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來自www.abada.cn免費txt小說下載站 更多更新免費電子書請關注www.abada.cn 商賈人生 全本 作者:思銘 本書簡介   他們有錢財,卻沒地位;他們看不起貧困之人,卻被顯貴所輕視;他們能操縱市場的起伏,卻不能掌握自己的生命。   《商賈人生》由小說頻道在台灣出版。 第一集 前言   越境尚留名,況當時斫地遺泉,源流丌古超凡能入,宜後世輸金造像,廟慶重新息馬仰真容,億當年泰岱同瞻,袞冕常新,儼與岳宗南面卓刀留跡,看此地長江環抱,淵泉時出,不隨浩瀆東流——李雨蒼題卓刀泉      「卓刀泉」古井,井台圓潤,井水仍清澈不透底,清涼甘甜,沁人肺腑。相傳三國時期:蜀國大將關羽曾駐兵於武昌伏虎山麓一帶。      當時軍營缺乏飲水,「羽用刀卓也」,於是「水湧成泉」,故名卓刀泉。      明朝初年,楚昭王朱禎喝過這兒的泉水,極為讚賞,於是誅井台建井亭,並手書「卓刀泉」三字。後人又在距此十幾里的地方,修建一座關帝廟來祭奠忠義兩全的關二爺。      凝聚在關二爺身上為丌世共仰的忠、義、信、智、仁、勇,蘊涵著華夏傳統文化的倫理、道德、理想,滲透著儒學的春秋精義。      又經過數十年,那座關帝廟所在的山丘,原本的名稱,已漸漸被人們淡忘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廟山」。山以廟為名,廟以人服眾。      廟山,山不高,距地面不過百十丈,別看廟宇不是十分宏偉,卻是遠近聞名,每年到五月十三日祭祀關帝君誕辰,民間虔誠膜拜。      這一日,三縣八鄉的人們紛紛湧向這裡,祈福求安。山廟外面藥材市、雜耍場、各種小攤散亂排開,爐包、油條攤前吸引著成群的孩子,大人……      從湯遜湖岸邊遠眺廟山,但見山勢突兀,諸峰錯落,怪石倚立,蒼鬱沉闊。      進得山中來,山谷蜿蜒曲折,清幽佳絕,壁立千仞疑無路,峰迴路轉花已明。山澗泉水匯流,涓涓如絲帶,甘甜可口;澗邊山坡,桃紅樹綠,芳草茵茵,蜂飛蝶舞,林木成蔭。      站在山上,往北俯瞰,但見河如玉帶,蜿蜒迂迴,夾河綠樹成林。      或遠或近或大或小布列,掩映在蒼蒼煙樹中,見證著河流幾千年的風雨滄桑。      鬱鬱蔥蔥,環河抱水,生機無限,林子裡是動物的領地,鳥類的樂園。      湯遜湖中央深不可測,大魚多聚在裡面,漁民們經常劃起小木劃駛至湖的中央下網,往往都能撈起大魚來。在關帝爺的庇護下,人們豐衣足食,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隨著廟會越來越能吸引交換生活用品的百姓,以及來自四方的遊人。漸漸的廟門前的街道兩旁豎起了幾家店舖,後來慢慢地店舖越起越多,數量多達十幾家之多。      有糧米店、布匹店、油鹽店、酒肆、書店、客棧當然也缺少不了當鋪,賭檔……有的甚至相同行業重複開業,互相競爭著客人。      源生當鋪便座落在這條街面上,像其他的當鋪一樣高高的櫃檯豎立在正對著門的方向,老闆秉持著為百姓解救急難的原則,無私的為當地的百姓服務,咳,不過這只是老闆本人說的。      進門顧客的當物價值如果數目有限,便是當面典當;如果數目偏大櫃檯不能下決定,便會有人引去後面的裡屋由上一級掌櫃親自接待,裡屋還與茶水奉上。      當然這都是在你所要典當的貨物價錢不菲的時候,不然你只能老實的站在櫃檯前等著他們開當票,兌銀錢。      而源生當鋪最大的與別的當鋪不同的,便是它的朝奉——柳文定。      奇怪之處就在於這位朝奉不是十分老邁,更確切的說是十分的年青,今年只有二十一歲。      此人身高六尺七寸,身材中,臉上帶著頗顯商人本色的職業笑容,目光較常人銳利彷彿要將眼前的一切完全的看透。      他既不是當鋪的股東,又不與東家沾親帶故,完全是由自己一步一步的爬上這個位子的。      要知道雖然在當地十幾歲便成家立業的人大有人在,然而從一個小夥計到朝奉,中間有三櫃、二櫃、頭櫃等三,四個台階。      每一個位子不用個三,五年是很難得到晉級的,而一般的朝奉起碼要用二十多年的時間才能熬出來。      中間還要自己的不懈努力,還要通過老闆對你的審核考驗,而柳文定從十四歲,進入源生當鋪學徒開始到如今,僅僅只花了六年多的時間便完成了這個過程。      源生當鋪在江夏鎮乃至整個荊楚地區也算得上第一當鋪,裡面不但有嚴格的規矩,而且在用人方面也非常謹慎。      這點看他們的上一代的朝奉劉選福便能知道。      真可謂是遠近聞名,許多州府的官員家裡新近得到什麼古董,字畫老遠都會請他去鑒定,同行吃進了拿不準的抵押品也會請他去判別,有的甚至是來自湖南或更遠的省。      被人並列為整個明朝當今的三大朝奉,而且是唯一一位身在南方的,其他的兩位都效力於北方。      一位是北京慶元當的朝奉李元祥,他不但幫皇親國戚識別貴賤,就連皇宮的重大鑒定都要專門去尋他;      一位是西安玉成當的朝奉白略。三位朝奉便是典當業的傳奇神話,任何的東西經過他們的眼楮就能一辯真偽,道出年代以及出產地。很多達觀貴人不惜重金,路途顛簸也要請到他們,經他們的鑒別便是為物件下了最後的定論。      很多人都想拜源生當的劉選福為師,學他那火眼金楮的本領。裡面有的是想學成後當一名成功的朝奉,有的是為了日後生財有道,而還有的有錢人只是想學成後,能一辯真偽便於在人前賣弄。      然而不管是出於何種的目的,不管對方是如何的身份,劉老卻始終不肯輕易傳授自己的本領。而對於手底下做事之人也只是稍稍點撥一下,從不涉及到看家的本事,直到……    第一章 新老衝突   那是柳文定入源生當鋪的第三個年頭,憑著自己的努力他已經昇為了三櫃。已經開始坐台驗貨,一般收的貨物都要先經過他那一關。      如果貨物沒達到一定的數額,他便可以做主收當,如果超過了便要傳給二櫃來處理。如果數目太大二櫃也擔當不了便會上傳給頭櫃,一般來說頭櫃便是當鋪裡的主事。      朝奉一般要穿梭於各個顯赫富貴之家,不會一直呆在鋪裡的,只有當頭櫃也拿不準的時候才會請劉老決定。      那日天氣十分的炎熱,恰逢正午陽光直射下來街面上沒幾個人行走。鋪面裡一絲風也沒有,雖然曬不到陽光,但也讓人熱汗直垂。      鋪裡沒什麼客人,二櫃與頭櫃都在後面喝茶納涼,只留了文定一人在櫃檯上照看。      文定正在練習著打算盤,三櫃的工作還只是以撥弄算盤為主。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人,雖然灰色的儒衫已顯破爛,然而眉宇間卻顯得從容沒有絲毫慌張,還略帶點儒雅的舉止。      就在右手的臂彎裡挎著一個棗紅綢緞纏著的長筒,文定一看便知道那是一幅字畫。      「有什麼能幫您的嗎?客官」文定對眼前的這位灰衣人,露出那職業的微笑。      灰衣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將手臂裡的綢緞揭開,拿出裡面的字畫,然後還不捨的看了幾眼,遞進高高的櫃檯,這才緩慢的對文定說道:「當字畫,幫我看看它值多少?」      文定從那客人愛惜的程度,就知道不會是一般的凡品。他小心翼翼的將字畫展開,入目的是廬山五老峰,畫面上崇山峻嶺,層層高疊,五老峰雄踞於從峰之上,清泉飛流直下。      山下有一高士籠袖觀覽美景。溪流湍急,雲霧浮動,便畫面增加了空間感和流動感。      此圖仿五蒙畫法的傑作,淡墨勾染,用牛毛皴、披麻皴,用筆乾渴,顯示出雄厚的根底。此那是沈啟南為廣賀其師陳醒庵七十歲壽辰而精心製作的祝壽圖——「廬山高圖」。      文定連忙將畫卷捲好交還給來人,道:「客官,請問尊駕貴姓?」      灰衣人答曰:「稱貴不敢當,家嚴姓徐,在下單名一個攸,字儒年。」      文定歉意的道:「抱歉,徐先生您這幅畫我做不了主,請到後堂稍歇片刻我去請二櫃來幫您估價。順子,引客官去後面的小廳茶水伺候。」      從旁門裡出來一青色短衫的小廝,便是叫順子的,他出來看了看徐儒年一身的寒酸,便露出鄙視的目光再回頭望向柳文定。      「三爺,這後房可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才能進的呀。要是大爺,二爺問起來我可不好交代呀。」邊說還邊對那徐儒年不屑的望了望,儒年聽了順子的話整個身子嗖的一下顫抖。      「要你引去,你便自引去,哪來得那麼些個的廢話。客官,對不住您,您先稍能,我馬上便請頭櫃,二櫃來。」說完自己先進了裡屋。      順子邊走邊咕嚕道:「拽什麼呀,頭兩個月還不是和我一樣的小廝。不聽我的話,過會兒砸了,看你怎麼收場,過來這邊走,別跟丟了。」儒年感激的望了望文定的背影,跟著順子進了小廳。      徐儒年進廳安坐後一會,從側門進來一身著綠綢緞長褂,外套一暗紅坎肩的三十五歲左右,身材適中的商人。      進門後看了看寒酸的客人,便坐在徐儒年旁邊的椅子上,端起了茶杯飲了兩口,淡淡的道:「我是源生當的二掌櫃李福翔,你是要當什麼物品呀?」      儒年將手中的字畫交於李福翔,說道:「鄙人徐儒年,因家中急需周轉,特將祖上傳下來的沈周名畫廬山高圖,押於貴當應急。」      李福翔接過廬山高圖,隨意的看了看便丟還給了徐儒年,嘲笑的說道:「你以為這是哪裡的小當鋪呀,竟然拿一幅假畫過來訛錢。沈周的字畫豈是你這種寒酸所能有的?你便也只能騙騙那個剛爬起來的小子,要想蒙我這種老手沒門,趕快走,不然我報衙門抓你。」      徐儒年突然一下整個人懵住了,沒搞清楚這是怎麼會事,正在這個時候從那個相同的側門裡,又走出來一個黑色綢緞長褂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商人。      此君體態較為發福,一臉的笑意,而眼神卻透著靈活,他進來後先止住二掌櫃道:「福翔,幹什麼,幹什麼呀,進門的客人就是我們的財源,怎麼能得罪客人呢?」      然後又望向徐儒年賠禮道:「徐相公,不好意思是我們失禮了。」      二掌櫃李福翔還不服氣的在那爭辯著:「大哥,此人明擺著是上門來行騙的,沒給他一頓棍子就算不錯了,您幹嘛還跟他客氣呀?」      大掌櫃眼楮猛一下逼視過去,道:「放肆,一邊呆著去。」      接著又將頭部轉向了徐儒年,說道:「徐相公,實在抱歉是我們失禮讓你見笑了,我乃此間當鋪的大掌櫃蔣善本,能將所要典當的字畫交於在下驗看驗看嗎?」      儒年忙將字畫交與大掌櫃,嘴裡還焦急的說道:「請一定看清楚,我是等著典當的錢救急用的,要不然也不會將此祖傳之物拿出來。」      大掌櫃輕柔的打開畫卷,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紅緞子面的錦盒,翻開盒蓋拿出了裡面精緻的放大鏡,再仔細的查看。      他查看的十分認真,從畫面到題詞,從紙張到墨質一絲一毫也不輕易放過,在他看的同時,其他的兩個人,都在注視著他。      二掌櫃李福翔雖然被訓斥,然而還是帶著輕蔑的眼神望著那幅畫;而徐儒年呢,剛才受了李福翔的驚嚇,此刻也異常緊張的望著蔣善本的一舉一動。      過了差不多有兩頓飯的時間,蔣善本終於直起了腰,然後轉過頭對徐儒年說道:「抱歉,徐相公,你的這幅畫,畫工雖然非常像,然而確實是人臨摹的。」      徐儒年頓時間倒吸了一口冷氣,急忙說道:「怎麼會呢,你看清楚了沒有呀?怎麼會是偽作呢?」      「哈哈,我早就說過,真的廬山高圖何止幾千兩,怎麼會在你手中呢。還不和我去見官,看官府怎麼收拾你這個騙子。」李福翔抓住徐儒年的衣袖,就要將其拽出去。      蔣善本忙過來制止住李福翔的罔行,對他說道:「老二,這沒你的事,你先下去。」      然後又牽著徐儒年到椅子前坐下,說道:「徐相公,您先別急,喝口茶順順氣,再聽我跟你道來。」      「我怎能不急,我是等著當銀救急的呀,怎麼會有這種事呀。」      「要說這畫工和意境確實很像沈周的廬山高圖,然而印信卻有偏差,剛好我們鋪裡有幾幅沈啟南的真跡,我拿一幅與您瞧瞧。老二吩咐文定將北房第三個櫃子第五格打開,把裡面沈周的」虎丘送客圖「拿出來。」      半柱香之後文定從側門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幅畫交於大掌櫃,說道:「大掌櫃,您是要這幅畫嗎?」      蔣善本沒有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展開,找到有印信的地方指給徐儒年看,說道:「徐相公,你看這兩處印信的不同之處,正品是用細明體刻的啟南二字,而您的卻是用小楷刻的。」      徐儒年整個人彷彿散了架般,口裡不停的念叨著:「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大掌櫃則親切的對徐儒年說道:「徐相公,這可能也是你祖上一時失察,算了,錢財身外物,又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這要在平時,也就只能自認倒霉。可我真的是有急事,急等著用錢呀,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此時大掌櫃憐憫的說道:「看開點,徐相公,這幅畫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也算臨摹的非常相似,也是可以收藏的。要不這樣,你把這幅臨摹的當與我們。」      徐儒年驚奇的望著蔣善本,問道:「贗品你們也收嗎?」      蔣善本微笑著說道:「呵,只要贗品臨摹的水平很高,也會有人樂意收藏的,只是這價錢嘛,就沒有那麼高了。」      徐儒年連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只要能當便行。」      「那你看三十兩怎麼樣?」      「謝謝,謝謝,您幫了在下的大忙了,這份恩情在下會銘記於心的。」      大掌櫃笑吟吟的說道:「沒什麼,沒什麼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誰沒有個三災五劫的呀,關鍵就是要互相扶持嘛。」      文定將大掌櫃的一切舉動看在眼裡,實在是不能再隱忍下去了。      便附在蔣善本的耳邊輕聲的說道:「大掌櫃,您能隨我來一下嗎。」      蔣善本有些不耐的道:「做什麼呀?沒看到我在與客人談話嗎,一點規矩也不懂。」      文定只有正言說道:「剛才後面有急事耽擱您一下,事情比較棘手,我和二掌櫃都做不了主。二掌櫃讓我順便來叫您」      蔣善本無奈的對徐儒年說道:「哎,你看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抱歉要讓你稍歇片刻,我去去就回。」      「無妨,無妨。您先忙在下等一下無礙的。」      出了客廳,進了裡屋,二掌櫃正在椅子上喝著茶水,看見蔣善本進來了忙起身相迎,道:「大哥,那窮酸走了沒有?」      蔣善本慢慢的坐了下來,說道:「還沒有,正在前廳坐著在。」      李福翔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道:「我早知道那人是個騙子,也就能濛濛小柳這種新手,哈哈哈,您怎麼還不趕他走呀。」      「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把我這麼急叫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大掌櫃淡淡的說道。      李福翔用迷惑的眼光望著蔣善本,道:「沒有呀,我沒有叫您呀。」      「不是你。」大掌櫃又將眼神向站在旁邊的文定望了過去。      「你這是要幹什麼,開玩笑也要分場合,沒看見我那有客人嗎?」      然後站了起來,邊準備往外面走邊嚇唬道:「等會仔細你的皮。」      文定急忙攔著蔣善本,說道:「大掌櫃,小人是有事要跟您說,才假借二掌櫃的名義請您進來的。」      「說吧,說吧,客人還等著我呢。」蔣善本又緩慢的坐了下來。      文定走到他的旁邊輕聲說道:「大掌櫃,您可能是一時忘記了,北房那第三個櫃子第五格的那幅沈啟南的虎丘送客圖軸,是幅贗品呀。      只是東家捨不得扔留下來的,而外面那位姓徐的客人,拿來的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呀。」      蔣善本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就你聰明,我不知道嗎?」      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道:「那您為什麼還只給那位客人三十兩呀,那畫可是得值好幾千兩的呀。」      蔣善本敲了一下文定的頭,說道:「你這個笨蛋呀,不知道那人明顯是個二愣子嘛,無權無勢的,不訛他的錢訛誰的呀,你看剛才我騙他說,要收他的假畫,他還在謝我,呵呵呵呵。」      文定直起了腰,對著蔣善本說道:「可大掌櫃,我們做生意要以誠信為本,不能這樣寐良心了,不然誰還會與我們源生當鋪做買賣呀。」      蔣善本猛的從椅子上彈起來,怒道:「住嘴,我是這個當鋪的大掌櫃,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二掌櫃李福翔也幫腔的說道:「是呀,大哥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這哪有你插話的份。」      「那我呢,有我說話的份嗎?」這個時候從門外渡進來一位六十多歲,身著棕色長褂,腳踏黑色緞子面長靴的老年人。      房間裡原本的三人看到他的出現,連忙都走了過來一同問候道:「劉老,您好。」      大掌櫃忙將劉選福引到椅子上安坐,二掌櫃忙將茶水遞上,說道:「今日您怎麼得閒,來鋪子裡看看。」      「哼,我要是再不來,都不知道你們,要把這當鋪敗壞成什麼樣了?」劉選福對他們兩人怒目而視。      二人連忙敬聲道:「不敢,不敢」      劉選福轉過頭來對文定,說道:「嗯,文定你還不錯,我們做當鋪的,便是信譽要擺在第一位。」      接著起身對著蔣善本說道:「哼,你隨我來。」說著便自行先往客廳走去,蔣善本狠狠的瞪了文定一眼,然後不情願的隨著大掌櫃而走去。      在客廳裡徐儒年焦急的在椅子上等著,一會兒從側門裡出來一位老者坐到自己的旁邊,而剛才與自己談好價錢的大掌櫃正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面。還沒等徐儒年開口,那位老者便先張口道:「客人是位秀才吧?」      徐儒年忙答道:「不敢,晚生確乃一屢試不中的無能書生。」      「呵呵,徐秀才,剛才是我們的人看的不夠仔細。能將你的畫卷交與我看看嗎?我是這間源生當鋪的朝奉劉選福。」      徐秀才也不知道朝奉是做什麼的,看見剛才的大掌櫃也只是站在他身旁,想來是沒他大吧。聽說他要看,忙將手中的畫卷交與劉選福。      劉選福接過了畫卷,仔細的查看,這次沒讓徐儒年等那麼長的時間,只過了半壺茶的時間,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對徐儒年說:「徐秀才,你的這幅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剛才是我們的夥計搞錯了。」      這時蔣善本先一步拱手向徐儒年道:「徐官人,實在是抱歉,在下的水平有限,差點讓您的畫明珠暗投。哎,希望您不要見怪。」      徐儒年還沒怎麼搞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怎麼一會兒說是真的,一會兒說是假的,一會兒又說成是真的了,急忙問道:「那,這幅畫你們給不給當呀?」      劉選福答道:「是真的,那自然是要當的。」      徐儒見蔣善本一直是看著劉選福,知道現在完全是由這個朝奉做主了,便直接向劉選福問道:「那到底可以當多少錢呢?」      劉選福抿了抿杯中的茶,緩了緩口氣答道:「徐秀才,我們典當行的規矩一般都是足十當五,你看這幅畫,我們給你八千兩銀子,你看行嗎?」      「可以,當然可以。」一下子從三十兩變成了八千兩,徐儒年喜色已然露於言表。      劉選福往側門叫道:「文定,文定。」      柳文定急忙從側門裡出來,向劉選福拱手道:「劉老,您有什麼吩咐?」      劉選福指了指徐儒年道:「你帶這位徐秀才出去辦當票取銀子。」      「是,徐秀才,請跟我到前台辦理。」徐儒年再三地向劉選福道謝才隨文定出去。      「劉老,那幅畫雖然是真的,但也當不了八千兩呀,您這樣做是……」      劉選福還沒等他說完,便喝住他道:「住嘴,我們當鋪的聲譽差點就讓你給全部敗壞了,還有臉和我在這裡說三道四。」說著站起了身往側門進去,快到門口時一回頭朝他又說了句:「以後給我小心著點。」才走出去,      大掌櫃雙手不停的搓著往前台的方向望去,用低低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說道:「柳文定,你跟我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的。」      自那件事以後二掌櫃李福翔,便總是有意無意的找文定的麻煩,而且言語中也總是對他夾槍帶棒的,大掌櫃呢,到還是對他相當客氣,更甚者比發生那件事以前,還要來得客氣。      見面總是笑臉相迎,時不時還會給文定捎帶點新異的小玩意,還有事沒事的喜歡在別的夥計,特別是李福翔面前誇獎他,所給的讚美讓文定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一次一個叫周貴的小廝打翻了一個茶杯,又不湊巧的讓大掌櫃給瞧見了,蔣善本立即怒罵道:「你這個敗家子。這可是江蘇運來得名貴茶具,光運費也是貴的嚇人,就讓你這樣給摔碎了。」      周貴連忙作揖求情道:「大掌櫃,剛才是我一不小心手滑了。您饒了小人這一會吧,小人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蔣善本面無表情地道:「不行,這次非要讓你捲鋪蓋走人。」      周貴不敢相信,僅僅只是為了打破一個茶杯,自己就會被辭退,而蔣善本的口氣卻是如此的生硬。只有繼續求道:「大掌櫃,您看只是一個茶杯,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蔣善本的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道:「一個茶杯,誰知道你下次會不會打碎那些古董花瓶,瓷器什麼的,那損失就更大了,這次你怎麼說也不行,現在就給我收拾行李去。」      發生的事讓周貴有些難以置信,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聽到蔣善本的話,頓時整個人都傻了。      立即給他跪下,邊磕頭邊用夾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大掌櫃,您要可憐可憐我呀,我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家裡那黃臉婆也是等著我的工錢買米下鍋呀。您要是把我給辭退了,我們一家子,可就真的完了呀,您放過了我這會,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呀,一定時刻都記住您的恩情的。」      但是蔣善本的臉上一絲動容也沒有,事情好像真的沒有轉換的餘地了。      這時,文定正好從前台回來存放東西,蔣善本看到他後面色即刻轉變成了笑臉,對他叫道:「怎麼了文定?」      文定停下來,走到蔣善本的面前恭敬的答道:「大掌櫃,剛收到一尊玉獅,我去倉庫裡存起來。」他看到周貴跪在地上,行色如此的狼狽,便又輕聲詢問道:「大掌櫃,這周貴犯了什麼錯呀?」      「他呀,把那江蘇運來的那套茶杯打碎了一個,行事如此的馬虎,鋪裡如何還敢用他。」      周貴連忙又轉向文定懇求道:「三掌櫃,您幫我向大掌櫃,我全家都指著我這份工錢活命了。」      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早進店舖,又和自己一起共事了幾年的周貴,文定實在是不忍心看他,為了個茶杯就被辭退了。      軟言對蔣善本求道:「大掌櫃,雖然是周貴犯了錯,然茶杯所值畢竟有限,平時他對工作還是很認真的,能不能小懲大解,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不還得請新的夥計,不是又要教導嘛,還是讓他帶罪立功為鋪子繼續干吧。」      蔣善本歎了口氣,轉而面向周貴說道:「這次看在文定的面子上,我就放過你,不過還是要扣你一個月的工錢以示懲處。如有下次決不輕饒,直接給我捲鋪蓋走人。」      周貴連忙磕頭謝道:「多謝大掌櫃寬容,多謝大掌櫃寬容。」      蔣善本又指著文定對他說道:「你看看人家柳文定,來的比你還要晚兩年,你看人家做事有板有眼的,職位也越來越高,你怎麼不向他學學呢,我看你也就是做一輩子的夥計的命。」      他又轉向文定,說道:「文定,走,我又收到一份好東西。和我一起去見識,見識,這種東西可是很難在市面上見到的呀。」說完就拉著柳文定就往庫房走去。      周貴只到他們走遠了才敢起來,這時從一旁的屋子裡,順子快步的走了出來。將其扶起來,拍了拍他衣褲上的灰塵,問候道:「老周,哎,怎麼運氣這麼背呀?」      「是呀,平時幹活打碎更貴東西,都沒像這會這麼嚴重過,只不過打碎一個茶杯就差點連工作都丟了,哎。」      順子也附從的道:「是呀,大掌櫃最近對我們是越來越看不順眼了。」      周貴越想越生氣道:「是呀,現如今除了那個柳文定,連同二掌櫃在內,我們大家每天都要挨他的罵。」      一提文定的名字,順子氣就不打一塊來:「哼,那個柳文定算是個什麼東西嘛?來得比我們都晚,不知道有什麼本事,老闆提拔他,大掌櫃寵著他,就連朝奉好像都很照顧他。」      「還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一天到晚的拍他們幾位的馬屁,不然怎麼會昇的那麼快。」眼紅已經讓周貴忘了,就是他口中詆毀的那人,剛剛使他免於被開除。      對於早已看文定不順眼的順子來說,正好找到了和自己有共同語言的同伴,欣喜的道:「是呀,別看他當著人面裝的很循規蹈矩,背後不知道告了我們多少黑狀呢。」      「哦,我是說他剛才,怎麼冒著頂撞大掌櫃的風險幫我求情。哼,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剛才還在那假惺惺的說什麼小懲大解,害我扣除了一個月的工錢,讓我一大家子下個月喝西北風去呀。」      人往往就有這種奇怪的嗜好,總是喜歡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揣測他人。而且一旦在為他人下了定義,就很難會改變最初的想法,只會一步一步按照原先的道路繼續鑽牛角尖下去。      蔣善本將文定引入南庫房,這南庫房皆是存放些貴重的典當物,只有大掌櫃,朝奉和東家才能自由出入,而文定還沒機會領略裡面的面貌。      只見這南庫房裡,沒有其他三個庫房那麼多的物件,一個個的櫃子裡擺放的都是一兩件當物,然而這些擺放在錦盒裡的當物每件都價值不菲。      第一個櫃子裡是元朝的「龍泉青瓷蓋罐」,接下來有宋朝磁州窯「釉下彩龍紋瓶」,唐朝洪州窯「青瓷碗」……每件都讓文定頓足不已。      這些大都是前朝的御用之物,民間很少流傳,後來因為經過戰亂,許多都流落到了民間。然而也只是成為了那些高門大戶的私有品,對於這些傳說中的珍品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是多麼的讓人愉悅,傾倒。      正在文定沉浸在這些寶物中的時候,蔣善本推了推他笑道:「呵呵,文定還怕以後沒機會看這些嗎,隨我來這邊看看這個奇珍。」      他走到裡面最深的角落,偌大的架子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手掌大的錦盒。蔣善本將錦盒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個杯狀器皿,不過質地卻是用玉製成。      「這是玉卮嗎?」文定驚奇望著大掌櫃指著的東西。      「文定,你的本事確實見長不少呀。這正是玉卮,你再仔細看看這該是哪個朝代的?」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文定看到那玉質呈豆青色,沁澤較重,已不能看清玉料的本質,從上至下有多條裂綹,沁痕更深。器身呈長筒形,方唇,一側有卷雲形把手,下立三蹄形足。      周外壁通體淺浮雕花紋,花紋分上下三層,口沿及底沿部琢較窄的卷雲紋帶,腹部以勾連雲紋為地,主紋為雙螭龍、雙鳳紋。      文定思量再三答道:「這該是西漢的玉卮吧。」      蔣善本的眼中泛起了光彩,問到:「你是何以得知呢?」      文定將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來:「文定先看的形制,西漢玉卮形體修長,長寬之比較為合理,線條流暢,給人以挺拔感,上下大小略有不同。底部琢出三蹄形足,足根部的外壁飾有一獸面紋,彷彿是起負重作用。外壁一側琢有花形把手,把手中透圓孔,外出花瓣葉狀。      後又觀其花紋的裝飾風格,西漢玉卮,外周壁多滿飾精美的花紋,論佈局,花紋分為上中下三層,上下層花紋較窄,兩層花紋的內容相同。      中間部分為主體花紋,或單飾勾連雲紋,或在勾連雲紋上面淺浮雕龍鳳雲紋,形成紋中帶花的雙層裝飾花紋。此玉卮的花紋裝飾風格、內容,也與西漢玉卮一致,是故猜測這可能是西漢玉卮。」      「精彩」蔣善本讚許道:「精彩,連我都開始有點佩服文定你了,呵呵」      文定連忙惶恐的道:「不敢,不敢,在下還要跟大掌櫃學的很多,還望大掌櫃以後多多教導。」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對了,福翔上次將一件貴重的」      蟠龍銅盤「錯放在北庫房了。文定等我一下,我去將那蟠龍銅盤拿過來。」      文定忙道:「大掌櫃,還是我去拿吧。」      蔣善本擺手道:「你就在這先看看,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不等文定推辭便先一步走出了南庫房。      文定無奈只有環顧這屋裡難以現世的珍寶,一件「鎏金雙魚花草紋銀盤」只見其口微敞,淺腹,平底。內底心飾雙魚並列遨遊,寬葉六瓣折枝花圍繞,其外飾一圈寶相蓮瓣,最外一圈仍飾寬葉六瓣折枝花圖案,花紋全部鎏金,以魚子紋為地,確實為盛唐難得的瑰寶。      正在文定對此銀盤讚歎不已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怒音:「柳文定,你怎麼在這,誰允許你進來的?」只見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出現在門口。      文定連忙退至一旁,拱手道:「東家」      章傳福聲音帶著不善的說道:「文定,誰讓你進來的,不知道南庫房這重地只有我,朝奉還有大掌櫃才能進,其他人不經我們幾個人的允許和陪同下進來,等同於盜竊鋪裡的財產嗎。文定,你也已經在鋪裡干了三,四年的活了,不會不知道鋪裡的規矩呀,可別跟我說走錯了路,不小心就進了庫房。」      文定正準備對他說明,此時大掌櫃從門外走進來,走到章傳福面前對其說道:「東家,呵呵,是我領文定進來的,剛才因為有事便出去了一會兒,所以才留他一人在此的,也是該讓他認真見識一下這些珍藏的時候了,不然以後踫見了此等珍品還不知道該是如何辨別真偽。」      「哦,是善本引進來的呀,那到是沒什麼事了。」章傳福緩過勁來,轉過身面對文定,道:「文定呀,呵呵我錯怪你了。」      文定答道:「沒什麼,東家這是當鋪的規矩,我本不該進來的,是我壞了鋪裡的規定。」      東家呵呵的笑道:「文定呀,你現在也是鋪裡的三掌櫃了,不再是夥計了。有些事便要去爭取,擔負起這個三掌櫃的職責。」      「善本呀,做的不錯也是該讓文定開始接觸這些東西了,以後鋪裡還要指望他們這些小輩呢,呵呵,你們慢慢看,我先去前台看看。」      送走東家以後,文定恭敬的對蔣善本謝道:「多謝您,要不是大掌櫃您來得及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對東家解釋,多虧了您,謝謝。」      蔣善本則呵呵的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只要你是問心無愧,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文定破有些歉意的道:「但解釋起來還是相當的麻煩,自我入鋪以來也是多承您的照顧與教導,心底對您的幫助總有點過意不去。」      蔣善本笑道:「別這麼想,誰不是從學徒慢慢一步一步開始的,以前的那些前輩亦是如此的帶我們的,呵呵,你慢慢看我去那邊將蟠龍銅盤放到那邊存放好。」說完便自行去了一旁。      半個晌午文定便在南庫房中度過,那些前人的博大讓他無限的沉醉,然而作為一個商人,一個從事當鋪這個行當的商人,辨別真偽,估算價值則是他更為重要的職責。      而古董學又是如此龐大的一個體系,單靠平時所見所聞畢竟是有所不足,以後的道路還有很長,很長。    第二章 青衫怪客   不曾到過三鎮的人,對於秋季不知道是如何的體會。      然而身處於其地的人對於她是深有感觸的,不再有那夏天最為炎熱的汗如雨滴,沒有到那寒冬漫天的飛雪。      只有那無比犀利的風,以及隨他飛舞的落葉,對三鎮而言沒有暖秋,前一日穿著坎肩還要搖著撲扇,只要一夜秋風起便需要穿起薄襖來御寒。      風,便是整個秋天的主宰。此時的廟山大街也是飛沙走石,遍地落葉。      好幾家的門板,招牌都在晃動著,還時不時的發出「砰,砰」相互之間踫撞的呻吟聲,只有源生當的招牌紋絲未動的佇立在當鋪的前面。      那是一塊由六十斤黃銅鑄造而成,上書「源生當」三個字。      「源生」二字較小,一個當字特別的碩大,而且「噹」字的周圍還有一圓圈,特別醒目,讓人一看便知道這是一間典當行。      街道上的人們競相急走著,都不願在街面上多停留片刻,經受風的考驗。      這時,一個身著灰色勁服的男子佇立在當鋪的門口。仰望著那塊懸於空中的招牌,招牌未曾晃動而他也不曾有所移動,只是與源生當這三個字對視著,誰也未被誰的氣勢給壓倒。      三鎮的風不是沿海那種輕柔的海風,也不是北方那種夾雜著飄雪的風。而只是風,是透進人骨頭裡,由內至外冷涼的風。      就在這一人一牌對視的場景維持了一頓飯之後,終於在再一次的寒風吹過後。灰衣人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戰,從對陣的雙方之中退卻了下來。      接下來的場面更是稀奇,他拱起了雙手,握成了拳對著源生當的招牌,說道:「你,好樣的!」說完就邁開步子進了源生當的大門。      此時當鋪的大堂,非比街面上冷清的樣貌,而是熱鬧非凡。可以說正是由於街面上的冷清,才造成了現在當鋪熱鬧的場面。      因為天氣寒冷,有些靠打短工為生的人,便找不到顧主來聘用自己。      而許多從遠的地方過來賣貨的小販,也因為冷清的市面而收入無幾,能撐的下去的還好。有些已然撐不下去的,便只有典當些防身的財物藉以度日,以待天氣稍有轉暖,或有廟會等機會兜售自己的貨物。      柳文定此時是最為繁忙的,因為現在的顧客都是平常的百姓,小商人大多典當的都是衣物,家什。略有幾件紅貨首飾也是最為便宜的那一類,所以基本上大掌櫃,二掌櫃是不用出來的。      整個櫃檯便只有他一人在估價,開當票。而幾個夥計也不知是怎麼了,都去做旁的事,與他打下手的人手也不足。      文定不但要做自己份內的,時而還要交付錢銀於顧客。      秋天本就比較乾燥,而人們來當鋪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於心裡也不會是怎麼舒服。再加上長時間的等待,許多早已不耐,有些脾氣比較急性的,已開始有所怨言。      還好文定態度一直保持著溫和,再加上給予他們的價格也很公道,沒有像別的當鋪其他掌櫃那樣乘機壓底他們的當銀,所以場面還是比較平和。      只到那個灰衣人進來以後,這本是平靜的湖面完全被他打亂了。      「喂,別擠呀,」      「你小子,不懂規矩嗎?」      「排隊,排隊,沒看見別人都在排隊嗎?」      那些排隊的人群就被他一人,攪拌的沸騰了起來。      他左突右竄眼看就要擠到第一排了,此時排在第一位的一個塊頭比較大的黑面大漢,將他一把抓住,然後就衝他喝道:「再擠,小心我打的你老娘都不認得你。」      只見灰衣人轉身笑著對那位黑面大漢,說道:「呵,我老娘早就不認得我了,這位兄台如果要是能讓她想起我,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這位黑衣大漢本是一個來自山東的販棗的棗客,來此好幾日自己的紅棗都無人問津。剛才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自己了,眼前的痞子不但插隊還來拿話擠兌自己。      頓時火冒三丈,提起他的衣領就要將他甩出去,正準備要動手便被從櫃檯裡快步搶出來的文定攔住。      「客官,這是您的當票與當銀。您收好,大家出來跑生活都只是為了兩餐一宿,何必制些閒氣呢,您先消消氣。」      那個棗客回道:「掌櫃,您可看到了是這個小子無理取鬧,大家都排隊就他搗亂。」      文定微笑著說道:「誰是誰非我們大家都看著在,您先走好。東西已經給您辦好了,先收起來去忙您的生意吧,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黑面大漢剛才便覺得文定待人和善,在銀錢上也不剋扣他們,現在笑臉相迎不好駁他面子。臉色有些緩和的對文定說道:「承掌櫃您的吉言,我典當的東西還望您收好,等我資金周轉以後便回來贖。」      然後又轉向面對那個灰衣人,大聲說道:「這次要不是看在掌櫃的面子上,便要你小子腦袋開花。」說完向文定一拱手走出了當鋪。      文定等那棗客走了以後,再回來看清眼前的這位客人,只見他舉止輕浮,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眉宇間跳動著不安分的神色。      臉面呈古銅色,再看他在那坐姿不似,站容不雅,那件淡灰色的勁服已多日未洗,而且折皺的已看不出其原本的樣貌。      看了他的裝扮便知道,不管眼前這位今日是不是來典當的,都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事。      文定回到櫃檯先一步對這痞子樣貌的客人,說道:「這位客人,您要是典當便請稍等一會兒,我們當鋪的規矩是先來的先進行典當。      而您前面還有幾位,要是有旁的什麼,也請稍等一會等我們處理完這幾宗後,慢慢再來談。」      灰衣人看到已經犯了眾怒,也想稍稍的收斂一下。說道:「不急,不急,我的時間有的是。讓他們先,我可以等。」      陸陸續續的幾位客人都典當完畢走了,先前還顯擁擠的前廳,現在只剩下那一位客人了。那位客人走到櫃檯前,對文定說道:「這會該到我了吧?」      文定注視著這位客人,也沒見他攜帶什麼物品來,難不成會是當他那身灰衣服,說道:「客人,是要典當還是……?」      「是呀,我就是來典當的,不然來當鋪做什麼呀?」他邊說還邊露出你真遲鈍的眼神。      文定還是帶著他那慣性的微笑,說道:「那請將您要典當的物品拿出來讓我估價。」      只見那客人在櫃檯前轉了一個週身,然後說道:「你給估個價吧。」      文定眨了眨眼,再問道:「您要典當的東西呢?」      那灰衣人又露出那鄙視的眼神,道:「你怎麼這麼笨呀?」然後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就是我呀。」      過道裡的樹陰下,順子正手捧著一包瓜子,在那裡慢慢的嗑。前廳忙碌的景像似乎與他毫不相干,或者說他其實就是想要文定手忙腳亂,想到這他邊吃還邊露出笑容。      這時突然看見周貴神情緊張的往裡屋跑,一向能察言觀色的他,料想到肯定有什麼大事發生,先一步將其攔下,問道:「周貴大哥,怎麼了?幹嘛這麼惶惶張張的呀。」      「哦,順子兄弟呀,不好了,櫃檯那來了一個痞子,要將他自己當給我們當鋪。」      這種聞所未聞的事讓順子也大吃一驚,不相信的說道:「還有這種人,不是開玩笑吧?」      「這那能呀,不跟你說了我還要進裡屋把大掌櫃請出去,柳文定這小子快頂不住了。」說完作勢又要往裡屋跑,結果順子又一次將他攔下。      順子不急不慢的拍了拍周貴的背,說道:「周大哥呀,你先順口氣別著急。」      「順子兄弟,有什麼事我們回來再說,現在前面櫃檯那都火燒眉毛了。」周貴焦急的望著他。      順子望了望四周,見四野無人後再輕聲對周貴,說道:「我的傻大哥呀,你忘了前些天被大掌櫃罵的事了嗎。這些日子來那姓柳,在後面不斷的給我們使拌子,這次我們就來看看他的笑話,看他如何收場。」      周貴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若有所悟的,說道:「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呀,只許他來整我們呀,這次就看他如何收得了場。」      「哼,讓他小子再狂。呵呵,來周大哥,我們邊嗑瓜子邊聊天。」      在前台也是暗潮洶湧,文定與那個灰衣人一直對峙著,灰衣人再次詢問道:「怎麼樣呀?掌櫃,我這個人貴當估價多少呀?」      文定還是溫和的回答道:「這位客人,我們典當行有這麼一個規矩——活物不予典當,您知道嗎?」      那灰衣人似乎還是不為所動,說道:「這是我第一次來當鋪,關於你們什麼規矩,對不起不知道。」      文定淡淡的笑道:「那您現在知道了,也為時不晚呀。對於您的要求,不好意思我們不能予以受理。」      灰衣人頓了頓,歎了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定。突然作勢往當鋪的牆上撞去,周圍的夥計趕忙將其攔住,文定也快步的走出來,攔著灰衣人驚問道:「客人,你這是要做甚呀?」      灰衣人整整他那皺痕纍纍的勁衣,原本嬉皮笑臉的面容,乎又一本正經的對柳文定,說道:「你們當鋪不是不收活物嗎,那全無生氣的軀體,該是可以典當了吧?」      文定想不到會有這種人,竟然為了能典當自己,寧肯去死,他好言安慰道:「人都死了,你典當出來的錢,誰拿呢?人生在世,連命都沒了,要那些錢財何為呢」      灰衣人聽了文定的話頓了一下,想了想後說道:「那就將所當銀兩全數交於我母親,養我一場,這銀錢也只有她老人家才受得起。」      說完又作勢要往牆上撞去。      對於這位客人,文定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心裡不由的思量是哪個冤家派來的?想著讓他當吧,這種事有一、就會有二、三、乃至更多,不但要給他們當銀,還要花錢養著他們,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你說不給他當吧,他又在此尋死覓活的,對他當真是一點招都沒有,還不能不搭理他,不然他就要在當鋪裡血濺五步。      「你這又是何必呢,有什麼要求都是可以說的嘛?說說看,只要是在我柳文定能力範圍內的,我便答應你。」文定已經對他投降認輸了,只求能早點請他走人。那怕是自己承擔點損失,都已無所謂了。      然而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轉彎的餘地,繼續道:「我有什麼要求?      掌櫃以為我是來訛錢的呀,你將我想錯了。我就是當自身的,快估個價吧。」      這種膠著的狀態就這樣持續著,灰衣人堅持要當自身,而柳文定決不開此典當業的先河。兩個人之間就你來我往的,互不相讓堅持著自己的原則。      章傳福此時正從外面回當鋪,看到門口裡裡外外圍了幾十個百姓,還在不斷的往鋪子裡面張望,難道自己沒在當鋪的時間裡,有什麼大事發生不成?      他沒有立即進去,而是拍了拍張記酒樓的張掌櫃,詢問道:「張掌櫃,這是發生什麼大事了?怎麼都圍在我們鋪子門口呀。」      張掌櫃抬頭一看是當鋪的東家,連忙說道:「章老闆呀,你總算是回來了,你們鋪子裡可發生新鮮事了。」      章傳福便知預感不差是有事發生,而聽張掌櫃的口氣裡面新奇的成分居多。料想事情還不是十分嚴重的地步,方放緩了心情再次詢問道:「是什麼新奇的事,讓你這酒鋪的大掌櫃丟下生意不做,跑到我們這裡圍觀呀。」      張掌櫃呵呵的笑道:「說新異到真是聞所未聞,預計當鋪發生這種事您這家源生當也是頭一個,呵呵。」      章傳福的興趣也被張掌櫃給調動起來了,繼續問道:「到底是什麼事?你到是說說看呀。」      「呵呵,竟然有人來您的當鋪要求典當自己,你們鋪裡的三掌櫃不答應,他還尋死覓活的要去撞牆,」還沒等他說完,章傳福便撥開門外的圍觀者,從人牆中穿了進去。      大廳的膠著狀態還在延續著,章傳福的出現,彷彿讓文定看到了曙光。正要招呼他,只見章傳福擺了擺手。      然後直接對灰衣人說道:「這位客人,請問您貴姓呀。我是這家當鋪的老闆,有什麼可以跟我說說嗎?」      「是老闆呀,我叫顧三友,只是想在貴當典當我自身,可你們這位掌櫃死活不肯。」說完還氣鼓鼓的看著柳文定。      文定無奈的搖搖頭,走近章傳福輕聲對他說道:「東家,您看這事?」      「文定呀,我們等下再說。」章傳福輕聲制止文定,然後又轉過身面對顧三友,上下仔細的觀察了一會,才再次詢問道:「這位姓顧的客人,竟然是來我們當鋪典當的。那麼就要讓我們看看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好讓我們給您估個價。」      顧三友似乎找到了可以說清楚的人,對著章傳福笑了笑,轉過身面向門外「嗖」的一聲從人們的目光中消失了。      夥計們從鋪裡跑了出來查看,四周圍觀的百姓也是四處張望。終於一個貨郎發現了其蹤跡,大聲的叫道:「快看,看招牌上!」      大家都抬頭望向源生當那銅鑄的招牌,只見顧三友雙手握於背後,雙腳立於那快招牌之上。      那凜冽的寒風將底下的觀眾都吹的東倒西歪的,然而那立於高牌上的顧三友,卻只有衣物隨風搖擺整個身體彷彿與銅牌溶為一體,是這微小的風難以撼動的,那神情就像是風便是為他的存在而舞動的。      底下的百姓也被他,那與先前如此大的差異而迷惑,那佇立於風中的雅士,和剛才那個在當鋪裡嬉皮笑臉的痞子有什麼絲毫的共同之處。      要說相似也就是那身皺折的灰衣,只不過剛才在當鋪裡怎麼看,怎麼像是醃菜,現在卻有那麼一絲飄逸之處。      章傳福與文定,也隨著夥計們走出了鋪子,看到了這一幕。章傳福叫道:「客人,請下來,我們到鋪子談。」人們只覺得眼前,有那麼一個黑影閃過,那顧三友又嗖的一聲消失在人們的面前。      當章傳福他們大隊人馬,走回當鋪的時候,顧三友早已在那裡等待他們了。見到他們進來後又恢復到剛才那種嬉皮笑臉的樣子,說道:「那你們現在可以開始估價了嗎?」      章傳福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端了杯茶潤了潤喉,再說道:「如果我們當鋪請你做當鋪的護院,你覺得意下如何呀?」      顧三友笑著回答道:「您這位老闆真是有趣,我是來典當的,卻要我到你們店裡做工。」      章傳福絲毫不被他的話影響,繼續道:「這位客人不是要進入我們當鋪嗎?那麼是以貨物的方式,還是以護院的方式,進來有什麼區別呢?」      顧三友似乎被他說穿了心事,沉默了一會兒在經過了權衡後。對章傳福說道:「我答應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這狡猾的東家,早就知道他不會輕易的答應,還是用淡淡的口氣說道:「說說看,做生意就是要交流,有來有回,才能讓大家找到一個,都能接受的方案嘛。」      顧三友思索了一下,說道:「放心不會是過分的條件,只是要求對於自己我有充分的自由。當護院保護當鋪的財物責無旁貸,可是什麼出當鋪以外,去當保鏢要在征的我同意的情況下才行。」      本坐著的章傳福起了身,對他說道:「好,我答應你,待遇嘛一日三餐當鋪供應、住也安排在當鋪、月末領工錢十五兩與文定一樣。」      轉身將文定拉過來,對他說道:「這位你剛才見過的,就是我們當鋪的三掌柜柳文定。你們多認識,認識以後還要一起共事,剛才的不愉快就讓它過去,還有二掌櫃李福翔,大掌櫃蔣善本。等下介紹你們認識,認識,順子,順子」      只看順子三步並兩步的衝到東家面前,恭敬的問道:「東家,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一有事便看不到你的身影,又跑到哪裡去了,先引這位顧護院到東廂房歇息好生伺候著。」顧三友向東家拱了拱手,隨順子往東廂房去了。      這件事終於平息了,外面圍觀的百姓也散去了,章傳福方才深深的換了一口氣,總算是事情的惡性場面還沒有搞的太大就給控制下來了。      柳文定沮喪的走到東家的旁邊,說道:「東家,對不起這件事是我沒有處理好了。」      章傳福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衣服,說道:「文定呀,只要做生意這種意想不到的事便會經常出現,要在逆境中懂得如何應對各種情況,算了這次就當見識一下吧。」    第三章 怪客行徑   文定不知道與那顧三友,是不是前世有怨,自他進鋪以後就老是與自己搗亂。不是批評他沒幽默感,就是說他做事不知變通,再就是說他那職業化的微笑是假笑。      不斷的挑剔他的毛病,彷彿就是這個護院的日常工作。那幾個平常便與文定不和的夥計,一下子似乎找到了同伴,與顧三友瞬間結成知己。      而他們所能做的,也就是像他們以前做的那樣,在背後竊竊私語,但那顧三友則根本就不顧當不當面,什麼場合。      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等到來人後還高聲議論著,久而久之那些夥計都不敢與他談論了,只是在他奚落文定的時候偷偷的看笑話。      對於他們的閒言閒語,文定從來都是不將其當會事,任他們說做自己的事,然而這位新來得護院似乎沒有停止的意圖,而且那些挑釁的話語總是當面說出來。      在當鋪裡一些小矛盾東家是不會管的,而其他大多數人有時更是推波助瀾,就只有大掌櫃還時不時的說說他。      然而顯然顧三友也沒將大掌櫃的話當會子事,依舊故我的鬧,後來大掌櫃不見成效也放棄了。弄的現在文定都盡量不與他踫面,避著他,眼不見為靜。      深夜廟山降臨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飄落在枯黃的樹幹上,灑落在被層層枯葉覆蓋的土地上。給這夜晚單一的黑色,重新染色。      初始落下的雪片溶入了黑夜中,漸漸的越集越多的白色征服了腳下的一切,與這漫天的黑色進行直面的抗爭。      黑與白,天上與地下最絕對的對立,最完美的反差。在這一刻則是絕妙的配合,各自在那展示自己的最美的一面。      自來當鋪以後,文定便沒錯過任何一次雪夜。      關帝廟位處於整個廟山的山腰,每每文定獨自上山,都是從關帝廟的背面,逕直往山上走。在這一刻整座山彷彿是只屬於他的,那潔白的雪片飄落在髮梢上,灑落在簑衣上,散落在腳下。      撲滿了這山間的草草木木與人,這一切包括自己形成了一幅美妙的畫面。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詳和,如此的使人陶醉。      臥在山腰上,讓身軀直接與大地接觸。      雖然缺少了月色的輕拂,然聖潔之光更盛,只有在此等夜裡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不用再去應付那俗世中百般的責難;      不用去應對那俗世中明明看不上,還不得不去想方設法周旋的人與事;      不用在不同人的眼前扮演不同的角色,不用去佩帶各式的面具,真正感受到自己的這一刻是為本身而活。      只有在這夜色裡,也只能在這夜色裡才找尋的到,那沒有瑣事壓力的自身。      肢伏大地頭臥雪,最是寫意獨處時。      正在文定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拋開雜念享受難尋的安寧的時候,從那黑與白的分界點——山頂傳來了一陣蕭聲。      其聲奇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細若游絲,彷彿要消失於空氣之中,然而卻又那麼清晰的傳入耳中。      那悲意讓聆聽的他亦心生沉痛,如發生在自身的一般。世事的無奈,上天的嘲弄都溶入於此蕭聲之中。      文定一時很想結識一下,這位與自己一樣踏雪尋夜的遊人,舉步便跟隨蕭聲,往山頂走去。      那蕭聲始終保持著原先的音量,沒有因為距離的拉近而有所增大。      這若即若離的感覺讓文定更加好奇,想一探究竟。      漸漸地山勢陡了起來,他手把著前方的草木往上攀行,兩旁的荊棘時不時的刺進衣內。      回望腳下那剛剛走過的山體,竟是如此的陡峭,便是要現在放棄從原路返回,都不大可能。退無路,前有途,文定堅定信念,勢要征服眼前這座山峰。      無視腳下因雪水而光滑的石子,忍受住肌膚傳來得陣陣刺痛。終於眼前不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來到黑夜與雪地的分界山頂。      山頂的地勢很平緩,上面也有樹,有草。還有一人正背對著文定上來的方向,在那吹弄著一管玉蕭。      悠悠的蕭聲正訴說著吹奏者那不為他人而言的心聲,那雪花自身旁飄零,髮梢隨著風雪而舞動,這份專注的神情讓文定聯想到一個人,一幅畫面。      也是在不久的日子以前便有何其相似的場面,只不過其腳下的銅招牌換成了山峰,凜冽的寒風現在還攙夾了雪片。      那神遊般的佇立,總是讓人感覺到雖然他是在你眼前,然而靈魂早已伴隨著心緒,飄往那遙遠的念處。      文定還沒從虛幻的境界裡出來,那淒美的蕭聲已然化為了無形。      等他回過神來,吹奏之人已然不知去向,整個山峰上只剩下他一人。      要不是身處於此山頂,文定可能以為只是發了一場夢,然而週遭的環境,告訴自己剛才發生的事確實是真實的,不是自己的夢境。      只是發生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彷彿只有在夢境中才出現過罷了。      「啊啾,啊啾」自昨夜那奏蕭人走後,文定從山頂俯視山腳,為眼前這茫茫的一片雪景而忘記了回來的時間。      回來後便感不適,早上起來便開始不斷的打噴嚏。      「張大爹,天已經開始下雪了,您怎麼還將這狗袍襖子,拿來當呀?」文定接過張大爹,拿來的典當之物看仔細後,輕聲詢問著。      張大爹搖搖頭歎氣說道:「哎,沒法,我那狗子出外做工好長時間還沒回來。家裡你張大嬸又突然生了點病,只有先拿過來應應急,等狗子回來再贖。」      「哦,是這樣呀,張大爹您看這件袍子,我給您三兩銀子,好嗎?」      「哎呀,文定,那件破襖子,可有些年頭了,怎麼值得了那麼多呀?」      文定朝張大爹笑了笑,說道:「張大爹,都是街坊等狗子哥回來,您不是還會回來贖的嗎,這錢您先拿去給大嬸瞧病。」說完已開始開當票了。      「文定呀,好孩子,狗子回來我一定要他,頭個過來謝謝你,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消息呀?」      文定邊將當票與銀兩交於張大爹,邊安慰他道:「別擔心,張大爹快過年了,臘月裡狗子哥一定會回來的,快去給大嬸看病吧。」      張大爹再三道謝後出了門,再送其出去後,文定似乎看到側門有一個人影閃過,一下子便不見了。      「阿嚏」又是一個噴嚏,還夾雜著鼻涕與眼淚,看來這次的感冒來勢不輕。      但沒辦法還要坐職當差,起初他還能支撐著,漸漸地兩片眼皮便開始打架了,意識也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在那裡一陣清晰,一陣迷糊恍恍惚惚的,還好天氣寒冷除非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離開溫暖的家裡的。      而當鋪裡也只有,像張大爹那樣的顧客來惠顧,終於在勉強招呼了幾位客人以後,鋪裡到了打烊的時間。      他交代一個小廝說不用叫他吃飯了,便二話不說蒙頭大睡躲在被子裡發抖。      到了掌燈的時間鋪子裡的晚飯,也已經端上了桌子,大部分的人都坐好了,只用等幾位主事便可以開動了。      因為氣溫急降東家為照顧大家,買來一隻山羊請大家吃羊肉火鍋。      雖然當鋪裡的工錢很高,但是這種老闆豪爽的機會也是難得,大家都很興奮,等不急要大塊咀嚼。      只是老闆和幾位掌櫃還沒有來,所以沒辦法只有隱忍著饞嘴的食慾,在那裡虛應著聊天。      但是只要你細心點,就會發現那一桌子的夥計,雖然都是在聊天,可人人的眼神都是望向鍋裡燉著的羊肉。      那眼神就像飢餓的野狼,盯著自己中意的獵物,而且還是這一桌子人皆如此,那陣勢能讓最凶殘的倭寇也會膽寒。      還好這種情況沒持續多久,大掌櫃,二掌櫃便引著東家,朝奉進來了,這邊一桌子的夥計連忙起身迎接。      東家搖手說道:「都不用客氣了,坐吧,坐吧。」說完領著老朝奉率先坐下,大家也跟著入席。      章傳福環顧了四周,說道:「周貴,大家都到齊了嗎?」      周貴看了看兩桌,數了數人數剛要回復東家,便聽到門口一個高聲,由遠及近的呼道:「沒,沒,我還沒來呢,你們怎麼就開席了。」      大家定眼一觀,是那風趣的顧三友,他一進來便不客氣的坐上了上席,緊挨著二掌櫃。      李福翔平日裡,就對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沒有好感,今天看這傢伙,不但比自己這幾位鋪裡的重要人物來得晚,還老實不客氣徑直坐到上席來。      沒看到那桌那些個老夥計,雖然顯得有些擁擠,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嗎?真是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      忍不住要挖苦他兩句,道:「喲,我們的顧護院,真是個大忙人呀,大掌櫃,朝奉與東家都到了,您這才出現呀。」      「呵呵,二掌櫃說笑了。」那個「二」字的音,三友用的特別的重「我是看大家今天的興致都挺高,有肉無酒那哪行。」說著從手裡變出一罈子酒了,接著說道:「我呀,是出去買這個了,今天大家可都要盡興喲。」      東家捋著鬍子笑道:「還是三友想的周到呀,不過大家可不能都喝醉了,晚上鋪子裡還是要留人看守喲。」      大掌櫃接道:「那是,大家稍嘗即可,吃吃酒御寒可以,可不許吃醉。」      一班夥計急忙回答道:「那是,那是」      老朝奉劉選福一直沒在席間發現文定,問道:「文定呢,他怎麼還沒來呀?」      二掌櫃一看他還真的沒來,幸災樂禍的說道:「那小子呀,一向自視甚高,您看就連您三位,都來了他還沒出現,這完全不將您幾位放在眼裡嘛。」      大掌櫃作勢制止李福翔,說道:「老二,別怎麼說,文定說不準,還真有什麼事給耽誤了,過一會不就來了嘛。」      李福翔爭辯道:「大哥,那小子太不像話了,鋪裡有什麼事我們能不知道嗎?」      這時一個小廝小瑞過來,對章傳福說道:「東家,三掌櫃今日有些著涼,人一天都不大舒服,連午飯也沒吃,一打烊便回屋躺著了,讓我跟您幾位告罪說他不好奉陪了。」      聽到柳文定病了,坐在一旁的顧三友神色一暗,劉選福忙吩咐道:「那不吃東西也不行呀,瑞子你叫廚房,熬點小粥等下給他送去。」      章傳福面對李福翔笑著說道:「我就說文定,不是那種不懂規矩得人。福翔呀,不要老是有意的爭對他嘛。」李福翔咯咯無語。      廚子忙活了一陣後,酒席終於要開始了,章傳福首先起身舉杯說道:「大家,都在為鋪子裡的事日夜操忙,我十分過意不去呀。這裡略備薄宴,借這個機會慰勞慰勞大家。」      那一桌的所有人,連同這一桌的李福翔和蔣善本都忙說道:「豈敢,豈敢。」      章傳福又繼續說道:「今日大家都要給我吃的盡興,來我先干了。」      說完便將手中的酒杯一乾而盡,大家也將手中的酒乾盡,隨後酒席就真正開始了。      只看那一桌垂涎多時的夥計們,頓時拋開了剛才那表面的矜持,誰也不再言語與這鍋中的羊肉,展開殊死拚殺,那場面簡直與一次攻城戰毫不遜色。      昏暗的小屋裡,只有一盞零星的油燈在閃爍著,桌上有一碗小米粥已是絲毫熱氣也冒不出來。      而在桌子旁邊的是一幅木板床,上面有一床正在發抖的被子。      這床上的床單,被面很整潔沒有補丁,但明顯都洗漂過很多次,呈現出淡白的顏色。      那被中人將被子遮住了的自己頭部,四周也都包的嚴嚴實實的,不肯將任何一絲一毫袒露於空氣之中。      忽然一陣寒風透過那扇,沒用窗紙裱糊起來的門窗,門窗產生了踫撞的響聲。      更甚者發出呼的一聲怪響,彷彿是幽靈的低鳴轉瞬間,將屋內那本已昏暗的燈光泯滅了,整個屋子裡頓時徹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時木門輕輕的被風吹開了,畏縮著裹在被子裡的文定只是感覺到似乎更加的寒冷,只能將被子裹的更緊。      隨著房門的吹開,一個黑影從門外飄然而至。行至文定的床前用手掀起了被角探了探他的頭部,自語的輕聲說道:「這是個什麼人呀?      叫別人要記得看病,抓藥,自己卻就只是這樣躺著。」      文定可能感覺到了,寒冷空氣飄進薄被,立馬抓住被子將頭部的空擋封住,這舉動還是在睡夢中完成的,邊擋還邊從口裡發出不滿的喃喃聲。      「還這麼不老實,明明生體弱還頂著風雪上山頂。」當他看到文定鬆散的睡姿,比較起平時的那板滯的形象更有生氣,更真實些。      那黑影將文定的手拿出來,用手指搭住其經脈之處。      這時文定又打了一個寒顫,看來已不是著涼那麼簡單了。在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風寒可能並算不上什麼大病,吃幾副藥修養一段時間便可以痊癒。      甚至有些紈褲子弟還期盼著生些許小病,那樣就可以逃避學堂,逃避長輩佈置下來的功課。      然而在窮人家則不然,生病不但做不了事賺不了工錢,反而還要看病吃藥往外掏錢。      文定雖然已是當鋪裡的三掌櫃,然而畢竟擔當的時間有限積蓄不多。      而且家裡還有父母等著自己去贍養,三個幼弟雖然懂事然而畢竟年歲尚弱,又幫不上家裡什麼忙,就這樣千般亂絮湧上心頭。      這病來勢本就很凶,再加上心中的憂慮,內憂外慮多重交織弄的病情越發的嚴重。      黑影人扶起了文定,雙腿盤坐著,抓住他的手與自己的手手掌對合。      突然一用勁,只見文定的身體一怔,整個人那一下彷彿抽筋似的。      接著身體是平復下來了,然而渾身都在冒出汗滴,又過了一陣那些汗水又換成了霧氣飄散於四周。      等霧水稀少後再看文定那原先被汗水打濕的內衣,已變的就像才從幾十度高溫的陽光下暴曬了幾個時辰一樣般乾燥。      等霧氣完全散去後,那人將文定又再度塞進被中。      就像進來時那般又輕輕的走出文定的房間,還順手帶上了房門。      整個房間又再次陷入靜謐,彷彿剛才那一切未曾發生過一般。      經過一日兩夜的風雪,在第三日的清晨停止了。      太陽露出他威嚴的光芒,讓一切再次臣服於他的腳下,那滿地的白雪也匆匆的,退出了那本就屬於他的世界。      當鋪的夥計們早早的起來,準備做開門的預備,掃地,抹桌,廚子還要預備早餐。      一大早上他們的工作,可說是一天之中最為繁重的。      因為老闆總是囑咐他們,當鋪的門面是吸引顧客的第一個先決條件,是當鋪另一塊招牌。所以每天的整潔絲毫馬虎不得,吩咐他們一定要在開門之前,將前台的一切都收拾的乾乾淨淨才能開門迎客。      給前來典當的客人留下好的影像,不但要讓他們照顧源生當此次的生意,還要讓他以後一聯想到當東西,便會徑直來源生當。      這打掃的工作自然是小瑞,周貴他們這些夥計干的。      之前文定都會和大家一起打掃,當鋪裡有的人對文定這種不辭勞苦,平易近人的態度很是欣賞,如大掌櫃,東家他們;有的卻認為文定是在鬼做,裝模做樣,如李福翔,順子之流。      什麼事在不同人的眼裡都會有不同的認知,事還是同樣一件事,所不同的只是每個人自己所不同的思量,都會摻加個人的觀點。所以再出色,朋友再多的人,也不能讓所有的人來喜歡他。      今日夥計們聽說文定病的不輕,都猜想他不會來了,順子還在那幸災樂禍的對周貴說道:「讓他小子再裝腔作勢呀,這次病了吧,最好永遠都好不了。」      周貴對順子說道:「是不是生病呀,就只是不舒服沒吃晚飯罷了,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順子俯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昨夜晚飯後,偷偷去看了眼,確實是生病了一直臥在床上,而且病的還不輕。連瑞子後來專門送去的小米粥,也沒喝就放在桌子上。」      周貴為難的對順子說道:「算了,兄弟,人家都病成那副模樣了。      都是幹活拿錢的人,何必非要弄的你死我活的。」      順子拿眼斜瞄了周貴一眼,嘲弄的笑道:「起先和我一起捉弄他的時候,你怎麼什麼話也不說呀,現在出來裝好人。你給我算了吧,你沒看看他好的時候,怎麼一點也不收斂呀。」      周貴知道自己怎麼也說不過他的,求饒的說道:「算了,算了,我們快去幹活吧,要是讓兩個掌櫃發現開門之前我們還沒將活幹完,又要挨一頓罵。」順子絮絮叨叨的隨著周貴他們幾個往櫃檯那走去。      快到櫃檯那便發現那兒,正有個人彎下腰拿著掃把在地上打掃。      「誰呀,這麼早」順子驚奇的對身邊得人說到,門面的木板還沒打開,鋪子裡的光線還不是很充足。      瑞子數了數身邊的人數,然後又驚奇的說道:「沒呀,咱們五個都在這裡呀,那個會是誰呀?」      這時掃地的人直起了腰,衝著他們笑著說道:「你們怎麼晚了呀,馬上就要到開門的時間了,再不幹完就不能開門了。」      竟然是文定,昨日夜裡還在房間裡迷糊的病人,竟然一下子好了,還比他們先起來了。      看他的精神抖擻,狀態比他們這些剛起來的還好。說完他又繼續在那掃地,其他的人連忙挽起袖子各自找活幹去了。      只有順子還在那呆站著,似乎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楮,昨夜還神智模糊的人,今天不但可以繼續工作,好幹勁十足的。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背後突然出現一個手掌將他後背一拍,嚇的順子頓時三魂少了七魄。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便聽到一個聲音:「怎麼了順子,一大清早的別人都在幹活,你發什麼楞呀。」      他回頭一看竟是朝奉劉選福,這老朝奉雖不常來鋪子裡,卻是連東家也畏他三分的權威人士,鋪子裡的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只能是聽話的份。      順子連忙回聲道:「朝奉,您這麼早就來了呀,我這就去幹活的,這就去的。」說完連忙插進那幫幹活的隊伍中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劉選福搖了搖頭,然後走到文定的身邊,說道:「文定呀,身體好些了嗎?昨夜本來要去看你的,但他們說你一打烊便回房睡了。不想擾你的瞌睡,便沒去成。」      文定一聽是朝奉的聲音,忙直起身回答道:「多承劉老您關心了,已沒什麼大礙了。」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年輕人的身體可就是好呀,我們是不服老不行了,只要一點小病小痛的幾天都消停不了,鋪子裡的事呀都要靠你們這幫年輕人了。」      文定說道:「您說笑了,您的身體還是很健安的呀。再說我們這些人好多方面都不能接手,和您的差距太大了,還要在您身上學好多東西。」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這些東西又帶不到棺材裡,能教你們的都在盡量教你們。再說我還不是以前當學徒的時候師傅教給我的呀,文定。」他輕喚著文定。      柳文定回答道:「您有什麼吩咐?」      「夜裡亥時上來一下我家裡,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談。」      「您放心,晚上我沒什麼事,我一定去拜訪您去。」劉選福對文定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似乎在笑容之中有一絲潛意識的暗示,然後便進了裡屋,文定又如常的開始當鋪新的繁瑣的一天。      有些時候文定便是這樣,面對即將揭曉的答案,沒有過多無謂的揣測,而是直接等到答案的自動浮出水面。    第四章 漢口新風   亥時在平常人家裡,已經算是比較晚的時刻了,忙活了一天的百姓們此時往往都已進入夢鄉。不過對於在某些特殊的行當而言,現在才是高朋滿座的時候。      夜晚是最好的庇護所,將那些白日裡的委屈,鬱結全都包含在黑色的天幕裡。在黑夜裡人們放下了包袱,盡情的將自己溶入這輕鬆的世界裡,放縱壓抑的神經。      有的人聲色犬馬,走馬章台換取短暫的麻醉;有的人寄情詩詞歌賦,讓思想得到片刻的安寧。從不同的緩解方式便映射出不同人的品性。      廟山鎮是從鄂洲,江夏平原到漢口的必經之路。雖繁華比不上江那邊的漢口,那明朝的四大重鎮之一,但也是歌酒不絕於耳。      文定遵從與朝奉的約定,晚飯後收拾了一下裝束便往劉宅行去。      朝奉劉選福的家宅,並不安置於這鎮子之中,而是距此鎮三里之外的松竹林。      明燦的月光,增添夜興的高昂,街面上白日裡紅火的油米店,綢緞莊,肉鋪……都早已歇業,退出了街面的舞台。      那酒店的小二還在賣力的招呼,店外游散的閒人進來買醉,而與之相輝映的便是酒店對面的「楚妝樓」。      那裡沒有對面小二那樣高聲吆喝,也沒有小二那慇勤嘴臉。只是在門口站著一排花樣年華的女子,在那淺淺的對每個過路的行人盈笑,時不時的搖搖手中的絲巾,三三兩兩的低頭私語,撩動的路人心中不時泛起波瀾。      裡面的景象更是熱鬧,極目儘是飲酒作樂的尋歡客,鶯鶯燕燕扭腰款擺地穿梭其間,無一處不浮蕩著淫聲浪語,竟顯滿園笙歌。      文定正從此路過看見門外那一排女子,臉上不自覺的淡起紅潮。      立即將頭埋的低低地,快步想徑直走過去。      那群風塵女俠最是喜歡撥弄這種臉面薄的後生,越是看到他快步而行越是不會讓他如意。      一個身著淡紅綢衣的「個中人」搶在前面攔住了柳文定,對著那些姐妹們說道:「喲,這不是源生當的三掌櫃嗎,往日裡都是我們去關照他的買賣,今天怎麼這麼好也來捧我們姐妹的場呀?」      文定頓時羞紅了臉頰,急忙搖手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路過,只是路過。」      惹的那群女子一陣亂笑,又走出一位姑娘扶住那紅衣女子,說道:「妹妹呀,人家三掌櫃根本瞧不起我們,臣看他從剛才起就沒瞧我們姐妹一眼。」      文定的臉一下子快跟廟裡的關老爺差不多了,不知道該是如何應對這種局面,邊說「不是,不是這樣的」邊往後退去饒開她們,向劉宅快步的走去。      身後隱隱傳來那些女子的浪濤般的笑聲,惹的文定再次加快了速度朝著鎮外跑去。      一直跑到劉府外的松竹林才敢停下來緩口氣,剛才那陣勢將文定嚇的委實不輕。平常半個時辰走完的路,這會只用了兩刻鐘不到的時間。      心中的狂亂現在還沒平復下來,老朝奉最是不喜與青樓女子有所瓜葛,此刻進去一定讓老朝奉看出些端倪。      文定雖是無愧,然而也不希望給朝奉的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形象,還好尚有些許時間不用急於進去。      此時的月盤已是高高懸於天空,月光從竹林的上面直瀉下來,地上都是泛著銀白色。沐浴在這柔和的月光之中,整個人彷彿卸下了許多不必要的事物。      人也安詳了許多,剛才因為慌亂而引起的那絲雜亂,經月光的輕拂都已拋於體外。      在文定的世界裡,月光便是治療心病的良藥,每當因為種種不快之事,攪拌的內心不平靜的時候,文定就會來到這輪明月之下,任由這潔白的月光撫慰傷口,平復煩躁的心情。      這月光便是他最為無私的朋友,無數次的給他以幫助,陪他無數次的度過孤寂的夜晚。      漫步在這竹林,文定實在是羨慕老朝奉的閒情逸致。不用為生活疲於奔波,還能每夜與這些清竹為伍,生活是如此的寫意,恬然。      一株株青竹遮天蔽日、密密匝匝,竹葉婆娑。神秘、幽深盡顯於這竹林之中。      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感受那發自竹林的清香,聆聽她們的舞動。      睜開眼突然有一副夢境展現於眼前,只見清竹深處有一道白影悠然的漫步於此。如玉的面容,身上是一襲白衣加上銀白的披風。      顯然是沒有發現文定這個不速之客,那女子慢慢的在林間穿梭。      時而拂竹,時而搔葉,時而頓足望月一顰一笑都透露自然,無拘無束就像是仙子降於凡世,是如此的超脫,如此的抽離塵世。      柳文定緊閉著自己的嘴唇,不讓其發出一絲驚呼來破壞這如詩的畫面。只將瞬間的震撼常存於心中,不忍打攪那林中的女子,不忍去干擾她此刻的悠閒。      漸漸的那女子走向了竹林深處,身影也依稀看不見了,然而腦中的倩影如何也揮之不去了。      如果說早先楚妝樓門前的群女撥亂了自己的心緒。那麼此刻那白衣女子卻給自己的心打下了烙印,一個深刻的痕跡,打開了自己心靈的窗戶進去後又嚴實的緊閉了起來。讓自己的心中完全是她的影子在晃動。      在亥時還差半刻的時候,文定立於劉宅的門前,剛才的沉迷差點讓他錯過了與朝奉的約定。      還好劉宅離鎮子並不是很遠,打更的聲音將神遊的他拉回了這竹林,他急忙趕往劉宅剛好在戌時的最後一刻到了劉宅的大門前。      不過本來去竹林是期望能將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結果哪知進去前只是在心湖中有一絲波瀾,出來後卻是掀起了巨浪。      在一個老僕人的帶引下,文定來到了劉選福的客廳,廳上坐著朝奉劉選福及其夫人。他上前參見道:「拜見劉老,拜見夫人。」      劉夫人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對文定也是慈愛有加,笑道:「是文定呀,怎麼有些日子沒到我們家來玩了?過來坐,過來坐。」      劉老也說道:「坐嘛,坐嘛又不是第一次來我們家了,還有什麼好生疏的。」      文定依言坐於一旁,劉夫人將文定上下看來幾遍,然後轉頭對劉選福說道:「老頭子,你看文定這孩子我怎麼看怎麼喜歡,就是我們沒女兒不然一定許配於他,呵呵。」      文定連忙起來說道:「夫人言重了,文定擔當不起。」      劉夫人笑著對劉選福說道:「你看這孩子還羞紅了臉,呵呵。」      劉選福也笑了笑說道:「比看夏,把人孩子弄的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們談吧,我進去休息了,文定往後記得,要常來家玩喲。」劉夫人起身柳文定說道。      「您掛心,我一定常來叨擾。」文定忙起身恭送夫人出去。      此時劉選福也起身對文定說道:「文定呀,你隨我去書房。」跟隨著劉老出客廳,文定走過長廊來到書房。      劉老的家文定是來過數次了,劉老的書房還是第一次來。聽別人說這個書房劉老是輕易不讓他人進來的,有的時候東家來了也只是在客廳談事。      這次劉老帶文定進來,讓他有些誠惶誠恐,一進書房便見整間書房全是滿載的書架,而在南牆邊是一張書桌,一把太師椅。      那椅子後面的牆上掛著的的畫吸引了文定的目光。      那是一幅「墨竹圖」,此圖用水墨畫倒垂竹枝,以獨創深墨為面、淡墨為背之法寫竹葉,濃淡相宜,靈氣頓顯。      筆法嚴謹有致,又顯瀟灑之態,這是北宋畫家文同——文可與的墨竹圖。      整間書房給人的感覺,是簡單而博大,簡單的是它的擺設,博大的還是它的擺設。簡單的是它單一,然而書中蘊涵的知識卻是無限的。      劉老看文定盯著,牆上那幅墨竹圖一直看,笑道:「怎麼,是不是覺得我的書房,應該懸掛更為貴重的字畫?」      文定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忙向劉選福解釋道:「小子不敢,我是覺得這幅墨竹圖,懸於此正是合適。」      劉選福饒有興趣的問道:「哦,說說看,你怎麼認為的呢?」      文定只有將剛才心中所思,告與劉選福道:「這幅墨竹圖雖不是頂名貴的字畫,卻是代表了文同的一種為人態度。堅韌,挺拔,雖時被外物所壓,然不失剛正本性,確為畫以言志的佳作。」      劉選福望著文定的眼裡,突然發出了光彩道:「文定呀,你做學徒之前是不是讀過書呀?」      文定回答道:「稟劉老,書到沒怎麼讀,只是上了幾年私塾,識的幾個字而已。」      劉選福好奇的問道:「那怎麼又沒繼續讀了呢?」      文定有絲為難的回答道:「那是因為我資質底下,再加上父親那時染上點病,家裡也就負擔不起了。所以就讓我來當鋪學手藝,以後好能成家立業。」      劉老拍了拍文定的肩膀說道:「好孩子,行行出狀元,只要你用心去學,努力去做一樣能出人頭地的。」      文定恭敬的道:「小子一定好好的學,還望劉老多加指教。」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那是不用說的,關鍵是你自己很用心,這點讓我很欣賞。」      至此又捋了捋鬍子說道:「你知道我叫你來是什麼事嗎?」      文定搖頭道:「小子不知,還請劉老明示。」      劉選福說道:「就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新近得了一件古董。他想請我去給鑒定一下,然而這幾天我還有事,他又催的急,這不剛剛還叫人來請了第三回的,我實在是走不開,想叫你去幫他鑒別一下。」      文定忙道:「劉老,人家請的是您,我哪能擔此重任呀。」      劉選福笑著說道:「不礙事的,不是件很罕見的東西,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假,我已經向東家請好了,明日直接坐船去漢口,我的那個熟人有幾艘貨船,正停在漢口的碼頭上,你明日拿著我的帖子去。」      文定只有接過劉選福手中的名帖,說道:「那小子我只有勉力而為,不給您丟臉。」      劉選福呵呵的笑道:「文定呀,沒什麼的,相信我的眼光,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一定可以的,快些回鋪子早點睡,明日早去早回。」      文定從劉宅出來,想著自己終於可以到那漢口去了,以前都是聽人家說漢口如何的繁華,四大重鎮如何的繁榮,終於有機會自己親眼去見識了。      「注;」個中人「,個中是指行院。蘇東坡」浣溪沙。徐州藏春閣園「中有這樣的句子:」紅玉半開菩薩面,丹砂濃點柳枝唇,尊前還有個中人。「」      明朝成化年以前,還不曾聞聽過漢口。只有一江之隔的武昌與漢陽,那時漢口地區還是與漢陽連為一體的,滿灘蘆花、魚躍鳥飛的一片蘆蕩澤國。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明英宗朱祁鎮的第二次年號「天順」年間,此後漢水下游連年大水,堤防多次潰口,終於在漢陽縣西排沙口、郭茨口間決而東下,發生了一次大的改道。      漢水在龜山之北形成合而為一的河道,從不穩定的分汊入江,到穩定歸一的匯入長江。這樣一來,漢水也把漢陽一分為二,到明憲宗朱見深的「成化」年間,便活脫脫擴出了一個漢口。      它與武昌相隔長江,與漢陽相隔漢江,這三鎮之狀況才初見規模。      由於這漢口地盤開闊、港灣水域條件良好,再輔以堅固堤防,形成了一個「占水道之便,擅舟楫之利」的絕佳良港。      終於使的漢口逐漸成為長江的中轉樞紐,不僅在三鎮之中後來居上,經濟大大的超過了他們。而且還被列為明朝的四大重鎮,是長江水運中最為重要的環節。      自形成後又經過五十年的發展,如今的漢口,從荒蕪走向初顯雛形,再迎來了眼前的繁榮。      文定還在渡船上的時候便被那航船,小舟交融穿梭的盛大景象所折服。再看碼頭上林林種種佈滿著的幾百艘貨船,時不時的便有船出航,有船入港。      綿延十幾里的江岸就是一片船的海洋,當它們揚起烏帆的便給人一種鐵索橫江的氣魄。那陣勢絲毫不弱於千軍萬馬立於陣前給人帶來得震撼。      文定從過江心起,便不曾回艙,執意要觀看這幅百船圖。船家邊搖著櫓邊對著他喚道:「客官,客官。」      文定回過神來問道:「老人家,剛才是在叫我嗎?」      船家呵呵的笑道:「這位客官,怕是第一次來漢口吧?」      文定想了想答道:「小時侯到是隨母親來過,只是當時尚在襁褓之中也沒什麼印象。」      老船翁又笑著說道:「便是當時有印象,如今也大概認不清了,我是我父輩手裡接過這渡船的營生,算是靠著這江水養活一輩子了。      可是只要一段時間不下船,到了漢口也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這幾十年的變化,我可是親眼所見呀!」      「客官,您也算是初到漢口了,別怪我老頭囉嗦,遇到事都要多長個心眼。」老船翁好心的提醒到。      文定記得父親,在自己每年出門做工的時候,便總是囑咐他出門在外就是要多聽,多看,少言。對於別人的提醒他從不拒絕聆聽的。      「老人家,有什麼要注意的?您說,我一定會記住的。」      老船翁放慢了搖櫓的速度,慢慢的對文定說道:「這些年漢口的各種買賣,是越來越紅火了,相應的有些許三教九流之徒,也就都來這裡聚集。他們大都是些潑皮無賴,你隻身來這裡萬事都要小心,遇事不可與人置氣。」      文定拱手謝道:「多謝老人家提醒,小子記下了。」      「呵呵,我是看你這後生厚道,怕招人暗算。要是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雖然我這老頭沒什麼本事,但總算是在這江面上吃了幾十年的飯了。見過許多大事小事幫你想想原因,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老船翁的熱情讓文定十分感激,與他拉了半天的家常。      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道:「對了,老人家,請問」粵漢碼頭「是在哪呀。」      老船翁想了想說道:「那是貨運碼頭,一般是停泊著來往於廣東過來的船隻,我們要停的是王氏的私人碼頭,呵呵,不過都是在江邊嘛好找,你下船後徑直往右手走,找人問一下也就是幾里地的距離吧。」      「多謝,老人家指點,您可真是一位熱心人。」      「呵呵,在我們擺渡的人家裡都相信,能夠一船而渡就是緣分。      既然我們有緣,舉收之勞為什麼不幫的呀。」      文定與他聊的很是開心,老船翁彷彿有一肚子關於船呀,江水的學問。時不時的講出許多耐人尋味的話語,讓文定對老人家的人生閱歷充滿了興趣。      雖然擺渡的收入不是很多,然而他卻能如此樂觀的面對人生,在他看來在這搖舟渡人,比幹什麼都要來得快樂,有意義,僅是這份恬然的態度便讓文定十分的欽佩。      雖然長江的江面是如此的長,但也終有船到的一刻。文定最後一個下船對老船翁還有些不捨,老船翁滿懷柔情說道:「孩子走吧,人生就是這樣總有到岸的那一刻。有人上,有人下總是有不同的人登上你的渡船。」      「您等著,我回去的時候一定還是坐您的船。」文定與老人揮手告別,這次漢口之旅伊始便給了他很深的感受。      出了王氏碼頭,文定又感受到漢口的另一種震撼,那就是人。      廟山鎮也算是比較繁榮了,武昌城文定以前也去過幾會,那裡的酒樓,客棧,商舖林立。      而漢口這裡建築,也許沒有多過武昌城,然而穿梭於街面上的人,可不能僅僅只用一個「多」字可以形容了的。      走在街道上想要不與人踫撞,幾乎是不大可能的,人不但是多而且大都還是行色匆匆,有扛貨的,有挑擔的,有坐轎子的。      在這一眼望過去光酒鋪就有三,四家,而且門口壓根就沒有小二攬客,裡面全是座滿小二在桌子間穿梭。大家操著四面八方的語言,有荊洲的,有四川的,有河南的,有山西的還有更多的文定叫不出口音的。      聽著他們高聲議論,低聲交談,真是一幅奇觀。      賣東西的店舖沒有武昌多,然而那數不清的碼頭上堆存的無數的貨物,卻更讓人瞠目結舌。他們有的在此中轉再運去更遠的地方,有的就近交易,換成別的物品再販回來的地方。許多都是從這個船下來直接運到那個船上,效率之高真是罕見。      文定被這種商業的氛圍感染,真切的感受到在這裡時間就是金錢。大家都在忙碌,奔波,不肯虛度這光陰。      聽從老船翁的提示,文定出了碼頭便往右手方向走去。眼前都是琳瑯的貨物,流動的人潮。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如此的吸引他的目光。      讓他忍不住想帶點什麼東西回去給父母,弟弟們。剛想要掏錢,「不好」懷裡的錢包竟不易而飛了。      文定焦急的立在原地,裡面不但有自己的錢財,更重要的是朝奉的名帖也在裡面。這該是如何是好呀?沒有名帖人家肯定不會相信自己,而且自己回去都成了問題。      這街面上來來往往的這麼多人,剛才也不知道與多少人擦肩而過,斷然是想不出自己是在何處,被人扒竊的。      想想剛才老船翁還囑咐自己要小心,怎麼才過一會兒自己就忘了呀!正在文定焦頭爛額的時候,有人將文定的肩膀拍了一下,文定轉過身來只見竟然是顧三友。      顧三友還是那身灰色勁衣,左手上還拎著一個人的衣領。那人灰頭土臉的,衣服上還有幾個破洞,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的就這樣被他拎著。      顧三友對文定說道:「你看你這人,怎麼這麼粗心呀,看看這是不是你丟的錢包。」說完便將一個的錢包擲給了他。      文定一看竟真的是自己剛剛丟失的錢包,急忙謝道:「顧護院,真是不知道怎樣感謝你。剛才我還不知道該是如何是好呢?這麼巧踫上了你。」      顧三友說道:「今日趕巧了我來此訪友,剛才這人鬼祟的從你身邊撞過,我就知道沒有好事,快看看短少了些什麼沒有?」      身旁的小偷見機對顧三友說道:「這位爺,您瞧我還沒來得及打開這荷包呢!您就高抬貴手放小人一馬吧。」      顧三友厲聲喝道:「閉嘴,給我在一旁呆著,等會送你去衙門見官,看還敢不敢再偷雞摸狗。」      文定打開錢包檢查,銀兩與名帖都在,確實沒少些什麼。便想著息事寧人,對顧三友說道:「顧護院,確實沒丟什麼,還是放了他吧。」      顧三友看了看文定,怪責道:「此時放了他,再讓他去害別人?      你怎麼不想想他剛才偷你錢包時,何曾為你想過。對於這種鼠輩就不能放縱,要讓他們長長教訓,才會知道厲害,縱容他們就是在滋養他們再進行盜竊。」      文定被他一番大道理駁的無話可說,也就沒再堅持。      那小偷知道現在只有文定才能救自己,幫助自己脫離這困境,頓時爬在地上抱住文定的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大爺呀,您就只當小人是一個屁放過這一次吧。小人前兩天才從前面的酒樓失了業,怎奈家中尚有老母,幼子需待照料,才出此下策的,您要是不放過我,嗚嗚,他們也沒什麼活路了。」      「哼,抓住了都是這句,都成了你們的行話了,走,今天如何也要讓你受到懲處。」顧三友就是不肯鬆口,那小偷就在那抱著文定的腿懇求。幾個人在那相持不下,四周聚集了許多圍觀者,許多看著那小偷的慘狀,都有點於心不忍。      「顧師傅,你來一下。」文定將三友喚到近前,說道:「你看再這麼鬧下去,也不好收場。再說那小偷今天也受到了懲罰,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吧。」      再鬧下去也確實沒什麼意思,顧三友思量了一下,把那小偷從文定的腳邊拖開,惡狠狠的說道:「這次就暫且饒你一會,下次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做此等下作之事,必不輕饒,滾吧。」      那小偷如蒙重赦,轉身一溜煙就穿入人群中不知去向了。      那圍觀的人群也隨之散開了,文定再次對顧三友表示感謝,說道:「多虧了顧師傅出現,不然不但辦不了事,連回去都成問題了。」      顧三友笑著說道:「沒什麼,只是以後出門要多長些心眼。在陌生的環境裡,發生這種事那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文定懇切的說道:「顧師傅,您放心。有了這次的教訓,我會深刻記得的。」      「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呀?順路的話我送你一程,對於漢口我可是來過好多次了。」      被這林林種種的招牌,攪的暈頭轉向的文定,如獲重釋的對他說道:「顧師傅,您知道」粵漢碼頭「怎麼走嗎?」      走在前面的顧三友轉過頭來,吃驚的對他說道:「你是說粵漢碼頭嗎?」      文定不解的問道:「難道粵漢碼頭有什麼不對之處嗎?」      顧三友從剛才的失態中平復回來,輕笑著說道:「呵呵,到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剛好我那個熟人也是在那。我們又是同一個目的地,一起過去吧?」      文定輕鬆的說道:「那就好了,我還在為不認得路而發愁,你帶路吧。」      顧三友搖頭笑道:「你可真是沒來漢口呀,粵漢碼頭就在前面五十米,你竟然還在這裡因為不知道地方而躊躇,來吧跟我走。」      文定尷尬的笑了兩下,跟隨著他前走,穿過繁多招牌,終於看到一個紅色的門樓上面高懸一塊牌匾上書「粵漢碼頭」四個金漆的大字。    第五章 漢口見聞   正當文定邁開步子要往前走去的時候,帶路的顧三友突然急轉了方向,將他帶到一個圍了很多人的小攤子前。      他鬆開了文定,捲起了衣袖,露出了雙手擺出要與人拚命的架勢,氣勢洶洶的往人堆之中擠進去。      只見他撥開了外圍的諸人,一下子衝進了內圈。身影立即被眾人所掩蓋,文定焦急的憂慮會有什麼事發生?卻只聽到幾聲吆喝,幾聲驚呼,幾聲歎息,幾聲哀鳴。      然後就見著那被眾人封堵的蚊蟲不入的通道,又再次被撕開一個口子,顧三友急匆匆的跑到跟前,扶住文定的雙臂,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啊!文定,那個,能借點錢給我周轉一下嗎?我馬上就可以還給你。」      文定看著他神色慌張的樣子,想是必然遇上了什麼麻煩。不說剛才他還幫助自己尋回了財物,就是出門在外遇見友人有難,伸手援助也是義不容辭的。他從懷中拿出了錢包問道:「需要多少?我這裡有十三兩不知道夠不夠?」      顧三友急忙的說道:「夠了,夠了,我一下子就回來還你。」說完拿過文定的錢袋,就又往那人堆之中一頭鑽了進去。      ※※※      「文定,你放心,你的錢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不用著急。」顧三友的語氣十分的懇切,然而文定的心情卻絲毫好轉不起來,整個人都要被他打敗了。      自他拿錢衝進那人堆中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他灰溜溜的回來。拉著自己走到一旁然後對自己說道:「不好意思,你的錢都輸到那小賭檔上了。」      文定好不容易才從顧三友的言語中,領會到其所為,原指望他還會留下船資讓二人遲些時候好回去,哪知他又說道:「本來還有八兩銀子的,結果拿了一把豹子,我想一把就將本翻回來,就一下子傾其所有下了進去,哪知莊家開了個天豹,都賠進去了。」      對著顧三友,文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在這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內,就讓他由悲至喜,後又復悲,找回的錢袋轉瞬間已是空空如也。      早知如此,還不如先前就不要給他希望。文定發現自己與顧三友待在一起,心情就是會低落,而且脾氣也會隨之變壞。      雖然知道要不是他,自己連同錢袋也早已改姓,然而經歷這落差也使自己這份感激降到了極至。為免自己的口氣變的惡劣,文定只有不搭理他。      悶不做聲的走向那掛有粵漢碼頭匾牌的港口,顧三友絲毫不在意文定的態度,還在那滔滔不絕的說道:「看,這裡就是粵漢碼頭,進去吧!」說完就拉著文定要往裡面闖。      文定先一步將其攔下,說道:「先等一下。」獨自走到門房,拿出名帖交付予看門人說道:「麻煩稟報一聲,源生當朝奉劉選福派我來此,拜會你們燕記船行的燕老闆。」      門房接過了文定手中的名帖,回道:「哦,您請稍等一會,我先進去詢問一下。」留下了文定二人在門房裡,就往那些船停泊的方向快步跑去。      顧三友對文定說道:「問清楚方向我們自己去就行了,幹嘛還要如此麻煩,跑來跑去的。」      文定輕笑著說道:「現在我們受邀而來,與主人家素未謀面,直接找去難免有些唐突,上門便是客,還是依禮而行穩妥些。」      顧三友有點受不了他似的搖了搖頭,說道:「你這人呀!有時就是自找麻煩,喜歡將些簡單的問題搞複雜。」      對於顧三友的直率,文定是樂見的,但不會倣傚,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處世原則,無需要他人都朝一個方向發展,他笑著說道:「哈,雖然我們都只是地位不高的商人,但遵從禮數還是要必需的,畢竟我們都是屬於這禮儀之邦的一分子,維護她的文明是責無旁貸的。」      「真是受不了你,做什麼事都是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忽然顧三友感覺到有人拉著他的衣袖,定眼一看頭頓時要炸了。      看來今日出門真的是沒看皇歷,不但輸錢,竟然還碰到自己最不希望遇見的人,他暗自想到,看來老天也在妒忌他放蕩的生活,決定給他些小懲罰。      「小顏,你怎麼也在這裡呀?」他輕輕的拿下那拉著他衣袖的小手,保持一定的距離彷彿隨時預備撤退似的。      隨著他的言語,文定也將眼光轉向,眼前亭亭玉立著一位紫衣少女,鞋面、長衫、披肩,連那插在髮梢上的髮釵也是紫色的。      然而最為驚人的還不只於此,雖然昨夜的月光不是十分的耀眼,但這副面容給文定帶來的震撼卻是文定無法忘懷的。      她竟然就是昨晚松竹林那個女子,昨夜回去後滿腦子都是她的倩影,文定還曾自嘲的想過不會再有這種機會遇見她了,哪知只隔了不到半日,就在這裡碰上了。表面上他好似淡然,心中卻早已在歡呼雀躍。      而那個一身紫色的姑娘,卻似乎一點也沒發現文定這個人的存在,只是拉著顧三友那只正試圖擺脫的手臂,用喜悅的音調說道:「我就說,聲哥知道我來了,一定會來找我的嘛!你來了怎麼不進去呀?」      顧三友見怎麼也擺脫不了她靈巧的雙手,只有認命的隨她,說道:「我是陪朋友來辦正事的,小顏你乖,我下次再來找你玩。」      「什麼呀!聲哥,陪我不是正事呀!」說完雙眼已有霧氣冒顯。顯然這位紫衣姑娘抓住了顧三友的死穴,讓他硬不起心腸去拒絕她。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顧三友很有罪惡感,沒辦法只有討好她道:「不是了,我只是打算將正事辦完後再去看小顏的。小顏最是明白事理,讓我和身邊這位朋友先去辦事,好嗎?」      小顏這才將眼神望向了文定,不過並不怎麼友善,似乎是在說就是他拖累了她的聲哥。      文定想不到自己與心目中的女孩第一次正式相見,會是這麼一種場面。心中雖從未有過擁有她的念頭,然而當她明白的將其心聲顯露在面前時,心中那股失落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      現在的畫面中明擺著,自己是屬於多餘的那一種,從小顏的眼神中,文定知道自己的位子應該在哪裡。      「顧兄,現在已到了地頭,你也不必再陪我了。我自會處理朝奉交代的事,你去忙你的事吧!」文定對於知道她的名字已是十分知足了,不再奢望其他。哪知道當他說這話的時候,小顏對他嫣然一笑,他再次感到這次來漢口是正確的。      不過顯然顧三友對於文定的適時而退不大感激,不斷的對他做眼色,說道:「那怎麼行,做事怎麼能只做一半,怎麼樣也要將你送到那人面前才算嘛!」      「不用了,你看那位門房正在往這裡走呢!」文定用手指向從碼頭那邊走過來的門房說道。      只見老門房走到近前對小顏說道:「二小姐,您回來了。」      「老魏呀!這位客人是找誰的呀?」小顏用手指指向文定詢問道。      「小姐,這位客人是來找老爺的,剛才老爺吩咐我請他進去。」      小顏頓時喜上枝頭的對顧三友說道:「原來是找我們家那老頭子的,看你這會還有什麼話說。」然後轉頭對文定說道:「你跟著老魏進去就是了,嘻嘻,你這人還不錯,不像那個壞蛋一天到晚的騙我,哼!」      在顧三友乞求的眼神中,文定無視的與老魏走遠了,身後傳來了顧三友的慘叫聲。      ※※※      「老爺,人來了。」老魏引文定來到一位體態適當的中年商人面前。      那中年商人手中正捧著一本書,聽聞了老魏的話,方才放下書卷。展開笑容對文定說道:「喲,你就是福老兒信中說的那優異的後生呀!」      「豈敢,豈敢。那都是劉老栽培的妄語,做不得數的,小子本無才,只是討他老人家喜歡罷了。」文定不曾看過劉選福那封信,也不知其中說過些什麼,想是因為怕主人家看不起他年輕沒經驗,所以朝奉也就誇大了許多。      「哪裡,劉老兒輕易不會說人好話,這點我與他相交二十年還是清楚的。他說你這小伙子好,那麼你一定有過人之處,呵呵!」      燕船主爽朗的笑容,頓時讓文定覺得沒什麼距離感,連聲說道:「慚愧,慚愧。」      「我就喜歡你這種謙遜的後生,坐,老魏,上茶。」燕船主是漢口乃至整個長江沿線都算得上有名的船行東家,沒想到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就這樣燕船主與文定閒話家常了半天,很是健談,最後還是文定不好意思而主動提起這次來的任務,他才停下家常的話題,拿出那尊佛像給文定查看。      文定先是將佛像放於書桌之上,仔細的觀察了半天,後來還時不時小心的拿起來左右看看,一壺時間後方露出會心的笑容。      文定將佛像謹慎的置於桌上再回頭對燕船主說道:「如果小子沒看錯的話,這尊佛像是來自大理的『水晶如來佛像』,不知是或不是?」      「哈哈,這正是我為家慈祝六十大壽,專門派人到大理天龍寺請來的水晶如來佛像。只是路上怕有閃失,所以想請你們識別一下,文定,這尊佛像是真的嗎?」燕船主示意文定坐下再說。      文定回答道:「這尊佛像高半尺有餘,白色,透明。圓雕,頭微俯,高鼻,大耳,口及毫間填紅色。著袒肩式袈裟,結跏趺坐,露足,右手平伸撫膝,左手仰置足上擋臍前。質地是滇西盛產的水晶,再觀其手工與雕刻的手法,您放心,確實是宋朝時大理所產的水晶如來佛像。」      「呵呵,是正品就好,我其實也不是怕損失什麼,只是老人家的壽宴如果送個贗品,怕傷老人家的心,是真的就好。劉老兒說的沒錯,文定你確實是個細心的孩子,怎麼樣,乾脆過來跟我做事吧!待遇一定比你們老闆那個摳門好,呵呵!」      燕船主的讚譽讓文定很是有些面紅,道:「您說笑了,我們老闆對我們都很好,而且我還只是剛剛開始學習典當的行業,還有許多事要向店裡那些前輩請教呢!」      「呵呵,好,不忘根本!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這孩子了,以後有了麻煩一定要找我喲!」燕船主又拉著文定說了許多,還非要留文定下來吃完飯再走。      文定解釋自己只是向東家請了一日的假,太晚回去路上就不好走了,這才推辭的掉。      而那些燕船主要給他的禮金,他也是俱不接受,說這是劉選福吩咐下來的差使,不敢私下收受。      而燕船主硬是要給,結果文定只有一路從粵漢碼頭逃了出來。      ※※※      漢口自然也會有當鋪,而且門面規模都還十分的闊綽。      外面的油漆刷的紅亮,來往的客商絡繹不絕,從門外便可聽到,不同的算盤撥弄的聲音交會錯落,就如同漢口的碼頭一樣,給人強烈的商業氣息。      跨進門欄,兩面的牆上皆懸掛了飾品,字畫兩旁都是桃木的桌椅,還有許多花瓶,然而吸引住文定目光的卻是擺在櫃檯上的一座坐式西洋鐘。      這些鐘錶都是近些年由西洋傳進來的舶來品,只是在少許高門、大戶的家中略有見過。而這間「飛宏當鋪」則將其置於店堂之上,那最長的指針滴答、滴答一下一下的移動著,很是給人緊迫的感受,再加上週遭的擺設,整間當鋪給了文定異樣的感覺。      從粵漢碼頭出來後,文定便在這繁多的店舖裡找尋同行。暗自想來,文定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向來都是別人找自己典當,而今天自己卻是到當鋪裡來當物應急。      「這位客官,是來當呀?還是來贖的呀?」櫃檯的先生用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架,拿眼打量起文定來。      觀察似乎是每位櫃檯先生必修的功課,人的外貌雖不能代表一切,然而卻能說明很多東西。      文定從內衣裡取出一個小包,外面用布包裹的一層層的,這放在內衣裡的布包,一直是文定貼身收藏的,連剛才小偷偷去錢包時也不曾有失。      這裡面裝的本是他要送與母親的新年壽禮,現在在這陌生的地方遇上了麻煩,只有權且拿來度過難關,等回鋪裡拿了積蓄再轉回來贖。      文定揭開了幾層包裹的花布,從裡面取出了一對玉質的耳環,連同包裹用的花布遞進櫃檯,說道:「謝謝,我當這副耳環。」      櫃上接過文定的耳環上下移動了幾次,在不同的光線下看了幾眼後,問道:「客官,預備是死當還是活當呀?」      文定毫不遲疑的答道:「活當,日後還要來此贖回的,煩請估個價吧!」      櫃檯先生想了想,說道:「這玉的質地尚不錯,然這手工只是一般,當鋪的規矩客官懂嗎?」      「足十當五,贖時一個月扣一分利,對嗎?」文定毫不遲疑的說出了行規。      櫃上聽到文定流利的回答,略有吃驚的說道:「看來尊駕還是此中能手呀!」      「不敢,不敢,讓您見笑了。」文定羞於將自己也是從事此業的事告訴他,只是在那無奈的搖頭。      櫃檯說道:「既然是行家,我也不多說什麼了,這對我給您當八兩銀子如何?」      拿著當票,文定走出了飛宏當鋪,這個當鋪給他的感覺非常的新異。不單是場面的宏大,特別的是他們辦事的效率很高。      從文定進去到當完東西出來,整個的過程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只用了文定他們平時三分之一的時間。      文定注意到這種現象,客觀上是因為他們分工細,櫃檯估完價後,就立即交給下面的辦當票、交銀錢,每個人都不拖拉。      但主要還是他們處在這個繁忙的城鎮,只有高效率才能完成更多的業務。在這一條街上便有三家當鋪,如果你讓別的客人等的時間過長,別人大可以去別家做這筆交易。      就像櫃檯上那座西洋鐘預示的,時間是不會停下來等你的,任何行當都不能一成不變,相對於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地點都要有一定的轉變。      前人說的「因時而易,因地而易」真的是有道理。      這時一隻手拍在文定的肩膀上:「文定,你怎麼也不等我就先走了?」      文定被那隻手拍的一震,還好那聲音是自己熟知的,正是自己的同伴顧三友,他輕笑著說道:「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回去了。怎麼燕小姐會放你走?你不是來找朋友的嗎,找到了嗎?」      「哎,別提了,要找的人沒找到,還被那個小纏人精纏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脫得了身。真是倒霉。」      有的人輕易得到的卻不知道珍惜,有人夢中輾轉的卻始終也摸不著。      「給,先前向你借的銀子。」顧三友一手拿著兩個銀錠塞進文定的懷裡。      文定望了望懷中的銀子,問道:「你一時之間哪弄來的呀?」      顧三友似答非答的說道:「放心吶,絕對不是來路不明的銀子。」      文定從懷中將剛才典當的八兩銀子取出七兩來交與他,顧三友一時沒領會過來的問道:「你給我銀子幹嘛呀?」      文定答道:「我只借了你十三兩,你還我的是二十兩呀!自然要找還七兩給你了。」      「那來那麼多的事呀!便當是給你的利息吧,剛才害你跟我一起驚嚇了一場,當是補償你了。」顧三友硬是不肯收回那七兩銀子。      文定正容的說道:「顧兄,我們認識不是一兩天了。我做人的原則是該是自己的就拿,不是自己的一定不會取。幾兩銀子事小,可你執意這樣便是輕看我柳文定,朋友之間豈能如此。」      文定將話說到這份上,顧三友也不好再堅持下去,只好接過文定手中的銀子,略有怨言的說道:「多大點事呀!好了好了,我們回去吧!不然晚了就不好走了。」      「顧兄,還請在此稍等一會,我一下就回。」說完便轉身又回到那飛宏當鋪去了,顧三友是個閒不住的人,也跟他後面進去一探究竟了。      ※※※      「奸商,真他媽的是奸商!」雖然與老船翁在交談,然而顧三友從船篷裡發出的言語還是傳了過來。      自他們從飛宏當鋪出來,顧三友口中就反覆咕嚕著這麼兩句話,文定只好暫辭老船翁進船篷裡去開導他。      這時船上只有他們兩個船客,顧三友見文定進來了,便迫不及待的對文定說道:「文定,你怎麼不讓我回去找那個什麼鬼飛宏當鋪討回銀子,他們實在太坑人了。」      文定靠著他旁邊坐下,說道:「他們處理的很正常,如何就奸商了呢?」      顧三友用驚奇的眼神望向他,不敢相信的說道:「你前腳出門,後腳回去贖當,前後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先不說完全可以如數退還,就算是要算利錢,也頂多只能算一天呀!那群奸商竟然算了整整一個月的,叫奸商還是算輕的,要不是你攔著我,我早就痛打他們一頓了,哼!」      文定對於他的義憤填膺不甚贊同,而他的直言不諱卻讓文定感覺到此人的真誠,文定安撫他道:「這本就是我們當鋪行的行規,無論你當了多久,未滿一個月,就得算一個月的利錢。超過一個月的哪怕只有一刻,也得算是二個月。以此類推,剛才我雖然只當了一會,然而只要是當了,就要以行規行事。」      「哪有如此的規矩呀?」顧三友還是有些不信,竟會有如此的規矩。      文定輕輕的笑了笑說道:「呵呵,這就是我們典當行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但是他們飛宏當鋪要遵守,我們源生當鋪要遵守,我們華夏的所有當鋪都要遵守。」      「那不遵守會有什麼後果嗎?總不至於要關門停業吧?」顧三友還在那強辯著。      文定答道:「這次你說對了,如果哪一家當鋪不遵守守則的話,那麼所有的當鋪都不會與它再有來往。而且當地的商業行會還會聯合起來懲罰它,讓它關門歇業。」      「那不是太不講人情了嗎,如果好心少賺點還要被懲罰,黑心點還安然穩當的賺更多的錢,太沒道理了。」      文定知道顧三友還算不上步入他們當鋪這個行當,只有循循誘導他道:「顧兄,和你打個比方吧!如果有兩個賣大米的米鋪相臨,又賣同一種大米,而彼此之間相互抬槓、互相殺價的競爭客源。」      「那不是很好嗎,人們不是就有便宜的大米吃了嗎?」文定的話讓顧三友摸不清頭腦,心裡在嘀咕,這豈不更說明他們的行規應該廢除了嗎?      文定又說道:「短期之內可能是這樣,價格的拚殺讓人們買米的錢一時之間會減少,然而看長遠一點呢?當一家擠垮了另一家後,那麼在這一帶就沒有別的人賣米了,屆時,附近的居民在沒有別的地方買米的情況下只有光顧這一家,那時他要漲價或者短斤少兩的,人們也沒有別的其他選擇了。」      「哦,那所謂的行規就是不讓同行之人,進行這種殘酷的競爭咯?」顧三友有點領悟這些道理了。      文定面對有點明白了的顧三友說道:「不,競爭向來就是非常殘酷的,而同行之間的鬥爭也一直沒怎麼停息過。行規只不過是把這種競爭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不要以攪亂整個行當為代價,差不多各種行當都有自己的商會和行規,起的就是協調的作用。」      終於開了點竅的顧三友略有感觸的說道:「看來做生意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文定你知道的好多呀!」      文定微笑的搖了搖頭,說道:「呵呵,我這哪裡算多呀!充其量也只是個小學徒,這些都是東家與朝奉告訴我的。告誡我們千萬不要觸犯行規,惹眾怒,他們都是在商海裡摸爬打滾了幾十年的。只要你細細觀察,從他們的身上,總是能時不時的學到些東西,讓我們以後受益無窮的。」      「哈哈,今天的事辦的怎麼樣了?看你一身輕鬆的模樣,一定是馬到成功了吧!」顧三友話鋒一轉,轉到比較輕鬆的話題上。      文定說道:「嗯,倒是很順利。那個燕船主沒見面之前,我想那樣的一個大商人一定十分的威嚴,心中還有些怯怯然的。哪知道見面後才知道,他竟是如此的和藹,讓人感覺不到一丁點壓力,還十分健談,讓人不知不覺就和他聊進去了。」      顧三友開懷的笑道:「那老頭是挺纏人的,到處拉人和他聊天,呵呵!」      文定跟著說道:「哪裡,到他這種地位,許多權貴都還要給他面子,還能如此的平易近人實屬難得呀!對了,三友,你和他家的小姐這麼熟,一定也很瞭解燕老闆咯?」      顧三友聞聽他的話,頓時有些遮掩的說道:「哪裡,只是見過兩次罷了。對了文定,快過年了,你是留下看鋪,還是回去過年呀?」      文定向來不喜歡勉強他人,既然顧三友不想說,也就隨著他的話說道:「自然是要回去,都快一年沒回去了,這一年之末與一年之始肯定要與家人共度的。」      文定的話似乎又觸碰到顧三友的痛處,他的神色隨之一黯。不過還好他似乎很會保護自己,轉眼間就聊到文定的家鄉漢陽永安堡過年是如何的熱鬧,每年大年初一柳氏家族的族長就會帶領各家男兒祭祖。說到那個場面何其壯觀,讓他們兩人都聊的很是投入,一路上就這樣有說有笑的往廟山行去。      當他們正在路上聊的愉快的時候,在朝奉劉選福家中那個書房中也有兩個人在會談,他們正是書房的主人以及主人的東家章傳福。      「東家有什麼絕密的事,還需要來我的書房說呀!在客廳談不一樣嗎?」劉選福對於東家的神秘有些不解。      章傳福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絕密的事情,只是有些為難。這些年來漢口那邊生意興旺的不得了,而我們鋪子您是知道的,近些年積攢下不少的閒錢,我想在漢口那邊再開一處分鋪,您覺得如何呀?」      「這是好事呀!有什麼好為難的。不是怕我這把老骨頭嫌路遠不肯過去吧!放心!只要我在這個位子上待著就會幫你的。」      章傳福說道:「您老肯為我分憂,當然是好。不過,使我為難的,另有其事。」      劉選福問道:「有什麼事,你說呀!看能不能幫你參謀一下。」      「我正是來找您老商量的呀!這裡畢竟是我們的根本,善本自然是不能離開的。那分鋪的掌櫃只有從李福翔和柳文定兩人中選一個。李福翔的辦事能力尚可,就是為人不怎麼讓人放心;文定的人品、性情都屬上佳,只是年歲尚幼,畢竟經驗不足呀!就這事讓我焦頭爛額了好幾天,一直不知道該是如何選擇,來這裡看看劉老能否給我點建議。」      「此事茲事體大,得容我想一下再給你我的想法。」這確實不是小事,畢竟是一個店舖大掌櫃的人選呀!劉選福在那斟酌了半天還時不時的端起茶杯細抿了兩口,章傳福也不敢打擾他的思路。      過了半晌,劉選福似乎下了決定般的深喝一口茶,對章傳福說道:「東家,經驗是可以培養的,然而人的性格卻不是那麼容易更改。我看還是讓文定去,不過文定畢竟年紀還輕,不如先讓他去那邊當個二掌櫃,我們兩個呢!輪流過去指導他,等他能夠獨自應付自如了,再升他不遲。」      「好呀!呵呵,我就知道來找您準沒錯。本來我是想讓文定過去的,不過你提的方法更妙,決定了,就這樣辦!」劉選福的提議和章傳福的初衷很貼切,而且更為穩當,徹底讓章傳福下了決心。      「東家,那漢口的分店何時才能好呀?」      章傳福答道:「鋪面我已經和人談好了,等收拾、裝修完,起碼明年開春才能進去吧!怎麼了,您老有什麼問題嗎?」      劉選福輕笑著說道:「我能有什麼,不過這件事必然會讓鋪子的有些人產生想法。我想提早說會讓文定有些難為,不如等年過完後漢口的鋪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再對文定他們宣佈吧!」      「劉老呀!您真是什麼事都給文定那小子想周全了,莫不是想破例收個徒弟吧?哈哈!」      這話引得二人一起笑出聲來。    第六章 歲末年尾   日幕垂下山崗,落霞泛起湖面。雖然已是步入嚴冬,然而那縷餘暉亦照射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隨著太陽西落,載著文定他們的馬車,也駛回了廟山鎮。經過一天的奔勞,文定已是疲憊不堪,反觀顧三友卻依舊是生龍活虎,絲毫不顯疲態。      文定不禁羨慕的說道:「你的身體可真是好,奔波一天還能如此的有精神。」      顧三友不在意的說道:「我們練武之人,這點辛苦算得了什麼。倒是你年紀輕輕卻彷彿年邁的老人般,要注意身體了。」      「我的身體算是比較好的了,只是這一天舟車勞頓的行程才略有不適。不怕你笑話,雖然我坐船的次數有幾回了,然而還是不太適應這江水的搖晃。」      顧三友不以為然的說道:「體能是可以練出來的,要不你跟我練武算了。保證你可以百病全消,長壽安康。」      文定輕輕笑著說道:「呵呵,我還沒想過練武,還是一心將生意學好。再說我也不是那種坐著不動的人,不要緊的。」      顧三友還是在那勸說道:「現在你還看不出來,到年老後什麼毛病都出來了,我原來那些叔執輩就很明顯,練過武的大都比那些沒練過武的要來得健康些。」      「呵呵,那都是後話了。現在年關將近,鋪子裡的事很多,等我過些時閒了下來再說吧!」文定不便拒絕他的熱心,又不想真的去勞神練武,顧三友也拿他沒轍,兩人說著說著就進了鋪子裡。      幾個夥計都圍攏來詢問他們漢口的見聞,文定說的都只是簡單的見識,而顧三友則說的繪聲繪影,眉飛色舞的。      漸漸的夥計們都在他的周圍聽他述說,漢口如何的船如星辰、車如流水,人們衣著如春季的鮮花般鮮亮,酒樓、商舖各種行業都林立其中。      那繁華讓這些半生都只在這一畝三分地廝混的眾人羨慕不已,當說到文定遇到小偷,讓大家都如身臨其景的抓了一把冷汗,而說到後來他是如何智擒的,大家又齊聲為他歡呼。      文定不由的笑了笑,真是開始佩服他了,這麼好的口才不去說評書實在是評書界的一大損失,就憑今天他的發揮,絕對可以讓評書這門藝術發揚光大。      文定看著自己已是多餘的人,樂得清閒進去給朝奉他們回報。      文定剛一進客廳,就看見劉選福與章傳福在那裡品茗。      章傳福先一步對他問起見聞:「文定呀!這趟漢口收穫大不大呀?」      他忙回道:「這次小子去漢口,真是見識了不少,那裡彷彿就天生是做生意的地方,人們都在為各自的生意而忙碌,商業氣息特別的好。」      「呵呵,看來你對漢口的印象也是特別的好嘛!」章傳福撫著須,心中也有了一番計較。      文定說道:「只是覺得那裡貨物的流通會是十分的快,在那做的話,只要貨真價實、誠實守信就一定不愁沒人買。」      老朝奉滿意的說道:「能看透這點,說明這次漢口沒白去,燕老闆的事辦的如何了?」      文定將燕船主的回執交付予老朝奉,說道:「燕船主那尊佛像,我從手工、質地以及花形上確定是來自大理天龍寺的水晶如來佛像。」      劉選福接過信,揭開看過了後,再對文定說道:「嗯,燕老闆對你的鑒定十分的滿意,在信中對你還褒獎有加呀!」      文定說道:「那是燕老闆過獎了,其實都是朝奉平日裡的教導。」      「呵呵,文定這孩子幾時也學的這樣會說話了。」      章傳福今天似乎也是很開心,不停在那開著玩笑,弄的文定的臉泛起了紅潮,還是朝奉幫他解的圍,讓他下去休息。      吃過了晚飯,文定回到自己的房裡回想這忙亂的一天。幾經波折可是收穫卻是很多,見識了江水中蓋天的船帆與車水馬龍的商業重鎮;結識了江上的老船翁、傳奇般的燕船主和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小顏。      雖明知她已是有所鍾愛之人,然而起碼已經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過的很是愉快。這對他而言已是足夠,昨夜那竹林中的倩影會一直嵌在他心底,而今夜那個倩影已有了名字,那就是小顏。      靠近年關,鋪子裡的生意冷清了些,除了籌錢過年的以外,大多百姓都已開始忙於準備過年用的各種年貨。      而文定他們則不然,反而比平時更忙些。要清算一年的結餘、盤清庫存、核對帳目,完了打掃各庫還要封存各庫以待來年再行開啟。裡裡外外的雖不用開張營業,卻比那還要累。      不過大家還是幹勁十足的,因為都知道越早幹完越能提前回家和家人相聚,而且每逢年終,東家章傳福還要照例給大家紅包。現在表現好點,老闆包的紅包也會大點,大家都卯足了勁的勤奮干,臉上掛著笑容,整間鋪子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臘月二十三,又稱「小年」,是民間祭灶的日子。      據說,每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每家人的善惡,讓玉皇大帝賞罰。因此在送灶王的時侯,人們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各種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後三樣是為灶王升天的坐騎備料。祭灶時,還要把麻糖塗在灶王爺的嘴上。這樣,他吃了你家的東西就不會在玉帝那裡講壞話了。民間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習俗,因此祭灶王爺,只限於男子。      到今日鋪子裡的一切諸事,業已完成,大家都在期盼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今日章傳福在隔壁的酒樓擺了三桌酒宴,算是和大家一起吃年飯,傍晚時分大家都早早的來到酒樓等待著章傳福他們的到來。      席間大家都在閒談,有的邀相熟的友人過年到自己的家中吃飯,有的在打聽還有什麼年貨要買的,還有的在猜測章傳福今年會給大家包多少的銀錢。      雖然談論的主角章傳福還沒出現,不過裡面已經熱鬧非凡了。      文定與顧三友相臨而坐,自漢口回來後他們關係大大的改善了。      文定事事認真的態度讓他沒什麼朋友,顧三友卻總是能和他有說有笑的,這讓店舖裡的那些夥計大開眼界。      期待中他奚落文定的畫面沒有再出現過,反而多了個支持文定的人,這讓有的人很是憤憤不平。      「文定,他們說的紅包有多少呀?怎麼大家都是很期待的樣子。」顧三友這幾天聽見他們隱約說著這件事,終於也忍不住想打聽一下了。      文定笑著說道:「我看你這幾天欲言又止的樣子,還以為有什麼事說不出來,原來是這件事呀!」      顧三友急著說道:「是呀!是呀!這幾天我的心裡彷彿有一隻貓爪子在撓般,快跟我說說。」      文定看著他猴急的樣子又有了想笑的衝動,回答他道:「一般東家的紅包都是相當於每人兩個月的工錢,有時也會根據每個人的情況略有起伏。」      「什麼情況呀?」他絲毫不停息的追問。      文定無奈的說道:「我哪裡知道,這都是東家自己心裡的一本帳。我想不外乎是看我們平時的工作表現吧!你沒看到這些日子,大家的工作熱情都比往常要高嗎?」      顧三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是懊悔的說道:「我說這幫小子怎麼最近都變的積極起來了,原來還有這層緣故在裡面呀!就我還在那裡一個人傻歇著。」      然後顧三友對著桌子上的諸人說道:「你們也不提醒我一聲,害我這會紅包少了,我找你們要。」      他的話引起幾桌人都大笑起來,大家也知道他不會真的在意,果然他立馬跑到各桌去和眾人瘋鬧了。      「笑什麼呀!是不是知道我和朝奉來發錢來了呀?」只見章傳福領著劉選福、蔣善本、李福翔他們進來了。      諸人忙起身相迎,眾人安坐以後,章傳福再次問道:「你們剛才笑什麼也跟我們幾個老傢伙說說,看是不是有那麼好笑。」      顧三友說道:「哦,我剛才說過年到他們每家去混年飯吃,他們都說不收留我,看著我被奚落,小瑞還說是我平日裡得罪他們多了才有此報,他們還隨聲附和。」      章傳福釋懷道:「原來是這樣呀!也怪你平常沒將他們討好嘛!過年我請你吃飯,還外帶包你住怎麼樣?」      「這麼好的事呀!您可虧大了喲!」顧三友有些不信,夥計們也不置可否的望向章傳福。      章傳福一本正經的說道:「是呀!過年鋪子裡留守看鋪的還缺幾個人手,怎麼樣,雙倍工錢還包食包住。」道出了他的謎底,頓時引得哄堂大笑。      顧三友一副吃癟的表情說道:「啊!那還是算了,大過年的我還想四處走走,沾染點喜慶的氣氛,再去他們每家蹭飯,一家都不放過。」      又是一陣笑聲傳來,酒席就在他的詼諧中將氣氛攪拌的其樂融融。      大家推杯勸盞不必擔心明天是否還有著工作,一年的辛勞就是為了這幾十天家人們能風風光光過個年,能在親戚朋友面前抬起頭來。      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為重要的就是能夠閤家團圓,無憂無慮的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為此他們平日裡再苦再累,心裡也覺得是值得的。      文定也被喜悅的氛圍所感染,在大家的勸杯下也喝的兩腮微紅。只見蔣善本舉杯走過來對文定說道:「文定,來,我和你喝一杯。」      文定忙起身回道:「大掌櫃,不好意思還讓您過來,藉著這杯酒我在這裡給您拜個早年。」      蔣善本笑著說道:「我也要在這裡先給你道喜。」      「道喜?我有什麼喜事呀!您不要開我的玩笑了。」文定一直覺得今天蔣善本瞧自己的目光有些異樣,心裡還在猜想難道有什麼事會發生在他身上嗎?      蔣善本故做失言狀說道:「呵呵,沒什麼,沒什麼。開春來了後,你便會知道了。」說完拉著文定喝完酒就回到自己的位子去了。      文定天生就不是那種性急的人,既然來年以後便會知道也就不再去追問了,只是從蔣善本的旁邊射來了一道凶狠的目光,竟是李福翔的,讓文定一時如坐針氈似的渾身不大舒服。      「大家先停一停。」只見章傳福舉起杯說道:「先聽我說一下,多謝大家這一年來幫我們源生當鞍前馬後的奔波、操勞,這一切我章某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裡略備薄酒以酬謝大家,希望大家回家能安心過個好年,預祝來年我們源生當大發利市,大家也水漲船高,來,乾一杯。」說完先自飲盡。      眾人也都隨著一飲而見底,章傳福對蔣善本說道:「善本,將紅包發給大家。」      蔣善本忙答「是」,然後看了周圍一圈笑著對章傳福和劉選福他們說道:「呵呵,他們早就等不及了。」他從懷中取出一疊紅紙包,一個個的散發下去。      一下子,取到錢的夥計對章傳福、蔣善本他們道謝,沒取到在桌子底下磨拳擦掌,眼睛使勁的盯著蔣善本手中的紅包。      其實每個人的紅包從外表看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包著銀票,但銀票的面額都知道是不會一樣的,那些已經拿到的都立即將其打開,翻看裡面的數額。      有些還沒拿到的會湊過去詢問,知道數額後笑嘻嘻的給其道賀,然而心裡卻在想著他都拿那麼多,我平時那麼辛苦一定會更多。      顧三友就是屬於不斷打聽的那種,一下問這個,一下問那個。好不容易蔣善本發到了他這,還要故做吃驚的說道:「啊!我也有呀!」      給了他紅包後蔣善本對他說道:「三友,明年要更加努力些,東家好給你包個更大的紅包。」      顧三友還在欣喜的時候,蔣善本就到了文定的面前,文定忙起身接過他手中遞過來的紅包,對著章傳福與蔣善本謝道:「多謝東家、大掌櫃。」      章傳福回道:「應得的,你應得的。」      蔣善本拉著文定的手臂說道:「過了年又長一歲了,你可要更加用心為鋪子做事呀!」      文定忙回道:「那都是應該的,自當如此。」      蔣善本又往下一個人走去,顧三友迫不及待的打開紅包,只聽他叫道:「哇,有十二兩銀子。」其他的夥計也大都是在十二兩上下起伏。      他看見文定的紅包拆也沒拆,就將其放入懷中,好奇的問道:「文定,你不看看有多少嗎?」      文定輕笑著對他說道:「現在看不看也不會有差別,我回去再拆。」      小瑞湊過來對顧三友說道:「三掌櫃還用看嗎,一般都是三十兩,二掌櫃是五十兩,大掌櫃是八十兩。」      「真的假的呀?你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顧三友不太相信。      小瑞很是得意的說道:「哈哈,那是你剛來,這都是我們鋪子裡的慣例了。」      三友硬是不信,拉著文定說道:「快,文定將紅包拿出來我檢查檢查。」      文定不依的回答道:「這有什麼好看的,算了吧!」      「不行,你看小瑞那小子得意的,今天我非要查看個清楚。」三友作勢便要往其懷中抓去。文定擰不過他只好任由他收去,顧三友心急火燎的揭開紅包,從裡面抽出了幾張銀票。      文定數道:「一十,二十,三十。」每張都是十兩的。      小瑞笑道:「呵呵,我說是三十兩吧!這會你該相信了吧!」      三友說道:「別忙,還有呢!」一時幾個桌子的夥計都將目光轉向了這裡,只見他繼續數道:「四十,五十。呵呵,這會看你還怎麼說,文定的紅包,包的可是五十兩。」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都轉向了文定與章傳福,在他們的意識裡,就算文定很得章傳福的賞識,也頂多加個五兩、八兩。一下子加二十兩,便不是那麼正常了。      猜疑、困惑,更甚者妒忌片刻便充斥於整個房間。顧三友也察覺到所有人的怪異表情,氣氛好像突然變的壓抑了起來,而自己似乎正是引發整件事的元兇,一時之間悶坐一旁,埋頭悶吃起來。      「大家,怎麼都不喝了,是不是嫌棄我訂的酒太難喝呀!」章傳福的聲音響起於這沉悶的環境中,眾人連忙回答「不敢」,舉起自己的杯子喝起來。      章傳福又說道:「三友,剛才不答應留守鋪子,我要懲罰你一下。」      顧三友吃驚的說道:「啊!那您要怎麼罰呀?太重我可受不了呀!」      章傳福思量了一會說道:「那就罰你給大家說個笑話吧!」      「那個我在行,你們要聽怎麼樣的呀?」他轉向大家說道。      夥計們平時經常聽他說笑話,常被他逗的非常開心。聽到章傳福的提議也都來了興趣,皆附和著說要好聽的。      三友等大家皆躍躍欲試後說道:「今天我們東家請吃年飯,我就說個與酒宴有關的笑話吧!」      夥計們皆答「好」。      三友喝了口酒,咳了兩下看了看大家才說道:「說是某君赴宴遲到。匆忙入座後,一見烤乳豬就在面前,於是大為高興地說『還算好,我坐在乳豬的旁邊。』話剛出口,才發現身旁一位福態的婦人怒目相視,他急忙陪著笑臉說『對不起,我是說那只燒好了的。』」      頓時大廳裡的諸人笑的前俯後仰,有兩個還將口中的酒菜噴了出來,文定也被他的笑話逗樂了。      章傳福連眼淚也笑了出來,笑罵著說道:「你這個猴子,怎麼這麼會糟蹋人呀!」      隨著幾個相熟的夥計也都打起哈哈來,一下子熱鬧的氣氛又回來了。大家沉浸於過年的氛圍中,酒席一直持續到亥時初刻才告結束,大家都盡興而歸。      文定送章傳福回府,一直到了章府的大門。章傳福對文定擺擺手說道:「你回鋪吧!明天還要回家過年,早點回去歇息吧!」      文定從懷裡拿出兩張銀票說道:「東家,您發的紅包錯了,多發了我二十兩。」說完便要交還給章傳福。      章傳福正聲說道:「紅包是我吩咐善本包的怎麼會有錯呢?給你五十兩就是五十兩。」      文定為難的道:「可我只是鋪子裡的三掌櫃呀!按照慣例應該是三十兩的。」      「傻孩子,我心裡都是有數的,給你的那便是你的了。回去給你父母多買點東西去吧!記得十五之前要回鋪子喲!」說完便自顧自的進府去了。      文定還是沒摸清頭腦,這多的二十兩銀票捏在手裡,還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著街面上家家戶戶都貼上了「福」字,掛起了燈籠,四處喜慶的氣氛都在預示著新的一年真的快到來了。    第七章 歸心如箭   永安堡是處於漢陽蔡甸縣城附近,那是文定他們柳氏的祠堂所在,而柳氏在附近所住的居民中算是一個大族。      林林總總的分佈於周圍十幾個小的灣子裡,而文定的家便是在其中一個叫土庫灣的灣子裡。灣子裡住的大多是柳氏宗親,都是叔伯兄弟。      數座山巒環顧,青山翠田依存,在不遠處錯落有序的排列著幾間農舍,四野此時皆被枯黃的顏色所代替。      昨夜的酒讓文定的頭現在都還昏昏沉沉,早上起來的時候大家還在沉睡中。      而他的家是最遠的,和去漢口一樣也需要坐船搭車,唯有趕早。      文定坐在馬車上遙看兒時玩耍的山峰,彷彿就在昨天還帶著弟弟們與玩伴在上面嬉鬧,而今日自己已是壯年了。      馬車停在土庫灣的口子,一群小孩堵住馬車在嬉鬧。文定從後廂出來,從那群頑童中發現了自己的四弟柳道定,只見他灰頭土臉的騎在另一個兒童的身上,地上還有幾個已經躺著的。而他家的小四還在抽打著那個在身下哭泣的小孩,那幫頑童則圍著他拍著手又唱又跳的。      文定連忙喊道:「小四,你在幹嘛,給我起來。」說著便走過去。      那群小孩都認得是柳道定的哥哥,拉起地上的小孩一窩蜂都跑散去了。      只剩下他家的小四和那個躺在地上的孩子,文定過去將其拉起來推至一邊,把他身下那個孩子拉起來,上下拍其身上的灰塵,邊回頭罵道:「誰讓你欺負別人的啊!看回去叔父不打死你。」      「大哥,是他們,是他們先罵我,幾個打我一個,打不過我,只會哭。」      文定厲聲道:「你還得意了你,你像個什麼樣子。」      他四弟道定看來是十分怕他的,經他一嚇就停嘴了,在那裡哽咽。      文定將那個挨打的孩子哄好了不哭了,送其回家然後對自己的弟弟說道:「還不回去要娘給你洗洗,回去再和你計較。小二、小三呢?」      小四連忙回答道:「二哥、三哥在家裡」除塵「呢!」      「回去把小二、小三他們叫過來搬東西。」      小四連忙跑回家,文定與車伕從馬車上將大筐小筐的東西拿下來。      片刻便聽見有人喊道「哥、哥」,然後就有兩個人氣喘吁吁的跑到近前,那個稍微大點的說道:「哥,哥你回來了。」      那個小點的也說道:「大哥,娘算著日子你也要回來了,走,咱回家去。」      文定看著兩個弟弟,正聲說道:「急什麼,我走的時候怎麼交代你們兩個的,說呀!」      兩個弟弟面面相覷,不知道大哥發什麼脾氣。      「叫你們說呀!」      二弟連忙說道:「囑咐我孝順叔父、娘,照顧弟弟,在家把田種好。」      三弟接著說道:「要我孝順叔父、娘,照顧弟弟,幫二哥把田種好,在學堂裡把書念好。」      文定厲聲道:「都沒忘記呀!可你們是怎麼教弟弟的啊!剛才他打的那個是四叔公家的二叔。連長輩也敢打了,是你們誰教他的?」      兩個弟弟一時之間都不敢發話,聽著他繼續的說道:「讓你們照顧他是要你們教導他的,打小就四處打鬧,長大還得了。要是犯事了這苦牢是你們替他去坐,還是我去坐呀?」      「啪」一聲脆響,再就看見文定摀住了臉頰。只見一個和文定十分相似,應該是說和在場的三個青年都很像的四十多歲的老人,在那裡氣鼓鼓的罵道:「畜生,你長能耐了是吧!啊!一年沒回來了,好不容易把你等回來了,還沒進家門就把幾個弟弟拿來罵啊!」      文定從震驚中醒過來,忙低聲道:「叔父,是我的錯,您先消消氣。我們回家再說。」      在文定的家鄉有這麼一個習俗,如果怕孩子不好養便叫自己的父親為叔父。而文定出生之時算命的先生便說他的命硬,所以一直便管父親叫做叔父,而後來的幾個弟弟也就都跟著這樣叫了。      「哼,有能耐你給我別回來。」說完老人便背著雙手往回走了。      兩個弟弟一直不敢做聲,文定把他們叫過來,說道:「先回去再說吧!以定,娘呢?」      二弟柳以定說道:「娘還在李集買東西,她老人家算你今天要回來,去買菜了。」      「載定,你先去把娘叫回來,說我帶了點年貨回來讓她老人家合計合計,差什麼我們哥幾個好再去買。」      三弟柳載定立即跑著去了。      文定將該給車伕的車錢結算完,便和二弟提著大包小包往家走回去。一路上相熟的叔伯們、堂兄弟們都和他打招呼。      「文定,剛回來呀!」      「是呀!是呀!您身體好。」      「喲,文定呀!來家坐呀!」      「晚些時候一定過去。」      「喲,看文定這會回來可大發了,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呀!呵呵。」      「您見笑了,就一點年貨。」      土庫灣雖只有十幾戶人家,但都是柳氏的親戚,一人叫起來大家也都出來了。短短不到五十丈的路,文定好不容易才走過來。      文定的家只有三間土房,進門便是大廳,只見父親坐在大廳的正中央。文定將手中的年貨交與二弟拿進去,然後規規矩矩在父親的腳前跪下,磕了個頭恭敬的說道:「叔父,不孝的孩兒回來了。」      「你還曉得回來呀!昨天二十三的過小年,怎麼就沒看見你的影子呀!在外面長能耐啊!都可以不顧及這個家了。」父親的氣似乎還沒消。      文定謹小慎微的答道:「這幾日鋪子裡有事一時之間走不開,昨天才全部搞完,所以今日孩兒才回來。」      父親不饒的說道:「你還是頂重要的一個人咯,你們鋪子缺了你就不能開了?」      文定委屈的說道:「大家都沒走,我一個人怎麼走嘛!您不是也教導我在外面做事,不能鶴立獨行嗎?人家怎麼做我便怎麼學著去做嘛!」      「啪!」父親柳世榮將手邊的桌子猛的拍了一響,指著罵道:「反了你,還敢教訓起老子來了。」作勢就要拿起桌子上的籐條打文定。      嚇的躲在一旁的二弟柳以定忙扶著父親求饒:「叔父,您消消氣,哥也是一時說錯了,您饒過他這一回吧!」      柳世榮橫了柳以定一眼,厲聲說道:「你給我放開,不然連你一起打。」      文定對柳以定說道:「二弟,叔父打我們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退下。」      柳以定回看了文定一眼,叫道:「哥──」      「退下!」文定再次說道,柳以定只好暫且退後。      柳世榮沒有阻擾後便抄起籐條走過來,作勢要抽下去。還好這個時候文定的三弟柳載定與母親李氏回來了,剛好看到,李氏驚叫道:「你幹嘛呀!給我放下。」說完便過去將柳世榮手中的籐條搶了下來,說道:「大過年的,兒子剛進門,你打他幹嘛!」      柳世榮指著文定說道:「你這個兒子,一點大小都沒有,我是他老子,咋還不能打他了?」      「什麼事你搞清楚了沒有,便發脾氣。」李氏將籐條交與三子,使眼色讓他給藏了起來。      柳世榮說道:「什麼事,他一回來還沒進門就衝著幾個弟弟發脾氣,在外面什麼也沒學會,倒是把脾氣養出來了呀!啊!」      文定連忙說道:「不敢,不敢!」      還沒等柳世榮發話,就聽著門外有人叫道:「世榮,你這個臭小子給我出來!」      柳世榮出來一看,竟是隔壁灣子裡住的四叔公,四叔公年歲不大,可是在宗室裡的輩分比柳世榮要高一輩,他的後面還跟著幾個小孩。      幾個小孩都是灰頭土臉的,柳世榮忙問四叔公道:「叔,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四叔公將自己的孩子牽過來,指著破了皮的地方說道:「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意思問。你看看,看看你家的道定將你弟弟打成什麼樣了。」      這些小孩竟然是自己兒子打的,柳世榮頓時火冒三丈轉身回去奪過還在載定手中的籐條便往裡屋跑去,只聽見裡屋「哎喲,哎喲」的傳來一陣哀號聲。      在文定的安撫下,四叔公才領著那群小孩回去了。父親打了差不多有一頓飯的時間才從裡屋裡出來,李氏和文定則進去照看小四。經小二和小三的解釋父親才知道是自己錯怪了文定。      「看你以後還皮不皮,這次讓你叔父收拾你吧!」李氏邊往那高高隆起的屁股抹藥油邊說道。      「哎喲,輕點,好疼呀。」柳道定疼著說道。      文定看著自己弟弟的樣子又是疼惜,又是懊悔自己沒將他教好,說道:「知道疼了,知道疼就長記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如此膽大妄為。」      李氏將手中的藥油交與文定,說道:「你幫他搽搽,我要去弄飯了。」      文定在弟弟屁股上塗了好幾遍,才將他褲子穿好,蓋好被子,柳道定哽咽的說道:「哥,不是我惹他們的。是二叔他們說你在外面出事了,回不來了,我才打他們的。」      幾個弟弟在文定看來都是自己奮鬥的動力,為了他們,他可以拋棄學堂裡優異的成績而去當學徒,在外面有時還要招人白眼,為的就是讓他們幾個能專心的將書讀好,能夠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二弟為人本分憨厚,不是那種讀書的材料,三弟和四弟就是他家的希望,怎麼會不愛惜呢!      他摸著道定的頭說道:「傻孩子,哥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出事嘛!      再說二叔雖然和你年齡相仿,但畢竟是長輩,讓你讀書就是要學會做人的道理,怎麼可以打他呢!不但是他,讀書人明理辨是非,以後都不能輕易的打人知道嗎?」      「知道了,哥,這回你給我帶東西回來了沒?」小孩的性情就是這樣,只要是想著那些自己嚮往的東西,就會很容易把先前發生的事給忘了。      文定起身說道:「你先睡下,等好些了我再拿給你。」      關了房門文定來到了前廳,母親炒了幾個菜,和兩個弟弟正圍坐在桌子旁等文定吃飯,而父親則已經進了房。      文定對李氏說道:「娘,孩兒去將叔父請出來吃飯。」      李氏歎口氣說道:「你們這個倔老頭拉不下面子出來,你去請請吧!」      文定推開門進了父母住的主房,父親正在床上躺著生悶氣,他輕聲對父親說道:「叔父,娘把菜炒好了,讓我來叫您。」      柳世榮頑固的說道:「我不吃,你們自己吃,今天讓你們氣飽了。」      「叔父,您起來撒,我從武昌縣城給你買了兩罈子好酒,您去試試。」      這時門外的母親也走了進來勸說道:「起來撒,兒子從那麼老遠給你帶的,你不嘗嘗。」      小二和小三也勸著父親,他才勉為其難的起來吃飯。      小三連忙將酒罈的泥封打開,舀出兩勺裝滿一酒壺交給文定,文定給父親面前的杯子斟滿,說道:「您試試,這是武昌」順祥酒樓「自釀的陳年白乾。」      「嗯,不錯,這怕是不便宜吧!」時不時愛喝上兩口的柳世榮嘗出了味道。      文定回道:「還好,那家酒樓老闆和我們東家很熟,也順帶著認識了我,給我的價錢很划算,不貴。」      柳世榮說道:「那就好,你不要賺了錢就亂花呀!」      李氏插嘴說道:「好了,大過年的兒子孝順給你買兩罈好酒,也值得你說這麼半天。」      柳世榮笑著說道:「呵呵,你們的娘又心疼兒子了。來,快過年了,你們哥仨也陪我喝兩杯。」      一家人就這樣溫馨的吃了頓午飯,對於常年漂泊在外的文定而言,與自己的親人一起吃著自己母親做的飯,要比在大酒樓吃的還要來得舒心。      下午哥仨拿著各式的工具開始除塵。      臘月二十四後,家家戶戶忙著準備過年,殺豬宰雞,購辦年貨。      其中有一項很重要的就是除塵,就是要進行相當徹底的大掃除清潔。      平常懶散的家庭,這時也絕不能含糊,定要大幹一場,弄個裡外一新,用最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別有一番過年氣象。      據宋人吳自牧的「夢渠錄」載:「十二月盡,不論大小家,俱灑掃門閭去塵穢、淨庭戶、以祈新歲之安。」可見除塵之俗宋代已有。      自古傳下來的老規矩了,文定趕在臘月二十四立即回來,就是要趕著回來參加除塵。      「哥,你在鋪子裡都在做些什麼呀?是不是和以前一樣也是些打掃的活呀?」邊幹著活三弟邊問著。      對於弟弟的好奇心文定總是拒絕不了,說道:「今年和前些年略有些不同。」      二弟柳以定也湊趣的問道:「今年有什麼不同呀?哥,是不是要干的更多呀?」      憨厚的二弟說的讓文定有絲好笑,說道:「不呀!今年我開始幹些算帳的事了,打掃的活輕鬆了許多。」      兩個弟弟又是問這又是問那,平常不怎麼收拾的房子一下子也夠他們三個忙碌的,不過兄弟三個難得一起幹活說說笑笑的,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已經將裡裡外外打掃的乾乾淨淨。      晚上小四也差不多可以起床了,不過經父親這麼一打,人可老實多了,安安靜靜的打量著大哥帶回來的那堆年貨。      一家人吃過晚飯,兩老坐在上座,哥幾個坐在旁邊。兩老給文定講一下家裡這一年來有什麼人情世故,詢問起這一年文定的差事怎麼樣。      而文定呢!將自己在當鋪裡已經當了三掌櫃的事告訴他們,家裡人都十分的高興。      再就是說在鋪子裡東家、朝奉幾位共事怎樣幫助自己。自己長了許多的見識,總之儘是說些好方面的,讓家人們都為他而歡喜。      接著,文定從那堆年貨裡找出給大家的禮物。給父親的,除了那兩罈酒,還有一盒黃山的毛尖茶葉,外加一件長褂。給母親的,有一件棉襖、一面鏡子,還有那副差點當掉的玉耳環。至於三個弟弟,則是每人一件過年的衣物,然後給二弟買了個精緻的水壺,三弟則是幾本書,而那個躍躍欲試的四弟呢!則是幾個畫著人物的面譜,還有許多的鞭炮、煙花。      一家人的禮物,文定想的十分周全,都各自去擺弄了。      只有母親留下來,問著文定:「大兒,你盡給我們買東西了,給自己買了什麼沒有?」      文定輕聲的說道:「娘,兒在外面好吃、好住的什麼也不缺,您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瞎說,大過年的怎麼也不給自己買件新衣裳呀!給我買耳環幹什麼呀!又戴不出去。」李氏心疼這個兒子,他跟自己最久也最懂自己的心思,這一年沒見又長高了。      文定說道:「您放心,我現在在櫃檯做事,剛做了幾套衣服,只是今天沒穿出來罷了。」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包銀子遞給娘親說道:「娘,這是一百二十兩銀子您收好。」      「你給我這麼多銀子幹嘛呀!這銀子哪來的呀?」李氏還從沒一次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心中有些慌亂。      文定安撫她道:「我當了三掌櫃,工錢也漲了許多,這次鋪子裡發紅包東家又給了我五十兩。」      李氏還是不敢相信的說道:「當了三掌櫃就有這麼些個錢呀!可你都給我了你怎麼辦呀!家裡也用不了這麼多,快拿回去些。」作勢就要給文定。      文定不接受說道:「您放心我還留著些,我在外面還會有的。家裡開銷起來比較大,三弟、四弟還要上學堂。」      李氏又說道:「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呀!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多備點錢防身如何是好。」      文定和母親算計道:「二弟也快十六了,在我們這兒,這樣的年歲也不算小了。您先和叔父合計著把家裡的房子在周圍多建個幾間,來年有合適的就給他辦了。有眉目了,就叫他給我去報個信,我再拿些銀子回來。」      李氏笑道:「你都還沒有辦呢!他急個什麼。怎麼樣,在外面有中意的沒有?」      文定笑著說道:「您又在取笑我,我還想著多干個幾年再說呢!      呵呵。」      「哥,哥,李勇表哥來說外公、舅舅他們叫你過去。」二弟跑著進來。      文定對李氏說道:「娘,您過不過去呀?」      李氏回道:「我白天才去了的,現在還要收拾收拾,你和弟弟去吧!」      文定便與二弟柳以定隨表哥李勇往李集去了。      踏著夜色文定帶著弟弟以道,跟表哥李勇一起往母親的娘家李集走去。      文定的母親在她們家裡排行第七,而李勇的父親則是家中的老大,所以雖是他們的表哥,年歲卻比他們大的多。文定在家是老大,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而李勇已經是快四十的人了。      打小李勇便處處照顧文定他們,文定記得小時候自己隨娘回李集看外公,外公、舅舅看他來了都十分的高興,趕緊讓表哥去魚塘裡抓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給他吃。      哪知道文定小時候除了喜頭魚外什麼魚也不吃,當時大家都已經上桌子了,而外公看到文定始終不動那條魚,便奇怪的問他為什麼不吃魚?當得知原因時,連忙催促剛拿起筷子的李勇又去魚塘裡,特意撈起一條喜頭魚做給文定吃。      雖然現在經過了世故的洗禮後,文定不再那麼挑食了,然而只要是文定回外公家吃飯,桌子上必定會有一道喜頭魚。      在外公家裡外公和舅舅都最是喜歡他,不但以定他們幾個弟弟及不上他,就連李勇他們兄弟幾個,以及他們的子女也沒有文定受寵。      這個市集之所以叫李集,是因為這裡原本是李氏宗親群居而成的。      除非是花上半天的工夫去漢陽縣城,不然這個附近唯一的市集,便是周圍的百姓們購置必需品與交換收成的地方。      雖然後來慕名而來居住的外姓人也越來越多,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使李集更加的熱鬧,然而李集的主事者都還是李姓之人擔當。      文定的外公李普吉一家在李集也算得上殷實的住戶,家中有幾畝良田,自己還一直在李集中從事各種生意。      在鄉下,家裡子孫多,就代表著自己家在周圍說話的份量重,一般人都不能輕易的忽視你的存在。而且李普吉的子孫中也沒有那種敗家的後生,所以不論是在李集中還是李氏的宗族中他都很有地位。      老人家今年已經將近七十了,與大兒子李傳方,也就是文定的大舅舅一家住在李集一座三進三出的宅子裡,其他的幾個兒女也大都住在其附近。      李勇引著文定跟以定還沒進李家的大門,就看到李勇的兒子李籬跑了出來,叫道:「爸,小叔,以定叔你們可到了。」      李籬的年紀要比文定還稍微大些,而且也已是快做爹的人了,以定他們哥仨就更是顯得小了。      李勇看見自己兒子著急的樣子,還以為出去後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忙問道:「有什麼事慢慢說。」      李籬回道:「老爺爺問起叔好幾遍了,爺爺讓我出來看看小叔怎麼還沒來。」      李勇把自己兒子的頭一敲,說道:「笨呀!看見你小叔來了還在這站著幹嘛,還不進去回報老爺爺和爺爺,還讓他們兩位揪心呀?」      文定心下一陣慚愧,自己原本打算明天再來拜望外公和舅舅們,哪知道還讓幾位老人擔心了。止住準備往回跑的李籬,回頭對李勇說道:「哥,我還是自己進去對兩位老人家解釋吧!」      「好吧!還是你自己進去吧!省得讓你這個笨侄兒來回的拖延時間。」顧不得往返十幾里地的奔波,李勇引著文定他們便穿過客廳直奔李普吉的臥房。      進門後看到大舅舅安坐在外公的床邊,外公則還是窩在床上。文定忙急走幾步上前拜道:「阿公、大舅,孩兒不孝來晚了。」      大舅舅李傳方大聲說道:「文定啊!中午就聽說你回來了,怎麼現在才來,不知道你阿公在等你嗎?啊!」說完還給文定眨了眨眼睛。      文定心領神會的忙跪下,說道:「是孩兒不孝,是孩兒不孝。」      「你吼什麼呀?文兒剛從外面回來,自然是要和世榮他們兩口子團聚團聚,怎麼能一下子就過來呀?看你把他嚇的,一邊去,你老子還在,還沒到你任意發脾氣的時候。」李普吉駁斥李傳方道。      李傳方站起來坐到一旁另一張椅子上,路過文定的身邊輕笑著又給他眨了眨眼。      外公作勢要坐起身來,文定忙走到近前幫他老人家穿衣。等到衣物穿完後李普吉剛才那股焦急的心情早已煙消雲散了,臉上掛滿了笑容,說道:「文兒呀!這又是一年沒見。喲,你又長高了不少,就是這身體單薄了點。在外面是不是吃了什麼好飯呀!還干很重的活呀!      看這瘦的。」      文定將外公扶起靠著床頭坐著,說道:「瞧您想的,怎麼會呢!      在鋪子裡伙食很好,大家也都很照顧我,沒幹什麼重活。」      李普吉又問道:「鋪子裡的活幹的還習慣嗎?不行還是回來,跟你舅舅他們一起不是一樣做生意,總好過你獨自一個人在外面吃苦呀!」      李傳方說道:「那源生當可是我們這兩湖最有名氣的當鋪呀!我們家怎麼比得了。」      李普吉對著自己的大兒子說道:「你怎麼不會想想,他源生當是兩湖第一當鋪不假,可我們文定只是在那做小廝呀!即要受這指使,又要聽那個使喚,這怎麼比得了自己在家開檔,自己當老闆舒心呢?」      文定對他們宣佈道:「阿公,大舅,我現在已經被我們東家,破格提拔為我們鋪子裡的三掌櫃了,平常都不用幹什麼雜事的。」      「已經當上掌櫃了,我們家的文定就是比別人強。你看這才三年就當上掌櫃,將來必有大成就,自己開當鋪。」李普吉聽到這消息,比文定都要來得高興。      文定怪不好意思的糾正外公道:「阿公,不算什麼很高的,只是三掌櫃,孩兒上面還有好多管事的呢!」      外公說道:「那都只是因為他們去的比較早罷了,總有一天文兒會超過他們的。」      舅舅也湊趣的說道:「是呀!那個當鋪是出了名的嚴格,文兒確實有真才實學,不然怎麼不給旁人昇職,專給才去不到三年的你昇職呀!」      對於兩位老人文定知道,只要他們認準了,旁人說什麼也不管用,也只有隨他們去。文定看外公還是只能躺在臥床上,言語有些放緩的說道:「阿公,你的身體一向還好嗎?」      李普吉笑著說道:「你阿公我的身體好的很,以前到處跑不怎麼落家,現在輕鬆多了。每天就是他們給我端茶遞飯的,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每天還可以看看你們這些子孫,知道嗎?你侄兒李籬的婆娘都要生孩子了。」      文定笑著說道:「那可要恭喜大舅與李勇哥了。都要當祖爺爺和爺爺了。」      站在一旁一直沒發言的李勇,笑嘻嘻的說道:「應該就在這些日子,那時還要請弟弟來吃紅蛋,喝酒呀!」      文定笑著允諾道:「哥哥放心,我一定到。」      李傳方笑著說道:「你看,你看,你侄兒都要生兒子了,你怎麼還沒消息呀!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要是有人了可要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喲!」      文定窘道:「舅舅,我還小,您怎麼說這種話呀?」      李普吉忙接道:「還小?不小了。你今年都要十八了,阿公在你這個年齡已經有你二舅舅了。你娘也真是的,怎麼還不給操辦呀!阿公還想著抱你的兒子呢!」      文定越發的窘迫,說道:「現在孩兒只是想著要如何學到本領,要干的更好,還沒考慮這種事。」      「這又礙不了你什麼事?成家立業,將成家放在前面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嘛!這件事交給你舅舅了,一定和你娘一起幫你搞好。」李傳方的興致也來了。      文定拿他們沒辦法,只好撤開話題的說道:「對了,大舅舅您重孫的名字都想好了嗎?」      李勇也幫他一把的說道:「還請父親與爺爺幫那孩子給起個好名字,眼看這都快要生了,我家那個木頭疙瘩還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傳方對自己的父親說道:「我也是大字不認識幾個,還是父親來給起個吧。」      李普吉冥想了一陣也是不知所措,突然一下睜開眼睛說道:「你們這些個笨蛋呀!幾個都是草包。幹嘛廢那精神呀!文定不是在學堂裡的成績最好,還中過秀才嗎,我們幾個大老粗跟著湊個什麼勁呀!      乾脆讓文定給起個不就結了嗎?」      李傳方與兒子一時之間也領悟了,李勇說道:「那就要請弟弟給想個好名號,以後出人頭地就感謝弟弟了。」      文定知道推辭不了,回道:「名字很重要,容我回家想些日子。      反正也不急於一時,有了理想的就回稟外公、舅舅,怎樣?」      李傳方說道:「那自然是好,這件事可都指望文定你了呀!」      文定回道:「一定,回去想想一定讓你們滿意。」      二弟以定這時突然好奇道:「那我們的名字,原來是給哪個起的呢?」      一下子臥室裡笑聲一片,大舅回答道:「這就要回去問你們的爸爸了。」      文定他們哥倆就與外公他們一家聊到亥時,一直到了外公必須睡覺的時候才走。      本來舅舅還要留他們睡的,但是明天還要去置辦家裡缺的年貨,所以只能踏著月光回家了。    第八章 家近情更濃   躺在自己又是一年未曾睡過的床上,文定輾轉難眠。      外公的腿還是老樣子,始終不能下地,在文定的印象裡就沒看過阿公下地走路。小時候不懂事的他總是在奇怪,為什麼外公一直都待在床上,為什麼不像大家一樣四處散步。後來大些了詢問母親才知道,這裡面還蘊藏著關於自己的故事。      外公一共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自己的母親則是家裡的老七,是最小的一個,也是外公最疼愛的一個女兒。雖然幾個舅舅都有了幾個兒子,然而前幾個姑媽卻一直生的都是表姐。      這也許影響不了外公家什麼,卻讓外人說外公家的女兒都是只會生女兒的。甚至於搞得文定父親娶母親的時候別人都在說閒話,這讓好強的外公覺得很是窩囊,認為是家裡的一點恥辱,所以一直就卯著一股勁。      而文定的降生則使這種流言不攻自破,讓外公覺得在人前抬起了頭來。生文定的第二天外公很是興奮,特地一個人提了五、六隻大母雞來探望文定以及自己的女兒。      他們在柳家和女兒聊天、看外孫,坐了差不多有三個時辰,結果起來的時候便有點不適。將就的走回家後,倒床就休息了。到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就再也起不了床了。      當時已有些懂事了的文定聽母親說了這些緣故後,就一直覺得對外公有愧。正是自己的出生害的外公下半生都只能與床為伴,然而自自己有記憶以來,阿公還是那樣的疼自己。      絲毫不以自己為不祥之人,還從未跟自己說起過此件事。文定的外婆早逝,爺爺奶奶也分別於文定十一、二歲相繼老去。外公便是自己爺爺輩的最後一人,所以文定也越發的孝順阿公,阿公也越來越喜歡他,良性循環就成了現在這樣。      只要有文定在的情況下李普吉一定是最維著他,很長時間不見就會格外的想念,惹的眾兄弟子侄不論親的、表的都眼紅不止。      文定始終覺得虧欠阿公的很多,自己平日裡的表現根本不足於回報其一小半。而且還是積壓的越來越多,只盼能在阿公有生之年,時常陪伴其左右侍奉其終老。      一大清早,文定便拉著幾個弟弟,去市集上置辦缺少的年貨。皆是些雞、鴨、魚、豬、米、面之類與瓜果零食之流的吃食。另外還得買些爆竹、紅紙、門神這些過年特殊的必需品。      兄弟幾人背扛著大包,手拎著小包高高興興的走回了家。還沒進門就被迎面而來的道定,搶了一小節鞭炮拿去和小夥伴玩耍了。      洗燉熬炸,過年的氣氛就在這一家子忙碌而歡快的節奏中,從油鍋裡飄出的肉圓子、豆腐圓子的香味引得看家的大黃狗在那裡興奮的來回跑著。跑出去玩耍的道定也急迫的跑回來偷嘴,一家人為了過年的準備是最讓人心動的。      貼春聯、門神是除夕日一件大事。家家戶戶拿出買好的春聯,或有雅興者,自鋪紙墨,揮毫寫下自創或選好的對聯。等墨跡一乾,就拿了去貼,將宅子裡裡外外的門戶妝點一新,也有在大年初一再貼的。      春聯的內容常以發家致富和喜慶吉祥為主,從各家所貼春聯可看出他家的特點,如經商做生意者多喜貼「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之類的春聯。      春聯的起源在「蜀『木壽』杌」內有記載,五代時後蜀的君主孟昶在新年命令翰林們作門聯,自己也寫了一副:「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      「哥,還是你來寫吧!」三弟柳載定將文定拉著到桌子前。      文定道:「怎麼?先生沒教你如何寫春聯嗎?」      載定回答道:「說是說了,只是我還分不清要寫什麼樣的來應景,哥,還是你來寫吧!」      文定說道:「春聯都是要結合具體的情況來言的,如今年我給鋪子裡寫的上聯是『惠通鄰里門迎春夏秋冬福』,下聯是『誠待世賢戶納東南西北財』,橫批是『吉星高照』」      載定點點頭說道:「這個不錯,我們就用這個吧?」      「你呀!還是沒搞明白,這個是不錯,但是是針對商舖而言的,我們居家用這個就不大合適了。」文定敲了敲載定的頭說道。      載定摸了摸被敲打的位子說道:「哥,還是你來寫吧!以後再換我。」      文定只好走到桌前拿起筆在一對紅紙上寫就了一幅,載定忙走到近前查看。只見上面用的字體蒼勁有力,寫著:「五更分二年年年稱心,一夜連兩歲歲歲如意」,橫批是「恭賀新春」。      載定拍手稱道:「到底是大哥,這幅春聯確實是合情合景。」      文定笑道:「哪裡呀!你可要好好學,以後要超越大哥,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哥,放心,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的。」載定的話讓文定感覺到自己兒時的夢想會在他這裡得到延續。      門神更是鄉下人不可缺的寶物。      每到新年,家家戶戶都要恭請這路神仙,用意是驅除惡鬼,鎮壓凶邪,保佑平安,常請的門神一般是秦叔寶和尉遲敬德。      王安石的詩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裡面的桃符也就相當於今日的門神,自唐李世民以後門神也就越來越融入百姓生活了。      除夕當天,文定帶領著弟弟們,貼起了春聯,請上了門神,期待著新的一年的來臨。      除夕之夜即將來臨,滿灣子的大人小孩都歡動起來。家裡過年的一切大都已準備得當,這一天便只是留下了期待,和享受這份過年的喜悅。      男人們碰面都是邀請對方過年到自己家來吃酒;女人們碰著了便相互詢問對方家裡的準備都好了嗎,有沒自己能幫上忙的?孩子遇見了則比大人們直白的多,就是相邀去哪放爆竹呀!玩玩具呀!      在這群孩子們中,文定的四弟道定今天可謂是最為風光的了,他洗澡完畢後,穿著哥哥帶回來的新衣服、新鞋子,懷裡面還揣著一大把的東西出了門。      灣子口那棵老槐樹是附近孩子們聚集的地方,道定到的時候樹下已經有好幾個玩伴在那了。      今天除夕,小夥伴們換下平時那些有補丁的衣物,穿上了體面的新裝。幾個男孩子蹲在一旁一手拿著單個的鞭炮,一手拿著燃香,一點著馬上轉身跑開。      然後就聽見一聲「啪」的響動,惹的孩子歡鬧。道定的到來引起孩子們一陣的驚歎,雖然過年大家都換了新衣服,但只不過是沒有補丁,是新的罷了,質地還是與平常穿的差不多,而他身上的那一套,他們只在財主家的孩子身上看見過。      孩子們都過來摸摸、拉拉他的新衣服,道定忙抽回身,退後一小步和大家保持距離,說道:「幹嘛呀!你們小心給我扯破了。」      一個女孩子走近他,叫起他的小名道:「四毛哥,你這身衣服好漂亮呀!是你媽到縣城給你買的嗎?」      道定得意洋洋的說道:「不是,是我哥從武昌城裡給我買的,說是要好多銀子呢!」大家眼裡儘是些羨慕的眼神。      道定從懷裡抓出一把糖果分發給大家,說道:「這也是我哥從外面帶回來的,叫孝感麻糖,可好吃了。」      幾個孩子立馬伸出小手等著他,都在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一時之間道定特別自豪,慷慨的將自己也不曾怎麼吃的糖果分到這一隻隻手裡。      突然啪的一聲在這堆人中發出了響動,一下子將幾個孩子嚇楞了,定下心後還有女孩子哭了。這是鞭炮聲,道定心中有了判斷,他憤怒的四處張望,只見四叔公家的二叔和那天被他打的幾個男孩在一旁笑吟吟的望著他們。      「幹什麼,又想找打挨是麼?」道定將手中的糖果交給周圍的夥伴,雙手緊握著走過去喝道。      那個二叔笑著說道:「怎麼你忘了你爸爸打你的情景了,還敢和我動手嗎?」      道定輕蔑的望著他說道:「真是沒用,只敢躲在大人的後面,孬種!」      那個二叔柳世顯似乎也被激怒了,他摟起了袖子說道:「來呀!我們比試,比試。」      道定哪裡會怕他,說道:「比就比,我還能怕你不成,比什麼你說。」      柳世顯從懷裡拿出了幾個鞭炮晃給他看,道定不解的問道:「爆竹有什麼好比的,比誰炸的響嗎?」      柳世顯得意的說道:「那有什麼,我們比膽量。看誰能在高的地方點它,誰爬的地方高,算誰贏。」      道定伸出右手手掌與柳世顯的手握緊說道:「一言為定。」      柳世顯率先竄上了灣子口那家的屋頂,然後就聽見爆竹的響聲。他帶著笑容走了回來,對道定說道:「怎麼樣,這裡還有比那高的地方嗎?呵呵。」      他一起的孩子都笑了起來,道定這邊則都蔫了。      道定一時想不出方法,而柳世顯那邊則不放過嘲笑他的機會,紛紛笑著說道:「怎麼辦,認輸了吧你。」      道定猛的咬咬牙,將懷裡的東西連同身上的新衣服都交給身邊的夥伴,只留下一串鞭,捲起衣袖將一根香橫著含在口裡,抱著老槐樹粗壯的樹幹便往上竄上去。      老槐樹自打這裡有柳氏居住之前便有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歲,站在底下往上望去足足有二十幾尺的高度。      底下柳世顯他們目瞪口呆的望著道定,想不到他會將腦筋動到這上面去。而與道定一起玩耍的孩子呢!則在他們周圍拍手稱快。      隨著道定越爬越高,下面的孩子也不再鬧騰了,都靜靜的望著他,心裡為他捏著一把汗。道定爬到十幾尺的高度,踩著了一根粗大的樹枝才停下,大家也才放下心。      只見他抱著樹幹將那串小鞭放在樹枝上,再用口中的香點燃。瞬時劈里啪啦的一陣響聲。忽然,這陣近距離的響聲驚起了在老槐樹上棲息的一群烏鴉,它們爭相起飛。      道定一下子看到一群群的黑影在身邊舞動,一時心慌不留神,腳下滑了下去。底下的眾孩童也慌了神,幾個膽小的還掩住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道灰影閃過,在道定的身體與地面只剩下三四尺的地方接住了他。道定本已絕望,想著一會後將碰到了硬物,卻感覺甚是柔軟,遠沒有地面那麼堅硬。      道定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不但是在空中,而且還在別人的臂彎裡。緩緩的兩人降到地面,那個身穿灰衣的人把道定放下,然後說道:「小弟弟,下次可要小心點呀!」說完便轉身走了,道定整個人還處在極大的震驚中。      「你們誰能告訴我,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回過神來的道定向身邊的夥伴問起。      身邊的小夥伴上下把他摸了摸,驗證完全沒事後,回答道:「剛才我們都以為你完了,是那個會飛的神仙哥哥救了你。」      理清了緣由的道定連道謝也沒來得及,那人已經不見了。      柳道定還在那驚魂未定的傻站著,得到報信的李氏已經心急火燎的跑了過來。      李氏剛來便一隻手擰著他的耳朵往家裡引,邊走還邊罵道:「你個撬死的東西,大過年的也不安生,給我過去。」      道定這才醒神來哀叫道:「哎喲,娘,疼,疼娘。」      這次道定將原本最是溫柔的母親給激怒了,回到家還在罵他。父親得知是什麼事後,立馬要抽傢伙打斷他的腿,還是文定他們幾兄弟急忙攔著才沒成真。      李氏本只是生氣兒子不懂事,心裡還是心疼兒子的,看見當家的發這麼大的脾氣,馬上就維護著兒子了。      文定和兩個弟弟百般的勸說父親,終於父親平息了下來,文定讓四弟將事情的經過完整的講了一遍。當聽到他說有個神仙哥哥救自己的時候,父親不信的說道:「又在亂講,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麼神仙來救你呀!」      道定爭辯道:「真的,那個神仙哥哥還會飛,就這樣飛起來救我的。」      父親和其他人還是不信。      道定急切的說道:「不信,你們可以去問狗子他們,他們都看見了。」      這時門外幾聲清脆的敲門聲傳來,有人喊道:「有人嗎,請問柳文定是住這家嗎?」      文定聽著這耳熟的聲音,開門一看竟是分別剛五天的顧三友,驚道:「你怎麼來了呀?」      只見他一隻手拎著一罈酒,一隻手提著兩禮盒。一看到是文定,他深歎一口氣道:「哎,你家住的地方可真難找呀!」將手中的東西交給文定後說道:「我一個人在那太無聊了,所以來找你玩呀!怎麼樣,不會不歡迎吧?」      「哪裡話,進來進來。」文定將他引進來介紹給自己的父母道:「叔父,娘,這是孩兒在源生當鋪一起做事的朋友。」      顧三友等文定說完就上前向兩位老人行禮,說道:「伯父,伯母你們好,我叫顧三友。冒昧來打擾了,希望你們不要見怪。」邊說著邊將手中的禮品送至兩老近前。      柳世榮笑著說道:「既然是文定的朋友,我們自然是歡迎。」      李氏也笑著說道:「你看這孩子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呀!」      顧三友回答道:「呵呵,您兩位有所不知,我是一個人無處可去了,打算來您這蹭幾頓年飯的。」      文定的父母都說「歡迎,歡迎。」      文定無奈的對兩老說道:「您二位呀!別聽他的,他這人就是沒大沒小的。」      「還是文定瞭解我。」顧三友說道,隨即引來幾人的笑聲。      只有柳家的老四道定沒有融入其中,自打這顧三友進門後,他就始終盯著他看。在大家笑的正濃的時刻,只聽他喊道:「就是你,神仙哥哥。」      說著柳道定跑到顧三友的近前拉著他的手臂,欣喜的跟自己的家人說道:「叔父、娘、哥哥,就是這個神仙哥哥剛才救了我的。」      年夜飯,除夕之夜,閤家團聚吃團圓飯是最重要的大事,在外地打工者,無論遠近,務必會趕回。有實在不能回家的,家人們也會為他留一個位子,留一副碗筷,表示與他團聚,這年夜飯也叫「閤家歡」。      此時廳堂上紅燭高燒,擺上豐盛菜餚,由主事之家長柳世榮拈香,帶領全家男女一齊向列祖列宗跪拜,恭請祖宗降臨飲宴,並祈保閤家大小平安,興旺發達。      之後,打響早已準備好的爆竹,俗稱「關門爆」,就可以關上大門,開始吃年夜飯了。年夜飯的吃食很有講究,通常有餛飩、年糕、家釀米酒等等,尤其是家釀的米酒,香醇甘美,在外面一般是喝不到如此佳釀的。      文定他們一家人關上了房門圍坐在桌子周圍,當然現在還多了顧三友。自道定認出了顧三友後,柳家人全都對他感激不盡。本就活潑的他更是與文定的家人很談的來,文定他們幾個暫且不表,連柳世榮也和他推杯勸盞的,兩個人喝的不亦樂乎。      顧三友與柳世榮再乾了一杯後,又馬上拿起罈子要為兩人斟酒。竟然一滴也倒不出來,他笑著說道:「伯父,你看這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小心我們都喝了一壇了,我還給您帶來一壇上好的竹葉青來,我們喝這個好嗎?」      柳世榮也是喝的十分快意,馬上就附和稱好。老四柳道定立即就來了精神,跑過去將那罈酒抱了過來,送到三友的手裡。      一晚上小傢伙就不曾停止在三友身邊轉悠,連小夥伴來家喚他出去玩都沒回應。      文定走過去將三友正準備揭封泥的手按住,對他說道:「好了,三友,你們喝的不少了,改日再喝吧!」      柳世榮說道:「難得這麼高興,你怎麼掃興呀!拿來,三友,他們不喝我們繼續。」      「叔父,明天可是大年初一呀!」文定提醒道。      柳世榮反問道:「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怎麼了?難道就不能喝酒了?」      老三柳載定更進一步的說明道:「您怎麼忘了,每年大年初一族長都要帶領我們柳氏子孫去祠堂祭祖的呀!」      柳世榮恍然頓悟,拍拍自己的額頭,說道:「我怎麼將這事給忘了,三友呀真是不好意思,明天還真有重要的事,我就不能陪你了,還好這年景還長,有的是機會。」      三友忙說道:「哪裡,您這是哪說的,今天已經是喝的十分好了。」      李氏輕笑著說道:「喝還是可以喝的,就是別再喝那勁大的了。」說著便往裡屋走去,不一會抱出一個酒罈子,對大家說道:「喝這個吧!」      「是呀!三友你還沒嘗過我們家的這個酒吧!」文定說道。      柳道定三步兩步的跑過去叫道:「我要喝,我要喝。」      三友好奇道:「這是什麼酒呀!這麼值得大家期待,連道定也可以喝的嗎?」      文定接過母親的酒罈給每個人都斟滿,然後對三友說道:「試試,絕對好喝。」      柳道定也故作神秘的對他說:「是呀!喝過我們家這個酒的人都是讚不絕口。」      柳世榮與李氏也在那勸三友試試。在眾人的推薦下,三友舉起碗仔細的喝了一小口米酒,三友驚異的望著大家,竟然是米酒。      「是米酒呀?」他好奇的問著,柳家人都笑了起來。      文定說道:「不然你以為,能給我四弟喝的酒可不就是米酒嗎?」      二弟柳以定對三友說道:「顧俠士,我們家自釀的米酒可是遠近聞名的呀!一般只在年節的時候娘才會拿出來,你可是來准了趕上了。」      李氏怪不好意思的說道:「瞧你這孩子自吹自擂的,讓顧俠士見笑了。」      文定舉起自己面前的碗一口就將其喝完,然後對母親說道:「娘,二弟這話不假。如果人問我,故鄉的味道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他,就如那家釀米酒,只要喝過一次那味就永留心底,難以忘記,在外面是再怎樣也嘗不到家鄉那個味道了!」      三友也被文定的話語所感動,舉起自己盛滿米酒的碗一乾而盡,一席飯一家人直吃到快亥時才撤席。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吃過年夜飯,收拾一下,閤家大小圍坐一起,或與家人談談自己在外面遇到過的趣事,或聽父母講講故事。歡聲笑語中,一家人開始熬年夜,準備辭舊迎新,俗稱「守歲」。      據史料記載,這種習俗最早起於南北朝。      「是夜,禁中爆竹山呼,聲聞於外,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以後逐漸盛行。到唐朝初期,唐太宗李世民寫有守歲詩:「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顧三友完全融入柳家人的幸福中,沒有太多的奢華,一些簡單的情趣都能讓他們得到滿足。      文定平日裡那不怕吃虧、吃苦耐勞的性格便是傳自於他的家庭,他們家的人皆是如此的容易滿足、容易快樂。      「咚,咚,咚」外面傳來三聲低沉的鐘聲,柳道定一下子雀躍起來叫道:「過年了,過年了。」      那鐘聲是來自東獄廟新年的宣告。      新年裡最讓小孩子們高興便是可以拿到壓歲錢,小輩們會給長輩們行大禮,恭祝長輩安康,長者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送給晚輩們,這就是壓歲錢,同時說一些期勉的話。      伴著你一歲一歲的長大,收到的壓歲錢面額也會越來越大。當有一年你不再收到壓歲錢,那就證明你獨立了,你要開始給小輩壓歲錢了。      壓歲錢的習俗源遠流長,它預示著鎮歲、去病、避邪、祈福等,是長者對晚輩的美好祝願。前人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壓歲錢」記載:「以彩繩穿錢,編作龍形,置於床腳,謂之壓歲錢。尊長之賜小兒者錢,亦謂之壓歲錢。」      道定早已按捺不住的向父母跪下行禮,然後急快的說道:「叔父、娘新年快樂,祝您二老身體健康福壽康寧。」      坐在正位的二人笑嘻嘻的接受他的祝福,柳世榮將一個紅包交與他,說道:「過了年又長了一歲,可不能再這麼皮了。」      「謝謝叔父,謝謝娘。」道定捧著錢包讓到一旁。      母親囑咐道定:「可別亂花呀!」      文定、以定、載定分別給二位老人行禮,也分別陸續收了他們的紅包。顧三友也湊趣的來給二位老人拜年,李氏還給了他一個小紅包,顧三友剛要拒絕,文定便對他說道:「這是我們這裡的習俗,只要沒有結婚的人,過年的時候都可以得到親朋的紅包。」      顧三友說道:「可我這怎麼好意思呀!」      「沒多少,但是卻包含長輩們新年裡對我們未來日子的祝福。」文定解釋原由給他聽。      顧三友只好感謝二位老人道:「多謝伯父,伯母了。」      柳世榮笑道:「三友呀!以後多來我們家玩,不要怕麻煩喲!」      三友被他們一家人的熱情感動不已,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陣爆竹聲。      柳世榮高聲說道:「二毛,快去把我們家的鞭炮給掛出去點起來。」      全家人都高高興興出門,這時門外已是歡聲、笑聲、鞭炮聲錯綜交織著。      人們互相道賀著新年的祝福,小孩子們不斷的給自己的叔伯拜年,個個都揣了一把的紅包。      「走!」文定拍了拍三友的背說道。      三友問道:「去哪呀?」      「帶你去看看我們這裡過年的熱鬧場面。」    第二卷 第一章 貧鄉過客   「別吵呀!」三友懶散的用被子將頭蓋住,卻還是有雙手在不斷的掀著自己的遮擋物。      終於還是敵不過那可惡的兇徒,溫暖的棉被被掠奪而去。頓時身體感覺到誤入冰庫般的寒冷,顧三友將四肢緊縮成一團,無論那凶橫的狂徒如何搖晃,摧殘自己的身軀,始終不肯睜開眼。      萬般無奈的劊子手,只有使出保留的秘密招數,大喊道:「快,三友哥,我四伯、七叔他們又擺桌子開牌局了,你再不去就沒位子了。」      抱成一團的顧三友突然像遇到催命符般,猛的從空中騰起,展開雙手、雙腳,精神抖擻的落地,急忙的抓起床上的衣物,邊往外跑邊開始往身上套衣服。      瞧著他的狼狽像,道定大笑不已,也隨之向門外走去。      剛出門口便見顧三友又氣勢洶洶的跑了回來,迎面便聽到他怒道:「柳道定,你這個騙子呀!現在剛是卯時,我和你四伯他們丑時才散的場,此時他們都還在和我剛剛一樣埋頭大睡,你你你,你竟然把我給哄起來。」說完還發出兩聲哀號。      道定無辜的說道:「是這樣的,三友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所以嘛,才萬不得已的用這招,呵呵。」      「什麼事情快說呀!」床上溫暖的被子又向三友發出了深切的召喚。      道定左右張望了一下,故作神秘的對他說道:「三友哥,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帶你去個隱蔽的地方。」      顧三友翻了翻白眼,對他說道:「就這裡,有什麼不能說的?再說,你能有什麼事呀!還不是跟誰誰誰吵架了,和誰誰誰不好了。要是讓我知道是因為這些事而把我給叫起來,小心我掐死你。」說完還真的舉起雙手做出一副掐人的樣子來。      道定忙護住自己的脖子,說道:「相信我啦,三友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道定等不及的拉著三友就走,三友無奈的由著他牽引著自己往村外走去。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三友怎麼也不肯走了,說道:「不走了,忙忙叨叨的你倒是要幹嘛呀?」      柳道定往左右看了看也沒什麼人,便走過去將三友安坐在樹下的石墩上,輕聲問道:「三友哥,你和我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是呀!有什麼問題嗎?」對今天道定的反常表現,三友感到必然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道定對於他的回答彷彿很是滿意似的點點頭,繼續說道:「那我是我哥最最好的弟弟,那麼我們也是好朋友咯?」      迷湯用在三友身上就沒什麼作用,他不為所動的說道:「然後呢?繼續呀!」      「那個你又救過我的性命,那我們的交情也就更深了,是吧!」      道定的話開始讓三友身上發冷,他深有體會──往往一個人無預兆的跟你拉關係的時候,就說明他有事拜託你,而且越是肯下本去拉,說明這件事對他很重要。      三友開始用警惕的眼神望向道定,說道:「道定,有什麼事你直說好嗎?不過首先聲明借錢免談,昨天讓你四伯他們給我殺的血本無歸,等我今天回去跟他們報仇,一定連本帶利的賺回來。」      道定對這個好賭成性的救命恩人已經從開始的驚訝變成了如今的見怪不怪。一提到賭錢三友便來勁,只有先一步截住他的話題道:「放心,我不是找你借錢的。」      「呵呵,那就好,說吧!有什麼問題還非要將我拉來這裡談呀?」只要不找他借錢,三友就有的商量。      道定走過來附在他的耳邊悄悄的說著些什麼,三友受不了的說道:「這裡又沒人,你就放心大膽的說吧!你跟文定可真是一家子人,什麼事都喜歡往複雜裡去搞。」      道定說道:「那我可就說了呀!」      三友道:「說吧!真煩。」      道定走到三友的正前面,突然朝他作揖道:「三友哥,請你收我做徒弟吧!」      顧三友猛吃了一驚,一時還沒理會過來,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道定這會兒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聽好了,我──要──做──你──徒──弟。」      這下三友的瞌睡一下子全讓他給驚醒了,詢問道:「做我徒弟?我有什麼可以教你的呀?別逗了。」      道定急切的對他說道:「學武呀!我就是要跟你學,學上次你救我的時候那種飛來飛去的功夫。」      「你好好的書不讀,學什麼武呀!學武是非常艱苦,非常枯燥的,沒你想的那麼美好。」三友可不想被文定安上個誘拐他弟弟的罪名。      柳道定卻不依的說道:「我不怕吃苦,不怕枯燥,就是要學武。」      三友好奇的問道:「你學武是為了什麼呢?痛打欺負你的小朋友,還是要在女孩子面前秀一下呀?」      道定則堅定的對他說道:「不,我從沒想過要練武去欺負弱小的人,反而是想學成後好去保護他們。」      三友笑著說道:「喲,看不出你小小的年紀,好大的志向呀!這話是誰教你的呀?」      「就是你呀!三友哥。」道定指著三友。      三友指著自己,奇怪的說道:「我?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呀?」      「就是那天你救我的時候呀!」      「亂講,那天我們沒說幾句話呀!而且我也絕對沒說過這話。」      道定解釋道:「你沒說,可是你用行動給我上了一課呀!你教我,強者不是因為欺負弱小的人而有意義,練武之人便是要在別人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幫助弱小的人解決困難。」      道定的話讓三友很受感動,問道:「那你要練武是因為何事呢?讀好書,將來做官不是也可以幫助別人嗎?」      「我自知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我們家裡的大哥、三哥都是這方面的能手。而我已經十一歲了,還是不能找到目標,直到被顧大哥救了後,才感覺到扶危濟困才是有意義的事。」道定是鐵心要學武了。      顧三友還是不得不打擊他道:「道定,學武真的是個非常艱辛的過程,而且可能你終其一生也只是碌碌無為,沒什麼成就。你別看你三友哥還像是個那麼回事,其實在江湖上也只是個三流角色而已。」      「沒什麼,我大哥常教導我,大有大成就,小有小作為。結果只能是個總結,關鍵的是經歷於其中的過程。」道定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將三友講的啞口無言。      沉默了半天後三友道:「好,哥哥我就教你,不過嘛,我還有幾個條件。你答應了我才可以教你,不答應的話就算了。」      擔心了幾天,準備了些日子,道定想不到自己真的有希望了,還有什麼不答應的,連忙響應道:「答應,答應,只要師父收我這個徒弟,我還有什麼不答應的。別說幾個,幾十個都沒問題。」      「其實也沒什麼很嚴重的,第一個就是不要拜師,我們還是以兄弟相稱,只當是朋友間的切磋、交流什麼的。」      道定說道:「沒問題,呵呵,我也不想突然小了一輩。」      三友繼續說道:「再就是平時不能輕易的就把武功露出來,還有就是被人知曉了,也不准告訴別人是我教你的,怎麼樣?」      「沒問題,沒問題。那三友哥,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呀?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飛來飛去呀?」一旦目的達到了,道定猴急的本性又露了出來。      顧三友笑著說道:「練武都是要從基礎打起的,現在先教你最有意思的環節。」      道定欣喜的問道:「那是什麼呀!難不難?」      顧三友笑著道:「那就是萬中無一,無人可逃,讓每個練武之人都記憶猶新的││扎馬步。」      想起道定那小子吃癟的樣子,就讓三友好笑。道定在那裡苦著臉蹲著,三友還作弄他道:「練武就是要精神抖擻,沒有好的精神面貌是練不成的。」      結果道定明明很難受還只能面帶微笑,裝做很是愉快的樣子蹲著。想到這,三友就愉快,早上被他叫起來的仇都給報了。      帶著輕快的步伐,三友往屋裡走去,走到大廳就看見文定正坐在那。      文定笑著說道:「喲,難得呀!我們的顧俠客起這麼早,昨夜又是三更半夜才回,我還以為你這會在床上躺著呢!」      三友指著文定說道:「你你,你還說你,成天的找不到你的人,害我每天陪著你四伯、七叔他們,他們都覺著我快比你這個親侄兒更親了。」      文定笑著說道:「那是呀!呵呵,你每天要送他們一兩多銀子,能不喜歡你嗎?」      「你你你,算了,懶得和你說了,怎麼今天閒下來沒出去蹓躂呀?」三友被文定說中了痛處,只有轉換話題。      文定也隨著他說道:「過年走親戚,自然前幾天是身不由己,今天已經是初七,該走動的都走動到,便可以歇下來了。」      「哎,你到別人家裡送禮,我在你家裡坐著送禮。不說了,我進去再睡會。」作勢就往文定哥幾個的屋子裡走去。      文定在後面問道:「你還沒說這麼早起來,要做什麼?」      聽完文定的話三友回過頭來,含有深意的對文定笑著說道:「過些日子,你自會知道的,呵呵。」說完就閃進去不見了。      「神神秘秘的,說不定有什麼好事。」文定的好奇心被他耍了一把。      這時,文定的母親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對文定說道:「大毛來,娘跟你說件事。」      文定隨著母親進了廚房,問道:「娘有什麼事呀?」      母親輕聲的說道:「我看三友這孩子很多地方不錯,只不過這兩天他老是去賭錢,而且還總是在輸,這怎麼是好呀!」      文定恍然道:「您是說這件事呀!他是這樣的,在鋪子裡也是老和人賭錢,輸的可比這大。」      母親責怪道:「那你怎麼也不勸勸他呀!這樣下去可不好呀!」      文定無奈的苦笑道:「說過許多次了,可是他卻總不聽,還講一些大道理。什麼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呀!什麼收發皆出於心呀!說的比勸的人還占理些。」      「那你也該阻止他呀!這樣過日子怎麼行,你們是朋友,你有這個責任勸他呀!」母親隱隱的在責怪文定。      文定說道:「我雖不清楚,但總是一起生活的,感覺他在逃避些什麼。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自己的選擇,我不想去干涉他,等過些時候他便會走出來的。」      轉眼新年就到了初九,相互間走訪拜年的也大都停了下來。過年的習俗是不到十五都算是過年,人們無事可做都是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喝點小酒,吃點小菜,再來賭上兩把。      文定則是外公家和自己家來回的住,抓住這有限的在家時光陪幾位老人。顧三友也是跟他兩頭跑,不過重要是搭桌子打牌。      幾次下來和文定的舅舅、表哥、侄兒們都混熟了,都成了牌友、酒友。      道定找了他好幾天卻始終沒有好的機會,今日好容易等到文定陪柳載定出去買文房四寶的機會,忙死拉硬拽的將顧三友帶到村外山上的小樹林。      「三友哥,我都站了兩天的馬步了,能不能練點別的什麼呀?」道定一臉恭敬的相求。      三友打擊他道:「哪有那麼容易呀!練武的人都要經歷這個痛苦的階段。你三友哥我當年光這個馬步就站了兩年。這是基礎,基礎不打牢,以後就不會有什麼大的成就,怎麼這麼快就想放棄了?」      道定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因為年快過完了,那時候你和我哥就要離開了。」頓了頓神情暗淡的再說道:「那,那我不是得遙遙無期的扎馬步下去嗎?」      「哦,你是擔心這件事呀!嗯,這也是個問題,雖是打基礎,也不能無限期的打下去呀!」三友沉思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      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彷彿有了什麼決定似的,對道定說道:「這樣,我先教你一些運氣的口訣,再留給你些招式。你在家自己還是要每天堅持練習馬步,這對於以後絕對是非常重要的,晚上睡前再將口訣反覆運行。招式先不要練,等半年後再開始和馬步一起練,過段時間我會來查看你的進度的。」      聽到可以不只是練馬步,道定高興極了,立即拜託三友傳授。      三友磨不過他,講道:「我先教你套『六字訣』,這是一種祛病延年的吐納呼吸法,又稱踵息法。按照四時、五行與臟腑經絡的關係配合進行調整,平衡氣血,保持陰平陽秘,祛病延年。此功法用『噓、呵、呼、呬、吹、嘻』六字,分別與肝、心、脾、肺、腎、三焦等臟腑經絡相應。」      「首先取坐位或站式皆可,先默坐守神,排除雜念,然後雙手上擎呬氣,雙手回下時則吸氣。嚥氣時,只胸部用力收縮,手臂上擎,才能加強肺經絡感應。」      「再有取坐式,雙手抱膝,同時屈膝,全身自上而下自然放鬆,排除雜念,意守丹田,自然呼吸,先靜坐數分鐘,然後口吹鼻吸,吸時須令氣滿,然後徐徐吹出令其盡,可反覆練習一刻鐘到兩刻鐘。雙手抱膝可使小腹壓力增大,當吹氣時小腹又用力收縮,將氣吹出,同時橫膈也隨之升降。這時腎經絡感應加強。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小周天,每天睡之前你先運行一個小周天再睡。」      道定問道:「那如果多運行幾個周天,是不是效果會更好呢?」      三友過去敲了三下他的頭才說道:「你想呀!修煉內功是帶有危險的。運行不當就可能會走火入魔,現在你還是初學,運行一趟就會精疲力盡,等你到後來練的通暢了,才能適當的添加次數,但還是得適可而止不能蠻幹,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道定伸了伸舌頭,心有餘悸的說道:「還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呀!」      「就是呀!怎麼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三友又再潑他冷水。      可是道定練武的毅力確實不那麼容易動搖,他堅定的回答道:「不會,為了能成功,承受點危險算什麼。只是,三友哥,我應該在什麼時候添加次數呢?」      顧三友對於道定的執著非常滿意,點頭說道:「這要看每個人不同的悟性了。一般到練功的第三個月就可以添加一個周天,可是只要你自己覺得練完後身體還沒盡興,體內沒滿足就可以加練。若一旦不行,不能強撐,必須停下來。」      說完又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交給道定繼續對他說道:「半年後,便可以開始練上面的招式,上面圖文並茂很容易懂。」      道定接過小冊子只會上面的幾個字,怪不好意思的說道:「嘿嘿,這幾個字我就認得中間的『漢』字,其它的都不認得。」      「去,『羅』字,『拳』字你都不認得。我開始有點後悔教你武功了,你哥要是知道我沒讓他弟弟讀書,而是去練武,不劈了我才怪。」三友不敢相信這是文定的弟弟。      道定忙將書藏進懷裡說道:「三友哥,別呀!你放心,我一定會在家將字學好的,下次見面我一定把這上面的字都念給你聽。」      三友有種被強拉上賊船的感覺,沒辦法,已經開始,也不好後退了。只有一句句給他解釋「六字訣」的意思,還好道定記性不差,還能將大概內容記下來。      快到晌午兩個人才下山,三友開始懷念自己的師父了,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將自己給教出來的。      邊走邊談的兩人突然聽到有個女聲叫道:「聲哥,聲哥,是我呀!」      三友轉頭一看竟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現在不遠處。驚詫不已的他,急忙對道定說道:「道定,我對你還算好吧!」      道定不明所以的答道:「非常好呀!三友哥,有什麼事嗎?」      「等下有人問你認不認識我,千萬別說認識我呀!」三友說完,唰一聲就飛不見了。      就在道定還醉心於三友飄逸的輕功時,一個渾身紫色的姐姐已到了他眼前。      她望著顧三友消失的地方,跺了跺腳說道:「又讓你給跑了,哼。」      看著身邊這位紫衣姑娘在發脾氣,道定心裡發顫。想著連武功那麼高強的顧三友從遠處看到她的身影,也是落荒而逃,自己這個僅僅只紮了兩天馬步的初學者,必然也不是對手。      不想沾火星挨上無妄之災的他偷偷開始移動,想趁著這位姐姐沒注意到他的時候,先一步撤離現場。      紫衣姑娘原本在盛怒之下沒察覺到身邊的道定,但他開始移動後,紫衣女子感覺到一個小身影,在自己的眼角邊晃動。      立時發現自己差點錯過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她一把抓向道定的衣領,喝道:「小孩,先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脖子上一緊,道定便知道被抓住了,他掙扎了起來。      「小弟弟,不要怕,姐姐就問你兩個問題,要是告訴了姐姐,給你好吃的。」紫衣女子輕聲安撫著道定。      而道定呢,終於發現了一件事,憑自己的力量擺脫不了她的束縛,認命的對她說道:「好吧!妳問吧!不過要先申明一件事,我已經快十一歲了,不是什麼小弟弟,再說妳也不是很大嘛!」      「十一歲還不是小孩呀!我今年可都十七了。」紫衣女子將那顆美人額頭稍稍的抬高,顯示自己與道定的差別。      道定不屑的看著她,說道:「妳十七歲才只比我高這麼點,等我長個兩年,一定比妳還要高。」      那女子被道定氣的臉色煞白,重聲說道:「不管那些,反正現在我是比你高,不服氣呀!問你一件事。」      道定也發了倔脾氣,扭頭說道:「不說,不說,什麼也不知道。」      那女子一時火起,說道:「你,你。」手下的力道還加重了些。      從衣領傳來的緊迫感讓道定想起自己現在是受制於人,忙閉嘴不語。      一時尷尬的氣氛讓那女子也冷靜了下來,想起自己是有求於他。      女子輕輕鬆開了道定的衣領,把自己肩上的背包拿下來從裡面取出一個小錦盒,揭開蓋子對他說道:「好了,這位小兄弟,如果你回答姐姐一個問題,這個盒子裡面的東西,姐姐給你一半怎麼樣?」      道定往那看了看,裡面裝的都是些精緻的小糕點,都是自己沒見過的。看著那繽紛的模樣,各形各色彷彿很好吃似的。      那女子看見他猛盯著錦盒,知道自己這招奏效了。心想小孩子是最容易討好的,簡單幾塊糕點就給打發了。      她從盒子裡夾出一塊遞到道定的手上,示意他先嘗嘗。      道定看著手中一塊類似小雞模樣的糕點,色澤金黃、個頭均勻,他拿起來放入口中,味道甘香,剛吃比較脆,多吃幾口則發現外脆內軟,很有嚼頭。      那女子看到道定滿足的神情,笑著問道:「怎麼樣,好吃吧?」      「哼,沒我娘做的好吃。」他不服氣回答著,只不過眼神的嚮往卻出賣了他。      那女子忍下再次抓住他衣領的念頭,輕聲細語的說道:「你看,你剛才吃的是雞仔餅,這裡還有蝦餃、干蒸燒賣、粉果、泮塘馬蹄糕、蜂巢香芋角、糯米雞,要是回答姐姐的問題,姐姐分你一半。」      道定說道:「幹嘛一半呀!都給我,我就告訴妳。」      那女子怒道:「你別太過分呀!這可是我的午飯,要是將我惹煩了,小心我又抓你。」作勢又要去抓他。      道定忙妥協的說道:「好吧!好吧!妳問吧!要是我知道的,我就告訴妳,不過妳得先給我那一半。」      女子正中下懷的說道:「好了,你拿個什麼出來裝吧!」      道定小心翼翼的將糕點用布包好,放入懷中等回家再慢慢的吃。      紫衣女子看著這小子將自己原本準備和聲哥一起吃的午飯收入懷中,還在那裡得意的笑,氣就不打一處來,說道:「好了,東西也給你了,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道定面帶滿足的說道:「嗯,妳問吧!我都說了只要知道的我全告訴妳。」      紫衣女子問:「就是剛才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哥哥,你認識他嗎?」邊說她還邊注意著道定的神色。      道定神色如常的說道:「是不是那個穿灰衣服的人呀?」      女子欣喜的說道:「是呀!就是他。」      道定說道:「他呀!不認識。」      「那他幹嘛和你說話呀?」紫衣姑娘的神色又不那麼和善了。      道定忙說道:「他問我『東獄廟』怎麼走,我告訴他了。」      女子自語道:「東獄廟?那是什麼地方呀!小弟弟能告訴我怎麼去那裡嗎?」      道定指著東獄廟的方向,對她說道:「往這邊直走穿過李集,再走個十里地就差不多到那兒了。」      女子聽完後丟下一句「要是騙我,你小心!」騎上一旁的馬就往東獄廟的方向去了。    第二章 逮個正著   文定與二弟買完東西後,就讓他先一步帶回家,自己則去拜訪族長,昨天夜裡族長派人來喚他去。      族長今年已是六十多歲,論輩排算是文定的老爺爺輩,在族裡可絕對是一言九鼎的。走在路上文定就在猜想,一般情況下族長是不會輕易找自己的,今天將自己傳來必然是有些什麼重要的事要吩咐自己。      從族長家裡出來,文定的心情更加的沉重了,族長叫自己去是和他談關於自己的婚姻大事,原來是自己的父母瞧著自己不肯論及婚嫁,便請族長出面對自己開導開導。      父母的苦心他知道,是怕他耽誤了青春,然而他的心思叔父、娘卻不能明白。      一方面是事業還沒穩定下來,文定不願過早將自己束縛於家庭生活中;而另一方面呢,在文定的心中還有著那麼一個倩影在那裡揮之不去,雖然明知道是兩個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然而文定總是忘不了松竹林那個夜晚的空靈白影。就算知道她喜歡顧三友,也不能抑止那股癡念。      週遭的喜慶氣氛絲毫不能感染此時的心情,踏著腳下枯黃的土地,文定走在回家的路上。幼時熟識的樹林如往昔般茁壯,山體如記憶般峻美。      這一草一木,一情一景似乎也都是無二般模樣。不同的只是觀賞這景物的兒童已長大成人,身為成年人便失去了原來的那份純真,沒有了舊日裡的那絲單純。      收穫與領悟總是伴隨著遺忘與失去,在每個人成長的道路上。感傷,是因為看透;傷感,則是因為縱使看透,自己也逃不脫這命運。      就在文定與兒時的這些草木玩伴敘舊的時刻,一匹馬從他眼前晃過。棗紅的馬匹上依稀有一個紫色的身影,如風般從山前的小道直奔而去。      由遠及近,再由近至遠都在那一剎那間,急促的馬蹄聲便是主人急切心情的反映。      而在文定走到離土庫灣還有一里地的時候,那馬蹄聲再次從後方襲來。這次是從文定的身邊劃了過去,而當文定好奇的遠眺那心急的御者時,卻發現她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她轉過馬頭反向文定這裡慢慢的行來,文定停下了腳步,猜測著來人的下一步所為。      漸漸的,那匹棗紅色的馬兒靠近了,馬匹上的身影也完全的曝露在文定的眼中。      文定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只見她使馬頓足在文定的前方,翻身下馬向文定走來。      「喂,你是不是叫柳文定呀?」紫衣女子率先試探的開口。      文定忙施禮答道:「正是區區,在下與燕小姐曾在幾個月前粵漢碼頭見過的。」      燕顏恍然道:「是呀!你們鋪子裡的夥計說聲哥到你家來過年時,我就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剛才看你眼熟,猜想可能是你呀!又怕認錯人尷尬。嘻嘻,是你就好,我正要找你呢!」      「燕小姐找區區,不知有何事?」文定詢問。      燕顏帶有一絲怨氣的對文定說道:「就是你,把聲哥帶到這個鬼地方,害他不能跟我回我家去過年。人家來找他好不容易碰見了,他竟然扭頭就跑,還害我被個農家小孩子耍的團團轉……」說著說著眼睛裡面已經開始有水霧冒起。      其實文定早已料到燕顏必是為三友而來,只是沒想到她對自己竟然還存有誤會。看著她目中含淚,如泣如訴的說著自己這一路的委屈,文定感覺到自己真的是做錯了。      不應該讓如此單純的女子傷心,雖然她的傷心與自己似乎沒什麼直接的關係,然而只要有星點的關聯,文定亦覺得難以寬恕。      他懷有歉意的跟燕顏說道:「燕小姐,三友現在應該還在我家裡,要不然妳稍等會,我去把他叫出來,何如?」      燕顏焦急說道:「不行,你跟他說了,他保不準又跑不見了。」      文定想了想說道:「那燕小姐先一步騎馬去我家吧!就離前面的土庫灣不遠,在那裡問顧三友,左鄰右舍都知道的。」      燕顏正準備騎馬而去的時候,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笑著說道:「你們是好朋友,誰知道你會不會騙我呢!剛才我就是相信一個賊小孩去了什麼東獄廟。結果呢!我傻子似的跑過去,那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聲哥的下落。」      文定為難的說道:「這也不行,那燕小姐說怎麼辦吧!」      燕顏沉思了一會,說道:「我和你一起走,省得等下還要去找你的人。」      文定說道:「那就請燕小姐隨在下來吧!這邊請。」文定在前面引路,燕顏牽著馬在後面跟隨著。      走了一會,燕顏就不依了,叫道:「喂,柳文定,你是不是男人呀?」      文定回身詫異的問道:「小姐何出此言?」      燕顏不忿的說道:「哪有一個男子在前面走,讓一個女子在後面牽著韁繩的呀!」      文定忙跑過去接過韁繩,慚愧的說道:「抱歉,抱歉,燕小姐,是區區忽視了。」      燕顏開心的說道:「算了,看你還挺知趣的,就不和你計較了。」燕小姐是滿意了,不過顯然她的馬不是那麼滿意,牠扭捏著就是不和文定好好的合作。      一旁的燕顏看到了文定的窘境,輕笑著說道:「你怎麼這麼笨呀!這馬與我相熟了。生人靠近牠都要先與牠親近親近,不然牠是不會跟你走的。」      文定無奈的說道:「那請小姐指教,如何才能讓牠安順呢?」      燕顏搖了搖頭,從馬鞍上的背包裡拿出一把草料,分了一半給文定說道:「看著我怎麼做,學著就行了。」說著就將那一半的草料遞往馬的嘴裡,還邊對文定說道:「我這匹是母馬,比較溫順,只要你給牠善意的表示,就不會和你擰著來。來,你試試。」      文定將手中那剩下的一半草料,遞於馬嘴的下前方。剛開始那母馬沒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文定感覺到手裡有一股熱氣傳來,癢癢的怪難受的。      終於那馬嘴開始動了,將文定手中的草料一掃而光,吃完了還用舌頭舔了舔文定的手。      文定也很自然的撫摩了馬首,馬頭悠閒的回望,馬尾微卷。恬靜、安逸、儒雅,文定一時竟有特別恬然的感覺,馬兒也與文定耳鬢廝磨起來。      燕顏看到他們一人一馬的親切態度,竟有些超越自己了,便有種不耐煩的念頭,催促道:「走呀!磨蹭個什麼?」說完自己先一步向前走去,文定忙牽引著馬兒緊跟其後。      沉默了一段後,燕顏放慢腳步與他們並行,邊走邊問文定道:「柳文定,你和我聲哥很熟嗎?」      文定答道:「很要好呀!在當鋪裡我們算是私交最好的了。」      燕顏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      文定回憶道:「那呀!要從他第一次來我們當鋪當自己說起。」      「當自己,自己也可以拿來當嗎?」燕顏驚詫的問道。      說起這件事文定就有種想笑的衝動,說道:「呵呵,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聽聞到,他來我們當鋪……」      聽聞顧三友在當鋪這麼多的趣事,燕顏愉快的心情似乎也被帶動起來,說道:「想不到,當鋪裡還有這麼多好玩的事呀!有機會我一定要去你們那看看。」      文定說道:「歡迎呀!我們那還有幾間小吃,帶有異地的風味。」      燕顏不在意的說道:「講到吃,誰也沒有我們廣東人會吃,花樣多。再說我跟隨我爹足跡行遍長江,有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呀!」      「呵呵,粵菜確實是我們中華大地幾大菜系之一,花色樣式都很齊全。不過每個地方都有它的風俗文化,都有它獨特的飲食文化。就像我們那有個陝西人家開的羊肉泡饃館,那味道就與我們南方的食物十分的不同。不像我們的精緻、細膩,有種北方人的豪邁、粗獷在裡面。」      文定說的投入,燕顏聽的也十分入神,兩個人就這樣聊著聊著往土庫灣行去。      此時在文定的家中,顧三友也偷偷的潛了回來,進了臥房後他左顧右盼只發現柳道定一個人坐在床上,正吃著他面前的幾塊糕點。      三友放心的坐在床邊,詢問道定道:「沒什麼事吧?」      道定邊吃著東西邊說道:「一切安好。」      三友伸了伸懶腰也倒在床上,說道:「終於清靜了。喂,你一個人在這裡獨食呀!」      三友說著,便伸手去搶。道定攔不住他的惡手,無可奈何的看他拿走美食。      三友搶了一塊放進口裡,神色滿足的問道:「嗯,味道不錯呀!你小子哪裡搞到的呀?」      「還不是剛才那個紫衣女子給的,她要我供出你來,就給了我這些好吃的。」      柳道定的話讓三友大吃一驚,口裡還沒吃完的東西都差點給嗆了出來,一時嗆的難受,連咳了好幾聲,指著道定說道:「咳,咳,那你就把我給出賣了呀!」      道定隨意的說道:「我說了呀!」      「你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呀!虧我還那麼相信你。」三友環顧左右,隨時預備撤退。      道定笑著說道:「安了,我騙她說你只是問我去東獄廟的路怎麼走,問完了就走了,她一聽說馬上就往那兒去了。」      三友釋懷的說道:「小子,有前途呀!知道隨機應變,我看好你,呵呵。」      「我都這樣幫你了,是不是再教我幾套功夫呀?」道定趁機要求道。      三友開心的說道:「沒問題,等你把基礎打牢了,我就教你幾套高深的功夫,保管你風行一時,呵呵。」      道定感謝道:「多謝,三友哥,我一定好好練,不會給你丟人的。」      這時房門突然給打開了,只見文定與燕顏走了進來,文定說道:「三友,看我在路上碰見誰了?」      而燕顏呢!則指著柳道定叫道:「小賊,可讓我給找到你了。」      道定詫異的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能找到自己的家裡來。      顧三友驚訝的望著她,真是上天入地也逃不脫她的魔爪呀!      而文定也將眼神遊走於她與自己的四弟之間,原來一路上她所念叨的小賊,竟然是自己的弟弟。      只見燕顏本來凝視道定的眼光,發現三友後則變成全然無視了,她跑到三友的身邊帶著泣聲說道:「聲哥,你知道人家費了多大的勁找你嗎?」      三友無奈的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妳幹嘛找我呀!」      燕顏帶有一絲悲意喃喃的說道:「我還不是想你今年又是一個人在外過年,所以徵得老爸他們的同意要帶你回去過年,人家一過初三就出來找你了,你剛才聽到我叫你,幹嘛要跑呀!」      「沒呀!只是剛才我有點累了就先一步回來,沒聽見而已。」顧三友故作渾然不知的樣子。      燕顏忽然想起了那個哄騙自己的小孩,指著正在往屋外移動的道定說道:「那個小孩怎麼騙我說你要去什麼寺廟,害我從這裡跑過去,到那裡後東問西問的如同傻子般。」      文定、三友他們又再次將目光轉向了道定這邊。      文定怒道:「小四,你怎麼又撒謊。跟你說過做人要秉持誠實的基本原則,耳朵又被狗叼去了?」      道定慚愧的低下頭,三友這個時候也跳了出來指責他道:「是呀!誰讓你作弄姐姐的,還不趕快給姐姐道歉。」邊說著還邊用手在背著文定他們目光的地方,與他使勁的搖手。      柳道定詫異的望著三友,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怨氣、怒火正在積壓。三友忙用手指做了「三」的樣子,然後用乞求的眼神望向他。      道定唯有壓制住申辯的衝動,低頭對燕顏認錯道:「姐姐,實在是抱歉。我剛才看到妳找三友哥找的那麼急,還以為是他賭錢的債主來追債的,所以就和妳開了個玩笑。」      他的話顯然不能得到燕顏的原諒,她正準備駁斥他的時候,道定連忙又說道:「姐姐,妳這麼漂亮,就像那畫中的仙女一樣,一定會寬恕我,不和我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的吧!」      所有的女孩子,聽到別人稱讚自己漂亮,只要不是帶有某種下流意味的,一般都不會產生厭惡,越是美麗,越喜歡得到別人的認同。      雖然道定還只能算得上是一個孩子而已,然而孩子的話最容易讓人相信,燕顏她也不例外。聽到道定刻意恭維,也從心底的有了一絲得意,再看這個害自己白白跑了十幾里來回的罪魁禍首,也就不再那麼討厭了,反而還有點順眼。      呵呵,要不怎麼說女人都是性情中人呢!脾氣來得快也去的快。三友這時候也趁熱打鐵的低聲對她說道:「是呀!道定他也是為我著想,怕那些債主找上門來。一個孩子也就沒顧慮那麼多,妳何必跟他計較嘛!」      燕顏的氣被他們這三兩下的給撫順了,不願給三友說成小氣的她,還爭辯著道:「誰說我和他計較了,剛才我還送給這個小弟弟很多糕點呢!不信你問他呀!」      文定他們將眼神又轉向了,只見道定尷尬的拿著那方裝糕點的手帕,現在裡面只有一塊雞仔餅孤零零的躺在上面。道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不小心讓我給吃的差不多了。」      燕顏高興的說道:「看來這些東西小弟弟是很喜歡吃咯。不要緊,姐姐這裡還有一半。」      道定懷有歉意的說道:「那怎麼好意思呢!這個姐姐不是要吃的嗎?」      心情舒暢的燕顏,不在意的說道:「這個呀!嘻嘻,我在家裡天天吃,早就沒什麼特別了,你喜歡吃就多吃點吧!」說著將包包裡那還剩一半的糕點盒拿出來遞給道定,道定推辭不肯接受。      三友拿過錦盒硬塞進他手裡說道:「好了,給你的,就拿著吧!別在這裡推三阻四的了。」順勢靠近他耳邊輕聲說道:「還在那裡裝腔作勢,剛才那麼肉麻的話你都說的出口,還有什麼你做不出來的呀?」      道定也輕聲的回答他道:「還不是讓三友哥你給逼的,竟然讓我這個小孩子來背黑鍋。」說完,轉過頭面露為難的對燕顏說道:「那我就多謝姐姐了。對了,姐姐妳跑了這麼長的路一定很累了,妳先坐坐,我給妳倒杯水好嗎?」說完不待她回應便退出房門倒水去了。      文定在那裡也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便說道:「那燕小姐,三友我就交給妳了。」說完不顧三友阻止的眼神退了出去。      房間一時只剩下燕顏與三友兩個人,三友最怕的就是應對眼前的局面,而燕顏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雖然很想碰到這場面,可真正遇上的時候,屬於女子的羞澀卻浮現出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燕顏就這樣逃避著三友的目光,私下又偷偷的去竊視他,等待著他的開口。兩人僵持著,房間裡靜的連一根細針滑落的聲響都可能變成尖銳。      三友被這尷尬的氣氛籠罩著,整個人渾身的不自在,故意「咳」了一聲。      燕顏馬上從靦腆的狀態復原回來,著急的問候道:「怎麼了?聲哥,是不是早上出去著涼了?在外面一切事都要注意嘛!不能事事都逞能。」      三友受不了她的熱情,忙說道:「沒什麼,妳忘了我們可是練武之人,怎麼會著涼呢?」      燕顏還是不理會的輕輕用手去觸摸他的額頭,與自己頭部溫度對比。發現沒什麼差別才扶他坐下,說道:「和我回漢口吧!奶奶,父親,母親都等著你呢!對了,還有姐姐,今年姐姐也回來了,今年過年我們家最熱鬧了,和我回去吧!」      三友的神情自她的話說完後就有點黯淡,對她說道:「這年都快過完了,現在去還有什麼意思,明年再去吧!」      燕顏不依的說道:「不行,你別以為我小,什麼也不懂就來誆我,過年都是正月十五花燈過完才能算完的,這不還有幾天嗎?怎麼就不能去了。」      三友說道:「這幾天我就要回鋪子裡去了,要不過些日子再去吧。」      燕顏見他還在敷衍著自己,跑到房門口叫道:「柳文定,柳文定。」      文定此時正在客廳,聽到呼叫忙趕來問道:「有什麼事呀!燕小姐。」      燕顏問道:「你好像是你們當鋪的掌櫃吧?」      文定忙回答道:「不敢,不敢,只不過是三櫃而已,稱不上掌櫃。」      燕顏說道:「三櫃,就是三掌櫃嘛!反正也是掌櫃吧!我想問你件事。」      「小姐,但說無妨,我但凡知道,必有所答。」文定一時摸不清她的意圖,而背後的顧三友也是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云。      燕顏淺笑著問道:「你在你們當鋪的日子肯定不短,那麼年後你們鋪子何時開市,你一定是知道咯。」      文定想了想答道:「一般是十五開市,不知道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三友聽到問題後便知道要糟,果不其然燕顏說道:「那我幫三友請個假,十六過去行嗎?」然後還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文定。      三友則在後面大幅度的給文定搖手,文定無視他的反對答應:「這點我還是可以辦到的,你們好好去玩吧!鋪子那邊本來三友的活就不多,沒什麼問題的。」      三友傻了眼的望著他,眼看著他將自己出賣給了這個小女人。燕顏呢,則興高采烈的謝謝文定,還說以後要三友帶好吃的回鋪子給他。      就這樣,在告別文定的父母後,燕顏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顧三友,踏上了去漢口的路。      對於三友的走許多人都很是不捨,首先便是他的那班牌友,很少會有他這麼樣的冤大頭了;再就是柳道定,三友許諾給他的三種功夫還沒兌現,而文定的父母則為三友他身邊有這麼個漂亮的女孩子而高興。      在文定父母的眼裡巴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不要有什麼磨難,日子過的順暢,見不得誰的生活不美滿。就算那幸福不是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會為之高興。      道定一晚上都在擔心,害怕大哥責怪自己。晚飯吃的一直是謹小慎微的,生怕引起文定的注意聯想起白天發生的事。      哪知道文定始終未曾提起那事來,更準確的說是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狀態,彷彿沒了勁般。知子莫若母,母親早已發現文定不對勁,還以為是幾天來的奔波累著了,忙叫他吃過飯就回房休息。      躺在自己的床上,文定眼望著房頂心裡卻還沉浸在白日裡的偶遇。從未想過竟然會在家裡看到她的身影,今天對他來說是幸運的,在牽馬而行的路上他曾是那麼靠近她。      她的一顰一笑彷彿還在眼前,雖然自知不會有交集,然而今日的回憶已是難得。人世間唯有回憶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是別人奪不去的。今夜那白色的倩影再次闖入夢鄉,場景還是那片松竹林,只是這次她不再是故我的遊走,而是回頭對文定淡然的淺笑。    第三章 突然之喜   告別了父母,辭別了鄉親。為了漸老的雙親,為了年幼的弱弟,文定再次踏上出外的行程。在新的一年不知道有什麼在等待著他,有什麼在期盼著他。      文定回來正趕上正月十五的廟會,元宵節是我們民族傳統節日中的大節,還頗為顯要。元宵節的得名,因其節俗活動在一年的第一個月「元」的十五日夜「宵」舉行而來。      元宵節也叫「燈節」、「燈夕」,因為這個節日的主要活動是夜晚放燈,故名。此外,元宵節也叫「上元」、「上元節」,這是從道教借來的說法。      關於元宵節習俗的形成,說法頗多,但一般習俗在漢代就初具雛形。大致是在公元一世紀,史載漢武帝的時候,漢室要祭祀一位叫「太一」的神明。      據稱太一是當時相當顯赫的一位神明,地位在五帝之上,並有恩於漢帝,所以受到的奉祀比較隆盛。      相傳另一位漢室皇帝漢文帝也和元宵節有關。這位漢文帝是大將周勃勘平「諸呂之亂」即位稱帝的,而那勘平叛亂的日子正是正月十五,所以此後每逢正月十五夜晚漢文帝都要出宮遊玩,與民同樂,並且確定這天為元宵節。      不過,和這兩位漢室皇帝有關的正月十五夜祭太一、遊玩,並無張燈、放火的記載。漢室的另一位皇帝──漢明帝則敕令元宵燃燈,從而形成了後世張燈、觀燈的習俗。      總體來說自漢朝起便有了元宵節的傳統。在許多地方元宵節佳節比春節還要來得熱鬧,在廟山鎮便是如此,人們不但要張燈結綵,燃放爆竹而且還要舞龍燈。      龍燈用竹篾編成圓筒,形成籠子,糊上透明、漂亮的龍衣。再於龍身內燃蠟燭或油燈,夜間表演十分壯觀。      一般是由舉龍珠的人指引,由舉龍首的人帶領著後面的諸人遊走舞動,龍燈的耍法有多種,九節以內的偏重於花樣技巧,較常見的動作有:蛟龍漫遊、龍頭鑽檔子、頭尾齊鑽、龍擺尾和蛇蛻皮等。      十一節、十三節的龍,側重於動作表演,金龍追逐寶珠,飛騰跳躍,時而飛沖雲端,時而入海破浪。      當幾條舞龍隊伍交會時的場景最壯觀。廟山十五的廟會,就是附近九里十八鄉最為重大的節日之一,人們跟隨著舞龍隊伍前進,為他們吶喊助威。      我們大漢民族是龍的民族,在龍燈跳動下龍的子孫祈禱祖先在新的一年裡繼續保佑著我們。      文定是午後才趕回鋪子的,這時源生當的大多夥計也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經過快二十多日的走親訪友,挨家挨戶的吃喝玩樂,大家都顯得有點疲態,畢竟有時候玩也需要費很大的精神和體力的。      不過好的是一般年後的伊始,他們這個行當是不會有太多生意的。非要等到春耕開始後他們的買賣才能紅火起來,所以大家還可以在鋪子裡調整個幾天。      晚上花燈燃起的時候,街面上人頭浮動,綵燈、花燈林立;歡聲、笑聲交錯。各個鋪面、酒肆也大多是鋪門大開,老闆與夥計站成一排。      就連歇業了大半月的「楚妝樓」也是丫頭、老婆子、姑娘們站的整整齊齊的,原因呢,則是要接龍燈。      當龍燈隊伍舞到你鋪面門口時,如果頓足於你鋪子前面舞動,就是給鋪子新的一年帶來好的運氣。這就是叫接龍,生意興隆的意思。      往往老闆們還會準備好紅包,遞給隊伍裡專門站在一旁收紅包的人,然後回去之後他們自己再分,一般給的多,他們舞的也就越賣力,做生意的人大都相信這個。      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此時也和其它店舖的老闆一樣帶領著文定他們,在鋪子門口接龍燈。      今日的舞龍隊伍已經過去了三行,其中有兩隊還是一起來的。連串的燈光照的鋪子門口紅紅火火的,雖然紅包送出去不少,但是東家的笑容卻笑進了心裡。      彷彿看到了來年的源生當財源滾滾,燈會也隨著這些龍燈的舞動而達到高潮。      在這一帶還流傳著這麼一個習俗,如果哪家的孩子跳起來拔了龍燈的鬍鬚帶回家,那麼這一家人來年必定是福壽安康。      所以那些龍燈無倖免的一進鎮子,龍鬚就被那些活潑的小孩拔個精光。隨著那些拿到龍鬚的小孩滿意的將其交給自己的家人,那些龍燈也就成了無須之龍。      而那些沒拿到的則窮追不捨龍首,一跳一跳的去和龍首周旋。龍首往往是徒勞無功,畢竟你躲得了這邊,躲不過那邊。除非你永遠舉高,不然只要你一放下,那龍鬚就會轉姓而去。      往年都是無一倖免,可今年好像不一樣了。有一條紅色的火龍上竄下跳的始終保護好龍鬚,這條龍是第一個進鎮子的,可是在後面的三、四頭龍在頑童的追擊下變的割須棄袍的時候,它還是屹立不倒。      它圍著鎮子轉了半圈來到了源生當的鋪子面前,那條紅龍陪襯著那幾道氣勢逼人的龍鬚更是有氣魄。      那龍首還用一隻面具遮住面部的生動動作吸引了大群的觀眾,讓章傳福覺得特有面子。他吩咐文定道:「文定,去給他們發紅包,多給幾個呀!」引得舞龍隊伍紛紛停下來給他道謝。      待到龍燈要走之時,東家大聲的對夥計們說道:「走,我們進去,我有一個重要的決定要說給大家聽。」夥計忙往回走。      此時那保有龍鬚的龍首將龍頭交給旁人,跑過來叫道:「等等我,我還沒來呢!」說著跑到跟前揭開了面具,眾人皆倒,那人竟然是請過假的顧三友。      眾人再與三友互道了兩句新年吉祥後,都隨著東家進了鋪子。看見三友的回來,文定拉著他到一旁詫異的問道:「不是說明天才回來的嗎?怎麼今晚就回來了。」      三友回答道:「今夜如此熱鬧的場面我怎麼能不回來呢!那丫頭實在是太黏人了,搞的我這幾天度日如年的,再不回來會瘋掉的,對了,還有你!」三友指著文定。      文定摸不清頭腦的問道:「我?有我什麼事呀?」      「沒你什麼事,當時我跟你做了多少手勢,讓你不要答應那丫頭的要求,你裝作看不到就把我給出賣了。」三友心有不平,這幾日他可是掰著手指算日子,最後一日怎麼樣也堅持不下去了。      文定笑著說道:「有此等好事,我想你是斷然不會拒絕的,再說那天我也只是回答了燕小姐所問的事情而已。」      三友受不了的說道:「只是回答而已!你是不知道那丫頭的厲害,這幾天可把我給掰的夠嗆。」他深歎口氣再說道:「你呀!有的方面就是有點呆滯,你看你四弟道定就知道輕重,幫我躲都來不及,最後還是你把她引過來的。」      文定帶著怨氣的說道:「你還敢說道定,本來他就夠淘氣了。結果你還帶著他去胡鬧,你看這幾天下來他的膽子越發的大了,都是你給唆使的。」      顧三友嘿嘿的笑了笑,心想還有更大的事你不知道呢!這時東家叫大掌櫃蔣善本來喚他們進去,走著走著三友問蔣善本道:「大掌櫃,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宣佈呀!這麼隆重。」      蔣善本笑著說道:「絕對是好事,反正東家一會就要說了,我就不提前透露了,讓你們保有一點神秘感。」      三友低聲與文定問道:「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文定也是一頭霧水的搖搖頭答道:「我也是和你們一起聽到東家有事宣佈的。」      「這麼神秘,有什麼事呀?」三友低頭自語道。      當他們進入鋪子那露天小院時,眾人已在天井周圍站好,就等他們兩人了。      東家呵呵笑著說道:「怎麼,三友,一回來就和文定有說不完的話呀!對了,你剛才怎麼混進人家舞龍隊伍的?」      三友鬆了鬆肩膀說道:「還說呢!先前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他們舞的好看,便和他們商量著讓我試試。說好了紅包一個都不要,只是舞著玩,誰知道一拿著就不能放下來,一路上那個原本舞龍首的挨家挨戶的賺紅包,而我呢,則傻子樣的給他打白工,搞的自己的手現在已開始酸疼了。」      眾人被他逗得哄堂大笑,東家笑著說道:「早知道你這麼想流汗,我就不要請人來我們門口舞龍了。扎條龍叫鋪子裡幾個年輕的和你在門前耍就夠了。」      鋪子裡的夥計還附和道:「他又不要錢,那樣我們大家還可以收點紅包,發筆小財了。」      三友看他們笑的前俯後仰,大聲的說道:「是呀!是呀!我把你們帶到山間的小路去舞,看還有誰來看,讓你們把扎龍的錢都給賠掉。」      有他的出現,鋪子裡面就少不了歡聲笑語。      東家示意大家停下閒事,說道:「把大家叫進來,是因為我有件要緊的事跟大家宣佈。大家知道我們鋪子的生意是做的越來越大了,而這百年的老店在這江夏,也僅僅只能發展到如此了,所以呢我和朝奉商量,要在別的地方開一家分店。」      這可是一個重大消息呀!新的店舖就意味著新的機會,如要招聘新的人手、要適當的調整個別的職位呀。底下頓時像揭開了鍋一樣,眾人議論紛紛,都在猜測著店舖會開在哪。有的人猜想是在卓刀泉,有的人猜會開在武昌縣城,眾說云云的。      章傳福只有再次舉起手讓大家安靜,說道:「地點嗎,我們已經選好了在漢口。鋪面嘛!也談下來了,就是要從你們中間抽調幾個人過去,你們誰願意過去呀!」      一時之間源生當的夥計們都沸騰了,爭先恐後的給東家表決心,願意過去打基礎。原來一直聽去過漢口的人述說漢口是如何繁華,如何的新穎,現在有機會了任誰都想著去漢口那花花世界見識一下。      章傳福一下子也被眼前這雜亂的景象吵的下不了決定,他大聲鎮住他們道:「胡鬧,你們都去了,這裡的本店誰看呀!這裡才是我們源生當的基本,這次我決定除了掌櫃只派五個夥計跟去,具體派哪個去還要和派去漢口的掌櫃商量後再決定。」      下面的諸人聽聞了他的話才想起並不是人人有份的,便各自開始打起了小算盤,算計著自己去的機會有多大。      周貴忙關心的問道:「那您是派大掌櫃還是二掌櫃去漢口主事呢?」他的問題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起來。      章傳福頓了頓說道:「那邊還在籌建中,暫時就不派主事的人去,由我兼管著,這邊嘛就得麻煩朝奉先看著。」      朝奉劉選福這時也列席,站出來說道:「自當為鋪子裡分憂。」      章傳福恭敬的對劉老點頭示意,又說道:「這次我先帶柳文定過去,為行事方便提他為那邊分店的二掌櫃,關於分店大掌櫃的人選等一切安頓後再行定奪。」      聽完東家的話,夥計們驚詫的望著文定。不滿十八歲的二掌櫃,這可能嗎?嫉妒、眼紅甚至憎恨的目光頓時都湧向了柳文定。      此時的文定自己也還沒從東家話語的震驚中回神過來。私下他曾偷偷的想著,好好幹個十年爭取當上二掌櫃,哪知剛過個年,這事一來便提前如夢境般發生了。      他想去詢問東家這件事的真實性,可周邊陰鷙的眼神,卻讓他知道那樣只會引起更多的非議。      這可是幾年來的經驗教育他的。上次東家宣佈他當上三掌櫃的時候,他先是不信,去詢問東家,身邊原本還親熱的夥伴頓時說他是故作姿態,當東家給他確定的信息後他喜形於色,身邊的人則說他是得意忘形。      所以學乖了的文定知道在他們還沒接受現實之前,保持靜默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      可是顧三友卻似乎不明白他的苦心,他跑過來拍著文定的肩膀說著:「文定聽見了嗎?聽見東家說的了嗎?你當上二掌櫃了,你還不到十八歲耶,以後你還說不定要成什麼樣了。」      文定真是快要被他打敗了,在不恰當的時機說的好話,有時要比壞話更令人為難。要不是對於三友為人的大大咧咧深有體會,文定便會以為他是哪個冤家派來整自己的。      「你們要是想去漢口,就去找文定登記,這會去那的人選都由他與東家親定。」大掌櫃蔣善本也不失時機的來上這麼一句話。      頓時,那些觀望的夥計們一窩蜂的趕到文定的周圍,爭相說著:「文定,我們哥倆可沒的說,這次兄弟一定幫你去把局面撐開。」      「文定,我們倆是一塊進鋪子裡來的,你不帶我去,帶誰去呀?」      「一起進來的算什麼,文定你剛進來時,是我手把著手教你的呀!不用說非帶我去不可。」      文定瞬時淹進了嘈雜的人群中,東家與朝奉在宣佈完後,丟下文定應付這局面,進了裡面的小屋。      李福翔冷眼望著這一切,雖然事先他便得到了這個消息,然而直到剛才章傳福公佈的時候他才相信,東家真的將這個未滿十八歲乳臭未乾的小子,提到了與自己一樣的地位。      自己辛苦了十幾年的光陰,他只不過用了三年,這對得起他這些年的辛勞嗎?他滿懷怨言的對身邊的蔣善本說著:「大哥,這件事我們就由著他嗎?二掌櫃呀!你我這些年苦熬資格,就這樣讓他小子輕易給趕上了?」      蔣善本厲聲對他說道:「老二呀!文定的勤奮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除了經驗,他該有的也都學得差不多了,再說這次也是個難得的機會。」      李福翔重聲說道:「看他小子,爬的這麼快,我就是不爽,一下子就和我平起平坐了。」      蔣善本輕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兩間鋪子,同一個東家,同一個朝奉,都是二掌櫃,沒什麼區別的。」      李福翔忽然像是領悟到什麼似的,拉著蔣善本說道:「不對呀!大哥,他的上面就只剩東家和朝奉了,不是和您一樣了嘛!他媽的,比我還高了一等!」說著便鬆開手憤憤不平的往店外走去,蔣善本的笑容更深了。      好不容易文定在登記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後,才得以脫身。他步入了裡面的小屋,東家與朝奉正在那說著話,他一進來便給他們二人鞠了一個躬。      東家笑著說道:「怎麼,文定給我們鞠躬是想要我們給紅包呀!」      文定說道:「文定是想請東家收回成命。」      「怎麼,嫌這個二掌櫃太小了,不想幹還是怎麼的?」章傳福還故作生氣狀。      文定忙回答道:「不敢,不敢,只是文定今年才不到十八歲,如何擔當的起如此重任。還是請東家另擇人選,小子還是先干三櫃的差事吧!」      朝奉劉選福與東家互望了望,說道:「東家指派你去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對於你的能力要是有質疑的話,我們是不會拿這塊百年的招牌賭運氣的。」      「可鋪子裡的老人如此多,我這個新來的一下子升的這麼高,會影響大家的情緒呀!他們的經驗都很豐富,比我更適合這種局面。」對於那些比他先來的夥計不時的給他臉色,文定一直是容忍不敢言語。原來況且如此,以後當了二掌櫃,那他們就更不舒服了。      東家厲聲對文定說道:「柳文定,你以為這是叫你去享清福呀!告訴你,那邊除了間房子外什麼都是空的,需要你從無到有的去開創,去拚搏。之所以選你,一是覺得你有這個潛力,再就是你還年輕,年輕就可以有精力去奔波,去為鋪子的興盛賣力的奮鬥。經驗不都是日常積累下來的,如果沒有去試,那一輩子也只能是如此而已。」      劉選福安慰文定道:「放心,我和東家還會時常在你身邊教導你的。」      文定知道這件事已是鐵定的了,唯有接受。心中的那個難題也只有詢問東家道:「那,剛才您說要帶五個夥計過去,可是差不多每個人都在我這說要過去,您看這件事怎麼解決呢?」      章傳福道:「文定記住,平常可以和手下的人嘻嘻哈哈,但是原則性的東西則絲毫不能退讓。而且還不能拖延,就像今天這樣。其實我相信你心中對那五個人選應該早已有了決定,只是不好意思拒絕別人對吧?可是你要思量一下,過幾日再說與一會說,答案均是相同的。此時說可能會使某些人記恨你,然而這也只是一時的。但是過幾日再交代,便讓這些原本就無甚希望的人,空有了幾日的奢望,當你說出的名單裡沒他時,便會覺得是你個人的喜好刷掉了他,那樣對你的誤會就會更大,這就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章傳福的話讓文定豁然開朗,他拱手謝道:「多謝東家的教導,文定受益不淺,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了。」      朝奉劉選福此時也說道:「文定呀!如今你去漢口,我們不能隨時在那,便是要你開始獨當一面了,此後不再像是在鋪子裡一樣,凡事都有旁人幫你拿主意,短期內你要學的東西很多呀!」      自東家宣佈暫時沒有大掌櫃,只有自己這個二掌櫃時,文定已是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      他面向著老朝奉說道:「文定一定緊記您與東家的教誨,不負您二位的栽培。」      劉選福搖手說道:「鑒定器物,你也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了。現在想要更上一層樓不能操之過急,需要經過時間的歷練才能融會貫通,現在你緊要的不是學這些。」      柳文定不解的問道:「不急著學這些,那小子需要加緊的應該是哪方面的呢?」      劉選福望著東家說道:「還是你和他說說吧!」      章傳福回應道:「不急,剛過完年,那邊才開始動工,還有些日子才能過去。」轉身對文定說道:「你先去把那五個人的名單宣佈一下,此事拖久了鋪子裡都要發生變故的。」      文定問道:「不知您的想法如何?我也好參照一下。」      章傳福笑著對朝奉說道:「還是個孩子樣,什麼事都想著我們來拿主意。」      「一下子沒轉過來,總要給點適應的時間吧!」劉選福還是維護著文定。      東家想了想說道:「到那邊分店還需要個三掌櫃,周貴也跟鋪子裡有好些年頭了,為人還可以,老實本分,就帶過去當個三櫃吧!那邊人面比較複雜,顧三友嘛也過去撐下場面,至於其它的三個人就由你決定吧!不夠人手的話,再從那邊招募,一下子從這邊抽調太多人也不行呀!」      文定暗自在心裡衡量了一下,對東家說道:「您看,小瑞、小安和老郭怎麼樣?」      東家饒有興趣的問道:「為什麼選他們呢?」      文定說道:「我是想著此次過去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所以想如果有兩個年輕一點的可以多些精力。」      東家又問道:「那老郭呢?他將近四十了,可不年輕了呀!」      文定回答道:「我也是初出茅廬而已,本就沒什麼經驗,假如再帶去的都是此般年紀的,怕是遇上了事情沒個商量的人。這樣,由一個鋪子的老夥計帶兩個年輕的,我想做起事情來會穩妥些。」      東家對朝奉笑著說道:「哈哈,我就知道沒有看走眼,你聽文定的思量很是妥當嘛!」      朝奉也說道:「從平常他的做事態度,就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種毛躁的後生。」      文定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兩老說道:「讓您二位見笑了。」      東家起身說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和我出去宣佈吧!」然後轉身對文定囑咐道:「明天晚上你來我府上,我要帶你見識一下做生意的幾個要訣。」      文定忙欣喜的答道:「是。」便跟隨著東家、朝奉往外走去。      公佈了名單後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最興奮的要數周貴了,等了好些年,終於自己也可以當上三掌櫃了。      周貴興奮的言語開始沒有條理,他謝過了大掌櫃,謝過了朝奉,謝過了東家,又轉過頭來謝文定。完了還跟東家請假回到住在這鎮子上的家裡,迫不及待的將消息通知家裡,惹的眾人一陣大笑。      「就是這?」文定詫異的問著東家,不敢相信東家竟會將自己引到此地來。      那個被東家稱為談生意的最佳場所,竟然會是眼前的「楚妝樓」。只見那大紅招牌下的鶯鶯燕燕們穿的紅紅綠綠,打扮的花枝招展,在門口招呼著過往的客商。      文定早已止住了腳步,而東家則在催促他道:「走呀!你怎麼傻了。」      文定臉上窘的通紅,抱著僥倖的問道:「東家,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章傳福轉過身對身後看了看,說道:「沒錯呀!這是楚妝樓呀!」      文定驚奇的望著東家,彷彿有些不認識他似的,道:「可這楚妝樓,這楚妝樓乃是鶯巢燕壘之所呀!這裡如何能是商談的首選呢?」      「哈哈哈,這青樓楚館正是我們生意人商洽的最佳場所。」章傳福執著文定的手便往裡面行去。      文定還是不解的問道:「此等煙花之地,避之尚且惟恐不及,如何還要進去呢?」      不遠處,那些鶯花呼喚著二人進來,章傳福停下腳步向她們打了個招呼,再轉身對文定解釋道:「文定,這裡是我們生意人,結交權貴,應酬來往商戶,甚至於緩和彼此之間矛盾的一個重要的地方。我們在場面上混飯吃,便要隨大流,有時太出格就會招來別人的非議,這些就是應酬。來,來,你看那邊那些姑娘都等的不耐煩了。」    第四章 無瑕佳人   不容文定再行推搪,東家生拉硬拽著他往裡面走去,文定面紅耳赤的隨著東家走進這酒欲橫生的地方。      身邊的那些夜度娘還在不停的調侃他,突然有個倒在文定的懷裡,呼道:「哎喲,眾位姐妹,我一下眼花了,你們幫我看看這是誰呀?」      那群好事的女子,回道:「這不就是對面源生當的三掌櫃嗎?」      文定忙想退後,又怕將其摔著了。      他在那手足無措左右為難時,還是東家過來將其扶起,笑著說道:「嫣紅,還不去把妳媽媽叫來,等下還怕沒機會伺候我們的柳掌櫃呀!」      「哎喲,奴家哪敢讓章老闆候我呀!這不是來了嗎?」人未到聲先到,在一陣膩人的驚呼後,就看到楚妝樓的老鴇艷姨一身艷紅的裝束出來了。      對於艷姨,文定還是有印象的,畢竟都是在一條街面上討生活的。雖然大家都叫她艷姨,其實際年齡只有二十八、九歲,容貌艷麗,聽說以前還是某個青樓的紅牌,後來積攢下一筆錢財,便來到這廟山鎮開起了這家楚妝樓。      這三年來憑著她圓滑的手腕,將這座青樓搞的有聲有色的,在整個廟山鎮也算是一個能人。      艷姨走到近前才將章傳福身邊的文定給打量清楚,嬌笑著對章傳福說道:「喲,這不是章老闆鋪子裡的三掌櫃嗎?怎麼今天陪您章老闆來捧奴家的場呀!」      章傳福和這個艷姨顯然很熟了,他摸了摸她的臀部,說道:「我們文定升做漢口分店的二掌櫃了,可不再是三掌櫃了,今天我是帶他來見見世面的,妳可要幫我招呼好喲!」      艷姨俏生生的橫了他一眼,走到近前對文定說道:「想不到這麼年輕就做了二掌櫃,以後還要望二掌櫃多多關照小店的生意。」      文定低著頭在那裡只說:「不敢,不敢。」      那艷姨看到文定害羞的樣子,走過去牽起他的衣袖對眾女兒說道:「二掌櫃的皮膚可真是好呀!姑娘們,妳們看看這白裡還透著紅呢!呵呵。」      周圍的姑娘們都嬌笑起來,文定的臉則越發的通紅。      章傳福也隨著她們輕笑起來,對艷姨說道:「好了,好了,艷姨呀!還是給我們開個單間,叫幾個好姑娘來吧!」      艷姨無奈的對章傳福說道:「您章老闆都發話了,小女子還能不照辦嗎?嫣紅,將章老闆與柳掌櫃引到二樓『雲相閣』雅間好生款待。」便又轉身對他們說道:「章老闆,您先去,待我挑選幾個紅姑娘再給您帶過去。」說著又去招呼其它的客人了。      嫣紅在前面帶路,他們在後面跟隨著,一路上文定彷彿覺得周圍的人都像是在注視著自己一般,一到雲相閣,他慌張的逃進房間裡。      坐在椅子上,文定有一肚子疑問要對東家詢問,可是看到旁邊的嫣紅又羞於啟口,在那坐立不安的。      嫣紅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柳掌櫃,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家呀?只管與奴家開口,我一切都答應你。」      文定慌張的退到一旁,說道:「姐姐,請不要如此,不要如此。」惹得嫣紅又是一陣嬌笑。      章傳福咳嗽了兩聲說道:「嫣紅呀!怎麼有了文定這年輕的後生,就不理我這老頭子了?」      嫣紅忙走過來輕捶他的後背,說道:「看您說的呀!您可是我們樓裡的衣食父母呀!要是得罪了您,艷姨那還能和我善罷罷休嗎?您有什麼吩咐,嫣紅哪次不是爭著搶著幫您辦好呀?」      章傳福輕笑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小銀錠,交到她的手裡,說道:「好了,先給我們上點酒菜。」      嫣紅忙收起他的打賞,應了聲「遵命」出去了,出門前還給文定拋了一個媚眼,惹的文定渾身一顫。      等到房間裡只有他與東家兩人後,文定忙向東家問道:「東家,您如此是何故呀?」      章傳福輕笑著說道:「是不是感覺到與平常的我有出入呀?沒什麼大不了的,來這裡就是要交際應酬的,不用那麼認真。」      文定回想起剛才那混亂的局面就面紅心跳,不敢恭維的說道:「這個我可來不了,我還是回去了。」說完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章傳福喝道:「給我坐下。」      看到文定依言坐下後,章傳福才耐心的給他解釋道:「之所以要帶你來,便是因為你馬上就要到漢口去了。知道嗎?這次叫你去便是要你獨當一面的,以後我們不能天天站在你前面,需要你自己去面對生意上的應酬。和人談生意,這種地方就是必須經常來的,總不成將來就因為你不肯來這種煙花之地,就白白將買賣放掉。」      看見文定低頭不語,他又輕聲的說道:「其實,這裡也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不堪。我們只是喝喝酒,聊聊天,時不時的聽幾個姑娘彈彈琴,唱唱小曲而已。」      章傳福試圖消除文定對此地的戒備,對他繼續說道:「一會她們來了,你隨便應酬一下,只當她們是平常人,隨意的聊聊就行了。」      文定為難的說道:「可是東家,我不知道聊些什麼呀!」      章傳福不信的說道:「平日在鋪子裡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也沒見你怎麼無措,只當她們是來鋪子的客人,平常怎麼聊,就怎麼和她們聊。」      文定喃喃的低聲自語道:「可是她們不是鋪子的客人呀!」      還沒等東家聽明白他的話,雲相閣的門已經打開了。      只見艷姨堆著笑臉進來,後面還跟著三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剛進門就說道:「章老闆,我可是將我們楚妝樓裡頂好的幾位紅牌給您引過來了。您看這眉君、曉蘭可都是您的老相識了,知畫您也不是頭回見了。」說著將三位姑娘穿插在文定與東家的身邊。      東家故作生氣的對艷姨說道:「艷姨呀!我也不是第一次來的外人了,怎麼沒有看到妳們鋪子裡的頭牌雨煙姑娘呀?」      艷姨笑著說道:「瞧您,章老闆說的,好像我跟您還藏著掖著似的,這間雲相閣不就是我們雨煙姑娘的迎客正屋嗎?雨煙聽說您來了,正在梳妝,別急,稍候片刻,即來為您二位獻藝。」      章傳福身邊的曉蘭有絲吃味道:「章老闆呀!您就只是來看人家雨煙的,眼裡完全沒有我們姐妹幾個的存在。」      眉君也藉故說道:「妹妹,別自尋煩惱了。我們在人家章老闆眼裡,和這花瓶、桌椅本就沒什麼區別,哪能和人家比呀!」      章傳福馬上投降的說道:「好了,好了,怕了妳們了。我只是問一下而已,誰說我不喜歡妳們了,哪回有好事沒叫上妳們呀!來來來,陪我們的二掌櫃喝杯酒,他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呀!妳們可得給我招呼好了。」      本來文定正襟危坐著,身邊的知畫也沒有其它兩位那麼活躍,都低頭凝視著桌子上的酒杯,聽著那邊幾個鬧騰。結果就因為章傳福的話讓這邊也頓時鬧騰了起來,章傳福對她們耳語了一陣後,那眉君與曉蘭過去將知畫換了過去。      兩個人緊挨著文定,惹的文定的身軀一直傾斜著,緊接著兩人又靠過來。文定往這邊也不是,靠那邊也不是,臉上的那副嚴肅勁早已不知所蹤了。      「柳掌櫃,我們姐妹身上是有刺還是怎樣,怎麼你一直躲著我們呀!」眉君拉著文定的胳膊,在他耳邊輕聲的問道。      文定被她口中吐出的氣,惹的越發的面紅耳赤,差點將頭埋進桌底,慌張的說道:「姑娘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旁邊的曉蘭笑著說道:「姐姐呀!妳看二掌櫃面如撲粉的,可真是招人疼愛呀!」說著還拿起一杯酒舉到文定的面前,說道:「柳掌櫃,曉蘭敬你一杯酒,可要一乾而盡喲!」      文定為難的說道:「姑娘,柳某不會飲酒,就請放過在下吧!」      身邊的兩位女子都是不依,連東家也說道:「前些日子在鋪子裡才一起喝的酒,何時你又不會飲酒了,喝了,喝了。」      文定無奈的一飲而盡,剛放下這邊的酒杯,那邊的眉君又不依的說道:「掌櫃喝了妹妹的酒,就非得喝了我手中的這杯才行。」      文定推托不了,無奈的說道:「柳某確實酒量淺薄,能否分兩次喝完呀,姑娘?」      眉君卻不依從,皺眉道:「剛才妹妹敬酒,掌櫃一干見底,為何到我這裡就要分兩次喝呀!要不這樣,掌櫃須得應我一件事,那分兩次也無妨。」      文定忙問道:「請姑娘明示。」      眉君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須得我執杯來喂掌櫃,掌櫃還需閉上眼睛,方可分兩次喝盡。」      文定一咬牙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只盼今日能夠早點過去。哪知過了一會,唇間不是那冰涼的酒杯,而是那軟綿之物伴隨著含有芳香的美酒進了口中。      文定睜眼一看,只見眉君嬌媚的面孔亭立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的雙唇竟然緊挨著她的朱唇。文定立時後退逃開了酒席,房間裡的眾人一陣嬉笑。      文定慌不擇路的一直逃到楚妝樓的後院,這裡沒有了前面那糜爛奢華的場面,有的只是繁星點點,想起剛才那讓人難堪的局面,文定心中有如小鹿亂跳。      自己從小到大沒經歷過的畫面,想不到竟然會在此地發生了。雖然明知道不該去產生遐想,但是當這一切發生後,還是忍不住要往那些方面去聯想。      文定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好無能,明明知道剛才的眉君對自己做那樣的舉動,完全是因為她的職業需要,但是當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後,雖然內心對這個可以說陌生的女人毫無概念,然而心底卻還是泛起了漣漪。      為了免於將自己也是個不能自持的男人的秉性暴露於人前,文定只有逃到這無人的地方讓心情放鬆一下。      深深的歎了兩口氣,文定頓時覺得腦中清明了許多,不再盡想著那些有違聖人教誨的邪念。      這時,傳來一陣優雅的旋律,速度緩慢,中間以滑音和顫音潤飾,一時一種靜謐、安適的意境充斥了週遭的環境。      他仔細聽來,那是出自古箏的音調,奏者略略加快了速度使曲子增加了喜悅的情趣。速度漸快,出現連續的時斷時續的節奏,猶如隆隆雷聲。      接著曲調又有絲變化,表現淅瀝的雨聲。雨停了,而屋簷上的積水仍然滴滴答答地落在芭蕉葉上,晶瑩四射,別有情趣。      全曲恰似一幅工筆精細,素色淡雅的水墨畫,引人入勝。      文定沉浸在這優美的箏曲中,想不到此煙花之地也有此等樂曲高手,讓文定大為折服。私塾中夫子也曾教導過他們琴棋畫等雜類,然而畢竟夫子所知有限,文定雖天分甚高,技能也畢竟有所局限,不過這絲毫不減他領略別人的意境。      正當文定沉浸在那餘音未散的琴聲中時,一聲嬌笑從身後傳來,將文定從空靈的世界里拉了出來。      只見艷姨走到近前說道:「二掌櫃,怎麼走錯了,走到我們後院來了?」      文定回想起剛才的尷尬局面,只覺得艷姨望著自己的目光都有絲詭異,答道:「柳某只是覺得氣悶出來透透氣,勞煩艷姨擔心了。」      「你們東家還囑咐我四處查找你呢!快,快回去,也好讓我交差。」艷姨拖著文定便離開了這靜謐之所。      進了雲相閣,房間裡眾人還是帶著笑意望著他,文定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尷尬的向眾人告罪道:「不好意思,剛才一時氣悶,出去走了走。」      章傳福笑著說道:「我還猜你回鋪子裡去了,沒回就好,不然錯過了機會,你可就失算了,呵呵。對了,艷姨,雨煙怎麼還沒出現呀?我們可等了老半天了。」      艷姨嬉笑的對章傳福說道:「剛才不是幫您去找您的二掌櫃了嗎?您呀!就是不讓我有一絲空閒,好了好了,我這就去喚她來。」      文定自進來就不敢瞧看那幾個女子一眼,只在那裡與東家喝酒談閒事。一會便有一個女子走進雲相閣一聲不吭的,直接走到裡屋那有重重玉珠簾相隔的裡間,毫無預兆的進來。      文定只看到那女子頭戴著有一重紗巾垂下的帽子,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進來在裡間燃香,奉琴。等了好一會,她才在琴榻前坐下,而那兩個丫鬟則立於那女子身後。      先是撥弄幾下琴弦,似在試音。漸漸的有一陣音樂傳來,那嫻熟的指法、動人的旋律,頓時讓整個房間寂靜下來。其實自那女子進門,章傳福與幾個女子便停下手中的一切,凝視著那女子的舉動。      而自那音樂響起,門外那些喧嘩的聲音也停止了,整個楚妝樓彷彿都在聆聽這美妙的篇章似的。      聽著聽著,文定心底泛出一絲疑問,這琴聲竟與片刻前在後院聽到的不差分毫。頓悟到剛才的琴聲必定也出自此名叫雨煙的女子之手。      一曲末了,眾人還未從其中拔身而出。當真是繞樑之音呀!      只聞章傳福鼓掌讚道:「雨煙姑娘的琴聲真是越來越超凡脫俗了,章某今日有幸再次聆聽,真是不枉此行呀!艷姨。」      只見艷姨從門外進來,問道:「章老闆,有什麼吩咐嗎?」      章傳福悄聲對她說道:「我還想留雨煙奏上一曲,不知能否通融呀?」      艷姨為難的回道:「章老闆,您也不是第一次捧雨煙的場了,您是知道她的規矩的。除非你猜的出她所奏之曲的出處,不然一天便只有一曲的緣分。」      章傳福無奈的說道:「這我知道,我還知道只要猜的出,她還會現身相見呢!可是要是我能猜到,我便不用隔段時間來一次了。」      艷姨淺笑著回答道:「這我也是愛莫能助,您還是等下回吧!」      只聞裡間的丫鬟詢問道:「我們小姐說了,如果章老闆還是不能猜出來,便請下次了。」說完就要起身而去。      文定忽然向裡間問道:「不知在下答出來,算不算數?」      眾人驚奇的望著文定,艷姨肯定的回答道:「自然是作數的,請柳掌櫃直言。」      文定清了清喉嚨說道:「那我就暫且試試。此曲彷彿是表現蕉窗夜雨。如果柳某沒猜錯的話,應是陸游的小妾所著的『生查子』──只知愁上眉,不知愁來路。窗外有芭蕉,陣陣黃昏雨。逗曉理殘妝,整頓教愁去,不合畫春山,依舊流連住。不知是否如此,還請姑娘明示。」      眾人皆望向玉珠簾中等待著雨煙的答案,未聞言語,但見簾子從兩旁分開,一玉人從中走了出來。      何謂傾城,何謂傾國,文定不知道,只是從書本中讀到過有這種女子的存在,然而眼前的雨煙則絕對可稱的上具備此條件的美女。      她一洗樓裡其它女子紅飛翠舞的裝束,只是一襲淡雅的鵝黃素衫。臉面上亦無那濃妝艷抹,那潔玉般的臉頰絲毫不需要多餘的修飾。      一舉一動都顯的是那麼的自然,不參雜那些矯揉造作之態,那份高雅的舉止神態頓時讓雲相閣裡其餘的女子都失去了顏色。      燕顏已是難得的美貌女孩,然而和眼前的雨煙比較起來,除了那次松竹林外白衣麗影給文定帶來的強烈震撼外,還略帶點青澀。      章傳福此時已被雨煙的花容所攝,不自覺的起身說道:「今日章某終得見雨煙小姐一面,得見小姐芳容後才感連日來的一切期盼都是值得的。」      那雨煙似乎對章傳福的讚歎絲毫不以為意,環顧廳內後,逕直的走到文定的面前,屈下身福了福說道:「還請問公子大名,小女子雨煙在此有禮了。」      文定也趕忙起身,尷尬的說道:「小姐,請不要如此多禮,在下姓柳,名文定,乃是一介商人,實不敢當。」      章傳福見機,笑著對雨煙說道:「呵呵,文定乃是我鋪子裡的二掌櫃,雨煙小姐想不到吧!」      雨煙若有所思的說道:「想不到柳相公身處商賈,卻懷有如此才學,實在讓雨煙佩服。」      文定無措的說道:「柳某才疏學淺,叫小姐見笑了。」      雨煙淺淺一笑,便轉身對站在一旁的艷姨說道:「艷姨,此間的事還請妳安排,雨煙先行退下了。」說著帶著身後的兩個丫鬟離開了雲相閣。      艷姨送她出去後,對文定懷有深意的笑著說道:「柳相公,艷姨這裡給你道喜了。」      文定不明所以的問道:「不知道,柳某有何喜事,還請艷姨明示。」      艷姨輕笑著說道:「你可不知道我們雨煙姑娘有個規矩,只要像你剛才那樣道出她琴中的隱意,便能揭開面紗看到她的真面目,不但如此,還能上姑娘的繡樓小聚,現在就請與我一起去繡樓吧!」      文定聽清艷姨的話,慌張的搖手回道:「柳某只是陪東家而來,不敢造次,還是請東家代在下前去吧!」      艷姨沒想到這世間還會有人拒絕此等美事,對於他的木訥有絲好笑,說道:「事先雨煙姑娘有過交代,此事是不能由他人替代的。」      章傳福若有所思的對文定看了看,厲聲說道:「既是你答出,自然是你去,何來此多言。」      旁邊的曉蘭見機嗤笑道:「呵呵,難道柳相公是怕我們的雨煙姑娘吃了他?」      眉君也趁機消遣文定道:「是呀!人家柳相公就是怕我們的雨煙姑娘活吞了他。」      屋子裡的眾人都隨之笑起來,連原本靦腆的知畫也不例外。      文定的臉頰羞的通紅,惶恐的對東家說道:「東家,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看我還是先回鋪子吧!」      章傳福不耐的將文定推到艷姨的身邊說道:「要你去,你就去。別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還在那裡推搪,扭扭捏捏的,一點也不像我們源生當的作風。」      艷姨此時也過來拉著文定的衣袖,邊往外走去,邊說道:「走吧!柳相公,這可是我們雨煙姑娘第一次邀客上她的繡樓呀!你可是機會難得呀!」      離開那喧嘩的大廳,文定又來到這謐靜的後院,不過這次艷姨沒有給他頓足的機會,就徑直的將他拉上了獨立於後院的繡樓。      伴隨著艷姨的牽引,文定步上了繡樓。此樓沒有前廳那燈紅酒綠的奢華,亦匱乏那女子閨房的各種花樣,反而四處洋溢著書卷氣息。      空氣中暗含著陣陣烏沉的香氣,讓人頓感清神明目。數個檀木的書架立於房中,架上滿載的書卷亦讓人洗去了剛才經歷的喧囂,文定實在不敢相信在這楚妝樓內,還有如此讓人神安氣集的所在。      艷姨牽著他在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憑著自己的專業知識,文定知道,這屋裡的一切都是價值不菲。雨煙的身前是張紫檀木夾頭隼書案,牆上的名畫不談,就連此時自己坐的椅子也是紫檀浮雕雙螭紋圈椅。      然而最使文定意外的,還是那書案上的古琴,彷彿是桐木所造,那花色形態讓文定難掩心中的震撼。      艷姨輕笑著對雨煙說道:「姑娘,人我可是給妳帶過來了,艷姨我前面還有事先告辭了,柳相公妳可不能給我慢待了。」      看著文定發呆的望著雨煙的近前,艷姨推了推文定,詭笑著說道:「剛才還打死不肯來,現在怎麼連眼睛眨都不眨了?」      文定頓時被她的戲語說的無地自容,雨煙也給她說的羞澀流於面。艷姨向雨煙身後的兩個丫鬟打了兩個眼色,暗示她們隨之下樓而去。      一時這繡樓裡只剩下文定與雨煙二人,兩人顯然都一下子適應不了這局面,相互之間都沒說話,只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這種靜謐的場景,維持了有半炷香那麼長的時間,直到雨煙輕輕的用手指挑動指間的琴弦,方把猶如夢中的文定喚回來。      知道是自己失禮,文定尷尬的說道:「雨煙小姐,在下剛才被一件事難住了,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小姐包含。」      雨煙被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引得發笑,問道:「柳相公,不必過於拘泥,喚人家雨煙即可,不知道有什麼事能難住柳相公呀?」      文定走到近前,繞著書案左右走了幾步,雙眼突然直視雨煙,讓剛才還自如的雨煙也面紅心跳,暗想適才還羞澀的他怎麼一會就無禮了起來。      文定試探的說道:「在下有個疑問,不知道小姐可否解答?」      雨煙羞澀的回答道:「柳相公,有什麼問題請問吧!只要是不傷大雅的,雨煙一定作答。」      文定頓了頓,彷彿下了什麼決定的問道:「不知小姐面前的這把古琴,是否傳說中的『洗凡琴』?」      雨煙聽完文定的提問,鬆了口氣,才知道他並不是自己方才憂慮的那般,有些欣慰,然而暗暗也有些若有所失,柔聲回答道:「這把確是洗凡琴,我也是近來才得友人所贈,不知柳相公有什麼疑問嗎?」      文定忙說道:「沒什麼,沒什麼,只是想不到會在此處見到這把千年古琴,在下有些欣喜罷了。」      雨煙釋懷的笑了笑,說道:「雨煙也是初獲此物,對於它的來歷卻不甚了了,還請柳相公不吝賜教。」說著還伸出纖纖玉手示意文定在近前安坐。      文定泰然的坐在書案的另一邊,用手輕輕扶著洗凡琴,猶如自語的喃喃說道:「確為千年桐木,這工藝應該錯不了。」說著,抬頭對雨煙說道:「請問小姐,那位贈此琴與小姐的友人,那裡是不是還有把與此類似的古琴?」      雨煙驚訝的說道:「送此琴與我的,乃是教我琴藝的師傅。她那裡還有把『清絕琴』,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文定答道:「那是因為這『洗凡清絕』二琴本就出自一根千年桐木,自琴成之後便為後人一同收藏,一直沒分開過。故在下看到小姐處唯有此琴,暗下猜想那清絕琴必還在其原主人那。」      「原來洗凡清絕本是一對,不知道它們中間有什麼典故?」雨煙還為他斟了一杯清茶遞於面前,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文定只好將此琴的來歷與她娓娓道來:「這對琴出自吳錢,相傳當時的忠懿王彈的一手好琴,也非常喜好上好的琴。時常派底下的官吏出去私訪造琴的佳材,有次他的使者到了天台,夜宿在一間小寺廟。夜間聽聞瀑布聲,卻止於簷外,早上起來查看,發現瀑布下淙石處,正對一屋柱,而且柱向日。他暗自想到若是桐木,則良琴在是矣。以刀削之,果然是桐木也。隨即賄賂寺僧,用其它的木材換之。然後用一年的時間將其製成兩把琴獻給忠懿王,一曰洗凡,一曰清絕,實為曠代之寶。後錢氏納土太宗朝,二琴則一直歸皇家收藏,想來是後來的戰亂使其流落至民間,小姐得此古琴實乃是幸運呀!」      雨煙聽完文定講述的故事,方才知道此琴原來是如此的珍貴,心有餘悸的自語道:「這等貴重的琴,為何她要送給我呢?」      文定看她恍惚的模樣,寬慰她道:「此琴雖是珍貴,然而束之高樓卻也違背了它真正的用途,只能是使它失去真正的價值,想來尊師是希望此琴能在小姐的妙手下重新找到它的價值。」      「嘻嘻,雨煙的拙手如何當的起柳相公的妙手美譽,倒是柳相公淵博的知識讓雨煙大開了眼界。不但如此,剛才在雲相閣裡對於奴家那曲蕉窗夜雨的透徹分析,也讓雨煙驚呼知己。」雨煙反過來對文定也是倍加肯定。      文定慚愧的說道:「柳某這些都是謀生技能,不敢與小姐高尚的琴藝相提並論。」      相互之間的欣賞讓他們頓時有了不盡的話題,要不是窗外打更的聲音提醒,可能就要聊個通宵。      文定抱歉的說道:「已經三更了,柳某真是該死,打擾了小姐休息的時間,柳某這就告辭了。」      雨煙雖有不捨,但姑娘家固有的矜持畢竟不能讓她拉下面子挽留。      她起身恭送文定下樓,臨別前還將一塊潔白的玉珮送與文定,道:「柳相公,雨煙與君相談甚歡,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再次相遇,這薄物權且做個紀念吧!」      文定拒不肯收的說道:「我怎好要小姐贈物呢!還請小姐收回吧!」      雨煙不悅的說道:「我只將君當知己,難道柳相公瞧不起我這等命薄之人嗎?」      「不敢,不敢,柳某絕非此意。雨煙小姐一代『女校書』,確實讓文定佩服不已,既然小姐如此說了,文定遵命收下便是了。」(註:女校書是妓女的美稱,此稱呼源於唐代名妓薛濤。薛濤是一代才女,通曉音律,工於詩詞,能書善畫,她自製的箋紙被稱為『薛濤箋』。韋皋鎮守巴蜀時,常召其侍酒賦詩,並稱之為女校書。以後人們便將能詩善書的妓女稱之為女校書。)      在雨煙依依不捨的眼光下,文定退出了繡樓。      走到後院中,文定回望繡樓中的倩影,心中頓生波瀾,想不到此等煙花之地還真有此等奇女子,不但琴藝高超,胸中的才學也不是那些平凡的秀才舉人可比,讓文定感悟到真是行行出狀元一說,今晚可說是不虛此行。    第五章 荒唐之夜   文定步入雲相閣,東家竟然還沒走,正與眉君、曉蘭幾位姑娘飲酒作樂,連艷姨也在作陪。      眾人見文定進來了,頓感奇怪,艷姨問道:「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不是囑咐你多留會嗎?」      曉蘭嬉笑著說道:「怎麼樣,我們的女狀元沒吃了你吧!」      東家也好奇的問道:「是呀!後來怎麼樣了,與我們大家說說。」      文定面帶靦腆的說道:「也沒什麼,我們談了談古箏,聊了聊詩篇,還是打更的聲音使我驚醒後才發現原來這麼晚了。」      眉君急迫的詢問道:「就只是如此而已?」      文定不明所以的回答道:「便是如此而已呀!我看已是三更,料想雨煙姑娘要入睡了,就告辭了。東家,明天還要看鋪,我先行一步回去了。」      眾人皆被他的話給搞的雲裡霧裡不知所措。      「走什麼走,現在還這麼早。既然雨煙姑娘睡了也好,你先陪在座的幾位姑娘聊聊。艷姨,我有點事找妳,出來一下。」章傳福說著,便與艷姨推門而去。      他們走後,雲相閣裡更是熱鬧起來,在座的幾位姑娘除了那知畫外,都跑到文定身旁拉著他問這,問那的,大都是關於他和雨煙適才是怎麼樣的情況,先還是什麼喝酒了沒,唱曲了沒,後來就變的不堪起來,什麼摸手、親嘴呀,甚至還有更甚者。      文定起初還略有答覆,後來聽聞她們所問之事越來越過分,就只好閉嘴不言,然而她們倆卻不知自制,還在那故我的討論著。幸好沒過一會東家就回來了,眾女子又把目標轉回了章傳福,飲酒作樂。      「章老闆,您剛才還差我一杯沒喝,您這麼大的老闆,總不至於會賴我這個小女子的帳吧!」曉蘭舉著滿滿的酒杯遞向章傳福。      文定看著她們的姿態、舉動,越發覺得雨煙的難得。處於這種環境中卻依舊堅持自身崇尚,並不流於下作。就連旁邊的知畫也比眼前的兩位強,她們是完全的投身自己所從事的行業,扮演自己的角色,將那份女性的矜持全然的拋卻了。      文定同時又感到她們的可憐,已然麻醉自己到了如此境地。他也為旁邊的知畫憂心,畢竟能像雨煙那樣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實屬少數,更多的便是曉蘭她們這般模樣順從命運的不公。      東家拿起酒杯剛淺嘗了一會,就說道:「不行,不行,酒涼了。眉君,去叫底下再送壺熱的上來。」      眉君不耐的說道:「您不想喝便直說嘛!又讓人家冤枉跑這一趟。」      章傳福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臉蛋,笑罵道:「妳這個死丫頭,誰說我不喝的,妳只管去拿。拿來了,我一定喝給妳看。」      曉蘭撒嬌的依偎進他的懷裡嬌聲說道:「您可得說話算數喲!」      「爺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章傳福直往她腰間搔癢。      房間裡的氣氛讓文定感到燥熱,待酒來後,在眾女的勸解、東家的威嚇下,一連喝了好幾杯。這楚妝樓或許是個污穢的地方,可它的酒確實是比外面要來的好。      入口泛著一絲甜味,沒有那股辛辣味,讓文定也不覺的多飲了幾杯。漸漸的,文定感到眼前的人影都晃動起來,而身體中的那股燥熱更為強烈。      咚的一聲,他的身體倒了下去。      旁邊的知畫忙將他扶起來,慌張的說道:「怎麼辦呀!柳相公喝醉了。」      這時艷姨從門外走了進來,對章傳福說道:「怎麼樣,章老闆,我說我們楚妝樓的東西包準沒問題吧!」      章傳福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遞給艷姨,道:「好了,這裡就交給妳處理了,我也要去休息了。」說著摟著曉蘭、眉君,就往外走去。      艷姨接過銀票說道:「誰要您是我們的大主顧,怎麼樣也要將您交代的事給辦好呀!您好好休息。」      目送他們走遠後,艷姨才注意到知畫還在那一臉迷茫的望著自己。      今天的事,縱是久經事故的艷姨想來也是蹊蹺,難怪這丫頭不知所措的望著這一切。沒辦法,誰要自己是吃這行飯呢!      她過去協同知畫將文定放置於床上,吩咐知畫道:「今天妳就留在房裡侍候柳相公,知道嗎?」      知畫忙回答道:「艷姨,您放心,知畫一定寸步不離的照顧好柳相公,我先去叫他們端醒酒湯來。」作勢就往門外走去。      艷姨急忙喚道:「回來,讓妳侍候,又不是要妳當下女。」說著在她耳邊竊竊私語的吩咐起來。      隨著艷姨的私語,知畫的臉頰通紅起來。      艷姨吩咐完後,恢復正常的聲調說道:「聽明白了沒?」      知畫支吾道:「可是柳相公醉成這樣……」      「妳這丫頭真是笨呀!」艷姨又在她耳邊囑咐了半天,才退出房門而去。      知畫木訥了半盞工夫,才開始有所行動──將自己身上的衣物脫到僅剩一單件,來到文定的床前……      此時的楚妝樓已是平靜了下來,所有的姑娘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了。艷姨此時方能安歇下來,二十九的年華便已有此家業,這跟她的謹小慎微分不開的。      每日笑臉迎人,在各色人種中穿梭,既不能得罪這個,又不能怠慢那個。這些年的經驗是她處事的依憑,不過今天的事確實是從來沒遇到過的──大好的青年倒在了老闆的算計下……      咚咚咚,一陣焦急的敲門聲將正準備上床的艷姨喚回,她開門一看,竟是知畫。      知畫身著單衣,慌張的對她說道:「艷姨,您來一下,好嗎?」      艷姨隨著知畫再次來到雲相閣,只見文定在床上搖晃,臉色漲的通紅。      知畫輕聲的說道:「艷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艷姨無奈的望著自己這個剛收進不久的知畫,輕歎口氣說道:「哎,妳先去把門關好吧!」      文定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感到腦袋彷彿要裂開似的。他隨意的扭動了一下身體,竟觸碰到一具光滑的身軀。      他慌忙的睜開雙眼,竟是昨夜的那個知畫,只見她雙目緊閉,雪白的肌膚上沒有寸片衣物遮蓋。      文定急忙向另一邊轉去,誰知又讓他碰到了剛才同樣的感受,居然還有另一個人。      他定睛一瞅,赫然覺得該人也有點眼熟,再仔細的觀察了一會,結果令他大吃一驚,竟是楚妝樓的鴇母艷姨。      洗去濃妝的她反而沒有了那令人膩味的妖媚,多了幾許樸實、成熟的美感。本來二十九之齡便是女人體現成熟之美的時期,而陷入沉睡之中更是讓她卸去人前幻變的面具,臉上還掛著使人醉心的雨後淺笑。      但是,此時的文定全然沒有心情去欣賞身邊這兩位女子的海棠春睡美態。他慌張的移開交織在自己身上的玉臂,翻身跳下床,拿著自己的衣物,還來不及穿戴仔細,就落荒而逃。      文定從楚妝樓出來的時候已近午時,太陽掛的高高的,他掩頭蓋面的跑到大街上,感覺到彷彿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望著他,在議論他。      慌忙火急的回到當鋪,此時大廳上已有客人在交易,二掌櫃李福翔正坐在櫃檯裡。      李福翔一看到文定進來,便在那陰陽怪氣的說道:「往日裡比誰都勤快,現在目的達到了,就一早上不見人面了。喲,這麼快就不把自己當廟山本店的人了。」      文定忙歉意的對他說道:「早上我有點事出去了,麻煩二掌櫃幫我照看了。」      順子卻藉機譏笑道:「是呀!二爺,現在人家升到漢口那個花花世界去了,哪還需要做這些表面功夫呀!自然便露出本來面目了。」      從後院出來的三友,剛好聽到了他們奚落文定的對話。他氣憤的走到文定身前,對李福翔幾人喝道:「夠了,平日裡文定幫你們做了多少本應該是你們分內的事情,今天他不過是晚來了一會,誰沒有些緊急的事呀!值得你們這樣針對他嗎?」      李福翔翻起白眼,瞅著三友說道:「你算老幾呀!這有你什麼事跟著瞎攙合。」      三友正言對他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樣恃強凌弱,看著文定他好說話就這樣無休止的整他。」      李福翔說道:「莫說我們,你前些日子還不是一樣在那奚落他,現在怎麼轉性了?」      順子恍若有所瞭解的瞥了顧三友一眼,語帶譏諷的對李福翔說道:「二掌櫃,您是不知道,柳文定把他也抽調去漢口分店了,現在的顧三友自然要維護著他說話,要拍他馬屁嘛!」      李福翔及其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三友聽的火光直冒,捏起拳頭就上去一拳打到順子身上,打的他立馬倒在地上。他們幾個都知道三友的本領,見將他惹毛了都急忙後退。      文定見事態發展的越來越大了,忙將三友攔下道:「算了,算了,別把事搞大了,這事的起因也在我。」      三友對他說道:「文定你鬆手,今天非讓他長長見識,不然他還以為誰都怕他。」      文定死拉著他的手說道:「算了,算了,你打也打了。為這點事打出個好歹來,他家裡也成了問題呀!算了,算了。」      三友看著順子縮在一邊的可憐勁,也就沒有追打下去。      李福翔心有不服的望著他倆惡狠狠的對文定說道:「姓柳的,你給我記住,你一天還沒過去,一天就還是這裡的三櫃,還要聽我的話。今天你無故曠工,東家回來我一定會跟他仔細稟報的,等著吧,哼!」      「跟我稟報什麼呀!啊!」只見東家章傳福抬腳進了鋪子,走到李福翔的面前說道:「福翔,有什麼事需要跟我稟報的呀?」      李福翔用眼瞟了瞟文定,對東家說道:「是這樣的,東家,自您宣佈柳文定這小子當了漢口分店的二掌櫃,他就和以前不一樣了,沒原來那麼認真了。今天柳文定他一大清早都不見人影,直到現在都快午時才回來。您看這您和幾位管事還在,他就變成這樣了,到了漢口還指不定成了什麼樣呢?」說完又幸災樂禍的望著文定等著東家的處理。      章傳福恍然道:「原來是這件事呀!早上是我叫他去幫我做事了。你們聚在這裡就是說這事呀!散了,散了回去做事吧。福翔,今天開始文定就跟我去張羅新店舖的事宜,這櫃檯的事你就先做著吧!」      李福翔唯諾的答道:「是。」      章傳福滿意的點點頭就往後面走去,眾人只有散開做事。      李福翔用輕微的聲音卻是狠狠的表情對文定說道:「柳文定等著吧!不會一輩子都有人保護你的。」      三友還要說些什麼,文定拉著他就往後面走去。      到了天井,三友實在憋不住的說道:「就是因為你這樣好說話,他們才這麼肆無忌憚。」      文定笑著說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和他們計較的太多反而是我們落得下乘了,有這時間不如合計一下我們去漢口該做哪些準備,如何開始。」      三友想起來些事,說道:「我昨晚就想找你說說這些,結果你怎麼一整晚都沒有回來?早上也沒看到你的影子,這麼長的時間你都去哪兒了?」      三友的問題恰好問到了文定的痛處,他支吾道:「沒……沒去哪呀!就是陪東家出去應酬了一會兒。」      三友的鼻子聞到一股異味,他在文定的周圍嗅了半天說道:「怎麼你身上有一股香味呀?該不會是和東家去妓院應酬了吧?呵呵。」      三友本來只是和文定開的另一個玩笑,誰知道看到文定的臉色凝重不發一言的望著他。      他大吃一驚的說道:「好呀!原來你還真的去那種地方。呵呵,你完了,是不是在那裡喝的不省人事在過道歪了一天呀?或是在哪位姑娘的房裡呀?」      此時,文定的神色越來越差,臉上還不時有虛汗冒出來。      三友一拍文定的肩膀說道:「可以呀!文定想不到你還真的有膽量去幹這事呀!我還以為你是那種迂腐透底的人。不知道你還有這手呀!呵呵,是哪位紅姑娘讓我們的文定也不能自持了,改天我一定要見識見識,呵呵。」      文定忙對他說道:「我還有事,先去東家那裡了。」      說完,文定便慌張的逃離現場。      小廳裡,章傳福正神情悠閒的喝著手中的清茶,看到文定進來,他輕笑了笑說道:「怎麼樣文定,昨晚玩的還開心吧!」      文定心急火燎的走到近前,說道:「東家,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怎麼才一下子我就糊裡糊塗倒下了,今天醒來一看竟然有兩個女人赤身裸體的躺在我身邊。」      章傳福老神安在的坐著,聽到他的話也略有吃驚的問道:「兩個女人,不會吧!都是誰呀?」      文定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剛才我慌慌張張的沒看仔細,一個好像是昨晚的那個知畫,一個好像是艷姨。」      「呵呵,好小子,你還大小通吃呀!艷芸自漢口起,已經有五年沒接過客了。你可不知道她原來在漢口可是有名的紅牌,等閒人想做她的入幕之賓可是想都別想。這會可讓你撿到了,哈哈。」章傳福猜想到文定起床時的場景一定是十分的有趣。      文定還是有些不解,沮喪的問道:「可是東家昨夜到後來,到底有什麼事發生,怎麼會出這種事呢?」      章傳福放下茶杯,語重心長對文定說道:「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文定呀!經過昨夜可以說你是完全長大了。這次去漢口你需要獨立應付各種局面,如果許多事都是一知半解,甚至於是像你昨夜一開始那樣抗拒,那許多生意就要砸鍋。在社會上做事不能害羞,要有擔當。任他驚濤駭浪,我們都是站在浪尖前行,如果只是頑石一塊不去接受,那不是商人,商人不但要給人們提供各種用品享樂,有時還要指引人們如何去運用。如果你自己那關都過不了,那該如何去說服別人呢?」      文定在那喃喃的說道:「可我們又不是做青樓的買賣。」      章傳福笑著說道:「說句不敬的話,打有皇帝以前就有青樓了,不管是哪朝哪代,青樓必然是缺少不了的。而昨天我也和你說了我們商人和商人之間,商人和官員之間都和這青樓分不開的。我剛才說的意思是,既然連你最難釋懷的渡夜娘你都嘗試過了,那其它的新事物也就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看到文定開始冥想,便繼續說道:「你別看東家我年歲不小了,這些年西洋流進來的新鮮東西,我都是先要瞭解用途、價值,然後再想著如何從它身上賺錢。呵呵,我們身為商人除了不義之財不能取之外,就不能讓錢財從我們身邊流過。」      文定明白了東家話中含義,恭敬的說道:「多謝東家的指教,文定受教了。」      章傳福嘿嘿的笑道:「不過,可也別沉迷其中喲!對了,昨夜上雨煙的繡樓你們真的是什麼也沒發生嗎?」      文定還是有些不適,臉紅紅的說道:「確實沒什麼事發生,就聊聊天,只是臨走時她還送塊玉給我,說是留個紀念。」說著還將那塊白玉拿了出來。      章傳福一看,叫了一聲:「呵,這還是塊上等的白玉呀!她可真大方!」      昨晚太混亂了,文定自接過白玉後一直還沒細看,此時聽到東家的提醒,方才細細看來。      這白玉上雕刻的圖形為一舞蹈中的女子,翻開反面則刻的是個「藝」字。這玉質竟是上等的白玉,再看雕刻的手法竟也是漢朝左右,文定頓時呆楞了半天。      章傳福歎息的說道:「想不到,她竟對你如此看重,真是叫人不得不服老呀!呵呵,想當初我走馬章台,也是收到許多的信物。可相較起來都沒你這件價值那麼高呀!呵呵。」      「東家,您又說笑了。想必是雨煙小姐拿錯了東西,我向您再告一會假,給她還回去。」得到東家的首肯後,文定急忙向外跑去。      章傳福自語道:「傻小子,人家姑娘怎麼會看錯。哎,年輕就是好呀!」      文定急著往外行去,連路過三友的身旁都沒發覺,顧三友看他匆忙的神情忙拉著問道:「文定,你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呀?」      文定被人一拽,此時才發現是他,解釋道:「三友,我有點急事,要去一下楚妝樓。」      三友吃驚的望著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沒病吧!剛從那回來而已,不會是上那兒,上出滋味來陷進去了吧!文定,這事你可要有節制呀!」      文定敲了敲他的腦袋說道:「你整天都在想什麼呀!我只是拿錯了東西,現在過去還給人家。」      「原來是如此呀!呵呵,我還以為你是不可自拔了。」三友摸著腦袋又說道:「這樣吧!我陪你去,反正我來這廟山鎮這麼久還沒進去過,這可和我浪子的作風大有出入喲!」      文定先是不肯,但經不住他糾纏,只好帶他去了。      午後的楚妝樓沒有外面街道那麼熱鬧,裡面的人大都是剛剛起床。      他們剛進門就被一個保鏢樣子的人攔下,說道:「不好意思兩位,現在還不是我們楚妝樓營業的時候,你們要是想玩請晚上來。」      文定正要解釋,就聽見一個聲音嬌笑道:「喲,這不是柳相公嗎?這麼早就趕來了,怎麼昨晚初試鋒芒,今天耐不住寂寞了,還帶了個朋友來,哈哈哈。她們都還沒起來呢!要不奴家來侍候侍候你?」      文定拿眼一看,是昨天那個引他們進門的嫣紅。文定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因為不小心拿錯了件東西,特地來交還給雨煙姑娘的。」      嫣紅恍然道:「哦,原來是來找我們的頭牌姑娘的,那我這種平凡女子自然是看不上眼咯。」      文定說道:「姑娘的話愧煞柳某了,在下真的只是來歸還東西的,決無輕視姑娘的意思。」      嫣紅顛笑不已,說道:「好了,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不過我可提醒你。雨煙好像正生著你的氣呢!你自己進去小心點。」      文定道了聲「多謝,姑娘」,就要往裡面走。      可顧三友卻沒有這個意思,只見他對姿色只算得上秀麗,身材卻出奇有質感的嫣紅產生了興趣,雙眼眨也不眨的望著她。嫣紅也注意到這個狂野的眼神,還時不時的回應著他。      文定一看到這情形,忙拉著三友往裡面走。一直走到後院,三友和嫣紅交會的眼神才因阻隔而停止下來。      三友抱怨道:「你幹嘛呀!我剛想與那位姑娘認識、認識。」      文定說道:「好了,你是陪我來還東西的,還完了就走,別惹事出來。」      說罷,文定就把三友一個人放在院子裡,獨自來到繡樓底下。此時,雨煙的一個丫鬟紫鵑正在繡樓底下。      文定忙過去,說道:「紫鵑姐姐,妳們小姐醒了沒有?」      紫鵑一看是柳文定,本來略帶笑容的臉龐剎時拉的老長,大聲說道:「你還來幹什麼?真沒見過你這麼沒眼界的傢伙,昨天一開始還裝的像個道學先生似的。秋毫不犯的自行去了,哪知竟是個極度虛偽的偽君子,轉個身就進了雲相閣,還是一箭雙鵰。你走吧!我們小姐說了再也不想見你了。」      文定讓她說的無地自容還不敢還嘴,畢竟她說的都是事實。他從懷中取出那塊玉珮,說道:「在下今日來是想還這塊玉珮的,妳家小姐可能搞錯了,這是塊漢玉,極有價值。還望紫鵑姐姐幫我交還給雨煙小姐。」      紫鵑早前還在惋惜小姐的玉珮怎麼給了這個白眼狼,誰知他現在竟給送回來了。她一時還不能接受,猜不透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何種人,她接過玉珮說道:「算你識相,不然讓你好看。」說著往繡樓上跑去。      文定自嘲的笑了笑回身對三友說道:「事完了,三友走了。」      三友奇怪的說道:「怎麼這麼快呀!我還以為要聊會的。」      文定邊走邊說道:「只是還東西嘛!放下就行了,哪要什麼時間呀!」      剛走到後院的口子那,就聽到有人叫到「等等,前面姓柳的,等等。」轉身一瞅竟是剛上去的紫鵑。      只見她跑到近前氣喘吁吁的說道:「姓柳的,我們小姐說了,送出去的東西是決計不會收回來的。你如果不要,送人、賣了、丟了都是你家的事。」說著再次將那塊玉珮塞進文定的手裡,轉身又往繡樓跑去。      文定瞧著手中的漢白玉,看來不收是不行了,唯有以後再找機會還給她了。      三友說道:「喲,這會還還不了了。」      文定說道:「走了,回去了下次再說吧!」      「柳相公,這就回去了,不多坐坐。」門口的嫣紅招呼他們,雖口裡叫的是文定,可眼裡卻儘是顧三友。      三友忍不住了,不顧文定的阻止走到近前,輕聲問道:「姑娘,妳叫什麼呀?」      她嫵媚的回答道:「奴家我叫嫣紅,奼紫嫣紅,那個嫣紅。」      三友陶醉般的說道:「哎喲,真是好名字。嫣紅,名好人更好。」      文定在一旁催促道:「三友,時間不早了,走了。」      三友將他伸過來的手推掉道:「你先走,我聊聊天一會就回去。」轉身繼續對嫣紅說道:「姑娘多大了呀?」      嫣紅嬌聲答道:「討厭,哪有這樣問一個女孩子年歲的,人家今年十八。」      文定在一旁聽的渾身發冷。      然而,三友卻像是深以為然似的說道:「晚上我來找妳好嗎?」      嫣紅嬌笑著說道:「可人家不知道那時有沒有客人呀!」      三友深情款款的說道:「那我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      忽然一個人影晃過,剛才還好好的嫣紅,突然身體騰空向一旁飛了過去,摔了個灰頭土臉。再聽到「唰」的一聲,白光一閃,就看見滿臉煞氣的燕顏手執七寸青芒在那叫道:「顧正聲,我殺了你!」    第六章 另類燕顏   三友嚇的直往楚妝樓的裡面奔去,此時的他有如被人驅趕的鴨子,邊跑著還邊「哇,哇」的叫喚。      而燕顏則像屠戶那樣邊揮舞著自己的佩劍,還邊嚷道:「你別跑,我要殺了你,站住。」      四周的桌椅板凳讓她順帶砍的東倒西歪,損壞了不少。楚妝樓裡的小姐、夥計忙四處躲閃,有兩個膽大的也只是偷偷扶起地上的嫣紅就往樓上躲去。      文定跟著他們後面也是不敢太過於靠近,只是在燕顏的後面陪著小心道:「燕小姐,他真的是沒做什麼,沒做什麼。」      可是喪失了理智的燕顏根本絲毫也聽不進去,只是在那一味的追砍著顧三友。從一樓到二樓,從二樓又跳到一樓。      那些姑娘、夥計都躲在房間裡,大氣不敢出一個,惟恐惹禍上身。      這時,從下房裡湧出三個手執鋼刀的打手,攔在三友身後喝道:「哪來的野丫頭,他媽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敢來這撒野,不想活了?!」      燕顏被他們幾個阻止了步伐,卻看到三友在後面大口的喘氣,還好還沒跑不見,她環顧了一圈說道:「這裡不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娼寮嗎?」      後面的文定此時趕上來,陪著笑臉對三個打手道:「各位,不好意思。我這就領著他們離開。」說著就牽著燕顏的衣袖要拉她離開,但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那幾個保鏢不知道文定其實是不想將事鬧大,還以為他是為了姑娘不受欺負。他們嘲弄的笑道:「是呀!快走,再不走,小心大爺將妳這丫頭留在這裡接客。」      聽到此話,後面的顧三友忙跳到一旁,大呼「不妙」。      文定也是忙對燕顏說道:「算了,他們只是隨口。」      燕顏本已火冒三丈的情緒更是火上澆油。她左邊衣袖一帶,將文定拂到一旁的地上,右手掌一推,只見剛才說話的保鏢凌空而起,面朝下躺在地上。      旁邊兩個打手忙抄起手中的傢伙就朝燕顏砍去,燕顏卻毫不在意,她飛身而起用玉腿一掃,就看見二人頭碰著頭倒下去了。      當她落地時,那三個打手都已是昏厥過去。      燕顏沒看地上人一眼,就直奔三友而去。三友忙轉身而跑,二人的追逐戰又開始了。      不過這次楚妝樓裡的人再也不敢上去干涉了。也難怪,店裡平常功夫最好的三個打手也經不住那姑娘兩招,誰還敢上去找死呀?連方才窺視的人都躲進了被窩沒有再探頭了,文定一直跟隨他們跑到了後院。      燕顏將三友逼進了死角,她手握著鋒利的佩劍,一步一步的逼近,大聲的說道:「好呀!我說怎麼一直捨不得這個小地方,原來你還有這一手呀!啊!說,這是第幾次來這了?」      三友忙解釋道:「沒有,冤枉呀!我哪有來幾次呀!」      燕顏絲毫不信他的話,繼續逼問道:「你在騙誰呢?這麼巧,第一次來就被我碰到了?」      三友慌忙的說道:「就是呀!今天我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來這裡。」      燕顏聞聽他的解釋,突然哭道:「好呀!你竟然還真的來這煙花之所。」      三友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口誤,忙搖頭說道:「不是,不是,今天我是陪文定來這裡的。」      燕顏聽到此話,「唰」的掉轉身來望著文定,頓時文定感到一股子殺氣襲來。剛才還要往前的他,立馬緩緩往後撤,說道:「燕小姐,不是妳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哪樣?柳文定呀柳文定,我看你平時都是正正經經的。想不到你不但自己不知檢點,還拉著聲哥來此污穢之處,看我怎麼教訓你。」說著收起劍入鞘向文定逼去。      文定看她身後的三友,希望他能幫著給解釋,只見他給文定悄聲無息的作揖求他不要拆穿。      文定知道他是指望不上了,他忙懇求道:「燕小姐,真的不關我的事。」      燕顏步步逼近絲毫不相信,說道:「不關你的事,就是你把聲哥給帶壞了。」只見她騰空而起,就要給他一頓爆打。      文定揚袖閉目,心裡只求能擋住面部,結果就在她那看似嬌小,威力卻超乎平常人的拳頭,正要打到文定身上時,一團紅影直向她面部飛過來。      原本已衝上前的燕顏往後一讓,只聽那東西落地卻未發出什麼響聲,燕顏仔細看那襲向自己的對象竟然只是一個姑娘家常踢的尋常毽子。原本還僥倖認為自己躲過一劫的燕顏,頓時有種被人戲耍的憤怒。      她環顧四周,大聲的喝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敢管姑娘的閒事。」      「妳家的閒事,就回妳家去管。怎麼到我們楚妝樓來生事,妳在這又砍又殺又砸東西的,是要拆房子呀!」只見紫鵑從繡樓下走了過來。      燕顏看到剛才偷襲自己的竟是個丫頭模樣的女子,她忿忿不平的說道:「那是我的事,輪不到妳這個青樓女子來管。」      紫鵑雖從小就處身青樓,然而卻是個好強的姑娘,聽到她如此輕視的言語,臉上怒極反笑回擊道:「是呀!這是青樓,妳這位小姐怎麼來這裡和我們搶男人呀!難不成也是寂寞難捱決定投身下海了?」講到罵人,出身高門大戶的燕顏怎麼會贏得了這久處於青樓的她。      「唰!」的一聲,燕顏又將鞘中的寶劍拔出,扔下劍鞘直奔紫鵑而去。讓眾人皆為紫鵑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這會這丫頭可踢到鐵板了。      哪知出乎人意料之外,紫鵑沒有像眾人想像的那樣四處亂竄,也沒有像文定那樣閉目待斃,反而與她對起招來。而且還是那種有板有眼的,燕顏原本被她氣急想著在她身上隨意劃兩下,劃破幾處衣物就是了,哪知這丫頭竟然還會武功,與自己一招一式的對打起來。      漸漸的二人過了不下三十招,燕顏越打越心急,暗想自己學武這麼多年如果連一個青樓裡的丫頭也打不過,又當著聲哥的面,那不是太丟面子了嗎?手下也漸漸的重了起來。      文定為兩位女子激烈的打鬥焦急不已,他跑到三友身邊輕聲說道:「你楞著幹嘛,還不上去阻止她們。」      站在一旁欣賞的三友安慰他道:「這紫鵑功夫不錯,不要緊,燕顏輕易傷害不了她的。」說著又去觀看她們的打鬥,還輕快的對他說道:「姑娘家之間的打鬥,沒有男人們打鬥那麼血腥,招式間還是夾帶著美感,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文定可沒他那種閒暇的心情,還是焦急的督促他道:「你看這刀光劍影的,又都是姑娘家,萬一要是有個閃失如何是好?」      三友說道:「放心,要是有危險的時候我自會上去。」      文定拿他沒有辦法,只有在原地不斷的搓著雙手。暗自怪自己今天確實是不該來此的,不但沒把東西還掉,還惹來這麼大的麻煩。不過誠如三友所言,這兩位姑娘確實是花樣居多,傷害不高就像是那舞劍助興的表演般。      場外的人看她們似在跳舞,然而場內的人卻不是這麼想。燕顏越打越驚心,自己已經將師父教的「柳絮劍法」使出來,這套劍法在師門裡也算是上乘的劍法了,師父離開時還特別囑咐自己,這套劍法殺傷力大不要輕易用上它。      然而即使自己用上了柳絮劍法也只是將對方逼的無還手之力,卻還能在那苦撐著。再這樣下去燕顏覺得在人前太失面子了,她急中生智,雙腳一挫故意賣了一個破綻給對方。      果然紫鵑戀功追擊,她回身一劍就朝紫鵑身上掃去,而紫鵑因為招式用老,業已無法挽回,眼看著慘事就要發生在眼前。      方纔還悠然自處的顧三友發現不對,忙要抽身而上。還沒等他來到近前便聽見「啪」的一聲,隨後看到燕顏手中的寶劍應聲而落,從那繡樓上飛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著黃衣,只見她在空中又彈出一物快如弓弩,將燕顏打落到一旁。到她飛身落地後,燕顏已開始「哎喲」的叫了起來。那動作之迅速連一旁的顧三友也來不及阻止,文定更是只覺一眨眼間原本還可能是兇手的燕顏,應聲就倒在地上,而場中又多了一位姑娘,竟是昨夜與自己暢談的雨煙。      他一時還沒領會過來,燕顏有功夫這是他原本就知道的,而就在剛才知道紫鵑也是身懷絕技,讓他大吃一驚。可是照現在場中的局面看來,那秀外慧中,談吐不俗,甚至給人感覺愁潘病沈的雨煙,似乎更是眼前一切的締造者。      雨煙走到燕顏近前,對她怒斥道:「又無甚大仇怨,姑娘何必下此毒手呢!」      從驚魂之中回復過來的紫鵑,則得意洋洋的說道:「惡女人,讓妳見識見識,這是我們姑娘。豈是妳這種三腳貓功夫能夠抵擋的,還要在此鬧事我們姑娘可是不依的。」      雨煙對她說道:「鵑兒,都是妳在此惹禍,還敢多言,還不與我上樓去,等下看我怎麼罰妳。」又走過來對文定俯了俯身子,說道:「紫鵑這丫頭不懂事,得罪柳相公的朋友了。不知這位小姐和柳相公是如何稱呼呀?雨煙好代紫鵑向她道歉。」說完還幽怨的望著文定,等待著他的答案。      文定自知理虧的說道:「這位是燕小姐,是來找我身邊的顧兄的。只是和顧兄有點誤會,所以剛才起了點爭執,實在是抱歉給貴樓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造成的損失我們一定會賠償的。」      雨煙聞聽不是找柳文定的,頓時心情好了許多,輕笑著說道:「算了,也沒什麼大的損失,雨煙自會與艷姨解釋的。」      提到艷姨,雨煙神色又黯淡了下來,用哀怨的眼神望著文定。      文定也是一震,輕聲回道:「不敢,不敢。」      然而此時方從震驚中清醒的燕顏,在三友的攙扶下起來,決然對三友說道:「你是死人呀!看到我被別人欺負,就這樣不聞不問。」掙脫他的攙扶,跑到雨煙近前說道:「剛才妳是用暗器偷襲不算,我們重新打過。」說著還擺開了架勢要再來一次。      顧三友急忙將其拉至一旁,她掙扎的說道:「別拉我,你不管我,我自己來。」      三友偷偷將手中兩個小木球拿給她看,說道:「妳先看看,這是那姑娘剛才打向妳的暗器。」      她不耐的說道:「這不就是女孩子家普通的玩意嗎?我還不是有,有什麼好希奇的。」      顧三友敲了一下她的頭說道:「怎麼這麼笨呀!別人就是用這東西第一下打落妳的劍,第二下將妳打倒在地。妳有這份功夫嗎?反正我是沒有,等下可別要我上去獻醜。」      燕顏這才知道他話裡的含義,心下著實有些吃驚,但還是依舊嘴硬的說道:「這有什麼呀!不就是摘葉傷人嘛,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師父就會,而且絕對比她使得還好,更不要說我們家裡的那位了。」      三友知道她心裡其實已經退縮了,只是不想失面子。他討好的說道:「好了,妳不是要上廟山看看嗎?難得來一次,我帶妳去看,也不為點什麼,幹嘛跟人家較勁呀!」      燕顏很受用的對他說道:「好了,今天就給你面子,不和她計較了。」      他倆走到文定近前,雨煙說道:「這次是雨煙不對,還請姑娘見諒,給雨煙一個薄面就此揭過。」      三友也帶著笑臉說道:「是呀!是呀!都是誤會。我們和小姐也是不打不相識,今天貴樓的損失我們一定照價賠償。」      雨煙望了望文定,笑著對他們說道:「你們是柳相公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這點東西摔就摔了還要什麼賠償。」      「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燕顏的話讓大家都將注視的目光都轉向了她。      文定暗想到不會還要鬧,忙對她說道:「燕小姐,這事確實是個誤會,我看還是算了吧!免傷和氣呀!」      三友也問道:「妳還要鬧什麼呀?」      燕顏緩緩的說道:「我打碎的東西,自然是要賠的嘛!剛才大廳的東西也沒什麼珍貴的。」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丟給文定,說道:「這個應該夠了吧!」說完拉著三友就出門而去。      文定和雨煙隱約的聽到傳來她對三友的訓斥:「以後不准你再來這種地方。」      文定尷尬的對雨煙笑了笑,將手中的銀票交給一旁的紫鵑道:「紫鵑姐姐,麻煩妳將這個交給艷姨,全當是賠償吧!如果不夠,柳某再另行補上。」      紫鵑顯然對於文定還是不能釋懷,她沒有絲毫接過來的意思,反而帶著嘲笑的語氣說道:「要我交給她幹嘛!你和她難道還沒有我熟嗎?你自己交給她不是更好?」      文定刷的一下子整個臉面通紅起來,雨煙忙接過他手中的銀票,塞進紫鵑的手裡責怪她道:「妳這妮子,一天到晚做怪,還不快去。」      紫鵑輕笑了起來道:「哦,有人心疼了。」      雨煙也羞紅了臉,作勢要去打她,她嬌笑著逃開了。      此時,這院子裡又只剩下文定與雨煙了,氣氛也顯得尷尬起來。      文定試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又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說些什麼。      只是,當文定剛說道:「姑娘……」      雨煙就抬手止住他道:「什麼也別說了,我都知道不關你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對了,柳相公你何時動身去漢口呀?」      文定思索了一下道:「大概就是這幾天吧!那邊還沒完全弄好,要過去做做開業的準備工作。」      「那,那你以後還會回到這裡來嗎?」雨煙的聲音越來越小。      文定也被她的提問問的有些侷促,回答的聲音也是細微的:「大概不會常回來了,不過回來的話一定會來拜訪小姐。」      雨煙聽到他的許諾,心裡彷彿春天來到那樣開心,聲音也大了起來,面帶著笑容說道:「那倒不用那麼久,我們一定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文定拿出她送的玉珮說道:「雨煙小姐,這塊漢白玉太過於貴重了,柳某無功不受祿,誠然不敢受此厚禮。還請小姐收回,另賜一件念物與在下吧!」      雨煙故作怒狀對文定說道:「柳相公,我們相交憑的是意氣相投,你這般重物而輕人實叫雨煙心寒。你執意如此把東西還我,那我們以後就不必再相見了。」說著還真往文定手中接去。      文定忙將玉珮收入懷中,說道:「既然姑娘如此說,柳文定如果再堅持也就著於外像了。還請姑娘珍重,我們日後再會。」便告辭而去。      雨煙久久的站在繡樓下望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發愣。突然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心中一驚,仔細看來竟是紫鵑,笑罵道:「死丫頭,整天瘋,早晚給妳找個凶婆家,整治、整治妳。」      紫鵑回道:「是呀!誰也沒有那個柳相公斯文,被人打便只會閉目承受。嘻嘻,害的某個人心急火燎的救他,還非把我逼出來。」說著便往繡樓上跑去,雨煙一直笑著追打上去。      如果那些富商看到他們不停追逐的仙女,竟也有此等世俗的一面,不知道該做何種想法。      繡樓上一陣慌亂,在紫鵑不斷的求饒下才停息下來。瘋鬧了過後的雨煙,對紫鵑耳語了一陣,紫鵑吃驚的叫道:「什麼?妳不就是躲那些人才過來的嗎,現在幹嘛還特意過去呀?」      雨煙笑著說道:「我又不是怕他們,只不過想過來清靜、清靜。再說渺渺現在也在那,有什麼可擔心的。妳只管去收拾收拾,我去和艷姨說聲,我們下午就走。」      紫鵑驚奇的說道:「這麼急,幹嘛呀!」      雨煙敲了下她的頭,帶著神秘的笑容說道:「這妳就別管了,我自有道理。」說完帶著愉快的腳步下樓去了。      紫鵑撫著剛被敲過的地方,自語的說道:「哼,還裝神秘,還不是要給他個驚喜。愛情呀!不論是天仙還是醜女,碰上了它都是一個模樣。」      文定還沒踏進鋪子就聽見裡面喧鬧的聲音,到他進去後才發現眾人皆圍著燕顏在那有說有笑的。夥計們雖是見多識廣,可是燕顏這種的美女也是難得一見,再加上她一進來就說自己是三友的朋友,絲毫沒給大家那種距離感,讓鋪子裡的氣氛頓時向她身邊急劇加溫。      夥計們問東問西的,什麼妳是三友的誰誰呀!哪裡人呀!害的整個前廳連招呼客人的人都沒有了,這種局面讓文定也不得不搖了搖頭,暗歎美女的魅力真是巨大,不過奇怪的是三友此時卻不見蹤影。      夥計們的熱情空前高漲,不斷給燕顏講述三友平時的糗事,引的她笑逐顏開。      正在這個時候聞聽一聲吼叫:「幹嘛,都在幹嘛,都不用做事了。」只見東家與朝奉同時出現在門口。      眾人看到東家發飆了,忙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當眾人散去後東家才看見裡面的燕顏,這個擾亂他鋪子的兇手。滿臉的怒容也隨著看清她的容貌而平息了,轉而換上了笑臉對身邊的劉選福說道:「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該不會是小燕吧!」      劉選福也上下注視了一會,說道:「八成是,只有她這個瘋丫頭才會風風火火的跑過來。」      「什麼呀!劉伯伯、章叔叔我是來看你們兩位的。大老遠跑來,還被你們說成是瘋丫頭,不行我走了。」作勢要走,卻偷偷拿眼望著他們二位,卻看見他們端著笑臉站在原地,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都在那裡等她的下一步行動。      原本就沒伸出去的腳立即走向他們,說道:「好呀!你們就這麼不歡迎我,虧我從小就叫你們伯伯、叔叔叫的那麼親熱。」      章傳福呵呵的笑道:「我們是在等妳說出實情呀!肯定不會是為了看我們這兩個老傢伙才來的吧?」      燕顏在那狡辯道:「誰說的,我主要是來看你們兩位老人家……」      劉選福從她的回答中聽出還有下文,道:「那次要的呢?是不是妳父親叫妳來麻煩我們的呀!小燕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聽話了。」      燕顏馬上爭說道:「我一直都是這麼乖的,不過嘛!這次是我自己要來的,不關我老爸的事,猜不出來了吧!嘻嘻。」      他二位果然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經過旁邊的人解釋才知道,原來她是來找顧三友的。兩位老人才恍然而笑,拉著她進了後面的客廳。眾人失去了焦點人物,卻絲毫不減他們談論的閒情,都在揣測燕顏是何來歷,不但是顧三友的朋友,竟還是東家、朝奉的世侄女。      文定卻被剛剛出現的事主顧三友,拉到了裡間。他小聲的詢問道:「文定,那個叫雨煙的青樓女子到底是什麼人呀?怎麼功夫那麼好?」      對於這件事文定也是茫無頭緒,無奈的回答他道:「我和雨煙姑娘也只是昨晚才第一次見面,也不大清楚她的來歷,怎麼她的功夫真的很好嗎?」      顧三友面有愧色的說道:「依照她今天的表現,我也只是剛剛能與她打個平手,只怕剛才的她還沒使出全力。」      文定驚奇的說道:「這麼強呀!」      三友展轉幾步,突然對文定說道:「對了,剛那個玉珮還在嗎?」      文定從懷裡拿出來,遲疑的問道:「這小小的玉珮還能看出什麼來嗎?」      三友接過玉珮,直覺一股涼意從掌心傳來,再一翻看圖像,後面還刻了一個「藝」字。他思量了半天,突然笑著自語道:「我說呢!哪來的年輕女子,武藝竟如此的高。原來是『煙波浩渺』呀!難怪,難怪。」笑著笑著也不與文定解釋就揚長而去。      對於三友時常怪裡怪氣的舉動他早已是習以為常了,在他印象裡練武之人似乎都是這樣,大大咧咧,故作神秘。      就像那些算命先生般,你不找他,他非要拉著你問這問那,每當逗起你的興趣後,他就會朝你含有深意的一笑,然後說道:「天機不可洩露。」讓你的心上不去,下不來的懸在中間。      所以他壓根就沒興趣去打聽那些他並不嚮往的武林中事,任憑三友憨笑的走開,他只是聳聳肩然後又去做事。    第七章 再臨漢口   接下來的幾天,文定就真的是忙暈了頭,本店的工作要交接,新鋪面要開張,雖然他這個二掌櫃還沒走馬上任,不過準備工作卻比他日常的事還要來得多。      開張的各項事宜,觀禮客人的請帖,還要將漢口那邊各行各業大概的情況瞭解一下,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閉上眼,整個人就是不停的忙碌著。      而三友則全然是另一種情形,在燕顏嬌滴滴的懇請下,章傳福慷慨的將他這麼個大活人借給她驅使,成天介充當義務導遊,遊遍附近的山山水水,不但是湯遜湖,甚至於近百里地的東湖都去轉了兩圈。三友心中的那份苦喲,只有回來的時候給文定傾訴。      「你這玩還叫苦,這幾日我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每每上床都像是散了架,飯也懶得去吃,隨意的扒了兩口就睡。」躺在床上的文定有氣無力的駁斥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      三友苦笑的說道:「你是吃不下,我可是吃不了了。這幾天一會被拉著吃這,一會被拉著吃那,不吃吧!就用那幽怨的眼神望著你,彷彿是你幹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似的,害我這幾天腰帶都緊了幾分。」      聞聽他的不幸,文定也笑了起來,不過一笑起來拉動了那僵硬的肌肉,酸痛、酸痛的,立即變成了苦笑。      三友感觸的歎了口氣,問道:「文定,還有多少日子我們才去漢口呀?」      文定回答道:「大概就這幾日吧!聽東家說那邊的裝修差不多完工了,就要過去忙著招募人手開張了,怎麼了,你這個大閒人還關心這件事嗎?」      三友無奈的笑道:「你是不知道呀!在這邊燕顏是天高皇帝遠,東家、朝奉又事事依著她。嘿嘿,等到了那邊,她父親、家人就不會這麼輕易的讓她出來,那時我的耳根才會清淨了。」      文定指著他搖了半天的頭,才說道:「你呀!就是太不知足,人家大小姐,長的又不難看,大老遠的來找你,你還嫌東嫌西的。」      他的話讓三友陷入沉思,過了良久輕輕的自語道:「也許就是她這種緊逼的方式讓我接受不了,才會老是想著逃避她,要是她能如她般有種空靈的感覺,讓人遠遠望去便自慚形穢,只想著窮其一生去呵護就好了。」      說完後他閉上眼,輕輕的搖了搖頭後深吸一口氣,再恢復平常的口氣說道:「不說這了,說說你那位雨煙姑娘,她好像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喲!」      等了半天,也聽不到文定的回話,他探身一看,卻只看見文定呼吸均勻,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陷入夢鄉了。顧三友又好氣又好笑的將棉被蓋在他身上,輕輕的啟門而去,獨自去品嚐這屬於自己的黑夜了。      經過多日的預備,文定、三友他們幾個跟隨著東家終於啟程往漢口而去。原本要跟他們一塊回漢口的燕顏,突然在頭一天改口慌忙的先他們一步動身回去了。      對於她這個行為,三友是舉雙手贊同的,被這個小魔怪纏了這些天,身心早已是疲憊不堪,隨著她的離開,週遭的緊迫感終於緩解了。不過雖然她的人走了,三友最終還是沒敢去楚妝樓會那個嫣紅。      就在這不長的日子裡,燕顏和鋪子裡夥計們的關係都變得熟的不得了,甚至還大有超越他的程度。雖然她人是走了但早已在他身邊安插了不少的奸細,經過上次的教訓,三友再也不敢冒這種險了。      一行人拖著繁多的家當,跋山涉水的來到漢口。初下船,眾夥計們就像文定上次初來時一樣,頓時被眼前這繁榮的景象所震撼,車如流水馬如龍,一切都是這麼的不可思議。      源生當初建於元朝,比明朝經歷的時間還要來得長,平日裡頭頂著它的百年老字號,眾夥計們出入省城武昌也是略帶著自豪。可是眼前這繁忙的景象無聲的給了這些夥計們一擊重喝,讓他們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土包子的感覺。      而文定時隔半年再次來到這大漢口,又有了煥然一新的感受。似乎上次自己看到的並不是這個漢口而是另一個,那些新興的樓房,剛起的門面,更多的船隻,更多的行人,這一切都給了他無形的提示,不要太早就給它下定義。      而旁邊的東家說了一句文定非常熟悉的話:「這裡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眾人還在感慨的時候,就聽見「啪啦啪啦」一陣鞭炮聲從身旁傳來,文定方才驚醒,只見燕顏的父親燕行舟燕船主在那笑容可掬的望著他們一行。      東家忙過去笑著說道:「行舟兄,怎好意思勞煩你來接我們呀!」      燕船主也呵呵的笑道:「章老弟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這大老遠來漢口的,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要不是我那丫頭給我通風報信,就給你矇混過去了,呵呵。」      章傳福恍然的笑答道:「我說嘛!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來,原來是那個丫頭洩的密呀!」      「怎麼你來了這個地方還不想讓我們知道呀?這可就不夠意思了,枉我將你與老劉還引為摯友。」燕行舟拍打著章傳福的肩膀故作發怒狀。      章傳福忙解釋道:「哪裡,哪裡。只是我這次也是將鋪子搬到此處了來,日後叨擾你們這些老朋友的地方還多著呢!此時怎好麻煩你們特地過來接我呢?」      燕行舟呵呵的笑道:「老章呀!這就是你外道了,走走,我在『醉仙樓』為你擺了接風宴,一群老友還在那等著呢!本來他們也要來,只是我壓著他們說接他過來,去那麼多人幹嘛!知道的人知道我們是去接人,不知道的看見我們這麼多老傢伙還以為又有什麼天大買賣呢!這才將他們安撫下來,現在怕也是等急了,等下可有你受的了,呵呵。」      說著又在章傳福的耳邊低聲密語了兩句,說著二人都不懷好意的笑起來。燕船主正拉著章傳福要走,結果看到了他身旁的文定。邁開的步子又轉回來,對章傳福說道:「喲,這不是上次來我這幫我看東西的那個小伙子嗎?」      章傳福笑著對他說道:「是呀!他可是我們新鋪子的二掌櫃了,文定過來,燕老闆你也是認識的,見過他老人家。」      文定忙過來彎身拜見燕行舟道:「燕老闆,上次多蒙您關照,日後文定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請您多加指教。」      燕行舟指著文定點頭,說道:「對了,對了,柳文定,當時我就喜歡這孩子,要他來幫我做事,他就是不肯。喲,我就是沒看走眼,這麼年輕就當上二掌櫃了,真是不簡單呀!」      文定回答道:「您說笑了,這都是東家和朝奉的抬愛,文定實在是受寵若驚呀!」      燕老闆呵呵的笑道:「我特別喜歡他的就是這居功不傲。來,來和我們一起去見一下那些老傢伙。」      「還是您和我們東家去吧!我還是先過去鋪子裡安頓一下。」文定辭謝他的好意。      燕老闆卻沒那麼輕易放棄,對章傳福說道:「你還不把他藉機介紹給大家呀?」      東家指著新店裡來接船的新夥計,對眾人說道:「周貴,新店就在前方,你帶著眾人跟著新夥計先過去安頓一下。文定你與我一起去認識、認識各位老闆。」      眾人皆答「是」,新夥計們忙著和他們這些廟山本店來的套近乎,都搶著接過他們手中的對象往新店走去。      顧三友此時最為積極,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面。      燕行舟喝住他道:「正聲,跑什麼?」      三友泱泱的走回來,道:「沒什麼,就是路上有點累了想早點回鋪子休息休息。」      燕行舟吩咐下人接過他手中的行李,說道:「小燕兒還專門給我交代了,務必帶你去,不然不跟我善罷罷休。走,隨我一同過去。」      此時章傳福也過來湊趣,問道:「搞了半天,原來我們鋪子裡的三友,就是你們家的正聲呀!三友你可將我們瞞的好久喲!」      燕行舟無奈的對他歎了口氣,說道:「哎,這小子就是無法無天,不但是讓他父母兄弟跟著擔心,也讓我們家跟著操了多少冤枉心。」      「正聲,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說我也算是個叔叔,到我這來也不打個招呼。老燕,不知者不怪,要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可別怪我喲!」章傳福戲謔著。      燕行舟恨恨的道:「讓他到你那幹幹也好,省得他以為錢財都是這麼容易得來的,拓寬見識就當幫他老顧家了。」      章傳福笑道:「瞧你說的,走走,他們不是還在等我們嗎?」二老進了等在一旁的轎子,文定與三友則唯有緊隨其後向酒樓走去。      夥計們頓時對三友的身份產生各種猜測,周貴向新夥計們打聽道:「那位姓燕的老闆,便是那縱橫長江航運買賣的燕行舟燕老闆吧?」      一個小廝回答道:「是呀!除了他這大漢口誰還有這種氣魄。」      眾夥計們一時都將口張的大大的,小安驚奇道:「我聽說從四川,到漢口,再到南京可都有他的生意呀!」      那個小廝笑嘻嘻的說道:「你那說的還只是他長江的生意,人家可是將生意做到全國了,就像是開國那陣的沈萬三,皇帝都得找他要錢。」      突然小瑞對大家說道:「等等,那,那個和我們相處了好些日子的燕小姐,會不會就是他女兒呀?」      眾人也是一陣懷疑,在對那小廝說了燕顏的外貌,性格特徵後,小廝為大家解惑道:「那應該是燕家的二小姐,待下人很好的。人家可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還沒出娘胎,燕老爺就許了人家。是荊洲顧家的三公子,說起那顧家可了不得了,武功高不說,世代的將門,隨洪武皇帝開創我朝,一直在朝廷裡受重用,如今不但顧老爺子身為敬遠侯,這大公子還在京城當著禁軍統領,二公子還在沿海領參將的差使,也真可謂是一家子名門顯貴。燕小姐是有福氣呀!從小就注定要嫁進這種人家。」      眾人在小廝的解說中都暗暗猜到三友的身份,互相之間皆用眼神傳遞著信息。還是老成的老郭此時說道:「這種事,不要在大街上討論,我們還是先回新鋪子再說。」      周貴也馬上領悟著說道:「是呀!是呀!一切等我們回鋪子裡再說。」招呼著眾人收拾著行李往新鋪子走去。      那邊暫且不表,文定他們隨著燕老闆和東家的轎子來到一家名為醉仙樓的酒樓前停下。      二老出了轎門來,章傳福望裡面一望,笑道:「呵,這的生意還是這麼好呀!」      燕老闆呵呵的笑道:「沒辦法,現在漢口到處都是人,就是擠呀!」      兩人相繼往裡面走去,文定此時方才看到。裡面可真是人滿為患,基本上兩桌之間都是背靠著背坐著,跑堂的夥計們艱難的穿梭其中,真是揮汗如雨。      而大多桌子上一桌人還是只有一兩道菜,讓文定奇怪的是大家竟然還能安坐等候。      門口的招待看見燕行舟與章傳福,忙跑到近前道:「兩位老闆,我們東家已先上二樓招呼去了,吩咐您二位來了,讓小的恭迎您老上去。」燕行舟微微點了點頭,那招待忙小心的在前引路。      跟隨著二老文定他們上了樓梯,相對於一樓的嘈雜,二樓確實安靜了許多,準確說是太安靜了。當文定登上二樓後才發現,整個二樓竟然只有一桌人在那閒聊。      章傳福率先一步向那桌人走去,口裡還說道:「抱歉,抱歉,讓各位久候了。」      二樓的面積其實與樓下是一般大小,只不過裝飾的較為清雅,不似樓下那麼雜亂。數個雅間將它分割開來,沒有樓下那大紅大紫的裝飾,只有幾幅字畫,些許瓷器依托著整個環境,此刻連那些雅間也是悄無人聲。      唯有那依江的桌前有那麼七八個客人,一個掌櫃模樣的人站在一旁為眾人解說著什麼,而那七八個人中只有一個是文定認識的,便是先起程了一日的燕顏。      燕顏看見他們的到來忙三步做兩步的跑過來,對章傳福說道:「章叔叔,你可來了。」然後又往他身後走了過去,輕聲的對燕行舟說道:「爸,你們怎麼才來呀!再不來我就要被這幾個老頭煩死了。」      燕行舟爸忙止住她道:「唉,不許瞎說。」      她努了努嘴歡天喜地的拉著三友到一旁去了。      「喲,章老弟,你終於是出現了,我們大家可等了不下半個時辰了,呵呵。」一位富態的老者起身相迎,在座的眾人也皆是起身拜見。      章傳福向眾人告罪道:「有罪,有罪。小弟確實是不知李老您與眾位在此久候,不然就算天不亮也要那船家先渡我過來與眾位相見呀!」      那位被章傳福喚為李老的商人,指著他對眾人笑道:「瞧瞧,你們瞧他這張嘴,不知騙了我們多少的銀子去了,這次來,咱們這些人的荷包又有多少要變瘦咯。」      眾人隨即皆笑了起來,章傳福也不例外,接著他換了一種苦惱的神態歎了口氣道:「哎,可惜喲,可惜我這次是來給各位送錢花的。」      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驚呼道:「還有這事,看來這會我們可都要小心了,這章老闆可是那花一個銅板勢必要賺回五個銅板的。這次竟讓我們賺錢,想來肯定是惦記著我們這些人的老底了。」      頓時引得哄堂大笑,章傳福也被他的話逗的笑起來,從後面牽著文定到眾人前面,說道:「這是我漢口新鋪子的新任二掌櫃,姓柳名文定,文定。」      他又對文定說道:「這位老者是『李記』珠寶行的李大老闆,李記珠寶在我們這整個兩湖可是響噹噹的。」      文定忙曲身拜道:「晚輩柳文定見過李老,還請李老日後多加指教。」      李老闆雙眼盯著文定看了一會,對章傳福說道:「傳福呀!我瞅著這孩子年歲不大嘛!」      章傳福回答道:「是呀!今年才滿十八。」他這麼一說十八,桌子上的幾個人皆露出驚詫的神情。      先前那位和他差不多年歲的人,說道:「啊!不會是聽錯吧!十八歲就當上你源生當的二掌櫃了,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呀!」眾人也皆是深有同感的點頭。      李老捋了捋鬍子問道:「那你們那個老古板的劉選福可有同意此事呀?」      章傳福輕笑著回答道:「不滿您李老說,讓文定這孩子當這二掌櫃,還正是他老的提議。」眾人又露出詫異的表情,比剛才更為詫異,具將目光匯聚於文定的身上仔細的觀察。      此時燕行舟也笑著攙和道:「文定,這孩子可不簡單呀!上次他來我這辦事我都非常喜歡想留住他,可他說什麼也不依,呵呵。」      文定曲身對他拜謝道:「那是您,燕老闆太抬愛晚輩了。晚輩還只是剛開始學做買賣,怕有負您的期望,所以也就不敢貿然答應您。」      李老點了點頭道:「嗯,得到劉選福那個老頑固的認可可是不簡單呀!而且重要的還能保持謙遜的心態。這可比現在有些年輕人強多了,毛毛躁躁的有點什麼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傳福呀!又讓你小子拾到寶了,呵呵。」      文定忙說道:「您過譽了,晚輩確實還是一新手,還望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章傳福信手拍了拍文定的肩膀,對於這個自己培養的幫手他也是非常的滿意。接著又給文定介紹了在座的諸位,那個時常發言的是綢緞莊的黃老闆,不光在漢口甚至荊洲,鄂洲等幾處有綢緞莊,還壟斷著整個荊楚的蠶絲、棉田的生意。      體態較為富足的周老闆,則是這荊楚最大的米商,每年銷往各地的稻米不可計數。      他旁邊坐的沈老闆,則是和他不相伯仲,是荊楚最大的鹽商,人窮了可以不吃米,可是不能不吃鹽呀!其它的幾位也是某個方面的權威,總之在座的可都是這荊楚之地富商巨賈赫赫有名的人物,隨時都能讓這長江泛起波瀾。      此時如果那個見多識廣之人踏上二樓,怕是要嚇一大跳。這裡除了文定他們幾個小輩外,就數這一旁伺候的酒樓馮老闆資格最小了。      入座後,章傳福笑道:「老馮呀!你這醉仙樓的生意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老馮受寵若驚的回答道:「這還不是托您幾位的福,才讓小店有了這些新顧客的關照。」      鹽商沈老闆說道:「這個老馮就是財迷,叫他今天將門關了,讓咱們幾個清淨清淨,他就是不聽。剛才來的時候,喝,下面那個人山人海的樣子,把我的頭都要吵炸了。」      燕行舟此時說道:「唉,咱們也不是事先通知他的,難不成要他將裡面的客人都往外攆呀!」      李老也說道:「是呀!在商言商,特別是小馮這開酒樓的,都是光顧自己的客人,得罪了誰也不好。」      馮老闆陪著笑臉道:「要是平時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給他們解釋一下也就是了。可今天本店的大廚紀師傅,與杭州來的丁三刀師傅在此比試廚藝,所以這些客人半月前便已在此定下位子,所以馮某不好將他們請出去,只好委屈諸位了。」      章傳福笑道:「喲,那我不是趕巧了嗎?呵呵。」      米商周老闆對他說道:「章老弟,我們這可是托你的福呀!不然還吃不到這兩位大廚一同奉獻的佳餚。」      馮老闆忙陪笑道:「瞧您說的,這二樓本就是我特意給您幾位和這次比試的公證留下來的,本打算等一切安排妥當了便過去請您幾位呢!」      一旁的燕顏好奇的問道:「馮叔叔,那,那些個公證到哪裡去了呢?」      馮老闆低聲笑道:「見您幾位為章老闆接風,我將他們打發到廚房試品了。」      聞聽此話,眾人皆大笑不止,燕顏更是眼淚都給笑出來了。      燕行舟將笑聲按捺住,對馮老闆說道:「你這個老馮呀!做事有時就是欠考慮,咱們這些恰逢其會的,怎麼能將那些正主擠到那裡去呢!還是我們進裡間把他們請上來吧!」說著看看眾人詢問他們的意見。      章傳福也對眾人說道:「是呀!我們去裡間,邊吃邊聽聽他們的評述,不也是一件趣事嗎?」      馮老闆有點為難的說道:「我是怕他們看到您幾位,會有點大驚小怪打攪到您幾位就不好了。」      燕顏站起來說道:「那我們抬幾架屏風不就沒事了嗎?」      李老驚喜的點頭道:「嗯,燕丫頭的這個注意好,小馮咱們就這麼辦,我們先去雅間,你去請那幾位公證上來。」說著帶頭離席往裡間走去,眾人也隨著跟了過去。      文定與章傳福等眾人,還未坐下一會。便聽著幾聲咳嗽聲,夥計引著幾個年邁的老頭從樓下疾步上來,馮老闆也隨之上樓而來。      只聽馮老闆夥計說道:「小四,快給幾位上雨前龍井。」      隨著夥計應聲下樓,一個老頭說道:「馮老闆,我還以為你要我們幾個老傢伙就在您那廚房裡品評今日的比試呢?」      馮老闆怪責的說道:「唉,曾老弟,這話可就冤枉我了。你們幾位都是這名聲在外的食家,馮某不才也不會如此呀!」      頓了頓見眾人皆認同的點點頭,才繼續說道:「我是想呀!這樣的賽事幾年難得一見,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不能讓外人說些什麼。所以嘛!麻煩你們先去廚房見證一下,對於二位廚師的一切準備皆是相同的,沒有區別對待,日後有人說起也可為我馮某做個旁證,這可好還讓你們幾位誤會了不是。」      那幾位評判忙說道:「哪裡,哪裡,您馮老闆大公無私,毫無偏差這種為人我們素來是敬仰的,怎會有旁議,剛才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您別往心裡去,別往心裡去。」反過來那幾位公證還要安慰馮老闆。      裡面的那一桌人都快笑岔了氣,還不好意思高聲發出,都在渾身顫抖,燕顏更是雙臂扶桌將頭埋了進去。燕行舟邊笑邊拉著文定輕聲說道:「文定,你看看小馮這開酒樓的就是圓滑,以後他的話你可只能聽一半,不能全信,呵呵。」      文定也是憋的難受,趕緊平復一下情緒,此時馮老闆與外面幾位客氣了兩句就說道:「我裡面還有幾位客人,你們幾位請自便,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夥計。」      那幾位也回道:「您請,您請。」      便看見馮老闆緩步帶著輕笑進了雅間,李老指著他說道:「你這個壞小子,就是嘴滑,彎的都能讓你給說直了。」      馮老闆回道:「那裡,那裡,讓李老您見笑了,我這也是免得得罪人嘛!」      燕顏好奇的問道:「馮叔叔,外面的那些都是些什麼人呀?」      馮老闆喝了口茶道:「哎,都是些所謂的食家,沒什麼事就喜歡到處走走,到處吃吃,雖然沒什麼本事,但還有許多人信服他們。只要是他們鑒定過的廚師都可以家喻戶曉,如果沒將他們招呼好,可就有的受了。」      一位姓謝的油商道:「不會你馮老弟也怕他們吧!」      馮老闆輕藐的笑了笑,說道:「那倒不至於,只是犯不上去得罪他們。」      還沒坐一會兒,樓下就傳來小二的高聲喝道:「好了,好了,兩位廚師的比試正式開始,請眾位耐心等候。」      而門外的那些食家也開始侃侃而談,賣弄自己的本事,只聽一位說道:「丁三刀丁師傅是浙江菜的頂級高手,而紀師傅則是川菜的有數人選,這會可真是一場龍爭虎鬥呀!」      一位接著說道:「是呀!浙江烹飪,源遠流長。它基於『魚米之鄉,文化之邦』,兼收江南山水之靈秀,受到中原文化之溉澤,以醇正、鮮嫩、細膩、典雅的菜品格局。浙菜取料廣泛,烹調精巧,尤以清鮮味真見勝,丁師傅的菜更是得其精髓,我看今日紀師傅難以取勝呀!」      又有一位並不贊同他的看法,道:「那也不竟然,川菜還不是在秦末漢初就初具規模,唐宋時發展迅速,自進入我朝更富有名氣。重視選料,講究規格,分色配菜主次分明,鮮艷協調。其特點是酸、甜、麻、辣香、油重、味濃,注重調味,離不開辣椒、胡椒、花椒和鮮姜,以辣、酸、麻膾炙人口。紀師傅更是其中能手,來我們漢口這麼些年,誰人不知醉仙樓的紀浮雲紀大廚呀!」      諸位評委也是對他的話深有認同。      燕顏對身邊的三友說道:「看來這幾位公證還很有些本領,講的頭頭是道的。」      馮老闆湊趣道:「那是呀!這可是他們看家的本領,到哪都得炫耀一下。」      燕顏又好奇的問道:「馮叔叔,他們說的這麼好,那他們做的菜一定也是很好咯。」      馮老闆笑了起來道:「呵呵,要是讓他們來做,只怕比你馮叔叔還不如呀!」      燕顏驚奇的說道:「那不是全憑一張嘴。」      頓時引得雅間裡笑聲一片,不過還好的是裡面眾人的聲音較低,外面的那桌人並未在意。      此時下面的小二高聲道:「頭道菜,丁師傅的『西湖醋魚』。」便有二人端著兩個盤子上樓,一個擺於評委的桌子上,一個送到雅間門口交於他們東家。      而馮老闆則端上文定他們那桌,說道:「您幾位試試,這道菜在我這可是不多見呀!」督促著眾人動筷。      這西湖醋魚色澤紅亮,入嘴後頓感肉質鮮嫩,酸中帶甜確為佳品,外面的評委也是稱讚不已。      樓下小二又唱道:「紀師傅的頭道菜是『春蠶吐絲』。」      就見著馮老闆端上一盤菜,那白白的確實彷如春蠶俯在綠葉之上。      燕顏嚇道:「呀!這是什麼菜呀!怎麼跟個小蟲似的,叫人怎吃的下呀!」      三友捻了一筷子入嘴,稱道:「嗯,是雞肉。」      馮老闆笑道:「還是顧少爺您見識的多,這便是用雞脯肉加十多種作料做成的『雞糝』,可是我們醉仙樓的保留菜目。」      眾人試過確實清淡爽口,章傳福也稱道:「老馮呀!你這大廚的手藝就是和京城大內也不遑多讓呀!特別是這道菜寓意深刻,十分的有意思呀!」      馮老闆口裡說道:「哪裡,哪裡您過譽了。」然而臉上還是不自禁的露出一絲得意。      接著門外又陸續傳上丁廚師的「東坡肉」、「雪菜黃魚」、「元江鱸蓴羹」、「南湖蟹粉」。而紀師傅則是「紅油耳片」、「辣子肉丁」、「煙熏排骨」,再有一個菜整個比試就結束了。      文定他們個個吃的都是紅光滿面的,這一頓下來可真讓文定開了眼界,原來有這麼多吃法是自己聞所未聞的。      黃老闆說道:「馮老弟呀!還有什麼菜,我可是什麼也吃不下了。」      燕顏雖只是稍嘗即止,但也是吃的撐腸拄肚了,說道:「不行了,不行了,還是下次再吃吧!」      馮老闆略帶神秘的說道:「這可是機會難得呀!紀師傅做這道菜我也只是試過三次,可謂是千金難買呀!」      眾人好奇的慾望都被他調動起來,此時又有人踏上樓梯,不過不再只是兩位夥計,而有兩位廚師模樣的人行於前方,聞聽馮老闆解釋才知前一位是丁師傅,後面的則是本樓的紀師傅。      一位夥計將菜遞到雅間,而公證那桌則是紀浮雲紀師傅親自送去,遞上後他退後說道:「諸位,多謝能來為我和丁兄鑒定,還請試完這最後一道菜。」幾位公證人端眼細看竟是一道豆腐,都暗自奇怪道竟然是比試怎會將這家常菜端上來,然而那絲不滿在豆腐入口後都變成了驚奇。      樓下的眾人皆等了半天,等待著結果出來。      幾經裁定後一位老者發言道:「兩位大廚的廚藝都可謂是極品,丁大廚的浙菜,炒菜以滑炒見長;炸菜,外松裡嫩,恰到好處;燴菜滑嫩醇鮮,羹湯風味獨特;溜菜脆『滑』嫩滋潤,滷汁馨香;蒸菜火候十足,注重配料,主料則是鮮嫩腴美之品;燒菜柔軟入味,濃香適口。確實將浙菜發揮至級致,而紀師傅的川菜炒、煎、烘、汆、炸、熏、泡、燉、糝、燜、燴、爆等幾十種製作方法,更是發揮的淋漓盡致。」      他頓了頓又說道:「本來我們幾位也是各執一詞分不出結果的,但是紀師傅最後上的那道豆腐,麻辣鮮香,酥嫩滾燙,豆腐成塊不碎,麻辣味厚,肉末酥香。老夫幾十年來都沒吃過如此的豆腐,確實是其中的極品,所以最後一致決定紀師傅是這次比試的獲勝者。」      一旁的丁三刀臉色聚變,執起桌上的筷子便夾起盤中的豆腐試吃,入嘴後那黑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拱手對紀浮雲說道:「紀兄,丁某敗的心服口服,這道不起眼的豆腐尊駕確實做的出神入化。」說完便狂笑著下樓而去。      樓下的眾人先是聽到丁大廚狂笑,還以為是紀浮雲輸了,結果丁大廚連家當也沒收便出門而去,夥計們欣喜的下樓報信才知道是紀浮雲獲勝,皆歡喜不已。      樓上的公證問紀浮雲道:「請問紀師傅,這道豆腐叫什麼呀?」紀浮雲輕輕的笑了笑未做答覆。      而馮老闆則將他拉進雅間,介紹給眾人。眾人皆稱讚他的廚藝,燕行舟對眾人說道:「對了,剛才都急著聽結果了,這道豆腐還未曾試過。」      馮老闆急忙說道:「快,大家快嘗嘗,冷了可就變味了。」      眾人細細的嘗試,的確是像那幾位公證人說的與眾不同。都接連吃了好幾塊,章傳福也抑制不住的稱道:「真是道好菜,不知是叫什麼名字。」那紀浮雲依舊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麻婆豆腐」文定在試過一口後輕輕念出這個名字,眾人將目光皆轉向他,連同紀浮雲在內。      燕顏對於文定,因為楚妝樓的事早已是水火不容,藉機嘲笑道:「哼,這個名字這麼俗氣,怎麼配的起這道菜呀!不懂就在一旁聽著少插嘴。」      紀浮雲用手掌制止她道:「不,這道菜確實是叫『麻婆豆腐』,這位小哥看來是有緣之人,有機會來找我聊聊。」說完招呼也不與其它人打便下樓去了。      馮老闆忙賠罪道:「這人就是這脾氣不好,諸位不要見怪。」      黃老闆道:「什麼人呀!掃興。」      燕行舟安撫道:「好了,好了。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孩子們回家,我們繼續去活動吧!」      眾位老闆欣喜的響應「好,好」就這樣他們「活動」去了,三友被燕顏強拉回家看人,而文定這個新任的二掌櫃則往新鋪子行去。      作者語:「麻婆豆腐」源於晚清同治初年,不過在川菜裡我最喜歡它,所以不好意思,我盜用了。    第八章 漢口新鋪   粵漢碼頭在醉仙樓出門向左,而新鋪子則跟它剛好相反。拜別了依依不捨的三友和一臉不屑的燕顏後,文定獨自向新鋪走去。      上次來漢口便直往粵漢碼頭而去,而這邊文定也是第一次來,雖然同樣是江邊,同樣是碼頭捱著碼頭的林立,可是這邊更多的是些小型的碼頭,而不似燕船主那種縱橫長江的大型運輸船。      而這邊的商舖確比那邊多了許多,並且是越往下走去越多,等文定走到鋪子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就在這條名曰「漢正街」的路上,便有著不下五間米店、四家布莊、五家鹽鋪、三家珠寶店、三家古玩店,其它各種行業也不是獨家經營,而自己的同行也有三家。      如此狹小的空間裡,這麼多商家不知是如何生存下來的,文定頓時感到一股壓力,以往在廟山鎮裡做生意,源生當都是唯一一家,不愁沒有客源。      剛進鋪子的時候,聽那些資歷老的夥計們說原來也有過競爭對手,只不過做生不如做熟,附近那些百姓更喜歡在自己的熟店買賣,所以那些外來的對手都一一關門,遷走了。      而這次他們卻是以外來的身份進駐這裡,文定感到了巨大的壓力,看來包括他自己在內,鋪子裡所有的人都必須得轉換觀點,以及做事的方式,不然結果則可能讓他們難以承受。      文定來到這新源生當的門前,它與廟山鎮的那間相比要漂亮了許多,不但裡面的傢俱全是新的,門柱也是刷的鮮亮,只是沒有那個重達六十斤的銅招牌。      還沒開張裡面只有幾個人在閒談,面孔都很陌生,皆是這次在此新招募的,一個新夥計發現了他,走過來對文定說道:「不好意思,我們這還沒開張,你要是有事請過幾天再來吧!」      文定輕聲的問道:「請問這裡是源生當嗎?」      那個夥計回道:「沒錯這就是源生當的漢口新鋪。」      文定還沒來得及與他解釋就聽到另一個新夥計過來喊道:「你聾子呀!沒聽到他說還沒開張嗎?去,去,哪涼快哪待著去。」說著還拉著先前那個夥計望裡走,口裡還叨咕道:「跟這種人囉嗦個什麼勁?」      文定楞在那裡半天沒有言語,看見他沒動那人又說道:「叫你走呀!聽不懂話呀!」      還是從裡間出來出來的小瑞瞧見了文定,忙出來對文定說道:「柳掌櫃,您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東家他們呢?」說著將他引進來,對廳上的眾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們當鋪的柳文定柳掌櫃。」      剛才輕視於他的新夥計們忙過來見禮,文定客氣了幾句便進了後院。先前那個夥計叫李強著急起來,埋怨那個罵人的夥計叫阮三的,說他不該第一次見面便將人得罪了。      那個阮三滿不在乎的說道:「怕個什麼,不就是剛當上三櫃的娃娃嗎?剛才那個周掌櫃還誇我聰明呢!有什麼呀!」      一旁的小瑞聽到他們的話直樂,為他們解釋道:「什麼呀!你們都搞錯了,這位柳掌櫃才是二掌櫃,剛才的周掌櫃只是三掌櫃。」      旁邊的人不信的說道:「瞎說吧!那有快滿四十歲的三掌櫃,還不滿二十反而是二掌櫃了?」      小瑞對他們說道:「聽起來不像,但這是事實。這周掌櫃還是前些日子要過來才提起來的呢!而這位柳掌櫃十七歲便是我們本店的三掌櫃了,你們別看他年齡不大,可本事非常大,連我們朝奉都時常對他讚不絕口。」      李強問道:「是不是那個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劉朝奉呀?」      「嗯!」小瑞肯定的點點頭答道:「老朝奉可是我們鋪子的活招牌,多少人就是衝著他老的名聲、本領來我們鋪子做買賣的。」眾夥計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談論起劉選福。      文定進入後院時那些從本店過來的老夥計們,也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看見文定進來了,平時便喜歡打聽這那的小安忙跑過來。將文定拉到一邊說道:「柳掌櫃,有大消息。」      見文定還沒詢問他又心急的說道:「原來三友,呸,是顧少爺,不叫三友,而是叫正聲,是荊洲顧家的三公子,他父親是當今的敬遠侯,大哥是禁軍統領,二哥也是參將。」      周貴也湊過來說道:「是呀!燕小姐還與他有婚約,哇,想不到他竟然和我們同吃同住了這麼長的時間。」說著還露出一臉陶醉的面容。      老郭左右看了看說道:「別再說了,小心人聽見,等下他回來我們再問他就是了,不論真假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可就麻煩了。」      周貴和小安皆將嘴閉上,朝左右瞟了瞟,認同的點了點頭說道:「晚上再說。」      對於他們的舉動文定覺得好笑,偷偷摸摸的彷彿怕他人窺視似的。他叮囑老郭跟那些新來的夥計講講鋪子裡的規矩,各方面提點一下,便順著小安的指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幾天的準備以及一天的奔波,讓一向不太強壯的他早已是身心疲憊,躺在床上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夜裡,屋外一陣喧嘩驚醒了沉睡中的文定,原來是三友回來,那些本店的夥計門們圍著他鬧騰了好久才放他自由。      此時文定的房門則響起幾聲敲門聲,有人輕聲的問道:「柳掌櫃,請問柳掌櫃睡了沒?」      文定整了整衣裝,點起了油燈,回道:「還沒,進了吧!」      房門打開後,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在微弱的燈光照射下,文定認出是自己今天剛進鋪子時碰上的那兩個新夥計。      那個李強率先說道:「抱歉柳掌櫃,打擾你休息了。」      文定道:「哦,我還沒睡呢!只是靠了靠。」他指著一旁的凳子說道:「坐吧!找我有什麼事嗎?」      「柳掌櫃,先前也不認識您,白日裡,我確實不知道是您來了,多有得罪,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日後一定好好的在鋪子裡幹活。」阮三上前作勢便要拜倒。      文定趕忙將他攔下扶與椅子上道:「這是如何使呀!有什麼事坐下慢慢再說嘛!」      阮三帶著哭嗆說道:「柳掌櫃,先前是我不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馬吧!」      話還沒說完,阮三便淅瀝嘩啦的哭了起來。      文定楞了半天,才詫異的問道:「誰說要將你怎麼樣了?」      阮三止住的說道:「不是您讓郭老,給我們講解鋪子裡那些做事、待客規矩嗎?」      文定點點頭說道:「沒錯呀!是我呀!」      阮三剛剛平復的情緒又波動了起來,頓時整個人都站了起來說道:「那還不是您要讓我捲鋪蓋回家嗎?」      文定被他的言語攪的有些糊塗了,反問道:「我是叫老郭將鋪子裡的規矩講給你們聽,可是我何時說過要請你回家的呀?」      一旁的李強歎了口氣說道:「您讓我們看那些規矩,阮三以為您就是說他先前的舉動,是觸犯了鋪子裡的規矩,所以要他自覺捲鋪蓋走。」      文定終於瞭解了他們二人此來的緣故,他笑了笑說道:「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我叫老郭去指導你們,是因為你們對於我們這個行當或者是我們鋪子來說還只是新人,所以呢!有些規矩還不太熟知,這幾日就要開張了,便讓他將那些規矩告知你們。」      他走過去將兩人扶到椅子上,繼續說道:「要知道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規矩,而每個鋪子也是如此,可能你們以前有的人在別家當鋪做過,但初進了我們源生當對我們來說便都是新人。不知者無罪,白日裡的事我壓根便未當回事,你們也不要過於擔心。」      二人聽到文定的話心裡的大石終於是落下了,可是文定緊接著說道:「但是我叫老郭提醒過你們後,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要將這些規矩牢記在心,如有觸犯便絕不輕饒。」      阮三與李強馬上回道:「以後一定老實幹活,再也不敢得罪您了。」      文定笑著說:「得罪我,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的是不能讓客人感到委屈,你們才來或許還沒體會,時間長了就會感受到我們這些本店來的夥計,將源生當這百年字號看的比什麼都重。」      二人忙回答:「不敢有負這百年招牌。」      文定緩了緩說道:「當然你們也有自己的優點,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漢口還是個陌生的地方,你們在這的時間較長,必然是有許多東西是我們需要增進的。看我這麼年輕你們便應知道,只要好好幹東家是會有表示的。」      與文定一席話後,原本垂頭喪氣的二人,出來的時候都變成了興高采烈的。      剛關上的房門又一次的被打開,而且是猛的被打開的。不過這次文定不用問便知道是誰來了,除了三友,在文定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如此行事的了。      文定沒有改變姿勢淡淡的說道:「怎麼回來了,我還以為明日才會見到你呢!」      三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剛才那兩個人怎麼會事呀?怎麼笑的那麼開心呀!」      文定道:「哦,他們是新招募的夥計,只是初來乍到有些疑慮,我說只要好好幹沒什麼好擔心的,就放心的出去了。」      三友明白的回道:「是這麼回事呀!」說完,他就在椅子上坐著,雙手來回不停的搓著,時而又站起走了兩步,接著又坐下來搓手,一副手足無措,欲言又止的樣子。      文定看他又要站起來忙制止住他,被他止住的三友驚喜的問他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我呀?」      文定驚問道:「我有什麼問你?我還以為是你有什麼要問我呢!這麼來回的走著到底是何事,你直說便是。」      三友端坐下來,直視著文定的雙眼,正經八百的說道:「真的沒什麼事是要問我的嗎?」      看著他難得的嚴肅,文定笑著問道:「那你覺得應該有什麼事是我需要問你的呢?」      三友含含糊糊的說道:「例如關於我真實的身份呀!什麼的。」      「你是說那些呀!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就是顧三友嗎?」文定從桌上倒了兩杯茶,遞與了三友一杯。      三友沒有接過茶水繼續說道:「你知道這不是我的本名,連外面的夥計們都知道了,我不是顧三友,而是另外一個人,不,壓根就沒有顧三友這個人存在過。」      文定飲了飲杯中的茶,說道:「你不就是顧三友嗎?是我所認識的顧三友,至於說你還有個什麼名字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是朋友,你的家庭,你的名字對我來說都沒有這個重要。」      三友激動的站起來,同時將文定也從椅子上抱起,口裡低聲的叫道:「朋友,朋友。」      文定試圖推開他道:「幹嘛呀!我又不是女人。」      三友放開他大笑了幾聲,說道:「患難見真情,朋友我一直有許多,但像這麼灑脫,讓我舒心的你是唯一一個,呵呵,看來我真的是沒看走眼,呵呵。」      文定渾身發抖說道:「別那麼肉麻好嗎?我今天的東西還沒消化完。」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平靜下來的顧三友,不懷好意的問道:「對待朋友要真誠,老實說你對我的身份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好奇?」      文定笑了笑說道:「你怎麼老是關心這事呀!」看著他沒有絲毫的放鬆,文定老實交代道:「要說沒有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你不告訴我自然是有你的難處,我又何必去強人所難呢!等你自己覺得合適的時候,你自會告訴我的。」      三友緩緩的坐下,說道:「反正你肯定也會從他人耳中聽到這些,還不如我現在自己講給你聽,你願意聽我的往事嗎?」      文定隨之坐下答道:「我正聽著呢!」      三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淺淺的喝了兩口,慢慢的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來。      「我出生自荊洲顧家,這你肯定是聽聞了。家裡自祖上起便是一門顯赫,這也是真的,但是你可能想不到的是我卻一直是不快樂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感受的。從小我就有著既定的人生路,何時習武,何時練習禮儀,何時去應酬著認識或不認識的長輩、同輩,就連燕顏這個未來的妻子,也是在我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便定下的。」      「而先前的我對此沒有絲毫的抗拒,反而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便是自己的人生,整日裡呼朋引伴的四處閒逛,反正家族、事業、妻子都是擺在那的,無論我求與不求都是如此。那段時光確實是很愜意,因為家族是武將世家,自小練武的我在那一群紈褲子弟中是最厲害的,也自然成為了他們的大哥,那時的我百般無聊,每天就是帶著他們四處惹事。」      「直到有一天我們痛打一個作弊的賭檔老闆,結果不小心將旁邊的一位老婆婆推倒了。這對於那時總是欺凌他人的我們來說,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些卻被一位白衣的小姑娘看到了,她不由分說的將我們這幫人都打翻在地。我自然心中不服,便邀她再戰,可幾遍下來受傷的總是我,心高氣傲的我告別那些同伴,讓我爹爹給我找了好多武師,苦練之後再去找她,誰知依然還是不敵。」      「隨之我入深山找隱士傳授,沒想到還是打不過她,幾年下來臉面沒找回來,卻知道她的父親和我家竟是至交,而且還帶著親戚關係。不但是沒打贏她,反而她的一切深深的烙進了我的心裡,她是那麼的美麗,彷彿是仙靈轉世,總是穿著一襲淡白的長裙那麼的飄逸,就像是這世間的一切也不能讓她停住那纖細的腳步。」      「我的心完全被她的超脫所俘獲了,反觀燕顏這個我注定的妻子,則只能給我妹妹的感受,我能包容她的過失,能體會她的涉世未深,能容忍她時不時的小姐脾氣,可就是不能將她當做我的妻子看待。這件事讓我很沮喪,也讓我第一次對家裡的安排有了異議,我彷徨無措了好久,最後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我逃離了家裡,背離了長輩的意願,不顧一切的向她表白,希望她能和我遠走高飛。」      說到此三友停頓下來無奈的笑了笑,繼續道:「不過可笑的是,這件事由始至終都僅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那個女神從未有過這種念頭,她還寬解我要我回到家裡,回到燕顏的身邊,她善意的開導卻讓我更加的難過,心裡彷彿有把刀在一點一點的絞割著我。」      「後來的我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狂嘯了幾聲後,就漫無目的的一路狂奔,只想著躲開這一切,一切熟悉的東西,一切能夠讓我想起她的事物。就這樣悠悠蕩蕩了好幾年,一直未曾敢回家,後來遊蕩到了廟山鎮,便來到了源生當當自身。接下來的事,你大都知道了。」說完整件事後,三友,不,顧正聲深深的呼吸了幾下。      文定楞了半天,才將他敘述的故事完全消化,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人都沒有發言。文定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你的故事好曲折呀!」      正聲點了點頭說道:「是呀!這些事憋在我心裡好久了,現在說出來,哇,心裡舒坦了許多。」接著又深深呼吸了幾下。      文定也為他的故事所打動,問道:「現在你能將其說出來,一定是有什麼緣故吧!」      正聲呵呵的笑道:「是呀!不愧是柳文定,讓你一猜就中。我又再次看到了那個夢中的神女,她的美麗依舊,那曾讓我沉醉的風采依然,還是與我保持著那種暗含的疏遠。可是再看到她的我,卻猛然發現自己在經過這些年的療傷後,已經將那股愛念在不知不覺中轉移給了不斷出現在我身邊陪伴我的燕顏了。當知道自己終於解脫後,心裡也是一陣輕鬆,抑制不住的想將這一切和我最知心的朋友說。」      文定舉起茶杯衷心的祝福道:「我以茶帶酒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正聲也舉起了茶杯兩人一乾而盡,飲完後皆相視而笑,文定突然問道:「對了,那我現在是該叫你三友呢?還是正聲呢?」      正聲回答道:「如你說的那般,叫什麼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你是我可以傾述的朋友。」      真摯的友情,是如此的難得,卻在這個小房間裡,兩個人之間傳遞著。他們精神都十分高亢,半點睡意亦無,就這樣聊了一整夜。    第三集 第一章 同行如敵   新鋪子開張已經好幾天了,可是門前的生意卻是冷冷清清的,寥寥無幾的客人都只是典當一些零碎的物件。      與之相對的則是同街的其他三家當鋪,「榮貴當」、「武太當」、「時瑞當」的客人還是那樣絡繹不絕。      其實新鋪的生意也不全是如此,開張那天客人便擠滿了鋪裡鋪外,前來祝賀的不但有本地士紳、商界巨賈,而且還有許多的官員,這些人都是東家從商這麼些年經營起來的關係。      這讓街面上的居民大開了眼界,沒想到初來乍到的源生當竟有如此的強勁勢頭,一打聽這鋪子原還是百年的老字號,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紛紛來到他們這交易買賣。      而這條街面上的其餘三家當鋪,除了時瑞當的生意依舊外,其他兩家都大幅的下滑,可這股熱勁還沒持續過三天,就立時銳減到此時的局面。      無生意上門讓眾夥計們百無聊賴,他們或是打盹,或是幾個幾個聚在一旁閒聊,而本該坐在櫃檯之上的周貴也是不見蹤影。      小瑞拿著蒼蠅拍驅趕著那些不請自來的造訪者,只是那揮動的手臂也是有氣無力,整間鋪子皆是無精打采的。      文定從裡間出來正好看到眾人的狀態,心下思量這樣可不行,訓斥道:「你們這是在幹嘛!大白天的怎麼都如此的鬆散,都將這裡當茶館了?」他走到小瑞面前說道:「小瑞,我們以前在廟山也是如此嗎?」      小瑞忙直立了身子回道:「不是,不是,以前不到打烊大家都不敢鬆懈的。」      文定將目光向周圍轉了一圈,看到小安那些一同從廟山過來的夥計都認同的點頭,繼續向小瑞問道:「那你們此時為何都是如此的態度呢?難道是覺得我剛剛上任,便不能懲處你們嗎?」      李強那群新夥計忙過來賠不是,周貴也從後面走了出來,面對眾人重聲說道:「你們這些人就是不知輕重,這青天白日就是要想著幹活賺錢養家,大白天的有什麼好聊的呀!打烊後有的是時間玩耍嘛!」      阮三歎了口氣對他們說道:「兩位掌櫃,不是我們不想著幫鋪子賺錢,可是您二位看看,從一大早天沒亮透,到此刻日頭都爬的高高了,可就是沒幾個客人上門,來的還都是些當鍋碗瓢盆的,哪有什麼生意呀?」      周貴也深深歎了口氣,對文定說道:「是呀!這兩天我們的生意是一落千丈,大家心裡也都是在煩呀!」      文定臉色緩了緩說道:「我知道大家對於鋪子此時的現狀,都是憂心忡忡的,大家能擔心,實際上都是將自身當成我們鋪子的一員。」      說到此,文定又嚴肅的續道:「可只要是買賣就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總有較為冷淡的時期,關鍵就在於我們自己能不能挺住。無論興衰與否,態度是我們自身的表現,不能因為冷清就輕易的降低標準,那樣就是真的放棄了。自己都放棄了,那怎麼會有轉機呢!」      正值這時,兩個轎夫抬著一座轎子,停在他們源生當的門前,從轎子裡面出來一個中年人,小瑞忙迎上去問道:「客人,您好,歡迎您到我們鋪子來,請問您是典當,還是有別的事?」      中年人走到大廳反問道:「聽說現在典當還送舟馬費,我是來典當的。」      小瑞望了望文定,不明所以的說道:「哪有這麼回子事呀?」      中年人爭執道:「怎麼會沒有?我有好幾個朋友都來試過了,都說這邊的當鋪,如今只要是典當的物品達到一定的銀兩都送舟馬銀子。」      周貴忙過來問道:「請問客人,您的朋友都是在哪些個鋪子當的東西呀?」      中年人思索了一會道:「好像是什麼榮貴當、武太當。」      文定笑著過來說道:「這位客人,您有點誤會了,您說的那兩家鋪子就在對面。」說著牽引著指給中年人看,那客人才恍然的向那邊走去。      周貴此時瞭然的說道:「哦!我就說鋪子的生意怎麼會突然變的如此冷淡,原來是他們幾家聯合起來搞鬼,這不是存心整我們嗎?」      小安也怒道:「這不是明擺著壞規矩嘛!不行,不能讓這群小人得逞了。」      夥計們都是忿忿不平,要上門去和他們理論。      文定安撫激憤的眾人道:「大家冷靜一下,他們又沒有提高當率,並不違背行規呀!就算我們找去了,他們也可以公然反駁的。」      小瑞說道:「難道就任由他們這樣欺壓咱們嗎?」      文定過去將快走到門口的小瑞給拉了回來,笑著對眾人說道:「他們現在用的只是投機的小手段,這些都是一時的,不足為懼,我們做當鋪的並不是在這些方面見高低。」      「可是這些日子我們鋪子的買賣都讓他們給搶去了,如果還沒有行動任由他們胡來的話,豈不是越發的冷清了。」周貴的話立時讓夥計們點頭響應。      一旁的老郭則說道:「那也不至於吧!我們鋪子這些年來什麼大風浪沒見過,何時會被這些小把戲給擠垮了。」      文定欣慰的望了望老郭,機智是很重要,但經驗往往更能給人幫助,他慶幸自己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      不等那些急躁的年輕人去反駁老郭,文定便肯定他的話道:「就像老郭說的,不必過多的去在意別人的動作,我們要注意的是完善自身的不足之處,不論生意的大小,都要堅持我們的操守,不能有過分的區別對待。只要我們能堅持住正確目標,自然會有收穫的。」      在眾人領會去做各自的工作後,文定悄悄的向阮三招了招手,阮三也機智的跟隨他到後院僻靜的地方,悄聲說道:「柳掌櫃,您有什麼要吩咐小的?」      文定輕聲的說道:「這裡你人面熟些,你去打聽打聽附近的三家當鋪有哪些新的策略,以及效果都是如何,幫我仔細的記下來,回來告訴我。」      阮三得知二掌櫃還有特殊使命交於自己,立時答應,急不可耐的跑了出去。      不同的人便具有不同的才能,文定知道成大事者很重要的一點便是善於運用手下人的才能。高祖劉邦文有張良、武有韓信,內政還有蕭何為他運作,陳平之流更是人盡其材。追究劉邦本身,卻未聽說有十分出眾的才能,更不用說是與那萬人敵的項羽相較了。可是卻正是他消滅了項羽,建立了泱泱大漢。      自小嚮往大漢朝的文定便覺得,劉邦的成功在於他讓那些個人才充分得到了施展才華的空間,給了足夠大的舞台任由他們去發揮才能。所以文定自己便不能讓某個人虛置著,一定要盡可能的讓他們找到自己的價值,同時也能為鋪子的發展起到作用。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後,阮三進了裡間對文定說道:「二掌櫃,您吩咐的事我已經打聽到了。」      文定放下手中的帳本,示意他坐下後問道:「哦,那麼那幾家都有哪些個舉動呢?生意又是如何呢?」      阮三言辭肯定的回答道:「三家的生意都很好,沒什麼大的區別,就像剛才那個走錯門的人說的,榮貴當、武太當確實搞了個什麼舟馬費的鬼點子,但那個時瑞當卻沒有絲毫怪異的小動作。」      文定接著又問道:「對於那舟馬費,時瑞當沒有任何反應,生意卻沒影響?」      阮三再次肯定道:「稟二掌櫃,是沒有絲毫影響。」      文定笑著對他說道:「好,阮三辛苦你了,以後還要你們這熟門熟戶的,幫我多加留意他們的動向。」      阮三忙回答:「您客氣,太客氣了,小的自當為鋪子盡全力。」說完便心情愉快的退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自己一人後,文定陷入了思考,自語道:「看來這個時瑞當才是我們最大的競爭者。」      時瑞當無論在新鋪剛開張的那幾天,或是在其他兩家同行耍弄小動作時,生意都絲毫不受影響,這讓文定對這個同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帶著這份好奇心,他第二天便換了一套平常的裝束,隻身來到這家比鄰的時瑞當。      雖然這種暗自的竊視算不得什麼大的罪事,但畢竟同行之間還是有點忌諱,文定懷著忐忑的心情,特意轉了一圈才踏入這間鋪子。      這種帶點神秘意味的事,讓他在緊張的同時,私下還有種竊喜感覺,還好新鋪子開張沒幾天,而在門口招呼客人又不用他出面,是故沒人認出這個一身布衣的年輕人是隔壁的二掌櫃。      其實就算文定說自己是,眾人也不一定會相信,畢竟如果沒有事先得知,像他這種不滿二十的二掌櫃,說出去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正如阮三所說,這時瑞當確實是生意興隆,人來人往的,人人臉上都是堆滿了笑容,似乎大家都是十分愉快的,這種溫馨的感覺自文定入門那一刻便開始在心底產生了。      這間當鋪的陳設、擺飾,完全沒有像文定以前印象中那樣。以往文定到過的當鋪,有的富麗堂皇、有的古樸典雅,而去年到過的飛宏當鋪那種快節奏也給了他新穎的感覺,但這間鋪子卻不像以前遇到過的任何一種風格。      前廳比一般的大了許多,擺了許多的桌椅,很多客人就坐在那和鋪子裡的夥計交談著,完全是夥計們上上下下的忙碌著,而客人只需坐在一旁,等他們將所要的東西交與自己便行了。      這融洽的氣氛沒讓文定發覺一點當鋪的味道,反而就像家一樣,裡面的客人也是沒有拘謹的樣子,文定有點瞭解這間鋪子的優勢何在了。      「這位客人,請問您是來典押?還是贖取的?」一個年輕的夥計來到文定身邊詢問。      文定還沒想好該是如何作答,便有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過來,將眼前這個夥計一番耳語了幾句,眼前的夥計便被撤到一旁。      那個中年人則笑著對文定說道:「在下是這時瑞當的三櫃朱守庸,不知是源生當的柳掌櫃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呵呵!」      文定想不到還只是剛進門便被認出來了,頓時有些尷尬,先舉手撥弄了下發,稍稍掩飾自己的失措,才道:「不敢,不敢,只是初來乍到的,還沒來得及拜訪諸位同行,今日冒昧來走動走動。」      朱守庸將文定慌張的神色看在眼裡,也不去揭穿他,說道:「我們東家知道二掌櫃的到來,特命在下請您進去一聚。」      文定沒料到自己才進門不久,不但被人認出來了,竟然連這裡的東家也知道了,看來自己還真不是落後人家一步兩步。      在朱守庸的帶領下文定穿過了前廳,來到了後面的客廳,廳上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少婦。      那老人腹部隆起,面帶笑容,一看便是典型的商人模樣。而那位少婦面貌算得上姣好,衣著淡雅,卻給了文定一種氣勢,一種凌駕於那老人之上的架勢。      果不其然,朱守庸指著那少婦為文定介紹道:「柳掌櫃,這便是我們鋪子的東家孫夫人。」又指著那位老者道:「這一位則是本當的大掌櫃羅掌櫃。」      文定拱手見禮道:「鄙人不請自來,實在有些冒昧,還請孫夫人及羅掌櫃包涵。」      孫夫人先是幾聲嬌笑,接著說道:「哪裡,哪裡,像柳掌櫃未滿弱冠之齡,便已是這源生當百年老字號的二掌櫃,如此的青年才俊,我們請還來不及,怎麼會怪罪呢?」      文定忙回道:「夫人取笑了,柳某只是蒙東家的錯愛,才勉強領此高職,實無其能。上任以來實感能力不足,還望諸位前輩多多教誨、提攜。」      羅掌櫃撫鬚笑道:「柳掌櫃客氣了,源生當百年的字號響譽荊楚,劉選福劉朝奉更是與北京的李元祥、西安的白略並稱為當世三大朝奉,柳掌櫃能當上鋪裡的二掌櫃必是有出眾的能力,該是我們這些人向你討教,呵呵!」      文定忙道:「羅掌櫃說笑了,我等初來漢口,不對的地方還望孫夫人與羅掌櫃多多提醒。」      羅掌櫃笑道:「一定,一定。」      閒聊了幾句後,文定便告辭離開了。      剛才還笑容滿面的羅掌櫃,頓時整張臉嚴肅了起來,對孫夫人說道:「這源生當的二掌櫃,此來怕是不善呀!」      孫夫人道:「還好我們先派人打探過,不然連人家上門來了都不知道。」      羅掌櫃深有同感的點點頭,說道:「聽說他們的新鋪子沒設大掌櫃,這姓柳的小孩子名義上雖是二掌櫃,其實便已幹的是大掌櫃的事了。這主事之人親自而來,會不會有什麼詭計呀?」      孫夫人聽聞後一楞,一時二人都陷入了冥想,還是她先回轉過來笑著說道:「算了,羅老,這些年我們也算是見過許多風浪了,見招拆招吧!或許他真的只是過來禮節上的拜訪而已。」      羅掌櫃喃喃的說道:「唯願他真的只是如此了。」      回到鋪子,文定便將周貴、老郭他們幾個叫進裡間,剛好正聲也在鋪子裡,他也跟著進去了,剛進門就問道:「文定,一大清早的你跑哪去了?今天生意可比前兩天有所回升,你人卻找不著了。」      周貴欣喜的說道:「那幾個鋪子搞的什麼舟馬費今天也不搞了,現在客源又比前兩日多了一些。」      老郭說道:「我就說這些人的小把戲搞不長的,這種傷人傷己的招用久了會深受其害。」      顧正聲疑慮道:「可是我們的生意還是不如剛開張那幾日呀!而那幾家生意卻依舊是好。」      「那都是一時的,等這舟馬費的餘震過去了,生意自然是會回升的,這種短期的方法不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倒是今天我去的地方值得我們注意。」對於榮貴當、武太當這兩家同行的手段文定從一開始便不大注意,正聲等人皆望著他,待他說出答案。      文定接著說道:「我注意到不管是我們剛開張那陣,還是榮貴當、武太當兩家搞舟馬費以後,時瑞當生意始終沒什麼影響,今日我就是私下去那裡找原因。」      正聲打斷他道:「啊!那不是去當奸細,這麼刺激的事怎麼能不叫上我呢!文定你太不夠朋友了。」      文定慚愧的歎了口氣,說道:「哎!可惜剛一進門就被他們給認出來了。」      幾人都笑了起來,周貴說道:「您早已是這街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他們怎麼會認不出你來。」      文定糾正他道:「不,開張以來都是你們在前廳打點著,我露面的機會不多,我剛進門就被他們識破了,說明他們對我們下足了功夫,不過幸運的是我大致瞭解他們生意持續紅火的原因了。」      在座的三人異口同聲的問道:「是什麼?」      文定頓了頓說道:「那就是我今天所看到的,他們的東家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      正聲懷有深意的詭笑道:「難道說是個絕色女子,人們都是衝著她的美色去的。」      文定笑罵道:「去,整天介想的都是什麼呀你,我說的是那女子當家給他們鋪子所帶來的影響。整間鋪子從陳設到夥計的態度都給人溫欣的感覺,所以有許多的回頭客,這是他們風格上的優勢。」      周貴「哦」的一聲,彷彿明白了什麼說道:「我知道了,柳掌櫃您是讓我們的夥計像他們一樣,做到讓顧客覺得溫馨的程度。」說著還得意的看著正聲他們二人。      文定笑著說道:「那倒不是,態度是很重要,但跟著別人成功的路走,效果不一定有別人那麼好,再說我們有自己的特點,只要發揮出來並不比別人差。只是我們的特色我一時疏忽了,現在便需要一個人來提醒給眾人知道。」      看著他懷有深意的笑容,正聲他們三人還是一頭霧水。      隨著那兩家同行小動作的結束,新鋪的生意也正如文定所料,慢慢開始回升,夥計們對於文定的判斷不由的信服起來。不但是那些跟隨他有些日子的老夥計,其他新招募的夥計也感覺到,東家讓這個不滿二十的青年統領自己這些人,或許真的是有他的道理,幹起活來也不敢有所鬆懈。      而在不遠處的時瑞當的帳房裡,羅掌櫃與他們的東家孫夫人,還有一個四十來歲一身精瘦的中年人,也在為這件事商討著。      羅掌櫃歎了口氣,深有惋惜的說道:「原指望會有一場大戰,哪知道就這樣無疾而終,哎!真是掃興。」      孫夫人巧眉深鎖思量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二十來歲的這個年輕人,不像表面那樣是個易與之輩。」      那個陌生的中年人說道:「東家,您未免高抬他了,想他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能厲害到哪裡去。還想來刺探我們,沒想到一進門就被我識破了。哼!早在他們開張的第四天我就去暗訪過了,他們現在才想著來,晚了,哈哈!」      羅掌櫃打斷他的笑聲,提醒道:「逞志呀!可不能輕敵呀!商場如戰場,絲毫的疏忽都可能帶來重大的損失。這次那兩家當鋪就是錯誤的估計了他,結果還是自己吞了苦果。」      這位逞志卻並不以為然,辯道:「那只是他們運氣好罷了,再說那榮貴當、武太當也沒損失什麼呀!不就是破點小財而已。那源生當不是也好幾天沒做成生意嗎?」      羅掌櫃啞然失笑道:「哪有這麼簡單呀!他們用這樣的手段,必然讓其他同行的生意有所影響,也會使他們產生反感。要知道我們押行最講究信用,他們如此的鬧,必然使自己在別人眼中形象大減。」      看到孫夫人也贊同的點點頭,羅掌櫃繼續說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跟他們蹚這混水,原本還指望著他們源生當會有所應對,我們好隔岸觀火,沒想到這年青人如此老練,以靜制動。」      這個逞志到底還是時瑞當的二掌櫃,經他們的點撥終瞭解了其用意,隨著羅掌櫃的解說他也深思了起來。      孫夫人補充的說道:「不但是如此,他還捨那兩家而來刺探我們,說明打從一開始就沒把他們的動作放在眼裡。羅老,看來他這回真是有備而來呀!」      起伏的商場,歷來就是眾人鬥智鬥勇的戰場,無時無刻不在保全著自己,算計他人。    第二章 陳姜實辣   話說榮貴當的謝老闆自打與武太當的蔡老闆聯手搞這個勞什子舟馬費起,氣就不打一處來。原本三分的利錢生生給減去許多,生意是較以前紅火了些,可收入卻少多了。      生意人求財才是根本,經過十來天表面風光實則不然的日子,謝老闆與蔡老闆不約而同的停止了這傷人傷己的把戲。這次不但是沒有給源生當帶來什麼重創,還讓自己二人在漢口押行業得罪了不少人。細想起來,謝老闆真是後悔不該聽從蔡老闆的意見。      今日他坐鎮榮貴當查看這些日子的帳目,竟比正常的時候少了四成的收入,他實在是肉痛不已呀!剛想在前廳轉轉,偏巧又遇上櫃檯與客人爭執。      他拍了拍櫃檯說道:「怎麼了,怎麼跟客人爭起來了?」      櫃上一看是東家在詢問自己,忙小心的回答道:「東家,是這樣的,這位客人對我們給的當銀數量有所不接受,所以爭辯了幾句。」      謝老闆看了看台下典當之人一身素服,頭紮一方白巾,一看就是那種貧寒的書生,他轉向櫃上問道:「是當什麼呀?出入是多少呀?」      書生不等櫃上回答他,便搶先說道:「是這樣的,我這幅畫拿到別人那尚且值上二十兩,到這裡怎麼只剩十兩了。」      謝老闆聞言拿眼一瞧櫃上,櫃上忙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東家,他那畫上有那一個結。」      謝老闆頓時明白了,原來他們幾家當鋪為了壓制有些生硬的客人,便有些特殊的手法,當客人在這家不滿意當銀後,他們會用這些手法在當物上做些不明顯的記號,客人再拿到別家後當銀會比上次的更不如。      聽櫃上一說,謝老闆就知道這書生是走過一家了,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是什麼字畫呀?拿給我看看。」接過櫃上的字畫細細一看是一幅山水畫,落款為「樗仙」,謝老闆問道:「這『樗仙』是何許人呀?」      書生答道:「在下姓謝名時臣,這樗仙是在下的號。」      謝老闆將手中的字畫遞還給櫃上,輕藐的笑道:「我說怎麼未曾聽過呢!這幅畫又不是什麼名家之作,十兩已是最高了。」      謝時臣接過自己的畫卷,從鼻中發出一聲「哼」便拂袖而去。      謝老闆笑道:「哈哈!一個酸秀才妄想自己是沈周、文征明、唐寅呀,還拿畫來當,實在是可笑。」      櫃上也附和道:「是呀!最可笑的是還嫌二十兩銀子少了,竟然還四處比價,呵呵!」      聽聞此,謝老闆問道:「剛才畫給他的時候記號做了沒?」      櫃上道:「您放心,我打了兩個結,嘿嘿!」      謝老闆與一旁的夥計都笑了起來。      還蒙在鼓裡的謝時臣拿著自己的畫捲走出了榮貴當後,憤怒不已,自己遊歷山水途經於此,銀錢全被人竊走,本來想著典當隨身字畫後早日回家。不想先在那武太當遭人輕視,後來在這榮貴當再受其羞辱。      本不願再去別家嘗試,但想到那客棧掌櫃、小二的嘴臉,又只能壓抑住自己去其他當鋪試試,沒行幾步他便來到了文定他們那間的鋪子。      經過一段時期的磨合,不論是新夥計還是老幫手都已適應了這新的工作,而分店的運作也開始上了點正軌,鋪子裡客人多了許多,夥計們卻沒有剛開始那樣慌亂,大家都是有條不紊的各司其職。      文定換下周貴的崗,親自在櫃檯上驗物放銀,這新鋪子與以前總店因為地域上的差異,所以接收的抵押品也有不同。      以前總店除了慕名而來的客人外,大都是些小物件,有機會接觸到的貴重物品不多,而這裡五花八門的東西什麼都有,連文定有時也偶感吃力。      本就沒什麼經驗的周貴更是一接到好東西就叫人請文定,來回個幾次,文定為免客人對這百年的字號產生懷疑,只好親自上場,讓周貴在一旁畫票登記也跟著學,時不時還要講解仔細點。      還好周貴知道自己這個三掌櫃要想幹下去,就必須掌握這些知識,幾日下來,連聽帶閒時惡補的,也真的記住了許多的東西。      交付一張當票與銀兩後,周貴拉著文定輕聲問道:「二掌櫃,我有一件事弄不懂,還請您能給我解說解說。」      文定暫時沒接下一位,對他說道:「什麼事,說吧!」      周貴拿著剛簽下的收據問道:「剛才那人是個米商,他幹嘛要把幾船米押到咱們這裡呀!他不做買賣了?」      文定笑了笑說道:「你是問這件事。是這樣的,現在剛入春,百姓手裡大都還有盈餘的糧米,所以他此時賣出去就沒什麼贏利,這些米他過些日子會來贖的。」      周貴依舊不解的問道:「那他也不用全押在咱們這呀!等他過三個月來贖的時候,不是要付三分利錢嗎?」      文定繼續解釋道:「你看到的只是他將米押在我們這要付利錢,可是你沒想到,他拿到我們給他的那筆當銀,他可以再下去收糧,等到了糧食漲價的時候,他一份本錢賣的可就是兩份的糧食,那時的贏利可大大超越了這三分的利錢了。」      周貴用手拍了拍腦袋,喃喃的說道:「霍,他們可真聰明呀!用我們的錢賺大錢,這不是借雞下蛋嗎?」      文定聽聞周貴的回答,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讓他已經開始摸到些門道,適時的肯定他的話道:「也可以是這麼說,不過他們做生意憑的是自己的判斷,以及時機的把握,許多時候還要承擔風險。而我們做押行放錢債,則是憑藉著東家的實力,以及鋪子的信譽。」      周貴點點頭道:「是呀!東家時常提醒我們信譽的重要。」      一個夥計需要的只是盡力做好本分的工作,要聽從掌櫃們的命令,可是做為一個掌櫃便不能僅僅只是聽命行事,還要明白事情的原由,好去處理。      別看周貴年歲比文定大,待在鋪子裡的時間也較文定長,但這些原來不曾涉及的知識還是需要文定來點撥。      看著他確實認真的接受自己所說的事理,文定不禁想到自己以前剛當上三掌櫃的時候,東家與朝奉便是經常這樣傳授自己。      聽東家說這源生當之所以能夠百年不衰而且越來越好,就是因為鋪子的歷代東家都遵從一條家訓,不從外面挖人來鋪子裡主事,而是隨時在鋪子裡注重發現並培養人才,就連如今的朝奉劉老,也是從小夥計一步一步的提拔起來的。      正是因為歷代前輩不藏私、不留一手,才會使百年字號代代相傳。      在鋪子經歷百年的過程中有過許多的競爭對手,有的甚至比當時的源生當強盛許多,可都是因為沒有如此的家訓而沒落。或許某個時期會有出眾的個人而風光無限,但沒有延續也只能是流星劃過。      只有源生當能夠屹立不倒,而且經過這些年的累積能不斷的攀升,已隱為荊楚第一。      章家這家族的奮鬥史讓文定深深折服,不僅僅是此時的成就,更多的是在低潮的時候他們不是自暴自棄,而是能隱忍下來,平穩的延續下去,讓前人的辛勤通過他們的手傳至下一代,期盼這家族文化在子孫的手裡重現輝煌。      這些讓文定深深感動,隱隱的感覺到與華夏民族的延續很是相似。在漢族的歷史上,許多的蠻夷都曾比我們強盛過,可是在他們一代人或兩代人的成就下,我們都能隱忍下來,期待著他日重現正統。      匈奴、突厥、胡人、契丹、蒙古、女真等等,早已回復他們茹毛飲血的蠻夷生活,唯有我漢人笑傲寰宇。那些鐵馬利刃早已灰飛煙滅,唯有幾千年的漢史能再逢新春。      文定拍了拍周貴,讓他回到櫃檯的位子,而自己則在一旁坐鎮,看著他像模像樣的處理了兩筆交易,便步入裡間放任他自己單獨應對。      周貴將手中的當票與銀兩交與台下的客人,說道:「您請收好,多謝光顧。」      把客人典當的物件交與夥計存庫,周貴擦擦頭上的汗珠,心裡琢磨著原來當掌櫃並不是以前想的那麼難,只要多聽多看不輕率的下決定,就不會那麼容易出錯。想想自己頭兩天手忙腳亂的,惹的那些夥計們笑話,他便有些臉紅。      他輕喊道:「下一位。」正在將剛才的買賣做帳的周貴,頭還沒抬起來,便有一直筒的物件塞在自己面前,他愣了一會才看清是幅畫卷,再看台下的客人一身素服,臉上卻又有一絲桀驁之色,周貴詢問道:「這位客人,請問是來當這幅畫的嗎?」      此人正是剛從那榮貴當受氣而來的謝時臣,心情不佳的他有些不耐的回道:「擺在你面前還問!」      周貴陪著小心的問道:「那您這是死當,還是寄當?」      謝時臣剛才進那兩家鋪子的時候,剛將畫拿出來,櫃上就問是誰的筆墨,還未曾聽說過有何區別,他問道:「這死當與寄當有何不同之處呀?」      周貴一聽,知他是個沒怎麼進過當鋪的主,和自己這剛當沒兩天櫃檯倒也是剛好合適,便解說道:「這寄當嘛!是您暫時放在我們這,過些日子還要贖回去的,這就得您說個數目,如果我們覺得沒超過您這幅畫的價值就可以收。如果是死當,就是您將這幅畫賣給我們源生當,當然這數目得我們和您商量,不過一般會比寄當要高。」      謝時臣恍然道:「哦!這樣呀!我也不知道何時還會回來這裡,就死當吧!」      周貴知道自己鑒別字畫還沒到火候,忙使人到後面將文定請來,自己則應付著謝時臣。      謝時臣原只是想來試試,如果還是像先前那兩間鋪子一樣便轉身就走,哪知這櫃上將畫展開查看,卻一直沒給自己開價,漸漸覺得有種被敷衍的感覺。      不過還好沒讓他等很久,便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打裡間出來,對櫃上說道:「怎麼了,有什麼事?」      周貴將事情輕聲對文定說了一遍,文定對台下的謝時臣說道:「不好意思,客人請隨我至後廳小坐片刻,鄙當馬上給您估價。」      留下周貴繼續照看著前廳的生意,文定引著謝時臣向裡間走去。      謝時臣手挾畫卷,隨文定來到裡間,文定請他安坐後,接過他手中的畫卷,展開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是一幅晚秋山景,標題是「溪山秋晚圖」。      從山麓到山巔,重崗復嶺,松木蔥鬱,崖巖峭壁,中留空隙,顯出了山勢的高遠,中段的橫橋為對山往返的道路。      文定喃喃的說道:「筆墨粗壯,氣勢非凡,確是一幅佳作,只是請恕在下見識淺薄,請問足下,這樗仙是何方人士?」      謝時臣倒有些吃驚,原本不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竟會遇到這麼個識畫之人,他帶著欣喜的聲音說道:「某姓謝,名時臣,這樗仙正是區區的賤號。」      文定這時方恍然道:「哦!原來是謝公子的大作。」      謝時臣面現微紅,道:「慚愧,慚愧,謝某一介俗人流落於此,唯有以拙作典當一籌路資。」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文定也不便過於詳問,拿著手中的畫思量了些須時刻,問道:「剛才聽前台說謝公子是預備死當,不知是否屬實?」      看著謝時臣緩緩的點頭,文定又對他說道:「謝公子此件佳作當掉實屬可惜,還好公子尚在壯年,想來以後必更有精進,您看這三百兩紋銀可否?」      謝時臣雖沒想過是那榮貴當、武太當所報的十兩、二十兩,但也未曾想過會有三百兩這麼多,一時之間還沒能接受。      文定看他猶豫未決,以為是嫌報價太底,歉意的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謝公子的佳作實不止於這區區的三百兩,公子若覺得不合適,請恕在下唐突了。」      謝時臣聽聞此言,知其有所誤解,忙解釋道:「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適才從別家而來,無端蒙受些須羞辱,未曾想到竟在此遇到知畫之人,方感欣慰才會有所失態,還請掌櫃莫怪。」      文定始知其不是怪罪之意,心下寬慰的笑道:「公子見笑了,柳某只是一介商賈,當不得君高贊。」      心頭巨石卸下使謝時臣也輕鬆了許多,說道:「柳掌櫃何需作此謙虛之言,適才一句『筆墨粗壯,氣勢非凡』,某便知道,交由足下可使此畫不至陷於泥濘。」      文定笑了笑,說道:「謝公子若無異議,那在下便吩咐下去辦理了。」      謝時臣道:「請便,請便。」      文定至門口招來一名夥計吩咐道:「讓周掌櫃拿三百兩銀票,再開一張收據來。」      文定剛轉來與謝時臣聊了兩句,便聽見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什麼畫值文定的三百兩呀?」      突然而至的聲音,使廳裡正交談的兩人為之一驚,特別是魂魄方定的謝時臣。奔波了一日方才找到文定這知畫之人,聽聞到屋外傳來的聲音並不是玩笑之意,倉促之間以為此事又有變故。      人的自信往往是來自於依恃,不動搖根本的時候自然是談笑自若,然而謝時臣身處陌生之地,又屢受打擊,此關乎生存的時候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他焦急的望著門外走進來的灰衣老者,老者臉上佈滿著嚴肅,越發的讓他心中彷徨。      文定看到老者忙起身迎道:「劉老,您終於是來了。」      這老者自然是從本店而來的源生當朝奉劉選福。看到文定,劉選福嚴肅的面容也有些緩解,說道:「原本我打算早兩日來的,只是那邊還有點事一時脫不開身。東家和我不在的這幾日,鋪子還好吧?」      文定迎著他坐到上座,端過夥計手中的茶杯,說道:「托您二老的福,一切還算正常。」      劉選福接過茶水飲了幾口,想起自己方才進門前的問話,又問道:「將這位客人的字畫拿來我看看。」      文定忙將桌上的字畫遞予他,還在一旁解釋道:「這幅畫是這位謝時臣謝公子自己的手筆,拿來我們鋪子死當的。」說著又接過劉老遞過來的畫首,將畫卷展開於其面前。      劉老仔細的查看起來,先是稍稍的點了點頭,接著又很用力的搖了搖頭,還輕輕的歎了口氣。一直在一旁觀其顏色的謝時臣心裡頓時一涼,暗道此行必又是空歡喜一場。      劉老看完畫,仔細的將其捲好,用沉重的語調對文定說道:「文定,你還是不能讓我完全放心呀!」      謝時臣聽聞此言,心想此事已吹,何必拉文定這知音之人下水。為免他再因為自己而得罪人,急忙先他一步上前說道:「此事和這位柳兄弟無關,尊駕覺得我這幅拙作難以入目,我再到別家便是了。」      劉老聽到他的話,知道是有所誤解,笑道:「謝公子你有些誤會了,我怪責文定是因為他所估的三百兩有所差池,不過並不是高了,而恰恰是因為它低了。」      謝時臣詫異的望著這位老人,三百兩自己已是滿意的不得了,而他反倒要加錢給自己,哪有人做生意是找人錢的?他一時之間還沒將整件事回過神來,愣在那一言不發。      劉選福看見他的呆樣,再進一步的解說道:「足下這幅溪山秋晚圖至少得是五百兩銀子。」      謝時臣搖手,說道:「不用,不用,三百兩吾願足矣,無需這麼多的銀子了。不怕兩位恥笑,適才我從別家而來,連與這三百兩也是差之甚巨,這三百兩已經是我所難求了。」      劉選福絲毫沒有妥協的說道:「在別的當鋪此畫做如何價我們插不上嘴,可是如今謝公子拿到我們源生當來便是值五百兩,我們不能有負這百年的招牌。」      謝時臣還想再問為什麼,文定已對他介紹道:「謝公子,這位是我們源生當的朝奉劉老,在我們這鋪子裡絕對是能一捶定音的。既然他老人家說五百兩,我們便不會用二價來收您的畫的。」      雖還沒理清頭緒,不過得到更權威人士的高評價總不是件燙手的事,謝時臣心情有些激動,一掃先前被輕蔑的怨氣,謝過了劉選福便與文定至前廳辦理餘下的手續。      送走了再三感謝的謝時臣後,文定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返回了裡間拜見劉老。      劉選福手拿著茶杯清閒的品著毛尖,看著他緩緩的問道:「文定呀!知道我為什麼非要用五百兩收謝公子的畫嗎?」      文定答道:「您是因為不容許我們鋪子的信譽招人非議。」      劉選福一直緊繃的臉有些緩解,說道:「做我們押行的,誠信是立足之本,這百年的招牌比鋪子裡的什麼都要來得重要。你呀還是有些年輕,遇事尚有些輕率,不過好在年輕也是你最大的本錢,還可以不斷的吸取經驗。」      文定暗想了許久,下了決心的說道:「劉老,文定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您能考慮一下。」      劉選福看著他嚴肅的表情,料想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他放下手中的一切詢問道:「有什麼事,你說說看。」      文定道:「我從一進鋪就受到您耐心的教導,也聽說您沒正式收過弟子。但是經過這些日子來的歷練,深深的感覺到自己還未曾達到能獨當一面的程度,希望能拜在您的座下多加受教。文定自知許是非分之想,還請劉老切勿見怪。」      劉選福原先不想收徒也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其實自文定進鋪以後他便有過這種設想,經過這幾年的觀察他對文定的各項素質也滿意了。      只是一直以來文定都因為怕遭拒而未曾有過嘗試,而劉老秉持著身份總不至於要他反去強收這個徒弟,是故也就一直懸而未決。      劉老後來也想通了,只要培養出文定這個繼任者便行了,有沒師徒這個名分並不重要。這次不知文定是如何開竅了,劉老心中早已樂意,不過並不顯露於色,他淡然的問道:「你怎麼想到要拜師的?」      文定回答道:「這次來漢口,文定發現好多同行都有自己獨到的特點,而在這四處瀰漫著競爭的商場,我們想生存、甚至發展,就必須讓眾人記住我們源生當的特色。而我們鋪子的百年招牌,以及它所包含的宗旨,便是我們最獨到之處。」      文定的見地,讓劉老感覺到他通過這個把月的經歷又成長了,他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說說,我們這百年招牌都包含了什麼宗旨呀?」      不論事情成功與否,文定都覺得這次與朝奉的交談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他繼續說道:「先前或許文定覺得還有很多,不過經過剛才朝奉處理謝公子那幅畫的事後,文定知道維護百年的信譽,絕不讓他人懷疑我們源生當的信用是最為關鍵的。」      劉選福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文定,你該知道任何事興建是最難的,而破壞往往是最容易的。這百年的字號不是一代、兩代人能完成的,所以我們更不能讓它毀在我們的手裡。」      「文定明白了,多謝劉老的教誨。」文定在其面前深深的作揖。      劉選福故作怪罪的樣子說道:「唉!還只是劉老嗎?」      文定欣喜的跪在地上行拜師大禮,口中說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柳文定一拜。」      劉老欣慰的望著自己這個等了二十幾年的徒弟,口中言道:「好了,好了,起來吧!」      文定立於一旁,劉老囑咐道:「文定,你我已是師徒,不過人心險惡,你如此年輕便做到二掌櫃,恐遭人非議,還是先不要對別人說起我們的關係,在外人面前也不要改稱呼。」      文定點頭答道:「文定謹遵師命。」      就這樣,劉老如願以償的收到了徒弟,文定也拜到了名師。    第三章 柳暗花明   話說剛才到文定鋪子裡賣畫的謝時臣,自打到漢口來,便居住在離此不遠的「朋來客棧」,這客棧在漢口只能算得上是一間中等類型的客棧。      自謝時臣住進來後,掌櫃、小二都是公子前、公子後的,那時謝時臣的財物也還在,打賞了不少銀兩。不過自從他錢包掉了後,店裡的眾人便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三天兩頭來催房錢,還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幾句。      懷裡揣著銀票的謝時臣剛跨進客棧,一個小二便湊過來譏笑道:「喲,這不是那住白店吃白食的客人嗎?怎麼,您的畫當出去了,呵呵!」      旁邊的同伴也乘機說道:「你沒聽說呀!人家謝公子武太當裡二十兩銀子不要,偏要跑到榮貴當當十兩,呵呵!」      一旁招呼其他客人的客棧掌櫃,走過來訓斥自己的夥計道:「去,那麼多客人不招呼去,跑這說閒話。」      等那兩個嬉皮笑臉的玩意離開了,掌櫃望著眼前的謝時臣,又好氣又有些好笑的說道:「我說謝公子呀!不是我這買賣人不講情面,我也知道出門在外,誰沒有個三災六劫的。可是你也要體諒我這個小本生意呀!既然人家肯出二十兩白花花的銀子買你的畫,你就大大方方賣給人家嘛!幹嘛要死拽著不鬆手,好了,到了別的地方就只剩下十兩了。」      謝時臣詫異的問道:「適才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旁邊的夥計插嘴道:「那可不,都是左鄰右舍的,再說那兩家都拿來當笑話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一幅畫二十兩銀子還不肯,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客棧裡吃飯的客人、打雜的夥計都爆笑了起來,掌櫃也是如此,但他還是誠懇的對謝時臣說道:「謝公子,就算你的畫確實不錯,現在也沒什麼名氣不是嗎?聽我老頭一句勸,還是拿回武太當,我幫著跟蔡老闆說兩句軟話,還是二十兩當給他算了。」      謝時臣聽聞掌櫃的建議,輕輕的笑了笑。掌櫃看他沒有絲毫意動的意思,略帶些生氣的語調說道:「謝公子,我這可全是為你著想,你留著那幅畫也不能當飯吃,再說你欠我幾日的房租飯錢也……」      謝時臣舉起手掌示意掌櫃無須多言,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櫃檯上,對掌櫃說道:「差你的銀子都在這了,只有多的,沒有少的。」      掌櫃拿過台上的銀票,有些不敢相信,不過這是「茂源」銀號五十兩的銀票,童叟無欺,隨兌隨匯,不由得他不接受這事實。      他呆楞了半天,廳上的眾人看著他遲疑的表情也不明所以,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掌櫃尷尬的笑了幾聲,問道:「您這是遇上相熟之人借的,還是找到荷包了?」      眾人也有這種想法,他們情願相信是奇跡發生了。但謝時臣卻沒有讓他們如願的回答道:「哪呀!就是你們口中的那幅畫,我拿到源生當去賣了,他們付了我五百兩銀子。」      看到這些人聞言後都是驚詫的表情,謝時臣心裡特別的受用,也不等他們回過神來,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等人們醒過神來,整間大廳就像炸開鍋一般,人們開始將這件趣事熱烈的討論起來。      「什麼呀!一幅畫就值五百兩銀子呀?」      「不會吧!沒聽說過這人的名字啊?」      「是呀是呀!不是說前兩家當鋪都只給十兩,二十兩的嗎?怎麼這家會有五百兩這麼多呀?」      「肯定是有什麼奧妙在其中。」      「嗯!一定是這般。」      酒店、客棧本就是三教九流匯聚的地方,這件事也確實如他們所說有些蹊蹺,有些好事之徒紛紛急不可耐的出門爭相告之。      還沒到一會的工夫,這件懸案變成鬧市裡人人討論的話題,有的覺得是源生當看走了眼,有的猜謝時臣確有實才,可笑的是更有甚者猜是畫卷中還有另一幅名畫,讓文定他們出價五百兩。      人們就是如此,在猜測交談中充滿想像力,事後卻時常讓人忍俊不住。      而這討論中心的三方主角,謝時臣在一雪前恥後,回房舒舒服服的沐浴更衣,一掃多日來的晦氣。      文定在向自己新拜的師傅交代,新鋪開張以來的進展。      唯一沒有閒著的是那兩家當鋪的謝老闆與蔡老闆,他們在聽聞此事後大肆反駁源生當譁眾取寵,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所作之畫,竟然給這麼高的價錢,無非是想引起眾人的注意,攪亂市場正常的運作。      一時之間又是謠言四起,皆說這源生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      這事傳到同樣是文定競爭對手的時瑞當那裡,讓孫夫人與羅掌櫃也是吃驚不小。      二掌櫃許逞志幸災樂禍的對他們二位說道:「我還以為這個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不滿二十就當上二掌櫃,我看也不外如是嘛!好吧!這會栽了個大跟頭,看他怎麼收場。」說著大笑起來。      可三掌櫃朱守庸卻沒有隨之附和,反而若有所思的悶想著。      羅掌櫃也沒有許逞志那麼樂觀,他沒去理會興奮中的許逞志,而是向朱守庸詢問道:「守庸,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呀?」      朱守庸望著大掌櫃直視過來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也沒什麼肯定的想法,不過那天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從他的言談,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很浮躁之人。」      羅掌櫃微笑的點點頭,而許逞志卻不贊同的說道:「守庸,你未免也將那個娃娃想的太厲害了,就算他有些本事,但畢竟歲數有限,難不成那兩家的掌櫃們都是瞎子,就他一人看出花來嗎?」      孫夫人制止他道:「唉!守庸的話也有些道理,明明是一個無名之人,一幅未曾聽聞的山水畫他為什麼會付出五百兩的高價呢?」      許逞志雖也覺得沒理,但本身的自負又讓他頑辯道:「或許是他真的像別人說的想譁眾取寵吧!要不就是他腦殼裡灌水了。」      孫夫人笑道:「要是那樣就好了,我們也就不用擔心了。」      羅掌櫃安慰他們道:「還好我們沒有摻合進去,讓他們兩邊斗去,總有一邊失利,我們嘛則隔岸觀火。」      廳裡的諸人皆露出了認同的笑容。      ※※※      夕陽快要西下的時候,文定剛為劉老介紹完開業以來發生的諸事,特別是講述了附近幾家同行對於自家新鋪開張後有哪些表示。      劉老聽完後讚揚他道:「不錯,文定你觀察的很仔細,那些靠小手腕的是沒多大成就的,值得注意的正是那家時瑞當,看來這些日子你還是學到很多呀!呵呵!」      文定拜謝道:「多虧您、東家和鋪子裡的前輩給我的指點。」      這時小瑞走進來,說道:「朝奉、柳掌櫃,船行的燕老闆來了。」      剛說完燕行舟就進來了,他發現了劉選福也在座,驚奇的詢問道:「老小子,你也在這呀!好!好!快把事情的原由與我說說。」      劉老揮手示意小瑞退下後,反問道:「我今日方來到漢口,你燕大船主有什麼事是需要問我的呀?」      燕行舟彷彿瞅著怪物般望著他,說道:「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你還問我什麼事?不就是你們源生當用五百兩收了一個叫謝時臣書生的一幅新畫,那畫在左右的榮貴當、武太當只出價十兩、二十兩,你們卻出五百兩。外面都猜瘋了,到底有這事嗎?」      劉老瞭然的笑道:「是此事呀!你堂堂燕船主還會關心這種小事呀!」      燕船主露出了笑臉,說道:「是我們幾個老傢伙在茶樓談生意時,聽見底下傳的神乎其神的,便也禁不住的打了個賭,是什麼原因,我自告奮勇來探探究竟。文定,這事是你出的主意吧?」      燕行舟看到文定含笑著搖了搖頭,便又將目光轉向了劉老,驚道:「是你的決定呀!那我非要看看那幅畫到底如何。」      劉老並不立即答應,而是繼續問道:「不忙,先說說你們的賭注是什麼呢?你又是賭哪一方呢?」      燕船主笑道:「我自然是相信文定的了,也沒賭什麼,只不過是將『思雨樓』包一夜,吃一頓血燕席而已。」      看來他們原來便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碰到了燕船主,連一貫嚴肅的劉老也開玩笑的說道:「好嘛!你們這一頓至少過千兩了。文定,看來不給他看他會睡不著覺的,拿給他吧!」      燕船主接過文定手中的溪山秋晚圖,仔細查看後也不禁露出欣賞的神色,他雙眼炯炯的望著劉老一言不發,雙手卻將畫卷握的很緊,然後一隻手打出一個「八」的手勢。劉老搖了搖頭,一隻手還拿起了茶杯。      燕船主咬咬牙說道:「怕了你了,一千兩不二價。」      劉老露出了笑臉,對一旁的文定說道:「給燕老闆開契約,一千兩我們將畫賣給他了,呵呵!」      燕行舟滿意的將溪山秋晚圖帶走了。      ※※※      燕船主攜帶著畫來到眾人等待的茶樓,將畫展現給眾人看,還講明是在劉選福劉大朝奉的認同下收的此畫,甚至將自己購畫的契約給眾人傳看,眾人皆呼輸的冤枉。      ※※※      謝時臣的名字經過此次因為他而引起的戰爭,變的家喻戶曉,立時有許多的富貴之家,不惜重金而來,只求一幅他的字畫。      雖然事情後來的發展他絲毫不知,但突如其來的好運讓原本只望著湊到路資便返程的他,又有了留下來的理由。      原本落魄至客棧的夥計也瞧不起的書生,轉身變成了四方士紳名流趨之若鶩的座上賓。前一刻還是嬉罵嘲弄的角色,後一時卻成了阿諛奉承的主,世事無常,不得不徒使人為之感歎呀!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經過此役後,文定與一班夥計們便徹底告別了那讓人閒的發悶的鬆散生活。通過這件事,源生當這個百年字號在漢口這塊新生的土地上,又一次用行動給當地的百姓官紳提示了自己百年的優勢,詮釋了自己服務的宗旨。      漢口居民們顯然也意識到它傳遞過來的信息,從那件事後,每天文定他們都是忙的焦頭爛額,迎來送往的一直要持續到打烊後。      不過相較起那一段清閒的日子,夥計們更是喜歡如今勞碌的日子,雖然累但是卻覺得有意義、覺得充實。更重要的是,月底東家發的工錢也會隨之上揚,再苦再累也是有收穫的。      今天又是如此,到酉時才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文定鬆了鬆酸痛的雙臂,不單是臂膀,連眼睛也是略有發脹。夥計們收拾完鋪子一天下來的雜亂,都用眼神期盼的看著文定。      看著他們眼巴巴的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文定順從民意的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老郭,領著他們把鋪門關好。」說完他收拾起櫃檯上的帳簿。      夥計們一掃剛才的疲態,抄起木板便開始鎖門,一旁的顧正聲嬉笑道:「平時幹活沒見你們這麼積極,一說到打烊比誰都有幹勁。」      阮三等新夥計也與這個風趣的護院處的熟識了,跟小瑞他們一樣和他是口無遮攔的,聽聞他的戲弄便回擊道:「顧護院,我們哪有你那麼清閒呀!我們呀就是天生的勞碌命,誰像你成天左逛右晃的,還時不時有人拿好吃好喝的來慰問。」如此調侃引發了眾人的笑聲。      顧正聲用手輕拍他的頭說道:「好呀!小子成天就看我不順眼呀!」      阮三逃到遠處嬉皮笑臉的回道:「哪敢,哪敢呀!只是羨慕你呀!」      正聲也拿這潑猴似的傢伙沒轍,放棄的走到文定跟前訴苦道:「你也不管管這些人,越來越不把我這個護院放在眼裡了。」      文定一臉無辜的說道:「可他們說的都是實情呀!難道要他們都熟視無睹嗎?」      正聲驚呼道:「完了,完了,連文定也投到那邊去了,我真是有怨無處訴了。」只見他露出一臉的小媳婦樣,彷彿是受盡了委屈,又引發了夥計們一陣笑聲。      笑歸笑可是他們手上卻絲毫沒有停歇,一下子就將門板豎的七七八八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門外傳來了一個男聲道:「喲,怎麼都關門了?」      老郭忙解釋道:「不好意思,您要是有事,明天請早吧!」      那人卻並沒有離開,反而走進了鋪子,正聲正要將其攔下。      文定看清了來人的面容,走下台說道:「是謝公子呀!幸會,幸會。」      來人正是謝時臣,他對文定舉手說道:「柳老弟,今日我可是特意來請你的。」      文定不明所以的問道:「柳某無功不受祿,謝公子何必如此破費?」      謝時臣解說道:「柳老弟解救某於危難之間,何謂無功之有呀?」      文定知道他所說是指買畫之事,自嘲道:「實在是慚愧,那天在下也是有失察之罪,促成謝公子賣畫之事的,該是我們鋪子裡的朝奉劉老,在下無過亦算僥倖,何談有功哉?」      謝時臣並不以為然,說道:「柳老弟這就不對了,不瞞柳老弟,當時在下確已是末路窮途,全仗柳老弟的不棄才能度過此劫。其實以在下所處的地位,自知柳老弟所報之數已是抬舉了。況且你與那些勢利的小人不同,柳老弟確為我謝某的知音之人,謝某請友人飲酒清談,不算過分之舉吧?」      文定聽聞他將自己引為知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謝公子太抬舉在下了,某只是一介商賈,不敢擔此高名。」      站在一邊的顧正聲聽了半天後,再也忍不住了,說道:「文定,你總是喜歡菲薄自己,謝公子和你意氣相投想飲酒敘友,你也是推三阻四的,扭捏的不像個男兒。」      謝時臣對這個偉岸的武生也是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文定忙介紹道:「這是本鋪的護院武師顧正聲。」      謝時臣點頭道:「顧師傅是一身的豪氣呀!」      正聲也回稱道:「客氣,客氣。這幾日來儘是聽聞謝公子的畫是如何如何,人品是如何如何,今日一見,確實不同凡響呀!」      謝時臣也是有點欣賞正聲的氣魄,再次相邀道:「不如顧兄與我及柳老弟一同去把酒言歡如何?」      正聲聞言,也是欣喜的點頭。      二人將目光都集中到文定那,文定無可奈何的答應道:「我如再有推搪,便顯得有些扭捏了。好吧!一同前往吧!」      在他囑咐夥計們兩句後,三人相偕而去。      文定與正聲隨著謝時臣信步走在街頭,一路上三人有說有笑的,特別是謝時臣與正聲,兩人都是健談之人,雖是初次相見,但是一點生疏感也沒有。      一個是遊歷於山水,醉心於風土民情的墨客;一個是曾四處漫遊,見多識廣的豪俠,異樣的角色卻有著許多相同的癖好。邊聊邊覺得趣味相投,越聊越後悔相逢實晚,而文定這個謝時臣相邀的主角卻成了他們忠實的聽眾。      對彼此所描述的各地新鮮趣事都有種神往的感受,聊的正開心時,謝時臣發現一旁的文定悶不作聲,總是自己與正聲在發言,他略帶自責的說道:「喲!看我只顧著和正聲聊的開心了,文定為何一言不發呀!難道是在怪我怠慢?」      經過這一路閒談,幾人都已開始直呼其名了,正聲不以為然的代說道:「這是時臣還不瞭解文定,他這人有時就是很靜的,平常我說三句他才回答一句。」      謝時臣這時恍然道:「哦,原來是如此呀!我還以為是我招呼不周,讓文定不滿了。」      柳文定忙解釋道:「哪裡,沒正聲說的那回事,只是二位都是遊遍大江南北之士,見過的風趣之事文定遠遠不如,只在一旁聽你們的闊論就讓文定頓感新奇,不想打斷你們錯過見聞罷了。」      謝時臣卻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說道:「唉,文定此言差矣!朋友相交圖的就是愉快,隨心所欲的方才不虛度此生,如果任何事都是畏畏縮縮的那人生還有何趣樂而言。」      文定知道謝時臣也是不拘泥於世俗之人,笑著說道:「看來謝兄也是崇尚嵇康等魏晉豪放之士,鍾情於山水,留連於民情。」      謝時臣笑道:「我嚮往那對酒當歌,肆意酣暢的生活,塵世的諸事已是苦愁尤多,何必再自去尋些煩惱,今日酒來今日醉,它日愁來它日憂。」      正聲立時附和道:「好,時臣真乃是我平生一知己也,人生在世就是要尋的一個痛快,自找那些惱人之事實在是愚不可及,快些走,今日非要與時臣你好好痛飲三杯。」      謝時臣難得遇上同道中人,與正聲三步做兩步的向前行去。被他們二人感染的文定也是豪氣縱生,快步追了上去。      走過了沿江的喧鬧之地,文定等三人轉入了較為謐靜的街道,只是時不時有幾頂轎子從他們身邊擦過。      正聲忍不住的向謝時臣問道:「時臣兄,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呀!怎麼走著走著就沒什麼人影了?」      謝時臣笑而不答,只是安撫道:「就到了,就到了,正聲兄不用著急。」      正聲說道:「急倒是不急,只是好奇。適才我們走過的是漢口的鬧市,酒家不論好壞十之八九都是開在附近,這會走這麼遠,如若只是平常的酒家,難免有些失望。」      謝時臣則故做神秘的對他們說道:「二位只管放心,時臣絕對讓二位不虛此行。」      正聲還要詢問些什麼,文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制止他道:「放心,時臣兄和你一樣絕對是性情中人,別看此地有些偏遠,難保不是別有洞天。」      時臣也對文定讚許道:「文定老弟真是深知我心呀!正聲,保管你等下是樂不思蜀,呵呵!」      漸漸的看到遠方一燈火通明之處,而它周圍皆是銀光閃閃的,彷彿是瑤池、月宮那些仙景一般,那燈火明亮的高樓在四周銀光的反耀下更是分外的奪目。      待到他們走到臨近文定方才看清楚,那銀光閃耀的實乃是清波的湖水在明月的照射下所反射的光亮。      荊楚本就是千湖之地,而這漢口從千頃水澤之國形成以來還不足百年,域內更是百湖交錯,而此樓竟依傍著優美的湖光促成一幅自然形成的景觀,此等神工鬼斧,在文定見過的印象中,只有那依江而建的天下四大名樓之「黃鶴樓」方才堪比。      越走近前,從四周擦身而過的轎子也越多,等他們到達樓前,門口皆是停歇的轎子和轎夫。      正聲不禁奇道:「霍!我還以為只有我們幾個不懼路遠,哪知道竟然有這麼多的人來呀!時臣兄這裡到底是何酒樓,生意竟如此的興旺呀!」      時臣笑指酒樓前高掛的牌匾,道:「謎底就在那。」      文定與正聲沿著他的手指望去,上書著「思雨樓」幾個大字,頓時記起了東家等人提到過的此樓,不過他們也為之一驚。      讓他們吃驚的不是因為它是如何的高聳豪華,也不是因為它是整個漢口乃至整個地區花費最高的場所,而是它的這個第一,是指第一的青樓。      文定不禁怪道:「時臣兄,你怎麼把我們領到此處來了?這可是巨賈豪門來往之所,你我豈能夠耗費的起呀!」      時臣不理文定的憂慮,大是得意的說道:「那些拋灑巨資而來的有何意味?今日我請二位兄弟便是要不花一文,還要盡興而歸,那方才顯出本事來。」      文定不敢恭維他的遐想,苦澀的笑道:「只盼等下不要被人拿棒子攆出來,便算是萬幸了。」今日文定已是上了賊船,只好奉陪到底。      正當二人想要跨步而入時,才注意到適才活躍的顧正聲,此時一言不發的望著思雨樓的招牌,謝時臣詢問道:「正聲兄,怎麼了?難道你還怕等下真的是一頓棍子不成?放心,山人自有妙計。」說完拉著他往裡入,哪知顧正聲依舊不為所動,左右為難的在那躊躇不前。      時臣還在暗自奇怪,文定已拍了拍腦門頓悟著說道:「該死,我怎麼忘了正聲和人有個約定。」      正聲歎了口氣說道:「是呀!我就是為此煩惱呢!」      時臣對他們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有什麼約定要此時履行呀!不能拖一拖嗎?」      正聲尷尬的說道:「正是此時要入此樓方才為難呀!」      時臣嬉笑道:「該不會是答應女兒家,不能入煙花之所吧?呵呵!」說著自己先笑起來。      可過了一陣,他發現正聲與文定並沒跟從,還是一本正經的望著自己,便知道自己是不幸言中了。      他寬慰正聲道:「我看正聲兄乃灑脫之輩,怎麼也會因為懼怕女兒家連青樓也不敢涉足?放心吧!以我以往的經驗,女人不是怕你欺瞞她,而是怕你連欺瞞也吝嗇於給她。這件事你不說,文定不說,我更是不會講破,有誰會知道呀!」      正聲暗自思量此話也對,拿眼猛盯著文定,文定忙擺手道:「反正我是不知道的,不要又像上次般拿我掩蓋,害我險遭不測就行。」      正聲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臉中獻媚的成分居多,道:「怎麼會呢!只要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退一步來說還有我在嘛!我們今晚只管盡興,明日全作不知就是了,呵呵!」      謝時臣拍著二人肩膀說道:「這就對了,走!」    第四章 銀波深處別洞天   這思雨樓與尋常的青樓確實有些不同之處,沒有那依樓招客的流鶯,只有些如大戶門裡丫鬟般的女子在緩緩施禮。      雖也是燈火通明,卻沒有楚妝樓那種平常青樓奢華的感覺,反而擺設搭配都極具匠心,樓閣都依襯著湖光之色。      沒有那喧鬧之聲,卻隱隱傳來淡淡的琴聲、簫聲或小曲的聲音,只是琴技沒有雨煙那麼出神入化。      謝時臣肯定不是第一次來此地了,剛進門來無須多言,便有一老鴇湊了過來,說道:「喲,我的謝公子呀!這麼晚才到,老身還怕你今夜要爽約呢!」      這老鴇已是四十多歲了,衣服還是花枝招展的,文定暗自將她和那位艷姨相較起來,實有不如呀!想到艷姨,文定又不禁回想起自己荒唐的那一夜了,那是自己第一次進青樓,而這一次則已是第二回了。      雖相隔只有兩個月不到,可是自己已經能夠泰然處之了,只是這種轉變,文定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      時臣回答老鴇道:「呵呵,馮媽媽說笑了,佳人有約,如此難得的機會謝某怎麼能輕易放棄呢!只是本說好帶一位朋友來,此時又多帶一位,不知媽媽能否通融?」      那位馮媽媽絲毫不以為意的說道:「我還指望著您謝公子幫襯呢!您的客人,不就是和我的客人一樣嗎?都請上樓吧!」說著自己先帶路上去了。      正聲弄不清原由只好問謝時臣道:「時臣兄,到底是怎麼回事?到此時了,你該給我們交個底了吧!」      文定也是一肚子的疑問掛在臉上,時臣看到他們兩個的樣子,知道再不解釋,他們是不會心安的,長話短說道:「是這樣的,這段時間我的畫技微微的在眾人眼裡有所提升,馮媽媽請我以這『西北湖』為背景,為她們思雨樓的幾位紅姑娘作畫。本來這件事我是要考慮考慮的,可是這馮媽媽也是有心計之人,她不以金錢為報酬,而是以與她們如今的頭牌清渺姑娘奉酒助樂為報。這叫本人如何能夠拒絕,所以就共邀文定、正聲來此相伴,豈不樂哉!」      文定、正聲恍然,原來是人家請客呀!正聲摩拳擦掌的說道:「我聽說這清渺姑娘可是不輕易見客的,以往還要搞什麼破題方可顯容,這趟跟著我們的謝大公子可真是機緣巧合呀!呵呵,現在哪怕是回去挨打我也認了。」      文定透過護欄望向那銀波蕩漾,亦神往的說道:「我倒是想看看時臣兄那幾幅『銀波伴美』的大作。」      謝時臣呵呵的笑道:「放心,你們的心願今夜我都使之實現,說好的要盡興而歸,呵呵!」      「謝公子,你來了,姐妹們好想你呀!來我房裡坐坐嘛!」      「哪呀!謝公子是要來幫我畫畫的。」      文定他們沿梯而上,不斷的有樓裡的女子與謝時臣打招呼,謝時臣都是一般的含笑點頭,而那些女子更是趨之若鶩,不斷的給他目送秋波。謝時臣也是放緩腳步,欣然承受這些春色。      這一番攪的文定、正聲彷彿是襯托紅花的綠葉,文定尚能若無其事,正聲卻已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快步的隨著那馮媽媽之後,來到位於三樓的廂房,甩脫時臣二人近二十步的距離。      不明情況的馮媽媽推開廂房門後,便看見他一人進來,而後面等半天也沒有續來之人,打趣的對正聲笑道:「這位爺可真是性急呀!放心,等下媽媽給你找個知情識趣的姑娘。」      打進樓後正聲便掃去了顧忌,恢復其浪子放浪形骸的本性,他低聲對馮媽媽說道:「馮媽媽,我倒是無所謂,但那個跟在謝公子後面的人面子比較薄,一定得跟他找個輕車熟戶的,可別是個嫩角喲!」      馮媽媽拿著手巾,捂嘴笑道:「看來爺是個此中老手呀!如此作弄朋友,真是壞的腳底流膿了。」      正說著文定他們進來了,謝時臣散開扇子扇起風來,故做難以消受的說道:「馮媽媽,你手下的姐妹們,被你調教的可真是越發的艷麗了。」      對於手下的姑娘,馮媽媽真可謂是下足了本錢。為了能在這競爭激烈的漢口中爭到頭把交椅,連同後台的老闆,自己與一干主事,培養姑娘方面不惜血本,從小就引進一大批為人所賣,有潛質的女兒家,請最好的老師教她們琴棋書畫各項技能,走路、舉止、穿衣、打扮,一切都是用最好的供應。      而且就連這思雨樓的選址,也是被大家翻來覆去的商量,最後孤注一擲的放棄人來客往的鬧市區,轉而建造在這略顯有些遠的西北湖附近。      賭的就是那些有錢的老爺、官紳們,對於那些輕易能夠到手的東西總是沒有多久的新鮮感,而遠離那些同行下作的爭奪戰中,使思雨樓更是有種駕凌於其他青樓的超脫意味。      高昂的價位也讓一些平庸之輩望而卻步,而這種檔次上的區別,讓那些真正有錢的老闆們醉心於自己的優越,不論是生意上的商討,與官員之間的交易,甚至是呼朋號友,也都喜歡聚集於此,顯示自己的不凡。      這也正是思雨樓的高明之處,把握了這些有錢人的心理,為了處處喜歡顯示自己高人一等,不惜揮撒巨金。      文定知道東家章傳福與燕行舟燕老闆等朋友就是這的常客,並不是說他們也是那種奢侈糜爛之徒,而是因為這已是一種風氣。      與他們那種等級的商人做買賣,不來此處就顯得自己不具備實力。想起來文定也是覺得可笑又可歎,那些追求檔次的商人,竟只能來青樓找尋優越感。      對於自己主持的思雨樓以及手下的姑娘,馮媽媽確實是非常自信的,就算找遍荊楚也沒有像她這樣的行院了。      待到文定三人坐定後,謝時臣耐不住的詢問道:「馮媽媽,我們都來了一會了,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清渺姑娘呀?」      顧正聲也好奇的說道:「我也聽些長輩無意間提起過,清渺姑娘雖居於行院,卻有一副仙骨,輕盈聖潔,一顯仙貌,不但能使花容隨之暗淡,皓月也會黯然無光,實乃這江漢行院中第一美女。」      文定看著他陶醉的神情,不由的捉弄他道:「說的你彷彿是親眼見過一般,老實交代是何時有的事呀?」      謝時臣也追問道:「我來這思雨樓也有個三四回了,時至今日方才有此機會。說呀!你是何時見過呀?」      正聲尷尬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喝水來掩蓋自己的窘態。      馮媽媽聽著他們三人談論自己樓裡最紅的清渺,頗有些得意的說道:「這位爺過獎了,不過雖然清渺算不上最漂亮的女子,但在這漢口想找出第二個來也是難為的。」      那眼中的得色就像是祖沖之在介紹自己的圓周率,唐寅將自己的畫卷展與世人一般。文定向來不關心風月方面的見聞,不過見過謝時臣一路上的神秘,正聲興奮的舉止,這馮媽媽的自得,也開始對這個喚作「清渺」的女子產生了一見的興趣。      謝時臣還在催促,馮媽媽只好解釋道:「我們姑娘呀!知道今天您謝大公子要為她作畫,此時正在沐浴呢!不如老身先著人操辦一席酒菜,再叫幾個姑娘來陪陪幾位,待清渺她梳妝完畢再來拜見,如何呀?」      正聲滿口答應,可謝時臣卻不為所動,斷然拒絕道:「媽媽無須繁忙,我正要收斂情緒,找尋最好的方位、光線,思量等下為清渺小姐作畫,媽媽只管拿幾壺佳釀來即可。」      馮媽媽請謝時臣來,便是要他為清渺作畫,聽聞這是有助於畫的品質自然是依從的,臨出門還向正聲打了個無奈的眼色。      顧正聲卻不理解的問道:「幹嘛不讓她找幾個女的來呀!害我還摩拳擦掌,期盼著今日好好的樂他一番。」      謝時臣不以為然的說道:「正聲,咱們今天來就是要會她們樓裡最漂亮的姑娘,你先叫幾個進來不是擺明著看輕人家姑娘,不給人家清渺姑娘面子嗎?到時唐突了佳人可是得不償失呀!」      正聲一想也對,但他又不是那種輕易服輸之人,便和謝時臣狡辯起來,反正正主還沒來,二人就以鬥嘴為樂。      而此時的文定卻被這窗外的景色所醉,此廂房正是臨湖而建的那一面,文定不自禁的走到護欄那坐下,向窗外望去。      這西北湖是一片尚未被人為打擾的湖泊,一輪明月照下,偶有數只野鴨在此飄臥,蘆葦叢時為清風所微擺。而湖岸邊依樹停泊著一葉扁舟,扁舟上依稀還有一些微弱的燈光,在銀白的水域裡閃爍著。      初看甚是不和諧,但細品來另有一番澎湃的生機湧上心頭。與天做鄰,以水而居,一切又是如此的安詳,如此的寂靜,讓文定不自覺的想著眼前的畫面,又何嘗不為一幅畫呢!      馮媽媽推門而入,指使身後的丫鬟將托盤中的美酒置於桌上,而她自己則過來說道:「謝公子,我們家姑娘已經準備得當了。」      謝時臣道:「那趕忙請來,好讓謝某開始作畫呀!」      馮媽媽望著文定、正聲二位,懷有歉意的說道:「實在是抱歉,我們那個姑奶奶實乃是不可饒人的主,聽聞謝公子還帶了兩位朋友來,便不肯輕易露面了。」      謝時臣心想,自己免費作畫,而這清渺竟是如此的使自己下不來台,不怒反笑道:「哦,原來清渺姑娘是嫌在下等俗人難入法眼,既如此,謝某等告辭了。」說著起身就要離開,馮媽媽也是陪著小心。      文定聽聞是怪責自己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為免謝時臣作難,拉著正聲向謝時臣道:「唉!時臣兄應人之事豈可中途而廢?我等暫避就是了。」      謝時臣卻並不做此想,道:「作畫講的就是一個心境,今夜我心情已是大壞,強作亦是不能,難入世人法眼。馮媽媽,此事就此作罷了,我等告辭了。」      馮媽媽知道謝時臣近來在漢口是如魚得水,文人富商對他甚是推崇,輕易得罪他實在划不來。      她焦急的說道:「謝公子,今日老身自知理虧,可我們姑娘尋常便有答題方可顯面的先例呀!您謝公子所謂作畫尚可不需此,可這二位爺也不好輕毀此規定呀!老身有個折中的辦法,想您謝公子的朋友也必是才識五斗之輩,我們姑娘說了,只要其中一位爺答出一個問題就算是過關了,對於外人老身也好交代呀!」      謝時臣望向文定二人,正聲搖手道:「別看我,我只能耍耍拳頭,對什麼答題是一竅不通的。」      謝時臣洩氣的對他說道:「一邊去,我就沒指望你,文定你覺得此事如何呀?」      文定只好勉為其難的道:「我只能說試試吧!」      馮媽媽聽聞文定願意試試,便喜道:「我一看這位公子就不是平庸之輩,不過謝公子我們可說好了,哪怕是這位公子一時不慎,老身自會好好招待,可不許再說這走的話了。」      謝時臣微微的點點頭,口裡喃喃的說道:「這都是什麼事呀?」      馮媽媽笑道:「搞不好這就是一段佳話,小婷,將東西拿進來。」      門外走進來一位十四五歲的丫頭,手裡捧著一幅畫,一臉不耐的對馮媽媽說道:「媽媽,怎麼這麼慢呀!小姐還在等著我呢!」說著望了望廂房裡的三個男人,說道:「小姐說了,謝公子代答是不作數的。」      馮媽媽惱怒的訓道:「多嘴,將畫拿給這位公子。」手指指向文定處。      那小婷撇了撇嘴將畫塞進文定手裡,略帶不屑的囑咐道:「我們小姐說了,只要說出這幅畫是何人之作便行了。」      文定將畫卷展開,周圍的眾人除了那位不屑的丫鬟外都焦急的望著他。      思雨樓一共三層樓,整體是個環型的院體結構,中間除了一樓的大廳外都是空的,就如一個大天井。      在文定他們那間廂房對面的一間房裡,一位女子正輕輕的撥弄桌上的弦絲,而旁邊坐著的另一位則在和她閒聊著,二人都是美貌之極。      那位手指撥弦的女子問道:「妹妹,要是他們之中有人答出來,你會不會去呀?」      那位妹妹不以為然的道:「放心吧姐姐,要是他們自以為答出來,就立時獻醜了。我這招屢試不爽的,馮媽媽也真是的,說什麼那人最近出盡風頭,非要我們每人給他畫一張,依我看也就是氣勢宏偉點,沒什麼了不起的本事。」      那位姐姐輕笑道:「好了,姐姐知道你有本事。」      妹妹得意的翹起粉鼻道:「那自然。」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紫衣丫頭興沖沖的跑進來,進來後氣喘吁吁的,屋裡的妹妹笑罵道:「死丫頭,撞鬼了。」      紫衣丫頭則不與辯說,附在那姐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那姐姐聽聞後也是面露喜色,卻還是為求穩妥的問道:「你看真切了嗎?」      那丫鬟穩定了語調,說道:「小姐您放心,絕對沒有看錯。」      得到肯定答案後,那姐姐也是興奮的捉住那丫鬟的衣袖。      那妹妹看著眼前主僕倆怪異的舉動,不明所以的問道:「這是怎麼了,誰能告訴我?」      那姐姐含笑的望著丫鬟,擺擺頭示意她不要說出來,又神秘的對那妹妹說道:「妹妹,一會你就知道了,這次你的這張畫是逃不了了的。」      期盼的答案結果是答非所問,討了沒趣的妹妹說道:「神神叨叨的。」      再說文定他們這邊,眾人皆在關注文定能否過關,而文定則展開畫卷。這是幅描繪古代能工巧匠正在製作音色優美、頗具魅力的古琴的場景。畫中有十數人,或斷板、或制弦、或試琴、或旁觀指揮,還有幾位侍者又或是學徒在執扇或捧場。      因畫中表現的多是文人,所以都長眉修目、面容方整、表情肅穆、氣宇軒昂、風度文雅。人物衣紋的線條細勁挺秀,頗具表現力。      當拿起此畫初看時,文定知是東晉顧愷之的「斫琴圖」,畫中如春蠶吐絲般的線條,既能傳神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象特徵,也能恰到好處地把握人物的內在性情,這是幅歷來被皇室所藏的名畫。      不過文定卻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慢慢將它合上交還給小婷,一旁的馮媽媽顯得比他們還焦急,問道:「公子,您可有看出來了?」      正聲也是急不可耐的問道:「怎麼樣了?」      文定卻沒有吭聲。謝時臣拿過小婷手中的畫卷看了看,急切的要說些什麼,文定卻用手勢制止他。      那小婷則催促道:「到底怎麼樣了?看出來沒?我可沒時間陪你耗著。」      正聲對那個丫頭是一點好感也沒有,剛想回嘴,文定拉住他笑了笑說道:「這幅畫,畫的是顧愷之的斫琴圖。」      謝時臣露出了笑臉,而那小婷也露出笑臉,不過一個是欣慰,一個卻是早已料到的恥笑。      小婷剛想要說些什麼,可文定又截住她率先說道:「不過我是說畫的是顧愷之的斫琴圖,意思就是說這幅畫並不是顧愷之所作的真品,僅僅只是件臨摹之作。姑娘若要問我出自誰的手筆,不好意思,恕在下無能,天下臨摹之人何其多,柳某也無須去記住誰是誰。只是從畫捲上看到與顧愷之有七分相似,與從筆墨間的勾回處,在下得知這臨摹之人是一位女子。不知在下的說法姑娘覺得如何?」      原本小婷滿面帶著鄙視的笑容,轉瞬間消逝在她那充滿青春的面容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信,一些怨恨,一些不甘。雖然她未曾交代什麼,但是臉上涇渭分明的變化洩露了她心中的秘密。正聲、謝時臣因為文定為自己等人找回了面子,喜不自禁不言,就是思雨樓的馮媽媽也為文定能勝了清渺而高興。      往日裡被這丫頭因為這些難題而喝退的巨賈、高官數不勝數。這些人得不到機會見清渺,自然也不會對她如何,但是卻讓自己夾在裡面裡外不是人。文定能給這丫頭教訓,雖然她表面上不能顯的太高興,但心裡早已是笑開了花。      正聲忍不住捉弄的對小婷問道:「小婷姑娘,我這位兄弟是對是錯,你倒是說句話呀!也好讓我們這些有眼不識真人的狂妄之徒長長見識。」      小婷「哼」了一聲轉身而去,廂房裡頓時笑成了一片。      笑歸笑,文定還是要埋怨正聲道:「正聲,你這話說的就有點過分了。」      顧正聲不以為然的道:「我有什麼不對的,這丫頭也太狂了,就是一般高門大戶的小姐也不見得有她這樣的。」      謝時臣也聲援他道:「這次我是絕對站在正聲兄這邊,都是她這樣,我們還算是找消遣嗎?完全是找罪受嘛!」      馮媽媽咳了兩聲,怪責的說道:「幾位公子,媽媽我還在這裡呢!到底是媽媽手下的人,你們就是要打趣,也得等媽媽走遠才行吧!」      謝時臣拍拍自己的腦袋,賠罪道:「在下等疏忽了,媽媽莫要見怪,媽媽手下的姐妹們乖巧可人,明眸善睞,小生可是一直推崇之至的呀!」      本就是歡喜的馮媽媽哪會真有什麼氣,帶著滿面春風說了句:「我再去看看情況如何。」語畢就出門而去,只留下文定他們三人。      正聲是心懷大開,對著其他二人低聲說道:「你們猜猜那位什麼青煙小姐此時會是何種嘴臉?」      文定糾正道:「什麼耳朵呀!別人叫清渺,什麼青煙小姐!」      正聲等的就是文定的這一問,文定果然如他所料的忍不住要糾正自己,正要解答,哪知一旁的謝時臣先一步說出謎底道:「本來嘛!她是喚作清渺,可是知道了文定輕易的揭開她的謎底,再加上正聲兄最後的指桑罵槐,而她又不能反駁,此時自然成了頭冒青煙的小姐了。」說著與正聲不言而喻的一同大笑起來。      文定無奈的望著眼前的兩位活寶,搖頭說道:「你們倆真是一對,說是第一次認識,有人信嘛!」說是說,不過在心底氣氣那叫小婷的丫頭,文定也是高興的。      而那笑聲中的二人對於文定的看法也皆是認同,在彼此的身上竟有如此多的相同之處,確實是臭味相投,想著禁不住的又相視而笑。      謝時臣拉著文定說道:「就是要大家一起玩才能盡興嘛!知道嗎?剛才我看出是顧愷之的斫琴圖,而文定又一直不言語,差點就要越俎代庖幫他答了,幸好沒有,不然就中招了。見不著那個傲慢的清渺丫頭事小,助長她輕視我們男人的氣焰可讓我實在受不了。」      顧正聲則輕蔑的說道:「那丫頭仗著點才氣就目中無人,文定在這些方面是從不讓我失望的。再說這會她更是班門弄斧了,我們文定幹的就是這當鋪的行當,這些真畫假畫還能逃過他的眼睛,這和在關二爺門前耍大刀一樣不是自取其辱嗎?呵呵!」      謝時臣頓時想起文定所從事的行當,剛才一著急竟給忘了,是呀!這種贗品,看在源生當二掌櫃的眼裡又有什麼難呢!      這時廂房的兩扇門被人用力的一同推開,一位絕色女子瞪圓了雌目,一雙白皙的嫩手捏成了拳頭在顫動著,小巧的嘴巴裡蹦出了懾人的聲音道:「這位舞大刀的關公是誰?出來讓我瞧瞧。」    第五章 樂極生悲   謝時臣起身來繞著站定在門口的女子走了兩圈,以自己職業性的眼光打量這眼前的絕色女子,不由得讚道:「嗯!臉盤圓而細緻,雙眉微翹,一對鳳目調皮中還帶點靈性。」      門口的姑娘聽著這個陌生人誇讚自己漂亮,那帶著煞氣的臉蛋微微的有了些舒展,而文定與正聲自此姑娘推門而入後,一顆心就始終揪著,看到她臉上有些好轉兩人才稍稍放鬆。      就在這時謝時臣微微又往後移動了少許,繼續說道:「身材嘛!      小巧而勻稱,不顯一絲累贅,確實是有沉魚落雁之貌。雖沒有傳說中那副空靈超脫之感,但也不負江漢第一名妓的美譽。」說著還轉過身對正聲他們說道:「二位,這思雨樓的紅牌姑娘到底是貨真價實呀!      呵呵!」      此時的正聲與文定完全被他驚人的言語嚇到了,適才便正襟危坐的他們此刻紛紛離座,一步一步的往後撤退。      謝時臣暗自笑道,就算是方才正聲的言語有些冒犯,兩個大男人也用不著嚇到如此境地吧!剛想調侃他們幾句,就突然感覺自己背後受到猛一重撞,隨後雙腳離地,將自己前方的酒桌撞翻在地。      還好這思雨樓內的廂房大都是木頭修制的,謝時臣沒有受傷只是驚嚇過度昏厥過去,相較起清醒的其他二人他算得是幸運的。而施暴者卻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意思,只見她跳進來,又在他失去知覺的身上追加了兩腳才肯罷休,然後轉過身來將怒火往正聲他們射過去。      本來正聲是他們三人中唯一懷有功夫的,但看到此姝也是全然失去膽量,竟躲到連蠻力也欠缺的文定背後。文定看到此女也是拋卻了平日裡的矜持,試圖擺脫正聲找尋躲藏的地方。      兩人邊退還邊試圖平息她的怒火,正聲慌張的說道:「這裡面有誤會,他剛才不是有意這麼說的,你要聽解釋呀!冷靜。」      文定也是解釋道:「是呀!千萬要冷靜呀!要聽我們說。」      「不聽,不聽,休想來騙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都是我所見,有什麼是冤枉你們的啊!」此女子絲毫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一步一步的向他們靠近過來。      二人終於是分頭逃竄,那女子向正聲往裡間追去,裡間頓時是雞飛狗跳,而文定則繞過謝時臣昏倒的地方逃到門口,眼看自己逃跑的機會大增,誰知就要逃出門時又被一道人影所阻。只見來人是身著一襲白衣的女子,雖已是夜晚然而臉上卻還戴著厚厚的白色絲巾,看不清她的容貌。      文定繞到右邊,這掩面女子則移動到他的右面;他移動到左邊,那女子就移動到他的左面。      文定求饒道:「姑娘,讓一讓好嗎?在下有急事要出去。」      那掩面女子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反而秀手一推,將他復又推進房裡,淡然的說道:「先進去說清楚才能走。」聲音如黃鶯般悅耳,只是隱隱缺少些情感波動,帶著少許的空靈。      文定看到這女子也是手提寶劍,知道必是與裡面那位是一起的,雖不願亦不敢有所妄動,只有唯唯諾諾的走回去。      此時裡間的正聲也給先前的女子揪了出來,看到文定戰戰兢兢的站在那兒,不禁埋怨道:「笨蛋,有機會怎麼不逃呀?害我白白犧牲自己掩護你。」      文定苦著臉答道:「怎麼沒跑呀!門口還有一位守著的,我給攔回來的。」      突然門口又傳來一個女聲,由遠及近的說道:「要見本小姐的是誰呀?今日是小姐我疏忽了,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麼大不了的本事。」      當那聲音的主人來到門口處,發現一旁站著一位掩面女子。不明所以的她往廂房裡望去,只見房間裡到處都是一片狼藉,地上還躺著一個人,一旁則畏畏縮縮站著兩個灰頭土臉的男人,另外有一個姑娘彷彿是在看押他們。      原本被人看穿伎倆而敗壞的心情立時高興起來,好奇的問道:「你們這是在幹嘛呀!難不成是要拆房子嗎?清渺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嘻嘻!」      文定他們看清來的清渺姑娘,確實是樣貌不凡,超越適才見過的樓中女子多矣,特別是一雙眼眸不停的轉動,彷彿也在與人說著話。      但是此時的文定與正聲早已沒有欣賞美色的心情,裡面的姑娘不耐的對清渺說道:「這不關你的事,給我一邊去,最好是有多遠走多遠。」      清渺聽到她的話,本來是不悅就要發火,不過想到既然是懲治這些男人的,自己看好戲便是了,又何必摻和進去呢!便悶不作聲的看下去。      這女子向其中一個男人道:「顧正聲,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說過以後不來這種地方了,這還不滿兩個月就又犯了,啊!你說呀?」這個怒火中燒的女子,自然是顧正聲的未婚妻燕顏燕小姐了。      說來也是巧,自那次楚妝樓後,正聲確實沒有涉足煙花之地。今日事先不知,心想不會那麼背讓她發現,誰知巧就巧在他進來時被燕府的管家瞧見了。      本來燕管家是為老爺燕行舟送東西來給一位思雨樓的相好,看見准姑爺正聲後立馬回去報告了小姐。燕顏火冒三丈就過來了,而那站在門口的掩面女子則是碰巧在家的燕府大小姐,怕自己妹妹闖禍便一同跟來了。      燕顏本已是怒火中燒了,誰知謝時臣又不知死活的將她當作了思雨樓的紅牌姑娘清渺,說的話更是引得她自控不得,將其一腳踢昏過去。      被抓了現形的顧正聲知道燕顏在氣頭上,此時如何辯解也不會讓她寬恕,為今之計只好避其鋒芒,可門口也有人把守,只好另找出路。      看著他低下頭悶不作聲,燕顏繼續道:「怎麼不說,平時你不是最能說會道的嗎?現在怎麼不吱聲了?知道理虧了吧!你賭錢、喝酒我都隨你去,但你還越發的不像話,盡往這污穢不堪的窯子裡鑽,不知道這裡儘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嗎?還讓我被人誤會是什麼江漢第一妓女,我呸!看我今日怎麼整治你。」      本來一旁看戲的清渺聽到此,厲聲道:「嘴巴放乾淨點,什麼污穢?什麼見不得人?誰是東西呀?」      正訓著正聲的燕顏回過頭來,對清渺道:「說的就是你們,你們都是勾引男人的娼婦,干的都是見不得人的買賣,怎麼?倒還成了正經女子了?」      清渺最恨別人說她是妓女,怒極反笑道:「自己沒姿色管不住男人,反而跑到我們這撒野,呵呵!你好有本事呀!」二女頓時交起嘴戰來。      正聲見機不可失,縱身跳到臨江那面的護欄上,屋中的眾女子發現時已晚,他雙腳用力一蹬護欄,再次運起輕功從三樓跳進遠處西北湖的湖面上。      荊州顧家的莊園便建在長江邊,生長在長江岸邊,顧正聲自小就會水,而且還十分在行,跳入湖中後,只見湖面上激起一陣水浪,夜宿中的野鴨也被驚擾的飛起,那陣水浪沒有停歇,由近及遠一直到眾人看不見的地方。      自正聲跳水之後,眾人皆急忙跑到護欄邊觀看,燕顏懊惱的拍打護欄,不甘的說道:「該死,竟然讓他給跑了。」      清渺輕笑道:「不樂意,你跳下去追他呀!」      燕顏怒道:「這麼冷的水,你要我死呀!都是你,要不是你插嘴,哪給他的機會跳水的?」      清渺回擊道:「哼!是你自己笨,沒將人看牢,倒反過來怪我。      怎麼?是想找架打嗎?」兩個女子又吵起來,包括剛才門口掩面那位,三名女子都待在護欄那。      與自己同來的三人,此時一昏一逃,見識過燕顏厲害的文定,如今哪還敢繼續在這待下去。      先前看到正聲跳下去,他著實是吃了一驚,清楚只是正聲的脫身之計後,他又有些羨慕起正聲來。不過自己既沒有他那身輕功,游水的本領也沒他那好,如若像他那般跳下去,肯定是有死無生。      看見燕顏與清渺正在吵架,而那個掩面的女子似乎也沒注意自己,文定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緩緩的緩緩的,就要接近門口了,文定小心的回望著那邊廝吵還在繼續著,他心底那個喜悅呀!      剛要邁腳出門,「唰」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前,又是那個掩面的女子攔住了他,略帶玩味的說道:「等我們將一切搞清楚了你再走。」      文定心中那股失落呀!眼看就要成功了,誰知再次功虧一簣。文定苦著臉蛋,在燕顏姐姐的監督下再次回轉。      此時方才覺察到變故的燕顏回想起文定來,她停止了與清渺無意義的漫罵,走過來先是一腳將文定踹倒在地。      文定摔倒在地惶恐的望著她,在燕顏面前文定知道,已經有過前例的自己辯解是不起作用的,因此一言不發不敢怒斥她,因為那樣只會換來更多的責難。      燕顏用手指指著他的頭說道:「柳文定,啊!你好呀!上次也是你帶著正聲去那污穢之所,今日又是你。他是屢教不改,那你呢就是次次慫恿了,看姑娘我不把你的皮扒了。」說著就抽出隨身寶劍,作勢要往他身上砍去。      文定原先還對燕顏有好感,不過隨著深入瞭解,明白這是朵帶刺的花,雖美麗可也不是尋常人受得了的,眼前更是被這個瘋丫頭嚇著了。他來不及起身一直向後退,而燕顏則一步一步的進逼,文定慌張的求饒道:「燕小姐,我們事先確實不知道是來這思雨樓,不信你去問問謝兄。」      燕顏不動聲色的問道:「什麼謝兄?人在哪呀?」      文定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謝時臣,說道:「他人在那邊。」      燕顏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發現就是一開始說些混話的那一位,怒道:「又來騙我,這不是昏過去的那人嗎?」      文定猛點著頭道:「對,就是被你嚇昏過去的這位謝兄,他能證明在下不曾虛言。」      燕顏絲毫沒有被他的言語打動,怒斥道:「他都昏過去了怎麼來幫你做證?還想來誆騙我,看來非要給點教訓你嘗嘗。」說著揮動手中寶劍將文定身旁的椅凳一分為二,文定臉色變的刷白,「啊」的一聲也隨謝時臣般昏了過去。      從文定指著昏倒的謝時臣開始,一旁的清渺就有股笑意,此時見文定也一同昏過去了,她再也忍不住的放聲笑起來。      燕顏只是要嚇嚇他,看見他昏過去也有些不忍,不過笑歸笑,依舊不能輕易放過他,先用腳試探的搖了搖他,見他不為所動,厲聲道:「再裝死我就不客氣了。」      她姐姐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勸道:「或許是真的嚇住了,算了吧!回去了。」      而文定依舊是一動也不動的。      燕顏心有不甘,不依不饒的道:「不行,怎麼樣也要給他在身上留點記號。」說著就舉劍要指過去。      掩面的女子剛要阻止,就聽到一聲嬌吼「放肆」,接著就看見原本燕顏手中的寶劍隨著一聲清銳的「鐺」聲跌落一旁,門口出現了雨煙主僕二人。      原本假死中的文定,哪知這燕顏竟如此的心狠手辣,昏過去了竟也要慘遭毒手,心想這次算是倒霉倒到家了。      哪知耳中傳來的聲音有變,舉頭一望竟是故人,忙手腳並用爬到雨煙身邊,情況緊急容不得他客套,慌張的對雨煙訴道:「雨煙,救我呀!」      雖然所處的環境不是很對,可是聽到文定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沒有帶「小姐」二字,雨煙依然是非常高興,用著最溫柔的聲音安撫文定道:「柳相公請放心,有雨煙在,絕不讓他人傷害到你。」又轉向那邊看丟劍的燕顏,用較為剛硬的聲音叱道:「又是你,上次還沒受夠教訓嗎?對柳相公這樣毫無功夫之人,你卻是一而再的恃強凌弱,究竟是何道理?今日我非要讓你知道厲害。」      燕顏望著雨煙想了一會,恍然道:「哦!我記起來了,上次就是你仗著武功比我高欺負我。」拉著一旁的姐姐道:「姐,就是她上次用暗器打我的,這會又是她,你一定要為我報仇呀!」      燕顏雖然是有些嬌縱,但畢竟年歲有限。對於自己的妹妹,那掩面女子是十分愛護的,此時雨煙明擺著是要為難於她,作為姐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她走到燕顏身前,緩緩對雨煙說道:「姑娘說舍妹恃強凌弱,那你自恃武功高而屢次要為難她,是不是也是恃強凌弱呢!」      雨煙叱道:「可是我並沒有對毫無武功之人動手呀!」      從那白色的紗巾底傳來一陣嬌笑,只見她指著雨煙說道:「照你的話,那我教訓你不算是恃強凌弱囉!」說著拿起那沒出鞘的佩劍,連同劍鞘一同向雨煙殺去。      雨煙將文定推給身後的紫鵑,蕩起纏在雙手間的長袖,向燕顏的姐姐處凌空飛至。      二人一時之間劍影袖舞的,看的眾人眼花繚亂,一方將劍使得似長虹貫日,一方則將雙袖舞的似靈蛇纏枝,你來我往的幾個來回不見高下,只是這屋裡的家什卻遭殃了,只要在他們三丈之內的頓時是屍首難尋。二人有些棋逢對手的味道。      突然燕顏的姐姐退後幾步,道:「這裡地方太小,我們上屋頂再戰如何?」說著抽出鞘中的寶劍縱身往上,房頂的屋瓦皆在寶劍的光芒下散落。      文定身旁的紫鵑叫道:「小姐,接著。」抄起手中的玉簫擲予雨煙。      雨煙接過玉簫,毫不示弱的回道:「正有此意。」說著也從剛才被寶劍打開的口子處縱身跳到思雨樓的屋頂。      餘下的眾人皆焦慮不已,又不好跟上去,以免阻礙到她們。      此時的文定已從適才的驚嚇中恢復,想要開口制止她們,結果知道為時已晚,正不停的埋怨自己多事,不然不會如此。      紫鵑安撫他道:「柳相公放心,我們家小姐身懷絕技,豈是她們所能敵的過的,包準一會就將那遮頭蓋臉的給打下來。」      燕顏不以為然的說道:「哼!我姐姐自打十七歲出道還沒遇過敵手,這麼個青樓賣唱的女子算得了什麼呀!」      紫鵑駁道:「是不算什麼,只是有人三番五次的敗於其下,還有臉在此叫囂,哼!」      燕顏怒道:「上次要不是你們那個什麼小姐,你早已破相了,還有臉說我,不服我們再來。」說著也拔劍出鞘。      紫鵑也是聽不得激,接道:「再來就再來。」拔出手中的佩劍,與燕顏也是你來我往的雙雙交戰起來。      這廂房今夜怕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清渺在她們未開打之前已將地上的謝時臣拖至門口,不然他早已是魂歸地府了。此時又多一對互搏,而且相較起屋頂的那兩人,廂房這對更是毫無禁忌。      清渺喃喃的說道:「這都是怎麼了,都瘋了嗎?」望著身邊的文定,怒目而道:「這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哪會是如今的局面。」      文定唯有唯唯諾諾答「是」。      如此大的動靜早將樓裡的其他人驚醒,紛紛找到這響動的來源,一看刀光劍影的,膽小的立馬躲回去了,只有些許膽大的還在遠處伸頸觀看。      方纔聞信的馮媽媽在幾個保鏢的簇擁下趕來,才到門口她就看到自己這個最好的廂房,如今其實連房也算不上了,不但裡面是面目全非,就連房頂也被人打了個大洞。      她驚呼道:「這是哪個挨千刀的干的呀!竟把我思雨樓攪成如此模樣,紫鵑,怎麼是你呀!」      看到紫鵑正與人拚鬥,馮媽媽朝後面揮揮手,幾個打手立即一湧而上圍攻燕顏。      本來紫鵑與燕顏的功夫就差的不遠,再加上這些如狼似虎的打手,燕顏頓時感到了壓力,幾十個來回下來已漸露敗象。      就在燕顏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條身影從房頂上的破洞躍下,將那些快打在燕顏身上的利刃擋開,燕顏看到是自己的姐姐才放鬆下來。      另一條身影也隨之從那個洞口飛下來,外面的一班人才看清楚原來屋頂還有兩個人。      燕顏的姐姐對雨煙說道:「這次不分勝負,下次有機會再另擇他處比較。」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張銀票對馮媽媽說道:「這是賠你的損失的。」說著攜著燕顏下樓而去。      馮媽媽本來怨恨的雙眼,當看到銀票上標明兩千兩的數目時,又瞇成了一條線,囑咐著眾人各自散去。      雨煙此時牽著文定的衣服前後查看,又問道:「剛才你沒受傷吧?」      文定答道:「沒什麼,我不礙事的。」接著又上下打量著雨煙,問道:「雨煙姑娘,倒是你,沒什麼事吧!」      紫鵑笑道:「我們小姐怎麼可能會有事。」      清渺也輕蔑的對文定說道:「那丫頭的姐姐都沒事,我姐姐怎麼會有事呢?」      雨煙拍打了清渺一下道:「不許這麼對柳相公講話。」      清渺微「哼」了一聲。      文定還是有些不信的問道:「你姐姐?」      清渺指著雨煙道:「對,這就是我的姐姐。」      一直到子時文定才離開思雨樓。原來雨煙是清渺的結拜姐姐,一起的還有其他二人。事後他們又到雨煙的房裡聊了好些時候,文定方才在雨煙幽怨的眼神以及紫鵑那聲「呆子」中告辭。      謝時臣一直沒醒,文定只好獨自上路。路上文定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今夜的事情真是令他心驚肉跳。      幾位絕色女子都是刀光劍影的,連清渺聽雨煙說功夫也是不下於她。不過能再次遇上雨煙讓文定也是非常高興的。      他加快腳步希望能快些回鋪,至少還能歇息兩個時辰。突然「刷」      的一下,文定的眼前一片黑暗,身體自頭頂開始被某樣東西束縛住了,然後身上又挨了一腳。      只聽見一女聲道:「看你還往哪跑,還有誰能保護你?」      文定一下子心涼了,因為他聽出了那聲音的主人正是燕顏。      又有幾個男聲問道:「小姐,怎麼處理呀?」      燕顏的聲音又起,說道:「先押回府裡的柴房,等我慢慢收拾他。」      接著文定就感覺被數人攔腰抱起,文定頓感前途凶險了。不論他如何的申辯,四周的人始終是充耳不聞,急迫下只好高聲喊叫起來:「救命,救命呀!」      換來的只是頭上的束縛被短暫的揭開,布袋被拿下後,文定方要大喊,口裡就被人塞了一不明之物,原本高亢的呼救霎時變成了「嗚,嗚」的低鳴。      文定悔之不已,早知會有此遭遇,還不如在思雨樓裡待到天明再回鋪,雖難免引人非議,但起碼人來人往的日頭下燕顏不會如此肆無忌憚。      她大小姐的脾氣文定是領教過幾次了,對正聲那喜歡之人,就是他有錯,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到最後往往自己還會幫他找藉口解脫。      可是對自己這般閒人雖不至於有很大傷害,但是受點活罪是在所難免的。      現在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她綁去了,文定必然又是劫難難逃。      唯一自由的口也被封住了,文定連最後一絲僥倖的希望也給掐滅了。      此時他只期盼著燕顏能夠看在熟人的分上,下手時能保留些,不過他暗自想到如若不是熟人,她也不會如此。      一路的顛簸讓五花大綁的文定如貨物般顛過來倒過去的,馬車終於是停下來了,文定感覺到五臟六腑全都移動了位子。      還沒等他恢復平靜,就被數人扛起而走,又過了一陣,將他扔在一堆茅草上,接著便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一聲關門聲過後四周便完全寂靜了。      雖然燕行舟的老家並不在荊楚,然而其大多的生意卻皆在漢口,而他本人一年之中在此地的時間也是十之七八,所以漢口的燕府雖不是廣州的老府,但也是規模宏大。      那群下人將文定安置在柴房後,便回下人房,等在外面的管家叫住他們問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他們中領頭的人答道:「稟燕管家,一切都照小姐的吩咐辦好了。」      燕管家點頭道:「嗯,你們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夥計們答道:「遵命。」      夥計們剛要走又被燕管家給攔了下來,囑咐道:「過了今夜,我不希望聽到有損二小姐名譽的風言風語來。」      幾人忙道「不敢」,燕管家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退下。只見他又走過幾個門洞,穿過燕府廣大的花園,來到二小姐的閨房前。      門前的丫鬟攔住他問道:「燕管家,這麼晚了,你來小姐這幹嘛呀?」      燕管家方要解釋,裡面就傳出燕顏的聲音,「是燕富來了嗎?」      燕管家小聲答道:「正是小的。回稟小姐,您吩咐下來的事已經全部辦好了,人也給安置在您吩咐的位子了,小的是想問小姐,還有沒什麼事要小的干的?」      燕顏滿意的說道:「好,你下去吧!以後的事我一會親自去,你們不用理了。再就是等下柴房裡發出什麼聲音你們都不用管了,不到天亮誰都不許接近那,明白嗎?」      燕管家忙領命退下了。      燕顏換了一身勁服,對自己的丫鬟說道:「把牆上那鞭子拿過來給我,等下你們不用等我了,先去休息吧!」      丫鬟們驚奇的問道:「小姐,您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呀!再說這天色也差不多要亮了,有什麼事不能睡一覺起來再辦嗎?」      燕顏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鞭子,凶著說道:「多嘴,等明天還不知道會有什麼變故呢!記得不准和任何人說今夜的事。」      丫鬟們皆小心的答「遵命」。      燕顏又柔聲說道:「放心,我有分寸的,聽話,都早點去睡。」      說著手拎著皮鞭穿過花園,向柴房的方向走去。      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雖然是斜躺在茅草堆上不能隨意移動,但文定卻感到安詳,起碼在這一刻不用去應對各種不知名的局面。      暗自回想今夜發生的一切,真是讓他感覺跌蕩起伏,先是詩情畫意,再是刀光劍影,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預料。      先前的事他還能從容以對,但是隨著事情出人意料的發展,漸漸的他只能任由它隨著自己不能掌控的方向前行,到此時就連自己也給捏在了別人手裡。      他只期盼著天色已晚,燕顏無暇招呼自己,而到明日早上燕老闆能知道自己的處境來搭救他。這只是美好的願望,但在這逆境裡文定也只能是如此聊以自慰,不過這美好的願望,因為推門聲而如水中的泡沫般破碎。      那群燕府的下人走的時候,已將蒙在文定頭部的布袋取下,但塞在口中的布卻因為怕他叫喚引來他人,依舊不曾拿去。    第六章 禍不單行   柴房的門被推開後,文定先是看到一些刺眼的光,自打他被抓著後,除他們塞他嘴的那一小會兒,他一直是處在黑暗中,這光亮只是發自燕顏手中的燈籠,但對於此時的文定而言,已是比以往三伏天的陽光還要來得難以忍受。      待他適應這光線後看清楚來人,正是自己此時最怕看見的燕顏,他使勁的說話,卻依然只是聽見「嗚,嗚」的聲音。      燕顏將寫著一個大「燕」字的燈籠懸掛在一旁的牆壁上,轉身凶狠的望著文定,舉著手中的皮鞭往他身旁的稻草堆上「啪」的抽了一鞭,威脅的說道:「柳文定呀!柳文定,枉我將你當成朋友,你卻領著正聲哥一再的去逛青樓,你說你對得起我嗎?啊!」說著又是一鞭抽到文定身旁的草堆上,激起稻草橫飛。雖然沒抽到文定的身上,不過那些四處橫飛的草屑拍打在他臉上也是如針刺般,文定躲閃著,口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可燕顏依舊揮舞著手中的皮鞭,攪的整間柴房裡漫天飛舞的皆是草屑,就連她自己的頭髮上、衣服上也不能避免。      她邊舞動鞭子口中還不斷的說道:「說呀!你倒是說呀!這是為什麼?」      文定看著這小惡魔有失控的跡象,艱難的向後移動著身軀,口裡急迫發出「嗚,嗚」的聲音。      宣洩完因適才在思雨樓失面子而積壓在心中的怨氣後,燕顏也有些力疲,這才發現文定的異樣,自己又沒真的打到他身上,可他口裡的哀號卻是那樣的急切。      燕顏走近文定才看見他口裡塞了一大團布,怪不得他總是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她俯下腰拔出那團布條,恢復自由的文定大口的喘著氣。      燕顏看到他的窘樣,有些想笑的衝動,卻又想到要給他點教訓,讓他再也不敢教壞自己的正聲哥,又板起臉來說道:「不要以為我就會如此放過你,也不要妄想叫我爹來救你。告訴你,此處是我們燕府最偏遠的地方,就算你叫破喉嚨他也不會聽到,而且只要你敢如此,我手中的鞭子就會讓你知道厲害。」      文定深深的吸納了數口新鮮空氣,等氣順暢後才有氣無力的對她說道:「燕小姐,你叫人將在下擄來是要幹嘛呀!你到底是要在下如何你才會滿意呢?」      燕顏怒極反笑道:「你這人都到這種境地了,還在掖著藏著,這些反倒都是本小姐的錯了?」說著抄起手中的皮鞭,「啪」的一聲抽到文定的背上。      文定「哎喲」的立時疼叫起來,鞭力尚未打破他背上的衣物,只不過滲透過單薄的衣物,那鞭力完全的釋放到文定的後背上,痛的文定滾至一旁。      燕顏也有些不忍,不過依然凶狠狠的對文定說道:「你還敢狡辯不,不要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老實給我交代,你們是第幾次去逛青樓了?」      文定忍著背上的疼痛,回答道:「大小姐呀!就算加上上回楚妝樓被你碰見,也只有兩次,上次是我去還人家東西,正聲只是陪我走一趟而已。這次我們也是事先不知道實情,別人請喝酒哪知會是去思雨樓的。燕顏小姐,兩次皆被你看到了,你發發善心放過我吧!」      燕顏手中的皮鞭再起,「啪」的再次光臨文定的後背,「抓住就是的,沒抓住就沒有,哪有那麼巧的事呀!很明顯是你又在敷衍我。」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又捱了一鞭的文定怒不可遏,用從沒對她用的厲聲說道:「就是這般巧了,你愛信就信,不信就不信,我沒有別的話要講了。」      看著文定突然而發的豪氣,燕顏也楞住了,這還是自己印象中那個遇事需要女人出頭的軟弱男人嗎?隨之她說話的語調自進門後首次有些軟化,道:「可是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們兩個去那種不乾淨的地方只是喝酒、聊天呢?」      文定聽聞尚有轉機,言道:「這事說來有些耐人尋味,可是確實是如此。你要是想找人瞭解這兩次的經過,明日可以去思雨樓找雨煙姑娘,這兩次她都可以做我們的見證人的。」      燕顏原本略有好轉的怒火在聽到「雨煙」這個名字後頓時再起波瀾。這也是文定沒有細細的思量,雨煙兩次都是輕而易舉的將她手中的寶劍打飛,在燕顏這個心高氣傲嬌縱慣了的富家小姐眼裡,實在是奇恥大辱。      從小她樣貌出眾,武功方面也是打敗過身邊許多的好手──當然這裡面的主要原故,也是因為她沒真的行走江湖──在她小小的視野裡,就是她的胞姐在各方面優勝於她。      然而雨煙不但兩次一兩招就擊敗她,最氣人的是當她祭出自己從小的榜樣胞姐,滿想著絕對是能為自己討回面子,誰知竟也沒有佔到她絲毫便宜,這比再打敗燕顏自己還要來得難過。      所以雨煙這個名字在她心中已經成為生死仇敵的別稱,而文定竟然要她去問自己的生死仇敵,自己的未婚夫是不是去青樓行齷齪之事。      燕顏火氣沖天,不由分說的三鞭下去,打的文定疼的翻天覆地,原本還完整的衣服也是頓時裂開幾處口子。      文定口裡已經不能保持平時的用詞,罵道:「哎喲!你這個惡毒女子,我又說了什麼,你竟下如此毒手。」      燕顏數鞭下去,也將一腔對雨煙的怒火發洩在文定的身上,她指著文定說道:「你還不老實,竟要我去問你那相好的妓女,她能不幫著你說話嗎?你是不是還想著我自動去找她,讓她知道你的下落,好來搭救於你呀!告訴你,別做夢了,她永遠也找不到這裡的。今日你要不是如實交代你和正聲去青樓的細節,我就……我就……就讓你永遠也別想出去。」      文定不知何處將她激怒了,只是感覺她此時已然癲狂了,自己的言語絲毫不能讓她滿意,自己的處境會更是不堪。      雖然知道是如此,文定也不會超越自己的底限,為求自保而無中生有任意捏造。他閉上雙目,用最平實的聲音說道:「你要打便打吧!我們一起只進過兩次青樓,就是只有兩次。和正聲一起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就是沒有,就算做過也不是和正聲在一起的時候,那就是我私下的事了,也輪不上你管。」      燕顏在心裡早已是將他劃為行為不檢那一類,此時聽他承認自己是曾宿娼之人,更是不信他的言語,道:「你自己是何種人本小姐管不著,也沒興趣管。可是正聲哥正是因為有了你們這班損友,才不思進取,整天吃喝玩樂,可是這裡面數你是最壞的,三天兩頭的帶他去青樓。本小姐這次就是要給你點教訓,讓你以後知道輕重。我還告訴你了,要是不服,儘管讓你那位雨煙來找我,本小姐奉陪到底。」說著又要舉鞭相向。      文定做好了準備承受這野丫頭的鞭打,豈知等了片刻依舊沒有剛才皮鞭打在身上火辣辣的感覺,他睜眼查看,只見燕顏那執鞭的右手被人牢牢的給抓住了,而阻止她的人卻是文定所未料到的。      來人正是與雨煙打的難分難解的人,也是這小妖精(文定片刻前給燕顏取的代號)那總是一方白巾掩面的姐姐。      燕顏正要揮鞭,手上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她扭頭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的姐姐,急忙說道:「姐姐,你快放手,我這次非要給這色狼教訓,看他還敢不敢拐帶著正聲哥去青樓。」說著又加大手上的力度。      哪知其姐姐依舊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反而奪下她手中的皮鞭,罵道:「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竟在家中私設刑堂,還隨意的鞭打人,不但是家規,連王法也給你犯了。」      燕顏驚道:「你怎麼來了呀?是誰告訴你的?」      她姐姐訓道:「還用人稟報嗎?你打的別人慘叫不已,我聽不到嗎?」      燕顏反駁道:「姐姐,你是不知道他三番兩次的……」      還沒等她說完,她姐姐就制止她繼續往下說,將她順手帶出柴房的門外,訓道:「你先回自己的房裡去,給我好好的冷靜冷靜,明日我再來罰你。」      雖然燕顏嬌縱慣了,連父母奶奶也拿她沒有辦法,可是對於自己的姐姐卻是從小就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次連姐姐也動了真火,燕顏經她的喝阻後,也隱隱有些醒悟自己怎麼會這樣。她咬了咬銀牙,轉身往自己的閨房跑去。      此時隨身的丫鬟小翠還沒入睡,等著她回來後忙要上前伺候,卻見她哭著跑進自己的房間,小翠緊隨進來,焦急的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別哭呀!有什麼事您跟小翠說,小翠幫你想想。」      燕顏還是不回答她,撲倒在自己的被褥上不停的哭,小翠一下慌了神說道:「小姐,你別急,小翠這就去叫老爺來,讓他來幫您解決。」      說著小翠正要出門去主房喚老爺,就聽見燕顏叫道:「回來,這是我自己的事,不許驚動任何一個人來。」      小翠不敢不聽,只好一直守在她身邊。      再說她姐姐趕走燕顏後,進來看見文定還一直被綁著,而後背更是給打的隱隱有數道鞭痕。她過來委下身,先將文定身上的綁繩給解開,再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這位公子,舍妹太過任性使公子妄受此罪過,實乃是寒門管教不嚴所致。」      此時文定的心裡對今夜發生的一切,都早已沒有興趣,只想著早點回鋪治療身上的傷。背後傳來的痛楚讓他的心情敗壞到了極點,他伸展了長時間被束縛的手腳,卻牽扯了背上的傷處越發的疼痛。      他口氣很沖的說道:「不用你廢話,給我找輛馬車,我要回鋪子。」      而大小姐卻絲毫不以為意說道:「今日過錯皆在我們,天色還有一個多時辰就亮了,到時方好請大夫來醫治。放心,公子傷病期間一切費用皆由我們燕府來出,還會賠你一筆賠償金,現在還是喚人來扶公子去客房暫歇片刻。」      文定對她的話充耳不聞,試圖用自己的雙手支撐的爬起來,卻又挫敗的跌了下去,燕府的大小姐忙說道:「你不用急的,我這就去叫人來攙扶你。」      文定氣急敗壞的喝道:「走開,誰需要你這假惺惺的安慰,仗著自己的祖上有錢就目空一切,打破人家屋頂然後賠人錢,打傷人就賠醫藥費,你以為有錢就人人要來巴結你,被你害了還要感謝你的恩賜嗎?告訴你,你比你妹妹更壞、更惡毒。她還說的上只是嬌縱蠻橫,你呢!明知故犯,還妄圖留下慈善的印象,虛偽。我確實不是很富裕,可是無需你的施捨,更不想和你有什麼牽連。」      大小姐聞言真是七竅生煙,跺跺腳就離開柴房而去,走之前還將房門摔的重重一響。      雖然背上的傷痕依舊很痛,不過文定的心中卻有絲報復後的快感,只是這快感不能實質上的對自己的現狀有所幫助,而且這話是他平常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語調太重了,隱隱的感覺有些對不起那個燕府大小姐。      他幾次失敗又掙扎的爬起來,向門口爬去,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盡早離開這讓自己受盡凌辱的地方,他剛走到門外不遠處就又一次倒下了。      不過這次奇怪的是沒有摔倒在生硬冰冷的地上,而是如霧般騰空飛起,左右一看,才發現是適才被自己罵走的大小姐,正拎著自己飛在空中。      不一會就進了一幢屋子二樓的房間,房間裡暗含著淡淡的蘭花香味。一路至此文定都悶不作聲,心想得罪了你們兩姐妹,又打不過你們,就只有任憑你們處置。      大小姐將他置於一檀木床上,床上柔軟的感覺自然要比那扎人的稻草好上百倍,而且那蘭花香味比房間裡其他的地方更甚。      這時突然聽到「吱」的聲音,文定背上的從內衣到外衣皆被人撕裂,文定羞道:「你這是要幹什麼,就算我得罪你,要殺要剮由著你,做什麼要撕我的衣服呀?」掙扎著要起身,可是突然腰部被人一點,全身就再也動不了了。      文定的背部傳來絲絲清涼的感覺,大小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正用我山門的療傷藥幫你治鞭傷,不用三天這鞭痕自會消失無蹤,一點疤痕也不會留。」      文定此時不能說話,只能用一聲「哼」來表達自己對她蠻橫自作主張的不滿。      大小姐毫不在意的說道:「你不要以為這是代表什麼,只不過舍妹的過失我有責任幫她還,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想欠你什麼。」塗上藥後,又給他包紮了一下,再給他披上一件外衣,最後說道:「這件衣服也只是賠我剛才撕碎的那件,你放心,絕對不比你原來的貴。」說完就出門而去。      過了好一會快到天亮的時候,她又進來挾著他飛出窗外,幾個起伏便來到燕府外一個租轎子的地方,將文定丟給兩個轎夫,預付了轎錢,然後吩咐他倆將文定送到指定的地方。      此時文定的啞穴已解開,走之前大小姐對文定說道:「你的穴道再過一刻鐘自會解開。」      文定嘴硬道:「別指望我會謝你,這一切都是因你們而起的。」      大小姐的面上雖隔著白巾,但嬌笑聲卻阻隔不了,在她的輕笑聲中,轎夫們抬轎上路了。      望著那遠去的轎影,大小姐久久不能平靜。打自己師從山門以來,十四歲成技,一直以來,不論是黑道巨惡還是白道小人,或是那些時有隨行的護花使者,沒有一個人能使自己的心湖有所波動,為何今日會為他這個一絲武功也沒有的尋常之人的一段話而發怒呢!      源生當新鋪的生意已是漸入正軌,而且是越來越好。如今只要是在茶館、酒肆問人,整個漢口哪個當鋪最好,必然會有人答覆道:「當鋪自然是源生當囉!百年老字號,絕對誠實可靠,童叟無欺。」      「知道不,那裡的朝奉可是當世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劉大朝奉。」      「哦!在我們荊楚的地面上,那還得說是劉朝奉算得上頭把交椅。」      「這,這就是你見識短了,什麼只在荊楚,乃至兩廣也找不到第二位了。」      這些閒聊間的傳誦往往是最具有影響力的,雖然來漢口也不是很久,但在劉老坐鎮新鋪不到些須日子裡,新鋪已經隱隱成為人們口中的漢口第一當鋪了。      每日來往的客流是應接不暇,當然這些因劉老慕名而來的客人並不是每個都能見到他,除了少數熟識的客人外,劉老還只是在來的當天做過謝時臣一宗櫃檯交易,更多的都是文定與周貴二人輪流著坐在高台上,有時忙起來甚至需要二人一同去處理。      今日也是一樣,晌午處理完手上這一宗交易,文定望向空蕩的大廳,終於是在午飯時間得到了一些空閒,夥計們大都也是趁這空檔到後院進餐歇息。      文定累的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想著偷閒歇息一下。背上的鞭痕真的如那位燕府大小姐所言,不用幾日便癒合了,而且一點疤痕也沒留下,只是傷處還隱隱間有些作痛。      文定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小姐的刀傷藥確實是不凡,如果拿到市面上賣一定會風靡一時。不過想想自己那天對別人口不擇言的訓斥,他只求別再讓她碰見自己,哪還敢找上門去向她提出此項建議。      那件事過後已經十數日了,燕顏沒有再來找茬,還一直躲著文定,就連要找正聲也是指使下人來。      而顧正聲呢!自那夜縱身跳樓涉水而去後,便再也沒有在文定的視野裡出現過。聽夥計們說,當晚他慌張的跑回來,收拾幾件衣物,匆匆向劉老告假後就不知所蹤。      而後謝時臣倒是來過鋪子,對於當晚的事情他是一頭霧水,只知道自己突然被剛進門的「清渺」小姐踢昏,醒來詢問眾人也是一問三不知。      思雨樓裡真正瞭解前因後果的,怕是只有雨煙與紫鵑兩主僕,而她們自然不會對他說些什麼。      不過意外的是,當謝時臣怒氣沖沖的去找清渺小姐算帳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晚踢昏自己的並不是清渺,在見過清渺本人後反倒沒有當晚調侃的意味,而是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謝時臣每日是必到思雨樓拜訪,清渺對他沒什麼表示,但馮媽媽卻藉機讓他為樓裡的姑娘畫像。謝時臣是一概承擔,只求能每日看到佳人仙容。      現在漢口的士紳們都知道,要找這位吳門才子,別的地方或許你會撲空,但只要守候在思雨樓便必能得償所願。此時的他對於緝拿兇手的事,早已是拋至九霄雲外了。      思緒得到了短暫的釋放,文定的腹中卻已是打著鼓,他抖擻精神,將鋪子交給一旁的夥計照看,預備至後院進食。不巧這時大廳裡竟來了一位客人,他唯有再安坐櫃檯,待做完這宗買賣後再歇息。      這位客人打扮一般,一件綠色的外褂,手裡還抱著一個黑色的罈子,一進來沒有立即去櫃檯而是左右觀看了半天後,才緩緩的走近櫃檯。      文定雖然對於這客人奇怪的舉動有些好奇,但做當鋪買賣的,有些時候就是會遇上那些不願為人所知的客人。當鋪很重要的一條行規,就是不能將客人典當的細節透露給別人。      那人走到文定面前,先低聲問道:「請問你是不是這鋪子裡的柳文定柳掌櫃?」      文定想不到眼前的客人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愣了一會才答道:「啊!對,我就是柳文定。請問尊駕是來典當還是其他的?」      綠衣客人聽到文定肯定的回答,陰沉的笑了笑,突然退後兩步,將手中帶來的罈子砸向櫃檯。文定和身旁的夥計還沒回過神來,他已從懷裡掏出了裝火鐮子的木筒,擲向適才罈子撞碎的地方,頓時這高高的櫃檯燃起火來。      等到文定他們醒悟這是有人放火的時候,那人已跑出門去了,而此時的火勢已將他們的視線阻擋,而且文定他們也沒工夫去抓捕那縱火之人。      他來不及震驚於眼前發生的事,一面指示夥計去後院叫人,一面與剩下的人搶救。不過這是有意的縱火,那人所砸的罈子裡盛裝的十有八九是煤油之類的易燃物。      待周貴、小瑞他們聞訊拿著水桶趕來的時候,櫃檯已經保不住了,所幸的是火勢被及時的撲滅,鋪子其他的地方受災害面積不大。不過燃起的黑煙將四鄰驚擾不小,附近的居民提著水桶拿著鐵鍬湧到鋪子門口,大部分店舖的老闆夥計也是林立其間。      火勢撲過來的時候,文定是沒有多餘的想法,只想著要保住櫃檯上的帳簿,等火給滅了後反而後怕起來。火並不是可以輕視的事物,就在那一下子,用樟木所做的堅實的櫃檯就給燒沒了,就連牆上也是黑不隆咚的。      夥計們和左鄰右舍都想知道是如何的起因。      「柳掌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剛剛我們去吃飯時還是好好的,怎麼一會就走水了呀?」周貴站在文定的旁邊問道。      而文定則懷抱著帳簿,愣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      周貴又轉向去問當時在場的夥計李強,李強也是驚魂未定的答道:「是……是……是有人……有人故意放的火。」      李強斷續的回答卻讓在場的人驚出一身冷汗。是有人蓄意施放的,這無疑是比剛才那場火更讓人震驚,頓時人群中就像油鍋炸開了般,大家議論紛紛,又相互揣測。      時瑞當的三櫃朱守庸此時也正在這裡,他安慰李強道:「不用慌了,大伙都在這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慢慢的說給我們聽。」      老郭也止住慌張的李強,說道:「你別急,緩緩氣慢慢說,一定要將細節說清楚。」      李強深深的呼吸了幾口氣,盡量平復自己的情緒後,說道:「就是剛才鋪子裡的人大都去後面吃飯了,也沒有客人,只剩我和柳掌櫃幾個。那個綠衣歹徒走進來,柳掌櫃剛問他要典當還是別的,他二話沒說將帶來的罈子往櫃檯上一砸,然後拿火鐮子點燃了就跑。柳掌櫃叫我去叫人,他自己則去救帳簿,後來的事我就和你們知道的一樣了。」      縱火案,無須多言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燒源生當。周貴急忙一邊叫人去衙門裡報案,一邊叫人去將朝奉請回來做主,眾人也忙各自回家。      不過這件事還沒完,而且越鬧越大,四處有人爭相告之,大家都在猜測是什麼人與源生當有如此大的仇怨,要放火燒鋪。      而那些將東西押在鋪子裡的貨主們則紛紛前來探個究竟,主要是害怕火大了將自己的東西也一起給燒燬了。在親眼見到只是櫃檯燒了,連帳簿也保存下來就放心了,還同仇敵愾的罵那縱火犯不得好死,竟如此的卑劣。      當然也有些知道自己的東西沒被燒燬而惋惜的,要知道,如果典當的東西贖的時候當鋪拿不出原物,是要照十倍賠償的。自己的東西完好無損的在那裡,那賠償自然也就無從說起了,不過就算是有這種心態的人,也是要臭罵那縱火之人一頓。      外面的謠言更是滿天飛,一下說是同行相嫉,一下說是借貸的人想得到賠償,但說歸說,誰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切都只是猜測。      最為懊悔的則是榮貴當的謝老闆,原先源生當走水的時候他不但吩咐手下的夥計們不許去救火,還在一旁看他們的笑話。可是當夥計們從街面上聽來的消息,說這場火竟是人為故意的,謝老闆馬上後悔了。      他拍打著自己的腦門,道:「這想不讓人懷疑是我們幹的都不行了。」      身旁的夥計開解他道:「東家,您別急呀!聽說隔壁武太當的蔡老闆也沒讓人去救火。」      謝老闆「啪」的一聲煽了這夥計一巴掌,罵道:「蠢貨,上次我和那蔡老鬼一同搞什麼舟馬費,這次又一同閉不出戶,外面的人還不都想著又是我倆一同干的呀!」      他著急的在房裡走來走去的,口裡就掛著「這該如何是好呀?」這一句話。      在不遠處的武太當裡面的蔡老闆,也是沒想到事情竟會是如此變化,不過蔡老闆卻比謝老闆機靈許多。      他知道整件事後,忙出門到酒肆、茶樓與人聲討此縱火賊,還感慨的說道:「如今有些人為了生意就是不擇手段,什麼陰招損招都使得出來。我蔡某為表示支持章兄不懼邪惡的決心,決定懸賞五百兩銀子,對抓住那縱火之人以資獎勵。」      蔡老闆這番話,霎時間將原本不利於武太當的猜測都化為了烏有,他念及同行為章傳福抱不平的壯舉,更是為他博得美譽。而眾人輿論的矛頭皆指向了那榮貴當的謝老闆。      晚上不但是劉老回來了,就連躲避在外十幾日的顧正聲也回來了。這時文定已經恢復過來,正在對劉老敘述今日白天發生的禍事,顧正聲一進門就喊道:「文定,你沒什麼吧!把我嚇了一大跳,好生生的怎麼會有人跑來縱火呀?」      劉老訓道:「你還說,你正經的護院武師十幾日不見人影,現在有人上門生事,你也是最後一個出現。」      對於劉老的責備正聲無以回答,只有急切的問道:「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做的嗎?我去廢了他。」      文定歎氣道:「就是不知道呀!現在我們就是在想誰有可能?」      劉老說道:「我們初來乍到,最近的生意又出奇的好,難免是會引起別人紅眼的。」      正聲問道:「會不會像外面說的那樣,是榮貴當指使人做的?」      「應該不會,雖然我們兩家鋪子之間有競爭,他們可也不是開不下去了。」文定還是不信平常的同行相爭,會演變成性命相搏的血光之災。      劉選福也不認為會是如此,吩咐道:「這件事彷彿不是這麼簡單,我已經叫人通知東家了,等他來之後我們再慢慢理頭緒。還有,正聲,最近你還出不出去了?」      正聲忙道:「出這麼大的事,我身為護院怎能袖手旁觀,放心,不將兇手拔出來,我勢不罷休。」      劉老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最近你多打聽打聽,究竟有什麼人要置我們鋪子於死地,你要是還敢怠忽職守,看我怎麼收拾你。」      正聲拍著胸脯保證道:「嗯!要是還有人膽敢再來搗亂,我就叫他有來無回。」    第七章 得道多助   出了客廳,文定回到自己的臥室,正聲也跟了進來,非纏著文定跟他說說思雨樓那夜他逃走後的情況。      文定沒好氣的說道:「有什麼好說的,每次你都是一走了之,留我們給你殿後。這次倒是玩新花樣跳水而去,你那水中逃走的速度,怕是連那長江中的魚豚也自愧不如吧!」      正聲尷尬的笑了笑道:「我也是給逼的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你不知道這春夜的水溫也是冰冷的很,凍的我差點抽筋,所以就加快速度囉!對了,到了後來到底結果如何?」      雖然過了些日子了,但只要想到當時正聲跳湖,一屋子人傻眼的情景,文定就想笑,說道:「你呀!就專做那出人意表的事來。好好好,說給你聽,其實也沒什麼,你走了後,你的燕顏不放過我,而雨煙出現了。」      正聲聽聞雨煙出現了,雖奇怪但寬心的笑道:「我還怕你出事,你那雨煙到了,燕顏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看著他無所謂的樣子,文定不禁想問他,誰是他的未婚妻呀?卻忍住繼續往下說道:「那就簡單了,結果什麼燕顏的姐姐出現了,和雨煙打了半天,快把整間樓都給拆了,後來好像不分勝負就回家了。」      文定不想提起後來的那段經歷,雖然絕對是燕顏的不對,但作為正聲的朋友,他不想因為此事而使二人的關係鬧僵。      但即便是他將事情的經過簡化了許多,正聲依舊是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的追問道:「慢著,慢著,你說什麼?那天燕顏的姐姐也在場,你的那位雨煙還和她打了個平手?」      文定不滿的糾正他道:「喂!喂!什麼叫我的雨煙,小心你的措辭,不要動不動就有語病,別人聽到了又是麻煩。」      正聲險惡的用心又被他給抓了個正著,笑道:「一位姑娘家三番兩次為你出頭,如此表示誰還有看不出來。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兒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不過還真想不到,雨煙能和那燕府大小姐不分勝負。」      文定被他說的無言以對,暗自想起雨煙也卻是極其難得,不但容貌超凡脫俗,琴技也是出神入化,往往使自己身不由己的完全投入她的琴聲所營造的氛圍中,更主要的是,一直以來她都是處處維護著自己。      想著想著文定就差點要陶醉其中,頓時又想起自己身邊還有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顧正聲在。還好正聲此時也是心不在焉,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不然又會是一陣譏笑。      他忙收拾起心情,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道:「咳!嗯!那燕顏的姐姐很厲害嗎?」      正聲彷彿發現新事物的笑道:「咦?你不是對這些江湖上的事從沒興趣嗎?怎麼有關於你的雨煙又有興趣了?」      文定早知道自己問他這些就會有這下場,不過幸好只是推脫之言,本就沒什麼好奇的,淡然的說道:「只是順帶一說,現在我關心的是這宗縱火案要如何結束,不然大家心中都會有疙瘩,成天都要擔驚受怕的。」      說到縱火案,正聲氣就不打一處來,拍案而起,怒道:「要是讓我找出是哪個狗娘養的干的,非要讓他知道我的厲害,敢在我的地頭上如此大膽。」      他還要慷慨激揚的發表自己的繳文,哪知文定已將他向門外推去,還要說些什麼,文定已率先道:「好了,我的顧大護院,你先將那人拿住了再說。今日晚了,我也實在是乏了,走了走了。」      好不容易才將正聲打發出去,文定倒在床上回想起白天裡發生的事思量起來,要說對鋪子以及自己施此手段的人選,確實還是不乏其人。      依稀記起那縱火之人是先問及他是不是柳掌櫃才縱火,照理說該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在自己出來做事的幾年裡難免會有得罪人,但也不至於行此手段吧!最近鋪子生意紅火也是可能妨礙了同行的買賣,但就算出手,也斷不會是僅僅針對他的。      唯一與自己有怨的大概就是那燕顏小姐,可是文定寧願不去想是她的可能,怎麼說這鋪子的東家也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她也斷不會如此卑劣。      文定想起每一種可能,卻又都被自己給推翻了,想到最後他放棄了,蒙上被子決定留給衙門和正聲去操心這件事。      「咚,咚」的敲門聲又在耳邊響起,一定又是那正聲不放過他,文定無奈的起床開門,口裡說道:「不是跟你說我乏了,明日再說的嗎?」      結果看清門外之人後,文定立時啞然了,本以為會是正聲的地方,站著的竟會是雨煙。      雨煙也是左右都不知所措,輕聲自怨道:「擾著你休息了嗎?我只是想來看看,說兩句話就走。」      文定恨不得搧自己兩耳光,忙道歉:「不是,不是,我還以為是顧正聲那傢伙。雨煙,你怎麼來了?」      看著她依舊一言不發,淡淡的光亮絲毫不能減輕她如花的容貌,依然是淡雅的裝束,那些負累的妝飾似乎從來就沒出現在她清雅的身上,卻絕對沒有讓人覺得寒酸,只會讓她更顯得出眾。她那清澈透明的雙眼正幽怨的望著自己。      文定忽然想了起來,懺悔道:「該死,該死,雨煙你先進來。」      忙進去點燃桌上的燭火,將凳子擦拭了一陣,引雨煙坐下。      剛想開口,他又發現雨煙望著自己,一副想笑的模樣,又別過頭使勁忍住。他朝自己上下一看,該死,適才以為敲門的是正聲,所以連衣物也沒穿好,身上只穿了件內衣。      他慌忙將桌上的衣物夾著跑到門外,穿戴完善才敢進來,面紅耳赤的說道:「實在是失禮了,沒想到你會來,所以有些唐突了。」      雨煙也有些面紅,輕聲說道:「我聽人說先前你們這走水了,本來初時便要來的,但又聽說你萬幸沒事,思量冒昧跑來又怕給你增添麻煩,所以才這麼晚來的,文定你真的沒事嗎?」      文定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安慰她道:「真的沒什麼,那人好像是針對我的,不過還好是在大白天,只是將櫃檯燒沒了。」      雖然事先已知道了,但直到得到文定親口的答覆,雨煙才真正放下心來,突然她又起身說道:「這樣,時候還不算太晚,你隨我去個地方,說不定對找到真兇會有所幫助。」      此時雨煙的馬車便停在鋪子的側門外,這是一輛外表看起來很平凡的烏棚馬車,但裡面卻十分的寬敞,頂棚的正中央掛著一盞明亮的油燈,照射的整間棚子都非常的溫馨。      雨煙正坐在一旁,臉上暗含著羞澀,示意文定坐到自己旁邊來。      在文定依言坐穩後,她對外面的車伕說道:「老余,好了,起步吧!」      便聽到外面傳來了聲「得,駕」,車子就開始行駛了。      行了一段時間後,文定覺得與自己以往乘車的經歷不大相同,雖車子是很平穩,但自己心裡卻異常的慌亂,就算是和東家、朝奉那種長者一同坐車也不曾像這次這麼緊張。      兩人之間的距離首次是這麼接近,而兩人自從車動以後又都是一言不發的。      文定裝作觀察車裡的裝飾,雨煙則低頭撥弄著衣角,鼓足了半天勇氣,文定忽的轉頭要開腔說什麼,恰恰這時雨煙也似乎要表達什麼,抬頭張嘴又同時發現對方亦是如此,那聲「嗯」字都凝結在彼此的口中,然後相互注視著對方,很長時間裡都沒有人打破這寧靜。      突然車轆下彷彿有個石子將一邊墊的高起,整個車身為之一抖,而雨煙也隨勢跌入了一旁文定的懷抱,這個微小的動作將他們之間那丁點隔膜頓時化為虛無。      這時雨煙一副小女子的模樣,依偎在文定的懷裡撒嬌般不肯起身,哪還有與人動武時那副捨我其誰的氣勢。      而文定呢!也忘卻了平日裡的那些矜持,只知道抱緊這懷中的女子,因為她是如此的令他難以抗拒。      可以說第一次見面後他還在試圖迴避,可到思雨樓遇見她的那一刻起,文定便知道自己已經墜入她那張無形的網。      相對於燕顏對正聲的步步緊逼,雨煙只是默默的守候在文定的身旁,當他不經意的回首時便發現她的身影,正是雨煙這種性格,深深的將他俘獲。      文定緊緊摟著雨煙的嬌軀,二人久久無語。      他忽然說了句:「我沒什麼能力保護你,有時候甚至要你來救我,也不知是何處讓雨煙瞧的上眼了,竟如此全心全意的待我。」      她冥思了好一會才言道:「也許只是初次遇見君面時,你身上所具備的風采,通曉一切卻又是身不由己,命運本不該如此,但生活卻又只能是如此,正是那股無奈的悲情,讓雨煙時時無法自拔。」      人生最難求到的便是一知己,他扶正了雨煙的身軀,深情凝望著她的雙眼,用一貫樸實無華的語調道:「蒼天可鑒,此生定不負你。」      雨煙忽的撲進了文定的懷裡,她所要的僅僅只是他的承諾。      一切也是如此的水到渠成,無須過多的言語,兩張陌生的嘴唇便結合在一起。霎時間天旋地轉,水乳交融,時間、空間都凝固在這一刻,連馬車停下來時還未曾察覺。      直到老余叫道:「小姐,地方到了。」說了三遍他們才急忙分開。      雨煙答覆道:「知道了,這就下來。」急忙先一步下車,急走幾步以平復自己的情緒,不使人覺察。      文定則在車裡輕撫自己的雙唇,上面依稀還有餘芳任他回味。下車後才發現雨煙帶自己來的地方竟是離思雨樓不遠處,也是西北湖的湖邊,他追到她身邊問道:「你這是要帶我去思雨樓,還是哪呀?」      湖邊的微風讓雨煙收拾了激動的情緒,轉頭對他說道:「我是要帶你去見一個人,她本不願助你,但在我軟磨硬泡下終於鬆口了,不過她不肯走遠,只在此處見你。」      文定有些心痛的說道:「為了我的些須小事,煩勞你掛心了,再說這事也無從查起,你何苦屈尊求人呢!」      雨煙聽到他是如此的關心自己,剛剛平靜的心湖又彷彿給一粒小石子激起了波瀾,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輕微聲音說道:「沒什麼的,不過你也不要過於憂心,嘻嘻!這件事也不是十分難辦的,你快跟我來。」      沿著湖水在有一人高的草叢中穿行了幾十步後,終於出現了一片空曠的地方,而那矗立著一座雨亭,那亭子中還有著淡淡的燈火,隨著細風,火苗微微的擺動。      雨煙欣喜的回頭道:「快,就在前面。」拉緊了文定加快腳步。      走到近前,文定方才看到這亭子上用小楷寫著「望月亭」。      立於西北湖邊,野草深處中的望月亭只是以幾根木頭,一些雜草鋪蓋而成,雖然略顯簡陋,但絲毫不顯敗落之態。      反而是它的樸素味道,才能和這草、這水、這月相得益彰,渾然一色,如果強拉些精磚細瓦來建造,則完全破壞了這天地一色的氛圍。      雖然今日是月初,而那微微的月勾也被烏雲所掩蓋,不過文定卻深深的被這眼前的景色所吸引,能挑此處相會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麼世俗之士。      跟隨著雨煙幾步走進廳內,裡面只有一女子安坐於其中。文定初看此女子便覺著眼熟,只是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見過,借助著燈光再細看來,頓時記起是誰。      這正是那夜他們要去思雨樓拜訪的正主,只是後來場面混亂了,所以文定也就沒多加留意。這就是他,如果是謝時臣的話,早在十幾步外看到她的背影,便會急不可耐的跑過去了。      雨煙鬆開了那抓住文定的玉手,走到清渺身邊,嬉笑道:「妹妹,我將人都帶來了,你可不許耍賴了,要幫我喲!嘻嘻!」      清渺沒好氣的說道:「知道了,你煩不煩呀!不答應你就比那馮媽媽還要來得纏人。」      雨煙為了自己的情郎是什麼也不計較,何況適才在車裡文定的舉動早已使她心花怒放,她輕笑道:「妹妹人最好了,自然不會怨恨姐姐了,柳相公坐吧!」      文定依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還是不明白連官府也束手無策的案子,為何雨煙卻對清渺如此的有信心。      只見那清渺從旁邊一個提簍裡拿出一疊畫紙,接著又是畫筆以及墨台,這些看起來似乎是要作丹青雅事,可這與白天的縱火案有絲毫聯繫嗎?看到雨煙竟親自過去為她研磨,文定越發的不解起來了。      雨煙看著他呆望著自己,知道他定是有了疑惑,輕聲的為他解釋道:「我這清渺妹妹有項絕技,憑著對他人的相貌特徵的描述,能將別人口中所言及的人物整個的還原,等下你就將白日裡縱火之人的相貌說一說,就成了。」      清渺冷冰冰的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可沒說一定行呀!」      「妹妹的實力我能不清楚嗎?放心吧!我對你絕對有信心。」雨煙似乎比誰都有把握。      文定這才知道了,原來是和今日白天他在衙門裡的那套程序差不多,也是詢問特徵描繪畫像然後張榜緝拿。      一切都已準備得當,清渺依舊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樣兒,道:「好了,先說說那人的歲數、臉型。」      文定憑著到衙門敘述時一樣的記憶,依次從臉型、頭髮、眉毛、眼型、鼻子、嘴唇、耳朵答覆下來。      中途那清渺換了好幾張的畫紙,也總算是完成了,遞到文定面前說道:「看看清楚,有什麼差異的地方需要修改的?」      文定接過了畫紙,畫紙上的頭像活脫脫就是今日縱火之人,連那對慌張的眼睛也絕對是神似,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本事。      雨煙焦急地望著他,詢問道:「怎麼樣,有什麼出入沒?」      而清渺將頭側向一旁望著湖水,故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其實小眼也是悄悄的注視著他的動向。      過了許久,文定才點頭說道:「當時我也只是匆匆的數眼,不過清渺姑娘的畫像縱使沒有十分,也必有八九分相似了。」      雨煙抓住清渺的雙手謝道:「妹妹,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嘻嘻!      果然不出所料吧!多謝你了。」      對於自己這個從小便一起的姐姐,清渺是如何也拒絕不了的,她又臨摹了幾份後全部交給雨煙,說道:「好了,我也就只能幫到此了,我走了,這就留給你們倆吧!」說著將桌上的器物收拾進了提籃,就要往思雨樓的方向走。      雨煙挽著她的手臂,說道:「你留我一個在此如何是好?還是等一下我們一起回去吧!」      清渺譏笑道:「你還會要留我嗎?你不是早就盼著我這不相干的人快走,好讓你們……」      雨湮沒等她說完就向她的腰部咯吱去,口裡還羞道:「我讓你亂說,我讓你瞎講。」      清渺先是笑著躲避,後又運起輕功,腳下生風縱身而去,遠處還傳來聲音:「姐姐,我就不打擾你們的好事了,嘻嘻!」      遇到這種飛簷走壁的巾幗英雄,對文定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也就沒什麼太大的震撼了。現下這望月亭只剩下了他與雨煙二人。      其實雨煙雖口頭上說要留清渺,但私底下也確實如清渺所言,暗暗期望著二人獨處的機會,只是心事被人揭穿難免羞澀的垂下臉蛋,口裡喃喃的說道:「這丫頭就是沒大沒小的。」      文定心中暗自為謝時臣擔心,此妹姝何等的隨性,他那宏志要想得償恐非易事。      一夜的暢聊,讓文定完全從走水的事件中走了出來。新鋪也沒受到什麼大的影響,不論是居民還是商家,對這件案子都是深惡痛絕。      第二日,木器行便送來了連夜由三個木匠師傅趕製的新櫃檯,還附言是燕老闆贈送與他們的。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與他們做買賣的商家、居民沒因這件事而生出畏懼之心,還是一如既往的光顧他們。反倒是榮貴當因為成了謠言的彙集點,生意是一落千丈。      怨不得別人,誰叫左鄰右舍的謝老闆不但出事時不出來,事後也沒表態,就算不是他所為,也讓別人輕視他的為人。      持續蕭條的生意,讓謝老闆徹底的意冷心灰,終於下了決心將鋪子遷出這條街面。      按他說法是最近走背字,要挪挪地方沖喜,可誰都知道他是避免再與源生當爭奪市場,到新的環境重新來過。      一場火事,最終受禍害最深的卻是他這不相干的旁人,不過能及早的退出這塊是非之地,對謝老闆以及他的榮貴當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過了幾日,東家章傳福也回到了這裡,一進門夥計們剛帶著笑容迎上前去,便看見他陰沉著臉,夥計們嚇的躲至一旁,誰也知道這個時候一不小心惹著了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章傳福呆望著鋪子中央嶄新的櫃檯,久久不曾移步。夥計們怯生生向他問了聲「東家好」,他也似未曾聽聞,只是呆立著。      這時文定與劉老早已得到夥計的報信來到前廳,劉老走過去自責道:「東家,是我沒將鋪子照看好,累的鋪子遭此劫難。」      文定連忙說道:「不關劉老的事,都是我沒有及時的辨出兇徒的來意,不然及早制止,禍事原本是可以避免。」      章傳福輕拍自己這二位得力之人,又環顧了左右說道:「只要沒有燒傷人,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財來財散,只有你們才是鋪子裡最重要的財富。」      廳裡的所有人不論是劉老、文定還是夥計們,或只是來光顧的顧客,都被他的一番話激發的心情澎湃。在這種東家手下幹活,還能有什麼不滿或雜念呢!就只能盡自己的本分,盡力做到最好。      回到小廳只剩下三人,文定請罪道:「東家,這次都怨我,對不起您和朝奉善意的提拔,我卻沒將差使幹好,萬幸鋪子裡沒受大的損失,不然我無顏再見您二位了。」      章傳福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自責,反而安慰他道:「我都聽小安說了,這次你處理的很好、很及時,不但鋪面沒毀損多少,連櫃檯上的帳簿你也捨命救了下來,不然不止是財物,連我們的聲譽也會有影響。      劉老您也不用怨責自己了,整件事除了縱火犯以及他幕後之人外,誰也怨不上,剛才我只是在思量誰對我們有這麼大的怨恨而已。」      在劉老的授意下文定又將整件事的始末,完完整整的給他們講敘了一遍,連縱火人說過的那句話也沒遺漏。      「這麼說來,那幕後之人對我們的瞭解怕是非常清楚,不然也不會連文定的名字也知道。」章傳福開始從自己的競爭對手,或是夙敵裡找出那可能的幕後之人,可是一個個的名字又被自己一個個的劃去。      商場如戰場,幾十年的瞬息萬變,曾經的夥伴已成仇敵,往日的對手又或為知己,一切都是可能的。      文定也是沉思半天,忍不住的說道:「小人隱隱感到那人是針對我而來的。」      劉選福斥道:「別亂說,你一個入世未深的毛頭小子,誰會與你有這麼大的仇?」      文定只好閉上嘴,章傳福卻鼓勵他道:「說說看,說錯了不要緊,我們現在是大海撈針,要集思廣益,任何線索都不能放過。」      文定追憶起當時的情景,「他先問我」你是不是這鋪子裡的柳文定柳掌櫃「,是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才放的火,那時我隱約記得他嘴角邊還有微微的笑意,是那種得逞後的笑容,怕真是我引來的禍事吧!」      章傳福拍了拍文定的肩膀,道:「不要瞎想,文定自你十四歲第一次出門就來到我們鋪子做事,除了鋪子裡的事你哪還能有其他的機會得罪人?初時聽聞新鋪起火,老店那邊還有人說你的不是,我是訓斥了他們一頓,但當小安說你奮不顧身的去救那些帳簿,我得說你,那一筆或幾筆的生意損失了,鋪子的生意垮不了,可是你人要是出事了,我該如何向你家人解釋呀!」      文定由他的一席話,想起那翹首以盼自己回家的家人,那一時的衝動,壓根來不及顧慮到他們,現在回想起來該是多麼的危險。      劉老也說道:「傻孩子,以後做事都要掂清厲害,再去做。」      這時顧正聲也走進屋裡,一臉的苦相,章傳福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著腔對文定他們說道:「要說是和那縱火等人同罪的,我們這裡確實還有一人,沒他事的時候人前人後的,該他的事了就打鼓也找不著。」      正聲思量了半天道:「您幾位是在說我嗎?」看到他們三個一言不發的望著自己,他無比冤屈的說道:「天地良心,這幾天我是茶館、酒肆能打探消息的地方都跑了個遍,東家您看我這兩條腿都快跑細了。」      劉老又笑問道:「那我們的顧大護院探聽出什麼驚人的消息沒呀?」      正聲的苦瓜臉又露了出來,無奈的回道:「我感覺此人定是蓄謀已久,這連著幾日來我是明偵暗訪,外面流傳的全在猜測是什麼榮貴當的謝老闆,誰也沒證據,一點真實的跡象都沒有。倒是那謝老闆,你們知道嗎?他將這裡的店舖結束了,到西城重新開了間。」接著掏出那幅文定交給他的畫像,說道:「誰也沒留意到這人,好像是憑空裡鑽出來的。」      東家故作恍然的說道:「哦,那這麼說來你顧大護院這幾日的奔波,收穫的就是茶館裡的閒談囉!」      正聲尷尬的搔了搔頭。      對於這個顧府的小少爺,章傳福也只是開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也不會真的去怪他,又說道:「算了,我們也不用費神去操心,這自然會有衙門處理。要想的是今後該如何杜絕這類事的發生,不然再來個兩三次,我們的買賣再也別想有人光顧了。」      顧正聲拍著胸脯保證道:「只要我在的一天,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了。」      二老點點頭,叮囑道:「保證誰也會下,可要真的能做到才行呀!」      正聲堅定的應了聲「一定」。      這時小瑞從門外走了進來,說道:「稟告東家,門外來了輛馬車,說是要給我們送禮的。」      禮尚往來對於章傳福來說是經常事,他說道:「去告訴來人,替我謝謝他家主人,你將禮物收下便是了。」      小瑞為難的說道:「可他說這東西太大,他拿不了,要您幾位親自去接收。」      屋裡的數人詫異的相互望了望,在這個緊張的時期是誰會給他們送禮,還有意無意透出一股子神秘。      幾人都是一臉的茫然,顯然都不清楚此事,還是顧正聲率先試探著說道:「會不會是東家的朋友,得知我們鋪子的櫃檯被人燒燬了,又不清楚燕家那老頭曾送來過,所以出於一片好心給我們送櫃檯來了。」      在沒有確切消息的此時,正聲這說法雖有些牽強,倒也是說的過去。      章傳福微微點頭說道:「老夫交友確也廣泛,說不定還真像正聲說的那樣。」      劉老則沒有他們二人樂觀的想法,提醒道:「要是東家在附近的朋友,我們第二日就正常開業,照理說幾日過去了,該不會不知道呀?」      正聲思量片刻又道:「您說會不會是和我們相隔有些遠,當日一時沒趕出來,這兩天才完工送來的。您幾位是不知道呀!燕家那老頭是連夜喚三個漢口最好的工匠共同完成的,哪個人有他那樣猴急呀?」      說著還笑了兩聲。但看到其他的三位還是一臉冥思的模樣,壓根沒被自己的笑話吸引,他聲音又轉弱,喃喃的說道:「那你們說說,放在馬車裡,還非要親自去拿的禮物還有什麼,我是想不起來了。」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在這非常的時期,我們還是需加倍小心為妙。」      文定的話,說的劉老與朝奉紛紛點頭稱道:「嗯,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正聲是一介武人,自然不像他們那樣顧慮這,忌諱那。不過經過這次走水事件,他也切實的體會到商場如戰場這句話,這些一個個看似腰肥肚圓,滿面春風的商人,有時也確實挺難為的。      東家看著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不由得笑著開解道:「這都是怎麼了,不過是有人給咱們送禮嘛!這是好事呀!走,一同瞧瞧去。」      劉老還想說些什麼,給章傳福拉住了勸說道:「你不用過於擔心,這青天白日的,還是在我們鋪子的大門口,再說退一步還有正聲在嘛!      難道他還保護不了我們幾個嗎?」      顧正聲也賣力的點頭道:「東家所言甚是,劉老,您這可是小瞧我二十幾年的苦練呀!他最好是別耍花樣,不然有他好受的。」      說著他還挽起了袖子,生生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模樣,逗的屋子裡的諸人皆有了一絲笑意,緩解了下屋子裡的緊張氣氛。      東家率先起身,邊往外走邊說道:「走吧!是福是禍,總要看過後才會知道。」      在章傳福的帶領下,一干人來到大門口,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確是不少,可是就是沒小瑞說的馬車。      小瑞又從裡面跑出來,章傳福迎面就是一頓訊問:「你說的人和馬車呢!他們都在哪兒呀?」      小瑞慌裡慌張的說道:「對不起東家,對不起東家,小人剛才一時緊張忘了和您說清楚,那人說前門太張揚,連人帶馬車都在側門那候著呢!」      說不緊張那是安慰其他人的話,章傳福其實心中也是在打鼓,醞釀了半天的豪氣,差點就被小瑞這冒失鬼給折損殆盡了。著眼大局又不好怪責他,訓道:「去,去,快點帶路。」    第八章 險惡人心   來到側門眾人終於看到這輛馬車,走在後面的文定初見時便覺得眼熟,可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那夜雨煙接他的那輛,直到看到旁邊站著的老余後才確定下來。      他走前一步問道:「老余,怎麼是你,你便是那來送禮的人嗎?」      東家等奇怪的望著他,敢情是認識之人,一顆懸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老余笑著對他說道:「呵呵!是我老余趕的車不假,不過老余卻不是那正經的送禮人。」說著將車簾子掀開,眾人往裡望去,裡面斜倒著一個被麻繩團團圍住之人,而他旁邊則坐著個俏生生的紫鵑。      這裡除劉老外大多都是認識紫鵑的,章傳福指著那個如同粽子的人問道:「紫鵑,你這送的是什麼禮呀!這人怎麼被你們這麼五花大綁著呀!」      紫鵑一邊扶著那如粽子之人一邊道:「章老闆,我也是我們小姐指派來的,等下再與您細細的解釋。喂!你!」小巧的手指徑直的指向顧正聲。      正聲左右望了望,道:「我嗎?」      紫鵑毫不客氣的說道:「廢話,說的就是你,過來幫把手將這個抬進你們鋪子,老余你也過來。」      想不到自己連個名字也沒有了,只是個「喂」,正聲雖然氣的想跳腳,無奈只好和老余一同將這個大包袱從側門抬進去。      這傢伙還真有些沉,二人好不容易才將他抬進來,又給紫鵑那丫頭指使的抬進裡間。有功夫是一回事,可這賣體力的活正聲可是很少幹過,總算完了,他有些氣喘的說道:「丫頭,有那麼多的夥計你不叫,竟要我這大護院給你當搬運。」      紫鵑剛叫老余先上車等自己,聽到正聲的怨言,轉過身來輕視的上下望了幾眼,譏笑道:「我看你這所謂的大護院,也就只能幹幹這賣力氣的粗重活。」      正聲真是七竅生煙,正要回嘴,章傳福扯勸道:「好了好了,紫鵑,你們家小姐讓你五花大綁送這麼個人來,是有什麼用意呀?」      在正聲仇視的眼神中,紫鵑微微的「哼」了一聲,然後過去將塞在那人口中的布團取了出來,那人立時罵道:「小娼婦,你敢綁你大爺,等大爺活動開了,看我怎麼整治你……」還要再罵,卻被紫鵑重重的煽了個耳刮。      那人「哎呀」一聲,一口紅痰吐了出來,裡面還夾雜著兩粒白牙。眾人心頭一顫,暗自忖道這丫頭下手好重呀!      紫鵑卻不顧他們這麼許多,怒斥那人道:「再敢瘋言瘋語,姑奶奶打掉你滿口黃牙。」      那人不敢再放肆,夾著哭腔對眾人道:「你們……你們竟敢綁票,我非要到衙門裡去告你們,你們在場的一個也別想跑。」      紫鵑作勢又舉起掌,那人慌忙的閉上嘴,將頭部往一邊偏去,不敢再激怒這個魔女。      「瞧你這樣子還上衙門,到了衙門還不知是誰捱板子。」紫鵑從懷裡取出手巾,擦拭著自己打耳光的手掌。      章傳福忍不住好奇的再次問道:「紫鵑姑娘,你這到底是演的哪出戲呀?」      紫鵑只是含笑不語。      從進門便開始注意這被綁之人的文定,蹲下來看了看他的正面又轉過去看了看側面,接著拿出那幅清渺所作的畫像來對比,猛的直起身指著他說道:「是他,是他,他就是那日縱火之人。」      一干人馬上圍了過來,正聲更是拿過文定手中的畫像,一點一點的比對起來。      那人若無其事的說道:「什麼呀!什麼縱火之人,老子什麼也沒幹,老子好好的在武昌城閒逛,無緣無故的被幾個流氓給逮住了,這個丫頭也是其中一個。你們要是知道厲害快放了老子,不然……不然就去官府告你們。」看著紫鵑捏緊了拳頭,他又膽怯的將頭偏向一方。      此時站在最靠外的小瑞也疾步走到那人跟前,上下看了看興奮的叫道:「沒錯,沒錯,當時我就在一旁,認得他這副樣子,就是他。」      紫鵑此時對眾人說道:「那紫鵑便先告辭了,章老闆,我們小姐還囑咐讓您先審清楚,別忙著送官,這裡面還有些內情。」      章傳福一行人忙將她送到門口,謝道:「真是由衷的感謝紫鵑姑娘的鼎力相助,記得幫我向你們家小姐帶個好,多謝她的幫助。」      紫鵑滿口應道:「一定,一定。」      別人都先進去了,只有文定一路送到門口,笑著對她說道:「紫鵑姑娘一定幫我多加感謝你家小姐。」      紫鵑對文定卻是一臉的正經,斜瞧了他一眼道:「哼!那得看本姑娘的心情。」說著頭也不回就走了。      雨煙的這個貼身丫頭一直對文定就沒什麼好臉色,他早已習慣了,無奈的搖了搖頭目送她上車後,才轉身往裡間而去。      這時裡間裡也是十分熱鬧,東家、正聲、小瑞等都在逼問那縱火者誰是幕後之人。而縱火者看到紫鵑那女煞星走了,也全然無顧慮了,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根本就不承認自己是縱火之人,至於幕後之人,那就更是洞庭湖裡吹喇叭││沒影的事了。      縱火者口裡還不依不饒的說道:「放火我沒聽說過,更沒幹過,不過你們糾結那魔女將我無故擒來,還打掉我兩顆白牙卻是實打實的真事。跟你們說,識相的話快放了我,再賠我筆銀子,不然有你們好看的,也不在武昌城裡訪訪,我丁三辣子是什麼人。」      那副潑皮無賴樣,徹底將顧正聲激怒了,他脫口而出一個「操」字,便拉著劉老、東家走到門口,對文定他們說道:「文定,你和二位到天井那轉轉,給我一點工夫,一會就好。」      等他們跨出房門後,正聲就立馬將門掩住。文定他們依稀聽到,「你要幹嘛?我叫人了。」      「操,給臉不要臉,以為老子吃素的。」      「要幹嘛?哎喲……哎喲……不要呀……哎喲……」      文定與東家他們在天井邊閒聊,初時還聽到丁三辣子雷鳴般的求救聲,接著漸漸就成了斷斷續續的,後來便是悄無聲息了。      大約一頓飯的工夫,小廳的房門就打開了,只見顧正聲神色凝重的走出來。      章傳福忙詢問道:「怎麼樣?問出來了沒有?」      正聲似要答話又戛然而止,停頓了半天才說道:「這事,您還是進去問那丁三吧!」      眾人隱約感到事情確如紫鵑所言不那麼簡單,一行人又回到小廳,那丁三辣子早已是面目全非,青一塊紫一塊的,看到正聲也隨著他們進來了,嚇的只往後面退。      顧正聲喊道:「好了,老實回答我們東家的問題就不打你,要是有一句虛言就給我試試。」      章傳福拿眼止住正聲,再轉向丁三說道:「不用怕,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話,我不會讓我們這顧護院對你怎麼樣的,不然我就只有再將你交給他了。」      丁三慌忙點頭。      章傳福滿意的笑了笑,問道:「你是何處人士?又姓甚名誰?」      「小人叫丁三,打小便在武昌城裡頭混,人都管小人叫丁三辣子。」      章傳福點點頭,又問道:「前幾日這鋪子裡那場火是你放的吧?」      丁三遲緩著迴避這個問題不肯作答,正聲又「哼」了一聲,丁三忙答道:「是,是,正是小人所放,可小人也是拿人錢財,受人指使,我與您、與這源生當是沒有絲毫的仇恨的呀!」      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章傳福逼問道:「那指使你的人是誰?」      丁三支吾了半天,硬是不肯將那名字說出來,只是偷偷望著正聲,顧正聲怒道:「說呀!剛才你又不是沒說,難道非要打你才會說出來嗎?」說著又捲起了袖子。      丁三直往後退,身上還在打著哆嗦。章傳福攔住正聲,讓他退後,又轉頭對那丁三說道:「丁三,你要清楚,你犯的是故意縱火罪,這在衙門裡最高可是要判殺頭的。你要是非不肯說我也不逼你,也不叫顧護院再打你,這就將你送到衙門去,讓他們來審你。」      丁三爬過去抱住章傳福的大腿,哀求道:「章老闆,我說,我說,你大人有大量,放過小的這一回吧!」      章傳福此時逼道:「快說,要是晚了,可連我也救不了你了。」      「是李福翔,是李福翔特意讓我來漢口幹這事的。」丁三的話頓時將裡間裡所有人的心強烈的震動了一下。      文定望向正聲用眼神詢問他,正聲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章傳福壓住心中的震撼,駁斥道:「不許信口雌黃,李福翔是我本店的二掌櫃,他怎麼會讓你到鋪子裡來放火呢!老實說出幕後之人來,不然送你去衙門。」      丁三聞言慌了神,急說道:「丁三確實沒欺瞞您,那李福翔這幾年時常來武昌城辦事,一來二去的與我成了酒肉朋友。前些時候他又來找我,說起這縱火之事,起先小人想這事太大了,堅決不答應的,可是他說是白天燒不著人,又說漢口也沒人認得出我來,還硬塞給我三十兩銀子,許諾事後再給五十兩,小人才勉強幹的。」      章傳福將臉一橫,道:「說這話你敢起誓嗎?」      丁三立馬三指向天起誓道:「天地為證,小人在這事上若說一句謊話欺瞞章老闆,就天打雷轟不得好死。」      章傳福陰沉著面孔,對正聲說道:「正聲,先將他押下去,我還要留著他做點事。」      正聲依言將其拎了出去,裡間裡頓時安靜極了,顯然真相是他們不能接受的──竟然是自己人買通外人來燒自己的鋪子。      劉老拍了拍東家的肩膀,想要說兩句安慰他,然而想了半天也找不到那李福翔的動機來,只能說道:「算了,別往心裡去。」      東家歎了口氣,無奈道:「不算了能怎麼辦,是自己人幹的,連報官也不行,不然讓消息傳到外面,還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流言蜚語,只能是私下解決,讓那畜生逍遙法外了。」望了望文定,又對劉老說道:「福翔那畜生,一直便對我們重用文定心懷不滿,這次見文定將新鋪子搞的有聲有色的,他更是新仇舊怨一併爆發出來,我是日防夜防,想不到竟讓自己人給擺了一道。還好是文定處理得當,不然就悔之晚矣。」      文定想到這件縱火案可能是針對自己,可是萬萬沒想到竟是鋪子裡的人為了打擊自己,不惜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埋怨自己道:「都怪小子沒與二掌櫃將關係處理好,不然也不會釀出此禍事。」      「這如何能怨的上你,難道做事做的好反成了罪過,與那忘恩負義的畜生同流合污倒成了正理。不,這在我源生當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東家的立場是異常的堅定。      劉老也說道:「現在將問題顯現出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若往後讓他擔負更大的責任,那後果豈不是更不堪設想了。現在我們想的應該是如何將事情的破壞降到最底。」      章傳福也點頭稱是,說道:「劉老,你坐鎮新鋪,我帶著文定、正聲還有那丁三立即趕回廟山總店,給那畜生來個措手不及。」      劉老也覺得這事越快解決越好,不然拖下去必然會走漏風聲,讓李福翔有所準備再造成更大的破壞,他叮囑道:「東家不要心急,這事必須低調處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章傳福也冷靜下來,拉著文定吩咐道:「你去叫小瑞套輛馬車牽到側門,再叮囑正聲將那丁三原樣綁好送到車上。我們等下直接將馬車駛進粵漢碼頭,讓燕老闆給我們派船渡江。文定,這事疏忽不得,走漏一點風聲就會對鋪子的聲譽造成很壞的影響。」      文定也深知事情的嚴重,回道:「東家放心,文定掂量的住輕重。」說著就出門去安排。      今晚廟山鎮的源生當總店又將是一番風起雲湧。      ※※※      暮色已深,華燈初上,廟山鎮源生當本店早已是打烊歇業。夥計們都在張羅著晚飯,在朝奉、東家先後去了漢口後,蔣善本蔣掌櫃便責無旁貸的成了這裡最高的負責人。他囑咐了鋪子裡接替文定新的三掌櫃張大元,晚上要怎樣守好鋪子,安排巡夜後便要趕著回家,蔣善本的家也隨著他安置在這廟山鎮裡。      張大元也是由原來鋪子裡的夥計提拔上來的,對於大掌櫃他是言聽計從,不敢有一絲怠慢,牢牢記住了大掌櫃的叮囑,看著他要走忙說道:「大爺,您看這天色也晚了,要不,您就在鋪子裡和我們大夥一塊吃點吧!我要他們多加兩道好菜。」      蔣善本對於這個乖巧的張大元也十分滿意,在他看來就和以前的李福翔一樣,對自己的吩咐記得比什麼都清楚,他呵呵的笑道:「家裡還等著我呢!不過加兩道菜倒是可以,只當是給夥計們打打牙祭,這錢就記在我帳上了。」      旁邊的夥計都高興的謝他,張大元則對他們說道:「這下知道了吧!還是大爺時時都想著我們。」      順子則在一邊討好的對張大元說道:「三爺,大爺平常對我們的好處,小的們自然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囉!他老人家如果遇上事,我們保管是義不容辭的挺身而出,哪像有些人平常盡得罪人,別看升的快,有他遭罪的時候,您看這不就有人去收拾他了嗎?」      蔣善本心裡是樂融融的,可臉上卻不怎麼表現出來,指著他們兩個,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怪責的說道:「你們幾個小子呀!就是嘴巴不饒人,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進去吧!」      二掌櫃李福翔則剛從外面回來,看到了蔣善本忙迎上前來。      張大元他們看到李福翔忙道:「二爺好。」      李福翔則對他們擺擺手,點點頭算是見過禮了,又恭敬的對蔣善本說道:「大哥,您還在鋪子裡呀!怨不得我剛才去家找您,家裡人說還沒回去呢!我一尋思八成還是在鋪子裡,呵呵!果不其然讓我給找到了。」      蔣善本自忖道,找自己難不成有什麼事,問道:「你這麼急的找我,有什麼事嗎?走,一道家裡去,一邊吃飯一邊說去。」      李福翔笑道:「這個時候找您,自然是吃飯的事了,我在那『雲閒居』定了間包房,叫了桌酒,這就是來接您的。」      蔣善本搖手道:「不行,不行,你嫂子還在家等我呢!」      李福翔拉著就要往那雲閒居走,口裡還說道:「您放心,我都跟嫂子說好了,我請客,嫂子還能駁我這個小面子嗎?」一回頭看到張大元,努了努嘴道:「大元,愣個什麼,還不給我過來攙著大爺一塊去,還要我親自來請你呀!」      張大元忙機靈的跑過來,和李福翔一左一右攙著蔣善本的雙臂,口裡說著:「大爺,您小心,春天晚上濕氣大,這路滑。」      雲閒居是鎮上最好的酒家,離他們鋪子也只有幾十步的距離,蔣善本被二人左右架著,晃晃悠悠的就進了裡面雅間。      酒家的掌櫃與他們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見他們進去忙招呼夥計上酒上菜,自己也進來道:「李掌櫃你們幾位可來了,這酒菜一早就給預備好了,蔣掌櫃您幾位有什麼吩咐,只管喚小二去做。」      蔣善本也客氣的說道:「老陳呀!來一起坐坐。」      陳掌櫃指著門外,說道:「蔣掌櫃,我們這小本買賣可沒您在那源生當享福,您看外面我還得盯著不是嗎?我就在櫃上,要是有事只管叫我。」說著便歉意的退出了雅間。      張大元誇張的「哇」一聲,低聲的對他們說道:「大爺,您瞧這麼火的買賣,陳掌櫃還說是小本買賣,那我們豈不是只能喝喝稀粥了。」      蔣善本笑了笑說道:「你可是越來越貧嘴了。」      李福翔也深有同感道:「是呀!這小子掌櫃當了幾天,別的功夫沒見他怎麼樣,就這嘴巴功夫見長呀!」      張大元乾笑了幾聲,舉起酒杯敬道:「小的有今日,都是靠您二位的提拔,這裡先借二爺的一杯酒,敬您二位一杯。」說著自己先將手中的酒乾了。      蔣善本與李福翔也隨之將自己的那杯酒飲盡。      一杯酒入喉後,蔣善本立時感到喉嚨火辣辣的,放下杯子後連吃了幾口菜,頗有感慨的對他們說道:「人不服老不行呀!再沒你們年輕人這麼好的身體了,鋪子以後的事就都要看你們的了。」      張大元卻不同意他的說法,道:「您這是怎麼說的,我年紀輕輕的,好多事都懵懂不知的,不是還得靠您二位多提點提點,還想著在您那多學點東西呢!」      李福翔放下筷子,笑著對蔣善本說道:「您看,這小子多明白事理呀!要是沒您看著我們,還不知道會將鋪子倒騰成什麼樣子呢!就拿那柳文定來說吧!自以為翅膀硬了,了不起了,沒想過原來是有您給他撐著在。看他現在還沒幾日呢!哼!就被人家放火燒鋪了,這麼大的事,看他怎麼下得了地。」      蔣善本拍了拍他的手,有些怪責的說道:「唉!這新鋪子被人放火,他也是不願意的,都是一個鋪子的人,還是得幫幫他。」      李福翔被說的有些語塞,舉起酒杯猛的又給飲盡了。      張大元卻有自己的意見,道:「是呀!我覺得柳掌櫃能力是很強,但畢竟還是有些年輕,比我還小上那麼五六歲。當時東家讓他去,我就覺的有些欠妥,要說最合適的人選,那肯定是您大爺去了,可本店又是少不了您。第二個人選嘛!怎麼著也得是二爺了,可東家怎麼著就選上他了。您看吧!這還沒幾個月呢!就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來。」      李福翔拿著酒壺又斟滿了一杯,不過這次他不是一飲而盡,而是慢慢的細品起來,臉上還隱隱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      對於張大元的話,蔣善本也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冒出一句「文定確實太年輕。」聲音小的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得到大掌櫃的贊同,張大元越發的來勁,繼續說道:「依我看呀!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麼埋怨他也沒用了,當務之急應該是再給新鋪子派一個大掌櫃去撐住場面。二爺是最合適的人選了,這麼多年在鋪子裡勤勤懇懇的,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說能力也是沒得說的呀!」      聽聞張大元的這席話,李福翔真是想上去擁抱他一下,不過這份喜悅他只能藏在心裡,他把玩著手上的酒杯無可奈何的說道:「哎!這些都得是東家和朝奉拿主意,我們也只能是閒談時聊聊罷了,來來,喝酒,喝酒。」      三人又舉起了酒杯一同干了。      蔣善本飲盡後默默的想了許久,然後語重心長的對李福翔說道:「老二呀!我們在鋪子裡謀生活,就還是要為鋪子分憂,不然鋪子垮了,我們也沒有好處不是。可是如今那邊搞成那樣,是誰的責任我們也不去追究,那是東家管的事,這個時候你要挺身而出,主動去向東家爭取到那邊挑大樑。你們都知道我和文定的關係不錯,我不會偏袒你們任何一個人,這時候你去幫幫他,不也是為他好嗎?這件事我是堅決的支持你。」      雖然李福翔心裡是一百個願意,可嘴上還是說:「這各人的位子都是東家安排的,我貿然說自己要過去,那柳文定、東家還不得怎麼看我呀!」      一旁的張大元果然沒讓他失望,立馬接道:「那邊搞成那樣,二爺您這一過去那還不是力挽狂瀾,東家怎麼會往別的地方想您呢!再說柳掌櫃還是可以當他的二掌櫃呀!您這是幫他,也影響不了他的前景。」      蔣善本連連說:「嗯!大元這話在理呀!」      李福翔真是太喜歡這張大元了,暗自忖道:「人才呀!怎麼以前就沒留意他呢!」不過還是有些擔憂的說道:「那又得勞煩大哥了,要是東家沒答應還好,萬一要是答應了,這本店裡大哥又要多費神了。」      蔣善本懇切的說道:「那有什麼,不都是為鋪子著想嗎?再說了,這些日子來,大元也表現的很出色。要是你過去了,我會和東家說讓他頂上你的位子,也是可以勝任的嘛!」      張大元一聽這裡面還有自己的好事,短時間內又可以升上一級,慫恿李福翔的熱情立時登上高峰。      這一席三人,有兩個在籌劃美好的將來,一個則在計算著當手伸向新鋪子後,自己在鋪子裡的勢力將又登新高。      ※※※      當他們還在躊躇滿志的時候,文定他們的馬車已駛進了廟山鎮。源生當的前門門板已經嚴實的封好了,沒管著他們的人在,夥計們也徹底的放鬆了,都在天井蹺著二郎腿飯後閒談。      文定他們的馬車停在側門那,顧正聲與小瑞從車內跳了下來,拍打著側門,「咚咚咚」幾聲後,裡面有了回聲:「誰呀!這麼晚了。」      「八成是張掌櫃回來了吧!」      「哪能呀!李掌櫃請喝酒怎麼會這麼早呢!誰呀!不出聲不給開門呀!」      小瑞喊道:「快開門呀!是我小瑞。」      裡面一聽還真是小瑞的聲音,又奇怪的問道:「小瑞呀!你不是在漢口新店那享福嗎?還回來幹嘛呀!」      「呵呵!該不會是那放火的把小瑞嚇怕了,跑回來了吧!呵呵!」裡面立時傳出笑聲一片。      小瑞又喊道:「快開門呀!東家也回來了,就在外面。」      裡面有人笑道:「唬誰呀!東家今早才去漢口,最早也得五六天才回來。」      「是呀!你要是不說為什麼回來,嘿嘿,這門我們還就不開了。」      坐在馬車上的章傳福,火冒三丈的下車來,就喊道:「囉嗦什麼,給我開門,還想不想幹了?」      裡面的夥計們一聽還真是章傳福的聲音,忙嚇的將門打開。章傳福陰沉著臉走進來,後面跟著柳文定、顧正聲與小瑞,而正聲與小瑞手裡還押著一個被麻繩綁了好多圈的人。      天井附近被他們這些夥計擺的烏七八糟的,幾張桌子有豎著、有橫著,椅子也是立著倒著都有。桌子上還有酒,顯然是趁著沒管他們的人在,偷著喝小酒。      今夜有更重要的事要辦,章傳福也懶得處罰他們,面色不善的喝道:「你們倒是挺自在的嘛!張大元呢!蔣善本呢!李福翔呢!他們人都在哪呀?」      知道自己等犯了事的夥計們都戰戰兢兢的,都怕撞到章傳福的火頭上,相互觀望著誰也不敢回答。      眼看東家又快要發脾氣,文定忙拉著一個相熟的夥計問道:「快說呀!那三位掌櫃都哪去了?」      那夥計看到文定眼中默許的神色,才敢如實的稟報道:「李福翔李掌櫃在雲閒居請客,其他二位掌櫃都去了。」      章傳福指著那夥計說道:「你去把他們都給我叫回來,什麼也不許說,就說我叫他們趕快回來。」      那夥計不敢怠慢,拔腿就往外跑去。      章傳福又回頭對正聲他們說道:「你們先將他押進裡間,等下叫你們再出來。」      正聲與小瑞領命押著丁三先退進去了,文定扶起一張椅子安置於天井正中請東家安坐。      夥計們強烈的感受到今晚會有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要是在以往東家抓到他們偷喝酒,自然免不了是要受罰,挨罵、扣工錢、挨扳子什麼都有。      可是今晚他們這麼多人一同喝酒,反而連罵也沒罵,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越發的害怕。東家這不尋常的舉動,說明是有大事發生,有人要倒大霉。他們暗自乞求著上蒼,東家那怒火千萬別是朝向自己的。      過了一會,那三位掌櫃也心急火燎的趕回來了。蔣善本暗自忖道,東家早上才去漢口,晚上就趕了回來,還這麼急的找他們來,事情必不簡單。      他一進後院來就看到天井那東倒西歪的桌椅,還有上面的酒菜,再看見夥計們一個個蔫著腦袋站在一旁,以為是因為他們集體喝酒被抓,心想這事也確實值得東家發火。      拜見了東家後,他先一步訓斥他們道:「走的時候不是都跟你們說了,要安分些嗎?這才不到半個時辰,你們全忘了。」      李福翔也圖表現說道:「一點規矩都沒有了,難怪東家會生氣,再如此下去,也想和新鋪子一樣來一場走水嗎?」說著還幸災樂禍的偷偷望著文定。      章傳福喝道:「李福翔,說什麼呢!」      李福翔忙自己掌嘴,道:「是,是,小的忘記了忌諱,小的該死。」      章傳福將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問道:「那你們三個剛才都去哪了呢?」      李福翔見東家臉上還有笑容,想來也不會太過責怪,回答道:「剛才是小的拉著大掌櫃和大元去雲閒居喝酒聊天,東家您要是怪就怪小的吧!和大掌櫃他們無關。」      蔣善本則對東家那有些陰沉的笑容感到害怕,說道:「東家,是我沒看好他們,您要罰就罰我吧!」      章傳福沒理他的自責,而是饒有興趣的對李福翔問道:「你們都聊了些什麼?也跟我說說。」      李福翔以為時機來了,想藉此向文定發難,道:「小的們是在憂心新鋪子遭人暗算的事。」      章傳福「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們是關心這個呀!大元,你們都說了哪些,說出來聽聽。」      張大元看了看左右的蔣善本與李福翔,心想這時候就是要表明立場了,說道:「我們在說,柳掌櫃還是年紀較輕,只怕是應付不了那複雜的局面,思量著要是那邊能再加個大掌櫃,情形就會不一樣了。」      感到事情可能沒剛才想的那麼樂觀,而其他兩人則迫不及待的向東家交底牌,蔣善本只能是緊閉上自己嘴巴觀察事情的發展。      章傳福笑著問道:「那你們覺得適當的人選該是誰呢?」      蔣善本不置一詞,李福翔又不好毛遂自薦,張大元只好再站出來說道:「我們覺得二掌櫃經驗豐富,比較適合。」      李福翔讚許的望了望他,心想這事若成了,得給他記上一大功。      但顯然東家卻不這麼想,他抑制不住的吼道:「夠了,李福翔你這個恬不知恥的傢伙,還想著當大掌櫃,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李福翔猛的一愣,想不到東家竟說出如此嚴重的話,想必是柳文定在背後說了自己不少的壞話。      他惡狠狠的雙眼逼視著文定,彷彿要將他刺穿似的,又帶著哭腔對東家說道:「東家,我自十八歲就進了鋪子,十幾年來一直是勤勤懇懇的幹,您不要相信別人的鬼話,我可是一直忠於鋪子,忠於您的呀!您可不能這麼待我呀!」      章傳福怒極反笑,還帶點咳嗽道:「咳!一直忠於鋪子、忠於我,咳!呵呵!李福翔你知道丑字怎麼寫嗎?十幾年,十幾年我就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李福翔也強烈的感到害怕,可是這個時候不容得他不硬撐下去:「東家,您可不能只聽他人一面之詞呀!」      「夠了,正聲將人給我帶出來,看這畜生還有什麼可狡辯的。」章傳福現在看著李福翔那張臉就感到噁心。      當李福翔看到正聲從裡間帶出那被綁之人後,頓時感覺天真的黑了,黑的是那麼徹底,是那麼不留一絲光亮。      眾人只看到那人一出來,李福翔臉色數變,從滿嘴辯詞變成一言不發,都感到裡面是大有文章。      章傳福逼問道:「說呀!怎麼不說了?你倒是說呀!說說你是怎麼買通外人來燒自己的鋪子,說說你是如何想嫁禍給柳文定,還妄想著自己爬上大掌櫃的位子。」      院子裡的人聽到東家的責問後,皆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聳人聽聞的縱火案,竟會是他幹的。      而此時的張大元則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自己這不是趕著和他陪葬嗎?蔣善本則慶幸自己還算冷靜,知道留一手。    第四集 第一章 因果報應   再多的借口此時也無濟於事,李福翔萬念具灰沒有任何的狡辯,低垂著腦袋。任由東家如何的責罵也是一言不發,章傳福看著他就是一肚子火,罵道:「啊,你還知道你十八歲,就進了鋪子,這十幾年的時間,哪怕是養幾條狗也早熟了,知道看家護院了。自你進鋪子,我是哪一點虧待你了,吃的、住的、拿的哪一點比別人少,還一步步將你提拔到二掌櫃的位子,有哪個地方怠慢你了,竟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來。」      李福翔的頭埋的更深了,雙拳緊握,只是渾身輕微在顫抖著。一直悶不做聲的蔣善本此時,也站了出來痛心疾首的埋怨他道:「福翔呀,你怎麼這麼糊塗,這種事這麼也幹的出來呀。」李福翔對著這位十幾年的大哥,現在也只能是搖頭無語。      「糊塗?他是糊塗嗎,他比誰都有計謀,買兇縱火再躥著你們要給他晉陞鋪路,李福翔人材呀你。我一直以來還以為你雖然脾氣爆了,還算得上個直腸子,現在看來還是我章某人小瞧了你。如此有計劃,有步驟的實施陰謀,你真是有能耐呀。」東家對他真是氣之已極。      李福翔也一反剛才的頹廢樣,奮起反駁道:「是呀,這全是我的安排,我的設計。你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嗎,一直覺得我無能嗎,我就是要讓你看看,到底我有沒有能力。」蔣善本拉著他的手臂,制止他道:「福翔呀,你別說了,快給東家認錯吧。」      李福翔推開他的手,彷彿有一肚子委屈要訴說,道:「大哥,你讓我說,這口氣憋在我心裡好長時間了,今晚不說我也就沒機會了。」東家也抬手示意蔣善本道:「善本,你別攔他,讓他說,讓他一次都說出來,說個痛快。」      文定感覺到李福翔的雙眼突然向自己逼視過來,正聲恐他狗急跳牆會對文定不利,閃過身來擋在文定的身前,一雙鷹眼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李福翔從鼻腔裡重重的發出一個「哼」音來,聲嘶力竭的對章傳福叫道:「你還好意思說對我公平。」章傳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呵,這麼說來我對你還算不好了,與你一同進鋪子的夥計,走的、散的、留下來的誰有你拿的工錢多,誰有你地位高?你如今反倒說我對你不公平了,呵,真是笑話。」      李福翔舉起手指遙指文定,「那他呢,他柳文定算個什麼,屁大點孩子,進鋪子還不滿四年,就升任二掌櫃。而我,在這鋪子裡拚死拚活的干了十幾年,任勞任怨的反倒不如他了!」這時蔣善本插嘴道:「福翔呀,那文定不是也和你一樣是二掌櫃嘛,也沒有誰不如誰的。」      「他們這些欺世的話,也只能騙騙大哥你這種實誠人,說的好聽和我一樣是二掌櫃,可那邊他們遲遲不安排大掌櫃,不就是明擺著除了他章某人和劉某人,就是他柳文定了嘛。」他望了望四週一眾夥計們皆低頭不語,又說道:「你們是不知道呀,他們這些舉動只是想瞞著我們,有天我無意間聽到他們倆在帳房裡商量,過了一、二年就讓柳文定這崽子當那邊的大掌櫃,從一開始就沒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過。」      章傳福氣急敗壞的逼問道:「所以你就要放火燒鋪子,還非得文定在的時候一起燒?」這個時候李福翔早已將什麼顧慮都拋卻了,他凜然的答道:「是,我就是要燒那鋪子,讓他什麼好買賣都見鬼去,最好還要將這崽子一同燒死,方可一瀉我心頭之恨。」雖然已是二月份了,但眾人依舊感到身上是寒風刺骨,而越靠近李福翔的就越是如此,特別是看到他那眼中散發出來的那股恨意,彷彿是要把文定生吞活剝了般。      「瘋了,你完全是瘋了。說是針對文定,其實只不過是眼紅,見不得別人比你好,現在哪怕是讓你坐上善本的位子,也不會就此滿足,會想方設法的算計我,最終取代我。」章傳福喚了口氣,壓制住自己那激憤的情緒,沉思了老半天,說道:「滾吧,念在你十幾年為鋪子服務的份上,雖然你不仁,我也不能不義的將你扭送官府。滾吧,收拾你的東西現在就給我滾,以後別讓我再在武昌,漢口見到你,不然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轉過頭對小瑞,正聲吩咐道:「你們倆押著他去收拾,只許他拿自己的東西,別讓他把鋪子裡的東西順走了,連夜就讓他滾出廟山鎮。」      小瑞還沒從以往的關係中爭脫出來,過去還敬聲道:「二,二掌櫃,請吧,」然而正聲卻很樂意的跑過去一推李福翔,道:「走吧,東家大人有大量都放你一條生路了,還賴著幹嘛。」      李福翔前後身一擺,喊道:「不用你推,我自己有腳。」沒有眾人想像中那灰溜溜的神情,反而有一股從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大氣,他用眼神圍繞著週遭遊走了一遍,默默的點點頭底鳴道:「你們都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我是誰。」說完東西也沒收,拔腿就跑了出去。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章傳福暗自噓唏。這李福翔原本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原來他還是夥計的時候是多麼聽話,做事也比一同進來的夥計勤快,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曾幾何時他也是將其當作未來鋪子的棟樑來培養的。可就是他這麼同一個人,在當上三掌櫃以後就變了,變的喜歡指使人,變的懶惰,變的不那麼聽自己的話,處處和自己留著心眼。      看著他決然而去的樣子,反而依稀有些當年的模樣,雖然自己是氣他的愚昧,但十幾年處下來畢竟還是不易,章傳福深深的舒了口氣,只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嗚嗚嗚嗚」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顧正聲一看是那縱火犯丁三,過去就是一腳,叫道:「給我老實點,一會再想著怎麼收拾你。」正在懷舊的章傳福被他們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吩咐道:「正聲,把丁三口裡的布拿出來,人也帶過來。」      口中一失去束縛,丁三就帶著哭腔求饒道:「章大老闆呀,您看我什麼都跟您交代了,那主犯也被您自個放走了,那,那小的這麼微不足道的人,您是不是也放了算了。」正聲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道:「你便是縱火之人,還『微不足道』呢,豈能如此輕易的就饒了你。」斜倒在一旁的丁三不停的求饒,口裡還哭訴的說什麼上有七十歲老母,下有什麼兒女之類老套的托詞。      正聲哪會相信,又要踹他,章傳福制止了他,對地上的丁三說道:「放你還是可以,不過我不希望以後聽到什麼是李福翔或『源生當』的二掌櫃買兇放火的謠言,不然……」      丁三忙接道:「這事傳開了您頂多和人解釋解釋,小的可是要殺頭的呀。您放心您就是借小的幾個膽,小的也決不敢在外面亂說。」      章傳福點著頭道:「你明白這最好,正聲放他走吧,從側門出去,別讓人注意。」丁三千恩萬謝他的寬恕,連日來的經歷讓這個街面上的混混,有種隔世重生的感受,一旦正聲解開他身上的綁繩,便像撒開步子的矯兔般,擇門而去。      一晚上連番的震撼,讓這些平日裡絮叨不停的夥計們全都啞然了。他們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動也不敢動,說也不敢說,一致將目光投向東家那,等待他下一個指令。而章傳福則是一直一言不發的,這謐靜的畫面如同時間卡住了般,深夜的寒風吹打在他們身上,可是沒人敢提出異議,只有萎縮自己的身軀,任那寒風直面而來。      這樣僵持下去終究不是個事,文定打破了這個靜謐的環境,他對夥計們說道:「還不趕快將這一切都收拾了,還非要東家說你們嗎?」夥計們領悟到他的意思,可依舊是不敢妄動,還是望著東家,直到章傳福擺擺手,才如同大赦般忙活起來。      文定,小瑞他們也跟著幫忙,不到一會工夫,這後院裡又恢復了往常的面貌。收拾好了後,又排排的站好,等待著章傳福的處理,蔣善本適時的站了出來,對他說道:「東家,您看夥計們都知道這次的錯誤了,您是不是可以從寬發落呀。」夥計們立時對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一眼掃過眾人,章傳福知道這次人數太多,都處罰了難免引起眾怨,再加上那李福翔的事這還真不是發火的時候,他低沉著聲音道:「在新鋪子那些夥計面前,我總是在說你們是如何的懂規矩,如何的勤奮,要他們都向你們學著點。可是我早上才離開,晚上你們就是如此的作為,實在是讓我心寒呀。」      一干夥計都忙著跪下哭訴自己的不是,一天來的奔波,特別是精神上的勞累讓章傳福有些不堪重負,他寬容的說道:「好了,今夜我也累了,也懶得罰你們了,但有句話要說好了,如若再有下次的話一併處罰決不容情。」下面的眾夥計皆保證下不為例。      章傳福的臉色這才有些好轉,抬了抬手,道:「起來吧,家醜不可外揚,今晚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人議論,如若有外人打聽那李福翔的事,你們就說他另某高就了,知道嗎?」這會包括文定,蔣善本也一同回應著「是」。      他觀察了眾人堅定的神色後,才真正的放下心來,轉而又說道:「那李福翔辜負了鋪子裡對他的栽培,我知道在你們當中也有些人眼紅柳文定,不服他年紀輕輕就可以當二掌櫃。可是我要說我們派他去新鋪子那邊,正是因為他有這能力,這二個月來也確實是讓我們看到了成績,什麼時候你們中間有人也具備了能力,自然也會得到晉陞。」      夥計們興喜的表情頓時顯露無疑,前一段周貴與張大元的晉陞早已將他們的情趣提升起來了,一間鋪子分成兩間自然會多出許多的空缺來,再加上鋪子近百年就很少從外面招掌櫃,機會是真實的擺在他們面前。      東家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那李福翔,有一點地方還猜真對了,那就是柳文定要在那邊再晉陞一級,當大掌櫃的事。但是並不是如他所說的一,二年以後,而是就在今晚,我當著你們大家的面宣佈了。」文定忙上前一步,想勸說東家慎重道:「東家,這……」      章傳福卻抬手打斷他的話,示意他聽自己的,繼續說道:「這不是我的一時衝動,今晚的事讓我想得很清楚,正是因為那個位子懸而未決,所以才會讓李福翔有了想法。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而這一段時間來柳文定的表現也讓我們很是滿意,特別是櫃檯起火時,他能奮不顧身的去搶救帳簿,也讓我很受感動。」      他望了望站立成排的眾夥計,對他們說道:「你們中要是有誰,覺得自己的表現比的上柳文定,可以站出來讓我們比對。如果是真的如此的話,我可以升你們。」夥計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說出那種話來。雖然他們中有些人不服文定晉陞的速度,可文定平日裡的表現大家卻都是有目共睹的,私底下那些閒言碎語,怎麼也不好意思當著東家,大伙的面說出口。      看著他們一個個都是閉口不言,張望著他人,章傳福自忖道量你們也是只能如此,說道:「嗯,既然你們都站不出來,那這事就這麼定了,從即日起,文定就是漢口分鋪的大掌櫃了。」自己則率先拍起了巴掌,正聲與小瑞也隨之興奮的鼓動起來,其他人不論是願意,不願意的也惟有和大家一同祝賀文定的晉陞。      蔣善本也是不甘人後,滿臉高興的祝賀文定道:「文定,不滿二十就當上大掌櫃,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呀,你可要珍惜東家,朝奉還有鋪子裡的所有人對你的栽培,再接再厲呀。」      雖然口裡勸東家要慎重,但文定內心深處也是激動不已,自打自己進鋪子那日起,就夢想著有朝一日,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當上大掌櫃。可以賺好多的銀子讓家裡人過上好的生活,能夠給父親好好的治治頑疾,一直以來他也都是朝著這個方向去做的,可他從不曾想到的是這一切竟來得這麼早,這麼突然仿若夢境。      他還是盡量理智的壓抑住心底那股激動,拜謝東家與大掌櫃,不,應該是蔣掌櫃道:「小子,縱使有些成績,也全是仰仗著各位長輩平日裡的教誨,離不開東家,朝奉與大掌櫃往日的提攜。小子不敢居功,既然讓我擔任此重要的使命,定不負幾位長者的殷切希望。」東家與蔣大掌櫃相視而笑,文定不愛居功的性格也一直是長輩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顧正聲卻完全不是一個樣,他拉著文定的兩隻手臂興奮的揮舞著,看起來比他自己坐上這位子還要來的高興,當然出生侯門大戶的他,哪怕是章傳福將自己的位子給他,他也不會怎麼太看重。可是作為朋友他是實打實的為文定而高興,因為他到過文定的家,比在場任何人都清楚文定肩上的擔子有多沉,知道他是完全憑藉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的。      夥計們不管是真正為文定高興,或只是想著巴結他,都圍繞著文定慶賀他的晉陞,文定則回謝著他們的好意,這一夜「源生當」裡最快樂的莫過於他了。      有人歡喜便有人憂愁,雖已是深夜在廟山鎮一座比較體面的獨院裡,卻有一人在打著包袱。將一件件衣物,財物裝進包袱裡,舉止間顯露著匆忙。許多時候不及細看物件就直往裡面塞,但時而拿起一件卻又撫摩半晌,摸著摸著便陷入了回憶,這正是剛被趕出「源生當」的李福翔。      「咚咚咚」門外響起拍打門板的聲音,李福翔初時不想理睬,但那人始終不肯離去,他厭煩的叫了句:「誰呀,這麼晚睡下了。」那拍門的人卻還是未曾離去,李福翔正要發火時,蔣善本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老二,是我,開門呀。」李福翔忙去開門,見到果真是他忙問道:「大哥,您怎麼來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怎麼樣了,一尋思你肯定還得回屋子來拿東西,便找過來了。」在屋子裡安坐好後,蔣善本又忍不住埋怨他道:「老二呀,你怎麼這麼糊塗,這麼大的事就會一點風聲也沒有,連我也瞞著。」李福翔面有羞色的回道:「我這不是怕您跟著擔心嘛,再說您要知道了也不會同意我的作為呀。」      蔣善本責怪道:「我是不會讓你這麼做,再怎麼說你和文定也是一個鋪子的呀,你損害鋪子去害他,最終還是將禍事引到自己的身上,我要是早知道了你也決不會到如此境地。」他小心的打望了李福翔一眼,深深的歎了口氣,道:「哎,今晚大哥幫不上你的忙,你不會怪大哥吧。」      李福翔忙擺手道:「您說的哪裡話,當時那種情況您還能為著我說兩句,這已經夠了。這次我犯的事太大了,能有這個結果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蔣善本這才安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次東家對你也算是仁義了,你走之後又說是他的疏忽,讓那邊大掌櫃之位懸而未決,才引發你的妄念,也是懊悔不已,已經補救了。」      「補救,怎麼補救了?」李福翔的詢問,正是蔣善本想看到的,他解說道:「就是那新鋪子的大掌櫃的位子,已經讓文定升任了。」李福翔雙手緊握,手掌裡發出「咯咯」的響聲,他雙眼直放凶光,惡狠狠的說道:「他媽的,最後反而讓這小子撿到了便宜。」      這時蔣善本還安慰的說道:「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也別再去想了,老二呀,以後有什麼打算,可不許再幹什麼危害他安全的事。」李福翔說道:「您放心我再也不幹那傻事了,那樣也太輕饒了他,我要東山再起讓他柳文定傾家蕩產,一無所有方可解我心頭之恨。」    第二章 弱弟來投   新鋪子的許多事還等著文定他們忙活,第二天天色剛濛濛亮,當廟山鎮裡的許多人還在夢鄉的時候文定,正聲還有小瑞便踏上馬車,又往漢口而去了。漢口的事在東家去之前已大致解決了,反而是廟山本店,在李福翔走後局面上難免會有所影響,是故東家讓他們上路,而自己則留下鎮守大局。相對於來時一車人愁眉不展,對事情的結果也是一籌莫展;如今回去時事情都已明朗了,而且結果也是讓人興喜的,一路上三人有說有笑的,路途的疲乏一點都不顯在臉上。      到了武昌這邊的碼頭,小瑞第一個跳下車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對後面的兩位說道:「哎呀,我這一輩子坐的馬車,也沒這兩天這麼長,以前老是羨慕那些有錢人,去哪都不用雙腳,用牲口代步的。哎,這兩天我才感覺著,這長時間的坐著腰酸背痛的,也真不是人受的。」      文定也是趕緊下來舒展筋骨,正聲搖著頭說道:「你們兩個呀,一點奔波就叫苦,看看我怎麼就一點事都沒有。」文定沒好氣的對他望了一眼,說道:「你,誰跟你比呀,上山打的死老虎,我們都不曾練過武功,長時間的顛簸自然要舒展一下了。」      顧正聲這時逮到了機會,獻寶似的說道:「誒,誰要你不跟我練武的,跟你說練武的好處多著呢,不但強身健體,還能延年益壽,必要時還能伸展正義,除暴安良,還……」文定不等他說完,就拉著小瑞往渡口走去。      正聲背對著他們,越講越興奮,不曾發現他們離開。口裡還在念叨著練武的好處,等到他講到最後一句:「現在你們知道了吧。」回頭一看二人都已快上船可,又忙著追上去叫道:「等等,等我一下。」      剛開始跑,卻又突然停了下來,覺察著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他眼前晃過。可照理說這個人是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呀,正聲一下子有些發愣,再隨即去人群中搜尋那個身影的時候,卻又找不著了。對於自己的眼睛,正聲非常自信絕不會看走眼,預料到必然有事的他開始在人群中搜尋那個身影。      那邊的二人早已登船,木劃子上人已上的七七八八了,擺渡人看上座已差不多了,便說道:「各位都坐好了,要開漿了。」文定忙說道:「船家,請稍等一下,我們還有個朋友還沒上船。」船家看看船外沒人靠近,有些不耐的說道:「你們那朋友在哪呀?到是快些呀,總不能讓這一船人乾耗著吧。」      文定忙讓小瑞出去尋找,一邊愧疚的說道:「船家,得罪,得罪了,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還望行個方便。」      船家到也不怎麼較真,蹲在船頭從懷裡取出一根短竹子,又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裹著的小包包,從裡面取出一小撮細絲塞進竹管的破口處。又隨手拿出火鐮子點燃,然後嘴巴對著竹管一陣吸,竟還吐出一團白煙,臉上還露出很受用的神情。      一船人都詫異的望著他,文定耐不住好奇的低聲問道:「大叔,您這是在幹什麼呀?」船家大叔方才從陶醉中甦醒過來,察覺到一船皆用怪異的目光凝視著自己,船家尷尬的乾笑了兩聲,從懷裡又將那小布包掏了出來,對大家說道:「這是我兒子,托人從廣東給我捎來的東西,說是叫什麼煙絲,還是從老遠,還不是咱大明朝的地方給運過來的。」      揭開層層包裹著的布,那一小堆枯草般的東西裡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一干船客更是來了興趣。當船客們齊齊的望向那布包的時候,船家又急忙著將布層層的原樣包好,十分珍惜的又給揣進懷裡,解說道:「別看這一小堆,可貴著呢,聽說那些外國人就用這些,換了我們好多的瓷器,絲綢去。這還是我兒子,」      說起自己的兒子,船家是一臉的得色:「我兒子在廣東是給一個大船行老闆幹活,這還是他們東家賞給他的,我兒子自己捨不得,就托人送來孝敬我的。」船上的人紛紛贊說船家好福氣,有這麼個孝順兒子。船家也是滿臉樂呵呵的,喜不自禁。      這裡面船家與船客們閒聊,外面的小瑞卻是心急火燎的尋找顧正聲。不但渡口處不在,適才他們分手的地方也沒有他的身影,眼看船就要起漿了,這該怎麼辦呀?      這時一個轉糖的攤子周圍圍著一幫小孩,攤主拿著一把盛滿糖汁的大勺子,在白色的雲母石上運勺如風,筆走龍蛇,瞬間便勾出鳥兒、馬兒、螃蟹等栩栩如生的圖案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看見前面的孩子拿走一個「魚躍龍門」的糖畫,也見獵心喜掏出一文錢交與攤主,給完後就雙手環抱著等待。旁邊的小孩紛紛催促道:「轉呀,你到是轉呀。」      「轉什麼?我給錢了,老闆做好了我才能走呀。」那小孩對於他們的所說一點也不明白,旁邊的小孩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會事,只是要他「轉呀,轉呀」還是攤主明白了他的意思,解說道:「小弟弟,第一次玩轉糖吧,看見那個紅漆的方盤了嗎,沿其邊緣大小不一的格子裡,有鳥獸魚蟲及各色蔬果是不是?」      小孩點點頭,攤主繼續道:「你先轉動盤中的竹籤,它停在哪格,我就給你做出哪格之物。」小孩這才明白是這麼會事,他用手掌撥弄了一下,竹籤緩緩的轉動起來,饒著圓轉了好幾圈最後停著的位子,上面畫了八個點。      周圍的小孩們起哄道:「呵呵,八砣,他轉了個八砣,呵呵。」那小孩望著攤主問道:「這八個點是什麼圖案呀?」攤主也不答話,含著笑在雲母石上勾出一砣糖遞給他,小孩拿著糖先是不說話,後又勃然而起喊道:「老闆,你不公平,那人也是一文錢,我也是一文錢。為什麼他那麼多,那麼漂亮,而我只有這麼一小砣。」      說著便要拉扯攤主的手臂,攤主欺他是個小孩子本要甩開,那知這小孩子人小力氣到是不小,一時竟還沒甩開。攤主忙解釋道:「你轉的是什麼,我便做什麼,這是規矩呀,你看到這個沒?」說著指向攤架子上那條糖做的「五爪金龍」,個頭有小孩手臂那麼長,張牙舞爪,神氣活現的造型栩栩如生。      小孩馬上就露出嚮往的神情急急的點頭,攤主又指向轉盤中那個極小極小的格子說道:「你要是轉到這個格子,這條板龍就歸你了。」小孩明白了,突然又說道:「那個格子這麼小,這不是明擺著很難嘛。」      旁邊的小孩們爭相說道:「這還用你說,這板龍兩三天也不一定有人能拿走,轉不轉,不轉讓開,別擋著我們。」那小孩急道:「慌什麼,慌什麼,我還沒玩完呢。」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文錢給攤主。一撥,倒霉又是八砣,他不信邪的繼續。      幾次下來,板龍沒拿著到是八砣吃了不少,中間只拿了個糖做的桃子。孩子們也幸災樂禍的激他:「轉呀,轉呀,再轉還得是八砣。」那孩子不服的又拿出一文錢,攤主看他如此有些不忍的勸說道:「算了,小丫,回家去吧,你吃了不少了。」小孩卻強的很,說道:「不行,我今天非要轉個『板龍』出來。」      那小孩子將肩上的包袱放下,捲起了衣袖,握緊雙手哈了口氣。正要上手,連著衣領帶自己都給人拎了起來,他回頭罵道:「誰呀,敢耍你小爺,小心我淬你。」      「道定,還真是你這小子呀,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你是不是偷跑出來的呀?」拎他衣領的正是顧正聲,而那小孩子則是柳文定那個四弟柳道定,正聲放下他後,柳道定說道:「三友哥,是我娘讓我去找我哥的。」正聲急忙問道:「是不是你們家裡出事了?」      柳道定拍了拍衣觀,道:「沒有,家裡都還好。就是我叔父,我娘覺著我讀書不行,種田不成,讓我來投奔我哥,想辦法學門手藝,嗨,他們就是瞎操心,沒辦法我就出來了。」顧正聲聽明白了,笑道:「你出來,你哥也多個伴,放心文定要是不管你,還有你三友哥呢。幸好我看見你了,不然你又要多走冤枉路了,你哥和我現在到漢口那邊去做事了。」      聽到文定不在原來的地方幹活,道定有些嚇著了,道:「什麼,我哥,不是去才當的三掌櫃嗎,怎麼一下子就給人掀了?」正聲解釋道:「咳,什麼呀,我們鋪子在漢口那邊開了分店,你哥現在是那邊的大掌櫃了。什麼掀了,也不想想你哥那人,他會那麼丟臉嗎?」      道定很是認同的點點頭,自忖道來得路上還怕他哥,幫不了他,現在他哥是大掌櫃了,那幫他找個事還不是隨意的事。一臉躊躇滿志的樣子,正聲推了推他說道:「走了,走了你哥還不知道你來了,現在只怕是到處在尋我呢。」拉著他便要往渡口走去。      柳道定想起了什麼,爭脫掉他,說道:「三友哥,再等我一下好嗎?」顧正聲不解的問道:「怎麼了,小祖宗,再不去你哥要罵了。」柳道定指著那個轉糖的攤子,說道:「我交了錢,還沒轉呢,等我轉完了我們再去找我哥好嗎?」      顧正聲沒好氣的望著他,心想到底還是個小孩子,有些氣餒的說道:「你多大了,還跟我學武呢,再說了你手上不是已經有個糖畫了,還轉個什麼呀?」道定指著自己手上的桃,再指著攤子上的板龍說道:「我的這個是小桃,那個可是大『板龍』呀,我都轉了四,五次了,這次一定能轉到的。」      正聲擰不過他,隨著他興致勃勃的跑到攤位前。這時已經有別的孩子在那轉糖,道定一過去攔在別人前面說道:「讓開,讓開,我錢都付了還沒轉完呢。」另外的小孩說道:「你到是快點呀,這麼長的時間,大伙就看見你一個人玩。」道定摟起袖子專注於轉盤之上,口裡念叨著:「這是最後一次了,一定得是個大『板龍』。」      顧正聲見他遲遲不下手,望轉盤處瞄了瞄,突然伸手就是一扒,道:「快點,好了走了。」道定醞釀了半天,不敢相信的就被他破壞了,回望攤主道:「老闆,不算吧。」攤主笑著表明立場:「轉都轉了,怎麼能不算呢。」      道定對正聲叫道:「三友哥,我的『板龍』就被你破壞了。」顧正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默然的望向別處。柳道定的眼睛又回到那轉盤裡,隨著竹籤轉了有八九個圈,接著速度變慢了,緩緩的接近那畫有「板龍」的格子,眼看就要到了,可是似乎那竹籤已耗盡了最後的氣力,要停了。柳道定自忖道完了又一個「八砣」,攤主則喜笑顏開,差點就虧本了。      顧正聲悄悄的將手掌一擺,烈日下無故起了一陣微風,那竹籤又恢復了一絲活力,正好落在「板龍」那一格正上方。小孩子們興喜的跳躍起來,喊道:「板龍,板龍,真的是『板龍』。」畢竟「板龍」出現的機會很少,雖然不是自己得了,可他們也此而雀躍不已。      攤主心不甘情不願的將攤位上的那條「板龍」,交至道定手裡。明明是個「八砣」,哪來的怪風讓它變成了個「板龍」,道定這宗買賣算是白搭了,還只不定要賠上少許。      拿著手中「板龍」道定興奮的,對正聲說道:「三友哥,你是怎麼做到的?」顧正聲拉著他直往外走,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咱們練武之人,自然有自己的方法了,對了我教給你的『六字決』練的怎麼樣了?」      道定聽聞武功就來勁,興奮的說道:「三友哥,我已經可以將『六字決』一次練三個來回了,不過有件事我沒聽你的話。」正聲驚奇的說道:「夠可以的呀,小子,你都快趕上當年的我了,什麼話沒聽我的,說呀?」      「就是,就是那套『羅漢拳』,我將裡面的字問了我三哥,已經開始練了。」道定偷偷觀察正聲的神色,並沒有自己預料中那麼震驚,反而輕描淡寫的說道:「我還有以為什麼事呢,就這呀,沒什麼。」他的言行到是讓道定大惑不解「可是你當時說,得半年才能練的呀?」      正聲解說道:「以練氣的層數,配合『羅漢拳』才會事半功倍,當時我是想著你半年才能將『六字決』一次運行三個周天,竟然你現在已經到了自然也就可以開始練了。」原本預備挨罵的道定,聽說自己的冒舉,還是正確的,心中那顧得意,有些飄飄然的問道:「那三友哥,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剛才那樣,讓竹籤自動滑到我想的位子呀。」      「你呀,人心不足蛇吞象,太急進反而沒什麼益處,練武是件一步一坎的事,縱使你有些資質也要勤奮,馬步每天還在扎沒?」正聲的話,又讓道定回想起那日復一日無聊透頂的馬步,喃喃的答道:「怎感鬆懈,每日都是照著你的吩咐扎滿一個時辰,煩死了。」正聲理解的笑道:「這就對了,我當年還不是這樣撐過來的。」      小瑞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你,你,你跑哪去了,那船都要開了,還是柳掌櫃說了半天的好話,船家才肯等等,快走,快走。」看著他身邊的道定,問道:「怎麼一會工夫,你還拐了一小孩。」      「什麼呀,我正是為文定辦事呢,走走馬上你就知道了。」牽著道定他加快腳步,一會就到了渡口,剛登上船,文定就數落道:「怎麼一眨眼,你就不見了還去這麼久。」正聲將道定從後面牽出來,說道:「我不是看到了這小子,忙給你找過來嗎?」道定忙上前叫道:「哥,幸虧碰上了三友哥,不然我還要冤枉白跑一趟呢。」看到自己的弟弟,文定第一個念頭竟與正聲一樣,驚問道:「是不是家裡出事了?」道定望著顧正聲一笑,將自己的來意說明,正聲則過去補上道定的船資,多兩個客人船家自然也不會有怨言,一聲號子後應聲開漿。      聽道定更詳細的講了一遍後,文定知道了其來意,但又恐是弟弟偷跑出來的,問道:「娘,有沒叫你帶什麼來?」道定此時方想起,將手中的「板龍」暫且交給正聲,從身後的包袱裡摸了半天,拿出一封書信來,說道:「娘說,怕哥哥不信,還讓三哥給寫了這封信。」      文定將書信展開,確實是三弟的筆跡,只是相較起年前的他更有精進,只怕是在柳夫子那又有收穫,依稀顯得出那蘇軾那股大氣,向上的筆鋒。      「兄長:見字如面,自兄長走後,父母,兄弟時常掛念。常思兄長在外謀生不易,倍感吾與弱弟之學業,實乃兄長所賜,不容絲毫怠慢。奈何,幼弟實不願寒窗伴燭,今經母親與叔父商議,送與兄處,一盼來日成就於他途。弟載定拜上」      文定合上家書,望著自己這個任性的弟弟,正與正聲他們擺弄著那條「板龍」。      「哎」,深深歎了口氣,算了,強逼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還好家裡還有個爭氣的三弟,只盼著載定能實現自己兒時的願望金榜提名了。      漢口人聲鼎沸的景象同樣也讓,初次來此的小道定為之詫異。一出碼頭他便是目瞪口呆的,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呆樣,不過他畢竟是年幼,小孩子喜歡熱鬧的性情很快就顯現了出來,不斷的問著這問著哪,興奮的手舞足蹈的。文定與小瑞經過兩天的舟車顛覆,早已是精疲力盡,只有正聲還保持著充沛的體力陪他瘋來瘋去的。      二人時而奔跑,甩下文定他們好遠;時而又佇足觀看,落下他們一大段。什麼酒肆,茶館,鋪面道定都感到新奇。賣這的,賣那的都能引發他的興趣,正聲則是一一為他解答,這是書店,那是棋捨,那邊是鐵匠鋪。道定對那懸掛著各式刀劍的兵器鋪,有了濃厚的興趣,任正聲怎麼催促也不肯移動腳步。      萬般無奈顧正聲只好,指著後面的文定低聲對他說道:「你哥,可在後面呢,讓他瞧見了,你可沒好果子吃。」道定只好不捨的挪動雙腳,可是那一步三回頭的樣子更容易暴露,正聲架著他的小肩膀,低下頭悄悄說道:「這裡賣的都不是什麼好傢伙,下次我給你帶柄好劍。」      「真的,大人可不許騙小孩子的喲。」聽到有好東西,這小子連一貫堅持自己已是大人的原則也拋掉了,正聲敲了他的額頭一下,道:「小子,什麼時候見到你正聲哥,答應了你的事,沒做到的。就喜歡用你的小人之心,來度我君子之腹。」      二人一路說說笑笑的,一直走回到「源生當」的新店,這時文定他們早已先行進去了。看到裡面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道定到還有些生澀,不敢冒然進去,正聲一把搭著他肩膀,說道:「你怕什麼呀,這裡你哥可是全權負責的。」      搭著他直往裡面走,碰上夥計們和正聲打招呼,他便指著道定向人介紹道:「這是文定的弟弟。」顯然小瑞已經將文定當上大掌櫃的喜事和他們宣佈了,經他介紹夥計們都是眼前一亮,仔細的打量道定,熱情的稱讚道:「原來是大掌櫃的弟弟呀,我說怎麼面相這麼好呢。」等等。      初時道定還有些羞澀,後來被人稱讚了兩次,打從心裡感覺到一種榮耀,自忖道要知道是這樣早就該出來隨大哥見見市面,沒想到大哥在外面竟是如此的風光。要說這他也是運氣好趕上好時候,要早幾個月在去年文定在廟山的時候去的話,還指不定要遭什麼冷眼呢。      經過了一圈,終於到了文定的屋門口,柳道定現在的心裡是信心十足。原本路上還擔心文定沒辦法幫他,現在看到眾夥計的態度,他是疑慮全消,心想實在不行不是還可以在這幹嘛,我哥都全權負責了那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帶著愉悅的心情,他一進來就興奮的對文定讚道:「哥,你可真是我哥,想當初在柳夫子那,你是書館裡最出類拔萃的學生,你離開書館的時候連柳夫子那倔老頭,也是不自禁的為你惋惜。可這才幾年呀,你又是一番了不起的作為,呵呵。」      看著自己這個不長進的弟弟,文定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原本想著算了,他的路隨任他選,弟弟長大了自己這個當哥的也不能管的太多,可聽到他肆無忌憚的言語,文定又耐不住心火,上去就是一巴掌,罵道:「你給我閉嘴,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柳夫子不但是你的先生,也曾是我先生,就是如今也還是你三哥的先生,更是我們柳氏最有德望的老先生,豈容的你來如此的污蔑。」      遇上最怕的大哥發了火,一貫頑劣的柳道定也不敢違逆,低下頭慌忙認錯道:「是弟弟的錯,惹的哥哥不高興了。」      「天地君親師」一貫便是文定所最敬畏的,雖然柳夫子那自己已拜別了有五載,但每年過年時還要特地去拜望,豈能容得自己的弟弟如此不敬。看著他賠了半天不是,文定心裡才有所好轉,言語間還是些不善的問道:「這次來,你想幹點什麼,還不滿十二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哪家店舖,哪個老闆會要你這種夥計。」      道定為表明自己,並不是哥哥口中說的那樣一無是處。急忙的望屋裡打眼尋找,瞅著一個文定裝東西的大木箱,就跑過去一隻手很輕鬆的將其給舉起來,走到哥哥面前說道:「哥,你看我不是還有些力氣嘛。」      文定到真是吃了一驚,光是那個大木箱子便有些份量,此時那木箱裡裝滿了自己的書卷,恐怕自己也不能搬動它,而道定不但可以舉起它,竟還可以轉悠。暗自驚道這幾年自己不在家,他都有了這麼大的力氣了。      「你給我趕快放回原位,這外面做事豈只是空有一把力氣就行了的,其中還有很多學問的。」看他完好的放回去了,文定揪著的心才放下來。喔,這箱子還真有些份量,道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走到他哥近前,說道:「不是還有哥嗎,不行我就在你這做,由你看著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文定一聽這小子把算盤打到自己身上了,片刻不容緩的打消他的念頭道:「打住,我們這剛開張,還不缺人。就算請人那也得是東家說了算,再說就是東家讓我做主我也要避避嫌疑,不會請你。」      文定說一不二的性格,弟弟自然是清楚的,道定原本躊躇滿志的心,頓時讓他哥給澆滅了。耷拉著腦袋,唉聲歎氣的說道:「實在是不行,叔父臨走時還讓我去找他以前一同做事的叔叔們,讓我也去學他老人家那門手藝。」      「好了,好了,你就先在這給我呆著,我會替你想辦法的。」文定不願弟弟去麻煩,那好些年沒走動的叔伯們。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指不定幫補上什麼忙,反而給人家添堵,這時正聲正走進來,問道:「老遠就聽到,你們兩兄弟在爭論,都爭些什麼,也給我說說。」      當聽聞道定解說是謀差事的事,他滿不在乎的說道:「咳,還以為是什麼嚴重的事呢,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不出半個月的時間,保準給道定找個差事。」道定迫不及待的謝道:「謝謝,謝謝正聲哥。」文定則不敢苟同的問道:「真的?假的呀?你別又像抓賊那事,先前答應的滿滿的,結果還是別人給抓回來的。」      老底被揭,正聲臉上有些掛不住,拉著道定就往外走,口裡還說道:「走,我帶你出去轉轉去,跟著你哥呆久了,人都要變木的。」背後還傳來文定的笑聲。      經過一日的奔波此時已是將近未時,街面上有的買賣已經收了,有的買賣卻還沒開始。對所有事都感到新奇的道定,指著一家還沒開始營業的店舖問道:「正聲哥,這家酒樓怎麼這麼奇怪呀,現在都什麼時辰了,還沒有一個客人,只怕是快要關門了。」      顧正聲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倒,「怡紅院」的招牌正掛在他指的地方,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這酒樓所處的特殊行業,是晚上才開始做買賣的。冥思苦想了一陣後,支支吾吾的說道:「那酒樓是只招呼夜晚的客人的。」      「可夜晚的人不是比白天的人少多了嗎,那不是賺不到什麼錢嗎?」道定有一股子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無奈正聲只有繼續編下去,道:「那這是漢口嘛,白天別人都要做事賺錢,晚上大家都空閒下來了,便可以來這種專門做夜生意的酒家。」道定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正聲暗自祈福道文定呀,別怪我我也是不得已,才亂編的。      這時迎面走來一人,叫道:「正聲兄,正聲兄。」待走近一看,竟是多日不見的吳門才子謝時臣,正聲迎上前去說道:「時辰兄,這多日未見一向可好。」謝時臣說道:「尚好,尚好,今日我可是特意來請你和文定的。」      顧正聲聽聞他請客就想起,那夜在「思雨樓」幾人甚是狼狽,不過禍因終究是自己,反倒是後來連累他被燕艷一腳給踹昏了,也不好怪責與他。只是記憶猶新,有些後怕的小心問道:「時辰兄,該不會又是那『思雨樓』吧。」      謝時臣笑道:「哪呀,今日名義上是我做東,但實際上我也只是跑跑腿,代人請你和文定去『醉仙樓』吃酒,你們可一定要去呀?」正聲掩不住好奇的問道:「那究竟是誰做東呀,總要為些什麼才會請我們的吧,可別是席無好席,宴無好宴吧。」      謝時臣急忙辯解道:「咳,是那清渺姑娘的一個姐姐請你們二人,清渺姑娘與我也作陪,說是慶祝文定晉陞,一姑娘家不好出面,就以我的名義請你們,怎麼樣賞不賞我這張老臉?」      正聲有些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我們從碼頭回來還沒兩個時辰,你們怎麼知道文定晉陞為大掌櫃的事呀?」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午時左右就她們就知道了,讓我午後趕過來一定請你們過去,誒。」他指著道定問道:「這小孩是你們鋪子的新夥計嗎,這麼小。」      正聲介紹道:「這是文定的ど弟,來找文定的,我們正好在路上碰上了,道定,快叫時臣哥哥。」站在一旁好久的道定,知道這是自己兄長的朋友,忙拱手稱道:「時臣哥哥,小弟柳道定這廂有禮了。」      謝時臣仔細打量道定,還真與文定有幾分相似,含笑道:「嗯,到是和文定有些相似,既是文定的弟弟,等下一同去吧,想必她們也是想見見的。正聲兄,遇見你了,我就不再去尋文定了,你幫著帶個話一定要給我個面子,酉時一同而去呀。」      「好了,好了,我們還差人家一份人情,怎敢推搪,酉時一定到。」拜別了謝時臣,正聲便帶著道定趕回去,將雨煙邀請他們的消息告訴給文定。      這時鋪子也到了打烊的時候,那「醉仙樓」之約也快到了,而劉老卻沒回來,文定將鋪子裡的眾人本要為他舉行的慶功宴推遲到明晚,再三囑咐周貴他們幾個要小心。還把廟山鎮本店眾人飲酒被抓的事與他們陳明,要他們緊記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見他半天也不曾出來,等在門外的正聲與道定已有些急不可耐。正聲指使道定道:「快,進去叫你哥快點,怎麼好讓別人在酒樓等著。」道定「好」的一聲就竄了進去。      道定剛離開,正聲的耳邊就出現一個,他此刻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正聲哥,人家找了你好久了。」他認命的轉回頭一看正是燕顏,心裡想著這次躲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道小顏氣消了沒有。試探性的問聲好:「是小顏呀,哎,我這些日子都在忙那件縱火案,沒時間找你。」      燕顏心裡也是懸的,當時打了文定後自己也有些後怕,一直憂心他告訴正聲哥,所以一直不敢親自找上門來。今日是實在是耐不住了,心想哪怕碰見文定讓他給打回去,也好過這樣躲著,藏著。她看到正聲絲毫不提那件事,大概是忘記了那事,心裡樂得跟什麼似的,那還會在乎「思雨樓」那件小事呀。      剛才遠遠的看著他站在門口,一副出遊的樣子便問道:「正聲哥,你這是要出去,還是在等人呀?」正聲看到她也不提自己擔心的那件事,便也暗自放下心來,喜笑顏開的說道:「小顏呀,我正要和文定他們出去赴約。」      燕顏一聽到又是和那柳文定出去玩,心底的那股猜疑就又上來了,小聲的質問道:「又是和柳文定,是不是又是什麼楚什麼樓,思什麼樓的呀?哼。」正聲忙捂著她的嘴,省得她啪啦啪啦的說個不停,自己則忙解釋道:「姑奶奶,我哪還敢呀,今晚是文定的朋友相邀,我只是跟著去作陪的。」      在確切的說明是在「醉仙樓」後,燕顏才安靜下來。不幸的是正聲好死不死的說明請客之人後,她知道有雨煙,就吵著鬧著,非要同去,正聲擰不過她,只好答應了她,不過燕顏也下了保證這次決不鬧事。      正聲又想起了什麼,對她說道:「對了,我還正有事找你,幫我拜託你家那老頭子呢。」低頭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一番,燕顏先是不答應,態度堅決的說道:「不行,那小孩子狡猾的很,我不喜歡他,再說了他又是那人的弟弟。」      正聲則說道:「你上次去人家,不是和他相處的很好嗎,還送人東西吃,難道還是因為上次『思雨樓』那件事?」燕顏就是怕舊事重提,慌忙說道:「不是,我不是哪個意思。」      「好了,我都答應人家了,你要是不幫忙我只好去回絕別人了,哎,真是掃興。」正聲一副唉聲歎氣的樣子,燕顏著實不忍,再說原本對文定就有些愧疚,只好答應道:「好吧,好吧,我去和老頭子說一聲,其實文定他自己就和老頭子關係就不錯,要是開了口,老頭子哪會不答應。」      正聲心中得意道不怕你不答應,又神態親暱的說道:「他那人不是死腦筋嗎,要是鋪子裡有事,他自然不會扭捏。他私人的事就是顧慮這,忌諱那,不然哪怕是在鋪子裡安排個差事,又有什麼呢,我可等你的信呀。」      燕顏全然不當一會事,輕描淡寫說道:「咳,這點小事其實都犯不著他老人家說,你改日將他引來,我直接交給燕富就是了。」正聲一聽是十拿九穩的了,也就安心下來,與她扯東拉西。      文定他們也出來了,迎面看到燕顏也在,文定神情有些尷尬。燕顏也是迴避著他的眼神,還是道定看見這個「糕點姐姐」,跑過去叫道:「糕點姐姐,是你呀。」燕顏想到這個小賊做的事就氣的牙癢癢,當著人面又不好發作,還要耐著性子說道:「小弟弟,還真是你呀,剛才正聲哥跟我說,我還有些不信。」      正聲一肚子委屈的說道:「她不放心我,非要賴著跟過去,文定等下只有你幫著向那幾位解釋解釋了。」燕顏不依的對他,說道:「什麼呀,什麼我賴著呀,就是因為你們以前有記錄不良,如何讓人家放心。」      道定一臉茫然的問道:「姐姐,正聲哥有不良記錄還說的過去,可我哥哥怎麼也會有呢,我長這麼大連說謊也沒見他說過。」正聲說道:「哪有的事,都是你胡亂猜想的。」為免的她再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拉著她的小手就邁開步子走向「醉仙樓」,文定和道定則跟隨其後。    第三章 前塵往事   此時暮色已沉,正是「醉仙樓」上座的時候。他們一進酒樓裡,就看見裡面一樓全坐滿了,道定不禁自忖道這麼多人,怎麼吃呀。      樓裡的夥計一眼就認出了燕顏,忙跑過來恭敬的說道:「燕小姐,您來了,您是幾位呀?」燕顏跟在正聲背後也不答話,還是文定站出來答道:「有沒有一位謝時臣,謝公子定的位子?」      「有,有,二樓雅間,您幾位請隨我上樓。」小二前面引路,二樓的人比起下面少了些,可也是佔去了十之八九。      小二將他們引到一間雅間門外,恭敬的說道:「謝公子他們都在裡面等著呢,要不要小的通報一聲。」正聲看不慣他那獻媚的神態,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們都是熟人,自己進去了。」小二掀起簾子恭送他們一一進去。      雨煙她們果然在裡面,紫鵑站在雨煙身旁。謝時臣就坐在靠近清渺的位子,不停給她說話,清渺則不置一詞,一臉的不耐之色。雨煙則含笑的看著這眼前的場面,可憐的謝時臣,只有紫鵑時不時的還接他兩句。      「時臣兄,你們來得真早呀。」正聲領著眾人依次進的門來,任憑謝時臣有那百般本領,沒有人和他附和,這一個人的舞台也是決計熱鬧不起來的。而清渺又一副不慍不火,拒人以外的模樣,他又怕自己一不留神哪點沒注意得罪於她,處處賠著小心。還不能讓場面冷淡下來,得時不時的說些什麼,活躍一下氣氛,真是有種如履薄冰的感慨呀。      看到正聲走進來,他心中頓時放下一副重擔,用手帕往額頭上一擦,喔,這一會的工夫竟冒出一頭的汗水來。雖然心底對正聲他們是感激倍致,但口上還是不依不饒的說道:「我們早到?正聲兄你也好意思說,說好是酉時到,這都快到酉時四刻了你們才來,可讓我們在這一陣好等呀。」      正聲先不答話,也不等他來請,老實不客氣的率先入坐,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就干了個一滴不剩,先讚了句「嗯,好酒」,才將注意力復又轉向他們,一臉無辜的說道:「這你們可不能怨我,都要怪文定這小子磨磨蹭蹭的,我可是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可他硬是不出來我有什麼辦法。」      「實在是抱歉,那個鋪子裡還有些事沒忙完,所以耽擱了一會,讓諸位久侯了,怠慢之處還望多多包涵。」文定趕緊上去先賠個罪,眾人哪會真的去怪他,雨煙就立即為護著他說道:「哪裡,柳相公不必在意,我們也只是先來一步,沒謝公子說的那樣。」說著還埋怨的望了謝時臣一眼。      人家主人都不介意,謝時臣惟有一笑置之,對文定說道:「文定,你這身後的二人,是不是也為我們引薦,引薦。」文定指著道定介紹道:「這是我的四弟柳道定,道定這謝兄台你是見過的了,這是雨煙姐姐,這是清渺姐姐,這是紫鵑姐姐。」      謝時臣雖事先知道了道定,卻未曾與她們講明,想留給她們一份驚喜。道定拜見道:「三位姐姐好,三位姐姐真是楚楚動人,讓道定都不知道身在何處了。」他小小的人,卻是一副大人般的口氣,引的三女子一陣嬌笑。      知道了他的身份後,雨煙顯得格外高興,忙起身輕輕的拉著他的衣袖轉了兩圈,掩著嘴笑道:「兄弟倆還真有些像,你們看這道定弟弟,就像是小一號的文定了。道定,你幾時來的呀,也未曾聽你哥提起過。」      雨煙玉潔冰清的模樣與氣質,還有對自己表現出的親暱態度,一下子讓柳道定倍感親切,就如同是春風拂面一般,渾身透著舒服,讓他不自覺的就仰望著親和的她,順從的回答道:「原本家裡是打算讓我到廟山去尋我哥的,正好今早在渡頭碰上了,也就一同過來了。」      雨煙釋懷的笑了笑,那明媚的笑容讓雅間裡的眾人,不由己的將目光全然投入在其身上,而她的一雙俏麗的眼睛則徑直望向文定,說道:「我說呢沒,文定還會將自己的弟弟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當著眾人之面,文定也只能是傻笑兩聲搪塞過去。      看著他的呆樣,雨煙白玉般的臉上也是露出笑靨來,又轉向道定說道:「那這次道定弟弟來,可要多玩些時日,要是你哥沒時間陪你,姐姐和紫鵑姐姐陪你怎麼樣?」有二個美人姐姐帶著自己出去玩,道定自然高興的很,答道:「那最好了,我哥在我面前一天到晚板著臉,像是差他很多錢似的,我才不和他出去呢,我就和姐姐去玩。」      順著他的話,眾人皆望向文定,他平常確實老是一副面孔,都沒什麼太大的波動。經他弟弟貼切的形容,眾人都有些忍俊不已,正聲也很有同感的說道:「還有,還有不論做什麼事,都必要深思熟慮過才幹做,急的我有時就想上去捏他幾把。」      文定被他們說的不好意思,惟有拉著小弟說道:「你忘記,來這邊是做事的了,成天就想著玩,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再去讀書呀。」道定這才想起來,自己出來是做事的,一聽要送自己回去讀書,忙嚇的將頭縮了回去,吐了吐舌頭,對雨煙說道:「喲,對了,姐姐,我還要學著做事,只有等以後再找你玩。」      眼前這道定還是一副小孩模樣,謝時臣不禁奇怪的問道:「文定,你弟弟還如此的年幼,怎麼就要出來做事了。」文定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咳,本來讓他在家好好讀書,指望有朝一日能光耀門楣的,可是這小子就是讀不進去。家裡拿他也沒有辦法,也不能任由他像個野孩子般成天玩耍,就只好讓他早點出來學些本事了,我正在發愁他能學點什麼呢?」      「放心吧,文定。道定的事我不是說包在我身上嗎,就這一個下午我就已經給他找好了,是吧小顏。」眾人順著正聲的目光都望向燕顏,自打她進來後那雨煙,清渺與紫鵑就認出了她。常言道是不打不相識,何況她們都打了兩次了,還有什麼是認不出來的。不過對她的印象,都不怎麼好,只是看著她是文定與正聲帶來的,也不便叨問太多。      同樣覺得眼熟的還有謝時臣,不過時間太短記不大清楚了,模糊中隱約有些,但想要娓娓到來,卻又說不出。      感覺到眾人的眼光都望著自己,燕顏也不好保持沉靜,生澀的說道:「要是道定不嫌棄的話,明日就可隨正聲哥哥去我爹的碼頭找我,在那裡到是有許多的工作。」      道定想不到到這的第一日,就找到了工作,那還會有什麼嫌棄,連忙點頭說道:「我去,我去,碼頭那人來人往的多好玩呀,謝謝燕顏姐姐,謝謝正聲哥。」      顧正聲這次感覺是長足了面子,讚許的給了燕顏一個眼神,後又對道定說道:「沒什麼關係,不就是一個工作嗎,那在你正聲哥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外面的酒菜也上上來了,謝時臣這個名義上做東的主人,催促著眾人入席。      一開始大家還都是以文定晉陞為焦點,推杯勸盞的喝的很是愉快。恭喜,祝福的話毫不吝嗇的湧向文定。      後來燕顏通過靜心觀察,也覺得眼前的幾位女子,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些青樓女子一樣不堪。不但是才貌出眾,更有一身豪氣流露其間,特別是在知道她們不會對她的正聲產生什麼興趣後,心有愧疚的為前兩次的誤會,向雨煙她們道歉。都是女孩子家,又是練武之人,只要不是爭自己的男人,哪有那麼大的仇怨,反而還有些相互欣賞。      本來燕顏與那三位女子之間還隔著顧正聲,聊的起勁便將坐在正聲身旁的正聲,踹到文定他們那一邊。      雨煙她們三人在聽聞燕顏,是顧正聲從小定下的未婚妻,又追尋了他好多年的經歷後,她們反而有些感同身受的站在她這邊,一下子一改前兩次的刀光劍影,而是掉轉槍頭一致指責顧正聲風流成性,有了未婚妻還涉足風月場所。      不過前提是好在文定,未將他在燕府的經歷說出來,不然眼前的閨中姐妹,竊竊私語的畫面又要變成你死我活的場景了。      幾個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適才燕顏還與她們水火不溶,現在卻有聊不盡的話題。他們這幾個男人反倒成了多餘的了。      三人結伴去茅房的路上,原本打算借此機會多親近清渺的謝時臣,心有不甘的對他們說道:「她們這都是怎麼了,一會工夫就親密成這副模樣。」      相對於他們的被冷落,正聲更是時不時還要遭倆從那邊瞟過來的白眼,他唉聲歎氣的低聲說道:「以我以往對女人的經驗,她們都是不大理性的人群,此刻是風平浪靜的,下一刻就可能是驚濤駭浪,你們最好不要用常識去判斷她們。」      文定還好,謝時臣卻一臉的愁眉不展,說道:「要是能有風浪我或許還會滿足些,可是你們看看不管我如何的表現,如何的折騰,那清渺姑娘就是絲毫不為所動,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哎。」      相對於清渺,這種壓根對你就不理睬的姑娘。正聲也是曾經深受其禍,他拍了拍時臣的肩膀道:「謝兄,喜歡上這種極品的姑娘,我也只能是勸你自求多福了。」二人不約而同的羨慕文定,說他福氣最好。      文定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你們倆說話,怎麼又扯上我了。」正聲道:「我們這三人中自然是數你福氣最好,你看那雨煙不但是脾氣好,人品好,對你更是無微不至呀。一聽道定是你弟弟,趕緊著慇勤招呼,這份溫欣真是讓人眼紅呀。」      對於雨煙文定也真是沒什麼好說的,只是覺得自己越來越多的虧欠她,只能以後的日子再慢慢的來償還。      三人返回雅間的時候,四個女子都已是親密無間了,還在相互讚揚,燕顏對雨煙說道:「雨煙姐姐,你那身功夫真是讓小妹佩服,你都是怎麼練的呀?」雨煙也是不吝其詞的誇道:「哪裡呀,妹妹的功夫也很好呀,還有那天與你一同去的掩面女子,她是誰呀?真是不得了,說出來不怕你們笑,那天要不是時間倉促,中途停下來了,我是必輸無疑呀。」      聽聞別人誇自己的姐姐燕顏是滿心的歡喜,道:「那天同去的正是家姐,後來她也與我說姐姐的身法輕巧,招式優美而又實用確實,讓她也大開了眼界。」相互間彼此吹噓起來,道定坐在一旁也不言語,埋頭與桌子上那些美食苦苦作戰,時而雨煙她們還直往他碗裡夾。      這時門外送上最後一道菜,只聽小二唱道「蒜泥白肉」,雨煙轉過身來輕聲為道定,介紹道:「等下你試試這道菜,可好吃了。」燕顏欣喜的說道:「我也喜歡這道菜味道爽口、肥而不膩,拌飯下酒是最好了。」道定聽著口水都差點要留下來了。      門簾被掀起,可小二站在一旁卻不進來,只見一廚子般裝束的人捧著菜盤進來了。將菜端上了桌子,道:「『蒜泥白肉』各位客官請慢慢品嚐。」      認出他的人可吃驚不小,竟是這「醉仙樓」的大廚師紀浮雲。那天在廚藝比試的時候,正聲他們見過他,當著燕行舟等那麼多大老闆的面,他也只是在最後才上來露了露臉,即使如此走的時候還沒給那些老闆打招呼,今日一道菜竟親自送上來,到讓他們吃了一驚。      燕顏是這裡的常客,見他的次數也只是比其他人多個一兩次,她試探性的問道:「紀師傅,是馮叔叔讓你上來的嗎?」      雖然對她的父親那些人,紀浮雲都是置若罔聞,但這麼小姑娘的問話,他卻不好意思視若無睹,答道:「掌櫃的事我不管,我上來只是因為這位小兄弟。」目光直指柳文定,文定心想自己加這次見他,不過也就是第二次,這紀浮雲有什麼事還要找自己的呢。有些糊塗的問道:「紀師傅,找在下是所為何事?」      「當日這位客官,一語便點名紀某最後上的那道菜叫『麻婆豆腐』,不知這位客官是從何處得知的此道菜名?」原來他如此慎重其事的上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一干人不免為這位大廚師怪異的性情而驚訝。      「麻婆豆腐,哥,他說的『麻婆豆腐』是不是,就是娘經常做給我們吃的『麻婆豆腐』呀?」文定還沒來得及回答,道定已經道出了更讓人匪夷所思的隱情。      紀浮雲索性直接去問道定,道:「小弟弟,你娘怎麼會做這道菜的,告訴叔叔,你娘的姓氏是什麼呀?」道定答道:「我娘是姓李呀。」      「姓李,姓李,那會是誰呀?」道定的回答讓紀浮雲更摸不出頭緒來,文定心想瞧他的職業,以及奇怪的舉動只怕搞不好還是叔伯輩,忙離座對他恭敬的說道:「紀師傅,晚輩猜得出您的這道『麻婆豆腐』實在是因為,家中老母先前時有作過。您也無須奇怪我娘的姓氏,因為她也是近些年經由我父親傳授的。」      「那你父親的姓氏是姓任,還是姓柳呀?」紀師傅激動的抓住文定的雙臂,文定回答道:「晚輩柳文定,這是我四弟。」紀浮雲急忙問道:「那柳世榮是你們什麼人?」      「那正是家父名諱,還請問長者如何稱呼?」文定順手將還呆在桌子上的弟弟給拉下來,紀浮雲看著這兄弟倆還真與故人有些相似,道定還小還不怎麼顯得出來,可文定活脫脫就是當年那故人,與自己同灶而食時的那般模樣。      紀浮雲有些感懷的說道:「文定小時候你娘還帶你來過漢口,師叔我還抱過你的,想不到,這些年不見你們一個個都長的這麼大了。」又望向小道定道:「你即是老四,就該是叫作柳道定了。」道定未曾自報名號,他就給猜出來了,道定有些不解的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文以載道』當年你們家老大還不到十歲,又有了你。柳師兄為了你們這幾個名字,當時還免費給一位文人做了幾個拿手的好菜,後來那文人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我也在場呀。」紀浮雲的話一下子讓大家吃驚不小,「師兄」,怎麼說來那文定的父親也是有些來歷的,不是簡單的莊稼漢了。      文定則忙拉著弟弟拜見道:「師叔在上,請受小侄一拜。」紀浮雲欣然承受,將他們二人扶起來,左看看,右看看不免羨慕的說道:「嗯,師兄到是真的有福氣呀。對了文定,你怎麼會在當鋪裡幹活了呢?我記得你父親還在漢口的時候,家裡不是來信說你在家裡讀書,十一歲上便考中了秀才,師兄為此還樂和了好些日子,我們都說你將來一定是要金榜提名的,怎麼現在成了買賣人了?」      被說起往事,文定有種晃如隔世的感觸,閃爍其詞的說道:「後來有些變故,就沒在繼續學業了。不過好在的是我三弟柳載定,如今也有了秀才的功名,再有個幾年也可以參加鄉試了。」      紀浮雲有些懊悔的說道:「說起來這都要怪我那師兄,脾氣比誰都倔,出了事也不許別人幫他,自己悶不做聲的就回去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不然也不會耽誤了你那大好的前程,他的手現在好些了沒有?」      「多謝師叔關心,經過這幾年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紀浮雲稍稍的寬了一下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說的太多,撫摸了道定的額頭,說道:「要是有空,來找師叔玩。」說著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就轉身出去了。      一屋子人聽的似懂非懂,紀浮雲走後他們絲毫不肯放過文定,非要他將這個師叔的來歷解說一遍。文定無奈只好說道:「我叔父,早些年曾來漢口討生活,學的也就是廚師這門手藝,這位紀師叔想來該是他老人家同門學手藝的師兄弟吧。」      正聲又問道:「後來呢?又出了什麼事,怎麼又回去了,你這小子,怎麼從來也不曾聽你提起過,上次你道出那道菜名,我就覺得希奇。」      文定有些委屈的答道:「我也不是有意瞞著你們,我也是很少聽叔父提起他以前的事,只是那年他回來了後,手上還留下點傷,就再也沒出去了。」道定也奇怪的說道:「哥,你還知道這麼些事呀,我連叔父會做菜都不曉得,家裡一般都是娘做的飯。」      雖然文定說的時候是輕描淡寫,但眾人還是能體會出裡面的辛酸。原本是鄉間的小神童,卻不得不為家裡突至的噩耗,放棄自己的前程,踏上養家餬口的謀生之路。      酒宴一直到戌時才盡興的收場,到是在結帳的時候出現點小插曲,幾人爭執不下,謝時臣說竟然是他做東自然堅持要由他來付帳,文定卻說大家都是來慶賀他的晉陞,這頓怎麼也要自己來買單。      雨煙卻說是她的提議,所以還要是她來付,燕顏又橫插上一扛,說這頓算是為自己以前的莽撞賠罪,一定要記在老爸燕行舟的帳上。      最後還是小二出現了說這頓的錢,已經被紀浮雲先一步結完了,幾人這才沒在堅持。      與他們分手後,燕顏徑直回到燕府。打從一進府她口裡就一直哼著小調,臉上更是一掃幾日來的愁眉深鎖,紅光滿面的不論是碰上長工,還是丫頭都是熱情先一步上去打招呼,讓她們也強烈的感受到她的高興。      回到了自己的閨房,丫鬟們急忙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披風,還向旁邊撇了撇嘴。小聲的對她說道:「小姐,你怎麼才回呀,大小姐一直在那邊等你呢。」順著丫頭的指引,燕顏果然看到自己的姐姐安坐在裡面,手裡還捧著一本書卷,顯然是等了很長的時間了。      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過去,孤燈下那燕大小姐手執書卷,有一種凝固美,彷彿時間就在此刻停止了,只有這孤燈,美人,卷軸是真實存在的。即使是燕顏也被眼前姐姐這幅美景看呆了,口裡有些撒嬌的說道:「我的好姐姐,你這個大忙人今晚怎麼有空來,看你這個閒人妹妹呀。」      燕大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卷,憐愛的望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妹妹,道:「還不是有人跟我傳話,我們的燕二小姐最近心情欠佳,整日裡唉聲歎氣的。我這個做人姐姐的,自然是要來探望一下了,不過看你現在神清氣爽的巧模樣,必然是有人先我一步了,也就不在需要我,嘻嘻。」      「哪裡呀,姐姐你盡拿我開玩笑,我今天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呀?」自己臉上的笑靨卻不由己的露了出來,那大小姐也不追問她,起身說道:「既然你沒事了,我也就安心了,你早些歇息吧。」說著就要往外面走,燕顏可不依從她,她現在是有一肚子話要找人來傾訴,拉著她的手臂求饒道:「好姐姐,你可不能走呀,我都跟你說了還不行嗎?」      燕大小姐就知道她這妹妹,是個藏不住話的主。平常就是一點很小的心事,也非要第一時間和自己說,不然晚上都不會睡的安穩。這一點到是和她的未婚夫顧正聲很相似,不同的則是他們一個是拉著自己的姐姐,一個則是拉著文定。      姐妹倆就像小時侯一般脫了鞋襪上床,擠在一張被子裡說著悄悄話。別看燕顏還很小的時候,她姐姐就隨師傅進山修行,練武,每年可以回來的時間少的可憐。可是只要姐姐回來了,姐妹倆就是親密無間的羨煞旁人,姐姐也確實是疼這個妹妹,不然依著她平常的性情,那會怎會隨著她到「思雨樓」大鬧一場。      聽到妹妹不但得到了正聲他們的諒解,還結交了幾位閨中好友,姐姐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燕大小姐旁敲側擊還打聽了文定的現狀,提到文定燕顏就有滿腹的委屈,說道:「那會『源生當』縱火案,你還逼問是不是我找人幹的,好了現在水落石出了,也終於還我清白了。」      「兇手找到了,那到底是誰做的呀?」大小姐急切的問到,燕顏有些不明所以的說道:「姐姐,你不是從不關心這些瑣碎的俗事,怎麼現在也像個七姑八婆似的,打聽起這個來了?」姐姐直她的腰部瘙去,口裡還說道:「讓你嚼蹄子,」      燕顏嬌笑著連連求饒,說道:「呵呵,我說,呵呵,我說,我說還不成嗎?」向她姐姐解釋是他們內部人,眼紅文定買通外人幹的,讓大小姐不免為文定捏了一把冷汗。又聽到柳文定因禍得福反而當上了大掌櫃,又不禁為他高興。      對於文定燕顏心裡還是有些隔閡,不解的說道:「那柳文定運氣也真是好,一場火不但沒把他怎麼著,沒幾天雨煙姐姐就將那縱火賊給抓住了。也不知那雨煙姐姐是怎麼想的,功夫那麼好,人又長的漂亮,為什麼就喜歡上他這麼個無半點武功的生意人。」      大小姐則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你看他是一無是處,別人或許不是這麼想的呀,就像你的正聲,你不是說在場的除了你,她們連正眼也不瞧他嗎?」      燕顏心想也真是這麼會事,但雨煙的行為想法還是讓她難以接受,說道:「姐姐,你沒看見,一知道那柳道定是他柳文定的弟弟,那雨煙姐姐立時就慇勤無比,簡直比照顧自己的弟弟還要來的盡心,要是我才不那樣呢。」      推了推燕顏的肩膀,大小姐笑道:「傻妹妹,那只是你沒遇上罷了,真要是讓你碰上了,還指不定是哪樣呢?」燕顏還是嘴硬的說道:「柳文定那弟弟,就和他差不多的惹人煩,上次還騙我繞走了一大圈,要不是正聲哥開口,我還真不想讓他來我們這兒做事,對了姐姐,今晚我們還遇到了一次有意思的事,」      她姐姐「嗯」了一聲,聽她繼續說道:「你猜怎麼著,那柳文定的父親竟是一個廚子,還和那『醉仙樓』的紀廚子是師兄弟。今晚他們師叔侄還在那敘舊,我說那柳文定怎麼文餿餿的,原來他十四歲以前一直是讀書的,十一歲上還考了個秀才。後來他父親手傷了不能做事了,他為了養家餬口的才出來做事的,竟然沒幾年就讓他做上了章叔叔的大掌櫃,真是不知走了什麼運。」      燕顏無意間的幾句話,卻讓她姐姐很是感懷。原來他還有一段不幸的身世,有些老童生幾十年也不曾考上秀才,而他十一歲就考上了,那自然是很有希望功成名就的,可又不得不中途放棄,去為了全家的生計而奔波勞累。      自那天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陣漫罵後,燕大小姐就一直記恨著這個莽撞的商人,怨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數叨自己。一想到他就有股牙癢癢的感覺,從小自己就是父母眼中的懂事女兒,很少需要他們來操心,山門裡更是師傅長輩們的驕傲,她不但武功高超,從不持強凌弱,還經常幫助弱小,在師兄弟中也是榜樣。就是在江湖上也從不曾有過人,像他這般罵過自己,誰不視她為巾幗聖女,哪怕是最凶橫的匪徒。      而就是這麼一個毫無武功可談,又膽大妄為之徒,反而總是讓自己時常在夜深人靜時想起,當知道他被人縱火時,她不顧姐妹之情,竟去責問自己的妹妹。這一點都不像自己,她最後將自己怪異的行為,歸納是因為她恨他,所以不能太輕饒了他,也不能讓別人去傷害他,非要等個機會讓自己來收他,而現在多瞭解他一點,那時也可以多一些把握,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    第四章 意外之旅   隨著文定的晉陞,以及李福翔的離開,鋪子裡的上下也有了一番大的調整,在本店裡蔣善本是升無可升不用挪動。那三掌櫃張大元到還真是如那天他們計劃的那般,當上二掌櫃,頂替了李福翔原來的位子,三掌櫃則由一個叫馬進財的夥計升任了。      這邊新鋪子,文定不用說,周貴也連帶著升任了二掌櫃,三掌櫃則由老郭幹上了。新的職位讓一干人喜笑顏開,幹勁十足,而文定十八歲當上大掌櫃更是成為這一帶的美談。      人們競相猜測著他的能耐,越傳越懸乎,什麼「週身不懼火來烤,一雙火目定經綸。」什麼樣的形容都有。而大家對他產生好奇,都想親眼見見他,親近後才發覺,雖然文定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刀槍不入,但也確實是實實在在,誠實可信讓人放心的有為後生。      這一來二去的,連帶的鋪子多了許多的熟客,生意是蒸蒸日上,不論是東家,朝奉還是手下的夥計們對他都是徹底的放心了。      而道定呢,豎日正聲就將他引往碼頭。因為他年紀尚幼又有二小姐,以及顧正聲這位准姑爺的特別關照,所以管事就吩咐他學著點倉清貨,還有在帳房裡敲敲算算,到也是清閒的很。就是有一條得住在碼頭安排的工棚裡,除非假期,不然不能擅自離開。      這正好合適了道定的心意,當著他哥的面他反倒不好施展,獨自在外他才好習武練功。時不時的正聲還可以來教導,教導他,這一切彷彿都是上蒼為他安排好了的。惟獨可惜的是雨煙不能帶他去遊玩了,不過相對於遊玩他更喜歡正聲教他的功夫,過了兩個月他已經可以將「六字決」一氣運行四個周天了。聽顧正聲說,那「六字決」越想往上加一層越難,他三個周天到四個周天只用了不到三個月已是十分難得了。      這些日子來鋪子裡的生意好是沒話說,就連周貴與老郭也是上手的很快。      短短數月的鍛煉使周貴,已經能對平常的交易應付自如,老郭也開始坐台理事了。文定在鋪子裡反而是整個的輕鬆下來,除非是大宗交易,或是他們難以分辨的,不然根本不會轉到他手裡來。      晚上還好打發,可以和他們四處逛逛,可以偷偷和雨煙來個談天說地。白天文定除了在前廳幫忙外,就只有坐在帳房裡補習師傅劉選福佈置下來的課業,這份閒暇的學習生活到是讓文定彷若回到了兒時在柳先生處求學時,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光景。      鬆閒的日子也總是會有異彩凸顯,這天東家也來了這邊,一同而來的還有燕行舟燕老闆。剛好劉老也在鋪子裡,二人一回來就拉著劉老進了小廳密談,談了大約都過了半個時辰。      文定與正聲二人則一直是守在廳外,正聲禁不住好奇的小聲向文定問道:「這三個老頭,神神秘秘這是在幹什麼呀?」文定也是吃不準,道:「大概是有什麼大的事情要商量吧。」      正聲歎了口氣,道:「指不定又有哪個冤大頭,要遭他們的算計,平常這一個就夠精的了,這會是三個聚在一起,我真是為那個苦主擔心呀。」      「哪個是苦主,哪個是冤大頭呀,誰又值得你為他擔心呀。」章傳福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文定他們看到東家出來了忙走過去,正聲辯解道:「我是在和文定說,讓他請客吃飯,自然他是冤大頭了,呵呵。」東家也不深究他的話,對文定說道:「文定,進來下,我有事找你。」說著自己又進去了。      文定丟下正聲應聲進了小廳,這時幾位老者都坐在上座,文定敬聲道:「東家,不知有什麼吩咐,讓文定去做的。」章傳福指著一旁的燕行舟,說道:「咳,是我們這位燕大老闆,又有麻煩事找上我們了。」      燕行舟不服的反駁道:「你這老鬼,什麼麻煩事又找上你們了,我這可是和你們合夥做買賣,是來關照你們的。你不感謝我也就算了,還要在晚輩面前誹謗我。」      為免他倆又喋喋不休的爭論,劉老還是自己向文定解釋道:「這燕老闆接到一擔買賣,是從在巴蜀的雒縣發過來的,不過這貨品必須親自去接回來,所以就想我們派個人與他一同去。」      要燕老闆親自到在巴蜀雒縣當地去買貨物,這宗買賣肯定是數目不小的,文定揣摩著劉老的話中的意思,問道:「那文定能做些什麼呢?」      燕行舟說道:「本來這件事,要是地方不遠,我便打算麻煩選福兄隨我跑一趟的。可那在蓉城又遠在巴蜀,這幾個月的船來馬去的,又怕他身體吃不住,所以,所以嘛……」      章傳福接著說道:「所以嘛,就要文定你代劉老隨燕兄去跑這一趟,你看如何呀?」      文定到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漢口與廟山鎮,這一去巴蜀光行程就得幾個月,還真要人受的。但是東家,劉老都開口了,文定也不能駁他們的面子,說道:「這去蓉城我到是沒什麼問題,只是這鋪子裡日常的買賣該怎麼辦呀?」      章傳福一聽文定答應了,人也輕鬆了,這些小問題還有什麼可憂慮的,道:「這你可以放心,鋪子這邊你不在的這段日子,就由劉老坐鎮,出不了什麼事的。」劉選福也安撫他,道:「鋪子你放心,那周貴和老郭也已經可以幫一些忙了,到是文定你這次去卻要小心,仔細點。」      師傅的話,讓文定有些警覺。三位老人如此秘密相商那麼久,而且進貨的渠道那麼遠,想來真實的情況,也不是燕老闆所說的那麼簡單。他有些擔心的詢問道:「燕老闆,這來回數月的,是什麼貴重的貨品?要讓您親自跑一趟。」      燕行舟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望向旁邊的章傳福與劉選福,似乎是在詢問他們該不該和文定說明。三人眼神交匯了半天,還是劉老打破沉靜說道:「說吧,你不讓他提前準備,準備,到時措手不急,反而會壞事的。」在征的章傳福等人的同意後,燕行舟才娓娓道來。      原來這距離蓉城數十里地有個叫雒縣的小縣城,就像巴蜀境內的許多小縣城一樣,人口不多,道路亦是難行。      可是就這麼個小地方,有一家姓陸的老農民,在自家的宅院旁挖水溝的時候,突然挖出了一坑精美的玉石器來。莊稼漢不知道它的價值,就賣給縣城裡收東西的貨郎,這貨郎以低廉的價格買進其中的一小部分玉石器後,輾轉到成都轉手。      那貨郎用稍微高點的價格,將手中的玉器一股腦的全部賣給了一間玉器店,還交代了這批玉器的來路,以及陸老漢那裡還有許多這樣的玉器。      那老闆也分辨不清這些玉器的來歷,這間玉器店的老闆正好是與燕行舟,在生意上有密切的來往,所以就派人將一塊玉器,送到燕行舟在重慶府的船行分號,再由他們輾轉送到燕行舟的手中。      當然關於玉器的來路,那玉器店的羅老闆自然是不會和燕行舟他們講明。只是說類似的玉器自己手上還有許多,如果他還想要的話,就去當地面談。見多識廣的燕行舟也辨不出來那玉器的來頭,只有過來求救於這位當世三大朝奉之一的劉選福。      劉老拿到玉器,悶不做聲的看了足有半個時辰,冒出的第一句話,就是讓燕行舟趕快去全部收購回來。這要是別人說的,燕老闆可能也只是暫且聽著,可出自這位從沒讓他失望過的劉兄的嘴裡,他立馬拍板策划行程。      文定聽聞燕老闆莫名其妙的收到一份禮物,還有那珠寶商羅老闆著人帶來的傳話,也不由己的對那塊,能讓他們有如此反應的玉器有了興趣。      他從劉老手上接過玉器,霍,這翠綠的玉器竟有手掌般大小,佩身扁平微弧,上端呈三角形,中有一圓穿;下端呈「煙荷包」形,圓弧刃。兩側刻出對稱的五齒,上四齒之間分別有四組平行線相連,每組兩道平行線。      文定觀看了許久,一臉驚詫的對劉老說道:「這該不會是玉戚吧?」劉老默許的點點頭,而旁邊的燕行舟插話道:「這明明便是塊玉器,文定有什麼好吃驚了?」      劉老為燕行舟與章傳福解釋道:「我剛才不是跟你們說過,這塊玉珮的來歷可能要追溯到秦朝以前嗎。文定所說的玉戚的「戚」,是親戚的「戚」,戚者,即為古代王者掌握的兵器,將玉戚作成佩飾,應是祭祀禮器,或為王者佩戴之物。      再加上這塊玉戚可能是來自周朝,或是更早的商朝,真正可謂是無價之寶呀。但又怕他是另有所圖,所以要文定也一同前去辨認,如果那羅某人手中真的還有類似的玉珮話,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都買回來,不然走漏了風聲,可就悔之晚矣了。「」嗯,不說了,文定今日你將這邊的事,都交接清楚,我們明日即刻上船出發。還有記住千萬不能向人透露我們上路的原因,只說是一般的買賣。「燕行舟臨走時還不忘要囑咐文定。      文定明白這事其中的厲害,說道:「您放心,這宗買賣的內容我決不向別人透露丁點。」燕行舟即刻返回為明日的出行做準備去了。      在正聲與東家等人的相伴下,一大清早文定就帶著行李來到了燕老闆的「粵漢碼頭」。      昨夜匆匆與雨煙話別,雨煙那依依不捨的表情還歷歷在目。他也不想生生的就此離開幾個月呀,可是在外討生活,誰又能事事遂願呢。      不過話隨是如此說,但分手的時候雨煙低頭不語,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是差點讓文定改變了初衷。最後還是硬起了心腸,強迫自己離開了那只屬於二人的「望月亭」。      本來昨夜,正聲也鬧要一同跟去蜀地的,還是在章傳福義正嚴詞的勸說「什麼鋪子此時也需要他呀,什麼文定此去只是幫著辨認真假呀」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就這樣他還是不放心,這來碼頭的一路上,不停的和文定講,出門在外的該注意的事項呀,忌諱呀,吵的文定兩隻耳朵全是他的聲音。      好不容易到了碼頭門口,文定的雙耳終於是要得到解脫了。章傳福先行到門房,門房老魏自然是認得章傳福與文定的,而正聲這個准姑爺那就更不用說了,他恭敬的說道:「章老闆,柳掌櫃,顧爺您幾位早,我們東家早有過吩咐了,說您幾位來了便直接引到碼頭上去。」      看來這燕行舟燕老闆這次真的是有點急不可耐了,章傳福也客隨主便的說道:「嗯,老魏,那你就前面引路吧。」文定打趣的對正聲說道:「你看,這麼早,別人都開始管你叫姑爺了。」      「去,每次來這,這個老魏都是什麼顧爺,顧爺的亂叫,真是被他煩死了。」對於「姑爺」這個稱呼正聲真是不勝其煩。      幾人在老魏的指引下,來到了碼頭,這裡停泊的大船,小船加起來有好幾十隻。有通往南京的、有往兩廣的、有往巴蜀的、湘、皖、贛整個長江流域都有他燕老闆的買賣。看著那一艘艘的航船駛出,進港真是讓人不得不為之折服呀。      老魏將他們引到一艘中等的船前,說是中等,也有十幾丈長,兩三丈寬,桅桿也有十幾丈高。此刻有人往船上運貨,有人在甲板在擦洗,有的則拉扯著風帆,個個都在為馬上要到來的遠行做著準備。      讓他們暫且等了一下,老魏從一旁請出一位麗人來。立時正聲與文定目光都變的閃爍起來,這女子一襲白袍,臉上還有一層白色的絲巾,正是那被文定罵過的燕大小姐。      見到她文定自然是好不到那去,迴避著從那邊射過來的目光;而正聲的臉上也是忽明忽暗的,極力在往後退縮著。三人中只有章傳福還是保持著一貫的風貌,他上前問候道:「賢侄女,你怎麼來了?你父親呢,該不會是等不急,已經上船了吧?」      燕大小姐對於文定與正聲的異狀視而不見,只是用一向淡淡的聲音,對章傳福答道:「章世叔,昨夜突然傳來消息,廣州那邊出了大問題,父親一早就出發了。」      人竟然已經走了,章傳福失望的埋怨道:「咳,這個燕老頭人走了,也不知會我一聲,這不是害我白跑一趟嗎?」說著,對文定他們說道:「既然他有事,文定你就暫且在鋪子裡等他一些日子,回來再說吧。」      「章世叔」燕小姐對章傳福說道:「不用勞煩讓這位柳掌櫃再等了,這件事父親已經交由我和柳掌櫃去辦了。」      「你」望著她纖細的身段,章傳福有些不信的說道:「這與人談買賣,定數目賢侄女,你也不在行呀。」燕小姐的臉上蒙著絲巾,眾人也瞧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她說道:「您放心,父親囑咐讓楊管事陪著過去交涉,我只是去照看一下。主要的事還是要麻煩楊管事,和這位柳掌櫃。」      聽聞了燕行舟的安排,章傳福這才放心下來,笑道:「哦,呵呵,你們船行的楊管事,素有楊算盤之譽。有他同去想來也是吃不了虧的,文定呀,那你就隨我這侄女去吧,路上一切都要小心呀,什麼事都要先思量仔細後,方可行事。」      文定道:「其中的利害,文定省得,自當小心從事。」還要說些什麼,燕小姐已先一步對章傳福辭別道:「世叔,那我們就上路了。」說著就先行上船了,文定惟有認命的匆匆與他們道了聲別:「我走了,你們回吧。」便隨著燕小姐一步步的上船去了,這時這艘名為「燕翔號」的航船已準備妥當,他倆一前一後的上來後,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湊了過來,恭敬的對燕小姐說道:「大小姐,一切都已就緒,只等您的號令了。」      燕小姐淡淡的為二人介紹道:「這是楊管事,這是柳掌櫃。楊管事,你安排一下他的住宿,既然好了就開船吧。」楊管事恭敬的答了聲「是」,對手下的夥計們叫道:「開船。」      「開船咯。」幾處回應的聲音爭相響起,一時間整艘船都動了起來,慢慢的駛離碼頭。文定走到船沿向碼頭上的正聲他們揮手致意,至從看到燕小姐就啞然了的正聲,此時也猛的揮手,口裡還喊著:「保重呀,文定,保重。」      一直到那艘船,完全離開了碼頭,影子也越來越小了,正聲還愣在那。還是章傳福拍了拍他說道:「好了,人影都看不見了,過不了多長的時間他就會回來了,我們也走吧。」說著自己先行走了。      獨自一人正聲還是未曾挪動腳步,喃喃的自語道:「是呀,人影也看不見了,過些日子就可以回來,只是她從來就不曾來過,哪裡還會歸來,唉。」      楊管事終年來回於這長江之上,別看他貌不驚人,平時不做聲不做氣,卻有一肚子的小九九。對整條線路都瞭如指掌,人更是精明能幹,人們稱他為「楊算盤」是一點也不誇張。他也是燕行舟的左膀右臂,對「燕記」這航運世家的興盛有著不可或缺的功績。      雖說在新鋪子開張後,文定時常與燕行舟碰面,與「燕記」中的許多管事也有來往,但「楊算盤」此人卻還只是風聞而已,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起帆之後,燕小姐獨自進艙,二人又重新見過禮,「楊算盤」道:「楊某,早就聽人說起過,『源生當』有一位大掌櫃年少有為的,今年尚且未滿十八歲。心中思量來還怕是眾人之耳傳言失實,今日有幸得見,才知是鄙人見識淺薄呀。」      「哪裡,哪裡,讓楊管事見笑了,文定時常聽人提起楊管事之大名,種種事跡也是耳聞已久。今日有幸能與楊管事結識,一同共事,實乃文定之福氣爾。」文定與那楊算盤是你來我往,相互恭維,相談甚歡。      這時只聽見船下隱約有人喚道:「柳相公,柳相公。」文定與楊算盤順著聲音處望去,只見一葉扁舟漂浮與江面上,扁舟的船頭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了文定眼眶,竟是雨煙的隨身丫鬟紫鵑。      文定叫道:「紫鵑,有事嗎?」紫鵑此時也發現了文定,她足下一蹬,竟如乳燕飛天般飛上這「燕翔號」來。她這不同凡響的上船架勢,讓甲板上的夥計都驚訝的為之鼓掌叫了一聲「好」。      紫鵑穿的是一身輕快的紫色勁服,一隻手提著青鋒寶劍,一隻手還挽著一個大包袱。小跑到文定近前,有些接不上氣的說道:「哎呀,總算讓我給追上來了。」      看著她一身打扮,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道:「紫鵑,你這是做何而來?」紫鵑緩了兩口氣,才回答道:「還不是因為你,我們家小姐知道你要到巴蜀,出行幾個月。擔心這一路上的水寇山匪,特命我來隨行保護你。」      一想到雨煙如此的為自己著想,文定心中就暗暗升起一股暖流,可是口中還是婉拒道:「紫鵑,你還是回去吧,這一路都有許多人與我為伴,沒什麼要緊的。回去幫我向你們家小姐問候一聲,有勞她費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去的。」      「那不行,我們家小姐的吩咐,我從來都是令行禁止,說一不二的。她既然命我隨行保護,從此刻起,一直到你回去為止我都要如影隨形的。」看到紫鵑的決心是毫不動搖,文定確實是為難的很,他勸說道:「可這船上,我也只是客居的身份,如何再能捎帶上你。」      紫鵑想了想,說道:「那這艘船主事之人在哪,我去補上船資不就行了嘛。」環顧了左右,只發現楊算盤一人衣著鮮亮,便詢問道:「這位大叔是你嗎?」      楊算盤笑著說道:「呵呵,我只是管管下人的而已,主事則另有其人。」紫鵑又追問道:「那大叔主事的究竟是誰,你能帶我去見見吧。」文定向楊算盤傳來請求的眼神,希望他能幫他矇混過去。      可楊算盤還沒來得及辯說,燕小姐的聲音就從艙內傳出來了「讓這位姑娘留下吧,楊管事,給他們安排相臨的倉房。」紫鵑是只聞其聲,未見其人,聽到這是答應自己留下來了,忙朝船艙的方向謝道:「多謝姑娘周全。」      楊算盤也只好向文定回敬,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說道:「那你們隨我先去安頓吧,反正這旅途還長著呢,大家還有的是時間慢慢聊。」隨著他的指引,文定與紫鵑來到了相臨的兩間倉房。      楊算盤說道:「船上還有些許小事要我去安排一下,你們二位先歇息一下,等會進餐的時候我再派人來請。」文定道:「楊管事,您去忙正事要緊。」      楊算盤走後,紫鵑捂著小嘴打了哈欠,怪責的對文定說道:「你說你走的這麼早,害我天沒亮就起來了,還差點趕不上,不行我得先去補補眠。」也不等文定回話便自行進房了。      雨煙的這個丫鬟,也是屬於那種喜歡率性而為的,再加上那與自己恩怨難辨燕大小姐。文定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次本就不簡單的旅途看來是越來越熱鬧了。    第五章 江上風情   走進自己的房間,這間艙房到是很寬敞的,只是船行走在江面上總是有些搖搖晃晃的。雖說比擺渡的小舟要來的平穩,但坐那種渡船就是顛覆的厲害也只是幾個時辰而已,可這一晃就要晃上好幾個月的光陰,想來就讓文定有些吃不消。      房裡的桌椅連同燭台都是給釘死了的,這是為了避免浪起的時候,這些個傢俱擺設會滿屋子的亂飛。文定從包袱裡拿出幾本書卷,這漫漫的長旅只能是在此中捱過了。      整艘船總共有三層,最底下那層是處在水面之下,主要是用來裝載貨物的。雖然他們這次去不是以運貨為主,但精明的燕行舟怎麼也不會放任空船來回數月,再說有了這些貨物的掩飾也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懷疑;中間那則有一半是處在水面之上,主要是水手夥計們住的地方,大都是大統艙;最上面那一層,則正是文定他們住的。都是一間間的小單間,除了文定,紫鵑,楊算盤外還有燕大小姐。      燕小姐的艙房在這一層最深的地方,離文定也是最遠。這個時候她也是靜坐於艙房之中,手執著書卷,可過了半晌還不見她翻過一頁,雙目更是呆滯的望向那,一動不動的。      想不到那頗具俠名的雨煙姑娘,對這個口沒遮攔的無德商人竟是如此的周到。別看她坐在這船艙內未曾動彈,只要她願意整艘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她的掌握。      從紫鵑飛身上船那一刻起,她就感應到了,紫鵑與文定等人的交談,她也是全然聽見了。雨煙對那商人的一片關懷之情,讓同為女人的她感佩不已,忍不住就出聲幫了點小忙。      人在做自己喜歡之事的時候,時間總是劃落的非常容易。沉迷於書卷之中的柳文定,只覺得一會的工夫,就有人拍打自己的艙門,紫鵑的聲音則在門外響起:「柳相公,楊管事派人來知會我們,午飯已經準備好了,讓我們早些過去。」      文定推門出來不禁奇道:「怎麼早?」看著他一副呆樣,紫鵑有些洩氣的說道:「還早呢,我都補了一覺了。走了,走了不然就菜都冷了。」      在紫鵑的推移下,他們來到了飯廳。楊管事此時已坐在桌子上了,桌子上也擺上了七八個菜式。楊管事看見他們來了,忙招呼他們入座,說道:「柳老弟,這船上也沒什麼好菜,只能請你們將就將就了。」      「哪裡,哪裡,楊兄您客氣了。如此豐盛的菜式,光魚就有好幾條怎說是無好菜?」這桌子上便有擺著有三盤魚,楊算盤呵呵的笑道:「常年在這長江之上行走,好處就是有吃不完的魚,什麼草魚鰱、□、魴、□、□、銅魚還有這桌上的鯉、鯽、青魚是應有盡有呀。不過嘛,這一路下只怕你們都要叫苦,再也不吃魚咯,呵呵。」      燕小姐還沒來,幾人邊說著笑邊等她。等了足有半晌,人還未出現,到是見到一夥計來到近前對楊管事說道:「管事,大小姐說,讓你們自行用餐,吩咐廚房送一份到她房裡就行了。」楊算盤道:「那你趕緊去廚房囑咐一聲。」      轉而有些歉意的對他倆道:「咳,我們這位大小姐,在府裡可是極有主見的,除了老太太誰也勉強不來。既然如此我們也就不用再等了,二位動筷子吧,別客氣。」既然他自己的家人都說不用等了,文定與紫鵑自也不會推搪。      席間楊管事還向他們介紹了這長江的縱深,說了許多江上的趣聞。他常年在這江面上跑,所見所聞之多之廣都不是,文定與紫鵑這兩個晚輩能匹敵的,他們倆也是聽的有滋有味。      紫鵑聽的玩性陡起,耐不住的向楊管事問道:「楊大叔,您給說說這沿途哪些地方是最好玩的?」楊管事想了想,說道:「要說好玩的,這沿途都是盛景奇觀,不過嘛、」他停頓了下來,望著紫鵑。      果然紫鵑掩不住好奇的,追問道:「不過什麼呀,楊大叔,你快說呀。」楊算盤才笑著說道:「不過嘛,紫鵑姑娘這麼漂亮有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      有人誇自己漂亮,只要是女子都不會生怨,紫鵑微微有些臉紅的怨聲道:「楊大叔盡在開玩笑,不說算了。」臉上卻沒絲毫怪責楊管事的意思。      紫鵑露出的女兒之態,引得楊管事與文定哈哈直樂,他繼續往下說道:「我們沿途要經過西陵峽、巫峽和瞿塘峽,那都是鬼斧神工,天降奇景。這船過夷陵之後,就進入到三峽的西陵峽了。西陵峽後面有個叫做秭歸的縣城,那秭歸有兩樣稀奇的東西,都同一個人有關,紫鵑姑娘是必定會喜歡的。」      「兩樣東西,還都和一個人有關。那楊大叔到底是哪兩樣東西,而那一個人又是誰呢?」紫鵑對秭歸的好奇,已經被完全的提調了起來。      楊管事先喝了口酒潤了喉潤嚨,道:「這兩樣東西,一條是叫香溪河,一個則是叫作桃花魚,那人就是王昭君,王昭君該你們知道。」紫鵑答道:「王昭君,誰不知道呀,是最最漂亮的女子之一。不過可惜的是遠嫁到匈奴那種蠻荒之地了。」      楊管事說道:「嗯,這秭歸就是王昭君的故鄉,她長著一副沉魚落燕之貌,傾國傾城之容。可惜的是得罪了小人,後來被派往匈奴和親,這你們都知道的。那傳說有一天,昭君還未進宮的時候,在溪口邊洗臉,無意中把頸上項鏈的珍珠散落溪中,從此溪水清澈,水中含有香氣,故名香溪河。」      「什麼,她的珍珠散落溪中,溪水便變清了,還有了香氣,這麼玄呀。」紫鵑不敢相信的問到,楊管事笑著點點頭,說道:「事情就是這麼玄,我自己還去過那條河邊,確實是清澈無比,香氣宜人。」      「那還有個什麼桃花魚呢,那又有什麼傳說呢,又和她有關係嗎?」紫鵑的屢次打斷,讓文定很是不滿怨道:「紫鵑,你讓楊兄說完好嗎,你一下插上一句,一下插上一句都沒辦法聽了。」惹的她橫了他一眼,但卻未再插話了。      楊管事繼續道:「那桃花魚也是生活在香溪河中的,每逢桃花爭妍之時,就可以看到它。形似桃花、分身四瓣、晶瑩透明。傳說昭君出塞前,從京都返鄉探親,泣別鄉親之時,正值桃花盛開之際,一路彈著琵笆,念及從此永別故土,不覺淚如雨下,那淚珠與水中的桃花漂聚在一起,化成了美麗的桃花魚。」      竟是淚珠與桃花結合成的魚,文定也不由得為王昭君,淒婉的身世感傷起來。      船行了七八日,文定與船上的許多人都相熟了。他們中大多數是「燕記」船行的老舵手,老船工終年漂泊在這江面上,從他們閒談的嘴裡,文定知道了許多自己以前聞所未聞的人和事。那些美麗的景色,豐富的物產,華麗的舶來品,還有蠻橫的水寇,滑稽的紅毛洋人以及凶殘滅絕人性的倭寇。      這一切在以前文定也曾從別的地方,別的人那裡聽說過,可總是感覺到距離自己很遙遠,大概也是因為那對他言道之人,也僅僅只是從別人的口裡聽來的罷了。可這些船工們不一樣,他們航行過四周,接觸過那些事物,更甚者還要隨時與風浪,與水寇對抗。      在他們歷經風浪的臉頰上,瀰漫著對生活的熱情奔放。文定隱隱有些妒忌他們,他們可以高聲的喝著號子,可以肆無忌憚的與岸邊的女子合著情歌,他們是最懂得生活的人,充分享受著生命中的每一天。      當然這種美,與生命中的許多其他的美麗一樣,是需要距離的。當你真正親身去扯帆,拉縴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美好。      就在這些日子裡文定與許多人熟識的時候,卻沒碰上那位燕大小姐,她將自己的一切都安排於自己的艙房裡。不出來進餐,不出來透氣,自從上船之後她似乎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只有送飯的夥計,以及每日定時要去請安問候的楊管事,還能證明有這麼個人存在。      紫鵑到是挺自在的,纏著楊管事沿途給指點名勝景觀,只要船一停泊就見不到她的身影。呆在船上呢,就練拳踢腿還總是能引起陣陣掌聲。她這個隨身保鏢文定最多,也只是能在飯桌上見著,若遇到霧氣船要靠岸,那連這點為數不多的數面也難碰上了。      再過一夜就要真正的進入三峽了,那些無數次被前人摘入文中的奇峰峭壁,急水險灘。曾幾何時都是文定的嚮往,如今也要一一展於面前了。      文定難抑心中的澎湃,放下手中的書卷,來到船尾,那新穎的空氣會是平復他心緒的良方。      這時船已經靠岸停歇,船工,夥計們也大都開始預備晚餐.船尾一點聲音也未有,豁然的江面展現在文定面前。那旭日眼看就便要西下,落霞則展放著最後一點餘輝,將江面映射的金黃金黃的,整個視野所及完全被這股,金色的世界所囊括,包含著金色下的文定。      漸漸的金色退卻了,取代它的,是那一道映紅,將黑夜與光明間糅合在自己的殷紅中。慢慢的那紅色也退出了視野,大地被灰所取代。      這天然的景觀,讓文定怦然心動,最動人的時而便是所遺忘的。他深吸進一口氣,回味那瞬時的美態。      當他從沉醉中醒來,卻發現在船尾的左舷不知何時,早已立著一人。那一襲的白,讓文定不用去細猜便知道是那燕大小姐,除了那潔白的掩面絲巾,還是只能看到她那明亮的雙眼。      燕小姐也正在望著他,顯然她是比文定來的要早,文定尷尬的笑了笑道:「呵呵,燕小姐,真是巧呀,你也是出來換換氣的嗎?」      其實自文定的腳步聲接近時,她就憑著高絕的內功感覺到了,只是不想刻意去迴避。而文定從上甲板到看完日落,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竟然一直未發現她的存在。      雖然被忽視,燕小姐卻有種輕鬆的感覺,在他眼裡自己什麼也算不上,只是一個同船而渡的路人罷了。      「柳掌櫃,這漫天的落霞確實是無限的美好呀。」文定想不到這燕大小姐,會對自己說出如此的話,有些招架不過來的遲鈍了片刻,又忙接道:「是呀,是呀,東起西落每日都要重複的美景,卻是如斯的動人,可歎的,只是常常無幾人注意這廉價的美。」      燕小姐轉身離去,擦過文定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了句:「你到是個懂得生活之人。」丟下這句讓文定摸不清頭腦的話後,就飄逝無蹤了。      對於這位燕小姐,文定也是一頭的霧水。照說自己與她有過過節,上船以來都是相互避免著碰面,剛才的幾句話又難以理解。隱隱有些認同當天顧正聲的一句話,女人都是不可琢磨的。      西陵峽,東起南津關,西至秭歸香溪河口。峽谷內,兩岸怪石嶙峋,險崖峭立,猿猴難攀。灘多流急,以「險」出名,以「奇」著稱,「奇」、「險」化為西陵峽的壯美。      整個峽區都是高山、峽谷、險灘、暗礁。峽中有峽、灘中有灘,大灘含小灘,驚險無比。      當文定站立於船頭,欣賞這渾然天成的怪石險峰的時候,楊管事等人則是手忙腳亂的。他看見文定安然的站在那兒,提醒道:「柳老弟,你自己要千萬小心呀,我這一時也顧不上你了。」      文定不解的問道:「楊兄,你這是為何呀?」楊管事解說道:「這西陵峽自古就是閻王地,還有一句民間俗語「西陵峽中行節稠,灘灘都是鬼見愁。」,我這就要去調配人手預備渡峽,你自己要小心點。」      想不到這些在自己看來壯美的景色,竟是需要船夫們用性命去拚搏的,文定心中暗暗有些愧疚,問道:「楊兄,這渡峽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望著他焦急的神情,楊管事反而來安慰他道:「危險,肯定是有的,不過柳老弟也不用,過於憂心。這西陵峽雖險,但我們『燕記』的商船每年都要來回個十幾次。這些個老舵手,老船夫早已是將每處激流,暗灘爛熟於心,不會有問題的。」說完就告辭去忙了。      雖然楊管事說的輕鬆,可是從船上那些舵手,夥計們凝重的神色中,文定知道這是非常驚險的。這時紫鵑也是一反常態,老實的來到文定身邊,看著這些個同伴們忙碌著。      已近酷暑,船工們上半身一絲不掛,青筋暴露的雙臂有力地划著船橈,嘴裡竟還發出「嘿呵,嘿呵」的叫聲。      臨近放灘,船工們一個個都是神態肅穆,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前方。在那不之遠就是十幾丈高的灘頭,船一頭紮下去還能不能再起來,這一切全都得靠上蒼的安排。      文定頓時感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紫鵑也是嚇的將雙手不自覺的抓著文定的臂膀。      這時只聽老舵手一聲怒吼:「不要動,五橈!」船旋即迭入陰森的谷底,頓時,霧氣瀰漫,江水咆嘯,如削的礁石擦船而過,天上、人間?文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時一陣又一陣高亢激昂的號子傳入耳鼓,「船過西陵峽呀,人心寒,最怕是崆嶺呀,鬼門關!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汗!一聲的號子,我一身的膽!」      文定極目望過去,只見船工一個個全神貫注,舞橈的雙臂隨著號子的高低前後擺動,那姿態簡直就像赴難的勇士般,那一聲聲的號子更是深深的扎入文定的心坎裡。      灘險處,那水流如沸,泡漩翻滾,洶湧激盪,驚險萬狀的場面,讓文定不自的驚出一身冷汗來。好在舵手與船工嫻熟的配合,讓「燕翔號」躲過了一次次的激流暗礁。      在經過一處險隘急流後,「燕翔號」進入了一節較為平坦的流段。船上的諸人都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剛才兩邊的激流眼看著只差那麼一小點,就將他們整艘船捲進去了。虧得是舵手左轉右閃,才讓整艘船保持住了平衡。      一直呆在舵手那的楊管事,此刻也是將那顆揪著的心放穩了,他舒了幾口氣來到文定這,自豪的說道:「怎麼樣,柳老弟我們『燕記』船行夥計們的功底不是蓋的吧?」      文定極其佩服的說道:「楊兄,今日我才是真正見識到了,怨不得『燕記』的生意縱橫整條長江,這操舟之術實乃是名不虛傳呀。」      楊管事是哈哈直笑,向下面高聲的叫道:「聽見了沒,柳大掌櫃說你們是名不虛傳。」船工們的笑聲也隨之響起,對於這樣的讚美他們有資格承受的。      說著就聽見一聲「咚」,船身有了一次巨大的搖晃。文定他們是東倒西歪的,楊算盤猛的問道:「老黃,怎麼了?」      老黃既是掌舵的舵手,他大聲的回道:「不好,有新生成的暗礁,船給撕了一道口子。」山巖滑落或是沙石淤積都會生成新的暗礁,而往往就是這些新暗礁,使許多不知情的貨船沉於江底。      楊管事心急如墳快步走到,老黃的身旁,道:「那怎麼辦呀,要是沉在這裡了,我們誰也別想生還。」      文定他們也跟了過來,沒想到事情會是如此的急轉直下,此時又不敢冒然插嘴。只聽老黃說道:「已經有人下去補口子了,問題不是很大,還好這西陵峽大半的水程過完了,現如今我們只有加快速度,快些到香溪河的秭歸碼頭去停歇修補。」      不等楊管事回話,那老黃就喊道:「夥計們吶,到了秭歸碼頭,我們的人也保住了,船也沒事了,加把勁呀。」那些搖櫓的船工們拚命的用勁,還異口同聲的回著「嘿呵,嘿呵」的叫聲。      文定他們是看著著急,又使不上勁。舵手一刻也不敢放鬆的盯著江面,此時已容不得絲毫的疏忽,那些個船夫則瘋了似的搖櫓,在與江水比試著快慢,與時間做著分秒的爭奪。      船體比起先前已開始有些下沉,紫鵑看不下去了,她轉身向船尾跑去。      文定忙跟過來,問道:「你跑什麼呀?現如今都這麼緊張了。」紫鵑運起用掌力擊打著江水,製造起層層的浪花水波。      文定更是不解的問道:「你這又是再和誰慪氣呀,他們在那裡拚命的搖櫓,你在這裡打水漂。」      紫鵑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說道:「別吵,我這是在激起些水浪,協助船體向前呀。」當然她的這些水浪起不到什麼大的作用,但看著前面那些拚搏的船夫,紫鵑覺得自己不能什麼事也不做,哪怕只是這輕微的助力。      文定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深深感到紫鵑這丫頭的善良。她原本是早就可以逃命的,只要運起那身輕功,飛到兩岸是沒有很大的難度的,可是她卻願意為這些相識不久的人留下來,還要獻上自己的綿力,比起她來自己卻只能乾著急。      正想著身後有一位麗人走上了前面,與紫鵑並肩站著。運起蓮花掌,向著船的後方一擺,文定便覺得船身連同著自己,都遇上一股向著自己立身的後方,也就是秭歸碼頭之方向的勁風,行船的速度也有提升。      那麗人正是掩著白絲巾的燕大小姐,她正連續不斷的給船加勁,紫鵑此刻也不曾停下,繼續著自己的微薄之力。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整艘船第二層已經大致的處在水下,前面傳來更急切的聲音:「加把勁呀,前面就是秭歸碼頭了。」      船尾的二位女子,聽聞也是揮掌如電般迅速。紫鵑終究是力有不及,倒坐在一旁,雙手如灌鉛般垂在那抬也抬不起來。燕小姐此時更是運起諸般內力,掌風,不讓船的速度有所減緩,而且文定還依稀感覺到速度在不斷的提升。      終於前面響起了「到了」的歡呼聲音,船也停了下來。文定也欣喜的跑近紫鵑,興奮的叫道:「到了,到了,大家都脫險了。」轉而又向那燕小姐,歡躍的說道:「燕小姐,大家成功了。」      笑著,笑著那笑聲突然凝固在臉上,不知是何時,那一直蒙罩在她臉上的白絲巾,已滑落於甲板之上。而那一直躲藏在絲巾背後的玉容,也陡然的乍現出來。      燕小姐此時的臉上也因為到碼頭而有了笑意,只是望著文定僵住的表情,她不禁奇怪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竟是絲巾落了。      文定首度沒有隔閡的看清楚她,柳眉,巧嘴,昔白的肌膚有些缺乏陽光,彷彿是彈指即破。應該說她的容貌不下於雨煙,與燕顏有七八分的相似,但那氣質又更甚於自己的妹妹。只是感覺上沒有雨煙她們那麼真實,有種超脫於俗世的美,讓文定感覺她是受罰下界的仙子,並不屬於這隨時都會趁風而去。      這感覺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彷彿是曾經遇見過好多次,但要他娓娓道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小姐被他冒失的舉動,羞的紅潮泛起,也不與他們打招呼,便快步往船艙裡走回,走的時候連地上的白絲巾也未曾拾起。一直到她的身影已完全的被船板所隔,文定的目光還是呆滯著,未回過神來。      「哼」紫鵑從粉鼻裡發洩著自己的不滿,文定這才醒過神來。一副被抓個正著的窘樣,陪著小心的說道:「紫鵑,你怎麼樣了,沒什麼大礙吧?」      紫鵑則白了他一眼,發嗔道:「我怎麼樣還有人管嗎,看看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兒,你怎麼不追進去呀?」文定也知道剛才自己很是唐突,尷尬的辯解道:「咳,咳,適才柳某是有些失態了,只是原本先前沒見過那燕小姐的真面,所以,所以一時有些吃驚,還請紫鵑姐不要介意。」      遇上好看的女子只要是男人,誰都願意多望幾眼。紫鵑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說,也沒什麼作用,只有語重心長的提醒他道:「柳相公,也不要怨我紫鵑說你,你要記住小姐還在那兒等著我們回去。」      「是,是紫鵑姐說的正是,小生下次再也不會了,你這手沒什麼大礙吧。」文定憂心的看著紫鵑那一直垂著的雙手,紫鵑聽到他關心自己,心中才略有寬慰,道:「只是有些脫力罷了,歇息一會就沒什麼大礙了。」      文定說道:「那就好,我扶你進去吧,在這兒坐著終究不妥。」紫鵑無力的點了點頭,當他彎下腰要攙扶起紫鵑的時候,發現了那塊燕小姐遺留下的絲巾,暗暗的將其收藏起來,自忖道下次碰見了好還她。      他們來到船艙時,楊管事也正好找來,他是滿面的笑容,說道:「到處也找不著你們,我還怕你們出了事呢?今日可真是驚險呀,差點整艘船連同貨物都要進這江底了,那我可沒法向東家交代,呵呵。」      文定他們也是滿懷的高興,還是有些憂心的問道:「楊兄,船到這裡就不會有危險了嗎?」楊管事肯定的點點頭,解說道:「這碼頭的水很淺,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只是這幾天我們要停下來修補,修補,不能再行船了,紫鵑姑娘,你可以好好的逛逛這王昭君的故里了。」      紫鵑也是高興,只是渾身酸痛一時哪也去不成,苦笑道:「楊大叔,我此刻是哪也去不了,只想回房歇息,歇息。」楊管事則道:「那可麻煩了,船要開進這裡的船廠修理,我們這幾日還得住到岸上的客棧裡,我這就是來通知你們的,我們家小姐已經先行一步了。二位還是快回房去收拾,收拾隨我下船吧。」      無奈之下文定只好,先送紫鵑回房,再火速的拿上自己的行李,回來幫她。又是背包,又是提劍的,還要攙著紫鵑這丫頭。船上的船夫們,此時也是將貨物趕忙的往岸上卸,雖然大家都是疲勞不堪臉上卻都還洋溢著笑容,有著劫後重生的興奮。    第六章 明妃故里   行程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不過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按事後楊管事的敘述,當時倘若再退疑頓飯時間到達淺水區的話,那他們那整艘船就不復存在了。      紫鵑昨日脫力後,在客棧裡老實的待了一整夜。不過第二日一大早,又神氣活現的仿若一個沒事人似的,急匆匆的要去王牆故里遊玩。      紫鵑在樓道裡遇上剛剛才爬起來的文定,文定睡眼朦朧的望著她,嘴裡還打著哈欠問道:「哈咳呀,這一大清早的,你這是要上哪兒呀!」      紫鵑見不慣他那文弱的模樣,譏笑道:「看你挺大的一個人一點氣概也沒有,大清早的還不如我們女兒家來得有精神,就知道睡懶覺,哎。」      文定在心裡嘀咕道昨日還不知道是誰,連下船帶吃飯都是要他這麼個沒氣概之人幫的忙,今日精神一好就翻臉不認人了。他不由得心裡驚呼,哎!女人為何就不能尋常些,讓人好琢磨點。      當然這些都只能是想想而已,當真要是說出口,指不定要惹出何等的禍事來。      紫鵑隨手截住一個小二,一反對文定那惡劣的態度,輕聲細語的說道:「小二哥,我有件事想問一下。」      紫鵑那白中透著微紅的標緻面容,早就將小二哥的心思全勾了去,一大早就有此時運,他是一千個一萬個的願意,道:「姑娘,您說您說,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紫鵑問道:「不知道你們這香溪河,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為我說來聽聽,也好讓我有個大致的方向去尋。」      說到這周圍的景點,可真是讓小二哥有了發揮的地方,他說道:「您要是問這裡的景點,您可是找對人了。您乘小木筏至香溪昭君台後,西行些許水路,越過香溪河橋,便可到風景秀美的寶坪村一遊。那寶坪村可是王昭君的故居,有許多處王昭君的名勝古跡,如昭君祠、昭君院、楠木井、梳妝台都是她舊日所留下的。那裡每日要去好些個遊人,可是應接不暇呀!」      紫鵑想找的正是這個,聽的是滿心歡喜,恨不得立時便要過去。又怕有所遺漏的問道:「那除了剛才說過的那些地方外,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呢?」      小二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恍然想起些什麼來,道:「倒是還有個地方,也是與明妃有關的。」      紫鵑急切的道:「說來聽聽呀!」      小二說道:「在寶坪村的山腳下,有那麼個粉黛林,很素淨,很雅致。老輩人都說原來明妃還是姑娘的時侯,就經常到粉黛林那兒的卵石河灘上去洗紗,說起來也是極有意義的地方。」      「是嗎,那倒是一定要去見識見識。好了小二哥,多謝你的指點了。」紫鵑也不與文定細說,便強拉著他,邁著輕快的步伐出門去了。      楊括正好在樓下,見到他們不禁問道:「你們這一大早的,是要往哪去呀?」      文定見到了他,方要求救,紫鵑壓根就不給他機會,一步也未曾放緩,說了句:「哦,楊大叔,我們去王昭君的家鄉轉轉,趕的急,回來再和您細說。」也不容文定與他打招呼,就心急火燎的走了。      「這個丫頭,行事慌慌張張的,又不知道有什麼心思?」雖然看見文定一臉的不情願,但他也是愛莫能助。端著先前囑咐客棧做下的早飯,楊括上了二樓來到了燕小姐的房門外。      剛舉手要敲門,便聽見裡面傳來了小姐的聲音,「楊管事,你進來吧!」      楊管事推開房門,進來後又小心的將其掩好,將早飯置於桌子上,然後恭敬的垂下雙手對燕小姐道:「小姐,早飯已給您預備好了。還有那善後的具體情況已經統計過了,這次我們的損失不大。就是要在這逗留幾日,要等我們的燕翔號修理完善之後,才能再度起程。」      這時燕小姐又用白巾掩去了玉容,對楊算盤的辦事能力,在燕記裡向來是沒人說個「不」字的。燕小姐也是滿意的道:「楊管事,這些事你看著拿主意吧!」      知道自家的小姐,向來是不喜那繁文俗事之人,楊管事告辭道:「您要是沒什麼盼咐,我便先下去了。」      燕小姐也不多說,道了聲「好吧」就又無聲了。      再得到她的首肯後,他原本要離開,思量了一下又回過頭來說,道:「小姐,恕老楊多句嘴,我們在這還要停泊個三五天的,您要是閒了可以四處去轉轉。這裡的景色很有名的,您整天待在客棧也難免會悶的,那柳掌櫃與紫鵑姑娘已經先一步出去了。」      看著小姐絲毫未做回答,楊管事又急忙的笑著說道:「呵呵,這也只是老楊一點想法,小姐的事還是您自己決定。」說完便忙出去了。      柳文定被紫鵑這丫頭拉著跑,口裡不由的急切說道:「柳某又沒打算要去,你拽著我幹嘛?」      紫鵑不由得他不去,說道:「喂,我是來保護你的呀,自然是我去哪裡,你就要跟去哪裡了。      文定真是沒見過她這麼強詞奪理的,申辯道:「喂,紫鵑姐,好像該是保鏢之人聽事主的安排的吧,哪有你這般胡攪蠻纏的。」      這時已快到渡口了,紫鵑也不怕他不依從,乾脆明白的對他說道:「告訴你,紫鵑我就是不放心你和那個燕小姐。哦,我出去玩耍了,你就藉機去親近那小姐,別異想天開了。這一路上有我紫鵑姐在,你就得給我安份守己點,回去我好向我們家小姐交代。」說著將文定輕輕的推入一葉扁舟內,然後對船老大說道:「船家,開船送我們到寶坪村。」      文定有些臉紅的爭辯道:「柳某,何時曾對燕小姐有過什麼想法,紫鵑姐,你可不能憑空猜測,便定下柳某的罪呀!」      「那昨日在那船上,你敢說你不是盯著她了看了好久,要不是我喚醒你,指不定要呆楞到什麼時侯去?」昨日文定那種表現,不但是紫鵑對他提防倍增的緣故,也是他無可反駁的心病。「文定葺拉著腦袋,認命的聽從她的安排隨他同去,船老大看著他們,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邊搖著嚕邊對文定說道:」年輕人,這就對了。要想家居和睦這首要的一點,就是得不論何時只要是拌嘴,娘子永遠是站著理兒上的。「聽到他的話,紫鵑的臉馬上變成了紅通通的。      文定則忙想解釋,那船老大卻不給他機會,繼續往下說道:「別不信,你看我。無論我那婆娘如何的鬧,就是給她來個這耳朵進,那耳朵出。她鬧著鬧著脾氣發完了,也就好了,照樣對我是千依百順的,哈哈。」      文定被他的笑聲攪的是羞愧無比,解說道:「船家,你別誤會了,我與這位姑娘並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      船家禁不住好奇的問道:「那該是兄妹倆咯,談,這看著也不大像呀?」      文定真有些佩服他豐沛的想像力了,再次道:「船家,我們也不是兄妹。」      「不是夫妻,不是兄妹,那你們是……」船家後來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他們的眼神也開始迷惘起來。      文定知道他是往別的地方想了,慌忙辯解道:「船家是這樣的,這位姑娘是我一位朋友的家人,只是如此而已。」      那船老大是越覺得他倆的關係暖昧,道:「你朋友的家人,竟與你一同出遊,年輕人本事倒是不小嘛!」      文定真是無話可說,任你怎般辯解,這船家都能從其中想到別的一層意思來。      船篷裡的紫鵑,早已羞的是無地自容,對文定發嗔道:「你還不閉嘴,一大清早的哪有那麼多的話要講。」      文定是一臉的苦相,船老大還彷彿很理解般的,給了他一個寬慰的淺笑。文定乾脆不言不語,認真去欣賞這香溪河的湖光山水,這泛著淡淡香氣的湖水,怎麼樣也比這扁舟上的二位,要來得讓他輕鬆自在些。      這船老大邊搖著嚕,邊還羨慕起文定來。暗道年輕就是好呀,有如此標緻的姑娘相伴出遊。這姑娘就是在我們這盛出美女的秭歸,也稱的上是佳麗的。只是這脾氣略微的大了點,這小伙子看來文文靜靜的是怎麼吃的消呀?同人不同命,自己還就是只能配家中的髮妻才舒坦。      想到自己那樸實能幹又頗有幾分姿色的妻子,還有那聰明伶俐的小女兒,船老大就有著一膀子的力氣,想著快些做幾筆生意好回家,引妻逗女得享溫馨之樂。      船到寶坪村已是辰時,辭別了那多事的船老大,文定他們順著船老大所指明的方向,往王牆故里行去。      只見岸上有許多如文定他們方纔所乘坐一般的扁舟,從裡面走出來的,又多是些與他們一樣的遊人。整整一日裡,文定都被紫鵑這丫頭強拉著,隨著那些人流一個一個的逛。      說到玩,這丫頭是一身的勁。就這幾個時辰陪著她東奔西走的下來,文定早已是兩腿發軟,而她呢,還瓣著手指喃喃的算道:「昭君祠逛了,昭君院去了,楠木井也到過了,那梳妝台也看過了。談,幫我算算還有什麼漏掉的沒?」      文定喘著氣,說道:「剛才都去過了,紫鵑,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紫鵑回憶起上午小二所提到的幾個地方,爭辯道:「對了,不是還有個粉黛林沒去嘛,小二還多加囑咐,這是王昭君年輕時洗紗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的。」不由分說拉著他,找一旁的路人問了清方向,就急匆匆的往山下溪邊跑去。      「粉黛林」便是立於山腳,是由一排排柳樹簇擁而成的林子。五月天正當進入炎熱的夏季,柳樹枝條茂密,柳葉下垂,綠郁一片,呈現一派生氣盎然的景象。      那成排的綠蔭,由卵石拼成的河灘,加上那一稅碧綠的水波,真是讓人打從心裡透出一股子涼爽之意來。紫鵑鬆開文定的手臂,走到河邊整個人都俯下來,用那泛著清香的河水撲面,去攝取那最大的涼意,任由水滴掛在髮梢也不在意,口裡還直呼著「爽快」。      這粉黛林也讓文定感到欣喜,那隨風輕舞的柳條是如此的素淨,讓他感覺到這裡的一切都是雅致,無俗世的喧擾。      連慣來唧卿喳喳的紫鵑來到此處,也變得是這般的寧靜,不知道是否王牆的英靈也徘徊在此,庇護著這座如詩般的粉黛林。      神遊間,文定彷彿見到一道絕美的身影,穿梭在這片柳樹林中,柳條時不時的停留在她絲般的髮梢上,仿如精緻的頭飾。      她笑語綿綿,沒有絲毫的哀愁、零星的憂慮,有的只是少女天真無邪的笑容,對樹林萬物的喜愛。      忽然頸間傳來涼勝勝的感覺,讓文定陡然一驚,完全從神遊中驚醒過來。他反身一瞧,看到紫鵑那鬼丫頭,笑吟吟的望著自己,嘴上還埋怨道:「幹什麼呀你,不做聲不做氣的,我還以為是哪個艷麗的女鬼,趁我不備將你這好色商人的魂給勾去了。」      文定暗自嘀咕道,這丫頭真掃興。嘴上卻問道:「紫鵑,覺得此處如何?」      紫鵑環視了一周,道:「景色還行,只是這無人無影的,沒有剛才那些地方有意思,看久了也沒什麼好瞧的,走吧,我們往回走吧!」      文定心想到底是個丫頭,喜惡全憑著新鮮感。要是雨煙在這,必然會被眼前這景色所打動,這丫頭也就是適才戲水時,那清純的舉動還讓人有些回味。      他們往原路返回,先得翻過那道高高的山梁,才能到寶坪村的那個渡口。正當他們穿行於林中之時,紫鵑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呼救的聲音,她一下子停下了腳步,而文定不明所以的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不對,有人在叫『救命』。」      文定左右仔細的聽了聽,不曾聽聞,不解的道:「沒有呀,你是不是聽錯了?」      可紫鵑卻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往林子的另一個方向跑去。      等跑過了一大段路程之後,文定也隱約聽到有人在驚叫,而且隨著他們的不斷靠近,聲音越發的清晰,是女子的呼救聲,還不是單獨的一個。      遠遠的看見一片空地中,有幾個男人圍著一位女子,女子的臂膀之下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女童,呼救聲正是從這一大一小兩名女子口中發出的。      快要到近前,紫鵑反而停下了腳步,將文定按壓在一旁的林中,輕聲在他耳邊說道:「我們先看清楚再說,等下你可別動,我怕招呼不了你。」      文定微微的點點頭。      那邊幾個男人中,有三個是穿著家丁的衣服,一位則打扮的比較闊綽,那衣著華麗之人,正腆著臉,對那個呼救中的少婦笑道:「你再叫呀,叫呀,也不想想這麼偏僻的地方,能有人聽見嗎。再說就算聽見了,又能拿我怎麼著,少爺我的事難道還有人敢管不成嗎?」      那少婦也叫的聲嘶力竭了,緊緊的將女童護在自己的身後,那三個惡僕團團將她們圍住,不給她任何的機會逃跑。      那錦衣之人,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少婦的粉臉,一臉的淫笑,目光遊歷了半圈,心懷不軌的道:「早就聽人說這昭君村裡,這千百年來一直是不乏美女,今日倒是見識了,你們看這小臉長的是多俊呀?」      那些惡僕都跟著淫笑起來,少婦帶著哭腔求饒道:「這位公子,請您高抬貴手放過小婦人吧,我已是有夫君、有女兒之人了,我家相公還等著我們母女回去呢!」      一旁的惡僕為討好自己的主子,搶先恐嚇婦人道:「告訴你,我們家公子可是有萬貫家底之人,身份說出來也嚇你個半死。被他老人家看上了,是你的福氣造化,跟著我們公子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識相的馬上跟我們走,不然別怪我們哥幾個動手了。」      他們家那公子反而略有責怪的,駁道:「談,對人家小娘子怎麼能這麼粗魯呢?小娘子不用怕,本公子今日就是要來尋個五房小妾的,剛才在渡口就看中你了,怎麼樣,跟我回去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比你在此日曬雨淋的強。」說著還用手輕輕捏了捏少婦的粉臉,嬉笑道:「你們瞧瞧,這麼白,這麼嫩的皮膚要是給曬黑咯,少爺我可是要心疼的喲。」      少婦「啊」的驚叫一聲,往後直退。而惡僕們則嬉皮笑臉的,將她們母女倆往他們家主子那趕,那惡少作勢要去抱她。婦人左擋右閃的,還是逃不出這幾人的包圍圈,身旁的女兒也是嚇的號哭不已。      惡少更是乘機在少婦身上上下其手,左捏右摸的佔其便宜。那對婦孺則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只有一味的閃躲,不停的哭泣,乞求惡少能放過其母女。可歎的是這些舉動對眼前的歹徒而言,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反而讓他們感到愉悅,激發胸中的獸性,在母女倆的驚呼中得到異樣的滿足。      看到這群惡徒的獸行,連溫順的文定也是憤怒不已,更何況本就嫉惡如仇的紫鵑呢?只見紫鵑雙目生寒,按了按文定在耳邊,再次囑咐他不要出去。就「哩」的一聲跳出樹叢,疾走兩步來到他們面前。      那群惡徒先是一楞,仔細一看竟又是一位標緻的女子,那惡少腆著臉得意的笑道:「這昭君村,到底是出過王昭君的地方。別看地方不大,隨隨便便走出一位女子來,姿色就比這個還要漂亮些,早知是如此,我早就該來一趟了。」      望著紫鵑面上毫無異動,他又笑瞇瞇的走到近前,說道:「怎麼樣,姑娘也和少爺我一同回去,她做五房,你做六房。要不你做五房也可以,呵呵。」      紫鵑「唰」的扯出青鋒劍,照著惡少的手臂就是一劍。      幾個惡僕一時還沒會過來,不敢相信眼前這動人的雌兒,竟也會舞刀弄劍。只聽那惡少「啊」的一聲慘叫,再看手臂間已是血如泉湧。      三惡僕爭相護著自己的少爺,焦急的呼道:「少爺,怎麼了,您沒什麼吧!」      惡少手捂著傷處,嘴裡呼天喊娘的叫著,口裡還罵道:「哎喲,你們他媽的還不給少爺止血,想讓老子死呀!」      幾個惡僕手忙腳亂的找手巾、棉布,有的乾脆撕開自己衣服上的布料,將自家少爺的傷處包的嚴嚴實實的。      雖然血是暫時的止住了,不過惡少的手臂間還是透著殷紅,幾名惡僕還在爭先恐後的安慰著他:「少爺,您沒什麼事了吧?」      「少爺,我們快些回去看大夫吧,您流了這麼多血,奴才看了都心疼呀!」      惡少邊喊疼,邊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瑞了一腳,罵道:「哎喲,你們這幫狗奴才,看見少爺被人砍了還他媽的還不給我上,少爺要她血債血償。      這時幾個惡僕才回過神來,為圖表現紛紛操起手中的木棒,氣勢洶洶的向紫鵑湧去。      惡少則在後面惡聲惡氣的罵道:「死丫頭,老子今天要你知道惹我的代價。」想了想又向僕人叮囑道:「你們都給我仔細點,少爺要生擒她,讓她見識少爺欲仙欲死的本事,不許給我打壞了。」      僕人們也想順著少爺的意思去完成,但事情並沒有他們家少爺想的那麼簡單。      本來跟這些空有幾分蠻力的惡僕相比,紫鵑那半生不熟的武功就佔有優勢。再加上她手上還握有一柄利刃,而那些惡徒手上只有木棍,那些木棍看起來很粗壯,但真正對搏起來,只見著由長變短,由短變無。      幾個來回下來,三人就都變成赤手空拳了。看著紫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使著功夫,惡僕們知道今天是踢到鐵板了。      往日裡他們魚肉鄉里,欺凌弱小都是因為仰仗著年輕力壯,人多勢眾。追根究底,所對付之人,也只是些尋常的鄉民,大致上他們都是佔盡了優勢。      而今日這姑娘一上來就將少爺砍傷,顯然也不會在乎少爺的家世身份,連著幾招又將自己等人打的無還手之力,在他們而言,能不能脫身尚需看人眼色,何敢再宴想擒拿住她。      只是身後的少爺卻不這麼想,看著他們上去半天卻毫無寸功,惡少痛斥道:「你們他媽的都沒吃飽飯嗎,三個人連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再拿不下來回去都給我挨板子,哎喲。」邊說著手臂間的傷口還撕裂般的疼痛。      惡僕們無奈之下只有硬著頭皮往上衝,紫鵑左右揮了數劍阻退了他們的進逼,順帶著還將他們的衣物劃破了幾道口子。      那三人不敢再貿然進逼,而是拉開距離撿起腳下的石子照著紫鵑砸去,那惡少卻急切的呼道:「你們他媽的給我小心呀,別把我的寶貝給砸壞了。」      紫鵑被這幾個無賴攪的七竅生煙,用青鋒劍格開幾塊飛來的石子,運起輕功就飛到三人近前。不但一人賞了他們一劍,在他們手臂,背部等不是要害的地方劃開口子,還連著端了數腳。      倘若先前那三人還存有一絲希望,再看到紫鵑那身輕功後也都變成了絕望,三人也不招呼自己的主子了,連滾帶爬的向四方逃去。      望著下人們捨自己而去,惡少怒罵道:「你們這幫狗奴才都給我回來呀,我數三聲再不回來,定當讓你們好看。」      可這時那三個奴才,只恨爹媽沒給生四條腿,哪還顧得了這少爺怎麼樣?惡少口裡雖是罵的凶狠,可心裡卻對這些往日裡供他任意使喚的下人,首次有了依賴,打從心底的期盼他們回來,站在自己前面。      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在遠處,惡少也沒了依憑,漸漸的認清了此刻不利的形式,從先前囂張的神態轉化為灰溜溜的,也想步那幾個奴才的後塵溜走。      不過一貫專橫跋雇的他不想就此沒面子的走開,臨跑還要丟句場面話:「等著,少爺讓你們一個也跑不了。」轉身就往樹林裡跑去。      可紫鵑卻不給他這機會,就在他要逃出這片空地的時侯一縱身跳到他面前,青鋒劍一抬恰好指在他的鼻尖處。      惡少頓時給嚇的雙腳打顫,口裡彷彿含著一粒核桃似的談吐不清道:「你,你,你要幹什麼,本,本少爺不怕你。」說是不怕,可當紫鵑圓目一瞪的時侯,立時癱坐在草地上。      紫鵑鄙視的望著這欺善怕惡的統終子弟,輕蔑的說道:「剛才是哪個在這耀武揚威的,還要血債血償呀!」一揮劍又在他腿上劃開一道口子來。      那惡少又痛呼起來,紫鵑一腳狠狠的踹到其身上吼道:「不許叫,再亂喊,我叫你永遠也叫不出來,老老實實給我待著,等下再來收拾你。」說完還拿著手中的佩劍在其面前比畫了兩下。      惡少喂瑣的縮成一團,從喉嚨裡微微的發出啞咽的聲音,還不敢讓她聽到。      紫鵑先是朝文定藏身的地方喊了句:「好了,你可以出來了。」又走到那母女二人身旁    第七章 閒居幽情   那少婦神色慌張的望著她,剛才那些變故,早將這尋常的婦道人家觸弄的驚駭不已。眼看著紫鵑手提著寶劍向她走來,竟不自覺的將自己的女兒摟緊,身子還不停的在往後退,眼裡儘是警惕的目光。      紫鵑知道她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並沒有埋怨她的失禮,還輕聲安慰道:「大嫂,沒事了,你不用擔心,那些惡人已經被我打跑了。」將佩劍回鞘,摸了摸一旁小女孩的額頭說道:「小妹妹,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好嗎?」      那少婦想起紫鵑方纔的模樣還是有些害怕,但她女兒則沒有大人那些顧慮。在她幼小的心靈裡只是感覺到,那些大壞蛋欺負她和媽媽,而眼前的姐姐將那些大壞蛋通通打跑了,她用自己稚嫩的聲音還略帶點欣喜的回答道:「我叫小嫻,姐姐你好厲害呀,幾下就將那些壞人打跑了。」      剛才那樣危險的情況,小嫻的母親嚇的舉止失常,但在這五六歲的小女孩看來竟如同母親講的故事般,紫鵑微微的笑道:「嘻嘻,姐姐很尋常的,只是這些壞蛋太差了。      在小嫻眼裡的紫鵑,卻沒有她說的那般平常,看見剛才那幾個很凶的大人,卻被她三下兩下的就打的落荒而逃。      而那個最壞的壞蛋,此刻還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只是因為這位姐姐不許他動。      在她幼小的心目中眼前的姐姐,彷彿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派下來拯救她們母女的仙女般,望向她的眼中便攙雜了些欣羨。      文定從一旁的樹叢中走了出來,打量了一下紫鵑,詢問道:「你沒什麼事吧?」      「小瞧我,這樣的狗奴才再來幾個,姑娘也照樣不是問題。」紫鵑揚起頭,一副自信滿滿的俏模樣。      這丫頭在有些方面倒是和燕顏那個小魔女有些相似,都是屬於爭強好勝的類型,文定也惟有順著她說道:「好,知道你厲害。」      紫鵑從鼻腔裡發出個輕微的「哼」,給了他個「你才知道」的眼神。      好心問侯她,反而被她一陣搶白,文定實在是拿這丫頭沒有辦法,走過去安慰小嫻的母親道:「大嫂,不必慌張,沒什麼事了,那些惡徒已不能再傷害你們母女二人了。      小嫻的母親也終於從震驚中醒轉過來,身上的衣物被惡人拉扯的皺痕纍纍,雲發也是鬆散開來。      然而更為難堪的是知道了正是因為眼前這自己曾力圖躲遴的少女,才使自己母女倆免陷於泥沼。      然而自己對恩人卻是如此的失禮,不但沒有表達感激,反而去躲閃。小嫻母親為自己的舉措而羞紅了臉領,怯生生的來到紫鵑他們身旁,小聲的說道:「多謝二位俠士搭救,不然小婦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整件事自己都只是在一旁旁觀,對於小夫人的感謝,文定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大嫂,你客氣了,在下是一點忙也沒幫上。再說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眼見這歹人肆無忌憚的橫行,但凡有絲良知之人本就當出來仗義執言,遏止住這些窮凶極惡的歹人。」      小夫人再次答謝道:「性命是小,貞節為大。二位俠士的恩德,妾身縱使做牛做馬亦難報答。」      文定趕緊說道:「大嫂,不必在意,路見不平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看著文定說著一套套的大道理,紫鵑在旁邊連著咳了兩聲,忍不住譏嘲道:「喲,喲,我們的柳才子說的倒是在情在理,實在是可惜了,剛才隱身在樹林中,不見出來與那些惡人過兩招呀!」      這丫頭真是絲毫顏面也不為他留存,為掩飾自己的難堪,文定尷尬的笑了兩聲,對小夫人說道:「大嫂,在下實在是未曾做過什麼,真正為你解了危難的是在下這位同伴。」      然後他指了指紫鵑。      剛才的一切都發生在眼前,小嫻的母親自然是清楚不過了,她拉著小嫻說道:「閨女,是這位俠女救了咱娘倆。來,我們給她拜拜,謝謝她的救命之恩。」母女倆作勢便要一同向紫鵑下拜。      紫鵑救她們完全是出於激憤,看不慣惡少等人欺凌婦孺,也沒期望著她們的答謝。      在看見她們要向自己下拜時,剛才面對三個壯漢手執木棒衝過來,也絲毫不懼的紫鵑,反而一下子給嚇的手足無措起來。      還沒等她們真的下拜,紫鵑便慌忙將她們扶起,說道:「大嫂,你這不是在折煞我紫鵑嗎,這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再說那惡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任誰見了也不會輕饒了他的。」      不過心中覺得更可惡的該是那一旁的柳文定,正是他的一席話害的自己陷入這窘境。      看著自己手忙腳亂,那臭男人倒是一副氣定神閒,安然看戲的模樣,紫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心底對他的記恨又多了一筆。      聽到紫鵑說這事任誰也會出來主持公道,小夫人搖了搖頭說道:「不怕女俠士您見笑,我男人姓王,是做那泛舟載客營生的,我們母女本是去寶坪村等他回家,可萬萬想不到竟會遇上這個惡徒。」說至此又回想起傷心處,暗暗啞咽起來。      紫鵑想起剛才惡少那令人厭惡的嘴臉,就心火直冒,腳下用力一勾,就看見一塊小石子向那惡少癱坐的地方飛去。      接著響起一道低沉的悶響,就聽到惡少大聲的嚎叫起來。剛想要朝這邊罵來,就望見了紫鵑那一雙寒星般的秀目,轉瞬間又從洪亮的啼哭轉為細微的嗚咽,一顆獐頭歪向另一邊,一雙鼠目還偷偷的瞄著紫鵑她們。      那惡少栽倒在紫鵑的手裡,真是一點脾氣也不敢有了,文定將他們這些舉動看在眼裡,不禁想起一句古話來——「惡人還需惡人磨」。      紫鵑則又轉過頭來柔聲細語的寬慰王大嫂道:「王大嫂,你不必太難過,只管往下說,有什麼委屈我紫鵑定當代你討回來。」      有了紫鵑的支持,王大嫂也大著膽子說,只是神情很有些沮喪:「從寶坪村市集時這惡人就開始糾纏我們母女,那市集上人來人往的,可憑誰也沒有出來說句公道話。說起來我夫家也算是這村裡王氏族人,哎!無奈之下我只好帶著小嫻往家裡跑,誰知剛到此處就被他們給攔下來,不但瘋言瘋語的,還……」說著又開始喂泣起來。      後面的情形王大嫂不說,文定他們也大多知道了。世態炎涼,許多時侯,人們往往都是先想著如何能保全自己,當事情沒落在自己頭上時都是漠不關心。      大多時侯又正是因為有大部分的人都是抱著這種觀點,才助長了譬如眼前惡少惡僕之類的惡徒,讓他們更加的肆無忌憚。      聽完了王大嫂的敘述,文定情緒雖然也很激憤,不過總還是保持冷靜,而紫鵑則早已是怒不可遏。      她急走兩步過去就是數腳,瑞的惡少遍地打滾,口裡還求饒的喊著:「女俠,饒命呀,女俠,饒命呀!」      紫鵑哪會讓他如願,邊踹還邊叱罵道:「讓你再害人,讓你再強搶民女,讓你再無法無天。」      惡少來回的翻滾著,但始終躲不過這挨踢的厄運。      漸漸的惡少滾動的力氣也沒有了,還是文定看不下去了,過去拉扯住她勸道:「這些教訓已經夠了,你再打下去,他就不行了。」      紫鵑掙脫掉文定的手臂,怒斥道:「你怎麼沒想想,剛才他何曾為王大嫂想過,如若不是我們碰見了,王大嫂還不知道被他怎麼樣了。今天我就是要打死他,免得這禍害再去害別人。」      她這話讓在場的幾個人嚇了一大跳,惡少自是驚惶不安的求饒,文定也怕這瘋丫頭真的下手。就連被這惡少肆意欺凌的苦主王大嫂,也怕真如這俠女所言,殺了這惡少,那自己母女倆不是還攤上人命官司了嗎?      普通的百姓誰也不想輕易去和衙門扯上關係,再說還是這種遭人調戲的醜事。要是紫鵑真的將惡少給殺了,那這事情就絕對瞞不下來了,王大嫂畏怯的望著紫鵑,嘴裡已經有了些畏葸退縮的語氣:「女俠士,能不能聽我說兩句呀?」      「大嫂,你叫我紫鵑就是了,要不就叫妹妹也行呀,不要老是女俠士,女俠士的,聽起來怪彆扭的。」      在紫鵑的鼓勵下,王大嫂還是醞釀了老半天,才大著膽子生硬的叫道:「紫,紫鵑妹妹。」剛叫完自己還臉紅了起來。      紫鵑倒是挺高興的,欣喜的應道:「誒,王大嫂,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是不是也想到要如何懲罰這個無恥之徒。」      「不,不是的。」王大嫂急忙辯說道:「我是想請紫鵑妹妹你,請你放了他算了。」      紫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惡少一心想要禍害她,王大嫂卻反過來幫他求情,求證道:「可,王大嫂,剛才正是他要對你們做出那種握艦之事,你怎麼還幫他說話呀?」      王大嫂膽怯的望了望躺在一旁的惡少,看著他縮成一團灰頭土臉的,鼻子也被打破了,鮮血流的滿臉都是。王大嫂有些不忍的說道:「妹妹,他已經受到該受的懲罰了,再說我們母女倆也好在是安然無恙了,你就饒了他吧!」      紫鵑卻不肯答應,只是文定與王大嫂紛紛要她就此算了,勢單力薄的她將主意打到小嫻身上,摟著小嫻對他們說道:「這樣吧,小嫻說怎麼辦,姐姐就怎麼辦。」轉過頭對小嫻說道:「小嫻你說吧,怎麼處置這個壞蛋?」      想不到她竟會將一個人的生死,交給小嫻這麼個小孩子來決定,文定在暗裡大搖其頭,心想這個丫頭太亂來了。      不過更出乎他們預料的是小嫻,她先是厭惡的望著地上的惡少,當紫鵑暗自歡喜自己的詭計得逞的時侯,小嫻又走過去用自己的小腳使勁的踢了兩下。      不過她那稚嫩的小腳,即使用上全力也沒什麼太大的力氣,跟剛才紫鵑的那幾腳相比,簡直是三月春風與寒冰暴雪,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小嫻卻不這麼想,她欣喜的跑到母親身邊,與母親說道:「娘,你看我狠狠的教訓了那個壞蛋,你別哭了,我為你報仇了。」      小嫻天真的舉動讓三人啼笑皆非,紫鵑更是不甘心的說道:「小嫻,那個壞人剛才那麼欺負你和你娘,難道你就輕易放過他了嗎?」      「沒有呀,剛才不是踢了他好幾腳嗎,看他再欺負我和娘。」言辭間還帶著些許威脅,彷彿剛才給了那惡少很大傷害似的。      紫鵑還要說些什麼,文定搶先攔住她說道:「誒,剛才可是你自己說的,任憑小嫻來決定他的去留,現在小嫻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紫鵑你該不是又要反悔吧!」      「可,可這也太輕饒他了吧?」紫鵑氣的牙癢癢還是不解恨呀!      文定輕聲伏首在她耳邊,說道:「是你主動要求人家小嫻的,倘若再出爾反爾那小嫻心裡該多難受呀,看看自打你出現後小嫻是多崇拜你呀,可不能為了這不關緊的事,不要緊的人而破壞人家小姑娘心裡美好的榜樣呀!」說著還微微向小嫻那邊指了指。      順著他指的方向,紫鵑也確實看見小嫻望向自己的眼中,蘊涵著崇敬。      這讓紫鵑這丫頭小小的心中暗自竊喜不已,一直以來因為在雨煙的身邊,所以差不多所有人都不會過多的去注意她。      想不到才離開小姐幾日,自己也能有這樣的機會成為別人仰慕的對象,雖然這想法有些對不住一直視自己為姐妹的小姐,不過在心底稍微的自得一下還是可以的。      紫鵑被文定的一席話說的眉飛色舞的,也沒將那惡少當作回事,這時王大嫂也適時的說了兩句,紫鵑咳了兩下,對躺在地上的惡少道:「滾,別讓姑奶奶再看到你做惡事,不然新帳老帳跟你一起算。」      惡少聽聞自己的性命終於保住了,哪還敢有別的要求,還連忙跪在地上謝道:「多謝女俠饒命,多謝女俠饒命。」      紫鵑見到他的模樣就生氣,上前又多踹了兩腳,罵道:「還不快滾,看見你就噁心。」      惡少是四足並用,連滾帶爬的向林中逃去。望著他逃走時狼狽的模樣,小嫻還喜笑顏開的拍手慶祝,她這麼一鬧,眾人灰暗的心情也給沖淡了不少。      經過這一段插曲,太陽都已經快到山腰了,這個時侯寶坪村的那些渡船也都收了。      今日是回不去了,文定本要和紫鵑去寶坪村投宿,王大嫂卻是不依,邀請他們去自己家住一宿。文定他們本來還要推托,可盛情難卻,在母女倆強大的攻勢下也只好順從了。      再說那惡少自脫離紫鵑的掌握後,就往寶坪村的方向跑去。      他被紫鵑劍砍腳踢的傷勢不輕,走路都得是一瘸一拐的,可又怕那臭丫頭反悔來追自己,所以雖然是越跑週身越痛,但還不敢慢下來。      這次真是讓他丟足了面子,不但心願沒得逞,而且是生平第一次受了這麼重的傷,險些還把命丟到這裡了。      但即便這樣他心裡還是想著要盡快回家,讓老爹派幾名武藝高強的手下來,今日的事他一定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他要讓那臭丫頭知道,她不但不該得罪他,更不該在打傷了他後又放了他,他要讓她下半生都記住這個教訓。      只是這時他還沒完全脫離危險,所以哪怕是再疼也要忍著跑下去,心中想著只要跑到寶坪村的渡口就好了,那裡還停有自家的輕舟,只有上了輕舟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越接近寶坪村他越是緊張,馬上就要安全了,又越是擔心焦慮。      突然他的雙手被人強拉住了,惡少頓時絕望了,他閉上眼睛蹲下身哭訴道:「俠女呀,你不是說好放我這個無用的廢人嗎,怎麼又出爾反爾了呢,饒了我一命吧,我再也不敢你不是說好放我這個無用的廢人嗎,怎麼又出爾反爾了呢,饒了我一命吧,我再也不敢宴為了……」      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聽見有人喚道:「少爺,您是怎麼了,是我們呀,您看看是我和馬六呀!」      惡少睜開眼睛一看,正是自己那三個隨行僕人中的兩個,喜極而泣的抱著他們二人的頭說道:「哎呀,是你們太好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嗚,嗚……」      少爺的真情流露也讓張大和馬六異常感動,紛紛與少爺一起抱頭痛哭起來。也讓周圍的居民遊客嚇了一跳,只看見三個大男人在一起痛哭流涕,而其中一個的身上、頭上、臉上還是髒兮兮的,連個要飯的都不如。      哭了好一陣惡少鬱結的情緒也揮發的差不多了,止住哭收拾起心情,張大與馬六趕緊遞上手絹。惡少擦著擦著忽然想起什麼來,一人給了他們一腳,罵道:「他媽的,少爺我白養了你們這些白眼狼了,竟然丟下少爺我自己逃生,害我被那丫頭片子整的死去活來的。」      說著惡少又起了幾腳,那股怨氣都往他們身上宣洩。      張大與馬六這才感覺到自家的少爺,終於是恢復正常了,他們小心的躲閃著,又不能惹少爺生氣,口裡面還喊著:「冤枉呀,少爺,那小妞太厲害了。」      「厲害,她厲害你們就丟下我自己逃生,啊!」惡少說到傷心處,恨不得把這倆小子打廢了,可自己實在是沒這力氣了,惟有停下來喘口氣。      馬六辯解道:「都是吳平那小子擂掇我們跑的,少爺您要明察秋毫呀!」      「吳平?」惡少念叨道:「他人呢,那吃裡爬外的東西跑哪去了?」      張大討好的說道:「少爺,是這樣的,我們三個合計,就算我們都搭進去也打不過那丫頭,我和馬六就留下來找少爺您,讓吳平坐船回去搬救兵了。」      這三個手下是最知道自己性情的,惡少想到只要能從秭歸碼頭的船上,調來幾名老爹的保鏢,那今日什麼仇都可以報了。「一想到馬上可以讓那個丫頭片子好看,還可以得到那姓王的小婦人,惡少的心情又愉快起來,對僕人說道:」走!「張大與馬六相互看了看,又不明所以的問道:」少爺,他們還沒來呢,我們現在去哪呀?「      惡少在他們的屁股上一人給了一腳,道:「沒看見本少爺這個樣子嗎?還不與我找個客棧洗個澡,再找名大夫治治傷,他媽的想看我的笑話嗎?」      兩個奴才連呼「該死,該死」,立馬豎在少爺的前面驅趕開看熱鬧的人群,為少爺開路,口裡還罵罵咧咧道:「走開,想找死呀!」      王大嫂的家遠離寶坪村,孤零零的安在粉黛林盡頭的山坡上。      環繞它的皆是蔥鬱茁壯的樹木,僅僅只是兩間小茅舍,周圍也沒有其他的鄰居,兩間茅舍絲毫不損這渾然天成的自然之美。      倘若想再找出人為的跡象,也只有通往茅舍前的那條,由卵石鋪成的小道了。這時已是夕陽西下,那一個個的卵石在夕陽的照射下,透著奪目的光線。      卵石和剛才紫鵑在河灘上撿的那些一般無二。      它們大大小小,色彩各異的被錯落有序的鑲在土裡,微微的探出頭來,遠遠的看去特別的別緻。踏在上面後,又發現透過鞋底傳來的感覺非常的舒服。      紫鵑對這卵石小道非常的歡喜,來來回回的在上面走了幾遍,表情上既有些愉快,有些納悶,又有些不可置信。      小嫻炫耀的為紫鵑介紹道:「姐姐,這條小路上的石頭,都是小嫻撿回來的,還是我跟爹一同鋪下去的。」      「這麼厲害呀!」      紫鵑的誇獎讓小嫻雀躍不已,興奮的為紫鵑指著那幾塊自己喜歡的卵石。      王大嫂則笑著對她說道:「傻丫頭,紫鵑姐姐那是逗你玩的,你還真以為撿幾塊石頭就很了不起了,紫鵑姐姐才是真正的厲害呢,哪麼些個壞人也被她打的團團轉。      難得文定在紫鵑這丫頭的臉上也會看到臉紅的一刻,只聽她有些羞叔的說道:「王大嫂,沒你說的那樣,剛才不是說好不提這事了,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走了。」說著還真的轉身,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王大嫂趕緊把她牽回來,賠罪道:「好了妹妹,是我一下子沒注意忘了嘛,你就別再追究姐姐了,走走我們進屋去。」      走在這條雅致的小路上,文定不禁深深的被這整個環境吸引,有一股讓他心曠神怡的感受。      遠離了喧囂,與樹木比鄰,轉頭往來時路望去,還能清晰的看到香溪河的涓涓溪水。世俗憂愁,彷彿完全被隔離在外面的世界,而留在這裡只有清幽,樸雅。      這一切和文定心目中嚮往的安身之所,是何其吻合。若不是在肩上還有許多未曾盡完的責任,文定也許便會尋處這樣的地方。      「嫻兒她娘,你們是怎麼搞的嘛,累了一天回來了,不但發現飯沒做好,連你們娘倆的人都不見了,現在才回,跑哪去了?」還沒踏進屋子,便聽見一個男人在那嘮叨著。      看見了自己的男人,王大嫂剛剛平息的悲意又再度被引發出來,她「嗚」的一下撲進了丈夫的懷裡,驚天動地的就哭了起來。      她丈夫王衡江也被她異常的舉動攪糊塗了,只見自己這身出門撐船才換的行頭上面,儘是些鼻涕、淚水,已經不是它原來的樣子了。不過更讓他傷心的還是自己的妻子,看見她首次哭的如此難過,王衡江的心也給擰成了一團。      他輕輕的拍了拍妻子的後背,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道:「好了,好了,有什麼委屈你就說出來,嫻兒還在這呢,也不怕她笑話你這個做娘的比她還愛哭。」      丈夫的話倒是提醒王大嫂,不但是孩子,文定他們也在場。她偷偷的回過頭望去,文定與紫鵑忙裝成打量房子的四周沒看這邊,自己女兒的雙眼也被紫鵑用一雙手給遮掩住了。      不過她知道雖然他們都裝著沒看到,但自己舉動肯定絲毫不落的,都被他們看在眼裡了。王大嫂慢慢的止住哭,離開丈夫的胸膛。不過為了報復他剛才打趣自己,臨了還在他衣服上狠狠的擦了一把,現在再看王衡江這衣服,哎!真是一塌糊塗。      王大嫂經過在丈夫懷中這麼一哭,心情也恢復了,正要為丈夫介紹紫鵑、文定他們,哪知王衡江卻認出了他倆,搶先一步對文定他們說道:「咦,小伙子,這麼晚了你和你這位女伴,怎麼還沒離開寶坪村呀,還遇上了我媳婦。」      這寶坪村真是小呀,這位王大嫂的丈夫王衡江,就是早上載他們來寶坪村那位想像力豐富的讓文定有些招架不住的船家。      他拉著王大嫂對文定他們說道:「來,來,小伙子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媳婦。我就說我媳婦和你這女伴,有一比吧,你看沒騙你們,很水靈吧,呵呵。」      接著他又為王大嫂介紹道:「嫻兒她娘,這小倆口就是我早上接的第一單生意,別看這小伙子文縐縐的,可有本事了,這姑娘還是他朋友的家人,就被他拐帶出來遊山玩水的。」      三個人都被他說的窘迫的很,文定再次證明了自己早上的發現,不能與他交談。      紫鵑羞紅了臉,要不是看在他是王大嫂的丈夫、小嫻的爹,立時就要對他不客氣了。      王大嫂脖子都紅透了,舉起秀拳不停的捶打他的身板,口裡嬌嗔道:「讓你再瞎說。」      接下來,王大嫂紅著雙眼,把自己娘倆白天遇到的禍事,說給自己男人聽。      講到遭受調戲時,王衡江是怒氣衝天,恨不得立刻拿著船舟上的木槳,就去找那惡少報仇,還是文定他們給攔了下來。      說到惡少等人被紫鵑一個人教訓的雞飛狗跳,醜態百出的時侯,他又歡呼雀躍,深切衷心的感謝紫鵑挽救了他的妻女於危難。      為了表達自己由衷的謝意,他囑咐小嫻她娘多準備些酒菜,自己則踏著暮色下河裡去,撈了幾尾活魚上來為他們加菜。      最高興的要數小嫻了,今日不但有哥哥姐姐陪自己吃飯,還有那麼一大桌的好菜,簡直比過年還要豐富。      酒桌上主人興致很高,是推杯勸盞的,但文定還是適可而止,堅持自己並不在行。      而那王衡江本人呢,為表謝意大碗大碗的敬他們,不過看他每每喝酒時那陶醉的模樣,文定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借陪他們喝酒為名,而自己過酒癮才是真的。      雖然心裡不高興自己的丈夫這麼喝酒,不過當著兩位客人的面,又不好像平時一般訓斥他,看到他實在喝的不少了,王大嫂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小聲的提醒他道:「嫻兒她爹,喝的夠多了,你歇歇吧!」      王衡江則老大不樂意道:「誒,今日主要是陪這兩位貴客,怎麼能就這樣草草收場呢,嫻兒她娘,怠慢了客人可不是我們家的習慣呀!」      有文定他們在場,王大嫂只有給當家的面子,小手微微在他背後一掐,用蚊絲般的聲音對他道:「等下回房你給我小心點。」      背部傳來的疼痛雖然不大好受,但這杯中佳釀卻更是讓他難捨。      他臉上忽的斂牙咧嘴的,忽又苦笑不已,讓文定有些看不明白,不由得問道:「王大哥,你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嗎?」      王大嫂那話聲音很小,文定是聽不到的,可在耳聰目明的紫鵑卻是聽的一清二楚,他無心的話讓桌上除小嫻外的幾人都笑了起來。      他們的笑聲讓文定更是摸不清頭腦,說道:「難道有什麼是你們都是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嗎?」      紫鵑責怪的橫了他一眼,道:「去,人家夫妻倆的事你湊個什麼熱鬧。」      紫鵑的話讓王大嫂漲紅了臉,不過她立即採取了反擊,附在紫鵑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紫鵑那丫頭則橫了文定這邊一眼,又和王大嫂嘀嘀咕咕起來。      文定納悶的想著又關自己什麼事,平白無辜的遭人白眼,不過他也懶得去詢問,紫鵑這個女人在他心目中和燕顏是可以劃上等號的。      倒是旁邊的王衡江有些同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大兄弟,聽大哥我跟你說,我們男人應付女人平常的無理取鬧,最佳辦法就是聽任自流,別去想著弄清她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來來,喝酒,喝酒。」      文定已經不想去和他辯解自己與紫鵑的關係了,因為這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王衡江真是個嗜酒之人,只看見他一個人喝著喝著,竟喝了差不多有半罈子的酒,當他們吃完飯的時侯,他已經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王大嫂先是推了他兩下沒有反應,氣不過還用腳踩了他幾下,結果也只是換來他含糊不清的酒話,最後無奈,還是在文定的幫助下才將他挪到房間裡。      王大嫂出來後臉有愧色的對他們說道:「實在是抱歉,小嫻這爹平時什麼都還好,就是喜歡這酒杯裡的東西,一喝上就沒個停,你們先坐坐,我把桌子收拾收拾。」      紫鵑則起身,說道:「王大嫂,我來幫你。」      王大嫂推辭道:「那怎麼行呢,你還是陪著柳相公說會話,我一下就收拾洗完了。」聽了自己丈夫繪聲繪色的介紹後,王大嫂也把他們倆當作一對情侶了。      紫鵑則說道:「和他有什麼好談的,我和大嫂你聊聊天不行嗎?」也不等王大嫂推辭,就自己動手收拾起碗筷來。      王大嫂還要說點什麼,文定又怕扯上自己,先一步說道:「嗯,那個,剛吃完飯,我還想出去轉轉,你們不用管我了。」說著就逃了出去。      王大嫂含有深意的對紫鵑笑了笑,說道:「妹妹,你這位同伴的臉面可真薄,動不動就臉紅,肯定對你非常的體貼吧,你可真幸福呀,哪像我這位粗心大意的,總是讓人不停的為他著急。」      紫鵑的臉也不爭氣的紅了起來,口裡還是辯道了:「什麼呀,他面皮薄是他的事,與我有什麼相干的呀,王大嫂你不要老把我和那個沒用傢伙扯在一塊。」      王大嫂不去與紫鵑爭辯些什麼,只是懷有深意的對著她笑了笑。    第八章 香溪河畔麗人來   整個晚上文定都很拘束,王衡江的過分熱情,王大嫂若無若有暗含玄機的淺笑,紫鵑時不時的譏諷,這些都讓他很不適應。      不適應是不適應,不過他們夫妻二人之間那種時而鬥嘴,時而關心,時而又打趣的溫馨情趣,讓文定羨慕不已。或許這種清淡、平靜的生活才真正能算得上有福氣。      彎彎的月鉤懸掛在漆黑的夜空中,林子內還響起了陣陣的蛙鳴,四周瀰漫著香溪河水特有的香氣。文定完全被這寂靜、恬適的環境給吸引住了,心裡沉積的雜亂在此刻,早已消失無蹤,整個心都溶入這遠離俗世,暫忘世俗的環境裡。      這些的美景全然不是那些浮華、眩目的人為成就,不需要是豪門之子,貴胄之後才能幸得欣賞,而是上天恩賜與每個凡人的,只要用心去尋找、去感受,每個人的快樂都不會少於別人,而得到快樂的根源則都在於自己。      文定再次走到了白日裡來過的卵石河灘,卵石上鋪滿了月光,一塊塊都是那麼的奪目,連在一起鋪成一面又是何其的壯觀。      文定忍不住脫下鞋襪,赤腳踏在上面,讓自己進一步的接觸這天然的「月光沐場」。潺潺的溪水也沒吝音於這貿然的闖入者,它靜靜的流淌著散發出醉人的香氣來款待他,唱出嘩啦啦的聲音與林中的蛙鳴交匯著,洗滌這年輕人繁重的往事。      這一切應該和王牆兒時經歷的一般無二,文定暗想或許在許多個月夜裡,王牆也是這麼一個人遊歷在這月光沐場裡,或獨自在此洗紗、洗衣。一千多年來世間已輪迴幾度,然而這一切則還是它原本的模樣。      隱約中文定感覺到,河的對岸出現了一位全身潔白的少女,那白色的衣裙隨著清風舞動,彷彿是那重返故土的一縷幽魂,徘徊在往昔熟識的草木間。      文定暗自笑道自己是否魔怔了,竟會覺得瞧見了王牆,微微的擺擺頭又用清冷的溪水撲了撲面,期望能從幻境中醒轉過來。抬頭向剛才的方向望去,那縷潔白的幽魂竟然還在,不但如此,竟還憑空的從溪水之上向自己飛轉過來。      這下讓文定真的是吃驚不小,他暗想起「搜神記」之類的鬼魅傳記,其中那些遇見鬼魅時的情節來,心裡更是惶恐不安,沒想到出來吹吹風還會遇上這種荒誕的事情來。      正在文定張皇不定之際,那兔魅的倩影已飄落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文定透過月光看清那「幽魂」的面容後,著實是吃了一驚,驚訝的連嘴也合不上來。      他看到的是昨日燕大小姐紗巾滑落後,露出的那副脫俗仙容,沒錯,此妹正是燕家大小姐。她是聽了楊管事的勸說來到這昭君故里遊歷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這幽魂可以無須依憑,便能飛渡過來。這程度連紫鵑那丫頭也能做到,更何況這位真正的高手燕大小姐呢!      然而讓文定驚愕的也正是燕大小姐的英姿、容貌。昨日文定便覺得燕大小姐的面容有些眼熟,但或許昨日只是驚鴻一眼,或許是那夢中的記憶太過遙遠,或許是自己一直先入為主的,將那夜松竹林的倩影當作了燕顏,所以昨日才沒有認出她來。      但相近的景象,相似的心情又讓文定再次的遇上相同的人,文定肯定的告訴自己,眼前的麗人才是自己那日松竹林所遇見的。可笑的是自己多少個夜裡為她輾轉反側,而前幾次遇上她,不但沒將她認出來還將其訓了個夠嗆。      這是這從小到大唯一一個曾責罵過自己的狂徒,兩天來第二次對自己露出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了,燕大小姐隱隱有些怪責,為提醒他淡淡的說道:「柳掌櫃,怎麼一個人深夜還在此徘徊,你身邊那個小丫頭呢?」      文定這才從驚夢醒來,是呀,紫鵑,自己已不是那全無顧及之人了。在漢口還有個倩影在等著自己,她總在無私的為著自己,想著自己的方方面面,自己絕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哪怕只是在心裡想想。      驚醒過來的文定,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是非常的失禮,慌忙將腳上的鞋襪穿戴整齊,尷尬的笑了兩聲,說道:「呵呵,那個我們遊玩的忘了時辰,錯過了回去的渡舟,只有借宿在附近的農家裡。柳某見時侯尚盈餘許多,就下來走走,不想竟遇見了小姐。」      燕小姐也不在意他說的那些,在文定的記憶裡她彷彿很少去關心別人的事,匆匆的數面裡似乎就只有在燕顏的面前,還有星點輕微常人的神態舉止。      而在旁的時侯她更像是黑夜繁空裡的一顆星辰,任由旁人著意的表演、肆意的張狂、隨意的漫舞。而她依舊是她,不會為別人的一切而改變自己的零星,如果別人看不到她的閃亮,也只會是頭頂的濃霧遮蓋住了自己眼睛,她則依舊懸掛在自己原本的方位。      燕小姐雙眼空靈的透視著這幽靜的粉黛林,謐靜的四周沒有被兩位異客所打擾,他們倆只是默契的無語,投入這本不屬於他們的世界裡,貪圖這難尋的平靜。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二人便是如此的站著,沒有人打破沉默。文定甚至有種幻覺,期待這個時刻不要那麼快就逝去,最好時間能在此刻沿留至永遠。      不過那也只能是願望罷了,只見燕小姐緩緩的轉過頭,空靈的聲音中還是無絲毫的瑕疵:「柳掌櫃,你們是借住在附近嗎?」      她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文定有些措手不及:「是,是呀,不遠,就在那個山頭。」他指向王衡江家的山頭,想為燕小姐解釋的更加具體點,然而當自己望過去的時侯,才發現那邊有團不小的火光。      文定吃驚不小,將眼睛瞪的滾圓,那團火正是王家的左右,自己來的時侯從沒看見過,他焦急的詢問一旁的燕小姐道:「那,那裡怎麼了?不好了,有山火了。」      燕小姐先前已注意到那邊的不尋常,不然也不會問他,他們住哪,她淡淡的說道:「火情倒是沒有,不過那邊人很多,還有打鬥之聲。」      文定先聽到沒有火情暗自放下心來,後又聽說有打鬥之聲,又有些不解,猛然想起白天的事來,驚呼道:「不好,要出事了。」說著就要往來的路跑回,剛跑了兩步就又轉回來,向燕小姐求救道:「燕小姐,我知道以前有些對不住您的地方,不過現在務必請您幫個忙。」      燕小姐則問道:「什麼事情說出來,我才能確定幫不幫的上。」      不知道紫鵑頂不頂的住,文定是長話短說:「白日裡,我們遇上幾個惡徒調戲良家婦女,就是我們借宿那家的女主人,紫鵑出手教訓了他們一頓,想來必是他們找人來尋仇了。」      燕小姐最是看不慣那些欺凌弱寡、猥褻婦人的惡棍,二話不說挾著文定飛身而起,文定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這麼攜帶著懸於空中,不過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了,現在只求紫鵑能撐到他們出現的那一刻。      這時王家門前卻是與往常不一般的景象,有大約二、三十來個人持火執刀,一派殺氣騰騰的模樣,那白日裡的惡少與三個惡僕也位列其中。      那惡少渾身上下纏綁著紗布,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上去如同個大粽子般。雖然外表上還不如白天,不過口氣卻硬朗了許多,只聽他不斷的在那叫囂著:「臭娘們,白日你有多威風呀,這下少爺我要你好看,你給我再橫呀!」      這時紫鵑也沒空去管他那張臭嘴,當務之急是眼前正有兩個和她交手之人,這兩個顯然比白天那三個草包要難對付的多。      格開了左邊的單刀,右邊的雙刀又至,真是讓人措不及防。      氣人的是他們使的都是些如「六合刀法」、「劈山刀法」之類簡易尋常的招式,與紫鵑從雨煙那學的上乘武功有不小差距。不過他們在對搏中顯露出的熟練、狠辣是紫鵑不如的。      紫鵑抓住對方一處破綻,心喜的舉劍便往其要害處刺去,暗想就算殺不死他,也能讓其暫時沒有再動手的能力。哪知道那使單刀的惡徒竟不躲不閃,反而提刀向紫鵑砍來,就算紫鵑殺的了他,自己也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許多時侯明明紫鵑已佔的先機,然而在他們以命搏命的招數下,紫鵑哪會傻的真與他們做那等划不來的買賣,惟有且退。那也是沒辦法,難道要紫鵑用自己一隻膀子去換他們那一條命,只要是正常的女人誰也不會願意。      再加上二人間的配合很純熟,絲毫不給她機會單打獨鬥,紫鵑惟有死死的把住門口,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進去加害王衡江一家人。      在屋子裡王衡江死死的將自己的船槳攥在手裡,焦急的望著門口處,而王大嫂與小嫻則畏縮在他身後。      紫鵑是越打越驚心,眼前自己對付的二人,似乎還不是那群人中身手最好的,然而已經讓自己有些吃不消了。如若其他人,哪怕是再這樣的加進來一個,自己便斷然沒有勝算了。      而最讓她心灰的是,別人還有二、三十人,自己已經是傾其所有了。屋裡的王大哥只怕連與站在那惡少一旁的三個惡僕都應付不了,那王大嫂和小嫻更沒指望了。      數來數去自己這邊再有多出來的,便只剩下那出外夜遊的柳文定了。對於他紫鵑將其與王大嫂、小嫻是定為一類的沒指望過。紫鵑心裡歎了口氣,幸好他湊巧走開了,自己就算是遇難了,對小姐也算有了交代。      紫鵑這丫頭也是善良,和在場這些刀頭舔血的孟賊習武的目的不一樣,他們是一刀一槍,你死我活;而雨煙督促紫鵑學武,大多也就是為了讓其自保。就算是在場之人武功有比她高的,但那身輕功則可以讓她早早的脫身。      然而她不願意拋下王衡江一家人獨自逃生,留下來也是盡人事聽天命。      她的功夫本就比這兩個對手高出許多,只是因為沒什麼打鬥經驗,再就是心裡的負擔比他們重,此刻的她沒有退路,橫下一條心,就是不讓這伙歹人輕易的如願,就算死也要拉兩個夠本。      沒有了顧慮,反而施展開來。精妙的劍法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有些眩目,而場中那兩個小孟賊頓時感到緊迫,方纔還生嫩的角色竟然一下子就變的厲害起來,剛才還屢屢見效的招式,此刻卻又不靈光了,一時不適應,二人還雙雙掛了點小彩。      站在旁邊的那群人中,爆出一聲怒吼:「三腳蛇、毒狼,你們他媽的都活回去了,一個小毛丫頭還把你們打成這副毒樣,真他媽的給老子丟人,還不都給老子下來。」      怒吼之人側過頭對旁邊一人說道:「魚三,給我將那丫頭擒來。」      身邊的那人扯出手中的兵器,說了聲:「雷老大,您請好吧!」說著替換下了場中的二人。      剛才在一旁觀察了許久,知道這丫頭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一上來魚三邊使出看家本領,一對分水刺使得滴水不漏,逼的紫鵑與他硬碰硬。      這個對手明顯比剛剛那二人要強上許多,不善久戰的紫鵑已是疲態盡露,不堪與其正面交鋒,惟有運用靈巧的身法纏戰,尋求戰機。      再說那三腳蛇與毒狼回歸本陣後,雷老大怒斥二人的無能:「老子養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兩個大男人收拾不了一個毛丫頭,讓幫裡幫外的知道了,老子雷洪還能混下去嗎?」      二人皆沮喪的自責道:「舵主我們錯了。      那惡少便是雷洪的兒子雷豹,也藉機譏諷道:「是呀,爹,他們整日裡耀武揚威的不可一世,哪知道竟然二人連手還打不過一個小丫頭,真是讓爹您顏面無光呀!」      雷洪看見這個膽小如鼠的兒子,包的跟個粽子似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罵道:「你還有臉說,他們再不濟,也是這江面上叫的出名號的。你怎麼不向你爹、你哥學學,在你這歲數早闖出名堂了。你再看看你那幾個手下,個個跟你似的只知道鑽女人褲檔,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窩囊廢,害的你老子我也跟著沒面子。」      幾個與雷豹不和的手下暗自皆在發笑。      雷豹沒什麼能耐,但還十分好面子,被自己的爹當著這麼多人如此的羞辱,心裡是十分的窩火,走到一旁小聲的嘀咕著:「偏心,就知道喜歡老大,一天到晚的教訓我。      張大、馬六、吳平這三個雷豹的鐵桿手下,則屁顛屁顛的跑來安慰他:「算了,少爺,犯不著和老爺生氣。」      「今日怎麼著,你們三個也要給我把面子找回來,不然都給我滾蛋。」雷豹一腔的怒火也惟有對他們發發。      這裡三十多個人,就數他們三人最差,最沒本事。他們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舉棋不定的,雷豹發怒的催促道:「想到了沒有?」      眼看就要受難,吳平突然「啊」的一聲,然後驚喜的附在雷豹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雷豹的臉色頓時轉怒為喜,盼咐他們三人道:「你們就由吳平帶著,給少爺我漂漂亮亮的幹一場,只許成功,失敗了就都別回來了。」      張大、馬六將信將疑的望著吳平,這小子沒出過幾個好點子,花花腸子倒是不少。沒辦法少爺的命令又必須執行,告退後隨著吳平走到沒人的地方,憂心忡忡的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跟我們交個實地呀,別把咱們哥仁都搭進去了。」      吳平倒是自信滿滿,在少爺逼的那麼緊迫之下自己還能想到這招,不禁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他對張大他們說道:「放心,這會咱們哥仁出頭的日子到了,你們只要……」      場中的交戰正酣,魚三一對分水刺使的詭異無比。紫鵑明明看著正面來勢洶洶,舉劍擋去又發現是虛招,側面已然攻至,被他逼的毫無還手之力,只有左閃右躲,依靠靈巧的身法做掙扎。      魚三也有些吃驚,已經過了五、六十招自己整套功夫也快使出一半了,這丫頭明顯是不敵,卻還可以撐下來,時不時還有些精妙的招式使出,雖不能挽回敗局,也讓他頗費些手腳。      就在二人如此僵持時刻,屋子裡傳來一聲驚呼,只聽王衡江怒罵道:「你們這幫小人,我跟你們拼了。」再就是一陣摔打的聲音。      紫鵑暗自驚心,一定是有人進去屋子了,她想擺脫眼前的魚三衝進去救援,可魚三怎會給她機會。趁著紫鵑憂心屋子裡的變故,心防失守之機,魚三加緊了攻勢,再無保留將自己壓箱底的功夫全力的施展開。      光是應付他那雙分水刺,紫鵑便感到吃力,招式間容不得半點疏忽,對於屋子裡也只能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屋子裡情形也是確實是凶險萬分,吳平帶著張大、馬六二人偷偷的繞到後面,從窗戶潛了進去。      王衡江將顫抖的妻女擋在自己身後,舉著自己的船槳喝道:「你,你們想幹什麼,不要過來,再走近我就,我就要你們好看。」說著還抖了抖手中的木槳。      吳平沒被他的氣勢嚇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鋼刀,嘲笑的說道:「小子,你完全是心裡沒數,拿著根木頭就以為了不起了。跟你老實說,將你那小媳婦交出來,我們還會在少爺面前美言兩句,留下你和那丫頭的小命,不然讓你小子現在就家破人亡。」暗下給旁邊的二人使了使眼色。      只見王衡江果然受激,不顧妻女的拉扯舉著木槳衝了過來。吳平拿著刀與他正面對搏,而張大、馬六從旁邊繞過去,一人一個去抓王大嫂和小嫻。母女倆雖然也有反抗,但那種捶打一點作用也沒有,不一會就失手被擒。      王衡江聽見妻女的呼救聲,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心懸掛著她們,焦急自責頓時湧上心頭。吳平則趁著他心不在焉之機,狠狠的在他腰眼上給了一刀,又加了數腳將他踢翻在地。      「嫻兒她爹!嫻兒她爹!」      「爹,爹!」      王大嫂與小嫻見到他受傷倒地,都痛哭了起來,吳平則顧不了那些,盼咐著張大、馬六脅持著母女倆出門來。      這時門前紫鵑與魚三也快分出勝負來,紫鵑是險象環生,若不是雷洪下過命令不讓殺傷她,她早已陷落於那對分水刺下了。      吳平將刀架在小嫻的脖子上,威脅道:「妖婦,還不與我束手就擒,不然我要這小丫頭先一步下去等你。」      紫鵑揮退了魚三,魚三見事情已有了對自己人有利的發展,也不急著上前交手。紫鵑側過身看清了王大嫂母女,她恨恨的罵道:「你卑鄙,有膽子衝我來呀!」      吳平臉上佈滿了得逞後的笑容,得意洋洋的說道:「這江湖是怎麼樣的,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個什麼呀,還不放下兵器!」揚了揚手,小嫻的脖子上出現一道微微的血痕,小嫻立時哭了出來。      雷洪對身邊的雷豹輕聲的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雷豹則很是自得,輕飄對他答道:「爹,這樣不是簡單的多,還不用搭上兄弟的性命。」      雷洪笑道:「呵呵,你小子終於有點長進了。」      雷豹則不以為然的輕笑道:「我一直都是這麼厲害,只是老爹您看不見罷了。」      吳平讓張大押著哭成淚人的王大嫂先到少爺那邊去,自己則與馬六挾持著小嫻與紫鵑對峙著。小嫻痛澈心扉的哭聲,讓紫鵑的心也跟著無主了,她狠狠的望著吳平這個奸佞小峙著。小嫻痛澈心扉的哭聲,讓紫鵑的心也跟著無主了,她狠狠的望著吳平這個奸佞小人,白日竟然放了他,真是恨自己軟弱,如果目光也能殺人,吳平他們早死一百回了。      吳平也知道她痛恨自己,不過只要老爺、少爺高興了自己還有什麼可怕的,他抖了抖刀喝道:「還不乖乖的放下兵器。」      紫鵑整個人像癱了似的,手也有氣無力的握著佩劍,眼看就要丟下了。吳平的臉上別提有多得意了,正在這時馬六喊道:「小心。」      與馬六多年的默契,讓吳平拉著小嫻側身一歪,只見一道影子撲到方纔他站著的位子,摔了個跟頭。吳平一看是剛才被他砍了一刀的王衡江,手裡還舉著那根木槳,差點就被他敲著了。      吳平惡向膽邊生,一刀筆直的插入其後背,王衡江高聲痛叫了聲「啊」,四周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這,一絲響動也沒有,而王衡江再也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響了。    第五集 第一章 痛之深者   轉盼間多言喜語的王大哥,便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響了。小王嫻腦袋一懵,猛然昏了過去,紫鵑本已漸漸鬆開的雙手,陡然握緊佩劍,發瘋似的殺向吳平吳平措手不及,不慎被她搶下昏迷的小王嫻,失去依憑的他片刻也不敢多待,趁著她抱王嫻的工夫逃到自己人那邊去了。   而這三人中最失常的還不是他們,王大嫂在王大哥倒下的那刻起,就再也沒有絲毫的表情木然的雙眼中沒有任何人,任憑那幾個惡人將自己牽來扯去,沒有掙扎、沒有抗拒、沒有呼救、沒有眼淚。   淚水是悲傷的伴侶,總是在人悲痛的時刻不期而至。而悲之最甚者,不是淚流滿面,不是淚如雨下,不是驚天般的痛哭聲。淚水流出來,反而是一種解脫、一種宣洩、一種福氣。   哀,莫過於心死,王大嫂此時便是如此。她行屍走肉般佇立在那群禽獸當中,沒有任何的舉動,就連雷豹那雙爪子鉗住她的小手,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寥溝倒是十分自得,自以為王大嫂是認命了,邊摸著她的小手,還邊噁心的笑道:「嘿嘿,早這樣多好呀。也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的,還搭上一條人命,放心,回去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而王大嫂依舊是一絲表情也沒有。   紫鵑將王嫻輕輕的放在自家的門口,轉過身逼視面前的這群兇手。她不懂為何他們非要打攪這個平凡的家庭,王大哥與世無爭,守護著一家三口,過著最簡單的生活,今日以前甚至沒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三人沒為別人造成任何的不便,可現在一個慘死,一個被擒,最小的一個還在昏迷。她好恨,恨自己為什麼如此的沒用,倘若是小姐在此一定不會讓他們得逞;如果自己白天狠下心來,手刃那四個惡徒,他們哪還有機會來殘害過一家人。   紫鵑將她滿腦的怪意、滿腔的怒火、滿腹的辛酸,融入那青鋒劍中。一個跨步攻入敵陣,這次沒有顧忌沒有僥倖,有的只是一往無前,有死無生的執著。   無需雷洪的命令,魚三即刻出陣接下她,不過眼前這與片刻前一般無二的女人,彷彿像完全換了個人般,出招再沒有那絲猶豫,也不管自己那對分水刺有沒罩住她的要害,招式轉換間沒有任何的停歇。雖刺中她幾處部位,但她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反倒讓自己掛了幾處彩。   場外的雷洪也感到氣氛的陡變,不由得想起道上的一句老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混的,混的怕不要命的」。他忙招呼幫手上去協助魚三,從己陣又竄出三名幫眾,四人聯手卻還是沒能讓紫鵑伏首。   只見她舞出一朵劍花,逼退四人中最強的魚三,順手在一名惡徒的頸脖間一帶,劃出一道美麗的劍弧。整個過程就是那麼一剎那,再看那名幫徒一隻手還拎著兵器,一隻手捂著自己的頸脖間,但那四處激濺的鮮血卻怎麼也擋不住,接著就這樣後仰著倒下,臨死前的雙眸裡還帶著不信。   場上的幾人已是手下頂尖的好手,然而在眾人圍攻下還被這丫頭殺了一個。雷洪氣的暴跳如雷,今晚自己的面子算是被丟盡了,他神情難堪的嚇人,大聲對身後的手下喝道:「你們他媽都是死人呀,還不給我上,今晚我非要將她挫骨揚灰不可。」   舵主是動了真火,餘下的幫眾哪敢怠慢,紛紛上前將紫鵑團團圍住。經過好幾場打鬥,本來紫鵑已是疲憊不堪,偷襲剛才那人純屬是取巧、僥倖。但即便是這樣,也已經讓紫鵑耗盡了餘下的氣力,此刻只是憑藉一腔怨恨,驅使著自己與他們纏鬥。   而見過紫鵑方才施巧招殺了自己一名同伴後,眾人也不輕易的再給她機會,情況有變就立即後退,反正小圈外面還有個大圈,自然會有人將自己的位置補上。   紫鵑握著青鋒劍的手已開始有些變時鬥,身上也多了好幾道血痕,特別是賴以保命的步法沒有開始時那麼輕盈了,越來越顯得沉重。   見到她敗跡已露,圍攻她的歹徒欣喜不已,不但沒有鬆懈下來,反而還爭相加緊了攻擊,都希望是自己擒拿了她,好向舵主邀功。   眼看紫鵑險象環生,有兩次都已是只差一步,被擒就是這幾回合的事了,哪知突然一道白影飛至,眾人還沒認清是何物,便感到身體不由自主凌空飛起,紛紛跌坐地上。   紫鵑警惕的望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當看清楚那白影是掩了面的燕大小姐,而她身旁還有個不起眼的灰影柳文定時,緊繃了半天的心終於舒展了,而極度的疲意,遍體的傷痕,讓她也昏睡了過去。   被燕小姐放下後,文定急忙扶起倒在地上的紫鵑,焦急的晃了晃她的身子,大聲的詢問道,「紫鵑,你怎麼了,別嚇我呀!你倒是說說話呀!」   燕小姐輕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她沒事,只是有點脫力,你先將她挽進去。」   文定試探的摸了摸紫鵑,確實還有鼻息,只是如同睡著了,他將她扶進屋子裡,發現小王幽閒也躺在門口,情形與紫鵑一樣他將她們倆並排放好後,轉身又打量起四周的狀況。   地上還有呻吟的人,是被燕小姐剛才的勁風所傷,情況稍好些的,都急忙爬起來,緊緊的挨在一起,而那個惡少則站在中間。確實如文定想的,那班傢伙是他找人來尋仇,而令文定焦急的是,王大嫂此刻正在他手中。   可是他怎麼找,也沒在人群中找到王大哥,難道搬救兵去了?找著、找著,文定腳下觸碰到一件黑忽忽的軟物,藉著那邊火把的光線仔細一眼,竟是一個反身臥倒著的人。   鮮紅的血液流滿了週身,文定心中有股強烈的不安,不過他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期望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然而當他將屍身搬過來後,他的不祥預感最終還是成真了。   文定的心猛然刺痛,晚飯時還和自己開著玩笑的人,僅僅只在自己散了會步後,便已是人鬼殊途。他胸腹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恨意,甚至比李福翔等直接害他的人還要恨,這些惡人有著許多別火沒有的,竟還要來搶奪別人僅有的明明是自己等人求情放過了他,竟然還要殺其人、奪其妻,實在是天理難容。   文定昂起頭,毫無畏俱的走上前去,怒斥雷豹道:「你這沒天良的惡徒,今日是王大嫂請求紫鵑放過了你,可轉過頭來,你卻殺了她的相公,你這畜生還有一絲人性嗎?」   這二人從天而降,還將這二十幾人全都掀翻在地,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雷豹認出那男人是白日裡見過的,可那一襲白衣的女子不言不語的絕美面容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也沒有任何波動,就像是鬼魅似的。要不是還有這麼多人護著,他早就撒開步子跑了,聽見文定列舉他的惡行,哪還敢回嘴。   倒是他老子雷洪畢竟是個舵主,武功雖不怎麼樣,可江湖上的見識卻是不淺,他早看出二人中那男的沒有絲毫武功,也不理他的發問,而是徑直抱拳向燕小姐客套道:「這位女俠,在下雷洪是巴水幫的舵主,今日來為犬子討個公道。還請女俠行個方便,暫且在一旁作壁上觀,大家交個朋友,他日若有用的上我雷洪的,只管盼咐。」   霍洪這話禮貌裡又隱隱帶著威脅,即是暗示自己的靠山是巴水幫,如與他為敵,便是和巴水幫結了樑子。   巴水幫是橫行於巴蜀一帶的水上幫派,收取過往船隻的保護費,自己還從事走私的勾當。巴蜀道路難行,歷來都是官府控帶力相當薄弱的地域,而又正是道路難行,為他們這些目無王法的亡命之徒,提供了更便利的條件,掌控了巴蜀水運的巴水幫,正是巴蜀之地一股極大的勢力。   就算是燕行舟燕記的船舶來到這段江面上,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交納押運費,所謂的「押運費」也就是保證他們不搶你,至於別人如何,那得你自己擔待了。   雖然燕行舟要給他們面子,但燕小姐則完全不顧,哪怕是巴水幫的幫主江浪天站在她面前又如何呢?江浪天況且不談,眼前這小小的舵主又能怎樣呢!燕小姐對他的話完全置若罔聞。而越是如此,越讓他們覺得神秘、畏懼。   雷豹聽父親說完,心想這女子是與他們一般的人,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恐怖,那顆驚恐不安的心也放了下來。他暗自忖道,既然不是鬼,那有什麼好怕的,頂多也就是身手好些罷了,自己這邊有將近三十號人,還怕應付不了嗎?   放下心後,雷豹又注意起燕小姐的模樣來,方才心慌沒敢瞧清楚,這女子可比身邊這個少婦,以及昏倒在一旁的那個魔女漂亮多了,頓時感到其他的女子都沒了顏色,心裡更是奇癢難捱。   他的心思全飛到那邊,一時沒留神手中原本緊握著的小手滑走了當他再察覺的時侯,便已聽到「啊」的一聲,王大嫂撞向後方一人手中的鋼刀,整把刀穿過了她的胸膛,縱使是華佗再世,也束手無策了。   文定望著香消玉損的王大嫂,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疾呼道:「王大嫂,你……」還沒說完已是泣如雨下,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王大嫂面容慘淡,斷斷續續的說道:「柳、柳……相……公……麻、麻……煩你代……我……們……照顧……嫻兒,拜……托了。」   文定也是六神無主,只知道不斷的點頭,哽咽的說道,「一定、一……一定。」   得到柳文定肯定的回答,王大嫂像是放下了牽掛,臉上似平還掛著輕微的笑容。她葡匐在地,向王衡江臥倒的方向爬去,沒爬兩步就永久的停歇了。   文定嗔目切齒的望著雷豹,對他有著滔夭般的恨。   如此的變故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還沒等他們從變故中醒轉,燕小姐已經飄然而起,飛至上空,不到一會又落在原處,只見她捲起白色的衣袖,露出手掌來,而原本潔白的手掌間多了些黑忽忽的小東西。   她怪異的行為讓在場的人皆是滿腹孤疑,不知其意圖。而她也沒有讓所有人等很久,只見那些黑忽忽細薄的物件,自她手中如閃電般的速度飛馳出來,飛向這群色厲內茬的巴水幫眾。   而這些平日裡凶悍跋扈的幫眾們,卻像是那些任他們肆意欺凌的百姓般毫無抵抗之力,任由那些黑影一個個插入自己的要害,就這樣毫無聲息的一個個倒在同伴的腳下。   相對於他們的迅速逝去,那些還有意識的同伴則更為可憐,看著自己身邊的同伴,一個緊挨著一個,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的生命也是籠罩在這不可思議的威脅下,每個幫眾都是膽裂魂飛的。   有的幫眾奮起反抗,然而還沒等他們到燕小姐近前,便先一步倒地了。也有發射暗器還擊的,可無論發出去多少都是石沉大海,而燕小姐發來的,則是一次便是一條性命。   幫眾深深的體會到彼此的差距,不再做無謂的反抗,紛紛爭相靠擾在一起,圍成一團,希望能從同伴那找到安全,然而死亡的陰影並沒有因此遠離他們,聚攏在一起反而讓燕小姐更好施為,將他們一個個的送入地府。   死亡,是如此的接近他們。以前當他們決定別人生死的時候,總是在那些弱者潮水般的求饒聲中得到滿足,他們掌控他人的生死,荊定他人的命運,這些讓他們感覺到自己高高在上,是如何的了不得。每每在那些風高放火、月黑殺人的時候,總是讓他們欣喜若狂,讓他們血液澎湃。   然而今晚,這一切的畫面皆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扮演的角色卻有了質的更替。他們不再是強者,不再是支配他人者,甚至不能支配自己。   哪怕曾是再窮凶極惡之徒,殺人如麻、逞兇肆虐無所不為,然而當自身的生命喪鐘敲響之時,也是心膽俱裂,往往心中那股懼怕,比他們曾嘲笑,他們曾譏諷的常人還不如。因為他們麻木的、嘲弄的、譏笑的都是別人的生死,而不是自己。   一行幫眾積極簇擁在雷洪、雷豹的身旁,慌忙的向山丘下撤退,而這時的吳平卻偷偷的和他們拉開距離,他知道後來的二位沒見到之前的情況,肯定會將目標集中在主謀的雷氏父子身上。   這群蠢貨做慣了倚強凌弱,恃眾欺寡的買賣,竟以為合在一起逃,成功機會會大些,沒發現那女子殺了他們快一半的弟兄,而手上卻一滴血也不曾沾濺到。而自己人中功夫最得雷洪賞識的魚三,也已經躺在地上,就連他也沒讓那女的用第二招。   就在雷洪他們往寶坪村逃去的時侯,吳平則反潛到了粉黛林的溪邊一見到溪水,絲毫不敢懈怠的跳入溪中,順著溪水往下遊走。現在的吳平只盼能盡快的逃命,再也不敢妄想報仇的事了。   白日裡吳平回稀歸碼頭去報信的時候,為推卸責任,將紫鵑的本領誇大了好幾倍。雷洪為救子,將船上的人只要會點功夫或身體強壯的都拉來了,這會真是傾巢而出了留在秭歸碼頭的儘是些苦力、殘弱之人。   現在他只有向天乞求,希望能在那兩個昏迷的女子醒來以前,能逃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絕美的面容卻帶著令人骨寒毛豎的絕情,由始至終她都未曾發出過隻言片語,亦未曾表示過對他們的厭惡痛恨,只是面無表情的,將他們的同伴一個連著一個射殺。   雷洪他們逃的快時,會發現她離著自己一段距離;當他們放慢速度停下來歇口氣時,就發現她還是如鬼魅般,站在那個距離向這邊發出奪魂令。   那些幫眾時而發出臨死的哀號,更是讓人心驚肉跳,那催命的鬼符持續在身邊乍現,可就是不向他們父子二人身上招呼,要讓他們嘗盡驚怕、歷臨恐嚇才得以解脫。   「啊」的一聲,身邊又一名手下命喪黃泉,雷洪驚嚇之餘環顧左右,竟只剩下兒子雷豹與他在一起了,長時間的奔跑,極度的驚慌,讓他再也沒有力氣跑下去了,他跌坐在地上,伸出手,對雷豹說道:「兒、兒子,我跑不動了,你、你過來搭把手。」   雷豹看了看地上的父親,不耐的說道:「爹,那女的太狠毒了,這樣下去我們都活不了,我們父子倆走的一個是一個,不能被她一鍋端了。您放心,我會廣邀高手為您報仇的,我先走了,您要將她拖上一陣呀!」說到最後一句,已經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雷洪行走江湖,一生做盡壞事,缺德事沒少幹過,什麼樣的下場都曾設想過。萬萬讓他料不到的是,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光,竟發現自己溺愛的兒子是個安忍無親之徒。霎時雷洪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富貴是假的,勢力是假的,這一生都是為了那些假象而活。   就在他已生無可戀之時,燕小姐那道追魂的白影又出現了。   雷洪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沒有哀號,沒有驚叫,臉上也再沒有恐懼,沒有驚慌,反倒有種解脫,一種疲憊過後的解脫。   陌路狂奔中的雷豹已沒有時間去設想老父的結局。他只知道逃,一直往下逃下去,逃到天涯海角,逃到那追魄的鬼魅找不到的地方。此刻的他不再去想那世間的美女,不去想那三妻四妾,只是想要一個安全的所在。   然而這些都只是他美好的願望,那道白影現在正立在他的正前方,是那麼優哉游哉,彷彿一直以來她都是佇立在此一般。   雷豹大叫一聲「啊」,又從一旁的山澗跑去。忽然一個不留神,腳下一絆跌倒了,可身體往下的趨勢並沒停止,反而是在加速滾下去,好不容易滾到山腳,終於止住了下滑,然而當他支撐起遍體鱗傷的身體,抬頭望去,燕小姐那道白色的麗影依舊是立在他前方不遠處,手指間把玩著一片輕飄飄的樹葉。   雷豹也絕望了,他放棄了無謂的逃跑,因為那起不了絲毫的作用,沒有任何依憑的他,發出窮途之哭:「嗚嗚嗚嗚,你到底要怎麼樣才放過我?」   燕小姐沒有任何回答他的意思,他又哭訴道:「殺人的都是我爹和他的手下,我也是不想的呀!你就放過我好嗎?」等了一陣沒回音,又聲嘶力竭的叫道:「他們總共才殺了兩個人,可,可你卻殺了不下三十人。怎麼算也為那夫妻倆報仇了,你就留下我一條狗命好嗎?」   「嗚嗚嗚嗚,哎呀我可憐的爹呀!您就這樣死了。都是兒子我不孝呀!連累您老人家連個收屍首的人都沒有呀!啊!」雷豹一副捶胸頓足的樣子,在地上打滾。   雷豹漸漸的靠近了燕小姐,猛的從手中灑出一把粉末。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喉嚨處也多了一根堅硬的硬物,鮮血一股腦的往外湧。   而燕小姐此時早已飄身往後,那些粉末未曾沾染丁點。   一直到生命的最後,雷豹的眼中依舊含著驚恐與不甘。   燕小姐看也沒看他一眼,便飄然而去了。   喉嚨裡還是有些不適,雖然那件事已過了好幾天,但文定只要一想到那遍地的屍首,渾身還是禁不住的有些直髮冷。   雖然當燕小姐處置那些惡徒的時侯,文定覺得痛快,心腹中一股積壓的怒火得到抒發,可後來冷靜下來的他,見到那條鋪滿了橫七豎八的屍路,他還是忍不住吐得一塌糊塗。   那條小道簡直成了修羅路,走幾步便會發現一具屍身,再走幾步又會發現一具。看著他們驚恐、猙獰的遺容,文定根本猜不出他們在死亡的最後時刻,都經歷過什麼駭人的畫面。   而更讓文定難以接受的,這一切的締造者會是那清雅脫俗的燕小姐,他實在是不能將其二者聯繫在一起。   那日紫鵑與小王嫻先後醒轉過來。紫鵑知道了王大嫂的噩耗,整個人又是傷心又是自責,哭的涕泗滂沱的,而最讓人心痛的還是王嫻那可憐的小姑娘。   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經過一個晚上,就這樣只剩她弱小的一人了。突如其來的打擊發生在這個天直爛漫的女童身上,如何能讓她接受的了。   原本一醒來,小王嫻便哭叫著母親,而此刻的母親,正安詳的與父親的遺體並排躺著。王嫻奔跑過去想拉爹與娘起來,然而任憑她百般叫喚,千般拉扯,他們倆依舊是紋絲不動。   紫鵑含著淚水抱住王嫻幼小的身軀,試圖讓她明白她的爹娘再也不能醒來了。但王嫻還是抽泣著拉扯爹娘,抱著她的紫鵑也是抽咽不止,沒亦法勸她,唯有陪著她或許是得知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母親也隨著父親走了,或許是哭得太傷心了,小王嫻再次的昏迷了過去。   文定也是悲傷,但不能如她們般只是哭,他雇來人將王衡江夫妻收鹼入土為避糾紛,以免惹上橫生的是非,在燕小姐的幫助下,匆匆帶著一直昏迷的王嫻和哭成淚人的紫鵑回到秭歸碼頭。   回來的第三日,修補完善的燕翔號就再度起航,離開這傷心之地。   他們回到秭歸碼頭的第二日,王嫻便醒來了,可自醒來那一刻起,小王嫻整個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小孩。她不言不語,不哭不笑,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樣。   文定他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幫不了她,王大嫂臨嚥氣前還將她交付給自己照顧,可自己對於她的憂傷、反常卻是束手無策,只能乾著急。紫鵑唯有緊緊的跟著她、守著她。   文定與紫鵑自遊玩回來後,便再也沒有了歡笑,船上的船工們也強烈的感到他們那壓抑的氣氛而那個帶回來的小女孩,更是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氣悶,弄的船工們都不願在那孩子身邊多待。   起航後,船繼續往下遊行駛,巫峽的秀美,翟塘峽的雄壯都是上天的眷顧。可是文定他們已經沒有心情去欣賞了,兩個大人一直是唉聲歎氣的,任那些以前夢裡嚮往的景色白白流失。   最令他們擔心的是王嫻的狀況,幾日下來沒有絲毫好轉。原本開朗活潑的她,現在每每是獨自一人待著,和她說話能回答一兩個字就不錯,吃飯也是埋頭不語,微微扒兩口就放下碗筷,做什麼都是有氣無力,十分勉強。   無能為力的文定他們,只有期盼著時間能撫平她心靈上的傷口。 第二章 新任丫鬟   巫山雲雨之美久負盛名,在她江流逼峽的區域裡常有蒸騰不散的濕氣,濕氣在峽風的帶動下,時聚時散,即成了聚散無定、撲朔迷離的雲雨氣象。加之那動人的十二峰,山峰秀麗,姿態奇絕,顯得更加秀美誘人。加諸在她上面的傳說、詩詞又是整個三峽之最。   唐之元稹有五首「離思詩」,其中的第四首是悼念亡妻的,其內涉及巫峽的尤為動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自回秭歸碼頭後,燕小姐便又從文定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依舊是待在自己的房間中不問諸事。   今日駛經神女峰,正好遇上獨待的巫峽天氣,燕小姐難得出了房門,於船尾感受這渾然美景,心情舒暢了許多。   從那夭後她便一直在避著文定他們,那日她廢除了那幾十個巴水幫眾後,文定望向她的目光都是忽左忽右的,一直不敢與她對視,話語裡也是透著小心。而紫鵑則更為直白些,雖然她異常的痛恨那些人,假使有能力,一定也會解決他們,可當她見到那擺在眼前一具具的屍身後,還是盡量和燕小姐保持一段距離,偷偷的打量她,而望著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就連燕小姐將山門的療傷聖藥送給她,以免那些打鬥中的傷口留下疤痕時,她也不敢在燕小姐的身邊多待片刻。   燕小姐知道他們是接受不了,就算是紫鵑的小姐雨煙,也算不上是個完全的江湖人。更何況這個丫頭以及那個年輕的生意人呢!他們不知道江湖的凶險,也不熟悉江湖人辦事的手段。   感化、教誨都是要根據個人的實際清況來取捨的。對於那些窮凶極惡、暴戾恣睢的匪類,放了他們,只會讓他們有機會去殘害更多的無辜百姓。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就是他們自己想抽身而出也幾無可能。更何況倘若幾句話便能教化得了,那些匪徒也做不出那麼凶殘之事了,這件事對他們的打擊也是巨大的,有了這次的教訓,也可以讓他們看清這濁世紅塵裡的陰暗面。   也正因為有那些不堪的陰暗面,所以燕小姐才會更喜歡與自然接觸,這些山水要比人來得簡單、無害。   領略過一番雲雨後,燕小姐緩步走到一旁的角落。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躲藏在這裡,躲在陰影之中。   這件不幸的事裡,最讓人痛惜的便是這小姑娘,生活中的天地陡然間消失了。一般情況下,親人的離世便是最容易引發歧想的,而她又是一下子失去了全部。   燕小姐在踏出船艙之前,便發現她的存在了,可卻並沒太過在意,越是在這種難握的時期,人越是希望得到安靜。過多的安慰、過多的照顧反而是在提醒她自己的不幸,那樣只會適得其反。留給她獨自的空間與時間,讓她自己去自由的恩考,自己從霧區中爬出來,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剛才著意的忽視,便是為了減輕她已中的負擔,燕小姐來到她身前,眼光卻望著遠處的山峰,對著空氣猶如自語般說道:「死去的人都可以到達安詳的地方,在那裡沒有紛爭,沒有痛苦,只有歡笑。」空靈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彷彿也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般。   王嫻沒有絲毫的反應,似乎像未曾聽見般,但燕小姐卻知道她是聽到了,因為她那顆黯然的心強烈的觸動了一下。   點到即止,燕小姐說完那句無頭無尾的話後,隨即轉身往船艙裡緩步走去。她的離開便如同她的出現般,都是那麼的偶然、短短的話卻讓小王嫻的悲傷頓時氾濫成災。   小王嫻哭訴道:「可他們不該死呀!我們誰也不得罪,爹、娘從不做壞事。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丟下嫻兒一個人?」這已是她幾日來說最多的一次了,鬱結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腦的宣洩出來。   「許多事不是平凡之人能決定的,生死也一樣。」臨踏入艙門前,燕小姐頗有些感懷的說了這麼一句。   在只剩下小王嫻一人的船尾,她放聲的痛哭起來。   燕小姐暗自忖道:「小姑娘,哭吧!你以後的路還長,哭出來是一種幸福。」   已經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可王嫻那孩子依舊是毫無蹤影。   紫鵑怕她出事,焦急的四處尋找,可一層、二層都找了好幾遍,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   紫鵑急的眼眶都有些開始發紅了,想著自己真是沒用,不但沒來得及救王大哥他們夫婦倆,連照顧孩子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好,現在更是連小王嫻的人也給丟了。   好來到文定的艙房,期望能在此看見王嫻,屋裡的桌子上已擺好了飯菜,自打王嫻上船後,他們擔心小王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沒心情吃飯,便拜託楊管事著人將飯菜送至文定房裡,讓他們三人獨自用飯。   紫鵑進來後看見文定安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捧著書卷,一副悠閒的樣子,她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她一把奪過文定手中的書卷,扔到文定的床上,臉上更是忿然作色的望向他。現在她也只能拿他出氣了,所以三天兩頭的藉故尋機的找上他吵架。   文定的心情也是不好,他一看又是這丫頭,口氣也有些不耐道:「又怎麼了?我看你們沒來,看會書又怎麼得罪你了,何故拿它來撒氣?」起身將被她扔出去的書卷捧回手中,仔細將那些皺折的地方撫平。   他想息事寧人,可紫鵑卻不想這麼容易就放過他,也不和他說些什麼,再次搶過他的書卷,扔向牆角。   文定這次真的有點惱怒了,首次大聲的對她喊道:「你有病呀!它是招你還是惹你了,   有氣你衝我來好了,沒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丫頭。」說完,走到牆角將書卷撿起來,便揣進懷裡,免得它再遭池魚這禍。   首次被這個文弱的書生責罵,紫鵑還有些退疑發楞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眼眶裡已經有淚珠滾動,口氣卻還是那麼強硬:「就是它惹我了,我找了好幾遍也找不到嫻兒,你倒好,安心在此看你的書,就是你這破書得罪我了。」   聽到小王嫻失蹤,文定也是焦急不已,問道:「她不見了,這船就這麼大,她能跑哪去了呀!這孩子最近一直都是精神恍惚的,該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見到他方寸大亂,紫鵑還有些寬慰,什麼事兩個人擔著也比一個人強,口裡還依舊不依不饒的譏道:「難得呀!除了你那破書,你還會知道擔心她呀!」   文定想起自己方才說話的口氣,實在是有些不善。見到紫鵑一臉的委屈,他又有些不忍的賠罪道:「好紫鵑姐,都是我的錯行不行,我們還是快些去找楊管事,請他派些幫手,幫著我們去找人吧!」   紫鵑方要應下來時,王嫻從外面進來了,她走到他們身邊輕輕的說道:「柳叔叔、紫鵑姐姐,我回來了。」   「傻丫頭,你跑哪去了,害的我擔心好一陣。」紫鵑將王嫻前後左右的看了幾遍,確定她除了衣服有些濕外,再沒有別的損傷,才放下心來。   文定也說道,「是呀!嫻兒,你要是再不回來,你紫鵑姐姐都要將我這掀翻了。」   王嫻略有愧色的說道:「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煩勞柳叔叔和紫鵑姐姐擔心了,嫻兒下回一定注意先和你們說好。」   「哪呀!哪呀!」紫鵑橫了文定一眼,對王嫻說道:「沒他說的那樣,我就是看不慣他什麼事都不關心,才說了他幾句的,和嫻兒你是沒什麼關係的。」   小王嫻彷彿一下子長大了,也懂事了,她並沒認同紫鵑的說法,道:「沒有,沒有,這幾日都是柳叔叔和紫鵑姐姐在照顧我,嫻兒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姐姐是,叔叔也是,都是頂好頂好的人。」   文定與紫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嫻兒今日是怎麼了,怎麼像是換了個人。   還是文定先一步說道:「好了,好了,我們先吃飯。我都餓壞了,你們也一定有些餓了吧?再不動筷子,菜就要涼了。」   文定拉著她們倆便入座,口裡還說道,「都吃吧!今日楊管事還專門吩咐廚房,給我們做了幾道好菜,可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喲!」   紫鵑和小王嫻卻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又看著他一動也不動的。   文定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拍腦門,發現竟然忘了拿筷子,道,「疏忽,疏忽,我竟忘了這重要的一項。」   紫鵑數落道:「這麼點小事你都要出錯,你要我們三個用手抓著吃呀?」   看著紫鵑姐姐奚落柳叔叔,王嫻的小臉上,幾天來首次有了些微微的笑意。   看見她開朗了,文定的心情也跟著好轉了,他面有愧色的對她們說道:「你們先坐一下,我馬上就拿來。」   王嫻則起身說道:「還是我去吧!」   「那怎麼行,船上你又不是很熟,再說了是他的錯,就要他去收拾好。」今日小王嫻怪異的舉止,讓紫鵑的心中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不要緊,我認識路的,一下子就回來。」說著,王嫻還先一步的跑了出去。   紫鵑見她走遠了,憂心的向文定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也不怎麼拘謹了,會不會是有什麼事呀?」   「這樣不好嗎?難道非要她不說話,不吭聲才算是正常嗎,我看她能一直如現在這樣便挺好的。」對於紫鵑的過度小心,文定是不以為然。   紫鵑又橫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個什麼呀!先前一直是沉悶不語的,突然一下子就這樣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的,你這人怎麼像根木頭似的,一點都不擔心呀!」   文定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的說道:「嫻兒不說話,你怕她想不開;說幾句,你又怕她失常。我看現在不是她有問題,反而是你有問題了。」   紫鵑氣不過,伸手就去捏住他的耳朵,口裡還斥道:「誰有問題,啊?誰有問題呀?」   不但拉著,還微微的往自己這邊拽。   「哎喲!」文定發出慘叫,急呼道:「我,我,我有問題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紫鵑露出得逞的笑容,連著幾日來圍繞在她身上的氣悶,倒是在此刻得到了些許緩解。   不過文定就慘了,隨著日漸熟悉,紫鵑是越來越不將自己這個保護人放在眼裡了,而對這瘋丫頭,他也是越來越沒辦法了。他不由得暗自歎道:雨煙呀!你真是所托非人,還沒等別人把我怎麼樣,紫鵑就要將我煩死了。   已滿意足後的紫鵑,又耐不住好奇的詢問道:「你倒是說說,她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呀?」   文定心裡是不勝其煩,但還是得耐著性子說道,「你紫鵑姐一天到晚跟著她的都不曉得,我怎麼能知道呢!」稍微停頓後又話鋒一轉,道:「不過,見她開朗了些,總比那暮氣沉沉的要好,你呀,還是安心下來,只盼她能一直保持下去,我們也算不負王大嫂他們的囑托了。」   這時小王嫻也從廚房回來了,紫鵑連忙轉變話題以免再勾起她的傷心。這頓飯可以算是他們三人自那件事後吃的最好的了,其間紫鵑還時不時的拿文定開些玩笑,文定呢也懶得與她去計較,還讓王嫻隱隱露出些笑意,溫馨的氣氛讓他們都暗暗舒了口氣。   吃著,吃著,王嫻突然放下碗筷,正經八百的對紫鵑說道:「紫鵑姐姐,我想求你件事,行嗎?」   紫鵑見她如此的凝重,心裡不由的有絲擔心,小心的道:「什麼事,嫻兒你說說看,如果姐姐辦得到的,一定不會推辭。」   王嫻的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態,說道:「姐姐武功高強,我想拜姐姐為師,求姐姐教我一身的功夫,以後專門去收拾那些做壞事的惡人。」她年紀小小的,志向卻是不小,讓文定他們暗暗吃了一驚。   這要是放在以前,紫鵑一定是欣然應承下來。可是自打前幾日的事情後,她對自己的武功也是喪失了信心,連幾個雷賊也打不過,怎麼好意恩還收人為徒呢!   紫鵑有些為難的對王嫻說道,「不是姐姐不肯教你,實在是姐姐也只是三腳貓的功夫。就是全教給你,你學的和姐姐一樣,在外面也是無濟於事呀!要不等過些日子,姐姐帶你去找個實力高強的師傅,讓她教你如何?」   她一邊說著,心裡面已經將這個人選想好了,就是她們家小姐,她已經計較著怎麼樣才能說服小姐收這個徒弟,實在不行,還可以拉上文定過個現成的說客,暗自樂道,小姐怎麼著也會給他面子吧!   文定沒想到她在算計著自己,不過聽了她的話,倒有些感觸,經過這件事的深刻教訓後,這丫頭真是比以前穩重了許多。   而王嫻卻不以為然,爭辯道:「可是那麼些個壞人,不是都被姐姐打敗了嗎?」   說到這件事紫鵑便有些難堪,她望向文定,文定也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只好小聲的為小王嫻解釋道:「那些人不是姐姐打敗的,都是被另外一個人打敗的。」回想起那整條路上的伏屍,她已中便泛起噁心,飯也吃不下去了。   紫鵑不想提,可王嫻卻不想放棄,繼續追問道:「那,那個人是誰,姐姐能告訴嫻兒嗎?」   實在是不忍拒絕嫻兒的好奇,也是為了不打擊她剛剛升起來來生活的希望,紫鵑嘟著嘴不清願的說道:「是個姓燕的小姐,是她打敗了那群人。」   燕小姐出現的時侯,王嫻已經昏迷了過去,而後來她醒來又昏迷時,燕小姐也沒在她近前,回到碼頭再到船上,燕小姐一直隱身在自己的房間裡,所以除了剛才見過那一面外,王嫻心中完全沒燕小姐的印象,而剛才在船尾見到的,王嫻也只知道是個陌生人。   她茫然的望著紫鵑,問道,「那,姐姐說的那個燕姐姐是誰呢!在不在這船上呀?嫻兒見過沒?」   紫鵑盡量使自己不去想那個燕小姐,一想到她就難免想到那條路。而王嫻的追問卻絲毫不放鬆,正在犯愁如何向她說起,這時文定替她說道:「那個姐姐也在船上,住在最裡   面的房間,只是她喜歡待在裡面,不大愛出來。」   整艘船除了紫鵑姐姐與自己,王嫻唯一見過的女性就是……腦中忽然那麼一閃,王嫻問道:「是不是一個用白紗巾檔住了臉的姐姐呀?」   「對呀!對呀!那就是她。」想不到嫻兒會知道她的特徵,文定想不起她們在哪裡碰了面的。   紫鵑則驚奇的說道:「你見過她了嗎?嫻兒以後聽姐姐的話,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她自己對那人產生了莫名的恐懼,所以也不想王嫻與她太過靠近。還惡狠狠的橫了文定一眼,就是他多嘴著的事。   「哦,知道了。」王嫻嘴上是答應了,心裡卻又有另一番思量。   燕小姐在房中靜坐,她師從的山門遵從的是「黃老道家」。   而道學者,靜坐又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課業。別看就只是坐著,這裡面還有很多的奧妙。   首先,靜坐者必先靜心,人的心由生到死、從朝到暮,便習慣於思慮,它猶如一條瀑布的流水,水遠沒有停止過。而靜坐者的心理,需要始終保持適度而安穩的靜態,寂然不動,一念不生時,便可至「虛極靜篤」的境界。   再則便是姿勢,一般受是微合雙目,閉嘴,用鼻自然呼吸,呼吸時一要自然,二要輕鬆,三要均勻。意念想在肚臍下一寸處,即所謂丹田部位,想著這個部位仿若有一朵荷花,隨著自己的呼吸一開一合,即吸氣時花開,呼氣時花合,亦可反之。   時間大短還起不到效果,不過這次燕小姐只靜坐了半個時辰,便收功起身了。因為在她房間門外,那個徘徊了不下兩刻鐘的小巧身影,終於還是忍不住敲了她的房門。   「進來。」燕小姐的聲音還是那麼空靈。   房門打開後,縮手縮腳的王嫻出現在門口,燕小姐望著她不發一語,等著她自己說出來意。這時的燕小姐臉上並沒有掩上白巾,那玉般的容貌,自然是不用刻意向這個小姑娘隱藏。   懷著忐忑的心,王嫻怯聲說道:「請,請問你是燕姐姐嗎?」   燕小姐微微的點點頭,等著她的下文。   王嫻壯著膽子繼續說道:「我,我想向你學武功,請你收我為徒。」說著便要向她下拜,可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她,讓她使盡力氣也拜不下去。小王嫻有著那麼一股韌勁,雖拜不下去,但還是在那死撐著。   燕小姐看她額頭上都流出微微的汗水來了,心想這孩子真是任性,於是她玉手一揮,王嫻便跌坐在後面的座椅上。   「我沒想過收徒弟。」燕小姐漠然的說出這麼一句。   王幽閒並沒有退卻,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幫你洗衣服,可以幫你疊被子,嗯,對了,我還會泡茶。只要給我時間,我會學著做好多的事,不會給姐姐你添麻煩的,姐姐你就收下我吧!」   聽著這麼童稚的請求,燕小姐還真有些不忍,不過還是拒絕她道:「你說的那些,只要隨便一個丫鬢就能辦到了。」   其實從上山學藝以來,她便沒有使喚丫餐的習慣了,後來不管是浪跡江湖還是回燕府,也沒再讓丫鬟照顧她的起居。起先燕行舟和其母親還不同意,是在她的勸說下才沒堅持。   王嫻耷拉著腦袋很是沮喪,是呀!自己在別人眼中什麼也不是,不但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是個小累贅。她左思右想了半天,咬咬牙說道:「那,那我就給小姐做丫鬟,我什麼要求都沒有,就希望待在小姐身邊。」一下子連稱呼也給改了。   燕小姐心中實實的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小丫頭看起來弱弱小小的,意志卻挺頑固的,為了達到目的,倒是肯犧牲。她饒有興趣的說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做婢女可是很辛苦的。」   小王嫻卻似乎打定了主意,堅定的答覆道:「我能吃苦的,以前在家的時侯,我,我都很早就起來幫娘做事了。」提到娘親,王嫻的小臉上微微有些黯淡。   燕小姐知道她急切的要跟著自己學武,也是想日後學成,能為受欺負的弱者打抱不平,在這點上她是十分讚賞的,只是學武;不是僅靠一時衝動,是需要持之以恆的。如果只是   憑片刻的心血來潮,就算是再好的功夫也只是花架子,這點一直以來,她妹妹燕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燕顏的師從與自己的師門很有些關係,在江湖上也算是玄門正宗,可就是她那靜不下來的性子,結果練了好些年,舞動起來也只可以說是賞心悅目而已。不過這也是因為她從開始便是一時的好奇,抱著好玩的已態,再有便是因為顧正聲那武夫的緣故,希望日後能多些共同的話題,歸結其心志,便不在追尋武技上。   燕小姐說道:「婢女要比主人睡的晚、起的早,各種主人的小事、瑣事都要搶先一步幹完,不但是主人想到的,沒想到的也要替她想到,吃飯也要等她吃完了再吃,而且還不能喊哭喊累。小孩子,這不是你能幹的。」   「我行的,嫻兒一定行的。」王嫻絲毫不肯放鬆,哀求道:「讓我試幾天,小姐您覺得合適了再留下我,若有一點不滿意,隨時可以要我走。」   燕小姐望著她小小的臉龐,心中湧出一絲無奈,真不知是不是給自己惹上了大麻煩。   文定將腦袋埋的很低,雙眼也直直的望著自己房間的地板,妄想迴避紫鵑的咄暖叱吒。   可紫鵑卻不會放過他,喝斥道:「說呀!現在怎麼辦呀!都是你這個害人精惹出的禍事,你倒是給我說出辦法來呀!」   原來王嫻得到燕小姐的許諾,可以先試用她一陣,她忙欣喜的回到她與紫鵑同住的船艙,收拾自己的包袱。   紫鵑摸不清頭緒,只見她一回來就收拾要走,自然非要她說清緣由。   王嫻就把自己要當燕小姐婢女一事,原原本本的說給她聽,還忙著要搬到燕小姐船艙裡那個小閣間住,好便於服侍她的起居。   不聽不知道,一聽是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紫鵑怎麼會答應呢!她強硬的要王嫻別幹傻事,哪有自己趕著去給人當下女的呀!而且還是那麼可怕之人。   可王嫻態度卻異常的堅定,大有不讓她去,便死活不肯罷休的意恩,任紫鵑百般的勸說,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燕小姐的房間。   燕記、燕府那麼多的下人供她使喚,她竟然還騙這麼個小丫頭當下女。雖然很氣憤燕小姐的所為,但紫鵑一想到她就寒毛直豎,那日之後見著她就有些發怵,怎敢找上門去當面指責她哄騙幼女呢!   不過她也不會就這麼算了,轉頭就來到文定的房間,責怪就是他為小王嫻解說,是燕小姐殺了那些歹徒,才使得王嫻像著了魔似的,為了要向她學武,竟將自己整個人都搭進去了。   見文定不吱聲,紫鵑蹺起手指就往他腦袋上戳去,心急火燎的說道,「你倒是說呀你。」   文定喃喃的低語道:「那嫻兒問了,我說的只是實話呀!」   「哦,你還有理了。」紫鵑的怒火在迅速的攀升,斥道,「你不知道那人的可怕呀!不懂說話,可以講的婉轉點,說是碰巧路過的蒙面人殺的不就行了。」   「那不是騙人嗎?」文定不敢苟同她的說法。   紫鵑則爭辯道:「怎麼就是騙人了,她是不是剛巧路過才被你找到的,她是不是老用白巾把臉遮住。啊!你也不仔細想想,就這樣跟獻寶似的,嫻兒一問就全部交代了,你平常那些書都讀哪去了?」   在其盛怒之下,文定也懶得和她去爭排,反正是來個無語以對,低頭數著手指。   但紫鵑又說道:「這件事都是你的錯,就由你去和她說。」來找文定的原因就是她自己不敢去,便變著法的想要文定去找燕小姐談。   這種事找上自己,文定可不幹!猛的搖頭說道:「不行,不行,這事是嫻兒和別人談好的。這你情我息的事,我去了可怎麼說呀!說什麼也不去。」   紫鵑搖醒他道,「你不是說,你答應王大嫂要照顧嫻兒的嗎?好呀!這才過了幾天呀!你就推卸責任,明明看著嫻兒是往火坑裡跳,你拉都懶得拉一把了。」說著說著,口裡開始哽咽,眼圈也有些微紅。   這事真是讓人為難,文定口氣軟化的說道:「可這是嫻兒自己的訣定,她要學功夫,日後除暴安良,這麼崇高的目標!你要我怎麼好去破壞她。」   一直偷偷望著他的紫鵑,聽聞他話中有轉機,忙說道:「誰說不讓她學武了,我只是不想她不但學不成武,反而白白遭人利用。至於嫻兒學武的事,我已經為她想好了,這次回去便求小姐教她。我們小姐不但人好,功夫更好,再說還有我看著,難道不比這當人下女要來得穩要些嗎?」   由雨煙教,那肯定是盡心盡力,文定也覺得那樣嫻兒學成的把握大些,點頭說道:「嗯,這倒是個不借的主意。」   紫鵑藉機拖他下水,道:「那這次回去,你也要幫我向我們家小姐說些好話,讓她答應下來。現在你就去那邊說清楚,把人給領回來。」   文定有種被這丫頭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但又沒辦法反駁,只好不情不願的推開門向外走去。紫鵑則在後面掩著嘴偷偷的笑,這種讀書人有的時侯像是挺聰明的,有時又笨的引人發笑。   文定徘徊在燕小姐的艙房門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不進去的話,紫鵑絕不會善罷甘休,可進去了,自己該是如何張嘴呢!這件事真是讓他頭痛不已。   無可奈何,既然答應了紫鵑,怎樣也得硬著頭皮進去試試。他舉起手輕輕的敲門,心裡卻盼望著她們不在,那樣自己也算是來過了可惜願望畢竟只是願望,和現實是有差距的,他的敲門聲剛落一會,艙門便打開了,王嫻羞答答的小腦袋從裡面伸了出來。   原本還有些羞澀的王嫻,見到是自己認識的柳叔叔,小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柳叔叔,你來找我們家小姐的嗎?等我通報一聲呀!」說著急忙往回跑去。   燕小姐早已知道站在門外的是柳文定了,而且還清楚的知道他幾次抬手預備敲門,可又接著放下去。心下猜想有什麼事,讓他首次主動找上自己,還如此的裹足不前,本以為他會就此打住了的,想不到最後還是找上門了。   王嫻走到近前,敬聲稟報道:「小姐,敲門的是柳叔叔,您見嗎?」   「小嫻,請柳掌櫃進來吧!」燕小姐放下手中的書卷,等待文定自己來揭開這個謎底。   小王嫻將文定引入客座,不等燕小姐盼咐,便機靈的為他們二人沏上茶,然後退到燕小姐身旁,垂著雙手候著。   文定看在眼裡,暗自吃驚不小,這小姑娘倒是挺能適應的,第一日便將丫鬟的事情做的有模有樣的。   燕小姐則似乎覺得一切都很正常,淡淡的詢問道:「柳掌櫃來此,是有什麼事嗎?」   文定這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將自己在門口想出的那套說辭說出來,道,「那個,再有幾日我們便要到重慶府了,在下想問問,下船後我們是直接去蓉城,還是稍做歇息再去?」   這些事情向來都是由楊管事安排的,燕小姐心下奇怪他怎會為這事找自己,口裡卻還是說道,「這些事,柳掌櫃還是與楊管事商討商討吧!定下來後,讓楊管事通知我一聲便是了。」   文定應道:「好,那在下等會去找楊兄商量。」說完,他也不知道該往下說些什麼了。   「嗯!」燕小姐微微的點點頭,卻發現文定神色搖擺,依舊沒有請辭的意思,知道其必是有事,便又問道:「柳掌櫃似乎還有什麼事,請明言吧!」   聽聞燕小姐的問話,文定暗暗咬了咬嘴唇,心知來意總是要說出來的,也不再掩飾,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是這麼回事,嫻兒今日突然到小姐這邊來了。而紫鵑與我還沒將這事情給弄明白,所以想來小姐這打聽一下。」   說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來的,燕小姐知道這背後,一定是因為紫鵑那丫頭對自己的忌憚,她淡淡的說道:「這件事,還是由小嫻自己說吧!」   文定將目光投向王嫻,小王嫻則急忙說道:「這事是嫻兒自己的主意,與小姐無關。柳叔叔,你和紫鵑姐姐不用替嫻兒操心,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是她好不容易才求來的機會,絕不會輕易放棄,所以態度是非常的堅決。   既然是王嫻自願的,文定也難以干涉她的私事,唯有苦笑兩下,請辭道:「那是在下打攪了,若嫻兒有錯,還請燕小姐能提點些。」   燕小姐微點額頭,示意王嫻送他出門。   臨走時文定還回望了嫻兒一眼,這個幾日前還依偎在母親懷裡的小孩,看來真的是長大了。 第三章 鬼域鬼事   文定回到自己的房間,自然是被紫鵑好一陣埋怨。然而她也只能乾瞪眼,畢竟這是小嫻自己的選擇。好在是現在的她有了寄托,也沒有再像前幾日那麼恍恍惚惚了,這總歸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   隨著時間的流逝,二人也慢慢回復成自己原先的模樣了。紫鵑是更加勤奮的練武,免得遇上險情再出醜,而就要入蜀了,文定也加緊準備關幹那些「王戚」的課業。   燕小姐自然還是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自打有了王嫻這個小嬸女後,更是連送飯之人也見不著她了,倒是王嫻臉上的嚴寒化開之後,和船上眾人的隔閡也隨之不見,這幾日內,經常聽見她小小的腳步跑來跑去的,嘴裡更是叔叔伯伯叫個不停。   掃去了前幾日陰沉的裘情,小王嫻乖巧的模樣自然是惹的船工們的喜愛,小小年紀便忙前忙後的來回奔波,也沒有那些待慣大門大戶裡的丫頭那樣,仗著主人的面子,樂於指使人或趾高氣揚的氣焰,所以在很短的時間裡,王嫻得了一船人的歡心。   楊管事雖然對小姐這個突然的決定,隱隱感到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有去詢問。畢竟燕家大小姐的私事,連燕家老太太、老爺也管不了,自己這個下人又能怎麼樣。   出三峽後,燕翔號筆直往重慶駛去。這日夜晚,燕翔號在酆都鬼城靠岸停歇,楊管事在甲板上與舵手老黃閒聊,「老黃,你家那大小子也該成親了吧!」   提到自家的小子,老黃那佈滿褶子的老臉上也是美的笑開了花。自己常年在江面上來回,沒什麼時間待在家裡,一晃眼,原來還抱在懷裡的大胖小子都要張羅婚事了。   老黃喜慶之餘,又好意對楊管事勸道:「老楊呀,不是我說你,你比我也小不了兩歲,我都要為我那兒子辦喜事了,再晚個兩年就可以抱孫子了,可你還是一個人單過著。」   老黃的話讓楊管事神色為之一暗,轉又說道:「我們這整年也難落屋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就安個家呀!老黃你是找到了大嫂那麼個賢慧的女人,要不哪能安心的在這江面上來回的飄呀!」   老黃和楊管事是許多年的交情了,知道點他以前的往事,數落的說道:「老楊,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當兄弟的心裡有話也不跟你掖著,藏著,這找女人過日子,還是要找那實在點的,別盡想著那些心思野的,沒好處。」   楊括楊管事似乎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爭辯,無奈的笑了笑,自顧的望向那邊漆黑的平都山。那陰森的鬼城似平有零星的鬼火在閃動,使原本就讓人恐俱的鬼域,更平添一份懾人的詭秘。   楊括不禁埋怨老黃道:「我說你也真是會挑地方,黑漆漆的竟停泊在這鬼地方,不怕晚上有那不乾淨的東西出來呀?」   老黃則不以為然道:「咳,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呀!再說我老黃敬的是河伯、水神,這地府的閻王呀!小鬼呀!一時半會還管不著我。」想到鄂都,老黃的臉色有些憤慨,口裡也不善的說道,「這世道,鬼有什麼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吃在江裡,喝在江裡,還要拉在江裡的惡棍,他們可比惡鬼難纏多了。」   楊括微微有些驚慌的拽著他的衣袖,說道:「哎喲我的祖宗,我們可是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你可別給我惹事喲!」   老黃則不以為然,罵道:「難道我說錯了,這大好的酆都是上天給我們大伙留下的,憑什麼就獨獨讓他們給霸佔去了。如今是打魚他們要收漁費,過路的要收押運費,這費、那費的,比官府收的還要多。」   楊括小聲的勸說道:「咳,你管他們呢!這是人家的地頭,只要不來找我們麻煩就萬幸了。他們再橫行無道,自然會有上蒼來收拾他們,你幹嘛去惹這閒事呀!」   老黃依舊是忿忿不平的駁斥道:「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這麼橫行霸道的,你看,他們那些賊船又靠過來了。」   遠處確實有兩艘小舟艇,從鄂都的方向正往燕翔號靠近,楊括壓了壓老黃,低聲在他耳旁叮囑道:「等下你別說話,這一切都由我照看著呢!可不能因為你的關係,斷了東家一條線路。」   老黃雖是不滿,但也知道他們的厲害,不想為大家惹上是非,悶著聲往船艙裡走去。   那兩艘小舟上站滿了人,光火把就有十幾枝。這時幾個夥計都從甲板四處往中間湊攏,緊靠在楊括的身邊。神色間都透露著畏懼,所有人裡就只剩楊括是氣定神閒的,他對身邊的夥計們說道:「都站在過是做什麼呀!該幹嘛都幹嘛去。」自己則走上船頭,向下面兩艘小舟望去。   此時一艘小舟上有人喊道,「是燕記船行的楊管事嗎?」   楊括回道:「正是楊某,請問閣下是?」多年的奔波,讓楊括與江面上的三教九流多少有些來往,被人認出來也不足為怪。   只聽下面傳出一陣笑聲,道:「咳,你老哥真是貴人多忘事呀!」接著只見一道人影一晃,那人飛身到燕翔號上來,正好落在楊括的身前,笑著說道:「楊老哥,是兄弟鄧濤!怎麼這些日子沒見著,呀!就把兄弟忘了。」   在江面討生活自然是需要靈活,各方面的人物都要照顧到,聽見他自報家門,楊括想起了眼前的人,拍了拍腦門恍然的說道:「咳,巴水幫大名鼎鼎的浪裡飛梭鄧濤鄧香主,我哪能忘了呀!這不是天黑,一時沒看出來嘛!」   鄧濤與楊括見過幾次面,還在一起吃過兩次飯,燕記每年都要向他們交納一大筆美其名曰的押運費,對於這個大財主,自然是十分的上心。聽聞楊括並沒有忘記自己,鄧濤也是暗暗有些得意,詢問道:「楊管事,這是押貨去重慶呀?」   「是呀!是呀!還要請兄弟們多多照應。」楊括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塞進鄧濤手裡。   鄧濤忙拒絕道:「唉,楊管事這可使不得,燕記的銀子那都是你們燕大老闆一年一交的。我們江幫主也早就發過話,不准弟兄們私下收你們的銀子,這個要是讓上面知道了,兄弟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說是說,可手裡按著銀票,絲毫沒有遞還的意思。   楊括知道他說的只是場面話,可還得客套的說道,「咳,鄧香主你看這大半夜的,兄弟們還要這麼忙碌。這點小錢就是我楊某人請兄弟喝茶的,這點面子你總不能不給吧!」   鄧濤也不再推托,將銀票揣進懷裡,謝道:「那鄧濤就替兄弟們謝謝楊老哥的厚意了。」   楊括還擺出一絲怪責的表情,道:「咱們誰跟誰呀!鄧香主再客氣的話,下次我都不好意思過來了。」   「別介,您要是不來呀!我們幫主都不會饒了我。」說笑之中,鄧濤也由懷裡掏出一面旗子交付給他,還囑咐道:「楊管事,這是這個月新換的護旗,再往下遊走,你可要掛好了。」   護旗就是由他們巴水幫發下來的標誌,只要掛了它,就說明是已經交過費用的,或是有生意上來往的關係戶,在他們的水域裡都會受到保護。而沒掛的,就只能自安天命了,說只是不受他們保護,其實不受他們騷擾就算運氣不錯了。   拿著護旗,楊括反而有些糊塗了,因為巴水幫畢竟只是在這巴蜀地區稱王,在別的地方都吃不開,而在生意上,江浪天還要仰仗燕行舟這個真正的長江王,是故燕記的押遠費都是一年一交的,而以前燕記的船舶也不用掛護旗,只要掛自家燕記的旗子,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楊括有些不明白的問道:「鄧香主,這以往不是不用掛這旗子的嗎?怎麼一段時間沒來   規矩又改了?」   「咳,楊老哥你別見怪,最近我們巴蜀這裡有些不太平,來了好幾幫的強徒,攪的境內是危機四伏的。所以我們江幫主下了命令,發新的護旗,過往船隻除非掛了新旗子,不然船就寸步難行您別多心,這主要是為了嚴查那些強徒,也是為了你們客商的安全不是,等過了這陣太平了,還得恢復原狀的。   有人撈過界了,難怪深更半夜的,巴水幫還這麼興師動眾,不過水路的安全也確實關係到自己等人的安危。楊管事自然有些關心的問道:「不太平嗎?都是什麼方面的人呀?」   他這問題,不是鄧濤不想回答,只是就連江幫主現在也正為這事發愁呢!只知道有好幾伙不明來歷的強徒。在巴蜀的境內出沒,江上其實還沒察覺到跡象,只是江幫主根據蜀盟盟主的指示,嚴查過往船隻,防範於未然。   蜀盟是由巴蜀境內,三幫兩會十七寨組成的同盟。如果說巴水幫是橫行境內的江水流域,那蜀盟就是統領巴蜀的真正勢力,在這步履維艱的巴蜀,不要說衙門那幾十上百號人,就是當兵的來了,也拿他們沒轍。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真要去剿滅,人去少了,給人當盤菜端了;人去多了吧!他退進山裡,那真是易守難攻,官兵無功而返,他還要追著打。經厲立幾次後,當官的也算是想明白了,井水不犯河水,大多情況下,只要他們不鬧的太離譜,那些文官武將們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裡面與蜀盟的成立有很大的關係,以前大家都是分散的,不相互間打起來就算是運氣了,官兵來剿的時侯,其他不相干的也都是站在一旁看笑話,所以官府倒是剿滅過不少的山寨。要不是巴蜀剿悍的民風由來已久,那些個山寨只怕是在這麼些年裡,早已銷聲匿跡了。   後來在巴蜀黑幫中出現了個極具才能的人物——「川烽幫」幫主范子嗣,他聯合川中其他幾個大幫會結成同盟。不但與官府周旋,還黨同伐異,剪除了其他對他們不敬的幫會,經過幾次大的戰役後,漸漸形成了眼前的巴蜀新秩序。   巴水幫便是最初幾個組成蜀盟的幫會之一,原本他們還只是一個販私鹽的小幫會,可隨著蜀盟的壯大,也逐漸壟斷了巴蜀境內的江水流域。   蜀盟在巴蜀那可真是翻手雲覆手雨的,楊括不免有些奇怪,能在川中這塊土地上讓他們緊張的人,一定是來頭不小。   浪裡飛梭鄧濤茫然的回答道:「楊老哥,這個問題只怕得問上面才知道了。咳,管他呢!就算是不大平,你老哥也不用擔心呀!陸路上他們高來強去的是沒法,這水路上都有我們兄弟照應著,還能讓燕記的船出事不成,呵呵。」   楊括也隨著他笑了起來,道,「那是,那是!鄧香主浪裡飛梭水中的功夫,又有幾人能敵呢!」   聽到楊管事如此的誇耀自己,鄧濤也是頗為自得,再與他客套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等到小艇遠去後,老黃也由船艙裡出來詢問道:「怎麼又是來敲竹槓的?」   楊括無奈的說道:「算了,這些該打點的,東家從來都不曾吝嗇,只當是消財免災了。」   老黃還是心有不甘的漫罵了幾句。   在楊管事心裡,這些錢花的並不冤枉,起碼知道現在的川中暗潮迭起,只是不知道這對於他們這次的交易是好、還是壞。   第二日清晨,燕翔號上的船工、夥計們早早的便忙碌起來。再有個幾日航程船就要到達重慶府,想起那獨特川味熱盆景,就讓人不自覺的流下口水。   說起來也是讓人匪夷所思,與三鎮同處三大火爐的重慶府人,極度熱衷於吃火鍋。哪怕是最為炎熱的三伏天,火鍋依舊是大行其道。追述川味火鍋竟可至晉朝,晉左思便曾在「蜀都賤」中描寫道,「金壘中坐,餚鬲四陳,觴以清漂,鮮以紫鱗」,所論者便正是火鍋。   不論是路邊攤販,還是去巴蜀人家裡做客,熱盆景都是最為常見的生一紅泥小火爐,熬一鍋麻辣紅油湯。招呼勞作了一天的左鄰右舍,圍著溫暖的火爐,邊煮邊吃,吃一片毛肚,喝一口小酒。再擺兩句龍門陣,只怕是過往神仙也不免羨慕。   熱盆景麻、辣、燙、鮮、脆數味並存。鍋底材料形色各異,不但是船工挑夫、販夫走卒的專愛,更是聚集了整個重慶府的寵愛。   今日楊括也是一大早就起來了,昨夜就是因為塞給那浪裡飛梭鄧濤一些錢,就被老黃嘮叨了半天,即使過了一夜,現在見到他都沒給他好臉色。楊管事暗自烯噓東家的眼光,這老黃還是比較適合和船和水打交道,要是讓他到岸上去和各色人種打交道,只怕不但生意做不成,燕記還會得罪不少人。   就在燕翔號預備揚帆起貓的時刻,由酆都的方向又正對著他們駛來一艘大船,上面懸掛著的是巴水幫的「清水旗」,而立在船頭的正是昨夜的鄧濤。老黃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微微的「哼」,楊括忙用眼神告誡他忍住。   在兩船交匯時,鄧濤向這邊喊道:「楊老哥,這就走了呀?」   楊括也掛滿著笑容,說道:「是呀!鄧老弟這是要上哪呀?」   「秭歸呀!那邊發生大事了,你們也要小心呀!」   「一定,一定,祝你老弟也馬到成功。」兩艘船就這樣擦過了。   這時鄧濤身邊露出一個人影,竟然是那個在寶坪村揀回一條命的吳平,只見他向鄧濤嘀嘀咕咕的說道:「香主,要不要檢查一下那艘船呀!他們不是也從秭歸碼頭那邊來的嗎?」   鄧濤上下看了他兩眼,罵道:「你他媽的人頭豬腦呀!沒看見人家的字號嗎?就是你們那死鬼舵主還在世,他敢搜燕記的船嗎?這可是我們在江面上最大的主顧,就連幫主也要給人家三分面子,再說了燕記都是些貨船,你以為憑船上的夥計還是商人,可以一個人殺了我們近三十個弟兄。」   吳平想想也是,那女的已經完全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了。這次這麼多人一同去,結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得以逃生,其他人完全是音信全無。自己回來向幫主稟報的時侯,幫主全然不信自己所言,那麼多人竟會被一人所害,而且還是一名女子。若不是隨後秭歸那邊傳來消息,發現雷艙主父子以及二十多名手下的骸骨,江浪天恐怕就要將他當作發瘋,關進地牢了。   這件事一下子震驚了整個巴水幫的高層,雷洪雖是依仗金錢鋪路才當上舵主,本身原來只不過是個耍賴、賣橫的混混,在巴水幫也只是個外圍的舵主。可他那班飼養的手下中卻也有幾把好手,再不濟,將近三十人也不會被一個女人殺光了呀!而且這事難辦的就在於,雷洪以及小兒子雷豹在巴水幫裡算不上什麼人物,但他的大兒子雷縱生卻是內堂的四舵主之一。   雖然都是舵主,跟他老子比,雷縱生就有出息多了。巴水幫一共四個堂口,分外三堂內一堂。外堂多為打手混混,主要是為幫派創收,而內一堂則是負責保衛總壇,護衛幫主安全的重任,到真正幫派間相爭時,他們才是江浪天身邊最為堅實的力量。   是故江浪天十分看重雷縱生等人,為了安慰他喪父的哀事,再加上這事又發生在蜀盟頒布戒嚴令的時期,所以在江浪天盛怒之下,調派大批的好手去寶坪村徹查此事。   鄧濤也是內堂的香主,地位處在雷縱生之下。他這一船人還只是打頭陣,隨後還會有大批後續人馬跟上,吳平便是跟去指認案發經過的。依據江浪天的指令是要揪出元兇嚴辦,一艘艘插有巴水幫清水旗的船舶,整裝待發的就要向秭歸駛去。   楊括還在納悶是什麼讓巴水幫如此的興師動眾,這時耳邊傳來紫鵑丫頭的抱怨聲:「怎麼也沒人通知我到酆都了,害我也錯過了這麼有趣的地方,不行,我要下去逛一圈再走。」   文定則在勸說她,「一路上你還沒玩夠呀!這都要開船了哪還有時間呀!難道還要讓大家停下來等你嗎?」   「要你管,反正都快到重慶府了,我不會逛完了鬼城,再由陸路趕上你們嗎?說不定還比你們先到呢!」紫鵑這個擰丫頭,就是不讓文定安生。   這要是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可那鄂都早在三年前變成了巴水幫的總壇,平常都不讓旁人靠近的,何況現在又發生大事。為免紫鵑這丫頭闖禍,楊括也湊到他倆近前說道:「那個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儘是些森羅地府。鬼域裡又多是些妖魔鬼怪,你一個姑娘家的,去那不怕被一些冤魂纏住呀!」為了不讓她去,楊括將鬼怪都給搬出來了。   紫鵑這個整腳俠女,倒也真的怕那些髒東西,雖是青天白日的,但衣領處還是感覺有絲絲冷風竄入,聲音也變成很小心的問道:「楊大叔,還真的有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嗎?」   既然已經開頭了,楊括只有硬撐下去,正經八百的道:「那還能有假的閻王殿、鬼門關、陰陽界、十八層地獄?對了,還有奈何橋,個個都豎立在那。」   紫鵑將目光轉向文定,用眼神詢問他這事的真實性。   文定則是很凝重的道:「自漢陰長生、王方平在此成仙得道後,這裡便有了陰主,連李白也曾寫過『下笑世上士,沉魂北豐都』。」,說著還歎了兩口氣,仿若很無奈的樣子。   紫鵑全然被二人給嚇住了,遊玩不提了,也不跟他們打招呼,就一溜煙往自己的艙房裡跑去。背後那兩人則很有默契的忍住笑,看二人的表情,彷彿都忍的很辛苦。   重慶府的碼頭也是車來人往的好不熱鬧,一船人在碼頭下船後,楊括叮囑老黃照看著夥計們將貨物卸下來。自己則領著燕小姐、文定、紫鵑還有小王嫻幾人,往燕記的分號行去。   除了在秭歸那停歇了幾日外,這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都是在船上度過的,其他人還好,不是慣於水上生活,就是身懷武功,只有剛下船的文定,雙腳都有些打顫。   經過了兩天的時間,酆都早已是山長水遠,紫鵑也從那鬼怪的幻想走了出來,這兩天裡柳文定這個混蛋,竟然只要見到自己,臉上每每露出奇怪的表情,那種想笑又拚命忍住的表情。想到這奇恥大辱,她就恨的牙癢癢,此刻見到他昏昏然的模樣,可讓她逮到機會了。   紫鵑嗤之以鼻的笑道:「哼,沒用的傢伙,別人都是暈船,你這算什麼,暈陸地呀!」   文定無暇與她爭辯,現在的他連走路都是晃晃悠悠了,只想著如何能快點到燕記的分號,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但紫鵑卻不能讓他如願,仿若有意與他為難,拉著楊括彷彿十分好奇的問道:「楊大叔,這條街好熱鬧呀!而且你們看,酒樓、飯館出奇的多呀!」   這幾人中就楊括一人是常來重慶府,他介紹道:「這呀!這是朝天門,是山城的鬧市區呀!」   紫鵑放眼望去,真的有座高大的城門立在不遠處,上面那三個字她也認得,正是「朝天門」。紫鵑指著城門,欣喜自己的發現道:「就是這個吧!」   小王嫻小孩性情,也湊過來說道:「我原來聽別人說過,這重慶的城門有好多個呢!」   楊管事介紹道,「是呀!有許多城門,聽當地人說『開九門,閉八門,九八一十七道門』,不過好像最大的就是這道門了。」   「什麼好像呀,根本就是。」從旁邊走出一個打扮花哨的男人,上身是棗紅的衣衫,下身是黑面的長褲。衣服料子倒還好,只不過雖然穿在他身上,但卻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他的,整件衣服整個大他一圈,勉強被他籠在身上,也是七扭八歪的。   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口裡還叼著一根稻草,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後邊還跟著兩個人,打扮和他差不多,也是一臉的嬉皮笑臉。   紫鵑一見他的模樣就露出不屑之色,拉著小王嫻往一邊多走兩步,可那人卻不這麼想,眼裡盡望向她,口裡還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這朝天門是專門迎御差,接聖旨的。當年那姓戴的建門的時侯,取九宮八卦之象,什麼金城湯地的含義,這朝天門就是因為面向金陵,所以才叫這個的。」   紫鵑見著他那副賊溜溜的眼睛就感到厭煩,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早就一個耳光扇過去了,哪還會在乎他講的東西。   倒是剛才還昏昏沉沉的文定聽出了些滋味,這些乾坤八卦的東西,用到建城門上倒是少見,饒有興趣的問道:「這位兄台懂得許多呀!連這些易經八卦之術也有深究。」   那地痞模樣的人不由得望了文定兩眼,懷有深意的笑問道,「頭次來山城吧!」   文定先是將自己和左右的行人對比了一下,沒什麼差異呀!不由得問道:「請問這位兄台是怎麼看出來的呀?」   那三人相視而笑,後面的二人之中有一人嬉笑道:「這戴鼎建城門的事,被山城那些說書先生說的滾瓜爛熟的,不是頭次來的,怎麼會不知道呢?呵呵。」   接著三人又往遠處走去,那個一直望紫鵑的痞子口裡還高聲唱著:「朝天門,大碼頭,迎官接聖;翠微門,掛綵緞,五色鮮明;千廝門,花包子,白雪如銀;洪崖門,廣船開,殺雞敬神;臨江門,糞碼頭,肥田有本;太安門,太平倉,積穀利民;通遠門,鑼鼓響,看埋死人;金湯門,木棺材,大小齊整;南紀門,菜籃子,湧出湧進;鳳凰門,川道拐,牛羊成群;儲奇門,藥材幫,醫治百病;金紫門,恰對著,鎮台衙門;大平門,老鼓樓,時辰報准;仁和門,火炮響,總爺出巡;定遠門,較場,舞刀弄棍;福興門,   溜跑馬,快如騰雲;東水門,真武山,鯉魚跳龍門。」   文定向一旁的楊括問道:「楊兄,這人所唱的是什麼歌呀!挺有趣的。」   「這個呀!這是『重慶歌』,是重慶府的兒謠,講的大概就是這些個城門的吧!」對於這些東西,楊括大多是點到即止,和人交往時權且當個談資而已,要他說出每道門的來歷用途,還真是有些為難。   文定還想問下去,紫鵑則早已是不耐煩了,發嗔道:「剛才那人一見就知是不正經的人,從他口裡說出的瘋言瘋語,值得問東問西的嗎?」想到那人就噁心,這書獃子還滿將其當回事,紫鵑氣鼓鼓的,也不再留心於山城的景物,獨自往前走了兩步,拉開與眾人的距離。   小王嫻也知道紫鵑姐姐生氣了,可她還是怯生生的望著自己的小姐,不敢有所表示。   最後還是楊括解圍道:「坐了這麼長時間的船,大家也累了,還是先安頓調整一下再說吧!從這到蓉城,光馬車就要坐四五天的。」 第四章 蓉城巨變   燕記,畢竟是經營航運買賣的,為圖便利,設在重慶府分店也是立在頭不遠處,這時分店的譚管事也在夥計的通報下得到了消息,立即帶人趕來迎接他們。   在譚管事等人的帶領下,文定他們很快便到了店裡。   翌日一大清早,他們一行人就在譚管事的陪同下,踏上了去蓉城之路。   兩輛標有燕記標誌的馬車,文定他們四人一輛在前面引路,燕小姐與王嫻一輛緊跟在後面。   其他人不是習慣了這種顛簸的行旅,就是生性恬然,一段時間裡束縛在這狹小的環境內,也是無可無不可,就連執意隨燕小姐來的小嫻,也可以在他們後面的車廂內,悄無聲息的待在燕小姐身旁打坐。   可紫鵑這個靜不下來的丫頭,剛過半天就耐不住了見到同車的幾人都已開始假寐了,她實在是有些佩服這一車人,早起到現在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這幾個「懶漢」竟然也睡的下。幾人中算是文定與她最熟,窮極無聊之下,她操起隨身青鋒劍上的紅色劍穗,湊到文定鼻子下搔癢。   文定此時還是睡的朦朦朧朧的,鼻子附近的奇癢讓夢中的他憑著本能用手去扒開。   紫鵑又怎會讓他如願,不理會他的干擾,依舊是用劍穗輕輕的搔著,一會兒文定便開始不由己的猛吸鼻子,就在要爆發的前一刻,紫鵑閃電般退回了原位。   「啊啾」一聲從文定口中發出,聲音之大讓其餘二人也從夢中驚醒過來,紛紛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文定也是一頭的霧水。   而紫鵑這個始作俑者則鄙視的望著文定,口裡還責怪道:「你這人怎麼這麼邋遢呀!打噴嚏也不遮掩遮掩,口水濺的這車廂裡到處都是。」那對靈巧的雙目在車廂裡遊走了一遍,擺擺頭,似乎很不能忍受的模樣,起身坐到車把勢旁邊去了。   見到文定吃癟的模樣,車廂裡其餘的二人皆呵呵的笑了起來,而文定也只有無奈的附和兩聲苦笑,暗自感慨,讓這丫頭跟來絕對是個錯誤。   而紫鵑呢!則心情舒暢的和車把勢搶著韁繩趕起車來,起先車伕老威還惶恐不安的提醒著,「姑娘,小心呀!前面有石頭要往左拐點,唉,往右。」   「放心吧!我們小姐的『烏棚雙驥』我照樣能操控自如,你這一匹馬有什麼好緊張的。」她倒是滿不在平的樣子。   老威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還是假,起先還憂心忡忡的,後來看到她還真像那麼回事,這車操縱的有鼻子有很的,不由得讚道,「姑娘,你這一套手勢蠻正宗呀!」   紫鵑自得的說道:「嘻嘻,原來陪我們家小姐出門的時侯,我就老是搶老余的韁繩,這都是跟他練出來的。」   老威倒也樂得清閒,還順帶給她講講巴蜀許多的趣事。   被她這麼一嚇,車內三人的磕睡也飛走了,三人唯有聊聊這回的買賣,這次買賣雖是燕小姐帶領,可她壓根就不懂商場上那些煩瑣狡變的事情,實際操作的擔子也就是落在他們三人身上。   譚管事多年安身重慶府,對於川中的情形也比他們清楚,與蓉城的那個羅老闆時有生意上的往來,對其人倒也略知一二。   譚管事特地為他們倆介紹道:「那羅老闆嘛,將近五十歲上下,經商也有二三十年的經驗了,他的『成興王器行』在成都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門面,長久以來也就是和我們做過幾擔小生意,一般都是他主動找我們的。這次不知道是中了邪還是怎麼了,非要東家親自去收他手裡的貨。」對於這些貨物,譚管事一直被蒙在鼓裡。   玉戚的事,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保險,在楊括的授意下,他們二人沒對任何人說明。燕小姐對這些事意興索然,所以就連她這個名義上的主事之人也是不清楚。   楊括問道:「那個羅老闆為人如何?後來可曾再派人來探聽過回信?」由對手事先的蛛絲馬跡,便可以讓自己等人分辨出對手的心理,到當面討伽王價之時,也會因此多幾分把握。   雖然同是管事,可與楊括這巡查各地分號,統籌全局的管事相比,譚管事無論在個人能力上,又或在東家器重程度上,都有不小的差距,對於楊括的態度也是恭敬的很。   譚管事在腦中回想著以前和羅某人打交道的經歷,說道:「別看那羅老闆買賣不大,可心計卻深著呢!為人嘛還愛貪點小便宜,十分難纏的以往和我們幾樁小買賣都是自己來回跑緊跟著,怕我們變卦似的,這次不知怎麼搞的,反倒是有些滿不在乎,自從三個月前送東西來後,就只是在三、四天前派了個夥計來詢問過回音。」   做買賣你急他緩這是商家大忌,那羅某人雖辨不出那批玉器的來歷,但顯然也察覺出此非凡品,想要得到這批玉器,看來還得頗費些周折。   說到在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的玩手段、耍計謀,楊括也算得上是此中老手,那麼些個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他,豈是一個小老闆輕易就能對付得了的,為求穩妥,他還囑咐二人道:「到了那後,你們別露出關切的神態,也別刻意去裝作輕視一切,我自有安排。」   譚管事與文定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自然也是明白其中奧妙的,譚管事連連點頭,還不忘多加上一句,「還要和其他人說說,別在小的地方沒注意,讓人給看出來了。」   「哎!其他人倒是還好。」文定頓了頓,腦袋朝紫鵑的背影偏了偏道:「就是她,難以讓人放心呀!」   楊括與譚管事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這兩人隔三差五的來幾段鬥嘴,倒也為這沉悶的旅途平添了幾分趣味。   坐在老威旁邊的紫鵑,卻沒察覺到後面三人的異樣,因為此時她的心情糟糕透了。原本暢通的道路上突然出現七八個騎馬之人,這些人慢吞吞的行走在前面,大多還是袒胸露背,極不雅觀,相互間有說有笑的,絲毫沒有將旁人放在眼裡。   原本可以供兩輛馬車同時行駛的大道,就被這幾個蕩檢逾閒的雜人給生生的攔住了。雖然心中恨不得就這樣撞過去,好教訓一下這些浪蕩子,可是自己橫生事端,肯定不是其他人樂於看到的,紫鵑唯有勒住韁繩,陡然將速度降下來,緊跟在這群人的後面。   後面那輛馬車見不到前面的情形,車伕看著他們突然停下來,連忙死死的勒住韁繩。雖沒撞上,但車廂內打坐的王嫻,人小坐不住,眼看就要飛出去了,只感到身後憑空有股力量將自己又拉回原位。   而文定他們則是人仰馬翻的,差點都給摔了出來,突遭巨變,正要責問紫鵑,卻聽見她叫喊道:「這路是你們家開的嗎?這麼個走法,其他人都別走了。」   在他們掀開簾子的時侯,便看見那七八個橫眉豎眼之人。   只聽其中一人怪叫道:「這個妹子,脾氣哪個楞個大?」他身邊的眾人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紫鵑火冒三丈,剛要出手,又聽見前方傳來高亮的聲音道:「格老子的,你們這群瓜娃子,要你們跟的起,跟的起。才一時走開了,你們就安逸和很吶。」那人騎著馬趕到他們跟前,正要數落這群手下,在見到坐在馬車上生氣的紫鵑後,突然又啞然了。   這時的紫鵑兩腮氣鼓鼓的,看清那來人認出來了,就是昨天在朝天門遇上的那個瘋言瘋語的傢伙,那一對賊目竟然又瞪直了望向自己,看見他就讓人生氣。   「坤哥,唉,坤哥。」身邊一人搖了搖失神的那位。   坤哥方才醒過來,道:「撒子事嗎?」   「怎麼了嘛!趕路呀!」   在手下的催促下,那坤哥才在眾人的簇擁下縱馬而去,而紫鵑那緊握著劍柄的手也鬆開了。   文定等人也暗自鬆了口氣,還好這事沒鬧大,這要是以前的紫鵑,恐怕早已打過去了,看來這一個多月讓她也懂得了不少,起碼不再像以前那麼衝動了。   不過對於這種長進,紫鵑顯得並不十分樂意,她撅著嘴瞪著他們離去,心下後悔自己怎麼在不知不覺中,變的有點像那個無能商人,顧忌這,忌諱那了她興味索然的將馬鞭交還給老威,兩輛馬車再度起程。   而就在這時,從那群人中間插出一雙人馬,攀到小山丘上。   一道濃厚的歌聲傳來,「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扎槐花望郎來。娘問女兒為什麼,我望槐花幾時開,哥是天上一條龍,妹是地上花一蓬,龍不翻身不雨,雨不灑花花不紅。」連著唱了好幾遍。   如此直白的歌聲,讓紫鵑雙須漲紅,躲進了車裡,車廂裡的三人則皆是面生春色,還極力忍著,紫鵑則更是尷尬,說道:「想笑就笑吧!看你們這一個個的也不怕憋出病來。」   見她雙目生怨,文定打圓場率先說道:「呵呵,這裡人倒是滿熱情的。」   他的話讓旁邊一直就憋的很辛苦的二人再也忍不住了,霎時間爆笑起來。   紫鵑則是七竅生煙,一把擰過他的耳朵,口裡還罵道:「你找死呀!」   文定慘叫的聲音立即響起:「疼,疼,鬆手呀!疼。」   車廂裡的其他二人,皆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放任紫鵑暴行的主要緣故是,誰也不願意自己惹禍上身。   那位朱老大從山丘上下來,追上自己的兄弟們。   一個兄弟打趣道:「哥子,你今日頭的興致好高喲,再來兩首嘛!」   朱老大笑罵道:「我吃多了,唱唱歌通通氣不行是吧!多嘴多舌的,哥子的事要你來管,給我前頭探路去。」一揚腳踢了他坐騎一腳,馬兒立時嘶叫了一聲,快速向前跑去,一干人笑起這倒霉蛋來。   整整經過了五天的車程,終於到達成都了,「一年成邑,二年成都」,自古蜀王開明九世首次在此選址建都後,成都便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的漢室宗親劉備,便是在成都立都城,建立了蜀漢王朝,延續漢家天下。   本來早已到了城門下,只是在城門口遇到嚴密的盤查,不論是出入城門都得經過好幾道盤查。一直到正午時分,文定他們一行兩輛馬車才進的城門。進了城門,又發現城內四處皆是一隊隊的差役,來回巡邏戒備,整個成都的氣氛都透著森嚴。   文定驚訝之餘,將市子放下向譚管事請教道:「譚管事,成都如此風雨不透的搜查,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呀!」   譚管事久居在重慶府,對於成都也是常來常往,只是此時見到官府這異常嚴密的佈置,也是摸不著頭腦,詫異的說道,「沒聽說有什麼大人物要來成都呀!」   「不,你們看那些差役臉上,個個是如臨大敵的神色,一定是有什麼嚴重的大事發生了,才讓他們如此的緊張。」多年的經驗讓楊括明顯比他們兩個觀察的仔細。   「大事?」譚管事在腦中思量了一陣,還是想不起有何事,大概事發的時間不長,見到此景象不免有些憂慮的說道,「真是不巧,可別攪了我們這次買賣呀!」   楊括的心中也是憂心不已,再次提醒他們道:「這次買賣大家都不要聲張,我們盡量悄悄來,悄悄走,避免橫生枝節。」   譚管事自然是點頭稱「是」。   紫鵑也附和答應,卻察覺到文定的雙眼正注視著自己,眼中儘是懷疑的神色,心下知道他是信不過自己,不由得橫了他一眼,嗔怒道:「你看什麼看呀!既然答應了不惹事,我就一定會管住自己的。」   「那就好。」文定他們雖然還不是完全放心,但姑且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看見他們臉上皆是將信將疑的表情,紫鵑便暗自有氣,竟然不相信她的保證,彷彿自己在他們的印象中是言而無信之人一般。氣的她將頭扭向沒人的地方,心下想起門主的一句話——「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入城後,燕小姐和王嫻那輛馬車先去客棧安置下來,而文定他們則直接去成興玉器行接洽老威來回渝、錦也不下二三十次了,對成興王器行也不陌生他徑直就將馬車趕到玉器行門口,停下車對車棚裡的幾位道:「成興玉器行到了。」   經過一個半月的跋涉,終於是到地頭了,文定他們掀開車簾,步下車來,預備面對真正的爭鬥。   可當他們紛紛下車後,才看見成興玉器行的店門給嚴嚴實實的鎖住了,裡面更是一點人聲都沒有,好像是一間空房子。   紫鵑有些不解的問道:「才剛剛正午呀!這麼早就不做生意了,這家老闆倒是挺看的開呀!」   事情肯定不會像她說的這般,他們中唯一算是與羅老闆打過交道的譚管事,說道:「這位羅老闆平時對手下的夥計甚是苛刻,稍有差池就是責罵不休,動不動還喜歡扣他們的工錢,照理說不會平白無故讓他們歇業呀。」   看他們這樣猜測也不會有結果,楊括拉著一位路人問道:「請問這位小哥,這成興玉器行的人都哪去了呀?」   那路人驚恐的望著他,連忙搖頭道:「不知道,不知道。」說著,三步做兩步快速走開了。   這麼個小門面,路人不知道它的情況也不稀奇,文定來到玉器行相鄰的一間布料店,一進門,櫃檯就慇勤的招呼道,「客官,您是來看布料的吧!您可真是有眼光本店的布料質量上乘,價格公道,在這蓉城裡可算是數一數二的,保管能讓您滿意。」   文定先告罪道:「掌櫃的,不好意恩,在下非是來買布的,是有一事不明,還望您能指教。」   聽聞他不是來買布的,掌櫃的熱情立即降了下來,無精打采的回道,「原來不是買東西的呀!有什麼事問吧!事先說明,我可不一定知道呀!」   「這件事您一定會知道的」文定欣喜的問道,「請問您,貴鋪隔壁成興玉器行的人怎麼一個都不見了,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布店掌櫃驚愕的望著文定,停了一會忙急著說道,「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還急走兩步,將文定趕出了自己的店舖。   站在門外的紫鵑見他將文定轟了出來,伸手將其擋下,憤憤不平的喊道,「不說就不說,幹嘛動手動腳的?」   布店掌櫃厭惡的說道:「不買東西就走開,別礙著我做生意。」   紫鵑還要上前理論,文定急忙將她拉回到眾人處。這時楊括他們已經問過了好幾位路人,初時還好,一聽說是問玉器行之事,個個都像躲瘟疫般躲著他們。   楊括詢問道:「你們那邊怎麼樣?」   文定無奈的對他們道:「還是一無所獲呀!」   「不但如此,那人態度還十分的惡劣,本來我想罵罵那人的,可他硬是把我給拉了過來。」   文定安撫她道:「算了,一點小事你和人家計較個什麼呀!不是說好了要忍嗎?」這才過了多久的時間呀!這丫頭就忘記自己的承諾了。   楊括真是一頭的霧水,怎麼突然間一個人都不剩了呢!向譚管事問道,「老譚,你說這羅老闆前些日子還派人去找過你嗎?」   譚管事答道:「是呀!就在你們到的幾天前,算起來離今天也就只不過十日的光陰呀!」   怎麼一下子所有的人都不見了,這如何是好呀?我也只是知道他的店舖而已。   煩就煩在只要他們一問玉器行的事,別人就躲的遠遠的,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找呀!   這時趕馬的老威突然上前叫道:「楊管事、譚管事。」   「怎麼了老威?」   老威道:「那個羅老闆的宅院我倒是知道,離這不到三條街就到了。」   譚管事也恍然想起來了,說道:「對,對,老威以前給那個羅老闆送過幾次貨。」   「是呀!那個羅老闆老是不放心將東西放在鋪子裡,每次都是要我直接送到他家裡去。」   柳暗花明,楊括連忙說道:「走,我們快去那羅府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五人立即上車,老成一聲「駕」,馬蹄聲又再度響起。   如果說玉器行讓他們感到怪異,那眼前的羅府就更讓人覺得不知所措了。   剛一下車,就在老威的驚呼中,他們看見兩盞白燈籠,上面都是一個「奠」字。而大門緊鎖,交叉之處則貼有封條,封條上蓋的是「成都府衙」的字樣有何變故,竟連家都給封了?看來這次的買賣十之八九是要黃了。   今日注定不是吉日,文定他們還沒從震驚中醒轉過來,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隊衙門的差役朝著他們跑了過來。為首之人一聲令下:「就是他們,給我通通圍起來。」   便看見那些個差役將自己等團團圍住。   紫鵑情急之下便想要撥劍,文定死死的拽住她的手,小聲說道:「別衝動,這可是官兵,一切隨機應變。」   幾人緊緊的靠在一起,譚管事嚇的雙腳只打顫,還是楊括搖起手來,道:「別,別,官爺您這是要幹嘛呀!我們可都是本分的買賣人呀!」   「買賣人?買賣人出門還要帶兵器嗎?」那名捕快模樣的差人,一手指著紫鵑手中的青鋒劍,一手緊緊抓著自己的鋼刀,雙眼警惕的望著文定他們。   文定忙解釋道:「官爺,這是我等帶在路上防身用的,我等皆是正經的商人,不信您可以查看我們的路條。」說著將手縮進懷裡,掏出由漢口衙門領發的路條。   那捕快眼見文定將手伸進懷裡,立刻向後退了兩步,隱身在幾名差役背後,喊道:「你想幹嘛?別想胡來,這可是烈日之下,大街之上,只要敢妄動,我們兄弟可要讓你立時血濺五步。」   這羅府的案子太恐怖了,連著幾日,整座蓉城都是人心惶惶的,連他們這些擒賊的官差心中也都是誠惶誠恐的,每日上差就只盼著不要遇上歹徒。   文定只得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將路條給緩緩的夾出來,說道:「官爺,這是路條,請您驗看。」   那捕快尷尬的咳了兩聲,吩咐手下的衙役從文定手上將路條接過來,查看一會後,喃喃的說道:「哦,漢口開出的,經商。」捕快警惕的神經也終於鬆懈下來了知道他們不是那些惡徒,他的語氣也橫了起來:「這年頭,要弄張路引有什麼難的,這也證明不了你們的清白。」   瞧著他那目中無人的神情,紫鵑心中就冒出股衝動,要不是她還記得自己許下的承諾,早就按撩不住,對他不客氣了。   「哪能呀!官爺,我們是接到這成興玉器行羅老闆的邀請,來成都與他做買賣的,還望您一定要細查。」楊括也將自己等人的路條拿出來,合在一起遞與身邊的差役,還暗自往裡面添加了一張銀票,閻王好惹,小鬼難纏,這些人不給他們點甜頭,就會纏著你沒完。   差役接過這疊路條,暗暗的瞧了一眼,頓時是喜上眉梢,不敢退疑,又忙將這些遞與頭頭,還在他耳邊悄悄的說道:「范頭,這些人真大方,一出手就是這個數。」差役在背著人的地方,偷偷給他做了個「五」的手勢。   范捕快自然是心領神會,對他們的態度也立時有了變化,善意的告誡他們道:「只怕你們是要白跑一趟了,這成興玉器行已經不復存在了,那買賣更是從何談起。」   適才就有的一股籠罩在眾人心中的不祥預兆真的成真了,來回數月就是等到這個收場,楊括心中實在是難以平息,小心的向范浦快問道:「請問官爺,這羅府到底是出何事了,我們一路走來,遇上的人都不肯將這件事說給我們聽,還請官爺一定賜教,回去我也好和我們東家有個交代。」   收了人家的好處,這點小忙自然還是要幫的,范捕快先歎了口氣,娓娓道:「這也不能怪他們躲著你們,這件事實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你們還不知道吧!這成興玉器行羅老闆一家三代一十三口人,一夜之間全部被人給殺了。」   羅老闆全家十三人皆被殺了,文定他們都沒料到事情竟會有如此嚴重,而范捕快卻還有更為駭人聽聞的後續。   只見他雙眼無神,直直的垂望著無人的地方,言語顯得蒼白無力:「回想起那場面就讓人不覺膽寒,十三口人東倒西歪的躺在裡面走廊上、客廳裡、臥房裡,到處都是,最遠的一個還逃到大門口,再一步就可以逃出去了。羅府裡羅老闆及夫人、兩個兒子以及兒媳、一個女兒、一個孫子、一個孫女,還有僕人們沒一個活口,最小的孫子還不到滿歲。這伙歹人雞犬不留,真是禽獸不如呀!」   雖已過了數日,然而身邊的衙役們回想起當日所見,還是不由得渾身顫動。整個羅府就成了一個修羅場,四處都是伏屍,鮮血濺的到處都是。最慘的要數羅守財那兩位兒媳,以及那待字閨中的女兒,屍首上不堪入目的慘狀,明顯說明在她們嚥氣之前,還遭受了蒙塵之難。   范捕快當差吃糧已經有十來個年頭了,經手的大案小案也不下百十起,可如此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匪徒還是初次遇上。這件滅門慘案不但讓成都的百姓驚恐萬狀,也讓成都府的知府林大人盛怒不已,下令在各城門布下重兵,嚴查進出行人,特別是那些行跡詭異又想潛出成都的,稍有不對便下獄盤查在成都府內更是挨家挨戶的來回搜索,以求讓兇徒無所遁行。   這麼大的局面,僅僅只靠知府衙門裡那百十個捕快、衙役肯定不夠為此,成都知府還專門向成都守備告急,請他帶領著城防官兵協助緝賊。一時之間成都的大賊、小盜倒是拿住了不少,成都的治安可謂是到了夜不閉戶的程度,然而就算是如此大的聲勢,也未曾緝拿住那賊寇,就連是何人所為也是渾然無知。   匪徒竟如此的猖獗,讓眾人的心中都不由得直冒寒氣,這陡然巨變,也讓眾人之前的一切準備化為泡影。   譚管事又向范捕快求證道:「請問大人,這案子是什麼時侯的事呀!這羅老闆十日前還曾派人去重慶與我聯繫,就過麼幾日,全家就沒了,這是怎麼說的呀!」心下對這事還是難以置信。   范捕快答道,「就是在四夭前的夜裡,這事還要請各位隨我回衙門一趟。」   楊括一聽還是要去衙門,忙回道:「大人,小人等是剛剛六城,四五夭前只怕還在重慶府呀!不信還可以請城門上的官爺為我們作證。」   范捕快知道他是有所誤會,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幾日一直找不到線索,所以林知府下令,請與成興玉器行有關係的人,都到衙門談一談,主要是想看能否從其中找出罪犯行兇的目的,只是大概的請諸位談談,一會工夫就行,無需各位多少時間的。」   原來只是協助辦案,文定等人心中稍稍安定,城門守衛那邊畢竟有他們進出城的記錄實在不行,楊括身上還有燕翔號在重慶府上岸時辦理的手續,絕沒可能在四天前來此的。   民不與官鬥,特別是這種時候,如果嫌煩瑣不與他們合作,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楊括與文定安撫住急躁的紫鵑,隨著范捕快往知府衙門行去。 第五章 知府大人   成都身為巴蜀一直延續下來的兩大名城之一,城內高樓林立,屋舍更是難以數計,這知府衙門自然也是氣勢不凡從遠處便可以清晰的望見那規模宏大、氣勢雄偉的院落,樹立在街當中,四處的商舖民舍,皆自覺的與它保持一段距離。   一對威嚴的石獅蹲伏在大門口,雖然是伏臥,但卻擺出一副蓄勢待發的姿勢,絲毫不減其威風與煞氣。各自還瞪圓了一雙石目,俯視著過往的行人,獸王威嚴的氣勢,讓人不由得對其產生一股敬畏。   不過此時的衙門口卻沒有往日裡那麼平靜,一隊隊的官兵、捕快、衙役進進出出的,顯得那麼的匆忙。而且各人的臉上也是緊繃繃的,沒有絲毫的從容。   范捕快讓他們在外面稍等了片刻,便引他們進公堂去見知府林大人。   「明鏡高懸」的大匾高掛在公堂之上,大匾之下的高案後則坐著一位年紀約三十多歲,身著官服之人。   文定他們自然分辨出,此君便是成都知府林知府堂堂四品官員,舉止儒雅,目光如炬,一眼望去便知必是飽學之士。只是此時的他似乎有些焦頭爛額,臉上皆是煩躁之色,這也難怪,轄下發生如此重大的案子,任何官吏也輕鬆不起來。   范捕快向林知府介紹道:「大人,這幾位便是今日到羅守財家裡,要找他做買賣之人,小的奉命請他們回來協助調查。」   「嗯!」林知府滿意的點點頭,又向文定他們詢問道:「諸位想必也聽說羅守財一家所發生的慘案了,請諸位回來也就是想問問,你們是何方人士?來此是和羅某人進行何種交易?」   這種時候,肯定是由慣於應付各種場面的楊括代表眾人,道:「稟告大人,在下等人是燕記船行的下人,來自漢口,是應羅守財羅老闆的激請,來為我們東家購買一批玉石的。」   「玉石?」林知府喃喃的念叨了一遍,又說道:「羅守財的玉石鋪子雖然一直生意不錯,但彷彿不是聲名遠揚的那種,在這成都府裡也算不上是頂好的那一、二家,為何貴號東家要派你們不遠千里來此購玉呢?」   林知府的疑問確實是讓人難以答覆,要想矇混過去看來是不行了,楊括這商場上的老手,也唯有略微保留的言道:「回稟大人,我們燕記船行是專門來回在長江沿途,做航運營生的,這羅老闆與我們在生意上時有來往,這回彷彿是他得到一批年代久遠的玉石,碰巧在下又要運貨至重慶府,所以鄙人東家才囑咐我來探探行情的。   從玉石變成了古董玉石,這些個商人就是喜歡與人打埋伏,林知府又饒有興趣的問道:「既然貴號東家能信任你來購買古董玉石,那足下識別古董的能力一定十分的在行了。」   楊括暗道這知府還未曾全然信任,這便是在試探他們,連忙將文定推出來抵擋:「不瞞知府大人,小人對古董之類也是所知有限,這次正好是趕上了這位源生當鋪的柳文定柳大掌櫃與我同行,才敢應承下此事的。」   林知府又將注意力轉移至一旁的文定,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竟會是當鋪的大掌櫃。不過以他十幾年審案的經歷,林知府料想除非對方是地道的蠢賊,但凡有一絲機靈的,誰也不會說出這種一戳即破的謊話。   個人的判斷是審案的一個方面,而證據才是最為重要的,林知府更喜歡相信實在的證據。頓了一會後,他做出一副驚奇的模樣說道:「哦,看不出來這位年紀輕輕,便當上當鋪的大掌櫃了,實在是後生可畏呀!」   他故意拿起高案上的一方硯台,說道:「本官近來新購得這方硯台,聽那所賣之人是走花溜水,大吹大擂的,也不知其到底如何。正想著等過些日子得閒,去訪訪行家,竟然碰巧遇上你這當鋪的大掌櫃,就懶得再跑了,你幫我看看如何?」   文定自然是推辭不得,上前接過知府大人手中的硯台,仔細的查看起來。但見硯台形狀恰似蟬形,石色淡青微綠,質細密而潤,刷絲紋理如發,紋帶青綠色,微露銀花,倒也是方古硯。   這時林知府又從旁說道:「這方硯台,聽那商人說極是稀有,本不願出手,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忍痛割愛,就這還要去了我五百兩的銀子,到底怎麼樣呀?」   文定將磯台交還給林知府,道:「此硯所用之石乃歙州舊坑石,整體以蟬蟲為形,蟬背為受墨微凹處,以翅肢成為硯緣,蟬首豐厚,琢為較深硯池,池向前舒展弧狀,硯背琢為受墨微凹處,以翅肢成為硯緣,蟬首豐厚,琢為較深硯池,池向前舒展弧狀,硯背琢一曲荷莖為足。此物該是北宋時期的『歙石蟬硯』,算得上是件極好的玩物,不過也不值五百兩那麼多,頂多也就是二百兩足矣。」   什麼?竟然被人誆去了三百兩這麼多,還是在自己管轄的成都府之內,林知府憤然就想起身去找那無良的商人。不過這也證實了,眼前的這夥人確實是行商之人,當然在林知府眼中,這些賺差價、斂錢財的商人也不是什麼好人,那個失事的事主羅守財在城內的聲譽便不怎麼好,這次要不是那些匪徒太過凶殘,倘若是只針對羅守財一人,說不定還有許多人會暗下拍掌呢!   眼前的這夥人也不曾對自己說出全部事實,不過林知府暗想那些關於私人買賣上的隱秘資訊,對這件案子也沒多大關票,便示意范捕快將人領下去了。   范捕快將他們送至衙門口,好意的提醒道:「這幾日所有人都是擔驚受怕的,也不知那群匪徒走了沒有,諸位要是沒事,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從一進衙門便拚命壓抑住自己的紫鵑,此時也是舒緩過來,一恢復正常就一臉不屑的望著他,輕蔑的說道:「你堂堂一名捕快,又正當壯年,這抓賊緝兇是你的本行,怎麼還一副害怕的樣子,你都這樣了,大家還不是跟著害怕嗎?」   這個丫頭就是喜歡惹事,才不注意一會,就冒出這麼一句來,文定忙拉了拉她責備道:「唉,你這是怎麼說話的呀!」   楊括也忙向范捕快賠罪道:「實在是抱歉,這小丫頭是首次出門,不大懂規矩,還望大人海涵,不要見怪。」   范捕快笑道:「沒什麼,沒什麼。」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一名捕快,怎會與這小小的女子計較呢!反而他看到紫鵑手提寶劍,一副身懷武功的模樣,便問道:「看這位姑娘隨身攜帶著寶劍,想必也是練武之人吧!」   見紫鵑微微的點了點頭,范捕快接著說道:「那不知青城山的羅頂、羅峰二人,姑娘可曾聽聞?」   「不就是青城四子中的兄弟倆嗎?各有一手絕活,兩人聯手起來聽說成力大增,連他們的師父也忌諱三分。」對於過些江湖趣聞,紫鵑的興趣極大,整天就是崇拜那些傳說中的英雄。   范捕快心想知道就好,道:「那姑娘可曾知道這成興玉器行正是他們兄弟的祖業,而那羅守財羅老闆正是他們的父親,他們倆也死在這次的滅門慘案中。」這事情看來又多了些曲折。   羅頂、羅峰兄弟倆可是青城派年輕一代的其中翹首,在武林上也是頗有威名,竟然連同家人被人一夜絞殺,以青城派掌門那以護短而著稱的性情,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這還不算完,范捕快又說道:「不僅僅是他們二人,就是似門二位那一對遭人凌辱的年輕夫人,也雙雙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其中老二羅峰的夫人,還是峨嵋派掌教的俗家侄女我還記得當日他們兩對新人同日拜堂之時,青城派的掌門與峨嵋派的掌教,兩位大人物還親自到場主持。當時羅府是客似雲來,盛況空前,與此刻生人勿近完全是兩般模樣。」   紫鵑暗下吃驚不已,這件慘案竟然牽扯到巴蜀正派武林的兩大支柱,這件事只怕又要引起一陣江湖風波了。   根據慘案現場的跡象,殺人者起碼有十人甚至更多,其手段極其殘暴,行事則不留餘地。雖然在巴蜀的地面上山頭與寨門林立,可如此作風的還是少有所聞這麼多的人,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協助隱藏他們。   無計之下的林知府,還讓人找來了蜀盟在成都的頭領,讓其帶話給盟主范子嗣此事影響太大,如若是他手下,又或是他要包庇殺人罪犯,自己便連同成都守備,向四川的都指揮使申請全境剿匪,看看到底是軍隊厲害,還是他蜀盟厲害。   雖然這言語中明顯有著威脅的意思,可當真計較起來,蜀盟也真是吃不消。碰巧范子嗣也正領著手下,在成都附近追查潛進境內的不明人士,接到「納錦會」錢總把子的飛鴿傳書,他立即便往成都府趕來。   林知府無數次在心底咒罵那伙該死的賊人,一十三口人其中,還有兩個只會啼哭的嬰兒,這得是多大的仇恨呀!照說商人間的利益糾葛絕不會至此境地,經范捕快等人介紹後,他也將注視的目光投向羅頂、羅峰兩對夫婦,也就是江湖上那些你死我活的爭鬥,才會有如此斬草除根的手段。   宦海十幾年,這又是一道艱難的關卡,踏過去了便得保前程,踏不過去則只有回鄉種田去了種田還算好的,如若再有旁人向上面誣告自己縱容匪類,致使轄下盜匪橫行,那時不但是烏紗難留。只怕脖上這顆頭顱也堪憂了。   連著幾日,林知府都是食不下睡不著,搜尋了大量的線索,但仔細推敲起來又依舊是蹤跡全無,實在是有些不勝其煩。遣走了文定等人後,他走回後堂,手裡還捧著那方款石蟬硯,邊走還邊在心疼自己那三百兩銀子。   要知道大明朝自洪武帝建朝以來,對待官吏一貫便是十分苛支,這三百兩要是靠朝廷發下的俸祿,林知府只怕還要攢上好幾年。他咬牙切齒的在心底辱罵那奸商,不過可惜的是那人是個游商,幾日前便離開成都了,只有等下次有機會再讓他好看了。   後堂乃是林知府及其家眷安身所在,沒有前面那麼森嚴的戒備。林知府心情欠佳,一路上丫鬢、老媽子與他打招呼都沒回應,逕直向書房走去。   剛步入自己的書房,林知府便陡然發現有一陌生之人正在此間,他厲聲問道:「你是何人,是誰引你進來的?」   那人身材威武,相貌不凡,一身儒衫,眉宇間更是透著一股桀鶩之氣。面對林知府時,不但毫無畏懼之色,反倒是顯得玩味十足,一臉的從容,也來曾向他施禮,只是淡淡的說道:「無人指引,是我自己進來的,你便是成都知府林伯瞻林大人吧!」   自己進來的?後衙重地,縱然是手下的差役也不能擅闖,此人來經通報,公然登堂入室,言語間更是絲毫敬畏也沒有,這讓林伯瞻是怒不可遏,對他喝道:「大膽,竟敢擅闖本府後衙,如此的肆無忌憚,你等著受牢獄之災吧!」說著便向外走去,準備映來差役抓拿此人。   而那人則不慌不忙的說道:「林大人,我要是你便不會這麼做,既然我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來到你的書房,就會有把握全身而退。我們這種江湖上晃蕩的粗人,也不在乎那點小磕小碰的,可你這金貴的身子萬一碰著了,那可就不好了。我勸你暫且先聽聽我的來意,對你我可是沒什麼惡意的。」   林伯瞻十幾年的官場生涯,也是見過世面之人,聽了他暗藏肋迫的話後,暗自度量來也確是實情。為免真如他講的那般撕破臉面,也唯有先將心情穩定下來,往裡面走去去,端坐到自己的書案前,緩和了下臉上的神色,問道:「壯士,這次來所為何事,請坐下來談吧!」   那人很滿意林知府的反應,點點頭,面帶微笑的坐在客座上,說道,「在下宗不敏,這次說起來也是應您林知府的相邀。」   此人自己尚來曾見過,何來相邀之事呢?林知府還是一臉平靜的說道:「哦,壯士只怕有些誤會吧!本官記得從前未曾與你有過謀面,何來相邀之事?」   宗不敏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玩味,道:「不是大人讓錢環錢總把子帶話與我們盟主,說要談談什麼羅府的滅門命案的嗎?」   「長功善謀」,林知府從心底冒出這麼一個名字來,怪不得氣勢逼人,竟是巴蜀最大的黑道梟雄范子嗣兩大臂膀之一的善謀宗不敏。林知府通體透涼,初來巴蜀為官,便聽手下人介紹過巴蜀綠林的出色人物,說這兩人早年間便曾潛進兵營,刺殺過四川總兵,總兵是朝廷二品大員,又親手掌握一省兵力,身處兵營重地尚且被他們所殺,自己一個文職官員,如何逃脫得了他的毒手?   不過從小便遵從的孔孟教誨,使林伯瞻無論如何也不能容許自己對此等賊人露出膽怯之色,他表面還是泰然自若的說道:「既然那錢環已經向范盟主稟報了,那你這次來是代表範盟主要做何表示呢?」   「我們盟主的為人,想來大人也一定不會陌生。我們絕不會怕事,只不過也不願為別人犯下的事而扛罪上身,這次羅府滅門案確實不是我們幹的。」   依范子嗣以往的性情,也不會特地為這點事派人跑來說謊,林知府想了想,不能這麼簡單就讓范某人脫離干係,說道:「那就清你再回覆范盟主,此事事前沒預兆,事後沒線索,必然得是非常熟悉這一帶的環境,或是有本地的勢力於一旁協助,本官想四川境內有此實力的畢竟不多,有沒可能是盟主手下所為,或者參與了窩藏,而范盟主一時失察呢?」   蜀盟本身畢竟只算是個同盟,各方還有自己的勢力,宗不敏也知道沒有內鬼引不來外賊,微微搖了搖頭道:「這點宗某還需要稟明盟主再調人去細查,如有所得,必然使人告之於大人。對了,倒是有一個消息,不知道能否對大人有用?」   「但說無妨。」從他們的渠道獲得的消息,往往要比官府來得確切。   宗不敏道:「最近我們四川境內出現了一群飄忽不定的神秘刀客,我蜀盟連著幾撥兄弟都被他們擊潰了。他們行跡兔崇,武功毒辣,我們耗費了重力,始終還是摸不清他們的底細。」   看來他們也是遇上了麻煩事,林伯瞻略帶調侃的語氣言道:「在四川活動,還能逃過范盟主的耳目,這群人很是不簡單呀!」   宗不敏也覺得很沒面子,心有不甘的說道:「盟主調盡精銳也只是查到他們並不是我中土之人,不知這能否對大人有些幫助?」   這顯然是條新的線索,林知府欣然答道:日後再有消息,還望范盟主能不吝賜教。」   此時兩方的目標一致,就是要將兇手查出來,恢復這一地區的舊貌,這樣無需過多的約定,分屬兩極的二人也隱隱結成短暫的同盟。   宗不敏則適時的向林知府說道:「大人,您也清楚這查線索是最需要人手的,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人能通融通融。」   還有事是要來求自己的,這些個人情債便是林知府熟悉的戲碼了,他端坐在書案後,不動聲色的說道:「有什麼事只管說來聽聽,只要是不違背『大明律』,而又在本官職轄範圍內的都好商量。」他竟然還打起官腔,端起了架子。   宗不敏身為蜀盟盟主范子嗣的左右手,也很有些氣度,為了身陷牢獄的弟兄們,不急不躁的說道:「是這樣的,這次大人在成都府追拿疑凶,緝捕歹人,這是大人以及手下官差們為百姓造福之事,在下是衷心的欽佩。不巧的是,納錦會錢環錢總把子的一些弟兄,也被當成疑送進了衙門。在下是想大人能不能先放了他們,我們也好通過他們在這地面上的熟悉,協助大人查出這次的兇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原來是想要回牢裡面的那些傢伙,林知府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他捋了捋鬍須,有些為難的說道,「這事怕不是那麼簡單呀!他們之中有許多都是因為作奸犯科被抓進去的,如若放出來,豈不是置律法於不顧。」   宗不敏自然知道他不會隨口便應承下來,說道:「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在這塊地面上,他們門路清,消息廣,如若有他們在下面奔跑,一定會事半功倍的。其中雖有些是有點小偷小摸的,但大多還是挺安分守紀的,這事還望大人多加周旋。」說著便要告辭。   臨走之前,宗不敏還從身後拿出一卷字畫,放置在林知府的書案上,道:「大人,我家少爺得知大人文采風流,十分仰慕,非讓在下將他的幾個陋字拿來讓您指點,還望大人不要推辭。」說完也不等他作何答覆,便飛身而去。   林知府十幾年寒窗苦讀方才熬到如今的地位,腹中也是真有些才情,一直以來,拜託自己指點的後進晚生也是不曾絕斷,想不出黑道梟雄之子倒也喜歡文人間的雅興趣事。   不過出於對范某人的輕視,林知府也不大看好其子能有如何非凡的才學,漫不經心的將畫卷展開,漂眼望去,果然此帖甚是潦草,竟然還有修改塗抹的痕跡,連起碼的工整都沒做到,看來那范姓小兒也是一般的可以了。   可仔細看來,字跡卻很熟悉,行以篆籀之筆,化瘦硬為豐腴雄渾,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   不對呀!林伯瞻暗下驚呼,忙將卷軸完全展開,竟有許多的名人印章列於其末。再仔細看那不顯眼的排頭處,他頓時欣喜若狂,竟會是這幅字帖。   倘若此便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件真品,這可就是一份份量不輕的厚禮了。不過手邊這塊硯台的事,他還記憶猶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那范某人消遣自己的。   林伯瞻在心中算計著,該請怎麼樣的行家來為他查驗查驗,為避閒言碎語,不能請那些熟門熟戶的,不能與巴蜀的官商界關係很深的,隱隱的林知府想起一人來,他向門外喊道:「來人呀!」   馬上便有個管家模樣的下人走了進來,回道:「老爺,您有什麼盼咐嗎?」   「去前堂將范捕快給我找來,快。」林伯瞻期盼的心情,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 第六章 蓉城閒情   而就在離知府內堂後門僅十幾步外一個小食攤上,三三兩兩坐著一些食客。   此刻已是來時了,這些食客們大多是忙了一日提早收工,邀數友人或聊天,或吃喝的好不愉快。這裡面有二人則是與眾不同,桌上只有茶水沒有酒菜,一個穿戴像是平淡無常的江湖過客,一個則是富貴商人的扮相。   二人間也是缺言寡語的,富商模樣之人的一雙眼睛,直直的打量著對面衙門的後門,看起來似乎還有些焦慮,低聲對同伴說道:「這麼半天還不出來,您看會不會有什麼意外呀!要不您先回我那去歇息,我一個人在此打探便成。」   那人則並不在意,淡淡的說道:「你擔心個什麼呀!以他的身手,這知府衙門算個什麼呀!我犯得著還用去特意躲他嗎?」   商人模樣的還是不放心,道:「可這是在蓉城呀!您老人家要是有個磕碰,我怎麼向其他人交代呀!再說這姓林的知府,打從那件案子發生後,就怕歹人找上他,此時在衙門巡防的都是守備營的官兵,不是那些外強中乾的衙役了。」   「守備營的怎麼了個就算是總兵大營,他以前不也是來去自如嗎?放心了,你要相信小宗的能耐,你看那不是出來了嗎?」   果然宗不敏由後門出來了,跟著的還有一個差役模樣之人不等他們招呼,二人便筆直的往食攤這邊走來。   宗不敏也沒多說細節,只是恭敬的向袖色平靜的那人道:「盟主,東西已經送過去。」   那人正是蜀盟盟主范子嗣。此次惡性滅門事件牽扯面太廣,就算是他范某人能在巴蜀綠林隻手遮天,也抵不住青城,峨嵋兩個同列九大門派的夾攻,為徹查弄清此案撇清干係,避免身陷其中,范子嗣也是毅然踏足於成都。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懷疑那些匪徒的身份,是不是與自己所追查之人或多或少有關聯,他們被人察覺在此附近出沒,這麼巧,羅家就發生滅門慘案,似乎太不尋常了。   范子嗣啞然而笑,道,「在外面聽說這成都知府林伯瞻是如何如何的清廉,如何如何的剛正不阿。不但將行賄之人鞭苔於公堂之上,還抬出『大誥』來,說什麼凡貪污納賄六十兩者,一律問斬,可他這作為可就讓人費解了。」   那衣著富貴之人便是納錦會的總把子錢環,納錦會也是范子嗣初時出來統一巴蜀黑道,那三幫兩會之一的堅實班底。對於盟主的疑問,他倒是狠下過一番苦工,道:「這可就是您老人家被這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傢伙給瞞過了郝未,這事你最清楚的,還不說給盟主他老人家聽聽。」   那衙役般模樣的傢伙,便是錢環插在知府衙門裡的眼線,難得有機會和盟主匯報,不免欣喜若狂,但大庭廣眾之下,自己一身官服,又不能顯露的太明顯,遂刻意低聲說道:「是,小人是聽從總把子的吩咐,混進知府衙門為盟裡兄弟打聽消息的。那林知府上任以來,處處擺出一副清官的模樣,讓人無處下手。但經過小人的調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環顧左右,沒有發現可疑之人,才又壓低聲音續道:「最近小人發現,那贓官表面雖然沒收入銀錢,可家裡卻藏著許多古董字畫、文房四寶之類的。就在前幾天,自己還花了五百兩買了個什麼硯台。您幾位想想,憑他一個知府,一個月二十四石的傣祿,一年還不到三百石而已,這五百兩的銀錢,得多少個月不吃不喝才攢得下來呀!」   錢環也說道:「是呀老大,我在附近調查了一番,這贓官不敢在我們成都露財,卻以別的名目購買古玩字畫,花的錢一點也不比那些貪官少,操,這種既要錢又要臉面的贓官,最他媽無恥。」想到林伯瞻初上任時,自己送錢去,他還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故作清高的訓斥,錢環臉上便憤然不已。   范子嗣卻安慰他道:「老四呀!就怕他是真的水火不進,只要他收東西,那我們以後的路不是容易多了嗎?我倒是真的佩服那些個清官,可是從古到今又有多少清官呢!起碼我就沒碰上過哪個在位時不是中飽私囊,哪個卸任時不是幾大箱的銀錢珠寶,差別也就是撈的多與少的問題。」   「是呀!」宗不敏是范子嗣座下第一謀士,自然也是看的比其他人更為深遠,對於這些官吏他是滿腹的不屑,對盟主說道:「您想想,為什麼但凡有些清廉的官吏,說書的、立書的、還有那些個寫戲文的都要重重褒獎呢!就是因為實在是太少了,只要出現了,那可不就是稀罕事嗎?」   幾人都不禁笑出聲來。   這成都看來是白來一趟了,楊括帶著文定他們先來到與燕小姐約定的客棧,將其餘人安排下來後,楊括、文定以及譚管事三人便一同來到燕小姐的房間。   敲了幾聲後,小王嫻便將房門打開了,見到他們三人不禁問道:「柳叔叔、楊伯伯、譚伯伯你們也到了,事情都辦了吧!」   三人神色凝重,不知道如何答覆她,這麼殘忍的事,還是不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為好。   進來後,當著王嫻的面,三人不知如何開口,文定則先行將她支開:「小嫻,叔叔伯伯們要和你們小姐談正事,你先去和紫鵑姐姐玩會好嗎?」   王嫻自己不敢拿主意,而是將目光投向燕小姐,見到小姐微微的點點頭,才告退而出。   待她離去後,三人才鬆了口氣,將自己等人方纔的所見所聞說給燕小姐聽。   聽完他們的敘說,燕小姐的臉上依舊是毫無意動,沒有他們三個商人初聞時的那股震驚,也沒有紫鵑那樣的憤慨,還是不慍不火的說道:「那你們說說下面該如何辦。」   三人異口同聲的答道:「馬上走。」   楊括進一步的說道,「這事實在是大駭人聽聞了,我們生意人犯不著來蹚這渾水。」   譚管事也接道:「是呀!是呀!剛才已經被衙門傳喚了,再不走,可別是魚沒吃著,反著一身腥味。」   文定和他們一樣也是被這陣勢嚇著了,贊同的說道:「楊兄、譚兄所言甚是,有道是君子不居亂邦如今這成都府裡正是風聲鶴唉,草木皆兵的,既然賣家已經遭遇不幸,我們待下去也於事無補,還不如早做打算,及早離去。」   商人的稟性讓他們三個是出奇的統一,堅持要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這一路上都由著他們打點的燕小姐,心中卻又有另一番打算,道:「不忙,急著趕了幾個月的路,到地方了,怎樣也得歇個兩三天再走。」   譚管事忙道:「還請小姐先回重慶,再歇息停頓如何?那裡好歹還有我們的分號,照應起來也方便些。」   文定與楊括二人也是極力的贊同。   可燕小姐卻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不容反駁的道:「我還有些小事要留下幾日,如若你們要回重慶便先走吧!我們到那再會合。」   楊括與譚管事是燕家的下人,自然不能丟下小姐先行離開。雖然文定沒有他們那般顧慮,但其他人不走,他也只好留下來。三人神情沮喪的退出燕小姐的房間。   已經到了晚飯的時辰,燕小姐依舊是吩咐將飯菜送至其房中,而紫鵑也推說沒有胃口。三人來到樓下向店家要了幾道小菜,一壺小酒,可三人的情緒都不麼高,誰都懶得去舉杯動筷。   這次的旅途歷經坎坷,好不容易到地頭了,誰知竟會發生這種慘事。楊括不愧是楊算盤,就是別人都在噓烯的這時,還在和譚管事算計著,「這巴蜀最近有什麼貨是比較走俏的,我們合計著捎帶點回去,多少有些進項,也好向東家交代呀!」   譚管事則說道:「楊管事您是知道的,這四川各地,茶葉、美酒、蜀繡蜀錦、隆昌夏布、成都漆器多不勝故。藥材嘛,川芎、川連、川貝母、川木香、川明參在各地的銷路都挺好的。其他的紅桔、廣柑及江安夏橙,還有滬州桂圓、金川雪梨這些水果類的也很不錯再就是糧食了。」   楊括算計道:「水果嘛,就怕船在水上耽擱太久,容易腐爛,消耗太多;糧食嘛,湖廣原本就是盛產之地,運回去也不一定能賺錢還是適量的進些美酒,什麼宜賓五糧液、綿竹劍南春、滬州老窖大曲都來些,再買些茶葉帶回去。回到那邊一轉手,想來也是筆不小的進項,東家也會寬慰許多。」   提到茶葉,在旁一直不吭聲的文定也感興趣道:「是呀!四川的茶葉也是很有名的呀!蒙頂茶、峨嵋毛峰茶、青城雀舌茶、薄片、麥顆,烏嘴、玉葉長春,每種運出去都可以賣個好價錢。」   對於飲茶,文定也是十分偏愛,兒時家貧,口渴了也就是喝兩口涼水解渴罷了,難得有機會在外公家裡喝到的,也只是最為廉價的陳年茶葉,這倒也不是因為外公他們小氣,只是在那鄉間,茶葉並不普及,在他們嘴裡覺著茶葉水便都是苦的,搞不明白城裡面那些人為何還要自找苦吃。外公家那些陳茶原本還是為招待客人所備下的,結果鄉里鄉親的也沒人對那感興趣,反倒是皆進了文定的腹中。   初時文定是在夫子處見夫子有飲茶的嗜好,出於習慣性對長者的摹仿,使他也有了好奇,在外公家見到了便要效仿嘗試初次飲時也只覺著口中一陣苦澀,就像是生病時母親強灌入口的那些湯藥,剛入口便馬上吐了出來,惹的外公、舅舅們還嬉笑一通。   可那些先賢的詩詞裡,又總是不以那苦澀為戒,多處還顯露出對那滋味神往的詩意,讓文定不自禁的又再去嘗試,反覆下來,將外公那些束之高閣的陳茶喝完後,倒也真的能從那苦澀之後,回味出一絲甘甜。   這也讓文定有了嗜茶的喜愛,只是那些個名品、佳茗,只能從書卷上古人的品茗論茶中找到。進了當鋪後,一開始地位不高,也是難有機會,後來隨著地位的爬升,漸漸的,接觸好茶的機會自然也就多起來了。   聽到文定說起巴蜀的茶葉是頭頭是道,譚管事恭維道:「柳大掌櫃真是見識非凡呀!這四川最好的茶葉莫過於蒙頂石花,蒙頂山聽說是史上最早有人種茶的地方可惜自打唐玄宗後就被朝廷封為聖山,專門種植貢茶,只有達官顯貴才能飲到蒙頂茶,我們決計是買不到。」   喝茶葉也要分地位身份,哪怕是給再多錢也無濟於事,文定他們不免有些氣餒。本來談的挺投機的,結果二人都不作聲了。   譚管事只好扯些輕鬆的話題道:「柳大掌櫃第一次來成都,還沒見識過成都的茶館吧?」   茶館?有什麼特別嗎?文定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楊括也說道,「是呀!四川的茶館那可真是數不勝數,每個茶館裡面都彷彿是個小圈子似的,挺有意思的。」   譚管事生活在巴蜀數載的經歷,自然要比楊括知道的更為詳細,道:「成都這一帶的茶館可是極具特色,在別的地方決計是瞧不著的。在這巴蜀創也流傳句話,『四川茶館甲天下,成都茶館甲四川』,來成都不上這裡的茶館走一遭,可算不上真正到過成都。」   接著又為文定講解成都茶館與各地不同的特色,讓他聽的心馳神往,要不是天色已晚,他早已親身體會去也。   燕小姐不返程,其他人也沒有辦法,翌日一大清早,楊括與譚管事兩個生意經便閒不住了,逮住空餘的時間,一同出去打聽蜀錦、蜀繡議等蓉城特產的價格去了。   文定在這些方面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婉拒了他們的邀請,味對台了一番,往譚管事昨日所介紹的茶館逛去。   原本紫鵑這丫頭聽說出去玩,也欣然嚮往的要同去,可後來聽說是逛茶館,便露出興趣索然的神色,埋怨道:「一群人在那喝茶聊天,有什麼好瞧的,不去不去,早知道我還不如和楊大叔他們逛逛刺繡,買幾匹好料子回去法那些姐妹呢!」   那丫頭不跟來反而讓文定感到輕鬆,沒這個惹事精在身旁胡攪蠻纏,自己一個人走走停停,隨性所至,有多自在呀!   巴蜀自古便是個多民族相融合的地區,發展到如今也有十幾個之多,所以成都的市場上便時常可以看見各色的手工製品。文定關注較多的,便是涼山保羅族所出產的漆器,十分講究整體圖案和色彩的效果,一般通體塗漆,渾然一體,同時圖案和色彩的粗細寬窄,主次繁簡,協調自然。   這種漆器和蜀錦、蜀繡一樣,也強烈代表著成都的特色。文定暗想,如若運往外地也必有它的銷路,只是與蜀錦、蜀繡這上千年的名氣比起來,難免有所不如,然而若要賣出去,還需先要讓人們認識到它的價值,稍有不妥,可能就成了積壓存貨。商人以財生財,講究的就是流通一巨泊的就是貨物積壓將自己困住,謹慎的商人一般也不會冒險去做這大膽的嘗試。   再說大多數人也懶得去嘗試,畢竟這巴蜀之地有各氣的特產如此之多,只要運的出去,必然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又何需勞袖費力為它去冒風險呢!   文定覺察到其價值,苦惱的是自己沒這能力可以大量購買並運回去,不過倒還是值得自己留意,指不定其他人會有興趣呢!文定站在一位保羅族女子的攤位前,光這保羅族少女的服飾便可以讓文定大開眼界。上衣毛、棉、絲製、排襟、前襟、後項圈和袖口用彩線挑有圖案花紋,領口周圍綴以銀器,飾以盤扣,用彩色絲線纏繞,形狀各異,頗具匠心。   下面是百褶長裙,用寬布與窄布鑲嵌橫聯而成。以紅、藍、白色或紅藍白色相間為主,其分三節,上節為腰,中節直捅狀,下節成細密格紋。   長裙的特點在於下節的層層縐折,一路上便聽譚管事他們介紹過,這稱為「百褶裙」以多褶為貴。   那女子攤位上幾個奇形怪狀的酒杯,讓文定來了興致。酒杯上半部分還算正常,是以木頭做成的,而讓文定驚奇的是它下面的杯腳好像是鷹爪,四爪伸張開,牢牢的立在攤位上。   文定見獵心喜,指著它問道,「請問這個是什麼亥西呀?」   長期的民族大融合下,讓各族的族人對漢語也多少有些瞭解。那保羅族女子對此便有些在行,馬上便領會了文定的意圖,只是回答時難免還有些生硬,不怎麼連貫的道,「這個,鷹爪杯,五兩銀子一對。」   這個帶回去倒也是份紀念,只是這鷹爪形狀的杯腳讓文定產生了好奇,又向那女子問道:「請問姑娘,這杯腳的鷹爪是如何做出來的?」   他這個問題,那少女大致是聽明白了,可回答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她先是用文定聽不懂的言語說了長長一大篇,見文定一臉茫然的望著她,又指指頭頂上的天空,嘴裡則用簡單的漢語說道:「天上,天上飛的,飛的鷹。」然後雙手的五指微微的伸張、合擾、伸張、合攏,做出鷹爪的模樣。   她的意思文定知道了個大概,杯腳是用鷹爪做的,可是到底如何做出來的,還是沒明白過來。   那保羅族少女看起來挺著急的,嘴裡一直念叨著:「飛的鷹,天上飛的鷹。」再就是些文定聽不明白的話了。   而周圍幾個保羅族女子也圍了上來,好幾人一起七嘴八舌的,讓場面更加混淆了起來,文定也分不清誰在說保羅語,誰在說漢語了。   此時旁邊走出一位男子,黑色窄袖且鑲有花邊的右開襟上衣,下著多褶寬腳長褲,頭頂裹以長達丈餘的青,藍或黑色包頭,右前方紮成拇指粗的長錐形狀。   看見那男子頭頂的「天菩薩」,文定便知道這是個保羅族子弟,譚管事他們特別囑咐過自己,天菩薩是保羅族男子顯示神靈的方式,也是他們最高貴的地方,千萬不能觸摸,不然要受到嚴厲的懲罰,不但要宰牲打酒,謝罪賠禮,嚴重的還有被斷臂處死的危險。   那保羅族男子過來後,便向文定施了個禮,問道:「這位漢人的朋友,我是帶領她們的諾合,請問你有何事?需要何種幫助?」他的漢語字正腔圓,精通的程度真讓文定有些驚詫,若不是他身上的保羅族服飾,文定肯定會將他當作成都本地的漢人了。   諾合,茲草轄下的戰士,屬於保羅人的第二階級。   文定也連忙拱手作揖,向他回了個禮,說道:「兄台,是這樣的,我想買鷹爪杯,只是因為好奇想問一下這位姑娘,這鷹爪杯的杯腳是如何做出來的?」   「哦,呵呵」那男子笑了起來,道:「漢人朋友,你的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來說給你聽吧!我叫阿子木嘎。」   對於自己這個奢侈的要求,文定心底也有些後悔,這給別火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呀!聽到阿子木嘎這位保羅族朋友願意為自己解說,忙感激道:「真不知如何感謝你,阿子木嘎。我姓柳,喚作文定。」   阿木嘎友善的笑道:「柳文定。」   文定也笑著答應道:「嗯。」   阿子木嘎輕輕對那位賣酒杯的保羅族女子說了兩句他們的保羅語,周圍的保羅族女子都咯咯直笑,而那女子兩頰則飛起兩朵紅霞來,一雙大眼睛直直的垂望著地上,小腦袋微微的點著,將攤上的鷹爪杯遞給阿子木嘎。   阿子木嘎也是一臉的笑容,接過酒杯拿到文定面前介紹道,「這個杯腳確實是用老鷹的鷹爪作成的,一般我們都是從關節處取下雄鷹的腿,趁濕挖空一段,將鷹腿與杯腳連接加固,鷹腿空皮緊套木胎杯腳,再用煮熱的牛皮筋編織纏緊,然後把鷹爪四爪張開拉平,使其能平穩站立,並讓它固定成形。」   貨真價實是用鷹腿做的,一對酒杯那就得整整一隻老鷹呀!這酒杯得是多珍貴呀!文定暗想,這五兩銀子一對會不會大便宜了。   可阿子木嘎又繼續說道:「待鷹爪、牛皮筋乾透,相連的鷹爪木杯已十分牢固。我們會再用生漆將鷹爪與木杯連接處及杯身上漆,這樣整個杯體就鳥黑油亮,渾然一體,一隻鷹爪杯雛形已完成了。最後就是用銀片包裹,鑲嵌杯口、杯體,精刻花紋,再用石黃、銀珠調和成紅、黃兩色,勾描魚網、魚眼、窗格、水紋等我族傳統線條圖案,一隻精美華貴的鷹爪杯就算是完成了。」   文定接過手中的酒杯,仔細凝視了半天,這小小的酒杯凝聚了保羅族人多少的心血呀!抬起頭對阿子木嘎說道:「兄台能不能幫在下向這位姑娘轉述,我要買一對這種鷹爪杯。」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那姑娘。   那保羅族姑娘聽阿子木嘎轉述後,便欣然的用牛皮紙將兩隻酒杯包好,遞給文定,接過他的十兩銀錠後,又慌著和其餘的姐妹湊零碎的銀子找還給他。   文定擺手婉拒道:「這酒杯實在是不止這個數目,還請姑娘收下柳某微薄的銀錢。」   那女子一直搖頭,雙手捧著五兩銀子伸在文定面前,口裡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還是阿子木嘎接過那銀子,塞進文定手裡說道:「柳兄弟,你可能有些不清楚,我們諾蘇人說一便是一,說二便是二,說好了數目便不會再向人多拿錢的,阿詩是不會破壞規矩的。」   文定有些費解說道:「可是這麼多的工序,又這麼辛苦才能做出的酒杯,能多賺錢不好嗎?」明明是辛苦所得也不願接受,這和他以往的見聞未免也相差太多了吧!   阿子木嘎頗為自豪的說道:「我們諾蘇人有句諺語,用漢人話說就是『樹葉當衣穿也歡快,清泉當酒喝也舒暢。』我們只靠自身的勞動養活全家,不會要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想不到還會有如此樸實的民族,文定覺得自己與他們比起來,實在是有些渺小,慚愧的對阿子木嘎說道:「兄台,實在是抱歉,在下只是覺得如此好的東西,理應得更多的銀錢,才配的上它的價值。」   自己族人的東西得到文定誇獎,阿子木嘎的心情也是十分的喻悅,笑吟吟的說道:「漢人朋友,你的讚美便是對我岳父最好的肯定了。」   「你的岳父!」文定吃驚的望著他。   阿子木嘎將一邊的阿詩牽引過來,自豪的介紹道:「這是我的妻子阿詩,我們早在三年前就結婚了。」   阿詩那白淨的臉蛋早已漲的透紅,原來賣這鷹爪杯的阿詩姑娘,早就是阿子木嘎的妻子,無子絕後是保羅人的大忌,因此他們早婚的特別多,四川涼山附近的保羅人盛行姑舅表優先婚,姨表不婚,阿詩和阿子木嘎就是姑舅表親。只是阿詩還在「坐家」,所以還   在幫家裡出來賣東西掙錢。   坐家,是保羅人另一種特別的習俗,一些地方的保羅女子,婚後也是長期留住娘家的,一直等到為夫家生下子女後,才會真正成為夫家的一分子。   拿著那對鷹爪杯,文定告別了阿子木嘎與阿詩這對保羅族夫妻,很難想像在商舖、店家如此繁多的蓉城,還有這樣做買賣的人。販賣自己的成品完全是為了養家餬口,沒有絲毫去想著如何將買賣做大,賺更多的錢,只是安逸的為家庭而忙碌。   聽阿子木嘎說,阿詩也在為自己二人以後的小家做籌備,如果多賣出一些貨物,阿詩的父親就會為阿詩多購置一些隨身的首飾、嫁妝在文定看來,他們並不是很富裕,卻沒有埋怨任何人,僅僅只想著靠自己辛勤的雙手,掙來明日家庭的美滿。   和他們比起來,自己這類商人可就讓人汗顏了,只是倒進賣出,卻能賺的比他們多許多倍,而且彷彿所有商人的通病就是沒有滿足,只會想著如何運用手中掙來的銀錢去掙更多的銀錢,永無止境。 第七章 成都茶館   文定就在這蓉城裡足足閒逛了一上午,終於來到了譚管事介紹的「茗香軒」。   剛到門口,文定就被裡面那陣勢給嚇著了,只見那一個個的四方小桌,高背大竹椅上是座無虛席。高台上說書人巧舌如簧,妙吾連篇,說的底下是陣陣的叫好聲,下面呢,喝茶的,聽書的,聊天的,逗鳥的,賣瓜子,賣花生,舒筋骨,搓麻將,算八字,談生意是應有盡有,確實像楊括他們所說的那樣,就是個包羅萬象的小圈子。   「有客到,」跑堂的堂信見到文定進來便高聲的喊起來,又牽引著文定穿過重重的桌椅,將他帶到一個空位安坐下來,問道:「客人是要玉葉長春、蒙頂甘露、碧澗、明月、都儒、高株,還是火井、思安、芽茶、家茶、孟冬、夷甲、綠昌明?再就是咱成都的麥顆、烏嘴,我們茗香軒是應有盡有,任君挑選。」這一陣下來,堂信便將巴蜀附近出名的茶葉報了遍,只是獨獨少了蒙頂石花。   當然文定也不奢求能喝到那種茶,畢竟哪怕是等閒的貴胃趁歎住以飲得其味,自己又何來此榮幸呢!他點道:「就給我來蒙頂甘露吧!」   堂信半是恭維,半是嘉許道,「客人是個行家,甘露和石花同為蒙頂山的最上等茶葉,您稍等片刻,馬上給您送來。」   背後坐著的竹靠椅讓人想躺就躺,想坐就坐,很有些舒服文定雙目遊走在茶館內,四周的諸人都在天南地北的擺龍門陣,來時便聽楊括他們介紹,別看茶客相互間聊的十分投機,其實大多數人彼此間是不認識的,在這閒暇時間不期而遇的聚在這茶館裡,也不管對方是誰,一陣海侃,圖的就是沒有負擔,由外而內的透著一股安逸、舒適的自在。   茶館裡的生意真是好,本來文定那張桌子還只有他一個人,不一會的工夫,堂信便引來兩人搭抬子,這裡是沒有獨自一張抬子的問清楚其他二人的茶水後,果然沒讓他們等多久,堂信便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了,右手擎理亮的紫銅大茶壺,左手卡住一大探銀色錫茶船和白瓷碗,宛如蓮花在抱。   身未攏桌,左手一揚,「嘩」的一聲,一串茶船脫手而出,在小方桌上旋轉,仔細一看,正好一人面前一個,不多不少。   茶船尚未停穩,只聽一串「卡卡」聲響,每個茶船上已放好一個茶碗,動作神速輕捷,讓人目不暇給,如耍把戲一般,而各人面前,自己點的茶,絲毫也沒錯。接著堂信走到兩步開外站定,手臂伸直,以紫銅壺遠遠注水,如蜻蜓點水,一圈茶碗,碗碗摻得冒尖,卻無半滴濺出碗外。而後堂信上前一步,小拇指輕輕一挑,一個個蓋子如活了似的跳了起來,恰恰把茶碗蓋住,實在是令人眼花繚亂,又不得不為之歎服。   其他兩人也是不認識的,卻一點也不拘束,拉著文定聊起來,從文定是哪地方人,聊到今年巴蜀茶葉的收成,由北方的蒙古人又在蠢蠢欲動,說到海邊一撥肆撩橫行的倭寇又被大軍肅清了,時而隔壁桌上的茶客,也會扭過頭來說上兩句。   文定覺得茶館裡的人是為了聊天而聊天,其實自己說的東西,事後能想起來的也是寥寥無幾,就像他們說的,四川身處盆地之內,原本便氣侯宜人,富庶無比,自打始皇興鄭國渠後更是沃野千里,所以稱得天府之國。   巴蜀人顯然是得到上蒼萬分眷念的子民,無需過多的勞作,便能得到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收穫。正是因為這富足,所以茶館悠閒、自得的景象,才能在這片土地上蓬勃的發展下來。   在漢口時,東家他們許多時候聚在酒肆、青樓,也是攙夾著談買賣的與人交際,很難想像讓他們漫無目的安然閒坐幾個時辰。文定實在是有些羨慕他們的悠閒,不必為生活而四處忙碌,不用為世間起伏的轉變而費心操勞。   文定也暫且將自己當作他們其中的一員,忘乎繁忙的生活步驟,融入他們悠閒的午間。   說書人正說的是三國關公戰長沙,說到和黃忠久戰不下使出拖刀計:「關公在前面敗,黃忠在後邊追,直追到兩匹馬嘴尾相連,黃忠舉起刀來往下就落。關公不用回頭,瞧著地上影兒就知道刀來了,在過時瑞右邊的馬鐙,馬向右一跨,後邊的馬還直著向前跑。這刀就落空了,可是關公的馬就圈回來了,大刀一落整在黃忠的脖子上,故此這叫拖刀計。什麼事兒也是寸勁兒,就在這時,黃忠的馬打了個前失,黃忠從馬上掉下來了,大刀也撒手了,仰面朝天。」   下面的聽眾是一陣叫好,歡聲雷動。蜀漢虎踞巴蜀數十載,關二爺的成望是最響亮的,也是巴蜀百姓最為敬重的過時門口傳來的一聲「好」,響徹整座茶館,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向門口處。   文定見到那人也是眼熟的很,便是船到重慶府那日,在朝天門自願為他講解重慶府十七座城門的那人,身後依舊是跟著三、四個跟班。   他似乎在這茶館裡有許多熟人,走進來時便引起一陣騷動,有人喊著:「坤哥的茶錢,我這裡會了。」   「我會,我會,難得坤哥回成都,這茶錢我會了。」   「哪個說的喲,都莫爭,我會了。」好幾個人為此還爭了起來,此起彼伏的,完全和剛才為評書的那陣叫好聲有的比。   喊茶錢的人越多,顯得來人的面子就越大。那個坤哥是面帶微笑,由堂信牽引進來,一路走過都拱手答謝,口稱,「挨過,挨過」而他身後的幾個跟班也是連帶著長了不少面子,神氣活現的向周圍的茶客見禮。   堂信將他們引到文定附近的位子坐下,很是恭敬的詢問了側門幾位要的茶水坤哥還拉了拉他,讓他彎下身,在其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堂信則是連連點頭。   待堂信離開後,坤哥才將注意力又投向說書檯,這時那位五十多歲的說書人也站了起來,向這邊說道:「坤哥是我們成都闖出去的一條好漢,難得坤哥回成都,我陳老頭在此說場關二爺過五關,斬六將,為他接風!」下面的茶客們紛紛鼓動起來。   那坤哥也起身向四周拱手謝道:「多謝各位鄉親抬愛,北坤我打小就是在大家的幫襯下才活下來的,出去這幾年勞煩大家惦記了。」轉又向高台上說評書的陳老頭道:「陳況師傅的書我是打小愛聽,出去這幾年便是時常懷念,你們說,那重慶府怎麼就找不著像陳師傅這麼精湛的說書人呢?」   台下的聽眾也是深有同感,猛誇陳師傅的本領是雄踞成都,俯視巴蜀,倒弄的陳況老頭有些不好意恩了,老臉上略帶點靦腆的回謝道:「見笑了,見笑了。」   這時門口傳來幾聲重重的咳嗽,堂信則高聲喊道:「鄺大爺到。」   一時間方纔還人聲鼎沸的茶館一下子就靜止了,一點聲響也沒有,剛才熱鬧非凡的場面,此時哪怕是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見響了。   「白老么,你娃的生意硬是巴實喲,還冒到下午就坐的楞麼嚴實,呵呵。」鄺大爺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慄。   白老么這與他打慣交道的自然懂得應付,說道:「這還要靠兄弟們為我紮起,老我才能如此,鄺大爺裡面請。」   文定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一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臉上的橫肉都是一塊塊的,走起路來更是橫衝直撞。一點也不顧及旁人。見著他走近,茶客門紛紛躲閃到一旁,而那個鄺大爺似乎還很是得意,鼻子裡還發出「哼,哼」的響動。   原本白老么是打算將他以及後面的幾名跟班,引到與那坤哥隔著幾張桌子的位子上的,可他絲毫不理會,逕直的走到那坤哥面前,怪裡怪氣的說道:「咦?這不是朱北坤嗎?你娃怎麼還沒死呀!怎麼?外面混的不如意,待不下去了,又回成都了?」   他身後的手下紛紛狂傲的大笑起來。   這邊朱北坤的跟班憤然起身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坤哥吉人自有夭佑,還是小心你娃的狗頭,草一覺睡起就弄丟咯。」   那鄺大爺身後手下馬上還口,朱北坤一同來的幾各跟班也還以顏色。兩撥人罵來罵去,越來越不堪。   朱北坤抬抬手,示意他們停止,向書檯上的陳況歉意的說道:「陳師傅,實在是抱歉,今日還有些小麻煩要處理,掃了大家聽書的興,改日一定專程來聽您的過五關斬六將。」   陳況眼看著形勢不對,早就想撤了,聽到朱北坤的話立即回道:「無妨,無妨,老陳我一定隨時恭侯」說著就忙收拾扇子、醒木、手帕等評書的家什,立刻便退到了裡間。   朱北坤隱隱向白老么點點頭,剛才經過他一番面授機宜的白老么,自然知道下面要發生什麼事,能在成都的地界上經營茶館,本身就是因為他有黑道上的背景他快走兩步來到書檯上,朗聲說道:「對不住大家,坤哥和鄺鐵化鄺大爺今日要在小店擺香堂,論家事,還請各位見諒,見諒。」   眾人茶館坐久了的,也見慣了道上這些是非,立即「刷」的起身往外走去,有些有背景也屬道上兄弟的,則沒有離去,只是坐的比較遠些。這裡面唯一沒有挪動的恐怕就是柳   文定了,他完全搞不清此時的狀況。   在朱北坤的授意下,他的跟班紛紛到後面的桌子,也就是文定坐的那張桌子那安坐下來,鄺大爺也向自己的手下擺擺手,他們也在緊挨著的一張桌子那坐下來,兩邊正好對峙著。此時按照規矩,主持香堂的必須是哪邊都不屬於的第三方,也就是茗香軒的白老么,很多時侯,巴蜀的茶館就是給人處理道上紛爭的場所。   白老么將朱北坤原先的那杯茶水端走,又重新各在一邊上了一杯新茶,代表著兩不相幫,然後分別為他們身後的諸位上茶。做公證之人講究的就是不偏不倚,白老么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按規拒設下各種花樣,一點都馬虎不得。   一群粗獷的大漢環繞在文定周圍,讓他大氣也不敢出,動也不敢妄動,只有往下瞧這事的發展只見白老么明明是擺碗,卻要變著方的來回擺花式,幾個杯子做出好幾種形狀才摻水,就像是道觀裡的道士糊弄道符那樣故弄玄虛。待他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後,才攤開雙手將後面的事情交還給雙方。   那個鄺大爺率先發難:「朱北坤,我瞧你娃也是在這幾條街面上混出去的一條漢子,如今回來了,我姓鄺的也是客客氣氣的招呼,可你要想橫插上一槓,非將那姓趙小兒的事往身上攔,那就可別怪我鄺大爺不給面子了。」   朱北坤身後的兄弟憤然而起,罵道:「格老子,你娃算個啥子東西,就敢這麼和坤哥說話,找打呀!」   鄺鐵化的手下也不甘示弱的站起來,指著他們罵道:「放清白點,這是成都,不是重慶,再也不像以前了,你娃以為還是任你姓朱的丟句話,就想怎樣就怎樣了。」鄺鐵化滿面堆笑,對於手下的表現十分滿意。   朱北坤伸出手,往下作勢壓了壓,示意他們坐下,鄺鐵化馬上也照著樣子要自己人安靜。   朱北坤和顏悅色的說道:「姓鄺的,我原先還在成都的時侯,你在西城開窯子,我在東城照粉子,大家相安無事,落得個河水不洗船。現如今你帶人過來踩我兄弟,這可就你娃先挑的事了。」   鄺鐵化沒想到一向在成都橫行的朱北坤,在外面闖蕩幾年後,竟然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放在以前,怎會和人講這麼多廢話,只怕早已動起手來了。原先鄺大爺顧忌他的名頭,還是硬著頭皮來談判的,見到他完全像變了個人後,心中的擔心反而放開了。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鄺鐵化心頭暗笑,想不到你名聲響亮的朱北坤坤哥,也有這麼一日,他滿不在乎的說道,「朱老弟呀朱老弟,不是鄺大爺我做前輩的要說你,你人都從這成都府走了好幾年了,這些買賣還不肯撒手,硬是把它群合手下的兄弟打理。人在四五百里之外,還想著操控姓趙的,撈這邊的錢,做人不能這麼貪的,還給不給其他人活路了。」   「胡說。」文定身旁的一個人憤然怒斥道:「坤哥將買賣交給我趙小刀後,我們是緊守著原來的地盤,根本不曾干擾別人,與你姓鄺的有什麼妨礙。」   兩邊人又吵吵嚷嚷相互責罵起來。   文定現在身陷朱北坤兄弟之間,看著那邊鄺鐵化的手下望向自己的眼光都帶著不善,只怕是誤會自己是朱北坤一夥的了,心下暗道不妙呀!   朱北坤還是一團和氣,制止住手下又向對方說道:「我姓朱的雖然離開這成都好幾年了,可當時跟著我的一班兄弟卻未曾走呀!那麼些個兄弟拖家帶口的等著養活。再說了,這些也是當初他們和我一起拼下來的基業,現如今由他們經營,有什麼不對的嗎?」   文定感覺到他們彼此間的氣氛在升溫,隨時都有一觸即發的危險,可是當他想要起身的時侯,對面立即有人起身叫罵,身旁的趙小刀忙又將他摁下來坐在椅子上,這下連走的機會都沒有了。   朱北坤的話倒是讓對方無言以對,可鄺大爺本就是打算吞併趙小刀這伙勢力,自然不會輕易就放棄了,在沉默了一會後,鄺鐵化又說道:「我姓鄺的也不是要趕盡殺絕,只是經納錦會錢環錢總把子,和成都府裡幾位老大商議,往後東城的一切青樓、窯子都歸我鄺某人統籌了,為這我將原本西城的一切買賣都交出來了可東城的買賣你兄弟佔了大頭,到了這邊他們又完全不理會我,坤哥你要我怎麼辦?我還不是有一群手下要養活,難不成給他們喝西北風?」   朱北坤心中暗罵錢環你個死胖子,老子都遠走他鄉好幾年了,你他媽的還不肯放過我,變著方的來整我。   還沒等他發話,趙小刀便憤然道:「他媽的,衙門的稅錢、納錦會的規費,哪一筆不是個大數目。你姓鄺的還要再收錢,姑娘們那點賣身錢全被你們拿去了,連口剩飯都不給我們留點,我們都不用活了。」   兩邊人這就談崩了,就看著雙方的嘍囉們都忍不住了,紛紛掀翻了各自的桌子,抽出自己帶來的傢伙幹起架來朱北坤想來也確實是沒有談的必要了,一掌打翻他與鄺鐵化中間隔著的桌子,直直的對上了他。   那鄺鐵化也知道今日之事不得善終,自己與他又是雙方手底下最硬的,自然是不想其他,二人動起手來。領頭之人交手,手下們也不會合糊,刀光斧影,你來我往的,這茶館也遭了殃,桌子、椅子、茶壺、茶碗、盤子的都是四處亂飛,砸在地上都成了碎片。   白老么這時已躲到櫃檯後面去了,只見時不時的還由櫃檯旁伸出頭來,心底那個惱火呀!他媽的看來整套家什又得重新購置一番了。原本那些站在較遠處看熱鬧的看客,此時都躲到門外去了,誰也怕沾上火星,萬一挨著了,也不知是哪邊下得手,連說理的地都不著呀!   這裡面最無奈的還是要數柳文定,別人都躲的遠遠的,可他連這機會也沒有了。情急之下只好屈身藏在一方桌子底下,還要將頭埋在衣袖背後,以防從地上濺起的陶瓷碎片傷著自己。   鄺鐵化是一身的橫肉,虎背熊腰的一雙鐵拳特別的沉,一拳下去便看見一張上好的竹桌子中間落下個大洞。   朱北坤雖然有點武功,可畢竟還是凡胎濁骨,這要是硬接下一拳,怎麼著也要背過氣去好一陣子。   思量之下朱北坤自然不會與鄺鐵化硬碰硬,只見他時而跳時而閃,專挑對手防範不到的背後動手,而且一下比一下沉,氣的對方直跳腳。   此時門口又湧出兩幫嘍囉,紛紛叫嚷著加入戰局,鄺鐵化氣急敗壞的嚷道:「姓朱的,你不講信用,說好一人只帶四個隨從,可你竟預先埋伏這麼多的手下,真是卑鄙之極。枉費成都人還在說你原來如何如何英雄,竟是這麼個小人而已。」   側頭躲過對方的一拳,隨帶著將身後預備偷襲的小嘍囉打倒在地,朱北坤嘲笑的說道:「姓鄺的,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若不是你埋伏的手下先衝出來,我這些兄弟會出現嗎?廢話少說,我們今日是勝者王敗者寇,輸贏手底下見真章吧!」一招連環腳踹到他身上,只見鄺鐵化那小山般的身板,頓時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文定本來戰戰兢兢的躲在桌子底下,可不巧倒地的鄺鐵化雙眼正好落在他身上。   文定也看見了哀號著的他,只見他滿頭冒著冷汗,雙手扶在腰眼,顯然是被對手踢中要害之處。   原本朱北坤以及手下的這伙混混,在成都這些地痞流氓中算是勢力較大的,和那鄺鐵化比,最差也能算是個旗鼓相當。只是這幾年朱北坤被迫遠走他鄉,原先的手下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趙小刀這般鐵桿的兄弟了,倉促間能召集起來的也相當有限。   他早料到鄺鐵化必不會信守承諾,所以暗下早有一番準備。原本趙小刀打算將但凡還能動的全叫來了,可他卻只是挑了十幾個以前較為得力的手下,再加上從重慶府帶回來的那七、八個新進的兄弟,囑咐他們全部暗藏在一旁,除非別人先壞規短,不然不准露面。   可這樣一來,他們在人數上卻吃了不小的虧,茶館內都是按約定好的雙方只帶四名隨從,一個對一個還算公平,然而門外的局面卻是一個對三個。   但在氣勢上卻又是另一番狀況,雖然他們人數上是劣勢,可從重慶府帶來的那八個兄弟,在幫派裡都是朱北坤的直屬手下,練武是每日必修的早課,打架殺人也不是頭一遭,個個都稱得上是把好手。   而他們的對手或是妓院裡的打手,或是欺壓小販,收保護費的地痞之流,再有就是小偷之類的了,使黑招、下暗手他們在行,真正刀槍相加的時侯,個個都有了怯意。   朱北坤的手下沒過兩盞茶的工夫,就將這些烏合之眾打的東倒西歪,本來佔優的四、五十人,除了地上呻吟的,就是乾脆逃跑的,再有四、五個還算講義氣的也是在那苟延殘端強撐著。   茶館裡鄺鐵化幾次起身相鬥,幾次又受辱於對手之下,要不是朱北坤顧忌官府與納錦會的反應,怕給留在成都的兄弟們惹下後患,早就將他的小命給結果了。茶館內的戰鬥也接近尾聲,那四個跟從鄺鐵化而來的跟班早就倒下了,他們也沒有自己老大那不屈不撓的鬥志,能屢敗屢戰,早已倒在一旁,大口的喘著粗氣了。   鄺鐵化也終於停了下來,他知道再打下去,也只是給別人添加羞辱自己的機會。此時的情況已經非常明朗了,鄺鐵化明白自己是完全失敗了,原本寄予厚望的伏兵不但沒幫上忙,還引來對方的一幫好手,看著外面敵人的幫手將茶館圍了個密不透風,他連脫逃的機會也失去了。   鄺鐵化也不是一個全無主張的混人,在這種情況下他不但來低聲求饒,反而大聲喝斥道:「朱北坤,你口口聲聲說我鄺某人不講信用,到底是誰先主背的規短,個人心裡頭清楚。」   朱北坤這邊的人倒是沒想到,都已是如此境地了,他還會說出這種話,趙小刀義憤填膺的斥道:「姓鄺的,你好歹也是這街面上叫得出名號的人物,想不到竟會如此的不要臉,都到這一步了,還好意思狡辯,將背信棄義的惡名強加在坤哥身上如不是你埋伏的人先衝出來,憑坤哥的身手,還用的著我們的弟兄出來嗎?」茶館內外的兄弟也是紛紛叫罵他鄺某人卑劣。   身處在眾人聲討中的鄺鐵化依舊是滿臉的不服,道:「哼,誰是誰非自有眾人明晃晃的眼睛,明明說好一邊只准帶四個手下進來商議,可除你朱北坤外,你們那邊卻還有五人,這是誰先壞的規矩,啊?」說著還冷笑了兩聲。   朱北坤這邊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麼數包括坤哥在內,也不超過五人呀!還是趙小刀反駁道:「姓鄺的睜開你的狗眼好好數數,我們這邊哪來的多出一人?」   鄺鐵化一指那張還在微微發抖的桌子,道:「那桌子底下那人呢!可別說是我姓鄺的帶來的呀!」   他所指的那人自然是那無辜的柳文定了,這次所見打鬥的場面,絕對比那回親眼目睹燕小姐殺那二十多人還要慘烈。那回雖然死了那麼多人,可燕小姐出手大快了,根本沒用一會工夫那群惡人們就都完了,可這次是真實的刀光斧影,鮮血四濺,那邊地上躺著的傷者之慘狀,全然落在文定眼裡。   文定藏在桌下,一直是心驚肉跳,擔驚害怕的,好不容易等到他們打完了,文定只盼他們早早離開,自己也好逃出這是非之地,未曾想此時又橫生枝節。文定賴以遮掩躲避的竹桌,竟被人一把掀翻,自己的兩隻臂膀也被人一把抓起,由二人架著自己來到打鬥雙方的面前。   鄺鐵化似乎抓著了對方的小辮子,很是得意的譏諷道:「怎麼樣,這下沒話說了吧!要不是你們破壞規矩在先,我也不會讓我那些弟兄出來的。」當然出來的結果也只是出醜而已。   「這人並不是我們帶來的,你瞧他一身正經的穿著,會是咱們這種人嗎?」朱北坤自然認得出文定不是自己帶來的。   鄺鐵化也難以相信,像文定這樣斯文的人,會是他們這種混混,再說他一直躲在桌子底下,就算是自己也不會將這種礙眼的手下帶出來,可此時的他只有死撐下去,不然今日自己就連這「理」字的邊都挨不上了,「這是你說的,我只見到自打剛才他就和你那些手下聚在一起。」   剛才自己等人確實是與這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出來混的講究的就是個名聲,這要是傳出去了,還指不定別人怎麼說呢?   趙小刀在坤哥的一干兄弟中,功夫不算拔尖的,可腦筋卻是最靈活的,不然幾年前朱北坤走的時侯,也不會將眾兄弟生計都交給他了。   只聽趙小刀說道:「他是不是我們的人,我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這裡只有公證說的才能服眾。白老么,白老么你人呢?」   眾人一想,對呀!這事就公證人能說明白,又開始在茶館裡搜尋白老么的身影。 第八章 化敵為友   茗香軒的老闆白老么聽聞他們呼喚自己,才敢由櫃檯後小心的探出頭來打鬥雖然停止了,可雙目向自己的大堂裡望去,這還是自己的茶館嗎?他不敢相信半個時辰前,自己這還是成都幾家頂尖茶館之一的茗香軒,會是眼前這比豬圈還亂的地方。   不過他倒也不擔心這筆修繕的銀子沒人出,照規矩在茶館裡開香堂,亂戰打鬥的雙方都是要賠償茶館,也就是公證人損失的,這是道上公認的規矩,誰要是破壞,誰就會名譽掃地了。   白老么心疼的踏過這滿目瘡痛的大堂,又來到雙方中間。這時鄺鐵化的手下也歪歪倒倒的爬起來站到他身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白老么身上,誰是誰非,就看他公證人的一句話了。   白老么心下嘀咕道,剛才怎麼沒人聽我一句話,如今都要揭開分曉了,才想起他這麼個公證人了。   鄺鐵化雖然是一敗塗地,可口頭上還是要緊抓對方的短處,「這次完全是他朱某人不講信用在先,我才出此下策,白老闆這事你是公證人,可得說句公道話。」   這還是白老么首次聽他鄺大爺如此恭敬的稱呼自己,心中暗樂道,你姓鄺的也會有給我說軟話的一日,不過臉面上卻還是不敢有所表示。   白老么打量了雙方問題的糾結處—柳文定後,解說道,「這位客官不是坤哥帶來的,先前您二位沒來時他就到了,聽口音也不大像我們這巴蜀附近的人,可能是不懂這些規矩,無妄給牽扯進來的吧!」   給嚇的夠嗆的柳文定也趕忙澄清道:「是呀!是呀!在下是來自漢口的一介商人,確實是和這件事沒有絲毫的牽連,還望二位能放過在下,我實在是無辜的。」   鄺鐵化此時就是想將責任從自己身上寸溯兌掉,惡狠狠的望向文定,深惡痛絕的說道:「都是你這個瓜娃子在這攪事,要不是你冒冒失失的摻合進來,我們兩邊怎麼會打到如此田地。」說著搶起一具鐵拳就向文定面門砸去。   他是突然動手,時間太短了,文定眼看躲不過去了,便縮著腦袋閉上雙眼,可半天也未曾有動靜,睜開眼正瞧著那只碩大的鐵拳,就停在眼前半寸的地方,而朱北坤的一隻手則牢牢的將其鎖住。   鄺鐵化叫嚷道:「坤哥,你過是什麼意思?明明是這小子破壞了我們的談判,為何不讓我教訓他?」他的話讓文定著實嚇了一跳,自己還能有這本事,這真是從何說起呀!   朱北坤眼中閃爍著譏諷之色,鄺鐵化就這點本事還敢找自己的茬,淡淡的說道:「鄺大爺,此時再說這些你不覺得晚了點嗎?這事終究是要有個了結的,怎麼著你倒是說句話吧?」   「嗯,這事既然你坤哥開口了,我鄺某人自然也不能不給面子,這樣待我回去想想,改日給你回話。」說著就想帶著手下出去。   見局勢不妙便要開溜,可獲勝的一方自然不肯輕易的放過他,不然剛才那場架不是白打了嗎?   被鄺鐵化欺負過好幾次的趙小刀頭一個不答應,一手將其給攔了下來輕笑道:「鄺大爺,你就這麼簡單的走了?」   這經常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趙小刀,也敢如此的打趣自己,鄺鐵化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可人在屋簷下又能如何呢!他強拉著臉皮笑道:「那個……今日茶館裡的一切損失,全部由我鄺某人負責,過幾日白老闆自行去我那結算便是了。」又抬腳要往外走去。   「鄺老大,先等等。」這時朱北坤發話了,道:「我還有別的事,不能在成都久待下去,我們有什麼話,就今日一次定下來吧!」   老大都不答應放人,手下這些早就看他不順眼的兄弟們,如何會放任他自由離去呢!重重擋在他前面,不給他任何的機會。   忍氣吞聲了半天對方還是不肯答應,可在這種被動情況之下談出來的結果,哪還會有自己的好。鄺鐵化勃然怒道:「姓朱的別欺人太甚了,惹急了我,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頃刻間方才停戰的雙方又叫嚷起來,只不過鄺鐵化那邊的人都顯得有些底氣不足,看情況今日不分出個你死我活來是都不會罷休的,白老么嚇的又躲回櫃檯後去了,文定也想再藏起來,可被夾在兩個氣勢洶洶的大漢中間的他,如何也動彈不得,此時雙方也不再叫罵了,彼此仇視著對方摩拳擦掌的,眼看就要再次陷入混戰了,情急之下文定大喊一聲,「都停下。」   這個突然而至的聲音將雙方積攢的情緒都打亂了,所有人都驚愕的望著他,連躲在櫃檯後的白老么都不禁奇怪這文弱的商人是要幹嘛!   那架著文定的二人,楞了一陣後,將他往一旁一扒,吼道:「這有你什麼事,一個不相干的閒人跟著瞎摻合!」其他人也暗罵他多事   可既然已經開頭了,文定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他掙扎著站起來道:「在下是個不相干的閒人,不過卻是在為諸位擔心,為諸位的家人著急你們在此拚個你死我活的,一時痛快了,可諸位的家人卻不知犯了哪條王法了,要承擔你們一時衝動的後果。」   他的話一下子勻起了兩邊混混的心事,是呀!每個人都有高堂兄弟、妻子兒女,自己若出個三長兩短的,他們該怎麼辦呀!   見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有了些動搖,文定趁熱打鐵道:「柳某想諸位出來跑碼頭,討生活,無非是為了養家餬口,任何事都是可以坐下來慢慢談的,又不是什麼關乎性命的大事情,何必非要拚個九死一生的呢!」   文定的這番話對一般的嘍囉很有些觸動,可對於鄺鐵化這般見慣了大場面的混混頭,卻不是那麼容易之事,他見到自己的手下一個個都聾拉著腦袋,握著兵器的手也鬆動了,若再如此繼續下去,不用對方動手,他們便要投降了,私心之下忙向文定斥道:「你個小子別在那裡妖言惑眾,我們出來跑江湖的,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今日若不能讓我們得到個滿意的答覆,必將血濺五步。」此刻的鄺鐵化已經是殺紅了眼。   朱北坤這邊的兄弟開始時就不曾怕過他,此刻大局已定,自然更不會在乎了,紛紛怒斥道:「打就打,還怕你不成。」   雙方激鬥之勢再起,唯有朱北坤本人還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望著文定,想聽聽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能有如何的建議。   本來已經被文定說鬆動了的局面又緊張起來,要嘛不做,做了便不能半途而廢,為了這些人家中的婦孺,文定暗自皎咬牙,無論如何也要撐下去,而表面還得裝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剛才小可聽聞諸位所說之事,也不過就是為了生意場上的爭奪,雖然小可與諸位的見識閱歷都有不小的差距,但總算是做過幾年買賣,生意上的事還是能稍微提點拙見,不知諸位能先聽在下一言否?」   他的話讓在場的混混大都有些懵懵懂懂的,可似乎聽起來也有些道理。朱北坤此次來也不是想將事情搞的無法收拾,畢竟他也不能長久的留在成都,打死了鄺大爺,日後其手下報復起來,遭罪的還不是自己兄弟及他們的家眷。   朱北坤欣然的問道:「這位相公但說無妨,這點耐性我想大家還是有的。」說著又望向鄺鐵化。   鄺大爺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自己這班手下期盼的神情更是表露無遺,這時要是連這點機會都拒絕的話,必然讓自己的手下們心寒,只好點頭應道:「好吧!說來聽聽。」   還好又讓這兩幫人暫時冷靜下來,文定心中呼出一口鬱結之氣,一番話好歹是有了些短暫的成效,此時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只聽他說道:「生意人和氣生財,當然諸位可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然而就小可方纔所見,諸位採取的手段只能是兩敗俱傷,先不說湯藥費,安頓家小的費用,就是干諸位的買賣怕也是弊多利少。」   「我們的一切都是靠雙手打下來的,不打架哪來的好日子過呀!」這個混混所言也正是大家所想的,以往的一切打碼頭、爭地盤,哪樣不是需要用性命去搏的。   「嗯,這個嘛,在下想諸位以前都是赤手空拳打天下,強橫的手段來的比較直接。可有了基礎以後,以財生財,再賺錢就該是容易之事了,而且再打打殺殺的,反而沒什麼益處,就在下所知,那些貴胄,巨賈便喜歡與有安全保障之人做生意。如若幾位就這麼長久的打殺下去,哪還有多少人敢與幾位做買賣呢?」   文定的話也讓鄺鐵化的心暗自觸動了一下,是呀!今日自己的手下們慘敗而歸,這筆湯藥費自然是要落在自己的身上。如若再打下去難免還會有傷亡,依照道上的規矩,兄弟死了,他的老小都得自己贍養著,那可就是一筆大數目了以前自己就是想搶地盤賺錢,怎麼就沒算算這筆帳呢!   朱北坤雖然在外面另有一番天地,已不大管這邊的事了,可長久以來也在想著該如何為這幫舊日兄弟謀條出路。二人不謀而合的對視了幾眼,紛續如上自己的手下退出茶館,在大門外守著別讓人進來。   這時茗香軒裡就剩下文定、朱北坤、鄺鐵化、趙小刀,再有就是老闆白老么了。朱北坤如今已然將這邊的買賣都交給了這趙小刀,以後的事主要是他與鄺鐵化接觸,所以多了一人對方也沒異議。這也就是因為他們此時的目光都集中到文定的身上,不然以他鄺某人的稟性,對於這種安排,肯定會藉故找茬的。   喚來白老么重新支起一張桌子,擺下數張椅子,到了此時,他們才算是真正的談判,不過主導者已經換成了文定。   文定知道這種局面來之不易,不敢有半點馬虎的詢問道:「不知二位的分歧到底是因為何事?」   「主要是因為整個東城官府批下來的妓院營業名額有限,再除掉那些有官府後台的妓院外,真正開放給我們手裡的只有不到五家,而我們在這一區就開有三家正式的,所以這鄺大爺想要重新分配。」趙小刀的言語比較有條理,幾句話便將事情的梗概給交代清楚了。   鄺鐵化也說道:「是呀!原本我聽納錦會的錢環與我說,將東城的婚門生意劃給我,還想著這邊繁華多了,比較能大賺一筆,誰曾想這邊全是他媽有後台的能拿出來給我們這些江湖人做的只有區區五家,而你們要養活的兄弟還不到我的一半,卻又佔了三家,這叫我拿什麼去養那班跟隨我的兄弟呀!」   「我與錢環那個死胖子有些隔閡,這次他明擺著就是要借你鄺大爺的手來打擊我朱某人,如若我們真的如他所願打下去,那個死胖子一定會在背後偷笑。」說起錢環這個老奸巨猾的大惡人,他們倆也是有著相同的厭惡。   原來這人是遭人算計了,鄺鐵化的樣子便讓文定感覺是個莽撞冒失的主兒,打架鬥毆還行,這種爾虞我詐的事還是稍遜一籌既然應承下來了,文定自然還是要為他們出點主意,可是為這種婚門的生意謀劃,怎麼想都有些有違禮教。   「咳,咳!」文定乾咳了兩聲,只有微紅著臉道,「這種行院,我偶爾倒是去過兩次,不知道二位所開的規模是怎樣的?」既然數目固定死了,他也只能在別的方面出點主意「妓寨嘛還能怎麼樣,不過就是幾間房子,幾個粉子就是了。」鄺某人就是如此的單刀直入。   趙小刀說道:「有錢人很少會來我們這種地方,樓裡主要面向的不是道上的兄弟就是些販夫走卒,所以也沒什麼講究。   這些混混開的妓院,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格調,再加上經常會有打鬥之事,有頭有臉的哪會去那種地方。文定回想在廟山的楚妝樓,漢口的思雨樓,那生意好的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道,「既然官府將數目限制了,那各位能不能在原來的基礎上把檔次提高點,比如說多招點能歌善舞的女子。   「咳,進我們這些窯子的客人,哪會在乎粉子們會不會唱歌、跳舞呀!再說了,那得花多少錢呀?」   無本生意做慣了,就是捨不得花費過多的本錢,和這些江湖人談做買賣的事,文定還必須頗費一番周折:「在下是想各位能不能通過提高自身青樓的素質,吸引那些個有錢人。諸位去那些高等的行院一定會發現,那些有錢有勢之人,在那種地方都是不惜一擲千金的。」   他們都曾見過或聽過那些個大手筆的事跡,都眼紅別人的成勸,只是覺得太遙不可及。   趙小刀沮喪的說道:「可那些有錢人也不會來我們開的青樓呀!」   這就是文定想對他們表達的地方了,「這就要看你們幾位了,要是還如此般三天兩頭的拚個你死我活,那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光顧。可要是你們幾位攜手起來,保證這一地區的安穩,那就大有可能。我想憑著幾位在那一地區深厚的實力,如若攜手,必然讓其他人不敢冒然生事,那不是最好的安全保障嗎?   攜手?如此大膽的想法他們倒是首次聽說,以前不是你吞併我,就是我打垮你,能夠相安無事已是難得了。   「頭,我們幾時進去抓人呀!」就在離茗香軒不遠的小茶攤上,一名衙役向正在喝茶的范捕快詢問著。   范捕快不理會手下急切的心情,揭起茶蓋慢慢喝了口茶,還露出一臉陶醉的模樣,半天後才對手下道:「急個什麼,那兩幫人都不是好人,就讓似門狗咬狗打個夠,幾時打舒坦了,我們再去收拾殘局。」   那名衙役有些不懂的問道:「可我們不是收了那鄺大爺的銀子,幫他們將趙小刀那些人連根撥起,這時過去不正是時侯嗎?」   范捕快輕笑道:「二力呀!要是真的將趙小刀那一方連根拔起了,以後在東城就都歸他鄺鐵化的了,到那時誰還聽我們的呀!」   二力不解的問道:「那您昨夜還滿口答應那姓鄺的?」   范捕快一手敲在二力的腦袋上,罵道,「你傻呀!他平白送銀子給咱們,幹嘛不要呀!」   「那您的意思是要把他們都抓起來?」   這二力還是個新丁,有些事范捕快正好趁這機會和他講個透徹,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才將他的耳朵拎到自己近前說道:「記住了,這天下的強盜和官兵,本就是掛在繩上的兩螞蚱,要是都沒有壞人了,那朝廷還會花大筆的銀子,養著咱們吃糧當差的嗎?」   二力想來這話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恍然道:「對呀,真還就是這麼回事,那您這次打算是該怎麼打發他們呢?」   「這次不讓他們多出點銀子,我姓范的就白在這差事上幹過麼些年了,咱們收了人家錢,自然還是要擺擺姿態,可既不能將趙小刀那邊完全擺平,又不能把姓鄺的除掉,還是要留有餘地,讓他們兩幫人繼續鬥下去,那以後他們兩幫人才會始終巴結著咱們,才會始終保持著咱們的地位。」   二力望向范捕快的眼神充滿崇拜:「范頭,您真是不簡單呀!這麼高深的主意都想的出來,小的佩服的五體投地,要是能蒙您多指點些,必然受用無窮。」   范捕快神秘莫測的笑了笑,心想要是全教給你了,那我還混個屁呀!   這時奉命在茗香軒監視的衙役,慌慌張張的跑到他近前票報道:「頭,這事……這事出蹊蹺了。」   「怎麼了?別慌,慢慢說。」范捕快順手遞過去一碗茶水。   那衙役接過茶碗,三口兩口就將其喝盡,總算順過氣來,說道:「那茗香軒裡突然沒動靜了,本來在外面打鬥的兩幫人也忽然不打了,而是聚集在一起將茶館重重包圍,不讓外面的人進去。」   這倒是從未曾有過之事,憑著與他們這些混混多年打交道的經驗,不說鬧出人命,起碼也要來幾個缺胳膊斷腿的。范捕快強烈的感到這裡面透著不尋常,而對這種脫離自己掌控的感覺,卻是他十分不原見到的。   他陡然起身招呼左右的差役道:「走,隨我去瞅瞅這些人在玩什麼花樣?」   只聽見唰唰唰的聲音,從茶攤五六張椅子上站起二十來個衙役,手上分別操著鎖煉、鐵   尺、佩刀之類的兵刃,威風凌厲的似平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茶攤的老闆心想,總算是把這些瘟神給送走了,二十多人早早的來這裡,不但連吃帶喝將自己這小茶攤橫掃一空不說,還一文錢不付,最可恨的是,他們一大幫子人拿刀動杖的在此,其他老百姓如何敢靠近,這日頭眼看就使要下落了,今日的買賣算是全完了。   儘管心裡不斷暗罵這群瘟神,可茶攤老闆嘴上還得恭送道:「范大人,您和兄弟們走好呀!有空再來。」   范捕快回贈他的,只是微微那麼一點頭,從鼻腔裡隨意的發出一個「嗯」。   當范捕快帶著這班差役來到茶館門口時見到的,確實如那個回報之人所說,數十個來自兩派不同勢力的混混,共同把守著入口,將那本來應該很寬敞的大門包圍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見裡面的狀況。   范捕快心中泛起一陣不祥之兆,原本兩派間的相互爭鬥,他是樂於看見的,或者說這其中本身就有他們這些吃皇糧的衙役特意縱容的因素。在范拎決的預想中,最壞就是一方將對手剷除,而自己也元氣大傷,好的呢就是兩敗俱傷,這爭鬥在有局限的程度內繼續下去。   可讓他吃驚的是,兩邊的人看上去雖然多少帶點傷,衣服上也留有打鬥的痕跡,可他們彼此間的態度卻相當的和睦,看見他們到來時,所採取的步調竟然都是統一的,這完全和他預想的背道而馳。當他們聯合在一起時,那受罪的可就是自己這些當差的了。   范捕快急切的想知道裡面的情景,疾步走到他們前面,見他們沒有讓開的意思,怒道:「幹什麼?想造反呀!誰再敢妨礙本官辦案,馬上就把他抓起來,送到官府法辦。」   那些混混們面面相覷,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眼看范捕快便要下令抓人,幸好由茶館裡傳出話來:「哎呀!范大人,哪陣風把您和兄弟們吹過來了,快快裡面請。你們這些人別盡擋在我門口妨礙我做生意。」   正是白老么趕著出來了,他扒開眾人,將范捕快等人引進來,還假意向他抱怨道:「咳,范大人您瞧這是什麼事呀!一大早的這群人就擋在我門前,也不進來喝茶,也不讓開道,害的我生意都少做好幾樁。」在他的暗示下,門口的諸人知趣的各自散開了。   范捕快知道白老么的底細,自然也不會將他的話當真,抬眼往茶館裡望去,只見這空曠的大堂裡,只有那一桌四個人,正是今日這場爭鬥的幾個領頭之人,他徑直的望那邊走去,手下的衙役們也分兩路將他們圍住。   「霍,這不是坤哥嗎?我們可是有段日子沒見了,回成都怎麼也不言語一聲,好讓兄弟我也擺桌酒席為你洗塵接風呀!」   朱北坤與范捕快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知道這傢伙的難纏,回道:「豈敢,豈敢,范捕快不介意,改日朱某做東,請范大人到陶然水榭好好的聚聚。」   「那怎麼好意思讓坤哥破費呢!呵呵。」轉而范捕快又望向趙小刀與鄺鐵化說道:「鄺大爺、趙爺,今日又是玩的哪出戲呀!這門口一排排的,該不是聚眾鬧事吧!」   「范大人您說的是哪裡話,弟兄們今日就是來聊夭的,哪來的聚眾鬧事一說喲!」趙小刀自然不會給他為自己等人安置罪名的機會。   鄺鐵化也辯說道:「是呀!范大人您看我們大家都是在和和氣氣的坐下喝茶,聊天,哪來的鬧事呀!」   這麼多的疑點,范捕快要想找出破綻自也是不難,他看著鄺鐵化冷笑道:「和和氣氣的喝茶?只怕未必吧!喝茶會叫人將外面堵的死死的?這地上會有這麼多的瓷碗碎片?」   他的冷眼讓鄺鐵化心中直發毛,也不敢回話,躲避著他望過來的眼神。   白老么趕忙搶著圓說道:「大人,是這樣的,小的店舖裡新往了一批瓷器,也不知道好壞,便請幾位大爺過來幫著瞅瞅可不曾想盡全是次品,小的上了當也找不到那商人,便一氣之下都給摔了,正準備清理呢!趕巧您就來了。」   雖然這話錯漏百出,可人家在自己的鋪子裡砸東西也不犯王法呀!范捕快心想,好呀!你們都串通一氣了,說道:「橫豎都是你們幾個說的,有別人能證明嗎?」   「啊!還有個人的話,您一定會相信。」趙小刀將文定指出來,道:「這位朋友也在場,他是頭次來成都,起先和我們大家誰也不認識,他的話應該不假吧!」   范捕快這時才注意起這裡面的最後一個人,竟是昨日那群外地商人之一,還是知府大人點名要請到衙門的,他不禁奇怪道:「你不是昨日那些商人之一嗎?怎麼跟這幫人攪在一塊了?」   文定從容不迫的說道:「回稟大人,小可是閒暇之餘,遊逛至此的。」   「那剛才你都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沒有?」   「回稟大人,這茶館韻味十足,老闆一手沏茶的手藝,更是讓小可大開眼界,茶水也是凝聚巴蜀特有的的精華,真是讓小可深感不虛此行。」   白老么還回謝道:「不敢,不敢,客官若是喜歡,可以時常來小店,我白老么一定好好招待。」   「哪裡,哪裡。」二人還客氣起來了。   氣的范捕快牙直癢癢,心道算了,錯過今日,以後有的是機會整治他們,過來對文定說道:「這位朋友還請再和我回衙門走走,知府大人還想要你協助調查羅府的命案。」   文定起身隨他往外走去,其他幾人以為范捕快是藉故生事,憂心的望著文定遠去的背影。 下期預告   經歷了茶館的一番波折,文定不但成功化解了兩幫混混的仇怨,還結交了朱北坤這位成都府的風雲人物。   在朱北坤這地頭蛇的幫助下,文定等人原本無望的買賣,又重新給接上了線索。   可隨著離貨源越近,在他們周邊發生的離奇之事便越多,各式武功高強、行事怪異的人物也是層出不窮。   在朱北坤痛失兩名手下之後,他們又朝著目標追逐而去。而羅府滅門慘案中,那些窮凶極惡歹徒之真面目,也漸漸浮出抬面。 第六集 第一章 曙光乍現   跟隨著范直夫等差役,文定在這兩日內再次來到成都知府衙門,一路上范直夫還是不死心的伺機查問剛才茶館裡所發生之事,文定自然是不會將真實的情況告知與他,不管他是軟磨還是硬泡,乾脆就來個裝聾作啞,弄的范直夫也是全無辦法。可他轉而一想,瞧茶館外的架勢,必然是十分機密之事,那夥人不會將這等事告訴給這個外來的商人,也就沒再怎麼逼問了。   今日府衙裡依舊是繁忙不堪,來往進出之人也如昨日般頻繁,這回范直夫未將文定引往大堂之上,而是悄然的帶到後衙,林知府的書房之內。   稍候了片刻,知府林伯瞻來到房中,范直夫忙恭敬的道:「啟稟大人,卑職依命將昨日的商人帶回。」   「嗯,范捕頭,這事你做的很好,本官還有些關於案情的機密之事要問詢於他,你先下去吧!」   「喳,隨時聽候您的調遣。」接著范直夫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書房。   待他走之後,林伯瞻又幾步行至書房門口,將腦袋微微伸出門外左右窺探了一下,見附近確實無人影後,將房門嚴實的關上才走回書案前。林知府如此詭異的舉動,不由得文定心中猜測這究竟是所為何事。   林伯瞻坐下後,不再是公堂上那副嚴厲的神情,眉宇間首次在文定面前舒展開來,輕聲道:「若我沒記錯的話,足上該是姓柳吧!」   「回稟大人,草民正是姓柳,煩勞大人惦記,實在慚愧。」文定誠惶誠恐的回話。與昨日冷傲的態度相比,他更為擔心林伯瞻此時的平易,也不知這知府肚子裡是何種心思。   林伯瞻呵呵的笑了兩聲,抬手示意他坐下道:「坐嘛!坐嘛!」   文定忙回道:「不敢,大人駕前何來草民之位,有何差遣您儘管吩咐就是。」   「呵呵,足下年紀輕輕便當上了當鋪的掌櫃,想來必是有過人之處,不必拘束,本官只是在案情上有件證物,彷彿是件珍品,可你知道這天下的贗品何其繁多,本官實在有些拿不準,便想著要煩勞柳掌櫃一趟,不知可否?」   文定心想,原來只是幫著鑒別物品,害的自己一路之上還在擔憂是何等大事,這麼急著召見呢!這識物辨品本就是自己的行當,有何為難的,拱手回道:「大人之命,草民自當遵行,只是草民入行尚淺,恐有負大人所托。」   這個商人倒是有些對自己的脾氣,林伯瞻笑道:「無妨,無妨,本官但求個明瞭便是了。」說著由書架上慢慢的抽出一卷畫軸交與文定。   接過畫軸後文定緩慢的打開,那枯黃的卷面,自然隨性的草書,剎那將文定驚呆了,他逐字逐字的辨別,絲毫不肯錯過這一筆一畫。過了大約頓飯的時候,林伯瞻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輕聲的詢問道:「柳掌櫃,這卷草書到底是如何,你倒是瞧出來了沒有?」   文定這才依依不捨的將這稿卷交還給他,言語間還略帶點激動道:「回稟大人,這卷書稿,草民想大人必然也不陌生。」   「當然。」自信佈滿了林伯瞻的臉上,他讚賞道:「此貼本是稿本,原非作為書法所寫,但正因其無意作書,才使此幅字寫得神采飛動,筆勢雄奇,姿態橫生,甚得自然之妙。本官身為讀書人,如若不知道這幅字畫,豈不是貽笑大方了?然天下臨摹者何其多,故想探知是否真本爾。」   文定的神思還遊歷在筆劃間,道:「那行筆或渴驥奔泉,如狂飆掃野,字形穿插而疏能起馬,密不透風則無暇雕琢,卻又法情俱在,以草民愚見,便是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卷』。只是此天下第二行書,自唐以來臨摹者如過江之鯽,草民才疏學淺,實難敢斷言真假,還請大人恕罪。」   林伯瞻心知其真實的可信度已然不小了,即便不是真品,臨摹的如此像亦是價值斐然。他珍惜的將其原樣收好,轉而又嚴肅的對文定說道:「柳掌櫃,這件證物關係到一件案情重大的要案,我不想在外面聽到關於這幅字的流言蜚語。」   這衙門的事,文定多少懂得一點,主要還是多聽、多看、少說。聞言馬上回道:「回稟大人,我們押行的規矩就是不論究竟是在哪門哪戶,或見到何種貴重物品,也不能到外面散說去,要為主人家緊守秘密。」   林伯瞻欣然點頭,道:「那就好。」又閒扯了兩句後,便打發文定離去了。   待書房裡空無一人後,林伯瞻又急不可耐的拿出那幅行書欣賞,反覆的注視,任眼神遊走多次後,才無比珍視的將其鎖入書架的夾層中。   話說文定有機會見到了這天下第二行書,心情也是十分的愉悅,畢竟天下間讀書人的字,有好大一部分都是學自顏氏的筆墨,文定也曾經學過一段時間,如今有這個機遇得見他最好的一幅字,自然是喜不自禁。   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知府衙門,整個心思都回想那字裡行間的一筆一劃,連週遭的一切都沒注意,什麼差役,什麼公堂,什麼石獅,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他穿出了衙門,走過了民舍,路過了攤販,擦身過了店舖皆不曾停下,直到後面一直跟著的那人實在是忍不住了,疾走幾步一手拍上他肩膀,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喂,你這是怎麼了?」   文定轉過頭望去,竟是朱北坤,不免驚奇的問道:「咦,朱兄,你何時跟在柳某身後的?」   朱北坤沒好氣的望著他,道:「何時?那姓范的將你給抓了去,我擔心有事,便一直在衙門口等你的消息,見到你安然無恙的出來了,便想著與你聊聊,誰知你出門後卻是箭步如飛,我差點還追不上你了,你真的是沒練過武功之人嗎?」他的眼裡充滿了懷疑。   文定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發生了何事,不知不覺已走的老遠,尷尬的笑道:「讓朱兄見笑了。對了,在下走後,幾位的事情談的怎樣了?」   說到這事,朱北坤倒是滿面的輕鬆,一直壓在心頭的這副擔子終於是卸下了,道:「一切都很順利,我們說好了以後都四六分帳,我的兄弟人少便讓了他點。」   能用緩和的方式促成此事,文定也是非常的高興,道:「這樣最好,大家不傷和氣嘛!」   正因為有了文定冒冒失失的介入,才使得冤家和解,使得一場干戈化為玉帛,朱北坤等人對文定都是非常的感激,謝道:「柳兄弟,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對我們做的一切,如有任何差遣,只管言語一聲,朱某雖然沒什麼本事,在這地面上還是很認識些朋友,跑跑腿還是可以的。」   這人確是挺仗義的,文定輕笑道:「哪裡,哪裡,柳某實在沒做什麼事,朱兄不必過於介意。」   「唉,我朱北坤有仇必究,有恩必報,圖的就是坦蕩,你柳老弟這麼說,便是不給我面子了。」   文定為難的說道:「不瞞朱兄,在下這次來只是湊巧,再過幾日便要返程了。」   「這麼快?」朱北坤有些沮喪的說道:「就不能多留幾日,讓我和兄弟們也盡盡地主之誼。」   「確實不巧,在下本是隨人來此進批貨,可賣家卻不幸蒙遇巨變,實在是讓人惋惜。」想到羅府那滅門的慘案,文定便不由得感到冷氣從脖間直入。   「什麼買賣沒做成?給我說說看。」   反正羅府曹此巨變後,這買賣也不再是商業上的機密了,文定便將事情的梗概有所保留的說了一遍。朱北坤也難以想像是誰行事如此的滅絕人性,咬牙切齒的說道:「是哪來的王八蛋如此的心狠手辣?雖說那羅守財我知道也他媽不是個好東西,不過也不必連家人都不放過啊!這幾日一回來便忙著那地盤的事,竟不知道這成都還發生了這麼件大案子。」   文定也是憤慨不已,只要想到兇徒那慘絕人寰的手段,衙門好些日子也未曾查清,不由得有絲沮喪的說道:「可惜的是不能將這些歹徒繩之以法。」   朱北坤猶如自語的喃喃說道:「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朱兄有辦法抓住那群歹人?」文定驚奇的望著他。   朱北坤望了望文定,知道他誤會自己方纔的話了,有些羞愧的輕聲說道:「羅氏雙兄弟在江湖上也是叫的出名號的兩位俠士,我朱北坤只是一江湖混混而已,他們都被人殺了,我哪夠瞧呀?」   「哦。」文定的語氣中難掩一絲失望。   朱北坤又說道:「不過柳掌櫃,你們與羅守財的那筆買賣還有機會做成的。」   若真是這樣也是值得慶幸的,自己一干人跋涉數月,為的就是這批古玉石,可文定轉而一想,那羅府都完了,這玉石上哪找去呀!於是灰心喪氣的說道:「朱兄,你不必安慰我了,羅府全家都不幸逝去了,還有誰能賣東西給我們呀?」   「你怎麼不想想,他羅某人沒指望了,不是還有向他提供貨源之人嗎?這玉石不是說年代有些久遠嗎?那就不會是出自現今的工匠之手,肯定是有人將這東西賣給羅守財,他才能轉賣給你們嘛!」   是呀!自己這些人怎麼沒想過在貨源上更進一步的探求,文定欣喜的說道:「是呀!找到那人,那貨不是就可以直接買到嗎?」   大海撈針,在這成都府想找個不知名的商人,那會是多難的事呀!特別是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見到文定又有些洩氣,朱北坤料想他必是有所顧慮,寬慰他道:「放心,這事看起來很難查,但真正做起來也不是沒希望,你且安心回客棧,給我一日的時間,必然為你查出人來。」說著便向文定告辭,大步流星的離去了。   文定回到客棧便見著楊括與譚管事二人,正撥弄著算盤合計著進貨的明細帳,看起來二人今日的收穫頗豐。老威與另一個車伕不停的往屋裡搬著貨物,大至數尺高的布匹,輕到隻手便可扛起來的茶葉都有,真是收穫纍纍呀!   這二位沉迷於其中的商人還在議論著有哪些東西是自己等遺忘的,見著文定回來了,他們僅僅打了聲招呼便又投入到那品種、數字、銀錢的世界裡去了。文定實在是驚奇於他們的敬業,有這樣的管事,燕老闆何愁不賺錢呀!   雖然文定在數字帳目方面也不是生手,可終歸是別人的生意,自是不好摻和進去,用完晚飯便回房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他不由得回想起今日白天的一切,覺得實在是太過離奇波折了。記得在上船之前正聲還反覆叮囑過自己,見到別人都跑自己也要跑,見人打架千萬別往前湊,可今日怎麼全然忘了?好在最後的結果還算是平穩收場。   又想到那幅祭侄文稿卷,未曾料到自己也會有親眼見到此貼的一日,整幅字貼悲愴感十足,哀筆急就而下,舉行抹重疊,筆墨狼籍而又遒逸沉穩。顏真卿將那股喪失侄兒的悲憤全然溶入筆中,與其說他是用筆所書,還不如說是意念才促成此貼,渾然而得自天成。   漢口喧鬧的江灘在黑夜裡也化為了寂靜,疲勞了一日的船工們不是早早的進去了夢鄉,就是上岸去那燈火通明的夜市裡遊逛。   奔流的江水卻未曾因夜晚的到來而沉默,在夜幕遮掩下,它兀自急速的流淌著,嘩嘩的水聲充斥著兩岸三鎮的碼頭。   三伏天裡,武昌與漢口相隔著的江面似乎顯得更寬更長,原本寬大的碼頭都被迫退讓至緊靠岸堤處,原本平緩的長江水,此刻也顯得不再順服,波濤洶湧的湧向堤岸,時而激起朵朵浪花。   「頂頭豎脊,舒肢緊趾;形合力順,動迅靜定;以眼傳神,以氣助勢;陽相依,相輔相襯。頂頭豎脊,舒肢緊趾。」一處空曠的江灘上響徹著中厚的聲音,銀白的月色下則有兩道身影。   一長一短正是正聲與道定。正聲道:「這便是靜止姿勢的基本技法,也是開架式。」   正聲藉著月光身道定望去,見他不但姿勢偏差,身形也緊繃的厲害,便走近而糾正他道:「長拳要求四肢放鬆舒展,手指足趾緊勁用力。其中舒肩表現為兩肩微下松而後展開,增加胸廓的前挺度和左右徑,作用在於增加胸廓的容氣量;舒胯表現為兩胯向下松沉,無挺胯僵腿之態,兩腿分開形成步型的幅度,此姿勢較其它拳種闊長,從而構成架開式大的特點,兩手指和兩足趾要緊勁有力。」   經過數次校正,正聲終於滿意的點點頭,道定讀書不成,可對於武功卻有種敏銳的領悟力,也讓正聲教出了興趣,道:「嗯,靜態已有點像模像樣,接下來是動態,注意我的身形。」   只見正聲舞起長拳的招式,一動即快,心快、眼快、手快、步快,整套動作快似迅雷;而至一到俱到,一靜皆靜。整套拳式突然在盼間靜定似泰山,體現出疾動突停的要領。以眼傳神,以氣助勢,整套招式張馳有度又一氣呵成。   正聲舞的長拳讓道定看的是目瞪口呆,不禁歡呼雀躍的道:「正聲哥你真是厲害呀!何時我才能像你這麼威猛呀?!」   被這小子稱讚一番,正聲也是挺自得的,口裡卻說道:「別盡想著拍馬屁。這種拳法是一種以弓步、馬步、歇步、僕步、虛步為基礎步型,並有躥蹦跳躍、閃展騰挪、起伏轉折和跌扑滾翻等動作和技術組成的拳術。它的特點是姿勢舒展,動作靈活,快速有力,節奏鮮明。剛才瞧清楚了嗎?給我來一遍。」   說歸說,可真正耍起功夫來,道定也是一本正經的,舉手投足間也是威風凜凜的。   正聲對道定的態度十分的滿意,這小子和自己倒真是有幾分相像,平時嬉皮笑臉的,只要練起武來精神卻出奇的集中,除了中途正聲會糾正他的錯漏處,一般都只點撥一下,他便能通曉大概。在他突飛猛進的同時,也讓正聲有了危機感,要是自己這個教人功夫的,最後反倒敵不過這小子,那可實在是難堪呀!心念及此,正聲也打起精神,要將那已然有些鬆散的功夫重新撿起來。   告別了正聲,柳道定帶著一身的汗水,一臉的笑容向粵漢碼頭走去,只不過還沒到門口就被人叫住了:「道定,道定。」   道定順著聲音望過去,一駕馬車正停在路旁,車廂的掛簾被掀起,道定頓時認出雨煙那熟悉的面孔來。在文定不在漢口的日子裡,雨煙怕道定在陌生的環境裡會生疏不習慣,所以時常來探望他,還總是帶著他愛吃的美味佳餚,安慰他那食量驚人的肚子。   道定瞧見雨煙姐姐,比瞧見什麼都高興,幾步便跑了過去,驚喜的道:「雨煙姐姐,你怎麼來了?」言語間,滾圓的眼睛卻直往雨煙身旁的食盒裡瞅,猜測著姐姐又為他帶什麼來了。   雨煙望向他的眼神中卻有股疑惑。之前未曾注意過,可他方才行道的姿勢,卻說明這小孩子還有些不小的秘密,下盤穩重不似常人般輕浮,明顯是因為練有外功。雨煙心想,不曾聽文定說起過他弟練武之事,必然是這孩子私下所為。   江湖險惡,稍有不慎便會遭人算計,何況道定年紀尚弱,也分不清好人壞人,未免他誤入歧途,雨煙緊繃了臉頰嚴肅的問道:「道定,姐姐問你件事,你可要老實回答。」   道定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餡了,滿不在乎的道:「姐姐有何事儘管問吧!只要道定知道一定告訴姐姐。」   雨煙不動聲色的問道:「你的功夫是何人傳授的?」此言一出,便看見道這渾身一抖,雨煙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了。   道定還強做鎮定的回道:「哪呀!雨煙姐姐開什麼玩笑呀!我怎麼會功夫呢!」話雖如此,只是他的小眼開始閃爍著,迴避雨煙射過來的眼神。   「練沒練武不用說,只需從尋常的舉動便能分辨出來,姐姐我自小便從師習武,這些眼力還是有的。」   當然,如果習武之人練到韜光隱晦的程度,等閒人也是難以分辨的,不過那都已經是可以容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了,少之又少。   這該如何是好呀?道定的舌頭已經有些打結了。雨煙故作生氣的說道:「要是你不說我也不勉強,只是這事怎麼也要和你大哥說一聲。對了,算算日子,他也該返程了吧!」   雨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讓道定嚇個不輕,脫口而出道:「雨煙姐姐,是正聲哥教我武功的,我答應他不和別人說起,你可別和我哥講呀!」要是讓大哥知道了,指不定有什麼後果等著他呢!情急之下道定也只好坦白了。   那個武夫,不好好的陪著燕顏,竟背著文定暗地裡誘拐他弟弟,她暗暗埋怨文定不慎交上了這個作怪的朋友。可看到道定懇切的目光,又有些不忍,幾個月的相處,讓雨煙對文定這個弟弟也越發的疼愛起來,對於他的自作主張,也只能無奈的說道:「好了,看你的可憐勁,還練武呢,把這個都吃了。」順手將食盒遞給他。   道定臉上的愁雲也隨之散去,欣然的謝道:「多謝雨煙姐姐,我就知道雨煙姐姐是最疼我的了。」   他上竄下跳的舞動了許久,肚子裡早已是空空如也了。接過食盒他急忙揭開食盒,裡面裝盛的是一碟他最喜愛的雞腿,道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抓起一隻就往嘴裡塞。   雨煙忙道:「小心點,也沒人和你搶。」看著道定滿頭的汗水,她掏出隨身的手絹替他擦拭。   道定嘴裡塞滿了東西,口中說話也變的不清不楚:「沒事,我,我快餓死了……」果然話還沒說完便梗住了。   雨煙輕輕拍打他的後背為他順氣,口裡還埋怨道:「瞧你這孩子,剛說完你就噎住了吧!」道定「嘿嘿」的笑了兩聲。瞧他的模樣,雨煙不由得想起遠在巴蜀的文定,也不知他此刻是如何了。   翌日,楊括他們依舊是天剛擦亮就忙著出去看貨,而文定則安坐在客棧中等消息。紫鵑聽說他昨日在茶館遇險,大罵了他一頓後,自己也開始緊跟在他左右,不准他離開自己的防範之外。當文定提出異議時,她便抬出小姐的指令,再甚者,就是武力相要要挾。   午間小王嫻也跑來找紫鵑姐姐玩。打她自願當燕小姐的丫寰後,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便顯得寡少了許多,見到她來了,二人都非常的高興,只是紫鵑對她不與自己商議便做出那麼大的決定,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嘴上還帶些酸意的說道:「今日怎麼得空來瞧我們呀!你那位大小姐沒讓你前前後後的做這做那嗎?」   小王嫻知道姐姐也是心疼她,說道:「小姐這兩日都是早出晚歸的不見蹤影。紫鵑姐姐,小姐她人很好呀,她沒讓我做什麼事,都是我自己要做的。姐姐你不知道呀!小姐教了我許多東西呢!」   有時文定真是分不清,紫鵑與小王嫻比起來,誰更像個孩子。   紫鵑還是心疼王嫻,這麼小,原來什麼也不懂,可如今還要學著侍候人。趁著今日得閒,姐妹二人原來可以好好的聊一會天,這時又開始覺得文定礙眼,於是拉著王嫻的小手回到自己屋裡去了。   對於她的離開,文定自然是慶幸不已,這丫頭在這裡,自己根本是任何事也做不成,看書吧!她說你無聊;和她說話吧!又說他太無趣,懶得搭理他;就連想將昨日買的那對鷹爪杯翻出來看看,都會被她說是有病,這麼奇形怪狀的東西,也會花銀子去買。   於是這一早上,文定儘是在她的白眼與冷嘲熱諷中度過了。他剛靜下心來想看會書,便聽見紫鵑怒氣衝天的聲音自房外響起:「你這死性不改的惡賊,竟敢欺上門了,姑娘我劈了你。」   而另一個聲音聽來也不陌生:「姑娘呀!我,我,我確實是來找人的。唉你別動手呀!哎喲,你下手好重呀!」   聽那聲音,竟是自己要等的朱北坤。文定想到他與紫鵑幾次碰面,都讓紫鵑下不了台,這股紫鵑積壓了好久的怒火,想必是一觸即發了。   朱北坤的求饒聲不時在外面響起,而客棧裡的東西倒地的撞擊聲與摔碎聲,也時而在文定耳邊湧動。文定正在徘徊是否該出去阻止這一切,可一想到紫鵑那可怕的任性,他還是決定暫且明哲保身。回想昨日連那虎背熊腰,一雙鐵臂的鄺鐵化也不能將朱北坤如何,對於紫鵑的攻擊,自也不會太難招架吧!   可片刻後,他的小算盤便告吹了,只見房門一下子打開,小王嫻焦急的跑進來,說道:「柳叔叔,快去看看吧!紫鵑姐姐在外面和人打起來了,你快去要他們停下來呀!」說著牽起文定的手就往外面跑去。   雖然心裡是極度不願,可當著小王嫻的面,文定也不好推搪,只好硬著頭皮來到客棧大廳。   若說是打架,實在是有些冤枉朱北坤了,整個的都是紫鵑在後追打,他在前面閃躲。而且最沮喪的是,跟那鄺鐵化,他算是身手敏捷,步伐輕盈,可跟紫鵑比,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不論他如何跑,紫鵑都能在數步內將其追上,並施以重擊,痛的他是哀天叫地的,讓人實在慘不忍睹。估計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他坤哥在成都的面子算是全毀了。   「紫鵑停手,這位兄台是我請來的客人。」文定高聲的阻止紫鵑再鬧下去。   果然這招收到了成效,紫鵑這丫頭停止追擊朱北坤,只不過轉向將凶狠的目光投向文定,文定心中一涼,暗道這下自己有的受了。   她走近文定,語氣中帶著威脅的問道:「他是你給叫來的?」   朱北坤也趕忙湊過來說道:「是呀!柳掌櫃,不,文定讓我來的。」轉而又心情愉悅的向文定說道:「我說瞅著文定特別眼熟呢!原來我們早先碰見過呀!呵呵,就在重慶府的朝天門,對吧?」   文定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悲涼,自己竟然是沾紫鵑這丫頭的光才被人想起,不過對於眼前這位勇往直前的勇者,文定還是充滿了敬畏,瞧他剛才還被追的雞飛狗跳,可這一刻望向紫鵑那邊的眼神,依舊是無所忌憚。紫鵑的眼中都能冒出火光了,為轉移焦點,文定打哈哈道:「是呀!那日朱兄高唱的重慶歌,在下時常想起,感覺挺有意思的。」   說起唱歌,紫鵑更是難堪,一跺腳,從鼻腔內發出個「哼」,便拉著王嫻走回自己的房間了。 第二章 稍縱即逝   紫鵑與王嫻相偕離去後,朱北坤尷尬的朝文定笑了笑,道:「這位姑娘挺有趣的。」   「是呀!紫鵑姑娘做任何事都是率性而為。」而文定心裡想著的,卻是她粗暴的一面。   文定的一句話卻讓朱北坤欣喜不已,道:「原來這姑娘叫紫鵑,這名字真好聽。」文定心想,紫鵑如此強硬的脾氣、稟性也會使人迷戀?這男女之事,果真是讓人不足以道也。   文定將他引進房來後,他還在回味適才的情景,文定只好狠心阻斷其白日夢境,問道:「朱兄,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朱北坤神遊的思緒這才回到現實中,頗為自得的說道:「我早就說過,這事看起來挺難,可真要做起來,卻也不是那麼全無希望!」   文定焦急的問道:「朱兄,那到底查到了什麼?」   「我也是由各處得來的小道消息,融合集中起來,裡面有用的大概就是,在三個月前有個行腳的貨郎曾到過成興玉器行,自那以後羅老闆就顯得特別興奮,四處與人談生意。」   文定暗忖,那也正是羅守財派人送玉到重慶府燕記分號的日子左右,看來這個貨郎便是關鍵,文定問道:「那這個貨郎為何人,是不是錦城人呢?」   「那就不是了。這貨郎姓曾,好像專門穿梭於那些偏遠的小村莊,賣些鹽呀!賣些布的,還有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也經常到成都來販賣些由下面收上來的小東西。」   「那就難找了,走單幫賣山貨的商人,行蹤飄忽不定,誰也不知道他下一站會到哪兒賣東西。」文定心歎,剛捕捉到的線索轉眼又變的渺茫。   「那倒不是全無規律。」朱北坤胸有成竹的淺笑道:「這姓曾的貨郎,雖然還沒成家,但在成都卻還有個相好,東城街面上開豆腐店的田寡婦一直與他暗渡陳倉,每次他來成都,二人都打的火熱。呵呵,只要我們找到那田寡婦,還怕不知道他的行蹤嗎?」   文定怪物般的望著他,疑惑道:「朱兄,你不是好幾年都不曾回成都了嗎?這些閒言碎語,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呀!」   朱北坤尷尬的笑了笑道:「嘿嘿,這都是我那班兄弟們告訴我的,那田寡婦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主,男人死了不到兩年便勾搭上了這姓曾的,可那姓曾的又是走南闖北的,老不在跟前。那田寡婦本就是個鮮活的少婦,人都說;要想俏三分孝,那幫小子可沒少到她那豆腐攤前吃豆腐,呵呵。」他笑的是前伏後仰的。   文定實在是後悔自己多此一問,引得他說出這麼多難登雅室的流言蜚語。文定羞得面紅耳赤,可朱北坤卻似乎還意猶未盡,繼續將由兄弟口中得知的,關於田寡婦瓜田李下的趣事,轉述給文定聽。   這時文定的房門猛的大開,原來紫鵑好奇二人到底有何要緊之事需要密談,便靠在門邊附耳探聽,誰知聽的大都又是這等淫辭穢語。她漲紅了臉,一腳將大門踹開,怒吼道:「柳文定,你這都是結交的什麼下流之人?滿口的穢言污語,簡直是不堪入耳,看我怎麼替小姐教訓你。」話還沒說完便衝進屋裡,連文定帶北坤一起打去。   「紫鵑,饒命呀!我們是有正經事要辦。」文定忙向她這個自己的保鏢求饒。   紫鵑卻不肯放過他,怒斥道:「正經事就是在背後嘀咕別的婦人?柳文定呀柳文定,這一個多月的旅程,你倒是長能耐了呀!」   文定小心的走到她面前,輕聲的說道:「是關於那筆與羅守財買賣的事。你想呀,我們耗費了數月的光陰,等來的卻是賣家突然的噩耗,兩手空空的回去,也不好向燕老闆和我們東家他們交代呀!」   紫鵑的眼中閃爍著懷疑,問道:「那羅府都成那樣了。這買賣還如何做下去?你可別糊弄我喲!」   「豈敢、豈敢呀?」文定適時的將北坤給推出來,道:「這位朱兄,已經為我們探知了羅守財進貨的渠道,我們與楊管事他們可以跳過羅守財這個中間的環節,直接與那人交易,豈不是更妙了嗎?」   紫鵑的小腦袋也明白了個八九分,喜道:「這便是像小姐說的『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對嗎?」   北坤也附和道:「對呀!對呀!姑娘真是聰明,文定這麼一說,便能明白過來。」   回敬他的,卻是紫鵑的一記白眼。剛才他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語,更加深了紫鵑對他的偏見。然而她那副發慎的俏模樣,更是讓他癡迷。   他越是露出呆相,紫鵑也越是惱怨。為免紫鵑再次發怒,文定趕忙道:「那個,紫鵑你在此等楊兄及燕小姐他們回來,我和朱兄先去探探對方的下落。」說著就要拉北坤往外走。   這紫鵑可不依,伸手攔下二人道:「那可不行,這買賣關我什麼事?小姐讓我來此,是隨身保護你的,可不是傳信的。你要出去也行,必須得帶上我。」   文定無奈之下,只好單留小王嫻在客棧裡等候,三人則結伴而去。   朱北坤雖然幾年不曾回成都,可熟人卻是不少,一路走過,不斷有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和他打招呼。能有此人緣,北坤很是得意,紛紛向他們回禮。然而紫鵑卻對此嗤之以鼻,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道:「儘是些地痞無賴,真是物以類聚。」   紫鵑的話嗆的北坤半天說不出話來,連與人打招呼的神色也黯淡了許多,蔫著腦袋領在前面,走著走著,卻被幾名帶著刀刃的男子給攔了下來。見到他們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文定暗道不妙,自忖該不會又是他的仇家找上門了吧!   「袁少俠呀!真是巧了,我剛回成都便遇上了你,這一向可安好?」朱北坤熱情的向對方打招呼。   對方共有五人,個個臉上都是滿佈愁雲,那攔住他之人,也就是他嘴裡的袁少俠見到他後,臉色略微有些好轉,道:「還過的去。朱香主這一向都在重慶府活動的,怎麼也跑來成都湊熱鬧呀?」   「哪呀!我原本便是土生土長的錦城人,這次是為了些兄弟們的私事回來幫著辦辦。」   「哦,我來為你們引見。」說著袁少俠將他引到自己這群人面前,介紹道:「這位是哥老會的朱北坤朱香主,這位是我大師哥『奪命寒星』曹刃,這位是浮巖山莊的少莊主崔寒,這兩位是浮巖山莊的護莊鐵衛喬氏兄弟。」   曹刃與袁解袁少俠都是青城派年輕一輩的高手,再加上羅府滅門案中慘遭不幸的羅頂、羅峰二兄弟,便是江湖人稱道的青城四子,在白道江湖的年輕一代中,都算是頗有威望。特別是奪命寒星曹刃,本是最有希望接下師父手中的權柄,成為下一代的青城派掌門,可江湖傳言,他生性少言寡語,對於日常俗事素來也不怎麼上心,所以在其師父丹方道人的眼中,反倒沒有其它幾個師弟討其歡心。   北坤知道這幾位在江湖上是聲名顯赫,忙抱拳恭敬的道:「久仰,久仰。」   可那幾個除了袁少俠外,顯然都瞧不上他,喬氏兄弟微微一抬手算是回過禮了,曹刃也只是稍稍點頭示意。最據傲的可要數那崔寒了,他不但裝做沒見到,而且從鼻腔裡輕輕發出一聲「哼」,對朱北坤的不屑之色真是表露無遺。   北坤滿面笑容的招呼他們,卻無端遭此羞辱,自是氣憤不已,可當著袁少俠的面也不好發作,只好裝做未曾瞧見。   袁少俠心下也是頓感顏面大失,這一路上多次被此二世祖譏諷,若不是看在崔老莊主的面子上,早就對這紈褲子弟不客氣了。他走近北坤,低聲向他道歉:「朱香主,實在是不好意思,今日一切看兄弟我的。」   「沒事,沒事。袁少俠應該瞭解,我們這種靠自己活下去的人,和那種需要依靠家世的人不一樣,這點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北坤故意將語氣加重,話裡也透著玄機。   他不找崔寒計較,那二世祖反而要找他麻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少爺我收拾你這樣的腳色,再來兩個也不成問題,怎麼樣,要不要來試試?」   而北坤則望也不望他一眼,還是和袁解在打哈哈。見朱北坤壓要不曾理會他,崔寒立感被輕視了。   一般喜歡瞧不起他人之流的,卻也是最忌諱別人瞧不起自己,崔寒此時更是火冒三丈,怒罵道:「就連你們哥老會的呂老大,看見本少莊主也是客客氣氣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螢蟲般大小的香主,竟敢如此無禮?」   那崔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依不饒的挑釁,讓北坤很是下不了台,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何況初回成都的他,怎麼也不能在這大街上,當著這麼多熟人的面前窩囊裝熊,他勃然怒罵:「罵你個二世祖還不服氣,呂老大對你客氣,那是因為你嗎?要不是你老子崔游的面子,誰知道你娃是誰呀?」   袁解心中那叫一個痛快呀!北坤將自己積壓在胸腹中數日,要說而又沒說的話給一口氣倒了出來,表面上他雖然沒有絲毫動容,可暗下的那份解氣呀!真值得喝兩盅的。   崔寒舉拳便要上去相鬥,而喬氏兄弟也紛紛左右相隨。袁解眼見一邊是熟人,一邊是同行之人,自然不能插手。眼看著北坤便要遭殃,想不到原來一直看朱北坤不順眼的紫鵑卻未坐視,她撤出寶劍,跨出兩步,與北坤並排站齊,向對方喊道:「怎麼,想人多欺負人少?這可得先問問姑娘我手中的寶劍。」一時五人間的氣氛是劍撥弩張的,袁解也是束手無策。   「住手,夠了。」驀地,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一邊響起,是那一直未開過口的曹刃。   崔寒面色難看之極,道:「姓曹的,少爺我又不是你青城派的師弟,憑什麼要聽你的話?安靜的在一旁等會,我馬上就能完事。」   一旁的袁解道:「崔寒,我們出來時崔莊主有過交代,這一路上的所有事都聽我師哥的,怎麼這才到成都你就忘了?」   想起這件事崔寒就不服,來查表姐一家的命案,為什麼父親要讓自己聽命於外人,他嘴裡不以為然的說道:「哼,聽他的?你們青城四子雖是很響亮,卻皆是些無能之輩。那羅頂、羅峰原先看起來還不是滿像那麼回事似的,可連我表姐這樣的婦道人家都不能保護周全,還有什麼臉面在此對小爺我大呼小叫的?」   這話恰好戳到他們的痛處,袁解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煞白的。而曹刃也不言語,只是一步步的逼近崔寒,喬氏兄弟慣走江湖,自然不會像他們少爺這般果於自信,瞧他外表是不聲不響的,可兩人皆感覺到一股凌人的氣勢壓迫過來,雙雙撤出兵刃護在少主面前,嘴裡還求饒道:「曹少俠,我們少莊主是無心之失,看著我們是一路來的,您可別認真呀!」   曹刃絲毫不理會他們二人,繼續逼近,眼看就要到跟前了,喬氏兄弟無奈之下,只好上前搶攻,只盼著將打鬥阻擋在少主之外。然而曹刃用平緩的力道便格開了兩人急速的攻勢,縱身錯過二人,一踏步便來到崔寒的近前。   崔寒情急之下撥劍相向,可一個照面還沒接下,便被對方赤手奪過兵刃,橫架在自己的頸脖間。   曹刃的動作似乎很緩慢,也較隨意,可這一切卻又都是發生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紫鵑與北坤他們還能看見個大概,文定便只覺著他是慢慢的抬手,等抬完了,那喬氏兄弟便交叉而過,還差些跌倒,而崔寒則已落入其掌控。   這幾人的差別,就連絲毫不懂武功的文定也能瞧出來,何況是當事人呢!此刻少莊主落入他手裡,喬氏兄弟更是投鼠忌器,忙將兵器收起,拜求道:「曹大俠,看在我們莊主與貴掌門兩家常年交好的情面上,您可別傷著我們少莊主了。」   曹刃也不去理會,只是逼視著手中的崔寒,淡淡的問道:「誰才是無能之輩?」   形勢比人強,起先崔少莊主還是咬住牙不肯回答,可曹刃手下稍稍用力後,他便痛的哇哇直叫,求饒道:「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曹刃這才滿意的,將崔寒的佩劍丟置於一旁走開了。喬巨,喬壯兩兄弟趕忙跑過來扶起少莊主,也不與他們打招呼便急忙離去。   「走了倒好,淨跟著搗亂。」沒這浮巖山莊的幾人在一旁攪局,袁解頓覺輕鬆,可回想剛才之事卻不好收場,他憂心忡忡的對曹刃說道:「師哥,我們回去怎麼跟師父他老人家交代呀?他可是要我們帶著他們一同查案的呀!」   「這事我自有主張。」說著曹刃也不招呼自己的師弟,便往浮巖山莊等人離去的相反方向走去。   言語不多,可辦起事來非常果斷,就連方才被曹刃輕視過的北坤也不禁為他叫好,這才是個人物。而紫鵑望向他的背影的眼中,更是充滿了異彩。   袁解還要為他的不辭而別向北坤道歉,北坤這會是發自內心的道:「袁少俠無需多禮,像曹大俠這般的人物,自然不能視為常人來看待。」   袁解也是無奈的笑了笑,師兄的脾氣就是這般,哪怕是師父也無能為力,道:「朱香主能不見怪便好,在下還有件事想托付朱香主代為查訪,不知可否?」   「袁少俠請儘管說,我們是朋友,朋友之事便是我朱某人之事,只要是能為到的,一定不推辭。」   袁解神色激憤的說道:「說起來實在上讓人憤慨,這成都離我青城山不過百餘里地,可竟有人連殺我二師兄、四師弟一家十數條人命。師尊這次命我師兄弟二人,連同我二師嫂的表親,也就是方才浮巖山莊的人來徹查此案。」   這件案子北坤也是最近兩是才知道的,趕巧此時與文定他們要去查的,也是與這件懸案有牽扯。他也是痛心之極的說道:「羅府二位俠士的不幸遭遇,朱某也是在最近才聽說,那群歹徒的手法實在是……哎!袁少俠有何差遣請說,朱某一定竭盡全力也在所不惜。」   「朱香主能撥刀相助,在下不勝感激。差遣不敢當,袁某想朱香主便是這成都府人,在此地的關係一定是根深蒂固,能否代為查探兇案線索,不論成敗如何,青城派必當銘感五內。」   留下了聯絡方式,袁解便告辭離開了。   文定他們繼續向田寡婦的豆腐店行去。北坤對於方纔那種緊迫的情況下,紫鵑能出手相助分外高興,一路上邊走邊道:「紫鵑姑娘果然還是護著我的,那幾個小子想對付我,也不問問紫鵑姑娘答不答應。」   紫鵑被他說的惱羞成怒,明明只是義憤之舉,經他這麼一狡辯,倒像是自己對他有那意思了。紫鵑一手擰住他耳朵,強調道:「給我記住了,姑娘我剛才只是看不慣那幾個狗仗人勢,以眾凌寡,和你朱北坤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下次再亂說,小心姑娘我翻臉。」說著又狠狠的擰了兩下才鬆開手。   他的耳朵被抓住時還疼的哇哇直叫,鬆開後則輕撫痛處,臉上還露出陶醉之色,滿懷興奮的說道:「紫鵑你終於也記住我的名字了,這可是件喜訊呀!」   他這話讓文定嚇了一大跳,實在有些欽佩他的毅力,又不禁對他的精神狀況產生疑慮。   紫鵑真是拿這個痞子沒有辦法,也懶得和他狡辯,只是舉著佩劍向他打去,又讓他躲開了,紫鵑追打了一陣,才在文定的安撫下停下來。   三人剛到城東的椒子街,便有幾人趕著上前,文定認出他們便是昨日在茶館見到了幾位,其中領頭的便是那趙小刀。   原來正是朱北坤打發他們事先在此守候的。小刀道:「坤哥,怎麼這麼晚才來呀?兄弟們都等了一個時辰了。」邊說還邊看著一同來的紫鵑。那幾個隨北坤一道由成都來的兄弟,更是認出了這個凶巴巴的女子,一個兩個開始怪聲驚叫,氣得紫鵑是七竅生煙,惡狠狠的望向北坤。   「路上遇到點事給耽擱了,這田寡婦沒什麼事情吧?」對於紫鵑的怒視,北坤只能回報一個無奈的笑容。   小刀答道:「坤哥,說起來挺奇怪的,這田寡婦平日裡都是早早的開門,趕著大伙上工之前要先賣一輪豆漿,可今日到現在,門板還是嚴嚴實實的豎著呢。」   北坤望向文定,文定也瞧著他,這事看來又有了變數。北坤一咬牙,道:「先進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再做下一步打算。」   若是在眾目睽睽下由前門進入,如此驚擾四鄰自然是不大妥當,在趙小刀等人的帶領下,文定他們來到後門。小刀先上前敲了兩下門,可沒人應,他回望著北坤問道:「坤哥,再來怎麼辦?」   接下來怎麼辦,北坤有些顧慮的望向文定,而文定則將頭偏向一旁裝作沒看見。北坤即刻領會到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向小刀暗暗一打眼色,小刀立馬也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這門雖是由內插上的,可這一點也難不住這伙幹慣下作營生的混混。小刀從懷裡掏出一根銅絲,折彎了,將上端由門門下部插時去,再由上部勾出來,就這麼一帶,門便打開了。   紫鵑在一旁譏諷道:「哼,全都是些偷雞摸狗的鼠輩,瞧這駕輕就熟的模樣也,不知幹了多少缺德事。」   「好了紫鵑姑娘,進去再說吧!這也是沒辦法吧!」這事是明擺著的,北坤也懶得去狡辯。   紫鵑還要說點什麼,文定也勸道:「好了紫鵑,這也是朱兄的情急之策嘛!你難道不想我們有所收穫,也免得數月的奔波就此白費嘛!」說著,便在北坤的指引下,先一步進去了。   紫鵑暗咬銀牙,心下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跺跺腳,也跟著進去了。   裡面的情景可謂是一片狼藉,一路走進去,便看著過道外、屋子裡遍地都是衣物、家什,活像是抄過家的模樣。小刀不由的說道:「怎麼,有強盜來過了嗎?」   看來是有人先他們一步拜訪過了,北坤吩咐手下的兄弟道:「在四處看看,有什麼發現沒有?」這屋內亂七八糟的,可沒有打鬥的痕跡,顯然是有人事先來搜過一遍了。   這事怎麼看都透著邪氣,文定對北坤說道:「朱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先退出去,再從長計議。」   朱北坤也贊同文定的觀點,向一班手下揮手道:「撤。」眾人便魚貫退出田寡婦的屋院。 第三章 哀兵這師   田寡婦這已是唯一線索,自然不能輕易放棄。退出後文定他們也未曾走遠,而是來到街對面的福茂酒樓,在二樓窗口處安坐下來。   從這往下望去,正好可以看著田寡婦的豆腐店門口,而且北坤還安排了幾名手下在後門處暗暗監視。北坤特意叫了幾壺小酒,幾道小菜,今日他們是跟這耗上了。   文定預料的沒錯,沒過一會,官府的大隊差役便在田寡婦鄰居的稟報下,來到豆腐店門口。這種緊張的時候,衙門裡是不容半點差池,在敲了兩聲無人應門後便一腳下去,門板應聲而倒,那群衙役們一窩蜂的闖進豆腐店。   當即有人嬉笑道:「這班衙役怎麼看來都比我們更像是綠林中人?我們剛才還是小心翼翼的開門,他們可好,一腳下去,看來那田寡婦得換新門了。」   田寡婦還不知道下落,不過即便是她在眼前,碰上這種事也只能自認倒霉。不但是尋常百姓家,就算是北坤他們這些跑江湖的,遇到衙門中人的欺壓也唯有忍氣吞聲。   文定的神機妙算讓北坤不由得欽佩道:「文定你實在是高呀!要不是你預先料到要出事,我們這會可要被人當替罪羊下大獄了。」   文定慚愧道:「朱兄謬讚了。倘若柳某能事先知道有危險,也不會讓朱兄帶著兄弟們陪在下去犯險了。」   「唉,文定你這話又見外了,你幫了我和兄弟們那麼大一個忙,就是兄弟們的恩人。我既然答應要幫你查這件事,自然不會半途而廢,來來,多的話就不說了,我們先來乾一杯。」北坤舉杯向文定敬來。   在其盛情之下,文定也是舉起滿盅的老酒一飲而盡,入口後只覺腹內一陣火辣,這川酒的勁可真是不小呀!   這時趙小刀也趕上樓來,來到近前輕聲回稟道:「坤哥,事情已經打聽到了。」   「嗯,好呀,坐下說,我們今日邊吃邊等。」北坤說著,還為他座前斟滿了一杯酒。   小刀入座後道:「聽田寡婦的四鄰說,昨日夜裡一陣響動,好像有一大幫子人在她屋裡鬧騰,可沒人瞧見了到底是何人。」   紫鵑奇怪的問道:「既然聲響很大,難道就沒人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刀歎了口氣,說道:「姑娘你想呀!羅府那件滅門慘案的兇手還沒音信,這大半夜的街面上還要宵禁,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人人自危,誰還敢上門管閒事呀!就剛才,還是他們怕知情不報要受官府追究,才大著膽子報官的。」   羅府的滅門慘案已經變成積壓在成都百姓心中的一塊大石,如若不早日查清真相,將其從百姓心中搬除,所造成的影響只怕還會更久遠。   文定問道:「那,那些鄰居知道曾貨郎的行蹤嗎?」   「那倒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幾個月前來過,住了幾日後便離開了。」小刀又神秘的笑道:「呵呵,柳掌櫃你們想呀!寡婦找漢子,終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遮掩還來不及,哪還會弄的人盡皆知呀!」   小刀的言語與北坤是如出一轍,紫鵑將頭向旁邊一偏,暗罵這些個臭男人真是無可救藥。   紫鵑對他們不屑一顧,三人卻談的十分愉快。文定被他們二人詼諧隨性,無絲毫顧忌的性格所吸引。   而文定說出的那些淺顯易懂的東西,又很迎逢他們的口味,不像那些個老儒生般,常使人昏昏欲睡的。   文定對北坤上回吟唱的那首「重慶歌」非常的感興趣,又好奇問起這成都的地名又有哪些講究,這些街頭巷聞的東西,正是他們平常擺龍門陣聽人說起的,對於這些事自是難不住北坤,他滿不在乎的道:「要說這地名的講究,這條街就有。」說著指了指下面道:「這條街就叫做椒子街,這個『椒』是辣椒的椒。聽老人們說,好久以前也叫做交子街,不過這個『交』是交易的交,好像是說和一件叫『交子』的東西有關。」   「交子?」文定輕輕的念了兩遍:「哦,對了,交子最初便是由成都開始出現的。」   北坤不由奇怪道:「那東西你知道呀?我老是沒弄明白到底是個什麼玩意,那些個老人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是當時挺賺錢的一樁買賣,可後來又不知怎麼的,讓許多人傾家蕩產。」   「交子這東西是挺久的。大約在北宋那段時期,是用紙張代替銀線,其實就如同我們現在使用的銀票,卻又比銀票更有保障些。」   比銀票更好?連同紫鵑在內,眾人注意力晰時集中了起來。   「我們如今使用的銀票,都是各地的大商號發行的,而交子旦都是各地的大商號發行的。禁民私造,設置專門機構一益州交子務 .這東西易攜帶,方便貨物流通,再來北宋朝庭上也看到了其好處,也開始制辦,不過改稱為錢引。   紫鵑也不禁發問道:「可如今為何又變成了由商號辦了?怎麼不是朝庭經手的呢?」明明對上下都有好處,為何要停止?她實在是有些弄不懂,這些人是如何想的。   說起這事,文定神情黯淡,有些無奈的道:「後來遼人、金人、蒙古人數度入侵我疆土,引發局勢動盪,國勢漸弱,朝廷又不得不募兵購糧,所以大肆印發錢引,遂致錢引貶值。後來蒙古人也曾印發類似物件,可惜造工粗略,以致極易偽作,雖法有重典,變亦不能阻斷偽造之人鋌而走險,最後只好慘淡收場。我朝雖有發行,不過尋常百姓還是喜歡真金實銀交易來的實在。」   其實大明初始是以「大明寶鈔」為主要流通,可惜發行太多,又沒有採取有力措施,加強舊鈔回收銷毀,以致貶值,百姓遂多重錢輕鈔。商人們更相信有信譽之商號所發行的銀票,到弘治年間,鈔法實際上已廢止不行了。   小刀興奮的說道:「這麼說來,交子這種東西,一開始就是從我們這條街上傳出去的了,真是沒想到呀!」   北坤則自信滿滿的笑罵道:「大驚小怪的。我們東城一代,常年都是商賈雲集,是成都富人區。商舖、會館、酒樓、妓院不計其數,這交子在這裡出現不足為怪,只能說我們的這些個祖先就是比別人聰明,要不別人沒想到的,他們怎麼就想的到,而且還做到了。」   「臭美,就一定是你們祖先想到的,別人就不行?」紫鵑就不想讓他得意。   「怎麼不是了?」北坤有些急,道:「要不怎麼別人就沒做呢?」   瞧著他倆大眼瞪小眼的,文定不覺有點好笑。他倆都不肯讓步,非要文定繼續道:「這交子起源可以追溯到漢武帝時候的白鹿皮幣和唐代作為異地況換票券的『飛錢』,不過這些卻從沒像交子般如此的大行其道。」   「聽見沒有,那是別人先想出來的,淨在那臭顯擺。」紫鵑還發出兩聲輕笑,壓倒對方的感覺就是舒心。   北坤一時語頓,忙轉移話題向文定道:「文定呀!你懂的東西可真多呀!連我們這些個當地人也是一知半解的,你卻能講的頭頭是道。」   「哪裡,哪裡,朱兄謬讚了。只是剛巧小弟所做的當鋪買賣,也是有關這些錢財的往來,是故對這些門道略微知道一點,算不上什麼,只是略知皮毛罷了。」   小刀也稱讚道:「哪呀!柳相公真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這份本事可是我們怎麼也學不來的。我看乾脆你也別在當鋪裡干了,和我們坤哥合夥做些大買賣,那豈不是更加稱心如意?」   小刀的話也正說到北坤的心坎裡去了,他連聲稱道:「嗯,對,對,我也正有此意。憑著文定你的手段與腹中的那些計量,再加上我們兄弟在這地面上還算有點基礎、人脈,我們可以大展拳腳的。你看我平日又不在成都,只要你答應了,生意場上的事都歸你做主,小刀在外面約束兄弟,還可以給你打下手,要不了兩年,準保發大財,到時我們五五分帳怎麼樣?」   小刀與旁邊一桌的兄弟紛紛鼓動著文定,文定不覺有些啞然失笑道:「朱兄說的是挺好,可做生意是件擔風險之事,誰能保證一定可以賺錢呀?何況在下只是初涉商場,一切還只是陌生。再說鄙東家委派在下來此做生意,雙親、弱弟又皆在老家,豈能說留下就留下。」   紫鵑這丫頭也慌忙道:「不成,不成,我們家小姐還在漢口等著你呢!怎麼可以留下來?」她氣鼓鼓的望著北坤,這人盡出餿主意,就是想和自己作對。   家人自然是各人心中最重要的。北坤這幾年離鄉背井的,也是時常牽掛著爹娘,別看他一回成都這幾日白天都在外面跑,可一到晚上,便回家陪伴爹娘。他知道那股滋味不好受,也不再強求文定:「呵呵,這是我真心的願望,讓文定你為難,我們也不勉強,什麼時候想來便只管來,兄弟們等你。」   北坤的那些手下也紛紛響應。   朱北坤這些江湖人雖算不上什麼有身份的人,可卻都有著一副肝膽相照的脾氣。文定深深的體會到他們的笑容中透著真誠,是一種平日裡極難獲得的友誼。他舉起酒杯道:「各位,這趟旅途下來,巴山蜀水深深讓我沉醉,可最吸引我的,還是諸位巴蜀漢子的直爽與真誠。」   語畢,文定一口便將那杯中老酒飲盡,這酒雖火辣,卻又透著舒爽,便像這些巴蜀漢子般。   兩桌之人都歡呼起來,各自飲盡自己的老酒以回禮。   這一幕讓紫鵑心中也不由得有絲觸動,這些人確實都是性情中人,沒有掩飾,沒有隱藏,一切都是這麼的直來直往。   「這酒樓怎麼回事呀?一點規矩也沒有,什麼身份的人都可以在此大聲喧嘩。一個討厭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真是冤家路窄,此討厭之人,正是那浮巖山莊的少莊主崔寒。」   明擺著他是針對他們而說的,他身邊的喬巨、喬壯兩兄弟也發現北坤他們了,忙小聲的勸道:「少主子,這裡又不是什麼大酒樓,人又這麼雜,我們還是換家酒樓吃飯吧!」   「換?」崔寒冷笑道:「換什麼換?這些個下三濫都能來這種地方,本少爺反倒是要避開?笑話。」   「罵誰呢!」朱北坤那群手下豈是能容人之輩,雖不知道有什麼過節,可聽到崔寒污蔑的話便紛紛起身叫罵。   講到罵人,這浮巖山莊的主僕三人顯然不是這伙混混的對手。   不到一會兒,三人的家人、祖宗、下輩的女人、平輩的女人以及長輩的女人便都被他們問候到了。   紫鵑坐在這群爛人中間,兩頰羞的都開始發燙了,暗道這夥人就算帶到尋常的樓子裡與那些姐妹對罵,也決計吃不了虧的。其實她是不知道,這群人本就是開窯子的,還是最簡陋的那種。   那主僕三人的臉都氣綠了。福茂酒樓的掌櫃聽到上面的響動,急忙趕上來,勸道:「各位爺,輕點輕點,驚動了官府,小的可擔待不起呀!」   崔寒彷彿看見了希望,對掌櫃說道:「你是這酒樓的掌櫃吧!」   「是呀!您有什麼吩咐嗎?」   崔寒傲然的望了文定他們一眼,才說道:「少爺我今日要把這酒樓給包下來,你將這些人馬上給我全部趕走。」   掌櫃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個恐怕不好辦吧!」   崔寒暗忖,你一個破酒樓的掌櫃還敢駁我的面子,從懷裡掏出幾個大銀錠拍在桌子上,大聲的道:「少爺我有的是錢,你只管照著辦就是了。」   掌櫃一皺眉一咬牙,道:「那您先稍等,我得去問問東家。」   崔寒點點頭,冷笑的望著文定那邊。哼,這會還不給少爺我滾蛋。   只見那掌櫃徑直走到文定他們那桌,小心的對北坤說道:「東家,您看這事怎麼辦呢?那客人非要將酒樓包下來。」   原來朱北坤早年在成都東城很有些基業,這小酒樓也正巧是其中之一,由一些娘家表親打理著。只是和小刀他們經營的範圍不同,所以來往也不是很慇勤,就連正經的成都當地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們的淵源,何況這初來乍到的崔寒等人呢!   文定事先也未曾想到還有這層關係,暗笑道:「這會樂子大了!」果不其然,朱北坤高聲喝道:「放他娘的屁,老子我像差那點銀子的人嗎?今日我招呼客人,見著他就倒胃口,不做他買賣,給我趁早滾蛋。」   小刀那班手下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狂笑了起來,紫鵑也是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   崔寒氣的是七竅生煙,今日是什麼面子也都丟盡了,看著他們一個個笑的是人仰馬翻,他由心底感到羞辱和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一向眶眥必報的他自然不會罷休,他盱衡厲色的領著喬巨、喬壯二兄弟幾步逼近他們的酒桌。   情況不對,北坤的手下自也不會坐視,一個個跳離座位擋在面前。朱北坤、趙小刀一干人也離席而起。就連紫鵑也再次握緊了寶劍,打算將剛才在街上未完成的打鬥繼續下去。   和方才街上比起來,朱北坤這邊不再是人數較少的一邊,雖然這群兄弟們的武功不高,可怎麼著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羔羊,加上武功不弱的紫鵑,真正打起來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不過這場打鬥注定還是要歷經波折,就在雙方衝突將至之時,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隊衙門的差役衝了上來,由兩邊魚貫的將他們圍在中間,兩邊的人都被這莫名的突變給震住了,那緊握兵刃的手也暗暗的鬆開。   衙役們個個面色凝重,雙手都放在腰間,監視著諸人的一舉一動,也不言語,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緩緩的,樓梯處又傳來幾下短促的腳步聲,來人與文定他們也算熟人,正是那范直夫。   他一上樓來便大大咧咧的喊叫道:「梁掌櫃,你這裡挺熱鬧呀!」一指對峙的雙方,道:「這是在幹什麼?是要聚從鬧事呀!還是打架鬥毆呀?」   「呵呵,瞧您,又在說笑了不是?」福茂酒樓的梁掌櫃解釋道:「這幾位客人只是在聊天罷了,哪有什麼鬧事呀?小的是小本經營,膽子小,您可別嚇著我了。」   「梁掌櫃,別跟我打哈哈,這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還都帶著兵器,這是守法之徒嗎?該不會是和昨夜田寡婦的案子有關吧!」范直夫帶著這班兄弟在田寡婦那豆腐店裡忙活了老半天,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來,此刻來就是詢問案情,順帶再打打秋風。   梁掌櫃趕緊搖頭道:「您想哪去了呀!這可都是咱安分守已的老百姓,可沒那膽大妄為的惡徒呀!」   范直夫從人群中瞧出了北坤,驚訝的道:「喲,坤哥你也在這呀!」接著轉過頭對梁掌櫃怪責道:「梁掌櫃你瞧你,這話說的虧心不?要是這成都府裡的坤哥都成老實巴交的守法百姓了,那這日子可就太平了。」   他再環顧左右,又從人縫裡瞧著了文定,語氣大壞的道:「喂,姓柳的小子,怎麼哪裡出事,都可以發現你的身影呀?你說你是個買賣人,做完了買賣就快走,淨跟著這群市井混混裡面摻和個什麼呀?」   文定拜禮道:「范大人,我想您恐怕是誤會了,我們都是朋友,只是來吃個便飯聚聚而已,並沒有其它不軌的所為,還請大人明查。」喝酒吃飯也犯不上王法,文定的話是滴水不漏,范直夫也抓不到把柄。   這狗官沒少拿自己的好處,還要當面編排自己,北坤不由得在心底將他祖宗亂罵一通,可面子上還是要略帶玩笑的道:「哪裡,哪裡,范大人就是喜歡和我們這些百姓說笑話,今日您是怎麼得閒,來福茂這種小酒樓巡查呀!」   「哎!」范直夫歎了口氣,道:「我們這些天生跑腿的苦差役,哪有您坤哥命好呀!這不是有人報案,說對面街面上田寡婦的豆腐店,昨夜遭歹人入室行竊,連戶主田氏也不知所蹤,到現在人還是下落不明。這酒樓正好對著豆腐店門口,想來也會有些聲響,范某只是想與梁掌櫃瞭解一下案情」   「衙門裡有差遣,梁某自當效命,只是梁某一向不曾在店舖裡度夜,這事還得問那幾個守夜的夥計。」只是那些夥計所說的,也不過和鄰居們大同小異,沒多少出入。   「兄弟們辛苦了。梁掌櫃,擺上幾桌好酒好菜,記在我帳上,算是慰勞兄弟們的辛苦。」知道這冤大頭是逃不過,北坤也只好做個人情。   范直夫面上還要假意推搪道:「那怎麼好意思呢!坤呵才回來幾日,便勞您破費。」   「應該的,這麼大熱的天,范大人還要領著兄弟們操勞,我朱某人怎麼著也得讓大伙養足了精神不是?呵呵。」   范直夫像是被他說服了般,笑道:「那兄弟我也不好推辭了。呵呵,弟兄們快謝謝坤哥的盛情。」   那十幾個衙役紛紛向北坤道謝。   而一直在旁未吱聲的崔寒卻見不慣二人你來我往的相互恭維,壓根便將自己這大活人不當作一回事,對此他很是不滿。而此刻寡不敵眾,強自打下去準沒自己的好,忿忿不平的道:「哼,蛇鼠一窩。」之後便領著喬氏二兄弟,轉身便要下樓去。   范直夫卻不答應,高聲喝道:「慢著,先給我站住。」那衙役立馬逼近他們。范直夫上下左右仔細的鈄三人打量了一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不是本地人,不攜帶著兵刃,一看就是意圖不軌之輩。老實交代姓名,來歷,來成都所為何事,稍有差池,我們就回衙門裡問話。」范直夫在心裡暗道,小毛孩子就敢如此猖狂,范爺今日要替你老子管教管教。   崔寒從小便是驕縱慣了的,何時受的這種氣,正要發火,還是喬巨、喬壯二人死死的拽住了他。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兄弟二人走慣了江湖自然知道這道理,喬壯忙上前輕聲說道:「大人,在下三人是來自浮巖山莊,這位便是鄙公子。」率先將自家名號打出來,對方怎麼著也得掂量掂量這後果。   浮巖山莊在巴蜀白道武林也不是泛泛之輩,果然單這個名號,就讓范直夫震住了,馬上換了一副恭敬的面目道:「啊!原來是崔公子駕到,先前不知,有所冒犯,實在是失禮了。」   畢竟范直夫只是一小小捕快,那崔游又是素來友廣泛,真要認真起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呀!   喬壯心想,憑你個小捕快,何時能讓我瞧上眼,這次算是給足你面子了,又說道:「這回我們少莊主是奉莊主之命,來詢查表小姐一家的兇案,還望大人能不吝相告。」   范直夫想起那羅府老二羅峰的夫人,彷彿就是浮巖山莊的姻親,心頭暗道不好,這案情還沒有絲毫線索,苦主便到了,以後肯定陸續還得來上幾人,而且一個比一個名頭響,自己是哪個也得罪不起。想到這,他不由的罵那凶人幹嘛非去殺這家子,又罵那羅氏兄弟幹嘛沒事娶這麼兩位背景深厚的媳婦,惹出多少的事呀!   掛著滿面的感傷,范某人道:「這噩耗實在是太突然,太震驚了,還請幾位節哀順變。老莊主那也請寬心,衙門裡所有人與那些殘暴的兇手都是不共戴天,早晚一定揪出兇徒繩之以法的。」   早晚,就是說現在是沒法了,喬壯暗罵一群飯桶,嘴裡則說道:「那在下等就敬候佳音了,若有所發現還望大人能盡快知會我們一聲。」說著便抱拳告辭了。   「一定,一定。」范直夫禮送他們下樓後,又與北坤客套了兩句,便搖頭晃腦,唉聲歎氣的帶著自己的兄弟,到梁掌櫃為他們準備的桌子上自行作樂了。   先是氣焰熏天,轉眼又能裝作卑謅足恭,最為讓人欽佩的,還是他范直夫當著這麼多手下與外人之面,有兩副截然不同,反差極大的表情後,最後還能在一旁若無其事的猜枚行令,這份功底豈是常人所能比擬的?   文定他們將他陡然的轉變看在眼裡,不禁都露出莞爾一笑,也懶得去理會二人誰是誰非,反正都不是什麼善主,樂得自己等人在一旁平白觀看了一場好戲。   北坤的心情舒順,舉起杯對同桌饒有深意的一笑,低聲道:「來呀!我們也別乾坐著,瞧瞧人家范大人那心胸,霍海了去了。這也難怪,別人是官咱們是發,不服不行呀!呵呵。」   這些個平日裡盡受范直夫欺負的混混們也不由大樂。   他們也學著老大那樣用暗語,用臉上古怪的表情來嘲笑著范某人。   「我敢打賭,再沉的門板,也沒那人的面皮厚。」他們中的一人嬉皮笑臉的對身邊的小刀說著。   「錯。」小刀則煞有其事的道:「門板算什麼,真要是論起來,我們這成都府的城牆都得屈居第二。」   頓時引發了一片笑聲。   這時由樓下上來一人,正是先前安排在樓下盯梢的一個,他不緊不慢的來到酒桌前,附在趙小刀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刀微微點頭示意他退下,自己則輕聲向北坤說道:「坤哥,兄弟們在田寡婦的後門發現一點事。」接著便在他耳邊蚊絲般的嘀咕了一會。   隨著小刀的語畢,北坤的神色也為之一震,一邊輕聲吩咐手下的兄弟們趕緊下樓,一邊回頭與文定輕聲說道:「快,下面有信了。」   自己則先抓起桌上的酒杯一乾而盡,再鬆閒的走到范直夫等人那兩桌,打了個酒嚼笑道:「范大人,您和兄弟們慢慢用,我們先告辭了。」   范直夫臉上有些怪責的道:「唉,我們才來,怎麼坤哥你就要走了,我還想著等下過去和你喝個兩杯的。」   「呵呵。」北坤臉上的醉態十足,笑道:「不坐了,不坐了,各位來之前已經用的差不多了。」說著又打了個酒喝,然後懷有深意的笑了笑道:「吃飽喝足了,自然要挪動挪動。范大人,您說是不是呀?」   在座的衙役們果然如北坤所料,都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范直夫還教導手下道:「瞧見沒,坤哥才是真正通曉安樂的主。賺錢是為什麼呀?那就是用來玩的。再瞧那些摳門的財主,一個個把錢看的跟什麼似的,不是揣在懷裡就是藏在被窩裡,是捨不得吃捨不得玩,整天不是防這個就是怕那個,那日子過的多膩味呀!」   身旁跟著他的二力忙接道:「范頭,前幾天死的那個羅守財就是這種貨色吧!」   「可不是嘛!那老摳門連自己的家人都跟防狼似的,臨了攢了一輩子的積蓄都便宜那些個強盜了,你們說說,這多不值呀!」衙役們口上紛紛為羅守財懊惱,其實心裡都想著,為何這種好事自己沒插上一份呢!   北坤客氣了兩句便退出酒樓,此時文定他們早已在樓下等候了,他立時恢復了常態,急忙說道:「他們發現那曾貨郎了,走,走,我們快去瞧瞧。」   一群人急忙在領路之人的指引下向街道深處走去,邊走紫鵑還邊有怨言:「現在知道急了,剛才怎麼還和人有說有笑的?」   北坤回頭委屈的辯解道:「我的小姑奶奶,剛才如果我們是急急忙忙的下樓,那群如狼似虎的差役還不得已生懷疑,寸步不離的把我們看的死死的。」   紫鵑小臉通紅,狠狠的道:「去,誰是你小姑奶奶呀!你想的美。」   小刀他們則一個個起哄:「坤哥這下掉面子了。」   「剃頭擔子一頭熱,哈哈哈哈。」這些個手下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他們坤哥留住,逮著機會便大肆拿他開涮。北坤不敢說紫鵑什麼,只好向自己的這群兄弟威嚇過去。這些人彷彿都是天生的樂天派,不管事態如何嚴重總是會找出樂子來。一幫人打打鬧鬧的來到了約定的地點,可那兩個看守的兄弟卻不見蹤影,北坤向報信的人問道:「小轆,人呢?」   小轆也是摸不清頭腦,道:「咦?剛才明明說好了,讓我帶坤哥來此地的呀,怎麼現在一個都不在呀?」   眾人向四周望去,可還是沒發現那兩人,文定憂心道:「會不會是你們分手時太急了,地點給弄混了?」   對於手下這幫人,小刀也是有些擔心,道:「是呀!平時你們幾個就毛毛躁躁的,說不定是你和他們約的地方有偏差。」   小轆忙回道:「哪能呀!要說別的地方也許還會有錯,可這東城是我們的地盤,從小就是在這裡的街街巷巷玩耍長大的,怎麼會弄錯呢?」   這話也是實情,眾人睜大眼睛在四處搜尋,終於有人驚呼道:「那,你們看那。」   眾人放眼望去,一道血印延伸到一條幽深的巷子裡。   懷著強烈的不安,北坤帶領著眾人走進巷子裡。在重重凌亂的雜物、垃圾背後,他們發現了同伴之一樂呵呵,可惜眼前的他再也不能像平常那般逗人發笑了,只見他整隻手臂被人給砍了下來,傷口處的筋都給爆了出來,口裡還在不斷的向外流淌著鮮血。   所有人都悚了,剛才還和自己一般開著玩笑的樂呵呵,怎麼轉眼就成這般模樣了?北坤立即蹲下身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驚道:「這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樂呵呵的口裡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坤……坤哥,老六,老六死了,我好……好冷……好冷。」   朱北坤兩下脫下自己的外衣,搭在樂呵呵的身上,嘴裡還強打笑容道:「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記得坤哥那次被人連捅了五六刀,不是也活過來了嗎?你一定會沒事的。」帶著笑容的臉上卻流下兩行滾燙的淚水,身旁的兄弟們個個都是淚流滿面,文定與紫鵑也不例外。這一切實在是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議了。   樂呵呵拼盡全力,往東面指了指,口裡道:「牛王廟……他們往牛王廟去,去了。」說完口裡又冒出一股鮮紅的血液,頭向北坤的肩膀上一靠,再也醒不過來了。   「小樂!」北坤鬼哭神嚎的聲音響徹了整條巷子,一時間這條狹小的巷子裡是行號巷哭,悲聲一片。連一向堅強的紫鵑也被他們這股手足間真摯的友情所觸動,小眼不停的垂淚。   未幾,朱北坤猛的抬頭,將樂呵呵的遺體交給身邊的兄弟,厲聲喊道:「要為呵呵,為老六報仇的跟我走。」   悲憤中的小刀他們爭相道:「為呵呵報仇,為老六報仇。」   只是為了一樁買賣,卻已惹出了兩條人命,滿心愧疚的文定忙攔住他們道:「這群人手段太凶狠了,北坤你們可不能這麼貿然而去呀!還是速去報案,讓衙門派人來吧!」   朱北坤的眼中充滿了仇恨,堅定的說道:「文定,這已經不再是生意這麼簡單的事了,我兩名兄弟死了,無論如何,我也得為他們報這個仇。」   「走。」一旁的紫鵑站了出來,抖摟著的中的青鋒劍道:「讓他們血債血償。」   一幫人氣勢洶洶的就穿過小路向牛王廟方向急速行去。看著眾人義無反顧而去,文定也唯有捨命相隨。 第四章 街頭巷戰   北坤等人打小便是在這塊土地上長大,對於那些小街小巷的熟悉就如同自己家的過道般,走小路穿暗道省下不少路程,而悲憤之下更是一個個健步如飛。   紫鵑還好,畢竟是身懷武功,文定則始終比不過小刀他們這些個整日走街串巷討生活之人,跟在後面一會工夫,便是氣喘吁吁。   可文定絲毫不肯放慢腳步和他們拉開距離,為了自己的私事,連累的他們連連失去了兩位兄弟,他滿心愧疚,絕不容許自己在此刻退縮。   這千年古城不愧是經過了千年的積累,連街道也是曲折平直各有所異,時而大氣磅礡、時而小巧溫柔;時而內涵深蘊、時而淺白直露。   文定無暇頓足欣賞,也不知過了多少小道多少暗巷後,一條寬敞的大道展開在眾人面前。   這牛王廟是成都府一處市集,街面上佈滿了一個個的攤位,賣布的、賣鞋的、賣耙子的、賣書的、賣畫的應有盡有,更多的是茶攤和小食攤。人更是多的數不勝數,要想從這裡面找出兇手,還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好在小刀他們認得田寡婦,大都還見過曾貨郎,北坤將兄弟們分散開來,在人群中搜尋人的蹤影。   小刀他們猶如獵人撒出去的牧犬般,一個個剎時撲入人群之中,轉眼再瞧去,已不見了蹤跡。   朱北坤鼓圓了雙眼,凝視著市集,偌大個市集有數不清的來往之人,小刀他們十數號人也只能是大海撈針,可這也是他們唯一的方法了。   他們扒開擁擠的人群,掀起一頂頂的草帽,惹的許多的路人對他們不滿,可當那些不滿的路人見到他們通紅的雙眼,臉上密佈的煞氣,又一個個自覺化為了沉默。   可這群殺氣騰騰的虎狼之師在市集搜查了幾個來回,整個牛王廟都快被他們翻過來了,也不曾發現蛛絲馬跡。反倒是讓那些百姓嚇了個夠嗆,這陣勢可不是什麼好徵兆,好些人已經開始撤離這是非之地,有些做買賣的也開始收攤,暫停一時。   朱北坤滿面的殺氣,握緊的雙拳發出喀喀的響聲,雙眼就在人群之中遊走,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紫鵑提著佩劍,也是一臉嚴肅的打量著過路人。文定略有憂心的道:「會不會他們已經早我們一步過去了?」   「不會的。」北坤的神色十分的堅定,道:「我們走的小路就連成都人也沒有多少是知曉的,若由平常的路過來,肯定比我們遲。」這是他們所熟悉的城市,他們通曉的街道,一草一木自然要比自己等人清楚,文定也不再有疑慮,只是將注意力投向人群中。   可賊人的蹤跡卻遲遲未來,反而引來了爭吵聲,文定他們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北坤的手下,與一輛馬車上的人爭執不下,就聽見對方狂妄的喊道:「操你媽,春香樓算他媽個什麼東西?一群龜公也敢如此,大白天的攔車搜查,都他媽活膩味了。」   春香樓正是朱北坤所開的青樓。   那名叫做阿雄的手下立刻還罵,小刀他們也紛紛聚集到那裡,今日大家的脾氣都不怎麼平和。   北坤氣色不善的走到近前,沉聲道:「怎麼回事?」   那馬車上的人倒也認得朱北坤,一見是他來了,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忙賠笑道:「坤哥,原來您回來了呀!這不,我是為我們會裡辦點事,不想兄弟們不知怎麼回事,非要將我的馬車攔下來。」   這人是納錦會的一名小頭目張少元,與北坤以前也是碰過幾面。   納錦會自己是輕易得罪不起的,北坤不想橫生枝節,揮揮手道:「走吧!」   張少元忙帶著笑臉抱拳道:「坤哥,那您和弟兄們慢忙,兄弟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忙又急著向身旁的車把勢催促道:「快走呀!」   「駕。」車把勢手中馬鞭一揚,車輪便急速轉動了起來。   「呸!」阿雄不平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憤然道:「狗仗人勢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   文定也問道:「這是什麼人呀?」   北坤無奈的搖搖頭,輕輕拍打阿雄的肩膀,安慰道:「算了,不去理他,找兇手要緊,大家加把勁,不能讓兇手就這麼如若無事的跑了。」   小刀他們點頭答「是」,便要重新分散開去。   可這時紫鵑卻叫道:「不對。」   眾人將目光集中到她那,只見她指向剛才的那輛馬車道:「那車上有人在呼救。」見眾人都是茫然的望著她,心下急得直跺腳,運起輕功往馬車消失處追去。   朱北坤也料感事情蹊蹺,一聲「追」,便領著他們沿路追了下去。   剛才與北坤對話的張少元已回到車廂,車廂的一隅靠著兩個布袋,那嗚嗚的聲音正是由這布袋發出的。   車廂裡還坐著四五人,一人向布袋揮了一拳厲聲道:「再吵,爺爺現在就結果了你。」   剛進來的張少元笑道:「嘿嘿,盧爺,她好歹是個娘們,您怎麼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呀?」   那姓盧之人則不以為然道:「娘們哪裡沒有呀!這陸上的娘們我還瞧不上眼呢!一個個嬌貴的跟什麼似的,一點事就大吵大叫,鬧的我頭都大了。」想起抓人之時,這女人的叫聲只怕驚動了半條街,就有些頭疼。   張少元討好的道:「您下次有機會再來成都,我給您找幾個稱心如意的,保管您滿意。」   盧某人為之一笑,問道:「剛才是何人在外尋事滋事呀?張兄弟似乎還認得他們。」   「咳。」當著這群有來頭的外人。張少元自不肯弱了自己的勢頭,滿不在乎的說道:「就是幾個痞子混混而已,我是看著諸位有大事要辦,為免多出些枝節,懶得和他們計較。要是放在平常,必然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混混?盧某人心中泛起疑慮,問道:「是不是與方纔那兩個不長眼的傢伙是一夥的呀?」   張少元與北坤等人接觸也不是很多,對樂呵呵、小六子二人印象自也不深,可經他提醒,隱約記起春香樓似乎有他們二人,答道:「那二人好像就是與他們一夥的,想不到他們竟然這麼快就趕在我們前面去了。」   盧某人雙眼裡直泛凶光,道:「看來是衝著我們來的。這些個小混混實在是纏人,下次碰上了,必讓他們有來無回。」   張少元則笑道:「盧爺不必在意,此刻我們已遠走高飛,就讓他們在那裡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諒也找不出什麼來。您幾位是做大買賣的,何必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呢!」   盧某人似乎很是受用,輕笑道:「嗯,張兄弟,這次成都之行你可是立了大功,回去我自會與頭領回稟,事成後你的那份自然是少不了的。」   張少元則是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道:「哪裡,哪裡,大頭領看得起我,張少元自當粉身相報。盧爺如此說便是折殺我張少元了,還請盧爺及各位兄弟回稟大頭領,下次再有差遣,我張某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他的話讓車上的數人紛紛笑了起來。   馬車突然煞住,張少元一個沒坐穩,向前匍匐倒地,車廂內其他人也是有些晃動。張少元向外面罵道:「你他媽怎麼趕的車呀!看把我給摔的,小心老子抽你的皮。」   可外面的車把勢並未回答,張少元掀開車簾已不見了車把勢的蹤影,再向前望去,卻發現一女子舉著一柄出鞘的利劍,正指著這邊。   「小姑娘這是要幹什麼呀?舞刀弄劍的,也不怕傷著自己了?」見著是個小丫頭,張少元懸著的心也稍稍的放鬆了。   這女子自然是先行追上他們的紫鵑,只聽她不去理會張少元的調侃,而是一本正經的道:「你這車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趕快下車,姑娘我要搜查搜查。」   也不知是撞上什麼邪了,今日之事對自己如此重要卻老是出些變故,要知道這事張少元是私下所為,要是傳到錢環耳裡,他就是個私通外幫,最輕者也得斷臂逐幫。   別看他與車上幾位有說有笑的,其實心裡卻是焦急萬分,眼看再過幾條街道便要到城門口,馬上就能功成身退了,可連這看似柔弱的小丫頭也要來插上一腳。   張少元大為光火的罵道:「哪來的野丫頭?拿塊鐵片就出一充人,快滾!小心大爺對你不客氣。」   依樂呵呵身上的傷勢,紫鵑便知曉對方必不是易與之輩,在大隊人馬未來之前,她要盡量的拖延,回敬張少元道:「嘴巴放乾淨點,姑娘眼裡還沒你這號人物。」   瞧著她雙眼露出輕視之意,張少元給氣的七竅生煙,不耐煩的說道:「走開走開,大爺今日有正事要辦,沒工夫跟你這小丫頭片子磨牙,等空閒了必讓你好看/.再不讓開,別怪大爺我手下無情。」   紫鵑自然不會放他們走,聽了他的話,就如同聽了個笑話般,銀玲般的笑出聲來:「真是樂死我了,還想讓姑娘好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別說大話,有本事現在就來試試呀?」拖延了這一會後,紫鵑的眼角處也見到了北坤他們的身影。   北坤以及小刀等兄弟急急的將馬車包圍住,張少元心裡一陣抽搐,面上還是平靜的問道:「坤哥,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想打我們納錦會的主意吧?」   「錢總舵主那我自會去解釋,可現在我要看看你我車裡都是裝著些什麼東西?」到眼下的局面,北坤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算撕破臉面也在所不惜。   自己車廂內的東西自是經不起查驗,張少元的臉上是一陣陰一陣晴的,好言對朱北坤說道:「坤哥,都是道上混的朋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點面子都不給兄弟嗎?」   北坤毫無迴旋餘地的回道:「實在抱歉,今日我姓朱的失去了兩名生死相交的兄弟,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我對不住他們的妻兒老小。」   張少元還想說些什麼,可車裡的那幫人早已忍不住了,五人中有四人由馬車的前後殺出來,一人則留在車上看守那兩個麻袋。   這幾人凶狠的異常,也不發話,舉刀便砍,所幸北坤他們見過了樂呵呵的慘狀,早已心存戒備,對車上的一舉一動有所留心,所以當車廂發出異動之時,便已做好了準備,未被他們搶得先機。   可是這幾人顯然與小刀他們不是一個等級的,人數雖只有四人而已,可一個個勇往直前,一刀下去既毒辣又無情,彷彿和他們有血海深仇般。   儘管小刀他們人數佔優,可氣勢卻絲毫沒有優勢,這還是紫鵑奮力接下一名對手後,對方是三人對十數人,北坤則和張少元來個一對一。   哪怕是一對一,紫鵑也頓感吃力,這對手只怕比那日在王嫻家碰上的魚三還要難以對付。   魚三等兇徒對對手是十分凶殘,可對自身還是愛惜的很,出手間皆是先求自保再論傷人,可眼前的幾位,跟自身都彷彿有仇般,根本不計較自己是不是不空門露出來了,只是一個勁的揮刀攻擊。   若不是這些日子來紫鵑感知自己的不足,早晚勤練武功,只怕此刻已敗下陣來。   紫鵑尚且如此,小刀他們就更不濟了,這些人中只有北坤還算好些。張少元雖不是莽夫一名,好在也是所學有限,與北坤也是一時半會分不出高低來。   小刀他們初試幾次後,便知道硬接不得,個個發揮混混的特長與三人游鬥,他們熟知這街頭巷尾的一磚一瓦,應變之策也是千奇百怪。   面對對手這種長刀,他們遠遠的避開,利用對手地勢上的弱勢與之周旋。這幫小子往日裡打慣了這種街頭巷戰,知道哪些看似平常的器物,也能給對手造成極大的傷害,什麼木板、瓷瓶,甚至食攤上的滾燙的鍋油,只要是能用上,都毫不吝嗇的向對手身上招呼。   那三個身懷武功的對手就慘了,他們顯然不適應這類打法,明明自己等人要高出他們不止一截,反而被他們十幾個人整的極其狼狽/.那個滿臉刀疤的大漢最是如此,他正在追打小刀,這小子卻左躲右閃,滑溜的如同一尾泥鰍。   刀疤臉好不容易將他逼到死角,眼看就要讓他躺下了。可未曾料到,小口轆卻由背後突施暗手,也不知他從哪個食攤上端來的一鍋滾油,就這樣從天而降,不但痛的那個大漢哇哇直叫,滿地打滾,還在他的背後和臉上冒起一股白煙,這下只怕要留下一生的痕跡了。   緊趕慢趕跑喘不過氣來的文定正好看見這一幕,如此誇張的畫面讓他寒毛直豎。小刀他們可真是下的去手呀!不過回想方才樂呵呵臨死前渾身血淋淋的慘狀,他又不能怨說他們的不是,在這種你死我活的急斗中不耍些手段,豈不是束手待斃?   那盧某人在車上也正好看見了手下的慘狀,只是他並未在意手下的傷勢,反而滿口責罵道:「你們這幾個是吃白食的呀!幾個小混混也擺不平?」   這雖沒有牛王廟那熱鬧,可也不是悄無聲息的野外,過不了一會,必然便會有官兵前來。盧某人也顧不得看管車上的兩個麻袋,投身加入戰局,要盡快解決眼前的這幫混混。   他替換張少元接下北坤,先拿這領頭之人開刀。張少元則知趣的去幫助其它人對付小刀他們。   剎時,北坤便感覺到強大的壓力。以他哥老會香主的身份,這幾年下來,倒也經歷幾十場大小戰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高手,可眼前這人一點花式也沒有,上來便是凶狠毒辣而又直接的招式,那淋漓的攻勢讓人看著心寒,必然是經過了無數次實戰的磨練,才能如此熟練,這般老辣。這麼一來,剛才還應付自如的北坤,瞬時便只剩下招架之力了。   而小刀他們那邊也是不容樂觀,那二個在見到自己同伴的慘狀後,也收起初時的輕視之心,認真對付這群混混。而張少元加入後,也多少有些幫助,畢竟他也是成都人,又在成都的道上打拼了這麼些年,對付這類潑皮無賴的打法自然是不會陌生,也很有些應對之策。   面對小刀他們來回的亂竄,對方乾脆來個視若無睹,反正他們除去地上躺著的那個要死不活的之外,自己還有三人,而小刀他們則有十數人,跑掉了這個還有那個。於是他們就這麼一個一個的對付,不跟著他們上竄下跳的反而收到了效果,一會便砍傷了兩個。   那兩人也意識到方法,改變了一貫的作風,不去緊盯著一人打,而是抓著最靠近自己的砍。小刀他們的巷戰手法不但立時變的收效甚微,而且幾名受傷的兄弟已經退到一旁休息,形勢變得十分的不妙。   而北坤那邊也是險象環生,苦苦的支撐,身上還掛了彩。紫鵑與他靠的最近,眼見他力不從心,一劍擋開自己的對手後,便向盧某人的背後攻去,誰知那姓盧的背後似乎也長著眼睛,側身一閃,躲過了紫鵑的青鋒劍,隨手一帶,將她推向北坤那邊。   紫鵑往前之勢煞不住,腳下沒站穩,踉蹌幾步,竟跌在北坤懷裡。   北坤是香氣滿懷,還伸手將其抱穩。可紫鵑卻是氣鼓鼓的,趕緊站好,還順帶的踢了北坤一腳。北坤則滿腹委屈的低聲說道:「又不是我使的壞,是你自己跌到我懷裡的呀!」   紫鵑一跺腳,滿臉通紅的嗔道:「你還說。」北坤只有乖乖的閉上嘴巴。方才與紫鵑對打之人緩過勁來又要上前,那盧某人卻一擺手攔住他,臉上淨是某鶩之色道:「我一人就夠了,你去那邊吧!讓他們快著點,我們沒這麼多空閒的時間。」   那人恭敬的說道:「是,總管。」便又向小刀他們那邊殺去了。   北坤與紫鵑二人深知此人不易對付,雙雙撤出兵刃,兩雙眼睛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盧某人則撤出雙拳,只見這雙手臂變的粗長無比,都要接近他的膝蓋部位。   北坤忽的想起一人,驚呼道:「你是猿臂手盧丘?」   紫鵑聽來心頭一顫,這洞庭湖的水寇怎麼跑到巴蜀來殺人了?   盧丘咧著嘴笑道:「想不到你這混混武功不怎麼樣,倒是有些見識啊!沒錯,我就是猿臂手盧丘,不過既然你認出了我,那你們就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了。」盧丘是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鍾一止手下的總管,這些水寇是打家劫舍無所不為,盧丘為人更是心狠手辣,北坤他們暗道,這會是難以善終了。   俗語說人的名樹的影,盧丘的姓名便讓他二人感到沉重的壓力。盧丘不容他們遲疑,上前搶攻,一對猿臂使的是出神入化,讓人防不勝防,二人被逼的手忙腳亂,已是招架乏力。   小刀他們那邊的情況也是難以為繼,就算是過來幫忙,他們那徒有虛表的架勢也只是負擔,自然是指望不上。北坤自然不能讓紫鵑去承受盧丘那打山震虎的重拳,每次危機之時,都是自己挺身而上代紫鵑承受,中了兩拳後,他已是大口的喘著粗氣,紫鵑看著直著急,可是自己耀眼的攻擊對方壓根沒當作回事,輕輕一撥就給化解了。   而一旁的文定也是焦慮不已,小刀他們有越來越多的人退下陣來,原本是三個對一個,慢慢變成兩個對一個,漸漸的都快成一個對一個了。他不禁暗自埋怨道,官兵怎麼還沒來呀!范直夫那班衙役,就是你不想他來吧!次次都少不了他,你想他來吧!又千呼萬喚也不出來。   也不知道紫鵑他們能撐多久,文定不由得怪責自己應先去報官,哪怕是時候稍晚些,也不至於像現在束手待斃呀!   正在文定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之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身旁,正是此刻文定最想見到之人——燕大小姐,她隔著白巾,輕啟貝齒道:「這是如何?」   而燕大小姐竟還不是一人,只見她身後跟著四五個女尼。文定碰上了救星,也來不及詳細解釋,只是說道:「燕小姐,快去幫忙呀!他們都快不行了。」   燕大小姐略有些怨言的暗想著,這商人整個將自己當作他的保鏢看待了,每次出事都好像是自己有求必應般。燕大小姐問道:「這是何情況你尚未說明,如何能出手?」   知道她不會草率行事,文定長話短說道:「那幾人綁人逃竄還連殺數人,燕小姐你再不出手,便又要有無辜的死傷了。」   燕大小姐微微點頭,轉而向後面的幾位女尼說道:「還請幾位大師助我一臂之力。」   盧丘這些水寇雖然實力不俗,然而終究是局限於江湖二、三流水平而已,其實以她燕小姐的實力,無需再請外援,只是出於禮貌,不想讓人覺得自己過分托大。那幾名女尼忙答道:「豈敢,豈敢,貧尼等願聽燕施主差遣。」   燕小姐拱手謝道:「多謝幾位大師。」說著便飛身到紫鵑、北坤二人身前接下了盧丘。那幾名女尼也加入小刀他們那邊的戰局,與那幾名水寇對打開來。   紫鵑雖未曾有大礙,但也是累的夠嗆,渾身彷彿散架般,見著燕小姐出現,自己也算是鬆了口氣。料想這猿臂手功力就是再如何高強,也不會是她的對手,便放心的與北坤二人相扶到一旁的牆角處喘息休息。   偏偏盧丘可不這麼想,他自負武功了得,初見一女子替下了剛才那二人,自己還滿不在乎,瞧這女子的年紀比剛才那位大個一二歲,又能強到何處去呢!   反倒是那邊幾名女尼讓他心有忌憚,這巴蜀境內乃至天下最出名的尼姑,都要算是峨嵋山上的,這裡距離峨嵋也不過三百來里路程,保不濟便是那裡下來的。盧丘自忖真要是不幸說中,那可就難以應付了。   然而對於眼前的燕小姐,他可是完全沒放在眼裡,就像是戲弄方才二人般,隨意的使些尋常招式,便準備打發了。可不曾想到剛一上手一接招便大呼不妙,腳下更是不穩,差點踉蹌倒地,還是他緊咬著牙根,硬生生的給壓了下來。   盧丘收拾起輕視之心,拱手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又是為何插手盧某之事?」   燕小姐向來是不喜歡留名,只是淡淡的說道:「方纔那姑娘與我是舊識,閣下予以加害,自是不能坐視。   「這麼說來姑娘是非要插手此事咯?那可就別怪我盧某手下無情了。」說著便上前搶攻,只是這次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通臂拳。   只見他兩隻手忽長忽短,時左時右的讓人眼花繚亂,更難得的是他的拳法中虛實想接,虎虎生威中有時又兵行詭道,讓人防不勝防。   可惜他的對手是燕小姐。道家所學講究靜如止水,從小便習其精髓的燕小姐豈是那麼容易被外象所迷惑。無論對手如何的變化,她都是直搗其要害之處,幾次下來,盧丘是汗如雨下,如此難以對付的角色他生平還是鮮有遇到。最讓他難以平復的是自己心中隱隱生出一股絕望無力的念頭,似乎永遠也不能戰勝這個年輕的女子,這屈服的陰影讓他很不舒服。   半世的英名便要毀於此刻嗎?他搖搖頭,強壓住心中這股念頭,提起十成的功力揮舞著自己看家的雙拳,勁道拳速都提升到極限,更是使出自己壓箱底的招式。然而盧丘注定了今日得以失敗收場,燕大小姐並未因為他的改變而有所改變,依舊是從容不迫的化解了他的攻勢/.實力上的巨大差距讓盧丘是一點轍也沒有,加上事先的大意,初時對掌後便已是傷的不輕,雖然強壓下傷勢,表面上未顯敗跡,其實暗裡已嚥下幾口湧出的鮮血。那邊幾名手下也是被幾名尼姑打的節節敗退,好在是女尼們皆不願殺生,才糾纏至今。   大勢已去的盧丘撂下一句:「山水有相逢,我們後會有期。」一縱身便失去了蹤影,四名手下也慌忙奪路而逃,連馬車上帶上面的東西也顧不得了。   張少元見機也打算溜走,可小刀他們卻死死的看住他,在幾名師太的幫助下,硬是將他生擒。   經過了稍些喘息,北坤也恢復了點氣力,躍上馬車,發現空空如也的車廂裡只有兩個普通的大布袋,而布袋裡發出的嗚嗚的聲音,想必便是方才紫鵑所聽到的呼救聲了。   北坤將兩個麻袋解開,裡面竟真的是兩名活生生之人,而且是一男一女,急忙趕來的小刀則驚叫道:「這不是田寡婦嗎?」   旁邊的小口轆也叫道:「是呀!正是田寡婦與那個曾貨郎。」他們二人口裡塞著布團,望向眾人的眼裡佈滿了驚慌。   歷經波折,總算是救下了二人,文定心中稍安,樂呵呵與小六子的犧牲並未白費。   燕大小姐靜悄悄的來到他身邊,淡淡的詢問道:「柳掌櫃,這是怎麼回事,能說給我聽聽嗎?」   這具體的細節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文定長話短說道:「簡單而言,我們找到了賣給羅老闆貨物的上家,我們與羅府的那筆買賣又有了一線曙光。」   他們耗費了如此長的時間才來到此處,文定心想,聽到這個消息後,燕小姐一定也會高興的。   可誰曾想燕小姐聽聞是關於買賣之事,卻意興索然,只是淡淡的說道:「哦這事柳掌櫃與楊管事他們商量著辦吧!這幾日我還要與這幾位師太辦點事,就全權委託你們了。」說著便攜同幾位師太離去了。   北坤吩咐小刀將受傷的兄弟安頓妥善,將張少元先秘密的看押起來。自己則與文定、紫鵑乘著馬車,帶著鬆綁的田寡婦與曾貨郎,回到了客棧。 第五章 劫後的領悟   客棧的房間裡,聽過了王嫻描述後的楊管事與譚管事,已焦急的等候了多時。看見文定他們進來,忙問道:「事情如何了?」   文定對他們微微的點點頭,先將北坤他們引到椅子上安坐下來。為他們介紹道:「這位曾忱曾老闆,便是將那批玉石賣給羅老闆之人,聽他言道,那批玉石還有大量在所出之處,不曾被轉賣出來。」   楊括他們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就表明自己等人並未真的白跑一趟。   紫鵑與北坤的傷勢經過簡單處理後,神色也恢復了四五分。彼此間經歷了生死的考驗後,這宗買賣之事自也不必對他們再有所避諱,所有人都集中在楊括的房間,等待著謎底的揭開。   而那曾忱經過這段休息過後也從驚嚇中回轉過來,敬聲道:「這次多虧各位拔刀相助,曾某與阿芬才逃脫險境,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們。」   文定卻滿懷自責的說道:「這次多虧了朱兄與手下兄弟們仗義相助,才得以救出二位。為此,不但使得眾位兄弟受傷不輕,還連累了樂兄弟他們二位,文定我實在是羞愧難當。」   此事對北坤來說是痛心入骨,不過他卻還在安慰文定:「這事也不能怪文定你,血債血償,有了那姓張的狗賊在我們手裡,一定能找出真兇,不會讓他們的血白流的。」   曾忱與田寡婦則雙雙向北坤下拜道:「坤哥的大恩大德,我們二人定會永記於心。」   北坤連忙將他們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誰還不會有個落難的時候,都是在這街面上討生活的,鄉里鄉親,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不是嗎?」   曾忱二人又再三的感謝,朱北坤這才問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說到這事,曾忱先是一陣長吁短歎,雙眼滿懷情誼的望著田寡婦道:「都怨我太貪心,一天到晚的就想著賺錢賺錢,不但讓阿芬獨自一人支撐著家業,這次更是連累的她平白遭難。」   經他這麼一說,田寡婦的眼中也是熱淚盈眶,啞咽的說道:「不怨你,你也是想著如何多賺錢,能讓我們早日過上平安的日子。」   「不。」曾忱搖搖頭,自責的對她說道:「是我貪心不足,老是想著要如何多賺錢,多賺錢,誰知道差點失去了最在乎的你。」說到此,他的眼裡已隱有淚光在滾動,方才痛苦的經歷,恐懼的畫面,給了他難以平復的深切回憶。也讓這個終日與銀銅打交道的山客,對自己的從前有了新認識。   「阿芬你知道嗎?一直到今早,聽別人說你被人強抓了去,我即感到頭上的整片天空都掉下來了,這才知道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田寡婦與他抱頭痛哭。彼此經歷過波折才能體會,這份平安是多少的來之不易。後來的情形文定他們也猜出了個大概,曾忱不顧危險回豆腐店找她,卻被在那守株待兔的歹人抓個正著。   曾忱的真情表露,讓在座的諸人心中都不由的泛起了漣漪,自己等人又何嘗不是在外漂泊,卻失去了許多值得珍視的東西,雨煙幽怨的神情也浮現在文定的腦海中。   連一向不習慣這些柔情蜜意的紫鵑,也偷偷的抹了兩下眼淚。可當她發現北坤在打量她時,又恢復了本性,嗔怒道:「看什麼看?」   嚇的北坤忙將頭扭到一邊。   稍稍宣洩後,曾忱二人激動的情緒也得到了舒緩,田寡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羞人答答的埋著頭,擦拭著臉上殘留的淚珠。   曾忱則向文定他們講述事情的詳細經過:「這事要從五個月前說起……」   剛過完年,離立春還有那麼幾日,閒居在豆腐店裡的曾忱便歇不住了。馬上就要到農忙時節,各地的田農都要為四月的播種作好事前準備,也正是山客們走村串寨,販賣農具、農種,還有名色物品的良機。   再加上剛過完年,大多數人手裡閒錢都不是很多,所以也會有許多農民將東西折賣出去。   曾忱挑著擔子告別了依依不捨的阿芬,興致勃勃的踏上了一個人的旅途。   貨郎的家什十分簡易,挑著一副擔子,戴著一頂草帽,手裡還搖著一隻長長的撥浪鼓,這日他便挑著扁擔來到了錐縣旁的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   「咚,咚咚,咚咚咚……」那撥浪鼓聲音清脆悅耳悠長,當它有節奏的聲音在田岸邊響起,村子裡便頓時熱鬧了起來。   各家各戶都有人遠遠地從村巷裡走出來,老人、頑童、婦女們重重的將他包圍住。這裡面手腳最快的,便要數那些大姑娘、小嫂子了,但凡是山裡一般女人們所需要的,曾忱這裡幾乎全囊括了,雪花膏、蛤州油、梳子、扎頭的繩子,還有襪帶鬆緊帶等等。   山裡的婦女們一般沒什麼大錢,但聰明的女子總會由那些不知名的地方摳出幾個私房錢來,這些錢往日裡都藏在一些頂要緊的地方,每到此時便派上用場了。婦婦們總是樂於從貨郎那裡買些小東西,哪怕那東西不一定很重要也不要緊,因為這是她們貧乏的日子中少有的購物挑選機會。   倘若將這些針頭線腦的零碎挪到城裡,恐怕不但是那些夫人小姐會不屑一顧,就連那些丫鬟老媽子也瞧不上眼。她們穿的是絞羅綢緞,戴的是翡翠瑪瑙,又豈會在意這些不值一文的東西呢!   可在山裡的女子而言,這已是她們僅有的奢侈了,別看這些東西一文幾文的,卻能讓她們在心理上得到一絲絲的滿足。山裡的女子也沒有外面女子那麼多的忌諱,時常還與曾貨郎說些風言風語的葷話,引得周圍的同伴嬌笑不已。   而曾忱呢!則早已是見怪不怪了,時而還會主動的接上兩句與她們開些玩笑,買的多了也會讓個一文兩文。山客在山裡人眼裡可是很重要的人物呢。孩子們也插在人群裡,這時候他們會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木箱,每當發現有他們中意的玩具,便會一個個驚呼:「有哨子。」   「看,盲公鏡。」   「還有金羅漢。」   可是這時還不是他們糾纏大人的最好時機,他們在等大人們將自家的雞蛋呀、鴨毛呀、麻線等反賣給曾忱後才會出擊。那時父母手裡撰著剛拿到的錢,總要被他們死求白賴的纏下幾文,去買那些他們早已打探的清清楚楚的玩意。   曾忱也樂於收購這些個自家產的農產品,轉賣到城裡又是一擔生意,不然空擔回去,不是也要耗費腳程嗎?   別看他的買賣都是一針一線的,可心裡卻和那些做大生意的老闆一樣,都有著一把算盤。   「曾老闆,你這東西怎麼收的這麼便宜呀?這一筐的雞蛋要到縣城裡,怎麼著也得二十來文,可你這就少了三文錢。」一位大嫂對他的收價很是不滿。   曾忱忙笑臉迎道:「大嫂,您想呀,要是一文不掙,我不是白跑了一趟嗎?」他掙的就是這腳力錢,為這一文二文的,誰還真肯爬十幾里來回的山路呀!   他又打趣道:「再說,就是我人有把子力氣,閒著也是閒著吧!走那十來里的山路,鞋那也得廢不是。要不您給我納雙鞋底,這蛋錢呀,我就給您添上三文。」   大嫂漲紅了臉嗔怒道:「去,要穿鞋找你媳婦去,跟老娘我有什麼干係?」旁邊的姐妹紛紛起哄的笑了起來。   慣做這買賣的曾忱,也不會真的將人給得罪了,他起先便看出大嫂身旁的兒子,一雙眼睛直直的望著扁擔裡的竹哨,就等著母親拿了錢好撒嬌買了。看著母親和自己爭執不下,小傢伙別提有多急躁了,就怕新娘翻臉,這雞蛋不賣了,自己的竹哨也黃了。   曾忱先從扁擔裡把竹哨拿出來,再將十八枚銅錢交到大嫂手裡道:「大嫂這錢您先收好,這個小玩意就送給你們家大小子玩了。」   那小子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既然有白送的,也就不用向娘懇求了,連忙接過竹哨,捧在手心裡,寶貝的不得了。   「這?」大嫂還要說些什麼,可身旁的大小子不幹了,吵鬧道:「娘,賣了吧!你不是說家裡的雞蛋太多了,也吃不了,才拿出來賣的嗎?就賣了吧!」   大嫂經不住自己兒子的糾纏,拿了錢,轉身就拉著小子回去了,嘴裡還不停的數落道:「你個傻小子,這破玩意一文能買兩個,就這樣害我丟了幾文錢。」   她兒子壓根就沒聽到她的話,邊走邊將口裡的竹哨吹的聲聲作響,歡快的哨聲彷彿是在向小夥伴宣告自己的勝利,果然引得好多沒達成願望的小夥伴羨慕的眼光。   當曾忱將滿滿一扁擔的小東西換來大筐的雞蛋等農作物後,也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了,圍著他四周的那些人也隨之散去。   背著沉沉的雞蛋在黑夜裡走山路,自然是不行,曾忱扛著扁擔,來到相熟的農人家裡借宿一晚。   這個陸老頭在村子裡是個怪老頭,年過半百了可從來沒娶過媳婦,脾氣很是古怪,也不愛和村裡人打交道,孤孤單單的守著兩間破泥房,每日也就是種種地、養養花。   最令村裡人奇怪 的就是,這陸老頭不愛與人聊天,反倒是時常與他種的那些花談心,讓村裡人不可理喻,紛紛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曾忱與陸老頭的關係卻不錯,他時常來這個小山村,陸老頭家裡也沒有別人,借住時也方便些,一來二去的,兩人也成了忘年交。   「陸大爹,你還在花圃呀!」   陸老頭未曾回頭,也不答話,只是依舊在查看那些花草。   曾忱自顧的卸下了肩膀上的擔子,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又從一旁的大水缸裡舀了一瓢水一飲而盡,嘴裡直呼痛快:「哎喲,這一路上可把我給渴死了,剛進村還來不及喝口水就忙著做買賣,看這舌頭干的。」   陸老頭心痛的怨道:「那邊不是明明有口井,幹嘛總是藉故喝我這缸天水?」   天水就是陸老頭在下雨天裡用這口大缸接來的雨水,而這些雨水便是他平日裡用來澆灌花草的,連陸老頭自己都不肯飲用。   曾忱與他多有交往也摸清了他的脾氣稟性,見他嘴上雖然是十分嚴肅,臉上也是挺嚴厲的,可心裡卻沒真的認真。這老頭就是喜歡擺弄他那些花草,其它的事都不大上心。   曾忱笑了笑,挑起扁擔便往屋裡去了。   陸大爹的房子一共兩間,是用泥胚做成的。這種泥胚是用大量的泥在中間摻雜些草料,做成一大塊一大塊的,再經過長時間的蔭曬。   這種房子經久耐用,而且貴在冬暖夏涼,原本住起來是挺舒服的,可陸老爹這麼些年來從來不曾修繕過,結果父母留下的房子變成漏風漏雨的,就別提有多敗落了。   有時曾忱覺得陸老爹住的還沒那些花草好,只看他為那些嬌嫩的花草專門製作的雨遮,便能略見一斑,那紮實而精細的做工,只怕和他身上所穿的衣的相比,也差不到哪去。   有次借宿的夜裡,曾忱就親眼見識過陸老爹的癡迷。那夜是突來的一夜清沱大雨,陸老爹的兩間泥房地勢較低,雨水都漫進了屋裡,膝蓋以下將近淹過了一半。   曾忱從夢中驚醒,大叫道:「不好了,進水了。」手忙腳亂的將自己的扁擔以及裡面的貨物往高處挪,這要是淹了,可得他跑兩個來回才補的回來呀!   而被他的叫聲喚起的陸大爹,來不及在漂浮的水面上找尋自己的鞋子,膛著水便衝到了花圃。不但撐起張張雨遮蓋在一缽缽的花草上,還將頂重要的幾缽搬進屋裡。   別人都是保那些家什衣物,他可倒好,將大木箱上的瓶瓶罐罐都丟棄到水裡,反而將那些花草擺在了上面。   看著那些剛被自己好心幫他挪到上面的家當,又被他如此輕易的丟棄,曾忱實在無話可說,只是死命的護著自己的扁擔,免得這倔老頭又瞧上這塊地方。   雖然陸老頭在風雨中守護了一夜,可那些花圃裡的花草還是有些給淹死了,望著那些蔫了的花蕾,落敗的芳草,花瘋子還痛哭了好一陣。   撫摸著那弱小而脆弱的生命,他不斷的埋怨自己,彷彿那逝去的就是自己的子女般。就此起,曾忱也發自內心的歎服這花瘋子的癡迷勁。   「瞧你這滿臉的詭笑,只怕又賺了不少吧!」陸老頭對於他平常這個貪財的小性十分看不慣,經常愛奚落調侃於他。   曾忱口裡說著:「哪呀!你又在胡說,我怎麼會有你說的那模樣?」摸了摸臉頰,難道自己又不自覺的在發笑。每次賺到錢,他都會從內心裡笑出來,他自己卻沒什麼感覺。   陸老頭搖搖頭,無奈的道:「你呀沒救了,這才過年,多長時間呀?就丟下成都的那位到處跑,也不怕再回去的時候,人家不認你了。」   「怎麼會呢!」對於這個曾忱是十分的自信,阿芬與自己從小就兩小無猜的,要不是她父母作梗,早就成為登對的一雙了。自打她男人沒了後,曾忱也不計較她的寡婦身份,阿芬也不嫌棄他只是賣腳力的山客,二人便得以再續前緣,真是說多要好就有多要好。   陸老頭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哼」,說道:「怎麼就不會了?你這麼整日裡在外面到處跑,她一個人守在成都等你,一等就是好幾年,你以為女人是什麼做的呀!經的起你這麼折騰個幾年呀!」   成為了忘年交後,曾忱時常愛和他談點自己的私事,可每次說到他與阿芬之間的事情,陸老頭就來了一股無明火,說的他是一愣一愣的。   「我那不是想著多掙點錢,以後開個好點的店面,好讓阿芬下半輩子也跟著我享享福嗎?」曾忱喃喃的回答著。   可陸老頭卻對他的言論深惡痛疾,道:「又是錢,張嘴閉嘴全是錢,你小子完全是鑽進錢眼裡撥不出來了。」氣的他是背過身去,懶得再去和他枉費言語。   曾忱努努嘴,輕輕的自語道:「你是沒吃過被錢難倒的苦。」   想當初阿芬的父母,就是瞧不上自己這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才將她硬嫁給田水旺那個病鬼的。自那以後,他是痛定思痛,發誓要掙到大把的錢,不再讓人瞧不起自己。   起先或許是因為受到了打擊才去做生意,後來卻漸漸變成了習慣,只要一段日子不去做買賣他心裡就覺得空的慌,吃不香睡不著的,只有揣著那些賺來的銅板,他才覺的踏實。   看著他不搭理自己,曾忱也不和這倔老頭爭辯,只是從扁擔裡捧出一株小苗,輕輕的擺弄著枝葉,嘴裡則輕快的說道:「哎呀!這是個什麼東西?」眼角處望見陸老頭偷偷的瞄了過來,又調侃道:「陸老頭,等下用來生火,你看怎麼樣/」   陸老頭一個健步,由他手裡將那株小苗給生生的奪了下來,喝斥道:「就是把你來生火,也不許傷了一絲枝葉。」說著將小苗捧在手心裡,仔細的打量了半天,試探的問道:「這是西府海棠吧!小子你這是從哪找來的呀?」   曾忱笑在心裡,嘴上卻拿起了腔調:「哎!來了半天,連杯茶水都沒有,喝你口雨水,還被埋怨了半天,實在是讓人心寒呀!」   陸老頭為求得此苗,馬上忙的四處給他找茶杯沏茶,可在屋子裡搜尋了半天也沒見著茶杯的蹤影,只有尷尬的朝他笑了笑。   這老頭除了花,對別的事都不毫不上心,曾忱也不由得為之氣結,說道:「好了,好了,你這屋裡除了花,還有什麼呀?」   陸老頭對此是毫不在意,反而追問道:「小曾,你還沒說這株花苗是從何處而來的呢!這西府海棠可是貴種,平日裡都是藏在高門大戶裡,你是如何能弄到手的呀?」   「是阿芬交給我的。她以前的男人就和你一樣愛養些花呀草的。這西府海棠原來是富貴人家丟棄的病苗,他撿回家擺弄了幾年,竟被他玩活了。你手上拿的,便是由他們家院中的那棵樹上嫁接下來的。」   陸老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呀!我還以為是你……」後面的話卻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你以為是怎麼樣呀?我還能去那些高門裡不成?你也不想想我們這種人,哪怕是在人家門口多站一會,便有家丁護院來趕人了,哪還能入內宅見到這東西呀!」說著還朝他丟了個白眼,這一心全在花上的老頭,又豈會明白這道理。他頓了頓又說道:「阿芬還讓我提醒你,這西府海棠雖珍貴,卻不好養,你可雖養死了。」   陸老頭輕蔑的望了他一眼,很是自信的說道:「這西府海棠喜向陽、濕潤,好肥沃而排水好的沙壤土,耐寒,耐旱,對嚴寒的氣候有著較強的抵抗力,忌水澇,萌櫱力強。別看我以前沒見過這花,可就算將那病苗拿到我手裡,也必能養好了。」說著還略有些自責道:「我以前怎麼就沒想過,從那些大戶人家丟棄的花苗裡尋好種呀?」   曾忱叫道:「好了,累了一日了,你也給口飯吃吧!」   陸老頭拍了拍腦袋,小心的將花苗放好,就要去淘米下鍋,突然又說道:「對了,小曾,前幾日我在後面的水溝裡挖出了一筐怪東西,你看值不值錢,拿去換了吧!」說著便將曾忱引到裡屋,由床鋪下拉出滿滿一筐的小東西。有鳥呀、蟾蛛呀、魚呀形態各異的石頭,還有珠子呀!細管之類的。   曾忱彎下腰,將這些小玩意放到手裡仔細的擦拭,竟能看見它本來的面目,如珠玉般的翠綠色。這些希奇的東西將他這麼個小貨郎難住了。   「這到底是些什麼玩意來著?」曾忱不由得好奇的望向陸老頭。   「不知道。」對此,陸老頭也是毫無頭緒,拿著一隻兵器般模樣大小的器物道:「你都拿去賣著試試看,多少也不重要,只當我答謝你那個阿芬的花苗了。」   曾忱嬉笑道:「還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賣錢呢!要是扛著這整筐的石頭,那這次收上來的東西還不得全扔了呀!」   二人也未在意,一同去淘米做飯,飯後更是在花圃裡促膝而談。談的也是生活呀!外面的見聞呀!花呀什麼樣的,彷彿這筐小玩意壓根就不曾存在般。   而翌日走的時候,曾忱也只肯捎帶上二十五、六件塊小的,按他的話是不佔地方,還可以拿回去哄哄阿芬。   可當曾忱將這二十五、六件小東西拿到羅守財的成興玉器行時,才知道這不起眼的小玩意,卻遠比自己那一筐的雞蛋,一筐的麻繩值錢。   當時玉器行的掌櫃也只能分辨出質地是玉,可來歷卻是不得而知,便請來了羅守財。   羅某雖也不知其為何物,但卻知道必是不凡。老奸巨滑的他不露絲毫的聲色,只是淡淡的說了聲「勉強還過得去」,便只給了曾忱五十兩銀子。   可這五十兩銀子在曾忱眼裡卻已算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他驚喜的詢問還有一大筐要不要?   經不住羅守財三兩句的誘導,便將玉器的得處交代了個透徹,對羅守財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曾忱便馬不停蹄的又往陸老頭家再次跑去。   聽完曾忱的敘述,文定他們也對此瞭解了大概。在他滿以為自己賺了一大筆時,卻不知天大的財富就被他這麼輕易的以二兩銀子一塊的價格給賣了,文定實在為那些玉戚叫屈。後來便是那狡詐的羅守財將其中的一塊輾轉交到燕行舟的手裡,才引發了眾人的此次巴蜀之行。   楊括又問道:「那後來呢?陸老爹將剩餘的玉器交與你了沒呢?」原來還有滿滿一籮筐的玉器在那等著他們,楊括的心中早已是心癢難耐。   「沒有。」曾忱神情失落的道:「等我再回到那小山村,陸大爹早已不知去向。   北坤也被這件事深深的吸引了,不自禁的問道:「那錐縣能有多遠?不到七、八十里的路程,你一個來回也不過三四天的工夫,那陸老頭就不知所蹤了?」   曾忱也一直在納悶,說道:「是呀!您諸位想想,這二十幾塊小玩意就是五十兩呀!那一筐連大帶小,只怕不下上百塊,那就是幾百兩的收入呀!這可是我這個賣腳力的山客多少年才能積攢下來的呀!那幾日我是寸步不停,除了睡覺就是趕路,吃喝都是邊走邊解決,可好不容易筋疲力盡的趕到那,就只剩下空蕩蕩的花圃以及那兩間破泥房,那整筐的玉器也跟著不見了。」   這事從頭到尾都透著蹊蹺,讓人完全匪夷所思,思量了一會,文定問道:「那曾老闆可曾等候幾日,又或是四處尋訪過呢?」   「怎麼沒有呀!你們想,這大筆買賣我能輕易放手嗎?我在那裡是左等右等,敲張家問李家的,可就是沒那陸老頭的蹤跡,一個多月下來,反倒是等來羅老闆的夥計,催我何時將那些玉器送過去。」   文定心想道,那羅守財能不急嘛!這天大的買賣就看做攫在這曾貨郎手裡。   譚管事也問道:「這麼說來,這陸大爹一直就沒找到咯?」   「是呀!我和那羅老闆的夥計在山裡轉了將近三個月,可就是沒那陸老頭的蹤影。那夥計怕羅老闆著急,先我一步回成都。可當我回來時,卻得知羅老闆一家連同羅府上下的管家僕人,還有那曾與我一同在山裡待過三個月的夥計全被殺了。」說到這事,曾忱不由得渾身顫動,田寡婦更是嚇的縮進他的懷裡。   看來這事確實是對成都府的人驚嚇很大,曾忱的嘴裡都不由得有了些慌張,「我一回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怕連累阿芬,所以連她那都不敢回,趕緊藏到一處隱蔽的地方。不想今早卻聽說有人將毒手伸向了她,一下子整個人都懵了。等我趕去時卻又被那幾人給抓住了,本想著這次是把命給搭上了,多虧有各位仗義相助,才脫離險境,不然,只怕此刻我二人已是生死未卜了。」   田寡婦則接著泣述道:「昨夜我原來已歇下了,可一夥來路不明的強人卻闖進了小婦人的家宅,還沒等我將事情弄清便已被他們擒下。不但家裡被他們翻的一團糟,就連忱哥送我的那串玉珠也被他們強奪了去,嗚嗚嗚嗚。」   曾忱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安慰道:「算了,錢財不過身外物,今日起我已經想通了,在我心裡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的。」   阿芬在感動之餘,喃喃的說道:「那可是你送給我的呀!」   「你還有我,我也還有你,這已是上蒼最大的恩惠了。」   曾忱的話,一時讓房間的所有人感佩不已,紫鵑更是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文定等人識趣的乖乖退出房間,這個時刻是屬於他們二人的,他們不忍心去打擾他們。   就連對於這畫面樂在其中的紫鵑,也被文定生生的拉出房間,所有人來到了文定的房間。 第六章 再踏征途   被強行拉出的紫鵑極為不樂意,滿臉怨氣的質問文定:「為什麼要拉我出來?這麼感人的場面能見著幾回呀!你這個不知情為何物的楞頭書生,真是掃興的很。」   竟反說自己掃興,也不想想這種時候,她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那,也不知道自己多礙眼。   對她,文定只有無可奈何的笑了笑,這少根筋又不太自覺的女子,是任你耗費再多的解釋也是枉然的。   紫鵑將頭一扭,也不再理他,一時之間房間裡陷入了靜謐。眾人在為曾忱二人劫後喜慶的祝福之餘,也對這次買賣的前景充滿了焦慮,好不容易得到的喜訊一下子又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次成都之行果真是佈滿未知,眾人想到這,不由得又是一陣烯噓。   還是北坤看他們一個個愁眉不展,滿不在乎的開導道:「這有什麼好急的?好歹知道了來源不是嗎?比起今早來說,可是進了一大步呀!」   是呀!確實是如他說的這般,文定也一掃沉悶之色略帶點笑容的道:「楊兄、譚兄,我們原本可是準備近日便返程,如今知道如此多的下情,可不是就進了一大步呀!」   楊括與譚管事二人也領會了他們的好意,只要有機會便不能放棄,怎麼說這也是東家交代下來的差事,還有大小姐親自壓陣,就算是失敗,他們也要拼盡最後一分努力。   恢復鬥志後,幾人便重新開始計算著下面的行程。進了這麼多的貨,自然不能丟棄,短期內想在這原產地脫手而又不折損銀錢,自然是不太實際。   權衡之下,楊括決定兵分兩路,自己和小姐、文定、紫鵑他們搭乘老威的馬車去錐縣收玉,譚管事則帶著另一名車伕押送那些茶葉、美酒、蜀繡的先行返回重慶府。   這個決定也是經過再三對比過的。文定是專程過來識別真偽的,自然是不可或缺,其它人又不能主事,燕大小姐能做主,可他們又不敢有此以下犯上的提議,讓她去押貨。橫豎只有楊括與譚管事二人中分出一人來。   經過曾忱方纔的敘述,那陸老頭也只是鄉間一普通老矍,以楊括老辣的經驗出馬,只要是遇上了他,豈有不得之理?   商量妥當後,時間也過的差不多了,文定等人又回到楊括的房間。二人已由方纔的激動中恢復過來,只是田寡婦仍有些害臊,臉上還泛起了微紅。   楊括是開門見山的說道:「曾兄弟,我也不和你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說吧!我們此次便正是為了那筐玉器而來的。原來該是與羅老闆交易,可誰曾想他竟遭此不幸,現在乾脆我們繞過他這個中間人直接交易,你看帶我們前去找尋那陸大爹並收購那筐玉器,我們付給你一千兩銀子如何?」   一千兩銀子呀!這可是曾忱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一大筆銀子呀!要是沒這幾日來的經歷,他只怕是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可此時他卻只是微微的搖搖頭,有些愧疚的說道:「我和阿芬的性命也是多虧各位的仗義相助救下的,照說我曾忱便是一文不收也定當要為各位達成心願。只是方纔我已經答應了阿芬,我們即刻離開成都找個僻靜的農舍,安穩的過下半輩子。」   身旁的阿芬也是歉意的說道:「實在是對不住你們。這段日子的遭遇讓我們倆實在是有些經受不住,還是盡早離開為好。經過這事,小婦人與他也看開了,什麼錢不錢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時還是我與他的性命才是最重要。」   二人的手自文定等人進來之後便未曾分開過,那股堅定的決心已由臉上的神情表現出來,不再會因為別人的目光而去閃躲,去隱藏。   對他們二人的決定,文定他們誰也提不出異議,這是他們經過多少的磨難才換來的領悟,誰也不能出於自私的原因去強行勉強他們,只是在心裡難免還有些失落。   不過沒讓他們等一會,曾忱便寬慰他們道:「我給你們一件東西,若是看見了陸老頭,拿給他看,他便會知道是我介紹你們去的了,你們直接向他買便是了。」接著又將那小山村具體的方位,如何的走法,以及陸老爹家在村裡的位置仔仔細細的描述了好幾遍。   對成都這座繁華、熱鬧的城市,曾忱與阿芬似乎已有了深切的畏懼,解說完了後,又將一塊很是普通的木製護身符交給他們,二人便相攜離開了,臨走又再三的感謝他們的搭救。   「楊管事,我還是一同前去吧!對這一帶我還算熟悉,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的。」譚管事怕他們應付不來,待曾忱他們走後便主動請纓。   哪知北坤這時卻搶道:「唉,不是還有我嘛?譚管事你就是再熟悉,也大多是在重慶府一帶轉悠,怎麼也沒有我這土生土長的成都人瞭解這一帶的民風、民情吧!你只管放心押車回重慶,這裡有我陪同,定能馬到功成。」言語間也不顧身上的傷勢,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一旁的紫鵑就是見不得他得意,用力的一拍他後背,果然便聽到北坤一聲高亢的慘叫,她譏笑道:「就你還能保證馬到功成,你先將身上那點傷養好了再說吧!」   「我這點傷不礙事的。」北坤可不能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這幾年北坤一直便在重慶闖蕩,譚管事對他自然也不會陌生,知道坤哥為人仗義又很是熱心,特別又是本地人。有他在,自然要比自己合適,忙幫腔道:「那是最好了,坤哥人面廣,兄弟多,縱使出點事也不在話下。」   文定也幫著說道:「是呀!朱兄為此事,這幾日一直是來回奔波,早已是輕車熟路了,怎麼能不一同去呢?」   紫鵑不以為然的道:「這事和他有什麼干係呀!不是說買賣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嗎?現在怎麼又完全不是了呢?」   北坤垂著腦袋,喃喃的說道:「我要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調查個清楚,不然如何對得起兩位兄弟在天之靈?」   這事已成了文定他們心中的一塊心病,一提到此,神情不免為之黯淡。紫鵑也為之語塞,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幾人退下略微歇息了一番,只等燕大小姐回來便可以出發了。   傍晚,等待了幾個時辰後卻依舊未曾等回燕大小姐,文定將白日裡遇到燕小姐的情景向楊括等人描述了一番,還特意將她臨走時的特別交代轉述了幾遍。眾人也不知這燕小姐心裡是何種打算,好不容易有了買賣的消息,她卻來個撒手不管。又枯等了一夜後,事不容緩,楊括決定與文定、紫鵑他們往錐縣尋去;譚管事則先行押貨回重慶。   可小王嫻卻硬是不肯隨他們任何一邊走,非要留下來等她家小姐,數次勸解亦是無效,無奈之下文定他們也只好依從於她。   雖然這事十分的急切,可在成都城裡他們還是保持著低調,按髻徐行,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懷疑。   通過重重的城門檢查後,又緩行了一段,直到已經看不見城門的蹤影,老威才在楊括的囑咐下快馬加鞭一路往錐縣風馳而去。   紫鵑還是對小王嫻不放心,自打上馬車後便一直嘟著嘴埋怨文定:「她一個小小的孩子懂得什麼呀!獨自一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客棧裡待著,誰能保證不出事呀?你這麼大的人,怎麼就由著她胡來呢?」一雙眼睛更是佈滿了對他的怪責。   文定無奈的答道:「你也看見了,她是打定了主意,我能怎麼辦呀?不過我轉頭思量了一番,也好,我們此次前去,還不知道前途究竟凶險還是坦途,讓小王嫻留在成都,不是也安全些嗎?」   「還敢強詞奪理?為她安全著想的話,就不能讓她與譚管事回重慶呀!那邊還有老黃他們,不是更好嗎?」紫鵑一副緊追不捨的架勢,讓文定有些招架不住。   還好有北坤為他解圍,道:「成都經過羅府那件事後,本就跟銅牆鐵壁似的,又經過昨日那麼一鬧騰,只怕現在就是只蒼蠅也難以做亂了。再說我還特意交代過小刀,調派些人手在客棧裡暗中保護那小妹妹,應該出不了什麼事的。」   紫鵑見說不過他們,氣惱的將頭扭到一邊,不再理會他們。   文定與北坤二人相視而笑,轉而關心的問道:「昨日那人招供了沒?究竟那夥人為何要害二位兄弟?」   「這事說起來,還是羅守財那死鬼惹的禍事,那幫洞庭湖的水寇不知從何處得知這名不經傳的羅守財竟有一批價值連城的寶貝。可是那羅守財一家卻均遭不幸,盧丘他們並未就此罷手,而是透過張少元這個地頭蛇和我們一樣查到那曾忱之事。昨日他們是設局引他出來,抓人時正好被呵呵他們撞見了,結果被他們殺人滅口,小六子昨日也被小刀他們在一隱蔽的巷子裡找到了。」回想昨日還與自己吃喝玩笑的兄弟,北坤的心中猶如針刺般疼痛。   那批玉戚的事竟然洞庭湖的水寇也知道了?文定望向楊括,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而楊括也是一臉的沉思,說道:「我一開始便覺得這事似乎和我們這次買賣有些干係,不然怎麼會如此巧?前不出事後不出事,偏偏在那羅守財要脫手那些玉戚時出事了。恐怕是羅守財那老狐狸貨許數家,想從其中挑出價最高的買家脫手,賺最多的錢,不想錢沒到手,自己一家子反倒毀在賊人手裡,這又是何必呢!唉……」   做買賣就是要避諱那些黑道人物,免得惹上是非。可惜羅守財仗著自己一雙兒子,以及一對兒媳的武功、白道背景,心想不敢有人膽敢在成都將他如何的,誰知結果卻是一家人無一倖免。   「會是昨日那些水寇干的嗎?」文定想起樂呵呵臨死前淒慘的景象,與范直夫他們所說羅府滅門案倒是有些相似。   北坤卻搖搖頭說道:「不會。羅頂、羅峰我見過,兄弟倆的武功就算不如大師兄曹刃,也皆與袁解袁少俠在伯仲之間。二人聯手,只怕盧丘也討不了好去。再說還有那出身峨嵋的二位夫人在,只怕那些水寇還不能如此輕易的做了他們。」   文定與楊括皆不懂他們之間孰強孰弱,自然是沒有異議。可一直在旁不言語的紫鵑卻熟知江湖典故,對於北坤的分析譏諷道:「笑話,那洞庭湖的水寇雖然算不上什麼大門大派,可八百里洞庭湖水域,光水寨就有十多處,水賊更是上千,你就准知道人家就只是派來一個盧丘而已?說不定我們昨天遇到的只是小股探路的,別的地方還隱藏著一大幫子呢!」這丫頭就是喜歡和人較真。   好在北坤也不是無的放矢,只聽他慢條斯理的說道:「他們來了多少人,這個張少元並不知曉,可據他交代,那盧丘等人是羅府滅門案之後數日才到成都的,時間上就是比你們早那麼一兩日,想來時間上也不對呀!」   那麼,羅府滅門案的兇徒是另有其人了,這裡面的事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錐縣距離成都不過六、七十里路程,在老威賣力的驅趕下,馬車奮力急馳,不到一個多時辰便到了。可曾忱交代的山村可就有點麻煩了,連起碼的名字也不曾有,只是根據曾忱的描述週遭景象、地勢詢問當地居民。北坤耗費了好大一番氣力,才由一名採藥之人那得知了小村子的具體走法。   這還不算完,因為那村子山勢陡峭,人行尚能勉強,車載便萬萬不能了。無奈之下,文定他們來到山腳後唯有棄車從步,留老威一人照看馬車,四人則踏著崎嶇的山路往山間的小村行去。   四人中紫鵑到底是女孩子,從小跟著雨煙,又待慣了亭台樓院,行走在佈滿蛇蟲鼠蟻的地方,難免有些微詞:「這是什麼鬼地方呀!連條路都沒有,真不知裡面的人如何活下去的?」   正是在這種較為封閉的地方,曾忱那些針頭線腦的才能暢銷,如若皆是那平緩通暢之地,那就難免會有競爭了。這獨家的買賣雖然是有些艱幸,但念頭也是挺獨到的。   在楊括看來,曾忱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既不怕苦累又能想到別人沒想到的,好商人應具備的基本條件,他基本上也有了。只不過到底還是一直從事些小本買賣,見識難免有些局限,白白將一大筆橫財從眼前放過。在他針頭線腦、一文二文的世界裡,五十多兩便已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所以平白有這筆錢擺在他面前時,他便想也未想就出手了。   如若換個身份,換種經歷,這件看似荒唐的事便絕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做生意有時便如同做人般,看似遙不可及的事情,只是因為那個環境是你所陌生的,當你真正溶入其中時,一切便是那麼順其自然了。   紫鵑雖然自喻為身懷武功的江湖人,可終究是個女子,雖然她嘴上不曾有所表示,可自打進了林子後她便異常的緊張。那些地上爬的、樹上纏的、空中飛的,個個都讓她心底感到害怕。可在這群無用的男人面前,她又不容許自己露出絲毫的懼色來,一直就在那強撐著。   只見她嘴有還略帶嘲弄的向前面的文定說道:「姓柳的你可得小心點呀!這荒山遍野的,若是被這些東西咬了,可連施救的機會都沒有了。」說的彷彿是很輕鬆,可手裡的青鋒劍卻是捏的緊緊的,片刻不肯放鬆。   然而她卻不知道,看上去比她文弱許多的文定,與她不同之處是從小便生於農家,一生下來便是在農田里嬉戲、與山林為伍。對於這山林裡種類繁多、千奇百怪的大小動物,雖說不上盡數其名,但哪些是不好惹應該避開,而哪些又是能夠視而不見,則是絲毫問題也沒有。   時至夏日,樹林裡正是萬物繁茂的季節,文定走在這綠蔭環繞的林間,不自禁的將目光投入這些個或靈巧,或笨拙,或在枝頭鳴唱,或在地上爬行的林間動物。在這毫無人跡的林間,它們才是真正的主人,可以自由的嬉鬧,隨意的停留,不必因為人們的干涉而舉步維艱。   紫鵑見文定未曾回應她的嘲弄,滿以為正是被自己所料中才啞然了,心底對這個沒用的商人的輕視不由得又添上一筆。   正得意時,一條懸掛在樹梢的盤蛇,突然在她面前滑下,一對眼睛又圓又亮,犀利有神,細扁的嘴裡還露出長長又血紅的蛇信子。   這突然的一下將紫鵑嚇的夠嗆,也未細想,便下意識的倒退一大步,轉過身正好跌入北坤的懷裡,渾身還在不停的發抖,驚慌的嬌呼道:「蛇,娘呀!」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美事,北坤暗地裡可是心花怒放,然而表面上還要如若無事的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這裡,它不能把你怎麼樣的。」   可紫鵑依舊是緊閉著雙眼,一個勁的喊著:「蛇,蛇。」不但是俠女的英氣全無,只怕連尋常人也比她表現的鎮定。   前面的文定與楊括被她的叫聲驚的一愣,回過頭來看,才發現後面的事,只見此蛇體色以灰白色為底色,軀幹部分有大型黑色菱形斑紋,前後相連接,菱形斑的中間為黃色圓斑或橫紋,黑色菱形斑至尾部逐漸縮小,形成一條黑帶,黃塊斑雜於其上。   眩目的色彩似乎更讓人覺得詭異。那一直被紫鵑瞧不起的文定,此時反倒是隨意的由路邊拾起一根長長的樹枝,向那盤蛇近前揮了揮,它便急速的由一旁的灌木叢中遊走開去。   丟掉樹枝拍了拍手,文定若無其事的說道:「好了,可以繼續趕路了。」   起先紫鵑還不敢睜開眼,等他們叫了幾聲後偷偷的由眼角瞇開一條縫,在確定那條面目可憎的蛇真的是爬走了之後,紫鵑才敢離開北坤的懷抱,轉過身來。   可當她從北坤的臉上捕捉到那陶醉的神情時。立即惱羞成怒拍打著他,口裡則嗔怒道:「要死呀!你那是什麼表情呀!又有什麼不乾淨的念頭?還不把你的髒手拿開。」   被抓個正著的朱北坤,自然是打死不肯承認自己方纔的念頭,喃喃的辯道:「是你自己抱著我的,這會兒又來埋怨我,哎!」深深的歎了口氣,橫看豎看都是一副委屈無奈的模樣。   最讓紫鵑不能接受的便是正如他所說的,是自己主動撞入他懷裡的,可紫鵑自然不會承認,惱羞成怒的威脅道:「朱北坤,你有膽再給我說一遍,看我怎麼收拾你?」   朱北坤這個叱吒錦渝兩地的大哥,卻在這個小丫頭的威嚇後變的束手無策,不停的在那向她賠著小心。看他那縮手縮腳的樣子,文定他們這兩個局外人不免莞爾一笑。   可那笑臉在紫鵑眼裡卻變成他柳文定笑話她的罪證,羞愧交加的紫鵑怒道:「笑什麼笑?難道你這個手不舉,肩不能扛,丁點用都沒有的男人,還能不懼怕那條蛇不成?嘿嘿。」輕笑兩聲以表達自己對他的輕視。   適才她一直不敢睜眼,所以也不知道那條面目猙獰的蛇,正是被她口中沒用的文定所撩起的樹枝揮散的。文定也懶得去與她計較那些,只是解說道:「這蛇就是美女蛇呀,在我們鄉間經常見到,它是沒毒的,不用擔心。」   「怎麼會沒毒呢?」想起它那青黃交接,色彩斑斕的紋路,特別是頭背部具大塊黑色斑紋,蛇體背部中央有一行黑色菱形斑,紫鵑渾身就覺得不舒服。要說它沒毒怎麼可能呢!想著不免又譏諷道:「你又知道它和你見過的蛇一樣?別忘了,這裡可是巴蜀深山裡,又不是漢陽的窮鄉僻壤,別不懂裝懂,還美女蛇呢!你怎麼不抓回去供起來呀?說不定還可以真的變出個蛇美女給你呢!」   這丫頭又開始胡攪蠻纏了,文定緊閉著雙唇不去招惹她。楊括不愧是走南闖北見多市面的,幫襯著文定說道:「這蛇正規叫來該是玉斑錦蛇,花案色彩艷麗,所以又可以叫美女蛇。這種蛇許多地方都有,不但是這裡,漢陽、漢口、京城,就連金陵、蘇杭一帶也時常見到。聽那些常年走海船的爺們說,有的島嶼居民還管它叫高砂蛇。」   楊管事豐富的見聞,確實叫文定他們大開眼界。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便是提點出世間萬物俱無常,人生百相亦無定,身處四海,總能在不經意間覺察到書卷上所沒有的事物。縱使是李白絕頂之材,亦是五嶽尋仙,四海為家,足跡及於大半個山河;杜甫之資,也有一段壯游時期,黃河上下,長江南北都留下他的足跡;蘇大家家學豐厚,腹中文章更乃中華之冠,亦是在遭貶之時,方能驚歎政敵安石之博識。   文定也不由得羨慕楊括的幸運,身為燕記船行的巡查管事,可以遍走長江兩岸,遊歷山河各地。而文定自己一連幾年,都只是枯待在即定的範圍內,在他的博識面前,自己猶如頑童般稚嫩,彷彿只是剛出來做學徒而已。   有的人習慣於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期盼著生活趨於穩定。而有的人則是不甘於平靜無奇的日子,身體裡流淌著的血液都涵蓋著漂泊的印記,浪跡天涯就是他們的生活,顧正聲似乎就是此類人。   文定一直嚮往的都是平淡的生活,而經過這次旅途,他卻領悟了許多以前未曾想像過的美景,再有身旁的楊括時不時繪聲繪色的描述,更是讓他對那些未知山水充滿面了憧憬,在心底莫名的產生了一陣漣漪,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親眼去辨識那些動人的景色,傳說的源泉。   楊括的話讓文定陷入了夢境。然而對身旁的紫鵑來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原本強硬的叱責,結果在他們三個男人的協同下變成了無理取鬧,但是她不會自認理屈,而日鼓起了兩腮,撇過頭去不理他們。   看著她生起氣來的俏模樣,北坤更是神迷,那雙在旁人眼中很有幾分銳利的鷹目,此時裝的全然是滿懷的柔情,要是給他那些對手看見了不知會做何感想。文定二人也只好無奈收拾起話題,繼續前行。 第七章 深谷幽蘭   這枝繁葉茂的樹林還真不是一般的深,文定他們乘馬車由成都過來,也不過花去一個多時辰,而他們走出這片樹林則花去了整整兩個時辰。   踏出森林後,紫鵑心裡是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對這三個男人她是一點好氣也沒有,可在那未知的樹林裡,誰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又有那些怪模怪樣的東西爬出來,這兩個時辰裡她是提心吊膽的,生怕讓自己遇上了那有毒的小東西,一直不敢和他們拉開距離。   可現在不一樣了,走出山林後,擺在眼前的是一塊廣闊的平原之地,放眼向遠處望去,皆是田梗、麥苗之類,開闊的四周盡收眼底,就算是有何變故,也有應對的時間,再也不用靠這幾個無用的男人給自己安全感了。   脫離了險境的紫鵑,立時便恢復了本性,小瑤鼻裡開始發出不善的輕哼。文定不禁好奇的將此時的她與方才樹林中的她拿來比較,結果是他的腦袋被攪拌糊塗了。實在是反差太大了些,方纔的謹小慎微和此時略帶點蠻橫,哪個才是她的真面目呀?至此文定又不自主的想起正聲的金玉良言,別去琢磨女人,因為那只會徒勞的。   這在熱的天,方才在樹林子裡不覺得,可在日頭下走了一會,文定與楊括就有些吃不消了,汗水已經將後背濕了一大片。當他們看見不遠處的小山丘上有棵大槐樹聳立著,便迫不及待的快走幾步,在樹下的草地上促膝而坐了。這棵老槐樹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碩大的樹冠所撐起的一大片樹蔭,正好為他們遮擋陽光。   紫鵑先前便憋了好長時間的怨氣終於有了發洩的機會,她走到兩人跟前譏笑道:「真沒用,才走這麼點山路就喊累了,剛才不是還很勇猛,隨便拾根棍子就把蛇趕走了呢!」這件事最是讓她耿耿於懷,面對讓自己怕的要死的東西,這個一直被自己瞧不起的傢伙竟然能夠若無其事,想到這,就讓她咬牙切齒。   「紫鵑呀!我們都走了有兩個多時辰了,也該停下來歇息歇息了。」楊括到底也是快奔四十的人了,怎麼也不能為和這些年輕人較勁,把老命丟了不是。   文定也拜託道:「這日頭實在是有些太毒,在此先乘會涼,喝口水再走吧!」一氣下來走了這麼久,尋常人自然是撐不住,就連一旁的朱北坤心下也是叫苦連天,只是剛剛惹紫鵑不高興後,不敢再違背她的意志,只好眼巴巴的望著她。   紫鵑也不是真的不近情理,只是想將先前失去的面子找回來,看見他們一個個都是葺拉著腦袋,對自己更滿是乞求之色,小小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撫平,得意洋洋的譏笑道:「瞧你們這幾個大男人,真是沒用。算了,就通融一下吧,誰讓紫鵑我就是心軟呢!」   求她歇息一會便如同大赦般艱難,好在是終於讓三人如願以償。文定與楊括背靠著老槐樹,輕輕的喘著氣,自打當上掌櫃後,他們便好久沒在一日之內走過這麼多路了,沒想到會這麼累。   紫鵑額頭上也微微有汗漬滲出,可她不肯讓這幾個可惡的男人發現。好在老槐樹出奇的巨大,光是樹幹只怕都得七八個人合臂才能圍上一圈,她獨自一個走到樹幹的另一面席地而坐,懶得與他們搭腔。   北坤雖也有些疲憊,可卻不想放過這個天賜的機會。他解下掛在身邊的兩個小竹筒,裡面裝著的都是清水。北坤將一個遞給文定與楊括,另一個拿著,卻不是自己解渴用,而是捧在手心繞著樹走了一大圈遞到紫鵑的面前道:「你也口渴了吧!快喝吧!要是中暑可就難受了。」   紫鵑警惕的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由自己背後的包袱裡拿出一個精緻的銅鑄水壺,道:「不勞你費心,我自己帶著。」   北坤漸漸已開始習慣她的拒絕,大略瞭解她的性情後並不急於一嗽而就,而是自顧的彎下身,坐在離她有些距離的樹幹下,說著諸如今日的天氣怎麼樣呀!往昔自己的一些有趣的經歷。還會饒有興趣的詢問紫鵑一些瑣碎的事,當然紫鵑這丫頭根本不會回答,所以往往都是北坤自問自答。   「今日的日頭可真是熱呀!聽說你們漢口那,每到夏日也是非常的熱,是吧?」過了一會,也不去期盼紫鵑能回答,北坤便自語道:「人們都說,漢口鎮、重慶府、金陵城是天下最熱的三個地方。我待在重慶幾年倒是深有體會,赫,只要是三伏天,那人不動便是一身汗,一動身更不不得了,就好像整個泡了個澡般,恨不得立即下水游個痛快一氣是長江好像也經過漢口吧?」   北坤不奢望紫鵑開啟那緊閉的雙唇,又自語道:「要說長江,可真是我們沿岸人家的福氣。紫鵑你知道嗎?我初次到重慶的時候,簡直被自己眼裡看到的江水給迷住了,寬敞的江面,滿載而歸的漁民。對了,還有那各色的大小魚,吃在嘴裡更是美滋滋的,什麼時候我帶你,當然還有文定他們去吃重慶的火鍋,哎喲!別提有多美了。對了,你們那也有火鍋吃吧?」   暗示,婉拒,明言,紫鵑這個丫頭用到了她所能想到的各種方法,可就是熄滅不了北坤眼中那炙熱的火焰。紫鵑有股挫敗的無力感湧上心頭,他一個人自說自唱,竟然還能如此的自得其樂,這麼半天下來儼然就是一台大戲,只不過戲台上就是他一人在扮演著各種角色。   慢慢的,他那些有聲有色的言語,還真的將紫鵑的注意力給吸引進去了。這看似粗魯的混混倒是有些對上了紫鵑的脾氣,沒有那些高詞雅調,卻有著爽直詼諧的江湖口味;沒有風花雪月,卻有著景象萬千的市井民俗,讓紫鵑聽著倍加親切,而最初的那股子抗拒心理也隨之淡化了。   而且在紫鵑的心裡,對他隱隱還含有一絲感激,昨日二人面對盧丘之時,正是北坤奮不顧身的擋下了盧丘大多數的重拳,才使的她不至於受重創,不然以紫鵑身為女性天生較為柔弱的身軀,只怕當時便已是不支。雖然她口上沒有絲毫的表示,可心裡對他的感覺卻已不是早先那般不堪了,起碼要比柳文定那個無用之人強。   女子天生便是矛盾的集合,就在紫鵑對北坤有了些許好感的同時,又對自己這些念頭的轉變感到畏懼,暗自驚歎自己在潛移默化中的轉變,竟然對此放蕩不堪的混混有了改觀,這實在是太不像往日的自己了。   她陡然直立起身,奮力的搖搖頭,將北坤那些離奇動人的言語拋出腦外,又恨恨的跺了跺腳,揚起腳下乾燥的泥土,無聲的向北坤表達自己的怨氣。朱北坤一時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措手不及之下,被捉弄的灰頭土臉,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得罪了眼前的佳人,雙眼又是驚愕又是不解。   看著他身上沾滿了四濺的泥土,紫鵑反倒是開懷一樂,這般吃憋的楞模樣和那呆頭商人絕對有的比,也不與他解釋,便樂滋滋的繞著樹幹,朝文定他們那歇身處走去。而北坤原本不知所措的目光,在看見那桃花般的笑容後,竟變的癡迷了,暗暗對自己說道:「陪伴這個敢作敢為俏女子今生的,一定是自己。」   休息了大概一刻鐘左右,文定他們也緩過勁,在紫鵑過來催促上路時又能繼續前行了。前方始於腳下,長途歸於跬步。   走了了層層的麥田,一行四人終於看見了遠方零星的屋舍。性急的紫鵑不耐的望了望身旁的數人說道:「你們這些人實在是太慢了,和你們這些人一起真是要將人急死。不行,我先到那村子等你們了。」說著也不等他們反映便提身而去了。   她的性子便是我行我素,眾人也都拿她沒辦法。北坤本想追去,卻又顧慮著身旁的楊括與文定,只好緩緩走去。   這個村子正如曾忱所說,是個極其短小的村落,總共也不過十來間茅舍。文定他們剛踏入村頭便可以看見村尾,整個村落是盡收眼底。這彷彿和文定從小生長的土庫灣非常相似,那裡加起來也不過十幾戶人家,不過土庫灣附近卻布有大大小小許多個村寨,而據曾忱所敘述,這村子裡便是這幽谷處唯一的村落了,相較下來,還是這村子偏僻多了。   自文定他們進村以後,便感到這小村莊裡,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除了他們外竟然一個人也沒有,一切都是悄然無聲的,這與曾忱所說的又有了些差別。據他說,這裡雖然人煙稀少,然而畢竟還有十數戶人家,老老少少三、四十的人口,可此刻卻連一個影子也沒有。   照理說這個時候,村民們應該待在農田里翻土,然而方才在村外的田野裡也不曾看到一個勞作之人,大人、小孩、老人都沒見了,就像是上演空城計般。   「這是怎麼回事呀!難道所有人都出門趕集去了不成?」朱北坤試圖找到合理的解釋。   楊括卻搖頭道:「就算是趕廟會,也不會一個人都不剩呀!走的如此乾淨,一定有什麼大事發生。」   文定也贊同楊管事的想法,現實往往比人們料想的要來的殘酷,特別是在經歷了一路的波折以後,文定寧可將事情先做壞的打算,也好過盲目的樂觀。他向這十幾座舊房子望去,外表看上去又老又舊,簡單牢固,門窗安好,稍有幾扇破損也大都是歲月所致,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門窗,文定的心中泛起一絲疑問,向楊括他們說道:「楊兄、朱兄,請來一下。」   他們二人馬上問道:「怎麼了?」   「不知你們注意了沒有,這裡家家戶戶都沒有鎖上大門。」   經過文定的提醒,北坤與楊括二人也注意到了這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十幾戶人家的屋舍或土建、或木製,有的乾脆便是由茅草搭建而成,形態建造各有不同,可相似之處,便是都不曾鎖上大門,有的是半掩的,有的甚至是房門大開,這怪異的巧合,彷彿是在向文定他們誘示著什麼似的。   看著他們因為自己的話而陷入沉思,文定又開解道:「或許是這個山村民風純樸,大家都沒有鎖門的習慣,只是我在大驚小怪罷了。」   「不會。」 這裡只有北坤最能回答此問題,生活在成都府十幾年,對周邊的民風多少有些瞭解,道:「雖說山民們要比城裡人樸實,可是民風也大都比外面剿悍些,也沒有夜不閉戶的事情。還有山林裡時常會有野獸出沒,村民們一到晚上便要將門窗、雞捨、豬圈關的嚴嚴實實,絕對不會是有意如此的。」   是呀!此近靠山林之地,難保沒有野獸侵擾,連家禽的棚捨都得看牢了,何況是自己的居所呢!三人又放眼向這小小的村落,期盼能再找到蛛絲馬跡。這寂靜的四周,讓原本狹小的村落顯得空蕩的很,即使是在這高高的日頭下,也讓人感到有一絲涼意。   「匡啷」一聲,不遠處的一扇門突然開了,三人心中頓時一驚,直到看清楚那由門內走出之人時,心裡才稍稍安定。   「每間屋子都是一樣,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全在地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從門內走出來的人,自然是心急的紫鵑了。」   自己等人被她嚇了一跳,文定略有些怨言的說道:「大家走的好好的,就你一人撇下我們獨行,非得惹出事來不可。再說你怎麼能未經他人允許,便自行闖入私宅呢?」   紫鵑則絲毫不理會他的說教,滿不在乎的道:「那大門是打開的,怎麼說的上是私闖呢?而且我事先還敲了門的。」   這丫頭就是喜歡強詞奪理,文定還要說些什麼,楊括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這非常情形下採取些非常的手段也是無可厚非的。對了,紫鵑丫頭,方纔你進村子裡,這裡便是如此嗎?」   感覺佔了上風的紫鵑先是滿臉得色的朝文定露出勝利的笑容,鼻腔裡還微微發出個「哼」,才說道:「剛才我一進這村子,便是這般模樣了。屋子裡面好像是抄家一樣,被翻了個底朝天,這裡的人好像走的都挺匆忙,家什、器具、細軟什麼都沒來得及收拾,米缸裡的米還堆的高高的。不過奇怪的是,連家禽好像都帶走了。」   又來晚了一步,每次等他們急沖沖趕到時,卻只能目睹一片狼籍。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才到達成都,不但買賣沒消息,眾人還進了衙門;剛知道有曾忱此人,卻連其落腳地也被人所毀;好不容易從盧丘等人手裡救出曾忱,得知陸老矍的住所,此刻倒好,整村人都不知所蹤。這次生意似乎從頭到尾,總是有只黑手一直在他們前面,早他們一步將事情破壞。   連遭打擊,讓文定等人的心情是異常的沮喪,來回的奔波,卻得不到任何的結果。   「接下來怎麼辦,你們倒是拿個主意呀?」對這個空空蕩蕩的村落,紫鵑可沒什麼興趣,只想著早點離開。   北坤提醒道:「那個陸老頭屋子的方位,曾貨郎好像有提到過,你們看還要不去那裡轉轉?」   文定與楊括相互望了望,道:「反正也在附近,要不我們過去瞧瞧,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楊括點點頭道:「我記得那曾忱說過,那陸某人的屋子外面有個花圃,就在村口拐彎不遠處,那該是往這邊走吧!」說著便與文定一起往村子那頭走去。   不想在此地多待的紫鵑,立時將矛頭指向北坤,怒斥道:「都是你,本來他們倆都打算往回走了,這下可好,不知道又要拖到什麼時候去了?」一扭頭就跟著前面二人而去。   北坤已經漸漸有些摸清她的脾氣,雖然莫名其妙遭到斥責,卻懶得去細想其因由,只是無奈的笑了笑,也追了上去。   剛從村口出來,便有一股濃烈的花香撲鼻而來,不必再去過多的搜尋,只要沿著香氣,眾人便找到了這個獨立的院落。簡易而結實的護欄,擋不住裡面艷麗的花色,絢麗多姿,香氣宜人,讓人難以抑制的嚮往其間。   「只看這裡一株株花草被調養的如此嫵紫嫣紅,便知道那陸老頭是深得養花之道了。」長年在外奔波的楊括多少也懂得些觀花的訣竅,這花圃內不論是茶花、蘭花、牡丹花、杜鵑花,還有許多叫不出來的奇葩異卉等不下數十種的花色,株株都大小得體,鬱鬱蔥蔥。能將這麼多種類的花草都料理妥當的,實在乃一能人也。   文定以往見到的也不過是多些野花雜草,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眼前花草的口質是否珍貴,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覺得開的好看,特別是那幾株看起來並不起眼的蘭花,散發出宜人的香氣,讓人忍不住就想靠上前去深深的嗅上幾下。   「就是這了吧!咦?這些花兒開的真好看。」剛跟上來的紫鵑也發現了這奇妙的所在,她推開院門走了進去,通直的站在一株蘭花前。那蘭花有著翠綠的枝葉,鵝黃的花蕊,輕巧典雅的模樣便如同出塵的仙子。紫鵑的眸子裡充滿了喜悅,美妙的花草似乎能讓所有人都沉醉其間。   身處在這花圃之中,確實能讓人心情愉悅舒暢,一掃方纔的鬱悶。而紫鵑接著的一個動作,卻讓正在欣賞花草的文定驚呼起來:「住手。」   只見她伸出雙手,正要去採摘那株蘭花,聽聞文定的驚叫後,那探出的雙手還楞在半空中,帶著一臉的詫異問道:「你又叫個什麼呀?」   文定則反問道:「你這是要做甚?」   紫鵑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我看這花開的漂亮想摘下來而已,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文定先是走到紫鵑近前,隱隱將她與那株蘭花隔開,才說道:「它開的這般好看,不知要凝聚了那陸大爹多少的心血,我們能在此近處觀看已是福分難得,你又何必要將它據為已有?離開了那栽培它的泥土,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根莖,它的美麗又能存在多少的時日呢?」   紫鵑被他教訓的無話可說,雖然自知理虧,可以她的性格,自然不會承認。她氣鼓鼓的也不再去瞧那些花草,而是向花圃旁簡陋的兩間屋舍走去。正事要緊,文定他們放下心頭的不捨,緊隨其後。   和花圃裡的井然有序不同,這兩間泥屋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放眼望去除一張木板慶、一把籐椅外,就什麼家俱也沒有了。和村子裡滿是狼籍的景象不同,這裡倒是沒有什麼導師常,唯一略顯雜亂的,就是那把破舊的籐椅斜倒在地上。   或許是因為這屋子太過簡單了,只需站在門口即可一目瞭然,實在是沒什麼可搜的,才沒有像村落裡其它的人家般被砸的一塌糊塗。文定猜想那些惡人走進此屋時,表情一定十分精彩,還沒等他們破壞,這屋子已經空空如也了,除了拆房子外,他們所剩下的宣洩方式,也就是拿這個籐椅出出氣了。   原本聽曾忱說過,他前些日子便在此苦苦守候了數月,依舊是沒有陸老頭的消息,所以這次文定他們來時便未曾抱有太大的期望。然而此時空蕩蕩的景象展現在他們面前,幾人也失去了主張,不清楚下步到底該如何繼續了。   這裡最清閒的就是紫鵑了,她本就是受小姐之命陪文定而來,身上的使命只是保護他的安全,至於他們如何去應付,就非他所關心的了。她從第一間走到下一間,再由下一間走回來,進而得出一個結論,這兩間泥屋肯定有很長的歲月沒住過人,一點過日子的跡象都沒有。   看著文定他們面面相覷,相視無語,紫鵑不耐煩的催促道:「好了,既然這裡連一個人都沒有,還不快走,等下開色暗下來,山裡的路可就更難行了。   這麼快就要打道回府,楊括露出不捨之色,道:「不忙不忙,先在紫等幾日看著再說吧!或許還有下文也說不定呀!」   「楊兄說的極是,此事還未曾有定論,哪有中途便放棄之理?」文定要堅決的站在楊括這邊。   紫鵑沒好氣的望著他們道:「這裡連條狗都沒有,你們等誰呀?再說這裡離成都也不過半天的路程,我們還可以再來,不必在這裡枯等呀!實在不行,就在那個小縣城住下,來一次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對於這個連人影都沒有的村落,她實在是興致索然,只想早點離開。   文定卻不太認同的道:「那怎麼成?不知你們發現了沒有,不論是羅府、曾貨郎還是這座村子,這一路上總有人早我們一步將線索截斷。」   這個怪象早已纏繞在眾人心頭,再加上每次的認知總是伴隨著噩耗的到來,已成為眾人揮之不去的陰影。   紫鵑想起羅府那些婦孺、北坤那兩個手下,還有這整個村子不知下落的無辜之人,不由的泛起一陣心酸,喃喃的說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呀?!」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何人,但是既然那曾忱說過,那陸老翁數月都不見蹤影,想來也不會輕易就讓他們找到,不然他們也不會遷怒於整條村子。本來我們已是落後於人,這個時候便越發不能放鬆,就要在此和他們耗下去,看誰能挺住。」文定深知那些玉戚的價值,在經過這麼多的波折後,更加不肯輕言放棄。   一旁的楊括則有些沮喪的說道:「可惜我們到如今連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都是一無所知,會是昨日你們提到的洞庭湖那幫人嗎?」   對於這種假設,北坤有自己的看法,否定的答道:「照理來說應該不會。據曾貨郎說,盧丘他們剛剛將他捉到,還來不及審問已經被我們截下了。從這裡的跡象看來,也有好幾日的光景了,倘若是他們,又何需多此一舉呢?多半還是和羅府那件滅門案有干係。」   暗中的對手佔盡先機,一切又不留餘地,令他們是迷離恍惚,一籌莫展。為振奮同伴的信心,堅定決心,北坤忙又說道:「不過我們也不是一點主動都沒有。」   一直以來便是處於下風,讓眾人的心中都憋著一股沉悶之氣,聽聞北坤的話,紫鵑驚訝的望著他,問道:「難道我們還佔有任何主動不成?」   朱北坤神秘的笑了笑,一副很有信心的說道:「看起來對方似乎一直在暗處,不論是官府不定期是我那班兄弟,對他們都是不得而知,不過對他們而言,我們何時在明處過呢?以他們行事的手段,倘若要是得知我們一行的存在,恐怕那羅府眾人便是我們的榜樣了。所以說嘛,和他們相比,是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哼哼,有心算無心,有他們好果子吃。」   他胸有成竹的表情讓眾人緊張的心情得到一絲緩解,紫鵑更是用鼻子哼了哼,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樣道:「你是比的上羅頂、羅峰二人中的誰呀?就你還想讓別人好看,別把自己搭進去就算不錯了。」   對於這北坤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面色有些微紅,尷尬的笑了笑,低聲說道:「別說那兩位青城派的少俠了,就是他們二位的夫人——那二位峨嵋的女俠,也不知比我強了多少。」   此話一出立時引來了笑聲一片,連同適才奚落他的紫鵑在內,皆被他詼諧的表情引的眉開眼笑。與喜歡插科打渾的正聲不同,這個面帶三分威嚴的混混頭子,因受困而流露出的生澀舉動,也能讓眾人會心一笑。   雖然從他面部了表情看來,這番話更多是戲方,然而仔細品來,卻也有幾分道理,如若將這村子裡的變故與羅府滅門案聯繫起來,這幫人真可謂是滅絕人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要是得知還有他們這幫勢單力薄的商人在與他們爭奪,只怕早就掩殺過來了。   執意要走的紫鵑在三人的堅持下,最後也只能妥協,然更令她不滿的是,在四人之中,獨有她一人是女子,這下廚的活自然是沒有第二人選。忿忿不平的她在三人期待的眼神中挽起了衣袖,下廚為這幾個該死的男人煮飯。   文定他們自然也不能閒著,這陸老矍的房子可以說是乾淨的徹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奈何,他們只好重返那小小的村落,在遍地狼籍中搜尋可用之材。   一想到能吃到紫鵑親自下廚燒製的菜餚,北坤的心裡很是激動了一番,毅然決定去林子裡為他們狩獵野味,臨走前還自信滿滿的問他們,是愛吃野雞還是愛吃鹿肉,大有一副預備滿載而歸的氣魄。   也不知道這村子到底經歷何種劫難,整條村子裡就沒一家的廚房是完好無損的,在遍地慘不忍睹的碎片中,實在是難以找到令人滿意的器物。文定與楊括走了好幾家,才大致將所需的柴米油鹽搜羅齊全,在紫鵑嫌棄的目光中,總算是交了差。 第八章 賊寇聯盟   天色已近黃昏,林中異常的寂靜,只有頭頂處傳來陣陣尖銳的蟬鳴。   遠處的樹上又懸掛著一條肥肥的青蛇,北坤暗想,要是能將這些蛇抓回去燒來吃那該多好呀!可他猜想得到,當他將青蛇交給紫鵑時,她的臉色會是何等的難看,只好將這個誘人的念頭作罷。   北坤進林子已經將近半個時辰了,可就連一隻野獸的影子也沒看見,除了這一條條的蛇外,便只剩頭頂的蟬蟲了。剛才他誇下海口之時,還計較著要打一大只白唇鹿或幾隻山雞回去,她好博紫鵑一笑,可誰曾想到,這林子裡的飛禽走獸,似乎都有意識的在與他為難,不論是飛的走的,全都不見蹤影。   提落著自己的屈刀,北坤茫然的在林子裡搜尋,此時的他已不再是想博佳人一笑,只想著趕快捕到獵物好回去交差。   這柄屈刀可是北坤防身的寶貝,刃前是異常的銳利,刀後則是斜闊,把手突長,柄末端還有蹲。那位為他鑄劍的師傅,正是根據宋「武經總要」上標注的屈刀所打鑄,此刀列為宋「刀八色」之一,如今的市面上已鮮有所見,再加上又是精鐵所鑄,北坤對它真可謂是視如珍寶,輕易不會拿出來,想不到如今欲殺兩隻野獸也辦不到。   正在為自己防身利器惋惜之時,草叢間已經有了動靜。北坤不敢聲張,緊握屈刀,埋伏在樹後靜觀其變,果然不出一會,便有一隻倒霉的灰兔子竄出了草叢,一蹦一跳的它還沒弄清楚此時的狀況,便被守候多時的屈刀由腹中橫穿。   北坤還沒來得及將其取下,便看見方纔那灰兔子跳出的草叢又是一陣晃動,一隻比刀口上這只還要肥大的兔子落荒而逃。北坤自是緊追不捨,結果那只六神無主的兔子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幹上,就這麼抱恨黃泉了。   還沒跑上兩步的北坤,就這麼輕鬆的白撿了一隻,這種狩獵的經歷他還是首次碰上,想起來都有些好笑,自語:「不知是你太笨,還是我好運,下次投胎記住了,別再這麼慌裡慌張了。」   白唇鹿、野雞卻變成了兩隻灰兔,回去後北坤自然是免不了被紫鵑好好的奚落了一番,還指使他扒皮去內臟,北坤也任勞任怨,前前後後的給她打下手。   夏季的天色實在是有些讓人摸不清頭腦,剛才還是烈陽高照,曬的人暈暈沉沉的,轉眼間就有雨點落下來了。   夏季的雨水也總是顯得特別的多,先是一滴,兩滴,頃刻間便匯成了傾盆大雨,林間的松鼠也回洞了,小鳥也回巢,只剩急切的雨滴拍打著林間的枝葉,潤濕樹下的泥土。   就在這百獸迴避,草木沐浴上天的滋潤之時,卻還有櫛風沐雨的二人顧不得清沱的大雨,在林間穿梭。   一老一少渾身被淋的透濕,歲數略顯年輕之人突然停了下來,有些怨氣的說道:「盧總管,到底還有多遠呀?這麼大的雨,還是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倘若北坤在場,必然能認出那個被稱為盧總管之人,正是昨日交過手的猿臂手盧丘。對於眼前的年輕人,盧丘看來有些忌憚,好言勸道:「少主了,好不容易和對方搭上線,此時就是要盡快趕到,和對方將條件談下來。我早就和你稟報過這事有些棘手,最好你還是別露面,若萬一有個閃失,老盧我可怎麼向頭領交代呀!」   這有些陰鶩的青年,便是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鍾一止的獨子鍾俊傑。盧丘對於此事的那份積極,他是由始至終不敢苟同,傲然的說道:「怕什麼?他們膽敢把我如何不成?盧總管,這事即是雙方互惠互利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的有失我們八百里洞庭的威風,憑什麼就得我們來見他們呀!難道就不能他們去見我們嗎?」   初出江湖就如此的不可一世,盧丘暗下是大搖其頭,又不得不解說道:「少主子,這事雖然是兩邊都要出力,可除了我們外,還有那些人有實力連人帶貨將他們帶出去,對方大可以去找別人合作。可錯過了他們,我們這次就是白跑一趟了。」   「笑話,蜀盟布下了天羅地網,青城與峨嵋也在大肆搜查,就連那個原先幫助他們的小幫派也被長功給拔除了,此刻的他們可謂是孤立無援,別說東西運出去了,只怕連性命也堪憂,除了我們,誰還能有實力幫他們出去?」   盧丘輕笑道:「少主子,畢竟這裡是巴蜀之地,蜀盟佔盡了地利,以范子嗣之能,再加上長功善謀之才,如若蜀盟真是鐵板一塊,別說他們的孤軍了,就是我們也不一定能討到好。倘若讓蜀盟中與范子嗣面合心離之輩和他們搭上線,那我們只好打道回府了。」   堅固的城池往往都是被人從裡面攻破,鍾俊傑到底是鍾一止之子,除了年輕人特有的那些躁狂外也不是一無是處,經過盧丘一番解說,總算是明白了他的用心。出行前鍾一止私下就曾對他說過,但凡遇到大事,在做決定之前一定要慎重,多聽聽盧總管這個老江湖的意見。   看著鍾俊傑連連點頭,盧丘總算是鬆了口氣。一路上他都在擔心,以少主的脾氣,會不會在等下與對方會面時得罪人。要知道就這個機會還是他通過幾層關係才搭通的,如若只是因為言語上的衝突就見財化水,未免可惜了。   在盧丘心中還有一層深意未曾與鍾俊傑點明,他如此熱心的促成此事,圖的並不真的只是那有數的分成,只是少主年歲尚輕,講的太明又恐其露出馬腳,只好隱忍下來待日後再行賠罪。統一了意見後二人不再拖延,急速的向約定地點找去。   在雨中急行了一陣,忽然有一道銀白的刀光迎面而來,鍾俊傑腳步一頓,遲疑一下,還是盧丘反應靈敏,順手一帶將他拉出了刀鋒的範圍。只見適才鍾俊傑身後的一棵大樹頓時傾倒,他們腳下的泥土也被震的晃動了一下。   驚魂方定的鍾俊傑向那道白光處望去,只見一人雙手持刀,刀尖下垂,正指著他們,那人一言不發,眸子裡更是泛著一陣陣的寒光。鍾俊傑勃然大怒,立時便要拔劍相向,卻被一旁的盧丘給攔了下來。   盧丘不去回應鍾俊傑投來的質疑眼神,反而神色自如的向對方喊道:「請回報牧野頭領,洞庭湖的盧某人應邀而來。」   可對方卻是無動於衷,依舊保持著那副戰鬥的架勢,更讓盧丘為難的是對方並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他感覺那道銳利的目光始終鎖定在他們身上,此刻的靜默,只是因為那人在找尋自己的破綻,好給予致命一擊。   盧丘自然不會束手待斃,他一方面暗自將功力佈滿全身,防備對方的攻擊,一方面又制止住激動的鍾俊傑,真是份難為的苦差。那在剛才大樹傾倒那刻,強烈的聲響震動了林子裡歇息之人,不消片刻,便有數道人影由林子深處跳躍而出。   「住手。」有一人高聲喊了起來,飛快的走到近前,先是對那個持刀之人一陣強烈的訓斥,不過話裡的內容,盧丘等人是一句也不曾聽懂,只是從對方激烈的聲調,以及那人低垂著腦袋,唯唯諾諾的模樣裡猜想是在挨訓。   那人又連連說了兩句「八噶」之後,這才轉身過來,用一口生硬的漢語說道:「兩位好,實在是抱歉,都是我們照顧不周,讓您二位受驚了。在下小澤敬吾,我們牧野頭領,已在裡面恭候多時,請。」一點頭一彎腰,十分恭敬的在前方引路。   對方態度的陡變,讓鍾俊傑很是受用,走過剛才向他揮刀之人的身旁時,還由鼻子裡發出一個重重的「哼」。而那個接連受辱之人則始終低垂著腦袋,只是那右手死死的將刀柄握住。   在小澤敬吾的帶領下,他們走過了好幾處明暗哨卡,連身經百戰的盧丘也不免被這些個倭寇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所觸動。一路過來,那些人皆是悄無聲息的隱身在雨裡,任由急驟的雨滴由上往下傾倒。   盧丘在洞庭水寨幾十年,對於自己兄弟們的凶狠一向是頗為自信的,可與眼前這些僂寇比起來,卻還是顯的人性了許多。自己的手下兄弟,對別人可以說沒有絲毫的同情,只要是需要,不論認識與否,都可以相當的殘忍。可這些人對自己都是極其刻薄,那對待起別人來,豈不是毫無人性可談。   盧丘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涼意,如若和他們對敵,看來不是自己原本想像的那般容易,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不能草率行事。   左串右轉,在漆黑的林子裡走了好些地方終於見到了光亮,那火光是來自一個山洞。小澤敬吾面帶歉意的道:「盧君,李君,請在此稍等一下,容我進去回稟我們牧野頭領,馬上出來為你們引見。」   小澤敬吾一路上周到的禮數,讓鍾俊傑大有好感,還不等盧丘回話,他便難得客氣的說道:「不礙事,不礙事,盡請自便好了。」   小澤敬吾又再次告罪,才入洞稟報。鍾俊傑環顧了周圍,輕聲向盧丘道:「盧總管,你說怪不怪,外面是重重防備,怎麼到這緊要的地方了,反而連個把守之人都沒有了?」   若是那麼簡單,這些人哪能如此橫行呀!盧丘靠近他耳邊,壓低了聲調說道:「那邊的草叢裡有暗藏之人,大約有四五人以上。」   鍾俊傑聞之色變。他的武功得自其父親親傳,一向也是極為自負,想不到連有人在附近都察覺不出來。他豎起雙耳賣力去聽,可是依舊是毫無頭緒。對於盧丘他是非常相信的,不但是父親依賴的左右手,也從不向他危言聳聽,頓時在他心目中,這班東贏人的形象又有了不小的爬升。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工夫,小澤敬吾邁著步子小跑到近前,還沒說話,先就是一彎腰,道:「實在是抱歉,讓二位久等了。」   不但是鍾俊傑,就連盧丘這個老江湖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二人面面相覷,一臉的茫然。   可小澤敬吾緊接著又是一彎腰,頭埋的更低,滿懷歉意的說道:「給二位帶來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他的這套言辭,讓盧丘他們都不好意思起來,急忙撐起他道:「您太見外了,用不著如此多禮。」   小澤敬吾恭敬的將二人引進洞內。比起外面漆黑的夜色,這洞裡在火堆的映照下,確實是明亮多了。這時山洞裡除了他們只有兩人,一個身著錦袍端坐中間,身下是一張威武的黑熊皮,那漆黑透亮的毛色怎麼看都是新近方才製成,右手還擺著一柄修長的武士刀,一臉的威嚴,只從他大馬金刀的模樣,便不難猜出他的身份。   而站在他左手邊之人,倒是讓盧丘也摸不清頭腦,想不到在東贏人之間竟然還有位身著漢人儒服之人?盧丘的腦中立時開始猜測他的身份,難不成有人捷足先登,已經和他們談妥了?   小澤敬吾指著上座之人介紹道:「二位尊敬的客人,這位就是我們尊貴的牧野頭領。」   盧丘拱手見禮道:「牧野頭領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牧野依舊是不苟言笑,一臉的嚴肅,身旁之人則在其耳邊輕輕嘀咕了幾句,牧野才微微的朝他們點點頭。   小澤又指到旁邊身穿儒裝之人介紹道:「這位博識的先生,叫做原田辰史,對於中土的文化是大大的精通。」   搞了半天也是個倭寇,盧丘心裡暗罵道裝模作樣,嘴上卻彷彿很是驚奇的說道:「哦,小澤的漢語就已經讓我們驚奇了,這位原田先生想必更是了不得。」   小澤敬吾連忙的搖搖頭回道:「不敢,不敢。嗯,在下的漢語都是跟原田桑學來的,讓二位見笑了。」   原田辰史似乎真的將漢族的文化琢磨的很深,外表上絲毫看不出倭人的痕跡舉手抬頭間整個一副漢族文人做派,道:「豈敢,豈敢。某只是早年隨流球國中山王的朝貢使團到過京城,有幸作為留學生,在京城之中求學數載,略通些文墨罷了。」   那字正腔圓、很是地道的京片子,語氣中竟還有些讀書人的酸氣,如若不是他自己說出來,盧丘絕對不會認出他是個倭寇。   太祖洪武年間,琉球既成為明朝屬國,我朝更是派出大批航海人員遷到琉球使琉球的對外交通有了改進。琉球國中山王經常派遣學生來京城國子監求學,如洪武二十五年三瓜留學生到南京留學。   客套了幾句,盧丘便言歸正傳道:「眼前的情況想必牧野頭領也很清楚,從路上到水裡,蜀盟把守著所有的關口,要想將東西完好無缺的帶出去,恐怕也不是十分容易。」   牧野不通漢語,只能由身旁的原田譯給他聽,只見原田在他耳邊娓娓將盧丘的意思表達了後,他竟顯得異常的惱怒,面上升起一股嚴殺之氣,口裡不停的大聲說著什麼,盧丘他們耳中只是重複的聽著「八噶,塞武」之類。   無需旁人指點,從他的表情中,任誰都猜測的出他是漫罵。過了好一會,他終於停止了叫罵聲,恢復原本的氣勢,難得的是,他由始至終皆是保持著他們進來時所見到的姿勢,一個手勢一次挪動都不曾有,盧丘對這群僂人瘋狂的程度的認識再次攀升。   原田辰史直起腰,向他們轉敘道:「盧管家,實在是抱歉,牧野頭領對於蜀盟橫加干涉我們的事十分的不滿,是故有些許激憤,還望盧總管不要見怪。」   鍾俊傑聽從了盧丘的安排,並未表明是鍾一止之子,只是詐一名李姓從人,伴隨盧丘而來,是故在言語上,對方也未曾將他列入。   突然跑到別人的勢力範圍內殺人掠貨還怪責他人的不是,這些倭寇倒真會裝模作樣,確實將強盜的理論發揮到極致。貨在他們手上,盧丘也不好得罪他們,唯有順著他們說道:「是呀!我們鐘頭領也是為范某人的蠻橫感到不平,所以才委派我來此與牧野頭領商量此事,共同讓范某人的詭計失敗。」   聽完了原田的轉敘後,牧野微微的點點頭,又向原田交代了兩句,原田這才說道:「我們牧野頭領很感激鐘頭領能在我們受困之即,對我們施以援手,還請盧總管代為向鐘頭領轉達我們誠摯的謝意。」   「哪裡,哪裡,那麼接下來,我們來談談細節上的步驟吧!」   「此時的巴蜀儼然一副銅牆鐵壁的防備,還請問盧總管,預備是用何種方法送我們出去?」   對於這個,盧丘還是胸有成竹的:「各位請放心,只要到了長江之上,我們就能攜同各位順流而下回到洞庭水域,再由陸路送各位返程。關於從此地到江上這一段也不必憂心,雖然此地向來由蜀盟把持,可在我們洞庭湖長期的經營下,也不是看上去那麼寸步難行,有好幾個幫派與我們的關係都是非同一般,就好像那個曾幫助過你們的段幫主一樣,他們對范子嗣的反感由來已久。」   提到那個段幫主,原田似乎有些惋惜的道:「段幫主是我們的好朋友,這次多虧了他的幫助,可惜卻不幸遭此厄運。」轉而神色一喜,道:「好在還有鐘頭領、盧總管這等仗義之輩。我們牧野頭領交代了,只要此次圓滿撤離,便將那批珍寶的二成相送,用以表達我們由衷的謝意。」   二成,盧丘的心中一跳,又懷有歉意的道:「二成確實已是不少,不過還請原田先生轉達牧野頭領,這次因為牽涉的人面太廣,再加上對手是統領巴蜀的蜀盟,所以給那些關係的好處也需要不小的數字,上下都得打點一番,這筆花消實在是太大了,能否請牧野頭領再調高一成?」   原田沉思了一陣,才轉向牧野轉敘,牧野則是眉頭一皺,頓時洞內的溫度陡然下降,鍾俊傑暗自咬牙,怪責盧丘貪心不足,這下不知該如何收場了。在閉目冥想了一會後,牧野才緩緩的點頭。   原田驚喜的說道:「牧野頭領應允下來了,這次大家通力合作,有了良好的基礎,日後有的是機會再合作。」   盧丘也很是高興,笑道:「那是自然,這件事我們鐘頭領是有過吩咐的,對於諸位這等難能可貴的朋友,是不能有絲毫怠慢的。」   原田、小澤敬吾皆友善的笑了起來,連一直板著臉的牧野看見他們滿面春風,大概也猜到結果是皆大歡喜,臉上首次有了一絲笑意。   相互間寒暄了幾句,盧丘藉以早日回去準備為由便要告退。當問到具體的時間時,對方卻閃爍其詞,只是讓盧丘早做安排,隨時便會撤離。   直到盧丘等人走遠後,一直未曾挪動的牧野才站起身來,而這時原田辰史卻一反方才恭敬的神態,而是很自然的坐在牧野空出來的熊皮座位上。牧野反而是和小澤敬吾一樣雙膝著地,雙雙跪在原田的座前,敬聲道:「原田桑,此地是重重危機,雖然牧野隨時準備為大人獻身,可若不能完成大人付與的使命,牧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能饒恕自己,還請原田桑盡早擇日返程。」   小澤敬吾也恭敬的道:「原田桑,這裡早已無人煙,那陸老頭也不知去向,還望您早日斟酌起程的日期。」   原田辰史並未立即回答他們,隨手拾起座下一柄不起眼的黑鏟子,也不瞧他們一眼,淡淡的說道:「你們以為我只是在此賞花弄月嗎?若不是有確切的消息,也不會讓大隊人馬在此守候。」   「可是這裡實在是一絲人影也沒發現,幾日下來,不但將那幫村民圈養的雞鴨吃完了,就連林中的獸類也快被我們捕殺光了,再這樣下去,就得出去補充糧食了。」   補充糧食就意味著得派人出去大肆採購,在形勢如此緊迫之時,是很容易被有心人覺察出來的。   對於二人的顧慮,原田並不是不知道,他將手中還沾有泥土的鏟子舉起道:「你們看這把東西是什麼?」   牧野一臉的茫然道:「這不是原田桑從那個花園裡帶出來的花鏟嗎?難道有什麼來歷不成?」   原田淺淺一笑,連當今的許多漢人也未可知之事,要他這麼個東贏的粗人一下子明白也不實際,解說道:「這看上去只是把平平無奇的花鏟,可實際上卻是把青銅製成的戰刀,與那幾十塊玉器都是一個時期的珍品,價值只怕比那批玉器還要貴重。」   小澤敬吾領悟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原田桑不讓我們去毀壞那座花園。」   那些風月之事原田不想費神再去解釋,就算說了也不過是對牛彈琴。他點點頭道:「既然證實了這裡便是出處,我們當然不能就這麼輕易離開,怎麼也要等那批更大的珍寶到手後才能返程。」   既然原田已經做了決定,牧野他們也就不再討論。東贏人有一個特別之處,就是絕對的服從,下屬對上司的決定很少有疑慮或反對的,命令下達後,他們所想的只是如何將事情圓滿的辦成,這讓本來愚鈍的他們有了愚鈍的優勢。   牧野轉而說道:「原田桑,這幫漢人實在是狡詐貪婪,給他們二成還不滿足。」   「對呀!這幫人太不知足了,原田桑,您為何要答應他們無禮的要求呢?」盧丘他們不通日語,自然是一無所知,方才原田辰史當著眾人吩咐牧野顧作姿態,然後點頭的話,小澤敬吾是全都聽在耳裡,不過對於原田的態度,他同樣是茫無頭緒。   原田依舊是一臉的恬然,淡淡的說道:「和漢人打交道,不能只貪圖眼前的利益,此時看來我們是略有吃虧,可日後我們得到的,將是付出的好幾倍。」   毫無疑問,原田辰史才正是他們中的頭領,粗略說了兩句後,二人便不再妄言,一聲整齊的「咳」,雙雙向其俯下了頭顱。   又是在雨夜中奔波,離開扶桑人暗卡的範圍後,鍾俊傑便向盧丘抱怨道:「盧總管既然已經談妥了,又何需急著在雨夜中趕回去呢?剛才那些扶桑人盛情相留,你也不答應。」   盧丘面對少爺的責怪,有些無奈的笑答道:「少主子,老盧我這不是擔心你的安全嗎?要是讓他們得知你的身份,那我們倆就有些被動了。」   鍾俊傑卻不以為意的說道:「以我看來,這幫扶桑人也挺懂禮數的,對我們也一直恭恭敬敬。那個牧野頭領人雖冷淡了些,可是無形中卻有種幹大事的氣概,又何必對他們如此的防範呢?還有盧總管,你出門前不是和我說能拿下一成五就算是幸運了嗎?怎麼他們開出二成的時候你還坐地起價呀?當時惹的牧野明顯不高興,我差點以為這筆生意就這麼砸了。」   盧丘輕笑道:「少主子,我們和這些倭寇做交易,圖的就是錢,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沒什麼交情可談的。要不是昨日那群人橫加搗亂,截走了那個貨郎,我們又豈會有閒工夫和他們談這個呢?」想到這,盧丘就是滿腹不甘,當時離城門就只差那麼一點點。   「少主子,老盧還有句話想向你嘮叨一下,人的外表是不能證明一切的,不管你此時聽不聽的進去,一定記得,還是要和他們維持一段距離。」   對於盧丘的苦口婆心,鍾俊傑只是不情願的輕輕應了一聲。盧丘也沒再言語,二人相攜消失在黑夜裡。 下期介紹   羅府滅門慘案的背後,卻隱藏著一個更為驚人的秘密,追究其原因,除了兇徒的殘暴之外,還有著羅守財的利慾薰心,引來了更為貪得無厭的倭賊,因果報應在冥冥中似有主宰。   在倭寇的追殺下,文定等人逃入了深山,在多人受傷之際,誤入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山村。   而這座詭秘的山村帶給他們的,不知是喜?還是憂? 第七集 第一章 古怪老叟   操勞了將近一個時辰,紫鵑終於將那幾道菜收拾完畢。   早就守侯在桌邊的文定、楊括已是蟬腹龜腸,就連閒談都成了有氣無力,好不容易聽到北坤的聲音由廚下傳來:「菜來咯!」   只見他一手托著一隻盤子,儼然一副小二的模樣,滿是笑容的將菜端上桌,不曾停歇又忙著回到廚下再度端出一道菜才算完畢,末了還要唱一遍菜名,「紅燒兔肉,黃炯兔肉,還有辣子兔肉,請二位慢慢享用。」   兩隻兔子做出三種菜色,想不到一直給人莽撞感覺的紫鵑丫頭也有這手絕活,讓原本沒抱什麼太大希望的文定吃驚不小,暗歎還是自己眼光狹窄,小瞧了她。   這時紫鵑也由廚下慢慢的走了出來,緩緩解下腰間的圍裙,發現幾人皆是目瞪口呆的望著她,奇道:「都看我幹嘛?動筷子呀}好久沒下廚,手都有些生疏了。」   「哪裡,哪裡,紫鵑的手藝絕對是沒的說,就連那」陶然樓「的大師傅也不過如此。」北坤自然是抓住機會拚命的巴結。   饒是一向自我感覺不錯的紫鵑也被他說的微微羞紅了臉,故做微怒狀以掩飾,道:「他們自己不會吃嗎?要你多嘴多舌,還不快入座,菜都涼了,稍後這些碗盤都歸你洗了。」壓搾了北坤一番後,紫鵑則率先入座。測碗這等小事,北坤自然是滿口的答應,還不忘叮囑文定他們多多吃菜。   看著他一副食指大動的模樣,文定與楊括確實也感到胃口大開,紛紛夾起盤子中的兔肉遞進自己的嘴裡。咀嚼了一陣後,文定悶不做聲偷偷向桌上的其他人望去,楊括一臉的鎮定,看不出一絲問題,北坤則是滿面的陶醉拚命往口裡塞,難道問題是出在自己?他又向其他兩道還沒試過的菜色夾去。   嘴上說是絲毫不在乎,可紫鵑的眼光卻在暗自打量著他們,但見一會兒工夫後,北坤一人猛吃紅燒兔肉、黃炯兔肉兩道菜;而文定與楊括二人雖被辣的眼淚直流,卻還是單吃那辣子兔肉,不時還要連扒幾口飯來抵禦辣味。她有些怨氣的對北坤斥道:「你看你這副狼吞虎嚥的吃相,讓大家都沒法吃飯了。   先使勁將滿口的飯菜嚥下去後,北坤露出了神迷的微笑,道:「都怪紫鵑你做的菜太好吃了,讓我怎麼也停不下來。」   紫鵑將信將疑的抬起筷子向他所佔據的紅燒兔肉夾去,方一入口便有股苦澀之味襲來,紫鵑馬上將口裡的兔肉吐了出來。再回到桌上時,那張略帶春色的小臉已泛起了青色。不願承認失敗的她,又再次拾起筷子向黃炯兔肉夾去,一入口即有濃烈的酸味。   紫鵑的火氣迅速爬升,朝著北坤怒道:「如此難以下嚥的東西,你為何還要裝作一副很愛吃的模樣,是在取笑我嗎?」   北坤有些無辜的說道:「我不覺得難吃呀!相反的,我只覺得真是頭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越吃越好吃,不信你瞧呀!」說著又由那兩隻盤子裡夾起兔肉淨往口裡送,紫鵑卻大為光火的出手奪下那兩盤菜。   感到屋裡的氣氛開始不妙,文定忙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紫鵑,不就是兩盤菜,值得你如此大動干戈嗎?就算一時失手將那兩盤做壞了也不打緊嘛!不是還有這盤辣子兔肉嗎?這道菜就做的很有川菜的味道,楊兄你說是吧?」雖然他直往楊括那使眼色,可楊括卻是埋著頭不做任何評價。   正當文定對楊括的異常大為疑惑時,紫鵑已猛的起身,將桌子一拍,桌上的盤呀碗呀,一時間發出激烈的碰撞,自己則更是憤然推門而去。   北坤忙起身相隨,卻聽見屋外傳來一聲嬌吼:「不准跟來,否則別怪我出手無情。」   一會兒北坤聾拉著腦袋回轉屋裡,滿臉沮喪的坐下。   文定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紫鵑這丫頭為何發這般大的脾氣?」此刻的他有著一腦門的疑問。   北坤指著自己一直猛吃的菜,有氣無力的說道:「這兩道菜都是紫鵑的手藝,文定你說的那道辣子兔肉,恰恰是我做的。   這下文定終於明白了方才眾人怪異的舉動,他懊惱的道:「該死,該死,這下紫鵑恐怕又得在心裡怨死我了。朱兄,為何你不事先知會一聲呢?」   楊括輕笑道:「文定,這可是你自己退鈍的下場呀!怨不得旁人喲!」   「楊兄也知道了!」文定一直與楊括待在一起,並未見到他有何特別之舉,弄不明白他是由何處得知此內情的。   楊括拾起筷子指著那盤由北坤做出的菜笑道:「這兩種菜有著截然不同的味道,文定你不是也親身體會過了嗎?做菜這事嘛,是一理通百理通,能做出這味道的人,一定不會做出紫鵑丫頭方纔那等奇特的菜來,呵呵。」   「哎呀!」文定一拍腦門,道:「我怎麼沒想到這岔?只覺得菜好吃了,沒想過這同一下廚之人的手藝不可能差這麼多的。」   楊括善意的笑道:「你呀!不但是退鈍,還要拉著我一齊往坑裡跳,還好我挺住了,呵呵。」   就在二人嬉笑時,北坤卻獨自一人坐在桌邊重拾起竹筷,吃起紫鵑那難以下嚥的兩盤菜明知道難吃還要勉強自己,楊括不解的問道:「朱兄弟,紫鵑人都走了,你又何需再強迫自己吃這些呢?」   北坤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並沒強迫自己,只是覺得這些是我吃過最好的菜。」特別是他一直待在廚下,親眼看見紫鵑為了燒這兩道並不十分出色的菜,費的工夫要比那些大師傅燒一桌上好的菜還要多。   想起她手忙腳亂的忙碌,時而急的滿頭大汗,時而又自得其樂的傻笑,她那副天真的神情實在讓北坤看的入迷,如此燒出來的兩道菜又怎會是難吃的呢!   就這樣,在文定與楊括的瞳目結舌中,北坤將那兩道菜吃的乾乾淨淨。   不知過了多久,紫鵑依舊是坐在那裸村口的大槐樹下,茁壯的老槐樹伸開它繁茂的枝葉,在這漫天的夜雨裡,為紫鵑遮擋住大部分侵襲的水滴。   紫鵑那丁點的悶氣其實早已消除,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如若回去,該要如何去面對他們?   面對他們的歉意,面對他們著意的回遴,只會讓她想起自己方纔的尷尬。這些年跟隨小姐,也多是指揮下面的門人丫頭,就連小姐的膳食也是采纂那丫頭操持的,她早已知道自己沒這方面的天賦。可當著他們這幫平素裡她瞧不起的臭男人面前出醜,她還是久久不能原涼自己。   許久後,紫鵑方才將頭部從雙膝間抬起,卻見著朱北坤站在不遠處。不知他站了多久,只是在那默默的望著自己,一言不發,任狂妄的雨水拍打在身上,渾身雖淋的透濕,手邊卻有一件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蓑衣。   紫鵑想要衝著他喊些什麼,可喉嚨裡久久發不出聲響。   看著她嬌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北坤馬上打破沉默迎上前去,將蓑衣完好的披在她身上,輕輕道:「今晚雨太大了,先回去吧!」   紫鵑呆楞了一會兒後,猛的起身,掙脫他的關懷,掀開身上的蓑衣,狂奔至空地之中,任雨水在她身上肆虐,她帶著哭腔大喊道:「不要對我那麼好,求求你。」   今夜的暴雨注定要洗刷些什麼,又注定洗刷不了些什麼。   再強橫的事物也有終止的那一刻,這場漫天的清沱大雨也終於是停息了。空氣中瀰漫著雨後的濕氣,這炎熱的酷暑也因為這場雨而得到了緩解。   在這個時節裡,對於林間的動物們而言,天龍的眷顧便是她們莫大的福社,蟬蟲、黃鶯、麻雀紛紛歡快的叫著,慶祝這份清涼的節日。   奔波了一日的楊括,早已伴著方才屋外滴答的雨水,美美的進入了夢鄉。紫鵑與北坤相繼出門,直至此刻還不見蹤影,這些變故又都是因為自己失言所引起,充滿懊惱自責的文定自然不能如若無事的上床入眠。在屋中氣悶的徘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終於忍不住步入花圃,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氣。   涼爽的感覺也帶來了清逸的心情,文定站在花圃中,踏著濕潤鬆軟的泥土,與這些花草一同領略濕氣的涼潤。因為是雨後,是以沒有月光的熠耀,屋裡的燈光也早已熄滅。在黑暗的花圃中,文定摸索著遊走,沒有絲毫的目的,只是憑著那夾雜在濕氣中傳來的陣陣香味所牽引。   黑暗裡沒有了光線,自然也不能瞧見花兒艷麗的模樣,可嗅覺卻出奇的靈敏。這裡有茉莉優雅、馥郁的花香;淡雅而芬芳的茶花香氣;幽幽的牡丹花香氣,以及那些無從辨識的、更為繁多的花香。文定緩緩的步入其間,這雨夜的花圃便猶如傳說中的仙境般使他沉醉。   而這仙境的締造者,則是別人眼中乖僻邪謬的古怪老頭陸仲簡,洗盡了凡塵的他,執著於自己的世界,懶得去與人交道,讓他成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孤老,同時也讓他更常的將自己立身在自己所中意、所喜愛、所營造的世界裡。   此時此刻,文定覺得陸仲簡不再是曾忱口中詭橘怪誕的老頭,而是一位看破世間浮沉,縱情花草的智者。這等高人與素隱行怪的好名之輩不同,是真正的淡泊世間幻象,不為世間的凡塵俗物而勉強自己,只行自己愛做之事,只依自己本性為人。   正在文定揣測著陸仲簡是如何之人時,一絲淡淡的幽香從群芳中暗自渡來,那股香氣幽暗中帶著芳香,一種沁人心肺的清涼。文定不再退疑,順著香氣傳來的方向潛去,只覺撲鼻的香味越發強烈,似平就在文定立身處之下。   這濃烈的香味透著一股熟悉,文定憶起,這正是白日那株讓他們佇足凝視的蘭花,這正是它宜人的花香,在群芳中滲透著自己的獨特。無需艷壓眾生,不必香蓋群芳,它只是在角落處奉行著自己的一生。   文定再次為這蘭花所傾慕,不是因為它的素淡,不是因為它的典雅,只是因為那股香氣將他的嗅覺深深的征服,就在這無際的黑暗中。   雖然雨水早已停歇,然而懸浮在枝葉上的雨露卻在延續著,滴打在文定的頸脖間,傳來陣陣冰涼的觸感。就在這麼個旁然無聲而又無繁雜之念的牽掛時,文定思如鏡台,只覺得此情此景,彷彿就如同雨煙指下的蕉窗夜雨般洗滌著自己疲意的身心。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清晨的光線已從四周照射過來,一夜的等候並沒等回那失去蹤跡的二人。   而正在文定回屋補眠後不久,他們卻回來了,還沒走到門口,就發覺了一個略顯喂瑣的老頭趴在暗處。   他伸頭探腦的由花圃外的護欄縫隙窺視著裡面的情景,瘦小的個頭彷彿只和柵欄一般高,瞧了好一會卻又不敢走進去,只是在外探頭探腦的觀望。   這個景象正巧被從村口回來的紫鵑與朱北坤碰上了,終於在這村落裡見到其他人了,不過怎麼看此人都有些兔崇。紫鵑先是暗暗向北坤打了個眼色,然後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老頭的身後。   那老頭倒還真是後知後覺,紫鵑站了半天,他就是不曾有所察覺,最後還是紫鵑忍不住了一拍他的肩膀,那老頭猛的一驚,轉身驚恐的看著他們,道:「放了我,放了我吧!我知道錯了。」   他如此強烈的反應倒是讓紫鵑有些茫然無措,說道:「老伯,你盡可以放心,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會抓你的。」   藉著已漸漸明亮的光線,那老頭看清楚了紫鵑的臉蛋,是個模樣可人的女子,心中的驚嚇隨之減少了幾分。   北坤看著他神色已然安定下來,方問道:「請問老伯,剛才你到底是在往院裡看什麼,為何不正大光明的進去呢?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老頭沉吟了一下,聽出了北坤質疑的口氣,勃然怒道:「你才是不可告人呢!這就是我家,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倒是你這小伙子,你幹嘛在我家門口徘徊呀?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企圖不成?」恢復鎮定後,他一掃但然之色,轉眼口氣即變的生硬起來。   這房子的主人?那不就是陸仲簡嗎?紫鵑與北坤相顧對望了兩眼,依舊是有些懷疑的問道:「你說你是誰,是這屋子的主人?」   陸仲簡不耐煩的回答道:「當然了,不是我難道是你嗎?」對於北坤的多此一問,他有些不屑一顧。   北坤卻興奮的衝進院內大叫道:「文定、楊管事快出來呀!陸大爹回來了。」陸仲簡一臉詫異,自己的屋子裡竟然還有不下一人。   未幾,文定與楊括果然在北坤的呼喚下奔出門來,雙雙望著那張陌生的面孔,文定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您就是陸大爹嗎?」   陸仲簡沒好氣的說道:「我不是,誰是的呀?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的?又從何而來?為何不經過我同意便擅自做主住進我屋裡?」   果然這陸老頭就如曾忱介紹的那般,不是那種慈眉善目,和氣迎人的老者,剛一見面就是語氣不善的來了一串沖話,嗆的文定一時語塞。知道是方才自己一時心急,在言語上得罪於他,文定忙歉意的說道:「陸老伯,是在下愚鈍,若有得罪,還請您見諒。」   陸仲簡稍事停頓後,生硬的擺擺手,一副不勝其煩的模樣。   楊括則趕緊圓場,「陸居士一介超脫紅塵之隱士,自不會與我們這些俗人計較。鄙人姓楊單名一個括字,此次來是經人介紹陸居士有一批玉質器具要出售,我等特來洽談的。」一邊還做了自我介紹。   陸仲簡並未即時回應他的話,而是警惕的觀察著他們一行人,四人中除了北坤身上有些懶散、粗野之氣外,大多還是尋常百姓的神色,知道不是自己憂心的那群人後,他口氣很沖的道:「沒有,沒有,什麼隱士什麼玉器,小老兒只是一尋常的花農,沒你們說的那些玩意。」說著便氣沖沖的走進自己的院子。   四人面面相覷,心想這老頭還不是一般的怪。文定與楊括不容機會錯失,連忙追進去。   只見陸老頭正安身在花圃內,蹲在花草旁查看。花圃裡各色花草在夜雨的滋潤下,顯得更為艷麗,幸好昨夜的暴雨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不然難保沒有幾株不能存活下來。   陸老頭整個人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一邊撫摩著這些嬌嫩的枝葉,一邊喃喃自語道:「好在有小光照看,不然就差點看不到你們了。」   看著他對待花草與對待自己等人迥然不同的態度,文定心中頓生難言的滋味,也不敢拂他的意打擾他與花草的相聚,只好與楊括二人雙雙站在其身後,一言不發的等候。   紫鵑他們也進的院來,望見這情景,正要說話提醒這陸老頭,卻被楊括悄悄的示意禁聲。   就這樣,在四人等了好些時侯之後,陸老頭終於回轉了身子,開始注視這一行人的存在 「哎」一聲無奈的歎息後,他直起了身,不曾理會文定等人徑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文定等人忙跟著進去。   屋內那張飯桌上還擺滿了昨夜未曾收撿的碗盤,陸仲簡初進來便看見這景象,冷言冷語的道:「你們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呀!拿這當自己的家了。」   文定他們連忙挽起衣袖收拾起來,陸老頭坐在那張老籐椅上,冷眼看著他們來回的忙碌,也不吱聲,不到一會工夫,這家徒四壁的屋內又恢復了原本的面貌。   收拾妥當後,眾人又束手站在陸仲簡周圍,好一會陸仲簡才慢慢的張嘴道:「是誰告訴你們,我手上有玉器的,竟讓你們如此興師動眾的前來?」   「是曾忱曾老闆囑咐我們來此地找您的。」好不容易等到這個倔老頭開口了,文定立即回答。   陸仲簡嘲弄的說道:「曾忱一個山客竟成老闆了,你們該不是壓根就不認識他,只是在蒙我這個槽老頭子吧?」   文定由懷裡掏出那個曾忱臨走時留下的木質護身符,遞上前去,道:「不敢欺瞞老伯,確實是曾老闆指引我等前來的,還特意囑咐憑此護身符為證。」   看著文定手中的護身符,陸仲簡心中的疑慮終於盡去了,口氣也不再那麼生硬,淡淡的說道:「那小子呢?為何他自己不來,反而讓你們前來?」   「曾兄弟曾在此地守侯陸居士數月,可後來有些突發的變故,所以不得不離開了,如今他與夫人田氏相攜在別處安家,有些不大方便前來,所以囑咐我等當面與陸居士洽談。」楊括不想將事情攪的複雜,所以未將具體的細節向陸仲簡交代,以免他憂心自己的處境而躲避此事。   「不要叫我什麼居士,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花農而已。」陸仲簡不勝其煩的強調,不過聽到曾忱與田寡婦終於走到了一起,也是件值得慶幸之事,他撫摩著灰白的鬍子輕笑道:「這小子終於開竅了,也不枉那阿芬等他一場。」   他二人確實是歷經波折方才頓悟,文定也深有感觸道:「他們好像下定決心不再徘徊了,只是想找個偏僻的所在,安穩的過下半輩子,兩人相互間那炙熱的真情實在是羨煞旁人。   陸仲簡聽的是喜笑顏開,暗暗有些感懷的道:「世間的癡情男女本就該終成眷屬,若都成了癡男怨女,這污濁的紅塵便再沒絲毫可留戀的了。」   這一席感傷的話語牽動了屋子裡數人的心扉。雖然未曾回頭,但剛剛經歷抉擇的紫鵑,依舊能感到身後傳來的炙熱眼神,只是她不敢轉過頭,不敢去面對那真誠的目光,去面對那溫情的包圍。   沉吟了好久,陸仲簡從追思中撥身而出,略有些遺憾的道:「這次恐怕要讓你們白跑一趟了,那批東西的主人在數月前已經找上了小老兒,家裡的那些早已被他們收回,我也因為不肯說出先前交給小曾的那部分石頭的下落,而被他們一直關押著。」   紫鵑忍不住驚奇道:「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就一直被囚禁著,他們究竟是何人,敢如此行事?」   陸仲簡似乎不願談起他們的身份,只是說道:「說不上囚禁,只是不讓我隨意離開,在那個地方還是允許我隨意走動的,不然這次我也不能瞅準機會逃脫了。說起來,那個所在比起旁的地方來也算是不錯了,要不是記掛著我這些寶貝,興許我就不回來了。」   楊括急忙問道:「陸居士,請問那些東西的主人是否有意出售那些玩意?能否請您為在下等引薦一番,價錢方面都是好商量的。」   「錢,並不是什麼時侯都一定能行的通的。」這些個商人不論買賣大小與否,脾氣稟性什麼都是一個樣,陸仲簡有些厭煩的說道:「他們軟禁老兒我這幾個月,就是要套出遺失的那二十多塊玉器的下落,錢在他們而言,並沒有絲毫作用。」   文定他們自然是一股失落浮上心頭,這事終究還是卡住了。對於商人來說,手上的貨物、懷裡的銀錢便是買賣的基礎,可碰上這種視錢財如糞土之人,他們也只能束手無策。   有行無市,空有滿懷的銀票也只是往返徒勞。   陸老頭對他們的失意視而不見,反倒是對屋子裡那些多出來的東西倍感厭煩,指著那堆桌椅碟碗道:「那些東西都是你們擅自做主借來的吧}等會必須先還回去才能走,我可不想挨家挨戶的給你們送回去。」   自打向那老頭說出自己等人的身份後,他不但沒說上一句好話,態度更是極其的惡劣,紫鵑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道:「還什麼還,整條村子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讓我們還誰去?」   方纔陸仲簡擔心自己的那些花草,是直接回到花圃,並未在村子中停頓,因此對於村子的變故也未曾察覺,此刻聽紫鵑所言是一臉的茫然,懷疑的說道:「不會呀!我這些花草還是繁茂如故,必是有小光在我離家的日子裡一直精心的調養,又怎麼會有全村人一同失蹤之事呢?」   分手之時,曾忱也未曾說過村子的變故,想來也是發生不久的,文定說道:「從跡象上看來,該是最近幾日才發生之事,而且走的還挺匆忙,陸老伯若是不信,可以前去查看,整條村子都是一副劫後的景象。」   陸仲簡依舊是半信半疑,便健步緩行向他熟悉的村子裡走去。   望著這些熟識而又略帶點生疏的屋舍,陸仲簡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雖然在以往平靜的日子裡,他與鄰舍之間並無太多往來,雖然他知道,在背後這些人都將自己當作是古怪的老頭,時常還會在一起議論他的私事,但在他漫長的幾十年光陰裡,早已經習慣於這些人的存在,習慣於他們的面孔,習慣於他們的態度,習慣於他們隱約的距離感。   此刻,當這些人沒有出現在他們本該待著的地方時,陸仲簡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悲涼之氣。特別是那小光,雖然他的父母向來嚴禁他與自己接觸,不過這小孩子卻總是不顧家人的反對找自己玩耍,與自己一同養花種草,可以說陪伴了自己許多的時光。   陸仲簡憤然的向身邊的文定問道:「那,你們知道這裡的一切是何許人所為嗎?」   北坤很是無奈的說道:「要是知道是何人所為,我們早就採取行動了,如今就是連要知道對方是誰也一籌莫展。」   楊括適時的說道:「經我等多方分析,恐怕還是與陸居士偶得的那份珍寶有干係,不知陸居士有何線索否?」   陸仲簡的腦中想起那軟禁自己之人,不過又很快予以否定,那些人怎麼看也不像是會遷怒於旁人的蠻橫之徒,於是他緩緩的搖搖頭道:「沒印象,那些玩意交給小曾後,我就被人帶走了,這數月以來我一直都是待在那個地方並沒有外出。」   看來還是羅守財那出的問題。 第二章 敵跡始現   正當眾人沉吟于思索中時,有兩個穿著古怪,面帶凶橫之人扛著長長的鋼刀出現在村口,緩步向文定他們走來。   二人狂妄的打量著文定他們,雖然衣著古怪,可口裡說的話還是能讓人聽懂,二人相互哥涼喜的說道:「郝老三,我就說今兒的天氣這麼好,運氣也不會差到哪去的吧!你看,硬是讓我們找到幾個活人,這可是大功一件呀!」   郝老三亦是興奮的說道:「哈哈,丁大海你瞧,這裡面還有個花姑娘,等你我兄弟先享受享受,再交上去如何?」答覆他的是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被人當面如此羞辱,紫鵑一時氣的是七竅生煙。   不過還沒等她有所動靜,一旁的北坤已經上前數步,向對方罵去:「兩個狗賊,閉上你們這兩張鳥嘴,再敢如此不乾淨,大爺讓你們好看。」   那郝老三與丁大海,卻彷彿是聽到何等了得的笑話般,雙雙捧腹而笑,笑的連眼淚都出來了。   丁大海嘴裡還譏諷道:「笑死你家大爺了,你還以為能就此罷休嗎?今日全都別想跑,一塊乖乖跟大爺回去,要是你們這位姑娘把大爺們伺侯舒坦了,興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一再當著自己的面羞辱佳人,北坤惱羞成怒,一聲大吼道:「該死。」舉起雙拳就向丁大海打去。   那二人卻是一點江湖規矩也不講,見到北坤一人赤手空拳的攻來,也不肯獨自上前招架,雙雙從手裡握著的黑色刀鞘中撤出刀身,向北坤迎去。   二人那修長的刀身立即引發了北坤的警覺,好漢不吃眼前虧,北坤自然不會托大到空手應對。他撤出自己的屈刀與二人對攻,可刀鋒接觸了兩下,便感到手臂傳來震麻的感覺。只見那二人俱是雙手執刀,一刀揮下,力道出奇的大,刀勢就如同是一往無前般,著實讓人倍感吃力。   對砍了幾刀後,北坤立即覺察出自己的方法不明智,於是他跳出圈外,調整浮動的氣息,重新注視起這兩個狂宴之徒。   文定、楊括還有陸仲簡早在開打之時,便已退到安全地帶。而早已按撩不住的紫鵑撤出青鋒劍,一個跨步便攻上前去,北坤不敢讓她獨自涉險,急忙接下一名惡徒。   初交鋒,紫鵑也切身體會到北坤方纔的感覺,這二人功底雖不怎麼樣,卻有著一股極端的狠辣;那柄古怪的長刀只有幾式簡易的招式,卻又讓人難以破解,加之修長的刀身讓人很難接近。   好在紫鵑、北坤二人也不是那不愛動腦的莽夫,強攻不行立時轉而游鬥,避其鋒而攻其不備。這一路來經過好些次實戰的歷練,紫鵑也不再是初出茅廬的她了,經過一番施為,與她對打的郝老三立感不敵,一個措手不及便被她手中的青鋒劍刺中,傷口正在腰眼處,一時血如泉湧,撲倒在地上。   同行的丁大海眼見他不支,急忙想上前協助,可幾次強攻都躲不過北坤的阻攔。他不禁奇怪這是哪裡竄出來的硬手,自己二人只是頭領座下不起眼的雜役,今日也不過是那些大爺們懶得跑一趟,囑咐自己二人在進糧食之餘來此轉轉,不想就遇到這倒霉事。   先前什麼花姑娘的邪惡想法,此刻是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對手如此棘手,丁大海也顧不得郝老三的死活了,雙手力劈北坤將其格開後,自己則撒丫子飛跑而去。   北坤一時不慎,被這小子跑了,可不肯罷休,正追了兩步,便聽見紫鵑的聲音道:「窮寇莫追,算了,這還有個活口。」   北坤心有不甘的道:「這個混蛋嘴巴太臭了,怎麼能就這麼放了他?」   紫鵑的心中泛起一絲甘甜之味,臉上卻依舊是冰霜如故的說道:「現在是辦正事要緊,至於那個畜生嘛,下次碰上了,姑娘自會讓他好看,你又何需假裝討好呢!」   為了彼此都好,紫鵑硬著心腸說出這種絕情之話。   自昨晚起,北坤的心中便一直窩著一團火,此刻的心又一次被絕情的割開一道血痕。他急走幾步,「哪!」的來到紫鵑面前,彼此間的距離只有半步不到,可感覺上卻如同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長。   看著他陡然的舉動,紫鵑的心「評」的一下強烈跳動,呼吸也急促起來。難道一直對自己包容有加的他,會在無望之下對自己採取報復不成?不過冥冥中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動手吧!讓他拿自己出出氣,或許就能減輕自己的愧疚。   打定主意的紫鵑已經閉上了雙眼,準備將自己欠他的一起還給他,可等了好一陣,身上也未曾有疼痛的感覺,反而是耳邊傳來求饒的呼聲:「饒命呀大爺,哎喲,饒命呀!我只是個做飯的雜役呀!」   當她睜開眼,卻看見身旁橫躺在地上的郝老三,不幸淪為北坤發洩火氣的倒霉鬼。   只見北坤視這個受傷之人儼然為殺父仇人般,手足並用攻勢更是凌厲,地上的郝老三就如同一葉無助的小舟,在北坤洶湧澎湃的怒海中苦苦掙扎。   還是文定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過來攔阻他的暴行,道:「好了,朱兄,行了,別再打了,再打下去他就沒命了。」他想不到北坤還有如此殘暴的一面,心中頓時有些給嚇著了。   紫鵑隱約看到北坤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那是積壓好久後忽又通暢的舒爽,如此頑童般的一番舉措,讓紫鵑心裡也不禁嫣然一笑。   未免北坤再做出驚人之舉,文定與楊括二人搶先逼問郝老三道:「快說,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要來此興風作浪?」   見他咬牙不語,文定又加上一句:「你要是老實交代,我們興許還能幫你求情,要是你硬抗著不說,我們也只好將你交給這位仁兄了。」說著還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北坤。   身上傳來的疼痛強烈的提醒著自己,郝老三心有餘悸的望向北坤,見到他正虎視耽耽的凝視著自己時,郝老三徹底的服軟了,「你們可別為難我呀!我只是個被他們抓來買菜做飯的燒火工,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呀!對他們幹的壞事,我是什麼也不知道呀!」   「方纔那氣勢兇猛的刀法,可不是隨便哪個燒火工都能做到的呀!給我老實交代,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紫鵑不由得揭穿他的謊話。   郝老三舔了舔帶著血絲的嘴唇,嘶啞的說道:「我要是說了,他們會殺了我的,你們是不知道他們的手段呀!完全沒什麼人性可談。」要不是親眼經歷了幾年,自己可能也不會相信還有這種人存在。   北坤輕蔑的笑道:「你以為不說就能安然無恙嗎?別忘了,你此刻就在我手上,要是不說,我馬上就可以結果了你,別以為只有你們才會下手毒辣。」   郝老三還在思索,可一旁紫鵑也等不及了,她向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個沉的住氣之人,走上前去就是一腳,訓道:「說不說呀你?姑娘可沒那麼好的耐性。」踢的那好不容易爬起來的郝老三再次踉蹌倒地。   站在一旁的陸仲簡驚訝的望著這一對男女,實在是有些太過暴力了吧!   郝老三終於放棄了頑固,哭訴道:「我招,我招,我全招了還不行嗎?」   原來他與那丁大海是督寇中的一員。   樓寇,對我大明而言,便一直是個絕對沉重的話題,其形成最早要追溯到前朝。元軍長征東贏之後,北條時宗兩度發佈異國征伐令,企圖入侵朝鮮。此征伐令日後雖未執行,但被動員的武士卻未曾罷手,其中的一部分便開始經常騷擾朝鮮南部沿海,此時的樓寇已逐漸形成。   後來,樓寇的劫撩範圍逐漸波及元朝沿海一帶,同時,樓寇又與當時的奸商、海盜、流氓、土豪劣紳乃至貪官污吏相互勾結,共同危害沿海地區百姓的性命與財產。樓寇的實質,就是武裝劫撩朝鮮半島以及我沿海各地的東贏武士、浪人、漁民、商人、農民等。其手段極其凶殘,惡貫滿盈,殺人放火、姦淫擄撩是無所不為。   我朝初始之時,由於國力強盛,重視海防,樓寇並未釀成大愚。正統後,則因為海防鬆弛,樓寇便日益猖撅起來,而且越來越有規模,越來越壯大,後發展成由各個大名在幕後操縱,有步驟有計劃的搶戮。   而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便是有許多我朝的奸侵之徒與之勾結,為他們提供補給,提供銷贓的渠道,提供情報來躲遴追剿。更有甚者,一些失意的亡命之徒、走私商人,更是公然加入到督寇的行列,聯手禍害我朝商民。   這郝老三與丁大海便是諸如此類,不堪從事別的營生所付出的辛勞,投靠樓寇以牟暴利。而可歎者,那死兔羅守財也與樓寇有著勾結,成興玉器行所用的些許珠寶,便是經由中間人向樓寇所購置的贓物,此次羅守財秘密向四方有關聯、有財力的客戶散發邀函,約於成都出售那批價值連城的玉器,也沒忘了向息息相關的中間人那發了份。   碰巧樓寇中的多識之士竟也能辨認出那玉器的來歷,見獵心喜的他們自不會錯過,然而相對於那高額的價格,這群樓人採用了更為直接的手段,趁著黑夜潛入羅府,製造了令人震驚的滅門慘案。   丁大海與郝老三則是東贏樓寇帶來的從人,一路上除了出面採購補給,和當地的中間人,也就是那個被長功所剿滅的段幫主接頭,還得負責一行人的伙食。總的來說,二人就如同是雜役般,真正到動手之時,二人又得靠邊站。   聽完郝老三半是繁叨半是訴苦的一番描述後,文定他們心中也總算是將整件事瞭解了個大概,在迷團解開之後,眾人的心中更是茫然。對於樓寇,他們向來都是道聽塗說,只知道在沿海及江浙一帶甚是猖撅,沒想到竟會跑到巴蜀此內陸之地來興風作浪。   這群人對樓寇的認識,除了跪在地上求饒的郝老三之外,就數閱歷豐富的楊括了,只見其神色凝重,恨恨的說道:「那個該死的羅守財,什麼守財嘛,完全是個壽材貨,不知死活竟連那幫畜生都敢招惹。」要知道,商人在樓寇之愚中所蒙受的損失可謂巨大,燕記船行的貨船便時有遭遇,碰上了,不但是貨物被撩奪,船工們若想留得性命也是枉然。頃刻間,楊括對羅守財那無德商人的怨恨達到了頂點。   然而眼前他們可以說已是涉足過深了,不但打傷他們的從人,身邊還有他們必得之人,要想全身而退只怕也是難為。   對於那些樓寇的消息,向來在內陸活動的紫鵑並未知曉許多,見到楊括異常神色激憤的表現,反而是一片茫然,好奇道:「楊大叔,你先前不是一直都在苦惱不知是何人炮製了羅府滅門案嗎?既然知道是何人所為了,我們大可以立即票報衙門,讓官府懲治這些惡徒。   一旁的郝老三則提醒眾人道:「諸位不必再折騰了,那些東贏鬼子都在林中安身,方纔你們又不小心將丁大海那廝給放了回去,只怕要不了一會,他們大隊人馬就要殺到了。」他同時心中暗罵那廝一點義氣也不講,竟將自己扔下不顧獨自逃生,不過彼此間若換個位子,他也會如此的。   楊括頓時後悔未將那丁大海攔下,這下可好,一干老弱之人,如何敵的過那些比禽獸還要凶殘的樓寇,因而有些無望的道:「這該如何是好呀?這些人手下是極難有生還之人的,我們還是趕快逃吧!讓官府來對付他們。   好漢不吃眼前虧,此刻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侯,打算離去之時,北坤與紫鵑的眼光卻雙雙望向地上的郝老三,將此人留下難免是個禍害,帶走又不太實際。   感覺到兩邊傳來的不善眼神,郝老三的心中頓生警覺,這個時侯也惟有自救了。趁著眾人焦頭爛額之際,郝老三討好的說道:「倘若諸位想相安無事也不是全無方法,只看諸位願不願意信我郝老三了。   對這個幫著外人欺凌我同胞的賊寇,紫鵑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聽得此話,杏目一收,出聲問道:「那依你來說,有什麼辦法可以遴過此禍呀?」   看著眾人關注的目光,郝老三頓時有一絲得意,道:「那些東贏人也不是全無商量,說穿了,他們要的只不過是錢呀珍寶的罷了,諸位只需將那位陸老頭交與兄弟我帶過去,頂多再賠點小錢,那還不是相安無事?常言說的好『蝕財免災,,諸位是聰明人,自然不用我多說,是吧!」   看見他眉開眼笑的卑賤之色,紫鵑就是一肚子惱火,幾腳上去又是讓他滿地打滾,口裡還怒斥道:「瞧你這副奴顏嬸膝的賤模樣,實在是讓人不打不行。」   陸仲簡卻有些擔憂的望著其他人,輕聲試探道:「你們該不會如他所言,將小老兒當做脫身的籌碼給犧牲了吧?」   「陸老伯瞧您說的,這出賣別人而保全自己的事,我們是斷斷不做的。更何況對手是那些窮凶極惡的督寇,倘若與他們談條件,我們有何面目再立身為人?」   文定的安慰讓陸仲簡暫且鬆了口氣,可迫在眉睫的禍事又讓人輕鬆不起來。正在眾人愁眉不展之時,幾道人影由遠處急馳而來,還不等北坤與紫鵑擺好架勢,那些人影已立身在眾人眼前,卻是燕小姐以及前兩日的那幾位女尼。   強援到來,眾人心中一片光明,文定更是一時忘乎所以的走上前去,歡聲說道:「好了,好了,有燕小姐在,我們大可高枕無憂了。」在他眼中,燕小姐的功夫便如同神人般奧妙。   燕小姐藏在白紗的臉蛋,因為這商人的唐突之舉而糾卜紅,暗自怨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竟然如此的放肆。   不過此刻連紫鵑也沒斥責文定,雖然對燕小姐的殺戮有所餘悸,不過此時此地見到她,紫鵑的心中頓時如同放下一塊大石般輕鬆。   能及時趕來,文定他們確是有些時運,原來燕小姐幾日下來,一直是與峨嵋的師太們在成都的裡裡外外明查暗訪,然而卻和衙門裡的差役一般,沒有絲毫的線索,幾日以來,也都是陪同著師太們在成都府附近的庵堂中歇息,未曾返回客棧,是故,並沒從小王嫻口中得知眾人留下的口訊。   碰巧的是在今日晨間,燕小姐帶著師太們正要出城,臨走前回客棧收拾幾件行裝,卻從王嫻口中知道了自己所錯過的隱情,便立即偕同隨行的峨嵋師太急馳而來。   聽完了楊括等人的敘述後,終於讓燕小姐一干人明白了整件事的因由,燕小姐的臉上因為那道白紗,所以不能讓人輕易辨出表情,可那幾位隨行大師鎮目切齒的神色,文定他們卻感覺到了。   要知道那羅頂、羅鋒的二位夫人,可是與她們同室而居,同灶而食的師姐妹,竟遭遇此慘絕人寰的悲事。這班悲憤交加的師太下山之始便誓要將兇手繩之以法,以他們卑賤的首級祭奠那百般受辱的亡靈。   這些個往日裡慈悲心腸的師太們不會輕易動怒,可真要是下定了決心,卻也是等閒不肯鬆口的。聽聞兇徒的真正身份,她們卻完全沒有絲毫的顧慮,便要在此處靜等樓寇自投羅網。   與這些裹挾著怨氣的女尼不同,楊括在江面上打滾了幾十年,熟知樓寇手段的殘忍,實力的強橫,自然沒有師太們這般樂觀,看著她們一個個自信滿滿的模樣,彷彿那些倭寇已是砧板上的魚肉,任她們左右似的,便忍不住提醒自家的小姐道:「小姐,還請您慎加斟酌,那幫畜生可是凶殘暴烈的緊,您是千金之軀,若是出點意外,屬下可難以向東家交代啊!」   楊括作為燕家的下人,此關心之話自是無可厚非,不過在外人聽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一旁的四名女尼中,有一位年紀稍輕的則冷言冷語的斥道:「哼,倭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倘若這天下之人皆只是如此你推我遴的,豈不是惟有坐等樓賊勢大,再一個個的殺上門來,到那個時侯,天下間還有你我的存身之處嗎?」   年輕人遇事就是有一股衝動,連一向清心寡慾的女尼也不能免俗,一番話說的楊括是羞容滿面,可又難有絲毫反駁之言。   身邊年長的女尼則訓斥道:「靜思,不可胡言,這位施主乃是平常之人,自然對兇徒之殘暴懷有畏懼。我等佛門之人自當謹守佛祖的教誨,鋤強扶弱、保護黎民,亦不辜負師尊往日的一番教導。」   這位師太一番訓斥之言更是讓楊括無地自容,文定急忙幫其辯解道:「楊兄的意思並非這位師太所想的那般,只是樓賊勢大,還請燕小姐與諸位俠士做好萬全的準備,以免一會匆忙中被歹人所乘,楊兄是吧?」   楊括連連點頭道:「確是如此,倉促應戰難免有所閃失,還請小姐稍做安排,也好有備無患。」   北坤身旁的紫鵑卻小聲嘀咕道:「狡辯。」惹的文定直瞪眼。   靜思女尼對那些形跡卑劣的樓寇是視如敝屐,毫不在乎的道:「這幫鼠輩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只要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還不是手到擒來。」   「靜思師太言之有理,不過稍事準備亦不是壞事。」終於,燕小姐開口了。   顯然對於燕小姐,一干女尼是心悅誠服的,眾口答曰:「敬聽女檀越盼咐。」   那位年長的女尼更是埋怨的望了靜思一眼後,歉意的道:「靜思初涉江湖,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女檀越海涵。」   「哪裡,靜憶師太無須見外。靜思師太直言不諱實乃性情所至,贊之尚且不及,何來怪責焉?所言者亦是我輩義不容辭之事,過後還請諸位師太倍加小心,謹記對手之殘暴,對敵時萬不可以慈悲心視之。」若是這四位師太還是以往常出手的分寸為準,那今日怕真是難以應對了。   這一點她們也通曉,紛紛答:「是。」   躍躍欲試的紫鵑早已耐不住性子,道:「對付這等禽獸之輩,紫鵑自然不能坐視,也請燕小姐捎帶上我共同對敵。」   身旁的北坤可說是其間唯一會些功夫的男子了,這下豈容後退呢?忙接道:「還有我,這幫龜孫子往日的所作所為實在是無恥之極,我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火,這次也讓他們看看我大明子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眾志成城下,連文定他們三個無丁點武功的普通人也是心潮澎湃,誓要力挫東贏倭寇的氣焰。燕小姐囑咐紫鵑與北坤後,帶著文定等不通武功的三人步入民宅暫避,靜憶女尼則隱身屋頂提防督寇暗施偷襲,自己與靜思等三名女尼則在村落中間靜等他們的到來。   紫鵑原打算革奸鏟暴、仗劍除惡,誰知竟落得無所事事,只是在一旁看守這些無用之人,她小嘴翹的老高,不平之色露於言表。   看著她煩心,北坤惟有在一旁安慰道:「好了,這保護眾人的擔子也不是等閒人能擔當的呀!再說等下督賊來了,我們也是可以當作一支奇兵不是嗎?」   是呀!等下在督寇們注意力集中到燕小姐她們那時,自己再出其不意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想到這裡,紫鵑的心中略有寬慰,轉而又計較著如何下手。   一場殺戮即將到來,然而之前的寂靜卻讓所有人的心都久懸著。陸仲簡此刻早已沒了往日的恬然,這一切的變故都是因為自己挖出的那筐小玩意嗎?世間之人為何有時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督寇的到來,文定感到大家的呼吸顯然比往常渾濁了許多,而自己的心彷彿一下子都要從胸膛中蹦出來似的。他們早一點出現,便意味著危險早一步臨近,然而這種沉重的氛圍、焦慮的等待,讓人都快要窒息,他甚至私心下盼望著敵人快些出現,早些揭破這沉悶。   或許是因為他們的聚集地離此有段距離,或許是他們被旁事所阻,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依舊不見他們的蹤影。在烈日的曝曬下,靜思等師太的額頭上已微微有汗漬冒出。 第三章 初會倭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在眾人的精力已不復初始的全盛時,那幫姍姍來退的賊人才慢悠悠的出現在村口。走在前頭的正是適才逃走的丁大海,後面陸陸續續的卻是貨真價實的東贏浪人,個個扛著柄東贏武士刀,敞開了胸膛,狂傲的大步走來。   武人的裝束並沒有硬性規範,可只看眼前這些人狂妄無忌的衣著舉動,也難以讓人覺察出高手的味道來。就算是霸刀之類的狂妄之士,那份狂勁也只是表達在讓人緊迫的氣勢上,而這群人整個一副海盜打手的模樣。靜思等女尼實在是有些納悶,自己那修為不凡的師姐妹,以及她們出類撥萃的夫婿是如何慘遭毒手的。   看見他們的到來,讓原本已是奄奄一息的郝老三煥發了勃然的生機,大聲的張口呼救道:「救我,救我,丁大海快來救我呀!」   順著聲音,丁大海也瞧見了斜倒在一旁的他,趕忙恭敬的向身邊的倭寇說道:「秋山副頭領,郝老三就在那邊地上,不過站在中間的幾人卻不是剛才攻擊我們的那一男一女。」   那個秋山副頭領是這幾十人中最為正常的了,一臉的嚴肅,自從進村後便一直在打量燕小姐她們。   其餘隨行的幾十人雖然也是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們,可卻是衝著她們幾人皆是芳齡少女,咳,一個芳齡少女加三個芳齡女尼。滿臉的淫笑,眸子裡泛出貪婪的神色,有兩個嘴裡已開始不自覺的落下了口水。   靜思一干女尼極度厭惡的望著這伙歹人,雖然江湖上淫賊、採花大盜還有下流之輩比比皆是,可任誰也不敢將主意想到她們峨嵋女尼身上,被人如此肆無忌憚的打量,還是她們有生以來頭一遭。   聯想起師姐妹、她們的小姑以及府裡的丫餐、僕婦所慘遭的毒手,她們心中的憤怒更是變本加厲,雙目中射出的怒火早已瀕臨爆發,若不是事先說好要聽從燕小姐的安排,此時恐怕早就殺入敵陣。   這裡面暗藏著玄機,雖然說不出到底問題在哪,可以眼前這班人的實力,羅頂、羅峰沒理由會不敵呀!沒將這些事弄明白前,燕小姐是不會貿然出手的。   她不出手,對方卻似等的不耐煩了,叫嚷道:「喂,女和尚,膽敢打傷我們的人,還擅自扣押了起來,八噶,不知道死活。立即賠禮道歉,還要過來賠償我們的怒氣,也許能放你們一馬,不然有你們好看。」說罷,幾十人狂宴的笑聲四處響起。   靜思耐不住性子,厲聲回道:「混帳,害了我師姐全家,還想就此罷休?佛祖也不會饒恕你們這幫豺狼成性的兇徒。   一直未曾發話的秋山,此時卻大聲喝斥道:「八噶,我們來此不過數日,你們是我唯一見過的女和尚,何時殺了你師姐全家了?」   這幫奸侵的小人,說到二位師姐,靜思的雙眼中已然隱有淚光浮現,咬牙切齒的道:「無恥之徒還想狡辯,你們這個同夥都已交代了,正是你們趁夜潛進羅府,殺了我師姐全家一十三口,鐵證如山,還由得你不承認嗎?」   秋山瞪圓了雙眼,橫向地上的郝老三,大發雷霆道:「郝老三,你的良心壞了,竟敢出賣我們!哼,八噶,我要將你大卸八塊,五馬分屍,抵償你的背叛。」   先前一直期盼他們出現的郝老三,這下可沒指望了,這幫倭寇說到做到,他蜷曲著身子躲在燕小姐她們背後,此時反倒需要她們給自己保護了。   此時一切皆已挑明,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秋山撥出武士刀,一聲怒吼,身後的浪人們便開始如潮水般衝殺向前。   而靜思等峨嵋女尼也撥劍出鞘,正當要迎上之時,燕小姐心中暗生警覺,手中鳳鳴劍隨之深入泥土之中,未幾,便有一道人影從泥土之中被掀出。   靜思眾女尼,未曾想到這泥地裡竟藏有敵人,還未反應過來,又直覺腳下鬆動,竟竄出四五條人影來。好在有燕小姐先前的預警,她們方才知道有此一變而閃至一側,不然此時的她們恐已難保周全。   燕小姐冷眼望向這剛由泥裡竄出來的六人,通身全是一襲黑衣,連面部也是黑巾纏面,從泥中竄出來後,便始終保持著攻擊的架勢,此時六人圍成一個小圈,恰恰將她包圍在中心,相互間的配合天衣無縫,讓燕小姐一時也是投鼠忌器難以施展。   靜憶師太倉促的由屋頂飄身而下,慚愧已極的說道:「沒想到他們會從地底鑽出來,多虧女檀越警覺。」   「眾位大師不必在意,請先去應對餘下之人,此數人交給我應付即可。」   靜思、靜憶等不再多言,舉劍殺向敵陣。而預先暗藏的殺招不曾收到效果,秋山也不再取巧,雙手緊握著自己的武士刀迎上前去。   敵人眾多,單打獨鬥難免陷入被動的苦戰,是故一上來,靜憶等便是結成四象陣應對,不管對手如何包圍,她們四人始終牢牢站定四個方位,寸步不讓的為師姐妹們守住背後的空門,所以每個人皆只用面對眼前之敵。   此陣法也確實收到了奇效,雖然秋山他們人數眾多,可也只能有八九人上去圍攻,餘者則無多餘的空間,皆只能在外圍將她們重重包圍。此陣法深得四象生八卦的奧妙,看似最少一人要對上對方的兩人,實則卻因為陣形隨時在移動,對方的每個人皆會對上己方的四人。   對手雖凶狠,但吃虧在打法單一,只知道使蠻力,全身勁道便一揮而下,經常是刀勢已出,可對手的人影卻已不知在何處,而招式用老以後,反被新近補上的對手所乘。幾下之後,反是人多的督賊倍感到自己的孤立,被靜憶她們殺的狼狽不堪。   而燕小姐處,則依舊是一絲動靜也沒有,那渾身透著古怪的六個黑衣人似乎在與燕小姐比試耐心,一點也不急於進攻。   而在燕小姐眼裡,此六人也皆是難與之輩,這看似稀鬆的站位卻又非常有效,只要自己稍有動作便會牽一髮而動全身,留給其他人眾多的空門。看似平靜,其實是暗潮湧動,這怪異的比試就這麼一直維持著。   靜思等人對這幫督寇可謂是不留半點慈悲,一時間督賊們斷手斷腳甚至丟命,而這四個身著佛衣,一向以慈悲為懷的女尼,也成了樓賊眼中的索命使者。在被撂倒了七八個人後,秋山惱怒的大吼了幾聲,踢開擋在前面的督賊,親自提刀殺去。   身為倭寇的副頭領,自當有些出眾的本領,其氣勢無比的一刀,直直劈向面前的靜憶,陡然間,靜憶面前的對手一退,還沒弄明白是何因由,便遇上這鋒不可當的一下迎上來。硬接必是招架不住,惟有避其銳氣,而旁邊的師妹們也來不及接應,完好的四象陣法便被生生的由當中一分為二。   不給她們機會重新佈陣,周圍的倭賊已將當中的縫隙堵上,漸漸圍成兩個小圈。無奈之下,四名女尼也只有背靠著背,兩兩一組拚殺眼前之敵,這種應急之舉必然是不能與方才變化多端的陣勢相比擬,原本從容不迫的四人立時便顯得顧此失彼。   而秋山的加入也大大加重了靜憶的壓力,橫劈直砍這些簡單不過的招式,力道卻是一刀勝似一刀。   身後的靜思感到了師姐身上傳來的顫抖,不忍師姐苦苦支撐,她一招橫掃千軍格開身邊圍攻之人,轉身即由一側攻向秋山。   她隻身犯進自是凶險萬分,而被她替下的師姐也難有半刻喘息,即刻有督賊圍攻上來。   這邊局勢的急轉直下也影響了燕小姐這邊,看著她們一個個深陷險境,燕小姐焦急的想上去協助,可當務之急是先解決身邊的六個障礙。   她的身軀作勢向前,六人也隨之改變久立的站位阻止她向前,可始料未及的是,燕小姐僅僅只是身軀微微前傾,即隨手攻向身後的敵人。倉皇間,身後之人由攻轉守,然而依舊是慢了半拍,鳳鳴劍穿胸而過又瞬間抽出,牽出一條鮮紅的血帶。   隨手間的小小花招便解決了一名敵人,那一直圍攻的數人以為燕小姐心急那邊的險情,必當心頭大亂,急著過去拯救,所以想趁著她急亂之際渾水摸魚,誰想卻反是燕小姐利用他們的心防失守,打破了僵局。   僵局已釋,剩下的五人絲毫不受同伴身故的影響,開始對燕小姐搶攻,而燕小姐也毫不手軟,以鳳鳴劍回報。   場中是龍爭虎鬥,金鼓齊鳴,在屋裡暫遴的紫鵑再也按撩不住了,不顧燕小姐先前的安排,抽出自己的青鋒劍衝出屋外。   燕小姐這邊雖是以一敵眾,但還是游刃有餘。紫鵑挑劍殺入峨嵋眾人那邊,雖然其武功與峨嵋諸人論起來還要略遜一籌,可充沛的體力卻又如同生力軍般,殺的眾賊寇陣腳為之一亂,稍事緩解了眾尼身上的壓力。   然而好景終究不長,在試出紫鵑的深淺後,眾人又重新將注意力投向眾女尼,只是留下二三人,便夠紫鵑疲於奔命了。   好一場昏天黑地的廝殺,秋山等浪人雖人數在陸續減少,可氣勢卻絲毫不曾減弱;而靜憶等女尼則早已不復先前之勇,連半途加入的紫鵑也是氣喘吁吁。   最險的則莫過於靜思了,她一直在苦鬥敵首秋山,本身實力即有差距,又不得不隨時留意週遭突至的冷箭,瘦弱的身軀已承受了不下十數處傷。   同伴的傷亡似乎激發了樓賊身體裡的凶性,一個個變的越發的難纏,靜憶數人皆已是渾身乏力。危急之下,連最後的北坤也惟有殺出屋來,對方一時不慎,便有一道亡靈銷魂在屈刀之下。   「八噶」一聲怒吼由村口傳來,又是四五道倭寇的身影出現,喊話之人正是牧野勝仁,同來的還有小澤敬吾。看著地上躺著的十幾道身影,牧野勃然大怒道:「秋山,你這頭豬怎麼搞的?幾十人對付幾個女人還拿不下來嗎?」   秋山聞言立即加緊了手中的攻勢,可牧野卻對他失去了耐性,叫道:「蠢貨,帶著你的人退下,全是些沒用的東西。」   雖然是忿忿不平,可秋山也只好帶著那十幾個殘留的手下退下了,自己則羞愧的來到牧野勝仁的身旁,埋頭道:「屬下辦事不力,請頭領處罰。」   牧野望向對方,雖然多少都有些傷勢,可不曾有一人伏屍,而秋山帶來之人已損傷大半,最令他詫異的是燕小姐身旁那五具屍首,不,第六具也隨著「啊」的一聲躺下了。   只見燕小姐恍若無事的走向那幾名受傷不淺的男女,牧野心頭大壞的向秋山斥責道:「那六人可是名主隨身的武士,秋山你這個蠢貨,竟將他們都折損了。帶著你的人回去吧!誰也救不了你了。」秋山神色凝重,雙眼直直的望向燕小姐,這女子不但毀了那六人,也毀了自己的名譽。   正殺到最後見真章之時,卻突然冒出幾人,說了些亂七八槽的話後,那些人竟然自行離開了。雖然因為言語不通,沒弄明白到底是何因由,可總歸是讓幾人又重新匯聚在一起了。   靜思師太受傷最重,只是方才一直硬挺著和秋山拚鬥,在對手離開之後,她反而是體力不支,昏倒在師姐靜憶的懷裡。   這時那幫人帶走了二十幾人的屍首,只留下後來的四五人與自己等對峙著,燕小姐她們也開始打量著對方。   一會後,其中的一人用漢語發話道:「竟然殺了我們二十多人,你們通通要給他們償命聞及此言,紫鵑她們又重新握緊手中的寶刃,準備再一輪大戰。」   然而代言的小澤敬吾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們頭領說了,只要你們交出那個姓陸的老人家,這件事還可以有商量。」   親眼見過方纔那一段觸目驚心的搏殺後,屋裡的三人早已是哆哆嗦嗦的藏在桌子之下。   陸仲簡又聽聞對方點名要自己的人,就試圖從窗口爬出去,文定與楊括則死死的將他拽回來,道:「陸老伯,您這是幹嘛呀}這會出去不是被他們抓個正著嗎?」   陸仲簡辯說道:「我去給他們說清楚,東西不在我手上。這般殺來殺去的又是何必呢?」   要是如此簡單就好了,楊括沮喪的道:「陸老哥,不是我潑你冷水,這些人是不講這些的,他們認準你手上有那東西,就會不擇手段的逼出來,就算是你還給原來的主人了,他們也會想方設法的要你供出那主人的資訊再找過去。除非陸老哥肯說出那些玉器的主人以及下落,不然今日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說到那玉器的原主人,陸仲簡的心中便是一震,這數月以來的經歷實在是讓他印象太深刻了,現在著意的避開尚且不及,豈會再想與那些人牽扯上關係?他已灰意懶的蹲回原處,繼續關注著屋外的局勢。   本就是尋跡而來的燕小姐她們,自不會因為對方的幾句話而退縮,更何況這些人還開出了苛刻的條件,靜憶師太第一個回應道:「不用癡心妄想了,你們這幫倭寇殺我兩位師妹全家,還辱沒了她們的清白,是整個峨嵋派的仇人,現下便要讓你們血債血償。」說罷,她不顧心力交瘁又滿身是傷的身軀,便要上前拚殺。   這舉動卻被燕小姐輕輕的給攔下了,玉齒輕啟道:「還請靜憶大師及諸位師太且在一旁為我撩陣,待我不支之時再施以援手。   靜憶明白燕小姐這是在保護自己等人,可任她一人去對付這些如狼似虎的賊寇,自己等人則在一旁坐等,情理上說來怎過意的去?而且方才燕小姐也不是束手旁觀,還剿滅了那麼難纏的六人。靜憶方要申辯卻被她生生的攔下,而後燕小姐獨自一人緩緩數步走上前去。   聽過了小澤的轉述,牧野已知道了這幫人是誓難罷休的,對於這些他看來不識抬舉的愚蠢之輩,牧野已失去了耐性。他撤出手中那柄祖傳的武士刀,喝退了身邊的諸人,雙手將刀高舉過頂,陽光照在刀身上,更是發出耀眼的光芒。   此人不是一般的高手,燕小姐心中頓生警覺,他渾身上下散發一種駭人的氣魄,與方才自己除去的六人完全不是同一種路數。方纔那些人可謂是黑夜裡的幽靈,即使是在如此炎熱的烈日之下,依然給人陰森刺骨的感覺;而眼前這人,則是如同這三伏天裡的日頭般霸道。   正如同蝙蝠與獵豹,一個生存在陰暗潮濕的洞穴,一個則馳騁在光芒四射的白日之下。   燕小姐有些茫然了,同路之人怎會差別有如此之巨?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細節的時侯,因為對面的牧野已大喊一聲殺過來了。這種看似離奇的武士刀卻生來有著衝鋒陷陣的優勢,修長的刀身籠罩了燕小姐大半個週身,鋒利的光芒更是如影隨形,片刻不讓她鬆懈下來。   好在燕小姐手中這柄鳳鳴劍也不是凡品,不然早已在其砍劈下一分為二了。再退讓了好幾步,試過了十數招後,燕小姐也漸漸試出了此君招式的路數。   簡單直接又霸勁十足,非是中土武林這般博大,卻又除去了多餘的浮華,所有的招式處處透露著殺氣,似平便是一股殺意貫穿其間,這與中土武學的修身養性大相通庭。   在中土,哪怕是那些傳聞中的邪教魔派,其修練的方式千奇百怪,被正道所不齒,稱之為旁門左道。可追根溯源,正邪的分歧也不過是在修煉的技法手段上,至高的目標都是尋求達到自身修為的極限,便是道家所言妙道如一,佛門所論萬法歸宗。   然而眼前的這種伎倆,已將追尋上乘修為所採取的手段,當作了追求的終點。武技已不再是實現自身突破的橋界,而是淪為一柄鋒利的兵刃,吞噬生命的凶器。   雖說對於此種武學燕小姐是不屑一顧,然而對敵時又不得不多加重視,因為放棄了高深的奧理後,它更為重視招式上的效用,舉手間皆是要將對方致於死地。   面對襲來的強大壓力,燕小姐放開手腳,手中鳳鳴劍更是輕聲吟和,一人一劍在行雲流水間融合為一物。   牧野只覺得眼前有一道道霞光在天空中劃過,自己是方寸大亂,難以分辨對方究竟是何處出手。他的步代漸漸開始凌亂,手中的武士刀盲目的揮向四周,可接觸到的盡只是些空氣,慢慢的,凌厲的攻勢變成了苦守。   就在這形勢一片大好之時,幾道人影由地下及身旁的屋舍處閃出,攻向進攻中的燕小姐,後更有無數的飛鏢襲來。碎不及防的燕小姐回身格開四周的攻擊,可終是百密一疏,手臂間中了一隻圓形帶齒的暗器。所幸燕小姐技藝精深,倉促間打退那幾道人影,安全跳出戰圈。   紫鵑、北坤以及靜憶等峨嵋女尼勃然大怒,怒斥道:「卑賤小人,竟施出如此下流無恥的伎倆來!」說著紛紛圍成小圈,將燕小姐保護在圈內。   小澤敬吾則不以為然的回道:「兵不厭詐,怎麼,漢人的道理,還用我們來教你們嗎?」如此的寡廉鮮恥,氣的眾人咬牙切齒卻又被他駁的說不出話來。   「八噶。」牧野勝仁一臉的憤怒,對小澤上去就是一腳,道:「你這個無能的懦夫,毀掉了我武士的榮耀。   小澤則急忙恭敬的解說道:「牧野頭領請聽我解釋,這次事關名主的大事,容不得半點差池,小澤也是為了向名主盡忠。   牧野勝仁則是鎮目切齒的言道:「你們這些水遠只會躲在黑暗中的小人,是不會明白身為武士的尊嚴的。今日這事我不能再管了,你自行解決吧!」說著不顧小澤的勸阻,在向燕小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後拂袖而去。   失去了牧野的強大支援,小澤敬吾也是奈何不了燕小姐她們。要知道羅府一役,正是牧野勝仁拖住了羅頂、羅峰二兄弟才讓其他人有機可乘,撥除那幾名好手的,現下惟有收拾起不甘的心情,忿忿不平的暫且退下了。 第四章 逃亡之路   這幫人怪異的行為讓紫鵑她們大是不解,不過危機暫且緩解總不會是壞事。紫鵑等人攙扶著燕小姐以及還處在昏迷中的靜恩回到了陸仲簡的泥屋。   楊括看見自家小姐受傷是慌張不已,可在這偏僻的小村落又不能妥善的料理,與文定二人便開始在這房中走來踱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夠了,你們幾個給我安靜下來,淨跟著在一旁搗亂。」紫鵑暴躁的聲音由裡屋傳來,文定他們才怯生生的穩坐下來。   這麼些學武之人中,惟有紫鵑與北坤算是安然無恙的了,偏生如此多的傷愚又皆是女子,這療傷敷藥的差事,自然獨落在她身上,將這群女人攙扶進裡屋後,紫鵑便嚴詞將男人們盡皆趕到外屋。   眾女尼身上的傷口都不下七八處,好在峨嵋的刀傷藥也是久聞名於江湖的,紫鵑挨個的給她們塗藥。   方纔對敵之時,都如同煞神般一個比一個的不在乎,有文定等男子在場時,她們也是咬牙硬挺著,可一旦進了這間只有女子棲身的獨室,個個又放開禁忌,嬌聲呼痛,痛的是齡牙咧嘴,那兩個年輕的女尼更是偷偷的抽啼起來。   靜憶雖然也是痛的週身不聽使喚,可好歹是帶她們出來的師姐,看見兩位師妹如此失態,這個時侯也只好忍著疼痛,擺出師姐的架子道:「靜懷、靜光,好了,一點小傷而已,當著二位施主的面,你們卻如此失態,也不怕惹人笑話。   靜懷暗自擦拭著眼淚,幽幽的回道:「那確實是很疼嘛!」   一旁正幫她擦藥的紫鵑也幫著說道:「是呀,靜憶師太,這靜懷師太身上有幾道特別深的傷口,覺得疼痛也是情理之中。再說這裡又沒有臭男人在一旁礙眼,我們誰也不會笑話她的。」   此番話說完,靜懷、靜光雙雙對紫鵑露出感激的神態。   幾位師妹初次下山,便遇上如斯凶險之事,些許的兒女之態也是難免的,靜憶也不是位不通情理的師姐,喃喃的道:「你們呀,還是做師姐之人,也不怕靜思等會醒來笑話你們。   靜光撇撇嘴道:「什麼呀?她若是清醒的,早就號陶大哭了。在山上,誰不知道靜思是最愛擤鼻子的呀!」說的眾人皆輕笑了起來,霎時間室內的悲傷之氣掃去了許多。   靜懷也適時的揭靜思的老底,「是呀!每次一點小事就哭的漸瀝嘩啦,再稍稍逗她一下又馬上破涕為笑,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妮子。」無辜的靜思,就在昏迷中被她這兩位師姐給出賣了。   連靜憶臉上也不自禁的掛上了春意。笑的起勁時,兩名女尼更是扯動了傷口,只見她們二人的臉上時而開懷時而擠成了一團,邊笑著邊落下了眼淚。   靜憶馬上又擺出嚴肅的面容,道:「你們兩個好了,下山後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看回山以後,我怎麼稟報師父她老人家。」   靜懷、靜光頓時閉上了嘴巴。   紫鵑暗想,這些看似超脫人間俗物的師太們,私下卻也有非常人性化的一面,特別是在這般花樣的芳齡。   料理完三名師太的傷口後,紫鵑來到一直未曾開口的燕小姐身旁,原來以為她只是手臂間的輕傷,可誰曾想燕小姐竟是神色凝重。紫鵑憂心的問道:「燕小姐,有何不妥嗎?」   燕小姐翻開手掌,露出那致使自己受傷的暗器,道:「沒什麼,只是這幫人的暗器上浸過毒物罷了。」   燕小姐中毒了?雖然她說的是輕描淡寫,可旁人卻被嚇的不輕,紛紛掙扎起來望向她手中的暗器。這是個十字型的飛鏢,黝黑的鏢身只在鋒刃處有懾人的白光,只是此時白光之上卻隱有淡淡的綠色,那綠色令她們心中直發毛。   「這群卑賤的小人,實在是丁點廉恥都不講,不但是車輪戰,還使出如此下流的招數,我定然和他們沒完。」紫鵑憤憤然的傾洩著自己的怨恨。   靜憶則微紅了雙眼,帶著顫聲的自責道:「女檀越,本來不關你的事,皆是貧尼等拖累於你,倘若你有個閃失,貧尼如何向江湖上的人交代呀?」   燕小姐依舊是從容的道:「靜憶大師,並沒有那般嚴重,我已用內力將其壓制住,只待尋一僻靜之地,再運功將其逼出體外即可。」   紫鵑茫然不解的問道:「既然能去除掉,何不就在此處驅毒呢?再拖些時辰,毒素豈不是更加深入了嗎?」   燕小姐淡然的說道:「雖然敵人暫且退走了,然而我們的底細也終究是暴露了,此刻敵眾我寡,我等又多少帶些傷勢,還是暫避一時為好。」   「可總要將毒除盡了才好上路呀?」   燕小姐依然固執的說道:「不,此凶險之地不可久留,這毒暫時還不能奈何於我,待我們退到安全之地,再靜心調理吧!」   燕小姐說動就動,剛巧靜思此時也醒轉過來,稍事處理傷口後,眾女子便會合門外守侯的文定等人,逃離這詭異的村落。   陸仲簡是極度不想離開自己這些鍾愛的花草,可終是敵不過文定他們的勸說。   而那郝老三則是腆著臉跟在他們後面。方才被同來的倭賊獲知他出賣了他們,這群倭賊的狠勁,郝老三可是目擊耳聞了好幾年,知道被他們逮到就必然沒有自己的活路,此刻的他只能寄托希望於眼前這幫人,尋求安身之所。   在陸仲簡的指引下,眾人開始倉促的逃亡,一旁的郝老三也主動提醒眾人遴開倭寇駐紮的營地,一行人相互扶持著穿梭這茂盛的樹林。好在陸仲簡對這片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幽谷十分熟悉,帶領著他們由相反的方向離開。   據陸仲簡所說,翻過一片佈滿了青竹的竹山,再越過一座小山,便可以到達一個幽靜安全的避難之處。只是他的神情沮喪,對那個遴難之地似平不怎麼嚮往。   有著眾多的傷號,行速也不會快到哪去,心急如焚的郝老三不滿眾人拖拉的速度,常常一個人衝到最前方,卻又因為必需得到陸仲簡的指點,所以常常又得自動的折返回來。   走了有半個時辰後,他再也按撩不住急性,道:「你們這些人怎麼能這樣慢慢吞吞的走呀!不知道那些人正要追過來了嗎?」   紫鵑早就看這個出賣自己族人,又出賣同夥的小子不順眼了,冷笑道:「你不是說那個叫做牧野什麼的人下令撤退嗎?急個什麼?」   郝老三沒好氣的向這些人說道:「牧野頭領是牧野頭領,其他人是其他人,你們不會明白他們這些人之間的區別的。」   紫鵑一記爆栗子狠狠的敲向他,滿臉鄙視的斥責道:「你這個走狗做上癮了不成?開口閉口頭領、頭領,別忘了,現在別人是恨不得一刀結果了你。」   頭頂傳來的疼痛讓郝老三憶起這碼子事來,連聲求饒道:「姑娘息怒,息怒呀!平日裡叫順口了,一時之間改不過來,姑娘息怒呀!」   紫鵑冷冷的望著他,威脅道:「再讓我從你口裡聽到什麼頭領、頭領的,小心你的狗腿。」   「遵命,遵命,多謝女俠饒恕,小的一定不會再犯了,一定不會了。」他卑躬屈膝的面孔實在是讓人厭煩,北坤等人心中皆是大為不齒。   文定則道:「那,究竟那些人有何不同呢?」對於這些行事詭秘的倭寇,文定心中實在有太多的疑問了。   郝老三先是忌憚的望了紫鵑一眼,見到她並未質疑文定的話,才敢娓娓說道:「根據我數年來的親身經歷,這些樓寇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種是和牧野一樣特別注重自身舉止,講究那些什麼武士道之類的武士;再一種,便是最先開始和你們搏殺的秋山鬼子似的,大多數和我們這些漢人雜居,也沒什麼忌諱,就是燒殺搶撩無所不為,稱之為浪人,在倭寇中人數是最多的一類;最後一種便是這位女俠……」   他偷偷瞄著燕小姐道:「便是死在這位女俠手下的那六名詭異武士,還有後來偷襲的也是,他們大多是在黑夜裡行動,好像不受樓寇的首領統治,一般也很少出現,只有在買賣特別大、特別難時才出手,而且從沒失敗過。」   紫鵑嘲笑道:「剛才他們不是失敗於燕小姐手裡了嗎?你還要為他們標榜不成?」   郝老三舔了舔嘴唇道:「不敢,不敢,是小的忘記了。這位女俠神功蓋世,那幫見不得光的鼠輩當然不是對手。   那幫傢伙在郝老三眼中,已是近乎於地府的勾魂使者,燕小姐卻能以一敵六還將他們通通解決掉了,從剛才那刻起,他便將燕小姐當作是天人般的看待。   「忍者,他們是東贏忍者。」燕小姐難得張嘴,但一開口伊道出他們真正的身份。   「對,對,這位女俠說的和那些樓寇說的是一個樣,就是忍者,聽說來自東贏本土一個叫伊賀什麼的小地方。   忍術,東贏忍術的理論是由我漢族傳到彼處的孫子兵法演化而來,之後再加上修練道和山中的伏擊戰技巧發展而成的,就是所謂的「風、林、火、山」四字真言。在平安時代時,武士階級興起之後,大力吸取了山伏擊戰的兵法加以發展。到了源平時代,源義經成功的使用了山中伏擊的技巧,完成了攻擊面戰法的理論。在南北朝時代,楠木正成發展出防禦面的兵法,到此為止,忍術跟武術才分開成不同的系統,正式獨立出來。   郝老三想了想繼續道:「話說這次的情形也是十分古怪。往日裡,牧野等武士,秋山等浪人,還有那些忍者都是相互看不順眼的,碰上面不打起來便算是慶幸了,像這般通力合作倒是極難得的事。」   武士是各名主長期供養的部下,謹守身為武士的尊嚴;浪人則一般都是在爭鬥中失敗的一方流亡海外,淪為海盜搶匪,在絕望之下,也就放棄了原本武士的身份及尊嚴;忍者則是名主飼養的殺手,專門去完成那些隱秘、危險的使命。而三者之間更是時時有利害衝突,是故彼此間碰上了,常常是拼的你死我活。   「誰比較厲害呢?」北坤也耐不住問起這異域的新鮮事。   「要說厲害,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覺得武士很固執,無所畏懼;浪人呢,最無忌諱,什麼惡事都做的出來;忍者嘛,最讓人害怕,他們常常在你最意料不到的時侯、地點出現,而且還是不死不休,為了完成任務,可以一直伴隨目標好幾年。」   眾人身上開始有些發寒,若是有人耗費幾年的時間一直跟著自己,還想方設法的殺掉自己,別說拚鬥,就是防備也會將人的精神折磨殆盡。   靜思沉吟了一陣後,問道:「那,我師姐一家是怎麼遇難的?又是誰派他們來的呢?」   郝老三乾咳了幾下,道:「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請女俠們明鑒。小的只是混在浪人堆裡,一個不起眼的小混混,哪能知道那麼許多呀?剛才說的那些,還是那些浪人們喝醉酒後,趁著酒勁說出來的。羅府之事他們沒讓我們參加,所以實在是不知呀!」   「你已經說的夠多了。」一個聲音由林間響起,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見郝老三的身體隨著一道灰影閃過便應聲而倒,霎時間,那道身影又隱入林間不見蹤跡。   這時方才醒悟的眾人慌忙抽出兵刃,警戒著四方的異動,燕小姐卻歎息道:「已經走了。」想不到這種傳聞中的忍術確實有獨到之處,也是自己大意了,讓他們跟隨左右也渾然不知。   紫鵑俯下身,伸手在郝老三鼻間微微探試後,沮喪的一擺頭,道:「已經沒氣了。」雖然此人十足是個數典忘祖的小人,可就這麼輕易的死去,還是不免讓人有些感懷。   他的死,更多的是給人帶來震撼,文定等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還是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就這麼輕易的被人狙殺了一人,這些影子似的忍者也未免太過不可思議了吧!   「這便是所謂隱身術,只是些障眼法罷了。大家不必憂心,只要往後多加警惕,別再大意被他們趁虛而入,就不會有事了。」在眾人皆被忍者離奇的忍術所震住時,燕小姐的鎮定頓時給他們注入強大的信心,只要有燕小姐在,他們這些旁門左道就難以得逞。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眾人向竹林深處走去。雖然燕小姐的話讓他們重拾信心,可方才懾人的經歷還是在眾人的心中打下了印記,但凡絲毫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偏偏這又是一片蔥鬱的竹林,各式的翠竹枝繁葉茂,各呈丰姿而又同明相照,它們或相依相扶,翠接雲天;或互抱成叢,如綠竹墜地;或縱橫交錯,形成翠玉般的迷宮;或密集路邊,交織成翠玉。穿過曲折幽徑,進入竹蔭深處,更見綠煙靄靄、清氣浮浮,清風徐來,只見群竹忽然婆要起舞,搖曳萬里。   若在往日,必是眾人休閒遴暑的上佳之處,只是眼前密集的老竹新堂拱列,已成遮天蔽日之勢,在為眾人帶來了涼爽的同時,也帶來了隱愚,數步之內,目光必被翠竹所阻。   有了方才郝老三的教訓,所有人皆變的臨深履薄,紛紛憂心那神出兔沒的忍者究竟會在何時何地現身,或是在入夜之後,或是下一刻;或是在山頭之上,或是在下個拐角處。   這更似一種心力的比拚,而糟糕的就是一切的主動皆是由對方掌控,文定等人只能是被動的承受。一段風景宜人的山路卻成了眾人心中的魔障,真是步步凶險,步步驚心,只想著盡快走完這一程。   可時間往往也是喜歡與人作對,當身處快樂之事時,時間便如白駒過隙般;而當痛苦哀傷之事降臨時,又如同鵝行鴨步,每時每刻都拼盡全力糾纏著,讓人難以擺脫。   不知因何緣由,那些忍者始終未曾再次露面。天色卻已漸入黃昏,而文定等人依舊處身於這汪洋般的竹林內。   偌大的林子,真不知何時方能見到盡頭,當文定向陸仲簡問起時,他也不能回答此疑問,思索了片刻後,只是倍感疲憊的說道:「這竹林在我有生以來,也只不過穿過一、兩次而已,最近的那次,也用了足有兩日那麼久。   眾人聞言,頓時感到一股乏力迎面襲來,如此前行才不過半日,已讓所有人是心力交瘁,還要一日有餘方能穿越此竹林,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們掉頭與督賊拚個你死我活。   燕小姐也感到身上被強撼下的毒素有些不聽使喚了,檀口輕啟道:「天色已晚,還是暫且找處隱蔽的所在歇息一晚,待明日休整一番後,再尋那遴難之所吧!」   靜憶道:「女檀越所言甚是,只是這林中除了青竹便還是青竹,何處才是妥當的歇身之地呢?」   「這倒是不難找,以前我便曾在附近的一間山神廟歇息過一夜,離此不過半里之遙,只是那破廟太過簡陋,又無人打理,以致常年失修,不知諸位是否會嫌棄?」   楊括隨即歡喜的道:「那確實是太好了,出門在外,能有片瓦遮頂便算是不錯了,還請陸居士您引我等前去。」   好在有陸仲簡為他們指引了去處,不然眾人今夜便只能露宿野外了,雖然破廟也並不一定比樹林強到何處去,可有了那遮頭的一片瓦頂,總是能讓人安心許多,更何況此時他們還處在被人追殺的窘迫困地,不消再行辯說,那間山神廟便成了眾人的一致選擇。   在陸仲簡的指引下,文定等又急行了一會,總算見到其口中的破廟了。看來陸大爹確實不是個愛說笑之人,說是座破廟,便的的確確是座破落不堪的小廟宇。整間廟宇都是就地取材,用青竹搭建而成,不過看來年代已是無從考證,那原本青翠的綠竹早已褪色,變的有些蒼白無力,廟門上高懸的匾額則乾脆掉落到台階之上。步入廟門裡面,更是破磚敗瓦,殘缺不全,一副破落的面貌,就連供台上的神牌都倒了下來。   眾人心中雖早有準備,可誰也未曾預料到會是眼前這般光景,連廟頂都破裂了一個大洞,落下一小半的頂棚。   四名女尼進來之後,先是一宣佛號:「阿彌陀佛。」這落敗的廟宇讓四位出家人動了惻隱之心,忙將手中寶劍放置於一旁,便挽起袖子收拾起來。   楊管事也急忙清掃出一處乾淨的所在給自家小姐歇息,燕小姐有傷在身也不再多說,剛坐實,便閉上眼運氣調息。   這眾人裡面還算完好的,便是紫鵑與北坤二人了,紫鵑見她們一個個都不曾清閒,便說道:「你們暫且稍等,我去摘點野果,找些可食用的東西來。」說著便邁出了廟門。   身後的北坤也趕忙對文定他們說道:「嗯,那個我去幫忙。」便追了出去。   峨嵋女尼到底是佛門弟子,對於清潔廟宇這般差事是駕輕就熟,不消一會工夫,便見這山神廟除去多餘礙眼的雜物,顯出一派整潔的模樣。   閒來無事,文定便開始打量這間山神廟。雖然經歷時間的流逝已是落魄不堪,難以辨別它之前的原貌,不過經過了四位峨嵋女尼扯除蜘蛛網,掃除塵土,還灑上了清水後,依稀還能見到丁點它往日的痕跡。   不想原來這牆壁之上還有幾筆模糊的壁畫,不是一般的彩漆,只是些印記較深的浮雕,也不是文定時常見的那種技藝精湛的浮雕,只是匆匆的數筆。畫中有一人手舉著棒子之類的武器,面前有一頭野獸在與人對峙,彷彿是刻著某人在捕獵的情景。   只是這匆匆的幾筆卻讓文定對這間廟宇來了興致。他由浮雕轉而望向那已被女尼扶正的神牌,神牌上不是佛也不是仙,卻是一隻張牙舞爪的猛獸,走上前去仔細看,是一頭威武的猛虎。   文定不由得奇怪的向陸仲簡問道:「陸老伯,你們這一帶膜拜的山神是老虎嗎?」   「那怎麼會呢?」陸仲簡忿忿的說道:「我們這深處山林之中,常年都有老虎出沒,也不知在那些畜生口下傷了多少性命。若是村民見著了老虎,馬上就會通知各家各戶看好老人小孩,還要組織人手追捕,哪裡還會去朝拜她呢?」   文定指著那塊神牌不解的道:「可這山神牌位上畫著的不是一頭猛虎嗎?」   陸仲簡走到近前,方才將神牌看了個清楚明白,尷尬的說道:「哦,嘿嘿,前次我來的時侯,並沒注意那麼許多,只是既沒見著佛像又沒見著諸位神仙的,所以便以為是山神土地廟了,原來不是的呀!」   原來如此,文定又問道:「那陸老伯,請問這猛虎牌位,尊的又是哪路神仙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要說這廟也不知道是何人於何年修的,我也是在昨日才發現此處的。」   楊括從陸仲簡的話中聽出了端倪,問道:「昨日?陸居士,您昨日便曾來到此處不成?」   不小心被他抓住了嘴漏,陸仲簡無奈的解說道:「是呀!被他們關了那麼久,我硬是給關怕了,當然不會立即往家跑了,怎麼樣也得等個幾日,等到風平浪靜方可安心回去。」   這幾日我都在林子裡面打轉,昨日正好發現此處,便歇息了一陣。   有家不能回的滋味確實是非常的難受,看來這些日子,倒真是讓這個倔老頭很是吃了一番苦頭,可要人命的是,就在他放下心回家當日,便又發生了一連串匪夷所恩的劫難。   看著他驚魂未定的老臉,楊括頗有些同情的道:「陸居士不必太過感傷,這一切終有涯過去的一日,到時風平浪靜,您不是又能與那些花草為伴了嗎?」   提到花草,也正好說到了陸仲簡的心坎裡,他烯噓道:「最可憐的就是我那些個寶貝了,這麼多天不見,好不容易回來了,早上卻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還來不及施肥澆水便又離開了,也不知道何日方能回來,真是想煞我也。   這陸老頭不記掛著自己的屋子,不牽掛著自己的村子,卻獨獨對那些花草難以割捨,實在是不負他花瘋子之名,他臉上那份惋惜之情,倒也確實讓在場之人動容。楊括免不了安慰一番,又讚許陸仲簡的花養的深得其精髓,聊起自己往日在各地所見的名貴花種,這關於花草的話題,正是陸老頭平生摯愛,聊起來自然也是特別的起勁。   浮塵已除,靜憶、靜思等峨嵋女尼也不再言語,靜靜的安坐在破廟的角落,也如同燕小姐般調息打坐。這時只有文定的目光還遊歷在小廟四處,依舊在猜測著這座小廟的來歷。   不多時,紫鵑與北坤二人便前後不一的回來了。雖然是在逃難,不過今日的晚飯倒是比昨夜要來的豐富。北坤終於如願的獵到了一隻雄健的白唇鹿,當他將其碩大的身軀扛進廟裡時,文定等都是驚奇不已。   而那四名女尼則是雙手一合,沉聲宣著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靜憶更是說道:「施主不該只為個人的口欲,而枉殺一條生靈。」   朱北坤平素便最煩這些和尚尼姑了,這也罪過那也是罪過,彷彿除了燒香拜佛,人生就只剩下青菜豆腐為伴了,這種空虛無趣的日子自己過也就罷了,還巴不得天下人都傚法其行,成天就是走家串戶,騙的那些老人小孩癡不癡呆不呆的。   若是對平日那些僧尼,北坤便少不了一陣奚落,可眼前的這群尼姑,算的上天下間最橫的一群了,他還得謙卑小心的道:「還請諸位師太見涼,這倉促之間,實在是難尋果腹之物,在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心頭卻想著,這幫禿驢方才殺了那麼多人都不在話下,為了一隻白唇鹿需要如此嗎?   楊括也過來解圍道:「是呀,諸位大師,這山野之地,能以為食之物實在是不多,還請諸位大師不要見怪。」   紫鵑卻捧著滿懷的野果遞給靜思,滿臉不屑的道:「各位師太,別理這些臭男人,一個比一個的愛講歪理,說白了,就是貪嘴不想吃素罷了。我摘了好多果子,我們吃我們的,不要理睬他們,讓他們自己去鬧騰吧!」   接下來用晚餐時,便明顯分成了兩邊,一邊是女子們啃著手裡的野果,一邊則是一幫大男人圍著一整隻鹿。 第五章 夜宿殘廟   為了吃這隻鹿,四個男人是群策群力,紛紛出謀劃策。作為幾人中略通廚藝的北坤,說要架上火堆烤來吃,多餘的鹿血也別浪費,就這麼生著飲用,還說是大補的良藥。   此番話的結果換來的是紫鵑的冷嘲熱諷:「吃便吃吧,還要喝生血,真是噁心之極。」   北坤只好閉上嘴,將這個誘人的主意攔在心裡。   「不行。」一直在旁未曾評述的陸仲簡終於打破平靜,道:「這麼大隻鹿就只是火烤,未免也可惜了。」又沉吟了一陣道:「這樣吧,一半依你的意思火烤,一半則由我老頭子給你們露一手。」   原本聽到他一聲大吼,紫鵑等女子還以為他要斥責這幫野蠻的臭男人,誰知竟是打算同流合污,真是人不可貌相。本以為超凡脫俗,一心只在種花養草的陸仲簡,也只不過是個野蠻的臭男人,實在是讓她們大為灰心。   北坤則喜笑顏開的說道:「陸老伯原來也愛來下廚這一手,那是最好了。我們分別收拾,一會讓文定與楊管事品評,如何?」   「說到下廚倒沒什麼偏愛,只不過小老兒大半輩子都是一個人這樣過來的,下廚當然是每日免不了的。比試這個我可不含糊你,只不過嘛……」他語氣一頓,繼續道:「我還要你隨我去採集一些材料,才算是萬事具備。」   在陸仲簡的囑咐下,北坤提著他那把屈刀隨他出門而去,不消一會工夫,便聽見外面是劈里啪啦一陣響動,再等他們進來時,就看見陸仲簡手上提著兩根方才出土的新鮮竹筍。   原來陸仲簡就是讓北坤為他劈開青竹,挖出其下的竹筍。這怪老頭還有更讓人吃驚的,他還由神台後面硬是變出一口鐵鍋來,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他幽幽的解說道:「這口鍋乃是前幾日我在林子裡拾到的,也是在昨日藏在這裡了。」   北坤大呼上當,想不到他老人家竟埋伏有此機關,在器具上自己便先失一籌,逗的一臉嚴肅的陸仲簡也是呵呵一樂。二位大廚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施展自己的手藝。   這幾個膽大妄為的男人,在她們這幫出家人近前大事葷腥,還自鳴得意的叫嚷著比試。眾女尼是看在眼裡,卻又奈何他們不得,只有忿忿不平的閉上自己的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這些峨嵋女尼都是修為過人的方外人士,這份修養自然是有的。然而紫鵑卻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聞著時而由那邊飄過來的陣陣香味,咬著自己親手採摘的青澀野果,份外不是個滋味,她大口咬下去,臉上則是咬牙切齒的,就像是在咬這幫男人般。   透過那懸在頭頂的破洞,已能見到浩瀚的星空,可破廟裡的比試卻還在如火如茶的繼續著。北坤與陸仲簡似乎較上了勁,雙雙施展著自己平生的廚藝,將那半隻白唇鹿來回的擺弄,誰都不肯輕言放棄。   北坤將架在火上的鹿肉翻來覆去的滾動,讓各個部位都顯得金黃油亮,整間小廟也瀰漫著陣陣的烤肉香味;而陸仲簡煮的這鍋竹筍燒鹿肉則要含蓄了許多,沒有旺盛的火光,沒有成雲的白氣,只有一塊一塊的鹿肉,搭配上乳白的竹筍,鍋內淺淺的湯水時而會鼓動起小小的氣泡,不過只是那竹筍散發的清逸香味便可以讓眾人為之一醉了。   立在一旁的文定、楊括二人此刻早已是饞涎欲滴了,可這兩位大廚哪一個都不肯湊合收尾,非要等到味道達到最妙處方肯罷休。   一早便未曾進食的文定此時期盼的心情,只怕要比上次在醉仙樓等紀師叔與丁三刀比試還要來的急切。   北坤的大火燒製終究是要來的快些,豎起那半隻羊身,先劃出幾塊,放置在預先砍好的半截竹捅內,遞給楊括與文定,滿臉得色的道:「試試吧,雖然只有白鹽,不過經過我密不外傳的手法,味道應該是不差的。」忙又將鹿腿處的精肉切割下去,必恭必敬的給紫鵑送去。   可紫鵑胸腹之中的那股子怨氣並未消除,再說自己方才才煞有其事的斥責他們獵殺這只白唇鹿,轉過頭便吃上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嗎?   她冷眼看著北坤走到近前,還未等他開口,便再次怒斥道:「拿開,本姑娘會是你們這種野蠻之人嗎?你這便就是在羞辱我,若不是見你今日與樓賊有過打鬥,體力難免不支,我此刻便叫你好看。   一番大道理下來說的是滴水不漏,在不屑之餘還表明了對樓賊的憤怒,讓靜思等年輕的峨嵋女尼不由得肅然起敬。   滿心歡喜的給她送去,換來的卻是自討沒趣,朱北坤快快的坐回自己的位子,捧起被退回來的竹捅,自己大口大口的吃著。要知道,他並不全為了和陸大爹比試才如此盡心的烤制這鹿肉的,面子上是說比試,可私心下卻想著紫鵑也能嘗到自己親手做出的菜,所以做起來才格外的帶勁,結果好不容易做出來了,得到的卻只是空歡喜一場。   文定、楊括二人則是全然不顧,他們一手抬著半截竹捅,一手拿著北坤特意用竹子削成的筷子品嚐起來。要說身陷這竹林之內,也不是全無益處,起碼這筷子呀碗呀的不用擔心,處處都是可用之材,這看似簡易粗略的用具,還帶著幾分幽暗的清香,吃起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文定與楊括起先還把持著分寸,不敢在眾人面前太過,以免有失身份,可小口的咀嚼實在是滿足不了那飢腸轆轆的肚皮,再加上北坤這手密制烤鹿確實不是在自吹自擂,幾口下嚥後就變的難以收口,拋卻那些平日場面上的矜持,一個賽一個的狼吞虎嚥。   隨著眾位師太坐在角落的紫鵑,食慾早已本能的被他們的吃相所勾起,可剛才已斷然拒絕了北坤,這時如何能恬著臉再去吃呢!心中的憤然便化作了嘴上的譏諷,「吃吧!吃吧!吃死你們。瞧那一個個饞樣,就像是上輩子都沒見過葷腥似的。」   這丫頭說話可真是毒呀!在火光的映射下,文定那張臉操的直髮紅,慌忙擦去嘴邊的油漬,可方才吃的太急,這鹿肉又是剛剛烤好,淤積在嘴裡的熱氣還來不及散去,不得不猛灌兩口水,為了掩飾羞態,口裡還在狡稱道:「哎呀!這天可真是熱呀!都入暮了,熱氣還不曾下去。」   惹的惱怒中的紫鵑也不免噗哧一笑。定力過人的女尼們雖然未做表示,可心下卻也有些忍俊不住,連一直聲色未動的燕小姐,此刻隱於暗中的臉上也隱隱露出一絲春意。   精於世故的楊括採取的應對招數便要比文定強上許多,他並未如文定般急忙撇清干係,只是不著痕跡的放緩速度,一邊吃還一邊讚道:「怪只怪這北坤密制的烤鹿著實是不俗,不但色澤紅艷,肉質鮮嫩,而且味道醇香保有鹿肉的本質肉味,難得的是肥而不膩,這便很是考驗掌握火侯的功夫,手法的純熟,就算我吃多大江南北無數的酒肆菜館,這也稱的上是佳品。   他的一席話將北坤說成是和那些大廚名勺都有的一拼了,果然將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北坤的身上,特別是剛剛譏笑他們的紫鵑,此時的臉上是陰雲密佈。也難怪,昨夜兩隻兔子都讓她出盡洋相,而北坤這個看似鹵莽的大男人,其收拾的東西卻屢屢受到好評,這讓她的臉往哪擱呢?   氣憤之餘她下定決心,回去之後就算被采纂那丫頭笑話,也要向她學兩手,再也不能這麼被人看扁了。   「咳,咳。」陸仲簡咳嗽了兩聲,怨責的說道:「你們現下都吃的撐住了,如何再來嘗我這道菜?說好做品評中人的,可不能如此偏私喲!」   文定則道:「不礙事的陸老伯,在下的肚子尚且有四五分的空餘,定當不會錯過您這道好菜的。」   陸仲簡也不答話,取過半截竹捅,盛上幾塊竹筍幾塊鹿肉遞給文定,道:「我的這道竹筍燒肉也好了,你們嘗嘗看,不過嘗過之後要公道的品評優勝,可不能徹私舞弊喲!」   未想到陸老頭在這件事上還真較上勁了,二位公證人面面相覷,暗忖此事若不出個結果,看來還難以收場了。在陸老頭的督促下,二人只好勉力為之,雙雙下筷品嚐,立時感到口中一陣的芳香,竹筍的清香與白唇鹿肉適時的補充,感覺是不清不淡,味道正好。   這道菜陸仲簡也未用任何作料,少許的白鹽並未掩蓋住竹筍與鹿肉原本的滋味,吃到二人直誇:「好,好,好。」   連一旁的北坤也禁不住湊過來,伸出筷子往鍋裡直探,吃進嘴裡後也是一陣的叫好:「嗯,陸老爹這菜確實是清香十足,既不油膩又不是淡而無味,北坤我是甘拜下風。」   陸仲簡呵呵直樂道:「山野之人嘛!那些名菜貴品是無以得知,只會做這些擺不上席面的清淡菜色,倒叫你們見笑了。」心情大好的他,難得還說出這些謙遜之言,吃過北坤遞給過來的烤肉後,也是大加讚賞了一番。   這小廟頓時是歡笑聲一片,找到了共同話題的男人們,有時甚至會比許多女子還要愛聊天。不論真假與否,女尼們已是紛紛閉目入定,而心煩意亂的紫鵑氣惱的背過身去,摀住自己的雙耳,對這幫男人來個無視無聞。   幾人是大江南北的暢談自己的所見所聞,這些新奇怪異的見聞,也讓一直閒居在山中的陸仲簡聽的是興致勃勃,他時而也會講講他們山村裡流傳的精怪之事,這大山之中人跡罕見,多的是嚇人的飛禽猛獸,多的是詭秘莫測的怪異之事,當然也少不了那些聳人聽聞的鬼魅、妖精。   而且特別是在這麼個荒郊野地的夜晚,說的那些鬼故事讓人不自禁的寒毛直立。   「聽那些老人們說很久以前,也說不清到底是哪個朝代的時侯,離這幾十里之外,曾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兩國交戰,打的是昏天暗地,兔哭神嚎,死傷之人不下萬千之眾。而失敗的一方不甘就此罷休,便率領著殘退的部下躲進這方圓數百里的深山之內,但是勝利一方的統帥卻不想留下後愚之憂,便率領著新勝之師入山追殺。   北坤有些不平的道:「那勝的一方未免也太過不講理了吧!別人都退進這深山裡苟延殘喘了,為何還要趕盡殺絕呢?」   眾人也是皆有此想。   而文定從小翻閱的那些正史野傳卻讓他有不同的想法,淡淡道:「朱兄有所不知呀!為將為君之道,有許多便是我們這般蝌蚪小民無以理解的,今日的敗退並不意味著他日不會捲土重來。自吳王夫差被昔日的手下敗將所破後,當權之人莫不引以為戒,這追殺入林之事亦是屢見不鮮。」   北坤聽的似懂非懂,不過就像文定說的,朝廷上的紛爭自有朝廷上的人去操心,自己這等無權無勢的小民管它做甚。   只聽陸仲簡接著往下說道:「後來在這山林裡又發生了激戰,不過和之前的兩兵對壘、真刀真槍的廝殺不同,失敗的一方運用林子天然的庇護,神出鬼沒,和對方日以繼夜、隨時隨地、不停不休的纏鬥,雖然最後還是以失敗者無一倖免而告終,可這林子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一根樹木上,都灑滿兩方士兵的鮮血。」   紫鵑此時早已轉過身來,滾圓了兩隻眼珠子,聚精會神的聽著陸大爹的故事,聽到這鮮血淋漓的血腥一刻,就算是在炎熱的酷暑,也不禁渾身直冒寒氣。   而陸仲簡接著往下說道:「這還不算,自那以後好多年,我們村子的先輩為了遴免戰禍,才拖兒帶女的搬進來,可在夜裡,總是時不時的能聽到那些士兵痛苦哀號之聲。還聽說有些夜裡,還會有成隊成隊的人馬移動,可是只能聽到丁點的響動,一個人影都找不著。   「我們村子裡的那些先人中,有幾個大膽的結伴去一探究竟,可沒一個能回來的。隔了幾日後,村民們才由林子裡將他們的屍首找到,全身上下都只在頸脖處有一個微小的傷口,卻是極其的深,可以看見裡面的碎骨,尤為可怕的是找到他們時,他們身上的血都不翼而飛,連一丁點都不剩了。」   文定不由得摸向自己的頸脖處,彷彿那裡也有了一道小口子似的。   「啊!別說了。」   一個尖銳的叫聲響徹整間破廟,措手不及的眾人頓時被嚇的三魂不見二魄,特別是正沉浸在陸大爹營造的詭秘世界裡的文定,心中猛然咯登一跳,一個不穩跌臥在地上。   文定並沒有即刻爬起來,而是橫臥在地,頓了好一會,才將那顆凌亂的心撫平。其他人也是如臨大敵,已然入定中的四位師太猛的起身,順手還撥出了隨身的兵器。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燕小姐也睜開了她那久違的眼睛。   眾人好容易才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個瘋丫頭的驚叫,而那肇禍者此時還不知收斂自己的行為,兀自捂著臉頰繼續大叫道:「又是死人,又是鬼怪的,你們煩不煩呀!」   文定又臥在地上好一會,才漲紅了臉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塵。他這一摔原本就是又羞又氣,可耳邊還聽到她繁繁叨叨的道:「你們這些個臭男人,就是喜歡這些噁心的事情,姐妹們果然說的不錯,臭男人裡就沒一個好東西。」   「你鬧夠了沒有?」文定實在是忍無可忍,大聲的喝斥道:「就知道怨這個怪那個,在座的這麼些人裡面就數你最是煩人。數數你這一路跟來惹了多少的大是小非,讓你跟來真是件蠢事,早知如此,我當時便該將你交還給雨煙。」   這次實在是將文定氣的夠嗆,平生第一回對人說了一串如此強硬之話後,胸中的那股子怒氣還是難以消除。   紫鵑先是一愣,轉即清醒過來後,跳起身子反駁道:「你凶什麼凶呀!若不是你們窮極無聊,非要說什麼兔呀怪的髒東西,我會如此嗎?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還敢嫌我的不是?要不是小姐的盼咐,你以為我會跟著你來這個鬼地方呀!你想的美,別在這兒做夢了。」   說到鬥嘴,文定哪會是紫鵑的對手,三言兩語就將他逼的啞口無言,連聲怒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說罷,便退到一旁,面朝向神位,目視著神牌閉而不語。   佔了上風的紫鵑輕蔑的笑了笑,這只呆頭鵝還妄想與她作對,簡直是異想天開。一時間,破廟裡變的異常安靜,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各自管住自己的嘴巴,彼此間的氣氛也因此變的十分尷尬。   還好過了一會後,楊括注意到燕小姐已從入定中醒來,趕忙取來兩隻竹捅,將北坤與陸大爹的兩道佳餚各盛上一份,恭敬的送至小姐眼前,道:「小姐,您終於醒來了,一日未進食了,您定然也餓壞了吧!這是朱兄弟與陸居士下廚做的兩道菜,味道一點也不輸府裡的師傅,您也趁熱嘗嘗吧!」   燕小姐淡淡的點點頭,用竹筷揀了幾根看上去較為白淨的竹筍吃了後,便不再動筷子了。   燕小姐醒來後,靜憶、靜思等四位師太便一直圍坐在她身邊,未敢出聲打攪,直待她膳食已畢之後,方才輕聲問道:「女檀越,您覺得如何,體內的殘毒消除了沒有?」   燕小姐淡淡一笑,道:「勞煩諸位師太費心了,我體內之毒也驅除了大半,餘者亦無大礙,還待出山之後再配以兩副湯藥即可。」   靜憶聽聞燕小姐已無大礙,那顆久懸之心這才安穩下來,若是燕小姐為了她們有個三長兩短的,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向江湖上的人交代,於是欣慰的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好在女檀越已無大礙。方才見檀越受傷之後,貧尼真的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呀!是呀!看見燕女俠中毒後,靜思的心中也一陣一陣的難受,現在好了,終於安然無恙了。」靜思看上去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言語中經常顯出小孩般的性情。   燕小姐也不張嘴,淡淡的笑望著她。幾日相處下來,她從靜思的身上找到妹妹小時侯的影子,率直而大方,心裡的話片刻都藏不住。所以除了對峨嵋女尼的敬重外,對她也多了分寵愛。   不但是短暫相處的燕小姐,靜憶等師姐向來對她這個時常玩性不減的師妹也是如此,即使是此時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莽撞的說出此般孩童之言,也不忍用清規來責備,只是柔聲道:「好了,女檀越還未痊癒,誰知那些藏頭露尾的賊寇幾時還會殺上門來,還是讓女檀越靜心調養吧!   說到那幫死纏爛打的賊寇,又讓眾人鬆懈的神經為之一緊。   這黑夜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屏障,難保賊寇們不會選擇在這漆黑的夜裡對他們發起攻擊。   靜懷不由得憂心的道:「女檀越、靜憶師姐,那該怎麼辦呀?」   一旁的紫鵑獻計道:「那不如我們誰都別睡了,就在這破廟之內設下重重埋伏,直待他們來了後,給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個誘人的提議馬上得到了靜思的大力贊同:「紫鵑說的太對了,就在今夜,這個破廟就是他們的安息之地,不但要為兩位師姐報仇,也要讓那些賊寇知道我中土百姓不是可以任由他們欺凌的。」   一幫女子在此大談抗擊倭寇之事,同樣身為練武之人的朱北坤自然不能坐視,只不過對於紫鵑的建議,他還有絲顧慮,道:「紫鵑說的是非常好,可誰知道那些詭秘的忍者會在哪一刻出現呢!」   紫鵑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對北坤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對他的疑問更是不以為然 「管他們什麼時辰現身呢}反正我們就設好陷阱等著他們,誓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便是了。」   紫鵑強硬的語氣讓北坤只好悶不作聲,靜光、靜懷也和靜思是一般想法,急不可待的要為師姐妹報仇。此漏洞百出的提議,眼看就要在她們群情激憤的哄鬧下通過了。   好在靜憶見多識廣,不像她的那些師妹們般,只憑著意氣施為,她嚴厲的望向自己的幾位師妹,正聲斥責道:「女施主是抱有一腔為民除害的激憤,靜思也可以說是年少無知,可靜光、靜懷,你們倆年歲已是不輕了,為何卻不知輕重的胡鬧呢?」   靜光委屈的申辯道:「師姐,這怎麼是胡鬧呢!白日裡那個勾結倭賊的海盜死時的情形,你也是見到的,他們下手之快,手段之毒辣,根本讓人防不勝防。如若那幫嗜血成性的惡魔今夜對我們採取夜襲,而我們又不加防備的話,在座之人豈不危矣?」   靜光的一番侃侃而談,也正是代表了紫鵑她們的心聲,可靜憶卻淡淡的反問道:「說的是不假。只不過方才天黑,此刻不過是戌時左右,離天明尚且有四個時辰,你能替對方決定是此時下手?亥時下手?子時下手?又或是寅時下手嗎?」   這時侯的把握當然得是由別人說了算,靜光有些弄不明白,輕聲的問道:「師姐,你的意思是如何呀?」   「哎!」靜憶輕歎一口氣,暗道,這些師妹還是在江湖上歷練的太少了,若不多加敲打,日後還不知要遭受多大的磨難呢}她解說道:「正是因為黑夜裡敵人的行動我們不得而知,是以我們現下是受制於人,時辰上自也由不得我們。如若敵人選擇在黎明前夕襲擊,本就奔波一日的我們又苦苦的守侯了一夜,困乏不堪又如何去與之對搏呢?」   眾女子這才明瞭過來,怪不得長輩常常教訓行事不容絲毫的大意,江湖上一些微小的疏忽,時常便會葬送自己及同伴。三名女尼加紫鵑一個個低垂著腦袋,羞愧的不敢望向眾人。   給她們提醒教訓的目的已達到,靜憶也不去計較別的,轉而向燕小姐問道:「女檀越,您認為此時該如何行事呢?」   「大師不必自謙,適才大師一番敘述在情在理,一切皆有大師主持,定能不負眾望。」   燕小姐的話讓靜憶面有羞色,不過考慮到她身上未除盡的餘毒,又由不得自己推委,只好一力承擔下來。在靜憶的安排下,在座懷有功夫之人總共分成四班人值夜,靜光與靜懷一組,紫鵑與靜思一組,自己與北坤則各自自成一組,分別在四個時辰內戒備,餘者便抓緊時間歇息,以備明日的路途。   原本燕小姐也要守夜的,可眾尼硬是不肯答應只好作罷。經這麼一鬧,餘者也沒心情閒聊了,紛紛倒頭便睡。   這時夜深人靜,山林間有蟬鳴聲一陣陣的響動,而遠處更是時有幾聲狼嚎傳來,靜光靜懷相互依持著在廟門外守護。   破廟裡眾人睡意正濃,惟有文定還在神牌前佇立。雖然方才紫鵑的蠻不講理真的是讓他氣惱,不過以文定的性情實在是很難為些許小事便去記恨某人,恨來仇去的,最終消磨的不過是自己少有的光陰,那損人不利己的無聊之事又何必呢!   氣消之後,他的目光又再次鎖定那塊虎神牌,跳動的火光之下,那老虎的威猛絲毫不減,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彷彿是要將人撕碎般。隱約中,那姿勢好像讓文定記起了些什麼,可細想起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文定環顧了一下左右,四下是一片寂靜,除了細微的鼻鼾聲外再沒絲毫動靜,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慢慢的將手伸向那神牌。要是在家鄉的廟裡做出如此舉動,不被那些老人說成裹讀神靈,也起碼算的上不敬了。是以文定拿的時侯,既有些急切又有些擔心,擔心此時有人醒轉過來會見到這一幕,或許私心之下還有一絲興奮,一種對神秘事物嚮往的興奮。   兩隻手觸到的是一塊堅硬的楠木,巴蜀也恰是盛產楠木之地,可一路行來,文定並未在附近見到有楠木樹的蹤影呀}這代表著用來制神牌的樹木只會是由別處帶來的,可這整間廟宇裡,其餘地方所用的材料都是取自附近,為何獨獨這塊重要的神牌要大費周折的由別處取來呢?   對這間破廟,文定心中是積壓了越來越多的疑問,可越是如此,興趣也越發的濃厚,神牌上那雕刻紋路在近處看來清晰了許多,再次肯定這是只猛虎,文定決不會看錯,雖然她和大多雕刻老虎的手法不同,可他依然可以由氣勢和姿態上看出這是一頭威猛的老虎。   突然,文定記起了從何處見過這老虎的模樣了,他輕手輕腳移動幾步到殘壁處,淡淡的火光恰好將牆壁上的那幅狩獵圖照射出來。怪不得自己會覺得神牌上的老虎眼熟,原來就是白日裡見到的這幅狩獵圖上所刻的獵物,雖然牆上的筆畫很淺,經過時間的流逝更是變的難以辨認,可威猛的姿勢卻是一般無二,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這壁畫上的猛獸也就是神牌上的老虎。   一個謎團的解開往往都會讓當局者感到欣喜,可欣喜之餘,又有件匪夷所思之事將文定難住了,既然是座虎神廟,為何那締造之人又要作幅狩獵老虎的壁畫上去呢?   據文定所知,在許多偏遠的種族,或隱蔽的山林裡,百姓們會崇拜各式各樣的猛獸,有的地方敬蛇,有的地方敬狐仙,聽聞草原上有的部落還崇拜天上的老鷹,稱之為雕神。可碰上自己族人崇拜的猛獸,往往都是膜拜還來不及了,又怎麼會獵殺呢!時常聽說異地之人進入他們的領地,就算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傷害了他們的神靈,他們也會群起而攻,而這幅壁畫實在將他攪糊塗了。   思來想去了半天也不得其要領,而手持神牌到底還是犯忌諱之舉,若是被那幾位峨嵋女尼見到自己等人細心恭敬擺放的神物,被文定拿在手裡走來走去,那情形可就尷尬了。   雖然不至於拿他如何,可面子上總是有些掛不住的,文定只好趁著眾人中還未有人醒來,先將神牌放回原位。   文定捧著神牌走回神完前,本欲隨手置於其上,轉而一想又怕讓眾人看出端倪來,只好慎而又慎的回想靜憶師太原先是何種擺法,看來做這等出格之事,確實也需要相當的天分。手掌摸索間,文定觸碰到原本神完上擺放神牌的位子上,有一些刀刻的痕跡,紋路排列的相當整齊,整整兩條就如同兩排字般。   竟然還有字留下?文定暗道,有了字面解說,這破廟的來歷也就迎刃而解了,只是光線太暗看不到那些字,正當他想拿火把過來照看時,一回頭卻猛然看見燕小姐正立在自己身後。   驚嚇之餘的他,猶如做壞事被抓個正著一般,目光游動,雙手亦不知該放置在何處。而近在咫尺的距離,也讓他彷彿已透過那道白紗看見了燕小姐的娥眉皓齒,見到了那空靈般的雙目。   如此比肩而立的距離也讓文定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時的他又不敢大聲說話,那樣會吵醒疲意不堪的眾人,只有微聲的試探道:「燕,燕小姐,您,您有何事嗎?」   燕小姐直直的望著他,細微的聲音卻讓他聽的無比清晰,「奔波了一日,柳掌櫃還不肯入睡,是有事嗎?」   文定的腦中一片混亂,道:「我,我,我發,發現那神牌之下有幾句文字,只是光線太暗看不太清楚,正想著取來火把看個明白。」結結巴巴了半天,終於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個明白。   燕小姐錯過他身旁,走到神完前抬眼望去,那張向來不帶情緒波動的小嘴輕聲吟道:「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   「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文定緩緩的念了兩遍,喃喃自語道:「這兩句文字又是在預示些什麼呢?」   燕小姐自方才療傷之後便一直未再入定,看著這個商人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又頓足半晌,轉而還發出幾聲輕微的驚歎。她原本是打算裝作未看見的,可最終還是擰不過心下那份難挨的好奇上前問話。   「那就得靠你去想明白了,明日還要上路,柳掌櫃還是早些歇息吧!」燕小姐想知道的只是文定為何做那離奇的舉動,至於這小廟的奧秘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了,此時想知道的已經明瞭,燕小姐也就告辭了。   走著走著,燕小姐腳下的步伐為之一頓,在側耳傾聽了半晌後,又再度緩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文定將神牌安放妥當後,也在心裡反覆咀嚼著那兩句話當中進入了夢鄉。 第六章 竹林遇襲   一夜無事,那幫樓賊直到天邊翻起白色還未現身,眾人在詫異之餘也慶幸總算熬過這艱難的一夜。   輪番的休息後,所有人也差不多恢復了七八分的體力,只是渾身還有酸痛感。雖然那幫人昨夜未來偷襲,可文定他們也不敢樂觀的以為他們已經放棄追殺自己等人了。清晨匆匆用過一點早飯後,文定他們便又開始上路了,前面還不知有多少凶險在等著他們。   茂盛的竹海早在昨日就向文定他們展示了它的詭秘,那郝老三死時的情形,即使在事隔一日之後還彷彿在他們眼前晃動,這竹林中的每一步,他們都得加倍小心,時刻警惕著兩旁的風吹草動。   林子裡點滴輕微的響動都會讓他們如臨大敵,然而一次次的答案都只是林間大小不等的松鼠、灰兔、狐狸之類。而那幫賊寇卻退退不見蹤影,連一向謹慎的楊括也開始有些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放棄追殺自己等人了,又或是在林子裡迷了路,找不著方向。   第二種猜測的可能性或許還要多些,畢竟這片竹海一望無際,處處看來都差別不大,若不是有陸仲簡這個有經驗的本地人帶領,自己等人此時準保也在林裡漫無方向的轉圈圈。想歸想,可只要未到達目的地,便一絲鬆懈也不能有。   在長時間的高度注意力之下,不但要消耗相當的體力,眼睛也容易疲勞,而和這些週身的勞累比起來,最難受的恐怕還要算是心力。   好不容易讓文定他們看到了竹海的盡頭,所有人的心中彷彿都鬆了口氣,光是這一路來壓抑的氣氛都要將人逼瘋。連一向毛躁的紫鵑也是一語未發,憋在心裡都要將她悶死了,此刻出路就在前方,她實在是按撩不住心中的喜悅,高聲喊叫起來:「啊!」悠長高亢的聲音只是要發洩出胸腹間那股濁氣。   她毫無預兆的發洩,不但驚的林間的飛禽走獸競相奔走,頓時也將文定嚇的不輕,連聲斥道:「你這丫頭又瘋了不成,兔哭狼嚎的也不怕將那些人引過來。   紫鵑則嬌吼道:「再這樣靜下去我都快要發瘋了,只是喊個兩聲,怎麼,你還有意見不成?」   反正她做什麼都有一套歪理,文定懶得與她辯解,轉而向陸仲簡問道:「陸老伯,穿過竹林,翻過前面那座山頭,是不是就到了安全的遴難之地了呀?」   「嗯,翻過這座小山,就可以見到另一座大山,那安全之地便在那山腰處。」陸仲簡不由在心底一陣烯噓,若不是被督賊追的這般緊,他是不會帶他們來此遴難的。   靜思忍不住道:「好了,好了,各位師姐,諸位施主,腳下都放快些,等到那以後就可以安心歇息了。」她也跟紫鵑一樣壓抑了半天,可當著師姐之面又不能像她一樣開懷大叫,此刻惟有加快腳步走出這片詭秘的竹林。   眾人也皆是此意,急沖沖的走向最後一段竹間小路。待走了好一段後,文定卻發現燕小姐並未隨大隊前行,正要喚她時便感到氣氛不對,只見燕小姐臉色凝重,一隻手暗暗搭在劍柄之上。在文定的提示下眾人也感到不尋常,又不能打攪於她,只好靜靜的在一旁作壁上觀。   果然未幾,便見著燕小姐寶刃出鞘,鋒芒揮向幾株翠竹處,未曾聽到寶刃劈竹的脆響聲,而是一聲輕微的悶響,當燕小姐撥劍而出之時,更是帶起一片血雨。頓時,警覺後的四位女尼與紫鵑、北坤則火速圍成小圈,將不懂武功的文定三人保護在其間。   未幾,小路兩旁的翠竹忽然向眾人發難,數不清的竹子開始快速的飛向眾人,左擋右閃下,眾人的遷回之地是越來越小,這些竹子還被人特意的削尖,插在人身上,不死也得落個重傷。北坤扔下手中的屈刀,撥起一根插入泥地裡的竹子,便在一邊舞動起來,牢牢的為眾人鎮守住一面。   受他的啟示,靜憶也立即效仿,在二人的通力合作下,未再有利竹侵襲。   等到燕小姐趕過來後,那些響動又戛然而止,這時一干人立身之地已是遍地狼籍,大大小小,整根半截的斷竹插滿他們四周。   心懷方定,紫鵑便大喊一聲:「賊寇休走。」同時持劍追入林中。   北坤恐其落單也急忙跟入林中,楊括則在後面喊道:「回來,逢林莫入。」可那二人早已不見蹤影。   文定悔恨的埋怨道:「這個紫鵑淨惹事呀!要不是她方才胡亂的大叫,怎會引來敵人?此刻又不知要闖出什麼禍事來?」   燕小姐幽然的說道:「忍術確實有些獨到之處,不但是隱身術,還有機關之學。若不是紫鵑姑娘的叫聲使林間鳥獸驚起而暴露了他們的隱身處,我還尚未覺察出他們的動向。   文定聞言一愣,紫鵑莽撞的舉動反而解救了眾人的危難。   紫鵑拚命的往下追去,她已經受夠了這幫藏頭露尾的傢伙,與其再這麼坐等他們來偷襲,還不如現在就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的。   北坤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可她已經經歷了那種等待死亡的感覺,並且感到極度的厭惡。在林子裡盲目的橫衝直撞一陣,終究還是沒找到他們的蹤跡,身後的北坤也氣喘吁吁的趕上了她。   「別,別找了,文定他們還在那邊等著呢!」   「別理我。」紫鵑氣呼呼的道:「今日不將這些見不得光的傢伙找出來,姑娘我誓不罷休。」   看著她煞有其事的怒氣,北坤一陣心痛,安撫道:「好了,為了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讓大家置身危險之中,紫鵑你又於心何忍呢!要不了多久,就能讓他們連本帶利一起償還我們的。」   經北坤這麼一說,紫鵑方才想起文定等人還在林外,自己如此任性的追過來,他們該如何是好呢?她喃喃的說道:「好吧!這次就放過他們,下次再讓姑娘碰上了,有他們好果子吃。」   「知道,知道,紫鵑在我眼裡是頂厲害的,你說不讓他們好過,他們就一定沒有好下場。這次就暫時先放他們一馬,我們先和其他人會合,再找機會收拾他們。」   雖然心裡很受用,可紫鵑的臉上還是有種無奈的表情,答道:「就暫且聽你一次,待以後再慢慢收拾他們。」   「好了,好了,他們該等急了。」北坤趕忙拉著她往回走。   「方纔真是危險,若不是燕小姐發現了敵蹤,我們又被算計了。」   對於燕小姐的武功,紫鵑早已是心悅誠服,「是呀!我們這一干人不是受傷,就是柳文定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累贅,要不是有她幾次三番的洞察先機,我們早就被人暗算了,難得的是她身上還帶著毒呢!」   說到此她突然一頓,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急切的向北坤說道:「誰讓你跟來的呀!他們現在是傷的傷,弱的弱,要是那些忍者再去偷襲,要他們如何應對呀?」   朱北坤委屈的說道:「還不是見你獨自犯險,我放心不下嘛!」   紫鵑則敲打自己的小腦袋,自責道:「我怎麼就這麼蠢呀!若是他們有個好歹,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北坤一把將她那妄動的雙手給鉗制住,對於這個時常不知愛惜自己身體的丫頭,他便是忍不住要為她操心,為她牽掛,直到她不再做傻事後,才輕輕的寬慰她道:「沒事的,有那位燕小姐在,那幫督賊是不敢輕舉宴動的,我們早些過去與他們會合便是了。」   紫鵑掙扎的抽回雙手,喃喃的道:「聽你的吧!快回去與他們會合。」可剛才只知道在林中沒頭沒腦的穿梭,也不曾記下來時的路,在這片竹海之中,處處都好像是一個模樣,紫鵑雙眼發直只覺得頭昏。   見到她一臉的茫然,北坤便猜到了她的煩惱,沒好氣的說道:「你呀,真是一個小迷糊,還是跟著我走吧!」拉過她的小手便開始往回走。   紫鵑暗自想再次抽回小手,可北坤卻絲毫也不鬆懈,硬是將其牢牢的鉗在手掌之內。在這充滿危機的竹林中已耽擱了不少時間,此刻北坤不容她再興他念。   嘗試了半天也未見成效,紫鵑徹底的放棄了。其實在心底,她已隱隱有些習慣於他的寵溺,此時被這個男人決定自己的行程,讓她在心底感到一絲暖意。   只是憶起自己身上所背負的責任,又不能接受這份情誼,然而不管她如何的躲遴,如何的拒絕,北坤卻始終不肯放棄。即使在前日夜裡對他說了那番絕情之言後,他依舊是熱情不減,無微不至的關懷,隨處可見的細心,讓她更加覺得愧疚於他。   不能涉足太深,紫鵑時常這麼提醒自己,如若落入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網中,不論是自己還是他都會非常的辛苦,自己不是小姐,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決心與毅力。然而情之一物便是如此的無理性可談,縱有那百般防備也難以抵禦柔情似水,她只覺得自己正一步步深入這個柔情陷阱,終有一日會再也爬不上來。   不曾感到身後的她內心的掙扎,北坤將注意力投向這望不著邊際的竹海,不敢想像自己二人竟深入了這麼許多,憑著方纔的記憶,只需再走上一會便能看見那條小路了。   北坤轉過頭向紫鵑言道:「馬上就到了,我們再走快些。」就在轉頭的那一盼間,他卻猛的將紫鵑推向一側。   猝不及防的紫鵑立時摔了一跤,還不及起身便怒斥道:「幹什麼呀你?」不過當目光看清楚他時,卻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北坤單手持刀,另外一隻手卻捂著腹部,一枚十字鏢正插在上面,鮮紅的血液由他的手指間滲透出來。這陡然的巨變讓紫鵑傻了眼,可對方的攻勢還不曾停止,霎時又有數道飛鏢飛向紫鵑,北坤邊捂著傷口邊用手中屈刀攔在紫鵑身前為她抵擋。   醒悟過來的紫鵑也慌忙起身,與北坤並排抵擋,對方欺他們人單力薄又帶傷在身,三名忍者更是現身殺來。悲憤交加的紫鵑卻一反常態,並未上前迎鬥,而是緊緊的守護在北坤身旁,他已經為她犧牲太多了,此刻她再也容不得他有半點閃失了。   忍者不講任何仁慈,不擇手段務求將對方致於死地,如此良機當然不會放過,他們分出一人纏鬥紫鵑,另外二人則圍攻北坤。   心急火燎的紫鵑不惜自身的安全,奮力攻向對手,全然一派以命搏命的架勢,可與她交手的忍者知道她急於過去拯救陷入危機的北坤,一味的纏鬥就是不與她短兵相接,趁著她已神不定時而還以飛鏢偷襲。   越是心急越是手忙腳亂,那時而突現的十字鏢屢屢讓紫鵑陷入凶險。正當對手滿以為奸計得逞,片刻便要了結她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名忍者緊捂著肚子一頭栽倒。   正是紫鵑忽然用隨身的袖箭向對方暗施冷箭,那忍者臨死的臉上掛滿了不信之色,紫鵑還不忘說了句:「不過是暗器罷了,以為只有你們會用嗎?」   袖箭為長三寸的小箭,裝於圓筒之內,內有彈簧易於操作,近距離交戰時更是威力迅猛,讓人防不勝防。原本紫鵑小屑寸暗箭傷人,是故即使數度歷經血光也未曾用此一招。   可這些倭人實在是可氣,也不想想暗器始出於何邦,竟如此大肆在中土用此下流手段,所以從村落出來時,她已暗暗將此防身利器藏於袖中,想不到還真派上了用途。   未做停歇,紫鵑立即加入那邊的戰局,硬是接過一人。這時的北坤早已是疲態盡露,而紫鵑的袖箭曝光之後,能起到的作用也變的微乎其微。   就在忍者們的優勢越來越明顯時,傳來一聲嬌吼:「倭賊休要逞強。」靜思、靜懷的身影出現在近前。   這面對面的打鬥終究不是忍者所專長,二人不敢戀戰,手中翻出一物往地上一扔,一道閃光一陣煙霧過後,便已失去他們的蹤影。   不知是否又是他們的毒物,紫鵑慌忙將北坤拉出煙霧,焦急的問道:「朱北坤你沒事吧!別嚇我呀!你不能有事呀!」   北坤虛弱的應道:「此處太危險了,速速與他們會合。」他腳下已是搖搖欲墜。   「嗚嗚……」紫鵑哭泣之聲漸起,費力的將他的身子扶正。   北坤緩緩的說道:「答應我,不論將來如何,都不要為我落淚,那只會讓我心痛。」   聞聽此言,紫鵑是更加的悲難自禁,原本還只是小聲的抽泣,竟變的一發不可收拾,聲淚俱下的道:「你太傻了,我一次次的傷你的心,你卻總是如此的待我,實在是蠢的不可救藥。」   北坤自嘲的笑道:「這下可好了,若是我一命嗚呼了,你也不必再如此煩惱了,全當是死了一個路人就好了。」   他越是這般開解她,紫鵑越是覺得難過,要不是自己一味的任性,豈會有眼下的局面?是他不顧凶險毅然尾隨著自己闖入這個該死的林子;在最危急的時刻,正是他為自己擋下了那該死的飛鏢;還是他即使帶傷,也要為自己擋下那些最最該死的忍者凶殘的攻擊。   二位女尼來到之時,她已是泣不成聲,靜思緊張的詢問道:「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朱施主怎麼了?」   一個是哭的不成人樣,一個則是斷斷續續的說著隻言片語,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讓她們也著實是嚇了一跳。   可待她們見到那中鏢的傷口處時,沒好氣的斥道:「你們這是在幹嘛?若不盡快療傷,再這樣拖下去就真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束手無策了。」   方纔情緒太過激動了,身在局中的紫鵑未曾想起療傷這事,不過是只十字鏢罷了,又不是生命垂危,竟然哭的是死去活來還被這兩個女尼撞見了,真是丟死人了。   靜思從瓶子裡倒出幾粒解毒丸,遞給紫鵑,「這些不要臉的賊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保不準又在暗器上餵過毒,還是先吃兩顆我們峨嵋的解毒丸,等下與燕施主會合後再仔細的治療吧!」   紫鵑紅著雙頰,慌張的將藥丸塞進北坤嘴裡,感覺靜思她們瞧著自己的眼神都帶著深意。然而以北坤此時的身子,實在是難以自行走動,可這裡除了自己外就剩兩名女尼,總不能拜託兩位清心寡慾的師太去攙扶這個大男人吧!最後依舊還是紫鵑扛下此項差事。   靜思她們正是受燕小姐的委託,入林尋找他們的。   自打他們相繼入林之後,眾人便是憂心如搗,看著天色都已接近晌午時分,再拖下去,眾人的境況只怕會越發的不堪。可過了半晌依舊不見他們的蹤影,燕小姐要看守其他人,自然不能離身,惟有拜託靜恩她們入林搜尋。   又過了一陣後,終於見到他們出現在眼前,讓大伙皆輕舒了口氣。然而當他們見到一向威武的北坤,尚需要紫鵑扶持才能行走時,任誰都能猜到,雙方必是經過了一番艱苦的惡鬥。   文定積壓了半晌的怨氣實在是憋不住了,向紫鵑怪責道:「你這個任性的丫頭,是誰讓你擅自入林涉險的?說你膽大宴為還要與人爭辯,這下可好,拖累了朱兄該如何是好?」   原醞釀了半晌的情緒準備了大篇說辭,可見到她一反常態沒有奮起狡辯,只低著腦袋悶聲不語的聽著自己的斥責,整個一副受氣小媲婦般的模樣,文定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還沒等文定再往下說,北坤虛弱的聲音便已傳來,「這事怨不上紫鵑,是我自行跟去的紫鵑的眼眶中有淚珠閃過,不去回應文定的埋怨,而是畢恭畢敬的向燕小姐懇求道:」燕小姐,請您看看北坤身上的傷勢好嗎?方纔他為了救我,被那些忍者的暗器射中了。「   這還是王嫻家那件事後,紫鵑首次如此恭敬的主動向燕小姐說話。   燕小姐走上近前,揭起傷口處的布條查看了一番,眉頭一皺,緩緩道:「此飛鏢上塗有毒物,與先前我中的那只飛鏢上所帶的是一般無二,只是過後似乎又經過了一番打鬥,是以毒物已侵入內臟,所幸有幾位峨嵋派師太的解毒丸,才免使其蔓延開來。此後必不能再興打鬥之舉,待尋到隱蔽的安身之處,我再將驅毒的法門相告,理應無甚大礙。」   聽到北坤真的中毒,紫鵑委屈的直落淚,這一切原本都是她任性而引起的,若不是北坤為她擋下這一鏢,此刻中毒的便是她紫鵑了。聽到這毒可以解,紫鵑的臉上又是雨後天晴般的喜形於色。   這次商旅雖未曾完成燕老闆與東家托付的使命,購到那批玉器,然而通過這數月的艱辛卻讓眾人改變了許多。拿文定而言,不出門不知天下竟有如此多的奇形怪事,只有親身經歷那些傳聞中的凶險時,才能真正感到腥風血雨,感到死亡的接近。   而這個行事一向大大咧咧,略帶幾分男子之氣的紫鵑,也終於開始有點像一個女子般嬌柔了。   一行人又重新上路,終於踏出了這座危機重重的竹林,緊接著又翻過了一座大山,依據陸仲簡的話,到了眼前的高山便算是到達了安全之處。可自打登上了山腰之後,眾人行速開始變的緩慢下來,陸仲簡似平在這山間找尋著什麼。   靜思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問道:「陸施主,請問您這是在找些什麼?說出來我們大家也好幫著一同尋找呀!」   「我,我是在找那洞口處。」陸仲簡回道:「我記得,那日我便是由此處附近的洞口穿出來的,怨只怨當時正是黑漆漆的夜裡,我也記不清具體的方位了。」   看著眾人皆是一臉的茫然,他又解說道:「我前些時日不是被那些玉器的主人給抓了去嗎?就是被關押在一個山洞之內,此刻我所能想起的安全遴難所就只有那裡了,我記得就在附近的呀,怎麼就找不著了。」   眾人心緒不由隨之下落,想不到被寄予厚望的遴難所並不是平白擺在眼前的,尚需要他們在廣闊的山間眾裡尋它。   此番境地便如同身處在無邊的沙漠之中,乾渴的行人好容易找到一口水井,誰知井水早已乾涸,須再挖地三尺方能飲用清泉。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失望,楊括這個慣於把握時機的商人便是喜不自勝。先前任他們如何的詢問,陸仲簡都不肯將這些玉器原主人的下落相告,這不聲不響之下,竟走到人家家門口了。想到此,他彷彿便感覺眼前出現了成堆的名貴玉器,個個都是價值連城,怎能不讓他大喜過望。   楊括立即加入陸仲簡搜尋的行列,還不忘對一旁紋絲不動的眾人催促道:「快幫忙找洞口呀!好不容易歷經凶險方由那噬人的竹林裡殺出重圍,都行至此處了,怎麼就輕言放棄了呢?」他一番義正嚴辭之言委實激起了眾人的鬥志,只要是尚有餘力的,紛紛拖著疲意的腳步,開始在這山間找尋。   然而雖然此山比不上峨嵋山、青城山,有拔地倚天般的博大,可也不是座尺樹寸泓的小山丘。舉頭望去,高大寬闊的山體儼然一座巨大的城池橫在眾人面前,只是那城門卻吝於向眾人開啟。   找尋了半晌,也未曾尋到陸仲簡口中說到的洞口,眾人心裡已然有些質疑,這洞口的存在是否真實,就連熱情高漲的楊括也忍不住問道:「陸居士,你可曾記得那洞口處有何特徵沒有?」   就連陸仲簡本人也開始懷疑了,口裡開始也變的恍惚起來,「那日夜裡我逃出來之時,明明記得一出洞口跑了一陣,又翻過一座山便入了竹林,又慌忙的在竹林裡躲藏了數日,然後前日清晨出得竹林便見到我們的村子,由昨日起也正是按照相反的方向過來的,為何找不到洞口呢?」   眾人越聽越覺得機會渺茫。依陸仲簡所言,他老人家是在黑夜裡逃出,又慌裡慌張的在林中奔波躲藏了數日,如此多的變數,難保他老人家不會有所疏漏。眼下眾人真可所謂是進退不能。   這一面一半的山勢極其陡峭,放眼望去猶如靜面般,若說是有洞口,也惟有飛禽尚可棲身;另一半的山勢卻被文定他們找了個遍,依舊未見洞口的蹤影,這下連陸仲簡也不由得失去了信心。   燕小姐也被此時的景況所難住了,在眾人唉聲歎氣之時,卻看見文定獨自一人望著眼前的山體呆呆的發愣,她緩步走回去,輕聲喚道:「柳掌櫃,柳掌櫃。   文定的精神被這個空靈的聲音從思索中拉回現實,如夢初醒的他對於自己方纔的失態羞愧不已,趕忙道:「燕小姐,方才是你在喚區區嗎?」   燕小姐略有些填怨的橫了他一眼,可那道白紗卻將她如此女兒化的一幕阻隔開來,「方纔見柳掌櫃出神,想是必有所恩,不知妾身能否有幸得聞?」   文定忙躬下身道:「不敢,不敢,柳某方才只是在想,此山陡峭挺撥,氣勢不凡,不知另一面是否也是如此的壯觀?」   「對了。」經文定提醒,楊括也恍然想到有此,向陸仲簡問道:「陸居士,不知您當日夜裡是否由另一面山坡逃脫出來,又在黑夜裡不辨方向的繞了一大圈,才翻過前面那座山峰進入竹林的呀?」   被人在不見天日的山洞裡關押了數月,陸仲簡早已是不辨南北,當日夜裡更是狼狽的落荒而逃,口裡雖然說道:「應該不會吧?」可語氣神態已然說明了一切。   靜憶道:「諸位施主還是過去找找,或許真在那邊也未可知。   「傷者暫且便在此歇息,也免得那邊搜尋不到而來回的奔波,餘人且過去搜尋一遍。」燕小姐斬釘截鐵的下了決定,那傷者自然是在說北坤了。   紫鵑則急切的道:「你們去找好了,他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   燕小姐點點頭率先而行,餘人也立即跟上,文定臨走時還不忘交代道:「紫鵑,你且尋些清水與朱兄解渴。」   紫鵑緩緩的從腰間解下自己那隻小巧的銅鑄水壺,微微的道:「我這裡剛好有備下的,不用再去尋找了。」   文定默默的點頭,也隨眾人而去了。   待到他們一個個的身影遠去後,紫鵑將靠在大石之上的北坤扶正,柔聲問道:「你喝水嗎?」見到北坤微微的點頭後,她連忙擰開瓶塞,將清水緩緩沿著他的雙唇倒入。   得到了清水的濕潤後,北坤蒼白的雙唇彷彿也恢復了點血色,只是精神仍舊是萎靡的很。看到紫鵑用來喂自己喝水的水壺,他反而有些過意不去,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你不必為我做這麼多的事。」   紫鵑埋著頭,淡淡的說道:「只許你為我做事,便不許我為你做些事嗎?」   原來只是同情自己受傷才有如此舉動,北坤心裡泛起一陣苦笑,自己竟還是托此次毒傷之利,臉上頓時一片黯然傷神道:「我做的那些,只是因為自己心甘情願。紫鵑你並不欠我什麼,不必覺得愧疚而委屈自己。」雖然說的挺堅決,可眉宇間瀰漫的落魄之色卻讓紫鵑心中一陣難受。   那幾日由北坤手下那裡旁聽了許多關於眼前這男人的事跡,他從小便是靠著機敏與重義氣在成都府的混混堆裡闖出點名堂,可也招來了成都府那些強權者的忌諱,從不屈服的朱北坤為了不使自己手下的兄弟遭難,他寧可獨自一人承受,毅然異走他鄉。   可就是這位向來不為強暴所屈服的偉岸男人,卻因為自己這個小女子變的如此小心翼攀,變的如此多愁善感。紫鵑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想起此事,隱隱覺得自己就如同個罪聲,在折磨著他,也在折磨著自己。   聞聽他的違心之言,紫鵑銀牙暗咬,默然道:「誰跟你說過我委屈自己了?」   這含糊的一句話,卻讓虛弱的北坤心底大為振奮。 第七章 因禍得福   翻過了崎嶇的山頂,俯身往下望去,卻見著山的另一面是一片平緩的盆地。更讓文定他們驚訝的是,此處不但有茂盛的樹林,還有大片綠綠蔥蔥的農田,遠處隱約還有幾處零星的房屋,在眾人看來,簡直便是與陸仲簡原本那個村落一般無二。   文定忍不住向陸仲簡問道:「陸老伯,這個村子你知道嗎?」   陸仲簡卻是一臉的茫然,道:「一直以來,我們村子的人便都是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若要出門,也就是由你們所來的方向去錐縣,再遠些的便是成都了,從未聽說過這竹林背後的大山之中,還有這麼個村寨的存在。」   陸仲簡居住的村子已然可算是遠離喧囂的偏遠所在了,而這個藏在重重山巒之內的村寨顯然比之更甚。   文定望了望天色,向眾人道:「燕小姐、楊兄,現下天色已行將入暮,諸位又多有傷在身,而那山洞又輕易難尋蹤跡,不如我等便前往此村寨借住一宿,待明日休整一番後,再行商定行程如何?」   「此處安歇未必穩妥,不過一日來疲於奔命,此刻也只好如此了。小姐您說呢?」雖然楊括急切想找出那暗藏寶物的山洞,可眼下奔波了一整日,他也是勞累不堪,那些懷有功夫的高手一個個則多多少少都帶著傷,實在不是逞強的時侯。   燕小姐默默的點點頭,道:「楊管事,我與幾位師太略有些不便,你且與柳掌櫃二人上去打點一番吧!」   讓一班尼姑、女眷上前接洽自然是不妥,楊括、文定二話也沒說便應承下來。一路上二人都虧得眾人庇護,而此事對於作為商人的他們來說,正是發揮自己特長的時機,接下這種差事可謂是順理成章。   臨走楊括還不忘拉上陸仲簡,雖說他也不認識這裡的村寨,可有他這個本地人在場總是會有些便利之處,俗話說,親不親故鄉人嘛!   三人緩緩的走向這個處於盆地的村寨,走近了方才知道這裡與陸仲簡那座村子倒有些不同。陸仲簡那裡是由十來間木板房胡亂搭建而成,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寬、有的窄,有的相互間離的很遠,就如同陸仲簡的花圃,有的則是兩家人共有一面牆,整體上毫無任何章法可尋。   而這座村寨只在外觀上便有了大大的不同,它有一道長長的圍牆,雖然這堵牆只是由些簡陋的竹子搭建的,差不多只有一人來高,哪怕是陸仲簡這般年紀的老頭,也不會被它所阻隔,可它畢竟是一堵牆,將這個小村子給團團的圍攏了起來。   有了這堵牆,它便成了一座山寨,便將它與那些隨意搭建的小村子給區分開來。文定等三人懷著忐忑的心,猜測著眼前這山寨的用途以及裡面的居民,綠林強盜的棲身之所?沒落豪門隱居之地?似平皆有可能,可又無人能給此下定論。   而寨門上高高豎起的瞭望塔,彷彿也在為他們揭示著此地的不尋常。楊括開始有些後悔先前的決定,這個村寨或許並不是他們理想的歇身之處,他們三人止步不前,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的疑問。   楊括乾咳了一下打破這惱人的寂靜,向陸仲簡問道:「陸居士,以前在你們這方圓數十里地內,有強人出沒嗎?」   陸仲簡詫異的道:「沒有呀!一向都是挺太平的呀!除了要提防林子裡的猛獸外,我們這沒聽說有匪患呀!不過……」他暫緩了一下口氣,自嘲道:「小老兒在此活了大半輩子,若不是有今日這趟劫難,就連此處有座村寨都不得而知,又有何面目辯說強人呢?」   三人這下實在是不知該不該入村求宿了,恰巧此時身後有一陣歡快的聲音傳來,還不等三人反應,便聽見有一道驚奇的童音喚道:「陸爺爺,太好了,您終於也找來了。」   文定等人轉過頭去,只見有四、五個頑童嬉笑打鬧著朝這邊走來,而叫喚陸仲簡的那位則性急的連連跑了幾步來到近前。   陸仲簡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表情懷疑的問道:「小光,你們怎麼在這裡?你父母他們人呢?」這群孩子都是陸仲簡村子上的頑童,可是叫他難以理解的是,他們怎麼會出現在此地?   小光很自然的說道:「大伙都在這裡呀!只差陸爺爺您了,這下好了,您也來了,我們村子所有人又在一起了。」小光沒有注意到這三個大人臉上潛藏的疑惑,只是依照自己小孩的性情,高興的手舞足蹈著。   而這時玩伴們也紛紛走到近前,怯怯的向陸仲簡叫了聲:「陸爺爺。」顯然陸仲簡在他們眼中屬於難以接近的怪老頭,心底又總是不自禁的產生一股畏懼,看見他,便自覺的想聽從父母的盼咐,躲的遠遠的。   陸仲簡對其餘的孩子也不是怎麼愛搭理,從口裡輕輕發了聲「嗯。」便算是應過了。   見到了久違的陸爺爺,這群頑童中也就只有小光是笑容滿面,口裡不停的說著話。   而小夥伴心裡則早已打了退堂鼓,暗下向小光示意了好幾遍也未果,只好在一旁提醒他道:「小光,早點回去吧!玩了那麼半天,爹娘該不高興了。」   小光卻若無其事的道:「不礙事的,你們先入寨子吧!爹娘知道我和陸爺爺說話,不會埋怨我的。」小夥伴們還要說些什麼,可當著陸仲簡的面,又只好將口裡的話生生的吞了回去,怏怏的進了村寨。   小光則興高采烈的說道:「陸爺爺,小光好長時間沒見著您的面了,您都跑哪去玩了呀?若不是我日日前去澆水,你家的那些個花花草草只怕早就給渴死了。」   陸仲簡拐著鬍鬚,故做嚴肅的道:「我說呢,那些個花草一株株怎麼都像霜打的茄子般,一猜準是你這個小精怪幹的好事,果不其然,就是你日日澆水給泡壞的。」   小光連忙擺手辯道:「不是我,不是我,準是前幾日下雨給淋的,要不就是樹林裡的猴子來澆的水,您知道她們就是喜歡四處搗亂,陸爺爺,您可不能算在我頭上呀!」   隨即,陸仲簡嚴眉深鎖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這孩子便是如此喜歡逗自己開心,只有在望著他的時侯,陸仲簡才會露出會心的笑容。   天色實在不早,還有一大行人在等著自己,楊括不得不打斷這天倫之樂,道:「這麼說來,陸居士村子上的鄰里都住進了這座寨子咯。   雖然陸仲簡有些不樂意,可想到那幾個還在山上等著他們回音的傷者,也不好意思再推延了,緊忙道:「小光,村子裡的大人們呢?帶我去找你爹,陸爺爺有事找他。   小光摸摸自己的小腦袋,道:「這會兒地裡的活多半是忙完了,他準保是在家歇著呢!陸爺爺您跟我來,我帶您去找他。   「陸居士不急,不急嘛!離天黑還有段時間,犯不著這麼著急嘛!」這時楊括卻搶先一步將爺倆給攔下來。   他彎下身,先對小光露出了個慈善的笑容,再對他說道:「小光平日定是個非常聽話的乖孩子,是吧!」   文定隱隱覺得楊括是在擺弄著心眼,這話裡便暗藏著玄機,就算是自己那頑劣的四弟碰上陌生人,也不會承認自己任性。   果然小光急忙點頭道:「是的,小光平時最聽大人話了,從來也不撒謊。」說的彷彿自己生下來便是老成的得道高僧般。   楊括也不說破,很是高興的點點頭道:「這樣的孩子最討人喜愛了,伯伯問你幾個問題成嗎?」   在楊括的算計下,小光果然上套,似乎還有些急迫的要表現自己,道:「伯伯你問吧!只要是小光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哼!」陸仲簡實在是不齒楊括的行徑,對這麼個小孩還要繞這麼大的圈子,將臉別過一旁置身事外。   小光還以為陸爺爺是在生自己的氣,連忙謹慎的問道:「陸爺爺,您怎麼了,是不是還在氣小光沒將花草照顧好?」   楊括則依舊是帶著那副慈善的笑容道:「陸爺爺沒事的,只不過叔叔伯伯與你陸爺爺一道,從你們原來住的村子裡過來,走了兩日,他有些累了而已。   小光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呀!從我們村子到這真的是好遠呀!我們大伙過來的時侯,走了快有一日半那麼久。」對於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小光來說,一日半已經是好遠好遠的路程了。   楊括呵呵一樂道:「是呀!是有點遠。小光覺得這裡的村子好玩,還是原來的村子好玩呀?」   小光愉悅的道:「當然是這裡熱鬧多了,這裡小孩也多大人也多,不像我們原來的村子,看來看去就那麼些人。」   「哦,人多了,那確是要熱鬧些。對了小光,剛才你說你爹先前下地幹活去了,在這裡你爹和原來村子裡的叔伯們都要種田的嗎?」   「當然要了,夏日裡本就是繁勞的時侯,這裡的叔叔伯伯們分了好多的田給爹他們種,還給了牛呀農具什麼的。這幾日裡,爹呀叔叔他們一個個笑開嘴,別提有多高興了。」   看來陸仲簡原來的鄰居們,在短短數日裡,似乎就這麼融入了這個村寨。楊括又要張嘴,可陸仲簡卻忍不住了:「好了,繆嗦個什麼呀!小光,帶我們去找你爹,陸爺爺有事要與他說。」小光連忙歡蹦亂跳的領著他們三人進了村寨。   走近寨門時,文定仰首往上望去,竹製的寨門上寫著「赤穴村」三個大字。進了村寨後,三人才算又見識了一番,這裡的屋舍皆由青竹製成,這樣四、五十座竹屋一座挨著一座排的非常整齊。   最讓他們震驚的是,一入寨門竟然還有一條寬敞的道路擺在眼前,寬的都可以容納下一輛馬車自如的行駛,感覺就像是一座縮小了的城鎮,地方不大可五臟俱全。   道路的兩旁都有好些個人,在文定他們進來之前是有說有笑的,可當他們看到與眾不同的文定和楊括後,相皆合上了雙唇,呆呆的望向他們。   文定被人凝視了半天,自己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向一旁的楊括問道:「楊兄,為何他們都盯著你我二人?照說我們和陸老伯都是首次來這寨子,沒道理只看我們而不看陸老伯呀!」   這點楊括也發覺了,壓低聲線向文定道:「這裡所有人穿的都是自家紡的那種織布,陸居士也不例外,而你我二人穿的卻是綢緞,所以特別醒目。」   經楊括的提醒,文定也發現這個暴露自己二人的破綻,這裡的人包括同來的陸大爹皆是樸實的農家打扮,而長年在外經商的他與楊括當然不能如此了。   說來好笑,這原本是件極易察覺之事,可這幾日皆是在緊張中度過,自己也有些變的疑神疑鬼了。   好在小光家的房子沒有多遠,很快他們便跟著他走進一戶竹屋裡。   「爹、娘,快出來呀!快看是誰來了呀?」一進家門,小光便高聲叫喊了起來。   人還沒見著,便聽見一個憨實的男聲道:「這麼晚才回來,成天就知道在外瘋來瘋去也不回家,看我不教訓教訓你。」一個正經的莊稼漢從裡屋緩步走了出來。   陸仲簡喚道:「得開,是我來了。」   張得開定眼一看,竟是失蹤了數月的陸老怪,驚奇道:「陸大伯,你也找來了呀!這下可好了,我們村子的人算是到齊了。」轉頭忙朝裡屋他婆娘喊道:「娃兒他娘,你快出來看看是誰來了。」   隨後便又有個樸實的農婦打裡屋走了出來,見到陸仲簡,也是驚訝的道:「呀!陸大伯,這幾個月不見您,鄉親們都擔心的不得了,這下終於都聚在一起了,喲!」她聲音一頓,續道:「這還帶來了兩位客人,快請坐請坐,我這就進去泡茶去。」又趕忙進了裡屋。   安坐之後,陸仲簡打量這屋子裡的陳設,桌椅櫥櫃一應俱全,雖然多是由青竹編織而成,不過卻都是嶄新的,屋子是一正兩廂寬敞明亮,與之前村子裡住的那落敗模樣不可同日而語。   張得開看著陸仲簡久久望著自己的新屋子不言語,頗有些自得的道:「陸大伯,怎麼樣?被我這新家看花了眼吧!」   陸仲簡指著這屋子裡的一切,問道:「得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陸大伯,您還不知道吧!我們村子算是交上好運,遇上貴人了。」張得開的婆娘喜孜孜的由裡屋端著茶壺出來,為每個人倒上了一杯清茶。   張德開不樂意他婆娘搶了自己的話,橫了她一眼,道:「老爺們說話要你多嘴。」轉而又愉悅的向他們介紹道:「陸大伯,您是村子裡的老人,自然知道原來村子裡的那點莊稼數目有限,根本養活不了全村那麼些人,就算是好年景,也就是剛剛讓全家人湊合混個飽,每回逢年過節,連跟大人孩子添件衣裳的錢都不知要從哪東挪西湊出來。」   陸仲簡在村子裡活了大半輩子,這些實情當然比得開這些晚輩要多有體會,村裡的長輩安於清貧,圖的就是這舒心的日子,有的後生過怕了窮日子,自會出去闖拼,不論成功與否,也很少有再回來的。   「前些日子,有幾位貴人來到我們村子,說了有這麼個地方地廣人稀,多的是土地無人耕種,不但激請我們舉村遷移過來,還安排了空閒的屋舍以及家什細軟給我們。」   陸仲簡疑惑的問道:「那不成了送財上門,還有這等好事不成?」   「是呀!一開始大家也是不信,以為是那幾個貴人在消遣我們,還紛紛向那幾位貴人惡言相向。可侄兒我和兄弟得生幾人轉而一想,我們那一窮二白的村子,還能有什麼是值得人家惦記的,便跟著來探探虛實,反正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後來到了這裡才知道他們不是在糊弄我們的,竟真有這麼個人間仙境,便心急火燎的趕回村子,將村裡人一股腦的全部接了過來。」一邊說,張得開的臉上一邊掛滿了笑容,這次大膽的嘗試,彷彿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了。   對這些貴人之類的奇遇,陸仲簡還是半信半疑。要知道,這世上少有人會無緣無故的討好,更何況不但贈房贈地,還將得開他們的一切安排的如此細緻,這未免也太叫人不可思議了吧!   不過此時還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侯,寨子外面還有七人在等候,他向眼前的這個侄兒問道:「得開,大伯想和你商量個事,怎麼樣?」   「大伯,都不是外人,幹嘛說的這麼生分?有事您只管盼咐就是了。   「我和幾名同行之人由村子裡出來,正好路過此處,路上有人受了傷,想暫且在這裡歇上幾日,你看能不能和這寨子裡的主事之人商量商量,等傷好了之後,我們立即就離開 」這裡看上去,可比山洞住著舒服多了。   「沒問題。」張得開滿口應承下來,「這裡的空房子還有的是,等會我就去和長老說去。那個長老就是侄兒先前說的那幾個貴人之一,人特別好,別說您和幾位朋友是借宿了,就是都留下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   陸仲簡盤算著自己或許可以在這住上一段時間,等一切風平浪靜了,還要回到原來的村子,不是他如何喜愛原來的村子,只是因為他多少年來,早已習慣了那種獨居的日子,不想再有所改變。何況他是孤家寡人一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無需為了生計特意留在這赤穴村。   吃過了茶,張得開便領著他們來到長老譚磬竹的家。   譚磬竹四十來歲,相貌端正,氣宇間一副恬然安閒的模樣。他言語不多,默默聽完張得開的解說後,坦然一笑,對文定他們說道:「各位能來到赤穴村,便說明與我們有緣,村子裡的人沒什麼大本事,卻也不會拒遠客於門外,各位只管放心的住下,一切自有我們打點,也不必擔心別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張得開早就料到譚磬竹不會拒絕他們,自己的臉上也倍感有面子,喜眉笑眼的對陸仲簡道:「大伯,我就說長老是個好人吧!您老就與和您一同來的朋友放心的住下。」   陸仲簡悶不做聲,楊括則應承下來,道:「那我等就不好意思叨擾譚長老了,不過我等也不會平白借宿,離去之時,定當留下銀兩以作借宿之資。」   譚磬竹淡淡一笑,道:「山野之地,銀錢要來何用?諸位不必多言,只需住下便是。」   那笑容中暗含著幾分嘲弄。   張得開也笑著說道:「諸位是有所不知,這裡是不用銀錢的,各家各戶若有需要,都是相互協助。」   不用銀錢!楊括不免大是尷尬,趕緊告辭,回頭去接燕小姐他們。   在譚磬竹的安排下,文定他們分男女住進了兩座相鄰的竹房。一群奇裝怪服的男女入村之後也引起了一陣騷動。   村民們從來沒見過如此多的山外之人,靜憶、靜思她們女尼的裝扮更是讓他們大惑不解,就連張得開媳婦等原本與陸仲簡同村之人也跑過來瞧熱鬧,即使是他們,在這有生之年裡見過最多的山外人,也就是貨郎曾忱了,這一下子可來了八、九個山外人,裡面還多是女眷,怎能不讓他們沸騰。   就連小光以及他的那些小夥伴們,也是躲在大人背後探頭探腦的張望,低聲向長輩們問詢些什麼,臉上則時不時的露出喜悅的笑容。   方纔安頓下來,紫鵑便急不可待的找到燕小姐,拜託她去治療朱北坤身上的毒傷。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後,北坤身上的毒傷彷彿更加嚴重了,方才下山入村之時,他已經虛弱的邁不開步子,還是文定與楊括一人一邊將他架著走過來的。到了房間之後,那兩個平時只需動嘴皮子的商人,也在椅子上累的癱作一團。   「……氣運走周天,導氣歸丹田。好了,只要依照此口訣,早晚各運行一次,過了七八日,體內之毒便會緩解,轉而聚集到一處,再配以藥物疏導排出便能痊癒。不過這七八日內切記不能動武,不然毒傷發作便難以挽回了。」經過燕小姐的一番診斷與處理,朱北坤的毒傷暫時得到控制,接下來口述了一段內功口訣,後面的事便需要他自行運功調理了。   紫鵑對燕小姐的仗義援手是感激涕零,一直將她送至門外,臨分手時,燕小姐又再次囑咐道:「別的倒沒什麼,紫鵑,切記讓他靜心修養,萬不能在這幾日裡動武了。」   「紫鵑明白,燕小姐……」紫鵑口氣一頓,道:「我還有一事需向您請教,您所說的藥材都是哪幾種,可否請您列個方子,我盡早去準備。」   燕小姐淡淡的說道:「那倒是無妨,我身上的餘毒亦需此藥物方可除盡,近幾日便會去搜尋,到時分一份出來就是了。」   癱坐在椅子上的楊括聽聞小姐需要藥材去毒,馬上直立起身,關心道:「小姐,您需要哪些藥材?告訴我好了,老楊這就去張羅。」   「不用什麼名貴的藥材,只需幾株草藥即可。楊管事不必勞心,方才來的路上,我已大約見到了幾種,明日只需前去摘來便是了。」紫鵑又是再三的感謝。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北坤受傷原本是件不幸之事,可也因為這次受傷得到了自己往日,只有在夢中方才有過的柔情,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又或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送走了燕小姐後,文定與楊括的肚子也開始叫嚷了。他們住進這屋子後,張得開等陸大爹的舊時鄰居便送來了柴米油鹽,還有不少新鮮的肉菜,說是長老譚罄竹特意交代的。原本打算請他們到農家去用飯,不過想到他們當中有傷病之人,怕他們不方便照顧病人才作罷。   長老如此的熱心,不但借房子讓他們住下,還照顧的這般周到,倒叫文定等人有些過意不去,連連說道改日一定登門致謝。   有了這些米菜,接著又有了新的難題,靜憶、靜思那些女尼的桌子上當然是見不得葷腥,餘人雖然不是只食魚肉之人,可要他們對著一桌子清湯寡水的素菜,也確實是難為他們了。有了昨夜不快的經歷後,楊括果斷的決定分灶而煮,分桌而食,相互間不干涉,正好是兩座屋子有兩間廚房,這樣最好,誰也不礙著誰。   北坤躺在床上,自己還需要紫鵑的照料,能在廚下操勞的,自然就只剩陸大爹一人了。   要說陸大爹做菜的味道,文定他們倒是挺信服的,可這做菜的功夫卻也太過精細了點,催促了下吧,反被陸仲簡教訓了一頓,說他們不懂這做菜的情趣,越是精心燒製越能品出其中滋味,沒辦法,勺子握在誰手裡,自然是誰說了算,文定他們也只好依著他了。   楊括、文定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說邊等。對眼前這個村寨,文定總是有股子說不出來的滋味,感覺怪怪的,不由得向這位見多識廣的楊兄請教道:「楊兄,你說這個村寨裡的先人會是哪個年代遷過來的呀?連陸老伯那裡的人,以前也不曾知道還有他們的存在。」   這個問題楊括也一直在盤算,聽陸大爹講他們原來那個小村子的先人,大多是在宋朝之時便遷進山裡遴禍的百姓,連他們也未傳下有此村寨的傳說,想來這個村寨的年歲要比陸大爹那個村子老去了許多,宋朝之前的,那可能就得追溯到四五百年的時間了。   想到這點,楊括就有些不敢苟同,以他天南海北終年不肯停歇的性子,很難去想像會有人,有許多代人在四五百年的時間內窩在這個山窪窪裡,實在太難以想像了,他搖搖頭說道:「不知道,看來這些村民一個個的似乎很滿足眼前的一切,應該也是在亂世之時避禍於此的吧?」   「是呀!這寨子建的也是重重防備,不但有圍牆,還有瞭望塔,說不定當初避難於此的先民還是武將出身呢!」   「這誰知道呢!這麼多年過去了,想必對後輩的影響也不會很大了吧!你可看到了,這裡的居民一個個都是安於現狀,杜門自守之類的善良百姓。」   文定回想起那些質樸的臉孔,就像是自己家鄉的那些叔伯們,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幾畝薄田便可以安然的度過一生,除非是種田實在養活不了家人了,才會在絕境之下出外謀生。可這裡顯然沒有這個煩惱,數不勝數的良田、氣侯宜人的天氣、再加上如此隱蔽的山裡,官府也勢必難以知其所在,那科目繁多的稅捐、數之不盡的搖役,自然也是無從分派,或許在萬千的農家百姓心目中,這便算是人間天堂了。   「那位譚長老倒是位儒雅的君子,只是年紀看來也不是很大,覺得有些怪怪的。在我家鄉,長老呀、村長呀,全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在族裡的輩分也是特別高。」   「咳,別人的事想它幹嘛?」楊括所想的是怎麼才能說動陸仲簡,去找那個神秘的山洞,其他的都不怎麼放在心上,「我們還是先想辦法將身上的麻煩給解決掉就好了,這村子裡的人無償的供我們吃住,我等又何必節外生枝去打擾他們清閒的日子呢?」   提到那些追魂使者,文定的身上便不由得直發寒氣,一會兒由地下冒出來,一會兒又變身成為青竹,在半路截殺他們,真是神出兔沒,每每讓人防不勝防,那死亡的威脅沿途都在伴隨著他們。   最讓文定恐懼的,還要算是他們的謀略,在自己等人深深戒備之時,他們不急於下手,而專等他們邁出竹林的前一刻,那攻勢卻如同潮水般襲來。這詭異的策略就如同兵法一般,《孫子兵法》的《軍爭篇》有云:「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轉而一想,又覺得是自己過分猜疑了,這也許只不過是湊巧罷了,幾個扶桑忍者竟然都聯想到《孫子兵法》了,實在有些小題大做。   恰好這時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的陸大爹,終於解下了腰間的圍裙,呼喚著「開飯咯」。   一夜無事,連日來擔驚受怕的文定他們也終於睡了個安穩的覺。這時再回想起那頓讓他們等了一個時辰的晚飯,確實感到物有所值,簡單的菜色經過陸大爹一番精心調理,確實就給人感覺很大的不同,再加上「桃紅柳綠」、「煙波釣徒」、「昆山片玉」……道道菜他都給安上一個詩意的菜名,讓文定他們不由得產生聯想,吃起來也倍感意味深長。   名字聽來似乎有些玄乎,其實菜式還是那些家常菜,所謂「桃紅柳綠」也便是回鍋肉裡加了幾根蒜苗:「煙波釣徒」就是水煮牛肉上面用幾顆油白菜遮住;而那「昆山片玉」更是讓人哭笑不得,干偏四季豆上點綴幾粒蔥花,他就非說是萬綠叢中一點白,要喚作昆山片玉。   雖然有些故弄玄虛,不過他老人家勺下的手藝倒真是沒讓他們白白等候。那道昆山片玉是滑嫩勝香,清新爽口,文定他們剛吃一口讚了幾句,便被紫鵑整盤端了去,還美其名曰北坤有傷在身,不宜吃太過油膩的,這盤昆山片玉便拿給他下飯了,氣的文定與楊括是七竅生煙,可又不能不答應。   紫鵑這會可是徹底的放開了,丁點顧慮都不講,硬是在北坤房裡侍侯了一夜,誰要她去休息也不答應,困了就趴在旁邊的桌子上打會兒噸,端茶遞水是無微不至,旁人見了也是大受感動,更不要說北坤了。   一早文定進去看望北坤,便見著紫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而北坤卻站在地上艱難的挪動腳步,文定急忙走上前去,說道:「不是燕小姐囑咐過,這幾日不讓你下地的嗎?怎麼才第二日你就忘了呀?」   北坤精神看來比昨日略有些好轉,只是臉色還是很虛弱,泛白的嘴唇緩慢的一開一合道:「小點聲,紫鵑剛剛睡上一會,我只是想給她披件衣服,免得她著涼了。」   人都成這樣了,還在為她操心,文定不由為之氣結,先是不由分說的將他扶到床上,再接過他手上的衣服搭在紫鵑身上,再三叮囑不許再下地了才離開。 第八章 童年記憶   原本文定打算在屋子裡看會書,可轉而一想,自己帶來的書全留在成都客棧了,只好無奈作罷,剛想出去轉轉,就被心急火燎的楊括給捉個正著。   「文定你在這正好,快跟我走。」剛碰面便被他強拉著往門外走。   文定詫異的問道:「楊兄,這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楊括也不細做解釋,只是道:「跟我來便是了,一會到了地方再給你細說。   文定就這樣一直被他拉到昨日那座山峰。楊括看著左右沒人,才向他說道:「文定,你還記得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嗎?」   這個自然不會忘記,為此,文定在船上的一段時日還廢寢忘食的研習了史書,可惜在那段歲月裡,巴蜀之地因為道路不通,與外界的接觸不是很密切,後來幾個王國又忽然消失在巴山蜀水之間。是以史書中有關那幾個逝去王國的記錄也不是很多,那些做書之人也是憑著他國史書中的蛛絲馬跡加以敘述。   他們來自何方?最終又去向何處?這塊土地曾經發生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史家心中的謎團。   「文定,怎麼了?」楊括的叫聲將他飄離的心給抓了回來。   文定趕忙說道:「記得,記得,是為了那些玉器嗎?楊兄,你到底是想說什麼呀?」   楊括道:「昨日那陸居士曾說過,那些玉器的主人便是住在那個他原本要帶我們去的山洞裡,所以我暗下琢磨,想找到他們之後商談一下,看看能否將那些玉器轉手賣給我們。可今早我去找那陸老頭時,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去找那山洞了。」   「哦。」文定恍然說道:「你是說這事呀!那陸老伯在那裡被關了數月,許是有些忌憚,是以不想再去尋它吧!」}楊括也知道陸仲簡的為難處,可畢竟東家他們還指望自己帶著東西回去呢!他也不能就這麼給放棄了,說道:「所以就只好由我們自己動手找了,文定,我找你來便是為這事,我們兵分兩路在這山裡找上幾遍,那山洞還能飛了不成?」   這買賣,源生當也佔著一份,作為鋪子的代表,楊括的要求讓文定是無可拒絕,只好依言行事。二人分開來各自一邊,說好不管找到與否,黃昏時分在山腳會合。   這座山相當的龐大,在山體上攀爬也不是件輕鬆事。   文定兒時總是喜愛在家鄉的山上俯視腳下翠綠的農田,各家各戶冉冉升起的炊煙,一直要等到夕陽西下,見證完那絕然的美景,才依依不捨的回家。在江夏鎮源生當本店的幾年裡,雖然見不著日出日落,卻在許多個夜裡見識了廟山的月夜,也不失為一份難得的收穫。   只是不論是家鄉的小山,還是廟山那動人的山林,在眼前這座高山面前,似乎都不能稱之為大山,廟山還能呼之為山,自己家鄉的山頭則只能算得上小山丘了。   這座山南北延伸,綿延流長,與昨日山體另一面見到的陡峭不同,這一面山體山勢平緩,多有林木,夏日之中更是綠蔭繁茂,漫步其間,文定只覺得清涼無比,心扉也漸漸被林間百物所敲開。   一陣陣稚嫩的歡笑聲從山上由遠及近的傳來,正是小光和他那些夥伴,孩童的歲月裡似乎總是充滿著歡笑,對新環境的適應也比大人們來的快,來此地不過數日的他們,只要有父母、有玩伴,也就不會愁眉苦臉。   文定不由得羨慕這些無憂無慮的頑童,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般,和自己的玩伴們肆無忌憚的揮霍著兒時的光陰,每日皆期盼著先生能早些結束一日的課業,好盡情的呼嘯於山林之中。   要是碰到先生出門訪友之日,那便是他們莫大的節日,誰也不會提前回家,紛紛結伴去心目中遙遠的地方探險。   兒時總覺得除了學堂與家之間的路,其他的地方都充滿著新奇,祖廟、市集、別人村口流過的小溪,都是他們眼中神秘的所在,直到慢慢長大後才明白過來,每次他們都沒走出那方圓十幾里,一直都是在那一畝三分地上打轉。   可當時在他們眼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他們歡笑,他們瘋鬧,流連那夏日裡的燦燦兒,珍惜那陽光下的草木。   還記得一次,他們去東獄廟玩耍,卻不巧碰上了找族長談事的先生,最終的下場,是每人被先生那厚重的戒尺打了足足十五下,可這也阻止不了他們又一次的出遊。   每每想到那些兒時的畫面,都讓文定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然而此時那些少年時的同窗卻已是各分東西,每個人都有了各自的道路,各自的生活。   有的考中秀才,終日埋首在書卷之中,或有閒情,也是由新的同窗、新的友人相陪,偶爾在路上巧遇,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能看著你點點頭的已算是不錯了;有的讀書不成轉而回家繼承先人福蔭,年餘未見就變成滿嘴的酒氣,呼朋引類終日游手好閒。   而更多的呢!棄下了學業,接過了父輩手中的鋤頭,一年到頭都是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見著面時,大多也只是木訪的點點頭,說不上兩句,就匆忙找個藉口奪路而逃。   原先文定還以為他們真的是有急事,而每年返鄉之時也總是特意的去找尋那些兒時的玩伴,然而這種場面經歷過許多次後,他最終也明白,這急事之中多少有些刻意的因素。   又過了幾年,經過好多次尷尬後,文定也選擇了沉默,不再特意的去尋找他們,不再一見面便是忘平所以的高興。   現實的變遷總是在捉弄著世間的凡夫俗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後,人原本的性情也往往會隨之改變,與其說是人在做事,不如說是事在做人,將一個個一同玩耍的孩童塑造成每個行當獨有的特色。   文定有一位小時侯愛衝動行事的同窗,長大後和他父親一樣,租種了鄉紳的農田,然而一個年關之際,卻看見他跪在少東家面前,哀求能否將欠下的租子寬限幾日。   那少東家也恰是文定他們同個課堂裡習書的夥伴,曾與他們一同歡笑、一同玩耍,只是當時的二人似乎早就不曾記得彼此間還有過這層交情,最後做了鄉紳的同窗,還是命人將佃戶同窗家裡僅有的耕牛牽走了。   這看上去讓文定覺得諷刺的一幕,之後仔細想來,卻又是合之情乎於理的。每個人要養活自己,要養活家人,都得有自己的謀生求存之道。自己的兩位同窗早已是將自己溶入了新的地位身份之中,不再是自己印象裡那只會耍鬧的孩童了,若還是當年的孩童,這番舉措自然是不對,可在成年人之間,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而以物抵債,即使是上衙門也不會是別的結果。   道理是不錯,只不過文定每想於此,總是感到渾身不舒服。是以殘酷的現實讓他惟有將那些往昔的記憶,牢牢的嵌印在心靈的深處,成為他美好的追憶。   看著眼前小光一干夥伴的無憂無慮,不由得讓文定感慨不已。成熟便代表著背離,背離那兒時的純真,背離那記憶裡的歡笑。   小光也望見了文定,昨夜一吃完晚飯,他便竄進他們的房子,來和陸仲簡聊天,也就和文定他們認識了。只見他一路從上面跑下來叫道:「柳大哥,你也是上山來摘草的嗎?   「摘草?」文定不明所以的說道:「我只是上山來隨便走走逛逛的。小光你剛才是說摘什麼草呀?」   小光道:「就是與你和陸爺爺一同來的一位姐姐呀!剛才我還看到她就在山上摘草來著,後來好像又翻過山頂到山那邊去了。   停頓了一會,他忽然又記起什麼,道:「對了,那位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樣,臉上蒙了一塊白色的布。」   文定恍然想到,燕小姐昨夜說過要上山採藥,以除掉她與北坤身上的餘毒,小光口中的摘草,自然就是她在採藥了。   告別了小光後,不知怎的文定忽然想去山頂處看看燕小姐採藥的情景,他還尋找了好幾條理由說服自己,什麼燕小姐有毒傷在身呀!什麼山路崎嶇多一個人自也會多一分機會,什麼正是她挺身而出,才讓自己等人免於危難,這時受傷了,自己不去幫忙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總之,到後來想著想著,他漸漸覺得若不去幫她一把,自己都快成為千古罪人了,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顧忌,欣喜的往山上攀爬,將楊括與他查找洞口的約定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站在山頂,文定能望見那給他們留下深刻記憶的竹林,雖然在裡面待了一日有餘,可直到此刻置身於其外,才算是見到其整個輪廓,也正是因為置身於其外,才有此閒情觀賞其姿態。   劉老宅前的那一片松竹林,在文定的記憶裡留下難以磨滅的一幕,置身在幽靜的竹林裡,人的心境也能隨之沉靜下來。而眼前的竹林則可算得上是一片青竹的海洋,數之不盡的青竹,縱眼望去也難以見到邊際,而那一株株的青竹就如同是海中的水滴般,微風掃過更是激起一股股的波紋。   正俯視遠處的文定,正巧見著了觸目驚心的一幕,一道人影在光滑如鏡面般的峭壁上飛昇,那白色的英姿是如此的熟悉,文定嚇的不輕,卻不敢大聲的叫喚,生恐她一時分神失足落下,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那道麗影徐徐升至懸崖之頂,隨手摘下一裸火紅的小草,轉晰又飛到文定面前。   此刻文定方敢出聲道:「燕小姐,你真是把在下給嚇死了,那麼高的懸崖,又沒有立錐之地,你上那去做甚?若有三長兩短可如何了得。   若不是身上的餘毒,這點程度的懸崖又有何所懼,燕小姐一揚手中火紅的小草,語氣中略帶些欣喜道:「有了這裸火龍草,那餘毒即可除盡。   文定打量著燕小姐手中那裸火龍草,除了透體通紅外,和隨地可見的小草也無明顯區別,不由得問道:「燕小姐,這株火龍草有何奇妙功效,還得你冒如此風險去採摘?」   許是採齊了所需的草藥,是故與往日的一潭靜水相比,燕小姐今日的心情看來也顯得格外輕鬆,並未立即為文定解說,反而是饒有興趣的問道:「這藥引在藥方子中的功用,柳掌櫃瞭解多少呢?」   文定想不到燕小姐竟還會出題考驗自己,驚訝之餘也倍感一份欣喜。好在學堂裡的先生除了要教他們苦讀聖賢之書外,琴、棋、書、畫、醫、卜、星相這些種類繁多的雜項,多少也略微涉及,雖談不上精通如平常大夫般診脈開方,但這些淺顯的大意,還是難不倒文定的。   他斟酌了片刻後道:「藥引在湯藥裡甚為重要,或用作主輔藥,或為佐使藥,或為了護胃、矯味,或為了解除些許藥毒,藥劑中用以藥引實能提高藥效,有益於病愚的早日康復。   這說法雖不至於不失圭撮,倒也是十分詳盡了,燕小姐說道:「熬製解毒湯藥的諸味藥材皆是稀鬆平常之物,妾身早已全數採得,而這株火龍草實則是一味藥引。火龍草生長在高山之顛,終日吸收烈日的曝曬,若無此藥引,這副湯藥的功效雖也不差,可治癒的時間卻要再耗費一月有餘,有了它後,便只需七八日即可安然無恙。」   「說到藥引,柳某倒是聽某人說過一則笑話,也不知是杜撰還是實有其事。   燕小姐問道:「藥已採完,反正時間還早,柳掌櫃不妨說來聽聽。」   難得燕小姐今日興致如此之好,文定自然不會拒絕,說道:「說是有位大夫擅長診治病人的『心病』。一次,有位百姓上門求醫,說是他與妻子原本相親相愛,偶因小事發生了些口角,妻子頗感委屈而怏怏不樂,數日來不吃不喝,終於病倒而臥床不起。   「大夫聽完陳訴後,即囑這百姓在河灘揀一塊鵝卵石,交待他將這石頭放在鍋裡煮,待煮軟後作為藥引使用。並囑他煮石時要不斷加水,且不可離人。這位百姓遵照他的囑咐,日夜不斷地熬煮卵石,連著數日下來,人也累瘦了,眼也熬紅了,但他記住大夫的囑咐,仍舊不間斷地煮石。」   「他娘子見此情景,不禁化怨為樂,轉怒為喜,下床主動代相公看火煮石,並囑他再去問問大夫,這卵石為何煮不軟。那百姓向大夫詢問後,大夫笑著告訴他『回去吧!你娘子的病已經好了!卵石雖煮不軟,而你對她的一片至誠,卻把她的心腸軟化了。』夫婦二人此後也確是比翼雙飛,羨煞旁人。」   笑話說完後,燕小姐並無絲毫的意動,既沒笑出聲,又沒表示反感。   文定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自己似乎天生就不具備說笑話的才能,說的那些橋段總是不能引發別人的笑聲,即使是別人試過的很逗樂的段子,經過自己這張嘴訴說後,結果往往都是適得其反。   這點文定就十分佩服顧正聲,他洋溢著詼諧的言語,充滿著趣味的動作,總是能挑動起眾人的情緒。這個藥引的段子原先就是從他那聞聽過來的,可當時笑話說完後,所有人都笑的是人仰馬翻。   文定自責的說道:「若是正聲現下能在眼前就好了,由他來說必定是精彩不已。柳某不善言辭,反倒是給燕小姐平添困擾,還望燕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對於顧正聲這個浪蕩子,燕小姐沒有丁點好感,年幼時便呼朋喚友禍害一方,長大後空有些許本領,卻不思回報家人的養育之恩、為黎民蒼生謀福,反要連累兩家人為他操心,自己那個百般疼愛的妹妹為他傷心落淚更是成了家常便飯。若非看在兩家祖上的交情,若非妹妹對他愛的死去活來,她早就狠狠的教訓他了。   燕小姐冷冷的說道:「那等譁眾取寵之人,不說也罷。」轉而又緩和的說道:「若說是柳掌櫃不善言辭也過於自謙,還記得那日夜裡在府裡的柴房,柳掌櫃慷慨激昂的一番話,讓妾身是感慨不已,即便是如今,依舊是記憶猶新呀!」   槽糕,那晚的情景是一片混亂,自己說了好些冒失之言,無端將好心助他的燕小姐訓斥了個狗血淋頭,此刻想起來,實在羞的是無地自容,文定趕忙深表歉意,「那夜皆是在下無理取鬧,誤會了燕小姐一片好意。」   「哦?」燕小姐彷彿有意是在為難於他,故意一派不信的口氣。   文定則肯定的道:「當晚若不是燕小姐出面阻攔,柳某不知要到何時方能離開那間柴房,何時由燕顏的手中逃脫。惱人的是,在下卻不明是非,將一腔怨氣通通拋向了小姐。」   那夜蒙受的不白之怨確實讓燕小姐氣惱不已,不過也是頭次有人對她說那種話,讓她的心也彷彿抽動了一般。   文定接著說道:「更讓在下羞愧的是,燕小姐以德報怨,還治好了在下的鞭傷……」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變的漸漸微弱,那夜燕小姐為他治傷時的情景很容易讓人產生遐想文定的異常也恰好給了燕小姐提醒,自己不忌男女之嫌為這個商人塗抹傷藥,想到此,她幽怨的道了句:「說這些幹嘛?」氣惱的一扭頭,撇過臉不再看文定,頓時,兩人之間陷入了寂靜。   心虛的文定不知該如何張嘴,而燕小姐那張隱藏在白紗巾背後的俏麗面容,此時也是羞的通紅,那顆向來處變不驚的靜心則頭一次如此強烈的跳動著,自己的耳邊似平也聽到撲通撲通的響聲。   「真是該死。」半炷香的時間內,文定的心經過了幾番掙扎,終於決定不再沉默了,若是就這麼僵持下去,他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他懊惱的自責道:「我淨提這些事幹嘛!」   燕小姐實在是抱歉,都是我的錯,可別往心裡去呀!   看著他驚慌失措的窘態,燕小姐心中的那絲不快也早已煙消雲散了,淡淡的說道:「柳掌櫃不必在意,這事細說起來還是因為舍妹的胡鬧,好在這事讓她多少也受到了教訓,後來她可曾再找過柳掌櫃的麻煩沒?」   文定答道:「不曾,自那夜之後,燕顏小姐整個人都變了許多,不但不曾再做出那些驚人之舉,還和雨煙她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這些,燕小姐由妹妹那也聽到了不少,只是她一直擔心燕顏當晚給文定造成的傷害,會在他的心中留下怨恨。而此刻由文定的言語中,獲知那件事已然不再讓他介懷,一直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也輕輕放下了。   雖然妹妹的成長讓她欣喜,不過想到這些成長卻是建築在眼前商人的磨難之上,也讓燕小姐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我這個妹妹雖然只是小我三歲,可從來就像是長不大一般。」   文定心下算計著,聽正聲說過,燕顏比自己晚一年,燕大小姐長她三年,那就是戊申年出生的了,說道:「原來燕小姐是孝宗元年的生辰呀!」   燕小姐暗道不好,自己的生辰如此私密之事,如何就給漏嘴道出來了。懊悔歸懊悔,可這個商人說上門了,也只好認道:「確是如此。」   文定咬咬嘴,又向燕小姐道:「燕小姐,在下有個問題一直在心頭纏繞,今日想冒昧相詢,不知您可否應允?」   燕小姐淡淡的說道:「柳掌櫃直說便是。」   鼓足了半晌的勇氣,文定終於下定決心問道:「嗯,嗯,這一趟下來,在下、紫鵑與楊兄、燕小姐也相處已一月有餘,可是一直不曾知道小姐的芳名。那個,那個紫鵑好幾次問起來,而我也是不得而知,是以想請教于小姐。」   說了半天,文定便是想求教燕小姐的芳名。   燕小姐藏在那白紗巾背後的臉領也隨之泛紅,暗自填怨道,這無行商人今日緣何如此大膽。   文定轉而又急忙辯說道:「我只是隨便有此一說,若是小姐不方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燕小姐沒去理會文定的失禮,只是語氣又變的如往昔般冷淡,「柳掌櫃,該采的草藥已採齊,我便先回去了。」也不等他答覆,便緩步向山下走去。   一直等到燕小姐的身影從文定的眼中消逝無蹤,他才回過神來,一個勁的埋怨自己,「你這個負心之人,對得起雨煙嗎?」   說到悔恨處,文定更是順手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雖然他不斷的在提醒著自己,切記不能做出對不起雨煙之事,可惜這世間上的許多事,並不是那麼簡單,只要自己想想就能決定的。無形之中,彷彿有隻手在操控這一切——那就是命運。 下期預告   在爭鬥的間隙,赤穴村這座樸實、和諧的村寨也給文定等人帶來了悠閒的樂趣。   有傷在身的北坤更是成為了赤穴村家喻戶曉的風雲人物,可正在他們休息之時,一個個針對他們的陰謀也在悄悄的展開。埋伏、要挾再到火攻,這平靜的山村又是幾番波瀾。 第八集   第一章 窮追不捨   日已挫西,一日的搜尋楊括並未能找到陸仲簡口中所提到的洞口,當他從文定那得知與自己相同的結果後,依舊是不肯死心,誓言明日還要再來搜山。數日來的奔波逃亡,絲毫不能減弱他那旺盛的意志力,一說到那批玉器似乎便能激發出無盡的動力,對於他的這份執著,文定著實是汗顏不已。   回到村子後,楊括先是去燕小姐屋子裡請過安,才回到自己所住的屋子。進門剛一看見閒談中的文定與陸仲簡,便是一陣烯噓。   莫名其妙的陸仲簡不由得問道:「這一日都未見你的蹤影,方才進屋,怎的就是長吁短歎,有何煩心之事不成?」   若不是他陸老頭不肯相助,楊括也用不著這麼瞎子摸魚似的,在那座大山之中大海撈針,因此略微有些怨言道:「陸居士,你先前說的那個山洞,到底是不是便在這高山之間呀?為何翻來尋去就是不見其蹤跡呀!」   陸仲簡聞之神色一黯,閃爍其辭道:「晨間不是已然說過找不到那入口之處了嘛!此番何故又提及於此,這赤穴村強似那山洞百倍,有了此地避難,還尋那陰森的鬼地方幹嘛!」   楊括則抽已置腹的坦言道:「陸老哥,要說這幾日下來大家處的都十分融洽,您也知道我等之所以不遠千里而來,為的也便是那些玉器,為何偏偏不肯為我等指引出一條明路呢?」   陸仲簡被其逼的甚緊又答不上話來,不由得怨氣叢生,將面前竹桌猛的一拍,桌上的茶壺茶杯更是碰的聲聲作響,大聲道:「小老兒已經說過了,實實是不記得那入口處了,即便是記得,也不願爾等前去打擾他人的平靜日子,此事不必再言及了。」這時的他已是惱羞成怒,不理會文定的勸阻,由前門大步而出。   原本還好好的,就這麼幾句話下來,便成了如此尷尬的局面,文定無奈的看著那倔老頭推門而去,轉而輕聲對楊括勸道:「楊兄,這不是才搜尋的頭一日嘛!不必如此著急呀楊括見到陸大爹負氣而去,心下也略感自責,可想起東家的囑咐,想起一干人經受的幾番波折,他又收拾起自己的軟弱心腸,道:「那麼多磨難我們都已經闖過來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說什麼也不能在此處功虧一賞,這不但是為了東家的生意,也是為了我們自己。」他可不是那種遇到困難便打退堂鼓的人。   對於楊括堅毅的決心,文定是欽佩之至,可變著方的要從陸大爹那套取其不願提起之事,卻讓他有些不敢認同,輕聲說道:「燕小姐與北坤的傷勢還不甚完好,我們不是還要在此待上一段日子嗎,無須這般著急,來日你我二人再繞著這大山好好搜尋幾番,必有所獲。」   無可奈何之下,文定能想到的也惟有此法了。   這時紫鵑也早已醒轉,這小妮子已經是正式入住他們這間男人屋了,出來見著他們二人傻楞楞的呆站在一旁,便問道:「飯好了沒有?陸大爹別又是讓我們等到夜裡才有的吃吧!」   「若是那般就好了。」文定歎了口氣,道:「陸大爹出門去了,這晚飯還在米缸裡躺著呢!今晚看來得是我們自行操持了。」   對於自己的手藝,紫鵑是不抱什麼妄想了,而對於眼前這兩個手比腳笨的商人,她更加不會輕信,大肆埋怨道:「你們怎能就這麼放陸大爹走了呢!北坤身上還帶著傷,餓著肚子怎麼行,再說了,你們兩個做出的菜能給人吃嗎?」特別是和昨夜陸仲簡的那幾道做工考究的菜比較起來。   這丫頭不先從自己身上找毛病,反倒責難起他們了,文定心中一陣氣悶,對楊括言道:「我們做的自然是難以下嚥,楊兄,我看這副重責還是交給紫鵑小姐來承擔吧!」   紫鵑當然聽的出他是在消遣自己,好在近幾日她經歷的事多了,性情也有了不小轉變,比之前收斂了許多,並未惱怒,只是由巧鼻裡發出個「哼」,一扭頭說道:「德行,我去靜思她們那邊用晚飯好了,聽說靜懷師太做的齋菜在整個峨嵋山都是有數的,用完了飯再給北坤帶回一份,正好給他調補調補。」   聽聞有這等美事,文定與楊括自不肯放過,鬥嘴終究沒有肚子重要,趕忙巴結討好於她。什麼她如何如何懂事了,如何如何為他人著想了諸如此類,說的紫鵑是滿心歡喜,才道:「好了,好了,被你們說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吧!想怎樣?」   文定靦腆的一笑,不好意思的說道:「紫鵑能不能多帶三份過來,我、楊兄和朱兄也好一同用飯。」   楊括也趕緊附和道:「是呀!是呀!一個人用飯有什麼意思,三人一同吃,味道才會好嘛!」   紫鵑指著自己的鼻子,驚訝道:「我一人去吃還要捎帶你們三份的,想的倒是挺美,這沒得商量,絕對不可能。」強硬的拒絕之後,又轉而緩和的道:「不過嘛!靜憶師太、靜懷師太都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倘若你們二人要是跟著我過去,想必她們也不會將你們掃地出門。」   楊括自是滿口答應,文定雖有些怕見燕小姐的面,可也敵不過腹中空空如也,只好揣著坎坷的心情,跟在他們身後步入燕小姐居住的竹樓。   好在靜憶師太不計較前夜裡在用飯上的小小衝突,不但不介意他們過來用飯,還特意吩咐靜憶加上兩道菜。而讓文定憂心的燕小姐也一直是平常如故,依舊是給人感覺不親不疏,若有若無的暗藏一份與所有人之間的距離。   靜懷師太的齋菜清淡可口,色味俱佳,楊括吃的是盛讚不已。   靜憶倒還罷了,性情調皮的靜思卻忍不住撲味笑道:「這下施主該知道,這天下間好吃的,並非只有那弱小生靈了吧?倘若這是在峨嵋的話,靜懷師姐還能做出好吃的蘑菇來,那種蘑菇只有我們峨嵋山上才有,好吃極了……」   她還要不停的往下說,靜憶不得已打斷道:「阿彌陀佛,靜思,用餐之時不得言語,下山幾日,你連佛門的規矩都給忘了。」   下山之後這些清規戒律,靜思倒真的有些生疏了,此時方才憶起,急忙一喧佛號:「阿彌陀佛,靜思知錯了。」說完便埋頭直扒碗裡的白飯,雙眼片刻不敢旁視,連桌上的齋菜也視而不見。   靜光、靜懷對這個師姐向來便充滿著敬畏,此刻又是靜思壞了規矩,是以也不敢幫她說兩句。而紫鵑雖有心助她,奈何在不惡而嚴的靜憶師太面前,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原本輕鬆的晚膳,經這一段小插曲也讓人興致全失。匆匆用過後,楊括與文定便告辭而去,而紫鵑也以北坤還在等候為由,接過靜懷先前備好的齋飯便也急忙退去。   這赤穴村建於盆地之內,地勢亦高於平地,在此處觀望星空要比平地感覺更為接近,更為清晰。恰值今夜星羅棋布,卻有一人枯坐在村外的草地之上,只聽見斷斷續續的傳來女子嗚咽之聲,哭的是好不傷心,還好此地距村子還有段路程,不然必招來眾多的圍觀之人。   餐後無事的燕小姐原本打算漫步於星空之下,撫平那顆凌亂的心,卻正巧碰上了眼前這一幕,本想繞道而行,可誰料到竟認出了那啼哭之人。   燕小姐緩緩的走到其身旁,輕聲問道:「哭出來會舒服些嗎?」   啼哭之人抬起頭,正是那靜思女尼,只見那原本清秀之中略帶幾分稚氣的小臉上,哭的是一塌糊塗,眸子裡的淚珠還在不斷的往下垂落。看清來人是燕小姐,悲傷的臉上又滿是羞色,道:「燕女俠,你,你怎麼來了?」   燕小姐挽起自己的白色繡裙,鋪坐在靜思身旁的草地上,在這寂靜的夜空下,心裡的雜思倒也少去了許多。眼前這年少的靜思倒也是單純的可愛,只是因為師姐幾句輕微的教訓,便獨自跑到這郊野之地傷心落淚。   燕小姐自孩提之時,便遠離父母親跟隨著師尊入山習武,彷彿也是由那時起,她的記憶裡便沒有了哭泣。   自師尊那裡學的皆是道法、武學,堅忍善慮便是她與眾不同之處,涉足江湖之後更是隨時隨地都要預備為他人提供依持,在江湖人心中,淚水與她便如同兩個極端,並不只是敬她之人如此,仇她怨她之人亦是如此。   不過此刻的燕小姐卻有些羨慕這悲傷中的靜思,心中的鬱結、煩怨、憂傷、痛苦皆不必隱忍著,只須化做兩道清泉便能宣洩而出,這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靜思的注意力被突然而至的燕小姐所牽動,悲傷之情也略有緩解,只是聲音之中還帶有一絲沙啞,道:「靜思的羞態讓燕女俠瞧見了,還請燕女俠為我遮掩,休要告知旁人。   燕小姐淡淡的說道:「靜思師太在此傷心,是因為你師姐的一番話嗎?」   被燕小姐一提醒,靜思頓時又回想其方纔的委屈,哭聲又起,泣說道:「都怪我一時興起忘了佛門的戒律,師姐從來都不曾這般嚴厲的教訓我,這次我定是惹她生氣了,嗚嗚嗚……」靜思雖有些任性,到底還是個善良的女尼。   燕小姐淡淡的問道:「靜思,佛門興戒律所為何事?」   靜思先是一楞,轉而思慮了好一會才答道:「是約束我佛門弟子行為的規矩、規範和禁條,用以防非止惡。」頓了一會又喃喃的說道:「可我只是在飯間說了幾句話,又不是犯了何種大戒。」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曾聽普智禪師提起,戒,實乃出於梵文,音譯為屍羅,意為慣行,轉為日間的行為、習慣。」燕小姐說道。   普智禪師乃是當今禪宗得道之高僧,身為佛門弟子的靜思,素來是敬仰倍至,只是以她師父絕塵大師身為峨嵋掌門,尚不得時常得見普智禪師之面,她一介沙彌尼如何能遂願這也難怪,峨嵋派與少林如出一轍,在武林之中雖可謂是地位崇高,然於沙門之內卻還是不能登堂入室,護教她們是責無旁貸,傳經布道則稍遜一籌。那普智禪師所立身的白水普賢寺雖亦同處峨嵋山上,卻也不是輕易能得以見到的。聽聞燕小姐有幸見過禪師,她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燕小姐繼續道:「貪念不起,邪念不生,想來靜憶師太也是怕長此以往,難保不會礙著你日後的修行,是以懲小錯而絕大過,也是實實在為你著想。」   靜思回味著燕小姐話中的意思,確實是在情在理,一時不覺陷入沉思。就在她沉吟之際,燕小姐也悄然而退,待她醒轉過來之時,身旁站著的已是自己的靜憶師姐了。   靜憶師太對這個師妹實在是寵愛有加,見著她被自己教訓了一番後就變的行為失常,飯後又忽的失去蹤跡,愁的她是四下搜尋,終於在此地找到了她,靜憶滿是歉意的道:「靜思,方才是師姐不對,不該語氣那麼重,你不會因此便記恨師姐了吧!」   靜思一轉身撲進其懷裡,哭著喚道:「師姐。」   突然遭遇此變,縱是向來鎮定的靜憶也是措手不及,輕撫師妹的後背柔聲喚道:「傻孩子。」   不遠處的林間輕輕響起一聲歎息,一道人影漸漸遠去。   適時,赤穴村已然歸入寂靜,除了零星有一、二處燈光外,餘者皆是一片黑暗。而赤穴村前的高山之上卻沒有這般平靜,數雙眼睛正打量著山下的山村。   「小澤君,這村子已經一片漆黑,可以開始進攻了吧?」   小澤敬吾默默的點點頭,道:「那些村民已睡了不下一個時辰了,如此掩殺過去料來必不曾防備,終為我們所乘。秋山副頭領,我等且先行潛入埋伏下來,直待你殺聲一起,對方陣腳大亂再趁亂尋機重創對手。」   秋山喜道:「小澤君所言甚是,我在外大造聲勢,你們則趁其不備,裡應外合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嘿嘿,只是這村裡的錢財、女人,我們兩邊怎麼分,還是事先說個清楚吧!」   小澤敬吾面無表情的道:「都歸你,我們只是要完成名主吩咐下來的命令,那些東西你要都拿去好了,只是必須得在完成這次任務之後。」   秋山譏諷道:「小澤君,虧得你還學了漢語,自譽為半個漢人通,對於漢人之性情,你原來是這般的無知呀!」   小澤敬吾雖然說的一口漢語,可也是近些日子才由東贏本土輾轉而來,不像秋山一直在大明沿海一帶徘徊,說到對大明子民的瞭解,他還真是有所不及,虛心的問道:「那依秋山副頭領說來,這些漢人之性情該是如何呢?」   秋山自得的說道:「別的倒還罷了,這些什麼正派武林最是婦人之仁,只需我手下之人分散四處大肆燒殺一番,他們肯定是驚慌失措分而救之,到時小澤君及手下之人成功的把握豈不是更大嗎?」   這確實是條妙計,若是那班實力強勁的對手分散開來,小澤敬吾和他那些手下便有了可乘之機。   沉吟了一番,他便應道:「以秋山副頭領之計策為定,我等這便去了。」說完便有十幾條人影隨其往山下的赤穴村潛去。   看著山下那富饒的山村,秋山身邊站立的三名手下都忍不住摩拳擦掌,紛紛向秋山請纓道:「頭領,這些日子藏來躲去的,吃沒好吃,玩沒好玩的,兄弟們都憋了好久了。這個偏遠的地方,明朝的官府又不能奈何我們,為何還要這般小心呀?」   又一人說道:「是呀秋山桑,這些日子裡弟兄們除了在那晚匆匆一夜外,連女人都沒碰過了,每日他們都要給我抱怨好幾次。」身邊的幾名督賊也發出嘿嘿的壞笑聲。   浪人們之間的聚合,可沒有忍者或武士那麼正規,有利則聚無利則散。   秋山知道再這樣隱藏下去,自己的部下便都要散了,而作為逃亡武士的他,只有這班手下的力量才是名主看重的,若是變成孤家寡人,可就沒人會再搭理他了。   秋山重重的點點頭一揮手,喊道:「給我往下衝。」自己則搶先一步往山下跑去。   身後的林子裡陡然跳出五六十條人影,口裡應道:「嗨!」   卻說小澤敬吾這次總共帶來了三十名下忍,上次羅府之戰只戰死了兩名,可光是這兩日死在那個武功奇高的女子手上就有七、八人,這可是他從未遇到過之事。今晚他無論如何都要洗刷掉這個恥辱,挽回伊賀忍者的聲譽。   與那些參差不齊的浪人相比,他們忍者的功力都十分的接近,配合的就如同是一個人般,不但行動敏捷,奔跑時還始終保持著相當的間距。還不等那些氣勢洶洶的浪人跑到山腳時,他們已成功的潛入赤穴村內。   小澤敬吾單手一揮,十來名下忍便由不同的方向散開,過了一會兒又相繼回轉到他身邊,其中一個附在他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小澤敬吾眉頭一緊,道:「確定他們住在那兩棟房子裡嗎?」   見到手下們紛紛點頭,他咬牙切齒的道:「八噶,這些狡猾的中土人,再看你們能玩什麼花招。   感覺上今夜的行動太過順當了,有些不可思議,入村以後,他們竟不曾見到一個人,難道偌大一個村寨連一個巡夜打更之人都沒有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暗下有股放棄這次行動的衝動。   然而他們耗費了多少的時日,多少的人力,為的就是那陸老頭,對他是勢在必得的,此刻陸仲簡既在眼前,其他的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小澤敬吾吩咐道:「聽好了,餘人都歸秋山那些混蛋處理,我們只需抓住了姓陸之人便是了。」   十數人瞬時便在文定他們所居住的兩棟竹屋附近埋伏下來,直待秋山他們的動靜了。   就這麼等著等著,足有半個時辰過去了,然而秋山那幫足有五六十之眾的浪人,卻連一個人影都沒出現。小澤暗罵聲飯捅,平日總是炫耀自己如何如何能耐,如何如何的不屑於中土漢人,此番不過讓他做一回障眼法都慢吞吞不見蹤影,手下有這種無能的武士,怨不得他原來的名主會在鬥爭中一敗塗地。   且說小澤領著手下之人又枯等了一柱香的時間,那該死的秋山還沒出現,耳邊也未曾傳來喧鬧的動靜,小澤敬吾的心中嗅到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危險似乎正在一步一步的逼近,拖下去不知會有何變故。身為忍者的他們雖不畏懼死亡,可若是沒完成名主的任務就這樣平白的死了,死後的靈魂也不會得到安康。   小澤一招手,十數名下忍開始依次退走,然而此時已不是那般容易了,一道銀白的寒光由屋內而出,一名下忍釋不及防添為劍下之魂。   事出突然,還沒等他們回神過來,便又有三條人影殺出,這幫忍者到底是久經訓練,遭受攻擊之後不消片刻便進入防守狀態。   燕小姐手提還滴著賊血的鳳鳴劍,身後依次站著靜憶、靜光、靜懷三位師太,剩下的靜思則被她們安排去協助紫鵑,提防他們鋌而走險。   小澤敬吾望向燕小姐的眼中充滿了怨恨,若不是有她的存在,自己等人早已得手,又何需如此行徑,現下這個該死的女人不聲不響又殺了自己一名手下,給自己光輝的生涯又添上恥辱的一筆。   他冷冷的用那生硬的中文問道:「你是何時發現我們的?」   靜光冷冷一哼,責罵道:「不要臉的鼠輩自以為高明,豈不知那些卑劣行徑,早就被燕女俠掌握在股掌之間。」   對於靜光的言語,小澤不去理會而依舊是直直的望著燕小姐,等待著她的答覆。   燕小姐淡淡的道:「你要問的是今晚入村之時,還是前日夜裡接近小廟之時?」   眾尼聽的是膽戰心驚,原來前日夜裡這幫小人便找上了她們,更讓靜憶她們羞愧不已的是,燕小姐身受毒傷尚察覺了別人的動向,自己這些守夜之人卻未有絲毫警覺。   小澤敬吾也驚訝不已,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逃不過她的掌握。驚訝之餘也失去了正面對敵的鬥志,一聲「走!」便率領著手下晰時退入黑暗之中。   靜光、靜懷見機不可失便要仗劍追敵,卻被師姐生生給攔了下來,看著一時間樓賊皆由眼前消失無蹤,二女尼不由得急道:「師姐快追呀!晚了就來不及了。」   「窮寇莫追,他們雖少去了一人卻還未損根本,貿然追去反倒給了他們機會。」靜憶說完轉向燕小姐問道:「女檀越,感覺怎麼樣了?」   燕小姐搖搖頭,直到那幫樓賊的腳步聲已真的遠去,才收起手中的鳳鳴劍,緩緩道:「不礙事的,歇息一晚即可。」   神勇無比的燕小姐,方才一出手便有一名難纏的忍者亡命其劍下,也給靜光、靜懷注入了強大的信心,可師姐的一番怪異舉動卻讓她們茫然不已,問道:「靜憶師姐,女檀越這是有何不妥嗎?」   看著這兩個退鈍的師妹,靜憶搖搖頭沒好氣的道:「女檀越身上的餘毒未盡,你們又不是不知,方才女檀越不過是為了退敵而強打精神,雖是生殺了一人可也妄動了真氣,已無餘力再戰了。」   頓時,兩位年輕的女尼如有一壺冷水由頭部澆淋下來,旺盛的戰意也隨之熄滅,若不是燕小姐捨身智退強敵,此番她們已難保不是身陷敵手了。   看著兩位師妹驚愕的表情,靜憶也不再數落,而是小聲的向燕小姐道:「女檀越,方才刀光劍影的,您看我們需不需要向這裡的長老解釋一番,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不必了。」燕小姐淡淡的道:「這座赤穴村平靜的異乎尋常,想必是他們有所察覺才刻意如此,他們不說破,我們也無需多此一舉了。」   一旁的靜光驚訝的道:「那是怎麼回事呀?這村子該不會真的有什麼奧秘不成?」雖然她們不像楊括等人私下談論,可心中對這個村寨的不尋常還是有些留意的。   「誰人不曾有秘密呢?我等不過是借住幾日,這裡的事還是留給他們自己吧!」燕小姐踏門而入。   靜憶也招呼師妹們,道:「燕小姐所言極是,別去干擾他人的平靜日子,好了,還是去將靜思叫回來歇息吧!」靜光與靜懷忙依命而行。   「八噶!」幾日來自以為縝密的奇襲計劃,在別人眼中竟不值一文,小澤敬吾心中無比的氣憤。只恨秋山那頭蠢豬,若不是他和他那群手下未曾按照預定的計劃出現,那個臭女人也不會如此簡單的就識破自己等人的行蹤。小澤越想越氣,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浪人實在是丟盡他們東贏人的臉面。   按原路退回,方到山腳之處小澤便停頓下來,隨行的下忍們也猛然停下腳步,戒備的望向四方。   下忍中的領頭人物百地原太郎詢問道:「大人,有什麼不對的嗎?」   「這空氣之中暗含著血腥的氣味。」   百地原太郎等人也猛的吸進空氣,隱隱間卻有一絲氣味,說道:「大人,會不會是以前留下的,不然味道不可能如此的微弱。」   小澤敬吾不做回答,而是用手在草地裡輕輕的一擦,湊在鼻息間嗅了幾下,肯定的說道:「此地,就在方才定是有一番打鬥。」   對於忍者來說,級別的分界便是有天壤之別,對於小澤肯定之事,在場餘人不會再生他念,今晚的一切似平都不太順利。   百地原太郎驚道:「大人,該不會是那幫浪人出了事吧?」   「誰知道呢!我們走。」對那些浪人的生死,小澤敬吾可懶得去操心,說完又領著眾人往山上急速奔去。   第二章 山村評書   小澤敬吾等一干忍者剛到山頂,卻看見兩三條人影趴在樹下,上前一查看,頓時驚愕不已。其中之一竟會是秋山副頭領,只見他渾身上下數處傷口,好在鼻息尚存,暫時的昏厥只是脫力的症狀。而其餘那二個跟著他的手下已是傷重不治,原本還指望他協助自己的,沒想到反而跑回山頂,身邊的那五六十人多數也是凶多吉少。   小澤暗罵廢物,若不是牧野勝仁那個頑固的武士說什麼不肯來,自己也不會將希望寄在他們身上了,因此惡聲惡氣的道:「快,把他弄醒。」   百地原太郎忙將趴在地上的秋山扶起來,邊搖邊喚道:「秋山副頭領,秋山副頭領,秋山,秋山……」   被這麼搖晃了半晌,秋山終於從昏迷中睜開眼睛,一醒來便將百地原太郎推侄在一旁,大聲喊道:「殺,殺,殺光你們……」手上更是舉起了橫倒在身邊的武士刀。   小澤敬吾上去一手奪過刀,然後就是一個重重的嘴巴子扇了過去,喝道:「醒醒,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這一個耳光打的秋山的臉領腫起高高的一塊,也將他混亂的心志給拉了回來,秋山不再胡鬧了,整個人就像是洩氣一般,在地上窩成一團。   小澤卻沒有心情去憐憫他的挫敗,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村子裡等了你快一個時辰,你的那幫手下呢?」見秋山一會兒沒有啟口的意圖,他又大喝道:「八噶,快說呀你。」   「妖怪!妖怪!」驚恐的聲音由秋山的嘴裡傳了出來。   像他們這般做慣惡事之人,如何會輕信什麼妖怪、神仙、報應的。   小澤喝道:「笨蛋,哪裡會有什麼妖怪,給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得是多恐怖之事,才會讓這個平素裡心狠手辣、殘暴不仁的浪人膽寒於此。   秋山稍稍平緩了一下心情,只是言語中依舊是有些顫抖:「你走後沒過一會,我就帶著手下追去了。剛下到山腳還未曾立穩,便有一群妖怪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個個腦袋黑黑的有燈籠那樣大,眼睛有拳頭那般大小,伸著長長的手臂,一跳一跳的來到我們身前,接著便開始殺人。我的兄弟舉刀對砍可總是打不著,一會工夫,那六十多人就這樣死去了。」   回想方纔那場景,讓秋山在這樣的盛夏之夜也忍不住直打哆嗦,戰戰兢兢的道:「若不是我帶著最後的手下奮力闖出,你們看到的也只能是我的屍首了。」   即使是秋山說的如此傳神,小澤敬吾依舊是絲毫不信,道:「什麼鬼怪,明明是有人裝扮來對付你們,這個赤穴村看來並不是這麼簡單,我們還是回去從長計議。」秋山已被嚇破了膽,只盼著早些離開這吃人的山林,立時附從其言。   卻說昨夜的敵襲,並沒影響到這平和安祥的赤穴村,村民連絲毫異常都沒有,整個就像是不知還有險情曾來臨過一般。倒是晨間的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村民們的步調,讓他們不用再去下地幹活,或三五成群談天說地,或閒坐於家中引兒逗女得享天倫之樂。雨水多也就代表著今年的收成不錯,是以村民們雖不能去幹活,但心情卻是喜悅的要說在這雨天裡真正心煩之人便要數楊括了,原本滿懷鬥志的他約好文定,要再次去尋找那傳說中的山洞,可這一場雨下來,任他再旺盛的激情也惟有望雨興歎了。   在文定看來卻是無甚要緊之事,那陸老伯既然對那個山洞所發生之事三緘其口,想來也必是有他的顧慮。此番眾人的當務之急還是治好幾位傷者身上的病症,安全的走出這片山林。那買賣之事則要看機緣了,機緣若是來了,自然是水到渠成,倘若是還未來到,強求也是枉然。   雖然住了有兩日,可對於這座赤穴村,文定依舊是一無所知。趁著這雨天,文定借來一把棕紅色的油布傘,想在這雨天中好好的逛逛這座雨中的山寨。   一座座的竹製屋宇排列的整齊有序,雨水順著各家屋簷漸瀝瀝的往下淌著無數條清流,就像是瀑布在眼前滑過,而極其壯觀的是相同的構造,讓每家房前的清流看起來都無差別。雨水也洗刷掉了竹屋頂部壁牆上附著的塵土,放眼望去倒讓文定覺出了在它們之間還是有些差別。   有的因為年數的久遠,竹子已有些微微泛起淡黃色,有的則如同那竹海中的新竹一般綠綠蔥蔥。看的出來這些新房子裡住著的,都是陸老伯原來的那些鄰居,在這裡,他們個個過的都是怡然自得。   前方的路口,小光和他那些夥伴正赤著腳在雨水中嬉戲,你追我趕玩的好不盡興。有的接過屋簷落下的水柱往夥伴身上拍打,有的則在極力躲閃,躲過了這邊躲不過那邊,躲過了那邊又躲不過老天爺的施恩。大多數孩子已是渾身透濕,好在是夏日,孩子們穿的都很單薄,一件粗布坎肩,一件大褲權子便行了,有些不講究的爹娘乾脆讓自家的孩子就赤著身出來,生在農戶人家,在這偏遠的山林之腹,講究的太多,孩子反倒是不好養活。   文定不由得的想起自己的小名大毛,若不是四弟出生時,叔父狠下決心要為他們哥四個起大名,他們還得是大毛、二毛、三毛、四毛的叫下去。雖說是父母賜,不忍辭,不過這個小名實在是讓他汗顏,不忍見告於人,就連雨煙他也是絕口不提的。   小光正在躲閃夥伴的攻擊,一個踉蹌不穩,恰好摔在文定面前的水窪裡,文定忙將其扶起,手上的油傘遮過他暴露於雨間的頭部,可他衣服上已是佈滿了泥水,這下他回家免不了挨娘親一頓責罵了。小光卻全不當一回事,回過頭看到是文定,笑道:「柳大哥是你呀!」   「瞧你們這一身的泥水,等會回去可有的好受了。」   「不礙事的。」小光偷偷的向文定說道:「時侯還早,等會我們就著這雨水把衣服洗乾淨,再找個地方烤乾了,爹娘不就看不出來了嗎?」臉上露出狡黯的笑容來。   文定暗歎這孩子確實有一套呀!自己兒時就總是不懂變通,時不時呆楞的受些懲罰,還是長大後到鋪子裡見過了些世面,經受了些磨練才有了些體會。」   「柳大哥,你撐著傘是要去哪呀?」   「沒什麼,下雨天無事可做,只是想四處走走,順便看看能否借到一兩本書打發一下閒暇的時間。」   「借書?」一干孩童們面面相覷的叫嚷道。   村裡從來都沒有先生,更沒有私塾,書在這些孩童的印象中十分的模糊小光比夥伴們稍好些,原來在陸爺爺那屋裡還見過幾本,他雖不曾認識書上寫的一個個黑色小方塊,但也知道那東西就喚做為書。   只是這時要到哪裡去找呢?這也難不住小光這個小精怪,他先對文定說道:「柳大哥不用忙,我幫你問問人。」說著對同樣一個滿身是泥的夥伴道:「田子翼,你知道村子裡哪裡有書嗎?」   田子翼也和小光他們一般是七八歲上下的小孩,先擦了擦自己的鼻涕,一臉茫然的道:「書是個什麼東西呀?吃的還是喝的?」   「笨呀!」小光伸出雙手比來比去,比劃出一本書的大小,道:「就是這麼大小,一張張很薄的紙疊起來有厚厚的一本,上面全是一個個的方塊小黑團。   比劃了半晌,大多數孩子依舊是似懂非懂的一籌莫展,急的小光抓耳撓腮好不著急,文定見到他的模樣直想笑。好在小光的辛勞並沒白費,就在文定打算婉拒之時,一個略胖的孩童突然道:「我想起來了,可那東西和你說的不太一樣。」   小光急道:「有什麼不同,你倒是說說呀!」   「我在林子裡撿到過一些東西,上面就有你說的黑色方塊小字,不過那些東西不是很薄還有些厚,就像是我們平常用的那些竹子一根一根的,我還拿那些竹子烤過火呢!」   「那就不是了。」小光大失所望的否定道:「陸爺爺說過,書就是用好多好多很薄的紙串在一起的。」   旁邊的孩子們都仰視著他,合聲道:「哦!」看著這些羨慕的神情讓小光很是得意。   文定回味著那個小孩稚嫩的話,輕聲道:「小弟弟,能不能將那些竹片拿給叔叔看看。」   小胖子倒是十分的大方,道:「好呀!我把剩下的一股腦藏在我家後面的樹洞裡了,這就去拿。」說著也不顧天下著雨,淋著雨水便跑走了。   這幫頑童也來了興致,不再繼續方纔那追逐的遊戲,而是隨著文定走進一旁的亭子裡,等待夥伴到來為他們揭曉謎底。   小胖子沒用多久的工夫便捧著滿懷的竹片,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方到亭子便將懷裡的竹片一股腦的丟落在地上。文定俯下身將那些散落的竹片輕輕拾起,這竹片上不但有沙土、鳥毛,竟還有焦黑之色,想必在這小胖子手下劫後餘生也確實是不易呀!   小胖子的臉頰紅彤彤的,興奮的道:「大哥哥,這個東西是什麼呀?」   文定撥開竹片上的雜物,竹片上顯出淺淺的刀刻痕跡。伏羲初以木刻字,軒轅易以刀書,虞舜以漆書於方簡,這都是歷代傳說中的名君了不起的作為,為現今的文字開創了初始。而最令人敬佩的是現今所用毛筆之製作,源自秦之虎將蒙恬,一位威猛且久富盛名的將軍竟想人之難料,思人之不及,回味起來實在是有些趣味。   話說回來,後世之人皆以毛筆墨汁以書胸中所想,腦中所思,歷朝歷代的書法字體集大成者,更是數不勝數,這刀刻竹簡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自漢以後便實難有見到,想不到在此山林之中,文定還有幸得見。   「急死人了,柳大哥,這些竹子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你別只顧著看,也給我們說說呀!」小光他們簡直是好奇極了。   小光的話將文定從興奮中拉了回來,將竹簡上的字看了看道:「這也是一種書,是一本講故事的書。」   故事,小孩性情的他們一聽立即興奮不已,纏著文定要他將上面的故事講給他們聽。   文定看著他們一個個渾身濕淋淋的,這會工夫沒動彈,有的已經開始在微微發抖,他說道:「要我講也可以,只是這些字太淺,天色暗了就看不見,我們需找個安靜寬敞的地方,生起一堆火來邊烤火邊講,你們覺得如何?」   本來他們皆是要烤乾衣服才能回家,這下可以邊烤邊聽故事,當然是滿口答應了,接著便將文定帶到了他們預先就想好的地方。   這是一間小廟宇,聽說是這赤穴村的祖廟,一般大人們只是在逢年過節才會進來,正好便宜了他們。   赤穴村的祖廟看起來,也就是比文定他們夜宿過一晚的破廟大上那麼一點,不過卻是十分整潔,田子翼等眾人進來後又小心翼翼的將兩扇門關牢,生怕有人發覺他們。   文定見在眼裡,不禁問道:「這是為何嘛!難道村子裡不讓人來此嗎?」若是不准還是換個地方吧!他可不想給這些收留自己的村裡人找麻煩。   「不礙事的,子翼是怕他爹找來,是吧,子翼?」小胖子撇撇嘴向田子翼做了個鬼臉。   「相子戚,就你聰明。」田子翼說道:「今日輪到我家來廟裡淨塵,我爹將差事交給我了,若是有人找來,我怕個什麼?倒是你要小心喲,別被你爹給逮住了。   孩子們架起火堆,脫下了身上濕忽忽的衣服用手舉著,那火堆傳出來的熱度將他們身上那微微的涼意也給驅散了。   文定心想既然他們說無礙,那也就罷了,在他們急切的召喚下,他只好舉起那些竹簡細細的看起來。用來捆綁竹簡的繩子早已不知去向,還需文定自行編排順序。   好在這些看似與時下略有出入的字文定都還認得,比照前後文亦能找出來。最難的便是中間有些竹簡被相子戚拿去燒火,已無從找尋了,有的則只是燒了個頭尾,短少了那些竹簡,文定編排的速度也大大的減慢,想到此,他彷彿就有種要聲討他的衝動,這個小胖子實在是暴殄天物呀!   好在這份竹簡篇幅有限,在眾頑童期盼的眼神下,文定沒讓他們等的太久,過了約有一柱香的時間他一抬頭道:「好了,拼出來了。」   「講呀!柳大哥。」他們中就數小光最是積極。   文定將這些文字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才恍然道:「這講的是一個年代非常久遠的故事,在離這裡有些遠的地方,有個王國名字喚做巴國。」   小光問道:「走到那要多少天呢?」   文定道:「哥哥由那邊到成都的時侯坐了四日的馬車,用走的大概要二十多日吧!」當然首先還不包括從這裡出去的路程。   小光他們立即驚歎道:「那麼遠呀!」   文定淡淡笑道:「確實是不近。」接著又繼續道:「那個國家很久以前發生了一次內亂,就是自己人之間相互的打來打去,其中有個將軍憂國憂民便起程去了一個更遠的國家——楚國,想找那裡的君主借兵來平息內亂,楚王初時不答應,他就許諾事成之後,送給楚王三座城池作為出兵的回報。」   在眾頑童的心中還沒有城池的印象,想來也是和這赤穴村差不多的地方了,小光問道:「後來呢!那個巴國的將軍打贏了沒有?」   文定神色有些黯然的說道:「仗打贏了,內亂也平息了,可最後那位巴國的將軍卻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相子戚驚訝的詢問,突然而至的死訊,將他們都弄糊塗了。   「不知道。」文定搖搖頭,遺憾的說道:「中間的一部分竹簡沒找到,大概是遺落了吧!」   「都怪你,相子戚,不是你將那些竹子燒著好玩,就一定能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田子翼將遺落的原因全部才彭合了小胖子,餘者也是出言聲討。   小胖子相子戚卻委屈的說道:「那能怪我嗎?當時我不是也拿給你們大伙看了的,結果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玩意,我燒的時侯你們也沒說什麼呀!現在一個個都來怪我。」眾頑童哪裡會聽,依舊是圍攻於他。   文定忙勸說道:「你們且安靜,我講個別的故事給你們聽。」看著他們的注意力都投向自己這邊,又強調道:「要是你們再這麼爭吵,我就走了。   小光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盡皆安靜下來,文定會心一笑,挑了兩個兒時聽夫子說過的真實故事講給他們聽。與今之人喜歡聽的那些虛無杜撰之事不同,文定兒時喜歡的是歷史上那些真實發生過的真人實事。   那些明智之君、殘暴人主、蓋世英豪、覆國梟雄、文人墨客、絕代佳人或是這樣,或是那樣的故事。正是因為有他們這些不可數計形形色色的百般諸人,才使得這渙渙大漢充滿了異彩,才使得後人有數不盡的趣味。   文定挑了孔融讓梨、司馬光砸缸兩則流傳甚廣的小故事,想不到這些孩子竟然都還是頭回聽說,兩位大賢兒時的趣聞讓他們聽的是津津有味,那司馬光的機智,孔融的謙讓使他們感觸很深。文定記得自己兒時初次聽聞這些小故事時也是如此這般,長久下來在潛移默化中,便將那些先賢當作自己效仿的楷模。   接近午飯之時,小光他們的衣物也烤的暖烘烘,而意猶未盡的他們卻不肯散去,纏著文定再講幾個故事,文定惟有再講了個秦甘羅十二歲拜相的千古佳話,才將這幫小祖宗給安撫下來,樂滋滋的回家去了。   離去之前,文定向相子戚道:「子戚,能否將這些書簡借給哥哥拿回去看看?」   相子戚倒是挺大方,滿不在乎的說道:「大哥哥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我也不識字,放在我這也是燒著玩罷了。」   提起這事,文定便唏噓不已,前人千方百計保留下來的珍貴書簡,為的就是想將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往事記錄,給後來之人以警惕,或是忠告。而讓人悲涼的是,大多前人那些廣博的遺跡,那些耗盡心力的傑作,卻又總是在後人無知的手中慢慢的銷沒,就像眼前這無知少年般渾渾噩噩甘將遺留了千年的古書代為柴薪,若是千年前的作書之人有知,心中定當頓生荒涼悲切之念。   「幾日後,我便還你。」文定想著,幾日下來定要將竹簡恢復原貌,再複製一份。   相子戚笑道:「大哥哥若是喜歡,子戚便送給你了,只要以後給我們多講幾個好聽的故事就好了。」   文定自然是滿口的答應,還解下了腰間一塊精緻玉珮作為對他的回贈,相子戚歡歡喜喜的捧著玉珮回家了。   文定則心滿意足的捧著滿懷的竹簡回到屋裡,匆匆的扒了幾口飯便丟下飯碗,去拼湊那些長長短短的竹片了。害的陸仲簡還以為一晚未做晚飯,自己的廚藝大步的下滑了,竟挽留不住他的胃口了。   午飯之後,這雨還一直在往下落,閒來無事,楊括也好奇的進房來,想瞧瞧文定到底在鼓搗些什麼。一進房便只見他搬了張竹椅坐在床沿處,將一堆竹簡平鋪在竹床上,那些竹片或多或少都有些殘缺。   楊括走上前去拾起一片來,問道:「文定,你這是哪找出來的寶貝呀!怕是有些來歷吧?」   埋首於竹簡中的文定此時方才知道楊括的到來,道:「是楊兄你呀!這是村子裡的小孩在野外拾到的散落竹簡,我正想法子使其恢復舊貌呢!」   楊括左右是無事,便仔細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竹片,片刻之後他驚異的道:「這竹簡上是何種字體呀!怎得我好多都不認得?」   「哦,這些是小篆,又稱秦篆,乃是秦朝統一後,始皇責令正相李斯將秦朝以前的文字加以整理統一而創出的字體。」   楊括恍然道:「人常言秦始皇除了奢華與殘暴外,幾大功績便是統一了錢幣、度量的尺度,再就是文字了,說的可就是這種秦篆嗎?這未免與我們此時用的文字差別也太大了。」   文定笑著答道:「確實如楊兄所言,這秦篆初時是透過官方記功刻石及權量等方式推展的,由於這些方法應用範圍極為有限。另外又對日常書寫之效率也極為不便,書寫平衡之難度極高,且懂得識別的人亦不多,所以小篆雖是朝廷規定的文字,然不能適用於廣闊的民眾之間。再加上秦朝歷三世而亡,真正執政時間僅僅不過十五載,兼又是多事之秋,原本就未達到令行天下的局面,是以這秦篆成為正式文字使用時間並不長,很快便被民間流傳的隸書逐漸取代了。」   文定一番道理兼顧史實,聽的楊括是豁然開朗,呵呵笑道:「我說這些字怎麼如此彆扭呢!還是文定你懂得東西多呀!要是我絕對說不出如此多的道理。」   文定慚愧道:「楊兄又在說笑了,秦人的蛛絲馬跡前人早有評述,且收錄於書卷之內,文定不過是以口代敘一遍罷了。」   「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楊括轉而又言道:「如此說來,這秦篆用了不過十幾年便沒落了,也算不上大的功績囉?」   文定感慨的說道:「功績是不錯的,不過這功績並不在秦篆本身的用途,而是它蘊涵的意義。正是它使得當時繁亂不堪的文字得到了一統,這便將天下間各地文人的隔閡消除了許多,拉近了距離,自然也就為後來的江山一統奠定了基礎。而正是有了這博大的文化,在之後的歷朝歷代才會更加的繁榮,才智淵博之士才會層出不窮。」   楊括的額頭連連直點,在文定的身上,他看到的更多是一種文人的氣息,而久立市井商場又讓他不曾有文人那股某鶩之氣,實在是讓他這個見慣了各色芸芸眾生的老辣商人,有種賞心悅目的感受,忍不住就想幫他一把。   雖然在那些竹片排定的方面楊括是無能為力,不過卻可以以他自己的能力幫上忙,他向村中之人討來結實的細繩,將文定排好的竹片依次聯成串,一卷略有殘缺的竹簡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的幾日皆是風平浪靜,北坤在紫鵑的照顧下安然自得的養傷,燕小姐一心煉製解藥,楊括找了幾日還是無法找到那傳聞中的洞口後,也終於是宣告放棄了。而文定依舊是不得安閒,被楊括放生之後,他又被小光那群孩童給纏住了,纏著他給他們講敘一個一個的小故事。   太過殺戮的血腥故事自然不適合講;太過嚴謹的他們又不怎麼愛聽;那些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文定又怕小光他們的父母不答應。文定起先還能挑著一些既有寓意又有趣味的故事,終是逃不過這幫小子的極力挖掘,本就不善於講故事的他,後來實在是有些黔驢技窮了,咬了咬牙,乾脆將他們引向傷勢漸漸轉好,又無事可做的北坤處。   果然這個決定是明智的,生長於市井民巷的北坤從小到大聽慣了各類的評書唱詞,那腹中的故事猶如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水般不斷的向外湧冒,什麼「楊家將」、「說岳傳」、「隋唐英雄會」,任意由其中挑選幾段便讓小光他們聽的是如癡如醉,更讓文定是自愧不如。   聽北坤言道,那成都府的陳況老人,也就是文定上次在茗香軒見過的那位陳況師傅,在成都府從事評書這個行當幾十年,說的故事不但情節曲折離奇,人物栩栩如生,語言更是生動活潑,繪聲繪色,引人入勝,堪稱是雅俗共賞、老少咸宜,在成都地面上是數得出名號的能人。   而北坤從小鼻子上還拖著鼻水時,便已每日端著飯碗蹲在陳況師傅的台下,聽的是津津有味猶如身臨其境。那些義氣滔天,雄壯威武的段落,更是從小就讓他萌發了日後跑江湖做混混的志向。   北坤私下還偷偷告訴文定,當年他被錢環逼出成都府之後,有一段時期還曾想隨便到哪個縣城找個茶館操持這說書的營生,既可以過過嘴癮又多少是項收入。   文定知道這只是他的玩笑之言,以他朱北坤朱大哥那股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怎能忍受成天的笑臉迎人呢!說笑是說笑,不過他說書的功底倒不是亂蓋的,閒暇之餘,文定也會跑過來,湊在孩童之間聽上幾段。   有這麼多書迷每日期盼著自己,就如同是自己兒時期盼著陳況師傅的說書一般,北坤頓時有點飄飄欲仙的感受,是越說越帶勁,越說越投入。   起先紫鵑是滿臉的不樂意,說是這樣會耽誤北坤的傷勢,後來還是燕小姐出面又診斷了一番,說北坤身上的毒傷已得到了控制,只要不是下地干體力活或與人動武這等操勞之外,倒沒什麼大不了的,時不時坐在床上說說評書,·喻悅一下心情,對於病情還是有益的。   至此紫鵑也只好答應了,可是這說書的時間卻最多只能保持著每日兩個時辰,再多一刻她就要趕人。   紫鵑在小光、子戚他們眼中的形象,就如同總是在欺壓楊宗保的穆桂英一般,凶悍無比。在她面前,他們個個都是唯唯諾諾的,不感有絲毫怠慢。後來漸漸的來這聽書的人多了起來,不再只是孩童與文定了,那些大人也會來此湊趣,這都是那些小孩們紛紛回去將自己聽到的轉敘給家人聽所引來的,久居在山中的山民何曾有機會聽過說書呀!是以有些大人比小孩們還起勁。   最後,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小小的房間已裝不下了,文定他們只好每到說書之時便將北坤移到涼亭之內。聽書之人則自行由家中端來椅凳,早早的占好位子,來晚了離的遠了,只有站起來看的份,那真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洩不通。不過也有心智靈巧,身手矯健的爬到樹上去聽,山民們有樣學樣,常常是一裸樹上就爬著三四人。   霍,那場面就算是陳況師傅最鼎盛之時也有所不及,更別說還有秀麗的紫鵑在一旁為北坤端茶遞水外加香巾抹汗了,就連見多識廣的楊括看到此情此景也是瞳目結舌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到精彩之處下面叫好聲、鼓掌聲都是一片一片的,就連北坤有一兩次也是感動的熱淚盈眶。   他原先圖的也就是嘴巴快活,此番的景象早已超出他的預想,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收場,只好走一步便是一步了。   質樸的山民沒有旁的好東西,各家各戶惟有將家裡拿的出手的美食不斷的送來,還不容他們推委,說是給「朱師傅」補身子用的。   夜裡無旁人在場的飯桌上,楊括實在是忍不住,戲言笑道:「北坤呀北坤,沒想到在這個偏遠的山寨,你竟是如此的受歡迎。我看你也別走了,就留在這個山寨以說書為業,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北坤窘的是滿臉通紅,求饒道:「楊管事,你就不要再模我了,要說我這點能耐,別人不知道,自己還能不清楚嗎?別說是和陳況師傅那譽滿成都府的巧嘴比了,就是任意一個說書人也不知比兄弟我高到哪去了。這村子裡的人也不知是怎麼了,怎麼就這麼喜歡聽評書呀?」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對於朱北坤的疑問,這些人中能道出原委的自然便惟有陸仲簡了,年輕時他曾去成都謀生,後來又不知怎的就回到了這大山之中,對於鄉民們異常的熱情,他是感觸頗深:「鄉親們對山外面的事都不甚瞭解,整日面對的就是田里、屋裡、媳婦、孩子。對外面的一切他們並不是不嚮往,只不過因為陌生,是以感到莫名的恐懼,而北坤講的那些恰好又為他們揭開了外面奇妙的世界,他們能不歡喜嗎?你們看著,這事還不算完,日後必有更為麻煩的事要接踵而來呢!」   文定驚異的問道:「陸老伯,究竟有何事,您倒是明言呀!」   餘者也聚精會神的望著陸仲簡。   陸仲簡淡淡的說道:「要不了多久自會有所顯現的,這也不是我們這些過路之人管得了的,此時說了也是白搭。」陸仲簡執意不挑明,文定他們也不好勉強,既然已說是不可避免也就順其自然了。   第三章 中伏   時間就這般如流水逝去,燕小姐身上的餘毒隨著自配的幾副湯藥下腹已消失殆盡,傷情稍重的北坤再有兩日也能痊癒了。這幾日以來,那些纏人的忍者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危機也彷彿從文定他們身邊潛走了。   北坤的連場評書在赤穴村引起了巨大的迴響,只要他在村子裡一露面,便會有仰慕他的村民上前來搭話,就連最先開始聽評書的小光等人,也成了村民追逐的對象,千方百計的討好只為了從他們嘴裡撬出那些段子來。   小光、子戚以及他們那幫玩伴,最近好吃的、好玩的突然變的比往常多了許多,這幫小子別提有多開心了。為了不使自己的好日子這麼快便結束,他們一個個都成了北坤的忠實票友,每逢北坤將那塊醒木一敲,開講道:「列位稍安勿躁,且聽我朱某人道來,話說……」之時,他們保管是頂前排的聽客,聽的也最是認真。   這日說的是隋唐,正好講到羅成之死,白馬銀槍俊羅成雖有些輕狂,卻是一位英姿勃勃的少年英雄,在前些日的評書中深得眾人之心。可誰曾想他終究是馬陷泥河,中箭身亡,讓圍坐於涼亭之外的眾人是心痛草名,小光更是聽的淚流滿面。   別說是他們,就是北坤自己心中也是難受已極,緩緩道:「有道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大將難免陣頭亡。這死於攻伐之場,或許也算是他死得其所了。」說是如此,可這心頭的難受依舊是不減分毫。   就在大家悶不作聲烯噓之時,突聞一陣急促的鐘聲由村頭傳來,文定等人先是一楞,緊接著便看到原本坐在場中的一大半人匆忙起身,自家的板凳也不管了,盡皆向村頭跑去人有時便會有些出於本能的盲從,本來正襟危坐的小光他們,雖不懂這鐘聲的含義,但瞧著人都往那邊跑去,他們也趕忙起身跟著去了,一時間這說書場就剩下文定、北坤他們這幾人了。   文定向紫鵑交代道:「紫鵑,朱兄就交給你了,我去村頭看看究竟是何事。」   紫鵑站在北坤身後,點頭說道:「嗯,你只管去就是了,這裡有我呢!」   待文定來到村頭時,村子裡十之八九的村民已將這裡圍成了黑壓壓的一片,文定看到這擁擠的人群,心中便有些發愁,站在最外圍的他如何能探知裡面的情形呢?   好在這時他看到了小光、子戚等孩童的身影,高聲喊道:「小光,小光這邊,子戚這邊小光他們也發現了他,擠到近前道:「柳哥哥,你也來了啊!」   文定輕聲的問道:「這裡面到底是發生了何事呀?」   「可不得了了,柳大哥,村子裡出了大事了。」子戚頓了頓說道:「方纔就是子翼看的最清楚,還是由他來講吧!」   田子翼神情有黯然的說道:「崗樓的警鐘一經敲起,便必有大事發生,剛才我衝在最前面,見到樊五叔和鄭七叔他們幾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後來長老來了,就把我們小孩都趕了出來。」   需要讓小孩回遴,大人又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文定已大概知道是發生何事了。恰逢此時楊括也由人群中走了出來,文定趕忙上前問道:「楊兄,究竟是何事?」   楊括神情黯淡,搖搖頭說道:「還是回去再細說吧!」   二人刻不容緩的走到燕小姐以及眾女尼居住的竹屋,而燕小姐她們在屋裡也正為方纔的喧鬧而納悶,見著他們進來不禁詢問一番。   楊括一臉的低沉,說道:「方纔村子之所以鳴鐘,乃是因為有人在村子外發現了幾具屍首,而死者正是這赤穴村的村民。」   靜恩驚道:「是何人所為,該不會又是那些陰魂不散的忍者吧!」   楊括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應該不是旁人,我方才在近處觀望,見幾位死者死狀都十分淒慘,老楊我走南闖北幾十年,也惟有在死於倭寇的那些人身上見過相同情形。」   想不到經過了幾日短暫的寂靜後,最終他們還是給這個恬然的山村帶來了不幸,眾人心中是好不自責。   此時燕小姐身上的傷勢已痊癒,眾女尼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於是紛紛請纓要出門會敵。終是自己等人引來的禍事,燕小姐也不忍要赤穴村無辜的村民代自己承擔,手持鳳鳴劍便要起身出門,靜恩、靜憶等四女尼緊緊跟從。   剛走了兩步,燕小姐卻停頓下來,道:「且慢,有人來了。」   未幾,果然見到曋罄竹在陸仲簡的陪同下緩步走進來,曋罄竹的確不是泛泛之輩,村子裡雖有駭人聽聞的兇案發生,從他臉上卻看不到半絲慌亂緩緩向眾人施禮道:「許久不曾來看望各位,荒山之地缺衣斷食,若有怠慢,還望貴客見涼。」彷彿此番只是過來絮叨家常的。   楊括忙回敬道:「長老說的是哪裡話,這一段日子下來,多蒙長老及各位鄉親百般照顧,我等又無以為報,心中倒是實實有些忐忑不安。」   曋長老淡淡笑道:「山野之地無甚好招待各位,讓貴客見笑了,曋某本早就想著來造訪諸位貴客,可一直也不曾空閒下來。貴客們在此可有不適?」   「甚好甚好,勞煩長老記掛,楊某適才見到貴村發生了一些不幸之事。」   聞及於此,曋罄竹也是神色為之一暗,道:「曋某這次來為的就是此事,鄙村突遭此災劫,著實有些措手不及,且尚不知危機是否解除,是以鄙村將暫時嚴加防備,還請諸位近一段時期若是無事不要出寨門,以免橫生禍事。」   曋長老如此一番話,讓眾人是羞愧難當,明明是自己等人引來的災禍,別人為其擋下了卻還要顧慮己人。   文定在心底掙扎了半晌,終於是擰不過自己的良心,羞愧的說道:「不瞞長老,那些惡賊正是追尋我等而來,貴村的這場禍事正是因為我等才會發生。」接著將整件事的原由向曋長老娓娓道來。   曋長老心中早已有了些許預感,見他們直言以告,那顆懸著的心也得以釋然,道:「諸位貴客既然已在鄙村安身,諸位的安危鄙村自也是責無旁貸,再說……」   長老口中一頓,語氣立時變的十分銳利,道:「就在今晨,鄙村也有五名村民遭遇毒手,此仇與鄙村已是不共戴天,不論是殉難者的遺孤,還是悲憤的村民都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諸位不必在意只管在村中安心靜養便是。」接著便告辭離開了。   雖然曋長老說是由赤穴村一力承擔,然而燕小姐、靜憶等人卻不能無動於衷。赤穴村此刻雖是崗哨林立,但五名藝高膽大的江湖女俠士,幾個縱身便飛出了赤穴村的圍牆。   本該在田里操勞的村民們早已退回了寨子裡,村外一望無際的麥田上此時是風平浪靜,沒有絲毫的異動。   江湖上的情形一般越是平靜便越是凶險,燕小姐等五人小心戒備著四周,緩緩在麥田上步行,漸漸的眾人已深入甚遠,回過頭去,那赤穴村的蹤影已是模糊不清。   靜思忍不住道:「這群藏頭露尾的惡賊實在是沒有絲毫臉面,只知道偷襲暗殺,一遇到真刀真槍就見不著影子了。」   「大師,此話差矣。」麥田叢中突然竄出幾十條人影,那日被燕小姐打退的東贏武士牧野勝仁,前幾日敗走的秋山與小澤敬吾均在其列,而餘者也殺氣騰騰的,悄悄的移動,將燕小姐她們圍在其中。   小澤敬吾神情極是狂傲,道:「為了這次任務,我們犧牲的人數快趕上襲擊一座城鎮的了,你們都給我下地獄去吧!」   所有人都持刀在手,擺出攻擊的架勢,惟有牧野勝仁雙手環抱,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燕小姐邊戒備邊悄悄的對靜憶等四位師太道:「四位大師,等會打起來後,便邊打邊往村寨靠攏。還有需多加小心,除了眼前的這批人,麥田四周還藏有許多人。」   靜憶師太等紛紛點頭。   勝負就在這最後一搏,這群倭賊們可算是傾巢而出了,在小澤敬吾一聲呼喊之下,所有的倭賊都向燕小姐她們殺去,只有牧野還在作壁上觀。   小澤與秋山的手下經過那幾次失敗的截殺,已所剩無幾了。這次補充的人手都是牧野手下的武士,牧野不上,他們勢必也不會用全力。   小澤敬吾不由得急迫的喊道:「牧野頭領,你忘了名主的囑咐了嗎?」   此番話終於逼的這個自視甚高的武士放下了架子,與他們一同加入戰局。   雖說心中不是非常情願,不過下場之後,牧野還是拼盡全力的,他威猛的刀法旁人難以匹敵,燕小姐只好自行出陣,接過他狂風驟雨的攻勢。   有過數次交手經驗後,靜憶、靜思等一干女尼對這群倭賊的怪異招式也多少有了些瞭解,他們個個都是剛猛無比,女尼們則不去與他們硬碰硬,屢屢用柔勁反而佔了上風。四名女尼依舊是以四象之陣禦敵,邊打邊往赤穴村方向移動。   幾次對陣下來,小澤敬吾也大約摸清了燕小姐她們的實力,除了燕小姐外,餘者皆是能耐有限,只要將她留下了,餘者不攻自破定能手到擒來。是以他只是盼咐手下之人去對付靜憶她們,而他自己與秋山則加入這邊的戰局,和牧野一道聯手圍攻燕小姐。   這三人武藝雖不是絕高,可個個都有自己的絕活,牧野的剛猛,秋山的狡詐,小澤的陰險而渾身又兼是花樣百出,聯手起來確實讓人防不勝防,饒是燕小姐這等高手也是應接不暇。再加上燕小姐大病初癒,身體狀態並不處於上佳,這場惡仗從一開始她便處於下風。   若是在往常,燕小姐早就可以凌空而退了,只是眼下她顧慮到靜憶、靜思等女尼,她若是抽身而去,她們必為倭賊所乘,是以雖然凶險無比,她也只好在此硬撐。所幸峨嵋女尼不曾辜負她的囑咐,已漸漸的退到麥田邊緣。   燕小姐暗忖是時侯突圍了,奈何眼前這三人將自己緊緊包圍,不得空隙而出。燕小姐手中的鳳鳴劍陡然奮起,頻頻向三人殺去。三人中小澤與牧野皆是不惜性命,意志堅實之徒,惟有秋山則不然,其每遇攻擊多有閃躲,而燕小姐恰恰便瞅準了他的方位突圍。果然,未幾逮到他一個破綻急速刺去,秋山心下大驚,腳步一慌,正好使得原本嚴實的包圍圈露出了空隙,燕小姐「唰」的一下逃出。   已是如此精密的計劃還讓人逃脫了,小澤敬吾心下大壞,不曾停歇便急急的追尋而去。   牧野輕蔑的望了秋山一眼,鄙視道:「無能之輩,枉你還做過武士,真是武士的羞恥。」接著也緊追上去。   被人如此羞辱,秋山是異常惱怒,奈何自己引以為傲的家底,已在那晚的偷襲中輸的一乾二淨,此時獨剩自己一人只能在別人的鼻息下求存,直等到牧野走了老遠,他才狠狠的說道:「裝模作樣的傢伙,總有一日我要讓你為自己說的話付出代價。」   且說四位師太且戰且退,已背臨麥田邊際就快見到赤穴村的寨門了,可這幫倭賊的攻勢卻也是前所未有的凌厲,只差那最後的一道關卡了,是以雙方都絲毫不讓,傷亡也急劇上升。   燕小姐急急向這邊奔來,沿途的蝦兵蟹將根本不能阻擋她片刻,最大的威脅便是緊追不捨的小澤敬吾了,可他與燕小姐之間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就在即將到達靜憶她們之處時,燕小姐心下突然暗生警覺,想要立身可身子尚在半空中,去勢已定;想要轉身可身後小澤敬吾那窄長的東洋刀也逼近了,就在剎那間燕小姐做出大膽的決定,轉身用掌中的鳳鳴劍對住小澤敬吾,而身後則暴露在那暗中之人面前。   果然燕小姐所料不差,暗中確有一雙毒辣的手掌拍打出來,正好擊打在燕小姐的後背上。燕小姐口中一股腥味上湧,殷紅的血水從她的嘴裡噴出,全數噴灑在那潔白的紗巾上。這一掌同時也借給燕小姐一份衝力,改變了原本在空中的方向,急速向後面那柄襲來的東洋刀飛去。   原本完美的劇本突然在就要成功的那一片刻遭致突變,小澤敬吾碎不及防只好由攻轉守,倒著退了幾步。   雖然燕小姐受傷不輕,可這個針對她設下的歹毒陷阱總算讓她給撐過來了。她再次轉過身來望去,那雙重掌的主人此時也現出身來,正是那洞庭湖水寇「猿臂手」盧丘。   盧丘陰沉的笑道:「這位女俠,當日我就說過我們是山水有相逢,想不到這麼快就再見著閣下了。」   「無恥之徒,竟投靠倭寇。」   對於燕小姐的輕視,盧丘一點也不在意,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得色,道:「女俠此言差矣,我們是互惠互利,是吧!小澤先生?」   「沒錯,盧君是我們的朋友,大家是一同發財。」接著小澤敬吾有些遺憾,又隱隱有些欽佩的說道:「這次的行動我們計劃了好久,沒想到最終還是讓你逃過一劫,女俠的機智與武功實在是不同凡響,可惜我們終究是敵人,對敵人我們東贏人是絕不會心軟的。」   站在一旁的牧野頭領也是為燕小姐的機敏折服,小澤敬吾設計的這個陷阱本是個必殺之局,這名女子卻置之死地而後生,能在殺局中脫身,這份機智、這份膽略真是不簡單。   而剛剛趕來的秋山卻沒心思去計較這些,他用倭語大喝道:「繆嗦個什麼,上去殺她呀!」自己則先行舉刀向前,餘者也跟從而上。   燕小姐身上的傷勢固然嚴重,以一敵四更是凶險異常,可更加糟糕的是,靜憶她們那邊的麥田中突然衝出一、二百人的賊寇,靜憶她們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局勢再次惡化,已成為一邊倒之勢了。   這幫歹徒身手不凡又是以逸待勞,很快便有所作為,靜懷在眾尼中是身手最差的一位,一個不慎連人帶劍就被擒下。   靜憶等三尼大驚失色,急急的想殺過去將她救回來,可氣勢正旺的敵人壓根不給她們機會,反而是越發的凶狠。眼見靜懷已被賊人擄著急速的退去,靜思心下是急切無比,奈何眼前這數不盡的賊人是怎麼殺也殺不完。   四下的麥田已被那一圈圈一層層的敵人踐踏成平地,燕小姐雖是身負重傷,可依舊是沒有絲毫的敗象。燕小姐的劍法直與圓、動與靜、剛與柔、正與側盡皆溶入其中,既是相生相剋,又乃相輔相成,真是神乎其神。看似平常隨性的招式卻蘊含著無窮無盡的變化,信手拈來威力無匹。   圍攻的四人身臨其境,只覺得自己的攻擊便是那入海的泥牛,在無限的寬博面前顯得是那麼的無力。   暗下思量了良久,盧丘手下突然一頓,驚道:「『玄空劍法』,你是子虛觀的『鳳翼玄女』燕女俠。」   燕小姐也不作答,只是奮力向眼前這幾人攻去,那邊的眾女尼大多已顯不支了。   盧丘的停手讓小澤大為不解,急道:「盧君,眼看就要得手了,現下不可半途而廢呀!」   是呀!縱使她威名遠震又如何,現下也不過是個帶傷之人,盧丘對方才打中燕小姐的那招「通臂拳」還是頗有信心的,雖然她看起來彷彿是無事,體內肯定是受傷不輕。   盧丘咬咬牙,既然已經得罪於她,也沒有後路了,暗自下定了決心,高聲向自己的手下們叫道:「兒郎們,手下不要惜力,這幫女的今日若有一個逃走,大伙就後愚無窮。」   跟隨他來的那一百多名手下齊聲應道:「領命。」靜思等女尼頓感吃力。   而盧丘則更是全力以赴,一雙猿臂招招專挑要害,好在燕小姐鎮定自若,並不因他的威脅而打亂陣腳,可靜憶她們已是支撐不住了。   正在此時,只聽「嗖」的一聲,緊接著便是一名賊寇倒地,還沒等理會過來是何事,便見著無數的羽箭伴隨著哩哩哩的聲音如雨點般襲來,圍在外圈的賊寇更是如他們方才踐踏的麥田般成片的倒下。   見此情形,賊寇們怎還敢留下,紛紛做鳥獸散去,那圍攻燕小姐的四人自恃著出眾的武功,本欲留下來擒拿住燕小姐再走,可當那些精準無比的羽箭向他們飛來後,也不能倖免,各自散逃而去。   身旁的牽絆消除了,燕小姐急行幾步來到靜憶處,道:「各位大師還撐的住嗎?」   靜憶埋頭不語,靜思、靜光卻哭訴道:「燕女俠,靜懷師姐讓人擄去了。」   燕小姐也發現眾女尼皆在,獨獨短少了靜懷一人,對方凶狠毒辣,她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看著她們個個都是驚慌失措的樣子,也惟有安慰道:「稍後我們再想辦法去營救吧!現在的關鍵是不能亂了陣腳,讓敵人有機可乘。」   未幾,便有一隊人由村寨方向走來,一個個手上皆是一張檍木弓,這種檍木弓雖比不上拓木弓,卻也稱的上是中上之品。難得的是,這一隊人手中的檍木弓不論是干、角、筋,還是膠、絲和漆都是相差無幾,統一制式的箭筒內裝著滿滿的雕翎羽箭。   這些村民人人皆是扣箭在弦,隨時準備張弓飛馳,行走間對地上躺著的那些賊寇屍首視而不見,數十雙眼睛警惕的望向四方。   為首之人徑直來到燕小姐她們立身之處拱手道:「鄙村長老盼咐外面凶險,還請幾位貴客隨我等回村。」   燕小姐點點頭,謝道:「有勞諸位搭救,不然我等此刻便生死難料了。」   「貴客不必介意,快請與我們一同入村吧!」   燕小姐轉而向靜憶師太說道:「大師,你們三位且與諸位先行進村,我隨後便帶著靜懷師太趕到。」   靜光、靜思等人怎肯放她一人去拯救自己的師姐妹,紛紛請纓道:「那怎麼行,燕女俠,讓我和你一同去吧!」   燕小姐卻搖頭拒絕道:「我一人去目標小些,行動起來也沒什麼顧慮,各位師太請先行進去吧!」說著就要向倭賊退卻的方向潛去。   這時一直不曾作聲的靜憶卻突然伸出手將燕小姐給攔下來。   燕小姐先是一楞,見是神色凝重的靜憶,知道她也是和她那兩個師妹一樣擔心自己的安危,便軟聲開解道:「大師請放寬心,若是時機不妥,我會退走和你們會合的。」   靜憶依舊是不肯讓開路,那雙莊重而堅毅的眼睛此時已是充盈著淚珠。   燕小姐安慰道:「大師不必太過神傷,敵人方才大敗,只要此時前去,靜懷師太應該還是安全的。」   靜憶微微的啞咽道:「燕女俠,適才你受傷的情景,靜憶我全然看在眼裡了。」   原來方才從燕小姐遭遇盧丘偷襲,到與四人對搏,皆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靜憶剛好面對著這裡,而其餘的師妹們則分別站在四象陣的其他三個方位,周圍又多是團團圍攻的賊人,是以並未知道燕小姐受傷之事,在她們眼裡只是看到燕小姐大發神威打退了那一干賊人,沒料到還有此下情。   靜憶繼續說道:「燕女俠,你對我等的恩情,貧尼將水記於心,靜懷師妹的事就要看佛祖保佑了。」   「靜憶大師,難道你對我就這麼沒信心嗎?我身上的那點小傷並不礙事。」   靜憶雖為燕小姐的義舉感動的淚眼婆娑,可絕不會允許她逞強胡來,說道:「燕女俠的心意,峨嵋派記下了,可這不是逞強的時侯,你也不用再硬撐了。」   燕小姐為了要向她們證明自己沒什麼大礙,就想揮劍運功,可惜一個蹌踉沒站穩險些摔倒。靜思、靜光這才知道原來燕小姐傷勢是如此的嚴重,也不禁為燕小姐無私的情操所觸動,不讓她再去涉足險境。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之時,麥叢裡忽然射出一支支詭異的十字鏢,擔任戒備的赤穴村村民接二連三的發出慘叫,為首之人一面組織村民向麥叢中還擊,一面催促她們道:「請速速回村。」   雕翎羽箭的威力顯然比十字鏢要厲害數倍,隨著嗖嗖的勁風,在麥叢中引出一串哀鳴。   時間緊迫,靜憶也不再與燕小姐商議,和二位師妹一道將她攙扶著往赤穴村退去,村民們井然有序的掩護絲毫沒讓賊寇們討到便宜。她們這次犯險出來,不但探明了敵人的虛實,而且還使對方丟下了二十多具屍首,不過和她們失去的靜懷師太比起來,這一切成果顯得那麼的微乎其微。   靜懷身陷敵手,燕小姐身受重傷,靜憶等三人也是幾近虛脫,渾身上下多是深淺不一的傷痕,與她們出發時氣勢如虹比較起來,此番的狀況實在是有些悲涼。若不是赤穴村村民的及時搭救,她們這剩下的數人此刻也是難以逃出重圍,到那時或許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諷刺的是,她們主動出擊的因由竟是想靠自己數人的力量,保護這赤穴村無辜的村民。   燕小姐心中充滿了自責,這一切皆是自己的草率行事所導致的惡果。今日的行動大大不同於她所熟悉的江湖紛爭,在幾百個凶殘無比、嗜殺成性的匪寇圍攻之下,再高絕的武功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極其有限,還不如幾十把由強壯漢子操控的強弓勁弩來得奏效。   是自己往昔傲人的經歷蒙蔽了她的眼睛,讓她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身功力,縱使再凶險的境地也只管向前,誰料到竟落入了他人給自己設下的陷阱。燕小姐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痛,擔心的是那近況堪憂的靜懷師太,不知那些賊寇會如何向她下毒手。而看到站在自己身側的靜憶師太神色更是悲痛,雙眼呆滯,悶不作聲,一副三魂掉了二魂的模樣,讓燕小姐對自己的莽撞更是懊悔不已。   入得寨中,得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手中皆是一把境木製成的弓箭,後面還有一隊腰間挎著大刀的村民隨時待命。每個人臉上都無絲毫的恐慌,屏氣凝神的注視著寨子外的風吹草動,赤穴村雖沒有銅牆鐵壁般的城牆,而那一張張剛毅的面孔,森嚴的防備,又隱隱使人有種銅山鐵壁的感慨。   曋長老此時也正在寨門之內等著她們,燕小姐誠心誠意的拜謝道:「多蒙長老仗義相助,活命之恩小女子不勝感激。」   曋長老卻對著她們這幾名萎靡不振的女子恭敬的拜道:「幾位貴客真乃是神人也,身陷數百敵寇的重重圍攻依舊是面不改色,曋某在此處眺望,但見那些賊寇雖然勢大卻奈何不了幾位女俠,幾位女俠的英勇著實讓我等村民欽佩不已。   燕小姐滿面的愁容隱藏在殷紅的紗巾背後,對於曋長老的讚歎只是慘淡答道:「慚愧。」   「諸位不必擔心,這幫蠻橫的賊寇雖然凶狠,可只要諸位在我們村寨之內,他們就無能為力。」方才村外的一切,曋長老是盡收眼底,雖然這群賊寇既是凶殘無比又不顧生死,不過在他眼裡只是些烏合之眾罷了,只知道一味的橫衝直撞,頂多再耍些小手段,真正的協同作戰一點都沒有。   方纔出寨接應她們的那些人中的為首之人,也恰是小光他們結識的赤穴村小夥伴田子翼的兄長田子游,他滿不在乎的說道:「那些賊人簡直是不堪一擊,方才人數還多我們五六倍,只是那麼一陣羽箭過去便嚇破了膽,落得望風而逃。更何況是在村子裡,我們人手比他們只多不少,只怕他們不來,來了保準來一個要他們廢一個。」   他身旁年輕的小伙子們聽了紛紛歡呼附從。   少年人的輕狂雖然有時會讓他們闖下大禍,可過分的謹慎更會消磨血性,關鍵便在於要有銳敏理智之人給他們疏導。面對子游他們激盪的熱情,曋長老既不急於去撲滅也不忙於鼓勵,只是靜靜的在一旁看著。   第四章 聖潔的靜懷   楊括與文定已接到村民的通告,匆忙的由竹屋裡趕來。   當他們看見燕小姐虛弱到連站著都要靜憶、靜光兩位師太攙扶,那潔白紗巾上的猩紅更是駭人,兩人都給嚇惜了,楊括一陣急跑,文定也是三步做兩步趕上前來。   「小姐,這是怎麼回事呀?方才出去之時還是好好的,怎麼轉眼的工夫,您就成了這副模樣了這讓楊某回去如何與東家交代呀!」楊括心急的道。   文定也焦急的問道:「這,這,這到底是怎麼了?流了這麼多血,前些日子中毒也不曾有過這種景象呀!」   這毒傷與內傷勃重孰輕,文定與楊括這兩個四肢不勤的商人也是分不清,只是憑著感覺知道此次燕小姐的情況大大不妥。向曋長老告辭後,一干人便往燕小姐所住的屋子急急走去。   焦急驚慌可又插不了手,一路上楊括與文定二人是忽而左忽而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進了竹房之後喚來了紫鵑,讓她為燕小姐及數位師太擦金創藥,他們不知裡面的情況,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為她們挨個擦藥之時,紫鵑突然問道:「靜懷師太人呢?」從入村到此刻,紫鵑是頭個覺察出不對之人。   燕小姐與靜憶師太搖頭不語,靜思與靜光則忍耐不住痛哭了起來,這一哭,屋子裡的悲涼之氣便一發不可收拾。   紫鵑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急迫的向靜思問道:「靜思,到底靜懷師太是怎麼了,說呀!你們要急死我了。」   「嗚嗚嗚嗚,師……師……師姐讓那……那幫壞……壞人給抓去了,嗚嗚嗚嗚……」   紫鵑聽聞立時傻了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們遭到了埋伏……」靜思將事情的經過向她簡短的敘述了一遍。   紫鵑慌忙便要出寨救人,卻被靜憶師太給攔了下來。   紫鵑執意要前往救人,靜憶惆悵的說道:「紫施主,靜懷乃是我朝夕相處的師妹,我能不為她著想嗎?可這赤穴村外遍地佈滿了那些倭寇與奸人的爪牙,你一人出寨,不消一會工夫便會被人認出。在眾人的圍攻之下,燕小姐尚且力有不及,你又如何是他們的對手呢?」   「難道就這樣將靜懷師太放任在他們手裡不成,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可是什麼事都幹的出來。」傳聞中羅府那幾具女屍的慘狀,讓紫鵑不敢往下細想。   紫鵑的話也正好刺中了靜憶師太的心窩,可眼下的境地卻不容她有旁的選擇,雙眼含著淚水語氣卻毅然堅硬,拒絕道:「不,此刻時機不對,即使是紫鵑你去了也是徒然,若是再遭遇不測,我如何對得起尚躺在病榻的朱施主。」   紫鵑還要爭辯,而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燕小姐,也由方纔的衝動平復了下來,說道:「不必再爭論了,此時還是抓緊時機盡快療傷,也好早些去救靜懷師太。」   燕小姐所說的這番話才是正理,靜憶、靜思她們立即收拾起悲傷,運功打坐。而紫鵑也由堅持自己的固執,轉而專心的為她們處理身上的傷口,她們不但要和賊寇爭鬥,還要與上蒼爭奪光陰。   真是倒霉,盧丘將逃散的手下收攏後一盤點,好一番心痛。自己好不容易帶來的二百名人手,轉眼間竟有四五十人失去了蹤影,這可是他發動了洞庭水寨在巴蜀經營了好幾年的所有家當,若是無功而返,只怕日後在水寨裡也不會再有他盧某人說話的餘地了。   再加上鳳翼玄女的出現,不將其截殺於此,日後在江湖上他也是凶多吉少,即使是僥倖得脫只能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是以一想到是為這幫倭寇賣命,雖有些不情不願,然而他此時也惟有一條心幹下去了,靠在大樹幹旁,他不由得仰天長歎自己為何如此的時運不濟呀!   這次的計謀如此的周密也是功虧一簣,損失了快有七八十人,抓到的只是這麼個不起眼的女和尚,小澤敬吾心中那份懊惱呀!他向身邊的盧丘詢問道:「盧君,方纔你在打鬥中叫到鳳翼什麼女,還有什麼觀是嗎?」   「是鳳翼玄女與子虛觀。」盧丘不知該如何向這幫倭寇解說這二者在中土的影響力。   「子虛觀?就是那個中土武林最為神秘的門派嗎?」看來小澤敬吾並不是盧丘想像中的那般一無所知。   「哦,小澤先生也知道它的存在?」   小澤敬吾淡淡的說道:「那是一定的,我們跨越那漫長的大海,不遠萬里來到中土,當然對中土的一切多少也要有些瞭解,盧君請接著往下說。」   有了這層認知,下面的話盧丘也就比較好講下去了:「小澤先生說的沒錯,子虛觀是中土最為神秘的門派,它雖沒有少林、武當那般旺盛的聲勢,卻有這兩個門派遠遠不及的地方。聽我們總頭領說過,它乃是出自於漢朝,雖然每代傳人不多,千年以來卻出了不少位武林中的絕頂人物,而且從沒有外人知道過它的所在,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是中土歷久而不衰的神聖之地。」   緊接著小澤敬吾又問道:「那,那個鳳翼玄女又是何人呢?」   「正是子虛觀這一代的傳人之一,別小看她是一介女子,武功卻出奇的好,在這些年子虛觀行走江湖的眾弟子中算得上是最為出眾的,出道三載以來,無數的黑道巨惡都栽在了她手上。」接著懊惱的一歎氣,道:「這次我們真是時運不濟,怎會將她給牽扯了進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難以對付,小澤敬吾一方面又寬慰盧丘道:「盧君,已然做下的事就不要再後悔了,此刻大家還是通力合作,想著如何將眼前這破村子給拿下吧!」   廢話,盧丘暗道,若不是自己將她打傷,這時又何必要和眼前這些倭寇一起幹下去呢!特別讓他記恨的是,事先小澤等人並沒將這個不尋常的赤穴村之事向他挑明,結果害的他幾十名手下就這樣平白死在弓箭之下。   還不知道這些倭寇私底下給他打了多少的埋伏,還好他們自身的人手經過這幾番折騰,只剩下七八十人左右。盧丘暗下決心,等自己將這件事情全部瞭然於心後,他定要讓他們追悔草及。只是此刻還不到時侯,盧丘以查看手下的傷勢為名向小澤告辭。   退下之時,盧丘剛好碰上了牧野,忙拱手道:「牧野頭領。」   牧野面無表情,只是微微一點頭,二人言語不通,這也就算見過了禮,錯身而別過。   外人面前保持著一絲不苟的牧野,在面對惟有小澤一人時,則是滿腹的牢騷,憤然的說道:「我早就說過,這種陰謀詭計不能奏效,你就是不聽,非要一意孤行,這下可好,沒抓到人不說,還折損了這麼多的人手。」   小澤敬吾道:「誰說沒抓到人,那女和尚不是正在地上躺著嗎?」   「八噶,一個不起眼的女和尚有什麼用,為了她,我們損失了三十多人。」   這當然還不包括洞庭湖那些死掉的人手,不過即使是盧丘等人死光了,在牧野勝仁與小澤等人眼裡也算不了什麼,可三十多名武士則不然,他們可是自己的本錢呀!也難怪牧野會如此惱怒。   小澤卻並不認同他,輕笑道:「牧野頭領,這可是說不定的,只要運用得當,這個看似無用的女和尚,也能讓我們有意外的收穫。」   「哼!」小澤這個陰險之徒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牧野對名主這次指派來與自己共事的兩個小人是極端的不順眼,譏諷道:「你若是還想用上那個女和尚,最好現在就讓那個東贏人的敗類停手,不然要不了一會兒,他連骨頭渣滓都不會給你剩下。」   小澤暗暗一笑,道:「放心吧!那個女和尚是個練武之人,怎麼會那麼輕易的就死了呢!」只要人還有口氣就行,他才不管女尼會被折磨成什麼樣子呢!興許模樣淒慘一點,到時更能讓對方心生不忍。   牧野本身也不是對靜懷的遭遇引發同情,只是自覺著自己乃是名主魔下大名鼎鼎的武士,卻要淪落到與這班小人、禽獸為伍,實在是有損自己高貴的身份。   草叢裡突然傳來秋山的怒吼:「八噶,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竟敢偷襲我,不可饒恕。」接著便是「啪啪啪啪」一陣急促的巴掌聲。   未幾,秋山赤膊著上身,怒氣沖沖的打草叢裡走了出來。   小澤開始有些擔心他將那靜懷整死,好言勸道:「好了,玩也玩過了,讓那個女和尚歇息一會,我們等下攻打那寨子還要用得上她。」   「八噶,慌什麼慌,我帶來的八十幾個手下就只剩下這幾十個老弱病殘了,換來的只是這麼個臭女人,再不讓弟兄們也舒坦舒坦,如何說的過去。再說了,這個臭女人膽敢襲擊我,絕不能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見他一副吃癟的模樣,牧野私心卻是竊喜,幸災樂禍的戲弄道:「要是說那個女和尚和你放手對搏,你若打不贏我們還能理解。可她現下功力被封住了,雙手雙腳也都被繩子綁住了,還能打的了你,這可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你……」秋山被他一陣搶白,臉色難看之極,可又無從申辯。   牧野佔了一時上風,心下十分得意,又厭惡的對秋山說道:「你連個伺侯佛祖的女和尚都不放過,還是小心日後的報應吧!」   這幾人各自都有著往日的仇怨,可以說是一山不容二虎,都是為了這件名主盼咐下來的差事,他們才勉強聚在一起,可時常的口角總是難免的。   小澤許是因為身份的特別,在三人中算是最會克制自己的了,見他們為了這種小事又要再起爭端,忙勸說道:「好了,好了,為這點小事何必呢!」   眼下自己是落魄了,正面衝突吃虧的肯定是自己,秋山壓抑住怒火,冷嘲熱諷道:「哼,我才不像你們這些虛偽之徒呢!什麼因果什麼報應,就只是那些死在你我手上不計其數的人命來說,地獄裡是走不了我也逃不脫你。說什麼我玩女和尚,你的幾個手下此刻還不是在那排著隊。」   「你說什麼你?」武士的尊嚴在牧野而言比自己的生命更為重要,立時便被他激的是怒不可遏。   這些自視甚高的武士就是這麼不可救藥的愛面子,秋山若無其事的道:「不信你自己過去看呀!那一個個等的不知道多急呢!」   「好了,好了,像個女人般的吵來吵去,也沒什麼意思。」小澤敬吾開導牧野道:「牧野頭領,這一段日子大家過的都挺壓抑的,適當的放鬆一下也是應該的,非常時期便要有非常手段嘛!我們還是歇息一會,準備埋鍋做飯,到了晚上我自有辦法將這些人拿下。」   對於小澤的保證,他們二人已聽了好多次了,先前還是屢試不爽,可近一段時期卻每每失手,只是那些陰謀詭計確實非他們所能比擬的,此刻也惟有暫且聽之了。   三人間除了交代行動外,根本沒有旁的言語,牧野與小澤皆在打坐調息以備大戰。   氣悶的坐了一會後,秋山又陡然起身,小澤問道:「你還想做什麼?」   「跟你們一起太無趣了,我還是去那邊找樂子。」說著頭也不回的又往草叢間走去,片刻後又傳來激烈的響動。   小澤對不相干的事不置可否,牧野則再次深深為自己鳴不平,怎麼會和這些人渣、禽獸攪在一起的。   任何事都會有傳開的那一刻,晚飯之時,連北坤與陸大爹也聞知了靜懷身陷敵手之事,加上後知後覺的文定與楊括,四個男人好一陣難過。雖然他們與靜懷師太接觸並不是很多,可那略有些生澀的舉止,一副慈悲的心腸,卻在眾人心中紮下了牢牢的印記。   還記得她那一手精緻的齋菜,記得她被自己師妹誇耀時緋紅的臉領,記得好些次她用自己贏弱的身軀橫在他們這幾個大男人身前,為他們抵擋那未知的凶險。   文定等人紛紛暗自祈求上蒼,一定要讓這位年紀輕輕的師太渡過這次難關。   靜懷師太失手被擒,餘者皆帶著傷,陸大爹自動將兩邊晚飯合併至一處,由自己一力承擔下來。可對著滿桌的素菜,眾位師太卻怎麼也不能動筷。   平日裡這一切,都是靜懷最喜歡做的事,看到別人將自己做的菜吃光,比她自己吃還要來的開心,可如今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了。紫鵑、文定他們眼見於此,對景傷情也是食不下嚥,淒然悲涼的氣氛籠罩在整個飯桌之上。   還是靜憶師太警覺到不能讓這種沉痛的氣氛持續下去,不然還沒等敵人到來,她們自己便要先倒了,急忙道:「淨坐著幹嘛,不吃飯傷就能好嗎?那幫倭寇就能回復那早已泯滅的良心將靜懷放回來嗎?」說完,自己則先行舉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將素菜往嘴裡塞。   靜憶師太的話為他們敲響了警鐘,先是燕小姐,再是文定、北坤他們,接著便是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大口大口的吃著碗裡的白飯,動作堅定且鏘然有聲,彷彿那些米飯便是倭賊的血肉般。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晚飯還未用完,會是誰呢?在此非常時期,眾人心中的預感也是特別的多,且都不怎麼吉利。   楊括環顧了左右,見各人無不是心有怯怯,悶聲不語,他惟有站出來應道:「請進。」   敲門者是來為他們報信的村民,一進來便拱手道:「幾位客人,長老吩咐在下來通傳一聲,請你們幾位趕快去寨門處,有要緊事相商。」   「請問這位小哥,究竟是何事如此匆忙?」   報信的村民神色一頓,為難的說道:「一時之間也難以說清楚,諸位還是自己前去一看便知曉了。」   說著,村民便先一步告辭離去,走的時侯順手將自己擱置在門前一側的腰刀拾起,緊緊的將其握著掌心之內,腳步堅實而有力。   這個時侯匆忙召喚,任誰也能猜到裡面定有不平凡的內情,九人中除了紫鵑堅決不讓去的北坤與自己堅決不肯去的陸仲簡外,餘下的七人一道向寨門走去。   赤穴村裡各家連一點燈火都沒有,黑漆漆的一片,而遠處卻紅光滔天,那是由不可數計的火把連成火的海洋。而村子的圍牆後那一張張上弦的弓箭,一把把緊握在手裡的大刀,在氣勢上也絲毫不弱於對方。   文定他們七人穿過森嚴的人群來到曋罄竹的身旁,曋罄竹正戒備的望著村外那火光之處,遠遠望去但見人頭閃動,處處發出陣陣亮光,那皆是兵刃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反射而出的,一副大戰在即的架勢,難道這幫倭賊放棄了慣使的陰謀詭計,要來一場陣地戰不成?   文定輕聲詢問道:「曋長老,我等來了,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一直在注視村外的曋罄竹聞言回過頭來,也不知該如何向他們解說,輕歎了口氣,指著對面說道:「非是曋某喚各位貴客出來,是那些賊寇定要諸位出來答話的。」接著對身旁的田子遊說道:「子游,開始向對面喊話吧!」   田子游依命行事。   未幾,從那堆堆的火把中走出一隊人,慢慢由遠及近,在火把的照耀下,那隊中之人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了,不但有那幫兇殘的倭寇,無恥的水賊,還有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的靜懷。   靜懷彷彿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目光呆滯,既不看她那些師姐妹,也不看身邊這些徒,身上那件素雅的灰僧袍不但凌亂且有多處破洞。她甚至連自行行走也不能,還是在兩名督賊架著下來到寨門前,整個人一點生氣也沒有,就如同一具死屍般任他們擺弄。   這麼近的距離,就連無絲毫武功的文定也看的是真真切切,所有人心中的悲傷之意霎時間到達了極點。   年輕的靜思女尼最是衝動,填目切齒的怒罵道:「畜生,你們對我師姐做了什麼?」   樓寇們大多聽不懂她的漢語,與盧丘同來的那些洞庭湖水賊卻聽的是清清楚楚,看著這些平時從未瞧的上他們這些綠林大盜一眼的正派人士受辱,似乎讓他們很是高興,個個都大笑了起來,其中有一人還戲弄道:「小尼姑想知道呀?簡單,你過來大爺這試試,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嗎?哈哈哈哈。」   門樓上站著的一干人無不是義憤填膺,燕小姐緩緩的道:「錯過了今日,別過了此地,小女子一定聯合江湖上的正義之士蕩平那十三水寨,還八百里洞庭一片安寧。」聲音穿過了每個人的耳朵,不論遠近都是那般的清晰。   那些水賊又是連篇的叫罵,那髒話真是五花八門叫人不敢恭維,倒是他們的總管盧丘斥責道:「都給我閉上你們的臭嘴。」   雖然已到了無可迴旋的地步,盧丘在心裡還是自然而然的對這些聲名顯赫的女俠、師太們存有一絲敬畏,只是眼前的他已經沒有旁的選擇了,想到此,他心裡又將那些倭寇的列代祖宗罵了一遍,就連他這樣的惡人也不齒他們的行為,真他媽不是人,連個尼姑都不放過。   盧丘高聲喊道:「燕女俠,你我雙方死傷不計其數,仔細算來,我們死去的兄弟也比你們多的多,誰是誰非眼前也就別再評論了,錯過今日,我姓盧的在江湖上隨時侯著。至於現在嘛!我們還是來談談比較實際一點的,如何?」   「說說看。」   盧丘對這個對話的開局非常滿意,不過想到自己是被那些倭寇硬給推出來做惡人的,心中還是有些不爽,道:「燕女俠也看到了,女俠的一位同伴現下就在東贏人的手上,他們想用貴同伴來換你們手上的那個陸老漢。若是這筆交易達成了,東贏人和我們洞庭湖的人馬立刻退出這一帶山區,不再這樣殺來殺去的枉送些性命,不知女俠與諸位同伴意下如何?」   這項提議卻將燕小姐給難住了,以陸老爹的性命去換自己的平安,這她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可這事又恰恰關乎於靜懷師太的性命,這一路相處下來,大家出生入死好幾回,讓她又如何能張嘴去拒絕呢!   盧丘見燕小姐半晌沒答話,以為這事有些眉目了,便緊接著說道:「燕女俠不必急著下決定,可以與那幾位峨嵋派的大師仔細商量商量,若是為了那不相干的旁人,搭上了這位師太年紀輕輕,芳華正茂的性命,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小澤敬吾也插嘴道:「是呀!是呀!這位女尼如此年輕,未來還有許多路要走,何必為了一個快要老死的老頭而付出生命呢?秋山君,你也覺得這個女和尚不應該死吧?」末了一句是用東贏語說的。   「喲西,喲西。」秋山用髒手捏住靜懷柔弱的臉蛋,滿臉的淫笑,口裡不斷嘰哩呱啦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蠻語,另一隻邪惡的髒手還不斷在靜懷身上蹭來蹭去。   連一向少有惡語出口的文定、楊括眼見此禽獸作為,都忍不住破口大罵,峨嵋山那三位師太與紫鵑眼中都已充盈著淚水,雖然燕小姐的臉孔藏在白巾之後,眾人難以得知其表情,可那渾身微微的顫抖洩露了一切。   奇怪的是,作為受害人的靜懷師太卻毫無反應,既不掙扎也不喊叫,任由那禽獸在自己身上肆意胡為。雖然僧袍已凌亂,潔白的臉領幾處沾有淤泥,然而卻掩不住那份秀麗恬靜,週遭污穢的一切消損不了她臉上的莊嚴凝重。   任文定他們百般的辱罵,那些禽獸也毫無反應,再惡毒的事在他們眼中也是無甚了得,幾句難聽的話又算得了什麼呢?更何況文定他們的話又不是人人聽的見,個個聽的懂,文定越是痛斥,對方越是肆無忌憚的大笑,一會後反倒是文定與楊括二人自行閉上了嘴巴,這罵人的差事也不是人人可以為之的。   眾人陷入了一片沉默,誰也不能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無論是選哪一個,另一個人就會因此而蒙難,在那些賊寇看來非常簡單的決定,對文定他們而言卻是人生最難的抉擇。   「讓我過去吧!」陸仲簡的聲音突然由後方響起。   文定驚呼道:「陸老爹,您怎麼來了?」   陸仲簡來此已是多時了,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他歎了口氣道:「我坐在屋子裡卻怎麼也不能安寧,最後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心跟來了,你們為了小老兒之事已付出了太多,還是讓我自行去與這幫倭寇打交道吧!」   「那如何使得?」犧牲一個去救另一個,文定如何也不能讓這種悲慘之事發生。   「如何不行?他們要的是我,我去換回靜懷最合適不過了,不然這次他們沒能如願,還會有下次,下下次一直糾纏下去,這一路上不是已經證實過好幾次了嗎?既然這事的起因在我,也就全在小老兒這結束吧!再也不能讓你們為我拚命,讓這些與世無爭,樂天知命的無辜村民為我一人的過失而放下鋤頭,舉起刀槍了。」頑固,倔強的陸仲簡不會輕易做出這種捨己為人的決定,可一旦認定了就不會放棄。   文定不知該如何去勸說他,轉而望向餘人,可這事餘人又如何能下決定呢!幾位師太與紫鵑雖不同意陸仲簡此舉,可靜懷悲慘的景況將她們的心都快給攪碎了,此時這一干女俠士們能做的便惟有哭泣。   燕小姐此刻也完全失去了主張,惱怒自己白日裡不該草率行事,中了奸人的詭計,使得這清純的女尼蒙此塵劫,恨不得以身相替。赤穴村的長老與村民們也呆呆的看著這淒慘的一幕,不知能說些什麼。   第五章 憤怒的羽箭   他們還在為眼前的境況舉棋不定,可對方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小澤敬吾喊道:「燕女俠到底考慮的如何了,若是還沒有個答覆,我也只能將貴友交給我們的秋山副頭領了,他可不像我這般好說話喲,嘿嘿。」   陸仲簡見眾人皆無言語,便自行回道:「慢著,慢著,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陸仲簡,這就過去,你們先將師太放了。」   小澤回道:「那是自然,我們不遠萬里而來,要的只是財寶,中土的女和尚留著做什麼,只要你過來了,這位女和尚馬上會得到自由。」   「好,希望你說話算話。」陸仲簡整了整衣衫,一股浩然正氣正籠罩在他身上,他與眾人一一點頭做最後的告別,大義凜然的便要往寨門外走去。   一直在旁默默哭泣的靜憶師太卻猛然抬起頭,斷然道:「陸老施主不必去了。」   陸仲簡道:「不去?不去靜懷如何能回來,難道你安心將她放在那班畜生手上嗎?」   靜憶淒然垂淚,道:「老施主即便是去了,換回來的也只是靜懷師妹的屍體罷了。」   紫鵑驚訝的詢問道:「靜憶師太,這話是如何說起呀?」   「我是從小看著靜懷長大的,她的性情我最清楚,雖然她的外表上看來柔弱,內心卻恰恰相反,遇事就只認得死理,偏生那事又發生在她身上。」望著遠處那已是行屍走肉的師妹,靜憶悲切的說道:「這次就算是回來了,靜懷做的唯一一件事也只是求死。」   眾人順著她的話望向那失常的靜懷師太,確實感覺到她那股絕念。可看著如此痛苦的靜懷,眾人卻是束手無策,連星點的忙也幫不上。   「怎麼了?陸老頭你再不下來,這位師太的景況可就難說了。」   盧丘的話讓本就悲痛莫名的靜憶師太週身一震,她猛的一抬頭,向曋長老乞求道:「曋長老,貧尼懇請您一事,還望您萬萬不要拒絕。」   曋長老道:「大師但說無妨,只要赤穴村能力所及必然依從。」   靜憶哽咽的泣道:「還請長老選一位能弓善射的村民,在……在此……送我那靜懷師妹一程。」   紫鵑驚道:「師太你瘋了不成?」   「師姐,師姐,那可是靜懷呀!」靜思、靜光兩人嚇的不禁驚慌失措的呼喊著。   連曋長老也詫異的規勸道:「大師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可靜憶師太卻是異常的堅毅,雙眼緊緊的鎖著遠方的師妹道:「不用了,這是為了靜懷,此刻她的心中也一定是這般想的,她會明白我的苦心的。」語氣雖然堅定,可臉頰的淚水卻似斷了線的風箏般豎直下落。   燕小姐也不忍的勸說:「大師,再想想吧!這畢竟是靜懷師太的性命呀!即使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也只是讓靜懷師太再多忍耐一下,我以師門的名義保證,不出明日定然救靜懷師太出來。」   「燕女俠,不用了。」靜憶的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道:「以我對靜懷十多年的瞭解,這次的不幸已讓她那顆清明的心死去了,勉強留住她的人,也只是讓她在痛苦之中多受些煎熬而已,惟有魂歸西方極樂世界方才能洗刷掉她身上所蒙受的恥辱,才能得到解脫。」   眼前這場人間悲劇,讓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淚光,而遠處倭賊們還在狂妄的笑著喊著,那喧鬧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靜懷雖身處在那堆爛泥之中,可在眾人眼裡卻全然看不出絲毫污濁之氣,她清秀的容光反而顯得是那般聖潔。   沉默了半晌,曋罄竹的心中還是久久不能平復,靜懷女尼的遭遇讓他為之惋惜,而靜憶師太的情操更是讓他由衷的感到佩服。   沈吟片刻,他終於當機立斷的對身後的田子游盼咐道:「子游,此事你能勝任嗎?」   雖然田子游心中也極是不忍,可既然長老吩咐下來了,他也惟有一絲不苟的徹底執行。   一雙朗朗星目徑直的打量著由寨門到彼處的距離,經過一番細心的度量推敲後,他說道:「回稟長老,前方賊寇距離此有五百步,雖然還在侄兒弓箭的射程之內,只是恐怕箭到之時已是強弩之末,那位大師身旁又有重重賊寇,侄兒只怕是不能一擊而中。」   曋罄竹沉吟了片刻,道:「不打緊,將那張拓木神弓拿來。」   身後的小廝忙從攜來的錦盒之內取出一把分外加長的大弓,又從箭筒裡取出五尺餘長的雕翎箭,將它們一併交給長老。」   曋罄竹輕輕撫摩了一陣弓脊後交給子游,滿懷感慨的說道:「子游,你也不小了,應該知道這一箭的份量,為了村寨的安寧,為了客人們的尊嚴,這一箭就看你的了。」   子游默然接過神弓,目視正前方,一點一點的拉著弓弦,漸漸拉成滿月,箭頭所向正是靜懷師太立身之處。芳齡二十即刻卻要香消玉損,眾人都不忍見到此悲壯的一幕,紛紛的全合上了那濕潤的雙目。   子游指縫間的神箭正要射出之時,卻見到秋山那個倭寇又再猥褻靜懷師太,那齷齪的身子恰好擋在靜懷的身前,子游一咬牙,將機就機使出滿貫的臂力又將弓脊拉彎了兩分,猛一撒手,只聽唰的一聲,長箭末端的那縷雕翎羽毛已射入那一片火光之中。   人往往太過得意忘形便有劫數,秋山正在肆意的擺弄著靜懷的軀體,不曾想到有此一劫,當覺察到時,那五尺餘長的雕翎箭已橫穿過他的身子,深深的插入了靜懷聖潔的身軀。   整個夜晚都無絲毫表情的靜懷,此刻終於露出淺淺的笑容,潔白的青蓮在即將凋零的那一刻終於綻放出最動人的光采。即使是死在同一枝箭上,淤泥與青蓮的天壤之別也是一覽無遺。   秋山往日裡即便是如何如何的暴戾恣睢,可當死亡到來之時,也不過是一具面目猙獰的伏屍罷了。   小澤敬吾與盧丘先一刻還在談笑風生,後一刻便完全被眼前發生的事給驚呆了,不但秋山已死,更重要的是手上唯一一張王牌的破碎。   連一向詭計多端的小澤此刻也全無了主意,不禁由震驚中抽身而出,惱羞成怒的向身後的倭賊大喝道:「給我殺呀!」自己撥出東洋刀一馬當先衝上前去,這個時刻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計策了,惟有在真刀真槍下見分曉了。   一群一群賊寇開始往赤穴村那排竹製的城牆衝去,那一雙雙被鮮血遮住了的眼睛,彷彿要吞噬所能見到的一切,邁著仇恨的雙腿大步大步的逼近赤穴村,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寨門似乎在向他們招手,財富在向他們招手,女人在向他們招手,不過在此之前,先與他們招手的卻是村民們手中犀利的箭弩。   方纔目睹了靜懷師太淒然離世的赤穴村村民們人人用命,將滿腔怒火化作一陣陣箭雨徑直向賊寇們掃去。   雖然擋在賊寇身前的只是一堵如若虛設的竹牆,可村民手上鋒利的弓箭,卻似在那不堪一擊的竹牆上鑄就了一道鋼鐵般的城牆,不管這些樓寇奸賊是何等的如狼似虎,氣焰是如何的不可一世,依舊是讓他們止步於寨門之前成排成排的倒下,去地府與他們那副頭領會合。   小澤敬吾不斷的呼喊著:「衝呀!進去為秋山副頭領報仇,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一切財產和女人都是我們的了。」   賊寇高聲的應著,前仆後繼踏著同伴的屍首往前衝。   然而村民們也知道自己身上此時所背負的艱巨責任,身後就是父母,就是妻兒,自己倒下了不打緊,可親人們卻要承受那無盡的災難。那一枝枝飛馳的利箭剛剛毫不容情的插入那些惡徒身軀之中,馬上又迫不及待的搭弓拉弦。田子游更是箭無虛發,枝枝都激起一片血雨。   起先數箭也殺不了一人,對於倭賊的聲勢沒有多少的消弱,可當他們衝入三百步之後,情形就變的有利於村民他們了,賊寇們越是衝在前頭死神便越是來得快,越是落在後面越是目標明顯,越是聚在一起越是一死一片。   又是一排箭雨過後,小澤身旁亢奮衝殺的賊寇隊伍也永恆的停止了,而小澤自己手臂處也中了一箭,可處於激亢狀態之中的他毫無感覺只知道向前,即便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依舊是不肯撤退。   還是由後面追來的牧野勝仁敲昏了他,才讓那些進攻中殘存的倭寇得以保留狗命。盧丘早在小澤瘋狂進攻的開始便判知了倉促進攻的結果是必敗無疑,是以沒有帶著自己的人陪這個傢伙瘋下去,他那一百來人倒是完好無損。   終於將這些猖狂的倭寇給打退了,赤穴村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們一人未傷卻讓那些凶狠的倭寇躺下了五六十人,如此驕人的勝績實在是讓他們有理由歡慶,更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為自己的親人們擋下了這場浩劫,為保家園的安定完成了一個男人的責任當然,他們之中有一群人注定是愉悅不起來的,不但是今晚,在以後的許多個日日夜夜裡,他們都不會有歡樂的心情,悲傷已深深的烙印在他們心中。   「阿彌陀佛,眾位師妹且止住哭泣,讓我們去為靜懷收拾一番吧!」不論在何時,靜憶都是眾師妹的支柱,只要她還沒倒下,前方就總是有條路在等待著她們。   就在臨時為靜懷搭建的靈堂裡,靜懷靜靜的躺在正中的靈台之上,身上那件殘破的袈裟已被換過,身子也被師姐妹們仔細的擦洗,此刻的她白璧無瑕,便如同她的心靈般,來此渾濁的塵世走過一遭,那顆純潔的心靈卻始終保持如初,未曾沾染了點污濁之氣。   在佛家的生死觀裡,生死只是一個圓,無始無終,無窮無盡,而凡人世界裡的生與死皆是一種磨難、一種痛苦,前世因種得後世果,因果循環一切際遇不外如是。除非是修到了佛家的最高層次——涅盤,方可超越生死,逃離出這生死之苦海。   所以生與死不過是兩個同等的孿生子,無所謂悲亦無所謂喜,可惜人生在世百欲纏身,又有幾人能達到那空靈無物的境界呢!就算是這幾位終身侍佛的峨嵋女尼,當生死的離別突如其來的發生在身邊時也是悲由心生,不自禁的流露於表。   眾女尼環環跪在靜懷那業已冰涼的身軀之前,悲傷如狂浪般向她們捲來。她們眼中的淚水,抽搐的身影,讓這班早已脫離了凡塵俗物的出家人身上又顯現出凡人的性情。   想到靜懷往日的種種,師太們個個是悲不自禁,她們方外之人尚且如此,餘人就更不必說了。紫鵑哭的死去活來,臉上落下的淚痕與身上的血漬交相輝映,那血漬是在尋到靜懷後,處於悲憤之下的她,將與靜懷死在同一枝箭上的畜生碎屍時沾染上的。原本艷麗的紫衣上沾滿了一團團污血,乍看之下甚是嚇人。當時如若不是旁人攔著,她大約就要將秋山那廝剁成肉泥了。   文定他們雖然沒親眼見到那場景,可只是看到她陰沉的面容,全身濺滿了斑斑點點的血漬,便知道了個大概。   「阿彌陀佛,眾師妹隨我誦起往生咒,祈禱靜懷師妹早登西方極樂世界,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咧都婆毗,阿彌咧哆,悉耽婆毗,阿彌咧哆,毗迎蘭帝阿彌咧哆,毗迎蘭哆,伽彌膩,伽伽那,積多迦隸,娑婆訶……」   往生咒的經文在幾位師太口中被反覆的詠誦著,莊嚴的佛號瀰漫在靈室之內。   「該死,我小澤敬吾一生未曾敗的這般慘過。」   盧丘安慰道:「算了,小澤先生,你的計策原本是天衣無縫的。誰也不曾想到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所謂的女俠,做起事來也是這般的殘酷,如此的冷血,就連我們也很少有當著眾人的面親自下手殺自己人的,這次的事純屬是個意外。」   盧丘在安慰小澤,可小澤卻不怎麼領情,怒火已然將他往日的那張面具給撕裂開來,怒火中燒的他面色相當難看,道:「不用你在一旁假好心,明明事先說好了是兩家共同行事,我們還答應要將事後的成果多分給你們一成,為何事到臨頭你卻退縮不前了,啊!到底是何道理?」   盧丘倒還是滿臉帶著輕笑,不急不躁的解說道:「小澤先生,這事可真怨不得我盧某人。方纔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連秋山副頭領站在那麼老遠之外還不幸遭了難,不但被他們一箭穿心,還是一箭殺了兩人,如此神平其神的箭法,我們正面強攻豈不是自尋死路。」   「狡辯。」小澤敬吾大聲的吼叫道:「明明就是你膽小怕事,那些村民都是些只知射箭的獵戶,只要我們聯手奮力殺上前去,那些弓箭還能有什麼用。正是你帶著你的人都撤離了,才使得我們目標少,被他們一一擊破。」   人一生氣,其本性就顯露出來了,盧丘暗自笑道,倘若自家那位一直在誇他們的謙遜有禮的少爺,見到此情此景會是個什麼模樣,答道:「小澤先生,這我可就得好好的說說你了,你沒看到牆頭上那上百個弓箭手嗎?方才對方發難之時,我們離他們還那麼遠,優勢完全都站在那幫愚蠢的山民那邊去了,我這為的可是保存實力呀!」   小澤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卻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直說道:「騙子,騙子,你們中土人沒有一個是講信用的。」   「夠了,小澤。」多日不見的原田辰史突然由後面走了出來,先是用倭語教訓小澤道:「這樣正面對殺本來就不是你所擅長,卻一味的蠻幹,損兵折將不說還丟盡了我們扶桑人的臉面。」   小澤悔恨的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道:「我不敢奢求原田先生與名主的原諒,還請容許我以體面的方式死去,用自己的鮮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   原田辰史凝視著他一陣,又轉身過去半天悶聲不語。「呼!」小澤深呼吸一下後,反手抽出自己那把小一號的配刀,敞開衣裳,便將刀口對準自己的肚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讓盧丘吃了一驚,慌道:「小澤先生,你這,這是做什麼呀?原田先生,你快勸勸他呀!」   「放下吧!」原田辰史歎了口氣道:「秋山也死了,這次你就戴罪立功,男人失去的榮譽必須自己去奪回來。」   「嗨!」小澤領命而起。   「這就對了嘛,不過是一時的失誤而已,何至於此呀!這俗話說的好,人有失手馬有漏蹄,何必為一兩次失手就起這輕生之念呢!」現在他們本就處在劣勢,盧丘可不想再少個強力的幫手。   原田笑著道:「小澤不過是在開玩笑罷了,盧兄不必當真。現在事已至此,也沒什麼退路了,這回奪取那批寶石之事,還需盧總管大力相助了。」   「那是自然,大家合作一場,怎麼也不能坐視不理呀!只是眼前這村寨實在不是根好啃的骨頭。」那百步穿楊的神技讓盧丘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震撼,道:「再加上我們的人手也銳減了不少,如何才能拿下它呢?」   原田道:「人手的事好辦,我這次帶來了一百人,加上你們手上的人馬足夠應付了。至於眼前這座村寨嘛……」他稍停片刻,冷冷的笑道:「想要拿下它,本來並不是件困難之事,只是你們捨直求曲,多走了好些彎路罷了。」   小澤敬吾與盧丘心中還是充滿了疑問,急著想從他嘴裡探出些什麼,可原田卻抱定了主意緘口不言,嘴角還掛著意味深長的淺笑,反而是隨後到來的牧野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直直的望著原田辰史而已,那道原本深鎖的愁眉也舒展開了。   作為赤穴村的長老,今夜的曋罄竹與村民是一樣的滿心歡喜,甚至比他們更為興奮,然而卻不能像他們那般燃起髯火,像那些姑娘小伙在火堆旁跳起醉人的舞蹈,不能像老人小孩般毫無牽掛的圍成圈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曋罄竹身上背負的是整條村子的安危,即便是在這樣的勝利之夜,他仍舊得不厭其煩的帶著田子遊巡查村子裡的各個角落,安排每個崗哨的留守人員,囑咐那些他看著長大的子侄們萬萬不能大意。   他深知那些賊寇只是暫時的退卻,並不代表著一去不返,那一排排的弓箭雖讓他們蒙受了不小的損失,但還未達到無柴可燒的地步。   然而,若是與他一般年紀的中年村民或許還能理解他的謹慎,而那些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子侄們,胸膛中那顆充滿著狂熱激情的心,卻早已飛到熱鬧非凡的髯火處了。那些被安排下來放哨巡夜的,個個都拉長了一張苦瓜臉,曋罄竹只好多方安慰他們,下次喜慶活動一定不安排他們值夜,讓他們玩個痛快,才稍稍寬慰了這些年輕子侄那躁動的心。   這一路下來,大致的狀況皆是如此,曋罄竹遠遠看到他們都是無精打采的,走近了,他們在自己面前又皆是欲言又止,叫人著實有些不忍。   好不容易安撫了所有崗哨的值夜人,而曋罄竹身後的田子游卻已是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躁動不安。   曋罄竹心中已猜了個大概,笑問道:「子游呀!怎麼你也像他們似的,急著去火堆那看姑娘不成?」   子游的臉一下子操得通紅,結結巴巴的回道:「曋叔,不,不是那麼回事,您,您聽我說。」   曋長老有意戲弄一下他,如若無事的道:「你說吧!曋叔我聽著呢!」   「是,是綾子先前和我說好了的。」子游此時的聲音猶如蚊納般,和他那偉岸的身型,戰場上那穩健的身手,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人般。   「綾子?」曋罄竹故意沉吟了一陣,問道:「我們村子裡好像有不少丫頭都叫這個名字吧!你說的是你覃七叔那個丫頭嗎?」   子游趕緊大搖其頭:「不,不是不是。」覃七叔的丫頭覃翎可是村裡的胖丫頭,對他也是時有糾纏,子游躲她還來不及呢!又怎麼專程去見她。   「哦,那就是鄭柯兄弟那丫頭了,那個丫頭的模樣倒是長的挺俏的,你小子可是有福氣,呵呵。」   「不,不,曋叔,這個玩笑可萬萬開不得。」   那個鄭欣鈴長的倒是挺漂亮,可與自己那綾子卻是兩位誰也容不下彼此的冤家,綾子再三告誡過自己,若是膽敢在她面前提到鄭欣鈴的名字,就讓自己吃不完兜著走。若是曋叔回去,將他老人家亂猜的那些如此這般的一絮叨,自己的日子可就淒慘了。   子游咬了咬牙,小聲說道:「侄兒說的是曋雨綾。」   「聲音怎麼這麼小呀!明知道你叔叔年歲大了耳朵不好使了,這麼大個的壯小伙怎麼還要裝的跟個丫頭似的。」曋長老要將這個後生好好的戲弄一番,看他還敢不敢在自己這過來人面前耍心眼。   「侄兒說的是曋雨綾,就是曋叔家的綾子。」情急之下,田子游差不多是用喊出來的。   曋長老這才故作恍然道:「哦,原來我們家雞窩裡那些每日剛下的雞蛋,就是被那個臭丫頭偷偷拿給你了呀!」   田子游那張薄臉一下子不由得紅的賽過猴子屁股,羞愧道:「這個,您老是如何知道的呀?」   「我自己的閨女自己還能不知嗎?每日她都怪是那母雞將自己的蛋給藏了起來,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呢!」女生胳膊向外,自古使然呀!   既然已經被抓到了,子游也不好再狡辯了,向曋叔哀求道:「曋叔,您看這每個哨卡都盤查一遍了,那邊也快散場了,我若是再不去,只怕綾子又要發脾氣了,她的脾氣您是最清楚的了。」這個時侯也顧不得面子了,退一步講,以後免不了都是一家人,笑話也就笑話吧!   「好了,也巡完了,你就去吧!不過記住別惹她生氣,可別讓那丫頭回家又將滿腹怨氣撒在她老爺子身上。   「是,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去了。」田子游就像撒開腿的兔子一般,一溜煙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到底還是年輕好呀!曋罄竹回想自己還是他們這般大的時侯,也是如此為了心愛的女孩整夜整夜的失眠,跳起舞,唱起歌來又是整晚整晚的不休息。一轉眼,時光飛逝,自己的閨女也開始延續著這動人的故事了。   第六章 篝火晚會   篝火會就在赤穴村宗廟前的空地上舉行,那熊熊的篝火映紅莊嚴的宗廟,也映紅了大人小孩每張歡快的臉龐,歌聲、笑聲隨著那高高的火苗徐徐上升。   子游來到之前,篝火會已經舉行了好一陣,大群大群的村民們坐在地上圍成一個圓圈,而中間則有大群年輕人圍著火堆,手牽著手,繞著篝火,一邊轉圈一邊歡快的跳著舞。   當然跳舞並不是年輕人的專屬,在那些快速旋轉的人群中,還有那些不服老的老者,一名聲音嚓亮的老人則是站在圈外引吭高歌,為他們的舞蹈伴奏,而坐著的眾人也盡皆隨著拍子鼓動起雙掌,這慶功的篝火會樂就樂在沒有旁觀之人,每一個都是參與者。   不過,此時卻有一名年輕女子坐在那些老人與孩子之間,身上節日的盛裝,週遭歡快的氣氛並不能舒緩她那深鎖的愁眉,雙手環抱在膝蓋上,嘴裡還在繁繁叨叨的嘀咕著什麼,就是旁邊的相子戚、田子翼都聽不清她到底是在講些什麼。   憨厚的相子戚一臉不解的問道:「綾子姐姐,你怎麼不過去跳舞呀!你看大家跳的多開心呀!」   看著同村的哥哥姐姐們一個個臉上都是那般紅彤彤的,他羨慕的不得了,忍不住都想上去了,這個時侯若是能突然一下子大個三、四歲該有多好。   曋雨綾雖有滿腔的怨氣,但也難以發洩在這些小孩子身上,只好嘴硬道:「跳舞有什麼好的,姐姐才不想做這麼無聊的事呢!」   「無聊?」子戚奇怪的問道:「怎麼會呢!你看那欣鈴姐姐跳的多開心呀!好多哥哥都爭著和她一起跳呢!你看她臉上笑的就像是一朵花。」   曋雨綾咬咬嘴唇,鼻腔裡微微的「哼」了一聲,那鄭欣鈴招蜂引蝶的模樣她早就瞧見了。在村子裡這一代年輕的女子中,曋雨綾與鄭欣鈴數的上是最出眾的兩個,可也正因為如此,她們彼此間都相互不服氣,就如同兩隻高傲的孔雀般明裡暗裡都較著勁。   一晚上鄭欣鈴都在賣弄姿態,遊歷於眾青年間,曋雨綾知道她是特意做出來給自己看的,一腔怨氣更是無處發洩。   別看田子翼和子戚一般大小,可心眼卻比那個楞小子多了許多,對於自己哥哥與雨綾姐姐的事,他不但是一清二楚,甚至子游還經常向他討教主意。此時看到子戚不慎說中了未來嫂子的心病,馬上補救道:「子戚,你給我閉上你的嘴巴,屁大點孩子,你管人家姐姐們的事幹嘛!」   相子戚不依的反駁道:「你還不是和我一樣大,憑什麼說我年紀小呀?」   「真是笨呀!正是因為我和你一樣年紀小,所以我不去管姐姐們的事呀!」   說完,子翼還給他個白眼,在言語上從來佔不了他半點上風的子戚,惟有閉上那張大嘴轉過頭去看哥哥姐姐們跳舞。   打發了多嘴的子戚,子翼再來安慰雨綾道:「雨綾姐姐,你不願去跳舞,我們就坐在這看好了嘛!上去跳舞又累不說,這麼熱的天還要出一身的汗,多不划算呀!」雨綾姐姐不但是他哥看中的女子,還是他們全家都認準了的媳婦,他能不賣力討好嗎?   「還是子翼聰明,那裡人又多,火又旺,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上去跳出一身汗水呀!」吃不到的葡萄永遠都是酸的。   好不容易得到未來岳父放行的田子游,又在人群中找了好久才遠遠看到雨綾等人,還沒走到近前,便見著一道人影橫在自己與雨綾中間。   「整個晚會上最美麗的姑娘,不知道我能和你跳支舞嗎?」一個健壯的青年向安坐在地上的雨綾提出請求。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晚第幾位了,前者要嘛被雨綾一一婉言拒絕,要嘛被狡猾的子翼設法支開,她除了想與子游跳舞外餘者都沒有興趣。   正待雨綾要拒絕眼前這個青年,子游卻急了,越過眼前的村民來到雨綾身前越俎代庖,口氣很沖的替她答道:「她沒空,鄭子封你再去找別人吧!」對於雨綾,子游可是看成自己的禁臠一般,容不得他人窺視。   為他生了一晚上的悶氣,哪知一出現就是如此的霸道,雨綾氣上加氣,原本要拒絕鄭子封的邀請,此時在氣極之下卻伸手將子游一推,一臉寒霜的對子游道:「你是我什麼人呀!憑什麼替我拿主意呀!」   自己來晚了理虧在先,子游惟有小心的討好道:「我不是事先和你說了嗎?你爹那不知道何時才能放人,你看我好不容易才趕過來,就別再生氣了,好嗎?」   「說好了,那是幾時的事呀!現在姑娘我不樂意了。」害她像傻子似的和些小孩們坐在一旁看人家歡快表演,想來她就惱怒不已,姐妹們都經常教訓自己,男人是不能這般遷就的,不然日後吃虧的還是自己,這次她定要讓他嘗嘗教訓。   看著雨綾這邊一時半會兒還不肯罷休,子游乾脆將目標轉向鄭子封,目光狠狠的望著他,小聲在他耳邊威脅道:「你要是不想像上次那樣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快去找別的姑娘。」在赤穴村年輕一代人中,他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鄭子封對上次會武賽上與子游比試時,自己難堪的下場可還是記憶猶新,權衡一番後立刻開始緩步後退。   「子封,等等我。」雨綾可不能讓子游如此簡單就瞞混過去,推開一臉懇切的子游,來到鄭子封面前,還特意露出嫣然一笑道:「走吧!子封,我們跳舞去。」挽著他的手臂就插入跳舞的人群中。   原本已打了退堂鼓的鄭子封絕處又逢春,當然是樂得欣然相從,在跳舞的人群中屬他笑的最是開懷了。   而田子游這下卻氣的不小,恨恨的對弟弟說道:「什麼意思嘛!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竟然讓我看她與別人跳舞,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呢!」   子翼卻不認同自己的哥哥,反而維護著雨綾道:「哥,我這做弟弟的也不能偏私,這事可不就是你的不對嗎?雨綾姐姐從篝火還沒點著時就在這等起,等到大伙都來了,等到個個都開始歡慶了,你都還沒出現,那可不就是憋了一肚子火嗎?」   「那我不也是被她爹拉去巡視了嗎,這怨得了我嗎?」   鬼靈精怪的田子翼歎了口氣,道:「話是不錯,可誰叫你是男人呢!」   「去去,算我白疼你了。」子游胸腹中的氣還未消除,賭氣道:「算了,開什麼篝火會嘛!真是無聊,我還是跟著長老去幾位客人那轉轉。」   雖然那一箭是在她們懇求之下射出的,可靜懷的死卻還是讓子游的心中有絲難受,連討好雨綾的勁頭也沒了。   田子翼著急道:「別呀!」他可是在父母的授意下,專司負責為哥哥與雨綾姐姐的關係搭橋鋪路,這要是兩人鬧起彆扭來,爹娘頭一個要責問的就是自己。   子翼剛想要勸說哥哥,一道火紅的人影邁著堅定而自信的步伐靠近過來,子翼心中暗道不妙,那俏麗的姑娘人還未到,銀鈴般的笑聲便先到了,道:「這不是今日的退敵英雄嗎?怎麼來的這般晚呀!這個篝火會可就是為了你們開的,結果你這個大功臣卻最後一個來,是何道理呀?」   一看到這鄭欣鈴姐姐,子翼本已凌亂的心變的更加焦灼了。這個漂亮的鄭姐姐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就是喜歡與雨綾姐姐對著幹,這次主動靠過來必是來火上澆油的。   子翼不能讓她得逞,代老哥答道:「我哥要陪長老巡視不能參加篝火會了,他只是來轉轉,馬上就走的,是吧!哥?」   「嗯。」反正雨綾不理自己了,留在這裡也是受氣,子游本就打算要走,也懶得去管弟弟如何回話,應酬鄭欣鈴道:「我還要巡視村子,你們好好玩吧!不用管我了。」   說話時眼睛卻偷偷瞄向雨綾那,讓他氣惱的是,雨綾似乎與那個子封玩的很開心,臉上露出了桃花一般的笑容,他見了不由得心情大壞,恨不得趕快離開這鬼地方。   「別這麼掃興嘛!」鄭欣鈴正是見著他與雨綾鬧意見,才草草的擺脫了身邊的追求者隻身過來的,又怎會如此輕易就退縮了呢!笑道:「大家都想看看拉開了雨綾父親那張神弓的英雄,你怎能不滿足大伙的好奇呢?」   「咳,都是一個村子裡長大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還能不認識誰呀!算了,你們玩吧!我只是跟長老告了一小會兒假,他老人家還在等著我呢!」這個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怎麼勸說他都不肯答應,鄭欣鈴只好使出絕招,故作驚訝的笑道:「喲,田大哥,你看我哥和雨綾妹妹在那跳的多開心呀!」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子封已被子游殺了幾個來回了。   「你看大家玩的都挺愉快的,你等會再去,雨綾的父親也不會如何怪你的,來吧!我的大英雄,本姑娘請你跳支舞,可以嗎?」鄭欣鈴袒露出自己最為動人的笑後,讓子游無法謝絕她的盛情,惟有牽著她的小手加入舞蹈中的人群。   子翼的腦袋開始發麻了,篝火會開始之前一切還都是好好的,可這麼一轉眼間,眼前這無法收拾的局面就這麼形成了。從頭到尾一直站在一側的他,實在是被哥哥、姐姐們不可理喻的行為攪糊塗了。   看上去,曋雨綾是在與子封高興的跳舞,其實私下卻一直在關注著子游這邊。本打算只是小懲小誡,一會兒便過去安撫一番,就像那些姐妹們傳授的那樣,恩威並行方讓子游更加重視自己,可卻沒料到鄭欣鈴那個,那個臭女人竟趁虛而入。   曋雨綾外表上看來還很正常,面上還掛著笑容,私下卻早已怒不可遏,整顆心早就飛到子游那邊去了,心不在焉的她已在無意之下踢了子封好幾腳了,能與她共舞已是難得,子封當然不敢當面提醒她,只好咬咬牙默默承受了。   若說起先前子游與那個臭女人聊天已讓雨綾怒由心生,那麼看到二人公然雙雙攜手起舞後,更是怒火滔天了,對此最有體會的便是子封了,她腳下的力道明顯要比方才又大了許多。   鄭欣鈴此刻可不管自己那可憐的哥哥,她心中充滿了得意,充滿了自豪,終於有這麼一日,赤穴村的小公主在自己的手底下落敗了。   渾身火紅的她要如同這高高的篝火一般,讓全村人都感受到自己的勝利,而子游呢!只是被動的附和於她,當著雨綾與這麼多村民之面與鄭欣鈴共舞,他還真有些難堪。   雨綾清晰的感受到鄭欣鈴刻意的挑釁,子游木訥的跟從更讓她越看越氣,一跺腳,丟下不明所以的鄭子封奪路而去。   濃郁的檀香味瀰漫在小小的靈堂裡,木魚一下下的在靜憶手中被敲打著,莊嚴的經文不斷的從眾女尼的嘴裡吟誦而出。   曋罄竹進來之後,先是從一旁的文定手中接過三根香,面朝靜懷的遺體深深的鞠了三個躬,禮畢後又對幾位師太安慰道:「靜懷師太的不幸,曋某極為痛心,然死者已矣,還請幾位大師要節哀順變。」   「多謝施主。」靜憶帶著眾位師妹回禮。   曋罄竹轉而又低聲向一側的文定等人囑托道:「若是大師的喪事還有用得上彼村之處,諸位不必介懷,只需著人知會在下一聲便是了。」   楊括謝道:「自我等入村之後,給貴村引來了諸多禍事,到如今一直是多虧長老百般維護方能得保此身,又多蒙長老盛情,此恩此情真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呀!」   「幾位貴客見笑了,我赤穴村立在這群山之中久矣,難得有此機會招待遠到的客人,各位不必憂心其他,只管住下便是。」   文定等人盡皆拜謝曋長老,對於曋長老這類不收取分毫回報的仁人志士,他們也獨剩施禮以報這一途了。   白日的大捷讓赤穴村所有人的心中都洋溢著輕鬆與喜悅,不但是聚集到祠堂前參加篝火會的村民們,就連哨卡上的眾人也大多是如此。此時已是立秋之後,徐徐的微風吹來絲絲涼爽,也讓崗哨上的值夜人員放鬆了警惕,十幾道鬼崇的黑影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潛入了赤穴村。   與熱鬧非凡的篝火會不同,在村寨的另一頭,遠離宗廟祠堂的地方卻是萬籟無聲。   四下屋舍裡的居民們全都扶老攜幼,拖兒帶女的去參加篝火會,此時這裡除了幾聲犬吠外,便只有隱隱傳來的嗚咽聲,此悲傷之人正是從篝火會上一路逃出來的曋雨綾。   原本她從篝火會上出來,是打算徑直回家的。可一路上越想越氣,越氣便越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滿腔的委屈,滿腹的心酸,來到此處便再也忍不住了,悉數化做泛著鹹味的淚水垂落了下來。   往昔的驕傲與自尊,在那錐心之痛的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毫無抵抗便宣告崩潰,姐妹們平日裡給她灌輸的那些所謂的金玉良言更是毫無幫助。   就在曋雨綾哭了好一陣後,心急火燎的田子游便匆忙的追尋著芳跡趕了過來,跑著跑著,聽見了那若隱若現的啼哭聲便停下了腳步,憑著那啼哭之聲,在陰暗的角落終於尋到了那睏坐在石階上顫抖的麗人兒。   在人前的曋雨綾性情十分要強,倔強的她不肯在人前流露出一絲軟弱,這並不是因為她乃是赤穴村長老的獨生女,只是她個人的性格使然。而現下的她竟是柔弱不堪,直看得子游五內俱崩,連連罵自己混帳。   子游蹲在她身前內疚的道:「綾子,都是我不對,都是我混帳,你別再哭了行不行?」   雨綾猛然抬頭,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填怒的叱道:「你走,你走,我不想見到你。」小手幾近要將他推倒。   子游將那雙不安分的小手緊緊抓在掌內,惶恐的道:「綾子,你惱我,怨我那都是我自作孽,打我,踢我都是我活該,可就是別趕我離開呀!」   雨綾冷冷的譏諷道:「哼,誰是你的綾子?別是在叫那鄭欣鈴吧!小女子可擔待不起。」   果然,她在意的便是此項,子游悔不當初,一時腦熱答應了那鄭欣鈴的邀請,這下可有的自己解釋了,忙說道:「哪呀!我一直以來只管你叫綾子,其他人從來不曾想過。」   哼,說出來誰信呀!」雨綾將頭偏過一旁,那委屈的淚水又一次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聽到了她的哽咽聲,子游慌了手腳,心頭更是亂如桑麻:「你別哭呀!哭傷了身子怎麼辦呀!都是我的錯,要不你打我出出氣。」舉著她的嫩手便往自己身上直拍。   「呸!」雨綾抽回小手還順帶的啐了他一口,羞道:「哪個眼睛不好使的丫頭,才會傻的來打你。」   會調侃了說明心裡的傷痛也消弱了不少,子游那顆懸著的心也總算放緩了些,笑道:「哪還能有誰,可不就只有你嗎?」   「我?小女子可沒這種福氣,還是讓那個鄭欣鈴鄭大美人來消受吧!」傷痛是平和了些,可復甦的怨氣卻接踵而來,雨綾嘲弄道:「我這個臭丫頭配不上也就罷了,怎麼,有那位鄭大美人相伴,你還會中途離場?這可讓人料想不到呀!」   子游求饒道:「雨綾,講講理行嗎?當時看到你和鄭欣鈴的哥哥去跳舞,我本打算離開的,可她卻找上了我,幾番推辭可擰不過她的盛情,才下去了那麼一小會兒,一發現你不見了,我就心急火燎的丟下一切跟過來了。」   雨綾心中泛起了絲絲甜味,嘴上卻依舊是淡淡的問道:「那鄭大美人呢!她難道沒挽留你嗎?」   「我哪還顧的上呀!」子游經過這麼一折騰下來,再碰見鄭欣鈴,只怕要繞道而行了。   想必自己的子游不顧一切的離去時,鄭欣鈴那個臭女人的臉上是十分精彩。哼!臭女人不要臉,自己就這麼一丁點的疏漏,她都能見縫插針,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雨綾破涕為笑道:「這次還算你能懸崖勒馬,以後再有這等事,讓我見到你與那個鄭欣鈴勾勾搭搭,看我還會不會睬你。」   終於是雨過天晴,子游卻委屈的道:「那雨綾你就不要給我這個機會了,以後我走到哪你便跟到哪,我就能時刻警惕你的訓示,也不會再犯錯了。」   「美的你還。」雨綾調皮的戲弄道:「以後不管我在不在跟前,你都不許和那個鈴子說一句話,說也只能說『你早』、『改日見』、『吃了沒』等等諸如此類的應酬話。這可是你早就答應過我的,今日卻一股腦給拋在腦後。哎!這次算了,下次再犯,我可不管你那麼許多。」   蠻橫之際還算留有了餘地,百般無奈之下,子游惟有悉數應承下來,誰要他就是離不開這個不講理的小東西呢!   二人冰釋前嫌正合計著再回到篝火會,雖然此時已過了子時,不過赤穴村的篝火會一直要持續到第二日天明,而且越到後來越是精彩,雨綾私心之下更是想在姐妹中挽回面子。恰逢二人動身之時,卻有一道鬼崇的黑影在各家各戶門前來來回回的晃悠。   子游緊緊拉住雨綾的手示意她靜聲,那道黑影渾然不覺自己已然暴露,反而不停的在忙碌著。子游喊了一嗓子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那黑影身形一頓,不但不回話,反而抽出了兵器衝了過來,那銀白的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下寒光倍長。   子游也一面慌忙抽出腰間的鋼刀,一面盼咐雨綾道:「快去向村裡們警告,有敵襲。」   雨綾卻不肯放他一人在此,急道:「不,我要和你在一道。」   來不及多做解釋,子游猛的將她向後一推,差點將她推倒在地,叱道:「快去報信,再囉嗦小心我抽你。」   雨綾咬了咬嘴唇,一扭頭向祠堂方向跑去。   這時對面的黑影也攻到了,只見他雙手持刀正是那些無恥的賊寇。   子游來不及去細想他是如何能潛進寨內的,握緊鋼刀迎頭而上,兩件兵器生生的碰在了一起,發出銳利的聲響,子游只覺得手腳發麻,原來他們是這般的強橫,與子游印象中那些一遇上他們村民組成的民團便潰不成軍的賊寇有了許多出入。   數百人的兩陣對壘,田子游他們那些訓練有素的獵戶要勝出許多,可單對單的真刀白刃,這些滿手血腥的屠夫卻要略勝一籌了。   特別是為了將此次秘密任務一絲不苟的執行到位,連小澤敬吾自身算在內,一共剩下來的十數名忍者,全部是這次任務的執行者。這些身手詭異,行事殘忍,又適合夜間活動的忍者,確實是賊寇軍中行此事的不二人選。   幾個來回下來,子游那笑傲赤穴村眾子弟的矯健身手,在對方一個普通的下忍面前卻顯得黯然失色,威猛早已不存,徒剩招架之功。而近日來憋了一肚子氣的忍者則越戰越勇,彷彿要將滿腹的邪火頃刻之間宣洩於田子游身上。   那名忍者一刀直探子游的要害,子游忙閃身一旁提刀直對抵擋,卻不知對手使得乃是虛招,東贏刀實乃是直奔子游那握刀的手肘,「匡當」一聲,子游手中的百煉之刃已墜落於地上。   「嘿嘿!」一直未曾發聲的忍者此時也忍不住發出勝利的笑聲。   已是赤手空拳的子游也不甘成為任他宰割的羔羊,緊握那尚流淌著鮮血的拳頭猛的撲向那名忍者。那忍者正是得意之時,不曾防備他有此一手,倉促間揮刀,雖砍傷了子游的大腿,然而也被他欺到咫尺的近身。   子游不給他反應過來的機會,用自己那健壯的身軀緊緊地嵌住那瘦小的忍者,二人一同身著地,在地上來回的翻滾。   子游此法雖是不雅可卻卓有成效,那名武功上高出他許多的忍者完全施展不開那詭異的忍功,只能隨著他遍地打滾。   不過對於這種近乎於韃靼人摔角術的搏擊之法,那訓練有素的忍者也不是全無辦法。調整了一番後,他先是用手臂勒絞子游的頸部,讓他呼吸不暢而放鬆了嵌住自己的雙臂,這還不算完,待那忍者全身上下都自由了後,接著便是拽著子游的衣領奮力一個過肩摔。可憐的子游不但被摔出去老遠,失去了控制的身子還在泥地裡滾了幾個骨碌,然後就是四肢朝天。   那忍者還不依不饒的追上前去,將子游拉到他右肩之上,然後使勁兒將他拋向天空,讓他臉朝下摔倒在地上。子游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兩次試圖掙扎站起卻皆是徒勞無功,不管如何堅持,到後來都是乏力的倒下,自己反而是累的大口的喘著粗氣。   倭寇大概也玩的差不多了,順手操起那遺落在地上的倭刀,一步一步的開始逼近子游,一面高高的舉起刀,嘴裡一面還在用倭語說道:「去死吧!無能的中土人。」   子游只能無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啊!」耳邊傳來一聲慘叫,卻不是自己發出的,身上也未曾傳來金屬刺入的疼痛,子游睜開雙目,隱約見到那賊寇手握著倭刀卻久久不曾砍下來,就如同是定住了一般,接著他那猥瑣的身子開始向後傾斜,「咚」的一聲重重的砸在地上。   倒下去的反倒是這個倭寇,料想自己必死的子游一臉詫異的望著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卻又是真實發生在眼前的。   第七章 悲痛莫名   「子游哥。」奇跡之後,一聲子游無比熟悉的嬌呼從後方響起,子游趕緊回過頭去,曋雨綾正慌忙的向他跑來,而雨綾的身後還站著一人,是她的父親曋長老,曋長老的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張拓木神弓。   曋雨綾急急的跑到子游身邊,將他扶進懷裡,急道:「子游哥你沒事吧!嚇死我了,那人舉著刀就要向你砍下去,好在爹爹將那張弓帶在身邊,不然、不然……」後面的話她已然不敢再往下說了。   曋長老徐步走來,提醒道:「咳,咳,這個死丫頭一點忌諱也不顧,為父可還在這裡呢!」羞澀的雨綾低下頭,將子游給扶了起來。   「子游,這裡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子游經過這一段驚嚇,原本昏沉沉的腦袋反而清醒了,趕忙回道:「回長老的話,這事是這樣的……」便將整件事完完整整的娓娓道說了一遍。   根據子游的敘述,他們來到那個倭寇先前活動的地方,檢查了半晌也不曾發現有何不對之處,可那樓寇不顧危險深夜潛入必是有所圖謀,不然就太不可思議了,可不管他們如何找就是怎麼也找不出來。   「哎呀!你們真是笨。」曋雨綾忍不住說道:「這裡黑的就像是黑瞎子住的樹洞一樣,就不知道點根火把來,那看的不是清楚多了嗎?」   子游一聽確實有理,一溜煙由別處取來一根火把,道:「長老,用這個照著找吧!」   曋罄竹鼻息之間嗅到一股刺鼻的異味,心中暗生警覺,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子游便手舉著火把欺身靠近了。「呼」的一聲,也不知怎的房子前竟然燒著了,那火苗邪乎極了,瞬時附近的幾棟房子都燒了起來,那火苗直往子游與曋長老身上竄,二人的衣物也起火了。   雨綾一下子傻眼了,這可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呀!幸好曋罄竹的經歷畢竟是要豐富多了,情急之下還能大呼道:「在地上打滾,在地上打滾。」自己早已滾倒在地。   雨綾心下著急可又使不上勁,只有喊道:「快滾呀!你快呀!」子游倒也聽勸,倒地便開始打滾。   這招果然有效用,沒費一會工夫二人身上的火苗便悉數給壓滅了,只是二人的衣服算是徹底毀了,燒了一個個的大窟窿,而沒燒著的地方也是黝黑黝黑的。   那幾棟竹房頃刻前還是完好如故,可此時已是毀於大火之中。   雨綾蹲在他們二人身前,哭的就像個淚人似的:「這都是怎麼了,不就是一根火把嗎,能燃起這般大的火來?」   「丫頭,這是那些賊人下的卑鄙手段,那根火把只是剛好觸發災難罷了。」方才曋罄竹聞到的正是刺鼻的硫磺氣味,這些人竟歹毒到想焚燒掉整座村子。   子游自告奮勇的說道:「我這就去叫人來滅火。」他也顧不得身上的狼狽了,正要去篝火會上叫人來,卻被曋罄竹給攔住了。   「他們要嘛不來,要來便絕不會只是這一人,子游你且叫上一半的壯丁來此滅火,你帶剩下的一半壯丁去搜尋其他的漏網之魚,老人婦孺都暫且留在祠堂,免得再讓他們所乘。」向來深謀遠慮的曋罄竹一時大意已犯下一個大錯,為了一村人的安危,眼下再也容不得一絲疏忽了。   子游道:「子游知道了,長老請放心,子游定不負您的信任,確保這赤穴村上下幾百條生靈的安危。」   「好樣的,丫頭,將我那張弓拿來。」雨綾將弓遞給父親,長老卻將它遞給了子游,道:「這張神弓日後便歸你所有了。」   這張拓木神弓可是赤穴村裡的鎮村至寶呀!子游也掂得清裡面所含的份量,深情的望了雨綾一眼,向長老一拱手轉身急速朝祠堂趕去。   身後的火勢卻已無法收拾,站在大火前雨綾依依不捨的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下的擔憂是有加無減,喃喃的向長老說道:「爹,我和子游哥一同去,成嗎?」   曋罄竹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丫頭,這個時侯是我們村子生死存亡的危難之機,你可千萬不能讓他分心呀!走吧!你跟為父一道走。」   「都起了這麼大的火,您不在這等著引導他們救火,要上哪去呀?爹。」雨綾是一臉的不情願。   「你只管跟著我來便是了。」那火海中的屋舍已是焚燬殆盡,曋長老並沒想勉強進去救出村民的家當,而是比這要想的深遠。房子燒了村民們還可以再蓋,東西燒了村民們還可以再做,然而村裡的人如果死了,這一切才是真的不會再有了。   在赤穴村另一個陰暗的角落,蒙著面的小澤敬吾也正在赤穴村的各個屋舍四周鋪灑著硫磺、硝石等易燃之物。   他一邊做手頭之事,一邊心中暗自歎服道,原田辰史先生不愧是名主大為推崇的智囊。這座簡陋的村子從頭到尾全是些破竹子搭建而成,再加上還有他們這些忍者手上的火藥,嘿嘿!只等一會火起,這久攻不下的破村子還不毀於一炬嗎?想起來就讓他忍不住發笑。   而另一方面呢!他又在想這火攻之計看似簡單,可自己卻怎麼就不曾想到這上面來呢!自以為聰明的去選擇要那些小手段,不但沒收到效果,更是賠上了眾多手下的性命。他雖然並不在乎他們的生死,然而光是招募這些下忍便耗去了不少的心力,訓練他們更是耗費了他不少的時光,再加上還得帶他們做實戰的練習,這一切回去之後又得從頭開始,心中不由得懊惱不已。   看來日後還是要在原田辰史先生那多學些東西,不能再是這樣瞎馬臨池般的盲目作為了小澤敬吾正在合計著如何如何,卻見著東南方向已有大火燃起,濃濃的黑煙直衝上雲霄,小澤不由脫口大罵道:「八噶,這是哪個笨蛋在壞事呀!」說好了二更天一齊動手,這才不過是初更方過,是哪個混蛋如此急不可耐呀!   既然已經是暴露了,小澤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將餘下的硝石、硫磺悉數往四處拋灑,然後再立身遠處抽出火捻子撥除蓋子,微微的火頭馬上就變成了一束小小的火苗。   小澤順手往地上一扔便頭也不回的迅速後撤。「轟」的一聲巨響,身後的那幾棟竹屋也被點著了。   先是一道聲響接著便是一處火光,接二連三越來越多的地方開始火光沖天,讓處於歡慶之中的村民們驚恐萬分,原本那掛滿了歡笑的臉上此時盡皆是惶恐之色,女人們紛紛將自己的兒女緊緊的攬在懷裡,老人則多是傷感的望著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村寨陷於一片汪洋火海之中。   而孩子們雖不能理解這到底是發生了何事,可長輩們黯淡驚恐的面色卻讓他們感到了恐嗅,幾個年紀尚弱,膽子小的都跟著自己的母親大哭了起來,而相子戚便是其中一個。   子翼與小光則不然,他們二人看著那漫天的火光,卻是無比的興奮,二人拍著巴掌高聲叫喚,那吞噬一切的火龍在他們眼中彷彿變成了那惟有在年節裡才得一見的煙花。   子翼甚至嘲弄著嚎哭中的相子戚道:「膽小兔,火也值得你怕,你不是最喜歡燒火玩的嗎?」   「可,可,我放的那都是些小火呀!這個,這個……」相子戚想要辯說,可一顆小小的腦袋,結結巴巴的舌頭卻不知該如何來形容這滔天的大火。   徐徐的微風本為眾人送來了涼爽,可此刻卻反成了縱火犯的幫兇,風助火動轉眼間一半的竹房都燃燒了起來,漆黑的天空都被映的火紅如血,就如同有只狂傲不馴的火龍在天空肆意的嬉戲,要用自己絢麗的皮毛在黑夜中與那月宮裡的嬌娥一試高低。   巨大的響聲也驚動了靈堂中的眾人,將文定他們從屋裡給引了出來。但見那滔天的火勢,滾滾的黑煙迎面襲來,眼前的火勢與文定在鋪子裡遭遇的那次縱火案比起來,可便是一為龍來一為蛇了。   眾人正茫然間,長老帶著女兒曋雨綾趕到了,一見他們都完好無損的站在屋外,這才放心的說道:「一見到火勢,我便擔心各位客人的安危急忙趕來,還好還好,火勢並未蔓延過來。」   「有勞長老掛念了。」文定問道:「曋長老,請問貴村這場火災來勢怎麼這般的大?」   曋長老道:「這是有人故意為之,就是村外那些賊寇,白日的落敗他們心有不甘,便想出此歹毒的伎倆來。那最先縱火之人已被擒殺,可是在這全村上下不知他們潛入了多少人,一下子竟變成這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該如何是好呀?」站在北坤一側的紫鵑被眼前的火勢給嚇住了,四周都是熊熊的大火,已隱隱連成了片,而他們此時已被包圍在其中。   望著那漫天的火勢,不知多少家庭多少生命都要毀身於此,文定羞愧難當,道:「都是我等不祥之人,為赤穴村招來了這等窮凶極惡的暴徒,不但毀了村裡平靜的日子,只怕已經枉送了許多性命。」   早知道如此,他們又何必要來這巴蜀之地呢!一路上的生死離別將文定的心絞的如刀割般的疼痛。   見到此情此境楊括他們無不動容,這個安逸和諧的小山村在他們來之前一直都是平安無事,世世代代的村民們與世無爭的過著富足的日子,此處乃是真正的桃源聖地。   可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幾位無辜的村民失去了生命,無妄惹上賊禍,而眼下更是連村寨也被付之一炬,對楊括他們而言,面對這些無辜的村民,心中所能剩下的便惟有深深的愧疚。   「萬幸今晚村裡有篝火會,大部分的村民都去參加了,傷亡的人數應該不會很大。各位不必過於內疚,這些房子、家什、村寨都算不上大事,只要人沒事這一切便能重頭再來。」   長老的豁達,讓文定他們很是感佩,在他恬然的心中沒有任何東西是比的上村裡人性命的,而文定他們則為了身外的財物,不惜拋下家人,拋下生命中許多值得珍視的東西。   楊括愧疚的說道:「長老實乃是洞悉生命,深得其中三昧的智者,長老之言讓我等受教了。」   曋長老婉言道:「不敢當,不敢當,這火勢眼看便要燒到這裡了,幾位還是速速隨老朽到祠堂暫遴一時,本村大半村民此刻也正聚在那兒。」   紫鵑的臉上變的彷徨不安,猶豫了一會,終於按撩不住的問道:「那,那靜懷師太怎麼辦呢?」   是呀!倉促之間也難以找到合適的地方將靜懷的遺體妥當的安置,總不能抬著滿處跑吧這事確實有些難辦,不論是燕小姐、文定、楊括,還是曋長老對她的不幸都十分的惋惜,可這時活人尚且不知前途如何,這遺體該如何是好呢?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不必費心了,就將師妹安置在這靈堂之內吧!出家人撒手西歸本就應以茶毗為禮。我佛如來便是如此,師妹身為佛門弟子自也該是如此。」   茶毗,即為火葬之禮,舉行茶毗的地方便被稱作茶毗所。傳言得道高僧在舉行過茶毗之後,會遺下許多的「舍利子」。舍利子,是定慧的結晶,依照佛法修習戒、定、慧的人,必能有所獲得。   靜憶道:「依照禮例在茶毗之前本應停屍些許時日,可現下事有緩急,權且也只有如此從簡了,諸位施主請吧!」佛家的喪事畢竟與塵世不同,既然靜憶師太都發話了,文定他們也不便再說些什麼。   大火已漸漸撲向這裡,滾滾的濃煙嗆的人喘不過氣來,曋雨綾更是連連直咳嗽,催促道:「爹,火就要燒到這裡了,還是快些走吧!」   曋長老點點頭道:「諸位請快些隨我父女二人走吧!」   他們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重要的東西大多都放在身上,紫鵑將北坤的藥丸攜帶妥當,眾位女尼與燕小姐將寶劍拿好便是了,文定呢!其他的還算罷了,那卷竹簡卻是非要帶上的。   待眾人收拾一番後,大火已燒著了旁邊的幾棟竹屋,情急之下曋雨綾抱怨道:「都什麼時侯了,你們還在磨蹭。你,你還抱著一把柴火幹嘛?」這些個山外之人真是讓人看不明白。   紫鵑對此也是大為不滿,認同道:「曋姐姐,別理這人,這人向來就是怪裡怪氣的。」   文定杵在那尷尬極了,這事一時也難以解說,好在曋長老及時解圍道:「好了,好了,等到了祠堂再說不退。」一行人趕忙便要動身。   長老與雨綾在前面帶路,文定、楊括還有陸仲簡則被各位師太、燕小姐護在中間,而紫鵑攙扶著尚未痊癒的北坤則走在最後。   一日的奔波勞累,幾歷生死又數度傷懷,讓所有人差不多都已是心力交瘁,包括一向耳聰目明的燕小姐此刻也未能嗅出異樣的氣息來。   而這也正是小澤敬吾所期盼的,他們所做的一切包括這場大火,都只是為了徹底粉碎赤穴村完善的戒備,讓他們無暇來顧及這幾個外人。這個企圖也出乎意料的圓滿達成了,當然這裡面少不了村裡舉行篝火會的原因。   小澤敬吾一放完火便已在此靜侯,又窺視了好一段時間,等待的就是眼前這個時機。為了出其不意他不曾帶來一個下忍,怕的就是又如前幾次一般,還未開始行跡便已暴露在燕小姐的覺察之中。索性便讓手下四處縱火,而他則獨自守侯,這番伎倆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呀!   毫無預兆的他突然從火焰中發難,攻向這病病歪歪的眾人。殿後的紫鵑本就是武功不濟,還要照料北坤,一時不及防備竟被小澤敬吾攻到近前,此時再撥劍已是難敵,更何況心腸歹毒的小澤敬吾並不是攻向她,而是殺向腳下空虛無力的北坤。   紫鵑別無他法之下竟閃身越過北坤,赤手空拳的擋在他身前,以已之身代為受刀。   小澤敬吾手上的東贏刀當然不會因為對手是女人而撤回,狠狠的砍在紫鵑的身上,雖沒擊中要害也是入骨三分。   這時前行的眾人方知後行之人出了狀況,趕回之時已看見紫鵑橫躺在地上,而北坤則坐在她身旁不停的大聲問道:「紫鵑,紫鵑你回答我呀!紫鵑你不能有事的。」   三位師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步搶攻,劍劍直指他的要害,可狡猾如小澤又怎會傻的以寡敵眾,以弱抗強呢!   在忍者的眾多技能中便有一項火功,能抵擋灼熱的溫度在火焰的縫隙中穿梭如故,當三位師太攻去之時,他竟遴入大火之中隱身,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師太們不識火性,自不能跟進,然而退後時他又忽的現身上前糾纏,而當她們再度追來時他又退入火中,來來回回讓靜憶師太等是筋疲力盡,又毫無寸功。   文定與楊括雙雙過來將紫鵑與北坤攙扶起來,走到眾人這邊,紫鵑雖是昏厥不醒,萬幸還有呼吸脈搏,眾人又將注意力投向激鬥中的幾人。   白日裡寨前的那番大戰,已讓眾尼是傷痕纍纍,拖著滿身的傷痛又親眼見到了靜懷女尼的亡故,這還未過去的一日她們可謂是身心俱損。一上來的拼勁僅僅是因為胸腹懷著一股為靜懷報仇的執著,可幾經消磨,等這股殺念被疲勞所取代後,情形便大不如初了。   燕小姐站在戰圈之外看的是清清楚楚,可她身上的傷勢卻要比幾位師太又重上許多,早已不能提起半點功力,若是能動手她又豈會讓幾位師太帶傷上陣呢!眼看這火勢一步步的逼近,心下急如星火卻又使不上半點氣力。   當然最有體會的還不是她燕小姐,而是三位師太的對手小澤敬吾,眼前的局面正是他極力營造得來,待靜憶、靜思等疲態已露他更是一掃軟弱退讓之勢,強攻猛打逼的眾尼是連連防備依舊是招架不住,觀其招式之威猛,力道之凶狠竟絲毫不弱於牧野勝仁。   本來他們中最為健康的紫鵑,此刻卻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文定他們這邊已是無人可以加以援手。小澤猙獰的面目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尤為狂傲,也讓人越發覺得可僧。可眼下眾人也只能是乾著急,一星半點的忙也幫不上。   小澤敬吾志在迅速的除掉眼前的幾個障礙,再一個個的收拾餘下之人,是以也不再遮遮掩掩使出全力去搏殺。先是橫砍逼退了靜憶師太,緊接著又一招威猛的直劈,劈向傷勢最重的靜恩女尼,一旁的靜光女尼急忙救援。   然而這一切卻盡落在小澤的掌握之中,就在靜光起身相救之時,小澤丟下了滿是防備的靜思,橫向一刀攻向空門大開的靜光,那柄長長的東洋刀橫著插入了靜光的胸腹之內。   待到靜光發現之時,一切都是為時已晚,帶著不甘的眼神靜光女尼倒在了血泊裡,四下先是一片寂靜緊接著又是一片怒吼。靜憶與靜思這兩個剩下的峨嵋師太更是痛入骨髓,奮起最後的一絲餘力,拼盡最後一滴熱血誓將此督賊誅於劍下。   然而此時的小澤卻又隱退於大火之中,滾熱的火焰又一次將兩位師太阻隔於外,面對那生死的仇敵,對於如此卑劣的行徑卻只能望火興歎,徒呼奈何。   大火越來越逼近,而大火中的小澤更是神出鬼沒,時常還以火器噴出道道灼人的火焰。   不得已靜憶、靜思師太惟有後退,可每當她們後撤之時,小澤卻又陰魂不散的跳出來,對她們百般偷襲。不但是兩位師太,就連後面的文定等人也是被他百般阻撓不得其路而退,每有空隙便被他用火器先一步將路堵死。眼看這四周的火勢便要合攏了,眾人卻束手無策。   燕小姐暗自埋怨自己竟連一點忙都幫不上,哪怕還有三四成的功力,此賊也難逃她手;若是有一張弓在手裡,也不至於如此的被動,曋長老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無奈;而曋雨綾則哭出聲來,暗想她若是焚身於此,就再也見不到子游哥了,未來的日子說不定哪個妖精會陪伴他一輩子呢!想到這不由得哭的更厲害了。   靜憶、靜思又一次逼退了小澤的進攻,此刻她們已經由初時想的誅殺此賊,變的只是想抵擋住此賊,為後面的燕小姐等人多拖延些退走的時間。可惜這個賊寇卻是異常的狡猾,她們拖住他,他卻拖住燕小姐等人,明擺著拼下去吃虧的只會是他們,卻又無可奈何二位師太方退幾步,他便又追了上來,然而這次還沒等二尼做出反應,身側便衝出一人緊緊的將小澤的腰間抱死,大步衝向火叢之中。依背影判斷似乎是他們的同伴朱北坤,眾人這才發現身側的北坤早已失去了蹤影。   他這是在幹什麼?這一日已經經歷過兩次生離死別的眾人心中大感不妙,紛紛呼道:「北坤,你回來呀!別做傻事。」   「別去呀!小朱。」   「朱施主,回來呀!」一干人想要上前救人,可灼人的熱度卻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小澤一時不慎被北坤橫腰鎖住,卻還沒意識到此人究竟是想要做何事,等小澤見到他抱著自己衝向火海時,已差不多快到了大火邊沿。忍者的火功雖能在大火中行走,卻並不是不懼烈火,只是能適應高溫,能在火焰之中找到安全的立身所在罷了。北坤一心拉著他求死,當然不會放過他,那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小澤舉著東贏刀開始猛砍他,大喊道:「八噶,快鬆手,鬆手。」   第八章 山村遺訓   此時的祠堂是一片喧鬧,門前的篝火已被熄滅,四周的火光早已將這方圓十里的天空映的通紅,火光之下的赤穴村村民叫嚷聲、痛哭聲,人聲鼎沸。   曋長老到來之後,數百村民如潮水般將他圍攏,各式各樣的話語也如同潮水般向他湧來。   「長老,這麼大的火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呀!」   「長老,我們家裡都著火了,這可如何是好呀?」   「家裡的家什,糧食一點也沒有救出來,長老,我們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呀?」   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曋長老早已分辨不清他們究竟是在講些什麼,反正都是在訴苦便是了。   不管是山內的,還是山外的,弱勢的百姓們在有些時侯所表現出的舉動都是相差無幾的,往往在遇到他們無法解決的問題時,便頭一時刻找上值得他們信賴的長者,將棘手之事丟給長者去操心,而他們所要做的僅僅只是等候吩咐。   曋長老高抬起雙手,讓急張拘諸的人群稍稍冷靜下來,說道:「村民們,村民們請寬心,這些事毀不了我們赤穴村,村寨、房屋、家什我們都能再重新造出來;糧食的問題就更不用著急了,我們在隱蔽的地方藏著充足的糧食,足以支撐到來年收穫之時。」   大夥一聽,原來長老早有巧妙安排,心下的焦急也終於舒緩了幾分。   曋長老又說道:「現下大家且安心等待一會,等我們村裡的後生們將這些燒燬我安樂家園的賊子們趕出去再仔細盤算,各家各戶的媳婦們把老人們伺侯好了,把各自的娃兒都看好了,別再磕了碰了。」   只要這些心痛家當的老少媳婦們安靜了,這聒噪的人群便安靜了一大半。   「子游哥呢!子游哥回來了嗎?」曋雨綾首要記掛的永遠是子游哥。   人群中走出一人,渾身上下全是一個一個的破洞,臉上也被熏的黑不隆冬的,此狼狽之人正是田子游。他先前本就要走上前去,只是那些性急的老大娘,小媳婦迫不及待的衝向長老那訴苦,反將自己擠到了後面。   子游也顧不得身上的狼狽,急著向曋長老稟告道:「長老,那些賊子們太狡猾了,四處縱火,一碰到我們巡查隊便又挪換地方,總之都是子游無能沒能將這些鼠輩射殺。我們村子裡現下已有三面火起而且火勢太大了,我們好不容易撲滅了一處,那些賊子便又點著了四五處,人手實在是不夠呀!其他人還在奮戰。長老我是回來搬援兵的,請多派些人手隨我一同前去吧!」   一旁的曋雨綾馬上來了精神,道:「子游哥我跟你去好了,上陣殺敵我不行,運水滅火還是可以的呀!」   「不行。」田子游一口回絕了她:「不只是救火,還要隨時準備對付那幫賊子的無恥偷襲。」   如此下去終不是辦法,沉吟了一番後,曋長老說道:「子游,你去將所有人都召回來吧!看來這場大火村子是熬不過去了。」   子游驚道:「那怎麼行,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立身之地呀!祖祖輩輩多少代人都是在這休養生息,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它毀於大火呢!」自打出生以來子游便是與村子朝夕與共,也不曾有過牽掛,可一聽到長老要放棄村寨,這赤穴村裡的一草一木霎時間都讓子游覺得難以割捨。   曋長老何曾不是如此呢!可為了全村人的性命他惟有硬下心腸,道:「與其死撐著村寨枉送這些子侄的性命,不如索性讓他們一把火燒的乾淨,等打退了賊人我們再在這原地之上另起新的赤穴村。」   子游的情感上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可他也知道這樣下去村裡人的性命都可能難以保全,長老所說的確是上策,幾經掙扎子游終於還是艱難的應承下來:「謹遵長老之命,我將所有人都收回來拚死突圍。」一轉身馬不停蹄的又往四處趕去。   曋罄竹也知道讓他們做出此番取捨很是為難,可這也是無奈之舉呀!他一抬頭向人群中喊道:「三姓長者在嗎?」三個半百老頭由人群中走了出來,來到他身邊。   赤穴村一共有四大姓,分別為曋氏、相氏、鄭氏、樊氏,各姓宗族代代都要推選出一位長者,再由這四位長者中挑選出一位赤穴村的長老,曋長老也正是如此而登上長老之位。然而每每遇到村裡舉足輕重的大事,卻還要召集其他三位長者一同商討,以示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方算是代表所有四姓人家的意願。   這四姓長者中,曋罄竹算是最為年輕的一人,可卻並不影響他成為全村數百人的長老,可見他在村中那出眾的威望。   火已漸漸的燒到了近處,祠堂外的村民看的越發清晰,也是越發的感到驚恐。四位長者則圍在一起,小聲商量著村裡數百口人的動向,時而還可以見到他們之中偶有爭執。   田子游帶著一百多青壯村民由火場中退了下來,眾人身上處處都有焦黑之色。這場漫天的大火將原本自信滿滿的村中青壯們攪的狼狽不堪,讓這些百步穿楊的好獵手們無所適從,一個個葺拉著腦袋走回親人面前,這與不久前子游召喚他們時一呼百應,踴躍而出的景象簡直便是兩般。   那些萎靡不振的村民之中還有他們的領頭人田子游,吞噬一切的大火,撩走同伴生命的暗襲,這個夜晚是在他有意識以來最為無助,最為難過的一夜。與他們一般,此刻的他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然而當子游看到他們一個個皆是死氣沉沉的樣子時,心下不由得暗自一驚,手裡那張沉甸甸的神弓也代表著沉甸甸的責任,他立即一掃臉上的頹唐之色,止住那些要去找尋家人的村民,振臂高呼道:「都別走散了,要不了一會兒全村老老少少便要轉移他處了,沒有在前方開路的你們,暴露在賊人面前的就將是你們的妻兒老小。」   子游的話便如同是一盆冰涼刺骨的井水,從所有人的頭頂一氣潑下來,讓喪失了鬥志的眾人又重新激起了奮力一搏的意志,紛紛舉起手掌間的弓箭,腰間的大刀誓不讓賊人得逞。   如此一來子游心中也暗自重拾了信心,這個夜晚他已經嘗夠了失敗,嘗夠了生離死別,也是到了那些該死的賊人流淚的時刻了。他跨著大步走向四位長者立身之地,向長老說道:「啟稟長老,全村的精壯悉數收回來了,只是除了那些再不能回來的……」   末了一句聲音低沉無比,而子游心中的悲慼遠不止此,前一刻還在一同奮戰的同伴,下一刻便水遠的躺在那一同戰鬥的地方,而數目之多更是讓人難以接受,今夜的赤穴村經歷了幾百年也不曾有過的劫難。   曋長老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這一切我們會幫他們討還的,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一陣吧!」   子游急急的說著:「長老,眼下不是歇息的時刻呀!」   鄭欣鈴的父親鄭柯,也就是鄭姓族人的長者,他也寬慰子游道:「子游呀!再忙也不急於這一會兒的工夫呀!放心!你們這些年輕的後生已經做的非常不錯了,剩下的就看我們這些老傢伙的了。」   子游不明白都已經是到了火燒眉毛了,這四名長者卻還是泰然處之,不由得急道:「村子現下已是三面火起,獨剩西面還尚無動靜,再退緩片刻不走便是無路可退了。」   曋長老反問道:「東、南、北三面火起,獨獨只是西面無事,難道子游看不出賊子們此舉有些不尋常的地方嗎?」   明擺著這西面是賊子們特意留下來的陷阱,子游怎會不知呢!可眼前是三面環火惟有這一條出路,就算明知道西面是陷阱,也只有硬著頭皮闖了。」   他拍著胸脯承諾道:「曋長老,三位長者請放心,無論如何憑著村裡那百十來條鐵錚錚的漢子,就算是前方有再多的險阻,也必能為鄉親們殺出一條逃生之路來。」   「子游呀!你的心意我們明白,可眼下還不是魚死網破,反戈一擊的時侯。那些賊子把我們想的太過無能了,我們偏偏就不按他設定的路線往下走,讓他白忙一場。你先去歇息歇息吧!我們幾個老傢伙商量一陣便會有行動了。」   子游雖還是不明白曋長老等四位長者那強大的自信源自何處,可出於對他們四位向來的尊重,他也不再多說些什麼,而是依從他們的盼咐下去隨時待命。   遣走了子游後,四位長者又回頭商量,他們之間的那點分歧似平還沒得到統一。   青壯們回來後,祠堂外面的人多了許多,聲音也逐漸的多了起來,曋長老乾脆領著三位長者進了祠堂之內。   剛合上祠堂的大門,鄭柯便迫不及待的高聲說道:「不行,這事沒的商量。我先前就主張不收留他們,只是你們一個個的都不願聽罷了。若不是這些外人的到來,哪會引來這幫賊人,就為了他們幾個認識不到十來日的山外客,我們這祖輩傳下來的立身之地都快給化為了烏有。如今我們自顧尚且不暇卻還要帶上他們,這待客之道未免也太甚了吧!」對於外人他可是沒有星點好感。   潭長老則是針鋒相對道:「來者是客,別人不曾離棄我們,我們又何忍置他們於不顧呢!如此背信之為又如何對得起祖宗們的教誨呢?」   鄭柯冷冷一哼道:「別再提那些早已不知年頭的舊事,當年若不是祖宗們輕信他人,又豈會有亡國之恨。」   曋長老勃然大怒,指著他道:「你……」   鄭柯則是一派安然自得的模樣,這裡面本來還有著一段小緣故。   當年選舉長老的時侯,鄭柯自忖著自己年歲威望在村裡的老人中算的上是頭一份了,滿以為這位子非自己莫屬了,可誰曾想竟讓這個小自己十來歲的曋罄竹選上了,是以一直憋著一股氣,多年以來老是喜歡給他使絆,明裡、暗裡與他為難。   相長者與樊長者紛紛向他勸道:「有話好好說嘛!何必如此呀!」   曋罄竹也不屑與他糾纏,轉而向其他二位長者問詢道:「相長者、樊長者依你們看呢!這事該是如何?」   樊長者左右為難的說道:「這事確是有些難為,若說丟下這些客人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那地方連現在等閒的村民都不知道,更何況這是要帶外人進去呢?還是斟酌斟酌吧!」   鄭柯聽到有人認同自己,氣焰更甚,道:「就是說嘛!那可是我們祖祖輩輩守了多少年的規矩,怎得能在我們這就給破壞呢?」   樊長者原意是兩不相幫,可這鄭柯明擺著是要曲解自己的意思,他馬上又向相長者說道:「相老,您是我們中歲數最大的老人了,您說說該如何辦吧!」   相長者今年已有七十好幾了,老胳膊老腿已經有些伸展不開,可精神還是十分的好,數十年的見聞讓他的話對旁人而言便意味著一種權威。   他拐了拐鬍鬚,慢條斯理的說道:「此事確實有些為難,讓他們隨我們一同走有違祖宗遺訓,不如讓他們在祠堂的那個地洞裡暫避一時,等到外面一切都平靜下來,外面的世界海闊天空可以任他們遨遊。」   那個深不見底的地洞,曋罄竹心中一驚,那裡可是從來沒人下去過,一眼望下去裡面全是黑不隆冬的,讓他們躲在那裡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然而祖宗的遺訓卻是擺在那裡的,他身為長老更不能破壞,此刻是啞口無言。   「還是相老見多識廣,這事還是遵照相老的意恩來辦吧!既顧全了祖命,又免得將那些山外的客人丟給那些賊子。」如此折中既遵循了祖命又不得罪兩邊是最好不過,樊長者馬上便附和起來,問道:「罄竹老弟、鄭柯老兄,覺得如何?」   鄭柯這次倒是很配合,回道:「既然不違背祖命,我當然是沒什麼意見了,就如此行事便是了。」三人的目光齊齊的望向曋罄竹。   米已成炊,曋長老這時就算是一人反對也無濟於事了,再說這也不失為一個兩全之策,他歎了口氣道:「既然三位長者已經一致通過了,罄竹也只好如此了。」   當他打開大門之時,外面的火勢已是近在眉睫,剛才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人群在幾條火龍面前又再次崩潰了,過慣了平靜日子的赤穴村村民們在災難來臨之時,猶如璋魔馬鹿般慌亂不堪,祠堂前的老人們、女人們、小孩們來回的奔走,高聲的呼叫,場面是十分的混亂。   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曋罄竹急忙說道:「三位長者請你們先行帶村民過去,罄竹帶著那些客人們進了地洞後就馬上趕上你們。」   「不行。」鄭柯這個時侯還是要為難他,道:「這些日子下來,你與他們交情匪淺,誰知道你會不會私下將我們族人的秘密透漏給他們,讓他們跟著我們後面,為了祖宗的遺命,我得在一旁監督方才穩妥。」   都這個時侯了他還緊咬著自己不放,曋罄竹心中雖是氣極可又懶得去和他糾纏,冷冷的道:「你願意跟來就跟來吧!若是走脫不及陷身火海可就只能怨你自己了。」   鄭柯也不甘示弱的回道:「這個我不擔心,只要你走的了我便不會有事,若是不幸遇難不是還有你給我作伴嗎?」一番話將曋罄竹氣的是忿然作色。   可是這個倔老頭,讓曋罄竹實在是毫無辦法。懶得去理會他,先將田子游召喚至前,吩咐他領著赤穴村的所有村民跟著相長者、樊長者離開,而他與鄭柯則引著文定他們一道再次回到祠堂之內。   赤穴村的祠堂此刻是燈火通明,二位長者進來之後雙雙燃起一柱香,雙手將香平舉至眉齊深深的拜了幾拜。文定順著他二人向神完上望去,卻驚詫的發現一件出乎意料之事,他們膜拜的祖宗牌位之上,竟是一塊獸牌。   山林居民膜拜野獸本無甚奇怪,讓文定吃驚的是那塊神牌上面刻著的竟也是一隻猛虎,還與那座落敗神廟裡所見到的一模一樣,原來這座赤穴村與那座破廟是有淵源的。   眼下都是什麼時侯了,他們二人竟然還在祭祖,對於曋長老這奇怪的舉動,楊括有些不解的問道:「曋長老,火就快燒到這裡來了,您為何要帶我們來貴村的祠堂之內呀?」   「哎!」曋長老忍不住一次輕輕的歎息,面有慚愧的說道:「這事讓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張口。」   鄭柯搶著說道:「那就由我來講吧!我們全村要轉入一個隱蔽的藏身之所,敢問各位去向如何?」   現下災情如斯,他們身上又多有傷勢,眾人還有其他的可選嗎?自然是跟隨村民們躲藏方為上策。   陸仲簡慌忙答道:「當然是跟你們走了,小光他們是往後面走了吧!我們這就趕快跟上呀!」   「不忙。」鄭柯攔下性急的陸老頭,道:「各位,那個地方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進去的。」   文定等人面面相覷,難道有何隱情不成?   曋長老解釋道:「各位貴客實在是抱歉,因為那個地方是我們赤穴村最為秘密的所在,是以我們的祖先曾留下遺訓,非我村民不得進入,而陸老翁的同村之人因為加入了我們赤穴村所以不在此列。」   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在如此緊迫之時怎會有這種不近人情的遺訓,讓他們這一群傷的傷,昏的昏的傷者如何是好呀!   楊括看到長老面有不忍,以為尚有轉機,向長老拜託道:「曋長老,您看現下我們眾人大多有傷在身,這件事能否有的商量?」   長老也是迫不得已,面容一軟正要說些什麼,可鄭柯卻不答應了,搶先說道:「沒的商量,這是祖宗的遺訓,不但是他曋罄竹,哪任長老也只能是如此。也不想想究竟是誰將那些賊子引來,害的我們整座村子都毀於大火的。」   「夠了,鄭長者,我知道該如何向他們敘說,毋須你在此多言。」曋罄竹對這個總在無理取鬧的傢伙厭煩透了,他親眼見到文定他們同行的靜懷、靜光與北坤獻身在赤穴村的土地上,知道他們一直是不想拖累別人。   可是祖訓就高高掛在這廟堂之上,身為村裡的長老,數百雙眼睛盯著自己,不能在自己這破壞了那延續了多少年的傳統,若是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這個村子早已不復存在了。   他無可奈何的向他們說道:「各位客人,這遺訓便是村子裡至高無上的法典,曋某也是無能為力。不過各位也不必擔心,在這祠堂之內有一個地洞十分的隱蔽,曋某想,各位若是能在裡面躲藏幾日,等那些賊子退卻之後,這天地間海闊天空又能任各位肆意遨遊。」   楊括還想要說些什麼,燕小姐卻攔住了他,向曋長老道:「多謝曋長老周全,那就請您為我們指引那地洞的入口吧!」   「小姐,老奴這條命倒是沒什麼關係,可您和二位師太都身受重傷,紫鵑還是昏迷不醒,如果有點意外可該如何應對呀!」東家將小姐交給他乃是信任他,這一路上反倒儘是小姐在保護自己,幾番她身受重傷,楊括都在心底深深的埋怨自己,眼下又得眼睜睜的看著她再次冒險,這心中如何不急呀!   燕小姐還是淡淡的說道:「楊叔,別再使曋長老為難了,一直以來曋長老對我們都是百般照顧,即使是危難之際,也為我等之事勞心費力,有此妥善的安排已是相當難得,又何必讓他左右為難呢!」   曋長老一時間愧色大起,道:「貴客再這般說來,曋某真是無地自容了,這就請各位隨在下去那地洞入口吧!」說著便與鄭柯再次拜了拜台上的神位,雙雙走到這神台之後,合力將那地上一塊厚重的地磚揭開。   文定他們往下望去只見是黑漆漆的一片,深不可測。   曋長老將手中的火把遞給文定,道:「再往下我也不曾去過,還請各位百般謹慎,如若他日再有相見之時曋某一定當面賠罪。」   鄭柯不耐煩的說道:「好了,再多說一會我們也走不成了。」   二人走之前還匆忙將神完上那一大堆的牌位收拾進幾個包袱之內,一人扛上一兩個推門明亮的祠堂裡只剩下文定等人,文定舉著火把看過他們每人的臉領,除了尚在昏迷的紫鵑,每人此刻都在打量著對方。經過一段曲折的磨難後剩下的又只是他們這些同來之人,這趟旅途對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而言是苦澀的回憶,無盡的痛苦,永存的悲傷。   不過片刻工夫,火苗已爬上了門窗,大火終於也燒到祠堂這裡了。文定舔了舔嘴唇,催促道:「我們也快些下去吧!」舉著火把探頭望下去,下面漆黑一片不知底部在何處,通往下方之路是一面斜坡。   北坤等三人已經不在了,餘人除了傷者便是不再年輕的老人,文定知道自己已不能再懦弱的躲在眾人身後,要負擔起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他深吸進一口氣,壓住心底對那些莫名地洞的恐俱,雙手緊緊握著火把為後面的眾人照亮方向。   楊括不忘長老走時的叮囑,與陸仲簡二人合力將石板原樣封好,光線本就不足的地洞裡頓時便更昏暗了,獨獨剩下文定手上那根火把所發出的光亮。   下期預告   赤穴村神廟之下的秘密通道,將文定等人送往了不知名的地域,在這裡文定他們又會遇到什麼怪異之事呢!   身後的那些滅絕人性的惡賊會否就此放棄?請大家關注第九集的故事。   第九集   人物介紹   柳文定:十四歲之前在私塾讀書,十四歲後開始在源生當當學徒,經過三年的勤奮刻苦,終於得到東家等人的信任,當上百年字號的源生當的三掌櫃。隨後起伏不平,歷經人生百態,始成一介成功商人。   雨 煙:風塵奇女子。身繫藝門四女之一,武功不俗,於江湖上亦是聲名顯赫,不過生性淡泊。更為出色的是彈一手好古箏,是文定最為貼心的紅顏知己。   燕家大小姐:名字暫時成謎。武功高絕,醉心山水,躲避著世俗的一切,可因家庭的牽掛、師門的使命,又不得不在江湖漂泊。   顧三友:公侯之子,將門之後。原名正聲,因為一次打擊而逃離家族的枷鎖,放蕩江湖,縱情聲色,歡笑的背後深藏著幾許無奈(思銘挺喜歡這個角色,打算為他寫外傳)。   劉選福:源生當的老朝奉,當代三大朝奉之一。為人嚴謹,略顯嚴肅,對文定卻照護有加,也是文定在當鋪裡最為尊敬的長者。   蔣善本:源生當的大掌櫃。城府極深,輕易不表露於外。   李福翔:源生當的二掌櫃。弄性尚氣,非常嫉妒文定的陞遷,時不時給他找些麻煩。   章傳福:源生當的當代東家。在商場上手段精明,為人也是八面玲瓏,平日裡與諸等下人都是和和氣氣。   燕行舟:燕記船行的船主。生意由兩廣到兩湖,從巴蜀到南京,遍佈長江,對晚輩也是倍加扶持。   燕 顏:燕家二小姐,顧正聲兒時便定下的未婚妻。一身小姐嬌縱之氣,然而對正聲卻是死心塌地,為了追尋他的足跡,不惜跋山涉水。   朱北坤:生長在成都府的混混頭子,手下有一班追隨的兄弟,在其風頭正盛之時,被成都當地的幫派排擠,最後不得已退避去了重慶府。在重慶府的朝天門碼頭第一次碰見了文定他們,對紫鵑丫頭是一見鍾情。   曾 忱:遊走於成都大街小巷,挑著扁擔,搖著撥浪鼓叫賣的貨郎,正是因為他,那批神秘的玉器方才露出市面,可出手之後,他並未因此而發財,反倒是被其牽累。   盧 丘:江湖上人稱猿臂手的便是此人,身為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手下的總管,乃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水賊頭子。   陸老頭:一個平生只願與花為伴的古怪老頭,棲身在大山中的小村莊,過著與世隔絕的逍遙日子。   原田辰史:曾以琉球國留學生的身份,在京都國子監求學,說的一口地道的漢語,腹中的才學亦十分淵博,其實卻是東瀛人氏。   靜憶師太:峨嵋派派出的四位女尼之一,來調查俗家弟子慘死一事。在這四位師太中排行最長,為人也最是持重。   靜思師太:在四位女尼中年紀最小,也最是天真,常常讓師姐們頭痛操心。   靜光、靜懷師太:其餘二位女尼,具是善良之輩。   秋 山:海盜頭子。以前是東瀛某大名手下的武士,因為名主在爭鬥戰敗,以至流落海外。聚集了一批東瀛與大明朝的亡命之徒,危害甚廣。   曋磬竹:大山之中一隱蔽的村寨赤穴村的長老,帶領著三百多村民過著祥和,安寧的日子。   田子游:赤穴村年輕的獵手,射的一手好弓,在一干年輕的村民之間,有著相當的威信。   曋雨綾:曋長老的獨生女兒,也是與田子游兩小無猜,一同長大的戀人。   巴 王:神秘地下城──赤穴城中的一國之主。   公子斐:在大山之內,有一座神秘的山中之城,城主便是他們的巴王,公子斐則是巴王膝下的公子,也是這赤穴城來日的主人。為人玩世不恭,常常戲弄那些下臣們。   巴子烈:公子斐的侍衛將軍。為人好勇鬥狠,對公子斐忠心不二。   樊 鵬:赤穴城裡的大將軍。指揮著城裡最強大的軍隊虎賁營,處事沉穩,乃是棟樑之材。   第一章 絕境   整夜的動盪,以及那迫在眉睫的性命之憂,讓文定等人早已失去了平素裡的那份鎮定。無論是侍奉青燈古佛、心若明鏡的二位師太,還是心如止水、寡少兒女之態的燕女俠,對眼前的景況都無法做出更深的思索與謀劃。   她們這些平日裡鎮定自若的江湖女俠,現下只是本能的尋求著生存的契機,盲目跟從在文定的身後。沒人知道這地洞會通向何處,也沒人去關心此事,他們所在意的只是逃離,逃離那吞噬一切的大火,逃離那危機四伏的赤穴村。   文定一隻手扶著身邊堅硬的巖壁,一隻手舉著星星火光,徐步往下探行,整座地洞乃是渾然天成,不曾有過人工開鑿的痕跡,這天地造化之工確實也是非常人之力所能及也。   綿長的地洞實在是深不可測,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火把的光亮漸漸變弱。這種用蒿草、杉皮紮成的火把光線不過堪堪照亮一兩人之間,長處卻是能燃燒很長一段時間,然而縱使其再耐燒也會有燒完的那一刻,終於這微弱的光線也熄滅了。眾人只覺得兩眼一抹黑,四周的景物開始變的詭異,不可預料。   兩位師太將尚在昏迷的紫鵑斜靠在巖壁上,一干人也席地而坐,這裡離祠堂已有一段不小的路途,上面火情再大想來也不會影響到此處,而閉目塞聽之後,對於上面的情況他們也是一無所知。   眼下只有一個等字了,等到大火熄滅,等到賊寇們退走,等到燕小姐與幾位師太的傷勢有所好轉。   黑暗裡沒人吭聲,經過這混亂的一日,他們此時急切需要的便是片刻的寧靜,讓每個人在靜謐中將自己的思緒整理清晰,想想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還有那些即將發生的事。   傷痛,是難以避免的,不論是朝夕與共十數載的同門姐妹,還是一路走來同生共死的真心友人,那濃厚的情誼早已深深的種在眾人心頭。人生的痛苦莫過於生離死別,而今日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又太過密集,靜懷、靜光、北坤,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永遠離開了他們,厚重的傷悲圍繞在他們心頭,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   活著的人,既延續了那些死者未完的生命,也繼承了他們留下的悲痛。這世間的萬物皆不是獨立存在的,無不是另一件或更多件事物的衍生,是以便有了因果,事出則必然有因,有因則必然有果,無有例外。   在狹長的通道裡,只能聽到陣陣鼻息以及氣悶的歎息聲音。這地洞雖深不見底,可空間卻是不大,眾人只覺得慢慢地,空氣變的越來越難以呼吸,隱隱還傳來一股子嗆喉的煙熏之味,都可以聽到自己與旁人深深的呼吸之聲。   楊括發現了其中的不對,急急的說道:「不好,這洞裡太窄了,祠堂裡的濃煙已經滲透進這洞裡了。」   文定奇怪的問道:「楊兄,這起火後的濃煙不都是往上湧的嗎?我們此時正在這祠堂之下,怎會有濃煙呢?」這可是有駁常理的呀!令文定大惑不解。   楊括尚未回答,陸仲簡便開腔了,說道:「這世界上的事哪有一成不變的,許是外面的祠堂經過烈火燒烤之後坍塌了,而幾根殘餘的柱子卻又支撐起一小片空地。祠堂外面在燒,祠堂裡面也在燒,這煙悶在裡面出不去,積攢下來越來越多,哪還管是上湧是下洩,只要有縫便死命的往裡鑽。」   楊括贊同道:「陸居士所言甚是在理,這煙積攢的多了,也就不那麼依照常理而行了。」   文定聽來不由一驚,這長此下去他們不被火燒死,也要被煙嗆死,不由得直立起身來,倉皇不知所措的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呀?再上去的路肯定不通了,我們這豈不是要活活困死。」   千算萬算不曾想到還有此劫數,靜思師太奮起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此刻便衝出去,好歹手刃兩個賊子,也免得他們太過稱心如意。」   若是在往常,靜思的這番話必定招致靜憶師太的責備,可今夜連一向緊守清規戒律的靜憶師太,也不再怪責靜思話語中的殺意了,絕望之下,她甚至隱隱有些認同師妹這種玉石俱焚的念頭。   此時出去別說是殺賊了,便是要在大火中存身都不可能,文定他們自然不能任由靜思出去蠻幹,紛紛規勸於她。一直在一旁悶不做聲的燕小姐,不曾理會眾人的爭論,只是呆呆的望向地洞深處,在黑暗中旁人皆是有眼如盲,惟有她能清晰的見到洞裡的情景,即便是他們走過了不小的一段路程,往下探望而去依舊是深不見底。   幾人商討了一番仍然是一籌莫展,靜憶師太向燕小姐詢問道:「女檀越,眼下的情形,您說說我們該如何是好呀?」   「靜憶大師,再上去自然是不行,眼下我們不如再往下探,這地洞深不可測,也不知是否會有另一條出路。」   張皇失神的柳文定,也由方纔的牛角尖中緩過神來,說道:「是呀!縱使找不到出路,再往深些走走,或許這濃煙也就沒這麼厲害了。」   事不宜遲,二位女尼立即扶起昏厥中的紫鵑,眾人一個挨著一個的重新前行,此刻的他們連那微弱的火光也失去了,只能是真正的摸索著前行,走在最前列的文定一個蹌踉不穩險些摔了個大跟頭。   「等等。」燕小姐越過文定,來到他前面,說道:「在這裡你們都看不清,還是我走在前面吧!你們且緊跟著我的腳步。」   文定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好在黑暗中誰也瞧不見他的糗樣,文定亦步亦趨的跟在燕小姐身後。每遇到異常情形,燕小姐總要向文定提點提點,文定呢就會提醒身後的陸仲簡,而陸仲簡則再將資訊往後傳遞,由頭至尾一直到二位師太耳邊。不論隔著多遠,每個人對前面情形都是瞭如指掌,每一步都有同伴悉心的關懷。   「陸老伯,前面有個大坑,您老要小心喲。」   「楊老弟,前面有個大坑,讓後面的二位師太可別大意了。」   「兩位師太,前面有個大坑,您二位過的時候小心著點,要把紫鵑丫頭給看好了。」   二位師太處在整個隊伍的末尾,兩個女流之輩又要架著紫鵑,自然也最受眾人的關懷,一句句問候,一句句提醒,讓靜思、靜憶深切感到這份同舟共濟的情誼。危難之即,人也是最為需要友誼的時刻,那一句句脫口而出的問候卻是價比千金,雖是前途依舊未卜,然而別人都不曾放棄自己,她們又怎能自我放棄呢!   而那些傳遞問候的男人們也是深深受益於其中,幾句簡短的句子,時刻提醒著他們自己,這一行人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其間的每一個此刻都是自己親密的同伴,無需明言大家彼此相互關心,相互體貼,這種危急之間的感觸在文定而言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感覺既有溫馨又有著責任,隨時準備為同伴付出一切的責任。   在黑暗中又不知前行了多久,走在前列的燕小姐突然停步不前,緊跟在她身後的文定眼睛瞧不見異狀,猝不及防一下子撲到燕小姐的後背之上。   燕小姐也是一時不曾料到,竟被他佔去了便宜,驚訝的叫了一聲,「啊!」   文定只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件,手指間觸碰到的衣物,與它所覆蓋的肌膚皆是滑不溜手,稍做觸碰便鬆動了許多,腦袋中不由得產生諸多遐思。心裡清楚這個姿勢大為不雅,嚴重些可以說是有違禮數,可文定那雙不安分的手掌卻在此時脫離了他的掌控,依舊保持著當前的姿態不肯撒手。   後面的人此刻眼裡雖是什麼也看不見,可其他的聽覺、嗅覺卻是出奇的靈敏,一聽聲音有異立即剎住了身子,楊括更是焦慮的問道:「小姐,小姐,您沒發生什麼事吧?」   震驚中的燕小姐這時才醒轉過來,立即爭脫出文定手掌,向後面回道:「楊管事,沒發生什麼事,我只不過是絆了一下而已。」   「哦,原來如此,小姐,這地洞裡的路崎嶇不平,稍不留神就容易跌倒,您還是要小心為妙呀!」   楊括的話讓燕小姐的雙頰熱的發燙,那個可惡的無德商人竟然還如若無事的別過頭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讓燕小姐的心中為之氣極。在黑暗中惟有她能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也不知是佔了便宜,還是吃了不小的虧。   文定別過頭去那是在掩飾自己的羞態,其實他心裡早已羞臊的七上八下胡亂蹦跳,惟恐旁人瞧出了端倪,讓燕小姐難堪。   後面的陸仲簡催促道:「既然無事便繼續走吧!這個地洞太窄了,站在這裡都能聞到那股嗆鼻的煙味。」   文定趕緊隨聲附和道:「是呀!是呀!還是往下走吧!這裡的煙味都濃起來了。」慌慌張張的就開始往下走,後面的陸大爹等人也急忙跟上。   而此時的燕小姐則什麼話也不說,悄悄閃身於一旁,神不知鬼不覺的讓文定打從她身邊過去,文定並沒發現這其中的奧秘,沒走幾步便磕在了厚重的巖壁上。   「哎喲。」文定淒慘的叫聲響徹地穴,好在剛開始走沒兩步,後面的人還來得及剎住腳步,不然這一股腦的全撞在他身上,可就有他瞧的了。   這剛走兩步又有不對了,後面的人驚慌的問道:「又怎麼了,文定沒出什麼事吧?」   「哦,這前面是一堵牆壁,牆壁兩側,則是兩條不同的路。實在是抱歉,小女子方才盡想著該如何去選擇,忘了提醒柳掌櫃這事,還望柳掌櫃不要見怪。」   這話在旁人聽來自然是不做它想,更不會去責怪重傷在身的燕小姐。   文定被撞的七葷八素,可有錯在先的他又不敢聲張,還得給肇事之人連連賠小心:「不關燕小姐的事,是在下自己不小心,不礙事,不礙事的,一點都不痛。」   說是不痛,其實額頭上的皮都快被自己的手給揉破了。   黑暗之中,燕小姐露出淺淺一笑,虧的旁人瞧不見,不然包準會讓他們大吃一驚。   擺在文定他們面前的是條分岔路,兩條洞口皆是一樣的綿長,一樣的深不可測,餘人看不清狀況,只好向燕小姐請教道:「小姐,兩條路您說該是何去何從呀?」   這兩個洞口前面的空地,比起他們之前走過的地方要大上許多,眾人漸漸聚攏到一團,靜憶師太說道:「女檀越,只有你一人可以看的清楚明白,便由你決定走哪條路好了,我等眾人自願跟從便是。」   「是呀!燕小姐的選擇也就是大家的選擇,你無需諸多顧慮,只管選擇便是。」   「你們聽,這兩旁洞裡彷彿有聲音。」文定打斷眾人,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向那兩道幽深綿長的洞口。   眾人屏住自己的呼吸,豎起耳朵仔細的聆聽兩個洞口的聲響,半晌過後,楊括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靜問道:「你們聽見什麼了,我怎麼什麼聲響也不曾聽到呀!」   陸仲簡也氣餒的說道:「是呀!除了鼻子裡灌進去的濃煙,我是什麼也覺察不出來,文定,該不會只是你的幻覺而已吧?」這一整日來的擔驚受怕,有些幻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修行之人心清性明,沒這般那般煩瑣的世間雜念,即便是經歷一日的連番打擊,二位師太還是要比旁人鎮定,聆聽了好長時間後,靜憶說道:「柳施主所言不虛,貧尼也聽到有些響動。」   「師姐,你聽見什麼了,隱約間我只是聽到一些喧鬧雜亂的聲響。」   靜憶道行雖比師妹要高些,可畢竟也是有限,猶豫的回答道:「左邊確實有些雜亂的聲響,可右邊卻又似乎沒什麼,女檀越你聽到了什麼呢?」   這一行人中,大家習慣都是以燕小姐馬首是瞻,就算此時她重傷在身也不例外。   燕小姐一直就在小心聆聽,可身上的傷勢卻限制於她,緩緩的說道:「我聽到也不多,這左邊便是如大師所說的那樣有些雜亂,而且說來奇怪,隱隱還攙雜有鐵器的敲打之聲;至於右邊嘛!也有些不太尋常,除了有潺潺的水聲之外,還有些幽幽的樂曲之聲。」   「樂曲之聲?在這地底之下,怎麼可能呢?」陸大爹不敢相信還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   走南闖北的楊括見過不少世面,這類離奇怪異的事也多少有些耳聞,道:「陸居士久居深山,可能對這等怪事不曾有過體會,有好些個地方都有類似樂曲的聲音,可仔細尋來又無人演奏,是吧文定?」   這些怪異之事,文定倒也在許多書卷上見到過,道:「那些大多是風吹聲、流水聲的回音經過這九轉八彎的地洞,而發出不同的聲響,湊巧形成的天然之樂。北宋的蘇軾便親自去石鍾山考驗過,果真是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   燕小姐喜道:「如此說來,這右邊之洞有水有風,定然也是有通向外面之洞口咯。」   「是呀!小姐所言確有道理。」   大難不死,靜思急忙唱起佛號:「阿彌陀佛,這下可算得救了,好在此時還有女檀越在,不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得知有出口之處,眾人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興奮,彷彿外面廣闊的天地,已再向他們張開寬廣的臂膀,迎接他們的重生了。再看眼下這黑不隆冬的地洞,空氣中還夾雜著刺鼻的濃煙,更是讓他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紛紛踴躍要向右邊洞穴處行去。   就在眾人一心選擇右邊洞穴之時,文定卻沉默了,隱約間腦海裡有些什麼東西在跳動,仔細尋去又想不起究竟是何物在隱隱作怪。黑暗中旁人也瞧不見他的模樣,唯一一個瞧的見的燕小姐以為,他還在為方才自己有意作弄他那事生著悶氣,也就沒去理會他的失常。   那濃煙的味道越來越強烈,眾人連呼吸也開始不暢了,年紀較長的陸大爹已漸漸有些咳嗽聲,楊括催促道:「快走吧!再待下去非把我們嗆暈幾個過去不可。」   「是呀!是呀!早些去到外面,也好早些聞到清爽的空氣,這地洞的空氣長年不流通,聞著真是讓人氣悶不已,再聞下去我老頭子都要短壽幾年了。」陸老頭人生大半的時間裡都是對著芳香宜人的花草,對這些長年積壓下來的濁氣是越發的敏感,更別說還有那刺鼻的濃煙了。   旁人雖沒有陸仲簡那般敏感,可也是極力贊同他的說法,又重新排好隊,急不可待的要上路,要擺脫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鬼地方。   正在他們興致勃勃、躍躍欲試之時,沉默了好久的文定突然叫道:「請大家少安毋躁,這走哪個洞口還有待我們再仔細商量。」   「還商量個什麼呀?」這種鬼地方再待下去,陸老頭就會感覺窒息,急迫的說道:「燕小姐方才不是給我們分析的相當清晰了嗎?一邊是有鐵器撞擊之聲,一邊卻是風聲水聲,這難道還有什麼難以分辨的嗎?」陸仲簡所言也正是代表了餘者的心聲。   燕小姐奇怪的問道:「柳掌櫃,你覺得小女子所言有何不對之處嗎?」竊以為這男人還在為方才自己作弄他之事生氣,暗自還有些埋怨他未免也太小氣了吧!   文定當然不是燕小姐所想的那樣,只聽他說道:「燕小姐,你還記得我們在竹海殘廟歇息的那日夜裡,我請小姐在神牌之下見過的那句詩文嗎?」眾人不由奇怪殘廟那夜大伙都在場,何曾見過文定與燕小姐單獨談過什麼話。   當時只是那麼一說,這又過去了足有七八日,一時之間燕小姐還真有些想不起來了,回憶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好像是『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不知是與不是?」   「沒錯,正是此句。」得知燕小姐還記得此句,文定是驚喜不已。   聽到文定的聲音,眾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楊括忍不住言道:「文定,那句詩文與我們眼下有何干係呀!還是盡早出去後回頭再來談好了。」   文定焦急的道:「諸位不覺得我們此時碰到的難題,與詩文中所論有異曲同工之處嗎?」   仙樂飄飄催人魄,金戈逆耳衛家國。楊括等人反覆咀嚼著這一句,仔細思量起來,仙樂、金戈確實與他們遇到的境況有些相似,可總不能因為那殘廟裡的一句詩文,就放棄有風有水,很大機會有出口的右邊洞口,而去選擇那不知有何凶險在等待他們的左邊洞穴吧!   靜憶師太不由得問道:「柳施主,那間小廟早已不知道是在何年何月被人遺棄,天地間有萬千事物,又如何能證明它這麼巧,說的便是我們此時遇到的情形呢?」   靜想了半天的燕小姐也正是有這層顧慮,道:「師太所言甚是,不知柳掌櫃是否能確定,此時我們所遇到的情形,與殘廟裡的遺詩有所關聯。」   文定知道這一日之中,他們遭受連番巨變,自然在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都需要仔細的思量幾番,更何況這決定關乎到他們所有人的性命,文定將自己判斷的依據仔細向他們闡明道:「不知各位可曾注意到,方才祠堂之上曋長老所拜祭的牌位。」   「那幾十個牌位不是他們赤穴村的祖先嗎?這和那殘廟也沒什麼聯繫呀!」   文定道:「陸老伯所言不虛,那幾十尊牌位大多數都是這赤穴村的祖輩們,可文定卻發現那神龕之上,獨獨最頂部的一尊卻不是人名,而是我們上次在殘廟中所見到的虎神牌位。」   這一下楊括等人陡然警惕起來,雖然他們不曾注意到那塊虎神牌位,可文定的為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不是那種喜歡說笑,愛危言聳聽之人。此時他如此煞有其事的勸阻大家,在其心裡定是經過了幾番詳細的考慮,他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楊括疑惑的道:「這句詩怎麼聽來都像是在教導後世子孫,不能貪圖榮華,不能荒廢武藝。難道就憑著這一句詩,我們便停滯不前了嗎?」   楊括的疑慮,確實也是有他的道理,文定道:「自從在燕小姐的幫助下得知這首詩後,文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警惕後人的遺訓,也應該刻在較為明顯的地方,不會壓在神龕的神牌之下。如此神秘定然會有其特殊的用途,直至看見了赤穴村相同的虎牌,直至來到這仙樂、金戈並存的兩洞口之前,我才有了將這兩者聯起來的想法。」   如說是巧合,這種種的巧合串聯起來,也早過了湊巧的界限,不能說文定分析的全無道理,走哪條路這原本並不複雜的選擇,此時卻讓眾人是左右為難。   燕小姐思量再三,終於做出了決定,道:「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大家也不必過於憂心。總之這兩個洞口,我們是必選其一,柳掌櫃竟然如此有把握,我們大伙不如且信他一次,就走左邊的洞穴,大伙以為如何?」   燕小姐既然都已表明了態度,餘人自然也不會再說些旁的,紛紛認同走左邊的洞穴,再說那刺鼻的濃煙也不容他們再徘徊不定了,在燕小姐的帶領下,一個挨著一個魚貫的步入左邊洞中。   在這呼嘯著金戈聲的天然地下溶洞裡,步步都是崎嶇難行,道路更是九轉十八折,許多次眾人都感覺著自己走不過這一處了,可夾在一行人中,咬緊牙關奮力向前又挺過來了。夥伴的力量便是能在逆境中時刻激勵著自己,不一定非要是實質上的,有時僅僅只要在近處察覺到別人在不懈努力,便能打消自己的懦弱,激發起動力。   當然也有不支的時候,那時大伙也會停下來歇息一陣,又不知走了多少時候,道路開始變的平緩,還能感覺有徐徐微風吹過,耳邊的金戈聲業已不知所蹤,這一點讓他們相當困惑。   陸仲簡忍不住向文定問道:「文定,剛才那挺嚇人的鐵器撞擊聲,怎麼一下子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有關這些聲學的原理,文定也是懵懵懂懂,只能略微推敲後,回答道:「陸老伯,這些晚輩也是所知甚少,許是這些迎面而來的風聲,經過那九轉十八折的崎嶇通道,再由什麼特殊的原理所形成的。如今道路順暢,那些風也就只能是風聲了吧!」   這當然不算是相當準確的答案,不過卻也有那麼丁點的道理在裡面,總之經過那崎嶇的一段,眾人的腳下已經不再那麼費力了,也對文定極力堅持走這條左邊洞穴的決定有了信心,只是隱隱還會有些好奇,如果走那右邊洞穴不知會遇到何種狀況。   黑暗中的燕小姐突然露出嫣然一笑,輕快的對後面說道:「大家加把勁,我已經聽到小鳥的叫聲了。」燕小姐的這句話,彷彿給了在沙漠中行走的眾人一碗冰涼的泉水,疲憊的眾人精神頃刻間迥然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快呀!快呀!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興奮之餘,陸仲簡又不耐煩的催促著眾人趕路,方才幾次嚷著休息之人,轉眼間就變成了最為積極之人。   好在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那份急迫絲毫也不亞於他,都想著早些擺脫這尷尬的處境,紛紛加快了腳步,沒有了走走停停的延遲,眾人的速度有了很大的提升。   走著走著,燕小姐又突然停下了腳步,萬幸文定有了上次的教訓後,特意與燕小姐保持了一段距離,不然方纔的戲碼又得重新再來一遍了。   「咳,咳。」文定乾咳兩聲問道:「燕小姐,前面又有不妥之處嗎?」   燕小姐緩緩的說道:「前方已經沒路了。」   第二章 柳暗花明   燕小姐的一句「沒路了」就將眾人的心情,由谷峰頓時推下了谷底。   陸仲簡第一個承受不住失敗的壓力,嚷道:「我就說走右邊走右邊,你們偏不信,一句勞什子的詩文就讓我們將性命給交託了,這也未免太兒戲了吧!」   他唸唸叨叨了半天,不勝其煩的靜思忍不住道:「好了,陸施主,先前柳施主說起時,你又不曾反對,此時又何必如此喋喋不休呢!」   「誰說我沒反對了。」陸仲簡撇了撇嘴,輕聲道:「我只是憋在心裡,沒講出來罷了。」這個倔老頭,有時讓人無可奈何,有時又讓人哭笑不得。   其實用不著他絮叨,此時的文定便是自責不已,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大家也不會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眾人中除了燕小姐外,惟獨楊括此時還能保持冷靜,他問道:「小姐,方才您不是提起曾聽到鳥鳴之聲嗎?又怎會突然就無路了呢?」   「你們緊張什麼呀!我說前方沒路了,是因為我們已經走到出口了。」   真是大喘氣,嚇的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若不是他們都對燕小姐有一股敬畏之心,若不是他們對燕小姐古怪的脾氣有些瞭解,只怕早就開始埋怨了。   看見柳文定拍了拍胸口,又深深吸進幾口氣,燕小姐的嘴角又浮現出絲絲竊笑。   私心下的小計量得逞後,燕小姐撥開一塊簾子狀的事物,便有幾縷光線映射進來,許久沒見著東西的眾人,雖然都感到有些刺眼,然而值得高興的是終於又可以看見彼此,看見這週遭的環境了。   燕小姐先行邁出了洞口,緊接著文定也跟了出去,下來是陸仲簡、楊括、二位師太以及昏厥中的紫鵑。   到二位師太出來之時,沒想到迎面而來的並不是森林與小溪,而是一個比赤穴村祖廟更大的廟宇。前面的四人也是非常奇怪,絲毫舉動也沒有,只是呆呆的傻站著,透過他們之間的縫隙再望過去,二位師太也愣住了,迎接他們的不是張張笑臉,而是一排排密集的短劍、長戈。   這廟宇的大殿相當寬敞,然而此時也被對方一排排的兵士擠的密不透風,少說眼前也不下有百多人。他們衣裝統一,兵器的式樣統一,臉上還都是黑黑的,個個都只有眼睛還放著精光,若不是長時間的訓練絕不會有如此的行動統一。   文定等人無不被眼前這一切給弄懵了,他們不過是從赤穴村的地洞裡逃生,卻來到這匪夷所思之地,難道赤穴村的地洞是直接通往冥府的,而眼前的這些兵卒便是冥府的陰卒鬼差,文定等人的心中均不同程度的冒著冷汗,腦袋裡想著的儘是那些詭異的傳說,陸仲簡陸大爹更是開始雙腿打顫。   不論是人是鬼,面對眼前這森嚴的陣勢,疲憊不堪又有傷在身的燕小姐與二位師太,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動力,旁人就更不用說了。楊括舔了舔嘴唇,張嘴道:「各位請不要誤會,我等不是歹人,只是不慎誤闖至此,還請諸位能行個方便,給我等指引一條出去的道路。」   那些人或是鬼,絲毫不曾有退讓的意思,也不答話只是冷冷的望著他們,那一把把寒光刺眼的兵器丁點也不曾放下。   看著他們不為所動,文定從背後偷偷對楊括說道:「楊兄,他們是否聽不懂我們的話呀?」   楊括心中早已有了最壞的打算,那些黝黑的面孔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輕輕對文定說道:「我聽人說起過,若想與陰間的人通話,必須先得吃些泥丸、泥餅。」   文定聞之一愣,先別說吃泥讓人覺得難受,環顧左右皆是磚瓦梁木,連地上也是精心燒製的地磚,哪來的泥土可吃呀!   楊括當然也覺察到了這一點,硬著頭皮道:「誤闖貴地,確實乃是我等的不對,得罪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對方依舊是無動於衷,眾人還是如此僵持著,先前一出來便表現異常的陸仲簡,則已經開始偷偷往來時的洞口挪動。   可惜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舉動並不如他想的那般隱蔽,還沒挪動兩步,兩把明晃晃的尖刀便橫在他的身前。   「陸老翁,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都是老朋友了,何必急著要走呢?」密密麻麻的刀戟叢中分出一條空道,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緩緩由此走了過來。   眾人鬆了口氣,原來對方不但是和他們一般活生生的人,而且還和陸老爹是舊識。   在刀戟的威脅下,陸仲簡也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勉強對來人擠出一絲無奈的笑容,道:「巴公子,都是熟人了,您又何必吩咐這些侍衛如此刀劍相加呢?」   那位巴公子笑道:「這陸老翁可就錯怪在下呀!在下恰好在附近巡視,也是聽侍衛們稟報有人闖入了大殿,才趕過來一探究竟的。沒曾想是陸老翁你想念我們,又回來了。」右手輕輕一揮,那些刀槍劍戟「唰」的一聲就收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自願來的嗎?」陸老爹氣惱的道:「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了,鬼使神差就走到了這裡。」   巴公子笑道:「諸位能由這神洞中出來,就是與我們有緣。看諸位憔悴的神色,想必是經過一段很長的旅途,一定是很勞累了,來人呀!先送各位客人下去休息,不要忘了還是去陸老翁先前住過的獨院。」   一隊武士走出列,對文定他們說了聲「請」,實際上卻是押解著他們走出了大廟。   走出大廟,眾人被眼前見到的景象給嚇愣住了。   若說是赤穴村在他們眼裡彷彿是一座城鎮,那麼這裡絕對是趕得上府衙所在的城市了。寬敞的道路,過往的人群,有一間間鐵匠鋪、裁縫店、酒肆、茶樓,還有馬匹在道路上徐步而行,若不是人們身上異樣的穿著,置身於其中的文定他們準會認為是回到了成都。   還有一點不同的是,這裡的光線不是十分充足,抬頭望去,城市的上方並不是蔚藍的天空,除了有一口大洞處還有陽光照射進來之外,其餘的地方全是厚實無比的山體。這讓文定等人產生了從未有過的詫異,這是座修建在大山之內的城市,如此移山倒海的手筆,只能是上蒼諸神方能完成的,是何等人能有如此的力量與決心,建造如此神秘的城市。   然而向身旁那些武士詢問,無一人給他們以回答,文定等人只好帶著滿腹的疑問,隨著那些武士來到城中一座偏僻的院落,小院旁竟然還有長長的河水流過。   待文定他們一進院門,武士們便一聲不吭的將院門牢牢鎖上,那些武士則分佈到院落的四周,嚴實的將他們給看守起來。   看來陸仲簡許是在此生活過一段日子,進了小院便如同到了家一般,輕車熟路的先去房子前的水缸裡舀了一瓢水,一口氣飲了個乾淨,直呼痛快。他們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這麼長的時間水米不進,肚子餓了還能忍耐,這煙熏火烤的口裡一滴水沾進卻是挺難受的。   自己痛快完了陸仲簡又將水瓢遞到楊括手裡,還安慰他們道:「別客氣了,既然到了這裡也沒旁的辦法,惟有聽任他們擺佈了,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己的身子,都喝兩口吧!」   燕小姐和二位師太還挺矜持,文定他們可就不管了,他們也真是渴的不行了,嗓子眼都快冒了煙,也懶得去顧及那些個虛禮,紛紛敞開肚皮牛飲了一通。   暫解了口渴之後,眾人的精神也多少回復了些,那些滿腹的疑問也就憋不住了。   從方才陸仲簡與巴公子之間三言兩語的對話中,楊括與文定已隱約猜出了些什麼,楊括忍不住試著問道:「陸居士,我們這是在哪,那位巴公子又是何人,為何會有這種建在大山裡的城市。」   原本閉目養神的陸仲簡沒好氣的對楊括說道:「怎麼會有這城市我也不知道,你得去問那些住在這裡的人,至於那巴公子不就是你一直嚷著要見,想盡辦法要從小老兒口裡套出的那批玉器的原主人嗎?怎麼人站在眼前反倒不認得了。」   歇了口氣,他又好言勸道:「不過,楊老弟可別怪我事先沒跟你說,這巴公子到底是何人小老兒我是不知道,可是不但方纔那些武士,街道上那些房屋與百姓,這整座城市都是他的,所有人都聽命於他。楊老弟你且想想,你能用什麼東西來與他交換。」   雖然早有預料,可直至得到陸仲簡確切的答覆,楊括與文定才真正認清這現實,常言道富可敵國,人家已經有了這大山之中的一方國土,還需要你那些銀錢做甚?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楊括的口中反覆念叨著這一句。   經歷了那麼許多波折,終於見到了貨主,買賣卻沒了指望,楊括沮喪的心情可想而知。   對此文定也挺難過,可城市、百姓、這裡的一切東西都讓他感到好奇,來不及去感傷的他忍不住向陸老爹求教道:「陸老伯,上次也就是他們將你擄到此地,囚禁了三個月嗎?」   陸仲簡緩緩的點點頭,自己被活活的關押了三月有餘,關得他別提有多不自在了,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想不到這前後還不滿半個月,自己竟然又送上門來了,想到此他恨不得敲自己兩下。   「文定記得老伯曾說過,他們並未限制您老的行動,還允許您在這附近自由行走。為何對我們卻諸多限制呀!不但大門上鎖,還在周圍佈置了衛兵?」若不是有這些禁錮,在極度好奇心驅使下的文定早已打開雙門而去。   「不錯,除了我們方才到過的大廟,任何地方都可以任由我去,若不是他們對我不加防備,我也不會伺機逃脫,然而……」陸仲簡語氣一頓,氣惱的道:「你以為他們都是些傻子呀!有了前車之鑒,還會由著我們來去自由。死心吧!這輩子大概再沒有那種天賜的機會了。」   他說著推開房門,裡面有床有褥子,簡直就像為他們預備好了一般,陸仲簡也不管那麼多,進去一頭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院中的餘人尷尬的面面相覷,一直到現今他們都彷彿是處在怪異的神話故事中。大山腹中的城市,森嚴冷酷又訓練有素的兵士,奇裝異服的百姓,就連他們來到此地的方式,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不但外面的人不會相信,他們自己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匪夷所思。   雖是滿腹疑問,可在這傻站著又不能得到答案,文定率先打破這僵持,道:「最壞也壞不過我們在赤穴村面對的險境,以後的事留著以後再思量吧!在黑洞裡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大家也一定是筋疲力盡了吧!這院子有三間廂房,燕小姐與二位師太且攙扶著紫鵑去那兩間歇息,我們三個男人便住這間了,如何?」   向來這些事都是由楊括來安排的,可經受了打擊的楊管事此時還有些失常,文定也只好硬著腦殼頂上了。   如此安排卻也算是得體,旁人沒絲毫的分歧,自行去歇息了,文定拉著楊括進到屋子,也如同陸大爹一般倒頭就睡。   管不了那麼許多,先得把瞌睡對付了,明日的種種且隨它去吧!   這一覺可是睡的沉,連一向傲雪凌霜的燕小姐也是由頭日裡的烈日高垂,一直睡到來日的清晨,那三個往日裡便不怎麼動彈的男人,更是睡到了正午。   剛起來,文定便覺得渾身酸痛,像那樣不知黑夜與白天,長時間在黑暗中步行的經歷,一次便夠他終生銘記了。   起床之後,用過了巴公子遣人送來的吃食,眾人才算是恢復了精神,可眼前這森嚴的戒備還不曾有絲毫解除的跡象,他們的一切行動都被禁錮在這座院子裡。   燕小姐與師太還能安守這份寂靜,順帶也可以打坐療傷,而文定充滿著對這座山中之城的好奇,一顆心怎麼也靜不下來。   餘人中,楊括自昨日失常之後,到今日也是悶聲不語。最自得的要算是陸仲簡了,他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將這禁錮他的牢籠當成了自己的家一般,早上一起來,又是前前後後的拾搗又是滿院子的灑水。   等一切忙完了後,他老人家還不知從哪翻出一張躺椅來,安放在院中,悠閒自得的閉目養神,看的文定是莫名其妙的。   至於重傷在身的紫鵑,聽靜思師太說紫鵑的傷勢雖看起來嚇人,好在都是外傷,用過峨嵋派與燕小姐隨身攜帶的療傷聖藥後,已得到了控制,此時正躺在床榻上歇息。   百無聊賴的文定只得站在院中,打量頭頂這片自由的領域。與昨日見到的一樣,除了那口通向山外的大洞外,其餘的皆是堅硬的山體,此刻正是正午時分,穿過洞口傳進來的陽光十分耀眼,整座城市也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天下間的萬物真可謂是無奇不有,如此空曠的巖洞,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文定猜想著許是很久之前身形巨大的山神廢棄的地府,又許是眾天神佛中的一位一時貪玩所建造的人間洞府,不知何時被如今這些居民所發現,在沒有戰火、沒有入侵者的許多代後,建造成如此規模的城市。   陸老伯說的不錯,這裡是人間樂土,一座不必顧慮邪惡威脅的城市。   「喲,各位好是悠閒呀!」深鎖的大門陡然打開,由門外走進數人,除了那位巴公子外,還有一位讓文定意想不到的熟人──赤穴村的長老曋磬竹,方纔那句話便正是打曋長老嘴裡說出來的。   曋磬竹面有愧色的說道:「那夜分手之後,曋某心中便一直坎坷不安,惟恐諸位遭遇不測,這下好了,看到諸位安然無恙,曋某的心中也能稍稍安穩了。」   對於身繫數百條人命的曋長老,文定一路上也是非常擔憂,驚訝的問道:「曋長老,您不是說有秘密的藏身之處嗎?怎麼也不慎來到此地了,貴村那數百村民呢!該不會是後來又出了什麼事故不成?」   陸仲簡睜開緊閉的雙目,冷冷的望了一眼,說道:「這還用的著文定你操心嗎?沒瞧見曋長老如今是紅光滿面的嗎?」   文定的善良倒讓曋長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緩緩道:「勞煩尊駕惦記,他們此刻都是平安無事。」   楊括與靜憶、靜思二位師太聽見動靜,也打房裡出來,曋長環顧了院子內的男女老少,道:「到了此刻,曋某也就不再瞞著諸位了,曋某當夜所言及的避難之所便是這山中之城,諸位或許還不知道這座城的名稱,便是喚作赤穴城。」   赤穴村?赤穴城?縱是對這些世俗之事向來不上心的二位師太,此刻也能猜到他們彼此間的干係。   巴公子淡淡的對曋磬竹說道:「曋長老,安置村民的諸多瑣事,還需要你一力主持,這裡的事還是由我來向這些遠方來的客人們解釋吧!」   「是。」曋磬竹作勢要恭敬的鞠躬行禮,巴公子卻先一步止住他,道:「村民們還在等著呢!曋長老快些去吧!」   曋磬竹僅僅用眼神向文定他們問候了一下,便退出了這座獨院。   先前的疑問還未消除,新的疑問又不停的湧現,自從進了這赤穴城後,文定等真可謂是一頭霧水,或許還不止於此,自從他們踏入赤穴村那一刻起,便是踏入了大大小小的謎團。縱使是對瑣事漠不關心的燕小姐,此時也不能再說是對此沒有丁點的好奇了。   巴公子友善的笑道:「諸位夜裡可曾歇息的安穩,昨日因為要安置赤穴村村民,對各位多有怠慢,還請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一直為眾人出面交涉的楊括緘口不言,陸大爹又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文定只好替眾人回道:「哪裡,哪裡,勞煩公子掛念,昨夜安穩的一覺為我等解去了渾身的困乏,這都有賴於巴公子的關心。」   「呵呵。」巴公子爽朗的笑了起來,道:「兄台見笑了,先前在下對諸位的來歷有所疑慮,是以對諸位多有失禮之處。今晨在下由曋長老那聽聞了諸位的種種,以及從大廟神洞而來的前因後果,思及自己的懷疑與防備,實在是心生愧疚,由方才一刻起門前的侍衛已被撤下。諸位可以在本城四處遊逛,請毋須顧慮,且將本城當作各位的故鄉便是。」   文定早已盼望著走出這扇院門,到這山中之城遊歷一番,得到巴公子的允諾,更是大喜過望,臉上都不自禁的流露出喜笑顏開之色,道:「巴公子能如此大度,實在是讓我等欽佩,在下對貴城的一切甚是好奇,正想著要到四處轉轉呢!」   「哼,文定你可別想的太過天真了,不過是將籠子做大了點罷了,終究還不是逃不過他巴公子的掌握之中,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陸仲簡可是一點情面也不留。   對此那位巴公子到是不十分介意,反而是略帶點揶揄的口氣道:「陸老翁對我們這赤穴城倒是瞭如指掌,連如何通往山外之路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陸仲簡氣惱的背過頭去,對他來個不與理會。   巴公子與陸大爹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對他的脾氣也有了較深的瞭解,也不去計較他老人家僵硬的態度,反而是對文質彬彬的柳文定有了相當的好感,道:「在下正好是清閒的很,這位仁兄若是想四處走走,在下倒是可以為仁兄做會嚮導,不知仁兄介意否?」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兄台身負一城重任,在下怕太過麻煩兄台。」   巴公子笑道:「無妨,無妨,巴某之上尚有家父,這城中的大事小事還得他老人家拿主意,細說起來在下也不過是閒人一個罷了,說是與仁兄做回嚮導,其實不過是求一伴爾。」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文定回望餘人,突又想起自己單獨一人前去,又將楊管事他們置於何地,趕忙問道:「楊兄與陸老伯,願意一同前往嗎?」   巴公子也盛情相遨:「諸位也一同去看看,我們這別有洞天的山中之城吧!相信諸位一定會喜歡上它的。」   陸仲簡毫不客氣的道:「看什麼看,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呢!半輩子的時間還怕看不夠嗎?」   巴公子笑道:「一月不見,陸老翁依舊是如此,動輒就喜歡與我等後輩說笑。」   「是極,是極,陸老伯一貫便是這般,楊兄呢,一同前去如何?」雖然被巴公子禁錮了一夜,可怎麼說也是自己等人闖入了別人的禁地在先,更何況若不是他們,赤穴村又怎會遭受滅頂之災,對於他們文定是有愧於心的,是以趕忙圓場。   「不了,人年紀大了,腿腳也大不如以前了,昨夜的一覺還沒恢復元氣,還是你們年輕人去吧!」   楊括與陸大爹尚且如此,餘人就更不用說了,文定惟有自行隨著巴公子走出了院門。   這赤穴城與赤穴村比較起來,可有著顯著的不同,許是與各自附近的取材不同,赤穴村選用的大多是綠竹,而赤穴城因為在大山之中,選用的材料也大多是堅硬的石頭,一座座由石頭搭建而成的屋舍,雖看起來沒有那份清閑雅致,卻也是堅固耐用。   一路上路過酒鋪、鐵匠鋪、製衣店,不論是正在為顧客推薦貨品的店主,還是精心挑選貨品的顧客都會放下手中的活,一齊向巴公子施禮,路上的行人更是自覺的側身兩旁,讓出道路。   對此巴公子總是淺笑著點頭回應,文定也順帶著沾了不少的光,就這樣慢慢悠悠的走過了幾條街道,終於是走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   眼前是一條潺潺的溪水,溪水之上是一座小型的拱橋,拱橋的那頭有一座簡易的涼亭,巴公子命令隨行的兵士留在橋的這邊,自己則帶著文定越過拱橋步入涼亭之中。   在只有自己與文定的時候,巴公子似乎整個人都輕鬆了一節,先是深深吐了口濁氣,接著又用手捏了捏自己那僵硬的下巴,與片刻前那祥和中略帶幾分威嚴的架勢,完全如兩人似的。   「讓柳兄見笑了,這都是我那父親對在下的嚴令,在城民的面前必須得擺出一副懾人的姿態,不然等到我當政之後,恐不能服眾。」   文定笑道:「為人者,最無可避免的便是自己的出身,巴公子身繫這一方樂土來日統領之人,重任在身,自然巴公子的言談舉止也要比常人來得拘謹許多。」   巴公子對此是苦惱不已,露出澀澀的一笑,轉而望向亭外的涓涓細流。   這赤穴城若說有何處讓文定覺得不自在,便是這城裡建築的格局,不論是民居還是商舖,都如同一個個堡壘似的,四處都可以見到刀劍弓弩的影子,行走在赤穴城的街道上,讓人很自覺的感到一股肅殺之氣。   走了許久,惟有此處透露出一股安寧祥和之氣,或許這也是巴公子帶著文定來此處的緣故吧!在小橋、溪水之畔,城市的桎梏也就減弱了許多。難怪一到此處,巴公子就像是換個人般。   小溪的這邊生長了一排排高達幾十丈的松樹,以及低矮的灌叢,文定不由的問道:「這些樹想必有許多年了吧!」   「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這陽光不足的山腹之內,其他樹木都不能正常的成長,倒是這些個松樹也無須人打理,自己便能茁壯的長大起來。」   「說起來,這山洞之內還能見到潺潺的溪水,確是十分的希奇。」   巴公子「呵呵」一笑道:「柳兄是在說這些溪水呀!這與柳兄在山外見到的溪水不同,它乃是地下水流淌而成,不信柳兄可以親自試試,包準是冰涼無比。」   文定果然依言掬起一捧水飲下,果真是冰徹刺骨,沁人心肺,涼的文定直皺起眉頭。   巴公子樂得捧腹而笑,揶揄道:「巴某所言不虛吧!柳兄感覺如何呀?」   「冰涼之中又有一絲甘甜,如此盛夏能飲到此水倒也是一件美事,貴城真可謂是得天獨厚呀!」對於這種不受外界干擾的生活,文定羨慕極了。   巴公子卻是無奈的笑了笑,道:「豈能事事遂願,柳兄想必也見到頭頂的一處陽光了吧!正是因為缺少陽光,本城每年的糧食收成並不足於養活全城的百姓,雖然有一澤大湖以及豐富的漁產,可百姓們總不能一年四季以魚為食吧!」   鮮魚雖然味美,可即便是世代的漁民之家,也不會以此代為口糧,文定問道:「那貴城又是如何解決此難題的呢?」   「這答案柳兄業已親眼見過的,就是赤穴村的存在,那片平整的土地的確是白虎大神對我城百姓的恩賜,那邊豐富的物產加上城裡本身各類作物的收成,應付百姓的日常生活倒也是綽綽有餘。」   原來赤穴村還背負著如此重大的責任,常年要為這山中之城輸送賴以生存的糧食,如今秋收在即,赤穴村卻因為自己等幾名不相干的閒人,一把火燒的灰飛煙滅,私心之下對他們的愧疚又加深幾分。   第三章 招惹是非   照說赤穴村的重要之處,應該是此城的一項重要秘密,巴公子為何會輕易的就告訴給文定知曉呢!   對此文定是頗為不解,問道:「此乃是關乎貴城百姓生存的大計,巴公子為何要告知柳某這不相干的閒人。」   巴公子笑道:「呵呵,雖說與柳兄相處時間不長,加上今日出遊也不過算是第二次見面,不過我覺得在柳兄面前,我倒是少去了許多的拘束。」   文定笑道:「大概是因為在下是初次來到貴地,與巴公子的年紀又相差無幾的緣故吧!」   巴公子張開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連坐著的姿態也變得隨意起來,背靠著涼亭的柱子,道:「或許正如柳兄所說的吧!在這座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城裡,不要說那些與我同齡之人,就是那些老者見著我也是不住的行禮。唯一不用對我行禮之人便是我的父親,卻又無時不在提醒著我,要對他充滿畏懼,真是無聊透了。」   初聽起來,彷彿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文定細想想,處在不同的位子便有不同的困擾,也許巴公子的困擾便是如此吧!   文定頗為同情的問道:「巴公子不曾有過朋友嗎?」   「朋友,這對於我來說是件相當困難的事。」巴公子淡淡一笑,慢慢回憶道:「記得小時候,我一直被關在封閉的家裡,六歲時的一日,趁他們不注意,我獨自一人偷偷逃出森嚴的家門,在街上好一通玩耍。就如同是個普通城民的孩子似的,夾在那些城民的孩子中間,一點顧忌都沒有,真是輕鬆極了。可惜好景不長,始終還是給那些個侍衛找到了,第二日好些城民綁著他們的孩子來府上請罪,僅僅只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在玩耍中,往我身上投擲了泥巴。嘿嘿,其實我也丟他們,並沒吃虧,可是這對於那些孩子卻成了相當大的罪過,每個孩童為此挨了三鞭子。自那以後,人們望著我的眼中只剩下敬畏,再也沒有別的情感了。」   倒也是挺可憐的,文定又問道:「那巴公子那些隨從呢!他們沒有能與您解悶聊天的嗎?」印象中那些近臣,往往都是因為此更容易得到主上的寵信。   巴公子嬉笑道:「柳兄到此的時日尚短,若是過一段日子,便會感覺到本城的不同。在這裡刀槍劍斧才是男兒生活的重心,不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都以高強的武藝為榮,我那些隨從更是由城中貴族百姓中挑選出的佼佼者,我與他們根本沒什麼話題,而他們之間最好的對話方式就是刀劍。」   「呵呵,那一定是相當有趣。」   巴公子想起往日裡,自己有意挑唆那些侍衛間的爭強好勝,引發他們激烈比鬥,也是樂得合不攏嘴。   「不過他們的功夫倒真是不錯,不論是近身肉搏,還是拉弓引箭,在這城裡都是數的上的好手,幾時得空定要請柳兄來看看。」   文定慚愧道:「對於功夫在下可是一竅不通,不過這次倒是在赤穴村見識了一番,赤穴村村民個個都使的一把好弓。」   「是嗎?」巴公子對於赤穴村之事知曉不多,向在橋另一頭的那些侍衛叫道:「巴子烈,你過來一下。」   「遵命。」一個威猛的侍衛由橋那頭急急的趕來,木製的小橋在他的腳下發出吱吱的呻吟聲。   文定都有些擔心小橋會在因此而折斷,好在他憂心的一幕並未發生,瘦弱的橋身還是支撐了下來。   巴子烈恭敬的道:「公子,有何吩咐?」   巴公子收拾起方才與文定獨處時的隨意,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淡淡的問道:「前兩日,那些由赤穴村遷來的居民之中,也有使弓的高手嗎?」   巴子烈面帶訕笑的道:「公子明鑒,那些在山外遊蕩慣了的居民,不曾有過軍營的經歷,不過是獵殺些飛禽走獸罷了,又何能稱的上高手乎?」   「是嗎?」巴公子眼珠一轉,又滿是嬉戲的朝文定問道:「柳兄,你不是親眼見過他們上陣殺敵,你覺得呢,他們之中有高手嗎?」   赤穴村的經歷已是難得了,文定哪來的機會見識其他的弓箭之術,頂著兩道關切的目光,他只好勉為其難的說道:「應該還算不錯吧!在下還記得村民之中有一位姓田名子游的壯士,極為善射,不但是箭無虛發,還有幾次是一箭射穿了兩人。」這裡面還包括靜懷師太那次。   「哼,旁姓族人中能有何高手。」巴子烈面上的不屑之色更重。   對子烈之話巴公子卻似乎不曾聽見似的,口裡直道:「霍,那樣的高手倒真要見識一番。」也不管巴子烈的面容有多難看,命令侍衛們起程,帶著文定前往安置村民們的西城。   來到西城,文定見到了許多相熟的面孔,有老人,有孩童,大家正忙碌著往新居裡搬這挪那。都是相處了一段日子的村民,能從大火的浩劫中存活下來,文定也覺得十分高興,那些村民們見到他也是高興的很,特別是那些孩童,來到這上萬人的城市可比原來的村子熱鬧多了,手舞足蹈的還在不停追問他們的評書大師在什麼地方。   面對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文定不忍將北坤的死訊相告,只好撒了善意的謊言,說北坤已經回到他來時的地方了。孩子們雖然不捨,但終究被這城裡的新鮮感所吸引,也就沒有如何的難過。   不遠處,曋長老正左手持著一本帳簿,右手一枝筆,忙的不可開交活像個帳房先生,他的身旁圍著許多青壯村民,皆是在給他打下手。   待他們走到近處,還可以聽到他口裡念叨著:「棉被二百床,一家兩床;桌椅板凳一百套,一家一套;碗筷三百五十雙,按人均一人一套。」   「曋叔,這口糧什麼時候發下來呀!也好讓各家自個起火生灶呀!總不能老是這樣大鍋煮大伙分吧!」村民們也紛紛關心此事。   曋長老輕笑道:「怎麼,才幾天不吃自個媳婦煮的飯,就覺得不自在了。」圍觀的村民一陣嬉笑。   「哪呀!曋叔,這不是每日三餐一家老小都得排隊等候,挺麻煩的不是嗎?」   曋長老還不曾張嘴,巴公子便先行道:「大伙不必擔憂,糧倉的委吏已將你等的情況悉數登記在冊,明日定能將足數的糧食,瓜果肉蛋魚蝦送來,確保大伙的吃食不愁。」   村民們順著聲音望去,所看見的是他們的熟人柳文定以及他身旁一位陌生的公子,方纔的話正是出自這陌生公子的嘴裡,此人看來年紀比文定還要小,卻是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間充盈著一股強大的氣魄,讓他們不自覺的便對他的話暗自深信不疑。   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曋長老,抬眼見到他們的到來,速速放下手頭的帳簿、筆,撥開自己身邊圍繞的人群,來到他們面前,恭敬的道:「不知公子駕臨,老臣有失遠迎,還望公子恕罪。」   「曋長老,請起。」巴公子道:「柳公子想要遊覽本城,我陪他四處走走,順便來此處看看,村民安置的事宜處理的如何了?」   「托公子的關照,安置村民之事已大體完備,有勞公子的記掛。」曋長老激動的道:「公子日理萬機,還親自過問臣下等的瑣碎之事,臣下代表全村三百餘村民感激涕零。」   「曋長老這就見外,不論是赤穴村還是赤穴城皆是同胞子民,父王與我皆是一視同仁,沒有絲毫差別,大伙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聽聞了曋長老與巴公子之間的一段對話,大伙這才知曉,眼前這年輕人便是自己他日的君主,不由得心生惶恐,一時間地上跪倒了一片。   「請起,請起。」巴公子一邊先行將眾人扶起,一邊又說道:「大家站起來說話,若有什麼不滿,有什麼委屈之處,既可以向我述說,也可以讓曋長老轉告於我,在下定然會竭力為各位解憂。」   「謝公子慈悲。」對未知的明日還抱有一絲憂慮的村民們,這下可總算是放下了紊亂的心腸,憧憬著全村老小日後在這赤穴城裡的日子了。   安撫了眾人,又接受了他們的祝福後,巴公子示意曋長老來到一旁,問道:「曋長老,我向你打聽個人,如何?」   「公子問詢,老臣自當竭力應答。」   巴公子淡淡一笑,問道:「子斐聽聞與長老同來的村民之中,有一青年俊彥名叫田子游。」   曋長老心中一驚,公子突然提起子游也不知是禍是福,今時不同往日,子游已與自己的愛女是如膠似漆,曋長老也不得不為其多留個心。   曋長老緊張道:「確有此人,不過是個有把子力氣的年輕後生,不知公子為何會問起他來,不會是那小子在城中闖出什麼禍來吧?」   「哼!」一旁的巴子烈冷冷的道:「若是闖了禍,還用的著公子親自問詢嗎?早將他給押起來了。」雖然還不曾見過面,可巴子烈早已將子游當作了潛在的對手。   巴子斐瞄了瞄身旁滿臉冷酷的侍衛長巴子烈,笑道:「曋長老不必擔心,我是聽聞赤穴村的田子游使得一手好弓,想著來見識見識罷了。」   原來是慕名而來,曋長老心中的大石終於是放下了,道:「讓公子見笑了,子游在弓弩上也沒什麼能耐,和村裡的後生一樣不過是時常打獵而已。」   巴子烈嘀咕道:「只不過殺過幾隻野兔,有何了不起的。」   雖然只是嘀咕,然而以他那雄壯的塊頭,嗓門又能低到何處去,曋長老與文定他們就聽了個一清二楚。   「唉,一個好的獵手既要有靈敏的觀察力,又要有銳利的身手,這可不是隨便一名弓箭手就能做到的呀!」巴子斐就是有意氣的侍衛長直跳腳,果然當他偷偷望去,不但是巴子烈,其餘的侍衛臉上也開始忽而晴,忽而陰的。   文定也覺察出這巴公子的話裡,隱隱有著挑撥的意味,還好在人群中不曾發現田子游的身影,不然這些將要氣沖牛斗的侍衛們還不非與他比個高下。   「曋長老,我們那最好的獵手此刻在這裡嗎?快些請他出來,讓我也見識見識能一箭殺雙人的高手。」   曋長老為難的道:「回稟公子,子游現下帶著村裡的後生去布倉領布匹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那實在是不巧,既然如此也只好作罷了,天色也不早了,巴公子不如我們來日再盡興遊玩。」文定趕忙想帶著他們離去,也好化解一場無謂的爭鬥。   巴子斐先是一頓,忽然又想到什麼開心之事似的,喜道:「也好,柳兄還沒見過這城內最讓人激情澎湃的玩處,不如我們明日便去,可好?」   文定此時只想拉著這個愛惹事的公子遠離這地方,也就沒考慮許多,立時應承下來道:「好,一切依從巴公子之言。」   「好,晚間我那父親還有苦差在等著我,今日就到此為止,明日我再遣人來請柳兄一同去城郊的軍營校場,欣賞精準的箭術。」   不顧文定詫異的表情,巴子斐又向曋磬竹吩咐道:「曋長老,請你轉告那個田子游,明日校場操練讓他早點來。」說完,便領著氣勢洶洶的護衛隊大步離去。   雖然與子游接觸不多,且多是在刀山火海之中,可文定與子游的弟弟田子翼卻是有著極好的交情,再說就是憑著他射殺了侮辱靜懷的秋山惡賊,文定也不希望他惹上這種是非。   可此時說什麼都已完了,文定暗自自責道:子游呀!可別怨我呀!若是早些知道巴公子的性情,我也不會將你的姓名告之與他。   在旁人的指點下,文定回到了獨院。   門前的兵士,果然如巴子斐許諾的那樣,撤的一個也不剩,文定回來之時,天色早已昏沉,房間裡點上了昏黃的油燈,燕小姐等人正圍在飯桌前享用晚飯。   繫著圍裙的陸仲簡正端著一盤菜往桌子上放,看著文定打門外進來,打趣道:「喲,這不是我們的柳公子回來了嗎?這天還不曾全黑呢!怎麼就回來了呀?」   經歷了這麼許多,大家之間也相當熟悉了,文定也逗趣道:「這不是聞著陸老伯廚下的香氣了嗎?若是不回來,豈不是要悔之晚矣。」   「人家巴公子就這麼吝嗇,連餐晚飯都不給準備?」陸仲簡可是緊追不捨,臊的文定啞口無言。   還是楊括看不過去,出面幫襯著文定道:「年輕人難免會對新奇的事存有好奇,陸居士您不是也年輕過嗎?也應該體諒呀!文定來來入座,我們剛開飯,邊吃你邊給說說今日在這赤穴城裡都看見哪些新鮮事了。」   楊管事彷彿已經從昨日的沮喪中恢復過來,這讓文定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一路上不論大事小情向來都是由楊括來打點,他一失常,文定只好硬著頭皮出面,可總是有些手忙腳亂應對不暇。   心情頗好的文定,入座後將今日的所見所聞,除開巴公子袒露心聲那一段,娓娓向眾人講述了一遍,用餐之餘,文定細微的描述倒也成為眾人下飯的一道菜餚,旁人不說,靜思小師太就聽的有滋有味的,有時都忘了嘴裡的米飯早已被自己嚼了不知有多少遍了。   陸老爹聽聞文定到過赤穴村村民的安居之地,忙問起小光的下落,在這個倔老頭的心目中,小光的份量著實是不輕。   原本就寬敞氣派的宮殿,在眾多明亮燭火的照耀下更顯得金碧輝煌,一個滿臉鬍鬚的老者,身穿勁服手持寶劍,正揮汗如雨的耍著一連串刺、點、挑、引各類招式。   這老者的劍術看起來並不算優美,攻勢卻十分的凌厲,簡明而有效,防守之時處處暗含著殺機,攻擊之時不留半點餘地,攻守之間更是沒有絲毫的滯怠。   世人常言道字由心生,從一個人的字跡中便可以看出此人的品行,在某些方面一個人手中的劍也正是如此,沒有對生命的漠視,沒有對殺戮的熟悉,決然是不會有此一股充滿殺氣的劍意。   劍光在大殿中四處遊蕩,殿內的燭火都在隨著它舞動,忽而左飄忽而右飄,就如同勁風之下的小草,不能表達自己的意願,只能飄過來飄過去。終於劍光停住了,燭火也隨之直立,就如同它往常的一般。   老者劍招一收,立即有三四名侍從由一旁蜂擁過來,內侍們中有捧著披風的、有捧著清茶的、有捧著汗巾的、有捧著劍鞘的,紛紛彎下腰圍繞在老者身前,等待著他的差遣。   待老者一一用過之後,又有一人,道:「稟告大王,公子在一旁已經等候好一陣了。」   「宣。」大王揮退了身旁的內侍,回到他的王座之上,等候著他王位的繼承人。   「宣公子覲見。」   不論在別人面前如何,在父親的面前巴子斐總是要收斂許多,他謹小慎微的來到王座之前,跪拜道:「兒臣給父王請安。」   「罷了,起來吧!」大王的眼皮抬也不抬,父子、君臣的威嚴,壓的巴子斐連正眼也不敢瞧父親一眼。   看來今日父王的心情還算不錯,巴子斐奉承道:「兒臣方才在殿外看見父王的劍術是越發的精湛了,那威猛的氣勢簡直要趕上父王的刀法了。」   「是嗎?練了許久還不曾有精進嗎?」大王的臉忽然變的陰沉,嚇的巴子斐一雙手是左放也不是,右放也不是。   他怯生生的問道:「父王,兒臣是哪兒說錯了,請父王責罰。」   大王銳利的眼神突然軟化了下來,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有些無力的說道:「孩兒呀!知道為父我為何棄半生所用之大刀,反而要習練這全然不熟悉的七尺長劍嗎?」   父親態度的急轉直下,讓巴子斐有些猝不及防,倉促的回道:「兒臣愚鈍,猜不出父王高深莫測的想法,還請父王明示。」   大王將自己幾十年悟出的道理,緩緩向眼前的兒子說道:「刀,乃是人間凶器,是征戰沙場的良刃,寡人年輕之時便深喜此物,甚至於擁刀而眠,惹的你母后也是怨聲載道。可時至今日寡人才明白了一道理,刀鋒雖利,卻不是王者應有的氣度。王者之風,便應當如同寶劍一般,大氣凜然,萬眾敬仰。」   巴子斐恍然道:「原來如此,兒臣明白了,父王便是為此才棄刀習劍。」   「可惜……」大王有些力不從心的道:「可惜,寡人半生習刀,此時想轉而習劍,卻總是脫不出刀鋒霸道的影子。子斐呀!你需牢牢記住,身為王者,不必親自衝鋒陷陣,要得是調動好臣子們的才幹,讓他們在各自擅長的位子上為你打理好一切。」   子斐知道父王這時不時的教誨,正是教導自己日後的為君之道,趕忙深深下拜,道:「兒臣謹記父王的教誨,日後定當時時提醒自己,不敢辜負父王的期望。」   「如此甚好。」大王緩了緩,又問道:「這次寡人讓你全權處理赤穴村以及山外之人的安置,你幹的不錯,寡人甚為滿意。今日與那幫外人接觸,有何發現沒有?」   「啟稟父王。」巴子斐誠惶誠恐的回道:「兒臣已經試探過了,這些人中除了先前逃走的陸老叟,餘者皆是為那批失竊玉器而來。」   大王冷冷一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外面的人什麼時候都是這個德行,你打探清楚那東西在他們身上嗎?」   巴子斐惶恐的道:「這倒不曾探到,不過兒臣卻探知了另一件事。」   原本不悅的大王神色一緩,道:「說來聽聽。」   「兒臣聽說,我們失去了的那批玉器,悉數都在那幫毀壞赤穴村的歹徒手上,父王若是准許兒臣出兵剿滅那伙歹人,追回那批玉器,那件東西想必便會在裡面。」想起那幫兇狠的歹徒不但燒燬了為城裡提供糧米的赤穴村,還殺了許多村民,巴子斐便恨不得殺光這群歹徒。   大王遲疑了一陣,道:「那倒不急,赤穴村的防備本就不低,卻還是被那些賊子將整座村莊給焚燬了,可見對方並不是無能之輩,若是貿然出擊,折損了兵將是小,對你日後繼承這王位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此事兒臣覺得不簡單,也與曋大夫詳細查詢過,據他說對方頂多不過三百之眾。」   「混帳。」大王溫怒道:「區區三百人,便打的曋磬竹挾全村老小棄村而逃,還讓人焚燬了村莊,曋磬竹怎的解釋?」   「據曋大夫說,對方雖在人數上多於他們,可幾次正面交手皆敗在村民們的手上。只是這些個歹人狡猾無比,趁著他們慶祝勝利之夜偷襲了村寨,而且並不是直接與他們交手,四處縱火讓他們首尾不能兼顧,才落得舉村逃逸的下場。」   「曋磬竹等也是離開這城裡太長的時間,在那赤穴村待的太過安逸了,已忘了居安思危的祖訓,不然怎會連謹防新敗之敵奇襲這點常識都沒了。此事過後得換一批四姓族人去再建赤穴村,他們就留在城裡吧!對了,王兒你衛隊不是迎擊過那批歹人嗎?你覺得他們的實力如何?」   正是小澤敬吾率領著十幾名下忍,首次摸進赤穴村襲擊文定他們那夜,死鬼秋山領著他那幾十名短命的浪人所遭遇到的,正是巴子斐的衛隊,領隊的是他的衛隊長巴子烈。   「那夜兒臣也不在場,事後聽子烈提起他是出其不意,用一倍兵力奇襲對方,僅僅用了幾個回合便分出了勝負。兒臣事後調查過,衛隊兵士只是有兩人略微受了些輕傷,聽說對方是全軍覆沒,可以說那夜是完勝。」   自己的衛隊能取得如此巨大的勝果,也讓巴子斐臉上神采飛揚,請纓道:「請父王再撥些士卒與兒臣,定能將那些歹人一網打盡。」   「唉,此事草率不得。」   巴子斐焦急的道:「父王,若再遲疑下去,那幫歹人尋不到人跡便會離去,那,那件東西泥牛入海,豈不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嗎?」   大王暗忖這孩子尚需些時日的磨練,若是如此鹵莽,自己如何放心將這數萬子民、祖宗的廟堂交付予他。大王悠悠的道:「王兒呀,你自己先前不是已經說了嗎?上次交鋒不過是因為子烈出其不意,兵力又多他一倍。如今別人已有了防備,你如何還能保證此是必勝之戰呢?」   「父王可以給兒臣多調配些人手呀!那些歹人只有少少的三百餘人,父王若是給兒臣五百兵士,定能讓他來得去不得。」   大王沮喪的道:「若是父王能調動五百兵丁出山迎敵,昨日曋大夫等人逃回來之時,寡人便下令出兵了。」   子斐被父王弄的有些糊塗了,父王身為這赤穴城的君王,掌控著所有人的生死,為何連出兵五百都無能為力呢?他不解的問道:「父王,這都是為何呀?」   「這都是因為寡人派子烈去找的那件東西,那不是旁的東西,是虎賁營的兵符。祖先怕後人們爭強好勝,率領兒郎們出山奪回原本屬於我們的國土,便將虎賁兵符藏在遠離赤穴城的地方。是以保護這座城池,虎賁營是責無旁貸,可若是出山爭霸他們便不會從命。其實祖先們也是多慮了,如今天下康定,這五千虎賁營又能爭的什麼天下呢!可是兵符對我們王室的未來卻是極其重要,得聞兵符浮出,我便讓你派遣你的衛隊出山搜尋。」   說到此,大王自嘲道:「你我父子二人,真正能控制的兵力,也就是這少的可憐的宮廷護衛了。」   子斐終於明白了那東西不但關係著父王,關係到自己,甚至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子孫,也堅定了要奪回此物的決心,可他父子二人的衛隊加起來也不過二百餘人,如何去殲滅對方三百人的歹徒,還要確保那些玉器,特別是那件東西的安全呢?   子斐咬咬牙道:「父王,那曋大夫也曾提到,在大火之前,他領著赤穴村的村民也曾大敗過歹人。想那赤穴村不過三百餘人,刨去老弱婦孺能上陣也不過一百餘人,他們尚且能打退且重傷歹人,難道經您親手選拔,親自訓導的宮廷衛隊還不行嗎?」   「斐兒,說出這等話只是因為你對先祖的意圖所知太淺,赤穴村在你眼裡除了供應城裡的糧食外,還有何種作用?」   子斐思索了一陣,道:「除了供應糧食外,不就是為了遮掩神洞的入口嗎?」   「這點倒是不錯,當年先祖就是由神洞才找到這樂土,進而建起了赤穴城,為怕外人打攪,又建起了赤穴村以做掩蓋,這神洞入口的秘密只有歷代君王,以及繼承王位的後人知道,連守衛地上神廟的赤穴村長老都不得而知。」   子斐無奈一笑道:「沒想到被幾個冒冒失失的外人給識破了。」   大王對此也是相當意外,可事情已然如此他也惟有無可奈何的接受事實,說道:「這是他們的緣分,暫且待日後再說。赤穴村除了方纔的兩點作用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的第一道防禦。別小看那只有少少數百四姓族人的村寨,村中的男子卻從小就要從事訓練,特別是祖先們規定了村寨前四五百米之內不許種糧食,樹木更是一棵也不准留,放棄偌大塊地方為的就是讓村寨裡的弓箭手視野清晰,好殲敵於村寨之外。這就如同是攻城之戰,若是敵方沒有三倍於赤穴村的人數,根本就拿不下它,可是……」   大王神色一頓,懊悔的道:「可是如今赤穴村已毀,我們哪還有如此好的地形優勢,如何能以少打多。」   對於攻伐戰事子斐並不十分在行,連向來熟知兵事的父王都這麼說了,他自然也不敢大包大攬,只好試探的問道:「那,父王的意思呢,就這般輕易的放他們離去?」   「絕無可能。」大王必得的意志比子斐還要迫切,道:「此事你便無需插手了,為父已有了周詳的計劃,到時自會有分曉,你且退下吧!」   「那父王也早些歇息,兒臣就先告退了。」等了半天,終於等到父王的大赦,子斐趕緊告退,有這麼個勤奮的父王,他這個做兒臣的也輕鬆許多。   第四章 校場較技   大王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目送著自己唯一的繼承人離去的身影,心中是感慨萬分。自打公子斐尚在孩提之時,或是更早起,大王就下定決心不想他重蹈自己的覆轍,去接觸那些血腥的殺伐,期望自己後半生所追尋的王道治理,能在他的身上得到實現。   是以公子斐從小便不用像他父王以及那些祖先似的,不但要沒日沒夜的去習武練兵,還必須得勇冠三軍,成為軍民的表率。   當今的大王則是由著他肆意嬉鬧,將眾位大臣戲弄於股掌之間。再則不惜一切的要取回兵符,也是一心想為他留下穩固的基業,大王的護犢之情深由此可見一斑。   這裡面不僅僅包含著親情,還有大王自己的夢想與抱負,期望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業在自己兒子身上得到實現。   「啟稟大王,巴鷹將軍求見。」   侍從的話將他由神遊中拉回現實中,夢想總是美好的,想要完成它卻是不易,眼前一切的煩心事還得他一件一件的解決。   大王收拾起情懷,回到王座之上正襟危坐道:「宣。」   軍營對於文定而言,一直是相當隱諱的所在,那些明晃晃、亮閃閃的尖刀利刃,一層一層森嚴的防備,都讓文定這些安分守紀的平頭百姓避之惟恐不及。想不到自己人生中首次踏入軍營校場的經歷,會是在這離家鄉有著千里之遙的山中之城。   這山中的赤穴城晨光要來的比外面晚上許多,走了好一陣天還是黑黝黝的,文定便安穩的坐在巴公子派來的竹轎之中。也不知是天色的原因,還是昨夜歇息的遲了,一路上他都在不住的打呵欠,文定在心裡抱怨著那滿腦子古怪的巴公子,若不是他的奇思妙想,此刻自己還在香噴噴的被窩裡躺著呢!   當然埋怨巴子斐的不會只有文定一人,起碼被侍衛敲門聲吵醒的陸仲簡便算的上一位,一直到文定出門之後,還能聽到他滿口忿忿不平的抱怨。   「哇」又是一聲呵欠,文定強自睜開迷離的雙目,竹轎已離開了赤穴城的城門,道路的兩旁不再是一間間的屋舍,而是換成了怪異的山石,一排排的樹木。   文定昨日便由巴子斐的嘴裡聽聞過,赤穴城對於這些樹木非常的看重,若是有人毀壞了它們其中之一,便會有令外人難以想像的處罰。   毀壞一棵樹木者,處以十年的苦役;兩棵樹木者,是二十年;三棵,則乾脆是終生。在外面的人而言這處罰看起來太過嚴厲,甚至於有些不可思議,在此卻是無人不奉為至高的法令,連大王也得遵守。若不是嚴令至此,在這缺少陽光的山洞之內,也斷難會有如此規模的樹林。   「殺,殺。」倏然遠處傳來一番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驚的文定陡然坐起身四處尋望,倘若不是這四名轎夫處之泰然,文定此刻必定已是落身下轎。   「相公,您且安坐穩當了,前面不遠便到軍營了。」轎夫們生恐這一路上發生什麼意外,不能與公子交代,方才文定那一下雖沒釀成意外,可讓他們吃了一驚。   文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神色間依舊是有些驚魂未定,道:「這軍營中的響動,為何會如此天崩地坼般?」   轎夫們紛紛發出微微的笑聲,其中之一調侃道:「這算什麼,相公有所不知,這只是一半的將士在操練,每當月初月末合軍操練時,就是坐在城中也能聽到響動。」   從子游等赤穴村村民的身上,文定已看到了相當高的軍人素質,那些還只能算是赤穴城的外圍哨卡,不知在這真正的軍營之中,他將看到何種景象。   在軍營之前,轎夫們放下了竹轎,道:「相公實在抱歉,軍營中有軍令,我們只能送您至此,剩下的路程自會有人領您進去,我等便在此聽候差遣。」   言及於此,文定也不會為難他們,下的轎來拜謝道:「有勞諸位了。」便走到軍營門口。   軍營的大門並不起眼,石頭搭起來的一排圍牆相當簡陋,大門一側的石墩上刻著「虎賁營」三個久經滄桑的大字。門口四位威武的衛士一絲不苟的凝視著自己,文定感覺身上的衣服彷彿被他們剝開了一般。   好在巴子斐之前一定給他們吩咐過了,在得知了文定的身份後,他們不但立即放行而且還分出一人為文定引路。   有了威猛的門衛在前指引,文定心中似乎也有了依恃,坎坷的心不再是六神無主,遊歷的雙眼也敢開始正大光明的四處張望。   不知大明朝的軍營是如何,這座軍營正如它的外表一樣平平無奇。不過這只是單指它的構造,走過一排簡陋的營房後,文定見到了虎賁營的實質──虎賁兵士。   文定見過浩瀚的長江,經歷過雄壯的三峽險灘,甚至於這座山中之城都讓他震撼不已,可身為商人的他從沒見過眼前這上千條赤膊的漢子操刀練功的景象,上千把亮閃閃的大刀耍著相同的招式,忽而左砍忽而右劈,每一下都伴隨著上千聲整齊又雄厚的「殺」,文定只覺得在這些大刀面前,彷彿天地間的一切都得拜倒在其腳下。   方纔剛壯起的膽色,不曾維持一會便又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急速退去,眼神從片刻前的無所顧忌又變回原先的謹小慎微,亦步亦趨的跟隨著門衛的腳步來到點將台前。   門衛送到此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他將文定交給了台下的侍衛,自己則返身回去。   文定又等了會侍衛的通報才上的台去,一見到巴子斐就聽他歡喜的道:「柳兄,你可讓我們是一陣好等呀!昨日睡的可好?」   文定回道:「還好,還好,承蒙公子關心。」   「那就好,那就好,在下還怕柳兄不適應本城晝短夜長的環境,起不來了呢?」   知道不適應還特意派人叫他,文定心裡雖略有埋怨,嘴上卻說道:「無妨,無妨。」   巴子斐笑道:「來來,柳兄就坐我身邊,讓我們一起來欣賞精湛的箭術。」高位之側果真有一座位,文定便依言坐下,放眼往下望去,數千兵士的威猛之姿盡收眼底,倒真是雄偉壯觀,怨不得歷史上許多君王都喜歡閱兵操練,確實是有磅礡的感觸。   「樊將軍,晨間的操練差不多該完畢了吧?」巴子斐向身旁一位氣度不凡的將軍說道。   「回稟公子,時辰已到,不知公子有何指令?」樊將軍雖沒有雄偉的身軀,既不胖來又不瘦,看起來卻是恰到好處。在應對巴子斐時也是舉止得體,既不獻媚又不冷傲,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切的鋒芒盡皆收斂於內,穩重而可靠。   巴子斐對他也是不敢馬虎,道:「既然如此,就請樊將軍招呼將士們收隊,今日有一場箭術表演,將士們也可以在一旁觀看。」   「哦,又是公子麾下的哪位將軍要來演示呀?」樊將軍放眼向巴子斐身後的幾位侍衛望去,顯然這種事在校場已算不上什麼新鮮了。   巴子斐笑道:「樊將軍不必性急,等一下自會見分曉。」轉過頭向身後的侍衛問道:「人來了沒有?」   一名近身侍衛回答道:「回稟公子,人早來了,此時正在台下候著呢!」   「嗯,時辰也不早了,那就由你去領著去靶場試試身手吧!」等了這麼許久,巴子斐早已有些按捺不住。   「屬下領命。」侍衛正待去完成使命,卻被氣勢洶洶的侍衛長巴子烈給生生攔了下來,不僅如此還被他推到一旁。   侍衛見到推自己的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怎還敢發作,惟有忍氣吞聲退至一旁。   巴子烈單膝下跪雙拳緊握,道:「公子,末將願為赤穴村來的高手引路,並且懇請公子允許巴子烈與高手同場競技,也好為公子增添幾分情趣。」   巴子烈如此的性急,巴公子反倒扭捏了起來,不顧他那急切的目光,沉吟了好半天,又反向眾人問道:「這樣好嗎?巴將軍不會在兩千多虎賁將士面前出醜吧!好歹是本宮的部下,這個面子本宮可丟不起。」   宮廷衛隊本就是從虎賁營中選拔出來的拔尖武士,可正是因為如此,衛隊與虎賁營之間也有著相當大的隔閡,衛隊的侍衛們自覺要高出他們一等,平日裡也難免有些驕橫;虎賁營的將士對他們也是存有一絲嫉妒,可久而久之在諸位將軍的調教下,這種嫉妒又轉變成一種不屑,明裡暗裡兩幫人都在叫著勁。   巴公子如此一說,性情暴躁的巴子烈越發想要爭出這口氣,口氣十分堅決的說道:「公子請放心,區區一個山野獵戶都能擊敗子烈的話,子烈情願任憑公子處罰。」   「唉,巴將軍,這眾多人在場的校場高台之上,多少雙耳朵都可以作證呀!可不是戲言的地方,你還是站我身旁觀看得了。」   「不。」巴子烈此刻激亢的情緒已是不能自己,激動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若是敗於那獵戶之手,但憑公子責罰,請公子成全末將。」   巴子斐眉頭深鎖,看起來很是為難,思索許久終於下了決心道:「好吧!若是再不答應豈不是要寒了你我君臣間的情誼,子烈只管去一試身手吧!」   巴子烈那雙豹目感動的都有些微微紅腫,深深向公子磕了三個頭,轉身下台而去。   如此戲弄手下的將軍,還要對方感恩戴德,連文定也不禁對這位巴公子的手段大為不恥。   在一側的樊將軍不禁暗自輕笑道,這個莽夫為何從來都不用腦子,總是輕而易舉的上了公子的圈套。   在台下等了老半天的子游則更是無辜,昨日帶著村裡的子弟剛由倉庫之中拉回一批應急的物資,便被長老給叫住了,說什麼公子想要考察他的箭術。   天曉得,他與村中的年輕子弟都不過是在來此的路上,才知道自己的村莊原來並不是獨立存在的,還有這麼大座城市隱藏在後面,不,是下面。倏然間那未曾謀面的大王、公子就成了他們的主宰。   這本身已讓他很難接受,現下這比他年歲還要小的多的公子,又突然說什麼要考察他,真是讓子游窩火。可未來老丈人與村裡的老人們對這班傢伙卻是十分的尊重,一聽說公子要召見他,連夜給他灌輸何種何種禮儀,如何見駕、如何施禮、如何回公子的話,甚至連他身上的衣服也是長老由新運來的布匹中挑選出最好的一匹,連夜由村裡幾個手巧的媳婦趕製出來的。   反正昨日自打他回來之後,自己就不再屬於自己了,任憑長老為首的一幫子人招來引去,讓他不勝其煩。不論他如何的去效仿,那些老人們總是會挑出這毛病那毛病,總是不能使他們滿意,若不是因為今日公子要他射箭,昨夜他們定然不會放他睡覺。   結果今日當子游早早的來到校場,等來的卻是侍衛的一句「候著吧!」這句話後就是足足一個半時辰沒人搭理他。   無聊之餘,子游也只好向這校場中打量,眼前見到的儘是些武士在賣命操練,那些招術對子游而言並不陌生。在村子裡他也經常帶領著村裡的後生們習武強身,練的也是這些,這些招數是村子裡的長輩流傳下來的,只是沒想到這軍營之中也是練的這些。   不過百十人練刀的場面,可不能跟眼前這上千人的場面相提並論。而且村子裡的後生彼此間也沒有拘束,也沒有這麼大的規矩,大多時候都是打打鬧鬧,哪裡會像這些士兵般一絲不苟。   雖然這一幕很壯觀,可子游只是覺得不適應,不但是這些殺氣騰騰的兵將讓他覺得不適應,身上這件從未穿過的華麗新衣也讓他覺得不適應。站在這裡,在數千人的周圍,他只覺得孤獨,他並不屬於這裡。   這種孤獨感,再見到帶有敵意的巴子烈後就變成了深深的戒備。   「你就是那個小村莊來的什麼所謂的頂尖獵戶?」剛見面,巴子烈就是出言不遜。   在村子裡的後生中因為各項都十分出眾,是以子游總是時不時的流露出一些傲氣,並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年輕人特有的通病。   可在這裡傲氣已成為他為自己築起的一道防備,他毫不示弱的道:「頂尖談不上,不過是名獵手罷了。」   張揚慣了的巴子烈沒想到,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子倒也不是什麼善主,一開始就和自己叫上陣了,暗想道小子你別狂,有的是讓你見識的機會。   「公子令我與你同去靶場獻技,試試你的箭法如何,怎麼樣,可敢去否?」   巴子烈的眼裡儘是輕蔑的眼神,激的年少氣盛的田子游也是針鋒相對,冷冷笑道:「只管前面帶路便是,囉嗦個什麼。」   兩人的心火都攀上了頂峰,巴子烈哼了一聲,轉過身向靶場走去。   子游右手緊握了握掌中的柘木神弓,這可是他們赤穴村的鎮村之寶,就是為了它,他也不能敗陣下來,抖擻起精神,子游跨著大步緊隨而去。   二千多名虎賁營的將士分佈在兩旁,目光齊齊的打量著這二人,其中之一是他們所認識的宮廷衛隊長巴子烈將軍。雖然兩個系統的人並不和諧,可在充滿陽剛之氣的軍營中,人們往往會崇拜強者,強者的光環會超越派系,超越族群的劃分。   而巴子烈以往驕人的戰績,正是符合了一名強者的要求,是以在這二千將士之中不乏他的崇拜者。就算是看他不順眼、對他不滿之人對他的武力也是有著相當的認同。   當他們見到這位強者與一名默默無聞的陌生人同時出現在校場之時,無不在心底暗自奇怪,是何人有這般的膽量要與宮廷的鎮殿將軍比試身手。就算找遍這五千人的虎賁營,也找不出五人來,更何況此人是如此面生的青年。   不管子游勝利與否,反正在這兩千多將士的心裡是記住了他的相貌,這對於初來乍到方才三日的他而言,倒也是意外的收穫。   可惜田子游此刻並沒有想到這些,他所想的除了巴子烈那令人憎惡的不可一世外,還有昨晚長老的一番叮囑。   曋磬竹向他言道,他們赤穴村數百村民初來乍到,周圍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今日的比試子游不但是代表著自己,同時也代表著身後那些個叔伯兄弟,樹敵是不智,可太過軟弱便會被人輕視,是故今日他要全力以赴。   空地之上只有他們兩人,對面的箭靶已擺放妥當,一共兩塊,左邊是給巴子烈預備的,右邊則是留給子游的。   自信滿滿的巴子烈,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對子遊說道:「來者是客,如何個比法,你說吧!」   子游回道:「客不壓主,還是你拿主意吧!在下依從便是。」   「好,痛快,這樣我們廢話少說,一人三箭,勝負靶上見分曉,如何?」   子游回道:「悉聽尊便。」   「好。」巴子烈也不客氣,操起手中的弓箭,聚精會神的凝視前方,拉足了滿弓「唰」的一聲,箭的末端直奔數百步之外的紅心而去。   兩旁的兵將歡聲而起,見到如此好的箭法,他們是不會吝嗇那叫好之聲的。   三箭,人群中就響起了三次歡呼聲。巴子烈確實有值得他自豪的地方,距離如此之遠他也能箭箭刺中紅心,而且箭靶上彼此間的距離並不遠,從遠處看去彷彿就如同一枝箭插在那裡似的。   子游心中也不禁為他精湛的箭法而叫好,同時自己的心底也失去了必勝的信心。可現下不是想此的時機,他舉起神弓拋去腦中的雜念,雙眼凝視著自己這邊的箭靶的紅心處,僅僅拉滿了半弓,羽箭就急急的飛離了子游的掌控。   兩旁的兵將都在心底喊道這麼性急,可惜了,看來這場比試注定是要以巴將軍的勝利而告終。   高台上的侍衛們在心裡已經開始為隊長的勝利而慶祝了,只有樊將軍卻低頭不語,凝視著前方。   「咚」那枝箭牢牢的釘在紅心的正中間,全場一片愕然,對於刀槍劍戟無不熟悉的將士們不可理解,為何匆匆半弓便能射中數百步的箭靶,難道這年輕人著實有非凡的過人之處。   還沒等眾人醒過神來,「唰」又是一箭直直的射中紅心。   前一箭還可以說是運氣在作祟,這一箭卻讓所有人知道田子游這個年輕人,實實在在是有非凡的箭術,校場爆發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簡直蓋過了方才獻給巴子烈三輪的聲音。   高台之上的樊將軍也不由得讚道:「這青年人箭法確實不凡,不知公子是從何處訪得?」   巴子斐也沒想到此人的箭術能與自己的侍衛長不相上下,愣了一會才回道:「這名年輕人是前日剛返回城內的赤穴村移民,本宮也是昨日方才知道此子,這還得多虧柳兄的推薦呢!」   「不敢,不敢。」文定只求別給子游惹禍上身就好。   「赤穴村?」樊將軍喃喃自語道:「看來我倒忽略了那些個村民。」心裡算計著來日定要去村民們的駐地巡視一番,看能否從其中挑選出一些輕壯補充進軍營。   當台上眾人談話間,子游的第三箭卻遲遲不曾射出,此刻全場數千人誰也不敢再小瞧他了,眾人屏住呼吸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於連向來急躁的巴子烈也是如此,這個年輕的對手贏得了他的尊重。   田子游在眾人的注視下,蹲起了馬步拉開了滿弓,瞄向了靶上的紅心,一放手羽箭如同一道閃電般迅速,一瞬間消失在眾人的眼眶之內。待眾人回過神來望向靶心之時,紅圈裡依舊是只有兩枝羽箭。   「脫靶,呵呵呵呵。」   緊接著全場發出了爆笑聲,這並不是將士們在嘲笑子游,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何況他又如此年輕,緊張是在所難免的。這笑聲只是因為方才子游射箭前的那一陣,眾人太過於緊張,一心想看看會是何種結果,誰知道等來的卻是脫靶,巨大的落差讓他們禁不住狂笑起來。   連台上的巴公子也是笑的眼淚直流,口裡還直呼:「這小子有些意思,滿合我脾氣的。」   那些巴子烈手下的兄弟更是笑的無比放肆,文定坐在一旁十分尷尬,沒想到子游的第三箭竟會如此偏差,叫他這個舉薦之人也是面上無光,惟有樊將軍一聲不吭的望著遠處。   面對著數千人的笑聲,子游並不沮喪,他平靜的等待著宣判的結果。   此刻的巴子烈反倒安慰他道:「小伙子不要灰心,你的箭術已經相當不錯了,直待日後多經歷幾次大場面,將心神修煉穩定便可大成了。」   子游向他露出淡淡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巴子烈以為是年輕人好面子,一時還沒從失敗中醒過來,也就沒再囉嗦。   「將兩塊靶子都拿過來,呈給公子過目。」樊將軍的將令剛吩咐下去,馬上就有兩人分別將靶子給送了上來。   巴公子笑道:「樊將軍,勝負已分,這箭靶就不必再查看了吧!巴卿的箭術我們是有目共睹,田壯士嘛也不差,直待日後勤加練習,也定能成為本城數一數二的高手。」   這場比試能有這樣的結局,也是在場眾人樂於見到的,一個高手的神話在繼續,一顆新星正在攀升,可事情卻並沒就此完結。   樊將軍固執的將箭靶呈到巴子斐面前,道:「臣以為,既然是比試便要求公正公平,公子還是親自比證一下為好。」   巴子斐素來對這個樊將軍存有一絲敬畏,此刻見他如此認真也不好拒絕,一邊說道:「那就依將軍之言看看吧!」一邊望向那兩塊箭靶。   「這不是都擺在眼前嗎?巴將軍的那塊上面插著三枝箭正中紅心,田壯士的那塊上面插著兩枝,等等……」巴子斐的語氣一頓,目光鎖在那塊插有兩枝羽箭的靶子上。   原來除了那兩枝箭外,靶子的紅心之處還有一個窟窿,巴子斐不明所以的向樊鵬問道:「樊將軍,為何會有這窟窿,難道今日比試用的是舊靶,窟窿以前便在這了?」   「公子戲言了。」樊鵬心裡不得不佩服公子的想像力,這也常常是令他們這些做臣下的百般頭痛之處。解釋道:「這窟窿正是方纔那青年第三箭所洞穿,因為力量過大,箭速也極快,在眾人不曾察覺之下便穿過了箭靶,飛向了遠處。」   「會有這種事?」巴子斐將信將疑的道:「這二人距離箭靶也不算近呀!」   「啟稟公子,足有四百步。」對校場上的一切,無人會比樊鵬清楚。   巴子斐心中一驚,這小子長了一雙什麼膀子呀!看上去也只不過算精幹罷了,力氣怎麼會比虎背熊腰的巴子烈大上那麼許多。   他舔了舔舌頭,依舊有些懷疑的道:「這種事也太超乎常理了,會不會是將軍看錯了?」   樊鵬知道口說無憑,一個窟窿並不能使相信這一切,正打算要派人前去求證,誰知底下的人群中爆發了一陣不小的騷動,遠處的兵將圍做一團,還有人高聲喧嘩。   「他娘的,光天化日之下哪個不長眼的混球想謀害我,沒想到你爺爺命大,這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一道略顯蒼老卻底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過來。   「曋伯,眼下比試還未結束,您有什麼事過會再來追查好嗎?」   「我不管,你們這幫小子太惡毒了,想我曋老頭既沒剋扣你們口糧,又沒往飯裡摻沙子,自問算對得起你們了,可你們這幫小子干的那叫人事嗎?」老頭是相當的氣憤。   「曋伯,到底是什麼事呀!說出來大伙也好幫您合計合計。」   「說什麼說,我老人家正在為你們這幫小子的午飯忙活,一枝暗箭就這麼無聲無息直向我飛來,正好落在我的腳下。若是再准個幾分,我老頭子的老命就沒了。」   「什麼人敢如此大膽?」   「抓住兇手,嚴懲不怠。」   「對,為曋伯報仇。」無數的將士圍在曋老頭那為他鳴不平,一時間鬧的沸沸騰騰。   當然也免不了驚動了高台上的一干人,巴公子雖然不曾說些什麼,可自己的部下如此混亂,樊鵬的面上自然是無光,一拱手向巴子斐告假道:「公子,請允許臣下暫且告退一會,處理完台下之事再上來侍候公子。」   「將軍只管前去處理,本宮稍坐無妨。」   第五章 醉後   待到樊鵬下去之後,巴子斐立馬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側過臉向文定道:「這虎賁營的樊將軍治軍向來嚴厲,想不到還會出現這種事,而且還是當著我們的面,這下樊將軍的面子可掃光了。等下他回轉之時,面色定是十分的有趣,哈哈哈哈。」   看見他開心的模樣,文定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是這些兵將的公子,不然怎會如此喜歡看他們出洋相,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來呀!去給我將巴將軍與那位年輕的獵手一同叫上來,本宮有賞。」   這等巴結頂頭上司的好機會,侍衛們是爭相而上,一溜煙就跑下去兩個,落後的人只能自認倒霉,都去了公子這邊又得得罪了,惟有安分的守在一旁。   到巴子烈與子游一同上來時,這些侍衛可不再甘於落人後,紛紛向自己的隊長恭賀又一次的勝利。   巴子烈稍稍抱拳回禮,這一路過來儘是恭維的聲音,他心底那份喜悅早已流於言表。   面對子斐時他則是笑容滿面,跪拜道:「稟告公子,子烈幸不辱命,沒有掃了公子的金面。」   「好,好,巴將軍起來吧!本宮自有賞賜。」   巴子烈欣喜道:「謝公子。」又拜了幾拜才起身。   「至於你嘛!」巴子斐看了看一旁的子游,道:「箭術確實不錯,只是火候尚缺,假以時日可堪大用。」公子的獎賞可是城民們至高的榮耀,誰都知道有朝一日公子可是要變成大王的,那時能被公子看中的人便是一個個的朝廷棟樑了。   「公子錯愛,子游不敢擔當。」這時那幾位長者的徹夜集訓便顯出了功效,子游總算是應答得體。   恰逢此時,樊鵬回轉而來,不過讓巴子斐失望的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怒氣,反而是一種輕快,一種豁然開朗的輕快。來到巴子斐的面前,樊鵬道:「啟稟公子,方纔這青年的第三枝箭已經找到了。」說著雙手將羽箭捧了上來。   子游聞言望去,確乃是自己的羽箭。   「哦,本宮還以為將軍下去是為了平息騷動的,怎的又去尋得此箭了?」   樊鵬回稟道:「公子說的不錯,臣下方才正是要平息騷動,誰知這騷動的根源就是這枝箭。」   「就是這枝箭?」公子饒有興致的道:「說給本宮聽聽。」   樊鵬便將曋老頭操持午飯時,卻意外遇到飛來的羽箭,差點受了傷的事一五一十的給眾人講了一遍。別看那曋老頭只是小小的糧食官,可卻有著相當老到的資格,從他入伍至今,虎賁營一共換過四位將軍,可自從他老人家當上這糧官之後,就不曾有二人染指此位。   軍營中的將士們都清楚,能教導虎賁營將士的好將軍找遍全城也難有兩三人,可更難的是再找出一個糧食官能像曋老頭般,將全營將士照顧的如此妥當。是以雖然只是個小吏,可連大王提到曋伯此人也是讚不絕口。   巴子斐與這脾氣有些古怪的老頭也打過幾會交道,深悉這老頭一身的擰勁,哪怕是大王做錯了,他也敢當面指責,在軍內又是威望極高。知曉方纔的怪叫正是那曋老頭氣急敗壞的怒吼,頓時興趣倍增趕忙著追問下情,是何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這就要說到臣下方才與公子討論之事了……」原來靶場再往後兩百步是軍營的伙房,而曋伯險些中箭的地方也恰好是在子游那塊箭靶的正背後,再加上箭靶上的那個窟窿,這下子游第三枝箭的下落已經可以說是真相大白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巴子烈雖然不敢相信和他站在一起,顯得極其瘦弱的子游會有如此驚人的臂力,可事實擺在眼前也不由得他不信。   巴子烈湊到箭靶近前,仔細檢查了那個窟窿確實乃是新破,而且破口處相當的小,這乃是因為羽箭的速度極快所致。   「田壯士的臂力非同一般呀!這還是本宮首次見到有人能將箭射的有如此之遠。」今日這趟行程確是不虛此行。   子游連連道:「公子過獎,公子過獎。」   巴子烈雖然為人粗狂,倒也不是個不講理之人,見到這一切證據後也不胡攪蠻纏,承認道:「從方才比試的地方到箭靶處足有四百步,乃是我特意囑咐兵士們所擺,是有意考驗於田壯士。沒想到對田壯士而言不但不曾構成障礙,反倒是不能顯示壯士的功力,田壯士確實是技高一籌,巴某甘拜下風。」   樊鵬將軍也是讚道:「的確是不同凡響。」   「哪裡,哪裡。」既然他們都如此說了,子游也不好再隱瞞,將自己獲勝的訣竅相告:「巴將軍武功不凡豈是在下所能及也,並不是巴將軍不能射的這般遠,只是因為將軍手中的那張弓張力有限,拉滿亦不過四百步的射程,若是再強行拉伸弓身必折。不瞞公子與各位將軍,在下之所以能僥倖射的此距離,憑的是手中這把赤穴村的鎮村神弓,其實若以箭術而論草民是萬萬不及將軍的。」說著將神弓平舉於胸前,示之以眾。   神弓,高台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張弓上,與他們往常慣使的弓箭比起來,也就是兩端加長了幾分,弓脊處微微厚實幾分,不知為何卻有如此大的效用。   「難道是柘木弓?」樊鵬將軍的言語中透露著幾分疑慮,幾分欣喜,畢竟在軍中待了這麼長的時間,能看見柘木弓的機會這還是頭一次。   文定也認出那夜,正是此弓一箭刺穿了靜懷師太與秋山那個混蛋的胸膛,心中暗道怨不得今日的子游如此神勇,那夜也是憑著這張弓不知奪去了倭賊多少條性命,心下那份為子游的擔憂也一股腦的消失無蹤。   柘木弓,這可是件轟動的大事,巴子斐陡然間回復了公子的威嚴,道:「樊將軍此事未曾查實,還是待本宮回宮問過父王之後再行評說吧!在此之前還是不要妄下定論。」   樊鵬趕忙下拜道:「臣惶恐,謹遵公子之命。」   巴子斐微微點了點額頭,又面向子游與巴子烈露出淺淺笑靨,道:「你二人俱是箭法如神,乃是我眾等黎民之福,好了,今日的比試權且算打和,勝負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巴子烈是自己的侍衛隊長不用說,這個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小伙子是自己今日最大的收穫。   巴子烈忽然面朝子斐跪下,沒有絲毫預兆,左右之人盡皆詫異的望著他,只聽他說道:「臣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公子成全。」   「哦,說來聽聽。」巴子斐今日心情大好,自然是什麼事都有的商量。   巴子烈望了望子游道:「像田兄弟這般既年輕又本領高強的小伙子,正是我們宮廷衛隊所需要的人才,臣下懇請公子恩許他加入衛隊,也好為國效力。」   子游沒想到這位將軍突然之間竟會提出這種奇怪的要求,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不過顯然他的想法和公子的恰好達成了一致,公子的臉上露出了欣然嚮往的神情,樊鵬將軍也不甘示弱的道:「巴將軍此言差矣,若說是大好男兒要為國效力,還有什麼地方比的上軍營的,正是有我們這鷹揚虎視的五千將士,百姓們才能安居樂業,得享太平。這位小兄弟武藝雖是過人到底還是年紀尚輕,正是需要來軍營中好好敲打個幾年,方成大器。」   二人也沒問過子游自己的意願,便已開始爭奪起他的歸屬了。軍營與宮廷衛隊,赤穴城兩套軍政體系的兩位將軍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而作為當事人的子游,只能無奈的看著他二人爭來奪去。   二人這樣爭執的場面也不是頭一次了,巴子斐對此也早失去了興趣,不勝其煩的道:「好了,你們一個是號令五千將士的大將軍,一個是護衛宮廷安危的鎮殿將軍,當著這麼許多將士的面爭吵也不覺沒面子。況且田壯士尚未表態,你二人爭的難分難解有何用,還是來聽聽田壯士自己的意思吧!」   終於眾人的注意力又回到子游身上,看的子游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暗自在心裡回復了鎮定後,道:「啟稟公子及各位將軍,子游雖只是一介山野村民,可也肩負著赤穴村全體村民的安危,這從伍之事尚需向村中長老請示,實難以從命。」   巴子烈與樊鵬二人為他爭執了半天,誰知道人家壓根就不想加入軍伍,兩人討了個沒趣。文定眼見子游如此斷然回絕,心中十分擔憂,可自己一個外人又說不上話,只能乾著急。   還是公子斐怕他們傷了和氣,忙打開僵局,道:「嗯,做人要有擔當,不可因私忘公。田壯士要回去詢問曋大夫的意思也是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今日就暫不談此事了,由本宮做東道,這高台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去暢飲一番。」   雖然被人拒絕讓兩位將軍很沒面子,可既然公子都出面斡旋了,自己做臣下的若是再計較,未免顯得不恭,只好借坡下驢順從他的意思。   酒席間,嫌隙已生彼此皆寡少言語,惟有公子斐興趣很足,滔滔不絕的講得十分暢快。他身為公子,旁人又怎敢怠慢,只好頻頻回應,是以場面上倒還不見冷清。   酒席上飲酒是斷斷免不了的,赤穴城的酒肆裡,沒有外面那些常備的什麼白干、女兒紅、竹葉青、紹興酒,卻有幾種用此地泉水釀製的美酒。讓文定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種叫「巴鄉清」的佳釀,醇香濃郁,回味無窮。   公子斐頻頻舉杯,眾人是競相附從,文定只覺得巴鄉清入口清爽,也就不曾拒絕一一飲下,不知不覺喝下多少自己也記不清了。   隱約間只覺得先是心情無比的放鬆,飄飄然就像是騰雲駕霧似的,而每個人的臉上彷彿都掛滿著笑容,喝的不再是酒,而是仙人布下的玉液瓊漿,一杯一杯無休無止。然後再是頭開始變的沉甸甸,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待到文定再睜開雙眼之時,自己已躺在床上,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何事,不過他認出了這屋子正是他與楊括、陸老伯共住的那間。文定的口裡幹的就快冒火,可當他掙扎著起身時,頭痛就像要將他的腦袋裂開似的。   「你終於醒了。」陸仲簡走進屋子裡,剛好看到痛苦的文定,上了年紀的他對文定此刻的難受也有過體會,忍不住數落道:「少年人年輕力壯,時不時的飲上兩杯自是無可厚非,可也不能不知節制呀!這杯中之物是少飲宜情,多飲則傷身。」   「老伯教訓得是,昨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只覺得那酒芳香宜人、清醇可口,不知不覺就喝的過頭了。」早知道清早起來會這般難受,文定斷然是不會如此放縱的,以前喝酒大多是淺嘗則止,這還是他頭回宿醉。   文定昨夜的醉態倒是令陸仲簡吃驚不小,不得不對他是另眼相看,現下也懶得去多說他,倒了杯茶水遞與他,道:「先喝口水,洗把臉,我煮了點白米粥,喝下去就會舒服些的。」   「又給老伯添麻煩了。」文定很難想像自己被公子斐的侍從們抬回來時,陸老伯與楊管事這兩位已不再年輕的前輩,是如何將自己安置妥當的,定是費了好大的勁。   陸仲簡柔聲道:「快些去吧!宿醉醒來後的早上是最不好受的。」   難得從陸老伯的嘴裡聽到這充滿人情味的話,共同經過了這麼一連串的磨難後,陸仲簡受眾人的影響越來越不像舊日的他了。還記得初見面的那陣,他那古怪的脾氣讓所有人都開了一番眼界,左也不對右也不對,處處都能挑出他們的毛病來。   事到如今,雖然時不時還是會對他們說些譏諷的話,可文定他們都能感受到話裡所隱藏的關懷。   其實陸仲簡並不是個冷漠之人,只是他表達關懷的方式有些與眾不同,再加上早年間在外面遭受過一些波折,後來帶著不順心之事回到生養自己的村莊,開始閉門不出,只喜歡與那些花草為伴,便落下了孤僻老頭的名聲,久而久之他也就習以為常了。   這次因為關乎性命的緣故,不得不與文定他們共同進退,也就在不情願之下與他們顛沛流離,短短的時日卻經受了平常人一生也不曾有過的離奇經歷。正是與同伴的共同經歷,讓他不再是孤村中那個生人勿近的怪老頭,不再是只對花語的花瘋子。   文定一骨碌爬起來,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頭還是昏沉沉的,而乾燥的舌頭終於得到了緩解。   昏暗的屋子實在是不能讓人滿意,趁著頭頂的那口大洞,此刻正是城裡光線最為充足之時,楊括與陸仲簡將飯桌搬到天井處來。   文定梳洗完畢出來時,除了尚未康復的紫鵑,所有人都圍坐在飯桌上用著他們的早飯,連燕小姐也赫然在列。其實應該算是午飯了,要適應這赤穴城裡獨特的作息時間,他們尚需要一段日子。   「文定,快來快來,陸居士特意為你熬的粥,還熱著呢!趁熱來喝個兩碗。」一見文定出來,楊括便招呼他過來。   「嗯。」文定欣然入坐,未幾便覺得這桌上的氣氛很有些怪異。   楊括與陸老伯相互露出神秘的笑容,定是昨夜他們與自己同居一室,見到了自己的醉態。撇開他們不說,靜思師太頭低的都快要到接近碗裡,臉上藏匿著一種似笑非笑,想笑而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靜憶師太雖沒什麼明顯的異常,可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還是瞞不了人的。   怎麼所有人都顯得那麼古怪,感到莫名其妙的文定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惟有埋頭喝著自己的白米粥。昨夜只顧著飲酒也沒怎麼進食,後來沒有知覺後又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現在文定的肚子真是空空如也,頃刻間這白米粥就喝了有三碗之多。   楊括輕笑道:「文定,今日的胃口挺好的呀!」   「哪裡,哪裡,是陸老伯做的白粥清談可口,不覺就吃了許多。」倒真的如陸老伯所說,三碗熱騰騰的白粥下肚後,肚子也不怎麼鬧騰了,文定搖了搖腦袋,現在也輕盈了許多。   看他搖頭晃腦的模樣,餘人不自禁的發出輕笑,靜思師太更是吟道:「嘻嘻,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   「師妹,唉。」靜憶師太責備的望了她一眼。   此詩是唐代王績的《醉後》,文定向來是挺喜歡的,沒想到連小師太也能背的這般流利純熟,也沒去計較她笑話自己,反而是奇問道:「柳某倒是不知,靜思師太也通曉這俗家的詩篇。」   靜思回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尼姑除了經書外任何書都不曾翻閱過,哪裡會通曉什麼俗家的詩篇呀?」   剛脫口而出的詩篇轉眼間就說沒讀過,這個靜思師太還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文定奇道:「那師太為何可以脫口而出呢?定是從別處聽來的吧!」   靜思將自己那一雙明亮靈巧的眼睛睜得滾圓,凝視了文定老半天,左看看右瞧瞧,就像是在看希奇古怪的事物般,忽而又一本正經的向身旁的師姐問道:「師姐,柳相公不會是有什麼毛病了吧!這首詩明明是他大聲的念了一晚上,怎麼醒來就全不記得了?」   靜憶師太小聲的給她解釋道:「師妹,我聽人說起過,有些人醉酒後腦袋是一清二楚的,有些人則不然,醒來後自己做過的事會通通記不起來。」   「哈哈哈哈!」楊括與陸仲簡實在隱忍不住,頃刻間爆發了出來。   原來昨夜文定被人抬回來後,一直不曾醒轉過來。起先昏昏沉沉還則罷了,到了下半夜不知怎的酒勁上湧,自行起身跑到院子裡轉悠,口裡面不停念叨的就是這首《醉後》,楊括與陸仲簡如何的拉扯都不管用,最後還是燕小姐出來點了他的黑甜穴才算是消停下來。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不但是兩位無所顧忌的男人,稚氣未脫的小尼姑放聲而笑,連向來嚴肅的靜憶師太也禁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也怨不得他們,昨夜文定完全遺忘了身在何處,就站在這天井之中,一邊凝視著上空,一邊吁聲感歎著為何繁空中連一點星光都不曾有,還向身旁的楊、陸二人斷言明日定是有一場好雨,弄的二人是哭笑不得。   接著就是吟詩,反覆的吟頌著那首醉後,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文人興歎命運的酸氣,著實是讓旁人領略了一番完全不同的柳文定,想起這些怎能讓他們不為之一笑。   就是燕小姐那張暗藏在白紗巾的玉面,也露出了淡淡的笑靨。   經過楊括時不時會被笑聲打斷的敘說,還有從人時而插進來的補充,文定大體知道了自己酒後失態的整個過程,在他們的笑聲中他是無地自容,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實在是慚愧,之前文定還從未曾真正醉過一回,昨日也不知是怎得了,竟會如此失態,讓各位見笑了。」往日裡都不過是淺嘗則止,從沒有過像昨日那種宿醉,當然了,楚妝樓那次是上了東家的道,是不會算作此列的。   楊括安慰道:「好了文定,你也不必自責,年輕人涉世未深,什麼事都要嘗試一點,不然長不了記性。老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醉過三日三夜呢!」   「三日三夜?」陸仲簡對此持有懷疑的問道:「楊老弟,你這話也未免太過失實了吧!人若是三日三夜都不醒,那豈不是要死過去了。」   「慢說是三日三夜,就是醉上百日也不是沒有。」若說是養花、下廚,楊括是比不上陸仲簡,可若換作外面世界的萬般見識,陸老頭可就差了好幾個檔次了。   陸仲簡輕笑道:「越說越沒譜了。」   只聽楊括解說道:「楊某不才,得到東家的錯愛,這些年來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的離奇之事。有次押貨曾途經雲南大理,在當地有一種非常奇特的草藥,當地人用它釀製出一種喚作『百日醉』的佳釀,便能使人沉醉百日而不醒。」   醉一次能百日不醒,那還是酒嗎?靜思師太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這世上當真會有此神奇的般若湯,就是江湖上那些下五門中最厲害的蒙汗藥,也不過讓人沉沉的睡上個數日,能讓人睡上百日的定不是凡人所造。」   酒戒乃是佛家的五大戒之一,「般若湯」是佛家子弟對酒的隱晦之語。   「當真就是有如此神奇。」說起這些離奇的見聞來,楊括總是能講的津津有味,道:「當日我們商隊中人也大多是不信,我和幾個夥計自持著酒量不淺,非要來嘗試一番,那店家擰不過我們,便將稀釋了許多倍的百日醉賣給我們喝。這一碗酒下肚,我就生生的醉了三日,有個夥計纏著那老闆給賣了碗只摻了十倍水的百日醉,結果硬是醉了十日,還是我們用馬匹馱著他上的路。」   摻了十倍水還醉上了十日,那若是不摻水的百日醉豈不真是得醉上百日嗎?陸仲簡依舊是懷疑的問道:「別說是百日?人若十日不進食便會性命有礙,若是百日,只怕都已成那白骨了。」   「唉,陸居士這就有所不知,那一醉百日並不是沉睡百日,便如同往常醉酒一般昏昏沉沉,語焉不詳,不過卻還可以灌以湯水稀粥。旁的不說,就是我們那個醉了十日的夥計每日就是以稀粥為食,醒來後除了比往常略顯瘦弱,精神也有些萎靡外並無不適,稍做幾日調理後就恢復往常了。」   眾人都深悉楊管事的為人,雖然時常愛施展一兩個無傷大雅的小伎倆,可卻從沒欺瞞過他們,而且又是說的有頭有尾,條理清晰,想必是確有其事。我朝幅員遼闊,物產豐饒,許多東西當真不是想當然就可以瞭解的,必須得身臨其境才能肯定。   文定不由得開始與楊括議論著百日醉的神奇之處,在心底對楊管事能遊歷天下,見多識廣的幸運是羨慕不已。   「各位好生熱鬧呀!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院門被人推開,公子斐緩步而進。   「哼!」陸仲簡見到這個禁錮了他數月的罪魁禍首,氣就不打一處來,道:「本來是十分融洽的,可是某些人一來,這氣氛就讓人不舒坦了。」   對於陸仲簡的冷嘲熱諷,公子斐完全沒當回事,不但是如此他越是動氣,公子斐臉上的笑容反而是越深,弄的每回到最後陸仲簡總是自己氣的越發厲害。   「每次見到陸老翁,他老人家總是這般有趣,柳兄等與陸老翁一路行來,定是增添了不少的趣味吧?」   果然這次也不例外,陸仲簡氣惱之下也只剩下別過頭去不予理睬。問到了文定的頭上,文定也不好再沉默,道:「巴公子說笑,昨日柳某不勝酒力,勞煩讓巴公子派人送在下回來,實在是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小弟作為東道本該如此,柳兄不必記掛。倒是昨日不曾讓柳兄盡興,甚是慚愧。」   還不曾盡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手舞足蹈,吟風弄月,文定只怕這一生也忘不了這尷尬的一夜。想起他們所描繪的情景,文定那張臉就漲的耳紅面赤,趕緊扯開話題道:「巴公子說笑,宴席非常的豐盛,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哦,今日在下前來是受父王之命,邀請各位參加今晚的宮廷晚宴。父王想借此機會認識一下諸位,還請各位不要推辭,屆時務必人人光臨。」   「人人光臨,難道想將我們一個個也灌的像文定似的,深更半夜的起床繞著院子吟詩,你才滿意不成。」當某人開始針對另一個人時,他總是能在各方面找出對方的不是來。   陸仲簡的口不擇言也將無辜的文定給出賣了,文定猛的給老頭做眼色,可惜已是為時已晚。   「哦。」公子斐驚喜的表情,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包銀子剛好落在他面前似的,說道:「柳兄昨夜回來後還有過如此精彩的一段,哎呀可惜,我為什麼就不曾在場呢?」   「陸老伯那是言過其實了,其實柳某只不過一時興起,隨意的背了首前人的遺作,全乃無心之舉,並無甚好在意的。」   文定這番臨時拼湊的說辭,當然不能滿足公子斐那顆躍躍欲試的好奇心,只聽他說道:「哦,怨不得方才在下到來之時,此處的亭長便告知在下,昨日深夜各位居住的獨院十分喧嘩,還說有人高聲嚷道阮什麼什麼少,陶什麼什麼多,不知是與不是?」   看來不但是靜思師太將那首醉後銘記於心,就連院子之外的居民也聽見了,眾人有意扭過頭不去面對文定的糗態,可那些微微顫動的雙肩,也在增添文定的難堪。   「呵呵。」文定尷尬的笑了兩聲,用來掩飾自己此時的窘態,眼下既然已是這般情形了,文定索性乾脆放開了,道:「說起來,這都要怨巴公子你,若不是昨日公子一直勸文定多飲,文定也不至於此。」   公子斐委屈的道:「天地良心,昨日席間我可是一直在提醒你悠著點喲,是柳兄你自己不聽勸,執意一杯一杯的隨著那兩位將軍喝下去的呀!」   「我那不是覺得那巴鄉清特別的清醇爽口,沒有以前喝的那些酒那般勁道十足嗎?」   「沒酒勁,還會醉的不省人事,還會讓你醉態百出。」對此陸仲簡是十分的不解。   「呵呵。」公子斐笑道:「這陸老翁就有所不知了,之前不論如何邀請你,你都不肯賞光赴宴,是以也沒機會喝過我們赤穴城特有的巴鄉清。這酒入口清醇沒什麼感覺,可後勁卻要比外面那些酒的酒勁還來的大,柳兄昨日一氣喝下去足有半罈子,連那兩個將軍都對你是刮目相看了。」   如此說來還真是文定自己貪杯所致,楊管事與陸仲簡免不了又規勸了他幾句。說不清到底是公子斐不曾提醒還是自己真的不曾聽到,文定只好自認倒霉接受各方的教導,雖然會覺得有點委屈,可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出於關心自己,不過那個一臉壞笑的公子斐不在此列。   第六章 仙樂曼舞   寄人籬下自然便不能事事隨心所願,像今晚的夜宴就由不得他們拒絕。更何況既有大王盛情相邀,又有公子斐親自拜門下帖,人情禮數總算是給足他們面子了,若再是拿架子可就是自己找不痛快了。   黃昏時分,文定、楊括、燕小姐、靜憶師太連同陸仲簡一起一共五人,整理了一番便出門而去。至於紫鵑與靜思嘛!一個尚處在神志不清,而一個呢則要留下來照看病人,這點公子斐也是瞭解的,當然也不會強人所難。   公子斐還特意指派了五頂竹轎來迎接他們,就停在獨院的院門口,他們一邁出院門,轎夫們就迎了上去。   然而佛家講究清貧修行,峨嵋派的眾位師太們即便是一派之長,也不會讓人抬轎代步,靜憶師太說什麼也不肯上轎,執意要跟在後面步行。師太不肯上轎,餘人也不好意思舒服的坐在上面,一干人只好請轎夫們前面帶路,而他們呢,則跟在轎隊的後面。   十名健壯的轎夫抬著那五頂空空如也的竹轎,後面還跟著三男二女,這浩蕩的長隊自然引起路邊不少人的觀望。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轎夫有意在為難他們,或是這肩膀上的空轎子讓他們覺得不太適應,在前面帶路的他們是一路箭步如飛。   燕小姐與靜憶師太倒還罷了,可文定他們那三個大男人可就沒那麼輕鬆了,一路氣喘吁吁的緊追慢趕,總算不曾落下,可出門前剛收拾過的行頭就歪的歪、斜的斜,完全變樣了。   城裡的百姓也看的是莫名其妙,轎隊在前面不停的跑,後面幾個人在不停的追。說是抓小偷吧!那些轎夫又都穿著皇家的行頭,一看就是皇家的轎夫,那可都是有官職在身的大人呀!不至於集體淪落到干小偷吧!可若是說接客人赴宴,這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街道兩旁的百姓無不是議論紛紛,一方在跑一方在追,沒經過仔細推敲,百姓們就認定是這些轎夫們的不是,紛紛對那些轎夫指指點點的。而那些無辜的轎夫們呢,卻是滿腹的委屈無處可訴,只有低著頭加快腳步往前趕,期望早點脫離這尷尬的情景。   他們加快腳步,後面的文定他們就不得不跟著加速,這樣一來二去還真成了一前一後、一追一趕的怪異轎隊。   追了足有五六條街道之多,那群一路小跑的轎夫們終於才是停歇了下來。   「各位貴客,這裡便是王宮了,我們尚需前去覆命就先行一步,自會有人為各位引路的。」今日這趟差事可讓他們丟盡了面子,回去還不知公子會不會責罰。   文定他們根本還來不及與轎夫們道別,一溜煙,十名轎夫就從旁邊的側門閃身進去。再說文定等此刻也無心話別,除了燕小姐與靜憶師太還完好如初外,其餘全都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文定一手扶著院牆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楊括還好些,只是彎著腰輕輕咳嗽。   年歲最大的陸仲簡,整個人都已背靠著牆角蹲坐在地上,稍稍休息了一番後,就開始邊喘氣邊抱怨:「哎,哎,哎喲,我早就說過不來不來的,你們非拉著我來,這下可好,還沒進門就累個半死,等會還指不定要落得什麼下場呢?不行,不行,小老兒還指望著再活個三年五載的,你們自己去吧!我要回去了。」   這倔老頭向來是說到做到,作勢就真的要走。   一時間急的文定是方寸大亂,六神無主,勸道:「可別呀!陸老伯,都走到這大門口了,您可別又打退堂鼓呀!」   楊括也是忙著勸說與他:「來都來了,老哥你又何必掃興呢?」   然而陸老頭根本不聽他二人的勸,不管他們如何說,依舊是鐵了心要走。   原本高高興興出門,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他們是如此的狼狽不堪,靜憶師太也是心中有愧,自責道:「阿彌陀佛,這都怨貧尼的不是,害的諸位施主這般狼狽,陸施主還望您不要記怪貧尼。」   陸仲簡雖然脾氣不好,可也不是蠻橫不講理之人,對於靜憶師太這種出家人他是斷然不會為難的。向來穩重的靜憶師太朝他賠了這番不是,倒讓他自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道:「師太多心了,老頭子我可沒有絲毫怪師太的意思。」   「既然是這樣,陸施主又為何執意過門不入呢!豈不是還在怪責貧尼。」   別看平時靜憶師太的話不多,可就這麼兩句效果就是不一般,抵過了方才文定與楊括的諸多口舌。   累的半死只是借口,陸仲簡心中的那股怨氣誰都清楚是衝著公子斐去的,可靜憶師太這麼將過錯全都攬上身,他就不能繼續較真了,倘若再以此為由發難,也就顯得他太小氣了。是以心裡雖是老大不願,還是隨著他們一同進入王宮。   宏偉的王宮,無疑是赤穴城中最能令人佇足觀望的建築。大而觀之是氣勢恢弘,風格粗獷,細微之處又是飛梁畫棟,朱戶雕欄,這一切都顯示著它獨有的地位,特定的身份。   雖然文定在外面的日子裡,不曾親眼見過真正的王宮,可由好些人的口中也聽過對王宮的描敘,比如顧正聲,他就曾對文定講過,他們江陵城中的遼王府,是座城中之「城」,九曲迴廊、亭台水榭、假山拱橋、畫閣雕樓、殿宇塔寺是應有盡有,若是等閒的陌生人獨自進去準會迷失方向。   那遼王府,文定雖然只是耳聞,可眼前的這座王宮定然是不會弱於它的,光是那高高的宮門就讓文定看的脖子發酸,更何況在這大山之中缺這少那的,想要完成這般宏偉的宮殿不知要耗費多少代人的心血。   宮廷門口站著兩排威風凜凜的士兵,紋絲不動的凝視著前方,威嚴的陣勢,寒光閃閃的兵刃,讓城裡的百姓們自覺的與王宮保持著一段不小的距離,這就是身份的象徵,普通的百姓多半便是被諸如此類的威嚴所震喝,終其一生除了膜拜再不敢存有絲毫別的念頭。   歷朝歷代的那些反叛者,無不是熟悉那高位之人,正是因為他們見慣了至尊的一切,熟悉了至尊的一切,他們才由心底打破了那不滅的騙局,才敢窺視那至尊之位。而即便是由普通百姓出身登上那至尊之位的,例如漢高祖、宋太祖以及本朝開國之君太祖皇帝,也是先佔據了高位再應勢而生,那些斬白蛇,有異人相面之說都是稱帝前後湧現出來的,多半乃奉承之言不可盡信。   皇家時刻營造的威嚴,便是至尊的一種非常重要的保護,讓黎民百姓順從的法寶。   文定他們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敢走上前去,不過宮廷的侍衛們早就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知道會有文定他們這一群陌生人前來赴宴,沒等他們做自我介紹,為首的侍衛長便恭敬的說道:「諸位想必是定大王今日邀請的客人,請跟小人來,公子已經問過兩回了。」   正不知如何張嘴的文定等人心中頓時輕鬆一節,其實要認出他們也相當容易,只看文定他們身上所穿的衣物,便能看出與眾不同來,再加上靜憶師太與燕小姐獨特的形象,就算找遍這城裡,相信也不會有第二群相似之人了。   宮廷之內,除了有華麗的宮殿,精美的庭院,穿梭頻繁的宮女與侍從,還有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重重防備。看的文定、楊括等是眼花繚亂的,帝王家的生活遠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所能設想的。   在侍衛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一座宮殿之前,在侍衛進去稟告了片刻後,宮殿內傳來一串連續的「宣」字聲音,未曾經過此陣仗的眾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他們遲疑不前倒是急壞了守在門口的侍衛,也顧不得禮儀,提示道:「諸位倒是進去呀!裡面都宣了兩遍了。」   文定他們這才知道這是在叫他們進大殿,整了整衣領衣袖,也順帶平定了內心的紊亂,相互挾持著走進大殿。   大王設宴的大殿乃是整座王宮的主殿,是以也顯得格外的金碧輝煌,光是那些個高大的柱子就讓他們為之驚歎,不但粗大且全都鑲滿了金箔,上面還佈滿許多精美的雕刻,就算是見過了許多大風大浪的楊括,也不得不歎為觀止。   大殿的兩旁早已擺滿了長桌,已有不少人入座,空餘下來的自然是留給文定他們的了。沿著那些桌上的文臣武將們的身影,文定向正上方望去,不自覺的感到一股壓力襲來,這就是公子斐口中的父王嗎?怎的與公子斐一點也不相像。   身材雄偉,看上去雖然有些老態,可絲毫不減其懾人的氣魄,反而使之更甚。高高坐在王座之上的大王不怒而威,俯視著腳下的臣子們,臣子們戰戰兢兢的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惟恐哪裡表現的不對惹怒了大王。   他們這班臣子尚且如此,文定他們就更感到如履薄冰了。   「柳兄,你們總算是到了,我還怕是路上發生了什麼事呢!」作為宴席的主人之一,公子斐熱情的將他們介紹給大王,道:「父王,這就是我向你提起過的幾位山外來的客人,柳兄,這位就是我的父王,赤穴城的真正主人。」   文定與眾人同向大王施禮,道:「見過大王,擅闖貴寶地多蒙大王不曾見怪,還為我等安排食宿,在下等實在是銘感五內。」   大王慢條斯理的道:「來者是客,既然在機緣巧合之下諸位來到於此,本王盡盡地主之誼也是應該的。王兒快招呼客人們坐下,來人呀!」   「大王。」侍從應聲而出。   大王揮揮手,道:「開始吧!」   「是。」宮女們端著大大小小的盤子魚貫而出,一時間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四五樣菜餚,宮女們退下之前還為各位大人的杯中斟滿了佳釀。   在公子斐的安排下,文定他們也一一入座,然而一看到桌上的酒杯,文定的頭就開始大了起來。光是那股撲鼻而來的芬芳味道,他就能認出這又是昨日喝的那種巴鄉清,讓自己糗大了的巴鄉清。   大王舉起杯致酒詞道:「讓我們飲了這杯酒,為了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們。」   文武大臣們皆熱情洋溢的朝楊括他們舉杯示意,文定他們也舉杯回禮,連燕小姐也將酒杯取到白紗巾之內一飲而盡。   公子斐笑著道:「各位請暢飲,這是本城獨特的巴鄉清,柳兄昨日可是已經喝過了一次,而且是十分的中意呀!」   文定的臉龐唰的一下紅了起來,坐在他身邊的楊括一開始雖然也被這陣勢嚇住了,可他好歹是見過許多風浪之人,應對起這種場面要比他們都來得有經驗,接著公子斐的話茬道:「嗯,這酒醇香濃郁,果然是不同凡響,多謝大王與公子的盛情招待,才使得我們有機會得嘗此佳釀。」   「哪裡,哪裡,諸位不嫌棄就行。」   「怎會,怎會,大王您太客氣了。」   這群人倒沒讓大王覺得討厭,看來挺有意思的,大王的眼光在他們之中掃了一圈,發現餘人都還罷了,獨獨只有靜憶師太面前的酒杯一動不動,口氣不由得一硬道:「這位姑娘,是否寡人的劣酒入不得姑娘之口呀!」   靜憶師太先是一愣,以為是在說燕小姐,可誰知那大王的眼神直直的望著自己,兩頰不由得緋紅,從小在峨嵋派長大的她還從沒被人叫過姑娘呢!餘人也是一臉的茫然,靜憶師太如此明顯的裝束,怎會被錯認是姑娘。   「難道寡人的話,姑娘也是不屑一顧嗎?」看來大王還動了真怒了。這是怎麼回子事呀!讓文定他們一頭的霧水。   他們在著急,公子斐也在為他們著急,向文定勸道:「柳兄,快些請這位姑娘答我父王的話呀!」眼睛還在不斷的給他打眼色。   他也稱靜憶師太為姑娘,文定、楊括不知道這裡究竟有何誤會之處,師太明明是一身尼姑裝束,為何他們偏偏將她錯認作姑娘。師太一臉的煞氣,看來也是氣的不輕。   文定急忙代為答道:「回稟大王,公子,師太乃是一介出家人,終身侍奉佛祖,這,這酒肉是斷斷不能食用的。」   「佛祖?」大王愣了一會兒,不解的問道:「佛祖乃是何人竟如此霸道,為何侍奉他之後,就不得食用酒肉了。」   大王的話讓文定他們所有人都為之一愣,雖然我朝數位皇帝極其信奉道教,壓抑佛門,可畢竟是不曾有過強制剷除佛門的舉措,竟然佛祖是誰都不知道,這大王未免也太孤陋寡聞了吧!   「這,這,這佛祖乃是佛門信奉的無上神靈。」文定也只好硬著腦袋為他解釋了。   「哦。」大王彷彿有了一絲領會,又側過頭向一旁的大臣道:「太祝。」   一位正在與同僚暢飲的官員慌忙回過頭道:「微臣在,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這佛祖是哪路的神仙呀?比之我們的白虎神,是孰大孰小呀?」   那位太祝皺起了眉頭,對此事也是一籌莫展,緩了緩道:「恕微臣愚鈍,大王,這佛祖乃是哪路神仙,小臣著實是不清楚。」   「哼!」大王對太祝的不識十分不滿,道:「虧你還自稱能通曉過去,預知未來,連天上的神仙都不能認全。」   「微臣無能,微臣知罪。」太祝惶恐的匍匐在地,磕頭認罪。   當著這麼些外人之面,竟然不能給自己掙回面子,反而讓自己出糗,大王氣的可不輕,道:「滾下去,寡人今日不想再見到你。」   太祝灰溜溜的退出了大殿,這般狼狽的被趕了出去,真是什麼面子都沒了,臨走之前他狠狠的望了文定他們一夥,若不是他們,自己又何會遭此羞辱。   過了半晌,大王的臉色才稍稍恢復,再往下面望去是人人自危,既沒人舉杯又沒人抬筷,紛紛低垂著腦袋,活像是等待判決的囚徒似的,連文定他們這些外人以及自己的王兒也不例外。   眼看一場酒宴剛剛開始就已經要宣告結束,大王只好自我圓場,緩緩的道:「讓各位見笑了,本國子民從來不曾出山,所以對外面的世界不甚了了,不知這佛祖是何方的神靈呀?」   楊括怕師太又惹怒了大王,那自己這班人未來的日子可就堪憂了,越俎代庖答道:「回大王的話,佛祖是西方極樂世界裡的主神,掌管著三界生靈,萬千神佛。」   大王興致勃勃的道:「哦,這麼說來佛祖的法力是最大的咯。」   「一派胡言。」坐在楊括他們對面的大臣們中有一人,發言道:「大王明鑒,西方戎狄人乃是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今日是這個強大,來日就可能被另一個給滅亡,根本不能得到安穩的生存,他們那裡信奉的神靈,又怎會是法力最大的呢!只怕是這些外來的陌生人在欺瞞大王。」   大臣們議論紛紛,大多是贊同此人的觀點。   戎狄人,這是哪跟哪呀!文定他們心中是一片茫然,只是覺得一股無力感襲來。   大王安撫道:「司馬,稍安勿躁,且聽聽我們的客人是如何說的。」   大王發話後,場面果然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楊括,等待著他的回答。   然而楊括哪裡會知道這些呀!他一介正經八百的生意人,知道的也就是那些酒桌上聽來的閒言碎語,哪裡會曉得那麼許多,這個時候又不能說緘口不言,只好向師太求救道:「大師,至於佛祖的來歷還是您來講比較妥當吧!」   「我佛門的教義乃是由西方的天竺傳入中土的,大約是漢朝年間迦葉摩騰和竺法蘭二位天竺大師,攜帶著經書以及佛像來到中土,還建造了我中土的首間寺廟即為白馬寺。」這些在佛門之中倒是廣為流傳,靜憶大師是耳熟能詳。   「天竺,那是何處?離中土遠嗎?」   這個文定倒是能代勞,道:「回稟大王以及諸位大人,天竺在極為遙遠的西方,曾有一位玄奘法師從長安出發歷時十七載、獨行五萬餘裡,到達過那裡,沿途走遍了西域一百三十餘國。」   公子斐伸了伸舌頭道:「在路上就走了十七年,這人怕是有病吧!」人生有多少個十七年呀!竟用在走路上,在公子斐想來簡直有些不可理喻。   「哼,你要是能花上十七年的時間去致力於完成一件事,我就不會為你如此擔心了。」只有大王這般經歷過風霜之人,才能體會要花上十七去去完成一件事,是需要多大的恆心,多大的毅力。   台下的公子斐撇了撇嘴,目光望向一旁悶不做聲,大王心中知道他並不服氣,算了,成長許多時候就是需要磨難的,心急不得。   大王望向這班山外來客,饒有興趣的問道:「這麼說來,這位姑娘便是專職侍奉佛祖之人咯。」   「回大王的話,貧尼只是佛門千千萬萬的弟子之一,酒肉乃是我佛門五大戒,請恕貧尼不能相陪。」讓她待在這酒肉橫生的酒宴之上而又不拂袖離去,已經是靜憶師太的底限了。   「無妨,無妨,只是寡人想讓各位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不知道該上些什麼給大師食用呢?」大王也開始隨著文定他們,管靜憶女尼叫大師了,這下大家總算是鬆了口氣。   靜憶大師道:「大王不必費心,一壺清水即可。」   「這個好辦,來呀!給這位大師上壺寒潭清泉,各位不用客氣,只管飲用便是。」   酒宴又重新恢復了活力。公子斐看大家的興致都已經起來了,拍了拍手掌,十數個侍從搬上來一組編鐘,這可讓文定眼前一亮,這組編鐘分別由十四座大小不一的鍾組成,而且是從左到右按照大小逐次排列,懸掛在一根粗大的橫柱之上。   整套編鐘都是由青銅所鑄,文定還看到了編鐘上的雲紋花紋,這麼一套編鐘可是少有見到呀!這種大型的奏樂之器,始出於商朝,興盛於春秋戰國直至秦漢之間,後來逐漸被多樣的樂器所替代,到宋朝之後連鑄造技術都已變的鮮有人知,如今哪怕是找遍偌大個中土也難有這般整齊的一組雲紋編鐘了。   一群衣袂飄飄的妙齡女子由一旁緩步出來,面朝著大王恭敬的跪下,大王微微點點額頭,一旁伺候著的侍從便喊道:「大王命,開始奏樂。」   「是。」樂女們相挾而起,來到那組編鐘之前,這一組十四座的編鐘中,最小的不過有這些女子的手掌般大小,最大的可以抵的過兩個女子合在一起的體積。   一個領頭模樣的女子喚道:「起。」這些小巧的女子們就開始拿著大小不一的木槌,開始敲擊面前的編鐘。   「叮。」一個清脆的聲音揭開了演奏的序幕,接下來一連串悠揚而和諧的樂聲,流入文定他們的耳中,時而清脆,時而又變得古樸而厚重,時而如泰山般莊嚴威武,時而又如小溪般清澈宜人。   聲聲古韻讓文定的耳朵強烈感到一種震撼,仙樂繞樑,不絕於耳,古人誠然不曾相欺也。再加上那群妙齡女子不停的穿梭於大小鍾之間,輕盈的腳步,優美的身姿就如同在曼舞一般,讓雙目連同雙耳一起來欣賞這樂舞翩翩。   這感覺就像是身在仙境,姿態嫻雅的仙子們隨著古樸而脫俗的樂曲,為有幸光臨的客人們施展著自己嫻熟的舞姿。   舉手投足間是那麼的輕悠舒暢,沒有絲毫的不甘,也不是為強權所壓制,僅僅是在為自己所舞,為自己那優雅的青春所舞動。   不知過了許久,時間彷彿就停留在那個瞬間,誰也不忍將自己抽拔出來。   直到宮女們相挾退去,大殿裡的眾人還不曾回復知覺,又過了好半晌才一一清醒過來,然而文定似乎並不想這麼早就結束,當人們都開始在暢談方纔的樂曲時,他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柳兄,柳兄。」公子斐喚了他四五聲也不曾醒轉,眾人不由得為他而擔憂起來,恰在此時一滴冰涼的水珠,不知從何處飛來正好落在文定的脖子裡,凍的他直發抖,人也恢復了過來。   文定脖子一縮道:「好冷。」   「哪裡冷呀!別是還沉浸在方纔的樂曲之中,不曾醒來吧!」公子斐總是這樣,只要逮住了別人出糗的機會,就絕不鬆口定要笑話一番才肯罷休。   文定尷尬的道:「確實是有些涼颼颼的,這會是哪來的呀?」   他說著往四處望了望,眾人臉上都是一片茫然,這大殿之內怎會有涼意呢!再說現在也還在夏季呀!惟獨燕小姐對此事漠不關心,悠閒自得的舉著手中的小酒杯把玩。   公子斐以為這是文定的搪塞之言,也不出深究而是又回到方纔的話題,道:「柳兄,其他的暫且不談,你來說說此娛興節目可否入的了柳兄的法眼。」   文定惶恐道:「豈敢豈敢,光是這套『錯金雲紋編鐘』就讓在下大開了一番眼界,那仙樂曼舞更是惟有仙人才有機會親身感受。」   「呵呵。」文定那番言之有物的稱讚,讓大王倍敢自豪,先前失去的面子這下可都找回來了,道:「這位客人也識得此鍾乎?」   文定道:「不敢欺瞞大王,這種大型的編鐘在外面的世界裡,早已失傳了數百年,如今再也無人能鑄造此鐘,在下這乃是頭次見到,之前不過是聽前輩們描述過,不想今日有緣在此地見到,實在是幸甚。」   說起來連文定的師傅劉選福一生走遍了大江南北,也不曾有過這種機會見到如此完整的一套,而且是尚能演奏的,這種好事倒讓文定給趕上了。確實人若是不能遠足,只是待在固定的地方,那麼眼界永遠也不會開闊。   聞及於此大王自是非常開心,雖然他的國度只能算是彈丸之地,但起碼他有的一件東西是那版圖橫跨大江南北,掌控黃河兩岸的君主也不曾擁有的,大王的眼角都有了笑容,不住的道:「很好,很好。」   就在這不長的時間裡,文定就博取到大王不少的好感,這點讓公子斐也未曾預料到,要知道大王的壞脾氣在赤穴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第七章 戰舞飛揚   文定取得了大王的好感,楊括等眾人心中當然是十分高興,公子斐亦是如此。   然而從方才就一直對文定他們充滿敵意的司馬,似乎不怎麼樂意讓文定出風頭,起身向台上的君主稟告道:「大王,這算什麼,下面該我們虎賁營的勇士為大王獻技了,這才是我國男兒的驕傲。」   「准卿所奏。」   司馬躊躇滿志的朝末座上的樊鵬樊將軍,吩咐道:「樊鵬,把你手下的那些兒郎喚進來吧!」   「是。」雖然心中對司馬這種沒來由的爭鬥之心不敢苟同,可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樊鵬直起身走到大殿的門邊,對門外那些早已按捺不住的虎賁勇士們喊道:「進來吧!大王命你等上場了。」   「領命。」一群赤膊著上身的虎賁勇士們昂首挺胸,龍驤虎步邁進大殿,文定細細數來整整有三十六人,下身著黑褲,上身繫著一條黑色的布條,由右邊肩膀斜拉下來,臉上全都戴著五顏六色的木質面具。   不但是他們的穿著讓文定他們覺得古怪,就連他們手上拿的東西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有拿鼓的,有拿鑼,更多的是拿著長矛、劍、弩的,這麼一行人到底是準備來做什麼的呀!文定心中充滿了疑問。   「吾王萬福。」三十六人進來之後,首先給高台之上的大王下跪請安。   「罷了罷了,起來吧!今日寡人宴請山外來的貴客,爾等須盡心而舞,舞的好了自有打賞,若是舞砸了你們知道本王的脾氣。」就這麼一會工夫,文定等人便由客人升格為貴客了,看來大王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臣等謹遵王命。」說完這三十六人便起身跳動起來。   搞了半天是來跳舞的,起先看著那些個明晃晃的長矛、劍、弩,文定心中還一陣抽搐,隱隱一絲不祥的擔心,以為自己等人這般不走運,到了赤穴村沒幾日,整座村莊就焚於大火;來這大殿赴宴,剛看過一個節目,就碰上逼宮的,心中還在懊悔是不是自己將厄運帶到此地的,現在終於是鬆了口氣。   說實話,在文定看來,這三十六人跳的實在不怎麼樣,一下擊鼓,一下呼嘯,跳來跳去的也不知是在幹嘛,特別是在見過前面那一隊妙齡女子,演奏時的翩翩身姿、優雅的舞步給文定的心裡留下深深漣漪,相比之下,這也未免有些難登大雅之堂了吧!   然而這些話文定也只能留在心裡,他可不想掃了大王的興致,目前的情況下那可就是關係到自己這七人的性命,絲毫大意不得。   不知別人都是怎麼著了,文定強迫自己將目光,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這群赤膊的漢子,思緒卻早已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匡啷啷啷。」一聲震耳欲聾的鑼響,差點將文定的魂都給嚇跑了。   場中為首之人開始高聲唱起來,而其餘的三十五人則跟著和,不僅是他們,就連坐在宴席上的那些大臣們,也隨著那鏗鏘有力的鑼鼓聲合唱起來,一人唱來眾人和,整個大殿充滿著嘹亮的歌聲。   唱詞中帶著濃厚的方言,具體唱的是些什麼,文定倒是未曾聽清楚,不過他們口中的唱詞,與手足間的動作卻是極其合拍,一個翻身,一個跳躍似乎都是跟著唱詞的節奏、間隙來的。   漸漸地,文定覺得他們這些執矛跳躍、踴躍呼號,並不是胡亂所為,而是分合有序,有著一套自己的章法。退若激,進若飛。五聲協,八音諧。   舞蹈將近到了高潮部分,為首的漢子聲音是越發的洪亮,而文定方才感覺刺耳的鑼聲、鼓聲,也不再那麼令人感到不適,恰倒好處的壓著點子,正好助長了男兒們的陽剛之氣。   場中的三十六人此時也是漸入佳境,動作顯得越發的粗野、豪放,充滿了陽剛健美,那熱情激烈的動作,讓人感覺到眼前不僅僅是三十六人而已,彷彿有著千人萬人。千人和、萬人唱、洞心駭耳,文定的目光也不覺得被他們所吸引。   不僅僅是文定,楊括、陸仲簡等人也是這般,大殿上的那些將軍大臣們,以至於大王與公子斐都是早早的就融合其中,唱著,笑著,呼喊著,這歌舞的魅力真是不可抵擋。惟有靜憶師太,不知在何時閉上了眼睛,嘴裡默默的念著經文,手中的念珠也在不停的撥動著。   擊大鑼、鳴大鼓,這舞蹈雖有些原始粗獷,然而卻不失淳美古樸,洋溢著男兒威猛的本色,再加上是三十六人共同舞動,顯得大氣磅礡,與方纔的一干女子陰柔的表演是兩個極端,兩種完全不同的美感。   「好。」   在他們表演完畢之後,大王頭一個起身叫好,大殿裡的所有人都不禁為他們的精彩演出而喝彩,那一個個虎賁營勇士們的後背之上,無不是掛滿了稠密的汗水,滴答滴答不住的往下流淌,可臉上卻不見絲毫疲憊,反而是一張張欣慰的笑臉。   真正的舞者便是這般,辛勤的學功,反覆的練習,所為的不是大把的金錢,不是超人一等的身份,而是得到世人的認同。那些辛酸與汗水,就在世人情不自禁的讚美中得到了回報。   得到大王的賞賜後,舞者們依次退下。連續的兩場精彩表演讓文定是心潮澎湃,若是一直待在鋪子裡,或許這一生也不會有機會目睹此景。   司馬感到就憑這場表演,在大王面前為這上上下下的臣子們掙回了面子,洋洋得意的向文定他們說道:「怎麼樣?在外面的天地裡,你們絕不會看到這般威武的舞姿吧?」   「大人說的是,在下確實不曾見過。」文定據實以告,感覺佔了上風的司馬面露得色,含笑不語。   公子斐介紹道:「柳兄,這套舞蹈可是本國的靈魂,你觀看之後可曾有什麼想法?」   大王也湊趣道:「是呀,光是看看還不行,還要說上兩句。」   這可難倒了文定,兒時在夫子處學的聲樂不過是應景之舉,並未有深研,對於歌舞之類更是門外漢。若是雨煙在就好了,憑著她對聲樂的瞭解一定答的相當精彩,眼下可如何是好呀?   正在文定著急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輕柔而典雅,道:「舞姿中帶有義無反顧的意味,大約與戰場有關。」   戰場!文定心中偶然憶起一則古老的史說,頓時喜上眉梢,轉而才奇怪的想起這是誰提醒了自己,扭過頭朝四處張望,只望見燕小姐剛剛將頭轉向一旁與師太交談。   身旁的楊括見他忽而喜笑眉開,忽而又緊緊皺起眉頭,不禁擔心的小聲問道:「文定,怎麼了,大王與公子還在等著你的回話呢!」得罪了大王,可沒自己等人的好果子吃。   文定回過神來,也不知道對與不對,惟有硬著頭皮將自己所想到的那些說出來充充門面,娓娓而道:「柳某方才見到那三十六位壯士的舞蹈之中,似乎有衝鋒陷陣的意味,不由得想起一則非常久遠的史說。」   「哦,說來聽聽。」文定的話似乎讓大王越發來了精神。   到此時,文定心中對這個國度的來歷有了一絲懷疑,種種跡像似乎都在向文定所懷疑的事情靠攏,嘴上則先要回答大王的問話,道:「許多史書都曾有過記載,周武王伐紂之時,曾有一支驍勇善戰的前鋒之師,此軍的來歷乃是倍受殷商欺凌的巴人所組成。戰場上他們無視刀光劍影的凶險,載歌載舞,毫無怯懦,前面衝鋒者一邊殺敵一邊唱歌,後面等待之人還在跳著舞,就像是等不及似的,將上陣殺敵看作是赴宴一般,牧野之戰正是他們歌舞以凌殷人的威武之勢,殺的商紂之師心驚膽寒,才有了商師倒戈的一幕,他們當時跳的戰舞與大王的勇士所跳之舞有不少相同之處。」   文定講完之後,偷偷望向在座的大王與諸位大臣們,似乎人人都陷入了沉思,就連一慣嬉皮笑臉的公子斐也不例外,臉上那深深的凝重取代了往常的歡笑。文定心中那絲懷疑,再次得到了證明。   大殿之中陡然變的異常靜謐,所有人彷彿都被施了定身的法術。楊括自然也覺察出這裡不尋常的氣氛,可又不知這究竟是為了什麼,惟有盡量屏住呼吸,免得惹禍上身。   「咕嚕咕嚕」一連串的響聲由陸仲簡的桌子上傳來,若是在先前,這點聲音不注意聽的話,壓根就不會讓人發覺,可這個時候就彷彿是雷鳴般的響聲,連大殿的梁頂上都傳來了回聲。   驚恐之下,楊括擔心的魂都快要嚇出來了,可陸大爹還在那悠閒自若的暢飲,不時還拾起筷子夾上幾塊魚肉,嘴裡還很有滋味的嚼上一嚼,接著又是咕嚕咕嚕飲上一大口。   這老頭真是片刻不讓人消停,楊括偷偷瞄了瞄大王的眼色,還好還不曾怒形於色,這心下的憂慮好歹釋去了少許。   雖然在追思的中途被人打斷,讓大王的心中不是很痛快,可好在大王今日的心情是有生以來少有的幾次心花怒放,也就沒有去計較那點小意外。頗為感慨的道:「想不到這麼許多年過去了,還會有人記得牧野之戰上,那些祖先的壯舉。」   司馬歎道:「祖先們的英勇與壯舉,是不會輕易被世上之人所遺忘的。」司馬對文定的敵意,在此刻也消失無蹤。   大王與司馬的話不啻於是承認了自己的國度,乃是巴人一脈相傳下來的子孫,文定的猜想也總算是得到了最終的證實,對此文定也是欣喜不已,興奮的道:「看來在下所料不差,大王乃是巴人的後裔,那這赤穴城也就是巴子國咯。」   巴子國,這是幾時有過的國度,楊括等人聽的是一愣一愣的,就連一直在吃喝的陸老頭也放下了酒筷,聚精會神的傾聽他們的言談。   大王沮喪的道:「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巴子國,赤穴城也不過是我們苟且偷安的一方淨土罷了。」   「世上的巴人並未就此銷聲匿跡呀!漢高祖劉邦起兵反西楚霸王項羽之時,巴人范目曾率領七姓巴人為漢高祖平定三秦立下了赫赫戰功,范目也被高祖三次封侯。」   這暗渡陳倉的故事,只怕比起那前歌後舞之事更為讓人熟悉。牧野之戰雖亦是凶險,畢竟商師之主力尚遠在東南之地平息叛亂,當時所謂的商紂之師,不過只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奴隸與戰俘罷了。這些人比西周的武王來更為痛恨紂王,哪裡會有抵抗之心,是以牧野之戰只能說是順勢而戰,勝利是理所當然的。   可暗渡陳倉則不同,韓信異軍奇襲以少勝多,擊敗了以雍王章邯為首的三位舊秦將領,史稱「平定三秦」。三秦為何人,其餘二人尚可不表,章邯者乃是秦朝最後一位名將,率數十萬驪山刑徒與私家奴隸,硬是從關中一路轉戰中原,相繼擊敗周文、吳廣諸部,鎮壓了第一位起義軍首領陳勝。   緊接著又引兵北進,將反秦舊貴族魏王咎圍於臨濟,大敗齊、楚援軍,攻克臨濟。後來再敗楚軍主力於定陶,殺楚將項梁。繼又北攻舊趙地,大敗趙軍,圍趙王歇於巨鹿城,撲滅了當時大半的反秦之師,   若不是項羽力挽狂瀾,說不定岌岌可危的大秦王朝,還不會那麼早就隕落。不管怎得說那幾十萬刑徒與奴隸在章邯的手中,打出了大秦數百年的虎虎軍威,此人的治軍與韜略是讓人信服的,然而他人生中的第二場敗仗就是暗渡陳倉,讓這一代名將自刎而死的敗仗。   這些後話,在座的大王與諸位並不知情,大王略顯傷感的道:「巴子國早已敗亡,百姓猶可易主,君王則不然,與其在外羞辱的活在他人統治之下,不如偷生在這大山之中,這世上的巴人與我們早已不是同路之人。」   巴子國最後的一位君王,乃是自引士卒勇戰秦師,落得殺身殉國,而公子則在大臣的保護之下先一步逃出。巴子國為秦所滅之後,一些貴族遺民就收拾起舊部擁著公子,躲入這大山之中,經過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建造,這赤穴城才有此番規模,算起來足有一千六七百年之久了。   史書上對巴子國的記載皆是隻言片語,知曉了此城的來歷後,文定對它的一切也變的興趣盎然。怎奈此刻夜色已深,大王聊興已足,又飲過幾盞酒後便告退去,一場完滿的酒宴終還是逃不過曲終人散的收場。   這場宴會不論是編鐘、戰舞,還是後來道出的赤穴城來歷,都給文定他們帶來了不小的震撼。散宴之後,文定的心還是久久不曾平靜,回去時坐在轎子上都在回想今日的見聞,而前方陸仲簡所乘坐的轎子已傳來了濃濃的酒鼾聲。   走出王宮之後,陸大爹便成了這副模樣,白天還教訓了文定不該貪杯,這話說出口後還不曾過夜,自己便犯了一個相同的過錯,真是讓文定哭笑不得。   靜憶師太已先行施展輕功回去了,這乃是為了顧全文定他們,免得他們又像白天那般因為要顧及她,而勉強陪著步行,何況陸仲簡已是不省人事,這無疑又給他們增添了不小的麻煩。   雖然這些話師太不曾說出口,可她的用心,文定與楊括都能體諒的到,在心裡都對這位方外之人的善良由衷感佩。   師太運起輕功而去,燕小姐自然也不會停留,一陣風過後,王府前只剩下三個男人。   深夜,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黑色,這赤穴城與外面世界的花天酒地比起來,總是顯得單調了許多。不要說漢口、重慶的夜生活,就是那一隅之地的江夏鎮也比它熱鬧幾分,楚妝樓的迎來送往可不就是熱鬧非凡嗎?   然而,在這赤穴城裡沒有這些奇光異彩的夜生活,一到了半晚,人們就早早的進入被窩,整座城市裡除了有幾處重要的所在,還點著零星的燈火外,其餘的地方真是比黑夜還要黑,在外面的世界裡,人們還有月光相伴、星光相隨,而他們則是連這點光明也不曾有。   相傳巴人的先祖們,在國家未建成以前就是居住在洞穴之內,當時有二洞,一為赤穴,一為黑穴。巴姓族人便居住在赤穴,樊氏、曋氏、相氏、鄭氏四姓族人則住在黑穴,為了生存,相互間經常發生爭鬥,死傷不計。   後來為了平息這無休止的廝殺,五個氏族分別派出族內最勇猛的戰士進行比試,獲勝者即為五族人公推的首領,比試的項目簡明直接,擲劍於石穴誰擊中了,誰便獲勝。其他四姓人都不曾擊中,獨獨巴姓的務相擊中。後又相約乘坐土製的小船,能浮起者即為首領,餘人皆沉,獨巴務相泰然自若,是以餘人皆臣服於巴務相之下,公推他為廩君。   廩在春秋之時即為虎,廩君即虎君,乃是稱讚巴務相凶悍勇武,有伏虎之能。後來傳說在廩君歸天之後,魂魄化為白虎,日夜保護著巴人,所以白虎神就成為了巴人的保護神,巴人每年還要以人血來喂白虎。   巴人乃是神秘的族群,就像他們信奉的大神白虎,主宰著人間的兵戈和戰爭,是充滿殺伐之氣的戰神一樣,驍勇善戰的巴人,一直便是充滿著血性的民族。數百年間,遷徙連同著戰爭,巴人的足跡總是陪伴著巴祖勇士的鮮血,一直到滅亡之即,他們也不曾放下手中的刀劍。   祖先們起源於洞穴,想不到千年之後,幾經輪迴,他們的子孫也平靜的生活在這大山的腹地,還延續著這麼個無人知曉的巴人王朝,這個延續了千年的王朝,本身也成了一種傳說。   在那幾處微弱的燈光之中,就有一處來自後宮之內。   燈光之下坐著位濃妝艷裹的粉黛佳人,烏黑亮麗的秀髮被高高盤起,上面還插著一枝金光閃亮的髮釵。整座宮殿悄然無聲,佳人只是靜靜的坐在梳妝台之前,檯子上放滿了木梳、手鐲、各種簪子、銅鏡等等,銅鏡裡是一張黯然神傷的臉龐。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佳人欣喜的起身相迎,誰知來的竟只是一位宮娥,短暫的光彩很快就由佳人的臉上消失無蹤。   「冬梅,大王還不曾來嗎?」當看到冬梅隻身而回時,這答案便已在佳人的心中清楚明白的得出了,只是下意識裡她還期待著不同的結果。   「奴婢在宮外眺望了好半天,可就是沒瞧見大王身影。」宮娥踏著小碎步來到近前,勸道:「娘娘,夜深了,還是早些入睡吧!大王興許不會來了。」   「哎。」娘娘輕輕歎了口氣,道:「再等等吧!不是說今夜要宴請那幾位外來的客人嗎?許是散的晚了點,晚些時候不定大王就會來的。到時候若是睡下了,不及補妝,本宮豈不是有怠慢的罪過。」   冬梅還想勸說些什麼,可張開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又將小嘴緩緩的緊閉上。   「大王到!」殿外傳來了侍從的呼喚。   先前還愁眉不展的娘娘頓時來了精神,眉飛色舞的道:「如何,冬梅,本宮所言不虛吧!」   大王好些日子不曾來娘娘宮裡了,害的娘娘受了不少相思之苦,這些別人或許不知,冬梅作為娘娘的貼身侍婢可是全看在眼裡,今日大王駕臨於此,她當然是最替娘娘高興的。   「冬梅,快,快幫本宮瞧瞧,這頭飾、衣裳可否整齊,本宮臉上的妝是不是淡了。」倉促之間,娘娘是手忙腳亂的。   冬梅一邊幫娘娘整理,一邊寬慰她道:「娘娘,您一切都是挺好的,再說您也不必擔心呀!不管您怎樣,大王還不是照樣寵愛您。」   「死丫頭,竟敢調笑本宮。」嘴上雖是怪責,可娘娘的嘴角卻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稍做修飾後,娘娘率著冬梅來到門口迎接大王。   大王方才由前殿散宴歸來,渾身佈滿了酒氣,剛一推門進來娘娘便聞到了,跪著請安道:「大王萬福。」   「唉,這地上多涼呀!愛妃快請起,快請起。」大王說著便將伸出手將娘娘給扶了起來。   如此溫心的話語,這般親匿的舉動可是往常鮮少有過的,娘娘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之色,道:「臣妾多謝大王關心。」   「呵呵,愛妃這晚還不曾安睡,倒讓寡人著實是心痛呀!」   娘娘在心裡猜測,今夜大王定是有什麼開心之事,入宮以來這還是她頭次聽他說這些溫馨的話。心裡也是特別的激動,差點就要落下兩滴淚水,可這不能讓人看見,別過臉對冬梅吩咐道:「冬梅,下去要他們熬些醒酒湯呈上來。」   轉過身,幽怨的說道:「大王,您怎得喝的這般多呀!」   「哦,呵呵,今日寡人特別的高興,所以就多飲了幾杯,倒讓愛妃替寡人擔心了。」   娘娘也感染了大王愉悅的心情,笑著問道:「是何事竟讓大王如次開心,大王能告訴妾身嗎?」   「呵呵,就是那幾位外來的客人。」赤穴城終究是不大,幾日下來文定他們到來的消息,也傳遍了這城裡的大街小巷,這可是數百年不曾有過的事了,宮裡大大小小的宮女與侍從就是各宮的傳話筒,這等大事冬梅自然也早就稟告給娘娘知曉了。   大王為人向來不苟言笑,那幾個外來之人為何能使得大王如此開懷,娘娘對他們也充滿了好奇,道:「妾身來日定要打聽打聽,他們有何種能耐,竟討的大王這般開心,日後也好傚法一二。」   「用不著打聽,寡人現在就可以告訴愛妃,只是這等事他人傚法不來,只有從他們幾個的嘴裡說出來,才能讓寡人高興。」自家人吹捧,當然沒有得到別人肯定那麼讓人開心咯。   「您越說,臣妾越發的好奇了,求大王就別再逗臣妾了。」娘娘醉人的聲音足足比的上一罈子巴鄉清,巴王的骨頭都給酥了半邊,在半推半就之下娓娓將今晚宴會上發生之事,一一敘說出來。   聽著聽著,娘娘也對這幾個外來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並不是說她也很在意王國昔日的輝煌,只是因為巴王喜歡,作為女人想拴住男人的心,那就得什麼都會一點。   美貌並不能永遠存在,哪怕就在此時,娘娘額頭之上稍微隱蔽的地方,也已經有了幾道不太明顯的皺紋,女人美好的青春只有短暫的一、二十年間。   可智慧卻會保留很長的時間,想要拴住男人的心,就得要投其所好。而相對特別的是,這是一位剛毅勇猛的大王,多多知道點王國往日的功績,時不時的點撥一下就能獲得額外的恩寵。   女人的智慧其實並不比男人差,只是二者所用的地方不同罷了,這意思就像是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乘著巴王高興,娘娘纏著他講了好些先人偉大的功績,一直聊到二更天,巴王感到有些困乏,便輕輕的摟著娘娘柔若無骨的身子,輕聲細語的在她耳邊道:「愛妃,寡人今夜著實有些乏了,我們早些歇息了吧!還有什麼話我們明日再接著談。」   這種夫妻間的暗示,娘娘當然是深有體會,一下子那張白玉無瑕的面容,便漲紅的猶如桃花般。大王好幾日不曾來過這宮殿了,讓娘娘暗下落了好幾次相思之淚,可當此時巴王要與她行周公之禮時,她反倒是不著急了。   輕輕掙脫巴王的懷抱,端起桌上那醒酒湯,在大王疑惑的目光之下將湯水呈上,道:「大王,下榻之前您且先將此湯飲下,明早起來頭就不會那般疼痛了。」接著又道:「大王放心,臣妾已經擱了有一會兒了,應該不燙了。」   「還是愛妃最體貼孤王。」巴王的心中泛起一絲甜蜜,接過湯水順帶撫摸愛妃那雙柔弱的小手,是多麼溫暖呀!巴王恨不得將自己的一腔鐵骨掏出一半溶進愛妃的身子裡。湯水被他一飲而盡,一把將眼前的女子橫抱而起,大步的走向那屬於他們二人的世界。   輕柔的將愛妃從自己的臂膀間滑向臥榻,騰出來的兩隻手急切的將兩旁的帳子放下,這宮殿之內立時升起了滿室的春色與歡笑。   第八章 玄秘繇詞   嬌呼與氣喘交織輝映著,連守候在門外的侍從與宮女聽來,都覺得兩頰發紅。   只是這歡娛的場面並沒維持多久,就被個心急火燎的呼聲給攪黃了。   「大王,大王。」一連叫了好幾聲。   「誰?」鴛鴦繡帳被一把撩開,惱怒之下,巴王恨不得一劍殺了門外的奴才。可從門外接著傳來的一句讓怒火中燒的他,陡然一下清醒了過來。   「稟告大王,巴鷹將軍回來了,正在偏殿候著呢!」   巴王開始慌忙的套鞋穿衣,帳中的娘娘不滿的嗔道:「什麼將軍非要深夜覲見,大王不能擱到明日再辦嗎?」   「別廢話,這乃是孤王的大事。」柔情似水的大王,就這一會工夫便消失無蹤了,又恢復成那個冷面無情的那位巴王了。   「恭送大王。」在送走大王的身影之後,冬梅打開了宮門,來到了娘娘的臥榻之旁,輕聲問道:「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呀?」換來的卻是一片哭泣之聲。   偏殿之中,巴王的氣色可謂是壞到了極點,台下跪著的巴鷹將軍雖然混身是傷,有幾處更是痛的揪心,卻不敢呻吟一聲。比起大王望過來的兩道怒光,這疼痛壓根算不上什麼。   在臣子的眼裡,大王那兩道眼光簡直比敵人的兩道暗器還要厲害,巴鷹將軍實在不堪忍受下去,頭重重的磕在大理石地上,磕得地上的石板聲聲作響,求道:「罪臣不但沒完成大王交下的任務,還折損了許多將士,請大王恩准罪臣以死謝罪。」   「以死謝罪?」巴王先是慢條斯理的重複一遍巴鷹的話,接著便是暴跳如雷的道:「你以為你死了,就能贖清你身上的罪過嗎?那可是三十條人命呀!你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嗎?啊!不單單只是這三十個活蹦亂跳的小伙子,還有他們背後三十個家庭。他們相信孤王將自己的愛子、夫君交給了孤王,而孤王呢!則將他們交給了你,這一次你將他們帶出去卻不曾帶回來,要寡人如何向他們的父母兄弟妻兒交代,你想一死了之,沒那麼便宜的事。」   巴王一番激動的責罵,讓巴鷹將軍回想起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部下,那都是日夜與自己一同生活過幾年的弟兄呀!就在那麼兩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永遠的倒下了。   巴鷹不由得流下了錚錚鐵漢的滾滾熱淚,哭道:「除了死我沒有旁的辦法來贖罪了,大王,您就讓罪臣平靜的死去吧!」   「窩囊廢。」怒不可遏的巴王幾步走下王位,一腳便將跪著的巴鷹踹倒一旁,罵道:「我怎麼就選了你這麼個窩囊廢做了將軍,你玷污了這個尊貴的姓氏,不配再做巴人的子孫。」   看著他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巴王不敢相信此人竟會是自己最為得力的巴鷹將軍,究竟是怎樣的敗仗會讓一向剛猛強硬的將軍頹廢至此。   巴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直等他哭了好久,將心中的悲涼之氣悉數發洩出來之後,才道:「哭夠了沒,巴族男兒的血淚不會平白的流走,一切都要從敵人身上給我奪回來。」   從來不曾哭泣的男兒經過這麼一番痛哭之後,也恢復了往日的神貌,眼神甚至比往日更為堅毅,道:「大王,您吩咐吧!要怎麼做巴鷹都聽您的。」   挫折沒什麼窩囊,窩囊的是不能從挫折中爬起來。巴王相信巴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他不是那些真正的窩囊廢,滿意的道:「好,只要你聽寡人的,必將有機會洗刷掉身上的恥辱,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報仇。現在先給我說說,這次敗仗的整個經過,一點一毫都不准給我漏掉。」   「是。」巴鷹開始一點一點的講起……   前日,巴王將巴鷹喚來之後,交給了他一件艱巨而隱秘的任務。率領著幾十個王宮秘密訓練多年的死士,由密道出山,偷襲在外駐紮的賊寇,將失落的玉器悉數取回來。   原本巴王料想,這批死士自己暗下訓之多年,個個練就了一副夜行的本領,此行前去縱然說不上十拿九穩,也總算是可操左券。   可他們對那幫兇惡的敵人實在是知之甚少,自以為不過是一夥有些本領在身的匪徒罷了。   可誰知於夜行隱跡一道,這些惡人卻是極為精通,還不等他們靠近便設下了陷阱,殺的巴鷹等人是措手不及,若不是他們對這一帶山林的熟悉,只怕險些要全軍覆沒,即便是如此,回來之後清點一番,還是有三十多位兄弟永遠的留在了山外。   巴鷹敘說之時,幾次被自己的泣聲所打斷,巴王少不得又稍稍的安慰了幾句,才打發他先退下歇息。   巴鷹退下之後,大王獨自一人坐在那高位之上,眉宇間佈滿著深深的愁雲。兵符之事一波三折,讓他倍感力不從心,或許他真是有些老了,年輕時那股不服輸的拼勁,也早已隨著年華的消逝趨於平凡。   大王沉吟了好半會,不僅是在為那兵符之事勞心,也在緬懷那些過去的歲月。   「來人呀!」大王忽又想起了什麼,朝殿外嚷了幾聲。   侍從慌忙的打殿外連爬帶滾的來到了跟前,小心謹慎的道:「大王有何吩咐?」   「慢騰騰的,幹什麼在?」   巴王硬邦邦的口氣,讓侍從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唯唯諾諾的應道:「奴才有罪,奴才該死。」   「好了,你派個人給寡人將太卜大人請來。」   「這麼晚了……」侍從話還未悉數出口,便感到大王那兩道風霜般的眼神向自己襲來,馬上改口道:「小臣明白了,這就去辦。」   說完趕緊的退出大殿,巴王的眼神這才平息下來。   從睡夢中被人喚起,任誰都不會樂意,當太卜披著衣裳出現在侍從面前時,便是滿口的怨氣,道:「是誰呀!三更半夜擾的人不得安寧。」   侍從可是滿嘴的委屈:「哎喲,我的大人喲,若不是大王的差遣,您借我個膽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呀!」   「大王?」先前酒宴上分手之時,大王不是已經酒意正酣嗎?怎得一會工夫又差遣人來召見自己,太卜心中頓生狐疑。   見他猶豫不決,侍從可是心急如焚,催促道:「我的大人喲,您怎得還能如此悠閒,大王那裡心情不佳,那邊已經是急的快要跳腳了,趕緊跟我走吧!」拉著太卜就要往外面走去。   「唉,總得等我將衣裳穿整齊了吧!」太卜套上衣袖,拿上髮冠也不及戴上便隨著侍從而去,只好待會在路上再行整理了。   到偏殿面見大王之時,太卜已然穿戴整齊。   當他向王座上的大王望去時,果然如侍從所說,大王是滿臉的嚴峻,和先前散宴時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太卜謹慎的下拜道:「臣依召而來,不知吾王深夜召見有何要事?」   巴王緩緩道:「孤有一事十分棘手,數次行事都不見成效,特召卿前來為孤王卜上一卦,且看看此事該如何行事方會有進展?」   太卜一聽不由得喜從心生,巴王向來剛猛,對占卜一說極為不信,在位的數十年間自己簡直就成了一件擺設。想不到今日卻有機會一顯身手,只要自己將此事辦的妥當,日後還不成了大王跟前的紅人。   想及於此,太卜心底就不住的高興,道:「臣請大王稍等一會,臣去取所需的龜甲與楚焞. 」   得到大王的首肯之後,躍躍欲試的太卜一陣疾步退出偏殿。   楚焞者,乃是用荊木紮成的一個火把,用從太陽裡取來的明火燃燒。   這麼晚了當然不會有陽光,更不可能在陽光中取火,好在偌大的王宮之內有一間宮殿,便是專門保存火種用的,更有專職的官員照看,不間斷的往裡面加柴薪,不讓火種熄滅。   龜甲,也不是隨意找來就行的,講究春季取龜殼,秋季收龜殼,也與火種一樣既有收藏之室,又有照看的官員。   過了好一陣,太卜才回到偏殿,雙手還端著一隻托盤,上面裝著所要用的龜殼,身後跟著一人,舉著楚焞.   遣退了那名侍從後,太卜道:「大王,一切已經就緒了。」   「嗯,那就開始吧!看看本王所求的東西,究竟要怎樣才能到本王的手裡?」   太卜點點頭,不再做聲回答,整個人彷彿陷入了一片凝重,大殿內的氣氛也顯得莊嚴而詭異。太卜奉上龜殼,讓大王在龜殼之上用小刀做上記號,然後用楚焞來燒灼,等到龜殼裂開便算是好了,再由太卜根據裂開的紋路說出所代表的繇詞。   正在主持儀式的太卜,有如神靈加身一般,雙手奉著龜甲來回的搖晃,但火苗卻始終圍繞在巴王方才刻的那個記號之上。髮冠早在儀式開始之前就被取下,太卜搖頭晃腦的迷離狀跟白日裡那些舞者有著驚人的相同,嘴裡還不停的念叨一些古怪的句子。   看著太卜嘴裡唸唸有詞,巴王忽然覺得挺可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會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來了。若往回倒數個十年,他都會對此不屑一顧,難道人老了心態就變的不像自己了?   未幾,那龜殼出現了裂痕,這儀式也算是成功了。太卜獻上龜甲,道:「請大王過目。」大王當然不會看卦象,這只是太卜表現恭敬的意思。   「不必了,太卜快看看,繇詞上究竟是如何說的?」   大王是這般的急切,太卜也不敢再扭捏,捧起龜甲開始慢慢端詳。   此裂開的紋路又稱之為兆,兆分玉兆、瓦兆、原兆三種。玉兆紋路最細,瓦兆紋路次之,原兆則更為大。倘使是依刀所刻畫的地方豁裂甚大,叫作兆廣;裂在旁邊紛歧細出的,叫作璺坼。   說起變化來,粗分便有一百二十個,細分則有一千二百個,每個各對應著一個繇詞,以斷吉凶,繇詞總共有一千二百個。   對著火光端詳了半天之後,太卜將龜甲放在托盤之上,又閉起雙目沉默了半晌,再睜開時就露出了一臉的驚喜之色,道:「啟稟大王,此卦的繇詞微臣已經看出來了。」   「哦,快告訴孤王,這繇詞上是如何說的?」   太卜言道:「森羅萬象總是幻,且莫登高妄自難。」   「森羅萬象總是幻,且莫登高妄自難。」巴王將此繇詞反覆的念叨了幾遍,依舊不能體會出其中的意味,不得不向太卜問詢道:「太卜,為本王解說解說,此句究竟是何意思?」   「回稟大王,微臣參詳此句的意思,乃是說讓大王與其費力四處找尋那件東西,不如就在身邊仔細搜尋搜尋。」   巴王心中為之一沉,那東西可不就在這頭頂之上嗎?他已經知道其下落,只是無法將之取回罷了。神神叨叨的折騰了半天,結果卻只是獲知了些早已知曉的事,看來這些裝神弄鬼之事還是不太適合於他。   「從卦象上看來就是這層意思了,大王您還有什麼需要微臣效勞的嗎?」意猶未盡的太卜大人是一臉的期待,期待著大王多問上幾句,也好讓自己藉機多表現表現,在這麼個大王手底下做卜官,這種場面還真是難得的緊。   然而巴王已失去了興致,不僅如此,他都後悔自己為何會叫來太卜,鬧上這麼一出,緩緩道:「好了,耽擱你休息了,寡人也乏了,日後再談吧!」   太卜雖然有些不捨,可大王都已經發話了,也只好順從的道:「那,臣便告退了,大王若是再想起什麼來,一經傳喚,臣一定立時趕來。」   巴王面無表情的點點額頭,看著太卜退去的身影,又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喊住快要走到的太卜道:「且慢。」   聽到大王的挽留,原本神色黯淡的太卜不由得為之一振,回過身道:「微臣有何可替大王效勞的,請大王吩咐。」   巴王此刻的眼神顯得凌厲而逼人,讓滿懷興奮的太卜頓時猶如跌入了冰窖。   「今晚的事,我不希望由別的人嘴裡聽到,太卜大人,孤王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這麼明顯的暗示,已經不能稱其為暗示了,只要不是個傻瓜,都能聽的出其中的意味來,更何況太卜也是有幾十年仕途經驗的老臣了。   他連連回答道:「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大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記住便好,去吧!」巴王這才打發他出去。   出了大殿,太卜大人一路疾走,還由衣袖之中取出了汗巾,慌忙的擦拭著額頭上不住冒出的汗漬。要不怎麼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呢!這一刻的歡笑之中,或許就藏著下一刻的殺機。   原本還指望著這趟差事能在大王面前露露臉,現在只求大王不怪罪就算是萬幸了。   巴王在王座之上愣坐了老半天,撇過頭望了望殿外的天色,一日之中的第一縷陽光已射進了這赤穴城,而他──這座城毋庸質疑的主人則又是一夜不得安睡。   下期預告   善惡因果者,惡業、善業、不動業,此三者是其因,果報有六,即為六道是也。塵世間天理循環,無不是以此為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連串的災禍戰亂,最後都只能由一場更大的戰亂為終結。   一場大的血腥過後,文定等人也結束了此次巴蜀之旅,留下的是不堪的記憶,帶走的是美好的回憶。 第十集   第一章 尋跡而來 原本漆黑的洞穴裡,此刻卻閃爍著無數枝火把,排成一條綿延的長蛇,隨著曲折的洞穴斗折蛇行,照著洞穴的四壁發出黃閃閃的光亮,火光與人影交織,將這寂靜了足有千年的洞穴,攪得沸沸揚揚。   長長的隊伍緩緩在山洞裡徐行,原本就有些氣悶的洞穴,再加上火把所釋放出的煙氣,讓隊伍中不住傳出咳嗽聲與漫罵聲。   「咳,咳,這他媽的是什麼鬼地方?這些個小鬼子整個吃飽了撐的,將人家的寨子燒也就燒了吧!還不肯罷休,非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不可,害的我們弟兄也跟著遭罪。」   「誰說不是呀!你說那鬼都不肯來的窮山寨能有什麼好搶的,那些個窮鬼又礙著他們什麼了?費這麼大動靜一把火燒個精光,還不依不饒的,真他媽有病。」   兩個嘍囉的話,引起了前面之人的注意,回過頭來給了他們一人一腿,訓斥道:「讓你們走就走,少他媽跟老子廢話。」   那兩個嘍囉委屈的辯解道:「少主,我們倆不是對您老人家不滿,可那些個東洋人跩的跟個什麼似的,您說兄弟們好些日子跟著他們,淨在林子裡喂蚊子了,也不知圖的是個什麼。您說那好好的寨子,裡面就算沒藏多少寶貝吧!也總會有些水靈的娘們吧!就這麼一把火燒個精光,是不是太可惜了?」   那訓斥他們的少主,正是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鍾一止的獨子鍾俊傑,在盧丘的陪同下,正領著手下們與牧野勝仁率領的督寇,往這大山腹地搜尋一些什麼。   「你們他媽管那麼多幹嘛?反正這次我們跟著東洋人是來發大財的,那些個雞毛蒜皮的小買賣,人家根本瞧不上眼。只管老老實實跟著干,時侯一到,那些金銀珠寶包準少不了你們的。」   嘍囉們趕緊拍鍾俊傑的馬屁:「您老都這麼說了,我們這些馬前卒能不效死命嗎?」兩個嘍囉聽到連少主都是如此有信心,自己這孤家寡人的還擔心個什麼勁,只要能發財,他們什麼惡事沒幹過。   「嗯。」鍾俊傑微微點點頭,又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雖然在這些手下面前,他說的是很有把握,那只不過是他想穩定軍心的說辭罷了,其實在他的心底也是七上八下的,弄不清楚這些東洋人到底是在倒騰些什麼事。   此時,總管盧丘也打前隊來到他身邊,問道:「少主,方才後面出了什麼事嗎?」   「咳,不過是在路上待的時間長了,幾個兄弟憋的太久了,想洞庭湖上的那些個姑娘罷了。」   手下這些弟兄都是些殺人放火,橫行慣了的水底蛟龍,在陸上待的太久,難免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別說他們了,就是盧丘自己也是如此,他滿懷憂慮的道:「這宗買賣真不知何時才能幹完?少主子,老盧讓您留在成都以觀其變,不就是怕這樣膠著下去,您也跟著遭罪嗎?」   年輕氣盛的鍾俊傑,自然聽不得老人這樣來回的嘮叨,微微有些不耐的道:「盧總管,我老爹盼咐我這次跟著你來辦事,就是想讓我長長見識的,這老待在成都也不是個事呀!那幾天悶的我心裡直發毛,又擔心你們這究竟怎麼樣了,成天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乾脆就來這裡與你們一同進退,旁的不說,至少不用猜來猜去的乾著急。」   盧丘不讓他跟來,那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可誰知他竟自作主張跑來了。既然已是如此了,盧丘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說的多了,不但不能讓這位少主子醒悟,反而只會平增對自己的厭惡。今日這鍾俊傑或許還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來日等到他繼承其父的事業,還不有的是機會對付自己,盧丘才不是那種喜歡冒死進言的傻子呢!   「這些個東洋人到底在搞些什麼?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領著我們在這山洞裡轉悠。盧總管,你說這山洞到底有多深呀!走了快有好幾個時辰了,怎麼還沒走到底呀!」   盧丘雖然不說,心裡也是非常憂慮,畢竟這樣被人牽著鼻子瞎轉,猶如蒙上了雙眼的牲口,發生什麼事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他越想越覺得不穩妥,向一旁的鍾俊傑說道:「少主,您稍侯片刻,老盧這就去前面打聽打聽,不能再這樣盲人瞎馬似的,被他們瞞在鼓裡了。」   鍾俊傑聽聞要跟那些個扶桑人打交道,也非要一同前往。雖然心底不願少主和那些個傢伙走的太近,可人家畢竟是少主,盧丘不想給這位未來的主子留下專橫的印象,也惟有默許他一同前去。   前方的牧野勝仁不知在鼓搗些什麼,長長的隊伍站了老半天也絲毫不曾有動靜。盧丘與鍾俊傑穿過了自家的手下以及扶桑武士組成的縱隊,往他這邊走來。在離他將近二十步的距離時,卻被幾個東洋武士給攔了下來。   「牧野頭領,牧野頭領。」鍾俊傑急急的向前方思考中的牧野勝仁呼喚起來。   牧野勝仁正在思索些什麼,卻被他從中打斷,神色極為惱怒,一雙懾人的目光望的鍾俊傑是冷汗直流,好在有盧總管在一旁暗暗給他以扶持,才讓他不致於當場出醜。過了片刻後,牧野面色稍稍有些緩和,向自己旁邊的一個武士盼咐了兩句,那名武士連連點頭,然後往盧丘他們走來。   來到他們二人面前後,那武士便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口氣生硬的質問道:「頭領問,你們二人,不在後,後面看好你們的人馬,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自從小澤敬吾死了以後,這幫東洋人中就沒幾個精通漢語的了,這給扶桑武士與水賊二者之間的合作帶來了麻煩,更讓鍾俊傑惱怒的是,小澤敬吾死後,這幫東洋人中沒一個再如同小澤那般彬彬有禮,一個個都好像欠了他們五百兩似的。   牧野頭領那等大人物也就算了,如今連這個不起眼的小卒子,也敢如此對他們不客氣的說話,火冒三丈的他正要發火,卻被盧總管給生生攔了下來。   盧總管一臉和善的對那武士說道:「煩勞轉告牧野頭領,我們在這氣悶的山洞裡走了足有幾個時辰了,在此業已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後面的兄弟大多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都來向我問詢,特此我來想問問牧野頭領情況如何,看看有沒有用的著我們的地方?」   扶桑武士將他的話帶給了牧野,牧野在原地來來回回走了幾個往返,揮揮手示意讓他們過來。   年輕的鍾俊傑對沉默寡言的牧野勝仁,有一種無來由的崇拜,弄的盧丘百思不得其解。據他所說,牧野勝仁那簡練直接的語言動作,一絲不苟的冷酷表情,還有讓手下絕對服從的能力,都讓他深深崇拜。   見到牧野勝仁招呼他們過去,鍾俊傑三步化做兩步走到近前,恭敬的尊道:「牧野首領。」   牧野勝仁看也不看他一眼,等到那個扶桑武士到來之後,才用倭語說了一大段,那武士則是「咳、咳、咳」一陣後才對他們說道:「頭領讓我告訴你們,前方有兩條路,不知道究竟是要走哪一條,負責追蹤的下忍們已經前去勘察了,要等他們回來才能確定。」   正說著,幾道人影刷的由洞口處出來,用倭語向牧野勝仁道:「報告頭領,依據那些敗走之人留下的蹤跡,他們走的是右邊那條洞穴。」   「好,好,繼續在前方探路。」牧野勝仁向身後數百個倭賊喝道:「動身。」   那條長長的火龍又再次遊走了起來。   「柳兄,為君之道究竟是什麼?」   昨日宮廷酒宴上的餘震尚未消去,一大早,文定便被公子斐拽出了小院,將他請到了自己的太子宮。在將巴子烈等護衛遣走之後,前一刻還在嬉鬧的公子斐,突然間問出如此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整個人的氣象也大不相同,就如同是變了個人般。   倉促間,文定還被他的陡然變化弄得措手不及,定了定神道:「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介商人,太子因何會有此問?」   公子斐露出淺淺笑後,先請文定安坐一旁,方才說道:「柳兄不必自謙,你我相識雖不過數日,可接連幾日下來,我見柳兄談吐不俗,風采絢目,令人忍不住便想親近。就連我那一向挑剔的父王,在昨日宴席過後,對你也是讚不絕口,若是本宮無這點識人之能,恐怕父王早就廢除我這東宮之位了。」   文定面有羞色的道:「太子殿下太過抬舉在下了。不瞞太子殿下,區區在山外做的就是這些與古物打交道的營生,對這些古物、傳說多少也略知一二。細說起來,昨日宴席之上也不過是湊巧蒙上罷了,若是大王再追問下去,柳某必定是洋相盡出。」   雖然文定言盡於此,可公子斐卻依舊是不為所動,對自己的眼光沒有一絲的懷疑,道:「本宮定然不會看錯,柳兄實乃是本宮少有見到的謙謙君子。自古賢士君子,便是為君者治理國事必不可少的棟樑之材,就請柳兄不要再推托,為本宮講講這為君之道。」   文定再三的推搪,可始終是不能讓他妥協,這個巴國太子就是有股摧剛為柔的韌勁,巴子烈那等孔武有力的將軍,在他面前也惟有俯首帖耳的份。文定本就是柔弱的小商人,又何能與之糾纏呢!最後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至於為人主之道,與文定所操持的營生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也,這事還真是有些為難了這個年輕的當鋪大掌櫃,好在往日年少之時,文定在許多先賢的書中多少也曾涉獵過,只好是七分記憶再加上三分的體會,事先說道:「這是太子硬逼著柳某說的,說的不對,太子可不能見怪。」   「但說無妨,既然是本宮求教於柳兄,柳兄也就不必存有什麼顧慮,直言暢敘便是。」   文定略微沉吟了一會,緩緩抬起頭道:「為君之道,必存百姓。若巴公子能諸事以這赤穴城裡的百姓為先,百姓也必會以至誠之心待之,何愁不能服眾?」   雖只是短短的一兩句,卻讓巴公子聽出點味道,也越發的來了興致,繼續問道:「柳兄的意思是指,要本宮日後多多關懷城裡的百姓,不知是與不是?」   「民為貴,君為輕。在下記得唐朝時宰相魏征在規諫唐太宗時,就曾用水與舟來比喻君王和百姓的關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之不存,焉有船行之暢通哉?是以,為君王者萬事要以百姓為先,也惟有如此,才能使得國家富足,百姓安居樂業。」   這些早已流傳甚廣的典故,在塵世之人聽來,或許是沒什麼新奇之處,可對公子斐而言,卻是有生以來頭次聽聞,而且在心底也是甚為贊同。   文定一番話下來,直聽得他是喜上眉梢,深感自己的眼光不錯,能講出這番道理來,文定實在不是尋常的販夫走卒。放眼這赤穴城裡的商販們,除了會關心自己的那份生意外,誰還會操心這民生疾苦之事?   公子斐恭敬的道:「依柳兄所言,萬民乃是君王的根本,只要以摯誠之心善待黎民,只要得到了民心,本宮便可高枕無憂,是嗎?」   文定不禁啞然而笑,若只是這般,那君王的高位也未免太過於容易了,接著道:「太子別急,在下方纔所說黎民是君王的根本,這是最為至關重要的,除此之外,君王還要有能安邦定國的賢士襄助。」   這一點在許多時侯甚至要比民心更為重要,因為百姓者人微言輕,往往又如同一盤散沙,除非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然輕易就會被人所左右,而能左右百姓的,往往就正是這些個賢士。   「有道是安在得人,危在失士。國事繁重,若無論大小櫃細都要靠君王一人承擔,任誰亦只能是無能為力,若是能擇賢臣良將以任之,則國事有所托,文武兼備,上下一心,必能將太子的疆土治理的井井有條。」   公子斐若有所思的道:「若是本宮能有幸得到柳兄襄助,則巴子國的黎民必能安享太平,百姓們也能過上富足的日子。」   若是赤穴城裡的王公大臣們,聽到儲君如此的稱讚,定然會是歡喜非常,可文定卻只是淡然一笑,道:「太子殿下謬讚了,在下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商人,與太子殿下的諸位臣工比起來,縱使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望其項背。太子若能將諸位臣工妥善運用,必能在這赤穴城中開創出一番承平盛世,文定這等無用之人,也只能是做做那餬口的營生而已。」   公子斐話中誠摯的暗示,文定並不是沒有覺察出來。只是這赤穴城的榮華富貴雖然十分誘人,可若是他稍稍有所動,就此留了下來,那麼家中父母弟弟該如何是好呢!更何況此時文定的背後不僅僅只是家庭,還有那翹首以盼的伊人,也不能辜負東家與師傅深切的栽培,是故也只好在此裝愣充傻了。   「誒!」公子斐也並不是那種肯輕易便放棄的人,文定既然一味的躲閃,他則乾脆挑明了道:「諸位臣工的本事,本宮自然是心中有數。上有三公之輩德高望重,下有巴子烈之流血氣方剛、剛毅勇猛的後進,他們對父王與本宮皆是忠心不二。更重要的是,還有樊鵬將軍這般有勇有謀的國之棟樑,掌管巴子國的命脈所在,就武備而言,本宮無有什麼可憂慮的,然而……」   公子斐稍適停頓後,接著歎息道:「然而我巴子國於攻乏之中立國,自先祖立國之始,便是一貫的崇武慢文,即便是在這山中之城待了如此漫長的歲月,不論是大臣還是百姓,從上到下依舊是如此,始終不能改變這扭曲的情形。」   文定深信其言,巴國子民留諸於文字的記載不多,且無不是與攻伐戰事氨急相關,其彪悍的民風是可見一般。可擁有了這群保家衛國的勇士,君王的統治豈不更加穩固,這應該是君王的幸事呀!何故公子斐反而是一臉的苦相?   公子斐忽地面露喜色,道:「本宮思量了好些年,也不能找出妥當的方法來,正在苦惱之際,恰好白虎大神將柳兄送到了我的面前,這豈不是大神的旨意?本宮想讓柳兄教化我國的數萬黎民百姓,期望在柳兄的教化下,讓他們一個個成為守禮之民,我巴子國也成為一個禮儀之邦。」   公子斐說的是眉飛色舞的,文定聽來卻是頭皮發麻,趕忙回道:「太子殿下過講了,貴國百姓民風質樸,諸位大臣更是功德兼備,在下一個小小的商人,無德無能,實在是擔不起太子殿下如此的美譽。」   「唉,柳兄這事不必著急,以後的日子還長的很,盡可以回去好好的想些時日,再答覆本宮亦不退。」公子斐不等文定再諸多推搪,先行一步告辭而去,背過身後,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屠,這副表情正是巴子烈等朝臣們最怕見到的。   分手後,文定獨自一人走在路上,心頭是紛亂如麻。若說他平生的抱負,自然是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縱使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在百姓中留下口碑。   「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兒時學堂裡的先生便是這麼教的,雖然人生的際遇讓文定失去了仕途的可能,不過那少時的夢想卻始終未曾從心裡除去,只是隱藏在深處罷了。如今機緣巧合,在這群山之中,在這不為外人所知的國度裡,一個機會生生的擺在他面前。   不能說公子斐的提議,在文定心中沒有產生過一絲波動。畢竟這乃是一國太子的誠懇相邀呀!觀之公子斐的態度,就算日後對文定不是委以國政,起碼也得是依為臂膀,讓他可以一展生平的志願,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呀!   然而文定卻只能是強自熄滅心頭那股澎湃的豪情。無論何時何地,家人在他心目之中都是最為重要的,既然當年為了家人他可以放下一切,時至今日又有何不可呢!更何況這份牽掛之中又添加了極為重要的一筆。   想到雨煙,文定的心中便是充滿著甜蜜。想她一位紅塵女俠,既貌若天仙,又有一身的武功,在音律方面更是讓人如癡如醉,最難得的是出淤泥而不染,身上無絲毫妖燒之氣。多少達官貴人對雨煙都只能是望而卻步,而她卻偏偏挑中了自己這個默默無名,又身無長物的小小商人。   好些次文定都曾暗自問過自己,自己究竟是哪方面讓雨煙瞧上眼,可思來想去,他也找不出這裡面的玄機來,最後只好歸納為顧正聲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女人是不能用常理去琢磨的。反正自己對雨煙也是情之所歸,又何必非要想的那般明白透徹呢!   可是眼前這局面的確是件麻煩事,山外面有窮極惡的倭寇,這個時侯出去不營於是死路一條。再說還不知道巴王的意思如何,究竟是打不打算放他們走。如今的文定等人真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往後該如何走亦只有天知道了。   方纔一路上,文定都只是低頭冥想,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個方向,不知不覺他走了老遠,等他醒悟過來,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處何地了。   無奈之下,文定只好向一旁一位正編著竹簍的大叔,求助道:「大叔您好,請問您此地是何處?小的若是要去赤水溪,需要走哪條路?」   「是哪裡?」那位埋首於竹片中的大叔,語氣彷彿是十分的震驚,還帶有一絲怒氣,反問道:「你來說說這是哪裡?」   可是當他放下手中的活計,抬目望了文定一眼之後,方纔的怒火頃刻間又給平息了,趕忙起身,語氣中略帶歉意的道:「實在是抱歉,還以為是哪個搗蛋的後生在捉弄我,想不到是您這位山外來的貴客呀!」   這座石頭城能有多大,將近兩個千年裡都不曾有過外客到訪的經歷,城中的百姓們早已忘了還有外面那個世界。而幾位山外來的異客,突然間由大廟神洞而出,如此轟動性的消息,不消一日便已是傳遍了全城,再加上昨天文定等人在與大王的轎夫們你追我趕的上演了那麼一場好戲,想要不知道他們這群人的到來,還真不是件容易事。   文定恭敬的問道:「讓大叔您見笑了,小的一時不慎迷失了方向,還望大叔告知此地為何處,要如何才能走回赤水溪。」   那位大叔指著不遠處一座高聳挺撥的建築,語氣中充滿敬畏的說道:「這裡便是將軍祠,供奉著我巴子國兩千年前,一位最受人尊重的將軍。」   能讓後人為其建廟立碑,本就是對亡人平生功績最大的肯定,古往今來必然是卓越出眾的忠臣烈士,否則不可享此殊榮,便如同那四處可尋的關帝爺廟以及岳王爺廟。當然歷來有些不識其中因由的權臣,亦妄想盜此天功,仗著自己位高權重,早早的建下生祠。然而不管他們將那些生祠修傷得如何富麗堂皇,只要人前腳進棺材,那祠堂也就將隨之覆滅。   大多數時侯,甚至不必等他們入土,只待其人失勢,平日裡受他們盤剝,受他們欺凌的百姓,便會急不可待的將之砸毀。那些權臣便始終不明白,這些建廟修祠的善舉,不是因為滿室的金銀,不是因為滔天的權勢,乃盡皆是百姓們發自內心尊敬其人的緣故。   若是百姓心中實有其人,供奉在高岸之上的神牌,縱使只是一尊簡易的泥胎,亦會是香火鼎盛;若是百姓心中對其人只是僧恨,就算上面擺的人像乃是由赤金鑄成,亦是無人問津。   歷朝歷代數之不盡的少年郎,正是在這些先賢的指引之下,在身邊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抱著效仿先賢的志願,趕赴為國為民的仕途,踏上保家衛國的沙場。誠然貪官污吏亦不曾有過片刻滅絕,然而一個綿延數千年的中華,終究是好官清官、忠臣義士多過叛臣賊子,否則我大漢綿延的文明早已隕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文定聞聽此廟供奉的乃是兩千年前的古人,不由得暗自一驚。若要百姓牢記一人恩情不難,難的是歷經多少代人後,百姓依舊不曾淡忘,而能做到千年不忘的,更是難上加難。   一時間,他也不急著趕回住處了,向那位大叔問道:「大叔,請問小的能否進去這將軍祠瞻仰一番?」   「哪有什麼不可以的?只要進去是真心瞻仰將軍神像,不是進去搗蛋的,在這赤穴城裡憑誰都可以自由進出;可若進去是褻瀆先人的,抱歉,就算是當今太子也不行。」   大叔神情是異常的堅毅,看的出來對廟裡供奉的那位將軍是尊重到了極致,文定猜想就算是嬉鬧成性的公子斐在此,看情形也得是容忍他幾分。   誠然若是當真遇上蠻橫不講理之人,這位看上去普通普通的大叔也不能如何。這也是文定喜歡和公子斐接觸的原因,他雖然有些胡鬧,卻並不喜歡以勢壓人,不然以他在這城裡超然的地位,他大可以不必如此大費周折的捉弄那些大臣們,一紙手諭下去,誰敢不乖乖依從?   或許,也正是因為公子斐如此讓人不可思議的行徑,才讓那些被他捉弄的文臣武將們雖然都很頭痛,可誰也不曾真正與他起衝突,每每遇到大事,還會竭力保全他。然而在外面的世界裡,因為一點點小誤會,君殺臣,臣叛君之事屢見不鮮。   遇上這種固執己見的大叔,以公子斐的性情也不會當真與他計較,相反還會遴道而行,免得彼此沒趣。   「大叔您慢忙,小的先進去看看。」雖然只是遺像,然而能得到百姓如此尊重的將軍,文定可不願錯失親眼目睹的機會。   「你等等。」正當文定抬腿要往廟門裡走之時,大叔卻先一步喚住了他,「小伙子,這廟裡的廟祝可是不好說話。你進去後,旁的到還罷了,需先向將軍的神位敬上三炷香,非是如此,他定然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多謝大叔指點,小生記下了。」文定必恭必敬的向大叔施了禮,然後才向將軍祠走去。   從方才就一直繃著張臉的大叔,終於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第二章 將軍祠 將軍祠說大不大,佔地也就是和赤穴村那間祖廟差不了多少,然而卻出奇的高聳,不知是因為初建者在建造之始,便是打算將此將軍祠建的如此偉岸,還是周圍百姓自覺得將自家的屋舍修在它的廟簷之下,總之在周圍眾多的樓宇中,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高的建築了。   家鄉的祠堂是文定與小夥伴們兒時的天堂。初次出來討生活,也是在一座遠近馳名的關帝廟腳下,文定彷彿與祠堂廟宇有著不解的淵源,幾年下來總算是見過大大小小不少的廟宇。   在文定的印象中,只要是一般較為出名的廟宇,還沒走到門外,就可以瞧見那熱鬧的場面,一般百姓的集市、廟會都喜歡安置在廟門外。   小廟尚且如此,若是像武昌府那寶通禪寺、青菱古剎一般的大廟,門外沒幾步便是城裡的鬧市。可這將軍祠卻偏偏不是這般,門前是乾乾淨淨,一個擺攤的商販都沒有,大家只是安安靜靜的攜老扶幼而來,又悄然無聲的自行離去。   雖然這裡沒有那些個一步一磕頭的虔誠信徒,不過光只是這份安靜,就讓文定覺得肅然起敬。   文定大略的數了數,進香隊伍中少說也有不下三百人,若是在旁的地方,小孩哭,大人打,男人們高談闊論,女人們閒話家常會是如何喧鬧的景象,然而在這裡,在此刻卻是悄然無聲。   文定夾雜在人群之中,隨著城中的百姓緩緩步入將軍祠。一踏進大堂,抬眼便望見神完上那尊比真人還要大上許多的塑像。   此無疑便是百姓們膜拜的那位將軍,神台上他威武不凡,右手執寶劍,左手緊握著拳頭,雙目凝視著遠方,神態也是格外的凝重,讓人一見便能感受到這是一位憂國憂民的忠臣義士。   文定謹記方才大叔的提點,初一進門後,就隨著周圍的百姓們點燃了三炫香,必恭必敬的插在了香爐裡。文定原打算就這樣夾雜在人群裡,靜靜地瞻仰一番,然後再靜靜地離開,可他那身與眾不同的衣衫,還是讓他顯得格外突出。   未幾,果然便有一位白髮長者找上了他。   「這位善客可是來自山外?」白髮老者沒有半點虛禮,直接就是這開門見山的一問,讓原本就倍受人側目的文定,越發被包圍在眾目睽睽之下。   在如此多人的注視之下,文定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想用淡淡的笑容來掩飾自己此時的尷尬,面向白髮老人回答道:「回老伯的話,小的來赤穴城確實不過幾日。   這白髮老者大約就是方才門外那位大叔所說的廟祝。一般廟裡的廟祝也就是廟中司職香火者,干的最多的差使也就是為香客們解籤圓夢,大多時侯,那些小廟裡的廟祝,也就是那些行走江湖的遊方術士們,臨時在某個小廟掛單而已。就算在大廟之中,廟祝也不是頂重要之人。   可這位白髮蒼蒼的廟祝則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臉上既沒有那些小廟祝獻媚的神情,也沒有那些大廟廟祝們的某鶩之氣,全身充滿著一股折人的威嚴。在他面前,文定自覺得不敢有絲毫怠慢。   此時的廟祝看上去心情不佳,語氣中也帶著幾分嘲諷,道:「善客來到本城不過數日,大王的宮殿、太子的東宮,還有諸位大人們的府上,那麼些富麗堂皇的去處定然還不曾一一拜訪過,何來的興致光臨這狹小的祠堂呢?」   若是文定據實以告,自己是因為迷路才來到這將軍祠門前的,不消說這位白髮廟祝,就是旁邊這些來此上香的百姓也會大失所望。   這幾年下來,文定早已不再是那只知低頭往前,也不管是不是會撞上厚牆的愣頭青了。   看的出這位白髮長者,對包括巴王與公子斐在內的那些本城權貴們,並不是十分的敬畏,甚至於從他口中,可以聽到些不屑的意味來。   這世上的人哪怕是相隔的再遠,脾性依舊是會有其相近之處,這白髮老翁就如同外面那些不容於朝廷、不容於權貴的清高之士似的,總是對當權者有著諸多的不滿,對權貴們的榮華則是不住的冷嘲熱諷,時不時的還會說出幾句驚世之言來,可正是這些人,往往都能得到低層百姓的愛戴。   自己等人如今是寄居於他人屋簷之下,文定可不願得罪於本地的百姓,惹上是非,忙撒了個小謊道:「小的這幾日裡數次聽人說起,將軍祠乃是本城一處不可不來的神聖所在,是以今日特來瞻仰一番。」   聽聞將軍祠在別人口中是如此的重要,香客們自是欣喜不已,連白髮廟祝那張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春色,欣慰的道:「總算是他們這些個大人們還有些良知,還知道這巴子國是仰仗誰,才有機會綿延至此的。」   文定對這將軍祠的來歷可是充滿了好奇,趁著廟祝喜形於色之時,藉機問道:「將軍的威名,小的只是聽人匆匆談起過,關於將軍的平生事跡卻知之甚少,不知老伯可否為小的敘說一二?」   作為將軍祠的廟祝,乃至於將軍的平生事跡自然是不會有人熟穩如他而向那些晚輩們敘述將軍的事跡,也是白髮廟祝平日裡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廟祝輕輕拐動著自己那幾絡雪白的鬍鬚,眼神開始變得迷離,彷彿看到的不再是這些活生生的百姓,而是那早已逝去的英靈。   此情此景,周圍的百姓早就是習以為常,自覺得圍坐成一團,為白髮老翁空出一塊空地來。文定初時還不曾領會,還是身旁的一個男童偷偷扯動他的衣袖才醒悟過來,也和大夥一般席地而坐。   漫漫地,廟祝張開了嘴,聲音似乎也透著一股憂鬱:「那是在距離現今大約二千多年之前,當時,我巴子國萬千臣民還生活在外面的大千世界,夷水兩岸佈滿了我國先輩們漁樵耕種的足跡,在夷水的滋養下,先輩們過著田園牧歌似的富足生活,江州更是這世上最為繁華、最為宏大的都市之一,而當時巴蔓子將軍擔任著我國的大將軍一職。」   「有一年,一幫叛臣賊子興風作亂,趕走了大王,殺戮了無數的臣公,驅散了營中的官兵,殘害我黎民百姓,把好好一個巴子國攪得暗無天日。百姓們盡皆難以存活下去,對那些個歹徒都是深惡痛絕,可他們連大王都能驅走,虎責營都可以遣散,百姓們有何能耐可以奈何得了他們呢!」   「眾人只好齊齊向巴蔓子將軍求援,說道:『天塌得有長者出來頂,就請您重新收拾破碎的山河吧!將軍。』雖然巴蔓子將軍亦是憂愚國民之苦難,然而巴蔓子手下的將士也已是亡的亡,散的散,實在是孤掌難鳴。」   「他兼權熟計了良久,能解燃眉之急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請求強大的鄰國出兵援助。那時我巴子國有一領邦,號為楚國,國土廣大,兵員充盈,光是將領便不下千員,最重要的是與我巴子國多有姻親往來。將軍暗藏寶劍,裝扮成落難的百姓,順夷水而下,晝伏夜行,不辭勞苦,好不容易到了楚國的都城。」   「這時侯,他的衣服褸褸,已遮不住身體,草鞋早就磨穿,腳都露著骨頭,鬍子頭髮老長,活像個行乞之人。可他一心急著救國於水火,也就什麼都顧不得了。他連夜會見楚王,直哭得兩眼滴血,訴說祖國、百姓下遭受的苦難,請求楚王派兵去援助水火中的人們。   「楚國和我巴子國原是友好鄰邦,又有姻親之僅,按說一方有難,另一方應該毫無保留的竭力幫助。可巴子國當時已然是滿目瘡痍,楚王怕即便是一時間將巴國王室扶持起來了,日後也是無力回天,再加上原來時不時兩國之間還有些小摩擦,讓他更是舉棋不定,露出難色道:『既已國破家亡,派兵過去又有何用呢?將軍不如留在我楚邦,日後榮華富貴,絕不會比將軍在彼邦時短少半分。』」   「楚王乃是真心誠意的相邀,可是將軍卻不為所動,繼續請求道:『大王明鑒,在下之所以跋山涉水的來到鄭都,乃是應巴子國舉國上下萬千臣民的請求,正是因為人心尚未亡去,所以外臣方才敢來請兵。順人心者,敗能轉勝;逆人心者,勝亦會敗。只要上國能助一臂之力,叛亂不難平息。』」   「巴蔓子將軍的話說得懇切,環環入扣,絲絲入理,可楚王依舊在猶豫不決,最後開出了讓我國割讓出三座城池的苛刻條件。在這家國存亡之際,將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道:『請大王速降旨派兵,隨我西征。只要平了叛亂,什麼事都好商量。』」   「楚王在得到想要的東西後,終於肯出兵襄助了。外邊有楚國的強援,內有百姓們的接應,回國後,將軍很快就把叛亂平靖下去了。舉國上下都十分感激他,擁戴他,稱他是『社櫻重臣,。大王也委以國政,百姓也都樂意聽命於他。將軍日理萬機,勤勤懇懇,上下一條心,終於將敗落的巴子國重新恢復了元氣。」   「然而就在此時,楚國卻派來了使臣,要求依照約定立即割讓三城,全國頓時嘩然,議論紛紛。有的人說,將軍既然有言在先,就難以抵賴,只好將城池割讓給楚國;有的說,兄弟鄰邦,只能水幫魚,魚幫水,不該趁人有難藉機索要好處;有的衝動之人則準備刀矛弓箭,寧願拚死,也不肯割讓土地。」   「善良之人為將軍揪心犯愁,進也難,退也難,把將軍卡到了中間,怎麼好脫身呢?而更有甚者,那些個國難當頭就縮頭不出的小人們,則四處詆毀將軍的為人,說什麼將軍要將自己的國家賣給楚人。講到這裡,下面的百姓無不是義憤填膺,不齒這些個小人的行徑。」   這故事從一開始巴子國內亂,就讓文定覺得有些熟悉,當廟祝說到將軍向楚王借兵之時,文定已經想起,這正是自己在赤穴村裡,偶然得到的那卷竹簡上刻的那則故事,後來自己還曾給小光、子翼他們講過。   只不過竹簡上的隻言片語,遠沒有廟祝講來這麼生動,自己那生硬的述說,也遠沒有如此動聽。另外竹簡上缺損的地方,也正是讓文定覺得遺憾之處,廟祝也一一描述,讓文定原本心中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   而先前最為讓文定不解的是,為何叛賊肅清之後,將軍反倒死了呢?聽到這裡,文定心中已隱隱有了憂慮,只是他寧願相信自己的懷疑不是真的。   「那些個小人,危難之際個個裝聾作啞,自顧自身,等到太平之後,又一個個從角落裡跳出來,標榜自己如何如何愛國愛民,這種人最是讓人僧惡。」   廟祝對那些個小人罵了兩句後,又繼續往下說道:「雖然當時是眾說紛紜,然而將軍心裡明好鏡,清似水,可是又如聾似啞不肯說出自己的主張,只是盼咐自己的僕人們忙裡忙外準備酒席。他府上紮起彩,斤裡掛滿了燈,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文武大臣紛紛入席。然後,才把楚國的使臣請了出來,讓到貴賓上席。」   「他端起酒杯,上前致意道:『此次鄙國蒙難,幾近國破家亡。幸得楚王記掛我兩家姻親之好,掛念我黎民生活於水生火熱之中,調派大軍為我君王平亂撫民,楚國大軍不遠千里,為援救我巴子國萬千臣民費心盡力,至生死於不顧,我巴子國舉國上下銘感五內,子孫後代水不相忘,在此,下臣特向尊使敬上一杯,望請笑納。』」   「使臣見將軍滿身朝服,腰佩寶劍,十分的莊重,就料想他是要兌現那三座城池的承諾。想到如此難辦的差事,也能順利完成,回國後定能得到楚王許多的封賞,心情是格外的高興,也就痛痛快快地飲起酒來。然而酒過三巡,仍然不見將軍說下文,使者就再也憋不住了,直截了當的質問道:『將軍,您許諾給我王的三座城池,何時能交還給楚國?』」   「『不,不能給。』巴蔓子嚴肅地搖頭,道:『國土非是巴某私人之物,豈能隨便送人?牛不喝水強按頭,如此這般只會激起民怒。一旦紛爭而起,友邦成了仇敵,仇怨便水難以化解,兩國百姓都難免遭受戰亂之苦。就算戰亂不起,兩國百姓也勢必生出許多怨氣,這豈不是違背了你我兩國通世之好?」   「且不如今日彼此留有一線,巴子國將水世記住上國的恩德,來日方長,日後上國若是有個三災兩難,適時,我巴子國上下萬千百姓,定當竭盡全力去援救,如此一來,豈不比那三座城池還要好上許多嗎?』」   「這一席話下來,讓楚國使臣心裡也微微有些搖動,然而王命在身,他若是空手而回,楚王那又該如何交代呢?使者急道:『君子一言,馬四馬難追。這割讓城池的條款,非是我楚王強加在將軍身上的,乃是將軍親口應允下的,非是如此,我楚軍亦不會勞師動眾,大動干戈來此平亂。如今內亂已平,將軍卻突然改口,此事若是傳入天下諸侯耳中,彼國還有何信譽立於諸侯之列?』」   「一句話正好戳到了將軍的死穴之上,文武大臣雖然明知道理虧,可也不願眼睜睜的看著祖先傳下的疆土就這麼拱手送人,紛紛辯聯道:『將軍當時只為救國,哪曾想過那麼許多?再說既然未定下國書,單憑爾等幾張巧嘴,有何憑證?若是你能拿的出憑證,我們自當無話可說。』」   「『你我姻親之國,若有劫難,本當相互扶持,楚王卻藉機勒索,若是傳入了諸侯耳中彼楚國又如何封的住天下幽幽眾口呢!』」   「更有甚者,那些激進的武士們叫嚷著:『楚國若是執意要割城,還得問問巴人手裡的刀劍答應不答應。』……」   「使臣眼見這群情激憤,舉國上下一致對外,料想此事終究不能善終。楚王遣派自己來此,乃是要得到那三座城池,若是自己不但連一座城池未曾拿到,反而在楚國的臥榻之畔樹此強敵,回國之後豈能有自己的好?」   「再加上,那宴席上的場面也讓楚國使者暗自驚心,若不是有將軍在旁坐鎮,只怕他早就被巴子國的武士給挫骨揚灰了。   「事已至此,使者也只好讓步。可就在此時,將軍緩緩走到了大斤中間,揚聲道:『那三座城池無一不是用無數我國先輩們的血肉之軀換回的,無一不滲透著巴子國人的血汗,更何況三城的百姓也盡皆是你我的骨肉兄弟,又何忍棄之呢!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然而既已親口答應楚王,便是許下了承諾,若不是楚王又出兵襄助,我巴子國安能享有今日的太平?如今若是反悔,便是對鄰邦失信,徒然留下罵名,從此兩國恩情盡,仇怨生,再生戰亂,只會使得生靈塗炭,廟堂蒙羞,百姓遭殃。』」   「聽將軍如此這般的一番細緻解析,文武大臣們無不面露難色,這城池割吧,對不起祖先,對不起黎民;不割吧,有違兩國通世之好,更會讓天下之人恥笑他們全無信用,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巴蔓子將軍低頭沉默了好一陣,忽然一抬頭,眼中那股纏繞許久的憂色霎時間一掃而光,邁著堅毅的步伐,走到了楚國使臣身前,向其深深施了一禮,道:『區區個人生死榮辱是小,祖先傳下的領土完整,鄰國間和睦方才是大事。既然對楚王的許諾是下臣一人所為,下臣便自己承擔,請上使將在下的頭顱拿回去以謝楚王吧!』」   「說著『唰』的一聲,抽出那把獨自陪伴將軍遠走楚國鄂都,又隨著將軍殺回巴子國,斬下無數叛臣賊子的巴蜀銅劍。劍光依舊奪目,只是這回,將軍不再是用它去斬殺那些賊子,而是一個迴旋,朝著自己的頸上猛的一揮,霎時間鮮血飛濺,將軍的頭顱落在了地上,可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始終不肯閉上,直直的盯著那楚國的使臣,就像將軍活著時一樣,嚇的使者癱坐在地上。   廟祝說到此時,自己的臉領上已是悄然落下兩道淚痕,祠堂裡的赤穴城百姓更是哭聲一片。不論老人、小孩還是正值壯年之人,無不為巴蔓子將軍為國為民的大仁大義所感動,文定雖然沒他們如此激烈的感觸,不過喉嚨裡也微微有些哽咽。   正是因為每每在國家危難之際,便有這些不計其數的忠義之士挺身而出,我華夏文明方能長久不衰,不至像那些曇花一現的民族似的,雖有一時榮華,榮華過後卻是化為無聲廟祝撇過頭,暗暗將臉上的水痕拭去,往下說道:「當將軍的死訊傳出之後,我巴子國朝野上下所有的臣民無不震動,人人披麻戴孝,家家設靈追悼,蔥鬱的高山都在流淚,奔流的夷水也嗚咽不停。   「楚國的使臣深感將軍的忠魂可貴,巴人的民意難違,他趕緊使下人做了個紫檀鑲金嵌玉的木盒子,裝上將軍的頭,回楚國覆命。」   「楚王聽了使臣的稟報後,亦是十分感動,說:『巴蔓子將軍這般的忠臣,要遠比三座城重要得多,楚巴兩國的臣民須得傚法於他城池不要了,子孫後代須得世代友好,方才不辜負了將軍的忠義。』傳旨用上卿的禮節,將將軍的首級葬在楚國的土地上,出殯當日,楚國的文武大臣一一披麻戴孝,為將軍弔孝。」   故事講完了,文定心底那塊積壓了好些日子的大石,也終於是落下了。巴蔓子的忠義自是不必說,在那個戰亂紛紜的年代裡,大小諸侯國不下百餘,諸子全無國土之念,有材之士今朝鄭國,他朝楚國,改日又投奔宋國,但凡一技在身,便不愁無用武之地。   而君殺臣、臣栽君之事更是層出不窮,忠義之士也就顯得格外難能可貴。各國之間皆是戰亂不休,今日你打我,他朝我打你,傷亡動輒上萬,上十萬。在那些王公貴胃的眼中只有戰功,只有領地,全無絲毫顧及百姓之念。   然而就在遠離中原的巴蜀之地,卻有過這麼一位將軍,為了社櫻,為了黎民生活康定,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千里奔走,朝局穩定之後,又為了兩國百姓不至兵戎相見,甘願獻出了自己的頭顱,如此一位大仁大義的將軍,自當受的起後人如斯的擁戴。   一股深深地敬佩,在文定的心中油然而生,他不自禁的起身,在將軍那威武的泥像前又一次深深的鞠了三躬。而他貿然的舉動,也打動了身後的那些個百姓們,雖然百姓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卻也被這個山外異客的真誠所吸引,紛紛站立起來,在文定的身後隨著他一同向巴蔓子的神位行禮。   在這些被文定所打動的人中,當然少不了那位白髮廟祝,他親切的道:「小老弟,你很有些見地,現今朝中那些個臣公們一個個只知道安樂享受,沒人再來理會這些國家的功臣們。他們如何懂得,雖然這些功臣們已久不在人世,然而卻一直在影響著我們這些子孫後代,若是沒有這些功臣為楷模,後人們將無所適從。你比那些只知享樂的貴族們,更像是我巴子國的錚錚漢子。」   文定羞愧道:「哪裡,哪裡,老人家您過獎了,小的不過是被老人家所描敘的,那位巴將軍的忠義之舉所折服,跟諸位比起來,實在是算不上什麼,在大仁大義的巴將軍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呵呵。」廟祝輕笑了起來,道:「老朽不過是拖著這行將就木的身子,為孩子們講講昔日的輝煌,激勵後人們不要忘記祖先們的辛苦創業,不要忘記如今的生活得來是多麼的不易。」   老者那佈滿褶子的笑容中透漏著沉甸甸的情誼,周圍赤穴城的百姓也皆是這般,這些都乃是因為文定向他們所尊重的巴將軍表達了深厚的敬意,所以在他們心裡也接受了文定。許多時侯尊重他人的信仰,遠比贈與他們些許恩惠,更能得到他們的認同。   文定與廟祝等人又閒聊了幾句便告辭而去。這老廟祝雖然脾氣有些急躁,有些火爆,不過只要你摸順了他的性子,還是挺好說話的,就這不到一個晌午的工夫,他與文定就聊的挺投機。   臨別時,白髮廟祝還有些依依不捨,道:「巴蔓子將軍的事跡還有許多,只要小兄弟你不覺得悶,下次有機會,老朽再慢慢講給你聽,我們這將軍祠隨時歡迎你。」   文定輕笑回道:「小的一定會經常叨擾,就怕老伯那時會嫌我煩。」   「唉。」心情順暢了,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廟祝對文定的戲言,聽來也是十分的受用,道:「反正人老了也沒什麼正事可做,每日也就是給孩子們說說故事,湊趣罷了。你來了也不過多帶雙耳朵,我故事還是一樣的講,也費不了什麼事。講故事的人,從來是不會怕聽眾多。」   是呀,說到講故事,朱北坤也是十分的喜好。當他們還在赤穴村之時,北坤每每見到台下期待著他的那些聽眾們,興致就特別的高,有幾次高興的都說漏了嘴,將三國的英雄說成了隋唐的好漢,好在赤穴村村民們對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好漢都是十分的陌生,也弄不懂誰是誰,只要聽來覺得精彩就給叫好。   那時最讓文定忍俊不住的是,三英戰呂布中竟然多了個黑旋風李逵,若這是在蓉城的茶館中,只怕早就給人轟下台去了,可在赤穴村卻能博得滿堂掌聲,為此,文定還幾次拿來取笑北坤。   只是如今,那位剛毅中不失詼諧的鐵漢,已水遠在文定的眼中消失了,文定水遠不會忘記在他粗獷的外表之下藏著的那絲絲柔情。   即便是已經過去了好幾日,文定的腦海中依舊會時常閃過,北坤臨終時的那一幕,跳耀的火焰包圍著他威武的身軀,還有那句「文定,快帶紫鵑走,快走……」   第三章 號角聲聲 「嗚嗚嗚嗚」一串長長的號角聲,將文定從傷懷的情緒中驚醒。街道上頓時飛沙走石,赤穴城的百姓們開始倉促奔走,一間間商舖急忙放下門窗,合上門板,大人抱著小孩直直的跑回各自的家裡,將房門牢牢的關嚴實。   還沒等文定弄明白這究竟是何事,偌大的街道上,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文定呆呆地站立街心,周圍是方才混亂過後的一片狼藉,一頭霧水的他又不知該何去何從。   旁邊那位竹編店的大叔,正在合上最後一塊門板,剛好瞧見了這個發愣的異鄉人,好心叫道:「唉,異鄉人別傻站著了,快來我的鋪子裡避避吧!」   正處在茫然中的文定,彷彿是一隻大海裡漂泊的小船,在漆黑的夜裡找到了指引方向的航標,他趕忙來到大叔的鋪子前,問道:「大叔您好,方纔還是好好的,怎麼才一會工夫,人們都不見了,請問您,這究竟是為什麼呀?」   那大叔倒是個熱心腸,先將文定拉回自己的鋪子,才解釋道:「你是剛剛打山外來的,這城裡的規矩恐怕還不大清楚。方纔那幾聲號角,可不是等閒便能吹響的,只有在外敵入侵,或是有了叛亂方才會吹響,一方面是知會我們百姓,讓我們趕緊回到各自的屋裡,不到警報解除不允許上街;另一方面是給城外虎責營裡的官兵報信,讓他們急速來勤王保駕。」   文定聽完之後,心裡可是嚇的不輕,不論是這兩種情況裡面的哪一種,可都不是件小事他不但為公子斐的安全擔心,還憂慮尚在獨院的燕小姐、紫鵑、楊括等人,人一焦慮,嘴裡便不自覺地嘀咕道:「這可如何是好呀?」   巴子國的朝廷,往日裡對於這等戰時舉措,安排的是井井有條。號角響起後,不但是人人行動敏捷,第一時間回到自己的屋裡,而且對即將發生的戰亂是一點也不擔心。   大叔見到文定神色焦急,還安慰文定道:「你大可不必擔心,不管等會要發生什麼事,都不打緊的,只要虎責營的將士一到,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我們只需靜靜等待警報解除就是了。」   自己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反倒沒有他們自己的百姓鎮定。雖然只是這麼簡短的一句,文定也能感受的出這赤穴城的百姓,對虎責營將士的強大信心。然而文定卻不能就此放寬心,就算戰亂平息了,可誰能保證不波及到獨院裡那些個同伴呢!   他們一干人如今大多是有傷在身,紫鵑更是精神恍惚,一直就未曾清醒過來。而且為了不使他們心存芥蒂,公子斐連門前的一隊兵士都給撤走了。這下可好,若是禍事波及到獨院,燕小姐她們的景況可就堪憂了。   文定心裡別提有多擔心了,辭過了大叔就要出門而去,卻被他給生生的拉住了,大叔口裡還急道:「你這是幹嘛呀!現今外面不太平,出去了可就有性命之危呀!」   文定力氣沒有他大,被他硬是給拉了回來,焦急的對他道:「大叔的好意,小的心領了,可是小的還有好幾位同伴尚在別處。若是戰亂一起,兵禍無情,在下擔心他們的安危,怎能安心躲在大叔這裡?」說著又要掙扎著出去。」   然而這大叔便是死死的拽住他的手臂,道:「小伙子,不是大叔我蠻不講理,實在是這外面你去不得呀!」   「大叔,您且放心,若是遇到前面有事發生,小的會繞道而行的。」此時文定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可偏偏又掙脫不了大叔的雙手。   「那也不行。小伙子,你知道剛才那街道上的人們,為何會急急忙忙往家趕嗎?」   「不知道。」這樣拽來拽去的已經讓文定有些煩躁,語氣也開始變得急了起來,若不是這位大叔礙事,他的人早就隨著他的心,奔向了眾人所在的那座獨院。   大叔倒沒有計較文定話語中的不善,而是細心的開解道:「年輕人不要急嘛!大叔這都是為了你好。你以為大伙為什麼剛才會慌不擇路的急跑,那是因為朝廷裡有成文的法令,號角吹響以後,街面上不准留有行人,除了官兵就是敵人,虎責營的將士們會將一切在街面上行走之人視為叛賊,毫不留情的絞殺,你說大叔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出去送死嗎?」   文定一下子打從頭頂涼到腳底,他親眼見識過虎責營將士的勇猛,若是當真如大叔所說的那樣,那當街行走之人可就是必死無疑了。   然而這下他又更為擔心獨院中人的安危了,他柳文定恰好得到了這位大叔的提醒,可他們卻不曾得知呀!萬一因為聽見院外吵鬧不休,他們出來看個究竟,可不就正好碰上嗎?   文定不由得抱怨道:「怎麼會有這般不講情理的法令?萬一有誰不慎留在了屋外,豈不就平白無故的被自己的將士給害了嗎?」   「小伙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可別小看這條法令,它可是保護了我赤穴城數萬百姓的身家性命呀!你試想,兵禍一起,若是百姓們不是待在各自的家裡,而是在街上東奔西走的,不但給將士們平亂增添了難度,自家的性命也得不到保證。」   在大叔的安撫下,文定也由方纔的急躁中清醒了幾分,靜下心來細細一琢磨,這個法令也確實是有它的益處。能讓戰場上敵我分明,不至於因為雜亂的場面,而錯殺了無辜的百姓,往往戰爭中死傷最大的就是百姓,或是死於士兵的刀刃,或是死於相互間的擁擠踐踏,而後者猶為更甚。   大叔繼續道:「還不僅是如此,每次戰亂難保沒有一些宵小之輩,藉機趁火打劫,圖財害命之事是時有發生。可是自從先祖們定下這條法令之後,這種情形就再也沒有了,不管你是不是亂臣賊子,只要你留在街上就是有不軌企圖,碰上虎責將士就是死路一條。小兄弟,你說這樣的法令好是不好呀?」   文定不得不點頭道:「當然是好咯!」   想那歷史上,哪一次戰亂過後不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那些個將軍、謀士們所想的只是如何能打敗敵人,誰又考慮過百姓們的死活?   搶奪糧草以補給,強捉男丁以擴軍,這都是家常便飯之事,稍微好一點的也不過是約束自己的屬下,不去搶奪百姓的財物罷了。更為無恥的是,有些人為了達到卑劣的企圖,指派屬下裝扮成敵營的兵士去殺人放火,激起民憤,以打擊敵人。   打仗本是那些將軍、士兵的使命,而驅趕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去對抗如狼似虎的敵人,這樣的行徑乃是文定最為不齒的。   不得不承認,巴子國的朝廷確實為百姓們料想的十分周到,不過這樣的法令也只能是在這山中之城施行。在外面的世界裡,百姓的流動誰也不能掌握,地域、家族、出生,各種各樣的原因之下,一條街上的鄰居性情也是不大相同,若要他們在戰亂發生之時,不自顧自的逃命,都遵守命令待在家裡,幾近是不可能。   也只有在赤穴城,這一兩千年也沒人打擾過的城池裡,質樸的百姓們才會如此一致。   大叔看著文定的神情不再那麼堅決,也就終於放下心來,一直拽著他的手臂也給鬆開了,走到桌子旁倒上兩杯茶水,遞與文定,寬慰他道:「你也不必著急,就與大叔我在此聊上一聊,等到號角再吹上五聲後,就可以自由上街了。也不知道這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好些年沒聽過這號角聲了。   穩住了文定後,大叔又開始關心這城中的局勢起來。   「那,大叔您上次聽見號角聲,是在什麼時侯呢?」既然暫時不能出去了,文定也就與大叔攀談起來。   「哦,那可有年頭了,得容我好生回想回想。」大叔拍著額頭思索了好一會兒,還是一籌莫展的,後來乾脆啞然一笑,道:「歲數大了,記性也就差了,這猛然提起還真有些想不起來。只記得那時,我還沒有桌子這般高,正在街道上玩耍。」   文定一聽,霍,那還沒他四弟道定高,還不滿十歲,距現今少說也有二十好幾年了。   「號角突然響起後,街上的人都如同是發了狂似的,我娘那時還在世,一把提摟起地上的我,瘋了般往家跑。」大叔偷偷往鋪子外張望了一番,才又小聲的說道:「小伙子,我看你人挺老實,這話我跟你說了,可別到處去傳。」   文定看著大叔神秘的神情,倒還真有些緊張了,答應道:「大叔您放心,我一個外鄉人,在此人地生疏的,聽見也就聽見了,絕不會四處亂說的。」   「咳,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這赤穴城裡只要稍微上了些年紀的老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上一次吹響號角,乃是因為現今的大王兵變所導致的。當時大王還不是巴王,只是先王的一位王子。本來大王之上還有一位兄長,可是那位太子實在是荒淫無道,不但在街上肆意的強搶民女,連大臣們的妻女也不放過。可誰讓他是日後的大王呢!臣公與百姓們只有隱忍不語,後來他變本加厲,甚至於自己的弟媳也想要霸佔,終於激起了他的二弟,也就是如今大王的憤怒,在先王臨終當日,便聯絡虎責營的將軍出兵,栽殺這個無道的太子。」   原來如今的巴王還有過這麼一段艱辛的往事,可是文定又有些奇怪,問道:「巴王除掉無道的兄長,這等大義滅親的行徑,乃是為國為民的善舉,為何大叔還要遮遮掩掩的?」   大叔解說道:「小兄弟,這你就是有所不知了。不錯,大王此舉是為國除害,可我們大王是個極好面子之人。雖然王后已於十年前撒手而去,可深深愛著王后的大王仍舊不喜歡讓人談論他的妻子,是以早就下過嚴令,若是有人談及此事,就要重重的懲罰。」   文定倒頗有感觸的道:「如此看來,巴王真的是十分疼愛王后。」   「那是自然,王后可是我們赤穴城裡幾十年,不,上百年也找不出的頂頂賢慧女子,不但輔佐大王,將後宮的瑣事安排的井井有條,而且還時常下到民間,體察我們百姓的疾苦。兵變之時,大叔我尚在年幼,也不曾記事,聽我娘她們說起,當時聽說那個禽獸太子要強佔娘娘,不但是大王怒火中燒,連城中的百姓也是怒不可遏。」   文定不知道大叔口中,那位被巴王深愛著的王后,是不是公子斐的母親,不過能讓一位君主幾十年如一日的疼愛,為了她甚至於跟自己的禽獸哥哥兵戎相見,這位王后一定是位知書達理,溫柔賢慧的好妻子。   二人正聊的起勁,街道上卻傳來轟隆隆的響聲,文定感到連腳下的地也在隨之震動,趕忙向旁邊的大叔問道:「大叔,這是什麼聲音呀!為何會如此劇烈?」   大叔的臉上充滿著疑惑,彷彿也是弄不大清楚狀況,小心翼翼的靠近門邊,透過門縫向外望了一眼,然後迅速扭過頭,興奮的對文定說道:「好了,好了,虎責營的將士們已經入城了,再大的事也不用擔心了。外面那震天動地的響動,就是他們打從門外經過的腳步聲。   文定也將頭湊到門邊,向屋外望去,只見著一排排威武的將士打這門前經過。那震耳欲聾的響動,竟然只是這幾千將士的腳步聲而已,文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震驚,這確實是支無堅不摧的鐵軍,光是行軍途中這落地有序的腳步聲,都不是等閒能得來的。   大叔那張已不再年輕的臉上,露出了春風般的笑後,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衝著文定說道:「我就說讓你不必擔心吧!這還不到一頓飯的工夫,我的話立刻應驗了。不管這些虎賁營的子弟兵是在操練,或是休息,只要號角聲一響起,他們就會神速的入城。」   「果真是如大叔所言。」文定一邊回應著編織店老闆的話,一邊向門外的行軍中的虎賁營將士們望去。   整齊的軍容,泛著寒光的兵刃,清一色籐制的盔甲。這些籐甲乃是用些皮革與籐條製成,看上去十分簡易,卻是極為厲害,當年若不是諸葛孔明用上了火攻之計,孟獲的那三萬籐甲兵還真不是輕易能對付得了的。   不過自那之後,軍事上已經很少有人再會去用籐甲裝備士兵了,沒想到在這巴子國裡還能看的著。簡易的籐甲掩蓋不了將士們虎嘯風生的威猛,這上千人一致的步調更是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這位編織店的大叔,恐怕也是不常見著如此多的將士們出動,一邊觀望,一邊嘴裡還發出驚歎。   看著這長長的隊列,文定不由得歎道:「這隊列打門前走了好一會兒了,還不曾走完,怕是虎賁營五千士兵一齊出動了吧!」   「哪裡呀!」大叔道:「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兵營裡不會有五千人隊伍的,頂多不過是一半。餘下的一半將士會在第一時間,由各自的伍長帶著去兵營會合,然後再開進城來。」   文定暗自吐了一下舌頭,這僅僅是一半而已,天知道若是兩軍會合之後,會是何種壯觀的情形。   正在文定歎息之時,恰好在隊列之中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文定頓時喜不自勝,立即由竹編店跑到了大街之上,邊跑還邊叫「太子,太子」。   先前一直拽著他的大叔,以為他已經領會到自己的苦心,所以就放鬆了警惕,誰想一個沒留神,他竟跑了出去,再等他想阻止已來不及了,不由得暗自懊惱,唏噓不已。   原本一直藏身在編織店的柳文定,心裡憂慮著獨院裡的同伴,可是經過編織店老闆的一番解說後,知道了在赤穴城宵禁時上街的嚴重後果,也就不敢貿然出去。   可就在虎賁營兵士們行軍經過編織店之時,在那數千人的隊伍中,文定見到了公子斐的身影,一時間本是無計可施的他,彷彿找到了曙光,疾步衝出了編織店,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大街之上,口裡一直叫喚道:「太子,太子殿下。」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公子斐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卻是一枝枝冰冷的長矛。   就在他跨出編織鋪子的同時,便有一位虎賁軍的伍長發現了他的「不軌」行徑,一聲號令:「右側有敵襲。」   號令方才落下,那條長長的隊伍從右邊分出一隊人馬,幾十枝明晃晃的長矛,「唰!」的一下對準了文定。   文定求助的望向前方的公子斐,可他早已消失在街角處,這下可好,文定悔不當初自己沒聽大叔的勸告,如今這局面可就難以收拾了。   無奈之下,文定只好自己向這些虎責勇士解釋道:「誤會,誤會了,我是你們太子殿下的客人,剛才乃是想叫住他。」   然而這些個勇士們壓根不理會他的辯解,舉著長矛一步步的逼近文定。文定再想回頭已經是晚了,連適才躲在門邊偷瞄的大叔,都已閃身入了裡屋,看來是不想被牽連進來。   這當然不能怪人家大叔無情,別人早就勸過他了,還幾次阻止他莽撞上街,可是自己卻是這般的一意孤行,只能怨自己呀!   看著他們無絲毫表情的面孔,文定心裡這下是膽戰心驚的,一邊緩步後退,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試圖再次向他們解釋:「各位,各位軍爺,我不是壞人呀!上次,對,上次就是兩日之前,太子殿下還邀請我過去兵營,看過各位軍爺操練的。」   他撥開了自己兩旁的髮梢,將臉龐清晰的露了出來,道:「還記得嗎?那天巴子烈將軍還與一位少年壯士比試過箭法了的,我就坐在太子殿下的旁邊呀!諸位難道連丁點印象都沒有了嗎?」越說文定的聲音越急,越說越顫抖。   然而這些個虎賁武士們壓根就不理睬,四五枝長矛齊齊架在文定的脖子上,餘下的長矛則開始瞄準文定的全身,正在做發力前的回收預備。   文定的心中已是絕望,任他百般設想,也料不到自己竟然會死的如此冤枉,可就是不甘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誰讓他放著長者的提點也不依從,反而是由著性子亂來呢!文定不忍眼見長矛插入自己的身軀,緊緊的閉上雙目,眼角卻有一顆不甘的水珠滑落。   「住手,都給我住手。」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洪亮的聲音救下了文定一命。   真的是只差那麼一小會,預備刺文定的那四五枝長矛都已瀕於發力了,其中的一個兵士甚至於已經出矛了,聽到那聲「住手」後已收力不及,情急之下惟有將矛頭偏出幾寸,劃過了文定的衣袖,插進了竹編店的門柱之上。   文定自忖自己是必死無疑,在閉上眼的那一瞬間似乎想到了許多許多,父母、三個弟弟、雨煙、東家、師傅、正聲,甚至還有那一直對自己冷冰冰的燕大小姐,想到自己再也無緣見到他們了,眼角的淚珠止不住的往外湧現,不但是視覺,在那瞬間,外界的一切感覺都停止了,只是在心底默默的等待死亡的降臨,可等了許久,身子也不曾有刺痛的感覺。   待他再睜開雙眼,卻見著與自己數次謀面,還同席喝過兩次酒的樊鵬將軍,正是因為他的叫喊,才救下文定一命。   也該是文定走運,在這種緊急的狀況下,這些虎賁營的將士可以不需聽任何人的指令,只要是稍有不軌的跡象,就算是三公九卿的家眷也照殺不誤,而事後那些大人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然而樊鵬將軍則不同,這些兵士不但都是他親自一手帶出來的,也全權歸他指揮,這個時侯也惟有他的命令,方才能鎮的住這些個虎賁勇士。   幸得他與公子斐分別指揮著前後二隊,才有機會看見了文定引頸受戮的一幕,就差那麼眨眼的工夫,文定險些命歸黃泉。在確知自己安然無恙後,文定頓感雙足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背靠著竹編店的門柱,大口的喘著粗氣。   虎賁營的武士們雖然沒向文定下手,可依舊是舉著長矛對著他,警惕的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樊鵬將軍湊過來攔下手下的兵刃,並向他們喝斥道:「胡鬧,這位先生乃是大王的座上賓客,豈能容你們如此無理?伍長給我領著他們歸隊,速速趕上前面的隊伍,若是耽誤了正事,草要怪本將軍的軍法無情。」   「領命。」方才下令攻擊文定的伍長,又領著自己手下的兵士們轉過身一路小跑,向前面的隊伍趕去。   樊鵬則回過頭,看望坐在地上的文定。   此時文定那顆受驚過度的心,已經稍稍得到喘息,知道正是這位大將軍救下了自己,待心裡稍適平靜下來後,趕忙起身謝道:「多謝大將軍,多謝大將軍,將軍的活命之恩,在下永世難忘。」說著就朝著他下拜。   「唉,舉手之勞,先生不必如此。」樊鵬急忙將文定扶起來,道:「先生初來乍到,對本城的律例不甚了了,這也在情理之中。本將標下的兵士,做起事來往往是一根腸子通到底,還請先生不要見怪,怨只怨今日事有倉促,適才讓先生受驚了。」   先前那編織店大叔早已提醒過自己,都怪自己自以為是,才差點弄得魂歸極樂,只是這實情文定不好向他解釋,只好羞愧的說道:「都怪在下莽撞,都怪在下莽撞,適才見著太子殿下由前方經過,忍不住出來呼喚,誰知給貴屬添亂了。」   樊鵬恍然悟道:「原來先生是想晉見太子殿下,這好辦,請隨樊某而來。」說著,樊將軍便引著文定由行軍隊列的一旁快步行走。   他們二人一路急行,越過了一排又一排的兵士,終於在前面兩個路口處追上了公子斐。公子斐此時正大聲的對行軍隊伍喊道:「加快些腳步,凶殘的敵人正一步步的靠近這裡,靠近我們的父母姐妹。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們保家衛國,回報百姓的時刻到了。」公子斐的話很有感染力,本就速度不慢的隊列,霎時間又增添了幾分速度。   看到這樣的公子斐,還真讓文定大吃一驚,第一次見到他不再是嬉皮笑臉,不再是玩世不恭,那嚴肅的勁頭還真有些太子的味道,不停的拍打從他身邊路過的兵士們的肩膀,不住的說些激勵他們的話語,這才是文定心中,一國太子應該有的形象。   看見太子能如此積極,樊鵬將軍的臉上也露出了絲絲笑容,三步兩步靠近他,道:「太子殿下,請您不必擔心,只要有虎賁營的將士在,一定不讓大王的顏面受到絲毫折損,不讓百姓的身家收到威脅。」   公子斐從忙亂中扭過頭來,並沒有因為樊鵬的話語而誇耀他,反而是面有疑色的道:「樊將軍,你不是應該在後隊押陣呢!為何丟下將士們跑到前鋒隊了?」   越是在緊急的時刻,就越容不得半點大意,特別是樊鵬這種可以左右全局的大將軍,公子斐可不得不小心謹慎。   樊鵬將文定從自己身後引了出來,道:「小臣方才由軍旅之中發現了柳先生,聽聞先生說要來見殿下,是以特引其而來,現下正要回歸後隊,為大王與殿下帶兵殺敵。」   公子斐見到文定出現在其身後,始知大將軍所言不虛,立即緩和了面容,向大將軍說道:「本宮見大將軍突然而至,乃是怕後隊出了什麼狀況。大將軍,你知道這是父王首次指派本宮全權指揮,若是出了什麼岔子,難以向他老人家交代,若有得罪,還望大將軍不要見怪呀!」   雖然公子斐先前的話語不善,然而樊鵬又何曾敢怨怪於他聽見太子如此這般的一頓軟話下來,他急忙誠惶誠恐的道:「太子殿下多慮了,微臣乃是大王與殿下的臣屬,殿下若有訓斥,又或是責罰,微臣欣然承受亦惟恐不及,又何曾敢生出不甘之心?臣這就折回後隊,率領將士們緊緊跟隨著殿下,力保殿下的首次征戰全勝而歸。」   公子斐讚許道:「如此忠勇,方才是我巴子國的棟樑之材。將軍儘管放心,有了將軍的虎賁營將士在,本宮定要打一場漂亮的勝仗。」樊鵬抱拳行禮,馬上就折返後隊。   第四章 排兵佈陣 送走了樊鵬之後,公子斐這才想起了一旁的文定,文質彬彬的他夾雜在寒光刺眼的軍旅之中,特別醒目。   公子斐不由得著急道:「我的柳兄呀!你怎麼上街了?本宮不是派人去獨院保護你們一行人的安全,還讓他們特別叮囑你們,這個時侯千萬不要出來嗎?難道他們膽敢抗命行事?待此事完結之後,看本宮如何收拾他們。」   「殿下誤會了,不干他們的事。」文定面有愧色的說道:「先前與太子殿下分手之後,在下一路閒逛,後來又迷失了方向,是以一直不曾回到獨院。方才號角響起,還險些被殿下的勇士們當作是奸細就地正法了。」   「哦,還有這事?」公子斐關心的道:「哎,也怪我先前不曾向你將這城中的規矩交代清楚,他們沒有傷著你吧!」   「幸得樊將軍路過,在刀口之下救得了區區一條性命。   公子斐將文定前前後後仔細瞧了瞧,確實沒見著什麼損傷,這才放下心來,道:「你也不要怪那些個虎責營兵士們心狠,這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制度,只不過是你初來乍到,這次完全是個誤會,柳兄可別放在心上喲!」   在文定衝上街道之前,已得到了那位編織鋪大叔的提點,全怨他沒將這當成一回事,才有此驚險,可若當著太子與眾位將士的面說自己是明知故犯,就未免太掃主人家的面子了,是以在此,文定還稍稍有所隱瞞。   撿回一條性命已是萬幸,文定哪還敢計較那麼許多,拱手道:「不敢,不敢,倒是樊將軍的救命之恩,讓文定很是感激,日後定當答謝。」   「那是,那是,樊將軍功不可沒,待他日本宮定有封賞,現下還有更加緊迫的事需要辦。」   眼前的事可是十分棘手,然而文定的安置,他又不得不妥善處理,公子斐思索了片刻後,斷然決定道:「既然柳兄已然在此了,若是再讓你獨自回去,又怕路上再起波瀾。這樣吧!與本宮一道前往那緊要之處。」   他不由分說,便拉著文定的手臂,隨著大隊前行。   這個玩笑可就開大了,瞧這刀光劍影的架勢哪會是什麼好事,文定呼喚道:「太子殿下,萬萬不可,文定只不過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商人,您帶文定前去,豈不是平添一分累贅?太子殿下,萬萬不可呀!」   可是拿定主意了的公子斐,根本不聽文定的分辯,還滿不在乎的說道:「不要緊,不過是一幫妄想闖進來的無知鼠輩,對了,就是上次燒了赤穴村的那幫人,自以為那次僥倖得逞了一次,就可以橫行無阻了,這次要他們有來無回。」   是那幫倭賊,文定心中頓起波瀾,那夜幾條肆虐的火龍還在文定的腦海中盤旋,每每想起都讓他膽戰心驚,誰知這幫督賊竟然窮追不捨,找到這個世外桃源了。   「那可如何是好呀!他們一個個都是嗜血的妖魔,可他們是如何找到這赤穴城的呢?」對這些奪去北坤、靜懷、靜光兩位師太以及無數條性命的樓賊,文定心中早已埋下了陰影。   這點也讓公子斐很是納悶,畢竟拋開文定他們進來的那條神洞密道外,其他由外面通向城內的密道,都是極其隱蔽的,可怎麼就被他們找到了呢?幸好除了神洞之外,其他的密道中都安排有警戒的機關,經過千年以來的細心營造,這些暗哨早就已是天衣無縫,雖然那些賊人很小心、很謹慎,不過還是被密道裡的暗哨給發現。   所以雖然他們還不曾出洞,城裡已經對他們的動向是一清二楚了,是以大王才能火速指派公子斐調齊虎責營官兵應戰。   「不礙事的。」公子斐自信滿滿的向文定保證道:「那些個賊寇不過是些烏合之眾罷了,只要虎責營的將士一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就算他們上次憑藉著狡猾及凶殘,僥倖在赤穴村一時佔了上風,可今時不同往日,在這赤穴城的五千將士面前,可就完全沒什麼花招可耍了。」   公子斐神秘兮兮的向文定小聲說道:「原本本宮只是向父王要了一千人馬,可父王說這次要在全城的百姓面前,奠定我太子的威僅,為我日後即位做準備。所以就乾脆將五千將士悉數調了出來,好讓原本不善軍事的本宮,用這五千將士好好的露回臉。」   文定感歎道:「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大王的一片苦心也真是不容易。」   「所以嘛!柳兄你完全不必擔心,今日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聽探子來報,對方只有區區數百人,這點人還不夠我軍塞牙縫的。」   若是在往日,聽聞刀光劍影的殺戮,文定絕對不會有絲毫認同。然而對於那幫子禽獸,文定是不存有半點憐憫之心的,一想到受盡凌辱而死的靜懷師太、突遭橫禍的靜光師太、北坤投入烈火之中時那悲壯的表情,文定的心便久久不能平靜。   不但是為了死去的人、活著的人,還是他們本身,死亡便是這些惡魔最為妥當的下場。為了讓他們少在這人間製造家破人亡的慘劇,為了他們自己來世的陰德,文定甚至私心下期盼著這一刻的到來。   那些倭賊所行經的密道,十分的隱蔽,出口處在城外的一處巖壁上,還有幾株茂盛的野草覆蓋在其外面。   聽公子斐與樊鵬的口氣,連他們也不知道這洞口的所在,真不知那幫子倭賊是如何得知的。   不過此時也不是商議這個的時侯,當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應付馬上要出來的敵人。   在洞口的正前方,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公子斐、樊鵬,還有巴子烈正商議著對策。一個太子、一個大將軍、一個宮廷衛隊長他們的安全,或是一個決定,都可以直接影響整個戰局,所以在他們周圍,虎責將士們布下重重防備,確保萬無一失。   文定原本是打算要避開的,可為了他的安全,公子斐硬是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所以很榮幸,他這個局外人也旁聽了他們之間重要的戰前議事。   「這個洞口太小了,一次頂多不過出來一、二人。若是一開始就出擊,除掉先出來的幾人,餘人肯定會慌忙後撤,那樣只能是收效甚微。」公子斐對著洞口觀察了一陣後,得出了上述結論。   樊鵬將軍讚許道:「太子所言甚是,這狹小的洞口不適宜我們大軍作戰。可若是讓士兵們暫且退出設伏地點,待到他們全部出洞之後再動手,那弟兄們的傷亡也就難免會增大。若是能守住洞口,出來一個殺一個,不消些許傷亡,我軍今日就能全勝而歸。」   關於這點,公子斐也不是沒有想到,只不過做大事者,往往就要捨棄些重要的事物,他神色間也是頗為難過,道:「如今這虎賁營的兄弟,都是將軍一手選撥,一手操練出來的,將軍憂慮弟兄們的傷亡,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這次的事非同小可,這幫胡作非為的賊人中,但凡有一人逃脫,他日必會為我城招來無盡的後患,為了城裡的百姓以及子孫後輩計,這種犧牲也是再所難免。出宮之前,父王曾對本宮口敘旨意,不惜一切代價也不能放走一人。」   這些道理,樊鵬將軍也不是不知道,只不過事到臨頭卻也有些割捨不下,經公子斐口傳大王的旨意,這才讓他由徘徊中清醒過來。現下不過是十人百人的傷亡,憑藉著他們以眾攻寡,以有心算無意,再加上妥善的計謀,這傷亡的人數還會更少,若是等日後這幫窮凶極惡的賊人,聯絡到更多的無恥之徒前來,那將會給赤穴城帶來滅頂之災。   「太子殿下,您請放心。大王連幾十年不曾使用的警城號角都動用了,末將能分辨的出其中的份量來,就請殿下說說該如何安排吧!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呀!」巴子烈道:「為了保護大王、百姓的安全,不論是虎賁營的弟兄,還是宮廷衛隊的弟兄,都是義不容辭的。」   公子斐點點頭,說道:「二位將軍,來,趁著還有些時間,我們合計出一個傷亡最少的計策來。」   站在一旁的文定,將他們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在耳中,也能體會的出他們心中的難過。明明是一幫親如兄弟的屬下,卻要親自送他們去面對死亡,任憑誰也不會好過。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怪只怪這些凶殘的督賊,為何非要打擾他們平靜幸福的日子?   望著身旁這些凝視著洞穴的勇士們,今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命歸黃泉。即便文定一路走來見過不少的血腥場面,也不能想像這戰爭的殘酷,真不該隨公子斐過來,應該在城裡等待勝利的消息,雖然也不會改變這殘酷的現實,卻會讓自己好過的多。   文定為他們而憂慮,那些虎賁營的將士們卻完全不當回事,他們擦拭著手中的兵刃,紮緊身上的籐甲,在戰場上只有這兩樣東西才會讓自己生存下來。   籐甲,文定心中忽的一驚,趕忙向身旁謀劃的二人說道:「太子殿下,二位將軍,有一事不妥,非常的不妥。」   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正在思索中的三人猛的一驚,公子斐道:「何事不妥,讓柳兄你如此情急。」   「太子還記得,原本穩如磐石的赤穴村是如何付之一炬的嗎?那倭寇之中多的是人精通火器,而且那種火不是尋常的方法所能撲滅的。文定放眼望去,虎責勇士個個都是以籐甲裹身,若是等會被他們以火攻,必會死傷慘重。」   只要回想起那一夜沖天的火勢,文定心中就難以平復,若是被他們在這赤穴城中也如法炮製一遍,那可就是成千上萬的死傷了。   籐甲,在巴子國的軍中已然用了數千年,當初就算與強大的秦國、楚國交戰,這籐甲也是為虎賁勇士們提供了無數次的保護。   當初幅員遼闊,銅礦分佈甚廣的秦國與楚國,在兵器、鎧甲方面可以說是諸侯國中數一數二。而巴子國呢!境內的銅礦則是少的可憐,再加上煉製方法的落後,遠遠無法與他二國相比,可是在數百年的征戰伐戮中,巴子國的虎賁勇士憑藉著手中的銅劍、過人的勇猛卻能屹立不倒。   這裡面除了巴人漢子的勇猛之外,還有就是這籐甲了。這些籐甲都不是尋常之物,乃是生長於山澤之中,盤旋於岩石之上,取下之後再放入油中浸泡半載後取出,將其曝曬於烈日之下,曬乾之後復在浸入油中,來回十餘遍方能製成。   勇士們穿上它後,不但不會妨礙矯健的身手,而且尋常刀劍皆不能一擊而穿,更有甚者,往往敵人的兵刃砍在上面之後,會入木三分,不但不能刺穿,就連撥也撥不出來,而巴人則可以輕鬆解決敵人,這可以說是巴人對敵的一件法寶。   虎賁營的將士們一直沿用至今,樊鵬萬萬沒想到文定所說的問題會出現在此處,他不由得要為這不知立下過多少汗馬功勞的籐甲辯護道:「我們是預先埋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倉促間那幫子賊人也不一定會想到火攻之計吧!再說若無這籐甲護身,將士們的死傷將更為慘重,那豈不是更為不值得?」   樊鵬一心維護著手下將士們的安危,文定能夠體涼他的苦心。不過沒親眼見過那幫倭寇的大將軍,如何能知道那幫人的凶殘,以及不顧生死?文定也是在赤穴村親眼見過之後,才深深的體會到他們的滅絕人性,不僅僅是對別人,也是對他們自己。   雖然子游出神入化的箭術,讓巴子烈由衷的敬佩,不過對於赤穴村村民的防備能力,還是有些看不上眼。   他滿不在乎的道:「這趟乃是我侍衛營與虎賁營共同行動,不會再給敵人這種機會的。」   「二位將軍有所不知,那幫樓賊乃是些真真正正的亡命之徒,若是論起行軍佈陣,兩軍對壘,他們遠不是將士們的對手。不過他們卻往往不會依照常理行事,若是他們化整為零,再利用火器攻擊排成列隊的將士們,那牽一髮而動全身,燃燒起來可就是成隊成隊的將士要遭殃了。   公子斐神色凝重的道:「果真會如此嚴重?」   不但是他,樊鵬的信心也開始動搖了,畢竟這可是關係到許多許多將士的生死。   惟獨巴子烈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道:「柳兄弟也未免危言聳聽了吧!就算是起火了,在五千多將士面前又有多大的危害?」   見他們還是有些疑慮,文定不得不再次強調道:「不是在下危言聳聽,一千多年前就曾有人用一把大火,活活將三萬籐甲兵困死在山谷之中,至此之後,歷朝歷代就鮮少有人再用籐甲來裝備士兵。」   三萬士兵,那就相當於如今巴子國舉國臣民的總和,一把火就給燒個精光。公子斐與大將軍對視了一眼,不禁被文定說出的史實所震嚇。   方纔一直嘴硬的巴子烈一下子,也不免變得瞳目結舌起來,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呀!現在傳令下去,將士們也來不及一一卸甲了呀!到時侯豈不是自亂陣腳?」   大將軍止住他道:「巴將軍不要慌,這事可得妥當處理。」   若想讓將士們掛甲而上,就難保不會被敵所乘,若是個個都赤膊上陣,如此一來又會加大死傷的弟兄,這可真是讓他們為難呀!文定看著他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愁眉苦臉的,也為他們著急,可是自己畢竟只不過是個讀過幾本書的小商人,書裡那些發生過的著名大事倒還粗略記得,可講到行兵打戰,活學活用可就是愛莫能助了。   公子斐往洞口處的地形俯望下去,洞口外面是一塊空曠的草地,草地被兩處崖石所包圍,只剩下一個狹小的出口。這兩處崖石,一邊十分的陡峭,一邊則略微的矮,大約有兩層樓那麼高。   思量了片刻,公子斐終於暗下決心,成敗也就是這麼著了,遂命令道:「樊將軍。」   樊將軍立即道:「微臣在。」   「你將埋伏好的將士們帶出來,撤出這個山谷。」   樊鵬還不曾回應,巴子烈便搶著道:「什麼?還沒開戰就全軍撤退,難道要將他們引入城中不成?」樊鵬也是一臉的疑問。   這個緊急的時刻,也來不及一一解釋了,公子斐沒有回答巴子烈的疑問,又接著命令道:「大將軍,在軍中多多挑選出弓箭好手,分成兩隊安置在兩旁的崖石之上,到時侯聽本宮號令萬箭齊發,射殺賊人,切記在得到本宮的號令之前,萬萬不可露出馬腳。」   「末將領命。」樊鵬雖然還不知道太子的計劃,不過僅僅只是從太子堅決的神情,以及簡短而明確的命令中,他知道太子必定是有了全盤策略,也必能奏效。旁的話也不必再說,他帶領著自己的手下火速的招回設伏中的將士。   巴子烈看見樊鵬與手下的幾位將領都行動了起來,不由得向公子斐道:「太子,大將軍他們都有事做了,那,末將與手下的弟兄該做些什麼呢?」   公子斐神情凝重的望著自己這位憨直的衛隊長,多少次自己讓他在群臣面前出醜,可他對自己從來都不曾有二心,若是還有以後,自己一定不會再虧待於他。   「子烈,今日的成功與否就要看你與弟兄們的表現了。」   巴子烈正是那種不畏危機,樂於挑戰險阻之人,一聽聞公子斐有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比什麼都要高興,保證道:「請太子殿下放心,子烈手下的那些兄弟無不是您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不論殿下交與的是什麼危險的任務,也一定完成。」   「好,若不是因為護衛隊的人手是全軍中最好的,本宮也不會放心將這個任務交給你。」公子斐指著那一處較為矮小的山石道:「看見那邊的崖石了嗎?你帶著手下的弟兄們,就埋伏在山頭的隱蔽處。待到敵人們悉數出洞,虎責營的將士開始射箭之後,你們乘亂翻下崖石,堵住山洞入口,截斷他們的後路。   這確實是全局的關鍵所在,能不能全殲賊人,就要看他們能否守住這一關了。宮廷侍衛營經過自己訓練了這麼些年,終於有機會出頭露面了,巴子烈的心中激動不已,道:「殿下請放心,侍衛營的弟兄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憑心而論,公子斐並不捨得讓侍衛營去幹這等危險之事。在崇尚武力的巴子國,侍衛營乃專責保衛大王的安全,在國內不論哪位大王,侍衛營都是其最最信賴的親信士兵,是以每位大王還在儲君之時,便要親自組建自己的侍衛營,不論是選撥還是訓練,儲君從頭到尾都要一直有份參與,這樣才能確保侍衛營的忠心。   巴子烈以及其手下的百十來口人,無不是經過公子斐精挑細選而得來,能有如今這規模,所花的心血可不是朝夕便能填補回來的。   可現下舉國的將士都在公子斐的統領之下,作為主帥的他如何能夠將自己的部下保護起來,而要其他人去拚命呢!這不但對眼前戰局的士氣有直接的影響,而且還會波及到他日,公子斐當政後的軍心、民心,是以雖然他並不情願,可也惟有這般。   相對於公子斐的不捨,巴子烈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一心想在全軍面前一展身手,長長侍衛營的面子。看他毫不畏懼生死的模樣,公子斐心中一則喜來一則憂,喜的是衝著巴子烈的這份勁頭,自己交代給他的任務一定不會弄砸,憂的是就怕到時侯,他奮不顧身,不但自己一命嗚呼,連手下的兄弟也順帶著搭進去了。   公子斐慎重其事的道:「子烈,你速速去吧}需記住不但是你要全須全影的回來見我,手下的弟兄也要穩穩當當的給我帶回來。   「得令。」巴子烈一扭頭,率領著部下們揚長而去。   公子斐依依不捨的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目光久久也不曾收回。   一番大的動靜之後,山谷之內又重新恢復了靜謐。   若是在軍紀不嚴的軍旅中,大軍如此這般顛來倒去的替換,場面會是相當混亂,相互踐踏、編製大亂、敵我不分這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所以歷史上常常有人能以少勝多,只要是失掉了士氣,再多的軍隊都只會成為自己的累贅,這便是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   二位將軍在公子斐下達命令後,不過三炫香的時間,就按照指令重新佈置妥當。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任務,可見巴子國將士們平常定是重複做了大量的訓練,才能如此純熟。   眼下就是靜等那些賊人,踏進這為他們特意布下的天羅地網了。   「喂,牧野頭領,讓我給你們交代一聲,前方的探子已經傳回了消息,前面不遠處就出洞了。」那個懂得大明言語的扶桑武士,向鍾俊傑與盧丘帶來了牧野的口信。   只是他毫不客氣的態度,讓鍾俊傑大為惱火,還是盧丘搶先一步道:「有勞,有勞,還請轉告牧野頭領,如何處事請他定奪,我等以頭領馬首是瞻。」   「嗯。」扶桑武士邁著大步,往回走去。   「呸,什麼東西!」鍾俊傑朝著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忿忿不平的向盧丘道:「盧總管,你犯得著對這麼個只會裝模做樣的雜碎客氣,我們只是合作,又不是聽命於他們,何必窩窩囊囊?」   猿臂手盧丘暗暗向少主說道:「少主子,忍一時之氣,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老盧我料定,這趟下來,這幫東洋人已是傾盡全力了,等會若是再有拚殺,就讓他們打頭陣,與對方血拼一場,再往後怎麼說怎麼做,可不都得按我們說的辦嘛!」   鍾俊傑琢磨了一會,覺得盧總管這話還真是沒錯,不由得喜道:「盧總管,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呀!原來你一直都有著這個打算。」   盧丘陰笑著道:「若非如此的話,老盧我又何必事事要對這些個督寇忍讓呢?」   到盧丘等洞庭湖的水賊走出山洞之時,山谷的中央已密密麻麻足足站了有四百餘人,一個個都在四處張望,走了好幾個時辰後,想不到曲折綿長的山洞之內還會有如此一番天地。   那幫東洋人在牧野的嚴令下原地待命,盡皆不敢喧嘩。可那幫子水賊可沒那麼大的規矩,一個個都驚歎道:「媽呀!這是什麼地方?別是我們走的太深了,走到地府了吧!」   「去,盡說晦氣話,咱們指不定是闖進仙境了,等會金銀財寶的隨咱們拿。」   「是呀!是呀!最好再一人給咱們送上七八個仙女,一天睡一個,呵呵。」   ………   自己的人都是些強盜水寇,盧丘從來不會奢望他們能改掉這一身毛病,也不去管他們如何的鬧騰。   他走到牧野勝仁的面前,問道:「牧野頭領,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辦,還請您拿出主意來牧野勝仁聽不懂他說些什麼,他們之間的交流還需要那扶桑武士來傳達。」   在牧野勝仁的一番倭語之後,那個一臉囂張的扶桑武士說道:「頭領說了,那天夜裡妄圖襲擊大營的刺客,正是由這裡去到外面的。頭領讓你們休整一會,只要放出去的探子探到他們的下落,馬上就行動,一舉做掉他們。」   自從小澤敬吾命歸黃泉之後,那些忍者大致也步上先前那些扶桑浪人的後塵,從他們當中消失不見了,一路而來為他們探路的,便是那幾名碩果僅存的忍者。雖然他們只是些上不了檯面的下忍,然而在追蹤方面,還是要高出餘人一大截。   一路上的地形崎嶇複雜,可這幾個下忍卻沒有讓牧野失望,總是能找出那幫人無意間留下的痕跡。雖然牧野不大喜歡忍者鬼崇的行徑,不過不得不承認有些時侯他們的確十分管用,眼下他就對他們寄予了厚望。   忍者之所以會屢屢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總是藏身在暗處。牧野並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幾個他放出去的忍者,方一出山洞口,便被無數枝箭射成了刺蝟,此時恐怕連血水都已經流乾了。   被蒙在鼓裡的牧野勝仁,還在等待著他們再次給自己帶來沉甸甸的情報。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五百人團團圍坐在山谷中間,一邊休息,一邊幻想著等會能搶到如何如何多的財富。   第五章 入吾彀中 若說在這幫烏合之眾中,也惟有牧野勝仁還算是有過些軍旅經驗,跟著自己的名主與其他大名的軍隊打過好些戰役。他雖然是在等待消息,眼睛與腦子並沒有就此閒置,打量了一番這山谷的地形之後,隱隱覺察出一絲不尋常的氣味來。   他們所處的地形就如同一隻口袋,只要有人將口袋的兩頭堵上,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這樣的疏忽大意,注定了他們今日不得善終。細說起來,這還要歸功於巴鷹將軍,與他手下犧牲的三十名弟兄。   那日夜裡,巴鷹將軍率領的幾十名死士夜襲倭寇大營之時,人還在方圓二里之外,他們的動向就被放哨的忍者悉數看在眼裡。後來一番較量,寇賊又輕而易舉的將他們殺的潰不成軍,是以在這幫寇賊的眼中,這些個躲在山洞裡的殘餘山民,根本就是不堪一擊,充其量也不過是垂死的掙扎。   壓根就沒想到,在這大山之內還藏著一支能夠威脅到他們的軍隊,再加上對忍者追蹤術的信心,一直以來,他們都以為自己的行動是神不知兔不覺,全然不曾想過,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先前出洞之時,牧野勝仁也沒考慮到那麼許多,此時一經琢磨,著實有些害怕。他在周圍轉了幾步,俯下身用手扒了扒地上的野草,上面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然後又猛的起身往四周觀察了片刻,這時的他脖子處開始冒出絲絲冷汗。   牧野勝仁慌忙火急的用倭語大聲喝道:「快,快退回山洞。」   四周的倭寇對他的命令向來是說一不二,馬上就直立起身往回跑。而不通樓語的洞庭湖水寇,則被他們突如其來的行動給完全弄惜了。   然而此時回頭已經是退了,已經落入網裡的魚,說什麼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溜掉。   「放。」公子斐的一聲令下,成百上千枝箭便向他們飛來。方纔還是後隊的洞庭湖水賊第一時間成了箭下亡魂,原本還打算坐收漁人之利的猿臂手盧丘,這下可是叫苦連天,護著鍾俊傑就往洞口處跑。   因為牧野勝仁的一聲驚呼,撿回了不少倭寇的性命,不過這也僅僅是暫時而已。他們還不曾跑到洞口,就看見門口湧出密密麻麻一票人。   就在他們歇息的時侯,巴子烈帶著那百來個弟兄早已守侯在那,將那個狹小的洞口裡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的看守起來。   巴子烈雙手持刀,向身後的護衛營弟兄喊道:「弟兄們,就是死也不能退讓一步。」   「殺。」護衛營上上下下一百來人,無不是同他們的隊長一樣的神情,各自站在自己的方位,一動也不動的。   在牧野勝仁的帶領之下,倭寇們很快就與他們短兵交接,「檔檔檔」,刀光劍影,拼出一串串火花。一邊是死命往裡沖,一邊是寸步不退,兩撥人就在洞口這方寸之地,進行著殘酷的廝殺。   傷亡很快就開始出現了,不論是賊人還是侍衛營,誰也沒多餘的精力去顧及這急速加劇的數目。隨著後面趕來的倭寇水賊不斷增加,巴子烈他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好在從一開始,巴子烈便讓其餘的部下進了洞裡,在外面與敵人短兵相接的不過是十來人,一有人倒下了,洞裡總是立刻有人衝出來補上他的空位。   這狹窄的洞口是易守不易攻,不論這些倭寇如何的兇猛,硬是不能前進一步。而另一方面,對方的凶狠也絲毫不弱於他們,這些腥風血雨,血肉橫飛的場面,絲毫沒有減弱對方的意志,踏著同伴的屍身,連一絲不忍也不曾從他們臉上出現過,這哪裡還是他們印象中大明朝的那些軟弱的武士,簡直比他們更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   前方的出路始終不通,後面的洞庭水賊們可是吃盡了苦頭,後面飛來的弓箭枝枝凶狠,而他們一個個則只能是如同箭靶一般,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前方的洞口,一絲鬆動也沒有,盧丘知道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若是再退疑一陣,光是這些弓箭就會將自己等人殺的一個不留,於是折返過身大喝道:「兒郎們,跟我殺回去。」自己先一步運起輕功飛向高處,落在了弓箭手的人堆裡。   那些水賊中不乏武功扎實之人,有樣學樣很快就有三四十人跟上他的腳步,霎時間,一邊岩石上的弓箭手不得不捨長就短,放下弓箭,抽出腰刀迎頭而上,這些弓箭手也失去了作用,一時間,巖壁上殺聲震天。   而且同時因為盧丘等人身邊,有著大量虎賁營將士的緣故,另一面巖壁上的弓箭手投鼠忌器,也不敢輕易放箭,這下倒讓盧丘等水賊暫時逃脫了弓箭的籠罩。   當然另一面巖壁上的弓箭手,也不會就此閒置下來,他們將怒火盡皆投向了洞口的賊人,那些餘下的水賊與倭寇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紛紛追隨著盧丘轉身飛入弓箭手當中,這樣一來,兩旁的弓箭手的功效算是徹底失去了。   在遠處觀望的公子斐,不曾料及這幫子賊人還有如此絕活,驚詫的道:「這些人都是鬼不成?如此高的岩石,說上就上,還不需要借助繩索跟雲梯。」   文定猜想一直不曾出過山洞的他,一生之中看到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陪伴他成長的也是這些質樸的百姓們,對外面的世界定然是不大瞭解,這些高來高去的輕功自然也是聞所未聞。其實文定若不是出來做工,而是一輩子待在土庫灣,沒有親眼見過了這些古怪的武林人士,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此等能人。   文定為公子斐解釋道:「太子殿下,他們並非是鬼,而是身懷輕功。」   「輕功?功夫不就是要學會如何使得刀槍劍戟,如何揮拳踢腿,這輕功明明就只是妖怪們的本領,他們是如何學會的?」   若要文定為他解說什麼是輕功,文定這個門外漢還確實有些應付不來,只好搜腸刮肚的回憶這些日子來的所見所聞,向他解釋道:「太子,這您就有所不知,這輕功就好比身輕如燕,在這世上為數不少的武林人士都可以飛簷走壁。這其中當然也會有惡人有好人,眼前這些就是無惡不作的匪類,至於與在下同來之人中那幾名女子,便是武林中的正派人士。」   公子斐這才知道,原來那幾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也會這般飛來飛去的神奇絕技,怎麼自己先前就不曾看出來呢!   他懊悔道:「此地事畢之後,定要那幾位女英雄在本宮與父王面前,好好的展示一番,也讓那些個平素裡眼高於頂的將軍們見識見識。」   說歸說,自從盧丘、鍾俊傑帶著洞庭水賊出乎意料的殺上兩旁高處之後,可苦了兩處的弓箭手。雖然他們也是奮勇當先,無人退縮怯陣,然而這幫水賊的武功卻是他們所不及的,幾番拚殺下來,折損了不少的將士。   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賊人的鋼刀之下,坡底下的樊鵬將軍可是心痛不已,這些神射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訓練出來的,每一個都是虎賁營的自豪與榮耀。   他疾言厲色的對身旁的手下盼咐道:「快,快讓弓箭手都給我下來,再讓其餘的弟兄上去給我狠狠的殺。」   「是。」手下的二位校尉立即執行,各自帶著上千的兵士,換下了損失慘重的弓箭手,將兩邊崖石上的水賊重重圍困。   這下盧丘等人可就夠嗆了,這兩軍對壘,與江湖搏殺始終是大不相同。江湖上的那些殺戮,頂多也不過是數百人而已,大家也談不上什麼陣勢,不講什麼協作,反正就是一股腦的衝上去,各自找自己的對手,殺完了一個,再去找下一個,或者就是乾脆倒在自己的血泊裡。   大多的場面皆是一對一的廝殺,頂多有時侯見對手實在棘手,旁邊的同夥上前助一臂之力。這種情況往往還是發生在他們這些不講體面的賊人之中而已,正派人士大都不屑與人聯手,寧可濺血受傷,也不願被人恥笑。   可兩軍對壘,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相互間的通力合作是司空見慣之事,戰場之上除了手中的刀劍,就只剩下身旁的兄弟是能夠信任的,而且是必須要信任。在成千上萬人的廝殺場面中,誰也保不齊何時會從自己不曾注意的地方,衝出一隻奪命的兵刃,這個時侯,你身邊的兄弟就是你唯一能指望上的保護神。   其實先前那批弓箭手,已經讓盧丘等人感到了壓力。雖然一個個都沒什麼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卻有著一股不懼生死的凶狠,砍在他們身上的傷痕,似乎連疼痛的效果也不曾有過,讓這幫見慣了鮮血的水賊也不禁膽怯。雖然他們已經殺了不少,可似乎這些人怎麼殺也殺不絕,而且越殺周圍的人越多,若不是他們還有那一身武功依恃,只怕早已敗下陣來。   然而等到換走了先前那一批人後,新近上來的這批赤膊漢子更加氣勢洶洶,往往一上來就是四人五人的圍攻一人,進退之間極有章法。而反觀水賊這邊呢!被逼的手忙腳亂,稍有退疑就會丟掉性命。   「啊!」又一聲淒慘的叫聲傳來,那是又一個水賊臨終時的呼喚,越來越多同夥倒在眼前,讓身陷其中的盧丘是叫苦連連,可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也沒有旁的招了,只有不停的殺殺殺,希望能撐到牧野勝仁打通洞口的那一刻。   人往往在絕境之時,都會激發出求生的潛能,盧丘強打起精神,一掌打在一名虎賁兵卒的胸口之上,生生的將這個七尺漢子打下崖石。   一直被盧丘護在身邊的鍾俊傑,早已被眼前這黑壓壓的軍容嚇傻了眼,原本以為對手只不過是些躲藏在大山裡的殘餘山民罷了,誰曾想會是這些猶如地府上來的陰兵,怎麼殺也殺不絕,殺的他那握兵刃的手都開始發麻了。現在的他可不敢再期望能大撈一筆,在父親那幫老傢伙面前露臉,現今他只盼望著平安無事的回到洞庭湖,藏身在父親那豐碩的羽翼之下。   然而即便是他父親再有本事,手下再多,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更何況即便是來了,在這岸上,他也對付不了這如潮水般的兵士。   一直在浴血奮戰的巴子烈,眼見著兄弟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猶如萬箭穿心,五內俱焚。而面前的敵人卻又一個賽似一個的凶橫,與那夜他領著兄弟們消滅的那伙賊人簡直有天地之別。   其實這也不怪巴將軍納悶,一則上次的那撥賊人不過是秋山那群浪人倭寇,除了秋山還有些真本事外,其餘人根本上不了檯面,不過是些海盜及落魄商人罷了,與眼前的這群大名手下正規的兵卒也不可同日而語。   再者,當日夜裡巴子烈等人皆佩帶著寬大的木製面具,這也是巴子國祖先傳下來的規矩,乃是表明他們赤穴城中的百姓,已不再是活在這世上的人,來到這世上只能以面具遮掩住面容。   這面具在宮廷侍衛而言是司空見慣了的東西,可當日夜裡卻把秋山等人嚇的三魂不見了七魄,膽小的當場就給嚇的昏厥過去,哪裡還談的上抵抗,所以才會有了上次的大捷。   巴子烈也正是基於此,才滿不在乎的一口答應下公子斐的任務,私心下還想著要與虎賁營的樊將軍比戰功。然而,眼前的狀況卻讓他心中焦急的猶如著了火一般,賊人不但沒有他想像中那麼不堪一擊,反而是凶狠無比,那舉手投足揮刀間的辛辣,讓這些在軍營中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漢子也自歎弗如。   幸虧狹窄的洞口,讓他們只能用少數幾人上前交鋒,餘下的大多數人只能一旁瞪著眼著急,就是這樣死掉的兄弟,也遠比他們殺死的賊人多,若這是在一塊空地之上,子烈不敢想像,到時該如何才能完成太子殿下佈置的任務。   巴子烈深信只要再堅持一段時侯,後面的虎賁營將士定能形成合圍,到時侯不論這幫人多有能耐,也惟有一死而已了。現下他所要做的,就是率領餘下的弟兄頂住賊人強大的攻勢。   再來看山洞的外面,牧野勝仁雖一直在奮力往裡沖,可是始終闖不出一道口子來,不論砍下多少人,山洞裡總是能衝出人來填補縫隙,真不知那狹窄的山洞到底藏了有多少的人馬。   而他們的後面呢!在樊鵬將軍的指揮下,虎賁士卒們又向倭寇發起了攻擊,一下子是腹背受敵,苦不堪言。   沒辦法,這原本就不是一場平衡的戰爭,「孫子兵法」曾寫到「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若是一方的兵力超過敵人十倍就可以包圍它,超過五倍便可以攻擊它。   除去一開始,便被弓箭手射殺的八十口人,還有這段時間短兵交接死掉的五六十人,這幫倭賊此刻加起來也不過三百五六十人左右,還被生生的分做了兩隊。而巴子國這邊呢!傷亡雖然與他們差不了多少,可對於坐擁五千多士卒的他們來說,這絲毫不曾傷到根本。   在這緊急的時刻,牧野勝仁的腦子也轉得特別的快,這山洞裡還藏有多少的兵卒一時也不清楚,身後更多的兵卒正圍攻過來,再這樣僵持下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牧野勝仁用眼角的餘光望見,盧丘那幫人已經衝入了敵陣,在兵卒叢中身懷武功的他們反倒是如若無人之境,正是因為他們的當機立斷,才讓弓箭手停止了那奪命的神箭。   這也給牧野勝仁啟了一個暗示,事不宜退,他大喝道:「隨我返身殺回去,讓這幫軟弱的漢人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強者。」   他的號令立時得到了手下人的眾聲呼應,那些腹背受敵的倭寇,紛紛跟隨他轉身向,朝圍過來的虎賁兵卒殺去。   頃刻間,眼前的敵人又忽然如潮水般退去,如此強烈的反差,讓巴子烈一時之間有些無所適從。一旁的宮廷侍衛們也不敢相信,這幫賊人久攻洞口不下,竟然還敢向上千規模的軍隊轉身殺去,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肩上的壓力總算是解除了,雖然他們一個個都是不俱生死的硬漢,不過能活下來總比死亡要來得好多了。   先前一心拚殺,無暇顧及其他,所以還不曾有所感覺,可眼下一靜下來,光是洞口處堆累起來的屍骸,看的他們都是毛骨悚然,這裡面有他們方才砍殺的賊人,也有一同成長一同訓練過的兄弟。最慘的還不是那些死去的人,有些傷者肚子被剖開,連腸子都被帶了出來,可偏偏就是還剩下一口氣,短時間內死不過去,只能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是賊人倒還罷了,有些卻是與自己一同入伍,同鍋吃飯,同被而眠的兄弟。看著他們滿身鮮血,微微的顫動,眼中儘是痛苦之色,而自己卻又絲毫忙也幫不上,這幫鐵漢不禁流下了錚錚淚水。   輕傷者,或是還可以撿回一條命的,早已被人送到山洞內救治,地上躺著的幾位,實在已是強弩之末,斷斷續續發出的呻吟聲,讓所有站著的人心中泛起辛酸的苦澀。   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巴子烈艱難的道:「來人,送這幾位兄弟一程。」   這當然是人人都不想做的差使,可他們也知道巴將軍這樣做,是為了這幾位兄弟少受些罪,終於還是有人含淚舉起了原本只該面向敵人的刀。   在場的侍衛營紛紛灑下了熱淚,作為將軍的巴子烈雖然不曾像他的那些部下一般,可心中的悲苦卻為之更甚。   「將軍,我們衝上前去,與虎賁營一同為這些兄弟報仇。」這一顆小石子,即刻在怒海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呼喚報仇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山洞。   其實在他們之中,最想這般做的便是巴子烈,他恨不得生食這些賊人的皮肉,以告慰那些兄弟的在天之靈。   可他知道此時自己肩上的擔子,斷然回絕道:「不行,死去了這麼多的弟兄,就是為了守住這條唯一的通道。殿下說過,我們這裡便是戰局的關鍵所在,若是現在衝出去而讓賊人有機可乘,不但辜負了太子殿下的厚望,更加對不住這些死去的兄弟。」   巴子烈平時雖然愛衝動,可並不鹵莽,在這種關乎全局的事情上,更是毫不退疑的執行公子斐的命令。也正是如此,巴子烈才一直能得到公子斐的重用。   在他的指揮之下,侍衛營的將士們火速將弟兄們的屍骸抬到一旁,待日後再舉行隆重的後事。而那些賊人醜陋的屍首呢!則無人理睬,對此絕不會有人對他們產生非議,他們沒踩上幾腳,便已經算是仁慈了。   在山谷的空地中,那幫倭寇正與虎賁營將士進行著殊死的搏殺。到底是經歷過戰爭的士兵,一上陣便能讓人瞧出端倪來,對於行兵打仗,他們可要比那幫水賊熟練的多。   他們絕不會像那幫水賊那般,只知道單槍匹馬的陷入重圍,不論外面圍著有多少的兵卒,這些倭寇緊緊的圍成一個尖刀型的隊列,雖然與虎賁營相比,人數上毋庸質疑他們是處於下風,然而在空曠的草地上,他們所經過之處,總是能撕開包圍的口子。   樊鵬將軍雖然極力調兵遣將,可一時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很快的,他們竟快攻到了山谷的出口處。上方的盧丘正處於重重圍困之中,見到崖石之下的不尋常動向,簡直就如同久旱逢甘雨,一手拽著鍾俊傑,一個縱身跳落下來,剛好落在當中間。   那些個窮途末路的殘餘水賊見著了,也慌忙火急的跳了下來,不過除了少數幸運之輩外,餘下更多的是落在虎賁營的兵叢之中,即刻便被無數枝尖刀長矛橫穿了那充滿邪惡的皮囊。   不管怎麼說,這下一來,兩幫賊人總算是重新匯合在一起了,外有倭寇保持陣形,讓數千將士愣是拿頑固的他們沒轍;裡面的水賊們則時不時的扔出一些暗青子、飛鏢等暗器,靠近他們的虎賁營將士,空有十倍的優勢,不但討不到半點好處,反倒還被他們打死打傷了不少。   站在高處的文定,一直都在關心著下面的戰局,眼見著原本大好的局面,卻被倭賊們左突右闖生生給攪亂了,急的文定是憂心如搗,為底下那些將士的安危而著急擔心。   他這個外人尚且如此,而作為這些兵將主子的公子斐,臉上竟然連一絲擔憂也找不出來,反倒是有幾分欣賞的神色。   文定忍不住有些責怪的道:「太子殿下,下面的兵士們正陷入苦戰,為何您一點也不著急呀?」   「哦。」被文定這麼一提醒,公子斐這才醒過神來,為文定解釋道:「本宮乃是覺得下面這些賊人,在戰場之上確實也有些門道,所以才不免多瞧上了兩眼。柳兄,你來看……」   公子斐指著那幫圍成三足鼎立之態,猶如尖刀形狀的賊人道:「裡面那些人,身手雖是不凡,可對於戰場上的拚殺,簡直是一竅不通。方才雖然也傷了我們不少將士,可以本宮看來是一盤散沙,最後就算不是戰死,也會力竭而亡,不出一個時辰便要全軍覆沒。」   依照方纔的形勢看來,確實是如此,這幫水賊只知道單打獨鬥,就算功夫要比兵卒們硬實,可也終究是雙拳難抵四腿,不長的工夫下來已經是死傷慘重,餘下的也不過是在做垂死的掙扎罷了。   「而外面那些,始終保持著陣形的賊人則不然。無論受到多少倍的攻擊,他們依舊保持著完整的隊行,讓其餘的同夥可以不必顧慮多方的圍攻,在他們的庇佑之下,那裡面的賊人現在也有了用武之地了。」   談到那些倭寇時,太子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敬重,彷彿對他們有些另眼相看。不過這也不能怨他畢竟在他眼裡,這裡所有的賊人,甚至還有文定他們都不算是自己的同胞,所以也不會有大明子民對督寇的那份刻骨的仇恨。   文定用怪異的眼神望著這位巴子國太子,道:「太子殿下,此刻可不是談這些的時侯,樊將軍他們正在苦戰,您倒是拿個主意出來呀!」   在文定心裡,對戰場上的那些計策可沒有那麼濃厚的興趣,只是感覺著死人便不是好事,特別是死的還是那些好人。   觀察了這般久後,公子斐也有了對策,對身旁的傳令兵道:「傳本宮之令,虎賁營將士退後百步,弓箭手們重新登上高處,萬箭齊發,任他再強的陣勢,也逃脫不了土崩瓦解的下場。」   這的確才是上上之策,不必針尖對麥芒的短兵相接,虎責營將士們也可以少些傷亡。   只是文定有些須擔心的道:「若是他們再運起輕功殺上高崖,可如何是好呀?」   「柳兄不必憂慮,方才本宮不過是不曾料到,世上還有人能使這鬼神之能罷了,有了方纔的教訓,這回那些神射手身旁定會安置重兵,讓賊人無機可乘。」   在這場不平等的戰爭中,兵多將足的公子斐可以很從容的安排下著一切,而樓賊他們只能是任人擺佈。   第六章 千鈞一髮 戰場上的局勢盼息萬變,前一刻那三足陣形攻到哪裡,那兒就會帶出一片血痕的,現下一下子彷彿失去了對手,人人都避而遠之。雖然將他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可就是無人上前接陣,最近的與他們也相隔有百步之遙。   盧丘等人以為是對手膽寒了,紛紛耀武揚威的叫嚷挑釁,特別是那些水賊,方才逃脫滅頂的危機,立時便趾高氣揚的做出一些猥褻的動作來。   反倒是牧野勝仁保持著高度的戒心,這一切來得太過不尋常,眼前這些人雖然是暫時對他們束手無措,可畢竟人數上要多他們二十倍,一直打下去就算累,也能將他們這兩三百人累死,可為什麼會採取避戰的姿態呢!   方纔他注意到,在身旁這些兵將們開始退後之前,遠處的高山上曾經響過幾聲鑼鼓聲,還有幾面錦旗閃過,難道他們會有什麼大動作不成,牧野勝仁的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的預感沒錯,那些水賊放肆的笑聲還在耳邊,他們的末日就來臨了。   適才一開戰,便奪去他們不少人性命的箭雨又再次降臨,片刻間形勢急轉直下,笑聲轉瞬間變成了哀號,鬼哭狼嚎的叫聲在三足陣形中此起彼伏。他們也曾舉起兵刃在頭頂揮舞,可這終究不能阻擋那些死神的催命符一次又一次的落下。   牧野勝仁這才想起,頭頂處那些神射手正是對他們最大的威脅,可是這時才想起已經是為時已晚,應該說自從他們踏進了這座山谷之後,他們便不再有逃生的機會。雖然牧野勝仁極力控制著自己的三足陣形,遴免再次變成一盤散沙,可死神的威脅,卻讓其中的賊子們不再那麼言聽計從。   首先,盧丘便率領著他那為數不多的手下脫離了陣形,飛上高崖,企圖再次讓那些神射手們失去作用。可很快他就發現,這回別人早就為他們預備下了重兵,直待他們一上來,便有大批的兵士上前圍攻,自己這少的可憐的手下們,只能招架而已,然而那些神射手卻依舊在不停的挽弓拉弦。   站在外圍的虎賁營士卒們,就如同是看戲一般,悠閒自在的看著那三足陣勢一點一點的縮小,再時不時的收拾那些承受不住壓力,逃離了本陣的單個賊人,整個過程不費吹灰之力。   牧野勝仁此刻業已感到是窮途末路,連那些往日對自己俯首帖耳,向來不敢違背自己意願的手下們,也開始不再聽從自己的呼喚,一個個瘋了似的逃離本陣。雖然最後也無一例外的死在外圍的兵將手裡,可此時的他們寧可自己拿命去搏一搏,也不願抱在一起等待死神的召喚。   既已是如此,牧野勝仁橫下一條心,運起輕功,自己跳離了這保命的陣勢。不過他沒有像那些手下般無頭蒼蠅的亂飛,也沒妄圖向重兵把守的山洞口飛去,而是幾個跳躍,筆直奔向了文定與公子斐存身的那處高崖。他知道要想活命,甚至力挽狂瀾反敗為勝,出路惟有這處高崖。   原本以為這些賊子不論如何折騰,都不能再撼動這場完勝,勝卷在握的態勢讓大家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可這一鬆懈不要緊,這單個賊人三兩下竟殺到了太子所在的山峰,山峰上警衛的將士們這才猛然醒悟,恐慌萬狀的抽出兵刃護駕。   然而沒有其他的手下在旁牽制手腳,牧野勝仁反倒是越發的勢不可擋,憑藉著一己之力,竟然一路殺奔上來。   此時文定與公子斐也是慌了手腳,在侍衛的保護下急忙後退,可牧野勝仁卻是步步緊逼,侍衛們雖然不顧生死的想拖住他的腳步,可那把督刀卻是刀刀見血,招招奪命。   見到公子斐身處險境,不但是侍衛們心急火燎,就連山峰之下的將士們也是心急如焚,樊鵬將軍更是丟下了已是板上魚肉的眾賊人,急沖沖的帶著魔下的將士向山峰上救駕而去。可通往山峰上的道路狹窄,能上去的人少之又少,多數人只能在崖下不停的急呼「救駕,救駕。」   而那些最為厲害的神射手,則因為顧慮到太子的安全不敢輕易搭弓放箭,這下可是愁壞了這幾千將士。   「將軍,您看。」站在山洞口的侍衛營兵士指著遠處的山峰向巴子烈呼喚著。   「什麼事,這麼熱鬧?」因為相隔較遠,聽到耳朵裡的聲音不大真切,可眼力甚好的巴子烈卻能見到山峰下那雜亂的人影。   「不好,那是太子殿下的帥營所在。」巴子烈與手下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撒開雙腿就直奔那山峰而去。   這個時侯,那幫賊人反倒成了沒人搭理的了,這種機會可是那些陷入絕望中的賊人不敢想像的,而且是稍縱即逝,不管他們的牧野頭領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那些兵士們轉過頭來就會將怨恨悉數宣洩在他們身上。那些分散在各處的賊人們,慌忙火急的往山洞方向逃命而去。   盧丘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開鍾俊傑,一直將他提帶在自己的身邊,若不是他一路護著,鍾俊傑只怕早已命歸黃土。   此時盧丘更是拽著他直往山洞處奔跑,鍾俊傑卻有些不捨,道:「盧總管,再等等呀!說不定牧野頭領能夠一舉成功,讓這些人俯首稱臣。」說著還掙扎著不想走。   盧丘急煞白臉的道:「我的少主子,我的小祖宗,這個時侯你還管他做甚?命保住了才能捲土重來。」說著便不容分辯的拽著他直往洞口跑去。   雖然巴子烈與虎賁營將士,顧及到公子斐的安全,悉數往山峰那救駕去了,可山洞裡並不是無人守衛,那些因為在先前交鋒中受傷,不能上前救駕的重傷者紛紛舉起了刀劍,與那些衝進洞來的賊人們做最後拚搏。   這裡面皆是一些斷手斷腳的重傷者,那些輕傷的早就隨他們的將軍去了那邊,重傷者因為不能再站起來,所以只好躺在洞裡,反而是他們在為巴子國堅守最後一道防線。   那些零零散散進洞的賊人,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嚇破了膽,突然見到洞裡還有人,嚇的連退幾步。然而當他們發現這些人不但滿身血漬,還個個缺胳膊少腿之後,心底那股狂妄之氣又再度顯現出來,滿不在乎的邁著大步走進洞裡,揮舞著刀劍就衝了上去。   可讓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幫子他們眼中的殘廢,並沒有引頸受戮的等著他們殺戮,反而是一個個吃力的舉著那尖刀與他們拚殺,那尖刀彷彿不是被他們握在手裡,而就是長在他們手臂中似的。而那些不能自由站立的,則背靠著牆壁,朝著賊人上下攻擊。   在他們面前,凶狠的倭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只能是倉皇失措的躲避,一直到盧丘與鍾俊傑的到來。   洞庭湖十三水寨的總管到底不是一般人,盧丘看著那些如同驚弓之鳥的手下與倭寇,愣是被幾個四肢不全的傷兵所阻,怒道:「都是些沒用的東西,給我滾到一邊去。」   他自己則運起內力,雙掌向外一推,那幾位侍衛營的勇士被打的血肉模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還是總管的通臂拳最可信賴,回到洞庭之後,我一定要向我爹好好的褒獎一番,以後絕對不會虧待於你。」眼見逃生的曙光展現在眼前,鍾俊傑心花怒放的向盧丘許願。   聽聞此話,盧丘心裡已是樂開了花,這回自己保住了小主子,不但在總頭領那裡立了功,日後等鍾俊傑繼承了他爹的一切,自己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盧丘心裡高興,嘴上卻說道:「這都是老盧應該做的,頭領在臨行前,曾幾次三番提醒老盧,買賣可以不成,少爺的周全乃是頂重要的。老盧深受頭領大恩,自當是,啊!……」   盧丘正說著興起,卻沒料到方才侍衛營的傷者中,有一位是下肢俱斷,站不起來的傷者。他一直躺在地上,所以也正好逃過了盧丘的通臂拳,眼見同伴慘死在盧丘的雙拳之下,心肝俱裂,他緊閉著雙眼逃過了賊人的眼睛,等到盧丘一心奉承鍾俊傑,不曾防備之時,運起畢生的力氣,挺起手中大刀,由下而上斜著插進了盧丘的體中。   直到體內傳來痛楚,盧丘方才感覺到,雖一掌拍碎了那侍衛的腦袋,可他自己業已是大限將至,如此突然的變故,讓這些剛剛安心的賊人們越發的驚恐不安。   一直是盧丘在為鍾俊傑安排事宜,確保周全,盧丘這麼一下被刺,也讓鍾俊傑慌了神,道:「盧總管,盧總管,這該怎麼辦呀!」   人情冷暖,平時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總是會被各種假象所蒙蔽,惟有到這個時侯方能一目瞭然。盧丘倒下之後,鍾俊傑整個人變得六神無主,抓住盧丘的手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那些往日裡對盧丘必恭必敬的水賊們,則已是不耐的道:「少爺,盧總管眼看著就不行了,這也是他個人的命數,怨不得旁人。若是等會兒那牧野兔子被殺了,那些個野人轉過頭來就會追逐咱們,咱們可得趕緊上路呀!」   鍾俊傑一想起那些怪模怪樣的野人,心中便膽裂魂飛,拍著這名水賊道:「對,對,對,多虧你提醒了我,你叫什麼來著?回去之後,我定讓我爹嘉賞你。」   那水賊立時喜上眉梢,道:「小人叫董季,為少爺效命乃是小人前世修來的福分,不敢居功,還請少爺趕緊動身吧!」   旁邊的水賊們雖然對董季的好運大為眼紅,可眼下他們更關心的是趕緊離開這山洞,紛紛響應董季的提議,叫嚷著上路。   「好吧!那我們就別耽擱了,趕緊走吧!」這個鬼地方,鍾俊傑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可一抬腳卻怎麼也動不得身,往後望去,原來是還剩下一口氣的盧丘緊緊抓住他的右腿,讓他邁不開步子。   鍾俊傑急道:「盧總管,你這是幹嘛呀!快鬆手,只要我回到洞庭,一定叫父親帶齊兄弟來為你報仇。」   董季也急忙在一旁說道:「是呀!盧總管您只管放心去吧!董季我一定誓死保衛少爺的周全。」   人之將死,盧丘哪裡還會管他鍾俊傑的安不安全,艱難的道:「少……少……少主子,別……別丟下老盧,帶……帶我一起上路。」   鍾俊傑急著向他勸說道:「老盧呀!不是少爺我不念舊情,你說你若受的只是皮毛之傷,我鍾某人絕不會扔下你不顧的。可你眼看就大限將至了,帶上你也不能活著出這山洞。再說那幫野人不知道什麼時侯就要追殺過來,帶上你豈不是大家一起玩完嗎?放心吧!我回去之後,一定帶著董季他們為你報仇。」   盧丘也不管那麼許多,只是呻吟著道:「帶……帶上老盧。」   這可將鍾俊傑急的夠嗆,一不做二不休,董季一腳將盧丘瑞到了一邊,道:「少爺,不能再退疑了,再不走就沒命了。」說罷便與一干水賊護著鍾俊傑就往山洞深處狂奔。   離去之前,鍾俊傑還回過頭望了歪倒在巖壁旁的盧丘一眼,然後扭過頭,再也沒有半分退疑的揚長而去。   曾經叱吒江湖,威風凜凜的通臂手盧丘,就這麼死在了自己一手提撥起來的董季腳下,嚥氣之後,他那雙不甘的眼眸卻怎麼也閉不上。   這時,戰場上零星的拚殺已近尾聲,那些劫後餘生的水賊與倭寇,不是藉機逃了,就是死在了將士們的手裡。然而這些已經無關大局,而今最為重要的便是山峰之上的拚殺。   牧野勝仁自看到戰場上的數千將士,盡皆隨著這座山峰上的旗鼓而調動,便斷定指揮著這些兵卒的將帥便藏身在此處山峰。當他一路掩殺過來,兵將不尋常的調動更加讓他確定了此念頭,只要能有一兩人逃出生天,將此間的情景相告於原田君,那麼他們的任務就不算失敗。   懷抱著這種打算,牧野勝仁向那些侍衛發出了暴風驟雨的攻擊,成功的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若是在平原之上,任他牧野勝仁武功再高,面對數千將士也不過是蛙臂當車,自取滅亡罷了,可狹窄的山道卻為他提供了這幾乎不可能的機會。   在他的猛烈攻勢之下,不但吸引戰場上所有的兵卒,讓他們都發了瘋似的往這邊湧來,而且山峰上侍衛們層層的防線也被他一一攻破。這樣下去,不但是他最初的願望可以達成,或許還能捎帶拉上敵帥的性命,牧野勝仁心中欣喜若狂。   死,對於武士而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毫無價值。只要殺了敵方的主帥,那麼他們這將近五百人的犧牲也算是物有所值。   初一開始,公子斐看著敵將一人殺上前來,還讓文定放寬心,說山峰之下足有上百名將士保護,不論此人怎般了得,也絕不可能威脅到他們。   然而未幾,他手下那些精挑細選的侍衛便一排排倒下,更慘的是那些跌落崖石的,落地之後連屍首都變得四分五裂,讓人慘不忍睹。   在侍衛的保護下,文定與公子斐被逼的一步步後退,都快要退到懸崖邊上了,這山峰乃是這附近最高的一座,足有百丈之高,掉下去就會像那些侍衛似的血肉橫飛,屍骨不全已經是退無可退,身邊只剩下最後一位侍衛,這侍衛在向公子斐訣別道:「太子殿下,末將來世再為您盡忠。」說完便舉著大刀衝上前去。   「不要……」親眼見著身邊的將士一個接著一個的葬身於兇徒的長刀之下,公子斐那顆久經鍛煉的心也終於是承受不住了。   為了凸顯他太子的威望,深悉沙場的父王退居幕後。如何佈兵,如何應對,在出宮之前,父王已將一切都給他安排妥當,誰曾想到原本以為只是水到渠成的戰局,也會出現如此驚險的境地。   連一直信心十足,以為將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掌心的公子斐都是如此,文定就更不用談了。看著那個渾身是血的殺人魔王一步步的接近,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若說刀光劍影,這一路走來他見過不少,上次在香溪河畔,燕小姐也曾親手將那二三十人的惡霸殺的一個不剩;赤穴村的木牆上,在村民與賊人們對搏之時,也是死傷逾百;而方才山下的戰事,就更是上千人的死傷。   然而這些過往的所見所聞跟這個倭人比起來,彷彿都算不得什麼,他上山的這條山道,已全部被鮮血染紅,而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僅僅只他一人所為。讓人恐懼的是,在親手殺了如此多的人之後,這嗜血的魔頭竟然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乾淨俐落的手腳讓文定深深的感到畏懼。   隨著前面最後一位侍衛的倒下,公子斐與文定身前,再也沒有絲毫的屏障了。文定顫抖著身軀,不知該如何是好,今日一定是他的災日,先前在赤穴城的街道上都是命懸一線,那時就該把自己牢牢的關在房子裡,哪也不去,為何自己還犯傻跟著上戰場?   不知是否有意,牧野勝仁放慢了靠近他們的腳步,他越是如此,文定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   正當文定害怕的要命之時,卻有一道身影從他身旁踱了出來,擋在他身前,正是牧野勝仁此行的目標——公子斐。   底下的將士們誓死都要上來救援公子斐,可他卻反倒站在了文定的身前,傲然的對面前的牧野勝仁的道:「你要找的人是本宮,這裡的事與柳兄毫不相干,放他走,本宮任你處置。」   可惜公子斐卻不知曉,眼前這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縱使他說了好些遍,對方仍舊是無動於衷。牧野勝仁聽不懂也就罷了,此時的文定卻很受震撼,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當鋪掌櫃,在大明朝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一個小小的差役也可以隨意的消遣自己。   不要說那些官差了,就連自己那些兒時的同窗,有些還是連秀才都沒考上的童生,可看見如今的自己都是一臉的不屑,文定嘴上不說,可私下還是有些不平之氣。   然而公子斐這巴子國的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願意擋在自己身前,去面對那滴血的利刃。說起來,他們之間也不過只是相處過幾日罷了,文定開始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人孰能不死,可像他如今這般窩囊,苟活於世也僅是寄生而已。   忽然之間,文定感覺自己胸中的熱血沸騰了起來,錯過了公子斐的身子,正面迎上那殺人魔王,嘴裡則對公子斐說道:「沒用的,太子殿下,此人非我族類,聽不懂你我的言語。」又面朝牧野勝仁大聲的說道:「來吧!倭狗,若是皺了皺眉頭,我便只配做爾等倭人。」   眼前這二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牧野勝仁是一句也沒明白,只是看著其中一個挺平和,一個則是慷慨激昂。反正到現下說什麼也不重要了,牧野勝仁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士刀,要將面前的最後二人一併殺掉。   從四面八方趕上來救援的將士們雖急起直追,可終究只是依靠兩隻腳在地上跑,哪有輕功來得迅捷?此時也還沒到山頂,怕是來了也只能為他們收屍了。連最後的機會也指望不上,文定與公子斐二人惟有認命的等著死亡的降臨。   就在二人自認必死無疑之時,「噹」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一道白影從天而降,一把寒光逼人的寶刃,與牧野勝仁手中還帶著鮮血的武士刀拚殺起來。   不需詳加辨認,文定便能識得,來者正是傷勢好了泰半的燕大小姐,此時在這赤穴城中,恐怕也惟有她能制服這凶狠異人的東洋武士了。一對上手,便能讓旁人覺察出大大的不同來,原先那個不可一世的殺人魔王,再也不能像方才似的隨心所欲了。雖然刀法依舊是那麼犀利,氣勢仍舊是那麼霸道,然而卻處處受制於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燕大小姐。   二人忽而左,忽而右,時而殺到懸崖之沿,差一步便會失足落下;時而又相鬥於半空之中,一剛一柔,看的旁人是目瞪口呆的,不敢確定眼前這情景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自己眼花。   此時,樊鵬與巴子烈等人,也帶著各自的部下由山峰下趕了上來,一見到公子斐安然無恙,便要護送他下山,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方才逃脫性命之憂的公子斐,全然不顧樊鵬將軍與巴子烈的護主之情,說什麼也要見識完這一場大戰才肯罷休,嘴上還不停向神情凝重的二人說道:「你們看看,人家這才叫做過招,比你們往日裡使來糊弄本宮的那些,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眼見著二人拚鬥中使得那些神乎其神的招式,二位將軍也確實是自愧不如,想要勸說太子下山,可卻始終無法說動這位固執的太子,只好一個個樹立在公子斐身前,提防那牧野勝仁的不軌舉動。   即便是這樣,公子斐仍舊不滿意,抱怨道:「給我下去一些人,一個個杵在這裡,他二人都施展不開了。」   二位將軍無不深悉,公子斐這喜好熱鬧的習性,也深深厭之,可是誰叫他是自己的主子呢!二人只能是依命行事,將些許部下遣退至山下,公子斐再有不滿,他們也就抵死不從了。   其實,牧野勝仁又何嘗不想轉殺過去,除掉那敵軍主帥呢!可惜眼前的這個女子,始終讓自己不得如願,那些個漢人曾言到,此女子在中土江湖上被稱作鳳翼玄女,果真是名不虛傳。   再加上,方才一路從山腰殺上來,他也著實的受了不輕的傷勢。那些個躺在地上的侍衛雖沒什麼武功可言,然而畢竟是久經磨練的沙場兵將,若說牧野勝仁以一敵百,又無絲毫損傷,那是絕無可能的。   先前牧野勝仁不過是憑著一股驚人的意念,支持著他一路拚殺過來。還有他那懾人的氣魄,無形中便給了那些將士一種震嚇,雖然不至於怯懦的後退,但在潛意識裡,自己的氣勢也減弱了幾分,才被他一一剪除。   可對手換成了燕大小姐,就完全成了另一回事。之前他們也曾兩度交手,即便是那次數人聯手,又有偷襲在先,也不過堪堪與她打了平手,如今獨剩他一人,又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如何還能取勝?   一方是力近枯竭,一方是蓄勢待發,未幾,一個不慎,牧野勝仁手中的武士刀便被燕小姐挑落崖下。赤手空拳的牧野勝仁依舊不願束手就擒,怪叫一聲「八噶」,就打算再度揮拳而上。可燕小姐並不是那些初出江湖,只知道講究面子的愣頭小子,鳳鳴劍毫不猶豫的就在他的大腿之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時間,牧野勝仁的腿上血流如注,連同之前的傷勢一併爆發出來,讓他再也沒有餘力另起爭鬥了。   燕小姐一言不發,冷冷的望著眼前這個武士,手中的寶刃壓在他的脖間,內力透過刀刃,猛的向牧野勝仁襲來,讓他承受不住壓力,委身倒在了地上。   「八噶」,牧野勝仁火冒三丈,掙扎著要用那只沒受傷的腿,從地上站立起來,卻被燕小姐那把鳳鳴劍又給生生的摁了下去。   他們二人之間沒有隻言片語,可彼此的意圖連旁人也能猜出幾分。燕小姐是要牧野勝仁認輸投降,牧野勝仁呢,則堅決不肯,然而在武力上卻又不敵,只有在那咬牙硬挺著。   僵持了半天,燕小姐也叫上了勁,將鳳鳴劍由脖子上撤下來,在他的另一隻腳的膝蓋上又重重的來了一劍。霎時間,牧野勝仁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雙腿也徹底的失去了知覺,雙膝著地跪了下去。   第七章 原物奉還 牧野勝仁不知是因為劇烈的疼痛,還是身為武士的他感到了羞愧,神色間特別的難看。不管怎麼說,這凶狠的殺人魔王再也無力興風作浪了,這一切也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文定性急的三步並兩步,來到燕小姐身邊,感謝道:「多謝小姐相救,方才真是驚險,嚇的小生以為此次是必死無疑了。」   燕小姐撇過頭看了文定幾眼,真不知這一趟買賣下來,這個小商人需要自己搭救幾次。人若是無技防身倒也就罷了,怎麼還老是哪兒有危險就往哪兒湊?真不知以前他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其實是她誤會了文定,文定是那種有了危險就會避而遠之的人。她哪裡知道,這一路上每每遇到的險情都是在他極不情願,又無法抗拒的情況之下發生的,沒有一件是文定自找的。   隨後,在二位將軍的重重保衛之下,公子斐也走了過來,謝道:「小姐的救命之恩,本宮一定稟告父王,讓他老人家重重的答謝小姐。對了……」   公子斐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小姐究竟是如何得知我們有難,又如此神奇的救了我與柳兄的?」   燕小姐淡淡的答道:「小女子不過是聽見門外喧嘩聲,出來看看究竟,碰巧就趕上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當然她此番邁出獨院大門的真正目的,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先前公子斐派出的侍衛,來到獨院之後,將公子斐的交代,以及赤穴城裡那條關於號角的法規一併告知了他們。聽聞之後,楊括等人立即開始擔心文定的安全。燕小姐雖然表面無一絲動容,背過眾人,卻運起輕功滿城搜尋文定的身影,可搜遍了全城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後來,還是這邊殺聲震天的響動,驚動了燕小姐,她姑且抱著一試的心裡來到了戰場,沒想到不但真的找到了這個無德的小商人,還又一次在刀口之下救了他一命。雖然嘴上依舊是那麼冷淡,可燕小姐的心裡則泛起了絲絲笑意。   「太子殿下,如何處置這個賊人,還請太子殿下定奪。」巴子烈望著牧野勝仁的眼中充滿著炙熱的怒火,而一旁的樊將軍也不例外。就在這山峰的過道上,死在他手裡的那近百人,有一半是侍衛營的弟兄,一半則是虎賁營的將士,二位將軍對他的仇怨可是不共戴天。   樊將軍主動請纓道:「請殿下恩准,將此賊交與末將。末將要將他帶回軍營,當著所有將士的面,將此人裊首示眾,以祭奠死在他手裡的眾將官。」樊將軍的這個要求也算合理,殺掉匪首不但告慰了亡靈,也能平息生者的眾憤。   然而巴子烈卻不答應了,他急道:「不行,太子殿下,微臣也正是要向您懇求此事。侍衛營的一干兄弟,都是為了保護您的周全而獻出了生命,說什麼此匪首,也得交由微臣來處置,以告慰死去的兄弟們。」   這可好,二位將軍為了誰來處置牧野勝仁一事,竟起了爭執。   公子斐還沒來得及答話,樊鵬便搶先爭辯道:「侍衛營的弟兄是為了太子而犧牲的,難道我虎賁營的弟兄就不是的嗎?往日裡些許小事也就罷了,今日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   先前戰場上還通力合作的二位將軍,此時雙雙瞪著眼睛,誰也不肯退讓。   「吵什麼吵?」公子斐先聲奪人,先將兩位意氣之爭的將軍鎮住,再慢慢說道:「不論是虎賁營,還是侍衛營的兵將,都是大王的軍隊,是我巴子國的大好男兒。這次為了解救本宮一人,致使如此多的兵將葬身敵手,讓本宮好生內疚,情願死去的人是本宮,換回那些年輕的生靈。」說著,眼眶中都泛起了水霧。   樊鵬與巴子烈趕忙雙雙上前勸道:「為國捐軀是軍人的榮耀,太子殿下請多多保重貴體。」   公子斐一擺手,說道:「此賊勢必要裊首於市,以祭奠那些死去的將士,撫慰那些將士的遺孤,然而卻不是在眼前。眼下我們要做的是,審訊這賊子,看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來我巴子國又是抱著什麼目的,待一切真相大白之後,本宮將此賊交與二位將軍共同發落,如何?」   公子斐都這番交代了,樊鵬與巴子烈又如何能反駁,紛紛拱手稱:「領命。」   就在眾人以為諸事已畢,塵埃落定之後,驚人的一幕發生了。雙腳早已不能行動的牧野勝仁,在毫無預兆之下,雙掌猛的撐住地面,身體騰空而起,從身後的懸崖邊沿落了下去,待到他的身子落地之時,生生被摔的四分五裂,其情形真是慘不忍睹。   今天實在是見識了太多的殺戮,雖然這死的是個倭寇,可文定的心中也不禁泛起陣陣苦澀。   「他這是為何?」公子斐不明所以的向眾人問詢。   「這人也稱得上是一條漢子。」樊鵬頗有感觸的說道:「他這是不堪受辱,所以便自行了斷,這一身功夫實在是可惜了。」   英雄往往便看重英雄,雖然是各為其主,可是牧野勝仁臨危不懼,在重圍之下還能組織起威力不輕的三足陣勢,這不但考驗魄力,更加的考驗他的領導力;在手下樹倒猢猻散之際,獨自一人殺上山來,不但是殺了將近百人的將士,還將太子殿下逼入了險境,這份武功,這份膽量皆讓他欽佩不已。若不是最後時刻,那位神奇女子的出現,他們的大勝轉眼可就能變成一敗塗地。   聽了樊將軍的話,公子斐心中也是十分震驚,雖然凶悍的牧野勝仁殺了他不下百名將士,還險些連他這個太子也給擊殺於那柄長刀之下,然而公子斐向來是敬重那些有本事的人,方才向二位將軍說要審問,其實不過托詞而已,他心中想的卻是要收服牧野勝仁,讓其將那疾風掃秋葉似的刀法傳授給將士們,讓他們能更好的保家衛國。   誰曾想自己的意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此人就已經自毀身亡了,公子斐心中不免忱惋惜不己。   「想不到此賊還十分的剛烈。樊將軍,」公子斐向一旁的樊鵬盼咐道:「等會收拾戰場之時,記得要好生安葬陣亡將士,順便也將此賊的屍身妥善的收殮收殮。」   「末將遵命。」這項差事,樊鵬倒是樂於從命。   可是一旁的巴子烈卻嘟嚷著嘴,道:「殺了我們那麼多弟兄,幹嘛還要為他收屍呀!」   「你懂什麼?」公子斐道:「戰場上是要仇恨敵人,戰場下則是另一番情形,此人獨闖重圍,武功卓越,膽識過人,如何不值得我們為他收屍?」   巴子烈心中雖有不服,卻也不敢反駁,喃喃的道:「您是太子,說的便總是對的。」   這個莽夫,有時侯真叫自己拿他沒轍。公子斐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急忙問道:「巴子烈,你怎麼會在這裡?本宮不是吩咐你,不到戰局完全結束,不許你擅離那洞口一步嗎?」   被他這麼一追問,巴子烈也想起這岔事來,頓時才想起自己肩上還有那件重責,懊悔道:「壞了,壞了,末將方纔看著太子有難,便急忙趕來救援,沒顧上洞口之事,這時侯洞裡只剩下些重傷的弟兄了。   「你這個混球。」公子斐忍不住罵了起來,吩咐道:「來人呀!速速派人去洞口查看,是否有人逃了出去。給我立即封鎖出路,不能讓一個落網之魚逃脫,讓山洞內的各處暗哨也仔細觀察洞裡的情形。」   公子斐自己帶領著眾人往山洞處走去。   他未曾讓文定與燕小姐離開,他二人也只好跟著他一同前往。   當他們到達山洞之時,只看見洞內一地的屍身,侍衛營的那些將士的死狀相當的慘烈,有的身中數刀,血水早已流乾;有的臨死還抱著賊人同歸於盡;有的嘴裡還塞著賊人的耳朵,讓所有人看的是眼眶發酸,而最強烈的莫過於巴子烈。   原本,他對於自己的過失還沒什麼大的悔恨,可一見此情此景,一向威猛的他驟然崩潰了,雙膝一下子撞擊地面,雙手則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熱淚盈眶的喊道:「都是我不好,不該丟下這些重傷的弟兄,是我害死了他們。」   原本將此間的重責交給巴子烈,是因為他對自己忠心不二,對自己的命令也能始終不渝的執行,沒曾想正是他的忠心壞了大事。   公子斐氣惱的給了他一腳,罵道:「哭,哭,哭有個什麼用?給我站起來。這件事本宮也無能為力了,只有回宮面呈父王,請他老人家定奪了。」   後面出來兩名兵士,攙扶起地上的巴子烈,便跟著太子殿下往回走去。   在路過文定他們之時,公子斐說道:「柳兄與這位小姐來自山外,小姐更是與對方交過手,對那些賊人的瞭解自是勝過我們許多,還請與本宮一同面見父王,為我們說說那幫賊人的來歷,如何?」   文定先是將目光望向了燕小姐,首先要知道她的意思,見她不曾出言拒絕,便猜測已是默許,替其回道:「無妨,無妨,一路而來,這些賊人與我們數次交鋒,還殺了我們三位同伴,若是能出上一份力,在下等是責無旁貸。」   「那便是最好不過了。」說完後,公子斐便急不可待的往赤穴城的方向走去。   「砰」的一聲,接著是「鐺鐺」的幾聲,憤怒中的巴王生生將王座上的把手拍了下來,指著下面戰戰兢兢跪著的公子斐怒道:「你這個無用的豎子,丟盡你祖宗的臉面,還有你們這些……」   他又對著幾位將軍罵道:「全是些酒囊飯袋,平時一個個眼高於頂,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可到了該你們出力的時侯,竟都是些膿包飯桶。」   盛怒之下的巴王,簡直就成了一頭暴躁的老虎,彷彿要衝上去撕咬殿上的數人似的。而在公子斐與幾位將軍的眼中,老虎絕比不上大王來得讓他們懼怕,特別是此時的巴王。   此事父王放任自己去主持,乃是看重自己,公子斐自然是不能推卸責任,自動上前道:「稟告父王,原本戰場上的一切都如父王所料,後來之所以功虧一簣,全都怪兒子無能。幾位將軍不過是因為見到孩兒陷入險境,才顧不上其他的賊人,紛紛趕來救援,這才讓那些落網之魚逃出生天,這一切皆是孩兒的過失,甘受父王的懲罰。」   巴子烈、樊鵬等幾位將軍,當然不能讓太子殿下為他們承擔後果,紛紛拜道:「都是微臣等保護不周,才使得太子殿下險遭賊人毒手,還請大王息怒。」   巴子烈更是將頭磕的聲聲做響,懇求道:「都是罪臣的錯,不但沒有完成太子殿下交付的使命,還讓那些弟兄因我的過失而葬身敵手,臣罪該萬死,請大王賜罪臣以裊首之刑,告慰陣亡將士的在天之靈。不過這裡面沒有太子殿下的絲毫責任,請大王明察秋毫。」   山洞裡那些重傷弟兄的屍首,對巴子烈的打擊甚大,由剛才起,他便存有求死之心。   眼見愛將如此,公子斐怎能無動於衷?趕忙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就看著大殿之上,幾人你來我去的爭著承擔此次失敗的責任。他們君臣之間這種關愛之情,倒是讓文定他們好生的讚歎。   「哼!」可是巴王並未因此而饒恕他們,道:「還解釋個什麼?虎賁營、侍衛營加起來足五千多的兵將,就連人家區區五百的賊人也不能悉數拿下,你們一個個還有何面目回來見寡人?」   這也是讓他們最難堪的地方,對方不過是五百烏合之眾,在他們久經訓練的大軍面前,竟然還能殺出一條逃生之路,確實讓人顏面掃地。   「你們想想,若是這些賊人逃出去之後,四處對人訴說在此見到的情形,那日後我巴子國便是後患無窮。爾等便是我巴子國的罪人,上對不起列代祖宗,下對不起後世子孫。」   公子斐與一干將軍,被巴王說的抬不起頭來,跪在那懺悔自己的疏忽大意。   看著他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文定心中不忍,決定上前幫襯兩句,道:「大王且忙動怒,依草民所見,那些落網的賊人,對這一帶的地形遠不如貴國的軍民熟悉,再加上逃跑時慌不擇路,此時追趕,不消少時便能追上。」   「這……」巴王望了文定一眼,卻又只是搖頭不語,他何嘗不想如此補救呀!可惜他的難處,文定是一無所知。巴王整個人就如同洩氣了一般,擺擺手,示意還跪在階下的一干人起身。   明明還來得及,為何不去追趕,反倒是一味的怨天尤人,文定不解的道:「大王為何面有難色?」   公子斐毅然道:「父王,此事既是砸在兒臣手上,兒臣願領侍衛營餘下的兵將出洞擒敵。」   「五千人你都尚未成功,侍衛營如今不過剩下不足三百人,便是悉數給你帶出去了,在外面茫茫叢山之中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巴王臉上的神情頓時便像老去了十歲,歎息道:「算了,這或許就是天命。」   巴子烈顯然也不知道內情,先前只想著已是功敗垂成,經文定一提醒,方才想起還可以補救,心中頓時冒起了火熱的鬥志。   然而明明是可行之事,大王卻無意為之,他不由得急道:「大王,如今侍衛營的將士們的確是不足以完成此任務,可不是還有虎賁營的兄弟嗎?如今國事危機,兩軍將士定能拋棄一切前嫌,通力合作,微臣便甘願接受樊將軍的指揮出山擊敵。」   他如此這般的一說,越發是將巴王逼上了尷尬的境地。   文定察言觀色,巴王心中似乎是有所顧慮,道:「若是大王有何難處,不妨說出來,我等好為大王分憂。」眼看著這赤穴城百姓寂靜的日子,就要被山外的干擾破壞,文定也是著急不已。」   巴子烈還要上前進言,一旁的樊鵬趕緊牽住巴子烈的袖子,輕聲勸道:「巴將軍別說了,此事萬萬行不通。」   「什麼行不通?」巴子烈的大嗓門,讓大殿裡的每個人都為之關註:「難道是你樊鵬樊大將軍不屑與我巴某人為伍不成?」說著他的臉色都變了幾分。   對他們這種天生就是武者的兵將來說,生死是小,顏面為大,若是樊將軍這下沒回答周全,極可能便要引發一場生死爭鬥。他這麼一鬧,也將樊鵬陷入了兩難,詳加解說吧!又怕違背了大王的意願;含糊其詞吧!這位爺哪裡肯善罷甘休?   正在他為難之際,巴王緩緩開口道:「好了,樊將軍,在座之人也算是與斐兒共過患難了,那件事也沒什麼必要再隱瞞下去,你便為寡人向他們解釋吧!」   得到了大王的首肯,樊鵬也不再有什麼顧慮,便將虎賁營的兵符遺失,虎賁營官兵不得離開此山洞的先祖遺訓,為他們解說了一番。眾人這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在裡面,都能體會出巴王的難處。   雖是能體會大王的苦心,然而巴子烈依舊不肯就此放棄,辯道:「兵符此物已遺失千年,誰知道它還是否存世。再說了這麼多年都不曾有人見過,我就是拿塊石頭來,誰又能分辨出不是真物呢?」   「放肆。」大將軍正容道:「虎賁兵符,乃是虎賁營神聖之物,怎容你以假亂真?兵符乃是建立這赤穴城,重鑄我巴子國的先君巴子酋遺留下來的一枚玉牌,虎賁營之內便有存留的文書,上面對兵符有著詳盡的描述,它通身翠綠,手掌般大小,上端呈三足之態,兩側刻出對稱的五齒,是真是假我一眼便是認出。」   樊鵬面帶難色的向巴王道:「若是此刻有兵符在手,微臣定當立即率兵出山,以保全大王以及巴子國萬千百姓的周全,可是,可是祖命難違,還請大王見諒。」巴王又怎會不知道難處呢!擺了擺手讓他不必在意。   看來只能是眼睜睜放任那些賊人逃去了,餘者也是惋惜不已。   通身翠綠,手掌般大小,上端呈三足之態,兩側刻出對稱的五齒,文定心中頓時有了一個鮮明的模樣,面朝著燕小姐望了一眼,而燕小姐也正好在望著他,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皆明白對方所想的,正是與自己心中的想法一般無二。   燕小姐緩緩由腰間的荷包中,將那枚羅守財送與燕行舟,也就是燕小姐她爹的玉器拿了出來。正是此物才引的文定他們來到巴蜀,也正是有了此物,才讓那些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此等傳世之寶,原本燕老闆是不捨得交付他人的,可是當日,那短命的羅守財在派人送來玉器之時,便曾有言在先,若想談買賣,來人必須得手持此物以為憑證。是以燕行舟燕老闆縱然心中不捨,也只好將此玉器交付給燕大小姐一路帶來。   燕小姐並不熱心於與人交際,將東西拿出來後,並沒立即上前給他們辨認,只是將玉器暗暗塞進了文定的手裡,然後向巴子國君臣那兒撇了撇頭。   這一路來的相處,讓文定與燕小姐之間也產生了某種默契,雖然僅僅只是一個眼神,文定也多少揣測的出燕小姐的意思來。他接過玉器,面朝巴王道:「在下等在入山之前,曾機緣巧合得到過一塊玉器,與樊將軍所說的兵符,倒有幾分相似,敬請大王過目,可否是貴國遺失的兵符?」   「哦。」正在巴子國君臣唏噓之時,文定卻為他們帶來柳暗花明,巴王喜出望外,道:「快,快,快呈上來。」   他等不及要看看文定口中貌似兵符的玉器了。   頓時,大殿裡的太子與眾位將軍皆屏住了呼吸,目光齊齊的望向文定手中的翠綠小東西不但是那些將軍如此,文定將玉器敬呈給巴王時,巴王激動到連接過玉器的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重掌虎賁兵符,這可是他祖上多少代巴王,終其一生也不曾達到的願望。端詳了一陣後,他便肯定此物便是那虎賁兵符,然而巴王還不敢當眾宣佈,畢竟已經遺失了足有千年,誰能打此保證呢?   「樊將軍,你且上來為寡人仔細看看,這,這是不是,是不是你們虎賁營所遺失的兵符?」這兵符對於巴子國王室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連從來不曾在朝臣面前有失威僅的巴王,也不禁露出欣喜之態。   這兵符在巴王而言,乃是權利的象徵,而在樊鵬眼裡則是至高無上的聖物。激動的他也忘卻了君臣禮僅,通直走到王座之前,接過巴王手中傳來的兵符,仔細的端詳。   看了一陣後,又用自己的衣袖,揉了揉本就十分明亮的眼睛。雖然這兵符已遺失千年,可自從他接過虎賁營大將軍之位的那一日起,這不足手掌般大小,泛著絲絲寒意的小東西,就一直纏繞在他心頭,多少回夢裡他都親手撫摩過。   「不錯,這正是我虎賁營遺失了千年的兵符。」樊鵬鏗鏘有力的回答大王的問詢。   得到這虎賁將軍肯定的回復,巴王與諸位將領心頭那塊巨石,也終於是安穩的落下了。   公子斐興奮的跳了起來,抱住文定的雙臂道:「好你個柳兄,這兵符原來一直就藏在你衣襟之內,害的我們是朝恩暮想,好不難過。這下你可就成為我們巴子國舉國的恩人了。」   文定如何能向他解說,這兵符他也是方才接過,先前一直是躺在燕大小姐的身邊,這衣襟之說實在有些暖昧,他一邊向公子斐道:「不敢當,不敢當。」一邊則偷偷打量燕大小姐,而燕大小姐則將頭擰到一旁。   巴王笑道:「柳先生,確實是居功厥偉,寡人定要好好的賞賜於你。」   這會兒,殿上的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惟獨巴子烈一臉的嚴肅,奏請道:「大王,既然兵符已經找到,請陛下准許我等出山擊敵。   這回樊鵬的底氣也足了,連同奏本道:「請大王恩准,虎賁營與侍衛營共同出山擊敵。」   「好,眾將聽令。」巴王直立起身,神態莊嚴的領旨道:「寡人命十三條通道悉數打開,虎賁營與侍衛營的全體將士,即刻出發,力圖全殲落網賊人。」   「遵旨,微臣等定不負大王所托。」   巴將軍與樊將軍帶領著手下數名校尉,風馳電掣的退出大殿,率領著大軍經由十三處通道而出,圍追賊人而去。   後面的事便十分簡單了,熟悉各條通道的將士們,行動起來自然要比那些盲人摸象的賊人來的迅速,很快就截住了徘徊在山中的落網賊人,寂靜了數千年的山脈,在數千將士的咆哮下變得地動山搖。   在戰友淒慘死狀的觸動之下,那些巴子國袋勇的將士們暴跳如雷,但凡逮到那些落網之魚,便毫不客氣,上去就是一陣圍殲。而那些本就已是驚慌失措的賊人,哪裡還能組織起有效的防備,只能是睜著那一對對驚恐的雙目,等待著死神的來臨。   即便是那些腿腳俐落的,運氣較好的賊人,也不過剛剛一出山,就被等候在洞口的將士們所截殺。鍾俊傑等水賊便在其中,他們方才踏出山洞口,滿以為這驚險之旅終於是到達了安全的終點,可誰知將士們早已利用捷徑出山,專門在各條通道的出口,守侯他們一個個自動送上門來。   這位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的獨子,這位從小便生於罪惡,長於毒辣的黑道公子,臨死還在呼喚自己父親的名字,若是自己能一直待在父親的身邊該有多好。   而最為意料不到的要數守侯在山外大營之內的賊人,他們埋鍋造飯,靜等同夥的佳音,等來的卻是一把把憤怒的大刀。通往山外的洞口四處分佈,將士們就如同山裡的幽靈一般,「噌」的一下,數之不盡的士卒便出現在他們的身前身後,不消一會工夫,大營留守的三十來個老弱殘兵便全數魂歸地府。   這場勝仗,可說是一場完勝,不但幾個重要的匪首不曾逃脫,虎賁營、侍衛營兵卒們漫山遍野的,山裡山外來來回回搜了好幾遍,連一點細微之處都不曾放過,肅清了境內所有的賊人,一個也不曾脫生。   回城之後,巴王下令搞賞三軍,所有的將士這回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痛飲三日三夜。其間文定他們不但見識了巴人的能歌善舞,還被公子斐他們拉著遍嘗了無數巴人的美酒佳餚,給文定留下深刻印象的巴人的火把盛會。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城的百姓彷彿都聚集到了一處,人們穿著年節時方才穿上的盛裝,圍著上百個大火堆笑著、唱著、歡慶著勝利。姑娘、小伙更是毫不避諱的當眾求愛,那份率直大膽,倒的確讓文定他們見識了一番。   上次錯過赤穴村舉行的火把晚會,卻在這赤穴城趕上了更大的盛會,終究是要見識一番,才算不虛此行。光是這回盛會上所消耗的木頭,就讓五百名將士從山外搬了兩個來回,其規模之巨可見一般。   應邀參加的文定等人,成為當晚最受注目的佳客,坐在城樓之上陪伴著巴王,隨帶著也受到了萬民的朝拜,邊享受著精美的酒食,邊欣賞著城樓下官兵百姓載歌載舞。   不單是文定、楊括等看的是笑逐顏開,連古怪的陸仲簡也是樂呵呵的。文定瞄向燕小姐時,發現她的眼角也有微微的抽動。   接下來幾日,又是好一陣喧鬧,公子斐、巴子烈還有樊鵬將軍,挨個的宴請他們。這赤穴城的名勝美食,讓文定是讚不絕口。   終於也是到該辭別的時侯了。本來為求嚴守秘密,赤穴城是不准許知曉了他們底細的外人離去的,然而巴王看在文定他們送回了虎賁兵符的恩情上,便勉強為他們破了一回先例,讓文定他們回歸自己的故土。   公子斐對文定的執意離去十分的不捨,可當文定向他訴說自己家裡的諸般情形後,他倒也能體涼。畢竟公子斐也是有父母之人,雖然母親已不在人世,可那份親情他也是自有一番體會的。   第八章 揚帆而歸 臨別之時,公子斐帶領著巴子烈等一干將士,將他們一路送到竹海的邊緣。   燕小姐等人先一步拜別了巴子國的一干君臣,步入了林中,惟獨文定還在後面與公子斐話別。   這種惜別的場面實在是讓人難受,不得已,文定還是開口道:「太子殿下,請回吧!再送下去恐怕便要碰上生人了。」   公子斐抬眼望四周望去,已經是深入竹林之中,這可是他一生都不曾到過的地方,確實不能再往前行走了,這才依依不捨的道:「柳兄,你我相交一場,難得彼此情投意合,實屬緣分不淺。只歎相聚的時光太短,不能長久。」   「太子殿下言重了。」雖然不過是十來日的光陰,可這位平易近人的年輕太子,卻給文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前一心要回去的文定,真到了離別之時,還確實有些不捨,心中也隱隱泛起了酸味,道:「朋友相交,莫過於知己,有些人即使在身旁相處甚久,也不過是泛泛而已。文定與太子相聚雖不過十數日,可貴在真誠以對,不論日後天涯海角,文定也定然不會忘記太子的這份友情。」   公子斐欣喜的道:「本宮所想,也正是如柳兄這般。」   那些被利益所牽動的友情,或許會因為這般那般的衝突而轉變,而真正的友情是不會隨著光陰的磋蹌,環境的變遷而有所削弱的。世人之所以總是多酒肉,而少莫逆,便正是因為它的難能可貴。   公子斐在喜悅之後,接著神情又緩和了下來,叮囑道:「若是有朝一日,柳兄厭倦了外面的塵世,巴子國的大門隨時對柳兄敞開,無須顧慮,只管到新建起的赤穴村,讓人帶你進來便是了。」   文定拜別道:「太子請珍重。」雖是不捨,但終究還是毅然轉過身,邁開步子,向前面的諸人追去。   當文定開始追趕燕小姐他們之時,眾人已入竹海深處。這回不再有那些討厭的忍者在一旁催命追逐,他們也終於可以閒下心來,欣賞這竹海的湖光山色。這竹海之中,分佈著許多的瀑布流水,幾近是走幾里便有一處。   文定趕到時,眾人正在一處瀑布之下,飲水歇息。文定二話不說,先是俯下身子牛飲了一陣,直呼:「痛快,痛快。   一旁的楊括打趣道:「怎麼,我們的柳掌櫃與那巴子國的太子依依話別,說的連口舌都乾燥了不成?」   「哪裡呀?是楊兄你們走的太快了,在下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才追趕上來,自然是口也干,舌也燥了。」眾人幾番同過生死之後,相互之間也不再像原先那麼拘謹,文定也能和楊括開始有來有往了。   楊括笑道:「哪裡是我們走的快,明明是文定你捨不得走吧!方纔我還在猜測,是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強留下我們的柳掌櫃,硬要做他們的柳相國了。」   這話引得靜思小尼姑「噗嗤」一笑言語方面,文定始終不是久於世故的楊管事之對手,幾個來回便自認不敵敗下陣來。   而楊括呢!也不是真的要為難於他討得了口頭上的便宜,博得眾人一笑便做罷休,只是有些感慨的道:「一次簡單的買賣,變得如此複雜,倒也讓人始料不及。」   回顧在漢口碼頭出發前的輕鬆,文定也是有感而發的道:「這次我們可說是九死一生,還經歷了一番常人不能想像的奇妙之旅。」   「對了,文定。」楊括有些不解的問道:「原本那巴王要獎賞你以財物,為何你會給拒絕了?要知道那一國大王的賞賜,肯定不會差到哪裡的呀!」   這問題也正是大家所關心的,特別是燕小姐她想知道,是什麼讓這個本就不太富裕的小商人,拒絕那麼大一筆財富。   「是呀!」連一旁的靜思師太也好奇的道:「不義之財不可取,可這是那大王恩賜之物,應該算是來路正當呀!」   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下,文定只好將自己的顧慮挑明,道:「那些東西雖然來路正當,可若是柳某將其出手,就難保不會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到時侯,豈不是又要為這個剛剛安寧下來的桃源之國引來禍事?」   楊括一想也確實是如此,自己等人不正是被一塊小小的玉器,在不遠千里之外吸引而來的嗎?   「還有……」文定緩了緩,鄭重其事的向諸人言道:「還有就是,那些看似珍貴無比的稀世之寶,文定看來卻是催命的符咒。文定在此也想規勸大家一句,出去之後要將此間的記憶永遠的埋在心底,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就連自己的親人也不要洩露一星半點。」   「有那麼嚴重嗎?連自己的親人也不能提起,頂多到時叮囑他們不能來此便是了嘛!」對文定的告誡,楊括私自以為有些小題大做。   文定怕的就是眾人有這種念頭,嚴肅的道:「若然不是貪圖這筆財富,那羅守財也不會落得家破人亡,那些賊子們也不會客死異鄉。就算我們的親人不至於被這些財富所迷惑,也保不齊在不經意的情況之下不會洩露於人。楊兄,到時侯我們親人若是像陸老伯似的被歹人追逐,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回想起當時,就在這竹林裡被人追殺的情形,楊括現今還有些害怕,連連道:「極是,極是,這裡的事我一輩子都擱在肚子裡,對誰也不說。」   厭倦了被人追逐的陸仲簡,最後還是決定留在即將新建的赤穴村。那裡不但祥和,還有小光他們那些鄉親,就連他的那個花圃,也被公子斐命人整個的移植了過來,他所有的牽掛都已在那兒,也就可以一心在那安享晚年了。   「那,師傅她老人家若是問起,我們該如何回覆呢!此次下山,師傅可是囑咐我們察訪二位師姐一門的死因,若然回去時沒有向她老人家解釋清楚,我與靜憶師姐是不能交差的。而且……」提起傷心之事,靜思師太神色為之一黯,憂傷的道:「而且出來的是四個師姐妹,回去的時侯,只剩下我與靜憶師姐。」   靜憶師太聞言也是唏噓不已。   這點倒真是讓文定有些頭痛,讓這些大師說個小小的謊話,只怕比殺了她們還要難,這可如何是好呢?   正在文定苦惱不已的時侯,還得是燕小姐出面為他解除了此煩憂,對靜憶師太她們道:「二位師太請放心,等到了蓉城之後,小女子便會寫一封信函。回去之後,兩位師太只用將信函交給妙玄師太便可,不必再另行解釋了。」   「如此,就有勞女檀越了。」一路上,靜憶師太便在琢磨這件事,不知回山之後,整件事該如何向師尊交代。這下可好了,憑著燕小姐在江湖上的地位,憑著師尊對她的熟識,只要有了燕小姐的信函,師尊也就不會再盤問她師姐妹倆了。   文定則略微有些擔心的問道:「燕小姐,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向二位師太的師傅稟明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點柳掌櫃你不必擔心。」燕小姐說道:「妙玄師太是清修之人,平素裡不愛與外人打交道,在江湖上向來口碑甚好。小女子只要詳加向她言明此事關係到數萬生靈的身家性命,以她老人家的慈悲心腸,定然只會將此秘密鎖在心底秘而不宣的。   說到師傅,靜思也趕緊為她辯白道:「我師傅她老人家是最最慈悲的了,只要燕女俠在信裡寫明原委,她老人家是絕不會向外洩露一句的。」   靜憶師太也是這般認同。   文定見在場除了他,楊括與如今沉默寡言的紫鵑之外,其餘的三位皆是一種口徑,也就不再多說些什麼了。其實他也是在為大家著想,但凡他們其中一人透漏了點風聲,其他人也會跟著遭罪,這是他所不願看到的。   沒有了層出不窮的阻礙,文定他們極為順利的回到了陸大爹他們以前的村子,回到了錐縣,回到了蓉城,從客棧裡接出了苦苦守侯的小王嫻。   這一切都挺順利,而最困難的便是面對朱北坤的那幫兄弟,文定真不知該如何將此噩耗相告,可不告之又與理不合,路上便一直在考慮此事,始終想不出一個妥善的方法。事到臨頭也只好硬著頭皮,私下向趙小刀講敘了他們遭遇賊人一事,刨去後面的巴子國那一段,只說是來了一夥不知來歷的強人,將洞庭水賊一網打盡。   聽聞噩耗之後,小刀是哀痛欲絕,直呼他坤哥的大號,淚流滿面的述說著北坤往日對他的恩情。文定也陪著灑了好些的淚水,勸說了好半天,可是這些都無法彌補小刀心中的苦楚。他與北坤從小到大的感情,文定是不能比擬的,惟有規勸他節哀順變,以後好好照料北坤的雙親,這也是他們這些生者唯一能做的。   臨別之前,文定還叮囑小刀不要將此事外洩,北坤的殺身之仇已報,若是引來洞庭水賊的報復,可就又是一段風波。這事不用他多說,深悉江湖門道的小刀也懂得此道理。   就這樣,文定他們告別了留下眾多記憶的成都府,告別了小刀,辭別了兩位師太,一班人又輾轉向重慶府行去。除去先行押貨回重慶的譚管事,他們一行人是原班人去原班人回,然而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與心情。   去的時侯,一行人躊躇滿志,想的是如何完成幾位老闆交代下來的任務,如何在奸猾老詐的羅守財手裡,將那一批貨物給買下來。   然而經過了這麼多波折之後,他們一個個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活力,楊括多少是因為見多了那些殺戮而害怕,文定這方面也有一些,更多的則是因為故人逝去的自責,當時若不是自己結識了北坤這個朋友,說不定他此刻還在成都府裡逍遙快活。   最失常的自然要數紫鵑丫頭無疑,她如今除了吃飯便是睡覺,醒時也僅僅只是發呆,與進蓉城之前那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相比,簡直便是兩個人,如今,唯一只有小王嫻還能逗她說出隻言片語,其他人是根本不可能。   文定本就沉重的心,看著她如今的光景,心中就越發的悲痛。雨煙將自己最信任的丫鬟交給他,可自己帶回去卻是形同靈魂出竅一般的紫鵑,這要他如何能給雨煙交代。   文定只能期望著,接著的一路水程下來,紫鵑能有所好轉。   有事便長,無話便短,當他們回到重慶府時,譚管事已先行回來一月有餘,不但將他們在成都所購置的貨物悉數存進碼頭的倉庫裡,還在重慶府附近搜羅了一番,又添進了一批本地精緻的特產,只要運回漢口,又將是一筆不菲的進項。   渝城的風光、美食都十分的使人著迷,然而對於那些長年在水上行舟的船工們而言,在陸上待久了反而有些不習慣。   老黃以及燕翔號上的船工們,在渝城裡快活了十幾日後,皆自覺得收拾行囊重新回到船上,整裝待發,只盼著小姐他們回來了。   這一等就是三四十天,就在眾人開始隱隱有些擔心之時,終於燕小姐她們完好如初的回來了。   說是完好如初,其實不過是相對他們的身軀而言,精神上巨大的差異還是讓眾人察覺的出,不過那些憨厚的船工都只是以為,這不過是旅途所帶來的疲憊罷了,試想一連數月的旅途,就是他們這些健壯的船夫也不由得叫苦,何況是這幾位看上去便精細的人兒呢楊括見著譚管事之後,也不曾細說始末,不過是說買賣沒作成,反倒惹出許多的是非,趕緊便要張羅著起航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譚管事也是久與世故之人,見到他們一行人無不是一臉的沮喪,定是有什麼不便說明的下情,也就沒再詳加追問,一面將他們安置到鋪子裡歇息,一面招呼人手裝船上貨。   從漢口碼頭出發的那一日算起,到如今他們已經足足用去了四月有餘。文定還記得與雨煙告別那回,漢口鎮方才是夏日,眼前則已是入冬。文定心中記掛著家裡的情形,恨不得一刻也不耽擱,即刻便上船起航,楊括等人也皆是此般心情。   可是倉庫中那些貨物要裝裹上船,卻不是一刻半會兒工夫便能完成的。而譚管事與楊括二人也要核對這一趟買賣下來的帳目,文定他們也只好耐下心來又多等了兩日。   豎日,本是晴空萬里,然而他們卻一步也沒邁出燕記的大門,扳著指頭等待著這一日的過去。心煩意亂的文定連最喜愛的書卷也沒了興致,勉強翻了幾張,實在是讀不進去,索性在鋪內四處閒逛,打發那煩躁的午後。   正巧碰上了一路小跑的楊括,文定喚道:「楊兄,這是幹嘛去,為何如此火燒火燎的?」   滿臉疲憊的楊括見到迎面而來是文定,喜道:「文定,正好碰見了你,我原本還打算使人去叫你呢!快,快,跟我走。」也沒解說,便拉著文定往鋪子外走去。   文定跟著他一路走出了鋪子,上了停靠在碼頭上的燕翔號,這時船上船下足有上百人在不停的忙碌著,其中不但有老黃他們那班船工,還有重慶分號的夥計們,一箱箱的貨物被他們扛進了船裡的貨艙。   上了船,楊括才解釋道:「文定呀!這次進的貨物太多,若想明早起程,這人手實在是不夠用,只好請你來幫幫忙。」   原來是找他幫忙,文定一口應承道:「是這樣呀!楊兄不必客氣。」文定挽起袖子便要過去搭把手,幫著船工們扛貨。   「慢來,慢來,誰是讓你來幫著扛箱子呀!」楊括急忙將他攔了下來,笑道:「讓源生當的大掌櫃幹這種體力活,這不是在折煞我楊某嗎?」   從一旁的桌子拿出一枝筆,一本帳簿來,道:「正是忙的時侯,那譚管事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我一人招呼不過來,文定請你幫著清點記帳如何?」   若說是搬貨物,文定或許還比不過,那些船工任何人的一半,可是清點、核算、記帳這種事則是他的看家本領,二話不說馬上便投入其中。   這次在玉器的買賣上,燕記可說是毫無收穫,然而這些巴蜀特產絕對稱得上是碩果纍纍,茶葉、美酒、刺繡、藥材,就連辣椒都有十數種,什麼大紅袍、小路椒、金陽椒、轉紅椒、高足椒、青椒、野椒、臭椒等等等等,聽說這都是為漢口一帶的酒樓特意採購的。   或許是重慶府的氣侯與漢口鎮十分相似,在漢口這個容納了東西南北,全國各地商人的新興城鎮裡,來自巴蜀一帶的酒樓格外的受青睞。而之所以那些川廚做出的菜色,能得到眾多的讚譽,很重要的一點,便是他們所用的原料是地地道道來自巴蜀當地。   正是因為看到了這點,縱橫長江的燕記船行,便長年為他們提供原料,隨著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樓生意興隆,燕老闆的生意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你這個老譚,正是忙的時侯,到處找不到你的影子,害我連文定都給搬動了。」譚管事一露面,便被楊括一通數落。   譚管事歉意的道:「楊管事、柳掌櫃實在是抱歉,剛才城裡來了一位商人,找我辦點事。沒辦法,是船行的熟客了,不得不應酬應酬,還請二位不要見怪呀!」   他們二人也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這做買賣的講究。要讓顧客光顧你一次不難,難得是建立起相互愉悅,相互信任的關係,讓別人日後若是再有需要,腦海中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的商號。   然而往往卻反倒是得罪一個顧客簡單,只要是一句話不對,一件小事讓別人不痛快,或許便會掐斷了這層關係。而與顧客建立這麼一層關係十分的不容易,不但是買賣要完成的比別人漂亮,而且方方面面都不能怠慢了。   有些自以為聰明的商人,愛在小事上佔人家的便宜,一次兩次或許讓你嘗到了甜頭,可日後就別再想做此人的生意;而那些真正精明的商人,便不會只顧著眼前,看得見,摸的著的利益,哪怕是這趟買賣少賺點,贏得了信任,此後自會有源源不斷的買賣接踵而來。   不僅是如此,那些熟客們還會向他們的親戚、他們的朋友推薦信譽好的商號,那時生意便會越發得到拓展,所以真正成功的商號都挺在意與熟客情誼上的聯絡,這是一筆看不見的財富,要比那些看的見的金銀來得越發的珍貴。   楊括問道:「那顧客托你辦的事情辦完了沒有?我們這可是忙的不可開交了。」   「這事我正想來拜託楊管事呢!」譚管事娓娓說道:「這位仁兄在重慶府裡經營著大宗的絲綢生意,與我們燕記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近日他的一位遠房表親想去蘇杭一帶,由此地去蘇杭自然是走水路最為相宜,便找上了我,所以……」   譚管事暖昧的笑了笑。   楊括當然能領會出他話裡的意思來,道:「所以你就打上了我們這艘船的主意,是與不是呀?」   「呵呵,什麼事都瞞不過您楊大管事。那人說好了,只用我們將其帶到漢口,餘下的路程,或是換舟或是乘馬車他自會安排,至於船資他也會加倍支付。楊管事您看如何呀?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好吧!好吧!」都是為了東家的買賣,楊括自然不會那麼不近情理,道:「只要他不嫌棄我們這燕翔號舟小艙窄,便讓他來吧!」   「楊管事又在說笑,若是燕翔號都稱得上小船,那這長江之上還有大船嗎?」文定與一旁裝貨的夥計無不笑了起來。   這一日的時間並不充裕,不過經過文定他們上下的努力,一切瑣碎的事宜,也終於是在這一日之內完結了。   豎日,在朝天門碼頭停泊了足有二月的燕翔號,在一片祝福聲中終於是撥貓起航了。獨自站立在船甲板上,文定眺望著即將告別的巴蜀,碼頭上那些走動的巴蜀漢子,胸中泛起絲絲惆悵。   或許這一生,他也沒機會再來這人傑地靈的巴蜀;或許他再也見不到,那些直爽而豪情蓋天的面孔。不過他卻深深的知道,這裡所發生過的一段奇妙經歷,會水遠留在他心裡,陪伴著走完自己的一生。   「怎麼?柳掌櫃還不曾看夠這裡的山山水水,臨走之時還要牢記一番。」正在文定暗自感慨之時,一位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秀士,從文定的身旁走了出來。   文定定睛一看,認出此人正是今日譚管事帶來的那位搭船客人,忙道:「讓田先生見笑了,區區不過是有些捨不得罷了。」   「這巴蜀之地確實讓人難以忘懷。」那位田先生頗為感慨,彷彿也跟文定是一般心思。   一般聽他人讚歎自己的故土,大多人語氣中都會帶點自豪,文定猜測的問道:「難道田先生不是此地人氏?」   「的確不是。」田先生饒有興致的與文定攀談起來,道:「鄙人姓田,名為辰史,不過是一個貪圖四方山水的遊歷子罷了。柳掌櫃萬不要先生、先生的叫,旁人聽來,若是誤以為某有何了不得的學問,豈不是面上難堪?」   文定道:「田兄倒是十分的風趣,在下方才便覺著兄台的口音不像巴蜀中人,倒像是來自京城一帶。」   「非也,非也。」田辰史笑答道:「這不過是因為在下於京城求學之時,待的時間太長,所以一出口便多少帶點京城口音。」   在京師求學,文定心中頓時泛起一股敬仰,道:「哦,田兄在京城求過學,怪不得聽來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想必兄台乃是求學於京師國子監無疑。」   談到國子監,田辰史頗為感慨的回憶道:「成賢街上左廟右學的莊嚴之氣,確實可謂是華夏之最。」   能進入國子監,乃是天下讀書人共同的心願,可惜京師、南京兩座國子監雖共可容納萬人,然而與天底下的讀書人比較起來,還是顯得不足。   兒時的文定也曾做過進入國子監的夢,然而以他既不是官紳之後,又不是巨富之子的家世,只能是依靠中舉這一條途徑,只要他能得中舉人,便可跨入這最高學府,可惜原本還算順暢的求學之路,還是充滿無奈,只得半途而廢。   雖然自己不成,可是文定對國子監卻存有一份崇敬,對田辰史道:「不知田先生是舉監、貢監、腐監還是例監呀!能進入其間實在是福分不淺呀!」   在國子監肄業者,通稱為監生。因其入學資格不同,分為舉監、貢監、腐監與例監。會試下第舉人入監肄業,稱為舉監;地方府、州、縣學生員被選貢到國子監肄業,通稱為貢監;品官府一子入監,稱為腐監;庶民援生員之例,通過納粟納馬等捐資入監,稱為例監,亦稱為民生。   田辰史淡淡的笑道:「除了這幾樣,在國子監中不是還有夷生嗎?為何柳掌櫃會單單漏了他們?」夷生便是來自高麗、琉球、暹羅等國的留學生。   文定笑道:「田兄僅表堂堂,舉止、談吐間又從容灑脫,又怎會是夷生呢?」   田辰史只是淡淡一笑,轉而望向浩瀚的長江,對文定所說不置可否。   一路上,文定與這位田辰史鮮有幾次接觸,總覺得對方是在有意無意避開自己。或許是因為書生稟性,對自己這些買賣人多少有些瞧不上眼,這也不奇怪,文定那些鄉學裡的同窗,如今看見他都是愛搭不理的,更何況是來自國子監裡的監生呢!   既然對方如此,他也落得清閒,除了與楊括等人聊天,便是待在房裡看書。碰見田辰史其人了,也就是禮節性的點點頭,打打招呼。   轉眼間,一個多月的水程終於是走完了。   早在幾日前,文定便從舵手老黃處得知燕翔號會於今日回到漢口碼頭。一想到漫長的旅行終於快到盡頭,他顯得格外興奮,早早的收拾好行裝,站立在船頭。   這半年的時間下來,也不知道鋪子裡的生意如何,不知道自己那愛惹事的么弟是否安分守紀。更為讓文定牽掛的是雨煙,只待船一靠岸,文定便打算將任何事都暫且放置一旁,飛也似的直奔到雨煙的面前,向她傾訴這半年來的別情,向她承認這半年以來,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想念著她。   然而等到燕翔號真正駛進粵漢碼頭之後,文定反倒是不能如願。楊括將其餘的雜事交給老黃去處理,便拉著他直奔燕府,向燕行舟匯報此次巴蜀之行的結果。   不單是燕行舟,連同文定的師傅劉選福也被請過府來,若不是因為章傳福其人尚在廟山,眼前便活生生是一副三司會審的場面。   楊括將此次巴蜀之旅的大部分詳情敘說了一遍,只是隱去巴子國那一段,這都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文定則在一旁穿針引線的添補。而燕小姐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不曾評述其實,成都府發生變故之事,先文定他們一個多月前回重慶的譚管事,早已使人報之漢口。楊括他們說的這些,在燕行舟他們這已不再是什麼了不得的消息了。   對於這個結果,燕老闆早已是猜出了八九分,反過來安慰他們道:「你們人回來就好,至於買賣的事嘛!算了,你們已經是盡力了,這種牽扯到江湖上的買賣不做也罷,免得日後再添麻煩。」   劉選福也安慰道:「這事只怨那羅某人過分招搖,才惹的殺身之禍,還連累了全家老小。這趟買賣沒成功也就罷了,日後你們也不要再提了,免得再招惹是非。」   一筆巨額的財富就怎麼見財化水,付諸東流,若是旁人定然是難以接受,難得二位長者通情達理,文定他們也是感佩不已。   等到他們將巴蜀之旅的詳情談完之後,燕小姐先行告別回了後宅。燕老闆非要在醉仙樓設宴為他們洗塵壓驚,還邀了文定的師傅作陪,雖然心中百分百的焦急,可長者的盛情文定實在是無法推卻,只好勉力奉陪。   不但是文定他們幾位,就連老黃那班船工也奉命而來,一頓酒席下來,直鬧到掌燈時分方才收場。這還不算完,酒足飯飽後的燕老闆,還要拉著他們去快活。   虧得劉選福不習慣那種花街柳巷之地,文定才得以借送朝奉回鋪之名脫身。   回鋪子的一路上,劉選福又向文定問詢了他們在巴蜀所發生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文定幾次答漏了問題。   別看劉選福如今是白髮蒼顏,但也曾經年輕過,對於年輕人的心事多少也能猜到幾分,便對自己的這個得意弟子道:「快去找你要找的人吧!別跟我老頭子一起耗著了。」   「師傅,您這是如何說的?這天黑路暗的,弟子定要送您回鋪呀!」雖然人前文定總是尊稱劉老,私底下則是執弟子之禮。   劉選福慈祥的笑道:「行了,你這一日都是魂不守舍的,方才宴席之上,有數次發呆都被我老頭子給瞧見了。若是再不快去,只怕魂都找不回來了。」   文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師傅的催促下,終還是朝思雨樓的方向行去。一辭別師傅,文定便放開一切束縛,腳步如飛似的。   劉老望著那急如風似的背影,露出深深的笑容,自語道:「到底是年輕好呀!」   一路急跑,文定不曾顧及身邊閃過的所有人,通直跑來到雨煙的廂房前才停下腳步,好在恩雨樓的跑堂對他還算熟悉,也就沒上前阻攔。   從分別的那一刻起,文定便想過了許多種重逢的場面,可是來到門前的他依舊是激動不已,平緩了半天,方才舉起手拍開了房門。   然而廂房裡坐著的只有紫鵑丫頭一人,不見雨煙的蹤影,文定趕忙問道:「紫鵑,你家小姐呢?」   紫鵑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而是冷冷的道:「晌午便靠岸停船,你這個時辰才來,看來姑娘在你心裡一點都不重要。」   文定不曾理會她的冷嘲熱諷,追問道:「你家小姐人呢?」   「她?」紫鵑淡淡道:「她已經傷心的離開了,去了她該去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說著拿起桌上的包袱與配劍,便要往門外走去。   文定如何能讓她就此不說明白的離開,攔下她急問道:「紫鵑,紫小姐,我的紫姑奶奶,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呀!」   文定的力氣如何能與紫鵑相比,她輕輕一帶便格開了他,丟下句:「桌上有信,自己看吧!」說著便頭也不回的下樓而去。   有信?文定趕忙走到桌前,果然有一封信,署名正是雨煙二字,確是雨煙娟細的字跡。   展開看來,不曾有旁的話語,上面只寫著一首詞:「滿目江山憶舊遊,汀洲花草弄春柔。長亭艤住木蘭舟,好夢易隨流水去。芳心空逐曉雲愁,行人莫上望京樓。」   文定的世界頓時灰暗了下來……   下期預告 雨煙走了,只留給文定兩行娟娟小字,是贈言?還是臨去時的不甘?沒有了伊人的蹤跡,文定無論得到任何的榮譽,都難以快樂起來,就算是接下了夢寐以求的朝奉之位,亦是如此。   日漸繁榮的漢口鎮,愈來愈是暗潮洶湧,因為貪婪又或是畏懼,一場席捲大明朝各個角落,曠日持久的商賈鬥爭即將拉開序幕。身處九省通街之地,彙集九州商賈的漢口,又如何能得以倖免呢?    第十一集 第一章 年輕朝奉   世事往往便是出乎人們的預料,冥冥中彷彿總有雙調皮的巧手,在捉弄著世間的凡夫俗子。   文定從巴蜀回來之後,原本滿懷憧憬的趕赴思雨樓,盼望著與雨煙相聚,傾訴分別半年來的相思之苦。然而,待他敲開房門之後,只看見紫鵑丫頭端坐其間,伊人早已不知去向。   任憑文定四處的尋訪,多方的打聽,楞就是無人知曉她們主僕的下落,伊人的蹤影便如同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何況以天地之大,六合之廣,一個當鋪掌櫃的力量實在是有限的緊,文定只能通過記憶中那些與雨煙相識,流連之地著手尋找。   偏偏,知曉雨煙下落的紫鵑丫頭與清渺姑娘,一個接著一個的隨著伊人一道消失不見,讓文定只能是徒勞往返。無計可施之下,他甚至於向楚妝樓的艷姨求告,可惜的是這位年輕艷麗的老鴨,雖然是極為同情文定的癡心,然而對於雨煙這等紅塵俠女的身世,也是不明就裡。   唯有顧正聲那裡還能得到一絲模糊的消息,不過在聽過之後,文定便後悔了,悔不該聽聞這小子的一番勸告。他竟然勸自己死了這份心,說雨煙所屬的藝門乃是天下間少有的詭秘莫測之門派,外人對他們門派裡的內情是絲毫也不瞭解,其神秘之程度近乎於燕小姐所屬的玄門,差別不過只是一為出世修行,一為入塵歷練。   若是不曾聽聞正聲的勸告,文定心中存有的期望興許還會再大一些,聽完之後變得越發的心灰意冷,只覺得前途渺茫,連他們這些江湖人都是這般,自己這個局外人更是無從談起了。   文定只能是每每於深夜時分,閒暇之餘,徘徊於二人最後一次分離時的望月亭,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在那裡等回伊人的纖影。   頭半年的光陰,文定還總是帶著滿懷的希望,時常安慰自己,說不定哪次一個回頭,就會在熟悉的地方看見那讓自己割肚牽腸的佳人。然而無數次的失望過後,這份期望慢慢變成了絕望,到後來連這種奢望的念頭都不敢有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光陰似箭,斗轉星移。   轉眼間,三載的寒暑便已過去,文定也由那時的分鋪大掌櫃,一舉升為源生當的年輕朝奉。二十一歲的當鋪朝奉,這可是鮮少有過之事,而且還是發生在源生當這般第一等的當鋪裡,石破天驚的消息頓時震驚了整個漢口乃至荊楚的商界。   若是細細的論起來,文定的資歷遠不如源生當的另一位大掌櫃蔣善本。當老朝奉告老還家之時,東家曾經為要定下劉老接班人一事,冥思苦想了數個晝夜,退退拿不定主意,不得已求問於劉老。   劉老當時遣走了身邊所有的人,獨剩他與東家關在房裡,面對面的談了足有三個時辰。出來之後東家就當眾宣佈,由文定繼承他師傅的朝奉之位,同時也欣喜的將文定與劉老二人的師徒關係,當著眾人之面給挑明了。   頓時,這消息讓在場的所有人盡皆楞住了。數年以來,文定在漢口鎮所取得的成功,眾人是有目共睹。雖然眾人也無不深信,有朝一日文定肯定會升到朝奉那個位子,可是總得要等到蔣大掌櫃隱退之後吧!   如此突然的變故,連文定自己都有些應接不暇,茫然不知所措,然而東家的話語就在眾人的耳邊響起,不由得他們不相信。   就像上次文定晉陞大掌櫃一樣,正當許多人在心裡為蔣善本忿忿不平之時,第一個面帶笑顏向文定祝賀的正是蔣善本其人。   「柳掌櫃,哦,不不不,該稱呼你為柳朝奉才是了,呵呵,真可謂是年少有成,是我們當鋪行業裡百年難遇的奇才呀!」   這等恭維之言,文定聽來非但不覺得欣喜,反而是忐忑不安,趕忙回禮道:「蔣掌櫃,您說笑了,在您面前我永遠是後生晚輩,當不得您如此稱呼,您還是叫我文定便行了。」   面對蔣善本的祝賀,文定實在是有些汗顏,自從他邁進源生當的大門,大掌櫃便一直對他照顧有加,而文定卻一直不曾覓得機會報答於他。就在前幾年,當文定升到與他一字平肩之時,面上便有些過意不去,每每與蔣善本相遇,所執的依舊是晚輩之禮。   這次聽從東家的召喚,放下漢口分鋪的買賣,回鋪子裡待命,文定便料想是為了宣佈下一任朝奉之事,他早在一月之前便從劉老那裡聽聞到,他老人家有辭別東家,回家納福的打算。而文定暗自以為師傅空下的位子,惟有蔣大掌櫃方能頂替,不論從資歷、才識以及各個方面,兩間鋪子之中,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沒有再比他更為合適的了。   臨來的路上,文定還在為蔣善本即將來臨的晉陞而慶幸,做了十年的大掌櫃,終於熬到了這個位子。當然文定也為師傅的離去而深感惋惜,不過這畢竟是他老人家的選擇,操勞了大半生,該有的,應有的榮譽都得到了,也是時侯享享清福了。   如今可好,反倒文定要高出他一個頭了,日後共事之時,叫文定如何自處呢!   「這可不行。」蔣善本笑道:「若是叫外人聽了去,還以為我們鋪子裡沒了規矩,上下不分,那樣可是對鋪子的聲譽有所影響呀!」   「善本所言,正是說到了點子上。」鋪子內這種祥和的氣氛,讓東家很是欣慰,向蔣大掌櫃讚賞的點點頭,說道:「若是場面上的那些生意人,見到鋪子裡沒了規矩,多少都會對我們鋪子的印象打幾分折扣。所以嘛}在人前,不論是善本又或是鋪子裡的任何人,都得如善本所言,秉持著應有的規矩,當然咯,私下只要文定不介意,便無需如此拘禮。呵呵,我想文定也是願意大家與他親近一些,是吧,文定?」   「東家,您說笑了,大伙如何稱呼,文定都不會在意。只是希望大伙日後同心同德,共為鋪子裡的買賣而盡心竭力,讓文定好不負東家所托,也就是抬舉文定了。   文定說的乃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可是聽在別人耳裡,則變成了惺惺作態。有這種偏激想法的不乏其人,與文定有過幾次過節的順子便是其中之一,站在眾人背後,暗暗向身旁吐了口唾沫。   晉陞的大喜事,自然免不了要慶祝一番,先是在江夏鎮大肆的鬧騰了一宿。等到文定帶著小瑞回到漢口之後,收到此消息的新鋪夥計們,一個個是興奮不已,不消片刻工夫便湊足了份子,非要為文定擺上一桌,又是一番動靜。   文定原本不打算太過張揚,可實在是盛情難卻,畢竟他們中最退的,也是與他在一起共事三四年的老夥計了,小瑞與周貴等人,更是從廟山老鋪一路隨他來到漢口打拼。如果駁了眾人的面子,不但是情分上說不過去,日後共起事來,也難免會有所生分。只好早些時辰打佯,與眾夥計一道去了內街的酒樓,又嬉鬧了一宿。   只是臨到了結帳之時,文定又搶先一步將酒錢給付了,而讓周貴將各人湊起來的份子錢,一一退還給了他們。這些夥計出門討生活都不易,心意他領了,就沒必要再讓他們破費。   這內街倒是漢口一處新的去處,說起內街,不妨將漢口幾條街道的來歷細說細說。初時漢口開渠之時,最先形成的便是河街,名曰河街,是因為人們乃是沿著小河築好、修堤、填土、打基,建起一座座的吊腳樓,這依河而建的漢口第一條街道,也就隨之呼為河街。而當時漢口百姓口中的小河,便是漢江。   河街之後,漢口便聚集了越來越多來自四面八方的人,人們視防水填土的實際能力,逐年擴張,接著便有了正街。文定他們新鋪所在的位子便是正街,乃是漢口鎮頂頂熱鬧的地段。   然而這些年下來,人們已經不再滿足於眼前狹小的地域,又先後填土擴鎮,一步步向北面或向東面,背離江水的縱深地帶延伸,便有了如今的內街、夾街、里巷。   前幾年,文定初來漢口之時,那一帶還不過只是剛剛填充起來的泥地,一片荒蕪,連棵樹木都沒有。然而這幾年下來,一棟棟民居、一間間商舖撥地而起,內街、夾街等街道也漸漸形成規模,雖然還遠遠趕不上正街的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倒也成了極佳的去處。   特別是,對那些陸續趕來漢口謀生活的人來說,繁華的正街雖然在各個方面都要來的優越一些,可一應費用亦是不菲。當然,那些雄心勃勃的大商家不會計較這些,只要回報豐厚,前期的投入對他們來說是無所謂的。而對於那些靠手藝吃飯的工匠們,又或是本錢不夠雄厚的小商人而言,偏遠一些的內街、夾街也是個不壞的選擇。   這幾年來,附近州府很是時興一句口頭禪—下漢口,從九州各地湧入的商販、工匠,將漢口這個荒蕪的灘頭打造成興旺鼎盛的城鎮。而漢口鎮區別於神州大地其他城鎮的各種特別之處中,重要的一點便是其居民之中是九分商賈一分民。   真正不靠各類買賣營生來養家餬口的百姓,只佔漢口鎮人數的十分之一,可想而知,漢口的買賣是如何的興旺。   這幾年在漢口你來我往,馬不停蹄的應酬、交際下來,也讓文定明白了許多之前難以理會的道理。   做生意,楞就是一門大學問,並不是說你有錢我有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麼清楚明瞭。不論是貨物有多好,無論對方是如何迫切需要,總要是買賣雙方經過明裡暗裡反反覆覆的討價還價,方才能談得成。而談生意的場所也不外乎酒桌上、茶案旁,甚至於畫樓、桂堂之中。   今日你請罷我,來日我再回請於你,你來我往的,每日在館子裡見到的都是些熟面孔。去的久了,文定也就能漸漸融入其中,沒有初來時那種生澀的神行語態,從他們的閒談之中也能學習領會到許多的人情世故。   便像是畫樓、桂堂之類的,名雖叫的文雅,其實不過便是勾欄之所的又一雅稱罷了,若是五年以前的文定,斷然不想與它有所牽扯的,然而經歷了楚妝樓以後的文定,雖然不至於是抵死不入,可心中總還是有所抗拒。然而如今的文定,涉足於此煙花之地已是司空見慣之事,老鴇茶房每每看見他,親熱的就像是看到親人一般,老遠就開始招呼起。   文定除了堅持不留宿之外,喝酒、聽曲,說些場面上應酬的玩笑,如今都變得從容應對習以為常。   或許回過頭去,以四年前的文定看待今時的自己,自己都有些辨認不出來。有些人管這叫成熟,可也有些人會管這叫世故。   當上了鋪子裡的新一任朝奉後,文定依舊是在漢口新鋪這邊坐鎮,蔣善本則還是留守廟山總鋪。地域的優劣,很是決定買賣的收益,近幾年來,地處漢口鬧事的新鋪,進項是一年比一年好,早就將趨於穩定的老店給比了下去。   東家也將自己買賣的重心,由廟山鎮搬到了此處,一年之中反倒有七八個月要待在漢口。這也難怪,商人嘛!總歸是為一個利字所驅動,既然九州大地縱有千里之遙,亦有人不辭辛苦而來,那坐擁諸多便利的章傳福,又為何要跟那大把的銀子過不去呢!   以蔣善本的能力而論,廟山總店那不算繁重的買賣,根本是不在話下,是以東家也就放心大膽的全權放手於他自己一心撲向這邊的買賣,不但可以開創新的財源,還可以從旁點撥文定,一舉兩得。   這幾年下來,章傳福也不單單只是經營當鋪買賣,在與燕老闆等一干老友的鼓動下,不但零零碎碎的與他們一同做了些倒手的買賣,還正經八百的開設了一處客棧。   當然咯,多財善賈,以他家底雄厚的章某人而言,自是不屑於開設那一般二般的小客棧。這新起的「源生客棧」是前棧後倉,專門為那些來往的大商戶提供倉庫以寄存,那些不便於隨身攜帶,又不便於存放在碼頭上的貴重物品,正好寄存在他這裡。   而這源生客棧的作用還遠不止於此,那些商人們將東西寄存在此地,人自然也不會住往他處,而客棧前面富麗的大茶樓,剛好又為他們提供了談買賣的絕佳場所,這一舉數得為他們提供了便利,自然也就贏得了眾商家的認同,不長的時間裡,源生客棧、源生倉庫便在競爭激烈的漢口闖出一片天地來。   還有一個方面,也是讓章傳福興起建這大客棧的原因之一。自從這源生客棧建起之後,自己宴請他人,談買賣的交際花費可就大大的降低了,除了那些花街柳巷,免不了的場面應酬外,餘下的這客棧裡就可以給他包圓了。別看只是客棧,可他聘請的廚子康師傅,就是與醉仙樓的紀師傅比起來,也不逞多讓,很多本地的商人還專程過來一嘗這康師傅的精湛廚藝。   今日燕行舟燕老闆便約了一票朋友過來捧場,而文定、章傳福與劉老也紛紛作陪。東家是因為要顧及到這邊生意,所以文定回來沒多久,他也就過來了。   而劉老呢!原本辭別了東家之後,他就可以全然不管這鋪子裡的一應事務,賦閒在家逍遙自在。只是他還不敢放心讓文定全權處理這朝奉的大小事務,也跟了過來,再帶文定熟悉一段日子,權且當作是教徒弟了。   「老章呀!你這算盤打的可真是精呀!往日人說你長了顆八面瑩澈心,我還不大在意,這回真就算是領教到了。」方才坐下來,燕老闆便開始揶揄起章傳福來。   章傳福反譏道:「是什麼又讓我們燕大老闆發出如此感慨呀!行舟兄別是又再惦記我們荷包裡那點少的可憐的散碎銀子吧!」   同座之人無不輕笑起來。   燕行舟不急不緩的道:「看看、看看,你這客棧開的,不開則已,一開則斷了三家的財路。又是貨倉,又是客棧,又是酒樓的,你可是雄心不小呀!」   「談,行舟兄,何來斷人財路一說。」章傳福辯白道:「這偌大的漢口,客棧不下十數間,酒樓少說也得數十間,至於大大小小的貨倉嘛更是不下百間。就是如此,往往還有人抱怨擁擠的很,這麼大的場面,誰家也不敢說能獨自整個的吃下。老弟我只是開了間小小的客棧,小小的酒樓,再加上間小小的貨倉而已,放在哪個行當裡都是微不足道的·再說了……」   章傳福歇了口氣,繼續道:「無論哪個行當,若是只此一家,別無他號,這市面也不會熱鬧起來,各地的商賈也不會慕名前來。老弟我這麼一參合進來,將市面攪紅火了,豈不是對大家都有利嗎?」   如今的漢口,不愁客源,不愁買賣,略顯不足的就是地域狹小,年年都在不停的填河造鎮,可總就是趕不上商家們發展的腳步。   「是呀!」燕行舟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笑道:「章老弟的這三間買賣,放在哪個行當裡都不算頂大的,可是能將這三個聯在一起的,滿這漢口鎮的去訪訪,除了你這一家之外,就再別無分號了吧!」   這也是讓章傳福頗為自得的,正是這個出奇制勝的點子,讓客棧打開張之後生意就源源不斷,大有蓋過那些舊客棧的勢頭。   「不僅是如此。」一位姓蘇的老闆說道:「竟然還讓章老闆請到了這麼一位出色的大師傅,連醉仙樓的馮老闆都開始抱怨,說是章老闆搶了他不少的生意,呵呵。」   章傳福辯解道:「哪裡,哪裡,小馮那人就是愛說幾句玩笑,他那醉仙樓的生意,何時曾減弱了一分半分。我請的這位康廚師,廚藝嘛倒還過的去,可是與小馮他那紀浮雲大師傅比起來,還是顯得稚嫩許多。」   說起這小康師傅,年歲不大,也就是二十七八歲的光景,倒還與醉仙樓的紀師傅頗有些淵源。當日章傳福盤下這座客棧,後面又加蓋了倉庫,這些都沒什麼為難之處,只要出錢便行。就是這廚子不好找,總不能去別家相熟的酒樓挖過來吧!這聘請廚師的差事,最後還是交付給了文定。   文定雖說是當鋪裡的人,與這客棧沒多大干係,可畢竟是東家用熟了的夥計,使起來也比新人來得順手,所以這源生客棧從籌備到開張,許多事章傳福都是讓文定來操持。   東家既然將差事委給了他,文定自然也得是想轍,想來想去,也惟有向自己的那位紀世叔求援。   可巧了,當文定求到紀師傅門上時,正好有個師侄也從他處而來,拜託紀師傅給謀個落腳的酒樓,做廚子餬口,兩好合一好,便將這個小康師傅介紹給了文定。細說起來,文定與小康師傅也算得上是世交,傳授康師傅手藝的那位廚子,不但是紀浮雲的同門師弟,也是文定父親的師弟,有文定在那看著,紀浮雲也算是放心了。   這康師傅是個祖籍孝感的廚子,平時也不大與人搭話,也不大上街,沒事就喜歡在廚下待著,做出來的菜色簡直使人垂涎欲滴。雖然在火侯上還不及紀師傅那麼熟練,可人就是喜新厭舊的,漢口的商人們吃慣了紀廚子做出來的菜色,就會不自覺的想換換口味。   如今這店裡的生意,有一半都是被康師傅的手藝給吸引來的,東家對他也是十分的滿意眾人笑話過後,章傳福又禁不住的問道:「對了,沈老闆呢!最近老沒看見他,你們知道他這一向又再忙活些什麼呀?」   一位周姓老闆反問道:「哪個沈老闆呀?」   這圈子裡頭個個都是老闆,光只是通個姓氏,還真不大好認出人來。   「就是豐恆鹽行的沈老闆嘛!與我們燕老闆一向也是親密的很呀!這客棧開張那會還經常來光顧,怎麼最近一段日子總是沒瞧見他?別是章某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讓他埋怨了不成?」   「咳,章老弟說的是老沈呀!」燕老闆恍然大悟,接著又頗有些感慨的道:「他如今可是無暇來此與我等消遣咯。」   「如何?難不成他老兄只顧著忙大買賣,都無暇與我們這些老朋友會上一會了?」   「哪裡呀!」蘇老闆為章傳福解釋道:「章老闆還不知道吧!沈老闆近些日子遇上麻煩了,正為銀子的事忙的焦頭爛額呢!」   豐恆鹽行的沈老闆,在文定隨東家第二次踏上漢口當日就曾遇見過。那次還是在醉仙樓,他們幾位富甲一方的大老闆給東家接風洗塵,還正巧碰上紀世叔,與浙江來的丁三刀丁廚子比試廚藝。   之後的幾年裡,文定也曾在各種場合遇見過沈老闆幾回,在文定的印象裡,沈老闆是那種花錢如流水般的闊綽商人,一個晚上為粉頭購置的首飾都不下幾百兩,就像那些不是他自己的錢似的,他如何還會為錢犯愁?   這件事顯然也讓東家大惑不解,有些不太相信的道:「不至於吧!老沈是家大業大,一年的鹽款下來,可抵得上我們十幾年的,怎麼會反倒為銀子犯起愁呢?」   燕行舟惋惜道:「可不就是因為家大業大,才有眼前這等困境嗎?若不是往日裡他大手大腳慣了,以他賺下的銀子,縱然是全家老小躺著吃喝,幾輩子也決計是花不完的。」   文定奇怪的問道:「那,那沈家不是還有每年的買賣進項嘛?」   這幾年鹽商的闊綽,讓文定是大開了一番眼界,可不論他們怎麼花,這一年到頭還是進的多,出的少。   「這,文定你就是有所不知了。」燕老闆娓娓說道:「若是在前幾年,不論如何,老沈也從來沒為錢犯過愁。然而,近幾年的生意是大不如前了,可那一大攤子跟他混飯吃的夥計,還要照舊支領工錢,這上上下下的打點又不能短少分毫,再加上他自己的揮霍無度,可不就變成如今這番田地了嗎?」   「老沈的生意大不如前了?這是怎的說起?旁的買賣也就罷了,他那鹽行的買賣能壞到哪裡去?」   百姓們少點吃,少點穿的,對付對付也就過去了,可若是菜飯裡少了鹽,不但是渾身乏力,還會得上大脖子病,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賣鹽的買賣,自然不會差到哪去,可是老沈的豐恆鹽行可就是江河日下了。」   「這都要怪那些山西老嫗!」蘇老闆突然憤慨的道:「不是他們進來胡攪,沈老闆哪裡會弄的這般狼狽。   近幾年,漢口鎮湧入了大量來自九州各地的商人,其中來自三晉之地的商人尤為居多。   三晉人喜歡吃麵,一日三餐都短少不得,什麼剔尖、擦面、撥面、貓兒朵、河撈、拉麵、刀削面、撥魚、揪片、熗鍋面、醮面片、拷栳栳、轉面、翡翠面、蛋黃面、澆肉面、打滷麵、三和面、鴛鴦面等等等等,若細說起來,真是可以讓人目瞪口呆。   三晉的商人將生意做往了神州各地,也將三晉這些種類繁多的麵食帶到了各地。   不知是因為南北飲食習慣的差異,又或是那些山西工匠、商人們平日裡的用度較為節儉,讓習慣了出手闊綽的商賈們產生了誤解,彷彿三晉商人便皆是帶有小氣的習性。 第二章 三晉商人   桌上幾位老闆與文定也都是長來長往了,是以與他們的交談,文定自也是不必拘謹。   「有何干係?干係大了。」蘇老闆言道:「他們一來,不但搶走了沈老闆大量的鹽引,還多方截走了客源,打擊他的買賣,讓他如今是苦不堪言。」   「會有這等事?沈老闆可是我們荊楚之地最大的鹽商,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怎的就如此一敗塗地。」章傳福心中泛起疑雲陣陣。   這幾位之中也就是燕行舟頗為知道內情,既然大伙都說開了,他也不必有所保留,道:「要說沈老闆鹽行的買賣興旺,就是因為朝廷二十幾年前煩布的折色兌銀之法,而如今這窘境也全是因為此法。」   原來,我大明鹽政自開國以來,實行的乃是開中之法。之所以實行開中之法,便是因為北方邊界上韃靼人的不斷侵擾,所以朝廷不得不常年駐重兵於邊塞之上。   駐守重兵自然免不了錢糧的花消,太祖於當地推行的屯田之策雖然亦能補給,可那苦寒之地微薄的產出,對於龐大的駐軍而言,不足尚多。然而若是由朝廷出面運糧補給,那花在路上的耗費,比起糧草本身則要大去了數倍不止,是以便有了開中之法。   開中之法,便是開中鹽課,例該召商,以備邊儲之意。商人只要將糧食等軍用之物運到邊境倉庫,當地的官員在確認收到之後,便會向商人們發放販運食鹽的鹽引,商人可憑鹽引到指定的鹽場去支取白鹽,再轉到朝廷規定的地域之內銷售所得之鹽,以獲取利潤這樣一來,既可免去了朝廷的負擔,又帶活了邊塞貿易,更讓許多閒置百姓找到了謀生之路。太祖出身民間,越發洞悉民間的疾苦,此計乃正是太祖的上上之策。   利益雖豐,然而一路的辛苦,沿途的寂乏亦不是常人能以忍受。能在此法中獲利的,往往都是比鄰京都的三晉百姓。   人多地薄的山西境內,百姓們縱使是在大豐之年,也不能由祖上傳下的黃土地上掙回全家老小一年的口糧。所以這開中之法一經推廣之後,三晉男兒便紛紛辭別父母妻兒,走西口,上邊塞,出外謀生。   時晉人曾有言:「計春挾輕資牽車走四方者,十室九空。」其規模之巨,可見一斑。   鹽課豐碩的回報,也確實讓他們這些滿原本是一窮二白的山西漢子賺進了大筆大筆的銀子。然而縱使再高明的律法,也必須經由無數凡人之手,方才得以施行。   起先的許多年裡,此法倒是得以大力推行,實實乃是起到了富國強民之功效。可過了百年的歲月後,卻在層層官吏的私心之下積重難返,最終這原本與朝廷,與邊防,與三晉百姓大大有利的開中之法,也不得不加以廢除。   隨之換來的便是折色兌銀之法,運去邊塞的米糧不再換成鹽引,而是直接兌換為銀錢,鹽引則由官府出售給各地的鹽商。這樣一來,鹽引一物不再是三晉商人的專屬,而他們辛苦運去的米糧,換來的僅僅只是些許的銀子罷了,此法一出,讓三晉商人損失慘重。   有人失,必然也就會有人得。   如沈老闆之類的兩淮鹽商便在短短的數年中,由原本的次級鹽商,擺脫了三晉鹽商的控制,由官府手中直接買到了鹽引,霎時間風生水起,銀子便像流水般裝進了他們的口袋此事若是就此終結,也就不過只是此消彼長,時局異而人事改的舊談。可是頑強的三晉商人卻不肯就此罷休,雖然與兩淮鹽商相比,他們欠缺了地理的優勢,可在折中之法推行了百多年後的今日,他們早就不是一貧如洗,只為了餬口而奔波四方的落魄百姓了。   憑藉著手中多年累積的銀錢,以及他們那獨行千里的魄力,果斷結束了大部分邊塞的營生,大舉南下分散於九州之地,重新奪回自己的市場。   沈老闆則正是因為準備不足,才被逼的手忙腳亂。   聽完燕行舟的敘述之後,文定等人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為此,在座諸位皆是唏噓不已。   這鹽商之間的你爭我奪,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他們私心下都希望沈老闆能在這激烈的商戰中度過難關。   蘇老闆更是頗為熱心的道:「有什麼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嗎?燕老闆,在我們這些人中,往日裡就數您與沈老闆最是相熟,若是實在有什麼為難之處,他不好向我們這班朋友言明的,您代為表訴也是一樣,大伙都不會見死不救的。」   在座諸位雖說與沈老闆有些交情,可銀錢上的事,終究還是放在自己身上最為保險。為沈老闆的遭遇也就難過罷了,就算是他主動求告上門,各人心中都得要掂量掂量。這蘇老闆倒好,主動提了出來,讓在座諸位無不是有些意外。   就連向來不怎麼張嘴的劉老也禁不住問道:「蘇老闆似乎對沈老闆之遭遇十分的上心,不知裡面是否有何緣故呀?」這也正是餘人想問又未曾明言的。   蘇老闆鄭重其事的說道:「諸位難道還不曾察覺到,近兩年來,漢口的地面上多了許多的三晉人氏嗎?他們有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工匠,有的則是資力雄厚的商賈,已經滲透到漢口鎮裡的各行各業。」   「咳。」瞧他如此嚴肅的表情,還以為是如何了不得的大事,章傳福說道:「漢口這地界,正是如日方升,誰不想來發財呀!別說是山西商人了,滿這大明朝的找去,這天下九州還有什麼地方的人是漢口所沒有的?」   是呀!在座的諸位細說起來,還不是來自大明四處,為的也不過就是個錢字。   可蘇老闆卻沒章傳福那麼輕鬆,感慨的道:「大家遠道而來,自然都是為了討生活的,也不必分說是哪裡人氏。可燕老闆您是有所不知呀!您想的是和氣生財,別人可是不一定都如同您這個想法呀!」   接著,蘇老闆還特意壓低了聲音,向桌上的七八個人道:「在下聽說,他們三晉人之間,無論誰的買賣大或小,都不是獨自一個人或是一家人,有所謂的幫派暗中支援。不論是買賣上還是旁的地方,一人有難便會八方來援。不然,你們想想,以沈老闆的家底,就算是他那些銀子湯裡來,水裡去的不曾留下多少,可畢竟是爛船還有三斤釘,他累年的盈餘也是相當可觀的呀!怎會如此輕易就被人擠兌到眼前這地步?」   眾人一琢磨,這事還委實不虛,若不是有許多人共同聯手,很難想像單憑一家之力就可以讓荊楚地面最大的鹽商如此狼狽。   「這事我知道。」燕行舟到底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道:「歷年來,在旁的地方,我也曾與這些三晉商人打過交道,他們的確在許多方面上都是相互扶持。不但是如此,每到一處都還會建起會館來,供鄉親間聯絡走動,商議買賣上的諸多事宜。   「我再怎麼說來著,還是燕老闆您經歷的多。」蘇老闆隨帶著奉承了燕行舟一句,又說道:「這些日子裡,蘇某就在為這事犯愁,他們這麼些人湧進來,頓時便成了一股較大的勢力。當然,如今在漢口他們還不曾站穩腳跟,若是日後形成了可觀的勢力,那還不會極力打壓我們這些三晉以外的商人,就像是沈老闆這般,到那時侯,以我們每家一人之力,誰能與之抗衡?」   蘇老闆的話,讓在座諸位的心頭無不警覺了起來,以寡敵眾,誰也不敢說自己有這個實力,連文定的東家章傳福也隱隱有些憂慮。   劉老則若有所悟的問道:「蘇老闆,你是不是在買賣上曾經吃過他們的虧,方才有此一慮?」   被說中心事的蘇老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劉老就是劉老,在下這點心思一點都瞞不過您。不錯,今年春上,我原本從蘇杭一帶選中了一批物美價廉的綢緞,正在與上家商談之際,卻硬生生讓他們給捷足先登了。   怪不得他對三晉商人如此憤然,原來也是同沈老闆一般,吃過他們的苦頭。   一旁的周老闆關心的道:「蘇老闆怎的如此大意,不曾提防呢?」   「哎,如何能提防?」蘇老闆苦澀的笑道:「那上家原本就是他們晉幫中人,我貨都已經看好了,正在與上家談論價錢,誰知第二日一去,便告知我那船綢緞已經賣給他山西同鄉了。這還不算,不但是貨沒買到,回到漢口後,買進那些綢緞的晉商又以低於市價的三成出售,讓我的那幾間鋪子很是虧了一筆。」   「做買賣嘛!你有貨我有錢,公平交易便是了,幹嘛還要分說是哪兒哪兒的人呀?這幫傢伙非要捆綁在一起,真是不知所謂。」周老闆也是為他打抱不平。   得到了認同的蘇老闆越發的來了精神,慷慨激昂的道:「所以嘛!我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理,讓沈老闆被他們打壓下去。如若他們這次得逞了,只會是助長他們的氣焰,最後諸位與在下都只能是任他們擺佈。」   桌上的幾位老闆經他如此一鼓動,立即是群情激憤,紛紛要聯合起來襄助沈老闆,抵制三晉商人。   其中,惟有與沈老闆最好的燕行舟反倒是不動聲色,等他們一個個說完之後,方才道:「諸位聽燕某人一句,此事大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燕老闆,這是為何?難道要我們坐觀自己的朋友身家敗落才行嗎?」   別看他們一個個都是大義凜然的,私心下無不是在為自己的買賣擔心。若是三晉商人單單只涉足於鹽事,他們誰也不會搭理此事,可偏偏晉幫商人是衣食住行無一不碰,各行各業無有不沾,當真是讓他們都自危起來。   燕行舟神色輕鬆的道:「沈老弟雖然眼前是有困難,但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諸位可曾知曉他的家世來歷?」   眾人都是些酒桌上的朋友,平日裡見面之時,不是談些買賣,就是談些風花雪月的趣事,燕行舟這一猛然提起,倒還真是難住了眾人。   在文定的印象中,沈老闆除了出手闊綽外,還十分的推崇儒學,也非是那種沽名釣譽,裝模作樣之輩,不但出錢資助鄉學,出資修建書院,每每在高雅的畫樓之上撞見,還時常能見到他吟詩作賦,在漢口的眾商人中,也算是讓文定覺得是較為獨特的一位。   章傳福憑著模糊的回憶,說道:「老沈不就是來自兩淮嗎?兩淮鹽商這些年可是富甲天下呀!」   在座諸人無不點頭稱道。   「不錯,若不是來自兩淮的鹽引,沈老弟的買賣也不會做的這般大,說起來,這裡面多少也是托了他姨表兄弟汪元海的福氣。」   桌上的幾位大老闆頓時吸了一口冷氣,無一不是面露驚色,道:「汪元海汪大老闆是沈老闆的姨表兄弟?」   連文定的東家章傳福也是為之一驚,道:「怎麼沒聽沈老闆說起過呀!這個老沈當真是嚴絲合縫,一點風聲也沒從他嘴裡聽說過呀!」   提起汪元海其人,天下間行商之人無有不曾聽說過的,祖籍徽州新安,掌握著兩淮、長蘆大部分的鹽引,不少人戲稱他是九州首富。是不是首富,暫且不予言之,不過其家底之巨,確實是難有人與之匹敵。   「他們徽州買賣人,向來便只會任用自己的族人,往往都是舉家全族一同上下打理經營,如若是這種姨表之親,則是尤為放心派用。若不是有這層關係在,以老沈不足四十的年歲,怎能將買賣做的這般大?」   這下眾人也終能領會,為什麼燕老闆對朋友的困境一點也不著急了。以汪元海富甲九州的身家,又怎會讓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表弟關門破產呢!餘人的擔心自是大可省去,現下就要看在汪元海的支援下,沈某人是如何與那晉幫相鬥了,這種坐山觀虎鬥的事,在座諸位可是尤為喜歡的。   章傳福對那位九州首富倒是挺感興趣,追問燕行舟道:「想必,燕兄與那位汪老闆也是十分熟穩咯。」   燕行舟淡淡一笑,既沒承認亦沒否認。   桌上的眾人對此也是極為好奇,周老闆焦急的道:「燕老闆,左右是閒聊,就給我們說說這位傳說中的汪大老闆吧!」   其餘數人也是這般。   在眾人的懇求下,燕行舟也只好聊了起來,道:「我結識沈老弟,那還是在認識元海之後,是元海所引見的。說起來那也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至於原因嘛,不外乎是為了買賣上的事,當時沈老弟要來漢口售鹽,自然也是免不了要走水運,而他汪家的買賣,我或多或少也會沾染一點。」   「那是呀!以燕老闆在江面上的實力,若沒有您老兄經手,那兩淮官鹽如何能銷往各處?」   「不錯,不錯,說起來燕老闆與那汪老闆乃是強強聯手,英雄相惜,成為朋友自然也就是順理成章之事咯。」   桌上其餘幾位商人,藉機也是對燕老闆極盡奉承,當然章傳福、劉老等相熟之人自是不屑為之,而文定則笑吟吟的望著這些大老闆們難得露出這種卑恭之態來。   燕行舟笑道:「哪裡呀!我與元海相識之時,彼此都只不過是毛頭小子罷了。」   他又指了指文定道:「也就是文定這般大小。那時各人的買賣都只能說是起步而已,因為買賣的事彼此也就認識了,挺談得來,當時誰也不知道往後會有如今這等光景。兩個人也都沒什麼銀子,頭回吃酒還是在路旁的小攤上對付的。」   「這麼說來,還算是貧賤之交咯。」章傳福嬉笑著打趣他,算起來他們二人相識,也正是那一段時侯。   「是呀!我們那才算是真正的至交,誰像你似的。」燕行舟頗有不平的道:「明知道,當時我是一貧如洗,把唯一的一艘船都抵押給你了,卻依舊只肯拿五分之一的當金出來,害的我當時是慎之又慎,惟恐一個不對賠了本,連船都保不住。」   這當然是二人年輕之時的舊事,眾人想不到兩位老闆還曾有過這種細節。   說起這等舊事來,章傳福也是十分委屈,道:「這件事你還不樂意了,讓大伙來評評理。往日裡人家典當都是拿來看的見,摸的著的東西,哪個不是押在鋪子裡,最出格的也就是那地裡等待收割的麥子了,可那也是安安穩穩擺在那的。你老兄可倒好,拿江面上行駛的航船來做抵押。」   這事就跟正聲那回當自己一般,都是當鋪裡不曾聽過的新奇之事,連文定也不曾聽他們說起過,所以聽的特別認真。   燕老闆滿不在乎的說道:「我那艘船那麼大的個頭,難道就不算是看的見,摸的著嗎?」   「你還說呢!江面上的事都得歸龍王爺說了算,哪個凡人能做得了主?這等風險十足的買賣,可算是開出了典當行的先河,若不是當時先父命什麼都不懂的我到鋪子裡熟悉祖業,怎的就會傻的開出了這種押單來?為了此事,我硬是被先父罰在祠堂裡跪了三天三。」   典當鋪,其實是個最為穩妥的行當,講究的是防備抵押風險。只要你還不上借貸之款,便可以將你的抵押品予以出售,而抵押品的價值往往都會遠高於借貸之款額,所以風險一般都是在抵押的一方,借貸者或贖、或續、或乾脆是死當,當鋪都不會損失。   而章傳福讓燕老闆抵押航船,明顯便是承擔了風險,任何一個老練的行家都不會行此冒險之舉。   這件事燕行舟心裡當然也不會真的怪他反而是十分感激於他。當時燕行舟的父親剛剛過世,其在世之時因經營不當,讓他燕家是屢屢虧損,真可謂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燕行舟接手之時,帳上不但是沒有剩餘的銀錢,除了那艘貨船之外,也是別無長物。   他橫下一條心,打算就以這最後的一條船去搏一搏,然而做買賣沒本錢,自然是寸步難行,所以就憑著這條船向各家當鋪做抵押。他這個大膽的想法,不但沒有得到當時漢口各家當鋪的認同,反而是惹來許多的嘲笑。   就在走投無路之下,渡過了大江,找到了當時便譽滿荊楚的源生當。原本他也只是抱著試試的想法,可偏巧碰到了也是初生牛犢的章傳福章少東,兩個同樣年輕又有著一腔大志的後生,竟然將這不可思議的買賣做成了,結果也是十分的圓滿。接下來幾十年風雨之後,不但讓燕某人成為了名冠長江的大商家,也成就了一段深厚的友誼。   說起來,也是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憑著一腔衝勁做出的大膽行徑,若是放在老手身上,是決計不會如此的。哪怕是二人如今有了這等光景,再讓他們拿出全部身家去搏一回,也是不大可能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常常都是年輕人創業,而中年之後便習慣於守成。人到中年之後,往往便有了暮氣,就算日子過的辛苦,也就是逆來順受,得過且過罷了;若是已經有了穩定的事業,便只會越發的期望不改變穩定的軌道。   一席酒宴,邊吃邊聊,讓眾人是盡興而歸。蘇老闆等人不但是酒足飯飽,且聽聞了許多內幕之事,如何能不滿意,有時一個內幕就意味著一條財路。   有人說做買賣除了要有貨物財力之外,還有一點十分重要的,就是要結識許多場面上的商友,在平日裡的交際之中,不經意間就能做成許多的買賣。商人最忌諱的便是閉門造車,閉塞眼睛捉麻雀,把家底賠了個當光也沒人同情。   送走了諸位老闆,文定則獨自留了下來,與此間的掌櫃應酬了幾句後,便往廚下走去。這要是在別家的酒樓飯館,自然是犯了忌諱,可這源生客棧,從籌備到開張,再到營業了這麼許久,文定一直是有份參與。   客棧裡面的跑堂、廚子不但是個個認得他,許多更是由他親自經手招至進來。他們見著文定了,無不恭敬的見禮,尊他一聲「柳朝奉」,哪裡還會阻攔於他。文定一路回應著他們的招呼,一直進了廚房。   此刻,已是傍晚時分,酒樓裡的客人也大多散去。廚房裡眾人正在收拾一日的殘餘,以待來日的忙碌。裡面除了有幾位跑堂的夥計和幾名打下手的廚子,以及案頭上的學徒之外,再有就是那位體態高大的大廚師。   別看只是方寸之地的廚房,卻是有著相當嚴格的上下等級。不但有最權威的大師傅,以下接著還有一廚,二廚,分別是做由難到簡的菜式,就連案頭也要分頭道案,二道案。   一個學徒想做到大廚師這一步,往往都是從最底的打雜做起,等到過了段不短的日子,才能上案板。還不是什麼原料都可以切,二道案只能是切些簡易的青菜之類,等到刀技確實長進了不少,才可以做頭案,處理魚肉等上等菜色的原料。   邊做邊學,又過了好些年,才能當二廚炒些青菜什麼的,以此類推再往上升,從一個學徒做到出師真不是一般的難。   再加上大凡出外謀生之人,都不會將自己的一身本領輕易傳授,若是悉數教給了你,他老人家還靠什麼來度日呢!這就是俗語說的「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   所以往往學徒們還只能是在旁偷師,遇到緊要的環節,大師傅還會支開身邊的閒人,以免自己的絕技洩漏。   不但是大廚子如此防範,這學徒有朝一日出師了,也是如此防備旁人,將自己好不容易學來的本領視如珍寶。所以說這天下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從業者無論是從事哪一行,都有著自己的辛酸,都不會是輕而易舉做到出人頭地的。   照說收拾打雜的事,都只用交給下面的學徒來完成,可這位大廚子卻不曾先行離去,而是與他們一道忙碌了起來。   觀這大廚師的面貌,不但是方頭大耳,體態粗壯,而且臉上還帶有微微的憨狀。看見文定進來了,急忙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鍋勺,連同著眾人道:「柳朝奉好。」   對旁人文定只是點頭笑了笑,對他則趕忙止住道:「康世兄,萬萬不要如此,你我既是世交,兄長又長文定六七歲,若是這般稱呼,實在是折殺了小弟。」   這憨態十足的廚師,便正是經由紀浮雲推薦而來的康師傅。   康師傅傻傻的笑了笑,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道:「多虧了柳朝奉的保舉,在下才有這容身的地方,如此大恩,純葉怎敢無禮。」康純葉正是康師傅的大號。   「世兄這就見外了,若是讓家父知曉了,只怕小弟免不了要受一頓責罵。」文定的父親柳世榮雖然是沒什麼學問,可對於這些禮數卻是極為講究。若是文定當真與這康師傅擺起了架子,而又被他得知了,他才不管你在外面如何得意,準保是當面一頓臭罵。   康純葉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   「原本早就應該回來看望世兄,只是最近鋪子裡的事比較多,一直不得閒。」文定環顧了一下左右,道:「康世兄這裡還有何不曾完結之事,若是得空,你我二人且去前面尋一僻靜之所暢談一二,何如?」   此間瑣碎的雜事,本就無須康純葉這個大師傅動手,聽文定如此一說,便將下面的事交給了底下人,脫下了腰間繫著的圍裙,與文定走出了廚下。   文定與這位康師傅其實也沒有什麼交往,也就見過兩三回面,只不過終歸算是個世交,又是自己舉薦來的,總要關心一下在這源生客棧裡是否做的合意。若有什麼為難之處,即時知曉了,也好代為籌劃籌劃,日後在父親面前也好有個交代。   二人也不曾走遠,出了廚房的門,彎過了幾條走道,便進到了康純葉的房間裡。大師傅在廚房裡超然的地位,自然也不會與其他人同住一間臥房,這間屋子還是文定特意囑咐此間的掌櫃給他安排下的。   進屋安坐之後,文定便與康純葉閒話家常了起來。這一聊才知道,那幾聲世兄沒有白叫,原本只是以為康純葉是那位任世叔的徒弟,原來不僅如此,還是他的嫡親外甥。想想也確實是有些道理,若然不是有這層關係在,文定那未曾謀面的世叔,又何必要為徒弟安排的如此妥當呢!   論過了這層關係後,二人又重新見過了禮。見文定如此的慎重其事,康純葉高興的喜上眉梢,還不住說道:「舅舅往日裡就經常給我說起,他與他的二位師兄在學手藝之時是如何親如手足,說只要我來了漢口,準保不會吃虧。自我來了之後,紀師伯是如此,柳兄弟也是如此,眼前這一切都讓他老人家給說著了。」   文定趕忙回道:「哪裡,哪裡,家父也是時常提起任世叔,說起他老人家與紀世叔還有任世叔一起學徒時深厚的交情,讓他老人家畢生難忘。」   這當然只是文定應酬的場面話,柳世榮在自己孩子們面前,總是保持著嚴父的姿態,這種人性化的瑣事,在家時是決計不會向文定他們說起的,所以他的那些陳年往事,作為老大的文定也只是知道個一星半點。連紀浮雲其人,文定也是在來漢口之後,機緣巧合之下方才偶然得知的,那位素未謀面的任世叔更是無從談起。   只不過人家已經說自己的師傅是如何的掛念他們師兄弟了,文定若不接上兩句,反倒顯得自己父親的不是,所以也只好隨著他說了兩句。   文定又問了問任世叔的近況,以及小康師傅是如何學的這門手藝。原來當年三位老人家藝成之後,即便分別開了,柳父與紀師傅留在漢口,三師弟任智方則回歸了故里,在自己的家鄉——董永故里孝感,做了一家酒樓的大師傅。   落葉歸根是每個在外闖蕩的遊子的心願,這位任世叔倒是挺想得開,寧願少賺一點錢,也要和全家老小守在一起。而這位小康師傅則是任世叔姐姐的兒子,任大娘看到憑手藝吃飯的弟弟日子過的挺不錯,再則自己那憨厚的兒子怎麼看也不是讀書經商的料,也就有了這心恩,將自己的兒子托付給了弟弟。   親不親一家人嘛!任世叔對自己的外甥,自然是全心全意的傳授。再則聽康純葉說起,任世叔成家較晚,膝下惟獨只有一個女兒,比文定的二弟還小上一歲。女孩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出外討生活,日後終歸是要嫁人的,縱使學了去,也不過就是為夫家做做飯罷了,這門手藝不傳給純葉,他傳給誰呀!   頭回出門,康純葉被外面的大千世界迷昏了眼,別提闖碼頭討生活了,就是東西南北也分辨不大清楚。幸得他的那位舅舅也深知自己外甥的底細,早早為他打點了一番,這一路而來,康純葉還算是十分順暢。   不過無論如何順利,首次出門闖蕩,人地生疏的,康純葉心中自然便像是懸在空中一般。   文定十四歲便獨自出來謀生,也算是過來人了,知道其中的滋味,所以就著意與他聊了許久,不但問了康師傅在家的情形,也將自家的一些情形以及自己的經歷,簡單的向康師傅說了些許。   這樣一來二去的說說笑笑,二人間熟穩了許多,康純葉也沒有之前那麼拘束了。   其實,這康純葉雖然憨直,倒也是個挺健談之人。掃去了因陌生而帶來的戒備後,與文定你來我往的談心,說起那些學藝時的趣談,說到關鍵之處是眉飛色舞,手足並用,大有欲罷不能的態勢。   兩人談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方才盡興而散。文定告別出來,康純葉還非要送出來,一直等到文定走了好遠,才依依不捨的折返回去,臉上似平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這也是遊子們常有的性情,出門在外,父母兄弟皆不在身邊,往日裡的那些朋友也是一個不剩,在新圈子裡結交友人則尚需時日,所以就顯得格外的孤寂。除了缺衣少食之外,寂寥便是遊子最大的難處,而此時找到一個可以促膝聊天的友人,就顯得尤為親切。 第三章 東家的生意經   然而,並不是說如此他便清閒了下來,相反比以前還要更加忙碌了。除了要去和那些大老闆談抵押借貸的買賣之外,還要去許多達官貴人的府上幫著辨識各幅古董字畫的真偽,這原本是他師傅的差事,如今也隨著朝奉之位一齊落在了文定的頭上。   這還罷了,在數宗買賣上嘗到甜頭的章傳福,越發將自己的目光放展開來。反正有那源生當鋪既殷實,進項又穩定的祖業做後盾,歷代祖輩的盈餘加上自己上半輩子的積累,這筆財富可是相當可觀的。   本錢上的優勢,讓他在選擇上可以相當從容。那客棧、酒樓、貨倉集於一體的源生客棧自是不必說了,什麼南貨北貨,什麼真絲綢緞,什麼茶葉美酒,反正是哪樣賺錢他做哪樣。最近又鼓搗著,將鋪子裡那些死當的,逾期不贖的古玩字畫收拾出來,開間古董行,反倒是對當鋪的營生不怎麼熱心了。   章傳福廣做買賣,自然文定也得是跟著四處張羅,選址、籌備、開張件件事,文定少不得都要上心,簡直快成了章府的管家了。   過各項買賣,章傳福都不是草率做出的決定,無不是衡量再三方才肯下本錢。就拿這間古董行來說吧!章某人也確實是動了一番心思。   一般喜愛這種古玩字畫一類的,多是些達官貴人,只有他們方才喜愛在家裡收藏這些玩賞之物。尋常的百姓家,頂頂緊要的便是穿衣吃飯,哪來的閒錢添置這些個玩意。而大凡商人,雖然錢財上並不成問題,可又往往不內行,難以辨識其物的真實價值,要不怎麼說三代富貴方知穿衣吃飯呢!   在京都、金陵那幾處皇室百官聚集之地,經營古董的店舖都是成片成片的比鄰,可其他的地方則是鮮有見到。按說漢口之地,多商賈少貴氰也不適合搗騰這些古玩字畫,可章傳福正是認準了這一點,方才辦起了這間古董行。漢口鎮雖說沒有京城那些王爺、官員,到如今打官司還得雇桌渡小河去隸屬的漢陽縣衙,可聚集的商人實在是數不勝數。   商人們送禮多是些絞羅綢緞,金銀細軟,可久而久之也會覺得乏味,那些個頗有些才識的商人不屑於此,若要選購些花瓶、如意、字畫等較為體面的禮物,惟有渡江去武昌府,又或是乾脆取道外省。   章傳福看中了此處的商機,以他源生當鋪豐碩之藏品,決計是不會輸於那些古董鋪的,再加上當鋪百年的信譽,定然會讓那些商人涉足。再有就是他深悉那些商人們的品性,大多皆極為好面子,即使是不通此道,看見別人家中無不是張掛擺設,也會急忙的跟風充門面,生怕他人笑話自己。   若是論起做買賣的訣竅,文定確實是可以從東家身上學到不少。就像是古董行開張之前,東家由廟山老鋪搬來了好幾件極品,擺在了鋪子最顯眼之處,可但凡有人問價想買,只說是早已有人訂下了,並不急著出售。   過一陣,東家又將原物封存,放進鋪子的地窖之中。接著又再讓廟山那邊送幾件過來,仍然是擺在顯眼處,再有人問起,依舊是那句,有人訂下了。   久而久之,將文定弄糊塗了,向東家詢問道:「東家,那幾件玩意,既然有人肯出高價,為何您卻攫在手裡,不肯出售呢?」   「這裡面自然是有奧妙。」章傳福笑著道:「那幾件都是難得的佳品,乃是鋪子裡百年來的珍藏,若是當真想賣出去,只用找幾個人面較廣之人放出話去,不消二月的工夫即可。然而它們之中的每一件,卻都無不是這百年以來數代人一件一件搜羅得來,其中的價值不可估量,我此刻若是賣出去了,日後再想將其搜集回來,可就是難如登天。」   這些珍品的的確確當得起東家如此之重視,文定又頗有些奇怪的道:「既然東家不肯出售,卻又擺在鋪子的顯眼之處,那必然是想用它們來充當古董行的招牌無疑。可是您為何又不曾大肆宣揚此事?來店裡看貨之人中,好些都不識其來歷,如何能代為宣傳呢?」   章傳福對此則是一點也不擔心,坦然一笑道:「人沒有生下來便會的,文定你深諳其道,也是在這十年之內吧!哪怕他們現在不懂,久而久之也會略識一二。文定,你且要記住,這些一日暴富的商人都有著的一個通病,正因為以前出生貧寒,是以就越發怕別人瞧他不起。來漢口這些年,你看著他們揮金如土,窮奢極侈,沒想過究竟都是為了些什麼嗎?」   這個問題,文定還當真不曾想過,老老實實的回道:「文定不知。」   「那都是特意做給別人看的。」章傳福笑道:「那些暴發戶以前因為窮,自然是四處遭人白眼,好些人發了財,便想著自己要給周圍人看看,看他如今是如何如何的風光。然而,有了錢是不是就風光了呢?其實又不然,正所謂士農工商,買賣人連村夫野老都不如,所以只有錢,只有大把的花錢方能證明他們自己。你別看那些人不懂,可終究是有內行之人呀!只要是別人說好,他們也只會有樣學樣的說好,至於好在何處呢!哪個還非讓他們說出個子丑寅卯不成。」   人云亦云之輩,的確是隨處可見,只是文定又有些擔心的道:「東家,靠這些珍品來吸引顧客自是再合適不過了,可若是那些人看你始終不曾出手,會不會生出猜疑之心呢?」   「這也不難,隔上一段時日,我便會出售一件,只不過斷斷不會如此草率。要等到將聲勢營造起來之後,將江南江北,甚至兩湖之內的玩家召集於此,方可慎重其事的出手,要等到他們將價抬到我滿意的程度才是,而且……」東家稍適停頓,感懷的道:「這些寶貝,都乃是祖先給我們鋪子留下的傳世之物,總要是在市面上搜羅一件,我才賣出一件,這樣一進一出不傷根本,也算是給後人留點老本吧!」   東家這一番教誨,讓文定是茅塞頓開。大凡買賣人都有自己的一本生意經,文定深深感到這裡面的學問深奧,絕不是一朝一夕便能領會的,只要自己耐心留意,假以時日便能從東家他們這些前輩的身上學到許多許多。   光陰茬茸,話說文定那位世兄康純葉在源生客棧裡做廚子已經足有半年的工夫了。這位略帶些傻氣的大師傅,經過這半年下來的磨合,與客棧上上下下的掌櫃、夥計都處的相當不錯。   一則是他為人憨直且十分熱心,平日在廚房裡,也不像外面那些大廚似的整天端著架子,也不計較事情是不是輪到自己頭上,只要自己得閒,便幫著做這做那,沒少幫旁人的忙;二來嘛!也與文定的關照不無關係。   雖然源生當鋪與源生客棧只是同著一個老闆,相互之間並無隸屬關係。然而,在我漢人之間,歷來都是人情大於天,只要是與主事之人親近,哪管你是白丁還是婦孺,都會有人巴結。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說的便是這個道理,這不僅僅只是說官場,也適用於塵世間的方方面面。   文定則正是東家面前當紅之人,東家的大小事情,不知多少都是由他經手,自然源生客棧裡的一干人也不敢怠慢,對他推薦而來的這位世兄也是另眼相看。   原本出門之時,對於外面的世界,康師傅心中還存有一絲戒備,些許彷徨。可這一段不短的日子下來,不但消除了他的那些擔憂,還感覺相當的愜意,再加上文定時不時會過來閒談,扯些家常,倒讓他有些樂不恩蜀。   這一日,康純葉正在灶上炒菜,便聽一個夥計在灶房門口喊道:「康師傅,有人找。」   「誰呀?讓他等會兒,我這正忙著呢!」康純葉一邊說,一邊手上還不曾停歇。   夥計又道:「來人沒說,不過是個挺俊的女客。」   「女的?」這個敏感的字眼,頓時讓灶房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計,望向了康純葉,而他本人則是一臉茫然的道:「弄錯了吧!我在漢口可是一個女的都不認識呀!」   「不會錯,人家指名道姓找的就是你。」   那夥計的話,讓灶房裡的所有人躁動了起來,旁邊的幾個廚子打趣道:「喲,康師傅,怨不得你平時絲毫女色都不近,原來是已經有相好了呀!」   康純葉一張圓臉羞的通紅,連連道:「錯了,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康師傅,難得有人找你,還是個女的,你就別再耽擱了,快出去相見吧!」   康純葉先前還硬挺著不肯出去,架不住眾人的起哄,最後惟有指著鍋裡的菜道:「那那這道雞茸架魚肚火侯還沒到呀!」   「咳。」旁邊的一廚簡直比他還要性急,道:「這道菜就交給我好了,灶房裡的事有我們看著,一時半會出不了事,你就趕快去吧!免得人家等得心急,回頭又走了。」   康純葉無奈之下,只好摘去頭上的高帽,解下腰間的圍裙,帶著那張紅透了的臉頰,心急火燎的快步出去。身後灶房裡那些個夥計的笑聲,遠遠的傳了出來。   經過了跑堂的指點,康純葉從客棧裡走了出來,在客棧一旁左顧右看,沒有瞧見堂信口中的女客,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表妹,你怎麼來了?」康純葉語氣中充滿了驚喜。   康師傅的表妹的確像夥計說的那般,長得十分俊俏。圓圓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頭秀髮盤曲成兩個螺殼之狀,看上去盤的嚴嚴實實密不透空,還插上了一支小巧別緻的釵鈾珠花簪,這種雙螺髻的髮式,在江南女子之中很是時興。   只見她上身是件桃紅色的窄袖短襖,外面套了件淡紫色的背搭,上面還繡著幾朵白色荷花,腰間繫著一條青色束腰,下面是長羅裙。瞧上去樸素而得體,有一種小家碧玉的秀麗之美,臉上還有幾分活潑伶俐之氣,與康師傅可是大為不同。   表妹鼓起了兩腮,翹了小嘴,故作生氣的道:「這漢口,興你來,就不興別人來呀!」   一句話頓時堵的康師傅無言以對,惟有撓著後腦勺傻笑。   他表妹嘴上雖然是不饒人,心裡卻並沒怪他一邊說道:「看你這麼大的人了,一點都不知道注意自己,真不知這幾個月在外闖蕩,你是怎麼過下來的?」一邊還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手絹,為他擦去了額頭之上的汗漬。   從小,康純葉便說不過這個小自己十來歲的表妹,在別人面前還可以談笑自若,一遇上她,就變得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在她面前總是做的多,說的少。而他表妹也已習慣了如此,大半時間裡都是她說,表哥聽,兩個人倒也不覺得沉悶。   「我在這裡做的可好了,這裡的人都喜歡吃我做的菜,館子裡的掌櫃、夥計對我都挺好。」好幾個月裡不見一個親人,今日突然瞧見了自己的表妹,康師傅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激動的跳了出來,說話的時侯也特別興奮。   他表妹則略有不悅的道:「你在這裡過的挺不錯的,只怕是把你娘爹,手把手教你做菜的我爹,還有家裡的那些親人都忘了個乾淨吧!」   「沒,沒有。」康純葉連忙否認,可就是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表達出來,急的他惟有不停的左右晃動著自己的腦袋。   看來這外面的花花世界並沒有將自己這個呆楞的表哥教壞,表妹久懸著的心立時平穩的放了下來。那些小姐妹還一個個信誓旦旦的對自己說,不論是多好的男人,只要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轉上幾圈,便會變得如何壞,如何滑頭,看來那都是在嚇唬自己。   看著表哥腦袋像撥浪鼓似的不停搖晃,康師傅的表妹「噗嗤」一笑,止住他道:「好了,我信你就是了。」   康師傅聞之,隨即露出笑顏來,道:「表妹,舅舅他老人家怎麼同意你一個人出來的呀?他不是老說女孩子家就不應該拋頭露面。」   表妹不答反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是一個人出來的呢?」   「要不,怎麼沒看見他老人家呢?」康純葉警惕的望向四周。   小時侯在舅舅那學手藝,康師傅老是笨手笨腳的,又記不住菜譜,沒少挨他舅舅的罵,所以這世上最怕的人就是他舅舅了,只要一看見他,立時便猶如撞見貓的老鼠一般。   表妹白哲的小指頭輕輕的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歎道:「出來這麼久,你怎麼一點都不開竅呀!我爹就不能在別處等著,讓我過來叫你呀!」女人便是矛盾的集合,有時喜歡男人老實,有時又喜歡他們靈巧。老實了,會覺得無趣;滑頭了,又怕自己管他不住,實在是讓旁人難以捉摸。   康純葉呵呵一笑,道:「快些去請舅舅過來吧!這裡又有吃又有住,可方便了。我和掌櫃說說,興許還能便宜些呢!」   表妹瞪大了那雙靈巧的眸子,故作驚訝的道:「那不是就可以吃到我們康大廚做出來的菜了嗎?」說著輕笑了一聲,轉身往大街上走去。   「好呀!你是笑話我呀!」過了好一會方才醒悟過來的康純葉也跟了上去。   每日裡忙來忙去的應酬,讓文定是苦不堪言,可誰叫自己做的便是這營生呢!再加上雨煙的離去,更是叫文定覺得這一切失去了許多的樂趣。每每思及伊人的種種,都是整夜不能合上雙眼,恨不得讓光陰回到以前,回到二人那曾經美好的記憶時刻。   對於雨煙的離去,至今文定還是糊里糊塗的。她留下的那一首洗溪紗,分明是叫人珍惜眼前的情誼,不要為名利而拋下身邊的伊人,為何她反倒要離去呢!叫文定費盡了思量也終不得其解。   雖然身邊總少不了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然而身處喧鬧之中的文定,卻時常感到孤獨襲來,讓他無處躲藏,無力招架。原本還有個顧正聲能和自己苦中作樂,可前年的一個下午,那位顧三公子又突然不知所終,連一個口信也沒留下,丟下孤獨的文定一人苦守在這喧嘩的漢口。   這種身處在人群之中的寂寥,卻要比孤身獨處還來得強烈。經常是不管身邊之人如何歡喜,文定自己卻感受不來,反而是感到一陣陣的孤寂,令人無處躲藏的孤寂。   今日好不容易沒有飯局,沒有應酬,文定坐在鋪子中,隨意翻看著連日的帳目。從帳目上可以看出,周貴與老郭現在也是都能獨當一面了,鋪子裡的業績是穩步上升,這讓文定大為放心,能夠一門心恩去外面開拓鋪子的買賣。   不經意間,文定又陷入了沉寂,目光呆滯,手中翻到的這一頁停了足有一刻鐘也沒察覺出來。   「柳朝奉,柳朝奉。」門外一道聲音,將其從回憶中喚醒。   文定趕忙收拾起心情,回道:「怎麼了,有何事?」   「門外有人找。」   「知道了,就來。」難得的悠閒便輕易的消去,就如同那一現的曇花。   「康世兄,方纔我還在琢磨,是誰找的這般急呢!原來是你呀!有什麼事不成?」   見到來人是康純葉,文定的臉上露出了真摯的笑容,經過這數月的接觸,他發現這位康世兄倒是一位有趣之人,時常做些讓人捧腹之事出來。   最讓人忍不住的,便是那些趣事盡皆不是他有意為之,總是無意識的讓旁人覺得愉悅,這反倒比那些個刻意逗人笑的招式更加讓人隱忍不得。而生性豁達的他對此也不計較,有時反倒隨著旁人一同嬉笑。數月下來,文定也樂於與他多接觸接觸,那種涉世未深的懵懂,也總好過世故的城府。   「柳朝奉,我舅舅來了,指名要我請你過去,說你為我的差事費了不少的心,他老人家在客棧裡擺了桌酒,要當面謝你。」雖然他們相識的日子已是不短,可康純葉依舊是「朝奉,朝奉」的稱呼文定,文定說過不下數次,世交之間不必如此見外,可仍舊是不能讓他改過口來,只好由著他去了。   自己這個做晚輩的,如何受的起這個「請」字,文定趕忙回絕道:「談,康世兄,這就不必了吧!   世叔既然來到了漢口,本該是做晚輩的前去拜望,如何能讓長輩破費?「這若是讓他老子知道了,指不定又有文定什麼好受的。   文定沉吟了片刻,道:「不如這樣吧!煩請康兄再跑一趟,回去替在下代為恭請世叔,便說小弟作東,請他老人家今晚到『映濤樓』一聚。」   「不行,臨來之前舅舅說過了,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將你帶過去,還說讓我自己下廚做菜,才顯得有誠意。」舅舅的盼咐,在康純葉的心裡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他拉著文定的一隻手便往店外走,邊走還邊道:「快走吧!紀師伯已經先一步過去了,回去晚了,舅舅可要生氣的。」   小時侯腦中的印記,往往會陪伴人走過一生,別看康師傅如今是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的,可一遇到那個既是親戚又是師傅的娘舅,整個人謹慎的就如同小時侯一般。   文定原本是不肯答應的,可是一聽到那位紀世叔也位列其間,便沒那麼抗拒了。有這麼個長輩在,自己頂多算個敬陪末席罷了,算不得有違長幼之別,自然也就無礙了。 第四章 故友重逢   康純葉便是此間的廚子,自是不必煩說。文定還沒邁進大門,門口招攬生意的小二便扯開嗓子高聲喊道:「柳朝奉來了,裡面趕緊招呼著。」一邊還堆著笑臉,柔聲向文定道:「您鋪子裡這一向買賣挺好的吧!」   「還行,還行,煩勞掛念。」文定一邊回應著夥計的話,一邊抬腳邁進了館內。   得到了門口小二的提示後,館子裡的跑堂、掌櫃一個個迎了過來:「柳朝奉,您這幾日可沒怎麼過來呀!夥計們都說您是瞧不上我們這個小地方了。」   「見笑,見笑,都是一個老闆,一家字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誰還能瞧不上誰呀!不才這幾日為了點事忙碌了些,方才打廟山那邊回來,今日不就是過來捧場了嗎?」你有來我便有往,文定這幾年在應酬方面,確實是有了不少的長進。   這也是給週遭的環境逼出來的,商場上爾虞我詐的,若是面皮還像他以前那麼薄,早給人生吞活剝了。   在這自家的字號裡吃酒,便是有這些不便,從進門開始,文定便是不停的與人說些客氣的場面話。不僅僅是這裡面的夥計,客棧裡還住著許多與鋪子有生意往來的客人,迎面遇上,免不得又要應酬應酬。   這一路客套下來,絲毫不遜色於做了回苦力,總算是走到了紀世叔他們桌前。桌上除了紀浮雲之外,還有一位與其年紀相當的長者,一臉的和氣,那雙正打量文定的雙眼充滿了長輩的慈愛,想必便是那位任智方任世叔無疑了。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年輕的女子,長得倒也樸實清秀,文定一時半會還猜不出她的來歷。   這些暫且不忙,文定先拱手行禮道:「侄兒柳文定見過紀世叔、任世叔。任世叔遠道而來,本當是侄兒為您接風洗塵,怎好意恩讓您老破費?」   「呵呵,不礙事,不礙事的,柳師兄、我,還有紀師兄當年可是頂頂要好的兄弟,一家人何必分的那麼清楚?再說了,我那個傻外甥多蒙你們的照顧,我這做舅舅的表示表示也是應該的嘛!」任智方笑咪咪的凝視了文定好一會,又撇過頭去對紀師傅道:「二哥呀!你看我們這個侄兒,真乃是一表人才呀!不但敬老尊賢,在場面上也是極為吃得開呀!」   「那是不錯。」紀浮雲與文定的接觸可不是一日兩日了,對他的瞭解自然也比他這位師弟要多的多,誇道:「要說我們那位師兄,不但是菜做的好,這教子也是大有一番本事呀!你別看文定年紀不大,可在這漢口魚龍混雜之地,也稱得上是一位人物。」   「世叔又在取笑侄兒了。」文定倒讓這兩個長輩說的面紅耳赤起來。   好在這時,此間的掌櫃走了過來,也不管這桌上的其他人,逕直朝文定道:「柳朝奉,您常用的那間雅斤恰好空著在,您看是不是請幾位移駕雅斤,也省得幾位聊天時被嘈雜之聲打擾?」   那雅廳是專門留給文定他們幾個鋪子裡的人談買賣時用的,再者除非是像燕行舟那等交情非常之厚,又特別重要的客人,除此以外是不會對外人啟用的。   方纔掌櫃不知文定要來,便讓康純葉帶著他師傅等人落座在大廳之內,此刻見到文定也位列其間,趕忙過來請他們挪位子。   今日文定只不過是敬陪末座,原本不該他來拿主意的,再說坐哪兒不是坐呀!文定自己壓根不曾計較這個。不過既然掌櫃已經開口了,文定也惟有先向桌上的二位長輩問道:「二位世叔,那雅斤確是十分幽靜,於二位世叔敘舊是極為適合,不如我們移駕過去,如何?」   人家掌櫃都親自來招呼,想必是不會介紹錯的。紀浮雲望著師弟,道:「這麼些個人一起喧嘩吵鬧的,實在是讓耳根子不得清淨,去那裡也罷,讓你我弟兄可以好好聊聊。」   「師兄都吩咐了,師弟我敢不從命嗎?呵呵,去便去吧!」   一桌人又起身去了那雅廳。   康師傅則早就獨自一人進了灶房,他要親手為他們燒製幾道菜餚,不過要想從師傅和師伯嘴裡得到認可,可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進得雅廳之後,重新落座,任世叔為文定介紹了同來的那名女子,文定始知她乃是任世叔唯一的閨女任雅楠,不免又客套了幾句。不同於二位長者那般看重文定,任雅楠只是禮貌的寒暄了幾句,便閉上了那張小嘴,雙眼不停往雅廳的門口處打量。   對此,文定當然也不會在意,他陪坐在二老身旁,聽著他們談論些陳年舊事。兩位師兄弟多年不見,如今敘舊,自然少不得說些當年云云,這裡面少不了還有摻雜著一些關於文定父親的點滴,文定聽的可是十分有意思。   柳世榮在家一直便是端著做父親的威嚴,從來不提及這些往事,不料今日從旁人的嘴裡還能知曉一二。說到三人當年學徒時發生的模事,文定簡直有些瞳目結舌,想不到父親還會像常人一樣,有過這種尷尬的時刻。   做兒子的便是這般,兒時總是將父親看做是天地般偉岸,慢慢長大後,方才從點滴的小事中知道,父親也不過只是個凡人。然而這平凡也僅僅是對他人而言,對於做兒子的來說,父親永遠都是最可依靠的。   不時的,文定還要回答二老的詢問,父親的近況,家裡的情況,甚至於他兄弟四個的婚事,文定都一一作答。   當任智方知道文定的四弟也在漢口,連連讓文定將他也找過來。文定忙回道:「不瞞世叔,道定此刻在別人的船行裡做事,若是事先不經請示便擅自出來,恐怕有人會說些閒話,還是日後有時間再叫他出來拜見二位世叔,如何?」   紀浮雲也幫襯著說道:「文定說的在理呀!智方你還記得嗎?想當年我們做學徒的時侯,店裡的規矩也是大著呢!稍有差池,師傅便是一頓臭罵,若是這樣全無顧忌,不到兩日就會被東家掃地出門了。」   「嗯,出來討生活不容易呀!可別因小失大。」任智方也是深有感受,轉即又誇道:「文定到底是做朝奉之人,識得大體,哪像我們當時那麼莽撞,吃過不少的苦頭。文定,去你家究竟要如何走?我記得你父親當年只用一天的工夫便可以,是吧?」   「那是他老人家不肯花錢僱車,若是乘車,早些起來過江,一日之內便可以一個來回。」家裡有四個兒子,五張嘴需要養活,柳世榮自然是能省則省。   「這樣。」任智方眉目一揚,向身旁的紀浮雲道:「我們哥仁也好些年沒碰面了,我也難得出來,師兄,不如我們挑個日子直奔柳師兄的家,兄弟三人也好一同聚聚。都不年輕了,這等機會可不是說有就有的喲。」   紀浮雲聽完之後也是大為贊同,眉飛色舞的道:「正合我意,早先我遇上文定他們哥倆,便存了這個念頭,只是這幾年一直沒找準機會,這下準保讓那老小子嚇一跳。」二人又在謀劃何時動身,又向文定詢問如何才能找到他家。   與久違之故人相見,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文定可以想像這兩位叔叔與父親見面之時,父親臉上那深深的笑後。本該是他這個做侄兒的親自帶路,可若是就這麼走開了,東家那又不好交代。   文定沉吟了一陣,道:「請二位叔叔稍稍緩上一兩日,侄兒代弟弟向他們船行請個假,讓他引二位叔叔前去,也免得叔叔們去來回找尋。」   紀浮雲道:「這樣甚好,師弟你說呢?」   「文定這孩子,為我們料想的十分周全呀!」   文定已經記不清這是眼前這位初次見面的世叔第幾次誇獎自己了,饒是他久經歷練也不免有些面生緋紅。   任雅楠在一旁說道:「爹,您自己和紀師伯去就好了,我要留在這裡。」   「胡鬧,出門在外,你不跟著爹走,你想叫人拐了去啊!」   任雅楠求著道:「人家已經和表哥說好了,讓他帶著我逛漢口。爹……我這是第一次出門,您就讓我玩玩好嗎?」   「不行。」任雅楠剛說出口,就給她爹一口回絕了,道:「你一個姑娘家的,如何能在外面亂跑?再說了,你表哥現在是給人做事,拿人家的銀子,豈能有不給人做事的道理?這種事你想也別想,出門時我都跟你交代好了,我走到哪你跟到哪,不然現在就送你回去。」   沒有達到目的的任雅楠撇過頭去,小嘴翹的都能掛上一隻油壺。即便是如此,任智方依舊是不肯鬆口,由著她自己去生悶氣,自己則又與紀師傅暢談了起來。   人家是父親教訓自己的女兒,外人自然也插不上話,還是等到康師傅端著幾樣菜餚進來之後,任雅楠那張悶悶不樂的小臉方才緩和過來。   今日這幾道菜,康純葉著實是費了好一番功夫,不僅做了師傅傳授的那幾道拿手菜,還將自己這幾個月學來的那道招牌菜——淡糟香螺片也端了出來。   若說康師傅做菜的功底實在是不凡,不但文定是讚不絕口,即便是紀大廚吃了也是連連稱好。任雅楠看在眼裡,甜在心裡。   倒是那做人師傅的任智方,僅僅放下筷子,不以為然的道:「師兄,你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說那些違心的話,這樣不但不能幫他上進,反而是只能讓他自滿。我傻侄兒做的菜不過只能算個勉強吃得,怎能稱得上好呢!就說這道淡糟香螺片吧!」   任智方指的正是康純葉那道新學的招牌菜,盤中雪白的螺片淡妝著殷紅的糟汁,舒展似花。文定吃過後只覺得香螺肉質脆嫩,糟香味美,食之清鮮爽口,齒領留香,當真是餘味無窮。   可僅僅這些,顯然還不能打動任智方,只聽他說道:「其他的暫且不說,便是這刀工就沒能糊弄過去,有的太厚,有的太薄,這樣炒出的淡糟香螺片,不用嘗,我便知道香螺片是有的生,有的老。這道菜可說是閩菜中著名的刀工菜之一,這頭一道刀工就沒能成功,你還拿出來現眼幹嘛?」   「都是徒兒無能,惹師傅您生氣了。」康純葉灰溜溜的端著那盤招牌菜,退了出去。   「爹,您太過分了。」原本滿腔喜悅的任雅楠,見到表哥的落魄神情後,氣的是小臉煞白,一起身也跟著推門而去,雅廳裡便只剩下文定、紀浮雲與任師傅三人。   這突然的變化,讓文定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深知作為晚輩的自己,這個時侯還是應該閉上嘴,什麼話也不要講。   而紀浮雲則可以不必有所顧忌,感懷的道:「老三呀!對年輕人幹嘛要那麼苛求呢!差不多也就可以了,說實在的,純葉這孩子的悟性算是不錯了。像他這個年紀,能做的如此一手好菜的年輕人已經是沒幾個了。」   「師兄。」任智方緩緩道:「你我也算是在灶房裡混了半生的人了,祖師爺賞我們這碗飯吃不容易,可不能因為什麼馬虎湊合,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莫說是我了,若是你紀師兄教出的徒弟,可曾是有那麼輕鬆出師的?」   紀浮雲呵呵一笑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氣,若是遇到那不堪點化的,一定會將自己給氣死,所以這些年裡一直是一個徒弟都沒收。」   原來他紀大廚擇徒的要求更是苛刻,難得他竟然還會為康純葉打抱不平。文定開始相信他們真正是師兄弟了,脾氣秉性竟有著幾分相似之處,當然了,一個師傅教出的徒弟,這也是在情理之中。   突然文定覺得不僅僅是眼前這兩位世叔,自己那身在家鄉的老父,行徑之中彷彿也有些如此。對外人都極好,鄉里鄉親誰不說他是個老好人,反倒是對自己的兒子們要求卻極為嚴格,容不得他們半點過失,動輒就是祖宗家法。   就拿頑劣的道定來說吧!自從他開始學會在田地裡爬行那陣子起,只要父親在家,就免不了三天一頓打,有時甚至一日兩頓。他那一身厚實的皮肉,文定一直以為全都是在父親的棍棒之下方才能鍛煉出來。   與師兄說起收徒弟一事,任智方頗有些感觸的道:「出師之後,我原本也是打定主意終身不收徒弟,可終究是擰不過我姐姐與老母幾次三番的懇求,才收下這侄兒。自收下他那天起,我便後悔了,這小子簡直笨得跟頭牛似的,當初我們半年工夫便學會的那一套入門刀工,他楞是學了三年有餘,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姐姐的孩子份上,我真是早就放棄了。」   三年才學會入門而已,這下連文定也瞪直了雙眼,那康師傅後來學會做菜,又做的如此好吃,一定是經歷過許多坎坷了。   過了好一陣,康師傅又在表妹的陪同下,端上了一道與之前相同的淡糟香螺片。   不過這次他師傅倒是沒挑出什麼刺來,只是淡淡的說道:「這次還算是勉強過得去,可這一道淡糟香螺片,用得著花這麼長的工夫嗎?」   「誰說是一道來著?」任雅楠不平的向父親爭辯道:「表哥這道菜足足做了三盤,前兩盤自己不滿意都給倒了,這第三盤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做出來的,為的就是怕您不高興。誰知枉費了許多心力,卻只換來您一個勉強過得去,哼!」賭氣的撇過臉,不理任智方。   「傻丫頭,我那是在害他嗎?手藝人吃的就是這門手藝飯,若是只學了個夾生半吊子,那還不如回家種地呢!」   紀浮雲也語重心長的道:「賢侄女呀!你爹這話說的有理呀!只要是將手藝學精,日後走遍天下,也不愁沒飯吃,有句老話不是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嗎?」   康純葉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漬,一邊樂呵呵的道:「舅舅做的這些,都是為了純葉好,純葉心裡清楚著呢!」憨厚之人一旦認準了一件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這一桌人,接下來倒是吃的十分融洽,任姑娘主要是為了她表哥打抱不平,既然父親沒再為難表哥了,她的氣也就隨之消失無蹤了。   翌日,文定便去了粵漢碼頭,為弟弟告了假。這幾日正是碼頭上比較清閒的時節,再憑著文定與他們幾位管事的交情,沒費多大工夫,這個假便請下來了。   以前還有雨煙姐姐給自己帶好吃的,正聲哥會教自己功夫,這日子原本過得挺不錯的,可惜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二人一個個從身邊消失無蹤。在碼頭上正待著索然無味的柳道定,一聽大哥要自己回去一趟,心裡頓時喜開了懷。   又是半年沒回家,家裡那些舊日的小夥伴不知道都長成什麼樣子了。   到了第三日,道定早早的來到碼頭上,沒辦法,誰要他便住在碼頭裡面呢!守侯了好半天,終於等來了任氏父女,遠遠的看到了他們的身影,便高聲招呼了上去。   到此看客一定心生疑惑,又無人在一旁指引,他是如何認出他們的呢?誠然這裡面他不認識任氏父女,可與那位紀世叔,他已是遇見過好些次了,逢年過節,文定總要拉上他去拜望拜望這位世叔,不僅如此,光是紀浮雲手上的那幾道絕活,就讓他陶醉不已。   三年多過去了,道定也已經有十四五歲了,這來回蔡甸與漢口的水陸之間也有個好幾回了,不論是坐船還是乘車,皆熟門熟路的,領著他們一行四人直奔土庫灣而去。   馬車是在灣子門口停下的,在文定昨日的授意下,不論是舟資還是車錢,道定都給搶先結付了。為此兩位世叔都猛誇他聰明,年紀輕輕便懂得孝敬長輩,道定卻如實講這都是他大哥的安排,讓兩位老者對文定的細心而歎服。   指著那十幾戶人家,紀浮雲說道:「道定,這灣子裡,哪戶才是你家呀?」   「就那家,就那房子蓋的最有排場,最新的那一家。」   如今的柳家可不比當年了,隨著文定在鋪子裡不斷的陞遷,工錢也是隨之上揚,幹上了朝奉之後,更是每年都會有一定的干股。雖然這份銀子在東家眼裡算不上什麼,不過在小戶人家看來,便可以算是了不得的財富了。   掙來銀子之後,文定首先想到的,與大多數人一樣是蓋房子置地。原先柳家那破舊不堪的老房子,已不知道是哪代祖宗傳下來的舊房了,一到下雨天便是四處漏雨,兄弟幾個都要分頭出動找來盆呀碗呀給盛接著。   就算是平時,牆上的土塊也是大片大片的往下滑落,早就不適合住人了。直到一年多以前,文定終於攢足了蓋房子所需的銀子,特意向東家告了幾日假,回到家裡安排了一切事宜。   蓋房子是件曠日持久之事,文定當然不能全程看管,好在雖然他不能守在家裡建房,可他還有三個弟弟。   最小的道定在漢口也是不能回,再說以他小小的年紀,就算回了也派不上用場;而留在家裡的以定與載定二個弟弟,謹慎穩重,歷來都讓文定很放心,他倆幫著父母楞是將房子給蓋起來了。   他們兄弟四個中,就是道定沒出一點力氣,不過說到自家這新房子,道定可是充滿了自豪,在土庫灣這十數戶柳氏叔伯中,就數他家的房子最為氣派。   順著道定的指引,任智方等人看到了煥然一新的柳宅,在一眾土坯農舍之中,的確算是不凡的了。   不瞭解情況的任智方看來為之一楞,向道定打聽道:「賢侄呀!你家這房子看起來挺新的呀!」   「那是呀!去年我哥拿回的銀子剛造起來的。」   「你哥?」任智方又問道:「是文定賢侄還是哪位呀?」   「當然是我大哥咯,我家老二隻知道賣力氣種田,老三就會讀書,一年到頭還沒我這學徒掙的多。若是指望他們倆,我們一家此刻還住在那裡呢!」道定指著坡下那破舊不堪的老宅,為他介紹起來:「那屋就是我們家以前的老房子。」兄弟四個中,道定惟獨就服柳文定,其餘兩個根本管不住他。   任智方等人隨即望向柳家的老房子,隱身在坡下那幾間土坯房中,若要說有何出奇之處,也就是比其餘幾戶人家更為破敗,與如今的新宅子比較起來,簡直是寸木岑樓,不可同日而語。   「叔父,娘,四毛回來了。」來到自家門口,道定再也忍不住滿心的興奮,丟下了兩位世叔與任雅楠,獨自一人跑了進去,邊跑還邊高聲的叫喊了起來。   紀浮雲與任智方並沒有急著一同進去,而是佇立在柳家的門口,從外面仔細的打量著師兄的宅子。與那些深宅大戶比起來,它當然還是顯得遜色許多,可在這鄉間也算得上相當不錯了,佔地也不大,大約是一畝尚缺個兩分。   房屋的外牆上全都用石灰水漿刷的雪白,與其他那些還露著土坯的鄰居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除大門口之外,牆頭上還開著幾個小窗,小窗還特意用黑色青石雕砌成各種形式的漏窗,與雪白的牆頭恰好形成疏密的搭配。屋簷上是一片青光瓦頂,再往門內望去,地上鋪的都是厚三寸、寬六寸、長九寸的青磚。   紀浮雲笑著向身旁的師弟說道:「看來,我們這位師兄的日子過的倒是挺滋潤的呀!」   任智方沒有張嘴答覆,卻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顯得特別的有深意。   正說著,堂屋傳來了一聲怒吼:「你這個小孽障呀!這不節不年的日子口,怎麼就給我跑回來了?是不是又在外面惹是生非,讓東家給辭了?」   這聲音讓門口的二人聽來特別的親切熟悉,只不過聲音裡面沒有了當年的剛亮,多了幾分滄桑。   柳世榮所生的四個兒子中,就數這老四最是讓他頭疼不已,還沒等道定出聲辯白,柳世榮又搶著罵道:「小畜生呀!你哥在外頭給你謀件差事容易嗎?啊!你說你不好好幹,想以後做強盜不成?與其讓別人打死你,老子我現在就結果了你,省的給祖宗丟人現眼。」   「哎喲,叔父,不是我要回來的,是我大哥讓我給人引路來的。」   門外的紀浮雲與任智方相視一笑,知道該是他們進去的時侯了。紀浮雲疾走兩步,先邁了進去,道:「師兄,這些年你可是讓師弟想死了。」   「咳,是浮雲來了呀!我說這麼大的事,小四也不敢撒謊返我。」   前幾年,文定他們兄弟倆回來之後,將遇到紀世叔之事原原本本的向柳世榮敘說了一遍,從那時起,柳世榮便猜到會有這麼一日。   看到他並沒露出驚駭之色來,紀浮雲反倒是不樂意了,怨道:「怎麼,我大老遠不辭辛苦的跑來看望你,卻連一點歡喜的意恩都沒有?是不是人闊了,瞧不上你這窮師弟了?」   柳世榮板起了面孔道:「說的是什麼混帳話呀!師兄我是那種人嗎?進來再說。」   紀浮雲乖乖的進了堂屋。   相處了不下十數年,師弟的性情,柳世榮心底可是跟明鏡似的。關鍵的時侯,柳世榮還是要拿出做師兄的威嚴來,不然這小子就會蹬鼻子上臉,越發的肆無忌憚。   紀浮雲進屋之後,便開始埋怨道:「你這麼些年音訊全無的,讓師弟我好生掛念,可你卻可以硬起心腸,眼裡楞是全然沒有我這個師弟的存在。以前吧!還可以說是不知道我的下落,如今你那兩個小子都與我相認四五年了,你卻還是吝音於見我一面,非要我找上門來不可,且說說,是不是你這做師兄的理虧?」   柳世榮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感懷的道:「我們兄弟也有好些年不曾見面了,師兄何嘗不是時時想起你呀!不但是你,還有老三,回家鄉也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吧!每每想到我們三人學藝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就讓人懷念。」   紀浮雲嘴角露出淺淺笑容,道:「你來看看,門口外站立的那人,究竟是誰?」   柳世榮隨即朝門口望去,原來門口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與一個豆寇少女,初看上去都挺陌生,定睛打量之後,只覺得那中年的漢子瞧上去頗有眼熟。還不等詳加確認,那漢子便高聲喊道:「師兄,你讓智方想的好苦呀!」   若是說紀浮雲的出現,柳世榮還有所預料,然而這二十年不曾相見的三師弟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可是萬萬不曾料及到的。霎時間,千般離情,萬般思念,齊齊湧上心頭,一個是年逾不惑,一個是年過半百,兩位老人熱淚盈眶,忽又相視而笑,一旁的紀浮雲眼中也是隱隱有著幾滴淚珠兒在轉動。   唯一對此無動於衷的,便只有柳家老四了,他不知道父親與這世叔們為什麼一會哭一會笑的,難道是魔怔了不成? 第五章 虛驚一場   就像今日,那豐恆鹽行的沈老闆親自來到鋪子裡,不但是文定得在一旁伺侯著,就連東家章傳福也辭了外面的應酬,回到了鋪子。   在小廳內,三人分坐兩旁,夥計們奉上茶水之後,自覺的退出了小廳,還順手將房門給他們帶上了。   「嗯,上好的六安瓜片,這可是我們江淮茶葉中的上品,章老闆這裡的茶果真是不同凡響呀!」沈老闆一開口便誇了幾句。   底下人奉茶水,自然也是看來人的身份如何,像沈老闆這樣的大商家,自然是非好茶不可;若是遇到那小門小戶的來,給一碗外面茶水攤上賣的花紅茶葉也就算不錯了。   章傳福笑著回道:「沈老闆客氣了,誰不知道徽州茶商將茶葉買賣做到天下各地,就是在這漢口一地的茶葉商人,十之八九也都是來自徽州。鄙店的茶怎能和您府上的比呢!」   就這六安瓜片,還是燕記的燕老闆跑了趟江淮,順帶著給我嘗嘗鮮的。   「呵呵,章老闆就是喜歡處處示人以弱,好吧!既然這麼說了,日後若是有親戚從家裡過來,準叫他們捎帶上一些黃山毛尖。那種茶沖泡後霧氣結頂,湯色清碧微黃,葉底黃綠兼有活力,滋味醇甘,香氣如蘭,韻味深長。講究的便是每年清明谷雨時節,選摘初展肥壯嫩芽,著熟練之人炒制。其外形微卷,狀似雀舌,綠中泛黃,銀毫顯露,且帶有金黃色魚葉。」   沈老闆對茶葉的一番高談弘論,讓文定是大為折服,此人不但是詩詞上造詣不淺,對這些文人雅士所偏好之物也是所知甚詳,確有高雅之風。   文定不免向他讚道:「沈老闆不但是善於詩詞,對茶道也是頗有研究呀!若有閒暇,在下一定要上門求教求教。」   「哪裡,哪裡。」   沈老闆滿臉得色的笑道:「不過是自己平素便愛飲茶,所以對這些也就有些留意。若不是我那表哥非讓我跟著他做上了官鹽的買賣,說不定如今我便會是這漢口眾位茶商的其中之一。」   幾人又客套了幾句,沈老闆才說出此行之目的,原來前兩月,沈老闆曾以極為重要之物向源生當做抵押,借貸了大量的現銀於以周轉。此物重要之程度,就連文定也不曾接手,全部過程都乃是東家一人處理,從頭到尾文定也不知道這沈老闆究竟是拿著什麼抵押品上門借貸的。   不過觀以東家重視的態度,文定也明白這件事自己還是不知道的為好。既然他們不想讓自己知道,就一定有他們的道理,他若是強要去打聽,反而是給自己,給他人添加了不必要的麻煩。必要的時侯,糊塗也是一種上佳的處世之道。   今日這沈老闆便是來贖當的,章傳福拿出一把算盤,撥弄的錚錚作響,最後算出的數目也不念叨,而是將算盤整個的調轉過面,遞到他面前。   沈老闆看了看那幾顆小小的算盤珠,淡淡一笑道:「章老闆,這數目怎的不對呀?」   「何曾有呀?」這真是要鬧出笑話來了,章傳福趕緊又重新將算盤轉了過來,啪啦啪啦的一陣響動,抬起頭茫然的道:「兩遍都是這個數呀!章某不曾算錯呀!」   沈老闆從容不迫的道:「我們徽州人最是講信用不過的了,來之前在下已經是心中有數,章老闆少算了幾許,您老兄或許是好心便宜沈某,不過沈某人不能佔這種便宜。」   陪坐在一旁的文定楞住了,哪裡有放債的給人減錢,而還帳的還要追加的,東家與這沈老闆二人究竟是在搗騰些什麼。文定原本先就要暫避一時,不過章傳福與這沈老闆卻又讓他留了下來。   只是章傳福也沒弄明白這毛病是出在何處,為何這沈老闆會說自己少要了他錢呢!雖然這鋪子裡的生意,平素裡章傳福是不怎麼愛管的,可這算帳一道卻是生意人基本的入門,若是他連打算盤也會連錯兩次,這章家的買賣也不必開了。   沈老闆則接過算盤,自行算起帳來:「這本錢是十五萬兩銀子,當時我們說好的是月利兩分五。到今日是兩個月又十三日,當鋪的規矩是不足月贖當亦是按一個月計,這樣折算起來便是一萬三千五百兩的利錢,連本帶利攏共是十六萬三千五百兩銀子,沈某算的可曾有誤?」一邊說一邊撥弄著算盤珠子,話剛說完時,算盤珠子也剛好停了下來。   文定暗自吐了一下舌頭,十五萬兩白銀呀!光是這幾個月的利錢就有一萬多兩銀子,怨不得東家要自己全程經手,如此巨額的買賣,任了誰去,也不會放心由外人經手。   「沈老闆的帳算的是不錯,不過卻漏了一點。」章傳福接過算盤,輕笑道:「鄙店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是,小件按月取利,像沈老闆如此大宗的則應是按日結算。」又一項一項的算給他聽:「從當日沈老闆來鄙店典當算起,是兩個月又十三日,兩個月的利息錢是白銀九千兩,那多出的十三日,以每日一百五十兩計,加起來一共是一萬零九百五十兩。章某三遍所算都是這個數目,一定是不會又偏差的。」   原來這是他們鋪子的規矩,沈老闆還怕是特意來照顧自己,又有些不放心的道:「當真是如此,按日結算嗎?」   「呵呵,旁的事情倒還罷了,這祖宗傳下來的百年規矩,章某豈能當作兒戲?」這話說的是名正言順,不論他章某人與這沈老闆是如何要好的朋友,也斷斷不會拿源生當百年的字號來做人情。   沈老闆聽聞之後也確信其言,打懷裡掏出一沓會票,由其中抽出了數張,遞與章傳福,道:「這乃是行舟兄開於我表哥的會票,章老闆只需將其交給行舟兄,即可收到銀子。   大明寶鈔被商人們所遺棄之後,這種相互間的會票便漸漸佔據了市面。南北路遙,若是攜帶白銀上路做買賣,不但是路上不安全,必然也會造成諸多的不便。而將現銀寄存於廣有信用的商戶人家,再由對方開出這種會票,到了地方之後,再憑著會票到與其有銀錢往來的商家匯兌,就顯得既安全又輕便。   章傳福接過那沓會票,上書著「驗票兌付」的字樣。會票也分好些種,既有「見票即付」、「見票兌付」、「驗票兌付」之類的即票;也有「三月內准兌」、「四月終兌」、「六月內兌付」之類的期票。   「不錯,行舟兄開出的會票,決計是不會弄錯。」章傳福妥善收好之後,感歎道:「鹽行的買賣真是日進斗金,才三月不到,沈老闆便不需要這筆銀子了。」   沈老闆歎道:「咳,前一段兄弟是被奸人陷害,才會一時周轉不開,如今兩淮的銀子到了,所以手頭也就寬裕許多。說起來當真是要感謝章兄,解了小弟的燃眉之急呀!」   「誒。」章傳福怪責的道:「哪裡當的起一個『謝』字,章某做的便是這個營生,若說謝,反倒是章某要感謝沈老闆照顧買賣咯。日後沈老闆若是還有需要,只管知會一聲,都是相熟的朋友,能幫上忙,兄弟自是義不容辭。」既幫了朋友的忙,又賺進了一萬多兩銀子,這樣的好事,誰都願意多做幾次。   「話是不錯,可是如果沒有這銀子,兄弟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沈老闆神情一振,道:「好在最難的日子已經涯過去了,吃一塹,長一智,日後一定時刻警惕。若是再有什麼難處,少不得還要來麻煩章兄。   「不麻煩,不麻煩。」   幾人又寒暄了兩句之後,沈老闆起身告辭,文定與東家一直將其送出鋪子門口,方才又回到小廳。   這趟買賣當真是做的順暢,銀子放出去不到三月,便收到了上萬的利錢。折返回來之後,章傳福神情顯得特別興奮,臉面上的笑容一刻也不曾停歇,反倒是文定經過了先前的震驚,此時還是心有餘悸。   「文定,你瞧這趟買賣做的如何?單單只是這一宗的利錢,便抵得過我們鋪子半年的進項。」   「東家,那是十五萬兩銀子呀!」文定隱隱有些後怕的道:「這麼大一筆銀子,與鋪子裡平素能挪動的數目也是相去無幾。若是沈老闆再拖上個數月,鋪子的周轉保不齊也會出現困境了,再說您就不怕沈老闆還不上嗎?」   幸得這兩個月裡再沒有大額的抵押出現,不然必定會出現禪財竭力的局面。   對此,章傳福卻是一臉的不在乎,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沈老闆終究只是一時的周轉不開,度過難關之後,必定是會有恢復元氣的一日。再說他不是還有那個天下鹽商之首的表哥嗎?就算是萬一他敗落的一文不名,那汪元海又不肯搭救,我也不擔心。」   文定凝望著東家那張自信的臉龐,今日的東家怎麼看起來透露著一絲高深莫測?   章傳福今日真的是特別的高興,心中的秘密都藏掖不住,大有不吐不快之意,向文定道:「文定暫莫驚訝,你若是知道方纔我奉還給沈老闆那小包裡裝的抵押之物是何等重要時,只怕還要愈加目瞪口呆。」   稍等片刻,還不等文定去揣測,他便自答道:「那是他沈某人行銷荊楚的鹽引。」這便是那三晉商人、兩淮商人苦苦爭鬥的鹽引。   這意外的真相,著實是讓文定大吃了一驚,他原本以為最多也就不過是些田產地契,沒想到沈老闆竟是拿自家的命根子來做抵押,當真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決計是不會出此下策的。   「若是他不及贖還銀兩,我便要結束這一切小打小鬧的買賣,單只留下當鋪。集合這上上下下所有的力氣,到鹽運上去幹出一番大動靜來,那時侯銀子就會如同流水一般流進我們的荷包了,呵呵。」   這時侯,沈老闆贖走了鹽引,彷彿還成了極大的憾事,文定心中也不由得一陣觸動。   章傳福這時侯方才發現自己今日有些得意忘形了,說了許多原本不該挑明的話。雖然文定在他心目中不是那種愛多嘴多舌之人,在一眾夥計中又屬於心腹,可是有些話不要講明,反倒是為了彼此好。   心中已略有懊悔的他,片刻間便有了腹案,取出自己保管銀錢帳目的紫檀木匣子,將那十六萬多兩銀子的會票妥善放置好,再由木匣子裡揀出一張銀票來。   會票漸漸被人們接受之後,便又由此衍生出了專司做此買賣的錢莊,小到一兩二兩,大到幾百上千的銀票,在市面上都時有流通。不過大額數目的銀子要去外地匯兌,這些規模不大的錢莊一時還不能擔當此重任,是以大商賈之間,這種會票還是佔了主要的地位章傳福將銀票鋪在桌子上,推到文定的面前,道:「文定,這是你的這份,別嫌少,日後只要鋪子的生意紅火,銀子是不會短少給你的。」   「東家,這如何使得?」文定受寵若驚的道:「這單買賣全程皆由您一手操作,文定一直是坐壁旁觀,未曾出過一分力氣,無功不受祿,這銀子如何能收得?」   「讓你拿著便拿著,這裡面自然有我的道理。」章傳福硬將那銀票塞進文定的懷中,才說道:「早就跟你說過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在我們鋪子裡,朝奉不比那些掌櫃,掌櫃拿的是工錢,只不過比那些夥計們拿的多些罷了;而朝奉則是沒有工錢的,全看盈利如何,按例分成,這五百兩銀子便是這宗買賣的分成。日後你可要用心做事喲,要知道賺進的每一份利錢中,便有你自己的一份。」   這個文定當然也是知道,源生當祖上傳下來的這個規矩,師傅以前便告訴過自己。若不是如此,為何鋪子裡每一代朝奉都是在源生當善始善終,無有一人投靠了別的當鋪?   文定奇怪的道:「東家,您不是說過,依照年中年末,一年分成兩次嗎?可是如今方才是八月份,離年末還有四五個月的日子,為何今日就將銀子給文定呀?」   「這自然也是有我的道理。」章傳福娓娓說道:「沈老闆這宗買賣關係重大,應他的要求,整個過程皆為私下交易,免得日後再惹些是非,所以我也不打算登上明帳。這銀子如今便給了你,年末之時,再另行結算帳目上的那些,如此一來既帳目清楚,又遴免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煩,豈不是一舉兩得?」   文定依命將銀票收入懷中,道:「請東家放心,文定一定謹守此事,絕不向第三人透露一星半點。」   章傳福滿意的點點頭,恰好此時門外有人喚道:「東家,柳朝奉的弟弟前來尋他,人就在門外。」   這麼快就回來了,文定還以為道定在家裡,少說也得待上個三日五日的。文定望向東家,等待著他的示下。「   章傳福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且去吧!」   於是,文定便告退而去。   等到文定的身影走的遠了,章傳福趕忙拉上簾子,將方纔放進那紫檀木匣子中的那幾張大額會票拿了出來,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隻普普通通的盒子,然後慎重其事的放了進去。   「二弟,怎麼是你?四毛人呢?」來到客廳之後,文定才看見夥計口中的弟弟並不是道定,而是柳以定,不免就會有些詫異。   柳以定急急的說道:「四毛還在家裡,叔父要我過江來,叫你回去一趟,家裡發生大事了。」說著便要拉著他往外走。   「且慢。」看見來的是二弟,文定心中便存有一絲猜疑,此番聽他一說,更是心懷大亂,不過他還是強自鎮定的問道:「究竟是發生了何等的大事,你倒是說個清楚呀!這樣沒頭沒腦,豈不是叫人著急嗎?」   「到底是什麼事,弟弟我也說不清楚,總之請大哥快些與我一道回去。」柳以定神情中隱隱有些為難之色。   二弟這話說的讓文定越發的糊塗了,道:「不論是何事,總能說個大致吧!」   柳以定稍有退疑,轉即又說道:「娘病了,看了周圍的幾個大夫,始終不見好,叔父讓我找你回去商量。」   文定聞之,心頭恐慌萬狀,向二弟怒道:「娘病了,你照直說便是,怎麼還吞吞吐吐的?耽誤了事,你如何擔待的起?」   二弟低著腦袋,嘴裡不停的自責道:「都是二弟的錯,請大哥快些動身吧!」   此時文定也不及去計較弟弟的過失,他一面去向東家告假,一面回屋收拾了自己積攢下的銀子。   治病這種事少了銀錢可是萬萬不能的,那些個坐診的大夫,眼中只認個「錢」字,但凡診金短少了一文,便決計是不會救治的。   文定等人心急火燎的趕到碼頭,平日裡等一趟渡江的小舟,往往是兩三個時辰都沒個准。文定此時心急如焚,自然是不能如此,直接到了粵漢碼頭,請燕記裡相熟的管事指派了一艘小劃子,載著文定兄弟二人與一名老大夫直奔對岸而去。   這老大夫乃是在漢口鎮開館行醫的賀老矍。人進五穀雜糧,誰都免不了得病,這做大夫的買賣最是穩賺不賠。只需張張嘴,下下筆,這銀子便會如同流水似的流進他腰包,且無不是人家自願孝敬他們,不但要拿銀子養活他們,還得對他們百般尊敬,千般奉承,若然一個不痛快了,就會顛來倒去的折騰你個夠。這大夫與病人,便是人為刀姐,我為魚肉,這魚肉還得是無刺無骨,方才能合了他們的意。   並且只要是做大夫之人,平素裡見慣了生老病死,其心裡早已是麻木的很。對病患與家人來說,病情許是性命關天的大事,在他而言不過是每日買賣中的又一宗罷了,若是沒有「孔方兄」在那向他招手,早就拂袖而去。那些舊日傳說中的仁心醫者,也不過就是美好的傳說罷了。   再說這賀老矍年過半百,鬚髮俱已是霜白,若是在旁的行當,早已是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可行醫者講究的就是經驗,不論是行醫伎倆還是人情世故,醫者的經驗便是他們一本萬利的本錢。只要是胳膊還能收錢,雙腿還能登門入戶,這招牌就不會輕易的擱下。   原先賀老矍是在武昌府行醫設館,後來見到漢口這花花世界,銀子數不勝數,便牽動了心思,將醫館遷了過來。因為其行醫伎倆確有過人之處,是以經常奔走於各商戶之間,與文定也不算陌生。   從二弟嘴裡得知母親病重,鄉間的江湖郎中又無能為力時,文定便想起了此叟,親自上門請他出診。起先他以路遙為由,拿捏著不肯答應,直到文定拿出了二十兩的酬金,他方才喜出望外的應承下來,嘴裡還一直說道:「醫者父母心,只要是能治癒病人的病情,再遠的路又有何關係呢!」又自誇道:「老夫行醫數十年,這天下間的疑難雜症也不知看過了多少。一旦到了老夫的手裡,不管那病人的病情有多重,還沒有多少是不能痊癒的。」   文定對此叟的品性也是略有耳聞,不過眼前指望他去瞧病,自然也是不敢得罪,惟有附和了幾句好話。什麼好些大商人都說過,他如何的用藥如神,什麼自己是久仰他的大名云云,聽的這老矍是洋洋得意。   過江後,文定立即僱車直奔水安堡,還付給了那車把勢雙份的車錢。車把勢也格外的賣力,手中的馬鞭聲聲作響,一路上遇到的一切人呀物呀的,皆是呼嘯而過。馬車顛的賀老叟是東倒西歪的叫苦不迭,可懷裡揣進去的二十兩紋銀,卻讓他忘記了身軀上的不適,臉上反而是喜滋滋的。   當以定到當鋪裡見著他大哥之時,已經是日入時分,雖然文定他們一路都不曾停歇,又是想盡方法的加快行程,可也是一直到了傍晚人定時分,馬車方才駛進了土庫灣。   方纔下了車,文定便慌忙火急的翻身下車,往自家門口跑去。   這鄉間人家與城鎮上的百姓家不大相同,除了富戶之家,鄉間農戶的屋舍一般都是不鎖門的。家中不過是些針頭線腦的,就是叫賊人們來偷,也不見得能叫的動,最多是到了夜裡鎖門,一則是怕寒氣,再則是怕野獸來襲。那些個山裡的野獸,可不管你是窮人還是富人,只要餓起來了便會四處找吃食,糧食糟踐了不說,更為要緊的是怕傷著人了。   不過好在水安堡附近山林低矮,也藏不住什麼大獸,再加上人丁興旺,那些小獸也不敢接近,所以就是到了晚上,鄉親們也不大鎖門。雖然柳家這新宅子看上去有些打眼,不過以柳世榮的性情,惟恐叔伯鄉親們見怪,所以斷斷是不會鎖門的。   是故,文定也不曾應門,通直穿過了院子,過了堂屋,到了父母居住的裡間屋門口。這時侯,屋子裡早已是黑燈瞎火,寥無人聲。文定惦記著母親的病情,也顧不得那麼許多,抬手便拍起門來。   一陣急促的拍打聲後,裡面傳來了柳世榮的怒吼:「誰呀!這黑燈瞎火的,誰這麼無聊?」   文定趕忙說道:「叔父,是我,文定呀!」   「等會兒。」   房裡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半晌之後,昏黃的油燈也亮了起來。此時以定將賀老叟也請進了屋裡。   道定、載定也被文定方纔那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由堂屋另一側的裡屋舉著燭台走了出來,舉著燈到近前一看,是自己的大哥,雙雙喊道:「大哥,你回來了。」   文定憂心母親的病情,問道:「娘到底是如何得上的病?你們一個個在家也不知道時刻注意著,年紀也都不小了,怎麼什麼事都不清楚?」   正說著,門突然打開,柳李氏掌著油燈走了出來。若是依照以定所說,柳李氏本已該是臥床不起,藥石無效了,可文定怎麼看,娘也不像是有事之人。非但如此,見著文定,柳李氏還關心的問道:「大毛呀!這麼晚的天,你這是打哪回來的呀?」   文定整個人這一下便懵住了,這一日,自從二弟向他述說娘的病情之後,文定心中便時刻心驚肉跳的,惟恐沒能及時救治,落下終生的憾事。可當他這麼心急火燎的趕了回來,卻發現娘好生生的站立在自己的面前,心下這份氣惱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   他轉過身,劈頭蓋臉的就向二弟罵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梟獍,父母生養你一場,做兒子的只能是粉身以報。娘好生生的待坐在家裡,你為何要咒說她老人家生了重病?莫不是心中存了歹念,要將她老人家咒死不成?」   文定的這個二弟原本就為人木諭,不怎麼會說話,如今這局面,他更是不知該從何說起,趕忙跪在地上,不住的向母親磕頭。   起先老三、老四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大哥會星夜趕回家來?可一聽大哥如此一說,雙雙也是忿忿然。   知書達理的老三倒還罷了,他還會暗自猜測;可道定則不然,平素裡他是最相信自己大哥,兄弟四人中也只服他一人,知道文定絕不會幹那種無中生有,低毀他人的下作之事。   從大哥嘴裡聽聞到,老二竟然咒罵自己的娘,義憤填膺之下,衝動的他舉拳便要上去打。幸得老三柳載定死死的抱住了他,還勸道:「么弟,你別幹傻事呀!他是二哥呀!」   「什麼二哥不二哥的,他連娘都能咒罵,我還認這個二哥幹嘛!」別看載定的身形比弟弟高了足有一個頭,可只知道讀書習字,連田地都不怎麼下過的他,如何能擋的住柳道定,眼看道定就要到老二跟前了。   柳李氏趕忙用自己的身子擋在以定身前,嘴裡不停的罵著道定,道:「還不給娘停下來,你個撬死的東西呀!從小到大就知道闖禍生事,為你,一家人不知操了多少的心。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了,家裡才清淨了下來,你這剛回來就鬧的屋裡不得安生。我這是哪輩子作下的孽,生出你這麼個畜生來磨我?」   「這又是我的錯了。」道定悲憤的道:「往日裡你們怎麼說我也就罷了,眼前明明是老二犯了忤逆之罪,怎麼反倒我打抱不平的卻成罪人了。好好好,以後你們的事我都不管了。」神情間憤怒已極。   「誰說二毛是忤逆不孝了?」   外面都鬧翻了天,柳世榮這才慢吞吞的從房裡出來,一出來便鎮住了全場,道:「我生的這四個兒子中,就數他最聽我的話,他若是不孝,你們還能算的上什麼?」   道定急怒攻心,拉著文定道:「哥,我們走,這家裡沒法待了,遇上了這種不平之事,哪怕就是外人也會說兩句公道話,可他們一味的偏袒咒他們死的老二。你在外面拚死拚活的掙錢,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走,我們回漢口去。」   「老么,你瘋了。」半天沒作聲的文定,此時不得不發話道:「越說越不像話了,這些年都是怎麼教你的,你當你是跟誰在說話呢!還不趕快閉上嘴,一邊待著去。」   也只有文定的話,此時方才能起到作用,道定雖然還是有著一腔的不平,可也終究是閉上了嘴,在一旁悶不作聲的生著悶氣。 第六章 父母之命   文定整理了一番急躁的心情,向柳世榮問道:「叔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怎麼一回事?總之一句話是為了你好,為了我們柳家好。二毛跟你說的那番話,都是我讓他說的,要的就是讓你盡快回來一趟。若不是你一年之中只有那麼幾日落屋,為父又何必出此下策?」   原來這都是柳世榮出的一計,可是把文定折騰了好一番。   這會子文定總算是稍稍放下心來,又問道:「不知叔父究竟是有何事,要如此著急喚兒子回來?」   「我跟你娘都是快要進棺材的人了,還能有什麼指望,為的還不是你們兄弟之事,進我屋裡再說吧!夜深了,孩子他娘,讓你那三個兒子趕緊回屋睡吧!這事我們老兩口得和大毛好生談談。」   一轉眼又看到了院子裡的賀老叟,詫異的向文定問道:「大毛,這位先生是誰呀?」   方纔局面簡直是混亂不堪,文定便將這位他重金聘請過來的大夫忘了個乾淨,此刻經由叔父問起,才回想起此人來,忙為他們介紹道:「該死該死,適才憂心娘的病情,我簡直便是糊塗了。賀大夫讓您見笑了,這位乃是家嚴,這乃是家慈。」   他們一家人適才動靜鬧的如此之大,賀老叟又是久於世故之輩,早已將事情的始末瞧了個清楚明白,只是心中惦記著另外一樁要緊之事,所以一直都是緘口不言。此刻文定為他介紹了一番,嘴上也就應酬道:「見過柳老爺、柳夫人。」   柳世榮何時被人如此尊稱過,立即便惴惴不安的道:「不敢,不敢,我們兩口子生來便是粗人,當不起先生如此禮遇。」   文定為他們解釋賀老叟的來歷,道:「賀大夫是漢口鎮上的名醫,我聽說娘身體有恙,這裡的郎中又束手無策,便央請了賀大夫過江來為娘看病。」   「哦,原來是貴客臨門。」大夫可是份體面的行當,更何況是名醫呢!柳世榮十分自責的說道:「您看,您看,都怨我那孩子不知輕重,還勞煩您不辭辛苦來這麼一趟。孩子他娘確實是無病無痛的,這都是我們兩口子返我那孩子的一計而已,若有得罪,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見怪。」   賀老叟心中的不安越發的強烈起來,道:「哪裡,哪裡,老夫也是為柳朝奉的孝母之心感動,方才推了好幾家的相請,沒想到竟是一場虛驚。」   「勞煩您牽掛了,往日裡像您這般的貴人,我們請還請不來呢!既然您碰巧來了,便是我們的福分。請您務必多住上幾日,就這幾日,寒舍便要為小兒操辦婚事,少不得還得讓您吃杯喜酒呢!二毛呀!」柳世榮喚來一旁的以定吩咐道:「帶先生去廂房歇息,好生照料著,不可馬虎大意。」   「是。」以定恭敬的引著賀某人退了下去。   今日的柳世榮也沒空去計較道定方纔的一番混帳話,瞪了他一眼後,說道:「你們也回屋睡吧!我和你哥有話要談。」自己則先進了裡屋。   原來是打算為弟弟們操辦婚事,文定還在暗自揣測父母返自己回來是所為何事呢!害他擔心了老半天。幸好他隨身將自己的積蓄也帶了回來,雖然他好些年沒正經在家待過,不過想來在灣子裡辦喜事,用度也不會超過這蓋房子花去的銀錢。   不過可能就是細節上會麻煩一點,從發八字、定庚、求肯、過門、選期、報期、歇嫁、陪禮、過禮、陪十兄弟、陪十姊妹、辭父母、哭嫁、發親、攔車馬、接升、交親、拜堂、鬧房、回門足有二十多道,這沒有半年的光陰,可是不能輕易禮成的。   農家百姓一生之中,頂頂重要的就是這嫁娶之事,父母往往從孩子們出生那一刻起便開始一點一點的積攢。等到孩子們長大成人了,這辦喜事的各種籌備也就差不離了,若是遇上差額也可以向親友們告借,日後再慢慢的還上。   當然,如今這銀錢方面,文定倒是不愁。父母著急要他回來,想必就是要商量著辦事,文定心裡已經開始暗自盤算,這婚事名目雖多,可真正大的開銷,也不過就是彩禮加上十幾桌酒席錢。他懷裡揣回來的銀錢,應付起來倒是綽綽有餘,就是時間上恐怕他不能一一在旁支應著。   這也不打緊,只要銀子富足,事情辦起來也就利落的多。再說不但自己家有兄弟四個,周圍的叔伯兄弟想必也會幫著過來支應場面,就是母親娘家那邊,那一大家子舅舅、表兄、侄兒們也不會坐視不理。   文定還盤算著,有哪些個東西自己可以在漢口置辦,再僱人運回來。那邊的東西不但便宜,而且上好的東西也多,到了辦事的時侯也不會顯得寒酸。將這些個都想了想後,文定又想究竟是哪個弟弟要娶弟媳。   道定年紀最小,怎麼算三個弟弟中也不會是他;老二嘛!這兩年正是要參加院試,斷不可分心,也不會是他。剩下的便惟有二弟了,怨不得他對此事如此上心,一向老實木訥的他,為此竟不惜返自己回來,原來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著急呀!思量至此,文定不由得袒露出一絲笑顏來。   此時,這房裡只有文定父子二人,柳世榮正在醞釀著如何向文定提起此事,是以一直悶不作聲。哪知文定心裡也在盤算著要如何如何的籌劃,也沒張開嘴,半晌之後竟然還笑了起來。   柳世榮便問道:「悶不作響的,你笑個甚?」   「哦。」文定從自己的思考中驚醒,回道:「孩兒是在笑二弟,以定往日裡老實巴交的,一貫都是悶聲不語,沒想到這會為了自己的親事,也學會了隨機應變。其實叔父大可直接告知於孩兒,孩兒也好為他張羅張羅。」   柳世榮不知所云的道:「誰說是要給老二張羅婚事了?」   「不是以定,難不成是給載定?」文定頓時有了一股不祥的念頭,可人遇事往往都喜歡朝自己設想的地方思考,聊以自慰。文定自圓其說的道:「載定眼看就要參加院試了,叔父先為他成個家,省卻了他的顧忌,也是應該的。   可時事便是怕什麼來什麼,柳世榮又一口回絕道:「他乃是求學之年,正是要拋去一切雜念,給他娶親做甚?」   總不會是道定吧!這個念頭連文定自己都說服不了,忙不迭的道:「叔父,孩兒尚且不曾有娶親的打算,您還是張羅著給弟弟們先辦吧!」   「胡說什麼,自古長幼有序,你這做大哥的不曾娶親,他們如何能娶親?你看看,灣子裡但凡與你年紀相仿之人,哪個不是兒女繞膝了,惟獨剩下你,至今連個婆娘都不曾娶進門。不但是你,就連你弟弟們的親事都給耽誤下來了,再這樣拖下去,等到我和你娘兩腿一蹬的時侯,都沒臉面下去見祖宗。」   為此文定也很是自責,只是時至今日,家裡人除了道定之外都不知道雨煙其人,更加不知道自己這幾年一直是在等待伊人的歸來。文定思量再三,此事還是不能與叔父言明,不然叔父決計是不會同意自己這般漫無歸期的等待下去,到時只怕還要反對的越發強烈。   柳世榮見兒子低頭不語,也歇了口氣,接著說道:「前幾年,你與我們說事業不成,勉強娶回家恐怕也是跟著我們遭罪,我和你娘也就由著你。可這兩年你職位也升了,工錢也漲了,就連新宅子都蓋起來了。不是叔父愛顯擺,在這方圓十幾里地都沒有人家有咱家這麼排場了,只要不是娶那大戶人家的小姐,哪裡會委屈了人家?」   文定不料自己拿錢回來蓋房子,竟然成了作繭自縛,不過縱使是知道有這麼一說,他也必須得這麼做,決計不能再讓父母住在那殘破的舊宅子裡了。眼目下,文定也只好走一步拖一步,推托道:「叔父呀!這沒頭沒腦的,您讓我上哪去給您找房兒媳婦回來呀?」   柳世榮若是沒點把握,又如何會返兒子回來呢!說道:「不用你操心,若是緊著你自己去張羅,找到猴年馬月也是找不來的。我跟你娘還有你那些舅舅們為你定下了一房親事,就連你外翁也瞧過了,都覺著很好,已經全部說定了。」   文定聽聞之後,心頭大呼不妙,看來家裡人這會是鐵心要辦成這樁親事了。可他這幾年來無時無刻想著的都是雨煙,若非是如此,又何必要一直拖著不曾娶親呢!別說是家裡一直在催逼著,就是在漢口,這種事也是屢屢冒出頭來。   當然以文定的錢財來說,還不會引起那些老闆的注意,可單是這年輕幹練,就讓那些有遠見的商人瞧出了滋味,有好幾位有過交往的老闆,曾戲言要將女兒嫁給文定,只是都被文定裝傻充楞躲了過去。   這一切為的還不是等候伊人的歸來,雖然雨煙離開之後,便猶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絲毫消息,不過文定始終堅信,有朝一日她會回到自己身邊的。若然雨煙回來之時,見到自己已經背棄了二人之間的盟約,已做人之夫,甚至於人之父,那時文定再想挽回,可就永遠不可能了。   文定急急的道:「我連對方是誰,生的是何種面目都不知道,如何能說娶就娶?不成,這事我不答應。」   「反了你!」柳世榮怒不可遏的道:「娶媳婦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到你這就不成了呢?還是看著你如今在外面風光了,瞧不上你這沒用的爹娘了,把我們的話全當做是在放屁,放過就算了。」父親這話便說的相當嚴重了。   文定趕忙辯解不迭:「叔父,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當老子的,連兒子的婚事都不能插手了,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柳世榮氣沖沖的吼了一句。   文定霎時間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道:「結親這麼大的事,孩兒自當是聽從父母的安排,只是這,這,這過日子是一生的事,孩兒連對方一面都不曾見過,再過幾日便要完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你……」柳世榮隨即便又要發火,幸得在門口站了老半天的柳章氏聽聞又要起衝突,先一步進來圓場。柳世榮見著她了,便衝著她說道:「你來看看,你養的這個好兒子,翅膀硬了,誰的話也不聽了,哼!」   柳章氏小聲嘀咕道:「兒子給你蓋房長臉的時侯,怎麼逢人就說是你的大兒子,這會子不如意了,就推說是我養的兒子。」   文定知道平素裡,母親最是痛愛自己的了,見到她也被牽扯了進來,便立即求助的道:「娘,您來說說,這一不知姓甚名誰,二不知人品長相,叫孩兒如何能夠答應呀!」   「見過的,見過的。」柳章氏辯說道:「準保是你見過的,不然叔父、娘如何能做的主?」   「孩兒午間還在漢口,方才趕回來,如何能見過的?」總不成是自己兒時的玩伴吧!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如今哪一個還沒有生兒育女的?若是小上自己好些歲數的,這幾年回家都是匆匆幾日,又何曾記得起來。父母不知怎的,竟一個個變得讓人有些不可理喻似的。「   柳章氏解說道:「就是你任叔叔那女兒呀!閨名好像喚作雅楠,你不是前幾日還和人家見過面,還同桌吃過飯嗎?怎麼一轉眼就說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長相什麼的了?」   「啊!」文定心中為之一驚,這是哪跟哪呀!那個什麼雅楠,自己微微存有的印象就是任世叔的獨生女,康師傅的表妹,自此過後,連她的長相也記不大起來了,隱約只覺得好像是頗為清秀,怎麼轉眼的工夫,就變成了自己快要過門的媳婦了。   文定還在驚愕之際,柳世榮又說了起來,道:「我和你任叔叔還有紀叔叔,那都是多年的至交。當年一起學徒之時也曾親口說過,日後若有機會還要成為兒女親家。你任叔叔這人我是瞭解的,家教相當嚴格,往日都不大讓閨女出門上街,這會若不是要接親家,怎麼會帶著她跑這麼遠的路去了漢口,來到我們家?雅楠那孩子我也瞅準了,十分的乖巧,日後一定是個好媳婦。」   「不錯,是個好閨女。」這門親事似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柳章氏笑著對文定說道:「連你家公爹爹見了,也說是模樣俊俏,豐胸、細腰、厚臀,看上去就是好生養的女子,這回你該答應了吧!」   什麼什麼就答應了,文定心中頓時是亂如絲麻,可眼目下的局面容不得他嚴詞拒絕,不然就得在家裡掀起一場驚天風波,文定只好想方設法拖延此事,過了如今這局面,以後的事再慢慢想辦法吧!   文定思量再三,假意妥協道:「孩兒一身骨血皆乃父母恩賜,此事自然也是任憑叔父、娘做主,只是有一條卻不得馬虎大意。」   原本以為這會是異常困難之事,想不到三言兩語就給說合成了,柳世榮還有些犯嘀咕,柳章氏則已是喜出望外,道:「還有什麼,你說呀!只要你說出來,娘都答應你。」   文定沉吟了一陣道:「孩兒聽聞任世叔乃是孝感人氏,孝感一地的規矩,可是比我們要多上了許多。這又乃關乎終身的大事,若是草草辦了,就算外面人不說閒話,任世叔那也不好交代。」   文定偷偷望去,發現二老並未有異議,也就接著往下說道:「比如請媒人、議親、取庚帖、下聘禮、送日子,這些個大大小小的事情加起來,至少也得用去三月有餘。眼前這般說娶便娶,連個保媒拉縴之人都沒有,豈不是成了無媒苟合,叫任世叔看了去,還以為我們是有意怠慢於他,那不但成不了親家,還要鬧成冤家,那可就犯不著了。」   文定料想,叔父最是在乎別人的感受,生恐對不起他人。他這樣如此這般一說,定能打消他老人家即時成親的念頭,只要挨過了這幾日,自己躲回漢口,再向東家求個外差,涯上個一年半載的,任世叔父女必然是不能等候,到時那個雅楠一嫁人,這件事自然也就冷淡了下來。   雖然事後必定是免不了要被叔父怪責,可情急之下,他也找不出旁的主意了,惟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世事往往就是不盡如人意,正當文定滿懷期待,盼望著父母點頭應承下來的時侯,二老卻相視一笑。   柳章氏道:「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叔父原本便是要一切隨著禮數來的,偏是你那未來的岳父推脫了。他說左右都不是外人,他的丫頭就相當於我們的閨女,我們的兒子娶媳婦,也就相當於他的小子娶媳婦,只要以後日子過的安逸,這些做給外人看的虛禮,能免則免。」   「要說我們師兄弟的感情,那自然是無話可說,這媒人的差使也不用再另外張羅人了,就是你紀叔叔湊合著來就是了。」親上加親,單單是這一項,柳世榮心中就十分的滿意。   看來,這一切他們早已是安排妥當了,文定心中冒出一股無力感,還在勉強支撐道:「可是這畢竟是終生大事呀!總該容孩兒回漢口向東家稟明原委,告個長假。孩兒此番出來走的匆忙,不過只是請上了一兩日而已。還要知會師傅,還有往日裡那些一班有交情的朋友,讓他們同來吃酒,不是嗎?」   這已經是文定能想到最後的托詞了,可惜就連這,二老也為他堵死了。   「這用不著你來回跑,別忘了,你不是還有三個弟弟嗎?」柳章氏說道:「二毛、三毛嘛!要在家裡支應著場面,四毛那小子丟三落四的派不上大用場,好在這些年到外面,跟著你把道給認熟了,告假,請人都可以,讓他替你跑去。你過會就去寫幾張請帖片子,讓他明日一早一塊送到漢口去。」   「由外面過來,不但是路遠,又不大好找,為何要煩勞你那些朋友過來,那豈不是給人平白添麻煩?」   柳世榮平生就是不喜歡給人添麻煩,補充道:「讓四毛去向你東家告個假便是了,你又不是長住下來,等到大禮之後,你回到了漢口,自己再另行去請人吃上一頓,算是補請就是了。」   這下文定終於是無話可說了。   李集,一間空閒了許久的農舍裡,新近住進了一行三人。其中一對還是父女,另外一位也是年過四十的中年人,正是任氏父女與紀浮雲三人。   原本柳家的新宅子有多餘的廂房,足以供他們住下的。可考慮到過不了幾日,便要給文定與任雅楠辦婚事,總不能讓轎子從柳宅門裡抬出來,再打柳宅門口抬進去,所以文定的舅舅們為他們在李集找了間房子,權且充作是娘家。   此刻已是午夜時分,勞作了一日的百姓們早已爬上了自家的床頭,進入夢鄉,恢復今日的疲勞,積蓄精力,等待著又一個相同的白日到臨。   李集已是一片靜悄悄的,惟獨剩下這間房裡還留有燭光。燭火之下,任智方正在低頭不語,他那位即將出閣的閨女則坐落在一旁暗自流淚。   忍耐了老半天,任智方終於是憋不住了,說道:「丫頭,你到底這是怎麼了?這樣哭哭啼啼的足有一個晚上了。若是有什麼心事,你好歹是要跟爹說清楚呀!你只是哭又不說,爹是如何能明白呢!」   任雅楠一邊抽泣,一邊顫聲說道:「明……明……明明,只是說好出來看表哥的,一轉眼,就……就要把女兒給賣出去了,嗚嗚嗚。」   「誰說是要賣你了,閨女呀!我都給你說合了一整天,這是給你說了房親事,平時挺聰明的丫頭,怎麼這時侯你就識不出這個理呢?」   「我不嫁人,我就不嫁人。」任雅楠氣惱的衝著父親嚷了兩句。   對這個閨女,任智方向來是十分寵愛的,好些事都是她怎麼說,自己便怎麼做。眼下只好勸解道:「爹知道你捨不得爹,對陌生的婆家也有股畏懼,這臨要出閣的丫頭們,誰不是這樣呀!可歲數到了自然還是要嫁人的,你今年可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再不出嫁可就要變成老姑娘了。」   「我就是到庵裡當姑子,也不嫁人。」任雅楠口氣相當的堅決。   「屁話。」任智方神情也是異常的嚴肅,道:「為給你尋個好婆家,你爹我操了多少的心,你瞧瞧那柳家多排場,你未來的公爹又是爹的師兄弟,準保不會虧待於你。再說文定那小子,在漢口的街面上是何等的風光,年紀輕輕就扛下了家裡的一切負擔,連柳家的新宅子也是他一手出錢給建起來的。你紀伯伯說了,漢口好些富商都想招他為婿,他都楞是沒答應。」   任雅楠爭辯道:「那就讓他去娶那些富家小姐好了,女兒才不稀罕呢?」   「我的傻閨女喲。」任智方溺愛的說道:「文定這就叫做有志氣,自己有本事,何必需要女人家的幫助。那些依靠媳婦發家之人,就算是日後再怎麼富貴,也會被人笑話是軟骨頭。聽說文定學做買賣之前,還是個秀才公,知書達理,現如今雖然不能指望著做浩命夫人了,可光是他賺進的銀子,就夠你吃喝不愁。這麼好的一門親事,旁人想求都求不到,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有錢也好,有本事也罷,都是他自家的事,與女兒有什麼關係?說來說去,您還不是瞧上了他的錢,那不是賣女兒,又是什麼?」說著,任雅楠又哭了起來,嘴裡還一邊道:「怪只怪娘走的早,不然她絕對由不得你這麼簡單就將女兒的終生給賣了。」   任雅楠的話,讓她的父親好生的氣惱,不但是一而再的說那些個傷他之言,還將自己那死去的妻子給扯了進來,不由怒道:「越說越放肆了,你瞧著爹平日裡對你是百般愛護,便可以肆無忌憚的辱罵了不成?竟然還將你娘搬了出來。須知道,若不是你娘在臨終前再三的托付,爹又何必要為你的婚事費盡思量,四處奔走呢!」   任雅楠低垂著腦袋,小聲的道:「又不是女兒讓您這般做的,都是您自己瞎操心而已。」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報應女兒?你說說,像柳賢侄這般的人都不想要,你想嫁個什麼樣的人家?總不至於跟爹似的,也是個燒火的廚子吧!」   「廚子有什麼不好?」任雅楠的聲音特別的輕,頭也垂的越發的低了。   「廚子有什麼不好?」任智方激動的道:「做廚子的什麼都不好,一輩子關在油煙冒火的伙房裡,要多難受有多難受。燒出的菜不論多好,從來都是給別人吃,自己一家卻只能是粗茶淡飯。這樣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嗎?若是有的選,你爹我寧可下輩子都吃別人給我做的菜,再也不做菜給別人吃。」   人往往都會對自己週而復始,年復一年的工作感到厭倦,就算之前對它再如何的喜愛,經過歲月的洗滌之後,激情總是會被麻木所取代,沉迷有朝一日也會變成抗拒。任智方也是如此,年少的嚮往,中年的習慣,過後只剩下那些不再美妙的記憶。   父親的偏執讓任雅楠無言以對,一張小嘴只剩下時而閉,時而張的哭泣,一時間屋子裡又陷入沉靜。   任智方沉吟了半天,幾次想張開嘴,又隱忍了下來,終於硬起心腸道:「不論你是願不願意,這件親事,爹我已經親口答應人家了,以前那些小事爹都可以依你,惟獨這等關乎終生的大事,說什麼也要按著我這個做老子的意思來辦。」他固執的道:「你只管好生的歇息,準備幾日後便過門。」說著也不顧女兒的哭泣,逕直起身往門外走去。   臨出門時聽到女兒那低泣聲,任智方依稀還是略有不忍,又回過頭柔聲勸道:「楠兒呀!即便是你如今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日後待你到柳家過上十年八載的日子後,便能體諒到爹的苦心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身後任雅楠斷斷續續的哭聲始終不曾停止。 第七章 大婚   不過文定那二十兩的診金也沒白白浪費,柳章氏聞知他乃是漢口來的名醫,便請他為自己那臥床近二十幾年的父親瞧上了一會。李普吉那身病早已是無法可醫,想要他站立起來自然是不太可能,賀老矍不過是為他開出了兩個方子,老人喝上幾副有助於調養。   耽擱了一個上午之後,道定連同著他一道回了漢口鎮。   至於屋裡的其他人,那可就要忙碌的多。任智方等人不過是兩三日前來到土庫灣,不到數日便就要辦親事,這件婚事不但讓文定猝不及防,也讓柳家所有人是措手不及,倉促之間,各種準備都讓人無暇預備。   而文定呢!雖然懷裡揣有六七百兩的銀錢,但是為了想攪黃這次的荒唐婚事,便推說自己走的匆忙,積蓄都放在櫃上,不曾帶回來,只拿了三十來兩的散碎銀子出來。若是讓他拿錢,沒問題,不過要讓他先回漢口一趟,只是到時侯是否會回轉灣子裡,那就是兩說了。   然而文定卻不曾想到,連這個二老也給駁回了,柳世榮拿出文定歷年送回來的工錢,以及建房剩下的銀子,攏共加起來足有百十來兩。文定的舅舅、表兄們,還有外公等人又給添補了好些辦事所需要的器皿;而柳章氏打自己的屋裡拿出了一件件首飾,做為給新媳婦的見面禮。   這些個首飾,柳章氏很早就在暗地裡為文定他們積攢了,乃是柳章氏從平常那些柴米油鹽的用度中,一文一文的扣了出來,等到湊足一定的數額後便去置辦一件,然後再一點一滴的積累,錢攢夠了後再去添補一件。   每一件背後都暗藏著許多故事,也蘊涵著做母親那番一心為子女著想的深厚感情。所以這天下間第一等可惡之人,非是那凶殘的暴徒,非是那狡詐的奸侵,而是那些個不孝的子女。父母賜於生命,撫育成人,何等的恩情可堪比擬,便是有那個人面獸心之徒,不思報恩,反倒是要欺凌父母,從他們身上攝取更多的錢財。   某平生最恨此等禽獸,一般二般的野獸尚且不能與之媲美,惟有古書上所記載的一種頗像虎豹的野獸——獍,生下來就吃掉生她的母獸,方才能形容此等畜生。   若說起這些首飾的經歷還頗為波折。先前柳家人單靠柳世榮出外做廚子來養活全家,那時侯光是文定兄弟四個的澆裹就佔去了大半,再加上柳世榮執意要文定去私塾裡唸書,每年敬送夫子的那份束脩,在他們窮家小戶來說又是不輕,這些首飾積攢起來也就相當的緩慢,常常兩三年才不過攢下一件。   後來柳世榮在外面不慎落下了病,便自行請辭回到了土庫灣,從此後柳家不但沒了進項,還需要湯藥來醫治柳世榮的手。萬般無奈之下,柳章氏便將那些個首飾拿出去典當,用以度日。直到文定將自己的工錢拿回來後,方才又一件一件的贖了回來。   隨著文定後來拿回家的銀錢越來越多,柳家人的結餘也便多了起來,柳章氏購置的物件也漸漸地多了起來。柳章氏將其分成了四份,分別是給四個兒子所預備的,如今將文定的那份給拿了出來,一件件的鋪擺在桌面上。   從頭上戴的髮釵、手上戴的鐲子、脖上系的項鏈、耳朵上穿的玉環,是應有盡有,金的、銀的、銅的、玉的每種都配了好幾樣。   看的文定兄弟幾人都傻了眼,連柳世榮也不自禁的說道:「孩子他娘,你怎麼跟街面上那些變戲法的似的,一會兒就變出一件,一會兒就變出一件來?」   柳章氏喜滋滋的道:「這些都是為我未過門的兒媳婦預備的,備下了好些年,一直就是送不出去,這會可讓我等到了。」   兄弟中,柳以定對哥哥這件婚事最是上心,或許是因為文定之後,接下來就輪到他辦喜事了,馬上就幫著合計道:「好了,好了,有了娘給的這些首飾後,只要再到縣上買些綢緞,買些禮餅,幾罈子酒,這彩禮就足夠了。」   一旁的載定則插嘴問道:「那被褥、家什,還有大紅嫁衣呢!不用準備嗎?」   「老三呀!你幾時看過夫家準備這個的?這些房裡的物件,都是該娘家準備。」   若是讀書識字,柳以定決計趕不上自己的這個弟弟,可講到婚喪嫁娶的各項細節,以定就可以稱得上在行了。   這附近的灣子裡,誰家辦大事,都會叫上這個壯實質樸的後生幫忙,而載定只是關在房裡習書,久而久之,以定也就成了其中的能手。   「沒那麼麻煩。」一家之主柳世榮隨即發話道:「我和智方是同門師兄弟,用不著那些個禮數。當日說下這門親事之後,智方便向我交了底,智方的媳婦前些年就走了,家裡沒有女人忙前忙後,他一個大老爺也忙活不來。這次他父女倆來的也匆忙了些,彩禮陪奮什麼的一切從簡,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這兩個粗心爺們私下商議的結果,柳章氏可是不敢輕易苟同。明明是大兒子的終身大事,怎麼說也得是半年才行,卻非要積壓到數日之內行大禮,如此類推下去,豈不辦成了個笑話了嗎?道:「新人穿的衣裳,酒席上的各類酒菜,那總是要準備妥當吧!我們雖不是大戶人家,可柳家還有我娘家在這一片那都是大姓,親戚六眷少不得要挨家挨戶的去下帖子請吧!可是到了今日連紅紙都沒買來。」   這下可把柳世榮的頭給弄懵了,結婚這等大事千頭萬緒,自己幾人不過只是談了一日便拍板決定了,這後面的細節可就不曾想周全了。   好在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即刻將一切大小事宜全權交付給文定的娘,自己則出去與好些年不見的老哥倆敘舊去了。   家裡有個賢內助,便自有它的好處。柳章氏望了望出門躲清閒的相公離去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便轉身朝著三個兒子吩咐起來。一個去買紅紙,好在家裡有現成的筆墨,這倒是省下了一筆;一個去前村後寨通知柳家的叔伯兄弟,還要去李集將柳章氏的娘家人叫來幫忙。   文定則要等在屋裡,等一會裁縫來了,裁製一身新郎喜服。百無聊賴的柳文定看著家裡人進進出出的忙碌,自己則是一點觸動也沒有,連老三買回了紅紙,讓他寫喜帖,他也是無心為之,那些喜帖都是出自載定一人之手。   到了後來,四伯、七叔他們來了,李勇表哥也帶著兒子李籬,還有幾個年輕的侄兒來了,屋子裡是人頭攢動。   柳章氏便居中調配,一部分人去李集買豬、羊、魚等葷類;一部分去哪家的菜地裡買些時令鮮蔬;還有一部分人去左鄰右舍借碗筷、盤子、酒杯等。   酒席當日這些碗呀盤的可是需要不少,家裡的那幾隻如何夠用,如果全買新的吧!酒席過後又再也派不上用場。所以鄉間人家,每逢大事總是會東家借幾件,西家借幾件,等大事辦完了之後,再一一還過去,如果磕碰壞了,還要拿自家的賠給人家。   在城裡人看來,這樣似乎有些小氣,可鄉間人家卻是家家盡皆如此,所以大家也就習慣了。這樣有來有往,還能增強鄰里間的親密。那些住在城鎮之中的人家,相隔咫尺也會老死不相往來,這在鄉間簡直便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兩家有過什麼深仇大恨。   別看柳章氏在柳世榮的面前總是閉口藏舌,生怕出錯,惹得當家的生氣。可在整個支配人手的過程中,她運籌帷帽,指揮若定,還頗具有大將之風,不但讓人人有事可做,還知道如何安排妥當。比如說那些酒呀肉的,一律都交給自己的娘家侄子,李家在李集做買賣多年,與那些個商販都十分的相熟,不但準保不會吃虧上當,還會相應的拿到點優惠。   借碗筷家什,則請文定的那些叔伯兄弟們幫忙,光是從他們自己家中拿來的碗筷,便可以佔去了一半有餘,而周圍的左鄰右舍都和他們沾親帶故,只用知會一聲,鄰里們自不會有不借之理。   載定也向夫子請了幾日的假,專門跟在娘親的後面,一手拿筆,一手拿著簿子,記載著幾時買進鮮魚幾條,花去銀錢幾許;幾時借的四叔家碗筷十副,椅子五張云云,這些最後婚禮結束之後都是要一一的點算清楚的,可不能馬虎。原本這差事文定最是合適的,不過新郎官要做的準備,可比這些要複雜的多。   不但是這樣,那些個收到喜帖的親朋好友們,也一個接著一個上門來恭喜,或多或少的賀儀也得是載定一一收下,還要記錄在冊。   可別小瞧了這件事,這些個賀儀都是人情,有句老話叫做「人情都是債」。今日你家辦大事,人家送了禮,日後待到別人家辦事之時,你也得送禮表示,這樣有來有往方才會長長久久,至於這依憑的尺度,便是主婦心中的那筆帳。   若是論起這些,大老爺們可是遠遠及不上自己家的媳婦。   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這些個原本極為煩瑣之事,被柳世榮與任智方師兄弟二人生生給強制在數日之內完成。好在有柳章氏的諸事勞心,才讓柳家四子中的第一次喜事,面子上大致還算說過得去。   喜宴當晚,酒席開了十幾桌,親朋好友聚集一堂,每桌都是照例的四盤八碗。大個的肉圓子、大塊的紅燒肉、大塊的燒魚、粉蒸肉、梅菜扣肉……鄉間人家辦喜事,無不是透著一個實惠,光是那道紅燒肉,一塊就足有一指來寬。   這若是在城裡那些有錢人家看來,這些個菜決計是上不了大的檯面,或許還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即便是請他們吃,也只會心生畏懼,搖頭拒絕。可在這鄉間,若是桌上沒了這幾樣,賓客們便會覺得主人家小氣,捨不得拿出好東西招待他們。   這主要還是與地域的差異有關係,永安堡一帶雖地處江漢平原,雨水不愁,可偏偏地形卻是多山丘少農田,加之人口眾多,每家每戶的耕田刨開上交的皇糧之外,僅僅夠一家老小的吃喝。若不是如此,文定一家也不至於非要有人出外謀生,方才得以養活全家。   是以除了逢年過節,家家戶戶的餐桌上少有葷腥之物,而且又不像江浙一帶的百姓時興劈硬柴。   何謂劈硬柴呢?這裡小小的解說一下,也就是若干個相干或者不相干之人,為了一個相同的飲食渴望,各自拿出相等的錢數,聚合在一起,吃一頓比較豐盛的飯菜和酒水。彼此之間可以素未謀面,席間也可以隻字不語,酒足飯飽之後,也不必一一招呼,自行離去即可。   這樣一來,一份錢可以吃幾份菜,既滿足了嘴讒,又避免了浪費,不失為一個精明的點子,在江浙一帶由來已久,而且十分的風行。   可是這裡卻沒有這類習慣,所以便只好是碰到左右人家辦大事,方才一解腹中之讒。平日裡積壓了許久的讒蟲一經釋放,這再大塊的魚肉也可以三口兩口的嚥下。席間老爺們豁拳,敬酒,小媳婦們則是喃喃私語,至於說的都是些什麼,不得而知,不過時而總是會發出一連串吟吟笑聲。   任雅楠拜完天地祖宗之後,就被送回了洞房,文定則在外面來回的敬酒。今日的文定全然沒有前幾日那全身乏力的頹唐之色,紅光滿面的逢人便是一杯,若是遇上興致特別好的親友,非要喝上三五杯才肯罷休。   旁人都贊說文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柳章氏卻不是這麼想,她拉過自己的男人,道:「當家的,你看大毛這孩子,今日是怎麼得了?我瞧著怎麼有些不太尋常呀!」   正在席間與人飲酒的柳世榮,被她從桌上拉了下來,本就是一肚子的不樂意,不耐煩的道:「他有說有笑,還在與人敬酒,有什麼不尋常的?你這婆娘就是喜歡胡亂猜疑。」   「不是。」柳章氏說道:「這幾日,他一直便是悶聲不吭的,今晚這樣大反常態,一定是有問題。   「大喜的日子,你瞎說些什麼呢!」柳世榮惱怒的道:「兒子先前那是吃了豬油蒙了心,現在和新媳婦祖宗都拜了,這也就是想通了,又見著這麼些親友來為他慶祝,心裡自然就會高興。你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去操心操心酒席上的事,去,給我再抱罈子酒來。」說著自己便重新上桌,和人豁起拳來。   柳章氏衝著自己男人的身影撇了撇嘴,喃聲自語道:「從我肚子裡生出的肉,一舉一動我還能不知曉。」   不過,即便是覺察出了不對,柳章氏此刻也沒空去管,這十幾桌酒席還得她去張羅。   這酒一直喝到二更天方才散去,當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之後,弟弟們才由角落發現了文定的身影,只見他整個身子靠在牆沿,早已是醉的不省人事。兄弟幾個先前一直都是在進進出出的忙活,沒想到新郎官竟然喝的這般爛醉,這下可如何是好呀?   無奈之下,他們惟有去找父母商量,可柳世榮先一步被柳章氏扶進了屋裡,即便是躺在床上,嘴裡還在高聲喊著:「喝,喝。」任憑柳章氏如何安撫也不得消停。   聽到載定他們的敘述之後,柳章氏趕忙來到院子裡,文定已經被他們暫時安置在椅子上,比起他老子來,他倒是安靜的多,雙目緊閉,縮成一團。   「哎。」柳章氏歎了口氣,道:「父子兩個都是一個模樣。」   柳以定有些為難的道:「娘,這該怎麼辦呀!哥醉成這模樣,新嫂子還在屋子裡等著呢!」   「還能怎麼辦?」柳章氏無奈的道:「還不快些將你們大哥抬進去,讓你們嫂子餵他碗茶水,侍侯他安寢了。」   得到了柳章氏的指令,兄弟三人一前一後將文定抬起來,載定則先去推開新房之門。   新床之上,任雅楠已經是坐了有好幾個時辰,除了媒婆外,新房裡一直沒人進來。反正這一切她也是不大上心,這幾日以來,不論她是如何的哭鬧,如何的抗爭,任智方便是死死咬住不肯鬆口。   到後來,任雅楠也由期望變成了絕望,一路上不論是迎親還是拜天地,再到送入洞房皆是逆來順受,任由著別人擺佈。她整顆心已經是萬念俱灰,一點都提不起勁來,只覺得這天下間的女子都是這般命苦,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嫁誰不嫁誰全然由不得自己做主,任誰也逃不過這命運的捉弄。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任雅楠心想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今晚便要將她這下半生的軌跡給定下來了。   「嫂子,你還沒睡嗎?」憋了半天,門外的柳載定滿臉通紅,也只憋出這句不合時宜的話來。   頭上頂著這方紅巾,叫她如何睡下?任雅楠勉強的應了聲:「嗯。」   向來沒怎麼與女孩子打交道的柳載定,這才如獲重釋將新房的門打開,兄弟三人搭著手,好不容易才將文定給搬了進來,挪到了新床上。   任雅楠只覺得一陣濃烈的酒味襲來,心裡頓生一股厭惡,自己竟然還攤上了一個酒鬼。酒醉中的文定也不管那麼許多,一倒床,拉開那繡著喜字的喜被蒙頭就睡。   一旁的兄弟都感到有些尷尬,以定趕忙為他解釋道:「嫂子,哥平常不是這樣的,許是今晚太高興了,就多喝了幾杯,還請嫂子你多擔待。」   任雅楠淡淡的道:「沒什麼。」   「娘要嫂子你給大哥喂半碗茶水,這樣就會好些了。」以定心想新嫂子面皮薄,有自己兄弟幾個在場,自然是不好意思,就趕緊辭道:「那,沒事我們幾個就先出去了,嫂子你也早些歇了吧!」說著帶著兩個弟弟便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道定不曾說過一句話,對於這位新嫂嫂,他並不像家裡的其他人那般熱心。雨煙離開之時,道定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對雨煙與文定之間的一切還不十分瞭解,在他心中只覺得雨煙是個對他特別好的姐姐。   然而三年半以後的如今,他已經是個頭都要趕上文定的小伙子了,對男女之間的隱晦之事也有了模糊的概念。從以前雨煙姐姐表現出的種種跡象,以及雨煙姐姐失蹤後,大哥如何發瘋似的四處找尋,他已經能隱約揣測出他們兩人之間不尋常的關係。   與親切和藹又漂亮的雨煙姐姐比較起來,這個冷淡的新嫂子實在是不怎麼讓他滿意,叫道定如何替他大哥高興呢!臨出門的時侯,道定還有意的望了望躺在新床上沉醉不醒的大哥,又歎了口氣方才離去。   從他們兄弟幾個抬文定進房,到他們三個分別走出去,任雅楠整顆腦袋一直藏在頭頂上的紅蓋頭裡面,不曾見到他們的情形。掀起這紅蓋頭的使命,原本乃是今晚的新郎官,也就是文定的權利,可是此刻的文定醉成這般模樣,自然也就不成了。   任雅楠惟有自己來了,她輕輕掀起了大紅的蓋頭,環視了這陌生的喜房。窗戶上,牆壁上皆貼滿了刺眼的喜字,紅色的被面,紅色的鋪蓋,兩支大紅燭燒了差不多快有一半。   這是她無數次夢中的畫面,可惜床上躺著的人卻不是夢中的那一位。   任雅楠哀怨的發出一聲歎息,仔細端詳了床上躺著的這個人。即便是沉睡之中,文定那張白淨的面容還掛著淡淡的笑容,彷彿還在與那些叔伯兄弟敬酒,只是她發現文定的眼角,隱隱有兩處不易覺察到的銀光在閃爍。 第八章 彼此煎熬   到現在,她也不敢相信,那個沉睡了一整夜,連眼皮也不曾瞧過自己的男人,竟就是她注定要廝守終生的相公。   多麼希望這僅僅只是一場噩夢,然而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還是在這陌生的喜房之中,多麼殘酷,多麼悲涼的夢啊!   收拾心情,梳洗了一番後,任雅楠推門出去,下廚房準備早飯。任智方這幾日一直都在向她灌輸如何才能做好別人家的兒媳婦,首先一條要孝順公婆,只有這樣才能討長輩的喜歡,自己的日子才不會難過,懶媳婦是不會讓人喜歡的,所以早晨起床的頭件事,便是準備一家的早飯。   可是當她來到廚房之時,柳章氏已經在那裡忙活了起來,這位勤勞的婆婆,在新媳婦進門的第二日便為她樹立起了典範。   任雅楠忙上前道:「伯母,您去歇息歇息,讓我來做吧!」   柳章氏抬起頭,輕笑道:「傻孩子,都什麼時侯,還伯母伯母的,該改口叫婆婆了。」   任雅楠生怯的叫了聲:「婆婆。」這生疏的稱謂,還真是讓她不太適應。   「嗯。」不管她感覺如何,柳章氏卻是十分的高興,她等這聲婆婆已經等了好久了。瞧著任雅楠拘束的模樣,身為過來人的她體貼的關懷道:「昨個一整日怪鬧騰的,也沒好生休息,我本想晚些工夫再去叫你們起來吃早飯的,你這孩子怎麼也不多睡會?快,快再去躺會,一會兒飯就得了。」   「不礙事的。」任雅楠道:「在家的時侯,都是我先起來給爹做飯吃,您先去歇息一會吧!我做起來很快的。」說著緩緩接下柳章氏手中的鍋勺,忙碌起來。   新媳婦的表現讓柳章氏頗為滿意,問道:「大毛他人呢!你這新媳婦都出來了,他怎麼還沒爬起來呀!」   大毛是誰呀?任雅楠楞在那裡,有些不明所以,又不好意思去問,小臉上充滿了彷徨。   柳章氏見著她這副模樣也楞了有好一會,方才恍然道:「瞧我這腦子,你剛來我們家,還不太清楚。為了方便,當初給他們四個兄弟起小名的時侯,就都有一個毛字,老二是二毛,接下來是三毛,最小的是四毛。大毛就是你男人了。」   原來如此,問的是那沉睡了足有一個晚上的男人,任雅楠淡淡的說道:「他昨晚喝的太醉了,一直就沒醒過來,媲婦也就沒叫他起來。」   「這個孩子,剛娶了媳婦,怎麼就跟他爹一個模樣了?」柳章氏忿忿的往外走去,走到新房門口,拍了拍房門,朝裡面喊道:「大毛,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來?」   一連喚了十四五聲,文定方才由裡面出來,昨晚喝的實在是太多了,人雖出來了,可眼睛還有些睜不開,朝柳章氏道:「娘,是您呀!孩兒的頭好沉,再讓我睡會行嗎?」   柳章氏故作不悅的道:「都到了什麼時辰了,還睡?」轉而又小聲的對文定道:「一會兒,新媳婦要給一家人敬茶了。你再不起來,惹惱了你叔父不說,還不讓剛進門的媳婦傷心呀!」接著又放大了聲量道:「你這個混小子,還不快去梳洗梳洗,都是成了家的人了,還是像個孩子似的。   文定無可奈何的轉身進屋穿衣,一會工夫後,任雅楠便在婆婆的指使下,端了盆熱水進來。昨日拜天地之時,任雅楠的面容被紅蓋頭給擋住了,文定既看不清裡面,蓋頭之下的任雅楠也看不清外面。   他們二人刨開昨日那次不算,這才是第二回碰面,可已經是經過眾多親友見證,在祖宗面前行過大禮的夫妻了。只是此刻碰面卻都是十分尷尬,相互間誰也不知道該張嘴說些什麼。任雅楠一句話不說的在他面前放下了水盆,文定也只是徑直的取來洗臉布淨面梳洗。等到文定洗完之後,他的這位新婚妻子又端著水盆,一聲不吭的出去了。   方纔見她一踏進這門內,文定便覺得這房裡的空氣倏然間變得緊迫起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直等到她走出房門之後,文定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剛見面就是如此沉悶,日後這下半輩子的光陰,可叫他如何是好呀!   唏噓了一陣後,文定決定暫不去想這煩心之事,好在自己就要回漢口了,到時自不必碰上這尷尬的處境,只是現在爹娘面前,尚且需要去應付一番。   待到文定梳洗完畢,出得堂屋裡來時,三個弟弟、娘親,還有那位新媳婦已經正襟危坐,等待一家之主的身影了。文定也趕忙站到自己的位子,沒過一會工夫,裡間屋的房門便被推開了,一身褐色袍衫的柳世榮緩緩走了出來。   那袍衫僅僅穿過幾回,看上去成色還是很新,鬚髮間也似乎是特意收拾了一番。一進來,柳世榮便徑直在主座交椅上落座,神情非常莊重,讓底下的子媲們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柳章氏坐在他右手邊的座位上,欣喜的道:「好了,好了,新媳婦給公爹敬茶。」這個時刻她可是等了足有二十多年。   文定偕同著任雅楠跪在二老的膝前,雙手奉上任雅楠剛剛沏好的新茶,嘴裡還說道:「叔父,娘,請用茶。」   「公公,婆婆,請喝茶。」任雅楠亦道。   柳世榮依舊是面帶嚴肅,像征性的飲上一口,柳章氏則是眉開目笑的接過,一口氣便將杯中的茶水飲了足有三四分,再喜孜孜的由身邊掏出兩封紅包,分別遞到他們手裡,然後祝福道:「祝你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說著又忙給左手邊的老伴打眼色。   柳世榮不理自己女人的催促,慢條斯理的拐了拐鬍鬚,將準備好的紅包一一交至他們手上,又說道:「從今往後,你們二人便是兩口子了,要做到相敬如賓,遇事須得多多謙讓。文定媳婦,你既是任師弟的女兒,如今又是我兒大毛的新媳,我也不拿你當外人,往後居家過日子,若是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也不會跟你客氣,到時你不要怨怪喲。」   「媳婦省得其中的道理,日後有什麼錯事,請公公、婆婆多多提醒。」在家裡的時侯,任智方便對任雅楠面授機宜,這位公公向來最是講究輩分禮數,來到柳家之後,可得小心伺侯著。   「談。」柳章氏頗有微詞的道:「這新媳婦剛進咱柳家門,一切都還沒適應,你跟孩子說這些個幹嘛,看把孩子嚇的。」   「我在這說話,你插個什麼嘴!正是因為剛來咱們家,所以要把規矩說在前頭。」   柳世榮一個眼神就讓柳章氏緊閉上了嘴巴,不敢攖其鋒芒。跪在底下的任雅楠更是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   一家之主這才滿意的收回自己逼人的目光,轉而投向還跪在地上的文定,道:「還有你,從昨日起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往後在外面更要加倍努力,凡事要多想想家裡人,斷不可學外面那些烏七八槽的東西。」   文定也是誠惶誠恐的應道:「孩兒明白。」   「好了,都起來吧!」柳世榮發話之後,文定與任雅楠方才敢立起身來。   接著任雅楠又向文定的三個弟弟一一敬茶,當然就用不著跪著了,一切完結之後才算是禮畢。   柳家人這才圍坐於飯桌周圍,享用這新媳婦做的第一頓早飯。鄉間人家不似城鎮百姓,一般沒有三餐之說,清晨先要出門耕種放牛,辰時左右方才回屋吃早飯,然後再出門,一直挺到日落時分,等外面忙完之後,再回來吃晚飯。個別大戶人家才會在夜間開上一頓夜宵,也不能與正餐相比。   貧苦人家的夜宵偶爾也是會有的,那得是農忙時節,需要重體力幹活時才行。而且也只是家裡的男人們才有,女人家是不會有此殊榮的。   食不言,寢不語,別看在酒桌上柳世榮話不少,可在只有自家的飯桌上,對祖宗傳下的規矩卻是堅守不渝,在飯桌上唱歌哼曲更是大不敬之罪。為此道定小時侯沒少挨打,可這小子就是忘性比記性大,老是撞在了刀口上,倒是叫其他的哥哥們很長了記性。   一飯無話,飯後老二柳以定便扛著鋤頭,牽著大黃牛往自家的田地裡去了。以前家裡的幾畝地全憑他一個人便足夠應付了,後來田地多了,他一個人便感到有些吃力,讓老三幫忙吧又怕荒廢了他的課業,總不能讓二老來吧!   文定知曉了以後,叫人捎回了銀子,讓老二選了一頭上好的黃牛。自從有了她來幫手後,這些田里的活都不成問題了,非但是如此,以定還時常幫那些有困難的鄉里鄉親幹些活,在這附近的灣子裡成了人見人喜的好後生,這也讓沒什麼長處的柳以定很是自豪,這頭牛也成了他形影不離的夥伴。   文定如今在家是百無聊賴,一邁出房門就會碰上那位陌生的妻子,然而即便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也不能倖免。早飯過後沒多久,柳章氏就不讓新媳婦再四處收拾了,硬是把她推進了房裡,一時間二人又是十分尷尬。   不得已,文定只好出門去拜會那些親友,借此來躲避這令人窒息的場景。   先是去書館拜會了一下柳老夫子,前幾日家裡亂哄哄的,文定也沒心情去探望這位啟蒙夫子。接下來又走訪了幾家親友,他就這麼在鄉間兜轉了一個上午,流連於故鄉熟悉的一草一木之間。   人的記憶有時也是非常奇怪的,文定這幾年出遠門的機會多了,每每走到異鄉,見到那些遠近馳名的山山水水,老是愛跟自己家門前的山水做比較,而且往往還會感覺略顯不如。待到自己再回到家鄉,親眼見到那些真實的山水後,才會發現,原來在自己夢中高大的山峰遠沒有外面那些真正的山峰高大,矮小的山丘只是被自己的思鄉之情所肆意放大了。   直到了中午,文定才向家的方向折返,本來文定還不打算回去的,對著那張陌生的面孔,實在是讓他侷促不安。無奈他這些年在外面,吃午飯早已養成了習慣。鄉間人家不開午飯,文定自也是不好意思叫人特意為自己加餐,只好硬著頭皮回家來看看有什麼可以果腹的。   這還不能叫叔父知曉,不然又得數落自己在外面養成了壞毛病,只能在私下求求娘親,讓她老人家偷著給自己做些吃食,往常回來的時侯皆是如此。   文定小心翼翼的進了大門,還沒等看清楚院裡的情形,就聽見道定大聲的喊道:「大哥,你到哪去了呀!害的我是一陣好找。」   這個冒失的么弟,讓文定在門口站了老半天的心血化為烏有,沒好氣的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去跟那些朋友們聚聚,沒事找我做甚?」害的他又不知要費多少周折,才能瞞過叔父吃上午飯。   「哥,漢口來人了,是找你的。」   「是嗎?」這個時侯來人,一定得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了。文定道:「人呢?領我去看看。」   「朝奉,我可是把您等回來了。」沒等道定出聲,堂屋裡便有人伴著聲音走了出來。   文定定睛一看,乃是鋪子裡的夥計李強,他乃是漢口新鋪子開張之後才招進來的夥計。還記得文定初到分鋪的當日,他與那個叫阮三的夥計還曾與文定有過一次不太愉快的經歷。   若說起來,那件事全是阮三的過錯,可卻將他也給牽扯了進來,好在後來文定並沒有計較這件事情。自那次不愉快的初次見面之後,雖然有了文定的保證,可李強心裡一直還是存有一份擔心,後來的日子裡,文定真的如他所說一視同仁,沒有絲毫針對他們的意思。   是以李強對文定是尤為感佩,這四、五年來李強做事是兢兢業業,再加上他本是漢口人氏,對漢口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在文定手底下做事,很給了文定一些幫助,所以今年經幾人商議,將李強升為了分鋪的三掌櫃。   李強私下認為,這是文定有意在栽培自己,心中對他的感激之情便愈濃,每每見到這個比自己的歲數還要小上幾輪寒暑的文定,都是用敬語稱呼。一開始,倒還真是讓文定很有些不能適應,好幾次特意暗示他不必如此拘禮,然而李強依舊是堅持如故,久而久之文定也就隨他了。   誰知這樣一來,鋪子裡的同仁們也隨之拘禮起來。雖然職位是晉陞了,可鋪子裡原本還可以說上幾句的朋友卻也越來越稀少了,為此文定還頗有一番觸動。沒有了那些冷嘲熱諷固然是好,可被包圍在盲目恭維之中的滋味,也不是那麼好受。   今日在自己的家裡,當著父母親人之面,聽到這樣的稱呼,文定心中的不安尤為強烈,趕忙掩飾難堪的說道:「李掌櫃,你怎麼來了,難道是鋪子裡有何事發生不成?」   李強恭敬的道:「東家聽聞您大婚,便讓我代表他以及鋪子裡所有的夥計、掌櫃前來表示恭賀,眾人湊起來的賀僅方纔已經交給太爺了。」   「怎好意思驚動諸位呢!」這件事文定本就不願意讓人知曉,現在可好,只怕是漢口那邊的風聲已經不脛而走了。文定那些個心頭的想法,自然是不能對人述說,又自責的道:「還麻煩李掌櫃親自跑來一趟,是不是東家另有什麼吩咐嗎?」   「這叫我如何好說呢?」李強面有難色的道:「柳朝奉新婚燕爾,買賣上的事本來是不該讓您操心的,奈何這是東家的吩咐,小的也是遵命行事。」   原來李強一路上都是心緒不寧,怕文定怪責他不該這個時侯來打攪,殊不知此刻看見了他,文定心中感激還來不及呢!只是文定內心雖萬分驚喜,面子上還是不能表露,問道:「東家究竟是有何吩咐,李掌櫃但說無妨。」   「具體的事也沒跟小的說,只要我給您捎帶個話,若是這邊的婚事忙完之後,請朝奉盡快回鋪子去,說是有要事。」   多的話,自然也不會對他這個剛剛晉陞的三掌櫃說。須知道文定原來在廟山當三掌櫃的時侯,也就是撥撥算盤,督促夥計們不要偷懶,那些要緊的事情,都是來到漢口分鋪之後才漸漸涉足的。   這樣一來,正合了文定的心意,文定雖然盡力掩飾,可臉上的春色還是不由自主的顯露了出來,恨不得立即轉身邁步,便離開這個充滿壓抑的家。只是在此之前尚需要將家裡的諸事交代一下,道:「李掌櫃裡面請,這一路趕過來,一定是還沒用午餐吧!待我陪你用過了之後,我們再一同起程。」如此一來連自己午餐的藉口也找到了,文定心裡簡直樂開了話,這李強來的當真太是時侯了。   進到堂屋之後,文定的叔父柳世榮,娘親柳章氏都赫然在列,那位新婦大約是怕見生人,已經遴入新房之中。文定又向二老引薦一番,其實也不必他介紹,在文定回來之前,李強便拜見過二老,自是心中有底。   只是對於文定即刻便要返回漢口,柳章氏略有微詞,道:「昨日剛剛完婚,哪裡就有今日便要辭家上工的道理?怎麼著也要歇上個三五日的吧!」   「確實不該,確實不該。」李強連連自責,他初從東家那接過這件差使,便感到有些為難,只是拿著人家的工錢,又怎敢對他的決定說三道四呢!只好硬著頭皮前來。   文定生怕這件事被娘親打破,趕緊說道:「若不是十分緊要之事,東家必也不會如此,孩兒特來請示叔父、娘如何是好?」   柳章氏還要說些什麼,卻被柳世榮搶白道:「男人們在外面辛苦操勞,豈是你這婦道人家能夠明白的道理?如果任何時侯都首先想著家裡那些瑣碎的破事,一點出息都沒有,那還算個什麼大丈夫?怎麼在這世上為人?」   柳章氏聽得是啞口無言。   接著,柳世榮就朝文定說道:「這些年來,你那東家十分器重於你,家裡的一切也皆是東家的賞賜,連你的婚事也惦記著,對你可說是仁至義盡。你若不好好為人家做事來報答這番恩情,便不是我柳家的子孫,且不可只顧那些兒女情長,因私忘公。」   「兒子明白。」東家與師傅對他的恩情,文定即使肝腦塗地,也決計是報答不完的。又向母親求道:「娘,這李掌櫃不辭辛苦,大老遠的來了,還請您老人家去廚房裡看看有什麼吃食沒有,總要留人家吃頓午飯,吃完之後我們也好趕路。」   「嗯。」柳章氏自然是滿口答應,轉身就往廚下走去。   李強一聽是老夫人下廚,怎好意思收受,趕忙起身客氣道:「不必了,不必勞煩老夫人了,來的路上我已經是用過了。」   「談,這麼大老遠的來到我們這裡,豈能有連餐飯也不吃便回去的道理?這若是讓人知道了,還會怪責我們柳家沒盡到待客的禮數。」柳世榮催促著自己的女人去廚下備些好酒好菜,他要陪客人喝上幾盅。「   顛簸了一個上午,李強腹中也是飢腸轆轆,客氣了幾下後,也就沒再堅持,與文定的叔父攀談起來。這李強打小生長在漢口,對那裡的變遷極為熟悉,在這點上,文定他們這些後來之人怎麼也比不了。可巧柳世榮在十年以前,自己人生最為忙碌,最為自豪的那一段光陰也是在漢口度過的,對當時那些舊的街坊,舊的見聞也是十分有印象。   兩個人在這些舊事上倒是挺談的來,這裡面連文定也插不上嘴,只好去廚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家裡來了客人,新媳婦自然不能讓婆婆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當文定來到廚下之時,任雅楠已經在裡面忙活好一會了,邊做還邊和婆婆兩個有說有笑的,婆媳二人的關係倒是十分融洽。   然而自文定進來之後,這廚房裡原本和諧的氣氛就陡然直下,任雅楠藉故道:「婆婆我先出去淘米,完了再來幫您。」   「行,記得把旁邊的蘿蔔、青辣椒也洗了,一會兒好做菜。」在柳章氏的眼中,任雅楠這種迴避不過是新婦人的羞澀,沒想到這裡面還有許多她並不知曉的內情。   任雅楠依言行事,錯過文定時一臉的漠然,文定也是讓過一旁,生恐有所沾染似的。這昨日方才拜過堂的二位新人之間,不但是不曾說過一句話,就連一個交流的眼神也不曾有過,皆把對方當作是洪水猛獸一般,惟恐之不及。   直到任雅楠的身影走了老遠之後,文定才湊到娘親身旁,柔聲道:「娘,有什麼事孩兒可以幫您的?」   「娘這沒什麼要幫手的,可你媳婦那怎麼辦?」柳章氏怨責的道:「昨日才完婚,今日便要上路,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婦道人家如何是好呀!」自己男人那肯定是不會理會,這些牢騷柳章氏也只好衝著自己兒子發發。   然而從昨日到今日,文定雖然沒與那任雅楠有過交談,不過卻也將一切看在眼裡,對她初步有了一定的認識,知道她對這樁父母敲定的婚事,其實心裡也跟自己一樣厭惡,不然不會如此冷漠。文定自忖道自己待在家裡,勢必兩人就要獨處一室,若是自己早些離開,對她,對自己而言,都將是一件好事。   文定從懷裡掏出自己早已帶回來的那些銀票,遞給母親,謊稱道:「娘,這是東家托外面的李掌櫃帶給我的銀票,您收好了。」   「這麼些呀!李掌櫃不是將你們東家送的賀儀都交給你爹了嗎?」   「那是他們湊的賀儀,這些是孩兒平日存在櫃上的。回來時走的匆忙,也沒顧上支取,東家知道家裡辦事要花不少銀子,所以特意讓李掌櫃給孩兒帶過來的。」   在文定這番合乎情理的解釋之後,柳章氏才不疑有他,然而又怪責道:「誒,你這傻孩子,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怎能將自己賺來的銀子都交給娘的呢!該給你媳婦幫你保管起來才是呀!」說著又將銀票推還給文定。   那文定如何會答應,堅絕不肯,道:「她一個未滿十八的女子,不愁吃不愁穿的,要錢做甚,還是放在娘的手裡好了。」   「傻孩子,這女人家如何就沒有花消了?」這個孩子跟他老子一樣,半點女兒家的心思也不懂,柳章氏沒好氣的道:「這頭上戴的,臉上抹的,身上穿的,哪一樣不用花錢呀!你媳婦又不跟娘似的已經是老太婆了,女兒家的花樣怎麼也要來點呀!打扮好看了,你這做相公的臉上不是也有光彩嗎?」   任雅楠打扮不打扮,關他什麼事,文定心中很是不以為然,然而又不得不應付自己的娘親道:「這些事,娘您就看著辦吧!也不必太照顧她,三位弟弟還沒娶親,家裡的銀子也不能白白浪費了。」   「這個娘難道還沒你清楚不成?」柳章氏在文定大婚的當晚,便開始盤算著下面該輪到給哪個兒子張羅著辦事了。   文定又跟母親扯了一會閒篇,便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午飯用過之後,文定偕同著李強,還有么弟道定便要告別家人,踏上回歸漢口的馬車了。臨別之前,柳章氏非要文定與任雅楠說上兩句貼己話。無奈之下,二人只好臉對著臉站立著,如此接近的距離,心上的感覺卻是十分遙遠,讓二人很是尷尬。   然而當著父母的面,文定一句話也不說,自然是會讓人瞧出端倪來,進而還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文定憋了半天,只是交代道:「在家裡,幫我孝敬父母,照顧弟弟們。」   任雅楠喃喃的應了聲:「嗯。」   文定說著便頭也不回的登上了馬車,招呼著車伕揚鞭起程。   柳章氏還笑著對家裡人說道:「這孩子,和自己媳婦說話,還吞吞吐吐不好意思。」   老二以定自以為瞭解的笑道:「大哥那是看著我們這麼多人在場,不好和新嫂子說悄悄話,怕我們笑話他。」一時讓柳世榮一家皆笑了起來。   殊不知,雖然他們在漢口就曾碰過面,但僅僅只是點了點頭,寒暄過一句話。如今這句乃是他們行大禮以來的頭一次,而且任雅楠還只是虛應了一聲而已。這段坎坷的婚姻,正如二人的心情一樣,束縛著他,同樣的也在煎熬著她。 下期預告   在東家的指派之下,文定來到了仰慕已久的揚州府,不但領略了揚州商人富甲天下又揮霍無度的富貴生活,還無奈的被摻和進了徽商與西商之間的爭鬥,雖完成了使命,也開罪了整個的西商。   文定同時也結識了一位才識淵博的翰林官員嚴惟中,引為知己好友。   在經過了幾年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之後,一場巨變正在等待著文定。 第十二集 第一章 汪府天工   周敬王三十四年,吳王夫差欲北上伐齊,爭霸中原,開邢溝通江淮水道,於蜀岡古邢邑之地築起一座城池,名曰邢城。   大秦併吞六國,一統九州之地,廣置天下郡縣,邢城便改設為廣陵縣。歷朝歷代以來,又曾更名為陵郡、廣陵縣、南充州、東廣州、吳州,隋開皇九年始稱為揚州。   幾度輪迴,自隋之後,江都郡、邢州、廣陵郡、江都府、淮海府、維揚府等名稱,也曾交替浮沉於史書的記載之中,直到元至正二十六年,方才恢復揚州府之名,沿用至今。   揚州府轄內有三州七縣,西面與南京比鄰,距其二百二十里之遙;南面臨長江,與鎮江府惟有一江之隔;東面乃與泰州府接壤;北面接淮陰府與鹽城府。   唐人陳子龍曾著「揚州」道:「淮海名都極望遙,江南隱見隔南朝。青山半映瓜洲樹,芳草斜連揚子橋。隋苑樓台迷曉霧,吳宮花月送春潮。沐河儘是新栽柳,依舊東風恨未消。」   揚州盛景天下聞名,追溯其因由則是得益於二物,其中之一便是隋朝開通的京杭大運河。   若說起隋場帝其人,當真可算是古今天下第一荒淫之君主,兼又奢侈無度,急功好利,殘酷猜忌。暴君昏君該有的、應有的所有特徵,在他身上無一不得以體現。   遠征高麗,賦役繁苛,廣徵天下絕色,這等暴政不必盡敘。為了一睹江南之美景,又不影響自己的享樂,乃召集天下工匠,修建了從東都洛陽,一直到當時的江都,亦就是如今的揚州府,全長兩千多里的人工運河。   沿途還建有行宮四十餘座,以便他遊玩之時亦能享受奢侈無度的宮廷生活。   雖說這位曠古絕今的敗家君主,生生將一個原本十分穩固的王朝拖向了滅亡,可他留下的這條大運河,卻在後世發揮了深遠的影響。   乃至於時人甚至揣測,他建此運河的原因,原本就是為了緩解南北朝以來江南江北嚴重對立的局面。   不論是有心為之,又或是無心插柳,這都不過是後世之人茶餘飯後的揣測而已。總而言之,由此之後揚州逐步成為水路樞紐,成為東南繁華都會和重要港埠,進而富甲天下,聲名遠播神州內外。滿身污濁的隋場帝總算是為揚州百姓們做下一件千古益事。   僅此運河一樣,尚不足以使揚州府有今日之盛,而另一樣便是鹽。   不論是落戶於泰州的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還是分佈在鹽城、淮南、泰州的二十幾處鹽場,皆是安紮在揚州府比鄰的州府境內。   揚州府雖說本身並不盛產食鹽,可是能將鹽與水運這兩樣和諧搭配起來的,在這附近的州府之中,除了揚州之外實不做他想,是以揚州府也就漸漸成為了兩淮鹽場的集散之地。再加上揚州城的富麗繁華,軟紅十丈,本身就吸引著那些貪慕享樂的富商們,是以兩淮鹽商大多駐紮於此,以揚州作為他們行銷九州的第一站。   上回說到文定於萬般無奈之下,接受了父母家人的安排,娶了那位任世叔的女兒為妻。這樁婚事不但讓文定倍受煎熬,也讓那任雅楠悲痛萬分,大婚的第二日兩人便是冷漠開場,誰也不願搭理對方,夫妻間的氣氛相當尷尬。   幸得漢口分店的三掌櫃李強為文定帶來了東家的口信,鋪子裡有事讓他立即趕回去,文定這才得以脫離那氣悶的家。   待他回到漢口鎮之後,知曉了他婚事的掌櫃夥計們還紛紛向他恭賀,真是叫文定心中叫苦不迭。   不敢怠慢,文定拜見了東家,這才得知東家為自己安排了一次遠行,目的地就是揚州,且十分的緊急。若不是如此,章傳福也犯不著差人去打攪新婚中的文定,對此他還感到十分歉意,許諾待文定從揚州回來之後,定然讓他好生歇息一段日子。   只是東家哪裡知道,文定感激他還來不及呢!如何會心生不平?不曾拖延些許工夫,待東家將此行肩負的幾件差事交代仔細後,文定便連夜收拾行裝,隔日便登上了下揚州的航船。隨行的不但有自家的兩個夥計,還有豐恆鹽行的沈老闆。   此行的幾件差使中,頂重要的一件便是與這沈老闆有關,若不是沈老闆一定要讓文定去一趟,還沒有這揚州之行。至於究竟是何等要事須得用上文定,後情自有解說,此處說來未免累贅,容後再詳加表述。   北人車馬,南人舟楫,這似乎是天性使然,又或是說一方水土,養活了一方之人的生活習性,若是讓那些北方粗獷的漢子,在起伏不定的舟船之上挨過十數日,那腹中的動靜必然也跟翻江倒海似的;若是讓文定他們在顛簸的車馬上趕路,準保也是要脫去好幾層皮。   上千里的路程,好在有長江這條黃金般的水道可以直通維揚城郭之下,文定他們大可不必奔波受苦,只須安安穩穩的坐在客船之內,一邊欣賞著沿岸的山水風光,一邊靜等揚州的臨近。   走水路比起在陸地上趕路不但要方便舒適的多,還可以讓遊子保有閒暇的心情與充裕的時光。   那沈立行沈老闆也是一位頗有家學淵源的儒雅之人,一路上,文定與沈立行時常促膝交談,品詩賞詞,倒也十分雅致。   徽州之地,於南宋之時曾出過一位儒學大家—新安朱熹,乃是繼先秦諸賢之後,又一位對後世之人影響深遠的大儒,而朱子之學也成為徽州後世子孫世代相傳的至理祖訓。   但凡是六經傳注,沒有經過朱熹論定認可者,父兄長輩或館師是決計不予傳授,子弟們亦不能習研,可見徽州子弟對朱喜的尊崇。   而徽州商人更是看重朱子之學,向來將其奉為無上準則,不但是生活上,就是經商之時也是如此。在這十幾日的水程中,文定由沈立行那裡受益良多。   一路閒暇,一路暢談,終於到了揚州的碼頭。   寬闊的河面之上帆影蔽天,舟楫穿梭,繁忙的景象與漢口鎮碼頭極其相似,不過文定知道二者的不同。漢口鎮由形成到擴展,全是出自商人百姓之手,所以漢口碼頭更多的只是為商民所利用,即便是如今那般興盛,朝廷上連縣衙也不曾設置一處,依舊是隸屬於一水之隔的漢陽縣。   而揚州則不同,近兩千年的古城,自古便是府衙之所在,附近的州縣具是在其治下。再加上又有了這條貫穿南北的運河,自從它建成之初,便在歷代朝廷之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那些北上的船隻,正是源源不斷的為京醬之地輸送著南方的糧食物資。是以揚州之地,歷來也是為朝廷所看重,在這方面而言,漢口與之相比,可說是一為天上,一為地下。   文定在沈立行沈老闆的陪同之下,步下舟船,登上了心中那仰慕已久的揚州城。   同行的二人,心情卻是兩般。   文定這廂對揚州的認識,向來只是存在於畫卷、詩詞之中,多的是美妙的憧憬,少的是切實的認知;沈立行則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本就是揚州附近人氏,從小又是在揚州府生長,對維揚的熟悉堪比故鄉新安。   這些年來,沈立行在外奔波,來去匆匆,多少次午夜夢迴,也曾回到過這揚州,如今站在碼頭上左顧右盼,感覺特別的真切。禁不住心底的激動,默默念道:揚州,久違了。   一踏上碼頭,沈立行就按撩不住自己心中的興奮,頻頻向文定介紹道:「文定,你看,這就是我們揚州出名的東郭碼頭。如何?此刻知道我與你所言不虛吧!比起漢口鎮的碼頭來,揚州碼頭更添幾分氣勢。」   「確實不凡。」文定發自內心的讚歎起來。   碼頭之上,早已有數人迎了上來,其中一位年紀約有三十好幾,一馬當先恭敬的道:「表老爺,可看見您了,小的們已經守侯多時了。」   見到了來人,沈立行顯得也是十分親切,笑道:「林松,是你家老爺讓你們來接我的嗎?」   「正是,正是。」林松答道:「老爺收到您的來信,算準您是這兩日回來,特意命小的們在碼頭守侯,果然就讓老爺說准了。」   說到自家的老爺,林松臉上是佈滿了崇敬,那股自豪之情,讓旁人一望便能瞭然於心。   沈立行轉過頭向文定笑道:「我這個表兄就是這樣,任何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讓人無可挑剔。」接著又為他們介紹道:「林松,這位就是我從漢口鎮特意請來的源生當柳朝奉。」   「竟會有如此年輕的朝奉。」林松頗有些驚奇的道:「老爺交代還會有一位朝奉與您一同回來之時,小的還以為來的將是一位老先生,萬萬沒想到,看起來比起小的還要年輕十來歲。」   「林松,記得要給我好生招呼柳朝奉,別看柳朝奉年輕,卻有著一肚子的本事,還是劉選福老先生的弟子呢!」初次與文定見面之時,沈立行腦中閃過的念頭也是與林松眼下大致無二,對文定如今的成就感到不可思議。後來接觸的多了,也就慢慢試出文定的深淺了。   「這個自然是小的分內之事,日後要多向柳朝奉討教討教。」   「豈敢,豈敢。」文定忙道:「沈老闆過譽了。」彼此間寒暄了幾句。   「表老爺、柳朝奉這邊請。」彼此算是介紹了一遍之後,林松將他們引到碼頭上,那兒早已有兩頂轎子備著。   東家在出發之前便有交代,此行一切事宜皆聽從沈老闆安排,文定也就客隨主便,不曾推辭。   文定禁不住心中那份好奇,轎子一上路便掀起轎簾,向外面的街景望去。揚州的繁華簡直讓人目不暇接,有的是各色各樣的店舖,有的是形形色色的路人。鳳台沙苑林立,舟橋流水交縱其間,如此美輪美奧的城市,文定感覺自己當真是到了人間聖境。   記不清穿梭過了多少的街巷,依稀中文定只覺得,初時見到的多是熱鬧的街景,雅致的酒肆茶樓,沿街嬉鬧的童子,描眉畫眼,傅粉施朱結伴出遊的俊俏女子,三兩同行,侃侃而談的書生。到後來,從轎簾處見到的景物,漸漸地由熱鬧換成了恬靜,五花八門,參差錯落的鋪面換成了一座座莊嚴的宅門,嬉笑放縱的遊人也換成了一個個表情謹慎的家丁僕人,轎子終於停在一座高大的府門之前。   文定暗念道這定是揚州富商們雲集之地,下轎後,文定抬頭望去,宅子的匾額上寫著「汪府」二字。無須通報,文定隨著沈老闆緩緩的步入府中,林松則先一步進去回報於他家主子。   穿過了長廊、假山、荷花池、小橋、竹林,來到會客廳。從步入汪園之始,文定便感到極大的震撼,一路過來所見到的景物,讓他是心醉魂迷,禁不住著意放慢腳下的步伐,生恐錯過這宅院裡的景色。   早在漢口之時,文定便常聽人說起蘇杭、揚州一帶的園林冠於天下,來此之前,心裡預先已有了一定的準備,可到底還是被眼前的景物震住了。   曲折幽深,引人入勝,跌宕多姿的疊石,看似隨意的幾株青竹,其實又使得園林之中平添雅致。一些石塊平落於水中,形成線,又或是排成道,使人能爆步而行,聽沈立行言道,這種石橋喚作「汀步橋」,取其點其步石之意。   似橋非橋,似石非石,既有渡橋之意境,又無架橋之固形,既有人工的巧作,更有歸於自然的滋味,讓文定如何能不為之折服。   這庭院家宅之地竟可以建成如斯光景,主人家婉約細膩之情致可見一斑。   待到文定他們來到會客斤之時,林松已守侯在一旁,說道:「表老爺,我們老爺方才在書房練字,囑咐讓您稍侯一會,待他淨手之後便出來見客。」   「嗯,知道了。」沈立行在汪家算得上半個主人,招呼文定道:「文定坐呀!」林松則指使著下人們奉茶。   不消半盞茶的工夫,由後宅步進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著棕色錦繡長袍,一臉肅然之色,眉宇間充斥著一股不怒而威的魄力,讓斤裡的諸人不自覺的受制於他的目光之下。不用細研,文定便能肯定此人一定是那位天下第一鹽商汪元海。眾人皆安靜的一言不發,就連沈老闆這個表弟也是如此。   「立行,幾時到的?」逕直入坐主位後,汪元海平淡的望了客座上的表弟一眼。   一向善談的沈老闆在汪元海面前則完全是另一番情形,謹小慎微的答道:「多蒙表兄關已,剛剛下船。   「哦,漢口那邊的事都處理妥善了吧?」   「多虧表兄費心,已經無礙了。」說的輕鬆,可沈老闆額頭上已經有微微的汗漬溢了出來。   汪元海望了望與沈老闆同來的文定,原本平淡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悅,緩緩地質問道:「我讓人帶去的信,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收到了。」沈立行料知表兄見到文定後必有此疑問,解釋道:「表兄信上囑咐之事,我不敢大意,只是奈何那劉選福老朝奉已經退居閒園,不肯再出山。」說著一指文定,向他介紹道:「這位柳朝奉乃是劉選福朝奉嫡傳弟子,深得老朝奉真傳,也是如今源生當鋪的當家朝奉,小弟費了好些口舌才向章老闆借了過來。文定,這位就是汪大老闆,也是在下的表兄。」   文定拱手敬道:「見過汪老闆。」   汪元海打量了年輕的文定一眼,向文定質疑的問道:「柳朝奉是吧!別怪我說話不客氣,你今年貴庚?」   他言下之意就是懷疑文定的能力,這些年來,類似眼前的情景,文定也經歷不止一兩次了。只聽他不卑不亢的回道:「不敢言貴,小可生於辛亥年間,到今年是二十有一。」   「二十一歲?」汪元海暖昧的輕笑了笑,然後向站立一旁的林松吩咐道:「林松,帶這位柳朝奉下去安頓。」   「是。」林松來到文定面前,說道:「柳朝奉,請隨在下來。」   時至今日,文定自信可以勝任鑒別古物的差使,可如果事主不信服自己,縱然如何爭辯也不過是枉然。既然連送客的姿態也已經做出來了,文定也不扭捏退疑,起身向堂上二位匆匆作別,便要轉身離去。   這下可把沈立行給急壞了,自己費了好大波折才說通章傳福將文定借來兩個月,光是在舟船之上就待了十數日,若是初一見面就讓文定下不了台,不但是對文定說不過去,就是自己的面子也掛不住呀!   沈立行趕緊起身拽住文定的手臂,道:「別忙,別忙。」扭過頭向汪元海道:「表兄,這柳朝奉年紀雖輕,在古董鑒定上的功力卻深得劉老先生的真傳。若然不是如此,又怎會以弱冠之年,便主持了那享有百年聲譽的源生當鋪呢!如今柳朝奉不但是在漢口鎮聲名赫赫,就是整個荊楚之地也是廣有流傳。」   這些話顯然還不足以打動汪元海,其神情依舊是將信將疑。   不得已,沈立行又引證道:「別人如何看如何說,表兄或許還會有疑慮,可那燕記船行燕老闆的底細,你向來是清楚不過的了。就連他老兄對柳朝奉一貫也是推崇倍至,這總能打消你心中的顧慮了吧!」   沈立行提到燕行舟燕老闆之後,真的讓汪某人心中認真了起來。旁的人如何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燕行舟與他幾十年的交情,彼此間的為人性情都是極為相熟的,知曉其極為厭惡違心之言,也犯不著為了一個無甚背景的年輕人而勉強自己。   汪元海慎重其事的向文定詢問道:「恕我直言,瞧你年紀輕輕,如何就能比得過那些個久於歷練的行家裡手呢?」   這汪老闆當真是一點忌諱也不講,文定淡淡一笑道:「鑒別古物乃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小可豈敢貿然自誇,也未曾有說自己比得過同行之人,更別說那些個前輩了。」   不顧沈立行不住的給自己打眼色,文定依然故我的謙恭。不能因為要博取他人的信任,就不切實際的誇誇其談,這種事他是決計也做不出來。   沈立行暗道一聲不好,看來這件事要砸了。   然而那汪某人卻不這麼想,反倒是首次饒有興趣,上上下下的觀察了文定一會兒,又問道:「那你又是如何覺得自己能夠勝任其責呢?」   「古物的鑒定,除了要有精湛的眼力,深厚的功底之外,緊要的便是要博物洽聞,觀察細微之處、釐毫之間的破綻。須知鑒別者與仿造者,二者之間存有一種博弈干係,由盛唐之後,造偽人之行列愈廣,分工愈細緻,工藝日漸純熟,其針對者便是舊日所奉行之識別技巧,是以單單依照舊日識別之技,早已不能分辨出其中真偽。」   造偽人與識別人之間,就好像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似的。你方創出新技藝,我方便要尋出新破綻,然後我方再去彌補,在你來我往的博弈間,促進了各自行業的精進,非是如此,彼此也難以保全其飯碗。   汪某人此刻聽出了些許的滋味,又接著道:「你且來說說當今若是要辨識書畫之物,須得要經過哪幾道工序,又如何才能分辨得出真偽來?」   「首先是書畫朝代的社會氣息,與書畫者本身的風格,這亦是最難偽造的。後人所做贗品多少都會自帶其筆風,以及後世社會細微的影響,常常連自己也不曾察覺到。且作畫者依照年歲階段的不同,筆風也會有較大變化,仿人一時之筆便已是艱難,若是仿不同階段之筆風,又不至於前後顛倒,則是難上加難。若是這些都可以做到天衣無縫,那仿作者亦可算是一位大家,自不屑於臨摹他人。」   學畫習字之人,皆是由臨摹入手,最先臨摹的便是自己的授業之師,再是古人的名著佳作,打下紮實的功底之後,方才開始自己的創新之路。許多誤入歧途之輩則是從臨摹到仿作,進而到偽作。   「接下來呢?」作為徽商翹首的汪元海,對書畫一道興致也是十分高。   「再則便是旁證,從印章、題跋、著錄、別字,到年月、避諱、款識,一樣樣都得仔細辨認,這些細微之處,常常就是造偽者疏忽的地方。」   一旁沈立行插嘴問道:「紙張與墨漬,難道不是衡量的標準之一嗎?」別人也曾向他說起過字畫方面的種種,對於不同的紙張與墨漬,從小習書的他自然是相當有印象。   「紙張與墨漬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文定慢慢辯說道:「只是太過明顯,仿作者若是連這些也不曾考慮進去,只能說明其人手法生疏,水平有限的緊。如今仿作者大多數人成群,一攻畫工,一攻印章,一攻詩文,分工極細,所用絹本、紙本皆是由同時期的廉作上裁剪下來,硯台也是舊時之物,是以我們後人看來,自是沒有破綻。」   在場諸人暗自驚心,這些造偽之人,果真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其實文定不過只是為他們揭示一二罷了,那些偽作之人的伎倆遠不止如此。例如還有一班人將古時無甚名氣的廉畫買來,往往將原款去掉,而改成同時期的新款。   唐、宋、元許多名家落款甚小,且字數皆不多,有的還題寫在極邊緣之處。作偽者往往要斟酌其情形,可裁去的則裁去,可挖去的則挖除,然後再補題款字。其裁剪近似,都不會露出偽制的痕跡。又因為舊書畫年代甚是久遠,通常情況下對其殘缺部分填補均屬正常,無人會以此類情形來判別古書畫的真偽。   這樣一來,原本極是價廉之畫便價值倍增,甚至於連增數十倍、上百倍。   汪元海沉吟了一陣,似乎還在考慮之中,忽然目光一亮,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林松……」   「老爺,有何吩咐?」   「去書房,將我右邊架子上的那卷畫軸拿來,讓我們當場試試柳朝奉的功力如何。」   「是。」 第二章 鹽商考驗   不消半壺茶的工夫,林松便手捧著畫卷,打內堂走了出來,恭敬的將畫卷安放在客廳那張花櫥木一腿三牙羅鍋帳方桌之上。   林松退開之後,汪老闆微微擺出一個請的手勢。這個時侯,文定自也是不會推辭,也容不得他推辭。文定徑直走到方桌之前,緩緩將畫卷展開。此乃是一幅絹本墨筆畫,昏黃的卷面,初入眼簾的便是高絕的山岡,林立的礬頭,往下則是一條綿長的山脈,輪廓平緩,山脈樹木之間還隱有幾處煙霧做點綴。   由畫的左下角起,隱有一條曲折的小徑向右延展,到右下角時,又再回轉向左,然後再曲折,若隱若現沒入樹叢之中,不禁使人暗自揣度,這條小徑必然是延展到迷濛的遠山之中去了。整幅畫卷瀰漫著煙嵐之氣,高曠潤遠,秀潤而又蒼茫。   見到這種礬頭林立,披麻被寫山的作畫手法,文定已然可以認定是源於五代南唐的董源之後,他與徒弟巨然和尚合稱為「董巨」,乃是南方山水畫派之祖。   果然,署名處有「僧巨然」的字樣,除此之外,幅上還有「宣和殿寶」之印,以及幾方私印,具是歷代名士所獨有的,看上去這幅畫的可信度十分之高,具備了巨然和尚年輕時的幾處特徵。特別是那宣和殿寶的印記,乃是宋徽宗的印章,打宋宮裡流傳出來的東西,價值又要翻幾翻。   只不過若是如此簡單,那汪老闆又何來考驗自己一說呢?文定料想事情必不是那麼容易。方才汪元海的一番輕視之言,雖然文定不曾反駁,但到底還是在他心中留下一絲不快,也憋著一股子勁,若是自己就這麼認輸了,豈不是讓他說中了不成?文定暗下較起勁來,非要瞧出端倪來。   從筆風,到印章、題跋、避諱、款識,每一項都認真仔細的查看,不肯放過一絲一毫,時間也就一點一點的流失。   除了文定之外,此時最為牽掛之人便要數沈立行了,他不遠千里的將文定請了過來,一則是要為表兄排憂解難,一則便是要為自己掙回幾分顏面。   前些日子,他在漢口鎮出的那個岔子,讓自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雖然有表兄為他化解了,然而表兄那不過是為了顧全家族的顏面罷了。接連寄來的幾封家書裡,就對自己是再三痛斥,只怕連族裡的其他人也在看自己的笑話了,如果自己再不找到機會重塑威望,那麼他在汪氏家族的地位也就是江河日下,搖搖欲墜了。   是以他一接到汪元海的信箋,就趕忙著去源生當請劉老,然而劉老退居閒園之後百事不問,結果當然也是可想而知。沈老闆轉而又不惜工本的請來文定,為的就是揚眉吐氣,將功折罪。眼前文定的成敗,自然也就牽動著他那顆不安的心。   一直過了足有半個時辰那麼久,文定方才抬起頭來。沈立行趕忙上前問道:「柳掌櫃,結果如何,你可是看準了沒有?」   那汪元海也注視著文定的一舉一動。   文定先不忙答話,而是捧起茶碗飲了幾口,歇了口氣,方才答道:「經在下看來,汪老闆的這幅『層巖叢樹』,只怕還是臨摹之作。」   「哦。」汪元海奇道:「這可是我花費了大價錢買來的佳作,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了?說的讓我信服了則沒事,若是讓我聽出你是胡謅亂編,我可要拿你們鋪子的招牌是問喲!」   「您儘管放心。」若是沒把握,文定怎敢亂說,為他們一一分析道:「這幅層巖叢樹,山徑曲折縈迴,穿過樹林,深入重山之中。畫樹用點葉及針葉法,點、線筆墨間略現拙意,樹幹挺直,與尋常畫卷近景常有數株姿美大樹,或叢樹中有雜木數種有別。」   「山巒略成錐體之狀,有近、中景二層,乃是屬於整幅畫所欲表現之主題所在,遠景僅見縹緲之山頭。林麓間、峰巒上有俗稱『卵石,或『礬頭,之群石。山石以披麻被繪成,除礬頭外,多屬長披麻,筆筆沉著而帶潤澤之意。用墨濃強部分少,而淡處多。山石造型無特意追求雄偉或奇險之體勢,畫中無煙雲之形狀,但筆墨濃淡與景物虛實間饒有煙雲之氣氛。通幅有平淡之意,而無奇絕精巧之趣,確實與巨然和尚的畫風極其相似,可見臨摹之人功底十分深厚,也必定是見過圖樣,方才能如此傳神。」   「既然以上幾點皆能吻合,又怎見得不是真跡,而是臨摹之本呢?」文定的分析讓旁人聽著頭頭是道,他卻又一口咬定是偽作,確實讓人有些不解。   「方纔某所說的是作畫之人的長處,再來說說他的不足。」文定接著道:「因為是偽作,乃是依照原樣所繪製,是故筆墨之間稍現呆滯,不流暢,若是真跡斷然不會有此數漏的。小可還可以斷定,此畫出自蘇州一帶。」   若是說假畫倒還罷了,竟然連出於何處都能揣測出來,沈立行頗為不信的問道:「怎就可以斷定是出自蘇州一帶呢?」   文定淡淡一笑,解釋道:「近些年來,蘇州一帶出了好些靠造假字畫為生之人,多數是有底稿的,且以絹本畫居多,當然其他形式的也有,不過只是少數。在製作過程中採取分工合作的工序,有管線描的,有管上色的,有管題跋的等等,應有盡有。不過因為是模仿別人的,缺乏創造性,筆法也虛弱無力。這類的字畫,我們鋪子也曾收過幾幅,還不算陌生,汪老闆這幅層巖叢樹,算得上其中佳作了。」   「那這宣和殿寶印又如何解說呢?總不能說宋徽宗以及他那一殿的學士們也看走了眼吧。」汪元海指著那方印記質問起來,這顯然是極有說服力的證據。   然而文定卻說道:「若是沒有這方宣和殿寶印,小可還不敢斷定此畫的真偽。」   汪元海不以為然的道:「這印記上的字瘦直挺撥,橫劃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撩如切刀,豎鉤細長,不正是徽宗所創之瘦金體嗎?又有何破綻之處呢?」   雖然對古物他不一定熟悉,不過對於行書字體卻是十分熟識的。   「不錯,此印確是瘦金體的字跡,印泥氣息大致也構得上宋院時所用之物,卻不是宣和殿寶那方用印,在字間留出的間隔上略有出入,而且原印所用的篆文,看上去要顯得古雅許多。」   「有何依據呢?」汪元海可不是那種會輕信於他人之輩,凡事若沒個準確的把握,是不會盲目認同的。   文定淡然一笑,道:「宋徽宗的字畫真跡,雖然小可是無緣得見,可是好在其宣和內府所收集之物卻是不勝枚舉,靖康之難以及後世諸多的戰火,又讓其中的大部分流落民間,本號有幸也曾搜羅到幾份。對於『宣和七璽』,小可也不算陌生。」   文定指著畫捲上的印記之處,惋惜的道:「遺憾的是,這一方乃是偽造之物,恐怕造偽之人並未見過真跡,略有出入也是在情理之中。」   若說起宋徽宗其人,簡直就像是李後主轉世一般,甚至於好事的後人還傳出在其出生之前,宋神宗曾經來到秘書省,觀看過南唐後主李煌之畫像,還在夢中與之相見。這種訛傳之事,可信度有待商榷,不過就宋徽宗與李後主二者的生平遭遇而言,真是有著驚人的相似。   二人皆是才華橫溢,文采風流的謙謙君子,都有著文人所具有的懦弱性情,唯一不同的是一位特長的天分在詩詞歌賦之上,一位則是在書法繪畫上,都為後人開啟了新的天地。若是放在尋常之人身上,二人絕對稱得上曠世奇才,堪比史上任何一位大家。   然而不幸的是,他二人俱是生長於帝王之家,又雙雙接下至尊之位,不但讓自己晚景淒慘,也讓兩個朝廷隨之覆滅。   經過了文定一番詳盡的解釋,在場諸位中,沈立行與林松是徹底的心服口服了,就連一臉嚴峻的汪元海也有一絲鬆動,一直不停的疑問也不再出現了。   文定求證道:「不知在下所說是否屬實?還請汪老闆明示。」   霎時間,廳內的風向一轉,眾人原本投向文定身上的目光,又轉而投向汪元海那兒,其中最為緊張的便要數沈立行,手心都已經冒出汗來,就等著由表兄的嘴裡揭曉謎底了。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汪元海不疾不緩的坐回主位,也跟文定適才舉動一般,端起了手邊的茶碗,作勢抿了一小口,方才平淡的道:「此畫的確是臨摹之本,好些行家看了還直認做是真跡,竟然還有幾個自詡心明眼亮的偏好之人,出到兩至三倍的價錢讓我割愛。看來名列三大朝奉之一的劉朝奉,當真不是徒有虛名,連一個年輕弟子也頗有些真才實學。」   雖然汪元海明著只是在抬舉文定的師傅,不過任誰都聽的出,他這是認可了文定的本事。   「不敢,承蒙汪老闆誇獎。」文定不卑不亢的從容應對。   然而喜上眉梢的沈立行卻沒文定這般沉的住氣,眉開目笑的向表兄道:「怎麼樣,表兄,小弟不曾欺瞞於你吧?文定年歲雖輕,可本事大的很,不然如何能接替劉老朝奉的位子,如今在漢口鎮的當鋪之中,文定可稱得上響噹噹的人物了。」   汪元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沒去接他的話茬,而是徑直對文定說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了,若是事成,不但你們鋪子裡的佣金只多不少,我另外再給你添份車馬費。」   說是車馬費,不過以他汪大老闆的身份,太少自然是拿不出手的。   文定最關心的倒不是車馬費,須知無功不受祿,既然花這麼大的氣力讓他從漢口趕了過來,想必那差事也是相當棘手的。在銀錢面前,他更為珍惜名聲,鋪子的名聲,他個人受挫甚至受辱,那都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不了日後碰到那些尷尬的人與事,繞道而行,可盛名之下的源生當鋪卻不能受挫,對於那珍惜羽翼聲譽的師傅來說,更加不能。   此時文定方才能體會到為盛名所累的處境,小心的探道:「在下一直有個小疑問想請教汪老闆。」   「說吧!」汪元海整暇以待之。   文定放開謹慎,問道:「這趟差事究竟是要在下做些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原本一本正經的汪老闆也是措手不及,詢問的望了表弟一眼。   沈立行連連咳了兩聲,尷尬的解釋道:「整件事我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想由表兄來解釋,一定能讓我們更加清楚明白,一路上就沒向文定解說。」   這個表弟,從來就沒讓自己放心過,汪元海對林松吩咐道:「十幾日的江上顛簸,想必他們已經很累了,你且帶他下去好好安置,在府內府外轉轉。另外那件事也算不得什麼秘密了,就由你去為他細加解釋吧!」   「是。」林松對老爺的吩咐唯命是從,立即便要領著文定出門而去。   文定雖然對汪元海這種傲慢的姿態並不是十分喜愛,不過考慮到他傲人的財富,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有時侯,人越有錢便越是提防周圍的人,生恐別人來算計自己,久而久之就會與人形成隔膜,長此以往,那張刻意擺出來的冷峻面孔,也就替代原來的面孔了在離開之前,沈立行囑咐文定待在廂房裡,等他與表兄談完之後,便領著文定去逛逛揚州城。這位沈老闆平常雖然有些胡鬧,卻比他表兄要好相處的多。   穿過了花圃,越過了長廊,林松領著文定來到了東院的廂房。   這廂房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所準備的,還有一個別緻的小院落。院內種有數株青竹,竹下還有兩個石墩與一方石桌,拙樸的稜角並未經過仔細打磨,可這不但顯不出絲毫簡陋的意味,反倒增加了幾分天然質樸之氣。而且文定也能想到,打磨出兩個石墩所需的花費,要遠遠低於找尋眼前這兩個天然太湖石所用去的。   文定在這汪園之中所見到的,真是處處都顯得雅靜清幽,沒有一個地方會表現出那種低俗的華貴,可見此間的主人不但要有大量的銀錢,更為主要的是要有高雅的情趣。對於方纔那個略帶傲慢的汪老闆,文定心中又增添了幾分敬重。   「柳朝奉,這邊請。」偌大的院子裡有好幾間廂房,林松筆直將文定引進最大的一間,帶著文定在這套廂房裡轉了一圈,道:「這裡,柳朝奉可還感覺滿意?若是有不妥的地方,請只管跟在下提出來,我將盡力改善。」   「不必了,不必了。」文定惶恐的道:「此處已經讓在下十二分的滿意了,林管家不必再忙碌了。」   林松笑瞇瞇的道:「那就好。」   這間廂房再加上屋外的院落,雖然不能與內院的精舍相比,可相較起外面的客棧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汪園平常是不留客住宿的,除非是像燕老闆那樣,與老爺私交甚篤,身份又高的大老闆。   文定之所以能住進汪園,全是憑藉著這次差事的東風。進屋之後,林管家依照東家的指示,詳盡的向文定交代了整件事的經過,以及文定所需要經手之事。   簡單來說,這依舊還是徽州商人與晉商之間的明爭暗鬥,就像是沈老闆在漢口所遭遇的一樣,不同的是兩派商人在揚州府的鬥爭,要比在漢口時猛烈的多。   都是出身於地薄人廣的貧鄉,都是舉家全族出外謀生的商人,為了生存,為了利益,兩個商人群體間的爭鬥,甚至於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也就是鹽政還實行開中之法時。   不過那時,路途偏遠的徽商敵不過靠近京師的晉商,只能是依存於晉商之下,做個二級鹽商。而今天,地緣的優勢站在了徽商這一邊,叫他們如何會輕易放它溜走呢?   平日裡,徽商晉商相互間的敵視,相互間的暗算排擠自不必說,單說這次,汪元海不知從何處搜羅到一卷字畫,正是巨然和尚所留下的真跡,聽說該畫還上過不少的著錄,乃是傳世的佳作,當然不會是文定方才見到的那卷層巖叢樹。   汪元海乃是個喜好收藏之人,在這方面也有許多志同道合之人,得到那幅傳世佳作之後,自然是廣邀同道前來觀賞,那些受邀之人見到之後也是稱讚有加。這在其他人而言乃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然而在汪元海來說,原本便是件極為尋常之事。   可巧就巧在,另外一位三晉商人家中也藏有相同的一幅畫,待那些前來觀賞之人四處傳開了後,那位商人以及他的一干親朋好友也站出來四處對人說,他們那一幅才是真跡,汪老闆所擁有的不過是偽作罷了。   本來兩幫商人就因為利益之事弄的水火不容,沈老闆先前又在晉商那兒吃了虧,害的汪元海折進去一大筆銀子,這事叫他如何肯善罷甘休呢?而且汪某人年輕之時便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到今日家大業大,聲名顯赫,更是不會做那種忍氣吞聲之事。   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徽商裡頭的領頭人物,那些個緊緊圍繞在他周圍的大小商人們也不容許其聲譽遭受損害。再摻雜進每個人的宿怨,所以原本一件小事,卻被那些個推波助瀾之人弄的越來越大,牽連進來的人也愈來愈多。   往日裡徽商與晉商兩大商幫,雖然彼此心裡都恨的咬牙切齒,可面子上還是和和氣氣。   被這麼個不經意的鬧劇一攪和,如今卻是時常衝突,其他一些小矛盾都會被提升為商幫間的高度,攪的四鄰不安,生意也不能好好的做。連不相干的旁人也不得不分成兩幫陣營,與晉人做買賣,就別和徽人談生意;與徽人交朋友,就別與晉人套交情,霎時間,揚州府商界變成了徑渭分明。   這場無謂的意氣之爭,曠日持久,愈演愈烈,終需一個完結。解鈴還需繫鈴人,汪元海與對方定下一個日子,要當場比對哪家的書畫才是真品,當然這自然不會是沒有附帶條件的,輸的人將輸去十萬鹽引。   文定聽完之後,心中不知是該吃驚還是該好笑。書畫收藏本是件賞心悅目的雅事,收到真跡或是偽作,除了眼力之外,就是各自的運道,沒想到卻被他們演變成這種激烈的情形。   而另一方面呢!十萬鹽引就代表著每年十數萬的收益,如此龐大的賭注,可真是駭人聽聞之事。   而文定心中的壓力也就頓時高漲了起來,終於明白為何汪元海非要請自己的師傅來一趟,除非是有他老人家那種功底,不然誰敢保證不曾看走眼呀!   此刻他的心中早已忘卻初到揚州的那份喜悅,只是希望這個時侯師傅能在身旁。   華燈初上,揚州街頭五光十色的夜景,舉止高雅的書生才子,衣鮮光亮的俏麗佳人,或面含春色,或填怨肇呻,隱沒於揚州的夜色之中。   「怎麼了,文定,愁眉苦臉的,還在為那件差使苦惱嗎?」看見了久違的揚州夜景,沈立行心情格外的輕鬆,留連於眼前他所熟悉的情景。   就算適才被表兄好一陣奚落,已是年近四十,卻還要被自己的同輩當作小孩來教訓,絕大多數人只會是羞愧難當,可他轉過頭依舊是歡笑自若。若是細論起來,沈老闆也確是十分善於享樂。   與表兄談完之後,沈立行又去內院拜望了一番汪府老太太、太太,接著又馬不停蹄的直奔文定所在的廂房,拉著文定便往府外走去。美其名是為了帶文定出來開開眼界,可一路上儘是他在遊玩,而文定則是一臉的苦相。   聽見他的詢問,文定回道:「沈老闆,此事原來有著如此多的牽連,這麼大的事,我哪裡還敢造次,現下是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文定因為膽怯沒有絲毫信心,可沈立行卻是信心十足,道:「這事雖說是干係挺大,可文定你大可不必擔憂,表兄之所以請你,便是請你來鑒定書畫,判定真偽,與對方請來的高手打擂台。你只須將自己本分做好,其他的事,自有他們那些個喜歡胡攪蠻纏之人去糾纏。」   打擂台!文定不曾想事情竟嚴重到這般田地,道:「可是我連那張畫都沒見著,如何能肯定真偽,又如何能辯贏對方?」   這不但關係到汪家,也關係到源生當的金字招牌,叫文定如何能不著急。   「不忙,離比試的日子還長著呢!」沈立行寬慰他道:「我那表兄往日裡可是很難相信他人的,既然今日你們初次見面,他已經認可了你,就絕對會全權交付予你的。只是我們趕了十幾日的船,今日才到,身子免不了有些疲憊,後來你又驗過了那幅偽畫,這樣勞累之後,如何能保證驗畫之時的心志眼力能達到最佳狀態?」   對汪家來說,這既是關乎一項偌大財源,又是關乎顏面的大事,怎能不小心謹慎。沈立行接著道:「你且放心的歇息幾日,等到時機成熟之後,他自會將那畫拿出來給你鑒定的。」   這話聽來也是有一定的道理,雖然文定不能像沈某人似的全然不放在心上,可也不再像剛才那麼焦慮了。   文定還真是佩服起沈老闆來,白日裡在他那表兄面前,拘謹的猶如後生晚輩,連自己這麼個生人表現的都要比他鎮定。然而別過之後,出得府來卻又是如此的逍遙快活,一路過來,臉上的笑屠從不曾停歇過。   心事得到緩解,文定終於也開始關注這周圍的景色了。長江沿線的繁華水城,似乎都有不少的相通之處,不論是漢口鎮,還是上游的重慶府,又或是下游的揚州府,白日裡最熱鬧的,都是忙忙碌碌的碼頭;一到了夜晚,五光十彩的街頭,俊美動人的癡男怨女,歌舞昇平的繁華,就成為了城市裡的主要步調。   若是說在這相同的夜色之下,揚州比起重慶府與漢口鎮來,除開多了那秀麗的小橋流水做襯托之外,另一項顯卓的優勢,便是那些婀娜娉婷的揚州女子。   揚州百姓不僅在運河一事上承場帝之福,連揚州女子的秀麗也得感謝於他。據沈立行這個老揚州所說,當年場帝遍選天下秀女,但凡有姿色者盡皆入釁,百里挑一,遴選數千美女為繽妃,伴駕侍君,場帝到揚州看瓊花,後宮佳麗數千亦不離左右。   又說後來場帝在揚州被刺,隋朝覆滅,天下動亂,數千佳麗落戶揚州,繁衍生息,此亦是揚州出美女的因由其一。   文定聽後,不禁莞爾一笑,前半段的史實文定自是聽說過,而後面戲說的成分則是佔去了大半。後世之人許多時侯為了突顯自家的特色,常常要將其與史上一些名人之事牽扯進來,乍一聽來有根有據,然而細細品來卻有些牽強附會。   不過這種事姑且聽之,姑且笑之即可,沒必要去較真。   二人正在街上四處遊走,遠處卻有人高聲喚道:「沈老闆,沈老闆。」   在喧鬧的人群之中,不經留意不會注意到這聲響,文定與沈立行依舊是自顧的游晃。那人一連叫了好幾聲,由遠及近,終於喚起了他們的注意,覓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二人望去,大約有四、五人全做商人打扮,朝這邊走來。   沈立行也趕忙迎了上去,口裡也喚道:「費老弟、游老弟,是你們呀!」   其中之一說道:「沈兄,你是幾時回的揚州呀?怎麼連個信也沒有?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是呀!將我們這班朋友都蒙在鼓裡,不然我們少不得要為你接風洗塵呀!」   沈立行解釋道:「今日方到,正想著待明日出門拜望諸位,沒料到這麼巧,今日就碰上了。」   諸人也是直呼湊巧。   沈立行將文定引薦給眾人道:「這位乃是源生當鋪的柳朝奉,乃是與我一道回揚州的。」   其中幾位聽聞不過是個朝奉,也就不再注意,繼續與沈立行說些闊別後如何牽掛、如何想念之話。   要知道在揚州府裡的當鋪是數不勝數,尋常的朝奉在鋪子裡雖可算是地位斐然,而在其他那些個老闆眼中,也不過是支領工錢的夥計罷了,自然也就沒必要為文定這麼一個外來的朝奉多費思量。   「源生當鋪?」然而其中有一位身著暗紅長袍之人,卻沒與其他那些同伴一般忽視文定反倒是略有驚奇的問道:「是不是武昌府江夏鎮的源生當鋪?」   「確實如此,不過源生當鋪這幾年在漢口開了間分店,生意更盛於江夏鎮的總鋪。」沈立行笑吟吟的轉過頭,向文定介紹道:「文定,這位游昌勝老弟,是這揚州城裡萬鑫當鋪的東家,與你可算是同行喲!日後你們二人可以多親近親近。」   原來竟是同行,那也就難怪他會對源生當鋪有所瞭解。百年以來,源生當鋪漸漸在荊楚之地崛起,外地同行略有耳聞也在情理之中。況且近十數年間,在劉老被世人推為三大朝奉之一後,鋪子的字號更是隨著他老人家的聲譽鵲起,名氣不脛而走。   游昌勝驚奇的道:「源生當鋪的朝奉?那不是劉選福劉老先生嗎?幾時換人了?」   劉老在當鋪行當,特別是南方當鋪中可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行內人不認識他並不奇怪,然而沒聽過他大名的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游老弟的資訊可是過時了,劉老先生已經於半年多以前退隱歸田了,這位柳文定柳朝奉乃是劉老的嫡傳弟子。」   游昌勝又仔仔細細打量了文定一番,若是以前的文定必然會感到手足無措,可這幾年來,相同的場面見的多了,面皮也沒以前那麼薄了。   文定一拱手禮貌的道:「在下柳文定,見過游老闆。」   「不敢,不敢。」游昌勝拱手回了個禮,又向沈老闆問道:「沈兄,這位柳朝奉的年歲看上去非常年輕呀!」   「當然咯!好像是二十有一吧!」說著,沈老闆的目光詢問的望向文定,不敢十分肯定。   文定趕忙回道:「正是如此。」   「才二十一歲。」游昌勝喃喃自語了兩遍,就跟其他人一樣,也是對年輕的文定心生疑惑。   游昌勝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同來的遊伴給打斷了,招呼著沈立行與他們一同尋間上等的酒樓,為他接風洗塵,與沈立行同路的文定自然也是在受邀之列。 第三章 揚州趣聞   不論是神州各地,商人間的聚會都是大同小異,不外乎吃吃喝喝,席間再講上一兩個趣味的段子,或是談談新近的見聞。   早已習慣這一切的文定也不會覺得格格不入,沈立行更是如魚得水,又是大半年在漢口飄泊,這揚州府發生的大大小小的趣聞,他聽的是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會撫掌大笑。   這幾人裡面,那個被沈立行稱為費老弟的費文斌最是慇勤,敬酒、恭維是無所不為,當沈某人講起自己被晉商算計時,又表現的忿忿不平,好像比他自己損失了一筆銀子還要來的憤怒似的。   這種褪前擦後,浮露於外表的獻媚,怎能不讓旁人倒胃口,特別是文定又被沈立行安排坐在他身旁的位子,就愈發瞧的是清楚明白。   然而對於席間的其他人,這位費老闆又表現出一種傲貌自若的姿態,彷彿這席上眾人中,惟有沈立行與自己是同一路人,那萬鑫當鋪的東家游昌勝勉強也算得一個,餘下之人則是都需要他接濟施捨似的,連瞟上一眼的工夫也不屑為之。   好像此君這般的待人接物,文定真不知他是如何能做成買賣,別說是做生意了,就是出一趟門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他們那幾位同城的老闆都只能是享有這種待遇,文定這來自千里之外,且還是個為東家買賣奔波的夥計頭頭,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呢?雖然二人之間只是相隔了一個沈立行,然而由始至終,他也不曾理會過文定。   不過這樣一來,文定反倒是感到輕鬆,他可不像沈老闆有如此高深的承受能力,對於此君表現的諂媚之態,不但是處之泰然,還依舊能談笑風生。   就算只是坐在一旁,無關於己的聆聽,都讓文定覺得這頓酒宴已叫人生厭。好在的是,文定也已不再是昨日的文定,雖然心中實在是厭惡無比,可也學會了不予理會。扭過頭,與那游昌勝等旁人攀談了起來。   商人間的閒談多是關乎風月,不知是誰開起的頭,論起揚州府的風月盛景,幾位老闆便忙自誇起來,歷數以前曾見過、經歷過的那些盛大的場景,不外群芳宴、花魁會之流。   游昌勝則頗不以為然的道:「那些又算得上什麼?如何能稱是揚州府風月之最?」   一位爭辯道:「二十年前的那場花魁會,我雖然還只是個毛頭小子,不曾經事,然而那盛景卻令我印象極為深刻,不但是揚州的勾欄女子不曾缺席,就連遠到西子湖畔,也有許多女子僱舟而來。」   「那場盛會雖然挺大,卻不是最大的。」另一位站起來說道:「聽我那逝去的舅爺與我回憶說,四十年前曾有過一次,蘇杭兩地花魁再加上秦淮河花魁一同相邀而來,與當年的揚州花魁楊柳青一爭高下。好傢伙,一時間風起雲湧,四方權貴都慕名雲集於揚州,連親王爺都來了兩位,郡王來了五位,以下的更是數不勝數,都想親眼目睹一下四位佳麗的國色天香,也都想看看究竟是誰最後能撥得頭籌,成為實至名歸的花中之魁首。」   聽眾俱是唏噓不已,哀歎自己晚生了幾十年,不然必也能恰逢其會。文定暗下則是瞠目結舌,連四十年前風月場中發生之事,席中之人也能列舉出來,看來這些人對風月場中之事,簡直是已到了魔怔的境地了。   頓時,席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於說話那人身上,就連被費文斌牽扯住的沈立行也是如此,不得已,費文斌也只好暫停了口中喋喋不休的講述,望向說話那人。   那位老闆彷彿已經見到勝利的降臨,洋洋得意的說道:「如何?游少東,在這揚州府裡,再想找出比此件更為盛大的風月事,恐怕已是不大可能了吧!」   「誰說沒有了,我準保就能找出一個來。」游昌勝自信滿滿的樣子,更是勾起了整桌人的好奇之心。   沈立行這個風月老手按撩不住道:「哦,那游老弟就給我們講講,你所知道的那個風月盛會。」   游昌勝先是沿著酒桌環顧了一遍,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方才解說道:「就是隋煬帝三下揚州看瓊花之事嘛!」   眾人皆大呼上當,那費文斌更是頗有怨言的道:「那也算得上風月之事嗎?那可是千古第一荒淫之君。游少東,你這玩笑可不怎麼高明。」   「怎的就不對了?想當年隋煬帝三下揚州,最後一趟還把命留下了。身為君王,為了風月之事,竟落得亡國喪身,這還不算玩的大嗎?再則我剛才只是說風月盛會,並未局限昏君或是名士,當年煬帝下揚州,後宮三千佳麗隨行,赤女拉縴,封柳樹、賜國姓,這難道還稱不上風月之事嗎?」   這番話說的眾人是啞口無言。   雖然心底不是十分願意承認,不過文定也清楚,煬帝是極為推崇儒學之人,文才雖不及宋徽宗、李後主,可是在歷代君主中也稱得中上之才,起碼不輸於被其親手滅掉的陳後主,更不用說他那幾個只知道追逐美色的兄弟了。其上位伊始,便又大力推行其父晚年日漸排斥的儒學,讀書著述亦從未間斷。   只是在文定心中難免還是會存有疙瘩,這與煬帝的其他作為比起來,實在是不顯眼,以至於常常為史家所忽視,《隋書》、《資治通鑒》都不過僅是寥寥數筆而已。   回想那些個敗亡江山的君主,雖也是極盡奢華,然自他們即位之時,便已是外敵環視,局勢已是岌岌可危。他們的不理政事,除了有自己貪圖享樂的原因之外,另一方面則是深感無力回天,猶如待死之人的最後瘋狂。   而煬帝則不然,其父隋開皇交到他手中的是完整富強的基業,在經歷了南北朝之後,雖然還有異族在旁窺視,可那支一統南北的隋朝軍隊依然是空前強大;雖然各地貴族尚在蠢蠢欲動,而南北百姓們無不是期待安穩的日子;在其節儉的父母休養生息的策略之下,留給他的國庫亦是十分富庶。   如此強大的隋家江山,煬帝僅用了十四年就給敗落得乾淨,不得不讓世人為之驚歎。就好像大隋江山與他有何解不開的冤仇一般,非要將其覆滅於頃刻間,若是陳宣華重生,未知是否會是另一番光景。   且說方纔那費文斌聽聞游少東的怪論之後,即刻便當眾表敘自己的不齒,原本是想博取眾人的敬重,誰知話剛落音就被游少東一陣搶白,不但不曾出彩,自己反落得處境尷尬不甘心當眾出醜的他,隨即便又搜腸刮肚了一番,激憤的道:「那楊廣於其父病榻之畔,調戲庶母,弒殺乃父,後又烝其父妃,這等違背人倫之事,難道也算得上風花雪月不成嗎?」   這等史事,連《隋書》中亦有提起,自然是作假不得。   眾人都大呼有理,游昌勝卻不以為然的道:「費兄豈不知,煬帝祖先乃是經受鮮卑化的漢人,其母獨孤皇后直接便是鮮卑人。鮮卑人以繼母為妻、以寡嫂為妻的風俗大為盛行,怎能以我漢人之倫常來評定於他呢?」   五胡亂華之後,北方政權一直便是在胡人手中,胡漢雜居早已是習以為常,誰能說的清這裡面的干係。   「游少東,這種話也是能胡亂說的嗎?」費文斌激憤之餘拍案而起,本只是說笑而已,哪知清況竟急轉直下,文定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眾人中惟有沈立行還能對費文斌有所影響,忙安撫道:「別急,別急,費老弟,若是游老弟說的有何不對,你更正便是了,犯不著生氣呀!」   費文斌心中的那股子氣並不是為了煬帝的血統,只是因為自己好不容易搜刮出來的說辭,被其三言兩語就給推翻了,感覺著自己顏面無光,所以才故作生氣狀,以掩飾其羞態。既然沈老闆都出面斡旋了,說什麼也得給他面子。   費文斌語氣稍稍緩和的道:「沈兄,你來做個評判,游少東說那獨孤皇后是胡人,這豈不是在捏造嗎?姓獨孤的人我見的多了,還不是與你我一般的漢人。」   此話一出,其他人倒還罷了,游少東與沈立行立即便笑開了,文定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而那始作俑者則是一臉的茫然。   一邊竭力止住笑,沈立行一邊為其解釋道:「我說費老弟呀!你搞錯了,獨孤氏就是鮮卑人的姓氏,我們漢人裡面是沒有的。」   費文斌漲紅了臉,支吾道:「那、那……我也見過的那些姓獨孤的人,沒什麼不同呀!」   游少東解釋道:「費兄,那是已經漢化後的鮮卑人,隋唐之後,鮮卑這個民族,絕大部分已經融入我漢族,再也找不出純粹的鮮卑人了。在隋唐之前,許多鮮卑人姓氏就都已經改為相近的漢姓,比如賀賴氏改為賀氏;獨孤氏後改為劉氏;賀樓氏後改為樓氏;勿忸于氏後改為于氏;若口引氏後改為寇氏等等,有些喜歡追憶鮮卑精神的家族則保持姓氏不曾變動,其實已經和漢人一般無二。」   這等史事在文定、沈立行二人聽來不算什麼,可席上的其他人則猶如聽聞什麼新奇之事似的,面面相覷不知所以,連有著一股子怨氣的費文斌也不由的驚奇道:「乖乖,游少東竟然還是深藏不露之人,連這種學問也能詳盡熟知。」   「呵呵,這個自然是跟小弟家裡的買賣有關係咯!柳朝奉你說是吧?」游少東說著還向文定做了一個會心的眼色。   這下連沈立行也給搞糊塗了,神秘的問道:「哦,難道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小秘密不成?」   「哪裡哪裡,游少東說的必是北魏時的石雕,鮮卑人大多篤信佛教,頑固的鮮卑貴族更是期望以此來抵制我漢人所崇拜的儒學天道,所以那時期的石雕佛像稱得上是一時之最,做當鋪行當的少不得會收到這類抵押品。」   佛教也正是因為當時鮮卑王室大力扶持,方才能有後來遍佈九州之地的光景。再到後來,有鮮卑血脈的隋、唐二朝也是大力推廣佛學,而對漢族的儒家以及道教則是既用且防。   然而宋朝與如今的大明朝則全然不是這樣,二朝之中眾多君主皆是信奉道學,對佛學更多的是輕視,其中我大明的太祖皇帝雖有過做沙彌的經歷,然而得到大寶之後,便開始信奉道教神明真武大帝。   而且當鋪行當中,對北魏之所以會如此熟悉,除了石雕佛像之外,另外還有一層意思文定不曾解說,那便是抵押行的起源。就是在佛教盛行的南北朝,勢力龐大的寺院僧人開始從事此行業,而普通商人根本不能涉足此業,直到唐朝之後,寺院勢力大不如昔,商人所開的當鋪方纔如雨後春筍般於九州各地興起。   桌上的其他人對當鋪裡的內情興趣自然也不會太大,說著說著又轉向煬帝來揚州時的情景。當然別說是他們,就是他們往上追溯四十輩的祖先,也不會經歷過九百年前的盛景,不過揚州人家卻將當時盛況空前的畫面代代相傳。   在座諸位之中,以游昌勝所知最為詳盡,據他所說,其祖上昔日曾是揚州地面上的一個小官吏,有幸參與過當時的盛會,是以給後人們留下的傳說也十分詳細。   只聽他娓娓講敘道:「隋煬帝早年曾於揚州做過總管,對於此間的美景一直是不曾忘懷,說是在那年的八月份,正是遍地金黃的收穫時節,江南水鄉的美麗景色再次吸引著他。所以不等運河全部完工,就從洛陽出發,坐龍舟前來。那是一支規模無比浩大的船隊,不但是前無古人,只怕後世君主亦不會有人趕超於他。」   「光是煬帝所乘坐的龍舟便高四十五尺,寬五十尺,長二百尺。整個龍舟分四重,上重有正殿、內殿和東西朝堂,中間二重共計一百六十房,都是以金玉雕刻花紋,下重有宦官和內侍居住。龍舟有殿腳一千零八十人用青絲大絛繩牽引前進,殿腳人俱身著錦綵衣袍。」   「皇后坐的船叫翔嫡舟,比龍舟稍小而裝飾一樣,用殿腳九百人引進。繽妃乘坐的是浮景舟,共有九艘,每艘用殿腳二百人。貴人、美人和十六院妃子所乘的船叫漾彩舟,共有三十六艘,每艘殿腳一百人。此外,還有各式各樣的華麗大船上千艘,上面坐著宮人、諸王公主、僧尼道士、各國使者、宮廷衛士,總計用殿腳八百多人。」   「這支浩浩蕩蕩的船隊在運河中航行的時侯首尾相接,前後長達二百多里。兩岸又有二十萬騎兵護送,馬蹄雜沓,旌旗蔽空。據當時洛陽百姓所說,場帝的龍舟已出發五十多日,隨從的船隻才剛剛離開洛陽。」   「船隊中還有一千吳中嬌娥,乃是專司拉縴之職。煬帝原本的用意是粉飾美景,誰知船動之後,但見那些原本嬌滴滴的吳中女子一個個汗流俠背,失去了風月的趣味,便下令各官員沿河堤兩岸廣種柳樹,為她們遮陰擋日。不但是官員百姓栽種,連煬帝自己也曾栽種一株,後來便賜國姓于柳樹。」   如此詳盡的敘述,倒是與史書之中的記載相去無幾。   揚州百姓雖然對場帝的奢侈無度、勞民傷財極為痛恨,可只要提起當年的盛景,言語中卻總是能透露出幾分嚮往之情。   這頓為沈立行接風的夜宴,也在一片驚歎之中盡興收場。   臨分手時,眾人又相約來日的聚會。游少東居住在汪園附近,便與沈立行、文定二人同道而行。當在場只有他們三人之時,游少東便一語道破文定此行的目的。   原來,這游家也是出於徽州之地,同是徽幫中人,又是幾代經營當鋪的世家,汪元海少不得事先讓他們萬鑫當鋪的高手驗看過一番。是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游昌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說起兩幫人的爭執不下,也是頗為頭痛。   此刻已是人定時分,可街面上的男女老少還不肯散去,此情此景不但讓文定驚奇不已,就連沈立行也疑惑不解。   沈立行向身旁的游少東問道:「游老弟,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呀?怎麼整個揚州府的百姓興致都是這般好?」   「沈兄,你怎麼忘記了?再過兩夜就到七夕了,這街上遊玩的男女自然要比往日多。」   「哦。」沈立行恍然而悟。   每逢七夕來臨,平時不怎麼邁出家門的女子們便解除了禁錮,或是與小姐妹們結伴上街,置辦供品,遊逛燈會,又或是溜出家門,暗暗約上自己的情郎,在星空見證之下山盟海誓。   聽到七夕的來臨,文定心中一陣抽搐,因為那離他而去的雨煙最是喜歡這女兒節,還在私下裡跟文定提起過,她一生中最有紀念的七夕夜,就是與另外三個情投意合的女子,在織女星的照耀下結拜為金蘭姐妹。   其中之一,就是文定在思雨樓見過的清渺姑娘。雖然文定無緣得見雨煙其餘那兩位金蘭姐妹,可當雨煙說起她們時,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淡淡笑屠,就連文定見了都心生醋意三年前,原本是說好要陪雨煙一同過七夕,可沒想到後來的一段波折,讓文定無法兌現自己的諾言。後來再想彌補,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而今後就算再遇上雨煙,文定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個資格。   翌日,果真如沈立行說的那般,他表兄請文定去一睹那幅鬧得揚州府沸沸揚揚的巨然真跡,竟然是《秋山問道圖》,果然稱得上傳世之作。這幅畫文定也是慕名已久,又因為深知其中干係,用了足足三個時辰的時間,從畫軸的方方面面進行辨認,一絲一毫也不敢疏忽大意。最後得出結論,無論是從任何一處看來,這幅畫絕對是巨然的真跡。   文定肯定的承諾,也增添了汪府中人的信心,誓要讓這幫晉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文定也因為此事在汪府中倍受禮遇,一向自視甚高的汪府下人們見著他都是先生前先生後的,生恐開罪了他便會惹惱老爺。   而文定深知客居於這種大戶人家,凡事還是應小心為上,只是閒居在那廂房之中,無事便從不踏出東院一步。好在東家交代另外幾件瑣碎的買賣,也在沈老闆的幫襯下辦的極為順暢,那些老闆看在汪家的面子上,十分痛快就應承了下來。現在只須等在明月酒樓的那場比試之後,文定便可以起程回漢口了。   文定這種悠哉自如的日子,與沈立行席接席、宴連宴的近況真是鮮明對比。自那晚碰見他的那班舊日玩伴之後,他回來的消息便有如一陣風似的,在他們的圈子中傳散開來,緊接著便是一封接著一封的請帖兒送進了汪府,在他的案頭上堆的有座小山那麼高。   沈立行原本就是此中能手,再加上又不想在家碰上表兄那張寒光冷臉,自然是不會錯過,日日暢遊,夜夜笙歌,好不痛快。當然他也不會撇下文定獨自一人,每每都要邀文定與他一同前往。   起初幾次,文定還是興趣盎然的陪著他,後來一連去了幾次,也覺得興致索然。在漢口鎮時那是鋪子的買賣需要,不得已為之。到了揚州,自己不過是個過客,要不了幾日便要離去,又何必勉強自己做出違心之舉呢?再加上,不論是何人設宴,只要有了沈立行的身影,那費文斌是必到無疑。初時見到此人,文定還會覺得有些可笑,可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加,那股玩笑之心早已消耗殆盡,只覺得其面目可僧,言語乏味,說來說去也就是那幾套恭維之詞,文定實在不能忍受,也就藉故要獨自去逛逛揚州名勝,推辭了沈立行的盛情相邀。   既然說了要逛名勝,文定也不好待在汪府中不出門,不然叫沈某人知道了,還會以為是不給他面子。   自從文定見過其結交的一班朋友後,心中對他的評價也沒以前那麼良好了,對朋友文定自是不須提防,可對自己不瞭解的旁人,還是小心些為妙。   就像今日,文定又謝絕了沈某人的邀請,隻身出門,閒逛於揚州的大街小巷。出門之後才知道,今日正巧是七夕女兒節,街上往來的遊人挨肩擦背,好不擁擠。   此景頓時讓文定心中生出一股畏懼之感,他向來對熱鬧的場面雖無排斥,但也不是十分歡喜,而眼前這種寸步難移的場面,更是他平生僅見。就連縱橫於揚州的各條河流之上,也排滿了各式的舟桌、畫舫,但聞歌聲琴聲從湖面上飄蕩過來,引起人們無限遐想。   文定不由得後悔不已,若是自己早先雇一葉小舟,遊逛於湖面上,一邊聆聽動人的絲竹管弦之樂,一邊欣賞岸邊繁盛的景象,那真是數不完的閒逸,道不盡的悅目。哪裡會像此番,佇足在人群中,只能隨著緩慢的人流慢慢移動,絲毫沒有閒暇的心情,只盼望著趕快擺脫這眼前的一切。 第四章 芳跡乍現   一條小舟緩緩的靠近岸邊,船上除了兩名撐船的船夫之外,還有三位秀美的女子,乃是主僕三人。   「小姐,再過一會兒就該是拜祭的時辰了,你倒是動作快些呀!不然非退了不可。」為了向織女星祈巧,心急的丫鬟竟顧不得尊卑禮僅,向自己的小姐催促起來。   好在她家小姐理解她此刻急切的心情,並不計較這些,可小姐身旁的另一個丫鬟卻不答應了,接下話茬道:「采蘩,你這蹄子瘋了是怎麼的?說話沒大沒小。不就是祈巧嗎?你的針線廚藝已經夠好的了,還犯得著這麼著急嗎?」   采蘩也不甘示弱的道:「有誰不願意自己的手藝更好?要不然這幾年裡,你為何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廚房遴之惟恐不及,而是隔三差五的向我請教做菜?現在可好,剛剛教會了徒弟,徒弟就開始埋怨師傅的不是了。」   本來丫頭偷偷向姐妹學手藝,就是件十分隱蔽之事,怕的是眾人笑話。此刻采蘩當眾露了她的底,讓她倍感羞澀,回敬道:「我的意思是說,憑著采蘩你的手藝,要尋門好婆家是易如反掌,哪裡還需要織女祈求呀!」   采蘩被她說的滿臉緋紅,不依不饒的向小姐告狀:「小姐,您看那個瘋丫頭,她那張嘴開口閉口就是婆家,一個大姑娘家的也不識羞,您還不管管呀!」   采蘩俊秀的小臉一邊向小姐做著委屈的苦相,一邊換個角度就向那個姐妹做鬼臉。   立時,兩個人是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   這兩個聰噪的丫頭吵個沒完,一直在旁沒張嘴的小姐無奈之下,不得不出聲拿出小姐的威儀來:「好了,你們兩個吵夠了沒?還去不去湖邊拜祭了?」   那兩個丫頭這才閉上那兩張喋喋不休的小嘴,分別站在小姐左右,誰也不搭理誰,各自提著裝滿供品的竹籃,登上了岸。   七夕之夜,乃是女兒家的重大節日,為此要做上一兩日的準備。必須在這一日的白天和好面,捏成各種小巧的樣式,再放進油鍋裡煎炸,這種油炸麵團就喚為巧果。   來到這幽靜的岸邊之後,主僕三人找到一處剛好朝著織女星方位的石階,擺上她們準備的巧果、蓮蓬、白藕、紅菱。待一切妥當之後,三人再分主次站好,向織女星所在的方向緩緩下拜。   拜完之後,采蘩輕聲的向小姐問道:「小姐,你許下的是什麼願望呀?」   小姐的臉領泛起一絲紅暈,輕輕陣了一口道:「呸呸,自己許的願也不曾向我們講,怎得就向我們問起了。」   另一個丫頭也幫腔道:「是呀!應該是先講出自己許的願,才好向別人問嘛!」   「那好。」采蘩環顧了左右,似乎是下定了決心,可聲音輕的好比湖邊的蚊蟲,道:「我是向牛郎織女祈禱,早日尋個如意郎君。」   「哈哈哈哈……」   其餘二女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弄得采蘩好不羞澀,為了掩飾這尷尬,趕忙上去追問她們:「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嗎?該你們了,你們許的都是什麼願望?不許耍賴,不許亂編。」   小姐與另一個丫頭相視一笑,默契的一個問:「我們有誰說過要講出願望的嗎?」   一個則答:「好像一直都是采蘩這丫頭一個人在自說自話耶!」說著又是嘻笑了起來。   采蘩這才知道由始至終,這兩人都是在套自己的話,從沒打算將她們許下的願望講出來,虧自己還傻的將那麼羞人的話說給她們聽。惱羞成怒之下,采蘩追打上去,不敢對小姐無禮,就加倍施加給那個丫頭身上,誰叫她平時最愛耍弄自己了。   那丫頭也不會坐以待斃,撥腿就跑,兩個丫鬟就沿著這河岸嬉鬧追逐起來。   望著兩個丫頭漸漸遠去的身影,適才小姐臉上濃郁的笑容卻猶如潮水般,頃刻間消失無蹤。   遠方的情郎,你此時在做何事?可曾知道雨煙的心中正想念著你?   過了好一陣的工夫,兩個相互追逐的丫頭手拉著手結伴回來。   采蘩向雨煙懇求道:「小姐,紫鵑要和我一起去南瓜棚那裡偷聽牛郎織女的悄悄話,您看行嗎?」   對於這種少女時的幻想,雨煙又怎會忍心拒絕呢!對這兩個貼身丫鬟道:「去吧!可別回來的太晚咯!」   「嗯,謝謝小姐。」采蘩拉著極不情願的紫鵑往遠處跑去。   雨煙向來便不太喜歡喧嘩熱鬧的場面,所以才不肯留在城裡與那一大班勾欄姐妹一同慶祝女兒節,而是獨自領著兩個婢女,遠遠的躲開那鬧烘烘的揚州府。   光陰是這世上最難把握的事物,轉瞬間,漢口鎮發生的一幕幕情景,已經是過去了三年有餘。在文定去巴蜀的那段日子裡,雨煙本是抱定了決心要等他回來,繼續他們約定的前緣。只是世事無常,忽然間風雲突變,在迫不得已之下,雨煙惟有離開那牽掛的漢口,離開那充滿甜美回憶的荊楚地。   離去的那天,她眼中噙滿淚水,心中佈滿了不捨。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師命難違,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對撫育栽培她近二十年的師傅說出那個「不」字的。   好在這一切並不是遙遙無期,隨著那日子的臨近,雨煙離自由的時日也不再久遠了。只是愈快臨近,心中愈發的不能平靜,不知文定是否無恙?不知他是否也與自己想念他一般想念著自己?   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容貌的雨煙,甚至開始擔心隨著年齡的增長,臉領上已經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不知道文定會不會因為這而嫌棄自己?又或是有哪個不知名的女子,於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日子裡佔據了他的心?   說來也奇怪,三年前當紫鵑告訴自己,在去巴蜀的一路上,那位聞名江湖的燕大小姐與自己心上人的關係極為不尋常後,雨煙只是坦然一笑,並未擱在心上,任紫鵑那丫頭在自己耳邊如何加湯加料的描述,就是無動於衷。   可到了如今,紫鵑早已舊事不提之後,雨煙的心裡反倒是活動了起來,惟恐那些不可能有朝一日會真的變成現實。剛開始還自嘲是她自己胡思亂想,可越是往這裡面想下去,就越是不放心,到後來竟好像真是煞有其事似的,害的雨煙是吃不香,睡不著,弄的憔悴不已。   頭頂著半輪彎月,走在僻靜無人的湖邊,湖水映照著明亮的月光,週身享受著那帶有幾分潮氣的微風輕輕撫慰。雨煙感覺那股久久盤旋胸腹中的氣悶也緩解了許多,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一勞永逸的根除。   終於擺脫了那擁擠的人潮,文定總算是鬆了口氣。適才望著周圍無邊無際的人群,他腦海中不由得泛起絕望的念頭,好像水遠也走不出這水洩不通的包圍一般,此刻回想起來都感覺到可怕。   雖然時辰已經是不早了,不過只要一想到還得再次穿過那人群才能回到汪府,文定寧可在這幽靜的河邊待上一陣,待到夜深人靜之後再尋路回去。拿定主意後,再放眼望去,眼前這彎曲的小河,彎彎的明月,頭頂垂下的柳條,昏暗的河堤,也未嘗不是一個上佳的游處。   「文定。」   就在文定沉吟的時刻,耳邊突然響起一道清澈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熟悉,可倉促之間,他卻又記不起來究竟是出自何人。   正在文定納悶之際,忽然從對岸飄來了一道人影,剛剛好落在他身邊。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姿態,就這麼一下,文定整個人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不敢相信自己會是在現實之中,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雨煙嗎?是雨煙嗎?」哪怕是伊人已站在眼前,文定依然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他緊握住雨煙的柔黃,恨不得揉進自己的手裡一般,失聲道:「雨煙,你知道這幾年我找的你好苦嗎?你知道這幾年我都是如何過下來的嗎?」   突如其來的偶遇,讓雨煙不顧一切的飛身過來,可畢竟他們是快四年不曾見面了,過來之後,雨煙也不知道是該如何張嘴。聽完文定的傾訴後,她也是一發不可收拾,語帶委屈的訴道:「柳郎,雨煙又何嘗不是一直思念著你呢!」   「那為何你會不辭而別?為何這幾年中不論我如何打聽,就是探不到你一丁點的消息?這究竟都是為了些什麼呀?」這疑問一直纏繞在文定心頭,久久不能釋懷。   雨煙眼中嗜滿了淚水,懇求道:「柳郎,答應雨煙別追問此事,永遠不要,行嗎?」   這種江湖之事,她並不希望文定知曉,待到一切風平浪靜之後,自己也絕不會再沾手這些紛爭。   「好,好,聽你的,都聽你的,我水遠不問你這些。」看見雨煙悲傷得法然欲泣的模樣,哪裡還有什麼不答應的,文定趕忙安撫起她來。轉而心裡又隱隱有些擔心,躊躇了好半天,才憋不住問起:「那……那別過今夜後,雨煙你是不是又要不辭而別?又會一連好幾年一點消息也沒有?」   看著他怯生生的模樣,雨煙也好受不到哪去,鄭重的向他承諾:「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柳郎,我向你保證,等把眼前這件事了結之後,雨煙哪裡也不去了,永遠都陪在你身邊。」黑夜中,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閃爍著陣陣光亮。   再也不走了,文定聽完之後先是一愣,接著便是一聲輕微的哀號。   雖然聲音並不響亮,可把雨煙給急著了,關心的問道:「怎麼了?」說著還拉開他的一雙膀子,上下打量,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文定笑著答道:「沒事,剛才怕又是自己的幻覺,所以就掐了一下手背,沒想到還真感到疼了。」   「傻樣。」雨煙輕聲細語的嗔怪道:「真實還是幻境,這都辨認不出來了呀!」   嘴上雖然是責怪,可心裡卻是十分的甜蜜,就因為剛才文定話中那個「又」字,這表示他也是經常想起自己的樣子,一個女人會有什麼事比知道心上人一直在想著自己、思念著自己還要來得高興的呢!   在等待的那段日子裡,每時每刻都感覺十分久遠;而在遇到久別重逢的戀人之後,相聚的光陰又快似飛馳的弓箭。不經意間,文定與雨煙二人就在河堤上待了足有一夜,分離後的相思之情,再見時的滿心歡喜,這一切都還不曾悉數表達,可頭頂上耀眼的陽光已高高昇起。   此時,週遭的環境也盡數落在文定眼中,想不到這幽靜的湖畔,到了白天依舊是如此迷人。冰澈的微風,讓晝夜不眠的遊人週身感到輕鬆。隨風輕擺的柳枝攀留在遊人頭頂,欲將自己枝條上的花露與人分享。   然而在這幅秀美的清晨畫卷之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還是源自身旁的伊人。文定久久不發一言,心裡只盼望著在未來日子裡的每一次清晨,都能有伊人的陪伴。若是能有此一項,那麼未來的清晨,不論是身處風光秀美的山水之間,又或是煙霧繚繞的灶台前,甜蜜的滋味一定是如影隨形。   在雨煙的一再堅持下,文定他們離開了這為他們帶來重逢的楊柳堤岸,分別回到各自的落腳處。   即便是回到了汪府的紫檀木床上,徹夜未眠的文定仍舊是不能合上雙眼,一整夜的情話就在他腦中迴盪著。   文定察覺到,自己是真的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雨煙。以前在漢口之時,他們二人的相處總是透露著一股平淡與自然,雖然生活本就該是如此,可文定感覺彼此間好像總是差些什麼,然而若是要他詳加描述,又無從說起。   直到雨煙失蹤之後,他的心也就不再那麼平靜了,只是那時的文定還不曾認識到自己的心意。就在昨夜,就從見到雨煙的那一刻起,文定清晰明確的感覺到了,他要這女子陪伴自己一生一世,這種念頭在他腦海中異常強烈。   人常說小別勝新婚,雨煙此刻便感覺到自己是天地間最最幸福之人了,心底的愉悅怎麼也掩飾不住。   看見那些個花呀!草呀!牛呀!馬呀!彷彿都是在朝著她微笑,就連街上那些為了蠅頭小利而爭執不休的小販們,此刻也顯得尤為可愛。   雨煙那動人心扉的容貌,再加上如沐春風般的笑後,更是影響了沿途所有眾人的心情,她走過之後,不少人便有如石頭般呆楞,一動也不動。   雨煙壓根也沒注意到身邊所發生之事,不知不覺就回到了蘭馨雅閣的門前。在進去之前,她還在提醒著自己要保持平靜,不要叫別人看出端倪來。可是每個碰上她的熟人好像都能看穿她的心事似的,個個衝著她發笑。   「小姐,小姐,你總算是回來了。昨晚回來後沒見著你的人,我和采蘩擔心的足足一宿沒合眼。」紫鵑的臉色果然有些煞白,過去的這一夜,看來是讓她操了不少的心。   雨煙啞然而笑道:「傻丫頭,我能出什麼事?」說著就緩緩向自己房中行去。   「小姐。」紫鵑又急急的叫喚了一聲,待到雨煙停下來之後,她又緘口不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紫鵑,好了,你快些去歇息歇息吧!有什麼事等會再說。我也是一宿沒合眼,這會正目困著呢!」   掙扎了半晌,紫鵑還是下定了決心道:「小姐,清渺小姐從漢口回來了,正在屋子裡等著您呢!」   「哦,妹妹去了快一個多月,總算是回來了,我可要好好和她談談。」說著,雨煙便一臉期待的往屋裡走去,而身後的紫鵑則是滿臉的陰沉。   「文定,文定。」正當文定在床上來回折騰半天,終於有了點朦朧的睡意時,一陣急促的叫喚聲又將其驅走。   極不情願之下,文定掙扎的起身,抬眼望去,乃是一夜未見的沈立行,問道:「沈兄這般驚慌,是何事嗎?」   「你怎麼還歇著呢?忘記了今日正是與那些西人比試之期嗎?」   這一句話,立時讓文定傻了眼。   該死,今日是七月初八,正是那等待已久的日子,可昨晚先是吵吵嚷嚷的燈會,後來又是莫大的喜事,文定只顧著與雨煙久別重逢的喜悅,壓根就忘了這件差事。一晝夜連眼皮也沒合上過,這可讓他如何去與人比試呀!頓時,文定心中自責不已。   「昨夜逛燈會,睡的晚了些,恕罪,恕罪。」文定趕忙穿戴整齊,隨著沈立行往外走去。   在前廳會合了汪元海,在其周圍還有前來助陣的一行徽商,汪元海一聲號令:「走,跟他們一較高下。」   眾人便一個接著一個的往汪府門外走去。   先前文定看到廳內二十幾人,便以為是聲勢不小,到了門外才知道,是自己小瞧了徽幫商人的團結。   能進入汪府客廳的其實只是一小部分,汪府門外早已停滿了轎子,放眼望去,少說也有七、八十頂,還有更多是沒有坐轎子來的,就跟在轎隊的後面,氣勢洶洶的殺奔明月樓。   不但是如此,沿路都有轎子或行人加入進來,這聲勢是越來越大。待到了明月樓,落轎之後,文定發現迎面過來的一幫人,人數竟然也不在汪元海他們之下。再加上那些不肯錯過看熱鬧的路人,堵的街道兩旁是水洩不通。   這架勢簡直不輸於昨日七夕女兒節的情景。當然作為今日的關鍵人物,文定不必擔心會跟昨夜似的被人推來擠去,早就有汪府的僕人過來,推開周圍的行人,護送文定安全進了明月樓。   「汪老闆,我可等了你足足有大半個時辰。」   一上樓便有一幫子人迎了上來,為首之人一身大襟、右衽、寬袖,下襬過膝的綢緞袍衫,上面還繪有紋樣,在團雲和蝙蝠中間嵌一團型「壽」字,寓意為「五蝠捧壽」。   這本是十分華麗的裝束,再加上鮮艷的色彩,乍眼看上去就讓人感覺氣派。不過跟汪老闆精緻內斂的儒衫比較起來,還是顯得有些誇耀的嫌疑。而且若是懂行之人,必然能分辨的出,汪元海那身素雅的袍衫可要貴上好幾倍。   汪元海不去理會對方話中的挑釁,不急不躁的回應道:「汪某事先約好是日映時辰,此刻不過是未時初刻,齊老闆你何須如此急切?」   「嘿嘿,您那幅畫帶來了沒有?」掩飾了自己的尷尬後,齊老闆立即便將話題引向了眾人所關心的地方。   汪元海命林松將那幅「秋山問道圖」捧了上來,而與他一同前來助陣的徽幫親友則相繼入內,佔據了明月樓的一半地界,而另外一半早已被西商們所佔據。兩幫人涇渭分明,只同自己這方的親友熱切招呼,對於對面的一干人,連起碼的點頭微笑都吝嗇施與。   待兩邊之人差不多到齊之後,又有三人一道進來。其中一位竟然是頂懸帕頭,身穿盤領大袍,胸前掛有雲雁圖案的四品官老爺,接著是一位富態的高齡長者,最後則是一位三十歲上下,身著儒衫,頭頂四方平定巾的書生,身材高而瘦削,眉目間隔很大。   三人進來之後,立時,汪元海與那西商中為首之人相繼迎了上去,那齊老闆率先恭敬的道:「賈知府、史員外、嚴編修,有勞三位於百忙之中還為草民之事奔波,實在是讓我等於心有愧。」   「無妨,無妨。」賈知府笑答道:「諸位的比試之事,這些日子以來在揚州府裡傳的是沸沸揚揚。此等盛會,我與史員外、嚴編修得以一旁靜觀,也是一件幸事。」   「知府大人,您太客氣了。能請到三位大人光臨,那是草民們的福分。」   齊老闆與大多數晉人一般都是身形高大,在知府的面前則顯得十二分的恭謙。而汪元海汪某人雖然身材適中,則是保持他一貫的言行語態,並無刻意奉承,道:「三位大人請上座。」   幾番推讓之後,知府大人坐上了正席,餘下二人則陪坐一旁。   在這三人中,最讓文定注意的,不是那意氣風發的四品知府老爺,也不是那慈眉善目的白髮員外,反而是那一身尋常打扮的嚴編修,讓文定眼前一亮。   翰林院編修雖然只是個正七品的文官,品級上僅僅等同於一個知縣而已,然而卻是不知有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官職。   熟悉我朝官員編制之人,無不知曉翰林院品級大大不同於外任官員。我朝自胡惟庸案後,不設正相之職,權柄皆歸於九五,進而設立內閣,內閣學士乃是輔佐聖上處理朝政的重臣,權柄之重,近乎於宰相之職。而內閣學士的選撥全是出自於翰林院,換而言之,翰林院便是為了培育日後內閣大員的學堂。   每次殿試之後,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其餘二甲、三甲進士,又要經過大批大批的刪選,挑出文章書法極佳的數十人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年之後再經由一輪考試選撥,分別授予翰林院編修、檢討等官職。   翰林院官員並不一定會成為日後的大學士,可內閣大學士卻大多必須經過翰林院這一過程。特別是英宗以後,朝廷遂形成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局面。這樣一來,誰還敢小瞧這看似平常的嚴編修?誰能保證他日這位七品編修不會成為位極人臣的大學士呢?   三人進來之後,明月樓大廳內喧嘩的場面也驟然安靜了下來。兩幫人一百多雙眼睛,齊齊的投向了他們。   安坐之後,賈知府道:「本官連同史員外、嚴編修緊趕慢趕,惟恐延誤了時辰,汪老闆、齊老闆,我們不曾來遲吧!」   「不曾,不曾。」那齊老闆連連說道:「大人過慮了,我們也是前腳剛剛到來,您這三位公證來的正是時侯。」   這番話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就好像片刻前那足等了汪老闆大半個時辰的怨言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似的。   「既然人都到齊了,就別拖延了,開始吧!」說著,賈知府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   汪某人與齊某人也不再客氣,指使明月樓的夥計端走不必要的桌椅,在場地中央騰出一塊空地來,二人相繼走上前來。   不論之前他們是如何的焦急,如何的憂慮,到了此時終於也要撥開雲霧一見分曉了,二人彷彿都平靜了下來,誰也沒顯露出一絲急切之意。   雖然背地裡早已將對方罵過了無數次,即使是此刻,心中也不會存有善意,不過面子上都是和和氣氣的。   齊某人率先道:「汪老闆,既然賈大人都發話了,我們就別再推延了,開始吧!」   「請。」汪元海更是簡單明瞭。   齊老闆臉上堆滿了笑容,說道:「徽州朝奉聞名天下,與您汪老闆討教,齊某當然不敢托大。這次特意遠道從西安請來了西安隆泰、新盛、泰豐、勝康四大當鋪的當家朝奉,汪老闆可別怪在下太過小心喲!」   說著,齊某人向身後做了個手勢,立即便有四個衣冠楚楚之人走上前來,他們中最年輕的也在三十五歲以上。   其中那位隆泰當鋪的朝奉代表四人說道:「山陝商人向來是同氣連枝,共同進退,齊老闆但有差遣,我等自當是義不容辭。」   不論是在何地經商,山陝商人都走的十分近,就連會館也常常是共用一處,這次他們西安四大當鋪會來襄助,也在情理之中。   在沈立行的招呼下,文定也走上前去。相比起對方那四位老辣的朝奉,年輕的文定看上去要稚嫩許多,對方四人望向他的眼神裡多是些不屑之色,而他們身後那些前來助陣的西商,一個個臉上都是喜笑顏開,反之,徽商這邊則一個個黯然失色。   汪元海倒是滿不在乎,也不屑於像對手似的當眾炫耀,淡淡的向文定道:「文定,你就向他們介紹一下自己吧!」   文定道:「在下柳文定,來自江夏鎮源生當鋪。」   「源生當鋪?劉選福!」   人的名樹的影,一說起江夏鎮源生當鋪這幾個字,即刻讓知道內情的同行聯想起了劉老的威名。   那西安四大當鋪的朝奉面面相覷,無不捕捉到彼此眼中的那一絲怯意,擔心的試探著問道:「難道劉選福老朝奉也來了?」   「家師已於半歲之前退隱田園,從此不再理會生意上的往來,這次是在下獨自前來。」   文定此言一出,對方那四位朝奉的心中頓時輕鬆一大截。對劉選福那類登峰造極的老朝奉,早在十年前便已經成為了業內的權威,同行中人心中自然是忌憚的很,可對於眼前這位自稱是他徒弟的文定,則完全又變成了另一種情形。   一來名不見經傳的文定究竟是不是劉老的傳人,眼前只是他一面之詞,真與假尚未可知;再則即便確實如他說,他乃是貨真價實的劉老傳人,四位朝奉也深信,憑著自己這幾人在當鋪行當數十年的跌爬滾打,怎麼也不至於會輸給一個初出茅廬的晚輩。   存有這種共識之後,四人決定先聲奪人,將齊老闆隨身帶來的那幅「秋山問道圖」平鋪於桌面之上展現開來。兩旁助威的上百位商人爭相站立了起來,都想親眼目睹這引發了軒然大波的巨然名畫。   這乃是一幅絹本畫軸,在我朝之前,宣紙雖然已經被廣泛應用,然而用宣紙作畫尚未形成風氣,絹本畫一直佔據著主要地位。   這幅畫卷以立幅構圖畫,重重疊起的山巒,下部清澈的溪水,曲折的小路通向山中,山坳處茅舍數間,屋中有二人對坐,境界清幽,果有巨然山水之煙嵐氣象。   雖主峰聳立,卻無堅凝、雄強之勢,但見柔婉之境;曲山抱合處,密林叢叢,柴門洞開,引小徑迴旋,折入深谷;坡岸透迄,有樹木堰仰,碎石臨流,蒲草迎風。令人幽情思遠,如睹異境。   對方朝奉自信滿滿的道:「齊老闆所保有的這幅秋山問道圖,淡墨長披麻被,層層深厚,山頭轉折處疊以礬頭,用水墨烘染,不施被,留白,苔點飛落。用筆草草,近視之而不類物象,遠視則景物集然,整幅畫面氣勢空靈,兼又生機流蕩。經我四人反覆比對,絕對是巨然大師的真跡。」   另一位則輕蔑的笑道:「只怕尊駕手中的這幅畫,乃是自專諸巷、桃花塢流傳出來的吧!」   此二處皆是蘇州城中工匠聚集之街道,也是蘇州畫主要的匯聚地。   挑釁之言一經說出,立即引發兩幫助陣之人,或聲討,或支援,一陣篩鑼擂鼓似的喊叫,進而互相攻擊。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這揚州知府可是他們這班鹽商的衣食父母,在賈大人面前,汪某人與齊某人不得不有所顧及。而這種喧鬧的場景實在讓自己很是被動,於是乎不約而同的,二人轉身安撫下自己身後的親友。   原本氣定神閒的文定在仔細觀察過桌面上的那幅秋山問道圖後,整個人如同定住了一般,震驚、不解、不祥的情緒紛紛湧上心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他們的畫竟會與汪老闆那張一般無二?不論是筆畫,還是所採選的顏料,又或是所用的絹本,竟然和自己幾日前所見過的絲毫不差。   文定心下驚愕不已,看來此事的嚴重遠沒有自己當初想的那般簡單。偏偏眼前已經是騎虎難下,一旦有所閃失,非但是汪老闆要蒙受不小的損失,自家鋪子的招牌也會隨之蒙羞。 第五章 不辱使命   文定驚詫的表情,讓對方的四位更是信心倍增,調侃道:「諸位,劉老朝奉的弟子到底還是有些本領,一經見到齊老闆所持有的真跡,便分辨出了真偽,那張假畫索性就不必拿出來現眼了。」   「這就對了嘛!如此一來,願賭服輸,也不失為一信人。」似乎已經是勝券在握,那些個西商無不是喜笑顏開,得意之色表露無遺,氣勢上完全將對方給壓了下去。   在對方肆無忌憚的嘲弄中,文定將他們帶來的那幅秋山問道圖展現開來。初時對方陣營依舊是不屑一顧,好些人連瞧也懶得瞧上一眼,然而隨著周圍的聲音漸漸地由嗤笑一個一個變成驚呼,那些喧鬧的西商們終於全部停止了輕蔑的表情,感到了事情的詭秘。   他們之中有的睜大了雙眼,緊閉著嘴唇,搖頭晃腦,百思不得其解;更多的則是張大了嘴,呆若木雞,弄不明白這裡面的奧妙。   世間上竟然有這般蹊蹺之事,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兩幅畫都是維妙維肖,只怕是巨然和尚復生,亦只能是徒呼奈何。   對方那四位朝奉對此顯然也是始料未及,一個個的神色也凝重起來,紛紛一言不發,相繼走到汪老闆的那幅畫面前,開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細的查驗。泰豐當鋪那位上了歲數的朝奉還拿出了一副水晶石鏡,用這奇妙的石鏡湊近了瞧看,可以將物件放大好些倍。   四人輪流用那副石鏡查驗,畫軸上的絲毫細節都不曾放過,可依舊是尋不出破綻來。於此同時,文定也不曾鬆懈,湊在齊某人那張畫前耐心查看。   這兩張畫從筆墨畫風上看來並無差別,元末之前畫捲上並不時興加蓋畫者本人的鈴印,亦無落款。年代較為久遠的幾處收藏之印,例如「內府圖書之印」、「蔡京珍玩」都是一般無二,再下來各收藏名家用印,雖漸有了分別,可這卻並不能說明一切。   如此相似的兩張畫,即使是雙雙擺在一起,尚且使人分辨不出來,誰能認定那些曾經擁有它的收藏家、鑒賞家就不曾看走了眼。偏偏《宣和畫譜》中所記載的「內府圖書之印」、「蔡京珍玩」這兩方時期最早,最值得信賴的鈴印又是點滴不差,當真是叫人為難呀!   正在雙方都低頭冥思,束手無策之時,新盛當鋪的錢朝奉突然抬起頭,有感而發的驚呼道:「我知道了,你們手上的這幅畫必是響拓之作,非是如此,不會如此相似。」   宋番陽張世南《游宦紀聞》有書:「響拓,謂以紙覆其上,就明窗牖間,映光摹之。」   也就是在一間暗室裡,開一面小窗,將墨跡緊貼在窗口上,一張輕如蟬翼的紙覆蓋在上面,讓窗外透進的陽光照耀得纖毫畢露。拓書人用特製的游絲筆,於兩邊用細線鉤出輪廓,再填上墨去,就會和原跡一模一樣,這種手法便叫作響拓,又喚為雙鉤填廓。   只要有真跡在手,再尋一精通筆墨乙人,便可讓一幅畫變成兩幅。當然這裡面也透著相當的難處,除了真跡難覓之外,最難的便要數操筆之人,這類的活兒,等閒的作偽之人決計是做不來的,惟有真正的大家方能掌握著筆墨的分寸。   事關重大,不容疏忽,對方剛剛落音,文定也針鋒相對的道:「這兩幅畫中,必然是有一幅響拓之作,不過現在便認定哪幅是真跡,哪幅是偽作,還未免言之過早。」   「不會錯的,必定你們那幅是作偽的,齊老闆手上的這幅,來龍去脈都是一清二楚。你們若是不信,且來看看這幾本著錄,上面清楚明白的標明了北宋之後它是進了哪幾位大家的私藏,又輾轉經過了哪些人的手,如今才被齊老闆所收購。」泰豐當鋪的老朝奉還真的掬出幾本著錄來,那些個枯黃的書頁,看來也是經過了好些個年頭了。   「不是小可不信任四位前輩,實在是靖康之亂後,戰禍遍佈神州各處,宣和殿珍藏遭受空前劫難,這些流落民間的真跡輾轉到過哪位名家手中,這誰也不能說明白。不瞞各位說,類似諸位手上持有的私家著錄,我們這邊也有不少。」說著,文定也變出好些本泛黃的著錄來,比起對方來怕是只多不少,好些個還是孤本,光是這些著錄就值不少的銀子。   這些全是在汪元海書樓中找到的,比起對面那些西商來,向來遵從聖人教誨的徽商們,在書畫方面所投下的本錢與精力可要高出好大一截。   對方見此話說服不了文定,忙又從旁引證,什麼那些著錄中誰誰是南宋大家,誰誰是元代名宿,頂不濟的也是本朝一介高士。可這些顯然不足以讓眾人信服,文定他們這邊也拿出了與之相似,甚至更為權威的人物來。   當雙方特意請來的朝奉躊躇時,兩方助陣的親友則又開始相互指責、挑釁、攻擊,為自己一方聲援助威。要說幸虧雙方都還是些顧全臉面的生意人,不論是在指桑罵槐,或是反唇相譏,場面上好歹要比那些街婦、苦力的嘴仗收斂幾分,可也堪堪對得過上述二者罷了。   沒有那些直白的辱罵,可雙方的激烈程度卻並不弱於彼。不停的拆台,不斷相互揭短,不是指責某人做買賣不老實,就是揭露某人在何時何地賺過不太乾淨的銀子,初時還都只是些小事,頂多算是貪利逐臭,說到後來,彼此的火氣上來後,出格的事也就愈發多了起來。   若是此番位列席中的幾位大人中,哪怕只有一位有著包大人似的清廉嚴明,將他們所說的一一記錄下來,回去後再核實查證。恐怕席間各位少不得人人都得挨上一頓板子,嚴重的甚至要重懲。」   可惜那位史員外以及嚴編修只是端起茶杯,藉飲水掩飾自己的神態。   而那位賈知府則是緊繃著臉,盡力在克制自己,終於還是忍不住吼道:「都給本官安靜會兒。」   一邊說,他一邊還拿眼瞪著兩邊的商賈們,直到場面真的寂靜了下來,才又說道:「你們一個個也算是揚州府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好像小狗似的爭來吵去,有意思嗎?今日若是想分出個高下,全得憑這幾位朝奉的本事,旁人若是再喧嘩吵鬧,本官治他個妨害風化之罪。」   眾人一聽,趕忙把牢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喧嘩撒野了。   被他們這麼一鬧,居中的文定他們反倒是清閒了片刻,但也僅是片刻而已,經賈知府的震喝之後,眾人關注的目光又集中到他們五位身上來。   深知自己等人身上肩負的重大責任,他們五人無不是百倍小心謹慎,來回的在兩幅畫中進行比對,時間也隨之一點一滴的流失。   時間越是拖的久,心中的焦慮越是強烈,不單是他們,就連兩旁的助威之人也是如此。   本來他們還可以與周圍之人交談來平定心神,可賈知府嚴令之後,心中的焦急無處述說,只能不停的喝茶來轉移注意力,結果不斷的有人進進出出,茅廁前都排起了長龍,更有甚者,在茅廁外掀起了又一輪的舌戰。   眼見他們僵持不下,如此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作為公證的三位大人們相互間交換了意見後,將他們五人連同汪元海以及那位齊老闆叫到了跟前。   仍舊是賈知府開口道:「汪老闆、齊老闆,既然這兩幅畫找不出絲毫瑕疵,幾個朝奉又不能分辨出哪幅真、哪幅假。依本官看來,不如就此打和,雙方不分輸贏,如何?」   這樣一來,既保全了兩方的顏面,又解決了眼下的困境,不失為一個兩全之策。   家大業大的汪元海倒是沒什麼意見,可那齊某人反倒不答應了,對這次的比試,他可是下足了本錢,所圖的就是那十萬鹽引,不能就此終止,聲辯道:「三位大人體恤草民們的苦心,我等都清楚明白,且感佩不已。只是齊某以為,這事在揚州城裡已經是人盡皆知,屋裡屋外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我們,今日如若不能分出個真偽來,實在難堵悠悠眾口。」   那四位西安朝奉也說道:「齊老闆手上的這幅畫絕對是巨然真跡,不能因為對方不知從哪尋來的一幅偽作,而就此背負上拓本的名聲,還請三位大人出來主持公道。」   若是再不出聲,他人還以為自己是心中有鬼,汪元海立即道:「汪某的意思也是這般,既然已經擺下擂台,就要見出分曉來。」   賈知府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冷然道:「既然二位執意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好再勉強了。賈某位小職微,空閒的時間自然是充裕的很,史大人與嚴大人卻都是大忙人,就請諸位快些進入辯論比試。」   任誰都看得出,知府大人現下是心情不佳,可已經是走到這一步,也惟有硬著頭皮一路到底了。」   泰豐當鋪的老朝奉率先發難道:「前人的東西,經過日積月累,風霜侵蝕,難免都會留下磨損的痕跡。想那巨然和尚乃是五百多年前的人物,他的畫留存到如今,怎麼會連蟲眼都少的可憐,你們的畫絕對是後來仿製的。」   文定不以為然的道:「前輩這麼說就難免有些武斷了,巨然大師原是南唐開元寺僧人,後來隨李後主降宋,這幅秋山問道圖即是成型於宋廷,一經完成便被宋宮所收藏,得到最上乘的護理。後來雖流落民間,可是因為它乃是巨然大師集大成之遺作,名聲在外,收藏之人無不是視如珍寶,裝裱護理都不敢有絲毫馬虎大意,又怎會遭受那些個損壞呢?」   「哼!」姓錢的朝奉輕蔑的說道:「那只是你這個小輩想當然罷了,若是你也能如同我們似的,在當鋪裡待上個二、三十年,就會知道這種磨損再尋常不過了。」   「錢朝奉說的那種磨損,在下自然是見過不少,究其原因,除了天災戰禍外,不過是前人的佳作流落於並不知其價值的愚輩手中,又或是膏梁子弟不能領會父輩維護珍寶所花去的心血,隨手棄之。可此畫一直收藏於各名家之手,沒有明顯的磨損,正是其不凡的價值所在。」   今人所能見到的古物,都是千中之一,甚至萬中之一的幸運兒,經過了無數的災禍變故,還能夠完整的向世人展現它們動人的身姿,當真是極不容易的。就好比同樣這一幅畫,分別擱在汪府與齊府,徽商多以禮數傳家,汪元海的後人就算不像他一般喜歡此畫,可也總能懂得此畫的價值,便不會等閒視之。   而齊老闆的後人呢!以文定看來,他這般較真,只不過是為了與汪元海賭一口氣罷了,本人都並不懂得此畫的價值,如何還能教導後人珍惜呢!再名貴的古物,一旦流入這樣只識金銀的府中,晚景也是極為堪憂。   「一派胡言。」另一名朝奉又搶著說道:「若是依你這小輩說來,那些個看上去成色新的仿製古畫,反倒是更值錢咯?改日我專程去源生當拜訪,也拿些仿畫去抵押,且看你如何處理?」   被他們這麼輪番圍攻,一再數落,讓文定心頭也是漸漸火起,不客氣的反聯道:「區區只是說真跡保存的越是完整,價值便越高。」稍做停頓,又冷笑道:「若是說到仿物、作舊也不是什麼難事,幾個蟲洞罷了,只需放進米袋,擱上十數日,米蟲自會蛀出好些來。這種伎倆,在下幾年前就已是屢見不鮮了。」   言下之意,西商手中那幅畫上的蟲洞,誰又能保證不是人為所致呢!   原本見文定在氣勢上屢屢被他們幾人壓著,徽幫之人無不暗自捏了一把汗。那十萬鹽引的利錢還在其次,關鍵是向來自詡在行商之人中最懂文墨,最具風雅的他們,不能容許自己在書畫上會輸給這些端著大海碗,一邊滋滋有味的喝湯,一邊還將模模瓣散往湯裡擱的西人。   此刻聽見文定佔了上風,徽幫之人立時精神為之一振,雖不能高聲慶賀,可那一張張臉上的霞光異彩也能說明幾分。   這一下也把那四位朝奉氣了個夠嗆,眼見這點也辯不倒文定,四人有些惱羞成怒,各自的伎倆更是傾囊而出。一會兒說這處的聯瑕,一會兒說那處的疵顴,找尋各種並不成立的疑點出來為難文定。   文定並沒被他們來勢洶洶的樣子所唬住,一一將他們提出的疑惑糾正過來。多虧了這幾年,在師傅的嚴格教導之下,基本功有了長足的進步。這門學問沒旁的竅門,就是一個勤字,平日裡多讀些史書,牢記長輩的教誨,總會派上用場。   這小輩深不見底的才識,讓四人是汗如雨下。在同行中向來心高氣傲的他們,以前只在白略朝奉身上有過如此乏力的感受,想不到今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竟也會讓他們深感汗顏,不肯承認失敗的他們,再次發起了新一輪攻勢。   「且來說說這印泥。」錢某人發難道:「別的印倒還罷了,你們那幅偽作上的內府圖書之印、蔡京珍玩二方,印章上的字畫、排布雖然不錯,可色淡而模糊,一看便是偽造之物。只怕是用紙從原畫上拓下來後,所用印泥不對,現在露出了破綻吧!」   文定隨著他們指責的地方仔細比對,果然這兩方印記深淺有所出入,只是這出入不大,自己先前一時還不曾察覺出來。   「該死。」文定不由的低聲罵了自己一句,這點怎麼就被自己所忽略了?   「如何?眼下總算是承認你們那幅是偽作了吧!」找了這麼許久,終於是守的雲開見月明了,錢朝奉興奮不已,連帶著身後之人也是喜形於色。   齊老闆更是急不可耐的向汪元海顯擺道:「不好意思了,汪老闆,沒想到最後還是讓在下略勝一籌,承讓,承讓了,呵呵呵呵……」   汪元海沒去理會其他人,逕直向文定低聲問道:「柳朝奉,當真確定是偽畫無疑了嗎?」   「汪老闆請放心,的確是認定了,不過您的這幅則是真跡無疑。」   文定的話讓齊某人滿臉的笑容轉瞬間便變得僵硬無比,他急忙拿眼向那四位朝奉處望去。   他們四人也是一臉的驚愕,怒道:「姓柳的小輩,方纔你自己也承認失策了,怎麼轉過臉來非但不肯承認,竟然還倒打一耙?」   「你這小輩還要臉不要了,剛才的話,在座百十來人、三位公證大人都可以作證,豈由得你狡辯?」   疑團一旦揭開,文定也犯不著同他們一般胡亂叫嚷,平靜的道:「諸位請稍安勿躁,且聽區區來一一分辨。」   「還有什麼好說的,任憑你生有百張巧嘴,這鐵般的事實也不容篡改。」   「錢老弟說的沒錯,不要以為扛著你師傅名聲,便可以顛倒陰陽,改是成非。」   眼看局面又要陷入混亂,幸好作為公證人之一的嚴編修及時站出來,道:「諸位不必性急,且讓我們來聽聽柳朝奉究竟是要說些什麼,聽完之後再下結論不退。」   同為公證的賈知府也隨之附和道:「嚴大人說的是,既然是同場較技,豈有只容你們四個開口,別人不能說話的道理。你們都給我安靜下來,待他說完之後,再來分辨。」   二位大人相繼發話之後,眾人雖心有不服,不過也惟有閉上各自嘴巴。   文定向上座的幾位大人行禮致謝,特別是那位年輕的編修大人,對他的仗義直言,文定深為感動,轉過身向他們道:「小可適才之所以會懊悔,乃是自責自己不曾注意到如此明顯的破綻,說起來還得多多感謝前輩的提點。」說著還向那位錢朝奉拱手行禮,換來的只是一聲冷哼。   「經由前輩提醒,在下才發現兩處印泥質地不同,你方所持有的那幅蓋的乃是油印,汪老闆這幅用的印泥則是蜜印。從這點不同,在下便可斷定汪老闆這幅才是真跡無疑。」   「哦,那我倒是要請教請教了。」那老朝奉拐著雪白的鬍鬚問道:「宋朝年間油印方才出世,宋朝之後,更是天下人都開始使用油印,有什麼理由趙家人的印鈴上反倒是不能用了。」   文定回道:「老前輩說的是,油印的確始於宋朝。只是這偌大一個宋朝,還需以北宋、南宋分之,前者一百六十七年,後者一百五十二年,不能一概而論。而油印一物,則是在南宋後期才得以出現,試問徽宗御用之印泥,又怎會是油印呢?」   當著上百號的人,其中一半還算得上是同鄉,歲數要足足大文定一倍的老朝奉,竟被他數落的猶如學堂裡的稚兒一般。氣急敗壞的老朝奉都快要將自己的一把鬍鬚給生生拽了下來,也不知是羞愧還是惱怒,沒過一會兒便在那不停的咳嗽,嚇的旁人趕緊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給他老人家順氣。   「黃口小兒,這種事口說無憑,你能拿的出什麼證據來嗎?」   他們會提出此問題,也在文定的意料之中,道:「這倒也不難,宣和殿流落出來的畫作雖然十分稀有,好在也不是獨一無二,想必從在座各位老闆的書房中也能找出一些來。只是煩勞請哪位老闆跑一趟,從府中取出一、二捲來,不論蓋的是宣和七璽中的任何一方都無妨,只要比對印泥即可。」   這一招著實厲害,不論深宮內院把守的如何厲害,這幾百年來朝代的更迭,或恩賜、或流失,不知有多少墨寶流落於民間。旁的人倒還罷了,對於向來偏好此物的徽州商人來說,這種既有觀賞價值,又具保值功用的書畫,斷斷是不會放過的,就是汪府之中,蓋有宣和七璽的畫卷便還藏有幾份。   眾人紛紛暗讚此法可行,有幾人已經自動請纓要回去取畫了。不過跟文定預料的差不多,這幾人都是徽商,西商則大多是神色茫然。   「哼!」對方對文定的建議並不認同,冷笑道:「既然可以造出這一幅來,誰又能保證你們不會拿出第二幅、第三幅偽作呢?這一幅的真偽尚且不能證明,又何必再拿幾幅來,白白耗費我們大伙的光陰。」   「是呀!除非你能證明手上這幅畫是真跡,不然就算拿來的再多蜜印畫,也只不過是說明你們珍藏的畫卷多是偽作罷了。」   這四人簡直已經到了胡攪蠻纏的地步,不論形勢再怎麼明顯,還是緊咬住嘴不肯放鬆,讓文定與在座的徽商很是不齒,可一時間也找不出駁倒他們的理由。   經過了足有兩個時辰的纏鬥,那四位朝奉此時也認清了目前的情形,已不再枉費精力去炮製那些並不存在的藉口,爭辯汪元海持有的是偽作,只想求個不贏不輸的僵持局面,保個平局而已。可笑的是,先前那賈知府提出打和之時,正是他們盛氣凌人的斷然拒絕。   正在眾人躊躇不前,上百號人都黯然無語之時,那位嚴編修又開口了:「既然大家都不能分辨,且聽惟中為各位分辨分辨,如何?」   嚴編修此話一出口,頓時語驚四座,引來了無數驚奇的目光。久經磨練的五位朝奉對眼前之事都是束手無策,這麼一位七品的文官卻要為他們分辨分辨,怎能不叫人吃驚呢?   「哦,早先就聽說嚴大人的一筆字,結構勻稱、蒼勁有力,博得了翰林院裡的諸位大人屢屢稱讚。不曾想對此古物一道嚴大人也是極為精通,定是家學淵博了。」賈知府對此也是始料未及。   「賈大人說笑了,惟中自幼家貧,幼年間習文識字,還要依靠我嚴氏祠堂各位叔伯的資助,對這耗費無數財資的古物一道可是想都不敢想。後來供職之後,雖亦極為愛慕,只是阮囊羞澀,枉自徒然罷了。」   在眾人疑惑的注視下,嚴編修又繼續道:「之所以說想替各位分擔,不過是因為區區在南京翰林院的一段經歷。是年,幾位大人遵上令整理翰林院中庫藏書畫,惟中有幸伴隨左右,是故得以窺見一二,這宣和七璽所選用的印泥,的的確確是與我們如今的油印不大一樣,應該是蜜印無疑。」   這一下,那四位西安朝奉是徹底的絕望了,任他們膽大包天,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質疑皇家的收藏。那裡不但彙集了天下間頭等的器物,更是權力頂峰的象徵,有些時侯,就算明知道其中有假,亦不敢對皇家之物有所懷疑,更不要說那四人原本就是在強詞奪理了。   「好了,好了,總算是撥開雲霧了,最後竟還是嚴大人道破其中的奧妙。呵呵,怎麼樣,汪老闆、齊老闆,依你二位看來,對我們這公證之責是否滿意?」   汪元海自然是欣喜不已,道:「三位大人的學識、才幹以及公正,汪某向來是極為仰慕的,全憑大人們做主。」   聽聞此言,賈知府是一臉的得色,轉而又望向齊某人。   齊老闆心底雖是心不甘情不願,然而眼前的形勢,再如何狡辯也於事無補了,拿捏了半晌,最終還是掩飾不住臉上的沮喪,道:「小民願賭服輸。」   「好耶!贏了。」   「我們贏了。」   按撩不住喜悅的徽幫商人們霎時間拋開了顧忌,相互慶賀彼此的勝利。而西商們呢!少不得心中會有一股遺憾,一股怒火,不過奇怪的是,更多的人心中則是升起一陣輕鬆,這件糾纏了許久的事情終於是完結,日後走在路上也用不著相互仇視了。   揚州府內,徽、晉商人是人數最多,場面最大的兩個商會,他們之間的生意往來也是千絲萬縷,不勝凡舉。就是因為此次荒唐的較勁,這些日子互不往來,可是讓他們中的許多人少賺了不少銀子,當然與三晉商人的顏面比較起來,這點損失倒是沒什麼。   可他們畢竟是逐本求利的商人,不是必須踩著對手往上爬的官吏,長此以往對峙下去,誰也撐不住。不管結局如何,只要擺脫了這局面便是皆大歡喜的,當然那損失十萬鹽引的齊老闆不在其列。   消息傳出明月樓後,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霎時間響動起來,傳遍了附近的七八條街道,彷彿是在向整個揚州府宣告這場衝突的過去,熟悉的節奏又將回到這座洋溢著美景美色的奇妙都市。 第六章 廢然而返   這一斤白鹽賣到市面上,以道路遠近,當地漲跌不同,售價也只要四到六枚銅錢不等。那十萬鹽引便是四千萬斤白鹽,若是售完便值二十四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是折去進價、運輸,以及轉手給二級鹽商的折扣,少說汪老闆也要賺進十數萬兩銀子。   這一回,文定可算為汪元海立下了赫赫功勞,當時汪元海見到對方拿出那幅一模一樣的畫卷,一度連自己都產生了懷疑。   好在有文定不疾不忙,從容應付對方四人的夾攻,最後雖說是借助了嚴編修的博識,可在場之人誰都聽的出來,當時那四人僅是垂死掙扎,下場已經注定了是落敗無疑。   明月樓的比試完結之後,西商悉數灰溜溜的走了,而徽商眾人則被汪元海給留了下來。   汪元海將這整間酒樓包下三日,吩咐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酒菜,大開流水席。不論是認識不認識的,只要是肯賞臉進來的,都可以盡情的吃喝,彷彿是要這揚州府裡所有的百姓都感受他這份喜悅,要讓那些對手知道,這天下第一鹽商的招牌不是平白得來的。   親朋好友自然是免不了要來捧捧場,那些期望著在他的關照下發跡的商人們更是不會錯過如此良機。   一下子,明月樓門前是車水馬龍,客似雲來,好不熱鬧,成了這幾日揚州城裡人人談論又心馳神往之地。   而此時的汪園也是一派喜慶之氣,汪元海沒有留在明月樓裡招呼客人,而是另外在自家的花廳設下了兩桌酒宴,請來了十來人共慶此次勝利。   其中,賈知府等三位大人自然是缺少不了,文定這有功之人也是位列其間,再就是好像沈立行那樣親近的叔伯兄弟,還有兩、三位至交好友。比起眼下喧鬧的明月樓來,這裡可是冷清了許多,就連這兩桌席位也僅是勉勉強強,一旁上菜斟酒伺侯的下人們都要多過他們在座之人。   不過文定卻知道,能擠進這十來人裡面的,除了他自己,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他不過是借助了此次比試的機遇,不然此刻恐怕連明月樓裡都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繁華了千年的揚州,菜色也是不同凡響,其風味主要是清淡適口,鹹中微甜,在華夏美食中自成一派,常為世人所稱道。   別看這僅僅是家宴,規格可比那明月樓要高上許多。文定在路上就聽沈立行介紹過,揚州美食的精湛之處,不在那一座座華麗的酒樓、菜館,而是各個大商人的家裡。   揚州彙集了天下間最多商人的同時,也彙集不可計數的財富,慕名而來的大廚妙手自然也是大大超越了他處。   喜好美食又好講排場的商人們,紛紛出巨資將那些個出名的大廚聘請到自己的府中,不但可以一飽自己的口腹之慾,適當的時侯又可以當作招待親友,巴結官吏的巧妙手腕。   文定雖然在汪府裡住了不少的日子,可到了今日才是頭一次品嚐汪府大廚的手藝。這大廚除了像今日這樣的宴席會露一手外,平常只用打理汪元海及其少數幾個內眷的膳食。   「糟白魚」、「清蒸白魚」、「跳丸炙」、「湯浴繡丸」、「三絲魚卷」、「象牙裡脊」……一道道鮮美的菜餚盛了上來,經這位大廚親手燒製出來的維揚菜果然是不同凡響,比起外面菜館的師傅們更勝在湯清見底,湯濃如乳,淡而不薄,濃而不膩。   文定不由得暗歎,這揚州府裡的商人們經過了千年的磨練,果然是有其獨特之處。這幾年他也算是走過了不少的地方,見過各地不少的商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來,他們從裡到外透露著一股大氣。   做買賣時賺得盆滿缽溢,花消起來則更是不計後果。在旁的地方,雖然也有許多出手闊綽的商人,可那種闊綽不過是自家的銀子富足之後,隨手花消的小錢而已。   哪兒的商人也不會像揚州這個地方,會有這麼多花錢的種類,這麼些享受的渠道。彷彿他們賺錢的目的就是為了享樂,而不是像別人般為的是兒女家庭,為的是瓜貶綿綿,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情,他們才不會去關心,要的就是此番的酣暢痛快。   以前在漢口之時,文定對於沈立行大把大把的拋灑銀錢便深深感到不解,總是暗自奇怪,難道銀錢於他而言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不成?可自從來到揚州之後,他總算是明白了,這揚州府裡的商人大都如此。   試想好像汪園這樣的宅子,若是在揚州城以外,除了王爺府、公爵府之外,還有哪戶百姓家會花這麼多的心思,這麼大的氣力建造自己的家宅,僅是石料一項,就有褐黃石、太湖石、雪石、斧劈石、黃石、鵝卵石等等等等。可在揚州,不輸於汪園的府宅少說還有上十處。   聽沈立行介紹,當年修造之時不但是花費了百萬巨資,光是每年的修繕所需的費用,都是動輒數萬兩銀子,讓文定當場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可在揚州府裡,這些就是風尚,就是身份的象徵,如果某人沒去遵從,反倒顯得其人尚且不夠份量。而商人本身的形象也是一種無形的招牌,如若不然,那些看似旁人尋常的猜忌,也會給其人帶來致命的打擊。有時環境對人所產生的影響,實在是讓人無可奈何。   今日這慶功宴,多半是因為文定的成功,他原本該是眾人關注的重點,只是以文定眼下的身份而言,他只能算是個後生晚輩而已,除了開始時眾人客套嘉勉了兩句之後,齊齊將重點都轉向逢迎汪元海以及賈知府。   文定知道自己的份量,在這種巨商雲集的酒宴上,自己一個外人,除非是別人詢問,不然還是默默的陪坐一旁,聽著他們的交談比較恰當。   然而也不是人人都只對汪老闆與賈知府感興趣,適才那位曾經仗義執言的嚴編修就與文定聊了起來。   對於這位嚴編修,文定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心慕神往。   自己兒時最大的夢想,也就是有朝一日能好似他這般做一名翰林學士,雖說是事過境遷,自己已經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不過能與這位才學不凡的翰林老爺聊聊天,也是件讓人舒心的事。   通過與嚴惟中的交流,文定知道他乃是江西分宜人氏,弘治十八年進士,列二甲第二名,而後便一直在翰林院供職,眼下因為身體抱恙,一直在家養病。   適才在明月樓,嚴惟中見到文定能夠不疾不緩,進退有度的應付對方眾人的夾攻,能在硝煙瀰漫的辯論中始終保持著自己的風度,印象也是極為深刻。   古話有雲人不可貌相,然而從一個人的言談舉止中,卻能叫人看出許多東西來,只是幾個時辰的觀察與交流,就在文定、嚴惟中二人的腦海中,對彼此產生了良好的印象,有種相逢恨晚的感受。   「喲,嚴大人與這位柳朝奉倒是談的十分投機呀!」就在二人談興正濃之時,一直周旋於各商賈之間的賈知府湊了過來。   嚴惟中側過臉,一見說話的正是這位揚州知府,忙應酬道:「這位柳兄弟倒是十分有趣有機會大人不妨也與柳兄弟聊聊。」   「一定,一定。」短暫的客套了幾聲之後,賈知府急忙又將話題扯到自己所關心的地方:「不知嚴大人預備何時還朝復官?自從劉瑾、焦芳一干閹黨坍塌之後,朝廷內空出了許多職位,正是用人之際,以往那些被他們排斥的江西官員也紛紛回任。以嚴大人之大才,李太師都倍加讚賞,又有費閣老費大人的保舉,日後在朝中必是大有一番作為。」   「賈大人言重了。」嚴惟中小心翼翼的道:「費閣老不過是看在同鄉之誼,對小弟說過些許勉勵之言罷了;李太師那兒就更談不上了,他老人家對我這不長進的後生晚輩僅僅說過一句戲言,卻讓旁人誤解以為如何如何了,其實以他老人家之高才,我等小輩縱使再學上一生光陰,亦是難以望其項背。」   席上之人一聽,霍,了不得呀!連費宏費閣老、李東陽李太師這樣的國之棟樑,聖上所倚重的股臉之臣,都對這嚴編修讚賞有加,那日後此君的榮華富貴,位極人臣還能有跑嗎?立即,所有的關注,所有的讚譽又全都向他這邊傾斜。   只要是稍稍關注當今朝廷動向之人,就會對兩位大臣的名字如雷貫耳,二位大人都是一樣的少年有成,一樣的聲名傳天下。   李太師年少之時便是名聲廣播,得到過代宗陛下三次召試,喜而抱至膝上,賜果鈔,十八之齡便得中進士,後來便一直供職於京城之中,累遷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如今更為聖上封為太口取   費閣老就更不凡了,十六歲中舉,剛滿弱冠之年便獨佔鰲頭,成為我朝開科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從此之後他便是天下讀書之人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無數先生長輩口中教育子弟的榜樣。   文定清晰的記得,他是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狀元及第。那年,當文定得中秀才之時,夫子便滿心歡喜的暗自憧憬著,下一個費宏會從自己的私塾裡誕生。   然而,那彷彿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情了,文定已是久不想起,可今日不知怎的,心中那股蕭瑟之情竟會如此強烈。   原本以文定本來的打算,一旦將這件燙手的事處理完,馬上就打道回府。然而卻架不住沈立行與汪元海的誠意挽留,那位賦閒在家的嚴編修也邀請文定做伴同游揚州。更為要緊的是,文定還記掛著雨煙的消息。   那日在柳堤分手之後,雨煙就要文定靜等自己的消息,還說要不了幾日她就會來找他。   可是一轉眼五、六日都過去了,仍舊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倘若是還賴在汪園住下去,文定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思量少頃,文定便尋了個藉口,推說是東家臨行前吩咐過,讓自己去到杭州為其辦件事,便向汪元海等人辭了行。而文定匆匆在杭州遊蕩了兩日,便又馬不停蹄的趕回揚州,隨便找了間過得去的客棧,剛放下行李,便四處探聽雨煙的消息。   命運便是喜歡時常捉弄這世間的凡人,在它面前,無能為力的凡人們只能是疲於奔波,反覆折騰。   等文定在杭州耽誤了兩日回來後,就聽到揚州全城人都在談論一件奇事—事隔四十年之後,蘇州、杭州、揚州,再加上秦淮河四地,四位美貌絕倫的花魁再次齊集揚州,於二十四橋前群芳鬥艷。   聞訊而來的王孫公子、巨賈商人不知凡幾,將本就熱鬧無比的揚州府擠的是水洩不通。   四十年前的情形如何,大多數人並不知情,可這次的「群芳會」,卻讓見慣了大場面的揚州人很是驚訝了一番,以至於雖然群芳會已經成為了過去,可走在街上,文定依然是可以隨處聽到各種談論此事的聲音。   其實這事早先已經在揚州城以及附近的城鎮鬧騰了不少的日子,不然那些齊集而來的好事之徒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只是文定壓根對這種事談不上什麼濃厚的興趣,是以便沒怎麼在意,錯過了也並不感到有何可惜。   然而當文定無意間從別人口裡聽聞到那四位花魁的名字後,立即便開始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惱不已。那四名花魁之中,倒有兩位都是自己所認識的,一位是清渺姑娘,一位便是雨煙。   她就在這揚州城裡,可笑的是,自己竟會傻的去杭州白費了兩日光陰,還就此錯過了與伊人息息相關的盛會。   文定急忙四處打聽雨煙的下落,那些聊的津津有味的閒客們對此卻是一臉的茫然,只是聽說當夜由綺波姑娘摘得眾花之首後,不等那些早就摩拳擦掌的王孫公子們各施手段,四位閉月羞花的佳人便一道消失了,就跟那瑤池仙女一般。   街頭巷尾的傳說,都是一傳十,十傳百,個人又會加上自己的揣測,多半有不實之處。文定只好向相熟之人打聽,就找到了嚴惟中那,偏巧了,那夜他正好作為評判之一,有幸目睹了這件事完整的過程。   「要說起那一夜的事情來,文定你可真是沒福氣呀!偏生要趕去杭州,只要再耽擱上一日,就可以目睹這幾十年難遇的盛景。」一開口,嚴惟中便替文定惋惜,殊不知文定早就把腸子給悔青了。   「那四位女子絕對可稱得上傾國傾城,哪怕是遇上了一個,就算是此生的福分了,卻在那一宿讓人一口氣看到了四個之多。當時我便只感覺腦中嗡的一聲,懵了,不但是我,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樣的記憶,哪怕一輩子也不會再有了。」嚴惟中話語中隱隱還略帶幾分惆悵。   文定關心的並不是這些,又急忙問道:「外面紛紛傳聞,群芳會之後,四名女子一道消失無蹤。嚴兄,可有此事嗎?」   「有的,有的。」正處於神遊中的嚴惟中被文定給生生拉了回來,回憶道:「那時,經由幾十位評判評定之後,宣佈代表杭州的綺波姑娘一舉奪魁。可就在這時,一陣妖風吹過,迷了眾人的眼睛,就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四位活生生的佳人,竟然就從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這等不可思議之事,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決計是不會相信的。」   另外二位姑娘如何,文定不得而知,若是單以雨煙與清渺的一身功夫而言,這等程度的障眼法根本不是問題。   「呵呵,對了,最可笑的是有那麼幾位王孫公子不能接受這事實,這幾日請了好些道士和尚,晝夜在二十四橋那嗆經做法事,期盼著救回那四位女子。」   又一次消失無蹤了,就跟三年前的漢口鎮所發生的一樣,只是這次連那麼一封寥寥數語的書信也不曾留下。   後來嚴惟中說的話,文定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茫然的點頭回應著。   匆匆的向嚴惟中告別之後,文定又在揚州城裡來來回回轉悠了三、四日,或是去分手的楊柳堤,或是去繁華熱鬧的街道,幻想著許是下一刻,許就是下一張臉孔,能讓他們再次重逢。   只是文定原本濃郁的希望,在一次次失望中消磨殆盡。   他一點一點的回憶起那夜雨煙對自己所說的話,她要辦之事想必就是那個群芳會,說好將事情辦完之後,她便會來與自己會合,以後再也不分開了,為何如今卻又音信全無了呢?   絕望中,文定來到了二十四橋,傳說這裡乃是場帝留下的遺跡,是揚州城中一必到的遊玩之處。   前些日子隨著嚴惟中他們,文定也曾來過幾次,清馨雅致,感覺十分之好,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它竟會與自己的雨煙連在了一起。   此時的二十四橋圍滿了人,居中的空地上擺下道場的,想必就是嚴惟中口中那些王孫公子請來的道士和尚吧!   在和尚、道士們的周圍還有好些人,舉著香燭朝橋上祭拜,一邊拜一邊口裡還嗆嗆有詞,這些人裡不乏衣冠楚楚的富貴之人,不乏文雅的書生才子。   文定明知道他們所拜祭的鬼怪精靈,不過是幾個女子為了脫身耍的小伎倆,然而不知為何,文定也向前行進了幾步,加入他們的行列之中,向那座石橋拜了幾拜。   身旁的「同道中人」還頗為感懷的安慰文定道:「這位兄弟放心,那幾位大師說了,只要我們誠心的祈禱,這湖裡的大仙就會將四位女子平安無恙的放回來。」   「誰說是湖妖了?道長說那是楊廣的鬼魂作祟。」旁邊跳出了個持不同意見之人。   「哪裡有什麼楊廣的鬼魂?即便從前有,只怕也不知輪迴過多少世了。」   「施主請的那些禿驢都是蒙事的主,他們的話也能信嗎?楊廣遭橫禍而亡,又是死於自己臣下之手,陰戾之氣久久不散,再加上這二十四橋原本就是他生前流連之所,是以他的陰魂才會興風作怪。」   「阿彌陀佛,老雜毛,你又想用你那下三爛的伎倆誆騙他人的錢財。我佛慈悲,掌管三界生靈,主持六道輪迴,不論是生前犯下過何等的罪孽,死後魂魄也得以脫離紅塵苦海,進入六道輪迴。」   「死禿驢,枉你為出家人,口裡卻滿是污穢之語。」   說著說著,那為首的道長與和尚竟打起架來,他二人各自的弟子們也一個個挽起衣袖廝打開來,供果香燭被他們踐踏於腳下,法器則隨手成為了他們現成的武器。   發生在二十四橋下的那場鬧劇,還是在衙門裡的差役到場之後才得以收場。   由始至終,文定便一直在旁靜觀此事的發展,始終也沒能弄明白,在場之人都是在祭奠那四個消失了的女子,怎麼一轉眼就變成群毆了呢?更為離奇的是,兩幫人竟還都是修行之人。   而後,文定又在揚州城裡尋覓了七、八日,始終沒有雨煙的一點消息,最後也不能不起程返還漢口鎮。   或許是命中注定,文定這一趟揚州之行,什麼也沒能帶走,除了那筆不菲的佣金。   而後的幾年,章傳福的買賣越做越大,文定在東家的指派下走南闖北,當鋪裡的買賣多半交給蔣善本、周貴等人。   雨煙的消息依舊是音信全無,這幾年裡每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文定便會不由自主的找尋當地那些檔次較為高雅的煙花場所,尋訪雨煙的芳跡,可卻始終無緣得見。   文定心中一直在猜測著雨煙這般出爾反爾,究竟是為了什麼?   原本一切都說的好好的,可一轉眼卻又連她的蹤影也找尋不到。文定也曾想托顧正聲代為打聽,可不知這小子又闖出何等禍事,竟被其父敬遠侯押到邊鎮衛戍保土。   茫茫草原,危機四伏,不但要應付剿悍威猛的勒袒人,還要與荒野猛獸搏鬥,與草原無常的氣侯相抗爭。其中的凶險,遠不是文定這個鮮有涉足北方的江南人所能悉數瞭解的   不過僅僅從正聲偶爾使人捎來的書信中,文定亦能瞧出幾分端倪來。初開始的那幾封,提到的儘是些草原如何的遼闊,如何的美不勝收,清香的馬奶子酒,大塊大塊的手抓肉,語言不通卻笑容滿面的草原牧民,一切都讓他感到新鮮與自由。   可是過不了幾回,這種初到草原的新鮮勁頭一過去,就變成了空虛乏味。再到後來,隨著邊塞戰事的緊張,正聲信中那點悠閒的意味再也不曾出現了,無數將士的鮮血,甚至讓正聲這個無甚抱負的統終大少生出了李廣、衛青那般的志向,誓要完成中山王畢生的遺憾,將那些個禍害我大明邊疆,欺凌我大明百姓的勒袒人,永遠從視野中清除出去。   光陰似箭,兩年後,正聲的書信也來得少了,有時甚至半年也難有一封,隔了許久捎來一封,信中所書的也儘是些對戰爭的厭倦,一種精神上的疲勞,對生命的困惑。   鮮血、戰爭對當事人所產生的影響,旁觀者實在是難以明白箇中滋味。   每次文定的回信中,都會勸說他找機會早日回到關內,戰場上人性只是多餘的負擔,甚至於還會使人丟掉了性命,只有泯滅了人性,忘記自己還活在陽世之人,才能真正適應那血淋淋的沙場,才能去主宰沙場。而文定十分清楚,正聲並不是那種人,也不希望他成為那種人。   雖然不曾在鋪子裡坐鎮,不過源生當年輕朝奉的聲名,卻在許多地方都得以風傳,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還是因為那次揚州之行。   它所帶來的深遠影響,文定是斷斷不曾預料到的,原本以為就算當時揚州府裡鬧的沸沸揚揚,過些日子後也會被人們漸漸地淡忘。   然而後來,文定在酒桌上與新結識的生意人互通姓名,時不時都會聽到對方的驚歎之聲,然後就會求證那次比試的真偽。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往往那知清人便會向同桌旁人炫耀那次關乎十萬鹽引的巨額賭局,而且文定從他們嘴裡聽到的,十之八九與自己所經歷的差別很大。   比方說,明明是西安四大朝奉與自己當面對陣,可到了他們嘴裡,卻變成了十大朝奉、十幾大朝奉對自己一人。最荒唐的一次,竟說是西安玉成當,當世三大朝奉之一的白略與自己辯聯,結果還慘敗於自己的嘴下。嚇的文定趕忙糾正,不然若是被白朝奉聽去了,豈不被人笑話死。   再有就是,那場比試明明歷經了足有一個下午,文定才在嚴惟中的幫助下僥倖獲勝。可到了他們嘴裡,卻變成了自己僅僅在遠處觀看了一眼,便認出了真偽,剛說了兩句就讓對方乖乖俯首認輸。   這倒也罷了,自嚴惟中還朝復官,且升任南京翰林院侍讀後,又有人傳出他與文定早已是莫逆之交,還曾經換帖結拜,互為兄弟。有些官老爺們甚至要文定代為向嚴惟中引薦,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這些人杜撰的能力,讓文定是烯噓不已,不但講的頭頭是道,有理有據,還條理清晰,叫人輕易尋不出破綻來。   這若不說講的是他自己的事,文定指不定也是會信上個三四分,旁人就更不用說了。   其實此事能得以廣為流傳,也不是平白無故的,中間暗藏著徽商與晉商之間的明爭暗鬥,而文定在不自覺中也被牽扯了進去。   無論是天下哪處州府,鹽商在徽商幫與晉商幫之中都佔有較多的席位,而他們之間的爭鬥,往往也演繹成了兩大商幫間的爭鬥。   隨著新安會館、山陝會館相繼在神州各地遍地開花,這種未見硝煙的爭鬥,也得以在神州各府延續著。   對於徽商而言,那次重大的勝利,恨不得天下所有的新安商人都能知曉、慶幸;同樣對於晉商而言,深刻的仇恨,也希望所有同鄉牢牢銘記。   而文定的名字,也因為他們的稱道與敵視不脛而走。是故,若是在生意上碰到的是徽州商人,文定的買賣一般是十分的順暢;若是遇到了晉商,對不起,少不得是要給文定或這或那的找出點麻煩。   幾年裡,文定吃了不少的苦頭,讓他也是極為無奈,自感冤枉的很。憑心而論,自己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怎的就那麼讓他們記恨呢?好像是自己贏了他們那十萬鹽引似的。   自己受點氣,遭點罪倒還沒什麼,有時連累了東家的買賣,文定心中便感到十分的內疚了。   這幾年,漢口鎮的徽州商人圍繞在新安會館的周圍,買房置地,開碼頭,立商舖,光是屋舍便有數十棟之多,密集的分散開來,生生建出一條新安巷來。那裡面不但有民舍、商號、茶樓、酒肆、街市,還有一座新安書院,為的就是怕耽誤了那些跟隨父輩飄落四方的子弟們的學業。   徽州商人在治學方面所傾注的精力,讓旁人不由得心生欽佩。 第七章 騙子行徑   正當文定等人在漢口鎮將買賣做的熱火朝天之時,廟山老店這邊則依舊是一派風平浪靜,穩定的買賣,穩定的客源,無波無浪,即如他們上百年裡的大多數日子一般。   好像今日整個下午連一個客人都沒有,百無聊賴之餘,鋪子裡坐堂的掌櫃早已不見蹤影,守店的夥計也是趴在櫃檯上靳聲陣起。   以前文定在此做三掌櫃的時侯,這種情形可是沒有的,不論如何,只要是放下了門板,他自己總是雷打不動的坐在櫃檯上,就算去後面忙別的事情,也會事先讓人頂替他一陣。   然而,如今東家、朝奉都去了漢口,大掌櫃蔣善本在夥計們眼中又是一個極為寬厚的善人,所以大伙在沒有壓力督促之下,也就漸漸地鬆懈了下來。   咚咚,幾下低沉而有節奏的拍擊聲,將櫃檯上沉睡著的夥計從夢中驚醒過來。搖晃著腦袋四處觀望,終於在櫃檯之下,發現一位三十歲上下,衣著華麗,舉止不俗的客人。   夥計趕忙擦乾淨嘴角口水,道:「請問客人有何貴幹?」   那人先不忙答話,用眼淡淡的瞟了夥計一眼,傲然的道:「你們店裡的掌櫃呢?叫你們店裡能做主的人出來。」   「您請稍等片刻。」客人越是傲慢不遜,夥計越是不敢怠慢,急匆匆就往後面跑去。   工夫不大,老店的二掌櫃張大元便在夥計的回報下走了出來,打眼一瞧堂中站立著的客人,衣著考究,相貌堂堂,更主要的是那股凌人的氣勢,叫人一望上去便知道必是出身高貴。   張大元趕緊抱拳道:「在下是鋪子裡的掌櫃張大元,敢問客人尊姓大名,光臨鄙店有何吩咐?」   那客人抬眼望向張大元,比起先前瞧夥計來,眼神稍稍多停留了一會,語氣卻依舊是那麼冷淡,道:「我姓楊,名字嘛!你不必知道。我聽說你們這間源生當乃是這荊楚地面上第一等的當鋪,不知是或不是呀?」   張大元自豪的道:「楊官人您可是找著了,在荊楚做買賣的人,誰不知道鄙店這塊百年的招牌,不知有什麼地方是可以替您代勞的?」   「好,既然是這樣說,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楊某從福建而來,受水師總兵竇大人之托上京辦事,隨便在沿途搜尋一件古物用來作為賀禮,進獻給京城一名位高權重的內閣大員,只是這一路過來,並未能覓得此物。既然你們號稱是荊楚第一等的當鋪,想必庫藏一定是頗為豐厚,就不知是否藏有此物?」   只是看這楊某人從頭到腳的一身行頭,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高貴做派,張大元便肯定這是一筆大買賣上門了,他可不能讓其打自己的手中流走。   於是,張大元問道:「不知楊官人說的是哪件古物?鄙店的珍藏雖不敢說包羅萬象,可歷年來祖輩的積累,也可說是小有所得,說不著就能讓您覓到想要的東西。」   「先別忙著自誇,且來聽聽我要的是什麼東西再回覆我不退。宋朝的四大書法家,想必你是非常之熟悉吧!」   「那是自然,米帶、蘇軾、黃庭堅、蔡襄。」若是連這都不知道,那張大元這幾年的掌櫃就算白做了,自豪的說道:「他們四位大家的字,可謂是冠絕兩宋,只是如今的市面上確實是十分難尋了。不過楊官人請放心,他們四位的墨跡,鄙號都偶有收藏,不知客人您要尋的是他們四位大家中哪一位的墨寶?」   看著喜笑顏開的張大元,楊某人不屑的道:「若只是一幅字,還用得著我從福建一路找到湖廣嗎?」   說的也是,早前張大元心中就有過類似疑問,要說那四位名家傳世的墨寶難尋這是不假,可要說是以堂堂水師總兵之權柄,在福建省內找出這麼一幅、兩幅字來,也絕不是件難事,哪裡還用得著委人四處尋找嗎?只須張張嘴就會有人送上門來。   張大元小心的問道:「那……那您找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要找的是他們所用的印章。」   「印章?」這倒是將張大元給難住了,有人收藏畫軸,有人收藏書法,還有人收藏名人所用過的硯台,沒想到眼前這位客人竟要尋覓印章,這倒是稀有的很。   「不錯,也不是要全部的,聽聞那位閣老已經藏有蔡襄、蘇軾的幾方私印,只須襄陽溫士米芾與山谷道人黃庭堅二人之印,二人皆有是最好,如只有一方亦可。只要是正品無疑,價錢方面不是問題,一方印我就給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銀子,張大元暗下嚥了嚥口水,眼瞧著一筆大買賣上門,自己卻無法將其作成,心中十分不捨。   張大元為難的道:「楊官人,實在是抱歉,別說米芾、黃庭堅二人的私印,就是他們四位中任何一人的印章,小店也不曾有。要不然,您挑選張好字送去,就算不能讓對方完全滿意,保管也能對付過去。」   「你以為我是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的人嗎?」楊某人怒氣隨之浮上了臉龐。   「不敢,不敢,小的沒有那個意思。」僅是那雙充滿懾氣的眼神,便嚇的張大元冷汗直冒了,這楊某人可是替水師總兵辦差之人,不要說自己這平頭百姓招惹不起,就是縣太爺見了他,也必得是恭恭敬敬。   好在這楊某人的怒火並未真的向他宣洩了出來,只是稍稍有所表露,轉盼間又恢復了平靜,道:「不二話,五千兩。」   見到張大元又要張嘴,楊某人手一擺止住了他,道:「不忙,用不著即刻答覆我,我還要在這江夏鎮上逗留三日,你且去問問你們東家,若是有消息,只須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找我便是,這點銀子便當作是打賞給你的辛苦費。」   他說著便打懷裡抽出一張銀票擱在了櫃檯上,也不待張大元回答,便徑直出門而去。   張大元拾起了銀票,上面的數字盡入眼眶。霍,整整一百兩銀子。他趕緊揣進了懷裡,生恐周圍會有人過來搶奪似的,然後注視門外那身華麗的衣衫,呆若木雞的望著他離去。   一日過去了,無論張大元在庫房裡如何的找尋,就是找不到那楊某人所要的印章,問過大掌櫃蔣善本,也是不曾聽過鋪子裡有這種東西。   原本各名家對自己私人的印章都非常看重,市面上一般很難找尋,再加上收藏這類東西的人也不多,所以鋪子裡更是見不著此物。再說了,老店的庫存很大一批都被東家帶去了漢口,廟山老店如今的庫藏量早已經是名不副實,哪裡還能找到如此稀有的古物來。   翌日,張大元在庫房裡尋個遍,最終也沒找出楊某人要的那種印章來,只能是無奈的放棄,雖說那五千兩銀子的誘惑非常吸引人,可沒有存貨也是枉然。   想著那五千兩銀子就這麼從自己的眼前飛走,張大元心裡泛起了揪心的酸楚,不過好在還有這到手的一百兩銀子可以安慰安慰自己,一想到這裡,他也就好過了一些。   第三日的清晨,張大元如往常一般招呼著夥計們開門做買賣,昨日的操勞與失望,讓他顯得十分急躁。   再加上大掌櫃不在鋪子裡,他也就成了說一不二的人物,一會兒這、一會兒那,指使著他們裡裡外外的忙碌,嘴裡還在時不時的挑毛病:「看看,看看你們這些人,一個個懶得抽筋,打算磨蹭到午飯後再開門做生意嗎?」   夥計們雖心存不平,可誰也不敢當面頂撞這位二掌櫃,然而暗地裡早就娘老子的罵了起來。   這裡面數順子的積怨尤深,十年之前,文定、周貴、老郭,還有眼前的張大元,一個個都是與他一般的下人夥計。可十年過去了,他們一個個錦衣繡袍,出入酒肆、茶樓、煙花之地,而自己則依舊是十年前那副倒霉相,叫他如何能平復心中那股子怨恨。   特別是在張大元的管制下,還得小心逢迎著,一個不注意惹惱了他,還會給你穿小鞋。   這幾年吃過了不少的苦頭後,順子收斂了許多,有時回想起那個令他生厭的文定,甚至於有些懷念那段日子來。   「請問,這裡開門了沒有?」   張大元正在教訓夥計之時,一位身穿精緻儒衫的老人,帶著一臉的和氣走了進來,神色間略有一絲匆忙。   「這就開。」張大元迎了上去,道:「不知有什麼地方可以為您效勞?」   老人先是環顧了左右,面有為難之色,轉而輕聲向張大元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態度自然是不想要更多的人知道此事,這幾年的櫃檯坐下來,張大元也知道了有些人顧忌自己的身份,只願意私下交易,而且往往這類人所帶來的買賣都不小。   稍稍交代了兩句,張大元便引著他進了內堂,待送茶水的夥計下去之後,又再次詢問他的來意。   只見那人從衣襟裡小心的捧出一隻木匣子,外面還裹了一層精緻的藍色綢緞,道:「我要當這個,還請與我估算估算。」   光是外面那只匣子就知道價值不菲,揭開蓋子,裡面竟是一方古樸的石印,抬起印面一看,上書「庭堅」二字。   張大元心中呼的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起來,的確是黃山道的字跡,看上去也彷彿是宋朝的手筆。   「怎麼樣?」那位焦急的物主已經忍不住道:「這方印可是用青田石雕成的,都說田黃石、青田石、雞血石,這三種是一兩石頭一兩金,應該值不少銀子吧?」   「您老打算是死當?還是活當?」   老人先是一楞,神色尷尬的道:「抱歉,老朽平日裡未曾有過典當之事,未知這裡面究竟有何分別?」   第一次進當鋪,這不就愈發是任他予取予求了嗎?張大元心中樂開了花,忙不迭將死當、活當二者的區別為他解說了一遍。   老者愛憐的望了望那方石印,悲切的道:「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誰知還有幾個年頭好活,就死當吧!看看能值多少銀子?老朽從西山趕了上百里的路過來,就是等著銀子急用,不然也不會拿它出來。」   「老人家是西山人呀!那可是個好地方。潘生酒、西山寺的東坡餅,還有最最有名的武昌魚,都是人盡皆知呀!」   張大元的恭維話,只引得老人自嘲的笑了笑,彷彿是觸碰了他陳年的傷口一般,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自討了沒趣的張大元扯了兩句閒話後,趕緊將注意力引到正事上來。   他從裡面拿出一桿小秤,像模像樣的將石印秤了許久,又打懷裡拿出了小算盤,一邊撥弄算盤珠子一邊道:「這方印,重二兩五錢,按一兩青田石換一兩金來算,就是二兩五錢的金子,我給您換成銀子,就是二十八兩銀子,您老人家看這樣如何?」   一兩石換一兩金,這可是市面上的公價了,以當鋪裡的規矩足十當五,能開出這種價錢來,已經是十分少有的了。然而這不尋常的公道背後,卻是隱藏著張大元狂亂的欣喜。   「只值二十幾兩銀子嗎?」   「老人家,我這可是已經在照顧您了呀!您看這重量分毫不差,就算是拿到市面,頂多也不過就是這個價。而且這種東西一般也不容易出手,拿到別的當鋪,能給您一半的價就算是不錯了,我這也是看著您這麼大的年紀,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   「這……這可是一方古印呀!距今有四百多年。」老人家接過石印,指著上面的「庭堅」二字道:「光是這兩個字就是大家之筆,怎能僅僅當作是石頭來賣?」   張大元暗道不妙,原本是想哄著他當作塊石頭來賣,誰曾想這老兒亦不是一點不知的主,只好故作驚訝的道:「原來如此,小可倒是疏忽了,還望老人家見諒。」   「無妨,無妨。」   「不知這古印有何出處?」   「老朽世居西山,這方古印是得自祖上,乃是當年黃山道二游西山之時,寫那幅『松風閣』所用的印章。當年他離開後帶走了那幅字,卻將自己的印章給留了下來,繼而為先祖所得,一直奉作是傳家之寶。」   「哦,原來是這般一回事。」這下張大元的心中徹底的放心了,出處與流源看來都沒什麼問題,這正是上蒼在庇佑他,暗下決心定要將這青田石印弄到手中。   看眼前老人急切的神色,彷彿是急等著用錢,越是如此,張大元越是提醒自己要沉著冷靜,不能顯露出絲毫馬腳,說道:「如此說來,老丈這方印的確是來歷不小咯!」   老人家聽聞後喜形於色,問道:「那能給當多少的銀子呢?」   「若是黃山道的字,起碼也能值個三千兩銀子。」   「那,這方印又該值多少呢?」   「在下只能給您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老者失望之色露於言表,問道:「黃庭堅字帖能賣三千兩,印章卻只值五百兩?」   「老人家,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張大元慢條斯理的對他解釋道:「這世上收藏字畫之人比比皆是,只要是大師真跡,就不愁沒有買家。可這收藏印章之人卻是少有的很,鄙號收進來後,或許幾年乃至上十年都鮮少有人詢問。況且您這又是死當,便是不會再贖回去了,極有可能就這樣砸在手裡了,到時鄙號該如何是好呀!」   這話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在一般情形下,當鋪對於這類的東西都不會開出很高的價錢來。   老者彷彿也被說服了,眼中的光芒也逐漸地黯淡了下來。就在張大元正自以為得計之時,老者忽然收起印章,合上木匣子,起身就要告辭而去。   這可將張大元驚的倉皇失措,到嘴的鴨子,怎能讓他從自己的口中飛走了呢!趕忙道:「老丈,您先別急著走呀!有什麼事我們還可以再商量商量。」   「不瞞張掌櫃說,老朽等著一筆銀子急用,不然也不會賣這件祖傳之物。原本指望著有了這古印便能湊足數目,誰知遠遠不夠,既是如此,老朽也就無謂去賣這祖物了,另想別的辦法吧!」   他不想賣了,而張大元卻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道:「老丈,您大老遠來一趟,我見了您也十分的投緣,不能讓您就這麼兩手空空的回去。」   他思量了片刻後,又沉聲道:「您還差多少銀子,若是能幫上忙的,小可一定在所不辭。」   一席話差點讓老者的眼眶湧出了感激的淚水,只是老者的神情卻依舊是顯得憂鬱而低沉,道:「沒用的,總共需要一千五百兩銀子,差的實在是太遠了。」   一千五百兩,這數字確實是大了點。張大元思索了片刻,咬咬牙道:「這樣吧!我給您開一千兩,餘下的銀子您過去再想想旁的辦法。」   「不必再連累掌櫃你了,其他能籌到銀子的辦法,我早就一一想遍了。老朽拖著這行將就木之軀,也實在是沒什麼好的辦法可想了,與其這樣,還不如留下祖宗傳下的寶物吧!」老者說著又要往門外走去。   不能眼看著這一大筆銀子從自己的手上溜走,情急之下,張大元攔住老者的去路,道:「好了,老人家,我就給您一千五百兩的當銀。」   「這萬萬不行,這可叫你如何向貴東交代呀?」   「這您儘管放寬心,在下自能向東家解釋,只是您日後切不可對人說,您的石印是在本號典當的,不然讓同行知道是我破壞了規矩,我也就難以在這個行當再混下去了。」   老者連連道:「不會,不會,張掌櫃這是幫老朽度過難關,是我們一家子的大恩人,老朽又怎會恩將仇報呢?」   「老丈,您過獎了,我這就給您開當票去。」   「用不著那麼麻煩了。」老者愛惜的望著那方石印,緩緩道:「老朽已經是風燭殘年之人,此生已無望再將其贖回了,要這當票做甚,看見了只能是平添感傷。」   正中張大元的下懷,眼前的這一切實在是太美妙了。他出了客廳拐了個彎,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先是朝門外張望了許久,瞧準了沒有一個人在近前,才合上房門,從隱蔽之處小心的捧出一隻木盒子,從裡面拿出一疊大大小小的銀票。   這可是他畢生的積蓄,不但有這幾年累積的工錢,還有平時偷偷摸摸弄的一些手腳,連同前日那楊某人打賞的一百兩,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六百兩而已。手捧著這些銀票,張大元的心裡充滿了掙扎與矛盾。究竟該不該拿出去呢?一旦失了手,自己這些年的辛苦可就一朝盡失了。   這樣的風險讓他不得不考慮再三,可緊迫的時間在考驗著他的精神,那五千兩的銀子更是無時無刻不在他眼前晃悠。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張大元渾身上下陡然緊繃起來,一把將銀子揣進懷裡,毅然推門而去。   「您慢走。」送走了老者之後,張大元喜孜孜的回到了鋪子裡,順手招來一個夥計,先行去客棧通知楊官人一聲,他隨後換了衣服就前去見他。   還沒盼咐完,就瞧見大掌櫃蔣善本走了進來,問道:「大元,剛才你那是送誰呢?老遠就看見你的人了。」   張大元將他拉到一旁,小聲道:「大掌櫃,這回可讓我們小發一筆了。我昨日不是問您有沒黃山道的印章嗎?您猜怎麼著,今日就有人上門求當,而且還是死當,我用自己的一千五百兩銀子先買下了,等會一出手,這裡外就賺五百兩。我合計過了,這筆買賣就當是我和您合夥做的,一人一半,這一個人也有二百五十兩,您看怎麼樣?」   「你是說,前日有人要買,今日有人要賣?」   張大元洋洋得意的道:「是呀!您看這是不是上天要我們賺錢,想不賺都難呀!」   「你這個笨蛋。」蔣善本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撇開一臉詫異的張大元,疾走兩步,吩咐身旁的小廝大力,順著那老者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武昌府城內,一間並不顯眼的客棧,平靜的佇立在街尾拐角處。   店堂裡沒有多少往來的宿客,過道裡東一堆、西一撮壘起了許多的東西。   能夠如此隨意堆放的東西,當然也是值不了幾個大錢的,多是一些扁擔、挑子、籮筐之類的。另一方面,這些東西恰好也說明了店裡宿客的身份,多是挑夫苦力之類,靠力氣吃飯的粗人。   再特殊一點的,還有算命的先生、跑江湖的郎中、耍把勢的賣藝人。這種破落的小客棧,一個通鋪睡上十幾個人,除了便宜,再沒有什麼數的出來的優點了。   張大元在去了江夏客棧之後,終於知道自己是上當了,然後就是瘋了似的遣人滿江夏鎮的搜尋,可就算他挖地三尺,也不曾找到那兩個合夥做局害他的騙子,氣的他痛哭了一整個晚上,也讓順子那些平日裡被他欺負的夥計們開心了一整個晚上。   隔日下午,蔣善本在大力的帶領之下,沒有驚動其他任何人,悄悄來到了武昌府,進了這間小客棧。   一進門,蔣善本就感覺著一陣酸臭味撲鼻而來,熏的他昏昏欲墜。他趕緊捂著鼻子,埋怨的道:「這是什麼兔地方呀?」   「大掌櫃您別見怪,這裡進進出出的人,大多是些三教九流,走江湖耍把勢的,汗臭味自然是免不了的。」   蔣善本冷冷笑道:「這兩個騙子倒是挺機靈的,剛返了一大筆銀子,還藏在這麼個鬼地方,誰能猜想的到。」轉而又問道:「大力,你肯定他們還在房間裡嗎?」   「您放心,昨日臨回去的時侯,我塞給了櫃上的夥計一兩銀子,讓他幫我好好看著他們剛才那夥計就給我說了,他們兩人一直藏在屋子裡不曾出門。」   「好,去拍門,我倒要來會會他們。   「匡」的一聲,兩扇門被大力猛的推了開,房裡有兩人,正靠在床上閉目養神,其中之一正是那個所謂從福建來的楊官人,另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則是昨日去源生當拿銀子的老者。   不過現在的他已沒有昨日那種老態龍鍾的模樣,反而是顯得很有幾分氣勢,大聲的呵斥道:「你們是誰?怎麼冒冒失失的就闖進來了?」   「還不給我出去,小心我叫官差來拿人了。」   蔣善本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兩個騙子,越是心虛的時侯,氣勢上越是不能輸人,這種把戲有時侯會唬住不少人,可惜這次他們不湊巧,碰上的是蔣善本這個久經事故的老江湖。   他不急著聲辯,而是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好整以暇的望著他們,嘴角還泛起了絲絲笑容。   「你這人是有毛病還是怎麼著?讓你出去,反倒是坐下來了。走,三叔,我們讓掌櫃的來評評理。」說著,那自稱楊官人的騙子,就拉著他那個同夥要出門而去。   「怎麼著?這就要逃了?這可是武昌府,外面巡街的官差可是一隊接著一隊的,只要喊上那麼一嗓子,都得去公堂上問話。」蔣善本冷冷的一句話,讓急匆匆的二人頓時剎住了腳下的步伐。   「笑話,憑什麼抓我們?」雖然心下是萬分震撼,可嘴上他們是一點破綻也不露出來,道:「我們是一不偷,二不搶,正正經經的草民百姓,差役也不能平白無故的抓人吧!」   這兩隻死鴨子,空剩下嘴硬。蔣善本冷冷的道:「我都已經親自找上門了,你們覺得還會有矇混過關的機會嗎?依『詐偽律』,欺詐之罪是要被判處徒役五年的。」   那二人對視了一眼,忽的暴起威脅道:「本來我們只是求財而已,既然你逼人太甚,不肯放過我們,那我們也就不客氣了。」   蔣善本也不答話,自顧的舉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兩個騙子舉拳就要往他身上捶去,還沒湊到近前,就整個的身體都失去了平衡,仰面倒下。   原來是蔣善本身邊的跟班大力,身材魁梧的他,天生一股子蠻力,三拳兩腿打的二人嗷嗷直叫。他們本能的求饒聲,無意間還洩了他們的底,原來是一對河南人。   「俺們錯咧!錯咧!以後再也不敢咧!銀子都還給您還不成嗎?」   大力也不管他們受不受得了,依舊是一拳重似一拳。   「大力,夠了。」   若不是蔣善本制止了大力,那兩個騙子少說也得在床上躺他個十天半月的,臨了大力還在他們身上一人給添了一腳。   「好了,你去外面看著點,別讓人進來。」   「是。」大力推門而去,隨手還合上了門,房裡只剩下端坐著的蔣善本,還有在地上呻吟的兩個騙子。   蔣善本抿了一口茶,道:「起來吧!」   二人掙扎著爬了起來,痛苦的道:「哎喲!俺這把老骨頭都快要被拆散咧!」   「大爺呀!俺們也是走投無路呀!欠下了人家一大筆銀子,如果還不上,他們就會要了俺們爺倆命呀!實話跟您說了吧!昨日從您號裡返來的銀子,轉手就還了債,要不然俺們爺倆也不至於住在這麼個破地方呀!還請您發發善心,就饒了俺們這一回吧!」   「都到這份田地了,還想給我來虛的,當真是捨命不捨財呀!要不要我再把門外的夥計叫進來呀?」   那老者聽聞後,雙腳發顫,一個踉蹌不穩跌坐在地上,道:「不敢,不敢,銀子保準一兩不差的都還給你。」   「叔。」旁邊的騙子急著道:「您咋就這麼性急呢!」   「哼,你年輕,再抗個一兩頓打也不打緊。你叔俺可不行了,若是再讓門外的大漢來這麼兩下,俺就得提前下去找你爺了。」   叔侄倆還要爭執,蔣善本已經有些不耐了,打斷他們道:「好了,若只是想要你們吐出銀子,又何須我親自跑一趟呢!三兩個夥計就打得你們滿地找牙了。放心吧!你們騙得的銀子是你們自己的本事,我是不會要回來的。」   叔侄倆一聽銀子保住了,心裡頓時樂開了花,身上的疼痛也不再那麼強烈了。   「非但如此,只要你們聽我的安排,去替我做成一件事,還可以得一大筆銀子。可你們若是不答應的話,我即刻就讓人叫衙役們進來。走哪條路,你們商量商量吧!」   「中,中,還商量個啥嘛!就是個傻子,他也知道該走哪條路呀!您老怎麼說,俺們叔侄倆就怎麼去做。」   蔣善本嘴角泛起淺淺笑容。 第八章 噩耗連連   江夏會館裡,章傳福、柳文定以及數位江夏同鄉環坐於議事廳中。這些同鄉的神色間皆瀰漫著濃郁的愁情,你一言我一語,不停的向章傳福訴說各式各樣的事情,期望得到章大老闆的襄助。   當眾多會館相繼在漢口鎮上立起的同時,這間佔地偏小的江夏會館也靜悄悄地揭牌開館了。它坐落於鬧市街角,雖沒有山陝會館那般宏偉的建築,也不像新安會館似的,有大殿、廂房、戲樓,駝峰、斗拱,錯落有序的建築,雕刻華麗的裝飾。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禹王廟、廂房、議事廳等等應有的設施無一不有;田產地租、章程條款、會首、庶務、管帳、文犢一樣不缺。整間江夏會館乃是由章傳福牽頭,眾同鄉紛紛出錢出力修建而成,為了是使這些來漢口鎮討生活的江夏同鄉們窘迫之際,還能有所依恃。   在漢口鎮討生活的江夏百姓加起來也有一百來人,這一百多人裡面,有的是店舖裡的夥計,有的是碼頭上的挑夫,還有許多匠人,自己做買賣開字號的少之又少,自然眾人都是以章某人為尊,會首一職不做他人想。   同鄉館之會首,談起來似乎挺風光,非是德高望重,非是家底深厚皆難以服眾,然而只有當上這個會首之後,才能真正體會到這裡面的諸多無奈。數不清的煩事一個一個的接踵而來,每個同鄉遇到不平事,都頭一個想著來找他,生意不順,更是少不得登門求救。   如今章傳福終於明白了,為何以燕行舟等人的精明,會將這個莫大的榮譽寸影合旁人,而自己只是做個捐款的閒人?可到他有所體會的時侯,已經是深陷其中,抽身不得了,只能期待這三年的任期盡快過去,早日脫離這苦海。   好像此時,幾位同鄉就是一道前來向他抱怨,自己等人初來乍到,無緣無故就被徽幫中人打壓,攪的買賣也做不成。   「這也是沒辦法的。」章傳福語重心長的安慰幾位同鄉道:「將心比心,這就如同我們在江夏,花去了許多的心思,才將買賣、人脈都建立了起來,突然就有個新手插了進來,分走了原本屬於我們的生意,大伙自然也是會心生反感,想方設法的排擠他。」   「會長,您的意恩是什麼呢?總不會是叫我們收拾包袱,一道回江夏吧!」   做一任會首,可真是叫人急白了頭,章傳福不得不對他們詳加解說道:「剛邁出頭一步,就急忙往回退,那當初又何必要出來呢!我的意思是讓大家都先忍一忍,切記不要急病亂投醫,壞了行業裡的規矩,只要熬過了這一段彼此適應的日子,等周圍的人都熟悉了自己,還愁沒有買賣做嗎?文定,鋪子剛來漢口那會兒,是不是也經歷過這麼一段呀?」   文定雖說不是江夏人,可從他頭一天出門做學徒起,他就混跡於他們之中,大家也早就不拿他當外人了,是以這種同鄉會,他也得以位列其中。   經東家這麼一問,文定也回憶起來:「那段時期的確是如此,鋪子裡面的買賣,有時一連好幾日也做不成一筆。不但是各同行對我們懷有戒心,各商家百姓也無不是在一旁觀望。可只要是挺了過去,這漢口的買賣憑誰也做不完,總會有生意上門的。」   聽聞過了他們的言傳身教,眾人的心中才算是有了些底氣。   畢竟源生商號成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在這六年的時間裡,楞是將這間百年老號的規模擴充了一倍有餘,涉足的行業也趨於多樣化,信譽與聲望更是大步提升,足以與漢口鎮上一流的商號媲美。文定他們成功的經歷,自然也值得他們這些後來者去好好借鑒。   章傳福沉吟了一會兒,道:「初來乍到,對抗總是不好的。這樣吧!過些日子我來作東,宴請徽商幫的沈老闆,你們也來,席間多與他套套關係,事後也多走動走動。以他在新安會館裡的地位,只要你們跟他搞好了關係,日後的事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眾人一聽,頓時是喜上眉梢,紛紛向章傳福致謝,接著又說了些多蒙他照顧,多虧有了他,自己等人才能在這漢口站穩腳之類的奉承話,聽的章傳福暈暈乎乎的,嘴巴笑的都合不攏了。   下至販夫走卒,上到王公大臣,乃至九五之尊,天下鮮少有人不愛聽奉承話,不樂於受人恭維的。許多當代名士亦不可免俗,何況章傳福只是這麼一個平凡的商人,又怎會是例外呢?更何況這些人所說的有七分是實情。   憑空捏造的恭維,有時只會是適得其反,而好像這樣只是在有些方面,片面放大的恭維話,身陷局中的當事者則很難察覺出來。   雖說經過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之後,文定對這一切早已到了恬不為怪的境界,可若是要他好像他們似的去說些違心之言,他還是做不出來,惟有安靜的坐在一旁,笑看著眼前眾人各顯其能。   這時,會館的執事走了進來,停在文定身前,道:「柳朝奉,適才貴鋪的夥計來報,您的弟弟從老家來了,正在貴號侯著呢!請您趕緊回去。」   又來了,文定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這幾年裡他為了躲避那位名義上的妻子,一直不肯回家裡去,每每逢年過節就讓道定帶著銀子回去,而他則總是這有事、那要忙的推委。一次兩次,家裡還相信,多了自然也就被識破了,是以隔不了多久,就會讓弟弟們過江來找他回去。   然而對於這件事,文定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不回去就死也不肯回去。頭一年,父母逼迫的十分的緊,二弟柳以定夾在中間挨了不少的罵。甚至於柳世榮親自找上了門來,幸得道定預先報信,文定才逃過一劫,先一步去了九江。   幾次三番,二老終於也體會到了文定的決心,再加上又忙著給以定操辦了一門婚事,接著翌年又抱了個孫子,這才稍稍放過了文定。   好不容易讓耳根子清閒了幾個月,不曾想又來了,文定請示過東家之後,便意興闌珊的往鋪子裡走去。   原以為不過是老一套的說辭,甚至於一路上文定已經想好了應對的口吻,沒曾料到這次的事卻是讓他大吃一驚,以至於不得不第一時間向東家請假趕回去。   原來那任雅楠,也就是文定明媒正娶,卻讓她獨守了三年空閨的柳任氏,不知為何,突然間從柳家失蹤了。起先文定的娘還以為兒媳只是年輕貪玩,忘了回家的時辰,可一整日過去之後,依然未見著她回來,柳李氏知道準是出事了。   心急如焚的柳家人在眾多親友的幫助下,找遍了方圓十幾里,可還是一點跡象也找不出來。   這麼大的事,文定自然是責無旁貸,心急火燎的趕回家,迎頭就是柳世榮的一陣痛罵,罵他幾年也不回家,丟下老子、娘、媳婦不聞不問,整個是一個忘恩負義的裊獍。   光是罵還不足以解恨,柳老漢抽起牆邊的掃帚就往文定身上打。老漢這也是氣極了,上次他親自去漢口,一路上就想好了要如何如何的說教,結果文定來了個望風而逃,害的老漢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呼呼的回了永安堡。   自覺在外人面前失卻了做父親顏面的他,一直又對大兒媳這個故人之女心存愧疚,這累積起來的怒氣,一旦找到發洩的地方,自然是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文定自知理虧,惟有默默承受,直待風平浪靜之後,才忍住疼痛打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到此時依然是沒有任雅楠的確切消息,至於灣子裡的人傳說的被猛獸叼走了、被壞人騙走了之類的,都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做不得數。惟有以定媳婦說的還有那麼一點影子,她說在她們抽嫂談話時,任雅楠時常流露出想家的神情,興許是回孝感老家看她爹去了。   柳家人分析之後,都覺得惟有這個最有可能,隨即便指使著文定馬不停蹄的趕去孝感,將媳婦給接回來。開始時文定還流露出一絲不願,可架不住柳老爺子的怒氣以及全家人的同仇敵汽,不得不即刻起程。   三年裡頭一次回家,連口飯也沒來得及吃,文定就被家人給逼了出來。走在路上,他一直在反省這幾年自己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非但不曾將問題妥善的解決,還將原本親密無間的父母之情、兄弟之情疏離到如此境地。   以前不論自己做過任何錯事,每每被叔父責罰之時,母親與兄弟都會出來維護自己,然而適才他們連出言相勸都不曾有,說明家裡人對自己的作為是心有怨言。文定暗下也是責備自己行事有欠考慮,只是顧及到自己的感受,從來不曾想過那任雅楠的腦中會是哪種念頭,若是傷害到了她,叫他已中如何過意的去。   文定暗自決定,這次找到了她,兩個人一定要開誠佈公的談一次。   想到這裡,文定感到有些好笑,做了三年的夫妻,彼此就僅僅在新婚的翌日見過一次面,臨走的時侯文定交代過那麼一句照顧父母的囑咐,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接觸了,做夫妻做成這副模樣,真也就是奇談了。   孝感地處長江以北,僅是這二字的由來,就頗有些來歷。根據史書記載,南朝孝建元年,南朝宋世祖孝武帝獲悉此地孝子輩出、孝名遠揚,於是乎於安陸東境、鄖縣南境一帶新置一縣,並取名為「孝昌」,以褒揚此地孝行之昌盛,同時也表明其以孝治國之決心。至五代後唐時期,莊宗為避其祖父李國昌的名諱,於同光二年改孝昌為「孝感」,意指孝親之情感天動地,一直沿用至今。   至於說起此地的孝子,那可就是車載斗量,數不勝數,古時有二十四孝,僅此地一縣便佔去了三席。一位是扇枕溫襲的黃香,一位是哭竹生筍的孟宗,當然最出名的還是賣身葬父的董永。   伴隨著七仙女下凡與其共結連理的民間傳說,董永之名可說是傳遍了大江南北家家戶戶,如今孝感縣內的董墓,據傳為董永及其父墓之合稱,如今亦成為了孝感境內的一處名勝。   孝感縣位於漢口鎮以北,要從永安堡去那裡還得先經過漢口鎮,是以文定隨便回了趟鋪子,向東家多告幾日的假。孰知當東家知道他要去孝感走親,還順帶著委下了一件差事。   一半為公,一半為私,文定來到了孝感。   名氣雖大,可孝感縣的縣城卻不怎麼大,總共只有幾條街,文定沒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任家的大門前。   抬手叩了幾下門後,裡面出來了一位大嬸,疑惑的將文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找誰呀?」   「您好,請問此處住的是任智方任老伯嗎?」   「沒錯呀!你是?」   「小可是雅楠的相公,是來看望岳父大人的。」   「哦,原來是姑爺來了呀!」那位大嬸恍然而悟,喜道:「我是雅楠的姑媽,你們小倆口都成家三年了,這還是我們頭一回見面呢!」   「姑媽您好。」文定又重新見過禮,道:「本早就該來看望各位長輩了,只是小婿在漢口幫人做事,一直抽不出時間來,還望姑媽多多包涵。」   「哪裡,端人的碗,受人的管,這道理姑媽明白,出門謀生自然是身不由己。說起來姑媽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聽你岳父說,我那兒子,就是雅楠她表哥,就是你幫忙給找的事做,工錢又高,店裡的人還處處照顧著他,這還不是多虧了你。」   文定不好意思直截了當的問自己娘子的下落,只好先與任雅楠的姑媽寒暄了幾句後,再問起岳父來。   說到自己的弟弟,原本滿面笑容的任大嬸頃刻間灰暗了下來,道:「幸得你來了,要不這兩天,姑媽還準備招呼人去叫你們回來。」   「姑媽,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哎,我也是這幾日才得到消息趕過來,雅楠她爹害了不治之症,大夫說怕是拖不過幾日了。」   「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文定大吃一驚,他這位岳父的年紀在三位師兄弟中屬最小的,從未聽說他得病的事呀!怎的突然間就說是病危了?文定忙不迭的隨著任大嬸往屋內走去。   裡屋內,任智方靜靜地躺在床榻上,看上去就好像是睡著了,床榻前堆滿了瓶瓶罐罐,看來是病了有一陣了。   任大嬸走上前去,喚道:「智方,快醒醒,你看是誰來了?」   任智方睜開了眼,腦子似乎還是十分清醒,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婿,只是說起話來顯得有些虛弱,道:「文……文定,你……你怎麼來了?」接著又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姐姐道:「大姐,我不是說,不要去麻煩他們嗎?你……你怎麼還是找去了?」   「哪裡是我呀!是你家姑爺自己找上門的。」   「那……那雅楠也回來了嗎?」任智方的目光開始在屋裡四處遊走。   文定頓時楞住了,強自按下心頭的震驚,回道:「她沒回來,小婿因為來孝感辦事,順道來看望看望您老,雅楠她還在家裡呢!」   「沒通知她就好,沒通知她就好,這丫頭若是回來了,准又是一番大動靜,叫我如何能放心走呢!」說是這樣,可任智方眼中那一抹失望的神情,還是言不由衷的流露了出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次見到岳父大人的時侯,您老的身體還是十分的康泰,怎的幾年不見就變成這般了?小婿這就去請大夫,您老一定會好起來的。」   任智方微微的擺擺手,道:「沒用的,我害的是癆瘵之症,早在你們小倆口結親之前,我便瞧過不少的大夫,每個都是束手無策。我之所以那麼心急要將雅楠嫁到你們柳家,怕的就是我走之後,雅楠沒人可以依靠。」   他緩了口氣後,又說道:「定兒呀!你不會怪我這岳父自私吧?」   「豈敢,豈敢,小婿感激您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怪您。」   「我想也是如此,不是我這做父親的自吹自擂,雅楠那丫頭長的就與她娘一個模樣,小小巧巧,惹人憐愛,難得從小就勤儉持家,孝敬長輩,絕對會是文定你的賢內助。」說起自己的閨女,任老頭是滿面的笑容,繼而又語重心長的囑咐道:「文定,我走之後,你一定替我好好看著她,若是做錯了事,你直管教訓。還有,這丫頭有時脾氣很倔,實在不行,你看在我的老臉上讓讓她。」   文定心中是悔恨交加,任師叔將女兒的終生托托給自己,可自己卻從來不去珍惜,現在連人都給弄不見了。 下期預告   天有不測風雲,任憑文定是百般的謹慎,仍舊是躲不過有心之人的算計。文定不但遭受到牢獄之災,也因此跨出源生當的大門,與十來年的當鋪生活揮手告別。不僅是如此,就連那位名義上的妻子任雅楠也來了個不告而別,一段不幸的婚姻也因此終結。   在人生的第二個本命之年,文定又重新走到起點,他的未來會如何呢?是低頭認命?還是東山再起?   第十三集   人物介紹   柳文定:十四歲之前在私塾讀書,十四歲後開始在源生當當學徒,經過三年的勤奮刻苦,終於得到東家等人的信任,當上百年字號的源生當的三掌櫃。隨後起伏不平,歷經人生百態,始成一介成功商人。   雨煙:風塵奇女子。身繫藝門四女之一,武功不俗,於江湖上亦是聲名顯赫,不過生性淡泊。更為出色的是彈一手好古箏,是文定最為貼心的紅顏知己。   燕家大小姐:名字暫時成謎。武功高絕,醉心山水,躲避著世俗的一切,可因家庭的牽掛、師門的使命,又不得不在江湖漂泊。   顧三友:公侯之子,將門之後。原名正聲,因為一次打擊而逃離家族的枷鎖,放蕩江湖,縱情聲色,歡笑的背後深藏著幾許無奈(恩銘挺喜歡這個角色,打算為他寫外傳)。   劉選福:源生當的老朝奉,當代三大朝奉之一。為人嚴謹,略顯嚴肅,對文定卻照護有加,也是文定在當鋪裡最為尊敬的長者。   章傳福:源生當的當代東家。在商場上手段精明,為人也是八面玲瓏,平日裡與諸等下人都是和和氣氣。   燕行舟:燕記船行的船主。生意由兩廣到兩湖,從巴蜀到南京,遍佈長江,對晚輩也是倍加扶持。   燕顏:燕家二小姐,顧正聲兒時便定下的未婚妻。一身小姐驕縱之氣,然而對正聲卻是死心塌地,為了追尋他的足跡,不惜跋山涉水。   任智方:柳世榮學廚時的三師弟,回到家鄉多年,對既是徒弟又是外甥的康師傅十分嚴格。   任雅楠:任智方的女兒,十八歲,模樣清秀,乖巧可人,老愛逗自己的表哥康純葉。   嚴惟中:南京翰林院七品編修,才學淵博,為數位內閣大員所看重。   李二桂:文定之母李氏的遠房親戚。與文定從小相識,流落雲南十載,在文定希望渺茫之際,為文定開啟一個新的世界。   阿努顏:夔族巫師。於夔人中享有特別的聲譽,在那神鬼莫測的高深背後,卻是一個知識淵博的智者。   第一章 礦山疑案   任雅楠的突然失蹤,在柳家掀起了滔天巨浪,也讓文定成為了眾人所指的罪人,不得已文定只好前去妻子的娘家孝感接她返家。   文定首次登岳父的門,不但未曾覓任雅楠的身影,且十分意外的獲知了另一件駭人聽聞的悲事,任智方身染惡疾,已到油盡燈枯的境地。   事先未有絲毫準備的文定,霎時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給震惜了,待他見著岳父之時,任智方已是臥床不起。   雖然文定馬不停蹄的去漢口請來了最好的大夫,可癆瘵這種不治之症卻不是藥石所能治理的,大夫例行望聞切問了一番後,便立即收拾起藥箱轉身告辭,連診金都還是文定追出門捧上的。   對於這些,任智方早已是心中有數,反倒是來安慰文定不必再做這等無用之事。眼睜睜的看著老人一點一點的離去,文定心中好一陣難受,枉費老人將獨生女兒托付給了自己,自己竟然一直未曾好好孝敬過他,現在老人就要走了,連他唯一女兒,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如何對得起老人的信任。   人生的憾事不勝枚舉,總是要到做錯之後,方才能知道是做錯,方才能深感愧疚。有時錯過之後,還能補救,而大多時侯只能是給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   人到即將逝去之時,感覺總是特別的靈敏,任智方說過自己就是這兩日的事,果然沒拖過兩日,他便一命嗚呼撒手西去。老人被癆瘵之症折磨了好幾年,到後來整個身形都已經變了樣,只剩下皮包骨頭,讓左右之人見了無不是清然淚下,可臨走時的神情卻還是十分安詳。   任雅楠的姑媽邊含著淚,邊欣慰的對文定道:「你岳父臨走時還能見著你一面,走也走的安心了。」   老人沒有旁的子嗣,惟有任雅楠這麼一個獨女,此刻找不著她了,文定這個半子自然是責無旁貸。   接下來一連幾日,文定都住在任家,裡裡外外的忙碌,操辦著喪事的各項事宜。奈何他十四歲便出門謀生,在此之前亦是閉門讀書,對鄉間這些名目繁重的「規矩」、「習俗」皆是所知甚少,從未想過辦喪事會是如此混亂,如此費神的一件事。   特別是在這孝名遠播的孝感縣,鄉親們無不是以孝傳家,對於老人的喪事更是容不得半點馬虎。   文定處事起來除了倍加謹慎外,惟有諸事向雅楠的姑媽等親友請教,得到他們的指點後,方才放手去做。   經過幾日雜亂無章,毫無喘息的忙碌,老人的喪事總算是辦的風風光光。冥錢、壽衣、棺木、香燭等等,文定都是按上好的置辦,「開路」的道士也請了三五個,沿途皆是披麻戴孝的親友晚輩,或抬棺木,或持祭蟠,或是沿路拋灑引路錢。   至於事後請親友們喝的白事酒,更是席開十六桌,大魚大肉任他們吃,到場的親友無不誇任智方找到了個好女婿。   任雅楠的姑媽對文定也是十分滿意,一直還埋怨自己的兒子康純葉,家裡出了事讓人去找他回來,竟然連人影都找不著了。   任智方的喪事總算是圓滿的完成了,一連幾日沒有怎麼合眼的柳文定,足足又休息了一日,精神才恢復過來,緊接著又得去完成東家交代下來的差事。   這趟差事說來也有些棘手,有人想將一座礦山抵押給他們,而且還是死當,礦址就在孝感不遠的應城縣境內。   本來類似這種抵押,鋪子裡是不會收的,一座礦山所需的當金不菲不說,且又難以轉手,砸在手裡就只能讓人徒呼奈何了。   可偏偏那位喜愛四面出擊的章傳福章老闆,又動起了這石灰礦的主意。這些年漢口鎮的規模漸漸擴展,鎮內的建築也日漸增多,若是能在近前的州縣找到一處礦石山,這售賣石灰的買賣肯定是錯不了。   這樣的念頭從建倉庫、建客棧那陣起,就開始在章傳福的腦中形成了。要不然怎麼那些老朋友經常會戲稱他摳門,剛剛買了點石灰裝飾鋪面,馬上就謀算著如何買個礦山回來自己產石灰,去賺人家的銀子,腦子動的如此活泛,可真叫人不佩服不行。   當然這種念頭也不是無絲毫根據的,首先,如若近前沒有礦山,那麼一切都只是空談而已。好在荊襄之地向來不缺礦脈,且不說與漢口相距不遠的安陸州,礦藏豐富,自古便是久負盛名的礦石山,就是緊臨漢口鎮的應城縣也有豐富的石礦,漢口鎮所用的石灰大多產自當地,只不過當地礦主壟斷此行當後,將價錢抬的異常的高,叫漢口鎮的眾商家無端的耗費了許多冤枉銀子。   章傳福正是在吃過虧之後,方才才萌生的這個想法,湊巧的是這位礦主不知因為何事,自己找上門來想將祖傳一座蘊藏豐富的礦山抵押,正好吻合了章傳福的願望,這次就是派文定前來勘察情形來的。   其實就文定自己而言,對礦石買賣並不十分看好,我朝太祖建國之初便煩布法令,嚴禁私人私自開礦,對於已有的礦場亦施以重稅。   對這種朝廷上嚴加看管的行當,他以為還是避而遠之為上策,然而自己僅是個替人夥計罷了,既然東家鐵了心要插手,他也只能是盡心做事了。   在孝感縣會同了那位礦主白老闆後,文定與其一道前去應城近郊,查看礦場的情形。   那白老闆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待人和氣,初一見面就將礦場的所有細節,跟文定交代清楚。   不但沒一味的誇大礦場收益,還強調幾處關鍵的注意事項,比如說每年應當上繳的稅銀幾處需要打點疏通的關卡。   只是這老者許是攤上了什麼煩心事,沿途過來文定經常見著他愁眉不展。幾經問詢才瞭解到,這礦場乃是老人父輩所傳,老人一輩子兢兢業業的經營,生恐讓這片祖業在自己的手中敗落,雖時有波折總算是堅持了下來,也到了該傳給下一代,頤養天年的時侯。   誰知家門不幸,老人的獨子執掌祖業後,非但沒有像父親這般謹慎小心,還吃喝鏢賭樣樣沾染,將偌大一個家產悉數給掏空了去。而後又不敢向父親說明,待白老闆知曉的時侯,已然是無法挽救,就連這一年的稅金也無法籌集出來。   別的款項還可以拖一拖,可是每年的稅金卻是雷打不動的,欠了私人的銀子還可以私下商量商量,可若是欠了官府的銀子,不但得傾家蕩產,指不定還會惹上官非。白老闆權衡再三,萬不得已惟有出售這祖傳的礦山,以保全家人的平安。   文定也很是替白老闆難過,人一輩子真正堅持的事情不多,可一旦認定了,許多時侯就會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割捨了這份祖業想必其心中也是如同刀絞一般。   人常說虎父無犬子,可往往這樣老子創業兒敗家之事也是不勝枚舉,要不怎麼也有句話說富不過三代呢!生意場上類似如此的無奈,文定也見過了許多,特別是當年還在鋪子裡坐堂理事的那陣,每每就有些不肖的子孫,將祖輩辛勤收集來的珍寶,又或是田契、房契偷偷拿來典當,為的只是幾個供他們揮霍的零花錢,叫人徒呼奈何。   一路走,一路談,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白老闆的礦山。   這礦山看上去真的就如同白老闆介紹的那樣山高地陡,山上還有三四十個工匠,或是掄著大錘擊碎巖壁,或是用簸箕背著石塊往山下運,還有幾個工匠守在山下燒製礦石。   這些礦石並不是一經開採便能使用的,還得用大火烤制方才能變成日常所用之石灰。   僅從眼前這繁忙的景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礦主生意興隆,誰能想竟會連稅銀都湊不齊呢!   「站住,你這畜生又在做什麼?」正在文定感慨之際,身旁的白老闆忽然一聲大吼,讓猝不及防的文定猛的一震,抬眼望去一位三十多歲,僅表堂堂的中年人正督促著十來個工人,將十幾擔石灰往外運。   「爹,孩兒我聽您的話,好生做買賣這難道也不對了嗎?您這又是生的哪門子氣呀?」   「哼,你還會做買賣,這半年裡運出去那麼些石灰,你收回過幾兩銀子。」   白少爺爭辯道:「孩兒那些朋友,都是有身份有地位,名字響噹噹的人物,這買石灰的幾兩銀子又怎麼會放在眼裡呢!」   「那你倒是給我把銀子收回來呀!只有讓我真正見著了銀子,我才會相信你的這些鬼話。」   「孩兒那只是不好意思,為了幾兩銀子跟朋友張口罷了,既然爹您都這樣說了,那我這次送過去後,讓他們依次跟我結算就是。」說著白少爺繼續指揮著下人起程。   「都給我放下。」白老闆氣沖沖的幾步上前,欄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下那白少爺可著急了,道:「爹,您這是做什麼呀!孩兒都已經跟人說好了,今日務必要把這幾擔石灰給人送去。」   「做什麼?以後這礦場不用你再管了,什麼時侯你把前面的銀子給我拿回來了,什麼時侯才能再從這礦場裡拿貨。」   情急之下,白少爺回過頭對那些挑夫說道:「別管他,跟我走就是。」   那些個挑夫都是由他雇來的,他們才不管誰是誰非,誰給銀子他們就聽誰的,扛起扁擔就要跟著白少爺走。   人家的家事,文定自然不好插嘴。老人大概是被自己這個不孝子氣糊塗了,也不考慮自己一大把年紀,拽住一個扁擔,就朝山上喊道:「有人偷石灰呀!都給我下來。」   片刻之後,山上的的工匠們就操著自己吃飯的傢伙衝了下來,將這群挑夫給團團圍住。   群情激憤的他們,一邊揮舞著鐵錘鐵鍬,一邊呵斥著這些外來的生人。   底氣十足的白老闆貌視著這些片刻前還肆無忌憚的苦力們,放話道:「有我在,我看誰敢從這白家礦場拿走一塊石子。」   眼見事態不妙,挑夫們扔下簸箕匆忙逃走。失去依憑的白少爺,恨恨地望了眾人一眼,也隨著他們三步做兩步的逃離了自家的礦山,山頭上傳來了陣陣歡呼聲。看來這位白少爺平常也是不怎麼討人喜愛,礦場這些工匠們對他狼狽逃走,都表現的異常興奮。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白老闆的言語中泛著些許苦澀,幾分無奈。   人家的家事,文定如何好插嘴,只能是稍作安慰道:「白老闆您也別太難過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哎!」白老闆深歎一口氣後,也不再談及此事,開始一面指認礦山的方方面面,一面為文定解說這裡的詳細狀況。   礦山的一草一木白老闆都是瞭如指掌,對這一切運作又是爛熟於心,在他的指點下,不消半日的時光,文定對這裡的諸項事物已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直待回鋪子裡去向東家稟明,便可以回來商洽接收礦山之事。   豎日清晨,文定便要返身告辭,白老闆不捨的道:「昨日剛來,今日便要往回趕,實在是辛苦柳朝奉了。本來怎麼著也要讓你多留兩日,讓老朽好一盡地主之誼,只是這稅銀上繳的期限已是時日無多,老朽急切想把這買賣談妥,就不留你了。下次,下次你來的時侯,說什麼也要到我白家住上幾日,應城這地方雖然不大,卻也有不少可玩之處。」   白老闆的心情,文定能夠體會的到,安慰道:「您也不必著急,這白家礦場的情形,昨日在下已經瞭解的差不離,與我們東家的要求十分相近,價錢方面也算是公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您就安心等答覆吧!」   有了文定的保證,白老闆緊皺的眉頭,終也是稍稍得到舒緩,一直將文定送了老遠才轉身回去。   應城乃是千古之城,《左傳》上記錄過一次戰役,楚鄖蒲騷之戰便是發生在此處,縣城中如今還保有的「蒲騷台」,傳說便是當年大戰時留下的遺跡。   千年之前喧囂的古戰場,早已歸入了泥土,應城的山山水水,無處不顯示著雞犬桑麻的恬靜。硝煙散去,山村民舍方才是生活原本的模樣。   文定先去了趟應城縣,方才雇到了一輛馬車,從應城回漢口少說也得花去三、四個時辰。登上馬車後,文定與車伕隨意侃起這應城的趣聞,到也不覺的乏悶。   聊著聊著就說到了應城的礦山,文定也順帶打聽了一下白家礦山,車伕聽後先是一楞,後才訕訕的說道:「白家礦場,我倒是沒怎麼聽過,這應城縣的礦山,十之有六都是孔家開設的。」   「哦。」文定心中泛起一絲猶豫,轉而又饒有興趣的問道:「這麼說來,孔家一定是家大業大咯。」   「那是,在這應城誰不知道孔祥林孔老闆,是個一言九鼎的人物。這四處的山頭大多都是他孔家的,家裡的宅子更是大到你一整天都逛不完,金銀財寶數都數不完,光是他府裡下人們一天吃掉的糧食,就抵得上一畝地一年的收成。」   孔祥林的名頭,文定在漢口便時有聽商場上的朋友提起過,想不到在這應城縣竟是位家喻戶曉的人物,雖然深知孔家的場面不至於像車把勢說的那般離譜,想必亦是可觀的很文定喃喃自語道:「有機會,一定要結識結識這位孔老闆。」   車把勢聽聞後也不答話,只是莞爾一笑,繼續抖動著韁繩往前趕路。   未幾,車把勢突然驚喜的對文定道:「還讓客官你說著了,看,前面那揮手的幾人,當中那個便是孔大老闆。」   「哦。」文定順著他的指引望過去,不遠處正有幾人站立於路當中,隨著馬車緩緩靠近,漸漸可以清晰瞧見他們的容貌。   一共是三人,有兩人做下人打扮,正在奮力晃動著手臂,讓文定他們的馬車停下來。   當中一人四十歲左右,一身華麗的裝束,只是舉手投足間顯得十分激動,嘴巴不停的訓斥著身旁的下人,聲音非常之大,遠遠的便已能傳入文定的耳中。   「你們這幫廢物,除了吃飯拉屎,還能做些什麼?明明知道老爺要出遠門,一個二個的連馬車都不知道要提前檢查檢查。老爺我養你們,還不如養兩頭豬,豬養肥了還可以殺了吃,你們兩個呢!只能糟蹋我的糧食。」   文定暗自一皺眉,這孔祥林的脾氣也未免太大了吧!看來這兩個下人是要遭殃了。   車把勢將馬車停在他們前面,問道:「怎麼了?」   那兩個跑到近前來,一眼認出了他,道:「原來是馬大叔呀!正好,我們正發愁,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孔安,孔華呀一出什麼事了?」   「這不,我們府上的馬車壞在半路了,東家都氣壞了。馬大叔您老行行好,幫忙給看看行嗎?」   「咳,鄉里鄉親的,這有什麼問題。」馬大叔跳身下車,圍著那孔家的馬車左右檢查,站在一旁的孔祥林撇過頭去,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馬大叔直立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沒辦法,車軸折了,必須得送去鐵匠鋪。」說著便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頓時,孔祥林的火氣又升了上來,大罵那兩個僕人。   孔安沒法,只好湊到馬大叔車前,商量道:「馬大叔,我們東家有急事去漢口,您看能不能捎帶我們一程,車錢好商量。   「不成,不成,我的車讓這位客官給包下來了,怎麼還能接別的人呢!」   孔華哭喪著臉,低聲的哀求道:「馬大叔,您老就看在鄉里鄉親的面子上,幫幫我們吧!您也瞧著了,我們東家那兒發了天大的脾氣,若是耽誤了他的正事,我們倆可就要倒大霉了。」   馬大叔瞧著他們二人的苦相,臉上也流露出一絲不忍,只是這事他也做不得主,只有為難的望向文定。   「囉嗦個什麼,我給雙份的銀子。」孔祥林不耐煩的嚷嚷起來。   「孔老爺,這不是銀子的問題,每行都有每行的行規,這位客官已經先包下了小人的車,小人自不能出爾反爾,再轉接別的客人。」   孔祥林一時語頓,撇過頭去悶不作聲。兩個僕人紛紛向馬大叔使眼神讓其幫幫忙,可他則是搖頭不語,反倒是文定出來打圓場道:「無妨,無妨,正巧在下也是要回漢口,這車廂裡也空的很,孔老闆若是不介意,與在下共乘一段,如何?」   孔祥林抬眼打量了文定一會兒,也不回話,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兩名家丁立即將自家車上的行李搬到了這邊車上,待眾人坐穩之後,馬大叔一揚鞭,車輪又轉動了起來。   再次上路之後,車廂裡平白多了主僕三人,雖並不顯得擁擠,可若是四人都悶不作聲的捱過一路,那種情形也是十分的難受。一臉傲然的孔祥林由始至終都端著架子,一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他那兩個尷尬的僕人,只好代為向文定表示謝意,順帶著扯起了閒篇。   「哦,原來您就是那位百年當鋪的柳朝奉,久聞大名,失敬失敬。」互通名號後,兩僕人驚訝的叫了起來,就連他們那位端坐一旁的主子,也忍不住偷偷睜開了眼。   「不敢當,二位抬舉了。」   孔安道:「這兩年柳朝奉的大名可是了不得呀!我們那小小的應城縣早就聽聞過了。   轉而又奇怪的問道:「您這樣的大朝奉,來我們這小縣城做什麼呀?」   隨即,文定便將預備在此購礦山的打算,粗略的說了一遍。   剛說完那兩個夥計的神情就突然顯得不自然起來,文定這才想起,眼前這孔老闆也是經營礦山的。所謂同行相忌,自己這便是過來搶生意,別人不提防那才是怪呢!   「是買誰家的礦山?」一直未曾作聲的孔祥林,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讓文定猝不及防,在腦中恩量了少許後,方才回答道:「白家礦山。」   「白家礦山?哪裡的白家礦山?」   文定心裡犯起了嘀咕道,難不成應城縣的礦山太多了,以至於作為同行的孔老闆都不清楚白家的情形,接著便將具體的方位向他們解說了一遍。   「就是一個白鬍子老頭,身邊總還有一個年輕人,是嗎?」   「那正是白老闆父子。」   孔祥林聽後冷笑不語,兩個僕人似乎也知道些什麼,神色間充滿著猶豫,孔安剛預備張嘴,卻被身旁的孔華給攔了下來。   文定心中早已泛起了疑雲陣陣,車廂裡一時間好一陣的氣悶,最終還是孔祥林張嘴了:「本來這等閒事,我犯不著管,只是免得外人說我們應城人沒信用,我便來提醒提醒你。」   「還請孔老闆指教。」文定心中的疑慮早已被調動了起來。   「我也不跟你如何如何說,說了你也不一定相信。這樣,索性我也緩一日再去漢口,陪你再去一趟那白家礦場,讓你親眼看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   文定忙不迭的答應了下來。   「孔安,車前引路。」   「好勒。」孔安興奮的鑽出車廂,坐到馬大叔身邊,指引他向白家礦場駛去。   不可能,不可能,文定在心底驚呼起來。可眼前這座山,的的確確還是自己早上離開時的那般模樣,不同的只是,那些原本在山頭上忙碌的工匠們已然失去了蹤影,光禿禿的山頭上隨意丟棄著大大小小的礦石塊,整座白家礦山空曠的就猶如荒山一般。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茫然中文定惟有向身旁的主僕三人求助。   孔安為文定解開謎團:「這座礦山原本不姓白,而是屬於另一戶姓鄧姓人家,而且也荒廢了好些年,山裡的礦石早已被盡數被開採,只剩下一座空山罷了。」   「可是在下今晨方才離開此地,還曾見到有數十個工匠不停的打洞裡往外搬礦石,這裡,對,就是這裡還有些夥計在此將礦石燒成石灰。」   孔祥林不聞則已,聞罷勃然大怒,道:「這些人難道良心都讓狗給叼走不成,明知道這裡早就不產礦石了,還幫著騙子們做戲返騙外人,這不是給我們應城人的臉上抹黑嗎?孔華,給我立即下山去查,看看究竟都有誰誰攙和進了此事,帶兩個上來,老爺我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是。」孔華轉身便往山下跑去。   「老爺,您消消氣,這周邊的百姓日子都過的挺苦,想必是對方用了不少的銀子來引誘他們,否則大伙是不會如此的。說起來最可惡的還是那一對騙子,借我們應城的名聲來害人,不瞭解內情的豈不是都要算在我們的頭上。」   打從他們的對話中,文定已然能摸清這裡面大致的脈絡了,想不到那慈眉善目的白老闆,竟會是一個大騙子,自己不但完全聽信了他的故事,反倒還去安慰他那虛假的不幸,真是愚不可及。   怒不可遏的孔祥林不肯就此罷手,又發話道:「等會兒且記下他們各自的名字,從今往後,我孔家的生意不准他們碰一絲一毫。」   「東家,那些山民大多都是在您的礦場裡做事,大多又是無田無地的,若是日後不讓他們進礦,那些人的父母兒女可如何是好呀?」孔安有種物傷同類的感傷。   「那也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這下反倒是讓文定動了惻隱之心,勸說道:「孔老闆,您不必如此動怒,試問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幸得有您的幫助,揭穿了騙子的陰謀,鄙號也不曾蒙受到損失,就不必為難那些個山民了吧!」   孔祥林依舊不肯,文定與孔安幾經勸說,方才讓他暫息雷霆之怒。   「走,我們到裡面去看看。」聊的久了,孔祥林也不似初見面時那麼難以相處,與文定一道進了礦洞。   礦洞內巖壁狹窄崎嶇,道路陡峭,洞口處還有些光亮,往裡望去則是漆黑一片。洞口處堆壘著許多的石灰礦,巖壁四處卻沒有新近開鑿的痕跡,礦洞的深處也是空曠的很。   「這都是打別處搬來的礦石,僅是堆放在洞口處,等探知你來了之後,再讓那些個雇來的人往洞外搬運礦石。他們就是用這樣的障眼法來瞞天過海,哄騙你用大價錢,來購買他們這不值幾個錢的荒山廢礦。   除了那障眼之法外,還上演了那一段逆子敗家的插曲,惹得文定唏噓不已。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段插曲,才讓文定放鬆了警惕,輕信了那白老闆的片面之詞,未及詳查便草率的行事。回想起來,文定仍舊是心有餘悸,他們如何能將騙局做的如此逼真呢!   然而關於那段小插曲,文定始終是忍住了沒說,全當作是段不堪的回憶吧!   第二章 逃離桎梏   一個多時辰後,孔華帶領著幾個家丁押來了兩人,文定依稀覺著眼熟的很,大約是早些時侯曾經見過。二人一見著孔祥林,即刻便雙膝跪地葡旬地爬了過來,哭泣道:「孔老爺饒命呀!小人們是吃了豬油迷了心,為了那幾個昧心銀子,竟做出這等不要臉面的事來。還望孔老爺大人有大量,饒過小的們這回吧!」   「哼!」孔祥林怒眉一挑,讓地上的二人愈發的膽戰心驚,只聽他說道:「說,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給我說清楚,若是讓我知道你們有所隱瞞,就給我收拾包袱,帶著你們一家老小滾出應城去。」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孔祥林一席話將二人嚇的魂飛魄散,忙不迭將他們所知道的一切一股腦說了出來。   大致的情況與孔祥林他們之前所猜測的差不離,兩個外鄉人買下了鄧家這片荒山,然後招來了這幾十個當地人為文定演了這麼一場戲。從山上的工匠,到與那白公子一共來搶礦石的挑夫,都是他們一群人所裝扮。   文定不由得暗自咋舌,那白老闆倒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整件事從策劃到實施都滴水不漏,讓人不自覺的跟隨著,一步一步陷入他們設下的圈套,其精密之算計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   孔府一番沸沸揚揚的大動靜後,山下的村寨整個的都震動了,那一老一少兩個騙子許是嗅到了這不尋常的氣息,竟溜的無影無蹤,讓孔祥林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文定反倒是沒什麼遺憾,又沒讓人騙去銀錢,當真是逮著了他們還不知該如何是好。送官吧!免不了要惹上一場官非;不送官吧!光是孔老闆那誓不罷休的架勢,就有的他們苦頭吃,這樣許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白家礦山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文定本要回去覆命,然而與孔老闆無意間談起這礦山的買賣,卻又說起了另一宗事。   原來那日孔老闆主僕要去漢口,正是去找人洽談有關合夥擴大礦場之事,這事引起了文定濃厚的興趣。經營礦場對於源生商號的所有人來說都十分陌生,若是獨立經營不但是困難重重,而且未必就一定能成功。   可若是與這駕輕就熟的孔祥林合作就另當別論了,在這應城縣內就數他的貨源最為充實,再加上源生商號在漢口那邊堅實的基礎與上佳的聲譽,二者聯手定能開創出雙贏的局面。   事不宜退,文定隨即將自己腦中的念頭向孔祥林說了出來,正巧源生商號的規模與情形,也較為符合孔某人的要求。一則他們聲譽極佳,商舖的字號在漢口鎮商人圈子中也是響噹噹的,這就為日後石灰進入漢口市場提供了便利。   再則源生當的規模,在漢口鎮裡只是屬於中等偏上,還沒達到那種形成壟斷的實力,不會對合作形成威脅。這點也是孔祥林尤為在意的,若是對方實力太強,待到將石灰行當的情形摸清之後,大可以踢開他獨自經營,這樣一來孔祥林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徒然為他人做嫁衣,這樣兩家旗鼓相當,誰也缺不了誰,誰也奈何不了誰,便是最為適宜的了。   二人談的十分融洽,孔祥林這人雖然有些架子,可一談起買賣來卻丁是丁卯是卯,不來那些彎彎繞繞。作為供貨的一方,他許諾自己負責礦石貨源,並負責將其運送去漢口,源生商號則只需負責漢口鎮的銷售。   銷售的收入一家五成,開採前期的投入兩家則各認一半,務求公平公正,使兩家能通力合作,將買賣做大。如此互惠互利的條件,合情合理的讓文定無從拒絕。   接下來的幾日裡,孔祥林引著文定去了那幾座有待擴展的礦山,的確是蘊藏豐富,聽孔祥林介紹說,至少足夠他們開採三十年。他還特意讓文定自己試了試,一鋤頭下去,只見碎石飛濺,揀起來果然就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灰礦。   帶著滿心的希翼,文定離開了應城縣。初到此地時,他心裡還是一片茫然,對於這礦石生意並沒有太大把握。接下來還險些中了他人的圈套,幸得這趟差事一波三折並未就此完結,礦石買賣又有了新的發展。   到如今離去之時,文定心中已是躊躇滿志,就像往日一樣,預感著一樁大買賣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東家,事情的情形就是這樣。」回到漢口鎮後,文定第一時間向章傳福匯報了有關此次應城之行的種種。   章傳福沉吟了好一陣,要將這些曲折的情節理清晰,的確是不太容易,隨後說道:「這件事看來不簡單呀!就好像是專為我們設下的圈套一般。我真正動心思做礦石買賣的念頭也不過是這最近半年左右,外面的人如何能將我的心思把握的如此準確,說不著那一對騙子的背後還藏著一個更大的黑手,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在我們鋪子裡。」   這點文定還不曾考慮過,仔細思量起來,東家說的也不無道理。那個騙局每走一步,都好像是專為自己設計的一般,就連那父子反目的橋段,也好像是特意為牽引出自己的同情心,來降低自己的防備,能對東家與自己二人的心思如此熟悉的人,絕大可能便是出自他們身邊。   一想起自己身邊正有人躲在暗處算計著自己,就讓文定毛骨悚然,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轉而又言歸正傳向章傳福道:「東家,那您看這次與孔老闆的合作,我們究竟是做還是不做呢?」   「做,當然要做。」對此章傳福是非常之肯定:「別說是做買賣,就是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時而是非都會平白無故的找上你,如果一遇上是非就夾起尾巴做人,那每天惟有閉門不出方才算得上安全。咱們既然吃的是這碗飯,就不能顧慮那麼許多,該干的時侯就要放手去幹。   文定聽的是連連點頭。   稍做停歇後,章傳福又朝文定嘉許道:「虧得是讓文定你去勘察,若是旁人恐怕這回免不了損失慘重。這次你不但沒讓歹人的陰謀得逞,還聯繫上了孔某人,有他的加入我們的這項買賣就等於成功了一半,我這裡先給你記下一功。」   「東家謬讚了,這次幸虧是半路碰上了孔老闆,不然恐怕已是大錯鑄成,到時文定真不知還有何面目來見您。」   「誒,做買賣與做人一樣,運氣也是佔了極大的比重,甚至於運氣是左右買賣的關鍵,不然就算你再有本事,一輩子也堪堪守成罷了。我一直就有一種感覺,文定你是我章某人的一員福將,自從你來鋪子之後,這幾年生意是越做越大,好幾次風浪都是有驚無險,平平安安,這就是一個人的運道。」   文定連連說了兩聲「僥倖」,雖然不乏小波折,可好在沒什麼大的風浪,稱得上是一帆風順。   沒做什麼考慮,章傳福便盼咐道:「既然這件買賣是你牽上的線,這次與孔某人的合作,還是全程由你來負責。」   「是。」   這麼一大筆的買賣,自然也是不容文定推延,於是乎在東家的催促之下,他又馬不停蹄的趕回了應城,與孔祥林洽談有關細節。雙方都是有心辦成此事,遇到小的分歧也不是寸土不讓,是以沒花多少時間,文定便代表鋪子在契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鋪子裡的事暫時告一段落,可文定卻絲毫輕鬆不起來,家裡那一攤子的煩心事還等著他去應對,相較起來他更樂於應付那些生意上的事。   只是這人生大多時侯都是身不由己,人們最常做的就是不斷的壓抑自己,而去迎合他人,就連向來任達不拘的顧正聲,尚且會被他父親押去邊疆參軍,文定自認從來沒他那種灑脫的性情,自就愈發的難以起身對抗了。   帶著滿懷的愁緒,文定回到了漢口鎮,打算歇息一晚便過江回用安堡,哪知剛一回到鋪子,便接到了一封信箋,署名是康純葉。   前一段為任智方辦喪事的時侯,其母康任氏托人來漢口尋他回去幫忙,可就是怎麼也找不著康純葉。文定離開任家之時,任康氏還曾囑咐他代為尋找,而後發生了一大堆事情,讓文定忙的暈頭轉向也忘了這茬事,不曾想這康師傅竟先一步找上了他。   文定揭開信封,裡面竟有厚厚的幾張,待將信紙伸展開來,只見上面寫道:   「文定,你好,整件事不知該如何向你說起,總之是我狼心狗肺,不是個東西,不配與你相交一場。當年我隻身出來做事,舉目無親,從頭到尾都是你一手為我安排打點,這幾年裡更是處處照顧我,你待我情深義重,這份恩德我就是一生也償還不了。可雅楠表妹卻是我發誓一生要照顧的人,看著她哭泣時的模樣,我什麼也顧不上了。你對我的恩情,也只好等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償還了。你不用再來尋我們了,天涯海角,我們會躲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苟活下去。不敢奢求你原涼我們,只求你能忘掉我們這兩個有罪之人。」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明白,突然間一下子都解開了。文定臉色陡變,將這四頁紙揉做了一團,憤然走出了鋪子,身旁的夥計們都被他失常的行為嚇了一跳。   雖然文定從未真正將任雅楠當作過自己的妻子,可畢竟他們二人也是拜過祖先,得到眾親友見證,正當名分的夫婦。僅是留下這幾頁墨跡,二人就頭也不回,不顧一切的遠走天涯,實在是讓文定深感茫然不知所措。   接下來,他獨自一人該如何應對這混亂的局面?老丈人辭世,明媒正娶的媳婦也跟人一走了之,最嚴重的還不是文定心中那一絲遭人背叛的情愫,家裡那一大攤子人還在等著長媳的消息,讓文定該如何回覆他們呀!   文定心中對他們最大的忿恨並不是他們的背叛,而是這二人丟下的這個無法收拾的局面。冷靜下來他對任雅楠的離開並未感覺到多少的難過,相反有種解脫後的輕鬆,終於可以不必因為畏俱那種尷尬的局面,而一雙腳終年不敢邁進自家的大門。   不論那二人離開後的局面如何難堪,文定也不能迴避,將鋪子這邊的諸事安排穩妥後,他隻身一人回到了水安堡。在親人們疑惑的目光下,將那封信拿了出來,交給了他那位秀才弟弟柳載定,讓他當著全家人的面讀了出來。   初時載定還能將語氣保持平常,可隨著內容的逐漸深入,他的聲音開始變的顫抖,變的憤然不止。這位知書達理的秀才尚且如此,柳家餘人更是義憤填膺了。   哪怕是平常最疼愛任雅楠的婆婆也怒道:「我柳家對她不薄呀!好吃好住養著她,重活累活都不讓她做,按月還給她零用。文定不在家,我這做婆婆的還隔三岔五的帶她出去逛集市,穿的戴的沒少給她置辦,這方圓百里誰家媳婦做的像她這樣的,這騷蹄子怎能做出這種不要臉面的事來。」   文定的兩個弟弟無不是氣的渾身發抖,一向與任雅楠關係親密的老二媳婦,也轉變了立場,回憶道:「那幾天大嫂的娘家表兄來過後,我就覺得大嫂的神情有些反常,後來隔不了多久,大嫂人就不見了。」   以定開始埋怨自己的媳婦道:「傻婆娘,這話你怎麼不先說呀!不然我們事先有了提防,也不會到今天這步田地呀!」   「我哪裡能料到會發生這種醜事呀?」   「哼!」一直悶聲不語的柳世榮猛的直起身,往門外走去。   「老頭子,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你這是要做什麼去呀?」   「我到孝感找任老三評理去,我柳家到底什麼地方委屈了他,竟讓他的閨女做出如此有違婦道,敗壞門風的事來。」   這下可把李氏給嚇住了,喊道:「那麼老遠的路,你一個人往哪去找呀!二毛、三毛快把你爹攔住。」   柳世榮冷目一橫,盯住自己的一雙兒子,道:「都給我撒手,誰再攔著,老子就抽誰。」   以定、載定雙雙將手停在半空,不敢再上前。   「叔父,不用去了,孩兒才打那邊回來。任世叔他老人家並不知曉此事,而且,而且……」   「而且怎麼了?」   「任世叔他老人家已經,已經過世了。」   「什麼!」   「叔父!」、「公公!」、「老頭子!」   在周圍一片呼喚中,柳世榮已經不省人事。   連番的打擊,終於將柳世榮這個倔老頭給徹底擊倒了,也把柳家上上下下給嚇了個夠嗆,一時間有人去搓洗臉布,有人去抬躺椅,有人去掐柳世榮的人中,全家老小忙作一團。未幾,柳世榮總算是甦醒了過來,然而原本醇厚的聲線則變的蕩然無存,氣若游絲的追問著文定有關任智方辭世的細節。   李氏不忍見到柳世榮這般模樣,使勁打眼色不讓文定往下說,自己則勸道:「老頭子,急也不急在這一時,等歇息會兒後,我們再讓大毛說說親家翁的後事,也不遲呀!」   「你,你,你這個婆娘要氣,氣死我不成。」雖說是精力不濟,可柳世榮仍舊是這一家之主,他坐立起身就要朝文定他娘打去,可手在半空又落了下來,人也跌坐了回來。   「你瞧你這個倔老頭子,都這副模樣了還想著伸手打人。」   柳世榮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怒道:「要你個婆娘多嘴多舌,你,你莫等我緩過勁來,不然,不然有你好瞧的。」   無奈的李氏只好讓文定將任智方的身後事,好好給他老子講了一遍。聽過文定是如何在他岳父最後的日子裡,侍奉他終老,又是如何風風光光的操辦喪事之後,柳世榮的情緒才平順了許多,起碼柳家人也是對得住他這位師弟了。   人死為大,既然已經鐵定找不到任雅楠的人,柳家也沒必要再去孝感找任家評理了,這一段孽緣他們也只能是自認倒霉。李氏本打算立即幫文定張羅一門親事,可這回文定是死活也不依。   經過上一次的教訓,家裡人也認清楚了,就算是勉強給文定娶了房媳婦,他也會來個退避三舍,這掛名夫妻的艱辛可不是尋常女子能夠挺得住的,為免再鬧出那種醜事來,李氏也只好任其自作主張了。   好在他們家馬上又要給老三載定討媳婦了,這樁事也就隨之擱了起來。   再次回到漢口時,文定是一身輕鬆,這回可是真的是全身心的放鬆了。在這幾年相互煎熬的夫妻生活裡,他們二人雖一直沒碰過面,可彼此卻是由始至終被對方的影子牽絆著,都被那個陌生的對方禁錮在既定的生活裡。   這一下終於二人都得到了解脫,說實話一開始文定心中還存有一絲憤恨,畢竟這聲名傳出去後,自己的顏面將置於何地。可經過了這些日子的冷靜之後,他非但沒有再怨怪那一對不顧一切的男女,反倒是十分佩服他們,自己想過卻不敢實施的壯舉,被他們做成了。   自己與家人的隔閡,也因此而得到了化解,雖說是聲名難免會受損,不過相較起來還是利大於弊,讓文定感覺好不春風得意,直待找回雨煙這一切便都將水到渠成。   文定一直就未放棄過追尋雨煙的蹤跡,腦中對她的思念一直就未曾有過片刻停歇,特別是在這次任雅楠與康純葉雙雙遠走之後,他心中的想念就愈發的強烈,許是被他們那種掙脫一切的意志所觸動吧!   連那任雅楠那一介女流,亦能在週遭之輿論,親友之反目如此沉重的壓力下,拋開週身的禁錮,毅然與真心人遠走天涯。他還有何藉口去退讓,有何理由放棄心頭的呼喚,轉而去向命運妥協呢!難道他堂堂男兒,竟還比不過一個婦孺女流?   回到漢口鎮後的幾個月裡,文定的腳步依舊如往常般忙碌,穿梭在不同的酒席間,結識新朋友,再會老朋友,商場上的朋友總是不會缺乏的。應酬、買賣、逢場作戲,生活的基調彷彿總是徘徊在那幾件無數次重複的事情上,除了疲勞之外只剩下空虛。   然而命運這善變的老人,總是不會讓人們如此平淡,每當你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無比熟悉的時侯,他冷不丁的就會給你添加一些新意,讓釋不及防的人們應接不暇。   且說那一日,章傳福正在燕府做客,與燕行舟扯著閒篇,燕府管家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焦急的道:「東家,不好了,源生當的夥計來報,柳朝奉被官差給抓起來了。」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在座之人一下子全惜了,其中章傳福自然是最為關心,陡然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慌忙火急地問道:「怎麼一回事,不清不楚的為什麼把人給抓起來了?」   「這,您號裡的夥計沒細說,不過抓人的好像不是本地衙門裡的人。」   不是本地的衙門,那就愈發的不妙了,章傳福一邊來來回回地走了幾步,一邊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呀!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該不會要封鋪子吧!」   看著他這麼沒頭沒腦的來回轉悠,一點實質性的行動也沒有,燕行舟不得不起身道:「章老弟,你自己先別慌嘛!管家你快派人去衙門裡打聽打聽,抓人的究竟是哪個衙門,究竟又是為了什麼事?」   「小的這就去。」   章傳福這才稍稍緩過氣來,朝老友道:「瞧我一聽到衙門這兩個字,就好似談虎色變一般,都給急糊塗了。燕兄你各地衙門裡的朋友多,這回你可得幫我呀!」   「無妨的,讓下人們先去打聽打聽,有了準備再去上下活動活動,衙門裡的事總歸是『官』字兩個口,他說你有理便有理,無理也能有理;他說你無理就無理,有理亦是無理話是不錯,不過章傳福混亂的心緒依舊不能平靜下來。」   這事還需從頭說起,那一日,文定正在三陽茶樓與人飲茶,此樓地處正街以東十餘里。雖沒有源生茶樓那般光鮮的佈置,華麗的擺設,也沒有源生茶樓那人聲鼎沸的熱鬧,難得卻有幾份素雅,幾分幽靜,很是讓文定流連。   文定時常是約上一、二位偶有情趣的友人,一壺清茶,幾碟茶食便能安坐整個下午。   別看那不起眼的茶食,缺了它飲茶的樂趣便會減去不少。獨自一人尚無大礙,特別是在與友人共品之時,若是每位尊前惟有那一小杯茶水,未免顯得寡淡了些,這時侯茶食的重要便突現了出來。   文定去蘇州之時有緣結識過這麼一位友人,對茶食一事便非常之講究,甚至於不亞於茶水本身,簡單點的好像一點椒鹽的花生,或者幾粒五香豆、抑或一把糖炒栗子。   若是有閒暇之餘,則非指名要蘇州采芝齋的輕搪松子,又或是粽子搪、牛皮搪、棗泥麻餅,抑或一方玫瑰芝麻酥搪。在他的口中這些個蘇州茶食,也在歲月的沉積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成為蘇州人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文定雖說並未好像他那般著迷,可自從聽過他的一番論調之後,也對茶食一道亦是深有觸動,的確有了這些小東西填充之後,那些閒暇的下午顯得分外得有滋味。   且說文定正與人相談甚歡,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樓梯處傳來,也打斷了他們的雅興,片刻後便有一隊衙役衝到他們面前,突如其來的變故,將這幾個文弱的商人嚇的不輕。   「誰叫柳文定,你們中叫柳文定的誰?」惡聲惡氣的衙役們一張嘴,便讓原本就心中惴惴的他們愈加的惶恐不安。   「在下正是。」躲肯定是躲不過的,文定惟有自己站出來應道:「敢問幾位差爺有何吩咐?」   「你就是那個姓柳的小子呀!聽清楚了,我們那是荊州府的差人,你的事發了,跟我們走吧!」不等文定爭辯,就將他五花大綁,還上了副鐐銬。   荊州府的差役如何跑到漢陽府來抓人,雖說諸人心中都有絲不解,可看見他們氣勢洶洶的模樣,誰也不敢上前搭話,眼睜睜的看著文定被他們鎖了起來。其中有一人還算機靈,三步做兩步的跑到外面找人幫忙。   「各位差爺,各位差爺,你們怕是弄錯了吧!柳某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小商人,不曾做過有違朝廷律法之事呀?諸位可要明查呀!」   「哼,有哪個犯人承認自己犯過罪了,你這點小把戲用不著在差爺面前耍弄,到了大堂之上就由不得你巧言令色了。」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文定落在他們手裡,自然也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第三章 猙獰地獄   總算是源生當與文定本人在漢口鎮都略有薄名,未幾,便有一班漢陽縣的衙役攔住了他們一行的去路,呵斥道:「哪裡來的差人,不清不楚的,怎敢在我漢陽縣境內任意抓人。」   「走開,我跟你們說不上話,誰敢妨礙大爺的公務,我一塊嚴辦了。」   漫說是那些漢陽縣的差役平常便收過文定不少的好處,光是對方這句直逼喉嚨的沖話,便讓他們不依,怒道:「哪來的楞頭青,我們漢陽縣乃是歸漢陽府管轄,大爺我從來沒在漢陽府見過你們這幾個生瓜蛋子。今日你們若是湖廣佈政使司委來的差役,這人你們帶走,若然不是的話,可別怪我們弟兄要抓你們去縣衙問這冒充官差之罪。」   越境抓人這原本就不合體制,那幾位荊州的衙役原先是以為,這漢口鎮既無府衙又無縣衙,誰人能管的了他們。   然而卻不曾想到,漢陽縣的縣衙雖說是在江對岸,可這漢口鎮上的差役則佔去了漢陽縣全境的一半有餘。   大街之上兩幫衣著相似的衙役皂隸,就這麼對峙起來,週遭的百姓商家是避之惟恐不及,一時間雞飛蛋打好不熱鬧。   初時,那些個遠道而來的荊州府役氣焰尚且十分的囂張,呵斥著對方趕緊讓道,不然要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後來聞訊趕來的漢陽縣衙役越聚越多,不但在人數上超過他們好些倍,且已將他們團團包圍於其中,那些個荊州府役們便再不敢像先前那般張狂了。   他們一面也圍成一個小圈,將文定牢牢的看守起來,一面請求與對方巡捕的管事對話。   少頃,負責漢口這片治安的陸把總終於露面了,到底是有官職在身的總爺,不像他那班手下人那麼毛糙,一來便端著官腔朝對方問道:「你們這幾個都是哪來的公差,可有官職在身呀?」   那幾人一見這架勢,便知道來了個不善的主,答曰:「我們俱是荊州府的捕快。」   「越境辦公,可有貴屬的公函呀?」   「公函在我們班頭身上,他眼下不在這裡。」   「哦。」陸把總雙眉一跳,道:「既然是沒有公函,眼目下這人就不能讓你們帶走了,來人呀!」   「在。」   「給我將人解了。」   周圍的巡捕們早就按撩不住了,一聲「是」後,一個個都爭先恐後的上前動手。荊州府過來的攏共不過十來人,眼巴巴的看著他們撲過來,沒一人敢上前阻攔的。   「慢著。」正在此時一道聲如洪鐘般的嗓音從遠處傳了過來,讓眾人相繼停了下來。   陸把總抬眼望去,喊話者乃是漢陽府的捕快頭許捕快,只見他偕同一人急急的走了過來喊道:「都給我將傢伙放下,哪有自家人動起手來的道理,都給我退後。」   別看這許捕快與他們一般都是無品無級的捕快,論起來這陸把總的官職都要蓋過他去,可人家畢竟是來自上一級的府衙,就是縣老爺碰著了他也得客氣三分,他們這些個差役就更不用說了,未幾便紛紛後退,給當中留下一大塊空地來。   「陸總爺,我來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荊州府的仇班頭,這次奉命來拘捕一名疑犯,荊州府發來的公函知府大人核實過了,確實無疑。」   陸把總聽聞之後,便知道今日這柳文定是保不住了,隨即便換了副面孔道:「誤會,誤會,全是一場誤會,也怪這幾位弟兄剛才也沒將事情交代清楚,不然不會鬧的這般嚴重。」   「我剛才明明就說過了的,可他們不知收了這商人多少的好處,為了包庇他竟敢知法犯法。」蔫了半晌的荊州捕快,陡然間彷彿恢復了活力,開始指責起來。   「啪」不待他說完,那位荊州來的仇班頭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不理手下詫異的神色,朝陸總爺道:「都怨小弟平時教導不嚴,讓陸老哥見笑了。」   人家自己都先一步動手了,陸總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應酬道:「哪裡,哪裡,不打緊,不打緊。」   那挨了一巴掌的荊州捕快還不曾醒過神來,同來的那些衙役可不依了,一個個嘴裡都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氣的仇班頭又大聲呵斥道:「閉嘴,事先我是怎麼跟你們交代的,讓你們且老老實實的等我來了再說。可你們呢,一個個自以為是,平素裡仗著自己資格老,把我的話根本沒放在心上,就算挨了頓打那也是你們自找的。這還算輕的,耽誤了衙門裡的差使,那可是關乎王法的大事,甭管你資格多老,回去之後我都要上稟老爺,讓他老人家一人賞你們一頓板子。」   這下子總算是把底下人給鎮住了,不但是他們,就連陸把總也從裡面聽出一些道道來,之後的交接手續辦的尤為順暢,可以說是恭送他們將文定押解出了漢口鎮。   江陵城雖不是湖廣佈政使司之所在,卻有遼王府建扎於此,城內的朱氏子孫更是無以計數,這鑒定古玩珍寶的活計自然是短少不了,文定一年之中總免不了要來此地轉悠個三兩回,可說是相當的熟穩。   可不論是哪一回也沒有如今這般光景,進城時不但前前後後都有衙役護擁著,全身上下還帶著沉重木枷、鐵鐐,沿途百姓則對他報以鄙視的目光。   許是因為這些荊州衙役在漢口鎮上吃過癟,事後又不能對陸把總他們施以報復,一路上便將一肚子怨氣宣洩在文定的身上。   他們吃飯的時侯,文定只能站在一旁乾瞪眼看著,待他們一個個酒足飯飽之後,才輪到文定進食。還沒有飯菜,就著他們沒吃乾淨的殘湯剩水,湊合吃個硬梆梆的慢頭也就是一餐了。   且不說這幾年文定走南闖北,天下美食吃過了不知有多少,就算是以前做學徒的那般光景,甚至在家依仗父母之時,也不曾遭遇過如此境遇。   最讓文定不能忍受的還不是這些,沿途每當他口渴難耐向衙役們討水的時侯,都彷彿是經歷一次艱難的戰役似的。   不知需要經過多少次的懇求,那些惡聲惡氣的衙役方才在罵罵咧咧中恩賜一小口,偏偏文定的性情又是極為愛惜羽毛,讓他低聲下氣的向這些牛鬼蛇神般的皂吏懇求,簡直好似在自己身上剜肉一般疼痛。   拖著腳鐐木枷在烈日下長途跋涉,身前身後的衙役還時不時的拳腳相加,口舌也似乎愈發的容易乾渴。起初幾日文定為此吃盡了苦頭,昏過去幾次,後來他終於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容不得自己矜持,要想在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衙役們手裡活下來,心中就必須當作自己已經死過去了,否則還沒等到了荊州府,他這條小命就得給留在這路上了。   後來的日子裡,文定過的連乞丐也不如,雖說乞丐們時而也會遇上那些蠻不講理的主,可好歹東家不要西家要,起碼還有的選擇,可文定卻只能向那些惡毒的衙役討要,就連想自己掏錢買食也不成。而且一出漢口鎮,那些衙役就將他身上所有的銀兩連同值錢的東西搜羅一空。   美其名曰是代為保管,轉眼間文定便見著他們十幾人私分了去,最大的一份自然是那位仇班頭的。   就連身上那件衣袍也給扒了下來,獨剩件中衣翻山越嶺,招搖過市。若是在往常文定早就羞愧至死,可現而今卻無論如何也要咬牙挺下去,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罪,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背負著污名死去。   好不容易到了荊州府衙,是既沒審也沒問,仇班頭徑直將他塞進大牢了事。文定本以為到了地頭後,自己的苦難便算是到頭了,殊不知遠遠不是他想的那般容易,這一切僅僅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一進荊州府大牢後,木枷倒是解去了,然而獄卒卻用一條鐵鏈將他掛了起來,旁邊便是尿缸,氣味是臭不可聞。   鏈子的一頭套文定的脖子上,一頭則環環繞在柵欄上,鏈子收得十分緊,叫他無法安坐,只能是站立一旁。   鎖牢實之後,獄卒便不理文定的聲辯,一言不發的自顧離去,同個號房裡的犯人齊齊望著文定發笑,那一張張臉孔上無不是洋溢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就這樣文定一直站到掌燈時分,僵硬的雙腿幾近沒有一絲感覺,那姓彭的獄卒這才又走到近前,朝著文定輕蔑地說道:「怎麼樣?這半日下來,滋味好受不?」   這還用問嗎?不但是一直站立著,忍受身旁那股撲鼻的惡臭,還不斷有人不懷好意的笑嘻嘻來到他身旁解手。   文定是避又避不開,讓又讓不過,要多難受便有多難受,趕忙回道:「不知在下何處得罪了尊駕,為何要與我開這種玩笑呀!」   「不用亂猜,我們是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也沒有人要我特意招待你。這都是我們牢裡的規矩,不論你在外面如何了得如何的風光,任何人只要進的此門來,都必須得經過這一關,這下子你該是明白了吧?」   人在屋簷下,怎容得文定有異議,連聲應道:「柳某省得,省得了。」   「好,明白就好。」對於文定的態度,彭牢頭還是滿意的,既而說道:「聽外面的兄弟說你是個做生意的,買賣做的還挺大。呵呵,我就喜歡和買賣人打交道,說起話稍稍一點就能明白,不像那些凡事也不懂的二楞子,總是要費老大的勁才能讓他們明白過來。」   「我就直說了吧!你身上的官司我們管不了,是輸是贏全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可只要官司一日未了,你就得在這裡待上一日,我們這兒可說是荊州府最陰森的地方,也可以是荊州府最逍遙的地方,這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還望官爺指點。」   彭牢頭解下掛在柵欄那一頭的鎖鏈,牽著文定往旁邊那幾個牢房走去,文定身不由己亦步亦趨的跟了過去。   「瞧見那屋了沒有?」   文定順著牢頭的指引望過去,只見裡面有幾間房,收拾的十分乾淨整潔,隱約可以看見裡面板床、木桌、木椅和鋪蓋等物一應俱全,儼然與外面的客棧一般無二。雖算不上有多麼華麗堂皇,可在這種惡臭撲鼻,髒污遍地的牢獄之中,已經可說是天堂了。   「若是想把這鏈子打脖子上取下來,得十兩銀子;進那屋先得拿三十兩銀子,打地鋪外加十五兩,想睡高鋪則要加二十五兩。若是你不習慣與人同住想圖個清淨,拿一百兩來,這間屋就全歸你支配了;這以後一日三餐嘛!可以長包也可以一頓一頓的算,如果有額外要求比如要去外面酒樓包席,我們都可以代為置辦,價錢嘛當然得另算,我這樣說你應該明白了吧?」   文定暗自咋舌,眼前的事若不是親身經歷,叫他如何敢相信,這大獄之中竟然每一條每一件都是明碼標價,相較起來外面的客棧、旅館都要遜色的多。   之所以一開始便要將新進的犯人鎖在馬捅旁,就是為了給每個新來的犯人來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不論在外面你是大富大貴的權貴,還是眾人仰慕的天縱奇才,又或是橫行無忌的惡霸無賴,進得此門來就是頭虎也得爬著,是條龍也得盤著。   彭牢頭露出絲絲笑後,大有不怕你不答應的意味,道:「考慮的怎麼樣?你是要選哪樣的?」   「官爺您還是把區區鎖在剛才那地方吧!」   多少強匪悍賊進了大牢都得按規矩來,文定的表現讓牢頭很是吃了一驚,呆楞了好一陣,方才詫異地說道:「生意人就是生意人,看著你年紀輕輕,還以為會有什麼不同,沒想到也是一樣捨財不捨命。」   「彭爺您誤會了,並不是區區不承您的情,只是事起突然,我來的時侯並未有所準備。隨身那點散碎銀子,還有其他物品都被帶我過來的幾位官爺拿去了,現下連件遮體的衣服都不曾有,如何能孝敬您老呀!」   牢頭牽動著鐵鏈讓文定來來回回走了兩圈,發現果然如他所說的那般,除了件破破爛爛的中衣外已是身無長物,不由得罵罵咧咧起來:「這些斷子絕孫的混帳,把人都搜乾淨了才扔進來,讓我們吃什麼去,簡直他娘的豬狗不如。」   一連串問侯他們十八代祖宗的話語脫口而出,文定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一直到他口氣稍有緩和後,才和他打著商量道:「彭爺,要不您看這樣如何,區區寫張便條麻煩您差人給送出去,請鄙東使人送銀子進來。」   哼,你把我們這裡當作是什麼地方了,還可以賒帳,討價還價做買賣嗎?」   眼見著商量不成,文定也別無它法,無奈的道:「那在下真的就黔驢技窮了,彭爺您看著辦吧!」   彭牢頭被堵的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憤然地猛拖鐵鏈,又將文定掛在了柵欄上,然後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這一日下來文定粒米未沾牙,在飢腸轆轆中朦朦朧朧的睡去。   文定做了個甜美的夢,夢中自己一會兒在望月亭與雨煙清談,一會兒又到了香溪河畔與燕大小姐的偶遇,轉晰間又是揚州柳堤邊,又來到了劉老宅門外的那片松竹林中。   美好的畫面,此起彼伏在腦海中不停盤旋,就好像發生在前一刻似的,清晰的彷彿伸手便能觸碰。   美好的時光往往會飛逝而過,未等那些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凡人細細品味,便又消失無蹤。是以這世上向來不乏凡夫俗子,耗費一生的光陰去追憶那些舊日美好,特別是在來去無跡的睡夢裡。   也不知到了何時辰,隱約中文定耳邊傳來到一陣鐵器的碰撞聲,緊接著是脖間忽然變的喘不過氣來,文定睜開眼望見那彭牢頭正抽動著鐵鏈,拉扯著自己。   「怎麼了,怎麼了?」   「嘿嘿,怎麼了。」彭牢頭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冷冷的道:「沒交銀子還想這麼舒適,你別做夢了,過來跟我走。」   「別拽別拽,我跟你走就是了。」來的一路上文定早就明白了個道理,既然已經落在了他們手裡,就得順著他們的意思來,否則該受的罪逃不過不算,還得額外賠上點。   文定的鎮定更是讓牢頭感到了不快,他連連扯動鐵鏈想要從文定口中聽到那聲求饒,可由始至終文定只是跟隨著他,一聲不發。   短短的路程很快便走到盡頭,牢獄中總是會傳出各式的哀號,每個柵欄的背後都有,這半日下來文定的耳中便聽見了不少,可走到眼前這間牢房外時,卻出奇的安靜。   這裡面是黑漆漆的一片,獨立於一干牢房之外,越是靠近它就越是顯得安靜。   「給我進去。」牢頭將牢門打開,一把將文定推了進去,冷冷地笑道:「看你再如何安逸的起來。」   未曾防備的文定,一個蹌踉不穩連滾帶爬的跌進了牢房之中,彭牢頭拎著燈籠志得意滿的走開了,那最後一點光亮也隨之消失了。   雖然眼不能視,不過文定依舊能感覺到周圍許多濃厚的呼吸聲,這更是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息。   「老大,來了個生人。」   「老六去探探他的底。」   「好勒。」   黑暗中文定辨不清這些聲音到底來自何方,縮在一邊不敢出聲,直到有人踹了自己兩腳,他才情不自禁的叫出聲來:「哎喲!」   「喂,小子,你哪兒人呀?犯什麼事進來的呀?」   「區區是漢陽府人,也不知是犯了什麼事被抓了進來。」   「漢陽人跑到荊州來蹲大牢,你小子玩的不賴嘛!」   「不敢,不敢。」文定摸不清對方的意圖,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他娘的,說話就說話,怎麼酸不拉機的,你他娘的不會是個窮書生吧!」   文定答道:「識過幾年字。」   那老六又跟其他人說道:「你們瞧瞧,這幫王八蛋他娘的都無人可敲了,連這些軟柿子都不放過。」   旁邊又有人接著道:「這就是老六你不懂了,這些軟柿子一沒力氣,二沒狠勁,還沒等他們動手就已經嚇的屁滾尿流了,抓他們才是那些畜生的美差。」   「囉嗦個什麼,給我閉嘴,搜搜身上有什麼值錢的玩意。」聽聲音似乎是那位老大,隨即上來三五個人將文定渾身上下又搜了個遍。   結果當然是徒勞了,氣急之下他們對文定是一陣拳打腳踢,哀號聲傳遍整間牢獄,其他號房裡的犯人們聽聞後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都給我豎起耳朵好好聽著,這就是不給銀子,頑抗到底的下場。」彭牢頭拎著燈籠來回的巡視,藉著文定的慘叫聲去警告其他的犯人,臉上露出了絲絲陰笑。   三日之後,荊州府的大堂之上兩位師爺早早的守侯在一旁,三班衙役分列兩側嚴陣以待。直到日頭慢慢的爬上頂端,知府老爺才打內堂裡出來,臨進門時還整了整衣冠,然後才邁著方字步走進了大堂,端坐在大堂正中,等候了半晌的師爺趕忙喊道:「升堂。」   兩邊的衙役用水火棍開始連續地跺著地面,低沉著嗓子呼道:「威武!」   「啪」一道清脆的聲音,知府老爺拍響了手中的驚堂木,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稟大老爺,小民,小民乃是漢陽府人氏,叫作柳文定。」經過一連三日的牢獄生活,文定已經徹底的變了個模樣,頭髮蓬亂,衣冠不整,最嚴重的是神色驚恐。當那些衙役敲動起水火棒時,文定眸子中的慌亂之色洩露無疑。   「漢陽府人怎麼跑到我們荊州府作案,你膽子不小呀!給老爺我細細交代究竟所犯何事呀?」   「回稟老爺,小的實實不知呀!那日小的在漢口茶樓飲茶,不知怎得貴屬的差爺們就衝上樓來將小的押了過來,還望大人為小的做主呀!」   知府老爺似乎對文定這宗案情並不是十分瞭解,望了望身旁的師爺,輕聲問道:「怎麼一回事?」   師爺俯首在知府耳邊說道:「大人您忘了嗎?應城縣報上來的那宗私開礦山案,還是您親自下的公函,讓仇班頭去漢陽府拘捕的人犯。」   「哦,是有這麼一回子事,想起來了。」知府轉過頭,滿面怒容的朝著文定吼道:「大膽刁民,為了銀子竟敢連這種掉腦袋的事都幹出來了,若不是應城縣發現的及時,本官都要受你連累,你知罪嗎?」   師爺方纔的語氣雖然很輕,可還是讓文定給聽清了,他趕忙道:「大人,這裡面恐怕是有誤會,小的前些日子確實是在應城縣做了宗礦山買賣,可那礦山的一應手續十分齊全,都乃是由衙門裡發放下來的,斷斷不會是私礦呀!」   「放肆,難不成本官平白無故會冤枉你這個小商人,若不是有真憑實據,如何會越境拘捕於你。」   知府這話說出來叫文定如何敢反駁,尋思了少許後,道:「手續的事向來都是由應城縣當地富商孔祥林負責的,他與鄙號是合作關係,老爺差他來一問便知。」   「好呀!把你的共犯都交代清楚了,老爺我量刑時也會酌情對你寬大點,來人呀!去應城縣將另一名人犯孔某提來。」   「喳。」   應城縣就在荊州府轄下,自然用不著那麼繁瑣的手續,豎日便又再次升堂問案。文定本以為孔老闆來了之後,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可當他拖著鐵鏈走進公堂時,卻並沒見著孔祥林的人,只有一個喂喂瑣瑣的老頭跪在堂下,渾身還在發抖。   知府大人問道:「柳文定你可認得堂下之人?」   「回稟大人,素未謀面。」   「好,好,好。」堂上的知府一連說了三聲好,臉上出奇的還帶有笑容,雖說是如此可文定心中並未有絲毫暖意,反而是感覺到一陣發寒。   果不其然,「啪」的一聲,驚堂木再次敲響,知府厲聲道:「大膽刁民,身犯重罪不但不思悔過,還胡亂攀扯他人。」   「大人,小民所說句句屬實呀!」   「還敢狡辯,你說你與孔某人合作開礦,可孔某人與你共處一室,你竟當面不識,這等謊話以為能欺瞞本官不成。看來是不動大刑,你是不會老實交代的了,來人呀給我重打二十殺威棒,看他還敢嘴硬不敢。」   那喂瑣的老頭與那風采不凡的孔祥林整個是兩個世界裡的人,文定如何會認錯呢!還沒等他想明白過來,已被兩個衙役撅倒在地,接著便是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從股間傳來。   看著文定挨板子,那位孔某人顯得十分的興奮,往堂上道:「多虧知府大老爺明察秋毫,為小民做主。這等不良商人自己觸犯刑律也就罷了,還要將無辜的小民牽扯進來,實在是可惡,大人要重重的判他才能殺一傲百。」   「本官審案子用的著你來插嘴嗎?既然沒你的干係,就給我在一旁老老實實的看著,若是讓我再看著你在大堂喧嘩,也賞頓板子給你。」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個孔祥林又縮回了方纔那謹慎的模樣。   一連二十棍,剛開始文定還哀鳴不斷,到後來漸漸地就只聽到得到棍棒的敲打聲了。湧出的鮮血早已映紅了褲衩,棍棒落下處也已是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回稟大人,二十棍打完,人犯已經昏死過去。」   「以為這樣就可以逃得過去嗎?沒那麼容易,提捅水來澆醒他。   差人正要去提水,打門外跑進來了一人,在知府耳邊嘀咕了兩句,知府大人趕忙一面制止道:「別忙,先收監押後再審。」一面又對身旁的兩位師爺盼咐道:「師爺,快,敬遠侯府的差人駕到,你們先去支應著,本官隨後就到。」剛剛說完就回去後堂收拾換裝去了。   這樁案子就這麼又被耽擱下來,昏迷中的文定被兩個差人架著拖回了牢房,牢頭老彭見著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臉上樂翻了天,一邊把他扔進了牢房一邊還得意地說道:「誰讓你這小子一毛不撥,若是肯拿出幾百兩銀子裡裡外外的打點,哪用吃這種窮鬼才會吃到的苦頭。」   只是此刻文定已聽不到他的這番言語,股間的那一部分身體彷彿已不是屬於自己的了,這種麻痺倒還好應付,然而等那陣麻痺過去之後,那錐心的痛楚又再次降臨。   模糊中的文定全然不清楚外面的事情,朦朧中除了感覺到疼痛之外,有一段時間彷彿身體懸空了似的。接著,後股間又傳來一絲涼颼颼的感覺,霎時間走遍全身讓文定感到通體舒暢,再後來一切就平靜下來了,文定也緩緩進入夢鄉。   第四章 駭人聽聞   等到文定再次睜開眼的時侯,已經是第三日中午時分,略微伸展便觸到了後股的傷口處,依舊是傳來陣陣疼痛,只是比起前日來要輕了幾分。   「柳老闆你醒了呀!你這一覺睡的可真香,足足是兩日兩夜,可把小的給急壞了。」   文定定睛一瞅,說話者正是那位數度捉弄自己的彭牢頭,之前的記憶讓他一下子警惕起來,望著彭牢頭那張帶著陌生笑容的面孔,謹慎的問道:「您有什麼事嗎?」   彭牢頭並不知道他這般腆著臉的模樣更使文定感到恐懼,依舊是帶著誇張的笑聲道:「沒什麼,沒什麼,這幾日小的一直在柳老闆的床榻旁侯著,膳食也一直給你備著呢!就盼著你早日甦醒,要不你現在暫且用點。」   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陰謀,對方越是慇勤文定心中越是惴惴不安,這時他才看了個清楚,原來自己眼目下躺著的地方早已不是在那間黑洞洞的號房,也不是最初那間惡臭撲鼻的大牢房,而是那間需要花一百銀子方才能進來的小單間。   牢頭從食盒子裡端出了三碟小菜、一碗白粥恭敬交到文定手中。文定已是好些日子不曾正正經經的吃一頓飽飯了,又一連昏睡了兩日兩夜,肚腹之中就如同刀割火燒一般,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端起碗便急速往嘴裡扒。   一碗白粥很快便見了底,彭牢頭又趕緊給他滿滿盛上,文定一連吃下去三碗才算罷休。   自忖道不管你打的是什麼心眼,反正只要我肚皮填飽有了氣力,便不怕你們了。   接過文定手中的空碗,牢頭隨手遞過了浸過熱水的抹臉布,道:「柳爺,擦把臉吧!」   「官爺,您暫且緩緩,能否為在下解解疑惑。」最終文定還是忍不住了,這前後巨大的落差,實在是讓他摸不清頭腦。先前是肚子空空如也自然也就什麼都顧不上,現下緩過勁後各種念頭想法也就齊齊湧了上來。   「柳爺你直管問,但凡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相告。」   「請問在區區昏迷的幾日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為何一覺醒來,這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   「柳爺還不知道呢!」牢頭恭謙的道:「敬遠侯府給我們老爺下了帖子,上面說柳爺您是侯爺他老人家的子侄輩,還囑咐讓知府不要有所顧慮,該審就審,該判便判。您想呀有了這份帖子,知府哪裡還敢怠慢。」   說是「該審就審,該判便判」,可但凡不是傻兒,誰都能聽明白這裡面暗藏的意味。   原來是正聲的父親,文定心中恍然而悟。雖然他早就知道敬遠侯府便在這江陵城,可因為地位懸殊,一直也未敢登門造訪,不曾想這回反倒多虧了老侯爺的面子,方才逃脫那苦不堪言的困境。   在湖廣境內,敬遠侯府不論是爵位還是權柄,都可算得上是有數的幾家,他那巨大的威攝自不是一個小小的荊州府衙所能匹敵的。   事情的發展便猶如一盤風雲突變的棋局般,文定霎時間從地獄又回到了人間,不但是獨自住一個單間,好吃好喝招待著,知府大人時不時還要進來噓寒問暖,而且就連來時被那些衙役們搜走的財物,也在文定昏迷的數日中悄悄地回到了他身旁。   這些突如其來的優待,反而讓文定感到有些不太適應,甚至是受寵若驚。不過好在不用再忍受肚子餓,也不用再擔心無緣無故被人痛打,跟之前相比眼下的日子簡直可算是天堂了。   生存的憂慮得到緩解之後,文定得以有更多閒暇的時間去回憶,去思慮。他曾向知府大人求證過,當日堂上那猥瑣的老頭確實是孔祥林本人,他與整件案情也的的確確無丁點干係,這次無辜受了本案的牽連,還害的這個膽小怕事的土財主平白搭進去好些錢財,來孝敬衙門裡這些吃人的差大爺。   細說起來文定真是對不起孔祥林,怨不得當日公堂之上他會對文定恨的咬牙切齒。冷靜的回想整件事的經過,文定覺察到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個局,打從那白氏父子的出現起,他就踏進了一個別人精心為自己設下的局。   其實當時文定已經身陷局中,可對方似乎還不放心,又或是不甘心這般輕易就放過他,特地又為文定揭露前面一個騙局,讓他在倍感僥倖的同時也徹底放鬆了心底的戒備,這時侯真正的殺招方才顯露出來。文定萬萬沒料到,為自己揭示白氏礦山騙局的那個假孔祥林,才是對方為他準備下的主角。   當日那車伕,巧遇的孔府家人以及後來抓上來主動承認錯誤的村民,全都是特意做給自己看的一場戲,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確信無疑,跟隨著他們的計劃一步一步走下去。究竟是誰對自己有這般大的仇恨,又能對自己是如此的瞭解呢!   雖然說做買賣總難免會得罪人,可不至於結下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呀!廢這麼大的心思僅僅只是讓文定落難,對方並無絲毫所獲,佈局所需的費用算起來也定是不少,這不像是生意人的所作所為。可除開了生意場上的針鋒相對,文定真不知自己在何處招惹過這麼陰狠的仇家,費盡思量也琢磨不出設局之人究竟是誰。   這件私開礦場的案子可說是鐵證如山,案犯本人也供認不諱,論起來判刑定罪該是十分簡單明瞭之事,然而正是這件清晰明白的案件,卻讓荊州知府最近一段日子頭痛的緊,整夜整夜不能入眠。   私掘礦山可是項大罪,財產充公不說,至少還得外加十年牢獄之刑。可自從那次文定在堂上暈過去後,案子就這麼一日一日的往後拖,足足過去了一月有餘,知府大人那兒依舊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既不說判又不說放,叫人好費思量。   知府內宅書房的書案上各種案宗書卷壘的高高,許大人面前卻額外空出塊地方來,端端正正擺放著兩份名帖,一份是一個月前敬遠侯府送來的侯爺名帖,一份則是今晨剛剛從南京快馬加鞭送到的。   自從收到敬遠侯的名帖後,知府許大人惶恐不安,料想此案人犯非比尋常,立即著人去打探文定的底細。荊州城裡不乏認識文定之人,用不了一日便探聽到文定與南京翰林院嚴惟中是故交。   這一下許知府興奮的彷彿揀到珠寶一般,也沒去經過文定,自委了兩名下人日夜兼程趕到南京,帶去了他一封親筆信,上面將文定所背負的案情大致的向嚴惟中交代了一遍,裡面多是些為文定抱屈之辭。   按說嚴惟中僅僅乃是翰林院一名普通的侍讀,身份地位與敬遠侯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為何知府有了侯爺的關照後,還會在意他的意向呢!這裡面還有一則緣故。   一直便鬱鬱不得志的嚴惟中,此次復仕之後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道,原本蕭瑟的仕途竟變的暢通起來。話說當今聖上十分喜愛文才,又極是崇尚黃老之道,嚴惟中一篇辭藻華美的「青詞」讓聖上看到後大為讚賞,好些次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稱許於他一時間朝野震動,誰都知道這位嚴翰林飛黃騰達的日子不再久遠。   青詞乃是道教齋釀時奏報上蒼的文章,嚴惟中因青詞得當今聖上賞識後,為人戲稱為青詞翰林。如此有潛力的翰林官員,許知府平時想巴結都找不到門道,遇上這般好的機會如何肯放過,可真等到了這封期望以久的回信,許大人卻又作難起來。   衙門裡的刑名師爺一邊奉上了杯茶水,一邊問道:「大人,卑職瞧著您這幾日愁眉不展的,究竟有何煩心之事呀?」   「本官還能是為了何事,還不是為了那宗叫人頭痛的案子。」   「敬遠侯爺與嚴翰林的態度不是都十分明確嗎?大人若是能將此事辦的穩妥,有了這一文一武兩位大人的照顧,日後準保是官運亨通,前途無量呀!小的還指望跟隨著大人,來日水漲船高窺得更大的前程呢!」   「許某若有那一日,師爺自是富貴可期。」許知府皺眉道:「只是這案子鐵證如山,叫本官如何能使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大人原來是為此事作難呀?」師爺捋了捋鬍須含笑不語。   許知府欣喜的道:「哦,師爺有良計以授,那可就是解決了本官的大難題,過後本官定當重謝。」   別看一個刑名師爺沒什麼官銜品級,不過是各級官員聘請的幕僚而已,可論起大明律法,他們卻要比那些高堂在座的官爺們熟識許多。若是有了一個好的師爺,大人可以做的安閒自在;反之,若是那些衙門裡的二爺不合作,官老爺的日子過的也是十分艱難。   那些熟悉衙門裡門道的人都知道,案件的審判關鍵不在老爺,而是執筆在手的刑名師爺。只要你過了師爺那一關,凡事便有的商量,如果沒打通師爺那一關,往往就會平添許多的麻煩。   「良計倒是不敢,這些年在衙門裡當差供事,卑職只是粗略有些體會。」   「快講,快講。」   「卑職以為,但凡這種無有苦主的案件還是往小處處置的好,案子越是在下面州縣,越是不容易叫人瞧出端倪來。若是放在大人這裡處置,如何能瞞過那些監察御史?」   「我朝監察制度空前之完善,太祖在建朝伊始,即便賦予都察院非常大之權柄,是以本朝的御史中湧現出的仁人志士也出奇的多。就好像高攀龍、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等人,縱然是閹黨橫行猖撅,權勢滔天,可仍舊是勇於站出來廷爭面折,即使送命,即使是禍及家小也再所不惜。這類的仁人君子層出不窮,便是源自監察制度的完善。」   「不但是朝廷上建有都察院,各省亦有監察御史四處巡查,遇到官吏不法之事,也不必通過下面這些盤根錯節的一道道衙門,而是直接上報都察院,由都察院直接處理。所以下面的官吏最怕的就是這些食古不化的監察御史,一個不留神烏紗不保還則罷了,鬧不好腦袋也搭進去了。」   「師爺的意思是?」   「大人何不發道公函,就說此案疑點重重證據不足,發還給應城縣重審。然後再私下使人知會縣令一聲,讓他酌情找出幾處數漏,自認失察將人犯無罪釋放,大人您呢便假裝訓斥他幾句,日後再找機會安撫於他,此案也就一筆帶過了。」   「談,師爺此策好是好,可就怕到時有人捅破呀!」   師爺吟吟笑道:「卑職之所以說幸好此案並無苦主,便是有這層考慮。公堂審案怕的就是那些不依不饒執意上告的犯人家屬,就算你準備的再怎麼周詳,也難保不會出現數漏,一子錯極可能便會滿盤皆輸。可此案並無受損一方,強要說起來也就是那應城縣的孔某折損了些許銀子,卑職觀此人膽小如鼠,如何膽敢與大人作對,再說本案若是拖個一年半載,他搭進去的銀子只會更多,肯定是願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師爺此策令本官茅塞頓開,甚合我意。就按此計從事,一切還有勞師爺從中操持。」   師爺一拱手恭謙的說道:「能為大人分憂乃是卑職的榮幸。」書房裡頓時笑聲連連。   他們在書房裡為文定的案子而籌劃,文定卻安詳的待在牢房裡與彭牢頭扯著閒篇,自打文定從一文不明的窮鬼變成知府大人特意叮囑的貴賓後,彭牢頭的態度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不但僅僅是文定的膳食住宿有了質的飛躍,每有閒暇之時彭牢頭還會不請自來,與他家長裡短聊個沒完,漸漸地他二人也熟穩了起來。   一開始二人還是心存芥蒂,聊的不過是些牢獄裡的新奇見聞,就好像那間曾經給文定痛苦回憶的黑號房,裡面關押的要嘛是兇惡狠毒的重犯,要嘛就是在大獄裡稱王稱霸的惡人,之所以將他們這些凶神惡煞的重犯關押到一處,一則是便於管理,免得他們在別的牢房擾亂秩序,一則就是為了用他們這班牛兔蛇神來懲處那些個不聽話的犯人。   是以大獄裡的衙役們對那裡發生的事是充耳不聞,犯人們則是談虎色變,近乎於是大獄內的一塊禁地,那裡面發生的稀奇古怪之事簡直是數不勝數。趁著談興彭牢頭還說了件新近發生的怪事,也是有關那間黑牢的,乃是發生在文定搬出來後的日子。   那黑牢之中的犯人向來都是以兄弟相稱,自己有一套不成文的排序,從老大一直排到老七、老八。別看這幾個不起眼的稱謂,在這大獄之中可就是權力的象徵,是在無數次拳腳的較量中確立起來。他們嚴守這種次序,有吃的便是排頭的先吃,有苦差則是排尾的去做,向來都是主次分明,這些文定在那幾日中也是體會到了。   可那一日不知是為何,兄弟幾人竟然無來由的拳腳相向,場面十分慘烈,黑牢老大生生被那幾個小弟打成了殘廢,黑牢裡面餘人的慘狀也好不到哪去。聽他們旁邊號房的犯人說,那日除了拳腳聲悶哼聲,再也沒聽到旁的喊叫聲。   獄卒們本以為是一次爭奪權利的拚鬥,也就沒去理會,可第二日當柵欄裡的那幾個犯人甦醒過來,哀號聲叫罵聲卻響徹了整間知府大牢。   從他們嘴裡的叫罵聲中,彷彿並不知道是誰向他們下的毒手,可當日號房裡除了他們自己外再沒有旁人,種種跡象也表明動手的正是他們自己,然而他們一個個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說謊。獄卒們思量了好久也找不出原因,最後惟有一股腦全推給是鬼魅作怪,讓犯人們又一陣恐慌不安。   當彼此間的生疏消失之後,他們倆所聊的話題也就沒什麼顧慮了,好像今日文定便與他談起初進來時所受到的禮遇,彭牢頭隨即道出了其中的緣故。   「這話也就是對你柳老闆,若換做旁的人我決計是不會說的。小的在這大牢裡待了十好幾年,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呀!別的不敢說,這份眼力總還算有點。這些日子相處過來我也看出點門道,你真是個不錯的人,好像剛開始那陣吃了小的那麼些虧,也從沒記在心上,更沒提那秋後算帳的話,過後一樣是有說有笑。別看柳老闆文質彬彬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光是這份豁達我看便比那些自以為英雄了得的江湖好漢們要強上十倍不止。」   「彭老哥,你言重了。」文定如何敢與那些江洋大盜比高低,又接著適才的話題問道:「還請彭老哥指教一二,也好除去區區心中的疑惑。」   彭牢頭又猶豫再三方才說道:「其實我不說,柳爺這些日子也親眼見到了,但凡是初來乍到的新犯人都得經過些磨難。大千世界處處不都興講究個規矩嗎?而這就是我們大牢裡的規矩。」   「規矩?」   「不錯,規矩。」彭牢頭的臉膀上洋溢著一片霞光異彩,侃侃談道:「無有規矩不成方圓,朝廷上有皇帝老爺子的章程,公堂上有大人們的律法,而這柵欄之內的規矩則是由我們那些老前輩們制定。再由師傅這麼言傳口述,一代一代綿延流傳下來。如今我們這班獄吏所用的規矩,還是宋朝時定下的,說句犯忌的話,比我們這大明朝的律法還要久遠的多。」   「區區還是以為這規矩有不妥之處,比如說各人的身家不一,怎麼著也得分門別類區別對待,富人做富人般處理,窮人做窮人一類的處理。好像前幾日關進來的那個鄉下人,明知道他身上不會有錢,為何還要對他施以懲治,再怎麼著也不會搾出錢來呀?」   那莊稼漢生生在夜壺邊蹲了三日,期間還受了不少的打,之後才能拖著鐵鏈在柵欄內移動幾步,叫文定瞧見了很是不忍,奈何他自己也不過是個朝不保夕的階下囚,又如何能去管別人的閒事呢!再說這等不平之事在牢獄中是每時每刻都會發生,縱使是包青天再世恐怕也是顧不過來。   「柳爺您這就是有所不知了。」彭牢頭介紹道:「這牢獄裡面其實就好像是一間封閉的客棧,總得分上房中房下房才是,如果沒有了這些分類,這裡面的宿客如何會掏更多的銀子出來去住更好的牢房呢!之所以會懲治那些不肯掏錢的窮鬼,一方面是要保持柵欄規矩的嚴格,一方面也是給那些個還在觀望的富人以警惕,如若是心存僥倖,那些窮鬼就是榜樣。」   文定緩緩點頭,道:「想不到柵欄裡的規矩也是這般嚴密。」   「這您就說對了,它可是我們養家餬口,安身立命的根本。別看我們做牢頭獄吏的,都是些身份卑微的賤民,可卻個頂個的嚴守這祖宗規矩,漫說是我們荊州府獄吏不敢去破壞它,這天下九州的獄吏個個皆是如此。」   「柳某受教了。」文定徐徐點頭,這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許多都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   「認真說起來我們這些個州府地方上的獄吏還算是心慈手軟,這天下間最黑暗的地方,便要數刑部大牢了。」   「哦,這又是為何呢?」   就連彭牢頭自己提起那個地方來,都是渾身打顫,聲音中明顯帶著一絲怯意:「我們這些州府郡縣的大牢,頂多是讓人犯吃點苦頭,乖乖給我們交銀子罷了,也不過就是靠山吃山的小把戲。可刑部大牢則完全是另一番模樣,哪一日不是得拖出去七八具屍骸,按說這京師各式的牢獄也不少,可獨獨刑部大牢是人滿為患。」   「這又是為何呢?」   「柳老闆應該知道刑部掌管著天下刑名,乃是六部中專司管轄刑法、獄訟事務的衙門吧!底下的州府所審理的大案重案全都要發往刑部。」   「沒錯呀!」   六部之中數吏部的權力最大,掌管著天下官吏的前程。每到戰時便又輪到兵部最為繁忙。工部、禮部、戶部則是清閒衙門,而刑部則是日復一日從年頭忙到年尾。   文定略有同感的道:「這天下四十府,九十三州,一千一百三十八縣,犯案人數何其之多,刑部衙門顧及不來,也在情理之中。」   「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犯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更緊要的還是銀子。這堂上坐著的老爺,一旁執筆的二爺,下面各式獄官、禁卒無不是獲利於囚犯。所以也不管對錯,但凡是有點牽連的便想方設法給弄到大牢裡來,一旦入了獄,不管有罪沒罪,必械手足,置老監,弄得他們苦不可忍。然後再來循循誘導人犯,教他們如何取保,如何上下打點官吏,迫使他們傾家蕩產以消除痛苦,而堂官們就與吏青們私分這些詐來的錢財。」   文定暗自咋舌,想不到一直以來腦海中那森嚴莊重的衙門裡,竟也會有這麼些不為人知的門門道道,與那些身陷刑部的人比較起來,自己真是幸運許多。   荊州知府一紙公文,就將文定押還到應城縣另行審理,因為有了事先的招呼,沿途都不曾讓文定受到何等的磨難。在應城縣的公堂上,文定的東家章傳福也出現了,證明他是身家清白,此次過失完全是遭人構陷。   有了上頭知府大人的暗示,縣令老爺自也不會頑固不化,僅是過了三次堂,便決定僅是處以三千兩銀子的罰金,便可以將文定給釋放了。   文定這件官司打從剛開始荊州捕快逮人那會兒,便鬧的是滿城風雨,後來一撥又一撥的捕快過來調查,漢口鎮早已傳的是家喻戶曉。各種議論,各種猜測,各種訛傳都充斥於茶樓酒肆之間,裡面雖也有為文定擔憂為他惋惜的,可更多的人卻是幸災樂禍,禍水甚至於引向了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說他如何的欺詐經營,如何的急功好利,源生當百年的老字號遲早是要亡在他的手裡。   輿論這東西雖說只是個無形虛渺之物,可往往卻要比那有形的利刃還要來的鋒利,給人愈發強烈的創傷。各種不利之謠言流傳於市間,相應的就連掛有源生字號的各間買賣也大不如前,平日裡與他們有生意往來的客戶,紛紛轉投別家或是持幣觀望,鋪子的生意霎時間是一落千丈。   誰叫章傳福一氣在漢口鎮開了那麼些家鋪面,又掛的是同一塊招牌,既有一榮具榮的暢快,難免也會有這一損具損的關卡咯。當章傳福翻開這數月來各鋪的收支帳簿,驚奇的發現在這個源生字號慘淡經營的時期,相反惟有廟山老店還能保持著平常生意數目。   這的確是讓一向不看好老鋪發展的章傳福,看到了一些往日為自己所忽視的地方,正如老鋪的大掌櫃蔣善本一般,雖然沒有文定那股子初生牛犢的進取之心,然而卻可以穩定軍心,在此非常時期愈發能顯示出其難能可貴。   章傳福思量於此,再考慮到商號眼下的現狀,急忙使人去江夏將蔣善本請了過來,協助他主持漢口這邊的大局。   那些從老鋪遷過來的夥計都是蔣善本一手帶起來的,聽他的吩咐不足為奇,要想新鋪裡的夥計們也能夠如此乖巧就不容易了。可偏偏這事就讓蔣善本給做成了,主要是他們看著自己這邊的大掌櫃二掌櫃,面對著這位老鋪來的大掌櫃都是敬畏有加,就連東家對他都是言聽計從,如何還敢說個「不」字。   果然,蔣善本來了半個月後便有了不小的改觀,雖說外面依舊是流言漫天飛,可好歹鋪子裡面的夥計們已經能安心各自工作,而不是處於那種人心浮動混亂無章的局面了。外面的世界如何他們不能控制,可只要內部方寸不亂,就總會有熬過去的那一日。   對那些新近幾年加入源生字號的掌櫃夥計們來說,原本與蔣善本沒什麼往來,對其人也是不甚瞭解的,可經過了這一段非常時期的接觸,終於對這位有幾十年資歷的老鋪大掌櫃徹底的心悅誠服。不但處世幹練果斷為人又不失謙和,與文定相較起來更容易使人親近,叫漢口鎮的一干眾人怎能不樂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文定突然被捕對他們心裡所造成的影響,也漸漸地被蔣善本給填補了。   第五章 揮別青春少年時   那一日,在二掌櫃周貴送來了三千兩的罰金後,文定終於邁出了大牢之門。一踏出門口,一種再世成人的感慨便在他心裡油然而生,那久違的碧空從未說像今日這般讓他神迷,尋常的芳香味也不曾像這般令其沉醉。   周貴帶來的馬車就等在獄門外,一見著文定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未作停歇直接離開了這帶來諸多麻煩的應城縣,如果可以他寧可文定以及所有人,從來不曾與這個地方發生過任何關係。   周貴與文定認識也有上十年時間了,從最初的陌生到後來的敵視,再到後來的同袍同澤為開拓新鋪的業務而共同打拼,對於文定的品性與性情,周貴可說是非常之熟悉。這個年輕人篤實好學,為人溫和,雖不像別人那般八面圓通處處示人以好,可也絕無害人之心,與他接觸越深周貴越是打從心底的敬重他。   可也正是他這種人畜無害的性情,才招致了今日之禍。沿途周貴明顯感到了他的不對勁,平素裡文定雖也不是那種話多之人,可與人聊起來到也是有說有笑的,然而從上車開始一直到他們馬車駛進漢口鎮的一路上,則常常是他問三句文定答一句。   這樣的文定讓他感覺很陌生很遙遠,人雖然就坐在旁邊,可心兒卻不知飄到了何地。許多人在經歷磨難之後便會飛速成長,以前一些不明白的事,霎時間也會恍然而悟;然而更多人遭遇過打擊之後,便會一撅不振再也不復舊日模樣。周貴在心裡默默念叨,希望文定絕不能做後者才好。   一路無話,馬車駛進漢口鎮,穿過街道徑直停到當鋪門前,文定一下車便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連三五日也不曾露面,無論誰來看望都被擋在了門外。   他如此反常的舉動,自然免不了會引起底下人的種種猜想,夥計們三三兩兩聚在他門前觀望著議論著,可就是誰也不敢上前拍門。就連東家也被擋了回來,他們之中誰的面子又能大的過東家呢!再說了,文定這次犯了這般嚴重的事故,不但讓東家先期投資礦山的銀子收不回來,還搭進三千兩銀子去贖他,這懲罰自然是少不了的。現如今局勢尚未明朗,從今往後鋪子裡究竟是誰人當家做主還不一定,現在表示的太親近,未必就會討到好。   商人最講得失,別看這些夥計們不過是些個幫傭的雇工,並未自己經營買賣,可這種厲害得失卻分辨的極為清楚明白。   然而也不是每個商人盡皆如此,好像燕行舟等幾位與文定交情非淺的老闆,知道文定給放回來後,就曾親自上門詢問他的近況,本來還要去瞧瞧文定,卻被章傳福給好說歹說才安撫下來。   章傳福能夠理解文定此刻的心情,從十四歲做學徒起,到如今他也做了將近十年的買賣,從來沒說是遭受好像這趟一樣的挫折,心裡難受也是在情理之中,這個時侯安慰呀!開導呀!都不會起到太大的作用,還不如為他留出一個小小的空間,讓他自己去領悟。   就這樣文定將自己鎖在屋子裡整整七日七夜,三餐都由夥計直接送到房內,一直到了第八日的晌午,那扇門終於由裡面打開了。   文定抬頭望了望久違的天空,強烈的陽光照的他一陣目眩,輕輕搖晃了幾下腦袋打起精神,向前院走去。   沿途遇上了鋪子裡的夥計們,文定依舊像往常一樣向他們打招呼,夥計們紛紛驚奇的打量著他。在文定閉門不出的七日裡,他們猜測過許多種再見到他時的場景,有沮喪不安、有頹廢、甚至有有生性大變對他們抱怨連連,可就是沒有一種像眼前這般的,不是變化太大,而是太正常,正常的有些不可思議。   終於有個夥計忍不住問道:「柳朝奉,您沒什麼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文定邊說臉上還邊掛著淺淺的笑後,不顧他們投來的異樣目光,問道:「東家此刻在鋪子裡嗎?」   「在,在,正在帳房。」   文定道了聲謝,便丟下這群目光呆滯的夥計,通直向帳房走去,夥計們呆楞了好一陣方才甦醒過來,立即便前前後後的通知其他人。   「文定,你怎麼來了?坐,過來坐。」文定依言安在東家身邊坐。   初見文定之時,章傳福表現的與夥計們一樣,片刻後便恢復了正常,他早就有一種預感只要文定從房門裡走出來,頭個要找的人絕對會是他這個東家。   「這幾日修養的如何?你看你這孩子也不知心疼自己,我原是打算讓你歇上一兩個月,你怎麼一下子就出來了。」   「承蒙東家愛護,文定已無大礙了。」   「胡說,那大獄裡不見天日,牢霸惡吏什麼樣的人都有,這幾個月也不知你是怎樣撐下來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耐心歇息,不用惦記著鋪子裡的事,有周貴他們照應著不會有什麼大事,善本也讓我給叫過來幫忙。」   「東家您費心了,文定在大獄裡也不曾受到什麼磨難,當日回鋪子的時侯就已經沒什麼了,這幾日窩在屋子裡其實不過是在考慮一些困惑而已。」   果然與他所料不差,章傳福略有深意的笑道:「如此說來,現下文定你走出來房門,一定是將一切都想通了,是嗎?」   「還不曾。」   「哦。」   文定繼續道:「不過下一步該如何走,我已經想的十分清楚了。」   章傳福預感到自己心中那股不祥的念頭或許就要真的靈驗了,可是強扭的瓜不甜,自己又怎能勉強於他呢!深深歎了口氣,用從未說過的凝重口氣向文定道:「人生的路要如何去走,旁人的話都只能是當作參詳的建議,關鍵的還是要你自己去抉擇。文定說吧,你心裡究竟有何打算直管說出來,做了你近十年的東家,我們難得有這麼開誠佈公的一次機會。」   其實這話不用文定說出口,章傳福便已知道他想說的是何事,可不說出來終歸是作不得數,惟有親耳聆聽文定道出之後,他那顆懸掛之心方才能塵埃落定。   東家在等待他的回答,文定卻突然緘口不言沉默了許久,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可事到臨頭卻又不知該如何去張開嘴。   文定回想自己這十年來在鋪子裡的風風雨雨,從一個什麼也不懂得的萌動少年,長成了如今五尺三寸的男兒,除開生養自己的家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比源生當更讓文定熟悉。如果說沒有源生當,沒有這些長輩的教導與栽培,決計是不會有自己如今的這番景象。   於心中文定早已立下過終身侍奉章家,效命於源生當的志向,就好像他師傅劉選福以及那些源生當以前的朝奉似的。可是文定深知經過了應城礦山那件官司後,自己已不能再在鋪子裡待下去了,如果自己一意孤行仍舊是做鋪子的朝奉,那帶給鋪子的將不再是利益,而只能是厄運。   老是這麼不張嘴拖下去自然是不行,文定權衡再三,還是開口道:「東,東家,文定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離開舖子,請您老人家成全。」   終於還是說了出來,章傳福緩聲道:「這幾年來鋪子的買賣能夠蒸蒸日上,文定你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如果要走我不攔你,可如果你是擔心那件案子的影響,我不能應允。買賣是我讓你去做的,這責任最大的應屬我這個作東家的,讓你獨自一人在大獄裡待了三個來月,我已是愧對於你,這時侯你若是再離開舖子,外人會如何說我章某人。」   「東家,這件事我已經想的十分清楚了,買賣人最怕惹上官司,一旦沾惹上了憑誰都會避著你,何況這次又是有關欺詐的案子,這漢口鎮再也沒有文定的立足之地。就算您好心留下我,日後在這裡也是難有發展,到不如趁此機會自己出去四處走走,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   「胡說,孤身在外你該如何去生活,你一家子人的生計又如何能保證得了。」文定顧家是鋪子裡人人皆知的事情,東家也是深知他此項優點。   「這些小的已經考慮過了,東家您不必費心。」文定緩緩道:「承蒙東家的愛護,小子一直是銀兩不缺,這些年積攢下來也給家裡購置了幾畝薄田。鄉下人日子過的簡單,憑著這些田地家裡人過日子應該不成問題。至於小子自己那就更不成問題了,在您的指點與鋪子裡各位長輩的諄諄教誨之下,文定學到了許多東西,想要藉此開創事業恐非易事,可若僅是餬口應該不成問題。」   「如此說來你是鐵心要走了。」章傳福的聲音漸漸變的僵硬起來。   文定心中咯了一下,承諾道:「東家請放心,小子出此門口從今往後再也不入當鋪行業,若違此誓天打雷轟。」   「文定你這是作甚,我又沒這個意思,無端端起什麼誓呀!」   「不關東家的事,只是文定知道自己這點微末的本領全乃是得自鋪子,若是用此向別家效力而來與鋪子爭利,文定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徒了嗎?」   「這天下間的當鋪何其之多,說不上誰搶了誰的買賣,如果文定你執意要走,漫說是另投別家,就是自家開間鋪面,東家我也只會替你高興,說來文定你有沒自己開買賣的打算?」   對於未來的道路,文定還沒有全盤的計劃,東家此言一出倒讓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回道:「以後如何文定尚在考慮,今日來除了要向東家辭行外,另有一件事要找您。」   「什麼事說吧!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只要是能幫上你的,我絕不含糊。」   「東家,不是這個意思。」一邊說文定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將它揭開,裡面堆放著一疊銀票,文定將銀票連同著布包一齊放到了桌上。   「這是作甚?」章傳福被文定的舉動弄的有些不知所以。   「東家,此次多虧您墊交了衙門裡的罰金,文定才得以脫身,這裡三千兩銀票乃是還給您的。」   「誰說要你還的了?」   「您可以不說,可文定不能不懂這個理,東家您慢忙,小子先去收拾收拾,過後再來向您老辭別。」說著便退出了帳房。   望著這三千兩的銀票,章傳福悶聲不語沉默了足有半晌工夫,望著文定離去時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麼,可喉嚨裡彷彿卡件東西似的,怎麼也吐不一個字來。   文定離開時的情景,就好像當年他初次來源生當學徒時一般,肩膀上掛了個包袱獨來獨往,孑然一身沒人接也無人送。   人生彷彿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再次回到了原點,只是初來之時他乃是十四歲的稚嫩幼童,閃動著一雙明澈的眼眸來探詢這未知的世界;而走的時侯,他已無力去觀察這週遭的一切,拖著憔悴的身軀一心只想回到那安全的家。   未做停留文定過了江徑直往家裡趕去,自打由夥計升上掌櫃後,以前文定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輕車快馬好不風光。此次回家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非但沒有提溜著那大包小包的,就連馬車也不曾僱用一乘。   今時不同往日,別看平日裡文定過手的銀子動輒五千一萬,三萬五萬的時侯也不是沒有,然而還給東家的那三千兩銀票已是文定的所有積蓄。就是這些還是在他完婚之後,一連幾年不回家截留下來的。   眼目下文定身上只剩幾兩散碎銀子,日後究竟該怎樣尚不知曉,自然是能省則省。在漢陽碼頭的小攤子上買來了一袋乾糧,找店家灌滿了水壺,文定便邁動著雙腳踏上了歸途。   仲夏已去,百姓們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繁忙秋季做著準備,大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偶爾才有一輛馬車呼嘯而過。以前乘著馬車尚沒有感覺如今方才發現,原來這條通往家鄉的道路竟如此的空曠,彷彿這整個世界便只有自己獨自一人似的,讓人心裡直髮杵。   肩扛著包袱一路走來,從白日當空直到黃昏日暮,文定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這陌生的山野顯然離家鄉尚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今日之內肯定是不能回家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惟有在曠野歇息一宿了。   拾來了枯枝,在朗空之下原野之上點起了一堆微弱的火光,光線不是很足卻將荒野上的飛娥吸引了過來,火堆裡時不時的發出啪啪的響聲,有的是枯枝在火撕裂的哀叫,也有那些貪好光亮的小蟲子一次又一次的赴身。   然而這一切都不曾吸引文定的注意,呆滯的雙眼望向火堆,可眼中絲毫沒有火光的影子。手裡拿著早已僵硬的慢頭,一小口一小口緩慢的往嘴裡塞。   微微的秋風輕拂過文定的臉領,一股悲涼滄桑之感不自禁的湧上心頭。這個時節正趕上梁子湖秋蟹上市,若是以前文定保準是席連席宴接宴,奔波於各酒樓菜館之間,滑嫩的蟹肉、醇厚的蟹膏、鮮美的蟹黃,配以香醋姜絲,熱上一壺老白干,三五友人暢談無際,別提有多愜意了。   可眼目下卻只能是冷模就著涼水,獨自一人忍受這份孤獨與寂寥。人生便是如此反覆無常,今日座上賓他朝階下囚,文定想起師傅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老話,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誰都有走背字的時侯。   這裡面的道理文定也是知道,只是沒想到當厄運降臨時會來的這般強烈,讓他無絲毫招架之力。   豎日,文定終於回到了闊別數月的家,他入獄之事家裡人早已知曉,可對這一大家子以農耕為業的普通百姓而言,衙門是那麼的高不可攀,除了擔心之外他們實在是找不出絲毫有效的辦法去幫助他。   看見文定平安無事的回來,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總算是鬆了口氣,文定辭工的事反倒是變的無足輕重,柳父甚至還教訓文定說他原本就不該去外面闖蕩,若是留在家裡漁樵耕讀哪裡會惹上這種麻煩事,就連道定也被牽連了進來,柳父再也不讓他去漢口鎮那龍潭虎穴了,惹的道定嘟著嘴巴好不鬱悶。   道定見慣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如何肯再安撫下來成天跟田地打交道?可他一個人的聲音在這個家裡顯然沒什麼效力,二哥、三哥也站在父母這邊,都勸文定也不必再出門了,守著這幾十畝地,一家人的生活就足夠了,若是遇上好年景還能有所節餘。憑著文定的精打細算,只要把家裡打點好了,也能漸漸過上富足的日子。   文定支支吾吾回遴著家人的逼問,一會兒關心地裡的收成,一會兒詢問父母的身體,再來便笑著打趣老二馬上就要做父親了,總之一個勁的打岔,叫家裡人也拿他沒辦法。   自從十年前文定出外討生活起,就很少有在家里長住的機會,最長的假期也不過是每年過年時節鋪子不開張的那十來天,就算回來也是西家拜罷東家拜,很少有真正踏踏實實待在家裡的情形,這次文定賦閒在家也是個難得的機會。   一連一個多月文定都悶在家裡哪也不去,除了吃飯就是待在自己屋裡,他倒是沒有什麼,可把他娘親李氏給急壞了,生恐他憋出什麼病來。偏偏眼下又是農忙時節,全家裡人連同二兒媲婦都在地裡幹活,她也抽不出人手來陪他四處走走,只好由著他去。   文定倒不是有意如此,只是那任雅楠跑了,當鋪的差使也丟了,這次他回來的如此狼狽,如何好意思去走門串戶,就是出門遇上個熟人都會自覺得難堪。   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一直過了一月有餘,初開始的尷尬終於是熬了過去,文定自己也是實在悶的直發慌,看著一家人進進出出的忙著田里的活計,他總不能坐著吃閒飯吧!   換了一身便裝便往自家的地裡走去,因為農忙各家各戶都在田間忙碌,這種時侯往往年輕的女人們也和男人們一樣勞作,上了歲數的大娘們則要做好飯菜,端著籃子送去田間地頭,灣子裡只剩下幾個年紀尚弱的孩童在玩耍。   每家的田地看起來似乎都是差不離,金黃的稻穀有的已被收割碼在一邊的空地上,更多的則還在等待著人們的垂詢。村民門彎著腰撲在稻穀中,根本看不清各人的面目。柳家的田地都是後來幾年置辦下的,文定雖也來過一兩回,可早已記不清哪塊是自家的了,費了老半天工夫方才瞅見樹陰下的娘親。   「你這孩子怎麼出來。」李氏急忙趕了過來,說著還拿汗帕拭去兒子額頭上的汗漬。   「孩兒獨自在家裡悶的夠嗆,出來透口氣。」文定說著脫去了外衫捲起了褲腿,就往田里走去。   「別去大毛,這地裡的活你做不來的。」   「娘,小時侯我可沒少幫您的忙呀!」文定輕笑著來到家人中間。   娘親嘴裡還在念叨著什麼,稻田叢中的柳世榮卻突然直起身來,朝著自己婆娘喊道:「吵吵什麼,咱莊稼人下的崽子還能不會擺弄田地。大毛過去幫幫小四,這個鬼崽子家裡數他個頭長的高,飯吃的多,做起事來還沒他那個懷崽的嫂子麻利。」   燕記的飯菜看來挺養人的,十六七歲的道定個頭一下子超過了二哥柳以定,現如今家裡人看他這個最小的弟弟都還要仰著頭。   在麥田中勞作了半日,道定早就是滿心不樂意,又聽到父親數落自己如何肯依,抱怨道:「在這破田里蹲了半天還落了滿身的不是,你們誰愛干誰幹我可不幹了。」   「數你廢話多。」一邊說著文定還橫了四弟一眼,道定這才收聲閉嘴。   文定小時侯雖然不常下地耕種,可每到農忙時節總還是經常幫娘親做些活計,原本以為這些地裡的活難不住他,可沒想到放下了這些年後,一下子想要重新撿起來卻並不如想像中容易。   剛開始彎下腰割稻子時還不覺得怎樣,頓飯工夫後就感到腰部酸痛難忍,不一會兒就起了三四次身,就連那弟媳看見了都直發笑。   柳世榮緊繃著臉忿忿道:「瞧你們倆兄弟打城裡回來,手腳也變的跟城裡人似的嬌生慣養了,哪裡像我們莊稼人的孩子,眼不見心不煩,到你娘身邊待著去。」   「爹,大伯跟四叔是見過世面,做過大事的人,這地裡的活自然是做不來。」老二媳婦還在一旁打趣他們,噪的哥倆臉蛋發紅,手腳下也紛紛加了把勁。   道定剛才只是不熟練再加上私心中的些許怨氣,憑著他的體魄與臂力這點莊稼活能有多累,沒過一會兒工夫便趕上了他們,而且與老二柳以定不相上下。   可文定卻完全不是那麼回子事,當道定雙臂如風之時他這個大哥早已是氣喘吁吁癱坐一旁了,這也難怪,文定已多年不沾力氣活了,如何還能適應這種田地勞作,只好乖乖退回到樹蔭下歇息。   文定在家一連待了幾個月,除了寫寫算算一點忙也幫不上,可柳家總共也不過七口人,幾間屋舍幾十畝地,也不曾雇幫工哪有哪麼些帳目可反覆盤算的,李氏怕他憋悶就讓文定去他舅舅家幫忙,好歹李家那些舅舅們還經營著幾樁小買賣,過去幫幫忙打打發發時間也好呀!   早在前兩年文定的外公李普吉就已經撒手西歸,老人為之打拼一生的李家也徹底分作數房,當文定一得到此噩耗悲痛不已,一路打漢口趕過來,連自己家門也沒進便馬不停蹄的奔到了李家,一連守到頭七過後才回去,傷心的程度就連老人那些嫡親的孫兒也比不了。   數千年來宗姓的開枝散葉便是這般,總是由一個原點開啟,發散成數個分支,一個個分支又自變成一個原點再誕下數個分支,各個分支之間的關係也就隨著愈來愈多的間隔大不如前,就好像一句俗語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四代就完了。   如今李家剩下的幾個舅舅也領著各自的兒孫,為各自的一片家業打拼,沒有了大家長的督促,很自然各房也不像以前似的親密無間,彼此間多少有些生分疏遠,但李氏的拜託總還是管用的,文定跟著大舅家李勇表哥在李集上做些買進賣出的小生意。   別看都只是些小買賣,初一上手卻讓文定這個見慣大場面的朝奉很有些不適應,進貨之前少不了反覆思量,究竟買的這東西合不合鄉親們的胃口,鄉親們的荷包又能不能擔負的起?看上去似乎不難,實際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如果不是深諳鄉親們的想法,又或是忽略了價錢或別的什麼,那麼不但賺不到錢很可能貨物還會積壓下來。   虧得是與李勇表兄一同干,否則文定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趕上秋收過後,新年將近的空隙,二人先是收購起各家的餘糧,送到漢陽縣米鋪賺些差額,再打縣城裡置辦些瑣碎又必不可少的年貨運回李集販賣。   買賣不大卻也好在不必下許多的本錢,就好像是那些挑著扁擔的貨郎一般,在鄉間收購去縣城販賣,再從城裡進些必需品回來轉售。李家從文定外公那一代起做的便是這種小本營生,也沒什麼固定的規範,只是伴隨著時節的變遷而自顧更替,春賣稻種,夏進瓜果,秋收糧食,冬售年貨。   別看都只是些小買賣,一年到頭只要做成幾筆,就能保證全家老小衣食無憂。就在開始的一個多月裡,文定他們一人也賺進了五十多兩銀子,聽李勇表哥介紹這還算不得最好的,每年最賺的還得是夏日的瓜果。   每到酷暑來臨,烈日高懸於頂,城中百姓大多是閉門不出,鄉間人家也是盡量躲避著毒日頭,可李家全家老小則要齊齊出動,從江夏一帶購得大片西瓜、香瓜等消暑的瓜果,轉而到漢陽府販賣,整個夏天就是這麼奔波往返沒有片刻停歇。   江漢平原連續三個月的高溫酷暑讓百姓們氣悶難捱,可也因此額外養活了好些頭腦靈活的買賣人,李家也是他們其中之一,哪個夏季不是賣得盆滿缽滿。只要辛苦撐過這幾個月,全家老小整年的吃喝用度就悉數解決了,一年中的其他月份高興了可以做做小買賣,不樂意大可以待在家裡享清福,而且比起那些尋常農戶來日子還要過的充裕許多。   文定那位已然逝去的外祖父向來對自己選擇的這種生活方式大為自得,雖沒置辦下什麼家業,卻讓自己這一大家子人衣食無憂,更為一個接著一個的子孫找到謀生之路,這也是老人一生最為值得自豪的事情。   可這種本小利足的小買賣常常也使這些小商人滋生惰性,往往都是淺嘗即止,只做那些熟悉的買賣,對於陌生的則鮮少觸碰。往年李勇表兄賣年貨也僅是些針頭線腦,大買賣交易不多,只能算是小打小鬧而已,可這回子有了文定就大為不同了。   文定這幾年在附近州府總算是積累了些人脈,漢口鎮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去了,不過武昌府倒是無妨。   從鄉間運來的魚肉鮮蔬很快便得以脫手,透過關係還讓他們拿到了一些價廉物美的年貨,運回去後也讓他們好好賺了一筆。   經過兩個月的勞作,最後一盤算竟有二百多兩的進項,李勇表兄樂的合不攏嘴,直誇是文定精明,大舅也極力勸說文定日後就跟著他們做些小買賣,保管是衣食不愁。   然而文定深知這次不過是依仗著過去的幾分交情,還得藉故說是幫家裡人的忙才行,生意人是最講究實際的群體,若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只是靠此營生度日的小商販,只怕避之惟恐不及,誰還會來理會他這個故人呢!   對於未來文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不忍傷了娘舅的心,這種念頭只能是深藏心裡,不好當面述說出來而已。   經過數月的沉靜,近百個孤獨的夜裡,在惟有寂寥的陪伴下文定已將一切都考慮成熟,自己在源生當十年時光,雖沒什麼大的成就可也總算是顧全了一家老小,現如今幾位弟弟業已成年,父母身體康泰,加上這幾年累積起來的幾畝薄田,家裡的事已沒多少處可讓文定操心的地方了。   以往為鋪子東奔西跑四處張羅買賣,剛開始是為了多賺些銀子回家,後來銀子已經足夠一家溫飽,文定卻依舊不曾鬆懈自己,那是為了報答東家的知遇之恩。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當那些禁錮著他的情感不再需要自己時,文定卻感覺不到絲毫的輕鬆,反倒是一陣茫然,找不到一個確定的目標。   文定不由得的想起正聲教訓自己的話,天生一個奔波的賤命,有朝一日清閒下來反而會不知所以,當時自己還嗤之以鼻,沒想到還真讓他說著了。   然而文定到底不是那種執著於自怨自艾,拒絕眼前抗拒新事物的癡心人,經過了百夜的反思,百日的調整,決心告別以前的自己。   既然沒有了那些後顧之憂,對於未來道路就可有許多的選擇,這些日子文定腦海中經常想起以前的東家在臨別時對他說的一番話,若是文定日後自己開了買賣,他也會替自己高興。   正是這麼一番不起眼的話,卻讓文定從迷茫中尋覓到一絲方向,的確自己幫工十年,在一間百年字號的商號做到了夥計能達到的頂端,如若此時讓他從頭再把這段過程經歷一遍,顯然不太實際,就是他肯,別人也未必容得下有過如此經歷的夥計。   而且就算是別人不介意,可是要讓文定重複以前走過的道路,也不是他的願望,是以眼下惟有自己開買賣才是正經的出路。   自己開買賣當然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不論是千百行當中任何的一種,首先的準備總是必要,文定雖然沒開過自己的買賣,可以前源生當漢口新鋪的經驗總算是有的,眼目下並不急於抉擇哪一條道路,只是在一邊積攢本錢,一邊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第六章 彩雲之南   許多人總是抱怨自己時運不濟,從沒得到過老天的眷顧,幻想著若是也好像別人那般抓住一個機遇,便會如何如何發跡,甚至要比那些他們眼中的幸運兒還要成功,可一味的唉聲歎氣,埋怨上蒼也不能真正為他們的生活帶來改觀。   機遇總是要靠細心的人們去四處搜尋,而不是安坐家中就能從天而降,怨天怪地不但不能有絲毫的益處,而且若是執迷不悔,那麼就算機遇來到門前也不一定能把握的住。   天道酬勤,文定的耐心終於有了回報。   大年三十的早上,李集回來了一位風塵僕僕的遊子,每一年的最後幾日裡總是有好些這樣在外奔波的子弟歸鄉,初一開始他並未引為村民們的注意,可到了大年初三,這個滿臉灰塵年近三十的中年人洗去渾身的污濁,挨家挨戶向鄉人拜年時,村民們終於將此子給認了出來。   李二桂,這個平凡無奇的名字一經傳播,頓時間在李集引起了一陣滔天巨浪。此子說起來也沒什麼異於常人之處,與眾不同的是他一出門便是十載音信全無,頭一兩年鄉人還不覺有奇,三年五載過去後,人們漸漸地開始了各種猜測,天災人禍,橫財暴富是應有盡有,而且是越傳越邪平,一直到後來幾年才又慢慢歸於平靜。   如今這李二桂回來之後,那些封存的記憶又重新從鄉人的腦中甦醒,一時間人們抑制不住心頭的好奇,紛紛來李集串門從那些七姑八婆嘴裡探尋實情,初開始以訛傳訛也鮮有幾分真實,直到後來從李二桂近親的嘴裡才真相大白。   原來李二桂既不是天降橫財也不是難事臨頭,只是陰差陽錯流落他鄉。當年他隨著一群人出湖廣入廣西謀生,誰知事先說好的差事又半途變卦,一群人混跡於廣西,不但未尋到適合的工作又沒了回家的盤纏,景況別提有多淒慘。   生活所迫原先一起去到廣西的同鄉也各自分散自尋出路,這些年陸陸續續有許多已經回到了永安堡,有的則永遠留在了異鄉。李二桂在他們中是最先離開的,卻一別十年方才得以返鄉,也難怪鄉人中會滋生各種猜想。   這些年來他時而做些小工,時而又無毫釐收入,時饑時飽,時暖時寒,經由廣西一路輾轉進入彩雲之南一一雲南,最終在大理站住腳跟,這一待下來就是五六年的時光。   對於永安堡這些大多連漢口都不曾去過的鄉人來說,雲南究竟在何處自然是無從得知,只是在潛意識料想是很遙遠的地方,遙遠得要走到雲彩的邊沿,光是想想就讓他們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彷彿這李二桂就是從天際回來似的。   從他的嘴裡,那些孤陋寡聞的鄉人們聽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奇裝異服樸實善良的百姓,還有他們那讓人完全摸不清頭腦的語言,怪異的風俗民情,還有那些艷麗的花草,經年不化的蒼山雪,碧波蕩漾酷似人耳的洱海湖。   這一切在鄉民們聽來猶如神話故事一般玄妙,終究也沒有幾個人相信他,以為不過又是個遊子在編造美妙的謊言,來代替自己在外經年那些並不光彩的經歷。   當然也不是人人如此,起碼那些讀過書的秀才們還知道有雲南大理的存在,知道太祖義子黔寧王沐英平定雲南,其子孫世鎮雲南那般天大的恩典。只不過書卷上記載的雲南,全乃是山高林密,瘴氣叢生,野獸出沒,夷民橫行的蠻荒之地,對於二桂所描述的雲南,他們根本不屑一顧,甚至和村民們一樣懷疑是他在捏造。   被人當作騙子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令李二桂欣慰的是總還有少數見多識廣的人相信他,文定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漢口之時,文定便從商友的嘴裡聽到過那個美麗的地方,婉約動人的山水,樸實純真的異族女子,還有那些獨特的異族風俗,讓文定聽的是津津有味。然而那些商友們也僅是轉述自己的聽聞,無一人是親眼所見,這裡面的真實性當然會留有幾分折扣。   可即便是如此文定對那傳說中的彩雲之南,也是極為心弛神往,是以趁著年間的閒暇時光,也跑去二桂家聽他那些親身經歷。這李二桂說來還是李勇家堂親,與文定算起來也是沾親帶故,兩人原本就認識,聊起來也十分投緣。   聊起大理的風土民情,有的是二桂親身經歷過的,有的則是聽當地人介紹的,讓人時而忍俊不住,時而又烯噓感歎;聊到雲南的茶馬互市,更是勾起了文定的興趣,讓他不自禁得倍加仔細。   茶馬古道,一頭是青藏高原的草原牧民,一頭是我中土的萬千漢民,為他們送去成堆的鹽、糖、茶葉、帶回草原上的優質駿馬,還有那一群群的牛羊、一車車的毛皮。   草原上牧民們的食物大多是油膩的肉食與羊奶馬奶,長年累月的下來每人的腸道方面大多不好,茶葉有通得、疏滯膩、散寒、解牛羊毒等功效,是以也就成了他們健胃消食的不二良方,草原牧民對此的需求量十分巨大。   朝廷上正是看到這點才大力加強對茶馬互市的管理力度,不但用茶葉換回了大批優良的軍馬,更使得青藏高原那幫剿悍的牧民臣服於大明朝的威懾之下,這條商道背後所暗藏著的系列效應,實在是功德無量。   茶馬古道主要的線路分做兩條,一條從巴蜀的雅安出發,經滬定、康定、巴塘、昌都到達西藏拉薩,甚至再送到天竺佛國,商道全長達七八千里;另一條路線從雲南普洱茶原產地出發,經大理、麗江、中旬、德欽,到達西藏邦達、察隅或昌都、洛隆、工布江達、拉薩,然後再經江孜、亞東,轉而再向外擴散。   跋涉於茶馬古道的商民中有藏族、白族、彝族、納西族,可最多的依舊還是我漢民。豐碩的回報吸引著一批又一批漢民前赴後繼從神州各地彙集刊匕,許多漢族百姓甚至拖家帶口將家安置在茶馬道沿途。   聊著聊著,文定對二桂口中的雲南也有了較為清晰的印象,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奇異的希冀,想要親身去那裡瞧瞧傳說中的馬幫,說不定這正是自己翹首以盼的機遇。   這念頭不但未隨時間的推移而有所消弱,反而是越來越強烈,讓文定整宿整宿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想的全是那彩雲之南,秀麗的山水,樸質單純的居民,還有那條通往塞外的商道讓他更是遐想連連。   不僅是在午夜夢迴,白日裡更是如此,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常常無端端便會呆楞上半晌工夫,旁人到還不覺得有異,惟有最清楚他的母親覺察到不尋常。   細心的李氏知道兒子自從由漢口回來後一直就悶悶不樂,雖然眼下已不像當初那般將自己獨自一人鎖在房裡,可心中那股苦惱並未得到絲毫抒解。   媳婦跑了,差事沒了,這種接連而至的打擊憑誰也不能無動於衷,然而明知道兒子有諸多苦惱,李氏也找不到任何能幫助他的良方。兒子再也不是那個被玩伴欺負,會哭著回來向娘親傾訴的幼童,不但經歷過了許多母親不曾見過的大場面,還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立思考,對自己人生路做出自己抉擇的堂堂男兒。   而李氏則依舊是那個普通的農婦,能幫兒子的僅僅是生活上的照料、精神上的支援,對於他已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早已是不知就裡,對於兒子未來的道路如何去選擇更是無能為力。溫良賢惠的李氏小心地觀察著文定日常的舉動,期盼著能從其中找出一星半點痕跡來。   一日夜裡,月光為雲彩所遮蓋,寂靜的山村籠罩在一片黑幕之下,惟有一處光亮在山間緩慢地移動,正是文定打著燈籠從李集漫步而回。這個時侯各戶人家早已睡下,沿途惟有幾聲犬吠相隨,對那些畜生而言陌生的氣息便預示著危險,文定回來雖已有數個月,可仍然是得不到她們的認同。   燭光映射下文定的神色頗有些許沮喪,不過與當日狼狽回家時的落寞比較起來,這一回平添了幾分猶豫。   進得自己家卻見著父母屋裡的燈火仍然亮著,多半是母親還在等著他這個晚歸的大兒子,文定趕忙抬手敲門,向父母報聲平安。   「大毛嗎?進來吧!」   「娘親,孩兒只是想給您二老說一聲回來了,天不早了就不進去打擾了,您和叔父早些歇息吧!」   「讓你進來你就進來,哪來那些的廢話。」柳世榮嚴厲的聲音忽的從房內響起,文定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進屋,恭恭敬敬的向父母親大人施禮。   柳世榮一臉的嚴肅雙唇緊閉,李氏則是滿面的慈愛,問詢道:「見過你二桂哥了,這孩子十年不沾家,這才回來幾天呀就忙著往外跑。」   「他說是那邊的事情丟不開,又有好些人巴望著他的買賣,回去晚了只怕要被人給頂了。這趟回來就是因為不放心家裡的情形,好像是給家裡留下了一筆銀子,足夠他們光鮮的過上四五年了。」   李氏頗有些感慨的道:「到底是孩子大了心就野了,記得他小時侯可粘他娘親了。」   「哼!」柳父忍不住插嘴道:「養伢養伢,養到最後養出的都是群白眼狼,不論小時侯你多疼他,長大了翅膀硬了,這個家也就關不住他了。」一雙怒目讓文定不敢抬起頭來。   柳父越說火越大,情緒漸漸有些失控了,李氏趕忙止住他道:「當家的,事先我們不是都說好了的嗎?你怎麼又變卦了不成?」   聽了這話柳父才安靜了下來,文定被雙親奇怪的態度,弄的有些摸不著北,趕忙詢問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李氏望著自己的相公,說是讓他來為兒子解說,然而卻被柳世榮一口回絕,依舊是讓李氏來說。   李氏這一生就從來沒擰得過自己的相公,只好繼續扮作這個傳話筒:「大毛,你回家也有半年了,這些日子你悶悶不樂我們都看在眼裡,你不開心,我們心裡也不好受呀!」   文定仙仙的道:「娘,您誤會了,兒子挺好的沒什麼不樂意。」   柳父插嘴道:「還狡辯,成天介耷拉張臉,活像是誰欠了你似的,這家裡就讓你覺得這麼難捱嗎?」   「孩兒知錯了,請叔父責罰。」文定趕忙向雙親下拜。   李氏嗔怪的望了相公一眼,怨他不該嚇唬兒子,柳父則將頭扭過一旁假作不理。   「起來吧大毛,叔父娘今日是有話要和你講,你有什麼心裡話說出來便是也別藏掖著,免得錯過之後他日自己又後悔。」   「娘親您講吧!兒聽著呢!」   「不論你長的再大總還是為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別人看不出來娘還能看走眼嗎?為娘的經過最近這幾日的查看,對你的想法依稀也猜到了幾分,你心裡頭是想著和二桂那小子去雲南闖闖吧!」   到底是自己的娘親果然是一眼便將自己看穿了,被拆穿了心事的文定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侷促不安的雙手左擺也不是右擺也不是。   「那鬼地方且不說道遠,你三弟講過那裡就是林子多,什麼吃人的猛獸,什麼殺人的瘴氣都是神出兔沒讓人防不勝防,還有那些頂頂蠻橫不講理的白夷、百夷人、夔人,你大老遠跑到那裡去是打算做甚呀?」   文定之所以不敢向二老提起此事,就是顧慮著父母會擔心,如今好不容易由娘親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怎能輕易任由那扇露出曙光的窗戶再次合上呢!趕緊解釋道:「叔父,載定那裡說的是書上的記載,與當地實情很是有些出入,如果真有那般嚴重當地怎還會有人煙存在,二桂哥又怎能完好無缺的回來呢!」   「老話講的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不管那雲南到底是怎麼樣,總歸是沒有家裡好吧!」   文定一時語頓,可神情上依舊是沒有絲毫的退縮。   柳父也沒有說話瞪了兒子好一陣,正正經經的問道:「你是真心想去嗎?」   瞧見兒子還在憂鬱,李氏也著急催促道:「大毛這個時侯還不跟你叔父交實底,日後可就沒機會了。」   向來在父母面前不敢大聲說話的文定,這回不知從哪裡得到了勇氣,突然向二老雙膝下拜,嘴裡則異常堅定的說道:「想去,孩兒是真的想去,這些日子來光是想到那裡差點快要想魔怔了,還請叔父娘成全。」   柳父凝視著兒子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丟下句:「我不管了,你們娘倆拿主意吧!」就自顧上了床,用自己的後背對著妻兒。   對於叔父突然的舉動,文定還有些惴惴不安,李氏卻含著笑讓兒子不必在意,從衣櫃的最底層翻出了一個小布包塞給文定。   「娘,您給我這麼些銀子是幹嘛呀?」   「傻孩子,做買賣哪有不要本錢的,這裡面的三百兩銀子也不是打別處來的,都是你以前陸續拿回家裡的,娘替你收了好幾年如今剛好派上用場。」   且不說家裡人口多,三弟日後結親趕考各種花銷又避免不了,這銀子文定死活也不肯收。李氏擰不過他,惟有將另一件東西拿了出來,那是她白天跑了幾十里路從廟裡求得的一個護身符。   護身符是用木頭雕成的小頭像,聽人說這東西特別靈驗,能保著度過大災小難,廟裡的廟祝說他們一共有兩種式樣,一件是財神一件是護身符,李氏考慮了好久最終還是求了這護身符,俗話說兒行千里母擔憂,發不發財並不重要關鍵還是要人平安,李氏親手將護身符給文定繫在脖子上。   「我也要去。」李氏正在給兒子說些囑咐的話,房門卻一下子被推開了,道定突然進得門來。   「四毛,你跟著搗什麼亂。」   「哥,你想出去闖闖我也何嘗不是呢!這樣死氣沉沉的日子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躺在床上的柳父突然暴起,吼道:「你這個兔崽子說什麼呢!不論是你爺爺還是你爺爺的爺爺過的都是這種日子,怎麼你就過不得了。」   文定趕忙攔住弟弟道:「老四,大哥在和二老談正經事,你瞎攙和個什麼,還不快出去。」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大哥能去為什麼我就不能去,這種天亮下地,天黑上床的日子沒意思透了,這半年來我簡直就是度日如年。再說哥哥一個人出去,叔父與娘親肯定也不會放心,有我沿途在他身邊看守擔保不會出事。」   文定與李氏還在勸說於他柳父則已是煩躁不已,怒極之下喊道:「滾吧滾吧!我只當沒生過你們這兩個兒子。」三人詫異的望著柳世榮,確認了父親不是在開玩笑,柳道定迫不及待的返身回屋收拾包袱去了。   「二桂哥,這雲南大理一帶哪些買賣好賺呀?」   在家時,道定對於雲南的好奇遠沒有他大哥那般強烈,可一旦踏上了雲南的旅程,他便完全換了個模樣。一路上都在纏著李二桂,讓他講述雲南的種種,什麼風土人情鬼怪傳說都不放過。   總算他心裡還惦記著他大哥,除此之外也打聽點有關買賣的事。其實文定出門前只是憑著一股子衝動,至於日後的事也並未有如何詳細的打算,沿途而來除了領略各地不同風情外,更多的是在思量著究竟從何種買賣開始自己的第一步。   此次出門自然不能跟從前相提並論,一路上他們住的是最普通的客棧,吃的是最便宜的飯菜。甚至於那還算是比較好的時侯,進入了漢蠻雜居的地域,常常一連數日也瞧不見人煙,更多的時侯只能是白水就乾糧,露宿山林,天為被地為床,與滿林子的野獸同室而眠。   文定深知自己所處的地位,正是艱苦的起步階段,不是講究這些浮華外在的時侯,一邊啃著乾糧一邊謀劃著未來的道路,這僵硬的饅頭也不覺得十分難食。   而道定呢!他就像是一隻剛剛放出牢籠的小鳥似的,海闊天空的世界讓他格外的興奮。   對於這個精力充沛的弟弟,李二桂總是不忍推辭,答道:「雲南境內缺鹽,自產的鹵鹽完全不夠數,最好賺的當然是鹽,在當地賣鹽的商人,那就是用一擔擔白花花的鹽換回一筐筐白花花的銀子。」   不論在何地鹽商總是最為贏利的行當,不過文定深知這個行當也最是凶險,既沒有本錢又沒有靠山的他當然不會去冒這個險。   又聽道定問道:「二桂哥,你不是說過大理的茶馬互市也十分興盛。」   「你別急呀!我正要說到這個呢!」二桂緩緩道來:「大理最興旺的除了賣鹽之外還有開採銀礦,那個地方多的是銀礦,你想想一鋤頭下去就是白光閃閃的銀子,還有哪種買賣有它來錢快。不過那乃是皇家的買賣我們這些小民想都不要想,除這兩樣之外就是鹽馬互市,這個倒是一點約束都沒有,說它好賺不假,說它難賺亦可。」   「此話怎講呢?」文定也忍不住問了起來。   「說好賺,是因為只要將這邊的鹽茶等物運送過去就不愁沒有銷路,再從那邊牧民手中收些皮毛,駿馬回到這邊又是緊俏貨;說難賺嘛!一則是那條茶馬道崎嶇難行,非一般人可以穿越,二則嘛衙門裡對販賣茶葉的商人卡的特別嚴,沒有關係很難拿到茶引。」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成,我們還過去湊什麼熱鬧呀?」道定聽聞過後,一下子便鬆了勁。   「傻弟弟,他們那些大老闆有大本錢自然是要做大買賣,我們小本經營也可以做我們自己的買賣呀!呵呵,雲南那些白族人的腦袋裡都是一條筋,只要稍稍動點腦筋,耍些手段保管可以得到豐厚回報。」   李二桂的笑容讓道定感到一陣不舒服。   獨自一人久久漂泊在外總是會發生諸多改變,好像眼前的二桂,在文定印象中他以前是非常老實甚至有些怕生的一個人,十年不見如今看來不但是見識增加了,就連性情也變的有些滑頭了。   不過精於算計這也是商人的共性,在文定與之有過交往的商人中,惟獨幾位身家上十萬百萬的大老闆有那種從容與大氣,一般凡夫俗子大都或多或少存有這種習性。   經過數月跋涉三人終於到了雲南境內,絢麗的山水,熱情而直率的白夷人無不讓柳氏兄弟覺得新奇,尤其是文定,整個身心已被美麗的雲南深深的征服。   兄弟倆初來乍到對雲南的一切都還十分陌生,自己開買賣的時機自然是不太成熟,是以仍舊跟著李二桂跑跑腿,順帶著適應環境。   本來以為一入雲南境內,二桂便會馬不停蹄的趕往大理,誰知壓根不是這麼回子事。一路趕到雲南邊陲的華坪縣才歇息下來,而且這一住就是十數日不曾挪動,任文定如何詢問他也不將原由向他們透露,只是告誡柳氏兄弟不必心急,馬上就會有大買賣上門。   半個月後,果然有兩人找上門來,私下與李二桂談了好半天,對文定他們則是一點風聲也沒透露,豎日李二桂便帶著文定兄弟起程了。   一開始文定還在奇怪,昨日二桂與來人談了那麼許久,一切似乎相當順利,可就是並未見著他們有何銀貨交易,心裡還在猜想難道是買賣沒做成,等到出了華坪縣城以後方才知道非是如此。   昨日那兩人早早在林子中守侯著,遠遠望著他們便馬上迎了上去,與二桂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文定見著二桂偷偷將行囊中的一包銀子塞給了對方,來人檢查無誤後一揮手,林子中即有一群人挑著擔子疾走了出來。   來人將銀子收好,對那些個挑夫吩咐道:「下面的路你們就跟著李老闆走,只要順利做成了這筆買賣,李老闆虧待不了你們。李老兄,我們的差事就到這兒了,恕不遠送,以後發了大財可別忘了兄弟們喲。」   「瞧你說的,這條財路還不是承蒙你兩位老哥給我的恩惠,兄弟日後還多得是地方需要二位老兄的照應。」   「呵呵,這還得是李老兄自己的本事,連那種門路都能找到,我們是互相互惠互利。」三人又客套了幾句後來人便揣著銀子轉身離去,隨即李二桂也催促挑夫們上路。   整個過程中文定都是茫然不知所以,僅是憑著直覺知道這裡面必是大有文章,買賣雙方皆是如此隱秘,連交貨都得來這沒有人跡的密林之中,想必這擔買賣也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七章 夔寨遇險   緊接著又一連趕了十數日的路,李二桂彷彿有意避開人煙,走的儘是無人小徑,風餐露宿眾人都不知道究竟走到了何地,只曉得要緊跟在李二桂的後頭。走著走著,到終於在一道山澗前停了下來,從山澗往內眺望,是一處深不見底的山洞,洞內岩石陡峭,有一道人工開鑿的棧道緊靠著潺潺的溪水延伸出來。   文定對此處是半點不知,而那些挑夫則是不然,一到此處個個顯得惶恐不安,一兩個年紀較輕的甚至開始週身發抖。   經過這數日的細心觀察,文定已隱約猜到那些挑夫的簸箕中裝的是什麼,這還有賴他們走過的那些崎嶇小路,任挑夫們如何小心謹慎,顛簸的損耗也是在所難免的,從他們的腳下文定發現了一粒粒鹽花。他暗自估算了一下,若是將這二十多名挑夫所挑盛的食鹽累加起來,少說也有四千幾百斤,這乃是十多引鹽的份量,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這二桂要這麼些鹽做什麼?   商人嘛吸納貨物自然是要用來出售的,可看他這種行徑肯定非是正當買賣,一路過來文定心中隱隱衍生出一絲不快,奈何彼此總算是親戚一場,更何況如今自己兄弟二人在這陌生的雲南之地處處尚需仰仗於他,自然不好與他較真。   在山澗之前停留了一會兒,從洞內出現了一隊身著白族服裝的武士,手持著鋒利的矛將文定等人團團圍住,一時間嚇的眾人都蹲下了身子,惟有道定二話不說上去就要和他們打鬥。   文定惟恐弟弟惹出禍來伸手想要拽住他,可偏偏就是拽不住這個力大如牛的小子,還別說雖然對方看上去孔武有力,可道定上前之後三拳兩腿就撂倒了幾個,反而讓那些個白族武士措手不及,立時又有十數人上前圍攻,可就是近不了道定的週身。   「誤會,誤會,道定別打了,這都是自己人。」心急火燎的李二桂跳了出來穩住眾人,又急忙用向那群武士說道:「不要誤會,我是格桑土司的朋友,是來給你們送鹽的。還麻煩請通報土司大人一聲,就說滇池舊友李二桂依約前來。」   武士們初時不信,其中之一帶著狐疑的目光用手中的長矛刺穿了他們帶來的簸箕,頃刻間便有白花花的食鹽從破口出,白鹽不停的傾瀉越流越急,一個首領模樣的武士一抬腳將那名刺破簸箕的同伴踢下了溪水,嚷道:「楞著幹嘛,都快來接鹽呀!」   那些原本凶神惡煞的武士霎時間變的慌亂無章,七手八腳的上前補住窟窿,一些則爬在地上去拾揀那些散落的食鹽,別看都是些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可他們就連鹽渣都不肯放過。   經過一番周折他們見到了那位格桑土司,那些原本值不了幾十兩銀子的食鹽,卻整整替李二桂賺回了幾百兩銀子。從華坪縣到這個名為會澤的地方,總共不過半月的工夫,這就賺進了一筆不菲的銀子,怨不得他要涉險。   聽李二桂事後向兄弟倆道明,文定才弄清楚事情的始末。這個格桑老爺原本乃是朝廷分封的白族土司,因為不滿沐公府的跋雇,憤而起兵相抗,憑藉著山澗前的天險,以及洞內錯綜複雜崎嶇詭秘的石洞,硬是打退了朝廷數次的圍剿。   沐公府眼見強攻不行,便採取圍困戰術,從各條通向山洞的必經之路上堵截企圖困死他們,只是一直也是成效不大。   沐公府的封鎖讓物質不得其門而進,其他的倒還罷了,惟獨這食鹽卻是萬萬缺少不得的,偏生這附近就是不產食鹽,讓人徒呼奈何。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此處不產鹽卻蘊藏著豐厚的銀礦,土司老爺用那些白花花銀礦吸引著商人們自動投身前來。   做完了這宗買賣,李二桂用幾十兩銀子遣散了那些挑夫,與文定、道定兄弟走上了官道向大理趕去。文定權衡再三,還是忍不住向李二桂勸說了幾句,讓他不要再做這種掉腦袋的買賣。   換來的卻是他毫不在意的笑曰:「文定兄弟,你這都是在家裡待久了,還沒能瞭解這漢夷雜居的地方,若是在這裡待上一段日子也就不足為奇了。在這裡少說也有十幾族各自不同的夷人,大大小小的寨子就好像是地裡的雜草,從來也沒人弄清楚究竟是有多少個。朝廷的規矩再好,可到了這裡誰會真的去理會呀!大家都是奔著銀子來的,只要有利可圖誰管這礙手礙腳的規矩呀!」   「不是有沐公府世守雲南嗎?難不成他們也會坐視不理?」   「大兄弟,哥哥知道你書念的多,懂得的大道理也多,可這世上的事哪裡都會像書中說的那般。雲南這地方不像咱家鄉,大部分官員都是夷人自己充當,他們對付起自己的族人又怎會趕盡殺絕呢}咱們這些來此謀生的漢人自然也是入鄉隨俗,別說是我們這些小百姓了,就是沐公府那樣世守雲南的大官,還不是有銀子就撈,有田地就占,若不是他們要的太狠,哪來那麼些個土司要起來造反,本地人都說雲南境內頂頂有錢的就是沐公爺,他的田莊從甘肅到雲南不下四百座。」   沐公府世受恩寵,家大業大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沒想到這等朝廷重臣來到這裡也變的不同於中土了。文定霎時間彷彿受到了一種啟迪,只覺得自己必須得重新考慮一番,既然已經到了此漢夷雜處之地,那些以往的規矩便得暫放一旁,不然是很難適應這裡,到時侯別說是發跡,就是生存下去都變成了件難事。   當然不再墨守成規也不代表著為了銀子,什麼事都幹的出來,好像這回李二桂將食鹽賣給逆臣賊子,文定就一直不能釋懷。   往後的一兩個月,文定兄弟跟著二桂東奔西走,大多是買些糧食到偏遠村寨換回當地特產,比如蟲草、當歸、天麻、田七等藥材,轉手再賣給大理城內那些來此進貨的各省行商,這一進一出就是兩份銀子。   在李二桂的指點下文定也時有入貨,只是文定不忍像他那樣把收貨的價錢壓的太低,是以獲利也總是比不過他,二桂還常常借此調侃文定是婦人之仁,文定則是毫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對這些善良的白夷人,文定總算是有了一些認識,他們好客、勇敢、善歌善舞,大多信佛且喜愛蘭花,兼有北方人的率直與南方人的萬般柔情,難得的是還保留著那份淳樸。   在他們身上,文定看到了古人所具備的優良品質,可歎的是這些優良傳統則是一點一點的從漢民身上流失。   與人相交貴在誼切苔岑,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文定與如今的李二桂在做買賣上的風格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背道相馳,一個是要盡可能的賺更多的銀子,一個則不願違背自己的良知;一個只想賺那份心安理得的銀子,一個則對那些禮義廉恥不屑一顧,如此南轅北轍的二人,自然是難以長久的合作下去。   初一開始彼此看在親戚的份上相互間還能保持著謙恭,即使有些重話也不過是希望能說服對方,可三次五次不見成效後也就變得懶於張嘴,久而久之便演化成互不理睬。   雖然沒有了那些明面上的爭執,可就連一向退鈍的道定也隱約感到,哥哥與二桂哥之間很有些不太對勁。   文定非常之清楚目前這種局面不會長久持續下去,只不過在等待一個適合時機,好讓他們平心靜氣的分道揚鎮,畢竟二人總算是沾親帶故,不能共事也不必變成仇人。   而李二桂呢也有他自己的顧慮,他一個半道出身的商人與文定比起來或多或少總有些欠缺,比如說那一粒粒的算盤珠子,這些年來他最怕的就是這玩意,時常為此而被人哄騙。可自打文定來了之後順帶的幫他處理那些支出收益,他那些煩瑣的帳目楞就是一點差錯也不曾出過,這使得他心裡雖有些抗拒文定,可又不得不憋忍住。   這幾日,三人來到了地處於昆明與大理之間楚雄縣,這裡地處交通要衝,在雲南境內也算得上是一方重鎮,城內百姓以夔人為主,所屬官員亦是由土人充當。   李二桂立足雲南十來年,對雲南的一切可說是瞭如指掌,他知道此地所產木耳色黑、肉厚、耳大、脆嫩,在那些內地行商中十分搶手,便掐准了日子在收穫季節時節趕了過來一連幾日下來,文定他們都在那些採摘木耳的農戶家中轉悠,不但要比對木耳的成色,談價錢,還要將買來的木耳運回城內客棧存放。   每日來回都得二十多里地,累的他們直喘氣,回到客棧二話不說沾床就倒,不但是三餐難以保障,而且常常是靠床不到兩三個時辰,就得爬起身來扒兩口吃食又得趕緊著往城外趕,活像是行軍打仗似的。   吃了這麼些苦自然是會有相當的回報,事後他們仔細點算了一番,竟然一口氣向農戶購買了二十幾筐木耳,那些個晚到的商人見到他們此行豐碩的收穫無不是垂涎欲滴,買賣人對時機的把握尤為重要,收益如何往往就在那一兩日內便有了結果。最好的貨已經為文定他們所得,無奈的商人們惟有去他們挑剩下的貨中去尋覓。   這新鮮的木耳頭一批運到大理,少不得又會讓他們賺上一筆,來不及做調整,勞累不堪的文定等人又急忙往大理方向趕去。   途中未做片刻停歇,日夜兼程三人坐在車上倒還罷了,咬咬牙可以忍耐挺住,幾日下來那兩匹馬兒可有些吃不消了,口鼻中吐出的濁氣越來越濃重,四條蹬地的蹄子也漸漸變成軟綿綿的。   入了第三夜他們趕到了一個小村寨附近,兩輛馬車的車主便說什麼也不走了,李二桂許諾再多銀子也不頂事。雖然李二桂心急火燎,可也只能是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就近歇息一夜。   這麼個無名的小村寨,總共不過二十來戶人家,客棧自然是不會有的,他們隨便找了間農戶借宿。狹窄的農舍中惟有一盞黃豆般大小的油燈,好客的主人家特意從自家的兩間土坯房中為他們騰出一間,可就這麼一間狹小的房間睡上五個人也是擁擠不堪。   然而這都不重要,此時就連一向精神抖擻的道定也扛不住了,用過了主人家為他們補做的飯菜立馬倒床入眠,旁人便更不消說了。   文定稍做收拾便在弟弟的旁邊臥下,別瞧柳道定年歲不大可睡覺時的動靜可不小,有時會說些奇怪夢話,有時嘀咕半晌也沒讓旁人聽出端倪,有時忽得一聲高吼把旁人嚇個不輕,自己卻依舊老神安在的睡著他的覺。然而這些若是跟他的鼾聲比起來,可就都算不上什麼。   道定的呼嚕聲惟有雷聲能夠比擬,好些次讓他大哥產生錯覺,彷彿這屋頂都要被他震塌了一般。然而今日這些對文定是一點作用也沒起到,在汗臭味與數道靳聲交叉中,依舊是安睡如故。   朦朧中耳邊傳來一陣喧囂,文定翻騰過身子,仍舊是躲不開那股嘈雜聲,索性不去理會,直到有人開始搖晃他的身子,才極不情願的強掀起那兩對厚重的眼皮。   「怎麼了道定,天亮了嗎?」   「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呢!哥,你快起來看看吧!二桂哥在外面和人家快打起來了。」這一句話就把文定的磕睡頓時趕跑了,三下兩下把鞋襪穿戴整齊出門而去。   此時天際的光亮尚未降臨大地,黎明前的黑暗原本該是最為漆黑的,然而此時卻被幾支火把所打破,屋外清淨的空地,此刻卻是密密麻麻站了好一幫子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情形全是本寨村民,團團圍在文定他們那兩輛馬車周圍。   人群中文定卻未見著二桂,只是遠遠便能聽見他火氣沖天的怒吼,沿著聲音文定穿過人群尋覓了過去,但見他滿臉怒容正與幾個村民不依不饒的爭執,旁邊還掛有兩隻模樣調皮的猴子,借房子給他們住的主人家也在一旁安撫於他,可看起來效果並不怎樣。   「二桂,究竟是什麼事呀!這睡著好好的怎麼會跟人家吵起來了。」   「都是這幾個蠻不講理的夔人,還有他們那兩隻懶猴。」李二桂憤恨的指了指對方。   「誰不講理了?」聽見他這麼說,那些個夔人中卻有不答應的了:「我們家的寶兒生性頑皮,這一點寨子裡誰不知道,只是覺著好奇跑到你車上玩耍玩耍,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都向你賠過罪了卻還是緊揪著不放,這究竟是你不講理還是我們不講理?」   李二桂怒不可遏,道:「道歉就夠了嗎?既然養了這兩隻畜生就該時刻看好它們,不讓它們出來胡鬧。眼下不但讓它們跑出來吃去了我這麼些木耳,還把我的貨搗的亂七八糟,豈是一兩句道歉就能矇混過去的,快賠我銀子,不然我絕不善罷甘休。」   「哼,我們寨子裡養猴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向來都是任它們自己在寨子裡玩耍,怎麼你們這些漢人來了就得讓我們把這祖傳的規矩也給改了。」周圍的夔人都被這一句話給煽動起來了,霎時間群情激憤。   「這些個漢人來了後,我們的日子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平靜。」   「阿敬哥說的不錯,他們都是罪魁禍首。」   「這地裡的收穫、山裡的銀子都被他們拿了去,什麼也沒給我們留下,現在還要讓我們來賠銀子。」週遭眾人開始述說各自的不滿,局面有些已漸漸失控。   這種小村寨的夔人與城裡的夔人不同,城內的與漢人同城而居,同席而坐,那些族群間的區分早已變的很模糊,可此地的夔人往日裡與漢人接觸不多,對這些衣著、習俗、作風與自己孑然不同的人難免會存有天然的防備與芥蒂,這種情緒一經挑撥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文定眼見於此,趕緊的拽住二桂,向對方賠禮道:「我朋友說笑而已,各位不要誤會,不要誤會。」李二桂早已被眼前這種凶險的局面給震住了,哪還敢說個不字,那兩個雇來的車伕更是打從一開始便躲在屋裡不敢露面。   同來之人中除了文定不停的向村民們賠禮外,便只剩下道定死死的盯著對方的舉動,惟恐他們傷害自己的哥哥。虧得收留他們住宿的房東也想著息事寧人,也幫著向自己的鄉親們解釋,這才讓局面暫時的冷靜下來。   然後寨子裡的長者出面,語氣生硬的知會文定等人此寨子不歡迎他們,讓他們天一亮就趕快上路,大多激動的村民們才忿忿然各自回家,幾個不肯罷休的青壯還守侯在他們門口,要親眼看著文定他們離開。   「這些蠻人真是蠻不講理,明明是自己失禮,非但不承認反而倒打一耙,一股腦推到別人身上。」進了自己屋後,心有餘悸的李二桂忍不住罵了起來。   「二桂。」文定幾步上前止住他下面的話,然後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發覺並無異樣後才小聲道:「小心隔牆有耳,適才的情形如何你又不是沒有親眼見到,現在什麼都別講了,只求平安離開此地再說。」   那兩名一直不曾路面的車伕,也湊到近前來說道:「李老闆,這條路線你是走的少,對這裡的蠻子不太瞭解,他們可是招惹不得的呀!」   「怎麼講?」   「這附近的夔人對我們都非常的仇視,好久以前便有過殺官造反的事,朝廷還是在十年之前才把造反的亂民平定下來,然而此地的夔人卻並未善罷甘休,我們漢人在這附近經常都會有無故失蹤之事發生,過了一段日子又會在這左右找到他們的屍首。李老闆你琢磨琢磨這些人連官兵都敢殺,你怎好跟他們叫勁,還是能避則避吧!」   「是呀!是呀!聽說他們這裡還有巫師會使巫術,能夠呼風喚雨驅動鬼神,還專門靠吃食漢人的血魄來集結法力。」   「真是晦氣。」心驚膽戰的李二桂忍不住又罵了句,只是聲音比起方才來卻要弱上許多經這麼一番鬧騰眾人那濃重的睡意也蕩然無存,索性收拾起東西準備上路。窗外有人影晃動,是那些留下來監視他們離開的村民,他們時而在窗外佇足觀望,時而數人高談闊論,大有威嚇之勢。   身陷險地的文定等人一個個打起十二分精神,窗外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驚覺,思量再三他們一致覺得及早離開方是上策,不等天亮一行五人便套上馬車急馳而逃。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李二桂那一輛在前,文定兄弟倆那一輛緊跟其後,本以為上車之後就算是安全了,只要駛出這個蠻荒小寨外面海闊天空,這些個夔人也就拿他們沒轍了。   誰知剛剛起步,後面便傳來一陣喧囂,李二桂伸過頭向後望過去,只見正是那些個夔人追了過來,比先前那些人數還要更多,手裡拿著的也不是適才那幾支火把,而是鋤頭、釘耙、鐵叉、木棒等,一個個嘴裡還叫嚷著「停下來」、「不許走」、「把車攔住」。   車把勢已經被嚇的三魂不見七魄,車子的速度隨之也就慢了下來,驚慌失措的李二桂大罵道:「快跑呀都這種時侯了,慢慢騰騰的想死呀!」   年輕的車把勢也知道情況不妙,奈何雙臂顫抖只能是勒住韁繩不敢揚鞭。後面的追聲漸近,這車把勢卻又臨場怯陣,刻不容緩,李二桂把心一橫一腳將其踹下車,操起韁繩不住的抖動,落下這個一百多斤的活物後,馬車陡然間輕快了許多,速度也跟著上去了。   文定他們車上的這位倒是個有過閱歷的老把勢,一聽聞後面有動靜傳來,也不用他們催促就趕忙著發力,催動馬兒奮力向前。霎時間馬車左右晃動就像是飛起來了一般,文定死死抓住車身,才勉強沒有掉出去。   「哥,前面車上有人掉下來了。」   「快,快,救他上來。」文定讓把勢停車,可那稀命的老把勢卻毫不理睬,只顧著埋頭揚鞭,正在為難之即,道定一個閃身不見了,還沒等文定反應過來又一個閃身回到了車上,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手中竟然還抱著一個人。   既然人已經救上來了,他們也來不及細想旁的,趕緊向寨子外逃去,一匹馬拉著四個人還有滿車的貨物,速度自然是快不起來,早先還可以清晰地看到前面那輛車,到後來連車尾也看不見了。   任老把勢如何的催鞭,後面的追兵就是不肯鬆懈,一直追出了寨門還能望到他們清晰的身影,不過總算是漸漸地拉開了距離,喊殺聲也較之前減弱了幾分。   在把勢玩命般的驅使下,馬車已經離官道已不遠,只要從這崎嶇不平的山路駛上了道路平緩的官道,身後這幫夔人就拿他們無可奈何了。眼看著官道近在咫尺,眾人即將逃離這險地,忽然道定指著前方喊道:「前面有人,是那些夔人。」   文定與車把勢順著他的話音向前望去,果然陸續有些人影從一旁的小澗中穿了出來,橫在路中間叫嚷的話也跟後面的追兵一般無二:「停車,停下來。」   「壞了,這幫夔人抄近道跑到前面把我們給堵住了。」老把勢懊惱不已。   道定把心一橫,道:「沖吧大叔,只要加把勁就能衝過去,到時侯誰要是膽敢扒車,我讓他有來無回。」   「小兄弟你跟我想的一樣,管他娘的,撞死了活該,全怨他們自己個找死。」老把勢在肯定道定的同時,彷彿也說服了自己,雙眼凶光畢露,手中的鞭子揮舞的愈發頻繁。   「不行。」情急之下文定抱住把勢那只揚鞭的膀子,道:「這可是關乎人命的大事,你們不能胡來。」   「哥,這都什麼時侯了,落在他們手上,我們的小命就都沒了。」   「不論到了什麼時侯,也不能當作你們草菅人命的藉口。」   正待發力的老把勢猛的被文定絆住了臂膀,著急的道:「這裡不像中土,不管是夔人、白人、彝人,還是漢人間打鬥,只要不鬧的滿城風雨,衙門是不會管的。」   「那也不行。」文定牢牢拽住手膀,固執的道:「不管如何,他們總歸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樣撞了過去,他們的父母妻兒又該如何,良心上我們能寬恕自己嗎?」   道定與老把勢到底不是那些心地殘忍之人,聽聞文定之言後二人都稍做退疑,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便有數名夔人跳上了馬車,從老把勢手裡奪過了韁繩,將急速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   第八章 夔人巫師   「長老,那個最張狂的小子跑了,其他人都給帶回來了。」   「哼!」那個吩咐文定他們早些離開的長老,從鼻子中發出這麼一道重重的聲音,面色不善的道:「算他走運,他的那份就讓他的那些同伴一併領受了。」   「是,把他們帶上來。」   餘音尚在,門外的文定等人已被他們兩人一組架了進來。   適才那個打從前面車上掉落下來的年輕把勢,不等村民到來已是傷重不治,村民們將其丟棄於半道之上,對文定他們這三個被活抓之人,他們則是不由分說一頓好打。   被村民架上來的時侯,早已不復來時的整潔乾淨,一個個都變得破衣爛衫好不狼狽,文定與老把勢氣喘吁吁,道定卻已是昏迷不醒。   「長……長……長老,我……我們已經按您說的,及……及早離開了,如今您這……這樣做又是為了哪般?」   長老滿面怒容道:「哼,你這些漢人太狡猾了,我早就說過不讓跟你們接觸,若不是阿努顏一家好心,昨夜我就讓他們趕你們出寨了。誰知道你們竟然如此惡毒,收留你們過夜換來的卻是恩將仇報,反將惡魔帶進我們的村寨。」   「惡魔?」文定沒聽明白長老話中的意思,他們不過是借宿一晚,唯一與村人有過衝突的地方也不過是那兩隻頑猴偷食車上的貨物,怎又跟什麼惡魔扯上了干係。   老把勢怒道:「胡說,只有你們這些不開化的野人,才會跟那些妖魔鬼怪扯上關係,無證無據的憑什麼就來污蔑我們。」   「要證據嗎?都給我抬上來。」   長老一聲令下,寨子裡的後生紛紛出門而去,轉眼工夫個個抱著各式家禽再次進得門來,裡面有雞、猴、狗不等,可這些個家禽無一例外全都蔫了似的,匍匐在主人的懷中抬不起頭來,眼神裡沒有絲毫的精神,有些更已是開始翻白眼。   「這些家禽都是被惡魔吸走了靈魂的,還有大伙牛棚裡的牛也不行了,長老,您可得趕快想辦法呀!」「是呀!是呀!再這樣下去大伙以後的日子可沒法過了。」   這種情形以前在家鄉時文定也曾經歷過,是以一見這陣勢便暗呼不妙,這些個夔人不知其中的來由,竟以為是妖魔作怪,不由得急著提醒他們:「快,快挖個大坑,把這些家畜都埋了。」   「該死的漢人盤算著沒有害死我們,又想著來返騙大家,讓我們親手殺掉自己的牲畜。」   「這幾個漢人就是惡魔的化身,只要燒死了他們,牲畜就有救,大伙也有救了。」   「燒死他們,燒死他們。」村民們的情緒都被煽動了起來,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   老把勢譏笑道:「你們這些個生瓜蛋子,不識好心,就抱著這一隻隻瘟雞、瘟狗一塊等死吧!」   對於眼下視他們如仇敵的村民們來說,這樣挑釁的言語無疑會掀起滔天大浪,換來的只能是又一頓暴打,就連他身旁的文定也不能豁免。   正在村民們將滿腔怒火加諸於他二人身上之時,一直昏迷不醒的道定猛然起身,一個箭步竄到長老身旁,左手牢牢鉗住阿冶伯的雙臂,右手掐住他的喉嚨,威脅道:「停手,誰再敢妄動,我就捏碎了他。」   蠻橫的夔人這時才發現這個適才還躺在地上,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子,已經生龍活虎的站在他們的面前,就連阿治伯也被他掌控在手裡。   「啊!」感覺被愚弄的眾人丟下文定與車把勢,紛紛向道定衝了過去,道定右手一使上勁,阿治伯即刻呼吸困難,喉嚨發出啊啊的哀號。   馬上就有人呼喚道:「退下,退下,這漢人真會殺了阿治伯的。」   道定冷然的望著眾村民,拖著手中的阿冶伯向文定他們葡旬的地方走了過去:「哥,你沒事吧?」   「呸!」文定將口中的污血吐了出來,在老把勢的攙扶下站立起身子,答道:「不打緊,弟你手下可得小心點,別把事情鬧大了。」   「嗯。」道定無暇觀望大哥身上的傷情,讓二人緊跟在他身後,自己則挾持著長老一小步一小步緩緩向房門外行去,周圍的一眾夔人雖氣憤已極卻不感越雷池一步,只能隨著他的步步進逼而步步退讓。   就連躲在弟弟後面的文定,也能感覺到周圍無數道冰冷的寒光,若不是顧慮到阿冶伯的安全,大約他們就會生生將自己等人撕碎。道定可不管這麼許多,一雙劍眉上挑,兩隻朗目散發出的寒光比對方只強不弱,叫對方不敢有絲毫妄動。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動,夔人中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喚:「阿努顏,是他,是阿努顏回來了。」這一嗓子讓所有人喊叫起來。   「這下可好了,阿努顏從都掌地學法術歸來了。」   「讓阿努顏作法,把長老救下來。」   「還要收走這幾個漢人的靈魂,讓他們變成豬,變成狗。」   在村民們的歡呼聲中,一個健碩的中年人從人群中穿行而進,文定順著聲音望去,與其他夔人男子一樣,一頭烏黑的長髮在頂部上給成漏斗式的發警,頂端還插著兩支青色的羽翎,額頭上包著一條黑色絲綢帕子。額寬耳長,紅彤彤的臉膛上,眉豐鼻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方形口唇微閉,下巴蓄著短鬚。   全身怪異的裝束即便是在,滿是奇裝異服的夔人群中也略顯另類,加上舉手投足間矜持神秘的動作實在讓人覺得詭秘。   老把勢哭喪著臉道:「完了,完了,這回可要把老命丟在這裡了。」   僅是從夔人們欣喜若狂的表現中,文定已覺察出大事不妙,怯生生的問道:「齊大叔,難道來的人很厲害嗎?」   「來得是他們的巫師,也是這附近夔人公認的首領。本來的巫術就是神出鬼沒的,又聽說前些日子深入巴蜀,前去叛亂的都掌山向夔族大巫師習巫術,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們怎的如此不走運呀!」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聽他們的口氣,昨夜文定等人正是在他家借宿。   看見他走近,村民們紛紛自覺的分開兩邊,為其空出一條道來。這位高深莫測的巫師先是環顧了周圍,奇道:「這是怎麼了?大家都拿著刀棍幹什麼?」   立即便有好些人七嘴八舌將情形告知於他,不過免不了平添了許多他們自己的臆斷。   「阿努顏,這幾個漢人將惡魔帶進了寨子,還抓住了長老,你可要為大伙做主呀!」   阿努顏並未急著去與道定周旋,而是查看了鄉親們手中萎靡不振的家畜,神色也漸漸地凝重起來,沉吟了半晌,再又向鄉親們道:「兄弟們,大伙若是信的過阿努顏,這件事全權交由阿努顏處理,各位父老靜靜在旁監督如何?」   「信不過你阿努顏,大伙還信的過誰?」   「是呀!是呀!」   得到族人許諾的阿努顏滿意的點點額頭,轉而才面向道定道:「小兄弟,這個時侯凡事都還有得商量,可阿冶伯一把年紀了,被你這樣掐住脖子不能喘氣,捱不了多長時間,我敢保證到時你與你的二個同伴絕對走不出村寨。」   「哼,我把人質放了,好讓你們一湧而上,你這個算盤打的挺精的呀!」   「小兄弟不要誤會了阿努顏的意思,只要問題還不曾解決,你仍舊可以制住阿冶伯,只是用不著這麼使勁。我阿努顏也保證大伙也不上前,等我將問題分辨清晰後,大伙再來決定該怎麼做,你說好嘛?」   「哪來那麼些的廢話,你們讓是不讓,不讓我現在就殺了這老東西。」道定壓根就懶得理會於他。   眼看局勢又要失控,好在衝動的道定身後還有他的大哥,在文定的授意下道定將那只鋼鐵般的手掌稍稍放鬆了點,阿努顏不由得對文定這個渾身狼籍的漢人多瞧了兩眼。   向阿冶伯簡單問侯了兩句後,這巫師開始查問起來:「這些雞鴨什麼時侯開始變成這種樣子的?」   「就是昨晚,這些漢人來了之後。」   「是呀!他們車上載著滿車的污濁之物,我家的寶兒就是吃了他們車上的東西,沒過兩個時辰就開始滿地打滾,現在眼皮都睜不開了。」   「都是那些車上的東西禍害我們村寨,那些禍害之物已經被大夥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在一片聲討聲中,難得有人出來說了句公道話:「大伙可別胡亂攀怪別人,那些雞鴨明明前兩天就沒什麼精神了。」   說話的正是昨夜收留他們住宿的房東,也是那位巫師的父親,只是在周圍人萬眾一心的討伐聲中,顯示不出什麼份量來。   那一車木耳不但包含有文定他們十幾日的辛勞,更是他差不多所有的本錢,本來盤算著起碼賺個翻番,沒想到一把火就就沒了。文定尚不及傷感自己這半年的辛苦,辯解道:「那車木耳都乃是從楚雄縣夔人手中所購的,都是剛採摘下來的新鮮貨,怎會有問題呢?你們大可以去調查,就算你們信不過我們,難道還信不過你們自己的族人嗎?」   村民們依舊是不肯罷休,紛紛提出好些種可能,叫文定是有口難辯,那位威武的巫師卻開口了:「不必去調查,大伙不要冤枉好人,寨子裡的惡魔不是他們這些外人帶來的,而是伴隨著風神的法力飄過來的。」   「啊!風神。」一提到神靈,鄉親們一種天生的畏懼油然而生,文定等人則有些不知所以。   剛剛緩過勁來的長老,也顧不得自己的身體,問道:「阿努顏,究竟是怎麼回事呀?事關重大你可要說清楚呀!」   阿努顏緩緩敘道:「回來之前,我走了趟大理,那裡正在被這惡魔肆虐,家家的牲畜都死去了大半,各族百姓無不是損失慘重。這惡魔正在伴隨著南下的風神降臨到我們村寨的,與這幾位過路的漢人並無干係。」   隨後阿努顏便向自己的鄉親們訴說沿途的見聞,原來這場瘟疫來勢兇猛,十日不到便已在雲南境內處處散播,阿努顏原本早便可以趕回來村寨,就是因為這場疫病才不得不拖延了幾日,作為夔族巫師的他,這幾日一直便奔波於各處夔家聚集之地,為夔家人防範消除災病。   原來夔家人中也有疫病一症十分瞭解之人,唯一不同的僅是在乎於叫法,比如說疫病在阿努顏嘴裡便變成了惡魔,癘氣廣播則變成了風神遞送,除開稱謂外實質上仍舊是相去無幾。   鄉親們出於對神靈的敬畏,再加上對於這個一直以來保護族人的法師所獨有的信任,很快便對此說法深信不疑,不再繼續圍攻文定等人。道定也隨即釋放了阿冶伯,在災難的籠罩之下長老也懶得去理睬眼前這幾個漢人,吩咐各戶人家趕緊回去預備,派人到祭壇擺上三牲祭品,請阿努顏施法驅魔。   馬車被燒成了灰燼,就馬也死在這幫夔人手裡,有傷在身的文定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幸得有阿努顏一家的庇護才免於被村民趕出村寨,得以繼續在阿努顏家裡借宿調養。   鬼神之說虛無縹緲使人將信將疑,可這位夔家巫師的法力的的確確讓文定看了番眼界,幾場法事下來,這個小村寨的疫情竟然真的得到了控制。   癘氣之症向來歹毒,史書上歷朝歷代盡皆避免不了,一旦爆發常常是十戶九空,舉家全族殪沒者亦是不乏,難道這麼一個蹦蹦跳跳的巫師真的有神靈附體不成。   道定與齊大叔已經對法師佩服的是五體投地,文定對此卻是持有懷疑,然而有關神靈的事情,文定自不好直截了當的向巫師詢問,趁著養病的當口文定開始觀察除開法事之外,阿努顏究竟還用過了什麼特別的方法。   他一連幾日跟隨著阿努顏的腳步,但凡法事就一定不會錯過,簡直比那些個夔家人還要來得虔誠,就連四弟道定也椰榆他是著了夔家人的魔。   果然黃天不負有心人,讓文定發現了一獨特之處,不論阿努顏的法事如何的變化,卻始終有件東西是必備的,那就是生長在後山的一種泛著淡黃色的小草,夔家人喚之為黃清草。每每到了法事將盡之時,阿努顏便會從他的法杯中取出準備好的黃清草,告之鄉人這乃是施過法術的聖草,回家如何如何煎服。   一些病情較輕微的家畜也需如此,而其他那些已經病入膏肓的家畜則無一例外的被深深埋入土中,這一點倒是與中土大夫們的手段一般無二。   有了這個認知後,文定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豁然開朗,可也沒去揭開謎底。到了他們即將離開的前一日,阿努顏自己找到了文定,為村民們殺了他的馬,燒了他的貨表示歉意。   可是事情已經做下,後悔也來不及了,希望能從別的地方補償他們。   文定無所謂的道:「天災人禍誰也不能預料到,法師也不必太過在意,這一切也是命中注定。」   「那怎行,我們夔家人對的要堅持,錯的就要承認,知錯不改豈是我夔家男兒的作為,你還是盤算盤算此次究竟損失有多少?我們山寨雖沒有現成的銀子賠償給你,也一定不會賴帳的。」   二人又相互推讓了好半天,實在推脫不下文定方才道:「大師盛意拳拳,柳某也不好拒絕,倒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大師可否成全?」   「但說無妨。」   文定沉吟了片刻,道:「在下見貴寶地後山生長有一種黃清草,姿態輕盈,品貌不凡,十分喜愛,可否讓在下採摘一筐半筐回去。」   阿努顏頓時呆楞住了,向文定上下打量了起來。   文定又說道:「法師若是覺得為難,全當在下沒說過好了。」   「哦,那倒是沒什麼,寨子裡的這場災劫已經過去了,後山茂盛的黃清草也沒用了,別說一筐半筐,就是一車兩車也是可以的。只是短短時日,你是如何看出這裡面的端倪來的?」左右並無旁人,阿努顏也沒有了那麼許多的顧慮。   文定淡淡一笑,道:「或許是因為在下並不是本地百姓,也就沒了那些先入為主的想法,再加上這幾日好些次看見法師開壇做法,是以稍稍看出些門道來,法師的醫術實在是讓在下佩服不已。」   「呵呵!」對於文定的稱讚阿努顏顯得非常之高興,笑著道:「我們這裡地處邊睡不比中土,沒有那麼些的規矩,作為族人的庇護者,我們這些法師既得是主持法事的神人,又得是明辨是非的仲裁人,以及幫人驅魔去病的大夫,還的是領導村民抗擊外敵侵襲的軍師,身兼多職呀!」   「的確不容易。」文定道:「我看法師每回治病之前,還需要一長串的儀式,為何不去掉此一項,那樣一來豈不是要輕快許多。」   「這樣做自然會減輕負擔,只是這樣一來卻要平添更多的麻煩,若是沒有前面長串的祈禱儀式,村民如何會信服於你,更不會虔誠的照辦。對了,我這次從大法師那學到一個道理,大法師說這乃是你們漢人祖先傳下來的,具體哪些個字我是記不得了,好像是在說可以讓鄉親們按照我們的意思去做事,卻不容易讓他們明白這裡面蘊涵的高深道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文定心中默念了一遍,人的身體可以任由他人擺佈,想要掌控變幻萬千的人心卻不容易,或許阿努顏這種借托神靈的做法,方才是最簡單的辦法。   經過這麼一次詳談,拉近了二人間的距離,向來高居於眾鄉親之上的阿努顏,其實也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時而也需要這麼一個能夠促膝交談的友人。   而從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夔族巫師處,文定也學到了許多,雖然他們沒有好像中土那些系統的學堂,可一代又一代夔人巫師都是夔家人中出類撥萃之輩,經由他們親口傳述,手把手沿傳下來的技藝也是不容小視。   特別有許多雲南一地獨有的草藥,以及各種在夔人中歷代流傳的傳說更是蔚為大觀,還有他那種神人一般的氣質讓文定不自覺的為其吸引,怨不得夔人村民會對他如此崇敬,這種獨特而神秘的氣質得自天生,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抗拒。   有了阿努顏的首肯,文定他們很順利的拿到了黃清草,外加村人賠償的一輛牛車,在這麼個小村寨裡他們賠不出馬車來,只好用牛車來充數。   十幾筐黃清草裝滿了整輛牛車,道定與齊大叔都不明白,他為何會要了這些不值錢的野草,文定也不道破其中奧妙,向阿努顏一家道過謝後立即轉身駛回官道。   然而回轉到官道之後,並沒有依先前與李二桂說好的那樣前去大理城,而是讓齊大叔掉頭趕緊往楚雄縣趕了去。回轉到楚雄縣後,未做絲毫停留又刻不容緩的囑咐齊大叔,用那輛緩慢的牛車換了輛輕便的馬車,為此還被人訛了不少的冤枉銀子。   齊大叔連連抱怨虧了本,可文定卻沒去理會這些,三人馬不停蹄的向昆明趕去。   當他們剛剛進入昆明城內,就知道了從大理方向襲來的疫病已經在此傳播了十數日,城內百姓大面積受到災害,此次疫病來的煞是兇猛,大夫們雖竭盡所學可依舊是束手無措。   文定所攜來的黃清草初一開始並未引起眾人的注意,可免費為數家試用並使之痊癒後,立時便傳遍了昆明城的大街小巷,商人百姓蜂擁而至,一車黃清草不到兩三日便已脫銷。大把的銀子也讓齊大叔對文定徹底的心服口服,原本只打算幫次忙而已的他,決心從此以後不再操持自己的本行,而一心追隨著文定。   當他將自己的想法坦誠相告後,文定也欣然接納,經過這次一波三折的買賣後,他終於下定決心不再與李二桂共事。既然告別了這個領著自己步入雲南的引路人,他勢必需要另尋一位對本地非常熟悉之人,齊大叔這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眼見著雲南的病情遠沒有截止,文定展轉從鹽商手中購進兩車白鹽,又從那位夔人法師那裡換回了兩車黃清草。這些日子來,文定也摸清了一些此地的情形,那些居住在山裡的異族人有許多值錢的土產,然而對外面世界的畏懼以及對現有生活的滿足,卻讓他們大多不會走出這道山門。   僅是他們自行食用,那些山裡的物產也難免會有許多平白浪費掉,是以只需用他們所短缺的日用常物就能換回好些來。文定帶去的兩車食鹽,正是夔人村寨普遍短缺之物,果然這些在內地不足三十兩紋銀的東西,便讓村中的長老與百姓是欣喜不已,那些對他們已無用處的黃清草,也任憑文定自由摘采。   文定也沒與他們客氣,將山上多餘的黃清草悉數采去,在雲南境內兜轉了一大圈,不但將那些砸損在木耳上面的本錢賺了回來,還賺進了一大筆,比起他們原來設想的木耳收益更加豐厚。   一件原本驚心動魄之事卻演變成了這種情形,叫文定是始料未及。雖然與李二桂這個引領他進入雲南的親戚分道揚鎮,卻讓他收穫了許多新的交情,就因為黃清草這個雲南獨有的草藥,讓雲南商界記住了柳文定這麼個名字。   再有就是結識了阿努顏這麼一位德高望重的夔人巫師,隨後他依靠著逐漸熟穩起來的良好關係,往返於夔漢之間,漸漸地也做出了小小名氣。   下期預告   商人在積累財富的同時,總有些不可預料的危難伴隨而至。柳氏兄弟經過幾年的勤奮創業,如願以償的成就了一番頗具規模的事業,也擁有了自己的字號一一興盛和,然而危機也在暗處向他們靠近。   危機中往往亦會伴隨著商機,是戰勝危機把握商機,還是在他人蓄意的打擊下坍塌?一個成功商人的成色,也正是在此得到驗證。   第十四集   第一章連城土司   在橫斷山脈的高黎貢山、碧羅雪山、梅裡雪山之間盤旋著一條狹小的驛道,它險峻高聳且歷史久遠,穿行於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三條流域之間,藏匿於高山密林深處。   嚴格說來,它不能算是條驛道,只是一條隱秘的山間小路,一峰接連著一峰,一路上是千山萬壑,險象叢生。然而它又的的確確是一條商道,且千百年來從未曾有過間斷,長年累月都有不畏險阻的商隊由此經過,為了追尋那誘人的財富,為了追尋自己心中的夢想,哪怕前途有再多的險阻也依然是義無反顧。   整條商道絕大部分隱藏在陡峭跌宕的深山峽谷之中,一側是刀削斧劈般直插雲天的山峰,另一側則是萬丈懸崖,還有那洶湧咆哮的峽谷大江在腳下蔓延。山連著山,波接著波,連綿無邊永無窮盡。無數代的馬伕背夫手抬肩扛,在最艱苦的環境之下,用一個個血肉之軀,將那些比身子還要高大的貨物送到目的地。   生命在這裡是如此的脆弱,駭人的勞苦使許多人未到終點便倒斃於途中,萬丈的懸崖下那些絕望的哀鳴聲從不曾間斷,雪山上遍佈的雪窿就如同無數個隱秘的殺手,不知使多少冤魂永伴那白茫茫的雪山,甚至於一陣大風吹來,都會使他們僵凍而死。   任憑背夫們如何的經驗老到,如何的謹慎小心,天災人禍仍舊是隨時會奪走他們那渺小而勞苦的生命。在打箭爐境內的大風灣,有一處地方名曰「白骨塔」,便乃是人們為沿途亡靈所專設的埋骨之所。沒有墓碑,沒有棺槨,沒有祭品,有的只是新骨蓋舊骨。   雖然是危險重重,然而,為了生存,仍舊是有無數的百姓揣上綁貨用的布帶子,踏上漫漫長路,哪怕是活的像牲口一般也不曾輕言放棄。   這一日,崇山峻嶺之間又有一隊商旅在緩慢行進。   這一段山道還算平緩,可以容納的下兩人並排而行。隊伍中的二十來名背夫背負比自己還要高聳的茶包,沒有工具,只能是將茶一條一條碼好,用布帶子拴捆好背上,這一背就是一整日,沿途不能卸下休息。實在疲憊不堪時,只能借助於一種名為「墩拐子」的丁字枴杖,此拐尖部有鐵杵,可以做為支架抵在背著的茶包下,減輕一些重量,使背夫能挺直腰桿歇息片刻。   商隊的為首者剛剛二十多歲,內著棉衣,外面披著一襲羊皮大氅,頭上還戴有一頂黑絨面的羔皮圓高筒帽,整個是一副牧民裝束,然而嘴裡卻操著一口漢語,朝後面的隊伍喊道:「趁著天色好,大伙腳底下麻利點,到了馬店,一人一碗熱湯麵。」   「多謝二東家。」雖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熱湯麵,卻讓背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腳下的功夫愈發地穩健而快捷。   為首之人一邊囑咐隊伍前行,一邊來到隊伍的末尾,末尾一人背上空空如也,手中還拄著枴杖,行動起來反倒不如前面眾背夫那般從容,一手扶著巖壁喘著粗氣。   「大哥你怎麼樣,還撐的住嗎?」   那人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道:「不打緊,我沒事的,道定,你去前面照看著,這裡山高水急的,可別出事才好呀!」   「哎,先顧你自己好了,這些人哪個不是把這條道走上了十來遍的,就是把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丟在此地,也準保能找到回家的路。說了讓你別來,你非要跟來,這會兒知道有多辛苦了吧!」   此二人正是離鄉背井的柳氏兄弟,到如今兄弟倆已在雲南一帶混跡五年,當年本就高大的柳道定眼下長的更加壯實,而原先那臉上的稚嫩已變成了風霜過後的堅毅,這五年來他從跟著文定後面幫忙,從莽撞衝動的少年慢慢演變成能獨立處事的大人,而今已成為文定不可缺少的好幫手。   而文定呢!歲月的痕跡已悄然爬上了他的臉頰,沿途的操勞讓他更顯憔悴。   「我不去如何能行,上次就因為你冒冒失失的開罪了土司,連貨款都沒收回來,這回是人家指名讓我去接洽,叫我如何能推脫?」   「哥,那魯智土司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興盛和』在這茶馬道上做生意也有好幾個年頭了,誰人不說和大哥你做買賣放心,可他硬是栽贓說我們賣給他的茶葉有問題。」   「或許真是咱們疏忽也不一定。」   「沒有的事,那批貨又不是只賣他一家,我沿途而過,哪家不讚是好貨,獨獨到他那兒就壞了不成,又不讓我將貨帶走,分明是蓄意侵佔。這些年我跟著哥哥在這甘肅、雲南、青海一代也遇見過不少的土司,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就是那最受朝廷器重的葉土司見著我們還不是客客氣氣,他這麼一個勢力出不了一兩個縣城的小土司,哪裡就能那麼霸道?」   弟弟滿腔的怒火,文定完全能夠理解,然而買賣人最是忌諱衝突,文定不得不加以勸說道:「這就是道定你不清楚了,別看魯智土司管轄的地域不廣,卻都乃是要衝之地,且不說他本身就乃是甘肅青海邊界頗有實力的土司之一,其始祖脫歡為元世祖忽必烈之孫,官至平章政事,乃是名副其實的帝王貴胄之後,自然是自視不凡。一定是你有什麼地方怠慢於他,是以才會橫生枝節。」   得知貨物被扣之後,文定萬分焦急,四處托人打聽對方的底細,所以才會知道的如此詳盡,事先文定可對魯智土司並不熟悉。以前本錢小,做的也都是些短程買賣,慢慢做大了,也有了興盛和這麼一個自己的字號,就不願僅僅是透過中間商與草原那頭交易了。   正好,道定這小子也不願意老實待在一個地方,自告奮勇擔當起了主持馬幫的差使,這兩年草原上的買賣大多是靠道定去完成的,是以除了幾家勢力特別強盛的土司外,文定基本上不認識其他人。   本來與這魯智土司家的買賣一直是相安無事,也不知道定這混小子究竟是如何開罪於他,不過好在對方並未將話說死,只是指名讓他前去接洽,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路上,文定向弟弟問了好些有關與魯智土司那次買賣的細節,可一點頭緒也沒有,真不知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想不清楚便索性不去想了,望著前面細長的隊伍,文定好奇的問道:「老么,這隊伍裡怎麼還有女人和孩子呀?」   「哦,你說這個呀!這條道上的人家都是這樣,不分男女老弱,只要還背的動東西都出來掙口嚼谷。」   「那孩子才多大呀!背的動嗎?」望著那瘦小的背架子彎的就像條蚯蚓般,文定實在是心有不忍。   「咳,那是巴顏,別看他年紀只有十一二歲,卻是個老背童了,別的孩子背三十斤茶就吃不住,他已經能背上六十斤了。」   文定一臉詫異的望著他,彷彿已經不太認識這個一直跟著自己長大的弟弟似的,沉默了半晌的工夫,忽然張嘴道:「道定,你幾時變得如此冷漠,靠這些孩子來做買賣,豈不是讓別人戳我們兄弟的脊樑骨?」   「原本我也是不收這些孩子,可耐不住他們死纏亂打的懇求。哥,你是不清楚,這條道上的好些商隊都樂意用著他們,三個背童干的活就可以抵一個成年背工,然而工錢卻是五個抵一個。」   不論是哪裡,總是會有這樣虧心短行,泯滅良知的黑心商人,文定憤然道:「這些人喪了良心,總有一天會自食其果,可你也這樣做,是要你哥我也跟著他們一樣同流合污,一樣賺這種黑心錢嗎?道定呀!你如何變得如此不堪,他朝返鄉叫我如何向叔父、娘交代呀!」   「哥你別忙呀!聽我慢慢給你說嘛!弟弟這樣做全是在同情他們,你沒見著這幾個孩子在別的商隊時的情形,不但是工錢呀吃食呀要比其他背夫少,還總被工頭打罵,小小的年紀被折磨的不成人樣。我看不過眼便讓他們全都跟了過來,如今他們每個人都可以拿到青壯背夫一半的工錢。」   原來如此,文定暗自放寬了心,別人如何他不能掌控,然而這個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弟弟,他是決計不會讓其變成昧著良心做事的奸人。   「如此說來,那一兩個女背夫也是如此咯。」   「是呀!她們的夫家也都是這道上的背夫,後來死在這路上,為了一家生計不得不出門謀生。」   這條架連著中土與蠻荒的驛道呀!在其繁榮的背後不知還藏匿著多少辛酸,一個山谷翻越到另一個山谷,一個村寨走到另一個村寨,常年奔波跋涉,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天不生路我開路,用血肉之軀楞是踩出一條生存之路來,這就是一代又一代背夫的命運。   文定心中感慨萬分。   「道定,那兩個女背夫一人拿片大闊葉子作甚?又不見她們用來遮陽。」   「咳咳咳!」道定隨著哥哥的詢問望過去後,頓時咳嗽連連,勸道:「哥,這個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背夫用布帶子將茶葉拴捆好,一上背就是一整天,沿途是決計不能卸下休息。女背夫們由於不能蹲下小解,只能是站立著用這種大闊葉子遮羞。   文定初一開始不知道此項,還奇怪弟弟為何不告訴自己,待知道實情之後,羞臊的一連好幾日都是臉頰緋紅。   文定此行是應連城土司之邀前來交涉,也隨便來遊歷觀察青海甘肅之地,這幾年雖然興盛和的買賣延伸到了青海草原,可重點仍舊是雲貴之地,對這一帶的情形,文定並不熟悉。   一路過來,文定隨著弟弟走訪過好幾家土司,這裡的百姓與滇貴一帶的比起來更添幾分野性,這也是源自它地處蠻荒,朝廷的力量在此處較為薄弱,不似雲南還有沐公府的數萬兵將在鎮守。   不過,對於他們這些商人,百姓們卻還是十分歡迎的,有一兩位土司甚至還派出自己的家兵,保護他們走過那些匪患橫行的地域。   僅是從這些土司的態度上,文定已能猜想這青海草原對於茶葉的稀缺程度,只是那連城土司為何卻要與眾人背道而馳來為難自己呢?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文定他們來到了地處青海甘肅邊界的連城。   經過好一陣時間的等待,土兵終於帶來了回信,連城土司吩咐讓他們進去相見。文定一面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一面又吩咐弟弟也整理一番,隨著引路的土兵往土司的官寨走去。   魯智土司的官寨是建在山上,依山傍水,景色十分優美,層次分明,佈局嚴謹,顯出一種宏偉壯觀的氣魄來。府內雕樑畫棟,富麗堂皇,樓台高峻,庭院清幽,這般的華麗,即使是在中原之地,也算得上是戶公侯之家。   寬大的照壁,高聳的牌坊,還有大門、儀門、大堂、燕喜堂、祖先堂一棟棟建築,無不像征著主人家顯赫的身份。   「堂下站著的是何人呀?」讓他們在書房內乾等了老半天,連杯涼水也無人奉上,土司老爺才從內堂走了出來,一張嘴卻又拿足了架子。   「魯智土司你裝什麼蒜呀!幾個月前就在這裡,不是你叫人把我趕了出去,還讓我把大哥請來的嗎?這麼快便不記得了。」道定憋了一肚子的氣,一張嘴也好不到哪去。   「道定你給我閉嘴。」文定轉而向堂上的土司道:「土司大人,上次舍弟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還望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柳某在這裡替舍弟向您賠不是了。」   「嗯,你這話說的還是挺順耳,想必就是那個幾年內將買賣做遍滇、貴,再到我們這青海高原的柳老闆吧!」   「不敢,不敢,柳某只是有幸走過幾個地方而已,小本買賣如何經受的起大人的抬舉?」   「沒什麼。」連城土司道:「我也是偶爾聞之,姑且言之罷了,可這一回跟你們興盛和做的買賣卻讓我大失所望,你且說說如何給我個交代吧!」   「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興盛和出售的茶葉一向無不是正宗的雲南普洱,都是選自瀾滄江畔的普洱縣,收茶制茶的整套過程全都是由熟練的老茶工完成,由柳某親自把關,絕不會有什麼問題。這幾年來承蒙各位土司大人抬愛,也稱得上小有薄名。」   「哼,別人如何說我管不著,我的眼裡可揉不得半點沙子。」不知怎地,聽過文定的辯解後,魯智土司的火氣非但未曾緩解,反倒是愈發的強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與葉土司、桑倫土司關係都不錯,可也不能就因此看輕了旁人,好貨就只管送給他們,我這裡就拿些次品來搪塞。」   「誤會,誤會。」越是這種沒落的家族,越是會在意別人的目光,一旦記下仇,心結是很難打開的。文定趕忙解釋道:「土司大人您這是誤會了,我們興盛和開門做買賣,買賣人講究和氣生財,哪有自己壞自己名聲,將到手的銀子往外推的道理。不論是賣給您的貨,還是賣給任何人的貨,只要是興盛和出品,一定不會有次品。」   「是嗎?」不論文定如何解釋,連城土司仍然是半信半疑。   文定讓他說出上批貨的不妥之處,又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副模樣讓道定幾次想上前教訓他,還好有文定在一旁守著,才沒使局面發展到不可收拾。   文定耐心的回覆著土司提出的一個個問題,叫他找不出一絲藉口。   連城土司沉吟半晌,不得不使出預留招數,道:「我讓你們見一人,讓他來與你們對質,一切也就隨之明朗了。來人呀!將李總管給我叫來。」   「哦呀!」   片刻工夫後,僕人從內堂引出一人,此人一經露面,頓時讓柳氏兄弟吃了一驚,驚訝過後又隨即分化成兩副面容,一是驚異中帶著一絲驚喜,一則是有種豁然開朗的頓悟。   「參見土司老爺。」   「李二桂你來了就好,你們這些漢人天生就跟草原上的狐狸似的,每一個都是整天算計,稍不注意,老爺就會被你們給騙住了。你去跟他們談。」   「是。」   此人正是引領著文定兄弟進入雲南境內的永安堡人氏李二桂,自從五年前僰人村寨一別,他們已是整整五年不曾碰過面。   五年前的那場混亂也成了文定與他二人的分水嶺,一方面自打與他李二桂分道揚鑣之後,文定靠黃清草賺進了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子,又藉著它的餘威進入了雲南商界的視野,加上有僰人巫師的支持,楞是在短短的數年之內開創了自己的字號,有了一番不小的成就。   而另一方面呢!當日李二桂雖然逃出僰人包圍,順利到達大理城,誰知天意弄人,正好趕上那場瘟疫。省外行商紛紛避而遠之,城內百姓更是全力應對病魔,誰也無暇去關心新上市的木耳。   任憑他機關算盡,沒想到仍舊是躲不過老天的眼睛,不但未靠那車木耳賺到預期的銀兩,更是連老本也折損了進去。   要說這李二桂也不是個輕易服輸之人,而後又是四處出擊,奈何人一旦走起背字來,往往是一事不順便諸事不順。文定後來隱約聽買賣上的朋友提起,他一連好幾筆生意都做砸了鍋,本錢也賠了個七七八八。   李二桂本來也不是什麼遵紀守法之人,到了這種時候也沒有經過多少猶豫,非常自然的就選擇了重操舊業,鋌而走險的向那些叛軍兜售物質。誰曾想這原本百試百靈的買賣,這回也不知怎的出了紕漏,整隊貨物都為官府所截獲,不僅是如此,就連他本人也為官府通緝。   積攢的銀兩悉數打了水漂,身上還背負著官司,走投無路的李二桂一路逃進四川境內,至此之後就沒人再知道他的消息,文定沒想到會在此千里之外再次遇上他。   「文定,沒想到還會再次見面吧!我曾以為這次碰面,非要等到下輩子不可呢!」李二桂話意中的不善,讓文定頓感陣陣寒風襲來。   「二桂哥怎麼是你呀!一晃眼我們都快有五年沒見了吧!我哥和我可掛念你呢!這幾年我老去大理,可就是沒在城裡遇上你。」有關李二桂的情形,文定並未向弟弟道明,是以道定腦中對李二桂的印象,仍舊是停留在五年之前那個混亂的黎明。   「這不就遇上了嗎?」李二桂走到連城土司座前,向文定道:「柳老弟,哦,對了,應該喊你一聲柳老闆,這幾年您的大名可是時常在我耳邊盤旋喲。」   「客氣,客氣,小本買賣罷了,李兄這一向可好。」   李二桂不冷不熱的回道:「自然不能和您這柳大老闆相比,總算還不曾餓死,如今僥倖在魯智土司座下求的片刻安身罷了。有道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兄弟這也是無可奈何,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柳老闆可要見諒呀!」   「哪裡,柳某問心無愧,李總管只管秉公處事即可。」   文定自知此刻是難以討得好,奈何這連城土司的轄地處於甘肅、青海的中間,若不能疏通他這層關係,興盛和的貨便不可能由此流入甘肅,若是要想繞開他的轄地,又得憑空走一大段遠路。   若不是有這層顧慮,他又何需花上數月工夫來此地呢!形勢逼人,即便是有李二桂這頭攔路虎,他也惟有硬著頭皮上前交涉。   「痛快,那我也不再繞彎了,我家老爺一向對你們興盛和往來的貨物都是十分包容,這你們自己心裡也是清楚的,不必我再如何複述了,可你們又是如何回報的呢?盡拿些次品來搪塞我們老爺。」   又是拿茶葉說事,文定不禁犯起疑雲,難不成真是上次賣給他們的茶葉裡出了什麼問題,要不他們為何一個兩個都緊緊抓住這件事大作文章呢?   「這樣你來我往的憑空爭論也無濟於事,就請土司大人應允,將上次興盛和出售給您的茶葉拿出來,我們當場驗對,一切也就真相大白。」   在土司大人的首肯下,李二桂使人從後面拿了一包茶葉出來,茶包上還標有興盛和的字樣,的確是文定他們出產的茶包無誤。   文定請他們端來一套白瓷蓋碗與一壺熱水,還有一盆清水與乾淨的擦手布,自己先捲起衣袖,在水盆中淨過手,親自向他們泡製一壺普洱。   別看這沖泡茶水的小技,卻讓文定煞是下過一番工夫,自打他開始做起這茶葉買賣,便向那些老茶農、茶商請教有關茶的方方面面,現今不說是如何如何的精通,起碼與茶樓裡尋常的茶博士比較起來,也可以說相差無幾了。   文定泡普洱茶具體可分為好些個步驟,第一步向客人展示茶具,然後是以沸水沖洗茶具,接下來撮出茶葉置入茶碗,投茶量為茶碗四分之一時最適宜,這一處非常之關鍵,多之一分則太濃,減之一分則又嫌過淡。   再來便是摻水,以銅壺之沸水快速瀉入蓋碗,令茶隨水流翻滾而洗滌,充分釋放其真味。然而這頭道水苦澀難耐是不能飲用的,先得將碗中茶水倒去三分有二,再摻至七分滿左右,方才是完整的一套工序。   這包普洱乃是上好的女兒茶,此茶因採摘時皆為未婚之女子而得名,有別於江南人慣飲的綠茶,經過沸水浸泡後,茶水所泛出的是褐紅色,就像是唐人王翰所描述的西域葡萄酒似的。不同的是,一為使人沉迷夢境之迷魂湯,一則為洗滌濁塵之瓊蕊漿。   文定輕輕抿了一口,口中頓感醇香回甜,香氣鬱郁而茶心溫和。即便是一向專飲綠茶的他,也不得不被女兒茶這種純正的香味、鮮亮的色澤、滑潤的口感所打動。不禁奇怪的向李二桂問道:「這乃是興盛和上等的女兒茶,文定倒要向李總管討教,這香味、色澤、口感,究竟是哪一點與以前賣給土司大人的茶葉有出入?」   「不曾有出入。」   連李二桂自己都承認沒有出入,文定突然有些糊塗了,茫然的向堂上的連城土司道:「既然沒有出入,土司大人又是為何要說鄙號在糊弄您呢?」   「還不承認,這三年裡老爺我總共在你那買過三批茶葉,楞是讓你給糊弄了三回,你這不老實的漢人實在是可惡之極。」   他越說文定越是不明白,最后土司大人使人從裡面又拿出一方小茶團,遞給文定讓他自己看個清楚,這才讓文定明白過來,原來這趟分歧儘是出自此物。   「這是老爺我到葉土司那做客,從他家帶回來的一小方茶葉,稍稍用去一點便感覺與你原來賣給我的茶葉相去甚遠,使人向那邊打聽後才知道,原來葉土司也是向興盛和買茶葉。你這般做究竟是何道理?難不成是看著我連城土司人善,好欺負不成?」   文定暗呼不妙,雖然與眼前這連城土司還是頭一次見面,不過對其人的性情,他隱約也能揣摩出幾分來。   當年文定還在源生當鋪之時,便時常接觸那些個沒落王孫,雖然一個個都是拿著祖傳的家當來鋪子裡典當,可那種派頭還是要玩的十足,越是敗落越是害怕別人瞧出端倪,越是懼怕他人輕視自己。   不論是地域遠近,還是風俗迥異,人天生的某些個習性還是會有共通之處。察言觀色,揣摩客人或是對手的心態,對於買賣人而言都是必備的技巧。魯智土司眼下的心境,文定是十分瞭解,趕忙道:「這裡面實實是有誤會,還請土司大人聽在下一言。」   「早幹什麼去了,都到了這般田地,狡辯又有什麼用?我家老爺是何等人物,豈容的你三言兩語就能矇混過去的。」魯智土司還不曾發話,李二桂已經急不可待的跳了出來,在他的帶動下,連城土司家的那些家奴們也一個個義憤填膺的吆喝起來。   文定極力想平息眾人之怒,奈何他一人之喉實在是難敵眾人之口,憑空辯解了老半天,混亂的場面不但未見絲毫成效,反倒是愈演愈烈。其中除了有李二桂的推波助瀾之外,還有一人十分之活躍,而周圍的土兵對他的話也是極為推崇,在他們二人一唱一和的協作下,局面已漸漸失控。   「都給我安靜,一個個沒大沒小,這議事堂上豈容的爾等放肆。」正在文定不知所措之時,幸得高堂之上的魯智土司發話才鎮住局面。   「兄長,這漢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你可不能輕易放過他。」文定本以為整件事中,連城土司應該是最為生氣之人,沒想到如今看來是另有其人。   「魯隘你急個什麼,先聽他是如何辯解,能自圓其說則罷了,若是讓我們尋找出一絲紕漏處,便要他們兄弟好看。」   那魯隘還是不依,非讓土司立時便處置文定兄弟,結果適得其反,倒是將連城土司給惹惱了,斥道:「現在坐在這土司之位的究竟是你,還是我?給我退下去。」   魯隘心中似有不平,低沉的哼了兩聲扭頭離去,李二桂也隨即追了出去。   第二章山賊來襲   土司大人的一句話就將混亂的局面給完全震懾住了,為首鬧事的二人一經離開,餘者趕忙作鳥獸散去。土司揮退了眾人,文定也讓弟弟在門外守候,二人在門窗緊閉的議事廳裡談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還不曾出來。   讓守候在門外的柳道定好不著急,幾次都想衝進去探知哥哥的情形,怎奈文定的嚴令又在耳邊盤旋,再三強調無論裡面有何等的動靜,也不准他妄自闖入。無可奈何之下,道定也惟有直挺挺的站立於門外,戒備著週遭的一切異動。   二人的長談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不但是讓道定心生警惕,土司府上上下下也給驚動了,先前走開的二老爺魯隘與李二桂也聞訊折返回來,與道定一般無二的守候在廳門外。   他們可沒有道定那番顧慮,在李二桂若有若無的攛唆下,魯隘指使隨從去推門。   可誰知門口處的守衛卻不答應,揮動著手中的長矛,威嚇著那些二老爺的下人們,不讓他們靠上前來。   「大膽,長生天賜給我們每人一雙眼睛,是讓我們用它來分辨敵人,識別親人的,這道理連七歲的弱童都知道,怎的你們反倒是敵我不分了。手中的利刃非但不用來對付敵人,卻朝向自己的族人,你們一個個要造反不成?」   侍衛中的頭領煞是為難,道:「二老爺,不是我們蓄意阻止大家,只是土司大人先前下過死命令,這道門除非是有他的吩咐,不然誰也不准擅自開啟。就請您再稍候一陣兒,等土司大人出來再向他老人家詢問好嗎?」   既然是土司的意思,旁人也不好說些什麼,就連二老爺也安靜了下來。   「反了,反了。」李二桂見眾人都被土司的名頭所震,趕忙上竄下跳的挑撥道:「一個區區的侍衛長,竟敢向二老爺說教,是誰給了你們這天大的膽子?」   「哼!」魯隘果然怒火高漲,喊道:「給我上。」   他的那些個隨從們挽起衣袖就要上前動手,孰料對面的長矛竟當真伸了過來,倉促間好幾人被利器所傷。土司侍衛隊的武力在連城內算是最強大的,魯隘的隨從自然不是敵手,幾個回合便無一例外的躺在地上。   氣憤已極的魯隘猛的拉開自己的衣襟,袒露出他那佈滿灰色卷毛的胸膛,大步向前走去,嘴裡一邊還念叨著:「我倒要看看,誰敢朝我動手?」   魯隘到底是連城官寨的二老爺,不比他手底下那些個隨從,雖有土司大人的嚴令在先,可仍舊是無人膽敢向他動手,只能是用自己的身體阻擋著他的去路,卻被他三拳兩腳撂倒於地上。   「鬧夠了。」門外面正在為開門與否爭執不休,那兩扇緊閉之門卻從裡面給打開了,魯智土司從書房內走了出來,即便是在火光的照耀下,他那生冷的目光依然讓魯隘覺著渾身發冷。   土司並沒有急著斥責魯隘,而是扭頭向一直看守書房大門的侍衛發火道:「我有嚴令在先,若是有人沒我的同意硬闖書房,無論是誰都即刻給我拿下,侍衛長你不曾聽見嗎?」   「老爺,您的吩咐小的們不敢有誤,可,可是,您看二老爺這……」   「給我掌嘴。」   左右之人上來就開始扇侍衛長的耳光,頓時一陣啪啪啪的巨聲響起,不但讓那些個侍衛們心生畏懼,也將一直不曾作聲的魯隘也給震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然挨打的只是那位稍有疏忽的侍衛長,卻彷彿每一下都在眾人的心頭上。除了一下接著一下的巴掌聲外,現場再無絲毫聲響,餘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個。   一直到執行之人手臂酸痛的舉不起來,土司大人方才滿意,示意施刑之人停手,轉而向半死的侍衛長道:「念在你往常還算是忠心的份上,就饒你這一回,記住也只有這麼一回,若是下次再讓我知道,你膽敢對我的命令推三阻四不肯執行的話,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侍衛長被人抬了下去,文定也從連城土司身後走了出來。道定趕緊迎了上去:「哥,你沒事吧?怎麼這麼久才出來呀?他們沒有如何對付你吧?」   「沒事,我已經和土司大人將一切談妥了,今後我們運往甘肅方向的貨物,一律都由連城土司家的商隊負責。」   這一句話頓時讓所有人都驚呆了,比起適才土司的嚴厲手段愈發震撼人心。   巨大的轉變讓李二桂頭一個不敢相信,懷疑道:「什麼什麼?土司大人,這不是真的吧?」   魯智淡淡的掃了李二桂一眼,看的他心中直打鼓,只聽土司大人道:「當著我連城土司之面,他還能撒謊不成?這件事自然是真的。從今往後我連城家入股興盛和,興盛和的買賣也就是我們自家的買賣。」   入股?一個接著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考驗著眾人的承受力,人群中議論紛紛,彷彿炸鍋一般熱鬧。本是興師問罪的連城土司怎麼轉眼間就變成自家人了,別說是這幫連城兵將難以接受,就是柳道定也是倍感希奇。   「可,可,可是,可是這個漢人,不是自恃與葉土司交情匪淺,瞧不起我們魯家呢!大哥你可別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蒙蔽呀!」二老爺結結巴巴了老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句來。   「關於這個,柳老闆已經給了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魯智道:「那陳年普洱茶不過是他們興盛和剛剛經營的一項新業務,並不知道效果會如何,所以也就不曾在青海草原上推廣,僅是帶了些給葉土司試嘗罷了。」   李二桂趕忙搶著道:「老爺,這都是他為了脫身使的詭計,您可不能上當呀!如果真的像他說的供人試嘗,為何不每戶土司家都送一份,而是單單只送葉土司一人?」   「夠了。」魯智打斷他的話,道:「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我才是連城土司,我說怎麼辦你只管遵照辦理就行,哪來那麼些的問題,是不想要舌頭了嗎?」   李二桂慌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多言。   魯智吩咐下人帶文定兄弟去客房安歇,兵士們也紛紛遵照土司的命令各自退下,書房門前的走廊鬧騰了半宿,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怎麼那一心想吃掉我們貨物的死蠻子,又要與我們合作了?」當著眾人之面,道定不好向文定詢問,一進到客房,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這件事,我也是糊里糊塗的。」文定一臉的困惑,回憶道:「當書房裡只剩下我與那土司之後,他突然口氣一變,不再提及先前問罪的話,反而詢問起有關邊關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而且十分仔細,一點細節都不放過,這一聊就是一個多時辰。」   「然後呢?」性急的道定不等哥哥喘口氣,又接著往下詢問。   「然后土司就開始談他自己的設想,說他注意到我們興盛和的貨往往只能走到甘青邊境處,再往內深入就必須得假手他人。」   「這我也知道呀!再往深了走就是韃靼人經常出沒的地方,買賣做不成不說,弄不好還會貨毀人亡。」   「是呀!土司的意思就是說他的轄地正在甘青邊境,其祖先又是韃靼人,與那邊一直有交情,若是有他在中間斡旋,便能使興盛和的貨物深入甘肅腹地暢通無阻,甚至於將東西賣到韃靼人那邊。」   「吹牛的吧!就算他和當地的幾個土司有交情,可甘肅境內馬賊猖獗,誰敢保證說沿途無人來打劫?」長年帶領著馬隊在這青海高原腹地穿行,使道定增長了不少見識。   「關於這個,魯智是避而不談,只是十分肯定的打下包票,日後只要是進入甘肅的貨,由他與我們興盛和共同經營,不論本錢與收益,兩家都是一半一半。我們專司負責貨源,並運送來連城,下面的路由他連城土司的家人出面打理。」   道定仍舊是不肯輕易相信,疑慮道:「哥,做買賣我覺得最好還是獨划船獨打鼓,憑空多出了這麼一個土司老爺,任何事都得經過他手,弄不好,日後非牽絆你的手腳不可。」   「某些時候的確是如此,可事事無絕對,你回憶一下雲南境內是不是有許多家商舖裡都有沐公府的份子在,這裡面有一部分是沐公爺的家人參與的,更多卻是別人自願孝敬的。那些個老謀深算的商人們為什麼會做這樣虧本的生意,圖的不就是日後可以方便行事嗎?」   「這不就跟強盜似的嗎?」   文定淡淡一笑道:「道定呀!你太小看他們了,一夥強人頂多搶你個一次兩次,他們可是年年要孝敬,月月需打點。說起來這魯智老爺已經是不錯的了,他只是要與我們合作,這對兩方面來說都是有利可圖的,往大了說,有了他的幫助,興盛和可以開拓甘肅市場,使我們鋪子的業務更上一層樓;往小了說,至少每年通過他們關隘之時,那筆不菲的過關費用便節省了。」   道定不但沒能說服大哥,反倒是讓他的一番言語給動搖了,無奈的道:「這麼說,大哥你是已經同意咯。」   「這事容不得我不同意,除非我們兄弟以後再也不到這一帶做生意,更何況我也早有意涉足甘肅,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文定那張堅毅的臉上流露出絲絲光芒。   這廂柳氏兄弟在議論合作之事,那廂土司兄弟也不曾閒著。   待眾人退下之後,書房裡只剩下魯智與魯隘二人,兄弟倆也在為今日之事爭論。   「大哥,你今天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竟會白白放過那兩個該死的漢人。不僅如此,竟然還當著這麼些下人數次羞辱我,我這個二老爺現在什麼面子也沒了。」   對弟弟的怨氣,魯智早有所料,道:「這麼做自然是有我的用意,你沒坐在我這個位子,所以許多事都不明白,這個也不能怪你,別的事你也不必理會,只用照辦就是了。」   「可那小子明明是輕視我們魯家人,先前你不是也氣的冒火嗎?怎麼一轉眼竟像什麼事也沒有似的,與他談起做買賣了。」   魯智輕笑道:「你以為我是那種為了一兩塊茶磚便大動干戈的人嗎?前些日子的怨氣純粹是為了引那柳某人前來,為的就是談合作之事。」   原來如此,之前的一切不過是給魯隘等人演的一場戲罷了。聽了魯智的解釋後,魯隘並未如他大哥所設想的那樣豁然開朗,反而是在心底生出一股子怨憤,自忖道自己原來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而已,有用時事事可以遷就,無用時則是肆意羞辱。   「聽李二桂說那柳某人奸詐無比,在中土之時便曾因為欺詐下過大獄,後來只是因為認識幾個漢人大官才逃過一劫,跟這等人買東西我都覺得懸,你怎能放心與他一同做買賣?」   這話讓魯智很是猶豫了一陣兒,然而過後確是愈發堅定的道:「這話那李二桂早前就給我說過,也讓我有些憂心,不過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柳某人不是奸詐狡猾之徒。   再說那李二桂是何等人,不過是個逃犯罷了,當初之所以收留這條喪家狗,不過是用他來對付那些狡猾的漢人,這種人的話又能信得過幾分?「魯隘的神情隱隱有些不太自然,又聽見魯智說道:「老二,別怪我沒提醒你,不要和這人走的太近,要不了多時,我就會把他攆出連城。」   「是。」魯隘口中雖然應承著土司的話,眼神卻是游離不定。   從書房裡出來,二老爺並未直接回到自己的房中,而是遣走了隨從,獨自一人來到土司官寨的後花園。   已近子夜時分,花園裡早已是寂靜一片,除了他手中拎著的燈籠外,再也看不見一絲光亮。耳畔還有冷風颼颼作響,任魯隘平素如何張揚,此刻心底也不免生出一絲怯意。   只見他借助著燈籠散發出來的光亮,或是假山處,或是樹叢後四下找尋些什麼,似乎並不是像他對隨從所說的散步那麼簡單。   「二老爺。」   猛的一道人聲從魯隘背後傳來,驚的他急忙朝前一跳,等到其手舉燈籠看清來人後,一伸腿腳就跟著踢上去了,嘴裡還罵罵咧咧的道:「要死呀李二桂,大半夜的非要來這黑不隆冬的鬼地方碰面。」   「小的還不是關心您與土司大人談的結果如何,已經在這裡等您半個時辰了。」一邊說李二桂一邊還揉著痛處,這二老爺下手從來也不顧輕重。   「還能怎麼樣,他都已經發下話了,日後但凡是興盛和的貨都要看作是我們自家的貨,還讓我們幫著打通關係,讓興盛和的貨進入甘肅。」   「那樣怎麼可以?這豈不是會大大影響二老爺在這條線上的買賣?」李二桂好不容易找到一條生財之路,絕不能讓他們就這麼給奪了去。   「哼,同樣的一雙父母,就是仗著比我早出生幾年,什麼事都是壓著我一頭,好東西全供著他,挑剩的才歸我。這還不算,任何事都是他專斷獨行,還一次次的羞辱我。」魯隘說著一拳揮向身旁的樹木,震的樹葉胡亂飄落。   「二老爺,上次我跟您提起過的事,您考慮的如何?再這樣猶豫不決,可說什麼都晚了。」   「事關重大,容我再仔細考慮考慮。」   舉棋不定的魯隘讓李二桂很是著急,道:「二老爺,哪還有時間磨蹭呀!再等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變故呢!我們漢人有句話叫錯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那個店。」   「我總是覺得他對我們有所懷疑。」   李二桂猛的一驚,問道:「二老爺,究竟是怎麼回事呀?我們一向做的都很隱秘,應該是不會露餡的呀!」   「我也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剛才他提醒我別與你走的太近,說他遲早有一日是要將你趕出連城的。」   李二桂早已成了喪家之犬,千里逃竄方才來到此地覓得片刻安歇,又謀劃了許久,圖的就是東山再起,一把將自己失去的一切悉數給奪回來。沒料到事情還停留在計劃階段,竟然就要夭折,他怎肯就此俯首認輸,不停在魯隘耳邊唆調讓他痛下決心。   光陰轉瞬即逝,一晃眼又是數月之後,話說文定兄弟度過連城土司那道難關之後,便向魯智土司辭行,而後又陸續在青海高原上走訪了好些土司,這裡面既有與興盛和交情匪淺的葉土司,也有不大與他們往來的各家土司,一趟下來真可謂是收穫不小。   不過也從那些土司處聽到了一件與他們頗有關聯之事,原來文定兄弟離開連城不久,那裡就發生了內亂,魯家的二老爺魯隘率領著自己的隨從發動叛亂,在連城土司外出途中對其下毒手。   不曾想連城土司對此早有防備,非但是毫釐未傷,還將他們這伙叛逆連根拔起。魯隘僅帶著李二桂與幾名親信倉皇逃出連城,至今下落不明。   據文定上次觀察,那連城土司表面雖是無甚出奇,實則卻是一名深藏不露的智者,而他那二弟為人莽撞,如何是其對手。   雖然不曾親眼見到,文定也能料到所謂遇險定是魯智故意露出破綻,讓他那弟弟自以為機遇難得,將自己蓄藏的實力一朝盡出,才會有此連根拔起的勝果。   文定甚至能夠想像,他那位親戚於這場爭鬥之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其實,在某些方面,文定也是十分佩服李二桂其人,不論是何種不利的情況之下,他都能尋覓出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風生水起,若是能運用得當,必能有番作為。   奈何他也因為起步時的便捷,以至執迷於旁門左道,不願正正經經的經商。表面上似乎比別人都聰明,殊不知正是這小聰明使得自己顛沛流離,一事無成。   是以文定對他更多的是惋惜,若是兒時能讀書識字怡養性情,說不定他李二桂會成為一個大人物,至少不會好像如今這般,縱使機關算盡也只落得徒勞奔波。   整件事對他們興盛和來說,倒也是有利無害,想那魯隘與李二桂二人均對他們懷有敵意,只要有他們在,指不定會給兩家的合作帶來何等隱患。現下隱患已除,日後這條路上的買賣便更加安穩了。   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文定兄弟二人,一在大理坐鎮主持大局,一在草原各處奔波開拓業務,一內一外將興盛和搞的紅火異常,叫這青海、甘肅、雲貴幾省的商人對他們無不是刮目相看。   特別是在魯智土司、葉土司等當地權貴的支持下,興盛和的業績蒸蒸日上,當真叫那些常年混跡於此的老商人們不由得感歎後生可畏。   一日,道定率領著興盛和的馬隊行走於甘肅境內,正要將一批貨物運往永泰龜城。原本文定與連城土司有過協定,興盛和的貨物進入甘肅後便會由其家人兵卒打點,道定他們是不能進入甘肅腹地的。   奈何這一段日子朝廷對反叛土司用兵,將連城土司家的兵卒抽調不少,魯智暫時無暇顧及買賣的事,只好讓道定自行將貨物運往龜城。   這一趟貨物出奇的多,光是馬就有不下一百五十匹,隊伍中或是人背,或是馬馱,好不壯觀。   忽然,隊伍停了下來,前面發生一陣騷動,原本在後面與幾個跟班扯著閒篇的道定不由得奇怪起來。   「怎麼了?怎麼停住了?」   「回,回稟二東家,前,前面有一夥強人要劫我們的貨。」一個小廝急急忙忙跑來向他報信。   「祖個,你喳呼個什麼?不就是一夥不開眼的強盜嗎?遇到了我正是他們強盜生涯走到頭了。前面開路。」   二東家一身的功夫,向來讓祖個這些小子們欽佩不已,立馬收拾起先前的恐懼之心,轉過身,鬥志昂揚的帶領著道定向前行去。   「二東家來了,二東家來了。」   「哼,看他們再如何猖狂。」   「好好收拾收拾他們,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買賣。」適才被強人們壓制了半天的夥計們,頓時精神百倍,一掃方才噤若寒蟬的恐懼,紛紛與那些手執利刃,佔據高點的強人對峙起來。   道定還不曾走到近前,只是遠遠瞧見對方的陣勢,心中便知悉了,自己這邊不過七八十名夥計,刨去女背夫與那些個小背夫,還有那些個上了歲數的老者,真正動起手能幫上忙的不到四十人,原本在往常,這些人已足以應付任何馬賊山寇,只是今日看來卻不是那麼簡單了。   只見山坡上、岩石後人頭攢動,少說也有不下百十來號人,而且一半以上手中都握有弓箭,看架勢埋伏已久,自己的隊伍已整個被他們給包圍了。   道定可不是傻子,知道不可力敵,急忙收拾起先前的打算,朝對方喊道:「朋友是哪條道上的?我們是連城土司家的商隊,要往龜城韓土司家送貨,諸位好漢可否讓條道給我們走?他日必有重謝。」   「嚇唬誰呢?這個時候姓魯的自身難保,還管得著你們嗎?」有一人從岩石後跳了出來,一開腔便讓道定碰了個釘子。   道定見魯智的名頭不管用,便又接著試探道:「朋友,大家出來混事都不過是求財而已,何必非要舞刀弄棒呢?你開個價,我們凡事好商量。」   「誰他娘的跟你商量,今兒誰他娘也別想走出這山谷,我是錢也要,貨也要,人也要留下。」   道定雙眼緊逼著對方,一字一字的道:「朋友,你不覺得太貪心了嗎?」   「這個世上誰的拳頭大,誰說的話就頂事,囉嗦那麼多幹嘛?都給我將手裡的刀劍丟在地上,沿著山壁乖乖站好。」   道定一個鷂子翻身,逕直落在那發話者的面前,擒賊先擒王的意圖非常明顯,可對方顯然也不是無技在身的小毛賊,似乎早防備著他這一手,抽出兵刃來與之相搏。   岩石下興盛和的夥計們紛紛喊叫了起來,為二東家打氣,而這邊的強盜們也是叫罵了起來:「頭,做了這小子。」   「他娘的,讓這小白臉嘗嘗爺們的大刀片子。」   「對,讓他小命玩完。」   賊人們虛張聲勢的喊叫並未對場中的頭領有絲毫幫助,他左擋右拆,越打越驚心,雖然事先知道馬隊中有這麼一個會武功的傢伙存在,可沒想到竟會如此扎手,那把輕巧的長劍砍在自己厚重的刀背上,竟震得自己的雙臂酸痛不已。   幾個照面的工夫便讓那賊人頓感吃力,可當著這百十號弟兄的面,又實在丟不起這丑,只好咬牙硬挺著,一邊喊叫著為自己鼓勁:「小子,讓你見識爺爺的殺狼十式。」   所謂的殺狼十式也不過是以命搏命的凶狠招式,若是在以前,道定興許還真會被他給唬住,可這幾年馬幫走下來,大大小小的強盜賊人也遇見過不少,積累了些實戰經驗,碰上這種玩命的主也不至驚慌失措。對方越是急於與自己近身肉搏,他便越是不急不慢的在其身旁遊走,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待對方蠻力用盡,就只能眼睜睜的任由他擺佈了。   山巖上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達娃,怎麼了?一個小白臉讓你費了這麼長的工夫。」   而那個與道定對搏的達娃則氣急敗壞的道:「尼瑪少說風涼話,看我收拾完這小子後,再如何來教訓你。」   就是兩個不相伯仲之人動手也容不得半點大意,更何況道定原本就比他高出一截,達娃的話才剛剛落音,就被道定偷襲得手,挑落了手上的彎刀,再一抬眼,道定那柄冰冷的長劍已經生生架在了他脖子上。   已搶得先機的道定此刻還不忘揶揄他道:「你倒來說說,究竟誰收拾誰呀?」   「該死的漢狗,趕快放了達娃。」   「要是傷了他一根毫毛,我生吃了你。」   「吵什麼吵?」道定不耐煩的吼了一句,一邊挾持著達娃一邊道:「叫你們的管事出來答話。」   適才的那個尼瑪再次從山巖上露出頭來,回道:「是在找我嗎?」   「廢話少說,今日這事我們各退一步,你放我們馬隊離開,我放了你這名手下,覺得如何?」   「想的倒是挺周全,可若是我不答應呢?」   道定聞言一楞,手中長劍略添一分力道,一條通紅細長的血水從達娃的脖子上流了出來:「哼,除非你不要他的小命。」   「是嗎?」那尼瑪對此是視若無睹,反倒調侃道:「那我們就來賭一把。來人呀!放箭。」只見岩石上颼颼地幾箭向馬隊射下   第三章危機重重   大理城,麟德初年曾置姚州都督府;開元末,蒙詔皮羅閣建都於此,為南詔國,治太和城;至閣羅鳳,號大蒙國,異牟尋改大禮國;至五代晉時,由段思平得之,更號為大理國。   又過了三百多年,大理國傳於元憲宗年間,方才在元人戰馬的鐵蹄之下去國號歸一統。   大理城作為數代番國都城,其繁華之態,找遍雲南境內也惟有首府昆明方能比擬。   因為比鄰洱海,物產豐富,氣候宜人,是以雲南境內的商人有近半數是長駐於此,而柳氏兄弟的興盛和也是將總店安在了此地。   短短數年的時間,文定便讓大理城內的眾多商家牢牢記住了他的名字,都願意與這個正當壯年的柳老闆合作。而文定也完全融入了這個原本陌生的環境,在這裡經營買賣的商人大都是離鄉背井遠道而來。   大伙也十分清楚,各人之所以不遠千里來到這偏遠之地,圖的不外乎個錢字,明買明賣也沒有那麼些令人揣摩不透的彎彎繞。比如說在內地,就算你出的銀子比別人多,有時也不一定能拿到貨,費了老勁一打聽,原來人家是鄉親族人,為了壓制外人寧可少賺些銀子,遇上這種事也只能怨自己時運不濟。   可在這裡則不然,因為很少有那種舉家全族遷徙而來的情形,所以那種地域觀念也遠沒有中土時那麼強烈,彼此間都是由不認識慢慢演化為熟悉。   這種簡單直白的人際關係讓文定感到分外輕鬆,處理起來也是游刃有餘,幾年來在大理城內的聲譽也是與日俱增。   這一日,文定應一丁姓老闆邀請過府一敘,這丁老闆可是大理城裡有數的大老闆之一,與興盛和的往來也十分密切。文定不好怠慢,算準時辰去到了他府上。   剛邁進客廳,文定便見著屋裡或坐或站已有三四個人,皆是大理城裡出類拔萃的商賈,文定對他們也是熟悉的很。   幾人圍在一處,手上都拿著各式小玩意,一邊比對一邊在討論著:「我看這件好,你們瞧這件青銅手工多精細呀!」   「咳,又不是自用的酒杯茶壺,光是精細頂個什麼用。大伙想想,越是精細越是說明年代不久,這種玩意沒什麼收藏的價值。」   「嗯,趙老兄此話言之有理,我常聽人說,古物古玩講究的就是一個『古』字,若是運氣好,讓你弄到一塊秦磚漢瓦,保管能大發一筆。」   「是極,是極。」旁人無不點頭稱道。   文定不覺啞然一笑,若真是這樣,萬里長城豈不是早已被人搬空了,如何還能抵禦韃虜,保我邊疆?大理的商人大多是白手起家,沒有家族的牽累因而無所羈絆,也正是因為沒有數代人的沉澱,多數對古玩一道也是所知寥寥。   透過縫隙處,文定見到在他們中間,字畫呀、玉石呀、古玩呀琳琅滿目擺滿了一桌。而丁老闆這時也發現了他,趕忙招呼他道:「柳老弟,總算是把你給等來了,快些過來,老哥我一有好事,頭一個就想起了你。」   「丁老哥的恩情,小弟自是感激涕零,這次又有什麼好關照呀?」   「若是等閒之事,怎好意思叫你特意跑來一趟,正事我們等會兒再談,你先來瞧瞧這一桌子的奇珍古玩,有瞧上眼的隨便拿。」   「是呀!是呀!柳老闆,大伙方纔還說到了你,今日我們丁老闆是撞上大運了,讓大伙都來高興高興,你也來沾沾喜氣。」   「恭喜,恭喜。」這丁某人平素大小帳目都要算的清楚明白,人送外號丁算盤,今日怎的會如此大方?   文定饒有興趣的問道:「究竟是何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座上那些早一步到來的賓客也與文定一樣,有著相同的疑問,也紛紛催促問道:「是呀!老丁,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剛才你說人不齊不肯言明,這會兒柳老闆也來了,應該講了吧!」   「好吧!在座都不是外人,告訴你們也無妨,只是不要在外面給我傳播為好。」   「那是自然。」   在眾人三言兩語的保證下,丁某人也就將實情和盤托出。   原來是一位落難公子因為家族劇變,離鄉背井逃來大理,正巧住進了丁老闆名下的客棧,雖是落難可大手大腳的習氣未曾更改,不長的日子就將身上的銀兩耗費殆盡,還欠下不少的房錢。   買賣人只認銀子不認人,更何況落難公子本身和他們又沒什麼交情,自然就不依了。那公子聽說還是位知府的獨子,從小錦衣玉食被人伺候慣了的,未曾受過絲毫委屈。怎料一朝其父塌台,不得不流落他鄉,身邊就只剩下一個老管家,萬沒想到竟會遭受如此羞辱。   無奈之下,惟有翻出自己逃難時隨身攜帶的幾箱家傳之物,打算變賣來應急。客棧的夥計對主僕倆早就留下心,一得知這消息,趕忙回來報告東家。   丁某人雖然不能分辨古物的價值,卻也知道弄好了這些玩意可以值大價錢,而且這些落難的官宦子弟生長在高宅內院,平日裡接觸的除了丫頭小廝就是狐朋狗友,談起價錢來還不是任由自己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再加上主僕倆拖欠的那筆不菲房錢,他更是有恃無恐。原來一切也如他所料的那樣,三兩句話就讓那白姓公子敗陣下來,怎料公子身邊那位忠實的老管家卻是不肯,非要將東西拿到別處出售,轉頭再回來清算房錢。   丁某人怎能讓到手的肥鴨子溜走,一面威嚇他們,房錢未清不能擅自離開;一面又暗示那白公子,人心隔肚皮,在失勢的時候,就是再親近的人也有可能出賣自己,除了手中的銀子,誰也不可靠,嚇的那白公子連對看著自己長大的管家也不敢盡信。   白管家是又氣又恨,可又對此是無可奈何,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丁老闆用五千兩銀子將所有的東西都給買走了。   當然,從丁某人嘴裡說出來的,自然是一個豪門敗家子死活非要將東西賣給他,自己經過了幾次推搪仍是逃不脫,原只當是救助危難,沒想到竟收穫一筆意外之財。   旁人還不停讚他是好心有好報,惹的他開懷大樂,文定則不然,短暫的恭賀之後,便靜下心觀察桌上這些個古物。   雖然許久不曾觸及這些古玩字畫,不過某些技藝一旦掌握便會伴隨人一生,不用多大的工夫,文定便認出這製作粗糙的仿製品。   文定不得不打斷眾人之愉悅:「丁老哥,這主僕二人是否已經走遠?」   「還在客棧裡,他們手上還有幾件東西,可都不是什麼珍品,擺在家裡都嫌礙眼,我如何會瞧上眼?主僕倆正想方設法的找尋買家呢!」   「丁老兄,你若是信的過柳某,就趕緊使人將那二人逮住,遲則恐怕後悔莫及。」   屋內眾人一下子尚未能領會其意思,不由得奇道:「柳老闆,何事值得如此驚慌?」   「這桌子上的古玩沒一件是真的。」   「怎麼會?柳老闆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風趣了?」丁某人壓根不信,餘人也跟著嬉笑起來,紛紛以為是文定在活躍氣氛。   「柳某此言千真萬確,不曾有半點玩笑。」   丁老闆拿起只銅鏡,道:「那白公子說這可是當年唐朝宮廷流傳出來的寶貝,若是帶到中土,少說也值個一百兩銀子。」   文定不覺一笑,道:「唐朝銅鏡不論鑄造質地,還是工匠雕刻的技藝都是歷代最好的,其中的四神十二生肖鏡、瑞獸鏡、瑞獸葡萄鏡、花鳥鏡、瑞花鏡、神仙人物鏡都是古鏡中的翹首。如果是真品的話,別說是賣一百兩,就是三百五百兩也有可能。可這種有柄之鏡多是元朝之後方才興起,其圖案、紋飾絕少創新,紋飾簡略粗糙,其鑄造年代絕不出元朝之前。」   先別管文定所說的真實性,光是如此話裡的那些專深的辭藻,就把旁人給鎮住了。   丁某人趕緊拿了幅字畫出來,道:「白公子說,這幅畫是出自當代名家謝時臣的手筆,若是能拿到江南一帶,保管值上三百兩銀子。」   連思忠的名頭都給搬出來騙人了,看來這幾年裡他聲名更勝。文定道:「不瞞諸位,小弟在家鄉時曾與時臣有過些交往,對他的畫也粗略有些認識。這幅畫落款署的雖是思忠的名頭,可筆墨尚且不流暢,畫風更是與吳門一派南轅北轍,實在是不值一文。」   丁某人的額頭上開始露出點點汗漬,一面招呼下人趕緊將那主僕二人監控起來,一面又從內院中搬出兩件盒子,毫不憐惜的將裡面的物件從華麗的錦盒中掀了出來,道:「快來瞧瞧,這兩件如何?」   光是從丁老闆那凝重的神情,文定便知道這兩件物件定是花了他不少的銀子,是以下的眼力也比起前面那些粗糙的玩意要多上許多。   許久之後,文定告知道:「這尊銅佛像倒是元朝之物,在市面上應該能賣個十五兩銀子。」   「什麼?」丁某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話,辯道:「可姓白的說這是什麼北齊的佛像,離咱們有上千年之遠,還是北齊的皇帝老兒所供奉的。」   「北齊佛像,兄弟我也是見過幾尊,其技藝實實要比這尊元朝之物精細許多。」   在元朝一百年短暫的歷史裡,混亂佔去了泰半,不論是無節制的戰爭,還是色目人對其他民族無休止的壓搾,又或是那些馬背上的異族王公任意施為,致使政紀廢弛至極。   威武蠻橫的大元朝使得無數精湛的工藝大面積倒退,那些草原寵兒原本便對這些漢族文明不屑一顧,如何叫他們懂得欣賞,又從何談起加以保護。雖然有幾位君主在某些方面依舊借鑒漢制,不過也只能是非驢非馬的四不像。   另一件東西更是離譜,一隻破破爛爛的瓷碗楞說是蘇東坡當年落難儋州時的舊物,經文定驗看,不過是最普通的大海碗,製作年限不出二十年,就是新碗也用不了幾文銅錢,這個破碗竟讓丁某人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也真是讓旁人忍俊不已。   僕人來報,那一雙騙子早已是逃之夭夭,這下可將丁某人氣的七竅生煙,破口大罵自家的僕人廢物無用。旁人雖極力勸說他消財免災,可這種事放在誰身上,激動的心情一時也是難以平復。   再說誰又能知道,這些規勸的言語中又有多少是真心安慰他,多少是幸災樂禍的呢?世上最險的莫過人心。   「這點小錢我丁某人還不放在眼裡,隨它去吧!」丁某人雖是肉痛不已,可當著這麼些個外人的面不好顯得過多悲痛,沒過一會兒便自己變了腔調:「正事要緊,我將諸位請來乃是有大事相商。」   「丁老闆果然是有氣量。」   「那是自然,以丁老闆的身家,又怎會將這區區數目放在眼裡?」   用的著這些人聚集一堂,必定不是什麼一般無二的買賣,文定好奇的道:「究竟是何事?還請丁老兄早些解開謎團,不要讓我等再枉費思量了。」   「是呀是呀!柳老闆正是說中了大伙的想法,丁老闆你就別再賣關子了。」   丁某人呵呵一樂,道:「自然是不會讓諸位白等,說起來我這個點子還虧得柳老弟的啟發。」   「我?」   「沒錯,就是你。」在文定詫異的表情中,丁老闆道出了這裡面的玄機。   原來起因正是因為文定與連城土司魯智合作之後,興盛和的業績節節攀升,也讓丁老闆瞧出了裡面的商機。   在座幾位都是這大理有數的茶商,依據各自經營的範疇不同,也有不小的區別。興盛和雖說是聲勢不俗,但終因起步較晚,在許多領域尚不能與他們競爭,只能拾人牙慧又或是好像那陳年普洱茶似的另闢蹊徑,真正大宗的茶葉買賣仍舊是牢牢掌控在他們手中,嚴格論起來,文定尚未能真正與他們並肩而坐。   丁老闆的意思不外乎「結盟」二字,改變他們以往分散經營的狀況,將幾家茶莊聯合起來,共同應對異族的強權以及同行的打壓,而結盟以後各家出售的份額也由幾家共同商定,以保不會因為暗中較勁,以至使他人獲益。   換句話說就彷彿中土裡的商會似的,聽上去雖是互惠互利,實則仍舊是誰的實力大,誰說出來的話頂用,恰恰制約了好像文定他們這樣上升勢頭迅猛的新興商戶。然而以興盛和眼下的實力,在大理的眾同行中頂多算個中等偏上,憑一己之力又如何能鬥的過這麼些根深蒂固的大老闆組建起來的聯盟,到時候恐怕連貨源也會被人掐斷。   丁某人躊躇滿志地將心中那謀劃已久的計劃全盤托出,如何控制好普洱縣每年產茶的數量,運輸的時候通通打上聯盟的字號,各處關卡也統一打點,這樣又省去了每家每年多出的冤枉銀子。   講到貨物出手的時候,則著重提到了文定,講是如何運用他在各處良好的人脈,為聯盟在當地開拓市場,甚至拉攏當地勢力作為合夥人,就有如那魯智一般。   文定料想之所以會將自己算做一戶,必然也是因為此一項。他們兄弟倆這些年起早貪黑,裡裡外外的忙碌,道定甚至是冒著風險整年在外漂泊,賺下的銀子雖不少,可更多的是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人際關係。   有時候就算明知道某一筆買賣會賠本,也會笑著咬牙做下來,圖的不就是將來嗎?眼下好不容易就要大鵬展翅,這丁老闆則要來坐享其成,叫文定如何能心甘情願?   好在這件事事關重大,在場數人無不得為自家的利益作想,都要謹慎對待,是以並未立時拍板,而是紛紛表示回家與鋪子裡的人商量之後才能回話。   丁某人也知道此事關係到日後整個大理城茶商界的興衰,不容半點馬虎,是故也不曾留難,在極力向大家列數了結盟後的幾大好處後,又聊了點旁的閒事。   文定從丁府出來,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老話,席無好席,宴無好宴,當真是來者不善呀!   看來回去之後還得跟老齊妥善謀劃一番。   雖然經營的範疇不一,然而興盛和大半都是遵照源生當的模式,著意於在鋪子內部提拔各級管事,那齊大叔原本不過是個駕車的馬伕,可這幾年裡一直伴隨著柳家兄弟開創基業,已經成為了興盛和不可或缺的人物。   從丁府出來後,文定遇上了前來尋他的小廝,神色慌張的將文定拉到一旁,絮絮叨叨說了老半天。聽完之後,文定便直奔齊大叔的小院,恰好這兩天齊大叔身體有恙,雖然他自己老說是無妨,可文定硬逼著他回家調養。   齊家的院落就安在四方街的左右,與商號不過一街之隔,院內有一間正房,兩間廂房,正房對面是一面牆壁,正是當地白族人典型所謂「三房一照壁」的佈局。   齊大叔呆坐在院內,望著門樓處飛簷翹角,斗拱彩畫,門窗、照壁都採用了劍川木雕以及大理石做成的彩繪和水墨畫裝飾,讓人遠遠看上去便感覺工藝精緻,清新典雅,又一次不自禁的樂了起來。   若是在以前,齊大叔一輩子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擁有如此華麗的宅子,可現今則都已成為了現實。   早幾年,他跟隨柳氏兄弟同吃同住不分彼此,自從興盛和發跡之後,文定將齊家老小都接到大理好生安頓,還將他的兩個大小子安排進了商號。跟以前饑一頓飽一頓相比,齊家簡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齊大叔經常向家裡人提起,柳氏兄弟對他們一家的恩情,他們這輩子也還不完,日後惟有盡心竭力替兄弟倆賣命才能報答他們的恩情。   文定進門後,便與齊大叔進了房裡,還吩咐不讓任何人前來打攪,一直談了一個多時辰才推門而出。   出來後,文定依舊是談笑風生,神態自如,還陪著門外的那些齊家子孫們嬉笑了一陣,齊大叔也顯得格外高興。第二日一大清早,齊大叔便回了鋪子。   鋪子裡一連幾日也是相安無事,如往常一般平靜,然而到了第五日突然峰迴路轉,大理城裡四處傳說興盛和馬隊在甘肅遭受打劫,二東家柳道定更是葬身賊手,興盛和入不敷出,不日即將關門歇業。   一時間,那些與興盛和有帳目往來的商人們都慌了手腳,一個個忙不迭找上門來,向文定核實此消息的真偽,有些謹慎之人甚至提前終止了與興盛和的合作。   凡人的潛意識裡多數是慣於盲從,這種撤伙的勢頭一旦形成,霎時間便在大理城中蔓延開來,平素裡與文定稱兄道弟好不親熱的商人們很快再也不上門來,遠遠看見文定的轎子都要繞道而行,生恐沾染上身似的。   那茶商丁老闆再也不提有關聯盟之事,非但如此,以往興盛和等幾家中型茶莊向他鋪子裡拿貨是可以記帳,忽然間卻改立了條目,必須得現銀交易,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條規定正是為逆境中的興盛和所設立。   此時興盛和總號的局面則是安之若素,仍然如往常一般囤積貨物,不論是誰來退買賣都原數奉還訂金,這種安若磐石般的大氣又讓許多人疑惑叢生,這哪裡有即將倒塌的跡象?   「祖個,你老實回我的話,二東家究竟有沒有被賊人所害?」   「齊管事你放心,祖個從來不說瞎話,更何況二東家對祖個恩重如山,這件事關係到他的安全,我又怎會胡亂瞎說呢?」原本跟著道定的小跟班祖個,此時被秘密地藏在興盛和的庫房裡,連商號裡的夥計們也不清楚裡面的情形,齊大叔正對這個年輕的背夫詢問有關馬隊遭劫的細節。   「齊大叔別著急。」此時文定將外面的事情安排妥當,也趕忙趕了進來,和氣的問道:「你是叫祖個吧?我是你柳哥哥的兄長,他時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們那幾個機靈小子,特別是你,這些年在四川、青海、甘肅幫了他許多。」   「大東家您別這麼說,祖個的命都是二東家救下來的,這些年也全是靠著柳家馬隊才活下來,不然早就成了白骨塔裡的白骨一堆。二位東家對我的恩情是永遠也償還不完,請東家只管吩咐,要硬搶還是要暗偷,只要是能救出二東家,祖個什麼都敢去做。」   「這事急不得,祖個你先將當日的情形完完整整的給我講一遍,最好是不要有絲毫遺漏,先弄清楚整件事之後,我們才好有所準備。」   於是乎祖個將整件事的經過講了一遍。當日他同道定一道從後隊去到前隊查看,卻只見百十來號人將他們的馬隊緊緊包圍,道定又與對方糾纏不下,機敏的祖個立時知道情形不對頭,趕忙趁賊人們關注場中的拚鬥,而對他們馬隊放鬆了警惕之時逃離開來。   祖個並未即刻跑回來求援,反倒是跟蹤那伙賊人一直到了他們的老巢,探知到具體位子後方才星馳電走的往回趕。   據祖個所說,在與對方交手中,道定只是受了點輕傷,被押去賊窩的一路還是自己走去的,不出意外應該還活著。   得到這個消息,文定心中總算是放下一塊大石,錢財沒了還可以想方設法的賺回來,弟弟沒了,叫他如何向二老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自從收到此消息以來,文定是夜不能寐,怕的就是傳言成真。   安慰了祖個一會兒後,文定交代他這段日子就待在倉庫別讓外人瞧見,不然外面對興盛和的各種揣度只會愈發嚴重,不用文定詳加解釋,祖個便是滿口答應。   「東家怎麼樣?這些個小夥計當真讓二東家調教的不錯喲。」寬心之餘,齊大叔不禁對年輕的祖個產生了興趣。   文定也感慨的道:「是呀!真沒想到,當年文定之所以會收留他們,有一半以上都是不忍傷了道定的顏面,同時也考慮到他這些俠義之心值得去保護,不想讓他沾染到商人世故的習氣。沒料到幾年下來,這些個小背夫竟也是像模像樣,看來興盛和的將來也得多多依仗他們了。」   「天祐善人,這也是老天爺對你們兄弟倆慈悲心腸的回報。」   「如果可以這樣的話,只求道定能夠度過這個難關,少賺些銀子有什麼大不了的。」   齊大叔不由得安慰道:「放心吧東家,那些賊人費老大的勁將二東家一行押回山寨,必是有所圖謀,我們只管靜下心等待著他們找上門來就是。」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賓主二人不禁一道唉聲歎氣。   「東家,有件事不知你覺察到了沒有?」齊大叔忽然想起了些什麼。   「何事?齊大叔請說。」   齊大叔若有所思的道:「東家您想想,馬隊遭劫的確切消息,我們還是在祖個回來通告之後才知曉的,卻為何早在十日之前大理城的街頭巷尾就都傳遍了?」   「我也在奇怪這件事,起初以為不過是些不入流的競爭者使的小把戲,誰能想到竟會成了真。現在看來,這背後定是有人在操控著一切,有目的的針對我們興盛和。」   接下來的問題就更讓二人費盡思量了,興盛和經營廣闊,任何某一單項在大理城內都並不算最大的,競爭也比別的商號小許多,卻不知是何人對他們有如此深的仇恨,竟會下如此毒手。   「不單單是消息傳播的事情,就連魯智土司出兵在外,無力庇護馬隊的消息,他們也是掌握的一清二楚,不然就不會被人打下了埋伏。」   「是呀!」文定不由得點點頭,輕聲道:「就連我們事先也不知道連城土兵被抽調去平亂,道定必也是臨時決定自己押運,那些個賊人又是從何得知的呢?」這是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文定沉吟片刻,又道:「齊大叔,這件事我看最好還是得指望那連城土司,畢竟那個地方怎麼說也是在他轄地近前,說不定能有辦法救出老四也未可知。再說龜城那批貨物失了約,這件事本就應該知會魯智土司一聲。齊大叔你速用飛鴿給青海分鋪的陶掌櫃,讓他即刻將發生的事情向土司稟明,並詢問有何對策?」   「東家請放心,早前陶掌櫃已來回信,整件事他已於第一時間與土司取得聯繫,魯智也表示會派兵搜尋。」   文定寬慰道:「這樣就好。」   為求消息及時,文定特意從他人處購得一批用於傳信的飛鴿,經過一段時日的調養,如今已能往來於興盛和幾處分佈於商道上的落腳點,對於及時掌握商業資訊有著不可多得的效用。   第四章連城風波   那幫挾持道定與馬隊的賊人始終未有音信傳來,大理城內對興盛和不利的傳說,流行過一陣後也漸漸為其他事所替代。   大多商人骨子裡都有一種賭徒習性,為求發展常常一味的拉大局面,要嘛就是陡然間風生水起,要嘛就是萬劫不復。   好在文定的性情是謀定而後動,不論何時,興盛和的帳面上總是留有一定數目的銀兩以備不測。這回這種謹慎的性子終於是有了幫助,在種種不利的局面下,興盛和並未如外面那些人所預料坍塌,反倒是漸漸有了起色。   百姓們見到這段風波過後,興盛和依舊是屹立不倒,並未像街頭巷聞傳說中似的關門大吉,也就沒興趣再關注此事。而那些個先前棄興盛和如糟粕的商人們一個個又找上門來,痛斥那無事生非的有心人,歎息旁人不識真偽,偏聽偏信。   文定也懶得去多費唇舌,任他們如何去揣度,頂多為了應酬,順著他們的話茬敷衍幾句罷了。   鋪子裡的買賣又回到了以往的步調,彷彿暫時是沒什麼關係了,文定卻深知這並不意味著脫離危險,若是道定不能盡早回來,這層假象必然會被揭穿,到時候種種不利疊加起來,情況只會比前些日子更糟。   更何況,道定從小便跟著自己下漢口,闖邊陲,在三個弟弟中是與自己最為親近的,他一日沒有安然無恙的回來,自己那顆久懸的心一日不能安定。   「東家,東家,你快來瞧瞧,魯智土司有回信了。」一接到回信,齊大叔便馬不停蹄的給文定送了過來。   這封信文定是翹首以盼半月有餘,待真正攥在自己手裡時,他又有些個躊躇,深深呼吸了好幾下方才打開來。只見他臉上忽而憂忽而喜,忽而又變得陰晴不定。   「東家,土司大人的回信上是如何說?」   文定神情頹然,將手中的信紙遞給齊管事,自己則在一旁悶聲不語。   齊大叔完完整整的將信紙看了兩遍,不由得歎道:「想不到這幫賊人如此狡猾,居心更是卑劣,竟然會想到利用我們興盛和的馬隊做掩飾,帶兵攻打連城。若不是有興盛和的飛鴿傳書事先與魯智土司通過氣,只怕這回魯智的老窩都給別人端了。」   收到興盛和分店的飛鴿傳書之後,魯智急忙使人私下探詢道定的下落,沒想到探子正因為此消息,正巧識破了賊人的行蹤。   賊人們裹挾了道定與幾名興盛和的夥計,喬裝改伴在隊列中,用上了興盛和的旗幟,大搖大擺的往連城方向進發,遠遠望去就如同興盛和的馬隊一般無二。   賊人們原本是打算趁著連城兵力不足,打他們個出其不意,沒想到這個連環計卻被魯智將計就計,反倒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二百多賊人被一百多土兵殺去了三分有二,只落得狼狽逃竄。   據魯智拷問得知,這次的劫難禍因全是自己的心慈手軟,統兵來犯的竟會是魯隘那叛逆,當時他念在一母同胞,有心放其一條生路,不曾想他早就與甘肅道上的賊匪串通一氣,甚至一直以來都在暗地裡支持一股賊人打家劫舍,與魯家對抗。   上次逃出連城之後,他隨即便與賊幫匯合,並利用自己之前種種不正當手段得來的銀兩迅速使之壯大,如今這股賊幫已近有三百之眾,成為了甘肅道上的一大患。   這回魯隘得到留在連城內探子的密報,朝廷指派連城土司出兵剿逆,城內駐軍空虛,只剩一百多老弱殘兵把守。魯隘本以為這是天賜良機,乃是他奪取連城的絕佳契機,便傾巢而出,志在必得。   然而,連城官寨依山而建,關隘險固,經過歷代土司加固更是易守難攻,而自己手下這些賊人打家劫舍各個是好手,談到攻城拔寨卻沒什麼經驗了,認真打起來,未必就能從魯智手下討的好去。   這時候,魯隘新近任命的軍師李二桂給主子出了個主意,只要拿下興盛和的馬隊,讓手下的賊兵喬裝改扮混進連城,只要拿下城門,一切就都盡在他們掌握之中了。   此毒計著實厲害,再加上潛伏在城內的奸細可以待機而動,在城內大肆破壞來分散守軍兵力,真可謂是萬無一失,喜的魯隘對李二桂是讚不絕口。   殊不知他們敗就敗在了這畫蛇添足的計策上,非但不曾如其所願的不費吹灰之力敲開城門,有跡可尋的,反倒是再次讓魯智以逸待勞,殺了個措手不及,好容易積攢起來的兵力也消耗殆盡。   這裡面最無辜的便要算是興盛和的眾人,無妄被捲進這場權力間的爭鬥。陶掌櫃信上說道那些馬隊的背夫被當作進城時的誘餌,雖然其中大半最後被解救出來,可死在亂軍之中的竟有七八個之多,傷者就更不計其數。   也分不清是死在賊人的刀鋒之下,還是城樓上的飛矢無意射中的,如此大的傷亡是打興盛和馬幫的旗幟從這世上出現以來從未有過的,分店的陶掌櫃感到事態的嚴重,未曾遲緩,將事情向總號稟明。   經他多番核實,此次倖存者加上死傷者已基本與馬隊出發時人數相符,惟有二人不在其列,一是回到雲南的祖個,一便是二東家柳道定。   據僥倖逃生的夥計們講述,匪首一直將道定帶在身邊,逃走時更是脅持他當作人質,目前尚是下落不明。   「齊大叔,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呀?」   「東家,馬隊的死傷者必須撫恤,這件事陶掌櫃一個人做不來主,非得有人過去主持不可。這一段外面對我們興盛和林林總總的猜測,雖是時多時寡,可總歸是不曾間斷,必須幹一票漂亮的買賣,重振我興盛和在眾人眼中的聲譽。」   「嗯。」文定點點頭道:「齊大叔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不僅要撫恤死傷的眾人,還要讓興盛和馬幫重新走動起來,消除外界的懷疑與猜測。」   齊大叔自告奮勇的道:「這件事就交給我老齊去辦吧!保準給辦的體體面面。」   「不了,大理這邊還需要齊大叔你主持大局,再說那邊道定還等著我去接他回來。」沒經過什麼再三的考慮,文定便決定了再次踏上青海。   「齊大叔,這家裡的一切,文定便全托付給你了。」臨行之前,文定語重心長的將興盛和的一切交託給齊管事。   齊大叔也不答話,僅僅是神色凝重的點點頭,就這樣,文定便已能徹底放下心裡的牽掛,全力去應付青海的變故。   此次文定出行十分低調,同行的除了有輕車熟路的祖個外,就只有齊大叔的二兒子齊鐵柱。   文定也顧不得自己文弱的身體能否抗的住,任祖個、鐵柱二人如何勸說,依舊是倍日並行,恨不得立時到達甘肅,解救困境中的道定。   文定憂心四弟的安危自是情有可原,可身旁的人則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照這個走法,只怕還不到青海,他自己便要先一步垮掉了。只是祖個二人的話,眼下對他是一點效用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天天消瘦下去。   這一日正午時分,三人行至四川境內,灼熱的日頭高懸於頂,彷彿就要融化這塵世間的一切生靈一般。   哪怕就是鐵柱這樣的壯漢,此時也大呼受不了,望著前方的茶攤,頭也不回的說道:「東家,前面有個茶攤,我們去歇歇腳、解解渴,再趕路吧!」   可等了半天還不曾有回音,待他乏力的扭過脖子向後望去,卻見著文定整個身子跌在了馬背上。   祖個慌忙的呼喊道:「東家您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東家?」   鐵柱也急忙回來,查看了許久方才放心的道:「別急,東家這只是中暑,並無大礙,牽著馬去茶攤,用涼水消消暑就沒事了。」   二人協力將不省人事的文定抬進了小茶棚,商道上的茶棚主要是招待類似興盛和這樣的客商,一時或許會人滿為患,一時又或許是冷冷清清。   好像今日除了有一雙女子在座之外,就再無旁人了,祖個一進門就喊道:「小二快拿水來,這有人中暑了。」   「這麼毒的日頭還趕路,能不中暑嗎?這些個買賣人真是要錢不要命。姑娘你稍候,我一會兒就來。」店小二正與一位女客談的甚歡,突然被他們所打斷,自然是一臉的不樂意。   那兩位姑娘,一位以斗笠遮住面部,看不清容貌,一位則是二八年華,模樣長的十分秀美,一笑起來,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不自禁被其所吸引,適才店小二正是與她相談甚歡,因而對祖個等人的打擾不耐。   「咦?」當祖個他們將文定抬進茶棚裡時,那二八年華女子的嘴裡不自禁的輕輕吐出一聲驚歎,只是店裡一時間手忙腳亂,除了她身旁的女子外,再無人發現。   祖個將兩條木椅併攏,將文定平放在上面,二人又是喂涼水又是掐人中,好一陣忙碌,文定才慢慢緩過勁來。   「這是哪兒呀?還有好些路要趕呢!怎麼就停下來了?」   文定醒過來,第二句便是著急上路。   從大理出發前,齊鐵柱便得到過父親的囑咐,一路上要時刻關注東家的身子,不能有絲毫閃失。先前他還有些猶豫,眼下說什麼都不讓文定胡來了,非得歇息一晚才准動身。   祖個雖說是擔心二東家的安危,可東家眼下的情形也是強撐不得,經齊鐵柱這麼一說,他也跟著附和起來。在他們的堅持下,文定也只好依言在茶攤後面的小客房裡安頓下來。   一路上的顛簸勞頓,早已讓文定疲憊不堪,剛躺下便進入夢鄉,整個白日都是在床上度過。   午夜夢醒,文定頓感飢腸轆轆,也不好意思打擾旁邊鼾聲如雷的二人,這段日子下來他們也是夠嗆,自己爬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也不清楚究竟是何時辰,只覺得漆黑一片,文定摸索著蹣跚前行。出房門沒幾步,便覺前方有淡淡光亮隱現,順著這光亮,文定找到了來源,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安坐於燈光下。   「姑娘,這麼晚了還不曾安歇?」   「柳相公不是也不曾安歇嗎?」   「是呀!是呀!」少女的話讓文定一時語頓,輕輕一笑以解窘境,又奇怪的道:「姑娘怎知在下的姓氏?」   「白日裡柳相公昏迷不醒,小女子是聽兩位貴屬提起的。」   「哦,原來如此。」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小女子輾轉難眠,出來找些夜食,柳相公若是無事,可與小女子一同用些。」   看著滿桌精巧的吃食,文定一面抗爭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囊,一面婉言道:「那如何好意思?」   「我一個姑娘家的吃不下多少,不想此間小二又給上的太多了,就請柳相公幫我一個忙好嗎?」   「既是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文定對眼前的誘惑早已是漸漸抗拒不住,一放下矜持便吃用起來。   看著他津津有味的模樣,那女子也露出絲絲笑靨,她自己僅是稍稍用了一點,餘下都被文定收羅腹中。   直到肚子裡實在是塞不下去後,文定才放下碗筷,驚奇的道:「這村野小店的點心竟不輸大理那些個大酒樓,真是讓人料想不到。」   「哦,這麼說來,柳相公用的還算滿意。」   「滿意,滿意,這半月以來,數這餐用的最是滿意,柳某還要多謝姑娘盛情款待。」   姑娘盈盈一笑,收拾去桌上的空碗碟,向文定道了聲告辭,隨即離去。   半夜三更的荒野小店竟會偶遇如斯女子,在他需要的時候奉上一頓精緻美食,心中所想即為所得,簡直就像是巧入仙境一般。   「東家,您看那兩位姑娘又在店裡坐著呢!」   又趕了一整日的路,疲憊不堪的文定將韁繩交給迎面上來的小二,便去一旁梳洗。祖個跳下馬後卻一口氣跑進店內,片刻工夫後又折返回來向東家稟告。   文定沒好氣的道:「這店又不是我們開的,難不成許我們來就不許別人來?」   「不是呀!東家。」就連向來言語不多的齊鐵柱也忍不住了:「我前日早上還特地有留意,我們動身的時候,她們還坐在店舖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可眼下我們精疲力盡的趕到下一間馬店,她們卻好像沒事人一般又坐在店舖裡,難不成她們都是妖怪變的,會使那些個妖法。」   自從那夜巧遇之後,往後的路程也不知怎的,老是不期然遇上這兩名女子。文定三人心憂柳道定的安危,一路都是狂奔不止,雖說不上是逐日追風,可也是竭盡所能,這兩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照理說應該早被甩在後頭才是。可只要一到夜宿的馬店、客棧,總是能看到她們的身影先行安坐於前。   「哪裡會這麼標緻的妖女,我說是仙女才對。」別看祖個年歲不大,卻儼然一副久經世故的模樣,叫文定不由得奇怪老四到底是如何教導他們的。   文定對二人說道:「這世上何等奇人都有,只是我們所知有限,少見多怪罷了,自己還有一腦門子官司不曾解決,人家的事還是少打聽為妙。」   祖個二人不敢違背,拿上行李隨著小二往房間裡行去。   雖說是如此,可畢竟不是初次遇上,何況當夜那小姑娘還對自己有一飯之賜,文定上前與她們打過招呼後方才回房。   那對文定有過一飯之賜的姑娘向身邊的蒙面女子道:「小姐,您說咱們一連七八次和他偶遇,柳相公怎麼就一點也不好奇呀!真不知道他是真糊塗呢還是在裝糊塗。」   「他這人做任何事都是謹慎小心,不該過問的事從來不去打聽,有時看似很精明,有時卻是非常之遲鈍。」那蒙面女子幽幽的回了一句,輕盈的聲音中略帶有一絲惆悵。   經過一路艱辛跋涉,文定三人終於到了青海連城。魯智土司熱忱的接待了這位為他帶來大量財富的合作夥伴,還對因為自己的家事將興盛和無妄牽扯進來一事深表愧疚,對於這次死傷人員的安撫費用,以及這批被劫的貨物也表示願意承擔。   可文定暗忖,如果真是如此處置,日後必然會給兩家的合作蒙上陰影,又怎能答應呢!   他向土司說道:「做買賣哪能沒有風險,一定程度的損失也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合作之初我與土司大人便有過協定,不論虧盈兩家都是一半一半,此次自也是遵照協定來辦。」   文定熟讀史書,深知戰爭的背後便意味著銀兩,不論是這次魯氏兄弟的內鬥,還是朝廷分派下來的戰事,都需要大批的銀錢投入,這筆銀子或許平時不會放在連城土司的眼裡,然而現在卻是可觀的很。   「患難見真情。」一如同胞的親兄弟處處想致自己於死地,一個外族人卻在幫助自己,魯智感慨的道:「柳老闆,這件事算我魯某人欠你的人情,他日必定加倍報答。」   文定一面向土司求教道定的下落,一面將大理的窘境向土司略敘了一番。   「這事與魯隘那叛徒應該沒什麼關係,多半是李二桂所為。有件事我上次便想詢問柳老闆,聽說閣下與那一肚壞水的惡賊之間還有一層親戚關係,怎的他就如此不擇手段的想謀害於你。前次與閣下的誤會便多是出自此人的挑撥,柳老闆親自上門解釋誤會之後,他又曾幾次三番的勸說我對你下毒手。」   在來的路上,文定便料定此次興盛和的難事,必定與李二桂那廝脫不掉干係,果然是不出所料。要說起他們二人之間的過節,真叫文定是無從答起,只好苦笑兩聲,道:「際遇的變幻,時常讓人的性情也隨之變得難以捉摸,我這位遠房表兄大約是害了眼疾,嚴重到難以辨認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文定這段話也讓魯智聯想到自己的親弟,兩人不覺相視苦笑。   同魯智聯繫了一批貴重的貨物運回大理後,文定主僕三人再次上路,目的地正是那撥流寇所藏匿的隴山所在。   這撥流寇為魯智土司家的土兵所敗後,沿東南方向逃竄,沿途受到了魯家土兵的追擊,打打停停,開始還能組織起零星的反擊,後來則惟有抱頭鼠竄的份。   魯家的土兵一直將他們趕過了華家嶺方才收兵回城,而魯隘的大隊人馬早已被打死打散,僅是領著少許殘兵在隴山一帶苟延殘喘。   隴山地勢險要,乃是捍衛中土之西北屏障,在史書上更是赫赫有名。春秋之時,秦國便在此地征服收羅昆戎、綿諸、翟等方外之民以固國本,為日後天下一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東漢王朝的開創者光武帝劉秀,便與雄據隴山上的隗囂曾在這隴山一帶展開了歷時兩年的爭奪戰。   三國時,蜀漢為扶搖搖欲墜之漢室,出祁山與曹魏大軍廝殺,據傳漢相諸葛亮當年為維繫軍紀,揮淚斬馬謖的典故也正是出自此處,而那言過其實的馬謖所失的街亭也是在隴山之間。遙想當年蜀魏大軍對壘於此,直殺的屍橫遍野,無主孤魂佈滿山谷。   其餘歷朝歷代零星戰事更是時有發生,不曾中斷,長久以來,此地百姓數目都不曾有何增長,一是因此處地產貧瘠難以滋養,一便是戰事頻繁,兵禍甚重,大多數百姓都忍受不了這種朝不保夕的動盪生活,進而離鄉背井,遠走他鄉。   也正是因為此地遠離連城,人力匱乏,魯智的勢力未曾延伸至此,那魯隘方才敢佇足停留。   據魯家的探子相告,這隴山內有一處河道,長約二十餘里,蜿蜒曲折,宛若蛟龍在潭,沉潛於隴山崇山峻嶺之間,正乃是賊人停留駐紮之所在。   這麼大的山脈叫他們如何去尋找那條山谷,貿然行事自是不妥,文定等人一面借宿於附近老鄉家,一面隨便打聽這撥賊人的情形。   留他們住宿的是一位獵戶大嫂,人極是熱情,文定三人一住進她家,便開始前前後後的為他們端水洗漱,張羅吃食,還將自家的主屋空出來專門給他們歇息。   主人家如此盛情款待,倒叫他們感到不好意思,要以銀兩答謝,可那大嫂卻板起了面孔道:「我們這山裡人家幾年也不定有生人經過,你們遠道而來能住在我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能要你們的銀子?我們山裡人雖沒見過世面,可也不會貪圖這些銀子。」   文定趕忙向主人家道歉,不得已惟有退而將他們隨身攜帶的食鹽相贈。做了這些年買賣,文定諳曉各地貨物流通的迥異,知道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好像食鹽這樣廉價的生活必需品要比銀兩更為重要。   那位大嫂也欣然接受了這小小饋贈,在文定等人的詢問下,向他們介紹了此地情形:「我們這裡就是林子多猛獸多呀!除此之外,再就數兵多土匪多,鳥獸遠遠看見了都得躲的老遠。你們琢磨琢磨,你們要找的那幾個人一旦扎進那綿綿大山,誰能找到他們的蹤跡呀!」   看來想要找到魯隘那伙賊人還不是三兩日便能如願之事,在那東西綿延一百八十里的隴山裡,就算藏上支千員軍隊都讓人難以覺察,更何況魯隘如今的部下尚不足百人呢!   「不過你們也不要灰心。」看著三人一臉的失望,房東大嫂又道:「我男人可是我們這大關山裡頂好的獵人,前幾日和村裡的男人們進山打獵去了,不在屋,過兩日等他回來後,讓他引你們去山裡找找,說不準就找出蛛絲馬跡。你們呢也別著急,就在我這兒安心住下。」   「那一切就勞煩大嫂了。」   文定他們借宿的小村寨攏共不過五六戶人家,男人們入山狩獵,村子裡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小孩們。此地的百姓能在這兵燹不絕,苦寒貧瘠的隴山生存下來,性情自然與他處不同,一聽說有外人來村裡借宿,翌日天剛亮便紛紛聚集於司徒大嫂家,來見見這幾個山外來人。   別看僅是些老人孩子,可那份豪爽還是令文定等人瞠目結舌,初時問了問文定他們來自何處,來這不毛之地做甚,話沒說兩句便紛紛從自己的屋裡搬來了酒罈,拉著他們喝起了早酒。   西北之地不但是村民熱情,酒也是火辣辣的,饒是文定向來自認酒量還過得去,可剛喝下一碗他們那自釀的烈酒,文定便感覺喉嚨嗆的直髮痛,頭也開始變得暈沉沉,反倒是祖個那小子可以適應的來,與村民們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起來。   這些老村民們到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這大關山中的莊浪縣城,更多的則是終生呼嘯於山林間,從未見過山外的世界,對文定等人自然好奇的緊。   正說笑著,門外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響動:「婆娘快拿酒來,這幾日把我給饞的嘴裡都快要長泡子了。」   話音剛落,門便被打開了,一個身披獸皮的魁梧壯漢,肩扛手提著幾樣半大的野味進的門來,見到滿屋子人,希奇道:「喲,這是有什麼喜慶事呀!老老少少都聚在我屋裡?」   「什麼事?大好事!你家來貴客了,快來見過這幾位遠方來的貴客。」   那司徒獵戶定睛打量了整間屋子,果然瞧見了文定他們這三個生人,欣喜道:「我說怎麼這回運氣好,回程的路上隨手抓到了一隻金雞,原來是有貴客臨門呀!」說著將手上一隻瘦小的山雞擱在了桌上。   只見那只垂頭喪氣的山雞頭頂及背部有耀眼的金色絲狀羽,枕部披風為金色,隱隱帶有黑色條紋,上背金綠色,下體緋紅。雙翼為金色泛著藍光,尾長而彎曲,中央尾羽近黑而具皮黃色斑點,其餘部位黃褐色,輕輕舞動起來煞是好看。   「霍,這可是好些年沒見著的稀罕物了,大伙還以為咱這關山裡不會再有了,楞是讓你小子給活捉了一隻,豹兒你可真是替你們司徒家長了臉面呀!」   「哪裡呀!全仗著貴客的喜氣。」司徒豹呵呵一樂道:「婆娘,趁著金雞還沒嚥氣,快拿去剝皮去毛,給貴客燒道拿手好菜。」   這金雞生長於高山密林之間,數量有限的緊,就是遠遠的看上一眼都是十分難得,更別說活捉了。   「住手。」司徒大嫂剛剛提著金雞往廚下走,門外便傳來了一聲驚呼,一位老者隨即推門進來,一把奪過大嫂手中的金雞,抱進自己懷中,愛憐的輕撫那身華麗的羽毛。   「原來是秦伯呀!我正預備著等婆娘把這隻雞弄熟了後,去找你過來一同享用的,沒想到你自己就來了。」   「哼,我要是晚來一步,險些就讓你鑄成大錯。」   「怎麼了?」   「混帳小子,這金雞乃是山神之子的化身,也是你這個凡夫俗子能夠殺的嗎?哪怕就是傷了一根羽翼,山神降臨的雷霆之怒也會讓我們村子覆滅,若不是一早有人來報,險些讓你這混小子闖出滔天大禍。」   真的還是假的呀?那只稍稍大過鴿子的野雞竟會是山神之子?文定心中泛起絲絲疑問,不過仔細看來,那身華麗的羽毛的確與眾不同,不似等閒凡品。   「秦伯,以前只是聽說這金雞幾年才看到一回,可沒聽說跟山神有什麼關係呀!您這話是不是有些誇大了呀?」   「我都是年過花甲的人,還能騙你們不成?以前之所以沒向你們這些個後生晚輩說明,不過是因為想到你們能有緣看見金雞一眼都十分難得,必定也做不出什麼蠢事來。聽先人們說,當年就是因為不小心傷到一隻金雞,結果引發山崩地陷,死傷慘重,後來不僅要替金雞療傷,族長還領著全族老小向山神祭祀,方才平息了大神之怒,保住了我們村子的血脈。」   原來竟會是如此嚴重,怨不得秦伯要這般大發雷霆。司徒夫婦被他好一頓訓斥,非但不敢有絲毫怠慢,還得是笑臉相迎,特別有趣的是司徒豹身形整個要高去秦伯一個頭,在這個村中長輩面前仍舊是戰戰兢兢有如做錯事的頑童。   第五章蕭關故人   足足數落了有一頓飯的工夫,秦伯他老人家方才氣沖沖的抱著金雞離去,留下這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原本是過來恭喜司徒豹的鄉親們此時也惟有敗興而歸,先前還人聲鼎沸的屋子,少許工夫過後,除了司徒夫婦外,便只剩下文定他們三個了。   「真是掃興。」眾人離開之後,司徒豹不自禁地抱怨起來。   司徒大嫂勸道:「秦伯的話想必是有他的道理,我們做晚輩的聽著就是。不過是一隻雞罷了,吃不吃的著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鬧的天翻地覆?別忘了咱家還有客人在呢!   也不怕客人笑話你小家子氣。「「傻婆娘,你懂個什麼?我們家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款待客人的,好不容易獵到了只稀罕物,卻叫人生生奪了去,叫我怎能不氣?」   「不是還有旁的東西嗎?這時節山裡的野豬膘正厚著呢!我再露上幾手,保管不叫客人失望。」   文定等人也連連說自己不愛吃雞,免得加重主人家的怒氣。   「別提了,數這回進山是最倒霉了,除了被秦伯劫去的那只活祖宗外,就只獵到兩隻野兔。」司徒豹一邊說,一邊將地上的兩隻死兔擱到桌子上。   「這……」司徒大嫂不解的看著桌上的兩隻小野兔。   「還不是土匪害的。」司徒豹義憤填膺的道:「前一段時間,山裡來了一撥窮凶極惡的賊人,不但搶獵物,聽說還要抓人。六天前我們遇上六盤山的獵人,他說自己與同伴就是被賊人劫到這裡的,就他一個人偷偷逃了出來,那些同伴們如今還在賊人手上。」   「所以你們就什麼獵物也沒打便趕回來了?」司徒大嫂氣呼呼的道:「當家的,什麼時候你開始變得這樣膽小了?」原指望這趟當家的打回些獸皮,過些日子好拿去縣城換些銀子補貼家用,沒想到拎回來的竟只是兩隻野兔,叫司徒大嫂如何不氣?   「傻婆娘說什麼呢?你男人會有那麼窩囊嗎?這不是聽說賊人正朝村子這邊過來,我們幾個一合計,村子裡只剩下你們幾個老娘們,惟恐你們吃了虧,這才放下一切急忙趕回來。」   「哼,幾個小蟊賊有什麼好怕的,就是來他十個八個,老娘也叫他有來無回。」司徒大嫂嘴上雖還是不依不饒,心裡卻已被甜蜜給塞滿了。   文定無暇去留意司徒夫婦的打情罵俏,此刻他全部的心思都是有關那伙賊人的事,忍不住打斷鬥嘴的夫婦倆,向司徒豹詢問起來。   「具體是什麼來路,我沒親眼見過也不清楚,不過那個僥倖逃出來的老兄說,那些流寇裡面沒幾個是漢人,平常對話中多是用元人的話。」   那就八九不離十了,文定趕忙向司徒豹打聽賊人具體的方位,卻惹的他一陣狐疑。   尋常人得知這種窮凶極惡的賊人躲還來不及,哪裡會趕著往前湊呀!   再若是隱瞞必然會引發無謂的誤會,文定無奈下,惟有將自己此行的目的相告,司徒大嫂也在一旁幫腔,一再說他們三個都是本分人,司徒豹終於是相信了他們。   經文定多番拜託並許諾將使馬隊進山,以食鹽油米等物換取他們的獸皮野味,司徒豹才下定決心領著他們前去尋找道定的蹤跡。   原本是朝這邊趕來的賊人又中途改變了方向,忽而往南忽而又朝北叫人捉摸不定。   虧得司徒豹乃是位一流的獵人,經過幾日細緻的尋覓終於是跟上了,雖然還不曾追上魯隘的隊伍,可卻從他們留下的焦木、吃剩的晚飯等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正在逐步接近中。   據司徒豹的判斷,他們的人數在漸漸減少,五日前還有五六十人搭鍋埋灶,現而今則只丟下一口大鍋,隊伍中大約還剩下三四十人左右,就連那口被他們棄於路旁的鍋,文定他們也已親眼見到。   雖然還未能驗證司徒豹的推斷是否完全正確,可僅是從他那堅韌而鎮定的神情,細緻而嫻熟的手法,文定已經是全然相信了。   在山脈中繞了七八日,還好文定事先遇上了這位土生土長的獵手,餘人早已是暈頭轉向,惟有他司徒豹還能保持著清晰的方向。也虧得出發前,文定為司徒豹解決了後顧之憂,不然他也不能無甚牽掛的全力以赴。   依司徒豹推測,賊人早前忽南忽北的瞎轉悠只是迷失了方向,也為他們縮短了距離留下了時間。後來他們一路向北,估計是那幾個被魯隘劫來的獵手起到了作用,照他們這個走法,大概要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到達蕭關。   蕭關即為隴山關,山口依險而立,乃是扼守自涇河方向進入關中的咽喉通道。蕭關是關中西北方向的重要關口,屏護關中西北的安全。倘若蕭關一失,西北遊牧勢力便可取道涇州,直逼長安,形成高屋建瓴之勢。   一出蕭關也就代表著出塞,難不成魯隘預備逃出塞外?到時候茫茫草原,天高地廣,如何再去尋找這幫人的蹤跡?文定不由得慌了神,拜託司徒豹加快步調,盡量在蕭關前截住他們。   史書上那座屏障關中的蕭關其實早已妃毀,而今惟有文人墨客的字裡行間還能找尋到它的蹤跡,如今所遺下的不過是廢墟遺跡罷了。   蕭關雖已不復存在,蕭山道卻依舊安然盤旋在關隘四周,當年不論是西戎來犯,還是我九州軍民出塞殺敵,走的都是這條蕭山古道。千年以來,這條古道不知經歷過多少的血腥戰事,送過一批批的熱血兒郎奔赴保家衛國的疆場,也被無數胡民踐踏著攻入神州腹地,如今卻只能平靜的躺在隴山上,用自己的滄桑向後人述說著那過往的輝煌。   荒涼中時而也會有異彩出現,進入本朝以來,許多匠人開始關注此地,紛紛來此留下自己的痕跡,使得這一帶摩崖刻石陡然間多了起來。   摩崖碑大的一個字約有三四尺長,小的也約有一尺左右,大多分佈在三十來丈的山崖之上。沿路過來,文定見到過題有「峭壁奔流」、「涇內分流」、「山光水韻」、「蕭關鎖角」、「控扼隴東」、「山水清音」、「山明水秀」等字樣,這些字中有的龍飛鳳舞,有的秀麗俊美,弄不清是出自多少匠人的手筆,各有一番不同的風味。   有些摩崖碑下方的山巖上還鑿有避水佛像,在這無甚人煙的荒涼地界,工匠們反而心無雜念,能夠無所顧忌的施展自己的技藝。   除此之外,山崖下還有玉皇閣,閣下為楊六郎祠及娘娘廟,均乃是依山而建。祠內立有一口大鐘,上書「大明宣德庚戌年辛巳月酉日大吉重修」字樣,每當黃昏來臨,敲打起來聲音古樸而洪亮,從一個山頭傳遞至另一個山頭,直到草原深處。   紛亂的戰火早已是過眼雲煙,荒涼的山道在無以計數的能工巧匠的裝飾下,必將會釋放出久遠的色彩。   如此景致近在眼前,文定卻無暇去眷顧,此刻迫在眉睫的是自己的弟弟,一旦那撥賊人進入無際的塞外,那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無從找尋。   「如何?司徒壯士。」在司徒豹的帶領下,他們又找到一處賊人留下的痕跡,文定迫不及待的向獵人詢問。   「恐怕不太樂觀。」司徒豹沮喪的說道:「照他們留下的焦炭上看,應該是昨日打從這裡經過,此刻我想大概已經是進入草原了。」   「不會這麼快吧!」緊趕慢趕仍舊是晚到一步,祖個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這事實:「一旦進入草原,糧食、水都不像原來好找,說不定他們還在這四周為出塞做準備呢!」   「此地離固原總兵府太近,若是好像你們說的那樣,賊人是叛逃出來的土司家將,就應該不會在此停留,反而是有多遠逃多遠。」   的確是如此,就算那魯隘再狂妄,也不敢在駐紮了十數萬大明官兵的兵營面前徘徊,更何況還有李二桂那個狗頭軍師在,身上所背負的通緝令尚未消案,他可是比誰都懼怕官兵的盤查。   「事已至此,也只好祈禱上蒼保佑了,各位,沒幫上忙真不好意思,我也就在這裡告辭了。」越過蕭關再往後如何走,司徒豹與他們三人是一樣茫然,留下來也是無濟於事,他的離開文定也無法拒絕。   「司徒壯士請放心,我柳某人說話算數,緩些日子,興盛和的夥計自會帶著我的敬意去拜訪。」   司徒豹客套了兩句,便告辭離開。   「站住。」剛剛分手還沒走幾十步,一小隊兵士將司徒豹給攔了下來,也隨之將文定他們包圍起來。   為首的軍官大聲的盤問起來:「你們是做什麼的?」   「老爺,我是住在這山裡的獵戶。」司徒豹趕忙舉著自己手中的弓箭,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一派胡言。」那軍官先是使人繳下司徒豹身上的一應兵器,三個兵士牢牢的擒住了他,才道:「這附近連棵樹都沒有,哪有人會到這裡來打獵,分明是在狡辯。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在刺探我軍軍情,老實交代是不是韃靼派來的奸細?」   文定也趕忙來解釋:「老爺您明鑒呀!我們都是正經八百的漢人,只是走失了方向。」   「哼!」軍官也不去搭理文定,吩咐著兵士們將他們幾個全綁了起來,齊齊押回兵營。   固原鎮身為我朝九鎮之一,常駐兵力最多時曾達數十萬,最少時也不下十萬八萬。近幾年來邊境戰事不斷,駐紮於此的兵員也隨著局勢的惡化在不斷上升,足足有十五萬之眾。   「大人,屬下在鎮外抓到四名奸細,還請大人決定該如何處置。」總兵府裡,那個擒拿住文定等人的伍長正在向上司稟告。   「總是有這種為了些銀子便出賣家國的逆臣賊子,給我帶進來,本將軍我要親自審問。」   「得令。」小伍長不由分說的將人押了進來,一路為避免文定等人叫喚,他還往他們嘴裡各塞了一團破布,直到帶到將軍面前方才取下來。   那滿是汗味的抹布一經拿下,文定便不住的往一旁咳嗽,一連吐出了好幾口水。   「將軍大人,小人們冤枉呀!我們幾個只是迷了路在山道上轉悠,壓根沒接近這總兵行轅,如何能打探什麼軍情?」   「你把我們大明官兵當作是三歲小孩嗎?」小伍長振振有辭道:「抓住了就說是不曾接近,沒抓住說不定早就跑到你主子那領賞錢了吧!再說了,就算沒有刺探兵營,誰能保證你們不是來勘察地形的呢?」   「大人,照你這麼說來,那些在山上開鑿石壁的人,不都是在為韃靼人開山劈路的嗎?」這個咄咄逼人的小伍長認定了他們一行是奸細,忍了老半天的祖個終於是忍不住了。   小伍長被祖個頂的無言以對,他身旁的兵士上去就是一個耳刮子:「小蠻子,還敢頂嘴,別人怎麼樣還說不定,可光看你這副德行就知道不是我漢人的種,你不是奸細,誰還是奸細?」   「將軍,就請您下令殺了這些奸細吧!」   「將軍請下令吧!」   幾個小兵眾口一詞,都要眼前這位年輕的將軍處決他們。   這個時候,文定可不能再沉默了,趕忙解釋道:「大人您是誤會了,我們都是雲南商人,我這夥計的確不是我漢人,乃是實實在在的藏人,與韃靼人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今這地方兵荒馬亂的,就連平常最常見的工匠都集體回關中暫避,你說你們這些個雲南商人不遠千里來此前線做甚?」   「不瞞各位官爺,鄙號前些日子有一批貨物為賊人所劫,押貨的人也落在了他們手上,這次小人們乃是跟蹤他們而來。」   「騙誰呢!剛才還說是迷路,轉眼就變成了遭人打劫,再問下去,指不定還會變出什麼花樣來呢?」   那個擒住他們的伍長彷彿執意要與他們為難,不論文定等人如何解說就是不肯相信,年輕氣盛的祖個索性跟他吵了起來,換來只是又一個耳刮子。   「切讓!」怒極的祖個不經意的丟出一長串自己的母語來,讓文定是茫然不知所以,只聽見裡面一會兒什麼「齊」,一會兒什麼「切讓」。   不曾想文定這些個同伴尚未聽懂,而那伍長卻聽明白了:「什麼?你敢罵老子是吃狗肉長大的漢人。」說著,一隻手就開始摸向自己腰間的佩刀,嚇的文定倒抽了一口冷氣。   狗是藏人的忠實夥伴,歷來為藏人所看重,是以藏語裡吃狗肉也就是極重的罵人話。   那位一直悶聲不語的將軍,在旁冷眼靜觀小伍長與文定等人的對質,直待他們吵的不可開交,方才出面道:「夠了,你們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大明軍營之內,豈容爾等放肆?」   好容易等到這個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將軍開了口,文定趕忙湊上前道:「將軍,我等實實不是奸細呀!」   「老實交代你們都是哪裡人,各自又都是做什麼營生?」   文定等老老實實將自己的籍貫等報上,其中司徒豹因為是當地獵戶,所以嫌疑要大大少於旁人;文定與齊鐵柱總歸是漢人,嫌疑也稍輕些;最讓他們懷疑的還是祖個這半大的孩子,那伍長更是窮追不捨的盤問祖個。   相反,那位將軍卻對文定產生了興趣,連連向文定提了好些問題,奇怪的是並沒問有關他們來蕭關的事,多是關於文定在湖廣家鄉時的事,叫文定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又不敢有半點遲疑,對這位將軍提出的疑問是每問必答。   更讓人生疑的是這位將軍問著問著,臉上竟然還露出深深笑靨,笑的文定心中直發毛。   「柳朝奉,你還認得在下嗎?」   好些年沒聽見有人如此稱呼他了,自從文定進入雲南從商後,他對以前的經歷絕口不提,別說祖個不清楚文定原來的身份,就連跟隨了他好幾個年頭的齊鐵柱也不知就裡。   「似乎有些印象,可一時又說不上來。」仔細看來還真有點眼熟,文定在腦中搜尋了半晌,就是想不起到底是在什麼地方結識過這位將軍。   「呵呵,那年我替顧千總送信,曾到過你府上,你還招待我在漢口耍了兩日。」   「哦,對了,楊兄弟。不,不,如今該改口楊將軍才是。」起先在漢口時,偶爾有收到顧正聲的書信,後來文定出來闖蕩,居無定所,自然也就失去了聯繫,一別經年,也不知故人如今過的如何。   「柳朝奉,你就不要笑話我了,當年楊某不過是顧千總手下的親兵,全靠千總大人提攜,如今才混了個游擊將軍的差使。」忽而對身旁的伍長說道:「魏奇,這回怕是你看走眼了,這位可是我老上司顧千戶的摯友,決計不會是奸細。」   「顧千戶?哪位顧千戶?」魏奇驚道:「是不是那位力挫達延汗第三子巴爾斯博羅特,打散他所統領的五千韃靼騎兵,並僅率百餘騎追殺韃靼太子三百里地,敬遠侯家的小侯爺顧正聲顧千戶?」   「除了他還能有誰?」楊將軍那張剛毅的臉上,霎時間變得無比的崇敬:「想當年元賊來犯,所有人都主張退防,想以龜縮拒敵,惟獨大人他力排眾議,丟下句『我泱泱大明朝豈懼這幫蠻子。』便領著我們弟兄於草原上大戰韃靼人,這一戰不但打出我大明軍隊的威風,更叫那達延汗不敢輕易興兵,只能在草原那頭拿衛拉特部、火篩部出氣。」   漢口一別後,文定已有八年多沒見過正聲,沒料到這個游手好閒的小子在這邊陲塞外竟成就了這麼一番聲名,僅是從兩位兵將提到他名字時流露出的神往之色,就知道他必然是做出過了不得的功績來。   「說起來,我與正聲也有好些年不曾見面了,不知他此刻是不是在這固原鎮裡,若是在的話,還請楊將軍為我通報一聲。」   「這個楊某怕是無能為力。」其中的原由,聽這位游擊將軍娓娓道來。   話說開國之初,中山王率領著大明的威武之師縱橫草原,滅掉了北元等蒙人政權,大大削弱了原本不可一世的蒙人鐵騎,而後幾任分化御之,使得鐵木真的後裔日漸凋零。直到鐵木真的嫡傳子孫達延汗以及夫人滿都海徹辰的出現,才使紛爭內亂頻繁的蒙古族得到統一。   可當年的輝煌也時刻在誘惑著鐵木真的後人,統一之後隨即便對我大明疆界進行騷擾,這些年局勢動盪也多半因此而起。   顧正聲自從來到邊塞之後,接連打了好些硬仗,屢建奇功,再加上他出身將門,很快便得到朝廷的褒獎,晉陞為千戶之職。   他這人沒什麼架子,平常與部下打成一片,戰時衝鋒陷陣不計性命,每每總在隊伍的最前沿,深受下層官兵的敬愛。可也因此為其他將領所嫉恨,經常尋機詆毀他、打擊他。   深諳他性情的文定知道,別看他平時好像是沒大沒小,可固執起來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遭受上司數次針對為難後,便一撒手辭官而去,任憑那些部下如何勸說也挽留不住,如今身在何處也不得而知。   文定不由得一陣唏噓,然而他卻以為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依正聲那副無甚城府的性情,如何能適應這深不見底的官場?現而今的將軍有哪個是不吃空額,不媚上傲下的,獨他一人不吃這一套,怎能叫其他將領不心生芥蒂?及早抽身只不過是丟掉個軍職罷了,若是泥足深陷,他日恐怕還會引來殺身之禍。   在文定潛意識裡,正聲還是做他的遊蕩浪子來的自在,這小子不知又會遊蕩到哪個地方去了。   只是這樣為人排擠走,總難免是叫人窩火,眼前這位游擊將軍正是他當年的得力助手,經他的栽培方才有了今日的風光,若是他未曾辭官,怎麼說也得是個參將了。   對於這個沙場驍將的遭遇,就連齊鐵柱等旁人聽來都是心生不平,文定與楊將軍這兩位正聲的故人更是感歎不已。   隨即楊將軍又詢問了文定所說遭劫一事,文定據實以告。   「會有這種事?這魯隘可是朝廷通緝的重犯,膽敢從大明軍營外出塞投敵,豈不是拿我們這十數萬官兵當作擺設?」楊游擊轉過身,便對魏伍長吩咐道:「速去調配一百名人手,每人都給我帶上最快的馬,我這就去請上令,趁著他們還不曾走遠,我們追上去將那伙賊人一網打盡。」   「得令。」魏奇方才誤將文定幾個當作是奸細,雖說是將軍沒有絲毫處罰,不過還是自覺失了面子,這下有真正的叛逆等著他去抓,可是讓他逮到立功贖罪的機會了,風風火火的衝了出去。   「柳朝奉,你就耐心在我這裡靜候佳音,我這就將你弟弟全須全尾的給你帶回來。」   到此時文定也別無它法,感激的道:「柳某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一切便全仰仗將軍了。」   「這些話以後再說,時間緊迫,我這就先去了。對了,你……」楊將軍指向司徒豹:「既然你一直在追蹤他們的足跡,也跟我走吧!說不著還能派上用場。」   「將軍,將軍,您怕是誤會了,草原上我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再說,再說家裡人還在等著我回去呢!」   「囉嗦個什麼,信不信老爺我隨便安你個罪名,這輩子就別再想見到你的妻兒了。」   高大威猛的司徒豹在這久經殺場的游擊將軍面前,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生生被兩個親兵架著押上了戰馬。   文定暗自祈禱道:老么,你可一定要撐到他們到來呀!   在固原鎮上等候消息的幾日,文定是寢食難安,時而怕楊將軍他們走錯了路線來不及追上賊人,時而又怕他們追上之後,兩隊人馬你來我往的廝殺殃及池魚。   各種擔心交織在一處,真叫文定心裡亂成了一麻團。   「柳老闆,將軍大人回來了。」   「在哪呢?隨行人員中可曾有在下的弟弟。」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回來的人中除了有原先與你同來的那個獵戶外,的確是還有一個人,受了點傷,被人用馬車拉回來的。他們已在軍營前下了馬,正往這邊走來,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文定不等他說完便疾步走出房門,向軍營門口迎了上去。   「柳朝奉,我剛進門正要去找你呢!你自己倒來迎我了。」   文定惴惴不安的問道:「楊將軍,聽說你們與那幫賊人遭遇過了,弟兄們沒什麼大礙吧?」   「哦,柳朝奉的消息挺靈通喲,該是早有人向你通風報信了吧!那些個流寇連土兵都打不過,又豈會是我大明將士的對手?不消我手下的兒郎如何費力拚殺,光是幾個衝鋒便讓他們自亂了陣腳,一百名弟兄完好無損的跟我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柳某就實在太過意不去了。這裡有八千兩銀票,小小心意還請將軍分發給貴屬,全當做是請弟兄們喝杯水酒。」文定說著便將早已準備好的銀票塞進楊將軍手裡。   「這如何使得?我們是老相識了,幫你這麼點小忙哪還能使你的銀子,那我楊某豈不是太不仗義了。」   楊游擊要推遲,文定卻執意如此,他知道這帶兵打仗,關鍵的時候要激發鬥志、鼓舞士氣全靠的是銀子,沒銀子的將軍可是寸步難行。   他們倆來來回回了幾下,最後那一疊銀票還是被文定掖進了楊游擊的懷裡。楊某人那張久經沙場歷練,剛毅而堅韌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難掩的笑靨。   「楊將軍,不知,不知舍弟此刻情形如何?」   「哈哈,令弟能有柳朝奉這等兄長的護愛之情,著實令人羨慕。這回令弟在那群賊人手裡可是受了不少的罪,我們追上流賊時,令弟便已經被他們折磨的不成人形。慶幸的是我們去的突然,賊人們還來不及加害令弟便已經被打散了,路上我也不能為他妥善療傷,只能為他簡單的包紮,現下正在醫官處治療著。」   聽聞了楊游擊的描述後,原本便惴惴不安的文定更是心急如焚,簡單的向楊將軍交代了一句後,便急匆匆往醫官那趕去。   第六章重逢古道   文定來到門口時,正巧碰上軍營的醫官迎面而來,趕忙伸手截住了他。   「大夫,請問裡面的人病情如何?」   「你是?」   「我是他兄長,還請大夫直言不諱。」   醫官打量著文定,疑竇叢生,但楞了一陣還是說道:「斷了兩根骨頭,好在其他只不過皮外傷而已,只要調養一段時日便無甚大礙。」   「多謝您費心了。」說著文定便往屋裡趕去。   醫官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道:「這倒是希奇了。」搖搖頭自行忙去。   在十數萬軍營裡,兵將們時不時發生些大病小疾自然是避免不了。醫官這兒大的出奇,一連有十數間營帳,在兵士的指點下,文定方才找對了地方,營帳裡獨有一人背朝著文定躺在病榻上。   「老么,傷的怎麼樣了?轉過來讓大哥瞧瞧。」   床上的傷者聞言渾身一顫,非但不曾轉身,還將腦袋整個埋進了被窩裡。文定幾步上前,揭開其頭上的被子,定睛瞧去,緊接著「啊」的一聲楞住了。   病榻上的傷者雖然纏了好幾層棉布,然而模樣還是可以分辨清楚,這張臉並不是自己的四弟柳道定,不過這張面孔也是文定所認識,乃是帶他進入雲南,後來又不歡而散的李二桂。   「喲,文定表弟呀!沒想到在這裡都能見到你,我們倆可真是有緣呀!」   「李兄怎麼會來這裡的?」   「說起來是一言難盡呀!我被魯隘那廝裹脅著逃到此地,差點就被逼去到塞外,永不能返回中土了,幸好被咱們自己的官兵搭救。」一句話就將自己與魯隘劃清了界線,看來這段日子馬賊山寨的狗頭軍師也不是白當的。   「哦,是嗎?」文定接著他的話茬道:「那的確是很驚險。」   「這些蠻子就是野性難馴,文定表弟,你說那魯智土司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前次我無意得知魯隘那廝有圖謀之意,便多番勸阻以為能說服他,可不曾想他為了掩飾罪行竟軟禁了我,敗走之後也不忘將我挾持做人質。」   「如此說來,那魯隘所作所為非但與李兄半點干係也沒有,我興盛和的貨物遭人劫持也是與李兄無關咯?」   「是極,是極。」李二桂義正詞嚴的道:「魯隘實在是荒唐的很,他們兄弟的紛爭,怎能將無辜的興盛和牽扯進來呢!我之前還為此與他爭執過好幾回,無奈人微言輕,終究還是無濟於事,不過嘛……」稍作停頓後,李二桂聲調突然變得神秘:「文定表弟也不必擔心,你那批貨魯隘還來不及出手,就藏在連城附近,藏匿地點我也是知道,只待傷勢養好了後,為兄替你取出來便是。」言下之意就是要文定保住他,只要他不出事,文定的那批貨便有機會找到。   比起道定來,文定如何會將那批貨放在眼裡,道:「貨的事都好說,李兄,李表哥還請你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將道定的下落相告。」   李二桂慘然一笑,從方才以來頭次坦露出真誠:「若不是為了那小子,我又如何會落下這一身的傷?」   文定也正在為這事奇怪,按理說魯隘對李二桂是言聽計從,怎麼會下此狠手呢?在他的詢問下,李二桂將實情相告。   原來在連城兵將的追殺下,魯隘早就身受重傷,而後更是傷重不治,屍首被秘密的埋藏在大山之中。後來在賊人中主事的換成了原先馬賊的首領尼瑪,以及副首領達娃。   魯隘在世時對李二桂是寵幸有加,也讓旁人心生嫉恨,一換那兩位馬賊主事,李二桂的話便也隨之一文不值。   那兩個馬賊都是魯隘生前招募的亡命之徒,對漢人有著深切的仇恨,後有追兵,前又無落腳之處,二人覺得帶著道定上路累贅,便要下手殺了他。   對於文定,或許李二桂下得去死手,然而對這個向來與他交好的柳道定則不然,他冒著風險向二人懇求,求他們放道定一馬。可這二人連他本人都不放在眼裡,又怎會顧及他的情面呢!那達娃更是狠狠的痛打了他一頓。   「如此說來,舍弟的性命還是多虧李兄周旋方才保全。」   「我如何有那種能力。」李二桂自嘲道:「不過是打我的時候推延了點時間,他們二人說好當日晚上由達娃去取道定的性命,可第二日早上道定卻不見了,原本關押他的地方只剩下達娃的屍身。」   「啊!有這等事,這又是何緣故呢?」   「我哪裡會知道,八成是神仙搭救了道定弟弟了吧!可那尼瑪直說是我救了人,還將我打的半死,要不是官兵來的及時,我恐怕已到陰曹地府報到了。文定,你不知道達娃可是七尺高的蒙古大漢,還有著一身硬功夫,他們也不想想我若是能輕而易舉的殺掉他救走道定,自己幹嘛還留在那裡等他們要打要殺的呀!」   據文定觀察李二桂這話不假,只不過又會是誰殺了達娃救走道定的呢?而救走他的人又是為了些什麼呢?這些在李二桂那看來是找不到原由了,不過總算是知道四弟安然脫險,這也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   臨出門時,文定還交給醫官五百兩銀子,委託他將李二桂的身子調養好。   老住在大明軍營終歸不是件穩妥之事,待李二桂養好身子之後,文定等便向楊游擊告辭離開,去馬賊藏匿贓物的洞穴將貨物取出。那裡面除了有興盛和的貨物外,竟然還有許多馬賊原先掠奪來的贓物。   魯隘這棵遮蔭大樹倒塌之後,李二桂也難以在此地待下去,樹倒猢猻散,自私自利的他也不曾想過要替誰報仇,再加上雲南境內對他的通緝令尚未撤消,他帶著那些贓物是有多遠走多遠。   而文定呢?只拿回屬於他興盛和的貨物,那些來歷不明的贓物他是分文不取。這一來可是讓李二桂笑開了花,嘴裡卻連連恭維道:「還要說是文定老弟,不義之財分文不取,令人敬佩。」嘴裡雖是這麼說,心裡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文定也不在乎他如何想,除了找回興盛和的貨物外,此行還有一件收穫,就是與楊將軍攀上了交情。楊游擊得知文定便是新近很火的興盛和的老闆,當即與他商洽了有關軍需品的交易。   地處邊陲的固原鎮遠離中土,糧草供給全都得靠腹地的運送,而另有一些散碎的東西,朝廷便只是撥下銀款,靠兵營自己採買。比如說過冬的寒衣,療傷的藥材,伙房裡的鍋碗瓢盆,還有軍中所需的戰馬。   這裡面光是戰馬一項,便讓文定聽的怦然心動。   往常興盛和從塞外蠻族手中換回的駿馬,都是轉手給其他商人,由他們再賣給軍旅,如果少了這道中間環節,那獲利便會更加豐厚,而且減少這循環的週期,必將會提高興盛和馬隊的效率。   文定開出的價格也比那些中間商少了近一成,再加上楊游擊的極力推薦,軍需官當然不會拒之門外。當然,在楊游擊的暗示下,文定也知道適時的給軍需官一筆不菲的孝敬。   這些個孝敬都是文定發自內心願意的,以前他不是沒想過走軍營的渠道,只是一直苦於找不到門路,上趕著送禮都不知該送往何處,就是送對了地方,人家也未必會收下。這回有了楊游擊的介紹,一切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   這原先八十人押運的貨物,光是他們三人自然是無能為力,好在興盛和還有飛鴿傳書這項特有的聯絡方式,過了十來天,經過休養生息的興盛和馬幫便出現在文定等人面前。   最興奮的莫過於祖個那小子了,遠遠的聽到那清脆的馱鈴聲,便手舞足蹈的奔了上去,與自己那些生死與共的老夥計們暢敘別情。   那青海分店的陶掌櫃倒也是位人物,在文定的授意下,不但讓馬幫在數月之內恢復了元氣,還愈發的壯大了。這趟馬幫的大鍋頭正是由陶掌櫃自己擔當,這可是興盛和馬幫受重創以來的第一擔買賣,又是重振聲威的一趟,是以容不得半點馬虎。   有了這麼個沉穩幹練之人領隊,文定自然也是放心的很,將貨物直接交給他後,又囑咐將此次換回的戰馬直接送往固原軍營,不必再另尋找買主。   這消息讓馬幫中幾位主事的鍋頭興奮不已,往日裡這些個馬匹買賣都被少數與軍營有良好關係的商家把持著,總是要對他們辛苦換回的戰馬進行盤剝,不是壓低價格,就是在收馬時故意將馬匹的等級劃低。   可偏偏朝廷上有規定,從塞外換回來的戰馬只能轉賣給軍旅,不然就會取消邊商的資格,而軍營裡又只認那幾個馬販,不得已,明知吃虧的他們也只能忍痛出售。   這一回可好了,興盛和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在,日後就再也不必看別人的眼色行事了。   這幾位主事對文定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每每到局面不可收拾的時候,東家才會親自來到青海,可每一次遠道而來,不但能解決燃眉之急,還總能有意外之喜。   頭一次來是解決連城爭端,最後竟然連魯智土司都成為了興盛和的堅實盟友。這一次雖說二東家至今下落不明,可不但找回了丟失的貨物,還攀上了固原軍營的關係,真讓人不服不行呀!   回程的路上,仍舊是文定、齊鐵柱與祖個三人,原本祖個要回歸馬隊,同自己的夥伴一道繼續那無盡的流浪生活。   可這些日子來的接觸,讓文定真正認識了這個機敏果敢的藏族少年,特意將他給留了下來,以待將來派上大用場。   「怎麼了祖個?嘴翹的那麼老高,還想著馬幫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呢!」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模樣,齊鐵柱忍不住揶揄他起來。   「不是。」   「還狡辯,瞧那臉耷拉的,快跟那頭騾的馬臉一般丑了。」   「別不懂裝懂,頭騾可是馬幫中最漂亮的牲口。特別是我們興盛和的頭騾,哪一匹不是百里挑一的識途好馬,不但體形高大、毛光水滑,而且膘肥體壯,有很強的耐力。每回起程,我都會對二東家的那匹白馬進行精心的裝扮,頭上戴一朵火樣的紅纓花,當中嵌一塊熠熠生輝的鏡子,比你那張老臉可漂亮多了。」   頭騾在馬幫中很有威信,往往是它一動,整個馬幫即隨之動;它一停,整個馬幫亦隨之停止,只要控制住它便能控制好上路的節奏。   說是不在意,可言語間處處透露著對馬幫生活的留戀,文定回過頭來安慰他道:「祖個你別急,過些日子,等我們興盛和的業務擴大之後,說不上會讓你獨自率領一支馬隊。」   「東家,我真不是在想這件事。」   說的如此肯定,不像是在說違心之言,齊鐵柱好奇道:「那你還能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那批山洞裡的贓物。」祖個忿忿然的說道:「那批贓物如今都成了無主之物,您幹嘛不要呀?就這樣全留給那姓李的,豈不是便宜了他?」一想起李二桂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就讓他難受。   「是呀!」連齊鐵柱也忍不住道:「李二桂那狗頭軍師不知幫魯隘做了多少壞事,不綁他送官就算是仁義了,幹嘛還把那些個錢財留給他?就算是給他引路費用,我們這麼些人也可以拿大部分呀!您幹嘛一根線都不准我們拿呀?」   原來是那些財富在作祟,文定寬慰他們道:「銀子,不錯,是好東西,人人都喜愛。可不義之財不可取,別以為前人的話都是空談,這裡面暗藏著許多的道理。就算是咱們昧著良心拿了這批貨,日後也會有不盡的麻煩,苦主找上門,官府追究,名譽受損等等。」   「就算不曾被別人發現,自己的心也將永遠是懸掛著難以落定,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會引發擔心,惶惶不可終日。做買賣就跟做人一樣,坦蕩一些方才能問心無愧,不至於徒然耗費精力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   文定做買賣的經驗便是將一切盡量控制在朝廷和行會規定的範疇內,用誠信樹立起自己的聲譽,以公道的價格以及優良的服務建立起自己的貨源與客源。好些人另闢蹊徑,雖然會在短期內發達起來,可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不論你掩飾的如何如何隱匿,終有一日會為人所知。   惟有依照規矩來,方才會將買賣做大做強,單筆利潤雖比不上人家,可只要與買家賣家建立起了信任,再加上自己的眼光,財富這東西還愁不會來嗎?   這可是文定早年間在源生當積累起來的經驗,不論是原來的東家章傳福,又或是那縱橫長江的燕大老闆,還有那天下第一鹽商汪老闆,在他們各自的行業中都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可他們依舊是謹守著行業的規矩,不會去肆意破壞,這些成功的典範便為文定驗明了恪守行規的重要性。   雖說離開當鋪的時候十分狼狽,可文定心裡卻一直深以為,前十來年的當鋪經歷是他莫大的財富,會讓自己一生受用不窮。他十分願意將這些傳授給自己的夥計,只是一般人會認同這種淺顯的道理嗎?這就得看各人自己的造化了。   「東家您看,又是那兩個女子耶。」齊鐵柱突然打斷文定的思路。   文定還不曾由思緒中抽拔出來,祖個已經接下了話茬:「誰呀?」   「就是我們來的路上經常可以碰上的那兩位姑娘,有一個特別漂亮,有一個則一直戴著斗笠。」   果然,前方不遠處有兩個身影,隱約與她們有幾分相似。   「咦?已經有好些日子沒碰上她們了,我還猜想是不是再沒機會看見那漂亮的小妮子了?」祖個的歲數正是開始對女孩子產生濃厚興趣的年紀,就像是一頭窺見俊俏母狼的公狼似的,慌慌忙忙丟下文定二人湊了上去。   還沒等文定二人跟上去,突然他又折返回來,結結巴巴的道:「東……東……東家,快……快去瞧瞧呀!」   「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呀!難不成前面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比……比老虎要厲害多了。」   「什麼?」文定聞言一驚,腳下趕忙剎住了步子,別說是比老虎還要厲害的東西了,就是真有一隻老虎在前面,他也得撒腿逃避呀!   齊鐵柱猛的一下敲打在祖個的腦袋上:「你傻了,前面有危險我們逃還來不及呢!哪有招呼叫東家過去的道理。」   「是呀!是呀!還是避一避的好。」文定趕忙牽著馬頭要往來時的路折返。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一著急,祖個那口半生不熟的漢語便語無倫次起來,平復了半天方才恢復正常,解說道:「我是說那個戴斗笠的姑娘,這會子把斗笠給取下來了。」   「怎麼了?難道是醜的嚇人,把你給驚了不成?」   「每日對著柱子你這麼個丑傢伙,再難看的女子都不會嚇到我了。」   在樣貌方面,齊鐵柱跟他爹齊大叔一樣是滿臉的小疙瘩,生人見了還真有些磣人,有幾次小孩瞧見了還哭出聲來。齊鐵柱知道自家的情況,口拙的他是從來不曾辯過這小子的,受了他的譏笑也只是憨憨一笑。   「好了,祖個別再說鐵柱了,你到底是有什麼事想要告訴我們的?」   在東家的介入下,祖個才肯放了齊鐵柱他一馬:「就是那個戴斗笠的姑娘,哇,簡直比她身邊同伴還要漂亮兩倍。」一邊說著,一邊還伸出了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兩根:「不,至少是三倍。」   「有那麼誇張嗎?她身邊那個女子本就像是那畫中走出來的女子,我就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比她漂亮三倍的女子,除非是仙女下了凡,碰巧讓你小子給瞧見了。」   「不一樣,不一樣的。」祖個一副老江湖的模樣,向齊鐵柱解釋道:「一個是含苞待放只是稍帶青澀,一個則是風華正盛乃是花樣年華,這裡面的差別可大著呢!」   文定回過頭驚奇的望著他,呆楞了好一陣方才道:「小小年紀,你哪裡學來的這麼些個葷話。」   「是呀!東家別看他年紀小小的,指不定已是花叢老手了。」齊鐵柱可是逮到反擊的機會了。   祖個吐吐舌頭:「這些還不是二東家教給我的。」   這句話更是讓文定始料未及,什麼時候起自己最小的弟弟也變得深諳男女之事,他竟然一點也不知情。轉而一想,道定的及冠之禮前幾年也都過了,要是在家鄉,父母保管早已為他張羅終身大事,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了。   只不過他一直是跟著自己走南闖北居無定所,終身大事也就耽擱了下來,眼下更是連人在何處都不清楚。文定暗下決定這次找到么弟後,便著手開始給他準備親事。   在祖個二人的著意追趕下,他們趕上那兩位緩慢行進的姑娘,待瞧見了祖個口中驚為天人的姑娘後,緊接著的是「啊!啊!」兩聲驚呼,一個是出自齊鐵柱之口,原來天下間竟還有這般的人兒,另一個自然是出自文定之口。預先有了準備的祖個笑吟吟的望著二人,彷彿是在回敬他們先前的不以為然。   只是,而後文定的反應更加讓他們驚奇。   「燕小姐,怎麼會是你?」那張絕塵的面容雖然文定只是在十多年前見過,可卻是永遠也不會忘懷,正是燕行舟的大女兒燕家大小姐。   燕小姐不曾答話,可她身邊的丫頭卻忍不住了,笑曰:「怎麼就不能是我家小姐,柳叔叔,幾年不見,你怎麼都不認得嫻兒了?」   「你,你,你是小王嫻。」這個一路上與自己打過好些次照面的女子,竟會是當年香溪河畔那個一夜間失去父母的孤兒,王衡江夫婦留下的那個女孩——王嫻。   文定不自禁的讚道:「沒想到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王嫻隱有深意的道:「嘻嘻,柳叔叔沒想到的事情可多著呢!」   正說著,前面傳來了一聲叫喚:「哥。」那聲音是文定再熟悉不過的了。   文定趕緊伸過頭望去,果然是自己的四弟柳道定。   兄弟倆再次相逢有如隔世,文定三步化做兩步上前去,雙手將弟弟緊緊的抓牢,惟有這樣,他才能相信眼前突發的一切。   瞧上去,道定沒有以前那麼生龍活虎,想必是受傷的緣故。據李二桂說當時馬賊攻擊興盛和馬隊時,道定原本是有機會逃走的,可為了他手下的夥計們,硬是留下來與他們周旋,最後還為了從箭下救人而受了些傷。接下來隨賊人一路逃逸,又一直都不曾得到妥善的醫治,看來是身上的傷勢尚未痊癒。   「哥,沒事,那幾個小蟊賊還不能把我怎麼樣。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文定可不管他說什麼,先是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再是拉著他繞身轉了一圈,確實是無甚大礙後,方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呀?李二桂說你下落不明,我還正不知該如何下手尋找,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呢?」   「二桂哥也碰上你們,那下可好了,在那賊窩的時候,他為了保護我挨了那些賊人的打,我還擔心他的安全呢!看來也已經是逃出生天。」   文定用幾句話簡要的將楊游擊領兵剿滅賊人的事向他交代了一遍,緊接著又問起他是如何逃出來的。   講到這件事,道定則變得扭捏起來,含糊其詞道:「哪個……哪個……反正就是他們一時大意,這個……這個……就讓我脫身了。」   「哼!」從那邊傳來一道冷冷的不滿。   道定趕忙又改口:「當然咯。」道定指向王嫻道:「那邊那個丫頭也稍稍幫了點小忙。」   文定料定這件事與燕小姐主僕倆有莫大的關係,只是道定這小子面皮薄,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竟會讓兩個女子搭救出來的,是以才會說的這般含混。   弟弟不懂事,他這個做哥的當然不能再矇混過去,幾步上前拜謝道:「承蒙燕小姐、王嫻姑娘大恩,請受柳某一拜。」   「柳叔叔,快別如此。」燕小姐額頭稍稍一擺,王嫻便趕忙扶起文定。   「是呀!哥,就算沒有她,我也謀劃著那兩天逃出來。一路上這丫頭幾次捉弄我,功過相抵,咱們用不著謝她。」   王嫻瞪圓了雙眼,氣鼓鼓的望著他,那屏氣後的一抹紅暈讓祖個與齊鐵柱看直了眼。   「你這小子是糊塗還是怎麼了?人家王姑娘救了你,倒成她的不是了,還不給我過來拜謝恩人。」   道定無奈下,惟有聽從大哥的吩咐走了過來。   「算了,算了。」王嫻道:「反正我家小姐也是看在柳叔叔的面子,才吩咐我出手襄助的,若僅是這個花花公子,誰會管他死活呀?」   「你!」   這兩人簡直便是針尖對麥芒,真是傷腦筋。一面文定拽回自己的弟弟,一面燕小姐也放了話:「好了,嫻兒,上路了。」二人這才停息了干戈。   文定湊上去道:「燕小姐,你們這是要往哪兒走呀?」   「雲貴。」   「巧了,不佞這幾年開了間字號就在大理城內,若是不嫌我弟兄擾了小姐的清修,不如一道上路。」   莫說是燕小姐剛剛救下道定的性命,便是沒有這檔子事,多年不見,在這千里之遙再次重逢,文定也不願意僅是匆匆一面。   「這……」   燕大小姐還在猶豫,身旁的王嫻則早已忍不住了:「小姐,就與柳叔叔一道上路吧!他們馬隊常年在這道上跑,肯定對山路十分熟悉,也省得我們再一個路口一個路口的去問路。」   「是呀!別的不敢說,從這裡去雲南的路上,哪裡可以走馬,哪裡又只能攀爬,我們興盛和的人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沉寂老半天的祖個終於逮到了一個出言的機會,先前插不上話時,可把這小子急的夠嗆,心裡還在納悶東家怎麼會與她們如此的熟稔。   在幾人的規勸下,燕大小姐幾經思量,最終應承了下來。   攜美同行,幾個大男人自是興致勃勃。   上路之前,道定偷偷湊到王嫻身前,輕聲私語道:「你管我哥叫叔叔,那我不是要改口管你喚作大侄女呀!」說完趕快疾走幾步跑開了。   「你……」被佔去便宜的王嫻氣的七竅生煙,可偏生又拿這個滑頭無可奈何,只能是望著他的背影,兩排銀牙咬得咯咯作響。   第七章大理閒情   自從巴蜀歸來之後,文定再也不曾見過燕大小姐,然而他們共同經歷過的那段匪夷所思的日子,卻經常會從他腦海中浮現。   十年的光陰並未在那張絕塵脫世的臉上留下痕跡,祖個他們幾人竟還以為她也就是比王嫻大上三四歲而已,誰能相信她十年前便已過了花蓓年華。   不過幾日下來,細心的文定還是能覺察出不同來,雖然仍舊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可性情卻有了細微變化,不再是那麼拒人千里,無人時則還會與文定應答幾句,反倒叫文定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除此之外,還有王嫻與道定這兩個不依不饒的死對頭,一路上總是時不時尋覓鬥嘴的機會,也為長途跋涉平添幾分熱鬧。來時那段艱苦的旅途也變得不再辛苦,一行人走走停停好像遊山玩水似的,轉眼間便回到了大理。   「柳叔叔,這才幾年的時間呀!就讓你創下了這麼一大片買賣。」站在興盛和總店前,王嫻對那車水馬龍的興旺驚歎不已。   「哪裡,不過是面上風光罷了。兩位裡面請。」   若是半年之前,興盛和門前可是冷清的很,如今的興隆是多虧了魯智的大力襄助。自打文定與他第二次會面,商洽了重振聲名的應對之策後,他便派下幾撥商隊大張旗鼓的開進大理城,在眾人的注目下運進興盛和的庫房。   那源源不斷的貨物比什麼說辭都要來的震撼人心,近來邊界一度緊張,能拿到塞外貨物的商家沒幾個,好像興盛和這樣直接由人家送來的,又都是上等貨色的更是鳳毛麟角。   那些個惟利是圖的商人們,很快便從遠離興盛和轉向與之交易。   再有,文定不在的日子裡,齊大叔將鋪子裡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叫外人瞧不出一點異常來。人常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齊大叔便是興盛和一筆無形的財富。   文定兄弟的安然回歸,讓興盛和上上下下一干管事、夥計興奮萬分,這裡面不但是因為他們無不喜歡爽朗的道定,還有一部分是為他們自己慶幸,終於撐過了這一段憂慮惶恐的日子。   自打興盛和馬幫遭劫以後,他們既為商號的前景擔心,又為個人的前途憂慮,後來連東家都親身犯險,更加讓他們惴惴不安,非但是內心坎坷,依照齊大叔的吩咐,面上還必須不能流露出一絲憂慮來,當真是倍感吃力。   如今不但是二東家全須全影的回來了,馬賊的麻煩也一勞永逸的解決了,怎能叫一干眾人不歡呼雀躍。   文定的家宅就安在興盛和總號背後,原先也是一戶富商所有,後來商人買賣不濟敗落了,文定貪圖其便捷就出資買了下來。   這房子原先的主人以前買賣做的挺大,房子也是當年生意紅火時所築,主房、偏房、廂房、飯廳、花廳,再加上下人們居住的地方共有八間大屋,另外還有一間花房,裡面專門養著上任主人從昆明移來的奇花異草。   房子雖多,可文定道定到底只有兩個人,如何住的過來?再加上平時兄弟倆又多半時間不在大理,宅子裡除了兩個僕人看守外再無旁人。又經過這數月的閒置,那裡面的情形便更是不堪了,桌、椅、梳台上無不積累了重重的灰塵,還有那臥榻上方竟為蜘蛛所據。   這種情形別說是招呼貴客,就是自己也不堪忍受。文定一邊將燕小姐二人安排在鋪子裡小歇,一邊又趕緊吩咐管事帶上幾個夥計,將屋舍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了一遍。   經他們一番收拾,這宅子終於恢復了七八分原貌。將兩位女客引領進來後,也不至於出醜人前,雖然燕小姐沒什麼表示,可她身邊的王嫻一個勁的誇讚這宅子清馨別緻。   「柳叔叔,你這個花房佈置的挺雅致的嘛!一定花了不少的工夫吧!」   「慚愧,慚愧,我是成天不落屋,外面的事情忙的暈頭轉向,那還有這閒暇的工夫呀!   這都是以前的屋主置辦下來的,我頂多是請了位善於調理的花匠而已。「宅子裡僅有的兩個僕人中有一個便是花匠,說起這個花匠也是讓文定哭笑不得,來之前即與文定說好除開花房裡的差事,其他一概不理,而花房裡的事也叫文定交由他全權來拿主意。   一個幫工的僕人竟提出如此多過分的要求,實在是不可理喻,然而文定卻知道類似這種不識時務的情形只會出現在兩種人身上,一種是傻子,一種是癡子。   傻子嘛自不必細究,癡子則多半是因為太過專注於某件事而不善於待人接物,這種人平常不大會應酬,然而往往在他專注的特定方面有異於常人的表現。   憑著這種直覺,文定留下了這位不討人喜歡的花匠,果然沒有讓他看走眼,花匠對這份差使是十二分的投入,對花草的癡迷,簡直是與那位留在赤穴城中的陸老翁不相伯仲,就連文定這個東家也不能在花房裡任意胡來,旁人就更不用說了。   有一回,道定閒來無事在宅子裡轉悠,就來花房摘了那麼一朵,花匠彷彿發瘋了似的要跟他玩命,害的他這個二東家顏面掃地,非要辭了花匠不可。然而事情到了文定那兒,非但沒處罰花匠,反倒是要自己的弟弟向花匠賠禮道歉,至此以後,誰也不敢招惹這個花癡子了。   今日見到東家陪同著王嫻這般乖巧可人的女子來逛花房,花匠也破了回例,讓他們自由觀賞。文定想起來也覺得挺好笑,他這個做老爺的反倒要沾外人的光。   文定雖說與那王衡江夫婦倆認識不過是一日的緣分,可卻是見證了二人的離世,自覺對王嫻有一種責任在,問了許多她這麼些年的生活。   聽她講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多半就是伴隨著燕小姐四處清修,遠離人群過著簡樸而淡雅的生活,特別點的就是練就了一身不俗的武功。   「柳叔叔,你這些年過的怎麼樣呢?怎麼就跑到這麼遠的雲南來做買賣了?」   舊事重提,文定不由得唏噓不已:「說起這個可真就是一言難盡呀!」   「說說吧!嫻兒想聽。」   在小女孩的催促下,文定惟有簡明扼要的將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   聽完後,王嫻也替文定抱不平:「原來是這樣,那個彭牢頭,還有那黑牢裡的犯人真是死不足惜。」   「哎,這都是上蒼安排的劫難,過去了也就不必太在意。等等……」   文定暗自一驚,他剛才並未說起那彭牢頭與黑牢的細節呀!因為怕橫生枝節,又恐二老難過,關於他在牢裡受到的各項非人遭遇,他連家人都不曾告知,怎麼著這丫頭竟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可當他將自己的疑問向王嫻提出的時候,王嫻卻自知失言變得閃爍其詞,東扯西拉企圖矇混。然而文定就是窮追不捨,甚至頭次搬出長輩的身份來。   萬般無奈下,王嫻惟有道:「好了,好了,反正也過去了好些年了,告訴柳叔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呀!」   「你知道當日你在公堂上被板子打昏了之後,是誰幫你擦的傷藥?又是誰教訓了那幾個窮凶極惡的牢霸嗎?」   文定奇怪的道:「不是牢頭給我擦的傷藥嗎?」   王嫻噗嗤笑道:「那劣質的傷藥哪裡會有那麼好的療效?那牢頭抹完藥走了後,我家小姐還得將他的藥先行去掉,重新敷上小姐隨身攜帶的傷藥,要不然哪能好的那麼快。」   的確,當時文定就奇怪這傷藥敷到股上後,彷彿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當時還以為但凡是傷藥的滋味都差不多,而今方才豁然開朗,以前他在燕府被燕顏打過之後,燕小姐給自己上的也是這藥。   自己的身子竟然兩次被一名女子見到,文定心中頓時生出陣陣難以言表的情愫。   「如此說來,那幾名黑牢裡的犯人也是燕小姐所懲處的咯。」   「嘻嘻。」王嫻笑道:「那幾個地痞哪裡值得我們小姐出馬,都是我替柳叔叔還報於他們的。」   柳文定不由得一楞,當年他雖不是親眼所見,然而當獄卒說起牢霸們的慘狀時,情形十分嚇人,就連那些個見慣大場面的牢頭也是毛骨悚然。   別看這小丫頭乖巧秀氣,一張仙女般的面容每每讓人錯以為是需要保護的弱者,實際卻是嫉惡如仇的俠女。當年她雙親為江湖上一些三流的無賴地痞害死的事,無時無刻不在深深影響著她,因此那黑牢裡幾個犯人的慘狀便足以證明其下手的凶狠。   文定站在廂房門前,躊躇了老半天,究竟該不該敲這道門呢!那曾幾次舉起的手又再數次落下,終於還是忍不住敲響了房門。   「誰呀?」房內傳來燕小姐那幽靜而空靈的聲音。   「燕小姐,是柳某,在下可以進來嗎?」   「這裡是你的地方,柳相公要來要去,哪裡由我這個外人做主?」   「不敢,不敢,如果小姐不方便,不佞就不叨擾了。」隔著門窗剛說兩句,文定那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勇氣便蕩然無存,慌忙著就要轉身逃走。   還沒等他及時離開,身後「吱呀」的一聲,門被打開了,燕小姐那張十年來未有絲毫改變的容貌從門框內顯露出來:「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呢!進來小坐一會兒吧!」   死就死吧!文定暗下給自己打氣,跟著燕小姐步入房中。   「王嫻那丫頭這會子也不知跑哪去了,小女子只好用冷茶招呼柳相公了,可別見怪喲。」   「不敢,不敢,燕小姐的救命之恩,區區尚未報答,如果為此等小事便有所微詞,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睚眥小人?」   「這等小事不足掛齒。」燕小姐竊以為他還在為自己搭救道定一事感謝。   「要得,一定要得,文定在此拜謝了。」說著,文定便還真的慎重其事的作揖下拜。   眼見文定施此謝禮,燕小姐非但是無甚欣喜,心中反倒是泛起絲絲落寞,幽幽的道:「為了令弟的事,一路上柳相公不是已經謝過好些次了嗎?這麼晚了又何必專程跑來一趟。」   「此一拜非乃是為舍弟之事。」   「哦!不是為令弟,那又是為何呢?總不能是為了蜀道上與倭賊廝殺之事吧!」   「不敢隱瞞燕小姐,此一拜乃是謝小姐在荊州府大牢裡為區區拭藥療傷,助柳某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這個多嘴的丫頭。」不用說,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身旁的丫鬟知曉,燕小姐不自禁地埋怨了一聲。特別是文定連自己替他拭藥一事也知曉,必定也會知道自己這個未出閣的小姐又一次的瞧見了他的身子,真是叫人難堪。   若是在白天光線明亮下,文定便可以察覺燕小姐那張處變不驚的臉上,竟然也會泛起淡淡紅暈。   「這件事過去好久了,若不是你提起,我倒還想不起來了。」當然不能說出實情,一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一個玉潔冰清的俠女,竟為了一個男人在臭烘烘的牢房裡默默的守候了半月有餘。   「小姐施恩不圖報,在下是敬佩萬分,只是柳某受人恩惠卻不自知,這跟那些個以怨報德的小人又有何差異?」   「我又豈會是為了你的回報才出手襄助的?當時不過是奇怪,以你的為人,必定是不會做出那種坑蒙拐騙的勾當,料想著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冤情。」燕小姐又好奇的問道:「對了,從大獄裡出來之後,你便離開了源生當,出來自己開字號嗎?怎麼就想到來雲南了呢?」   「哦,這件事說起來可就話長了,恐怕燕小姐不會有興趣聽區區說下去的。」   從大牢裡出來後的一貧如洗,到現在文定帳面上的流水已經不亞於去漢口發展之前的源生當。   這裡面不但夾雜著兄弟倆多少的艱辛,同時也蘊涵著無數的巧合與必然,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交代的清的。   「夜來無事,如若柳相公也有這份閒暇的話,不如為我講講。」   既然燕小姐執意要聽,文定也就娓娓描敘起來:「要說呢!還得由柳某辭了源生當的差使,回老家靜養的那段日子說起。那一日……」   講起這幾年的曲折經歷,可真就是講到天亮都講不完,文定揀主要的來講也一直講到了後半夜。待到門外的打更聲響過了三下,文定醒悟過來,趕緊跟燕小姐告退。   燕小姐今日的興致特別的高,還將文定送到門外,忽然想到什麼,說道:「今夜柳相公回答了小女子這麼些個問題,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有個答案來回答你。」   給自己的答案?文定心中泛起了疑雲,這一整夜都是燕小姐在提問,他何時曾問過什麼問題,還需要她如此慎重的來回答?   「抱歉的很,柳某問過什麼問題,一時半會竟想不起來了。」   「就是那一次在赤穴村外面的山頂上,柳相公曾問過我一個問題,只是當時不曾答覆你。」   赤穴村門外的山頂上?文定暗自念叨了一遍,趕緊從腦海中去追尋當時的情形,只是事後一片混亂,又過了好幾年的時光,他還真不記得當時自己說過什麼樣的話。   文定茫然的模樣,讓燕小姐不覺有些好笑,提醒道:「就是柳相公問小女子的名字。」   「哦,對,確實是有過這件事,只是後來場面太混亂,區區也就沒再問了。」   「我單名一個『嫣』字,嫣然的嫣。」   「燕嫣。」文定連著姓氏念了一遍,笑道:「燕老闆真是有意思,怎麼為二位女兒取的名字都是與姓氏諧音?旁人喊到你們姐妹姓名時,豈不是會混淆?」一個燕嫣,一個燕顏,讀起來都是一個音,不太注意的確是容易鬧錯。   燕嫣彷彿是被勾出了兒時的記憶,聞言嫣然一笑,道:「這個我就不曾向家父請教了。   天色不早了,柳相公請回吧!「如此近的距離,燕嫣面部細微的表情自然而然的被文定盡收眼底,文定整個人就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木訥的告辭離開,游屍似的回屋,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找回自己。   燕嫣主僕兩個就在柳府暫住了下來,文定不讓任何人去干涉她們,任憑她們自由出入。   而這燕嫣小姐跟文定間彷彿有一種協定似的,有時一連幾日在府裡足不出戶,有時則是好些日子見不著她人影。   雖然文定至今對她特殊的身份還不是十分明白,可卻知道不去過問,她願意說他便聽著,不樂意說他也不打聽。   倒是王嫻這個小丫頭跟裡裡外外的人混的十分熟稔,不論是柳府還是興盛和總號常常能聽到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夥計也是個個都喜歡她這麼個俏人兒,好些個年輕的後生為了她,甚至在明裡暗裡較著勁,這些人裡面特別以祖個為最,真不知他這麼個小人兒,對男女間的事哪來的那麼高的興致。   而王嫻呢!始終叫人捉摸不透,對誰都是無甚差別,一般無二的好,似乎對誰都沒有那種意思,叫府裡的年輕後生好不失望。   當然也有例外,好像柳道定這個二東家便見不得那丫頭,每每遠遠瞧見她被夥計們簇擁著也會繞道而行,就算不經意遇上了,兩個人也是針鋒相對的冷言冷語。   一個是佳人,一個是自己向來佩服的二東家,二人起了爭執,夥計們是幫誰也不好,這個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避而遠之,直到他們吵完分開後才又貼近前來。   兄弟倆回到大理,齊大叔也終於是功德圓滿,一應事宜又重新交還於他。   文定自然是責無旁貸,沒歇息幾日,馬上便投入到忙碌的買賣中去。   這一日,文定正在茶樓上與人閒聊,隨便商談有關兩家協作一注買賣之事,樓下卻忽地傳來一陣嘈雜。   「讓開,讓開。」一群執搶持棒的家丁氣勢洶洶的盤查著過往百姓,看樣子是在尋人。   也不知是哪家的家丁,竟會有這般大的膽子,為首之人還叫囂道:「搜,給我仔細的搜,就是將大理城翻過來也要找到那兩個騙子,老子就不信了,那兩個騙子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看架勢,這一群人哪裡還是什麼家丁,簡直就成了衙門裡的差人似的。   「下面這是發生什麼事了,怎的這麼熱鬧?」文定不由得向同桌之人請教。   同席的夏老闆道:「柳老闆剛剛回來,還不知道此事吧!那個慶瑞的丁老闆被一雙騙子騙走了一筆數目不菲的銀子。」   「這事,柳某倒是知道。」若不是他當場指出來,那丁老闆說不定現在還拿著那堆贗品當寶呢!   就在文定他們旁邊的桌子上,也有人抱怨起來:「那丁某人仗著自己的妹子是知縣夫人,就把自己當作是縣大老爺了,幾個家丁也敢肆無忌憚的盤查路人,簡直是無法無天。」   夏老闆不覺莞爾,道:「說起來這對騙子也是蠢的出奇,行騙之後就該是有多遠走多遠,可他們倒好,沒過幾個月便以為一切都風平浪靜,又自投羅網回到大理城繼續招搖撞騙。」   文定不由得奇道:「有這麼大膽的騙子?」   「是呀!你想那丁老闆是何許人,那可是吃不得一點虧的主,一得到消息馬上便帶領著家丁夥計去逮人,就連城門口都加強了盤查。可他這麼大張旗鼓的鬧,只要不是個傻子,誰會不知道厲害呀!人沒逮到不說,大理城已被丁家鬧的是滿城風雨。」   如若騙子們蠢,如何還能去哄騙旁人?多半是那兩個騙子自己反被這容易到手的錢財所誘,又自以為騙術了得,僥倖以為至今尚未被揭穿,還指望著在大理城再多撈兩票。許是以為事過境遷,不會再有人認出他們來,沒想到竟會如此不走運。   別人家的事自有人會處理,與文定他們無甚干係,他們閒談幾句而已也沒怎麼計較,扯了幾句又說回買賣上來。   談完之後,文定遣散了夥計自行回去,而他則獨自在城裡遊蕩,觀察觀察他不在的幾個月裡,大理城裡都有了哪些變化。   文定邊走邊看,卻被兩個破衣爛衫的乞丐給攔了下來,二人一左一右堵住路,躬著腰乞求道:「這位老闆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父子為了找尋親戚,流落到了這異地他鄉,昨天剛丟了盤纏,您發發善心施捨幾個小錢,讓我們買個饃吃吧!」   無論是在什麼地方,這討飯之人總是短少不了,這裡面當然也有確實過不下去的,老弱病殘自是無可厚非,可有些卻實實是游手好閒,明明是身體強健卻不想著如何養家餬口,非要靠他人施捨為生。   文定頂瞧不起那些個五尺高的漢子四肢健全,卻捧著個破碗四下討食,可對於像老乞丐那樣的弱者卻難以拒絕。   他一面在荷包裡掏銀子,一面不忘說叨說叨老者身旁的年輕乞丐:「年輕力壯的又不是缺胳膊缺腿,幹些什麼不好,非要拉著老父出來討食,為人子女做到這種地步真是夠可以的了。」   那年輕的乞丐好似還有些忿然,就要與文定起爭執,卻為那老乞丐死死拽住。   老乞丐仰起頭向文定謝道:「多謝老爺打賞。」說著便要拉著兒子離開。   可就在他這仰面的一剎那,卻注定是走不脫了。   「站住。」   「老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那年輕的乞丐忍不住了:「拿你幾兩碎銀子哪來這麼些事呀!爹,把銀子還他,我們走。」   老者想要摁住他,卻始終是沒摁下來。   不會錯的,連那跋扈的樣子都是一模一樣,文定隱有深意地道:「這點碎銀子的確是不會放在你們白氏父子眼裡。」   「什麼白氏父子?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瞧二人的表情還真像是茫然無知似的,若不是文定知曉他們二人是幹什麼營生的,還真會為他們所蒙蔽。   「看來是要在下提醒提醒二位了,荊州府,應城縣,白家礦山。」   「爹,這人怕是魔怔了,咱們別理他,銀子咱們也不要了,省得弄禍上身。」   老者也附和道:「走吧!走吧!遇上個瘋子真是晦氣。」   文定十分確定此二人正是那礦山疑案中哄騙自己的第一對騙子,也不知他們是騙人太多已記不得自己了,還是騙術了得,被人當面揭穿竟還能鎮定自如。   正在他們預備轉身離開時,迎面走來了一隊人,二人神色大變,即刻轉身回來躬下腰繼續向文定乞討。   「柳賢弟你也在這裡呀!我早聽人說你打青海回來了,還打算挑個日子過你府上敘敘,沒想到這裡就遇上你了。」來者正是那為人騙去銀兩,鬧的全城不得安生的丁老闆。   文定看到二人遮遮掩掩的模樣,一切也就明白了過來,會心一笑,先應酬丁老闆道:「真是巧了,丁兄這一向可好,今日這麼大陣仗,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吧!」一邊說著,一邊還饒有興趣的望了望那一雙父子。   「哎,還不是為上次受騙之事。」丁老闆咬牙切齒的道:「那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騙了我丁某人的銀子還敢大搖大擺的在大理城裡出現,讓我找出來非剝了他們的皮不可。」   文定身前那兩個戰戰兢兢的叫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向文定詢問,文定一面笑著打量了他們兩眼,一面則答稱是兩個討食的乞丐。   「去去去,臭要飯的也不看看這是誰,耽誤了柳老闆的正事,就是搭上你們這兩條狗命也賠不來。」   得到特赦的二人拔腿就要逃開,卻被文定給攔住了:「無妨,我正好可以向他們打聽一些個消息。丁兄你有事先忙你的去吧!」   「也對,這些個臭要飯的別的本事沒有,小道消息倒是挺多的。那改日丁某再登門拜訪,柳老弟若是見著了可疑之人,還請使人知會我一聲,必有重謝。」   「一定,一定。」   那廂丁老闆帶著家丁離開之後,這兩個乞丐忙著便要逃脫,可這時候文定已經是有恃無恐,不怕他們不就範。   文定輕聲道:「隨便我喊一聲,就可以將你們送到剛才那丁老闆手上,聰明的就趕緊跟著我走,再打壞主意就別怪在下不講情面。」   第八章哀痛真相   兩個騙子天南海北去過不少的地方,珍奇異獸生猛海鮮吃過不少,可是在丁府一連幾日的追逐下是食不知味,寢難安枕,惟恐為丁家人所抓獲。眼下在柳府的柴房反倒讓他們暫緩了緊張的情緒,成了他們安樂的避風港,一老一少朵頤大嚼,將廚房給他們預備的晚飯一掃而盡。   因為怕丁府知曉,文定不曾將這件事告知旁人,柴房裡除了他們外,便只有柳氏兄弟。   道定獲知了這兩人都是害的自己兄長蹲大獄的幫兇,自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鄙視的道:「瞧你們這副吃相,哪裡是什麼王公老闆的料,簡直比街面上的叫花子還要不如。」   「老爺,這就是您不清楚了,有道是做一行像一行,可我們做老千的就是要千變萬化,今日是前呼後擁的官老爺,來日便可能是拎個破籃子在街面上叫賣的小販,而且還不能露出破綻來。如若是不能即刻從這些角色裡轉換出來,豈不是要砸了自己的飯碗。」   「喲,你還挺樂在其中的。」   「那是的呀!」老騙子陶醉的道:「平凡人一生也只是局限於某一種身份,過著日復一日既定的日子。我們可就不一樣,一會兒是穿金戴玉的大老闆,一會兒是威武不凡的大老爺,一會兒又變成了為生活所累的普通百姓。」   「是呀!是呀!叔,你還記得有一回我扮大將軍,把那些衙門裡的官差哄的一楞一楞的,還有個縣老爺給我送孝敬,那日子過的才叫做舒坦。」   「夠了,誰讓你們說這些了,難道還打算邀我們兄弟入伙不成?」文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竟讓他遇上這麼兩個沉醉於行騙生涯的叔侄。   「不敢,不敢。兩位老闆生意做的這般出色,遠近有誰不知道呀!就是俺們有了這份家業也早已滿足洗手不幹了。」   文定暗自搖搖頭,這兩個騙子一看就是游手好閒慣了,全然陶醉在自己那種漂泊浪跡的生活中,怕是就算此刻天上掉下一大筆銀子讓他們轉正行,他們也做不來了。   「說吧!你們究竟是何地人?姓甚名誰?關於那件疑案,把你們所知道的統統給我講出來。」   「這個……這個,那件事和我們叔侄並無多大干係,不但半點好處沒撈著,反倒被人威脅,後來再也不敢進入湖廣地面了。」   「是呀!是呀!要不俺和俺叔也犯不著跑到這個破地方來,人蠢不說,還一個比一個橫,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   「啪!」道定一下便將他們面前的桌子拍成了兩半,桌上的碟碗摔了一地:「哪來那些個廢話,叫你們講,就老老實實交代,再若是拖泥帶水,這張桌子就是你們的榜樣。」   叔侄倆嚇的抱成了一團,被道定那凶狠的目光一掃,馬上便服軟了:「俺說,俺說,說還不成嗎?」   「俺們叔侄姓伊,俺叫伊遙,俺侄兒叫伊達,乃是河南商丘人。只因家中人多地少,也是被逼無奈才出來混口飯吃。上次和柳老闆遭遇不過是受人脅迫,之前俺們可是沒有一點仇怨的呀!這點柳老闆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受何人脅迫?」   「這件事說起來挺邪乎的,脅迫俺們叔侄的就是源生當裡的人,怎麼會有人自己往裡搭銀子去騙自己人呢?」   「鋪子裡的人?」雖然文定已然是有了自己的字號,開創出不錯的局面,然而對那段不光彩的歷史卻依舊是抱有遺憾。幕後的黑手究竟是誰,這個疑問由始至終一直纏繞著他,迫不及待的問道:「究竟是誰呢?」   伊達抗不住道定的驚嚇,率先道:「就是那個蔣掌櫃呀!當年俺和俺叔去江夏鎮做……   做買賣,誰料一時不慎栽在了他手裡,被他帶人是一陣暴捶,還以此為要挾逼我們就範。說好是我們只用裝模作樣的誆你一日一夜,後面的事情就全然用不著管了。「蔣掌櫃?竟然會是那個一直看著自己成長的蔣善本蔣掌櫃?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你們,是你們心存不良,妄圖挑撥離間。」   「說,老老實實回答我哥的話,不然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道定一隻手抓住一個,將他們生生給拎了起來,手上再加一把勁,痛的他們嗷嗷直叫。   「哎喲,停手,停手,你們怎麼都像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動不動就用拳頭說話。」   文定一邊制止住衝動的弟弟,一邊威脅那兩個騙子如若不肯照實說,便要將他們送到丁府。   「俺的個活祖宗呀!非要俺們照實講,可照實講了你又不信。源生當裡除了他挨千刀的外,俺們就和你打過交道,要俺們還能指認誰呀?」   「果真是他?」   「他害的俺們活活挨了兩頓打,還被他趕出了湖廣,哪個吃飽了沒事幹替他隱瞞呀!要不是他,俺們出門就被馬車撞死。」   騙子的誓言當然是不值一文,然而他們前面的話中也有一定的道理。文定回想起當日東家打算做石灰石買賣的意圖,只是向他們少數幾人透露過,漢口分鋪自他以下惟有周貴知曉,而廟山更是只有蔣掌櫃一人而已。   幕後之人能將時機掐拿的如此準確,必是有內鬼無疑。   周貴嘛!文定與他合作經年,對他的性情還是十分瞭解,為人謹慎,交給他做的事也都能兢兢業業的完成,只是將私利看的很重,不是那種可以獨當一面的主,斷然也是設計不出如此精妙的佈局。   而蔣善本倒是有這樣的能力,當初文定之所以不曾懷疑過他,只是因為他一向對自己有提攜之功,難以想像他會佈局陷害自己。如今與伊氏叔侄的供詞一對證,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文定心中隱隱作痛,萬萬沒想到陷害自己的,竟會是看著自己一路走來的長者。文定雖說是劉朝奉的徒弟,然而一直以來也是將蔣某人當作自己的半個師傅看待,每每碰面都是十分的敬重他,鋪子裡的事也多半是與他商量著辦。   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處心積慮的構陷自己,若不是自己有貴人襄助,早在六七年前,他就流放千里客死異鄉了。   一股刺骨的冰涼從心裡向身體四周發散襲來,頃刻間手腳彷彿都不再屬於自己了,哪怕是有幾回小命攥在別人手上時,文定也不曾有過這般灰濛濛的感傷。   即便是事實擺在面前,文定仍舊是不敢相信,然而事實就是事實,就算他再怎麼選擇逃避,事實它依然是籠罩在文定的心中,壓迫著他喘不過氣來。   「那個卑鄙小人,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原來就是他在搗鬼。哥,你放心,對不起你的人就是你四弟的仇家,我現在就回漢口找他算帳去。」道定說完也不等文定答覆,眨個眼的工夫就竄了出去,讓文定連阻止的話語都不及出口。   官道上,一對年輕男女一前一後追逐著,引得路人不住觀望。   「柳道定你個死傢伙給我站住,越說你越跑,看我逮住你後怎麼收拾你。」   前面跑的正是從大理城中跑出來的柳道定,後面追人的呢乃是隨著燕嫣小姐借宿於柳府的王嫻。   王嫻眼見前面的道定沒有絲毫停步的意思,一賭氣也顧不上官道上人來人往用上了輕功。道定不願束手就擒,也同樣使上了雨煙教給他的輕功。   兩人的距離一會兒靠的很近,一會兒又拉的較遠,也不知跑了多遠的路程,道定到底不過是依照雨煙留下的秘笈練習,終究比不過王嫻在燕小姐身旁,可以時刻得到燕嫣的指點,最後還是讓她給攆上了。   雖說是讓王嫻給追上了,可王嫻也是費了老大的勁,氣喘吁吁的道:「跑……跑……再跑呀!追……追到天邊,我也要把你給攆回來。」   「小……小丫頭,我……我跟你又不熟,幹嘛追著我不放?」   「柳叔叔和小姐吩咐了,要你跟我回去。」   「你自己回去吧!跟他們說我辦完了事自然會回去的,用不著替我擔心。」說著,道定便又要邁開步子。   「不成。」王嫻搶先一步攔下他,拽住道定的膀子不讓他逃走,道:「你哪裡也別想去,我給他們下過保證一定要帶你回去,這就跟我走。」   任憑道定如何掙脫也不得其法:「你這是幹什麼呀!叫人瞧見了還誤會我們有什麼呢?」   身懷絕技是不假,可王嫻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哪裡經的起這樣的調侃,滿臉通紅的嗔道:「呸呸呸,誰倒了八輩子霉跟你有瓜葛呀!若不是小姐指派,我才懶得跑這麼老遠來追你這麼個壞東西呢!」   「你不怕誤會,我還怕呢!想我柳道定風華正茂,儀表堂堂,還打算娶房好妻室給自己開枝散葉,可不能因為你就敗壞了聲名。」   幾條青筋爬上了王嫻那潔白的額頭,一雙粉拳捏成了團,語氣不善的道:「你說是誰敗壞了你的名聲呀!有膽子再說一遍。」   「算了,算了,懶得和你吵。」道定趕緊打住,真要是動起手來,不論是輸是贏他都沒面子。而且他也知道這丫頭手底下功夫了得,自己雖說是不會怕她,可也沒必要做這種穩賠不賺的傻事。   「反正遇上你就沒好事,從你十歲一直吵到你十八歲,你不煩我都煩了。」   「哼,誰讓你當初惹我的,這都是你自作自受。」   原來他們倆早年間便相互認識了,一個是燕大小姐身邊的丫鬟,一個則曾在燕記船行做了幾年的夥計,他們間的恩怨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結下的。   「你還記恨著那件事呢!」道定憶道:「不過是次誤會罷了,再說後來我也給你賠禮道歉了,這些年過去都過去了,怎麼還不依不饒的纏著我?」   「哼,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完事了嗎?那麼冷的夜晚,你生生將我推到江裡,那冰涼的江水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一回想起來當時的情形,王嫻便氣不打一處來。   說起這件事,道定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我都跟你解釋過好些次了,當時三更半夜,你一個小姑娘獨自站在碼頭邊,看著江水發楞,我有些誤會當然是免不了的。」   「人家不過是順著江水眺望家鄉,要你個閒鴨公多管閒事?乘我不備偷襲人家,要不然憑著你的三腳貓功夫還以為能推我下水。」   整件事本就是他理虧,說他別的道定都還能忍受,可說到功夫他可就不怎麼服氣了:「你這丫頭片子別以為湊巧救了我一回,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詆毀我。別說你那個時候嫩的就好像個宅門裡的大姑娘小媳婦似的,就是眼下你跟你家小姐學了幾年的藝,我也照樣不含糊於你。」   「要是不服,我們現在就比劃兩下。」在旁人面前,王嫻一向乖巧可人,然而對著道定這個活冤家偏偏總是會失去了往日裡的平和,稍稍一點挑釁都能激的她針鋒相對。   道定實實不想跟她動手,被她搶白了兩句便將目光掃向一旁充耳不聞,漢口是回不去了,只好順著那丫頭的意打道回府。   雖然道定是說好不再做傻事,可王嫻始終不敢放心,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大理城。   剛一進柳府便見著府內上上下下手忙腳亂的,看情形好像忙著逃難似的,道定隨手拉住一名下人問道:「這是怎麼了?早上我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二東家,小的也不大清楚,只聽說這是東家的指示,讓我們收拾些金銀細軟及雲南特產,大約是東家他要遠行。」   剛剛讓王嫻將自己喚回來,怎的他反倒要動身了?不明就裡的柳道定徑直來到文定的書房,只見文定這裡也是一片忙亂,丫頭們有的在替他收拾包袱,有的則在收拾文房四寶,就連牆上文定喜愛的字畫也收了起來。   「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該不會是遇上解決不了的大劫,我們預備要逃難了吧!」   「盡瞎說,好好的逃什麼難呀!我這是決定回鄉省親,收拾些家當順道帶回去孝敬父母。」   「好端端的幹嘛回去呀?你不是讓那臭丫頭轉告我不許跟姓蔣的為難嗎?難道是想著自己動手不成?哎喲……」道定話還沒說完,額頭上就挨了他哥哥一下。   「成天都在想些什麼呢?報仇報仇,今日你來報復我,他日我去報復你,這種無止境糾纏下去的傻事我是不會幹的。」   道定摸著額頭,不解地問道:「那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還能是什麼?叔父六十大壽快到了,難道我們兄弟不回去給他老人家拜壽呀!方才收到了娘親的家書,讓我們無論如何也要盡快趕回去。連我們家的頭等大事都不記得了,你這小子一點為人子女的孝心都沒有。」   早在信客傳來家書之前,文定便有打算回鄉給父親拜壽,只是前些日子道定一出事,他也顧不上來了。若是真將弟弟給弄丟了,別說一家人為父親歡歡喜喜慶生的事情黃了,只怕老父當場就得憋過氣去。如今道定也已找回來,這邊的大小事宜也交代的七七八八了,也終於可以坦然踏上歸途。   「誰說我沒孝心了,我早就給叔父物色好了禮品,保管他老人家樂得合不攏嘴。」   「哦,這你都準備好了,我想了好些時日,就是不知道送老人家什麼東西好,快跟我說說你準備的是什麼,也好讓我受受啟發。」   「那可不成,這件東西一旦說出來可就不靈了,到時候你自會知曉。」   「鬼靈精怪的,不知道又偷偷搗什麼鬼?」   道定故作神秘的道:「保管也讓你大吃一驚。」   興盛和裡的各項事宜仍舊是交付給齊大叔他們幾個管事,自從上次道定文定兄弟倆相繼離開大理後,幾位管事獨當一面的能力得到顯卓提升,就算是文定回來之後,也不必像以前似的事必躬親,不但全身上下輕鬆了許多,且可以騰出更多的精力去擴展新的業務。   這次離開的時候,文定要比上次寬心許多。   同行中,柳家兄弟只帶了祖個等幾個年輕的夥計,燕嫣主僕倆已經先行回了漢口。   她們臨行之前與文定約好,漢水河畔再相會。   自打十四歲後,文定多半的時間在外飄泊,也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從外面趕回永安堡,可這回出門絕對是最長的一次。   足足六年多的時光,一個人一生又能有多少個六年,別說是文定,就是向來遲鈍的道定,即將回到家鄉時也是流露出濃濃的鄉愁。   一路上兄弟倆逢橋下馬,過渡登舟,沿途都不曾耽擱,直接奔向永安堡,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了家鄉,正好離柳世榮的六十大壽還有三日。   柳家上下一派喜慶,這些年柳老翁可謂是志得意滿,大兒子與么兒子在外經商,送回來的銀子他幾輩子都花不完;家裡也置辦起了田莊,由老實的二兒子一手打理,這永安堡方圓百里數他柳家的田地最多;然而最讓他感到自豪的,還要說那個三兒子柳載定,去年一舉中了漢陽府鄉試第三名,現在已是個堂堂正正的舉人老爺。   往日衙門裡那些趾高氣揚的稅吏,現而今碰到柳世榮,還得尊稱一聲老太爺,頓時一種幾輩子從未有過的自豪感從這個世代莊稼漢的心中油然而生。   這一年柳家又新起了幢新宅子,就建在土庫灣後面數百步之遙的平地上,比起九年前所建的那幢房子佔地愈廣,築造的愈精細,九年前的老宅已經為他們所空置,新宅裡甚至還用上了丫鬟僕從。   若不是村人指點,文定與道定兄弟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華麗的宅子竟會是自己的家,別說是九年前的宅子比不上,就連兄弟倆在大理城裡買下的宅院也顯得簡陋。   門口還站有把門的僕人,生生將徑直往裡走的文定兄弟攔了下來:「哪來的野漢,怎敢胡亂往裡面闖?走遠些,不然擾了我家老爺的喜事,扭你們去衙門裡問罪。」   文定不由得一楞,原本心中那行將溢出的歸家之情,彷彿突然被淋了盆涼水一般。仔細打量了自己與老四,一路上二人著急趕路,剛下舟船便僱車往回趕,也沒顧上梳洗裝扮,沿途的風霜讓二人的衣物變得陳舊不堪,也難怪會為人錯認。   道定楞了一會兒,張嘴問道:「請問柳世榮是在這兒住的嗎?」   「你小子是哪來的二楞子呀!我們老太爺的名諱豈是可以隨便叫喚的。」   老太爺的名諱?文定又是一楞,什麼時候起自己叔父的名字也是不能提的了?既然如此,他又來問道:「那請問柳以定、柳載定二位是否在家呢?」   兩個門人上上下下打量文定與道定,懷疑的道:「你與我們二位老爺認識?」   「認識了好些年月了。」自打他們一生下來,文定便是他們大哥,可不是認識了好些年月了嗎?   其中一個門人輕蔑的對同伴道:「哼,大約又是來打秋風的。」引得同伴幾聲嬉笑。   「說什麼呢你們!」道定可早就忍不住了,自家的門前還得受到這份委屈,任誰都難以接受,吼道:「速去叫柳以定、柳載定出來相見。」   「你這人好生無禮,登門過訪怎的連封名帖都不曾準備,以為嗓門大嚇唬幾聲,我們便會害怕了不成?張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這裡是柳老爺柳舉人的府宅,不是那些個沒見識的小門小戶。」   「咳……」道定剛想要教訓這兩個門子,卻被文定給拉住了。   「吵什麼吵呢?」門內傳來一聲詢問,一個中年人走了出來。   兩個門子趕忙躬下腰,道:「總管,這有兩個叫花子在搗亂。」   「攆出去,縣老爺的差人一會兒就來,可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們這裡亂糟糟的。」   「是。」兩個門子便捲起衣袖過來攆人。   「大哥,你剛才幹嘛拽著我呀!若不是被你絆住了,我一定教訓教訓那幾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適才道定要動手,文定卻一面拽住他後退,一面直向那幾個家丁道歉。   「你幹嘛呀!再不濟也是我們柳家的門人,你這麼一鬧,到頭來丟的還是我們自家的面子。」柳世榮六十大壽眼看也沒幾天了,文定怕老四這麼一鬧,驚動了老人家可就不妙了。   「那你說怎麼辦呀!走了幾千里路,好容易回到家,現在反落得有家不能歸。」道定一拳打向身旁高大的樹木,長這麼大沒遇見過這麼窩囊的事。   「誰說我們無家可歸,回自己的家便是了。」   「哥是說九年前建的房子呀!不行,我剛才看了門口也站著人了。」   「傻弟弟呀!」文定摸著他的腦袋道:「你難道忘了你我兄弟都是在哪個屋裡出生的了嗎?」   「那間祖屋!」道定恍然而悟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除了那兒外,哪裡還是我們兄弟的家。」   文定吩咐道:「你到灣子門口去迎祖個他們去,糾纏了這麼老半天,他們押著禮物大概也快到了,等他們來了,直接將東西帶到祖屋去。」   就在這時候,兄弟倆的娘親李氏正打從李集娘家回來,往日李氏回娘家都是喜氣洋洋,這趟卻是非比尋常,滿面的愁容,嘴裡也是不停的唉聲歎氣。   起因是自己娘家的幾個哥哥、侄兒與自己的兒子媳婦最近鬧的十分不愉快,已經到了過路不識的地步,眼瞧著自己男人要做六十大壽,娘家人卻一個也不肯來,這不是要在鄉人面前出醜嗎?   李氏一連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這次去李集原是想勸勸娘家人,可誰想任憑自己說的口乾舌燥,李姓人這回就是鐵了心一點面子也不肯給,可是讓她愁死了。   「柳老夫人,何婆子給您老請安了。」   李氏在丫鬟的攙扶下抬頭一瞧,迎面來的是原先住她們隔壁的何大嫂,趕忙道:「是何嬸呀!我們鄰里這麼些年,你今日這樣改口,可不是要折我的壽嗎?」   「可不敢瞎說喲,若是給你家舉人老爺聽見了,還不把我這老婆子拉去治罪。」自打柳載定中舉之後,柳家與鄰里間的關係也漸漸地疏遠了。何大嫂正要走開,想不過又囉嗦兩句道:「柳老夫人,別怪我老婆子多句嘴,你們家新建了那麼大片宅子,裡面的空房照說不少呀!幹嘛非把兒子趕到年久失修的老屋去住呀1   「沒有的事。」李氏還未曾發話,攙扶她的丫鬟便不樂意了:「你怕是聽錯了吧!早上我們老夫人出門的時候,二老爺和我們老爺都好端端的待在屋裡呀!」   李氏也以為丫鬟說的有理,輕聲道:「何嬸呀!只怕你是認錯人了吧?」   「我老婆子年歲大,眼睛也不靈光了,別的孩子嘛長大後也就認不得了,可你們家文定可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剛才我明明看到他帶著幾個人在打掃你的老房子,哪還能看錯了?」   「難道是他們回來了?小紅,快,快領我去老房看看。」李氏忽的又猛然想起,向何婆子道:「何嬸呀!謝謝你了。」   下期預告   無常世事總叫人無奈,真相總是要比謊話傷人,文定翻越千山萬水回到永安堡,可家裡的變故卻叫他生出許多悲涼。   燕嫣與雨煙的狹路相逢,使得三人本就昏暗不明的關係更加撲朔迷離。   命運總愛捉弄平凡的世人,想見的人不得而見,不想見的人卻躲也躲不開,文定如何去向命運反擊,又如何同原本至親的家人周旋呢? 第十五集 人物介紹   柳文定:十四歲之前在私塾讀書,十四歲後開始在源生當當學徒,經過三年的勤奮刻苦,終於得到東家等人的信任,當上百年字號的源生當的三掌櫃。隨後起伏不平,歷經人生百態,始成一介成功商人。   雨煙:風塵奇女子。身繫藝門四女之一,武功不俗,於江湖上亦是聲名顯赫,不過生性淡泊。更為出色的是彈一手好古箏,是文定最為貼心的紅顏知己。   燕家大小姐:名字暫時成謎。武功高絕,醉心山水,躲遴著世俗的一切,可因家庭的牽掛、師門的使命,又不得不在江湖漂泊。   顧三友:公侯之子,將門之後。原名正聲,因為一次打擊而逃離家族的枷鎖,放蕩江湖,縱情聲色,歡笑的背後深藏著幾許無奈(思銘挺喜歡這個角色,打算為他寫外傳)。   劉選福:源生當的老朝奉,當代三大朝奉之一。為人嚴謹,略顯嚴肅,對文定卻照護有加,也是文定在當鋪裡最為尊敬的長者。   蔣善本:源生當的大掌櫃。城府極深,輕易不表露於外。   李福翔:源生當的二掌櫃。弄性尚氣,非常嫉妒文定的陞遷,時不時給他找些麻煩。   章傳福:源生當的當代東家。在商場上手段精明,為人也是八面玲瓏,平日裡與諸等下人都是和和氣氣。   燕行舟:燕記船行的船主。生意由兩廣到兩湖,從巴蜀到南京,遍佈長江,對晚輩也是倍加扶持。   燕顏:燕家二小姐,顧正聲兒時便定下的未婚妻。一身小姐驕縱之氣,然而對正聲卻是死心塌地,為了追尋他的足跡,不惜跋山涉水。   朱北坤:生長在成都府的混混頭子,手下有一班追隨的兄弟,在其風頭正盛之時,被成都當地的幫派排擠,最後不得已退遴去了重慶府。在重慶府的朝天門碼頭第一次碰見了文定他們,對紫鵑丫頭是一見鍾情。   曾忱:遊走於成都大街小巷,挑著扁擔,搖著撥浪鼓叫賣的貨郎,正是因為他,那批神秘的玉器方才露出市面,可出手之後,他並未因此而發財,反倒是被其牽累。   盧丘:江湖上人稱猿臂手的便是此人,身為洞庭湖十三水寨總頭領手下的總管,乃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水賊頭子。   陸老頭:一個平生只願與花為伴的古怪老頭,棲身在大山中的小村莊,過著與世隔絕的逍遙日子。   原田辰史:曾以琉球國留學生的身份,在京都國子監求學,說的一口地道的漢語,腹中的才學亦十分淵博,其實卻是東贏人氏。   靜憶師太:峨嵋派派出的四位女尼之一,來調查俗家弟子慘死一事。在這四位師太中排行最長,為人也最是持重。   靜思師太:在四位女尼中年紀最小,也最是天真,常常讓師姐們頭痛操心。   靜光、靜懷師太:其餘二位女尼,具是善良之輩。   譚磬竹:大山之中一隱蔽的村寨赤穴村的長老,帶領著三百多村民過著祥和、安寧的日子。   田子游:赤穴村年輕的獵手,射的一手好弓,在一干年輕的村民之間有著相當的威信。   譚雨絞:譚長老的獨生女兒,也是與田子游兩小無猜,一同長大的戀人。   巴王:神秘地下城—赤穴城中的一國之主。   巴子烈:公子斐的侍衛將軍。為人好勇鬥狠,對公子斐忠心不二。   公子斐:在大山之內有一座神秘的山中之城,城主便是他們的巴王,公子斐則是巴王膝下的公子,也是這赤穴城來日的主人。為人玩世不恭,常常戲弄那些下臣們。   秋山:海盜頭子。以前是東贏某大名手下的武士,因為名主爭鬥戰敗,以致流落海外。聚集了一批東贏與大明朝的亡命之徒,危害甚廣。   樊鵬:赤穴城裡的大將軍。指揮著城裡最強大的軍隊虎責營,處事沉穩,乃是棟樑之材。   白髮廟祝:拖著行將就木的身子,依舊在赤穴城的將軍祠裡,為後人們講述巴子國以前的輝煌,看不慣權貴們奢華無度,對此時有怨言。   康師傅:大號康純葉,是源生茶樓的大師傅,亦是文定父親柳世榮的師侄,為人憨厚,看上去有些呆楞,卻有一股子執著的韌勁。   任智方:柳世榮學廚時的三師弟,回到家鄉多年,對既是徒弟又是外甥的康師傅十分嚴格。   任雅楠:任智方的女兒,十八歲,模樣清秀,乖巧可人,老愛逗自己的表哥康純葉。   嚴惟中:南京翰林院七品編修,才學淵博,為數位內閣大員所看重,因遭閹黨排擠而賦閒在家。   魯智:連城土司,元朝貴族後裔。在青海甘肅一帶有著相當大的勢力,乃是個有見識、有作為的土司。   魯隘:魯智親弟。為人好勇鬥狠且心胸狹窄,對自己的兄長亦有著一股子忿然之氣。   范釵兒:柳家老三的妻子,文定的三弟媳。為人尖酸刻薄,使原本平和的兄弟關係出現裂縫,為柳家帶來了諸多不和諧。   梅縣令:漢陽縣縣令老爺,范釵兒的姨丈。 第一章 無奈家事   話說文定兄弟倆不遠千里從大理趕回漢陽府水安堡,滿腔離情,正打算與家人共敘天倫,滷肉飯不曾想在自家的家門口卻被兩個家丁給攔了下來,不等他們表明身份,便被人給攆了出去。   氣極之下,文定索性帶著弟弟,以及一干夥計回到柳家原先所居住的老屋暫居,被原先的鄰居瞧見,向李氏埋怨她厚此薄彼,叫這個做母親的好不尷尬,急忙往老屋趕去。   這廂道定他們正在清掃祖屋,老房子可有年頭沒住人了,裡面不但佈滿灰塵,擺設也是東倒西歪,蜘蛛結成的網子都連成了一大片,房頂上也破了幾個窟窿。   祖個隨著道定在房頂上補窟窿,嘴裡老不樂意:「住不了兩三日,幹嘛還要費這麼大功夫打掃呀!」   「多嘴,我哥怎麼說就怎麼做,他自有他的道理。你小子有空操那麼多閒心,還不如手下勤快些。」道定一肚子怨氣還不曾消除,現在是看誰都不順眼。」   祖個趕忙著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觸怒於他。   「小弟,小弟,終於是把你們給盼回來了。」屋簷下面急沖沖趕來的乃是柳家老二柳以定,他原本在田莊那頭招呼人下秧,一聽說祖屋這邊有動靜,便趕忙過來,一看竟是道定,高興的忘乎所以。   可是轉而望著這大動干戈的修繕工程,他又奇道:「好些年不回家,剛回來不去拜見二老,你這又是在鬧什麼呀?」   「是老二呀!」先前憋了一肚子氣,道定一開腔就是陰陽怪氣的:「沒什麼,現今你們一個個都成了富貴之人,我們哪裡還敢高攀?這會回到永安堡,連家門都進不去,只好收拾收拾老宅子藉以歇身,總不能這幢老屋也不讓我與大哥暫住吧!」   一陣冷嘲熱諷,就連柳以定這樣老實巴交的人也忍受不了,怒道:「你又在說什麼渾話,這家裡的一切不都是大哥和你讓人捎回來的嗎?有誰敢不讓你們進門了!」   「哼!用不著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小爺不吃這一套。」道定撇過頭,懶得去理他。   「我不跟你說,你這小子從來就是蠻不講理。大哥呢?他人在裡面嗎?我去當面跟他講。哥,哥,我是以定呀!」以定深知這個弟弟不是自己能夠對付的,乾脆進老屋裡找文定,然而在屋子裡轉了一大圈,他也不曾見到文定的身影。   道定等他白費工夫出來後,方才慢慢地說道:「哥去柳夫子墳頭祭拜了,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   氣的柳家老二嘴巴都歪了。   柳夫子乃是文定的啟蒙業師,從小文定讀書識字、研經習文,都是出自他的諄諄教導,對文定而言,柳夫子不但是宗族中的長輩,更是生命中一舉足輕重之人。   雖然柳夫子一生未有功名,然而卻培育出了十數名秀才郎,還有載定這麼一個舉人,十里八鄉誰也不敢小瞧於他。   就在差不多一年之前,這位慈祥博學的長者與世長辭,當文定從母親寄與他的家書中知道這消息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鬱鬱寡歡。   夫子的離世固然讓文定悲痛不已,但更讓文定難受的是,這才過了一年時間,夫子的墳頭已然是雜草叢生,而就在山下,在柳家新起的那幢宅子門前卻是客似雲來。那些個昔日柳夫子門下的同窗好友一個個提著禮品,來祝賀新舉人家翁的六十大壽。   世人總是說商人只談金錢不講情面,然而這世上的人情冷暖,連文定這商人看來亦是心酸。他獨自站立在夫子墳前佇思,夫子清貧潦倒的一生,難道換回的僅是墳前的雜草嗎?   文定還記得兒時,夫子教導自己的詩經中有這麼一段「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無曰不顯,草予雲靚。」方才豁然開朗。   大丈夫在世所圖者不過是問心無愧,旁人的種種又何需處處牽掛於心。   「老么,你先下來跟我回去好嗎?我已經派人去找大哥了,有什麼話我們一塊到叔父那裡說清楚還不行嗎?」   老屋這邊,道定與以定一上一下仍舊在僵持著。   道定手中的活計一直不曾擱下,祖個他們原本停下來看熱鬧,還被他罵了兩句。眼看著房頂都快要修補完善了,可這頭倔驢就是不肯妥協,急的柳家老二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喲,到底是有身份的人了,和以前就是大不同。以前知道大哥回來了,屁顛屁顛的跑去灣子門口接他,現今張嘴閉嘴都是派人去找了,看來我們日後還得要靠你多多關照了喲!」   「你簡直是胡攪蠻纏。」老二少有的怒氣,換回的僅是道定的一聲冷哼!   正在相持不下之時,文定從灣子外面走來。   道定頭個發現了他,一個縱身跳下房頂,丟下面色死沉的老二,迎了上去,「哥,照你的吩咐,房頂的窟窿都修好了,屋子裡也已經打掃好了。」   「嗯,叫祖個去市集的酒樓包桌酒席,讓他們的夥計們給送過來,大伙都累了,今個就在屋子裡用飯。」文定一邊說一邊進了屋子裡,根本未曾發現一旁的二弟以定。   「好勒!」說著道定便去招呼祖個。   以定眼看著大哥從自己身邊走過,瞧也沒瞧上自己一眼,逕直進了房內,趕忙跟著進了屋裡,「哥,好容易把你們給盼回來了,幹嘛不回家呀?叔父、娘就等著你們回來了。」   「是老二呀!幾年不見,真是認不出來了。」文定回頭望了過去,若不是他叫自己,文定還真不敢肯定眼前這衣著華麗之人會是自己的二弟,原本那壯實的身子如今已經略顯發福,剛過三十歲連肚囊都長了起來,那消瘦的臉盤已漸漸隆起,哪裡還有原先莊稼漢的模樣?   「這兩天家裡正忙,我和道定一路走的乏了,就過來躲躲清閒。你回去跟二老說,晚上我們便會去給二老請安。」   「大哥這叫怎麼回事呀?人都到家門口了卻不回家,外人看了包準要說閒話的。」   文定淡淡笑道:「你怎麼也是跟老么一樣糊塗了?我還記得你小時侯,我們兄弟倆可就是在這屋子裡嬉戲玩耍的呀!」   「不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然你們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的。」   「哼!」道定忍不住出聲道:「想知道原由,回去好好問問你門前蹲著的那兩條看門狗吧!哼,我還以為是不小心走錯了路,走到巡撫大人門前了呢!」   「又是他們。」柳以定恨恨地道:「是那兩個狗奴才開罪了大哥嗎?這回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了他們,上一回這兩個奴才連舅老爺也給得罪了,害的娘親今日一大早就親自到李集向幾位舅舅賠罪。」   「老二,你別聽他胡說。我實在是就想圖個安靜,這兩日家裡人來人往的,我又多不認識,省得再去添麻煩。」   若是說先前被兩個奴才擋在門外時,文定心中還有一股子怨氣,現在也已然煙消雲散。   那柳夫子荒涼的墳頭讓他觸動太深,一時間還不能自灰暗的情憬中撥身出來。   道定可沒那麼好說話,繼續冷嘲熱諷道:「哼,真是出新鮮事了,自家的奴才哪裡還有欺到主子頭上來的?少在這給我裝蒜了。」   「老么你先別急著發火呀!你和大哥走了好幾年,對咱家裡的情形不大清楚,聽我慢慢給你解釋。而今家業是大了,可這家裡的亂子也多了起來。」   原來那兩個門客以及那位管事都是三媳婦娘家的親戚,這位新媳婦乃是文定他們去雲南之後方才娶進門的,娘家不但在鄉里算得上富戶,還與本縣的縣大老爺有親戚關係。   起先新媳婦還算循規蹈矩,一家人也相安無事。然而自打載定當上舉人老爺後,柳世榮特別看重三房,老三媲婦的性情也就漸漸地顯露起來。   老二夫妻兩個為人老實,也經常受她的閒氣,總算是載定還算明事理,她一人再如何掀風鼓浪,影響也是十分有限。一直到柳家新宅落成後,局面則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   新婦先是軟磨硬泡,非讓柳世榮請個管家,大夥一琢磨家裡屋舍多了、田地多了,光是他們自家幾人也顧不過,也就遂了她的願。誰曾想她竟藉機將自己娘家的遠房親戚安插進柳家,接著便透過管家專門招募一些沾親帶故之人進柳家做事,如今柳家裡的那些下人們無不是對她這位三少奶奶唯命是從。   再加上還有柳世榮的偏袒,柳家簡直就被她這個三兒媳一手遮天,那些個有靠山的下人們壓根沒將二房夫婦倆放在眼裡。二媳婦受了委屈,還可以在黑燈瞎火的時侯,躲在被窩裡跟自己的男人抱怨,柳以定受了委屈也只能憋在心裡,這會兒當兄弟倆的面,將這些平日裡的委屈一股腦說出來,真真切切是真情流露,說著說著便啞咽起來。   「好了,老二,你也是當爹的人了,有事就說,哭個什麼勁呀?」   「哥,你不知道,我整天在外面跑就是想避開她,循兒他們娘倆可沒這幸運了,只能在家受那女人的欺負。我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維護,還算個什麼男人呀!」柳以定邊說邊哭,最後竟泣不成聲。   家醜不可外揚,文定趕緊著將夥計支走,順手將門給合上。這家裡的情形,看來比他預想的還要複雜。   道定可不管那麼許多,隨口罵了起來:「這個潑婦真是豈有此理,老三難道就對自己媳婦的作為不聞不問嗎?」   「咱們兄弟都是一起長大的,老三的性情你們還能不知道嗎?他若是管的住,又怎麼能有這麼些苦惱?現在他是終日住在書院裡,連家也懶得回。」   柳家老三的性情的確是有些怯弱,長久以來柳家外面有文定、道定兄弟倆支撐,裡面有二老與以定幾人張羅,家裡的大事小情全然不用老三動手,全家人一門心思指望著他光宗耀祖,也就使得他對於這些日常瑣事不善應對。   這個未曾謀面的弟媳,竟然能在他們如此祥和的柳家搞出這麼些是非來,文定不由得奇怪道:「那家裡不是還有叔父、娘親嗎?他們總不會坐視不管吧!」   「若不是還忌憚著娘親,只怕那惡女人都要將我們掃地出門。叔父嘛!哎……」談到柳世榮,老二忽然緘口不言,只是一味的唉聲歎氣。   「叔父怎麼樣,你倒是說呀!吞吞吐吐的是幹嘛?」越聽下去,道定越是心火上揚,口氣也漸漸地變壞。   「那惡女人只要在叔父面前就裝乖賣巧,討的他老人家十分喜愛,每每娘親要說教那惡女人的時侯,叔父總是護著她,特別是最近半年,甚至時常為了她與娘親吵架。前些日子門口的那兩個惡僕跟小舅舅家的表哥起爭執,還動手把那邊的幾個表侄給打傷了。」   「真他娘的邪門了。」道定憤然起身,打算出去,又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回過頭試探的望向文定。   卻見著大哥沒有絲毫阻攔自己的意思,得到默許的他就好像脫僵的野馬全無顧慮,招呼那幾個夥計,氣勢洶洶的往柳家新宅殺奔而去。   「看那邊,打秋風的怎麼又來了?真是攆都攆不走。」兩個門子扯著閒篇,一人見著道定走了過來,向同伴努努嘴,一臉的鄙視。   「哼,看我的,這次準保讓他長長記性。」門子說著捲起衣袖就要伸手上前。   道定一言不發在距他幾步之遙的地方止住了腳步,門子正在奇怪之際,祖個等三個壯小伙從道定身後衝了出來,二話不說一上去就是一拳將其打翻在地,接著又是一頓拳腳。   「哎喲,哎喲,你們幹什麼呀?」   另外的一個門子趕忙上來:「住手,住手。」   祖個扭過頭將地上的那人交給同伴,自己則上前對上那叫嚷的門子,也是三兩下將他打翻在地。這兩個不可一世的惡奴,轉眼間溢出鮮紅的血跡。   門口嘈雜的聲音驚動了宅子裡的僕人,又有三五個僕人衝了出來:「幹什麼,找不自在嗎?」一個個隨手操起傢伙上前幫忙。   祖個他們丟下已經不能動彈的門子,又跟對方撕打起來。   祖個他們在興盛和馬隊裡的時侯,為保貨物,隨時都要與馬賊相鬥,在殘酷生存法則的淘汰下早已練就矯健的身手,這些僕人雖說是人數佔優,可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先開始還咋呼咋呼的像那麼回事,三兩下便落了下風。   「哎喲,你們怎麼打人呀!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什麼是王法?做奴才的不安本分欠管教,主子動手教訓這就是王法。不讓你們吃些苦頭,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殺豬般的哀號隨著徐徐微風四下傳遞,霎時間左右的鄉人紛紛從屋子裡探出頭來向這邊觀望,可就是沒有一人願意伸手相助這些個盛氣凌人的惡僕,眼睜睜看著他們挨打,聽著他們哀鳴,有好些還偷偷露出欣喜來。   「啊!有強盜,快來人呀!有強盜啊!來人呀!」   一道尖銳的女聲在耳畔響起,哪怕是向來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道定,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可怕的是她還在不停的叫喊,震的眾人耳根子發痛,不大的工夫,內院的人也紛紛出來。只是當她們看到,門口那些五大三粗的門子都被教訓成那副慘狀,剛剛從裡院出來的丫餐老媽子哪裡還敢上前,一個個躲在大門後面,生怕叫祖個他們給瞧見。   那女子還在尖聲叫嚷,道定實在不堪忍受,三步上前,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才使得那令人生畏的魔音停止。   「他娘的,差點把我耳朵給吵聾了。」   「啊!」誰料到那女人楞了一會兒又嚷了起來,甚至較先前的聲音愈發的尖銳高亢。   即使是被人用刀架住脖子,道定也不曾服過軟,不過這次也不得不自認不敵,隨手揀了團破布塞進她嘴裡,盼咐夥計們道:「綁了,綁了,哪來的婆娘,簡直要人命。」   夥計們幾下便將女子綁的牢牢。   「唔唔,唔唔唔。」那女子口不能言,喉嚨裡卻依舊在表達自己的驚慌。   「再吵就把你舌頭給割下來。」   道定滿意的望著女子驚恐的雙眸,轉身走向那幾個爬不起來的惡僕。   祖個他們幾個小子手真黑,不但打的幾個惡僕動彈不得,在他們身旁斑斑點點有好幾處殷紅,血泊中竟然還有四五顆森森白牙。道定這時侯方才暗自一驚,這一回會不會又把事情鬧大了?可一轉念又自忖管他娘的,反正事情的禍因又不是他,打了再說。   頂惹他生氣的就是那最先放話的門子,可不能輕饒了他,道定慢吞吞的走了過去,拽起那門子的頭髮椰榆道:「不開眼的小子,再來跟我說說,誰是打秋風的?」   那廝最先倒地,早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嘴巴張張合合也不知道在咕嚕些什麼。   「畜生,快給我住手。」   道定抬眼望去,只見柳世榮在旁人的指引下,怒氣沖沖從宅子裡疾步出來,隨即便命令祖個他們停手。   「還沒進家門就開始作孽,看老子怎麼教訓你。」柳世榮說著舉手便要朝這個最小又最不聽話的兒子打去。   只是道定如何肯吃這一套,稍稍挪了三兩步錯開了叔父的掌捆,高聲道:「叔父可要搞清楚,我大老遠隨我哥回來給你拜壽,這幾個不長眼的東西不但給我臉色看,還把我哥給攆了出去,真是豈有此理!不給點教訓就不清楚這是柳家,還是其他什麼亂七八槽沒家教的人家。」   說這話時,道定的一雙鷹目狠狠的盯著叔父身旁之人,望的對方渾身發毛,直往老爺子背後躲藏。   看打扮彷彿就是老二口中的管家,適才道定便打算逮著此人一同教訓教訓。沒想到這廝還有幾分運道,竟躲到叔父背後,讓道定投鼠忌器,一時不能拿他怎麼樣。   「老大也回來了呀!」回來之前,文定他們不曾預先告知二老,家裡人原本也以為他們不會回來了,氣的柳老漢發了好些次脾氣。老人家親耳聽聞這消息,也顧不得這幾個呻吟的僕人,急忙環顧左右,就是沒有瞧見大兒子的人,問道:「他人呢?不會是他讓你來打人的吧?」   「教訓幾個狗奴才罷了,還用的著我哥盼咐嗎?這裡沒別人什麼事,都是我的主意。」   「哼,幾年不落屋,回家也不知道來拜見長輩,買賣做大了心也就廣了,哪裡還將我這做叔父的放在眼裡?」   柳世榮對自己這個兒子總是有種難以言語的隔閡,或許是父子倆很少聚在一起,或許是文定過早的負擔起家庭的重擔,那原本該是他這個做父親承擔的責任,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做的越來越好,叫這個做父親的不自禁有絲自卑的情憬。   「還不是這幾個惡奴的過錯。」氣起來,道定又往傷者身上追加一腳。   「好了,看他們被你給打的,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跟個活土匪似的?范管家,把人都領進去,請大夫來給他們瞧瞧。剛才差人送信來,後天縣老爺會親自過府,可別耽誤了大事。」   這個最小的兒子,也是柳老爺子四個兒子中最令他頭痛的,從小便處處與自己對著來,偏生自己在其他三個兒子身上屢屢奏效的懲處方法,在他身上卻沒有多少效用。小時侯尚且如此,現今柳世榮對他更是無計可施,碰上這個活閻王,也只能怨這些門人自己不走運了。   「夫人,夫人。」   柳老爺子正要返身入宅,卻聽見范管家的呼叫聲,不由得轉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卻見著管家蹲在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身前,而他身旁還站著兩個道定帶來的人。而那女子渾身上下被綁了個結結實實,嘴裡也塞了布團,分辨不清原來的面貌,從剛才起便一直在唔唔唔的低鳴,只是柳世榮專注於小兒子,忽視了她這麼個大活人。   「啊!你說什麼?這是我那三兒媳?」   「是呀,老太爺。」范管家將塞在女子嘴裡的布團撥了出來,便聽見那女子喊了聲「爹」,接著就「嗚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下連道定也楞住了,先前只覺得這呱噪的女子吵的人心煩意亂,沒想到她竟然就是那未曾謀面的三嫂,這下他可是捅了個大簍子。   文定原本打定心思要留在老屋裡躲清閒,任二弟怎麼勸說也不依,可當柳母出現在門口時,數年的思親之情頓時決堤,不待李氏出口便相攜回家。   最疼愛的大兒子回來了,李氏分外高興,也不顧文定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孩童,牽著他的手沿途跟鄉親們打招呼,讓每個路過的熟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他姚嬸呀!我家的大兒子文定回來了。」   「陶嫂子呀!文定帶回來好些東西,等會兒去我家挑兩件。」   「慶生,你大毛哥回來了,一會兒來家裡玩呀!」   母親的喜悅也感染了文定,雖說是這些鄰居中多半已記不太清楚,可仍舊是隨著母親的提點頻頻向眾鄉親打招呼。   這樣慢慢地勾起封存的記憶,方才有了家鄉的味道,文定就好像兒時一樣站立在母親身旁,在母親的扶持下認識這未知的世間。這久違的溫馨讓文定深醉此中,此刻就是拿萬千銀錢來與他交換,他也決計是不允的。   等母子三人踏進新宅的大門後,氣氛就陡然不一樣了,原來分外愉悅的李氏忽然變得拘束,全然沒有適才在鄉人面前的輕鬆。   就在李氏身旁的文定明顯感到娘親的緊張,雖然他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然而娘親在下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模樣,真不像是她老人家平常的風格。   「畜生,還不跪下給你嫂子磕頭認錯?」還沒進主屋,便老遠聽見柳世榮那洪亮的嗓子。   「笑話,我又沒犯錯,憑哪點給一娘們下跪?傳回大理,叫我日後如何有臉見人?這事門都沒有。」說這話的自然是道定其人。   父子二人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針鋒相對,誰的聲音也不比對方弱半分。剛進院子的李氏與老大老二同時暗呼不妙,急沖沖往客廳趕去。   這時侯不論是新宅的僕人還是興盛和的夥計,一個個都躲在客廳外。客廳裡惟有一對毫不示弱的父子、一言不發的管家,以及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三兒媳。   做母親的哪有不維護兒子的?李氏忙說道:「這是怎麼了?兒子才剛進屋,再有不是也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呀!」   「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人還沒進門便把家裡攪的雞飛狗跳的,打的幾個家丁起不了身不說,連他三嫂子都給這混小子打了。」   他這邊剛說完,那邊三兒媳就哭的格外厲害,撕心裂肺一般。   李氏聞言不由得一楞,就連文定也斥責道:「老么你太出格了,怎麼連載定的媳婦也打了?」   「哥,」道定委屈的道:「我又不曾見過她的面,哪裡知道她會是老三的媳婦。當時正在教訓那兩個門子,她好像個瘋子似的衝出來,在我耳邊來來回回不停的吵鬧,我就是讓她閉嘴罷了。」   「胡說,我這半邊臉都讓你給打腫了,要不是公公來得及時,我恐怕就要死在你們柳家門前了,嗚嗚嗚……」說著說著,三兒媳又委屈的哭了起來。   「傷的怎麼樣了?我來瞧瞧。」果然那三兒媳范氏白哲的臉龐上腫的老高,這下李氏可就不能偏袒自己的兒子來,一手拽住道定,巴掌向兒子的後腦勺拍去:「你個小竹瞎子,怎麼就下得了這種手?她可是你三哥的媳婦,是你的嫂子,哪裡聽說過有做小叔的來動手打嫂子的?」   道定自知理虧不敢反駁,邊躲閃邊求饒道:「娘,娘,你息怒呀!我,我哪裡知道她是老三的媳婦,知道錯了還不行嗎?哥,哥,你也別光站著呀!幫我跟娘說說話呀!」   「說什麼說?誰叫你動手打人了,活該挨打。」教訓那幾個門子可以說是幫娘舅出氣,然而小叔子動手打嫂子,這等犯上的事到哪兒都說不過去。   一時間道定變得孤立無援,為了躲避李氏的追打,圍著客廳跑起來。 第二章 大壽之日   直到道定好生挨了一頓打,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在文定帶回來的絞羅綢緞、珠寶金飾面前,那原本不依不饒的范氏也暫時忘記了那段不愉快的誤會。   不過也只是暫時轉移了注意罷了,她與道定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當天夜裡,柳載定也從書院裡趕了回來,久別重逢的柳家人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閤家飯,這裡面當然要除開那托病不出的范氏。   一家三代一邊吃,一邊聊著幾年的離情,席間還有老二家的幼子逗趣,氣氛好不融洽,不知不覺就過了人定之時。   酒足飯飽的柳載定在下人的攙扶下,不情願的回到自己房裡。   「夫人,小的們將老爺送回了。   「嗯,下去吧!」范氏安坐於銅鏡前,頭也不回的盼咐了一句,一直到下女們推門而出,她也不曾回過頭來,由始至終在擺弄手中那些文定帶回來的玩意,不是插著不同的髮釵,就是比對一雙雙的耳環。   「嗝!」今日高興,載定也多飲了兩杯,酒嗝也打的格外的響,「夫人,給,給我倒杯茶水。」   范氏趕緊用香帕撲住鼻,埋怨道:「臭氣熏天的,也不知道在外面轉個兩圈再進我的屋。」   「全家人好些年不曾見面,難得聚在一處,高興自是應該的嘛!」   「哼!」范氏不滿的道:「你倒是快活了,可我今天無辜挨了打,又該算在誰的頭上呢?別以為你娘出來裝模作樣的打你弟弟兩下,我的氣就消了,告訴你,這事沒完。」   「不過是誤會嘛!你這個做嫂子的大方一點嘛!再說了他還給你帶回來這些個首飾絲綢,你不是也挺歡喜的嗎?」整件事情載定一回來就聽柳世榮說過了,也狠狠地罵了么弟一遍。   「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從小到大就沒人動過我一個指頭,他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打我,使我難堪,若不把面子找回來,日後我還如何在你柳家立足呀!再說了這些東西哪裡是他給我帶回來的,全都是你家老大補送的見面禮。再說了……」   范氏語氣一頓,眼中充滿了貪婪:「我好歹是你的妻子,頭次見面送我的見面禮,竟然還不如老二家的那個村婦,就連那村婦的倒霉孩子都有一把金鑄的長命鎖。」   「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計較的?大哥送的,小弟送的不都是我那兩位弟兄的心意嗎?誰還會去計較真付銀子的究竟是誰?別說這些禮物,這整片宅子加上田地,還有我們原先住的宅子,哪一件用的不是老大捎帶回來的銀子?計較起來,我們不過是寄住在他庇護下而已,他算是夠對得起我們了。」   「閉嘴。」范氏十分認真地道:「這種傻話以後再也不要給我聽到了,不然日後分起家來,我們豈不是連一片瓦片也別想分得著嗎?我之所以請我娘家的親戚來你們柳家做事,又叫他們改口稱你做老爺,不就是防著此事嗎?」   「分什麼家呀!大哥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不然這些年也用不著為了家四處奔波。」   「哼,那是以前。」范氏想當然的道:「以前你家就只有棟宅子值錢,而今宅子也起了,田莊也置辦下了,他憑什麼不動心呀?」   「少自以為是了,早先他還在替人幫傭的時侯都不在乎這些,如今發跡了,哪裡還會在意這幾畝破田?」載定端起桌上的茶水飲起來。   這次老大帶回來的諸多禮物的確是讓范氏大開眼界,同時又對老大的家底產生了好奇,問道:「你說說,老大到底賺了有多少銀子呀!竟會這樣大方?還有這人真怪,媳婦跟人跑了六七年,也沒聽說他續絃。」   「你小點聲音。」載定慌忙去查看門窗外有無人影,「提醒過你不許再提起此事了,怎麼就是一再不聽呢!悔不該當初給你說起此事,娘親可是早有過盼咐,日後這家裡誰也不能提及此事,你可別令我難做人呀!」   有些事或許一輩子不會向外人提起,不過卻很少能瞞過枕邊人。   「哪裡有閒情說這個了?我的意思是大哥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老這麼一個人也不是個長事,要不我撮合他與我姨丈家的表妹如何?」   「噗」的一聲,載定將剛剛倒入口中的茶水吐了個乾淨,「什麼,你姨丈家的表妹?說的該不會就是縣太爺的那位千金吧?」   「我還能有幾個親姨丈,不就是本縣的縣大老爺嗎?」   「別開玩笑了,你那個表妹一臉的麻子不說,那五大三粗的腰跟個水捅差不了多少,每回撞見她,我心裡都要難受好一陣。你去撮合她和我大哥,那不是要我大哥淪為他人的笑柄嗎?」   「你別不知好歹。」范氏雖說是為眼前的金錢所迷惑,可一貫趾高氣揚的她是不會輕易向他人示弱的,特別是這個向來對自己俯首帖耳的男人,「想我姨丈乃是堂堂縣令,哪裡會瞧上滿身銅臭的商人做自己的女婿?我不過是在替你們柳家著想,攀上了這麼個大靠山,日後在本縣還有誰家能和你們相比,再說了……」   范氏壓低聲音道:「你也不想想,學正大人能夠推薦你去擔當那訓導之職,究竟是看在誰的面子上。別說你而今還是個無品無級的舉子,就是日後中了進士,我們處處還得仰仗姨丈他老人家在官場上的人脈,這個時侯親上加親,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朝廷上有這麼個制度,對尚未通過會試選撥的舉子可以去縣學充當學正、教諭、訓導等職,來歲也可以參加下次會試。訓導本是無品級的教員,也有朝廷分發的傣祿,身份要高於衙門雜役。   「那也不能就把我大哥斷送進去呀!」   「你傻呀!現今做買賣,哪個不想攀上個當官的做靠山,現成縣太爺的來龍快婿擺在面前,這麼好的事哪找去?」   載定知道自己是永遠都說不過這范氏的,輕聲自語道:「以為人人都是你這樣似的呀?」   「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呢?」   「沒什麼,天色不早,我也乏了,先歇息了。」載定趕緊著踏上床榻,蒙頭睡去。   「哼,什麼事都指望不上你。」范氏氣惱的抱怨一聲,也隨之睡下。   接下來的兩日,全家上下都在為柳世榮的大壽做準備,其中三兒媳范氏最是積極,裡裡外外彷彿就聽見她一人在全盤調度似的。最叫文定費解的是,這個弟媳好似處處在和自己套著近乎,叫他這個做大伯的反倒是拘束的很。   又過了一日,柳世榮的六十大壽終於到了,一時間,新宅子裡張燈結綵,賓客如雲,處處都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老漢有生以來從不曾有過今日這樣的風光,隔壁村擁有數百畝良田的莫財主來了,肖莊的肖老摳來了,本縣的教諭老爺也親自來柳家恭賀,就連縣大老爺也派人送來了賀僅,原本這些個視自己如草芥的老爺們,如今卻掉過頭一個個來給自己拜壽,喜的柳世榮是一整天嘴都沒合攏過。   「恭喜柳老翁,令郎訓導之職已為學正大人所批下,不日即可去武昌府上任,老人家今日可是雙喜臨門呀!」   「這事還得多虧俞老師在學正大人面前為小兒使勁。我兒以前便再三對老朽說,一直以來受到了老師許多的照顧,今日一定要多喝幾杯,來人呀,替我好生招呼教諭大人。」   教諭與訓導一樣,也是個無品級的官吏,多是些落地舉子來充當,在衙門裡算是頂清寡的差使。雖說是身份較一干雜役要高,然而卻不像雜役們有諸多見不得光的進項,只有靠著朝廷那點微薄的傣祿為生。   俞某人年方五旬,學問不怎麼樣,卻喜歡倚老賣老,當年也不知是祖上燒了什麼高香,就考上了個舉人。之後則是裹足不前,功名未成,連累著家業也給敗落了,向朝廷上乞恩,換了個無品無級的教諭。   俞某人平日裡最是喜歡到學生那裡打打秋風,好像載定當年中了秀才,這俞教諭便心急火燎的使差人來索要進見之禮,叫載定好不氣悶。然而這教官一說乃是朝廷定下的規矩,馬虎不得,就是文定當年中秀才時也是如此,載定只好給他包上了二兩紋銀,擇日前去拜師。   這幾年來逢年過節,柳家也不知給他上過多少的孝敬,然而這俞教諭卻依舊不知足,自從載定中舉之後,逢人便說載定是自己的得意門生,自己是如何如何著力去教導他,才使得他有了今日這番學識。   殊不知載定心裡頂是瞧不上這個教官,終日在學堂裡蒙事,對學生的課業一點助益也不曾有,還不時要學生破費,左右的讀書人無不是不齒他的行徑,然而朝廷的制度在上,載定又不得不承認他乃是自己的老師,當真教人沮喪無奈。   就好像這次,載定之所以能在本縣眾多舉子中摘得這訓導之職,不過是出自本縣縣令范氏姨丈的授意,與他這教官可說是無半點關係,可他卻三番兩次地向柳家暗示,自己是如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得學正大人動了心思,柳家平白送了他許多謝儀還不知足。今日名曰是來拜壽,卻只送來了兩副對字,他的那手字根本讓人不敢恭維。柳家也無暇跟他去計較。   這個時侯,李氏和二兒媳在廚下招呼酒菜,以定在門口接客,柳父則帶著載定、范氏夫婦倆穿梭於賓客之間,頻頻向眾人介紹這位新舉人。   其實這不過是多此一舉,這些往日裡對柳老漢不屑一顧的賓客,之所以會大老遠來給他祝壽,也多半是因為載定這個前途光明的新舉子。在座之人有幾個是不認得他的,每當載定隨著老父靠近人群,驚歎聲祝福聲便會接踵而至,將他團團包圍。   「柳老翁,我等都羨慕您的好福氣呀!養了這麼一個有出息的兒子。」   柳老漢心裡早已笑開了花,可嘴裡卻依舊謙虛道:「哪裡,哪裡,這都是托得眾位鄉親幫襯。」   莫財主也湊上前道:「中舉還只是剛開始,他朝柳舉人金榜得魁,開衙建府,風光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到那個時侯,我們再也不能隨便叫您柳老翁了,都得改口叫柳老太爺。」   「對對對,還是莫老兄想的遠,柳舉人年紀輕輕便能有這滿腹學問,要不了幾年,便能高中科甲,為我鄉父老爭光,到時侯可不是要改口稱太爺了嗎?」   柳老漢心裡比起在座所有人更加殷切盼望來年的大考,接著眾人之話,往下對老三道:「載定,快瞧瞧鄉親們對你有著這麼多的期望,往後可得更加勤奮讀書,來日進京趕考,定要為鄉親們爭光。」   載定連連點頭,向在場的士紳許諾必不讓他們失望。   那邊是一片歡聲笑語,而文定與道定兄弟倆則安坐一旁無人搭理,文定倒是樂得清閒,靜靜地待在一側,道定卻沒有這般好的修養,嘴裡酸溜溜地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中了個舉人嗎?哥,你看叔父得意的樣,好像是老三中了狀元似的。」   「說什麼呢你?」文定環顧左右,幸好眾人的注意力全被載定吸引過去了,無人聽聞道定的混帳話,他扭過頭教訓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老三中了舉還不是我們柳家面上有光,我們替他高興還來不及呢}你說這些混帳話做甚?」   「我就是看不得老三媳婦那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樣子,好像這柳家全靠了老三才有今日這番光景。有什麼了不起的,就是真的開衙建府,憑著她那尖嘴猴腮的福薄樣也承受不起。」   「越說越沒譜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侯,再不閉嘴我可要翻臉了。」不得已,文定不得不拿出大哥的架子來。   「沒意思,哥,你在這兒坐著吧!我出去走一會兒,再待下去我不是被老三家的氣死,也要被這幫馬屁蟲膩味死。」道定說著便起身離去。   當著眾多親友的面,文定也不好高聲挽留,只好看著道定一個人離去。他扭過頭望著屋內華麗的擺設,還有叔父與老三夫婦那漸漸為那些簇擁淹沒的人影,輕聲歎道:「這哪裡還有個家的樣子?」   的確,昨日的柳家一貧如洗,一家人擠在幾間簡陋的屋子裡,過年還要靠著李氏娘家的接濟,根本就沒有做壽的習慣。   早年間,柳世榮獨自在漢口做廚子養家餬口,回來的日子少的可憐,就是在家過壽,頂多也就是讓孩子他娘給自己做碗壽麵。   柳世榮從來也不曾想過好像今日這般,七里八鄉這麼些的人會跑來給他慶生,祝福話恭維話從這些個平時都不大拿正眼瞧他們的老爺們口裡說出來。上蒼突如其來的恩寵,將這個平凡的老漢吹捧得扶搖直上,整個早上始終感覺飄飄然的。   這樣縱聲大笑哪裡還像是自己所熟悉的叔父,文定暗自歎息,恐怕再也回不到以前簡單的家居生活。   就在文定入神的時侯,興盛和年輕的夥計巴勒湊到他耳畔說道:「東家,您等的人來了,就在門外呢!要我們現在就把人請進來嗎?」   「不,不,還是我去吧!今日這裡來的客人多,你們留在這裡幫忙就是了。」   「東家,不是我們不想幫忙。」頭一次碰面,興盛和的夥計們就打的對方哀號滿地,兩方後來的相處又怎會和睦呢?   巴勒有些無奈的道:「這裡的下人根本不讓我們插手,剛湊過去幫忙,他們就陰陽怪氣的,還嫌棄我們手腳不乾淨。」   「哼!」就是文定再好的脾氣,也難免又一次為這些不長進的下人生氣,只是他斷不會在此時掃了老父的興,只得安撫自己的夥計道:「既然如此,你們也歇著吧!到祖個那兒拿些銀子去城裡酒樓耍耍,我這裡一時用不著人了。」   文定弟兄身上除了大額的銀票外都不帶銀子,有需要全找祖個拿,祖個這小子現在就儼然一副文定兄弟帳房似的。   「謝謝東家。」巴勒轉身便大步離去,要不是兩位東家還在此地,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以前老是聽二東家說自己的家如何如何的好,叫他們這幫小子聽了好不羨慕,可真到了這永安堡,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兩位東家在甘陝貴滇幾地都是吃得開的商人,常常是各位土司的座上賓,在自己家裡卻反倒變成多餘的人了。   柳家的熱鬧仍舊在繼續,且是不斷在升溫,就連文定中途出去了一趟也未曾有人發現。   直到他引領著一位麗人踏進大斤後,眾人的目光方才慢慢地從四周彙集過來。   這位走在他右手邊的女子皓齒娥眉、綽約多姿,舉止間充滿了空靈的超然,明明站在眾人面前,卻讓人感覺有著無邊的遙遠。   在她面前,所有精心裝扮的女子都不自覺的收起了一較高下的好勝心,大廳裡數十張如簧巧舌全都變成了張口結舌,那些個世俗的讚美在那一瞬間變成了多餘。   向來自覺容貌出眾的范氏,在她面前頓時變得頹唐無力,一貫繁叨的她連張口說話的勇氣也提不起來。   文定引著麗人來到柳世榮面前介紹道:「叔父,這位是我的友人燕小姐,燕嫣,這位便是家父。」   「伯父好。」燕嫣上前拜見。   王嫻打她身後走出來,一時間,這俏麗的丫頭讓廳內的眾人又一次目瞪口呆。然而當他們看到王嫻手裡捧著的壽禮時,那一張張大開的嘴巴卻又緊緊地閉合上了,好些人還暗自嚥下了幾口口水。   那是一尊半尺來高的金壽星,少說也有個五百多兩金子,兌換成白銀少說也得值兩千兩,到一些地下錢莊甚至會更高。光是這一尊金壽星,就比今日在場所有人送的壽禮加起來還要多,教人怎能不瞠目結舌?   「這是我們小姐送給柳老爺的壽禮。」   「這,這是怎麼話說的,姑娘快請。」打從這位神仙般的女子一進來,柳世榮便給楞住了,她不但是向自己施禮,還送上如此重禮,受寵若驚的柳老漢霎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指著文定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果然是與自己料想的不差,早先在門外,當文定見到燕嫣預備的賀禮時,便知道這燕府管家為燕嫣預備的尋常壽禮,會讓這些個圍著地租打轉的鄉人們驚嚇不已。只不過這乃是燕嫣的心意,他也不好掃興,換做是等閒人,別說是送禮,只怕與她說上兩句話也是極難。   「人家送您的,您收下便是。」   柳世榮雖說是不大明白而今的大毛究竟有多少財產,卻也知道數目多到不是自己可以想像的,他既管不了,也懶得去管。老漢不放心下人經手,丟下賓客親自將金壽星抱回他處存放,藏妥之後方才又出來。   文定這是頭一次帶女子回來,這在柳家可是件新鮮事,得到消息的李氏從廚下趕忙跑出來查看個究竟。雖然燕嫣不像夫婦倆想像中那樣乖巧,可那份動人心魄的美麗,也讓他們為之折服。   寒暄了幾句後,柳世榮對文定吩咐道:「今日家裡太忙,我也顧不過來,這位姑娘頭一次來我們家,你要好生照應著。」   「孩兒省得。」   此刻人聲鼎沸的大廳,燕嫣自然是待不慣的,文定又向她介紹了幾位自己的家人,便自做決定引領著她往後院走去,燕嫣又徐徐地向柳老漢施了一禮,方才隨著文定而去。   「老婆子,你看這閨女如何呀?」燕嫣一離開,柳老漢便迫不及待的拉著老伴到無人處詢問。   「這還用說嗎?」李氏填怪的橫了柳老漢一眼,他這話問出來便有些多餘。   自從任雅楠與人私奔了後,文定的親事便一直是柳家人的一塊心病,這下可算是好了,李氏操勞的臉上展露出一絲欣慰:「怪不得當年大毛就是不肯應允任家那門親事,原來他早已有了相好的姑娘。」   「唉,這種喜慶的時侯還提起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做甚?這位燕小姐長的如此標緻,是個男人都知道該選誰了,這混小子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說起來這件事還要怨你,若不是你當年多此一舉橫生枝節,我們家的長孫都該上學堂唸書了。」   「怨我?」李氏莫名其妙的道:「當時是誰跟自己的師弟繁叨了一個晚上,便將兒子的婚事給敲定的,這個時侯反倒來怨我?」   「我一個大老爺們哪裡會知道那妮子竟是個不要臉的玩意?這做婆婆的成天和兒媳婦在一處,應該最清楚她腦子裡想的究竟是什麼才對呀!你可好,什麼都不知道,最後還是在外奔波的兒子回來告訴你,兒媳婦跟人跑了。」   柳老漢在家一向是隨便慣了的,剛開始還能控制住情緒,說到激動處越來越大聲,引得周圍的賓客們紛紛側目。   「老頭子你瘋了不成!」李氏一邊使勁摀住老頭子那張無遮掩的嘴,一邊趕忙朝周圍頻頻點頭示意無事。   雖然李氏已經盡快制止了老伴,然而仍舊有人注意到夫婦倆不尋常的舉動。   范氏偷偷地在載定耳畔念道:「你瞧你那一對父母,又在爭論那蕩婦的破事。」   載定先是環顧左右,確定周圍沒人注意後,才一臉嚴肅地道:「大庭廣眾的,你可別出洋相呀!」   「哼,你沒看見剛才老兩口驚訝的表情嗎?好像老大引回來的女子是個天仙似的。」范氏酸溜溜的說道。   「大哥身旁的那個女子的確是長的好看嘛!剛才別說是二老,在場誰人不是這樣想的呀?」   「怎麼,你也動心思了不成?」   「說什麼混帳話呀?大哥的夫人便是我大嫂,倫常大禮豈是可以隨便胡說的?」   范氏撇撇嘴,不以為然的暗自嘀咕了幾句。   燕嫣隨著文定漫步在柳府後院,一邊敘聊離別之情,一邊談起方才在大廳裡的見聞。知趣的王嫻特意站立在遠處,不去打擾他們。   清閒慣了的燕小姐與那喧囂的場面總是格格不入,剛才柳家人一陣接二連三的詢問,讓她是十分尷尬,雖然她自己不曾說出口,然而文定心中卻如同明鏡般清楚。   對柳家這幢佔地不小的新宅,燕小姐也不禁打量起來:「這便是你家?可要比你給我描述的好上許多。」   文定無奈的笑了笑道:「非是我所言不實,這宅子乃是家人新近所建,別說是你了,就連我也是這次回來後才知道的。」   「人離家久了,初一回來難免會發現諸多變化。你家的親友還真不是一般的多,偌大的廳房都要被擠滿。」   文定自嘲的道:「說來你不信,那裡面一大半我都不認識。」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總不能是不相干的人也來給你父親拜壽吧!」   「燕嫣你別忘了,我可是有三個弟弟,除開道定外,還有兩個弟弟留在永安堡,這些人裡多是他們的親朋好友。說起來,今日你還是頭一個因我而來的客人。」   燕嫣將頭扭過一邊,不教文定瞧見她面容上的一絲喜悅。 第三章 狹路相逢   大廳裡的熱鬧仍舊在繼續。李氏又回到廚下監督下人們為即將開始的酒宴做著準備,柳世榮與老三兩口子依舊是在招呼著各式賓客。   方纔燕嫣的到來只是個美麗且短暫的小插曲,不過是引得眾賓客出神片刻,為日後平添些談資罷了,不一會兒的工夫,他們便從驚愕中甦醒過來,恢復了本來的面目,又或許僅是恢復了往常慣有的面目。   這一干賓客今日之所以會聚集於此,除開討好柳載定這位新貴外,大多數的人還懷有另一個目的,他們在等一個人的到來,一個他們平常想見都見不著的人—本縣的縣太爺梅老爺。   早先他們便聽說柳家三媳婦乃是縣老爺夫人的侄女,兩家因此十分的親近,此次縣太爺更是給面子親自來柳家給親家翁祝壽,遠近的士紳無不是聞信而來。   等了老半天,終於等到衙門裡的轎子從遠處行來,門口的僕人迫不及待地跑回府中報信。柳世榮領著老二、老三、一雙兒媲,還有一屋子前來祝賀的賓客齊齊出到大門口迎接。   除了有一對轎夫外,前後還有四個開道的衙役,沿途過來威風凜凜,等閒百姓草敢平視。   「知縣大人到。」一停轎,開道的衙役便朗聲唱出官名,另一人則掀開轎簾,一身便服的梅知縣端坐在裡面。   這般的陣勢已叫柳世榮呆若木雞,早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載定趕忙越過父親上前道:「大人金安,今日竟能請到大人這樣的貴客大駕光臨,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   「嗯。」梅知縣輕拐著鬍鬚,對載定是滿臉的欣賞之色,道:「柳賢侄這一向可好,我前次在書院學正張大人處瞧見了你的佳作驚歎不已,後生可畏呀!想來這段時日不見,必是有了些驚世之作吧!」   「姨丈。」范氏越過相公半個身子,嬌滴滴地說道:「一路顛簸讓您受累了,可別老坐在轎子裡,裡面一切都準備好,就等著您來就預備開席了。」   「好好好,你這丫頭做了人婦還是這般小孩子氣,姨丈聽你的便是。」梅知縣樂呵呵的打從轎子裡起身。   出來之後才發現,柳宅門前,轎子周圍密密麻麻聚集著五、六十人,一個個恭謙地注視著自己,裡面有的是自己認識的,有的是未曾謀面的,有的則是見過面卻叫不上名字的。   縣令對侄女婿道:「霍,今天來的人不少呀!看來爾父在這一帶的人緣不錯喲!」   「見笑,見笑。」這時侯載定方才記起柳世榮還站在一旁,未曾與知縣老爺搭上話,趕忙將老父牽引出來介紹道:「大人,這位便是家嚴。」   一個貌不驚人、地地道道的莊稼漢,梅知縣心裡暗自奇怪,面上卻依舊禮貌的道:「恭喜老者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呀!」   「過獎,您過獎了。」倉皇失措的柳老漢不知該如何應對,惟有陪著一臉的笑。   入到大廳之後,眾賓客又重新各自安坐,梅知縣則坐在上席的當中間。   望著這一堆注目的眼神,梅知縣自忖須得說點什麼方好,醞釀了片刻道:「本官身著便服而來,即是想與眾同樂,諸位也不必拘禮,今日這柳家只有主人與賓客,沒有大人與百姓。」   頓時這些個期盼的眼神得到了莫大的滿足,一個個本地士紳紛紛讚道:「縣老爺真是位好官。」   「是呀是呀!一點架子也沒有。」   「有這樣的好官,乃是我等百姓之福呀!」   「諸位,諸位。」那位俞教諭則藉機竄到知縣大人身前,高聲道:「我早就對你們說過,本縣的縣太爺乃是包龍圖轉世,清正廉潔且又平易近人,遇上這般的好官,可是我等三世修來的福分呀!」   「是極,是極。」   雖然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說過類似的話,可此時誰也不會跳出來反駁他,相反地一個個還在附和著。   這般順耳的話,難免會引起知縣老爺的注目,問道:「這位是……」   「這……」   「大人,小人姓俞,乃是本縣的教諭。」載定剛打算答話,便被俞某人自己搶著回答:「日前在縣衙裡當差,小人還與大人見過一面。」   「哦,有些印象,有些印象。」   俞某人激動不已的道:「大人的記性真好,小的不過是與大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還是站在學正大人的身邊,不曾與大人對過話,沒想到大人竟然還記得俞某。」   「唉,本縣之教學還有賴諸位教員盡心竭力,如果沒有像俞教諭這樣的好先生,又如何能出現載定這般優秀的後生呢!還望俞教諭再接再厲,為本縣培養出更多的青年才俊,那時侯本縣頭一個向朝廷替爾等申請嘉獎。」   梅知縣的話不但叫那俞教諭聽了激動,就連這廳內的眾士紳亦是振奮,若然真的像梅知縣所言能夠才俊輩出,到時侯他們在這附近州縣也能仰首做人,自然是每一個鄉人都樂於見到的。   「哥,你快出來,瞧瞧是誰來了呀!哥,你快出來呀!」客廳裡眾人正興致勃勃的笑談著,門外傳來了道定的聲音。   在知縣面前一直戰戰兢兢的柳世榮,立時起身向梅知縣賠了個禮,趕出來摀住道定的嘴道:「小兔崽子,你不能輕聲點呀!沒看見這裡有貴客嗎?」   「有沒有貴客是你們的事,與我又不相干,我找大哥有點急事,別攔著我呀!」   這個現世報就是上蒼派來懲罰他的,柳老漢又一次清晰的認識到這點,只好趕快打發他:「老大不在廳裡,你要找他去後院找。」剛說完又猛然想起他過往的事跡,又趕忙道:「算了,還是我讓人去找,你就在這等著,哪也不能去,省得再給我添亂子。」   「哼,以為誰稀罕不成?」道定也懶得去裡面,瞧見那些個拍馬屁的嘴臉就讓他不耐,在塞外待的久了,他的脾性愈發的接近那些個率直的蠻子,這次回到中土之後,對著這些彎彎饒饒的鄉人反倒是不大適應。   片刻工夫後,文定不曾來,反倒是出來個下人,氣喘吁吁的跑出來,對他說文定在裡面接待一個重要的賓客,暫時脫不得身,讓道定自己進去找他。   「咳,那些溜鬚拍馬之輩算得上什麼客人?」道定喃喃自語著往門外而去。   一切準備就緒,范管家來到柳世榮身畔,俯首道:「老太爺,除了大老爺與四老爺外,人差不多到齊了,您看什麼時侯開席呀?」   「老大嘛是有女客要招呼,你去後院讓他出來入席,那個女客便安排去內宅與老夫人她們一桌。老四這小子也不知在搞些什麼名堂,神神叨叨的,不用去理他。」   「是。」   到文定進來時,酒席便已經開始了。   賓客們一撥撥來柳世榮面前敬酒,說一些恭賀的話,當然接下來便是向梅大人敬酒。   瞧見文定,載定趕忙起身道:「好了好了,大哥也終於來了,叔父,我們弟兄三人一道敬您一杯酒,祝願您老長命百歲,身體康泰,有如南山嶽一般高竦。」   老二柳以定也不甘落後,道:「祝叔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這兩個兒子一個有出息,一個老實忠厚,在座賓客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位柳家老大。雖然在座諸位多是為巴結新貴而來,可這些個居住在附近的鄉人無不深知,柳家之所以能夠擺脫以前貧窮的窘境,擁有這眼前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終年不曾落屋的柳家老大。   如果沒有這個行蹤縹緲的柳家老大,只怕柳家如今還住在相隔不遠的破房子裡,哪裡會有今日這等光彩?   在眾人眼中,這柳文定多少帶著一絲神秘,少小離家,一陣子聽說在漢口發跡,一陣子又聽說下了大獄,再過了幾年,竟然給家裡起了這麼一大幢宅子,當真是叫人摸不清頭腦。   適才賓客們更是親眼見著他帶來的賓客一出手就是幾千兩的禮物,這些鄉間的土財主可是開了一番眼界。   「老大,你這兩個弟弟都說的有板有眼,你呢?有什麼對叔父說的?」柳老漢樂呵呵的望著文定。   「叔父,老么還沒回來,孩兒還是等他回來一道向您拜壽吧!」都是一奶同胞,遇上這種家中大事卻要分開來行事,文定不認同兩個弟弟的作法,卻也不好再去責備兩個成家立業的弟弟,只能故我。   「你要等就隨你吧!」柳世榮轉過身向梅知縣道:「縣老爺您可是大忙人,難得一回賞臉來我們家,小老兒敬您一杯。」   「唉,本官方才便說了今日這裡只有壽星與賓客之分,無有官民之別,柳老翁無需如此。」梅縣令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打量起文定:「柳老翁,這位就是你屋裡排行老大的兒子?」   「是呀!是呀!只是不像他三弟那樣有本事,在外面做點小買賣維生。」柳老漢與所有人的心思都是一般,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哪怕文定賺的銀子再多,也抵不過載定一個舉人來的光耀。   「也不能說的這麼絕對喲,有道是行行出狀元,買賣做的好一樣也算是本事,總不能人人都好像我一樣去當官做老爺吧!」梅知縣打量文定的眼神有種異平尋常的關注。   「大人,我敬您一杯。」在座之人惟有載定知道梅大人此刻的心思,然而也最不願意讓這種誤會越陷越深。   「載定賢侄敬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不過嘛……」梅大人蓄意壓低聲音,說的話只讓柳氏父子聽清楚,「私下的時侯,你還是可以隨釵兒喚我一聲姨丈,都是自家人,沒那麼多的禮數。」釵兒是范氏的小名。   這話裡的用意連柳老漢也明白過來,是拉近二家之間的關係,趕緊著又是一陣謝意。   然而,載定的心中卻不那麼輕鬆,自忖道:媳婦呀媳婦,你看你惹了多大的麻煩。   當然他心裡頭的想法,范釵兒是不得而知的,甚至連大廳裡發生的一切她都不清楚。眼下她正在偏廳裡招呼著一群女眷,除此之外,就是向那位神秘的燕小姐探聽虛實,出手如此闊綽,家裡一定也是極不尋常。   先是詢問姓名,接著便是家中有幾口人,下來便是家裡是從事何種營生,其詳細的程度不遜色於她姨丈在堂上審犯人時的情形。   然而,過了半頓飯的工夫後,范釵兒便放棄了這念頭。這位燕小姐初時還是問一句答一句,接著便是問三句答半句,後來乾脆全由她身邊的俏麗丫餐代為回答。   平時裡范釵兒自以為她便算得上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可到了這姓燕的女子面前,她簡直都可以稱作是熱心快腸的了。   可越是這般,她越是覺得這神秘女子的來歷不凡,有一種天生高貴的氣質,這並不是尋常人能夠模仿來的。   酒席開了有好一陣,不見蹤跡的道定方才從外面回來,一回來也不顧其他人的眼光,便興沖沖地徑直跑到文定面前:「哥,我可是找到你了,猜猜我將誰給你帶來了?」   「沒大沒小的,所有人都齊了就剩你一個,退了也不知道向叔父賠罪。」   在文定的約束下,道定才勉勉強強向柳老漢賠了個禮,緊接著便又重提方纔的話題:「哥,你一定猜不到。」   柳世榮可是氣的不輕,當著知縣大人以及這麼些的賓客,他暗自告誡自己要撼住心頭的野火。載定呢!則向梅大人介紹這是自己的么弟,梅知縣顯然也是聽人說起過道定,恍然的點點頭,然而望向他的目光則無甚善意。   「總還不是你那些個狐朋狗友,要不就是你也引了位姑娘來給叔父瞧瞧?」文定還不曾回答,二哥卻接下了話茬,以柳家人對這柳家老四的認識,不惹事生非,他們便是要燒高香了,殊不知這十年的奔波下來,道定早就不是他們當年認識的柳家老四了。   「去,去,去,沒工夫跟你瞎扯。」道定正要繼續與文定的對話,卻瞧見兄長已經悄然起身,目光呆滯的望著門口處,他呵呵一樂道:「看來是不用我多此一舉了。」   道定那半截子話早就引發了眾人的好奇心,文定怪異的舉動更是讓大伙不解,眾人隨著他出神的方向望了過去。   哇哇哇,每個人心中不自禁的發出幾聲驚歎,又一個娥眉皓齒、落落大方的女子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子事,為何上蒼會有如此眷顧,在一日之內就讓他們接連見到兩位閉月羞花的女子?   與之同時,好些人心裡也在埋怨著老天爺,竟然會如此殘忍,一日之內便讓他們的眼界大大拓寬,教他們回去後如何還能面對家中那黃臉婆子?   酒席中有的是將先前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有的是酒杯端了半天,嘴巴卻未沾染到一滴,有的是將筷子舉起了半晌,就是不曾夾住任何東西,喧鬧的場面霎時間化為了靜謐,就連人到中年的梅縣令亦不例外。   柳老漢嘴裡支支吾吾的念叨著:「這,這,這……」   文定卻已無暇去估計周圍人的反應,他只知道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伊人,終於從虛無中回到了人世,又降臨到他的身邊。   「雨煙。」在眾人的注目之下,陷入癡迷的文定站立起來,疾步來到伊人面前。   雨煙卻未回應他,只是含著笑微微點點額頭,錯過他的身子,逕直來到柳老漢這一桌人面前,向道定詢問道:「弟弟,究竟哪一位才是伯父?」   「雨煙姐姐,這一位便是我叔父,今天正是他老人家過大壽。」道定轉過頭又向柳世榮介紹道:「叔父,這一位乃是我在外面認的一位姐姐,平日裡對我十分照顧的。」   雨煙上前拜道:「小女子雨煙,祝伯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哦,哪個,哪個,小姐太客氣了,太客氣了。」這般俏麗的女子來給自己祝壽,憑誰都會高興,柳老漢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這兩個兒子怎地像是約好了一般,到了今日每人給自己領回一個女子來,事先也不給他透透風,弄的他這個做父親的一點準備都沒有。   不過這些也都不要緊了,柳老漢這後半生,幾個兒子也算是事業有成,孫子也有了,家境也是一日好似一日,應該說是沒有什麼旁的遺憾了,除了這大毛與四毛的終身大事。   文定呢!是要怨他當初一念之差,錯將南風作婦好,以為是故人之女知根知底,不料卻始終不曾知其心,不但惹的貽笑大方,更是誤了兒子的婚事,雖然柳世榮嘴上不說,然而一直以來在他心裡還是十分自責。   而道定這小子,從小便不聽話,柳老漢也是從來沒指望過這個逆子老老實實遂了自己的願,沒想到就在一日之內,這長久的牽掛便一朝盡除,怎能不讓他高興?   「小女子偶然聽聞道定說起伯父大壽,也沒什麼禮物,實在是慚愧的很。」   「人來了就好,都不是外人,還帶禮物做甚?」柳老漢恨不得立即就讓雨煙成為自家人,也可以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   雨煙自然不會真的是兩手空空來拜壽,客氣之後即刻轉入正題:「雨煙帶來了幾個姐妹,準備了一套歌舞來給伯父賀壽,還望伯父切莫嫌棄。」   歌舞?在永安堡這種小地方,山多丘眾,農業不興,別說是座上的鄉間士紳沒幾個領略過歌舞助興的雅趣,便是梅知縣也是吃驚不小。   「可是,可是,這地方也不夠寬敞呀!」客廳內外皆擠滿了賓客,一張桌子都塞不下去,又如何能任由她們舞蹈呢?   這點雨煙也早就想到了,莞爾笑道:「還請伯父隨小女子到後花園一觀。」   柳宅的後花園裡,早就有四個動人少艾俏生生的站立在花園的涼亭中。雨煙拿出一枝玉笛送到唇邊,小嘴微微張動,一連串輕快的音符便從玉笛中迸發出來,而那涼亭中的四名女子也隨著波動的音符舞動起來。   忽而合,忽而分,忽而如展翅的雲雀,忽而又寂靜的猶如含苞花蕊,整套舞蹈始終包含著欣欣向榮的深意,輕盈而歡快。   那四名芳華少艾就是原地不動的站著,都能讓觀者驚歎,當他們見到那一個個嫻熟的舞姿,四人之間巧妙的搭配,還有那恰到好處的笛聲,無一不沉醉於其間。   就連那些個在內宅用席的女眷也紛紛緩步從房子出來,觀賞這意外的餘興節目。這裡面有的是欣賞,有的是驚歎,不過更多的則是忿忿然,望向各自男人的一雙雙眸子裡火光閃爍,這裡面又以范釵兒為盛。   今天也不知是出了什麼兔,小妖精是一個接著一個,而且每一個都能讓她黯然失色,教向來以柳家女主人自居的她顏面何存?   「小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雨煙怎麼會跟你一道而來的?」歌舞一停,被疑惑重重纏繞的文定便隱忍不住,拉著道定去一旁詢問。   道定洋洋得意的炫耀道:「怎麼樣?哥,我的這個神秘壽禮夠份量吧!」   在文定一再追問下,道定簡單向他解說這裡面的緣故。早在文定當年去巴蜀時,雨煙便時常代替他照顧道定,這些年下來,時而也會用一些秘密渠道互換資訊,這一回雨煙便是在道定強烈的召喚下應邀而來。   「混球,原來你一直都知道雨煙的下落,為何不跟我說呢?」   「哥,這事怨不得我,我也是前兩年在甘肅押貨的時侯,偶然跟她們聯繫上的。雨煙姐姐再三警告我,如若我告訴了你,那麼她就連我都不搭理了。這幾年我不知幫你說了多少的好話,你還不領情。」   伊人就在眼前,卻連眼角也不肯瞟向自己一下,叫文定好不著急,在雨煙的正前方左晃右晃,希望引起佳人的注意,偏偏雨煙就是不理會,好像完全沒他這個人一般。   更令他忐忑不安的是適才雨煙的笛聲將那些個夫人們都引了出來,偏生不見燕嫣的蹤跡,然而以文定對燕嫣的認識,此刻她必然是知道了。   前幾年對文定來說,二者是求一而不可得,眼前這二者狹路相逢的場面是想都不曾想過的,只是這樣一來,不但並未讓文定感到慶幸,相反地還惴惴不安。   「幾位姑娘請隨老身去偏廳用飯,各位夫人也請回席吧!」   歌舞已畢,這幫老爺們卻是興趣不減,一個個漸漸地向那亭中的幾位姑娘靠攏。那些個輕狂弟子倒也罷了,可那些有家有室的也是洋相盡出。李氏察覺到她身邊的這些夫人們早就按撩不住,如果不是當著這些人的面,恐怕已經發作了,有甚者已然將自己的相公拽到一旁。   柳老漢已向她二人做過相互介紹,雖然這是她們頭一次見面,但是透過文定兄弟描述,雨煙對李氏其人早就是神交已久,如今親眼見到這位慈眉善目的婦人,溫順的雨煙表現的更是必恭必敬。   雨煙的乖巧讓李氏喜上眉梢,雖僅是初次見面,已經發自內心的喜歡上了這個姑娘,憑著直覺,李氏知道眼前的她一定會和自己成為一家人。   在主人家的再三激請下,女賓們回到了內廳,而這廂男賓客們也依依不捨的重新入座。   「雨煙姑娘,這邊請。」李氏親自招呼雨煙入席,與雨煙同來的幾位姑娘則讓柳家的丫鬟們安排入座。   雨煙笑答曰:「勞煩柳老夫人費心,雨煙如何過意的去?」還未入座,雨煙便楞住了,但見那位與自己交過手的燕小姐儼然位列其間。   燕嫣很是鎮定,淡淡然朝著對方微微點頭,早先院子裡的異動如何能瞞的過她。   「這位燕小姐是道定他大哥的朋友,也是頭一次來我們家,你們靠著坐吧!年輕人應該會有許多話題的。」   不諳內情的李氏滿以為兩位年輕女子之間會有許多共性,殊不知正是因為她倆之間存有的共性太多,才使得二者之間未有隻言片語,不但是沒有言語上的交流,就是眼神也不曾有過交匯,就連等閒旁人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們之間有著不尋常的氣氛。   范釵兒左看看右看看,極力想從這兩張突然闖入自己領地的生面孔上找尋到蛛絲馬跡,然而屢屢在鄉姑野婦身上得手的伎倆,在這兩個女子面前卻沒有半點效用,任憑她再三努力,最後也只能是徒呼枉然。   她這樣窮追不捨的詢問,叫雨煙與燕嫣二人不勝其煩,燕嫣生性孤僻,不理會這等俗人也就是了;雨煙可不一樣,許是來的路上道定對她說了些什麼,一入席,她便對這柳家三兒媳左右不順眼,幾次范釵兒有意發落,她也隨即回敬,咽的對方半天說不出話來。   感到侷促不安的又何止她二人,文定又如何不是憂心忡忡的呢?娘親精心準備的酒菜此刻在他嘴裡沒有一點味道,只盼著眼前這酒宴早些結束,又懼怕它結束,到時侯他又該如何去面對那兩名與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呢?   適才在花園裡看歌舞之時,范釵兒已將下情偷偷告知了姨丈,是以不再抱有它念的梅縣令回席後也不再對文定另眼相看,相反地還帶有一絲不屑,端起知縣老爺的架子來,文定敬來的酒也是生硬的藉故不飲,叫文定好不尷尬。   而他對載定那些個同窗敬來的酒卻是來者不拒,嘴裡還若有所指的道:「本縣的明日全要憑爾等後生的造化,切記要時刻把持住自己,須知世間福禍無常,每一步都得前思後量,大意不得。」   「謹遵縣尊教誨。」果然還是這些書生識時務。   一連飲了幾杯,微帶醉意的梅縣令好不高興,道:「今兒這般高興,僅是飲酒如何能盡興?本官出個謎語,猜對的有綵頭,猜錯的嘛——自罰三杯。」   座下的諸生個個稱好。   梅縣令不緊不慢的飲罷杯中之酒,方才道:「話說唐代爵宗鹹通年間,有一位鎮守揚州的淮南節度使,名叫令狐絢。一日,他帶著一班部屬來到揚州著名的古剎大明寺遊玩。走進寺院後,看到西廊的粉白牆壁上有人題了一首詩,這首詩云:『一人堂堂,二耀同光。泉深尺一,點去冰旁。二人相連,不去一邊。三梁四柱,烈火相燃。除卻雙勾,兩日不全。』令狐絢對著牆上的詩左看右瞧,總是不解所謂,便問隨行的部屬,誰能解釋牆上的詩是什麼意思?左右皆搖頭不語,莫有知之者。」   說完他一頓,望了望四周,繼續道:「你們之中誰能來替本官揭開這首詩的謎底?」   果然不是個容易的謎題,眾書生無不期望著在縣令面前出彩,埋頭苦苦思量,新進的舉人柳載定自然也不例外,就連席間的那些士紳們也在底下三兩一組議論起來。   「一人堂堂說的該是個堂堂正正之人吧!興許說的是哪位大老爺才是,說到堂堂正正,誰能比的過包拯?這頭一句說的該是包青天吧!」   「有點常識好不好?剛才縣老爺說故事發生在唐朝,這包拯是宋朝的官,根本是牛頭不對馬嘴。」   先前那說錯之人不肯認錯,「那你來說說這謎底是什麼呢?」   那人自也是不知,一時之間,客廳裡寂靜無聲,都在恩索著謎底。   這時,技癢的文定思量了少許,低聲道:「大明寺水,天下無比。」   「誰答的,誰答出了謎底?」梅縣令欣喜的觀望四方,卻看見破謎的不是一向才思敏捷的柳載定,竟會是那個自己所不齒的商人,不甘的道:「你且來說說,從何處得出這謎底的?」   「『一人堂堂』,不是『大』字嗎?『二耀』者,是指日和月,日月同光不是『明』字嗎?『尺一』是指『十一寸』,合起來就是『寺』字。『點去冰旁』,是個『水』字。『二人相連』,明明是個『天』字。『不去一邊』,是指『不』字去掉『一邊』,那是個『下』字。『三梁四柱』再加上『烈火相燃』,可以拼成『無』字。『除卻雙勾,兩日不全』,是說把兩個『日』字去除『雙勾』,剩下來的就是個『比』字。把這些字聯起來說,不就是『大明寺水,天下無比』八個大字嗎?」   文定的解釋嚴絲密縫,字字在理,大家聽了恍然大悟。   一幫子秀才郎還有兩個舉人老爺不曾解答出來的謎語,竟被一個商人輕易給破解了,眾生一時語塞,茫然不知所以。   當年梅縣令也同載定他們一般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由出謎人揭示方才知曉,原本也沒期望今日能有人給出準確答案,不過是想藉著這難題難為難為這幫才子,好顯得出自己的不凡,然而萬沒想到的是,這謎題考住了眾生員,卻難不住那個為自己所輕視的商人。   「謎語一道不過是稚樂童趣,諸君皆是要為朝廷出力的棟樑之材,胸中有的是聖人教誨,筆下有的是錦繡文章,不必太過在意這小小的失利。」   俞教諭侍機也湊上前道:「是呀!是呀!這猜謎語的小道,我已經是幾十年不曾玩耍了,有所不及也是難免。」   「哼!」道定不屑於這幫人的嘴臉,鼻腔裡生冷的表達自己的不滿。   文定在桌子底下偷偷給了一下,他才沒有繼續使眾人難堪。   為了掩飾尷尬,一幫子自持身份的書生們趕忙將話題引向它處,梅縣令先前說起的獎品再也不曾提起。   眾書生侃侃而談,來來去去說的多是書院裡的逸事、官場上的趣聞,叫旁人插不上嘴,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抒發自己的見識與看法,生恐他人將自己與周圍這些個紜紜百姓混為一談,自以為是不同凡響,叫人好生不耐。 第四章 夕陽遲暮   「有禮到。」正在交談時,門口的下人唱了一遍。   那俞教諭奇道:「都這時侯了還有禮,是誰這麼遲呀!」   「唉,興許是路上耽擱了也說不定,早來晚來有這份心就夠了。」   「梅老爺教誨的是。」俞教諭趕忙改口。   柳家的僕人抬著一隻精緻的桃木盒上來,從桃木盒中取出一幅字畫,呈現到柳世榮面前。光是那略顯古樸的桃木盒瞧上去就價值不菲,而且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兆頭也是極好梅縣令讚許道:「以畫做壽也是件雅事,只是不知此人筆下功夫如何,柳老爺請揭開,我等瞧瞧也好品評品評。」   「那當然沒問題,范管家快打開看看。」   五尺長的畫軸一經僕人們展開,頓時也讓室中之人眼光一亮。畫的是斜坡之上,兩竿秀竹挺立於文石之後,乃是仿製蘇軾之《壽星圖》。立意是極普通的壽畫,街面上任意一個畫攤都會有此類仿製畫軸,然而畫者的筆功卻教在場眾人無不失聲驚歎。   越是這種尋常的立意,越是考究筆者的功夫,稍有不足便容易陷入流俗一派,此畫用筆圓潤瑣碎,風格特異,濃墨點綴,蒼勁秀峭,秀竹濃淡相攜,意境古拙天真,既不失蘇軾遺風,又保有筆者個人的風格。   文定遠遠望去便不由得會心一笑,轉念一想又覺得希奇。   梅縣令迫不及待的追問道:「瞧瞧這張畫的落款是誰?這般好的手筆,將來的造化定是不凡。」   他向來自認為對這附近州府的才子了熟於心,實在憶不出是何人有此等功力。   「樗仙。」載定念了一遍,回憶了半晌也記不起是哪位友人的名號。   「可是蘇州謝時臣的號?」人群中已有人猜出了此畫的來歷。   「謝時臣?吳門名士,載定你跟他還有交情不成嗎?」   近些年,吳門才子謝時臣的大名可是傳遍了江南江北,想求得他一幅畫可是不易,這一回竟是自動送上門來。   載定茫然的道:「我不曾有幸結識過謝才子呀!」隨即便吩咐下人將送禮的信使請進來。   只見一個風塵僕僕的信使步入大廳,不等他們詢問,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這裡有謝公子給柳文定柳公子的一封書信。」   「一路上辛苦了,請在舍下用些酒菜。老么,打賞。」   在眾人的驚愕中,文定起身接過書信揣進懷裡,洋洋得意的道定也隨手掏出一百兩銀票遞給來人。   「多謝公子的賞,小人來的時侯,謝公子再三吩咐定要帶回柳公子的回信。」   「這是自然,還請在舍下稍歇,待某回書一封,煩請帶回。」   來人滿意的退出客廳。   此時客廳裡啞然無語,倍感尷尬的眾書生面面相覷,那位傳說中的吳門才子可不是這幫久居村野的文人所能觸及的,萬萬沒想到此等傳說中的人物,竟會與這個他們所瞧不起的商販聯繫起來。   一干文人湊到壽畫跟前品評畫軸的獨到之處,紛紛對吳門才子深厚的功力讚許有加,有幾人忍不住向文定旁敲側擊,打聽他與謝時臣的關係。   文定倒也無甚好說的,只是一句朋友代過。他們當著文定的面談起時臣的畫時,一個個都好像與他是如何的熟識,神交久矣似的。什麼師法吳鎮,甚得其意,什麼筆墨間很有幾分沈周的筆意,少有幾人還為了各自的觀點迥異而爭論不休。   對於這位摯友的畫作,文定自是比別人更得其味,評價道:「時臣近年如何,在下不得而知,然而幾年前他多作長卷巨嶂,峰巒雄偉,對於畫水一道尤擅,江河湖海種種皆可以稱道。筆墨縱橫自如,富有氣勢,應是介平戴進和沈周之間。」   「妙哉,妙哉。」一位袁姓秀才不自禁的稱讚起來,一面讚歎謝樗仙出神入化的筆功,一面對文定的評語推崇備至,旁人也不由得點頭稱道。   這些個才子們大多不屑與市井商人為伍,然而少許幾個實在沉醉於書畫一道的,卻忍不住向文定攀談起來。   越是談的深入,這些個畫癡們越是對文定佩服的五體投地,從顧愷之的人物畫,董源、巨然的山水畫,展子虞的《游春圖》,戴峰畫的牛,范寬的「對景造意」,一直到本朝的吳門畫派,彷彿是每一家流派的畫風都知之甚詳,無有一處能夠難住他。   袁秀才等人對他是傾慕已極,說了許多恭維話,卻惹的旁人好不惱火,就連載定也插嘴道:「不知大哥對許道寧的為人、畫作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北宋的許道寧乃是山水畫的大家,曾賣藥行商,初時作畫不過是為了招攬生意,陰差陽錯買賣做的不怎樣,卻以畫作聞名天下。   「畫以山水見長,與李成、范寬齊名。張士遜曾寫詩稱讚說:『李成謝世范寬死,唯有長安許道寧。』可見得他的成就是如何的不凡。」   梅縣令插嘴道:「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個嗜酒如命的商人罷了,縱使有些才學,也斷然是比不過李成、范寬二位大家。   「愛酒卻是不假。」文定無暇去理會他人刻意的針對,為許道寧辯護道:「此君嗜酒狂放,時人常以『醉許』喚之,不過他飲酒常常能激發靈感,是故不能以等閒醉漢視之。黃庭堅也曾激賞他醉後所作的畫,在『答王道濟寺正觀許道寧山水圖』詩中寫道:『往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磨松煙。忽呼絹素翻硯水,久不下筆或經年。異時踏門闖白首,巾冠敬斜更索酒。舉杯意氣欲翻盆,倒臥虛禪即八九。醉拾枯筆墨淋浪,勢若山崩不停手。數尺江山萬里遙,滿堂風物冷蕭蕭。』這詩裡描繪的便是他趁著酒興作畫時一蹴   而就的情景。」   「真乃神人也。」   眾生嘩然,平凡的芸芸眾生總難免會為那些超越常人、知其所不知的奇才而傾倒。在這些自認為博覽群書、通古曉今的秀才們眼中,非僅那位醉許如此,就連文定亦是如此。   柳舉人這個大哥非似大多商人那般庸碌,反而卻要比他們這些個終日埋首在書齋裡的秀才還來得博學多聞。   很自然的,文定逐漸成為了這酒席的中心,眾秀才皆圍繞在他周圍,傾聽他對書畫的博識。   當然也不是人人皆樂於此,梅縣令便有些冷漠。柳老漢發覺縣令大人臉色不善,從而也對兒子喧賓奪主不大滿意。就連載定臉上也是有些不大自在,悶聲不語,一味的往自己嘴裡灌酒。   這些年來駐足於荒野間,與粗狂的異民打交道,鮮有這般意氣風發的機會可以一吐胸中這些封存的記憶,也為文定帶來了短暫的歡愉,一時忘了就在不遠處還有件棘手的事在等待著他,然而片刻的總是會過去,傷腦筋的事情依舊存在。   酒過半巡,李氏便使人將文定、道定喚了出來,詢問關於這兩名女子與兄弟倆的關係,道定自然是矢口否認,將實情向母親大人稟告。   一時間,李氏也給弄糊塗了,這大兒子十年不歸,一回來就給領回兩個神仙般的女子,可叫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去給他操辦呀!   不瞭解內情的老人家腦子裡首先開始琢磨的是該如何操辦,殊不知自己的大毛此刻心底卻是焦頭爛額一片混亂,光是方才重相逢時雨煙的冷淡便教他琢磨不透,只能猜想是因為自己這些年逐漸淡忘了找尋她的足跡,從而令她對自己感到不滿。   不能想像當她在內宅瞧見燕嫣後,又會是一番如何的光景,是拂袖而去,從此以後再也別想瞧見她的蹤跡;又或是乾脆與燕嫣放手一搏,兩位江湖俠女就在這窮鄉僻壤、村野之地掀起一段風波?   而另一方面呢!文定也在顧慮著燕嫣。早年間,自己在廟山第一次遇見她時便為她傾倒,後來一波三折、風起雲湧,縱然是一起經歷了生死,有過諸多動人的回憶,他也始終不曾敢想與這位大商賈家的小姐、江湖人士畏俱的女俠有以後。   然而當他知道這些年下來,對方放下諸多身份的障礙,默默為自己做過那麼些事情後,他再也不能迴避躲藏了。   二位女子都對他有情有意,無一不是他心頭摯愛。文定曾扣心自問喜歡誰更多一點,可結果卻是不分伯仲。早年間求一而不得,而今卻是兩者齊齊來到他面前,可教他如何是好?   正在為難之際,雨煙的伊影從房裡出來,望向文定的一雙眼眸非但不是幽怨憤恨,反倒是眉飛色舞,笑吟吟的輕步向自己走來。   越是這樣不尋常,文定心中越是不能安生,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問道:「雨……雨煙,你……你怎麼出來了?」   雨煙臉頰緋紅,看來是方才飲了不少的酒水,謔笑道:「我可是上當了,聽道定說你們家是如何如何的親切,如何如何的恬然,這一下看來也是熱鬧非凡呀!」   「怪不得道定。」文定自嘲道:「這次回來後,家裡的突變不光是讓你奇怪,連我也有些不大適應。從前不論是碰上了何等過不去的難關,平白遭受了多少的委屈,心底總是不曾感到孤單,正是因為想著千里之外,這麼一處簡陋的屋簷下,還有一家人在翹首等待著自己,萬沒想到忽然間家裡會有了這翻天覆地的變化。」   文定心中那塊依托之地是如何的神聖,雨煙自然也是極有體會,原本滿懷笑容的臉頰霎時間消失無跡,若有感觸的道:「這世間的人事改變,又豈是能隨人心意的呢?」   那幽怨的眼神當真是教文定無地自容,文定正在不知如何張嘴之際,不想燕嫣也離席出來,朝他倆走來,這恐怕也是文定此刻最不願碰到的場景。   「文定,咦,雨煙小姐也在呀!」   「哦。」雨煙迅速收起傷懷,堆著笑臉迎上去,「適才與幾位長輩多飲了些,出來解解酒,這不湊巧遇上了這個呆子。」   這一聲親暱的「呆子」可是讓文定受寵若驚,哪怕是他們以前情濃時,雨煙也不曾當著他人的面這樣的喚自己,斷不敢奢求會在如今這種窘境還能有此般優待。   「嗯。」燕嫣彷彿很是贊同雨煙的評判,面帶微笑,額頭微點道:「不說沒發現,仔細看來的確是有些個呆滯。」   文定弄不懂她們倆見過了彼此後,為何還會像是沒事人一般,不但未曾拂袖而去,還顯得十分之親近,對他也是格外的親暱,往常的矜持與顧慮都被拋開了,一反常態的拿著文定逗趣。反倒是文定自己被她二人弄的不好意思,向她二人連連示弱,期盼著躲過一劫。   然而這兩位心高氣傲的江湖女子卻似乎是樂此不疲,一時間三個人的氣氛顯得十分和睦,只是這和睦的背後卻藏著幾分令文定不寒而慄的詭異。   直到酒席終了,二女相攜而去,文定依舊感覺不到半點真實,仿若身在夢中,一切不過是自己美好的願望罷了。   二女離去之時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相互告之自己的住處,囑咐對方有空去玩耍。   燕小姐自不必說,理所當然是漢口燕府,雨煙也仍舊是安身於漢口的思雨樓,二女雖然是面朝對方而述,可是眼角瞧著的卻是那個木訥的呆子。   文定如果連這點意思也沒聽出來,那興盛和的買賣趁早關張了之。這漢口他難免是要去的,非但要去,還得鄭重其事的去拜望長輩,不然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除此之外還另有一層緣故,燕嫣臨走時對他說了一個在漢口鎮廣為傳播的消息,也促使他迅速下了這麼個決定。   原來源生當在漢口的財政陷入窘境,倉庫、茶樓等名目繁多的生意多數已結束,當鋪買賣也是岌岌可危。有著百年字號的老鋪眼看就要垮台,用本地話講便是「倒瓦」的日子已不久遠了。   突然而至的變化讓文定驚詫不已。這次回來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去漢口轉轉,自己畢竟是出自於彼處,就算是不打算回去找那個害他遠走他鄉的蔣大掌櫃算帳,相隔十年後再去遠遠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原本欣欣向榮的源生商號為何會坍塌的呢?帶著這樣的疑問,文定再次踏上漢口鎮。   然而他還是晚來了一步,漢口鎮上最後一間源生商號的商舖,也就是文定當年在漢口新創的第一家源生當鋪也已經易主。文定又不曾停歇,僱舟過江,通直向廟山老鋪趕去。   好在那塊資格最老、歷經百年滄桑的招牌仍舊是高高懸掛於商舖之前,然而門前卻是冷冷清清,一個顧客也沒有。   世人總是說商家如何如何的無情,殊不知他們自己又怎得不是這般的呢?往日裡生意越是紅火,他們越是喜歡找上你;一旦遇上倒瓦的時侯,便再也不來問津。   世態炎涼,文定早已是司空見慣了,然而當他遙想當初自己在源生當做學徒時,這附近百姓與鋪子的關係是如何和睦,熟悉到就好像自己的家人一般,可到了這最不濟的時刻,仍舊還是會唾離了它,文定那顆波瀾不驚的心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客人您好,歡迎光顧我們這間百年字號的源生當。」一別數載,這店裡的新面孔,文定已不能認識,然而那股子熱情,文定卻是不陌生。   「請問客人是打算典當,還是贖物?」   「既非是典,亦非是贖。」   似是而非的回答叫年輕的夥計一頭霧水,試探道:「難不成又是上門來要帳的?」   「也不是。」東家到底是遇上了何等的困境,經營狀況竟會到這種惡劣的地步,文定心中不免引發各式猜測。   「那,您來我們鋪子究竟是所為何事?」夥計也無甚耐心去猜啞謎了。   「我乃是源生當的一名故人,聽聞源生當近來有事發生,特來拜會,不知此刻有哪位管事在鋪子裡?」   「哦,原來是熟客,難得在此危難之際還記得鄙店。您問哪位管事的在家?」說到這,夥計慘然一笑,道:「不瞞您,原先鄙號經營著許多的買賣,各式掌櫃不下二十個。可自打鋪子裡的買賣倒瓦之後,他們一個個跑的跑,散的散,而今鋪子裡的主事,除了我們朝奉,便只剩下大掌櫃了,就連個二掌櫃都沒有。」   先前源生當的掌櫃都是出自鋪子裡面,大夥兒知根知底,總是有一股子凝聚力在,縱使是遇上難關,只要主幹不曾垮掉,任外面風吹雨打也可以經受的起。   然而自打源生當在漢口演變成源生商號後,方方面面的業務擴展的太快,以前鋪子裡培養出來的管事也就不能適應名目繁多的空缺,不得已,章傳福也惟有從外面聘用了許多的管事,他們中的一些還是文定給挑選出來的。   在選用這些個管事時,無不要求他們有過一定相關業務的從業經驗,都在別家船運、客棧、茶樓、倉儲、店舖等幹過相當長的時間。這幫人駕輕就熟,上手極快,只是對商號的情感不如那些鋪子裡的老人濃厚,一旦出事,鮮有可能與鋪子共愚難。   關於這個顧慮,當年文定也不是沒有考慮到,還特意與東家權衡過幾次,都覺得只要將他們的數量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多數的缺仍舊是讓鋪子裡的老夥計充當,那麼問題還是不會很明顯。   可他離開之後的情形如何,文定就不得而知了。   「那就煩勞小哥,將貴店的大掌櫃請出來一見。」夥計應聲而入。   未幾,便有名中年人隨著夥計從後面走出來,盯著文定瞧了許久,半晌不曾開口。文定也是好一陣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神色憂鬱、雙目無神的中年人,竟會是與自己搭伴共事數載的二掌櫃周貴,原本那一頭烏髮何時竟變得灰中夾白?   周貴驚奇的道:「柳朝奉,是你嗎?」   「周掌櫃,漢口一別後,我們可有年頭不見咯!」   「是呀!轉眼間我都老了,不過柳朝奉卻還是那麼年輕。」   「哪裡還年輕喲!」文定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感歎道:「這上面已經有好些根白髮了。」   「瞧不著呀!」   「都藏在裡面,用手稍稍一捻便能尋出好多來。」這世上沒有多少不勞而獲的機遇,文定深信一句話,所有的成功都是用代價換回來的。   「歲月匆匆,不服老不行呀!你瞧瞧我,這幾年頭髮全白了。」   「是呀!十年不見,你怎得會成了這般?」在文定的記憶中,周貴雖不像年輕人那般幹勁十足,可也是為了鋪子的買賣四處奔波,怎地十年不見便會有這等遲暮之氣?   「哎!」周貴一陣長噓短歎,不光是文定這樣說,好些人都對他說過類似的話,連自己的家人也是,剛剛五十的人卻已是老態龍鍾。   都不是外人,也不必藏掖著,周貴讓夥計照應著櫃抬,自己將文定引到後廳暢談。   自從文定走後,蔣善本很快替代了他在源生當的地位,就源生當一塊的業務而言,沉淫當鋪幾十年的蔣善本自然是不會輸於文定的,甚至更加圓滑世故。然而其餘的方面卻是略有不足,再加上人畢竟上了歲數,也沒有那麼些的精力去顧及源生商號那些五花八門的買賣,不得已,章傳福惟有大力起用新人、外人,給他們的權限放大了許多。   初時這些人的確是幫章傳福掙進了許多銀子,可後來卻接連遇上幾宗難事,不但有幾單買賣為人所坑,折損了不少的銀子,就連鋪子裡也出現了虧空。   這些損失原本倒也不足以撼動源生商號的根本,然而有幾個半途進來的管事眼見形勢不妙,捲了帳上的款子潛逃而去,這樣一來,可是讓源生商號的信譽大跌。   章傳福也曾試圖扭轉乾坤,期望做幾筆大買賣挽回聲譽,然而這些年來,他急功好利發展的太過迅猛,原本與漢口商界一向良好的關係也出現了裂痕,還結下了不少的仇家,平日裡別人拿他沒轍,而今是牆倒眾人推,連鎖反應讓看似強大的商號陡然間一蹶不振。   人的運道也是叫人不可捉摸,一順即百順,一旦走背字,則諸事都是事與願違。那些有實力有信譽的大商號聯合起來不肯與章傳福做買賣,他顧不得那麼許多,鋌而走險去找那些個小商家合作,結果又為人所坑,不但沒賺進銀錢,還惹上了官司,最後連人也給衙門裡逮了進去。   那些個衙門裡的皂隸也是勢利之極,平常碰上了章傳福總是章老闆前章老闆後,好不親熱,現下瞧著他倒瓦了,也犯不著為日後打算了,詐出一千是一千,詐出一百是一百,將章傳福好一陣折騰。   蔣善本等一撥鋪子裡的老人變賣了各式產業,籌措了一大筆銀子才將東家給贖出來,等到章傳福出獄之日,源生商號也就大勢已去。   章家十幾代人的積澱,自己一生的心血頃刻間毀於一旦,再強勢的人也承受不起這種打擊,回來後,章傳福便一直臥床不起,人也是時而清楚,時而糊塗。   「怎得會到了這步田地?」文定依舊是不敢相信,想當初源生商號初到漢口時,自己等人是何等辛苦方才能從無到有,一步一步開創出那欣欣向榮的局面,其間又有多少類似的商號不曾有他們這般的運氣,成功來得那麼的艱辛,然而敗亡起來卻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而今源生商號,總共還能剩下幾間買賣?」以文定的預計,那麼龐大的生意就算是再不濟,也總是能剩下一些家底的。   「哎,虧空的數目實在太大了。」周貴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便是一陣絞痛,「帳面上本就周轉不靈,衙門裡又是一點情面也不講,沒辦法,漢口那邊的買賣全都轉手他人,有的乾脆是用來抵帳。將一切結束了後,我與蔣朝奉一同核算了一番,就只剩下這間百年老鋪了。」   縱使是留下了老鋪,然而這百年積累起來的聲譽算是蕩然無存了,若是想恢復元氣,恐怕在這一代人身上是不行了。   「周貴,有客人上門嗎?」就在文定為源生當的際遇扼腕痛惜時,廳門外傳來一道讓文定永世不會忘記的聲音。   周貴趕忙起身迎了上去:「朝奉,您回來了,快來看看是誰來了?」   蔣善本年歲上雖是大上周貴許多,可眼神以及那份自信卻不是周貴所能比擬的,僅僅是瞟了文定一眼,便認出了這個被狼狽掃地出門的前任朝奉。   「我說門口怎的還有兩個面相陌生的小廝把門,敢情原來是柳朝奉榮歸故里。」   文定生恐弟弟鬧事,是以說什麼也不准他跟著來,無奈下,道定也惟有退而求其次加了個條件,必須有兩個夥計跟著他。文定為了安撫道定也只好依從,進門之前則囑咐他們守著一旁不要聲張,不想還是沒逃過蔣善本銳利的雙眼。   「蔣朝奉見笑,幾年不見你也變風趣了。」   蔣善本未料到文定竟會回敬自己一句,不由得奇道:「瞧柳朝奉這一身打扮,想必近來也是風聲水起,得意的很,怎得有暇來我們這個要死不活的小店轉悠?不會是來瞧我等落魄之人的笑話吧!」   「蔣朝奉說哪裡話?柳朝奉與我們共事那麼些年,絕對不會是這種人的。」周貴趕忙出來打圓場。   「哼,那李福翔難道就不是與你我一個鍋裡吃過飯,擠到一張床上睡過覺的嗎?到頭來又怎麼樣了呢?還不是見利忘義,落井下石。」說到激動處,蔣善本將身旁的桌子拍的聲聲作響。   這裡面還有那個記憶中的二掌櫃什麼事,而後周貴向他解釋了一番,方才消除文定的一頭霧水。   原來那李福翔自打被章傳福掃地出門之後,竟真的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很快也在別的當鋪闖出了名堂,經過十幾年的打拼,也儼然成就了個人物,他後來那位東家全權將當鋪的買賣交與他打理,漢口的那間源生當鋪分號便是讓他給收了去。   真不知該說是源生當裡調教出來的人才非同凡響,還是源生當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讓他們自強不息,這兩個為鋪子所遺棄之人的事業,竟可以比他們這些留下的人還要來得成功,口目那心胸本就狹窄的蔣善本如何能心平氣和。   「李福翔那廝實在是忘恩負義,也不想想他之所以能有這一身本事,還不是虧得源生當多年的培養。當年他犯下那麼重的罪孽,若不是東家仁慈,早就下了大牢,現今卻恩將仇報,反過來坑害我們。」說起李福翔的所作所為,周貴也是一肚子的怨氣。   「還說什麼?總歸是我們欠了銀子,他依律辦事也說的過去。」   文定是首次從蔣善本的臉上瞧見滄桑與無奈,這次打擊不但擊倒了源生當的東家,也叫這個一輩子心思縝密的老掌櫃體味到了歲月的無情。以前為他所掌控、任他擺佈的後生晚輩,卻已在風浪中成長起來,一個兩個反倒是超越了他這個高明的長者。   「他哪裡是依規矩來?我們與他何曾有過銀錢往來?原本漢口那邊拖欠的銀子大多與物主談妥,可以延一延的,可他呢!處心積慮的吸納我們的債務,然後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不將債務結清便要去衙門告官,將東家再弄進去。」   如此一來,又給了衙門裡那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皂隸以藉口,再想把東家弄出來又得大費周折,蔣善本與周貴別無它法,只好割肉用漢口分鋪抵償了他手上那些債務。   李福翔便是這樣用低於市面六成的價錢,吃進了那間早年他費盡心思也不曾到手的鋪子,一償多年來的夙願。   文定本來想見老東家一面,被蔣善本斷然拒絕,想要給源生當施以援手,卻又始終張不開口。不論以前究竟誰是誰非,眼前這兩位老人還有那臥倒在病榻上的章傳福,都與這間百年老店一樣,正在用自己的淒涼捍衛著那份最後的尊嚴。   文定深知老東家與燕嫣父親等人往日的交情,就算他走之後,他們的關係再是如何交惡,憑著以往的情分,若是老東家肯張口,漢口分鋪就絕計用不著轉手。既然老東家寧可捨棄辛苦半生賺來的財富,也不願拉下自己僅有的顏面,文定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沒有待上很久,文定便告辭而出,源生當所帶給他的那些美好早已深深藏在他心底,而眼前的滄桑只能使他倍感壓抑。   如果沒有蔣善本的設計,自己或許這一生也就是終老於此,與八年前去世的師傅劉選福一樣,如何還會有而後那麼些曲折而精彩的經歷?從邁出大門的這一刻起,文定暗自告誡自己,他與蔣善本之間的恩怨兩清了,剩下的只是供他日後追思的回憶片段。   「柳朝奉走好,有空再回來瞧瞧。」   文定感慨的思緒為人所打破,乃是方纔那位接待他的夥計,青澀的臉上佈滿了稚嫩,卻又是夾雜著青春的活力。   「你如何知道我的姓氏的?」   「早就聽鋪子裡的老人提起過您,不但是識貨的本領深厚,且場面上又是處處吃得開,年紀輕輕便能獨挑大樑,鋪子裡裡外外都對您服氣。就在剛才我聽見了您與周掌櫃的對話,原來您竟真的這樣年輕。」   這般的年輕,謹慎中又略帶點羞澀,與十幾年前的自己相差無幾。文定淡然一笑,臨別贈言道:「小伙子,好生跟蔣朝奉、周掌櫃學吧!他們身上的本領可以讓你終生受益。」   留下那一臉沉思的夥計,文定領著祖個漸漸遠去。   「東家,原來您就是在這間當鋪裡出來的呀!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跟咱們的鋪子完全不能比。」祖個忍不住試探著向文定詢問。   「你知道個什麼呀!」文定聞言隨即便斥責了自己的夥計,曾幾何時他也是為了這塊招牌而不懈奮鬥,不能容忍旁人對它肆意低毀。   「記住了,做買賣與做人一樣,千萬不可貿然下斷語,一間老字號的生存力不僅僅是你目力所及,許多優秀傳統是人眼所不能觸及的,那些才是商舖生存的基石。」   是的,文定相信憑借他們不屈不撓的堅貞,再經過數代人的積澱,終有一日,源生當必將厚積薄發,再次綻放它眩目的光彩。 第五章 隔世故人   文定輾轉從廟山回到漢口,源生當自己是幫不上忙只能作罷,現下擺在眼前的事才是叫他頭疼,他曾許諾去拜訪燕嫣與雨煙,然而真到了漢口卻又躊躇不前。   以何種身份拜訪,去了後又要說些什麼讓他很是為難,然而這種事他又是責無旁貸,惟有硬著頭皮上門拜訪。   去思雨樓還好說,除了幾個雨煙的姐妹外就沒有旁的人打擾,在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子面前,文定盡可能保持沉默。   燕府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除了文定熟識的燕老闆外,竟然還有燕嫣的奶奶,老人家希奇的打量著文定,一會兒詢問文定家庭的情況,一會兒又詢問興盛和買賣上的事。   文定謹慎的應對著老人家的刨根問底,又與燕行舟交換各處買賣上的資訊。對於源生當的事,燕行舟也是烯噓不已,然而在一點上他們卻是英雄所見略同,都認定那間百年歷史的當鋪絕不會就此沒落,積累到一定的時期必將再次崛起。   上次在杭州,雨煙之所以會不辭而別,乃是因為紫鵑從漢口給她帶回文定已然娶親的消息,就這麼一個陰差陽錯的誤會,讓他們錯過了十年的光陰。若不是道定不厭其煩的替文定解釋,雨煙恐怕到現在還不會解開心結。   經過這十數年的朝思暮想,雨煙業已感到了疲憊,這次回來便是拋開一切牽掛,實心做柳家婦,燕嫣的出現也讓她壓力倍增。   從上次柳父做壽,文定便隱約感到兩名女子之間的不諧,然而他也在為該如何應對他們三人間的關係而煩惱,恩量了好些日子也想不出頭緒來。   兩位女子對自己都是有情有義,自己欠她們的太多,不論是選擇哪一位,都必將傷害另一位,最後只能是無奈的聽之任之。   若是說文定對兩位女子的情感,都是不分伯仲,可麻煩的也就是如此,從壽宴之後他就一直為此煩惱,取捨不得,不忍傷害任何人,卻又實是在傷害彼此。   這些煩惱又不能對人言及,燕嫣與雨煙二人不論是嘴上還是舉止間皆沒有絲毫的表示,反而對文定格外的親暱,越是這樣,文定越是感覺到她們也是不好過,委屈自己的真實性情,只是為了比對方表現的更好。   苦惱中的文定,也為兩位女子間暗潮洶湧的戰鬥而感到一絲絲的暖意。江湖上有多少人為她們瘋狂,文定卻能獨自得到她們二人的垂憐,這乃是何等令人羨慕之事,然而他如今非但感受不到福氣,精神上反倒是感到不堪重荷。   或許是幸福來的太快,既排山倒海又太過突然,讓毫無準備的他招架不及。   就仿如今日,雨煙與他約好申時見面,臨出門,燕府的家人又傳來訊息,燕嫣的奶奶召喚他過府用晚宴。老人家那裡自然是不容許有推托,而雨煙那裡又是早已說定,萬般無奈下,文定惟有過去和雨煙小聚片刻,便馬不停蹄的趕往燕府。   原本以為這樣便能兩廂周全,互不耽誤,殊料當真施行起來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一方面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引起了雨煙那邊的不滿,雨煙本人雖不說,可她那些個姐妹   丫餐的臉色已然使文定惶恐至極,若不是雨煙襄助,他恐怕是再長兩張嘴亦難以脫身。   另一方面,因為在思雨樓耽擱了時辰,等他來到燕府時早已過了開飯的時刻,老太太那裡自然也是一臉的不樂意。大戶人家對這些個尋常的禮數是最為看重,哪有老人家去等他這個孫兒輩用飯的事,簡直就是不將她放在眼裡。   一日的奔波換來的卻是兩頭不討好,裡外不是人,文定鬱悶的懊悔自己這愚蠢的行徑,真是何苦來哉。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最起碼雨煙跟燕嫣二女並沒有一味的責備自己,而今的現狀,三個人都是十分清楚卻又是無法可施,只能暫時就這麼僵持著,期望能出現轉機。   西北湖畔的望月亭,景色依舊是那麼的動人,毗鄰著凡塵的喧嘩,卻又不失自己的那份寂靜,但凡是有幸領略過此處佳色的雅士必會為它而傾倒,不自禁流連忘返。   文定還能清晰的記得,當年在此地,雨煙曾多少次與自己撫琴吟詩,曾多少次暢敘情思,曾多少海誓山盟。在那一段日子裡,忙完了源生當鋪裡的買賣後,他準保是會來此等候,期盼著與佳人相會。   那一幕幕情景還在眼前,自己卻早已非當時那般年少癡迷。人的經歷往往會是如此,事過境遷後,原本不顧一切的東西也變得不再執拗。若是在十年以前,眼前的煩惱根本就稱不上煩惱,自己會毫無顧慮的選擇,現下的舉棋不定難道是因為自己變了心?   「柳郎,我剛要出門,生生被那些姐妹給拖住了身子,你等急了吧!」突然而至的雨煙打斷了文定飄逸的思緒。   「沒關係,我也是才來不久。」   雨煙對文定善意的謊言報以淺淺的笑後,正是他這種處處替人著想,盡量不讓他人為難的性子,方才使得自己沉醉。哪怕是經過了那麼多的誤會,那麼多年的阻隔,依舊是對他念念不忘。   「柳郎,還記得我們以前逃開一切瑣事,遴開一切雜人,來這裡相聚的情形嗎?」   順著雨煙的目光,文定望向那平靜的湖水,往昔的回憶又再次被勾起。二人沉默了許久,誰也不肯打破這寧靜的瞬間。   水聲、風聲,還有兩個平順的呼吸聲,在那一剎那間一切又彷彿回到了當年,沒有塵事的打擾,沒有喧囂的煩愁,有的只是兩個同樣孤寂的靈魂。   雖是無聲,卻已然萬語千言。文定重新感受到與雨煙那種心靈上的交合,一方面沒有了年少時的執狂,一方面又增添了人到中年的豁然,彷彿又找回了當時琴瑟和弦的默契。   二人間無聲的交言持續了許久,直到一道外來的異動使其戛然而止。打破這靜謐的不是別人,正是燕家大小姐。   「想不到這煙花繁華之地,還能有這等清雅所在。」   一直刻意保持著優雅姿態的雨煙,這一下不知為何被戳中了痛處,驚詫的望了望這不速之客,即刻便瞳圓了雙眼,向文定怒道:「是你,告訴她這裡的?」   「不是,不是。」對於燕嫣的突然出現,文定也是一臉的茫然。   「雨煙不要誤會。」   兩個人的小秘密為人所獲,揭破秘密的竟還是自己的情敵,這等誤會任何女子也不能容忍,一個不慎,說不上便會讓有情人即刻反目成仇。   雖然這個念頭也在燕小姐腦中閃過,不過以她的為人如何肯那般下作,解釋道:「乃是興盛和的夥計傳來文定父母的口訊,有緊急之事急待他回去,偏生一時又找不著道定的人,夥計便找到了我這裡。」   下面的話不用說他們也知道了,漢口鎮早已成為了文定記憶深切又羞於見人之地,他留在漢口總共不過兩個去處,一是燕府,一便是思雨樓,既然不在燕府,自然就是思雨樓,憑著燕小姐敏銳的觸覺,想在這方圓一里的地方找到兩個活人,還會有什麼困難。   雖說是如此,可雨煙心裡依舊是感覺著一股濃烈的失落,感覺著自己最珍貴的記憶遭到了旁人的竊奪,撇著腦袋沉聲不語。同樣是無人說話,可氣氛卻與方才兩人間的無聲相去了十萬八千里。   文定如今最怕的就是與二女同時碰頭,趕忙以父母召喚為由遁去,丟下二女獨自應付著彼此。   自他走後,燕嫣與雨煙又從方才針鋒相對的無聲,變成了無可奈何的不言。   有諸多相似之處的她們,本可以成為兩個相當不錯的朋友,然而正是因為太過相似,以至於就連意中人也都是同一個木訥的買賣人,讓她們又不得不對立起來。   良久,不知是誰率先歎了一口氣,然後便是四目相望,引發了二女一陣嬌笑。   「娘,何事要急召兒子過江來?」   「有件事誰也做不得主,非得等你回來拿主意。」李氏不是那種一驚一乍之人,說的如此嚴重,必然是實有其因。   文定趕忙追問道:「究竟是何事呀?」   「有位遠道來的官差,已經等你整整一天了,現下人在廳房裡,你叔父、弟弟正應酬著呢!」   官差?此次回鄉不過是為了替老父拜壽,文定十分的低調,就連樗仙也是從雨煙那裡得到的消息,不記得自己何時與官府中人打過交道。   有過荊州府衙的經歷後,文定總是對這些個差役有種莫名的陰影,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反正差役上門總不是什麼吉事,帶著絲絲疑惑,文定緩步步入客廳。   「你可是回來了,好容易回趟家,成天難見著你一面,讓官差大人這一陣好等。」柳世榮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教訓。   文定無暇去顧慮老爺子的火氣,目光在廳房中遊歷了一遍,果然見到一官差裝束之人安坐一旁,聽聞柳世榮責備文定的話後,隨即便起身迎了上來。   「無妨,無妨,這一日下來,我是吃的好住的好,比侍郎府裡還要自在。」   這衙役和善的神態更是令文定琢磨不透,試探的問道:「還請問大人來自何處,柳某有何事可以效勞?」   「不是你柳官人替我效勞,是我替你效勞才對。」說著衙役將早已準備好的書信交付予文定:「看了這個,一切就明白了。」   自己回鄉不足一月,何時曾有托官家做過事?帶著滿腔的疑問,文定揭開了書信。   「文定賢弟台鑒,見字如面。揚州一別已有數載,為兄甚是想念,不知近況如何。上次荊州許某來報,言及賢弟遭奸人陷害,為兄甚是震憤,尚幸賢弟吉人天祐,此乃自古公道不失人心,余兄在千里之遙亦替君高興。此次機緣巧合,偶為賢弟了卻一樁家事,已著差人前往,詳情複雜,書中不便言及,君自觀之。順祝,嚴惟中鞠啟。」   竟然會是那嚴惟中,怪不得書信中那筆方嚴渾闊,雄奇博大的好字,文定瞧著熟悉。這位嚴翰林的字體豐偉而不板滯,筆勢健而不笨拙,為很多人所稱道,文定回鄉的一路上,還曾見到過有店家掛出來高價出售。   自揚州分別之後,二人僅是有過數次書信往來,然而這位朋友卻是讓文定難以忘記。才華出眾,年輕時卻因為奸伶的陷害鬱鬱不得患,多少青年才俊也曾因為此而蹉跎半生,可此君卻能夠遵時養晦,以不變應萬變,人到中年終能雲霧散盡,叫人不免為其堅韌的忍耐拍掌稱煩。   文定那次牢獄災劫之所以能夠順利脫罪,裡面也有這個知己好友的幾分力在,文定一直便感覺著欠了他的情,只是對他這小小的商人而言,實在是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來回報這個位高權重的朝廷命臣,心中始終有著一份愧疚。   「大伯,你難不成真的與那嚴侍郎有過交情?」老三媳婦一臉驚詫。   「舊識而已。」而今那嚴惟中已升任南京吏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大官,可非是她那七品的姨父所能相提並論的。   文定遙想當年的相識,恰逢閹黨剛剛垮台,一直賦閒在家的嚴惟中終於守得雲開,再次踏上仕途,一轉眼十年的工夫,竟讓當年那鬱鬱不得志的翰林青雲直上。   文定不免感懷道:「難得嚴大人還沒忘了我這平微的故交。」   「我家大人一再囑咐小的,柳官人乃是他的至交好友,切不可怠慢。請柳官人這就隨我去查驗我家大人帶給您的東西,也好讓小的盡早回去覆命。」   眾人陸續步出大廳向後院而去,柳載定則落在最後,望著前方兄長的背影為眾人所簇擁,老三的臉上卻滿是落寞。   究竟是何東西還需要不遠千里從南京帶來?書信上還說是不便言明,特別的是這神秘的禮物竟然還關乎自己的家事。帶著諸多猜疑,文定隨著他們步入柳家的柴房。   不知是不是因為與柳家出現那些個陌生的面孔不快的經歷,這柳家的新宅子從一開始就沒讓文定感覺到家的溫馨,這些日子下來,新宅子裡有好些地方他都不曾去過,柴房便是其中之一。   這或許該是新宅子裡最堅實的屋子,同時也是最為簡陋的,一排排木頭堆疊在四周,一側還有一筐筐新制的木炭,除此之外就是有兩團不明之物萎縮在角落。   待文定上前兩步,只見這兩團不明物體竟是一男一女兩個大活人,他震驚道:「你們怎能在柴房裡捆拿兩個大活人,難道不知道私設刑堂是要觸犯大律的嗎?」   即便是雲貴青海那等荒蠻之地,文定也再三囑咐身邊人不可濫用私刑,而今回到家鄉又豈能坐視不管?他疾步上前,正要動手解開捆綁在兩人身上的繩索,卻猛的楞住了。   那一雙被捆綁著的男女,不是旁人,正是那背棄了夫家與他人私奔的任雅楠,以及她那個廚子表兄。   「怎麼會是你們兩個?」二人低著腦袋往後退縮,躲避著文定那對詫異的目光。   「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以為做下醜事遠走他鄉,柳家就拿你們沒辦法了,嘿嘿!」柳世榮冷笑兩聲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柳家所受的羞辱要十倍奉還你們。」   文定尚未能從震驚中醒轉過來,一時也不知究竟該如何來應對這局面,遂向那呂姓差人詢問道:「嚴大人書信上說的柳某家事,便是指這兩人嗎?」   「我家大人就讓小的將這兩人親手交給柳官人,餘下的事並未吩咐於我。」   「哦,不知嚴大人是如何找到此二人的?」   「這件事說來就巧極了,聽我給你們慢慢的講來……」   原來當年任雅楠與康廚子做了對野鴛鴦,既不敢在漢口立足,又無臉返鄉,只能亡命天涯,沒名沒份的苟且偷生,漂泊數省,終在江蘇無錫停住腳步,開始隱姓埋名,過著與往昔生活無半點干係的日子。   原是指望著能以此來掩飾他們的秘密,開始幾年效果也的確是不錯,沒有任何人認出了他們。兩人用著任雅楠攜帶出來的私房錢,以及康純葉的積蓄平淡度日。   然而就算是二人再如何節儉,這開銷用度總是減免不了的,奈何二人又無旁的技能傍身,湊了點本錢做點小買賣也是慘淡經營,入不敷出,艱難的日子也讓兩個情投意合的有情人,終日磕磕碰碰。   萬般無奈下,康廚子只能重操舊業,又再次繫上圍裙,拎起鏟勺,很快的便在無錫一帶名聲漸起,小日子也過的富足起來。   原本若是甘守貧困,這一雙男女或許一輩子也就會平安無事,奈何卻認為那千里之遙,歲月的流失會讓所有人淡忘他們的存在。卻沒料到聲名之累,猶勝於那些惹事生非,終被嚴府的廚子給辨認了出來。   那個嚴府廚子原本也是在漢口討生活,當年源生酒樓的大廚子拐走了源生當鋪朝奉家娘子的奇談,在漢口鎮的街面上廣為流傳,作為競爭對手的他自不會替康純葉保守秘密。   這種男女姦情的骯髒事,往往也是人們最喜歡談論傳播的,沒經過幾人的口,消息便傳進了嚴惟中的耳朵裡。   飽讀詩書的嚴惟中一方面是出於朋友之義,一方面又是不能容忍這種姦夫淫婦逍遙自在,義憤填膺之下,便招呼差人拿下了他二人,遣差人押著二人回鄉給文定處置。   「把他們這兩個不要臉的狗男女抓起來,遊街,浸豬籠。」呂差人為興盛和的夥計領下去好生款待,范釵兒二話不說,就要吩咐下人使用武力來捍衛柳家的聲譽。   康、任二人面如死灰,也沒有出聲抗爭。自從被逮了後,或者更早,自打他們下定決心背離家庭後,就料到會有怎樣的下場,眼前即將發生的一切對他們而言,區別只是早與晚罷了。   柳世榮雖然心下隱隱有些不忍,然而這等醜事關乎他柳家的聲譽,也不得不默默暗許,柳母索性便不露面。   「不可如此,都給我住手。」下人們正預備動手的時侯,卻是文定站了出來。   他此刻心底是亂如絲麻,嚴惟中這個出人意表的禮物當真是夠份量,到此刻文定也弄不清楚自己該如何處置,只是強烈的明白不能草率的定奪兩條性命的生死。   范釵兒是鐵心要將這個柳家長媳置於死地,「大伯,這件事不可以心慈手軟,你出門的這些年裡,外人都對我們柳家的醜事傳為笑柄,如果再不處置這對狗男女,外人又不知要如何議論咱們家。」   文定搖首不語,總之就是不讓他們胡來。   「大哥,你怎麼如此糊塗呀?」場面上正在僵持不下,卻聽見一人高聲喊了起來。   發話的是老三柳載定,文定詫異的望著這個舉人弟弟,聽他往下說道:「這些年你一走了之,在外面人生地不熟,自然是聽不到那些閒言碎語,可叔父、娘還在家裡,我們還要在這七里八鄉住下去呀!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不貞婦,我們出門連頭都抬不起來,你就算不為你自己的聲名著想,也要為我們大伙考慮考慮吧!別說這次是嚴侍郎相助將他們押了回來,就算是沒有,他日若是我金榜得中,亦要千里搜捕緝拿這對姦夫淫婦。」   文定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奇怪著自己怎得辨認不出,這個性情與自己最為相似的弟弟了。   「大老爺,恕我這個下人多句嘴。」范釵兒那個娘家表兄也插了進來:「在這七里八鄉誰不說,土庫灣柳家是這附近頭一份的大戶,多少人眼巴巴的盼望著看我們的笑話,我們這種人家可不能讓別人說門風敗壞呀!退一步說,要不了幾年,我們老爺就要做官老爺了,那時侯讓人知道家門裡發生過這種醜事,官威何在,顏面何存呀!」   柳世榮聽著直點頭,一干下人也幫腔說管家講的有理。   「我們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我比你知道的早。」別看文定外表柔弱,然而有些時侯固執起來,也非是等閒人能夠勸說的下,「既然載定一時還未當上官老爺,我們家當然也不能等同於公堂,這等關乎人生死的事,也輪不到我們判定。」   范釵兒數次強辯,文定仍舊是不答應,想讓下人用強,興盛和的夥計卻又在一旁虎視耽耽,上次深刻的印象讓那幾個橫行慣了的下人記憶猶新,一旦對上那幾道挑釁的目光,沒來由的就會摸向自己的傷處。   未能如願的范釵兒負氣而去,載定亦是懨懨然離開。文定清楚的知道老三夫婦倆並不會就此放棄,只要他一日不妥善的將這件事處置完畢,麻煩事仍舊會層出不窮。   作為一家之長的柳老漢倒是無甚失落,只是吩咐要嚴加看牢這二人。   「東家,現在怎麼辦呀?這家裡的下人裡三層、外三層的把間房子給圍住了。」   這件事原本最大的苦主該是文定,可如今卻變成了文定與家人的抗爭,一個不慎弄不好,事態將愈發的嚴重。沉吟了片刻,文定吩咐道:「速去,把二東家給我找來,其他人給我守在這屋子周圍,不許他們胡來。」   夥計應聲而動。   在這個渾濁不清的時侯,文定能倚重的也惟有自己的么弟了。   待所有人離開之後,夜色也悄悄降臨,昨晚從燕嫣處得到家人傳喚的消息後,文定便片刻不停的往家裡趕,這一日的奔波與震驚,讓文定倍感疲意,不自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當他那雙疲憊的眼眸瞟向牆角時,方才記起這屋子裡並非只剩他獨自一人,還有一對戰戰兢兢的男女正在惶恐的望著他。   如果他們永遠不出現,該是件多麼好的事呀!文定不自禁的幻想著那誘人的假想,只是這種可能已經是不可能了。伸過手將他們口中塞著的破布取下來,卻發覺他們緊張的情緒並未因此而放鬆,遂安撫道:「不必害怕,你們暫時是安全的。」   二人的緊張,半是因為懼怕,半是因為羞恥,若是面對旁人還可以裝作無視,可當他二人獨自面對文定一人時,那久藏的愧疚便會泛上心頭。   在這對野鴛鴦中,反倒是姦夫康純葉與文定較為熟悉。從初識、大婚再到背夫私奔,任雅楠與文定總共不過是數面之緣。雖然文定一直就是她揮之不去的陰影,可對於平白掛了個柳夫人名頭的任雅楠來說,那個折磨著她的印象也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作為男人的康純葉仍舊是那般略帶些木訥,對於眼前的困境不知該如何是好,卻極力想表現出男人的氣魄,「柳朝奉,有什麼怨氣,你衝我來,可,可別傷害雅楠。」   「我難道是那種下作之人嗎?」文定自嘲的笑了笑。   「表哥,別怕他,已經是這樣了,有什麼招術讓他只管使出來吧!」任雅楠終於開口了。   在文定印象中,他們這對掛名夫妻尚未有過正式的對話,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一個能婦。康純葉剛想要分辯,又讓她一句話給頂回去了,看的出在往常的日子裡,他們倆究竟是誰在做主。   「如果我想要對你們不測,還用得著如此煩瑣嗎?適才對下人不加阻攔也就是了。」   「說不定你肚子裡謀劃著一個大陰謀,想要我們生不如死。」   文定啞然笑道:「你的想像力很是豐富呀!康兄,你的妻子恐怕時不時的會給你的生活帶來意外的驚喜吧!」   康純葉扭過頭望了望任雅楠,退疑了片刻,馬上換來表妹的一記白眼,康純葉不顧危險,不自禁的點點頭。   「少惺惺作態了,如果不是想害我們,還會在門外安排那麼些下人看門嗎?還不是怕我們逃脫了。」   文定解釋道:「我派人看管,不過是怕那些家丁衝進來對你們不利,也是怕你們莽莽撞撞離開這間屋子撞到他們手上,那時侯我就是想保你們,也恐怕力有不及了。」   康純葉總算是與文定有過一段交往,被文定真切的話語所打動,「表妹,你誤會了,柳朝奉不會是那種人。」   「哼,說到底還不是他的朋友把我們抓回來的,你少天真了。既然當初選擇了背叛他,他會有什麼樣的報復,也早就在意料之中了。」任雅楠就是不肯相信文定會如此輕易的放過自己。   「當初你們拋下一切遠走天涯,有一陣子雖然也讓我心有不平,可相信我,那一陣時日過去後,我是衷心的感謝你們。對那段婚姻,我也是一百個不滿意,你們應該也是清楚的。」   「是呀!」康純葉道:「表妹說了,洞房之夜你什麼也沒做。」   「你這呆子,都在說些什麼呢?」燭火下,任雅楠的雙頰緋紅,康純葉趕忙閉上嘴巴。   「咳,咳,以後的事我會盡力安排,你們現在再怎麼操心也是無濟於事,就好生歇息歇息,留著體力為後面的事情做準備。」   外面還有一腦門官司等待著他去處理,文定也無暇與他們長談,囑咐了兩句後也就離開了。   「表哥,你難道真相信他的話嗎?」一直以來,任雅楠總是不免猜想,若是再次遇上那個三書六聘,拜過堂的相公會是何等的場面,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是暴風驟雨,雷霆萬鈞。   漸漸地,柳文定這三個字的背後,也就不再是那個文雅的商人,而是成了強橫、蠻不講理的代表。腦中那個久久揮之不去的夢魘太過強烈,是以她始終不敢相信柳文定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們倆。   康純葉異乎尋常的肯定道:「你要問我,自己做出的承諾能不能兌現,我只能保證盡力。可要是問我柳朝奉做出的承諾能不能兌現,我卻能夠絕對肯定的回答。」   任雅楠撇過腦袋低聲喃喃幾句,顯然是對康純葉的回答並不以為然。任她再如何機靈,有些男人間的承諾,她是永遠也不會明白。 第六章 傷人真相   深夜,出外逍遙了幾日不曾露面的道定,又一次出現在柳家。一回來也沒去打攪他人,逕直來到了文定的屋子裡。   「哥,什麼事這麼著急把我傳喚回來呀?」   「家裡發生了點狀況,任雅楠又在這裡出現了。」   「任雅楠?她是誰?」道定的印象中早已忘記了,先前他還曾有過一位背棄柳家的大嫂。   要想給這個弟弟說清楚任何事,都非得下些力氣不可,「就是那個與我拜過天地,又跟源生酒樓廚子跑了的女人。」   「哦,是她呀!不對,她不是跟廚子跑了的嗎?怎麼又回來了,難不成是又想著回來害哥哥你嗎?」   「她也不是自願回來的。」接著文定便將事情的始末,一股腦給他講了一遍。   聽完之後,道定的反應也是跟老三夫婦一般,一張嘴就是要做掉那雙男女。不同的則是,老三夫婦首先想到的是要顧全柳家的面子,顧全他們自己的面子,而道定呢!則只是因為任雅楠做了對不起文定的事。   老三的想法,文定非但是難以控制,就是揣摩起來也有了些障礙。可眼前這個弟弟卻是最聽他的話,沒用去一刻鐘的時間,道定便被文定所說服,不但是自己不去加害柴房裡的一雙男女,還保證不讓其他人動手。   老三夫婦的決心看來也不是那麼輕易就退卻的。翌日,一群家丁便在范管家的帶領下偷偷接近柴房,如果不是祖個他們發現的及時,只怕柴房裡的人早已被他們劫走了。   可事情也並未就此罷休,兩幫本就積怨不淺的下人,就在那柴房之外的方寸地方對峙起來。一方面既想教訓對方,卻又害怕著遭到對手的反擊;一方面想要直面對手的叫囂,卻又顧慮著東家的命令。   兩幫人你來我往,罵罵咧咧的沒個休止,場面一時失控。喧鬧中卻又帶有幾分趣味,范管家這邊全是一水的湖廣方言,說的慢時興許祖個等人還可以聽懂幾分,一旦是劈里啪啦的罵起來,他們便統統茫然了。   興盛和這邊呢!更是讓人忍俊不禁,有普米族語、有藏語、有蒙古話,還夾雜著帶有巴蜀風味的漢語,千奇百怪的,別說是罵人,就是尋常的對話就讓對方不知所以。兩幫人反正是誰也聽不懂誰的髒話,便這樣你來我往,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老三媳婦偷偷地躲在拐角,觀望著事態的發展,在等待著一個機會,讓她能夠藉機發難的機會。可那個傳說莽撞的么弟並未如預料那般聽話,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道定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凡事衝動的毛頭小子了,他安然的坐在屋子裡,聆聽外面兩幫下人的表演。   這家裡或許只有他一人,能夠將那些不同的髒話聽懂的七七八八,這種熱鬧可不是常常就能碰上的。   他一邊享受外面的盛況,一邊還自言自語的道:「這家裡不花錢的戲,可比外面的好聽呀!」   「都給我住嘴,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散了,散了,都給我散了。」柳老漢引著幾個差役進來,人還沒走到柴房,老遠便聽見他們奇特且高聲的對罵。   柳老漢自覺顏面無光,狠狠地教訓了他們,只是這老太爺的威望在兩幫下人眼中遠不及他們各自的主子,雖然都閉上了嘴巴,卻依舊沒有散去的意思。   柳老漢氣悶已極卻又無可奈何,雖是托名一家之主,真正對他的命令惟命是從的,恐怕也只有自己的老伴了。家醜不可外揚,當著公差的面,柳老漢也只得是裝聾作啞不予理會,通直將公差往柴房裡引。   「人就關在房子裡,雷巡檢,這邊請。」   「柳老爺,您家中這裡三層外三層的,只怕比衙門裡看守的都要牢靠,也真夠小心的。」差人饒有深意的打趣,更是叫柳老漢無地自容,「哎,家門不幸呀!勞煩幾位大老遠辛苦跑來一趟。」   「這等事若是放在別家,我們弟兄是不會理睬的,是您柳老太爺家嘛,自然是義不容辭。丁洛,進去將裡面的狗男女給我押出來,早些回去。」一個差人應聲而動,不曾想卻被幾個打扮古怪的下人給攔下來了。   「大膽,沒瞧見我們是衙門裡的差役嗎?一個個把路攔著,想造反不成?」雷巡檢轉過頭向柳世榮道:「柳太爺,您家裡的奴才可是欠管教呀!」   「咋咋呼呼的,是誰這麼大的官威呀!當官的我見多了,就是王爺府、公爵府的侍衛也沒有這等威風。」這個時侯道定也坐不住了,打從柴房裡走了出來。   見慣了場面的他,可跟他那叔父不一樣,一張口便讓那幾個縣衙的差役矮了幾分。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世上想要鎮得住這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差,也只有更高的衙門了。   「你這小畜生又在搗什麼亂?躲開,這是衙門裡的差老爺辦事,可不是你小孩子胡鬧的時侯。」雖然道定早已在歲月的流失中長大成人,可在他老父親的眼中,永遠是那個成天惹事生非的胡鬧兒子,縱使是文定好幾次說過老四是如何如何的幫助自己,如何如何獨當一面,可在家人心裡,依舊只當作是文定在袒護於他。   道定不滿的低吼道:「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雷巡檢彷彿是對眼前高大威猛的柳家老三的略有耳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道:「你就是柳家老四,聽說你能耐不小呀!可在老子的轄地內,還是放明白點好。」   「什麼叫明白,什麼又叫不明白,是你這麼個末九流的巡檢說了算的嗎?」道定輕蔑的挑釁引得興盛和的夥計一陣嬉笑,也讓那幾個差人怒火高漲。   「聽好了小子,別的地方怎麼樣老子不知道,也懶得去打聽。可這永安堡這菜店鎮,一日歸我制下的巡檢司管轄,雷某人的話便一日算數。再不識相,老子連你幾個一塊抓了。」   這種伎倆嚇唬那些沒見識的老百姓多半奏效,可道定根本不吃這套,非但如此,還肆意的輕聲冷笑,叫對方大為光火。   「小弟你給我下去。」眼看著場面急速惡化,文定不得不趕緊出來打圓場,向雷巡檢道:「官爺實在是抱歉,舍弟不善言辭,對您多有得罪,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計較。」   「這還像句人話。」終於有人出來給個台階,鬆了口氣的雷巡檢也就坡下驢,撇開暴烈的道定,與文定打起官腔,「有人向巡檢司檢舉,說你柳家的逃婦任氏又回到了柳家,而且就關在這間屋子裡面,有這回事沒有呀?」   不用費力猜想,文定便能想到是誰人向巡檢司報的案。本來不過是家事罷了,卻要將官府中人牽扯進來,文定心中對老三一家的芥蒂不由得又加深幾分。   「確有其事,人就在屋子裡,只是我以為不過家事而已,就沒敢勞煩各位大人。」   「你柳家可是本地的大家子,又是書香門第,這種事衙門絕不能置之不理,再說了本官轄下竟發生了這種不要臉的醜事,爺們面上也不好看呀!」柳家這種十幾代務農的家庭,只不過出了個舉人而已,一眨眼就變成巡檢眼中的書香門第了,真是讓人不覺莞爾。   「小人的家事,還是在自家解決的好。各位大人走了這麼遠的路也辛苦了,柳某這兒有點銀子,權且當作是孝敬諸位喝頓酒。」文定說著便拿出了五十兩的銀票。   早聽說這家大兒子買賣做的極大,沒想到竟會如此闊綽,初次見面一出手便是五十兩。   那雷巡檢吐了吐舌頭,暗自喜道這次可是讓他逮了條大魚,越發不肯輕易放手了,不但沒伸手接過銀票,還說了一大堆慷慨激揚的話,非要將屋子裡的人帶走。   「既然大人如此廉潔,柳某也不好強人所難了。」正當雷巡檢以為對方會添加數目來打動自己,不曾料到文定竟然聽話的將銀票收了起來,旁邊的衙役急的直瞪眼。   「嗯,咳咳,這樣最好,我們大家都依律辦事。丁洛,給我進去逮人。」   「慢著。」文定臉色一變,攔住正要衝進門的衙役,滿面肅然地道:「既然巡檢大人說是依律辦事,柳某便有些問題想要向大人請教請教了。」   文定的神情與剛才是截然不同,教雷巡檢好生納悶:「說吧!」   「請問大人,本案的苦主究竟是誰?」   「這逃婦是你家娘子,苦主當然是你。」   文定不動聲色地繼續探問道:「既然苦主是我,我可曾去衙門裡報案?」   「不曾。」   「既然我作為苦主都不曾去衙門裡報案,案子就根本不曾成立,難不成衙門裡連家庭瑣事也要插手嗎?」   「這,這……」雷某人一時語頓,想他一介武夫如何能說的過久經世故的文定,醞釀了半晌方才道:「這件事有關本地的風化,沒有苦主報案,本官也不能置之不理。」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平常人家裡的瑣事,就是縣衙也不見得管得了,巡檢司衙門不過是為緝捕山賊強盜,盤考奸偽,設卡守關查緝私鹽私茶,抽釐收稅所設,又如何能管到這頭上來了?」說的一班官差啞口無言。   「誰說這事巡檢司衙門管不著了?」正在文定佔據上風,駁的對方無言以對時,卻有一人從旁邊拐角走了出來,文定定睛一看,與他唱反腔的正是自己的舉人弟弟。   「大哥,你怎麼忘記了巡檢司衙門還可以維護市面上的治安?這等有礙風化的醜事在轄地發生,雷巡檢自當是責無旁貸。」   「哦,是嗎?」這點文定自然也是知曉的,只是有意避開不談,不曾料到頭來揭穿他的竟是他一直當作寄托自己前半生希望的三弟。   「不錯,我怎麼忘記這一節了?」得到載定提醒的雷巡檢馬上醒悟過來,並以此向文定發難。   不得已,文定惟有祭出最後一招,使人將嚴惟中遣來的呂差官請來,因為要等文定的回執,是以他一時還不曾離去。   到底是吏部侍郎制下的差官,見識豈能是這些個鄉野武夫能夠比擬?光是那身吏部的差服,就讓巡檢司的衙役矮下一大半,一個照面下來,僅用幾句輕蔑的官腔,就讓那末入流的巡檢大人以及他那幾個走卒慌不擇路的遠遁而去。   夜深人靜,遠處傳來陣陣蛙鳴。   文定獨自徘徊在花園,這片刻的寧靜本該使人摒除一應凡愁,感應著清風明月的恬然。   然而,此刻文定的內心不得平靜,應該說自他這次返鄉之後,心扉就一直不曾得到平靜。   環境在變,親人在變,一切都變幻的太快,以至於他抬頭望向天際的明月,都不敢肯定這是否還是自己無數次嚮往著的那輪家鄉月。   「柳郎。」一道清盈的聲音將他從無盡的煩愁中抽離。   「你怎麼來了?」   光是那熟悉的聲音,文定便能猜出是何人,只見雨煙從月光中緩步出來。   「可不只是我一個人來此的,燕嫣姐姐,別藏著了,我方纔已感到你的氣息了。」   果然,燕嫣也從一側出現。   原以為只有自己獨自一人暗自神傷,不曾想卻有兩位佳人隱身於此,若不是雨煙打破這寂靜,文定還將一直蒙在鼓裡。   兩位佳人的不期而至,叫文定好生納悶,雖然有雨煙先前的提示,還是不自禁的問道:「你們這是約好了的嗎?」   燕嫣不善言辭,這種時侯一般都是沉默不語,只聽雨煙一人答道:「我們可不是相攜而來的。白天裡,我還在和燕嫣姐姐猜測,是何事讓你家人那麼心急火燎的召你回去,她可壓根沒說過會過江來探望的事。」   「你不是也沒說過嗎?」燕嫣禁不住反擊一下。   這兩位女子什麼時侯開始竟如此親密了?文定那顆久經考驗的腦袋再次感到昏沉沉。   「柳郎,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怎得你獨自一人在此愁眉不展?」   這件事鬧的這般大,就算他不說,也一定會有人四處傳播,與其到時侯讓她們倆聽到五花八門的版本,還不如自己老實交代,起碼不會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文定攜二女步入涼亭。柳宅的涼亭乃是堆砌在土丘之上,站在這裡便可俯視整座柳宅。   待三人安然坐穩,文定便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向她們倆做了詳細的陳述,包括與任雅楠那樁不由自主的婚姻,那曾經使得雨煙與文定失之交臂的錯誤。   二女對文定之前的婚姻總是有所忌諱,雖然是疑惑叢生,卻始終是緘口不言,直到這次聽後才將整件事的脈絡理順,雨煙一個鬱結了將近十年之久的疙瘩,終於也豁然開朗。   原來當時只是抵不過父母之命,並不是文定有意欺瞞,奈何自己偏聽偏信,白白讓一段良緣耽誤了十年,而今還得跟另一個女子來爭奪。   而另一方面,二女又無不對那位不曾謀面的任雅楠心生欽佩,這麼一個平凡甚至平庸的村婦,竟然能掙脫世俗束縛,放下一切與心中所愛遠走天涯,這種勇氣連她們這兩個江湖俠女也相形見絀。   只是這與命運抗爭的女子,這個也許已經成全了她們的女子,真的將慘死於豬籠之中嗎?   幾近是在同一時間,雨煙與燕嫣一道開口,替任雅楠向文定求情。文定又何曾想過要取人性命,讓他煩惱的恰恰是如何來保住任雅楠與康純葉。   「有人!」   燕嫣首先發現異象,緊接著雨煙也出聲:「都這個時辰了,怎得還會這般熱鬧,彷彿有好多人在忙碌。」   不但是她們,很快就連文定也瞧見了前院星星點點的火光。   未幾,火光漸漸地多了起來,且是雜亂無章,有的往府門外急急行去,有的在府內四處穿梭,還有的往他們這裡行來。   「你到底還是把人給放了。」老三柳載定單披了件外套,怒不可遏的來到他們面前,沒有理會二女的到來,通直走向文定,上來就是一通質問。   文定似答非答地回道:「我的事無須你來插手。」   「你怎麼就是這般自私呢!我都不知道為你說了多少次,這件事關乎我們整個柳家的聲譽,憑你這樣肆意胡來,會讓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聲譽毀於一旦。」   自私?文定詫異的打量著自己的三弟,那個承載了自己半生期望的三弟,此番卻控訴他是個自私的兄長。   曾幾何時,那個挽著他手臂的稚弱小童,哭泣著不讓他出外謀生;曾幾何時,孤獨的文定總能為定期收到弱弟的家書而欣喜,為那略顯稚嫩卻徐徐漸進的字跡而忘卻了週遭的冷遇;曾幾何時,每個年假回鄉,總會有一隻小手拉著自己述說一年以來學業的進展。   正是這些個美妙的回憶時時刻刻提醒著文定,背後還有一大家子人在等待著自己,他不能倒下,不能在半途蹉跎。   而今,自己往昔的承諾一個接著一個的實現了,他卻成為了一個自私的人,文定覺得好笑,卻半天又笑不出聲來。這渾濁的世間,真相永遠是最傷人,夢中之人水遠要比醒來之人更幸福。   不待文定回答,載定丟下一句:「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便自顧離去。   花園裡沉靜的嚇人,燕嫣與雨煙二女也不知該如何去勸說文定,只能靜靜的守侯在文定身旁。   在男人痛苦的時刻,二女也忘記了暗潮洶湧的爭鬥,相攜品味著男人的苦楚。有那麼一瞬間,雖無聲息,這三顆孤獨的心卻是緊緊的靠在了一起。   沉寂良久,文定艱難而苦澀地笑了笑,向二女道:「讓你們也跟著無趣了。」雖然是在笑,看上去卻比哭好不到哪去。   「不打緊。」雨煙輕輕撫摸著他的手掌,為他那冰冷的掌心傳達一絲暖意。   「今晚你不是平白無故佇足於此的吧!」   相對於雨煙的柔情蜜意,燕嫣的話總是透露著卓越的智慧,僅是從柳家老三的隻言片語裡,便猜到了文定此番夜遊一定不會是巧合。   原來文定恐怕這件事拖久了,退早有一日會為他們所乘,這一雙男女長時間押在柴房裡也極是不妥,暗下安排了今夜由道定送他們出府。方纔他走在花園裡便是在觀察四周,擔心他們是否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潛走,沒想到還是為人所察覺。   而今,文定也只能寄希望於自己那個最聽話的弟弟了,有趣的是,文定自己的家事,卻變成了兩個弟弟間的較量。   「哥,我回來了。」   晨間,道定興沖沖的打外面回來,通直來到文定房裡給他報喜,卻發現燕嫣與雨煙兩位姑娘坐在文定房中。   他又趕緊地往屋外退,嘴裡還叨念著:「該死該死,我什麼也沒瞧見。」   「回來,我們心急火燎地等了你一個晚上,你一回來卻裝瘋賣傻。」若不是當著兩位姑娘,文定恨不得上去擰他的耳朵。   道定聾拉著腦袋折返回來。   善解人意的雨煙拉著他在自己旁邊坐下,關心的輕聲問道:「沒發生什麼意外吧?」   「沒遇上老三派去追趕的人?」擔心了一夜竟只換回了清淡淡的「沒有」二字,這裡面一定有不尋常的地方,文定不能相信會是如此簡單。   「我一直將他們送上渡船才離開,應該已經是經漢口僱車遠走天涯了。我遵照你的吩咐,只是給了他們些銀子,也沒去打聽他們的去向,就連我也不清楚他們的下落,老三家的就更不用想了。」   「謝天謝地。」擔心了足有一夜的文定總算是可以鬆口氣了。   「瞧你這個做大哥的,只顧著自己高興,弟弟為你的事奔波了一宿,你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雨煙不失時機的提醒了文定一下。   文定這才記起道定為了他的事奔波往返,整夜未眠,自己方才凶他實在是有失公道。好在他們弟兄倆出生入死,相依為命,兄弟情誼遠非旁人能比,對別人或許需要體恤打點,對道定也用不著多做兒女之態,一切盡在不言中。   大事已畢,文定渾身輕鬆了一截,送走了二女,順帶的還在附近閒逛了幾個時辰,才悠哉悠哉地回到柳宅,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   剛進大門,便有興盛和的夥計迎了上來:「東家,您都去哪兒了,可是讓我們好找呀!」   「怎麼了?」   「衙門裡有人尋您,說是關於那廚子夫婦的案子,讓您去縣衙門去回話。」   人都走了,他們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不成,文定猜不透這裡面究竟還有何好糾纏不放的,奈何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只好隔日帶上小弟以及一眾夥計往縣衙而去。   漢陽縣衙對文定來說並不陌生,想當年他還在漢口源生當從事的時侯,便經常需要往返此處,辦理各類的經商憑證,打點上上下下的官老爺。至今衙門裡的一些個老屬吏,文定還能喚的出名字來,只需再加上些禮品,馬上便套上了交情。   有道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文定雖不知縣老爺葫蘆裡到底是賣的什麼藥,可事前準備準備總是有益無害的。 第七章 決裂   「升堂。」   「威武……」在一片殺威棍的響動中,文定被傳喚上了公堂。   「堂下可是永安堡柳某?」公堂上的梅縣令一臉的嚴肅,絲毫不顧忌他與柳家的親情,感覺就彷彿他額頭上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似的。   「小的正是。」文定跪在堂下,靜等梅縣令盤問。   「你可認得身旁所跪一雙人犯?」   文定依言望去,才發現有兩個身著單衣的囚徒跪在角落,他仔細打量後大吃一驚。這二人正是那本該遠走天涯的康純葉夫婦,怎地會出現在這公堂之上,更甚者不但衣衫不整還蓬頭垢面,不過是一日不見,怎會弄的如此淒慘?   「柳某,本官在問你的話,怎敢不理會本官?小心讓你吃殺威棍。」   「回大人的話,小的與此二人算得上是故交。」   「故交?恐怕沒那麼簡單吧!」梅縣令冷笑兩聲,向身旁道:「柳舉人可在堂下?」   師爺回道:「正在堂下侯著呢!」   「給本官請上堂來。」   一陣傳喚後,載定徐徐上得堂來。   整件事毫無疑問是與老三夫婦有關,對於此刻能在堂上瞧見載定,文定也不會驚訝。   作為有功名在身的舉人,在公堂上載定不必行跪拜之禮,傲然的站立在文定身旁。   原本文定憑著他十四歲時的秀才功名也是可以不用行跪禮,奈何本朝有一則律法「非占商籍者不許坐市厘」,是以那功名早已為朝廷收回,而今變成民、軍、灶、商四籍之中最底一等的商籍。   「柳舉人,你可是本縣有名的孝廉,更是朝廷他日倚重的棟樑之材,本官相信你絕不是那種循私舞弊之徒。此番請你來核實一件案情,你不會叫本官失望吧!」   「大人過獎了,但請大人垂問,晚生一定知無不言。」   「好,你瞧瞧階下所跪二囚,可曾認得?」   打從上公堂之後,老三便認出了他那個掛名大嫂,此刻卻還要裝模作樣的去跟前瞧了又瞧,方才回話:「回大人的話,此二囚一為我柳家之逃婦任氏,一為其姦夫。」   「哼,我就說不只是故交這麼簡單吧!柳文定,你這下還有何好說的,豈不知在公堂上做偽證是要入罪的嗎?」抓住了文定痛腳的梅縣令,絕不會輕易的放過於他。   「大人。」文定還不曾聲辯,載定即便道:「晚生兄長不過是一時糊塗,此次又實乃是苦主,還請大人看在我柳家世代以孝傳家,萬望從輕發落。」   「若不是看在你柳家世代仁孝,遭受此等醜事實屬不幸,本官又何必大費周折,派人去漢口將人犯追回?」   怨不得道定將人送過江去也沒能逃脫,漢口鎮原本就是隸屬於漢陽縣衙,施行縣太爺的指令自然是不會有絲毫延退。原本文定是考慮到他們正是從江南為人押解而回,江南是不能再藏身了,打算讓他們往故鄉孝感去躲躲,沒想到還是害了他們。   本朝在通姦罪上沿襲元制,淫婦姦夫兩人杖九十,加號一個月遊街示眾。如若是衙門裡有人,能夠上下打點的話,這九十杖也就是受點皮肉之苦;可若是有人成心想下毒手,不到八十杖,再強壯之人也經受不住。   憑著那范釵兒與梅知縣的關係,文定料想縣令大人必會下狠手,只怕他們是凶多吉少了。   「這等通姦私奔的醜事竟然會出自本縣孝廉家中,叫本官顏面何存,若不嚴懲,豈不是讓人笑話我漢陽境內風氣淫穢不堪?來人呀!先給我一人賞他們二十大板,叫他們嘗嘗皮肉之苦。」梅縣令說著便抽出了一枚令箭要往地上擲去。   「大人且慢。」   這二十板下來,壯漢也非得去半條命不可,任雅楠還不得把命都給搭進去了。文定還清晰的記得任智方臨終時,自己曾向他下過保證要保護好他這個唯一女兒,雖不能常伴照料,也怎好坐視她死於堂上呢?文定下定決心,這回就算是兄弟反目,他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本官審案,你這一介草民怎敢半途打斷,難不成還是認為本官有所偏頗?」   文定申辯道:「大人誤會了,大人的公正嚴明遠近久聞其名,柳某一介草莽怎敢枉斷大人的判案?只是這案子裡牽扯到柳某隱秘的家事,某惟恐有些下情大人並未得知,就這麼匆匆用刑,有損大人您的聲名,那在下的罪過可就不輕了。」   還有下情?梅縣令望了望堂下的載定,見他也是一臉的茫然,恐怕也是頭次聽聞,不由得問道:「有何下情,速速道來。」   文定跨步上前,指著哆哆嗦嗦的二囚道:「稟告縣令大人,據柳某所知,此二人從未曾犯有通姦罪,大人又要他們承認何事呢?」   「笑話,這任氏曾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不假吧?」   「不假。」   「十年之前,她與堂下另一人犯康某不辭而別潛逃他鄉,不假吧?」   「對也不對,應該說大人所敘僅對了一半。」   文定的話讓堂上眾人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你可不能再糊塗下去了,在公堂上做偽證可是大罪呀!犯不著為了這個賤人把自己給搭進去,弄不好還要連累全家。」載定不能坐視文定越險越深。   文定冷淡地對他道:「放心,你這沒用的兄長旁的用處沒有,好在還能一人做事一人擔,這事從頭到尾與你這舉人老爺沒有一點干係。」   一席話將老三堵的是羞愧難堪,啞口無言。   「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本縣也就愛莫能助了。   外間謠傳此子如何如何聰慧,不但讀書時少有所成,學起買賣後更是得心應手,如此看來也不過是街傳巷聞,不足為信,連起碼的形勢也不能識別清晰,還如何去應對各種險惡的狀況?   梅縣令並未因藐視而放鬆,追問道:「本縣可是隨時可以找出四五個人證,來證明此二囚背夫私奔,你倒說說你有何證據能還他們的清白。」   「大人舉出的人證,區區相信一定是本地有身份的士紳,所言自然是客觀公正,不會帶任何的私心,只不過……」稍做停頓,文定便又道:「大人,他們與我那些個家人一樣,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得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回大人的話,當年他二人並不是背夫私奔,而是區區先行將任氏逐出家門,待二人結合之時,早已與我柳家無半點干係,這背夫一罪壓根是無從說起。」   可這是聞所未聞之事,不但是載定一臉的茫然,就連站在堂外人群中的道定也是一頭霧水。   「柳文定,本官可要提醒你,一旦站在這公堂之上,講話都是要有證據的,可不是你空口白話,說什麼就是什麼?」   「大人請放心。」   文定鎮定自若的表現更是讓人捉摸不定,只見他低下身子,向跪著的康純葉輕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康純葉便從貼身的內衣裡掬出一張發黃的白紙來。   文定接過白紙,翻看了一陣後,又轉呈給堂上的師爺,道:「敬請大人過目。」   「這是什麼鬼東西。」白紙上沾有康純葉的汗味,那撲鼻的惡臭讓梅縣令幾近嘔吐,立馬將其交還給了師爺。   這也是無可奈何,自打被嚴惟中關押之後,康純葉就開始飢寒交迫的噩旅,多少個日子不曾洗漱,還在差役的看押下翻過多少山山水水,身上的味道自然是可想而知。這張紙也不知為他暗藏了多少時日,整個就跟他身上的味道一般無二。   「師爺,你給本官念出來就行了,咳,往台下站台,讓他們也聽清楚些。」   這張紙對師爺來講也是燙手山芋,然而既然老爺吩咐下來了,他也只能遵照施行,大聲念了出來。   「休書。漢陽永安堡柳文定,有妻任氏,婚後數載無有所出,為保香火有續,特休之。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委是自行自願,即非相逼。恐後無憑,特立此文約為照。立約人:柳文定某年某月某日。」   那散發惡臭的竟是一紙休書,頓時堂上大多數人都呆楞住了,這任雅楠竟然已經是柳家棄婦,這通姦罪自然也就說不過去了。   柳載定直呼不可能。梅縣令則悶聲不語,顯然這件荒唐的官司將他的處境逼迫的十分狼狽,兩個無罪之人竟被自己關押了一宿。   「師爺,你仔細給本官驗看驗看,這份休書有沒有問題?」   縣令有命,做師爺的自然不敢怠慢,靜心下來從方方面面查驗真偽,憑藉著多年的經驗如實稟告,這份休書不論是從泛黃的紙張,或是墨跡乾涸程度上,都不似近年之作。   看來此案不過是誤會一場,兩個無罪之人險些被當堂杖責而死,梅縣令的臉上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氣極之下,他也忘記了之前向載定夫婦做出的承諾,對柳家老三訓斥道:「胡鬧,以後先弄清楚再來報官。」說完便拂袖離去。   得到縣令暗示的師爺則代為宣佈兩位人犯當堂釋放,頓時跪在堂下的文定鬆了口氣,雖然在堂上他說的是大義凜然,然而原先他心底也是七上八下,沒有必勝的把握。   載定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半是氣憤一半是難堪,從此以後,他與大哥的兄弟情誼算是徹底走到了盡頭,羞憤下也草草離去。   此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好容易才將康純葉二人從閻王殿上救下來,文定不敢耽擱,顧不得他二人週身的疲憊,指示道定速速送走他們,還囑咐一直要將人送出了湖廣境內,方才允許他放手返回。   衙門不遠處已有馬車備著,夫婦倆穿著興盛和夥計為他們購來的新衣,臉上還掛有在縣衙裡留下的傷痕。此番雖說是經歷了許多的磨難,遭了不少的罪,可總算是讓夫婦倆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憑著文定交與他倆的休書,日後夫婦倆再也不必整日擔驚受怕,東躲西藏的過日子了。   臨別在即,此生他們或許再沒有碰面的機會了,任雅楠早早地藏身車內,她與文定實在是無話可說,平白掛了幾年的夫妻名分,話不曾有過三句。   一直以來,柳文定這個籠罩著自己的枷鎖,使得她生生受了幾年的活寡,之後又顛沛流離四處漂泊,不但生活不定,還錯過了老父的喪事,如若是說起先在外面的幾年,康純葉還存有內疚,她則不曾有過絲毫悔意。   此次被抓也是料定必死無疑,誰曾想幫自己逃脫了必死劫難的,竟會是這個長久以來時常在黑夜裡出沒的夢魘。   那根深蒂固的夢魘已使這個普通的民婦不堪負重,終日為其糾纏折磨,真實的文定反倒不能替代,那個由任雅楠自行杜撰出來的幻象在其心目中那揮之不去的形象。眼前這平易近人、不記前嫌的文定,反而是讓她覺得不真實。   當然這種十數年的隔閡,自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釋懷。   文定也沒打算過要改善二人的關係,只是過去將一包銀子交付予康純葉,並戲言道:「上次你二人不辭而別,我一直便覺著遺憾,這一回總算是得以彌補,能夠當面告辭了。」   康純葉的眼眶裡噙著淚珠,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一扭頭鑽進了車裡,若是再待下去,他自己都將瞧不起自己。   「動身吧老四,切切記住一定要送到安全的地界,你再回來。」   道定上一次算是栽足了面子,此番憋足了勁,保證道:「嗯,放心吧哥,這一趟我再也不會出任何岔子了,不然我就把自己的頭擰下來,或者是乾脆買塊豆腐撞死。」   道定還要下些毒誓,文定卻已催促起來:「去吧!我相信你就是。」   當車輪滾動起來的時侯,馬車一側的簾子悄悄拉起了一小角,一道柔和的目光飄了出來,逕直瞟向文定。   背後一雙敦實的大手揉住了她的肩膀:「怎麼了,在看些什麼呢?」   任雅楠搖搖頭,柔聲道:「沒什麼,只是想最後再看一眼這裡。」   望著那遠去的馬車,文定總算是鬆了口氣,自打他收到嚴惟中這件意外的驚奇之後,他便不曾有一夜是睡踏實的。   「柳朝奉,恭喜你總算達成心願。」   文定回過頭發現,打斷他思路的正是適才那位站立在梅知縣身旁的師爺,趕緊道:「馬師爺,一切還虧得您照應。」   「唉,說哪裡話?我們可是多年的交情,想當年柳朝奉可是我們這湖廣境內一等一的朝奉,出自你手下的東西,誰還能瞧出不是來嗎?」   那紙休書不過是文定事先用褚石、茶水、煙薰水偽造而成。   知彼方能識彼破彼,當年文定師從劉選福劉朝奉時,便聽過他老人家的訓導,這造假之工藝日新月異、層出不窮,而作為他們鑒別真偽的朝奉,若僅是死守著從師傅處學到的本事,不及時的獲悉行業的新動態,便難以長久的立足下去。   文定遵照師傅的訓導,一直以來不但識貨辨偽,還收集有關偽造的各類消息,千方百計從那些造偽之人手裡獲取那些個不傳之秘,以此來充實自己。雖不敢說對各類造假工藝如何的嫻熟,起碼多數從事此行當的二流之輩都不如他。   多年以來他雖是識別出無數的偽作,可這卻還是他做的頭一件,若不是為了保住二條性命,而載定夫婦又是步步緊逼毫不放鬆,他是絕對不會出此下策的。   然而這事也不是沒有破綻,梅知縣或許不知道文定的底細,可他身旁的馬師爺卻在漢陽縣衙做了不下二十年的刑名,與文定打過多次交道,對他的來歷是知之甚詳,如若不是事先將他疏通妥當,保不準便會露出馬腳來。   說來也是可笑,柳載定一向瞧不起行商之人,對文定從事的營生視之為賤業,是故也所知寥寥。親弟對自己的瞭解竟不如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文定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自嘲。   「馬師爺的好處,柳某自不會忘記。這裡一點小意思,還請馬師爺帶回去,替區區招呼招呼衙門裡的弟兄們。」   而今的世上,大凡交情不過都是靠錢財鋪路得來,要堵上衙門裡上下的嘴巴,更是短少一處都不行。深諳此道的文定,可不像那自視甚高的弟弟,只與那為首的縣令拉攏關係就是梅縣令本人,若是將下面人得罪光了,這衙門日常的事務也是難以開展,更別說是載定與縣令之間還隔著幾層的關係了。   馬師爺起先還矜持不受,沒推讓兩回,便笑瞇瞇的將之納入懷中。   雖說是逃婦的問題已然過去,然而文定兄弟之間的那層窗戶紙卻再也不能彌補了,若文定還住在土庫灣,彼此見面總是難免尷尬。   為了不使彼此難堪,文定索性讓夥計們悉數搬出柳府,去漢口鎮暫歇。他自己呢,告別了依依不捨的母親,也渡江去了漢口,只等道定返還,便動身回大理。   好男兒志在四方,李氏清楚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兒子,不會老老實實守在自己身邊的。他那顆曾經容易滿足的童心,已叫外面的花花世界給帶野了,不甘心再守著幾畝良田了此餘生。   俗話說兒大不由娘,雖有些個傷感,總是無可奈何之事。好在這一回他帶回來的兩位女子都讓李氏中意,只盼著兒子能夠早日開枝散葉,衍生自己的家庭,也就足以慰藉一個母親畢生的心願了。   考慮到家裡不和諧的現狀,臨走之前,文定也做了諸多的安排。   他料想如今這家裡數房勉強湊在一起的局面,終不會長久,他與道定出門在外倒還罷了,老實本分的二房是萬萬鬥不過三房的,為了柳以定一房日後的生活,也為了顧慮到李氏老來的生活,文定暗暗給老二留下了一注銀子,讓他留做應急,切不可拿出來算做公用。   雖然日後的變故誰也猜不准,可他也只能做到這份上了。   這世上之所以會有那些的難過,不過是因為人們在乎所失去的,當初文定的確是對老三的變化而難過,可當他們真正徹底撕破臉,那種難過反倒是減輕了。   對文定而言,人世間最深的敵對便是漠視,當對方的人或事對自己來說不存有絲毫的意義,那時侯難過也是有限的緊。   比如說,現今頂讓文定煩惱的,便是要考慮如何去面對燕嫣與雨煙二女。當那些個緊迫的麻煩漸漸遠離,他們三人之間糾纏不清的糾結便又凸顯起來。   之所以難辦,便是因為對文定來說,燕嫣與雨煙是同等的重要,感覺上的差別,細微到他自己都發覺不出來。取捨不了這個,也割捨不了另一個,唯一能做的便是無期限的拖下去。   當局者迷,以前遇到旁人有此困疚,文定總是規勸不可如此拖泥帶水,舉棋不定到最後只會傷害了所有人。可當這等事情降臨到他自己的頭上,他依然是無能為力,懦弱的迴避抉擇。   漢口鎮,現下是文定既嚮往又害怕的地方。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無常的世事總叫人難以捉摸。文定以為水火是不能相容的,可讓他不曾料到的是,當他率先去燕府探望時,在燕嫣的閨房裡看到的竟會是她二人,安靜的在一處比對探討著刺繡。   當她們出現在他面前時,好像發生什麼他不知道的變化似的,兩個人顯得格外親密無間,商量著針線該如何的穿梭,該如何的搭配不同的彩線,就好像那些個尋常的閨中小姐妹一般,完全沒有起先的尷尬與拘束,反倒是文定變成了礙眼的多餘人。   再後來,不論是文定找哪一位出遊,總是得約上另一位方才能成行,有兩次文定沒叫上另一位小姐,這一位也好像賭氣似的不肯出遊。   一連幾日下來,教文定好不納悶,一定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在她們間發生,可是不論文定如何旁敲側擊,就是無一女肯道出答案來。   問到雨煙頭上,她還只是閃爍其詞,問到燕嫣那兒,索性來個不理睬,叫文定愈發的好奇。   好奇歸好奇,值得慶幸的是文定所擔心的困境似乎倒未曾出現,三人而今好似三位一體,有時聚在一起聽雨煙奏樂,有時遊玩這附近的山川湖泊,日子過的別提有多自在。   轉眼半月,道定也到了漢口與他們集合。   道定與兄長匯合之後,興盛和的一干眾人也隨之起程。   那些從雲南帶來的禮物悉數換成了在漢口購進的貨物,雖然那邊的買賣一直是相當順暢,興盛和勉強也可以算得上一家大字號。   然而文定深知,那些產茶的地盤早已被幾家大的茶商瓜分乾淨,剩下的雖然不是沒有,卻也是不多,再往後,興盛和在茶葉買賣上發展的空間必然是有限的緊,要想擴展商舖的業務,就得另尋出路。   人無遠慮便有近憂,很早之前文定便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如何才能從別的方面發展,做買賣就是要想在別人前面,先想到的人才能成就一番事業,如果只跟在別人後面,便只能是別人吃肉你喝湯。   此次他在漢口除了陪燕嫣她們遊玩之外,便是去碼頭貨櫃轉悠,挑了好幾種文定看來有前景的貨物,每樣進了少許,預備在大理試銷兜售。   如若是反應不錯便立即遣人購置,反正興盛和在四川境內有分號,到時侯一份飛鴿傳書,即可以讓分號過來也極是方便。   想當初,文定花重金養那些鴿子的事,還讓好些夥計有想法,認為是多此一舉,徒費錢財,可真到那些小玩意派上了用場,一個兩個嘗到便捷的甜頭,便不住稱讚文定是有遠見。   作為興盛和這條船的掌舵人,文定可以聽取下面人的各種意見,集思廣益才能開拓進取。然而多年的經驗也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聽取並不是事事依著他們來,如果沒有自己的判別,自己的主見,那樣只會讓這艘航船在原地打轉,而不能朝著目標前行。 第八章 禍盡福來   「哥,那兩位姐姐怎麼沒有跟著一道過來呀?」   回來的人數與去的時侯一般無二,讓道定好生奇怪,依原先他的猜測,就算不是燕嫣、雨煙與他們一塊回去,起碼也應該有一人同行。   「她們在中土還有一些未了的私事,說好等二人將事情處理完了後就來,過不了多久便會跟上我們的。」   原來是早有安排,道定恍然道:「以她們兩人的輕功,搞不好還會在我們前面回到大理的呢!」   這不是沒有可能,心情不錯的文定戲言道:「所以我們就不可再耽擱了,不然叫她們笑話我們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你哥的面子可就有些掛不住了。」   「嗯,特別是不能叫王嫻那丫頭笑話。」道定很是認同兄長的戲言,煞有其事的向夥計們道:「都給我打起精神,我們可是要回家了。」   夥計們傳來陣陣歡呼,這段日子下來可是讓他們憋的夠嗆,說到底還是大理的山山水水方才讓他們覺得安心,這地方就算再怎麼好,也不能讓他們適應。   十年一次的探親,了卻文定一樁長久的心願,期間發生了不少的事,有喜有憂,有欣喜也有難過,好在開心的事已然成美好的回憶,難過的事也已經雨過天晴。   下四川,走古道,文定他們沿途走訪了數家已有的分鋪,考究經營的狀況,業績的優良,又相繼相中了幾處地方,預備開設新的鋪面。   地方大多選在茶馬古道的周邊,既可以及時的補充馬隊的給養,又可以根據不同分鋪回饋來的市面資訊,及時調整貨物的種類,將馬隊的效用放大。   「東家,您可回來了,我正預備寫封信,讓只飛鴿給您帶過去呢!」   「怎麼了?」   剛回大理,疲憊不堪的文定還不曾休整,齊大叔便心急火燎的找了來,二話不說拽住他即往書房裡行去。   「究竟是怎麼了?」齊大叔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的人,如此唐突的舉止必有了不得已的隱情。   「東家,連城那邊情況不妙,魯智土司的家兵為朝廷出力鎮壓反叛,卻吃了不小的敗仗,損兵折將不說,那些覬覦其領地的土司們也趁火打劫,現在是連連敗退,處境堪憂。」   「怎麼會這樣?」以魯智的老謀深算,怎得會有此一著?文定前思後想也只能推測出,還是因為前段日子他那不爭氣的弟弟魯隘耗費了他的精力,顧此失彼方才落得此番狼狽。   按慣例,為了維護公正無私的形象,這些個土司間的爭鬥,朝廷是不會參與的,頂多不過是在其他方面施壓。可文定卻不能袖手旁觀,不談他們私人之間的交情,就是兩家在當地的利益也可謂是禍福與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趕緊著,讓附近的幾家分號籌備三萬兩銀子送過去,打仗沒銀錢使可不行。再給我往葉土司家送份厚禮,只要是葉土司能出面,這局面就可以緩轉下來。」   魯家不過是傷了些元氣,根基還擺在那裡,如若能再加上葉土司,這兩位數一數二的土司站到了一處,即便是再鹵莽的土司,也得掂量掂量自家的實力,考慮考慮失敗的下場。   雖說這戰場、商場各有所屬,那遠方的硝煙離大理也是遠隔千山,不下萬里,然而卻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土司間的此消彼長,勢必將影響雲南商界現今的格局,如果魯土司倒台,文定相信大理城裡不知會有多少商人會暗下慶幸。   不論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生意上的夥伴,文定都必須得力挺魯智撐過當前的難關。   「還有一件大事更加嚴重,甚至是關乎生死。」   齊大叔的吞吞吐吐實在是令人疑竇叢生,文定再三的追問下,終於道了出來:「我收到消息,前幾日山裡發生大事了,阿努顏領著僰人造反,殺官差打縣衙,聽說是見到漢人就殺。他與我們的關係這裡許多人都清楚,若是弄不好,連我們也要折損進去。」   「造反?」文定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個一僰族巫師在文定所認識的僰人中是頂頂聰明的,當年若不是他的襄助,自己弟兄就死在那不知名的小寨子裡了,當他的生意剛起步的時侯,阿努顏也幫了不少的忙,他怎麼也會傻的去與朝廷的大軍作對?   文定向來以為這種雞蛋碰石頭的傻事,只有那些個為權力所誘惑的土司老爺才會去做的,憑著阿努顏對漢書漢文的精通,他對大明朝廷的實力應該是比其他人要清楚許多,怎得也會有此不智之舉?   接著,問題的嚴重後果已經讓文定心驚膽戰,這些年來惟有他與僰人的買賣做的多做的好,大理城內的許多商家都知道僰人巫師與他堪稱莫逆,只要有那麼一兩個心懷叵測的商人稍稍做番動作,文定便會萬劫不復。   兩種族群文化習俗都大不相同,人們生活在一處,誤會非但是難免,甚至還會累加,謠言傳的多了,總有一天會產生種巨大的合力。   大多數在雲南生活的漢人都相信,那些居住在山區的僰人凶殘成性,對他們是既害怕又厭惡;而僰人眼中的漢人,也好不到哪去,因此雙方的磨擦是長年不斷,衝突時有發生。   終於,彼此的仇恨已不能再承載下去。   「東家,您要盡快拿個主意呀!不然到時侯等官府找上門來,我們可就被動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文定忍不住再一次暗自唏噓,剛回大理就遇上這等事,叫他如何是好呀?   「我們興盛和的買賣有一半是在僰區,其他的也是與之有莫大關聯,就是與他們撇清干係也得損失慘重。再說,就算朝廷一舉拿下了反叛,日後的情形也是昏暗不明,別的鋪子一定會趁虛而入,與我們爭奪當地的買賣,如果再打上個十來年,這條線便算是徹底斷了。」   在形式不一的各類反叛中,山區的叛亂最是難以平復,常常是彼進他退,彼退他進,這樣來來往往你爭我奪的,打上三五七年完全是可能的。   「唉。」短短時間內,這已經是文定第三次歎氣了。   「東家,要不我們趕緊著去沐公府上下打點,提前為將來做準備,把我們是如何結識阿努顏,又曾有過那些次的接觸,一股腦在公爺府存底,到時侯怪罪下來,有公爺府裡的人替我們撐著,應該能矇混過去。」   「不成。」文定搖搖頭,拒絕了齊大叔的建議,「這些年我們與阿努顏合作多次,對他那裡的環境、人員都十分清楚,到時侯如果公爺府讓我們出賣阿努顏,可如何了得?不論如何來說,他總是對我有恩,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   一席話說的齊大叔老臉騷紅,這阿努顏也曾救過他的老命,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呢!他一咬牙一跺腳道:「要不,索性我們就繼續與阿努顏合作,反正這雲南境內與反軍做買賣的商人多了去,也不在乎多我們一家。萬一朝廷追查起來事跡敗露,我們也可以躲進大山,有僰人做我們的退路。這些年官府對待僰人的事,我看在眼裡也是十分憤怒。」   作為經常與僰人打交道的他們,自然也深諳僰人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般。   「唉。」齊大叔冷不防蹦出的想法,卻將文定嚇個不輕,趕忙阻止他再往下說:「就算私交再好也不過是個人小利,怎能超越國之大義?我既為大明子民,對不起朝廷對不起宗廟的事,絕對是不能幹的。既然阿努顏扯起了反旗,我們便不再是朋友,雖不至於去害他,可也再不會與之發生關聯。」   文定的話十分肯定,從今往後,興盛和便與阿努顏徹底斷絕關係,那條線上的買賣也在最短的時間內撤了回來。雖然此舉對興盛和而言,無疑好似割肉,可非常情況下也惟有如此了。   然而實際的情形卻要比想像的複雜得多,文定竭盡所能想要斷掉這層聯繫,阿努顏還有他那班手下卻不肯答應。   這幾年裡,僰區的必需品多是直接拿山裡的物產與興盛和交易,這種信任一方面使興盛和壟斷了僰人購物的市場,一方面也壟斷了他們出售的市場。   一旦興盛和中斷了與他們的交易,便使得他們非但得不到生活的必需品,也讓山裡生長的產物爛在手裡,這種打擊要比朝廷官兵壓境還要來的可怕。   是以興盛和的馬隊僅僅一月不入僰區,便有人找上門來。   這種情形,文定打從下決心起就料到了,可就算是早料到了,也無妥善的應對之法,只能暫且採用拖字法,什麼市面上物價上揚貨物脫銷,他們難以湊齊到山裡需要的必需品;什麼青海局勢動盪,人手都被抽調到那邊應急;再不行,索性避而不見,讓夥計替他擋著。   這等伎倆應付那些普通的僰人還湊合,直到後來焦急萬分的阿努顏親自出馬,文定便不能再推脫了。   今非昔比,阿努顏已是朝廷在雲南境內通緝的頭等重犯,大理屬朝廷府衙重地,城內的官兵捕快不知凡幾,當文定見到他時,驚訝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努顏也不張嘴打破這寧靜,一雙眼眸直直的打量著文定。   本就心存愧疚的文定,哪好意思再與他對視,趕忙出言掩飾自己的窘迫:「法師,這大老遠的路怎好意思勞煩您跑來一趟,這一向可好?」   阿努顏並未回應文定的寒暄,通自道:「柳老闆,柳兄弟,你我認識有多少個年頭了?」   「咳,咳,有十來年了吧!」   「十年。」阿努顏長歎道:「人生匆匆,轉眼就是十年過去了,當初正當壯年的我而今已是老暮,柳兄弟你還是年輕的很。」   「哪裡,哪裡,法師並不顯老。」提起以前的舊事,讓文定更是無地自容。   「這些年,興盛和的買賣做的越來越大,名聲也越來越響亮,柳兄弟吃過的那些苦頭總算是值得。」阿努顏用這樣閒述家常的口氣,講敘文定的成就,遠要比控訴更加犀利。   「這些年多虧法師照應,不然區區此刻還不知在何處求生呢!」   「柳兄弟,這些年來並不是沒有其他的商家聯繫我們,有的來自昆明,有的來自楚雄,有的還來自大理。他們中有的拜託各種關係輾轉找到我,有的甚至直接將東西拖到了山寨門口,都是期望著能夠與我們做生意,可我從不曾答應,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阿努顏話鋒一轉,變得咄咄逼人。   「有賴法師抬愛。」   的確這些年,旁人見文定有如此廉價穩固的貨源,怎能不心有所思?有許多人動過類似腦筋,可都不曾得逞,使得雲南境內的所有商人對文定刮目相看。   「私人的交情倒還在其次,柳兄弟買賣做的這般大,一定也是深有體會,當我們站在一定的位置上,個人的喜好許多時刻是作不得準的,權衡整體的利弊,方才能作出正確的決定。真正堅定我信念的,是打從一開始你便誠懇對待我們,沒有像其他漢人那樣表面說的光亮,心裡卻儘是些花花腸子。阿努顏輕易不與漢人結交,一旦認準了也就矢志不渝,絕不變卦。」阿努顏的話讓文定無言以對。   兩個精明且豁達的友人碰在一起,說話都不必藏掖著。自從由黃清草結緣開始,二人之間便知無不言,雖然十年的時間裡認真細數,他們也不過是見過十數面,可這種友誼卻要比大多日日相見的閒人來的深刻。   文定沉吟不語,腦海裡翻騰的卻是往昔那些和諧的畫面,真不知如何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柳老闆,我們一向合作的非常默契,貧苦的我們短少不得那些生活必需品,相對的,你的買賣也離不開山裡的產物,這對你我雙方而言都是有利無害的事情,為何卻要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打亂了我們之間長久的協作?」   「法師,哪怕是今日,我仍舊是將您當作我柳文定的至交好友。在商言商,有銀子賺誰不心動呀!更何況法師手上的物產,於興盛和而言至關重要。」這些日子為了找補空缺的貨源,文定忙得是焦頭爛額的。   雖然文定未曾明說,阿努顏也非常清楚問題的糾結在何處。只是到了這個時侯,他能相信的漢人實在是沒剩下幾個,而像文定這樣能夠助山裡度過難關的商人,更是再無旁人,他不抓著文定不放又能如何呢?   「柳老闆說的好,在商言商。你一個商人只管做你的買賣,什麼對你有利,你便做什麼,這打仗的事,你管那麼許多做甚?」   無論阿努顏如何說,文定始終不肯應允,這等若是放在那位李二桂表兄身上,保管是求之不得,然而文定卻寧可捨近求遠,也不做這危害大明的勾當。   阿努顏走的時侯很是決然,文定知道這算的上十年的朋友,自己是徹底給得罪了。   讓他極為難過的是阿努顏對自己一直是有情有誼,當初他與道定來到這人地生疏的雲南,既沒有本錢又沒有故人,什麼都不是,差點還死在那偏僻的山村,是阿努顏在憤怒的村民中救下了他們,保住了兄弟倆的性命;又是他為文定無償提供了黃清草,讓他賺入了進雲南後第一注大筆銀錢,在雲南商界嶄露頭角;仍舊是他,十年如一日的信任自己,將全族往來的生意交付自己,即使別人開出再優厚的條件也不曾動搖。   這份友誼是文定進入雲南後,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而今在阿努顏最艱難的時刻,自己卻背棄了他。文定深惡自己的不仗義,卻又不能容許自己因私廢公,為了個人的得失而背叛朝廷。   三綱五常,國之基石,如果人人為私利可以背棄禮法,乃至危害朝廷,那還有何法紀可言,如何能長治久安,如何能使中華得以延綿?   幾度權衡,幾番掙扎,文定也是不改初衷,只能是開罪這位有大恩於他的僰人法師了。   決心是不會動搖,可心裡的絞痛依舊沒有得到絲毫減輕。   文定犧牲巨大的利益,放棄了興盛和賴以根本的貨源,甚至開罪了上十年的老朋友。然而事情卻沒有那般容易,沒過幾日,便有昆明來的差人拿著沐公府的公文進了大理知府衙門,未幾,文定便被押往昆明,銀檔入獄。   做買賣做到二度身陷牢籠,文定自嘲也算是不虛此生了。這次入獄可非比上次剛開始那陣辛苦,文定人還未到,昆明衙門裡的上上下下都被打點到了,雖是在蹲大獄,文定卻無絲毫不適。   吃的穿的有專人伺侯,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除了不能在大牢裡談買賣外,其他的什麼都不缺。就是買賣文定也沒耽誤,一直在用書信來與外界聯繫,那屢建奇功的鴿子又一次充當了重要的角色。   這次的叛亂延及雲南全境,乃至到了四川,當今聖上甚為震怒,指派各地軍政兩級首腦不惜一切鎮壓此動亂。   作為世守雲南的沐公爺親自領兵在外平亂,文定的案子也就給拖了下來,那些得了好處的官員們並不急於審理這件案子,一直將文定穩在牢房裡,好吃好住地供應著。   外面的局勢晰息萬變,文定卻日復一日的枯坐在大牢裡,既是無聊又是無奈。   僰人的反抗,正如文定當初所料到的,起先聲勢浩蕩,打了官府一個措手不及,挾著僰人與漢人間多少年累積起來的怨氣,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可當那些被打懵了的官軍緩過勁來,兵力、訓練、裝備上的優劣勢便顯現出來了。   僰人的優勢在對地形的熟悉,可哪怕是當年的大理段氏,也沒能抵擋住頭次來到雲南的沐國公,以及他率領的幾十萬明朝大軍,更何況沐公府在雲南沉浸百年,對這裡的山山水水的熟悉可說是與他們不相上下,僰人對地理上這點優勢也蕩然無存。   這場叛亂又是以僰人反抗為號召,雖然能迅速的召集起散落於各鄉寨的僰人,可於其他族的百姓而言並無甚必然的聯繫,也難以順應起事。   如今的雲南,僰人在眾民族中占的比例並不廣闊,不過是在中慶、楚雄、大理、永昌數縣群居。剛開始那陣,楚雄、水昌便為他們所得,也想要攻擊大理,並以此為基石分割整個雲南,然而城內的官兵太過眾多,僰人吃過一次虧,再也不敢輕易冒險了。   不到兩個月,楚雄、永昌便為沐公爺給奪了回來,將他們趕進了大山之中。   這是一場未曾開打便已告失敗的戰爭。文定一時悲由心起,最最可憐的還是那些僰族裡的老人小孩,一場戰爭下來,勝利者自然是要享受成功,失敗者的日子難免要比以前又要壞上幾分。   「該死的奴才,我們在外面與那些下流種拚死拚活,你卻在背後與逆賊暗中勾結,自己說,該當何罪?」   雖然以前沒少與國公府打交道,可這還是文定頭一次見到沐國公本人,威猛不凡的國公爺一開腔便對文定惡聲惡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也難怪,若不是雲南境內的僰人搗亂,他這堂堂國公爺也用不著辛苦奔波,吃些苦頭倒還罷了,連朝廷上對他也極是不滿,十數萬官兵駐紮於此,竟然對叛逆一事事先無絲毫警覺,事後又連連丟掉幾座官衙。   若不是他沐家在京城的口碑人緣向來不錯,又及時上上下下打點,這一回的事情興許就得鬧大了,現今沐公爺耳中最是聽不得僰人二字。   「國公爺明查呀!」早有人向文定報告了國公爺新近的忌諱,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小的以前的確是賣過東西給他們,可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他們還並未露出造反的跡象。小的生性愚鈍,就想著要賺進多少銀錢,也沒敢往這方面想,自打叛逆扯起反旗之後,小人就再也不曾賣過他們一顆鹽粒。」   「哼,除了銀子,你們這些該死的商人眼裡還能看到別的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種道理難道就一點也不明白嗎?」   盛怒之下,沐國公將罪名禍及整個雲南商界,殊不知雲南境內最大的商戶便是沐國公自己,當然這些事文定不敢當面指出,只能唯唯諾諾的自認罪孽深重,但請國公大人看在自己及時改過,能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馬。   國公爺自然是不會應允,吩咐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再押進大牢繼續侯著。   總算是興盛和事前的準備做的充分,執法的人收了好處,下手是雷聲大雨點小,並未傷著文定。   又不知繞了多少關係來搭路子,總算如願買通了國公爺身邊最得寵的如夫人。   幾次三番枕邊風吹得那國公爺沒了脾氣,再加上前線捷報頻傳,有那些戰功做底,聖上非但未懲治於他,反而是褒獎有加。   一來二去怨氣沒了,也就能平和的看待文定這件芝麻綠豆般大小的案子,證實文定的的確確是及時與叛逆劃清了界線,不曾襄助阿努顏對抗朝廷。又過了數月,等一切風平浪靜之後才釋放了他,當然在釋放之前還罰了一大筆銀子。   這場官非下來,前前後後使得銀子抵得過興盛和一年半的收益,好在付出的沒有白費,總算是將人給保了出來。只要人出來了,那些身外物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這半年的日子可是將文定憋苦了,一朝得解脫,他便星夜兼程往大理趕。   在獄中他一直有收到齊大叔與道定發來的書信,從上面看興盛和的運作一直正常,與他在的時侯沒什麼差異。   時而昆明分號的管事也會去獄中探視,給他帶去各類的消息,也沒什麼不對之處,可文定老是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們來信或口敘傳遞的消息太過順暢,順的有些不真實,要知道畢竟是他這個商號的首腦入獄,再加上以前堅實的貨源又變得雲霧迷檬,照理來說,商界那些如狼似虎的老闆們,不可能一點表示也沒有。   商場如戰場,當你的買賣開始走下坡路時,那些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商友轉過頭來,很可能便是先行對你下手的人,將希望寄托於他們的仗義相助,實在是渺茫之極。   果不其然,當文定回到大理城內時,他們善意編織的一切謊話便失去了效用,事實都呈現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原本該掛著「興盛和」匾額的門框上,已換成了別家的招牌。看來情形比文定預計的還要嚴重,連總號都保不住了。   當他走到總號後面的家宅時,裡面一派雜亂的景象,有幾個下人將柳家的傢俱擺設搬了出來,在門前挪出一塊空地來,等待著過路人詢價。   有些來掏便宜貨的百姓已經開始與下人討價還價,有些精明的小商販並未著急下手,而是作壁上觀,等待著價碼降下來。   文定通直走到屋子裡,想找到齊管事和道定,但那一老一少始終不見蹤影,卻意外的碰到了燕嫣與雨煙。   二女不但依約而至,而且還是相攜而來。更讓文定吃驚的是,雨煙換下了她一貫優雅高貴的裝束,燕嫣也脫下了她常穿的潔白衣裳,如今皆換成了一身家居主婦的打扮,領著下人們清理府裡的各式家什,清掃宅院。   讓文定忍俊不住的是,她們手忙腳亂的,一點不像往日裡鎮定自若的模樣,丫頭們看上去比小姐還要著急,圍著她們團團轉。   那一張張伶牙俐齒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會兒建議這裡要怎麼怎麼弄,一會兒那裡要如何如何下手,個個都在極力表現自己,本就腦袋發麻的二位小姐,頓時愈發地糊塗了。   這場面別提多有趣了,文定心中的那股幽怨之氣,也隨之煙消雲散。   「文定。」雨煙頭一個發現了他,甩開身邊那幫唧唧喳喳的小麻雀,疾步來到文定跟前,「這回又吃盡了苦頭吧!可把人家給擔心死了。」   「沒事,在裡面吃的好住的好,又難得的清靜,別提有多舒服了。」   這倒是實話,比起以前在外面風餐露宿來,那大獄裡高床暖枕,的確不算是什麼吃苦。   聽到文定這般說,雨煙心裡總算是寬慰不少,可想想眼前這一派倒瓦的景象,又叫她如何能開心起來呢?   為了湊齊銀子救文定,他們不但將鋪面盤給他人,田產換了名字,連這座宅子也不得不轉手於人。這一場官司下來,文定就變成了一貧如洗,可真是聚難散易。   雨煙面有愧色的道:「柳郎,都是我們不好,你辛苦置辦起來的家當,不到一年就讓我們敗了個乾淨。聽齊大叔說,現在帳面上只剩下幾千兩銀子了。」   「說什麼呢!當年我開始闖蕩雲南的時侯,身上只有幾百兩銀子,來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只有道定陪在我身旁,現而今……」文定邊說邊將雨煙與燕嫣拉近,將她們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和聲細語的向她們二人道:「現在我身邊還有你們倆。」   三人相視而笑。   風雨過後的彩虹,方才是最美麗動人的,一次的失敗並不意味著生命的終結,而那個即將建立的小家庭,又一次為文定提供了原動力。   全書完 本書來自www.abada.cn免費txt小說下載站 更多更新免費電子書請關注www.abada.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