花千迭道:「老夫這就祭起寶罩,不知哪八位朋友願意打這頭一陣?」 石品天搶先道:「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我老石和左寒先上!」 仇厲、顧幽風沒有多言,默不作聲出列站到了石品天的身側。緊接著是鄧宣、木仙子、花千樹,葉幽雨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出。 花千迭頷首道:「第一陣人已足夠,剩下的各位請靜心調息以作候補,千放,你將御寶真言傳給凌長老,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 至於邙山雙聖,雖功力不俗,花千迭卻不敢勞動他們兩位的大駕。 邙山雙聖聞言滿心不服不忿,剛想發話質問,突感到有兩束冰寒的目光射來,嗓子眼便有點發乾,低頭暗道:「一堆爛口訣,稀罕!再說,難道咱們兄弟就不能豎起耳朵偷聽麼?」 花千放問道:「大哥,要不要我再上去一次,多召集一些人下來助陣?」 花千迭心裡苦笑道:「各家的頂尖高手多半已聚集於此,剩下的,光是穿越血盞天和血炎天都凶險萬分,哪裡還有餘力助陣?況且萬一我們這些人全都不幸葬身血動巖,也得給各家留下點精英,免得不等天地大變,先被正道的人給滅了。」 這番心思,他也無意對花千放表明,只是回答道:「不必,暫時這裡人手已足夠。」 花纖盈也是被花千迭排除在外的人選之一,小姑娘也沒閒心計較,蹙眉問道:「爺爺,這小玻璃罩真的能夠鎮住冥海,不令它噴發泉湧麼?」 花千迭歎道:「人力終是有限,豈可與天地之威相爭?我們能做的,只是盡人事、安天命罷了。走一步,算一步,總好過睜眼等死。」 白老七終於憋不住了,牢騷道:「這算什麼狗屁主意?早也是死,晚也是死,還不如省點力氣留著黃泉路上喝酒、賭牌玩兒。」 眾人盡皆憂心如焚,聽得這番狗屎良言,無不怒目以視。 白老七得意道:「你們為何不問問我是否還有更好的法子?」 花千迭心頭一動,趕在其它人喝罵前問道:「請問七兄,你有什麼好方法?」 白老七道:「你們都嚇傻了麼?早在兩年前唐守隅不就說過,他日浩劫降臨,惟有林兄弟能力挽狂瀾,平定冥海麼?大傢伙兒還瞎忙活什麼,咱們直接請林兄弟出手把冥海搞定了就是。」 其實,這個念頭幾乎在所有人的腦海裡,都翻來覆去轉了好多遍,只是林熠未曾開口,眾人也不敢擅自提出而已,如今最後的窗紙被白老七點指捅破,沒一個人再接話茬,或沉思不語,或低頭打量著喧騰的冥海,好似沒聽到一般。 白老九渾渾噩噩地問道:「哎,你們怎麼都不說話?我兄弟的主意如何?」 石品天嘿嘿笑道:「兩位白兄所說的事,我老石的確也聽說過,可那畢竟是虛無縹緲的所謂預言,當不當得真,誰也說不準。」 白老九哼道:「千仞神木不是就被林兄弟一箭射散架了的麼?其它不管,只憑這點,老天爺也該注定冥海要由他來擺平!」 林熠自立在高崖上,便不發一言,似乎在聚精會神地思索問題。 鄧宣看了他一眼道:「花宮主,我有一事不解,如果那預言確鑿無誤,冥海的爆發最早也應該是一年後,為何會突然提前?」 花千迭搖頭道:「這個我也回答不了,興許是天意所致,不願瞧見咱們正魔兩道在昆吾山進行血戰,橫屍遍地,索性先一步把所有人都解決了,也好圖個耳目清淨。」 石品天喃喃道:「他***,死就死罷,二十年後─」驀地想到從此人間不存,根本不可能再有什麼二十年的事情,無可奈何地乾笑了聲,打住話頭。 林熠忽然問道:「花宮主,依你的預計,寶罩能夠支撐多少個時辰?」 花千迭一喜,與林熠互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均讀懂了對方的意思,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計算己方的實力,而後回答道:「冥海何時完全爆發,老夫難以斷言,所以這時間拿捏上頗為困難,不過堅持三到五個時辰應該可以。」 林熠輕吁口氣,道:「三五個時辰,應該足夠用了,那就有勞諸位在此坐鎮。」 木仙子喜道:「林教主,您真的可以阻止冥海泉湧?」數十雙眼睛齊刷刷凝視林熠,人人都透露出欣喜與期待的神情,如同在漆黑如夜的風暴海上,尋找到了一座佇立在不遠處的燈塔。 林熠淡然一笑,回答道:「我想試上一試,但是否能夠成功,卻不敢斷言。」 白老七一拍巴掌道:「我就說林熠一定有辦法,大家這下都該相信了罷?」 眾人明白,林熠並不是邙山雙聖,他如果說願意試上一試,那至少也該會有七八成的把握。每個人懸著的心不覺都有了著落,這才感到不知是由於冥海波濤的熱力,還是自己內心的無比緊張,身上早已汗出如漿。 孰知林熠袖口猛地掠出一道光束,在他面前幻化作青丘姥姥的靈魄,面罩寒霜,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林熠,你絕對不可以。」 林熠問道:「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制止眼前的災難?」 青丘姥姥盈盈閃動的光影竟有一絲顫慄,像是在抵禦著某種令她異常恐懼的情緒,半晌之後艱澀道:「龍頭等的,就是你開啟《雲篆天策》的那一刻。」 林熠微笑道:「我明白,但眼下還有其它的選擇麼?何況,一旦開啟了天策,我就會立即運用它的神力封鎮冥海,他想搶奪,卻也未必來得及。」 青丘姥姥用近乎失態的生硬口氣道:「笨蛋,你沒有察覺這一切都是在龍頭的掌握之中麼?六卷《雲篆天策》,你只花費了兩年就收集齊全;無人可解的開啟秘密,你也得來全不費工夫,難道你竟天真地以為這是巧合? 「我遠比你瞭解龍頭的可怕之處,你打開《雲篆天策》的封印,只是在為龍頭作嫁衣,非但挽救不了這場浩劫,甚至把自己也一併搭了進去!」 花千迭等人面對突然出現的青丘姥姥,本已驚訝非常,聽她與林熠的爭論,更是雲裡霧裡,不知所以,人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林熠靜靜聽青丘姥姥說完,依舊從容笑道:「你是說,龍頭已經潛入了血奕天,現在就在旁邊等我開啟《雲篆天策》?」 青丘姥姥緊咬下唇沒有回答,但她那雙緊緊迫視林熠的眼睛,已說出了答案。 忽然之間,明明冥海在發瘋似的咆哮,地底的轟鳴一記記劈裂著空間,人們卻彷彿什麼也聽不見了。 花纖盈悄悄用傳音入密低聲問道:「爺爺,龍頭是誰?」 花千迭搖搖頭,他也不清楚龍頭是誰,但他終於明白剛才林熠沉默忌憚的原因。 這,已足以說明一切問題。 現在,他惟一能夠做的,就是等待林熠的決定。 其它的人都抱著同樣的心思,但他們的心頭,盡皆掀起了甚至兇猛過冥海狂潮的滔天巨浪。 《雲篆天策》─竟真的被林熠收齊了,而且還破解了開啟之法! 莫非,果真是上蒼不忍人間沉淪,生靈塗炭,要借這年輕人的手,為塵世留下清平天空? 「喀喇喇─」高崖一陣強烈地搖動,一塊塊碩大的堅硬晶石從崖上崩落,墜入深不見底的冥海,頃刻被吞沒,消融得無影無蹤。 石道廷變色道:「不好,再有三兩次巨震,這座山崖便要崩塌了!」 林熠輕輕吁了口氣,平靜吩咐道:「花宮主,等我的元神進入冥海後,你就可以祭起寶罩了。我的肉身,就有勞諸位護法。」 「林熠!」青丘姥姥厲聲喝道:「你這個笨蛋,你會後悔的!」 林熠緩緩道:「對不起,姥姥,我不能放棄這惟一的希望,先父犧牲前曾告訴過我,堅持才有希望!」 青丘姥姥怒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天地英雄麼?你從來不肯聽我的話,你從來都不相信我!」 林熠笑了笑,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從開始,一直到現在,不過,假如橫豎都是完蛋,我為何不竭盡全力地試一試?縱是真的不幸如你所言,好歹也算個烈士。」 他凝望青丘姥姥惶急的面容,忽地柔聲道:「其實我該謝謝你,這兩年來,一直是你伴在我身邊,不計一切地幫助我、關心我,如果沒有你,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今天,就憑這點,我就該好好感謝龍頭才是。」 「你不是笨蛋,而是混蛋!」青丘姥姥臉上浮現起淒涼的笑意,無力而又緩慢,她道:「帶上我,讓我用鍾靈空罩與你元神合體,如果你拒絕,我就從崖上跳下去,也省得見到你……心煩。」 林熠點點頭,努力作出輕鬆的笑容,說道:「好,不過我真的有那麼令你厭煩麼?」 青丘姥姥不再說話,光影一閃,納入了空桑珠。多少個百年輪迴後,她心中第一次湧起想哭的衝動。只是,靈魄滴不下一顆淚珠。 花纖盈叫道:「林大哥,我陪你一起下,萬一真發生什麼事,我或許能幫忙。」 邙山雙聖也跟著道:「林兄弟,帶上咱們哥倆兒,有邙山雙聖在,管他什麼龍頭蛇頭,敢來就全滅了!」 林熠心道,你們以為我是在組織冥海一日游麼?如此狂暴猛烈的冥濤,入內元神有幾個能保得魂魄不散?但對於三人的殷切好意,亦是心下感動,笑著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託你們三位。」 邙山雙聖暗道,林熠果然慧眼識英雄,不找別人,偏把至關緊要的事情托付給他們兄弟,白老九迫不及待地問道:「什麼事,包在我身上!」 林熠道:「稍後我要元神出竅,請七兄、九兄和盈姑娘幫我守護住肉軀,別等我辛苦從冥海回來,卻無所皈依,成了孤魂野鬼。」 白老七一捶胸脯:「林兄弟,你儘管放心,我要丟了你的肉軀,就把我的讓給你。」 這時高崖又是一記猛震,搖搖欲墜地發出「喀喇喀喇」的爆響。 林熠頷首道:「如此上面的事情就拜託諸位了,待會兒不論我在下頭發生任何狀況,大夥兒只管緊守寶罩,千萬不要下來救援。」說罷就地盤膝坐下,雙手在小腹前捏作法訣抱元守一,晉陞空明之境。 眾人目不轉睛盯著林熠,須臾後,見他身上散發出一蓬絢爛金光,頭頂隨之升騰起一團光霧。光霧越來越濃,如同一團團波濤在空中翻滾凝聚,逐漸形成人形,林熠的元神倏忽出竅,站起身形,朝著四週一抱拳道:「諸位珍重,我去了!」 「呼─」華光燦燦,他似一股刮起的金風,躍出高崖,朝著肆虐翻騰的冥海深處投去,一眨眼間元神便消失在茫茫霧濤中。眾人悵然若失,好像自己的神思也隨著林熠的元神一起離體遠去,一陣崩山裂海的劇震,將他們從迷茫裡喚醒。 花千迭抖擻精神,環顧眾人道:「接下來就看我們了,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林教主大功告成,元神歸來!」 他的左手在琉璃罩的底部一托,掌心泛起青光,滿臉莊嚴凝重,喃喃念動真言。琉璃罩底部的法印首先亮起,然後那八顆金光閃閃的寶石,亦開始煥放出刺眼的光芒,令人不能以目直視。 「嗡─」寶罩一聲悠鳴,脫手飛起,朝著高空冉冉飄升。花千迭左掌保持姿勢,凌空虛托,右手眼花撩亂地變幻著御罩手訣,雙目精光炯炯,整個身軀也徐徐地抬升起來。 石品天舉目觀望,突然低聲罵道:「咱們這些魔道孽障,為了拯救世間蒼生,不惜性命在此全力相拼,那些正道的老不死們卻在磨刀,好砍咱們的腦袋。媽的,什麼替天行道,娘的,狗屎鳥蛋奶奶個熊!」 他罵得少有的酣暢淋漓,若放在往常,自少不了邙山雙聖的大聲附和,可這時早已沒有捧場起哄的人,都一臉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守護在林熠肉身的周圍,大手按住隨身魔兵,好似隨時要跟人拚命一般。 鄧宣瞧見花纖盈少有的嚴肅模樣,不由好笑,突聽「叮」地激越脆響,寶罩猛地翻轉,如一座倒扣的穹頂,懸浮在距離懸崖三十丈的高空。 八顆金色寶石,齊齊朝上方激射出一道光束,八卦法印亦在罩底飛快轉動了起來,琉璃罩驟然膨脹,不可思議地變大近百倍,直可籠罩住幾十丈的方圓。然而即便如此,對於冥海而言,亦不過是如同一葉扁舟般渺小。 花千迭頭頂光霧騰騰,凝聲吟道:「八荒朝陽,四相歸一─咄!」 琉璃罩猶如泰山壓頂向冥海轟落,八卦法印轉動更疾,已化作一團深藍光雲。 身後仇厲八人早得指示,不待吩咐,同時起身飛射向高空,依照先前商定的次序,各自破入其中一道金寶石迸射出的光柱裡。 甫入光柱,仇厲立刻感到身外有一股洶湧絕倫的力量,將自己牢牢吸附在光柱中心,體內的真氣宛若開閘的洪水,無需他的意念催動,便源源不絕地朝外湧出,注入了光柱之中。 他凜然一驚,旋即凌空盤腿打坐,心無旁騖,駕馭著汩汩真氣,暗運花千迭傳授的心法口訣,穩住了身形。 「砰!」寶罩穩穩當當,降落到冥海洶湧澎湃的雲濤之上。 由於光柱護體,魑魅漿與極冥魔罡難以傷到八人,只在周邊怒嘯奔騰。 罩底的八卦法印「呼」地似漣漪般擴展,遙遙就見深藍色的光暈,如水銀瀉地,滲入殷紅如血的冥濤裡,忽閃忽暗,恰似點點光芒。 半炷香後,冥海表面由深而淡,浮起一層藍色光華,原先湍急的狂濤似受到安撫,高崖的震動感也逐漸趨於平靜。 花千迭暗鬆了一口氣,知道寶罩已封住這方圓百多里的冥海,令其暫保無虞,但這僅僅是權宜之計,真正的關鍵和希望,依舊牽繫在林熠一個人的身上。 身旁,林熠的肉軀安靜地盤坐著,然而蒼茫冥海無盡血濤,又到哪裡找尋得見他的影蹤? 突然,守在花千迭身後的於恆倏地身形暴起,左臂一振,運起焚金神掌向著林熠的肉軀撲擊而下。 邙山雙聖和花纖盈齊聲驚呼,白金月牙輪與奼紫青煙齊齊出手橫空攔截,孰知又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從側旁迅捷無倫地掠出,穿過邙山雙聖和花纖盈之間的空隙,探爪插向林熠的頭顱。 花千迭欲待救援已然不及,怒喝道:「花千放,你敢─」 「砰!」躍在空中的花千放,猛然毫無徵兆的身子一震,狠狠摔落到崖上,燃木神爪相距林熠的頭頂不過三尺,卻永遠也不能插下。 凌幽如無聲無息地從他跌倒的身影背後閃出,袖口裡的光絲一閃而逝,不屑冷笑道:「秋水先生,流花先生,幽如奉林教主之令,等候二位多時了!」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七章 合璧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6 本章字數:11019 人人都視冥海為畏途,林熠卻一次次投身進來。 也許,是老天爺太看得起他了,要立他為典範,向世人演示所謂的強者成長箴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青丘姥姥運起鍾靈空罩,與林熠元神合而為一,用心語說道:「沒想到兩年後,我和你又回到了這個鬼地方。原來,《雲篆天策》竟需在冥海中才能開啟。」 林熠的元神勻速下沉,昔日令他九死一生的極冥魔罡,此刻猶如隔靴搔癢,再不能構成絲毫傷害,反而被他用融精訣不斷的吸納轉化,直當作補藥吃。 他微微一笑道:「《雲篆天策》並非傳說中的那樣神乎其神、無所不能。事實上,它本身並不具備任何法力,只不過一旦合璧開啟,它便能隨心所欲地召喚、運用天地間的一切自然神力,譬如風、火、水、土、光、暗。 「所以龍頭根本不會在乎部下的死活,也不在意浩劫之後人世繁華將蕩然無存。他一心想要擁有的,只是一種能使人脫胎換骨、操縱天地的力量,成為堪與日月同輝的絕世主宰。」 青丘姥姥道:「就像容若蝶那樣,在虛蕪之城甚至可以隨意操縱虛空星海?」 林熠沉默了一小會兒,回答道:「虛蕪之城僅不過是滄海一粟。」 「你卻毫不猶豫地要用這樣的力量去換取冥海鎮平,值得麼?」她問道。 林熠的元神陡然一定,穩穩懸浮在呼嘯的魑魅海深處,道:「在虛蕪之城時,若蝶曾講了一個古老的傳說,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了她的深意。 「我本無意去充當什麼挽救生靈的救世主,只是不願那些在與不在這個世上,卻都同樣深愛我的人失望。如果上天選擇的人不是我,我寧願選擇當個逃兵。」 他忽地笑了笑,悠悠道:「何況世上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到最後只剩我,想不稱寡道孤都不行,這種「真神」做起來,好像也沒多大意思。」 青丘姥姥歎道:「我不知道上天是否選擇你,不過龍頭的確選對了人。我猜你已知道他是誰了,甚至也有了對付他的完全之策,但冥海突然爆發,打亂了你的步驟,假如你能狠下心不管不顧,束手待斃的人,就應該是他了。可惜,他看死了你。 「尊師玄干真人不愧是正道名師,教給你太多害死人的責任感,但願,是我的直覺錯了。」 林熠哈哈輕笑道:「你還在試圖勸說我放棄?我故意潛入冥海深處,就算龍頭真的藏身在血奕天內,在不能舒展靈覺,又難以御風遁形的情況下,還能找著咱們?」 一聲嘶吼,兩頭遺漿烈蛇遠遠遊了過來,目放凶光瞪視林熠元神。 林熠滿不在乎,道:「看,有老朋友來拜訪咱們啦。」 他稍稍抬頭,看到上方的冥濤隱約泛動起深藍色的光暈,繼續漫不經心地說道:「花宮主那邊已經開工,我們兩個也開始罷。」 笑容一斂,右手亮出孔雀明王面具,緩緩罩在了臉上。 面具眉心那點銀紅,彷如浸染蔓延的血泊,彈指間覆蓋了整個表面,一雙微微閉合的眼眸乍然睜開,迸放出懾人心魄的冷厲光焰,宛如地獄裡燃燒的幽明之火,紅光大盛,照亮幽暗魑魅海。 孔雀明王面具瞬間徹底光華,與林熠的元神水乳交融。 一股猛烈至極的冰冷寒流,鋪天蓋地破入青丘姥姥的靈台,令她情不自禁,低低冷哼了一聲。 饒是類似的經歷已有過一回,但這次明王面具合體所帶來的龐大衝擊感,卻遠勝昔時十數倍。 她忽然湧起一個古怪的念頭:「戴上明王面具的林熠,在冥海中已是睥睨幽冥的魔神,又何必再去苦苦追求要成為所謂的人間真神?打從兩年前從地府回返,他收集《雲篆天策》的用意,恐怕就是為了今天,自己還苦口婆心地妄想勸阻,其實這個傢伙心裡比誰都明白。」 忽聽林熠笑呵呵道:「姥姥過獎了,其實我可遠沒有姥姥想的這般偉大。」原來他與青丘姥姥之間形同一體,彼此的心念轉動都能瞬息共享。 青丘姥姥先一怔,繼而猛然一驚:「上次他戴上明王面具後性情大變,宛若換了一個人,如今卻能談笑自如,顯然是將面具的力量完全操控,難道這一切,真的都是冥冥中的天數?真的是我在杞人憂天?」 思忖間林熠元神暴起,像是一尊佇立於驚濤駭浪中的雄偉山嶽,渾身閃爍著金紅兩色光華,彼此交替轉換,在週身旋轉流動。 莫說那兩條遺漿烈小蛇嚇得落荒而逃,連同周圍的血海魑魅漿亦悉數退避三舍,往四下退去。 他嘴角含著慣常的笑意,將六卷《雲篆天策》依次取到巨靈般的手掌心裡,悠然道:「你有沒有嘗過把自己變做一把弓的滋味?」 青丘姥姥恍然如在夢中,一醒問道:「什麼?」 林熠笑笑,神態飄逸而悠閒,好似自己正要去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卻沒有第二次重複。他「哼」地一聲,眉心銀紅驀然張開飆射出一束璀璨光芒,直令冥海所有的光輝都黯然失色。六卷《雲篆天策》次第從手心掠起,連成一線,飛昇到上空十丈,形成六瓣梅花,那束銀紅光束「嗤嗤」有聲,正從花心的空洞穿過。 「砰!」光束頂端炸散,分作六縷銀紅,破入《雲篆天策》。玉筒齊聲鏑鳴,釋放出各色光彩,彼此交相輝映,如風輪般轉動,玉筒表面鐫刻的九行奇異花紋,卻平靜如初,彷彿絲毫不受銀紅光束轟擊的影響,於漫天絢爛華光裡,格外異樣。 林熠的元神如同一座巨大的磁場,片刻不停地肆意吞吮著如潮的極冥魔罡。一縷縷金色的光絲好似飛蛾投火,從四面八方前仆後繼湧入他的體內,轉瞬煉化作滔滔不絕的魔氣,飛速壯大著他的元神力量。 足足半個時辰,方圓百里的冥海極冥魔罡,幾乎被林熠吸得乾乾淨淨,險些讓他的元神也要撐爆開來,這才意猶未盡地收住眉心銀紅光束,低低道:「時候到了。」 「呼─」元神猛然突破了常理的限制,幻化成一張血紅色的光鑄魔弓,遙遙對準上空用六卷《雲篆天策》組成的綺麗彩梅。好像有一隻無形的魔神之手扣在了弓上,亮紅的弦慢慢張開拉至滿盈,弓身上赫然仍是有一行真言,金光泛動的是:「大道天賦!」 青丘姥姥的心裡生出怪謬絕倫的感覺,彷彿自己是在以最近的距離見證─不,是親歷著、開創著一段前無古人的壯觀歷史! 她霍然明白,林熠為何必須進入冥海,才能開啟《雲篆天策》。只有在這裡,他才能運用明王面具盡情吸收極冥魔罡,直達飽和狀態,好支撐起光化魔弓所必須耗損的能量。也許,他與生俱來就應該屬於這裡,屬於這片浩蕩壯闊的血海。 剎那裡,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那千百世的輪迴是何其的渺小而無用,惟有這刻,惟有此地,伴隨著這個年輕而不可思議的男子,生命中忽然擁有了新的天地。 然而,心底深處那一抹不安的驚悸,卻如附體的惡魔,片刻不停地緊緊纏繞,揮之不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烈清晰。 「嗡─」弓弦滿盈顫動,一束金色華光驟然凸顯,一支碎空光箭搭在弦上。 此時在青丘姥姥心裡,居然聽到一聲熟悉的輕笑:「陪我作一次穿越時空之旅,怎樣?」 青丘姥姥徹底失語,實在難以相信,到了這個時候,林熠還能有暇輕鬆調笑?心神恍惚間,光箭鏗然激射,離弦掠起。 「嗚」地劈空之聲,破日大光明弓─如果還能夠用這名字稱呼它的話,倏然凝縮成束,注入光箭尾端,猶如一羽飛速劃過的流星,奔向天宇深處。 時間消失了,空間不存在了。 漫長而短暫,緩慢而飛速,她彷似再次經歷輪迴,前世今生種種往事,多希望能忘卻所有的悲哀與眼淚,只留下快樂與微笑。 不知、不曉、不覺過了多久,又劃破了多遠的長空,光箭正中花心,爆裂出一團奇異的黑光。 一瞬裡,連帶《雲篆天策》和金色箭芒都被吞噬不見。 整座的魑魅海近乎兜底掀了起來,一蓬蓬洶湧的浪潮,自海的深處,以雷霆萬鈞之勢,竄騰過數十里的高度,愈奔愈烈,破出海面。 轟然巨響裡,寶罩被數道狂飆狠狠拋起,險些翻轉傾覆。 鄧宣只差一線便要心神失守,從空中摔飛,反倒虧了光柱強勁的吸附力量幫助他堪堪穩住,一通天旋地轉後,「砰」地琉璃罩又落回海面。 他隱隱約約聽到高崖上傳來一聲驚呼,像是花纖盈發出的,卻給他陡添無窮的力量與勇氣。 事實上,將近一個時辰的堅守,作為八名首發陣容裡功力最弱的一個,他已瀕臨真氣匱乏之境。 但他不願成為第一個退出的人! 堅持住,就是鄧宣如今腦海裡惟一的念頭。他摒棄雜念,將丹田真氣竭盡所能地催動壓搾出來,毫無吝嗇地供給琉璃罩。頭頂水霧濛濛,他已管不了那許多,只心無旁騖地咬牙強撐。 花纖盈的心隨著寶罩載沉載浮,從海面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她努力想看清楚那道熟悉的身影,但可惱的波濤、淒迷的血霧,阻擋了她的視線,勉強只能看見一個淡淡的身影,懸浮於光柱之中,與天抗衡。 她的心揪得緊緊的,快被擰乾蒸騰,她咬著貝齒不讓自己失聲,終究忍不住,還是問道:「爺爺,他們還能支撐多久?」 花千迭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讓好不容易得來的孫女婿,就這樣葬身冥海。」 花纖盈臉一紅,可懸著的心,如何能就憑著花千迭的一句話而放下?她瞥了眼地上橫躺的花千放和於恆,恨恨道:「這兩個叛徒,反而清閒!」 清閒?換你來試試!於恆和花千放只差沒涕淚橫流、縱聲痛哭了,自他倆被撂倒在地,凌幽如花樣繁多的蠱毒摧殘,就片刻沒停過,五臟六腑每趟從裡到外,疼癢酸麻到失去知覺後,那看似風情萬種,實則讓人生不如死可排上天下第一的婆娘,卻偏有更多狠毒的手段,直教兩人百蟻噬心,痛不欲生。他們不能喊,其實倒不是因為被種了潛焚蠱,實在是因為嗓子早已喊啞了。 凌幽如瞅著兩個傢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式,也有點束手無策,狠踹於恆一腳,冷笑道:「好得很,算你是塊硬骨頭,可碰上我凌幽如,就是骨頭也要熬成渣!」 石道廷搖搖頭,道:「凌長老,這兩人既然如此硬挺,用普通手段,恐怕不會開口。可否將他們交給在下,或許能有辦法?」 凌幽如頗懷疑地望向石道廷,問道:「道廷先生,你真有法子能讓他們聽話?」 石道廷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在下姑且一試,也不曉得是否能夠成功。」 他驅動輪椅來到兩人跟前,修長的手指梳理過羽扇毛翎,慢條斯理道:「二位什麼都不肯說,想必是害怕幕後主使之人將來報復的手段,會比凌長老殘忍百倍,對不對?」 於恆和花千放緊閉雙目,理也不理,然而各自的眉毛均不由自主微動了兩下,顯然石道廷的話一語中的。 木仙子愣道:「凌長老施加的嚴刑,縱是鐵打的金剛也難以忍受,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更加可怕的刑罰?」 石道廷悠然道:「木仙子有所不知,這兩人所受酷刑的確已無以復加。但我們所做的也僅此而已,其實他們內心還有更加害怕的事情,偏巧又篤定我們無法作出來,因此他們寧願熬刑,也絕不肯說。」 凌幽如詫異道:「你曉得他們最害怕的是什麼?」 石道廷道:「他們最大的恐懼,莫過於自己的家人異日會被滿門誅絕、雞犬不留。比之自己一人的生死,妻兒老小的性命自是珍貴百倍。可惜,咱們就算瞭解這點,也難以下此狠手,對不對?」 於恆拋開不談,花千放的妻子兒女,與木仙子和花千迭無不沾親帶故、血濃於水,聞言深以為然,點點頭道:「先生說的極是。」 花纖盈不服氣道:「難不成咱們就對這兩個傢伙無可奈何了?」 於恆猛地睜眼,嘶聲喘息道:「你們既然都明白,何不乾脆給我們一個痛快!」 石道廷道:「當然不!」他轉頭朝著凌幽如說道:「凌長老,在下能否擅自替貴教作一回主?只要二位開口招供,事後就煩勞您和顧長老親自護法,將他們本人和一家老小秘密送往雍野隱居。 「聽說雍野設有重重禁制,外人不得其門難以進入,可謂固若金湯之地,對方勢力再大,恐怕也難以再動如今的雍野分毫。」 凌幽如想也不想,回答道:「好,我就代林教主答應了下來。」 石道廷抱拳一禮道:「多謝凌長老成全。如此去除後顧之憂,兩位總該開口了罷?」 於恆和花千放相互看了一眼,問道:「凌長老,你的話算數麼?」 凌幽如傲然道:「笑話,我堂堂聖教長老,何曾說話不算數過?」 花千放猛一咬牙,道:「好,你們想知道什麼儘管問罷,事後必須由二位長老用最快的速度,將我們送往雍野。」 花纖盈見原本十分棘手的問題,居然被石道廷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不禁埋怨道:「道廷叔叔,你有這麼好的主意,為何非得憋到現在才說?」 石道廷心下一笑,也不說破。若非凌幽如用盡種種酷刑,將於恆和花千放的**和心理壓迫到了極限,自己這畫龍點睛的一筆,又如何能夠靈驗? 他徐徐問道:「你們突然暴起要毀去林教主肉身,是受何人指使?」 花千放略一猶豫,低聲回答道:「你們不是已猜到了麼,便是龍頭。」 石道廷眼裡睿智的精光一閃,追問道:「龍頭能未卜先知,預算到林教主會元神出竅留下肉身,而恰巧你們又正好在左近?」 於恆搖頭道:「當然不是,可惜我們即便說出來,你們也未必能夠相信。」 花千迭厲喝道:「說!」 花千放看了看自己的兄長,舔了下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囁嚅道:「就在林教主下去不久,我們便聽見龍頭用傳音入密,下令擊毀林教主的肉身,至於他本人藏在哪裡,我就不得而知了。」 凌幽如冷笑道:「你如何能確定下令給你們的人,就是龍頭而非別人?」 花千放道:「一來他的聲音,別人萬萬模仿不了;二來,他有說出表明身份的聯絡密語。」 凌幽如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戒備地環顧左右,卻發現每個人都在用同樣警覺與驚恐的目光掃視周圍。 唯獨石道廷居之若素道:「不必找了,龍頭不在我們中間。」 花纖盈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石道廷苦笑道:「諸位沒忘記林教主和青丘姥姥的對話罷?假如龍頭已潛入血奕天,他此刻怎會繼續逗留在此處?想來早已追著林教主下了冥海。」 白老九叫道:「不可能!咱們這麼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從哪兒溜下去的?」 石道廷道:「龍頭必定有他獨門的匿蹤之術,否則哪裡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血奕天?當於恆和花千放偷襲林教主,把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的時候,他便能悄無聲息地潛下冥海。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事實證明,這兩位仁兄根本不可能傷及林教主,以龍頭的智慧焉能不知?因此,他們只是被利用作障眼法的工具罷了。」 花千迭勃然變色道:「林教主尚且不曉得此事,豈不是萬分危險?」 石道廷歎道:「咱們想去示警也來不及了。冥海兇惡自不必說,而林教主的元神身在何處,更是難以找尋。我們惟一能做的,就是求上蒼保佑林教主平安無事,人間能逃過這次天災劫難。」 人們的心口一分分地壓上了千鈞巨石,迫得窒息,迫得無法說話。眾人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向冥海深處,暗暗祈禱,最可怕的事情千萬不要發生。 與此同時,魑魅海中。黑色的光洞徐徐退隱,取而代之的則是,從它的最深處,閃耀起一團彩虹般的絢爛光芒。 一朵六色燦麗奇葩,徐徐浮現,水晶般晶瑩純清的花瓣表面,兀自驛動著一行行金光閃閃的奇異紋理,像是水線一樣,輕柔地流動著,散發出令人心旌搖曳的動人光彩。它被一隻手輕輕地托起,宛如一個美麗而極易破碎的夢,在幽暗無垠的冥海裡,盛綻出聖潔無暇的花朵。 林熠靜靜凝視著它,心情從未有過的複雜。是歡欣激動,是興奮解脫;抑或是臨近成功的空虛,還是對往昔崢嶸歲月和那些逝去的親人,油然飄升的那一縷傷感緬懷? 終於合璧了,在金箭粉身碎骨的剎那,卻由此誕生出了這朵塵世間最美的奇葩。他托起它,就如同小心翼翼捧起了自己的骨血,那種流通在《雲篆天策》和自己之間的微妙感覺,前所未有,更是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 它沒有眼睛,他卻覺得它正注視著自己,像個惹人憐寵的嬰孩,需要倍加呵護;它不會說話,他卻感到自己聽到很多很多,像是心靈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青丘姥姥也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之中。在碎空光箭擊中花心的那一剎那,她的靈魄彷似幻化出千百萬個無處不在的分身,輪迴浮沉在無數場紅塵的夢中,漫長而真實。 回到了冥海,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卻又都那麼的不同。她莫名想起了那個光著雙腳,在蛇蟒叢生的密林中奔跑著的女孩,跋涉過萬水千山,擺脫死神步步逼近的足音,到頭來,卻依然躲不過自己的宿命。 黑洞徹底消逝,他們重新站回了這個世界,卻看見不遠處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知何時,也不知從何地,無聲無息地出現。 他果然還是來了!一瞬間,青丘姥姥的心冰寒到極點。 「好久不見,真難為你居然能在冥海裡找到我。」 林熠好像沒有一點的驚訝,悠悠說道:「也好,這樣我們就不必等到四天後的昆吾山,再來做最後的了斷。」 龍頭目不轉睛,注視著《雲篆天策》幻化的六色奇葩,高深莫測的神情裡,隱含著一縷激動與舒暢,微笑道:「這需要多謝青丘姥姥,如非通過她的空桑珠,我又怎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進入血奕天?她修煉的不過是所謂的「靈魄閃遁」,而我用的,卻是連冥海也不能阻滯的「元心電掣」。」 林熠長吁一口氣,道:「原來當日我索要空桑珠,也早在你的計算之內。」 龍頭道:「你不覺得我是有意安排青丘姥姥做你的助手麼?其實,即便你不主動提出,我也會想方設法將空桑珠交給你。林熠,你太高估自己的智慧了。」 林熠漠然一笑,道:「也許是你太低估了我。若水先生是不是被你殺害的?」 「是。」龍頭道:「包括雲怒塵、巖和尚,甚至你的父親林顯,他們的死,也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對我有異心的人,通常結局都不會太好,至於青丘……你該明白,我留著她,就是為了今天。」 林熠冷笑道:「這麼說,魔聖聶天的死,也是閣下的一項計劃?」 「誰讓他辜負了我的期望,無法開啟《雲篆天策》呢?我給了他將近一百年的時間,他卻一事無成,反而要背叛我。」龍頭輕描淡寫地道:「也是我錯算了一步,沒有預料到他的心魔如此之重,根本無力抵擋天碑的威力,反倒白白損失了七成功力。 「因此,我才安排你成為昆吾弟子,自幼靜修道心,再由道入魔,揭開天碑之密。如今,我又成功了。現在的美妙結局,難道不是因為我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有耐心,所以理所當然,換來更大的回報麼?」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八章 生死渺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7 本章字數:11062 林熠冷冷看著他,一字一頓道:「那還得看你能否殺了我。」 龍頭輕輕歎息道:「你是我畢生最完美的作品,我真捨不得親手割下你的腦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殺害令師玄干真人的真正兇手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林熠搖頭道:「不必!等解決了你,我自會上昆吾山找他算帳。」 龍頭笑了,道:「原來你已經查到是誰了。很好,總算我沒有對你失信。世上的凡夫俗子,將所謂的三聖五帝奉若神明,其實也不過耳耳。天下英雄,惟老夫與閣下爾,其它的人,皆不足入老夫的法眼。」 林熠蔑然道:「好大的口氣,可惜林某從未想過要自充什麼英雄。而閣下,充其量只不過是個藏頭縮尾的鼠輩,用小人這兩個字來評價,都怕玷污了詞意!」 龍頭一點兒也不生氣,哈哈低笑道:「伶牙俐齒的小兒,可惜老夫不在乎這個,你以為將《雲篆天策》合璧後,它就理所當然屬於你了麼?你似乎忘記我曾說過,你,不過是一把開啟寶藏的鑰匙而已,大門打開後,鑰匙還有用麼?」 林熠忽然微笑道:「其實我真的很佩服閣下,居然還能厚顏無恥,站在這裡向我索要《雲篆天策》,難怪雲怒塵他們玩不過你,因為他們遠未能將不要臉的本事,修煉提升到一種近乎藝術的境界,死也活該。」 龍頭竟是笑容不斂,道:「成王敗寇,這是永遠的競爭規則,青丘,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離開林熠,待老夫收了《雲篆天策》之後,就助你超脫輪迴,成為天地間永生的魔神,否則,就和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起灰飛煙滅,永淪冥海。」 他的話和緩平淡,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誘惑與壓迫感。青丘姥姥的心不由一顫,卻聽見林熠滿不在乎地笑道:「也好,就請你坐壁上觀,瞧我如何撕下他萬元聚陰的鬼把戲!」 龍頭一哼道:「是她洩漏給你的?」 林熠道:「不需姥姥提醒,聶天在《幽游血書》的最後一章末端早已留言,世上有一種霸道的魔功,能將他人的元神吞噬煉化,成為自己的奴役和分身。閣下出現在我面前的這道黑影,不過是本尊在萬里之外遙控著的一道元神分身罷了。虧得你能由此千變萬化,否則早已被我揭破真面目!」 龍頭靜默片刻,緩緩道:「聶天,可惜了他。」突然提高嗓音冷喝道:「青丘,你拿定主意了麼?」 青丘姥姥輕聲道:「多謝你還想著放我一條生路,但我已不需要了。」 龍頭道:「你是聽到林熠點破老夫這道元神不過是分身,才升起僥倖之心,妄圖賭命搏一把罷?愚蠢之極!我很快就會讓你們連後悔的工夫都沒有!」 林熠嗤之以鼻道:「閣下真的老了,囉哩囉嗦一大堆,光打雷不下雨,是等我設宴招待你麼?要動手,就趕緊1 龍頭臉上現出一絲譏誚,道:「林教主似乎已經勝券在握,迫不及待?假如再有一兩個時辰,你能潛心將《雲篆天策》完全煉化收為己有,老夫當然只能逃之夭夭,然而現在,它在你的手裡,僅僅只是一件漂亮的擺設罷了。」 林熠泰然自若道:「沒有《雲篆天策》,我還有孔雀明王面具,換作其它地方,我或許沒有必勝把握,可是在冥海之中,你死定了。」 「是麼?」龍頭無動於衷地一笑,問道:「林教主看我是飛蛾撲火的人麼?」 「呼─」一股絕強而熟悉的冰冷魔意,從林熠的靈台漫延升騰,剎那間完全擺脫了他的意志控制,遍佈全身,像一條可怕的巨蟒,纏繞吞噬著他的意識。 元神驀然散發出詭異黑光,在金色的光影裡,猶如一道道黑色的裂痕,迅速開裂擴展,相互盤根交錯,連接流轉,倏忽形成一張蛛網,將林熠生生鎖住。 這變化來得毫無徵兆而又雷霆萬鈞,當林熠覺察到靈台異樣的時候,元神宛若被千萬把冰錐,從內部分割蠶食,一陣陣徹骨的冰寒,近乎將他的神志封凍,體內的真元像雪崩般失去控制,任由那股猛然復活的魔意,肆無忌憚地吞食。 他腦海裡靈光一閃,終於明白過來,這股打從自己進入無涯山莊之後才神秘出現,連青丘姥姥都難以洞察其奧秘的古怪魔意,並非上天賜予,也不是什麼生命印記的甦醒,而是徹頭徹尾來自於龍頭的陰謀。 「萬元聚陰!」林熠的心底,幾乎是在悔恨和震撼中,呻吟著閃過這四個字。 難怪龍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始終放任不問,甚至故意促成,卻不虞自己有朝一日會反戈一擊。 原來,他早已在自己的身上做過了手腳! 更為可怕的是,這股潛伏在自己身上的魔意,實為龍頭自身元神中,所有陰氣精華的提煉,從種植進林熠靈台的那一刻起,就進入了沉睡狀態,隨著林熠修為不斷地飛昇,它也以異乎尋常的速度茁壯成長,逐漸融入宿主的體內。 平時,它的存在對於林熠毫無負面影響,甚至能夠在短暫的覺醒過程中,幫助他抵禦轉化外來的魔意入侵。 然而此時此刻,當龍頭將它喚醒後,赫然便成為能夠置林熠於死地的終極殺招! 青丘姥姥的心亦沉入谷底,她的靈魄非但無力阻止這股魔意的擴張,反而由於和林熠元神同體共存的緣故,連自己也成為了對方侵襲的獵物。如果如果這裡不是冥海,而是換作其它任何地方,她必會施展「靈魄閃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龍頭。 縱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林熠,老夫把將近五成的元神都種入了你的靈台,如今終於可以連本帶利地收回,這一局,你徹底賭輸了,也再不可能有翻盤的機會!」龍頭揚聲大笑中,居然還用一種夾雜著惋惜和遺憾的眼神望著林熠,更多的卻是快意的嘲弄。 林熠死死盯視著他,左手艱難地攥捏成拳,想要催動五極光龍,再做最後一搏。 可是龍頭已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轟!」那一縷縷纏繞元神的黑絲,如同導火索般引爆了他的真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記巨響,僅僅是聲波就足以將魑魅海推高十丈! 儘管林熠有鍾靈空罩護體,但正如一座堅固的堡壘雖能夠抵抗任何外來的轟擊,卻無法防止源自內部的迸發。況且這次引爆的,是他雄渾絕倫的自身真元! 他的元神在漫天光瀾裡被轟得千瘡百孔扭曲變形,將體內的青丘姥姥亦狠狠激飛而出,手中的六色奇葩不由自主地高高拋起,急速翻轉跌落向冥海深處。 龍頭的笑聲不絕於耳,即使那樣震耳欲聾的轟鳴也難以遮掩,卻似在為他的聲音做著伴奏,他的右手微揚祭起一束銀色光華,堪堪將六色奇葩籠罩收去。 「林熠─」青丘姥姥已無暇管顧其它,或許她原本就對此毫不在意。林熠元神的爆裂,同樣令她的靈魄受到致命重創,一縷縷青色的絲光從體內蒸騰飄散,她若無所覺,拚命施展身形衝向風暴中心。 林熠的元神像一盞被抽乾香油的金燈,劇烈地搖曳流散,奄奄一息。他輸了。如龍頭所說,再沒有翻盤的可能。 奇怪的是,他的心中並不是被絕望和悲哀佔據,只是充盈著一股麻木的冰涼。他倒入了青丘姥姥的懷裡,居然疲憊而溫柔地笑笑,用喘息沙啞的嗓音說道:「你著急時的模樣真可愛,至少比冷冰冰的樣子強多了。」 青丘姥姥呆了一呆,一聲「笨蛋」卻無論如何也罵不出口。她的眼睛裡,有兩汪似水的柔光在閃爍。是眼淚麼?原來歷經多少塵世輪迴的滄桑,她終究不曾遺落流灑在叢林裡的那滴淚珠。 龍頭收住銀光,正是一盞仙曇寶燈,他抬起手觀賞著在燈罩內緩緩轉動的六色奇葩,微笑道:「很好,恭喜兩位得做同命鴛鴦,這樣的結局,果然是皆大歡喜。」 林熠勉力振作道:「不要得意太早,你未必就能煉化六色奇葩!」 龍頭笑道:「這個不勞你關心,當然,倘使能將林教主的元神一併收入仙曇燈以供煉化,那就更美妙了,可惜,現在你的元神已如風中殘燭,即便收了亦不堪重用,白白浪費我的精力。」 青丘姥姥徐徐道:「你太自信了,卻忘記世上有一種力量能讓他起死回生!」 龍頭哈哈一笑,道:「我實在看不出你還有什麼方法能救活他,倒很想見識一下。」 青丘姥姥淡然微笑道:「你會看到的。」她低下頭,凝望林熠慘淡的面容輕輕道:「你說過,我們是這世上最好的拍檔,對麼?」 林熠艱難頷首,努力笑道:「不錯,是古往今來打著燈籠也難找的最佳拍檔。」 青丘姥姥搖搖頭道:「你錯了。因為,在我的心裡,你從來都不是拍檔。」她冰冷的櫻唇在林熠的嘴上深深一吻,彷如用盡了千百年積聚的情感,**蝕骨到永恆。 「呼─」她的靈魄內突然亮起一團灼烈的光,將自己化作一盞燃燒的燭火,照亮了冥海永遠的夜。 她的臉側到林熠的耳邊,低低地、低低地說道:「如果下一個輪迴我們還能相逢,答應我,要愛我,寵我,照料我一生一世……」 不等林熠的回答,靈魄驀地像潮水般,籠罩住他的元神,徐徐地一點一滴湧入,而後猶如投入滄海的溪流,消失無影。林熠呆如木雞,連龍頭也愣住了。 天地間好像沒有了一點聲音,只剩下青丘姥姥最後的低語,渺渺迴盪。 而他的元神,如同乾涸的土地,重新獲得了甘霖的滋潤,緩緩亮了起來,又有了生命的悸動。 只是,這生命不再是他一個人的。 「我要殺了你─」林熠猛然似一頭爆發的狂獸,悲憤暴戾地嘶吼。 「轟!」飽含著無比仇恨與怒火的五極光龍拳,劈過蒼茫冥海,排山倒海般瘋狂湧向龍頭。 夜的海,海的夜,在這一刻充滿悲壯浩蕩的不朽光芒。 「見鬼!」惶怒之下,龍頭居然也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他千算萬算,依舊做夢也想不到,青丘姥姥會將畢生的靈力盡數注入林熠的元神,不僅令這小子起死回生,還以莫大的悲憤,向自己轟出了五極光龍。 如果是自己的本尊,林熠這剛從鬼門關轉回的一拳,僅僅不到平日五成的功力,根本不必忌憚;然而他現在只是一道元神分身,面對著林熠,本尊還遠在萬里之外愛莫能助。 此消彼漲,要接下林熠激憤的一拳,談何容易? 可是這一拳令他無從閃躲,眼看怒嘯奔騰的五彩光龍掩襲而至,龍頭也只能沉聲低喝,左手飛速劃出一道道青色的光環,鎖向光龍。 「砰、砰、砰砰!」光環一個接一個地崩裂,就如冥獄騰起的怒龍,又豈是塵世枷鎖所能禁錮? 龍頭的眼裡掠過怒意,或許他是在記恨青丘姥姥,又或許他是在懊喪自己剛才太過心慈手軟。 他的整條左臂突然暴漲起青色的光,陡地幻化成一頭咆哮的威武魔虎,「轟」地擊出。 又是一串地動山搖的轟響,光與光的激撞迸發出絢麗的華輝。 龍頭左半邊的身子被轟得粉碎,卻借勢激飛向十數丈外的側後方。 他哪裡還敢傻呆呆地停在這,等待林熠轟出第二記五極光龍拳?急運「元心電掣」,殘破的黑影一閃,消逝在漫天翻滾的冥波裡。 而林熠也近乎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無力再阻止龍頭的逃逸。 他默默地飄立著,不散的風從身旁掠過,吹走了青丘姥姥最後的氣息。心,空空蕩蕩。 莫大的虛脫感瀰漫全身。 當腦袋裡意識到,她已永遠地離自己而去,一種強烈而灼痛的悲哀,直要撐爆他的元神。 又或者,其實她並未遠離,只不過改變了存在的方式? 從此以後,她便真真切切地活在他的體內,他的心裡。 不論再發生任何事,永遠都在一起,直到他死。 然而這樣做,值得麼?放棄了不盡輪迴,孜孜以求的永生之夢,放棄了無數個日昇月沒,斗轉星移的過往,只為換回一個失敗者的苟且偷生? 是的,他失敗了,就在成功在望的一刻。 林熠不僅無法挽回冥海泉湧的浩劫,也無端犧牲了青丘姥姥的生命。 一切的希望,所有的努力,此際無情地化為烏有,卻讓自己依舊活著,眼睜睜去見證天地的沉淪。 「混蛋─」他驀然仰天爆發出悲慟的長嘯,滾滾的聲浪令冥海翻騰血霧瑟縮,風雲也在為之變色。 嘯聲中,他的神志漸漸恍惚模糊,依稀,看見她冷漠如霜的面龐,近在咫尺,像一蓬如夢似幻的水霧,縹緲地浮動著,再也擁握不住。 「在這裡了!」 茫然之中,彷彿聽到有誰在遠遠地驚喜地叫道,林熠怔了怔,轉過頭去,猛地一陣天旋地轉,元神宛如斷去線頭的風箏,在波濤洶湧的魑魅海裡無力地飄起,去向海的無垠深處。 「林教主!」凌幽如驚聲喊道,飛速掠到,攬住了林熠的元神。 後頭的邙山雙聖和石道廷接踵而至,齊齊圍住林熠,盡皆大吃一驚。 原來花千迭等人終究放心不下,急速商議後,便由凌幽如、邙山雙聖和石道廷施展元神脫竅,冒險潛入冥海,找尋林熠和青丘姥姥。 花纖盈本是不甘人後,但自忖修為低微,元神難以抵擋冥海凶濤,去了只會拖累別人,這才忍住沒跟來。 四人在冥海裡找尋半天,循著林熠元神爆裂的轟鳴,往這裡趕來,遙遙就聽見他穿雲裂天的長嘯,聲音裡滿是哀傷,凌幽如立時感到事情不妙,待萬分火急趕到時,正救下萬念俱焚的林熠。 林熠得凌幽如真氣入體,神志稍振,勉力聚起精神,無奈而淡淡地微笑道:「對不起,我失敗了……《雲篆天策》終是落入了龍頭之手。」 凌幽如心一沉,儘管早有預感,但仍禁不住元神一震,輸入林熠體內的真氣亦不由中斷。 邙山雙聖「哎喲」一聲道:「龍頭在哪兒,咱們兄弟追過去把它再搶回來!」 林熠卻沒了回應,已然陷入昏迷。 凌幽如想要施救,石道廷搖搖頭道:「林教主是心力交瘁,脫力昏厥,不如就讓他歇上一歇,咱們盡快回返上面,將這消息通知花宮主,好讓大夥兒早作安排。」 當下四人護持林熠回程。 冥海的魔物本畏懼林熠佩戴的孔雀明王面具,但他這一昏迷,面具也隨之消沉,一堆魔物不免又蠢蠢欲動,朝凌幽如等人掩襲上來。 凌幽如和石道廷心情沉重,也無意和它們糾纏不清,可邙山雙聖一向是只能佔便宜不肯吃虧的主,從來都是他們哥兒倆招惹別人,何時讓人欺負到頭上過? 兩人的元神甫一出竅便告分離,難得不再束手束腳,眼瞧一群群的魔物,不識好歹欺將上來,哪還有客氣的道理?一前一後揮舞白金月牙輪,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回到了血奕天的高崖上。 這時鄧宣真氣不支,由郝城入替,正在崖上盤坐調息,見到凌幽如等人護送林熠元神回來,急忙搶身站起道:「林教主怎麼了?」 石道廷面色凝重,沉聲道:「龍頭奪走了《雲篆天策》,林教主身負重傷。」 所有人都駭然變色,面面相覷,沒了聲音。 花千迭目光閃爍,冷靜道:「事到如今,多說無益,大夥兒立刻撤回地上!」 凌幽如將林熠元神送回肉軀,一怔問道:「花宮主,你打算放棄了?」 花千迭無可奈何地苦笑道:「不放棄又能怎樣?乘著冥海還沒有徹底爆發,還是趕緊撤離,或許還有最後的一線生機。」 石道廷聞言頷首道:「不錯,我們必須刻不容緩,往西域走。」 「西域?」鄧宣豁然醒悟道:「對了,依照別哲法王的說法,只要有容小姐坐鎮虛蕪之城,聖城方圓千里都可保無恙。不過……我們還來得及麼?」 「就拿死馬當活馬醫罷。」花千迭說這話時底氣明顯不足,歎了口氣,念動真言,徐徐收起寶罩。 仇厲等人受到氣機感應,紛紛回轉高崖,愕然道:「花宮主,為何收了寶罩?」 花千迭把事情一說,石品天勃然怒道:「**他龍頭十八輩祖奶奶!但教我老石不死,此仇不報,老子便是龜兒子養的!」 周幽風勸道:「石宮主,罵也沒用了。咱們趕快按照花宮主的安排撤離血奕天,如果老天垂憐,還能將各家的老幼眷屬一併送到聖城。唉,聖教百萬信徒散佈四方,卻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眾人一想到自家少則千百口、多則上萬口的部屬家眷,盡皆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雙翅,馬上趕了回去。 凌幽如雖為女子,行事卻最是乾脆,抱起林熠招呼道:「仇副教主,勞你和周大哥、葉二哥開道,咱們立即分頭回轉萬潮宮和雍野。」 花千迭道:「凌長老,此去萬潮宮何啻萬里,不如將林教主交由敝宮保護,逕直前往聖城避難。若是林教主出現絲毫差池,惟老夫是問!」 仇厲當機立斷道:「好,請葉長老留下照料林教主。」 凌幽如話也不答,抱著林熠由葉幽雨和周幽風在前開路,往傳輸法陣掠去,其它人縱身緊隨,惟獨邙山雙聖不緊不慢,托著他們的肉身走在後頭。 敢情這對活寶沒了連體的束縛大感輕鬆,竟捨不得就此元神歸位,寧可帶著肉軀一搖一晃,施施然地殿後。 突聽於恆聲嘶力竭叫喊道:「鄧宮主,別把我留在這兒,求您帶我一起走!」 鄧宣身子已出去數丈,回頭瞧見於恆和花千放兀自躺在崖上,動彈不得,原來大夥兒心神已亂,誰也顧不得這兩個叛徒。鄧宣已知於恆刺殺林熠肉身之事,心下也是既不齒又痛恨,可看到他哀號恐懼的模樣,情不自禁心中一軟,哼了一聲,飛回崖上。 他一手提起於恆,望了望旁邊的花千放,微一猶豫,探左手抓住後者衣襟喝道:「走!」剛攜著兩人飄身而起,腳甫一離開,身後「轟隆隆」巨響,高崖坍塌,一塊塊碩大的晶石碎裂墜落,揚起濃郁塵霧。 眾人回到地面,青木宮佔地數千畝的恢宏建築群,接二連三地倒塌,到處都是婦孺老弱的尖叫與呻吟。 天空被一層濃重的血雲遮蔽,陽光再投射不到人們的身上,地表千丘萬壑不斷開裂與隆起,吞噬著一個個鮮活生命。 花千迭不覺慘然,低聲道:「二妹,備齊所有的翼犍,先送走各支家眷。」瞥了眼鄧宣腰間挾著的花千放,接著道:「把他的一家老小也都帶上。」 木仙子應了聲快步離去,與趕來的花千夜擦肩而過,連招呼也無心再打。 花千迭淡然一笑,道:「千夜,你來得正好。二妹已去安排家屬撤退,你幫她維持調度。此去聖城路途遙遙,一切都拜託了。」 花纖盈詫異道:「爺爺,你要去哪裡?不跟我們一起走麼?」 花千迭心灰意冷道:「爺爺哪兒也不去,祖先的基業毀斷在我的手上,你爺爺若再貪生逃跑,還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我要留下!」 眾人不約而同驚愕道:「花宮主!」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九章 填海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7 本章字數:11121 忽然聽見一個從容柔和的聲音道:「花宮主不必如此,冥海之災,未必不能消弭。」 花千迭一愣,回頭卻見容若蝶由箏姐攙扶著,與無斷、無滅兩位秘師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他訝異道:「容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容若蝶嫣然一笑,回答道:「是的,我也來了,幸好還不算太晚。」 她燦若晨星的眼眸,流轉過林熠的臉龐,將深深的愛戀與疼惜隱藏在秋波之後,繼續說道:「諸位都無需絕望,若蝶自有平定冥海的辦法。」 仇厲且信且疑道:「容小姐,《雲篆天策》已被人奪去,你還能用什麼法子封鎮住冥海的噴湧?」 容若蝶胸有成竹地道:「不需《雲篆天策》,我一樣能讓冥海恢復平靜。」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的,花千迭一定當瘋子看,但出自容若蝶口中,卻不由他不信,躊躇了一下,問道:「容小姐,你真的有辦法?」 容若蝶點頭道:「花宮主,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和他單獨相處片刻。」 花千迭見容若蝶神色篤定,絕不似在說笑,心裡重新燃起一線希望,頷首道:「好。」便率著眾人朝後退開十數丈,只留下無斷、無滅兩位秘師和箏姐,陪在容若蝶左右。 石品天等人原本歸心似箭,此刻事有轉機,便不再急著離開。 凌幽如將林熠交到容若蝶懷裡,低聲道:「他只是真元耗損過度虛脫昏迷,並不礙事。」 容若蝶接過林熠,含笑道:「謝謝。」懷裡一沉,順勢坐到血動巖前的一方大石上。 她並沒有試圖去喚醒林熠,只安靜地凝視著他沉睡的面容。 由於元神受到重創,林熠的肉軀也生出感應,唇角旁有一縷將干未乾的血絲。 容若蝶伸手用衣袖替他輕輕抹去,柔指無限深情,滑過他慘淡若金的憔悴面容,恍然未覺間,眸中湧動起晶瑩的淚光。 容顏依舊俊挺,眉頭卻已緊鎖,自己跨越了萬水千山的到來,他已無法知道。 他熟睡著,縹緲的夢裡是否會有她? 雖有南海萬潮宮朝夕相處的兩年,可惜那時的她,失去所有的記憶,只留下他,不離不棄,孤獨地信守人生一段漫長的空白。 嚴格說來,自從與他築玉山初會,以後每一次的相聚,都是那麼的短促匆忙,充滿了生離死別的辛酸與無奈。 東海逐浪巖上的數日盤桓纏綿,竟是彼此在一起最長的日子,他卻從未抱怨,更未放棄,無論有多難多苦,也不曾鬆手。 她擁著他,想就這樣永遠擁著他,再不放手、再不分離,然而地底傳來的一陣陣轟鳴,宛若擂動的鼓點,不停震顫著她的心,把時光濃縮得無比之短、之快。 「知道我曾經對流星許下的願望是什麼?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東海之底建起一座我們自己的家園,園子裡會種滿各種各樣的蘭花,所有的建築和裝飾,都要作成如夜空一般的深紫色。在那兒,不讓任何人打擾,只有兩個人靜靜廝守,直到海枯石爛……」 恍然如夢裡,她的耳畔隱約聽到他在說話。 她的心弦猛地扭緊,注視著林熠緊緊閉合的雙目,落寞而笑,輕聲道:「也許你說的沒錯,咱們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望,已不可能會有實現的一天,但你能好好活著,就比什麼都重要。」 「啪!」她的淚滴落在林熠浸染著鮮血的胸襟上,慢慢化開,像一朵盛綻的杜鵑。 緩緩地,她從玉頸上解下了那枚佩戴了一生的玉墜,掛到了林熠的胸前,與他的執念玉牢牢相貼,形如一對比翼雙飛的愛侶。 玲瓏龜無聲無息從她的袖口裡爬出,翹首望著容若蝶,似乎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它死死攀住容若蝶的衣袖,不肯鬆口,圓溜溜的小眼珠中,竟也充盈淚光。 容若蝶微笑著將玲瓏龜接到掌心,像是長姐在叮嚀自己的幼弟,說道:「等我走後,箏姐會把你送回唐納古喇,你的家鄉就是在那裡罷?」 玲瓏龜縮了下頭,也不曉得是否能算作回答。 容若蝶將它交給身側侍立的箏姐,淺笑道:「剩下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箏姐顫聲哀求道:「小姐,求你讓我陪你一塊兒下去!」 容若蝶搖搖頭,拒絕道:「有兩位秘師陪著我已然足夠,你的身體也抵禦不住血奕天內極冥魔罡的侵襲。」說著取出一封信箋囑咐道:「等他醒了,麻煩你將這封信交給他。然後,你便可前往築玉山找尋雨老爺子。他也該出關了,或許有法子令你魂魄轉世,再修來生。」 箏姐攥緊信封,難以自抑地悲聲道:「小姐,你走了,我活著還有何意思?」 容若蝶溫婉一笑,沒有回答,輕輕地替林熠拔下一根隱藏在銀紫色髮絲裡的白髮,端詳良久,憐惜歎息道:「他這麼年輕,修為又是如此之高,竟也白髮早生。」然後將這縷銀白髮絲纏繞在手指上,輕輕打上一個結。 箏姐悲不自禁,想再說上點什麼,已是哽咽難言。 兩位秘師低垂雙眼,似殭屍立定,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側,饒是他們擁有千多年的人世閱歷,此時此刻,怎也不忍再聽,再看。 忽有腳步聲動,恰是雁鸞霜到了,她看見容若蝶俏然靜坐於一方大石上,懷裡擁著的,正是昏迷的林熠,情不自禁嬌軀一顫,停下了步履。 容若蝶卻已覺察,抬起頭,臉上的戚容瞬間退隱,展顏問候道:「雁姐姐。」 雁鸞霜的櫻唇邊勉力露出一縷笑容,回應道:「若蝶,原來是你來了。」 容若蝶吃力地攬著林熠起身,說道:「你是來看林熠的罷,快請過來。」 雁鸞霜猶豫了一下,走到容若蝶身前。 容若蝶離開虛蕪之城,便與常人無異,懷裡攬著林熠百多斤的份量,頗有些力不能勝,剛站起來,便搖搖一晃,嚇得箏姐趕緊伸手托住她的左臂,低聲道:「小心!」 雁鸞霜也不假思索,一手扶住容若蝶右胳膊,另一隻手順勢搭到林熠垂落的左腕脈門上,凝神察看,發覺並無性命之憂,不禁暗自鬆了口氣。 容若蝶朝雁鸞霜微微一笑道:「多謝。」 雁鸞霜百感交集、心亂如麻,縱然她睿智聰慧並不輸於面前的少女半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默默搖了搖頭。 花纖盈遠遠觀瞧著,強忍住沒有施展偷聽之術,兼之周圍巨響如雷,也聽不清她們兩人的交談,但仍不禁幽幽歎了口氣:「幸好林大哥昏睡不醒,不然對著雁仙子和容姐姐兩個人,真不曉得他該怎麼辦才好。」 鄧宣深以為然地贊同道:「不錯,我若是林教主,面對此情此景,也寧願昏過去。」花纖盈突然一瞪眼道:「咦,聽你的口氣,怎麼像是很有心得的樣子?」 鄧宣嚇了一大跳,雖說大丈夫有個三妻四妾不算稀奇,可也要看家裡主事的那一位是誰。 感到花纖盈一臉不快,用不善眼神打量著自己,他連忙表明無辜道:「怎麼可能,我不過是設身處地為林教主著想罷了。」 話頭到了這裡本已了結,偏偏兩人身後白老七的元神晃蕩過來,剛巧聽見鄧宣的話,笑呵呵道:「花丫頭,小心上當,小鄧一定是想先用林兄弟當樣板,預先在心裡演練一遍,今後當真遇上,也就胸有成竹,依樣畫葫蘆了。」 白老九緊接著道:「我看你成親前,最好先拜凌長老為師,她的蠱術獨步天下,你學會了,便在小鄧身上先種上點潛焚蠱啊、斷腸蠱啊什麼的,從此就不必害怕他紅杏出牆啦。」說著還偷眼瞧瞧凌幽如。 老子大拍特拍你這臭婆娘的馬屁,往後你也不好意思再用蠱毒對付咱們兄弟了罷? 可惜凌幽如心無旁騖,關注著容若蝶那面恍若不覺,害得白老九一番苦心付諸東流。 鄧宣滿臉漲紅,哭笑不得,他也真怕花纖盈這丫頭腦袋發熱,真聽了白老九的建議,那自己這個堂堂的金牛宮宮主,還有活路麼?趕忙搖手道:「別聽這兩個混蛋胡說八道。我鄧宣若有此心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花纖盈聽他說得真誠,換上甜甜的笑臉道:「傻瓜,我要是信不過你,又豈會答應你的求婚?」 鄧宣心頭一塊大石總算落地,背後卻感覺冷颼颼的,他狠狠瞪視邙山雙聖。 這兩個混球,總有一天要找兩頭母猿和他們拴在一起! 這邊一走神的工夫,那邊的容若蝶已在雁鸞霜身邊低低耳語了幾句。 雁鸞霜搖了搖頭,容若蝶聲音更低,又說了句什麼,雁鸞霜登時臉色大變,看著容若蝶恬靜秀麗的俏臉,隔了半晌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容若蝶舒暢而笑,彷彿卸下了滿腹的心事,臉上漾動光彩,她低垂下了玉首,似是旁若無人般,在林熠額頭上輕輕一吻。 無心去計算這是兩人第幾回的離別,她的眼眶裡又再盈潤,濕漉漉地慰貼在他的臉上,捨不得分開。 真的捨不得。 雁鸞霜的目光裡沒有絲毫的妒忌之色,反而努力隱藏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哀傷和矛盾。 白老九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飄到近前,困惑地撓撓腦袋道:「咦,奇怪,容姑娘為何親個沒完沒了,生怕冥海噴發明天就沒日子了麼?」 箏姐朝他怒目而視,白老九還她一個白眼,嘀咕道:「准她親,就不准我說麼?」 容若蝶仰起頭,臉頰一片暈紅如霞,道:「七兄、九兄,還記得你們答應過,赴湯蹈火也要替我做成一樁事麼?」 白老九一凜暗道:「壞了,老子怎麼忘了這個茬?小丫頭定是要報復咱們兄弟了。」 白老七忿忿瞥了白老九一眼,滿臉堆砌,討好笑容道:「容丫頭……啊,不,容姑奶奶,您有啥事儘管吩咐咱們哥倆兒。」 容若蝶道:「我走後,你們兩位護送箏姐前往聖城和築玉山,一直守到北帝雨抱樸出關才准離去,倘若路上出現差錯,往後兩位的雙聖之名,便需改作雙鼠。」 如果是旁人聽了,多半會隱約察覺出話語裡的問題,但邙山雙聖只關心容若蝶吩咐什麼赴湯蹈火的差使,也沒往別處多想。不過是護送箏姐往返西域,立時放下心來,忙不迭拍胸脯答應下來,生怕應承的晚了,容若蝶要變卦。 容若蝶安排完所有的事情,戀戀不捨再看林熠一眼,將他送入雁鸞霜的懷中,一語雙關道:「雁姐姐,請你照料好他。」說罷舉步來到等候多時的花千迭身前,道:「花宮主,煩請你命人開啟血動巖,送晚輩前往冥海。」 花千迭道:「容小姐若不嫌棄,就由老朽為您親自開道。」他感懷於容若蝶的恩德,不知不覺便用上了「您」字。 光門開啟,花千迭當先而入。容若蝶的嬌軀在走入之前,略微停頓了半拍,而後平靜走進門內,密宗兩老亦步亦趨,也跟隨進入。 其它人都留在了原地,焦灼而沉默地等待結果。邙山雙聖老實了一小會兒,旋即故態復萌,湊到雁鸞霜跟前問道:「方纔你和容丫頭嘀咕了半天,究竟在說些什麼,能不能告訴咱們兄弟?」 雁鸞霜注視關閉的血動巖光門,神情複雜莫名,徐徐道:「你們會知道的,很快。」 白老七不肯罷休,追問道:「很快是多久?是眨眼的工夫麼?」 箏姐厲喝道:「不要胡鬧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白老九本待反唇相譏,可瞧見箏姐淒楚的表情忍不住一呆,嘟囔道:「咱們這不是也在關心容丫頭麼?」 白老七同樣閒不住,瞟了眼林熠,轉換話題道:「林兄弟怎麼還沒醒?」 忽聽凌幽如森然道:「邙山雙聖,你們看看自己肉軀鼻尖上粘著的是什麼?」 邙山雙聖齊齊回頭,險些魂飛魄外,原來這對活寶說得高興,竟沒注意到凌幽如將一雙潛焚蠱,種在了二人肉身的鼻尖上。 白老九剛想揮掌震飛潛焚蠱,凌幽如先一步警告道:「想試試你快還是它快?」 白老七急忙雙手亂搖道:「凌姑奶奶,快把它們給收了,這玩笑可開不得!」 凌幽如冷冷道:「放心,它們遠比兩位聽話,你們乖乖的元神歸竅,坐在那兒不准開口,也不准動彈,等容小姐出來後,我自會解去禁制。」 邙山雙聖的小命捏於人手,記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古訓,老老實實將元神收回肉身裡,一動不動地安坐在地上,莫說嘴巴不敢開口說話,連眼睛也不敢眨動半下,惟恐驚動了鼻尖上的小寶貝,毒發無救,終生成了啞巴。 嘴裡不能說話,不代表心裡不能罵人,兩個傢伙大氣不敢出一口,私下已將凌幽如翻來覆去,咒罵了不曉得多少遍。大夥兒見狀均感好笑,奈何誰也笑不出。 這麼安靜了一炷香,突然聽到箏姐肩頭匍匐的玲瓏龜,盯著昏睡不醒的林熠,爆發出一記地動山搖的呼吼,直蓋過由地下傳來的隆隆轟鳴。 眾人盡都驚訝不已,不約而同望向玲瓏龜。 唯獨邙山雙聖目不斜視,額頭冒汗,心裡直罵玲瓏龜的龜祖龜宗。 這要命的當口,冷不防地一叫,萬一嚇壞了潛焚蠱可怎生是好?不由暗自念叨:「蠱兄,蠱叔叔……蠱爺爺,你可要挺住啊!只要不往咱們兄弟的鼻孔裡鑽,回頭請你們吃肉喝酒,上最好的酒樓!」 正懸著心,卻聞聽花纖盈驚喜道:「林大哥醒了,林大哥醒了!」卻是玲瓏龜驚天動地的呼吼,將林熠從昏迷中震醒。 白老七大喜過望,扯開嗓子叫道:「林兄弟,快救救我,讓那婆……」猛地一醒,把「娘」嚥回肚裡字改口道:「讓凌姑奶奶收了潛焚蠱。」 林熠醒轉,就聽見白老七拚命大喊大叫,昏沉沉睜眼瞧去。 白老七「哎呀」大叫,猛跳將起來,老臉慘白驚惶道:「不好了,它、它爬進我的鼻孔裡啦!」 背後白老九怒道:「你動什麼動,驚著我鼻尖上的乖寶寶如何是好?啊……救命,老子要元神歸位了!」 凌幽如拂袖收起潛焚蠱,喝斥道:「吵什麼吵,再鬧就真把你們兩個給毒啞了!」 邙山雙聖滿臉緊張顧不得回答,調氣內視巡查了足足三回,發現並無異狀,這才放下心來,也不用打招呼,心有靈犀湊到林熠跟前,尋求保護。 林熠雖然不明前因,但已猜到定是這兩傢伙胡鬧,凌幽如看不過眼,放出潛焚蠱嚇唬他們,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意思繼續躺在雁鸞霜溫暖舒適的懷裡,起身問道:「冥海的情形怎樣?為何大夥兒還聚集在這裡?」 雁鸞霜道:「冥海不會有事,大家都在等你甦醒,你感覺好些了麼,要不要先調息療傷?」 儘管她的神情表現得十分自然沉靜,可林熠依舊隱隱從她的眼神裡,窺出一絲端倪,似乎,雁鸞霜是在有意地努力隱藏起什麼。 「不要緊,我沒事了。」他回答說,一扭頭正看見箏姐,訝異道:「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若蝶呢,她在哪裡?」 白老七嘴快,搶先道:「容丫頭和花宮主還有密宗的那兩個老和尚,又進了血動巖,說是要封鎮冥海。」 白老九意猶未盡接著道:「她臨走前抱著你又親又說,好像回不來似的,可惜林兄弟你正睡著,一點兒也沒察覺到。」 林熠面色驟變,急迫喝問道:「箏姐,若蝶是不是去了血奕天?」 箏姐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迫視下,絲毫不敢對視,低垂下雙眼答道:「小姐已進去有一陣子了,她不喚醒你,說要等你醒轉後好有個驚喜。」 「你騙我!」林熠身形一晃衝到箏姐面前,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起數次見到的可怕幻象,沉聲道:「告訴我,她到底要幹什麼?」 箏姐記著容若蝶的叮嚀,狠心咬牙道:「等小姐回來,你自己問罷。」 林熠搖搖頭,用異乎尋常的肯定語氣道:「其實她早已做好回不來的準備,對麼?不要騙我,也騙不了我,她是打算犧牲自己,封鎮冥海對不對?」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你望我,我望你,連邙山雙聖都瞠目結舌成了啞巴,再回憶容若蝶與林熠臨別依依的情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雁鸞霜也受過容若蝶托付,此際本該出聲勸慰林熠,然而不知為何,尚未開口,清修二十餘年的慧心已是一團亂麻,背過臉去,黯然地幽幽一歎。 箏姐明白隱瞞不了,終於失控叫道:「你既然都曉得,還逼問我做什麼?是的,小姐已下定決心要用她的血肉之軀平復冥海,再也不可能活著回來!」 林熠如遭五雷轟頂,身不由己頹然倒退數步,喃喃道:「原來噩夢是真的!她一定也是早已知曉,所以才會那般絕情,在虛蕪之城裡將我趕走!」 猛地一省,回身喝令道:「木仙子,馬上開啟血動巖,我要下去!」 雁鸞霜握住他的胳膊,竭力壓抑自身的激動情緒,柔聲勸阻道:「林熠,不要衝動,容若蝶臨別前再三囑托我,無論如何要將你留在上面,即使你趕去,也改變不了什麼,她……她已決心要犧牲自己。」 林熠握住她的玉腕,輕輕掙脫她的手指,搖頭拒絕道:「鸞霜,請不要阻攔我。」 雁鸞霜迎上了他的視線,剎那間讀懂了很多,她恬靜而蒼白地微微一笑,頷首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眾人的心情可謂矛盾之至,既不忍容若蝶以生命的代價封鎮冥海,也生怕如此一來災劫難免,所有人都要成了冥海裡的蝦米小魚。 莫千慎悄悄向木仙子問道:「副宮主,這血動巖的光門到底要不要打開?」 木仙子思量道:「我若拒絕,縱然冥海無事,林熠也要恨上咱們青木宮一輩子,罷了,一切都是天數,況且大哥也在底下!」狠狠把心一橫,低喝道:「打開!」 莫千慎見木仙子神色駭人,不敢違拗,趕忙再次開啟血動巖的光門。 箏姐眼看阻止不了林熠,情急之下叫道:「林熠,小姐有封信留給你!」 林熠猛一回頭,凌空攝過信箋,卻看也不看,緊攥在掌心,喝令莫千慎道:「帶路!」 莫千慎被他的眼神嚇得一個哆嗦,哪裡還敢磨蹭,忙在頭前引路,林熠攜了雁鸞霜緊隨其後。 若蝶,等等我,不要讓噩夢真的上演!爹爹和娘親去了,恩師和若水先生也去了,連青丘姥姥都因我而死,我不要再失去你,不要! 石左寒一言不發,側身越過木仙子追了進去,鄧宣和花纖盈不約而同攜手跟入,仇厲縱聲道:「富貴在天,生死由命,不怕死的,一起再隨林教主下到血奕天去!」 誰怕死了?人家頂多不過是對潛焚蠱有點發毛而已,邙山雙聖心裡哼哼,後悔這麼充滿豪情的話語,讓仇厲著了先鞭,不甘人後地衝入光門,嘴巴裡嚷嚷道:「他***,誰不跟下來,便是龜兒子養的!」 大凡男人,又有誰肯當龜兒子? 這下石品天、石道廷、郝城等人紛紛湧入,連木仙子也追了進來。 眾人雖不說話,內心的沉重猶如萬鈞巨石,不曉得何時能放下? 第三部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十章 希望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8 本章字數:11339 冥海在翻騰,天地在咆哮。 容若蝶佇立在搖搖欲墜的血奕天最後一處峭壁上,俯瞰著腳下湧動肆虐的血色深淵,不禁一陣目眩。 無斷、無滅一左一右,施展無比精純深厚的佛門真氣,護持著她的嬌軀。 這弱不禁風的嬌柔少女,竟要用她的豆蔻芳華,去換取悠悠蒼生的永世安居。上天為何偏偏選中了她?為何將這等無比艱難的使命,壓負在她脆弱而堅毅的肩頭? 「兩位大師,多謝你們萬里迢迢護送晚輩至此,我們就此作別,恭祝兩位能早日得參大道,修成正果。」 容若蝶寧靜的俏臉上沒有慷慨赴難的激昂,沒有命不長久的悲慼,徐徐告別。 兩位秘師肅穆莊重,近乎虔誠地向容若蝶雙手合十,深深一拜,道:「小姐有悲天憫人之善心,忘乎生死之超脫,老衲妄修千多年的佛門,已是無地自容,小姐交代的身後事,老衲定當竭盡全力,以稍贖愧疚。」 容若蝶淡雅悠然地微笑道:「這是晚輩宿命如此,與兩位大師毫無關係。」 花千迭遲疑片刻,咳嗽了一聲,說道:「容小姐,你打算如何封鎮冥海?」 容若蝶道:「花宮主稍安毋躁,很快就能明白。」 她向無斷、無滅微一頷首,道:「再會!」就這樣向著峭壁盡頭,鎮定自若,舉步行去。 花千迭深感不妥,可又摸不準容若蝶到底準備做什麼,只好站在兩大秘師身後靜觀其變,目送容若蝶一步步走向懸崖盡處。 驀然,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緩緩回轉過頭。 視線的另一端,登時牽繫到一個熟悉的年輕男子面龐上。是他,他終究趕來了。 「你到底還是來了。」與噩夢裡的台詞不同,她輕輕一聲歎息,露出一縷淡淡的溫柔笑容,說道:「為何不先看過我留給你的書信?」 林熠克制著焦急,回答道:「我怕來不及,若蝶,你能不能往裡走一些?」 容若蝶搖頭,微笑道:「好好活著,相信我們來生還會再見,那時,別忘了告訴我你是誰,這樣我就不用再在芸芸眾生裡辛苦找尋。記得,等我……」 她毅然回頭,縱身躍下! 眾人此起彼伏的失聲驚呼中,林熠將雁鸞霜送入凌幽如懷裡,用最快的身法撲向容若蝶飄飄下落的倩影。 他躍出懸崖加速下墜,在半空中堪堪追到了容若蝶身後,探手抓向她的香肩。 眾人不約而同趕到峭壁邊緣,低頭屏息觀瞧,心情亦是緊張到了極點。 然而,就在林熠五指碰觸到容若蝶嬌軀的剎那,她的身體裡突然迸發出一團絢麗奪目的紫色光華,「呼」地張起,讓所有人的眼簾中盈動著紫濛濛的霧光,卻再也看不清其它任何物事。 林熠清晰感覺到,容若蝶柔弱無骨的肩頭,像是驟然幻作一汪溫暖空靈的泉水,從他的指尖輕輕滑出,他分明牢牢抓住了,卻又讓她從指間溜走! 「若蝶!」浩蕩綺麗的光瀾,倏忽吞沒了他的全身,他功聚雙目,舒展靈覺,想找回容若蝶的影蹤。 可是,她便似化作了那團紫色的光芒,陡然間憑空消失在呼嘯的魑魅海上,消失在他的眼前,了無蹤跡。 紫瀾徐徐褪淡,空氣裡閃爍起無數細小的亮麗紫色光點,像是滿天飄灑的勿忘我,盤桓在人間眷戀難捨,最終還是灑散進冥海,宛若一朵朵浮萍,在血濤之上若隱若現地飄蕩著,消融著。 林熠呆呆停在空中,右手尚且保持著方纔的姿勢,一動不動伸向前方的虛空中。 他眸中的熱淚,難以自制地緩緩淌落,還未到面頰,就已被猙厲獰笑著的無邊狂風吹去。 人們呆立在峭壁上,親眼目睹了剛才那一幕不可思議而又驚心動魄的場景,好半晌,忘了呼吸,也忘了說話,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林熠卻真切地明白,幻夢中預演的情形,果然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她……以她的嬌柔之軀,毅然決然地投擁冥海,要令洶湧的狂濤不再氾濫,要令紅塵蒼生永享清平。 只是,為何要留下自己,繼續煎熬? 若蝶,你真的忍心麼! 林熠的心,彷彿也隨之沉入冥海最底,化作一塊冰涼堅硬的頑石,任由胸膛中滔天的巨浪,扑打,撕裂。電光石火裡,他猛然覺醒到,假如自己能夠用《雲篆天策》順利封鎮冥海,容若蝶就不必捨身鎮海,消弭浩劫。 歸根結底,是自己的無能和自負害了她! 撕心裂肺的疼,又怎抵得上心頭悔恨的萬一? 如果能讓光陰回流,如果能讓自己重新選擇一次,他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留下龍頭、留下《雲篆天策》! 同樣的,也能留下容若蝶和青丘姥姥那永恆的芳華! 可是縱是大羅金仙,也無力讓過去的事從頭再來,走遍天涯海角,亦買不到逝去的時光。 該發生的,終究發生了。 命運,不為任何人的意志轉移。 命運按照它冥冥中早已設定的軌跡,無情地前行,剝奪去一件又一件他曾經擁有的,世上最美好、珍貴的情感。 還有淚可流麼? 心已麻木,他已不在乎。 甚至,他恨不能這絕情冷酷的天地,就在下一刻被冥海徹底淹沒吞噬,摧毀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 然而,地底深處的轟鳴漸漸退隱,像是遠去的噩夢。 奔騰怒吼的冥海也逐漸趨於寧靜,慢慢落潮回向它的故鄉。 靜靜的,靜靜的,人們眺望著這一切欣喜的改變,卻沒有絲毫的歡欣欲狂,心口被結結實實地堵住,鬱悶得難受,直想立刻逃離這裡,越遠越好。 花纖盈更是熱淚滿面,緊緊握住鄧宣也在顫抖的手,哽咽著,卻是怎麼發不出一絲泣聲。 過了許久,林熠才想起容若蝶留給自己的書信。 他舉起手,心底卻是倏地一涼,那封被他緊攥在左手裡的信箋,早已粉碎,只剩下最後一個小角還捏在掌心。 他還是迫不及待地打開。 倖存的紙箋上,僅僅留下了兩個娟秀沾滿淚跡的小楷。 「愛你」。 林熠無比貪婪地默讀了一遍又一遍,如同是在閱覽一封萬言書,淒楚的熱流湧上咽喉,禁不住低哼一聲,從嘴唇間嗆出殷紅淒厲的血。 「啪!」血滴沾落到紙箋上,和著容若蝶的淚慢慢化開,像是一顆相思的紅豆。 容若蝶最後的遺言,僅僅替他保留了兩個字。兩個令他一生已足夠的字。淚水模糊了視野。「愛你」,這是他曾經擁有的幸福。然而只在一瞬間,他便失去了所有,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自古紅顏多薄命,不使人間見白頭。她是何其善良完美的一個少女,璀璨的生命不過剛剛開始,老天爺卻用如此殘忍的方式,讓她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從此永遠長眠。 渾渾噩噩中,林熠聽見峭壁上的白老七關切地喊道:「林兄弟,你沒事罷,趕緊上來啊!」 林熠木然抬首,看到花千迭、仇厲等人正要下來接應自己,他厲聲喝道:「你們誰也不許過來!」 花千迭一怔,瞧著林熠猙獰可怕的眼神,不由凜然。他與仇厲悄悄互換了個眼色,說道:「林教主,你身負重傷,不宜在下面久留,有什麼事,咱們上來再說罷。」 林熠恍若未聞,不經意裡,風吹動髮絲遮掩到眼簾。他愣住了。不知何時滿頭銀紫色的長髮,竟霍然化作銀白髮絲,落寞地在風中起舞。 他苦澀地一笑,垂下頭。冥海裡泛動著紫色的光斑,宛如容若蝶那雙溫柔的星眸,正在對著他,一閃一閃的微笑。 「好好活著,相信我們來生還會再見,那時,別忘了告訴我你是誰,這樣我就不用再在芸芸眾生裡辛苦找尋,記得,等我……」耳畔響起容若蝶最後的話語,他的心痛楚地扭曲抽緊。「你還在騙我……」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你用自己的魂魄永鎮冥海,哪裡還可能再有來生?我縱然等上千年萬年,人世間卻又何處去尋你愛你? 「你騙我!」 猛然,他向著冥海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淚流滿面,發白如霜。 「你騙我,騙我─」 空曠的冥海上空,此起彼伏飄蕩著回聲,他呆了一呆,忽而狀若瘋狂,縱聲大笑道:「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一定正在底下等著我!」 靈光乍閃,記憶起容若蝶曾經說過,她是那樣的熱愛大海,而今,她的身與這海融為一體,再不分彼此。 這是命運的巧合,是宿命的安排?林熠不由生出一陣陣徹骨的寒意。 一瞬間,萬念如焚,不再剩下一絲一許。 《雲篆天策》已為龍頭攫取,容若蝶也以生命的代價封印了冥海,自己活著,已然無事可做。 他大笑著,突然將丹田真氣凝結成鉛。 林熠縱身投射向冥海波面! 仇厲失聲叫道:「不好!」 身旁人影一閃,無斷無滅兩位秘師竟是更快一步,飛掠下峭壁直追林熠,焦灼喊道:「林教主,切莫自尋短見,辜負了容小姐苦心!」 林熠陡然翻轉向二僧,拍出勢大力沉的兩掌,怒喝道:「滾開!」 以無斷無滅秘師的絕世修為,亦不敢大意,急忙各自舉掌相迎,四掌轟然激撞,無斷頓時感覺不妙,脫口道:「糟了!」 原來最後關頭林熠掌力猛收,一任二僧雄渾的掌風破入他的體內,順勢借力,速度愈快,眨眼沉入冥海。 兩大秘師收住掌力頓足長歎,凌波踏在冥海上,說不出話。 林熠的修為固然了得,奈何他一心求死,硬受了摧枯拉朽的兩掌,再以肉身投進冥海,豈能還有生望? 無斷秘師低嘿一聲,「忽」地元神出竅,與無滅秘師雙雙躍入,將一對肉身留在冥海低空也顧不得了。 此時,崖上亦亂作一團。雁鸞霜在第一時間縱身撲向崖邊,可惜她修為盡失,教凌幽如死死扣住動彈不得,猛地天昏地暗,她失去了知覺。 花纖盈也是哭叫道:「林大哥!」追著仇厲、石左寒就要下去。 花千迭一把拽住她道:「你瘋了!血肉之軀一入冥海,立時消融,不要性命了麼?兩位秘師和仇副教主他們已經入海搜救,林教主定會無事!」 花纖盈拚命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林大哥連著肉身跳下冥海,哪裡還活得了?我要去救他!」 邙山雙聖也沒了說話的興致,一個猛子栽了下去,再加上葉幽雨、石品天等人,剛歸於平靜的冥海又開了鍋。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底下的人浮起又沉落,每一次帶回的都是失望。 漸漸的,失望變成了絕望。 但沒人想放棄尋找。 一向堅強的凌幽如情不自禁地潸然淚落,俯視冥海,喃喃道:「林教主,你究竟在哪裡?」 花纖盈早已泣不成聲,淒然道:「都這麼久了還沒動靜,林大哥定是不在了!」 林熠並沒有死。當他縱身跳入冥海的一剎那,遽然有一蓬白色的光,不知從何處而來,籠罩全身,使得他的肉軀未受到冥海腐蝕,安然無恙。但硬受了無斷、無滅的兩掌,登時引發了林熠之前未癒的內傷,口中鮮血噴湧,幾欲昏死。 迷迷濛濛中,他感覺到有一股雄厚無倫的冰流注入體內,瞬息平復了他的傷勢,也令他的神志逐漸清醒。 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置身在一間舒適幽暗的小廳裡。頭頂上懸著的是一盞古銅色圓盤,散發著銀白光華,一望即知是年代極為久遠的上古魔寶。 「請坐。」身後有人說道。 林熠回頭,看到久違的小白赫然坐在一張椅子裡,臉上帶著素來的冷漠,靜靜凝視著自己。 他坐了下來,好像一轉眼已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腦海裡混亂一團,不知從何說起。 小白也不說話,只靜靜看著他。半天後,林熠略微回過神來,問道:「你救了我?」 「是。」小白回答道:「你還不能死,也根本死不了。」 「哦?」林熠蕭索的笑了笑,自嘲道:「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連尋死的自由也被剝奪?」 小白道:「天界的主宰、冥府的魔主,世上最不能招惹的兩位神魔,你都得罪光了,想死當然也就沒那麼容易。」 「我?」林熠怔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是在說笑罷?」 「你看我像在說笑麼?」小白道:「我在冥海等了半天,救下了你,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 「你等了我半天?」林熠的眼神突然變冷,緩緩道:「你眼睜睜看著若蝶縱身躍入冥海,卻袖手旁觀?」 小白笑了,說道:「即便是神帝和魔主,也有不能干預的事情,何況是我?今日的結局,早在千多年前便已經注定,誰也改變不了什麼,除了你和她。」 「若蝶已死了,我又能改變什麼?」林熠冷冷道:「你們高高在上,就像在欣賞一出出人間的鬧劇,把凡夫俗子的悲歡離合當作笑料!」 「罵得好!」小白不怒反笑,道:「可惜你把自己也一併罵了進去。」 林熠心頭一愣,道:「我不懂。」 「不,你懂!」小白道:「有些事情,今天也該讓你知道了。你不覺得奇怪,為什麼容若蝶會突然幻化成光,以血肉之軀平復了冥海?別人,任何一個其它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林熠靜靜地傾聽著,等待小白的答案。小白一字一頓道:「因為她是天之嬌女中,最小的一位紫薇星君輪迴轉世,在塵世浮沉十生,為的就是完成今日的使命─為人間消除浩劫!」 「我不信!」林熠心神劇震,咬牙說道。 「你已信了,因為種種事實不由你不信。」 小白接著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話麼?你我本為一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都是冥府大魔主的嫡子,事實上就是他的分身。我們一個主掌生,一個控管死,一個蘊藏光的神力,一個操縱暗的能量,千萬年來,都是如此。」 林熠深深震撼,難以置信注視小白,道:「那為何我會流落凡間?」 「很簡單,」小白道:「你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容若蝶─」林熠想了想,艱澀道:「或者說,紫薇星君?」 小白頷首道:「不錯,這是一道選擇題,要麼,你放棄在人間肉身成神的機會,要麼,她犧牲自己的生命,只有這樣,才能挽救這一次的劫難。」 「可是我失敗了,所以逼得她義無反顧地去犧牲。」林熠苦澀地說道。 「不,你並沒有完全失敗,否則我何需阻止你自盡?」小白道:「你還有機會,不僅可以奪回《雲篆天策》,更可以贖回容若蝶!」 林熠的眼睛亮了起來,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徐徐道:「你是說,可以奪回《雲篆天策》?」 小白道:「《雲篆天策》儘管已落入龍頭手中,但他畢竟只是凡夫俗子,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煉化,收為己用。要知道,天界的《雲篆天策》,偏巧只有你和我才能破解封印,不然他何苦費盡心機地利用你去完成?」 說到這裡,小白油然一笑,道:「這真是個絕妙的諷刺,也幸虧事情如此,你才有希望。」 林熠熱血,像是煥發了生機,立即起身道:「我這就回去!」 「別心急。」小白勸阻道:「收回《雲篆天策》的方式,你還需要求教一個人。」 「誰?」林熠追問道。 「神帝!」小白道:「只有他才曉得,如何從別人手裡,收回已開啟的《雲篆天策》,你想救回容若蝶,就非見他不可!」 林熠毫不猶豫道:「請你告訴我怎樣去找神帝,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小白罕有的沉默片刻,搖搖頭道:「我的確有辦法讓你進入天界,可能否見到神帝,他是否會答應你的請求,我卻不能保證。」 林熠詫異道:「難不成他忍心讓愛女永沉海底?」 小白道:「當然不會,即便是神帝,也同樣不願自己的愛女魂落冥海,無所皈依。但是,他可以等到下一個週期的冥海泉湧,屆時容若蝶的魂魄經歷萬年修行,功德圓滿,便會重返天界。這樣,他便能阻止住你和紫薇星君之間的愛戀。」 林熠道:「原來,神和人都是一樣的自私。」 小白道:「他其實是要懲罰你們。因為你不僅要從他身邊奪走最乖巧的愛女,而且還打破了天界與冥府的禁制。無視他的權威,公然挑戰天界的仙律,他如何能夠隱忍?」說著,又歎了口氣道:「其實父王對你也十分的不滿,所以我才說你有難了。當然,也許神帝會答應你的請求,畢竟他也希望自己的愛女少受一些磨難。不過刁難甚至懲戒你,是勢不可免了。」 「我明白了,」林熠恢復了平靜,道:「告訴我,前往天界的路怎麼走?」 小白道:「冥府與天界之間有一條「懸庭棧道」,入口就在冥海底部的天崖柱下。但是我要提醒你,由於兩界之間素來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故此雙方均在懸庭棧道內設下了無比厲害的禁制,別說你是尚未恢復魔神真身的凡人,連我都從未敢試,跨越雷池半步。」 「但這條通道終究還是存在的,對不對?」林熠道:「這就足夠了。」 小白注視著他,道:「縱是你見了神帝,他也未必會答應;縱是他答應了,卻提出用你性命作為交換的條件,你又該如何?」 林熠淡然道:「那又怎樣?反正我剛才已死過了一回。」 小白笑了起來,說道:「好,我陪你去見神帝,大不了,咱們兩個連手把天界攪個翻江倒海,再來一次神魔大戰。」 林熠一怔,道:「你要陪我去?」 小白點點頭,道:「沒有我,你知道怎樣開啟懸庭棧道麼?」 「不知道。」林熠老老實實搖了搖頭,眼睛裡有了笑意。 「這就是了。」小白微笑道:「何況我早看不慣神帝,正想找他的晦氣。」 林熠的心如同從廢墟裡重又崛起。只盼這縷微弱的希望不會再次泯滅。 敬請期待劍諜精采大完結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一章 日落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8 本章字數:9591 斜陽、霞光、鱗雲、昆吾山門前長長的石階,通往峰頂的山道蜿蜒曲折。 距離各方約定的會盟之日,只剩下最後一天,路邊的蒼松翠柏上早早地挑起了燈籠,不僅正道八大派中的漱玉庵、正一派、神霄宮、不夜島、天都派和雲中劍派遣出各自精英雲集一堂,更有若干正道修仙之士聞訊而來。作為東道主的昆吾劍派見此空前盛況,自然是十分的欣喜,只等著發起本次會盟的天宗宗主戎淡遠,還有八派中一向行事低調神秘的太甲門掌門顧天機蒞臨。 誰都明白,這是千年以來從未有過的一大盛事。尤其是一向不理俗務、地位超然的天宗,居然會主動出面召集八派掌門共同除魔衛道,委實令人意外;當然同樣也不會有人懷疑,有天帝戎淡遠的親自坐鎮,今次的滅魔之戰勢必將高歌凱旋。眼看日落西山暮色漸濃,觀靜峰在一盞盞燈籠照耀下亮如白晝,若非道家修真之地忌諱肆意喧嘩,這千多的賓客早已沸反盈天。 「天宗戎宗主,攜觀止池諸位長老及門下弟子到-」一聲聲唱喏從山門向渺雲觀內層層遞報,頓時令群情聳動。昆吾派的掌門玄雨真人早已等候多時,聞訊率著門下眾弟子魚貫出迎;先一步抵達昆吾山的各派掌門、幾十位稱著正道的名家耆宿,都紛紛隨著玄雨真人一同趕向山門外。其它自忖資歷稍欠、構不上會見資格的,便摩肩接踵擠在道旁,個矮又站不到前排的索性登巖攀樹,競相爭睹天帝丰采。 相對前山的隆重熱烈,在空幽靜謐的昆吾後山,有一人正抑鬱寡歡,落寞孤寂地獨行在密林曲徑之間。他就是林熠的師兄,玄干真人座下六弟子之首宋震遠。數年前,玄干真人在其靜修的石府內被殺,慘案轟動了正魔兩道。而兇手,居然就是他生前最為寵愛器重的關門弟子林熠,實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此後林熠亡命天涯,卻在種種機緣巧合下屢創奇跡。不但得任冥教教主,收服五大魔宮,更為了一個小小的容若蝶聚眾大鬧西域,最令人無法容忍的,莫過於他單身獨闖觀止池,帶走天宗傳人雁鸞霜。提起如今的林熠,氣勢當真如日中天,聲威堪稱臭名昭著。至於洗劍齋另一名俗家弟子羅禹,因曾在人前執拗違抗師命,為林熠喊冤申辯,也早被逐出門牆,從此隱居空幽谷與花妖玉茗重建百花園,再未回返過昆吾山。 這一來,昔日俗家三弟兄,如今僅剩下宋震遠一人,可謂物是人非。他自知因著舊日與林熠、羅禹相交莫逆,免不了會引起包括玄雨真人在內的同門尊長猜忌與防範,心灰意冷下乾脆閉門養性,種花鋤草起來。 但天宗會盟正道八派要圍剿冥教,進而誅殺林熠是何等轟動的大事,宋震遠想不曉得也不行;他自始至終都難以相信,林熠會做出這種殘害恩師、毫無道理的惡劣行徑。然而鐵證如山蓋棺定論,他亦是無可奈何。 一想到幾天後各家人馬即將出兵南海,血戰連場,宋震遠不由得心亂如麻,難以自抑,於是,孑然孤影悄悄前往座落在後山的玄干真人墳前,想把難解的心事、滿腹的抑鬱,向著逝去的恩師一吐為快。 他緩步來到後山,天光暗淡,林間鳥鳴咻咻更增清幽。 忽然,宋震遠隱約聞到晚風裡淡淡的一縷香燭氣息,不禁疑惑道:「這時候都該在前山聚會才對,還有誰會跟我一樣偷跑來後山祭拜?」好奇心起,他加緊腳步轉眼到了松鶴園外。這裡葬著昆吾派開山祖師以下的歷代先賢宿老,其中自然包括他的恩師,前任掌門玄干真人。 忽地他在漢白玉雕鑄的牌樓前停步,卻是發現平日裡負責看管照料松鶴園的兩位本門弟子躺倒在草堆裡,怒目圓睜、動彈不得。 宋震遠一凜,上前俯身欲替這兩人解開經脈禁制。孰料他連換手法卻不能見效,不由驚疑道:「這封經鎖脈的手法真是古怪之極。不曉得是何人,又來這松鶴園作甚?」 當下暗自警覺,對那兩名同門低聲道:「二位師弟稍安毋躁,待我探明了園內情形,便立即回報掌門師叔,請他派人來救。」 起身施展潛蹤匿跡之術,藉著幽暗的暮色和園中松木山石的遮掩,宋震遠悄然向香燭氣味飄來的方向欺近。令他越發驚訝的是,這股香燭氣息,分明是從自己的恩師玄干真人陵墓前傳出,難道真的有人與自己為同一目標而來? 他心念波動道:「莫非是羅師弟也悄悄回來了?」隱到一方高逾兩丈的山巖後頭,凝目朝玄干真人的墳塚前細細打量。這不看還不要緊,一看之下宋震遠險些失聲喊出。只見在墓碑前,默跪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儘管只是背影,但那修長挺拔的背影,卻已足夠讓宋震遠一眼認出來人正是林熠。唯一稍覺詫異的,林熠披束的長髮赫然有銀白色光華呈現,恰如天上冷月播灑的清輝。在他的身後不遠,肅立著一位風華絕代的青衣少女,半邊側臉在火燭映照下嬌艷絕倫;她就那樣不經意地站著,卻彷彿讓天地間所有的色彩盡皆黯然。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任誰見了也會怦然心動。 在那少女的外側,還有兩位老僧靜立不動,低聲頌念超度經文。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可斷定這兩位老僧絕非常人。 宋震遠愣在了那裡,忘記自己該做什麼。就見林熠燒盡手中最後兩張黃紙,又恭恭敬敬磕過頭,低聲道:「師父,弟子回來了。今夜我就要為您討還公道、報仇雪恨,請您老人家在天之靈庇護弟子馬到功成!」 說罷,他回頭道:「鸞霜,你也來拜上一拜吧。恩師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必定也會歡喜得很。」雁鸞霜輕輕頷首,在林熠身旁跪倒,向玄干真人的墳前盈盈三拜,低聲禱告。 禮畢,林熠扶她站起來,回轉頭朝著宋震遠藏身的山巖後微笑道:「宋師兄,你也來了。咱們昆吾一別好久,你還過得好麼?」 宋震遠暗道:「這些年外頭的傳聞果然不假,小師弟如今修為超卓,早已察覺到是我來了。」 他又是欣喜又是感傷,從山巖後走出勉強含笑道:「不好不壞,就這麼混過來了。林師弟,此間守墓的兩位弟子可是被你點倒的?」 林熠道:「是我,兩炷香後他們便會經脈自解,不會有事的。宋師兄盡可放心。」 宋震遠在林熠面前站定,一剎那間,他感到這位近在咫尺、曾經與自己朝夕與共的小師弟,如今變得恁的陌生遙遠。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真的可以將兩顆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心,無情地隔離麼? 他百感交集,歎息道:「林師弟,你可知道眼下的昆吾山對你來說,無異於龍潭虎穴。你實在不該再回來冒險。」 林熠清瘦的臉上笑意不減,道:「我不來昆吾,他們便會很快殺到萬潮宮。我來昆吾,卻可乘機做個徹底了斷。」 宋震遠心一寒,似乎看到無數人橫倒在血泊中的慘象,其中包括與自己一門同脈的昆吾弟子,澀聲問道:「非要如此不可麼?」 想到方才林熠拜墳時的話語,宋震遠躊躇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有眉目了?」 林熠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回答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宋師兄,為了師父、也為了小弟自己,我也該回來討個公道,不是麼?」 他拍了拍宋震遠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擔心,假如絲毫沒有勝算,我又豈會傻到主動送上門來讓人宰割?」 這時,遠處身影一晃,人已到了近前,葉幽雨攜著小金、小青向林熠躬身施禮,稟報導:「教主,都已準備妥當,只等您一聲令下即可開始。」 林熠點點頭。 宋震遠苦笑道:「林師弟,愚兄有一句話不曉得你肯不肯聽?」 林熠注視宋震遠,眼裡漸漸有了暖意,沉聲道:「無論過去了多少年,也不管從前和將來發生了什麼,我都是你的小師弟。所以宋師兄有話只管說來,但凡小弟力所能及,無不欣然從命。」 宋震遠無限感慨道:「昨日之情令人好生懷念。林師弟,無論你今日的成就如何輝煌,愚兄只希望你能記著昔年恩師的教誨,切莫讓這座曾養育你我數十年的仙山,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林熠肅容道:「宋師兄的叮囑我當牢記,絕不妄殺就是!」 宋震遠笑了笑,接著囑咐道:「你自己也要多當心。也不曉得羅師弟和玉茗仙子怎樣了?咱們三兄弟,已有多少日子沒能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過了?」 林熠笑道:「我相信,快了。師兄,我需先走一步!」張臂抱住宋震遠的肩膀重重一扣,道了聲:「保重!」 宋震遠用力按住林熠的肩頭狠狠地搖了搖,目泛淚光低聲道:「師弟,千萬珍重!」 林熠微笑著鬆開宋震遠,向雁鸞霜等人招呼道:「我們走。」 一眾五人朝前山方向御風而去。 宋震遠目送林熠去遠,一股強烈的惆悵酸楚之情盤繞心頭,怔立半晌後,才來到玄干真人墓前俯身跪拜。頭一低,宋震遠禁不住愣了愣,只見泥地上印有「故劍潭」三個小字,痕跡新鮮,顯然就是剛才的事情。 這是什麼意思?宋震遠滿腹疑竇,百思不得其解。 故劍潭位於後山的五迭瀑下,距離松鶴園不過十多里的山路,那裡景色怡人,但常日裡人跡罕至。林熠故意在泥地上留下這個地名提醒自己,難道其中暗藏玄機? 他左右猜不透林熠的用意,便在祭拜過玄干真人之後,逕自往故劍潭行去,轉眼來到潭前。五迭瀑水聲隆隆,碧潭空影清幽如故。宋震遠佇立潭邊凝神察看,果然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位於故劍潭西側的幾柱參天古木,似被人摧折,攔腰截斷,歪歪斜斜倒在雜草叢生的山石間,四周碎石遍地,甚為凌亂。 他提高警覺掠身過去,目光觸處,驚見一具屍體撲倒在半人多高的草叢裡,手旁落著一柄古樸厚重的仙劍。從穿著打扮來看,顯然是一位道士,背影卻更令宋震遠覺得熟悉。宋震遠深吸一口氣穩住緊張的心緒,蹲下翻轉過屍身,立時目驚口呆道:「玄恕師叔!」 玄恕真人雙目圓睜,直勾勾地令人害怕,卻無任何回應,顯已氣絕多時,唇角邊一縷淤血業已乾透,身上的道袍破損數處,露出一道道驚心掌痕,似是經過一場激戰後才不幸遇害。在屍身旁,玄恕真人左手垂落的地方,有用指力劃出一個小小的字:林。 「林!」宋震遠只覺得腦子中轟地一聲,人整個懵了。幾乎想也不用多想,他就能猜到在這個字背後所透露出的可怖信息。玄恕真人的傷口都在身前,普天下能全憑真實本領將他格殺當場,又姓「林」的人,能有幾個? 宋震遠的全身泛起莫名的寒意,不覺打了個冷戰。就在剛才,林熠還異常鄭重地許諾絕不在昆吾妄殺。可其實,他早已在數個時辰前殺害了自己的師叔玄恕真人!宋震遠的雙手在顫抖,腦袋裡混亂成一團糨糊,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突然在迷亂中似有一道強光閃亮,隨即醒悟道:「不對,林師弟既故意指引我前來此地,玄恕師叔臨終前留下的字跡又如此明顯,他豈有看不見的道理?「難不成,有人在栽贓陷害,而林師弟是有意要通過我,將玄恕師叔遇害的事情公諸於眾,然後再謀解決之道?」 想到這裡精神一振,思路頓時順暢起來,繼續盤算道:「對了,林師弟向來聰明,絕無可能如此疏漏大意。格殺玄恕師叔於正道各派的影響異常重大,損失卻微乎其微。「況且他們之間並無甚怨仇,林師弟根本沒有理由在此刻強化眾怒,偏趕在各派會盟的這當口犯下一樁血案,其中必定另有隱情!」 略一沉吟,他小心翼翼將玄恕真人的遺體照原樣放好,縱聲長嘯向前山示警。這嘯聲三長兩短、段落分明,乃是昆吾派傳遞特大警訊的聯絡信號。他連續示警三次,表明情況萬分火急,隨即靜立一旁焦灼等待。 不一會兒,四名負責巡山守值的昆吾派年輕弟子,由玄瀾真人率領急速趕至。見此情形,玄瀾真人二話不說,從袖口裡取出一枚信炮,彈指射上高空「砰」地散開,喝令座下弟子道:「封鎖故劍潭,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這枚信炮上天,只眨眼的工夫,玄雨真人和各派的掌門宿老以及將將抵達昆吾山的天帝戎淡遠、大長老段默隴等三十多人迅即趕到。眾人瞧見玄恕真人的屍身,無不悚然變色,場中一片死寂。玄雨真人與戎淡遠、楚鎮曇仔細檢查過玄恕真人的傷痕後,抬頭問道:「誰是第一個發現者?」 宋震遠上前一步恭聲回答道:「啟稟掌門師叔,是弟子方才發嘯傳警。」 玄定真人蹙眉道:「哦,你不在前山相幫款待各派貴賓,一個人到此作甚?」 宋震遠剛想回覆,猛聽松鶴園方向又響起警嘯,自是那兩名守陵弟子經脈禁制解除後,迫不及待地長嘯報訊。眾人面面相覷,均自詫異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挑選今日在昆吾山上大肆作案。玄雨真人面沉如水吩咐道:「玄瀾師弟,勞煩你再到松鶴園走一趟。」 玄瀾真人領命而去,正一派的費久盯著玄恕真人左手下露出的「林」字道:「玄雨掌門,這可是令師弟的筆跡?」 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個字,玄雨真人黯然道:「只這一個字,又是用手指在泥地上劃出,貧道也難以妄斷字跡真假。」戎淡遠徐徐道:「玄恕真人左手食指上沾有泥土,應該是他。」 段默隴搖搖頭道:「假如是有人在真人死後握著他的左手寫下,也是有可能的。」楚鎮曇道:「應該不會。各位請注意看玄恕真人左手的姿勢,非常自然。」 眾人瞧瞧玄恕真人左手的形狀,只有食指迸立,拇指蜷曲壓在中指之上,無名指和小指自然收縮,並不似生硬造作之狀,盡皆默然點了點頭。天都派掌門青松子道:「玄恕道友臨終前留字,莫非在指引我們尋找兇手,好替他報仇?」 漱心庵掌門鎮魔神尼動容道:「阿彌陀佛,難不成這兇手竟是姓林?」 玄定真人切齒痛恨道:「林熠!好賊子!可伶玄恕師兄一生光明磊落,到頭來卻落得如此淒慘下場!」 玄雨真人搖頭道:「玄定師弟,真相大白之前,最忌諱的就是先入為主。畢竟林熠和玄恕師弟並無冤仇,平白無故為何要下此毒手?」 玄定真人亢聲道:「那個小賊對自己的師父都能痛下殺手,何況是一個師叔?當日他假惺惺回山領罪,玄恕師兄秉公明斷要嚴懲他,林熠必定一直懷恨在心,尋圖報復。」 宋震遠聽眾人論凶斷案,鋒芒直指林熠,心中大急;但他只不過是個二代弟子,在眾多掌門、長老面前,連插嘴辯駁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滿臉惶急地站在原地,苦等玄雨真人來訊問自己這個第一目擊證人。 正這時,玄瀾真人已領著那兩名看守松鶴園的弟子匆匆回轉,未到近前便高聲通報導:「掌門師兄,林熠那魔頭已到了昆吾。剛才他放倒了清悅、清為,偷偷潛入過松鶴園,現下又不知去了哪裡。」 人群裡響起低微的驚咦之聲,玄雨真人臉上宛如罩了層寒霜,對宋震遠道:「宋師侄,林熠已潛入昆吾山,這事你清楚麼?」 宋震遠趕忙抓住機會回答道:「弟子確已在松鶴園見到過林師弟,也正是他指引弟子找到玄恕師叔遺體的。因剛才掌門師叔在與諸位尊長討論案情,弟子尚來不及稟報。」 玄瀾真人怒不可遏道:「好囂張的小賊!他唯恐咱們不曉得玄恕師弟遇害,居然還故意藉宋師侄放出消息。」 玄雨真人道:「林熠來者不善,多半是衝著咱們正道會盟,存心來搗亂砸場的。他害玄恕師弟僅是個開始,後頭十有**還有更加歹毒的手段! 「從這一刻起,昆吾山尤其是觀靜峰嚴加戒備,派出三隊人馬,由玄思、玄參、玄恆三位師弟負責,將渺雲觀內外先搜索一遍,務須找到林熠及其同黨!」 鎮魔神尼主動請纓道:「玄雨真人,林熠乃正道公敵,非貴派一家之事。貧尼此行所率的皆是敝庵精銳高手,願聽真人調遣,協力同心捉拿林熠!」 其它各派的掌門見鎮魔神尼開了頭,也紛紛表態願意鼎力相助搜拿林熠,玄雨真人反倒有些為難,畢竟這次昆吾會盟的召集人,大夥兒心照不宣的都明白該是天宗宗主戎淡遠。玄恕真人遇害的事一出,反是自己被推到了首位,不免有點顧忌戎淡遠的感受。 戎淡遠看出玄雨真人的心思,淡然道:「諸位大可不必興師動眾去搜尋林熠。莫說難以尋找,即便真的發現他的蹤跡,憑其修為亦能來去自如,無人可擋。」 這大長他人志氣、滅盡自家威風的話,幸虧是出自天帝戎淡遠之口,否則費久第一個就要怒聲吼起來。他看看自己的掌門師兄天霆道人,恨聲道:「難道咱們就束手無策,任由這小賊猖狂?」 戎淡遠不置可否地一笑,回答道:「六天前,林熠已和戎某訂下戰約。老夫既來,他也該很快在昆吾露面,與戎某一決高下。」 眾人暗自嘀咕,但忌憚戎淡遠的身份不便反駁。 同出觀止池的連長老,卻少了這份顧忌,搖頭道:「戎師兄恐怕高估了這小賊。他若真的是光明正大來履約對決的,又何必鬼鬼祟祟地偷溜上昆吾山,還下手殺害了玄恕真人?」 宋震遠終於忍不住振聲道:「兇手不是林師弟!」 能站在這裡自由發揮的,哪個不是名動一方的正道泰斗?突然被宋震遠這一記高聲斷喝,眾人俱都一怔。 玄定真人掛不住臉,呵斥道:「宋師侄,未經師門尊長的允許,此處豈有你擅自開口的道理?還不向諸位尊長賠罪!」 宋震遠在道道精光的掃射下亦有些心虛,但一想到小師弟在恩師墓前的慨然誓諾,還有那一頭未老先白的千千髮絲,胸中陡然熱血激盪,反而挺直了腰板大聲道:「是林師弟指引弟子找到玄恕師叔遺體的,弟子絕不相信他是做案兇手!」 玄定真人見洗劍齋又跳出一個膽敢公然抗拒尊長旨意的弟子,勃然怒道:「若再胡言亂語,休怪貧道不顧情面,要請出執法長老治你的不敬之罪!」驀然想到本門的首席執法長老,眼下正橫屍在荒草叢中,一呆之下怒意更盛。 偏巧在這個時候,渺雲觀內鐘鼓聲聲大作,轟鳴響徹全山。 玄雨等人齊齊色變,驚怒交集道:「不好,太玄閣也出事了!」 宋震遠的心也是一沉,暗暗埋怨道:「小師弟啊小師弟,師兄知道你膽子夠大,可你還嫌亂子不夠多麼?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二章 月升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9 本章字數:10561 太玄閣周圍火光熊熊亮如白晝,數百支火把與風燈交織成壯觀場景。非但昆吾派本門弟子將太玄閣包圍得水洩不通,原本散佈在昆吾山、來自四海八荒的正道人士,都聞風而動,擁到了太玄閣前的廣場上。 玄雨真人趕到時,幾位玄字輩的長老正在緊張萬分地維持秩序,卻不敢踏入太玄閣半步。看到玄雨真人和戎淡遠等人到來,幾位長老如見救星,忙不迭迎上道:「掌門師兄,林熠和雁仙子、葉幽雨還有兩個不認得的老僧,眨眼間連破太玄閣外的三道禁制,全都進去啦。」 玄瀾真人詫異道:「林熠帶人闖進太玄閣做什麼?」 神霄派的掌門鶴雲真人,與林熠和冥教之間可謂苦大仇深,聞言朗聲道:「既然小賊已自投羅網,我等何須客氣?衝進去會他一會!」 玄雨真人為難地搖搖頭道:「鶴雲道兄,這太玄閣乃本門禁地,沒有鎮守其中的四位上代長老令諭,咱們誰也不能入內。否則,縱是貧道,也一樣會被格殺勿論。」 眾人大感意外,靜雲真人不甘道:「難道,咱們就只能站在這兒,等小賊出來?」 玄雨真人尷尬道:「眼下,好像只能這樣了。他總不能在裡面待上一輩子吧!」 鶴雲真人聽了雖是不悅,可也難以強求。畢竟他亦是一派掌門,明白無論正魔,各派對自家的禁忌均看得無比貴重,一旦違逆,便是等同叛門滅祖的大罪。試想,天下正道頂尖人物,此刻差不多盡數雲集於此,林熠再是強橫,亦難逃脫籠中之鳥的命運,自己又何苦強出頭?更有一個疑竇是,雁鸞霜何以和林熠攪和到了一起?疑惑之中,不禁悄悄望向天帝戎淡遠。戎淡遠一襲雪白長袍,卓然傲立在人群之前,儘管周圍的人也都氣質軒昂、卓爾不凡,這刻卻如同眾星捧月般,將他的身影映襯得異常偉岸。他神色平靜,徐徐揚聲道:「林教主,戎淡遠在此,請閣下移駕一會!」聲音低沉平緩,但空曠的群山裡赫然響起悠悠回聲。眾人心頭一陣激動與興奮,曉得戎淡遠在正式向林熠發出戰約。以林熠今日之地位,大庭廣眾之下,斷然沒有膽怯拒戰的道理。果然過不了一會兒,太玄閣第三層中響起林熠的笑聲道:「戎宗主何必心急,距離咱們約定的決戰時間,還差一個晚上。」 雖然明明知道林熠就在太玄閣內,可聽到他的笑聲,閣外一干人等還是不由自主地倒抽冷氣。 玄雨真人高聲喝問道:「林熠,你理應曉得太玄閣乃昆吾禁地,還斗膽無視禁忌強行闖入,你是何居心?」 太玄閣宏偉高聳的樓頂琉璃瓦上人影連閃,林熠、葉幽雨、雁鸞霜和密宗兩大秘師飄然現身在殿脊上。 林熠銀髮飄揚,神采奕奕,氣定心閒地對著太玄閣下仰頭怒視自己的正道豪雄,哈哈一笑道:「我闖太玄閣,當然事出有因,玄雨真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玄雨真人一皺眉頭,哼道:「貧道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林教主不妨明說!」 林熠從容道:「六年前,玄冷真人曾冒大不韙夜闖太玄閣,結果被先師所擒,幽禁在思過壁中。這段往事並不遙遠,掌門真人應該還記得吧?」 玄雨真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不悅道:「玄冷舊事與你今日闖閣有何干係?」 林熠道:「因為他冒險潛入太玄閣,是想盜取一些文書。而這些文書數據記載的內容,正是昆吾派四位上代長老鞠躬盡瘁、守護多年的絕大秘密!」 玄定真人怒喝道:「林熠,你胡說八道什麼,為何這事貧道毫不知情?你將四位師叔如何了,為什麼半天聽不到他們的動靜?」 林熠笑道:「放心,四位真人只不過是累了,小睡片刻而已。」 玄瀾真人斥喝道:「胡說!四位師叔是何等的精深修為,怎麼可能短短片刻的工夫便被你制服?定是你卑鄙無恥突施冷箭,暗算了四位師叔!」 林熠雙目中陡然射出懾人精光,猶如兩柄利劍直刺入玄瀾真人的心底。 剎那間玄瀾真人猛然湧起一種可怕的錯覺,彷彿四周數百人都齊齊消失,只剩下自己孤單單面對著林熠,而對方想要擊殺自己就似割草一般容易。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醒覺到堂堂昆吾派的長老,竟被個叛門小賊的眼神嚇住,大大的丟臉,急忙穩住心神提高聲音喝道:「你不敢回答麼?」 林熠收回目光,油然笑道:「既然你一口咬定如此,還需林某回答什麼?」 「砰、砰、砰、砰!」蒼茫暮空中,分從東西南北四面,升騰起金、青、黃、銀四色的煙花,冉冉散開絢爛美麗。只聽有一人的聲音穿透夜空,遙遙說道:「聖教副教主仇厲,攜青木宮花宮主、天石宮石宮主、金牛宮鄧宮主及各宮部屬八百人前來拜山!」 這聲音冰冷雄渾、震撼人心,恍若在每一個人的耳畔響起,正是令若干正道群豪聞風喪膽的血魔仇厲所發。太玄閣下聚集的數百正道人士,不由人人心中升騰怒意,正一派掌門天霆道人嘿然道:「來得好,我正一派接住就是!」 玄雨真人既為昆吾掌門,自然無法裝聾作啞。他暗暗運氣揚聲回應道:「諸位高朋大駕光臨,令我昆吾山蓬蓽生輝。仇副教主,三位宮主,請到太玄閣前說話!」按他的想法,既然此刻全體正道頂尖人物都聚集在太玄閣外,普通的昆吾守山弟子,根本沒可能抵擋得住仇厲等人。與其妄送門下弟子的性命,還不如將來犯強敵引到太玄閣下對峙。 仇厲卻不照顧他有什麼想法,冷笑道:「玄雨真人何須客套,高朋之說,仇某更是愧不敢當!」 楚鎮曇道:「林教主,既然貴教和魔宮的人馬已經上山,你何不放了昆吾派的四位真人,下閣與我等一敘?」 林熠搖搖頭,也顯然沒多費心思照顧這位正道鉅子的面子,說道:「上面風大,好涼快,多站會兒也好。」 眾人又怒又恨,偏偏拿他沒有辦法。 一盞茶後,太玄閣西首的人群潮水般分開,當中走出一人,仇厲到了。他的身後跟著黑壓壓一百多人,花千迭、石品天、鄧宣等人在列自不必說,各家的一流高手近乎空群而出,甚至連久未露面的金鶴四雁亦顫巍巍走在隊中。那邊負責今夜守值的玄瀾真人收到情報,在玄雨真人耳邊低聲稟報導:「仇血魔的話不假,現下觀靜峰四周已被魔道妖人包圍,只消片刻就能殺入渺雲觀。」想到人家近千人神不知鬼不覺頃刻之間將靜觀峰包圍,本門的巡山弟子居然無一人報訊,好似渾然不知一般,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玄雨真人面色鐵青道:「林教主,你打算一直站在上面,一邊吹風一邊說話?」 林熠微笑道:「我暫時還不想和諸位動手,沒辦法,只好借用這塊寶地聊作自保。掌門真人不必著急,待會兒,林某自己會下來的。」 鎮魔神尼沉臉道:「不管你站到何時,你與我正道之間的筆筆血債總要結算。你既有膽量闖上昆吾,卻為何拖延時間不敢與我等當面一會?」 石品天嘲道:「老尼姑,你年紀大了耳朵不中用了麼?林教主說得清楚,他是擔心打打殺殺起來,一個不小心要了你的老命,所以寧願自己委曲求全,站到太玄閣上去吹風。不過,若你閒得難受渾身發癢,我老石願意代林教主效勞。」 鎮魔神尼氣得白眉豎立,一抖拂塵鏗然道:「貧尼正要向石宮主請教一二!」 楚鎮曇橫手一攔,朗聲道:「石宮主、花宮主、鄧宮主,自魔聖聶天死後,我正道各派素來與各位相安無事,雖然難免有一兩次小小的衝突,卻不至於結下深仇大恨。今次我等奉戎宗主之召昆吾會盟,實在是因林熠小賊行事太猖狂之故,我等有責任為天下除去一大公害,並無與魔宮為敵之意。你們三位又何苦要蹚渾水,白白為人家做了馬前卒、替死鬼?」 石品天搓著下巴上的鬍子硬茬道:「楚掌門舌燦蓮花、出口成章,話說得果真動聽,可惜我老石是個粗人聽不太懂。我只曉得唇亡齒寒,況且林教主與左寒乃生死之交,兒子的朋友有人要找他麻煩,你說我這個做老子的,能不伸手幫忙嗎?」 青松子怒聲道:「巧舌如簧,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花千迭哈哈笑道:「笑話,說什麼助紂為虐,試問我們這些人在諸位眼中,哪個不是十惡不赦,哪個不是魔頭妖孽?說不得,只好抱成一團,不自量力也要和諸位鬥一鬥。」 鄧宣不緊不慢接口道:「各位都是名門正派,每天都在喊替天行道。可冥海泉湧浩劫降臨之際,你們都在哪裡?口口聲聲的仁義道德,不過是群偽君子罷了!」 鶴雲真人怒極反笑,道:「好,好!那林熠小賊弒師在前,殺戮同道在後,今日又下毒手害了玄恕真人,難道他做出這些天理難容之事,反成了堂堂君子?」 石品天拖長聲音道:「鶴雲真人,吃錯飯頂多拉肚子,說錯話可要割舌頭的。你說林教主今日殺害了玄恕真人,證據在哪裡,又是有誰親眼目睹?倒是我老石和花宮主、鄧宮主、仇副教主他們可以作證,聽到玄恕真人死訊的時候,林教主正和咱們幾個坐在一塊兒商量今晚的大計,哪有分身的工夫不辭辛苦地早一步去殺那老牛鼻子?」 鎮魔神尼冷笑道:「一丘之貉相互包庇,石宮主的話說來有誰能信?」 雁鸞霜忽然開口道:「鎮魔師太,此事晚輩可以作證。林熠確實沒有殺害玄恕真人,真兇另有其人。」 鎮魔神尼一愣,轉頭瞧向戎淡遠。 戎淡遠木無表情,恍若未睹。 一邊的雪宜寧歎息道:「鸞霜,你雖已放逐門牆,可畢竟曾身受觀止池十餘年的教誨。何以執迷不悟,一心一意要維護林熠這魔頭?」 雁鸞霜見天宗自戎淡遠以下十數人早就看見了自己,卻始終裝作不認得一般,連目光都吝嗇在自己身上多停駐半秒,心裡淒楚難受。 再聽到雪宜寧的訓責,禁不住幽幽一歎,剛想回答,左手已教林熠輕輕握住,在耳旁叮嚀道:「難為你了,接下的事交給我吧。」 雁鸞霜心弦一顫,側臉望向林熠,正迎上他明亮而溫柔的眼神,輕輕點了點頭。 身後的無斷秘師緩緩道:「雪長老,不知老衲和老衲的師弟是否有資格作證?」 底下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這兩名乾枯卻又氣度超凡的老僧,聞言紛紛相互張望打聽。 雪宜寧心一緊,正色道:「兩位貴為密宗佛教的秘師高僧,千年修行世所景仰,就是別哲法王當面亦需恭敬求教,晚輩豈敢質疑大師的資格?」 話一出口全場噤聲,人人用驚駭崇敬的神情,打量著站在林熠身後的這兩位老僧,同時也醒悟到,守護太玄閣的四位昆吾派上代長老,何以如此不濟。 雪宜寧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只是兩位早已超脫化外,於俗世的陰謀伎倆既不屑也無心知曉,難免會受人哄騙,利用兩位悲天憫人、渡惡向善的慈悲之懷。」 玄雨真人道:「兩位聖僧是否曉得,正是這林熠受妖女蠱惑,忘恩負義殺害了辛苦養育自己成人的恩師,投身魔道,大造殺孽。縱在佛祖跟前,也容不得這等奸佞之徒!」 無滅秘師枯乾瘦臉上現出一絲悲憫,道:「敢問真人所說的『妖女』,是指容若蝶容小姐麼?就在數日前,青木宮血動巖下的冥海率先噴湧,正是她捨生忘死,毅然以血肉之軀封鎮冥海,平息浩劫。若她是『妖女』,那老衲只嫌世間太少,要多幾個才好。」 眾人都聽呆了,直至此刻才曉得幾天前,世間萬物竟是糊裡糊塗地躲過一場滅頂之災。而捨命力挽狂瀾的,居然是一向被眾人不齒的妖女容若蝶。一時之間,無人有信心再提「妖女」兩字,也無膽去質問無滅秘師此話的真實性。 過了許久,才聽雲中劍派掌門喬冠羽道:「即便這樣,也不能因此就縱容了林熠!」 林熠泰然自若,道:「喬掌門,你素負智多星之名,林某有幾個問題想向你當面請教,不知可否?」 喬冠羽看了看左右同道,頷首道:「請教之說喬某不敢當,林教主問來便是!」林熠道:「玄恕真人的遺體是林某首先發現,再藉由宋師兄通知了諸位,這一點喬掌門應該不會懷疑吧?」 見喬冠羽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微笑道:「那個指證林某是兇手的所謂證據,被玄恕真人用指力印在地上異常明顯,我再笨也該知道『毀屍滅跡』這四個字吧?為何偏偏還要將這個『林』字留下?」 喬冠羽在眾人之前,不願墮了自己「智多星」的美譽,沉吟道:「或許當時林教主以為玄恕真人已死,便放心離去,卻不料他一息尚存,用盡餘力寫下了這個字。又或者,林教主的確看到了,卻是滿不在乎,反藉此向正道挑釁。」 林熠笑了笑,道:「喬掌門,林某久仰你睿智剛正之名,故此厚顏請你出來印證此案。不過,在喬掌門心目裡,我只怕是個作惡多端、自負絕情的魔頭吧?」 喬冠羽略顯尷尬,回答道:「公道自在人心,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天下人自有公論。」 林熠也不生氣,道:「那麼假如林某突然密約喬掌門前去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不曉得喬掌門是否會獨自前往?」 喬冠羽一怔,醒悟到林熠話裡的含意,坦然道:「若無十足理由,老夫自不會去。」 林熠點頭道:「想來玄恕真人也會有同樣的想法吧?可他的屍體偏偏就倒在了人跡罕至的故劍潭邊,而留下的字跡,更說明並非是有人事後挪移至此。這不值得喬掌門和諸位深思麼?」 眾人一陣沉默,楚鎮曇道:「或許,玄恕真人是不得不去,身不由己。」 林熠搖頭道:「那他至少也該通知同門一聲,好留個後手,對不對?更重要的是,現場一片狼藉,似乎經歷過一番激戰,玄恕真人才不幸身亡,恐怕多有蹊蹺。」 喬冠羽不解道:「以玄恕真人的修為,能抵擋住林教主三五十回合,亦在情理之中,這點好像不能作為你自我開脫的理由。」 林熠縱聲笑道:「喬掌門,宋師兄長嘯傳警的聲音,你是否聽到?」 喬冠羽道:「當然聽到了,當時老夫正在??咦?」他忽然語音一頓,露出思索之色,喃喃道:「不對啊,這沒道理,除非是-」 林熠輕笑道:「你明白了,在至少三十回合的打鬥過程中,玄恕真人絕對有的是機會發嘯示警,請求救援。林某乃聖教教主,連別西帝、戎宗主亦未必敢放言對在下有必勝把握,玄恕真人縱聲求援也就不算難堪,他為何沒有這麼做?」 喬冠羽眼睛一亮,旋即又更加困惑道:「除非你是突施殺手,讓他根本來不及求援。可現場的痕跡分明顯示曾有一場惡戰,不免有點自相矛盾了。」 林熠笑望著他道:「那樣一個僻靜的地方,玄恕真人又是孤身一人,喬掌門以為林某有機會從正面下手偷襲麼?也許兇手本想拋屍荒野,令其成為無頭懸案。但碰巧看到玄恕真人臨終拚力寫下的『林』字,於是靈機一動,想到嫁禍於我。當下便故意偽造出激鬥假象,其實卻是欲蓋彌彰、畫蛇添足!」 不用喬冠羽說,所有人都能想通這個答案,可心下又十分的不甘。 林熠悠然道:「要想揭開謎底,首先需要知道玄恕真人為了什麼要去故劍潭?約他的人到底又是出於怎樣的原因,要迫不及待地殺死他?」 不知不覺,場內的主動權轉移到了林熠的手中,沒有人隨便插話,彷彿都在等待,等待一個合理的答案。 林熠的眼睛卻忽地望向太玄閣南面的一條曲徑,眾人順著他的眼光紛紛轉頭,正看見楚凌宇、凌幽如和邙山雙聖飄身掠來。 遠遠的,楚凌宇便說道:「林兄所料不差,小弟這次搜索滿載而歸!」 玄雨真人勃然變色道:「好個林熠,竟敢瞞天過海將我等誘騙在此,暗中卻教人潛入渺雲觀大肆搜掠!玄定、玄瀾,還不將他們拿下!」 凌幽如嬌聲冷笑道:「誰敢動一動?我這裡有的是南疆毒蠱伺候!」 只在玄定、玄瀾略一遲疑的空檔,周幽風、木仙子、石左寒和爆蜂弩隊已迅速迎上,將楚凌宇等人保護在正中。 楚鎮曇怫然不悅道:「凌宇,你怎可聽從林熠的差遣?還不回來!」 楚凌宇躬身道:「爹爹見諒,待林兄洗脫冤屈,凌宇自當向您老人家負荊請罪。」 楚鎮曇見兒子站在爆蜂弩隊中動也不動,涵養再好也不禁發怒,喝道:「你也要造反麼?」 白老九看不慣,咂巴咂巴厚嘴唇嘖嘖道:「後悔了,老子真的後悔了。怎麼就沒先見之明多生幾個兒子,等老子想擺威風的時候,也好呼來喝去過過癮。」 兩邊正僵持不下,驀地聽見山門方向有人宏聲頌道:「阿彌陀佛,貧僧盤念不告而至,尚請諸位施主海涵。」觀靜峰上上下下登時一片歡騰,更有年輕的正道弟子高聲呼喊起來;誰也沒料到,不僅天宗宗主戎淡遠來了,連禪宗宗主盤念大師亦飄然駕臨昆吾;這一下等若兩大聖地齊齊出動,任魔道妖孽手段通天,此次也是在劫難逃。 玄雨真人興奮道:「玄思師弟,請你代貧道速去迎接,並向大師謝過不恭之罪。」玄思真人應聲而去,魔教散佈在觀靜峰四周的包圍圈,卻沒有出現絲微的混亂或騷動,林熠及一干聚集在太玄閣的屬下,更無一人露出驚慌神色,好像盤念大師的突然到來純屬意料之中,哪管太玄閣下正道群情振奮,人人不約而同朝山門方向翹首以盼。 不一刻,盤念大師與大般若寺的二十餘位高僧,在玄思真人的引領下來到場內,眾人相見本該寒暄幾句,可惜兩軍對壘前,各種禮數也就因陋就簡了。 盤念大師和戎淡遠、段默隴以及正道諸派的掌門見過禮後,抬頭說道:「林教主,老衲一回寺便接到你的親書,當即日夜兼程趕來,不知是否遲到了?」 他這一句話如同丟出一顆炸雷,青松子措手不及道:「盤念大師,您、您竟然是赴林熠之邀來的?」 盤念大師含笑道:「正是!老衲在西域時曾和林教主結下善緣,敝寺上下無不感懷他與容小姐的如海恩德。現今林教主傳書相召,老衲焉能不來?」 玄雨真人呆住了,看看盤念大師,再瞧瞧戎淡遠,心道:「這兩大聖地的首腦,一個要殺林熠,一個要幫林熠,那他們之間要先鬥上一陣麼?」 更多的人還是難以置信,畢竟禪宗享譽四海,以慈悲之心著稱於世,這莫名其妙地,怎會入了林魔一夥了?鶴雲真人強笑道:「大師,您這是在說笑麼?大般若寺佛光普照度化蒼生,乃舉世共仰的一方聖地啊!」盤念大師搖頭道:「鶴雲真人,你看老衲萬里迢迢奔波至此,是為和諸位開個玩笑的麼?今日之事,我大般若寺與林教主同進共退,要還世間一份公道!」 林熠爽聲笑道:「大師盛情在下不勝感激!不過今日晚輩斗膽請大師來此,並非是要借助禪宗的力量與正道各家抗衡。否則咱們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不僅有違佛祖好生之德,也會讓真正的奸佞之徒在暗地裡笑掉大牙。在下只想請大師為我做個見證,能讓晚輩揪出殺害恩師以及玄逸、玄恕師叔的真兇。」 盤念大師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林教主既有悲天憫人之心,懲惡揚善之志,老衲敢不從命?」 林熠朗聲道:「多謝大師!」身形一晃,攜了雁鸞霜飄飄落下,站到了盤念大師的身前。葉幽雨和密宗二老亦隨之飄落,依舊靜立在林熠身後。林熠轉過身,收起笑容沉聲道:「三年了,林某一直背負弒師叛門的惡名,為諸位所痛恨。今夜,我就要藉此群雄畢集的機會,把種種冤情內幕揭個水落石出!如果有誰故意製造爭端,妄圖阻止我說出真相,便請盤念大師將他請回大般若寺,面壁八十年!」空曠的太玄閣下,一蓬清輝斜斜灑下,明月已然悄悄升起。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三章 入夜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09 本章字數:8911 冗長的寂靜裡,林熠的視線徐徐從一張張各有表情的臉上掠過。沒錯,自己是掌握了《山海經》,但若這時揭破又有幾人會信?當務之急,必須先洗清自己的冤屈,用雷霆手段制住罪魁禍首。 而另一邊,花纖盈卻偷偷溜到了凌幽如等人組成的陣勢中,來到楚凌宇跟前低聲道:「楚大哥,謝謝你幫著林大哥洗清冤情。」 楚凌宇微笑道:「林熠是我的好兄弟,他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正名洗冤,楚某自然義不容辭要出手襄助。」 花纖盈點了點頭,偷眼看了看遠處的鄧宣,說道:「我是想告訴你,幾天前,我已和鄧宣訂婚了。再過一個月,就要過門了。」 楚凌宇頷首道:「我已聽邙山雙聖說了。恭喜你,鄧宣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我看得出他待你很好,大哥代你歡喜。」 花纖盈咬著紅唇躊躇了一會兒,終於問道:「我想請你來喝我的喜酒,你會來麼?」 楚凌宇坦然輕笑道:「當然會,只要金牛宮的人不把我列為不受歡迎人士之列,掃地出門。我妹子的喜酒,做大哥的喝起來也是義不容辭。對了,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物?無論什麼,大哥一定想辦法為你辦到。」 花纖盈輕輕搖頭道:「你來了就好,我要禮物做甚?」忽然間,她陷入了一陣奇異的沉默,而楚凌宇也不再說話。花纖盈凝望著這個近在咫尺,曾經令她芳心忐忑、難以遣懷的英俊青年,那一場屬於自己、曾經青澀的夢,真的悄然去遠了麼?她忽地幽幽輕歎,旁若無人地從唇角邊逸出一縷悵悵的笑容,感覺到鄧宣關切而深情的目光,在劍拔弩張的戰陣中,須臾不離地注視著自己,幸福、還有一絲淡淡的酸楚失落之情,纏繞心尖。豆蔻年華時,誰都會有自己崇拜與獵奇的對象,可也許真的到手,當新鮮蛻變為平淡時,又忍不住會轉而尋求新的刺激。而真正屬於自己一生的愛人,會永遠在某個地方,等待自己,溫暖自己,愛惜自己。只要,自己能夠找到,不會浪費。在重新面對楚凌宇的一瞬,花纖盈終於徹底解開了埋藏在少女襟懷最深處的心結。漸漸地,心頭有了一種輕鬆舒暢的解脫感,盈盈一笑道:「楚大哥,我先回爺爺那邊了。記得,我和鄧宣等你來喝喜酒。」 與此同時,林熠的目光也如鄧宣一般緊緊盯住了一個人。不過,這束目光,絕對不會讓被注視者感覺如沐春風、柔情滿懷。「玄雨真人,」他平靜的聲音清晰地飄蕩在夜空裡,半點透不出銘心刻骨的仇恨和鄙視,問道:「你能否告訴我,恩師玄干真人遇害前的一到兩個時辰內,你在什麼地方,有何人可以作證?」 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投射到玄雨真人的臉上。也許是火光閃爍的緣故,他的臉色陰晴不定,但異常冷靜地回答道:「當時貧道正在靜室清修,這難道需要向誰報備麼?」林熠道:「再早些日子,玄逸師叔是和你一起前往築玉山找尋林某的吧?」玄雨真人哼道:「此事眾人皆知,你多問何意?玄逸師兄不幸被容??若蝶設計暗算,含恨身亡,少不了和林教主也有洗脫不去的干係!」 林熠搖搖頭,道:「我師父死了,資歷最高的玄逸師叔也不幸遇害,昆吾派的掌門名正言順地由你繼任,真正從中得到豐厚收益的人,該是你才對。而林某,除了背負一身罵名亡命天涯外,請問又得到什麼好處?」玄雨真人怒斥道:「笑話,照你的邏輯,倘若有一天貧道也遭人殺害,兇手無著,那本門還有哪位師弟敢接任掌門?林教主,以你今日的身份,實不該含血噴人。」 林熠低聲笑了笑,道:「不錯,這點確實不能證明什麼,而且我始終在奇怪一件事情,當日我到書齋面見恩師,他老人家正在練字,從筆鋒字跡上看,絕不可能是旁人易容冒充。「那麼,兇手是如何曉得我會在午後前去恩師修煉的石府,收取他老人家的髒衣裳呢?否則,他又何以能如此精準地嫁禍給我?」 話音一落,場外有人應聲道:「小兄弟,老朽不辱使命,已將人擒來。這傢伙沒兩下什麼都招了,果真是個軟骨頭!」說著話,一位落拓老道輕鬆自如地手提一人,足不點地切入人群。說來也怪,也沒見他振臂推搡,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雄渾莫御的無形力量,將周圍的人彈向兩側,讓開一條通道,倏忽來到近前。仇厲二話不說,當場跪倒施禮道:「弟子拜見恩師,恭祝您老人家安康逍遙!」青松子頭皮發麻、目不轉睛地盯著老道士,喃喃道:「巫聖雲洗塵!」 雲洗塵嘿嘿一笑,「啪」地把手提之人扔在林熠腳下,說道:「不錯,看來老朽讓各位失望了,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應小兄弟之請給諸位送來一份大禮!」 自從兩年前,雲洗塵將冥教教主之位禪讓給林熠,自己甩手不干、杳然遠去後便不知所蹤。漸漸地,卻有謠言風行,說他已被林熠暗中下毒害死,以免哪天他老人家想通了,回來再爭教主寶座。 今日乍見他活蹦亂跳地突然現身眼前,讓人吃驚之下,更平添一縷憂慮。 宋震遠可不知宿老們正在深謀遠慮,他瞧著委頓在地的中年道士詫異道:「這不是清原師兄麼?林師弟,你怎麼把他給抓來了?」 玄雨真人斷喝道:「林熠,雲洗塵,你們劫掠折磨清原師侄,到底有何圖謀?」 林熠低頭看著自己曾經的大師兄清原道人,神態疲憊、面色慘白,五官在不由自主地顫抖,顯然剛才的幾個時辰裡,他對巫聖雲洗塵的手段,有了充分而深刻的體會和認識。 他暗暗感慨,說道:「清原師兄,當日小弟回返昆吾面見恩師,是你在外守值吧?」 清原癱坐在地,不敢看林熠,更不敢去試探碰觸週身一道道惡狼悍鷹般的目光,勉強振作精神,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答道:「是貧道。」 林熠歎了口氣道:「我和師父的對話,你也完全聽清了,對不對?那麼,你將我午後要前往石府的事情,又告訴了誰?」 清原道人沉默片刻,咬牙道:「我只告訴過玄雨師叔!我有把柄捏在他的手中,不得不違心聽命於他。本以為,你的行蹤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孰知竟釀出這天大的禍事!林師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師父,你一掌殺了我吧!」 他的聲音儘管很低又有些模糊不清,但在場之人無不修為精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人群先是沉默,接著是騷動,更多的人卻是在懷疑。 玄雨真人咬牙切齒道:「林熠,你用什麼卑鄙手段脅迫清原,令他攀咬貧道?」 林熠冷笑道:「掌門的話真是有趣,我不找別人,為何偏要找上清原師兄?」 玄瀾真人見掌門師兄受困,禁不住嘿然說道:「林熠,你好毒的心思!誰不曉得你們洗劍齋同門情深,譬如手足?也難為你們前仆後繼,這次又讓清原師侄來上演苦肉計,將黑鍋直接栽到掌門真人的身上。 「今日你若不能拿出鐵證,就憑這條嫁禍本派掌門的無恥罪行,我昆吾山全體弟子定不會與你善罷罷休!」 林熠神情篤定,好似把玄瀾真人義正嚴辭的呵斥,當補藥一般,輕笑道:「要鐵證麼,恰巧,我這裡除了人證之外,還有一點書證,正要請諸位過目。」他轉向楚凌宇,道:「楚兄,現在你可以告訴大夥兒,你方才都有哪些收穫?」 楚凌宇點點頭,從容面對眾人道:「弟子和凌長老以及邙山雙聖受林教主之托,悄悄搜查了玄恕真人居所,從一處極為隱秘的夾牆內,找到幾份東西。上面記載了玄雨真人為謀奪掌門之位,接連殺害玄逸、玄干兩位真人的內情??」 他的話還沒說完,玄雨真人已氣得渾身發抖,怒喝道:「一派胡言,血口噴人!林熠,你敢不敢將你所謂的證據公諸於眾?」眾人聽楚凌宇言之鑿鑿地指證玄雨真人,或多或少增多疑心,可瞧玄雨真人憤怒不已,堅持要林熠公佈書證,又不禁動搖起來。一時間,誰是真人,誰是真鬼,是非莫辨。 楚凌宇和林熠交換了一個眼色,邁步走到盤念大師身前,從袖口裡取出一迭紙箋雙手奉上,恭聲道:「大師,您德高望重又是局外之人,這書證就勞您過目鑒定。」由於楚凌宇背對著玄雨真人,儘管看不到他拿出的是什麼東西,可這位昆吾派的掌門,依舊能清清楚楚地瞧見,盤念大師臉上神情變化的微妙軌跡。盤念大師彷彿先是錯愕,而後是迷惑,最終苦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玄雨掌門,你卻教老衲怎麼說才好?」 玄雨真人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地失態道:「不可能!盤念大師,你可要仔細看清楚,這筆跡究竟是不是玄恕師弟的?」凌幽如唰地打開一張卷軸,上面是幅龍飛鳳舞的書法題字,高聲問道:「有沒有哪位能認出,這是誰的手書?」 玄瀾真人明顯呆了一下,隨即就發覺自己突然成了人人矚目的明星,想推脫也是不能,無奈道:「是玄恕師兄的字,本該掛在他的靜室之中,卻被你們盜走!」 盤念大師歎息道:「原來凌長老早有準備,倒也省卻了一番來回奔波取證的周折。」 這話等若是判了玄雨真人的死刑,玄定真人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滿懷困惑與警覺地看著掌門師兄,澀聲問道:「真的是你?為什麼?」玄雨真人有口難辯、氣急攻心,手指林熠道:「好你個孽障,處心積慮陷害於我,貧道今日與你誓不兩立!」林熠虎目放光逼視玄雨真人,大步迫上堅定應道:「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你!殺師血仇,亡命之恨,今日咱們一併了結!」 他「忽-」地全身煥發出一團浩蕩的金色光霧,猶如旭日東昇磅@無倫、排山倒海般湧向玄雨真人。玄雨真人雖然與林熠相距將近十丈,身邊又有戎淡遠、段默隴、楚鎮曇可依托,可一瞬間難耐驚懼之意,不由自主「叮」地彈劍出鞘橫於胸前,堪堪擋住對方的霸道氣勢。但他一拔劍就立即後悔了,和林熠的一場單打獨鬥已騎虎難下、勢不能免。放在兩年前,玄雨真人自然無所畏懼,然而今日的林熠,還是當日狼狽逃亡的林熠嗎? 不等他冷靜下來仔細盤算對策,耳中已聽到林熠哈哈一笑道:「好,總算有點掌門的氣派,沒讓林某失望!我若在二十個回合內不能生擒你,林某的這條性命就交你處置!」玄雨真人忐忑的心頭,頓時像吃下一顆定心丸,自忖林熠縱是強橫,可莫說二十個回合,就算再多二十個,自己只守不攻,難道還撐不下來麼?假如屆時對方反悔,正可掀起一場混戰,有天宗和八派的高手在場,盡可一拼。至於盤念大師,未必就會真格襄助林熠,和正道作對到底。 他哼了一聲道:「誰不曉得林教主身懷破日大光明弓,只需一箭,貧道就難言接下。」這話從堂堂昆吾掌門的嘴裡說出來,難免有點令人洩氣。但在場並無人發出譏嘲,反倒有人暗讚玄雨真人思慮周密。林熠啞然失笑道:「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也罷,林某不用破日大光明弓,也不用心寧仙劍,只以拳腳身法向真人討教,如何?」這也太托大了吧?玄雨真人既有欣喜,又有一縷受到輕視的憤怒,說道:「貧道豈能佔你的便宜,你若不用劍,我也空手相迎就是!」 林熠笑道:「說定了,玄雨真人,請!」身上的金霧一收,那股懾人的氣勢也隨之消隱無蹤。玄雨真人心中更定,敢情對方的氣勢並不能持久,可見功力並不見得已達到驚世駭俗的地步,自己只要打起精神小心周旋,絕無撐不過二十個照面的道理!一念至此邁步出列,「鏗」地收起仙劍,在林熠面前五丈站定,說道:「你終究是貧道的晚輩,貧道讓你先攻三招。」話說出口,果真效果驚人,轟動當場。卻不曉得他早已抱定死守二十招的念頭,別說三招,再多十七招也一樣讓了,何不索性把話說滿,也好讓人領教他一代昆吾掌門的不凡氣度?林熠卻是正中下懷,只微微一笑道:「第一招!」也不凝神蓄氣,看似極其隨意地舉步向前,當胸攻出一拳,卻是聲息皆無。 在場人等,多半尚是首次親睹林熠在成為冥教教主之後與人過招,原本滿懷好奇與興奮的心情,期盼他能出手不凡,施展出驚天動地的玄妙絕技,誰曉得他打出的第一拳,卻只怕連樹上的枯葉也不會賞光掉落!許多人失望著,更懷疑這位年輕的冥教教主,是否被傳聞誇大了? 另一方面,也暗自替玄雨真人竊喜。然而他們哪裡知道,經過天界之行的林熠,已徹底煉化孔雀明王面具。而當神帝如老貓戲小鼠般折辱這個將冒犯進行到底的年輕人,卻意外發現他除了擁有非凡的意志,更有不一般的好運相伴,自始至終居然絲毫沒有發瘋的跡象。洩氣的神帝厭煩了遊戲,順手賜給林熠一個金仙之身,聊做見面小禮!因此如今的林熠,實已臻至精華內斂的無上化境,那是南帝蕭照痕鋤草弄花、巫聖雲洗塵寄情山水所孜孜以求的俗世至高境界。 此刻,只差最後一步他就能羽化飛天,從此共日月而不朽,擁天地而逍遙。段默隴的臉色微微變了,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場內,幾乎沒人聽到他在喃喃自語道:「二十招,二十招??」唯有戎淡遠彷彿是回答又彷彿在提出新的問題,低低道:「誰能擋他二十招?」假如玄雨真人能聽到當世正道的兩大絕頂高手如此私下議論,多半要鬥志盡消,另圖良策,可惜他正全神貫注地拍出一掌,正是昆吾派絕學青冥神掌。「啪」拳掌相激,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甚至連周邊的風都沒帶起。 但玄雨真人只在瞬間已是血色盡失,「呼」地袍袖由下往上飛速旋轉碎裂,化作齏粉飛揚。只在瞬間,對於玄雨真人來說,卻生出一種無比漫長的幻覺。透過林熠的拳頭,一道接著一道的可怕魔氣,宛如凝結成冰的鋒銳尖錐,不僅徹底破開他的青冥神掌掌力,更摧枯拉朽般強勢攻入了他的體內。那旋動的氣勁,沿右臂順著經脈勢如破竹長驅直入,令他體內的真氣一觸即潰,竟作不出絲毫的抵禦。 瞬間,玄雨真人氣血翻騰,胸口如遭重錘轟擊,忍不住「嘿」地噴出漫天血霧,踉蹌飛退三丈,方才搖搖欲墜地站定!沒有喝采、沒有驚呼,每一個人、無論敵我,都被驚呆。消失了時間、消失了意識,只怔怔地打量著一個人。那個年輕人,是神還是魔?殷紅的血霧在林熠面前緩緩飄落,他似乎沒有打算過乘勝追擊,氣定神閒地收起拳負在腰後,淡淡道:「這一拳,算作三年的利息。」狠,這小子真夠狠!玄雨真人頓生出欲哭無淚的感覺,如負傷的野獸瞪視林熠。他體內的真氣幾乎被這一拳崩散,一口口血氣上翻又被狠狠壓下,喘息著調勻內息平復內傷道:「還有十九招!」 話音剛落,林熠的身影彷彿一剎那在他視野裡消失。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似乎對方已與天地一體,無形無意而又無處不在。 靈台警兆乍閃,側後方有一股凌厲激盪的罡風突然平空湧現,玄雨真人根本來不及回頭觀望,更不敢再冒和林熠身體接觸硬撼的危險。倉促間他選擇了閃身飛掠,朝左前方急速挪移。 「呼-」依稀是耳邊有一抹風動,林熠的身軀陡然出現在他閃躲的線路前方,含著淡淡的微笑,化拳為爪插向他的咽喉道:「第二招!」 玄雨真人悚然驚心,仰仗苦修兩甲子的精純道家修為,硬生生煞住去勢,反手掣劍削向林熠的左腕。畢竟性命攸關,什麼長輩尊嚴的豪言壯語都是屁話。 林熠剛猛迅捷的左爪驟然勁力全消,屈指在仙劍上輕輕一彈,「叮」仙劍震偏落空,林熠的右手施展「淬火行風訣」,旋即攻到。 玄雨真人生死關頭當真不含糊,將一套「九九彈指劍」揮舞得淋漓盡致,快若急電奔閃,但求能抑制林熠無堅不摧的拳勁掌力,熬過剩下來追命的漫漫十八招。 林熠身軀一晃,登時四周響起情不自禁的驚呼與喝采。他近乎足不點地圍繞著玄雨真人御風流轉,身形過處,拖曳出一道道如真似幻的光影,宛如轉眼間就分衍出數十道身外化身,將玄雨真人牢牢罩定在不到丈許方圓的狹小空間中,難以動彈。 更可怕的是,他施展的並非是真正的幻身術,無論怎樣千變萬化,真身始終只有一個。場中的光影,任何一道都能隨時化作實體,發動致命的一擊,令人防不勝防,更無處可防。 玄雨真人只覺得自己被一團充滿彈性的水波包圍,一股股潛流,不斷從四面八方奔流而來,尋找著電光劍影中的縫隙與破綻。只要他稍有疏忽,那道水流便能立時掀起驚濤駭浪,將自己徹底吞噬。 可是他既衝不出重圍又無法破解,唯有竭盡全力將劍招掌式舞得風雨不透,苦撐局面,甚至無暇再去計數到底還剩下多少個回合。 漸漸地,林熠的身影似在他眼中轉化成一蓬無孔不入的夜風,再看不清對方的招式和身法,完全依靠本能機械地出招劈刺。頭頂水氣直冒,喘息越來越粗重。 突然,旋轉的水波放慢了速度,改換成老牛拉破車,詭異而緩慢,與適才一輪令人頭暈目眩的漩渦攻勢,形成鮮明對比。玄雨真人的壓力卻沒有半點減少,心頭的窒迫感反而越發明顯,眼睜睜看著老牛昂首,破車轟鳴,衝過來,逼過來,而自己無論怎樣周旋反抗,都似一隻可憐的擋車螳螂,粉身碎骨,難逃厄運。他的真氣幾乎在這漫長而短暫的十數招內被耗盡吸乾,腦海裡「嗡嗡」轟響,身心俱疲地陷入麻木與混沌裡,身體就像陷入無邊的沼澤,呆滯地緊盯著林熠一招一式、緩慢凝重的動作,再想不到其它。 有個聲音恍惚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敲打著他的靈台道:「當日,你在石府內假扮恩師玄干真人,假借仙盟令諭要我施苦肉計,扮做弒師叛逆亡命天涯。將我打成重傷後,你又用我隨身的秋水匕連戳恩師遺體數刀,可憐林某不明不白地背上黑鍋,有口難言,世所不容,對也不對?」 玄雨真人渾渾噩噩的神志勉勵掙扎,狠咬一口舌尖,怒哼道:「胡說八道,無稽之談!」 驀然那個聲音暴喝道:「你還不承認?其實那日我已看見了你的臉,因此今夜才要找你報仇!」 玄雨真人脫口道:「不可能,你當時已昏死了過去!」 林熠揚聲長笑道:「去罷!」右掌擊中玄雨真人胸膛,卻僅僅用了兩成掌力,將他的身軀送出,撲通軟倒在魔道人馬的陣前。可這一掌徹底震斷了玄雨真人的經脈,令其百年修行頃刻化為烏有,從此形同廢人。他昏沉沉連滾帶爬地撐起身體,迷惘中,覺察到來自對面那無數雙驚駭與鄙視的眼光,正聚焦自己。模模糊糊裡,他猛地打了個寒戰,手指林熠,聲嘶力竭地驚恐喊道:「林賊,你方才對我用了什麼妖術?」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四章 寒星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0 本章字數:9922 靜,寂靜裡,可以聽見玄雨真人不可抑制的噴氣聲。林熠看也不看他,猛地面向後山仰天長嘯道:「師父,玄逸師伯,弟子林熠今日要為你們報仇雪恨了!」嘯聲迴盪,激揚起多少快慰、多少悵然。積壓在心頭整整三年的抑鬱與折磨,在這一刻終於能夠盡情釋放。一雙寒星般的黑眸中,閃爍起點點淚光。 玄瀾真人怒不可遏,若不是顧忌無端擔了殺人滅口的罪名,早恨不能衝上前去一劍砍下玄雨真人的頭顱。他強耐性子喝問道:「玄雨,你為什麼要殺兩位師兄?」 玄雨真人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喃喃道:「我沒有,不是我殺掌門師兄的!」 玄瀾真人一怔,追問道:「不是你還會是誰?」 玄雨真人嘴唇囁嚅了幾下,低聲道:「是玄恕師弟。」事已至此,他清楚再做抵賴已無人肯信,唯一的法子,就是把所有罪名推卸到已死的玄恕真人頭上,或可爭得一線生機,於是咬牙敘述道:「但他卻以玄干、玄逸兩位師兄的死,一再向我要挾,迫我將昆吾派的掌門之位禪讓與他,不然就要公告天下。我真後悔當年受他攛掇上了賊船,這三年來竟是寢食難安,沒有一天能夠舒心!」 玄瀾真人悲憤道:「所以你再動殺機,索性連玄恕也一併殺了!」 林熠搖頭道:「你錯了,他想殺害玄恕真人,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從現場痕跡推斷,玄恕真人是遭人暗算,在來不及反抗的情形下被害的;他與玄雨真人間既存在這般齷齪糾葛,又豈會毫不提防?」 玄思真人一省,早忘了林熠前一刻還是正道中人的生死對頭,不由自主點頭贊同道:「是了,今日一整天,玄雨都忙於款待迎接各方賓朋,根本無法分身殺人。」 玄定真人望著玄雨困惑道:「倘若玄干師兄真是玄恕所殺,你又為何怕他揭穿?」 玄雨真人看了眼盤念大師手裡的紙箋,苦笑道:「他手裡捏有我親筆所書的陳情狀,寫明了我殺死玄逸師兄的經過原委。一旦公開,任誰都會相信,玄干師兄的死也是貧道為篡奪掌門大位所為。玄恕作為首席執法長老來個先斬後奏,先將我害死後,再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到貧道身上,也絕非難事。」 林熠冷笑道:「愚蠢,你真以為盤念大師手中握的,便是你所擔心的招供狀麼?」 玄雨真人悚然一驚,隱隱預感上了大當,顫聲道:「莫非是你在詐我?」 林熠嘿然道:「現在你體會到受人陷害愚弄的滋味了吧?盤念大師,勞駕您將紙箋上的內容當眾讀上一讀!」 盤念大師點了點頭,緩聲頌讀道:「『煩請大師萬勿否認,林熠拜上。』玄雨真人,老衲??可有說過這是一份什麼東西麼?」 玄雨真人呆呆地看著盤念大師,又呆呆地看著他手中的紙箋,像洩了氣的皮囊慘然道:「不錯,大師從未說過那是什麼,是貧道做賊心虛,失了口風。」 林熠冷冷道:「發現玄恕真人遇害,我當下就懷疑他必定是被殺人滅口。於是立即潛入他的居所進行搜查,果然察覺屋內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儘管每一件物事都很小心地還原,但在一些積灰的廚櫃後壁上,依舊可以找到幾個新鮮的指印。這無疑說明有人在找某件至關重要的東西。我索性順水推舟,佈局引兇手自動上鉤,就算玄恕真人的死與你無關,但只要牽涉到恩師和玄逸師伯之死,林某料定你會疑神疑鬼,胡亂猜測!」 玄雨真人徹底認命,半晌歎了口氣道:「你我過招時,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林熠回答道:「你可以叫它惑魂術,通過身姿變化,可以令人在不知不覺中恍惚呆滯。你可以避開我的眼睛,卻不能不關注我的招式身法,懵懵懂懂著了道,卻還在想破解妖術,真是可笑!」 玄瀾真人喝問道:「說,是不是你指使他人殺害了玄恕師兄,兇手是誰?」 玄雨真人目光空洞,抬眼瞧著玄瀾真人道:「若非他逼貧道要在昆吾會盟時禪讓掌門之位,我又豈會動了殺機?不過,是誰殺死了他,我真的不清楚。」 林熠蔑然掃過這位貴為掌門之尊的糊塗蟲,搖搖頭道:「你被人賣了還要替他燒香點錢,著實可笑又可憐!」見玄雨真人目光閃爍地看著自己,他接著說道:「你依靠玄恕真人的毒計相助登上了掌門寶座,卻又身不由己地成了他的傀儡。而今又再借助另外一個人的力量,除去了玄恕真人,本以為今後能夠高枕無憂。可你是否想過,這便猶如驅虎吞狼、飲鴆止渴,一樣的受制於人,永無翻身之日?」 玄雨真人頹然垂首道:「你不用再說了,要如何了斷,給句痛快話吧!」 林熠不屑低哼道:「殺你我嫌髒手。事後林某自會將你移送昆吾派,相信他們對你自有公斷。」 玄雨真人感觸到來自同門師兄弟和門下弟子的數百道憤恨眼光,禁不住不寒而慄,嘴巴動了幾動,終究找不到可以讓他哀告求饒的人。 一眾掌門耆宿暗自相望,忽然出現了冷場。 他們要誅殺林熠,最大的罪名莫過於其大逆不道、弒師叛門,眼下真相大白,竟是玄雨、玄恕真人的栽贓嫁禍,其實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那麼,這誅殺叛逆的理由自然不再成立。 可各家各派奉觀止池天帝之邀龍會虎聚,要替天行道,總不能尚未誓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散場,那還不被一干魔道妖孽給笑昏過去? 可他們想歸想,戎淡遠卻仍舊穩如泰山,對眾人投遞來的問詢目光視若無睹。一干人雖不免心存腹誹,卻也無可奈何,乾脆大家一塊兒裝聾作啞起來。 忽見楚鎮曇抖衣袖越眾而出,朝林熠抱拳施禮道:「林教主,多謝你查明玄逸、玄干兩位真人遇害的真相,揪出了真兇,為他們報了大仇。只是敝島連長老兩年前不幸喪命於林教主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不夜島非報不可!昔日小兒凌宇曾與林教主兩番邀鬥,未分勝負,今晚老夫不才,要向林教主再討教一回!」 終於又有人出頭了,那些不願善罷罷休的人暗自心定。 自玄干真人逝後,楚鎮曇和天都派的青松子隱為八派牛耳,威望之高,幾不遜色於天宗宗主戎淡遠;儘管近年來楚鎮曇深居簡出,極少有人瞭解其修為端的,可古人早有名言,兒子英雄父好漢,錯不了!既然戎淡遠不知打什麼主意,一味袖手旁觀,那由楚鎮曇出面替代,確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不過好漢父親這一發話,可難為壞了楚凌宇。先前自己頂撞父親就惹得他老大不高興,這時要為連城雪報仇可謂名正言順,楚凌宇即便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也勸阻不得,只得拿眼偷望林熠。 林熠似知他心意,悄然向楚凌宇頷首微笑,再對視楚鎮曇道:「連老先生雖非林某親手所殺,但他的死,我的確難辭其咎。楚島主要為他報仇,理所當然。」 他側目拂視天都派的一眾高手,繼續說道:「青松掌門,令師弟赤松子可說同樣是死於林某手下,不知貴派有哪位高人想要和楚島主連袂復仇?」 修為高不是誰的錯,可年少猖狂為自己招惹來勁敵就是大大的不對!林熠聽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在不經意間,又得罪不少素來奉行韜光養晦的正義人士!可畢竟這是連手圍攻,勝敗都會落下話柄。 青松子略一猶豫,身側的墨松子應聲出列道:「林教主的修為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化境,我等有目共睹。但本派的血海深仇不得不報,貧道得罪了!」說罷亮出「摩雲」仙劍迎風一顫,「嗡嗡」鏑鳴。 楚鎮曇卻並不領情,不動聲色道:「墨松道長,便勞煩你為楚某壓陣了!」不等墨松子回答,搶先掣劍近身攻向林熠咽喉,正是天誅九式裡的一招「怒射天狼」。 俗話說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楚鎮曇這一出劍,風姿氣度間頓時顯出不同凡響。他的仙劍「冷翡」,彈指幻化作一束恢宏浩蕩的乳白色長虹,猶如風行水上圓轉如意,不知要比玄雨真人的劍式招法高出多大一截。 眾人看得心搖神馳、轟然喝采,又多了幾分信心。 林熠沒有喝采捧場,他驀地掠起,從對方劍光的上空堪堪劃過。人群裡隨即又響起一陣惋惜聲,暗道楚鎮曇的這一劍若能再高上三分,林熠便逃不了開膛剖肚之災。只有戎淡遠、雲洗塵這級數的頂尖高手明白,楚鎮曇的劍勢實已舒展到極致。林熠的身法看似驚險,其實是將分寸火候拿捏得精準無比。 林熠越過楚鎮曇頭頂並未還擊,如一陣長風捲湧直奔墨松子,縱聲道:「與其讓我擔心你何時會在背後突施冷箭,還不如一併上來罷!」一招「手到擒來」罩著墨松子天靈插落。 墨松子早見識過林熠的厲害,閃身揮劍劈向林熠的脈門,這招以攻代守,快、準、狠兼而有之,將天都派一字電劍的要義展露無遺。 林熠手腕翻轉五指並立如峰,「鏗」地在摩雲仙劍上一斬。墨松子嘿然退身,臉上血氣一湧而逝,顯然在功力比拚上吃了苦頭。 楚鎮曇自恃身份,負劍捏訣站在三丈開外冷眼旁觀,不願上前夾擊。 林熠偏不肯放過他,藉著劍上的反挫力量,如同上足機括的石彈,背朝楚鎮曇倒撞過去,沉聲喝道:「你不連手,是想給林某機會各個擊破麼?」 這是頭一遭有人拿自己的肉軀作武器背身攻擊,眾人驚異之餘,對林熠稀奇古怪的身法招式,亦不禁再添凜然忌憚。 楚鎮曇位於峰尖浪口,越發地感同身受,明明覺得林熠的後背毫無抵禦之能,破綻畢露,不堪一擊。然而越是這樣,他就越猜不透對方的玄機,冷翡仙劍斜立肩後,始終難以刺出。眼瞧自己再不抵擋,林熠的背心就要結結實實撞在胸口,楚鎮曇振聲吐氣,緩緩拍出左掌,冷翡仙劍蓄勢待發,以應林熠的後招變化。 墨松子看得真切,喝道:「好!」縱身飛劍,與楚鎮曇前後夾擊。「叮!」心寧仙劍幻起一束璀璨深遂的銀白光練,從林熠腰間陡然彈出,鋒芒指向,正是楚鎮曇的左掌掌心。楚鎮曇低嘿聳肩,冷翡仙劍自腋下穿出正點中心寧劍尖,真氣到處,將對方的劍勢牢牢封殺。可林熠的心寧仙劍乃是軟劍,一遇阻力登時收縮弓起,林熠的身軀竟毫不受阻滯殺到近前,左臂反肘轟向楚鎮曇胸膛。楚鎮曇招式用老不及回防,間不容髮中,側身飛腿踹向林熠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果如其所料,林熠不肯硬拚,哈哈一笑振腕彈劍順勢飛退,也是一腳登雲踏霄點向墨松子的眉心。 墨松子正打算和楚鎮曇合圍林熠,好令其顧此失彼,無法招架。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猶在空中,林熠居然借助心寧仙劍強勁無比的反彈力量殺了回來。這一去一還瀟灑自如,完全超越了常人所能。他措手不及急忙沉身挑劍,甚是狼狽。好在楚鎮曇一呼一吸緩過氣來,見墨松子疲於應付,便宏聲喝道:「林教主,看劍!」發出一式「玉華瀉壺」居高臨下罩向林熠。終於迫不得已和墨松子連袂出戰,鏖斗對手。 這一戰,較之剛才玄雨真人純粹的被動挨打,自是要精采紛呈上數十倍。楚鎮曇和墨松子各展絕技,如爭奇鬥艷,偏就奈何不得年齡不及他們一個零頭的林熠。轉眼三十多個回合已過,場中只見一團團光華閃耀流轉,幾乎看不清身影與劍招,更無從判斷哪一方佔據上風。鬥到酣處,突見林熠一聲長笑沖天騰起,挾心寧仙劍一路銀光絕塵馳去。這下事出突然,眾人都是一愣,不曉得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楚鎮曇遲疑間就聽墨松子低喝道:「林魔休走!」仗劍緊追不捨。他唯恐墨松子落單反遭林熠狠手,旋即飛身躡蹤而上。兩邊人群都發出一陣騷動,不約而同前後推湧,追著三人電射而去的方向跟進。 林熠和楚鎮曇、墨松子一前兩後,身形如同跳擲星丸,穿越過渺雲觀重重巍峨的樓宇,不一刻抵達鑒月殿外。兩名守值的昆吾弟子尚未瞧清怎麼回事,眼前一黑已被林熠震昏,「颼-」地撞開虛掩的門戶進到大殿內。 墨松子和楚鎮曇心生詫異,互視一眼提神戒備,並肩闖入,就見林熠獨自傲立在昔日用於公審昆吾犯禁弟子的法堂中心,「呼」一拂衣袂關閉重門。「啵!」林熠屈指飛彈,側旁佇立的八座銅鼎齊齊亮起光焰,將幽暗的大殿照得通明。 門外腳步紛沓,各派掌門和魔道的首腦人物已捷足先至,看見殿門緊閉,不由得大感錯愕,不曉得是否該破門闖入。 忽然有人聲響起道:「諸位施主請留步,鑒月殿已由敝宗的二十四位紅衣法王嚴加封鎖。林教主和楚掌門、墨松子兩位,在殿內有話需單獨交談,望各位稍候。」他的話音不疾不徐,漫天的肅殺卻無端消彌大半,給人以莫名的安寧感覺。 一身雪白法袍的別哲法王,手持金杖,緩步沿廊走來,高大的身軀,淵渟嶽峙於頂層石階前,任誰在他的氣勢籠罩下,也不敢再往前半步。 眾人的視線被他吸附牽引,心頭俱在狂震,「別哲法王!」有人聲驚呼連連。 尤其令正道陣營沮喪的是,聽別哲法王弦外之音,分明是在鼎力襄助林熠,那不等於是整個西域密宗都成了林魔的幫手,這仗還怎麼打? 花千迭訝異道:「別哲法王,莫非你也是林教主特意從聖城邀來的?」 別哲法王面含雍容飄逸的笑意,搖頭道:「我是不請自到,主動向林教主請纓討來了這份差使,還望諸位舊友能夠成全。」 巫聖雲洗塵獨自一人在殿外的朱欄上坐下,拿著酒葫蘆灌了口呵呵笑道:「來得好!我說嘛,有熱鬧不看,你老弟盡吃齋念佛也不怕寂寞?」 青松子稽首施禮道:「一別百年,法王的風采卻猶勝往昔,令貧道不勝仰慕。不過,墨松子和楚島主俱已入殿,我等豈有袖手旁觀之理?還請別哲法王高抬貴手,容貧道等人進去。」 別哲法王和顏悅色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恕我不能放行。」 戎淡遠倏地逸起一抹微笑,淡然道:「東來兄,你也幫定了林熠!」 別哲法王報之以一笑道:「我和盤念大師一樣,都自覺欠了容小姐和林教主天大的情分,委實無以為謝,只好豁上這副臭皮囊了。」 雙方正僵持不下,驀然身影一閃,楚凌宇縱身飛向殿門,朗聲道:「請恕晚輩無禮!」畢竟父子連心,林熠又是生死之交,哪個他都放不下。別人都能安心稍候,唯獨他卻是萬萬不能! 別哲法王紋絲不動,從大殿上方呼地撲下一道紅雲阻住楚凌宇去路,沉聲喝道:「楚公子請留步!」正是密宗淨土門門主,紅衣法王巴德魯。「砰!」兩掌相交罡風激盪,楚凌宇抽身卸力退回石階下。巴德魯法王臉上紅光一閃,身子晃了晃,吐口濁氣讚道:「年輕人,好功夫!」 楚凌宇咬剛牙正欲擰身再上,盤念大師身形一飄攔在面前,藹色道:「楚少島主無需擔心,林教主既作出這般安排必有深意,我們不妨就在殿外等上片刻。」 楚凌宇看了眼黑沉沉緊閉的殿門,明白有西帝別東來和其麾下的二十四位紅衣法王鎮守,別說自己孤身一人,就是不夜島部屬全體闖關,亦勢比登天。他又是焦灼又是擔憂,心裡暗道:「林熠,你到底想幹什麼?」 早一刻,殿內的楚鎮曇注視著林熠,同樣也在問道:「你要幹什麼?」 林熠笑了笑,像是一個忠於職守的嚮導,對兩人介紹道:「這裡是昆吾派會審違禁弟子的鑒月殿,當年林某便是在此受審。我已開啟『青銅八焰結界』,無論裡頭說什麼,外面的人都不可能聽見。此刻別哲法王受林某之托,業已封住所有出入口,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 墨松子的臉色真的發黑了,厲聲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這裡原本是我預備與另外一位老朋友了斷恩怨的地方,不想楚島主和墨松子道長自告奮勇,搶先站了出來。也好,咱們先把另一筆帳算清。」 林熠佇立的地方,剛好是八座銅鼎光焰交織的死角,黑暗裡拖長的陰影森然浮現,宛如來自冥府。 楚鎮曇皺起眉頭,緩緩道:「我不懂林教主在說什麼。要打便打,何必故弄玄機?」 「故弄玄機?」林熠嘿然一哼,說道:「如不是因為我和令郎情逾手足,不忍見他痛心難堪,林某又何需煞費苦心,把兩位引到這裡?」 墨松子怒斥道:「楚少島主年輕有為、光明磊落,不過是受你蠱惑,才一時糊塗!你大言不慚,實是無恥之尤!」飛身掠劍,風馳電掣般挑向林熠胸前。林熠身軀陡然光化,摩雲仙劍穿心而過,竟似刺到了空處。 墨松子魂飛魄散剛要抽身飛退,金光萌動中,林熠如一支羽箭「嗚」地透過他的身子,毫無阻滯地從背心穿出,剎那恢復真身傲然負手屹立,看也不看身後的墨松子一眼。墨松子的眼睛裡光彩倏忽黯滅,啞聲道:「破日大光明弓,你??」話沒說完,人一下枯萎衰老,臉上的皺紋一條條顯露,頭髮亦一片灰白。 「真正無恥的人是你,」林熠漠然道:「你迫不及待想殺我,只因知道了《山海經》已落入我手。早先你還能自我安慰說,不會有誰相信一個弒師叛門的賊子之言,可現在情勢急轉直下,所以,你害怕起來,對不對?」 墨松子手撫心口搖搖欲墜,顫聲道:「你、你廢了貧道一百多年辛苦煉就的修為?」 林熠道:「不錯,你罪不致死,卻也不能輕饒!十多年前,你指使司徒宛和孫奇武打入曹府,搜尋魔聖三寶,便是出於龍頭的旨意吧?較之赤松子,你這樣的人還能堂而皇之地活在世上,委實令好人心寒!」 墨松子又羞又恨,「哇」地一口血噴出,身子軟倒,後腦重重撞地,昏死過去。 楚鎮曇神情冷漠,徐徐道:「在林教主的心目裡,難不成楚某罪該萬死?」 林熠嘴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容,反問道:「楚島主知道我為何要夜闖太玄閣麼?」 楚鎮曇回答道:「太玄閣內珍藏著仙盟歷年的文文件數據,包括一份完整的盟單。」 「北帝雨抱樸、先師玄干真人、不夜島楚島主、巫聖雲洗塵、魔聖聶天,這五個聲威赫赫的名字,再加上若水先生,便是昔年草創仙盟的六大元老。再加上後來的楚凌宇、容若蝶,真正知曉仙盟盟主底細的人,不過八位!」林熠悠然微笑道:「當然,算上我就應是九個人。其中是誰將若水先生的秘密洩漏給了龍頭,楚島主能告訴我麼?」 楚鎮曇的瞳孔漸漸收縮,眸中的光像針芒一樣閃動,低聲道:「你懷疑是我?」 林熠笑而不答,悠悠道:「玄恕真人臨終前寫下一個『林』字,所有人都據此懷疑兇手是林某。可惜真正的兇手聰明反被聰明誤,沒有注意到幾個有趣的細節。」 楚鎮曇低哼道:「似乎林教主早已當眾侃侃而談過,就不必贅述了吧。」 林熠鏗然道:「不,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我當時沒有說。也正是這一點破綻,讓我終於猜到了兇手是誰!」他清澈的雙目緊緊逼視楚鎮曇,猶如寒夜裡的兩點星光。如果,天是黑的,這寒星的光芒卻已足夠照亮夜幕。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五章 懸陌峰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0 本章字數:9924 大殿內,焰光中的楚鎮曇與陰影裡的林熠,默默相對峙立。 「玄恕真人的手指,垂落在『林』字左下方,按出了一個小小的凹坑;假如說他是想繼續寫『熠』字,筆劃空間明顯侷促過緊。這點只怕兇手也沒有考慮到吧?」林熠泰然自若地望著楚鎮曇說道:「更重要的問題在於,玄恕真人的『林』字,最後一撇短促異常,倒像是一個點,與正常人的寫法截然不同。由於玄恕真人的手指已挪移到字體下方,故而不存在他力盡而斷的可能。我不由得想,如果『林』僅僅是一個完整字的上半部分,那麼這個字該是什麼?」 楚鎮曇靜靜聽完,然後他笑了,道:「你很聰明,的確很聰明。」 林熠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頭,苦笑道:「我若是真的聰明,就不會摔得那麼慘。我也曾想到過令郎,畢竟昆吾山一千多賓客中,有能力暗算玄恕真人的,除楚島主外,楚兄也可算一位。可我在仙盟資料中,查到玄雨真人正巧是楚島主的下線,而玄恕真人偏又是九間堂的臥底;況且《山海經》上並無令郎的名字,顯然此人不是九間堂的從屬,而該是龍頭的合作者,楚兄的份量就未必夠得上了。」 他頓了頓,道:「其實,我前往太玄閣不過是想再次求證罷了。早在雍野通海宮,你就是得到若水先生的暗示,才暗助於我,這點林某心知肚明,我又故意請楚兄配合詐出玄雨真人,要是他心中有鬼,豈會掩飾得天衣無縫?」 楚鎮曇沉默許久,忽地輕輕拊掌道:「林教主推前想後,論斷果然精采,令人很難不信。可惜,沒有證據,你又當如何?」 林熠笑意盎然,問道:「你承認了?」 楚鎮曇不以為意地掃過墨松子,道:「就算是我出賣了釋青衍,又殺死了玄恕真人,那又如何?」 林熠突然不笑了,左手翻轉舉起一枚殷紅璀璨的寶石道:「你曉得這是什麼嗎?方纔你我的談話,已通過這塊『聽言石』全數記錄了下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楚島主,你可惜了。」 楚鎮曇面色微變,瞬間又平復道:「林教主當我也像玄雨真人那般,隨便讓你唬弄嗎?」 林熠收起聽言石道:「信不信由你,就怕事到臨頭悔之晚矣,看在楚兄的面上,我也不打算將它公諸於眾。待昆吾事了,楚島主自行謝罪也就是了。」 楚鎮曇打又打不得,求也求不得,實已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他沉吟半晌,艱難澀聲道:「好吧,我認栽!」 林熠似是如釋重負地鬆口氣,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楚島主名不虛傳。」聽到楚鎮曇以為他是在譏諷,發出低低一哼後,林熠笑道:「咱們也用不著再商量怎樣統一口徑瞞過外面的人吧?想必楚島主早就盤算好了一套說辭。」說著穿越長長的大殿,向緊閉的殿門步去。 驀地林熠身側殺氣狂現,八座青銅鼎齊齊爆出丈許光焰,嗚嗚呼嘯。楚鎮曇渾身散放紫光,凝聲沉喝道:「楚某堂堂大丈夫,豈能受制於一個小賊?」冷翡光華大盛,身劍合一,竟是催動破碎馭魔訣朝林熠突襲而來。 林熠冷然一笑道:「你真當我奈何不了你?」振臂攥拳,一股雄渾絕倫的靈力破體迸發,五條絢爛奪目的光龍冉冉蒸騰,撕裂虛空,驚濤拍岸般湧向楚鎮曇。 楚鎮曇箭在弦上,唯有誓死一搏,否則不僅多年的苦心經營付諸流水,更會身敗名裂,成為世人鄙視不齒的偽君子。他近乎抽空所有真元注入冷翡仙劍,驚天動地的斷喝道:「破!」光瀾如潮,宏聲如雷,鑒月殿沉淪在一片浩蕩劍氣中瑟瑟顫動。冷翡仙劍劃過長空,一個斗大的「魔」字赫然浮現,似巍巍高山,勢不可擋地壓向林熠。 「砰!」五極光龍重重轟擊在「魔」字中心,流光溢彩,頃刻四散奔騰,碩大的「魔」字支離破碎,幻作一塊塊殘裂的碎片,與天地同時塌陷,旋轉著罩落。林熠的黑色身影依舊佇立原地,銀白長髮在不羈地飄飛,他的右手在胸前緩緩轉動,指尖流溢出一蓬金色光暈,倏地形成一圈流轉的光環;那一片片碎裂的光片,與漫天縱橫的劍氣罡風,從四周收攏成束,如一道色彩斑斕的龍捲風,旋轉著湧入光環中。林熠的右手越轉越慢,光環亦在漸漸凝縮,發出「嗡嗡」的脆鳴。 楚鎮曇心神劇震,咬牙喝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冷翡仙劍再化為一匹虹光和身激射。 也許,兩年前的林熠早已倒在破碎馭魔訣下;也許,再次躍入冥海前的林熠,能夠接住破碎馭魔訣,卻無法從容化解楚鎮曇的最後一擊。但時至今日,他的修為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始料未及。手掌一頓一按輕輕地拍出,林熠望著楚鎮曇憫然道:「何苦來由?」 「轟-」旋動的光環從手中驟然迸射而出,像脫韁的野馬,無視於空間與時間的距離,凝練成一團拳頭大小的金色光丸,激撞在冷翡仙劍的鋒刃頂端。金丸脆生生爆裂開來,蘊藏在其中的龐大力量,亦隨之轟然炸散。那滿天飛舞的彩光,像是楚鎮曇親手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噩夢,被林熠收去的破碎馭魔訣劍氣,轉眼就成為埋葬自己主人最後一點希望的墳墓。 「喀喇喇-」冷翡仙劍絞作齏粉,恐怖的罡鋒卻並未因此停止,而是順著楚鎮曇的右臂破入體內翻江倒海,摧毀一切所能摧毀的。 「噗-」鮮紅血霧瀰漫,楚鎮曇狠狠倒撞在大殿的朱紅巨柱上,癱倒在地,渾身浴血,滿臉驚駭與失落,怨毒至極地瞪視林熠道:「你為何不殺我?」 林熠冷冷道:「玄恕真人是死有餘辜,但若水先生確實是因你而死!我殺你十次也不為過,只是顧念楚兄情分留你一命。你修為盡廢,從此便安分養老罷。」 楚鎮曇嘶聲笑道:「你讓我生不如死,還妄想我會感激不殺之恩?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說罷,猛然抬手一掌擊向眉心。 殿門突然開啟,原來外面的人雖聽不到裡頭的動靜,但適才鑒月殿產生的劇烈震顫,卻讓他們再也按捺不住。別哲法王亦不再攔阻,楚凌宇一馬當先衝了進去,正瞧見自己的父親舉掌自盡的一幕。 「爹爹!」他睚眥欲裂,縱聲呼喊,不顧一切撲了上去,卻終究晚了一步。 「啪!」楚鎮曇一掌轟陷眉心,當場氣絕身亡,鮮血與腦漿沾得楚凌宇一身。 楚凌宇呆如木雞,緊緊抱住楚鎮曇的屍身拚命晃動道:「爹爹,你不要死啊!」 林熠也怔住了,甚至沒有察覺雁鸞霜已來到他的身旁,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別哲法王、戎淡遠、雲洗塵、盤念大師、段默隴等人站在殿門內,愕然打量眼前發生的事情,誰也沒有料到,最後會演變成這麼一個慘烈結局。 「騰!」楚凌宇陡然橫抱父親的屍體站起,凝視林熠森然道:「你為何逼死我爹爹?你有什麼權力不明不白地逼他老人家自盡!」 林熠縱有千言萬語想對楚凌宇解釋,卻曉得誤會已成,他根本不可能再聽進去。無可奈何地,林熠苦澀一笑,低聲道:「我本是想保全令尊,他卻選擇了自盡,我亦是猝不及防,來不及阻止。」 「住口!」楚凌宇血紅的眼睛裡泛動起淚光,緩緩道:「我自知不是林教主的對手,但殺父之仇若是不報,楚某妄為人子!數十年後但使楚某藝業有成,定當再向林教主討還這筆血債!」轉身僵直著身板向殿門外走去。 花纖盈回過神,急忙叫道:「楚大哥,你這是要去哪裡,回不夜島麼?」 楚凌宇停住腳步,冰冷的眼神看著花纖盈的時候浮起一抹溫暖的光彩,沙啞著嗓子回答道:「你楚大哥自有去處。」 白老九看著這對結下血仇的兄弟,撓撓光禿禿的腦袋道:「小楚,你先聽聽林兄弟的解釋嘛?」 楚凌宇蔑然冷笑道:「不必,家父已死,我還要恭候什麼解釋?」頭也不回率著一眾不夜島的門人揚長而去。 林熠聽他一口一個「林教主」的稱呼,心如刀絞。只是,他寧可楚凌宇痛恨自己一生,也不想當眾公佈聽言石的內容,令他的好兄弟因父蒙羞終生。 雁鸞霜輕聲問道:「要不要我悄悄躡上楚兄,等你事了之後再找他解說?」 林熠心裡一陣迷亂,搖頭苦澀道:「還是讓他先冷靜些日子吧。也許,時間是治療創傷的最好良藥。」 無斷秘師走到跟前,沉聲說道:「方纔在殿外,老衲已將血奕天冥海內發生的事,告訴了諸家掌門。各派有感於容小姐捨身填海的義舉,要前往血奕天祭奠芳魂。」無滅秘師拂過半死不活的墨松子道:「不過,其它的事情還需要林教主親自說明。」 林熠疲憊地舒了口氣,道:「我真的很累,這些事都等我與戎宗主決戰後再說。」 「決鬥可以推遲。」戎淡遠就像平空出現般,望著林熠淡淡說道:「今夜林教主惡戰連場,勞心費神,明早老夫縱是贏了,卻是勝之不武。」 林熠一怔,微笑道:「多謝戎宗主好意,不過休息半宿已經足夠。至少在下還來得及寫一份遺囑。」 戎淡遠的眼睛裡閃過笑意,悠悠說道:「看了林教主今晚的大顯神威,或許要立遺囑的人該是老夫。」 巫聖雲洗塵踱步過來,笑道:「幸好要和戎兄打架的人不是我。老夫的銀子都給了酒樓,現在想去買一支寫遺囑的毛筆,都只怕會被店傢伙計打出來。」 林熠失笑道:「雲老爺子,你才是真正的高人。若非今夜闖入太玄閣,我至今還對你的另一重身份蒙在鼓裡。」雲洗塵眨眨眼,一語雙關道:「這裡有鼓嗎,不是已經被小楚給帶走了麼?」 林熠一笑,道:「戎宗主,對決的日期是你定的,地點能不能由林某來選?」 戎淡遠道:「悉聽尊便,戎某奉陪就是!」 林熠道:「那就請戎宗主隨在下去一處地方,保管你大開眼界。」 段默隴詫異問道:「林教主,你這就要走麼,事情都結束了?」 林熠詭異地笑了笑,環顧大殿內聚集的正魔高手,說道:「想必大夥兒都十分希望能親眼目睹在下與戎宗主的對決。也好,便煩勞大長老、盤念大師會同各派的掌門,先將昆吾的善後事宜處理停當,再由仇副教主為諸位引路,我和戎宗主先走一步,多些工夫踩踩場子。」 查長老不滿道:「林教主,你這是何意?就算要換個決戰的地方,又何妨讓大家一同前往,偏要和戎師兄單獨先行?」 林熠搖頭道:「查長老的話可也不全對。我已邀請別哲法王、無斷、無滅兩位秘師和諸位紅衣法王與在下和戎宗主同行。莫非你擔心林某會乘機下手暗算?」 戎淡遠漠然道:「查師弟不必擔心,戎某信得過林教主。更何況還有東來兄與兩位秘師隨行。」 青松子、鎮魔神尼等人見到墨松子半死不活的慘狀,原是義憤填膺,但一想此事既然有戎淡遠出頭,何妨暫時忍耐,靜觀其變。畢竟每個人的腦袋不多不少剛好一個,一身修為得之不易,也是百年寒暑苦修換來。 查長老見戎淡遠口氣堅決,只好低低道:「戎師兄多加小心。」 那邊雁鸞霜也正柔情萬千地注視林熠,似有千言萬語欲述還休。林熠朝她微微一笑,彼此的心意已然莫逆於心,更不需言語表述。 出了殿,西帝別東來和二十四位紅衣法王已守候多時。 林熠深吸一口冷秋寒氣,抬眼望著漸向中天升去的明月,沉聲道:「戎宗主,請隨我來!」率先拔起身形御劍往東而去,轉眼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中。 戎淡遠、無斷、無滅秘師和別東來率著的紅衣法王次第起身追上。段默隴朝著林熠等人的背影消失處注視良久,忽聽身後雲洗塵笑吟吟道:「老段,好不容易得著工夫,咱們兩個不趕緊揀個清靜的地方殺上一盤棋?等他們收拾停當了,好一塊兒啟程?」 盤念大師聞言微笑道:「老衲毛遂自薦來作個公證如何?在觀看林教主與戎宗主的決戰之前,先瞧上一盤雲兄和段兄的對弈,亦是一大幸事。」 段默隴唏噓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難得你們兩位還有心思品棋。」雲洗塵不以為然地笑道:「閒著也是乾等,這兒的事任由他們去忙,咱們只管下棋。」段默隴強拗不過,只好答應。 幾人閒談間,林熠等人早已御劍飛出百多里,靜觀峰被漸漸拋在了深沉的夜幕中。林熠忽地折向往南,戎淡遠居之若素也不多問。再行進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前方赫然出現一座連綿起伏的巍峨山脈,極盡龍虎之氣。 對於戎淡遠來說,這座大山並不陌生,就在十多天前他還曾親自到訪過一回,正道八派之中的太甲門,便是座落在此山中的懸陌峰峰頂。難不成林熠要把兩人決鬥的地點,安排在太甲門?正暗暗思忖著,林熠已當先收了心寧仙劍御風而行,不一刻就抵達了懸陌峰的後山一處僻靜荒涼的高崗上。 那高崗上竟等候著另一群人,令戎淡遠大感意外的是,非但隱居多年的北帝雨抱樸正站在人群當中,連外界相傳兩年前就該死在林熠手下的巫霸雲怒塵,亦威猛肅殺地佇立在高崗盡頭,身後還侍立著十數名神精氣足的血衣衛。稍遠一些的林邊,羅禹、玉茗仙子、老奉、瞿道等人靜默無聲地聚作一圈,空幽谷的精銳可謂是空群而出,雲集於此。戎淡遠霍然一驚,敏銳地覺察到,林熠深夜引自己前來懸陌峰,多半不只是為決鬥。 果然林熠甫一飄落到高崗上,雨抱樸、羅禹便圍了上來,唯獨雲怒塵視若無睹,依舊倨傲無比地站在原地不動,更不打一個招呼。羅禹低聲道:「太甲門已被我們完全控制,並切斷了它與山莊之間的聯繫。現在只需你一聲令下,我們隨時可以發起攻擊。」 林熠沉靜頷首,微微笑道:「羅師兄,辛苦你和三嫂了。」 羅禹尚未回答,雨抱樸眼睛一瞪,很不滿地哼道:「就他們小兩口辛苦麼,老夫我就清閒了?」手一揮,朱武、丁淮安押著一個頜下飄灑三綹長鬚的黃袍老者上來,接著說道:「這老傢伙簡直是個人精,若非是我老人家親自出手,早讓他尋機逃進山莊啦,還輪得到你小子在此氣定神閒?」 林熠笑道:「那是,有你老人家親自出馬,區區一個太甲派掌門,還不手到擒來?」戎淡遠眼中精光微閃,沉聲問道:「林教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你問他就明白。」雨抱樸一指垂頭喪氣的太甲派掌門顧天機,嘿然道:「放著好端端的名門正派掌門不幹,偏要當九間堂的走狗,更可氣的是這老小子數典忘祖,居然在自己的後山為九間堂經營起一處山莊,作為秘密基地。戎老頭,今晚就讓你開開眼!」 戎淡遠終於動容道:「九間堂!難怪顧掌門行事向來神秘低調。」 別東來道:「我們此次行動的目的,就是要迫出龍頭。數日前,他在血奕天奪去林教主本用以封鎮冥海的《雲篆天策》,這才害得容小姐不得不捨身填海。今日借戎兄召集各派昆吾會盟之機,正是要畢其功於一役。」 戎淡遠洒然一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此次功勞簿上頭一位,該是老夫才對。不如功勞做到底,雨瘋子,稍候雪師妹也會來,這一回,你可千萬別再怪我不給機會。」 雨抱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騰地一蹦老高道:「你這個傢伙,人都老了,還來消遣我,是不是想再打上一架?」 戎淡遠瞥過林熠,道:「可惜有人搶在了你前頭。別以為參悟了金仙大道我就會怕了,好在東來兄也來了,你想打架,還怕找不到對手?」 別東來苦笑道:「戎兄,我最頭疼這個打不爛、纏不死的老瘋子,你還偏來攛掇。」 雨抱樸老大不樂意道:「怎麼,有我陪你玩兩手還有不開心的?」 遠遠地,雲怒塵冷冷道:「林教主,時辰不早,莫要在這裡聊天說笑,白耽擱了。」 林熠笑了笑,拍拍顧天機的肩膀和顏悅色道:「沒讓顧掌門去出席昆吾盛會,在下也很是抱歉。接下來的事情還需勞動尊駕,希望你好生合作。」 顧天機哼了聲,道:「只要林教主不失言,老夫自會引導諸位順利進入無涯山莊!」 雨抱樸「呸」道:「很臭美麼,沒有你,咱們就進不了無涯山莊?若非我老人家顧念著和你師父的交情,不想看他的心血毀在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手裡,早一巴掌把你拍扁了!」 顧天機直愣愣看著林熠,道:「林教主,可以開始了嗎?」 林熠神色一整,道:「勝負成敗在此一舉,請各位務必依照計劃行事。戎宗主,你就權且把這當作咱們決戰前的開胃酒,隨在下入莊一遊如何?」 戎淡遠意味深長道:「假如戎某拒絕林教主的提議,恐怕諸位就要把我當作龍頭了吧?」一振衣袖道:「好,老夫就見識一下,這無涯山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能擋得住林教主和我們這群老傢伙!」 當下朱武、丁淮安押著顧天機開道,雨抱樸緊隨其後組成前鋒。林熠、戎淡遠、兩大秘師、別東來和麾下紅衣法王與雨抱樸相距不到三丈,構成最為強橫的中軍;後頭跟著巫霸雲怒塵與他的血衣衛,最後則是羅禹率著空幽谷的精銳人馬壓陣,朝著高崗下方的一座湖泊掠去。這樣的實力,放眼當今天下任何一家門派都莫與抗衡,再加上雲洗塵、盤念大師統領的正魔兩道數百高手以為後援,堪稱近千年來最為恐怖的一支力量。 抵達湖畔,顧天機停住腳步,將手探進一方山石的窟窿內動了幾下,「喀喀」輕響,湖面不可思議地緩緩朝四下退開,露出湖心的泥濘底部。「嗡-」一束由下至上扇形散開的圓錐狀藍光,從湖底升起,躍出湖面三丈多高,徐徐流轉,在夜空裡散發出幽幽的光芒。 「這就是無涯山莊的門戶了,」顧天機有氣無力地介紹道:「通過傳輸門,便可進到莊外的『翠曉亭』,負責鎮守的是我太甲門的六位長老。只要稍有異動,他們就會立刻開啟山莊的法陣和禁制埋伏。不過由我出面勸說他們臨陣倒戈,應是沒有問題。但控制整座山莊機關的總樞紐,安放在龍園內,如果不預先摧毀,各處的守衛仍能發動禁制埋伏,老夫也無能為力。」 巫霸雲怒塵在後頭陰冷警告道:「你最好別耍花樣,不然就別怪老夫把你扔進燭魂淵,嘗嘗做鬼的滋味!」 顧天機神色慘淡,歎息道:「如今太甲門上下人等都掌握在你們的手裡,顧某只求能免一死,哪還敢妄動他念?山尊,你是多慮了。」 林熠淡然道:「這樣最好,解決了九間堂和龍頭,閣下繼續做你的太平掌門,再也不必受制於人,對太甲門亦同樣大有好處。顧掌門是聰明人,林某也就不多說。」 顧天機沉默片刻,終於徹底打消了僅存的反抗念頭,一咬牙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林教主,請隨我入莊!」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六章 化蝶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1 本章字數:8771 翠曉亭,月過中天。 太甲門的六大長老和麾下二十餘名弟子,經過片刻的慌亂後,齊齊投誠。不過總攻並沒有立刻發動,因為他們還需要等待-等林熠潛入龍園,毀去無涯山莊的機關總樞紐,好將稍後行動的人員傷亡降低到最小。 林熠祭起秘虛袈裟,潛蹤匿形,孤身進到無涯山莊內部。 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除了暗處的若干守衛漫不經心地監視著各處動靜以外,其它人或是做著各自的千秋大夢,或是閉門修煉,渾不曉今夜之後,自己是做人還是做鬼? 林熠徑直掠入龍園,沿路之上,神不知鬼不覺,令無涯山莊的重重暗哨形同虛設。 玉華如洗,龍園內萬籟俱寂,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正沉浸在安祥幽謐的睡夢裡。 林熠從牆頭飄落,前方是一座疏林。秋風蕭瑟,寒露深沉,枝頭的黃葉大半已凋零飄落,碩果僅存的,亦只是在風中努力做著最後的掙扎。 這是他第三次進入龍園,昔日的景象歷歷在目,宛若一場空夢,無涯山莊的五大巨頭中,林顯、青丘姥姥和巖和尚無論善惡,盡都先後去了。巫霸雲怒塵劫後餘生,而今最大的心願莫過於報復龍頭、血洗九間堂,反成了林熠重要的盟軍。只剩下從一開始便十分關照愛護自己的南山老翁-那位曾經叱吒風雲,又在最絢爛時歸於平淡的帝級絕代高手。他,還在每日月下勞作,心無旁騖地修剪著龍園內那一叢叢的花樹碧草麼? 「喀嚓、喀嚓-」清脆而富有韻律的剪聲在遠處驀然響起,召喚著林熠的身心。 林熠平靜的臉龐上,徐徐浮現起一抹奇異的微笑,似是老友的久別重逢,有著無限的欣喜,又蘊藏著難以言喻的感傷。 他果然還在這裡,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蹤跡。所以,拿起剪,一如當年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用這動聽的剪聲指引自己的路徑。 沒有猶豫,林熠步著一聲聲修花剪髮出的脆響走過疏林,走向溪畔。一排排花樹間,有一位垂垂老者悠然自得在月光下,聚精會神地修剪著花樹,枝葉落下,是一首古老歲月的詞曲。 林熠走到老者近前,停住步履。然後他靜靜地佇立著,滿懷專注與虔誠地關注著老者修剪花枝的每一個動作,就似在欣賞一位藝術大師出神入化的完美表演。 老者仿如並不曉得林熠的到來,不緊不慢按照他固有的節奏繼續工作。從這一株到那一株,光陰在剪聲裡緩緩流逝。 林熠亦步亦趨默默地跟隨在老者身後,看他完成對每一株花樹的修剪,渾似忘卻了身外的一切。 「喀嚓、喀嚓!」龍園裡,飄蕩著彷彿永遠不會停頓的聲聲剪響,老者蒼老枯乾的手穩定而靈活,小小的花剪到了他的五指之間,就像被賦予了美妙的生命,流動出的每一個音符,無不充盈著生機的驛動。 「已是深秋,再過些日子這裡的梅花便該開了。」老者終於開口,目光卻依舊停留在他鍾愛的花樹上,悠悠說道:「這兩年,藕荷跟老朽學了不少栽花養草的技藝,今後有她在龍園照管,我也該放心了。」 似想抵擋那從心底透出的一縷不祥預感,林熠低聲道:「你為何不再親自照管它們?」 南山老翁淡然一笑,說道:「我等了你兩年,你終是回來了。打從你進入山莊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冥冥中,已然注定了今晚的結局,控制山莊機關的總樞紐,就在老朽屋中的竹榻下,但你想摧毀它,就必須先過我這關。」 林熠摸著鼻子道:「如今這世上,我最不願舉起劍面對的人就是您老。難道沒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解決問題麼?」 「有,你即刻退出無涯山莊。」南山老翁的語氣和緩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力量,回答道:「否則,要麼你倒下,要麼老朽實踐昔日對龍頭的諾言,血濺花溪!」 林熠搖搖頭,隔了片刻又搖了搖頭,道:「我寧願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可當我知道機關中樞就設置在龍園的一刻,終於明白這擔心畢竟要變成現實,老伯,您,給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南山老翁輕笑道:「孩子,你很好。我知道,陪你一同前來無涯山莊的,還有雨抱樸、別東來、戎淡遠這三人,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與老朽一戰的資格,最終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原本可以請動他們來對付老朽,就可以避免眼前自己的尷尬。但你還是自己來了,所以我說你很好,沒有看錯你,但願你能戰勝我,否則,根本不必再去找龍頭報仇了。」 林熠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點點頭道:「多謝老伯的指點。」 南山老翁笑了笑,道:「我什麼也沒指點你,你不要想岔了。老朽的確是唯一一個見過龍頭真面目的人,但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好在既然你今夜到了龍園,相信已經猜到了他真實的身份。」 林熠微笑道:「有您剛才的那兩句話,我再不明白,豈非是天字第一號笨蛋?」 「咯!」南山老翁落下最後一剪,好似完成了他這生所有的工作,長長舒出一口氣,凝目欣賞著他精心照料了數十年的滿園花草,就像是看著自己一個個漸漸長大成人的孩子般,滿是愛憐與寬慰,沉聲說道:「亮劍!」亮劍!南山老翁終於向他發出了挑戰,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夜突然肅殺,風突然嘶吼。呻吟的,是往昔那一份溫暖的記憶。天地中所有的所有一瞬都悄然退出,將廣闊無情的舞台中央,留給了他們與他們的心和劍。林熠清晰地感覺到,對面老者的心意已決,無可更改。而此時此刻,自己所能向他表達出的最大敬意與回報,竟是舉起自己的劍,指向他 「嗚-」起風了,秋夜的風總是特別的讓人心冷,將滿地的落花枯葉捲起,匯成一道道漩流圍繞在兩人的週身,慢慢抬升,慢慢向無盡頭的黑暗擴展。真想喝一碗粗瓷大碗盛上的涼茶呵,驀地不知什麼原因,林熠的思緒縹緲,鼻尖依稀聞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 南山老翁的剪低垂於地,與身軀形成一道奇妙的角度,那雙勘破榮辱的眼睛微微闔起,縫隙中流動著一縷像是清泉般的光芒,通過無形的虛空傳遞直達林熠心底,激起層層漣漪。「吭!」心寧仙劍猛然自動彈出,騰夭銀芒凌空橫亙在主人的身前,似要為他抵擋住那兩束洞悉思想的目光。剪未動,招已出。人還在,心已飛。漫天雲卷遮蔽了今夜的月光,四下變得幽暗深遂,萬物隱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林熠徐徐抬手握住劍柄,從仙劍的另一端傳來熟悉的空靈氣息,剎那他的心已與劍融為一體,拋卻了心頭恩怨纏繞的種種雜念,眼中所見唯剩下三丈外的那一把剪,一個人,一雙眼。無聲無息裡,是什麼在呼吸?流水凝固了麼,為何耳畔聽不到淙淙的溪聲?夜色沉淪了麼,為何對面那把普普通通的鐵剪竟是那樣的耀眼奪目,令他的視線難以穿透重重的光霧,看清背後的老人?靜,極靜,於此間久久佇立、對峙,任由光陰隨著溪水流淌。在他們之間,人世上所有的招式花巧都已純屬多餘。往往,判定生死勝敗的僅僅是電光石火裡的一次撞擊,一次抉擇。所以,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隨意挑起攻擊,但短兵相接的較量卻早已開始。沒有觀眾,自然也就沒有人喝采。然而對於他和他,這些無關緊要甚至正合心意。只是一場宿命中情非得已的相逢,誰又願別人看戲般地圍觀感歎?需要的,是這片舞台,今夜無人。 不知過了多久,林熠的心寧仙劍開始以肉眼無法辨別的速度緩緩下壓,就好像這一個簡單之極的動作,要用整整一夜才能完成般。奇怪的是,南山老翁的身形亦隨之一點一點地朝後滑動,雙足挪移過的地面,騰起若有若無的淡淡水氣,猶如是在冰上滑行。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林熠的劍下沉了三寸,南山老翁的身軀後退了三尺。但是林熠的臉色不僅沒有絲毫的輕鬆,反而顯得越發的凝重。 身前的老人,與山水夜空水乳交融,沒有半分的霸氣,也透不出一丁點的殺機。自己的劍在攻,卻前所未有地不知道該攻向何方。假如情勢沒有改變,當仙劍的劍鋒垂落到地面的那刻,就是他氣勢枯竭,不得不冒險搶攻的最後時刻。 三尺、兩尺九、兩尺八??心寧仙劍下壓的速率越來越慢,偏又像身邊的時間不可抑制地在運動,並且總有會抵達盡頭的一刻。 「喀!」橫生一縷風吹拂起一蓬落葉,輕輕掃過南山老翁的腳踝。頃刻中,靜默的空間驟然奔流,如同抑鬱多時的火山勃然噴發。 「砰!」這蓬無意打破了兩人微妙平衡的落葉,彈指憑空爆裂,化作微小的粉塵散落開來。 氣機感應,兩個人的身影同時動了,向著彼此的方向舉起了心中的劍。 南山老翁後退的身軀,像被拉滿弓弦的長箭,在枯葉迸響聲裡,化作一蓬無處不在的純白光瀾,向林熠捲湧而去。三丈三尺多的空間,猶如棉絮一樣,被輕而易舉地壓縮扁平,那柄修理花樹的鐵剪,似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而來,赫然近在咫尺。 林熠在退,劍抵泥地,劃出一條冗長而淺淺的痕印,凌空橫身,用異乎尋常的速度一退再退,與鐵剪始終保持著不到一尺的距離。退過花樹,退過溪流,「嘩」地沖天水浪層層激起,有人自水霧飄搖裡飛來。 南山老翁的去勢越來越快,雄渾而與天地融成一體的氣勢急遽膨脹,彷彿足以摧毀去世上的一切。鐵剪沉穩而鋒銳,自始至終保持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姿態,拖曳出一團白光,形同流星穿梭夜空,緊追著林熠的身影。 只因為一蓬落葉的不速而至,形勢驟然顛倒。南山老翁在心神受擾、氣勢波動的情形下,只得搶先發起攻擊,要在自己這一劍罄盡前刺中林熠。否則,留給他的只有束手待斃這一條路。 林熠則毫不猶豫地後退,全力避開對方如日中天的凌厲鋒芒,苦等兩人之間氣勢攻守移轉的臨界點。如果在此之前,他慢了哪怕僅僅一拍,同樣也將是魂飛魄散、肉軀崩裂的慘烈結局。 夜已停止了躍動,龍園內仿似只留下這兩團恢宏浩蕩的光在電射流轉。三十丈的空間一掠而過,林熠的背後陡然出現一棟樓閣。他看也不看穿門而入,好像在對決前就早已預料到了眼前的這一幕。而南山老翁藉著林熠撞開門戶的稍稍遲滯,將鐵剪的差距猛然拉近到六寸。 六寸,林熠的咽喉已能清晰感覺到對面噴薄來的犀利涼意。但他別無選擇,還是在退!退過前廳,退過後堂,退到了樓閣後的天井中。 三寸!只剩下三寸,鐵剪的鋒芒就能品嚐鮮血的滋味。驀地,鐵剪和瀰漫夜霄的那縷涼意,卻齊齊隱沒。 「轟-」林熠的靈台一震,腦海裡浮現出幕天席地的梅花雨。紛紛揚揚,繽紛聖潔,伴隨今晚的秋風下在了他的心頭。 心梅訣!南山老翁果然踏破金仙勝境,參悟出了無形無意的終極功法-心梅訣。 林熠的嘴角逸出一抹欣悅的笑容,沒錯,他是在微笑,為南山老翁感到欣喜,而忘記了這一劍正要挑破他的咽喉。 心寧仙劍「吭」地在手中粉碎,瓣瓣光花激揚閃爍,佈滿無情天地,照亮了寒冷的秋夜,照亮了紛灑飄落的梅花雨。 這一招,正是他從金裂寒的「裂槍勢」和南山老翁的「隱梅訣」中頓悟而來,將兩種絕世奇學龍虎交匯,再赫然昇華上一個嶄新境界。內心裡,他更願意把它叫做「化蝶」??花香引蝶,蝶舞花間。生死一發中,居然充滿了詩情畫意的感動。 此時此刻,兩人的劍法早已突破了招式的極限,儼然蛻變成一種藝術,一種道的藝術。 「噗-」像是一聲,所有的仙劍碎片,從不同角度刺入了南山老翁的身軀,一閃而沒。唯一殘留在外的,只是額頭中央的那一片碎痕。 「吭!」在鐵剪碰觸到林熠咽喉的剎那,南山老翁的掌心爆出一團絢光,將它頓時震成齏粉,飄揚在林熠的眼前。 林熠呆住了,脊背「砰」地撞擊在照壁上,卻不知道卸力滑落,硬生生把自己嵌在了堅硬冰冷的岩石裡。 「你可以用鐵剪擋住的,為什麼不擋,為什麼你一定要尋求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在心中不住地問,卻有一股力量捏住了他的喉嚨。 南山老翁笑了,看得出他笑得很舒暢,是一絲解脫後的輕鬆。他顯然從林熠的眼中,已看出了這個年輕人的驚訝與心痛。是的,他本可以用心梅訣從容化解林熠的「化蝶」絕殺,然後繼續兩人間的對決。然而當林熠施展出「化蝶」的一瞬,他已明白這樣做毫無必要了。這個年輕人已超越了自己,有足夠的資本向龍頭挑戰,完成上蒼賦予他的使命。自己,作為一塊鋪路石,是該倒下的時候了。他曾向龍頭許諾,只要一息尚存,就絕不讓任何敵人踏入龍園半步。現在他做到了,用自己的死兌現了諾言。他無意去解釋什麼原委,相信很快林熠就能夠醒悟到自己的用意。這是他早已注定的命運,要讓無涯山莊覆滅,讓九間堂崩潰,首先的代價就是自己的死。他從內心發出了無比歡愉的微笑,注視著林熠道:「很好,你的劍從此後沒有了,你已不再需要它。我沒有看錯你??」這是他今夜第二次在說同樣的一句話,含意卻更深更重。 林熠一躍掙出照壁,靈光乍閃,已明白了南山老翁的苦心。從自己的父親林顯,到東帝釋青衍再到南山老翁,多少人倒在了這條滿是鮮血鋪就的路上,甚至兇手正是他本人!南山老翁伸出手按住他的肩頭,似要借助這份力量才能站穩,徐徐道:「我先前已開啟結界封閉了整座龍園,下令嚴禁任何人闖入。所以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發生在這裡的事情,你要抓緊時間毀去機關中樞,莫要讓龍頭搶先一步趕回來。」 林熠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用龍頭的頭祭奠您的英靈!」 南山老翁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死都死了,我要看他的腦袋幹什麼?可惜,終究看不到你決戰龍頭的一幕。不過,我知道你會贏,一定會??」「噗-」身上猛地迸射出千百道濃艷血箭,像是遍地開放的紅梅渲染夜空。他最後一次微微含笑,鬆開林熠的肩安詳平靜道:「我去了-」「呼-」一陣風吹過,他的身軀便奇跡般地消失在了這風裡,從此充盈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看護著他鍾情的每一株花樹。只是,林熠再也不可能聽到那一聲聲悅耳的剪聲,喝不到那一碗清香粗茶?? 夜靜了,人空了,久久之後,林熠依稀聽見了有少女的聲音在呼喊道:「主人,主人!」林熠睜開了眼睛,看見了藕荷,道:「你在等我麼?」藕荷神情黯然,點點頭道:「老伯讓我給你引路,帶你去他的茅廬。」 林熠拚命吸入清冽的空氣,多希望這股冰涼能麻木自己的哀慟。他的視線穿過後堂的門,彷彿看到了樓閣前依舊潺潺流動的溪水。似乎,這裡什麼也沒發生過,就是一場夢而已。但天空了無痕跡,鳥兒卻已然飛過。逝去的,不再回來;前方的,尚在等待。林熠振作起精神,低聲道:「難為你了,藕荷。我已答應老伯,今後這座龍園就托付給你照管。希望,假如有一天我能再來,這裡的一切仍能一如他在時。」藕荷潸然淚落,抬袖拭乾淚痕強笑道:「我答應你。現在,請跟我來吧。」 兩人重新穿過花溪,來到南山老翁生前隱居的茅廬。藕荷駕輕就熟進到內屋,在牆上的一根釣竿上輕輕轉動兩圈,「喀」地機關開啟,竹榻翻落,露出底下黑漆漆的一座地穴。藕荷站到竹榻邊,說道:「這下面就是山莊的總樞紐,只要破除底下的『靈元寶珠』,整座山莊的禁制便會立時陷入癱瘓。」 林熠頷首道:「麻煩你下去走一遭,我在這兒替你護法。」藕荷剛答應了一聲,林熠突然眸中精光如電射向屋頂,冷冷道:「我最討厭別人進來時不敲門,偏要和小毛賊一個做派。」 屋頂寂靜無聲,門外卻響起「篤篤」敲門聲。有一個難聽的嗓音道:「我們不是小毛賊,所以我們敲門了。」「砰!」外屋的門轟然碎裂,有一股寒風刮入,藕荷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三名一般高矮胖瘦、一般奇醜不堪的老者走進了外屋。也許是裡屋的這道門太窄,三個人又想一起進來,「轟-」脆生生撞塌了兩側的牆壁。然而內屋彷彿存在著一股莫名的龐大力量,撞開牆的三個人並沒有繼續闊步逼入,而是站在了孤零零懸空的門楣下,陰沉地看著林熠。 「魔崖三君?」林熠的聲音蘊藏著寒意,冰冷的眼打量著對面三人,很仔細。「魔有心!」「魔有靈!」「魔有意!」身著紅、黃、綠袍的三名老者,依次報名道。 「藕荷,你下去。」林熠冷然道:「上面的三個傢伙,由我負責。」 「誰敢動!」魔有心的嗓子如悶雷滾動,無奈龍園已被南山老翁打開了結界封閉,再響的動靜也休想傳出去半分。藕荷想也不想,縱身躍下入口。魔有靈低低呼吼,探出巨靈神般的魔爪,一束黃光攝向藕荷。這記「攫靈爪」要是落在實處,藕荷的精魄呼吸間便要回歸。 同一刻魔有心、魔有意向林熠出手了,欲讓他自顧不暇無法救援藕荷。孰料林熠的身形一晃,已閃動到藕荷跟前,穩穩當當抬手抵住黃光,就像握住一根黃銅棍往前一頂。魔有靈悶哼踉蹌退步,攫靈爪「忽」地扭曲渙散。 魔有心猙獰笑道:「好,殺完了老子,兒子又送上門來,老夫助你們父子團圓!」 林熠封死魔崖三君撲襲竹榻的所有角度,一字一頓道:「你們的死期到了!」 「喀喀」脆響,底下的藕荷已開始飛快地依照南山老翁交代的方法,封閉靈元寶珠。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七章 滌蕩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2 本章字數:9461 當龍園上空爆散開一蓬煙火,埋伏在翠曉亭外的人馬,開始了他們的行動。 眾人兵分三路向龍園包圍合擊。北路由巫霸雲怒塵率領血衛負責攻佔忘憂崖,釋放歷年來被九間堂囚禁其內的正魔兩道牢犯。這對雲怒塵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忘憂崖絕大部分的守衛都曾由他統領,令到之處自是聞風歸附。別東來與密宗高手由顧天機作嚮導,從南路突襲,經問天盤、覆水橋攻擊前行,最後的目標也是龍園。有無斷、無滅秘師隨行,兼有西帝赫赫威名在前,誰也不會懷疑有什麼人能截擊他們。雨抱樸和羅禹則統帥空幽谷一眾人馬,中宮直進,走玄動池、獸園一線擔任主攻重任。這些地點和相關的人員配置、禁制埋伏,林顯的地形圖裡早已記載明細,一路闖來果然分毫不差。 深夜裡三箭齊發,聲勢浩大,鎮守無涯山莊的九間堂護衛紛紛從睡夢中驚醒。只是襲擊來得太過突兀,從太甲門到翠曉亭事先沒有傳來一絲的警訊,難免令他們一陣迷惘慌亂,渾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事情。一時間無涯山莊內警笛銅鐘此起彼伏,各處的人馬都在相互用暗號探尋情況。 而巫霸雲怒塵已一馬當先率先發難。他本就是絕情薄倖、睚眥必報的一代魔傑,若非當日林熠依釋青衍之計手下留情,如今恐怕早已投胎成小兒,哪裡輪得到在這裡大耍威風?故此,雲怒塵委實恨極龍頭,苦苦忍受了兩年,終究等到了可以大開殺戒、發洩怒火的一天。他做了數十年九間堂的首腦人物,又素來殘忍嗜殺、喜怒無常,無涯山莊的守衛未等靠近已先寒了膽,加之事起倉促,完全來不及組織起有效的抵抗,甫一接戰,被雲怒塵連掏出六顆血淋淋的人心後,立時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與此同時,忘憂崖中,雲怒塵的心腹弟子接到信號也開始發動,風捲殘雲般蕩除了十數名龍頭安插此間的九間堂死忠分子,不等山尊駕到,便已經不費吹灰之力控制了忘憂崖全境,一干囚犯竟俱得保全。 別東來所率的南路大軍,乃密宗佛門的傑出高手,只花了一炷香工夫,也順利攻佔問天盤。只是佛祖有好生之德,這一路無涯山莊的守衛多被打成骨斷筋折,修為是廢了,卻極少有丟了性命的。一過問天盤,就是無涯山莊另一處異常厲害的天險覆水橋。橋下的沉仙河蜿蜒穿流過整座山莊,河對岸不到三十丈即是龍園。 沉仙河河水幽綠濃郁,冒著騰騰瘴霧籠罩兩岸十餘丈方圓。尋常之人別說從河面上凌波翻越,僅僅站在河畔吸入一口幽綠色的霧瘴,便會滿面青紫,全身潰爛而亡。唯一能夠安全跨過沉仙河的通道,只有飛臨其上的那座覆水橋。 更可怖的是,倘若有大敵來襲,山莊難以抵擋,據守覆水橋的山莊護衛只需輕輕一按機關,即可催動沉仙河水噴射而出,縱有千軍萬馬,也擋不住它剎那迸發的淫威。可惜藕荷已毀了安置在龍園內的機關中樞,覆水橋的守衛按扁了機括,也發動不起沉仙河水。驚惶失措之中,密宗一眾高手已勢如破竹地殺到近前。 別東來站在橋頭,卻並未立即衝過沉仙河。因為橋的另一端同樣立著一個人,雖只是個乾瘦矮小的花袍老嫗,但在他眼中,直比腳下升騰的幽綠瘴霧更加麻煩,也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嫗的右臂上套著一串烏金魔環,每一個都比手鐲大不了多少,熠熠閃爍黑紫光華。她望向別東來的一雙鼓脹眼泡中,射出灰冷的怨毒目光,冷笑道:「別哲,過來和你姑奶奶再戰上一場,這次咱們單打獨鬥,看誰能留得命在!」 別東來的詫異僅是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復了從容優雅的神態,笑道:「鳩盤婆,我只當綠鼎公死後你已痛改前非、退隱修身,孰知你還是凶性不改,又躲到九間堂裡為非作歹!也好,佛法無邊,普度眾生,今日老衲便送你一程。」 別東來一提起「綠鼎公」這名字,鳩盤婆的身形往前撞上,嘶聲喝道:「別哲,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原來綠鼎公本為鳩盤婆的丈夫,一百四五十年前兩人初出茅廬,便在西域創立了綠鳩門,廣攬門徒,橫行一時。為盡快擴充實力,加深門下弟子的功力,綠鼎公四處擄掠未成年的女童,虐奪元陰煉製增強魔功的「浮魄丸」。 綠鳩門的暴行,終於激怒當時尚為紅衣法王的別東來,孤身單杖怒搗綠鳩門,以摩訶薩印力斃綠鼎公,重創鳩盤婆,救出了尚未遇害的數百女童。 其後三十年間,鳩盤婆為報夫仇,七次殺上無相宮,皆被別東來擊敗。因顧念其節烈可敬,別東來始終再不願下殺手。哪曉得鳩盤婆意識到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西帝對手後,居然將發洩的目標轉向密宗僧侶弟子,到處大開殺戒。已就任白衣法王的別東來,當即出動十二位紅衣法王,張開天網搜捕鳩盤婆,卻被她早一步探得消息逃之夭夭,從此百多年再無音訊。不想,今日居然會在無涯山莊重又碰頭。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鳩盤婆投靠龍頭苦修百年,為的就是擊殺別東來,替死去的綠鼎公雪恨。此刻更不多話,右臂微振,十二道烏金魔環「喀啷啷」作響,脫手飛出,在空中布成變幻莫測的一蓬黑雲,罩向別東來。 魔環未至,一股暴戾腥風已撲鼻而到。 別東來恬淡的臉龐閃過一絲怒意,呵責道:「鳩盤婆,為了修煉成『重樓十二環』,這些年不知又有多少無辜生靈死在你手?我若不破了你的邪功妖法,妄稱白衣法王!」 「吭!」代表秘宗至高無上象徵的金杖遙指虛空,杖端煥放恢宏柔和的如潮光芒,宛如透明的琉璃罩,將重樓十二環盡數吞沒。他左手捏動法訣,運起第二十七層無量天的蓋世佛功,磅礡莫御的佛門真氣浩浩湯湯席捲而出,似在半空鑄起一座金光煌煌的熔爐,隆隆轟鳴。 鳩盤婆毛髮稀疏的頭頂冒起一團黑霧,將「鳩盤魔罡」提升到最高境界,驅動重樓十二環,烏雲壓城般緩緩迫向覆水橋的對岸。 那十二隻烏金魔環在金色廣罩裡,猶如狂躁亂飛的黑鴉,蒸騰著懾人光焰,不斷轟擊碾壓別東來的「寶相輪」。然而每前進一尺,所遭遇的阻力也成倍增長,令鳩盤婆不得不耗損更多的魔功,來維持自己的攻勢。 乍看上去重樓十二環步步進逼,別東來只能採取守勢,被動之極。但他身後的兩大秘師和紅衣法王卻殊無驚慌的表情,只見別東來氣定神閒,而鳩盤婆鼓目圓睜、橫眉切齒的模樣,就知這場對決的勝負毫無懸念。 別東來瞧見鳩盤婆老態龍鍾,卻兀自猙獰凶戾的醜臉,心底生出一縷憐憫,暗道:「罷了,這老婆子雖作惡不少,但也情有可原,我又何苦再傷她性命?」 心念微動晉陞無意天,金杖轉守為攻,氣勢驟然暴漲十數倍。寶相輪「嗡」地凝縮,像慢慢收起的羅網,將重樓十二環壓迫到極致,再動彈不得。一道道金色光焰從法杖頂端湧入寶相輪,烏金魔環光華暗淡「哧哧」鏑鳴,如要融化了一樣。 鳩盤婆「哦」地狂噴血箭,頭頂黑霧陡然渙散。她妄圖振作殘餘功力誓死一搏,猛聽「啵啵」連響,別東來施展「無常天」的浩瀚佛功,硬生生將十二隻烏金魔環全部熔煉,化作一縷縷黑絲,在寶相輪裡倏忽隱沒。 鳩盤婆氣機牽動之下再無力支撐,身軀劇烈搖晃癱軟在地,還恨恨盯著別東來,聲嘶力竭吼叫道:「別哲,我做鬼也饒不過你!」又是一陣氣急攻心,竟昏死過去。 別東來收住金杖半晌瞑目不動,卻是在調息運氣恢復功力。適才為煉化烏金魔環,他動用了無常天功法,真元耗損亦甚是可觀。待胸口氣血稍稍平靜,他睜開眼睛低歎道:「將她帶回無相宮好好照料,希望能藉我佛慈悲之法化解去心中戾氣。」 這邊別東來收服鳩盤婆闖過覆水橋,中路的雨抱樸、羅禹和戎淡遠也已攻到獸園的山腳下。黑幽幽的高空中突聽兩記剛柔相和的長嘯,一對中年男女降下身形攔住去路。羅禹心懸林熠安危,正要迎上接戰,猛被雨抱樸一把按住道:「這對同命鴛鴦交給我老人家來打發。你小子站一邊去,只管看熱鬧。」 戎淡遠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兩人乃是敝宗的叛徒,還是由戎某解決!」不等雨抱樸回話,飄然升空來到中年夫婦近前,他面寒如霜道:「陳炎、莫菡,二十餘年前,你們暗算雪師妹後敗露出逃,激得雨瘋子闖到觀止池大鬧了一場。今日明知本宗在此,居然還有膽現身,莫非是想成全戎某多年來親手清理門戶之願。」 陳炎面對昔日的掌門師兄並不畏懼,只略略苦笑一聲道:「戎師兄,今夜之戰本不關天宗的事,您又何必插手?」 戎淡遠漠然道:「我要給雪師妹和雨瘋子一個交代,更要還受屈被逐的趙奉一個公道,你們明白麼?」 混在人群中的老奉聞言登時熱淚盈眶,擠身而出,遙遙向戎淡遠跪倒叫道:「師父??」原來當年雪宜寧閉關修煉時突遭陳炎、莫菡偷襲,身負重傷,性命垂危,後來虧得聞訊趕至的雨抱樸不惜損耗真元,借用天宗的「玄覽心經」,片刻不斷地療傷三日三夜,才轉危為安。那夜負責守值的老奉因疏忽大意,私放陳炎、莫菡進入雪宜寧的修煉靜室,事後遭到牽連被逐出門牆。這些年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重返師門,故此甘冒奇險潛入血動巖欲立功贖罪。若非林熠相救,恐怕從此也要永無天日。 莫菡冷冷道:「炎哥,既然戎師兄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你還求他什麼?咱們並肩一戰,大不了一起死!」陳炎沉默許久,艱難地點點頭道:「戎師兄,小弟冒犯了!」猛地撮唇一嘯,獸園門戶大開,先是走出四名神情木然模樣怪異的武士,緊跟著又是四個,再是四個,竟是四人一排將近百人的獸營武士。更令人吃驚的是,青丘上,漫山遍野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長嚎聲。一雙雙鬼火般閃動的眼睛若隱若現,在黑暗中,不知隱藏著多少頭形態各異而又凶悍無倫的魔獸。 攻擊的人群裡起了一陣騷動。空幽谷的部屬,多半是由出身霧靈山脈的各色人馬和來自血動巖獲救的苦力構成,原本都是些歷經磨難、殺人不眨眼的驃悍之士。可突然發現自己面對的,居然是漫山遍野、毫無人性的魔獸,無不有寒意生出。 雨抱樸滿不在乎地哈哈大笑道:「陳炎,你什麼時候淪落到專玩馴獸雜耍賣藝啦?想用幾頭連人話也不會說的畜生嚇住我雨瘋子,門也沒有!」 陳炎嘿然道:「雨瘋子,別把大話說得這麼滿。稍後就讓你識得厲害!」 雨抱樸笑容一斂,道:「你當這裡只有你們夫婦才能驅動這些魔獸和獸營武士麼?瞧瞧,這是什麼?」一翻手舉起一隻小鈴鐺。 莫菡聽雨抱樸叫破獸營武士的名頭先是一凜,繼而想到這多半是林熠交代的,並不稀奇。再看雨抱樸手裡的小鈴鐺,不由譏笑道:「這是你一門心思想討好雪師姐,卻送不出手的禮物麼,卻不必丟人現眼,亮給咱們夫婦看。」 雨抱樸最怕別人戳他這個痛處,勃然怒道:「好你個刁嘴婆娘,老夫這就叫你見識見識!」默念真言緩搖小鈴,清脆的鈴聲在夜風中起伏傳送,分外好聽。 驀然陳炎發現對面陣營裡的人臉色都變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莫名的驚喜。他隱覺不妙,回身打量,禁不住呆了。百餘名獸營武士和遍佈青丘的魔獸聽到鈴聲,均匍匐在地,向著雨抱樸矮身跪下,就如同覲見君王一般恭敬溫順。莫菡血色盡失顫聲道:「這是搞的什麼鬼?雨抱樸,你哪裡騙來的這古怪小鈴!」 雨抱樸得意洋洋,笑道:「這可是林熠那小子送給我老人家的孝敬,專治你的魔子魔孫。識相的就趕快跟他們一起跪下,省得咱們多費手腳。」 陳炎咬牙道:「我就不信這個邪!」再次作嘯驅動魔獸,卻是毫不見反應。莫菡大駭,厲聲呵斥道:「混帳東西,都要造反麼,為何不聽從主人號令?」 一名獸營武士從地上抬頭,木無表情道:「有『萬魔鈴』在,我們只聽從鈴聲召喚。這是我等與姥姥昔日訂下的血誓,不敢有違。」 莫菡氣急敗壞道:「青丘姥姥早已死了,現在我們夫婦才是你們的主人!」另一名獸營武士冷冷道:「有萬魔鈴在,你們不再是主人。」 雨抱樸暢懷大笑道:「沒想到吧,雖然青丘姥姥死了,可她的鈴鐺還在。這些由她調教出來的獸營武士和滿山魔獸,憑什麼要聽從你們夫婦的命令?」 陳炎神色慘然,叫道:「罷了!」反手掣劍衝向戎淡遠,劍式大開大闔,一往無前,擺明了要和天帝拚命,口中卻招呼道:「菡妹,你快走!」 莫菡怔了怔,厲笑道:「你死了卻叫我獨活?一起拼了罷!」奮不顧身撲上。 戎淡遠只以一雙肉掌獨鬥兩人,那一招一式瀟灑自如、段落分明,充滿飄逸出塵的仙靈之氣,有那第一次目睹天帝出手的人大呼有幸,為之心折。 雨抱樸可老大不耐煩了,獨臂叉腰道:「老戎,人家在玩命,你卻在玩人,能不能快點?要不我替你拾掇了他們兩個算了?」 戎淡遠素知雨抱樸的脾氣,聽了也不生氣,只淡淡回道:「不必!」覓得陳炎、莫菡招式轉換間的一線空隙,擰身插入兩人當中,登使他們的連手陣勢土崩瓦解。 陳炎劍招用盡,本該抽身退避,以求重新穩住陣腳,但他擔心妻子無法獨力抵擋戎淡遠的攻勢,當下不退反進,一掌拍向戎淡遠左肋。 戎淡遠左掌招架,右袖捲住莫菡刺來的仙劍,順勢引向陳炎小腹。 陳炎欲待躲閃,不料戎淡遠的左掌光暈隱現,手心幻出一道似光盾般的黑白二色仙印,將他的左手包容緊吸不放。陳炎掙脫不得,半邊身子像受到雷霆轟擊,酸麻難當,駭然變色道:「譎伏印!」 莫菡眼睜睜瞧著自己的仙劍被戎淡遠的拂心忘塵袖牽引,不由自主直刺丈夫的小腹,花容失色驚呼道:「快躲!」 陳炎當然想躲,問題是他的左掌已被譎伏印完全攝定,連動根小手指頭都是難事,任憑自己苦苦運功相抗,卻根本無法再側身躲過莫菡的仙劍。 那邊莫菡拚命抽劍,奈何真氣似泥牛入海全沒著落。戎淡遠的右袖宛若一團渾不著力的柔波,無形有意,借力打力,反將她破入的真氣盡數轉化,更增這一劍的聲勢。 眼看丈夫就要死在自己的劍下,莫菡當機立斷,「砰」地運勁橫裂仙劍。劍刃片片粉碎,戎淡遠大袖一揚喝道:「去!」滿天劍雨灑向莫菡。莫菡逼不得已朝後飛退,同樣施展拂心忘塵袖,收去數十片自己仙劍的殘骸。 戎淡遠右側壓力頓消,唇角逸出一縷微笑道:「還不俯首認輸?」譎伏印陡轉變化,排山倒海的雄渾功力,朝陳炎左掌迫去。 陳炎正在逆轉真氣,竭盡所能要抽開自己的左掌,猛然間,譎伏印龐大浩蕩的吸附力量,變成了石破天驚的反戈一擊。他猝不及防,哪裡來得及反應?只覺左臂經脈猶如海水倒灌,連同自己的真氣摧枯拉朽般叩關而入,直抵胸膛。 他「哇」地噴了口淤血,魂飛天外,眼睛一閉暗叫道:「我命休矣!」誰知左掌一鬆身軀往外彈飛數丈,胸口激盪的凌厲鋒芒驟然消失。除了稍感窒悶外,居然並未重傷。睜眼再看,莫菡怔怔站在不遠處,雙袖捲著仙劍殘片望著自己。 戎淡遠背負雙手退後一步,冷哼道:「我早已說過,你運掌出招時,總害怕自己功力不足而盡力施為,不留余手防變,遲早有一天會吃大虧。這麼多年過去,卻還是這般不長進。」 陳炎汗濕重衣,明白戎淡遠手下留情,在最後一刻卸去了譎伏印,再聽到他不留情面的批駁,情不自禁回想起昔日同門切磋的年少時光,黯然道:「師兄教訓的是。」 戎淡遠道:「你們夫妻和雪師妹無冤無仇,我不相信平白無故你們就會把她打成重傷,並引來雨抱樸施救。說,是什麼人的指使,傳書給雨抱樸的人又是誰?」 陳炎搖搖頭,道:「戎師兄,如果能說,我們二十年前就說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戎淡遠徐徐道:「你們重傷同門其過非小,但如願戴罪立功,隨我回山受罰,戎某會力陳元老會求情開脫。至多在鎖霧林面壁三十年,還可重列門牆。」 莫菡聽得怦然心動,剛才交手險死還生,再打下去無疑是死路一條。她猶猶豫豫看著陳炎道:「炎哥,你看如何?」 陳炎慘烈一笑,道:「我們違心打傷雪師妹,犯下彌天大禍已是不該,怎可再忘恩負義出賣他人?戎師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領,對師門的欠債,我來世再報!」說罷猛橫仙劍切過咽喉,身軀倒栽向地面。 莫菡尖聲驚叫,縱身抱住陳炎,淚如雨下叫喊道:「炎哥、炎哥!」 戎淡遠也未料到一向性格柔弱的陳炎,竟會突然舉劍自刎,身形動了動,終又忍住。 莫菡緩緩抬起頭,顫聲道:「戎宗主,我和炎哥早在二十年前就該以死相謝師門,能多做了這些年的夫妻,實已心滿意足,只求你將咱們的骨灰灑在谷口紅楓林內,好日夜眺望觀止池守衛師門,愚夫婦感激不盡!」 「噗!」胸口血花綻開,莫菡將一枚袖口暗藏的仙劍殘片刺入心頭,立時氣絕。 被深深震撼的眾人半天沒開口。只聽到龍園方向殺聲震天,是南北兩路的人馬已經合圍攻到了。 而在龍園內,林熠和魔崖三君的激戰也接近尾聲。林熠先後力斃魔有靈、魔有意,茅廬也早被驚濤駭浪一樣的罡風轟得支離破碎。魔有心雙目赤紅,凝元鑄光施展出「大劈棺斧」,催動真元振雙臂連環閃劈,一道道暴戾兇猛的紅色光斧,隔空飛掠轟向林熠。 林熠一夜之間連戰玄雨真人、楚鎮曇、墨松子、南山老翁和魔崖三君,可說毫無喘息,然而他體內的真氣竟似取之不盡、永不枯竭般,依舊充沛渾厚。面對魔有心窮凶極惡的大劈棺斧,林熠盡棄五極光龍拳和破日大光明弓不用,只以右掌輕鬆應對。每接下一**劈棺斧的轟擊,他的身形便似閒庭漫步朝前迫上一步。待到魔有心一口氣發出四十八記大劈棺斧,林熠已近至眼前。 魔有心猛地住手,真元耗損過劇的他嘴角不住溢出血絲,呼呼帶喘道:「好小子,果然有種,比你老子林顯強!」 林熠冷冷注視魔有心,道:「我說過,你們的死期到了。」 魔有心驀地一聲巨吼,奮盡全力雙掌齊出,兩道紅芒如狂飆奔騰劈向林熠。林熠身軀一閃,在大劈棺斧合圍之前的縫隙間游魚般穿過,右掌輕輕一按魔有心的胸口,淡然道:「再會!」 魔有心呆了呆,「砰」地胸膛爆裂,巨大的身軀直挺挺朝後仰倒。林熠緩緩收手,聽見龍園南北兩面人聲鼎沸,知道是雲怒塵和別東來的隊伍殺到了。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八章 龍抬頭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2 本章字數:10952 天近四更,四周的喊殺聲逐漸平息。不知是誰點起的幾處火頭在烈烈燃燒,映紅無涯山莊上空的夜幕,像鮮血一樣的紅。 木屋沒有鎖,推開虛掩的門裡面竟是一塵不染,似乎它的主人剛剛離開,而且很快就會回來。只是林熠知道,這間木屋再也不可能見到它原先的主人了,就如同他再不可能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一樣。微光從門外瀉入,桌上瓶內的忘夢花已凋零枯萎。幾瓣殘落的花葉靜靜躺在桌面上,不見了往昔的嬌艷。林熠點亮半截紅燭,木屋裡有了昏黃靜謐的光。他坐了下來,桌上沒有酒,對面的椅子空蕩蕩也沒有了那個人。殊無大獲全勝的欣喜,因為這勝利實在來得太過沉重,況且還遠未到可以歡笑的時候。 命運待他委實吝嗇,身邊愛護他、關懷的親友,一個接一個地遠去,不與自己共享哪怕片刻的歡愉;但它又如此的慷慨,一路走來愛過恨過,痛過笑過,體驗了短短二十餘年人生裡別人難以想像的所有。 一聲低低的嗚咽從門口傳來,六眼靈貓一搖一晃走了進來,躍上桌子抬頭望他。「你是想問我主人去哪裡了麼?」林熠輕輕道:「他遠行了,可能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無法回來,所以臨行前將你托付給了我。我會帶著你去到海邊,那兒有許多鮮美的海魚,你一定會喜歡。」 六眼靈貓低鳴兩聲,眼睛裡的紫光黯淡了下來。或許,它並不愛吃魚。「主人,雲巫聖、盤念大師和各派的掌門都已到了,正在龍園的書房等候。」藕荷站在門邊稟報導。 「我知道了。」林熠低聲回答,並未立刻起身,默默將桌面上殘落的幾瓣花葉,用一方絹帕包起收入了懷中。這是令父母雙親牽掛一生的花吧,便將它們灑散在墳前,用一股恆久的幽香浸潤他們長眠的土地。 「噗!」吹滅了燭火,林熠站起身道:「和我一起走吧,陪我一起寂寞。」 「唰-」六眼靈貓突然躲開林熠抱它的雙手,躍上房梁,盯著花瓶呼呼低吼。林熠一怔,目光再次掃視瓶內花枝,似被人有意動過,已非當日所見的擺放樣式。他輕歎道:「你是要我將忘夢花插成原來的樣子麼?」一面回憶,一面動手擺放。當他把最後一枝忘夢花復還原位,花瓶「嗡」地亮起,光潤的表面緩緩浮起數行黑體小字。林熠「咦」了聲凝目默讀,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陣激動,左手用力握住瓶頸,低下頭喃喃告慰道:「爹爹,你放心,孩兒不會令你失望!」 黑字像水墨般溶化淡沒,花瓶又恢復了剛才的模樣。六眼靈貓彷彿舉行完畢某種認可儀式,從房樑上一頭鑽進林熠的懷中。林熠抬手撫摸它毛茸茸的額頭,轉身出了木屋,再看了最後一眼,反手輕輕關上門。天上的啟明星沉默而溫暖地注視著他,猶如父親的眼神指引著林熠走向黎明。 回到龍園書房,滿滿當當裡頭坐了數十人。也虧得藕荷伶俐能幹,從四處搜羅來足夠的座椅,否則這些位叱吒正魔兩道的翹楚高手,至少又得論資排輩一番,看誰該是那站著說話的一多半人。 巫聖雲洗塵一貫地特立獨行,若無其事斜靠門框,一口一口咂嘴品酒,好像他的那個酒葫蘆永遠也倒不空。雲怒塵獨自坐在角落裡,收縮成針眼的目光一刻不眨地盯死他,他老人家卻似一點也沒察覺,只當沒這個兄弟存在。 戎淡遠、段默隴和天宗的另外六位長老自成體系,坐在左側靠窗的位子裡,下首則是正道各家的掌門耆宿。只是顧天機、玄雨真人和死去的楚鎮曇是無緣落座了。 雨抱樸、羅禹、別哲法王和兩位秘師坐到了雲怒塵對面的牆角邊,和盤念大師在低聲絮語著什麼。一旁的雁鸞霜與花纖盈兩顆頭湊在一起,也在竊竊私語,說的是楚凌宇的事情。 正道各派的對面,仇厲、顧幽風、凌幽如、石品天、花千迭、鄧宣等人依次而坐,同樣是交頭接耳交換信息。 這裡,如同即將要舉行一場茶話會,氣氛寬鬆而悠閒。不過每一個人都在用鬆弛的表情,掩蓋著緊繃的神經。忘憂崖內,數百正魔兩道的門人弟子獲救,雲怒塵功不可沒,而青松子等人的心裡卻越發的困惑和矛盾。一方面是感激林熠攻破無涯山莊,另一方面對於赤松子、辟魔神尼、連城雪、楚鎮曇這些人的死又難以釋懷。他們急切需要林熠給一個完滿合理的解釋,好卸下壓在胸口的千鈞巨石。 雨抱樸看似心不在焉,目光卻不時瞥向端坐在段默隴側旁的雪宜寧。然而雪宜寧低垂雙眼,一次次迴避了他的目光。當著這麼多人,他老人家再瘋狂,也不能衝上去大吼一聲:「你為什麼不理我?」 邙山雙聖與羅禹和玉茗仙子擠在一堆,豎著耳朵偷聽雁鸞霜和花纖盈的交談,聞著打從門口湧過來的一股股酒香,哥倆個不禁後悔為何沒隨身也帶個葫蘆,現在有酒喝的人分明無意與人分享,用搶的那個喝酒老頭也肯定不給面子。無奈之下,只得捏著鼻子抵擋要命的誘惑。 忽聽門外葉幽雨傳聲道:「聖教林教主到!」 書房內所有的談話聲齊齊斷落,全體人員的眼睛都不約而同望向門口。林熠懷抱六眼靈貓步入書房,身後一左一右是葉幽雨和藕荷。 小金、小青正攀在窗台上卿卿我我,忽然發現林熠這傢伙轉眼間就抱上了新寵,不由勃然大怒,四目瞪視六眼靈貓,只差沒撲上去揪住靈貓的尾巴。 屋中還留下最後一張椅子在書桌後,林熠沒有坐。他站定抱拳道:「對不住,勞諸位久等。好在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 白老七抱怨道:「你請大家到這來,卻讓人乾坐著說話?」 林熠一笑,道:「七兄別著急,等最後一樁事處理了,要喝多少我都陪你。」 白老七以為林熠指的是稍後與戎淡遠的決戰,一醒道:「那倒是,喝得醉醺醺的可沒法跟戎老頭比畫。」 青松子看了看身邊的同道,起身施禮道:「林教主,你以雷霆手段攻破無涯山莊,解救數百位被囚此間的各家弟子,其中包括了敝派的兩位長老,貧道不勝感激。這裡先代諸位同道謝過大恩!」 林熠道:「舉手之勞,林某難當掌門真人的大禮。」 青松子道:「不過,對於赤松子、墨松子兩位師弟的事,貧道仍希望你能有個解釋。」 林熠泰然回答道:「墨松子道長的事,待掌門真人回山後私下向他詢問即知原委。至於赤松子的死,林某確實難辭其咎。」 青松子略一猶豫,問道:「林教主,你能否把其中經過說得更詳細些?」 雲怒塵低哼道:「青松子,你大可不必對林熠死纏爛打,赤松子是老夫殺的,你要想報仇找雲某便是。不妨再告訴你,不夜島的連城雪老兒也是自殺,若不是林熠當初礙手礙腳,幻雲真人又豈能留有命在?至於辟魔老尼,曾與老夫合謀誘使赤松子刺殺林熠。雍野一戰,林熠殺她其實是在為赤松子報仇。」他說的鏗鏘有力又似炫耀往日威風,聽的人卻是滿堂驚心。 鎮魔神尼白眉一聳,呵斥道:「一派胡言!我師妹素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豈能與雲山尊同流合污?」 雲怒塵蔑笑道:「老尼姑,老夫連殺赤松子的帳都敢認下,還用再扯謊騙你?信與不信由你,雲某只是看不慣林熠這小子,至今還想一力承擔替你們遮羞攬過。我呸!一幫自作聰明的偽君子,要不要老夫從你們裡頭再揪出幾個來說說話?」 鎮魔神尼面色蒼白,對他的話卻已信了七分。她極力抗辯道:「雲怒塵,你被巫聖逐出冥教,銷聲匿跡百餘年,又在這裡興風作浪殘害我正道同門,是何道理?」 雲怒塵滿臉不屑,姆指輕拭辟情戒冷然道:「怎麼,心疼潔雨那小尼姑了?」 眼瞧兩人劍拔弩張就要大打出手,林熠淡淡道:「雲怒塵也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真正的主謀之人,恐怕在座諸位誰也猜想不到。」 青松子迫不及待追問道:「這人是誰,請林教主明示!」言語已客氣了許多。 林熠點點頭,立在房中央徐徐環顧過眾人臉龐。空氣猛然凝滯,每個人在接觸到他清冷的目光時,都情不自禁地心頭一跳;儘管明知道這雙眼睛所探尋的目標並非自己,但仍清晰觸摸到了其中的寒意。 「想必諸位都已經聽說了,數日前血奕天中發生的變故。不錯,在下確實已開啟了《雲篆天策》,卻最終功虧一簣、九死一生。」林熠的聲音在書房裡迴盪,聲音並不算高,然而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楚地敲擊著人們的耳膜。「奪走《雲篆天策》,害得若蝶捨身填海之人自稱龍頭,也就是無涯山莊乃至九間堂的幕後首腦。不僅像巫霸雲怒塵這樣 的人被其利用,連南帝蕭照痕限於誓約,亦不得不為他看守龍園。」 林熠有意停頓了一下,打量眾人的神色。有些人對於九間堂和龍頭已有或多或少的瞭解,但聽到蕭照痕的名字依舊禁不住悚然動容。而更多的人則是露出茫然和驚訝,等待他繼續揭密。 林熠笑了笑,忽然轉開話題道:「眾所周知,要開啟《雲篆天策》不僅需要六卷合璧,還需知曉相應的解印法訣。否則,昔年魔聖聶天亦就不至於坐擁六卷天策卻含恨兵解。而這開啟《雲篆天策》的法訣,偏就掌握在龍頭的手中。甚至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更無第二個人清楚這個秘密!」 喬冠羽愕然道:「林教主,這龍頭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此前老夫從未聽說過?」 「非但喬掌門沒有聽說過他,我猜這裡還有許多人以前同樣不知道龍頭的存在。」林熠回答道:「所以,我要將諸位請到無涯山莊,親身感受一下龍頭的可怕。」 別東來深以為然地頷首道:「此人的確深不可測。若非林教主邀集了正魔兩道精銳力量,又有雲巫霸倒戈襄助,無涯山莊固若金湯,誰人能破?更想不到他能驅使太甲門為其附庸,還搜羅到魔崖三君、鳩盤婆、陳炎、莫菡這般橫跨兩道的超卓高手替他看守門戶。」 石道廷卻從林熠的話裡聽出了另外的意思,問道:「林教主,假如開啟《雲篆天策》的法訣只有龍頭一個人掌握,您又是如何將它打開的呢?」 林熠向他一點頭,讚許道:「問得好!七天前,在下曾去過一次觀止池,陰差陽錯之下,在鎖霧林內以破日大光明弓解開了天碑封印。原來開啟天策的法訣便在那天碑之上!」 這裡所有的人都堪稱精英,無論哪個都不是笨蛋。林熠的話音尚未落下,眾人的目光無一例外,齊齊射向以戎淡遠為首的天宗門人。 戎淡遠神色不動,說道:「不錯,當日林教主確揭開了天碑之謎。不過,這並非出於我天宗任何一個人的授意,而是林教主不忍鸞霜受刑而要射穿天碑。」 林熠笑道:「所以我說,這是陰差陽錯。在得到開啟天策的法訣之後,林某即刻前往逐浪巖拜見東帝釋青衍,求取最後一卷天策。不料,東帝已被人殺害。」 不理睬書房裡響起的低低驚呼,林熠繼續說道:「好在上蒼眷顧,仍教林某取得了那卷天策。其後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必贅述。但有一個問題,在下想向諸位見多識廣的宿老請教。有誰知道那日在血奕天中,龍頭用來收煉在下《雲篆天策》的仙曇寶燈,是何人的寶物?」 巫聖雲洗塵依著門,醉眼惺忪回答道:「道聖霍白水,別兄也該見過。」 鶴雲真人大吃一驚,道:「道聖,這怎麼可能?」 林熠問道:「雨老爺子,在南帝蕭照痕退隱前,若你與他公平一戰,能有幾分勝望?」 雨抱樸想也不想,道:「不用假設,我老人家曾在九十多年前,纏著他打了七天七夜,結果誰也奈何不了誰。後來再想找他,他卻藏起來不敢打了。」 林熠微笑道:「不是南帝不敢再和你老人家過招,而是他後來在萬里草海五日夜不幸落敗,只好遵守承諾退隱龍園。」 別東來、盤念大師、戎淡遠與雲洗塵悄然互視一眼,均察覺到對方心中的波動。 雨抱樸喃喃道:「龍頭,龍頭-嘿嘿,聶天栽在了你的陰謀詭計之下,老夫好生不服。但你能贏下蕭老頭,那卻是實打實的本事,我雨抱樸甘拜下風!」 林熠接著道:「巧的是,家母生前正是道聖霍白水的唯一弟子,這點是我事後從她遺留的筆札中所發現的最大秘密。」 石品天恍然道:「難怪,那天令堂施展出『流光千年』的身法,神乎其神。」 林熠道:「但是還有一點石宮主尚且不知,家母在筆札中隱約提到,道聖霍白水曾在無意中嶄露過天宗絕學!」 查長老哼道:「那不能說明什麼。畢竟霍道聖與本宗的高手私下切磋,參悟到一兩種觀止池的神功,亦非不可能。」 林熠道:「查長老,請問你是否見過道聖?據我所知,西帝東來之後,曾在萬潮宮大戰雲巫聖。霍白水突然現身,要代表中土正道再與別西帝一決,以洗刷八派高手全軍盡墨之辱。結果劍、掌、棋連較三場,竟是霍白水稍佔上風,此後『道聖』之名才得見於世。但他卻在驚鴻一現後銷聲匿跡,除了在數十年前偶露崢嶸外,便再無音訊,直至今日。」 別東來徐徐道:「那一戰老衲記憶猶新,更對他祭出的仙曇寶燈印象極深。回返無相宮後,我也曾數次遣人秘密前往中土打探,卻始終得不到他的消息,無緣再作一戰,一直引為平生憾事之一。」 連長老冷冷道:「林教主,你滔滔不絕說了半天,莫非是想告訴我們,道聖霍白水就藏在天宗,而這裡發生的一切,也都是出自觀止池的籌謀?」 林熠沉靜道:「連長老,陳炎和莫菡兩位前輩可是貴宗的弟子?」 連長老一怔,回答道:「那又如何,本宗千年傳承,偶爾出一兩個敗類亦非怪事。」 林熠望向戎淡遠,繼續問道:「戎宗主,聽說你在勸降陳莫二位時,陳炎說過他絕不能忘恩負義背叛那人,有沒有這事?」 戎淡遠答道:「有,而且雨兄他們也都聽得明明白白。」 林熠又問道:「在他們暗算雪長老之前,是否有離開觀止池雲遊天下的經歷?」 戎淡遠搖頭道:「他們的資質在同門裡僅屬中上,沒有得到塵世試煉的資格。」 林熠道:「所以他們都不曾離開過觀止池,也談不上與外人有親密接觸,對麼?」 戎淡遠忽而淡淡笑道:「你懷疑他們兩人的背叛,是受了本宗內部某人的唆使?」 雨抱樸冷冷道:「而且這個傢伙的身份和資歷一定很高,否則絕不能讓陳炎、莫菡這般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 林熠接過話題道:「雨老爺子,你曾經答應要出席魔聖聶天的壽宴,為何遲到了?」 雨抱樸哼道:「你小子明知故問,老夫??當然先揀要緊的事辦!」瞟向雪宜寧的眼光即刻溜走,卻已見她嬌軀一震。 林熠道:「顯然,這是有人不願雨老爺子按期抵達逆天宮,壞了他圍殺聶天的計劃。而水無痕也曾親耳聽到龍頭許諾,說你老人家絕不可能如期前往逆天宮。」 雨抱樸徐徐道:「他是看準了老夫的命門,卻讓我鑄下彌天恨事!」 「騰!」雪宜寧突然起身,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奔出門去。 別東來一推雨抱樸道:「雨瘋子,你還不趕緊去追?」 雨抱樸站起來又頹然坐下道:「我在閉關參悟金仙勝境前曾寫信給她,她今日見我卻還是形同陌路。追出去,叫我再去撞一鼻子牆灰?」 盤念大師微笑道:「你不明白麼?她是對你心懷愧疚才一意躲避。錯過今日的機會,你索性皈依我佛,隨老衲回大般若寺做個和尚算了。」 雨抱樸雙目圓睜半晌不語,猛然跳起來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一陣風衝了出去。 林熠心中暗笑,但此刻已到最後關頭,容不得他多笑半聲,仍舊注視戎淡遠道:「戎宗主,能令陳炎夫婦感恩戴德、死力效命的人,貴宗裡能有幾個?」 花千迭接口道:「而且此人的修為驚世駭俗,能讓西、南兩帝自歎弗如,又有幾個?」 戎淡遠不為所動靜靜端坐,漠然道:「的確屈指可數,似乎老夫便是其中之一。」 林熠目光炯然,說道:「東帝釋青衍臨終前手指裡捏了一縷絨毛,你作何解釋?」 戎淡遠臉上驚異的神色一閃,旋即波瀾不驚道:「不是我。」 林熠默默凝視著他,許久不再開口。 書房裡陷入死寂,每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 「確實不是你。」 不知為何,林熠的話令人們暗鬆了一口氣,畢竟讓天下正道奉若神明的天帝戎淡遠竟是首惡,委實令人無法接受。 「東帝連中兩掌,第一掌是背後偷襲,而第二掌正中胸口一擊致命。他根本無法憑空扭轉臉孔朝下撲倒,還能抓起毯子上的絨毛;而且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縷。試想那種情況下,他還能做到如此從容麼?」 林熠目光轉向段默隴,問道:「大長老,您認為在下的分析是否有理?」 見段默隴點頭,林熠微笑道:「說起來在下還需感謝您將鸞霜貶入鎖霧林試煉,不然我如何能有機會勘透天碑奧秘,從而開啟《雲篆天策》?」 段默隴對望林熠,過了半晌倏地油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霍白水。」 「什麼,段師兄?」查長老一驚而起,百年的修行也克制不住此刻的遍體冰涼。 只是,沒有人會想到段默隴居然如此爽快地承認,也沒有人注意到雁鸞霜失去血色的俏臉。只有雲洗塵、盤念大師和別東來微含笑容,似乎早已得知。 另外一個毫無驚愕的,竟是戎淡遠。 「我原本希望你能懷疑戎淡遠,哪知道擊殺釋青衍竟是畫蛇添足。」段默隴悠然道:「從踏入無涯山莊的一刻起,我便明白你已知道了老夫就是龍頭。等到你將眾人請進這間書房,對著空無一物的書桌坐下,我就更確定了。」 他站起身,旁若無人走到書桌前,手指撫過桌面,道:「其實它是我故意留下的破綻。」 「是,以你的睿智精細,不可能忽略兩張特點如此鮮明的書桌。」林熠贊同道:「但你正是要我由此生出疑竇,去猜忌龍園的這張書桌,是否出於一個極其熟悉你的身邊人嫁禍而為。 「霍道聖,我對你恨入骨髓,卻又佩服到五體投地。」 「所以我說過,天下英雄唯老夫與君爾。」段默隴歎息道:「可惜天無二日,偏偏我一招失算,未能在血奕天置你於死地。否則,焉有你今日在此高談闊論?」 雲洗塵扭過頭,醉眼裡閃爍精光,道:「段默隴,咱們和你鬥了這多年,今日終有一個結局了。」 段默隴搖搖頭,道:「只怕??未必!」 「忽-」仙曇寶燈驟然升騰,滿屋神光奪目四射。 戎淡遠飄身而起,彈指祭起銅台玉馬冷喝道:「快退!」 「砰!」仙曇寶燈自動轟然崩裂,上百道的絢光爆閃而出,肆虐咆哮,其中自也包括烏歸道的那縷元神,只是早已失去自我意識,完全成為段默隴的傀儡攻擊彈。 一束精光陡然掠出,「轟」擊破屋頂直射蒼茫夜空,竟比御劍還快,用的赫然便是道聖獨一無二的絕技-「流光千年」。 書房裡亂作一團,唯獨林熠動也不動,像是渾不關己似的,氣得白老九第一次對著林熠怒吼道:「呆子,快用你的破日大光明弓射他下來啊!」 林熠從容自若,回答道:「不必著急,他說得對,今日還不能算結局。你瞧,雲老爺子他們不也沒有出手攔截追擊麼?」 這下輪到白老七發呆道:「那啥時候才算結局?你就這樣讓他跑了,再到哪裡去找?」 林熠拂視過鄧宣和花纖盈,諱莫如深地一笑道:「那就要看鄧兄什麼時候迎娶小公主,咱們到青木宮討杯喜酒喝過再說了。」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九章 雙龍會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3 本章字數:7928 迎親的大花轎已進了青木宮,劈劈啪啪的喜慶爆竹震耳欲聾。 新郎倌鄧宣喜氣洋洋,率著浩蕩的迎親隊伍一路吹打,引得路人矚目。一群小童嘻嘻哈哈追在花轎前後,有那不怕闖禍的還從家裡偷出洗臉銅盆,用木棒敲得鐺鐺脆響,不亦樂乎。 無涯山莊一役流淌的鮮血,彷彿已在人們的記憶裡淡去。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漸恢復到以往那種平和的日子。 花千迭老懷暢慰。小孫女出嫁,聯姻金牛宮,不僅聖教教主林熠、天石宮宮主石品天和魔道的群豪爭相來賀,甚至正道各家的掌門,也破天荒地連袂駕臨恭祝新人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他們早已商量好,要一起前往血奕天下的冥海祭奠容若蝶。假如沒有她,眼前的繁華盛世,可能只待後人在灰燼裡找尋遺跡。 別東來、雲洗塵、盤念大師、雨抱樸這些位平日難得一見的帝聖大師,居然不約而同也先後抵達,實在是花千迭的意外之喜。更耐人尋味的是,天宗宗族戎淡遠雖未親至,卻委託雪宜寧帶來賀禮。 見到雪宜寧的到來,最開心的人並非花千迭,而是雨抱樸。兩人糾纏抑鬱了二十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 然而迎親隊伍到花廳門口卻出了狀況,門外台階上,一群人嬉皮笑臉地堵住鄧宣的去路,說只有被他們修理到順眼的新郎倌,才有機會接走新娘。 林熠、羅禹、石左寒、邙山雙聖、姚人北,還有一幫青木宮的太保太妹,隨便挑哪個,鄧宣也吃罪不起,只好連連作揖道:「各位兄弟姐妹、叔叔大伯,求你們高抬貴手,放我進去吧。」 一向穩重的羅禹這時也原形畢露,許是深知養育花草的不易,毫不給面子地搖頭道:「不行!人家青木宮辛辛苦苦地撒種子養到開花,你卻想輕輕巧巧摘下來,插進自己的瓶裡,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鄧宣哭笑不得道:「羅三哥,好大哥,我不是已經付過聘金了麼?」 石左寒的嘴角還是那般冷峻,道:「我可什麼都沒瞧見。林熠,你有看到麼?」 林熠忍住笑,應道:「對啊,說什麼也是你摘花,我出力,不給點下力錢怎行,你想過河拆橋?」 姚人北嘿嘿笑道:「盈姑娘能跑到那家破廟去撞見你,難道不是多虧我老姚的指路功夫高明?鄧兄弟,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鄧宣被他們一番狂轟亂炸過後,額頭上細細的汗珠都擠出來了,再看陪同而來的裘一展、太陰四煞等人似在閉目養神,自 知今日命運注定多桀。他支吾半天,終於認命道:「各位老大,千錯萬錯都是小弟摘花犯錯。你們今日饒過我,異日鄧宣必奉上厚禮回報。」白老七笑嘻嘻道:「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瞧見門口畫的白圈圈沒有?」鄧宣這才注意到,門外的地上被人歪歪扭扭地畫了個白灰圈子,他隱隱預感大事不妙,無可奈何點了點頭。就聽白老九道:「只要你在圈子裡一氣不停翻上一千個空心觔斗,咱們就放開一條道讓你進去。」「一千個空心觔斗?」鄧宣倒吸一口寒氣。別說一千個,一萬個連續不停地翻,對他也不算難事。可今時不同往昔,自己一身大紅喜袍配簪花披綬帶,累贅臃腫,如 何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猶如猴子似的翻觔斗?而且是一千個。白老七見鄧宣額頭上冒出的汗珠顆粒又有增大,得意道:「小鄧,別說我不照顧你。當年林熠這小子,騙咱們兄弟在昆吾 山翻了幾萬個觔斗。千把個對你來說,那還不是一碟開胃小菜?趕快翻完了,咱們還要進去看新娘。」見鬼,都要過年了怎麼還這麼熱?鄧宣苦著臉,抬袖子也不知是在擦淚還是擦汗。一邊玉茗仙子大是不忍,笑吟吟道:「算了,我看不如鄧兄弟為大家唱支歌吧。」姚人北翹起大拇指道:「好主意,如此良辰美景,正該一展歌喉。」沒想到鄧宣居然囁嚅著推辭道:「我、我怕唱不好。」林熠鼓勵道:「沒關係,就算再唱不好,你也比不上七兄、九兄的金嗓一吼吧?」白老七不以為辱,反以為榮道:「不錯,咱們將就著聽聽便好。真要看表演,不會找堆歌星舞仙來搭台麼?」白老九糾正道:「什麼歌星舞仙,有咱們兄弟在,還能輪到他們登台?」鄧宣無奈,看看眾人遲疑道:「那我就唱了?」羅禹興致勃勃點頭道:「羅某正要一飽耳福。」鄧宣乾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開始唱道:「碧雲天,黃葉地??」而後頓了頓,緊張無比地偷看眾人表情。見林熠等人一個 個悚然動容,為之傾倒,這才稍稍放心,繼續唱了下去。他越唱越投入,越唱越高亢,當真是婉轉與激昂同和,豪邁與纏綿並舞。待到一曲終了,兀自意猶未盡將尾音拔高了再拔 高,把金牛宮的不世絕學「金典梵章」的運氣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堪稱氣死金裂寒不讓開山祖。平息了幾口氣,他慢慢睜開陶醉的雙眼,驚訝地發現除了林熠之外,其它的人果然讓出了一條寬闊大道,都不知去了哪裡。他愕然道:「林大哥,人呢?」林熠見他嘴動,收起「充耳不聞」神功**,歎口氣道:「他們都為鄧兄弟的歌藝折服,正蹲在溝邊傾吐呢。」鄧宣臉一紅,辯解道:「我說過,我不太會唱歌。」林熠拍拍他肩膀,笑道:「沒事。你的歌喉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你瞧我,不是自始至終都如醉如癡在欣賞麼?」接著林熠一推他催促道:「快進去吧,讓新娘子等急了,殺將出來可就糟糕了。」鄧宣笑了笑,進了花廳。一陣應酬後,鄧宣好不容易脫身來到後堂,就看花纖盈坐在一邊,滿身紅妝,似玉如花,嬌美絕倫,正盯著幾上一隻尚未 打開的禮盒出神。鄧宣略一思索已然明白,走上去拍了拍花纖盈的肩,以示安慰,也不必再多問一句。花纖盈如夢初醒,轉顏嬌嗔道:「你知道這是誰送的?」見鄧宣微笑著點頭,花纖盈悵然歎息道:「楚大哥剛才托了不夜島的弟子悄悄送了進來。他不肯來出席咱們的婚宴,顯然 是不願見到林大哥,真不曉得,他們之間為何會變成這樣?」鄧宣道:「雖然我也不明白,但我相信誤會總有解開的一天。」花纖盈輕輕道:「但願如此??」突然她感覺鄧宣的呼吸聲短促粗重起來,花纖盈奇怪地順著鄧宣的目光往床上看去,正瞧見紅褥高枕間露出一對兔子長耳。她笑盈盈地抱起那只養得水潤光滑、幾乎體重趕超小羊羔的兔子,送入鄧宣懷中,愛憐地道:「以後你們多的是機會親近! 小阿宣,乖,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鄧宣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在凝固,吭哧了半天終於哀求道:「我不太習慣跟一隻兔子同床,纖盈,你行行好成嗎?」 正當鄧宣在為自己爭取床位時,有一人已悄然由木仙子打開血動巖的光門,逕自進到血奕天。陪他的,只有小青、小金和六眼靈貓。災劫過後的血奕天滿目瘡痍,當日眾人站立的高崖,只剩下半邊殘巖孤獨地守望冥海。血霧冉冉波平風靜,冥海似睡著的嬰兒打著輕輕的鼾聲。而在三個月前,它還是驚濤駭浪、幕天席地,幾乎要吞沒整個世 界。這裡,已看不到容若蝶留下的絲毫痕跡。林熠佇立在坍塌的峭壁凹坑裡,目光巡索良久,似在追憶,似在期待。「我下去了。」他回頭望了望三頭魔獸,又叮囑道:「小金、小青,幫我乖乖地看好肉身,可不准欺負新來的朋友。」小金不滿地吱吱叫嚷,指手畫腳,意思要和他一起到冥海游泳。林熠拒絕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們只需在上面等我回來,其它都不用管。」小金委委屈屈地點點腦袋瓜,林熠盤膝坐下,片刻之後,元神出竅徐徐飄向冥海上方,再望小金、小青和六眼靈貓一眼, 身影投入海中。下沉約莫里許,他停住身形彈指射出一縷流光。這束光「忽」地渙散成千萬絲光線,朝著深海不同的方向逸去。林熠耐心等待了一炷香,周圍漸漸聚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冥海魔物,盡皆含著敬畏神情,遠遠匍匐跪拜。林熠運氣吐聲,徐徐問道:「你們有誰見過,近日潛伏在冥海中的一個外來人?」沒一會兒,有頭噬血鰲笨重蹣跚地游了過來,戰戰兢兢向林熠探脖點頭。林熠下令道:「即刻帶我前往,其它的解散。」得到林熠的大赦,冥海魔物紛紛游離,只留下了那頭倒霉的噬血鰲。林熠身形一縱躍上鰲背,喝令道:「走!」說來也怪,他足尖輕點噬血鰲後腦,這傢伙宛若脫胎換骨,登時快如利箭,朝著西南的海面下潛。 行出十多里,前方隱約看到七彩的光芒蕩漾,噬血鰲卻說什麼也不肯再走了。林熠跳下鰲背,說道:「從今往後,你就是 冥海眾鰲之王,去罷!」噬血鰲向他滿懷感激與虔誠地連叩九頭,才緩緩向來時的方向回游。林熠安步當車,在冥海潛流中負手信步,便如赴一個朋友的約會。漸漸地,前方的彩光清晰起來。百丈外,一朵龐大而聖潔的七色光花,如含苞欲放般飄然浮動在冥海中。六片色彩各異的花瓣向上合攏,將一個盤膝坐在 花蕊間的男子籠罩抱擁。騰騰的金芒從花蕊底部升起,收入了這人的體內。他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髮絲與肌膚上,熠熠流動著金色的光暈。他是誰?這個問題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林熠的眼前。然而林熠並未立刻上前,倒像是位彬彬有禮的訪客十分安靜地遠遠站著,不去打擾此間主人的清修。時光一點一滴地流逝,忽然花苞緩緩地收縮變小,直到徹底納入這人的體內。他站了起來,七彩的光芒彷彿要從身體裡滿溢出來,平靜地注視林熠道:「我知道你會想到這裡,可惜來晚了整整八天。」「不晚,還沒過年呢。」林熠回答道:「通常年關前都是結帳討債的日子,也多謝你一直在這兒等我。」那人悠悠笑道:「恐怕沒有人能夠料到,我會在這裡。」「也許吧,若非為了你,這傷心之地我確實不會再來。」林熠不以為意道。那人道:「可是這次,你的的確確不應該再回來。」「那我該等你來找我麼?」林熠譏誚低笑道:「從這裡出去後,你第一個想殺的人,就該是我吧。」那人道:「一山不容二虎,這道理你早該有所覺悟,其實若非是老夫,你現在也只不過是個碌碌無為的昆吾二代弟子而已。 我所做的,僅是將賜予你的再收回去。」林熠搖搖頭,道:「對我而言,真正寶貴的東西絕非你能賜予的,反倒是你一手將它們統統毀去。我,不欠你。」「是麼?」那人淡笑道:「我破例用霍白水的身份收你娘親為徒,你不覺得奇怪?」「段默隴-或許我該仍叫你『龍頭』,」林熠道:「就算你真的是我外公,今日林某一樣不會放棄!」「真可惜,」龍頭歎道:「我原本打算給你最後一個意外驚喜的,沒想到??但你知道我為何要冒險這麼做麼?」無需林熠回答,他一字一頓道:「因為我要給我的女兒一個高貴的出身。段默隴的女兒,就該成為人所景仰的天之驕女, 即便她只是個私生女!」「但我娘親根本就不屑用你的身份四處炫耀,所以你失望了。」林熠沉靜道:「而她的死,也是你一手促成!」龍頭道:「沒辦法,謀大事者總會有所犧牲。你父親林顯不也捨棄了你們母子麼?難道他就是理所當然,而老夫便是十惡不赦?」兩人相隔百丈遙遙對立著,一點也看不出彼此身上流動著一份相同的血脈。 玄干真人、南山老翁、釋青衍、父母和容若蝶、青丘姥姥的靈魂,似在林熠週身環繞,滔天的恨意激盪著他的胸膛。然而他卻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靜-他已失敗了一次,這是最後的機會。越是恨,就越需要鎮定沉著。 龍頭在片刻的沉默後,開口問道:「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麼所有的疑點都指向戎淡遠,你卻毫不猶豫地懷疑上了我?」「很簡單,以你的智慧,這些破綻都顯得太直露了一點。」 林熠回答道:「更重要的是,當我在鎖霧林看到戎宗主時,第一個直覺就已肯定他絕非龍頭。」「為什麼?」段默隴在聽,很認真的問道。「因為他的傲,一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傲與自負。」林熠道:「像他這樣的人,寧願自己孤身單劍挑戰天地,卻壓根不屑假手於人施展種種陰謀詭計。劍如其人,記得我們很早以前就討論過。」「那麼你在觀止池第一眼瞧見我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感覺?」段默隴問。「深不可測。」 林熠道:「你故意讓我瞧見你編織竹篾怡然忘塵的情形,我卻在一根根竹條裡除了看出罕見的平衡外,更發現了縝密心思,深沉心機。」段默隴靜默須臾道:「不愧是老夫的外孫,我也越來越捨不得殺你。假如你願意,今後這天下就是你我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林熠漠然道:「一問換一問,我也希望你坦白回答林某的一個問題。」段默隴笑問道:「什麼問題,竟讓你這般鄭重其事?」林熠徐徐道:「在《山海經》中,所有的代號都有相應的身份對照。只有一個例外,『武仙』。關於這個代號,沒有任何的身份記載,是誰?」 段默隴笑道:「你既這樣來問我,就必然已知道答案了,還來求證作甚?」 林熠深吸一口氣,重重頷首道:「謝謝你解開我最後的心障。請賜教!」「你要老夫先出手?」段默隴啞然失笑道:「我的傻外孫,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那所謂的正道虛名?面對已完全煉化了《雲篆天策》的我來說,其實你要怎樣做,都不算丟臉!」 林熠木無表情,負手佇立重複道:「請賜教!」龍頭的笑容漸漸消失,凝望林熠道:「既然你堅持,我成全你。」「嗚-」他的身上煥放出一蓬濃烈至極的黑霧,像濃重的墨汁頃刻渲染冥海,將自己的身影埋沒在了其中。 罡風驟起,海嵐宛若被驚醒的睡獸,暴跳如雷,掀動起無邊無際的巨濤,捲裹著所能滌蕩的一切事物,朝著四周乃至高空翻騰蔓延。 林熠金煌煌的元神淵渟嶽峙,像一座橫亙千萬載的礁石,傲然承受著驚濤駭浪的衝擊扑打。每一波浪峰迫抵身前,就如泥牛入海般融入他的元神,彷彿是在朝拜奉獻著它們的神。 黑霧越發龐大,籠罩了十丈方圓貪婪地摧毀吞噬著冥波。肅殺的寒意瀰漫激揚,永無休止地壯大擴張,發出可怖的呼嘯。 「轟!」彷彿耳邊有一聲巨響,百丈的冥海空間齊齊淪陷,那蓬黑霧化作卷雲鼓嘯長風、遮蔽天地,湧到林熠近前。 林熠元神陡然幻作一束金芒,無所畏懼地迎面射向黑霧。「哧-」似一把解牛刀切入厚重的肌肉裡,金芒所到之處霧濤翻滾退讓。 林熠神融冥海,仿似此時此刻他的心就是海,海就是他的身。清晰無比地,靈台映照出隱藏在黑霧深處的龍頭身影,他並指如刀,隔著三丈凌空劈出。 「啵!」龍頭面前的黑霧,驀然凝鑄成一堵有若實質的銅牆鐵壁,硬生生接住林熠的光刀。龍頭的影像亦倏忽在他的靈台退隱。 「嘩-」黑霧裡湧起數道陰冷雄渾的元神,就如同是被龍頭從冥府召喚而出的恐怖分身,鬼魅般掩襲向林熠。 「又來萬元聚陰的老套!」林熠冷冷一笑,掌尖「嗡」地亮起一把金色光劍,埋身斬向左首撲來的元神分身。 兩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迎頭激撞,迸綻開洶湧的光瀾。林熠掌上的光劍固然寸寸碎裂融入冥海,那道元神亦同樣禁不起這雷霆一擊,而支離破碎、魂飛魄散。 林熠身形一震朝後飛退,另一道元神已無聲無息地從背後偷襲上來。 眼看他一掌就要擊中林熠的背心,金芒璀璨劍氣衝霄,在林熠的後腰倏然騰起一束金色劍光,「咯」地一響,毫不留情地斬斷偷襲者的右腕。 那元神分身「嘿」地低哼,斷落的截面不可思議地飛快生長出新的右手,繼續插落林熠的後心。 「叮-」林熠腰際奇跡般地又生出一束光劍,與方纔的那柄左右合圍,切入元神分身的兩肋。 「哧哧」急響,插入的光劍如冰雪般迅速消融,冒出騰騰金汽。那只堪堪要觸及林熠元神的魔爪,居然也同步從指尖往後眨眼熔化。 「砰-」元神分身似無法承受融入其中的光劍衝擊,轟然炸散消於無形。林熠翻手鑄起第四把光劍,雙手合握沉立不動。等到另外三道龍頭分身殺到近前,他低低一喝,漫海金光激盪,手中之劍化作無數碎光,激射進龍頭元神分身內,正是那式「化蝶」。 三道元神分身在光花四濺裡粉身碎骨,四周的黑霧亦立時主動收斂,圍繞在重新現身的段默隴週身。林熠亮起第五把劍,穩穩平舉指向段默隴,平靜道:「該我了。」他的劍,如這海,已是無處不在。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十章 斬龍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4 本章字數:7680 「吭!」三尺光劍竟激越著金石鏑鳴,不可一世跨越過千古風流劈向龍頭胸膛。龍頭的真元彷彿也同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左手微蜷,掌心湧出一團黑霧,隨著手臂揮動,在身前拉出一道長長墨跡。「噗-」林熠的劍斬在這條手指粗細的墨跡上,高高彈起,疾點眉心。龍頭左掌回收,光劍正中掌心湧出的黑色光團,如陷沼澤不能自拔,正是譎伏印。 林熠棄劍出拳,五極光龍漫卷雲濤,氣勢磅礡壓向龍頭。龍頭的身影一閃,居然比這光電更加迅捷空靈,在冥海裡盤旋數圈消去龍拳銳氣後,一舒大袖,輕盈精準地拂蕩橫掃,反引向林熠。 這是有史以來五極光龍拳第一次被人兵不血刃地破解反噬。好在林熠與光龍之間早已靈契交融,心念一動間便將其收入體中。龍頭站穩身形,並未乘勢反擊,輕鬆微笑道:「破日大光明弓、無劍心境,再加上五極光龍,該抖露的功夫差不多都亮齊了吧?接下來,我看你還有什麼伎倆能與老夫爭鋒?」 林熠洒然笑道:「那你呢?連流光千年也施展了出來,也不見得比我好到哪兒。」龍頭搖頭歎息道:「你這麼想就死定了。」左手橫在小腹前,掌心朝上虛托,右手緩緩攏成半圓狀,凌空罩在左掌上方約三寸一分處。他的右手五指指尖像是飛瀑一樣,汩汩瀉落下一縷縷青色透明純淨的光束,灑落到左掌上匯聚成一汪泉水盈盈漪動。 「剛才我取巧用流光千年和忘塵拂心袖破去你的五極光龍,想必極不服氣是麼?」他猶有餘暇對著林熠說道:「現在我就給你一個正面硬撼的機會,只怕你會輸得很慘。」 林熠心晉空明,抱元守一,不甘示弱地回以一笑道:「對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再慘又能如何?」掌心承托的青光不斷增加,卻並沒有滿溢出來,只是色澤在飛速地加深,逐漸凝煉成一蓬稠密的玉般光團。 「蘭因青果-」龍頭的右手慢慢往下按壓,問道:「在你娘親的筆札裡,是否也記載了這項天宗從無人修成的曠世天技?」林熠的真元提升至巔峰,冷笑道:「你心術不正、逆天妄為,最終也只能自食惡果!」「啪!」龍頭的右手如穹廬般覆蓋在左掌上,青芒隱隱從縫隙間閃動。 「咄!」伴隨他一聲悠遠飄灑的長吟,龍頭的雙手猶如蚌殼張開,一團青色光罩破繭崩流,似天羅地網湧向林熠。 青色光罩在空中急遽膨脹擴散,排山倒海、無堅不摧,很快暴脹至山陵般龐大,幾乎吞噬了林熠的視野,也吞噬了無垠冥海。 「嗷-」是寂寞萬年的海底戾魂被齊齊喚醒,發出歡暢的吶喊麼?天地間充斥著滾滾雷動,驅風催浪,渲湧起無數漩渦。 林熠驚訝地發現,周圍百多丈方圓,便如被這一個個突然生出的漩渦飛快分割蠶食,像讓重拳砸碎的屏風,玉石飛濺、化為烏有。一股神秘莫名的力量從天上海下,從四面八方擠壓著自己佇立的空間,甚至連他的元神都感應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可怕迫力,身不由己地收縮。似乎,這片海本是團輕柔的雲絮,但此刻卻猛然要被揉搓成丸,凝煉成鋼。 他別無選擇,更無從逃避,唯有抗爭。一汪金霧如花盛開,林熠元神陡然幻化,青濛濛的冥海上,赫然亮起一把桀驁遺世的長弓。 箭在弦,心融海,呼吸在靜默。 「吭-」一束金芒狂飆萬里,撕開茫茫虛空,如長虹貫日、氣吞山河,挾著無盡豪壯滄桑,激射向蘭因青果。 是火與冰的碰撞,是生與死的瞬間。「轟!」地動山搖,百里冥海炸裂翻滾,從兩道震古爍今的不世力量激撞的地點,乃至數十里外原本波瀾不驚的深海,像是驟然抽空沉淪,現出一座萬物不存的詭異空間。光箭雷霆狂奔,射中青罩中心。流光四逸,罡風在生成的剎那,如露珠一樣被吸乾。巨大的光罩急劇顫動,「嗡嗡」鼓蕩,裂出數百縷金色的紋理,卻又很快從周圍流溢過汩汩的光暈將其彌補,轉眼消弭。 箭鋒嵌入厚重如水的青色光壁,燃起越發奪目的光焰,直似燃燒的旭日懸浮在青天雲霄,傲視滄海大地。一寸,又一寸,箭芒在繼續緩緩地破入光罩深處,爆發出聲聲龍吟。「呼-」光罩驀地似花瓣般合起,幻化作一團碩大絢麗透明球體,把林熠以元神凝鑄的碎空之箭完全包圍封閉。龍頭的身上散發出一層層青霧,無疑也是將他的修為提升到了極致。雙手開合的縫隙中,真元洶湧奔流,催動著「蘭因青果」漸漸縮小,壓迫向林熠。 林熠如墜冰爐。一方面四周摧枯拉朽的力量擠壓而來,另一方面體內的真元不由自主地急速蒸發流散,冒出騰騰金縷。 「破!」他當機立斷恢復原形,一拳重重轟在光壁上。五極光龍甫出,旋即分體各成一支,威武雄壯地切入光罩。 「喀喇喇-」光罩一陣抖動,再次開裂。五條光龍似破冰的烈火之錐高歌猛進,在光壁內部縱橫跌宕、翻江倒海,所過之處青光顫碎、勢如破竹。 然而蘭因青果自我修復的功能異乎尋常的快,光龍撕扯開的縫隙,在它們將將前行後立刻又被填補。宛如是一座寬廣浩瀚的海,柔水無形偏能包容所有。 「呼」地一聲,林熠擊出的左拳亦深深陷入光罩。周圍萬千潛流如春蠶吐絲吸附纏繞,順著左臂,無休無止地衍生出更多的分支,將他牢牢釘住。 更麻煩的是,林熠體內湧出的真元,近乎有一大半石沉大海,融入光罩不知所終。只有小部分能夠繼續驅動五極光龍橫闔縱拓,時間一久,光龍的行動逐漸滯澀,體表泛起斑斑青暈。 而整個蘭因青果還在徐徐收縮,像是一座絞刑架,無情地收緊著勒在犯人脖頸上的繩索。林熠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眼眸裡的光更深更濃。 「啪!」五極光龍終於不分先後炸裂渙散,龐大的反挫力,震得林熠元神晃動扭曲、氣悶欲窒。 龍頭再催動真元發起最後的攻擊,漠然道:「我說過,你不該下來。稍後見到林顯,請代老夫問好。」 光華大盛,蘭因青果逐漸縮小到只有拳頭那般大小,還在不停地壓迫著有限的僅存空間,也壓迫著林熠的元神。 林熠透過光罩靜靜凝望龍頭,目光裡沒有絕望也沒有惶恐,只是在等待。 「砰!」他的靈台像是挨了無形的一記重斧,猶如破裂的銅鏡映射出無數龍頭的身影。 侵入體內的恐怖氣勁越發囂張,肆無忌憚地侵蝕著他每一縷真元。 「是時候了麼?」他幾近麻木地想道。眉心悠悠浮現起一抹銀紅的光,恰如憑空生成的魔眼霍然睜開。 「轟-」彌天的魔意如海水沒頂吞噬了他最後的意識,魔眼中激射出駭人的光芒,竟輕而易舉刺穿光罩轟向龍頭。 「啊?」面對突如其來的異變,龍頭也有些呆住了,迫不得已他閃身疾退,雙掌齊齊推出。 「砰」地轟鳴,銀紅色的血芒居然無視他雄渾無匹的掌力,破甲碎胄,一舉擊穿了他的左掌掌心,更進一步洞穿了他的肩頭。 血如泉湧,龍頭踉蹌退出十數丈,卻親眼目睹了更加駭異的詭譎一幕。被蘭因青果籠罩的林熠,眉心魔眼放射著冷酷深沉的紅光,全身赫然升騰起黑色的光焰。在他的背後,十一對烈烈燃動著地獄之火的光翼,迎風舒展,壯觀至極。 「喀喇!」宛如捏碎一個瓷杯般不費吹灰之力,蘭因青果在他遽然暴脹的身軀碾壓之下,脆生生四分五裂,游離出的青光卻不飛散,而是飛蛾投火融進了他的光翼。 「見鬼!」龍頭藉著一口溢出的血疏通了淤塞的胸口,冷冷注視著林熠。林熠的眼神卻比他更冷,更可怕。像萬載寒冰封凍的面容沒有一絲表情,伸手抓住一束從面前游弋過的青色光縷,在唇邊輕輕吹散,緩緩道:「謝謝你。」 龍頭哼了聲,一時無法弄清林熠在搞什麼名堂,索性兀自調息靜觀其變。林熠的臉上泛起一抹笑意,卻似一把刀,鋒芒畢露劈擊在龍頭的心底。「過了一千年,我終於又回來了。你和你的先祖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很好。」林熠彷彿是在用另一個人的身份在說話,悠悠道:「但你妄想霸佔《雲篆天策》,還要置我於死地,這就不對了。」又搖搖頭,重複道:「很不對。」 龍頭在他無與倫比的可怖氣勢壓迫下,神魂不斷動搖著湧起俯身頂禮膜拜的衝動,卻終究抑制住。他深吸一口氣,冷笑道:「就算你重生了又能如何?我已得到《雲篆天策》,在天地之間誰也奈何老夫不得!」 「那你為什麼遲遲不敢用它來對付我?」林熠道:「別忘記,這已是冥府的屬地。在這萬里冥海,我才是無所不能的主宰。」 「宰你個頭!」龍頭突然爆出一記粗口,這對他來說,是從未體會過的心神受懾、方寸大亂。「嘩-」一蓬七彩絢爛的光芒從龍頭體內勃然盛綻,包圍了他的身軀。他抬起右手,意念微動處,面前湧起一束高達七十丈的藍色狂飆,陰冷笑道:「我就不信你還能強過這天地至極的力量!」 「呼!」狂飆中騰起熊熊天火,那足以拯救一切也足以摧毀一切的駭人巨瀾,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林熠漠無表情,眼眸深底竟有一絲譏誚和憐憫,淡淡道:「你還是不夠聰明。」 話音甫落,他的整個人猶如煙霧一樣散開隱沒,令龍頭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狂飆落到空處,「嗚嗚」急旋,卻尋找不到獵取的目標所在,只能盤桓在原地。龍頭的心中掠過莫名的驚悸,利用《雲篆天策》賦予的搜羅天地**的神秘能力,探查著林熠的影蹤。然而令他駭異的是,他的靈覺分明在告訴自己:正在尋找的那個人,仿似化作虛無的空間環繞左右,無處不在,又無處可覓。 「出來!」龍頭的聲音不自覺有一絲顫抖,催動意念奢侈地揮霍著獨冠寰宇的力量,但依舊一無所獲。忽然,他感覺到身下極遠處亮起一團黑色的光。 不驚反喜,龍頭又發出一道凝鑄風之精華的狂瀾轟了過去。沒有回應,也沒有聲響。當狂瀾接觸到黑光的剎那,竟不可思議地消失了。 黑光如日行中天,錯覺中的慢而實質中的快,形成了詭異的反差,夢幻般在龍頭腳下張開一蓬六葉花盤。龍頭隱感不妥,低喝道:「碎!」腳下虛空炸響,空間轟塌淪陷。然而,那一蓬六葉花盤,熠熠閃爍著黝黑深遂的微光,竟似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絲毫不受龍頭破碎虛空的神力影響。 「嗡!」花盤中央升起一束光柱,射向龍頭腳底。龍頭「哼」地低哼,正欲借助《雲篆天策》施展跨空挪移,孰料意念動處泥牛入海,《雲篆天策》猛然主動與他切斷了所有聯繫,在他週身開放出流光溢彩的花瓣,徐徐下沉。龍頭駭然變色,一再凝動心念想重新駕御《雲篆天策》。可惜努力只是徒勞,六瓣光花穩穩當當降落在黑色光柱的頂端。 「你該明白了吧?我苦苦守候的正是你打開天策的一刻。唯有如此,我才能收回原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明明四周沒有聲響,龍頭卻清晰聽見林熠的嗓音在心頭冰冷地響起。「所以你那天在無涯山莊故意放走我?」龍頭順勢拖延時間,急速轉動解圍之策。「是,我需要借你之手將《雲篆天策》徹底煉成。」 林熠回答道:「辛苦你了。不過,你也總算嘗到了為他人做嫁衣的味道,我待你也不薄了。」龍頭險些氣得吐血,他已放棄了奪回《雲篆天策》的念頭,暗暗積蓄功力,準備尋準時機脫身逃逸。只要施展出「元心電掣」,相信林熠也莫能奈何。「你就不擔心有可能找不到我?」 他問道。「找不到你?你也會主動來找我的,對麼?」林熠道:「況且還有六眼靈貓,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藏在了血奕天下,只是,我在等你而已。」 「噗!」龍頭仰首猛噴出道血箭,激發起所有潛能想從週身的光花中掙脫。但他的身軀如同成了《雲篆天策》的一部分,不僅未能分離,反而越發地泥足深陷。「嗡!」光花輕輕顫動,沿著收起的黑色光柱徐徐停在了花盤上,竟是絲毫不差。林熠蔑然道:「這就是作繭自縛。」 花盤慢慢發生了新的變化,化作魔神的林熠從底部倏忽現出,用右手托起《雲篆天策》和底下的花盤,冷漠望著龍頭道:「你不是渴望永生麼?我讓你如願以償。」光花微動,龍頭的身影「嗚」地幻化成一縷縷纖細的魑魅漿,朝著上空的冥海蒸騰而去,從此如他當年所願,真正成為了海裡一滴又一滴無從分辨的水珠。 林熠默然佇立許久,臉上毫無快意恩仇之後的舒暢與輕鬆,眉心的銀紅魔眼漸漸黯淡隱沒。他望向對面空蕩蕩的深處,平靜道:「我知道你來了。」一團霞光閃起,九霄之上,獨一無二的至高統治者已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個宏亮的聲音道:「我是來收帳的。」 林熠頷首道:「我明白,這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所以,你可以動手了。不過,還是要稍等一會兒,讓我用《雲篆天策》封鎮冥海,喚回若蝶的魂魄。」 神帝道:「你是否考慮過?如果繼續擁有天策,即便我收回你所有的力量,將你重新打入凡間再作九世輪迴,你依舊能夠成為主掌塵世的唯一真神。但你要是放棄了它,自然可以救回你的若蝶,不過,她亦將重返天界,從此與你天人永隔,再難有相見之日。」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林熠笑道:「或者你可以坦率地承認,你真的不懂我們。」神帝搖頭道:「你以為我是在考驗你們?你錯了,我唯一的職責,就是維護天界亙古有之的森嚴戒律,其它的在所不惜。」「在所不惜?」林熠點頭道:「至少我們在這一點上終於找到了共通。」神帝道:「如果我突然改變主意,要收回《雲篆天策》,不許你救她呢?」林熠反問道:「你會麼?」 「為什麼不會?」神帝冷冷道:「她犯了天條,就必須受到懲戒。」林熠沒有說話,靜靜地對視神帝,瞳孔漸漸凝縮。「我說過,他連我都不怕,怎麼會怕你?」林熠的背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有點冷,卻又透著不加掩飾的得意。神帝的臉繃得更緊,對那人說道:「怎麼,你想替他出頭,再和我幹上一仗?」那人走到林熠側旁,身後跟著一個神色輕鬆的小白。他嘿然回答道:「當年咱們是如何約定的,你想反悔?」 神帝木無表情道:「當年你我擊掌為誓,可沒說過今日就要成全他們。」那人怒道:「你不心疼自己的女兒,我卻偏想搶了她給自己的兒子做媳婦。」神帝默不作聲,看著那人忽而笑了起來,說道:「你輸了。」暴怒的人平靜了,臉上突忽出現抹快意的笑,回答道:「輸就輸罷。就算是我忍不住搶在你前頭答應了他們的婚事,可賺進一個媳婦也不算吃虧。」神帝向他眨眨眼道:「咱們難得碰面,要不要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那人縱聲笑道:「你骨頭癢癢了麼,我的拳頭也剛好閒著。」笑聲中竟與神帝自顧自光遁而去,丟下了林熠和小白。小白走到林熠身邊,伸出手道:「恭喜你。」林熠握住他的手,居然感覺到了一股暖流湧入他的心中,低聲道:「多謝!」小白道:「且慢謝我,我還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訴你。雁鸞霜走了,似乎她對你挑戰龍頭的結果信心十足,在你剛進血動巖後便獨自離去了。」 林熠仿如早有預感,點點頭道:「她經過兩位秘師醍醐灌頂**的築基培元,已恢復了過半修為,應該不會有事。」「你不想知道她去了哪裡,再將她找回來?」小白問道。林熠抬眼遙望遠方滾滾翻騰而回的冥海,喃喃道:「她會回來的,在解開心結之後。只是那需要時間,一段我和她都需要的時間。」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尾聲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4 本章字數:1107 三個月後,又到草長鶯飛時,座落在東海深底的一座瑰麗花園宣告完工。來自四海八荒正魔兩道數以千計的賓客們蜂擁而至,不僅要競相爭睹這一美輪美奐的海底花園,更是要出席前任聖教教主林熠的婚禮。當然,私下裡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目的,就是想再看一看那位傳說裡可以與天地一同起舞的新娘。 其後數十年間天下昇平,正魔兩道各安其分再未發生大的磨擦。以至於仇厲這個新鮮出爐的聖教教主做得百無聊賴,終日裡無所事事;有時候悶得發慌,倒又開始懷念起昔日人們呼喚血魔,小兒止哭的崢嶸歲月。 楚凌宇不知從何得知了父親之死的真相,將不夜島島主傳讓他人,自己一人一劍雲遊山水,忘情天地。漸漸地,有關他的消息越來越少。直到某天,有幾個漁夫在海邊看見他正和一位美麗動人的女郎佇立於礁石之上,商議著前往海外尋找傳聞中的蓬丘仙山。 海風隱約傳來楚凌宇的聲音,似呼那位女郎為「黎仙子」。至於石品天,卸甲歸田的他,把天石宮宮主的寶座交給了兒子。他老人家當起人人羨慕的太上皇,想活動腿腳時,就跑到青木宮拉上花千迭切磋幾手新近參悟的功法心得。但也有人靜極思動,曹彬便是帶著家人回到漣州重開鏢局。至於能恭請林熠乾兒子他爹護鏢,貨主們哪能不明白其中價值 的道理?三五年間曹家鏢局已是做大,一干老臣早派出去成了各地分支的掌舵人。當然,每到年關,無論有多大的生意找上門,曹家總舵主都一概不接,而是不遠萬里趕至空幽谷,只為共飲一杯百花酒。 卻說這年冬天,容若蝶懷胎十月誕下一嬰。三江五湖的朋友們又不約而同趕來喝這孩子的滿月酒。當容若蝶將嬰兒從內堂抱出,眾人卻都看呆了。花纖盈期期艾艾地問道:「林大哥,這孩子怎麼那樣像青丘姥姥?」林熠與容若蝶相視一笑,緩緩答道:「我會愛她寵她,照料她一生一世!」 人群裡也不曉得是誰先驚喜地喊道:「快看啊,這孩子笑了!」大夥兒忙不迭湊上來仔細打量,唯獨邙山雙聖破天荒地掇在了後頭。白老九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巴道:「會笑算什麼?要是她聽小鄧唱完一首搖籃曲後還能笑,我才服她!」 -全書完 第三部 第六集 絕地反攻 後記 牛語者 黑龍小說網 更新時間:2009-7-17 17:15:14 本章字數:1017 歷時一年零一個月,《劍諜》的最後一個標點,終於在鍵盤上敲下。記起當初動筆時的情形,歷歷在目、恍如昨天。我寫《劍諜》,既不是為了追求情節如何刺激詭譎,也並非要長篇累牘地去渲染主人公近乎悲慘的遭遇。只是想通過這樣一個故事,描寫出人性的掙扎和對命運的抗爭。林熠最終勝利了,並非他的力量,而是來源於他永不放棄的信念。對林熠來說,他本無意爭雄,只是天命如此,而他最大的願望,從始至終僅不過是能與相愛的人廝守,哪怕只有一生。 雁鸞霜也愛他,然而她卻在最後勝利即將到來時悄然離去。細心如您,應該會讀懂其中的奧妙。也許,她就是武仙,《山海經》中最後一個沒有揭開面紗的神秘人。因為正是她,適時出現引導林熠尋找公攬月、奪取破日大光明弓與《幽游血書》;其後在雍野藏瀑洞內,又是她,將那卷穹海宮失竊多年的天策借手唐夫人送交給林熠。 但最後,感情還是戰勝了一切。因此她毅然決然地自廢修為,向龍頭宣告自己的獨立。林熠也在那時真正接受了她。又也許,她只不過是不願體會與人分享愛情的無奈,所以,寧可選擇自己的默默離去,成全了林熠與容若蝶的千年愛戀。但不管怎樣,她與林熠的最終結合都需要歲月的沉澱。明天該如何繼續,一直走還是改變方向,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同的 選擇。在此感謝所有一如既往關心和支持我與《劍諜》一書的朋友。故事的結束並不意味我們的分離,相反這會是有一個嶄新的 開始。當然,同樣十分感謝鮮鮮文化的諸位同仁,是你們的辛勤負責的勞動,牛棚才多出阿牛這樣的一頭笨牛。另外請允許阿牛不勝其煩地感謝另一位對阿牛至關重要的人-牛太。不少讀者在留言中稱呼我「牛大」,實在讓本人汗顏。而「太」比「大」更多一點,正由此顯示出牛太往往會比阿牛更高 明「一點」,更辛苦「一點」,有時候,還可能比阿牛更牛「一點」。最後的最後,謹以本書獻給一位我所尊敬的師長。儘管她遠在大洋彼岸,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有一個她曾經教導過的學生,用最大的謝意與熱忱,正向她遙遙祝福。   Copyright (C) 2000-2007 http://www.hlj3.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本書已獲作者授權在黑龍小說網(http://www.hlj3.com)及黑龍小說網合作夥伴處進行網絡連載,未經作者或黑龍小說網許可者請勿轉載。   作品本身僅代表作者本人的觀點,與黑龍小說網立場無關。閱讀者如發現作品內容確有與法律牴觸之處,可向黑龍小說網舉報。  如因而由此導致任何法律問題或後果,黑龍小說網均不負任何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