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下載的小說來自 www.27txt.com 歡迎常去光顧哦! 本站資源部分轉載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請支持正版,版權歸作者所有! 版權歸作者所有,請在下載後24小時內刪除。如果覺得本書不錯,請購買正版書籍,感謝對作者的支持! <在路上> 序 序 想寫這部小說的想法大概始於兩年前,那時候自己已經從南方搬到了北京,並買了房子。 從開始的漂泊、流浪,到南下打工和曉倩一起創業,歷經艱辛本應收穫幸福的時候,曉倩突遭劫難…… 想不出幸福究竟是什麼,拚搏帶來了物質上的充裕,家境也漸漸好起來,心情隨之也陽光了很多。一個人心靜的時候,就時常回憶起先前的事情,逐漸的一些失散多年的同學朋友似乎都慢慢有了音信。相遇相聚後那種隨著年齡增長日漸強烈的懷舊感油然而生,於是每次的相聚都始於豪言壯語,終於不言不語。 寫下小說的題目,總覺表達不出內心的感受。人總是會生活在對過去的回憶當中,回憶多了,便讓人覺得有些多愁善感。不知道是生活的壓力摧殘的自己沒了追求,還是自己原本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當夢想變為現實的時候,內心的慾望卻更加的強烈。我們每天都在忙碌著、奔波著,出發很久了,卻時常迷惘於出發的動機和目的。 是缺乏了信仰,還是沒有了追求?每天似乎都在一種無法言表的慾望中掙扎,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城市壓力綜合症吧。 我盡量的讓自己少想一些這樣的事情,每天都盡力的把腦子清空。看到父母健康的活著、看到兒子燦爛的笑著,看到周圍的親人在期盼著,我感到了滿足。 小說裡有我的影子,文字間承載著我的夢想。與自己出生在同一年代的人,或許都能從中找到自己先前的影子。那些激情的話語,那些純真的青春。 很喜歡看中央二台的一檔勵志創業節目——贏在中國,更喜歡裡面的主題歌——「在路上」: 那一天 我不得已上路 為不安分的心 為自尊的生存 為自我的證明 路上的心酸 已融進我的眼睛 心靈的困境 已化作我的堅定 我們都在路上,為了我們至愛的親人,我們都在路上,為著溫暖我的人。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漂泊在路上的打工者,一份辛勞,一份收穫,只要有夢想,生活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前言 前言 許夢豪的家在魯北的一個小縣城,直到現在,縣城依然屬於欠發達地區,縣城所屬的魯北市也是一個欠發達的市。大概城市和人一樣,經濟貧窮了,名氣自然就小了。所以從上大學開始,每次許夢豪和別人說起自己的家鄉時,總要說:我們縣是魯北市的一個欠發達縣,魯北市又是我們山東省的一個欠發達市。似乎每次這樣描述一下,心裡才平衡一些,反正是窮地方,就別等人家問了。還有每次別人問起許夢豪的老家在哪裡時,他總說:就在黃河邊上。看到對方仍迷惑,就再補一句:離濟南200公里,因為說魯北市很少有人知道。 夢豪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從小就是一個愛幻想的人,而且從小喜愛文學。夢豪的文學才能到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就已經顯現出來了,當時全縣舉行了一次作文比賽,夢豪得了第二名,發了一支鋼筆和一個筆記本。大概從那時起,夢豪幼小的心靈裡就播下了文學的種子,一直到現在,從事的工作似乎也沒有偏離文學(或者說文字)太遠。 夢豪的家並不富裕,從上高中開始,夢豪便開始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姨家。每星期從家裡拿一塊錢,那時候學校供應開水,作為喝水的費用。鹹菜是從家裡拿的蘿蔔條、豆瓣醬,每個週末夢豪的娘早早就給他把鹹菜準備好,放在一個大大的玻璃瓶裡。 夢豪小時候很胖,而且特別能吃,能偷吃,因為胖親戚朋友給他起了個外號——「大胖官」。家裡好不容易留點好東西,比如香蕉蘋果之類的,只要夢豪看一眼,便惦記上了,早晚弄到肚子裡。為此身體飽受了很多煎熬,經常深更半夜起來拉肚子,但第二天照樣吃個沒夠。 提筆寫下上面這些文字的時候,夢豪一直很感傷。從高中到大學,再從大學到後來的求職、到北海發展,路上的艱辛不必多說,每次看到母親鬢角的白髮,父親蒼老的面容,夢豪便常常自責,總盼望生活好一點、再好一點,讓父母家人都生活的好一點。 夢豪是一個有理想的青年,從他的經歷中你可能會感受到那個時代,像夢豪一樣農村出去的孩子,那種求學求職的艱辛,那種自強不息的執著,還有那些讀來讓人流淚的虛榮…… 第一章 青澀的中學(一) 【們的故事/說著那春天/在春天的好時光/留在我們心裡/一邊一邊深情回憶/春天帶來真誠友誼/我們眼裡的春天/有一種歡喜啊啊這就是春天的美麗】 ——《春光美》 (一) 其實方軍算不上真正的孤兒,還有一個奶奶相依為命。方軍是夢豪初中的同學,也是夢豪所在班級的班長。方軍的父親年輕時在石家莊當兵,後來得了一場病死了,但卻是死在了家裡,所以就不能享受撫恤待遇。方軍的父親死後,母親就帶著方軍的弟弟方華改嫁了,嫁到了同村的一戶人家。聽方軍說,當時母親要帶他和弟弟兩個人走,奶奶死活不讓,硬是把方軍給奪了下來。為此,方軍一直記恨他的母親。 升入初一的時候,夢豪還是個小孩子,開學的那天是父親騎車把他送到學校的。學校離家有七八里路遠,晚上還要上自習。所以父親想讓夢豪住在學校附近,可也湊巧,方軍是個心細的人,一下就看出了夢豪爺倆的心事,就主動上前問: 「大伯,你是許夢豪的父親吧」 「是,勞駕你是哪裡的」,夢豪的父親每次和外人說話,都像是很客氣的問路一樣。 「我和許夢豪是一個班的,我叫史方軍,我家就住在學校西邊,中四廟(村)」。 「那敢情好,我想麻煩你個事,方軍,夢豪現在還小,一個人騎車家裡也不放心。想在學校周圍找個住的地方,你看你能幫幫忙嗎」。 夢豪的父親本來想直接問能不能住在你家啊,但最終還是沒那麼直白,也是怕弄的尷尬。 方軍想都沒想,爽快地說:「行啊,大伯,正好我家裡有空地,家裡就我和我奶奶兩個人,去我那裡住吧,我還有個伴」。當時夢豪爺倆也沒多問,但心裡都在想:怎麼只有他和奶奶兩個人呢。 步行到方軍的家也就十分鐘,三間土房,最西邊的一間是燒火做飯的,中間一間是「客廳」,裡面盤了一個灶台,冬天冷的時候就在客廳裡生火做飯,同時還能把土炕燒熱了。最東邊的一間就是「臥室」了——一個大土炕,靠牆是一個方桌,這就是方軍和他奶奶全部的家當了。夢豪的父親在和方軍奶奶交談的過程中,才知道了方軍的身世。 夢豪就是在這間雖然外表破舊但卻溫暖的小屋裡,讀完了他的初中。 夢豪上初一那年,方軍的奶奶正好70歲。奶奶和許多農村的老太太一樣,和 藹慈祥,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方軍的爺爺也是當兵的,去世後每月有50塊錢的撫恤金。就是這50塊錢,奶奶每月都要靠它維持生計,除了油鹽醬醋外,還時常上街買點雞蛋什麼的,改善一下生活。夢豪小時候的胖,大概就是從初中開始的,因為住在方軍家,每天晚上上完自習回到住處後,奶奶總會留著飯給夢豪。那時候的飯菜無法和現在比,熬一鍋玉米面粥,蒸一鍋窩頭,再切點自己醃的蘿蔔條。就是這些,夢豪每次吃的都特別香,每次也都吃的特別多。看著夢豪狼吞虎嚥的樣子,奶奶總是憐愛的說:「慢著吃,慢著吃,鍋裡還有,你看看,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多能吃啊……,夢豪沖奶奶笑笑,繼續埋頭香甜的吃著。 方軍從小就個子高,初中的時候估計就有1米75多了,在全校差不多也算高個了。方軍的學習成績也和他的個頭一樣,出類拔萃,同學們都管他叫「鐵第一」,因為無論是大考小考,他的成績肯定是全年級第一名。再加上他特殊的家庭環境,使得他的知名度比校長還高。考慮到方軍家庭確實困難,從上初一學校就免除了他的全部學雜費,否則僅靠奶奶每月的50塊錢,根本無法滿足這個家最基本的需要。 夢豪的成績總是在方軍後面,也總是想超過去。但直到初中畢業,依然是沒有超過去。最好的記錄就是方軍考第一、夢豪考第二。其實夢豪特別渴望能考過方軍,拿個第一。因為好像只有第一才能引起周圍那麼多人的關注,包括老師和同學,特別是女同學。 自打夢豪住在方軍家後,每年過春節兩家都要來往,和親戚一樣。夢豪也從內心把方軍的奶奶當成了自己的奶奶,感覺在方軍家住的很溫暖,倆人也如同親 兄弟一樣。 方軍的性格和夢豪的性格一樣,又倔又值,兩人經常為一個課本上的問題爭論的面紅耳赤,為這奶奶沒少給兩人勸架。有一次下晚自習後,兩人回到住處又爭論起來,爭著爭著夢豪一賭氣出門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實是躲到西邊的那間屋子裡了,奶奶追到門口,嘴裡不停的叫:「豪、夢豪,一邊不住的數落方軍:你個該死的玩意,快去把人家找回來,人家就一個男孩,真要丟了,咋向人家爹娘交代啊……」。夢豪怕奶奶擔心,最終還是自己走出來,流著淚在奶奶的監督下和方軍拉鉤和好。 其實方軍本不想考高中的,他就想考個中專,最好是示範類的,畢業後趕緊掙錢養活奶奶。但最終他還是以高分被錄取到了縣一中,為這方軍大哭了一場,我看到過。據方軍後來透露當時怕分數考高了被截留到一中,他有一張卷子的背面全部沒有作答,但即便這樣他還是以超出全縣高中錄取分數線近50分的成績進入到了陽信一中。夢豪是先考的中專,分數差一點,晚了一個月,也進了縣一中。 第一章 青澀的中學(二) (二) 高一那一年,學校裡發生了好多事,最大的事就是學校中心的那個兩層小木樓失火燒燬了,據說那是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人在當地的指揮部。火災是在夜裡。等第二天看到的時候,現場已是一片灰燼和狼藉。還有就是高一那年學校正大搞建設,西面的圍牆基本上沒有了,整個學校與社會無縫對接了,當時學校還沒有成立專門的保衛室,每天都會有一些社會青年到學校裡滋事。反正那一年學校特別的亂,失火、偷盜、打架,還有班裡師生戀、班長和學習委員的戀…… 夢豪也在這一年,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孩。其實夢豪的骨子裡一直都是 很自卑的,但外表又總是裝做很堅強,內心渴望別人的注意,尤其是女孩子。可能就是從高中的時候,夢豪突然發現自己這種天生的憂鬱竟然讓很多女孩子著迷,自己竟然有那麼好的女人緣,更沒有想到在今後的歲月裡,發生了那麼多愛恨纏綿的故事。 女孩叫海燕,留著一條長長烏黑的辮子,長的特別耐看。海燕也是個自幼愛好文學的人,這一點也成為了與夢豪相識的橋樑,不過在海燕看來,在寫作上夢豪是她心目中的偶像。 與海燕的最早相識要追溯到小學五年級,夢豪和海燕都在同一所學校。有一次夢豪和幾個同學去偷學校附近果園裡的蘋果,結果被人家追到學校。老師把夢豪他們鎖在了辦公室,面壁思過。下課後,海燕不回家,看老師不在,就跑到辦公室窗戶那裡,使勁敲窗戶,一個勁的喊:「夢豪、夢豪,我是海燕啊」。夢豪趕忙湊過去說:「海燕,去你家裡給我們拿點吃的,另外讓你媽媽和我們班主任求求情,千萬別告訴家長」。當時海燕的媽媽也是學校的老師,教我們歷史。 不一會,海燕就回家拿來兩個饅頭,那時候饅頭還是稀罕物呢,夢豪一邊吃一邊問:「你和你媽說了嗎?」 海燕說:「還沒呢」。 「趕緊說啊,要是告訴我們家長可就壞事了,回家非愛揍不可」,夢豪邊吃邊催海燕。 「我指定去說,看你吃完我就去」,夢豪一邊大口的吃著饅頭,一邊傻傻的看著海燕,嘿嘿的笑著。就是這一次「蘋果」事件,使得夢豪和海燕的關係近了很多。那時候畢竟年齡小,夢豪只覺得海燕對自己挺好的。升入初中後,海燕的家裡條件好,就到縣城的一個中學去讀初中了,夢豪留在了鄉鎮的中學裡面。幾乎每週夢豪都能收到海燕的信,那時候也只能寫信了。夢豪的信總是回的很晚,內容也很少,所以每次海燕的信裡面都會打上好多問號和歎號。有一次海燕竟然統計了她和夢豪之間信件上的字數,還具體到了比例,說夢豪不尊重他。弄的夢豪非常被動,又怕失去她這個朋友,但確實又不知道寫什麼才好。 當時夢豪真的不知道海燕怎麼有那麼多話要和他說啊,可能是自己這種傻傻的性格讓女孩子有一種安全感吧,所以才出來那麼多的話。夢豪回信的內容都是又紅又專的,彼此鼓勵、暢想未來等等,等到也似乎能感覺到海燕的心思了,兩人已經升入高中了。 儘管高一雜亂,但沒有阻擋夢豪文學的夢想。夢豪的文學功底越發顯現出來,特別是每次學校開運動會,都是夢豪露臉的好機會。運動會進行過程中,為了活躍現場氣氛,通常會在比賽間隙擇優朗讀各個班級報送的稿件,都是一些詩歌、短文,內容無非是現場感受什麼的。夢豪是一個很感性的人,情緒來了的時候,文思如泉湧,事後看看自己寫的東西,覺得有些話語確實是很閃光的。當時記得有一首詩後來還被印到了學校的校報上了,題目叫致比賽: 很多事情,都有回味的理由 比如現在,能上場就已經足夠 很多事情,都沒有放棄的理由 抬起頭,一直向前走 堅持到底就已經足夠 每次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海燕都會安靜的坐在夢豪的旁邊。只要聽到夢豪說:「好了」,她就趕緊接過夢豪手裡的稿子一路小跑送到主席台廣播的地方,海燕走路的時候後面的大辮子晃來晃去的。夢豪幾次問她怎麼不剪了啊,這麼長洗頭多麻煩啊。有一次問急了她了,衝著夢豪說:「我就不剪,你說過留著挺好看的」。夢豪想半天,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但海燕留著辮子的確很好看,這是大家公認的。 就是這種「不倫不類」的詩歌在當時卻引起了相當的轟動,每次開完運動會,夢豪所在的班都會得一個發稿特別獎。除了這個獎,他們班基本上得不到其他的獎項,都是一群四肢簡單、頭腦發達的人。 夢豪非常喜歡上小楊老師的語文課,不僅因為小楊老師長的小巧,說話也輕聲細語的。用現在的話講,不是很陽剛。但就是這樣一位矮矮的、瘦瘦的小男人,因為對於文學的熱愛,讓班裡好多做著文學夢的同學猛烈的追隨著他,我就是其中一位。 小楊老師安排每週大家要寫一篇周記,題材字數不限。這下夢豪覺得可算找到施展才華的地方了。於是每週等待小楊老師發周記本的時間是夢豪最激動的時候,熱切盼望看到小楊老師在周記本上留下的那些批語,同時也從那些隻言片語的文字裡找到夢想繼續的依托和憧憬。小楊老師發周記本的時候是很認真的,親自在教室裡一個個的發。發到夢豪的時候,夢豪特別能從小楊老師的眼睛裡看出很多東西,都是鼓勵和肯定,偶爾小楊老師會拍拍夢豪的肩膀,這更會讓夢豪激動好幾天。 夢豪從一開始就是個高產的「寫手」,每週都至少寫三四篇,內容也包羅萬象。有一次,夢豪看班裡有抽煙的,火柴盒扔的到處都是,他就拿著空的火柴盒發呆,突發奇想,寫了一篇:「方寸之地,商機無限」的短文。內容就是認為火柴盒可以作為很好的廣告載體,可以在其正面或反面刊登合適的廣告,隨著火柴的大量銷售和使用,達到宣傳的效果。當時寫完,夢豪很是激動啊,現在看來早在高中的時候夢豪就已經涉足廣告策劃了。從火柴盒夢豪又想到了信封和明信片等,認為也可以在信封、明信片上做文章。事實證明,明信片、信封廣告現在已經很普遍了,火柴盒不但成為了廣告載體,而且造型和功能越來越有創意。 高中的課非常緊張,每天上午有四節課,上完兩節之後中間有20分鐘的休息。每天一到這個點,都會看到夢豪教室的門口忽閃著一雙眼睛,一條烏黑修長的辮子滾落到胸前,是海燕。她一眼就能望到夢豪的桌子,但她還是習慣的看看其他人,不知道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她在找誰,還是故意氣氣夢豪。每次都是同桌使勁捅夢豪兩下,還得邊捅邊往外推他「你趕緊,別裝了,你沒看見大美女在門口深情的向你張望嗎?」 「你怎麼知道張望我,說不定張望你呢」,夢豪也想不出別的話來,每次都 說這一句。不過邊說著,人早已離開座位出去了。走到門口對著海燕低聲說:「別看了,同學們都看著我呢」。說這話的時間,夢豪的臉已經紅了。 「你周記本在我那裡呢,看完就給你,知道你『多產』,憋憋更能出精品,嘻嘻……」。海燕一邊說一邊伸舌頭做鬼臉。因為小楊老師交我們兩個班的語文,海燕是四班的語文課代表,夢豪是三班的語文課代表,所以每次夢豪的周記本都得先從她那裡流轉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很多時候夢豪看到海燕那種純真可愛的樣子,內心就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有時都很想去抓抓她的手。 高一下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天上晚自習的時候,班主任把夢豪叫到二樓的辦公室。夢豪以為犯了什麼錯誤了,緊張的不行。班主任很是慈祥地拍了拍夢豪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 「夢豪,今年是全省實行高中會考的第一年,按照規定只有有學號的學生才能參加會考,會考通過後才能升入高二。你因為入學的時候晚了一個月,沒有學號,所以不能參加會考,也就沒法升入高二」。 「那怎麼辦呢,老師?」夢豪一下子急了。 「你也別著急,就在高一重新再念一年吧,我替你聯繫好了,跟著新生在新的高一三班……」。 夢豪當時愣愣的,也不知道這算什麼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只是機械的點點頭。至於為什麼沒有學號啊,怎麼早不告訴呢等等之類的疑問一個都沒有提。回到家把老師的話告訴了父母,父母也沒辦法,只好說:那就再念一年吧。 夢豪把這個消息告訴海燕的時候,海燕也感到很驚訝,還狠狠地罵了學校幾 句。不過海燕隨即顯的很幽怨,拉住夢豪的手說:「夢豪,我有個壞消息告訴你,我想了好幾天了。我父母準備讓我轉校,轉到市裡的中學去,說在那裡考大學保險些。」說完這些,海燕忽閃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夢豪。 「你是不是早就定了要轉校了,既然你父母都給你定好了,那你就去吧,呆在這裡也沒意思。咱們縣一中年年在地區考倒數第一,有路子的都去市裡的學校了,只有我們這些窮人的孩子,爹不疼、娘不愛的,只能在這裡湊合……」,夢豪說這些的時候,心裡確實很難受的。不過最後,他還是故作鎮靜地說:「也真是巧合,我要留一級,你也要轉到別處了……」 「夢豪,你想去市裡嗎,我和我媽說了,他們聽我的。你要想去,我讓我媽去托人,把你也轉到市裡的學校去……,我說的是心裡話」,最後一句海燕不忘重重的強調一下。 夢豪心裡一下子很是酸楚,控制不住看了好一會海燕的眼睛,看到海燕眼睛裡閃動著晶瑩的東西。其實夢豪更渴望去好的學校,對於夢豪這樣的農村孩子來講,考大學是唯一的出路。可夢豪也清楚的知道,他和海燕之間這種純真的情誼,因雙方家境的不同,會顯得很蒼白和無力,或許這些海燕意識不到。 夢豪把雙手放在海燕的肩頭,使勁抓了抓,其實夢豪是想抱一抱她的,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海燕,謝謝你,真的。我很感動,不過即便我能去市裡,還有一些實際困難是無法解決的,所以我還是在這邊上吧。你去了之後好好保重自己,祝福你將來能考一個理想的大學,有時間我們寫信聯繫吧。」夢豪說完這些話,鼻子酸酸地。其實夢豪準備了好多話要和海燕說的,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上面那些本不是他內心所想的話。 海燕走的時候,夢豪沒有去車站送她。夢豪拿出海燕留給他的一個紙包,紙 包用那種漂亮的蝴蝶結封起來了,夢豪很是小心的打開,是一本路遙的小說——《平凡的世界》,書的扉頁上是海燕雋秀的字體: 「從你的周記中,知道這是你最喜歡看的一本書。和你一樣,我也深深地喜歡這部小說,更覺得裡面的主人公孫少平身上有你的影子,我也總在想我是裡面的哪一個角色呢。我希望我是田曉霞,能陪你走一段人生的路,只是田曉霞後來因為報道洪水死了。可我還是想成為她,感覺像她一樣陪伴你,是幸福的,那怕這種幸福很短暫。 夢豪,好好施展你文學上的才華吧,我相信你能行的。 ——永遠祝福你、掛念你的海燕 1993年秋 夢豪翻開自己的周記本,找到那篇「讀《平凡的世界》有感」,在文章的結尾空白處,是用紅筆花的兩顆心…… 第一章 青澀的中學(三) (三) 現在讓夢豪回憶第一年的高一,除了海燕,夢豪大部分都不記得了。每天拚命寫周記,和海燕見面,夢豪實在想不出,那一年的高一還給他留下了什麼。就像當時校園的凌亂一樣,夢豪在這一年的學習生活,也是那麼的凌亂、模糊,唯一記住的就是海燕那條烏黑秀長的辮子。 而在夢豪接下來重新開始的高一,卻留下了夢豪太多的夢想、激情,還有認識了一批直到現在都稱得上知己的好友同學,按照夢豪一夥當時所起的外號,他們是:傻明、二舅、同位、華子、狗剩、王艷……,這些聽起來亂七八糟的文字,每一個都包含著那段青春歲月裡最難忘的回憶和情感。 直到現在,每次夢豪回老家和他們聚會,彼此開口仍然是上面的稱謂。大部分人都已經為人父、為人母了,可彼此見面後覺得大家仍然是高中的大家,見面後只有喊出「狗剩」這個稱呼的時候,才能從現實的喧囂中找回彼此從前的淳樸。夢豪始終覺得,結交於青春歲月的友情是最寶貴的,也是最能抵擋風雨侵蝕和各種誘惑的。 夢豪可能佔了在家排行老三的光,從上初中一直到高中,所在的都是三班。包括現在即將重新開始的高一,仍然分在了三班。分班的時候,全班一共54人,17個女的,37個男的。按照慣例,男女分開,兩人一桌。最後排下去,剩下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夢豪,女的叫文淑芳。看到剩下的夢豪和文淑芳,班主任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指著夢豪說: 「你叫許夢豪吧,名字起的不錯啊。好事讓你攤上了,你和文淑芳一桌,沒意見吧」。 夢豪一下子臉紅了,其實內心細膩的他早就知道班裡的男生和女生都是單數,排座次的時候肯定會有一個女的和男的同桌,甚至夢豪當時內心都想自己要是能有一個美麗的女同桌多好,現在那位美麗的女同桌就站在自己跟前了。淑芳家就住縣城邊上,離學校很近,也算個城裡人吧。所以顯得很大方,在班主任說完後,主動伸出手:「同桌,我們握握手吧」。 夢豪急忙伸出手,握了一下,感覺淑芳的手勁很大啊。 用夢豪的話講,淑芳屬於那種俠骨柔腸的人,雖是個女孩,除了有女孩特有的細膩之外,更多的是一種灑脫和無畏。這表現在她在描述自己的家庭時,竟然直呼他爸爸的名字,張口就說我們家文xx如何如何,驚的夢豪張大了嘴愣半天…… 淑芳的辮子不如海燕的長,也沒有海燕的黑,有點發黃。但在班裡女生當中,淑芳的辮子也算最長的了,走起路來雖然不能像海燕辮子那樣左右擺動,但卻上下跳動,一樣好看。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夢豪總是想著海燕的樣子,然後再到淑芳身上找海燕以前的影子。 這一年高一,趕上下大雨洪澇災害。夢豪一下子遇到了之前雖有體會但並不深刻的困難,這一切都來自於家境的貧寒。第一年的高一夢豪覺得如生活在夢中一般,包括與海燕的相識、包括那些寫詩的日子,以至最後海燕的轉學,他自己的復讀,都彷彿那麼恍惚。 重新開始的高一,夢豪感覺一下子從一種漫無邊際飄渺中滑了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周圍是自家破敗的土院牆,身後是逢雨必漏的五間低矮的土屋,還有父母那蒼老的面容。 夢豪內心深處一直隱藏的那種自卑感越發的控制不住了,夢豪是一個感性的人,也是一個藏不住情緒的人。自卑寫在臉上就是憂鬱和冷酷,故作高傲,唯此才能掩飾內心那種說不出的難受。 夢豪覺得,這是不是自己變的成熟了,或者是長大了。就是從那一刻起,夢豪突然意識到需要努力學習、需要好好表現、需要好好的為自己的家、為自己的父母考慮考慮了。 自卑與自尊,自強與虛榮,這些矛盾的詞句真實的滲透在夢豪的身上,反映在他的言談舉止上。相信與夢豪同齡的人,亦有這樣的感受,內心渴望別人的關懷,卻又那麼的敏感和拒絕。但正是這種愛恨情仇式的感覺,也讓夢豪充實的走完了他的高中生活。更為可貴的是,夢豪這種自卑的本性並未恣意放大,一直控制在夢豪的內心深處。夢豪在高一重念的這一年,提高了他的成績、結交了一個好同桌、對家庭父母也有了更多的理解,這一切真的是歸功於陰差陽錯的重讀高一。 因為多念了一年,所以重新學習還是有些基礎和印象的,加之夢豪天性也不是特笨。所以在重新開始的高一學習中,他的成績一下子引起了全班同學和老師的注意。可能也就憑借這一點,夢豪體味到從未有過的一種自信,感覺到自己在班級中存在的價值,儘管這種自信的感覺也時常動搖。 也就從這一年開始,夢豪越來越強烈的感受到自己對於文科的偏愛,這不僅體現在語文科目上,對於政治和歷史以及後來的地理生物,夢豪都非常的喜歡。政治課本中那些枯燥無味的理論,夢豪幾乎做到過目不忘。還有那些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等等,夢豪更是分門別類,熟記在心。 隨著慢慢的熟悉,夢豪和同位(夢豪老家都管同桌叫同位)淑芳之間也變得話多起來。時間長了,夢豪發現同位其實挺要強的,除了寫一手好字之外,同位似乎也比較喜歡文科,夢豪自作多情的認為同位愛好文科是自己的影響所致。那時全年級考試也有一個「鐵第一」,叫付金明,在高一一班,是個看起來很嚴肅的人,文理科通吃。每次考試,無論什麼科都差不多得滿分。當時能在歷史、政治等文科上與付相比的,差不多也就夢豪了。這不是夢豪的個人感覺,這是老師親口說的,每次考試卷子一發下來,老師就會走到夢豪的旁邊,輕輕地說:「一班的付金明考了XX分,比你少,加把勁,別讓他超過去」。 每次老師說這些的時候,夢豪的眼睛卻在瞄著旁邊的同位,因為夢豪的卷子根本就不在自己手裡。每次卷子一發下來,還沒等夢豪看呢,同位就會一把拽過去,然後抿著嘴唇,一動不動地盯著卷子看,好多時候夢豪看到同位的臉都微紅了。 正當夢豪不知所措的時候,同位都會突然問一句:「你這裡怎麼錯了,這裡要是對了就能考100了」。夢豪順嘴就說:「我也不願錯啊,我也想考100,那有那麼容易啊」。 「你撒謊,肯定是你會而故意不答的」,同位的追問讓夢豪一下子感覺自己真 是神通廣大了,竟然還敢會而不答。 「同位,你別誇我了,誇的我後背直冒涼風,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會而不答,那估計是付金明,我還沒那本事」,我很是莊重地回應了同位,但我眼睛一直不敢直視同位,我知道同位這時候正死死盯著我呢。 「你怎麼沒那本事,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同位一邊說,一邊把卷子扔給我,然後稀里嘩啦的在一堆書裡翻找,找出政治或者歷史書,然後氣呼呼地在那裡看。再和她說話,她一句都不理你了。 同位的這種舉動很是讓我膽戰心驚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更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很難猜的。不過有一點夢豪還是引以為榮的,就是同位對他文科的成績是很欽佩的,也很服氣。 高一的時候,為了節省一個學期40塊錢的住宿費,夢豪住在學校西邊村裡的小姨家。吃飯在學校吃,晚上回小姨家睡覺。小姨家就三間土房子,和初中時方軍家差不多,小姨、姨夫還有一個小表弟住在東屋,夢豪住在西屋。大表弟和他奶奶住在院子西邊的一間單獨的屋裡,農村叫西偏房。 小姨家條件也不是很好,當時大表弟在上學,小表弟年齡還小,每天夜裡都要哭鬧上好一陣子。每次都能聽見小姨不耐煩地罵:「你個小該死的,每天鬧什麼呢,鬧什麼啊,你說,鬧什麼啊……」,伴隨著小姨的責罵,傳出的是小表弟更大的哭聲,估計是小姨下手了……,否則小表弟不至於哭成那樣。 小姨總說讓夢豪晚上回家和他們一起吃,但夢豪幾乎沒怎麼在小姨家吃過飯。夢豪覺得還是在學校裡吃飯清淨一些,打兩個饅頭,拿出從家裡帶的蘿蔔條,身旁放著一缸子開水,邊吃邊喝,夢豪每次都吃的那麼香。 那時候和夢豪這樣從家拿鹹菜的還有很多,基本上都是一星期回家一趟,拿的鹹菜差不多夠一個星期吃的。鹹菜的種類也是各式各樣,有蘿蔔條、豆瓣醬、蝦醬……,好一點的就是裡面多放了點香油,大家都會貪婪地過去嘗幾口。因為同位家就在學校附近,一天三餐都是回家吃,所以對於夢豪飲食同位自然是不怎麼瞭解。同位也時常問夢豪,問他每天都怎麼吃飯,每次夢豪都是頭也不抬的說就在學校吃唄。不知道為什麼,夢豪總覺得和同位雖然離得最近,但好像彼此都是刻意的保持某種距離,具體夢豪也說不上來。 這個時候校園西邊的圍牆砌起來了,校園面的秩序也比以前好多了,最重要的是學校設置了保衛室,專管校內的打架鬥毆。發現有打架的,輕則警告,重則留級甚至開除。對於大部分都是農村來的孩子來說,都是想考上大學,脫離父輩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無望生活,最搗蛋的也是想好歹混個畢業證。所以自從學校有了保衛室,學校的風氣和治安逐漸好起來。 學校裡面的打架也像社會上的黑白道一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玩真的。學校的鬥毆用夢豪的話講就是一幫吃飽撐得沒事幹的傢伙,不學無術,無法靠成績出名,閒著沒事就用打架掙點面子。夢豪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不怎麼沾惹是非,尤其是打架什麼的,夢豪很鄙視此類行徑。夢豪覺得真正厲害的人輕易不打架,出手必是異常狠毒,讓挨打的人記一輩子。就像江湖上的俠客一樣,你看哪個大俠閒著沒事總打架玩?都是危急時刻從天而降,三兩下就把對方打的落荒而逃,然後大俠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夢豪所在的三班,就有幾個這樣的主,功力雖沒那麼邪乎,但都是那種亦正亦邪的人。說來也怪,就連夢豪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和他們成了好朋友,而且關係特別鐵。想來想去,夢豪覺得可能是他們需要一個學習成績好點的人做代言吧,否則他們真成了被遺忘的角落。再一個就是大家都是性情中人,儘管夢豪不打架,但也算是的豪爽的人,所以與他們這些「江湖」中人心有靈犀。 二舅和傻明就是這樣的兩個「江湖」中人,二舅真名叫霍志傑,而傻明的真名叫王舒明,二舅是傻明給起的綽號。夢豪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傻明管志傑叫二舅,弄得夢豪和同位他們都得叫二舅,這不明白著吃虧嗎。二舅和傻明是同位,在倒數第二排。原來一直在最後一排,自從班主任看到夢豪也是他們其中一員時,才給他們往前調了調位置,這也多少體現了夢豪的一點價值,由此也更增加了夢豪與他們之間的情誼。 志傑家裡條件挺好,老爸在一個鄉鎮法庭當廳長,哥哥是縣公安局的一名警察。兩個姐姐都在市裡,一個當律師、一個在檢察院。夢豪當時總結了一句話,並且經常拿來調侃志傑:「二舅,你將來有一天要是犯罪了,你們一家人就把法律對你懲罰的活全包了。你哥哥抓你,你姐姐起訴你,你爸爸審你,你另外一個姐姐還得替你辯護」。這段經典的調侃一直流傳至今,而在當時甚為流行。二舅是一個天資聰明的傢伙,小伙也長的帥,歌唱得好,寫一手好字,還會撥弄幾下吉他,屬於那種比較有才的人。 第一章 青澀的中學(四) (四) 鑒於二舅的家庭背景,所以一開始他就是校園裡各大「門派」爭搶的對象,當時學校裡流行按學生所在的鄉鎮劃分門派。還有圍繞縣城周邊的村子,也都有一號。那時候縣城周邊的村子統稱為兩小村和四關鄉,兩小村就是東南村、西北村,四關鄉就是西關、南關、北關、東關,夢豪小姨家就是西關的。但凡是從這幾個村裡出來的學生,都是給人一種牛X哄哄的感覺。 再往下排就是各鄉鎮了,銀高鄉是當時最厲害的,而且有歷史人物。據二舅講,早在34級的時候,銀高出過一個叫蓋鐵軍的,江湖人稱「老蓋」,曾經手持一根木棍,獨戰當時縣城內的「十三太保」,雖然後來沒分勝負,但「老蓋」的名字幾乎傳遍了縣城,後來聽說「老蓋」和「十三太保」成了拜把子的弟兄。夢豪覺得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就是那麼奇怪,明明是對手,打完了成兄弟了,而且還有一個很俠氣的名詞:不打不相識。我估計當年「老蓋」和「十三太保」應該早就是彼此仰慕了,江湖中人若互相仰慕,簡單的喝茶吃飯就稱兄道弟,未免顯得太過寒酸和牽強,所以必須通過一種體面的方式進行碰撞和結識,這時候打架就是上上之選了。《水滸》裡面黑李逵和宋江喝酒,為了弄活魚吃,李逵就和「浪裡白條」張順打了一仗,後來經戴宗一介紹,才知彼此都是仰慕的大英雄,結果成了拜把子兄弟了。 正是因為有了歷史上老蓋這樣的人物,銀高來的學生也都在先輩威名的庇護下,在一中很是風光。「二舅」的老家恰恰又是銀高的,無形中更增加了他的影響力。「二舅」其實是一個比較「老實」的人,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不屬於任何一派,也從不主動招惹是非。上課也非常認真的坐在那裡,只是眼睛不看黑板,看藏在下面的雜誌。當時有一個教生物的吳老師,說話非常幽默也非常大膽,教學水平非常高,常常把生物課上一些難以啟齒的東西描繪的趣味橫生,甚至描述得我們這些男生聽了都心驚肉跳的,但我們班的生物成績是全年級最好的。有一次上生物自習課,吳老師看到「二舅」在偷看雜誌,就一把抓過來,是一本《大千世界》,封面上花花綠綠的是女人半裸的身體。吳老師一邊數落著一邊把雜誌卷卷裝進了自己兜裡:「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收了,我拿回去看看,班裡哄堂大笑。 如果按鄉鎮往下排,除了銀高,再往下就數勞店鄉的了,據說勞店鄉以前也出過一個人物,還說和當年的老蓋關係不錯呢,夢豪覺得那是他們為了長自己的威風故意設計了一個和英雄同步的典故吧。不過,勞店的學生確實有極個別牛X的,其中一個算是頭了吧,叫勞文濤,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和安分守己的夢豪發生衝突了,和夢豪發生衝突也就是和二舅、傻明發生衝突了。這時候,夢豪才真切感受到,二舅和傻明雖不屬任何派系,但確係江湖中人,又狠又猛。 事發一場班級間的籃球賽,當時勞文濤所在的七班和夢豪在的三班舉行籃球賽,勞文濤是他們班的主力。那天夢豪作為班級的拉拉隊長,領著班裡的人在場邊搖旗吶喊,夢豪喊的最凶,二舅和傻明那天正好又偷偷跑出去打檯球去了。因為夢豪班裡有幾個籃球天才,所以半場休息的時候夢豪他們班已經領先對方30多分了,所以夢豪禁不住說了幾句「風涼話」,一邊給大家發水,一邊高聲說:「行不行啊,不行就棄權吧,那樣體面一些,要不下面真是垃圾時間了」。大概是夢豪的這些話刺激了勞文濤和他的隊友,結果勞文濤就過來了,大聲質問:「誰他X嘴欠抽呢,找辦是不是!」 「辦」是當時一個很流行的字,代表收拾、揍、修理,某人看某人不順眼,一般就說找幾個人把對方給「辦」了,所以這個字還是很侮辱人格的。所以勞文濤說出「辦」這個字時,夢豪很是惱火,但夢豪當時一句話沒說,有人就給拉開了,局勢也沒進一步惡化,最後夢豪他們班以72比38贏了。 晚上上晚自習,二舅和傻明一個勁的打聽下午籃球比賽的情況,別看他們整天吊兒郎當,對班裡的活動還是很熱心的。他們倆不問還好,一問班裡炸鍋了,同位劈頭就給了他們一句:「關鍵時刻你們不在,我們快讓人欺負死了,夢豪差點被人打了」。 「誰呀,誰他媽敢啊,找辦啊」,傻明是那種點火就著的人。 「豪豪,誰欺負你了,和二舅說,二舅給你出氣去」,二舅戲謔的語氣中明顯帶著殺氣。 「熊樣,算了吧,都一個學校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也怪我這張嘴」,夢豪內心其實真地不想驚動這兩位爺,不光是因為他們在學校有一號,更關鍵是夢豪不想因為打仗什麼的影響自己在老師眼中的形象。夢豪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自私,二舅和傻明真心的替自己打包不平,自己卻還顧慮重重。 早有嘴快的同學把事情添油加醋,給二舅和傻明說了。當時勞文濤也算個知名人物了,代表著勞店幫派。二舅和傻明聽完描述後也沒多說什麼,我覺得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以夢豪對他們的理解,他倆此刻肯定在心裡罵:「下課後弄死勞文濤這個X養的」,後來的發展真是讓夢豪猜著了。 下課後二舅和傻明叫夢豪:「豪豪,走,到勞文濤宿舍裡看看」。夢豪一看他們兩人真玩真的了,以他們的脾氣攔也攔不住了,再攔就顯得自己不好了。就趕緊說:「去解釋解釋就行,別動手啊」。傻明把叼在嘴裡的煙「呸」一口吐在地上,用腳使勁踩了踩,狠狠地說:「看他表現吧」。 夢豪跟出教室的時候,同位在後面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說:「去了看著就行了,你可別動手啊,就你這小身板,小心給你劃拉倒了」,聽起了是玩笑話,但同位如此的細心,夢豪覺得挺溫馨的。 宿舍就在校園的後面,七班的宿舍和三班的宿舍中間就隔一間,走進勞文濤所在的宿舍,裡面沒有開燈,點著幾顆蠟燭。傻明進門就問:「勞文濤呢?」 「我是,你是誰啊」,靠牆的一張床上從被窩裡鑽出一個人。 「我是你爹,滾起來!」志傑一把從被窩裡把勞文濤拖了出來,「知道為啥來找你不?」 勞文濤一看我站在後面,趕緊一個勁地說:「志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對,我不對,我和夢豪其實也沒什麼,我們也是好兄弟」。估計勞文濤在賽場上「威脅」夢豪之後,有人和他說了一些情況,他肯定也是有所準備,否則怎麼突然和夢豪稱兄道弟了。夢豪當時也覺得好笑,心裡暗罵:真他媽沒骨氣,誰跟你是兄弟,整天看誰都不服,這回遇上專門收拾不服的主了。後來才知道,二舅和傻明一直都想辦勞文濤一回,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和理由,這回好了。 「啪,啪,啪」,連著三個耳光,「誰他媽和你兄弟」,志傑下手確實夠狠的,打完之後,我看勞文濤用手摸嘴巴上的血。 「你這個小崽子,輸了就輸了,還他媽不服」,傻明一邊說一邊照著勞文濤的檔部猛踹了一腳,估計是傻明經常用此招,如此危險的動作竟然踹得恰到好處,又讓他疼痛難忍,但又沒有傷及命根。勞文濤叫了一聲,仰面摔在地上,後腦也磕在床沿上了。這時候宿舍裡的其他人才敢上來勸,一邊拉一邊說:「志傑、傻明算了,算了」。有個傢伙聰明,一個勁的拽我:「夢豪,讓志傑、傻明算了」。我趕緊站到二舅和傻明的前面,一手推一個,把他們推了出來。出門的時候,傻明不忘留下一句狠話:「再他媽天天在校園裡晃悠,辦挺了你!」(「辦挺」就是狠揍一頓的意思)。 後來有人看到勞文濤腦袋上包個白紗布,估計是那天晚上他摔倒後腦袋見血了。再後來保衛科的老郭找過二舅和傻明,不過好像沒什麼大事,我問他們倆:老郭找你們說啥了,是不是勞文濤告狀去了。傻明說了一聲:給他X十個膽他也不敢,老郭也早就想收拾他了。那天老郭看到勞文濤問他頭上的紗布怎麼回事,勞說是晚上上廁所摔的。 夢豪想這件事也就這樣算完了,但沒想到過了幾天,36級3班的來了幾個人。36級3班是夢豪第一年高一所在的班級,夢豪重念之後就在37級了。就像夢豪所說,第一年的高一除了海燕的那條烏黑的辮子外,實在沒有什麼可記憶的了。雖然當時也有幾個不錯的朋友,但平時又不住在一起,而且大部分都忙著學習呢,所以雖然同在一個學校,幾乎不怎麼聯繫。直到那天有人找他,夢豪才忽然覺得他們一直沒有忘記自己,也欣慰自己這種沒心沒肺的脾氣竟然還有幾個同學惦念呢。紅昌和杏仁就是惦念夢豪的兩個人,杏仁本來叫趙星仁,後來夢豪給他起個外號叫杏仁。紅昌和杏仁兩個人也都是銀高的,所以在36級也算是個人物,但也從不主動惹事,惹起事來便生死不怕。當時第一年上高一的時候,夢豪在學校住過一段時間,和紅昌、杏仁關係不錯,他們兩人一直拿夢豪當弟弟對待,很多事都很照顧。當時杏仁還是班裡的生活委員,每次到過節的時候,學校蒸包子,杏仁都會搶先打回來給夢豪留著。因為夢豪的身體太瘦小了,自己去根本搶不上。一年吃不了幾次包子,每次大家都和瘋了一樣的搶,搶回來後瘋一樣的吃。 夢豪覺得紅昌和杏仁知道他和勞文濤的事,應該是志傑和傻明說的,因為志 傑、紅昌、杏仁都是銀高的,平時吃飯他們都在一起吃。夢豪因為作息時間不和他們一樣,所以吃飯不和他們在一起,志傑他們屬於那種嚴格遵守作息時間的,到了吃飯的點肯定去吃飯了,到睡覺的點肯定離開教室了,至於去睡覺還是去外面打檯球了,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紅昌和杏仁見到我第一句話就問:他打你了嗎?夢豪說沒有,他們又問:哪個班的?夢豪心想,難道志傑沒告訴他們嗎。夢豪說:就是七班的勞文濤,志傑和傻明那天晚上已經去過他們宿舍了。這事就算了,沒什麼事,勞文濤最近不也挺老實的嗎。紅昌和杏仁不由我說,拉著我的手到了七班的門口,正好是上自習課,然後他們兩人就在門口:沖裡面喊:誰是勞文濤,出來! 夢豪當時都後悔了,怎麼這點小事弄起來沒完了啊,其實夢豪內心是一個不愛惹事,也有點怕事的人。但好像周圍很多人都覺得夢豪天生就是一個特老實、特實在、特愛學習的人,要是誰要欺負他那簡直是天理不容。有時候夢豪都懷疑,是否自己真的這麼老實?不過夢豪確實是一個不愛惹事的人,喜歡安靜的生活,包括與二舅和傻明他們的來往,也是安靜的。雖然和他們關係很好,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比如二舅和傻明經常出去打檯球、看錄像,但從不強拉著夢豪去,這一點夢豪很感激他們。好朋友之間不一定誰要依附於誰,保持各自的圈子然後互相關心,危難時刻而出,這樣最好。 比如現在,紅昌和杏仁來了,他們覺得夢豪是他們的兄弟,聽到夢豪受委屈了就過來看看。其實勞文濤就坐在教室裡,他一看夢豪站在門口估計也明白什麼事了,躲著不出來,他們班裡好多人也都嘀咕:這麼點事,至於嗎?夢豪當時也很不好意思,心想這事早就應該完了。不過紅昌和杏仁非得要來找,夢豪也只能陪著,要不又顯得很那個了。當時七班的班長齊玉軍和夢豪私交不錯,因為都是河流鎮的,所以他一看我站在門口就趕緊出來了:一邊拍我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勸誡地說:你小子還有完沒完啊,這點破事至於嗎?他還沒說完呢,紅昌一把就抓住他的脖領子:「小子,你算老幾?」我趕緊拉開,連聲解釋:紅昌哥,這是和我一個鄉鎮的,我們倆挺好的。齊玉軍也趕緊陪笑臉,說沒什麼事,以後大家都注意就是了。 紅昌和杏仁走的時候也是在門口狠狠的沖教室裡說了一句:「勞文濤,以後小心點啊」。 後來方軍又來找過我,平時夢豪和方軍見面的機會很少,方軍更是那種學習 狂,雖然當初他本不想考上高中,而是想趕緊考個中專畢業後好掙錢養活奶奶,但現在他已經是高二了,只能往前衝,考大學了。 算起來,高中四年,夢豪遇到的真正「威脅」也就是勞文濤這一次吧,其他的實在是沒有什麼刀光劍影的事了,都是吃飯、學習、睡覺,天天如此。不過從那件事後,夢豪突然覺得人活在這世上,有人惦記最好,尤其是那種你可能都想不到的惦記,會讓你感到很溫暖,有力量,很幸福。 因為夢豪直爽的脾氣,讓他在班級裡的人緣非常好,高一下半學期評選校級三好生,其實按成績夢豪勉強夠格,但最後班主任還是把一個名額給了夢豪。當時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許夢豪學習成績雖然不是數一數二,但他人好。三好學生就是要獎勵給他這種好人,夢豪聽了非常激動。其實人活著除了你本身擁有的能力之外,讓人覺得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可以交的人,這一點可能更重要。 海燕走了一個多月才給夢豪來過一封信,信很長很長。夢豪當時拿著沉甸甸的信,感覺海燕是不是要把以後的話全部說完,從此不再來信了。海燕在信裡說她轉到新學校後的一些情況,說她正在努力適應。因為周圍都是一些學習高手,所以壓力很大,不像之前想像的那樣輕鬆。最後海燕問起夢豪是不是有一個女同位,還問她長的漂亮嗎,最後還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堆祝福的話。信的結尾海燕用紅筆畫了一顆紅心,夢豪不知道這顆紅心是誰的,是海燕的?還是畫給自己的。而且夢豪和同位的事,海燕是怎麼知道的呢。 夢豪看完信感覺也有點傷感,夢豪有時挺恨自己的這種沒心沒肺的脾氣,感覺總是別人在牽掛自己。但夢豪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其實夢豪內心一直沒有忘記那些生命中與他相伴的人,包括海燕。只是感覺當時的情景也只能是那樣,往深了想將來也不可能在一起,真的如一場夢一樣。 第一章 青澀的中學(五) (五) 夢豪本來想好好地回一封信給海燕,但每次都是提筆想半天,不知道從何處說起,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其實如果海燕不來信,時間長了,海燕可能就在夢豪的記憶中慢慢淡化了,但卻不可能消失。因為每每想起海燕,總有一些細節讓夢豪心動,夢豪其實不願意想太多,總想著不再去回憶了,回憶多了怕有一天會忘記很多東西。不如把以前的美好封存起來,藏在心裡某個安靜的角落,想念的時候就自己拿出來看看。 海燕的信讓夢豪著實情緒低落了一陣,不過粗心的夢豪把信夾到了一本書裡,讓同位不經意看見了。估計是那段時間夢豪低落的情緒引起了同位的注意,好幾次夢豪趴在在桌子上發呆,同位用胳膊捅他一下,問他怎麼了。夢豪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說沒事沒事。順手拿過一本書打開,正好海燕的那封信在裡面,掉在地上。同位彎腰下去撿,夢豪趕緊說,我來吧。這時候同位已經把信拿到手了,女孩子心就是細,同位看到夢豪那麼緊張,就先把信抓在了手裡,問道:「有什麼秘密啊,這麼緊張?」 「沒啥秘密,你看吧。」其實夢豪說完這話就後悔了,原本夢豪是不想讓同位看的,只是想那麼一說,激一下同位,覺得她可能就不看了。誰知道同位把信打開了:「這可是你說的,我可真看了。」 同位看完後確實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想不到你還有這麼浪漫的事,怎麼沒聽你提起過啊」。隨手把信給了夢豪,並叮囑說:「留好吧,做個紀念」。說完同位也拿過一本書,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夢豪才輕輕地捅了一下同位的胳膊:「書拿倒了,你想啥呢,練特異功能呢」。同位臉微微紅了,把書正了過來,依舊一言不發。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夢豪覺得同位有些怪怪的。總是丟三落四的,比如交作業本本來是數學,她卻把語文作業給交上去。最後沒辦法了夢豪都要事先給她審核一下,看一下確實沒錯,再交上去。 在夢豪的影響下,傻明和二舅學習也漸漸認真起來,其實他們兩個都不是那種笨學生。你想啊,學校周邊的錄像廳和檯球廳他們都光顧不知多少遍了,從來不給錢,也沒人和他們要。就憑這個,能說他們倆笨嗎。但先要替他們聲明一下,他們決不是靠拳頭不給錢的。平時他們非常安分守己,和勞文濤之流也不是一路人,平時非常低調。夢豪覺得越是這樣,他們身上越能散發出震懾人的力量。因為他們學習成績上升的比較快,準確的說是因為他們原來的學習成績太差,所以稍微好一點就會非常明顯。班主任為了鼓勵他們,特意把他們兩個的座位調到了前面,就在夢豪的右邊。 其實給他們倆調完座位後,夢豪高中時期的那些所謂的「死黨」基本上都在一起了,呈環繞形分佈四周。夢豪和同位在最前面一排,右邊就是二舅和傻明。他們前面是狗剩和王艷,夢豪左邊是華子,後面是班長和「也是」哥。「也是」哥名字叫王峰,因為他爸爸在學校教英語,經常把「YES」發音為「也是」,所以二舅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也是哥。 夢豪猜班主任一定知道他們平時關係都不錯,即便不安排在一起,他們平時也斷不了「眉來眼去」的溝通,所以還不如送個人情,把他們安排在了一起,這樣既利於團結,又能以先進帶動落後,提高全班的成績。其實後來的事實也證明,班主任當時的這個決定是非常英明的,班裡大事小事如果沒有夢豪這幫人的參與和支持,一般是絕對通不過的。不用說不支持了,就是夢豪他們態度稍微一消極,組織者就會出一身汗。但夢豪他們從來沒有依仗組織的影響力去拆班級的台,因為畢竟班長還是他們組織中的一員呢,怎麼著也得給班長面啊。 對於夢毫平時生活的艱苦,周圍的人覺察不到,也體會不深。因為夢豪吃飯都是很晚很晚,而且也不在教室吃,而是和另外一個同班同學張景強在一起吃。再說那時候大家可能也意識不到彼此家境的差距,還有由此帶來的那種心靈深處的自卑與自尊。夢豪吃飯的情景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被同位看見的,高一下學期學校組織集體看電影,片子是《周恩來》。當時是下午1:00開演,為了不耽誤看電影,很多家在學校附近的學生中午就沒時間回家吃飯了,只能自己想辦法在學校吃。同位就是其中一個,還有華子、王艷和狗剩,他們四個中午就出去吃餡餅了。同位他們四個出去吃飯的時候,還一個勁地問夢豪:用不用給你帶點。夢豪說:「不用不用,我中午和張景強一起吃,你們吃你們的。」其實夢豪很擔心同位留下來看到他吃飯的情景,甚至夢豪突然想到了自己吃飯的情景被同位看到的樣子:坐在台階上,身邊放著一大盤子開水,眼前放著兩個高高的玻璃瓶子,裡面裝著蘿蔔條,還有景強的豆瓣醬。兩個人貪婪的啃著剛從學校廚房打來的半生不熟的饅頭,吝嗇地吃著玻璃瓶裡的鹹菜。時不時地還用勺子去旁邊的盤子裡舀一口水喝。相信這一幕是那時候的高中校園裡大多數農村學生生活的真實寫照,雖然稱不上多麼艱難,但也絕算不上幸福。夢豪打心裡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這個樣子,尤其是同位,至於為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但還是讓同位看見了,也不知道同位吃完餡餅後怎麼就跑到男生宿舍樓的前面來了。更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站在夢豪他們面前的,當時夢豪正低頭用筷子夾瓶子底部的鹹菜呢,因為快到週末了,一玻璃瓶的鹹菜也如往常一樣吃的差不多了。景強正端起盤子喝水,看到淑芳來了趕緊用胳膊碰了碰夢豪。夢豪夾著菜正要往嘴裡送的時候,和同位的眼睛對在了一起,看了大約有兩三秒鐘,夢豪趕緊說:「同位,你怎麼來了?」同位沒有回答夢豪的話,好像也是覺得有點突然,但又裝出不經意間闖入的樣子,拿過夢豪手裡的筷子,把夢豪剛夾的那口鹹菜塞到自己的嘴裡,又從夢豪手裡的饅頭上掰下一塊放到嘴裡,一邊嚼一邊說:「還挺香的呀」,怪不得你們躲在這個地方吃,我是順著香味找過來的」。說完同位轉身走了。同位一連串的動作讓夢豪有些不吃所措,倒是一旁的景強打趣地說:「看不出人家文淑芳也能吃我們這種飯啊」。 其實就像夢豪所說,他們吃的飯的確代表了當時農村學生真實的生活現狀,但以同位、華子為代表的家境好的同學,也的確想像不到他們平時的生活狀況。大家都是在課堂上或者課間談論著彼此的理想,談論著期末期終的考試,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文理分科,對於彼此的家庭誰也沒有主動去瞭解過,好像也缺乏瞭解的理由和動機。說白了大家都是一群年輕的學生,只不過談得來而已。夢豪始終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內心深處總是在試圖掩飾一些東西,比如自己的貧窮,比如一星期家裡才只給一塊錢,當時一塊錢有時還湊不起來,好幾次夢豪週末回家不敢提錢的事,臨走的時候又藉故遲遲不願走,就是盼著父母能給那一塊錢,但母親似乎總是健忘,每次都是夢豪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說出來:「娘,有錢嗎,我要走了」。 母親這時似乎才猛然發現,夢豪已經站在她面前好長時間了,而她只顧低頭做著針線活。母親很是自責地說:「孩子,娘還沒老呢,怎麼就老忘事呢。」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裡掏出來一個用手帕包起來的小包,一層層打開:裡面全是毛票,數數一共才九毛錢。夢豪當時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母親拿出錢往夢豪手裡塞:「孩子,先拿著,不夠再回家拿」。那時候農村的父母,一方面知道孩子在學校生活肯定很難,但一方面確實家境困難,能給孩子的確實太少了,就像夢豪家,有時連一塊錢都保證不了。 夢豪沒有接母親遞過來的錢,像是賭氣一樣,扔下一句話:我不要了。然後 就頭也不回的背上書包,走出屋門,推著院子裡的那輛從初中一直騎到高中的自行車,出了院門。母親追出來,邊追邊喊:「孩子,先拿著吧,你是不是嫌少不願拿啊,你不拿到學校可怎麼喝水啊。」車子在拐上村頭的公路時,夢豪回頭望了一眼,母親瘦弱的身影依然在大街上,那麼模糊卻又那麼清楚。夢豪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嘩嘩地流了下來,夢豪也不擦,只是用力蹬著車子,一直到校門口,夢豪才擦乾淚水。 那時候農村的家庭差不多都是如此,只是夢豪家可能更窮一些。當時農村裡做生意的很少,都是指望地裡的收成,有幾畝果園或者菜園的就算好的了,可以賺點零花錢。否則只能祈禱風調雨順多打點糧食,交給了國家後,剩下的曬曬存在大缸裡,實在缺錢花了就賣點糧食。像夢豪他們家所在的鄉鎮人均也就兩畝多地,那時候一畝地能打七八百斤糧食已經算不錯的了,刨去交給國家的,到最後可以用來換錢的糧食沒有多少。 對於這些,夢豪覺得同位、華子他們未必都知道,畢竟同位他們家都沒有地,屬於那種優先富起來的一批人。那時候電視媒體又不發達,如果不是主動訴說,富人對於窮人的瞭解也只能是從衣食上開始。所以同位看到夢豪他們吃飯後,夢豪就覺得同位心裡一定會有想法。其實夢豪倒沒覺得什麼,被看見吃飯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雖說吃的差了點,但當時實際情況就是那樣,用現在的話講也不是作秀。 雖然夢豪沒覺出什麼,但夢豪發現自從同位看到自己吃飯的傻相之後,同位好像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了,特別是在和夢豪說話的時候,聲音輕了很多。就連二舅、傻明他們都覺得很奇怪,華子還以為同位病了呢,每次都會摸摸同位的頭:「咋的了,芳芳,這麼蔫啊?」 大概又過了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夢豪早就把同位看到自己吃飯那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因為那也根本不算個事。可後來的事實證明,同位看到後心裡確實有想法了,夢豪在琢磨女孩子心思方面確實有些笨,這一點和二舅比起來,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可女孩的心思真的是好難猜啊。夢豪他們一夥平時下課後,經常玩一種文字遊戲,就是很普通那種成語接龍,每人都用一個成語的最後一個字接著往下說成語,如此循環,最後說不上來的,就被罰去買雪糕,買瓜子。每次玩這種遊戲,夢豪和同位都必定是常勝將軍,弄的華子他們一直極力主張要改革遊戲規則,要從成語接龍改成唱歌接龍。 這一天課間操時間大家照例圍在一起說成語,第二個就輪到同位了,當時華子第一個先說的,她說的是「虎視眈眈」,大概是當時讓她先說我們大家都瞪大眼睛望著她的緣故,她受了啟發結果弄出這麼個成語。第二個是同位,要接著「耽」字往下說,按照規則音同就可以,也就是說只要發「dan」的音就可以,但同位好像一下子卡住了,臉也一下紅了很多,看看我,笑了笑,沒等我們說呢,她自己先承認輸了:「我答不上來,下課後我出去買東西給你們吃」。弄得華子還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個勁問她: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太簡單了,你可有點寒磣人啊。同位不急不躁地說:「我真的沒想出來,對了,一會我出去買一個東西,看看誰敢吃。原來有人騙我說這種東西很好吃,結果買來一嘗難吃的不行,今天我要和許夢豪打個賭,看他敢不敢吃,否則我就賴賬不買了」。 其實對於同位的表現,並沒有人太在意,大家一看同位直接點夢豪的名了,就識趣的散開了。華子拍了拍夢豪的肩膀:「好同志,一定要頂住,就算是給你買老鼠藥,你也得吃了,我看芳芳最近有些反常,你要小心啊」。同位一個勁的推她,邊推邊說:「去去去,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啊」。 同位買回來的東西放在一個玻璃瓶裡,黑黑的,就和大街上賣的醬醃鹹菜一樣。夢豪問這是什麼東西,同位笑了笑,說你不用那麼緊張,不是老鼠藥,是一種鹹菜,以前有人騙我說很好吃,但我覺得沒有那天我吃你們的鹹菜好吃,所以買回來考驗你一下,看你敢不敢吃。夢豪說這有什麼不敢的,再難吃總比沒的吃好啊。 吃飯的時候,夢豪拿出同位買的那瓶鹹菜,打開讓景強一起吃。景強一下子把瓶子抓在手裡,問夢豪:你買的?夠奢侈的啊,你知道這東西多少錢一瓶嗎?夢豪愣了一下,說:「好吃你趕緊吃吧,這是文淑芳和我打賭買的,她說很難吃,問我敢不敢吃,我就帶過來了,正好讓你嘗嘗」。 「難吃?」景強一邊打開瓶子,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挖了一塊放到嘴裡,又挖了一塊。然後把瓶子遞給夢豪:你嘗嘗,難吃還是好吃。夢豪也弄了一塊放到嘴裡,有點鹹、很香,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就是吃了還想吃的那種味道。夢豪不禁納悶:這個同位,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說難吃呢。景強也禁不住發感慨了:人家是有錢人啊,這麼好吃的東西竟然說不好吃,看來是山珍海味吃膩了。 後來夢豪才知道那種鹹菜叫墨茄,是一種比較高檔的醬醃小菜。小攤上一般沒有賣的,只有百貨大樓或者大一點的醬菜門市上才有。一瓶差不多六七塊錢,相當於夢豪半年喝水的錢了。夢豪和景強一頓飯就把那瓶墨茄給吃光了,最後景強不忘說一句:回去問問你同位,還覺得什麼難吃啊,儘管買過來吧。夢豪心想: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啊,然後順口說:「屎難吃,而且不用買,你敢吃嗎」。景強踢了夢豪一腳:我x,你才吃屎呢。 第二天早上上自習課,同位問了夢豪一句: 「昨天給你那東西好吃嗎?」 夢豪說:「挺好吃的啊,怎麼你吃不慣啊」。 「嗯,我覺得一點不好吃,沒想到你竟然能吃的下」。 說完同位看書去了,夢豪也沒再說什麼,覺得同位說的可能是真的吧,可那瓶鹹菜的確好吃啊,也許真的是如景強所說,同位吃好的吃慣了,對這種鹹菜不稀罕吧。 從那以後,同位隔三差五就會拿一瓶那樣的鹹菜來,起初夢豪覺得還挺不好意思的,但每次同位都說那是原來她父親的一個朋友送的,家裡有好多,沒人喜歡吃,要是放過期了豈不浪費,所以讓夢豪幫幫她,幫她吃了。 夢豪本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吃了有三四瓶的樣子,漸漸感覺有些不對了。本來這麼好吃的東西,同位卻說不好吃,同位說她家有很多,誰沒事拿這種鹹菜送禮啊。突然間,夢豪想到了那次吃飯被同位碰到的場景,以及最近同位種種的「反常」表現。夢豪終於明白了:同位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資助」自己的生活。夢豪的心頭一下子湧上說不出的感覺:被同情、被施捨、被可憐,但她知道同位從始至終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地做著這件事。想到這些,夢豪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傷感,其實夢豪真的希望同位吃不慣那種鹹菜,而打賭讓自己吃,夢豪不希望這個簡單的遊戲摻雜進那麼多的情感,夢豪的內心其實比誰都敏感和自卑。或許是同位意識到這一點,才那麼的「處心積慮」,夢豪知道,同位是怕他多想。 同位再拿鹹菜來時,夢豪說什麼也不要了。同位很不解的問:「為什麼啊, 是不是你也覺得不好吃了」。 「不是,同位,謝謝你,你以後別給我拿了,真的」。說這些的時候,夢豪竟然一下子流出了淚水,趴在桌子上啜泣起來。同位可能沒想到夢豪會突然這樣,感覺自己像做錯了事一樣,一下子手足無措了,趕忙說:「同位,你別生氣,我,我……,我就是那天看了你吃飯的情景,我覺得這種東西你肯定願意吃,我沒想別的,真的,同位,你別哭了……」。當華子他們發現情況後,也都湊過來,問出了什麼事。這時候同位好像也哭了,好像哭的比夢豪還傷心呢。大家來勸的時候,同位還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我們兩人打賭,看誰先哭,結果他可能想起以前傷心的事來了,就哭了,我也使勁逼著自己流了幾滴眼淚。」儘管大家不太相信同位的這種說辭,但直到現在,可能沒有幾個人知道當時為什麼夢豪和同位哭的那麼傷心。平時大大咧咧的同位竟然是那麼的柔腸萬千,連哭起來的樣子都是那麼的好看,可能喜好舞文弄墨的人就有這樣的愛好,喜歡感慨和自戀。就像夢豪,雖說當時確實發自肺腑的哭了,但事後又覺得自己原來在同位心裡還是有些地位的。也自從那件事之後,夢豪和同位之間的關係好像一下子昇華了很多,再後來,同位幾乎每天都會給夢豪拿一些好吃的,夢豪也是來者不拒,吃的很坦然,因為他知道同位很願意看到他這個樣子。 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夢豪突然覺得他和同位之間有了一種很微妙的關係,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每次班級調整座位,班主任都會說:「許夢豪和文淑芳你們兩個人就別分開了,估計現在給你們分開你們也不願意了」。雖然班主任是開玩笑的話,但在夢豪和同位心裡,確實不想分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作為夢豪這些大部分都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想要出人頭地,唯有考大學這條路。老師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能否考上大學就決定了你穿皮鞋還是穿草鞋。當時夢豪還覺得奇怪,因為他從來沒穿過皮鞋,那時候他們那群人中除了二舅穿一雙牛皮休閒鞋外,其餘的人好像都穿普通的旅遊鞋。所以對老師皮鞋和草鞋的說法一直很模糊,也沒什麼體會。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注意了自己的穿衣打扮後,才明白老師當時說的多麼直白和用心良苦,估計那都是老師曾經切身的感受。 教夢豪他們班的語文老師姓董,董老師個子不高,上身比下身短,臉比較長,屬於長的比較有造型那種。加上他一言一行都必昂首挺胸狀,而且一口在當時來講並不常見的普通話,使的他非常出名。關鍵是董老師語文教的好,也是個文學迷戀者,他還兼著學校文學社的名譽社長呢。社長是高三文班的一個男同學,夢豪當時是其中的一個編輯。但董老師好像對夢豪寵愛有加,差不多每次上作文課的時候,夢豪的作文都被當作範文來讀,很多人還都抄錄夢豪作文裡面的話。其實大家抄的那些差不多也是夢豪從別處抄來的。夢豪引以為豪的是,他能根據作文的需要尋找到最合適的語句,然後和他自己寫的句子完美的結合,讓人絲毫看不出裡面有摘抄的痕跡。夢豪覺得這應該算是一種能力,起碼你得充分理解你所摘抄的話所要表述的意思,另外還要清楚自己作文裡面到底需要什麼樣的點睛之語,只要弄明白了這兩點,夢豪覺得作文其實很好寫的。 高二下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夢豪就聽到了學校要再次分班的消息。為了提高昇學率,要分重點班和普通班,把優秀的師資力量向重點班傾斜。說白了就是要把學生和老師都分成重點和非重點,重點的學生和重點的老師都集中在一起,剩下的那些非重點集中在一起,後來同學們都習慣的叫快班和慢班。雖然只是傳言,但消息一出,學校裡如同炸鍋一樣,有寫信的、有罷課的,有扔桌子扔椅子的。但畢竟只是傳言,老師好像也是被事先打了招呼一樣,嘴把的特別嚴,任憑學生怎麼問,都是笑嘻嘻的,說讓大家好好複習,別受外界的干擾。 這能不受干擾嗎?夢豪他們就切實感覺已經受到干擾了,因為一想到他們這群死黨可能要因為分班而面臨組織解散,就一肚子的不痛快和怨氣。反應最激烈的是二舅——志傑。這多少有點讓人意外,在同學眼裡,志傑是那種富家子弟,學習也不怎麼上心,好像分不分班對他來講沒什麼影響。但他的反應卻讓大家感到分班這個事情確實不得民心,因為志傑這樣的都無法忍受了。 因為對一個姓劉的物理老師不滿,那個物理老師看起來給人一種很彪的感覺,說話挺橫的。所以大家一開始都非常不喜歡,尤其是志傑。可能也是因為分班的傳言鬧的大家情緒都不好,每次物理劉老師上課,志傑都會鬧一回。最可笑的一次是,老師在上面講課,正在黑板上板書呢,結果志傑那裡嗷一口:「滾下去,小崽孩子,打死你個X養的」。因為是在上著課,教室裡本來鴉雀無聲的,結果他這一嗓子。不但劉老師的粉筆從手裡掉下來了,我也是心裡咯登了一下。心想,誰呀,這麼神經。一看是志傑,臉上還笑嘻嘻的。 夢豪覺得,劉老師可能是被志傑那一嗓子嚇的,粉筆才掉地上了。他回過頭來一看就知道是志傑鬧的,但讓夢豪很意外的是,劉老師竟然沒說什麼,只是很簡單的衝著志傑說:「鬧什麼鬧,馬上就高考了,再不看書,到時候就是想抄你也不知道去哪裡抄」。說完,劉老師轉身繼續板書,夢豪他們也都和沒事一樣做著各自的筆記,夢豪真佩服劉老師的胸懷。 其實要擱在往常,剛才志傑這一嗓子,是很嚴重的事情,弄不好還會挨個處分什麼的。但可能就是現在形勢特殊,估計分班的事肯定是學校已經有定論了,為了照顧大家的情緒,允許大家通過一些方式進行宣洩,老師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果不其然,過了大概不到一個月,也就是剛升入高三不久,分班的事終於定了,傳言變為了現實。班主任很嚴肅、很莊重的告訴我們,全校10個班要分成4個快班、6個慢班,其中4個快班裡有3個理科班,1個文科班,按順序的話1-4班屬於快班,5-10班屬於慢班。消息一出,全校更是炸鍋。學生鬧、老師也抱怨。那些天,教學樓下邊根本不敢走人。因為時不時地從天上飛下一墩布來,或者一個破掃帚。都是一些分到慢班裡的學生扔的。本來嗎,交了同樣的學費,可卻被分為了三六九等。那時候還不敢鬧的太大,大部分都是農村來的孩子,雖然內心對分班有那麼大的嫉恨,可也只能是扔扔墩布了,還得瞅著下面沒人的時候扔。 混亂的局面大概持續了半個月,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了。只能等著學校的正式通知,看看自己到底被分在快班還是慢班。夢豪其實一點都不用擔心,無論怎麼分,肯定會留在快班。只是傻明、志傑他們很是擔心,因為要是按成績分的話,他們肯定屬於慢班了。剩下的華子、狗剩他們也是忐忑不安的,因為按成績來講,他們屬於那種不上不下的,就是不知道學校到底按什麼標準分班,所以她們心裡也沒底。 最終,夢豪和狗剩繼續留在三班,同位去了一班,志傑和傻明去了七班,華子則去了四班。分在快班的就不用說了,心裡自然高興,特別是狗剩,感覺分到快班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因為她的成績和華子差不多,此次分班卻有幸留在了快班,華子去了慢班,真的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啊。雖然大家表面上不說,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挺複雜,分在快班的想對分到慢班的說幾句安慰的話,惟恐被認為是虛情假意。慢班的學生想祝福一下快班的哥們,結果話未出口心已經傷透了。夢豪他們也一樣,班主任宣佈了名單之後,有一天的時間可以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各自等待新的同位、新的老師…… 夢豪因為一直就待在三班,所以心裡的反應不是那麼強烈,畢竟班主任沒有換,教室也還是那個教師。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同位走了之後,誰又會坐在她的位置上,成為自己新的同位。整整一上午,教室裡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活潑和笑聲,因為在以前夢豪所在的三班的活潑是出了名的,不僅因為有志傑、傻明這群活寶,更因為三班的學習成績非常穩定,整體素質都較好,這在全年級來講比較難得。現在突然宣佈大家要分開了,而且分的那麼支離破碎。不用問,單從大家的臉上就能看出每個人的內心是那麼的留戀和不捨,以至於班主任一次次的在教室裡來回的說:「同學們,這是學校的決定,大家要理解。我心裡也很難受,我當了你們兩年的班主任了,雖然平時對你們嚴厲了一點,但也都是為了你們好。大家差不多都是農村出來的孩子,高考差不多是你們唯一的出路了,學校想出這樣的辦法也是出於無奈。分到慢班的學生一定不要破罐子破摔,只要努力,大家都有希望。班主任陳老師說這些話時,夢豪看到他眼裡閃動著淚花,估計也有其他同學看見了,所以在前排的幾個女生都低頭小聲啜泣起來,這其中就有同位。 好像在夢豪的印象中,這是同位第二次哭。而且這一次,哭的似乎更加傷心,趴在課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夢豪都覺得是不是有些過了,不就分個班嗎,怎麼這麼傷感啊。但馬上夢豪又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感到羞愧,大家都太愛這個集體了,尤其是夢豪這群死黨,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感覺出什麼,除了學習的壓力之外,更多是快樂和充實。可一旦要分開了,才知道大家都是那麼在乎這份純真的情誼。就連志傑和傻明他們平日裡玩世不恭的樣子,到現在也都沉默了。 晚上上自習,夢豪他們還在各自的班級中,但此時大家的心都已經散了。因為明天早上,他們就各自走進新的教室。這個晚上,學校也是有意安排,讓大家在正式分班前有一個過渡的儀式。以前上晚自習前,各個班都有晚點時刻,就是在正式晚自習的前半個小時,用來娛樂活動,其實就是唱歌。那時候唱歌是夢豪他們唯一的娛樂活動了,到了高三,體育課基本上都不怎麼上了。晚點最的時候,各個班級比著唱,各班都把窗戶打開,然後你就聽吧。這屋剛響起水手的聲音,那屋就傳來星星點燈的旋律。一個比一個唱的響,夢豪也是愛好唱歌,聲調也還算齊全吧。每次唱歌,夢豪都非常投入,特別是感到身邊的同位在看著自己,就唱的更有勁。 分班消息宣佈的這天晚上,各個班沒有一個搞晚點的,校園裡出奇的安靜。等上到第二節晚自習課的時候,班主任陳老師進來了。他一進門前排的同學就聞出他身上有一股酒味,肯定是喝了酒了,兩年時間裡這還是夢豪他們第一次看到陳老師喝酒後來到教室。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吧,陳老師說話的聲音比以前大了很多,臉也有些紅。他先把白天那些話又重複了一遍,讓大家好好複習,爭取考個好一點的大學。其實夢豪他們都非常理解老師,也知道分班這樣的決定雖然遭學生痛恨,但也絕不是某一個老師所能決定的。 陳老師在教室裡轉了兩圈,最後走到講台上,竟然說起了他的個人「私事」。說是「私事」,一是夢豪他們從來沒有聽過,二是陳老師說的是他的婚姻。陳老師說他上學的時候成績非常好,師範畢業後本來可以留在北中,北中是夢豪所在市最好的中學了。但為了他媳婦,他回到了縣城。當時陳老師的岳父是一個鎮的鎮長,陳老師上學他岳父給予了很大的支持,陳老師最後說很多事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那一晚,陳老師說了很多,夢豪他們也聽了很多。大概意思差不多也聽明白了,就是陳老師曾經有很多夢想,包括對於婚姻的憧憬,但可能結局都不是那麼如意。可能當時他的岳父勢力比較大,陳老師才不得不回到這個縣城。說到最後的時候,好像陳老師哭了。因為大家看到他摘下眼鏡,使勁的揉眼睛。 也許陳老師是在用曝光自己的私事告訴夢豪他們,很多事情不是想像的那樣,還是接受現實的好,比如分班。可夢豪覺得,既然接受這個現實了,又為什麼和我們講起這些呢。其實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夢想,等到年華逝去,一個個夢想都破滅後,就會使人有一種很特殊的懷舊情節。平時這種情節是深藏在心靈的某個角落,一旦有了感覺,在某一個場合,就會控制不住的噴薄宣洩出來,比如今晚,陳老師。 快下晚自習課的時候,同位突然抓起我的手,很認真的說: 「同位,我給你看看手相」。 雖然當時男女同學之間拍拍打打的已屬正常,特別是夢豪他們之間,好像都是哥們一樣,誰碰誰一下都覺得很正常。但像同位這樣突然的襲擊還是讓夢豪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同位的手抓住自己手的那一刻,夢豪的臉紅了一下,同位的臉也紅了。 接下來,同位認真的看著夢豪的手掌,煞有其事的用「文言文」的語言講解 起來,聽的夢豪一頭霧水。夢豪當然不懂什麼看手相,但夢豪從小就聽父母說,把手的五指併攏,中間沒有縫隙的人一輩子不漏錢,能聚財。如果中間有縫隙的就會攢不下錢,漏財。夢豪的手就是中間有縫隙的,而且縫隙特別大。所以夢豪看到同位給自己看手相,就禁不住說:「還是我來給你看看吧」。 同位聽話的把手伸了過來,夢豪說,你把五指併攏讓我看看。同位照做後伸手舉在夢豪的臉前,同位的五指間一點縫隙都沒有,嚴嚴實實。夢豪說:看來你一輩子不缺錢啊,你看你手指頭之間沒有一點縫隙。你再看我的,夢豪把手舉給同位看,你看我的中間全是縫隙,攢不下錢,一輩子受窮啊。 「那怕什麼,找個我這樣的能攢錢的媳婦不就行了」,同位脫口而出。夢豪有時也真服了同位這種心直口快的性格,說的話的確讓你心驚肉跳的。比如剛才的話,可能是同位也覺得太直接了,說完後臉紅了一下,吐了一下舌頭,轉過身看書去了。 夢豪很享受同位說的那些話,想起來心裡就很溫暖和幸福,並且還憧憬有一天真的娶了同位,像同位說的那樣,一個掙錢、一個攢錢,那該多好啊。正當夢豪白日做夢的時候,一切都變了。等夢豪醒來的時候,同位已經去了一班。新來的同位叫張建華,是一個男生,從二班過來的,聽說學習非常好。其實夢豪早就知道同位是誰了,因為之前學校已經公佈了具體的分班名單,只是大家沒有見到真人,等見到了,感覺也沒有想像的那麼陌生,因為畢竟都在一個學校,都挺臉熟的。 早在分班的消息確定後,夢豪他們群死黨就訂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分班後為了減輕大家彼此「相思」的痛苦,至少每天互相見面問候一下。所以分班後,每天在教室門口,都會在某個時間出現同位、華子、傻明他們的身影。而且可能大家以前也都習慣了,感覺還是無所顧忌的樣子。每次在教室門口,都會衝著夢豪所在的位置大聲叫:夢豪,出來!一開始班裡的同學以為打仗呢,後來都知道是原來的某個組織每天的碰頭會。 新組建的三班裡有一個長的挺好看的女生,叫王曉芸,原來是一班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家裡條件也好,這樣的女孩子是最引人注意的,當然也包括老師的注意。英語老師王連波就特別注意王曉芸,全班都知道,覺得王老師有點「色」,當然這只是大家的玩笑話,可不能往深了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見了漂亮的女孩,誰不喜歡呢。因為王曉芸家是縣城的,所以和華子、王艷、同位他們屬於同一個階層。雖然以前沒在一個班,但他們彼此之間都認識,有的還是小學、初中的同學。每次同位站在門口向裡面張望的時候,王曉芸就知道是叫我,總會主動的喊我:「許夢豪,外邊有人找」。然後我就顛顛的出去了,和同位他們噓寒問暖幾句,彼此說一下分班後的感受等等。其實就幾句話,然後彼此走的時候還拍拍肩膀:好同志,好好努力,祖國的未來就靠你了。每次同位的手拍在夢豪的肩膀上時,夢豪總會從內心感覺到特別的溫暖,然後夢豪就會伸出一隻手捂在同位拍打自己肩膀的那隻手上,這個細節都是發生在同位他們轉身要走的時候,所以沒人看到,同位每次都走在最後,前面的華子總會回頭催她:「你倆別卿卿我我了,都打鈴了,快點吧」。 夢豪和同位都習慣了大家對他們的調侃,夢豪感覺自從分班後,同位好像不在狀態,每次見面同位都說分班真沒意思。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大家在新的班級中差不多也都熟悉了,於是一天一次的見面慢慢變成了三天一次,後來是五天,再後來是一周。到最後差不多大家也都適應了,重要的是緊張的複習使大家沒有那麼多閒心每天碰什麼面了。但夢豪他們心裡非常清楚,他們之間的同學情誼一點沒有改變。 這其中,同位是個例外。同位自始至終每天都要在門口喊夢豪,一開始她的身後是一群人,有傻明、志傑、華子他們,後來人慢慢少了,最後就剩她自己了。雖然很多人知道夢豪和文淑芳以前是同位,但這樣明目張膽的每天在門口喊,這份執著和勇敢還是很讓人感動的。 夢豪其實每天都很渴望同位會準時地在門口喊他的名字,然後王曉芸再給傳達一下,兩個美女喊自己,夢豪覺得是一件特別有面子的事。但時間一長,夢豪覺得有些招架不了了,因為每天同位都按時叫他,他出來後也會和同位說上幾句話,但哪有那麼多的話要說,漸漸的夢豪覺得同位不該每天都開找他,每天來似乎給他帶來了一些壓力,但又無法直接和同位說。 有一次快上課了,同位又在門口喊他,王曉芸又重複了一遍。夢豪沒有抬頭,正好也打鈴了,同位見夢豪沒出去便匆匆的走了。之後一連三天同位沒來找過夢豪,夢豪心裡有些發毛了,八成是同位生氣了。就連下樓什麼的夢豪都溜邊走,害怕和同位走個對頭,怎麼解釋啊。 週五下午的時候是自習課,不知道什麼時候王曉芸走到夢豪的桌子前面,丟 下一個信封,低聲說:這是文淑芳讓我給你的。弄的旁邊的人都一個勁的看夢豪,覺得王曉芸這麼個大美女,怎麼會給夢豪寫信呢。夢豪也是激動了一陣,王曉芸過來的時候,夢豪很大膽的抬頭看著王曉芸,並很大方的說:謝謝。王曉雲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白的,越看越好看,看的王曉芸扔下信就轉身走了。夢豪拿著那個信封,心裡突突直跳。感覺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好像都在等著他打開信封。夢豪強壓住內心的激動,故作鎮靜的把信封塞在一本書裡,然後若無其事的看起書來,其實根本就看不下去了。 下課的鈴聲一響,夢豪就使勁攥著那封信跑了出去。在操場的看台上,夢豪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因為這個週末正好是月末,按照學校的規定,高三年級的一個月才能休一個週末,所以今天好多住校的同學都要回家。有的回家拿鹹菜、有的回家帶糧食、有的回家拿錢,還有什麼都不拿但也想家的,也都回去了。所以今天的操場上很安靜,要在以往早就有人來打球、跑步了。 信封裡是一張粉紅色的信紙,那種帶著香味的信紙。信封上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卡通畫像,一個男孩抓著一個女孩的手,在仰望天空的星星。同位的字寫的很漂亮的,很清秀的那種,夢豪深呼吸了兩口,抬頭看看周圍,確實沒人,這才低頭看起來—— 同位: 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給你寫信,就是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起好多話要和你說,或許這也和我的性格有關係,有點不著邊際。算起來我們在一個課桌上共同學習了兩年多,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歷歷在目。可能在你眼裡我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但其實我內心也挺敏感的,只是不像華子、王艷他們那麼的多愁善感罷了。其實我也知道,你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也是一個非常上進的人,這些都讓我很欽佩。我家裡條件雖然好一點,但我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我知道你內心很敏感,所以平時我都很小心的和你說話,我知道你的生活很苦,我也總想通過你能接受的方式去幫助你。同位,我很願意為你做一些事。你知道嗎,聽說你很愛吃我給你拿的墨茄,我可高興了。 同位,還有一些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只是我的個人感受,說出來你也不要生氣。我總覺得你的壓力很大,包括情緒和心情上的,我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但我能想像的到可能是你家庭的原因,或者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其實我更願意看到你每天快樂的樣子,現在分班了,大家都忙著複習,彼此無法照應了。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特別是現在學習這麼緊張,不要總是讓自己背負那麼大的壓力,要樂觀一點、快樂一點。 同位,我很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你也瞭解我的性格。我也和你一樣是那種講求情誼的人,分班這麼久了,我還時常想起咱們在一起的日子。不怕你笑話我,自從分班後,我才知道我是那麼的在乎你,不管你對我今天的話如何驚訝,我也依然要說。可能我們以前太熟視無睹了,我也不知道現在你的感受是什麼,反正我現在上課有時候就走神,想著旁邊就是你。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情感,是愛嗎,可我覺得又不是…… 對了同位,我見你的課桌抽屜裡放了一本《平凡的世界》,已經很舊了,大概是被你翻的。我已經拿走了,然後我給你買了一本新的,就當彼此留個紀念吧,沒經過你的同意就拿走了你的東西,你不會介意吧。不過看你學習也是太投入了,我給你調包了你都沒發現。其實我也很喜歡這部小說,只是不知道我該是書中的哪個人物,是田曉霞嗎,我曾經希望是,可後來覺得她太短命了,她的離去對孫少平的打擊挺大的,我可不當她,我們都要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要看到彼此的幸福。 算了算了不說了,別再嚇著你,不過我就是希望你生活的輕鬆一點,我也相信憑你的能力和才氣一定會成功的,因為我的同位是最棒的! (同位,信封裡我放了50塊錢,你平時買點吃的補補營養吧。同位,我就是想讓你過的好一點,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生氣,好嗎) 你永遠的同位:淑芳 夢豪沒有告訴同位,她拿走的那本《平凡的世界》是當年海燕留給他的,這一切可能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夢豪從信封裡拿出那一張50的錢,看著同位的信。眼淚再也忍不住,嘩嘩的流下來。一滴滴的落在信紙上,落在那張50的錢上。那時候,50元是最大的面值了。夢豪說不清楚當時是怎樣的一種情感,那個在旁邊坐了兩年的女孩,原來內心是那麼的細膩。自己那點百般掩飾的自尊和自卑竟然也被同位看的那麼清楚,夢豪想不出那個平日裡有些丟三落四的同位,是如此的心細疼人。 接下來幾天,夢豪沒有見到同位來找他。可能大家也彼此熟悉了新班的環境,再加上日益繁重的學業,實在也沒有多少精力再去談笑了。所以夢豪也不覺得奇怪,只是自從看完同位的那封信後,憑著自己自認為的獨有敏感,夢豪不得不告訴自己,與同位之間這份近在咫尺的純真情感,還未來的及向愛情邁進,便已經結束了。想想,好遺憾啊。那幾天中,夢豪天天腦子裡都想這個事,要是早一點放下自己那副所謂的孤傲清高的架子,說不定這時候和同位正手拉手漫步在操場上呢,任憑周圍投來羨慕的眼光。 其實夢豪是準備要給同位寫一封回信的,想徹徹底底的把內心的想法,把內心對同位的那份真愛也一覽無餘的表現出來。但多少次提起筆來,不知道說些什麼。感覺說什麼都代表不了內心的感受,當時內心的感受真的可以用一句話形容:如果現在可以,我就娶同位為妻!看似瘋狂的想法,其實確實就是夢豪當時的感受,覺得這份感情太值得擁有了,那麼真摯。後來的生活和工作中,夢豪以及他的那些高中的同學,都越來越體會到了這一點,就是結交於那個時代的情誼,真的是那麼真、那麼純,以至於大家都拖家帶口了,彼此見面竟然還能很輕鬆自然的稱呼彼此的外號。 轉眼就是高三下學期了,教室裡的後牆上弄了個高考倒計時牌,兩邊牆上貼上大紅標語:奮戰一百天,命運大轉折。十年寒窗苦,唯有一次拼。每次進屋看到這些,夢豪都有一種很壓抑的感覺。 像其他農村的孩子一樣,臨近高考了,沒有家長陪伴夢豪他們,因為家裡的農活太忙了,父母每天都要下地幹活。再說他們也不懂什麼陪讀,夢豪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讓父母陪讀什麼的,相反看到縣城的一些同學每天都有父母來接,感到很是好笑,覺得他們和小孩一樣。高考前的一個月裡,夢豪每個星期的伙食費多了5塊錢,母親說想吃的啥就買點,咱家沒有那麼多錢,努力考上大學以後自己掙錢了想吃啥就買啥。 5塊錢經常是兩天就花光了,要不就是出去吃餡餅,要不就是買包子。每次吃完夢豪咂著嘴,又會一陣陣的感到悲傷,因為感覺實在是太好吃了,但一星期的錢花沒了,剩下的只能吃饅頭鹹菜了,要吃餡餅只能等下周了。 不知道為什麼,十年寒窗,真要快到了高考的時候,剛開始嫌時間過的快,覺得什麼都沒複習好呢,但距離高考還有十幾天的時候,其實大家的心思幾乎都無法真正靜止下來了。因為高考的成敗與否,絕不是用10天的時間就能決定的,雖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但也只能是磨磨而已,其實對最後的高考成績沒什麼影響了。大家的實力擺在那裡,一切都只能順其自然。所以最後那幾天是最難受的,恨不得高考馬上開始,不管成績好壞、不管成敗與否,趕緊考完,然後徹底的放鬆,和高中說聲拜拜。 第二章 學費、妹妹、退學(一) 總是幻想海洋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總是以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兒/總是一副弱不禁風孬種的樣子/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 ——《水手》 (一) 7月9號中午,最後一門考完後,夢豪交卷走出了考場。夢豪覺得發揮的還可以,但潛意識裡又總是那麼沒底,這大概是那些學習不說平庸但亦不能稱為優秀的學生的同感。按照之前的約定,7月9號考完後華子、傻明、王艷、王峰、狗剩、舒雷、志傑等人一起去了夢豪家,夢豪家也第一次迎來這麼多貴賓,特別是裡面還有好幾個漂亮女孩。當時夢豪的大姐一遍忙著招呼大家,一遍偷偷和夢豪說:兄弟,要是你能在裡面找個媳婦多好啊。 夢豪聽完心裡也是一熱,但馬上就恢復了正常。其實夢豪知道,當這頓飯吃完,大家可能就真的各奔東西了。從此可能隨著考入學校不同、將來分配的不同加之原本就有的家境差距,每個人的命運將會是悲喜交加,各有不同。 那頓飯大家吃的很開心,也是按照之前的約定,飯桌上一律不准談考試。大家都是天南地北的神侃,拚命回憶著、敘說著先前那些可笑的事情,好像大家都意識到今日一別後,可能見面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所以沒人提議回家,一直到下午5點鐘,大家才各自離去。看著大家一個個遠去的背影,夢豪突然又想起了大姐說的那句話,是啊,這裡面誰是我的新娘啊,我的新娘又在哪裡啊?隨即夢豪又嘲笑自己,考上考不上還不一定呢,怎麼先想起媳婦來了。 等待的日子也是很難受的,按照往年的時間,差不多在7月底、8月初就應該有消息了。每天夢豪都去學校問,到處打聽。雖然知道自己應該能考上,但心裡還是幻想著能考一個好的學校。當時夢豪的第一志願報的是山東師範大學,覺得當老師比較穩定,而且念師範類的學校補助多,可以減輕家裡的負擔。山東的錄取分數每年在全國都是很高的,雖然夢豪知道自己肯定能考上,但究竟能考多少分,最重要的是最終能考到什麼大學,心裡確實沒底。因為夢豪知道自己的應試能力不是很好,平時學習還可以,一到考試成績都不是怎麼好,其實現在明白了,也不是什麼應試能力的事,準確的說應該是平時的基礎沒有打好,一句話:知識掌握的不紮實。 8月中旬的時候,大部分同學的通知書都來了,傻明被河南農業大學錄取了,華子考的是一個電大(當時來講是最低等的學校了),王艷考上了河南紡織專科學校,同位考上了武漢城市建設學院,狗剩和華子一樣,也被當地的一所電大錄取了,志傑高考的時候,靠著一個學習特別好的,加上他的視力超強,結果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的他,竟然也考上了湖北的一所專科學校,一時間成為學校裡 的奇聞,因為早在高考前,所有的老師都和他說:霍志傑,你再這麼每天瞎折騰,高考的時候就是給你書讓你抄,你都不知道上哪兒抄去。每次聽完,志傑都嘿嘿一笑。 要說人的命好,好的都讓你心驚肉跳的,比如這次志傑考上,老師們聽說後也一個勁直說「太可怕」了。夢豪和傻明去他家祝賀的時候,也一個勁搖頭:你考上了,大學裡不知道又有多少良家婦女要遭殃啊。 志傑一臉嚴肅的說:我馬上要成為天之驕子了,你們不能再這麼侮辱我,我考上那是憑我的實力。 夢豪和傻明很「驚詫」的問:「你的實力?」,什麼實力?打檯球的還是扎金花的? 志傑哈哈一樂,深沉地說:其實我有個秘密一直沒告訴你們,每天晚上我回來都努力看書,還有我其實很有潛力的…… 沒等他說完,夢豪和傻明異口同聲的說:我們尿急,想去廁所可以嗎?然後奪門而出。 志傑在後面罵到:他X的,做個好人咋這麼難啊? 夢豪和傻明在廁所里長銷:蒼天啊,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其實志傑能考上,是因為他的視力超級強,高考的時候在他前面的是付金明,你說他能考不上嗎。 從志傑家出來,夢豪和傻明又分別去了同位和華子家,大家見面後也都是先互相恭喜一下,之後又扯其他的了,對於彼此考上什麼學校反而說的少。估計覺得學校都不怎麼有名,也沒什麼可說的。只是夢豪的消息還一直沒有,夢豪自己也覺得心裡沒底了,在這群人當中夢豪和同位算是比較出色的了,大家對他們倆的期望還很高呢,同位已經被一所武漢的大學錄取了。 就連志傑這樣給他書都不知道怎麼抄的主都考上了,夢豪越來越覺得心裡沒底了。剛開始還經常到學校打聽消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害怕去了。父親看夢豪有些情緒不對,就問:孩子,是不是通知書下來了,沒有你的呀。咱努力了就行,真沒考上咱就再去復讀,明年再考,你自己只要有決心,家裡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大學。 夢豪聽父親這麼一叨叨,更覺得心煩。甩嘴說:「你知道啥呀,通知書到8月底才全部發完呢,我的還沒來呢,得分好幾批呢。」 「是嗎,那就好,那就不用著急,肯定會來的。你在家吧,我和你媽下地幹活了」,父親一邊說著一邊從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扯下一塊黑乎乎的手巾搭在脖子上,扛起鋤頭走了。 夢豪心想,幸虧現在沒有電話,否則親戚朋友還不得問死你。可是每天出去同村的鄉親見了都要問一句:夢豪,通知書來了嗎?聽說你考到青島去了,你家裡可真沒白供你上學。沒等夢豪答話呢,說話的人已經走遠了。後來夢豪連出去都懶得出去了,因為夢豪敏感的意識到,可能大家對他能否考上產生了懷疑,因為說話的時候口氣都變了:夢豪,通知書怎麼還沒來啊,我們家有個親戚今年也考上了,通知書早就來了。 分明是懷疑夢豪的能力,從小到大,夢豪都是村子裡的好孩子,學習好、聽話,所以很多人家的孩子要是不願意上學,都會拿夢豪做比較:你看你劉爺爺家的哥哥,學習又好又聽話,長大了考上大學就有鐵飯碗,就不用每天下地幹活了。夢豪也是一直在這種外人誇獎、個人滿足的狀況下成長起來的,所以虛榮和敏感自然要多一些。何況十年寒窗,就這最後一哆嗦,要是真要出點差錯,別說外人怎麼看了,夢豪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啊。 95年8月26號,夢豪特別記得這個日子,夢豪正好在自家院子裡一個人望著天空發呆呢。一連好幾天了,夢豪總是若有所思的對著一個地方長時間發呆,估計是內心的壓力太大了。門口突然響起一陣車鈴聲,那是鄉下郵遞員自行車特有的鈴鐺聲,聲音一響,就知道送信的來了。大門口傳來二姐的聲音:「兄弟,你快來看看,是不是你的通知書來了。」 夢豪兩步就衝到門口了,然後故作鎮靜的說:「我看看,應該是吧。」 「快打開看看」,二姐似乎比夢豪還著急。當時在門口做針線活的鄰居都湊過來了。 通知書雖然簡陋,但確實是大學的通知書!大學的名字叫北方水產學院,名字不很熟悉,但在介紹上說是農業部直屬的院校,地點在大連,是一個依山傍海的學校。夢豪的專業是土木工程系給水排水工程。鄰居們看到夢豪的通知書,都稱讚夢豪有出息,其中本家的一個大伯說:「水產學院?水產學院是學什麼的呀,養魚?養螃蟹?不管養啥,考上就好,考上就好。不用在家啃這莊稼地了。」 村裡出個大學生,那是特大的新聞。夢豪考上大學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村。有好心的人早就跑到地裡告訴了夢豪的父母,父親一進家門,本家的一個嫂子就喊上了:「老劉叔,你家夢豪考上了,快點張羅喝喜酒吧」。父親上過幾年學,算是有些文化的人,但時常他寫的字過幾天後連他自己都不認識了。父親臉上掛著笑容,拿過夢豪的通知書,夢豪從屋裡給父親拿出老花鏡,父親仔細的看著通知書,生怕漏掉什麼東西。 夢豪的二姐在一旁說:「爸,別使勁看了,等你小錚放學回來,快讓她看看吧,也好刺激刺激她,讓她老實唸書」。 二姐說的小錚是夢豪的妹妹,名字叫劉錚。夢豪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大姐念到五年級就不念了,母親說是大姐自己死活不願念的,為了讓她去學校,父親還打過她幾次,後來看她實在是不願意去念了,也就放棄了她。二姐一直念到初中,初中畢業後也不念了,二姐一直說是她自己不願意念的,但在夢豪看來二姐的不念有家裡條件的原因。大姐二姐一直在家裡幫著做些農活,農閒的時候就去縣城的廠子裡打幾個月的零工,掙點錢貼補家用。 夢豪的妹妹劉錚本來叫許錚,奶奶給起的名。因為妹妹出生時正值計劃生育,按要求夢豪媽不准再生了,是偷著生的。那時候夢豪還小,記得家裡來了好多人,說是要拆房子什麼的,就是為了妹妹出生的事,夢豪一直躲在鄰居家不敢出來。後來母親在醫院生下了妹妹,生下後害怕再出什麼事,出生的當天晚上妹妹就被奶奶用包袱裹著抱走了。所以每當說起妹妹,奶奶就說是「爭」來的,所以乾脆就叫許錚吧,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改成劉錚了。 妹妹唸書一直不錯,夢豪考上大學這年,妹妹正上初二,還是在縣城的實驗中學上。通常縣城的實驗中學都是一些機關的孩子或者家庭條件好的才上,大部分農村的孩子都在各自的鄉鎮中學念初中。因為妹妹學習成績好,初二的時候就轉到了實驗中學。同村的還有一個叫王芬的,和妹妹一般大,也在實驗中學讀初二。 晚上妹妹上自習回來,知道夢豪考上大學了。拿著通知書看了好幾遍,最後妹妹說:「爸,學費要7000多呢,9月10號就去報道,咱家有那麼多錢嗎?」 妹妹問的這個問題很突然,其實白紙黑字都寫在那裡,夢豪、父親、還有姐姐其實都看見了,但大家都沒有說起學費的事。因為知道說了也沒用,別說7000了,就連1000家裡也拿不出來。但大家有意無意的都迴避這個話題,大家在內心其實都想著把考上大學的喜悅保留的長一些、再長一些。但妹妹的話還是一下子把大家拉回了現實中,是啊,7000多的學費去哪裡弄啊。 顯然父親是怕妹妹有壓力,隨口就說:「孩子,你別管咱家有沒有了,只要你考上,再沒有爸也會有辦法,就怕你考不上。所以你就使勁念吧,爭取和你哥一樣考上大學,為咱老劉家再爭口氣」。二姐也在一邊附和著說:「爸說的對,錚,只要你考上,我和咱大姐一起掙錢供你」。其實二姐說這話的時候,母親在一邊一直不說話,母親清楚她說什麼也不頂用,解決不了現實問題。 妹妹沒再說話,只是對夢豪說:「哥,你真厲害,終於考上了,沒白唸書。」夢豪感覺到妹妹的話裡有些別的味道,有些傷感還帶著幾份無奈。夢豪也隨著二姐說:「錚,你就念你的書吧,可千萬別覺得我考上大學需要花錢,你有什麼壓力。你放心,等哥大學畢業掙錢了正好供你上大學」。夢豪說完這些話心裡就後悔了,為什麼把話說的那麼明白呢,這不更是給妹妹施加壓力嗎。 父親好像也覺得夢豪的話說的有些太直接了,趕緊搶過話頭說:「夢豪,你上大學我有辦法,你妹妹上學,我也有辦法。咱家供的起,所以你們都別瞎想了,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願意念,我和你娘就是砸鍋賣鐵也得供你們,我們這一輩沒機會上學,到你們這一輩耽誤不得,這是我們當老人的責任和義務」。 父親雖然文化不高,但能說出上面的話,很是讓人尊敬。父親沒做過什麼大買賣,也沒掙到什麼錢。和許許多多普通的農村百姓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莊稼地裡奔波。每年冬天按照當地的傳統做些鞭炮,快過年的時候僱車拉到外地去賣。賣的錢回來過個年,剩下的又開始準備開春地裡的農藥種子啥的,那時候家家戶戶差不多都這樣。夢豪從上學以來,每次回家拿學費的時候父親都是很痛快的,但可能是知道家裡窮吧,每次要錢夢豪心裡都是害怕的不行。 父親每次都說:「孩子,上學拿錢天經地義,又不是你亂花錢,爸就是沒有也給你想法,你咋不敢說啊。」 夢豪害怕是有原因的,因為和夢豪一起長大的幾個夥伴,家庭條件都差不多。每次到了交學費的時候,夢豪的那幾個夥伴情況更不好,不是被父親罵,就是被母親吵。全友就是一個例子,按輩分全友叫夢豪哥哥,每次到交錢的時候,全友就求夢豪:「豪哥,待會你和我爸說交錢的事吧,要不他又要罵我了。」 每次都是夢豪壯著膽子和全友的爸爸說:「大伯,我們學校又要繳學費了……」,還沒等夢豪說完呢,全友爸張嘴就罵上了:錢錢錢,他XX的,天天就知道要錢,唸書又不中用,別念了……」。 這時候全友媽就會在一旁打圓場了:「他爸,你不讓他念,他年齡這麼小回來能幹點啥,孩子自己又沒說不念,中不中用的多認識幾個字也好啊」。 全友爸可能知道剛才發火有些過頭了,轉過身摸著夢豪的頭:「孩子,大伯不是吵你,你學習好,全友不行,他有你一半就好了。不是我不給他拿,是拿著沒勁。」最後,全友爸會很不耐煩的衝著全友吼道:「拿多少啊……」。 全友每次拿到錢都會非常感激夢豪,其實夢豪也知道全友雖然在外面有些壞,其實在家裡他非常怕他爸爸。全友一共姊妹九個,上面有七個姐姐,一個哥哥。可能因為孩子多的原因吧,所以每次去全友家總覺得滿眼都是人,快趕上楊家將裡的八姐九妹了,不過唸書的只有全友一個人,其餘的都早早輟學在家幹活了。 另一個夥伴希聖家情況也差不多,只是每次發威的不是他爸,而是希聖他娘。夢豪一直就覺得,自打希聖上學後,好像沒有一天不挨吵、不挨罵的。也不知道希聖犯了什麼天條,惹得他媽天天雞飛蛋打的。有時候夢豪都不願意去他家,因為一坐下來,就開始聽他娘罵罵咧咧。希聖好忘事,每天早上夢豪、全友他們都得喊希聖起床,叫他一起上學,敲他家的大門。使勁敲好幾聲,每次都是先聽到他娘的罵聲:「希聖,你耳朵瞎了咋地,人家全友和夢豪那麼大聲敲門,你聽不見啊?!」。然後就聽到幾里光當希聖開屋門的聲音,等到開開大門,希聖雙手提著褲子,一邊往回跑,一邊說:「等我一會,等我一會。」希聖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他是老大。本來他媽生了他之後,再想生個閨女來著,誰知道又生了一對帶把的。在鄉下,多生個男孩意味著將來要為他蓋房子、娶媳婦,需要大把的錢啊。所以如果誰家條件不好,男孩越多負擔越重。夢豪覺得希聖家就是這樣,要不他娘怎麼每天看誰都不順眼呢。再有就是夢豪覺得希聖娘罵人的境界也算到家了,竟然罵希聖的耳朵瞎,開始夢豪以為希聖娘沒有文化,可能是用詞不當。後來才知道這種罵人的方法在農村是很流行的,類似的還有一句很經典的罵人的話:你眼睛禿了嗎——表示沒有眼力。 夢豪的另外一個夥伴衛東家裡的條件應該是最好的,因為他爸爸還有哥哥都在外面工作,衛東家的條件在全村來講都是數的著的。初中的時候,夢豪他們還吃窩頭,衛東家就已經吃白面饅頭了。 但夢豪還是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可能是家裡就一個男孩的緣故,所以夢豪能 感覺到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姐都比較疼愛他。夢豪還常自私的想,要是沒有妹妹,自己得到的疼愛會更多。 初中畢業後,只有夢豪去念了高中,其他幾個夥伴都不上學了,種地的種地 不種地的就到縣城的工地上打零工掙錢。高中的時候,即便每次回家,夢豪和幾個夥伴見面的機會也不多,見了面也都是扯些以前上學的事情。 如今夢豪考上大學了,幾個夥伴都來慶賀,他們來的時候可能都是剛從地裡回來,或者剛從工地回來,因為夢豪看到希聖的褲子還挽著褲腿呢,褲子上也全是土。全友穿的那件背心後背上也爛了好幾個洞,全友的身體壯,從那幾個破了的洞裡,黑黝黝的肌肉上閃著汗滴。 「豪哥,水—水—水產學院是養魚的吧」,全友從小就結巴,據說是讓村裡的另外一個結巴傳染的,因為小時候全友覺得人家說話不利索,加上他天生調皮,總跟在後面學人家結巴說話。用全友爹的話講,別看學習不中用,學人家結巴可中用,最後學的比結巴還結巴。 希聖接過全友的話:「是啊,估計水產學院肯定和海有關係,你沒看通知書上寫著嗎,學校就在海邊,這輩子咱還沒見過海呢?」。 第二章 學費 妹妹 退學(二) (二)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晚上差不多都有鄉親到夢豪家裡。一方面是為了道喜,祝賀夢豪考上大學;另一方面按照農村的習俗,多少都拿點份子錢。每一個鄉親拿錢的時候都差不多說同樣一句話:錢不多,多少算點心意,就當給孩子在路上買口水喝吧。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夢豪就會想起高中的時候每個週末回家,為了拿一塊錢猶豫半天說不出口的情景,那一塊錢也是為了買水喝的。夢豪覺得,對於農村的孩子來說,有飯吃、有水喝可能就算不錯的了。 等到鄉親們都走了後,夢豪爸就會戴上他那副老花鏡,鏡子的一條腿還斷了,用一根細的麻繩繫著。打開一個賬本,那還是夢豪沒有用完的一個筆記本,上面是夢豪爸記錄的一些家庭的賬務,只有父親自己能夠看懂。夢豪看過一眼,除了數字認得外,其餘的幾乎無法辨認,因為在夢豪看來父親寫的基本上都是象形字,每次父親也是看半天才能回憶起原來寫的內容。 父親一邊記一邊問旁邊的母親:「剛才小四給了多少,是20吧。」小四是夢豪村裡的人,因為夢豪一家在村裡的輩分考前,所以父親基本上都叫他們小XX,剛才來的這個人家裡兄弟四個,他是老小,所以才喊他小四。 母親嗯了一聲,一邊數著手裡的錢,一邊自言自語道:「這都是人情啊,將來要還的。」那個時候,20塊錢就算是大錢了,最大面值的才50。所以只有本家的一些關係近的而且家裡條件確實還算可以的,才拿得出50。夢豪記得總共村子裡收了十幾個50的,用夢豪父親的話講,已經很了不起了,也不知道這個了不起指的是什麼。一些家裡條件好,但不是本家的鄉親也都拿了50,母親說這都是父親的為人和辛苦換來的。 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夢豪的父親一共姊妹九個,上面有個大姐,父親排第二,下面還有五個弟弟、兩個妹妹。在兄弟六個當中夢豪的父親是老大。夢豪的家原本不是這個村的,而是在靠著縣城更近的北邊的一個村,叫北園子。聽父親說,因為小時候家裡窮,奶奶生下父親後不久,父親就跟著他的姥姥過了。夢豪的大姑早些年也是因為家裡窮,和姑父一起去了東北,應該是算是最早的一批闖關東的了。 夢豪父親的姥姥當時就在如今的這個村莊,從那時起,夢豪一家就生活在這個村裡,整個村裡就夢豪一家姓劉的。父親知道自己是外來的,所以在村裡為人特別厚道,加上父親手巧,而且炒一手好菜。從夢豪記事起,村裡但凡有大事小節的,總看到父親忙碌的身影。誰家孩子結婚了、誰家老人過壽了,紅白喜事總會找到父親。遇到結婚的,只要說出大體的想法,父親就能給他算出需要多少斤肉啊、魚啊、蔬菜啊什麼的,還有就是需要借多少盤碗啊等等。就憑這一點,夢豪就很敬佩父親。那時候家裡條件都不是很好,辦什麼事預算是非常重要的。每次父親一邊問一邊在紙上寫,最後把一張紙交給要辦事的那家主人,還總不忘說一句:小X,事情咋辦咋對,沒有憑據。錢多咱就辦錢多的,錢少咱就辦錢少的,總之一句話,不能讓外人看笑話,都盡量往好處做。」來人一邊道謝一邊不住的應聲答道:「就是就是,劉爺爺,你說的對,咱就這麼辦,到那天辦事的時候你看著啥不夠的就只管使喚下邊的人。」 可能也就是父親這種不辭辛苦的默默付出和奉獻,在村裡落得個好人緣。加上父親耿直、實在,很少與別人發生矛盾。用父親很自豪的一句話就是:咱村沒有我上不去的門。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人際關係更顯得更重要。很多時候,誰家辦事,要是湊場(幫忙的鄉親)的人數少,主家就會感到臉上無光,因為人數少表明這家人緣不怎麼樣,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村裡鄉親交的份子錢加起來一共1030,這是夢豪的父親算了好幾遍得出來的數,父親還讓夢豪幫著算了一遍。接下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不得不面對了,7000多的學費,現在有1000多的份子錢,家裡滿打滿算可能也就1000塊錢,一共也就2000多塊,剩下的那5000上哪兒弄去? 不知道為什麼,妹妹這兩天放學後都會問父親:「爸,我哥上學的錢湊夠了嗎?還差多少啊?」父親每次也總是說:「你看你這孩子,爸不是說了嗎,你好好念你的書吧,別操這心,爸有辦法」。妹妹聽完,也就不再問了,獨自走到自己屋裡,好久不出來。 報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學費還差一大截呢。母親每天晚上都嘮叨,說堅決不能在村子裡借,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一旦借了,短時期內又還不了人家,不好說話。父親也同意母親的觀點,不主張在村裡借錢。最後母親說:「他爸,明天你騎車去夢豪他舅舅、大姑、小姑那裡,讓他們每人都湊點,都是實親(關係很近的親戚),去了就照實說,夢豪上學現在還差多少錢,讓他們至少每家給湊一千,金領那裡(金領是夢豪二姑的名字)讓他多拿點,爭取湊兩千。這兩年小四(二姑的丈夫弟兄四個,排行老小,所以叫小四)做批發生意,估計也賺了點錢。你去了不用不好意思說,讓他們沒有辦法也得想辦法。」母親知道父親的脾氣,不願意求人,所以就再三的叮囑父親。 父親回過頭和夢豪說:「孩子,明天爸去你舅家、姑家、姨家的走一趟,爭取把缺的學費湊上。但我估計他們有的可能手底下沒有錢,一下子拿不出來,所以明天我去主要是把每家能拿的錢數定下來,然後定個時間你自己去拿。」很多年過去後,夢豪也沒弄明白,當時父親這麼做是基於什麼目的,估計是想讓自己親身經歷一下借錢的困難,然後能夠激勵自己好好讀大學。 母親和姐姐在一旁說:「那麼多錢,讓他一個人去拿,能放心嗎?」 「哪有啥不放心的,我都給他問好了數,到時候去拿就是了」,看到父親這樣堅持,大家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第二天父親一早就騎車走了,這一天似乎過的有些慢,尤其是過了中午,母親一個勁的念叨:你爸怎麼還不回來啊,估計又在那家喝酒了。大姐也說:「肯定是我舅啊誰的,聽說夢豪考上大學,留我爸喝酒了。」 父親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家人坐在屋裡,聽著外邊自行車的響聲。父親推著車一進大門,母親第一個站起來:「你爸回來了」,邊說邊抬腳往外走,一邊開屋門一邊說:「你說你也是,這麼晚才回來,在誰家喝酒了,是不是小四留你喝酒了」。母親一個勁的追問,父親也不說話,不過從父親走路的姿勢來看,確實是喝酒了。 進到屋裡,母親還是問:「在誰家喝酒了?在誰家啊?」母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有時候讓她問的夢豪都都很心煩。父親顯然是被問的有些惱火了,回了一句:「都留喝酒了,咋了?!」母親便不再追問了,又問到:「錢的事呢,湊齊了嗎?」 「齊了,後天讓夢豪自己去各家拿吧」,父親一邊脫著外套一邊說,大姐趕緊把外套借過來掛在牆上。 「小四拿了多少啊」,可能在這些親戚當中二姑家是公認的富裕戶,所以她家拿錢的多少事關全局,母親也不管父親煩不煩,繼續問到。 父親坐在椅子上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喘了口氣說:「小四說是給湊2000,誰知道他說話有譜沒譜啊」。 「他說給湊2000就得湊2000啊,這種事不行也得讓他想辦法,他那裡是大頭啊」,母親說話一直這麼直白。 「媽,你看你說的,我們現在時借錢,親戚再近人家也沒有義務必須借給你啊,如果人家真的不借,你難道不成還去逼人家啊。反正爸也去了,我姑他們也都答應了,後天就先讓夢豪去拿吧,估計應該沒啥事,」二姐顯然是覺得母親說話有些太直了。 夢豪父親也對母親說:「你就別瞎絮叨了,後天讓孩子去拿錢就是了,夠了 更好,不夠再想辦法。」 「要是不夠,還能想啥辦法啊……」,母親後面的話夢豪沒有聽清,不僅是父親,夢豪和姐姐也都習慣了母親的嘮叨。不過夢豪最佩服的還是父親,因為每次母親窮追不捨的追問,都會讓夢豪和姐姐他們心裡很害怕,害怕父親無法忍受而突然發火。但每次母親連珠炮似的追問好似四處飛濺的石子一樣,最後都落到了一口靜靜的深井裡,連點水花都看不見。父親就是這口深井,這麼多年了,估計母親的絮叨也夠裝幾車的了,但每次都在父親的不聲不響中結束了。夢豪覺得自己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是挺幸福的事,貧富暫且不說,起碼的和睦還是有的,所以夢豪的內心雖然從小敏感,但從不陰暗。 夢豪本來是想和父親一樣,一早起來就去親戚家拿錢的。但母親非要夢豪吃了早飯再去,說有好幾家呢,必須吃點東西騎車才有力氣。母親還一個勁的叮囑,錢一定要放好了,放在上衣裡面的口袋裡,頭天晚上母親還特意在口袋上釘了一扣子。 剛要出門的時候,村委會的二嬸(村長的媳婦,按輩分夢豪叫她二嬸)拿著一封信奔夢豪家來了,看到夢豪,二嬸說:「夢豪,這有你一封信」,母親聽到說話趕緊走出大門:「他二嬸啊,誰的信啊?快進來坐坐」。 二嬸一邊答應著,一邊問夢豪:「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裡啊,快要報到了吧,你看你家孩子出息的,這下好了,考上大學了,將來就有鐵飯碗了。」 夢豪剛要說什麼,母親拉住二嬸的手,搶著說:「可不是嗎,這不是快要走了嗎,我讓孩子去他姑家、姨家的走走,要不這一走大半年的,估計他們也都挺掛念的。」 「就是就是,去了也不白去,姑家姨家的都還不得意思意思,都得掏掏腰包,給點買水錢。」二嬸說話天生大嗓門,畢竟是一村之長的夫人,所以到誰家誰都高接遠送的。 夢豪接過信一看地址,就知道是方軍來的。然後和二嬸說了一句:「二嬸,你和我媽聊著,我先走了。」 「走你的吧,孩子,路上小心點」,二嬸說話受聽在村裡是出了名的,一點 沒有當官夫人的架子,所以人緣不賴。也正是因為她這種能上能下的性格,為他的丈夫以及他的家庭遮擋了好多紛爭。 夢豪都騎上車了,母親又在後面追問了一句:「夢豪,是誰的信啊」,夢豪覺得母親真是太愛操心了,回頭大聲說了一句:「是方軍來的信」。 第一站夢豪去的是舅舅家,也就是夢豪的姥姥姥爺家,夢豪打小就願意去姥姥家,不願意去奶奶家。儘管奶奶家離夢豪的家只有四五里路,而姥姥家的距離要比奶奶家遠一半還多。每次去奶奶家,都會看到奶奶一個人風風火火的忙碌,嘴裡還不住的訓斥著,因為下邊孩子多,家裡條件也不好,所以奶奶總覺得到處不順眼。夢豪去了待不上半天就想著回家,可能也是覺得本來就是一家人的緣故,夢豪的來去幾乎沒人管、也沒人問。姥姥家就不同了,一來姥姥的脾氣好,家裡條件也還可以,每次夢豪去了姥姥都要留他住些日子,每天還像變戲法一樣給夢豪弄些好吃的,比如花生、糖果什麼的,那時候。能吃上這些東西已經是很高檔、很享受的事情了。 姥爺哥兩個,夢豪的這個舅舅不是親的,是大姥爺的兒子。但自從大姥爺去世後,一直是舅舅照顧姥爺,加上舅舅為人處事厚道、實在,家境也還可以,聽姥爺說在村裡也很有人緣,親戚朋友也都非常敬重他,夢豪也覺得舅舅就是親的。 舅舅的家就在他們村的西邊,夢豪的車剛進院子,舅舅正好出屋門,手裡端著一個篩子,大概是給牲口餵飼料去。看到夢豪,舅舅趕忙放下,夢豪叫了一聲:「舅」。 「夢豪,我早上正和你妗子(夢豪那地方管舅媽叫妗子)念叨你呢,說你今天要來。舅舅一邊和夢豪說著,一邊沖屋裡喊:「夢豪來了」,其實舅舅和夢豪說話的時候,妗子已經從屋裡出來了。正趕上舅舅回頭喊她,妗子「數落」了舅舅:「你外甥來了,看把你高興的。」 夢豪連忙喊了一聲妗子,進到屋裡,舅舅問夢豪吃飯了嗎,夢豪說剛吃過了。妗子說:「那天你爸來了,知道你考上大學了,我和你舅都替你爸高興,終於沒白供你上學。你爸說學費不夠,我和你舅也說了,孩子考上就好,學費不夠大家都想辦法湊湊,不能因為錢的事耽誤大事。」 舅舅在一旁接著說:「孩子,你妗子說的對,考上大學是好事,錢不夠大家 想辦法,一人湊一點,沒啥困難的。」 舅舅和妗子的話很是讓夢豪感動,夢豪也沒回答,就靜靜地聽著,不時的點著頭。突然間,夢豪好像覺得鼻子有些酸,也不知道為什麼,夢豪借口出去上廁所,強忍著沒有流出眼淚。 其實自打收到通知書的那一天起,夢豪心情就不是很好。總覺得考的這個什麼水產學院離他原本的夢想太遙遠了,離高中時那些死黨對他的期望太遠了,離同位對他的期望太遠了……。有時候,夢豪經常把一件事想的很嚴重,直到想的自己鬱悶的不行。夢豪原本是想當個老師的,這個水產學院當初報志願的時候是在調劑裡面瞎填的,夢豪覺得即便第一志願走不了,第二志願總該差不多吧,誰知道最後弄到調劑裡面了。 夢豪有些恨高中的班主任,因為分文理科的時候,夢豪原本是想學文科的,而且從每次的考試成績上也確實反映出夢豪的文科好於理科,到了高中後體現的就更為明顯。前面也講到了,即便高中時夢豪選擇了理科,他的政治、歷史等文科成績依然很好。但在分科的時候,班主任說理科畢業後好找工作,就是班主任的這一番話,讓夢豪沒了主意,最終選擇了理科。 可夢豪馬上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很沒出息,沒考上理想的學校是自己沒有實力,不能怪罪別人,再說也沒人強迫你學理科啊。 可不管怎麼說,考了這麼一個不怎麼出名的學校,別人不明白,夢豪心裡明鏡似的。所以夢豪聽到有人問他:水產學院是不是養魚、養蝦的啊,心裡就會很痛苦,也感覺很丟人。否則,要是考上清華北大,肯定沒有人問這麼低級的問題。夢豪甚至有想放棄這個大學,重新回高中復課的想法,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學費都開始張羅了,再想別的沒有用了,和周圍的人一起哭、一起笑吧。 夢豪想起臨來的時候,村裡二嬸給的那封信,因為夢豪看到信的落款是中國石油大學(華東),就知道是方軍的來信。因為夢豪在高中念了四念,所以方軍比他早一年考上了大學。以方軍的成績,考上這所學校也是應該的,石油大學在全省來講也算一類重點了,方軍學的專業好像也不錯,是什麼石油工程專業,說是將來畢業後能分到油田上。方軍在信裡問夢豪考上哪所學校了,什麼時候去報道等等。夢豪覺得還是方軍瞭解他,因為方軍沒有問他考沒考上,而是直接問考上哪所學校了,說明還是很相信夢豪實力的。 夢豪覺得自己這一陣子非常脆弱,脆弱的必須靠閱讀理解來安慰自己了。否則,一封簡短的信不可能解讀出這麼多信息。就像高中時讀魯迅的文章,夢豪最煩分析什麼中心思想、段落大意,還有裡面哪句話、哪個詞當時作者是什麼用意等等。夢豪清楚的記得因為當時問了類似的一個問題,還弄得和那位昂首挺胸的語文老師不愉快。大概當時夢豪問老師,說我們現在在這裡費半天勁分析作者這意圖、那意圖,那麼作者在寫這篇文章或者在用這個詞的時候,是否就真的想我們分析的這樣,有如此的深意和用意?結果弄的老師半天沒說出話來。 現在倒好,原本很痛恨的東西,夢豪倒在意起來了,比如方軍的來信,就那麼幾句話,夢豪看了好幾遍,挖空心思的找到讓自己自信的依據。舅舅大概是看到夢豪出去這麼久了沒回來,就出來看了看,看到夢豪手裡拿著一張紙,便沖夢豪喊:「夢豪,都考上了還看書啊,你這孩子,真成了書獃子了。」 「不是,舅,是一封信,我初中在人家裡住的那個孩子來的信」,夢豪回答到。 「是你那個四廟的同學吧,人家不是去年考上了嗎,考了一個什麼石油大學,人家那個學校比你這個學校好吧?」舅舅也知道方軍的事,因為方軍的事跡早被夢豪在親戚朋友當中宣傳開了。 夢豪沒有直接回答舅舅的話,隨便應付了一句:「嗯,好」。舅舅大概是突然想起了錢的事,一拍腦袋:「你看我這記性,快到屋裡,讓你妗子把錢給你,1000塊錢,手底下就這麼多,先拿著。」 回到屋,妗子一邊把錢遞給夢豪,一邊說:「孩子,放好了,數數」。 夢豪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夢豪第一次拿這麼多錢。而且覺得都是親戚,還數啥呀。於是就小聲的說:「不用了,妗子。」 「數數吧,孩子,這不是別的東西,這是錢」,妗子堅持說到。 夢豪覺得妗子說的也沒有別的意思,就尷尬的數了一遍,都是50一張的,數到最後其實夢豪沒數對,但還是抬頭說:「對了。」然後放在上衣口袋裡,把扣子扣上。 沒等夢豪說話呢,舅舅說:「知道你還去別處,所以我和你妗子就不留你吃午飯了,路上小心點。如果走之前還有時間,再來玩。」 夢豪轉身要出屋門的時候,舅舅又從他自己的口袋裡掏出50塊錢遞給夢豪,「孩子,這50塊錢是給你的,路上買口水喝」。夢豪一下子不知道接還是不接,因為確實這是意料之外的收入了,沒考慮到。雖然臨來的時候村裡二嬸說過什麼掏腰包之類的話,夢豪覺得那都是玩笑,沒當真。 「拿著吧,多少是我和你舅的心意,也是應該的,孩子考上大學了,總該表示表示」,妗子說的很實在。 夢豪接過錢,竟然從嘴裡蹦出一句:謝謝。就連夢豪自己也臉紅了,心想怎麼整出這麼一句四六不找調的話啊。舅舅和妗子顯然也被夢豪逗笑了:「這孩子,都是實親,說啥謝謝啊」。 夢豪到大姨家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可能也是知道夢豪要來,大姨和大姨夫都在家。夢豪的母親姊妹三個,大姨家距離最遠,據說當時也是姥姥家成分不好,不得不往遠處嫁。聽母親說,大姨夫心計重,心眼小,還有些勢利眼,但很會過日子,在家大姨都得聽他的。平常做些小買賣,日子過的還可以。這次大姨夫能夠答應借1000塊錢,非常難得。大姨夫家沒有院牆,所以夢豪的車子一拐進大姨家的院子,姨夫就看見了。 「夢豪來了,錢我準備好了,待會拿著就行了」,大姨夫雖然是微笑著說這些話,但夢豪總覺得他的笑不很自然。也許受了母親先前那些話的引導吧,夢豪潛意識裡就覺得大姨夫是個不好說話的人。 「孩子,是從舅那裡來的吧」,大姨一邊迎著夢豪,一邊說。 「是,大姨」,畢竟和母親是親姐妹,夢豪覺得還是大姨說話親。 進到屋裡,姨夫又說:「那天你爸來了說你考到什麼水產學院了,水產學院是研究啥的啊,別念出來沒有用啊」。姨夫的話越發讓夢豪心裡覺得彆扭,但又不好說什麼。只是傻傻的笑著,夢豪都覺得當時自己的笑肯定比哭還難看。 「你這人,瞎得得啥啊,孩子考上就好,考上就好,說那些沒用的有啥用,」然後大姨轉身和夢豪說:「待會大姨燒火做點飯,吃完飯再去別處」。 「不了,大姨,我還要去我二姑家呢」,夢豪其實真的有些餓了,早上吃的不多,加上騎車走了這麼遠的路。但確實聽姨夫這麼一說,啥心情都沒有了,就想著趕緊走。 姨夫把錢給到夢豪的時候,叮囑了好幾次,說先拿去用吧,有了就還,沒有也別著急。大姨覺得姨夫說的話太多了,便截住了:「你說你這人,打剛才孩子進門你就沒停嘴,和孩子說這些有啥意思?你願意借就借,不願借拉到,即便是還錢,也是金山還啊(夢豪的父親叫許金山),你也犯不著和孩子說啊」。 「XXX的,金山金山,我當然知道找金山了,到時候金山沒錢還了,不還得他兒子還嗎」,姨夫顯然也是為了在夢豪面前表示出他當家的威嚴,語調比大姨的更高,而且竟然還罵了大姨一句,看來母親說的一點沒錯,在這個家裡,大姨沒有地位。 夢豪當時心裡難受極了,他真想把這別人施捨的錢放下。大姨可能也看出了夢豪的心思,一邊推著夢豪的車子,一邊說:「孩子,你不吃就不吃吧,趕緊跑完這幾家,把錢湊齊了,早點回家,省的你爸和你媽惦記」。 夢豪從大姨手裡接過自行車,看到大姨的眼裡含著淚水,夢豪說:「大姨,你回去吧,我沒事」。大姨很愧疚的說:「孩子,別往心裡去,回去也別和你媽說。大姨就這麼一輩子了,盼著你有點出息,我臉上也有光啊,隨手大姨把一個東西 塞進了夢豪的口袋裡。 夢豪實在忍不住了,但他不願意讓大姨看見,轉身騎上車,用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用力的蹬了一下車子,後面傳來大姨沙啞的聲音:「慢點,孩子」。 在路上,夢豪一隻手抓著車把,一隻手伸進衣服下面的口袋,從裡面掏出一張紙幣,是兩張10塊的錢,這是剛才大姨塞到夢豪兜裡的。夢豪的眼淚更止不住了,這20快錢,不知道大姨攢了多長時間了,最後還得背著姨夫偷偷地給夢豪。 快到二姑家村口的時候,夢豪突然覺得自己不願意去了,從內心生出來一種說不出的牴觸,可能也是騎車走了這麼遠的路,有些疲憊了,腦子裡竟然還一陣陣的空白。剛才在路上其實夢豪看到好幾個賣包子的,夢豪真的想停下來買幾個包子吃,就用大姨給的那20快錢,足夠自己吃包子的了,但夢豪終究沒有買。二姑村頭有一座橋,夢豪停下車一個人坐在橋頭上。想起大姨夫說的那些話,夢豪甚至聽到了大姨夫大聲呵斥大姨的聲音,還有姨夫說的那些話,不痛不癢的,夢豪感覺自己的自尊第一次遭受到這麼大的刺激,儘管可能姨夫的話不是故意的,或者就像母親和大姨說的那樣,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但夢豪覺得自己很窩囊,很無能,就為了借1000塊錢,要聽人家說那麼多的話。 從舅舅家出來的時候,夢豪的內心感覺是非常溫暖的,可現在想起剛才姨夫說的話,又想起村裡的一些鄉親說的一些話,覺得好像都有別的味道。夢豪還有的一點點原本就不牢固的自豪感似乎頃刻間倒塌了,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夢豪考的這個大學不怎麼樣,而且還拿這麼多錢,只是大家礙於情面,不好意思說而已。 想到這些,夢豪感覺有些無地自容,感覺自己好像皇帝新衣裡面那個不穿衣服的皇帝一樣,被人恥笑卻還裝的那麼自信,這種自信卻是那麼的脆弱。 二姑夫也算是親戚當中的明白人了,走南闖北的見過一些世面,不知道見到夢豪會說些什麼。 夢豪到二姑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了。姑父沒在家,二姑知道夢豪來拿錢,說姑父有事出去了,湊了500塊錢,本來想多湊點來著,但正趕上家裡有事。夢豪相信二姑說的是真的,難怪當初母親說雖然表面上二姑的家庭條件最好,但也是最沒譜的。夢豪覺得二姑的家裡從來就沒消停過,開始二姑夫倒騰酒,後來又當村委會的幹部,還被人告狀,後來又承包果園等等,反正沒閒著。有錢的時候就使勁置辦東西、修房蓋屋,沒錢了就又想辦法折騰。反正家裡基本不存錢,這是二姑家非常獨特的生活現象,但這種現象也只有二姑家有,別人家即便想如此也不敢。所以大家都很佩服二姑父,雖然沒什麼文化,但敢想敢做,能夠讓老婆孩子享受上好日子。 當初知道夢豪要去二姑家拿錢,小姑還曾經再三叮囑夢豪的父親,說四哥(小姑稱呼二姑夫為四哥)說借給你2000,你最好盯緊點,他那裡,今天有,明天無。今天夢豪一看,確實如此,原本預算的2000,才拿了500。 但夢豪也不好意思問,其實也沒心情問了。二姑問夢豪吃飯了嗎,夢豪本來肚子餓得咕咕叫了,但卻還是說吃過了。臨走的時候二姑也給了夢豪50快錢,讓夢豪路上買水喝。 到小姑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姑父在一個建築工地做工還沒有回來。小姑是一個很要強的人,也是一個很懂得疼人的人。所以夢豪覺得從小就和小姑的感情特別好,小姑也拿著夢豪特別親,每次過年走親戚去小姑家的時候,小姑都會給夢豪包餃子吃,是夢豪最愛吃的豬肉韭菜餡。其實小姑家的日子並不好,小姑父平時去幹點建築什麼的掙點錢,小姑有時也出去打點零工掙錢。因為小姑精於打算,儘管只有三間土房子,日子也過的很緊巴,但家裡面面裡裡外外的都被小姑收拾的乾乾淨淨。 得知夢豪從二姑家裡才拿了500塊錢後,小姑不僅罵了幾句。然後對夢豪說:孩子,你在家歇一會,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說完小姑就風風火火的出去了。夢豪想會不會小姑手底下沒錢,去外面借錢了? 小姑回來的時候,手裡確實拿著錢,是1000塊錢,夢豪忘記了當初父親說的小姑這裡的預算是多少。但以小姑的家境,能拿出1000也算是一筆巨款了。 夢豪沒有在小姑家過多逗留,期間小姑問夢豪錢湊了多少了,夢豪說差不多了。小姑再三叮囑夢豪要是錢不夠一定要告訴她,她會想辦法。 其實從大姨家走後,夢豪原本就想直接回家算了,回家告訴父親,錢不借了,學也不上了。但夢豪最終還是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覺得即便是一個不好的大學、即便別人都知道了夢豪其實考的並不好,但無論是從夢豪的內心還是現實的家庭來講,都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了,暫且把別人的眼光都看成是羨慕的顏色吧,想到這裡,夢豪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回到家的時候,夢豪真的累了,從早晨吃了點東西,騎車走了一天的路啊,中間除了喝了幾口水外,真的是一粒米都未進啊。 可能是父親和母親都擔心夢豪拿著這麼多錢出什麼差錯,所以夢豪遠遠;的就看見他們站在村口,肯定是在等他。到近前了母親依然是急性子: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錢都拿著了嗎? 夢豪本來就又累又餓,現在聽母親這麼一追問,心裡一下子生出無限的怨氣和委屈,連車子都沒停,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一天都沒吃飯了,快餓死了,拿什 麼錢啊? 夢豪聽到母親在後面質問父親:你不是說好了嗎? 「是啊,是說好了」,父親也覺得母親太著急了。 「那夢豪怎麼說沒拿著啊」,母親依舊不依不饒。 「我那裡知道啊,你趕緊回去給孩子做點飯吧,別瞎得得了,」父親顯然有些火了,母親則嘟囔著不說話了。 夢豪躺在床上,一句話不說。大姐、二姐還有妹妹問了他好幾遍,錢湊夠了沒有,夢豪就是不說話,此時夢豪心裡煩透了。 妹妹像是在自言自語道:「肯定是我哥沒拿著錢,要不就是沒拿夠」。二姐和大姐則說:「沒拿夠就沒拿夠,再想別的辦法啊」。夢豪覺得大姐二姐好像對自己有意見了,因為聽她們話裡的意思,夢豪不應該一回來就一言不發。 這時候夢豪的爸媽也進屋了,媽依舊還是絮叨:「你說你這孩子,問你話也聽不見,出啥事了咋地?」 夢豪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大聲的說:「我舅家給了1000,大姨家1000,二姑家500,小姑1000,還差好多呢。大姨夫算什麼東西,不願意借就拉到,指桑罵槐的擠兌我,還有我大姨,在他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知道他是那樣的人,我爸幹嗎還去人家那裡借啊……」。一口氣夢豪把肚子裡的怨言都傾倒了出來,該說的不該說的。 也許是夢豪的反應太突然了,大家沉默了好一會。父親點了一顆煙,掏出他那個賬本,戴上那副斷了腿的老花鏡。大概都知道父親寫字慢,而且寫的字別人也大多不認識,所以也沒人注意父親在那裡寫什麼。過了一會,父親抬起頭,輕聲歎了口氣說:「學費就按8000算吧,估計到了學校肯定還有一些考慮不到的費用。再加上生活費、路費啥的,估計至少得準備9000」。 「錢不夠我就不去念了,別為了念個書弄的到處低三下四去求人」,夢豪依舊是一肚子的怨氣。 「怎麼這麼說啊,夢豪,你不就是嫌大姨夫說話不好聽嗎,媽不是早和你說了嗎,他就是那樣一個人,親戚當中都知道的。再說了,你趕緊唸書等將來掙錢了第一個先把錢還了他,堵上他的嘴」,大姐像是數落夢豪,又像是開導他。 「都怪你爸沒本事,讓孩子受這委屈」,母親的這句話彷彿一下子刺到了夢豪那顆躲在角落裡的心。夢豪忍不住抬頭看了一下父親,這麼多年了,夢豪覺得他和父親正面相視的次數非常少,很多時候基本上都是父親說話的時候夢豪低著頭,要不就是夢豪回家要什麼書費、學費的時候,父親低著頭。 其實夢豪和父親的關係不應該這麼尷尬的,因為在夢豪心裡,父親是一個值 得敬重的人。只是今天因為借錢的事變得有些過於敏感了,所以才說出了那麼多抱怨的話。母親的一句話,讓夢豪感到非常內疚和慚愧。人的出身是誰也無法改變的,有的人生下來就富貴相隨,就像同位、華子他們,從出生的時候就注定和夢豪是不一樣的。只是在那個學習的年代,維持彼此情誼的是不含任何雜質的真誠,因為畢竟不是戀愛,所以很少涉及彼此的家庭,也就很少有人去關注彼此的家境。只有夢豪時常會考慮到這些,這也應了一句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這次的借錢讓夢豪覺得這個社會是如此的功利,即便是親戚之間,也不過如此。 第二章 學費 妹妹 退學(三) (三) 夢豪突然想到了海燕、同位他們,能不能去和她們說說,讓她們幫著想點辦法呢?想到這裡,夢豪彷彿看見了同位和海燕她們為自己學費著急的樣子。可馬上夢豪又覺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這種事不是吃鹹菜那麼簡單,弄不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算了,還是留一個想像的空間吧,暫且就幻想著她們正在為自己著急呢,而自己卻孤傲的無動於衷。 父親最後說實在不行就在村裡借借吧,母親歎了口氣沒有說話。接下來兩天,父親每天晚上都出去。夢豪知道那是父親去村裡的鄉親家借錢去了,夢豪躺在床上,靜靜聽著父親那屋裡的聲音。 「又沒好意思開口是吧」,這是母親的聲音。 「是啊,總覺得在村裡借不是個事」,父親的聲音有點小,可能也是怕夢豪聽見。 9月初的一天,剛剛吃過晚飯。夢豪正想出去串個門,小姨夫推車進了大門。夢豪趕緊招呼了一聲,沖屋裡喊到:「媽,我姨夫來了」。 姨夫進門後,就沖父親嚷上了:「金山哥,你也真是的。夢豪考上了,你也不說一聲。這是光榮的事啊,你是不是怕我來喝你的酒啊」。 父親笑了笑沒說話,母親趕忙說:「這兩天正想著讓夢豪去你那裡一趟呢。你 們的買賣最近怎忙樣啊,忙不忙啊。 「還湊合吧,比閒著強」,姨夫抓起桌子上的一個杯子,顯然是渴壞了,一氣喝了下去。 「姨夫,你不怕杯子裡有細菌啊」,大姐一邊笑著說,一邊趕緊往杯子裡倒水。 「啥細菌啊,別聽那些沒用的,不乾不淨,喝了沒病」,說完姨夫自己也笑了。 「咋樣啊,夢豪,都收拾好了吧,聽說學校在大連,靠著海,是不是得坐船啊」,姨夫問的很實在,也問的很對,的確得坐船去。 夢豪三年的高中都是在小姨家住的,那時候小姨家在縣城的醫院門口開了一家包子鋪。每天夢豪記得很早姨夫就得出門去買肉,回來後還得和面、切肉餡,兩個孩子只能交給奶奶看。小姨夫是個很厚道的人,有著菩薩版般的心腸,這不是夢豪個人的評價,周圍親戚都這麼說,而且每次說的時候,都會拿他和大姨夫比較。一比較,差距更大了。小姨家的房子很破了,所以一直想攢點錢蓋房子。可能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吧,夢豪的父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去小姨家借錢。 「學費夠了嗎」,姨夫的一句話又使得大家沉默了一會。 「差不多了」,父親的回答顯然沒有底氣。 「差不多是差多少啊,夢豪,還差多少」,姨夫轉過頭問夢豪。 夢豪剛想說什麼,母親開口了:「洪義(小姨夫的名字),我們夠不夠的,不打算去你那裡借錢,知道你要蓋房,事也挺多。親戚家轉了一圈湊了不到4000吧,估計還得3000多,想從村裡再借點」。夢豪覺得母親的話有些彆扭,不打算借就說不借的話,幹嗎還要說什麼差多少啊,這樣說出來,小姨夫會怎麼想啊,人家是借你還是不借你啊。 小姨夫聽完了,想都沒想的說:「別從村裡借了,最後差多少我來掏,我蓋房子也不是那麼急。孩子上大學是大事,當姨夫的總的做點貢獻。以後夢豪混好了興許還能記得他這個姨夫呢」。 小姨夫的一席話,把幾天來籠罩在夢豪他們家上面的那層陰沉沉的東西擊的粉碎,暖暖的陽光彷彿一下子傾瀉到了每個人的心中。小姨夫是那種說一不二的人,夢豪的母親好像還是有些擔心:「洪義,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幾千塊也不是小數,你和他姨一定要商量好啊。」 姨夫沒有接著母親的話說,而是笑著對大姐二姐說:「你看你娘,本來我是個外來的,你娘和你姨才是親姐妹呢,現在你娘倒不相信她自己的妹妹了」。 大家都被姨夫的幽默逗樂了,夢豪更是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興奮,先前對考試的不滿、對周圍人話語的猜測,此刻都好像變得不再重要了,夢豪甚至渴望早一點去學校報到。 第二天一早夢豪還沒起床呢,小姨夫就把錢送來了,本來姨夫想送4000,可父親說3000就足夠了。說多了也確實用不著,不夠的話再借。小姨夫見父親態度挺堅決,也就依了父親,送了3000。 學費的事解決了,剩下的就是張羅一下臨走前的一些事了。比如要去買個行李箱,二姐還說一定要給夢豪做一身衣服,最好是西服。行李箱是夢豪和父親一起去縣城裡的商場買的,是一個外皮鮮紅鮮紅的木頭箱子,花了65塊錢,那時候這已經是最便宜的了。當時在商場裡擺了那麼多的箱子,有拉桿的、還有帶滾輪的等等,可價錢高的夢豪看都不敢看,夢豪覺得那些箱子是給有錢人準備的。 夢豪提著箱子回來的時候,村裡人看見都開玩笑問夢豪,買這麼紅的箱子,是不是打算在大學裡找媳婦用啊。本家的一個嫂子則叮囑夢豪上了大學一定要談個對象,聽說考上大學就沒什麼事了,大學生都得學會談戀愛。夢豪覺得這些話雖然可笑,但至少說明了一個事實,大學的教育確實不同於高中了,沒有了升學的壓力,相對來講學習時間非常寬鬆,確實給學習之外的業務工作提供了時間和空間,比如談戀愛。 夢豪的西服是找本村的一個裁縫做的,因為人家答應不要工錢,全當是給夢豪賀喜了。做西服的布料是大姐和母親在集市上選的,總共花了95塊錢。 西服做好的那天,夢豪穿上後特別興奮,站在鏡子面前照了好長時間。那個時候村裡穿西服的很少,所以在夢豪的印象中西服就是他穿的這樣,這就是最高標準了。 所有該準備的差不多都準備妥當了,母親也連夜在父親的內衣裡縫了一個大大的口袋,還釘了兩個扣子,那是準備用來裝學費的,八九千呢,真的算是一筆巨款了,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一連好幾天,夢豪都是穿著新做的西服出來進去的。有一次吃完飯,二姐說了一句:「媽,我看人家穿西服一般的都穿皮鞋,咱沒有錢買皮鞋,再給夢豪買雙旅遊鞋吧,要不他現在穿的這雙鞋有些太舊了。」 要不是二姐這麼說,夢豪還真得從來沒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只是這次穿上西服後感覺良好,所以更加忽略了其他的細節,比如和鞋的搭配,現在二姐這麼一說,夢豪看著腳上穿的鞋,確實有些上下不相隨。不過真得是像二姐說的那樣,那個時候農村裡穿西服的少,穿皮鞋的幾乎就沒有了,衛東家條件那麼好,都沒穿皮鞋呢,夢豪平時做夢也做不出穿皮鞋的夢來。要不高中的時候,老師怎麼總說草鞋和皮鞋的區別呢,說考上大學就意味著穿皮鞋,考不上就一輩子穿草鞋。當時夢豪還納悶呢,考不考大學和皮鞋草鞋有啥關係啊,現在看來,老師的話不無道理啊。現在夢豪考上大學了,皮鞋都沒有,更別說考不上了。 最終旅遊鞋是在二姐的強烈要求下買的,因為母親本來不打算給夢豪買了,覺得上學花這麼多錢,不應該再在一些穿戴上講究,不能和有錢人的孩子比。其實夢豪非常理解母親,雖然他也渴望穿上一雙新的旅遊鞋,但一切還得母親答應才是。最後為這事二姐還和母親吵了幾句,母親堅持不買,二姐說她掙錢來買,不買到學校會讓人笑話。 去買鞋的時候,是二姐陪夢豪去的,母親可能還是有些生氣。選了半天最後挑了一雙青島雙星牌的旅遊鞋,綠色的面料,穿上很舒服。再配上新做的西服,夢豪覺得這就是天下最漂亮、最得體的衣服和搭配。二姐一邊低頭給夢豪整理褲腳一邊說:「先這樣吧,其實西服配皮鞋才好看呢,等將來你自己掙錢了再買吧。」夢豪覺得這樣挺好,什麼皮鞋不皮鞋的,自己喜歡就行了。 這天下午,夢豪在院子裡收拾梨樹上掉下來的樹葉,聽到一個人在大門上喊:「家裡有人嗎,這是許夢豪的家嗎」。夢豪趕緊出去,一看不認識。來人年齡至少30多了,老氣橫秋的樣子,臉上還長了好多小疙瘩,騎一輛破舊的車子,穿戴也很普通。 「我就是許夢豪,請問你是?」夢豪一邊招呼著,一邊問。 「我叫李文祥,家是水落坡的(夢豪縣城的一個鄉鎮名字),我剛去一中看了,看到你考上北方水產學院了,我和你考的一樣,也是水產學院。我問了老師,有人告訴了我你家的地址,所以我找來了,想問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啊」,文祥一口氣說完,估計是擔心夢豪聽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我和你一級,我是復課班的」。 夢豪當然聽明白了,聽的很明白,文祥考和自己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夢豪一邊喊父母出來,一邊急切的問:「文祥,你是什麼專業啊」。 「土木系給排水工程,你呢?」文祥顯然也是想問同一個問題。 「太巧了,我也是」,夢豪興奮的喊了起來。這時夢豪的父母也從屋裡出來了,夢豪快速地介紹了文祥,然後重點說:「你們知道嗎,我和文祥考到了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系、同一個專業,我估計十有八九還會分到同一個宿舍,這麼巧的事真是太少見了。」 夢豪的父母也很高興,夢豪的母親還嗔怪地說:「你看人家文祥還知道到學校看看,你也不知道去看看,你們考上了同一個學校,卻還不認識,多可惜啊,這下好了,走的時候也伴了。」 文祥問爸爸:大伯,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走啊。 「通知書上說10號報道,那咱們就定在9號走,按照通知書上的乘車路線,咱們得先到明泉、再乘車去南都,然後坐火車去膠南,再從膠南坐船過去,」父親對通知書上的內容已經很清楚了。 「是啊,只能這麼走了,聽說天津塘沽那邊也可以坐船,但好像船少,還分單雙號,保險期間,還是按通知書上寫的路線走吧。」文祥比夢豪大三歲,說話顯得很成熟老練。 無論夢豪和他父母怎麼勸,文祥就是不肯留下來吃飯。夢豪心裡想,這傢伙可真夠倔的。不吃就不吃吧,夢豪替文祥推著自行車,夢豪的父親則在後面問了一句:文祥,到時候是誰送你去,也是你父親嗎?」 「不是,大伯,是我哥送我去,我父母都去世了」,文祥回頭很平靜的說道。 「你看這事弄的,大伯也沒問清楚,你別往心裡去啊」,父親覺得剛才的話 問的有些不對了,趕忙解釋。 「沒事,大伯,」文祥笑了笑。 「那咱們就定在9號走吧,一起先到明泉汽車站集合吧,早點走,爭取九、十點鐘到明泉,」剛才說了半天話,臨走了才談到這個正題。 「行,大伯,那我們最晚10點鐘在明泉汽車站會面吧」,文祥又重複了一下。 看著文祥遠去的身影,夢豪的父親自言自語道:「從這裡到水落坡最少也得騎1個多小時,不容易啊,和方軍一樣,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爹娘走的這麼早。」 夢豪則一下子又想起了方軍,心想怎麼認識的這些朋友都沒爹沒娘啊,和他們比,夢豪覺得自己父母健在,真的是一種幸運和幸福。 1995年9月7號,這一天和往常一樣,沒什麼新變化,夢豪這兩天正收拾自己的行李呢,包括母親給他準備一些過冬的衣服。還有夢豪準備挑幾本書帶著,他把同位給他的那本《平凡的世界》拿了出來,扉頁上是同位清秀的字體: 贈給我最親的同位: 祝福我的同位在未來的日子裡憑借自己的拚搏和努力,收穫自己的成功,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天涯海角,我的祝福和思念與你同行。 同位,我相信你! 你最親的同位:文淑芳 這本書夢豪從來不讓別人看,放在一個很隱藏的地方。每次打開看到同位的雋永的字體,彷彿看到同位站在自己面前,緋紅的臉頰、長長的眉毛,想到這些,夢豪心裡暖暖的。聽說同位已經走了,她們學校報到的時間早。夢豪輕輕地在同位的名字上用嘴唇吻了一下,然後很莊重的把小說放在了行李箱裡,並用雙手使勁摁了摁。 這一天晚上,妹妹放學回來。要吃晚飯的時候,妹妹突然對父親說:「爸,我打算不上學了,你們也別生氣,我考慮了好長時間了,也不是因為我哥考上大學的事,我覺得一個農村女孩子能認識倆字就可以了。還是早點退學幫家裡掙點錢吧,再說了,女孩子即便是將來考上大學,畢業後沒幾年就要嫁人了,幫不上家裡的忙。」 一時間,大家都被妹妹說的有點蒙了。因為儘管夢豪之前覺得妹妹有些反常,但頂多猜想妹妹是個懂事的孩子,可能看到家裡為了借錢心裡也著急。但說什麼也不會想到妹妹竟然要提出退學! 那頓飯大家都沒有怎麼吃,無論父親、母親、姐姐怎麼勸、怎麼說,妹妹都是很平靜的一句話:「我都想好了,你們別勸了」。妹妹從小就是個要強的人,可能也是因為在家老小的原因吧,個性強、脾氣大,她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這次突然提出退學,而且還說出了那麼一大堆理由,儘管這些理由聽起來都是那麼的勉強。夢豪覺得妹妹大概是聽了鄰居的什麼話,否則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要退學。肯定是村裡人和她說了,說你哥哥上學需要花錢,你家裡條件又不好,你一個女孩子家應該多幫助幫助家裡,肯定是這樣。夢豪一連問了妹妹好幾遍,妹妹依舊很平靜的說:「哥,你也別多想,你好好念吧,你的那些猜測都不存在,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等了好一會,父親抬起頭,看了看妹妹,隨後頭又低了下去。父親抬起頭的那一刻,夢豪看到了父親眼裡噙滿了淚水。長這麼大,夢豪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一個近50歲的男人,低頭在兒女們面前悲傷的一樣啜泣起來,一旁的母親也流下了眼淚。 許久,父親開口說:「孩子,是爸沒本事,你不用說了,爸都明白,都明白。我也知道再勸你也沒用了,你自己拿注意吧。爸還是那句話,有知識總比沒知識好啊,我和你媽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所以才想盡法子讓你們唸書……」。 「你不用勸了,爸,我也明白你的心,我退學是我自己願意的,我不會怨任何一個人」,妹妹說完這話,起身回屋了,夢豪看到妹妹轉身走的時候,用手擦了擦眼睛。 妹妹最後說的話刺痛了夢豪的心,更深深的刺痛了這個家中每一個人的心。難道農村的孩子上個大學就這麼難嗎,難道一個人考上大學就要意味著另一個人退學嗎,妹妹才剛剛上初二啊,難道就因為自己考上了大學,就把她受教育的權利給殘酷的剝奪了?! 夢豪突然覺得自己變得那麼可惡,妹妹又是如此的可憐。所有人都知道妹妹肯定是不願意退學的,但為了這個家,更直接的說是為了夢豪,剛剛14歲的她,就要強忍自己對學校的那份不捨和留戀,同時還要編出那麼多的理由去安慰比他大的人。妹妹的內心,到底經歷著怎樣的煎熬和痛苦,夢豪不敢去想。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一) 停停走走/孤單好像永遠跟著我/不曾有人關心有人照顧我/我的雙手能夠握住的夢並不多/我不明白你怎麼願意愛上我/這個世界上我是如此的平凡/沒有財富沒有承諾/不敢讓你愛我/我會編出任何理由/不敢讓你看我/一見鍾情從來只是傳說/不敢讓你愛我/我怕拖累你的生活/有天你會發現/你的脆弱 ——《停停走走》 (一) 夢豪走的那天,天陰陰的,偶爾還會落下幾個雨滴。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應該是一個很快樂的啟程。但夢豪一家人都有很重的心事,早上起來父親默默地給夢豪收拾行李,妹妹則忙前忙後給夢豪收拾一些路上用的零碎物件,看不出妹妹有什麼情緒上的變化。可夢豪內心始終忐忑著,唯恐不經意的一個動作、或者一個眼神讓妹妹承受不了。夢豪提著行李,父親背著衣物,去明泉的車要經過夢豪的村頭,所以只要在村頭等著就行。 夢豪走在前面,走的特別快,父親被落在後面。快到村頭的時候,夢豪回頭望了望,看見母親和姐姐都向村頭走過來,唯獨沒看見妹妹的身影。夢豪招呼了一下父親:快點,爸,車來了。 夢豪的父親一邊加快了腳步一邊回頭說:回去吧,你們別送了。 坐上車的那一刻,夢豪透過玻璃,看到母親和姐姐一邊招手一邊繼續向前跑著。母親顯然是哭了,因為母親招手的時候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到了明泉和文祥還有他哥哥會合後,夢豪他們又接著坐上去南都的客車,下午4點多鐘到南都後,稍微休息了一下,吃了點飯。到火車站一問,晚上6點多有一趟火車去膠南,第二天早上5點多種到膠南。買了票後夢豪他們就在候車室裡等著,這個時候夢豪才注意了一下文祥的哥哥,因為一路上人多,都是站著,根本沒機會說話。文祥的哥哥一看就是農村裡那種很樸實的莊家漢子,不怎麼愛說話。和夢豪的父親一樣,文祥的哥哥一路上也背著一個用繩子捆好的行李卷,裡面是被褥和衣物。望著眼前文祥的哥哥,夢豪想起了那句話:長兄為父。真的是這樣,鄉下人的日子本來就不寬鬆,可文祥能夠上完高中現在又能去念大學,他的哥哥一定付出了很多。聽文祥說,他哥哥結婚挺早的,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家裡條件也不好,這更讓夢豪覺得他哥哥的偉大。 第二天早上下了火車來到碼頭的時候還不到8點,去大連的船9點才開,正好夢豪他們可以看看大海。如果不是因為念大學,也許這一輩子夢豪都不會看到海了,很多外面的世界都是通過家裡那個14寸的黑白電視看到的。就像每天在電視上看到天安門一樣,感到那麼的神聖和遙遠,還有電視上經常說的南方特區,據說去的時候還得辦專門的證件,就像護照一樣。這一切夢豪只是想過,但他做夢都沒想到,想像中的這些地方,在若干年後竟然都留下了他跋涉的腳步,還有那份讓人心酸難忘的情感記憶。 準備去買船票的時候,文祥的哥哥突然說不去大連了,讓文祥自己去,還說 反正路上也有伴。夢豪覺得很突然,就勸文祥的哥哥,說既然都送到這裡了,幹嗎不送到學校啊,正好也去看看學校的模樣。夢豪的父親也在一旁勸,問他是不是掛念家裡的農活啊,既然出來了,就別想家裡的活了,耽誤就耽誤吧,我們就當出來旅遊吧。夢豪覺得父親倒是挺樂觀的,說出這些話確實把氣氛給緩和了,因為剛才文祥哥哥說不去的時候,現場一下子沉默了好久。儘管最後文祥哥哥彷彿還是有些別的話要說,但終究沒有說,隨夢豪一起踏上了開往大連的輪船。夢豪在船上興奮的和文祥說,這一路我們除了天上的飛機沒坐外,其餘的交通工具我們都坐了。 到大連的時候,是下午2點左右,一下輪船,夢豪就看到碼頭廣場上到處是寫著學校名字的橫幅,一看到船上下來人,很多人手裡拿起喇叭,大聲的喊:北方海事大學的同學請到這邊來、歡迎北方理工大學的同學、有北方水產學院的同學嗎,叫喊聲此起彼伏。夢豪一邊招呼文祥,一邊快步走到北方水產學院的橫幅前面。說:「你好,我是水產學院的新生,今天來報到」。 「好好,歡迎你同學,你先去那邊的車上等會,那是咱們學校的車,一會人齊了就走」,和夢豪說話的是一個女孩,個子不高,胖乎乎的,特別是臉上的皮膚粉嘟嘟的,像個瓷娃娃。夢豪心裡想,這肯定是老師吧。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二) (二) 不一會,車上坐滿了人,估計都是來報到的學生,夢豪猜想這裡面肯定有和自己一個班的。夢豪的前面坐了一高、一矮兩個女孩,高的皮膚稍微黑點,但長的在夢豪看來挺漂亮,穿的也很時髦。9月份的天氣早晚也有點涼了,高個女孩穿一件很長的毛衣,下邊也沒穿褲子。當然不是露著腿了,而是穿的一件類似毛襪的東西,修長的腿讓人看了很是養眼。還有旁邊那個矮個女孩,剛上車的時候夢豪就注意到她了,因為不僅長的好看,還留了一條馬尾辮。看到車上人多,她禁不住說了一句:哎呀媽呀,這麼多人啊,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挺可愛的。 夢豪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色」,怎麼突然注意起女生來了。或許是以前上學時太壓抑了吧,那時候學校裡的美女基本都是一個模樣,逃脫不了學生氣息,走在路上一看就知道是那所學校的。現在一看,真的是不一樣了,或許這就是夢豪對大學的第一印象吧,就是女生不像學生了,用夢豪老家的話講都長的很洋氣,穿的很時髦。 顯然高個女孩和矮個女孩都是機關出來的,因為他們剛一坐下就互相問了起來:「你好,請問你也是報到的學生吧,能問一下你是哪個系的嗎?」高個女孩先問道。 「我是土木系給排水的,你呢」,矮個女孩攏了一下自己的辮子,正好辮子蹭到了後面夢豪的頭。矮個女孩趕忙回頭笑了一下說:「對不起」。 「這麼巧,我也是給排水的」,高個女孩興奮了起來,並順勢也回頭看了夢豪一眼。夢豪覺得她顯然是化過妝了,因為看到臉上有一層發亮的東西,而且身上還有一種特別濃的香味。 夢豪也覺得很興奮,因為竟然有這樣兩個美女和自己一個班,雖然她們兩個暫時還不認識自己。 接下來,夢豪就聽到她們在前面聊,高個女孩叫吳曉倩,矮個叫李哲。兩人還是老鄉,都是東北的。這就聊得更投機了,好幾次李哲回頭看看夢豪,然後再和那個叫吳曉倩的偷偷說著什麼,似乎是在議論他。夢豪不僅感歎,城市裡的孩子真的是和鄉下的不一樣啊,不僅穿戴好,而且普通話也標準,更重要的是不怕生。難怪人家說農村的孩子學習好,城裡的孩子交際強。夢豪心想,看她們聊的這麼投機,估計要是住一個宿舍的話,肯定是上下鋪了,後來的事實證明了夢豪的猜想。但讓夢豪做夢都沒想到的是,接下來他的大學生活因為這兩個女孩而變得那麼色彩斑斕而又情意綿綿,夢豪的大學生活被這兩個人攪的一塌糊塗、哭笑不得。 其實夢豪就是覺得以前生活在農村那種閉塞的環境中,思想受了禁錮,對新鮮事物反應比較遲鈍,所以今天看到兩個美女也就多看了幾眼,心裡其實也沒有別的想法。 一路上光顧著聽美女的對話了,大連美麗的城市風景都遺憾的沒有欣賞到。快到學校的時候,前面那個叫李哲的女孩突然回頭問:「哎,同學,你是哪個系的?」 夢豪沒有想到會問自己,正在那裡想好事呢。聽到有人問,趕緊抬起頭,然後指了指自己,問道:「你是問我嗎」。 「是啊,不問你問誰啊」,李哲一邊笑一邊拍了一下旁邊的吳曉倩。吳也回過頭來望著夢豪,好傢伙兩個女孩一起望著夢豪,這下夢豪真有些不知所措了。儘管高中的時候也有過和女孩對視的經驗,但這次性質不同了,以前頂多是不經意的眉目,現在可真是讓人「心動」的傳情啊。想到這些夢豪覺得自己有點太自戀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人家不就問一句話嗎,趕緊回答得了,幹嘛想那麼多零碎啊。難道自己真的像當初志傑說的那樣,別看表面「一本正經」,其實是一肚子花花腸子。 「我和你們一樣,也是給排水的」,夢豪盡量用普通話說。但還是被人家聽出來了,李哲和吳曉倩都不約而同的捂著嘴笑了,然後說了一句:「這是哪兒的口音啊」。 「山東口音,我叫許夢豪,你們不用介紹了,我在後面聽見你們倆的芳名了」,夢豪說完這些感覺臉肯定是紅了,因為人家也沒問自己叫什麼啊,幹嗎這麼積極主動啊。可能這也和夢豪從上學以來就一直當班幹部有關係,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夢豪覺得自己的表達能力還可以,與那些見了陌生人說話都不利索的比起來,夢豪算是農村男孩的先進代表了,只是對男女之間的理解還是比較傳統和規矩的。現在好像是受了前面兩個女孩的感染,夢豪覺得自己的思想不那麼禁錮了,有一種噴薄而發的慾望,夢豪都有點佩服自己了,感覺另一個嶄新的自我似乎在慢慢成長,而且成長的慾望是那麼的強。 其實夢豪之所以主動說出自己的名字,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從小到大,但凡聽到夢豪的名字,都說名字好聽,很富有詩意和浪漫色彩。夢豪也覺得以父親母親的文化水平,竟然能起出這樣好的名字,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啊,夢豪還就這個問題問過父母好幾遍,說名字當初是誰起的?結果父母都說不明白,說好像是奶奶起的。夢豪更感到汗顏,難不成是奶奶從鬼故事裡抓了一個名字安到了自己頭上。 李哲和吳曉倩確實被夢豪的名字吸引了,兩人在前面竊竊私語:「夢豪,這名字挺好聽的,看他長的白白淨淨挺斯文的,不像山東大漢」。 夢豪也享受他們對自己的議論和猜測,不管怎麼樣,起碼能夠引起女生的關注。男人有時真的很奇怪,嘴上不說,其實內心都渴望得到異性的注意和仰慕。要不然,小李飛刀的身邊怎麼會有那麼多紅顏相伴呢,估計除了美女們打心裡仰慕李尋歡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李尋歡只有在心愛女人的陪伴下,才能施展百步穿楊的飛刀絕技。 想的有點遠了,等夢豪醒過來神來的時候,車子已經進了學校大門了,果然是依山傍海啊。距離學校大門南邊也就幾十米遠的樣子,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進到學校是一個上坡路,正對著的西邊就是一座山。 學校裡到處都掛著歡迎新生報到的橫幅,兩邊還插著五顏六色的旗子。操場上好像正在舉行什麼比賽,夢豪聽到一陣陣的加油聲。車子在一個廣場停下來,車子剛一停下,呼啦圍上好多人,看著比剛才在碼頭的人還多呢。夢豪被這場景嚇了一跳,心想怎麼這麼多人啊,要搶劫啊。他想起了老家汽車站裡那些蹬三輪的,一看到外地的長途車進站,就會一股腦圍上去,還沒等乘客下車呢,就隔著玻璃扯著嗓子喊:師傅,你去哪裡?師傅,坐三輪嗎?師傅,我給你拿行李吧,一直能把乘客追出好幾十米。有一次,夢豪去車站附近買東西,出來的時候碰上一個執著的人,一邊跟著夢豪一邊問:「師傅,你去哪裡?師傅,我這有三輪,師傅坐三輪嗎?」跟著夢豪走了大約有四十多米,夢豪實在不忍心打擊他,停下腳步,默默望著那個人。那人還一個勁的問呢:師傅,你坐三輪嗎? 「坐,」夢豪回答了一個字。 「那你去哪裡?」 「去北京」,夢豪說完,那人雙眼都直了,沒等夢豪再說話,扭頭就跑了, 估計是把夢豪當成神經病了。 今天這陣勢夢豪覺得和當年有些相似,雖然人物不一樣,場面都是那麼火爆。 剛下車,馬上就有人圍過來問:同學,你哪個系的?亦如當年蹬三輪的拍著車門問:喂,師傅,坐三輪嗎? 在廣場的邊上擺著整齊的桌子,上面依然是各個系打出的橫幅,估計這裡是學校集中安排迎接新生的地方。好多同學舉著小旗子、拿著喇叭使勁喊,好像各個系之間也是互相比,比聲音、比陣勢、比熱情。夢豪和父親緊跟在兩個美女後面下了車,不愧是城市裡的孩子,李哲很大方的招呼夢豪,還學著夢豪的山東口音:「夢豪同學,咱們繫在那邊呢」。夢豪也隨口說道:「走著」。 夢豪跟在李哲和吳曉倩後面到了桌子前面,一個戴眼鏡的人很熱情的問:「同學,你是土木系的嗎,是那個班的?」 「我們仨都是一個班的,都是給排水95的」,吳曉倩指著李哲和夢豪說。 「請你們在你們班的花名冊上簽個字」,有人遞過一個表,表頭寫的是北方水產學院土木系給排水95新生名單。上面早就把所有人的名字打印出來了,包括姓名、籍貫、性別等。吳曉倩和李哲儼然成了好朋友了,不急著簽名,兩個人倒搶著看起名單來。 「哎呀,怎麼咱們班才只有8個女生啊」,李哲說話的聲音有點大,引的旁邊桌上的人都往這邊看,李哲吐了一下舌頭,回頭對夢豪說:「不許笑我」。 夢豪被她問的一愣,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大學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嗎,夢豪還有點在夢裡的感覺,尤其是夢豪覺得大學校園裡到處都充滿著歡歌笑語,和高中的那種沉悶壓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再加上每個人都是那麼的好客熱情,可能這也是大學生思想成熟的標誌吧。因為按照夢豪的邏輯,男女之間相識怎麼也得有個過渡啊,但現在看來,啥過渡啊,就像李哲和吳曉倩那樣的,一步就誇到共產主義社會了。 陪著自己去宿舍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剛才在廣場上接待的時候聽旁邊的人叫他徐文濤,而且聽說話總覺得有點山東口音,一路上幫夢豪提著行李,還不時地和夢豪的父親說著話,顯的非常成熟的樣子。快到宿舍的時候,夢豪還是禁不住問了一下:「徐老師,請問你教我們什麼課啊?」 「我不是老師,大不了你幾歲,我是咱們系工民建專業的,比你高一級,是94的。類似接待新生這種事,都是學生自己負責,大學裡大部分學生工作都要靠學生自己管理自己,所以以後要是機會,爭取進學生會,對自己也是一個鍛煉,」徐非常誠懇的對夢豪說。不用問,徐文濤肯定在學生會了。 夢豪馬上就明白了,這又是大學裡的一個特點——學生自治。在去宿舍的路上,夢豪還看到了好多不同於高中時代的現象,比如很多男女同學都是成雙結對的,很親密的樣子。還有兩個人男生抱著吉他坐在一棵大樹下,忘情的彈奏著,似乎忘記了眼前喧鬧的一切。 夢豪的宿舍在4層,快到樓下的時候,後面傳來文祥的喊聲:「夢豪,你怎麼走那麼快」。夢豪回頭一看,是文祥和他哥哥。文祥走近了,拍了一下夢豪的肩膀說到:「你這傢伙,被兩個美女迷暈了吧,連我都忘記了吧,對了,那兩個美女呢?」 聽了文祥的話,夢豪都有些臉紅了,原來從一開始文祥就監控著夢豪和那兩個美女的一舉一動啊。想起自己說的那些酸話,夢豪突然覺得有些難為情了。 進到宿舍,裡面已經有3個人了,後來這3個人按年齡排分別是老二、老三和老七。床鋪是按報到的順序先到先得,等夢豪進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下鋪了。夢豪和老大就在一進門的兩側上鋪安了家,用夢豪的話講,只當是給宿舍當看門的了——左右護法。 畢竟是初次見面,大家彼此都還不怎麼認識,儘管進門的時候大家也都彼此笑著點了點頭,但尷尬的局面始終沒有打開。收拾妥當後,夢豪和文祥他們根據指引去食堂吃了點飯。怎麼那麼巧,在食堂又碰見吳曉倩和李哲了,她們倆看到夢豪也趕忙打招呼:「劉同學,咱爸來了你還不打點好吃的菜慰勞慰勞。」 夢豪聽了他們的話心裡一哆嗦,我的媽呀,這倆女孩說話怎麼這麼大膽。莫非進了大學,人都變得這樣嗎。儘管夢豪自詡為農村新青年,通過看報紙和雜誌也瞭解了一些大學裡的現象和特點,但對於吳曉倩和李哲這樣的熱情表現,夢豪確實沒有料到。所以他們一說話,夢豪就先趕緊看周圍有沒有人,因為吳曉倩的聲音特別大,尤其是笑的時候,聲音大的有些恐怖。 李哲看到夢豪好像躲著她們走,就指著夢豪和吳曉倩說:「你看許夢豪,怎麼比女孩子還害羞呢。」 夢豪看了她們一眼,強作嚴肅地說:「你們宿舍都來齊了嗎,在哪個宿舍啊?」 「還差兩個,估計今天怎麼著也該到了,明天就開迎新大會了」,吳曉倩說。 「你不是在416嗎,剛才我從簽到本上看到了,你們宿舍來了幾個了?」李哲問道。 「還差3個,對了,咱們班一共8個女生,正好一個宿舍」夢豪覺得真的是挺巧的,8個女生一個屋,以後好戲有的看了。 夢豪不願意讓他們看到他和文祥吃飯的樣子,因為他們在擺放飯菜的櫥窗前轉了半天,打了兩份最便宜的菜,要了幾個饅頭,趕緊走到餐廳的一個角落裡的桌子上低頭吃起來。因為餐廳的人多,夢豪偷眼看時,李哲打完飯後還四處找呢,夢豪心想肯定是找他呢,所以更加把頭低下,把自己淹沒在吃飯的人群當中。 吃完飯夢豪和父親一起去交了學費、住宿費什麼的,辦理了各種入學報到手續,領了飯卡什麼的。交錢的時候,因為父親的錢放在了貼身的內衣口袋裡,還繫著兩個扣子,所以費了好大一會,父親才從裡面掏出來。收費的人最後好像有些不耐煩,用一種很異樣的目光看著父親,當時夢豪又急又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說什麼。等交完錢出來的時候,夢豪禁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怎麼不早把錢拿出來啊,非得在裡面耽誤時間。」父親沒有說話,等了好一會父親一邊清點著手裡的各種收據,一邊說:「一大把錢換來這麼一堆票」。 文祥也辦完手續了,大家一起在在校園裡轉了轉,文祥的哥哥說:「手續都辦完了,我想今天就趕回去。大哥,你呢?」文祥哥哥問夢豪的父親。 「我也這麼想的,家裡還有好多農活等著干呢,地裡的莊家還沒收,必須得趕緊回去,你媽和你姐幹不過來」,父親對夢豪說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三) (三) 送走了父親還有文祥的哥哥,天也已經黑下來了。夢豪和文祥走在校園裡,在宿舍下邊路旁的石凳上,他們找了個位置坐下。操場上還有不知疲倦的人在操練著,估計是剛吃完晚飯撐得慌了,咚咚的打球聲攪的夢豪心裡一陣陣的煩躁。文祥也是呆呆地坐了好半天,估計可能是第一次離開家這麼遠,一下子沒有了周圍的朋友和家人,心裡都空落落的。夢豪問起了文祥家裡的一些情況,文祥很感傷地講述了他的身世。父母因病去世後,是哥哥供他上的高中,現在又要供他上大學,家裡也挺難的。文祥說到這裡,長歎了一口氣。不過好在我們只有兩年,聽說我們這個專業下一年就改成本科了,我們是最後一屆專科生,需要在兩年的時間裡學完四年本科的教程,學校說就拿我們這一屆當過渡「實驗品」。文祥確實是個用心人,報到第一天,他就瞭解了這麼多事。夢豪心想,都是那兩個活寶女生鬧的,害的自己老走神。 文祥突然很認真的對夢豪說:「夢豪,我有個想法,我不知道你家裡條件怎麼樣,不過我覺得你家應該比我強,但我們畢竟還是農村出來的孩子。今天在食堂吃飯我看那些飯菜都挺貴的,不如我們以後兩人吃一份菜吧。兩人輪著打飯,比如今天你打飯,我就打菜,明天再換過來。這樣我們可以節省一些伙食費,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省點錢。」 夢豪感覺文祥確實不白年長自己幾歲,考慮事情很周全也很實在,其實夢豪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只是總覺得家境貧寒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更不用說主動承認了。現在聽文祥這麼一說,夢豪心裡也一下豁亮了很多。都是農村出來的,而且文祥也去自己家看過,何苦再強加掩飾呢。所以夢豪很有同感的順著文祥的話說:「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說實話,我家裡條件也不好,我上學家裡也欠了不少債。你說的挺對,我們應該省著點花,不能和人家城裡人比。我完全同意你剛才的想法,再補充一句:以後無論是打飯還是打菜我們都不要分的那麼細,反正能做到省錢就行了」,文祥點了點頭,連聲說:「好好,那咱們就從明天開始吧」。 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剩下的那三個已經來了,8個人也都到齊了。裡面靠窗戶左側下鋪的好像是兩個人,估計是送孩子報到的還沒走呢,看來是要住一宿了。夢豪下鋪和文祥下鋪的兩個人好像也聊上了,上面夢豪和文祥彼此側過身,正好臉對臉,夢豪問:文祥,你饑困不(夢豪老家方言,意思是你餓不餓)。文祥說是有點饑困,不過這時候上哪兒吃飯去,堅持一下,明天早上多吃點吧。夢豪的肚子確實有些咕咕叫了,想想白天父親交完所有的錢後,留出回去的路費,剩下給夢豪的不到300塊錢。父親說先緊著花,回去會馬上想辦法給夢豪寄錢。夢豪當時勸父親說不要那麼著急,這些錢足夠吃一個月的了。另外每月學校還有幾十塊錢的補助呢,其實補助夢豪也是聽別人說的,有沒有、有多少現在還不知道,但為了讓父親不那麼擔心,夢豪還是提前說了出來。 晚上大概10點多的時候,外面有人敲門說:「416,趕緊熄燈睡覺了」。可能都是趕了很遠的路,除了幾個小聲聊天的之外,有幾個其實已經睡著了。特別是在靠窗戶右側下鋪的那個,竟然還打起了震天的呼嚕聲。夢豪覺得大家應該趕緊彼此介紹認識一下,打開一下尷尬的局面。因為第一天報到事情多,加上辦理各種入學手續,大家沒有機會認識。不過吳曉倩和李哲可就不一樣了,從她們在碼頭一上車夢豪就能感受到他們那種奔放的熱情和直爽的性格,當時要不是人多,估計她們倆都能擁抱起來。 第二天一早,隨著一句:「我說各位兄弟,趕緊起床吧」。之前夢豪對於這種互不相識的尷尬局面的期望和擔心都隨著這句話一掃而光了。說話的是昨晚那個鼾聲如雷的兄弟,這時候夢豪才注意到他的頭髮很稀,而且是發黃的。下巴那裡好像有一圈的疤痕,眼睛比較小。他站在自己的床前,一邊用梳子仔細的梳著他那幾根比較簡單的頭髮,一邊說:來,哥幾個,趕緊介紹一下吧,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月說一下,排一下號。要不叫名字多麻煩啊,進了大學,咱也得遵守大學的規矩。先從我開始吧,我叫吳志朋,76年5月,應該排老幾我也不知道。說完後,他自己先嘿嘿的笑了起來,這時候夢豪發現,他不光頭髮黃,牙也是黃的。 大家顯然是被吳志朋的話語感染了,氣氛也一下子活躍起來,本來大家心裡都有相識的慾望,經吳這麼一引逗,局面一下子就打開了,吳志朋對面下鋪的接著說:我,陳強,76年8月,很不幸,我得管吳志朋叫哥了。陳強說的很幽默,大家又被他的話逗笑了。 「估計我該是老八了,我叫文海峰,77年3月的,」文住在陳強的上鋪,是一個胖乎乎的男孩。 「太好了,我以為我墊底呢,沒想到下面還有個兄弟。我叫郭濤,77年1月的,不信你們可以查身份證」,郭住在夢豪的下鋪,大概是宿舍裡最胖的一個了,戴一副金邊眼睛,好像日偽時期的翻譯一樣。 「那你們不用和我爭了,我肯定是老大了,我叫趙文祥,74年的,」看得出文祥對自己的排名很自信啊,因為他連月都沒說,只說了年份。 「老大你不會結婚了吧」,吳志朋打趣問到,大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叫耿建民,76年1月」,耿在文祥下鋪,瘦瘦的,可能是來的早的緣故,床前的牆上已經貼上了一張大大的劉德華的畫像。 「我叫王文波,75年的3月的」,王在吳志朋的上鋪,一頭烏黑的頭髮很是惹眼。 「輪到我了,我叫許夢豪,76年2月的」,夢豪覺得自己做什麼事好像都喜歡在最後一個,一是因為可以看看別人怎麼說,二來總想著自己在最後有更精彩的表現,但每次好像都是準備的很充分,說完後又總是覺得意猶未盡。 「許夢豪,這名字好浪——浪漫啊」,吳志朋的話又引來一陣笑聲,夢豪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心想這個吳志朋,一肚子壞水。 在隨後的大學生活中乃至以後的人生歲月中,上面這些大學同學的名字可能會有所遺忘,但他們的這些排號卻會深深地印在每一個人的心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許這是所有大學裡一個很溫情的共同特點吧。為了便於對應,也為了今後稱呼的方便,還是把各自的名字和排號對應一下吧,因為彼此的名字可能也就在這一次排序中公開曝光過,以後的日子每個人的排號便成了日常交際的第一稱謂。 老大——趙文祥 老二——王文波 老三——耿建民 老四——許夢豪 老五——吳志朋 老六——陳強、 老七——郭濤 老八——文海峰 相識是如此的迅速和自然,大家竟然還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老三已經沖老五嚷上了:「老五同志,昨天你的呼嚕聲可真是震耳欲聾啊,希望你今天晚上克制一下」。 「是嗎,我咋沒聽到呢」,老五又嘿嘿的笑著。 好了,座次已定,夢豪和他們這些兄弟們的大學生活從此便正式開始了。 按照系裡的安排,第二天是開迎新大會的日子,開完迎新大會後各個班在指定的教室集合,發新書、領課表、選班長等。迎新大會是在學院的大禮堂裡召開的,據說有3000多人,光夢豪所在的土木系就有400多人。迎新大會先是院長講話,內容會無非是歡迎祝賀希望之類的詞,然後主管學生工作的一個處長介紹學校管理的一些主要內容,和之前夢豪瞭解的差不多,就是實行學生自我管理,學院有院學生會,每個系有系學生會,每個班有班長,班長—系學生會—院學生會構成了大學裡學生自我管理的三級管理體系。然後每個系有輔導員、系裡有團委、學院有學生處等,校方的這些管理架構和上述的學生三級管理體系有效結合,這就是中國所有大學學生管理工作通用的管理模式和版本,各個學校因各自實際情況不同可能略有差別。 當會議主持人最後介紹說:有請院學生會同學上台和大家見面時,夢豪注意了一下上台的人員,一下子就發現了報到那天在碼頭碰見的那個女孩,就像瓷娃 娃一樣的。原來她是院學生會生活部的部長,叫張娜,自我介紹的時候語速很快,感覺說話底氣很足的樣子。一旁的老五感慨地說:「瞧瞧,那麼小一個人,竟然都當部長了,這上哪兒說理去。」然後他捅了捅夢豪:「哎,老四,你也整個學生會幹部當當啊,給哥幾個長長臉。」 夢豪故作嚴肅的說:「一切聽組織的吧,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老五撇了一下嘴說:「那是那是。」 夢豪突然覺得老五這個不經意的舉動有點刺激了他,其實從這兩天的觀察和體會中,夢豪能夠看出他和文祥的穿著打扮的確有些土,還操著一口標準的「山東普通話」。貧窮的人心永遠是敏感的,就像今天老五雖然是無心的一說,但夢豪內心卻真的產生了一種慾望,一定要進學生會!只有這樣,才能平衡內心的那種焦慮和不安,才能為敏感的自尊構建一個結實的外殼,能夠抵禦接下來可能還會發生的一些刺激和傷害。 儘管夢豪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有些天真,因為要進學生會絕非是一件易事。而且聽說對於專科班來講,因為在校時間比較短,所以學生會的人選,一般不在專科班考慮。當然這些都是夢豪後來才慢慢知道的,不過這些並沒有讓夢豪感到灰心,相反內心的那種慾望隨著這些限制條件變得更加強烈了。從小到大,夢豪雖然敏感,但同樣也非常要強和上進,夢豪認為這是自己最大的一個優點。就像高中分班後,雖然夢豪分在了理科,但文科成績照樣可以考全年級第一,真正的高手就是明知不可為而必為之。所以夢豪暗下決心,不管有多麼艱難,學生會自己進定了,這種想法在夢豪這個班的班長選出後變得更加強烈了。 迎新大會結束後,夢豪這個班的學生按要求在2教305室集合,夢豪宿舍哥八個到305後,裡面已經坐了一些人了,最前面的是女生,夢豪從她們面前過去的時候留意了一下,長的都還算可以。尤其是吳曉倩和李哲見夢豪進來了,兩人還大聲的打了個招呼:嗨,許夢豪同學。然後就聽到她們倆和旁邊的女生耳語:這就是那個叫許夢豪的人,挺好玩的。夢豪心想,這兩個可真是活寶,難道就因為自己叫了這樣一個有點浪—浪漫的的名字,他們才如此注意自己,也不至於吧。 吳曉倩和李哲的話音很大,引得大家都往夢豪他們宿舍這幾個身上看,因為他們也不知道許夢豪是誰,不過從臉色上估計也都看出來了。夢豪他們在後排找了座位坐下,前面的幾個女生還不時的回頭看呢。老五眼睛瞇成一條縫:「老四,行啊你,下手夠快的啊,啥時候認識的啊」。 「別瞎想啊,我是個很正直的人,報到那天在車上認識的」,夢豪一臉嚴肅的說。 「我也沒說你不正直啊,想多了不是。我來的時候車上也有很多漂亮女生,咋就沒這福氣呢」,老五確實是個愛開玩笑的人,而且最大的優點或者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最大的本領是,無論遭受到外界多麼強烈的「攻擊」,包括以後給他起外號、包括宿舍裡夢豪他們無休止的「諷刺」他、包括廣泛宣揚他的臭腳和呼嚕,老五從來都不急不煩,實在不行他就長歎一聲,然後嘿嘿一樂。宿舍裡也正是因為有了老五,才有了如此多的歡笑和快樂,後來老三不知道是怎麼和老五勾搭上的,每天光聽他他兩人之間鬥嘴就夠你笑半年的。 因為土木系系裡就兩個輔導員,輔導員需要到每一個班級裡和學生見面,輪到夢豪這個班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這時候班裡的同學也都到齊了,夢豪數了數,一共28人。輔導員一個姓陳,一個姓關。陳老師是個老導員了,據說在土木系待了七八年了,有些禿頂,一看就是那種和藹可親類型的。關老師是剛剛大學畢業分配過來的。用他自己的話講,系裡面有的學生的年齡都比他大。陳老師說話慢言慢語的,有些娘娘腔。估計這也是長期從事學生思想工作形成的。陳老師首先歡迎大家考入水產學院,然後提了一些要求,最後又替夢豪他們展望了一下未來,和剛才迎新大會上院長說的基本差不多。最後陳老師說:「大學不同於你們的初中、高中,無論是日常的學習和一些課外活動,都要靠你們自己,就是剛才我說的學生自我管理。所以當務之急班裡必須先選出一位班長,負責班級的日常管理工作。因為大家剛剛入學,彼此可能還不太熟悉,老師也對大家不太瞭解。所以只能先參考大家的檔案,指定一位班長」。 「劉志龍是誰?」,導員說完上面的話,隨即問到。 「我是,老師」,坐在夢豪前面一排的一個男生站了起來。 「哇,好帥啊」,不但是夢豪發出了如此感歎,前面坐的女生也都回頭看著這個確實很帥的男生。 「好精神的小伙子啊,看到你檔案上寫的初中、高中都是班長,所以呢這次我們就暫時指定你為你們班的班長。從現在起你就要履行起班長的責任和義務,過兩天我們還要召開全系各新班班長的集體會議,安排一些具體工作。不過等一會你就得為你們班同學去服務——領新書和新課表什麼的。」年輕的關老師看到劉志龍長的這麼精神,也禁不住誇了一句。 班長確實長的很帥,白白淨淨的臉,頭髮是當下很流行的那種三七分,上身穿著一件白色T恤,下邊是一件休閒褲,足蹬一雙灰黑色的旅遊鞋,渾身上下既乾淨又利落。只是有一點,班長的個子有些矮。上帝造人總是這麼留有遺憾,不會把所有的優點都賜給一個人,讓你擁有了英俊的面容,卻給你的身高打了折扣。 夢豪由剛才老師的話想到了自己的檔案,記得自己的檔案裡也好像填的都是班幹部啊,而且從初中到高中夢豪確實一直在班裡當班幹部。不同的是,初中的時候當的是班長,高中的時候當得的是學習委員。怎麼導員沒考慮讓我當班長呢,難道劉志龍從初中到高中一直就當班長?早知道這樣,當初我也應該在檔案上全部寫上當班長。 夢豪越想越遺憾,甚至覺得站起來的應該是他而不是劉志龍,現在看到人家劉志龍又那麼帥,更加上前面的女生深情的回頭一望,這一切都是因為人家已經是班長了。吳曉倩和李哲好像回頭看了好幾次,但不是看許夢豪,而是看新當選的這位帥哥班長。 夢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挫敗感,覺得這第一次在全班同學面前的亮相、特別是在女生面前的亮相他失敗了,其實根本就不能算失敗,因為根本就沒有機會亮相,談什麼失敗啊。 先前想進學生會的想法也瞬時涼了一大截,班長都當不上,進啥學生會啊。 老五可能注意到了夢豪的情緒,問:「老四,你咋地了,是不是你也想當班長啊」。夢豪知道老五是隨意的問了一句玩笑話,不過還是覺得老五快成精了,瞎說都能說到點子上。 「別瞎說,我當啥班長啊,當個咱們宿舍的捨長還差不多」,夢豪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笑著和老五說。他那裡知道,就他這一句話,倒真成全了他當捨長的願望。捨長是幹什麼的,簡單的說就是整個宿舍裡的勤務兵,打掃衛生、收拾屋子、晴天曬被、雨天收被、上級檢查、裡裡外外全都得張羅。夢豪後來也一直後悔,當時嘴怎麼那麼把不住,幹嗎非說個捨長啊。不過當時確實是隨口瞎說的,夢豪也不知道大學裡每個宿舍真的有捨長呢,只不過這個捨長的人選是不需要看檔案的。 本來夢豪和老五的對話是小聲的,但還是讓前面的老師聽見了,陳老師說:「剛才我怎麼好像聽人說要當捨長啊,同學們,每個宿舍確實要選出一名捨長,負責本宿舍的管理工作。那個穿一身西服的同學,你叫什麼」,陳老師用手指了一下夢豪。 「我叫許夢豪,老師」,夢豪站起來盡量用普通話說到。 「你就叫許夢豪啊,剛才是你說要當捨長吧,那順便就連你的任命也宣佈了吧,你就是你們宿舍的捨長了,你在哪個宿舍」,陳老師一遍笑一邊說。 「我在416宿舍,感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我一定不辱使命當好這個班長—對不起,是捨長!」大家都被夢豪的話逗樂了,關老師好像笑的頭都抬不起來了,夢豪注意到,吳曉倩和李哲也是笑的花枝亂顫。 最後陳老師和關老師臨走的時候,陳老師對夢豪說:「許夢豪,一會你領完書和課表後,到輔導室去一趟」。 聽了這話,夢豪的心裡又一下子興奮和激動起來。 老師走後,新當選的班長很大方的走到前面,又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表了一下決心。隨後他讓大家都站起來介紹一下自己,說一下名字、籍貫,夢豪除了自己宿舍兄弟的名字外,還記住了女生裡面另外兩個人的名字,一個叫李金鎖,夢豪怎麼聽都覺得李金鎖是個男孩的名字。不過李金鎖長的還可以,介紹自己的時候一笑露出了裡面潔白的牙齒。另一個叫田曉瑜,皮膚不是很白,和吳曉倩的差不多,長的很苗條、很溫柔的樣子,一笑兩個酒窩,屬於很耐看的那種類型。她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夢豪一下子想起來《平凡的世界》裡面的田曉霞,彷彿一下子在現實中找到了田曉霞的生活原型,就是田曉瑜這種類型的。 全班介紹完了後,班長叫著他們宿舍的老六還有夢豪和他一起去領新書,夢豪心想都是這個破捨長鬧的,好事沒有,幹活的事得往前衝。沒辦法,跟著去吧。再說自己這個捨長都是輔導員欽點的,必須得覺悟高啊,不能讓人看笑話。路上劉志龍還問夢豪:「你這名字夠浪的啊,誰聽了誰渾身發軟」。看著劉笑瞇瞇的眼神,夢豪天生的冷幽默又來了:「班長,其實從剛才的介紹中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正經的人,能帶領我們追求美好生活。現在看來,我要收回我的看法,你是個很三俗的人」,說完後夢豪都忍不住把臉轉到一邊嘿嘿笑了。劉更是使勁推了夢豪一把,險些把夢豪推到,然後一邊笑一邊說:「你個缺德玩意,怎麼這麼逗啊,看你說話的那樣,就讓人忍不住」。說完劉志龍竟然都笑的走不動路了,用手扶在路邊的欄杆上。一邊喘氣一邊說:「哎呀媽呀,你可逗死我了」。班長也是東北人,說話一口東北味。 「至於嗎,班長,我有那麼大魅力嗎」,夢豪一邊過去拉著劉志龍,一邊說:「行了班長,別鬧了,有點過了啊,」夢豪依舊是一臉深沉。 「許夢豪,你別那樣行不行,我受不了,我看你那樣我就想笑」,劉志龍依舊笑著說。 「我—我—我哪樣啊,你這人,和你嚴肅說話也不行,非得和你嬉皮笑臉才行」,夢豪和劉志龍鬧騰了一路,才把書領回來。 大家各自把書和課表領完後,夢豪讓老五幫忙把書給他帶回宿舍,然後自己向輔導室走去。輔導室就在夢豪宿舍樓的旁邊,大概也是為了做工作方便,一般大學裡的輔導室不是在宿舍樓裡面,就是在宿舍的旁邊,反正肯定不會隔著很遠的。如果學生覺得有什麼思想需要向上級匯報了,會非常方便、非常迅速的找到組織。 夢豪敲了敲門,聽到裡面傳出「請進」的聲音後才推門進去,陳老師和關老師正好在屋裡,看到夢豪,關老師又止不住笑了。「許夢豪,你以前是不是說過相聲啊,說話怎麼那麼逗啊」。 「不是,老師,其實我說的都是心裡話」,夢豪覺得自己有時真像著了魔一樣,說一些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話,順嘴就說出來了,說的時候還一臉無辜的樣子,後來人家都管這叫冷幽默。 陳老師畢竟年長一點,微笑著說:「許夢豪,我們看了你的檔案,好像你的文筆不錯,很喜歡寫作是吧。」這時候夢豪才注意到陳老師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檔案袋,已經開封了。原來這就是從初中開始就被老師無數次提到的那份很玄乎、又很絕密的所謂的檔案。尤其是到了高中,老師動不動就說你們現在的一切將來都會擱到檔案裡,尤其是那些打架鬥毆不好好唸書的,你們的檔案裡也都會有記錄的。當時大家都覺得檔案是一個很神秘的東西,從來沒看見過。只是記得填了很多的表,大部分還都是自己填的,老師說學校對每個學生都還有評語的,所有的這些將來要統統進入檔案,陪伴你們一生。 現在這個神秘的檔案已經被解密了,就放在夢豪面前,因為陳老師也是看著檔案和夢豪說話,所以夢豪也很自然但同時又很興奮的拿過自己的檔案看起來。裡面有高考的試卷和分數,然後還有一些表。夢豪翻著看了看,心想這不都是以前老師讓我們自己填的那些表嗎。難道檔案就是這些東西?老師說的那些評語啊、表現啊的東西呢?翻了半天也沒找著。 大概是關老師看出來了,湊過來問:「你找什麼,是不是找老師表揚你的材料啊。別找了,沒有」。然後關老師轉過頭和陳老師說:「我當時考上大學的時候看到自己的檔案,也覺得很神秘和興奮,其實裡面就是幾張試卷和表格,大部分表還是自己填的。除非高中初中的時候得過什麼重要獎項,比如省裡、市裡的什麼三好生啊什麼的,那樣的話檔案裡會有記錄,其他的沒人給你寫」。 得,別找了,關老師這過來人都說得很清楚了,夢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檔案整理好放到陳老師的桌子上,這才想起回答陳老師的話。 「我確實比較喜歡寫作,高中分科的時候,本來我還想學文科呢,後來聽老師說理科將來好找工作,所以就學了理科。我物理學的不好,高考成績也不是很理想,考的學校自己也不是很如意,」夢豪說完這些話,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怎麼能當著老師的面貶低學校呢,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是學校的一員了,於情於理都不該再說這個學校什麼了,私下裡發牢騷是另外一回事。 想到這裡,夢豪緊接著說到:「其實我也瞭解了一下,全國水產類的院校一共就4所,我們就是其中一所。一個學校的名氣大小取決於學生的素質,就像我們給排水這一屆,我覺得我們都是很出色的學生,所以我覺得我們學院因為有了我們這樣出色的學生而更出色!」 夢豪說完這些話才敢抬起頭來,不過剛才說的連自己都覺得繞口,總算把話給圓下來了。其實兩位老師沒有那麼敏感,相反被夢豪這種知錯現場就改的表現感動了。陳老師說了一些語重心長的話,具體夢豪記不清了,就是無論考到什麼樣的學校,都要靠自己好好學習等等之類的內容。 陳老師說考慮到你有比較好的文筆,問夢豪願不願意當班級的宣傳委員,夢豪心想不就當個宣傳委員嗎,還弄的這麼正式,要是剛才在班級裡宣佈多光榮啊。先別瞎想了,趕緊應了這個差事吧。 想到這,夢豪連連說願意願意,就是怕幹不好。關老師說:「別覺得在班裡當個宣傳委員無所謂,學生會的幹部可都是從班裡的幹部中選的。陳老師是有意培養你,所以一定要好好幹啊」。 陳老師又笑了一下,說那就這樣定了吧,回頭我和劉志龍說一下。夢豪轉身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關老師在後面問了一句:許夢豪,我記得你還兼著你們宿舍的捨長吧。夢豪轉過身一臉苦相:「關老師,別提了,捨長本不是我所願啊。」 帶上門的時候,夢豪聽到裡面關老師和陳老師爽朗的笑聲。 後來的事實證明,關老師說的話非常對,其實大學裡學生幹部的培養和晉陞與政界有著很大的相似性,講求基層經驗、講求系統成長。系學生會的成員原來都在各自班級中當過班幹部,院學生會的成員一般都是各個系學生會成員兼任,即便是專職的也是一步步從下面提拔上來的。而且大學裡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班長或者學生會成員,只要不犯大的政治錯誤,最終都會入黨。 吃過晚飯後,夢豪看了一下新課表。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先去認認教室吧。以後上課沒有固定教室了,每天得按照課表上標注的地點上課,有時一天得換好幾個教室呢,這大概又是大學不同於中學的一大特點吧。 躺在床上,夢豪覺得這兩天自己有些亢奮,要不然不會發揮出那麼多冷幽默。夢豪覺得自己有些兩面,進入狀態的時候會變得非常投入,敢想敢說,而且說話也很出彩。但鬱悶的時候,會是另外一個樣子,見個生人可能都臉紅。夢豪還常常疑惑,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這樣呢。 「老四,有信封嗎」,老三突然問了一句。 「信封?不好意思,我沒有」,夢豪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老三的問話將夢豪有些興奮的情緒猛地拉了回來。 是啊,該寫信了。家裡怎麼樣了?父親是什麼時候到的家?妹妹真的退學了嗎?還有那些高中的同學,現在也像自己一樣開始大學生活了嗎?夢豪覺得自己 怎麼這麼沒心沒肺啊。這兩天好像總在夢遊一般,總覺得有很多事需要做,但腦子裡時常一陣陣的空白,總像在跟著感覺走一樣。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四) (四) 夢豪從行李箱裡拿出那本《平凡的世界》,然後跑到樓下的小賣店,一氣買了10個信封、郵票和兩本信紙,一個人跑到自習室,坐到最後面的一個位置上。鋪開信紙,打開那本《平凡的世界》,裡面夾著一張紙,夢豪抽出來打開後也鋪在桌子上,紙上寫的是一些地址和名字。當初高考結束後夢豪那些死黨在他家聚會,大家都約定,誰的通知書來了,一定要把地址告訴其他人,以便相互通信。因為夢豪的通知書來的最晚,所以他手頭收集的地址差不多是最全的,除了他自己的。 看著上面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夢豪又想起了高中的那些日子。那時候除了學習,好像什麼都不想。如今走進了象牙塔,看著校園裡新鮮的一切,總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不知道同位、傻明他們此時此刻在幹什麼,也像自己一樣在看著彼此的名字靜靜發呆嗎?估計他們應該熟悉了學校的環境,也許已經淡忘了過去的時光。想到這裡,夢豪急切提筆寫信的心緒慢慢平靜了下來,本已湧上心頭的千言萬語卻理不出下筆的位置。 許久,夢豪才提筆寫到:尊敬的父親母親……。夢豪的第一封信是寫給家裡的,現在一切都安頓好了,也確實應該給家裡寫封信了,父親母親還有姐姐肯定在掛念著他。不知道妹妹怎麼樣了,夢豪一想到妹妹,內心就會感到不安。其實夢豪能夠猜到妹妹肯定是退學了,但他還是希望能有一些其他的消息,夢豪不知道他走後家裡都發生了什麼,或者說妹妹有什麼反應沒有。臨行前妹妹突然提出退學,其實這個突發的變故如巨大的包袱一直壓在夢豪的心口,這也是夢豪進了大學後總覺得靈魂無處安家的原因。妹妹因為自己退學,這意味著從此夢豪這一輩子就要欠下一個根本無法償還的債! 夢豪寫給家裡的信不是很長,夢豪上面的那些想法其實沒有完全寫在信裡,只是在寫信的時候想到了那麼多。把寫給家裡的信疊好放進信封後,夢豪又開始寫第二封信,第二封信是寫給同位淑芳的。其實夢豪原本是想好了寫什麼的,而且想的特別全面。就連信的結尾格式都想好了,想畫上兩顆心什麼的。但真的要提筆寫了,卻一陣陣的陷入無盡的遐想中。好半天回過神來,紙上寫了滿滿一頁,全是同位的名字。 信最終還是寫完了,不過夢豪總覺得信上那些話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說的,比如夢豪想說其實他心裡一直思念著同位,覺得同位是個好女孩,自己喜歡她等等。但這些最終都沒有說出來,高中的那些青澀時光已經成為了過去時。如今彼此走在白衣飄飄的大學校園裡,那些曾經的承諾和情誼也許早已淪落為世間的一粒塵埃,隨風而去了。 接下來夢豪除了寫給傻明的信稍微長一點外,其餘的都幾乎是同一個模板。即先介紹自己學校的概況,然後再詢問對方的情況,最後再懷念一下過去的時光。高中的時候因為傻明家也是農村的,條件也不是很好,所以夢豪和傻明的關係因此比別人顯得更近一些。平時說話也多一些,如今給他寫信,也有了一份更多的關心。 同位的大學是在千里之外的一個內陸城市,夢豪想即便是快也得兩周後才能收到回信。信寄出去大約過了五六天,這天下午沒有課,夢豪正躺在床上看書,老五推門進來了,手裡舉著一封信:「老四,你的信,還是掛號呢,怎麼這麼厚啊。好傢伙,都寫什麼了?趕緊打開看看,是不是相好的來信啊。」老五一邊不懷好意的笑著,一邊拿著那封所謂的掛號信翻來覆去的看。 夢豪一把搶過去,信封上同位那清秀的字體一下子讓夢豪的心跳更加劇烈,夢豪本想馬上拆開信看看,但這次慾望還是戰勝了理智。拿起同位的信,夢豪下了床穩定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然後拉開宿舍的門,又輕輕帶上。登登三步並作兩步下了樓,然後一路飛奔到了學校西邊的山上,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面朝大海,夢豪深吸了一口氣。手還是有些顫抖,心裡還嘲笑自己,至於這麼激動嗎,不就是一封來信嗎?的確,僅僅是一封來信,可夢豪對於這封信寄予了無法言表的期望和幻想,儘管夢豪在給同位的信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儘管夢豪無數次感歎真情已經不在。但在內心深處,情感渴望的火焰,從未熄滅過,而且他始終做著一個夢,夢中總會有一個人讀懂他的心。 「親愛的同位:……,看到這個稱呼的時候,夢豪的心都要飛出來了。看完信的第一頁,夢豪再也忍不住眼裡的淚水,一滴滴灑落在散發著香味的信紙上。 從信裡夢豪才知道,同位其實一直在到處打聽他的情況,包括往夢豪的村裡打過好幾次電話,還通過各種渠道問學校的老師和周圍的同學,但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只是知道夢豪考上了一所北方的院校。同位像是積攢了好多的話,洋洋灑灑寫了近10頁,都趕上短篇小說了。只是情節很單純,全篇不是介紹她的情況,就是問夢豪的情況,再不就是說以前高中的事。夢豪看著同位的信,想起以前的那些美好時光,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同位的深情厚誼在自己倔強的外表和脆弱的自信面前顯得那麼孤單,好多次彷彿在夢裡聽見同位輕輕叩打自己心門的聲音,但總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情。 同位在信中的一段文字讓夢豪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溫暖,同時對於同位當初的那份細膩情感,自己卻有意無意的疏忽了,想起來夢豪非常的內疚,夢豪的思緒隨著這些文字重又回到了那個花季年代: 同位,你還記得高中分班的時候我寫給你的信嗎,信中我說我希望我是《平凡的世界》裡的田曉霞,但田後來失去了生命,留給了孫少平無盡的悲痛和思念。我現在說我還是要當田曉霞,但我不會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我覺得現實中的田和孫就應該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彼此珍惜,相互守望,也許你覺得我的想法很大膽,希望不會嚇著你。高中的時候我們為了學業隱藏了自己的情感,我不知道你是否隱藏了,但我要說的是,我的確隱藏了。你還記得嗎,有一次你的一封信被我看到了,是你初中的那個女同學寫給你的,當時我看完後心裡難受極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難受……;還有一次,你和王峰去王艷家,看著你和王艷說笑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心裡也有些不高興……;還有一次…… 夢豪都有些不敢看同位的列舉了,還有多少次啊。同位都一一記在了心裡,如果這些不說,也許會成為她心中永遠無法訴說的痛,現在同位好像是解脫了一樣,一股腦都倒了出來,傾灑在夢豪的心裡。夢豪合上信,心裡不僅默念了一句:同位,你個癡情的傻丫頭。我這個農村的孩子身上到底有什麼閃光點啊,值得你這樣對我。 信的末尾,同位說:一直希望你活得輕鬆一些、快樂一些,如今我們都考上大學了,我知道你肯定對你考取的大學不滿意,可這一切都過去了。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呢,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中,我相信我的同位永遠是最棒的…… 隨信寄來的,還有同位的一張近照,是在他們校園裡照的。同位穿著那件紅 色上衣,臉還是那麼微微的發紅,夢豪想或許是同位特意拍給他看而顯得有些羞澀吧,夢豪看了半天禁不住放在嘴邊使勁的吻了一下。 看著同位照片上那深情的眼神,再讀著信上這些祝福激勵的話語,真的是心潮澎湃。在物質匱乏的那個年代,來自心愛人的鼓勵是那麼的讓人激動不已,以至於夢豪下山的時候腳步因激動而顯得過於輕盈差點掉下山崖。心裡一遍遍默念著信中那些暖人的話語,夢豪感覺心情格外的舒暢。高興的幾乎有點忘形,迎面差點撞上人。等夢豪醒過神來抬頭看的時候,不是別人原來是吳曉倩和李哲,後來夢豪才知道,從他一下山,吳曉倩和李哲就看見了。所以她們兩人其實就一直等著呢,看到夢豪低頭深思的樣子,就故意攔在了夢豪的前面。 「原來是你們兩個,嚇我一跳」,夢豪一邊說一邊試圖從她們一側過去。 「許夢豪,我們可是注意你好半天了,大白天一個人跑山上幹嗎去,不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吧」,說完這話,吳曉倩又禁不住捂著嘴大聲笑起來。李哲也一個勁在旁邊附和著說:「就是就是,這麼好的孩子,可別有什麼想不開的啊」。 夢豪和她們的對話引來了路過同學差異的目光,因為吳曉倩不僅嗓門大,而且說話的時候小動作不斷,不是推你一下,就是擠你一下,這不要命嗎。夢豪苦笑了一聲:瞧你們兩個烏鴉嘴,我要想不開肯定會叫著你們倆。這不學校要舉辦什麼徵文大賽嗎,我上山是為了找點靈感去,現在找著了,我得趕緊回宿舍寫去」,夢豪說的確實是事實,估計學校也是為了增強新生對學校的榮譽感吧,所以才搞什麼「我愛水院」徵文大賽,還說就以剛進學校的感覺為基礎。其實夢豪也知道,學校這樣做是非常明智的,因為不管什麼樣的大學,學生剛入學的時候是最激動的,也是最單純的。所以這個時候心目中的學校形象差不多都是完美的,由此寫出來的讚美才是最打動人的。否則過兩個月再寫類似的話題,估計應該把題目改了,改成「我恨水院」差不多。 原本夢豪覺得吳曉倩和李哲不會去關心類似的話題,估計他們可能連那個徵文比賽的通知都沒看見。但李哲顯然是很認真的看了這個通知了,她接著夢豪的話說:「是啊,我還想呢,怎麼剛入學沒幾天就寫我愛水院呢,關鍵是我現在還沒愛上水院呢。估計學校也是有目的的,對了,我們剛才路過咱們系輔導室的時候,看到門口貼了一張各班班委的名單,你啥時候成咱們班宣傳委員了。怪不得大白天跑山上去,當了官了要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對吧」。 這個李哲就是個人精,夢豪禁不住看了她一眼,夢豪很少與女孩的眼神對視的,除了和同位之間。李哲火辣辣的眼睛正望著夢豪呢,嚇地夢豪說了一句:「吳曉倩,你快帶李哲走吧,我見了她都害怕」。 夢豪掙開吳曉倩的手,吳曉倩一隻手抓著夢豪的胳膊呢。夢豪一邊跑一邊回頭說:「放心吧,我這個班委也不是白當的,這次徵文怎麼著也得弄個第一啊。還有李哲,水院你暫時沒愛上,那趕緊先找個男生愛吧。」 「許夢豪,給我站住」,幾乎是吳曉倩和李哲同時喊到,吳曉倩突然看發現了夢豪手裡抓著的照片,在後面大喊:許夢豪,你手裡拿的誰的照片? 我的媽呀,夢豪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心想,這個姑奶奶怎麼那麼眼尖啊,這她也能看到,往後看了一眼,吳曉倩追上來了。 等夢豪氣喘吁吁回到宿舍的時候,就老大一個人在屋,其他人估計都去上自習了。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五) (五) 夢豪躺在床上,稍微平靜了一下狂跳不止的心。把同位的信和照片壓在褥子下面,正好在頭部睡覺的位置。夢豪想著每天枕著同位的照片入眠,然後想著同位信裡那些暖人的話語,一定會睡的很香很甜的。 給同位的回信怎麼寫呢,夢豪下床在桌子上鋪開信紙。想了半天,除了激動和幸福之中外,竟然一句話都寫不出來。原本也是一肚子要對同位表白的話,可提起筆來卻又像以前那樣,寫的和想的不一樣,寫出來的都是連自己都十分痛恨的那種「八股文」,什麼同位你好啊,什麼學習忙不忙啊?急得夢豪有時都想砸開自己的腦袋,把裡面的想法直接拎出來裝進信封給同位寄過去,又覺得血淋淋的不浪漫。但在夢豪看來,真的好像有一種無法超越的隔閡或者總有一種身處夢境的感覺一樣,在享受了片刻的幸福和激動後,又會想起以前、想到以後。夢豪生出一種擔心,同位對於自己的這份情感如此的直白和熱烈,夢豪也非常的享受其中,倍加珍愛。可很多事情,如果愛的過度、看的太重,就會更加害怕失去這種情感和依靠。 夢豪甚至覺得同位的信不該寫這麼長,他更希望同位能夠天天來信,那怕是只寫一句話。把這10頁的信分到365天或者更長的時間裡,夢豪能夠每天感受到同位的氣息。夢豪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也努力說服自己一切要順其自然,緣來緣去,應該皆隨天意。 不過,給同位的信最終還是寫了,區別於同位的洋洋灑灑、滿含真情,夢豪寫的時候每一句話都像是擠出來的一樣。給同位寫信本該是很快樂的一件事情,卻變得很痛苦,夢豪想不出是為什麼。不過肯定是自己出了問題,內心的顧慮、自卑加之對情感的巨大渴望,各種思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形成了兩頁信紙。 信投到信箱裡的那一刻,夢豪使勁晃了一下頭,讓自己清醒一下,心裡默念:同位,原諒我,其實我非常想說,我喜歡你。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戰勝不了自己,給我時間吧。可是這些同位能聽到嗎,與其這樣折磨自己,乾脆在信上說做一個普通朋友吧,為何還要在信裡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呢,到底是在欺騙自己還是在欺騙同位?對於同位,夢豪是一個拿的起卻放不下的人,不是不能放,是心裡不想放。 大學生活正式開始了,每天在各個教室之間穿梭著。有時上公共課還和其他班級的在一起,幾百人齊聚一堂好不熱鬧。大概也就兩三天的功夫,班裡的各個同學基本上就熟悉了。那個叫田曉瑜的,家原來也是山東的。所以平時的交往更多了一份老鄉的親切,田曉瑜在她們宿舍排行老六,不過女生宿舍裡好像對於排號的稱謂與男捨相比有所區別,她們一般都稱呼為二姐、三姐什麼的,估計這也是所有大學女生宿舍裡普遍的稱謂方式吧。田曉瑜可能是排行比較靠後的緣故,下邊的人不稱呼她六姐,而是借用了金庸小說裡的一個稱謂,都管她叫「小魚兒」,想必是取了「瑜」的諧音。 夢豪和文祥都是北方人,所以喜歡吃饅頭,慢慢夢豪和文祥都覺得原來吃饅頭是如此的正確。因為吃饅頭可以控制吃菜的節奏,說白了就是可以少吃菜。這樣正好符合了文祥當初的那個提議:兩人共吃一份菜。其實自入學以來,夢豪和文祥一直就是這麼分工吃飯的,感覺挺好的。只是吃飯的時候他們一般不在宿舍吃,都是在食堂裡吃。如果遇到誰上自習或者出去了,其中一個人打完飯先自己在食堂吃飽了,然後把剩下的菜和饅頭帶回宿舍留著給另外一個人吃。 大學裡面除非你自己主動,否則沒有人會過多的關注你背後的家庭背景、家庭條件之類的東西,大家每天都是在上課、宿舍之間來回奔跑,像夢豪這種文學青年,去圖書館的時間可能要遠遠多過其他人,每次都會抱一摞書回來。大家說說笑笑的一天又一天,感到無憂無慮。所以對於各自的生活細節,都不會那麼在意,比如夢豪和文祥吃一份菜的事,直到很多年以後再見到老五時,夢豪才說起當年這件有些辛酸的往事。不過,夢豪覺得他和文祥之間的艱苦生活雖然沒有和外人說,但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讓夢豪覺得在女生當中,有幾個人可能瞭解了夢豪的一些情況。 班裡最終選出了生活委員、體育委員,本來還要選一個文娛文員的,結果班長劉志龍強烈推薦夢豪兼任,大家一起哄也就同意了,報上去系裡也竟然同意了,夢豪感歎這效率可真夠快的。 真的如關老師說的那樣,大學裡的班幹部可真不是無所謂的,不僅承擔著為上一級學生會組織輸送人才的重擔,而且平時裡光各種各樣的活動和比賽就夠你忙活的。這不前幾天剛發的那個「我愛水院」的徵文大賽,就是院團委主辦的。系學生會召集各個班的宣傳委員開會,要每個班至少報10篇稿件,這不要命嗎。你想想,理科班出身的學生有幾個願意寫作文的,高中的時候每次寫作文班裡此起彼伏的哀歎聲不絕於耳。氣的語文老師說:「你們歎什麼氣啊,寫個作文有這麼難嗎,難道比用刀子戳你們還痛苦?」記得志傑當時就站起來,很正經的說:「老師,求你戳我兩下吧」,老師無語了。 如今上了大學,大家總算解脫了,估計別說真的寫作文了。誰要是提這個話題,估計頃刻間就會變成千夫所指。夢豪就是這樣,瞅了一個課間的空擋,他走到前面,用板擦敲了敲講台上的桌子,大聲說:「肅靜,肅靜,宣佈一個好消息,最近學校要搞一次「我愛水院」的徵文比賽。我知道咱們班有好多才子佳人,所以……」,還沒等夢豪說完呢,班裡一陣大亂,亂陣之中為首的這廝不是別人,正是班裡的體育委員馮繼華。他一邊招呼大家一邊向外衝去,因為下一節是體育課。 大家經過夢豪身邊的時候,有的拍拍肩膀,有的則故意撞一下他,班長劉志龍友好的拍拍夢豪的肩膀:「我寫一篇,但其他人我管不了」。夢豪正想轉過身踹他一腳,結果他墊步擰腰一轉身跑了。前面幾個女生走在最後,夢豪說:「各位,諸位,列位,幫幫忙吧,字數不限,全當支持我的工作」。 吳曉倩、李哲還有小魚兒倒是很給面子,他們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不就是寫篇作文嗎,我們給你寫,啥時候要啊?」 「謝謝謝謝,後天給我吧,不過我糾正一下,不是給我寫的,是學校要求的,」夢豪很是感激而又認真的說。 「學校要的,那算了,我們不寫了」,吳曉倩回頭也很「嚴肅」的說。 「我要的,我要的,行了吧,姑奶奶」,夢豪都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即便是他們三個人都寫,加上班長和夢豪的,這才5篇啊,還差一半呢。夢豪這才感覺到,敢情這官也不是那麼好當啊。這不像高中,實在不行還可以往老師那裡推,大學裡誰管你啊。夢豪想了想,狠狠地說了一句:「晚上去你們宿舍堵你們,磨死你們!」 吃完晚飯夢豪來到和他同住一個樓的班長的宿舍,他們住在三層。一看滿屋子的人正在打撲克呢,有的則收拾利落準備外出的。夢豪倚在門框上,也不說話,很溫柔的看著他們。體育委員馮繼華要出去,夢豪雙手伸開把他攔了回去:「回去寫徵文」,夢豪就這麼簡單的說了一句。其他人也裝作看不見,繼續打撲克。夢豪突然「嗷」的一嗓子,嚇得班長劉志龍撲克都掉地上了,估計撲克打的太投入了。其他人也驚恐的「質問」:你幹什麼?夢豪若無其事的回答:「對不起,嗓子有點不舒服」。又過了幾分鐘,夢豪又大叫了一聲「哎呀」,眾人又是一陣的惶恐和忙亂,如此反覆了五六次,劉志龍終於無法忍受了:「散了散了,撲克不打了,趕緊寫徵文去,要不非讓這個癟三整出神經病來不可。」說完他扔掉手裡的撲克,向夢豪衝了過來。夢豪一邊跑一邊說:「後天交上來,否則我天天晚上去你們宿舍,嚇不死你們!」劉志龍在後面也大聲說:「你個討厭鬼,不能只讓我們宿舍寫,你們宿舍也得寫。」 「放心吧,大班長,我們宿舍肯定會走在前面的」,夢豪覺得自己宿舍怎麼都好說,誰都會給個面子的。 這下好了,一個宿舍8個人,就算不是人人都寫,有四五個寫的就足夠了。還有女生那邊的三個,看她們當時說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 傻明的信和家裡的信是同時到的,夢豪先看了傻明的信。收到家裡的信時夢豪一點激動都沒有,因為他知道家裡也確實沒有讓他激動的事情,有的只是生活的沉重。所以他內心好像對家裡的信有一種排斥,覺得裡面裝的都是一些憂愁和悲傷,儘管那是真實的憂愁和悲傷。夢豪覺得自己在大學裡的心態還算是比較積極向上的,不願意被現實中的一些沉重所干擾。但又覺得自己現在的這種心態沒有根基,就像看到同位的信一樣,可以激動萬分,但很快又會找出各種制止激動的理由。也許在那個年代,每一個農村的孩子,收到家裡來信的時候,內心都會和夢豪一樣,不忍看、不想看、不敢看。 其實夢豪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家裡,掛念父母,還有退學的妹妹。但就像一句話說的那樣: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很多時候,我們對於家裡的一切,都是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父母身體健康、希望日子越來越好,但這也只是內心無聲的牽掛。真要提筆給家裡寫信了,或者收到了家裡的來信,無論是寫還是讀,竟然都那麼艱難。貧窮會讓一個人堅強,但也很容易把人的心態變得有些灰暗,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傻明的信很長,夢豪從傻明的信中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在高中的時候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相思故事。更確切的說,應該是單相思的故事。相思的主角竟然是狗剩。從傻明點點滴滴的描述中,夢豪彷彿也回憶起了當初的一些片段,不過那時候誰會想到這些啊。傻明說其實他一直暗戀著狗剩,但總覺得配不上她,所以這份情感只能埋藏在心底。夢豪也想起了一些細節,比如當時傻明在狗剩的後面,課間的時候傻明時不時地在後面用筆捅一下狗剩,然後狗剩就會回頭很「憤怒」的瞪一下傻明,但也不會說別的。傻明還說當時他寫了好多信和紙條準備給狗剩,但都沒敢送出去。只是在高考的前幾天,才寫了張紙條夾在了狗剩的書裡,不過狗剩也一直沒什麼反應。 傻明在信裡自嘲的說:高中那些扯淡的日子都隨風而去了,我的這段情感歷程也是第一次對外披露,想想自己挺可笑的,竟然對一個女孩子那麼癡情,可對方可能至今也許還不知道,她曾被一個人如此癡情的暗戀著。傻明不無悲傷的說,夢豪,你知道什麼嘴痛苦嗎?最痛苦就是人在咫尺,心卻相隔在天涯。最痛苦就是你如此瘋狂的愛一個人,她卻不知。夢豪被傻明最後的幾句話觸動了,他想起了同位,同位的那份真情其實夢豪心裡是最清楚的,否則也不至於看到同位的信而激動的差點失足跌落懸崖。可自己對於同位這份火熱情感的回應呢,那麼麻木,而這麻木又不是內心所願。有心敞開心扉接受同位全部的愛,可自己出身卑微、如今也只是大學裡的一個普通學生,自己能夠做出怎樣的承諾?未來的日子裡還會發生什麼?這些問題都是那麼的殘酷和現實,夢豪內心追求的其實是一種相伴永遠的情誼。那怕不是愛情,但一定要永遠。因為他害怕失去,害怕那種濃濃的被幸福包圍的感覺會有一天突然失去。而為了防止失去,夢豪想到的方法就是繼續壓抑自己的情感,然後牢牢的把別人給予的關愛捂在手心裡,寒冷的時候就鬆一下手,讓溫暖從指縫裡漏出一些,慢慢欣賞和感覺。同時夢豪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表現,必須用成績來平衡內心的這種自卑和敏感。 最終夢豪還是拆開了家裡的信,是二姐寫的。信很短,只有一頁紙,還是家裡做鞭炮用的那種紙。二姐在信裡說了家裡的一些情況,讓夢豪放心讀書,不要掛念家裡,說家裡一切都好。信上沒有說妹妹退學的事,不過夢豪心裡比誰都明白。看著這封家信,夢豪彷彿看到了遠在老家的妹妹,瘦小的身軀和父母一樣在田里勞作著,難道妹妹一輩子就是這樣的命運了嗎?夢豪使勁搓了一下臉,拿起借書證,匆匆奔向閱覽室,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夢豪都會想起去閱覽室,讀書是平靜內心的最好方式。 這天夢豪正在宿舍對面的水房裡洗衣服,邊洗邊唱。上過大學的人都知道,水房裡唱歌效果是最好的。因為有研究證明水可以吸收一些不正確的音調,還可以形成共振,所以在水房裡唱歌無論是自己唱還是別人聽,都是一種享受。當然前提是你得唱的好聽,否則像老五那樣的,嗓子和破鑼似的,誰聽了夜裡都得做噩夢。夢豪感覺自己的嗓音還可以,說起來這還應該感謝志傑,高中的時候志傑是學校出名的多才多藝,別看他學習不行,但吹拉彈唱卻是都有一手。特別是嗓音學誰像誰,傻明總說,也不知道他那個缺德嗓子怎麼長的,唱的比說的好聽。 記得當時滿大街音像店裡傳出的歌聲基本都是一樣的,在夢豪看來,那時的歌聲和他們這些人一樣,純真而又單純。星星點燈、濤聲依舊、水手、小芳、瀟灑走一回等等這類的歌差不多每天都不厭其煩的播放著。不過這些歌終究被歷史證明的確是經典的,雖然當時那麼高頻度的播放,大家依舊百聽不厭。不用經心去學,只要跟著每天的旋律自然就學會了。夢豪喜歡這些老歌,外人都說夢豪是一個懷舊的人。 夢豪的嗓音談不上悅耳,但至少五音齊全,只是唱高音上不去。所以夢豪喜歡唱那些較為低沉的歌曲,聽來都有一種滄桑感的那種。比如羅大佑的歌,夢豪不但喜歡唱,而且更喜歡他寫的歌詞。還有當時香港很著名的詞作者黃惉寫的歌,《射鵰英雄傳》的主題歌就是他寫的,歌詞多好啊,每次聽到這首歌,夢豪腦海裡就會情不自禁的勾勒出一幅畫面:郭靖和黃蓉同乘一匹駿馬,相依相偎揚鞭馳騁在廣袤的草原上,何其浪漫與灑脫! 記得傻明當時最喜歡唱的一首歌叫《像霧像雨又像風》,傻明每次唱的都很投入,唱到抒情的時候都會把眼睛閉上。夢豪現在才明白,當時傻明之所以唱的那麼投入肯定也是為了坐在前面的狗剩吧。 「老四,快去看看吧,你的徵文得了一等獎,全院就一個一等獎,你真行啊,啥時候寫的啊」,原來是老三端著盆一邊進來一邊嚷嚷,聽到老三的話,夢豪的心劇烈的跳動著,但依舊裝著無所謂的樣子。 「可能就是前幾天讓你們寫的那個我愛水院的徵文吧,已經出來結果了?」夢豪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慢悠悠的說到。 「是啊,你快去看看吧,聽說還要召開全院大會,舉行頒獎儀式呢。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看到食堂門口的宣傳欄前面圍了好多人,正好李哲在裡面,我聽她吵吵說什麼那個得一等獎的是我們班的」,這才知道是你,所以趕緊回來告訴你」,老三似乎比夢豪更關心這件事。 夢豪沒有想到,這次徵文大賽,成為了他躋身水院學生會政壇的一個強有力 的註腳。而且自此之後,由他導演的各類徵文、寫作、甚至登台表演等都以其前所未有的轟動性橫掃了水院的每一個角落。 徵文頒獎大會是在學校的大禮堂進行的,學校除了一個去日本考察的領導,其他的領導都坐在了主席台上。下面觀眾席前兩排也是各個系的領導,再下來就是各個系的系學生會,後面才是學生,從中可以看出高校裡其實也有等級之分的。頒獎活動的主持人是個女的,長的挺標誌的,和班裡吳曉倩一樣有著修長的身材。一頭飄逸的秀髮,顯的很有氣質。後來夢豪知道她是院學生會的主席,叫歐陽夏楠。 和許多的會議活動一樣,先是院長講話,院長的聲音非常洪亮而富有磁性。院長滿含深情的感謝大家來到水院學習,更感謝大家在徵文中表現出來的對水院的熱愛。夢豪聽著院長的話有些耳熟,仔細想想原來好多話在迎新生大會上已經聽過了。當最後主持人宣佈一等獎獲得者的名單時,夢豪站了起來,一邊往台上走,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這種陣勢夢豪還真是頭一次見。走到台上後夢豪先是和主持人握了一下手,夢豪喜歡看美女,但絕對是心無雜念的看。原來在高中的時候一個王曉芸整的好多男生神魂顛倒的,等進了大學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美女。握手的時候夢豪笑了一下,估計比哭還難看。倒是歐陽夏楠很大方的說:大才子,拜讀過你寫的文章了。我叫歐陽夏楠,叫我歐陽就行。以後常聯繫。院長給夢豪發獲獎證書的時候,還使勁拍了拍夢豪的肩膀,有種意味深長的意思。主持人讓夢豪說一下獲獎感言,也許是剛才和美女的握手給了夢豪靈感,夢豪也飽含深情的說了下面一段話: 高考填報志願時,我選擇了水院,沒有猶豫。 遠離父母和故鄉,走進水院的大門時,更加熱愛上了這個精緻而又美麗的校園。大學的生活已經開始,如同我在徵文中寫的那樣,無論我走到哪裡,無論我身處何位,我都會深深愛著我的校園,熱愛這座美麗的城市,今天我以考入水院二自豪,明日水院以有我們這樣的校友趕到驕傲! 最後一句話,夢豪提高了嗓門,本來普通話就不標準,聲音一高更有些把控不住了,自己聽著都有些刺耳了。 歐陽第一個帶頭鼓掌,經久不息的掌聲讓夢豪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感。不過夢豪總覺得為了一個簡單的徵文比賽而如此的興師動眾,有些誇張。後來又舉辦了無數次徵文活動,甚至有的規格比這還高,卻都沒有再舉行如此規模和檔次的頒獎活動,直到第二年新生入學後。看來這種事情不是夢豪想的那麼簡單,也有「政治」因素啊。 活動結束的時候,夢豪走在後面,宿舍裡哥幾個都坐在下面等著他呢。歐陽走過夢豪面前的時候,笑了笑說:行啊你,還挺會用詞,你說實話,是不是不敢說水院小啊,要不你怎麼用精緻一詞呢。說完歐陽笑聲更加爽朗了,這時候夢豪才發現歐陽一笑的時候還有兩個小酒窩呢。剛才在台上因為燈光的緣故,沒有看清,況且那麼多領導在一邊坐著,夢豪的目光不敢那麼「放肆」。這回好,離得這麼近,女孩身上那種特有的芳香夢豪都聞到了。 本來夢豪覺得歐陽和自己也就今天這一面之緣,人家無非是順便和自己幽默一下而已。但歐陽沒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夢豪面前。顯然是要夢豪對她剛才的話做一個回答。宿舍裡其他哥幾個已經擠眉弄眼的走了,只剩下老五在後面,估計是看到美女腿又軟了。夢豪也接著歐陽的話說:「這你都能看出來,不愧是領導啊。」 「去你的」,歐陽走過去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推了一下夢豪,然後又回頭說:「那天來我們學生會吧,很需要你這種人才啊。」 老五在後面使勁推了一下夢豪:「走啊,發什麼呆啊,這下你可出名了。」 夢豪知道老五一直賴在後面偷窺美女,猛一轉身,大聲說了一句:「大膽妖孽,快顯原形。」 老五嚇得往後一撤,等明白過來,夢豪已經跑出禮堂了。 大學生活其實是豐富多彩的,就看你如何演繹了。自從那次徵文頒獎的活動之後,夢豪確實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學校本身就不是很大,優秀的人才不像其他學校那樣如牛毛一樣多,像夢豪這種偶爾有點才華的人是很容易脫穎而出的。 不久系裡成立了一個文學社,夢豪被選為了文字統籌,也就相當於總編輯的角色了,不過在文學社裡待了不到兩個月。夢豪就離開了,不是幹的不好,而是又有了新的職位。 那天下午沒有課,夢豪躺在床上正看同位淑芳的來信呢。自從進了大學,收信寫信成了夢豪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特別是和同位之間的來信,非常頻繁而有規律,基本上是每週一封,非常準時。但往往都是同位來的多,夢豪回的少。每次都是看到同位在信的後面寫上許多的問號和感歎號,夢豪才收拾心思寫一封回信。平時寫文章文思泉湧,一到了給同位寫信,千言萬語都憋在心裡講不出來,可難受了。 夢豪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同位的來信呢,信裡同位說她開始學打排球了,但每次打都打的亂七八糟的,不是發球發飛了,就是接球接飛了。後來只要大家看到她在其中,就直接把球遞給她,說是省的去撿球,同位說弄的她很鬱悶。 突然宿舍裡的小喇叭響了:「416,416,許夢豪在不在,許夢豪在不在?」。因為電話還沒有普及到每個宿舍呢,所以每次外邊打來電話或者喊人,都是從一樓的傳達室通過一個類似總機的東西給傳到各個宿舍中,因為是雙向的,所以宿舍裡說話下面的總機也能聽到。不過要是接電話的時候,只能是到一樓接。 夢豪趕緊答到:「在」 「請抓緊到輔導室去一趟」,喊人的是樓下傳達室的一個大爺,說話的口音很重,你得仔細聽。他能把老五的名字吳志朋和許夢豪喊的你聽不出來,可想而知分辨的難度。 這次可能是老五不在的緣故,夢豪一下子就聽出來肯定叫的是自己,趕緊下樓奔輔導室。推門進去的時候,陳老師和關老師都在裡面呢。關老師先是笑著說:「許夢豪,最近又有什麼大作發表啊,聽咱們系文學社裡的同學說你挺厲害啊,不但會選稿組稿,還會選題策劃呢。」陳老師也笑了一下接著關老師的話說:「是啊,自從上次那個徵文之後,系裡邊的書記還提起你好幾次呢。說小伙子文筆不錯,好好培養一下。這不按照上級的指示,今天就是找你談話來了。」 夢豪有些蒙了,談什麼話,難道選我當院長。陳老師拍了一下夢豪的肩膀說:「系裡的學生會年底就要準備換屆了,過了春節有些人可能要忙著畢業設計和實習,所以得提前物色各個崗位的人選。其實按照學校的規定,專科生一般是不允許進入學生會的。」這一點夢豪是相信的,因為入學的時候,各個系的公告欄裡都有本系學生會成員的名單,上面確實是沒有專科生。陳老師又接著說:「系裡覺得你條件比較優秀,文筆也不錯,所以考慮讓你負責學生會宣傳方面的工作,今天叫你過來就是想徵詢一下你的意見。」 「許夢豪,你算是咱們系裡的才子了,這麼好一個機會,可要好好把握啊。上午我還和陳老師念叨你呢,說好幾年了,專科班也沒有一個出彩的,沒想到今年來了你這麼個能人。」關老師因為剛剛也是大學畢業,所以說話脫不了學生腔。不過夢豪很願意聽關老師的話,因為他的話總會讓你熱血沸騰,不像陳老師這麼含蓄。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六) (六) 晚上睡覺前,是幾乎所有大學宿舍裡必不可少的環節——「臥談」時間。依然是老三和老五在那裡鬥嘴,老六時不時的插幾句話。一會說給老五起個外號吧,叫吳大鳥、要不就叫吳地雷吧,誰讓他愛放屁呢。誰知道老六的這個建議竟然得到大家的強烈一致同意,夢豪也總結說地雷一詞用在老五身上非常形象和貼切。老三也一個勁的說是是是,太形象了。結果老五站在老四和老三的床中間,一會伸手掐一下老三的大腿,一會弄一塊從海邊撿回來的石頭塞到夢豪的被窩裡。已經初冬的時節了,儘管屋裡暖氣很熱,可石頭很涼啊,老三和夢豪被老五收拾的「慘叫」聲不絕於耳。老七嫌老五鬧騰,趁老五不注意,伸腿踹了他一腳,說:「別鬧了老五,明天考製圖呢,你都複習好了?」 老五嘿嘿的直笑,說製圖有啥難的啊。 這時候,夢豪突然坐起來,其實黑燈瞎火的也沒人注意他是坐著還是躺著。認真的說:「和哥幾個商量個事,今天輔導室陳老師找我談話了,問我願不願意進學生會,說是讓我負責宣傳工作,還說專科生一般不讓進學生會。」後面一句話夢豪說的有些輕巧,但其實是重點。話音剛落,所有人竟然都來精神了,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好事啊老四,你真行啊。這麼好的事還商量啥啊,趕緊拿下啊。老三則一個勁的搶話:「都別吵吵了,老四,你要進了學生會,是不是每週末系裡放錄像,我要再去看的話就不用交錢了?」當時每個系的團委和學生會為了豐富同學的業餘生活,每週末會在階梯教室裡放錄像,象徵性的一人收一元錢。自從入學以來,老三幾乎場場都看,而且想方設法不交錢。老五接著老三的話說:「老三,咱老四要是進了學生會,就不用你交錢了,到時候提老四的名字就好使,別人交一塊,你交五塊!」說完,老五又嘿嘿的壞笑起來。 老六想的比較實際,他問道:「老四,是不是進了學生會,咱們每次的衛生檢查什麼的就不用那麼緊張了吧。現在被子疊的不整齊,都出通報。我們宿舍都被通報好幾回了,都是地雷弄的,把自己床上整的狗窩一樣。」 「小六子,你是不是不服啊」,老五一邊說著,一邊提著他的那雙臭遍天下無敵的襪子站到了老六的床前。老六把被子蒙在頭上,在裡面嚷嚷道:老五,你就損吧,除了你那雙臭襪子和臭腳,你還有什麼。過了好一會,老六實在是憋不住了,把被子一撩,喘了幾口大氣:老五,我還不信你真的能臭死我…… 「大家別鬧了,老四和我們說他進學生會的事,我們一定要支持他。而且他要是真進了學生會,我們更應該把工作做好,不能搞特殊,否則不是給他施加壓力嗎。」老大畢竟是老大,雖然有些官腔,但真的是說到了夢豪的心坎裡去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二和老八也不僅齊聲說:「老大說的對。別聽老五瞎得得了,還有老三,不就一塊錢嗎,這還用的著咱老四出面啊,到時候別人拿一塊,你應該至少拿兩塊。」 …… 那一夜夢豪很興奮,也感到很自豪。過了不幾天,系裡的學生會成員名單就換了,夢豪的頭銜是宣傳部副部長。大概所有的高校裡面學生會的組織形式都大同小異,設一個主席、副主席,下面有學習部、生活部、體育部、宣傳部、文藝部等,可能規模大一點的高校還有什麼外聯部等。每個部有一個部長、副部長,大一點的學校可能下面還有幾個幹事。因為夢豪所在的土木系算是學校裡的第二大繫了,所以學生會的成員相對來講比其他系多一些,比如宣傳部就有三個人,一個部長、一個副部長,下邊還有一個幹事。 還有就是當時的學生會幹部選拔,除了學生會主席需要競選外,其他的都是推薦選舉。比如像夢豪這樣的,導員覺得不錯,然後自己再有些特長,很容易得到提拔的。不過這只是夢豪個人的感覺,在其他人看來,夢豪能進學生會,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特別是作為一個專科班的學生,能夠被選進學生會,更讓人欽佩,這不是夢豪自誇的,事實就是這樣。 其實夢豪原本就應該直接當宣傳部部長的,但按照以往的規矩,都是老手帶新手,先在副職的崗位上干幾個月,然後就自然的升成正職了。其實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畢業班的同學都開始張羅畢業設計和分配的事了,要是誰在學生會裡當著差,基本上也不怎麼管事了,比如夢豪的頂頭上司——蔡小雅。自從夢豪被選為宣傳部副部長後,蔡小雅就不怎麼管了。早在入學不久各個系舉辦的迎新大會上,夢豪記下了蔡小雅的名字,覺得名字挺可愛的,其本人長的也確實和名字一樣,乖巧可愛。說話語速特別快,學生會裡的其他同事都說她風風火火的,典型的人來瘋。聽同學說以前每次學生會開會,她都會搶著說,不過自打夢豪進了學生會後,她好像安靜了許多,有時陳老師讓她發言,她多半都會瞅夢豪一眼,然後說:沒有什麼說的,最近我也沒怎麼在學生會待,都是許夢豪和鄧子華在忙活,還是讓許夢豪說吧。鄧子華是宣傳部的幹事,家是黑龍江的,一個不善言談的女孩,幹活特別賣力和踏實,學生會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積極的參與。 可能是剛進學生會的緣故,對於蔡小雅的變化,夢豪倒是沒有感覺出來。不過學生會的其他同事,還有關老師卻注意到了她的一些「反常」舉動。比如每次學生會搞活動,以前她總是在現場不停的大喊大叫,就像害怕別人忽略她一樣。但最近聽別人這麼一說,特別是連關老師竟然都注意到了。夢豪也上了一下心,發現每次開會或者搞活動蔡子雅都站在一邊,很少說話。多半都是看著許夢豪和鄧子華還有其他人在忙活,看到需要幫忙的時候才趕緊上前搭把手,夢豪也覺得奇怪,這丫頭,吃什麼藥了,怎麼變得如此文靜了。 慢慢的,夢豪感覺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對了,特別是當看到蔡小雅和夢豪在一塊的時候。都會說上一句:「蔡小雅,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啊,是不是許大才子欺負你了。」沒等夢豪去解釋呢,蔡小雅的臉竟然先紅了,夢豪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禁不住問:「蔡領導,你是我的領導啊,怎麼說你也算個巾幗烈女——對不起,說錯了。應該是巾幗女傑,怎麼現在好像被我壓制了一樣,話也不敢說了,笑容也少了。你知道嗎,現在我壓力老大了。」這些話,夢豪說的很輕鬆,但又似乎很認真,連夢豪也說不清他說這些話時到底是想逗蔡子雅開心呢,還是真的意識到了她的反常。靜靜地聽完夢豪的話,蔡子雅依然是那麼的安靜,正好夢豪寫了一張海報準備拿出去貼,是一個書畫大賽的通知,蔡子雅趕緊伸手接過去,對夢豪說:我去貼,你歇歇吧。看著蔡小雅的背影,夢豪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女孩的心思真是難猜啊。 這天夢豪正在輔導室和關老師商量下一步系裡的宣傳工作呢,有人急促地敲了幾下門,沒等夢豪他們說「請進」,門已經開了。原來是老五,氣喘吁吁的說:「老四,快去接個電話,武漢的,估計是你那個寶貝同位阿芳打來的。別看平時老五挺「討人嫌」的,宿舍裡有什麼事他卻是最熱情的。包括每天打開水啊、取信啊什麼的,不辭辛苦,儘管他收到的信很少。還有就是不管你和他開什麼玩笑,那怕你說的他一文不值,他都會面帶微笑,毫不在意。就憑這一點,夢豪覺得老五的心態好,到了一定境界,和頑童一樣。 夢豪不好意思的和關老師說:「關老師,我去接個電話,一會回來我們再討論。」關老師笑笑說:「趕緊去吧,你這小子,怎麼到處都有人牽掛啊。」 輔導室離宿舍的一樓傳達室很近,夢豪三兩步就飛奔到傳達室門口了,電話聽筒放在了小窗口的外面。夢豪一把抓起,深吸了一口氣,估計是同位那邊感覺到了夢豪的氣息。還沒等夢豪開口呢,電話裡傳來了同位有些「感冒」的聲音: 「你去哪裡了,你寫給我的信呢,這個月我給你寫了幾封了,你為什麼不回啊,是不是談戀愛了呀,把我忘了吧……」,同位這連珠炮似的追問,問的夢豪是又氣又急,想解釋什麼,但沒有及時的回信確是事實。一時間夢豪竟然無語了,大概是同位有所感覺,立馬又換了一種口氣:怎麼了同位?生氣了?我和你開玩笑呢,你怎麼不說話啊,生病了?」 「生病也是你氣病的,生的是相思病」,別看夢豪寫信的時候那麼費勁,電話裡竟然也能整出幾句浪漫的詞。 「相思相思,相你個頭,相思你怎麼不給我寫信啊,打你這個破電話真費勁,我和你說了好幾次了,你怎麼不給我寄張照片啊,我看看你瘦了還是胖了…… 同位的聲音有些特殊,有點像田震的嗓子,通話大概持續了20幾分鐘吧,最後是在夢豪一連串的「是是是、好好好、我記住了」的承諾中結束的。那時候電話費還是挺貴的,不是什麼緊急的事一般很少人打電話的,書信是最普及也是最重要的聯絡方式。夢豪也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逼」的同位費了半天周折才打來這個電話,那時候外邊往學校打電話,需要先打到學校的總機,然後再轉到各個系宿舍的分機,然後各系宿舍傳達室再通過對講通知宿舍裡的人。然後再跑到一樓去接電話,有多麻煩,看看這程序就知道了。 不過夢豪倒是覺得同位其實還真是挺在意他的,接完同位的電話,夢豪心裡由衷的高興,有人牽掛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不過,夢豪在情感方面的這種「馬虎」和「大意「,也確實讓他人生歲月中幾個對他情深意重的女孩飽受「折磨」。 自從夢豪進了學生會之後,李哲和吳曉倩越發不消停了。這還得從系學生會的生活部說起,系裡生活部的部長是93級的一個大師姐,名字有些土叫張學梅,夢豪平時都喊她張姐。雖然長相一般,但張姐屬於那種老黃牛式的學生幹部,從不叫苦叫累,也很少看見她發火。生活部管的都是一些學生日常生活方面的事情,比如宿舍管理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尤其是大一的新生,更是檢查的重點。每次檢查完了還要通報,情況實在糟糕的還有處分呢。到了大三、大四基本上已經失去檢查的意義了,大部分宿舍你也根本無法進去了。進去之後不是襪子亂飛就是毛巾亂扔,要是看到誰的被子疊了,那更是一個奇跡了。弄不好你還會撞見一隊情侶坐在床邊竊竊私語,讓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自打進了學生會,夢豪感覺每天早上起來疊被子成了沉重的負擔,不但自己的被子要疊好,還得乞求其他兄弟都得捧場。遇上老五發飆,怎麼說他都不好好疊,夢豪只能低聲下氣讓他去和老三看免費錄像。就這老五還老大不情願呢,夢豪暗下狠心找個機會一定要治治這個地雷。 李哲和吳曉倩那就更離譜了,生活部的張姐幾乎隔兩天就和夢豪念叨,你們班女生宿舍實在是不像樣子,每次去檢查我們進去後都不好意思看。尤其是叫吳曉倩和李哲的兩個女孩,更不像樣子,每次我去她們宿舍檢查,她們都愛搭不理的,還口口聲聲一個勁提你的名字。我是為了你好才和你說,否則要是傳到導員那裡,對你影響也不好啊。 張姐的一番話確實給了夢豪莫大的啟迪,張姐畢竟是師姐,說話上綱上線的。現在看來這不僅僅是男女關係的事,還涉及到夢豪的政治前途,必須引起重視。於是聽完張姐的申訴後,夢豪就趕緊附和著說:「張姐,我們班那兩個活寶也太無法無天了,下次你去檢查記得一定叫上我,看我怎麼收拾她們。」 張姐用一種很懷疑的眼神看著夢豪,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聽說你和那兩位活寶關係不錯啊,到時候還不知道誰收拾誰呢」。夢豪在後面喊道:「張姐,檢查的時候一定叫上我啊,放心吧,這點事我能搞定。」 學校附近有一個燒烤店,因為門前有並排的五棵槐樹,所以名字就叫五棵樹燒烤。地方不大,但知名度非常高。一是因其燒烤口味純正,二是因其位置得天獨厚,是附近幾所高校學生聚會喝酒、東拉西扯的理想場所。尤其是到了夏天,在樹下支一小桌,三五個人,來幾杯扎啤,沐浴在略帶海腥味的空氣裡。嚼一口肉,喝一口酒,多愜意啊。 今天晚上夢豪就夠愜意的了,因為在他身邊坐著的是吳曉倩和李哲,夢豪以有要事相商為理由才把二位請到這裡來。說實話這是夢豪第一次約女孩子出來,加上這個地方經常碰到熟人,所以坐下之後夢豪有些後悔,後悔不該來這種熟悉的地方,應該找個陌生偏僻的地方。所以夢豪坐下後眼睛一個勁的往四周瞅,心虛的要命。 「部長同志,你看你來點什麼」,夢豪一抬頭,是吳曉倩手裡拿著彩單彎腰 湊在夢豪的耳邊。夢豪幾乎都能感受到吳曉倩呼出的空氣吹在了自己的臉上,柔柔的、香香的。 夢豪嚇的趕緊把頭往後一撤,兩手一邊往外推吳曉倩手裡的菜單,一邊說: 「今天我請客,你們隨便點。」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吳曉倩又往前湊近了一步。 「別鬧了,趕緊點吧」,夢豪真服了她倆的這種火辣和熱情。 李哲在旁邊咯咯直樂,看到夢豪那麼不自然的樣子。李哲打趣道:「許夢豪,你天天和那個蔡小雅在一起,我就不信你也這樣,在我們面前裝啥呀,其實你心裡想啥我最清楚了。」 「你清楚?你清楚個頭,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夢豪拿起一串羊肉塞到李哲的嘴裡。 「你討厭,紮著我肉了」,夢豪忘了肉串的頂端是尖尖的竹籤。 本來夢豪是想給她們倆點飲料的,結果吳曉倩一下要了三杯扎啤,夢豪說自己的酒量就是一杯扎啤。誰知道她們兩個異口同聲的說:「誰說讓你喝了,我們喝!」 夢豪又無語了。 吳曉倩一邊頻頻舉杯,一邊旁若無人的狼吞虎嚥,還一個勁的抬頭問夢豪:「和我們說說,你和那個蔡小雅的故事。」 「是啊,快說說,聽說那個蔡小雅以前挺厲害的啊,說是最近溫柔了很多。 是不是你給他吃什麼藥了,要不就是因為你人家改邪歸正了,」李哲的嘴更是厲害。 「你們瞎猜啥啊,腦袋裡怎麼淨裝那些陰暗的東西啊。告訴你們,今天請你們來吃飯是有一件很嚴肅的事情要說……」 「別說了,不就是你們那個學生會的『張大媽』在你面前告我們狀嗎,其實我們也沒有做錯什麼啊,肯定是看我們長的年輕嫉妒。」吳曉倩喝了一口啤酒,用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又低頭痛吃起來。 「你們啊,嘴別那麼損,人家至於那麼老嗎,不就高我們兩級嗎。再說也沒告你們的狀,只是希望你們把自己的住的地方收拾好,別弄的那什麼到處亂飛亂掛的,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們總得配合我的工作吧……」,夢豪還想說什麼,被李哲一抬手暫停了。 「得,別說了,你還讓不讓我們吃啊,本以為你是真心真意請我們吃飯,沒想到也這麼世俗。再說你也沒上我們宿舍去,你怎麼就相信她一面之詞啊,我還以為你今天請我們吃飯是選女朋友呢,原來……」,吳曉倩的嗓門很大,夢豪連連拱手說:「別說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別嚷嚷了。」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七) (七) 大學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流逝著,每天都在宿舍、教室、食堂這三點一線中穿梭,夢豪比別人多了個去處——學生會。大學裡不再像以前初中、高中時那樣唯分數為最高追求,60分萬歲差不多成了所有人的共識。但這絕不是說大學裡就可以隨心所欲、不求上進。萬一有不及格的,除了有讓人心煩意亂的補考外,弄不好掛紅燈的科數多了,還要留級呢。夢豪聽說上一級有個師兄因為大意結果考試5門不及格,那年一共就考了5門,被學校勸退了。聽說家長還千里迢迢來到學校,找到老師和校長,百般乞求,最終還是帶著孩子離開了學校。你說一個人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爬進了大學的校門,卻因為自己的大意和散漫而被「驅逐」出去,痛苦的滋味可想而知。 不過只要認真聽講,考試前再用心點,一般都沒啥問題。大學裡的考試有別於高考,前者只是對學生平時學習進行一種寬泛、普遍的檢測,題目都不是很難;後者是一種選拔性的考試,考的很綜合、許多時候還要考幾道難題以便能拉開學生成績的檔次。所以很多人考上大學後,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如果你不打算考研深造的話,就沒有以前那種升學的壓力了,更不用天天背負著關於草鞋、皮鞋的夢想了,只需用心享受這五彩斑斕的大學生活就可以了。 豐富多彩的文體活動是所有大學裡必不可少的,每天在去食堂打飯的道路兩側,豎滿了花花綠綠各類宣傳板,方的、長的,大的、小的。有演講比賽的、有足球比賽的、有書畫比賽的,還有各類吉他、書法培訓班的等等,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裡面經常就有夢豪的大作,夢豪寫宣傳報的時候喜歡用隸書,覺得隸書勻稱而又不失活潑,給人一種很穩重高雅的感覺。夢豪的字寫的還可以,也對書法有些瞭解,所以才對字體有一些見解,但也只是一些皮毛。有一次蔡小雅問夢豪為什麼喜歡用同一種字體,夢豪也是說了上面的話,結果蔡小雅崇拜的不行。還在一次學生會例會上替夢豪吹噓,嚇的夢豪以後再不敢在她面前亂聲張了。 夢豪越來越覺得,蔡小雅離自己似乎越來越近,好像要把他身上所有有潛力的地方看透,然後去放大、去宣傳,讓所有人都知道。夢豪也覺得奇怪,這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難猜,幹嗎這麼費心勞苦的惦記我啊,還這麼費盡心機的吹捧自己,到底是啥意思啊。不過看蔡小雅那副溫順的樣子,應該不會是什麼狠毒的圈套。想到這裡夢豪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了,這種無憂無慮、心靜如水的日子,怎麼會產生這些無聊的想法呢。說不定她在內心真的崇拜自己呢,希望自己比別人強、比別人好呢。想到這裡,夢豪腳下的步伐又輕盈了許多,內心又是一陣的滿足和喜悅。 夢豪是一個想法很簡單、很容易知足的人,儘管內心的自卑和虛榮一刻也未曾離開,但一切情緒還是在夢豪的控制之中。正是夢豪的這種簡單和容易知足,讓他在今後的工作中少去了很多的煩惱和憂愁,也給他將來的職業發展奠定了一個很好的心態基礎。 自從那次燒烤聚餐之後,吳曉倩和李哲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當時夢豪只記得三人都喝的差不多了,最後是李哲把吳曉倩攙扶回去的。是不是回到宿舍後又發生了其他事情?夢豪本想問問,卻一直開不了口,要是以前早就衝她們兩個喊上了,想想還是吳曉倩那句話給弄的,尷尬的局面一直打不開。吳曉倩卻像沒事一樣,依舊那麼風風火火,每次上課差不多身上帶的小零碎都會叮噹亂響。剛入學的時候她更誇張,戴的那副大耳環差不多能到肩膀那裡,後來被上工程物理的張老頭給勒令拿下了。不過吳曉倩依然是通過各種方式展現自己的個性,比如現在這個時節已近初冬了,她竟然就穿一個長長的毛衣,下身露著連襪子都不穿的美腿。估計她也是想展示自己修長的身材把,不過夢豪看著特別的彆扭和不協調。一進教室吳曉倩一般都是先爽朗的笑幾聲然後旁若無人的徑直走到李哲的旁邊坐下,要是碰巧從夢豪旁邊走過去的話,還不忘伸手掐一下夢豪的肩膀,要不就是趁夢豪正在低頭看書,把嘴湊在夢豪的耳朵上,大聲喊一聲:啊。看到夢豪嚇的一激靈,她則大笑著一屁股坐下了,很悠揚的向後甩一下頭髮,嗔怪地對李哲說:你也不等我一下。然後很熟練的用手攏一下後面的頭髮,另一隻手拿一個大的出奇的發卡夾住頭髮。剎那間,剛才那個長髮飄飄的美麗女孩,一下變成了一個幹練的職業女性。難怪女孩子都會不辭辛勞、不遺餘力、不計成本的去折騰自己的頭髮,原來這頭髮真的是個神奇的東西,折騰好了不僅給本人增色,而且還真的是一道養眼的風景呢。吳曉倩的頭髮差不多應該到了這種層次,只是夢豪覺得她的穿著確實有些另類。夢豪心裡還是覺得像同位那樣的才好,儘管同位家裡條件也很好,但穿著打扮依然很樸素,看著也順眼。不知道為什麼,夢豪覺得吳曉倩的打扮非常不能令人接受,有時候夢豪都想走上前去,把她趕回宿舍讓她重新換一件衣服去。可想想自己憑什麼啊,再說大學本就是展示個性的地方,估計吳曉倩也是在高中那些殘酷的歲月裡被壓抑的太久了,這下可放開了,便開始瘋狂的打扮和捯飭。聽李哲說,吳曉倩的衣服裝了滿滿一櫃子。 系裡的文學社準備搞一個關於親情和家的專題,讓夢豪為專題寫點東西,說是作為序言。雖然離開了文學社,但畢竟都是一個系的,夢豪自然無法推脫。看到關於親情和家這個專題,更讓夢豪覺得確實該寫點東西了。故鄉的父母、姐姐妹妹,此刻一定還操勞在田間地頭,很長時間又沒收到家裡的來信了,其實應該講是很長時間夢豪沒給家裡寫信了,夢豪越來越怕給家裡寫信,越來越怕讀家裡的來信。想起家境的艱難、故鄉的貧窮,夢豪總有一種想逃避、想忽略的想法,強怕自己不去想,可每當陶醉於學校裡這些所謂的忙碌和充實當中時,又覺得自己是在欺騙自己,是在背叛自己的心靈。可難道每天非要背負家庭的沉重才算真實嗎。夢豪常常祈求上天,保佑千里之外的家人安康幸福,也常常在內心默念:原諒我吧,我真的想無憂無慮的過完這短暫的大學生活,我只是暫時把那些擔子放在了一邊,等到畢業的時候我一定會重新收拾行囊的,我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和夢想。這是夢豪內心痛苦鬱悶的時候,說給自己的話。人就是這樣,有時候真的是好想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只想享受眼前的一切。 系裡文學社「家和親情」的專題活動搞的很大,開始是徵文,後來是座談,到最後是全系師生的互動交流。夢豪覺得這次活動非常有意義,選了一個很容易引起大家情感共鳴的話題,許多外地的學生差不多一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都會痛苦流涕。那時候家裡有電話的也是少數,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一邊看家信一邊流淚。 座談會是在學校的大禮堂裡進行的,95級各個班級的學生全部參加了,還有系裡的領導。學生會的趙敬偉主席主持了整個活動,夢豪是第一個被點名做主題發言的。夢豪坐在台前,對著麥克風,往四周望了一眼,發現吳曉倩和李哲坐在了最前面,以往她們連上課都是踩著上課鈴聲進教室,今天似乎來的比誰都早,而且很安靜的坐在那裡。夢豪看她們的時候,她們似乎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沒正形,吳曉倩沖夢豪揮了一下手,李哲看了吳曉倩一眼,吳曉倩馬上把手放下了。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提起親情和家,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理總是酸酸的。我是從農村來的孩子,沒有所謂的背景和財富,有的只是一顆善良、上進的心,父母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們身上,有的農村家庭甚至因為孩子多家庭條件不好,為了供其中一個孩子上大學,不得不讓其他孩子輟學…… 講到這裡,夢豪止不住眼裡的淚水,奪眶而出的淚水模糊了眼鏡,夢豪不得不摘下眼鏡。旁邊的趙敬偉趕緊遞過他的眼睛布並輕輕拍了拍夢豪的肩膀,夢豪一邊擦一邊繼續說:「對不起,可能是太想家了,有些激動。或許在大多數人眼裡,農村很苦很窮,但農村裡家人之間的那種摯愛親情也是刻骨的,我們能夠風風光光的來上大學,是用父母甚至兄弟姐妹的辛勞付出換來的,所以提到親情和家,我就要說感恩和責任。感恩——就是對親人、朋友要永存感恩之心。還記得印度影片《搭錯車》主題歌裡唱的嗎:沒有你哪有我。是啊,沒有父母哪有我們?沒有親情的支撐,我們的情感又能依存何處?責任——就是我們將來要對自己的家庭、對自己的親人和朋友所應承擔的那份責任。我們不必給自己設定多麼高尚的目標,如果能做一個感恩和有責任的人,我想就是對親情和家最好的詮釋。 夢豪的話顯然是引起了大家的共鳴,準確的說應該是強烈共鳴。從持久的掌聲以及許多同學的發言裡確實看得出夢豪的上述一番話確實動了真情。其實夢豪真的是一直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因為可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不過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下,利用這樣一個機會,用看似與自己不想幹的語言,講述了自己的家庭以及自己對家人的那份愧疚和牽掛。這些,別人並不知道,夢豪也不想讓別人知道。 不知道從那天開始,吳曉倩和李哲上課不坐在一起了。聽生活部的張姐說,有一次去檢查宿舍衛生正看到她們兩個吵架,而且還吵的很凶。好像李哲說吳曉倩什麼以後再要是喝多了沒人管等等之類的話。張姐很驚詫地問夢豪,是不是你們班級的女生經常出去喝酒啊,夢豪連連擺手加搖頭。夢豪也對吳曉倩和李哲留意起來,不為別的,就是想看看這對一進校門就好的如同一個人似的活寶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剛開始夢豪沒覺得她們之間與以前有什麼不同,不過自從發現上課她們不再坐在一起時,才覺得有些反常。原來吳曉倩走到那裡都會把爽朗的笑聲帶到那裡,可最近夢豪卻發現她的笑聲似乎逐漸少了,還有李哲似乎也安靜了許多,不過這些變化夢豪覺得可能也只有他能感覺到。因為平時吳曉倩和李哲與夢豪的來往最密切,這一點周圍的人都知道,但密切歸密切,彼此因為性格上互補、或者彼此談的來,所以大家才像好朋友一樣,無話不說,這可不是戀愛。其實大學裡除了那些成雙成對的情侶外,還有相當一部分屬於吳曉倩和夢豪的這種類型。該如何準確的定義這種類型的關係呢,超越友情而又不是愛情,但你要說彼此之間一點情感都沒有,也有些太「正人君子」了,否則那天晚上吳曉倩就不會酒後說出那句話了,夢豪也更不可能枕著她的名字入眠了。 但也就僅限於此吧,再往深了想就有點自作多情了。所以夢豪非常明白這些,雖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實內心一直守著自己的底線和原則,夢豪也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同樣渴望一份唯美的愛情,但這些也僅僅是想想而已。包括同桌淑芳在內,即使已經向他表白過,他也始終不敢面對自己。渴望對方的主動,但當心愛的女孩真的向自己敞開心扉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麼的脆弱和毫無準備。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夢豪她們的宿舍在樓的最西側,再往西就是女生宿舍了。宿舍裡除了朝南的那個窗戶外,西牆上也比別的屋多了一個窗戶。沒事老五就趴在在窗戶上看,而且常常看得發呆,這時候老三經常會撕點手紙,一邊突然的伸手過去用手紙擦一下老五的下巴,一邊嘲笑老五:「地雷,別丟人了,口水都流出來了。」等老五醒過神來準備反擊時,老三早就拿起準備好的課本和坐墊奪門而跑,上自習去了,氣的老五在後面大喊:「老三,我看你今天晚上還想不想睡覺!」 其實大家都明白老五那顆孤獨的心,你想想畢竟隔著女生宿舍還那麼遠呢,即便看得再認真,距離在在那裡呢,實際上也看不到什麼。我們都猜想肯定是女生宿舍裡有老五的夢中情人,所以他才看得那麼癡情不悔,雖然啥都看不清。不過直到後來的畢業,夢豪他們也不知道老五究竟愛的是誰。 為了省錢,夢豪和老大文祥依然吃一份菜。不過一份菜的確太少了,所以夢豪和文祥一般都是盡量一起吃飯,這樣大家就不必互相太過謙讓,該吃菜就吃菜。要是趕上誰有事回來的晚,那個早吃飯的人就會很尷尬,甚至有些痛苦。因為還要考慮留半份菜給對方吃,每次夢豪都是咬好幾口饅頭才敢吃一口菜,可要是覺得菜香,就會忍不住多吃幾口,很快一份菜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吃的所剩無幾,但又捨不得去重新打一份,好幾次夢豪都是偷偷在菜裡倒點開水,用筷子拌一拌,然後再蓋好給文祥留著。文祥回來的時候,差不多每次打開飯盒都會說,怎麼還剩這麼多,你怎麼不多吃點啊…… 年輕的時候,特別是大學的生活,都希望把最浪漫、最積極的一面展示給大家。沒有人刻意去暴露自己家境的貧寒和出身的卑賤,都希望忘記自己的身份,而只是做一個短暫但很快樂的大學生。夢豪也是一樣,而且這種想法比誰都強烈。想必文祥與夢豪有著類似的想法。 自從夢豪在系裡的那次座談會上動情落淚後,夢豪自己倒沒覺出什麼。吳曉倩和李哲倒是追問過夢豪幾次,問夢豪家裡有幾個姐妹兄弟啊,問夢豪家裡做不做生意啊?其實夢豪也知道她們是懷著一顆好心問的。不過夢豪也很清楚這種關愛承擔不了任何的承諾和負重,所以夢豪回答的也很輕鬆。夢豪說自己的家境還算可以,在村裡也算是中上階級,並且說自己的父親做些小買賣,條件還可以。夢豪覺得這些謊話說的很自然,說完了心裡也沒有任何的負擔和難過,起碼可以讓自己以及身後的家庭可以體面的存在於內心,不至於因為真實而把自己弄的那麼狼狽和無助!或許,這也是那個時代大部分農村孩子考上大學後的真實心態。 吳曉倩和李哲並沒有再做過多的追問,因為夢豪的回答也確實讓她們無話可問了。只是吳曉倩和李哲好像不怎麼和夢豪開玩笑了,以前見面後的那些小動作也慢慢少了。尤其是吳曉倩,變得和淑女一樣,冷不丁大家還都不習慣了。因為臨近年終了,大家都在忙著最後複習,吳曉倩和李哲也不例外,估計她們倆也是真著急了,否則也不可能變得如此安靜。 夢豪曾經在宿舍裡說過,爭取帶領宿舍的兄弟們把宿舍建設為全系的「三無宿舍」,即無煙宿舍、無戀愛宿舍、無補考宿舍,對這一目標,宿舍的弟兄們是非常贊同的。就包括班裡女生要是到夢豪的宿舍裡來,那也得正兒八經的,不能咋咋呼呼的,沒個人樣。旁邊一個宿舍的是上一級的師兄,那傢伙幾乎天天都有女生來,有時一來一大幫,每次宿舍裡都和炸了窩一樣,雞飛蛋打的,女的喊、男的叫,過去看看——打撲克呢。 常來夢豪宿舍的,有田曉瑜,夢豪進了學生會後,田曉瑜就接替他擔任了班級的宣傳委員,也算是夢豪的下屬了。因為系裡宣傳部的工作最終也得靠每個班的宣傳委員去落實和執行,有時候夢豪忙不過來了,也叫田曉瑜去幫忙,雖然系宣傳部下面還有一個幹事,但夢豪覺得還是用田曉瑜順手。其實夢豪喜歡讓田曉瑜幫自己幹活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自己確實有些想法,因為夢豪從入學班裡同學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覺得田曉瑜和《平凡的世界》裡的田曉霞很相似,無論是長相還是語言都是那麼的像,其實小說裡的田曉霞也沒有照片,不過都是夢豪自己的感覺罷了。只是小說裡的田曉霞性格活潑,而田曉瑜更顯溫柔,平時不太愛說話,一說話先笑,一笑就露出兩個小酒窩,和院學生會的那個歐陽一樣。田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夢豪很願意和她在一起工作。 一年一度的「黑馬」杯足球賽開踢了,這是院學生會體育部主辦的,各個系學生會體育部負責本系內的人員組織和選撥工作。夢豪所在的土木系以前最好的成績是奪得過亞軍,不過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最近幾年系裡踢足球的人倒是不少,可一旦參加比賽取勝的時候不多,缺少精英隊員。不過今年可能情況不一樣了,就夢豪所知道的,學生會主席趙敬偉、體育部長何海軍,還有夢豪班裡的「馮一攤」,都是有天賦的球員,屬於那種用腦子踢球的人。夢豪宿舍的老二也是個足球狂熱分子,每天下課後只要有時間就會出去踢球,本來宿舍裡大家都有一雙球鞋,那是為上體育課準備的。可沒過兩個月,凡是老二能穿的上的,都給踢爛了。不過夢豪覺得老二踢球雖然非常努力,但不靈活,有點有勇無謀。這次老二聽說學校要踢「黑馬」杯了,興奮的不行,見到夢豪就問:「老四,啥時候報名啊,想著給我報上啊。這事你可得替我想著點,再說你直接和何海軍打個招呼就行了吧。」 因為老二經常和何海軍他們一起踢球,所以也都很熟悉。夢豪雖然不會踢球,但起碼也懂點,知道老二的水平。所以不敢當場答應他,但又要顧及到老二的面子和自尊,就和老二說:「沒問題,不過我也不是很懂,我肯定會和何海軍說,你再和他一起踢球的時候自己也提一提報名的事。最終還是人家體育部說了算,不過實在不行,弄個替補也行啊,是吧?」 老二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一個勁叮囑夢豪:「反正你要替我說話,你說話肯定好使。」 上面提到的「馮一攤」也是夢豪班裡的一個足球狂熱分子,真名叫馮勝強。從這名字上就知道這傢伙小時候肯定是個爭強好勝的主。身材和夢豪一樣,不算魁梧,甚至有些瘦弱。但四肢極其靈活,特別是在球場上,奔跑如風一樣。系裡大大小小的足球比賽他都會參加,而且大多數情況下他扮演的還是「絕殺」的角色,經常被當作球隊的秘密武器,關鍵時刻才上場。因為也是考慮到他身材的實際,萬一早上去了被對方踢一下或者撞一下,不划算。 管他叫「馮一攤」,是夢豪給起的綽號。因為可能都是山東人的緣故吧,夢豪和馮勝強關係非常好,雖然不在一個宿舍住,但覺得和親哥倆一樣。每次馮勝強要是參加比賽了夢豪都會到場助威,而每次踢完了比賽馮就會躺在球場邊的跑道上大口喘氣,夢豪一邊給他遞水,一邊就會說:「你看你那熊樣,每次都躺在地上,到底行不行啊,和一攤X一樣」,馮勝強的性格有點像夢豪宿舍的老五,怎麼和他鬧都不為過。他聽到夢豪管他叫「一攤X」,竟然嘿嘿笑了起來,連連說:「很好很好」。 「快起來吧,你」,夢豪哭笑不得的說。拉他起來的時候,夢豪順便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土,於是「一攤」的稱號也便在你情我願中叫開了。 最終系裡組建的足球隊,隊長是趙敬偉,中場是何海軍,後衛是93級的一個師兄,「一攤」依然是被作為秘密武器雪藏。夢豪對足球知識的瞭解也就是個皮毛,可能各個位置的名稱都說不全,所以也只是記住了上面的一些人。考慮到老二的強烈願望,夢豪最終還是為他爭取了一個替補的名額,雖說有些遺憾,但老二依然很積極的準備著,還特意為比賽買了一雙好球鞋,每天的運動量也加大了許多。 為了鼓動更多的同學去現場看球,何海軍給夢豪下了死命令:到現場的人數不說最多,但絕不能在各個系中排在最後。夢豪也知道,每逢重大的比賽,尤其是像足球、籃球之類的對抗性較強的比賽活動,現場氣氛非常重要。場上隊員拼搶激烈,場下各個系的拉拉隊和觀眾也是大呼小叫,互不相讓。 夢豪從設計海報、召集各個班級的班長開會、到確定拉拉隊的陣容及口號等工作,事必躬親,害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不過讓夢豪欣慰的是,頂頭上司蔡小雅這次也是特別的上心,每次夢豪開會什麼的,她都會跑前跑後,中間還幫著招呼人、維持秩序等。夢豪也臨時從自己班裡抽調了兩個人——吳曉倩和李哲,幫著自己張羅這次活動。 按照分工,體育部負責比賽人員的組織工作,宣傳部當然是負責整個活動的宣傳及現場助威加油等工作。田曉瑜看到夢豪這兩天忙的要命,也主動過來幫忙。夢豪身邊一下子有這麼多美女陪伴,惹得老五天天晚上睡覺前都唉聲歎氣,說夢豪走了桃花運了。說實話,這麼多美女相伴,夢豪有時幹活干累了,坐在一邊休息的時候,看著眼前幾個美女熱火朝天的幹活,還真有一種幸福感,有時都衝動的想走上前去擁抱一下她們。輔導室關老師還經常和夢豪開玩笑,告誡夢豪不要犯錯誤。夢豪每次都會說:關老師,我一定向你學習,保證不犯錯誤。關老師則笑著說:「你可別向我學習,我念大學的時候可是犯過錯誤的人。」 望著關老師的背影,夢豪自言自語道:「你犯錯誤,那我也跟著犯唄,反正是向你學習就是了。」 夢豪他們的辛苦沒有白費,比賽那天現場的陣勢確實都出乎夢豪的意料。也不知道吳曉倩和李哲她們用了什麼招數,全系一共500多人,竟然來了400多,這在以往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本來養殖系的在校人數是最多的,但那天來的人數好像不比土木系的多。最重要的一點,夢豪他們系來的人全部戴了一頂紅帽子,上面寫著「土木必勝」四個字,而且所有人手裡都拿著一面小彩旗,胸前掛著小喇叭。有些東西夢豪當時都沒想到,後來才知道都是吳曉倩她們在幕後默默弄的,因為當時夢豪也是給她們分了工的,而且也給了一些經費,沒想到她們確實是認真的去做了。其他系雖然也有類似的道具,但都沒有夢豪他們的專業。所以遠處一看,土木系的觀眾方陣特別顯眼。 而比賽進行的過程中,現場拉拉隊的吶喊更是蓋過了其他所有的聲音,吶喊 的口號顯然也是經過事先訓練的,吳曉倩本來嗓門就大,帶頭喊起來更是洪亮:土木,必勝!土木,必勝!土木系,進一個!土木系,進一個!後來喊的別的系的同學都有些意見了,小聲嘀咕說:「土木系的這幫女孩怎麼這麼能鬧啊。」 正是有了這麼敬業的拉拉隊,場上的隊員也明顯是受了感染,發揮的非常出色,過程自然不必說了。從八支隊伍的循環賽、到四強的淘汰賽,再到最後的決賽。夢豪和他的拉拉隊一路陪伴著,一路吶喊著,最終土木係獲得了當年的「黑馬」杯冠軍。 開慶功宴的時候,夢豪事前和吳曉倩和李哲還有田曉瑜她們說了好幾遍了,自己包括系裡非常感謝她們的付出,想讓她們一起參加。結果那天晚上誰都沒來,都說有事。夢豪心裡有些失落,她們幫自己做了那麼多工作,現在卻是自己一個人來接受表揚,心裡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加上何海軍一個勁的敬夢豪酒,夢豪多喝了幾杯。當時這頓酒也是系裡特批的,否則不可能隨便在外面喝酒的。 夢豪一喝多了就會多想,遠的近的、有用沒用的都會想,想著想著就會傷感。比如想起今天晚上怎麼吳曉倩她們沒來啊,要是來了自己多有面子啊、突然又想到給同桌淑芳的回信還沒寫呢、家裡的情況怎麼樣了,妹妹現在在幹什麼了…… 夢豪謝絕了何海軍他們攙扶自己的好意,說自己沒事,想一個人在校園裡走 走。他們見夢豪也確實沒什麼大事,就先在前面走了。夢豪來到白天比賽的操場上,坐在觀眾席上,彷彿又看到吳曉倩她們賣力的吶喊、看到「馮一攤」最後時刻上場上演激動人心的帽子戲法。吳曉倩身材特別好,可能個子高的女孩一般都會顯得非常有氣質,再加上吳曉倩相貌長的確實也可以,雖說經常潑辣過火,但夢豪其實很願意看吳曉倩風風火火的樣子。覺得她幹事特別利落,而且也是個敢說敢為的人,沒有所謂的什麼城府啊什麼的,很單純的一個女孩。 「想啥呢」,夢豪的後背被拍了一下,因為操場周邊有路燈,再加上皎潔的月光,所以操場上顯得挺明亮的。夢豪回頭一看,是吳曉倩。 「你怎麼在這裡?」夢豪關切的問。同時看到吳曉倩穿得那麼單薄,已經是隆冬時節了,她竟然還時尚的穿一個T恤,外面罩了一件紅運動服。吳曉倩挺愛運動的,據說每天晚上都要跑步,估計也是為了保持身材。 吳曉倩很是自然的從後面一步邁過座位,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夢豪旁邊的座位上。還特地往夢豪這邊靠了靠。 「我在等你啊,你今天晚上不是去喝慶功酒了嗎?」,我猜你這麼有詩意的人,喝完酒一定會到這個地方來的。 吳曉倩很是溫柔的看著夢豪,夢豪笑了一下:「你還學會分析人的心理了,不過你別說,你猜的還真對。」 「告訴你吧,不是我猜的,剛才我在操場上跑步,看到你的領導了,就坐在我這個位置,我問她等誰呢,她說等你。後來我跑完了和她聊了幾句,我說和她一起等你。誰知道她說有事先走了,把我留下了。我還想呢,是不是你們約好了啊,讓我給攪和了,」吳曉倩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最後幾句話好像聲音都變小了。 「像你這麼心胸寬廣的人,怎麼也想這麼多啊,我們約什麼約啊,估計她可能找我真有事,明天我見了她問問不就行了」,夢豪覺得第一次見吳曉倩這麼小心的說話,都有些不適應了。 「難道你和她真的沒事」,夢豪感覺到吳曉倩的頭幾乎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夢豪這一次沒有感到驚慌,也沒有絲毫的不自然。享受了幾秒鐘,然後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吳曉倩的頭,像是對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和她?她是誰?你說的是蔡小雅?怎麼可能呢,會有什麼事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心裡很清楚,一切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夢豪轉過頭,看了吳曉倩一眼,雙手輕輕托住她的頭,輕輕地往上抬了抬,吳曉倩也知道夢豪要站起來。趕緊也正過身子,不過沒站起來。而是雙手托腮,望著空無一人的操場,順著夢豪的話說:「不可能?什麼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呢?」 夢豪低頭拍了拍吳曉倩的肩膀:「走吧,別發楞了。要是讓咱們班同學看見了,明天不定傳出什麼版本的新聞呢?對了,最近怎麼很少見你和李哲在一起了,以前跑步不都是她陪你嗎。你們是不是鬧矛盾了?」 「我們能鬧什麼矛盾啊,挺好的,」吳曉倩站起來,用力跳了跳,順勢一推夢豪的後背。 走下台階後,夢豪和吳曉倩兩人似乎心有靈犀,都並沒有朝操場外邊走去,而是沿著操場的跑道慢慢走著。吳曉倩似乎一直緊靠著夢豪,夢豪也並無躲閃的意思。夢豪突然覺得這樣的時光長一些、再長一些該多好啊,一輩子這樣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想這些的時候,夢豪忍不住轉臉看了一眼旁邊的吳曉倩,吳曉倩那火辣的目光正等著他呢。 「夢豪,我還是想打聽一下蔡小雅的情況,你倆幾乎天天在一起,肯定你最瞭解她,」吳曉倩一本正經的說道。不過說完後,看到夢豪好久沒說話,知道夢豪生氣她談這些無聊的話題,馬上又使勁捅了一下夢豪的腰,邊笑邊說:「你怎麼了,怎麼一提蔡小雅你就緊張啊,好了好了我不提了」。吳曉倩的笑聲和以往一樣逐漸變大,夢豪下意識的望了一下四周。伸出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停,我真服了你了。你應該去學表演,要不真可惜了。我天天還和你在一起呢,我瞭解你嗎?」說完夢豪大步甩開吳曉倩,逕直朝操場外邊走去。 「站住,誰學表演,表演你個頭啊,你不瞭解我,可我瞭解你!」吳曉倩在後面幾乎跑起來,校園裡不時還有同學從教室裡出來回宿舍,那是真正用功的同學,而且多半是大一的新生,都是在高中時養成了挑燈苦讀的好習慣。 夢豪加快腳步,但又不敢大步的跑,怕讓人家看到身後還緊緊跟著一個女的。吳曉倩不依不饒地在後面一個勁嚷嚷:「你跑什麼呀,怎麼說走就走啊,你等等我,討厭!…… 難道這就是戀愛嗎?夢豪腦海裡飛快的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但很快就被吳曉倩緊跟的腳步聲打亂了。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八) (八) 回到宿舍的時候,哥幾個都鑽被窩了。老五和往常一樣趴在床邊看書,見夢豪進來,抬頭瞄了一眼,陰陽怪氣的說:「老四,深更半夜的幹啥去了呀」。夢豪能感覺到其他幾位弟兄肯定都沒睡著,都在期待聽他和老五的精彩對話呢。夢豪低頭叫了幾聲老七,沒見答應。把手猛的伸到老七的被裡,正好摸到老七的大腿,使勁擰了一把,又涼又疼。老七嗷的一聲,連連求饒:「老四,別鬧了,我求饒,我沒睡我沒睡」。其他哥幾個也好像受了驚嚇一樣,幾乎異口同聲的說:「老四,我們都沒睡。」 「老四,我問你呢,幹啥去了這麼晚,該不會是和你那幾個相好的約會去了吧。你說你老四,那麼多照應的過來嗎,不行我替你照應兩個吧」,說完老五又嘿嘿的笑著。 「你一邊歇著吧老五,別做夢娶媳婦了,咱老四是什麼人啊,才華橫溢、玉樹臨風,你有啥啊,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老六就是會說話,這是大家公認的。讚美的話讓你聽了就覺得舒服,諷刺的話更是入木三分,估計也只有老五這樣豬皮厚的臉能抗得住。 「老六,你別那麼說老五,咱老五有一件別人都沒有的東西,一雙臭腳」,老三不緊不慢的跟著說。」 「臭腳咋地,臭腳咋地,你們是不是又不服啊,很久沒有聞我襪子的味道了是不是」,老五邊說邊裝著要起來的樣子。 「服,服,我們那能不服啊,你是誰啊,楊大鳥啊」 「楊地雷啊」 …… 這場睡前的臥談話題始於夢豪,最後說來說去老五又成了主角。有時候夢豪看到大家輪番的「攻擊」老五,心裡都有點不好意思。加上老六、老三的嘴再損點,有時候說的話在夢豪看來都能讓正常人尋短見,但看到老五那副怡然的樣子,夢豪打心裡佩服老五,真的是佩服。老五的這種心胸和不計較是無人能比的,夢豪也相信他的這種性格肯定對他以後的工作和生活有幫助。 躺在床上,夢豪想起剛才的事,當時沒啥感覺,現在越想越覺得剛才的一切有些恍惚在夢中。或許在吳曉倩看來,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因為她本就是個無所顧及的人,典型的敢愛敢恨。夢豪當時光顧著享受那種夢裡的幸福了,竟然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和吳曉倩說。這次「黑馬」杯的比賽,吳曉倩確實做了很多的幕後工作,按理說人家本沒有義務做這些的,可能就是衝著自己吧。想到這裡,夢豪倒真覺得自己的確很有女人緣的,否則身邊怎麼會有這麼多女孩的「癡情」跟隨呢。癡情?——準確的說應該是自己潛意識中「癡情」這種相伴隨的感覺吧。 吳曉倩屬於公眾人物,在系裡的知名度和夢豪不相上下,在學校也是有一號的人物。因為學校臨海,游泳特別方便。好幾次吳曉倩叫夢豪和她一起去游泳,但夢豪一次都沒去。即便是有空,夢豪也會找個理由拒絕。雖然夢豪也喜歡吳曉倩風風火火的樣子,但一想到在海邊穿著泳衣和許多男同學一起追逐、打鬧的樣子,夢豪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如同大家去一個美麗的山谷遊玩,看到溪流邊的岩石上坐著一位美麗、淳樸的姑娘,大家盡可以做各種各樣的想像,包括非分之想。但當姑娘突然站起身,剝去了身上的衣服,只露出裡面的泳衣並向你走來時,先前那種種的浪漫、朦朧、美妙的想像頃刻間在內心就會變成非常庸俗的情慾掙扎,沒有了一絲的情調。 如同那位美麗淳樸的少女一樣,夢豪喜歡看坐著的吳曉倩,不願去想她身邊到底還有哪些男同學追求她。夢豪覺得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最初都應該是這種心態的:儘管也有各種各樣自私的想法,但最終還是要控制自己的情感,保留一份想像的空間,給別人,也是給自己。 不過夢豪也不是傻子,其實他比誰都敏感。他能感覺到吳曉倩確實喜歡自己,而且很在意自己的感受。每次吳曉倩出去瘋玩回來,特別是游泳回來,都會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氣息跑到夢豪的宿舍,張牙舞爪地說今天都是誰誰去了。最後見夢豪不吱聲,就會使勁捶夢豪兩下:你聽到沒有啊。 夢豪知道她是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這絕不是在自作多情,這一點夢豪還是比較有自信的。否則明明知道夢豪每次都不會去,吳曉倩就不會依然每次來苦苦相邀了。這種事前邀請、事後匯報的良苦用心,只有吳曉倩和夢豪心裡清楚。吳曉倩也確實考慮到了夢豪的感受,所以在夢豪面前盡量收斂自己,想方設法盡量給夢豪留下關於她最美好的一些印象。很溫順的跟隨著夢豪的情感步伐,走走停停。 儘管夢豪也清楚,像吳曉倩這樣的公眾人物,周圍追求她的男生肯定不止一個。而以吳曉倩的性格,也不會輕易將情感早早寄托於某個男生身上。也許女孩子大都很享受這種被人追、特別是被多人追的感覺吧,這也是大學裡驗證一個女生人氣高低的重要標誌。如果那個女生長時間無人問津,必須得練就良好的心理承受功夫,否則看到別人出入成雙成對,自尊心很容易受到傷害。系生活部的張姐一直都是單身,雖然沒並沒有表現出受到打擊的跡象,但從她天天待在自習室也可以看出,其實她也渴望有人陪。 夢豪覺得大學裡的戀愛大體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就是「未來夫妻型」,這種類型到最後如果不出什麼重大問題,一般都會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且工作也大 部分會在同一個地方。這是大學裡始於浪漫、終於圓滿的戀愛,可能大部分男生女生都會嚮往這種,但受到各種客觀因素及畢業現實條件的影響,這種類型畢竟是少數,少才越發顯其珍貴; 第二種類型是「曾經擁有型」。這種類型男女同學投入的感情也是真摯的,戀愛也是火熱的,彼此也是真心的。但畢業的鐘聲一響,他們不得不相擁而泣,在不捨中分手、在回憶中滿滿忘卻。從一開始她們相識相愛,因為各自家庭、地方的不同,就注定這僅僅是一場戀愛,你盡可以把戀愛演繹的非常唯美,但終究無法修成婚姻。不在乎天長地久,只盼望曾經擁有,就是對這種類型最好的解釋。 第三種類型稱之為「遊戲玩伴型」,這種類型的男女同學從一開始戀愛就清醒的認識到了他們之間的戀愛終究是個無言的結局,所以不會賦予戀愛過多的承諾,只是一起上自習、一起吃飯、一起運動,哭了笑了旁邊有個人陪著。說是知己也好,紅顏也罷,反正是好說好散,不必承載過多的心理壓力,屬於最時尚、最灑脫也是最簡單的戀愛了。 吳曉倩他們宿舍裡的老大和本系外班的一個班長好上了,後來夢豪一瞭解,原來是那個班的班長好幾次找到夢豪他們班的班長劉志龍,說是希望和夢豪班的女生宿舍結成友誼宿舍。大學裡但凡是每年新生報到結束後,新老生之間、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間就會有各種名目的互動,友誼宿舍就是一種很流行的方式。說是友誼宿舍,其實說開了一是為了結識一些老鄉,更重要的是打著「友誼」的幌子做戀愛的前奏,否則怎麼找到合適的理由去接近先前已經看好的女生呢。估計那個外班的班長之前肯定是觀察了好長時間了,看到夢豪班裡的女生都長的還可以,才三番五次的找劉志龍中間撮合。 不出夢豪的預料,友誼宿舍結對沒有幾天,吳曉倩她們老大就出現在了那位男生的身邊。而且發展的速度非常之快,連吳曉倩都說,我們於老大簡直有些瘋狂了。她們宿舍老大叫於娜,所以都稱她為於老大。 不過一直到畢業,夢豪都無法將於娜和那位男生的戀愛歸入上面所說的三種類型。因為從知道他們戀愛之後,夢豪就從吳曉倩、李哲、田曉瑜或者其他人那裡,瞭解到於娜的戀愛之路非常辛苦,三天兩頭鬧矛盾。不過鬧過之後,兩人依然在一起。但吳曉倩說每次見她們老大在宿舍發脾氣,幾乎都要對燈發誓永遠不要再見那位男生了,可沒過幾天又看到她們在一起了。 大學裡關於戀愛的故事有很多,只有等到故事結束了,才可能按照故事的結局歸入到上面的某個類型當中。可即便是畢業後勞燕分飛,誰又能保證今生不再相見呢,或許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又會相遇,舊情重拾。所以夢豪上面提到到三種戀愛類型其實是相互交錯、相互糾纏的,在具備了一定條件下還可以相互轉化。戀愛這東西,本就是一種緣分。自古以來多少紅男綠女被一個情字整的死去活來,所以又豈能是簡單的幾種類型分的清的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夢豪和文祥在食堂吃飯經常看到李哲的影子,以前雖然也時常遇到。但現在是每天在他們倆打完飯要吃的時候,李哲差不多剛好端著飯盒來,好幾次夢豪覺得他和文祥一人端著菜、一人端著飯的情形應該是被李哲看見了。但兩人吃一份菜的事應該她不會知道,畢竟李哲不可能上前來查驗。不過李哲從他們倆前面走過的時候,儘管夢豪或者文祥有意識的用手遮擋一下菜,但李哲好幾次還是好奇的使勁瞅了瞅,並且開玩笑地說:「都打什麼好吃的啊,還不讓看」。 可能人家也就是好奇吧,夢豪覺得自己想得真是太多了。 蔡小雅病了,是趙敬偉告訴夢豪的。說蔡小雅都病了好幾天了,怎麼當下屬的一點都不關心領導啊。夢豪這才想起好幾天沒見到蔡小雅了,還以為她們是提前搞畢業實習去了。 進女生宿舍樓必須提前在樓下傳達室通報,傳達室再通過喊話器問宿舍裡的人約沒約好,確認完了才放行。夢豪也不例外,儘管傳達室的那個阿姨認識夢豪,但還是笑著說:你等一下,我給你喊一下,看她(蔡小雅)在不在宿舍。 「703,蔡小雅,下面有人找」 「誰呀」 「許夢豪」 …… 靜止了有三秒鐘,喊話器裡好像傳來女生的笑聲,還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一樣。 「讓他上來吧」,最後這句話特別清楚,好像是緊貼在宿舍裡那個放音器上說的一樣。夢豪聽出是蔡小雅的聲音,問是誰的時候好像聽著有些沙啞,估計也是離得遠吧,不過最後這句聽的真真的。 傳達室的阿姨依舊笑著對夢豪說:上去吧,在屋呢。 夢豪說了聲謝謝,就往樓上走,正好碰到李哲出來。 「劉部長,你這急急忙忙的去哪裡啊,不會是找我的吧」,李哲和吳曉倩一樣,說話沒正形。 「我去看我領導,她病了」,夢豪回答說。 「是嗎,那趕緊去吧,對了,你怎麼空手去啊,沒買點東西啊?」,李哲還挺細心,大概是看見夢豪兩手空空了。 「不過沒事,只要帶著一顆心去就行了」,說完李哲咯咯笑起來。 「你快該幹嗎幹嗎去吧」,夢豪推了一下李哲。 「趕緊上去吧,可別讓曉倩看見啊」,李哲最後說了這麼一句人讓夢豪倍感疑惑的話。 夢豪往樓上走的時候,還在想李哲的話,說的都那兒跟那兒啊,跟人家吳曉倩有啥關係啊。 夢豪很少去女生宿舍,以前就是和生活部的張姐去過一兩次,一次是去調查關於勤工儉學的事情,另一次就是檢查吳曉倩她們宿舍的衛生。因為張姐總說吳曉倩她們宿舍衛生狀況不好,讓夢豪管管。夢豪也確實做了一些工作,為了驗證效果,硬著頭皮和張姐去過一次,不過檢查的結果還好,沒讓夢豪丟臉。 蔡小雅的宿舍門口玻璃上貼了一個可愛的小熊,夢豪正準備敲門呢,門忽然開了,蔡小雅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睡衣,很標準的俯下身子,手一揮:領導請! 夢豪也突然感覺自己兩手空空的確實有些尷尬,不過既然來了就只能口頭慰問了。屋裡就蔡小雅一個人,夢豪四下望了望,確實比吳曉倩的宿舍乾淨。物品擺放的也很整齊,不過剛才在傳達室的時候,明明聽到宿舍裡好像不止蔡小雅一個人啊。 蔡小雅多聰明啊,一看夢豪的眼神。連忙說:剛走了一個,你上來的時候沒碰見嗎? 「誰呀?碰見了我也不認識啊」。 「得了,你不認識她,她可認識你啊,沒給你打招呼嗎?」 夢豪搖了搖頭。 「這個小三(宿舍裡的老三),連我的人都不放在眼裡了」,蔡小雅小聲的自言自語道,夢豪沒再接著問,還沒說正題呢。夢豪看著蔡小雅的臉,關切的問:「你怎麼了?聽咱們趙主席說你病了,我才知道。」 「沒事,有點發燒,不過現在好了。我這兩天正尋思呢,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看過了,唯獨你這個最該來的遲遲不來」,蔡小雅一邊說一邊起身打開自己的櫃子,稀里嘩啦拿出一堆零嘴,什麼薯片啊、餅乾啊、巧克力啊,常聽說女生宿舍有兩多,一是化妝品多,二是零嘴多,今天一看果然是這樣。 看到蔡小雅這麼忙活,夢豪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本來是看人家來的,兩手空空不說,還得讓人家伺候。夢豪繼續著剛剛蔡小雅說過的話: 「不該來的?這怎麼講啊,難道人家來看你還有錯了?」 「不是,不過確實有些男生來看我,我覺得沒必要,也不喜歡」,夢豪覺察到蔡小雅說這句話時眼睛一直看著他。 蔡小雅打開一袋薯片倒在一個小盤子裡端到夢豪的面前,「吃點吧,知道你不愛吃零嘴,不過到我這兒了,總得給點面子吧」,蔡小雅確實是個很機靈的女孩,夢豪其實還在想她剛才說的話呢,可她已經張羅著往你嘴裡塞東西吃了。讓你想不得、吃不得,你也搞不清剛才她的話是無意中的流露還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夢豪吃了兩塊薯片,又拿起一塊餅乾塞到嘴裡。自嘲的說:「領導,你看今天我來看你不但沒帶東西,還好意思吃你的零嘴,是不是臉皮太厚了」。 「帶啥東西啊,你來看我我就很很高興了,再說他們來看的沒一個帶東西的,你要帶了倒真成特殊了」,蔡小雅一邊熟練的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順手拿起一個很好看的髮夾在後面夾了一個髮髻。在夢豪前面轉了轉,乖巧地問: 「好看嗎?」 「挺好看的」,蔡小雅這麼三兩下一收拾,剛才還長髮飄飄,轉眼就成美麗的少婦了。夢豪心裡想著,不由得嘴裡說出來了:「剛才看你還是個懵懂少女呢,現在變成了成熟的少婦了」。 「你可別逗了」,蔡小雅笑的都有些直不起腰來了。顯然夢豪這次比喻的有些不太恰當,蔡小雅順手又把發卡摘下來,使勁甩了一下頭,秀髮重又瀑布般飄落下來。 「我還是當我的懵懂少女吧,要想當少婦,我也得先找個少男啊」,蔡小雅拿起一塊巧克力,舉到夢豪的嘴邊,夢豪剛想張嘴。蔡小雅卻一口放到了她自己的嘴裡。 看著蔡小雅躺在自己床上手舞足蹈的樣子,夢豪心想這丫頭那是生病啊。不會是裝病專門找人來嘮嗑吧,不過像她還有半年就畢業了,估計可能也是想歇歇 了,因為大學裡的課程到這個時候差不多都接近尾聲了,接下來就是畢業設計和實習了。 蔡小雅果然談到了關於她自己的事,而且談的時候似乎忘記了夢豪的存在,像是在自言自語。她說她家裡就她一個女孩,父母都是老師,畢業後她願意留在大連,不過她父母執意讓她回老家。蔡小雅問起夢豪以後的打算,按照自己事先設計的標準口徑和說辭,夢豪說了自己的家庭,並且說畢業後的事還沒想好。不過回去的可能性大,因為家裡就是自己一個男孩。最後這句的確是夢豪的心裡話,將來即便有機會能夠留在這個城市,家裡父母肯定會反對的。 蔡小雅說她已經和輔導員以及系主任說了,宣傳部的事以後她基本不管了,讓夢豪多費心。並且蔡小雅很是羨慕的說:「許夢豪,你知道嗎,可能你沒覺出來,其實系裡的老師還有包括咱們系裡學生會的同學都挺喜歡你的,不僅是因為你的才氣,更重要的是覺得你身上那種自強不息的精神非常鼓舞人。所以你以後一定會有好的歸宿的,包括感情上的。對了,你們班那麼多女生,你就一個也看不上?」 得,說了半天,最後又繞到這個剪不斷、理還亂的話題上了。蔡小雅一下子說了這麼多,有讚美的、有提問的,夢豪一下子也不知道從那裡接她的話茬了。好在蔡小雅也不等著夢豪的回答,找出一個方便袋,把桌子上以及盤子裡的那些小食品統統放進去,很麻利的繫了一個扣,往夢豪前面一放:「給你吃的,走的時候別忘帶上,你看你這小身板,晚上沒事吃點東西,吃的時候順便想想我」,不知道為什麼,同樣是這麼火辣辣的話,蔡小雅說的那麼自然和甜美,你聽著也不會覺得有多麼惶恐和不安。可要是換了吳曉倩,肯定是夾帶一些小動作,而且常常是一個問題問的你無處藏身,中間不是擰你一下,就是掐你一把。或許這就是不同性格的原因吧,蔡小雅更像是你身邊不離不棄的知己一樣,你可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但更多的時候,最先想到的可能就是她。而吳曉倩則會讓你的心和她一樣忽高忽低、忽冷忽熱,儘管夢豪能感覺出吳曉倩在他面前盡量裝的文靜一些,但本性使然,骨子裡那種活撥浪漫的因素,一遇到合適的陽光就會燦爛無比。 夢豪提著蔡小雅給她裝的滿滿一袋子零嘴正準備走出女生宿舍大門口的時候,吳曉倩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網球拍,那件紅色的運動上衣繫在腰間,估計是剛打完球回來。見到夢豪從女生宿舍樓出來,先是詫異了幾秒,隨後就盯住了夢豪手裡提的東西。夢豪剛想說什麼,吳曉倩一把搶過去,邊走邊說:「別客氣,這麼重的東西就別再往回提了,人家沒要吧。別人都是買的補品什麼的,你弄這些零食人家有的是」。夢豪想跟上去搶回來,看到周圍的人都一個勁的瞅他,腳步沒有動。不過有些生氣的說:「什麼人家不要啊,你知道啥呀」。 「你不就是去看蔡小雅了嗎,提了東西人家沒要對不對?我什麼都知道」,吳曉倩似乎很生氣的樣子,氣呼呼的就跑進宿舍樓了。 夢豪愣了半天,這個吳曉倩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吃醋了?不至於啊,還不知道咋回事呢,好好的怎麼說出這些不找調的話啊。 回過神來,夢豪想起剛才在蔡小雅的宿舍裡,蔡小雅說到有人去看她時,說都沒帶東西,還說要是夢豪帶了就是搞特殊了。又想到剛剛吳曉倩說的什麼都帶補品什麼的,夢豪突然有一種被欺騙和可憐的感覺,蔡小雅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幹嗎要騙自己呢。是覺得自己買不起?還是怕傷了自己的自尊?夢豪覺得蔡小雅不那麼可愛了,想想吳曉倩的話,夢豪好似求愛失敗一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感覺周圍的人彷彿都看到了真相,在嘲笑自己。 夢豪勤工儉學的事,只有系裡的關老師和陳老師知道。其實早在來大學報到前,夢豪就瞭解到大學裡可以勤工儉學。入學後夢豪便提出了申請,因為勤工儉學的崗位是有限的,主要是提供給那些家境貧寒的學生。通過力所能及的一些勞動得到合理的報酬,補貼到平時的生活費用中,從而可以減輕一些家庭的負擔。大學裡的勤工儉學不同於社會上的職業勞動,勤工儉學實際上是一種間接的資助,學生獲得的報酬雖然不多,但所從事的勞動都是特別簡單的,而且勞動量都肯定不會很大。比如夢豪勞動的內容就是每天晚上在教室熄燈前,把4個自習室的衛生打掃一遍。自習室大小都是標準的,每個屋30個座位和桌子,一間屋有10幾分鐘的樣子就能打掃完。再說大學裡學生畢竟還是有素質的,趕上某個教室白天沒上過課,基本上不用打掃,只是把學生上自習留下的一些廢紙什麼的撿一撿就行了。 夢豪之所以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做勤工儉學的勞動,原因也很簡單,就是不想讓別人因此而看不起自己,還有就是為了內心的那點自尊和虛榮。誰都知道,大學裡誰要做勤工儉學,就是貧困的象徵,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有時可能還會得到別人的資助。夢豪不想這樣,只想憑自己的勞動默默得到一份收入,家境貧寒並不是用來炫耀的資本,更不能因此而求得別人的同情。唯有靠自己的雙手和付出,才能生活的心安理得。 當初夢豪和關老師說的時候,關老師曾經問過夢豪的家庭,說要是家裡條件確實困難的話,他和陳老師都願意提供幫助。夢豪也是說了一半的實話,夢豪說他來自農村,農村的生活畢竟不能和城裡比,所以自己還是想幹點活,掙點錢減輕一下家裡供養自己唸書的負擔。關老師也理解夢豪的想法,就和學生處打了招呼,安排到晚上打掃教室。 自從夢豪進了學生會後,因為對新生的紀律學校抓的很嚴,要求每個系學生會的成員分組,每天晚上必須到新生自習室檢查出勤情況。所以夢豪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跟著到各個教室轉,估計知名度也是這個時候建立起來的。檢查出勤的時候夢豪一臉嚴肅,等到下了自習課,看到教室裡都沒有人了,夢豪就又重新走進那幾間教室,拿起放在門後的掃把,認真的一間間掃著。想想剛才還是人前嚴肅的學生會幹部,轉眼變成了拿著掃把的貧困學生,有些苦澀。掃完後夢豪會好好的洗幾把臉,在校園的道路上散散步。 夢豪一個月勤工儉學可以獲得40元的報酬,40元在當時來講不算小數目了。按照每份菜2元的價格,每天按兩頓算(早飯不算),40元就是夢豪和文祥10天的菜錢。不過算是這麼算,其實每個月夢豪領到錢之後,都會和文祥改善幾天伙食,打幾個肉菜,一人一份。因為都是北方人,夢豪和文祥平時都吃饅頭,宿舍裡其他幾個兄弟大部分都吃米飯。夢豪不吃米飯除了有地域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因為吃米飯要消耗比吃饅頭更多的菜。因為吃米飯大都是把菜和米飯拌在一起吃,所以要是把一份菜拌到兩份米飯裡,量太少了,也太寒酸了,所以夢豪和文祥自入學後一直吃饅頭,覺得挺好的,吃米飯有時候還吃不飽呢。 現在有錢了,加上文祥的勤工儉學費用,兩人一個月差不多也有100塊錢的收入呢。文祥的勤工儉學班裡同學都知道,可能文祥也不像夢豪這樣敏感,再加上年齡大幾歲,所以文祥對一些事情不是很在意。夢豪覺得文祥活得好像比自己真實和輕鬆一樣。文祥的勤工儉學內容也是打掃衛生,但時間是在白天,是幫助學校的醫務室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保潔工作。有時候從醫務室的門口走,還能看到文祥穿著白大褂呢,可能是為了統一形象吧,醫務室也發給了文祥一套白衣天使的衣服,只是文祥的臉太黑,所以穿上白大褂,越發顯出皮膚的健康。 文祥比夢豪大幾歲,平時的生活中對夢豪挺照顧的。其實論家庭條件來講,雖然兩人家裡都很貧窮,但文祥家裡似乎更艱難一些,畢竟他的父母不在了,全靠他已成家的哥哥撐著整個家。平時吃飯什麼的,文祥都會刻意讓著夢豪,包括給對方留飯的時候,只有夢豪往菜裡摻過水,而文祥從未幹過這樣的事。因為摻不摻水,一吃就能感覺出來。大學裡的菜一般口味都不是很鹹,一旦摻上水,口味基本就沒有了。看到文祥每次吃的還那麼香,夢豪很是慚愧。所以夢豪漸漸學著控制自己對菜的慾望,要不就乾脆泡一包方便麵就著饅頭吃,把菜全部留給文祥。 儘管兩人每月都各有幾十塊錢的勤工儉學費用,但很多時候並沒有用在伙食上。夢豪喜歡看書,買幾本書基本上就把一個月的錢花光了。文祥比較好學,還在外校報了一個計算機的培訓班,發的錢也大部分用來買計算機的輔導書了。 夢豪每天打掃完教室的時間差不多都快11點了,按理說應該還可以提前的,因為夢豪看到有些勤工儉學的同學會在晚自習剛結束時就進教室打掃了。那時候有的教室裡還有人在學習呢,看到打掃衛生的來了,大家也都陸續走了。夢豪每次都等到教室裡所有人走光後才進去打掃,所以時間比較晚。一般夢豪都是先回到宿舍,等到了時間後,換上校服去教室打掃衛生。宿舍裡的人以為夢豪每天出去跑步,因為晚上跑步的人很多,只是夢豪「跑步」的時間比別人晚。 夢豪打掃完回來的時候,宿舍裡好幾個已經進入夢想了。剛開始的時候,夢豪還有些緊張和心虛,明明教室裡沒有人,可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所以開始總是急急忙忙地打掃,弄得滿頭大汗,打掃完了便逃一樣的跑出教學樓,覺得離開了剛才幹活的地方,心裡才踏實。萬一碰到同學也好組織語言,否則一旦在教室裡碰見,該多尷尬啊。 不過慢慢的,夢豪收緊的心也逐漸放開了,本來去的時候就已經很晚了,不可能再碰見什麼人了,所以擔心是多餘的。沒必要把自己搞的那麼累,還是慢慢的干吧。干累了夢豪就會坐在教室裡的座位上歇一會,思考思考,然後再干。歇息的時候就會看到大學裡課桌上特有的文化現象——一些有才人留下的名言警句。像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要在本班找」等等之類的。這些應該也算是文學的一種吧,考慮到其承載介質為課桌,姑且就稱之為課桌文學吧,課桌文學的最大特點是幽默。 記得當時在校園裡有一段非常流行、非常有名的順口溜,據說就是出自課桌文學。「某系女生一回頭,黃河長江水倒流;某系女生二回頭,鬼哭狼嚎誰都愁……」這首打油詩一直編到「九回頭」,挖苦那些不怎麼漂亮的女生。 課桌文學很大比例是說男女之情的,估計都是平時裡那些有賊心沒賊膽、有賊膽也沒長賊模樣的男生寫的。當著女生的面不敢說,背地裡只能在課桌上動刀子。當時夢豪記得許多篇章是描繪女生容貌的,除了上面那個外,另一個比較經典的是這樣的:某系女生醜不醜,此問一直繞心頭。來個校園大調查,聽聽男生的感受。三成男生點點頭:「丑!」三成男生搖搖頭:「不能瞅!」三成男生撇撇嘴:「這不算醜啥算醜!」一成男生擺擺手:「我得走!女友聽到會挨揍!」 當然,課桌文學的寫手們調侃自己的時候,也毫不留情。比如就有人寫:「今晨操場跑步,見到美女無數,好酷,好酷,摔個眼鏡飛出。」格式出自宋詞。 還有人寫:打飯的阿姨面帶「無相神功」,收錢的阿姨手快得像「六脈神劍」,忙著打飯的同學走著「凌波微步」,你插隊我也插隊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筷子輕輕就折斷「天山折梅手」,吃多了飯堂的飯個個青筋暴露「易筋經」。估計這位肯定是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看多了,否則也不可能活學活用到這種地步。 吃飯、讀書、考試……凡是學生生活,都可以在課桌文學裡看到。雖然也偶爾看到一些外語單詞及其解釋,但課桌文學最主要的內容還是花前月下的故事。 有人信筆黑色幽默:「結婚前一個男人發誓說他可以為那個女人下地獄,結果結婚以後他真的下了地獄。」有人寫:「煙火熄滅在你的目光,我的心沉溺在痛的汪洋,如果你一定要離開,在下雨的夜晚,讓我為你把星星點亮。」 這樣的小詩俯拾皆是,其中不乏精品。傷感的、愉快的、幸福的,都可以寫出來。這與名山勝跡上被人到處亂寫的「某某到此一遊」相比,顯然是一種別樣 的氛圍。 課桌文學隨著一屆屆的學生來了又去也是在不斷更新著,新的覆蓋舊的。夢豪覺得其實從課桌上每一個詩句裡可以讀出當時寫者的心情。還有大學裡其實能人很多的,比如就像眼前這些詞的作者、詩的作者,都不是一般人。說實話,夢豪平時寫作的一些靈感或者精彩的句子許多就是來自這裡,很多人可能注意不到這些,夢豪比別人用心,有時候看到特別好玩的句子都會記下來。 後來夢豪也在一個課桌上留下過一首詩,不過因為事前走露了內容差點受處分,這是後話了。 夢豪的勤工儉學就像地下黨一樣,即便是想開了不那麼緊張和心虛了,每次也還是在心裡不斷的提醒自己,快點干快點幹,幹完了快走。帶著一身的疲憊趕回宿舍,看到宿舍裡其他兄弟都早已甜美的進入了夢鄉,偶爾誰沒睡,都會關切的問一句:「老四,怎麼回來這麼晚啊,你還真下功夫鍛煉啊。」 夢豪每次也都笑笑,看著大家香甜熟睡的樣子,夢豪感覺自己有些淒涼,其實每天晚上睡這麼晚早上起來精神都不太好。有時候夢豪也想早早的鑽入暖和的被窩裡睡個懶覺,但畢竟晚上還有工作。即便學校不去檢查,從夢豪自己來講,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偷懶。 如果不是那天吳曉倩跑步完了在操場上溜躂,如果不是夢豪因為晚上太累想早睡覺,而把掃地的時間提前。夢豪勤工儉學的事可能不會有更多的人知道,起碼吳曉倩不會知道。夢豪當初那麼費盡心機包括後來那麼小心翼翼的從事這項工作,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當時的勤工儉學或許不像現在,那時的勤工儉學更多的解讀可能是貧窮、落後……,其次可能才會想到人的上進和自強。事情雖然簡單,但放在夢豪這些窮苦孩子的身上,再簡單的事情都無法剝離沉浸其中的那些複雜的心緒。想想大學裡其實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事件,有的只是一些平常瑣碎的事情,可就是在這些看似平凡的日子裡,夢豪的心情時而能夠被穿成快樂的一串,時而又會被某個寒酸的念頭分解的七零八落。 因為白天在系裡和其他同學研究元旦活動的事,加上臨近期末了,課程也緊了很多,夢豪覺得最近有些累。想到晚上還要去打掃教室,夢豪真的是有些厭倦了,只想早早的上床休息。不過衛生還是要去打掃的,夢豪就硬著頭皮在晚自習快要結束的時候進去打掃了。當時夢豪在門口站了好半天,從門窗裡看到裡面還有一些同學在上自習呢,看看大部分應該都是別系的,又等了一會兒,屋裡的人陸續走了一些。夢豪實在是有些累了,鼓起勇氣推開門,拿起門後的掃把,低著頭快步走到教室的後面,教室裡的同學並沒注意進來的是誰,但夢豪一拿掃把,大家也就明白了,紛紛收拾書包離開了。 那天晚上夢豪幾乎在每個教室的門口都站了好一會,只是等到打掃最後一間教室的時候,在外面站的時間少了些,因為之前三間教室掃完差不多也都快10點了。最後走的時候,夢豪有些悲傷,為了睡個好覺,竟然如此辛苦和狼狽,何苦呢?必須如此嗎,自己不能放棄這份工作嗎?想想家人的辛勞,想想40塊錢確實可以給自己的生活增加很多內容,夢豪真的是無法捨棄這份收入。 大家都喜歡跑步的操場就在2號教學樓的後面,從操場上能清楚的看到一樓自習室裡的情況。尤其是晚上,自習室裡亮著燈,從外面看更是清楚。夢豪打掃的教室恰好有一間就是一樓並且緊挨著操場。起初夢豪根本也沒注意這些,每次只知道趕緊打掃完趕緊走人,根本沒注意到每間教室的方位以及和外界的聯繫。夢豪正在打掃最後一間並不斷催促自己加快加快,掃完了趕緊回宿舍睡覺去。 「砰砰,砰砰」,連續響了兩聲,夢豪才抬頭向四周看,不過他並沒有向操場那邊看。 「砰砰,砰砰」,這時候夢豪知道聲音從哪裡傳來的了,因為外面畢竟比屋 裡黑一些,儘管有路燈。夢豪走到靠操場的那扇窗戶那裡,用手遮了一下屋裡的燈光,眼鏡貼在玻璃上向外看:是吳曉倩! 夢豪一下子楞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了,就像一個小偷偷了人家的東西,正想逃跑的時候,卻被人家撞了個正著,結果手裡還拿著偷的東西!躲也不是,逃也不是。 吳曉倩使勁在外面拍窗戶,還一個勁的大喊著,夢豪聽出她說的是什麼了,她讓夢豪開開窗戶。夢豪也沒辦法,也容不得再做什麼掩飾了,只好把窗戶打開。 「你可真用功,怎麼還不回宿舍啊?」,吳曉倩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和夢豪說話。 「我也正想走呢,你怎麼還沒回宿舍啊?」夢豪寧願吳曉倩剛剛看到自己。 「我每天都來這裡跑步啊」,吳曉倩的回答讓夢豪更覺拘束了,說不定人家早就知道自己天天在做這種工作了。她要知道了,那麼李哲肯定也知道了,還有田曉瑜、蔡小雅…… 夢豪的心好似一下跌到了冰點,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掩耳盜鈴。不過吳曉倩並沒有停留太久,可能是覺得時間確實有些晚了吧,說了幾句話後,就走了。從吳曉倩的言談來看,夢豪覺得她可能就是跑完步要走,突然從窗戶裡看見夢豪了,所以才過來打個招呼,別的好像也沒看出什麼。因為操場要比教室低很多,即便是看也基本上只能看上半身,只有在遠處才能看清楚在幹什麼。 但願如此吧,夢豪都恨自己為什麼想要早睡覺呢?還有吳曉倩,要是真的看到了自己在打掃衛生,也沒必要非得過來打招呼啊,這不是讓自己難堪嗎。按說吳曉倩應該或多或少的瞭解自己的性格啊,不過從她的說話來看,好像她也沒看出什麼。 那天晚上,夢豪做了一個夢,夢裡周圍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勤工儉學,有佩服的,也有一些不同的眼神,很刺痛人心的那種,而且周圍那幾個美麗女孩的反應好像也都怪怪的。早上起來後,夢豪的胸口有些發悶,頭也有些痛。就讓老大給他請個假,不去上課了。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九) (九) 下午的時候,夢豪一個人躺在老七的床上看高等數學。夢豪的自學能力特別強,這一點連夢豪自己都覺得很值得驕傲。也可能和人的性格有關吧,夢豪要是感覺那個老師講的不好,就不怎麼去上課,自己一個人在宿舍裡自學。而且越是嘈雜的環境裡夢豪的心越能靜下來,週末宿舍的幾個弟兄在下面打撲克,大喊大叫的,夢豪一個人躺在自己床上靜靜的看書,好像一切與他無關一樣。老六經常說老四前世是坐禪出身,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好的定力。老五則說別看老四一本正經的樣子,指不定在那裡想什麼呢。 夢豪拿出老七的隨身聽,戴上耳機,放的是CD,周華健的專輯。夢豪特別喜歡其中的一首歌——風雨無阻。正聽的入神,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吳曉倩和李哲悄悄站在夢豪的身後,可能夢豪聽的太投入了,她們倆什麼時候進來的都沒感覺到。 「聽啥呢,這麼投入?」,吳曉倩一屁股坐到夢豪的腿上,順手從夢豪的耳朵上拽下一個耳機,因為耳機線不夠長,她只好使勁把臉湊到夢豪的胸前,把耳機塞到自己一個耳朵裡,然後又衝夢豪笑了笑,搶過夢豪手裡握著的隨身聽,把音量一下子調大了許多。耳機裡的聲音差不多在外面都能聽到,夢豪的耳朵被震的嗡嗡響。夢豪剛想摘耳機,卻被吳曉倩一把摀住了,連他的手也捂在了耳朵上,吳曉倩的手有些涼,但很柔軟。李哲在一旁一直笑著沒說話,她拿起夢豪放在桌子上的藥看了好半天,那是夢豪從學校衛生室買的治頭疼的藥。 「怕你憂傷怕你哭,怕你孤單怕你糊塗,紅塵千山萬里路,我和你縫縫補補……」,吳曉倩旁若無人的竟然自己唱了起來。 過了一會吳曉倩的瘋勁好像過去了,便自己主動起來了。還摸了摸夢豪的額頭,問還發燒嗎。夢豪知道吳曉倩就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其實她內心挺真誠的,也很懂得疼人。夢豪招呼李哲一起坐在自己的床前,因為好久沒有看到她們兩人在一起了,前些日子夢豪還一直覺得她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今天看到她們兩個一起來了,心裡挺高興的。不過原先她們兩個一唱一和的配合非常默契,現在來看好像真的不如以前那麼親密了,有點貌合神離的意思。 「下午沒課嗎?」,夢豪問完後才知道是多餘的,因為如果沒課的話老五他們早就有回來的了。 「有課,李老頭的政治,沒意思,我們沒去,過來看看你」,李哲好像最近話少了很多,所以夢豪是衝著她問的。可別小看這些細節啊,這都是夢豪自己總結出來的,女孩的心小的很,可能你無意中的一些舉動或者表現就能傷害到她。尤其是多個女孩子在你身邊的時候,更需要水平和技巧來平衡。夢豪雖然懂得這些道理,但在實際中也是經常忘了應用,犯下錯誤也不知道。 夢豪盡量不讓自己往打掃教室那方面想,從早晨到現在夢豪一直在不住的提醒自己,忘了昨天的事。現在自己是在和兩個美麗的女孩說話聊天呢,我不是那個拿著掃把的窮學生!夢豪在心裡狠狠的控制著自己複雜的情感,一邊招呼她們倆,一邊想起身下床為她們倒水。 「你別動了,我來吧」,李哲很是心疼的把夢豪按在了床上,李哲一邊找暖瓶,一邊說:「你吃的什麼藥啊,管用嗎?我給你帶了一些藥,是我媽來看我的時候從家裡帶過來的。我找了一些治感冒、發燒的,一會你吃點。」 說著李哲從口袋裡掏出幾包藥,並熟練的從桌子上一堆杯子裡拿起夢豪的杯子,撕開一包倒進去,然後沖上開水,端著走到南邊的窗戶那裡,把杯子放在窗台上,並輕輕的將窗戶開了一個縫。 「等會就好了,放在那裡涼的很快的」,李哲就像是一個鄰家小妹一樣,默默做完這些事,又安靜的坐在夢豪的一邊。這時候吳曉倩正拿著一把梳子,對著夢豪宿舍門後的鏡子仔細的梳理,偶爾回頭看看李哲。當看到李哲坐到夢豪身邊的時候,吳曉倩也停止了手裡的動作,轉身坐到夢豪的對面。那是老三的床,床前除了那張華仔的大頭像外,還掛著一張美國NBA籃球明星喬丹的畫像。老三喜歡打籃球,喬丹是他得心中偶像。 「你知道他得的什麼病,你就給他吃藥」,吳曉倩拿起老三床頭的一本書,有些心不在焉的說。 「這還用看啊,聽他說話那樣,肯定是著涼感冒了」,李哲依然柔柔的說話。夢豪覺得李哲的心真的挺細的,好像她們倆沒來過夢豪的宿舍幾次,但竟然記住了夢豪使用的杯子,而且還觀察的那麼仔細。夢豪下意識的抬頭看了李哲一眼,李哲長的可能不如吳曉倩那麼有形,因為沒有吳曉倩那樣的挺拔身材,但屬於那種嬌小玲瓏型,和田曉瑜一樣。不過李哲比田曉瑜顯得更外向一些,說話做事都是那麼靜悄悄的,不張揚,讓你看著、聽著是一種享受。夢豪喜歡李哲的性格,因為和她在一起,沒有絲毫的壓力。你盡可以向她傾訴、甚至在她面前展現你的才華,她會傾聽、會鼓掌,但不會說一句讓你不高興的話,或者讓你擔心的話。和這種人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就是由內而外感到一種內心的踏實和安靜。 李哲拿過放在窗台的杯子,用嘴吹了吹,並嘗了一下。 「快喝吧,水溫正好」,李哲兩手端著杯子,生怕灑了。 「你的手還這麼涼,外面是不是很冷啊」,夢豪接杯子的時候使勁用手捂了捂李哲的手。 李哲沒說話,眼睛向對面瞟了一下。 「快過元旦了,聽說系裡要搞元旦晚會,領導沒和你說嗎?」吳曉倩可能是看到了夢豪的舉動。 「說了,不過主要是文藝部在弄,對了,他們沒找你嗎?」夢豪剛喝完杯子裡的藥,李哲就把空杯子接過去放在桌子上,夢豪又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丫頭,真會伺候人啊。 「找我幹嗎?」,吳曉倩站起身甩了一下頭。 「找你出節目啊,你這舞神,啥時候都不能少了你啊」,夢豪下了床,給她們兩人的杯子裡加了點水。說是杯子,其實就是那種簡易的一次性紙杯。 「別諷刺我了,我這出名估計都是你在外面宣傳的,說實話,我最不願意拋頭露面了。你看人家李哲多好,多淑女啊」。 「別開玩笑了,有能力就要適當的表現嗎,也算是為咱們班爭爭光啊。他們到底找你了沒有啊」。 夢豪其實挺關心元旦活動的,因為之前趙敬偉和關老師都和他說過。估計也是那次足球賽的緣故,使得大家對夢豪的組織能力予以強烈認可。儘管類似元旦這種活動主要牽頭部門是文藝部,而且也不用組織什麼拉拉隊,只要把節目準備好就行了。但系裡還是讓夢豪幫著出出點子,而且下了死命令,讓夢豪所在班必須出兩個節目,其中一個還得必須夢豪自己當演員。 關老師還說呢,說你們班的吳曉倩那麼活潑好動,舞跳的那麼好,讓她出一個節目,你再來一個,不就齊了。 讓夢豪演節目是系裡田老師的提議,田老師是夢豪他們系的團委書記,非常年輕。可能正因如此,非常受學生的愛戴。田老師提議的事還是後來關老師告訴夢豪的,說前幾天系裡開會,會上說到了元旦活動的事。按說這種事都是學生自己組織和張羅,不用系裡老師操心,老師們就等著當嘉賓去欣賞就是了。不過談著談著,就說到節目的事了,田老師說學生會的許夢豪平時說話那麼風趣,能寫能畫的。讓他演個節目,肯定好玩。書記都發話了,下面的老師立刻表示強烈同意。夢豪聽完關老師的話,長歎一聲:「官僚主義害死人啊」。關老師大笑幾聲,拍拍夢豪的肩膀,說別的沒用,趕緊去準備節目吧。 現在系裡讓出兩個節目,自己演一個,另外一個非吳曉倩莫屬了。實際上夢豪提前已經和文藝部的陳偉(文藝部的部長)說了,讓他找吳曉倩。所以現在才一個勁的追問吳曉倩,問有沒有找過她。 吳曉倩說陳偉找過他,不過自己不太願意演。吳曉倩和陳偉關係很好,可能都是源於對文藝的熱愛吧,都屬於那種愛跳愛唱的人。外界還一直傳出他倆談戀愛的消息,包括到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誰也不清楚。 「給我個面子,報個節目吧」,這算是夢豪的殺手鑭吧,每次看到實在做不通工作,夢豪就會說這句話。 「給你面子,每次都說讓我給你面子,這次我真不想跳了。你也為我想想,不能你當了幹部,就逼我啊」,吳曉倩剛才還好好的呢,突然說話都有些哭腔了。 「這是咋地了,我讓你去跳舞,也不是讓你去跳樓,至於嗎?」夢豪顯然被吳曉倩整的有些蒙了。 「怎麼不至於,怎麼不至於,李哲,咱們走吧」,說完吳曉倩就拉開屋門。李哲趕忙站起身,不過又突然回頭在夢豪的耳邊輕輕說:「她和陳偉鬧矛盾了」。隨後李哲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藥,用手做了個喝的動作,夢豪點點頭。 這個吳曉倩,你和陳偉鬧矛盾,幹嗎衝我來啊。 晚上老五他們從外面給夢豪帶回好多零食,平時看老五挺摳的,這次看到老五大包小包的往外拿東西,夢豪心裡覺得很溫暖。老六在一邊給夢豪剝開一個橘子,文祥也從衛生室拿了一些藥回來,夢豪覺得大學宿舍裡的兄弟情意是最值得珍惜和回憶的。 系裡的元旦活動正式提上日程了,文藝部召集了各個班的班長開會,要求每個班出節目。不過劉志龍一點都不急,因為他知道肯定夢豪心裡有譜了。夢豪也沒讓劉志龍閒著,想法設法給他派任務,比如找排練地點啊、找伴舞的磁帶啊等等,反正不能讓他閒著。劉志龍也很識趣,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而且效率非常高。因為劉志龍的嗓子也很好,也曾經在一些活動上展露過歌喉,所以在女孩當中還是蠻有人氣的。加上他天生小白臉,認識他的、他認識的人都很多,所以也是個很有路子的人,所以讓他去借個道具什麼的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夢豪這幾天有些鬱悶,除了經常還想那天晚上自己打掃教室的事外,剩下的就是愁元旦的節目了。夢豪覺得那天晚上的事一定是吳曉倩看見了,當初真不應該做這份工作,其實夢豪可以選擇另外更體面的勞動。當時關老師就曾建議夢豪做家教,不過後來考慮到學生會的工作,夢豪不得不放棄做家教,改為在校內做勤工儉學。 一連幾天夢豪都在想節目的事,想弄個獨唱,雖說夢豪的嗓音也湊合,但一台節目都是歌曲,也太俗套了。聽說班長還要弄個獨唱,給他伴奏的是系裡彈吉他彈的最好的兩個。吳曉倩的舞蹈好像也有消息了,聽蔡小雅說,陳偉正張羅一個集體舞,名單裡就有吳曉倩。 夢豪跑到圖書館,借了好幾本關於曲藝方面的書。夢豪想自己編個相聲,暫且不說能不能演好,但就這種節目形式來講,夢豪就覺得已經領先別人一步了。事實也是如此,學校裡一年各種類型的文體活動也不少,曲藝方面的節目還真是稀有。別看夢豪鬱悶,但既然答應了下來,內心還是希望一炮打響。說不定系裡的老師包括周圍的一些同學也是在期待自己的表現呢,都想看看這位被人稱為才子的許夢豪演技究竟如何?是否還有表演的天賦?夢豪就是時常靠這種自我假設的表揚來激勵自己。 夢豪準備表演一個對口相聲,內容就是發生在大家身邊的事情,或者是宿舍裡的事情。不求有多大的正面影響或者負面教訓,只求在嬉笑調侃中將大學生的真實生活反映一二,博得大家一點笑聲和掌聲,也就足夠了。所以夢豪一直想從某本書裡找一個類似的相聲作為底版,然後在上面進行加工改造,將內容改為大學裡的日常生活。找來找去,最後終於找到一段,是馬季說的一段相聲,諷刺的是社會上一些驕傲自滿的現象,段子的形式和內容都較為合適。 相聲開始就是逗哏的說自己的相聲如何如何優秀,大家如何如何愛聽,為了聽相聲都不遠千里、萬里坐著飛機輪船來聽,有的人沒有錢,但為了買一張聽相 聲的門票,都排隊去賣血,一斤斤的賣啊,太感人了。然後捧哏的不相信,問一句:賣血,一斤斤的賣,什麼血啊?逗哏的說:是啊,賣血,豬血。 夢豪看到這段就一下子找到了感覺,覺得這一段稍微修改後照搬過來都行。然後夢豪又設計了一些戀愛的內容,不過也都是自作多情的那種。相聲結尾夢豪設計的情節和語言應該是最的。老五在夢豪的相聲結尾出現了,在屋裡正聽著隨身聽呢,突然聽到有人敲門,並傳來一個極其溫柔好聽的聲音:有人嗎?老五拉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個紅衣少女,長的那個漂亮啊,老五哈喇子都流出來了,老五想,自己要走桃花運了。女孩開口說了一句話,老五差點背過氣起去。女孩說:「同學,襪子、耳機要嗎?」 夢豪之所以對最後這個情節如此自信,是因為這個情節就是當時大學裡非常 普遍、非常流行的一個現象。那時候每天都會有人背著大包、小包,裡面裝著穿 的戴的、玩的用的,有耳機、電池,有襪子、手套等等,然後他們會一間間的敲開宿舍的門,門開了,都會問一句:同學,XX要嗎?賣什麼,直接將問話裡的XX替換掉就行了。 所以夢豪覺得最後的那句話肯定能引起全場的共鳴,後來的演出效果也確實證明了這一點。 花了兩天的時間,夢豪將這段相聲基本改造完了。夢豪自己覺得裡面包袱挺多的,起碼自己看一遍覺得非常貼近大學生的生活,很多語言都是校園裡特別流行的。比如上面提到的那些課桌上的經典語句、還有好多宿舍裡熄燈後臥談出來的幽默小段,都被夢豪融到了這段相聲當中。 夢豪編相聲的事是蔡小雅控制不住最先透露出去的,其實她本不想過早的讓別人知道,特別是類似這種曲藝搞笑類的節目。如果內容提前被曝光了,到時候那種現場的新鮮、刺激、搞笑的氣氛可能就會弱很多。因為很多人事先已經知道了那塊是包袱,那塊應該笑。但差不多都已經通過曝光的內容提前笑過了,笑聲是最講究新鮮感的,笑過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就沒什麼可笑的了。 但具體內容夢豪保護的非常到位,宿舍裡的弟兄也都很配合。知道夢豪最近為了元旦活動的事在搞相聲創作呢,也知道節目需要保密,所以大家基本上不問,偶爾問一句,也多是編的怎麼樣了,好好編之類的話。 還記得那次徵文大賽頒獎活動上的主持人嗎?——歐陽夏楠,校學生會的主席。平時夢豪去校學生會開會什麼的,也和她經常見面。反正見面後歐陽說的最多的,就是問夢豪什麼時候來我們校學生會啊。夢豪感覺她更多的是在開玩笑,因為一個專科班的學生,能進系裡的學生會,已經算是奇跡了,怎麼可能再進校學生會呢?所以每次,夢豪都是笑著回答歐陽:什麼時候進你們學生會,那得你說了算啊。 「得了吧你,我都和你們系裡要過你好多次了,你們系裡就是不放,我說讓你再培養一個接替你,你們系都說不行,」歐陽說這些的時候,瞪大了眼睛,非常認真的樣子。 「其實咱們學校人才挺多的,只是好多金子都埋土裡呢,發不出光來,大家看不到,」夢豪說這些不是變相誇自己,而是心裡確實這麼想的,每天從那些課桌文化中夢豪就能感覺出學校裡其實高人很多的。只是很多人不願拋頭露面而已,所以即便是外界有那麼多的讚美和誇獎,夢豪始終表現的非常低調,也不是刻意這樣,就是覺得既然自己有些這方面的才能,而且也正好有這個機會,那就踏踏實實幹點事吧。再說了自己畢竟是個專科生,只有短短的兩年,夢豪確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奢望。寫東西也好、編相聲也好、組織活動也好,都是盡心盡力去做,只求內心的一個圓滿。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開始做的時候不要總想著有一個多麼完美的結果,把過程做好,傾注了心血和努力,結果一般都不會差的。 很多時候,無慾無求,機會反而會更多。這個社會到處都需要踏實做事的人,那種慾望強烈的人,一般都會被某個人、某個團體或者某個利益體認為是威脅,被認作威脅就會不太受歡迎。這一點,夢豪從這個普通的學生幹部崗位上就體會到了,也算是最早的職場經驗吧。 歐陽一直想把夢豪招進校學生會,其實這一點好多人也和夢豪說過,包括系裡的老師。因為能當上一個大學的學生會主席,肯定是有些能力的,比如北大、清華的學生會主席,你去查一查就知道,都絕非等閒之輩。雖然夢豪的學校不算什麼名校,但畢竟也是正經八百的部屬高校。歐陽作為一個女生能當學生會的頭,肯定有她自己的套路。除了演講主持之外,聽說她的家境也很好。加上是本地人,具有別人沒有的資源和關係。倒不是說她仰仗了關係才當了這個主席,但起碼學校裡搞什麼大型活動、尤其是和外校之間各類交流,歐陽都展示出她出色的外交和協調公關能力,這一點可能不僅僅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而且像歐陽這種才貌雙全的女子,不當官就是眾多男生追求的對象,當官後更成了大家夢中的情人。外人也經常看到她身邊經常有些男生相隨,基本上也都是幹部,最次也得是個班長吧。但關於她的戀愛傳聞很少,像她在學校裡也算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了,但緋聞很少。夢豪覺得可能她平時表現的很強勢,要不就是太出色,交往起來,心靈上有落差。但這只是夢豪的猜想,因為夢豪和她也經常接觸,倒沒覺出有什麼不妥或者不安。 還是那句話,夢豪是無慾無求,你找我開會,我就按時去。你安排我幹活,我盡力幹好。除此之外,絕不再想別的。因為想也沒用,很多人都會為單相思找借口。就像夢豪教育老五一樣,天天趴在窗戶那裡看,老五說他也不想那樣,但控制不住。夢豪說,不是你控制不住,而是你根本就沒想控制。 歐陽知道夢豪在編相聲,問夢豪:「你們系裡的活動什麼時候搞?在什麼地方搞,大禮堂嗎?聽你們文藝部的陳偉說準備在大禮堂搞」。 歐陽的問話其實還有別的意思,因為學校就只有一個大禮堂,能坐近2000人的一個禮堂。平時只有學校一些重大的活動或者講座什麼的,才在禮堂舉行。否則如果人數太少的話,放在一個大禮堂裡很寒酸的。以前其他系的曾經搞過一次活動,本想在大禮堂造造聲勢,結果只來了幾百個學生,冷冷清清的,弄的非常尷尬。所以如果不是什麼大活動,或者對活動的吸引力沒有足夠信心的話,一般不會選擇學校的大禮堂,頂多在系裡的活動教室或者階梯教室舉行。 所以歐陽這麼問,顯然還是有點懷疑,懷疑陳偉他們組織的節目是否具備在大禮堂演出的實力。夢豪也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沒事,不還有我的相聲嗎。到時候,即便其他節目不看,你這當領導的總得去聽聽我的相聲吧,」歐陽覺出夢豪是在對她剛才的話進行溫柔的反擊,便不好意思的趕緊改口:「我肯定去,我和學校說了,你在你們系演完了,必須還得參加學校的演出。」 「必須?我要不去呢」,夢豪將了歐陽一軍。 「你真討厭,就算是幫我,行了吧」,歐陽一著急說話臉就有些微紅,估計平時用的化妝品也好,和這座乾淨的城市一樣,臉上一點髒亂差的東西都沒有,屬於那種很典型的養眼美女。 相聲幾經修改,終於基本定稿了。接下來就是找搭檔了,夢豪當仁不讓的演逗哏的,誰來演捧哏的呢? 其實夢豪早在準備編相聲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搭檔的問題了,否則編出來沒人演,不和沒編一樣嗎。所以搭檔的事夢豪心裡已經有人選了,就是系學習部的老領導王新州,93級的師兄。戴一副眼睛,說話有板有眼,和夢豪一樣,喜歡說些冷幽默的段子。走路像老太太一樣,不過肚裡有貨,天文地理,無所不曉。開會的時候,能夠脫稿講三個小時不帶休息的。講到激動處還常常是手舞足蹈、渾身亂顫。 許夢豪要和王新州說相聲的事在系裡傳開了,而且在別人的提醒建議下,兩人還分別起了一個藝名,許夢豪叫許大明白,王新州叫王大有數。不過也真得感謝周圍人的提醒,否則他們兩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平時的說話裡竟然也有高頻詞。比如夢豪就經常說「明白」一詞,王新州就常說「有數」一詞,藝名也自然因此而起。不過想想,叫起來還挺朗朗上口的。 海報是夢豪授意讓文藝部弄的,幾乎貼滿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因為是在大禮堂演,即便是對節目有信心,但也絲毫不敢馬虎,畢竟最終還是要靠到場的觀眾和現場的氣氛來說明問題。海報的內容是這樣的: 歷時三天三夜,幾易其稿,只為博你一笑; 泣淚三叩六拜,只等你來,否則不夠厚道。 原汁原味、生態綠色大型對口相聲——《水院笑談》,決心和你的笑聲賽跑,看我說的好,還是你笑的快! 費勁二虎九牛之力,隆重邀請到享譽沙子嘴地區的非著名相聲演員——王大有數、許大明白。 …… X月X日,大禮堂。 不來怨你,來了不笑怨我! …… 整個海報被塗得五顏六色,字體也奇形怪狀。夢豪當初就建議了一下,沒想到他們整出這麼多零碎來,真是應了夢豪那句話:高手到處有啊。沙子嘴是夢豪學校所在的地區,用在上面即好笑又親切,也不至於顯得太猖狂。聽陳偉說本來打算寫什麼享譽東南亞的,夢豪給緊急攔住了,即便是吹牛沒人查,也不能變態的吹啊。再說了,整個活動也不止這一個節目,弄這麼大動靜,萬一演砸了,還不得出人命啊。 大家的胃口確實被吊了起來,特別是外系的,都在懷疑中等待。不過從外界的反饋來看,當天的觀眾應該少不了。起碼大家會去現場看看,海報上寫的如此大言不慚,看看實際效果到底怎麼樣,真要不好看喝個倒彩也行啊。 夢豪和王新州不敢有絲毫大意,每天不是閉門在輔導室練台詞,就是早上跑到海邊練配合。因為平時也都比較瞭解,而且說的語言又是校園裡非常流行的,加上兩人悟性又高,所以排練沒怎麼費事,兩人都特別有感覺。 臨演出的前一天,王新州問夢豪準備穿什麼衣服,說最好統一一下,穿西服、打領帶。夢豪說沒問題,家裡給做的那套西服夢豪平時不怎麼穿,一是捨不得,而是覺得穿上太正式。包括那雙鞋,夢豪真的是捨不得穿,平時都是穿球鞋什麼的。夢豪很少想到自己的穿著,更不懂得什麼搭配,因為沒錢買,所以想也沒用,想多了還痛苦。 夢豪說那就統一穿西服吧,因為王新州平時愛穿西服,顏色還和夢豪那套差不多。領帶夢豪從來就沒有過,王新州送了一條藍領帶給夢豪。最後兩人確定統一著西服、白襯衫、藍領帶。 歐陽這兩天幾乎天天找夢豪,周圍的人都看夢豪看紅了眼了。聽說趙敬偉也曾經追過歐陽,後來看實在是辛苦而且人家沒什麼反應,自動放棄了。在大家看來,像歐陽那麼高傲的人,可看不可碰。就這麼一個號稱女生中的極品,平時要是和哪個男生多說兩句話,那個男生必會成為萬人嫉妒的對象。像歐陽這兩天竟然多次找夢豪,她身邊的那些男生看到夢豪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些其實夢豪沒怎麼感覺到,都是蔡小雅在一旁觀察的仔細,不斷的提醒夢豪和歐陽的交往一定要注意分寸,以免遭外人妒忌而受暗算。 其實歐陽就是來提醒夢豪,要他一定到時候參加學校的演出。因為前幾天歐陽問夢豪的時候,夢豪沒有當場答應她。再有就是關於夢豪演相聲的事,歐陽好像比夢豪還上心呢,每次見了都要問夢豪準備的怎麼樣了,行不行啊。後來夢豪都說她,又不是你演,演砸了丟我的人,你幹嗎那麼著急啊。 結果歐陽急眼了,說夢豪不識好人心,說真要演砸了還怎麼參加學校的演出啊。夢豪說本以為你是真心替我著想,想不到你也是怕我給你丟人,真俗氣!其實夢豪說這話多半是玩笑。 可歐陽更不依不饒了,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樣,竟然哭了。把堂堂的校學生會的主席給氣哭了,這不是自找麻煩嗎。要是被校學生會的那幫男生看見,還不得活刮了我。夢豪真有些後怕了,幸好是在輔導室裡,除了王新州,沒別人了。不過王新州看到歐陽抹眼淚,嚇得也溜出去了。女人的眼淚,特別是美人的淚,真的是一劑穿腸毒藥,讓你魂不附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夢豪也沒想到會這樣,穩了穩心緒,鼓足勇氣,輕輕拍了拍歐陽的肩膀。 「歐陽同志,怎麼這麼不堅強啊,我不過是給你開個玩笑,你這好歹也算個幹部了,怎麼說哭就哭啊」。 「算了吧你,誰俗氣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演好,難道你自己不想嗎?你說的演砸了,丟人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幹嗎著急啊,犯不著。」 夢豪剛想答話,「你不用說,我替你說吧,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城市的人都天生優越,不求上進,就看不起我們?告訴你,我雖然生在城市,吃的苦也不比你少。再說了,我也不願意生在城裡啊。感覺和你交往天生就有一種隔閡和障礙,你是大文人,應該明白英雄不問出處的道理吧,幹嗎非要那麼在乎彼此的出身啊……」 歐陽越說越激動,好似心裡壓抑了好久。像是在歷數夢豪的罪狀一樣:那天夢豪打飯看見她故意不說話、那天在操場上搞活動打招呼夢豪沒回應、那天在一次聯誼舞會上夢豪光顧著看蔡小雅了…… 夢豪蒙了,徹底蒙了。歐陽這都說的那兒跟那兒啊,不過歐陽的話中確實有些點中了夢豪的要害。夢豪就覺得城裡的孩子天生條件優越,取得一些成績根本不值得炫耀。相反那些出身貧賤的學生,靠自己的勤奮和努力贏得一份艱難的自尊,才值得敬佩,就像自己初中時的好友方軍一樣。夢豪這當然不是在誇自己,不過夢豪有時也覺得自己的觀點有些偏激,出身確有貴賤之分,可那是不能選擇的。有的人生下來就要受苦受累,有的人生下來就是富家小姐。這是命運,不是誰能左右的。再有就是富人的孩子能夠控制自己的驕縱,取得一些成績,應該說更為不易,怎麼還能對他們有偏見呢?想到這裡,夢豪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那個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樣,心態有點問題。 不過歐陽說的那些關於自己的條條罪狀,怎麼自己一條都不清楚呢,一點都不清楚。這很正常,因為沒有慾望,所以當時根本就沒注意到歐陽的存在。本就是不同路上的人,所以連做夢一般都夢不到歐陽那裡。怎麼可能注意到她的那些舉動或者示意呢,當時即便是看到她在揮手,也肯定是往自己身後看,看看身後是哪個男生和她互動呢。 這事弄的,啥話別說了,哄吧。真要誰進來了,再出去一嚷嚷,夢豪別想消 停了。 「我說,你別哭了,和你說實話吧,你要再哭,就是變相的讓我挨揍。你想想,周圍追你的男生都排成隊了。知道你要是在我這裡受了委屈,他們能饒得了我嗎,還不把我大卸八塊」,夢豪真有些急了,把大實話全說出來了。夢豪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以前學校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兩個男生因為共同的追求,結果打起來了。雖說夢豪不是他們的敵人,但人家畢竟是哭著鼻子從你這裡走的,你又如何說的清啊。 所以夢豪一看歐陽哭起來沒完了,才說出了上面那些狠話。狠話就是起作用,歐陽慢慢止住了哭聲。一邊抽泣一邊還嘟囔著說:把你大卸八塊了更好,省得看你來氣。 估計歐陽肯定是最近感情上也遇到問題了,要不就是和那個男生鬧彆扭了。否則不會突然情緒如此激烈,女孩的心都小。大學裡越是那些看上去非常優秀、非常強勢的女生,其實內心更脆弱和敏感。這一點,有些和夢豪類似。 最後歐陽紅著眼睛和夢豪說:你可必須演好啊,我從心裡真的希望你演好。看著歐陽一臉的真誠,夢豪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夢豪大膽的伸出雙手,用力按在歐陽的雙肩上,又輕輕拍了拍:「放心吧,領導,一定不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 「明天我會坐在第一排為你加油的」,歐陽伸手趁夢豪不注意使勁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媽呀」,你手勁咋這麼大呀,夢豪想伸手去抓歐陽的手,歐陽笑著跑出了輔導室。 望著歐陽身後飄逸的黑髮,夢豪搖搖頭,默默對自己說:趕緊把王新州叫回來,背台詞吧,這才是最真實的。剛才就當是做夢吧,不能當真。 再和王新州排練的時候,夢豪的肢體動作和飄起來了一樣,而且總是走神。王新州拍拍夢豪的腦袋:「兄弟,歐陽夏楠走了,還在想呢?」 「誰想了?不是我說你師兄,你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了,怎麼看到歐陽就跑呢,這也不符合你的品性啊」,夢豪想索性兩個人都互相擠兌一下當作演出的熱身吧。 「我是給你創造機會,我也很想留下,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眼裡只有你」,王新州說話不緊不慢,但句句說到了夢豪的心坎裡了。且不管話語的真假,起碼讓你聽了很溫暖啊。估計剛才排練對台詞那種飄起來的感覺就和這種溫暖有關,要不也不會瞅著王新州發呆啊。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應該忘記,比如剛才歐陽 的美人淚和夢豪的俠骨情,那都是想起來沒邊沒沿的事。 夢豪的相聲作為備受關注的壓軸節目,被安排到節目的後半段,也是為了吸引關注。上場前夢豪穿上了那身西服,並從櫃子裡拿出那雙只穿過幾次的雙星旅遊鞋,領帶是已經現成打好的,直接繫上就行。收拾妥當後,夢豪在鏡子面前一照,感覺自己也蠻帥氣的,就是有些過於消瘦了,不過臉上還是挺有肉的。王新州的西服顏色確實和夢豪的差不多,不過看著好像比夢豪的要亮一些,後來知道兩者價錢差好幾十倍呢。王新州上下打量了一下夢豪,看到夢豪穿了一雙旅遊鞋,說:你沒穿皮鞋嗎? 「皮鞋?什麼皮鞋?」,夢豪一時沒反映過來。 「沒事沒事,這樣也挺好,走吧,估計現場的人肯定不少了」,王新州腦子非常好使,估計他也意識到了夢豪是沒有皮鞋的,所以才迅速岔開了話題。 夢豪也沒有多想,兩人從宿舍出來,大步向禮堂走去,路上好多人都正往禮堂那邊趕呢。夢豪聽到好多人還在議論:「土木系這次弄了相聲,整的動靜挺大,不知道演的咋樣」。 「那不是許大明白和王大有數嗎」,有好多人認出夢豪他們倆來了,在後面指指點點的說。夢豪和王新州衝他們笑笑,揮了揮手,那種感覺,真想當了明星一樣。 考慮到上場的方便和快速,演員基本上都坐在了最前面的幾排。夢豪和王新州一進禮堂,黑壓壓的觀眾就把他們嚇了一跳,不用數人數,一看最後陸續來的同學只能坐在靠後門的地方了,就知道今天的觀眾確實不少。雖未開演,夢豪覺得已經成功一半了。 他們倆順著禮堂中間的過道往前排走,兩邊好多同學有的喊著他們的名字:許大明白、王大有數,給我們個簽名吧。許大明白,我愛你! 喊的凶的大都是本系的同學,別的系沒有這麼神經,估計這也是文藝部事先安排的拖。夢豪突然覺得腿有些發抖,頭腦有些發熱。確實有些緊張了,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而且現場的觀眾這麼熱情。走到前面的時候,歐陽就坐在第二排靠過道的座位上,她早就看見夢豪進來了。剛才一進禮堂的大門夢豪就先往前排那邊瞅了瞅,正好看到歐陽向她使勁揮手呢。 夢豪站到歐陽前面,很紳士的問她:看我今天帥不帥?歐陽仔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最後眼睛也是落在了夢豪的腳上。 「你怎麼穿一雙旅遊鞋啊,怎麼不穿皮鞋呢?」,歐陽還想往下說。王新州把話搶了過去:「穿旅遊鞋不也挺好嗎,挺好的。我們趕緊去前面坐下吧,節目馬上開始了」,王新州一邊推著夢豪往前走,一邊似乎向歐陽使了一個眼色。 「等一下,歐陽抓住夢豪的手,站在他的面前,為她整理了一下領帶,並靜靜看了夢豪幾秒鐘,輕輕的說:「挺好的,我相信你」。 估計這一幕,幾乎後面所有的同學都看到了,夢豪感覺到的不是歐陽身上芳香的氣息,而是來自四面八方那些夾帶著憤怒、嫉妒、羨慕還有說不清的各種眼神和議論。當名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夢豪趕緊隨王新州走到前排找了個座位坐下。夢豪的心一直在狂跳個不停,有緊張,有激動,下意識的摸摸胸前的領帶,上面似乎還留有歐陽指間的餘香。 班長劉志龍的獨唱掀起了一個小,班長嗓音確實可以,再加上長相俊秀,也算是偶像派歌手了。美中不足就是前面講過的班長個子有些矮,人無萬人啊,要是個子再高點,估計他也去追歐陽了。 班長唱得歌夢豪從來沒聽過,包括後來很多人說以前也都沒聽過。是台灣歌手王中平的一首吉他彈唱——《停停走走》,現場伴奏的是系裡兩個頂級的吉他手,而且用的是電吉他。聲音很脆也非常好聽,加上歌的旋律有些滄桑和憂鬱,歌詞寫的也非常打動人心,所以很容易引起這些青春男女的情感共鳴。夢豪就是從這時喜歡上了這首歌,一種很特別的喜歡,夢豪甚至覺得歌中唱的就是自己: 「停停走走/孤單好像永遠跟著我/不曾有人關心有人照顧我。我的雙手/能夠握住的夢並不多/我不明白你怎麼願意愛上我/這個世界上我是如此的平凡/沒有財富沒有承諾/不敢讓你愛我/我會編出任何理由/不敢讓你看我/一見鍾情從來只是傳說/不敢讓你愛我/我怕拖累你的生活/有天你會發現/你的脆弱……」。 看著班長在台上那麼深情的演繹這首歌,夢豪本就是個很感性的人,此時鼻子都有些酸了。那句句歌詞,如同瑟瑟的秋風,不捨中滲透著無法言表的憂傷,愛恨交加中灑下一路的無奈和懷念。這不正是自己嗎,想想剛才歐陽那溫情的眼神,為自己整理領帶時那細心的動作,再想想這首歌,夢豪覺得有一天如果有機會,會把這首歌唱給歐陽聽。 「下面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隆重邀請享譽沙子嘴地區的著名相聲演員——劉大明白、王大有數為我們上台表演對口相聲《水院笑談》。」 夢豪還沉浸在班長那首歌的回味當中,報幕員聲嘶力竭的聲音把夢豪驚醒了。王新州拉了他一把,兩人一前一後從舞台一側快步邁上去。夢豪的腿還是有些抖,你說是緊張吧,好像也不全是,因為以前也上過台,抖的沒這麼厲害,估計是第一次演相聲,心裡還是沒底,總怕忘詞什麼的。 潮水般的掌聲,在本系同學的帶動下,下面的掌聲忽長忽短,就是不停。夢豪和王新州走到台上的麥克前面,各自用手先是調整了一下麥克的高度,同時也是抓住最後的機會調整一下自己。夢豪往下掃了一眼,因為台上的燈光太亮,所以下面只能看到黑壓壓全是人頭。歐陽坐在第二排一個勁的鼓掌和揮手,不過夢豪只是迅速看了一眼後就把眼神收回來了,聽人說在台上表演的時候不能盯著下面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必須用宏觀的眼神看,眼神不要停留在某處。據說這可以保證你不至於過度緊張,而且能迅速找到感覺。 夢豪堅信這一點,因為剛才往下面掃了一眼後,基本誰都看不清,所以也就無所謂緊張和害怕了。兩人先是倒退幾步,深深給觀眾鞠了一躬,下面又是一片掌聲。然後兩人又轉過身,面對面彼此給對方鞠一躬,本來這個情節事先已經排練過多次了。但可能還是現場過於緊張了,兩人上台挨得很近,共同給觀眾鞠躬後,本來應該各自往兩邊站一戰,然後再轉身彼此鞠躬。那天都沒意識到這個細節,給觀眾鞠完躬後忘了分開,結果兩人腦袋撞一塊了。雖然是個小小意外,但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現場效果,下面的觀眾以為是刻意安排的這麼一個細節,惹得滿堂大笑。 現場的這一笑,立刻讓夢豪和王新州找到了感覺和自信。後來他們回憶這段節目的時候,都感謝那個撞頭的意外。曲藝節目講求的就是現場氣氛,未演先笑,是對演員最大的鼓舞。 據歐陽說,表演堪稱完美,尤其是最後那句經典的台詞:同學,襪子耳機要嗎?更是讓全場觀眾爆笑。歐陽還說,她大體數了數現場的人數,差不多坐滿了,後來夢豪和王新州的相聲開始後,又陸續進來好多人,都站在了兩側的過道裡。 節目非常精彩,夢豪的演出也大獲成功。最後結束時下面的老師上台和夢豪他們握手,田老師看到夢豪沒說話先樂了:許夢豪,你可太逗了,笑死我了。系裡的幾個領導還有一個姓韓的副校長都一一上台和夢豪他們握手,握到夢豪和王新州的時候,都會說一句:同學,不簡單啊。 韓副校長是歐陽請來的,一般系裡搞活動,本系的老師和領導能夠全數出席就已經非常難得了。要是誰能再請一個學校的領導,那更是不簡單。所以無論從嘉賓層次還是節目質量來講,這次活動都是非常成功的。連繫裡的領導都說,沒想到下邊的同學們還真是下功夫,而且發現了這麼多有才華的人。 剛剛還在台上亢奮的手舞足蹈的演出,轉眼間大禮堂裡只剩下夢豪他們幾個同學收拾東西。想想剛才那種熱烈的場面,真是讓人很有一種成就感和自豪感。難怪很多歌星都四五十了還不結婚,每年全世界各地巡迴演出,而且隔幾年就會重來一次。可能他們也是習慣了那種舞台演出的生活,習慣了那種站在台上接受萬人膜拜、看著人們瘋狂的感覺,所以才害怕老去、害怕失去。 「晚上是不是你們又要慶功啊」,夢豪正低頭整理舞台上的音響線,歐陽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上來了,拍了他一下,然後也蹲下幫著夢豪收拾地上的物件。 「應該是吧,你去嗎?」,夢豪這時候和歐陽說話不再那麼恐懼了,因為下面沒人了。 「你們系搞活動,我去幹嗎呀」,歐陽向後撩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特邀嘉賓啊,我請你去」。 「我不去,你們幾點開始啊?」。 「你有事啊?」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和你聊聊,我在操場上等你吧」。 「我也不知道幾點啊,你怎麼等啊?」。 「沒事,你去你的,我會等的」。 歐陽的話音不大,但似乎像是早就做了安排一樣,夢豪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答應了一聲:「那好吧,我盡快」。 「不用著急,好好慶祝一下吧」,歐陽把收拾好的物品放到一旁的箱子裡,然後和其他幾個同學打了個招呼,先走了。 晚上的慶功宴夢豪沒吃多少,也沒敢多喝。心裡第一次那麼盼望著早點結束,估計這時候歐陽早就在操場上等我了吧。大家一頓猛烈的誇獎和表揚後,看到夢豪心不在焉的樣子,覺得可能是最近排練節目有些累了,就提議早點結束。其實夢豪最近確實挺累,臨近期末考試,再加上準備節目。另外還得抽空琢磨一下周圍幾個女孩子的心思,因為不琢磨不行啊,萬一那句話沒說對,得罪人不說,受不了她們那種刨根問底似的追問啊。其實也就是吳曉倩鬧一些,其她幾個都挺乖巧的。 隔著很遠,夢豪就看到歐陽穿著她那件很素淨的白羽絨服坐在操場一邊的台階上。可能是她預見到夢豪來了,因為夢豪看她的時候,她也正好站起身朝夢豪招了招手。夢豪一邊走一邊想:歐陽今天想和我聊什麼呢,白天看她說的有些神秘似乎又有些傷感,不會是失戀了找我傾訴吧。想著想著,一抬頭歐陽已經站在他面前了。 「想啥呢,許大明白同志」。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 (十) 「想你呢?」夢豪真的是在想她呢。 「去你的,啥時候學得嘴這麼甜啊,這可不像你許大才子的風格啊」,歐陽輕輕捶了一下夢豪,然後很乖巧的站在夢豪一邊,伸出胳膊,眼睛看著夢豪,小嘴還撅著。 夢豪愣愣得看了她幾秒鐘,突然像醒悟了一樣,趕緊也伸出胳膊,就這樣,兩人的胳膊挎在了一起。這可真的算是驚天一挎啊,沒有前奏、沒有過渡,直接就挎上了。夢豪都覺得自己悟性太高了,不過也同樣感歎一切來的都太快了。真有些魂不附體、受寵若驚,但馬上又告誡自己:別多想,僅此而已。挎胳膊就是挎胳膊,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夢豪和歐陽在操場上慢慢溜躂,夢豪的眼睛時不時往四周瞅一瞅,歐陽覺出來後就去用手掰一下夢豪的頭:「你看啥呢?沒人注意我們。你可真是,這還沒怎麼著呢就緊張成這樣。這也和舞台上的你差別太大了吧?你是不是裝的,告訴我,你是不是裝的?」 歐陽走到夢豪前面,攔著他,緊緊盯著夢豪的眼睛。夢豪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火辣辣的感覺,望著眼前這個千人迷、萬人追的美麗女孩,心裡啥滋味都 有,根本就沒聽清剛才歐陽的問話。夢豪伸手輕輕捧住歐陽的臉,歐陽意識到了什麼,輕輕閉上眼睛。夢豪伸手用指尖輕輕在歐陽那紅紅的嘴唇上碰了一下。心裡想:丫頭,我可是個很正直的人啊。我還想繼續享受和你在一起的這種幸福感覺呢,怎麼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啊,儘管這種感覺在本能的生理慾望前顯得那麼脆弱!歐陽睜開眼睛,眼睛瞪了一下他,重又挎起他的胳膊。 做夢都夢不見的女孩,此刻就在自己的身邊。而且還親密的依偎著你,此刻彷彿世界萬物都是你的一樣,連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聽得見。突如其來的東西,無論好壞,都會讓人不適應,壞事情來了,頂多認倒霉,但你不會懷疑它的真實;好事情來了,特別是巨大的好事情,比如就像夢豪今天遇到的,一般都會懷疑它的真實。 而且事後會越想越懷疑,因何懷疑?是為了怕失去,即便不是為了怕失去某個人,也肯定是怕失去某種感覺,夢豪就屬於後面一類。 夢豪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剛才歐陽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往他腳上瞅了好幾眼。夢豪穿的還是那身西服和旅遊鞋,不過他結合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好像也想起什麼來了:從和王新州統一服裝的那時候,好像他們就特別在意自己穿的這雙鞋。王新州還問他為什麼不穿皮鞋,後來演出前歐陽又問過同樣的問題,好像還有意掩飾什麼東西,今天歐陽又一個勁的打量夢豪這雙鞋。夢豪真的感覺有些納悶,甚至有些惱怒了。 「從那天我和王新州練相聲的時候,他就問我為什麼穿西服不穿皮鞋,後來你也問我,剛才我看你還一個勁的看我的鞋,我這鞋不好看啊,還是上面有元寶啊?怎麼還弄的這麼神神秘秘的啊?」,夢豪確實有些生氣了。你想啊,如果你穿一身新衣服到單位,周圍的同事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你,然後又不說什麼話,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你會是什麼感覺?極度的渾身不自在,夢豪此刻就是這種感覺。 「夢豪,你以前穿過西服嗎?」,歐陽像是沒聽見夢豪的話,只管問自己的。 「沒穿過,家裡窮,怎麼了?穿西服還有什麼講究嗎?褲子倒著穿?」,夢豪像是和誰慪氣一樣,回答的很無情也很乾脆。不過說完了馬上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餘,尤其是那句家裡窮,夢豪在各種場合包括對所有人都從來沒提過家裡窮啊富啊什麼的。今天不知道怎麼了,說完後夢豪也覺得抵多餘,家裡窮不窮的和人家歐陽有啥關係啊,說出來是想表明你的清高還是想博得別人的同情啊? 歐陽看夢豪一下子有些急了,好像有些後悔問剛才的問題,低著頭不說話了。兩人默默走了一段,歐陽幾次抬頭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像是下了決心一樣,抬起頭看了看夢豪,非常小心翼翼的說:「夢豪,西服應該是配皮鞋穿的」。 聲音不大,但夢豪聽得非常清楚。兩人依然往前走著,但此時兩人的內心都如翻江倒海一樣。夢豪感覺自己的臉一會變黑一會變白的,還熱辣辣的發燙,真是羞愧萬分。 而此刻的歐陽,內心更是緊張,不知道是鼓了多大勇氣才說出上面那些話。說出來後也不知道夢豪會發生什麼樣的反應。原本歐陽是不想說出真相的,可她覺得夢豪那麼穿戴實在是不符合審美,更多的可能是出於一種善意的提醒和關愛。 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事實,就是關於穿著的一個規律。說明白了,下次改正就是了,即使現在沒有皮鞋,那就索性不穿西服了。可問題是這套西服配旅遊鞋很早以前就穿過了,剛報到的那段時間,包括後來參加各類重要的活動等等,還有就是知道吳曉倩她們來宿舍找自己的時候,也會刻意穿上。儘管穿的次數不是很多,但每一次穿出去都是因為有重要的活動或者到重要的場合,再就是要見重要的人物,吳曉倩、蔡小雅、李哲等等都算。 也就是說全世界都知道西服是配皮鞋穿的,而夢豪自入學以來,卻總是穿著一雙旅遊鞋到處晃悠,去自習室檢查自習、去宿舍檢查衛生、在座談會上發言、參加文學社的活動、上台表演節目……,原來自己如那個不穿衣服的皇帝一樣,生活在自我感覺的良好之中,可實際上自己每一次的亮相,卻原來穿的是那麼不倫不類。 夢豪彷彿看到了那些鄙視的眼神,還有周圍人對他的指指點點。夢豪幾乎萬念俱灰,不是因為脆弱,而是這種讓人無法言表的羞愧瞬間就把夢豪那點可憐的自尊擊的粉碎。夢豪痛恨自己旁若無人的樣子,怎麼就沒往別人的腳上瞅瞅呢,每天自己都忙啥呢,忙著沉浸在那些虛無的幻想之中。 就這樣兩人走了好一會,夢豪面無表情的說:我們回去吧,並順勢把歐陽的手從自己的胳膊裡拿了出來。心裡還罵了自己一聲:穿雙破旅遊鞋,人家都說出來了,還不趕緊走,還在這裡臭美啥呀!不過也同時挺恨歐陽的,為什麼要說給自己呢?要是不說的話,夢豪說不定還能繼續生活在美好的感覺裡。 歐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夢豪,輕輕彈了彈夢外套上的灰塵,估計是剛才在飯店吃飯的時候粘上的。「回去早休息吧,別太累了」,歐陽又給夢豪豎起了上衣領子,有些起風了。 夢豪似乎沒感覺到歐陽在做這些,直到回到宿舍,夢豪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一雙皮鞋就把他徹底擊倒了。夢豪這才忽然響起高中的時候,老師在高考前天天講的那個皮鞋和草鞋的例子。現在看來,那個故事有著多麼強烈的歷史意義,那都是無數先輩總結出來的刻骨銘心的體驗,如同此刻夢豪的感受一樣。 夢豪看著已經都入睡的宿舍哥們,心裡也有怨氣,他們難道不知道嗎。尤其是老五,穿西服穿的是最長的,幾乎天天都穿西服,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這天晚上,夢豪失眠了。自入學以來第一次失眠,整整一夜,夢豪一直是翻來覆去的。想起以前的事情,初中的、高中的還有大學裡剛剛發生的。夢豪甚至痛恨起周圍的每一個人,覺得以前他們看自己的那種眼光都夾帶了鄙視和嘲笑,只是自己太過孤傲了,沒有感覺到而已。特別是吳曉倩她們,對衣服那麼有研究,不可能不知道西服配皮鞋的簡單道理,可她們竟然也一直瞞著自己。還有蔡小雅、李哲,看著她們多純潔啊,怎麼也這麼世俗呢。難道就是想看自己這幅土裡土氣、不倫不類的樣子嗎,先前還有的那種幸福和溫暖,就在這個夜晚,就在這個溫暖的小屋裡,被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憤掃蕩的一乾二淨了,心裡留下的只是清冷清冷的關於家、關於以前的一些片段,大學裡先前獲得的那些榮譽彷彿在這一刻歸零了。 或許有人說,就這麼一個簡單事件,至於嗎。夢豪也極力的找出各種理由來壓制自己羞愧萬分的感覺,但沒有用。 夢豪突然有些恨自己的家庭,恨自己的父母。恨家境的貧寒,恨父母的無能。使得自己在大學裡遭受這種「羞辱」,想起當時為了買雙旅遊鞋,父母都不同 意,還是在二姐的執意要求下買的。可就是這雙當時讓自己激動萬分的旅遊鞋,現在卻成了讓人心酸落淚的多餘之物,如同那套西服一樣,都本不應該屬於夢豪這種人穿的。 從此之後,那套西服和旅遊鞋被夢豪收進了衣櫥。夢豪幾乎每天都會穿校服和球鞋,一連幾天,夢豪極力的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不過內心對於皮鞋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了,因為他看到了別人穿皮鞋瀟灑神氣的樣子,再配上西服,確實好看。夢豪本身小伙長的還可以,要是再穿上西服、皮鞋,再配條領帶,旁邊再站著歐陽,這種感覺應該是最充實、最完美的。 可買皮鞋的錢從哪裡來呢?每月家裡差不多只能寄來200塊錢,加上勤工儉學的幾十塊,剛剛夠生活費。根本不敢奢望買其他的東西,別說皮鞋了,平時買書要是碰到一本價格高的,還得尋思半天。因為如果真的不加克制,可能一個月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當一個人一旦知道了某種真相之後,特別是親眼看到這種真相的美好,並且能夠設想到一旦實現會擁有的一切時,人的慾望就會變的無法控制。比如夢豪看到了皮鞋的瀟灑,他對皮鞋的渴望已經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有幾次,他在宿舍裡一個人自學,拿出老五床下的皮鞋穿上,又穿上自己的西服,繫上領帶,在鏡子面前照了半天。看到鏡子裡光鮮的自己,夢豪越發沉悶,皮鞋畢竟不是自己的。在享受了短暫的滿足和虛榮後,馬上又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中。 虛榮終於戰勝了理智,夢豪拿起了筆和紙,要給家裡寫信。目的只有一個,要錢買皮鞋!信寫的很短,內容就是自己要學英語,需要買錄音機,需要200塊錢……,夢豪不敢寫太多,也確實寫不了太多,唯恐家人從信中識破自己的謊言。大約過了一星期,宿舍的老五告訴夢豪說傳達室有他的匯款單。 拿著匯款單夢豪的內心既激動又內疚,激動的是馬上就能買一雙皮鞋了,內疚的是自己編造的謊言欺騙了父母。當夢豪把匯款單遞到郵局工作人員手中的時候,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穿上皮鞋英俊瀟灑的摸樣。 「許夢豪,200」,工作人員把一疊錢遞了出來,當夢豪把這一疊錢拿在手裡的時候,愣在那裡半天,心彷彿被針深深地刺了一下,疼痛難忍:200塊錢幾乎全是5塊一張的,而且大部分都很破舊了,有的中間都已經裂開了,裂縫背面用一張泛黃的紙貼著。需要說明的是,這時的匯款都是普通的郵政匯款,而且大部分是家裡匯出什麼樣的錢,收到的也是什麼樣的。也就是說夢豪此時手裡拿著的這些錢,就是父親從千里之外的老家寄來的。手裡抓著這些錢,夢豪的眼中瞬時盈滿了淚水,趕忙跑出了郵局。 從郵局出來回到學校,夢豪自己一個人跑到學校西邊的山上,靜靜地坐了一會,突然情緒如無法阻擋的潮水一般,隨眼淚傾瀉了出來。夢豪自責於自己的虛榮,內疚於自己欺騙家人。夢豪收到這筆錢後,便一直鎖在了櫃子裡,不敢看、不敢花,因為一想起那一疊破舊的200塊錢,夢豪彷彿能看到風雨中父親佝僂的身影。 後來夢豪知道,那200塊錢是父親當時賣干棗的錢。老家種了十幾棵棗樹,每年秋天,父母都會把好的棗一顆顆揀出來,晾乾後到集市上賣,集市上賣不了的便到鄰近的村裡叫賣。小時候夢豪在家裡就能聽到父親在鄰村的叫賣聲:賣干棗,賣干棗……。聲音不洪亮,也不好聽,只是機械地一遍遍重複著。 夢豪終究沒有買皮鞋,而且突然對買皮鞋變得非常抵制。直到多年以後才在家人的強烈要求下買了皮鞋,但當穿上的時候,當初的那份渴望以及擁有後的喜悅蕩然無存,能記起的依舊是當年自己在山上大哭的情景。夢豪一直認為,如果不是這個社會發明了西服,他願意一輩子穿著那雙青島「雙星「的旅遊鞋! 這些都是後話了,暫且不說了。 這天夢豪和文祥正在食堂吃飯,李哲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倆前面,夢豪咬一口饅頭,正準備夾菜呢。抬頭看見李哲,夾菜的手又放下了。其實那一份菜兩人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基本上全是菜湯了,可各自手裡還有一個饅頭呢。每次夢豪和文祥打菜的時候都會讓師傅多給些菜湯,饅頭蘸菜湯也是很有味道的,這還是在高中的時候和景強發明的吃法。 李哲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覺得不太相信。她本想來看看夢豪這裡有什麼好吃的,那時候特別是同宿舍的如果在一起吃飯,誰的鹹菜好吃基本上都會成為大家爭搶的目標。不過夢豪和文祥從來都不參加這樣的爭搶活動,也絕不去其他同學碗裡夾菜吃。 李哲就這樣看了一會,文祥知道李哲多半是沖夢豪來的,就在下面用腳踢了一下夢豪。夢豪知道文祥的意思:人家李哲都站半天了,你怎麼不說話啊。 「你踢我幹嗎,趕緊吃吧,鹹菜水多好喝啊」,夢豪沒好氣的說,像是故意說給別人聽的。其實夢豪就是想把李哲氣走,因為此情此景確實不值得別人觀看,看我們兩個大男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喝鹹菜水? 李哲忽然轉身走了,但沒往外走,而是徑直又排在了打飯的隊伍裡,夢豪看了她一眼,心想趕緊打你的飯去吧。 當李哲把剛打的一份菜倒進夢豪餐盒裡的時候,文祥一下子有些愣了。夢豪的思維也停頓了一下,剛想說什麼,李哲已經走出食堂了。因為靠著窗戶,夢豪看到李哲走出食堂的門口後,腳步加快了很多,分明是跑起來了,好像一邊跑還一邊摸眼睛,她哭了! 這個李哲,這是唱的哪出啊?同情、可憐還是有別的想法,望著碗裡的那份「韭菜炒魷魚」,夢豪和文祥相互望了一下,幾乎同時說:「留著晚上吃吧」。 一連幾天,夢豪感覺李哲、吳曉倩她們看自己都怪怪的。以前開玩笑啊什麼的,她們都幾乎無所顧忌,現在好像都變得安靜了、老實了,看自己的眼神也變得那麼溫柔,說話好像總怕嚇著誰一樣,低聲下氣的。其實夢豪能夠覺出來,肯定是李哲回去後和她們提起過食堂裡她看到的情景,然後出於一種同學之間的互相幫助或者說是人道主義精神,她們希望從各種方面提供一些幫助,首先就是避免夢豪的自尊受到傷害,所以才都變得那麼安靜。其實夢豪很感激她們的細心,但從內心來講,無論是生活上的簡樸還是穿著上的簡單,夢豪和文祥都覺得很正常,也沒有必要去放大這種所謂的艱難和困苦。所以李哲她們一下子變得如此小心,倒讓夢豪覺得很不適應,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特殊人物,受到了別人的特殊對待,儘管這種特殊沒有惡意,但夢豪還是覺得很不自在。 公歷1995年的最後一周,夢豪收到了同位的第15封信。此時夢豪正在備戰期末考試,雖沒有了升學的壓力,但真要考試出現亮紅燈的科目,那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何況自己還是學生會的幹部。聽他們說考試及格是對學生會幹部的最低要求,否則一旦出現不及格現象,一般都會引咎辭職。這也是很正常的,所謂幹部肯定是能力高出一般人,各方面要求和標準自然更高一些。夢豪不擔心別的,就是有些擔心自己的體育。 大學的第一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按照往常的慣例過了第一學期,就不能再算新生了,而是名副其實的老生了。不管是思想上、生活上,差不多都已經完全融入這所學校了。抱怨也好、生氣也罷,學校有學校的不足和缺點,但這些都不是夢豪他們所能改變的。高考的時候夢豪也曾嚮往名校,北大清華什麼的。包括考上這所學校後,好多人都會抱怨學校沒名氣、學校規模太小等等。特別是老五,整天在宿舍說他高中的某某同學上的是清華、某某同學上的是哈工大等等,說完後大家都會問老五:「你咋沒去北大清華呢?」 老五每次都會嘿嘿一樂:「我這不是沒發揮好嗎?」 「沒發揮好那也應該去個人大啊、最次也得是東財什麼的,怎麼跑到這山窩窩裡來了?」但凡老六擠兌老五,就好像直接拿刀子在老五臉上割肉一樣。 老五就是老五,依然是微微一笑,露出一嘴大黃牙:「我這不是想大家嗎,要不是我發揮失常,咱們兄弟能走到一起嗎,是不是老三?」老五顯然也是覺得老六說話太損了,不想直接和他對話了,所以趕緊把話題交到老三那裡。 老三正躺在床鋪上看書呢,看老五可憐巴巴的樣子,歎一口氣:「可要了親命了,老五啊,別吵吵了,我就納了悶了,你臉皮怎麼那麼厚啊」,說完老三又長歎一口氣,轉過身繼續看他的書。 得,老三的話更加刻骨。老五則一邊收拾課本,一邊嘿嘿的笑著說:「不和你們貧嘴了,我去上自習了」。說完拿起課本走到宿舍門後面,對著鏡子使勁攏著那非常簡單的頭髮。老三又在一旁說話了:「老五,快別梳了,再梳都沒了」。 「老三,你去死」,說完老五把梳子扔到老三的的臉上。 「地雷,大鳥,你的坐墊」,老六拉開門在後面大喊著,手裡拿著老五的坐墊。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儘管每天都會發生激烈的嘴上戰爭,但大家還是在心裡默默關心對方的。 大家彷彿對期末考試都很重視,可能也考慮到這是進大學後的第一次考試,不知道考試的難度怎麼樣,和以往初中、高中的考試有什麼不同,監考嚴嗎?萬一不及格怎麼辦?儘管高年級的師哥師姐也告訴過夢豪他們不用太擔心,只要把課本上的知識弄懂,最後認真聽一下老師的串講,一般都沒什麼問題。即便是偶爾有一科不及格了,還可以補考,不過得交補考費。夢豪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掛科,否則丟人不說,再和父母要錢去補考,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同位淑芳在信裡竟然問夢豪是不是在學校談戀愛了,還說她感覺到了夢豪身邊肯定有女孩子追。夢豪突然覺得這女孩子的心思有時候挺可怕的,尤其是她們經常標榜自己有直覺。雖然沒有科學的試驗證明,但在日常生活中,女孩子的直覺確實能夠預知到一些真實的東西。就如現在的同位一樣,難道她在千里之外,真的看到了歐陽、李哲她們?夢豪隨即又覺得自己挺好笑的,莫非自己心裡真的有鬼?不過就是一種正常的交往嗎,即便她們有意,我還不一定有情呢。 幸虧同位沒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否則讓她撞見自己和別的女孩在操場上幽會,那還不得天下大亂啊。 在和關老師商量之後,夢豪辭掉了每天晚上打掃教室的工作。因為蔡小雅已經向系裡正式提出了「讓位」的申請,夢豪馬上可能就要升為正職了。因為過了年蔡小雅就要忙著進行畢業設計和實習了,也確實無法再兼顧學生會的工作了。無論是從個人還是工作來講,讓位也是必然的。關老師說系裡考慮到夢豪的實際,決定每月從學生會的活動經費中拿出60塊錢作為補貼發給夢豪,夢豪當時覺得關老師話裡有話,考慮到實際?什麼實際?難道有人去和系裡說了什麼嗎? 夢豪和關老師說其實他很想出去找份家教工作,關老師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說:「夢豪,你們是這個專業的最後一屆專科生了,雖然只有兩年,但學的卻是四年本科的教程,課程非常重,這些你比我可能更清楚。可能你確實有自己的想法,但作為老師來講,還是希望你首先把學業搞好,把學生會的工作做好。畢竟你的精力有限,現在系裡也考慮到你學習和工作的實際,象徵性的發了一些補貼,雖然不多,但也算是對你工作的一種認可。你也不要有什麼負擔,還是好好學習、好好幹工作,系裡老師對你的期望挺大,自己要好好把握,」其實夢豪也清楚,雖然自己那麼希望出去找份家教或者其他的工作,掙點錢當生活費。而且也肯定能找到,但確實如關老師講的,一是時間上保證不了,課程太重;二是即便能夠保證正常學業不耽誤,週六日想出去幹活也不太現實,因為各種各樣的活動、各種各樣的比賽差不多都會安排在週末,夢豪覺得自從進了學生會,週末不是待在系輔導室、就是被歐陽喊到院學生會幫忙。所以夢豪想出去打工的想法雖然簡單,也很可行,但實際確實行不通。 而且從關老師的話裡,夢豪感覺出系裡的老師應該是知道了自己的一些情況,比如家庭條件方面的。也就是說,肯定有人把瞭解到的關於自己的一些情況和系裡說了,不過夢豪一直把自己家庭這一塊掩藏的很深,根本就沒和外人透露太多。想想最近發生的事情,不就是穿著西服和旅遊鞋讓歐陽揭發了,再就是在食堂裡和文祥喝鹹菜水讓李哲看見了,這也就是兩個孤零零的事件而已,能夠說明什麼呢?夢豪不希望別人過多的涉及到自己的家庭,那是他心中的一片傷心海洋,他自己輕易都不敢去想,因為思緒一旦落進去,便是無盡的心酸。 週五,上午只上了兩節課,然後一天都沒有課了。宿舍裡有的去附近的商場買生活用品去了,老七則回家了。夢豪和文祥商量好了,中午的時候打兩份菜改善一下,而且不吃饅頭改吃米飯。文祥說他回來的可能要晚一點,要去附近學校學計算機,但會盡量早回來,夢豪說給他留著菜。 因為沒課,所以中午打飯的時候就很從容。剛到11點半,夢豪就去食堂了。遠遠的看到李哲站在食堂門口,向他這個方向張望著,夢豪向後看看,李哲好像在等人,估計是等吳曉倩。夢豪走到她面前的時候,沒怎麼停。邊問邊向前走:「等誰呢?是不是等吳曉倩啊?」 「是啊,算了算了,不等了,我都等她半天了」,李哲一看夢豪往裡走,也隨即轉身跟在夢豪的後面。食堂在二樓,夢豪走路很快的,三兩步就上了樓來到食堂的櫥窗前。夢豪沒有注意到李哲去了哪個窗口,只顧自己溜躂著看著裡面的菜。因為來的確實有些早,食堂裡人也沒多少。所以夢豪看了一會選了一份魷魚炒韭菜、一份燉豆腐,那天李哲給打的那份魷魚炒韭菜確實好吃。夢豪轉身往外走,李哲不知道從那裡突然冒出來:「許夢豪,把你飯卡借我用一下,我忘帶了」 大學裡借飯卡是很經常的事,不過一般是今天你借我的,明天可能我就會主動給你刷一次,算是償還。如果平時借的次數較多,無法正常平衡的話,那就可能在往飯卡裡面充錢的時候,會給對方充上一定數量的錢,作為補償,反正一般都不會白吃的。不過夢豪和文祥很少借別人的飯卡,也因為他們總是單獨吃飯,別人也很少借他們的卡。今天李哲一說借飯卡,夢豪也沒有多想,因為兩手都端著飯菜呢,夢豪歪了一下頭,用端著碗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袋。李哲把手伸進夢豪的衣兜,掏出飯卡,可能是裹在一起了,順手掏出疊著的幾張信紙,那是同位的信!夢豪這兩天一直揣在兜裡,沒來得及放下。同位寫信可謂是天馬行空,信紙正面反面、各個角落能寫字的就寫字,不能寫字的就用彩筆畫上一顆顆紅心,要不就是再畫個小天使,花花綠綠的,和夢豪每次寫的海報一樣。李哲把信紙重又放進夢豪的口袋,她肯定是看到了滿紙的紅心了,笑著說:這傢伙,這麼熱烈啊。然後又拿著飯卡在夢豪面前晃了晃:下午還你!夢豪笑著點點頭,心裡想的不是她還不還飯卡的事,而是想同位的信肯定是被她看到了,雖沒看到具體內容,可一看那滿紙的紅心,就夠嚇人的。 一般每個月家裡寄錢來的時候,夢豪就先往飯卡裡充點錢,這是最重要的。包括每個月勤工儉學的錢,一般也會充到飯卡裡。每月吃飯的錢基本上還是能堅持到月底的。所以夢豪刷卡打飯的時候,很少去看裡面的餘額,看也沒用,就那麼些錢,吃完就沒了。 中午文祥回來的不算晚,夢豪回去稍微等了一下他就回來了。因為他們倆很少在宿舍裡吃飯,因為今天大家都沒課,大家都把打的菜放在了一起,這是很少有的情況。特別是裡面能放上夢豪和文祥打的菜,更是少見。這一頓飯,夢豪和文祥吃的很香,兩人各自吃了一大份米飯好像還沒吃飽一樣。老五一邊挑菜裡的魷魚吃,一邊說:「老四,怪不得不回宿舍吃飯,原來你們天天吃大餐啊」。 可能是中午的飯菜激起了夢豪的食慾,下午上自習的時候,夢豪不住的想著中午的飯菜。下午去打飯的時候,夢豪是和文祥一起去的。不過夢豪忘記了飯卡在李哲那裡了,一路上光顧著和文祥說話了。快考試了,夢豪和文祥彼此交流著複習的情況,夢豪說自己平時沒怎麼認真去上課,再加上學生會的工作也確實耽誤時間,心裡感覺還真是有些沒底。文祥說你現在都成名人了,老師肯定會照顧的。即便差點分,老師也肯定網開一面,給你及格。夢豪說那得看差多少啊,差的太多了老師也沒辦法啊。文祥說你別瞎擔心了,你自學能力那麼強,你雖然不怎麼去上課,可在宿舍裡也沒少看書。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邊說邊向食堂門口走去,一抬頭,又是李哲!還和中午一樣,站在門口,不過這次夢豪一下子記起來她肯定是在等自己,飯卡還在她那裡呢。 「我都等你半天了,再不來我就直接去你宿舍了」,李哲一邊說一邊拿出飯卡遞給夢豪,並接著說:「謝謝了,今天我請你倆吃飯吧,刷我的卡,算是還你」。 「得了,能有機會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夢豪也隨著開玩笑說。 文祥可能沒弄明白,有些糊塗的看了夢豪一眼。夢豪趕忙解釋說:「中午打飯咱們李大小姐忘帶飯卡了,她拿我的卡打的飯,這不現在吵吵著要請我們倆嗎」。 「那請也得請你啊,我就不攙和了」,說完文祥加快腳步往上走。 「你們老大也真是,這點面子都不給,那算了,就你自己我就不請了,改天吧」,李哲說完也走了。 這個李哲,老大不給面子,你請我自己不就行了!再說要是真請的話文祥本來就是個白吃的,幹嗎算了呀。分明不是誠心,淨說好聽的。 夢豪邊在心裡默默念叨著,邊快步追上文祥:「老大,你也真是的,幹嗎扔下我一個人啊,每次都這樣」。 「不是我跑,人家找你的,我當什麼燈泡啊」,老大一本正經的樣子。 「算了吧你」,夢豪用手一把拉他,站到了他的前面。「今天吃什麼菜啊」,夢豪沒好氣的回頭問文祥。 「隨便,我來吧」,文祥見夢豪真生氣了,趕緊附和著說。 夢豪刷卡的時候淨顧著看裡面的菜了,沒有注意刷卡機上顯示的餘額,就像前面夢豪說的,飯卡裡每月就充那麼點錢,所以注意不注意都沒啥意義。 「你這傢伙,啥時候往飯卡裡存那麼些錢啊,可千萬別丟了啊」,吃飯的時候,文祥突然和夢豪說。 夢豪愣了一下,被文祥問糊塗了:「什麼錢?」 「飯卡上的錢啊,你自己存的不知道啊?好幾百呢」,文祥見夢豪有些發愣,也感到有些奇怪。 沉寂了有幾秒鐘,夢豪若有所思的趕緊說:「我忘了,這兩天光顧著想考試的事了」,說完只顧低頭吃自己的飯。文祥不知道,此時夢豪的心已經變得越發複雜起來。 夢豪到學校飯卡充錢的地方查了查,他的飯卡上竟然一下多出400塊錢!這可不算小數目了,相當於他兩個月的生活費啊。開始夢豪也有些蒙,包括吃飯的時候文祥問他,他也是怕文祥多想,何況當時自己也確實糊塗了,所以順嘴就撒謊說自己忘記了。其實到現在夢豪還是迷迷糊糊的,儘管知道李哲借過他的卡,可夢豪首先否定的就是李哲,人家憑什麼給自己存錢啊,自己算老幾啊。再說和李哲既不是戀愛,也不是老鄉,人家怎麼會如此照顧呢。不過飯卡上確確實實是多出了幾百塊,難道是拿錯卡了,不能啊,夢豪翻來覆去的看著手裡的飯卡,上面還有自己的簽名呢,不會錯的。飯卡不像存折,那種不小心把錢存到別人存折裡的事情雖然概率很小,但畢竟還是有可能的。但飯卡沒有什麼帳號一說,自己直接拿著到學校的財務室存錢即可,所以那種別人把錢存自己卡上的可能是沒有的。 一切可能都排除了,想來想去還是想到最先否定的李哲身上,難道她找借口把自己飯卡借走,目的就是往上面存錢,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同情、可憐、幫助?還是出於對自己的一片真情? 又是一夜無眠,夢豪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秘密守不住了。最近外界對自己的關心和關注在不經意中多了起來,比如關老師的那次談話,比如這次飯卡裡突然多出幾百塊錢,還有就是最近看到吳曉倩她們,覺得她們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其實 夢豪不希望這樣,因為他不希望自己引起別人過多的注意,特別是生活方面,更不願成為別人幫助的焦點和對象。因為在夢豪強烈的自尊前面,任何的幫助都會被他當作成一種可憐和施捨。即便是出於真情和真心,夢豪也覺得很難接受。夢豪不是那種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此時欠下別人的情誼,何時能還?又拿什麼來還啊?畢業的龍門一過,那些曾經的真情還能伴隨你我而去嗎? 夢豪心裡明白,飯卡裡的錢肯定是李哲存的,而且夢豪也自信李哲是出於對他的一片真情。這不是自作多情,李哲平時對夢豪的關愛也許只有他們自己 最清楚,這種事情夢豪自然也不輕易對外講。只是夢豪不敢去回應李哲的真愛,不管是拒絕還是接受,結局都是淒涼的。拒絕就不用說了,因為夢豪骨子裡不可能拒絕。但選擇接受呢,再浪漫也只是曾經擁有,兩人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既然無法走到一起,又不想只做曾經擁有的短暫戀人,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逃避和隱藏自己的情感。 自從發現飯卡上多了幾百塊錢後,夢豪再去打飯的時候,總會瞅一眼打卡機上的餘額。每次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幸福、有傷感,還有一點點的自豪。不過馬上又會在心裡呵斥自己,覺得自己非常庸俗,不就是幾百塊錢嗎,不至於聯想那麼多,說不定人家就是可憐自己呢。 夢豪心裡有數,不是可憐,是愛! 歐陽家是本地的,所以平時經常回去,要不就是她父母來學校看她。可能也是因為獨生女的原因,加上家庭條件又好,所以她父母一直非常嬌慣她,這是歐陽告訴夢豪的。不過從歐陽身上,看不出富貴人家大小姐的架子,相反夢豪覺得歐陽非常淳樸。每次夢豪誇她淳樸善良的時候,歐陽就會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樣,特別乖巧的聽從夢豪的吩咐,好像夢豪的兩句誇獎特別讓她滿足和高興。 歐陽每次回家,都會帶回一大包好吃的,為了不引起別人過多的注意,每次歐陽都會裝一大袋子放到夢豪樓下的傳達室,然後再和傳達室的大爺交代好,看到夢豪回來了,大爺就會喊住把東西交給他。有餅乾、巧克力,還有一些夢豪叫不上名來的小糕點。開始夢豪都是偷偷拿回去放到自己的箱子裡,平時沒人或者晚上的時候悄悄自己享用。不過還是小瞧了老五的嗅覺,有一次晚上夢豪躺在床鋪上看書,一邊看,一邊伸手去拿放在一邊的塑料袋裡的好東西吃,那是歐陽剛剛從家帶回來的。因為是在上鋪,所以夢豪也沒有刻意去遮擋什麼的,覺得沒有誰會爬到自己床鋪上看看。 可老五就真爬上去看了,夢豪根本沒覺察到,老五是墊著板凳從夢豪的頭頂後面爬上來的。夢豪正要再次伸手拿東西吃,結果摸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嚇的夢豪一激靈,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老五的手已經提前捂在了那一堆好吃的上面了,老五那雙小小的眼此刻非常有神,依然是微微笑著: 「老四,這可不對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什麼……,有東西也要同吃啊」,老五故意拉長了聲音,順手抓起一把好吃的,邊往自己嘴裡填邊說:「好傢伙,還真有好東西,老四,和我們說實話,這又是誰送的?小倩啊還是小哲啊?」 老五除了臉皮厚,還有一點也是別人不能比的。那就是老五稱呼班裡女生,那叫一個親啊,好像都是他姐妹一樣,不論年齡大小,一律稱為「小哲、小倩、小瑜……」,每次叫的女生都臉紅,但老五依然是風雨無阻的叫,這份執著,誰人能比啊! 「老四,趙敬偉剛來找過你」,夢豪剛從外面練跑步回來,文祥就告訴他說。馬上要體育考試了,夢豪的1500米還沒怎麼練呢,夢豪爆發力強,但耐力不行。跑100米那叫一個快啊,但跑1500米就不行了,跑兩圈就會氣喘吁吁。 「他沒說什麼事嗎」,夢豪一邊拿毛巾擦臉,一邊問。 「沒說,估計肯定是好事」,老大正在拿個刮鬍刀對著鏡子刮鬍子呢。 「對了,他說讓你回來去找他,在輔導室」,老大說話總不注意邏輯,總把最重要的話放在最後。 夢豪喝了兩口水,趕緊下樓去輔導室。趙敬偉、關老師、陳老師都在呢,好像都在等他一樣。夢豪心想啥事啊這麼嚴肅,想想自己最近也沒犯錯誤啊。 「許夢豪,每次找你來都有好事,我都有點嫉妒你了」,關老師見夢豪推門進來,開口說道。 趙敬偉接著說:「你這小子,又給你們班爭光了」。 看著夢豪滿臉疑惑的樣子,陳老師笑了笑:「昨天系主任專門召集我們三個,研究準備發展你入黨的問題,因為專科班從來沒有發展過黨員,所以系裡比較重視。把你找過來,提前和你溝通一下,順便瞭解一下你的想法。」 夢豪坐下後,腿激動的有些發抖。趙敬偉看到了,笑著拍了拍夢豪的肩膀。夢豪想了半天也想出什麼好詞,反覆重複的話就是聽黨的話、跟黨走,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過夢豪確實心裡就是這麼想的,絕不是玩笑話。夢豪入學後不久其實就瞭解到關於大學裡入黨的一些事情,一般是先確定為入黨對象,就是所謂的入黨積極分子,每月要寫思想匯報。然後一般是三個月後,正式確定是否發展為黨員,要經過系裡的黨支部開會表決,最後還要報到學校組織部,主管的領導還要找你談話。當時夢豪之所以打聽的這麼清楚,其實也是希望自己能夠有機會入黨,不過他也知道專科班一般不會發展黨員,這是學校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據說他這個專業只有在好幾年前發展了一個黨員,當時估計也是表現特別優秀吧。所以夢豪想歸想,但也沒報什麼大希望,因為本身就是不太可能的事。 這次聽說系裡要發展自己為黨員,夢豪確實非常激動。從輔導室出來的時候,夢豪都記不清剛才談了些什麼,只記得趙敬偉反覆和他說:回去趕緊寫一份入黨申請書。 第二天夢豪就把入黨申請書交上去了,足足寫了三頁紙,可見對加入黨組織的渴望!大概又過了兩三天的樣子,系裡貼出了95級被確定為黨員發展對象的名單,夢豪所在班級就他一個人。歐陽是第一個向他表示祝賀的,估計也和歐陽當幹部有關係,政治敏感度高。而李哲、吳曉倩她們竟然在過了七八天了才知道這事,可見她們平時真的是不理朝政。 歐陽和夢豪的交往漸漸多起來,也漸漸有些公開化了,那些周圍嫉妒的眼光也慢慢習慣了。但交往依然是限於工作關係,起碼夢豪是這麼想的,但事情的發展卻遠遠超出了夢豪的預料。 北方的冬天真的是寒冷,剛剛下了一場雪。馬上就要進行體育考試了,夢豪有心再出去練練,可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和刺骨的寒風,覺得還是宿舍裡溫暖。這兩天夢豪一直想出去買副手套去,想買副皮的,上次和家裡撒謊要買錄音機學英語,父親寄來的那200塊錢一直留著。現在天氣這麼冷了,早上出早操看到大家手上都戴著五顏六色的手套,而夢豪只能把手揣在褲兜裡取暖,樣子很狼狽。 夢豪這幅模樣歐陽最近也看見過兩次,並問夢豪為什麼不戴手套啊,夢豪說 忘記帶了。這天下午,夢豪正在屋裡複習英語呢,老五一開門就嚷嚷上了:「凍死了,凍死了」,然後把一個挺精緻的小紙盒扔到夢豪前面,「給你的,是樓下傳達室讓我帶上來的」。夢豪剛想伸手去拿盒子,老五又湊上來一把抓過去:「啥玩意啊,不會是炸彈吧,打開看看,打開看看」。老五真是臉皮厚,他也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一邊吵吵,一邊找出剪刀。不過最後還是有些禮貌的把剪刀和盒子一起遞給夢豪:拆開看看。 夢豪哭笑不得的說:老五,你幹嗎那麼著急啊,這又不是給你的。 「我知道不是我的,咋地,不是我的就不准看看了?」老五又開始發飆了,嘿嘿笑著往你面前湊。 「行了,行了,我打開還不行嗎」,夢豪拿著剪刀小心剪開紙盒,裡面還包了一層粉紅色的紙,帶香味的那種。 老五一把抓出了裡面的東西——是一副毛絨絨的手套,而且一看樣式,就知道是人工織的! 老五顯然也是被這種溫情的東西感染了,眼睛都放光了。一邊往自己手上戴,一邊說:「行啊,老四,溫馨牌的手套,說實話,這是誰給你織的?」沒等夢豪答話,老五又嚷上了:這紙上還有字呢。得了,還是給你看吧。 老五還是能守住道德底線的,夢豪接過那張帶著香味的紙,上面寫著一首詩,一看就是歐陽的字跡: 在陽光融融的麗日 是我守望你的窗台 我知道有一株丁香正在盛開 陽光和雨露都很豐沛 你不必沉緬於往事的傷感 美麗的信鴿照舊從他鄉飛來 相信每一個季節 都會把成長的經歷寫進年輪 我的葉子綠意紛紛 渴望你淚水的滋潤 我的心藏在粗糙的下面 我會向我的愛人袒露真誠 我一直棲息在你的眼睫上 輕盈但不輕浮 羞怯但不遲鈍 我選擇雪花送給你 做為嫁衣 怕你寒冷 就讓我陪你一程吧 落款是:歐陽,1996年1月11日。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一) (十一) 體育課考試開始了,男生考試的項目有三項分別是跳馬、屈臂懸垂和1500米,前兩項夢豪感覺沒有問題,特別是跳馬,因為夢豪身材輕盈,所以沒費勁就跳過去了。屈臂懸垂需要一定的力量和技巧,按要求應該停留15秒以上才算及格,有好幾個男生停了不到5秒就下來了。老五鬼點子多,本來按他的身材我們都替他捏把汗,跳馬的時候差點把褲襠撕了,但總算跳過去了,雖然落地的時候跪下了,幾經懇求,老師給了個及格。屈臂懸垂老五憋的臉通紅,但他使勁往上挺了挺,下巴使勁靠在了單槓上面,實際上他是在借用下巴的力量,支撐他的身體。老師比誰都看得明白,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最後有男生「抗議」:老師,吳志龍作弊,用下巴使勁。老師瞪了老五一眼,擺了一下手:就這樣吧,下來吧,也給了老五60分。 最後1500米,班裡的男生一起跑。發令槍一響,夢豪當成了是100米,箭一樣飛了出去。瞬間就把所有人甩在了後面,連老師都吃驚的看著夢豪。吳曉倩、李哲她們女生則更是看傻眼了,吳曉倩還鼓掌蹦高呢:許夢豪,加油,許夢豪,加油。大約也就跑了200米的距離後,夢豪的腿明顯麻了起來,腳下和踩了棉花一樣,嗓子發乾、喉嚨發癢,大腦向腳下傳遞的意識突然慢了下來。雖然使勁快速的邁腿,但腿就是不聽使喚。眼看著後面的同學追了上來,然後從自己身邊超過去了,一個、兩個、三個……,最後就剩下老五在自己後面了。老五滿頭大汗、臉紅的像猴屁股一樣,一邊跑,一邊還哼哼:「老四,你慢點,等等我」。 剩最後一圈的時候,老師都替夢豪著急了:「許夢豪,再加把勁,體育不及格你這幹部也不好當啊」,老師這句話發揮作用了,大學裡體育不及格,影響也很大,不光所有的評選先進、三好什麼的沒有份,就連入黨、當幹部都受到很大牽連。 想到這些,夢豪內心霎時湧上一股力量,步伐也加快了許多。不過最後衝刺的時候實在是跑不動了,感覺心裡翻騰的厲害。可能是最後拼的太凶了,夢豪衝過終點的時候身子都有些搖晃了。文祥早跑完了,看夢豪要摔倒的樣子,提前在一邊站著接應,李哲在操場的另一邊看到夢豪最後跑的那麼痛苦,也趕緊追過來,跟著夢豪跑了一段,不停的問:你沒事吧。夢豪話都說不出來了,留下全身的力氣跑完最後幾步,幸虧文祥用手攙住了他,否則肯定是一頭栽倒在地上。 文祥回頭想拿瓶水給夢豪喝,沒有抓緊,夢豪還是一下倒在了地上。運動太激烈了,加上最後老師那句話的刺激,夢豪覺得好幾天的勁都用到今天了,躺在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又噁心又難受,哇哇的吐了起來。 文祥看夢豪倒下去,也嚇了一跳。用力去拉,夢豪使勁擺擺手,意思是讓他倒一會。老師也趕緊過來,吩咐一邊的女生:趕緊把他扶起來,剛跑完絕對不能倒在地上,會出事的。因為男生大都也剛跑完,雖然沒有像夢豪一樣倒下,但也都在一邊大口喘著氣。所以只能麻煩女生出手相助了,李哲一直在夢豪身邊,包 括剛才夢豪倒下去的時候,她還想去拉。但看到夢豪使勁擺手,她就沒再敢去拉。此時聽老師一說,她第一個伸手抓著夢豪的胳膊就往上拉,文祥則在前面托著夢豪的腦袋。其他人有抓身子的,有抓腿的,連拉帶拽,好在夢豪不重,所以沒費很大勁,就把他豎起起來了。 老師又指揮著:兩個人駕著他,慢慢走一走,不能停在這裡。夢豪心裡不住的罵:還走走,走個屁啊,人都快死了。如果你也跑過步,肯定有這樣的體會,特別是長跑,衝過終點的時候,特別想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休息,能躺下更好,要是這個時候有人在一邊吵吵讓你溜躂溜躂、讓你走一走,你肯定會極度的厭煩。 夢豪就是這樣,心裡這樣想著。說話也就沒好氣了:都不用管,走什麼走!我就坐在這裡,沒勁走了!說完又哇哇吐了起來。老五雖然跑在最後,但反應也不如夢豪大。見夢豪一個勁的吐,老五也有些擔心的走上來,大口喘著氣:老四,不至於吧,要不要去衛生室啊。 老師又提高了嗓門說:別讓他坐那裡,起來走走。 看著夢豪吐個沒完,李哲好像都嚇哭了,一個勁的問老師:老師,許夢豪怎麼樣了,怎麼總是吐啊,不會有事吧。其他人一看李哲緊張的樣子,好像也覺得夢豪的反應太嚴重了,都不安的看著老師。 「沒事,就是平時鍛煉少,起來走走就沒事了」,老師說的很輕巧。 李哲用手攙起夢豪:聽老師的話,起來走走吧。 夢豪看了李哲一眼,兩人離那麼近,確實李哲是害怕了,眼裡都含著淚花了。夢豪笑了笑,不過當時笑的肯定比哭還難看。 「沒事,死不了」,夢豪故作輕鬆的說。 右邊是文祥,左邊是李哲,主要是文祥在受力。就這樣夢豪被攙扶著在操場上慢慢走著,剛開始肯定是極度的厭煩和不願意走,但走了10幾米的樣子,夢豪 覺得老師說的是對的。噁心的感覺慢慢消失了,只是渾身酸痛無力。 吳曉倩追上來,遞給李哲一些面巾紙,順便替夢豪擦了擦胸前吐的一些穢物。想想平時極度衛生和乾淨的她,能給你擦吐的東西,也真是難為她了。擦完後,吳曉倩關切的問:沒事吧,早回去休息吧。 夢豪點點頭,李哲拿起面巾紙仔細擦著夢豪嘴邊的一些東西,李哲手上的香味和自己吐的味道混雜到一起,夢豪又感到一陣的噁心。李哲看著夢豪難受的樣子,眼淚真的流了下來,文祥一邊把夢豪攙到一旁的草地上,一邊說:「堅持堅持,你都把人家李哲嚇哭了」。 李哲則使勁拍著夢豪的後背:「你這是咋地了,剛才不能跑你就別跑了,幹嗎硬撐著呀」。 夢豪最後被文祥背著送回了宿舍,李哲則一直護送到目的地。把夢豪放下後,文祥倒了一杯水放到夢豪面前,然後和夢豪說:我下去問問衛生室的校醫,可別真的有事啊,說完文祥走了。夢豪看看李哲,有氣無力的說:「你也走吧,你們女生不還沒開始考嗎,趕緊去吧」。 李哲沒說話,拿過夢豪的毛巾,又從床底下找出夢豪的臉盆,倒上點溫水。濕了濕毛巾,又用手擰了擰,然後坐在床邊,很仔細的替夢豪擦著臉上的汗水,還有剛才倒在地上沾上的泥土。李哲幾乎把整個臉都貼在了夢豪的胸前,此刻的夢豪心裡雖然難受,可看到李哲為自己忙前忙後的樣子,還被自己剛才那副熊樣嚇哭了,夢豪覺得李哲真的是個讓人難以割捨的女孩子。 夢豪抓過毛巾,順勢抓住李哲的手,使勁的抓了好一會,直到最後李哲小聲說了一句:輕點,疼。夢豪這才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彷彿怕失去一樣。 「你趕緊回去考試吧,我沒事」,夢豪看著李哲說。 「等你們老大回來吧,我不放心」。 「李哲還在呢,我看操場上你們女生的考試開始了,趕緊回去吧,有我呢」,老大一邊推門進來一邊說。 「那我走了,讓他多喝點水」,李哲臨走的時候又替夢豪掖了掖被褥。因為是躺在下鋪老七的床鋪上,一開門冷風就會往裡吹。 李哲關門的時候,還沖夢豪招了招手,輕輕關上門走了。 晚上宿舍裡一下子像炸了窩一樣,來了那麼多人。系學生會的一些同事、班裡其他宿舍的同學、當然還有班裡的女生等等。幾乎每人都提著東西,大包小包的,滿滿放了一桌子。老五展現出他一貫的熱情好客的樣子,一看到有人提著東西進來,就趕忙迎上去招呼:「來來來,把東西放這兒。你看看,來就來唄,還拿什麼東西啊,我替俺們家老四謝謝大家了。」其實老五這種頑童的性格有時也挺討人喜歡的,除了老五確實愛操心之外,嘴饞也是他使勁張羅的動力,這要一會人都走了,他還不得瘋一樣的吃啊。 歐陽是最後一個來的,宿舍裡的外人就剩下李哲一個人了。大家都在搶著爭東西吃,特別是老五,饞嘴的本性暴露無遺。老五吃東西的時候有個毛病,吧嗒嘴,而且還特別響。每次老六都說他:老五,你上輩子是不是天蓬元帥啊,怎麼和豬吃食一樣啊。老五依舊是旁若無人的大嚼著,絲毫不在乎別人冷嘲熱諷,不時的還提醒老三他們:來來,快吃啊。 歐陽進來的時候,李哲正坐在夢豪的身邊。李哲認識歐陽,歐陽不太認識李哲。李哲很禮貌的伸出手:我叫李哲。 歐陽笑著也伸出手,兩人輕輕握了一下。歐陽走到夢豪的床邊,焦急的問:「怎麼樣?沒事吧?我剛聽說你體育考試累倒了,說還挺嚴重的。」 「你聽誰說的?」,夢豪問歐陽 歐陽一邊把桌子上的杯子端給夢豪,一邊看了一眼李哲說:「是你們系的蔡小雅告訴我的。」李哲接過歐陽的杯子,想把夢豪的頭豎起來,夢豪趕緊擺手:「不用,我自己來,沒那麼嚴重。」不過夢豪覺得這一次確實也出乎自己的預料,覺得自己的身體怎麼和紙老虎一樣啊,看著挺結實的,怎麼稍微一劇烈運動,就累成這樣。 夢豪坐起來,喝了幾口水。這時候李哲站起身來,抬腳給夢豪整理了一下床單,歐陽打的那副手套在床鋪上呢。李哲還是看見了,不過只是拿起來看了看,順嘴問了一句:「許夢豪,這手套是織的吧,真好看」,然後李哲就不再問了。 老五聽到李哲的話,斜著眼睛瞄了一下夢豪。歐陽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因為歐陽畢竟和宿舍裡的人不太熟,而且平時也很少來夢豪的宿舍。加上李哲在這裡,所以感覺有些放不開一樣。待了一會,歐陽起身要走,夢豪挽留了一下,和李哲說:「你和歐陽一起下去吧,這麼晚了,正好兩人做個伴,」歐陽和李哲都很聽話的點了點頭。臨走的時候,歐陽問了一句:對了,你入黨的事定了吧。夢豪點點頭:定了,按時寫思想匯報就行了。 通過這次體育考試,夢豪覺得李哲真的是對自己用了心,否則也不會看到自己吐而流淚。還有歐陽,雖然當時有李哲在,她似乎很多話說不出來,但從她的眼神中,夢豪也能體會到那份關愛和心疼。這些都讓夢豪覺得很珍惜,兩人的真摯情感夢豪感受的很深。也在努力的回應著,比如看她們的時候,不再像以前那樣那麼漫不經心了,而是非常專注,滿含著深情。儘管夢豪多少次提醒自己,短 暫的戀情留下的只能是遺憾和痛苦。但面對李哲和歐陽的深情,夢豪先前那些所謂的清高想法在一點點的喪失。 第一學期的考試結束了,沒有想像的那麼困難。只是在考工程力學的時候,因為題量有點大。好多人沒有做完,到最後交卷的時候,老師在上面喊了半天,下面夢豪他們和沒聽見一樣。教工程力學的是一個很有個性的老教授,最看不慣女生的濃妝艷抹和男生的長髮飄飄,吳曉倩沒少因為化妝而挨老師的訓。大家都害怕不及格,所以都拚命的多答點,儘管老師在前面一個勁的安慰:別害怕,老師會考慮的,你們拖著不交卷算怎麼回事啊。儘管大學裡考試也很正規,但畢竟不像高考那樣壓力大的的讓人窒息。大學裡考試作弊也是禁止的,但不會因為你晚交幾分鐘的卷就作廢什麼的,還是比較人性化的。 等大家都交完卷,老師走出教室的時候。夢豪悄悄跟在後面,走出教學樓後,夢豪緊跟兩步,壯著膽子和老師說:「老師,我是咱們系學生會的,我這科考的不怎麼好……沒等夢豪說完呢,老師笑了:你不是叫許夢豪嗎,系裡老師都知道你的大名,演相聲那個。不過我的課好像你經常不來啊,是不是閒我講的不好啊。沒事,只要不是考的太差就行。」 夢豪之所以斗膽和老師說,一是因為他心裡對這科也沒有底,二就是老師說的,平時夢豪這科曠課比較多,害怕老師有意見。不過曠課不是因為老師講的不好,更重要的是覺得這科並不難,所以感覺自學就夠了。 儘管老師的回答還是有些讓夢豪放心不下,但畢竟是說了,老師也認得自己,肯定會考慮的。其實夢豪想的有些多了,即便是他的成績差點,像他這麼優秀的學生,好不容易才發掘出來,各級領導是不會輕易讓他倒下的。但所有一切的前提是,包括各類考試。最低的標準你得及格,否則一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考試結束了,大學的第一個寒假馬上來臨了。夢豪這兩天沒事的時候就整理同位、傻明他們的來信,足足有幾十封呢。特別是同位的信,單從日期上看,就非常有規律,就像連載的小說一樣。再從內容看,同位的信更有連續性,一般後一封肯定要對前一封中提出的而夢豪沒有回答的問題進行再次的質問。夢豪把所有的信都整理好,找了一個小紙盒,細心的放進去,然後在紙盒的外面用筆仔細的寫上:1995年9月—1996年1月(大一上學期)。 回家的票是學校統一定的,原本夢豪想坐船去天津。但因為大連到天津的船很少,特別是客船,隔天才有,所以最後還是和文祥決定按當初報道時的路線原路返回。歐陽這兩天問過夢豪好幾次,問他過年回家嗎?夢豪說當然回了,大學的第一個學期,說什麼也得回家啊,再說自己確實也想家了。雖然每次的家信不敢輕易展開,但無論如何的沉重,那畢竟是自己的家,那裡有自己的爹娘和姐妹。不知道這半年來,家裡情況怎麼樣了。雖然從家信中也零星的知道一些情況,但夢豪知道家裡的親人都為了怕影響他的學業,選擇報喜不報憂。再說從自己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夢豪就覺得從此自己的家境將會愈加艱難。還有妹妹,不知道現在在幹些什麼。想起這些,夢豪的心情就會異常的憂鬱,有時候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歐陽給夢豪帶了一大包的當地特產,都是一些水產品。魷魚卷、魷魚絲、魚片等,還有一些用貝殼做的很漂亮的小工藝品。歐陽說你們那裡是平原,看不到大海。所以帶點海產品這樣的東西回去,讓父母嘗一嘗。還有那些小工藝品,你可以放到你的書房裡,歐陽說有好幾個還是從她的閨室裡挑的呢。 書房?夢豪聽到歐陽說讓他回家把小工藝品放到書房裡的時候。苦笑了一下,自己在心裡默念了一句:書房?我的書房?我的書房在哪裡?家裡那幾間土房子都是10幾年前蓋的了,每到雨季,屋外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後來實在沒辦法,父親比照著屋頂的尺寸花錢到集市上買了一大塊塑料布,一看到要下雨的樣子,夢豪就會搬梯子和父親爬到屋頂上,早早的把塑料布蓋上。等雨過天晴了,再把塑料布揭下來。一個夏天,常常要來回折騰幾十次。夢豪倒是很渴望擁有自己的書房,在上高中的時候夢豪在自己住的屋裡的牆角處,用斧頭在牆上挖了兩個槽,找來一塊長木板,一端塞到挖好的槽裡,一端下面用一根立木棍支撐著,這就算是夢豪的書架了。當時夢豪還為自己的這份傑作興奮了好幾天呢,每天都把擺在上面的書倒騰好幾遍。 放假了,宿舍內哥幾個都走的差不多了。夢豪因為系裡還有點事,走在最後,文祥也只好等著他。不過讓文祥更鬱悶的是,他有一科不及格,過年還得早回來補考。其實文祥平時挺用功的,不知道怎麼搞的竟然掛了科。文祥這一掛科,也讓夢豪曾經提出的創建「三無宿舍」的想法在第一學期就落空了,戀愛、抽煙的目前還暫時沒有,三無已經變成二無一有了。文祥也清楚這些,所以臉上也覺得掛不住,再加上文祥和夢豪一樣,都是農村來的,自尊心也很強,所以知道自己掛科後一直悶悶不樂。 歐陽執意要送夢豪去碼頭,夢豪推脫不下,只好由著他了。夢豪把歐陽送的那一大包吃的、擺的都放到了那個紅箱子裡,又放了幾件衣服。歐陽搶著給夢豪提著,不過確實有些重,大部分都是歐陽那些東西的重量。從宿舍提到樓下,歐陽臉上就出汗了。 夢豪心疼的說:「我來吧,我們兩個大男人,讓你一個女人給我們提東西,那多不合適啊」。歐陽笑笑:「沒事」,說完又想繼續提那個箱子。夢豪搶過去:你歇一下,還是我來吧。歐陽又轉身對文祥說:「老大,把你的包給我,你和夢豪輪著提箱子吧,我看挺沉的,他一個人提不了」。因為夢豪和文祥的關係,歐陽平時和文祥說話也很隨意和親切。 說完,歐陽就把老大挎在肩上的背包拿了下來,挎在了自己肩上。快出學校門口的時候,歐陽一路小跑進了學校大門附近的小賣店,不一會提了一個塑料兜出來。文祥趕緊迎上前:「什麼東西啊,我來拿吧」。歐陽把東西遞給文祥說:給你們買的幾瓶水,還有一些火腿腸和麵包什麼的,路上吃的。我看你們倆都夠粗心的,忘買了吧。 哪是忘了買啊,是根本沒捨得去買,此時文祥和夢豪心裡一定都在說著同樣的一句話。夢豪看著歐陽那張俊秀的臉,真想說一句:歐陽,你真好。 到碼頭的時候,看出歐陽是當地人的緣故。招呼夢豪進休息室,然後又告訴夢豪一會上船後注意什麼比如風大的時候盡量別到外面等等。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夢豪一個勁的說:「我們都知道了,你趕緊回家吧」。 歐陽則四外張望著說:「不急不急」。 開始檢票了,歐陽又給夢豪收拾了一下行李。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回頭問了一句:『夢豪,你過年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們老大掛科了,得早回來,估計得正月初十左右」。 歐陽點了點頭,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然後又說:「回家和家裡人問個好,過年了,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夢豪沒說什麼,看著歐陽,點了點頭。 沿途的風景來不及欣賞,當最後坐上開往縣城的汽車,看到兩邊低矮破舊的農房時。夢豪才感覺自己的心彷彿一下有了依靠和著落。感覺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透過車窗,看到北風夾雜著塵土不斷的撲面而來,夢豪對自己說:這才是自己的家!先前那些學校裡的浪漫,還有歐陽在碼頭跑來跑去的情形,一點點模糊了。 車子經過夢豪的村頭,老遠夢豪就看到村口站著好幾個人,因為風太大了。揚起的塵土瀰漫著夢豪的眼睛,也讓夢豪看不起站在村口的到底是誰?是娘,還是爸,還是二姐、妹妹? 到了到了,夢豪打開車門的時候,看到父母、大姐、二姐、妹妹都一下擠到了車門下面。哥、兄弟、孩子……夢豪一時分不清是誰的聲音了。因為文祥還要到縣城汽車站轉車,所以夢豪下來後,和文祥打了個招呼,車子就走了。 從村口到家不過幾百米,卻走了半個多小時。大部分都是大姐、二姐還有妹妹不停的提問。父親提著箱子在前面走著,母親在後面跟著。妹妹好像看上去情緒還不錯,只是臉上不像以前上學的時候那樣白淨了,頭髮被風吹的也很凌亂。夢豪禁不住問:妹妹,你現在在做什麼? 「她和村裡的幾個年齡差不多的給一個公司發小廣告呢,一個月也能掙個一百、二百的呢」,大姐說話總是那麼快。 妹妹點了點頭。 「掙那點錢,孩子受多大罪呀,每天騎車走那麼遠的路」,母親在後面不無憂傷的說。 「受啥罪啊,她也大了,再說受罪也是自個的命,她也沒怨別人」,大姐的話一下子讓全家陷入了沉默之中。 「別說了,趕緊回家,夢豪還沒吃飯呢」,二姐在一旁催促著。 想著大姐剛才說的話,看看身邊妹妹瘦小的身體。剛才那種關於家的真實感越發強烈了,想想在學校裡每次收到家信不敢展開的樣子,夢豪覺得自己彷彿是在背叛自己的良知。 村裡人看到夢豪回來了,都紛紛打著招呼,父親母親也都自豪的回應著。進到院子裡後,大姐跟上來說:你那個高中的同位,這兩天往咱們村打了好幾遍電話了,問問你回來了嗎。弄的人家二嬸一個勁的問,是不是你女朋友。當時村裡只有村長家安了電話,就是二嬸家。 同位早回來了?夢豪只記得同位給他的信裡說她們放假早一些。 夢豪把箱子裡的東西收拾了出來,大家一邊品嚐著帶回來的東西,一邊搶著看那些小工藝品。母親則把那些吃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拿走了。說是留著過年的時候吃,二姐問這些東西是不是買的。夢豪趕忙說不是不是,是當地一個同學送的。大姐問是男的還是女的,夢豪說是女的。大家很差異的看著夢豪:兄弟,她 是不是喜歡上你了,要不憑啥給你買這些啊? 夢豪看了大姐一眼:「大姐,你想哪裡去了,我們班每個外地的同學,人家都送了一份呢。」 大姐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樣子,不過夢豪其實也是在提醒自己。就當是每人送一份吧,否則自己可能又會把這樣一個普通事件想的那麼唯美。儘管夢豪也知道這不是普通事件,確實是歐陽喜歡自己,為了照顧自己才買的。因為像這些海產品,平時宿舍裡老五他們都捨不得買,算是奢侈品了。但自從踏上回家的路,特別是剛才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漫天的塵土和路邊乾枯的樹木,夢豪更覺得大學裡那些所謂的真情都是一片虛幻。在這片貧瘠的故土上,注定沒有浪漫的位置。有的只是貧窮和真實,即便是歐陽將來有一天能來到這個地方,自己又怎麼能如此狠心讓她在這裡消磨寶貴的青春和容顏。自己能夠留在當地嗎?似乎更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家裡就自己一個男孩,留在外地,是父母絕不答應的事。早在夢豪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問起將來畢業後的打算,父母很肯定的替他說:必須回家!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置辦年貨。夢豪幾個不錯的夥伴也過來問候,全友和希聖都早已經不上學了,幫著家裡幹農活,要不就是打零工掙錢。衛東稍微好一些,在天津一個皮鞋廠做工,一個月600多,那時候就算是大款級的了。 夢豪沒想到同位會自己找上門來,是鄰居的大嫂把同位領進院子裡的,大嫂是個快言快語的人,看到同位長的俊俏。就把她當成是夢豪的女朋友了,一進院門,就喊上了:夢豪,你女朋友來找你了。夢豪在屋裡正看書呢,聽見有人喊,趕緊推門出來:「同位,你怎麼來了。」同位被剛才大嫂的話弄的有些臉紅,把自行車停穩後,同位解下脖子上的圍巾,甩了一下頭。半年沒見,同位變了頭型了,原來是扎辮子,現在變成了飄灑的秀髮,和歐陽的頭型是一樣的。 夢豪家裡人都認識同位,畢竟倆人高中在一起待了兩年多了,夢豪也在家經常提起同位。高考結束後,包括同位在內還都到夢豪家吃過飯。當時記得大姐還把夢豪拉到一邊說:能在裡面找個媳婦多好啊。 現在「媳婦」送上門來了,同位一邊和家裡人打著招呼,一邊直盯著夢豪問:「你啥時候回來的啊,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怎麼告訴你啊,我家也沒電話」 「那你不會直接去我家啊」 「去你家?我可不敢」 ……. 「快做點飯,一會讓淑芳在咱們家吃飯吧」,大姐說的夠近乎的,聽那意思差不多都把同位當成自己家人了。同位笑了笑說:「不用了大姐,我在家吃飯來的,我待一會就走」。 夢豪招呼同位進到自己的那間屋子裡,並往爐子裡添了些碳。今天外面確實太冷了,否則同位的臉也不會凍的那麼紅撲撲的。同位進到屋裡後,好久沒有說話,端著夢豪給她倒的一杯開水,眼睛望著窗外,像是在思考什麼。偶爾轉過頭看一下夢豪,笑一笑,然後又去看窗外了。夢豪被同位的眼神弄的有些發毛,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麼壞事,讓同位發現了真相一樣。 突然同位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很認真回過頭來,看著夢豪問:「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學校談戀愛了?」 同位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眼神很是憂傷,像是受到傷害一般。夢豪心裡一顫,倒不是因為心虛。而是沒有料到同位會如此直接的問這樣的一個問題,顯然是 同位已經非常在乎自己了,儘管自己一直在迴避她的感情。 可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同位問的那麼認真。而且已經是帶著肯定有的情緒問的,所以如果說沒有。顯然會被她認為是在撒謊,可如果說有,豈不更天下大亂了嗎。夢豪怔怔的望著同位,雖然從高中到現在,同位一直在向自己示好,儘管也覺得彼此家庭的差距太大,但相比大學裡的那些浪漫,夢豪覺得眼前的同位至少還有一絲可能。因為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夢豪和同位畢業後都會回到自己的城市,起碼沒有了兩地相隔的相思之痛。但如果畢業後同位碰巧嫁為了別人的新娘,而且對方不是這個城市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樣想著,夢豪看著同位,一字一句的說:「我沒有談,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確實沒有談,但我不否認學校裡有些女孩子可能也對自己有想法。就像你不說,但我也知道你們班肯定也有男同學追求你一樣。我也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也知道該怎麼做。」 同位沒有再追問,只是低頭小聲的說:「你知道怎麼做?怎麼做啊?」。然後她又重新看著夢豪:「你談不談是你自己的事,我們班也沒有人追求我,因為我根本就沒想戀愛的事,追我也是白追。」 「那你是不是在等我啊」,夢豪說完這話後都覺得有些太冒失了。 「是在等你」,同位大方的回答倒讓夢豪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同位,自從我們上了大學後,我每天心裡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有時候不能按時收到你的來信、或者收到你的信後看到裡面寫的很少,我都會想很多,有時候一天都吃不下飯去。高中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因為學業的繁重我沒有感覺到,現在我好像真的特別在乎你了。」 「別好像啊,肯定是在乎我啊,就像我在乎你一樣啊」,夢豪這半年的幹部不白當,說話也學的甜蜜多了。 同位和夢豪在屋裡說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聽同位說,而且同位說的大部分都是高中的事,對於大學裡的生活好像不怎麼感興趣一樣。 「夢豪,你叫淑芳在咱們家吃飯吧,飯快做熟了」,是大姐的聲音。 同位起身,猛然發現夢豪箱子裡的那雙手套,歐陽給夢豪織的那雙。同位拿起來,用鼻子聞了聞,問夢豪:這不是買的吧,是誰給你織的? 「是我大姐,對了,應該是咱大姐」,夢豪驚的好像額頭上都冒汗了。 「大姐手真巧,」同位邊說邊拿起圍巾圍在自己脖子上,「我要走了,過了年走完親戚,如果大家都有空的話,張羅一下華子、傻明他們聚一聚吧。估計他們也都回來了,不過年前估計都沒空了。 夢豪和同位走到院子裡,夢豪喊了一聲:爸、媽、姐,淑芳要走了。 大姐又是先第一個衝出了屋:淑芳,咋不再坐一會,飯馬上好了,吃完飯再走吧。 「不了,大姐,大伯、大嬸,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們。」夢豪給同位推著車子,走出大門的時候,同位接過了自行車,回頭和夢豪大姐說:「大姐,那天你也給我織副手套吧,就織和夢豪一樣的就行」。 大姐楞了一下,夢豪用手使勁捅了一下大姐的後背,大姐啊啊了兩聲,同位這時候已經騎上車走了。 大姐看到同位走遠了,轉回頭問夢豪:剛才淑芳說讓我織手套啥的,啥意思啊? 「沒啥意思,她剛才在我屋看到一副手套,說挺好看的,我說是你織的」。 「我啥時候給你織過手套啊」,大姐有些茫然的看了夢豪一眼。 「你這東西,不會是在學校女同學給你織的吧,你看人家淑芳問,就撒謊說我織的」,大姐盯著夢豪的眼睛問。 「吃飯去嘍」,夢豪裝作沒聽見。 片刻的高興轉瞬即逝了,當圍坐在飯桌上時,夢豪感覺到了妹妹的心思有些重。但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自從回來後,夢豪有意無意的躲避著妹妹的眼神,妹妹也好像在躲避自己。 夢豪總覺得妹妹有什麼話要說,但好像又沒有膽量說出來。吃完飯大姐在收拾碗筷,妹妹和父親說:「爸,我想買輛自行車。咱們家那輛自行車太舊了,而且車架子太高,我每天騎的很累。我想買輛26的。」 沉默了有一陣,爸掐掉手裡的煙,歎了口氣說:先湊合著吧,家裡現在沒錢。你自己多受點累,掙的錢先不用給家裡了,等攢的差不多了自己去買一輛吧。 妹妹很高興的樣子,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和奔頭一樣,興奮的說:咱們村好幾個女孩子都想買呢,過了年我就找個地方上班去,爭取早一天買上。然後妹妹又對著夢豪說:哥,我要掙錢了,買完自行車後,我就把掙的錢全交給家裡,供你上大學。 妹妹的這些話說的那麼天真無邪,真實的讓夢豪無法面對。一輛自行車,竟然是妹妹全部的希望!因為自己的上學,卻剝奪了妹妹上學的權利,可到頭來生活能夠補償給她的究竟是什麼,難道真的就僅僅是一輛自行車嗎? 按照夢豪當地的習俗,大年初一在家拜完年後,從初二開始按照習俗就到親戚家串門了。初二是去姥姥家,初三是去姨家、姑家,初四要去岳父岳母家,初五不准走親戚。過了初五之後基本就自由了,可能還有一些遠房的親戚朋友,偶爾還回來。不知道為什麼,今年的走親戚夢豪打心裡不願意去,因為他知道,所要走的這些親戚,雖然都是一些直系的親戚,關係都非常近和非常親,按說不應該有什麼顧慮。但今年確實不一樣了,因為夢豪知道,欠著各家的債呢。因為自己的上學,親戚朋友都曾出手相助,雖然現在自己上學沒有能力還錢,但欠賬終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管是欠誰的。 欠人家錢的時候,人是很脆弱的。所以夢豪不願意去走親戚,像大姨家,夢豪是最不願意去的。趕上大姨夫再說出幾句傷人的話,夢豪覺得到時候肯定會覺得非常尷尬。 不過犯楚歸犯楚,該走的親戚還得走。夢豪的話越發少了起來,以往走親戚的時候夢豪還能和其他的表兄、表弟的聊一聊,可今年夢豪覺得自己實在是不願意多說一句話。也可能是自己把一些事情看得太重了,覺得欠人家錢,說什麼都沒用,說什麼也都沒底氣。不光這樣,還覺得別人說什麼都好像針對自己一樣,覺得這個社會從來就是這樣,連親戚包括在內,都是嫌貧愛富。 同位年前說的聚會沒有聚起來,不過同位倒是又來找過夢豪幾次,每次同位來了和夢豪的家人打個招呼後,就會一頭鑽進夢豪的屋子裡。夢豪也納悶,自己那個破小屋,有什麼魔力吸引同位啊。 離開學還有四五天呢,夢豪卻盼著早一點回學校了。在家裡感受到更多的是壓力,夢豪甚至每天都害怕家裡的某個人會突然說出一些讓人辛酸落淚的話。比如妹妹,夢豪就特別害怕看到妹妹那副勞累的模樣,更不敢去想像妹妹每天是怎麼騎著一輛差不多和她身體一般高的車子,走街串巷去叫賣,去掙那份本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那份可憐的金錢。也許這一切只有到了學校後,夢豪才會強迫自己虛榮的將其掩飾起來,暫時不去想,或者盡量不去想。 每天都會把自己那個紅箱子裡的東西收拾好幾遍,其實就是幾件衣服,還有一些帶回來看的書。因為文祥要提前回去參加補考,所以夢豪必須陪文祥提前回學校。 臨走的時候,夢豪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紅箱子,大概也只有這個紅箱子能夠說明自己的確是在外地讀書呢。突然夢豪發現在箱子的最底部,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信封,一看信封上的字,夢豪就知道是同位寫的。夢豪拿起信封,信口沒有封,當夢豪看到裡面的東西時,愣住了。 夢豪抽出信封裡的東西,是一疊錢,50一張的一共10張500!那時候最大面值就是50的。無論從哪方面講,500塊錢在當時來講都算是一筆巨款了,夢豪當初上大學到親戚家借錢,大部分也都是借個千兒八百的。同位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是什麼時候放到自己箱子裡的,自己怎麼一點沒有發覺呢?還有同位拿這麼多錢她家裡人知道嗎?不會是他她背著家人偷出來的吧? 夢豪手裡拿著錢,心裡胡思亂想著。有心想去告訴自己的父母,但最終夢豪還是決定保守這個秘密。不是為了欺騙家人,而是夢豪覺得這些錢有著太特殊的意義,告訴了家人,家人未必能夠理解。如果傳出去,可能別人還會有其他的想法。夢豪不想把同位對自己的這份真摯的關愛過早的宣揚出去,因為是自己的貧窮,才導致了同位的善心。 臨走的時候,父親問夢豪拿多少錢,學費在當初報到的時候已經一次性交完了。剩下的也就是拿點生活費啥的。加上夢豪和文祥在學校裡非常節省,所以每個月的生活費有一二百塊錢就足夠了。本來夢豪是想從家裡拿著200塊錢的,但考慮到同位的那筆巨款資助,夢豪和父親說自己在學校裡勤工儉學,每個月能掙點錢,所以就先不用從家拿錢了。父親問夢豪什麼是勤工儉學,是不是一邊學習一邊在外面打工啊。父親說如果是這樣,家裡不支持。上大學是為了學知識的,家裡再窮也供得起,掙錢是畢業以後的事。夢豪說勤工儉學是學校對學習好的一種獎勵,因為自己學習好,所以總得到獎勵,就是獎學金。說到這裡,夢豪都覺得自己有些囉嗦了,開始還不如直接說獎學金呢,說啥勤工儉學啊。 父親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但還是執意塞到了夢豪兜裡100塊錢。父子兩人,竟然為了錢互相謙讓起來。沒有了初次到時的那份激動和新鮮,畢竟以後暑假寒假的還要來回好幾次呢。 夢豪和文祥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老五不知道為什麼也回來了,夢豪問他這麼早回來幹嗎?老五說在家裡待著沒意思,還不如回學校清淨。然後老五又是一臉壞笑的說:「老四,你行啊?人還沒回來呢,就有人惦記了」。 「誰惦記啊?」,文祥倒先沉不住氣了。 「老大,有你什麼事,你著啥急啊?」 「老五,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夢豪也有些憋不住了。 「還能有誰惦記啊,就是你那親愛的歐陽小姐唄」,老五故意把聲音拉的很 長,「今天一天來了好幾趟了,你是不是和人家說了今天要回來啊」。 「我沒和她說」,夢豪收拾完箱子裡的東西,準備出門。 「你沒和人家說,人家怎麼知道你今天要回來呢,你們倆都達到心有靈犀的境界了」,老五這點不咋地,對於男女交往之事好像特別上心,有時候問的你都面紅耳赤的。 這還沒說完呢,歐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手裡提著一個大塑料兜。一瞅夢豪回來了,歐陽蹦著就進來了,老五又嚷嚷上了:「我的媽呀,你倆是不是商量好了呀,玩浪漫也不至於這樣啊,這不明擺著讓我和老大給你們當燈泡嗎」。 「你不願意當,那你出去啊」,歐陽的話也趕趟,把老五氣的直攥拳頭。 歐陽看了看夢豪,夢豪問她:「聽說你來好幾趟了,你咋知道我今天回來呢?」 「還用問,老大掛科了,你肯定得和他一起早回來啊」,歐陽邊說,邊伸手去摘夢豪衣服上面的一些小雜物,那是一路上擠車坐船沾上的。夢豪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歐陽的鼻子,然後向她後面指了指。歐陽一看文祥正躺在對面上鋪呢,歐陽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估計這時候老大最尷尬了。 老大和老五很識趣的坐了一會,彼此使了一個顏色,出去了。歐陽一下拉夢豪坐在老七的床鋪上,然後從提著的塑料兜裡拿出一個紙盒子,遞給夢豪:「給,趕緊穿上試試」。 「什麼啊」,夢豪接過來。 「皮鞋!」夢豪打開盒子不僅小聲叫了出來。 夢豪抬頭看看歐陽,再看看皮鞋,從高中時的嚮往,到大學裡的奢望,還曾經為了買皮鞋而撒謊和家裡要錢。就是這樣一個其實並不難實現的願望,卻讓夢豪的內心遭受了痛苦的煎熬。想想當初自己穿著西服和旅遊鞋的樣子,還曾經神氣的出入各種場合。夢裡多少次想像著自己穿上一雙嶄新的皮鞋,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可憐。 現在看到這雙皮鞋,而且一看就知道還是一雙上等的皮鞋!看著歐陽那雙滿是愛戀的眼神,夢豪既覺得幸福,有好像一下看到了幸福的終點。 「發什麼愣啊,快穿上,看合不合適啊,把你的校服脫下來,穿上你那身西服」。歐陽一邊說著,一邊幫著把夢豪外面的大衣脫了下來,這時候夢豪才覺得渾身都出大汗了。自己的腦子也真是出問題了,進宿舍這麼久了,怎麼就忘記把大衣脫下來了呢。 歐陽像是自己家人一樣,伸手和夢豪說:把你衣櫃的鑰匙給我,我把西服給你拿出來,夢豪也聽話的趕緊掏出來給她。 「你換衣服,我不用迴避吧」,歐陽這句話倒讓夢豪不好意思了。 夢豪還是拿著歐陽遞給他的西服走到裡面老六的床前,回頭沖歐陽眨了眨眼,歐陽則一臉迷惑的搖搖頭。得,等於白說了。夢豪的意思是我換衣服了,雖然 不是脫光了換,但你也得迴避迴避。歐陽其實也明白,可還是執著的搖了搖頭。可能也是想看看自己富有骨感的身材吧,因為夢豪確實太瘦了。 換上西服後,歐陽早就把皮鞋裡面的墊子什麼的鋪好了,夢豪穿上,因為是軟皮的,所以特別舒服。歐陽站在夢豪面前,兩手扶在夢豪的肩上,往下看看,再往上瞅瞅,夢豪的臉都被她瞅的發紅了。 「嗯,不錯,你穿皮鞋確實挺好看的」,歐陽一看表,說了聲:「天不早了,我今天還要回家呢。要不是為了來給你送鞋,我才不會來學校呢」。說完又衝夢豪做了一鬼臉,「行了,你自己美吧,我要走了,記住啊,給你買了可得穿」。 看著歐陽的背影,夢豪竟然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說出來。一切彷彿還在恍惚中,如果歐陽再多待一會,夢豪可能就控制不了內心那份倔強的自尊,很可能就會拒絕歐陽的這份愛意。但就是在這種感覺越發強烈的時候,歐陽輕巧的走開了。難道這也是她刻意的安排嗎,來不及去思考、也來不及去多想,她就走了。難道這時候自己還要追上去,說自己不需要嗎。 夢豪索性也把一些無聊的想法壓制了下去,專心欣賞自己腳上的這雙皮鞋,不大不小正合適。看來平時歐陽來自己宿舍的時候沒少留心自己穿的鞋啊,可想想她來的次數不多啊,什麼時候知道了自己腳的大小了呢。 正如上一級的師哥師姐們說的一樣,大學裡等過了第一學期,所有的陌生和不適應都將不復存在。過了第一學期,就會徹徹底底的成為一名老生了。無論是從走路的姿態上、還是打飯的站位上,處處都體現出已經和學校融為一體了。夢豪更有這種感覺,感覺再出去看一切都習慣了,也順眼了。當初進學校的時候僅有的一點熱血也沸騰的差不多了,每天就是上課、下課,教室、宿舍。因為自己還當個幹部,所以日常的工作比別人還多了一塊。談不上充實,但過的倒也不是十分空虛,起碼夢豪這麼覺得。 同位的信在夢豪返校的第三天就來到了,夢豪甚至認為是不是過年的時候,同位沒幹別的,在家寫信呢,信中同位把在夢豪家說的那些話又詳細著重的重述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麼,同位竟然一點不喜歡大學的生活,從她的信裡看到最多的詞語就是無聊、沒意思,說的最多的就是高中。夢豪覺得同位比自己還懷舊呢,否則怎麼念念不忘舊情呢。不過從過年回家那次和同位的長談,夢豪也覺出同位確實對自己動了真情。而現在呢,自己正穿著另外一個女孩給買的皮鞋而自我陶醉呢。這算是三心二意嗎,或者說這算是花心嗎?夢豪在內心極力的否認著,無論歐陽如何的表白、無論李哲他們如何的關愛,自己畢竟沒有表示接受或者答應啊。至少在理論上,即便是歐陽、李哲她們喜歡自己,那也是單相思。所以沒必要讓自己背上無謂的負擔,同位那邊,自己也沒什麼對不起的。夢豪本想著只要自己守身如玉,再多的真情就當是友情的昇華吧,結局應該是大家都好。但他確實沒有想到周圍幾個女孩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至少在感情這方面,夢豪想的有些太落後、太簡單了。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二) (十二) 大學裡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淡的過去了,夢豪三個月的入黨思想匯報也寫完了,按照程序系黨支部要表決發展他為正式預備黨員。大學裡入黨可能不像單位上一樣,相對比較單純一些,也不存在惡意競爭,所以只要確定發展你入黨,一般都沒什麼問題。 最後全系28名黨員全部舉手一致同意發展許夢豪為中共預備黨員,當陳老師在支部大會上宣佈通過的時候,夢豪又是一陣的激動。學生會的其他同事也都一一握手表示祝賀,夢豪感覺自己像是得了什麼大獎載譽歸來一樣,靜靜站在那裡接受大家的祝福。系裡支部已經通過了,夢豪已經算是一名中共黨員了。只是按照黨章的規定,需要一年的預備考察期。在一年的預備考察期中,除了沒有選舉和被選舉權外,預備黨員享有並承擔和正式黨員其他一切的權力和義務。夢豪把系裡發的那份正式的入黨志願書看了好幾遍,才開始動筆寫,最後一句寫完連自己都覺得調子拔得有些太高了:我隨時準備為黨的事業奉獻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李哲的父母來看她了,這是吳曉倩告訴夢豪的。並且吳曉倩還神神秘秘的和夢豪說,說不定李哲的父母還要見你呢。夢豪有些糊塗了,見我幹嗎?我又不認識人家。 還真讓吳曉倩說著了,這天中午吃完飯,因為下午沒有課。夢豪想去圖書館借點書,下樓的時候正好碰上李哲。李哲見夢豪下樓,就問了一句:「你要出去啊」。 「我去圖書館借幾本書,你找我?」 「嗯,我想問問你晚上有時間嗎,我父母明天要回去了,今天晚上我想請他們吃點飯,想讓你陪一陪,不知道你有空嗎」,李哲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大,但眼睛一直看著夢豪,從她的眼神裡夢豪能看出那份溫暖的懇請。 夢豪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陪,我陪沒問題,可我不認識你爸媽啊。」 「沒事,到時候我介紹一下就是了,再說我也常常在他們面前提起你,雖然沒見過你,但見了一定不會陌生」,李哲見夢豪沒有拒絕,顯得有些興奮。 「那行吧,幾點啊」 「你說吧,我想就在咱們學校附近的那個叫什麼九頭鳥的餐廳吧」。 「好吧,那就定在6點左右」。說著話,夢豪和李哲一前一後下了樓。 夢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答應李哲的邀請,更不清楚晚上自己的作陪是一種什麼身份。是李哲的男友?即便雙方有這意思,不過也還沒修成正果呢!是普通同學?那就更沒必要去見人家的父母了。夢豪知道李哲喜歡自己,知道李哲也是藉著她父母來,想讓她父母提前審查一下自己,萬一以後兩人真的談起了戀愛,至少父母這一關是提前驗過的。畢竟李哲是城市的孩子,家裡就她一個,而且她家是油田上的,家庭條件也很優越。所以不用去想,她的父母肯定特別疼愛她。但夢豪很清楚他和李哲之間的家境差距,也從來沒有幻想過想和李哲談朋友什麼的,只是李哲從心裡對自己的那份關愛,讓夢豪非常感激和感動。答應她去見她的父母,也絕非是抱著當人家乘龍快婿的美夢去,更多的還是一種好奇或者說是一種表現的慾望,想要在城市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自強。如果她父母真的是來給未來女婿相面的,那麼至少在人品、上進心等方面,自己不能輸掉。 晚上夢豪故意去的晚了一會,到門口的時候,夢豪透過玻璃就看見了李哲和她的父母圍坐在一起。估計李哲一直在等著夢豪呢,夢豪一到門口的時候,李哲第一個就發現了,趕緊起身出來迎接。夢豪一進屋,緊走幾步伸出手:叔叔、阿姨好,我是李哲的同學許夢豪。李哲的父母看起來都很年輕,李哲的爸爸一看就是個性情中人,握著夢豪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拉著夢豪坐在他的旁邊,這時候李哲走到夢豪身後,一邊幫著夢豪脫外套,一邊說:我說早把菜點了,可我爸和我媽說非要等你來了再點。 「別那麼客氣叔叔,我和李哲年齡都差不多,長這麼大可能也都是第一次出遠門上學。你們家就她一個孩子,可能你們當父母的更有些不放心。不過我們也都大了,同學之間彼此也都相處的不錯,你們也不用太操心,」夢豪感覺自己做思想工作還是很有一套的。 「小許真會說話,聽我們家李哲說你還是學生幹部呢,說你學習又好,又能寫又能畫的,特別有才」,李哲的母親看了夢豪一眼,又轉過頭看了看李哲。 「啥才華啊,阿姨,可能我是來自農村的原因吧,家裡條件不比城裡,所以比別人更要強一些,李哲也挺好的,又聰明又伶俐的,我們班裡同學都挺喜歡她的」,夢豪刻意把最後這句話說的聲音有些大,目的也是盡量避免自己過早的成為主角,一直在強調集體的力量,也是避免讓人家的父母多想。因為本身這頓飯夢豪都搞不清到底有什麼樣的寓意,說不定就是普通的一頓飯而已。李哲覺得平時和自己處的不錯,她爸媽要走了,所以讓自己陪一陪,僅此而已。倘若自己自作多情以李哲男友的身份出現,說話也隨隨便便,而事實上這根本就是一頓普通飯局的話,那該是多麼的尷尬和羞愧。所以夢豪從剛才一進門就不住的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讓李哲的眼神亂了自己的心緒。 「小許,你說你是農村的,我和你阿姨其實也都是農村出來的,趕上機會了到油田參加工作,生活才慢慢好起來。小哲不是那種嬌氣的孩子,從小到大都很文靜,不爭不搶的。你剛才說的很好,同學們之間一定要搞好團結,我也希望你以後和小哲好好相處,我們家就她這麼一個孩子,所以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們這些當父母的心情,」李哲爸爸的話說完,基本上也就標明了這頓飯的含義,兩位確實是有些「相看」未來女婿的意思。 夢豪覺得李哲的爸爸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但該如何回答呢。答應和李哲好好相處,那不就等於確定了兩人之間的戀愛關係了嗎,可夢豪確實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可不答應呢,人家父母都提出來了希望好好相處,自己又如何當著李哲的面去拒絕這樣一份看似幸福、實則沉重的希望和囑托呢。夢豪等了幾秒鐘,很認真的說:「叔叔,阿姨,不管是誰和李哲相處,我想都應該彼此珍惜,我也說了,李哲在我們班是公認的好女孩,所以你們不用過多的為她擔心。」 夢豪依然是極力的擺脫著自己和李哲的關係,大概李哲的媽媽覺出點什麼,一邊招呼吃菜,一邊說:「大家簡單吃點,邊吃邊聊,別光顧著說話。」 李哲把點的一份韭菜炒魷魚放到夢豪的面前,然後很自豪的和她父母說:「他最愛吃韭菜炒魷魚了。」 「夢豪,你想過畢業後去哪裡嗎?」,李哲的媽媽突然問了一句。 「可能回家吧,我家裡也就我一個男孩,父母也是願意我回去」,夢豪也不想迴避這個問題。 「沒想過留在大連嗎,或者去我們油田上,這兩年我們那裡正搞建設呢,也 很缺你們這樣的專業人才」,李哲的媽媽問的很直接。 「媽,我們剛上大一,離畢業還早著呢」,顯然是李哲看到了夢豪的不自然,所以趕緊攔住了她媽話。 這頓飯吃的雖然有些不太自然,但總體感覺還是良好。因為是自己的無慾無求,卻碰到人家父母的真情相托,所以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的。 吃完飯夢豪和李哲一起把她父母送回學校的招待所,然後兩人又結伴到了女生宿舍樓下面,李哲把夢豪外套的拉鎖往上拉了拉,看著夢豪:「你想啥呢,剛才我話你也別往心裡去,當父母的都那樣。天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休息吧。」 這一夜夢豪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儘管自己一直在否認、迴避,但在李哲心裡,已經確實把自己當成是她的男朋友了。這次從陪她父母吃飯來看,更看出李哲肯定是已經正式在她父母面前提起兩人交往的事了。 好,即便是自己不否認、不迴避了,承認、接受這份感情,選擇和李哲相處。可結局呢,自己去人家油田工作,當個上門女婿,遠離自己的父母和家人,這可能嗎?可是如果依然否認、迴避這段感情,又怎麼能對的起李哲對自己的真情付出?真是剪不斷、理還亂,自己這麼一個農村來的窮小子,怎麼就招惹上了這樣一份難以割捨的情誼呢,對了還有歐陽,夢豪越想腦袋越大。老七在下面一個勁的嚷嚷:「老四,你還讓人睡不睡覺了,你身子瞎動彈什麼。」 你知道個屁,不是我身子瞎動彈啊,是我的心太亂了,夢豪默默念叨著。 李哲並沒有過多注意夢豪穿的那雙新皮鞋,只是那天陪她父母吃完飯後,在從學校招待所回宿舍的路上。李哲才說了一句:你穿皮鞋挺好看的,夢豪這才意識到腳上穿的是歐陽的關心,身邊站的卻是李哲。覺得自己有些虛偽,甚至是在欺騙,靠別人的饋贈或者是關愛生活,不是夢豪所願。可從飯卡裡多出幾百塊錢,到收到歐陽買的皮鞋,再到李哲的父母專門審查自己。夢豪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是掉進了一個感情漩渦,不由自主的越陷越深。自己當初的那種迴避更多的被她們當成了一種默許和接受,夢豪開始有些懼怕這些感情的發展,因為不管演繹的多麼完美,這份感情的結局注定都是無言的。夢還未開始,就已經想著注定有破碎的那一天。 歐陽是從老五那裡知道夢豪見李哲父母事情的,老五的嘴有時候真的是跑火車。那天守著歐陽,說我們宿舍老四已經名花有主了,人家女方的父母都來看過了等等之類的話。歐陽一臉的驚詫,其實老五更多的是在開玩笑,他也只知道夢豪去陪李哲父母吃飯,其他的也不清楚,包括夢豪和李哲之間真正的關係和感情,老五也只是嘴上瞎吵吵,並不知悉內情。看到歐陽一臉的詫異,老五更來勁了。「你還不知道咋地,那個李哲,你見過的,就是她父母見過我們家老四」 「老五,你怎麼說話一點不過腦子啊」,夢豪想直接罵老五兩句,可他說的是事實啊,如果自己起急不正好讓歐陽更加多心嗎,所以只能說了老五一句不過腦子,其實說的也很明白。守著歐陽,怎麼能說那些話呢。 「心虛了咋的,不過歐陽,我們家老四心裡想著誰你最清楚了,一頓飯豈能改變他的堅定立場啊」,老五也是見歐陽的臉色很嚇人,所以趕緊調轉話題想圓一下場。 歐陽的臉有些發紅,眼睛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噙滿了淚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直直的看著老五,嚇的老五趕緊用書擋著自己的臉。 夢豪把歐陽拉到床鋪上坐下,幸好宿舍裡就他們三個人,夢豪也納悶,每次只要老五在屋裡,肯定就會出亂子。因為你不知道他那張破嘴裡露出什麼讓人膽顫 的話來,很多沒影的事,讓他一白呼,比真的還真!有時候夢豪氣的都想找根線把老五的嘴給縫上。 夢豪看到歐陽的樣子也害怕了,半天不說一句話,就是死死盯著夢豪的臉,眼裡的淚水太多了,裝不下了,一滴滴滾落下來。夢豪趕忙拿紙巾給她去擦,誰知道被歐陽一把奪過去,扔了。 突然,歐陽站起身,「狠狠」地說道:「晚上我在我們女生宿舍樓下等你。」 出門的時候,歐陽又回頭「狠狠」地說:「你必須來!」 老五一看歐陽哭著走了,嚇的也趕緊拿著書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老五,你個死地雷,你那張破嘴不會堵上啊,一天不說話能憋死你啊」,夢豪顯然是被氣急了。 「嘿嘿,誰知道她心眼那麼小,還當幹部呢」,說完老五拉開門逃一樣的跑了。 …… 吃完晚飯,夢豪就時不時地走到宿舍裡裡靠西邊的那扇窗戶跟前,向下瞄一眼後趕緊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這些只有一邊的老五清楚怎麼回事。瞅了一會之後,夢豪還是坐不住了,老五看著夢豪出門後,也跟到門口說:「咋地,等不及了。」 夢豪見回頭瞪了一眼老五:「老五,你該幹嗎幹嗎去吧,可別再瞎得得了,夠亂的了」。 確實夠亂的了,要不是老五說那些沒邊的話,歐陽也不至於生那麼大的氣。夢豪還是第一次見歐陽委屈成那樣,半天不說一句話,是夠急人的。一會見了面都說些什麼呀,夢豪可是受不了歐陽那種直達你心靈深處的眼神,彷彿要把你心裡的一切看穿一樣。算了,還是別掩飾了,就照實說吧。本來大學裡男女之間正常的交往是有助於學習的,據說還能促進男性荷爾蒙的分泌,但現在夢豪身邊的這兩個女人帶來更多的似乎是壓力,而非快樂。夢豪甚至都害怕一會和歐陽的會面,萬一再讓李哲看見……難道自己真的是陷入了一個感情漩渦?可即便是陷入了,難道是自己犯了錯嗎? 一邊想著,夢豪一邊下樓往女生宿舍樓溜躂,路上夢豪想著想著就煩了,正低頭走著,突然面前站一個人:「想啥呢,這麼投入」。 「歐陽,是你,嚇我一跳」,夢豪看到歐陽今天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運動休閒服,下身是一件淡藍色的運動褲,腳上穿了一雙白色的旅遊鞋。校園裡的路燈很亮,夢豪看歐陽可能也是略施粉黛了,所以臉上、身上那種香氣撲面而來。平時夢豪沒這麼仔細的注意過歐陽的打扮,今天不知道為何,竟然上下打量了十幾秒鐘。歐陽倒是很大方的站在夢豪面前,看到夢豪這麼認真的在注視自己,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夢豪心裡還是有些發虛,畢竟陪李哲父母吃飯是事實。如果有人從這件事情做一下聯想也是很自然的,為什麼不叫別人陪,卻偏偏叫你許夢豪呢。夢豪此刻心裡一個勁祈禱:看到剛才歐陽的笑容,興許她就不提白天的事了。接下來歐陽還真的是沒有提白天的事,歐陽拉著夢豪的胳膊找一個路邊的小石凳坐下。歐陽把頭輕輕靠在夢豪的肩上,好久不說話。可能是看到了夢豪皮鞋上的灰塵,歐陽從兜裡掏出一塊紙巾俯下身子給夢豪仔細的擦著,夢豪趕緊也低頭抓住歐陽的手說:「我自己來吧」。 歐陽沒有理會夢豪的話,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拿開夢豪的手,「皮鞋你要記得每天擦鞋油的,特別是鞋面和鞋底中間的這一圈,最容易沾上灰塵,要是別處都擦的烏黑珵亮,唯獨這一圈全是土,那會讓人笑話的。那天我給你送鞋的時候,塑料兜裡同時放了鞋油和鞋擦的,這兩天你沒用嗎?」 「我忘記了,可能是自己還不習慣穿皮鞋吧」,夢豪看著歐陽細心忙碌的樣子,禁不住伸出手有些心疼的把她漂灑在胸前的頭髮慢慢攏到後面,同時心裡的負罪感更強烈了。 夢豪陪著歐陽來到操場旁邊的一個噴泉池邊上,歐陽接著噴出的水洗了一下手,剛剛立春,天氣還是有點冷。歐陽洗完手,夢豪趕緊替她從兜裡拿出紙巾,歐陽擦了擦手,把雙手伸到夢豪面前。夢豪會意的笑了笑,把外套解開,歐陽順勢把手伸了進去,頭也依偎到夢豪的懷裡。 「夢豪,你快過生日了吧,想好要什麼禮物了嗎?」歐陽抬起頭看著夢豪問道。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如果不是歐陽提醒,也許真的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原來上高中的時候,看到每次華子、同位他們過生日,整的非常隆重,除了請大家吃飯外,還會定一個大大的蛋糕,如果幸運的話,班主任還會過來湊熱鬧。等上了大學,班上有過生日的,檔次又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夢豪記得吳曉倩過生日的時候,是在附近一家挺有名的酒樓請的客。不過也不是人人過生日都這樣,關鍵還是得看經濟實力。 比如夢豪,就不敢有那樣的奢望。從小到大,夢豪經常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包括家裡人。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父母的生日很多時候都被生活的繁重給淹沒了。 今天夢豪聽歐陽提到自己的生日,確實有些傷感了。想想白天歐陽淚眼朦朧的樣子,夢豪再也忍不住了。 「歐陽,其實那天我的確見過李哲的父母,她說她父母第二天要走,所以請我去陪她父母吃飯,我也沒多想,我就去了,其實歐陽,我……」 夢豪還想說什麼,歐陽從夢豪懷裡抽出一隻手輕輕捂在了他的嘴上。 「別說了,我知道,你就是去陪她父母吃了一頓飯,對嗎?」歐陽說完這話,夢豪看她眼裡又閃著晶瑩的淚花,而且那種渴盼夢豪回答的眼神,讓人不忍面對。夢豪甚至覺得應該明天就和李哲說,徹底斷絕兩人的交往,否則無法面對歐陽無辜的眼淚。 夢豪想到這裡,鼻子一酸,從未因為感情而落淚的他,竟然眼睛也潮濕了。歐陽也是第一次見夢豪這樣,以為出了什麼事,或者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趕緊伸手去給夢豪擦眼睛,小心的問:怎麼了,想起什麼傷心事來了嗎? 「沒有」,夢豪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抬頭望了一下天空。 不過,夢豪還是沒能控制住,也許是今晚歐陽的這種柔情觸動了夢豪內心最深處的那份敏感和苦痛。夢豪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看到夢豪如此傷心的樣子,歐陽顯然被嚇壞了,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並一個勁的搖著夢豪的頭:「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歐陽,你不覺得有時候我很可憐嗎」,穿著你饋贈的皮鞋,儘管我也極力的說服自己,你是出於真情,但我真的覺得自己挺可憐的……。 夢豪隱藏已久的情感在這一刻決堤了,從自己的童年、到高中上學的艱難,再到大學裡的強裝快樂、包括勤工儉學,以及家境的貧寒、妹妹的退學,等等等等,夢豪像是在自言自語,像是壓抑了太久一樣。就那樣靜靜的訴說著,有眼淚陪伴著。 歐陽自始至終把頭依偎在夢豪的懷裡,時不時抬起頭伸手給夢豪擦擦眼淚,夢豪看到歐陽也早已哭成淚人了,因為從歐陽不停抽動的雙肩夢豪就感覺到她似 乎比自己更傷心。 在眼淚面前,再多的話都顯多餘。夢豪和歐陽就這樣相擁站在校園裡,偶爾有同學路過他們也全然不顧。 過了好久,夢豪看歐陽依然在抽泣。便故作輕鬆的推了一下她:「你怎麼了,怎麼比我還悲痛啊?」 歐陽慢慢抬起臉,此時夢豪的情緒早就調整過來了,估計也是剛才的話說的太多、太徹底了,說完了感覺心裡一下亮堂了很多,整個人都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夢豪替歐陽擦著眼淚,歐陽一邊抽泣一邊說:「不知道你心裡欲原來有那麼多的苦,你怎麼不早一點說出來呢。」 「我能說給誰呢,歐陽。其實你知道嗎,貧窮不是用來炫耀的,人都說苦難是一筆財富,可若非生活所迫,誰會去刻意追求這份財富。炫耀貧窮,其實就是炫耀自己的無能,或者是表明自己父輩的無能,否則又怎麼會貧窮呢?」 這話夢豪早在高中的時候就總結體會到了,開始的時候老師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窮人的孩子肯吃苦,窮人的孩子更有出息。夢豪當時甚至覺得貧窮是一 種光榮,是同位他們無法享受到的財富。可當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自己一家家去親戚家借錢,包括考上大學後逢年過節回家,看到別人的目光。夢豪才逐漸明 白人類的本性其實都嫌貧愛富,儘管夢豪也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有些偏激,但至少貧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不值得去炫耀和表現,貧窮很多時候是無能的代言 詞。 「夢豪,也許我的家庭條件確實好一些,但我從來沒有感到過任何的優越。我也想像過你們農村的生活,但也確實沒有想到你說的那麼艱難。勤工儉學的工作你已經辭掉了,系裡也答應幫助你。我也希望你不要那麼累自己,我希望你能快樂,不只是表面的,更是內心的」,歐陽終於不哭了,很認真的說著上面的話。 「還有,我以後無論為你做什麼,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就是想為你做點事,你可別又敏感的去多想。你知道嗎,上次我給你買那雙皮鞋,我就是怕你多想,所以送下後我就走了,不給你多想的時間」,歐陽最後一句話說的很調皮。 夢豪在心裡默念:你的真情我怎能不懂呢。 往回走的路上,歐陽忽然問夢豪:「妹妹退學後現在在家做什麼?」 「打點零工,掙錢貼補家用」,夢豪淡淡的說。 「爸爸媽身體好嗎?」 「還行」。 歐陽沒再往下問,一路上低著頭。快到女生宿舍樓下的時候,歐陽將挽著夢豪胳膊的那隻手晃了晃:「剛才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夢豪隨口答道。 「聽見了那你給我重複一遍」,歐陽又跑到夢豪前面,眼睛盯著夢豪。 是啊,歐陽剛才說的什麼呢?夢豪光顧著調整恢復情緒了,歐陽這麼突然一問,大腦竟然一下子有些空白了。想了一會,夢豪說:要快樂,快樂的生活。 歐陽輕輕捏了一下夢豪的鼻子:是心裡快樂,不能太累,記住了嗎? 「記住了」,夢豪一把拉過歐陽,緊緊擁在懷中,嘴輕輕的在她的秀髮上吻了一下。夢豪從未想過他能與歐陽有什麼結果,每次的相間也都會刻意的保持一些距離,不僅是心靈上的,還有空間上的。從未像今天這麼大膽過,難道自己也真的愛上了歐陽? 回到宿舍,夢豪仔細回味著剛才的每一個細節,想到歐陽那傷心的淚水,想到她暖人的話語,想到她為自己做的一點一滴。夢豪突然覺得,是否真的應該在同位、李哲、歐陽之間做個選擇,或者說了斷? 儘管自己一直沒有主動回應,但這三個人確實都是喜歡自己的,特別是想到李哲。夢豪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人家的父母都見過自己了,夢豪覺得當時那麼匆忙的去見真的是不應該,現在見也見了,自己感覺非常被動。 可是該如何選擇、如何了斷呢?學業未成,哪有心情去考慮這些事情?即便是現在做出了選擇,畢業以後呢?就業、地域的限制,即便現在選擇了又有什麼用?誰能保證天長地久、誰又能承諾海誓山盟?李哲、歐陽能嗎?同位呢? 夢豪在心裡問了自己好幾遍,沒有答案。但也總不能這樣維持著,心累不說,時間長了自己豈不成了花心大蘿貝。這可是老五天天在自己耳邊念叨的一個詞,說自己身邊好幾個女孩,說自己不地道,不專一。當時夢豪還覺得老五是羨慕、是嫉妒,可現在仔細想想,如果真這樣發展下去,自己的良心都不安。 一連幾天,夢豪總在想如何走出這愛恨纏綿的感情漩渦。否則真的陷進去了,到頭來非但都沒有結局,可能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夢豪下課後就去圖書館,要不就是到學校南邊的海灘上,再不就是到西邊的山上,有意躲避著歐陽她們。 很多事情,其實本來很簡單,但卻被我們自己有意無意的給變複雜了,而且你還感覺不出來。就像夢豪一樣,這樣躲避了幾天,非但沒理出個頭緒,內心更亂成一團麻了。還有蔡小雅,不說夢豪自己心裡也明白,原本風風火火的一個女孩,結果自從自己當了她的下屬,她一下變得溫順起來,到底因為什麼,估計旁人更清楚,蔡小雅過年回來去外地實習了。臨走的時候還一個勁問夢豪,畢業後準備去哪裡。當時夢豪支支吾吾的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一旦有女孩子問到關於畢業分配的事,夢豪突然就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就像李哲的父母當初說畢業後去他們油田一樣,夢豪聽了渾身的不自在。 吳曉倩看上去每天「瘋瘋癲癲」的,後面男同學也是一大堆。不過都說她不定性,你要連續半月看到她和同一個男同學在一起,那就是新鮮事了。去年的時候她和陳偉確實好過一段時間,不過後來分開了。這些吳曉倩也都和夢豪說過, 當時還問夢豪同不同意她和別的男同學交往,夢豪當時還一本正經的和吳曉倩說:交不交往是你自己的事,我沒有權利限制你的社交活動,不過即便是談朋友什麼的,一定要專一,別今天好明天散的。就因為這些話,吳曉倩好幾天都沒搭理夢豪。 夢豪當時說這話也是出於好心,不過也有一絲酸酸的味道。吳曉倩雖然個性有些張揚,不過心還是不錯的,也能感覺出對自己有那麼點意思。男人可能都有自私的一面,對自己心儀的女孩子特別貪心,表面上故意裝出你的行為與我無關的假象,實則心裡比誰都敏感。有時候看到人家和一個男同學多說兩句話,心裡就會起波瀾。 難道自己如此的年紀,就要承受感情的煎熬,周旋於這幾個女孩子中間?可這也沒人逼自己啊,最後夢豪還是說服自己,慢慢熬吧,畢竟只有兩年,而且已經過去半年多了。等到畢業的鐘聲一響,估計她們都會從美麗的夢中醒來。此時如果自己做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樣子,不食人間煙火,沒有必要,也顯得自己不夠豐富多彩。 一視同仁、保持距離、有禮有節……夢豪腦海裡不斷蹦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詞語,無非就是多幾個異性同學而已,幹嗎非把自己弄得如此疲憊呢。你看鹿鼎記上的韋小寶,身邊老婆一大堆,人家卻樂此不疲。自己身邊這才四五個,而且有明確意向的也不過兩三個,估計也都是有始無終,所以又何必想的那麼認真。興許她們也就是很單純的一種喜歡,自己解讀的有些太複雜、太嚴肅了。什麼時候人家歐陽說要嫁給自己了呀,不過就是出於同情和可憐,幫助幫助而已。真的是這樣嗎?應該是吧,夢豪就這樣經常地自問自答。 夢豪和文祥依然吃著一份菜,不過改善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系裡的補助、加上夢豪得到的獎學金,還有平時夢豪在一些報紙上發表文章的稿費,一個月有時候也能掙個一二百呢。所以吃幾頓好的還是沒問題的,不過像以前一樣,夢豪每個月的錢大部分還是買書了。夢豪在當地晚報上發表的東西比較多,都是一些「豆腐塊」,屬於勵志類型。不過每次夢豪都會買幾份報紙留下,這也算是一種能力的證明,興許以後能用的上呢。另外也會放一份擱在宿舍的桌子上,其實心裡也是希望大家注意一下,看到了然後再誇獎幾句,滿足一下很簡單的虛榮心。 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讓歐陽注意到了,隔兩天歐陽就會問夢豪:「最近又有啥大作問世啊?掙了多少錢?請我吃燒烤吧」。其實每次去吃飯的時候,都是歐陽搶著付錢,夢豪的請客純粹是一種形式。 不過夢豪逐漸發現,歐陽、李哲她們那種細緻的關心好像與夢豪、文祥他們平常的生活並不衝突。或者說歐陽她們好像也在有意保持她們關心的獨立性和隱密性,比如在宿舍、在食堂,包括在其他公共場合,歐陽都是跟著夢豪的節奏。這種恰到好處的關心和愛意讓夢豪和文祥既享受到了被人關懷的溫馨,同時自己這種艱苦樸素的生活空間還得以保留,其實夢豪也能感覺出歐陽是在細心的用另一種方式刻意保護自己的自尊和敏感。 你有這樣的體會嗎?當你真的像擠海綿裡的水一樣去擠時間時,就會感覺到時間過的飛快,當班長劉志龍宣佈統計全班同學預定下一學年新書的時候,夢豪才忽然意識到大一的生活馬上要接近尾聲了,兩年的大學生活轉眼已過了一半。很多畢業班的同學已經開始準備分別了,校園的廣播裡點唱最多的歌曲是那首吳奇隆的祝你一路順風。操場邊、道路旁,隨處可見懷抱吉他、深情演唱的同學,那都是畢業班的學生,無論是兩年還是四年,即將畢業告別校園走入社會了,就從那些熟悉而又傷感的旋律中,夢豪彷彿也看到了明年此時的自己,正在收拾行囊。 結交於學生時代的情誼,大概是人一生中最純真、最樸實的情誼,不摻雜任何的雜質。其中又最數大學裡的同學之情成熟,不僅是年齡的原因,更是因為經過了幾年大學生活的熏陶。專業知識學的紮實與否可能因人而異,但人生觀、世 界觀起碼都基本樹立起來了,而且還基本都是正面的、積極的。夢豪始終覺得大學給予學生的,最重要的除了專業知識外,還又一條就是它教會了學生明辨是非、想問題、做事情一種正確的思路和方法,讓學生樹立了與這個社會主流價值觀相吻合的人生觀、世界觀,可能這些才是以後走入社會重新學習最強大的思想支撐。夢豪這些話好多次在系裡、院裡組織的一些座談會上,包括在和老師的交往中都表露過,得到大家的強烈認同。 畢業的同學其實單位差不多都已經聯繫好了,這時的大學生還沒有氾濫到遍地都是的地步,確實屬於比較精英的人才。就連夢豪這類專科生,找工作也不用愁。夢豪的上一屆94級的幾個老鄉,畢業後都分配到了老家縣裡的一些事業單位。所以那些本科班的畢業生就更不用擔心了,基本上在實習的時候大家就把工作的事定的差不多了。比如蔡小雅,實習回來後就和夢豪說,畢業後準備去實習單位,一家地方的港務局,也算是事業單位了。趙敬偉聽說可能要留校,是系裡的意見,覺得趙搞學生工作還是有一套的,準備先從干輔導員開始,作為學校的儲備幹部培養。不過聽趙敬偉說好像有些不願意留校,覺得沒有挑戰,可能將來的收入也比較死板。但既然系裡的領導都發話了,估計趙敬偉也很難再拒絕,因為只要領導說話了,他工作的事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就是一個政治問題了,夢豪最不願意去想這些了,覺得太複雜。 王新洲畢業後要回他們當地市裡的一家設計院,也已經提前聯繫好了。還有體育部長和他的老婆,說是一起到一家國企……,工作的事差不多該定的都已經定了,實習也都接近尾聲了,都在準備著最後的畢業答辯。 這時候最痛苦最難受的可能就是那些不求天長地久的戀人了,平日裡意識不到分別的傷心,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如今真的馬上要面臨畢業分手了。平日裡的那種瀟灑、無謂蕩然無存,每天兩人形影不離,時不時在路邊看到男生為女生擦眼淚,自己的眼淚卻也止不住。 是啊,無論長久,畢竟相識、相愛一場。且不說這種相愛是否能經受住未來生活的考驗,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大學裡的相愛,無論是那種類型,都是因為彼此喜歡而用心去愛。愛的很單純,因為那時候可能彼此除了喜歡之外,沒有 別的所圖了。 就像夢豪和歐陽她們的交往,確實就是彼此喜歡。儘管家庭背景的不同是一個客觀事實,但好像並沒有成為彼此交往的障礙。剛開始的時候夢豪確實想的有些多,不過隨著交往的深入,尤其是歐陽為自己所默默做的一切,覺得自己內心本就也是一個喜歡美色的人,何必又這麼壓抑自己的情感故作「正人君子」呢,愛就愛吧。 夢豪這麼一路勸著自己,不過看到畢業班的同學那些哭哭啼啼的情形,夢豪 也時不時會設想明年的此時,歐陽和自己會怎麼樣?還有李哲?也會這麼傷心嗎?再多想一步,李哲和歐陽,誰會放棄大城市的工作,跟隨自己回到那方貧瘠的故土,夢豪搖搖頭,心裡想別做夢了,陽光雖有,但畢竟不是燦爛的日子。 夢豪剛進學校的時候,就聽上一級的同學說,學校從建校以來有一個很詭異的傳說,就是每年都會因各種意外死一個人,說是這麼多年來,幾乎每年都應驗。去年沒有,大家以為可能這個傳說從此就不靈驗了。但世上的事情有時候真的很難預料,就當畢業班的同學忙著收拾東西各奔東西的時候,學校真的出事了,而且還是夢豪所在的系。 夢豪本來是在上晚自習,結果趙敬偉不知道為什麼,推門把他拉了出去:系裡出事了,畢業班的一個男同學去學校附近的海邊游泳,淹死了。現在已經報告系裡和學校,系裡讓緊急召開一個會,所以我來喊你一下。 夢豪看趙敬偉的臉色都變了,雖然平時搞個活動比賽什麼的,都感覺輕車熟路。現在一下子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確實都蒙了。儘管不是夢豪他們造成的,但面臨這樣一個局面,系裡肯定希望學生會能夠頂上去,起碼不要添亂。 系會議室裡燈火通明,主管學生工作的副校長、系主任、系裡的田老師還有陳老師、關老師,歐陽也在。系學生會就夢豪和趙敬偉,還有生活部長在。系主任首先簡單說了一下事件的經過,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學校很痛心。特別是死者是來自新疆克拉瑪依貧困地區的,據說家裡條件也很困難,本該畢業後可以掙錢養活自己了,現在一條生命卻消失了。系主任又簡單安排了一下後續的工作,最後問大家還有沒有什麼想法和建議,可能是畢業班的同學這兩天都忙著分別的事呢,趙敬偉看上去都不在狀態,木木的坐在那裡。系主任眼睛停留在了夢豪身上,夢豪想了想,舉手示意了一下:各位老師,我說兩句吧,剛剛得知這個消息,十分悲痛,特別是剛才聽到他還是來自貧困地區的,心裡更難受。現在事情已經出了,肯定是系裡、學校壓力很大,我覺得我們系、校兩級學生會要抓緊行動起來。按照剛才系裡的部署抓緊做好幾項重要的工作,一是趕緊倣傚一些重大事故責任調查體系,抓緊成立調查小組調查這次事件的前因後果,務求客觀而真實,不迴避、不掩飾;二是趕緊通知學生家長,學校或者派人去或者為其預定飛機票,早一點讓其家人來學校,並做好接待工作;三是學校和系裡趕緊商定一個賠償方案,我覺得出了這麼大的事,要說學校一點責任沒有肯定是講不過去的,所以要盡快確定賠償方案,比如金額什麼的。 其實夢豪的這些話也不是什麼真知灼見,換作別人大概也都會這麼說。因為要是稍微注意一下報紙什麼的,一般出了什麼重大事故,差不多都是按照上述三個方向開展工作的。這次事件雖然不是什麼生產安全事故,但畢竟在學校來講也是一個重大事件了,處理原則肯定也是大同小異,而且夢豪覺得上述三條也不是空話套話,就應該趕緊那麼做。 在坐的領導聽了夢豪的話,都紛紛點頭,好像大家剛開始被這一事件弄的都有些蒙一樣。經夢豪這麼一說,剛才那種高度緊張的氣氛緩和了許多。副校長也緊接著夢豪的話說:剛才土木系的這個同學講的非常好,副校長隨即轉過身又對歐陽說:歐陽,你要趕緊落實,和土木系的學生會配合,結合剛才土木系這位同學講的,按照學校的統一安排趕緊落實,我看基本上也就是剛才這位同學講的那三點。 ……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三) (十三) 對於死亡,其實夢豪並不多麼恐懼,老家村裡每年也偶有一些老人生病去世。每次父親還都被叫去扎靈床什麼的,趕上出喜喪(鄉下的一種出殯習俗,也要擺酒席、請人吹嗩吶什麼的),還要張羅酒席招待客人什麼的。 而此次這個同學的死去,卻讓夢豪感到了一陣陣的恐懼。想到學校裡的那個詭異的傳說,又聽到回來的人說當時在游泳的時候沒有任何異常,而且游泳的地方海水也不深,好多人都在游泳,但不知道為何偏偏他就出事了…… 別看夢豪當時在開會的時候能說出一二三來,現在真到了和歐陽一起,協助學校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心裡也是一陣陣的發虛。恐懼是必然的,但更多的是面對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災難,如何去面對死者的家長?夢豪是最看不得活人為死人掉眼淚,那麼悲痛欲絕,常常哭的你一起淚如雨下。更何況這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人一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了,正常的壽終本是生命的本然,但唯獨這年輕生命的過早逝去會留下無盡的遺憾和悲痛。死去的這個同學夢豪是認識的,叫李萬軍,是系裡的學習標兵,還是一名黨員呢。平時話不是很多,宿舍就在三樓,因為他和趙敬偉住一個屋,所以很多時候夢豪去找趙敬偉,一來二去的也就和他宿舍裡的人都熟悉了,包括李萬軍。 不過歐陽顯然是比夢豪更加恐懼,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家,而且從小到大生長在城市,儘管城市裡每天可能也有人死去,但那種悲哀傷痛的情形城裡人是很少體會到的。學校讓歐陽和夢豪所在的系一起,協助做好善後工作。不過歐陽這兩天幾乎和夢豪形影不離,本身學校就不算大,出了這樣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歐陽有時候坐在那裡眼睛都發直,夢豪也不便像平常一樣開玩笑什麼的,只是會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歐陽順勢就會依偎在夢豪的懷裡,夢豪還得一個勁的說:「沒事、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 李萬軍的母親和父親是晚上到的學校,當時按照學校的安排,在電話裡沒有說李萬軍死了,只是說他出點事,需要家長趕緊過來。大概家長也能從校方的這種言辭中感覺到什麼,所以一見到學校的領導,李的父母就一個勁的問孩子到底怎麼了,看著李的母親抓著陳老師的手,使勁搖晃著:老師,我求求你了,我孩子到底怎麼了?夢豪和歐陽他們在一旁照應和攙扶著。看著老人家鬢角的白髮,夢豪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夢豪心裡想:可憐的孩子,可憐的老人,本該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如今卻陰陽兩隔。這種喪子之痛,誰能承受的了。 當李的母親知道兒子已經死亡的消息後,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歐陽一半是嚇的一半可能也是悲傷的原因,使勁抓著夢豪的衣角。校醫趕緊過來把李的母親攙到早已準備好的擔架上,等到他們的情緒稍微穩定後,由學校負責後勤的一位老師帶著去了停放屍體的地方。屍體停放在學校做試驗用的一個冷藏室裡,沒有家長的同意,學校也不敢擅自處理屍體。 歐陽沒有進去,夢豪、趙敬偉還有系裡、學校的領導陪同李的父母進到冷藏室,夢豪也是平生第一次與屍體這麼近距離的接觸。本來冷藏室就是陰冷陰冷的,再加上李的母親那一聲聲悲痛欲絕的哭聲,更感覺周圍有一種讓人無法喘息的壓抑。當李的母親撲上去揭開屍體上的白布的時候,夢豪也把頭轉向了一邊,害怕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不忍看……. 昨天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現在擺在面前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從遙遠的克拉瑪依來到這座美麗的濱海城市,原本是夢想開始的地方,家境的貧寒讓李萬軍更加珍惜求學的機會,生命也被他演繹的偉大而豐富。但風華正茂的年齡,生命突然被這樣一個意外事件奪走了,一切都是那麼突然,讓人無法預料、更無法接受,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嗎? 接下來學校在一個禮堂為李萬軍召開了一個小型的追悼會,然後徵得其父母的同意把屍體火化,學校賠了一些錢,李的父母帶著兒子的骨灰走了。 夢豪也不想把過程描述的那麼詳細,因為每一句話、每一個場景似乎都是淚水。看到李的父母遠去的背影,特別是他的父親,自始至終幾乎沒說過一句話,別人和他握手的時候,他只是眼裡含著淚點點頭。作為學校,也許李的父母走了,這件事情也就算處理完了,因為學校還有很多事。可能再過幾個月,這件事就會慢慢淡出人們的言論,學校依然是學校,一切都不會有任何變化,只是李的宿舍裡空了一個床位。 可他的父母呢,能夠忘記嗎?從此以後,陪伴他父母的是終生的遺憾和悲傷,再多的賠償也無法挽回那個年輕的生命了。夢豪甚至不敢去想他父母今後的生活,覺得有時候生活太過無情了,幹嗎非要把一個人的希望瞬間擊得粉碎呢,而且是最殘酷的形式——奪走生命! 可能都是來自農村的緣故吧,夢豪很長時間無法從這件事情中走出來。總想起李的父母傷心的情形,還有李在食堂打飯和自己打招呼的場景。如今這一切都沒有了,永遠的消失了。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的處理,系裡和學校對夢豪有了更高的一些讚許和表揚,這些都是後來別人告訴夢豪的。但夢豪寧願通過其他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在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眼淚裡獲得別人的認可,夢豪覺得,自己除了一起陪同流淚之外,並沒有做什麼。 對於歐陽和李哲她們的關愛和關心,其實每天都發生著,夢豪也幾乎每天都感動著、幸福著,沒必要全部寫出來,幸福的事情最好還是留在自己心裡慢慢體味。李哲看到歐陽有時候和夢豪過於「親密」,也偶爾問夢豪,但她也知道多半是為了學生會的工作。實際上也確實如此,所以李哲也只是問問。同位熱辣辣的信依然來著,照片也是隔一段時間就會寄過來,這些夢豪沒有讓其他人知道,特別是歐陽和李哲。 大一馬上就要結束了,暑假即將開始。學校組織部也找夢豪談過話了,寄到夢豪老家的入黨函調也回來了,一切都很順利,夢豪順利成為了一名中共預備黨員。就像其他同學說的那樣,第一學年夢豪的收穫確實不少,三好生、優秀班幹部等等,好幾個證書夢豪也沒仔細看,是李哲給夢豪捧著送回來的。晚上睡覺前夢豪才想起白天得的那些證書,拿出來看了看,隨後又扔進了床頭的那個紅箱子裡。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刻意去追求可能不一定得到,但用心去做了,得到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還是夢豪一直重複的那句話,無慾無求不僅可以省去很多心靈上的負擔,還能收穫很多意想不到的獎賞。 夢豪只是聽說歐陽的家裡條件很好,但具體怎麼個好法,包括她父母是做什麼的等等。夢豪並不知道,歐陽也從未向他提及過,不過聽系裡的老師說好像歐陽的父親是一名政府官員,到底是什麼官,好像也沒人說清楚。老五倒是和夢豪說過幾次,說你和人家打的那麼火熱,你瞭解人家嗎,興許人家就是寂寞了需要你來陪呢。 夢豪知道老五就像那個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樣,看到自己身邊的女孩子多心裡也是著急,每天趴在窗戶上,趴到現在也沒趴出個豆豆來。 夢豪是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碰到歐陽的,當時夢豪看到主管學生工作的那個副校長,陪著好像是一位有什麼來頭的人,旁邊還有學生處的領導。他們邊走邊談,從談話中好像都稱呼那個人書記書記的。歐陽是迎著他們走的,副校長首先看見了歐陽,喊了一聲:「歐陽,你爸來了你也不打個招呼?」歐陽這時候正緊盯著夢豪呢,顯然她也是看見了面前的這些人,但好像在故意躲避一樣。聽人這麼一喊她,也只好抬頭走上去說:「爸,你怎麼來了?」歐陽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瞅旁邊的夢豪,夢豪沖歐陽招了招手就去圖書館了。 正好在圖書館門口碰見趙敬偉了,夢豪禁不住問他:歐陽的爸爸到底是個什麼官啊? 趙敬偉看了一眼夢豪,說:怎麼了?你今天怎麼突然關心起人家的身世來了,是不是真要做人家的乘龍快婿啊? 「別扯了,我是剛才看到學校的一些領導陪著一個人,大家都喊書記書記的,副校長還說那是歐陽的爸爸」。 「感情你才知道啊,歐陽的爸爸是沙子嘴區的區委書記,還是市裡的常委呢,下一步很可能就升為副市長。你小子,怎麼這麼木啊,幸福就在眼前,一定要把握住啊」,趙敬偉走的時候還拍了拍夢豪的肩膀。 夢豪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區委書記?怎麼沒聽歐陽說起過啊,不過人家和自己說這些有什麼用呢?自己原本就是對這種出身的問題比較敏感,估計歐陽肯定也是怕自己多想,才故意隱瞞的,不過區委書記也算個不大不小的官了,還是市裡的常委呢,自己怎麼就一點不知道呢。也難怪每次搞什麼活動,歐陽怎麼有那麼大的面子呢,原來家中老子是當地的父母官啊。 其實夢豪並沒有多想,只是聽到趙敬偉這麼一說後,更覺得自己和歐陽之間確實有些東西無法逾越。歐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圖書館了,看到夢豪還站在那裡發愣呢,從後面偷偷蒙住了夢豪的眼鏡。夢豪兩手反著向後摟住歐陽的腰,其實不用猜,夢豪也知道是歐陽。因為從剛才在路上看到歐陽那副不自然的樣子,夢豪就知道她一會肯定會追過來的。 「剛才那是我爸爸,估計你也從別人那裡知道了吧」,歐陽像是做錯事一樣,說話都沒敢大聲,讓夢豪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父親當官關自己什麼事啊,而且對歐陽來講,那是一件大好事啊。現在看到歐陽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小心翼翼的樣子,夢豪覺得心裡即感激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倘若沒有家境的這份差距,可能彼此的相識相愛就不會這麼刻意和辛苦了,夢豪轉過身說:說實話,我是剛剛才知道的,還是趙敬偉告訴我的,不過你也真行,這麼長時間,就瞞著我一個人。 夢豪本是無心的這麼一說,歐陽卻有點急了。 「我沒有,我不是不告訴你,我都恨死我爸爸了,為什麼要當官?你知道嗎,我現在幹什麼事,都要考慮人家究竟是看我的能力呢,還是因為我有個當官的爸爸…… 「你知道嗎夢豪,其實我有時候很羨慕你的,儘管你的家庭條件可能差一些,但也正因如此,你的每一份付出每一份收穫都是充實的,都代表著你的能力和自信。而我呢,雖然別人看我活得很瀟灑,將來工作可能也不用愁,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歐陽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夢豪也沒預料到。出入圖書館的同學時不時看他們兩眼,夢豪把歐陽拉到一邊的小樹林裡,坐在椅子上,歐陽還一個勁的在那說呢,很無辜的樣子。說著說著竟然又哭了,夢豪這下可慌了,一邊趕緊給歐陽擦眼淚,一邊開玩笑的說:「你這可倒好,別人做夢都想認個當官的爹呢,到你這裡怎麼好像你爸當官倒還影響你的前程了」。 「就是就是,什麼當官什麼好工作,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歐陽越說越激 動了。 「好好好,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那你想要什麼?」,夢豪問了一句。 歐陽抬起頭,眼淚還在呢,盯著夢豪,夢豪也毫不示弱,也盯著她。 「我想要你,可以嗎」,歐陽的話音雖小,但夢豪卻聽的震耳欲聾。就這一句話,差點沒把夢豪「嚇」死,夢豪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沒說出來。最後索性搖了搖頭,笑了笑。 歐陽也識趣的破涕為笑了,夢豪很害怕歐陽會繼續追問剛才問題的答案,但每次歐陽都會在這個時候自動停止追問。 歐陽本來已經定好了酒店要給夢豪過生日的,但夢豪思考再三還是「逼」著歐陽退了酒店,夢豪長這麼大確實沒正式的過一次生日。頂多是生日那天煮倆雞蛋,這還得是家裡人記得生日的前提下。否則生日都過了好幾天了,父母才會忽然想起:哎呀,前幾天不是夢豪的生日嗎,怎麼沒人想著呀,下次吧,下次給孩子做點好吃的,兒時的記憶中關於生日可能就是一頓好吃的,比如幾個煮雞蛋。 如今歐陽要大張旗鼓的張羅一桌酒席為自己慶賀生日,夢豪覺得有些過了。儘管歐陽也說了,雖然在大酒店,但只是擺個樣子,到時候飯菜肯定會很簡單的,就是圖個氣氛。但夢豪還是拒絕了,並向歐陽說明了自己的一些真實想法,如果願意的話,夢豪說請大家吃燒烤去。 歐陽儘管有些不高興,但還是依了夢豪。生日那天晚上,夢豪班裡的一攤、劉志龍、吳曉倩、李哲、田曉瑜,以及歐陽、蔡小雅、趙敬偉等十幾號人,把整個燒烤店基本上包了下來。宿舍裡的哥幾個因為頭天晚上已經吃過了,所以今天就沒再來湊熱鬧,本來老五嚷嚷著要來的,結果被老六死活摁在了宿舍裡。說老五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啊,昨天晚上不是剛吃了嗎?再說今天晚上是老四請咱們班的女生還有他學生會的同事,你去算幹啥地啊。老五卻一本正經的說:「我說去吃了嗎?我說去吃了嗎?老四請這麼多人吃飯,他一個人照應的過來嗎?我不得幫著他去忙活忙活……」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女生也破天荒地都喝了啤酒。即將畢業走出校門了,蔡小雅、趙敬偉他們也是觸景生情,喝到最後趙敬偉竟然摟著夢豪哭了。蔡小雅眼睛也紅了,還一個勁的勸趙敬偉呢。夢豪心想,這還沒到畢業分別的那一天呢,這要真到了大家揮手告別的時刻,還不定哭成什麼樣呢。 要說蔡小雅他們因為是即將畢業才傷感落淚還可以理解,不過歐陽還有班裡的李哲她們好像是也受了傳染一樣,舉杯喝酒的時候竟然也都哭哭啼啼的。而最讓夢豪摸不著頭緒的是幾位女生的共同敬自己酒,說的還都是同樣的話:祝你有個美好的前程,你是我們的驕傲,你是我們的自豪!喝完夢豪覺得不對勁:我說各位大小姐,咱們還沒畢業呢。 看到她們說的那麼情真意切,每個人心裡都好像有什麼事一樣。這女人心真的是似海深,好幾個加在一起就更深不見底了。雖然說著同樣的話,共同舉著杯,但每個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樣的。吳曉倩的火辣、李哲的文靜、歐陽的期盼、田曉瑜的柔情,好像她們都在彼此爭搶著什麼,卻又都裝作順其自然的樣子。 夢豪不傻,知道這一切可能都是因為自己。面對她們的眼神,夢豪真的想時光能夠流逝的快一點,更快一點。早一點畢業,早一點結束,對自己、對她們都是一種解脫。 關於李哲的父母,夢豪也只是那次陪吃飯的時候有個大概的印象,覺得李的屬於比較有文化、有層次的人。蔡小雅和李哲是老鄉,以前在系裡也聽蔡小雅說過李哲的父母在他們當地的油田上工作,家裡條件挺好的。蔡小雅說的時候還總露出一種不屑的表情,好像覺得李哲家條件好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終於要走了,畢業班的同學都忙著照畢業照,參加學位授予典禮。畢業紀念冊在每個人的手裡傳遞著,幾年的相處,此時要把最真摯的話留在上面。特別是男生對於女生,平日裡可能礙於情面或者對方已經成雙成對而無法表白,此刻可盡敞心扉,大膽示愛。因為大家都知道,一旦走出校門踏入社會,要想再如大學一樣,七八個人能夠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恐怕真的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了。 寫下自己的心裡話!寫下哪些點點滴滴,寫下自己的祝福,寫下自己對未來的憧憬,不要放棄自己曾經的理想。更重要的是在畢業的一刻,別忘了告訴班裡的某個女生,說你一直暗戀著她!不要將遺憾帶走,因為此次的分別將會是你一生最後一次能夠這麼天真的對待自己的感情。 學校規定的日子是7月7日後就可以離校,過了7月7日,意味著大學生活正式結束了。不管你願意與否,你都會和全國其他高校數以萬計的大學生一樣,告別象牙塔,告別這白衣飄飄的年代,從此踏入滾滾紅塵中。或平庸、或出色、或失敗、或成功,帶著滿腔的熱血,去實現曾經的抱負和夢想。 夢豪雖未畢業,不過看到畢業班同學相擁而泣的場面,感慨似乎比他們還多。這兩天每天晚上,都會聽到畢業班宿舍裡此起彼伏的啜泣聲,有的甚至是嚎啕大哭。本科4年,1000多個日日夜夜,大家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快樂、一起悲傷。那些戀人呢,更加的悲傷,畢竟都是動了真情的。儘管有的也預料到了分別的這一天,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很多人還是無法面對。這份純真、唯美的感情,因短暫讓人心痛,踏出校門,何處還有這樣一份讓人神往的真情? 夢豪的手裡拿著一摞畢業紀念冊,有趙敬偉的、何海軍的,還有一本是蔡小雅的,其他還有好幾本都是一些認識夢豪而夢豪卻不太熟悉的人。這個時候夢豪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還是有些名氣的,要不怎麼會有這麼多不熟悉的人讓自己寫畢業留言呢?夢豪是個細心的人,不想將同一句話寫在每一本紀念冊上,而是拿著紀念冊到一個教室裡,靜靜的思考。思考這本紀念冊的主人在自己記憶裡的點點滴滴,務求寫出來的話即好聽又具個性,其實也是想藉機展示一下自己的這種詩情畫意。 不過還是夢豪以前說過的那樣,對一件事情特別在意,或者說特別想幹好某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思維就會僵化到某個點上,沒有火花產生。所以夢豪想了整整兩個晚上,最後寫出來的東西,自己總覺得不是很滿意,比如寫給趙敬偉的: 主席閣下: 此刻要對你說的似乎不是別離,而是期盼。知道你要留校任教,而且是要繼續堅守在我們系。從工作上,我會一如既往的支持你,只是稱呼要改變了;從兄弟情分上,我依然會在痛苦的時候跑到你的宿舍掉眼淚,只是要隱蔽一點了。一年來,你的膽識、才華、果敢、熱情和慷慨深深震撼了我、鼓舞了我,我似乎感覺到國家的未來確實需要這樣的人才出馬。值此畢業之際,我謹代表我個人祝你前程似錦、鵬程萬里。 寫完後夢豪覺得這些話太俗,但已經寫上去了,沒法改了。打開蔡小雅的紀念冊的時候,裡面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女孩子心就是細啊,買個紀念冊都不忘清香。考慮到蔡小雅是個女生,夢豪一時詩興大發,竟然寫了一首不倫不類的詞: 梧桐樹下人已空,千里從今行。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相思?情切切臨窗望,提筆寫我心,念及將來,此情深處,紅□為無色。 夢豪看過幾本宋詞的書,但也都是皮毛。寫下上面的話,只是覺得可以代表自己此刻的心情,寫完了夢豪拿著紀念冊靠在座椅上美美的欣賞了好幾遍。突然紀念冊裡掉出一個信封,夢豪趕緊拾起來,以為是蔡小雅夾在裡面的東西可能忘記拿出來了,不過拿起信封一看,信封上寫著:寫給你的,打開看看吧。 夢豪下意識的四周望了望,這個蔡小雅,還挺有道道啊。寫這麼一句話,那不是誰見了誰都想看嗎,但她肯定是寫給某個特定的人的,絕不是誰看都可以的。說實話,夢豪並沒有往自己身上想,儘管以前蔡小雅的一些舉動和變化和自己有著直接的關係,但夢豪確實是沒想過自己和蔡小雅之間會發生什麼。包括今天看到這個信封,夢豪想的最直接的就是蔡小雅一定暗戀著他們班的某個男生,然後就寫了這封信。可能是忘記拿出來,結果就傳遞到夢豪的手裡了。 既然想到信不是寫給自己的,那就放回去別看了。但最終夢豪還是像做賊一樣抽出了裡面的信紙。看到第一句話的時候,夢豪傻了: 夢豪,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很意外吧。不過我覺得你不應該意外,因為無論作為同事,還是作為欣賞你的朋友,我都很想找個機會,坐下來和你好好談一次。只是出於種種考慮,我都放棄了。按大學的習俗,我算你的師姐了。可是與你的相識後,我覺得你的成熟和才華足可以當我的師傅。從你身上我真的看到了農村孩子那種自強不息的精神,說實話我的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好,所以可能我對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天生就有一種牴觸感。 …… 我曾經也是一個愛說愛笑的女孩子,不過自從你進了學生會後,我覺得我好像遇到了「剋星」一樣,在你面前似乎什麼都放不開。有時候我也常常問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讓自己變成了這樣。後來我慢慢體味到了,我只是想在你面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不怕你笑話,就是想獲得你的好感 …… 說心裡話,我也幻想過我們能夠走在一起的未來,但就像我前面講的,我家裡的條件也不是很好,我也不想因此而拖累你,我覺得你應該有更美好的前程。而且我覺得歐陽、李哲他們或許可以更好的幫助你,我也希望你好好珍惜。對了,你知道嗎,李哲的父親在我們當地油田是一個很大的官呢,是一個處長。 …… 夢豪,大學裡好多事情都曾是我嚮往的,其中就包括你。畢業了,我不想讓這些話陪我出校園,所以我想用這樣一種很簡單的方式寫下來,全部留給你,留給校園,也算是我在校園裡的一段美好回憶吧。儘管回憶裡的主角是你,儘管你可能毫無察覺,但對我來講,已經足夠了。很多時候,欣賞大過喜愛,特別是在知道無法擁有的時候。 ……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四) (十四) 夢豪看著蔡小雅的文字,蔡小雅的字寫的很工整,就像她的人一樣,中規中矩的。夢豪不僅又拿起紀念冊看著寫給蔡小雅的那首詞,然後又看看蔡小雅寫給自己的這封信,竟然有一種心靈感應的味道,否則自己怎麼會寫下那些有些曖昧的文字呢,難道已經提前獲知蔡小雅要給自己寫信,沒有啊。夢豪從來沒有想到過,可為什麼會寫出那樣的詞來呢,夢豪也搞不清楚。 還有蔡小雅提到李哲父親當官的事,特別是蔡小雅說的那句怕拖累什麼的話,讓夢豪感到特別淒涼。覺得蔡雅說這句話的時候肯定內心特別難受,夢豪不僅又想起元旦晚會上班長劉志龍唱的那首《停停走走》裡的歌詞:「不敢讓你愛我,我怕拖累你的生活,有天你會發現,你的脆弱……」。 原本是自己很喜歡的一首歌,也準備將來唱給某個女孩聽的,比如歐陽、比如李哲。但現在彷彿是蔡小雅站在一個孤獨的舞台上,在深情的演唱,下邊空曠的觀眾席上,就坐著夢豪一個人。 該走的終於走了,蔡小雅走的時候,夢豪把她送出了校門。蔡小雅的眼神裡似乎包含著太多的東西,走出校門的時候,蔡小雅沖夢豪揮了揮手,轉身的那一刻,夢豪看到她用手摀住了眼睛。也許今日的分別,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相見了,太多的話、太多難以言表的情感、太多太多說不出的遺憾,都在揮手的這一刻,灑落在了校園大門的周圍。 趙敬偉留校成了系裡的輔導員,關老師調到系團委去了,和田老師做了搭檔,陳老師依舊堅守在系輔導室。暑假即將開始了,夢豪早就寫信告訴了家裡,打算今年不回家了,和老大文祥商量了一下,準備利用暑假的時間做點小生意掙點錢。通過平時的考察,覺得暑假在一些公園門口賣冰棍還是可以的,一則風險小、二則投資少,非常符合夢豪和文祥的實際。本來夢豪是想聯繫一個做家教的工作,不過慮到暑假做家教的太多,當時做家教一個小時也沒有多少錢,夢豪和文祥調研了一下,做家教遠不如賣冰棍。但很多人還是礙於面子選擇去競爭做家教,而放不下面子去賣冰棍。夢豪和文祥的心態還算是比較好的,覺得掙錢是第一位的,什麼掙錢多就做什麼,其他的不怎麼在乎。不過想是這樣想,畢竟兩個男孩子家端著箱子在公共場合叫賣,也確實有些不好意思。文祥說他無所謂,說夢豪可要考慮好了,畢竟你還是個公眾人物呢,還有那麼多女孩子,她們知道了會怎麼想。 夢豪本就沒打算把自己留校賣冰棍的事告訴歐陽她們,歐陽這幾天總是問夢豪,問他暑假回家嗎。還有李哲臨走的時候問過好多次,夢豪支支吾吾的沒說回家也沒說不回家。 估計是老大洩露了秘密,週五的晚上,宿舍裡就剩夢豪一個人,其他的幾個兄弟都回家了。老大到學校的小賣部咨詢各種冰棍的價錢,準備明天進貨去。歐陽推門進來了,看到夢豪正在那裡數錢呢,那是準備批發冰棍的錢。夢豪見歐陽進來了,趕緊衝他打招呼: 「放假了,你還沒回去嗎?對了,對你來說回去還不是小意思,坐車兩站地就可能到家了。那像我們,還得跋山涉水」。 「那你不打算回家了對嗎?」歐陽接著問了一句。 「你咋知道的」,夢豪也不打算撒謊了,不回家也很正常,學校裡每年暑假 不回家的也不只他一個。 「還打算批發冰棍賣去,對嗎」,歐陽的話好像都帶著哭腔了。 「是,我和我們宿舍老大商量好了,準備假期裡搞點生意做,也算是為將來謀生提前實習吧。先從小生意做起,賣點冰棍啥的,等以後有錢了,再倒騰汽車、飛機啥的」。夢豪極力想把說話的氣氛活潑起來、輕鬆起來,因為夢豪也真的沒有想過賣冰棍是多麼艱難的事,覺得很正常、甚至很好玩。 夢豪說完依然低頭數著床鋪上的零錢,過了一會兒才感覺歐陽沒有答話,感覺不對抬頭一看,歐陽那裡又哭成一淚人了。 「你這又是咋了,我的大小姐,好好的怎麼又掉珍珠啊。是不是想冰棍吃了,想吃的話明天跟我們去賣冰棍吧,管你吃夠!」 夢豪只想著把歐陽逗樂,因為他知道歐陽肯定是又想多了。誰知歐陽摸了一下眼淚:「你說的,明天我和你去賣冰棍,可別騙人!」 「啊,你真要去,我只是開玩笑說說……」 ……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夢豪實在害怕歐陽光流淚不說話的樣子,就那麼兩眼直直的望著你,想看透你的內心一樣。 「好好,我怕了你了,你也別那麼看我了,明天我們就一起去賣」,夢豪的確心疼歐陽了。 歐陽像個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在床鋪上,然後把自己兜裡的零錢全部翻出來扔到床鋪上,夢豪正想說什麼,歐陽一隻手摀住夢豪的嘴,伸出另一隻手做出制止的動作說:「你別說了,聽我說,我這算是入股,等你們這檔生意做完了還我本金就可以了,就算我的一份心意行嗎?我問過你們老大了,他出的錢好像比你多。現在我的錢加上你的錢估計肯定比他的多了,這樣你也好說一些,記住,在你們老大那裡別說裡面有我的錢,那都是你的」。 夢豪滿含感激的看著歐陽,點點頭說:「歐陽,你心真細」。像歐陽這種家庭的,她翻一翻兜裡的零錢可能就趕你一個月生活費的。但歐陽在學校裡表現的非常樸素,這也難怪好長時間都不知道她有一個即將當副市長的爸爸。今天可能歐陽也是看夢豪那一堆零錢確實少的可憐,所以才慷慨翻兜的。歐陽一邊幫夢豪數著錢,一邊抬頭說:「夢豪,你可別多想啊,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非常害怕不小心就會傷害到你,其實我就是希望你活得輕鬆一點、快樂一點…… 其實這些夢豪又何嘗覺察不到呢,每次看到歐陽為自己做了很多,但在自己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夢豪都覺得心裡難受。心想這個女孩真傻,和自己在一起何苦這麼累呢。慢慢的夢豪也在極力的調整自己,知道歐陽對自己是一片真心,所以也學著面對、接受。 「謝謝你歐陽,我除了感激,不會想別的,你不用總是替我擔心,多想想你自己吧」,夢豪覺得歐陽在自己身上投入的情感太多了,多的很多時候她都忽略了她自己的感受。 「我想啥呀,想也是想你」,說完歐陽沖夢豪吐了一下舌頭,這個情形夢豪最喜歡看。 「別鬧了,數完了嗎,多少錢啊」,夢豪一聽到歐陽說這些情意綿綿的話,就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所以趕緊岔開話題。 「數完了,許老闆,一共是423塊5毛」,歐陽把數好的錢舉到夢豪面前。 「我這裡是157塊,老大說裡面有他130塊錢,加起來怎麼這麼多啊,你剛才從你兜裡拿出的是多少啊」,夢豪問道。 「不是和你說了嗎,從現在起,這些錢除去你們老大的,都是你的了,沒有我的錢」,歐陽又一字一句的提醒著夢豪。 「那總得知道你入股了多少啊,要不以後怎麼還你啊」 「放心吧,我記住了,以後還的時候我會提醒你的」 …… 「你們兩個人在啊,我沒妨礙你們吧」,老大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別看老大平時老實巴交的,有時候說起話來也挺露骨的,不過他顯然是低估了歐陽和夢豪的關係了。 「說實話老大,你還真妨礙了,我本想今天留宿在你們宿舍的,你這回來了,我只好走了,不過你妨礙的不光是我,還有他」,說完歐陽一邊用手指著我,一邊咯咯的笑著。 這下把老大弄的臉紅了,他也沒想到歐陽會整出這麼生猛的話,歐陽邊穿外套邊說:「我走了」。然後敲了敲夢豪的腦袋:「許老闆,明天可別忘了叫我啊」。 歐陽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老大驚詫的眼神,一本正經的說:「趙老闆,明天我和你們一起去幹大生意。」 歐陽拉開門,回頭又衝夢豪做了個鬼臉,夢豪也是被剛才歐陽的那幾句話弄的有些澎湃了,你說這女孩子可真是沒法想,啥話都敢往外捅,不過夢豪也知道,那是歐陽故意氣文祥的,而且也知道歐陽也就是在他和文祥面前敢這樣放肆。 夢豪把錢的數目還有歐陽準備明天一起去的事和文祥匯報了一下,文祥也說了一下調研的結果,基本掌握了目前市場上各類冰棍的大體價格,附近的批發地點等等。 躺在床鋪上,老大歎了幾口氣,夢豪不解的問:你有什麼愁事啊老大。 「我能有啥愁事,我是替你愁」。 「替我愁什麼」 「你說實話,你和人家歐陽到底進展到什麼程度了」,老大轉過臉對著夢豪的床鋪。 「怎麼了」,夢豪有些糊塗,不知道老大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還怎麼了,我的媽呀,都要留宿在咱們宿舍裡了,還能怎麼著啊」,老大像是無法相信的樣子。 「老大,不是老五說你,你可真是看著老實,腦袋裡其實花花的狠,那是歐陽和你開玩笑呢,再說我也不是那樣的人啊,我連碰她都沒碰」,說完這話夢豪都覺得心虛,的確沒有幹過出格的事,不過早就親吻過了。 「差不多就行了,我看人家對你也是一片真心,別再折磨人家了,乾脆就徹底公開吧。你和我不一樣,將來你很有可能就留在大連了,所以還是多想想以後,別總想著回我們那個窮地方,有機會還是留下,可惜我沒這個命」,夢豪是第一次聽老大說出這樣的話。 「別說了,趕緊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床鋪上貨去呢」,老大翻過身去不再說話了。 夢豪心想:都是你在說,我還沒說呢。 ……… 第二天老大早早就起床了,估計他也是知道夢豪要在宿舍裡等歐陽呢。老大這一點非常好,就是幹活不嫌累,真的是有老大的樣子,任勞任怨的。批發冰棍的地方就在附近的沙子嘴批發市場,老大頭天晚上在學校的小賣部都打聽好了,市場有專門存放冰棍的泡沫保溫箱,裡面加上冰塊,可以保持冰棍一天不會融化。 老大前腳剛走,歐陽就進來了,夢豪正站在自己的衣櫥前找衣服呢。夢豪的衣櫥很少讓別人看,所以屋裡沒人的時候他才打開,一般都是提前把衣服拿出 來放到床鋪上。為什麼不想讓別人看呢?因為裡面衣服很少,除了那套不足100元的西服外,就剩下校服還有幾件普通的衣服了,夢豪看見過老六、老七的衣櫥,裡面都掛滿了衣服架,各式各樣的衣服十幾套,掛滿了衣櫥。 大概除了老大之外,夢豪的衣櫥就沒向別人開放過,夢豪也看見過老大的衣櫥,比自己的似乎更慘,衣服少的可憐。老大每天穿在身上的都是那套校服,那時候真的是沒有幾個人去注意這些。 歐陽站在夢豪身後的時候,夢豪正對著打開的衣櫥發呆呢,就那麼幾件衣服,今天穿哪件好呢? 夢豪覺察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頭一看:「歐陽?你嚇我一跳」。說完夢豪的手下意識的推了一下衣櫥的門,不至於太過暴露,其實夢豪也知道,衣櫥裡的破敗情形剛才對歐陽來講肯定是一覽無餘了。之所以把門推上,是覺得站在前面太過尷尬。以前歐陽也問過夢豪,為什麼衣服那麼少,夢豪每次都說自己習慣將衣服都放在行李箱裡,拿取方便。 大概是覺察到到了夢豪的變化,歐陽臉上閃過一絲不安的表情,但隨即又轉入正題:「咱們什麼時候出發?」說完歐陽站在夢豪宿舍門後的那面鏡子前,轉轉自己的身子,問夢豪:「怎麼樣,我今天穿這身還行吧?」 歐陽今天穿了一身米黃色的運動服,頭髮不知道什麼時候給盤起來了,在腦後紮了一個很精巧的髮髻,有點高貴少女的味道。身上還挎了一個大大的保溫壺,和全身的打扮有些不協調。夢豪上前把水壺給她拿下來,說:「我們渴了就吃冰棍,不用帶水壺」。 「我和老大估計是沒問題,但你的腸胃不是不好嗎,給你帶的,我還加了蜂蜜呢,不信你嘗嘗」,說完歐陽就擰開水壺的蓋子,送到夢豪的嘴邊,夢豪也就那麼聽話的張嘴喝了一小口,香甜清香。 夢豪的腸胃小時候是非常好的,涼的、熱的一起吃都沒事,到了大學後就感覺有些不太好。每次學校體檢校醫都要問一句腸胃是不是不好啊什麼的。夢豪總覺得是不是營養不良啊,不過高中的伙食吃還不如大學裡的,那時候怎麼感覺不出來呢。 夢豪還是穿上校服,和歐陽一起下樓等老大。不一會老大就乘坐著一輛摩托的士拉著兩箱冰棍到了,看到夢豪和歐陽在樓下,老大就沒下車,在摩托車上招呼:「你們倆趕緊上來吧,直接拉我們到星海公園門口」。 歐陽拉起夢豪的手就往摩托車那裡跑,夢豪心想,這丫頭咋比我還積極呢。 時值盛夏,沿海城市的天氣,因為海水的作用,不像內陸城市那麼悶熱。海風偶爾吹上來,有一種特別舒服的清涼感。夢豪她們在星海公園大門的右側找了一塊空地,把東西搬下來,歐陽則早下車給摩托車司機結了車費。看到老大今天坐摩托車的樣子。夢豪就想起寒假返校時老五的故事,老五是在夢豪和老大之前返校的,當時老五一進宿舍,就不住的哆嗦,連說路上凍死了。夢豪問他怎麼來的學校,老五說從火車站打的士來的。夢豪和老大都滿臉疑惑:打的士怎麼會冷呢?結果老五說是打三輪的士來的,沒有玻璃,當時夢豪和老大就無語了。 大連是個旅遊熱點城市,每年的這個時候甚至更早一些大批的遊人已經從各地紛紛來到這所城市,夢豪他們今天所來的這個星海公園就是其中一個著名的景點。 放下箱子,老大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個木棍夾在兩個箱子中間,上面掛了一個牌,寫著「冰棍」兩字。歐陽則很熟練的幫著收拾好東西後,拿過水壺喝了幾口 水,挽起上衣袖子,像是要大幹一場似的。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夢豪和老大很是著急,但鼓了幾次勇氣,始終張不開嘴吆喝,老大說他打聽過的,不用吆喝,只要有第一個人來買,後面自然就有人了。 「賣冰棍嘍,冰鎮的冰棍,1塊5一根!」,歐陽突然的這一嗓子,把夢豪和老大嚇了一跳。夢豪轉身看著歐陽,歐陽旁若無人的衝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喊著。剎那間,夢豪的鼻子一酸,眼裡噙滿了淚水,夢豪藉機去旁邊的公共廁所,在廁所裡夢豪使勁擦了擦眼睛,穩定了一下情緒。有這麼好的一個女孩,為了自己什麼都不顧,竟然在大街上叫賣起來,她的心是如此的善良! 回到現場,夢豪才離開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許多人已經把老大和歐陽給圍住了,夢豪趕緊扒開人群進去,結果還不停的有人「斥責」他:幹嗎加塞啊,排隊排隊! 冰棍賣的出奇的好!夢豪當時總結第一他們佔了一個好地方,因為整個公園大門外就他們一家賣冰棍的(後來才知道,公園門外原本是嚴禁擺攤的),關鍵是歐陽的到場確實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你想想,大熱天,你正口乾舌燥呢,突然面前一個美女手裡舉著小旗子一邊搖一邊喊:賣冰棍嘍,快來吃冰棍啊。不為別的,就沖多看一眼美女,你也肯定會買的。 下午快兩點多的時候,冰棍就賣的差不多了,歐陽去附近的超市買吃的去了。忙活了大半天了,午飯還沒吃呢。老大見歐陽不在了,和夢豪說:「老四,你可真有福啊,看不出歐陽還能幹這活,都說人家城市裡的女孩嬌生慣養的,我看人家歐陽就不是。看她那叫賣的熟練樣子,就像練過的一樣。其實夢豪知道,歐陽這樣做確實是為了自己,但還有一點可能是連歐陽自己都不清楚的。就是為什麼夢豪他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歐陽卻能無所顧忌的喊出來。其實這又是一個有點沉重的話題,歐陽叫賣,是為了她喜歡的人,除此之外,她不會再想別的。她是因為愛才去幹這一切,所以非常有動力,也必然會無所顧忌的去喊,因為她家裡也不指望她去掙這份錢。經濟上沒有壓力,那麼剩下的,就是感情了,所以歐陽的目的是很單純,凡單純者就必然執著。儘管夢豪覺得他和歐陽之間的感情終將是短暫的夢,但為了這個夢,歐陽顯然是付出了真情和執著。 而夢豪和老大呢,是因為家裡窮才不得不出來賣冰棍的,因為這本不是他們的所願,多少有些被生活所迫的味道,所以初衷就似乎低人一等,喊起來自然沒有勇氣和底氣,所以好半天喊不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你有錢了,有幾百萬了,這時候你突然想到去旅遊、去度假,這是很正常的,而且完全可以實現,你也不會有絲毫的壓力;但如果你現在是個窮光蛋,卻整天想著出國旅遊,這不是扯淡嗎。 歐陽買了一大堆麵包火腿腸,還有礦泉水。特意還在超市裡給夢豪熱了一杯豆漿,正當夢豪和老大在風捲殘雲的時候,一輛大麵包車突然停在了公園門口,車身上寫著「城市綜合管理執法」。上面下來兩個人,穿著藍色的制服,下車後徑直向夢豪他們走過來。 「誰允許你們在這裡擺攤的,你們是哪個學校的」,估計是看到夢豪穿的校服了,其中一個人嚴厲的質問到。 夢豪和文祥在老家的時候就對穿制服的人天生有一種敬畏感,估計當時的農村對於執法部門的認識除了懼怕還是懼怕。有人戲言:除了帶黑箍的(死了人戴孝的)不管老百姓之外,其餘的都能管的著。 所以一看到這陣勢,夢豪和文祥雖然不是特別害怕,但確實有些不知所措。那兩個執法人員一邊說一邊過來搬箱子,雖然裡面沒有多少冰棍了,但明天還得用它去批發呢。 「別動我們的箱子,我們是附近學校的,假期打份工掙點學費,不讓我們賣,我們走就是了」,歐陽一下攔在了兩個執法人員面前。 顯然剛才執法人員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因為從穿著打扮上也確實沒有人相信歐陽是在這裡叫賣這個的,都以為她是外地的遊客呢。 兩個執法人員上下好一通打量歐陽,然後兩人又相互看了一下,有些疑惑的問:「同學,這裡是不允許設攤的,你們違反了城市管理的處罰條例,我們不但要沒收你的物品,還要罰款呢,你看你們誰跟我們走一趟」。 還沒等夢豪和文祥著急呢,歐陽說:「那你們等等,我打個電話和學校說一聲」。夢豪有些愣了,和學校說?和學校說啥呀,再說現在都放假了,你找誰去呀? 歐陽跑到公園門口的公用電話旁邊,大約兩三分鐘的樣子又氣喘吁吁跑回來,執法人員說:「怎麼樣?」 「你們稍等一下,我們學校會有說法的」,歐陽很輕鬆的說,但從語氣中能聽出她不是在撒謊,好像很有把握的樣子。 不一會,執法人員手裡拿著的對講機裡就傳出一個人的聲音,雖有些嘈雜,但很清楚:「06、06,你們是否在星海公園門口查到一個買冰棍的,兩男一女?」 其中一個高個的執法隊員趕緊回答:「是的,隊長,我們正在準備沒收物品,帶回隊裡處理。」 「別處理了,東西還沒沒收吧,如果沒收了趕緊還給他們,告訴他們注意安全,別影響遊人進出公園就行,你們到別處巡邏吧」,啪的一聲,說完對講機好像關了的聲音一樣。 兩個執法人員又相互看看,再打量了一下歐陽,有些尷尬的說:「不好意思,誤會了,你們多注意安全吧,另外告訴遊客吃完冰棍不能隨便亂扔紙。」 「我們帶著垃圾袋呢」,歐陽也很客氣的和他們說。 看著兩個執法人員開車走了,夢豪和文祥都有些不相信的看著歐陽,歐陽似乎覺察到了夢豪的疑惑。 「你們看什麼,我們又做違法的買賣,幹嗎不讓啊」,歐陽振振有詞的說。 過了幾秒鐘,夢豪蔡突然醒悟,忘記了歐陽的身份,她爸爸可是當地的父母官啊!夢豪這時候才忽然覺得什麼叫資源、什麼叫關係。 下午不到兩點鐘,冰棍就賣完了。而且還不斷有人過來問,雖然是小本生意,但佔盡天氣熱、遊人多、位置好等優勢,夢豪他們三個人忙的也是不可開交。中間雖然出現了一點波折,但在歐陽的協調下也是化險為夷,原本夢豪和文祥心裡也是有些打鼓的,但看到賣的這麼快,除了興奮之外,更多的是感激歐陽。 下午回學校的時候,夢豪和文祥強烈要求請歐陽吃飯,歐陽說她下午回家還有事。臨走的時候,歐陽還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要是這個地方能搭個太陽棚就好了。歐陽說的不無道理,儘管夢豪他們可以找一個有樹蔭的地方,但隨著太陽的移動,總是要在烈日下接受一段時間的暴曬。從上午到現在,其實夢豪他們的汗就沒有停止過,歐陽提前帶了一塊小手巾,不時的給夢豪擦汗。老大不好意思用歐陽的手巾,只能不斷有袖子抹著額頭上的汗水。 不過夢豪確實是心疼歐陽,這麼熱的天,還得靠她不斷的吆喝,最後夢豪都聽歐陽的聲音有些啞了。中間夢豪好幾次拿冰棍讓她吃,歐陽都捨不得吃,而是 堅持喝她帶來的那壺水。聽到歐陽最後說希望有個棚子,夢豪也趁機勸歐陽:明天可能天氣還要熱,你別來了,我們兩個人能行。棚子的事就別想了,人家能讓在這裡賣就不錯了。 歐陽眼睛瞪了一下夢豪:「你真討厭,嫌我來了礙事啊。別的不說,我來了還能給你們買買飯也行啊。尤其是你,我要今天不來,估計你又吃兩根冰棍湊合了」。 歐陽的話真的是特別暖人心,老大聽了都覺得過意不去了:「你別聽我們老四的,你和他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了還不瞭解,他典型的口是心非,嘴上說不讓你來,其實心裡不定多麼盼著你來呢」。 「就是,三個諸葛亮還頂個臭皮匠呢」,老大的話讓歐陽很是得意,得意的把語言邏輯都搞錯了。 夢豪和老大互相看了看,歐陽則一臉無辜的說:「看什麼,我說的不對嗎?」 「對對,太對了」,夢豪和老大收拾箱子,歐陽則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夢豪他們送上車後,歐陽隔著玻璃沖夢豪一個勁的比劃。夢豪趕緊搖下車窗,歐陽大聲說:「回去別忘了吃飯,晚上和老大出去吃點好的吧。明天還是這個點來吧,讓老大多批發兩箱。」 在車上文祥不無羨慕的和夢豪說:「你可真幸福啊,賣冰棍都有人陪你。不過我看你小子好像對人家歐陽總是不冷不熱的,你到底怎麼想的」。 夢豪笑了笑,心想你知道啥呀老大,我心裡對歐陽也是一團火你能感覺到嗎,你就知道每天學你的計算機。老大是典型的傳統好男人,對大學男女戀愛之事敬而遠之,老五經常說老大不食人間煙火,適合當和尚。 晚上盤點戰果,總共批了兩箱1200根冰棍,全部售罄獲得收入1795.5元(中間自行消費了3根),扣去成本960元,共獲利835.5元!結果那天晚上夢豪和文祥狠了狠心,拿出了零頭在學校附近的餐館吃了一頓,消費了35.5元。 第二天夢豪和老大到現場的時候,發現昨天在的地方支起了一個大大的太陽傘,下面擺著兩張長條桌,遮陽棚上還掛著一個醒目的橫幅:旅遊服務點。有幾個穿著昨天制服樣子的人走來走去的,看到這情形,夢豪心想:壞了,肯定是有人提前佔了地方了,而且看陣勢還是政府的人。估計政府也看到這裡面的利潤了,不過就為這點生意,興師動眾的,有必要嗎,幹嗎非要和我們這些窮學生搶生意呢?夢豪和文祥把箱子卸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昨天聽了歐陽的話,今天上了四箱貨,這下可好,地方都沒了。歐陽這丫頭呢,怎麼還沒來啊? 正想著呢,身後突然傳來歐陽的聲音:「你倆怎麼在這裡啊?沒看到那邊的太陽傘嗎?都準備好了,趕緊搬過去啊。」 這時候太陽傘下的那幾個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有兩個人趕緊跑過來,不由分說的就把箱子抬走了。夢豪和文祥都愣愣地跟在歐陽後面,等到了太陽傘下,夢豪看到有一個人應該是個當官的,穿著制服,不斷的和旁邊的人交代著什麼。具體說什麼夢豪沒有聽清,好像是說什麼一定要幫助他們維持好秩序等等。 臨走的時候,那個當官模樣的和藹的對歐陽說:「歐陽,我走了,我都和他們交代好了,你們就放心在這裡賣吧。」 「謝謝你了李叔」,歐陽也很禮貌的答謝說。 那個叫李叔的笑了笑,走的時候還看了看夢豪,又輕輕拍了拍歐陽的肩膀說:「沒想到啊,咱們書記的千金還有這本事,不簡單。不過你們學校也真是,幹嗎非要讓你們搞這種社會實踐活動啊,這要讓你爸知道了,還不得心疼死你啊。」 這下夢豪和文祥有些明白了,原來這些太陽傘什麼的都是歐陽張羅弄的,估計也是動用了一些資源關係。不過這麼一收拾,不僅顯得正規,而且免去了暴曬之苦。其餘的幾個穿制服的客套了幾句也都走了,夢豪看他們和歐陽打招呼的時候顯得非常不自然,都好像特別小心害怕一樣。不像剛才那個李叔一樣,估計可能是職位的原因吧。 這下可好了,成了政府指定的便民服務點了。不過因為公園裡面也有好多賣零食的,包括冰棍,加上今天增加了兩箱,所以還是一直賣到了下午三點多,不過這也得好好感謝這個太陽傘上面的橫幅,否則只靠歐陽的吆喝還不定賣到什麼時候呢,再說今天歐陽確實嗓子有些啞了。夢豪心疼的總是一個勁的讓她多喝水,不過守著老大又不好意思做過於親密的動作,所以一看到顧客少,夢豪就拿起水壺遞給歐陽,歐陽也很聽話的接過去喝兩口,喝完後又站起來忙著收錢什麼的。夢豪看著歐陽忙碌的樣子,竟有一種特別想親吻她的感覺。歐陽上身裡面原本是穿著一件低胸的T恤,夢豪說不喜歡看她暴露太多,其實歐陽也是一個喜歡新潮的女孩子。只是因為夢豪的封建,現在即便是炎熱的七月,歐陽也不得不把自己封閉的嚴嚴實實。看著歐陽滿頭大汗的樣子,想想為了自己的面子和自尊歐陽還得編造社會實踐的謊言,夢豪覺得自己又狠心又自私。 賣冰棍的日子是炎熱而又難忘的,因為有了歐陽的相伴,原本是很苦澀的一件事情多了許多溫情。因為還要忙於學生會的工作,特別是假期結束後馬上就到了新生入學的時候了。所以夢豪和文祥只賣了10幾天的冰棍,不過也就是在這短短的10幾天中,夢豪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10天的總銷售額達到了12000多元,扣除本錢,差不多能淨賺4000多元,夢豪和老大平均分開了。儘管老大極力的推讓,因為當初夢豪的本錢多,但最終老大還是沒有爭過夢豪,兩人把掙的錢均分了。這可是一筆真正的巨款啊,下學期吃飯什麼的就不用和家裡要錢了,想到這裡夢豪感到渾身的輕鬆。因為以前每次給家裡寫信要錢的時候都是非常的緊張,特別是等待匯款的日子,心裡特別難受。現在不用了,甚至夢豪都想到要給家裡寄點錢回去,還是歐陽攔住了他,說你的心是好的,但下學期用錢的地方也多,你就自己存起來花吧,畢業找工作還得需要花錢呢。夢豪心說畢業我肯定要回家了,還花什麼錢啊。 歐陽彷彿意猶未盡的樣子,說看到了致富的希望,甚至還開玩笑和夢豪說:等將來我們沒有工作了,就來這裡賣冰棍。夢豪也真的渴望將來真有歐陽說的這一天。 想想一年前自己剛踏入學校時那種新奇的眼神和激動的心情,轉眼就要作為師兄迎接新一屆的學弟、學妹了,也要組織同學到車站、碼頭、學校的操場準備迎接新生了。歐陽這個假期大部分時間也都待在學校陪著夢豪,夢豪知道每逢暑假好多城市裡的學生都跟隨父母去外地旅遊了。歐陽說她不願意出去,本來說是準備去香港的,還問夢豪去不去。夢豪做夢都沒想過去什麼香港,長這麼大除了上大學來到這座城市外,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最遠也就到過省會濟南,那還是上高中的時候放寒假去和父親賣鞭炮。 關於去香港旅遊的事,歐陽當初是苦口婆心的勸夢豪和她一起去的。夢豪倒是也很想去外邊看看,不過自己算幹啥的呢,和歐陽的父母一起去。以什麼角色呢?男朋友嗎?誰封的?男同學,也不對。萬一人家父母說出什麼話來,弄的自己丟面子不說,到時候那點可憐的自尊都不知道去哪裡找。 假期快結束的一天,歐陽拉著夢豪去了市裡的一家大商場,去的時候歐陽說是讓夢豪陪她去買件衣服,夢豪也正想著怎麼感謝一下歐陽呢。聽歐陽這麼一說,就滿口答應了,想著到時候自己替歐陽付錢。 到了商場裡,歐陽簡單看了幾件女士的上衣,說都不喜歡。隨後就把夢豪拉到了二樓專賣男士衣服的地方,褲子、襯衫,夏裝、秋裝,各式各樣應有盡有。雖然夢豪和老大也偶爾到市裡逛過商場,但從來沒有到這種高檔的商場裡來過,去的都是一些批發市場什麼的,經常是兩個人轉悠一上午,最後一人買兩雙襪子回去了。其實當時更多的是出來見識一下大城市裡的熱鬧氣氛,買東西是可有可無的事情,因為即便看好了,也買不起。 歐陽時不時的拿起一件襯衫就往夢豪山上比劃,再不就是拿起一條褲子,一邊往夢豪腿上靠,一邊問售貨員:好看嗎? 看著那動輒就是一二百的衣服標價,夢豪一個勁的催著歐陽:「你還買不買衣服?不買我們趕緊走吧」。 本來歐陽的胳膊和夢豪的是挎在一起的,聽夢豪催著要走,歐陽抽出來用手使勁捅了一下夢豪的腰,夢豪拿眼瞪了一下歐陽,誰知道歐陽眼睛瞪得比夢豪的還大,嘴巴還使勁撅著,那意思就是:就不走! 後來才知道,其實歐陽說要去商場買東西不過是個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要給夢豪買衣服,而最終歐陽給夢豪買了兩條褲子還有兩件襯衫,最後又買了兩條領帶,不知道為什麼歐陽這麼喜歡買雙數。就在夢豪試衣服的時候,歐陽早已經把錢付了。整個過程,好像都是歐陽提前安排好的,而且不容夢豪反抗,一切都已經買好結束了。 出了商場的門口,看到歐陽大包小包的提著為自己買的衣服,夢豪說不出是激動還是幸福,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夢豪突然一把摟住歐陽,緊緊抱在懷裡,就像那次在操場邊上一樣。歐陽一言不發溫順的依偎在夢豪的懷裡,夢豪臉緊緊貼在歐陽的頭上,臉頰輕輕的摩擦著歐陽的秀髮。 許久,夢豪捧起歐陽的臉說:「歐陽,我…….」。 「回學校嘍,今天你請我吃飯吧,用你們賣冰棍的錢」,不等夢豪說話,歐陽舉起提著袋子的手在後面推著夢豪。 不讓你多想,只讓你快樂,很多次歐陽對夢豪這麼說過,所以每當夢豪要發什麼感慨的時候,歐陽多半會打斷夢豪的話。因為她知道,一旦有了時間,夢豪就會越想越多的,而這恰恰是她最不願意的。 其實就是從那次在操場的噴泉邊痛哭之後,夢豪就覺得和歐陽之間有說不出 的一種親近感,這種親近感不是出於對未來兩人關係的一種幻想,而是實實在在的一種彼此心靈上的感應和溫暖。多少次夢豪做夢都會夢到歐陽陪著自己一起天涯海角,或者自己情緒不好、心情失落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也必然是歐陽,彷彿自己心靈的每一絲顫動都會激起歐陽心底的共鳴,有時候看到歐陽那麼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夢豪都不忍去再多想什麼。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五) (十五) 晚上吃完飯夢豪把歐陽送上車,回到宿舍的時候老大正在屋裡來回踱步呢,像是有什麼急事一樣。見夢豪回來了,老大長出一口氣說:哎呀你可回來了,李哲的電話都快打瘋了,樓下一個勁喊你的名字,我說你出去了。誰知李哲一會打一個,一會打一個,你趕緊下樓等著去吧。 老大的話剛說完,喇叭裡就喊上了:「416,許夢豪,416,許夢豪」。 「來了」,夢豪答應一聲,趕緊下樓去了。 話筒就擱在傳達室窗戶外邊的窗台上,還沒拿起來呢,夢豪就清楚的聽到李哲在裡面嚷嚷上了:「這個死夢豪,去那裡了」,這可不像李哲啊,平時她表現的那麼淑女,怎麼今天有些火氣大呀。 「喂,哪位?」,夢豪故意把聲音拉長,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喂你個頭,才幾天啊,就聽不出我的聲音來了。老實交代,剛才幹嗎去了?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又是和那個美女出去瀟灑了吧。這個假期你沒回家是不是過的很快樂啊?……李哲像是一肚子委屈的樣子,連嘲諷帶擠兌,哇啦哇啦說了半天,夢豪只能平靜的聽著,聲音質量太好,夢豪不得不把話筒離開自己的耳朵一段距離。 「你怎麼不說話了?說話呀?」李哲可能也意識到了半天都沒見夢豪回音了。 「我想說來著,可是你一直佔著線呢」,夢豪依然平靜的說道。 「我讓你氣死了,我明天就回學校,大約下午3點到,你到沙子嘴公交站那裡接我吧」。 「明天?假期還沒結束呢?你那麼早回來幹嗎?」夢豪這句話問完,馬上意識到問的太沒水平了,而且問的漏洞百出。 「怎麼了?你不願意我早回去啊,你是不是真有什麼事啊?怕我回去了影響你?」李哲的話顯然是有弦外之音。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怎麼不在家多玩幾天……算了算了,回來就回來吧,明天我去接你」,夢豪覺得自己越說越有些語無倫次,所以乾脆就不說了。 很多時候,當你心裡確實有事的時候,就不要試圖狡辯。否則說的越多,漏洞越多,到最後經常是無法自圓其說,甚至說著說著就把心裡的秘密洩露了。 為什麼夢豪有些不願意李哲回來,原因很簡單,萬一回來碰見他和歐陽在一起,李哲肯定會有想法的。平常交往頻繁是因為學生會的工作,可現在放假了,怎麼還待在一起,任何人看見了可能都會多想。 其實在學校裡,夢豪和歐陽也沒有像其他熱戀的同學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摟啊抱的,只是在校園裡一些僻靜的地方,海邊、小樹林、操場邊等等,留下過兩人結伴而行的足跡。所以儘管外界知道他們兩人關係比較好,但究竟好到什麼地步,大家都不是很清楚。關於他們兩人之間是否在談戀愛也是爭論不休的一個話題,因為大小不說兩人都算是個公眾人物。特別是歐陽,身份還比較特殊。僅在夢豪的宿舍裡,就分為旗幟鮮明的兩大派,以老五為首的強烈認為夢豪和歐陽平日工作來往是假,行戀愛之事為真,老大、老七、老八還有老二都這麼認為。而以老六為首的則一致認為夢豪確實是在認真的工作、清白的交往,不過老六他們這種想法也確實讓夢豪有些臉紅。雖然公開的戀愛不敢談,但要說和歐陽之間一點事都沒有,恐怕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即便暫時說服了,但心裡的那種慾望也無法壓制。 第二天本來約好要和歐陽商量迎接新生的事,各個系要派一些人到學校幫忙。夢豪擬了一份名單,系裡還有陳老師他們都看過了。整個上午夢豪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當然逃不過歐陽的眼睛,歐陽好幾次都拍拍夢豪的腦袋:「怎麼了,你?好像有什麼心事啊?可否說出來聽聽啊」?夢豪倒真想和歐陽說:李哲下午回來了,我要去接她。 但能這樣說嗎?不能,肯定不能。但背著歐陽去接另一個女孩子,這難道不是一種欺騙嗎?想到欺騙兩個字,夢豪更加不敢正眼看歐陽。李哲和歐陽心裡是怎麼想的,夢豪很清楚。但自己心裡怎麼想的,夢豪確實不明白。現在歐陽問了,該怎麼回答呢? 「我有啥心事啊,感覺假期馬上要過去了,一想到開學後那麼多的課程,腦袋都大」,夢豪答非所問的敷衍著。 歐陽從不在一個問題上糾纏,如果聽出夢豪的話裡有些無奈,她就不會再問了。有一次夢豪也問過她,為什麼有些事情不接著問下去呢,歐陽說看你回答的有些不情願,再問只能讓你更難受或者更有壓力,如果你想說的話,即便我不問,你也會告訴我的。 讓人又疼又愛的歐陽! 下午夢豪按時到附近的公交站去接李哲,夢豪換上歐陽買的褲子和襯衫,腳上穿的也是那雙新買的皮涼鞋。以前上學的時候還從來不知道涼鞋也有這種皮鞋樣式的,當時夏天穿的多半是母親親手做的布鞋,雖不好看,但穿著也挺舒服。 穿著歐陽買的衣服,卻去接另一個女孩子,夢豪一路上都這麼自責著。有心脫下來,可看到鏡子裡自己穿上新衣服瀟灑的樣子,又是那麼的不捨。在車站見到李哲向他招手的時候,夢豪還禁不住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彷彿今天穿這身就是特意給李哲看的?夢豪覺得自己很庸俗。 「哇,什麼時候買的衣服啊,怎麼從來沒見你穿過啊」,李哲一下車就被夢豪全新的打扮「震撼」了。 默默欣賞也就罷了,李哲的讚歎倒讓夢豪有些心虛了。夢豪快速環顧了一下四周,低頭幫著李哲提起行李箱並招呼李哲:「趕緊走吧」。 「你等等我,稍微歇一會不行啊,我都坐了大半天的車了」,李哲在後面憤憤的說。 「堅持一會,到宿舍再休息吧,你這箱子裡都放什麼了,這麼重」。 「嘿嘿,不告訴你」。 ……. 一進學校的大門,夢豪更是加快了腳步,故意和身後的李哲拉開了一段距離。等到了女生宿舍的樓下,夢豪已經累的不行了。後面李哲一路小跑似的在追趕,夢豪這種健步如飛的本領自己都不清楚是啥時候練成的。一進李哲的宿舍,夢豪幾乎是把箱子扔在了地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李哲的床鋪上,並順勢躺下依靠在被子上。屋裡沒人,李哲是她們宿舍第一個返校的。李哲把背在肩上的包放在桌子上,然後走到宿舍門後的鏡子前。這時候夢豪才注意起李哲的打扮來,一身黑色的套裙襯托出李哲更加嬌小玲瓏的身材,特別是李哲轉過身走到夢豪的面前,望著李哲那高縱的胸脯,夢豪剛想動邪念。李哲伸出手抓住夢豪的手使勁一拉:「你給我起來,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夢豪藉機站了起來,李哲打開箱子,老天,慢慢一箱子幾乎全是吃的。各種各樣的夢豪從未聽說過的,大包小包、大瓶小瓶。夢豪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我 真服了你了,都趕上耗子搬家了。你說你從家帶這麼多吃的傻不傻啊,有錢在當地買不就行了。估計這些夠你一年的零嘴了」。 「你瞎說啥呀,你看看這些當地有賣的嗎?這都是我媽讓我帶的,特別囑咐我要分給你一大部分。他說上次見你的時候感覺你的起色不是很好,而且人也比較瘦,需要注意營養,你看看,這是我們當地的蜂蜜、還有這是我們當地的榛子,一邊說李哲一邊拿起裡面的東西塞給夢豪。 「你媽是做什麼的呀?」,夢豪一邊看著李哲塞給她的東西,一邊問。 「在油田的醫院上班」 夢豪本想再問一下你爸是做啥的,不過一想還是算了,問這有啥用呢。 李哲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在了一起,夢豪越覺得剛才說的話太冒失了。講實話夢豪對女生吃零食現象的確有些反感,不是因為自己吃不上而著急,而是因為女生吃零食剩的東西到處亂扔。以前在勤工儉學打掃教室的時候,經常是課桌下面一堆堆的瓜子皮、水果皮還有各種五顏六色的袋子什麼的。有時候很多沒吃完的都扔在地上,夢豪也是一邊打掃一邊感慨:真是一群敗家子! 想起那首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有些過了,哪裡是朱門?何處有凍死骨啊?分明是自己饞的不行了,才由饞生恨,想到這裡,夢豪都覺得有些臉紅了。 提著這些東西夢豪剛想邁步走,李哲站在面前,臉上泛起了可愛的紅暈,胸脯因為呼吸一起一伏的。就那麼兩眼看著夢豪,彷彿一對戀人久別重逢一樣,夢 豪是最見不得女孩子的這種深情相望的,他也知道李哲在等什麼。夢豪把東西放在地上,輕輕拉了一下李哲然後把她摟在懷中,誰知道後面是床沿,夢豪沒注意一下子身子仰後倒在了床鋪上,和大家堅決澄清的是,當時確實是不留神,絕非故 意。 李哲也順勢隨著夢豪倒了床鋪上,顯然兩人都沒意識到會這樣。李哲的臉緊緊貼在了夢豪的胸脯上,因為是夏天大家衣服穿的本來就少,所以身體各個凸凹的 部位一旦接觸後更是感覺特別明顯,夢豪就覺得李哲軟綿綿的倒在了自己身上,估計自己瘦骨嶙峋的樣子也肯定會讓李哲很有感覺。 就這樣兩人靜止了十幾秒鐘,李哲側著臉把頭靠在夢豪的胸前。李哲的一句問話,讓夢豪感覺到了平生以來最複雜的心情,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哲轉過頭,深情地看著夢豪,小嘴裡的氣息讓夢豪幾乎無法把持。 「夢豪,你愛我嗎?」李哲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是異常的清楚。說完後,李哲依舊那麼柔情地看著夢豪。 夢豪顯然是沒有料到李哲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雖然也在心裡做了無數個大膽的假設,但真的沒有想到她會問自己這個。一時間夢豪和李哲的眼睛相對而望,彼此都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的相互凝望著,大概過了10幾秒鐘。李哲首先開口了:不逼你了,不願意回答算了。但是你給我聽清楚了,我——愛——你」,李哲一隻手拽著夢豪的耳朵湊近了說。 夢豪抓過李哲的那隻手,放在嘴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兩人站起來。夢豪提起地上的那一大堆補品,開玩笑的說:「我可真的都帶走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都帶走吧,都是給你的,補補你那可憐的身子吧,腰都快趕上我的苗條了」,李哲一邊摟著夢豪的腰一邊說。 「我這是魔鬼般的身材,你們女生嫉妒去吧」,夢豪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哈哈,啊呸,臭美的你,男孩子家哪有你這麼瘦的,上次我爸媽見了你之 後,一個勁的和我說你營養不良,要我平時多督促你吃點好吃的」,看到夢豪調皮的樣子,李哲笑的花枝亂顫。 轉眼96屆的新生已經入學了,和先前夢豪他們這一屆入學一樣,迎新大會什麼的都是必不可少的。看著報道的新生那好奇、興奮的眼神,夢豪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特別是當夢豪看到那些穿著西服、旅遊鞋的學生時,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或許他們的家境和自己一樣,他們也注定要在這種自我陶醉中開始他們的大學生活,直到有一天或者是他們自己、或者是周圍要好的同學,會告訴他穿衣打扮的講究。但也許他們不會像自己一樣如此在乎這些,或許會比自己活得灑脫和真實,但願吧。 新生的到來,同時也意味著夢豪經歷了大一的新奇之後,馬上就進入大二畢業班的狀態了,老師反覆說一定要自己努力,因為這學期的課程更緊,而且等過年回來基本上就忙於畢業實習和設計了,所以真正剩下的時間也就是這半年了。每次聽到老師說這這些,夢豪就感歎時間的無情,自己目前周旋於幾個女孩子中間,說不上是幸福還是痛苦。不過想想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還是盡早結束這段還未真正開始的感情吧。 夢豪是這麼認為的,因為他始終覺得自己並沒有在某個人身上投入真心,但又不承認自己是在欺騙和敷衍,那與李哲、歐陽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到底算什麼呢?紅顏知己嗎? 對於大學裡的這段感情夢豪不想說太多,因為他明白如果一旦控制不住自己而投入的愛上了誰,歐陽或者李哲,再比如吳曉倩,那終將會是一場愛情的悲劇。 所以夢豪有時候慶幸大學只念了兩年,而且課程還那麼多。因為只有兩年,所以很多東西注定你只能經歷開始,而無法收穫結果;因為課程多,使得你根本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想那風花雪月的故事,比如同位的來信,夢豪常常是很久了,同位幾次打電話過來質問,才逼著自己寫一封回信。 入黨了,也熬到了部長的位置,證書也得了一大堆了。聽他們說,像夢豪這樣的,畢業的時候弄個市級優秀畢業生沒有問題。夢豪想想,倘若真能那樣,兩年的大學,也算可以了。多麼出色不敢說,起碼回首想起這段日子的時候,覺得還是收穫了一些真正的東西。夢豪也常常幻想著將來畢業回到家鄉,就憑自己的這些證書和當學生幹部的經歷也應該分一個不錯的單位。 課程真的是太多了,平均每天都上五六節課,差不多快趕上高中時候的緊張了。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大家都累的唉聲歎氣的,特別是老五,本來就懶。現在課程一多,他那雙臭腳更懶得洗了,一回到宿舍就像一堆爛泥一樣癱倒在床鋪上,不一會如雷一樣的鼾聲就會響徹宿舍的上空。也是奇怪了,大一的時候大家因為忍受不了老五臭腳的熏陶,每天晚上都會有人搶著給他打洗腳水,可慢慢的,給老五打洗腳水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以至於到了現在幾乎沒人再給他打了,愛洗不洗。夢豪不僅感歎達爾文適者生存的理論的高妙,難道是大家的嗅覺已經練到了最高境界——香臭不分了?! 宿舍裡很少再有人來檢查了,床鋪上的被子也很少有人疊了。打飯用的飯盆也已經磨的掉瓷了,在食堂打飯的時候也不再像大一的時候那樣拘謹了。這一切都說明,夢豪他們真的是已經成了即將畢業的一族了。其實如果是4年的本科,最後的這一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實習、找工作了,不怎麼上課了。還有那些相戀了4年的情侶,是分還是離有也要在最後的時刻確定下來。只是夢豪因為是兩年,加上學的課程又多,所以夢豪他們即將畢業的這一年,非常的辛苦。 同位來了好幾封信了,問夢豪畢業後去那裡?會留在大連嗎?夢豪的回信中經常忘記回答這個問題,可能在夢豪看來,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因為他不可能留在大連。 和歐陽、李哲他們的這些感情真的不用太多筆墨了,其實夢豪也曾設想唯美的結局,比如歐陽的父親給自己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自己做了富家千金的乘龍 快婿。或者跟著李哲去了她們油田,也獲得了一份不錯的收入,而且未來兩人的生活還很幸福。如果一切成真的話,夢豪覺得就可以就此止筆了,因為再多的話都顯多餘了,未來的生活多美好啊,慢慢體會和享受便是了。 所以關於夢豪和幾位女孩子的感情糾葛的確是頭重腳輕,就像夢豪大學生活的篇幅一樣,大一的時候感慨會多一點。等到了大二,彷彿時間過的飛快,不知 不覺中就依稀聽到了畢業的鐘聲。可能很多人所盼望的那種結局和發展沒有出現,但正因如此,生活才顯得真實,文字才值得回味。 吳曉倩、歐陽、李哲單獨聚了一次,是在一個很高檔的酒樓裡,是歐陽張羅的。要說歐陽和李哲談談話還是有可能的,畢竟兩人都愛著夢豪。可這吳曉倩天天見不著人,她去跟著摻和啥呀。三人落座之後便直奔主題,歐陽做東,自然先發了話。大家要記住,今天她們說的這些話,即是對各自與夢豪之間關係的一種自我認定,另外從她們的談話中,你也可以真切的體會到真情在現實面前的無奈和殘酷,或許你也就不會再有那麼唯美的期待和幻想了。 「我們今天三個算是女人吧,就別再稱呼自己女孩了。因為接下來我們談的 這個話題比較嚴肅,也早已超出了女孩子思想的範疇。我想我們也不用爭辯。因為我首先承認的是,我已經並且正在深深愛著夢豪,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夢豪還有不到一年就畢業了,我也很多次問過他,問他畢業後去那裡。他沒有一個清楚的回答,不過我瞭解他的內心,甚至我可以自豪的說,我比你們兩個人更瞭解她的家庭」。說到這裡的時候,歐陽眼裡一下子充滿了淚水。 「我覺得他畢業後最有可能就是選擇回到他的家鄉,我也相信憑他的才華和能力一定也能在家鄉幹出一番事業。但我還是希望她能留在大連。出於私心,我真希望我們將來能走到一起,我也相信在大連他會發展的更好」,說完歐陽很優雅的撥弄著手裡的咖啡。 「我願意夢豪去我們油田,我也和我爸說了,他說到時候讓夢豪自己選。我承認對夢豪的家庭可能瞭解的不多,但我知道他平時過的很艱苦,我也非常想幫他一把。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很要強的人,我希望將來能讓他過的快樂一點、輕鬆一點」,李哲的話不多,但說的非常實在。 「其實歐陽喊我來的時候,我問過都有誰,她說就只有李哲、她還有我三個人。我就已經明白歐陽的用意了,其實你們還忽略了一個人——就是我們班的田曉瑜。但這不能怪歐陽,畢竟她對我們班的情況不是特別瞭解,但我和李哲還有田曉瑜畢竟都住一個宿舍,誰有什麼心事其實大家都明白。田曉瑜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女孩子,不怎麼善於表達感情。但她其實也是非常喜歡夢豪的,估計夢豪應該能感覺出來的。包括我,我也承認喜歡夢豪,可能我的性格比較外向,外人都看我有些沒正形。其實我更明白,感情脫離不了現實,我雖然沒有你們和夢豪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但我敢肯定,畢業後夢豪一定不會留在大連的! 如果他不留在大連,我們這種喜歡就只能是喜歡,很難演繹為真正的婚姻。我們可以為了追求真愛而無所顧忌。但我們三人都是家裡的獨生女,我們的父母怎麼辦?難道我們就棄他們於不顧了嗎?」別看吳曉倩平時急急火火的,但今天的這一席話,讀來著實法人深思,說的非常現實。 三個女人,算了還是叫女孩吧。就這樣你一眼我一語的爭執著,爭執的核心就是一個人。其實大家也是在互相的試探,互相的炫耀,試探彼此心裡愛的深度,炫耀你我對一個人瞭解到底有多少。 說著說著,三個人竟然都哭了。惹得服務員大驚失色,以為這三個女生要結伴輕生呢,連大堂經理都過來了。 這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談話,而且談完之後,本來設想的是能分出勝負,或者能理出一個頭緒,沒曾想結果是一團亂麻。特別是吳曉倩最後的那幾句話,無疑讓大家都看到了這場感情結局的無奈和淒涼。是啊,縱然你有柔情萬丈,可真到那一天,你真能陪我一起天涯嗎?即便是你的心能,你的人也不能。 這真的是夢豪的一種幸運,也許你會懷疑作者的這種混沌邏輯,但的確是這樣。也再一次證明,夢豪那些所謂的敏感和多想不無道理,而且具有多麼強烈的現實意義。 世人都愛說緣分,可「緣分」本就是兩個層面的意思,「緣」和「分」,既然無「緣」,只好「分」手。夢豪與她們之間,或許就是這樣。 但愛情的力量有時候真的是偉大的,即便是暫時的。就像她們三個談話完了,卻都沒有說放棄,要堅持到最後,要陪伴到最後。 愛情,就是這樣。知其不能,可偏要去愛,而且還愛的那麼無怨無悔。如果這世間的真情就單單是真情,不承載任何其他的東西,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原本是應該夢豪組織的一次會議,歐陽替他給組織了。其實這樣的場景可能很多人以為只會在電視、小說中出現,現實中沒有。但這一次三個女孩子的聚首確實是真的,有一句話叫情到深處無怨尤。其實歐陽、李哲、吳曉倩,對了應該還加上田曉瑜,大家都是動了真情,都希望夢豪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也希望在夢豪的未來中能有自己的身影。只是當吳曉倩最後說出那些現實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了。雖然最後歐陽堅定的說自己願意為夢豪犧牲一切,但吳曉倩又接著問了一 句:犧牲一切?包括你父母如果反對的話,你都毫不在乎了嗎?歐陽也顯然是激動了,質問吳曉倩:為什麼我的父母會反對呢,夢豪那麼優秀,為什麼會反對呢? 是啊,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愛情本來就是一個孤獨的證明。 吳曉倩也不再繼續說了,因為她也覺得,自己說完上面那些話,大家情緒一下子都低落的不行,她的發言觸動了大家內心深處最不願意被觸及的那一塊。 這一年的春節過的很平靜,夢豪也少了一些包袱和沉重,因為一切就是這樣了。家裡的外債依然在欠著,妹妹似乎也習慣了做工的那種勞累和辛苦,父親花了40塊錢給她買了一輛小的二手自行車,妹妹還一個勁的在夢豪面前炫耀有多麼多麼的好騎。看著妹妹臉上滿足的表情,夢豪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 這一年的春節同位又來了,這次帶著大包小包來的,說是買給夢豪的父母吃的,那些東西夢豪的父母真的從來沒吃過,可能有些還從來沒見過。同位好像真的很厭倦大學的生活一樣,和去年相比,今年的言談中彷彿更加懷念高中的生活。夢豪覺得同位的年齡還沒有到如此懷舊的地步啊,怎麼一說起大學的生活她怎麼就那麼厭煩呢。自己怎麼沒有她這種深刻的體會呢,夢豪想到這心裡也是一陣的自責,正是因為有了歐陽幾個女孩的陪伴,自己的大學生活可能豐富了許多,所以才不至於像同位這樣感到孤單和無聊。同位為自己守身如玉,而自己卻背著同位精神出軌,這怎麼說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這次同位留在夢豪家吃飯了,吃飯的時候,同位和夢豪挨著坐下的,中間還一個勁的往夢豪碗裡夾菜,旁邊的大姐二姐都偷偷在下面笑,這些同位都看見了。不過同位的這種大方真是讓人膽寒,弄的夢豪都非常不好意思了,可這是在自己家裡呀,同位簡直就是在行使一個准媳婦的職責和使命。 臨走的時候,同位問夢豪畢業後打算回來嗎,夢豪不假思索的說肯定回來。同位說她也肯定回來,因為同位要讀三年,所以要晚一年畢業。對於這一點,同位是打心裡厭煩,說早知道是三年,還不如不上呢。夢豪本想在同位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在大學裡取得的成績,比如入黨啊、得了獎學金啊、又發表了文章啊等等,但看到同位一臉的不悅,夢豪也就不好意思說了,要是不小心再把歐陽的名字透露出來,那就更糟了。 自從那次賣冰棍發了小財之後,夢豪和文祥吃飯就分開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文祥報的計算機培訓班上課和下課時間太不確定了,有時候飯都涼了文祥還回不來。夢豪也是經常在學生會忙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兩人固定吃飯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後來想想也沒必要這麼虐待自己,反正賣冰棍也掙了點,最後一年,生活也該改善一下了。所以兩人一商量,就分開吃了。 歐陽的消息特別靈通,好像夢豪和文祥分開吃的第二天,歐陽就在食堂門口等著夢豪了。好像也就是從那時起,夢豪的飯卡就沒再回到他的身上,每次吃飯的時候歐陽都會等著他。如果夢豪忙別的事沒有時間去打飯,歐陽則會早把飯打回來然後就那麼一直等著,直到夢豪忙完手頭的事,兩人一起吃飯。 歐陽的父親被提為主管教育的副市長了!這是趙敬偉告訴夢豪的,現在應該稱呼趙老師了,一下子從學生轉為了老師,不但趙敬偉不太適應,夢豪他們更不適應。以前在學生會的時候,大家互相打鬧、取笑無所顧及。現在不同了,趙已經貴為人師,夢豪他們就不能那麼隨便了,可冷不丁還是會習慣的說出一兩句玩笑話來。等到笑完了,才明白對方已經不再是學生會主席,而是輔導員了! 歐陽的父親,現在應該稱呼歐陽市長了。上任後第一站就要來夢豪的學校指導參觀,也是過年後走訪的第一個高校,這可是件大事。不過這也是從別人那裡知道的,每天和歐陽在一起,夢豪怎麼看也看不出歐陽就是當今堂堂副市長的千金!夢豪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提她父親如何如何,夢豪也不關心,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別人提醒,夢豪才知道的。比如這次他父親當副市長的事,連夢豪都覺得算是個大事了,看到歐陽榮辱不驚的樣子,夢豪都有些憋不住了。 吃飯的時候,夢豪問:「聽說你老爸陞官了,都當副市長了,你怎麼還無動於衷呢?」歐陽用勺子舀了一塊紅燒肉,是夢豪最愛吃的。送到夢豪的嘴邊,淡淡的說:「他升副市長和我有什麼關係?」 夢豪輕輕吃下歐陽送給他的肉,不解的繼續問:「和你有啥關係?那是你老爹啊,將來你還要靠他呢,他陞官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我才不靠她呢,我要靠你」,歐陽邊說邊使勁往夢豪身上擠。 「好好好,我服你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夢豪被歐陽擠的差點從座位上掉下去。 歐陽大市長終於來了,還是攜夫人一起來的。一進學校大門好幾道橫幅迎風招展,上寫:熱烈歡迎市領導蒞臨我校參觀指導。領導的時間都非常寶貴,上午10點來的,不到12點就走了。學校本來中午要安排吃飯的,可能歐陽市長也是剛上任,比較注意影響,沒有在學校吃飯。但歐陽早就和夢豪說了,說中午她爸媽在附近的星海大酒店請客,專門宴請許大才子吃飯。一想到副市長要請吃飯,夢豪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激動或者緊張。不像學校的領導一樣,看到副市長來了,連握手都是顫抖的。 說到底還是慾望和心態的問題,作為主管教育的副市長,權力之大可想而知。一個市有這麼多高校,資金、人才等資源如何分配及傾斜直接關係到各個高校的發展。所以學校之所以下大力氣請歐陽市長來參觀,肯定也是有其現實目的的,不過這個目的也很正常,作為一校之長,肯定希望自己當政期間學校有大的發展。 夢豪則不然,不是領導,也很少奢望真的成為歐陽家的快婿。心態還是保持的不錯的,因此聽到歐陽說她的父母要請吃飯,心裡雖然也是有些波瀾,但不是很洶湧。但要說一點感覺沒有,那是扯淡,堂堂一個副市長請你吃飯,你會榮辱不驚?不可能,只是夢豪的反應沒有那麼大而已。心態好可以讓你在任何場合表現的很從容,大家要永遠記住這一點。 夢豪知道歐陽父母請吃飯的目的,和李哲父母請吃飯目的一樣。說白了,就是給女兒相親。 夢豪的父母早就到了,司機早早的站在樓下等歐陽和夢豪,歐陽挎著夢豪的胳膊,司機遠遠看見了趕緊跑過來:歐陽,你爸爸和你媽在三樓富貴廳,讓我在這裡等你們。 說完沖夢豪笑了笑,伸出手說:你好,我叫陳一飛,是歐陽市長的司機。 夢豪也趕緊伸手還禮:你好你好,我叫許夢豪,歐陽的同學。 「知道知道」,陳司機一邊說一邊拉開酒店的玻璃大門,伸手做出一個往裡面的請的姿勢。夢豪心想,我叫許夢豪,你咋知道呢? 推開門的時候,歐陽的父母正坐在一起竊竊私語呢。見夢豪進來了,歐陽的爸爸——還是叫歐陽市長吧,趕緊起身招呼到:來來,小伙子,坐這邊,一邊說一邊指著他旁邊的座位說。 「爸,夢豪坐我旁邊就行了,我怕他緊張」,歐陽毫不客氣的過去直接坐在了他爸爸指的那個座位上,並拉著夢豪坐下。 夢豪伸出手,還是有些激動的說:「歐陽市長,我叫許夢豪,歐陽的同學」。 「小許,別那麼客氣,叫歐陽叔叔就行了」,歐陽的媽媽笑著說。這時候夢豪才打量了一下歐陽的媽媽,40多歲的女人,風韻猶存,怪不得能生出歐陽這麼一個美人來,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萬人迷啊。 「對對,你張姨說的對,叫我叔叔就行」,歐陽市長給夢豪倒了一杯菊花茶。歐陽飛快的夾了幾塊冰糖放進裡面,沖夢豪說:「去火的」。 席間夢豪注意到歐陽的父母不時打量自己,然後兩人又會耳語一番,估計是彼此在交流對自己的印象。看得出他們對自己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因為好幾次夢豪注意到他們耳語完後頻頻點頭。估計歐陽平時也沒少在她父母面前提起自己,因為包括夢豪的家庭啊、在學校裡的表現啊什麼的,好像歐陽父母瞭解的很詳細。歐陽則沒說太多的話,不是自己吃,就是忙著給夢豪夾菜。要是父母問的多了,她還會說一句:「行了,你們別問了,煩不煩人啊。每到這時候,歐陽的母親就會說:「你看你這孩子,我和人家小許聊天,你摻和啥。再說這還沒怎麼著呢,你就開始護著了」。 歐陽的母親也是玩笑話,意思就是還沒結婚過日子呢,就嫌父母嘮叨了。夢豪也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接過歐陽母親的話說:「張姨,你自己閨女還不瞭解啊,她就那樣,平時我也都習慣了。歐陽心細,知道疼人,將來是你們的福」。夢豪這話說的很實在的,因為從歐陽關心自己的一點一滴中夢豪能體會到歐陽那份細膩的情感。 「你說的對小許,看來你還是很瞭解歐陽的。她確實是挺疼人的…….」,夢豪的讚揚之語引發了歐陽爸爸更多的讚美,而且情緒顯然是非常高漲,包括歐陽的媽媽。要是想在一個場合調動氣氛,一是直接誇其本人,二就是誇其兒女,你就使勁誇吧,保準沒錯。什麼尷尬的氣氛啊,只要你一誇,再尷尬的氣氛都會被打開的。 最後還是說到了夢豪畢業後的事,是歐陽的母親先問的。夢豪也就實話實說了,說畢業後要回家。歐陽母親顯然是不滿意夢豪的答案,歐陽父親這時候也發話了:「畢業分配的事慢慢來,不過自己要想好。我覺得你們那個地方畢竟落後一些,不利於你將來事業的發展,我覺得你還是留在大城市好一些」。 雖然歐陽爸爸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句句有力。歐陽媽媽也趕忙說:「對對,你叔叔說的對,還是留在大城市對你的事業發展有利。再說了,夢豪,我和你說實話吧,我們家就這麼一個女兒……你也要考慮一下我們當父母的感受啊……」,歐陽媽媽最後說的都有些很淒涼的感覺了。 歐陽這時有點生氣的說:「行了行了,我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用你們操心,吃完了嗎,吃完了我們就走,下午還有課呢。」 這丫頭,平時看著挺溫順的,估計在家裡也是個姑奶奶。夢豪瞪了一眼歐陽,意思是你怎麼那麼和你媽說話啊,結果歐陽撅著嘴也看著夢豪,意思是我有什麼錯嗎。 第三章 溫情象牙塔(十六) (十六) 吃完飯下樓的時候,估計是酒店的領導獲知了歐陽副市長的行蹤,整個三層除了夢豪他們就餐的富貴廳外,其餘房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部被清空了。酒店的保安把守著各個主要出口,好幾位西裝革履的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樓梯口,估計是酒店的主要負責人。見到歐陽市長下來,都異口同聲的說:歐陽市長好。可能也是職業的原因吧,剛剛還和藹可親的歐陽市長,突然變得嚴肅和陌生起來,象徵性的沖那些向他問好的人點點頭。夢豪跟在後面,酒店一樓大廳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牆上多了一個長長的醒目橫幅:熱烈歡迎歐陽副市長蒞臨酒店參觀指導!夢豪不僅感歎酒店負責人信息的敏感和快速,不過是吃頓便飯而已,竟然成了參觀指導。 顯然是歐陽副市長不想讓他的行蹤被過多的人知道,所以下樓很快就被司機和秘書接走了,夢豪還納悶剛才吃飯的時候怎麼沒看到司機和他的秘書啊,後來才知道,領導的司機和秘書一般都單獨設一桌,標準也是很有講究的。此屬官場的遊戲規則,在此不多贅述,在夢豪的另一部小說《辦公室主任》當中,會對這些官場規則逐一解讀。 李哲的父母見了,歐陽的父母也見了。雖然不知道自己給對方留下的印象如何,但夢豪卻非常明白對方的心思,李哲的父母很顯然是希望夢豪去他們的油田,而歐陽的父母可能因為是級別不一樣,沒有說的那麼直接。都是從夢豪未來的職業發展角度出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目的也只有一個,希望夢豪留下。 這是畢業前的最後一個暑假了,其實就是第二個暑假。因為要準備下半年的畢業設計和實習,夢豪早寫信告訴了家裡,暑假不回去了。其實夢豪不回去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同位要來大連看他! 夢豪從電話裡聽到同位說來大連看他的時候,覺得有些「可怕」。知道同位喜歡自己,但從武漢不遠千里來大連看自己,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得準備一定的資金啊。夢豪在電話裡透出這種擔心的時候,同位一下子猜出了他的心思,在電話裡一字一句的說:「你不用擔心,我為了這次去看你,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省吃儉用,不僅準備了足夠的路費,而且到你那裡之後的吃住都由我自理,不用你管,你要做的,就是你這個人借我好好用幾天,陪陪我。不對不對,不是借我 用幾天,應該是借我用的時間越長越好……」。 同位來看自己,宿舍裡的幾個人都知道了,這種事想瞞也瞞不住。宿舍裡的人知道了,也就等於歐陽、李哲知道了。因為之前夢豪對於他和同位之間的事透露的很少,特別是對周圍幾個喜歡自己的女同學,更是沒有表露更多的信息。但即便是夢豪覺得隱藏的很深,歐陽和李哲她們還是憑借女孩子特有的敏感覺察到了什麼。同位頻繁的來信、來電話,再加上宿舍裡老五那張滿是漏洞的嘴。還有老大,夢豪好多秘密老大都知道的,因為都是從一個學校考出來的,夢豪高中的那些粉紅色故事,老大也是略知一二的。別看平時老大一副很正派的樣子,估計背後李哲和歐陽她們沒少在老大身上下功夫,而且老大對於夢豪以前的事情的描述肯定也是添油加醋了,要不歐陽不會聽到夢豪的同位要來看他的時候,反應那麼強烈! 吃飯的時候,歐陽故意用勺子敲得飯盆當當直響,周圍的人一個勁往夢豪和歐陽這邊瞅。雖然現在夢豪和歐陽之間關係不再像以前一樣處於地下狀態,但夢豪還是盡量保持一種相對的低調。吃飯、說話、上自習,都是靜悄悄的,歐陽也非常配合。不過今天歐陽像是吃錯了藥一樣,夢豪拿眼睛直瞪她,誰知她敲的更響了。夢豪忍不住低聲說:「你幹什麼呀?飯盆都讓你敲碎了」。 「飯盆碎了可以再買一個,心碎了到哪裡去修補啊」,歐陽像是在作詩一樣感慨。夢豪聽完差點沒笑出聲來。 「你怎麼?咋還拽上文了,你要我回答是不是?那還用問啊——心碎了當然是到我這裡來修補啊」,夢豪調侃的說,同時用手裡的筷子擋住了歐陽即將敲向飯盆的勺子。 足足有十幾秒鐘的沉默,夢豪馬上意識到,又壞事了——肯定是又哭了! 三兩下吃完飯,夢豪掏出紙巾,快速的給歐陽擦了一下。然後一手端起飯盆,一手拉著歐陽,大步走出食堂,到了旁邊的小樹林找個木椅坐下,歐陽自始至終也不說話,跟著夢豪乖乖地走出食堂,然後坐下。一個人低著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是時候告訴歐陽同位的事了,否則夢豪真無法原諒自己了。就從那次分班說起吧,說到了同位給自己拿鹹菜吃、說到了分班後的事情、說到了高中畢業後的一些事情,還說到了過年的時候同位去過自己家。最後夢豪臨時發揮了幾句:「歐陽,我知道你對我好。其實我打心裡也非常喜歡你,這的確是我的心裡話。包括那天你父母和我們一起吃飯,我知道他們也是為了你的將來,說實話你有時候把我看的過於崇高了,我能感覺出來。其實我總覺得或許是我身上的某種東西吸引了你,比如農村孩子的那種自立和自強。因為某種品質去愛某一個人,有時候會讓愛變得很迷惘,因為很可能到最後你搞不清是愛這個人還是愛他的精神。我覺得我這個人有些精神可能引起了大家的共鳴,但對於真實的「我」而言,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喜歡價值和意義」。 夢豪說完了,自己都覺得有些繞。原本想表達的意思很簡單:你喜歡的是我身上那種自立自強的精神,而不是我這個人。可人家歐陽肯定是為了同位一事才吃醋掉淚的,自己不著邊際的說上面那些話有屁用啊。 但說完之後,夢豪馬上意識到自己依然在試圖否定和迴避他和歐陽之間這份正在燃燒的火熱情感。歐陽也顯然是被夢豪這些看似很高深實則很滑稽的邏輯搞的哭笑不得,停止了掉眼淚,眼睛盯著夢豪看了一會,撲哧一下笑了,夢豪卻蒙了。 「許大才子啊,你可真是有才啊。你乾脆直接說我不喜歡你這個人,喜歡的 是你身上的那種偉大而高尚的自強不息的精神算了。幹嗎非要繞這麼一大圈啊,是想顯示你的文學功底?還是想繼續懷疑我和你交往的動機和目的啊」。 歐陽的這些話一下子讓夢豪臉紅了,估計又變白了。這個死丫頭,說的可太直接了,夢豪覺得自己的內心彷彿被歐陽一下子拉出了心竅,扔在了陽光之下,那些依附於上面的各種庸俗、消極的想法想拚命躲藏,怎奈突然之間被曝光於陽光之下,一時間躲藏的地方都難以尋找。 歐陽還想說什麼,夢豪一下子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別說了,我怕了,再說我臉都沒地擱了」,夢豪又氣又惱。 「誰讓你淨說些沒用的話,和唸經一樣的。除了催眠之外,沒別的用處」,歐陽見夢豪有些急了,聲音也頓時小了很多,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會拖累你的,歐陽」,夢豪顯然還是沒有走出剛才的思維。 「拖不拖累,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提醒。說說你同位的事吧,她來了你怎麼安排?」歐陽根本不理夢豪說的話,直接岔開了話題。 「我正愁呢,她來了住哪裡啊?今天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咱們學校有招待所啊,又經濟又實惠,不過這事還得你操心幫幫忙啊,和招待所那邊說一下」,夢豪看著歐陽,心裡還想呢,這丫頭我說了同位一大堆的事,她怎麼無動於衷的樣子啊。 「我?你是說讓我到招待所給你同位訂房間?」,歐陽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是啊,這事非你歐陽主席出面不可,怎麼?不行嗎?」,夢豪覺得歐陽情緒有些激動。 「行,行,你可真行」,歐陽哭笑不得的說。 這世上的事就是難料,倘若加入女人,便更加難懂。同位的到來,原本夢豪做好了各種預案,包括李哲看見怎麼辦?見到同位之後怎麼表示等等。但當同位真的來了,夢豪似乎心裡一下子成了空白,就連去火車站都差點坐過了站。站在火車站廣場上,還是同位的呼喊聲驚醒了似乎仍在沉睡的大腦。夢豪使勁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努力讓思緒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回到現實中來。 同位變胖了,半年沒見,至少胖了好幾斤。或許是為了來看夢豪,同位特意穿了一條花格的裙子,很樸素,但又很好看。儘管同位看著比以前胖了,但因為之前太瘦了,所以穿上裙子之後的她顯得依然是那麼秀美。那雙粗又長的辮子依然飄蕩在腦後,活脫脫一個現實版的「小芳」! 看到同位手裡提著的大皮箱,夢豪開玩笑的說:「同位,你是不是想轉學啊」。同位明白夢豪是看到了她手裡的皮箱才這麼「取笑」她。 「我還真是想轉學,轉到你們學校來,那樣就可以天天看著你了」,同位說這話時,顯得很平靜,但夢豪聽了很不平靜。 歐陽早就替夢豪在學校的招待所預訂了房間,夢豪把同位安排好之後,便盤算著如何向宿舍的幾位兄弟引見同位。同位來看自己,要說也算的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了。雖然每年的暑假,也有好多外地的學生到學校來找老鄉、找同學,像夢豪和同位這樣的,高中時的相好,現在同位不遠千里來到學校,只為看自己而來,那麼遠的路,一個女孩子,提著這麼重的行李,夢豪坐在招待所房間的床鋪上,同位在衛生間洗澡。看著那沉重的行李箱,想著同位一個人在車上孤單期盼的眼神,夢豪覺得自己似乎是個罪人,給不了別人一絲的承諾,卻讓周圍這麼多人念念不忘。 夢豪給同位放下蚊帳,因為靠著山,夏天的蚊子很多,所以學校幾乎所有的房間都配有蚊帳。想到蚊帳,夢豪就想起老五的陰招,嘴上佔不了老三的便宜,老五就等到老三睡熟的時候,逮兩隻蚊子,偷偷放進老三的蚊帳。夜裡你就聽老三在床鋪上翻來覆去的響聲吧,早晨起來,老三一邊摸著身上的包,一邊自言自語道:哪裡來的蚊子呢?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蚊帳夾得嚴嚴實實的,從哪裡進來的呢? 因為都懾於老五的「淫威」,大家都不敢多言。否則老五要是弄個蚊子精放你蚊帳裡,還不得活活被咬死啊。 夢豪放下蚊帳後,又在裡面自習搜尋了一下,確信沒有蚊子了。走在門口,敲了敲衛生間的門:同位,我走了,你慢慢洗吧。坐了一天的車了,早點休息吧,明天我過來叫你吃早飯」。 「再坐會吧,我馬上就洗完了」,同位在裡面大聲說。 「不了,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 夢豪覺得確實應該早些走,否則同位洗完澡出來,披著浴巾。萬一自己再把持不住,發生點啥事多不好啊。夢豪這種擔心不是多餘的,除了對自己的控制力有些不自信外,關鍵是學校每到放假的時候,是校園裡最為自由和開放的時候,我想這應該是大多數高校裡的特點。平日裡因為學業繁忙暫時封存的相思,到了假期一下子釋放了出來,特別是像夢豪和同位這種在高中的時候的就彼此愛慕對方,到了大學,思念更為強烈。於是趁著假期趕緊小聚一下,以解相思之苦。 接下來的幾天,夢豪陪伴著同位幾乎遊遍了大連的每一個景點,別看夢豪在這個城市待了將近兩年,沒有真正出去玩過。去的最多的就是附近的海邊,要不就是學校西邊的山上,這都屬於免費的景點,大門永遠敞開著,想待多久待多久。 學校附近有一條路叫濱海路,新修的,因為一路上兩邊都是一些花草,到了 春夏季節,兩旁的花草迎風招展,很是迷人。因這條路車輛極其稀少,加之其風景優美,吸引人了眾多年輕男女結伴而行,所以有了一個很浪漫的名字——情人路。夢豪和同位遊玩的最後一戰就是這條情人路,一路上同位興奮的到處擺造型照相,遇到路人,就上去讓人家幫忙照合影。 夢豪和同位手挽著手走在這條情人路上,明天同位就要回去了。同位突然變得安靜了很多,問夢豪畢業後有啥打算。夢豪說肯定要回家去,同位說難道你不願意留下嗎?還有喜歡你的女孩子,肯定希望你留下。夢豪知道同位肯定對他身邊的女孩子也有所察覺,但是同位真的不知道歐陽、李哲是那麼深愛著夢豪,而且兩個人的父母都召見了夢豪。 同位說她還有一年,不過實在是不願意再念這一年。同位說她很願意和夢豪一起畢業,一起回到老家找個工作,那樣就可以天天彼此相見了。同位儼然是以夢豪准女友的身份在說話,言語中甚至規劃起了兩人今後的生活,夢豪也似乎看見了未來的真實。 同位拉著夢豪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商場,給夢豪買了一件襯衫,又買了一些吃的。夢豪知道雖然同位家裡條件比自己好,但那是在老家比。同位的家境無法和歐陽家相比,來了這幾天一直是同位自費旅遊,夢豪只是個嚮導,吃飯同位也 不允許夢豪掏錢。臨走還要買衣服給自己,夢豪很是感動。雖然沒有到大商場去買,而且買的襯衫沒有歐陽買的衣服貴,但夢豪穿在身上覺得更實在一些,有些東西可以穿在身上,有些則可能偶爾穿穿可以,剩下的就只有欣賞了,歐陽買的那些東西夢豪總捨不得穿,好多都掛在自己的衣櫥裡。 大學裡的這些故事和感情夢豪不想再花費太多的筆墨描述了,無論如何演繹,都將是一場風花雪月。本想去有意虛構一些故事,但終覺過於飄渺,還是接受 現實吧。大學這段故事最後的結局就是:夢豪獲得了班裡也是學校裡專科生中唯一的一個市級三號學生、市級優秀幹部,系裡的老師極力挽留夢豪留在大連,歐陽的父母、李哲的父母也多次電話催促,讓兩人做夢豪的工作,或去油田,或留大連,甚至歐陽都拉著夢豪直接去了歐陽副市長的辦公室。臨近畢業,看到夢豪那麼堅決的回去,她們也確實著急了。 不去想了,該走的總歸是要走的。那厚厚的畢業留言冊上寫滿了文字,因為夢豪大小也是個幹部,接觸的人多。所以紀念冊別比班裡其他同學的都厚,在外流轉的時間也長。差不多將近一個星期,才回到自己的手中。 夢豪快速翻看著,他在尋找幾個名字,歐陽、李哲…… 歐陽並沒有直接在紀念冊上寫字,而是寫在了一張粉紅色的信紙上,然後又用一個美麗的心形彩貼粘在了紀念冊上,可謂獨具匠心。歐陽的文字雖不及同位的那樣工整,但充滿了清秀,密密麻麻的,如同走過歲月裡的點點滴滴一樣: 當你的文字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時,當第一次在領獎台上握住你手的時候,當看到你講起貧寒家境淚如雨下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注定要隨你而動。 每到週末的時候,女生樓下站滿了小男生,或是「321」或是「109」地叫著,喊聲剛落,便有女生探出頭來,一聲嬌滴滴的「來了」,然後倆人相擁相攜著走了。許多次,我也在屋裡打扮好自己,然後靜靜地等待你的聲音。但多少次,喊我的聲音裡沒有你,因為你的聲音,我聽得出。 於是,我不再等待你的聲音。我知道你的內心,我便按時去你宿舍,看著你大口吃肉的樣子,我感覺是一種享受。看著你戴著我織的手套、穿著我買的衣服,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希望。校園的廣播站裡傳出的文字,就像你感傷的心情一樣,我知道那些文字出自你的筆下,因為沒有人有那麼細膩豐富的情感。 我害怕別人與我來競爭你,更害怕不經意中傷害到你敏感的心緒,你知道嗎?當得知李哲的父母見過你的消息後,我足足哭了一晚上,宿舍裡的人都嚇壞了,但我的眼淚依舊是流個不停,我覺得你被別人搶走了。 畢業了,我知道你一直不敢面對、甚至不敢接受我的這份感情,怕拖累我的幸福。夢豪,你心裡有太多的委屈和痛楚,有來自你的家庭的,也有你性格中憂鬱的因素。其實我一直想努力的讓你快樂,那怕是短暫的快樂。你知道嗎,看到你心情好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多麼懷念和你一起賣冰棍的日子,那將是我終身難忘的片段,給你擦汗、看著你膽怯的吆喝,一切都恍如昨天。 你知道我和吳曉倩、李哲曾經聚會過嗎,是因為你。雖然吳曉倩讓我們面對現實,但我真的無法放棄這份感情,更無法忘記你。我不去想她們如何對待你,此刻我的心裡全都是你。 夢豪,難道我們之間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你真的忍心放下這份感情、放下我?我無法要求你,更不能勉強你。但我總不相信你就這樣會走,總覺得奇跡一定會發生。 人人都羨慕我的家庭,羨慕我的美麗。但誰有知道,在我美麗的背後其實是說不出的落寞,有你的日子了,會感到無比的充實。你真要走了,我無法想像更加強烈的落寞會讓而我變得更加孤獨。 ………… 夢豪,無論走到那裡,請記得遠方的我在惦記你,記得與我聯絡。這是歐陽寫在粉紅色信紙上的最後一句話。 歐陽的文字亦如她的人一樣,美麗中點綴著讓人心痛的語言。在歐陽文字的字裡行間,夢好也彷彿回到了那些剛剛過去的歲月當中。是啊,該結束了。可自己和歐陽之間的這段感情真的能夠結束嗎?從此兩人天各一方,再過幾年都會成家,歐陽會為人母,自己也將成為別人的新郎。難道真的會這樣嗎?可難道不是嗎? 不去遺憾,就不會給生命最終的結果造成什麼羈絆。可夢豪和歐陽之間這算什麼呢,算曾經擁有嗎?夢豪可不是這樣想的,夢豪也是真的付出了感情。會有遺憾嗎?肯定是有的,遺憾時間太短、遺憾造化弄人。其實夢豪最近經常做夢,夢中經常是歐陽拍著車窗,跟隨徐徐駛出站台的列車跑著、跑著,夢豪想伸手出去抓住歐陽的手,但列車太快了。 收拾好了那一堆的獲獎證書,仍無法相信大學生活就這樣結束了。上午李哲來宿舍坐了好長時間,紅紅的眼睛夢豪一看就是剛哭過。李哲幫夢豪疊著衣服,收拾一些零碎東西。夢豪注意到李哲的眼睛裡一直噙著淚水,低著頭,努力控制 著。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哲就那麼坐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夢豪,其實夢豪也吃不下去了。這個時候,每一個即將離開校園的學生,心情都會很悲傷。再多的怨言,不管是對學校的,還是同學之間的,此刻都已不重要了。離別的愁緒掛滿了每個人的臉龐,此時的心是脆弱的,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說話,盡量裝作高興的樣子。但誰都知道,離別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了。 走在校園的路上,校園的廣播裡反覆播放著那首寫給青春的詩,那是夢豪寫的,竟然成了點播率最高的一個節目。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有才的同學,把它譜成了歌曲,於是畢業班的同學,手裡捧著吉他,唱著這首寫給畢業的歌: 這就走了 從此天各一方 會懷念嗎 即便天色將晚 鳳凰花開 心頭總會有些感懷 離歌聲聲 夢裡依然輕輕吟唱 就要吃最後一頓飯了 再舉杯不知是來世還是今生 就要在站台上揮淚灑別了 也許命運將把這次再見變成永遠不能再見 留些記憶吧,在腦海裡 說些話語吧,在內心底 唱首老歌吧,在空氣中 寫些文字吧,在歲月裡 …… 聽著聽著,夢豪已經是淚流滿面。 大學生活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那些未曾開始的故事,還沒來得及憧憬結局,便都提前結束了。看著堆放在箱子裡的那一摞證書,夢豪感到了一絲的充實。但片刻之後,又覺得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難捨,留戀這所學校?不是。留戀和歐陽、和李哲那段未了的情緣?似乎也不是。 每年的7月份,畢業的離愁別緒瀰漫到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連空氣都有些淒涼。看到本科畢業班宿舍裡那些兄弟們抱頭痛哭的樣子,夢豪不僅問自己,他們與自己一樣,到底在哭什麼、難捨什麼呢?也許什麼都不為,只為這一段讓人難忘的青春歲月! 夢豪覺得大學生活太過短暫,想到馬上就要走出校門,回到自己的家鄉。環顧校園的每一處風景,夢豪感傷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校園、城市、歐陽、李哲,清晰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但這些都注定不屬於自己。而家鄉、父母、妹妹才是自己最真實的依靠和寄托。 在歐陽和李哲的畢業紀念冊上,夢豪寫下了那首他最愛的歌曲——停停走走,因為夢豪覺得只有這首歌能夠代表他此時的心情,也是他對深愛自己女孩最真 實的傾訴和回應: 停停走走 孤單好像永遠跟著我 不曾有人關心有人照顧我 我的雙手 能夠握住的夢並不多 我不明白你怎麼願意愛上我 這個世界上我是如此的平凡 沒有財富沒有承諾 不敢讓你愛我 我會編出任合理由 不敢讓你看我 一見鍾情(從來)只是傳說 不敢讓你愛我 我怕拖累你的生活 有天你會發現你的脆弱 停停走走 世界已經不再吸引我 只剩你的牽掛緊緊拉住我 海誓山盟 只是一場美夢夢太久 我不明白你怎麼願意愛上我 想到未來我不敢讓你愛上我 就用這首歌給大學生活做一個小節吧,揮揮手,和大學生活說一聲再見吧。 直到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李哲說她的父母還在打電話問夢豪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想不想和李哲一起去油田。而且還要親自來一趟,準備展開對夢豪最後的遊說。但都被李哲攔下了,因為李哲知道夢豪不可能隨她而去,而她更無法捨棄她的父母跟著夢豪走。 歐陽呢,表現的比李哲似乎堅強一點。在送夢豪的車上,還能看到歐陽微笑的眼神,但眼睛已滿是淚水。此刻的歐陽,竟然是那麼的美麗,包括流淚。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個家,那個家在哪裡? 謝絕了老師的好意,放棄了繼續專升本的機會,也放棄了在這個城市繼續尋夢的機會。 夢豪本是懷著一腔熱血踏上畢業的征程的,夢豪理想的認為,雖然不是什麼名校,但憑借自己學生幹部的經驗、黨員的身份,還有那一大摞的各種獲獎證書,夢豪覺得自己的前程應該是很美好的。 但畢業後發生的一切,是夢豪遠沒有料到的,生活的困苦、求職的艱難,並沒有因為他的畢業歸來做出任何的改觀。與此相反,在畢業後的日子裡,夢豪所品嚐到的是和大學生活迥然不同的滋味,原先那些對於生活、對於未來的種種幻想和憧憬都被殘酷的現實一點點給吞噬了。 更讓夢豪沒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後,竟然遇到了歐陽。而且因為求職,還南下深圳寄居在了當時已經在深圳的吳曉倩家裡,那麼多無法放棄的情感和故事,大學裡情深意重的同學,每個人的命運又是那麼的跌宕起伏。 第四章 在人間(一)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為愛情總是難捨難分/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夢醒時分》 (一) 7月的家鄉,到處蔥綠。如同夢豪的心情一樣,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很多人都是這樣,人雖然離開了校園,但心依然會留在象牙塔內,留戀那些純情的日子。夢豪更有這種感覺,畢業回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對大學生活的回憶和留戀當中,文祥差不多每週都會騎車來夢豪家一趟,打聽畢業分配的事。因為這時候的大學畢業生,政府還是負責分配的。夢豪回家後和文祥一起先把畢業派遣證等手續都交給了縣人事局,然後又懷著激動的心情在家裡等待著。這一年縣城裡新建了自來水公司,按照專業來講,夢豪和文祥最應該去這種單位。好幾次夢豪從自來水公司門口走,看著裡面乾淨的院落,盼望著有一天自己也能走進這個公司的大門。 回憶填補不了內心的那種孤寂和落寞,想起大學裡的那些風花雪月,一切彷彿就在昨天。如今面臨的現實是:家中因自己的上學已經欠近下萬元的債務,雖然自己已經畢業了,雖然政府說要管分配。但一切還在等待之中,那一紙的畢業證書還暫時無法換取金錢。夢豪當時也從未想過要出去打工什麼的,因為他始終覺得早晚會有一個歸宿的,何況自己大小不說在校園裡也算是個人物,是金子總會要發光的。大概很多的大學生畢業的時候,都是懷揣著這樣的夢想,可誰又能想到,即便你是塊真金,也不一定馬上就會發光的。大學不同於社會,大學裡你盡可以施展你的才華。而一旦走入社會,發光與否還得看你所處的環境、你周圍的人、你的上級、你的同事……,最關鍵的,還要看你的機遇。 自從夢豪畢業後,同位的信依然是很準時的平均一週一封,只不過寄信的地點改到了家裡。還有歐陽、李哲的信,也很準時,歐陽在信裡說她很順利的分到了當地的一家市政公司。李哲也如願以償的分到了她父母所在的油田,是一家污水處理廠,也算是對口單位了。 看看她們,再想想自己。夢豪真切感受到了命運的真實,雖說心裡也曾有著無數的夢想,但從周圍反饋回來的信息看,分配的前景不是很好。去年畢業的學生回來後分的單位還算不錯,好多人分到了剛成立不久的各個鄉鎮的基金會(後來銀行改革,基金會被取消了)。但據說今年畢業的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一是因為今年畢業的學生多,二是因為縣城裡的單位也確實提供不出這麼多的職位。很多有關係有門路的都托關係找人進了所謂的好單位(事業單位),像夢豪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熱血青年只能是等待國家的召喚了。等到別人都把工作選完了,才能輪到他。 剛開始的兩個月夢豪沒有感覺到什麼,也是因為剛走出校園,很多時間還是沉浸在那些過去的美好回憶當中。但慢慢的,夢豪感受到了周圍的一些變化和現 實的壓力。且不說歐陽、李哲她們隔三差五的來信如何應付,但就村裡人那些奇怪的眼神,夢豪就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種負擔。 要知道從小到大,夢豪一直是村裡出了名的好孩子、有出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為村裡有個人出錢蓋了一所新學校。縣裡開表彰大會,夢豪還作為學生代表發了言,還上了電視,那時候周圍幾個村子裡沒有幾戶人家有電視的。加上從小喜好文學,所以在村裡人看來,夢豪考上大學是必然的,而且畢業後也一定會分到一個好的單位。但現在真的大學畢業了,而且已經畢業兩個多月了,和夢豪同一年畢業的很多同學都已經接到分配通知了,有的還分到了不錯的單位。 記得剛畢業回來的時候,村裡人見了夢豪都要羨慕的說:馬上要分配了吧,這下你爸媽可享福了,你有了鐵飯碗,供你上大學沒有白供啊。夢豪每次聽了也都是笑著點點頭,感覺如真的接到了分配通知一般。有好幾次做夢夢到自己坐在一張嶄新的辦公桌前,桌上擺著一台電腦,自己正在給領導寫文件呢。 文祥好像也有些著急了,來的次數更勤了。那麼遠的路,文祥一般上午九十點鐘就到夢豪家,然後兩人再一起到縣城去。人事局的各個科室都問一遍,每次聽到的回答都是快了快了,再等等吧。看著人家認真回答的樣子,不像是在敷衍自己。於是每次又都懷著繼續等待的希望離開,路過自來水公司的門口,依然不忘往裡面瞅幾眼。 慢慢的,夢豪不願意出門了,看到村裡人那些異樣的目光,夢豪覺得難受。很顯然,周圍的人是在懷疑他,懷疑他能否被分配工作。甚至一些推崇讀書無用論的村民在看夢豪的笑話,一旦夢豪的工作長時間沒有著落,那麼念大學沒有用的理論肯定會在村裡蔓延開來。當初夢豪上學到處借錢的時候,雖然沒有在村裡借,但知道內情的一些人也在背後議論,說家裡這麼困難還要念,念出來一個月掙不了個幾百塊錢有啥用啊。現在別說幾百塊了,工作還遲遲沒有音信呢。 每天晚上,夢豪就會試圖忘記工作的事,然後拿出歐陽、李哲的信,讓自己的思緒暫時回到那些記憶當中。歐陽、李哲在信裡一個勁問夢豪的工作怎麼樣了,也許是不瞭解夢豪當地的一些規則吧,要不就是她們對夢豪的認識還是停留在了校園的角色當中,否則歐陽在信中不會那麼肯定的說夢豪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施展自己的理想等等之類的話。李哲也更不會誇獎夢豪畢業後一定會像在學校一樣,更加出色等等。 夢豪好幾次提筆想寫回信,可寫什麼?寫自己現在還沒分配工作呢,寫自己回來後如凡人一般,沒有你們想像的那樣。其實這是真實的,應該這麼寫。但夢豪不甘,不是因為虛偽,而是真的不甘。於是夢豪也便順著她們的來信,具體的說應該是順著她們給自己設想的這種美好前程編造了回信的內容。寫回信的時候,夢豪都覺得好笑,心想這是何苦呢。大概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在喜歡自己的女人面前,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出色,那怕是編造的、那怕是暫時的。 夢豪天真的想,可能在自己編造回信的時候,工作就有著落了,很可能還分到了一個不錯的單位,比如自來水公司。然後憑借自己的能力和才華不出幾年就混的人模人樣了,到那時現實中的自己和歐陽她們信中的自己不就一致了嗎。 於是夢豪就在回信中說自己回到家鄉到人事局報到,人事局的領導看到自己是個黨員、看到自己的那些獲獎證書,非常重視。工作分配的事縣裡正在研究,很快就有結果,估計應該分到自來水公司之類的事業單位。 很快歐陽的回信又來了,信裡又是一堆的奉承和誇獎,最後歐陽都用了「我的夢豪是最棒的」之類的話。看完後,夢豪倍感心酸。 已進10月了,轉眼間離開校園3個多月了。工作的事依然是杳無音信,雖然夢豪家離縣城這麼近,但畢業分配的事似乎那麼遙遠。文祥比夢豪還著急,肯定也是想趕緊上班掙錢還債,他哥哥為了供他唸書也借了好多錢。 夢豪畢竟當過一段時間的學生幹部,思維方式稍微寬泛一些,他開始冷靜下來思考自己未來的路。難道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嗎?這樣該等到什麼時候?那時候還沒有雙選這一說,很少有單位特別是事業單位去主動招人,都是等待國家的分配。要不怎麼一考上大學,就被認為是端了鐵飯碗呢,事實上的確如此。起碼夢豪大學裡上一屆的老鄉,畢業後都分的不錯。 但現在看來,情況不是很妙,甚至有些糟糕。夢豪和文祥商量了一下,覺得不能這麼再等下去了,更不相信十年寒窗換來的竟是對工作的苦苦等待,應該主動出擊。在很多人都還不知道做畢業簡歷的時候,夢豪和文祥到了縣城的一家打字社,僅有的一家。用當時的486電腦、CCED文字編輯軟件打印出了各自的一份簡歷,非常簡單,然後又複印了各自的畢業證書,準備妥當後,兩人一起來到了自來水公司的大門前,整理了一下各自的衣服,敲開了自來水公司總經理辦公室的門。 之前夢豪和文祥已經對自來水公司進行了一些外圍瞭解,知道自來水公司是去年才剛剛改制組建的,原來屬於城市建設局,現在的經理也是原來的一位副局長,姓孟,是當地人,據說人還不錯。在簡單做了自我介紹之後,孟經理很客氣的把夢豪和文祥帶到了會議室,親自和夢豪他們倆聊了一會,正當夢豪想開口問關於工作的事情的時候。孟經理站起身說:「走,我帶你們參觀一下廠區吧」。夢豪和文祥一陣的興奮,你想,老總都帶你參觀車間了,這工作的事應該有戲。 因為是剛成立的,所有的廠房、設備都是全新的,採用的水處理工藝屬於夢豪他們專業課上學的很通用的一種。文祥的專業知識學的比夢豪紮實,不時的提 出幾個水處理方面的問題。孟經理一邊回答一邊不住的「誇獎」:不愧是學這個專業的,你們提的這些問題對我們很有價值,說實話,我們很需要你們這樣的專業大學生。 很需要?啥意思啊。夢豪和文祥相互看了一下,覺得孟經理似乎有難言之隱,說的很無奈的樣子。在回孟經理辦公室的路上,他講起了他求學的日子,按年齡,孟屬於老三屆了。具體說了什麼,夢豪記不清了,因為一路上心裡激動淨想工作的事了,反正孟經理從小也是一個命苦的孩子,否則不會這麼平易近人的。人生旅途中,無論官職高低,年齡大小,如果有著相似的家境和經歷,那是很容易找到共同語言的,比如孟經理。 等到了孟經理的辦公室,孟又拿起剛才夢豪和文祥的簡歷,看了一會,孟經理輕輕歎了一口氣說:許夢豪,對吧。 「是我」,夢豪掩飾住內心的激動點了點頭。 「你這麼優秀,怎麼沒留在大連呢,幹嗎非要回到咱們這個窮地方呢」,孟經理的話帶著幾分遺憾。 還沒等夢豪回答呢,孟經理又接著說:「肯定是家裡的父母希望你們回來,然後你們又覺得回來後肯定能分配到工作,是不是?」 夢豪和文祥使勁點了點頭。 「虧你還是個學生幹部呢,想的太單純了」,孟經理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和夢豪說。 「你是說咱們這裡不需要我們這樣的人才對嗎?」,說完了,夢豪都覺得有些臉紅,哪有自己稱自己為人才的呀。 孟經理看了一下夢豪,認真的說:「不是不需要,是非常需要,但你們不要報希望了。看著夢豪和文祥差異的眼神,孟經理接著說:你們還不知道吧,今年回來的學生凡是想分配到好一點單位的,都必須繳納一定數額的「上崗費」。和你們明說吧,想進自來水公司,得交10萬元上崗費。不過聽說這錢以後還要退,但誰知道呢。 「10萬?!」,夢豪的眼鏡差點掉下來。 「搶錢啊,我要有那10萬塊,早自己開店當老闆了,何苦還費勁讀這大學幹嗎」,夢豪憤憤地說。 孟經理笑了一下說:「年輕人,別說那麼多了。趕緊回去,有關係的趕緊拖關係,有人的趕緊找人。就是拿10萬塊錢,好多人還擠破了頭要進來呢,而且還得到縣裡寫條子」。 人生中的第一次求職就這樣結束了。 後來夢豪打聽了一下,這一年的大學生,凡是分配的的確都要繳納數額不等的上崗費。最少的是2萬,是分到鄉鎮中學教書,一個月工資300多。電業局8萬,醫院是4萬,自來水公司要的是最多的,10萬。其他就不一一列舉了,其實這也不能算作多麼嚴重的事情,那個時候這種現象在各地非常普遍。因為要分配的學生太多,只能通過經濟手段先篩選一下。可就是這幾萬塊的所謂上崗費,斷送了多少像夢豪這樣優秀青年建設家鄉的夢想。 知道了今年的畢業分配「規則」,夢豪徹底放棄了先前那些所謂的幻想,開始認真思考目前自己面臨的形勢。給歐陽他們寫回信的時候,也多了一份沉重。 家裡人都勸夢豪別著急,早晚會分配下的。其實夢豪也知道,的確到最後肯定能分到某個單位,很可能是一個很差的單位,但肯定會分配下去。 不過夢豪實在想不明白,那些拿了幾萬、十幾萬進到所謂的不錯單位的畢業生,一個月掙個幾百塊錢,有什麼意義呢。 文詳說:「沒什麼意義,可是人家家裡有錢」。 夢豪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大學裡所學的那些人生觀、世界觀什麼的,彷彿一下子變得毫無用處了。該怎麼用所學的知識、大學的思想去解釋目前這種交錢上崗的現象呢。 解釋不了,很多事情其實也無需解釋。有錢就去上班,沒錢就站一邊去。 村裡人的目光更加異樣了,像夢豪這麼優秀的孩子,如今大學畢業了工作竟然這麼難找。那些信奉讀書無用論的村民彷彿看到了勝利的希望,覺得夢豪真的可能找不到工作了。因為他們也都知道,今年要想分配到好一點的單位,都要拿錢。村裡一個師專畢業的,就拿了2萬塊錢去了鄉里的中學教書去了。每天看人家騎車那副神氣的樣子,夢豪感到了一絲的寒冷,難道自己連他都不如嗎? 夢豪變得有些煩躁和抱怨,覺得家裡條件不好,拿不出錢來,所以才導致現在遲遲沒有分配的消息。要是早交上錢,可能現在自己也坐在寬大明亮的辦公室裡了。可就像當初自己說的那樣,早知道交這些錢,何苦還要去上這個大學啊。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供養一個大學生出來已經不容易了,你要他再拿出幾萬、十幾萬塊錢,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高中時的那些死黨除了夢豪外,其他人都是三年,要不就是四年的本科。他們也很關心夢豪的工作,不過都委託給同一個人來打聽消息,委託給了同位。同位有時會把電話打到村裡,那時候村裡的電話已經達到3部了,其中一部距離豪家挺近的。夢豪稱呼男主人樹生哥,女主人自然就是樹生嫂子了。 打了幾次電話,樹生嫂子就問夢豪,打電話的女的是不是夢豪的女朋友。夢豪說不是,樹生嫂子說不是怎麼人家老給你打電話,怎麼沒有別的女同學給你打電話。樹生嫂子屬於堅定支持讀書的類型,每次見到夢豪都會說有福之人不用忙,說夢豪肯定能分到好單位的。這麼久沒有消息說不定縣裡的領導正研究你的事情呢,說不定好多單位在爭著搶著要你呢。 多麼鼓舞人心的話語啊,雖然毫無意義,但聽來讓人覺得舒服。 夢豪每次在電話裡也都說工作分配的事快有結果了,同位問大概是什麼單位,夢豪說可能回到城建部門吧。其實這都是夢豪自己設想的,或者說是幻想的,同位每次也不忘鼓勵誇獎一番,然後夢豪就會懷著幾分感動和激動繼續等待著。 文祥說總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自己到縣城先找點活幹,掙點錢也算貼補一下家用。要不兩個大小伙子整天晃來晃去的,也沒啥意思。 可是去幹點啥呢。縣城裡沒有幾個企業,大部分的農村勞動力都去幹建築,就是蓋樓、蓋房子。有點手藝的當個「師傅」,比如瓦工、木工什麼的,沒手藝的就只能當壯工了,搬磚、推車,累活髒活都是壯工干的。 夢豪和文祥只能做壯工,文祥還可以,有把子力氣。夢豪乾瘦的身材一站在工頭的臉前,對方就有幾分不屑。不過夢豪的爆發力強,開始兩天竟然堅持下來了,工頭也是有些不相信,說沒想到夢豪這麼瘦竟然還能幹這樣的活。 干壯工一天5塊錢,干到第五天的時候,夢豪有些堅持不住了。剛開始還有幾分新鮮,覺得是在體驗生活。可堅持幹了幾天後,夢豪覺得當初工頭那種懷疑的眼神是正確的,自己確實幹不了。不過還是咬牙堅持到了第十天,因為每10天可以結一次工錢,一共50塊錢。工頭給了一張50的,臨走還不忘和夢豪說:「小伙子,不錯,以後有機會歡迎再來鍛煉啊」,工頭知道夢豪和文祥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覺得他們是在體驗生活,不會幹長久的。 工作沒有著落,加上幹活的勞累,夢豪的心情越發灰暗,一進村裡的時候。頭也總是低著,只顧低頭趕路,碰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也只是快速的抬頭答應一聲,然後以更加快的速度向家裡飛奔。他討厭現在自己的這種處境,甚至討厭這個村子。覺得周圍的人都在幸災樂禍,都在嘲笑自己。 吃飯的時候,夢豪故意把飯碗摔得砰砰響,家裡人也知道夢豪因為工作的事心情不好,包括姐姐和妹妹在內,也只是默默看他幾眼,不說什麼。母親一個勁的只歎氣,夢豪覺得母親的歎氣非常刺耳,聽著更讓人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地裡的農活其實不很多,但父親吃完飯就扛起鋤頭下地,母親知道同村的那個學生拿了錢去上班了。就抱怨父親沒本事,沒有錢拿,讓孩子念了大學分不下。夢豪聽著母親的話,竟然也漸漸覺得父親沒啥本事,家裡存不下一分錢,因為自己上大學還剝奪了妹妹上學的權利,現在畢業回來了天天就這麼在家等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甚至夢豪覺得父親吃完飯就忙著下地,是在逃避,是在逃避全家人對他的希望,是在逃避他應盡的責任。晚上母親一邊做針線活,一邊又衝父親嘮叨上了:「你說你也不出去做點生意,孩子總在家裡死等也不是個事。你還沒到養老的時候呢,孩子們都還沒自立呢,咱們當老的還得繼續干啊。你看看冬天地裡沒啥事了,想點生意做吧。以前冬天還能□鞭炮掙錢,現在上面也不讓做了。家裡欠的那些錢,遲早要還的,再說夢豪也畢業了,人家肯定會說,他家孩子都畢業了,錢也該還了……」 嘮嘮叨叨,母親說了很多,說了很長時間。父親只是一顆接一顆的抽煙,一句話都不說。任憑母親在那裡絮叨、甚至數落。最後夢豪都聽的有些煩了,截住母親的話:「媽,你別說了,我不怨別人,要怨也怨我自己沒本事,你們供出我來了,我卻找不到工作」。 說完夢豪摔了一下門,回自己屋去了。其實也真的如夢豪所說,雖然心裡也是對家境有一些不滿,但這是自己的出身,不可更改,再多的抱怨也沒用。還有父母,無論他們是有能力還是沒能力,都是自己的父母,更無法選擇。不管是借錢也好、賒欠也罷,總歸大學是念出來了。父母也沒少操心,現在工作找不到,其實和父母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己內心的那種抱怨和煩躁更多的是對自己當初選擇的一種後悔,都說男怕入錯行,現在夢豪覺得應該是男怕回錯了地方。當初就不應該回來,設想如果當初自己聽了歐陽或者李哲的話,還有系裡老師的話,會很輕鬆的留在當地,會很順利的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至於父母,將來混好了可以把他們接出去啊。 可當時怎麼就那麼傻的一門心思要回來呢,是想趕緊結束掉和歐陽、李哲他們之間的那些感情嗎?還是覺得自己回來後真的能為家鄉的建設貢獻力量,現在想想自己當初的那些熱血想法真的有點好笑。 拿著一堆的證書,懷著滿腔的熱血,問人家需不需要人才,人家回答:需要,但不是你!——為什麼?因為你沒錢!雖然夢豪想的有些偏激,但現實的情況的確是這樣。 父親終於坐不住了,夢豪覺得應該是母親無休止的嘮叨造成的。父親到村裡一個有錢的人家借了500塊錢,和同村的一個人出遠門了。說是去拉一趟大蔥來賣,第一趟生意很是順利,大蔥拉回來後賣的挺快的,價格也可以。賣完一算賬,兩人分了800多塊錢,一人400多,這可已經很不錯了。母親催促著父親趕緊再去拉一趟,這麼好的生意應該接著做啊。父親說天氣越來越冷了,再拉一趟要是萬一賣不了,可能就會凍爛的。不過父親最終還是去了,估計父親雖然有些擔心,但心裡也是想著多掙一點。 正如父親預想的那樣,第二趟大蔥拉來後,賣的非常慢。彷彿一夜之間,到處是大蔥。價格也是一路下跌,到最後賠本賣都不行了。沒辦法父親和另一個人最後把剩下賣不了的大蔥對半分開了,夢豪幫著把大蔥擺在了院裡南邊的牆根下。第一趟掙、第二趟賠,細細一算白忙活,但父親付出了辛苦。 文祥還在那家工地幹活,依然不斷的來夢豪家詢問工作的事。夢豪苦笑著和文祥說,你天天在縣城幹活都聽不到消息,我在家就更沒有消息了。隔三差五文祥就說公安局誰家的孩子分到醫院了,一中某個老師的孩子分到教育局了…… 夢豪知道,文祥故意沒說拿錢的事,因為說了會讓彼此更心煩。羨慕的是人家已經分到工作了,至於拿多少錢,不去想也不去問。 晚上母親又和父親嘮叨上了,說起父親做大蔥的生意的事,母親更是長吁短歎,說怎麼這麼倒霉啊。最後母親放下手中的活,把老花鏡摘了下來和父親說:「他爸,人家都送錢送禮的,咱沒錢交什麼上崗費。那也不能這麼等著,咱們村裡青田不是在縣檢察院嗎,你想辦法借點錢,不行豁出去貸點款,去找找他」。 青田全名叫趙青田,是夢豪村裡的。年輕的時候當兵,轉業後回了縣城,開始在縣人武部當部長。後來一步步高陞,現在是縣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在村裡也算是個人物了,按說村裡出現這樣的人物,應該是能辦點事的。但據說此人好說話、難辦事,他的哥哥在村裡叫趙青水,和夢豪的父親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可能也就是沖這層關係吧,母親才想到了趙青田那裡,覺得父親和趙青水關係不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趙青田也應該給幫忙。 父親沒有說什麼,大概過了一周左右的時間,村委會的二嬸到家裡來,又是給夢豪送信的。臨走的時候,二嬸和母親說:「老劉叔前幾天找我們家那口子,說是擔保貸點款。家裡出啥事了嗎?母親趕忙說:「沒有沒有,是替一個親戚貸的」。 「有啥事說一聲,鄉里鄉親的,能幫忙的肯定會幫的」,二嬸說的話很是溫暖人心。 又過了幾天,父親和母親說錢已經送出去了,貸了2000塊錢,送給了趙青田。母親問父親趙青田怎麼說,父親說趙會盡力的,有青水這層關係。母親又問大概能安排到什麼單位,父親說趙青田說是盡量安排到事業單位,考慮到夢豪的專業,說是往城建局一類的單位安排。母親像是看到了很大的希望,不停的說:那就好那就好,但願能分到那樣的單位。 堂堂一個大學生,還曾經是個學生幹部、黨員,如今畢業了工作找不到不說,最後還得靠家裡貸款送禮去疏通關係!夢豪覺得應該阻攔父親去貸款、去送禮,但最終夢豪都默許了。夢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麻木了一樣,從開始的熱血沸騰、到後來的無可奈何、再到現在的疲憊不堪,夢豪覺得當初選擇回來真的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人和愛情一樣,錯過了愛情就等於錯過了人生。這是吳曉倩當初和文藝部的陳偉分手的時候說過的一句話。現在想想自己的處境,夢豪覺得這句話有著很強的現實意義。錯過了和歐陽、和李哲之間的愛情,自己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難道眼前的情形就是自己的未來嗎?找份工作都要送禮,靠別人的施捨。寒窗十年,等來的就是這個結果嗎? 壯工幹不了,夢豪像是和自己較勁一樣。瘋一樣的在縣城裡找活幹,最後在一家紙箱廠找了份工作。還是白天黑夜輪班倒,工作內容是把半成品的紙板做成紙箱。每天夢豪坐在一台機器前面,按照程序把紙板塞進去打空、裁邊,然後再擺放到身後,等待下一道工序。 幹活的都是些小女孩、小男孩,看上去都比夢豪小,估計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因為夢豪戴著一副眼鏡,顯得很斯文的樣子。加上他們消息也靈通,知道夢豪是畢業的大學生。連紙箱廠的老闆也經常親自過來看看,看看這大學生是如何往機器裡塞紙板的,如同看耍猴一樣。那些小男孩、小女孩們閒暇之餘經常很虔誠的問夢豪:大學是什麼樣子?為什麼你不去上班?幹這活能幹得了嗎?等等之類的問題,多半是有問無答,因為夢豪感覺那時候自己的臉上基本沒什麼表情。 如果去上班了,幹嗎還來這裡。夢豪覺得他們問的話都是些廢話,很多還彷彿帶著嘲諷的口氣,所以夢豪一天到晚基本不說什麼話。只是到吃飯的時候特別積極,最恐怖的一次夢豪連吃了13個饅頭!!這恐怕是一生當中難以突破的一個里程碑了。 到上夜班的時候,夢豪和鄰村的幾個男孩子一起下班,看到他們蹬著自行車在路上飛奔的樣子,還有他們不時吼出的歌聲。然後時不時回頭招呼夢豪一聲:大學生,快點啊。 夢豪感到人生真的是有些可笑,如今自己竟然淪落到了如此地步。到家推門進去,鞋子都顧不得上脫,夢豪疲憊的身軀一下子就倒在床鋪上,太累了。 夢豪不去想工作的事了,暫時不去想了。覺得應該拚命幹活,讓勞累和疲憊 趕走心中的那份煩躁,讓自己變的徹底沒有了心情和慾望,然後讓一切慢慢歸零,慢慢思考。 自從送禮之後,母親隔三差五就會催促父親去縣城,去趙青田那裡打聽工作的事。每次父親回來後,也都是同樣的回答:快了快了,應該差不多。 這一年的11月份,距離夢豪畢業4個月了。夢豪終於收到了盼望已久的分配通知。挺正式的,是一封報到信,和當初考上大學的時候錄取通知書一樣。夢豪還依稀記得分配通知上的內容: 許夢豪: 根據縣委縣府關於做好大學生工作分配的有關指示精神,先通知如下: 你被分配到縣建築公司,請於11月15日攜帶本人畢業證、就業派遣證等相關證件到分配單位報到。 …… 最後的落款是縣人事局。 通知書是妹妹念的,母親聽完後,馬上質問父親:「不是說分配到城建局嗎,怎麼又成了建築公司了?去建築公司幹什麼?」,你趕緊去問問趙青田,我們送上2000塊錢的禮為了什麼呀?不能辦就別辦啊。父親使勁抽了幾口煙,然後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踩了踩說: 「不用問了,我早問過了,趙青田說該說的他都說了,錢也送出去了,當初說是能分到城建局,也是一種估計,他也打不了保票。 「打不了保票還收什麼錢啊?!鄉里鄉親的,他怎麼這麼黑啊」,大姐憤憤不平的說。 「就是,晚上你去找找青水,和他說說,沒這麼辦事的」,母親緊接著說。 「找人家有啥用,當初是咱們求著人家辦事的。再說了,這種送禮的事誰能給你打保票啊,送出去了就別指望要回來。還找人家青田青水的,有啥用啊。就算是人家把這錢給吃了花了,就不給你辦事,你能有啥法子?」二姐的話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母親說:建築公司是幹啥的?夢豪分到裡面能幹點啥? 「建築公司就是干建築的,你沒看咱們村裡那麼多人起早貪黑的,不都是干建築的嗎」,大姐覺得母親問的太多了,不耐煩的說。 「你滾一邊去,我還不知道建築公司是干建築的,難道夢豪學出來分配到裡面,也像他們一樣去幹壯工?」,母親見大姐那麼不耐煩,也很生氣的說。 「對了,咱們村西頭的趙大慶不是在建築公司上班當會計嗎,你去問問他,去年肯定也有大學生分配進去,問問分進去的大學生現在都幹什麼呢,興許進去能當個什麼官呢」,二姐的心挺細,這些話也提醒了父親,父親趕緊披上衣服出門去找趙大慶去了。 過了好大一會父親才回來,一進門父親就罵了一句。趙大慶說了,去年確實有大學生分到了建築公司,好像一共分了4個過去。不過現在只剩下1個了,其餘的都走了。剩下這一個和普通民工一樣,在干壯工的活!趙大慶最後還說,像夢豪這麼有出息的孩子,分進去也是可惜了。但也說不準,可能被那個領導看上了,興許也能幹點輕鬆的活。不過建築公司這兩年效益不行,光是那些領導的關係都安排不過來,再說建築公司也不同於其他單位,根本養不了那麼多領導。 其實趙大慶的話基本上就代表了建築公司老總的態度了,也基本宣告了夢豪進到建築公司後的職業發展前景:運氣好的話可能讓你幹點撿撿垃圾之類的稍微輕鬆一點的活,不好的話就只有像那個留下來的前輩一樣去篩沙子! 這一年在夢豪的記憶裡是顏色最為灰暗的一年,父親販賣大蔥最後剩下的那些放在自家院子裡,時間一長都腐爛掉了。貸款送禮到頭來分配的工作竟然是去建築公司當工人!也許在外人看來這不是什麼大事,但具體到此時此刻夢豪的家裡,卻都是要命的事! 父親貸的款不是從銀行貸的,是從別人那裡借的高利貸,答應只用兩三個月就會還上的。不知道對方是真的資金緊張,還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竟然找到了擔保人村委會主任家裡,說要提前收回2000元的借款! 第四章 在人間(二) (二) 這時候的農村家庭,真的是並不富裕,家裡稍微出點事,可能就會陷入經濟危機。此刻夢豪的家裡就是這樣,辛辛苦苦一年到頭掙點錢,大部分都用來繳納農業稅、提留以及各類集資款,平時姐姐、妹妹打零工掙點錢都貼補到平時的日子裡了。 看到目前家裡的實際情況,父親可能也是壓力過大。一連幾天都不怎麼吃飯,後來父親說肚子疼,開始家裡以為是普通的著涼或者吃涼東西吃的,就隨便買了些藥。但吃藥後不見效,父親依然捂著肚子說疼。夢豪從記事的時候就覺得父親很少得病,即便有個頭疼腦熱的父親也從不吃藥打針,身體一直表現的很健康。如今突然出現這種症狀,家裡人都有些慌了。到村裡的衛生室看了看,大夫摸了摸肚子,說很可能是闌尾炎。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檢查,大夫提醒別拖著,需要動手術的時候就得趕緊動手術。 闌尾炎!還得手術,那得花多少錢啊!母親的這些擔心聽起來太庸俗,太冷冰冰了。其實闌尾炎不是什麼絕症,放到現在即便是手術也是很普通的一個小手術。但那時來講,對於夢豪這樣的家庭,家裡如果有人生病住院,絕對是很可怕 的一件事情。為什麼?因為沒錢! 大姐二姐看到父親痛苦的樣子,都流著淚說去醫院檢查檢查,母親只是在一旁不住的歎氣,眼淚也止不住往下流。夢豪心裡更加難受,如果不是去做生意、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工作,也許父親不會生病。 父親堅持不去醫院,說先輸液看看,村裡的醫生見父親執意不去醫院,只好給他輸液。一連輸了三天,仍不見好轉,相反父親越發堅持不住了。這時候夢豪的小姑也得知了父親生病的消息,來了後見到父親憔悴的樣子,小姑也哭了。畢竟是親兄妹啊,看到父親躺在床鋪上,小姑說:哥,咱去醫院檢查檢查吧,別耽誤了。我知道你心疼錢,錢沒了可以想辦法啊,要是身子壞了,花多少錢也買不來啊,小姑說的大家都哭了。 最終父親去了醫院,小姑給交了住院押金。後來夢豪知道那是小姑頭天賣了一窩小豬的錢,全部拿來交給了醫院。醫院的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的確是闌尾炎,而且已經很嚴重了!醫生說裡面的闌尾和腸子都有些粘連了,再不動手術就要出問題了。 手術進行的很順利,父親從手術室被抬回到病房,本就不胖的他,越發顯得消瘦。醫生說等麻醉過去後,一定要堅持下床多走動。因為手術後有一些髒東西要排泄,父親動手術的那個地方插了一根管子,下床運動後能夠把裡面的髒東西排出來。 父親顯然是承受不了下床走動的疼痛,所以每次攙他下床的時候,都是非常心煩。母親這時候也控制不住了:「你別弄那個臉色的,給誰看啊?知道你疼,可我們心裡也不好受啊。是醫生讓你下床走動,再說了,有多疼啊,至於那麼呲牙咧嘴的嗎!」有時候夢豪都覺得母親說話太刻薄,特別是對父親,讓夢豪這些當兒女的都有些聽不下去。不過大半輩子了,父親和母親一個嘮叨、一個傾聽,就這麼過來了。母親嘮叨歸嘮叨,卻非常心疼人。父親做完手術,大小便暫時不能一個人完成,只有母親每天給父親端屎端尿的,毫無怨言。 這時候夢豪依然在那家紙箱廠打工,自從父親住院後,夢豪每天下班後就直接去醫院,守在父親的病床前。夢豪就那麼木木的坐在病床邊,望著病床鋪上父親蒼老的面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父親在醫院住了10天就出院回家了,按照醫生的要求,至少要住一兩個月。因為動手術的時候發現父親的闌尾和腸子確實有些粘連了,比較嚴重,所以醫生建議父親好好養幾天。但父親考慮到住院的花費,執意要回家,最後為了能達到出院回家的目的,竟然拒絕吃飯了。 村裡人知道父親動手術出院回來了,都紛紛提著雞蛋什麼的過來探望。看到夢豪,大家也不忘關心的問一句工作的事怎麼樣了,分配了嗎? 母親說分配了,分配到建築公司了。有人接著問:建築公司?分到建築公司能做什麼啊? 這時候母親不再說話了,大概人家也是看出了母親不好回答,就一邊自己打著圓場一邊往外走:「他老劉嬸子,你家夢豪從小有出息,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在那個紙箱廠幹了一個月,因為原料的原因,工廠暫時停工了。算了一下工錢,一共200多塊錢,這算是夢豪畢業後掙的第一筆大錢了。拿著這200多塊錢,夢豪不禁感歎,錢竟然是如此難掙!想起大學裡賣冰棍的那些日子,輕輕鬆鬆就掙了一兩千,如今累死累活的幹,才掙幾百塊。上學的時候父母老師都一個勁的在耳邊說,一定要努力考出去,要脫離土地和那些賣苦力的活,要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 夢豪考出去了,也畢業了,也算是有知識的人了,現在卻還在干苦力。當然此時的夢豪並沒有絕望,只是學校裡的輝煌和現實的殘酷差距太大,那些曾經的夢想正在一點點被嚴峻的現實和貧寒的家境所吞噬。 紙箱廠沒有活了,也進入了冬季。建築工地上都沒有活了,早就過了報到的日子了,但任憑家裡怎麼說,夢豪始終沒有去報到。家裡勸夢豪先去報個到,把戶口什麼的落下,隨便糊弄兩天,然後再找個理由辭職。夢豪覺得分到建築公司,簡直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所以根本就沒考慮去報到什麼的,即便一輩子漂泊流浪,也不會去報到的,還有那個趙青田,想起來夢豪就仇恨的不行。父親得病直接和那筆借款有關係,而借款又是為了給趙青田送禮,所以真應該向趙青田討個說法。 文祥和夢豪居然分到了同一個單位!而且文祥去報到了。不過報到完了也沒什麼事,讓回家等著。冬天工地上的活都停了,文祥說暫時先在廠子裡找點活。夢豪離開那家紙箱廠後,又在縣城裡轉悠了幾天,最後在縣城北邊的一家國營紙箱廠找了一份裝卸工的活。因為夢豪所在的縣城盛產鴨梨,每年有很多的鴨梨出口,所以需要大量的包裝箱子。也正因如此,縣城裡的大小紙箱廠很多。 這家國營的廠子負責裝卸的是夢豪鄰村的,和夢豪的父親歲數差不多,大家都喊他老韓老韓的。夢豪提起自己父親的名字,老韓說認識。看到夢豪單薄的身子,老韓一個勁的搖頭說夢豪幹不了。夢豪則執意說自己幹得了,要求一定要試一試,如果真幹不了自己會主動走的。老韓見夢豪那麼有決心,只好答應了。 這家紙箱廠規模比較大,在臨近的幾個縣市也算比較有名。除了供本地包裝使用外,很多外地的單位也來這裡購買箱子。夢豪他們這些裝卸工的工作就是每天往車上裝箱子。一組三個人,一個人負責在車上擺放,兩人在下面負責往車上搬。因為大部分都是外地的車,來一趟都希望多裝點,所以最後裝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基本就全憑力氣往上扔了。箱子出來後是那種壓平的,一捆一捆的。有15個的,10個的,一捆都是三四十斤重的樣子。開始夢豪施展自己固有的爆發力,搬的挺快的,雖然有些沉,但還是能搬動的。很快車上的箱子碼放到了一定高度,需要往上扔了,夢豪感覺到了力量的不足,開始幾捆還能勉強扔上去,並且上面的人還得提前伸手接著。扔了不到兩三捆,夢豪就感覺實在扔不上去了,自己的力量根本就到不了那個高度。但夢豪還是像賭氣一樣,一次次的扔著,即便上面的人爬在了箱子上,伸手下來也接不著。 休息的時候老韓走過來拍拍夢豪的肩膀:「小許,能幹的了嗎?」 「能,韓師傅」,夢豪很堅定的說到。 「聽說你是今年畢業的大學生,怎麼來幹這種工作?」 「分配的單位不好,我沒去,先出來找點活幹,掙點錢。那怕掙一百,也是給家裡減輕點負擔」,夢豪覺得自己說的很淒涼,不過夢豪的心裡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我們村也有幾個今年畢業的大學生,現在還在家裡等著呢。你說你們這些大學生也真是,好不容易家裡供出來了,工作還沒著落,總不能念了這麼多年的書沒用了吧,我們家還有一個孩子明年要考大學呢,你說考上後有用嗎?」老韓師傅顯然是看到了他們村那兩個大學生以及夢豪的現狀,繼而對念大學的意義產生了懷疑,所以才說出了上面那些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在等待夢豪的一個回答。 「讓你的孩子好好念吧,韓師傅,肯定有用的」,夢豪這句話不僅僅是說給老韓師傅聽的,更重要的也是說給自己聽。 「但願吧」,看到又有車來了,老韓掐滅手裡的煙,招呼一聲,轉身對夢豪說:「小許,干幾天就別幹了,你不是幹這個的料」。 因為要抓著箱子的一角往車上扔,箱子是用那種很硬的板紙做成的,一不小心就會在手上拉一道口子。幹了不到三天,夢豪的雙手都是一道道的血印。有心戴副手套,但手套厚了根本抓不住箱子,薄了兩下就被箱子劃破了。 就在這家廠子,夢豪又幹了一個多月,1998年的春節到了。 這一年的春節,夢豪過的心煩意亂。 除夕夜,家裡那台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播放著中央台的春節晚會,父親獨自一個人喝著酒,這時候的夢豪還沒有學會喝酒。晚會中間的一首歌夢豪覺得旋律挺美的,是那英和王菲合唱的一首歌,名字叫「相約98」。 聽完這首歌,夢豪獨自走到院子裡,看著遠處升起的漫天煙火,夢豪突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歐陽和李哲她們。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們在幹什麼,一定是坐在舒服的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品嚐美味呢。還有同位,前幾天同位寒假回來也來過幾次,知道夢豪因為分的單位不理想沒去報到的事情後,同位也是持支持態度的。不過臨走的時候同位看到了夢豪滿手的血印,再三追問夢豪怎麼弄的,沒辦法夢豪說是幹活干的,夢豪故作輕鬆的說在一家紙箱廠幹了幾天的活,但同位聽後卻流下了眼淚。 面對現實吧,她們都不屬於自己,同位走後,夢豪心裡不停的重複這句話。 又是新的一年了,該如何打算自己的未來?夢豪這一年去走親戚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別人問起自己工作的事,但偏偏是怕什麼來什麼,到誰家坐下沒兩分鐘就會問同樣一個問題:「夢豪,分配到哪兒了?」 大年初一拜年的時候,按照鄉下的習俗,夢豪家的輩分在村裡算高的,所以很多人都來夢豪家拜年磕頭。一般都是本家人一起出動,農村叫「院」,人數多的就叫一大院。夢豪所在村的西半部大都是姓趙的,屬於一個「院」,像趙青田、趙大慶都屬於同姓的本家,拜年的時候趙家姓的特別多,浩浩蕩蕩一大群,足有幾十號人,很是壯觀。 等到集中拜年的過去後,一些在外地工作的還要單獨拜年,吳鐵軍就是其中一個。夢豪其實對吳鐵軍不是很熟,因為吳長年在外面上班,屬於很早一批的中專生,畢業後分到了鄰縣的一個化工廠負責設備技術。吳鐵軍的父親夢豪非常熟,就是教了夢豪5年的小學老師。 村裡的一些在外工作的人,每年春節必定是要回來的。回來後都要到村裡一些輩分高的人家坐一坐,說一說外面的事情,聊一聊家鄉的變化。按輩分夢豪管吳鐵軍叫哥,簡稱鐵哥。這不是夢豪給的簡稱,而是一些和夢豪同輩的人都這麼稱呼他。 鐵哥的個子不高,長的挺英俊的。據父親講鐵哥挺有本事的,有文化、懂技術,在那家化工廠干了好多年了,好像是最早一批的建廠元老了。 鐵哥好像知道了夢豪的事情,肯定是吳老師和鐵哥說了夢豪的情況。所以鐵哥和父親聊了兩句,就轉身問夢豪: 「聽說你家夢豪工作分配了,沒有去?」 「是」,父親歎了口氣,「念了半天書,分到他娘的建築公司,你說這叫啥事」,父親顯然是被分配的事折騰的滿腹怨恨了。 「學的什麼專業?」鐵哥問夢豪。 「給排水,屬於土木工程類的」,夢豪趕忙回答。 「我們單位正好有個設計院,我問一問,招不招人」,鐵哥說話很直接,也很簡單。 父親和夢豪都愣了一下,父親的眼睛裡似乎一下子光亮了很多。 「那感情好啊,鐵軍,你就多費費心吧。夢豪從畢業後也是想多掙點錢,去年在縣城裡幹活,你說他那麼個學生,咋能幹得了那些活呢,他也聽不進我們的話。我尋思趕緊把他工作的事解決了,我和你劉嬸子就去了一大塊心病」。 「沒事,劉叔,能幫忙的我一定幫,你聽我消息吧。我初六上班,初九之前不管成不成我都會給你個信,還有,只要孩子有出息,早晚會幹出點事的」,鐵哥一邊往外走一邊握著夢豪父親的手。 夢豪沒有想到,鐵哥的出現,竟然改變了他未來的生活。 第四章 在人間(三) (三) 在這裡有兩件事需要補充一下,夢豪的大姐其實早在夢豪上大學前就已經出嫁了,男方是同村的一戶人家,當時來講還算是村裡的大戶(較為富裕的戶)。男方的父親當時在縣裡的運輸公司,是一個老資格的司機了,人品好、技術好,無論在單位還是在村裡,都深得人們的敬重。大姐夫是他們的小兒子(一共兩個兒子),人很實在。不過因為大姐出嫁的時候年齡太小,好像只有21歲,年輕人不懂得生活,戀愛的新鮮過去之後,隔三差五兩人都會吵架。因為大姐的嘴厲害,有時當著很多人的面就會數落大姐夫,所以只要兩人一吵架,大姐就跑回家來。平時沒事也是老往家裡跑,有時候夢豪都和父母說,當初為什麼找到同村呢,這下好,他們稍微吵架的聲音大一點,我們就能聽見。還不如出嫁的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每次母親就歎口氣說:你這孩子,這不都為了你嗎。咱家就你一個男孩,將來在村裡多單啊(孤單,沒有兄弟間的依靠)。你姐嫁到本村,再怎麼說也是你的一個幫手啊…… 還有,夢豪的二姐其實在去年冬天的時候也出嫁了,就是夢豪覺得是家裡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出嫁的,父親剛動完手術出院,因為男方家催促,所以只能按照人家的意思操辦。二姐出嫁的時候很寒酸,因為家裡真的是啥都沒有,除了幾床被褥之外,剩下的都是人家男方拿錢買的東西,當時二姐出嫁的時候父親還不能下床走動,是本家的大柱哥和其他的一些鄉親給張羅的,父親自始至終沒有下床,不過夢豪當時注意到父親的眼睛裡一直含著淚,眼睛也不時的往窗外看。 女兒出嫁了,當父親的卻不能送她一程,按照農村的習俗,最後走之前女兒要給父母磕頭。在鄉下,女兒一旦嫁人了,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樣,成為了別人家的媳婦,娘家的事多半就只有靠兒子了。所以農村裡只要有可能,都會想法設法生兒子。 二姐磕頭的時候,哭了。上車之後,二姐搖下車窗,衝著夢豪喊:兄弟,別灰心。多體諒咱爸咱媽,他們沒啥本事,以後就靠你自己了。 好多人都聽到了二姐的這些話,本是大喜的日子,可看著二姐出嫁的車遠去,很多鄉親都擦拭著眼睛。 可能夢豪這個家庭並沒有遭受到什麼致命的打擊,按說也不應該誇大這些所謂的苦痛。可是在那時的農村,夢豪家這一年的遭遇真的可以稱得上不幸。 求職無門、借款送禮、住院手術、二姐出嫁……,夢豪特意把二姐出嫁作為補充寫在了這裡,而沒有與前面的幾件寫在一起。就是因為覺得這些事情都太過灰暗,夢豪寫的時候心裡特別的壓抑。而且每一句文字都寫的特別小心,刻意在控制著某種東西。生怕一旦感情的閘門出現那怕是一絲的縫隙,淚水就會噴湧而出。 對於二姐的婚姻,夢豪沒有感覺出什麼,說起來二姐夫還是夢豪初中的同學呢。不過當時夢豪感覺好像二姐不是太喜歡那個男的。因為夢豪曾經無意中看見過二姐寫給那個男的一封信,裡面二姐說了一句話,說要讓那個男的給她時間,讓她慢慢接受。 一見鍾情的東西雖然有時不怎麼靠譜,但感情的東西,有時候真的需要一見鍾情。二姐的婚姻並不幸福,這是後話了,況且以後的不幸那是以後的事情,夢豪不想把未來的不幸疊加到現在。 大年初七,鐵哥把電話打到了他的家裡,讓他父親吳老師告訴夢豪,工作的事他已經和廠裡說好了,沒啥問題。初八的時候他正好回縣城辦點事,正好有一個業務單位的車,順便去接著夢豪,讓夢豪準備一下自己的一些生活用品什麼的。 吳老師把鐵哥的話原原本本重述了一遍,夢豪的父母還是有些不相信。說啥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振奮人心的結果,不但很快有了回音,而且竟然還是馬上就能上班!別忘了鐵哥在的這個單位可是市裡乃至省裡都非常有名的大單位!很多人想進還進不去呢。 收拾了一下行李,夢豪的心情倒是沒有父母那麼激動,不過也是覺得事情來的有些突然。畢業的時間雖然不長,夢豪所經歷的一些事情,讓他明白在家鄉找工作絕不是僅僅憑能力就能解決的。所以雖然鐵哥當時說他給幫忙,夢豪其實並沒有報很大的希望。 現在突然通知自己去上班了,夢豪說不出是興奮還是鬱悶之後的一絲解脫。不過心裡的陰霾被這個消息一下子衝跑了,亮堂了許多。 平生第一次坐著小轎車,後來才知道坐的車是當時很高級的桑塔納。車是一個化工設備生產廠家的,因為和鐵哥所在的單位有業務來往,而鐵哥恰巧又是主管設備的。所以很多廠家都使勁的巴結鐵哥,對了,鐵哥所在的單位全名叫:北方化工廠,後來改名叫「北方化工企業集團」。鐵哥說這兩年廠裡效益不錯,正在上馬新的項目,包括水泥廠、燒鹼廠還有熱電廠。集團有自己的設計院,夢豪要去的就是集團下屬的設計院,鐵哥說裡面正好缺給排水設計人員。 到人事科報道,上交了自己的所有材料,包括畢業證、簡歷、獲獎證書、還有那個黨員的關係證明等等,人事科長姓趙,和夢豪一樣戴副眼鏡,身體精瘦。 趙科長看了夢豪的材料後,誇獎說:小許,不錯啊。還是個學生幹部呢,聽鐵軍說了,你和他一個村的。好好幹吧,對了,你去見李院長了嗎? 「李院長,哪個李院長?」,夢豪確實不知道,因為鐵哥也沒和他說過。 「沒事沒事,鐵軍怎麼安排就聽他的吧」,趙科長臉上閃過的不自然的表情沒有逃過夢豪的眼睛,不過夢豪也沒有多想。 按照趙科長的要求,夢豪還得回縣城到組織部開一個黨員關係的轉移證明,因為北方化工集團和夢豪不在同一個縣。 中午吃飯的時候,鐵哥問夢豪報道的事怎麼樣了,沒啥事吧。夢豪說沒啥事,人事科趙科長挺好的。鐵哥說趙科長差不多和他同時進的這家單位,平時關係都不錯。夢豪最後問了一句:「鐵哥,上午我去報到的時候,趙科長問我去見李院長了嗎?李院長是誰啊?」 「他說的是李廣民,設計院的院長。你不用管,我都辦好了,見不見沒關係,下午我領你去見見謝總就行」,鐵哥說的很輕鬆。 既然要去設計院,院長怎麼能不見呢。夢豪心裡嘀咕了一下,不過看著鐵哥說話胸有成竹的樣子,夢豪也就沒再說什麼。 謝總叫謝廣順,是80年代的正宗本科生。和鐵哥一樣是廠裡的元老了,和董事長好像還是親戚,職位是集團的副總,主管新項目的擴建。平時和鐵哥私交不錯,這些都是後來夢豪從周圍人那裡瞭解到的。 謝總勉勵了幾句,最後謝總和鐵哥說:你沒和老李打招呼嗎? 「和他打什麼招呼啊,看著他我就來氣」,鐵哥憤憤的說。 「他X的,說你什麼好,打個招呼怎麼了,也小不了你什麼」,看來謝總真的 是鐵哥的關係不一般,說話都開始粗魯起來。 見到李院長還是在夢豪上班後的第四天,聽說李院長出差去了。見到夢豪的時候李院長只是點了一下頭,話都沒說,好像夢豪的到來和他沒有一點關係。據說李院長也和董事長有關係,而且還深得董事長的信任。 夢豪的第一份工作就這樣落實並正式開始了,當時的工資是每月450元,是按照學歷和專業定的,已經非常不錯了。平時的工作內容就是配合新項目的建設,審核給排水專業的圖紙,有時候還得親自設計。雖然夢豪大學時的專業學的不如文祥紮實,但應付這些工作還是綽綽有餘的。工作的事告訴了家裡,家裡又告訴了整個村裡,還有周圍的親戚朋友,夢豪覺得父母都可笑,好像他們比自己還著急一樣,急於把自己工作的事宣揚出去。 好幾次晚上睡覺的時候,夢豪都在想,難道自己的未來就在這裡了嗎?工作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夢豪之所以這麼想,是他覺得那個李院長和鐵哥之間肯定有什麼事。 後來的一切證明夢豪的這種隱憂是對的,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件東西得到的過於容易,往往不長久。 因為這份工作來的太快,以至於夢豪都沒來得及寫信告訴歐陽、李哲還有同位她們。其實在得到這份工作之前,歐陽她們的來信都堆滿了夢豪專門用來存放信件的一個紙盒子。去年冬天好多來信夢豪根本就沒有拆開看,因為那時候也根本沒有心情去看,更沒有心情去繼續為了自己的虛榮而編故事。開始設想的有一天自己能施展才華的想法,後來自己都感覺有些太過自戀了,特別是父親動手術之後,每天從那家紙箱廠拖著疲憊的身子再趕到醫院去守床,偶爾想起以前的事情,自己都感覺如做夢一樣。 這次去了這家化工集團,夢豪覺得也正好借此與以前的情感做一分割吧,無論是內心對於大學歲月的懷念與留戀,還是與歐陽、李哲她們之間藕斷絲連的情意,雖然自己一直強裝無所謂的樣子。但很清楚她們其實一直藏在自己心裡的某個角落裡,現在該是放她們走的時候了,自己也即將投入新的工作崗位了,也不用再去編造什麼成功的故事了。趕緊熟悉新的環境、新的同事,早一天適應這裡的工作,開始自己美好的生活吧。 可能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夢豪真的沒有再和歐陽、李哲她們聯繫,後來發生的事情是在差不多過了大半年後才知道的。一切都很平靜,平時夢豪就在設計院上班,剛開始和同事學習一些東西。不過夢豪有些奇怪的是,自己作為新來的員工,院長應該安排一個老員工帶一下,但就像夢豪開始想的那樣。每天好像沒有人主動交代他幹什麼,大家彷彿都在各忙各的,對於他這位新來的同事,真的好像是沒人在乎,這讓夢豪慢慢覺得有些不自在。 夢豪沒事的時候就常去鐵哥的辦公室,鐵哥的辦公室裡經常有人,都是一些外地的生產化工設備廠家的領導,上門推銷設備的。鐵哥在廠裡別人對他的評價基本都是正面的,因為鐵哥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平時也不怎麼說話,特別是廢話,基本不說。而且一說話就直奔主題,因為他懂技術,業務熟,對於手下的一些員工要求很嚴。有時候夢豪碰到他數落下面的人,話說得太恨,好幾次夢豪看到員工出來後眼裡都含著淚。但就像上學的時候老師要求嚴格一樣,雖然話難聽,但他畢竟沒有惡意,也確實是為了手下好。 鐵哥從不溜鬚拍馬,這是夢豪上班前他再三叮囑的,並用他的例子力挺他的觀點。說沒本事的人才去拍馬屁,但拍的了一時,拍不了一世。無論在什麼單位,無論幹什麼,都得憑真本事。鐵哥就是憑著他的真本事,才一步步熬到現在這個位置。也正因為他的這種有些讓人無法琢磨的性格,廠裡很多人也是對他敬而遠之。 夢豪和鐵哥接觸多了,慢慢體會到鐵哥其實內心的感情很豐富的,這和自己有些像。只是不願意流露出來,外表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鐵哥的冷峻更是出了名的。 有一次鐵哥手下的一個叫羅寶永的因為對一個技術問題不懂,壯著膽子去問鐵哥,鐵哥先是很耐心的告訴了他。大概鐵哥覺得羅問的問題太簡單,或者說他認為這樣的問題就不應該問。所以最後說了幾句夢豪聽著都覺得難堪的話:羅工,你大學念的哪裡?沒事多翻翻書,你的畢業證不會是假的吧。 夢豪知道鐵哥其實是在開玩笑,但外人從未見過他開玩笑,他說什麼都是非常認真的。所以羅工聽了鐵哥的話以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弄的在一旁的夢豪都非常的不好意思。心想這個鐵哥啊,可真是個刀子嘴啊。 夢豪也偶爾和鐵哥說起設計院的事,還有他的一些擔心和困惑,每次鐵哥都說:別想那麼多,你來的時候不是見了謝總了嗎,見了他就行了。好好幹你的工作吧,沒人安排你工作更好,正好有時間多學學東西。 夢豪始終覺得鐵哥的話過於自信了,因為時間一長,夢豪從周圍的人口中也得知了一些事情。比如鐵哥和李院長之間,確實存在矛盾,還是很尖銳的矛盾,尖銳到當時兩人都動手了。用一些人的話講,鐵哥和李院長就是死對頭。還有一些人出於對夢豪的關心,建議夢豪去做做鐵哥的工作,讓他去和李院長說一下夢豪工作的事。作為設計院的一把手,下面進來個人,竟然都不知會他一聲,怎麼著也說不過去。 夢豪也是這麼認為的,儘管夢豪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因為畢竟謝總見過他了。但於情於理,是應該和人家李院長說一聲,但每次鐵哥都堅決的說不必要。 夢豪上班不久,廠裡又進來一批大學生,據說是通過招聘來的。竟然還有夢豪高中的同學,雖然不是夢豪那些死黨裡面的,但也認識。有一個叫宋春輝的還是鄰村的呢,當時記得上高中的時候夢豪的作文寫的好,宋還經常借夢豪的作文去摘抄呢。 和春輝一起來的,是他的幾個大學同學,據說當時在大學裡還住在一個宿舍呢。所以他們來了之後熱鬧了很多,夢豪還特意申請和他們住在了一起。因為廠子正在擴建和上馬新項目,春輝他們都被分到了新項目,住的也比較艱苦。新項目的位置在一片荒涼的沙土地上,信息閉塞,買個報紙都沒處買去。每天唯一的娛樂方式就是打撲克,電視信號也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聽收音機。大學裡的時候為了英語四級開始,大部分人都會有一個收音機,這下好了,每天晚上大家都會戴上耳機,躺在被窩裡聽著音樂入睡。 因為都是剛畢業不久的學生,加上這家單位的確是在外面的名聲很大,而且還是國內的上市公司。所以大家也都是懷著滿腔激情來的,希望在這裡能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所以大家每天都是帶著夢想去上班,晚上雖然非常疲憊,但還是要和大學裡一樣,躺在床鋪上暢談許久。說一說彼此在大學裡的那些難忘的事情,還有就是來到這家單位心裡的感受,再後來隨著彼此的熟悉,又慢慢談到了廠裡哪個女孩子漂亮等等。 鐵哥辦公室有一個小伙子叫余超,他的叔叔是廠裡的第三把手,不過余超也是大學生,和春輝他們一起進的廠子。余超性格挺好的,見誰都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他不和夢豪他們住在一起,不過只要有時間,他幾乎都待在夢豪他們的宿舍裡。夢豪他們也從余超那裡知道了關於廠子的一些「內幕」,比如這個廠子的最大頭是董事長,叫餘慶生。總經理是他兒子,叫余小虎,據說還是個碩士生呢。下面余超的叔叔、還有那個謝總、還有那個李院長等等,都是余家的親戚。用余超的話講,這個廠子是很典型的家族式管理,這在當時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家族式的管理在創業初期有其特殊的作用,比如可以凝聚人心、可以控制成本,但隨著企業的發展壯大,家族式管理的種種弊端也會慢慢顯現出來,比如決策者的視野狹窄、管理過於專制、很難接受外界的先進理念等等。 不過這些看起來應該暫時和夢豪沒啥關係,作為一個最基層的員工,把自己的活幹好,掙一份工資就是了,至於上面的一些是是非非大可不用去管。比如李院長和鐵哥之間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使得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緊張,以至於聽鐵哥說起來都有點水火不容的味道了。這些也只是在周圍的同事提起的時候才偶爾想一想。因為從大學裡當學生幹部的時候,夢豪就自己總結出一點:不做口的巨人,少說話多幹事,不參與任何幫派,不涉及任何是非。夢豪覺得只要保持一個共產黨員的先進性和純潔性,外界的一些明爭暗鬥就不會殃及自己。 按說像夢豪這樣的優秀青年,應該在廠裡得到重用才是。夢豪也時常這樣幻想一下,可能很多東西需要堅持吧。夢豪心裡的夢想始終沒有破滅,就算是在去年的時候,家裡遭受了那麼艱苦的考驗,夢豪都始終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理想。 什麼理想呢?就是相信自己所上的大學沒有白上,相信自己的知識沒有白學,還有自己的文學夢想,只要有條件,一定會重新拾起文學的夢。 在這家廠子的時間一長,因為信息確實太閉塞了,沒有電視、沒有報紙,大家都感到了一種信息的封閉和壓抑。於是每個人晚上都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每個人的枕頭下邊都放了一個小本子,晚上吃完飯躺在被窩裡,寫下此刻心裡的所想,寄托一下對未來的希望。春輝有一次寫著寫著抬頭說:你說這麼大一個企業,連個廠報都沒有。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學校好賴不說,都還有份校報呢,到時候我們還能投投稿啥的。 春輝的這句話,彷彿一下子點醒了夢豪,夢豪的腦海裡一下子閃出了一個念頭,並且夢豪為這個念頭興奮了好幾天。但讓夢豪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為自己閃出的念頭興奮的同時,卻不知道他的念頭也為他在這個企業的發展埋下了禍根。 第四章 在人間(四) (四) 夢豪想到了要創辦一份民間的企業刊物,他考慮到目前這家企業還沒有內刊,隨著新來的大學生逐步增多,大家其實都希望有一種渠道可以傾訴心聲、書寫感想,這從每天晚上睡覺前大家奮筆疾書寫日記的情景中就能表現出來。 廠裡沒有正式的刊物和報紙,夢豪這些民間人士要想弄,也只能是走民間路線了,不可能讓廠裡批刊號什麼的。當時夢豪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崇高的,絕非是想擾亂廠裡的輿論。只是覺得這麼大個企業,怎麼連份內刊都沒有呢。 本就已經習慣了獨處與寂寞的夢豪,在說出要創辦刊物想法的時候,春輝和余超他們手裡正拿著幾乎已被翻爛的報紙。大家沒有思索,異口同聲說:好。其實這都在夢豪的預料之中,環境和生活所迫,使得大家學會了用筆說話,就像前面夢豪講的,隨便翻開一個人的枕頭,下面大都壓著一日記本,裡面記錄了大家工作、生活中的辛酸苦辣,以及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僅僅把這些東西整理一下,裝訂成冊,再起一名,散發給大家,就是一件十分光榮而且肯定是很受歡迎的事情。 辦刊物,這對夢豪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招募人馬,擬定廣告,制做投稿箱,一切都在熱情與期待中進行著。當然,倡議最先由夢豪發起,裡裡外外的事情也是夢豪一手操辦,好在大學時有過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是輕車熟路,沒遇到什麼困難。班子成立了,夢豪自然是坐了主編兼編審的位子,「高山流水」的筆名也是從那時候叫起的。 刊物的名字很快就定下來了,叫《北方文刊》,發刊詞也有了初稿,是夢豪親自起草的,記不清裡面的詳細內容了,但其中有幾句是夢豪至今都頗為得意的: 滄桑巨變的北方化工,似乎文化的底蘊少了些,身在其中的你我,生活中是否有些許的茫然與無助,喜愛舞文弄墨的我們,願與你一起聆聽來自心靈深處的訴說,《北方文刊》願與你一起長大! 現在想起來,還是頗具煽情力的! 發刊詞和約稿信合在了一起,作為宣傳的廣告。余超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打印了出來,第二天貼的全廠到處都是A3幅面的廣告,連食堂邊、廁所旁都沒有放過。應該說,這一舉動當時在全廠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尤其是廣告貼出的那兩天,駐足觀望者著實不少,大多是與夢豪他們年齡相仿的年輕朋友。接下來夢豪他們便天天到掛在宿舍樓前的投稿箱查看,又是在夢豪的預料之中,稿件源源不斷。是啊,壓抑的太久太久了,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幾乎讓人們對類似文學之類的詞都模糊不清了。 來稿不拒,一律刊登,這是夢豪開始就定的原則。一審、二審、校對,最後大家又重新梳理了一下欄目的設定、刊物的頁數以及打印份數等事項。當時的硬件設施實際上非常寒酸:余超辦公室裡一台486的電腦,還只能晚上偷偷的用。所使用的文字處理軟件是已經老掉牙的CCED。 打印完最後一份時,已是凌晨2點多。按夢豪的意思又打印出了幾十份跟蹤調查表,因為要想把刊物辦起來,必須得知道這份浸著心血的小冊子在大家的心中有多重。 發行不是問題,統計數據也很快出來了,結果是令人欣慰的,刊物被一搶而光,98%的人認為刊物辦的不錯,近80%以上的人支持夢豪他們辦刊的做法。 有兩個細節讓夢豪感到非常有信心把這份刊物真正辦起來、辦下去。 一個是定稿的那天晚上,因為錄入量太大,宿舍裡好幾個人輪流著打字。上夜班的幾個同事回來後,也顧不上休息,大家都集中到了余超的辦公室,搶著打字,搶著整理打印出來的稿件、裝訂。每一份裝訂完了後,大家都要相互在手裡傳閱一下,雖然有些寒酸,但它卻真的是發自肺腑的原創啊! 另一個細節就是打印稿件的那天晚上,快到半夜的時候,廠裡的領導巡視廠區。那天晚上巡視的領導正好是余超的那位叔叔,大家都管他叫余總。可能聽到了辦公室裡夢豪他們激動的聲音了,余總就推門進來了。剛開始看到這麼多人,余總以為在搞什麼秘密活動呢,不過當他看到余超在裡面時,臉色一下子暖和了起來。 夢豪趕緊上前解釋:「余總,我們是覺得平時上班太枯燥,就想利用業餘時間辦一份屬於我們自己的刊物,今天我們正在這裡打印稿件呢,送給你一份,希望你能夠支持!」 余總接過那份薄薄的刊物,翻看了幾頁,聲音很洪亮的說:「不錯啊,應該支持,好好弄吧,不打擾你們的工作了」,余總雖然只短短說了幾句話,但也足以讓夢豪他們欣喜若狂,別忘了余總的表態可以從某種程度上就代表廠裡的態度啊,起碼夢豪是這麼想的,儘管後來的發生的事情證明夢豪這種想法是很幼稚的。 當時來講,夢豪滿腦子都是如何把這份刊物發展壯大起來,辦成全廠員工抒發心聲、宣傳廠裡發展的一份刊物!說不定那天被董事長看見了,覺得刊物不錯,給點經費啥的,正好借此機會創辦企業內刊,到那時,說不定自己還能混個主編當當呢。 夢豪辦刊物的事在廠裡傳開了,影響很大,這從夢豪去食堂打飯的時候周圍人的議論和指指點點中就能體會到。 夢豪不知道,別人的這種議論和指點中有很多其實不是在誇獎,而是在表達一種擔心和憂慮。 夢豪來這家單位的時候,和家裡人說過,沒什麼事他就盡量不回家了。從夢豪家坐車到這家單位,也得10幾塊錢呢。如果有什麼急事,夢豪說會給家裡打電話的。來的時候夢豪沒有帶很多的錢,覺得堅持一下就能堅持到發工資了,只要一發工資,自己的生活就可以自負盈虧了。 從上班到現在大概也有20幾天了,又是適應新環境、又是忙著辦刊物,夢豪覺得自己還挺充實的,好像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樣,竟然連給家裡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了。更別說歐陽、李哲他們的消息了,夢豪忙的幾乎真的都有些忘記他們了。只是在晚上大家都在寫日記的時候,夢豪才會偶爾想起他們。來這家單位的時候,夢豪本想拿著歐陽、李哲他們的那些來信,其中最後的幾封都還沒有拆開看呢,但最終夢豪沒有拿。而是都放在了那個小盒子裡,留在了家裡。 夢豪往家打了個電話,是先打到樹生嫂子家,然後再讓母親去等著,過一會夢豪再打過去。母親顯然是聽到夢豪的聲音後很激動,還直責怪夢豪怎麼這麼長 時間了才打電話。母親一連問了好多,比如單位好不好啊?吃飯睡覺怎麼辦啊?發工資了嗎?每天能見到鐵哥嗎?夢豪並沒有逐個回答母親的問題,而是大概說了一下工作的情況,母親似懂非懂的答應著。夢豪問父親的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母親說差不多了,說本來是個很小的手術,就因為耽誤結果弄成了大手術。言語中母親又流露出無奈和傷心,夢豪在電話裡勸母親,說現在自己也有工作了,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母親聽了夢豪的話,歎口氣說:「孩子,我就盼著啥時候咱們家的債都還清了,我就清心了」。 「你放心吧,媽,咱們家的債我一定會還上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夢豪特意提高了嗓音。 夢豪問母親還有什麼事沒有,沒事就掛電話了,母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在電話裡說:「夢豪,從你走後有好幾個女的給你打電話,都打到村委會你二嬸那裡了。她們都是哪裡的呀?聽你二嬸說還不止一個呢。還有家裡有你的好幾封信,你爸說有遼寧的還有武漢的。人家電話裡都問你到哪裡去了,我們也不知道你那裡的電話和地址,所以也沒法和人家說。聽你二嬸說好像還有個女的在電話裡急哭了,你說你都畢業回來了,怎麼還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啊。」 母親是個文盲,亂七八糟這個詞顯然是用的非常不恰當,應該用藕斷絲連準確一些,可母親也不知道他和那幾個女孩子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聽到有好幾個人給夢豪打電話,還寫信,母親就很自然的想到亂七八糟這個詞了。 夢豪知道是歐陽、李哲他們來的電話和信件,武漢的肯定是同位了。但夢豪還是極力的控制著自己,其實歐陽和李哲他們家裡的電話和地址畢業的時候都留給了夢豪,夢豪也很想給他們打個電話,或者寫封信。可打電話或者寫信說些什麼呢,是繼續幻想自己的未來?還是把目前自己的現實情況告訴他們? 在歐陽她們對自己的無限期望基礎上,其實夢豪已經在回信中把自己的形象給美化了,覺得自己一定不會辜負她們的期望,一定會施展自己的才華,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理想… 可現在這算實現了嗎?雖然夢豪現在正在熱火朝天的辦刊物呢,雖然心裡也感到了久違的充實,但每次上班的時候看到李院長奇怪的眼神,夢豪還是覺得周圍的某個地方彷彿隱藏著什麼危機一樣,隨時可能爆發。夢豪在和鐵哥說起這些的時候,鐵哥還「訓斥」他怎麼和娘們一樣,想三想四的。 有些激動,有些迷惘,夢豪的這第一份正式工作就這樣開始了。而伴隨著夢豪所辦刊物的影響力日益增大,一個女孩走進了他的視線,就算是夢豪上班後的第一個女孩吧。其實夢豪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從上大學乃至現在畢業工作了,周圍都不斷的有女孩子追求和相隨呢,這一點夢豪也多次想過。慢慢夢豪感覺到他是沾了時代的光了,因為夢豪覺得他上學的年代,還處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時期,國家和普通百姓的日子還不是很富裕,開放的程度還沒有那麼高。人們的思想還是比較單純的,尤其是在校的學生,談戀愛都是懷著很崇高的想法,即便是那些曾經擁有的感情,也非常的真摯感人。 正是因為大家的思想單純,所以喜歡一個人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而才華、真誠在現在看來可能一文不值的東西,在當時來講就顯得非常珍貴和可愛。夢豪覺得自己正是憑借這些東西贏得了一個個女孩子的芳心,再加上夢豪確實心眼不壞,對和他交往的女孩子也沒有過分的企圖。所以到了這家單位,很快便有一個女孩子注意上他了。 消息還是春輝告訴他的,春輝說他們車間有一個女孩子,據說和董事長是一個村子的,還是一個「本家」的人呢。都姓余,女孩叫余夢,夢豪剛聽說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不免起了幾分波瀾,余夢,好詩意的名字。春輝也一個勁的說:「余夢在他們車間一副很高傲的樣子,廠裡好幾個男的追他都沒追上。大家都說她長的很像一個香港的明星」。 看著春輝眉飛色舞的樣子,夢豪心裡想這個余夢有那麼出色嗎,弄的連描述他的人——比如春輝都這麼神魂顛倒的。春輝最後還和夢豪打賭,說夢豪要是能追上她,他就徹底服了。 夢豪問春輝,余夢事前對自己有印象嗎。春輝說應該有吧,尤其是你創辦了刊物之後,大小不說也算廠裡的名人了,去食堂吃飯的時候難道你沒注意到周圍女孩子對你的那種崇拜眼神嗎。夢豪說你以為都像你一樣,見了漂亮女孩子眼發直、腿發軟,春輝趕緊攔住夢豪的話,別諷刺我了,一切還是看你的本事吧。 夢豪說,那你就等著我們兩人手拉手漫步在廠區裡的一幕出現吧。 聽這話的時候,春輝撇了撇嘴。 長的像個明星?晚上夢豪尋思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誰,也難怪,自己都不知道余夢是誰,而且春輝就是不告訴自己余夢長的到底像哪個明星,所以想死了也是想不出來。春輝開玩笑的說,不用那麼著急,我知道此刻你心裡一團火呢,也不急在這一時,還是按照事前的安排,明天早上你和我們一起上班,到時候我們車間站隊點名的時候,我在後面指給你看,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其實夢豪內心並不是真想談戀愛、找女朋友什麼的,才來了一個多月,而且心裡還時不時的會想起歐陽李哲她們。雖說隨著時間的流逝,歐陽和李哲早晚會從記憶中褪去。但畢竟真愛一場,想要徹底忘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這種情況下,夢豪其實並沒有心情去談情說愛,但可能是春輝把余夢描述的太完美了,加上余超他們在一邊附和著。夢豪覺得在這種荒涼的地方,能藏著什麼絕代佳人啊。況且在大學的時候,自己都能把副市長女兒的芳心捕獲,區區一個廠裡的女員工,有啥了不起,即便她是董事長的千金又能怎樣。 夢豪是想證明一下,或者說是嘗試一下。一來看看自己的實力,二來更重要的是要見識見識這位香港的大「明星」。追不上,自己也沒啥丟人和遺憾的,那麼多人都沒追上呢,也不差自己這一個。追上了,對了,萬一追上了該怎麼辦呢?夢豪想到這裡的時候,不僅為自己的這種自戀式的自信感到可笑,能追上嗎? 第二天的時候,夢豪和春輝一起來到他們車間,因為夢豪的時間相對自由一些,所以可以晚去一會。按照慣例每天早上上班前車間要點名,春輝故意站在了後面,其實剛才站隊的時候,因為春輝他們都穿著車間的工服,只有夢豪穿著自己的衣服,顯得很扎眼。站在前排的女員工紛紛回頭看隊伍中夢豪這個異類,夢豪嚴肅的站在後面一排的中間,好像覺得一個女孩子回頭看他的時間比較長,而且夢豪的腦海裡快速的留下了那個女孩子的模樣。正在夢豪想著是不是就是她時,春輝捅了一他一下,悄悄在夢豪耳邊說:「前面從右數第5個,頭髮從工帽裡露出來的那個」。 正是剛才看自己的那個女孩子,夢豪覺得這難道也算一種緣分嗎。曾經想的,卻恰恰正是。就在春輝和夢豪竊竊私語的時候,余夢又回頭看了一眼,不過這次很快就轉過頭去了,可能是看到春輝在和夢豪說話了。 不過夢豪還是清楚的看到了余夢的臉,這一次夢豪心裡也不禁喊出一個香港演員的名字——周慧敏!太像了,估計頭髮被帽子壓著沒有飄散下來,否則肯定就是一個活脫脫北方化工版的「周惠敏」! 相信很多人都熟悉周惠敏吧,夢豪上大學的時候就記得歐陽的宿舍床頭掛著一幅周慧敏的頭像,漂亮、溫柔,是一個完美的玉女形象,這是周慧敏在所有熟悉她的人當中的印象。儘管夢豪一直標榜自己不崇拜任何明星,但長的俊醜總還是分得出來的,碰到漂亮的女孩子,誰都會多看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 到底余夢有多漂亮啊,反正這麼說吧,你覺得周慧敏有多漂亮,余夢就有多漂亮,這麼說真的一點都不為過。夢豪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廠裡有那麼多的職工前赴後繼的追求余夢,敢情她長的確實是太漂亮了。尤其是在這種荒涼偏僻的地方,竟然出了這麼一位絕色美人,難怪春輝和余超他們一說起來就魂不守舍。 按說夢豪是比較能控制自己的人,讚美一個女孩子也從未用過如此完美的詞語,即便是對歐陽。不過可能就是余夢長的太像周慧敏了,所以估計大家都是沖 著周慧敏來的。 人對上號了,接下來怎麼辦呢?還能怎麼辦,老套路——寫情書。這是夢豪最擅長的,大學的時候曾經給系裡好幾個男生代寫過情書,包括趙敬偉的。記不清是系裡誰說的了,稱夢豪是情書聖人。其實寫的那些東西夢豪自己最清楚,不過是從一些報紙、雜誌上摘摘抄抄,然後結合具體的人加工一下。不過夢豪對自己的這種摘抄整合能力還是頗為得意的,同樣一句名言或者煽情的話,夢豪會根據其包含的深意用到最合適的語境中,讓人讀著感覺就是作者心裡的話,毫無堆砌、拼湊之意,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功夫啊,要讓她覺得你的每一句話都是為她而寫,連標點符號都是。不簡單吧,夢豪覺得自己能做到這些。 現在再說起情書可能顯得太庸俗了,但在當時,依然是「殺傷力」很強的一幅彈藥。 鑒於情書的內容太過肉麻,在此就不描述了。反正寫完後夢豪拿著在屋裡滿 含深情的念給春輝他們聽,結果余超聽到一半的時候,就摀住耳朵大聲說:別念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是余夢,我現在就答應嫁給你! 這不是夢豪編造的,余超的反應確實如此。連夢豪都有些納悶,一個大老爺們,怎麼定力那麼差呢,幾句美言就把他整暈了。 春輝說情書寫的非常到位和感人,但據說每一個追過余夢的都寫過情書,估計余夢可能根本就看不上這種庸俗的求愛方式。 春輝的話提醒了夢豪,是啊,都寫情書,即便能妙筆生花,不也還是那些讀 來讓人發酸的詞語嗎。必須得改變一下,否則人家又怎麼會感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呢。 夢豪的這封情書在最終定稿的時候,內容幾乎完全更改了,和先前夢豪給他們念的幾乎完全不一樣了。通篇很少有那麼直接的情感表白,偶爾有也是半遮半掩。提的最多的卻是自己創辦的那份刊物,因為春輝之前和夢豪說過,說是余夢有一次在車間裡問春輝,問許夢豪是哪裡人?是不是和春輝住在一起,還稱讚刊物上的文章寫的很好。正因如此,春輝才把夢豪推了出來,希望夢豪能夠代表所有在心裡喜歡余夢的男人們主動出擊,追到余夢,了卻大家的一個心願。 其實夢豪把情書交給春輝後,心裡也是有些沒底了。因為嚴格意義上他送出的算不上是一封情書,倒像是革命年代互相暗戀對方的男女一樣,說話寫信都不提情和愛,其實內心表達的就是愛! 夢豪覺得愛情就應該像徐志摩那樣,那怕是和愛人之間的日常通信,都寫的那麼浪漫和唯美,很多書信甚至成為了後人寫情書直接套用的模版。 不過送出去的信就沒法收回了,只能靜靜等待對方的反應。 一天、兩天過去了,毫無音信。因為每次回來春輝不等夢豪開口問,就先搖搖頭,表示今天沒戲。余超還在一旁猜測說:春輝,不是你小子把情書藏起來沒給人家吧。以咱們夢豪的才華,按說應該能打動余夢的芳心啊,咋就沒動靜了呢,不同意也應該說一聲啊。 春輝瞪了一眼余超:都是你們老余家的人,我知道你那個「妹妹」犯了什麼 神經了,總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似的。 夢豪說還是再等等吧,說不定此時她的心裡正矛盾呢。後來余夢告訴夢豪,當時收到情書的時候,確實矛盾了好幾天。 第三天下班回來的時候,春輝一臉的興奮,見到夢豪使勁拍了一下肩膀:「你可真行,余夢說讓你吃完飯去她宿舍。」 在場的所有人都羨慕的看著夢豪,有幾個差不多都流口水了。比如余超,聽到這個消息後,夾起來的一口菜停在半空好長時間沒有送進嘴裡。那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誰不喜歡啊。雖說大家都希望夢豪能夠追到她,可現在真的是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大家的心裡也都酸酸的,都會問自己一個問題:為什麼不是我呢。 別人想想也就算了,余超實在不應該多想,畢竟都是姓余的「本家」人呢。雖然余超一直不承認,但夢豪覺得一筆寫不出兩個余來,他和余夢之間的關係肯定不會很遠,包括董事長、總經理他們,肯定是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 不過這些似乎和夢豪沒啥關係,現在要準備的是晚上的第一次的約會,而且還是女方主動約自己,不管成與敗,看來是自己的情書起作用了。 夢豪聽到春輝告訴他余夢要見自己的消息後,並沒有表現的特別激動。不是故意掩飾,而是夢豪覺得此次去約會不一定就是幸福的開始,很可能也是溫柔的結束。去了之後,余夢可能會說一句:你寫給我的信收到了,挺好的,不過我現在不想談戀愛(或者我覺得我們之間不可能等等),然後夢豪灰溜溜的回來。至此,一切結束。 很多的所謂愛情故事不就是這樣嗎,因為一個女人,男人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千方百計終於得到一次面見對方的機會,男人也是精心打扮一番,西裝筆挺、皮鞋錚亮,很紳士的和女孩握握手。然後聽完上面的話後,又很落魄的回去了,當時夢豪覺得港台電視劇裡經常有這樣的情節和鏡頭。 帶著大家的期望還有自己的期望,夢豪去了余夢的宿舍,之前已經實地考察過好幾次了,閉著眼睛也能找到。 走到余夢所在宿舍門口的時候,因為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有幾個女孩子端著盆在門口的水龍頭前接水,看到夢豪來了。有幾個人低頭私語了幾句,隨即沖屋裡喊:余夢,有人找你!夢豪還納悶呢,你們怎麼知道我是找余夢的,別看夢豪在大學裡又是歐陽、又是李哲的,其實夢豪到現在都不太瞭解女孩子的心思。比如情書一類,那都是女孩子渴望炫耀的東西,先不管成不成,反正是收到的越多,說明受關注的程度就越高。和明星一樣,誰不願自己人氣高一些啊。估計自己的情書肯定是被余夢在宿舍裡曝光了,否則人家怎麼一看到自己來了就喊余夢,要不她們在門口接水說不定就是余夢提前安排好的情節呢,在這裡迎接自己的到來。 後來余夢告訴夢豪,那幾個接水的女孩確實是她安排的,但並沒有炫耀情書。 余夢聽到有人喊她,趕緊出來了。藉著晚霞的餘輝,夢豪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女孩,中等的個頭,身材長的真的沒有一點多餘的地方,該瘦的地方瘦,該挺的地方挺。余夢上身穿一件粉紅色的高領毛衣,下身穿著一件毛褲,上下有些不搭調了。頭髮可能是是剛洗過的樣子,飄散在胸前,眼睛大大的,秀氣的鼻子和嘴巴,真的活脫脫一個小「周慧敏」啊,夢豪再一次感歎。 余夢看到了夢豪,很大方的打著招呼:進來吧,許大才子。 怎麼和當年歐陽招呼自已一樣啊,聽到余夢叫自己,夢豪一下子想起了當年歐陽對自己的稱呼。 因為廠子正在擴建,住宿的條件不是很好,從每個宿舍住的人數就能看出來。余夢這個宿舍還算少的,差不多也得將近20人呢,都是那種上下鋪。余夢的床在最裡面,感覺拐了好幾個彎才到。余夢指指自己的床鋪,夢豪也沒客氣就坐下來。女生宿舍裡特有的香氣撲面而來,余夢的床頭好像還掛了類似香包的東西,香味更濃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真的像是那天春輝給夢豪指認余夢的時候,余夢迴頭看了夢豪一眼,夢豪覺得應該就是她。現在看來當初的感覺是對了,而且當時還覺得這是不是就叫緣分,或者是心有靈犀。 按說第一次見面,心裡難免會緊張、激動、不知所措等等,但夢豪真的沒有,除了心跳比平時稍微快一些外,其他的真的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同。看余夢剛才招呼自己的樣子,好像曾經相識一樣。難道這就算一見鍾情嗎,不過確實沒有剛見面的那種緊張和羞澀。 余夢坐在了對面的床鋪上,和夢豪面對面坐著。夢豪四處打量了一下整個宿舍,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下來了,除了上夜班的,其餘的女孩子都回到了自己的鋪上,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聊著別的。靠門口的床鋪上有兩個女孩自打夢豪進來後,一直在那裡嘀咕著什麼,因為聲音小,夢豪也聽不清她們在嘀咕什麼。 已經是春天了,因為外面的飛蟲很多,加上北方的蚊子上班也早,這時候其 實外面已經有蚊子了。所以余夢宿舍裡的燈不是很亮,是為了躲避飛蟲和蚊子的注意,夢豪也只是能看清對面余夢的臉,宿舍裡其她的人,都只是能聽到一些聲音,面貌看不清。 「你穿這麼多,熱不熱啊」,余夢的一句話,讓夢豪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來。 今天夢豪穿的確實不少,還是在大學裡歐陽給買的衣服呢,皮鞋也是。不過夢豪並沒有覺得穿著歐陽的衣服來約會,是一件多麼不道德的事情。如果這場始於看似有些玩笑的約會,真的有什麼結果的話,相信遠方的歐陽肯定也會高興的。 夢豪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笑了笑說: 「還說我呢,你看你,上身穿毛衣,下身穿毛褲,也夠熱的啊」,夢豪本想說你的上下穿著有些不搭配啊什麼的,覺得還是別那麼直接了。 余夢果然聰明,也是瞅了自己身上一眼,沖夢豪吐了一下舌頭。 「你心還挺細的,不過我以為你今天可能不來了呢,所以剛洗完頭,準備休息呢」,余夢說完,順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熟練的拿起旁邊桌子上的一跟皮筋紮起來,然後在夢豪面前晃了晃並問到:好看嗎? 「挺好的」,夢豪一下子想到了歐陽曾經的這個舉動,同樣是在宿舍裡,歐陽也是晃著頭問夢豪:好看嗎? 好溫馨的場面和話語,因為彼此都沒有緊張,所以接下來的談話非常的自然和融洽。談著談著夢豪都有些「害怕」了,好像這個余夢瞭解自己挺多的。比如自己家是那裡的,在那裡上的學,愛好文學,在學校裡還當過幹部等等等等,看著眼前的余夢。夢豪覺得一切又彷彿如做夢一樣,難道余夢已經暗戀上自己了,說暗戀確實有些自作多情了,不過後來夢豪知道,余夢確實是早已經注意上他了。你說整個企業都是人家老余家的,余夢要瞭解某個人的底細,去人事科一問不就啥都清楚了。 言語間余夢非常佩服夢豪,夢豪也趕緊謙虛的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結果余夢說: 「別謙虛了,現在你不是正在紅紅火火的辦刊物嗎?全廠上下都知道有個叫許夢豪的在辦刊物呢,估計連董事長都知道了」。 「不會吧」,董事長日理萬機的,那能注意到這種小事。 「小事,這可不是什麼小事。這可是關係到整個企業的輿論導向以及企業文 化問題,再說了,你把廣告貼得滿廠都是,領導能看不見嗎」。 ……… 那天晚上談的最多的就是辦刊物的事,夢豪也從聊天中得知,余夢畢業於省內的一家專科學校,學市場營銷的。畢業後也是響應家裡的號召直接進了這家企業,確實她和董事長家的關係挺近的。不過余夢說她知道外界關於她的一些猜測,包括和董事長之間是什麼關係等等。余夢說自己來這家企業,並不是某個人的關係,也是通過招聘進來的。而且進來之後也不想給別人留下什麼特殊的印象,有時候看到周圍人的那種眼神,余夢說很她很不理解。 「誰讓你姓余呢」,夢豪這句話讓余夢也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最後快要走的時候,夢豪問余夢:你沒覺得你長的特別像一個明星嗎? 「周慧敏,你不用說了,我直接說出來吧」,估計余夢也是藏不住話的人。 「是有點像,好多人都問我,你說天下這麼多人,長的像也屬正常。你沒發現你長的特別像一個人嗎? 「像誰?」 「像許夢豪啊」,說完余夢咯咯笑了起來。 余夢送夢豪出宿舍門的時候,夢豪聽到剛才在門口嘀咕的那兩個女孩子好像正在說自己呢,其中一句好像是:追咱們宿舍的余夢呢。另一個好像用鼻子哼了一下,一副很不屑一顧的樣子。 余夢大概也是聽到了什麼,本來夢豪想停下來聽一聽她們究竟在議論自己什麼,但余夢在後面推了一下夢豪。 第一次的約會就這樣結束了,沒有絲毫的陌生感。真的是像舊相識一樣,前世好像見過面,今日的相見,竟有那麼多的話要說。 余夢也是,沒有外人說的那麼高傲,標準的淑女形象,看著就很養眼。和夢豪說話非常虔誠的樣子,尤其是在談到刊物的時候,余夢也是滿嘴的讚美之詞。 回到宿舍,大家都還沒睡呢,夢豪一言不發,很深沉的躺在自己床鋪上,等了五六分鐘,周圍的人都忍不住了。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咋樣啊? 夢豪站起來,歎了一口氣說:拿下! 眾人愕然無語。 第四章 在人間(五) (五) 開始是美麗的,中間的細節不必細說。過了三五天的樣子,夢豪和余夢真的一起出現在了食堂裡。辦刊物的熱鬧勁還沒下去呢,又看到這一對「才子佳人」亮相在眾人面前,又是廠裡的一大新聞。夢豪和余夢走到那裡,那裡就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時候夢豪真想停下來聽聽他們在議論什麼,但每次余夢都是推著夢豪往前走。夢豪不覺得自己長的有多帥,但不得不承認余夢確實 長的漂亮,每次余夢和自己走在一起,夢豪感覺自己的形象也增色不少。 有一次夢豪問余夢,說第一次去你們女員工宿舍,臨走的時候你們宿舍裡有兩個女孩子好像在議論我,有一個好像還對我持很不友好的態度。余夢馬上知道夢豪說的是第一次她和夢豪在宿舍裡見面,走的時候門口有個女孩子鼻子哼了一下,當時余夢還推了夢豪一把。聽到夢豪突然問起這個,余夢趕緊說: 「你可別多想啊,她們不怎麼認識你」。 「我才不多想呢,我找的是你又不是她們,不過我覺的她們還是有些不太禮貌,走了之後我心裡覺得很不舒服」,夢豪很認真的和余夢說。 「你真生氣了?哎呀你幹嗎生她們的氣啊,以後不會有這種事了,現在都知道你的大名了」,余夢見夢豪很在意這件事,趕緊解釋。 「那是沾你的光啊」,夢豪笑著說。 本是一個玩笑,或者說一種沒有惡意的嘗試。不想卻真的把余夢追到手了,剛開始夢豪並沒有報很大的希望,覺得頂多見個一兩次然後就結束了。現在看到每天余夢跟著自己,夢豪倒真有些不知所措了,下一步該怎麼辦?將計就計,開始談戀愛? 鐵哥好像也知道了夢豪和余夢的事,有一次吃飯鐵哥問夢豪是不是最近和一個女孩打的火熱,夢豪的臉一下子紅了。說沒那麼火熱,都是宿舍裡幾個哥們攛掇的,現在想想有些後悔了。 「後悔?你後悔什麼?嫌棄人家那個女孩子?你小子別裝了,余夢和董事長 都是一個村的,況且人家也是正規大學生畢業呢,你可別亂來啊」,鐵哥顯然是覺得夢豪的態度有些輕率。 「不會不會」,夢豪趕緊嚴肅的表態。 「這個廠裡面,凡是和姓余的來往,你都得注意著點」,鐵哥的這句話好像包含著很深的含義。 夢豪每天的工作量其實不是很大,主要是看圖紙,說是設計院,其實一些基礎的土建結構圖紙還是委託外面的設計院做的。只有一些相對簡單的水電圖紙是自己做的。因為夢豪剛畢業,上來就畫圖紙有些難度,但夢豪看圖紙還是沒問題的。再說了給排水的圖紙不是特別複雜,掌握好了幾項大原則就可以了。第一佈局要合理,第二要經濟,這涉及到一些專業知識。簡單說明一下,所謂佈局合理就是一棟建築在確定了供水方式後,比如是下行上,還是上行下。下行上就是很常用的市政供水,通過壓力逐層送到各個房間。上行式就是建築物頂端設置水箱等設施,通過自然重力輸水。普遍採用的大都是下行式,因為夢豪所在廠區屬於新建廠區,有水源配套,也算是一個小的市政管網系統,所以都是從下面的市政管網統一往上走。根據建築物的使用功能及各個房間的實際需要,分佈好水管、水龍頭等供水終端位置,以便土建施工的時候預留孔洞,此即為佈局要合理。別到最後了,廁所裡連個水龍頭都沒有。所謂經濟就是該有的一定要有,不該有的堅決沒有。該粗的一定要粗,該細的一定要細。這是從需水的角度,根據每天的用水量可以測算出供水管道的管徑等,然後就可以選擇經濟實惠的管材等,在滿足需求的前提下,最大化節約成本。 夢豪的專業知識學的還是可以的,加上悟性不錯。所以圖紙還是看的蠻仔細和認真的,也確實看出了不少問題。夢豪覺得設計院的李院長本來就不怎麼待見自己,所以夢豪也是刻意保持低調。提出圖紙的意見時也是用商量請教的語氣,開始的時候一些同事還不怎麼在乎夢豪的意見,但看到夢豪那麼誠懇的不恥下問,人家也就自然的會很上心的對夢豪提出的問題研究一番,研究完了多半證明夢豪說的是對的。即便有時候說的不全面,思路起碼是正確的。 畢竟有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那就是夢豪的實踐經驗太少了,夢豪說的上述的一些觀點和原則也多半是從書本和課堂上學到的。事實證明,特別是建築行業,新材料、新工藝層出不窮,大學裡你感覺很有道理的一些觀點和規則,到你畢業的時候,可能早就過時了。 比如廠裡的污水處理中的化學轉化技術,夢豪大學裡學的最常用的是活性污泥法、厭氧生物處理法,做畢業設計的時候,夢豪他們參觀的一個污水處理廠用的就是厭氧生物處理法。但夢豪現在所在的北方化工集團,污水處理廠採用的工藝是全新的,是生物膜法,及膜分離法。這個在大學的時候,老師只是簡單提了提,說是成本較高,目前還沒有推廣開來,不曾想在這裡碰到這種工藝的實際運用了。 正是夢豪覺得自己實踐經驗不足,所以每天除了看圖紙。夢豪便去工地看工人幹活。順便結合圖紙看看是如何一步步施工的,有時候夢豪也能看出埋深什麼的,覺得現場的監理確實非常重要,如果監理不到位,施工人員責任心不強,會留下非常大的隱患。比如圖紙上設計的管子埋深要地下1米,但工人為了省事,只挖了90公分就把管子埋下去了。別看只有小小的10公分,將來可能要壞大事,比如上面荷載太大,可能1米的時候就沒事,90公分就可能把管子給壓破了。現實施工中這樣的事故非常多,也非常普遍,除了管材本身的質量問題外,多半是和埋深或者回填土的質量有關係。 其實如果夢豪沿著他自己的專業走下去,很可能也會成為一個知名的工程師或者項目經理什麼的。因為一直到後來,夢豪都覺得不管是給排水、還是工民建,凡是土木工程口的專業,都是有一定技術含量的。如果在這個行業干久了,既有理論基礎又有實際經驗,其實是很容易嶄露頭角的。 夢豪也確實想在這個設計院幹下去,憑著自己的真本事。踏踏實實幹上幾年,即便是萬一廠裡不用自己了,到外面找工作也應該沒啥問題了。 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到廠裡快四個月了,剛開始夢豪差不多隔十來天就要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些這邊的情況。後來慢慢的夢豪懶得給家裡去電話了,覺得這裡一切也就這樣了,慢慢干吧。夢豪也覺得,將來自己的生活也就是這樣了。沒啥意外的話,自己人生中的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就要在這裡度過了。 余夢也是這麼想的,最近余夢見了夢豪總是央求他去她家,夢豪說剛認識才幾個月就去你家,多不合適啊。夢豪的確是這麼想的,雖然現在廠裡都知道他在和余夢談戀愛,但夢豪像是刻意控制交往的節奏一樣,好幾次余夢都質問夢豪,問夢豪是怎麼想的?夢豪說沒怎麼想,順其自然吧。其實夢豪從心裡也是想趕緊和余夢談,覺得都合適了該訂婚就訂婚,到了年齡該結婚就結婚,結婚後就算徹底扎根在這個廠子裡了。不過夢豪又總是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特別是每當他看到李院長那張不冷不熱的臉後,心裡更覺得有一些不安和惶恐,覺得李院長那張深不可測的表情後面隱藏著驚天的陰謀。 這一天夢豪中午的時候正在余超辦公室商量最新一期雜誌的事呢,因為是月刊,除去夢豪剛來的那一個月,已經出了兩期了。效果非常好,廠裡的很多文學青年都積極的投稿,每次組稿編輯的時候,夢豪看著滿桌子的稿件,感動之餘不忍心刪掉任何一個人的文字。可能大家寫作水平各有高低,但這些文字卻都是每個人最真實的情感流露。所以夢豪就盡量把所有的稿子都編輯在一起,增加頁碼。開始十幾頁,後來幾十頁。通過這種方式,夢豪發現廠裡確實有一些才子、才女,水平一點不在自己之下。 夢豪當時想,如果此時廠裡能夠對他們這種組織和形式予以官方認可,借此創辦企業內刊,是非常好的一個契機。事實證明夢豪是在瞎操心,他的組織和創辦的刊物在民間非常受歡迎,影響面也很大,但廠裡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支持的聲音和反對的聲音都聽不到,這多少有些讓夢豪心裡沒底。 突然設計院的一位同事急沖沖過來找到夢豪,說是李院長找他。夢豪當時心裡咯登一下,這麼長時間了,李院長對自己都是不冷不熱的,似乎注意不到自己。加上從入廠之後,聽到周圍人對於鐵哥和李院長之間舊怨的一些議論,夢豪雖然一直沒太在意,但始終在想著這些東西。只是每次看到鐵哥信誓旦旦的樣子,而且看到他和謝總、余總經理經常還在一塊吃飯啥的,覺得應該也沒什麼大事。再說了,他們之間的恩怨,關自己什麼事呢。 今天聽到李院長找自己,夢豪的腦海裡飛快的閃動著近期發生的事情,一路上想來想去夢豪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犯過什麼錯誤。看圖紙兢兢業業,辦刊物也與李院長無關啊。 等見到李院長,夢豪才知道,犯不犯錯誤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李院長,你找我」,夢豪敲門進了李院長的辦公室,李院長坐在辦公桌前並沒有抬頭,夢豪走近了幾步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 大概過了有四五秒鐘的樣子,李院長抬起頭,掃了一眼夢豪,馬上又低頭看桌上的文件去了。漫不經心的說:許夢豪,對吧。 夢豪點點頭,但馬上意識到李院長是在低著頭呢,看不見。 「你來了有好幾個月了吧,是吳鐵軍讓你來的吧,你說你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我這也是剛知道」。 夢豪心想,你怎麼會剛知道呢,差不多每天都能見面,只是不說話而已。 「聽他們說你每天挺清閒的啊,來了之後都干了點什麼啊」,李院長的問話讓夢豪很不舒服,剛想解釋。李院長又接著說: 「回去想想再回來和我說吧。沒事了,你先回去吧」,李院長順勢還擺了擺手。 夢豪感覺到好像是被侮辱了一樣,李院長的言語明顯的是在看不起自己。 本來夢豪是想把這件事憋在心裡,然後想一想和李院長去解釋一下,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可千萬別出什麼差錯。 但夢豪的表情還是讓鐵哥看出來了,鐵哥問夢豪有什麼心事。夢豪就把白天李院長找自己的事說了,鐵哥聽完後,罵了一句。最後鐵哥讓夢豪回去準備一份材料,內容是進廠後所幹工作的一個總結。鐵哥說寫完後給他就行,他會去找謝總。夢豪說李院長那邊呢,還用去嗎?鐵哥說不用,並憤憤的說:別慣他那些毛病! 夢豪很快就按照鐵哥的要求準備了一份材料並交給了鐵哥,然後也聽了鐵哥的話沒有去找李院長,其實夢豪原本是想去和李院長解釋一下的。但究竟李院長和鐵哥之間發生了什麼,到底他們兩人誰的實力更強,類似這些政治問題夢豪心裡沒底。到最後夢豪並沒有去找李院長,覺得鐵哥畢竟是自己的老鄉,聽他的話應該是不會錯的。 又過了幾天,等李院長再看到夢豪的時候,夢豪覺得李院長的眼神更加特殊了。 經不住余夢的再三央求,夢豪答應去她家看看。夢豪沒想別的,就是陪她回 家一趟,余夢說要回家拿些衣服什麼的。余夢家的村子離新廠區有七八里路的樣子,和老廠區的職工宿舍樓挨的比較近,鐵哥因為是元老了,宿舍樓裡有他的房子,每天下班鐵哥都會騎摩托車回家,經過余夢所在村子的村口。 余夢有一輛小木蘭踏板摩托車,那時候這已經算是真正的奢侈品了。你想想鐵哥堂堂一個設備處處長才騎摩托車,余夢剛畢業進廠,家裡就給她買了摩托車,可見她家裡條件確實不錯。不過自打夢豪認識了余夢後,差不多這輛小摩托車就沒有離開過夢豪的手,不是去鎮上買報紙,就是騎著去工地。 一路上余夢坐在後座上緊緊摟著夢豪的腰,七八里的路很快就到了。到村頭的時候,余夢指著遠處的一個加油站說:那是咱家開的,我哥哥在那裡守攤。 夢豪看看余夢,心裡想:還咱家開的,說的這麼親。 這時候地裡的活很多,余夢家除了有這個加油站外。還承包了好幾畝魚塘,平時還做蝦皮蝦醬的生意。夢豪隨余夢在她們村裡走著,余夢好像很興奮激動的樣子,見人就打招呼,夢豪覺得周圍的人雖然都和余夢說話,但眼神都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到了余夢的家,是很闊氣的一個院落,五間寬敞的磚瓦房,院子裡栽種著各式綠植和鮮花。大概是都下地幹活去了,屋裡並沒有人。 余夢熟練的給夢豪打開風扇,並問夢豪想吃什麼。夢豪說等等吧,還不怎麼餓。一會院子裡好像有人說話,夢豪透過廳裡的窗戶往外看,一個50多歲的女人正和余夢說話呢,說話間還不住的往屋裡面瞅,大概也是看到了夢豪了。 又過了一會兒,分別又有一個男的和兩個女的,都是三十多歲的樣子,也是和余夢說了幾句話,往夢豪這裡看了看。不過都沒有進屋裡,夢豪還覺得納悶呢,以為是鄰居來借什麼幹活的工具呢,或者來問什麼消息呢。 余夢進屋後,一個勁抿著嘴笑,夢豪也覺得剛才外面來的好幾撥人有些奇怪,就問余夢:剛才外面來的那好幾撥人都是誰啊?還和你嘀嘀咕咕的,你怎麼不讓人家進屋啊? 余夢這次笑出了聲,並敲了一下夢豪的腦殼:你是真不知道啊,還是裝糊塗啊。 夢豪說:怎麼了? 「那不是我媽還有我哥我姐嗎,不過他們確實是回來拿工具的」,說完余夢朝夢豪做了個鬼臉說:想吃點啥,今天我親自給你做飯。 「麵條吧,我喜歡吃麵條」,夢豪從小就喜歡吃麵條。 夢豪來的時候和鐵哥說過,說今天下午要去余夢家,然後讓鐵哥下班後到村頭接他,今晚就住在鐵哥家了。夢豪吃完飯後,余夢又帶他去了加油站,見了余夢的哥哥。然後余夢又帶夢豪去了她叔叔家裡,余夢早和夢豪說過,說她叔叔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從小就做生意,現在有兩個廠子,都是做海產品加工的,因為余夢的家離海邊不遠。 余夢的叔叔很健談,也很平易近人。問了夢豪將來的一些打算,比如想不想出來自己幹點事啊什麼的,因為夢豪之前從來就沒想過要出來自己幹事什麼的,所以也只是胡亂應付了兩句。 按照余夢的安排,終於完成了所有的「會見」事項,儘管余夢說她家裡有空房間,夢豪可以住在她家的。不過夢豪還是謝絕了余夢的好意,在村頭等鐵哥的時候,余夢開玩笑的問夢豪: 「讓你住我們家為什麼不住啊?還怕我們賣了你不成」。 「那倒不會,不過我怕我控制不住把你給毀了」,夢豪一臉壞笑的說。 鐵哥的摩托車聲音很遠就聽到了,路上鐵哥問夢豪在余夢家吃的啥,夢豪說是麵條,放了好多肉。鐵哥又問都談了些什麼,夢豪說沒談什麼。不過覺得她家 裡的人都挺奇怪的,一撥撥的來了就走,而且都不進屋,說是回家拿工具呢。 鐵哥聽完哈哈大笑了起來,說了句:「傻孩子,人家那是專門看你的,是給你這位未來的女婿來「相面」的。還拿工具,拿啥工具啊。你是真傻啊還是真不知道啊,說完鐵哥又大笑起來。」 夢豪確實沒有想到。 第二天上班,夢豪還沉浸在昨天的幸福之中呢,路上見到很多人看自己的眼神和平時不一樣,快到廠辦公大樓的時候,看到很多人聚集在辦公樓前的宣傳欄前。肯定是又有什麼新聞了,一般廠裡發生了重要新聞後,都會第一時間張貼在宣傳欄裡。 夢豪使勁伸長了脖子,看到了新聞的內容,還是個紅頭文件呢: 關於取締《魯北文刊》編輯部的通知 經查,本廠職工許夢豪、余超等人在未經任何部門的批准下,擅自辦刊,此 舉擾亂了……,經廠黨委研究決定給予取締,現在廠裡正在積極籌備企業內刊事宜,屆時鼓勵其相關人員積極向內刊投稿。 具體內容夢豪不想寫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刊物是非法的,結果是被取締了,接下來還要找主要人物談話。當時看到這份通知時,夢豪心裡生出的不是什麼恐懼和害怕,激動和憤慨倒是佔了上風。不就是辦個刊物嗎,何苦如此興師動眾,值得下個紅頭文件! 夢豪瞭解了一下,知道在自己創辦刊物的同時,其實廠裡也在同步準備創辦內刊的事。但夢豪這麼一大張旗鼓的搞,弄的那幫想搞內刊的人很沒面子,也很惱火。後來又聽說董事長看到了貼的滿廠都是的徵稿通知,再後來就是這份取締通知,聽說還是董事長親自核准下發的呢。 其實如果不發生後來的一切,夢豪可能就真的在這家企業長期落戶了,並且很可能也會娶了余夢,然後再要個孩子,一輩子的生活也就是這種情形了。 據余夢講,她家裡的人對夢豪挺滿意的,尤其是她叔叔,說覺得夢豪是個有理想的青年。 夢豪也覺得如果娶了余夢,生活不會很差的。余夢家裡條件好,起碼未來的生活壓力不是很大,再說這家企業離家也不是很遠,將來還可以經常回家看看。鐵哥這邊只要不出啥事,在廠裡還能照顧一下自己。夢豪覺得如果一切按此發展下去,生活會很美好的。甚至很多年以後,夢豪和吳曉倩說起這段日子的時候,依然是這麼設想的。 可很多事真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比如那個取締刊物的通知,夢豪和大家覺得也就是取締而已。估計企業還要想方設法對他們招安呢,否則通知上沒必要寫什麼鼓勵其向內刊投稿之類的話了。 但讓夢豪想不到的是,這個取締通知才是一場鬥爭的開始。自己,最後竟然成了這場鬥爭的犧牲品。 余夢的政治覺悟更加可憐,甚至她覺得這次取締了夢豪的刊物,是因為廠裡接下來可能要正式聘請夢豪他們加入官方的組織呢。所以余夢見到夢豪還不忘恭維幾句,而且自從那次去余夢家之後,余夢好幾次都和夢豪說起了結婚的事,比如什麼時候夢豪帶她去見未來的公公婆婆啊,結婚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啊等等。其實即便夢豪不想,周圍的人也都認為他和余夢結婚是遲早的事。 但一切來的太突然,也來的太快,快的讓你根本就沒有想到。 大概是那個取締刊物的通知貼出來10天左右吧,差不多也就7月下旬了,夢豪來這家企業將近5個月了。沒有任何的徵兆,沒有絲毫的準備,這天夢豪正在余超辦公室裡玩電腦呢,人事處的一個人匆匆進來,交給夢豪一張紙,然後又快速走了。 夢豪打開那張紙,又是一份紅頭文件: 關於解除和許夢豪合同關係的通知 經查,因許夢豪無法勝任所從事的工作,經廠人事科及廠黨委研究決定與其解除勞動關係,即日起予以辭退。 北方化工企業集團 黨委辦公室人事科 1998年7月23日 五雷轟頂、晴天霹靂……,看到這份通知,夢豪半天才反應過來。因為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所以夢豪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是真的,但看著落款處鮮紅的印章,夢豪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差不多也就過了10幾分鐘的樣子,鐵哥光當一下推門進來了:「劉,是不是收到一個通知啊。」 夢豪把手裡的通知遞給鐵哥,鐵哥飛快的掃了一眼,大聲罵了一句:「李xx,你他媽真是個小人!」 說完鐵哥拿著通知出去了,並甩給夢豪一句話:你先別多想,等著我回來! 李院長?難道這件事和李院長有關係,此時的夢豪突然想起了設計院的一個同事曾經和他說過的一句話,說李院長和你老鄉吳鐵軍是死對頭,你進來後,李非常的惱火。不止在一個場合放出話來,說你老鄉能讓你進來,他就能讓你再出去。 這些話夢豪也和鐵哥說過,但他始終沒有當真的聽,覺得不會出現什麼嚴重後果。 接下來的這兩天差不多是夢豪最痛苦、最受煎熬的兩天,如生離死別一般。 先是鐵哥那邊的消息,一切都是事實了,無法挽回。鐵哥去找了謝總、甚至去找了總經理,但聽說這件事是董事長定的。 余夢也知道了,據說也到廠裡某位領導的辦公室鬧過、哭過,看著余夢哭紅的眼睛。夢豪突然好像失去了記憶和感覺一樣,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迷幻,讓人眩暈。 宿舍裡的幾個同事輪流陪著夢豪,大家都一句話不說。 一切彷彿那麼不可思議,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把夢豪剛剛升起的那份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期盼,徹底擊碎了。 一切又是一種必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包括董事長在內。夢豪成為了兩個人鬥爭的犧牲品,可憐的犧牲品!很多時候,你的犧牲能換來更大的平衡。為了某種利益的考慮,你必須得犧牲,何況這場鬥爭中那個姓李的確實抓住了鐵哥的一些把柄。 …… 別想了,收拾行李滾蛋吧,這是夢豪在心裡說給自己聽的。別弄的自己苦大仇深的樣子,一切已經如此,再多的不滿只能證明自己的軟弱和無能。抓緊離開可能是對自己、對鐵哥最好的解脫。 可說走就能走的了嗎,且不說辛苦了幾個月,到頭來卻以這樣一種令人恥辱的方式離開。余夢怎麼辦呢?難道這又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夢豪覺得似乎不應該是。畢竟兩人的家離的不很遠,也認識這麼長時間了,自己的離開難道就意味著這場感情的結束嗎。 可仔細想想,不結束又能如何呢?下一步自己要去哪裡? 難道兩人一起去浪跡天涯,這只是小說裡的情節而已。 人事科通知夢豪去拿檔案,結算工資等等。臨出門的時候,人事科的趙科長拍了一下夢豪的肩膀說:小許,想開點,這事和你沒關係。 這是一句非常扯淡又非常讓人心寒話,和自己沒關係?沒關係幹嗎要辭退我呢? 從天堂到地獄,用這句話來形容此時夢豪的心情一點不為過。這份曾經輕鬆得到的工作,寄托了夢豪包括夢豪的家人那麼大的希望。 余夢從知道消息後,幾乎一刻也不離開夢豪。面對無法改變的事實,余夢只是靜靜地跟著夢豪,去人事科辦手續,去和各位同事打招呼,去廠裡的各個角落轉一轉……,夢豪牽著余夢的手,一切彷彿又是一場夢。 晚上,宿舍裡的幾個弟兄都沒有睡,春輝一邊罵著一邊說:夢豪,別想那麼多,這個破地方,也沒什麼留戀的,出去闖一闖吧。相信你能行的,夢豪笑了一下,笑的很勉強。余夢聽了春輝的話,哭了。 快十一點了,收音機裡突然傳出播音員的聲音: 各位聽眾,歡迎你準時打開收音機收聽我們今晚的「打工人生」節目,在今天的節目中,我們首先為你播送的這篇稿件題目叫「我的一九九七」,作者是北方化工集團的許夢豪。 …… 聽著播音員委婉的聲音,屋裡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夢豪也沒有想到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竟然播出了自己前些日子投出的一篇稿件。當時夢豪覺得工作已經有了著落,回想起剛畢業的那一年,覺得找到這樣一份工作非常的不易和幸運,所以就提筆寫下了這篇文章,在文章的最後,夢豪寫到: 再長的路我一個人走,最美的回憶留在最後,就算停下來好好唱首歌,明天還要走! 想不到,自己真的要走了。竟然還是在聽著自己的稿件中離開,是偶然?還是命運的捉弄?因為不能勝任所從事的工作,夢豪一遍遍想著那張通知上的文字,因為這樣的「罪名」離開,真是萬分的不甘。 余夢問夢豪下一步怎麼辦,夢豪搖搖頭不說話。是啊,下一步去哪裡?回家嗎?夢豪想過要回家,但隨即又堅決打消了這個念頭。好不容易出來,帶著家人的無限期望,現在被辭退了回家去,該如何面對家人及江東父老。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夢豪暗暗下了決心。工作沒有了可以再找,但絕不會再回家了。 這一天的早晨,天陰沉沉的,昨天還是晴好的天。一夜之間竟然變了臉,夢豪最後檢查著自己的行李,依然是那個大紅的木頭箱子。余夢在一邊默默看著,不時的抓一下夢豪的手。 夢豪把那份北方文刊的創刊號放在了行李箱內,看看周圍的同事,大家都請了假,說是要送夢豪一程。從宿舍到大門口再到公路旁,一路上碰到了太多的同事,大家都沒有說話,有的過來拍一下夢豪的肩膀,有的則沉重的沖夢豪點點頭、揮揮手。 余夢執意要送夢豪去縣城的車站,一路上夢豪還在想,去哪裡呢。突然他想起了一個人——方軍!夢豪知道方軍當初考上了石油大學,學校在東營。按時間算今年他畢業,這個時候估計在忙著最後的畢業設計呢。對,去他那裡! 注意一定,夢豪告訴了余夢,但也僅僅只能告訴了,因為那個年代還沒有通訊工具可以方便的聯繫。夢豪只能把家裡樹生嫂子家的電話告訴了余夢,余夢問夢豪什麼時候回家啊,夢豪說看情況吧,余夢又問怎麼聯繫到你呢,夢豪說還是我聯繫你吧。 上車的時候,余夢掏出她平常用的一方黃手帕塞到了夢豪手裡,裡面好像還包了東西。常看到古代電影裡有情人經常留下手帕、手鐲之類的東西作為定情的信物,不曾想今天余夢也用這種方式來寄托思念,手帕裡包了500塊錢! 夢豪搖開車窗,眼淚再也止不住,衝著余夢大聲喊:余夢,回去吧,等我! 余夢隨著緩緩啟動的客車,伸出手使勁去抓夢豪的手:「夢豪,多保重,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我會等你的!我等你回來……」 這不是電視裡的鏡頭,也不是小說裡的情節,這確實是現實中的悲情分別。 汽車開出很遠了,夢豪看到余夢依然站在路邊,靜靜的,一動不動。 第四章 在人間(六) (六) 夢豪此次去東營,完全是無意識的,甚至非常的盲目。坐在車上的時候,夢豪還在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包括自己進廠後發生的種種事情,想著想著睡著了,因為昨天幾乎一夜沒睡。 方軍就讀的石油大學也算是個名牌了,學校非常大。而且最有名的,是這所學校裡有全國高校獨一無二的一處風景,或者說是一種建築。就是學校各個主要建築之間都有走廊連接,圖書館、宿舍、教學樓、食堂、廁所等等等等,總之一句話,無論颳風下雨,你都不必害怕,更不用帶什麼雨具。因為你可以很愜意的通過星羅密佈的連廊走到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夢豪去的時候正值盛夏,各色的植物爬滿了連廊,走到裡面,綠葉和花香夾帶著幾分清爽撲面而來,讓人非常享受。 那麼大一個學校,好幾萬人的學生。去哪裡找方軍呢?夢豪還是沾了當學生幹部的光了,進到學校後直接找校學生會,因為夢豪知道方軍肯定是享受特困補助的學生,而這些特困生的名字肯定會在學生會裡存底的。所以去了院學生會後,夢豪說明來意,並說出方軍的名字。 很快就查出來了,方軍在化工機械系93級2班,連住那個宿舍都查到了。夢豪提著沉重的木箱子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方軍所在的那座宿舍樓。在四樓,現在剛過中午,剛才上來的時候夢豪看到好多學生去食堂打飯,夢豪也有些餓了。 抬手敲門的時候,夢豪心裡突然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痛的厲害。自打收到那個辭退的通知,夢豪刻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匆匆的離開,包括和余夢的告別,都是那麼的淒涼。趁著自己的情緒還沒有崩潰之前,夢豪只想趕緊離開那個地方。走出廠門的時候,夢豪連回頭都沒有回頭。 現在突然要敲開方軍宿舍的門,見了方軍該說些什麼?該從何說起? 「同學,你找誰?」大概是方軍宿舍的一個人,端著飯盒在夢豪後面問。 「我找史方軍」,夢豪趕緊給人家讓開路。 大概裡面的人也是聽到了外面說話的聲音,門開了,正是方軍! 「夢豪?!」,方軍驚喜的喊了一聲。 「方軍」,夢豪也喊了一聲,喊完之後覺得鼻子酸酸的,但夢豪還是極力的控制著自己,因為方軍宿舍裡還有好幾個人。 「這是我初中的同學,我們倆和兄弟一樣」,方軍一邊接過夢豪手裡的箱子,一邊和屋裡的人介紹夢豪,夢豪也不住的點頭和屋裡的人打著招呼。 「還沒吃飯吧,走,咱們吃飯去,邊吃邊說」,方軍大概也是看出夢豪臉上的憂鬱了,趕緊拿起飯盒拉著夢豪就下樓。 「你怎麼來了,從哪裡來的?」,一出宿舍的門,方軍就迫不及待的問。 「一言難盡,待會吃飯的時候我再和你細說吧」,夢豪跟在方軍的後面疲憊的說。 這一頓飯,從下午1點差不多吃到了4點,因為前面有三個小時都是夢豪在說,方軍在聽。最後十幾分鐘兩人才想起眼前的飯,方軍特意打了份紅燒肉,雖然涼了,但兩人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剛才夢豪在說那些心酸往事的時候,方軍眼圈都紅了。 畢業一年了,這一年來夢豪感覺自己經歷的事太多了,雖稱不上多麼痛苦。但其中的那份艱難和辛酸真的是讓人難忘,本想著好好珍惜最後得來的這份工作,誰曾想到頭來成為了別人鬥爭的犧牲品。 方軍長時間的沉默後,說了句:「別多想了,既然來了,就踏實在我這裡吧,我現在正搞畢業設計呢,也暫時不會離校。明天我帶你到市裡轉轉,先找份工作」。 這天晚上,方軍帶我到學校的一個咖啡館裡,平生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據方軍講他也是第一次來,裡面坐著三三兩兩的男女同學,都是一對對的,只有夢豪和方軍這一對是同性。屋裡的燈光很是曖昧,估計這就是給在校的大學生提供的一個談情說愛的地方。夢豪起身要走,卻被方軍拉住:「既然來了,咱就享受一下。」夢豪和方軍一起要了兩杯飲料,同時也和其他桌上的同學一樣,點著了一顆小蠟燭,是放在一個玻璃杯裡的。 廳裡的正中央是一個舞池,對面是一台大電視和一套唱歌的設備,桌子都是散落在四周。時不時有一些男女同學走到舞池的中央,拿起話筒深情的演唱著。 這一年除了那英和王菲的那首《相約1998》外,夢豪好像沒再聽過其他的歌,也是因為這一年來根本就沒有心思、沒有時間去聽歌。從北方化工廠離開來東營的路上,好像車裡面反覆播放著一首劉歡的歌,第一句好像是「大河向東流……」,後來夢豪知道,那是劉歡演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好漢歌》,也是這一年的流行歌曲。 方軍知道夢豪小時候愛唱歌,大概也是受了舞池裡一對男女同學深情演唱的感染,方軍一個勁鼓動夢豪去唱一首,並且說要和夢豪合唱。 夢豪拗不過方軍的再三請求,其實夢豪比誰都清楚,從自己和方軍見面的那一刻開始,方軍就盡量小心照顧著自己的心情。包括今天晚上來這種地方,包括一個勁的促使自己去唱歌,方軍是想讓自己盡快忘掉以前的事,盡快讓心情好起來。 夢豪點了一首王中平的《停停走走》,夢豪本想這首歌不太有名,可能曲庫裡會沒有。沒想到工作人員很快就找到了這首歌,在給夢豪遞話筒的時候還說了句:這首歌很好聽的。夢豪這才注意到是一個很清秀的女服務生,紮著一條烏黑的辮子。 音樂響起,是那種憂愁的吉他聲音。可能是屋裡的人以前沒有聽過這首歌,剎那間屋裡安靜了下來。 「停停走走,孤單好像永遠跟著我,不曾有人關心有人照顧我…….」,熟悉的旋律,別樣的心情。為什麼要選這首歌,這首歌究竟是唱給誰的,此刻夢豪心裡也不清楚。也許就是懷念過去的那些日子,思念那些曾經深愛著自己的女孩。選擇這首歌其實也多多少少代表了夢豪此刻的心境和處境,工作都還沒著落呢,有什麼資格去談愛情?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歌裡唱的那樣:一見鍾情從來只是傳說。 一曲唱完,片刻的寂靜後,屋裡突然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方軍也走上前來,手裡還拿著一束花,那是服務生準備的道具。夢豪和方軍擁抱了一下後,兩人又唱了一首姜育恆的《驛動的心》,也是夢豪點的。 …… 晚上,夢豪和方軍擠在一張床鋪上,幸好方軍住下鋪。不過夢豪身材苗條,儘管兩人睡一張床,但不算很擠。屋裡別的同學都進入了夢想,方軍還不住的問夢豪一些事情,比如家裡怎麼樣,老人身體好不好?妹妹上幾年級了? 夢豪似睡非睡的偶爾答兩句,太累了,太累了。 這一夜夢豪睡的如此香甜,是啊,沒有了工作,等於沒有了一切。現在是一無所有了,心裡也了無雜念,啥都不用想了。 早上夢豪醒來的時候,屋裡已經投進了刺眼的陽光,屋裡沒有人了,桌子上放著一個飯盒,裡面是豆漿和油條還有包子,下面壓了一張紙條,是方軍寫的:夢豪,我去實驗室做畢業設計,你吃點飯。吃飯後來實驗室找我也行,你自己溜躂溜躂也行,下午我沒事,我們一起出去轉轉。 吃完飯夢豪去了方軍的實驗室,所謂實驗室就是一間大房子,裡面計算機什麼的一應俱全,專供畢業班的同學在裡面搞畢業設計。當時最先進的計算機就是586了,看著滿屋嶄新的586電腦,夢豪才感受到什麼叫名校。 方軍在電腦上熟練的操作著,屏幕上是一個化工器件的模型,估計這可能就是方軍畢業設計的成果吧。方軍示意夢豪坐下,並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夢豪看了一會,小聲在方軍耳邊說:我出去待會,中午在宿舍等你。 昨天的時候,方軍告訴夢豪他已經找好單位了,這個時候的本科生根本就不 用擔心工作什麼的,幾乎所有人都會在畢業前落實單位,方軍說他畢業後去的單位是天津的大港油田。想想人家,再看看自己落魄的樣子,想起這些夢豪心裡有說不出的壓抑。 快到中午了,夢豪站在方軍宿舍的窗台前,看著下面校園裡熙熙攘攘的學生,三五成群、成雙成對。曾經自己也如他們一樣,每天無憂無慮的漫步在青山綠水環繞的校園裡,身邊還有李哲、歐陽她們的相依相伴,一切彷彿就在昨日。轉眼間自己卻淪落到要寄人籬下了,還要靠方軍的救濟度日。夢豪提出要往方軍的飯卡裡充錢,但方軍堅決不同意,還生氣的問夢豪:難道我還管不起你吃飯嗎? 其實夢豪來的時候就知道了,方軍一直是在勤工儉學,只是到了大四畢業設計課程緊,才放棄了勤工儉學的工作。 下午方軍騎車馱著夢豪到了市裡,當時還沒有所謂的人才市場,那時候的大學生也不像現在這樣遍地都是。所以還不怎麼需要像趕集一樣去推銷自己,所以夢豪和方軍都是到一些職業介紹所打聽,要不就是看一些貼在路邊的招聘信息。大部分都是招普通工人的,其實有好幾個夢豪想仔細問問,因為夢豪覺得還是先找份活幹,先生存下來。但方軍一看都是招工的,二話不說拉起夢豪就走,邊走邊說:怎麼能幹這種工作呢?夢豪知道,在方軍看來,自己算是個有才人,所以不可能去幹這種工作的。 但此時夢豪心裡並沒有因此而感激方軍,此時的自己,只想趕緊找份工作。無論工資多少、無論什麼類型,能掙錢就行。想想剛畢業的那陣,苦活、累活自己也都幹過,只不過是有些辛苦罷了,只要堅持住,起碼能夠掙錢養活自己。 也可能是方軍害怕打擊自己的積極性吧,找了一下午,最後的時候在一個大廈的前面看到了一個大展板,上面寫著招聘啟事。夢豪一看企業的名字,知道是一家民營的化妝品公司,叫三泰集團。當年妹妹退學後曾經和村裡的其她女孩子一起發過這家企業的小廣告,那時候正是這家企業紅火的時候,據說光全國發小廣告的人就有好幾十萬。 東營分公司是這家公司在省內的第二大公司,總部設在濟南。這個集團的老總早年間熟讀毛選,產品上市後完全依照當年毛澤東指揮打仗的手法,先是把全國分為華北、華東、東北、中原等「作戰指揮部」,各個指揮部任命正副部長各一名,負責管轄省區的營銷推廣工作。他則坐陣總部,統一發號施令,總部儼然就是當年老毛的中央一樣。夢豪畢業後通過電視和報紙對這家企業還是算比較瞭解的,幾年的時間,三泰集團飛速發展、高速擴張,老總更是放出豪言,三年要向國家繳稅1000億! 過程不必說了,反正現在這家企業不怎麼行了。可能同一時期的還有好幾個當時都非常著名的企業,像巨人、南德等等,後來都不行了。很多經濟學家寫這段歷史的時候,差不多都把他們的快速成長然後又快速滅亡的過程歸結為急功近利、疏於管理,產品也缺乏競爭力,然後再加上那個時期市場的不成熟、監管的不到位等等,就造成了很多的明星企業曇花一現,一年做大,三年消亡。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儘管三泰集團正在走下坡路,但基本的生產經營還在繼續,只是銷售的勢頭越來越萎縮。看著滿滿一大版的招聘信息,夢豪也能感覺出這邊的老總急切的想通過招人來拉動銷售的慾望。 夢豪看上的職位是企劃人員,覺得自己還算是有些想法的人。就近找了個公用電話打過去,對方說明天上午統一面試。 第二天上午,夢豪按時來到了位於一座寫字樓的五層,一出電梯口。夢豪就看到了鑲在牆上大大的公司名稱:三泰集團東營分公司。 第四天,夢豪便來了這家公司上班。中間也歷經了好幾次面試,好在夢豪都把大學裡那些證書帶著,然後又新增了一樣東西,那份在北方化工集團刊物的創刊號。記得當時面試的是一個副總,女的,姓秦,很精幹的樣子。最後看到夢豪創辦的刊物時,才做了錄用的決定。 第一天上班,公司的老總黃總開晨會,據說這也是遵照了當年毛澤東指揮打仗的傳統。晨會上黃總簡單說了一下各位入職者的情況,說到夢豪的時候,黃總特意多說了兩句:小許挺有才的,多發揮發揮特長,幫公司出出點子。我安排你一個工作,這兩天先去東營的各大商場去做個市調(市場調查),瞭解一下我們的產品在東營市場的銷售情況如何,同時想想有什麼好的對策和方法來促進銷售。 會後秦總還專門找到夢豪,說黃總看到你的簡歷後特別賞識,現在又親自安排你工作,你要好好把握。然後秦總又描繪了公司美好的未來,黃總的幹事風格等等。言談中夢豪覺得秦總真的是對公司有感情了,而且平時一定是非常崇拜黃總,否則不可能一提起黃總包括剛才開會那麼的畢恭畢敬。 接下來的幾天,夢豪每天早出晚歸,很認真的到各大商場的三泰產品銷售專櫃前瞭解相關信息,包括銷售情況、客戶反饋情況、一線銷售人員的想法。有時候正好碰到來買三泰產品的顧客,夢豪還不忘上前瞭解一下顧客的意見。 在收集了相關信息後,夢豪著手起草這份市場調查報告,通篇夢豪都是手寫,包括封面的設計、目錄的編排等等。夢豪打算用這樣一份「純手工」製作的調查報告,在公司內站穩腳跟。不過在調查的過程當中,夢豪也真切感受到,三泰真的是今非昔比了,說即將倒閉可能有些嚴重,但銷售基本上是陷於停滯,以前那種排隊搶購的場景再也沒有了。 調查報告確實引起了黃總的高度重視,而且專門召開會議讓夢豪宣讀了裡面的相關內容。夢豪也在最後提出了一些宣傳的思路,比如利用廣播的優勢、電台的優勢等等,那時候大部分還是依靠報紙和發小廣告。夢豪也是想通過更高層次的大密度宣傳,重新樹立三泰在市場上的知名度和美譽度,從而重新獲得客戶的認可。 夢豪的願望是美好的,思路也是正確的,但這個企業頹廢的態勢已經勢不可擋了。開始夢豪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只是抱著打份工掙份錢的簡單想法,再說剛進公司,憂國憂民的事還是少管的好。 秦副總看到黃總非常賞識夢豪,會後特意把夢豪叫到她的辦公室裡,又說了一大堆的話,大部分都是誇獎的話,最後秦總很嚴肅的說:「小許,你是我面試進來的,以後你的工作需要先和我匯報,這也是黃總要求的」。 夢豪離開秦總辦公室的時候還在想呢,我這才來了不幾天,匯報啥工作啊,再說向誰匯報有那麼重要嗎?黃總開會的時候說過以後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向他反映,難道秦總是為了這句話才提醒自己的? 第四章 在人間(七) (七) 其實夢豪在做市場調查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這家公司確實不行了。銷售員大都跑到別的專櫃去賣別的品牌了,剩下的也大都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等待著絕望的那一天。 夢豪每天的工作就是設計一些海報,確定一些宣傳的標語等,然後就是到各個商場去張貼和展示。還有按照黃總的意思,夢豪當初提交的那份市場調查報告中還提到了一些其他的營銷思路,比如電台什麼的。當時黃總還要求其他部門一定配合夢豪,會後秦總還特意留下幾個部門的負責人重申了一下黃總的指示。但好幾天過去了,沒有人再提這事了,因為根本就沒有經費去弄這些東西,據說每天張貼的廣告都是秦總自己墊的錢印製的呢,你說一個企業發展到這種程度了,是不是很可怕。 夢豪管不了這麼多,經歷了一些事情。現在的夢豪不再那麼憂國憂民了,變得越發現實。覺得只要給我錢,哪怕你明天倒閉呢,和我也沒關係,起碼今天的工資你得給我。 為了讓接下來的打工日子更加凝練,同時也是想盡快的看到光明,下面以大事記的形式記錄下夢豪在東營乃至後來到濟南的一段經歷。 1998年7月10日,來到東營。 1998年7月17日,進入三泰集團東營分公司 1998年7月25日,下班途中被盜,余夢給的500塊錢被偷,被偷之後,才想起這筆錢此前一直放在自己的褲兜裡。 1998年7月30日,參加方軍宿舍裡的離別聚會,陪同他們一起大哭一場。 1998年8月3日,方軍正式和天津大港油田簽約。 1998年8月8日,方軍離校,把夢豪托付給了一個留校讀研的老鄉。 1998年8月10日,方軍離開後的第二天,夢豪告別東營這座城市,踏上南下的火車,去了省城濟南。 需要說明的幾點是,在東營打工期間,夢豪沒忘留意報紙,當時還注意到了山東濟南的一家報社招聘記者。夢豪還按要求寄了一份簡歷,還有自己寫的一些東西。當時留的地址有兩個,一個是老家的地址,一個就是三泰公司的。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對方還真的往三泰公司發了一份傳真,是一份錄用通知書。當時是秦總接到的這個傳真,還把夢豪叫到了她的辦公室,問了半天。最後才把傳真給夢豪,還老大不願意的樣子。一個勁的要求夢豪一定要擺正心態,既然來了三泰,就要把心思用在當前的工作上,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不過夢豪最終沒有去那家雜誌社,因為秦總告訴夢豪那份傳真的內容時,早已經過了報到的日期,估計這也是秦總特意計算好的時間。 再有,夢豪離開東營的時候,身上並沒有多少錢了,在北方化工集團工作的那幾個月,每月的工資本來就沒有多少錢,再加上夢豪創辦刊物,好多東西都是自己墊錢進去的。後來認識余夢後,情況稍微好些了。但好日子沒過兩天,自己就離開北方化工了。臨走的時候,把在廠裡欠的債清理了一下,該還的都還了,最後剩下不到300塊錢。 在東營三泰集團工作了不到一個月,夢豪提出要走的時候,黃總非常生氣,因為此前沒有任何的徵兆。所以工資也是夢豪請求再三才給結算的,不到500塊錢,夢豪按照方軍留給自己的工作地址,給方軍寫了一封信,裡面放了500塊錢。夢豪這種窮大方的品行隨著年齡的增長沒有任何的變化,但夢豪覺得這不是什麼缺點。有時候夢豪都覺得自己很可憐,但看到周圍的人,比如方軍。心裡覺得還是應該幫一把,所以就放了500塊錢,至於為什麼放這些錢?是為了感謝這段時間方軍對自己的照顧,還是覺得方軍曾經也是個苦難的孩子。可人家現在已經有了鐵飯碗了,何苦還把幾乎是自己活命的錢給奉獻出去呢,說不清楚為什麼,真的說不清楚。 夢豪離開北方化工廠時,身上除了余夢的那500塊錢外,其餘的加起來不足300。在東營打工掙了400多,給了方軍500。中間還自己花了一點,余夢的那500被偷了,所以也就當沒有了,那時候的500塊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儘管余夢的家裡條件好,可這500塊錢夢豪也能想像出肯定是余夢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 最後,離開東營的時候,夢豪找了一個算命的先生。先生看了夢豪的手相面相,並詢問了夢豪的一些情況之後,給夢豪寫了一張紙,上面清楚的寫著夢豪今後20年的命運。按照算命先生的測算,夢豪到30歲的時候會好起來,32歲之後會更好,35歲之後就會想要啥就有啥……,算命先生還把他的名字寫在了紙上,包括他家住哪裡等等。說以後如果不准夢豪可以隨時找他,夢豪揣著這份自己未來的預言書離開了東營。 綜上,夢豪去濟南的時候,除去買車票的錢,渾身上下,所有的毛票加起來不足200元!至於為什麼離開東營,可能與方軍的離開有很大關係。 下面把在濟南的打工經歷大事記錄如下: 1998年8月10日下午到達濟南火車站,隨身的行李依然是那個大紅的木頭箱子。 1998年8月11-20日,白天到濟南的各條大街轉悠,尋找招聘信息,晚上回到火車站,混進候車室,為的是能有一個地方睡覺,沒有錢睡旅館。 1998年8月23日,找到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信息公司做編輯,面試時感到對方很真誠。 1998年8月28日,辭去上述編輯工作,因為進去後慢慢發現是一家騙子公司,專門編造一些虛假宣傳的材料。 1998年8月30日,找到第二份工作,在一家餐飲公司做行政主管。 1998年9月20日,餐飲公司失火,所有財產幾乎全部焚燬,老闆也不知去向了。 1998年9月25日,等不到一分錢的夢豪,終於支持不住了,因為身上沒有錢,夢豪已經連續十幾天每天都是吃干方便麵,喝自來水。 1998年9月26日,夢豪用身上僅剩的50塊錢買了回家的車票,坐上了回家的長途客車。這一天,距離夢豪離開家已近7個多月了。夢豪坐在車上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乞丐一樣,又餓又冷,已是初秋了,早晨起來在車站等車的時候天氣有些涼了。 已經多長時間沒有和家裡聯繫了,夢豪記不清了。家裡人該是如何的牽掛著自己,夢豪也沒有力氣去想了。坐在車上,夢豪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車子還在回家的路上飛馳。夢豪拿起手裡的一瓶水,這瓶水一直攥在手裡,因為沒有地方洗澡,夢豪在濟南的這段時間。早上起來先去找公共廁所,好歹洗一下臉,然後打起精神再去走街串巷找工作。實在找不到廁所洗臉,夢豪就會很珍惜的倒一點礦泉水,濕一下手巾,簡單擦擦臉。頭髮是沒辦法洗了,每次在廁所洗臉的時候看到鏡子裡滿是灰塵的頭髮,夢豪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哭一場。車上好多是出外打工的民工,看看他們,再看看自己,夢豪覺得沒什麼兩樣。其實夢豪並非看不起民工,只是覺得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到頭來卻是這樣一種結局,真的讓人感到寒心。此時的夢豪想到了家,想到了父母姐妹,而且那種想念異常的強烈,強烈的恨不得長翅膀一下子飛回去,進到家門,躺在母親的懷抱,躺在自己的床鋪上…… 客車路過夢豪的村口,下車的時候,夢豪幾乎有些站不住了。差不多一天都沒吃飯了,這些天來,每天吃的那些東西,也確實支撐不住他的身體。 夢豪感到頭暈,就把箱子放在路邊,坐在上邊低頭喘著氣。 「夢豪?!孩子,你怎麼在這裡?你從哪裡回來的?你這是咋地了……」,是母親的聲音!夢豪抬頭看,母親不知道何時站在她的面前,手裡拿著一盒藥,夢豪知道母親是去村頭的衛生室買藥去了。母親看到夢豪,幾乎流露出恐懼的眼神,讓夢豪感到自己確實回來的太突然,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穿著打扮也確實讓人擔心。就像一個逃荒的人,走投無路之際選擇了回家。 母親一邊哭一邊問,「孩子,你去哪裡了?你怎麼不給家裡打個電話啊?我去問人家鐵軍他媽,人家說你早就離開那個化工廠了……」 母親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是泣不成聲。 村頭有幾個鄉親看到這幅情形,都過來關切的詢問,特別是大家看到了夢豪,都紛紛的說到:他劉嬸子,你家夢豪去哪裡了? 然後又衝著夢豪說:夢豪,你去哪裡了?你爸媽以為你失蹤了呢?你這孩子,去哪裡也應該和你父母說一聲啊,你看把你父母給急的。 夢豪和母親相互攙扶著進了家門。 「兄弟!哥!你……你去哪裡了?你怎麼不和家裡聯繫啊?你都急死家裡人了」。 大姐、二姐、妹妹幾乎是撲到了夢豪的面前,一邊哭一邊數落夢豪。 父親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只說了一句話:孩子,回來了? 此前夢豪並不是故意不和家裡聯繫,也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種大意和無心給家裡造成了如此大的恐慌和牽掛。從村口一直到家裡,看到家人臉上那種急切的表情,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淚水,夢豪意識到自己太粗心了。 夢豪陪著家人一起流淚,心裡默默的說:原諒我吧,不是我不和家裡聯繫,而是我沒臉和家裡聯繫,打通電話,我能和你們說些什麼?說我被辭退了?…… 妹妹給夢豪打來了洗頭的水,一連洗了五遍,水還是黑的! 晚上的時候,夢豪說起了自己進到北方化工廠之後發生的一些事情,包括後來的離開。母親依然是一邊掉淚一邊靜靜聽著。最後母親說,她曾不止一次去問鐵軍他媽,鐵軍媽說,是你家夢豪幹不了被辭退了,為這事我們家鐵軍差點跳了樓。當初是他把你家夢豪招進去的,發生這種事,我們家鐵軍心裡也不好受…… 夢豪不想辯解了,因為他早已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畢竟鐵軍他媽肯定要顧及在村子裡的面子。什麼也不用說了,關於在北方化工這段經歷,夢豪也真的不想再多說一句話了。 夢豪又回來了!夢豪被單位辭退回家了! 和畢業等待分配的那段日子相比,這時候村裡的議論似乎更加「條理」了,比如夢豪在單位是如何不勝任的,是如何被辭退的,很多傳言的細節夢豪都覺得奇怪。 這時候的傳言更加讓夢豪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當初是滿懷著希望和熱情跟隨鐵軍前去的,誰知道最後竟然是這種結局。各種猜測、各種議論、各種眼神,到最後夢豪真的有些不敢出門了。 這時候的夢豪不像剛畢業回來一樣了,那時候畢竟還等待分配呢,還抱有一線的希望。儘管結果很失望,但畢竟不是夢豪所能決定的。可現在,夢豪是在外面轉了一圈回來的,用鐵軍他話講,是因為幹不了讓人家給趕跑的。 這種傳言夢豪真的承受不了,母親、姐姐一個勁的安慰和勸說,但這些都更加讓夢豪覺得周圍的陰暗,每天夢豪幾乎不出自己的那個小屋。 據姐姐講,夢豪離開家的這段日子,家裡收到了差不多30多封來信,還有好多打電話打到村委會的。當姐姐把那一摞的信放到夢豪面前的時候,信封上那熟悉的字體一下子映入了夢豪的眼簾。隨便抽出一封,是歐陽的,信封上郵戳的日期是1998年6月4日。 夢豪就這麼一封封的看著上面的郵戳,最近的一封是同位的,是在1998年8月25日,應該是同位剛剛過完暑假回校吧。 不知道為什麼,夢豪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想去拆開這些信,只是很平靜的端詳著一封封來信的外表,平靜的都有些麻木。夢豪真的沒有想撕開看看裡面的內容,覺得每一封信裡面都是一個完整的希望,都是一份完整的情誼,都是一段對過去日子的美好回憶,一旦撕開了就會馬上煙消雲散了。所以夢豪不捨的拆,更不忍心去看。 不過,夢豪最後還是撕開了一封信,是吳曉倩來的。夢豪也不知道為什麼單單要拆開她的來信,而恰恰就是這個看似無心的拆信,也為後來夢豪再一次離家出走埋下了伏筆。 「兄弟,你在北方化工廠的時候是不是談了一個女朋友啊」,大姐的突然問話讓夢豪一下子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自從回家後,夢豪每天都感覺恍恍惚惚的,好像得了失憶症一樣,對以前的事不怎麼記得了。其實夢豪知道,不是不記得,而是根本就不願去想。 「啊?是,怎麼了?」,夢豪下意識的答應著。 「你是不是留的人家樹生嫂子家的電話啊,差不多每隔幾天就有個女的打一次電話,說是你的女朋友,姓余,叫余夢」,大姐繼續說。 余夢?夢豪一刻也沒有忘記這個名字。只是有太多的酸楚,使得自己無法去過多的考慮這些兒女情長的事。那些往日的回憶,此刻成了不堪的傷疤。那些名字始終都銘刻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只是生活的重壓和奔波使得夢豪根本就無暇顧及她們。 「說不定這兩天人家又會來電話呢,又有好幾天沒來了」,大姐說完,看著夢豪。 「是嗎?那好」,夢豪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 晚上躺在床鋪上,夢豪打開還是在大學裡購置的那台很簡易的錄音機,把一盤王中平的磁帶放進去,是一首很憂傷的歌——好夢難圓: 牛仔褲穿在我的身上一年又一年 就像我對任何事都會眷戀 對你癡心的愛也一樣永不會改變 這是我最執著的一面 你說要走的那一天我說不出一聲再見 誰叫年輕的我們不懂愛的誓言 一路上跌跌撞撞多少遍想找個天空盤旋 沒想到為愛輾轉又難眠 好夢難圓喔∼ 一路上跌跌撞撞多少遍 就算它回憶起來多麼甜 是一季永遠不會再回來的春天 第五章 南下北海(一) 第五章南下北海(一) 離開家鄉爹和娘/背起行李走遠方/酷暑寒冬多保重啊/打工路上自己闖/誰叫咱是男子漢/頂天立地要堅強/莫負爹娘養育恩/要干就要幹出個樣/多流汗水莫流淚/遇到困難莫憂傷/風裡雨裡莫言苦啊/再苦再累自己扛/人生就要立大志/艱苦創業記心上/等到咱創業成功時/再風風光光回家鄉 ——《打工行》 (一) 這一天夢豪正在屋裡看電視,書生嫂子急匆匆的進到院子,大聲喊著:老劉嬸子,夢豪在家嗎? 「在,在」,夢豪邊答應邊往外走。 「哎呀,你可回來了,你快去接電話吧,你女朋友找你找的都快瘋了」,書生嫂子的話聽起來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估計是隔三差五的往人家裡打電話,也確實影響了人家的正常生活。 夢豪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書生嫂子家裡,接起電話,未等開口,電話那邊卻傳來了哭聲: 「你去哪裡了呀?你到底去哪裡了呀?你怎麼也不和我聯繫啊?……」 是余夢,夢豪拿起電話的時候就彷彿聞到了余夢的氣息。 夢豪拿著電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真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怎麼不說話,你去哪裡了?你捨下我一個人,讓我怎麼辦?」余夢見夢豪不說話,繼續追問到。 夢豪努力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說了一些道歉內疚的話,夢豪並沒有把自己在東營、濟南的經歷告訴余夢,覺得沒必要。 直到最後掛電話,夢豪也沒說出自己下一步要去哪裡,夢豪也確實不知道到底該去哪裡?想想自己曾經是多麼優秀的一個學生,如今卻幾乎淪落到四處流浪,想想真是讓人心寒。 夢豪只是不住的答應著,工作一旦穩定了第一個就會通知余夢。余夢問夢豪近期不會出去吧,說要來看夢豪。夢豪連忙說你可千萬別來,說不定明天我就離家了,還是等我的消息吧。 夢豪在家待了大概一個多星期,實在待不下去了。因為夢豪瞭解到華子、傻明還有同位他們今年都畢業了。據說華子分到了縣裡的一個事業單位,同位好像也分到了市裡的一個單位。傻明據說還在家等著呢,不過工作好像也落實了。志傑用他自己的話講因為在校期間表現突出,所以畢業後又被留校一年——因為四門課不及格,必須留級一年。 聽家裡人說,同位來過兩次,但都沒有夢豪的消息。夢豪覺得,再這樣等幾天,估計他們都會知道自己在家,到時候找上門來該如何面對他們?所以,不能再在家裡等了,必須下定決心,必須再一次離開這裡! 去哪裡呢?夢豪突然想起了吳曉倩的那封信,她在信裡說畢業後去了南方城市——北海,現在在一家服裝輔料公司工作。90年代初期的北海,處在改革的最前沿,市場機會很多。很多有膽有識的人都去那裡淘金,一夜暴富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著。原來在學校的時候,夢豪就曾和吳曉倩說過,說你性格火熱潑辣,適合到一些沿海開放城市施展一下。不曾想她還真去了,據她在信裡說幹的不錯,負責公司的營銷工作。 夢豪又拿出吳曉倩的那封信,仔細看了看。然後在內心很堅定的對自己說: 去北海! 此時的北海,還屬於經濟特區。進出北海都得需要證件,比如進去的時候除了要身份證之外,還要辦邊防證。邊防證要在本人戶口所在地的公安局辦理,夢豪注意一定,坐車去了北方化工廠,因為戶口已經落在了廠裡,所以還得需要廠裡開介紹信才能辦理邊防證。 一晃離開北方化工廠大半年了,事先打過鐵哥辦公室電話,結果沒人接。後來打到了熱電廠,找到了春輝。春輝在電話裡好像有些吞吐吐吐的樣子,說一切等見了面再說吧。見面之後,說了不到三句話,春輝小聲的在夢豪耳邊說:知道嗎?你走了的第三天,鐵軍的職位就被免掉了。 「啊,真的嗎?為什麼啊?」,夢豪確實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別忘了鐵哥和謝總、余總平時關係都很好的,再說他可是名副其實的元老了,怎麼突然就被免職了呢? 春輝告訴夢豪,免職的理由是鐵軍收受客戶的吃請和賄賂。 想想鐵哥真的算是開廠元老了,從舊廠到新廠,他干了近20年的設備處長,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被查出問題呢。如果說這20年來鐵哥一分錢沒拿過別人的,可能很多人不相信,包括夢豪在內。但為什麼到現在才說他有問題,相信這一點廠裡很多人都不明白,即便是鐵哥,也不會是特別明白。 春輝說自打鐵哥走了後,廠裡甚至派人去他老家找過他,聽說是董事長派人去的。夢豪更加的困惑,當初讓人家走的是你,如今上門去找人家的也是你,這是何苦呢? 鐵哥的走真的是個謎。 夢豪來開介紹信,是悄悄的來,悄悄的走。介紹信很好弄,夢豪和余超一說,余超就給夢豪弄了好幾張空白的,都蓋著廠裡的公章,余超說以後再辦什麼事的時候自己看著往上寫吧。夢豪前後在廠裡待了不到半天,因為是上班時間,廠裡看不到太多的人,大部分都在車間裡。春輝和夢豪說,來一趟不容易,不想去 看看余夢嗎?夢豪知道春輝和余夢在一個車間,所以提前讓余超把春輝叫到了外面。 夢豪搖搖頭,苦笑著說,我現在這樣子,怎麼好意思見余夢,見了她說什麼。春輝拍拍夢豪的肩膀:夢豪,別灰心,你肯定行的。不過余夢幾乎每天都向我打聽你的消息,後來我都怕見她了。看得出她的心裡真的有你了,好幾次我都看她一個人在車間裡發呆。這次你來的消息,萬一讓她知道了,她不得恨死你啊。 恨就恨吧,夢豪歎口氣說。暫時給不了她幸福,還是暫時讓她自由吧,興許人家能找到比自己更好的呢。 夢豪離開廠子的時候,就只有春輝和余超把他送到了大門口。夢豪加快了腳步,生怕遇到什麼熟人。從廠門口到馬路上還有近1公里的路,夢豪猛然間回頭看的時候,大門口站著的好像是余夢,因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看不太清楚了。但夢豪看到春輝和余超好像和她說了什麼,然後余夢好像掙脫了什麼一樣,朝自己這個方向跑了過來。夢豪知道,一定是春輝和余超告訴了余夢自己來過,余夢在拚命的追趕自己! 夢豪加快了腳步,剛走到馬路上,一輛開往縣城的車過來了,夢豪招招手,車門一開,夢豪便上去了。透過車窗,夢豪看到余夢拚命的往馬路這邊跑,一邊跑一邊抹著眼睛。難道她沒有看到自己已經坐上車了嗎,這個傻瓜,別追了,我已經走了。夢豪在心裡默默念叨,余夢,我要出遠門了,好好保重自己吧,等我回來,等我混出人樣,一定回來娶你! 夢豪在心裡說出這些話時,自己都覺得很悲壯。 邊防證辦好了,一切手續都齊全了。其實夢豪在辦理這些手續的時候,家裡人已經知道他要去北海。夢豪也沒有隱瞞家裡,說自己有個大學同學在北海,已經聯繫好了,準備過去。只是猛然間從家鄉一下子去那麼遠的地方,相隔幾千里,雖然夢豪沒覺出什麼,但母親知道這個消息後,幾乎是天天掉眼淚。好幾次晚上,母親都是一個人進到夢豪的屋裡,喃喃自語:「孩子,那麼遠的地方,要是你生個病啥的,誰能照顧你啊?出點啥事,你能去求誰啊?」說完,母親又會吧嗒吧嗒的流著眼淚慢慢出去。 看到母親這幅情形,夢豪心裡也很難受。而且最看不得母親流淚,差不多每次都會陪著母親一起哭。 但走還是走的,而且必須要走,盡快的走!就當自己沒回來過。 走的那天,夢豪死活不讓家裡人出來送自己,因為是坐早晨的汽車,然後再去轉火車。夢豪不想讓村裡人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一行一動,還是保留一份神秘感好。 母親可能是太傷心了,頭天晚上就沒怎麼吃晚飯,早上夢豪走母親也沒有起床,說是頭疼的厲害。夢豪臨走的時候到母親床前磕了個頭,說:媽,你和爸在家保重好身體,我在外面你們不用擔心…… 還沒等說完,夢豪就聽到母親的抽泣聲。 走吧,走吧。和親人揮揮手,和家鄉揮揮手。夢豪坐在車上,看著兩旁飛馳而過的樹木、溪流,這一切是那麼的熟悉,而又那麼的無情,無情的連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故鄉人都無法容納。為了生計,只能背起行囊,再一次去遠方漂泊。 夢豪這次去北海,雖說之前聯繫好了吳曉倩,也知道到了北海後該如何聯繫她。但夢豪並沒有把此次北海之旅想的多麼浪漫和充滿希望,相反夢豪甚至做了更壞的打算,實在不行,就再換地方。 北海——多少人嚮往的淘金天堂!多少人在這裡演繹著發家致富的現實版故事。夢豪覺得自己剛去,到時候先聽聽吳曉倩怎麼說。畢竟她在北海待的時間長,很多事情她會更清楚,讓她給自己一些建議。 此次的北海之旅,絕對是夢豪命運的轉折點,也是夢豪重新認識社會的開始。因為在這裡,一切皆有可能,包括糊里糊塗的進監獄。 第五章 南下北海(二) (二) 1998年10月14日,北海火車站。 夢豪下車的時候,突然注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提著的紅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箱子的角上都破損了,露出了裡面的木板。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南征北戰的箱子,夢豪覺得好可憐,自己和一個流浪兒一樣,空有滿腹理想,卻在四處漂泊。 想想馬上就要見到吳曉倩,曾經是班級裡學習最不用功的一個女孩。可如今的她已經提前進入了社會,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而且還是在北海這樣一個當時來講人人嚮往的地方。 「許大明白!許大明白!」,夢豪剛一走出火車站的出口,就看到吳曉倩正站在自己的前方不遠處使勁揮著手。 眼前的吳曉倩一襲黑色的套裙,頭髮不再像校園裡那樣飄逸了,而是用發卡在後面盤了一個很別緻的馬尾形狀。耳朵上的耳環比學校的時候更大了,差不多能趕上半個臉大了。估計是站的時間有些長了,加之此時南方的天氣還十分炎熱,曉倩的額頭全是汗水。 見夢豪一個勁的打量自己,曉倩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上前拍打了一下夢豪的肩膀。 「看啥呢,不認識了老同學」。 「認識認識,只是一年不見了,你成熟了很多啊」,夢豪本想多開幾句玩笑話,可心情無論任何都高興不起來。 「成你個頭啊,快走吧,先去我住的地方把行李放下,然後我們去吃飯」,曉倩說完就要過來拿夢豪的箱子,夢豪說很重的,還是我來吧。曉倩一把搶過去:就你那小身板,還是歇歇吧。 箱子確實挺沉的,曉倩提著步履都有些蹣跚。火車站廣場邊上清一色的夏利出租車,上車之後曉倩說了一個地方,夢豪沒有聽清,好像是什麼玫瑰園。 曉倩坐在前面,好幾次回頭看看夢豪,笑一笑然後又轉過頭去,夢豪也努力的讓自己露出笑容回應著曉倩。 很快車子進了一個大門,裡面非常的乾淨,小區裡紅花綠葉的,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每棟樓的外立面都是那種很優雅的淡藍色,深處其中,讓人突然有一種談戀愛的感覺。 上樓的時候,曉倩說這是公司給租的房子,是個兩居室,原來她和一個同事住。前幾天同事家裡有事辭職了,現在就她一個人住。 進到屋子,一股清香撲面而來。很寬敞的房子,冰箱彩電等屋裡的設施一應俱全,這是夢豪第一次看到如此高級的房子。曉倩每個房間都說了一下,然後指著其中的一間臥室說:以後這暫時就當你的宿舍吧,不委屈你吧。 大概曉倩覺得最後這句話說的有些不妥,說完了又趕緊跟了一句:「咱們先去吃飯吧,樓下有個大排擋,我帶你去吃,晚上我給你做飯吃。」 此時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飯館裡沒有多少人,夢豪和曉倩找了一個靠窗戶的位置。望著外面林立的高樓和各色的人群,想想昨日還在貧瘠的家鄉,現在竟然坐在了這個改革開放最前沿城市的飯館裡了。 曉倩點了幾個菜,差不多都是葷菜,夢豪知道那是特意為自己點的,最後曉倩要了兩杯啤酒。 從車站到家裡,再從家裡下樓,一路上夢豪和曉倩都沒怎麼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該說些什麼。 舉杯的時候,夢豪不無感傷的說:「曉倩,你難道不想問問我為什麼來這裡嗎?此前夢豪只是打過電話給她說自己可能要來北海,說自己對家裡的工作不滿意,想出來闖闖。」 曉倩輕輕的喝了一口酒:「你如果想說,早就說了,不想說肯定是有不想說的理由。不過夢豪北海是一個很無情、很現實的城市,我來這裡就感受特別深。生 活節奏快、壓力大,你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否則無法在這個城市裡生活。」 曉倩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畢業後的情況,原本畢業後她可以回老家的,而且也能分到一個不錯的單位,她爸爸是當地一家自來水公司的領導。但她不想回去上班過那種安逸的日子,所以就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來了北海,那個朋友是她爸爸以前的戰友。剛開始來北海的時候,她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做銷售助理,今年4月份換到這家服裝輔料公司,也是管銷售。 吃完飯,曉倩從隨身帶的包裡拿出一個很精緻的小盒子,打開抽出一支細長的東西,叼在嘴上,用火機點著。 看著夢豪驚愕的眼神,曉倩禁不住大笑了一聲,飯館裡一些人的眼神都被她的笑聲吸引了過來。 「抽支煙有什麼奇怪的,你也來一支?」,曉倩舉著盒子沖夢豪晃了晃。 夢豪搖搖頭,說了一句連自己也沒想到的話:我不喜歡你抽煙的樣子。 曉倩聽了這句話,依然是笑了笑,但笑的很不自然。抽到一半的時候,曉倩掐滅扔到了垃圾桶裡,長出一口氣說:不抽了,以後不抽了。 晚上吃完飯,夢豪在客廳裡看了一會電視,曉倩在衛生間洗澡。一邊洗一邊在裡面喊:「你一會也洗洗澡吧,把換下來的衣服放洗衣機裡,我來洗。」 夢豪沒有答話。 曉倩披著一個浴巾在屋裡走來走去的,夢豪都不好意思抬頭看她。大概是曉倩也看出夢豪有些尷尬,竟然一屁股挨著夢豪坐下了。 「想好了做什麼了嗎?」,曉倩一邊用擦著頭髮,一邊轉過臉問夢豪。 明天我去外面轉轉,估計也不會那麼好找,反正我找到工作之前就住你家裡了,你可別不耐煩啊。夢豪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有些俗。 曉倩把頭髮一甩,頭髮上的水一下子都甩到了夢豪的臉上,然後她哈哈的笑著躺在了沙發上,浴巾也隨之散落下來,露出他修長的大腿。夢豪輕輕把掉在地上的浴巾拾起來,重新蓋住她的身體。 晚上,夢豪無法入睡,心裡的苦處曉倩無法體會,但白天曉倩的舉動好像故意在營造一種快樂的氣氛,包括曉倩對自己的那份情誼,這一切夢豪能夠覺察到。但她怎麼沒有向自己問起歐陽、李哲的事呢,還有她最後和文藝部的陳偉到底 怎麼樣了?這些曉倩難道不關係嗎?夢豪覺得曉倩好像也在向自己掩飾著什麼。 這應該算是夢豪第一次真正自己出去找工作,本來吳曉倩說要請假陪夢豪一起出去轉轉。但被夢豪謝絕了,夢豪覺得北海這地方,不養閒人。曉倩好不容易混到今天,不能因為請個假什麼的影響了工作。雖然曉倩極力的說沒事,但每天看到她回來臉上疲憊的表情,夢豪能感覺出她的壓力很大。 就這樣轉了幾天,差不多各種人才中介所都去遍了。夢豪意識到自己的硬件確實有些薄弱,一沒有像樣的工作經驗,二沒有高的學歷,三又不懂什麼技術。雖然在北方化工工作了一段時間,但除了辦刊物之外,好像夢豪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典型業績了。 一連幾天,曉倩回來的都比較晚,每次都會把飯給夢豪帶回來。有時候夢豪還能覺出曉倩身上有股酒味,想到她從事的工作類型,再想想她抽煙的情形,夢豪覺得社會真如江湖一樣,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想想在學校的時候,吳曉倩雖然有些「瘋」,但從未見她喝酒、抽煙。畢業剛剛一年多,就儼然成了大姐式的人物了。 每次看到曉倩進門後有氣無力打招呼的樣子,夢豪就會感到一陣心痛。外表光鮮的下面,其實承受著常人無法想像的壓力和痛苦。曉倩問起夢豪工作的事怎麼樣了,夢豪搖搖頭,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沒事,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別著急,這不還有我嗎,想吃啥儘管說。你可別再像大學時那樣了。對自己那麼苛刻,連肉都不捨得吃。在這裡一定要先把身體養好!」 經過幾天的努力,夢豪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電子市場負責賣軟件。算是銷售員吧,當時的北海,電子產品正以驚人的速度發展,特別是各種軟件光盤包括盜版的,發源地大都是在北海,每天全國各地都會有數以萬計的人到這裡批發軟件光盤。夢豪之所以選擇這個行業,也是經過了一些考慮和選擇。一是覺得電子行業將來肯定有發展,自己應該提前學習一下,再有就是可以通過出售各式軟件增加相關的電腦知識,也是為以後的職業發展做儲備。畢竟現在的自己,真的是除了一腔熱血和夢想之外,再沒有其他的硬實力了。 這天晚上,夢豪一直等著曉倩回來,想把自己找到工作的事和她說說,而且還特意買了一個大西瓜。大概晚上11點半左右,夢豪才聽到敲門的聲音。夢豪趕緊像往常一樣,過去拉開門,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 曉倩幾乎站立不穩,夢豪趕忙過去把她攙住。 「你怎麼喝這麼多?不能喝就少喝點,傻不傻啊」,夢豪一邊往屋裡攙,一邊說。 曉倩抬頭看看夢豪,無奈的笑了笑,又搖搖頭。 喝的真是太多了,夢豪不停的拍打著曉倩的後背,曉倩則爬在衛生間洗臉盤前,哇哇的吐。最後實在吐不出來了,夢豪給她喝了一些水,馬上又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吐的差不多了,夢豪把曉倩扶到臥室讓她躺下。曉倩身上、褲子上吐的滿處都是,夢豪喊了一聲:喂,我說吳大小姐,你這一身衣服我給你洗洗吧。你不會裡面什麼都沒穿吧,我可不想犯錯誤。 聽到夢豪這話,曉倩很痛苦的笑了笑,腳也像是使勁動了一下,好像要踢夢豪。估計喝的全身都麻木了,光用力使不上勁。 夢豪小心的把她的外套脫下來,還有褲子,脫褲子的時候,夢豪真的是閉著眼睛脫的。還好今天她沒穿裙子,要不這真的沒法弄了。不過還好,整個過程曉倩還是很配合的,畢竟夢豪沒有惡意啊,心裡當時是很純潔的。 夢豪把曉倩往床中間挪了挪,找了一個毛巾被給蓋上,又把空調開開。 再美麗的姑娘,吐出來的東西都是一樣的。那種氣味真的是刺鼻啊,夢豪強忍著把衣服放進洗衣機。然後又把屋子裡一些吐的穢物收拾乾淨,正想開開電視歇一會。聽到吳曉倩在喊自己: 「夢豪,夢豪,過來一下」。 夢豪趕緊走到臥室,看到曉倩又爬在床邊,垃圾桶裡又吐了一些東西。 「我的姑奶奶啊,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夢豪趕緊坐在床邊拍打著她的後背。 曉倩喝了口水漱了一下口,然後又倒在床邊,還小聲的哼哼著,估計是心裡難受。 等了一會,夢豪聽到曉倩問自己:你和你那位歐陽怎麼樣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在大學的時候早就說過的,你們根本不可能。還有李哲,李哲好幾次在宿舍裡哭著和我說你不願意去她們油田,我當時還和她們說呢,你們就想著讓人家當上門女婿,你們怎麼不跟著夢豪回他們老家啊。 夢豪不知道曉倩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些話,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從那裡接話。不過曉倩像是在自言自語,沒等夢豪說,自己又說上了: 「我當時說實話也喜歡你,可能你這個多情的才子眼裡就想著歐陽她們了,根本就沒在意過我。不過我想的比較現實,覺的畢業後你肯定要回你們老家的。」 這回夢豪搶過話說:「我現在這不又流浪到你這裡了嗎?」 等了好一會,曉倩才說:「夢豪,我知道你心裡苦,其實我在聽你講述你畢業後經歷的時候,我就一直想哭。只是我這個人很少掉眼淚,有時候痛苦的不行可就是不掉眼淚,我也恨自己這樣,讓別人覺得我好像沒心沒肺似的」。 「別安慰我了,說說你吧,幹嗎喝成這樣啊」,夢豪趕緊岔開話題,因為實在不願意再想以前的事。 等了一會,夢豪看到吳曉倩沒有說話。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麼了?難道你還有啥難言之隱嗎?夢豪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帶著玩笑的語氣。誰知道吳曉倩竟然哭了,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這下夢豪有些蒙了。急忙從床頭拿過紙巾遞到她的手裡:「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哭起來了,我這還是第一次看你哭呢?上學的時候可從來沒見你哭過」。 吳曉倩並不理會夢豪的話,慢慢平靜了一會,依然像是自言自語的樣子:夢豪,你知道嗎?其實一個人在外面挺苦的,特別是北海這個地方,誘惑那麼多。 「苦幹嗎你還要來這裡啊,聽李哲說你老爸在你們市好像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幹嗎不回去找份工作呢,非要跑這裡來受苦」,夢豪說的是實話,因為自己經歷過求職無門的那種痛苦和煎熬,覺得家裡既然有條件、有關係,就應該充分利用。 又是一陣的沉默,曉倩可能也是吐的差不多了,加上來回的喝水,估計肚子裡的東西也倒騰的差不多了。她慢慢坐起來,夢豪順勢把毛巾被給她披上。曉倩眼睛看著夢豪,夢豪也看著她。不過夢豪也只是看,心裡並無邪念。 許久,曉倩才幽幽的說了一句:「我要不來北海,你現在能來嗎?」說完,自己又咯咯的笑了起來。剛才還爬在床鋪上痛苦的直哼哼呢,現在看起來又沒啥事了。 夢豪也接著說了一句:「啥話別說了,緣分,緣分。對了我找了一份工作,在北海中山大道那邊有個電子市場,我準備在裡面租個櫃檯賣軟件,你看行嗎?」夢豪一邊給曉倩倒水一邊說。 「行啊,不錯啊,這麼幾天就找到工作了,每天都有好多人來北海找工作。像我們這種三流大學畢業的更是不計其數,所以找份工作挺不容易的。中山大道離這裡也不遠,你還是住在這裡吧,反正我也不會賣了你。」 其實夢豪正想說這事呢,認為自己都找到工作了,還賴在這裡不走,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聽曉倩這麼一說,心裡一陣的溫暖和感激。雖然在大學的時候兩人沒有牽過手,但彼此心裡的那種情誼一直存在著。包括這次到北海來,從見面到現在,夢豪確實沒有感覺出有什麼不方便,覺得就像到了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家裡,心情很放鬆。而且夢豪也能感覺出曉倩也確實沒拿自己當外人,有時候兩人在廳裡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夢豪甚至突然覺得彼此像夫妻一樣,特別是曉倩看著看著多半會困的靠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夢豪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不過也就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自己目前工作的事還落不定呢,有什麼資本去談愛情啊。 曉倩可能是餓了,夢豪拿起垃圾桶去衛生間,同時把洗衣機裡的衣服拿出來準備晾上,這時候聽到曉倩喊自己:夢豪,我餓了,你給我煮點面吃吧。 「那就煮方便麵吧,給你放個雞蛋補補」,夢豪說。 「好,我等著」,估計是剛才吐的沒什麼力氣了,曉倩的回答都有些虛弱了,夢豪心想,都這樣了,剛才還有力氣笑呢。 夢豪也有些餓了,所以多煮了一些面,而且在曉倩的碗裡多加了一個雞蛋。曉倩這時候換上睡衣斜躺在了廳裡的沙發上。吃飯的時候,曉倩把碗裡的雞蛋都夾給了夢豪,說自己不愛吃雞蛋,夢豪說早知道你不愛吃我就不放那麼多了。 吃完飯,曉倩說起了她喝酒的事,說經常因為業務上的事要陪客戶喝酒,本來是不能喝酒的,但為了工作也是沒有辦法。當初自己畢業後也考慮過回家找份工作,也確實像你說的能夠找到。但我天生就不是那種安分的人,總想著出來闖闖,當時覺得北海市特區,應該算是全國最開放的城市了。所以想都沒想,一個人背包就來了。剛開始也吃了很多苦,我在大學裡你們都覺得我有些人來瘋,但我不是一個壞的女孩,我也懂得自尊自愛,所以剛來北海的時候,也遭遇到很多讓自己痛苦的事情。還好一切都熬過去了,現在我也慢慢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就是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想起以前的事,特別是大學的日子,特別懷念。 說到這裡的時候,曉倩問夢豪:你呢,你懷念嗎?估計你比我更懷念吧,懷念你的那些紅顏知己。曉倩說這話的時候,不像是開玩笑,倒流露出幾許哀愁。 夢豪說自己何嘗不懷念啊,每一個上過大學的人都會留戀那段美好的青春歲月,無憂無慮,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清純,包括人的思想和心靈。除了學業上有些壓力外,再無其他的顧慮和憂愁,每天都過得那麼自由。 「夢豪,你現在還寫東西嗎,我覺得你始終割捨不下對文學的熱愛,你怎麼不往這方面發展呢」。估計是曉倩覺得夢豪的話有些太拽了,所以才這麼問的。 「發展啥呀,現在對我來說當務之急是要解決溫飽問題,文學那只是一種興趣,當不了飯吃,更無法成為我的職業,因為我也只是愛好而已。」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願意寫,那你就天天在家寫,反正你現在也不用擔心吃飯啥的,這不還有我嗎」。 夢豪聽了這些話,感動的眼淚就要流下來了。控制了一下,看著曉倩說:謝謝,等將來我有機會,我會重拾我的文學夢想,萬一出了書啥的,送你幾百本。 「我覺得你能行的」,曉倩拿起削好的蘋果遞給夢豪。 一個落魄的男人和一個孤獨的女人天天在一起,常人看來早晚要出事的。但夢豪和曉倩似乎都在刻意控制著,白天兩人都去上班了,晚上回來做點飯,吃完後兩人聊會天。回憶一下過去,展望一下未來,然後各回各的屋。早上也是一樣,出門後兩人會共同走一段路,曉倩這棟樓的左右鄰居都把夢豪當成了她的男朋友。夢豪和曉倩也都沒想過去解釋什麼,不用解釋了,差不多事實上就是這樣。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夢豪通過賣軟件,慢慢也摸到了做生意的門道,而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夢豪的電腦水平開始飛速進步。 第五章 南下北海(三) (三) 中山大道應該算是北海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了,夢豪就在位於這條街道的一個電子市場裡租了櫃檯。此時的軟件產業在中國剛剛起步,電腦當時最高配置就是586,操作系統是windows95,這些也是夢豪通過賣軟件慢慢瞭解到的,以前對這些根本不懂。除了在北方化工的時候,用過一陣的486外,再就是在東營的時候,見過方軍畢業設計用的電腦。還有就是在濟南的時候,也偶爾用一兩次電腦,但那時候的電腦真的屬於稀缺品和珍貴品,很少讓你接觸。 夢豪覺得自己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好學,比較勤奮。為了迅速補充電腦知識,夢豪每天下班收攤後都要到報亭買上一堆的關於電腦類的報紙和雜誌。什麼電腦報、電腦教育報、微型計算機、計算機文摘等等,晚上吃完飯就一個人在屋裡如饑似渴的看。其實好多都看不懂,但夢豪覺得不管懂不懂,先都裝在腦子裡,留個印象。日後萬一用到了,也會很快的想起。事實證明,夢豪的這種學習方法十分正確和奏效。 當時的軟件種類比較少,記得比較有名的就是金山打字通、金山WPS、還有就是一些家庭財務軟件等等,其實幹過這行的人都知道。僅僅靠賣這些所謂的正版軟件根本掙不到錢,因為利潤太薄,銷量也一般。真正掙錢的還得是賣盜版,當時嫌「盜版」兩字難聽,大家都稱「D版」。可以說,在中國最早從事D版軟件零售的人群中,夢豪就在其中。D版軟件種類齊全,而且做工考究,很多軟件都集中在一張光盤上,又便宜又實惠,非常受人歡迎。當時進價是2.5元—3元/張,售價是10元/張。利潤非常可觀,好的話一天能賣上百張,相當誘人。所以當時市場裡所有賣軟件的櫃檯基本上都是掛羊頭賣狗肉,表面上都是一些合法經營的商戶,其實每家的櫃檯下面都藏著大量的D版光盤。估計也可能是為了扶持市場吧,監管部門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願買願賣,雙方都樂意的事,政府似乎也默許了。 夢豪為了方便賣軟件,自己買了一台二手的電腦放在櫃檯裡。有客戶來買盤的時候,可以很方便給人家演示一下,這樣客戶很直觀的看到了光盤的裡的內容,就更進一步的促進了銷售。也正是在給客戶演示光盤、安裝軟件的過程中,夢豪的電腦水平一日千里,進步的速度連自己都感到吃驚。這還得得益於上面夢豪看的那些報紙和雜誌,儘管當時好多看不懂,但隨著每天無數次的演示軟件、安裝程序等等,好多不懂的知識慢慢悟出來了。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夢豪對電腦的硬件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中午休息沒人的時候就把電腦拆開,對著雜誌上的介紹,很認真的看著裡面的構造,什麼叫主板、什麼叫內存、什麼叫硬盤等等。再後來就學著把一些硬件拆下來人後再裝上,最後達到把電腦大卸八塊之後,能用最短的時間給裝上,然後還能安裝操作系統和軟件等。 現在看這些的話可能都覺得太小兒科了,但在當時,真的是沒有幾個人能夠真正懂懂電腦裡面的構造,更別說拆開了。好多客戶中午來買盤的時候,看到夢豪把電腦拆的到處都是配件。都表現出很吃驚的樣子,覺得這麼高科技的東西,怎麼說拆就拆了呢。 對電腦知識的日益精通,加之每天都要給客戶演示各類軟件。慢慢的夢豪又開始對各種各樣的軟件產生了興趣,當時的軟件有分操作系統、辦公軟件、圖像軟件等等,操作系統就不用說了,當時應用的最廣泛的就是WIN95系統了,後來的事實證明,WIN95是微軟視窗系統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在當時來講,WINDOWS95的確是一個很偉大的操作系統。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到現在夢豪覺得這句話說得太好了。如果你對某件事情產生了興趣,那怕是一點小小的發現,你都會為你取得的進步而興奮不已。夢豪當時就是這樣,先是從辦公軟件開始。那時候文字處理軟件還是OFFICE97呢,從排版佈局到表格處理,夢豪只要一閒下來,就會對照著書一步步在電腦上操作著、演示著,內心總是充滿了一種渴望和興奮。鼠標點下去,看著顯示出的神奇畫面,夢豪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 這一段時間,雖然夢豪的職業還是一個練攤的小販,但就在他這種每天的好學和鑽研中,讓他在電腦知識這一塊已經遠遠把周圍的人甩在了後面。這並不是夢豪的自誇,想想在十幾年前,夢豪就已經懂得下載BIOS程序升級主板,就已經學會用第三方軟件修復硬盤,就已經學會用DEBUG程序破解開機密碼等等。這些在今天看來都是小兒科的東西,在那個時候,恐怕很多人連想都沒想過。 也正是在琢磨各種軟件的過程中,夢豪慢慢喜歡上了圖像排版一類的軟件,看著一篇文字經過自己的一番操作,變成了一篇字體好看、字號合適、行距合理,賞心悅目的文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夢豪想到了以後的工作,想到總是在這裡偷偷摸摸的賣D版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因為這畢竟是一種犯法的買賣,儘管現在政府好像不怎麼管,但絕不能就認為政府是許可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來一運動,把所有的貨都給你抄了。因為夢豪聽說在北海的其他電子市場,最近經常有工商人員突然襲擊,查抄D版光盤和軟件。 夢豪覺得還是真正學一門本領和技術穩妥,其實夢豪在賣軟件的過程中,也想過要做品牌代理,比如代理一些知名的正版軟件。不過當時的情況的確是正版壓不過D版。正版的太貴,品種太少,根本就無法和質優價廉的D版相競爭。而且即便是要堅持做正版,也得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所以夢豪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去學一門技術,夢豪不停的在提醒自己,因為目前電腦對自己來講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包括市面上經常應用的軟件,差不多自己也都掌握的差不多了,雖然算不上精通,但基本的操作還是沒有問題的。別忘了那麼多的軟件呢,光圖像排版的就有五六種呢,夢豪基本上都能拿過來用。其他櫃檯的許多人每天沒事都圍聚在夢豪的櫃檯前,看著夢豪熟練的在操作電腦,看著大家羨慕的眼神,夢豪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滿足。 就在夢豪打算自學一門技術的時候,曉倩知道夢豪最近迷戀上了電腦,因為每天回來夢豪吃完飯就回自己屋看書,桌子上、床鋪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電腦報刊。曉倩一邊鼓勵夢豪繼續「深入研究」下去,一邊也試探著問夢豪下一步的打算,夢豪也知道,曉倩是怕問的太直接了,讓他會覺得有別的意思。夢豪說大學裡學的那些專業知識不敢奢望再用了,在這裡也用不上。你想想連老家的一個自來水公司都進不了,何況是在北海這樣一個大都市。 夢豪說,總是賣軟件也不是個辦法,再說靠賣盜版賺錢總歸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自己想學一門技能,通過瞭解,覺得學平面設計應該有不錯的前景,而且自己對目前常用的一些設計軟件也都能操作上手,學起來應該不是很難。 曉倩說你本來是應該拿筆桿子的,現在卻要學設計,一定要想好了。再說了以我對你的瞭解,你應該屬於那種比較有條理的人,說白了就是有時候有些呆板,這可能對需要創意的設計來說是一個缺點。曉倩最後說她說的這些只供參考,大主意還是自己拿。 夢豪沒想到曉倩分析自己那麼深刻,特別是說自己缺乏創意的時候,夢豪更是感到非常震動。因為曉倩說的非常對,自己的確屬於那種中規中矩的類型,要想有驚人的創意,特別是圖像表達方面,自己不行。要是想個什麼詞語句子什麼的可能還湊合,真要將來從事了設計,估計也是一些很低級的設計工作。 曉倩提醒到,為什麼不自己想點事做呢,比如你可以利用你賣軟件的經驗自己開個店什麼的,代理某個品牌。我在服裝公司做,對軟件不瞭解,但我認為軟件應該也是有牌子的,你可以代理某個或者某幾個品牌。先從小做起,慢慢積累。 其實夢豪也想過這樣的,只是覺得代理正版軟件一是需要資金壓貨,二是價格都太高擔心銷量。 不過夢豪也知道,當時的正版軟件除了操作系統、辦公軟件之外,其餘的一些國產的學習類的價格也有一些比較便宜的,而且也比較受人歡迎。像洪恩的學電腦軟件、速達的財務軟件、金山的軟件等等。所以銷量其實也不用太擔心,唯一的就是得有錢上貨、更得有錢壓貨、存貨。夢豪之所以說出兩個理由否決自己的想法,也是想先打份工積累點原始資金,然後再選擇這個行業單干。 夢豪把這些想法和曉倩說了之後,曉倩竟然堅決支持直接開軟件專賣店。資金她出一部分,算是入股。要是幹的好了,曉倩說她不惜把工作辭掉,一起幹這行。從話語中夢豪能感覺出曉倩是對目前的這份工作厭倦了,從那天她喝醉了說的那些話就能體會出來。 夢豪聽完曉倩的話,說要好好考慮考慮,不能一時衝動。曉倩說你不用有那麼大的壓力,我入股也只是形式上的,沒打算從裡面掙錢,只是希望你能幹起來,總覺得你應該而且也能夠幹點事。 這句話又幾乎讓夢豪落淚,是啊,周圍的人都覺得自己應該能幹點事,能成點事,可時至今日,所有的事業和成就也不過是那三尺長的櫃檯,還有賣盜版偷偷賺的兩萬塊錢。 那時候的兩萬塊,確實不是個小數目了。比起夢豪之前從事的工作,這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了。究竟是自己單干,還是繼續打工攢錢,夢豪這兩天一直在猶豫不決。不過在開軟件專賣店這件事上,曉倩好像比夢豪還上心。晚上吃完飯,纏著夢豪問將來專賣店選好位置了,該起一個什麼樣的名字呢。夢豪說既然你想投資入股,怎麼著名字裡面也得體現出你的存在啊。 「那就叫『倩豪軟件專賣店』」吧,曉倩說出這名字的時候,自己都樂了。夢豪剛想笑,曉倩又趕緊說:「不對不對,還是把你的名字放前面吧,叫『豪倩』吧」。 這一晚上,別的事沒幹,名字起了幾十個。 看著曉倩那份興奮的模樣,夢豪覺得自己確實應該幹點事了,要不然也對不起眼前的曉倩。其實夢豪也從來沒做過生意,擔心還是有的。覺得一下子投資十幾萬(房租、裝修再加進貨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現在曉倩雖然答應給出錢,但那也畢竟是別人的錢,萬一賠了怎麼向人家交代啊。 最後看到曉倩那麼堅決,夢豪都覺得自己一個男人怎麼還不如一個女人有魄力,所以心裡也是暗下決心,必須自己幹點事! 接下來就是找位置,裝修店面。落實進貨渠道,確定上貨的種類等等。曉倩也請了幾天假,每天和夢豪一起在外面跑。 最後軟件專賣店的的名字依了曉倩的主意,叫「豪倩」軟件專賣店。其實夢豪覺得這個名字挺俗的,不過想了半天,也確實沒想出其他更出彩的名字。看到曉倩那麼堅持,也就只好依了他,不過從名字上總覺得有些夫妻店的味道。 開店一共花了11萬多,曉倩一個人投了10萬,這10萬塊錢差不多也是曉倩全部的積蓄了。夢豪幾乎沒掏什麼錢,曉倩知道夢豪也沒掙多少錢,所以再三的說錢的事她來解決,讓夢豪不用擔心。 開業那天,和夢豪原來在一起賣軟件的一些朋友都來捧場,大家都交口稱讚夢豪有遠見、有魄力,臨走的時候還都誇夢豪找了一個好女朋友。 專賣店開張後生意還算勉強,一個月好的時候也有2000左右的利潤。也是從 這個時候開始,夢豪開始每月定額往家寄錢,曉倩知道夢豪上學的時候家裡欠了債,所以也再三的說掙了錢讓夢豪先還家裡的債。夢豪開始是很不好意思,這個店雖然現在自己經營著,其實就是曉倩投資的,說的直接一點自己不過是給曉倩打工呢,怎麼能用掙得錢去還自己家裡的債呢。 第一個月結賬的時候,夢豪很認真的弄了一個詳細的表格,包括每天的銷售明細、利潤情況等等。誰知曉倩根本不看,說看了也不懂。夢豪說這有什麼懂不懂的,就是讓你知道這個月掙了多少錢。曉倩說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和我說。然後曉倩又接著問:你給你家裡寄錢了嗎?夢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沒有,我想再等……」,還沒等夢豪說完呢,曉倩生氣的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虛情假意啊,你幹嗎老硬撐著呢,為什麼不讓別人給你分擔一下?你現在的心情我最清楚,你最掛念的肯定是你的父母和家人。」 夢豪怔怔的看著曉倩,感激中帶著尷尬。 看到夢豪直直的看著自己,曉倩又接著說了一句:「我說的不對嗎?當初那麼多人希望你留在大連你都沒留,肯定是為了你父母才回去的。現在你又出來這麼遠,肯定是非常惦記你的家人,包括你父母也肯定惦記你。別忘了我在家裡也是獨生女,也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我的父母。說到這裡,曉倩眼裡含滿了淚水。」 看到曉倩這樣,夢豪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最後,曉倩輕輕的說:「夢豪,去給家裡寄錢吧。早把債還了,你也就解脫了,我希望看到真正快樂的你。」 去郵局的路上,夢豪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心裡默念:「曉倩,謝謝你,我欠你的,日後一定會還的!」 夢豪覺得自己應該從曉倩那裡搬出來住了,現在有了店面,在店裡面搭個鋪也夠住的了。總是住在一個女孩子家裡,也總不是個事。這天晚上,夢豪和曉倩吃完飯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曉倩總是犯困。看了不到20 分鐘的電視,就又靠在夢豪的身上迷糊了。夢豪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了一點,低頭和曉倩說:「我想搬出去住了,老住你這裡也不是個事,總感覺是寄人籬下。」 夢豪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有些太直接、太世俗了,尤其是說出寄人籬下這個詞時,夢豪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在褻瀆曉倩對自己的那份感情。 誰知曉倩似乎沒聽見,夢豪提高了聲音:曉倩,我和你說話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你聽到什麼了」 「聽到你說話了」,說完曉倩撲哧笑了出來。然後站起身,伸了一下腰,打個呵欠。摸了一下夢豪的頭:「小鬼,別胡思亂想了,洗洗睡吧,我要睡覺去了」。 看到曉倩進了房間,將要關門的那一刻,夢豪幾乎是喊道:「曉倩,我想搬出去。」 「砰」,曉倩屋的門關上了,關門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情緒。 第二天早上,曉倩很早就出去了。以前都是夢豪起得早,每次還得不停的提醒曉倩別耽誤了上班。飯桌上是曉倩買回來的早點,下面壓了一張紙,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東西,夢豪拿起來,一看就是曉倩那龍飛鳳舞的字跡: 夢豪: 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提出要搬出去住,不過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出來,可能你覺得現在都自己有店面了,再住在我這裡有些說不過去,或者你覺得住在我這裡不方便什麼的。 你提出搬出去肯定有你的原因,但你聽聽我的感受好嗎。 其實從當初接到你的電話說要來北海,我很興奮的,也很高興。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北海其實挺孤單的,你畢業後也經歷了那麼多事情,相信能夠體會到一個人在外的艱難和辛苦。也許在學校的時候,我留給你的印象是很外向,甚至很多時候還有些強勢。其實我們女孩子內心都是很敏感和脆弱的。你知道嗎?一個人在北海的這些日子,白天在單位應付那些推托不掉的應酬,晚上回到家一個人面對空洞的屋子也覺得沒啥意思。 你肯定會問我為什麼不找個男朋友?說實話我找過,不過分手了。畢業後我才知道社會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所以才更加覺得大學裡情誼的珍貴,有時候也渴望見到你們。 可能你沒感覺出來,原來你沒來北海的時候,我晚上回來的都很晚。不是一個人去酒吧喝酒,要不就是一個人到江邊散步,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去尋短見。自從你來了後,很多我不想去的應酬我都借口推掉了,我說我男朋友來北海了。未經你的同意,其實我已經「借用」你當我男朋友很長時間了,希望你別介意。 我不想讓你搬走,我們住在一起,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安全。這些可能你體會不到,如果是因為我的一些行為讓你覺得不便,以後我會注意的。 還有你是不是覺得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萬一出點啥事你有壓力啊。其實夢豪我們都是成人了,很多事情我們也不用刻意迴避。即便將來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不會去怨你,你也不必有什麼思想負擔。況且現在還什麼事沒發生呢,你的表現讓我很吃驚,看你還能堅持多久。 夢豪,我知道以你的性格,現在我要提出做你的女朋友,你肯定不接受,相反可能還會給你增加無謂的壓力。那你就學學我,暫時借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夢豪,北海這個城市誘惑太多太多,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想像,也可能正是因為這些,我才特別的在乎以前的那些感情,在乎你。 夢豪,答應我,別搬出去了,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吧。你那些所謂的不好意思、不方便都是騙人的話,我不相信,你就是為了自尊寧可自己出去選擇受罪,但我不答應。 夢豪,知道你看完了,估計飯也該涼了,熱熱再吃吧。 曉倩 夢豪看完,鼻子酸酸的,很複雜的一種情感積聚在心口,是感動、是高興、還是看完曉倩的留言後油然而生的一種堅強。似乎都有,有這麼好的女孩陪伴支持著,自己真的不應該再有絲毫的懈怠了。也不能總再想著找個借口離開曉倩,夢豪一下子覺得自己的肩膀有了很大的力量,是因為曉倩才生出的力量。一個女孩子,捨棄了家裡那麼好的工作條件,離開父母,不遠千里來到這個城市,能夠穩住腳並且能找到一個還算不錯的工作,已經真的是不錯了。中間她所經歷的一些痛苦和艱難自己從未主動去細問過,卻總想著為了自己的那份所謂的自尊要藉故逃避和離開,真的是不應該,也不道德。想想昨晚自己說的那些話,想想曉倩寫上面那些話時的內心感受,夢豪覺得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剛開始每個月差不多有一兩千元的盈餘,可別小看這一兩千元的收入。如果和在電子市場的收入相比,一兩千確實有些少了。但開軟件專賣店,在當時來講還是一種全新的形式,差不多整個北海都算上,沒有幾家。所以無論是從客戶的接受程度,還是未來市場的反應,都是一個未知數,只能說一邊做一邊琢磨。 不過夢豪堅定看好未來的市場,包括未來軟件專賣的連鎖經營。當時電腦對普通家庭來講,是一件奢侈品,是一個神秘的高科技的物品。很多人來夢豪專賣店買軟件,看著夢豪那麼嫻熟的操作電腦,都羨慕的不行。說在家裡根本就不敢亂動電腦,生怕某個鍵按錯了把電腦弄壞了。 基於這種情況,夢豪進了一批學習電腦的軟件,當時最著名的就是洪恩的開天闢地學電腦系列。事實證明,的確是很多人在尋找這樣的軟件。而且夢豪做了兩手準備,既從正規渠道進了一批正版,也從其他渠道進了一批D版。正版每套298元,盜版每套40元。一些不在乎錢、且對D版不怎麼信任的客戶就選擇正版,還有一些買來是為了送禮的,幾百元也不是很貴,裝在一個禮盒裡顯得還有檔次。而對一些D版的堅定使用者,無論是買給家裡的孩子,還是買去送給朋友,他們大都會選擇買D版。因為對他們來講,買軟件只買能用的,不買貴的。D版除了名字不好聽,其實非常好用。那時候盜版確實除了很多精品系列,至今夢豪還能依稀想起那些熟悉的名字,什麼藏經閣、什麼龍族軟件,一張盤裡既有系統又有工具,而且好多還都支持光盤啟動,非常實用。 家裡的債隨著夢豪一個月一個月的寄錢,慢慢的在減少。夢豪從來了北海後好像也懶得和家裡聯繫了。主要還是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工作的事定不下來,也沒有心情去想家。不像在濟南的時候,最後實在沒辦法了,不得已回家。而此次來北海,本來就是抱著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信念來的,而且來的時候也早已在思想上斷了後路,那就是即便在外乞討要飯,也絕不會再回家了。 曉倩最近回來的總是很晚,而且夢豪越來越發現她回來後都是一臉的疲憊,說不上兩句話就會打呵欠,好幾次夢豪想和她說一下店裡的經營情況,結果沒說三句話,她靠在夢豪的腿上睡著了。 望著眼前這個女孩,雖然家境和自己不一樣。曉倩的家境非常富裕,父母在當地也都是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員,原本她應該回去聽從父母的安排,找一個體面的單位上班。然後等幾年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出去,相夫教子,不挺好嗎。 但此時她卻像自己一樣,選擇了漂泊和流浪。對於曉倩的這種選擇,夢豪有些想不通。因為自己原本不是一個能夠坦然接受挫折的人,之所以到處奔波打工,夢豪覺得並非自己所願,而是生活的壓力和內心的那種自尊驅使自己不能停止。有一段時間夢豪都很曾很羨慕以前高中那些縣城機關的同學,畢業後都輕鬆的找到了好工作。曉倩原本也應該很輕鬆的,可她為什麼也和自己一樣選擇了辛苦,夢豪搞不懂。為了自己?可人家來北海那會,自己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還有,自己就這樣一直住下去嗎?如果店裡的生意真的可以,以後掙錢了,自己應該怎麼和曉倩分呢?總住在這裡確實也不是辦法,此時的夢豪,真的沒有去想他和曉倩之間未來的關係。 夢豪一下子心緒亂了起來,本來是曉倩投資開的店,可她現在好像根本就不關心這個,就好像這事和她沒關係一樣。夢豪不知道這是曉倩相信自己,還是怕參與多了自己會多想。 大哥大是當時很流行但很尊貴的通訊工具,那些拿著大哥大的人,的確長的就像大哥一樣。曉倩可能也是業務的需要吧,隨身帶著一部大哥大,但夢豪很少見她在家用過。估計是怕影響心情,下班後就關機了。不過好幾次曉倩說如果往家裡打電話,就直接用她的大哥大,說費用她們公司給報銷。 這天晚上,曉倩回來的更晚。差不多快半夜12點了,夢豪都躺在廳裡的沙發上睡著了。曉倩進門的時候,聽聲響就是又喝多了。夢豪把她攙進屋裡,這次還好沒有吐,估計是在外面吐乾淨了。不一會曉倩就躺在床鋪上沉沉睡去了,夢豪慢慢給她脫下衣服,蓋上被子的那一刻,夢豪低頭輕輕吻了一下曉倩的額頭,這大概是自夢豪住進來之後第一次的肌膚相親。 「叮鈴鈴、叮鈴鈴」,曉倩大哥大的聲音,夢豪拿起電話。 「喂,哪位?」 「你是哪位?」 「我是……」 「奧,你是吳曉倩男朋友吧,聽她說起過。我說最近怎麼老惦記著早回家呢,她今天喝的有些多了。你告訴她,我是強哥,明天別忘了還得繼續上場」。 放下電話,夢豪坐在沙發上,滿腦子都是「強哥」、「上場」等字眼。夢豪突然覺得眼前的曉倩變得非常的陌生,甚至有些讓讓人恐懼。夢豪極力的控制自己不要亂想,更不能多想。但每天晚上下班後看到大街上燈紅酒綠的場景,看到一些歌廳、夜總會傳出的那些曖昧的音樂,還有那些進進出出年輕的女子,夢豪彷彿看到曉倩就在其中! 第五章 南下北海(四) (四) 這一夜,夢豪難以入睡。夢豪也在不斷的提醒自己,自己不過是住在同學家裡的一個過客而已,而這個同學也僅僅是在上學的時候對自己有好感而已。除此之外,夢豪想不出更強硬的理由去為曉倩的未來擔心。或者曉倩除了上班之外,每天晚上可能還在做著別的工作,而這工作也不一定如自己想的那樣齷齪。甚至夢豪世俗的想,即便是曉倩在外從事著見不得人的工作,又與自己何干呢? 不過夢豪馬上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夢豪始終覺得自己還是比較瞭解曉倩的,認為她肯定是在某個酒吧或者夜總會兼職跳舞,因為上大學的時候夢豪就知道曉倩非常喜歡跳舞,那時候學校大小的各種演出舞台上都有她飄逸的身影。因為曉倩長的高,而且有一雙美麗修長的腿,再加上跳舞的時候她非常投入,每次夢豪都會在下面慢慢的欣賞。看著隨音樂響起曉倩扭動的身軀,時而猛烈、時而舒緩,夢豪覺得是一種難得的享受。但那畢竟是在學校,跳舞就是為了跳舞,滿足個人愛好而已。 可如今曉倩要是真的在那些燈紅酒綠的環境裡跳舞的話,可能就不會像在學校裡那樣單純了。想到此,夢豪彷彿看到了曉倩在台上賣力的跳舞,台下到處都是噪雜的口哨聲。 就在這種胡思亂想中,一夜過去了。 早上曉倩起的很早,看到夢豪屋的門關著,曉倩就下去買早點了。回來的時候看到夢豪站在客廳的窗台前發呆,曉倩喊了一聲:吃飯了。 夢豪轉過頭看著曉倩,然後坐在餐桌前,不經意的說:昨晚你咋回來那麼晚啊?有個人給你打電話。 「誰啊」,曉倩彷彿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 「一個男的,叫什麼強哥,讓你今天繼續上場」,夢豪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說,並沒有顯出很疑惑的樣子。 「那是我們單位的業務經理,今天晚上還有一場和客戶的飯局,他要我繼續陪酒」,曉倩的解釋似乎非常合理。 但是夢豪一直在注意著曉倩說話時的眼神,好像是在有意躲避什麼。 看到曉倩吃飯的時候不住的打呵欠,夢豪忍不住問道:「你最近怎麼了?怎麼總是和睡不醒似的?要是太累了就請幾天假歇歇吧」。 「沒事沒事,可能是最近業務忙吧,過幾天就好了」,曉倩匆匆吃了幾口飯,拿起提包走了,夢豪本想著和她說說店裡的情況,又沒機會了。 夢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想著剛才曉倩的表現,但願如她說的一樣,千萬別出什麼事。 整整一天,夢豪在店裡都時不時的發呆,夢豪都覺得納悶,怎麼會這麼在意曉倩呢。難道這就叫愛情,難道自己真的也愛上了她? 難道不是嗎?夢豪這樣反問著自己,否則怎麼會如此的在意她的一行一動? 一連幾天,夢豪覺得曉倩怪怪的,像是在有意掩飾什麼,晚上回來也不再那麼晚了。而且回來後要反覆的看大哥大,確認關機後才放心去幹其他的事情。 夢豪越發覺得曉倩一定有什麼事隱瞞著自己,這已經不是自己的自我感覺了,從曉倩的表現來看,一定是事情瞞著自己!夢豪好幾次想直接問她,但又怕聽到讓他最為擔心的回答。最後,夢豪還是想著自己要搞清楚到底曉倩有什麼事情隱瞞著自己。 這一天,夢豪看到曉倩出門走了,也若無其事的偷偷跟在後面。從早上一直到下午,夢豪一直待在曉倩上班廠子大門的外面。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時間了,夢豪目不轉睛的看著進出廠子的每一個人,生怕一不留神讓曉倩溜走。 終於曉倩出來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出了廠子的大門後,曉倩四下看了看,然後攔了一輛出租車,奔市裡去了。夢豪趕緊在後面也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師傅跟住前面的車,司機奇怪的看了夢豪一眼,夢豪趕緊說:「朋友約好一起去唱歌,地點自己不清楚,所以必須要跟住車」。其實夢豪說完了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餘,跟住就是了,沒必要向司機解釋。估計是夢豪從來沒幹過這種背後的事情,所以別看看一眼自己都會趕緊解釋。 車子行駛在北海繁華的大街上,夜色漸漸黑下來。曉倩乘坐的出租車駛進了北海最出名的酒吧一條街——夜玫瑰酒吧街。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家名為「泥人」酒吧的門前,曉倩下車後徑直走了進去。 夢豪遠遠的也下了車,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夢豪的內心一陣陣的翻騰。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一樣,特別的難受和壓抑。 望著整條街花花綠綠的燈光,耳邊想起的是那些讓人心猿的音樂。夢豪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不是對這種場合的慾望。夢豪雖不敢標榜自己如何單純,但至少自來北海後,酒吧一次都沒進去過。現在之所以想進去,是因為曉倩在裡面。這時候夢豪才真切意識到自己竟然是那麼的在乎她,在乎的都有些自私。比如現在,看到曉倩進到這樣一個場合,夢豪心裡一時間竟然無法接受。 平靜了一會,夢豪也走進了「泥人」酒吧的大門。 此時的北海,處在改革開放的前沿。相關的一些法律機制還不健全,加之地方管理的一些鬆散和某種程度的縱容。大部分的酒吧裡都或多或少的存在著吸毒、賣淫等不合法的勾當。特別是吸毒,非常普遍,其中又以搖頭丸為最盛行。因為酒吧裡每天都有趕場跳舞的,為了刺激精神,增加現場的氣氛。很多酒吧都會給跳舞者吸食搖頭丸,而吸食了搖頭丸的舞者也大都會沉浸在一種無法自拔的亢奮當中,跳起舞來特別大膽和火辣。 這些夢豪不用進酒吧,每天從報紙電視上都能看到。也正是基於此,夢豪看到曉倩進到酒吧,心情也瞬間變得如此複雜和壓抑。 夢豪找了一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這是一家裝修很豪華的酒吧,應該算是比較有名的了,好像夢豪在報紙上見過這家酒吧的名字。舞台上有一個女子正手拿話筒唱歌,唱的是鄧麗君的那首《何日君再來》。唱的很委婉,很好聽。不過女子穿的衣服太少了,幾乎是袒胸露乳,而下面的人似乎注意力也不在聽歌上,噪雜的聲響、口哨聲此起彼伏。女子走下台,在每個桌前都會站一會,許多人手裡拿著鈔票肆無忌憚的往女子的胸前塞著,女子的笑容幾乎成了公式……. 夢豪趕緊低下頭,生怕那個女子會走到自己面前來。而此時夢豪更害怕的是,曉倩會以什麼樣的形象出場呢。夢豪突然後悔自己發現了曉倩的這個秘密,人有時候,真的不應該那麼好奇,或者說過分的在乎某一個人,想把她的一切一切都弄的明明白白,最後的結果很可能就是悲喜交加、欲哭無淚。 夢豪想離開酒吧,但覺得四周彷彿有很多眼睛在看著自己。好像只要進了酒吧的人,都應該是原始的人一樣,誰躲在角落裡,就會引起更多的注意。因為那時候很多警察打扮成便衣,會不定期的到各個酒吧去抓賭、抓嫖。夢豪靜靜的坐在角落裡,自然引起酒吧裡的注意。但按照規矩,只要進了酒吧消費,服務生也不好多問什麼,只是對你會多加留意。 夢豪調整裡一下自己,抬起頭,故作大方的欣賞著台上的演出,看到有袒胸露乳的女孩子朝自己走來。為了不至於引起別人的過多注意,夢豪也學著某些人的樣子擺擺手,或者把手指含在嘴裡,打個口哨。夢豪小時候就學會了口哨,而且特別的響,那本是童年裡最純真無邪的聲響了,沒曾想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曉倩終於出場了,穿著打扮沒有夢豪擔心的那樣嚴重,但身上的衣服也確實比較簡單。曉倩在大學的時候就愛跳舞,而且是當時非常流行的霹靂舞,曉倩每次跳舞夢豪差不多都要去看,看著曉倩舞動的身軀和飄散的頭髮,夢豪覺得是一種很美的風景。 但現在,夢豪努力去找過去的那種感覺,但周圍人此起彼伏的口哨聲、中間還夾雜著一些粗話、髒話,屋裡閃爍的燈光讓夢豪不得不去面對眼前的一切,這是在酒吧,在北海這個充滿了誘惑和慾望的都市裡,曉倩下班後竟然到這種場合來!她究竟為了什麼?為掙錢?為了尋求刺激?還是為了實現自己跳舞的夢想? 夢豪希望是最後一個答案,可如果她願意跳舞,可以參加正規的舞蹈培訓啊,或者努力考取一所舞蹈院校,幹嗎非得到這種風塵場所呢? 夢豪想著,震天的音樂又響起來了,和曉倩一起跳舞的還有兩個女孩子。前面是曉倩,後面兩個女孩子。就這樣她們賣力的跳著,隨著音樂的聲響扭動著身軀,揮撒著頭髮。而且中間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們就那麼低著頭使勁的搖著,像是中了魔一樣。 跳完後,那兩個女孩子和之前的人一樣,走下台來,任憑下面的人對身體進行放肆的侵襲,曉倩跳完後卻直接到後台了,夢豪清楚的看到,曉倩到後台的時候,有個光頭的男人似乎很不高興的和她說著什麼。 夢豪確信曉倩並沒有看到自己,因為跳舞的時候,夢豪注意到曉倩根本就沒有看過下面,只是在那裡近乎麻木的跳著。 夢豪實在是沒有心情待下去了,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看到曉倩從舞台一側的一間小屋裡走了出來,穿上了平時的衣服,拿著一個手提包。夢豪跟著後面,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酒吧的門,看到曉倩打了一輛出租車走了。夢豪站在原地好久沒有動,回頭看看酒吧門口那花花綠綠的燈光,還有進進出出的那些紅男綠女們。夢豪始終無法讓心緒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甚至很庸俗的想:難道曉倩發現了自己?難道她來這裡就是跳舞嗎?因為夢豪到現在也沒有覺得曉倩多麼的出格,或者說也沒有抓住曉倩淪落風塵的證據。 夢豪覺得自己很可笑,不過是同學朋友而已,人家有自己生活的選擇,自己有什麼權利去干涉,或者說自己有什麼理由去干涉。 夢豪不想回家了,慢慢一個人在大街上溜躂著,過路的出租車使勁的按著喇叭,夢豪心煩意亂的擺著手。 夢豪最後回了店裡,店裡有一個單人床。夢豪想著晚上就不回去了,在店裡湊合一宿。想給曉倩打個電話說一聲,剛想拿起電話,電話鈴響了。夢豪一看號碼,是曉倩打的。夢豪剛想去接,馬上就停住了。 突然間覺得和曉倩之間變的似乎陌生了很多,難道就因為今天晚上的發現嗎?也不全是,夢豪覺得曉倩和自己家境不同,追求不同,將來的生活方式也肯定是不同的,除了這些,可能還有很多彼此都不瞭解的內心情感。夢豪覺得自己很透明,來北海就是為了掙錢養家。而曉倩對於自己,確實是有很多的迷。之前有很多,看了今天晚上曉倩的舉動,夢豪更加的困惑了,困惑的甚至有些痛苦。 電話鈴一遍遍響著,夢豪最後把電話線拔了下來,關燈一個人躺在床鋪上。 「砰砰,砰砰砰,夢豪,是我,曉倩,你怎麼了?」曉倩看到店裡的捲簾門沒有放下裡,而且門是從裡面鎖的,一下子就知道夢豪肯定在裡面呢。 夢豪起身開燈,把門打開,裝作睡眼惺忪的樣子。 「是你啊,你怎麼來了?」 「還問我怎麼來了,我還要問你呢,怎麼住這裡了?喝酒了?不舒服?」曉倩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夢豪的額頭上。 「沒有沒有」,夢豪下意識的把頭歪向一邊。「今天太累了,想住店裡」。 「那你也給我打個電話啊,而且我剛才往店裡打電話,打了無數遍,怎麼沒人接啊」,曉倩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店裡的電話。 「電話線怎麼拔下來了」,曉倩拿著電話線問夢豪。 「你幹嗎呀,夢豪,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是不是又想搬出來住啊」,曉倩說話都帶哭腔了。 「你別問了,你今天跳舞也一定很累了吧,趕緊回家休息吧」,夢豪也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這些話。 沉默了好一陣。 夢豪覺得自己發現了別人的秘密,然後在這裡一步步把它揭露,希望看到別人尷尬痛苦的樣子,夢豪覺得自己有些卑鄙無聊。 曉倩並沒有解釋什麼,眼淚嘩嘩的流著。夢豪在心裡一遍遍和自己說:別心軟,讓她哭吧。她的舉動也深深傷害了我,不能被眼淚所迷惑。 可曉倩的眼淚也實在是太多了,流個不停。最後曉倩輕輕抓起夢豪的手:夢豪,原諒我,跟我回去吧,我一個人住害怕。 至此,夢豪的心理防線已經潰敗,跟在曉倩的後面回了家。 回到家已近半夜,曉倩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的在房間裡走動著,眼睛不時的看著夢豪。最後曉倩好像是實在無法忍受的樣子,拉著夢豪坐在沙發上。 「夢豪,我確實是下班後到酒吧跳舞了,你知道,我在大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跳舞」。 「沒事,其實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沒有權利干涉」,夢豪言不由衷的說著。 「不是不是,你有權利,你有權利」,曉倩好像又要哭了。 「曉倩,如果你真的喜歡舞蹈,那我支持你去參加正規的舞蹈培訓,或者你也可以去考正規的學校啊,幹嗎非得到到那種場合去呢。你知道嗎?我看到你進去之後,我心裡難受死了」,夢豪的這些話的確是心裡話。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夢豪,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解釋什麼了。但有一點,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孩子,我只是去跳舞,別的我也不想說了。你提的建議我會考慮的,但希望你不要想太多,更不要因為這個搬出去。如果你真要搬出去了,那就是你嫌棄我了」,曉倩是在很平靜的說,但眼淚也是在很平靜的流。 這天晚上,夢豪和曉倩在客廳裡一直坐到半夜,彼此都不說話。最後還是夢豪起身先回了自己的屋,曉倩依然沒有睡覺的樣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眼睛直直的望著電視,電視上演的是京劇。 夢豪躺在床鋪上輾轉反側,似乎聽到廳裡曉倩在輕聲啜泣。夢豪閉上眼睛,心裡默默的說:不要出去,不要出去,讓她哭吧。 其實曉倩說的那些話,夢豪根本就沒聽進去,也根本沒想聽。晚上自己在酒吧看到的那一幕幕,夢豪實在不願再去想這件事了。這是今天自己發現跟著去了,以前呢,今天看到曉倩跳舞似乎挺正規,誰知道以前呢,或者說以後呢。 何苦呢?這與自己何干呢?夢豪馬上又這樣反問自己,只有這樣,心裡才好受一些。不過很短暫,過一會,夢豪又會在那裡胡思亂想。夢豪甚至有些恨曉倩了,你說你去跳舞,當初我搬出去住多好,你愛幹嗎幹嗎。眼不見心不煩,現在可倒好,滿腦子都是酒吧裡那個袒胸露乳女人晃來晃去的樣子,有時候那個女人一下子就變成曉倩了。夢豪突然覺得眼前的曉倩真的變的有些陌生了,夢豪甚至突然想到,自己當初來北海找曉倩或許就是個錯誤,夢豪覺得自己想的確實有些多了,但真的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夢豪甚至想吃兩片安眠藥,否則太難受了。 夢豪使勁掐了掐自己的頭皮,心裡默念:曉倩不是那樣的人,自己也看到了,她跳完舞就回後台了,夢豪此時才知道他是如此的在乎曉倩。 第二天,夢豪起來的時候。看到曉倩屋裡的門還關著,夢豪以為昨晚肯定是她睡的太晚了,可能還沒起床呢。等夢豪把早點買回來,曉倩屋的門還是關著的,夢豪輕輕敲了敲,說:曉倩,還沒起床嗎?一連叫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夢豪推開門,床鋪上空空的。曉倩早就走了,夢豪四下看了看,看曉倩有沒有給自己留下紙條什麼的。 什麼也沒有,夢豪一邊吃飯一邊自言自語道:還是好好去賣軟件吧,人家的事還是少關的好!自己是曉倩什麼人啊,弄的這麼疲憊和傷心,不值! 一天的時間,夢豪在店裡都心不在焉的。好幾個客戶進店裡詢問軟件的價格,夢豪的回答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腦袋裡一陣陣的全是昨天晚上的情形。 下午的時候,夢豪想早早的關了門,到附件的公園轉轉。心裡面太亂了,夢豪覺得自己需要休息和調整一下。來北海這麼長時間了,夢豪還真沒怎麼出去過。除了每天在店裡,或者進貨的時候去一下市中心的北海電子大廈,其餘時間夢豪不是回家看書,要不就找個書店,拿本書看半天,然後放回去,走人。 這時候的北海還處在改革開放的初期,和內陸的未開放城市區別挺大的,單從外地人來北海的手續上你就能看出來。上面夢豪說過他來北海的時候拿的是當地公安機關給辦理的邊防證,另外還有一個就是你所在的省份出具的外來人口就業卡。這兩個東西是當初要進北京的必須具備額度條件,沒有就不讓你進北海這樣的大城市。 所以也正是因為這樣,好多人不去辦邊防證,更不用說後面的就業卡了。因此北海為了加強社會的安定,打擊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對於那些不帶身份證、不帶邊防證、不帶就業卡的人員發現一個,立即拘留。 夢豪平時比較注重自己的形象,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夢豪早上起來忘記洗臉了,頭髮也沒洗。夢豪的頭髮非常硬,而且長的特別快,半月不理髮,頭髮就會亂成一團了。特別是每天早上必須得洗頭,因為頭髮太硬,早上醒來都會一塊塊的豎立著,非常難看。 今天夢豪好像有很大的心事一樣,竟然忘記洗頭了。在店裡待了一會,心裡莫名其妙的煩躁。索性鎖上門,一個人到了附近的公園。說是公園,其實就是一個大的綠地廣場,因為不要門票,裡面休閒的人很多。夢豪旁若無人的走著,好多人走過夢豪身邊的時候,都禁不住看他兩眼。夢豪心裡正煩呢,看到別人看他,心裡更煩了:看什麼看呢,同性戀啊。 「站住,把證件拿出來看一下」,夢豪正走著呢,突然這麼一嗓子,嚇了他一大跳。 兩個警察站在夢豪的面前,夢豪有些發愣,回頭瞅瞅,沒人。是在說自己嗎? 「別往後看了,就說你呢,請把證件拿出來」,兩個警察態度還是可以的。 夢豪的證件每天都帶在身上,這是來北海後夢豪特別注意的地方,還有曉倩也不止說過多少次了,說出去一定要隨身帶著身份證啥的,否則萬一被查著了,有口說不清啊。 證件每天都會帶在身上,唯獨今天沒有帶。因為早上出來的時候,夢豪好像是意識出了點問題,總在想著別的事。包括現在,要不是警察提醒,夢豪可能就撞人家身上了。 「對不起,我早上出來的時候換衣服,忘記帶了,我每天都帶的,真的」,夢豪說話有些結巴。倒不是害怕,而是突然看到警察那種懷疑的眼神,心裡極其的不適應。 「忘了,好多人都這麼說,我們是在執行公務,請你配合,如果你無法提供,那請你跟我們走一趟,」警察依然是不依不饒。 夢豪這時候有些急了,也有些怕了。 「我真的是忘記帶了,我不是壞人,你看我長的像壞人嗎」,說完這話,夢豪都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要是壞人都寫在臉上,那我們這些當警察的可輕鬆多了。沒有證件的話,跟我們回派出所一趟吧。」 看到兩個警察嚴肅的樣子,夢豪都有些想哭了。這叫什麼事啊,因為夢豪聽說過,凡是不帶證件的。帶回派出所後先關起來,然後你可以想辦法聯繫你的親人,讓他們帶證件來接你。如果沒有,那就把你送到一個郊區的沙料廠,讓你在太陽底下篩沙子。什麼時候篩夠了數,再放你走。 夢豪本想給曉倩打個電話,可不知道為什麼,夢豪那麼的不情願,就好像是曉倩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一樣。 就這樣被帶回了派出所,不止夢豪一個人,滿滿一大車呢。十幾個人,都是沒帶證件的。男女老少都有,夢豪忽然覺得有些好玩,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進警察局坐坐。到了派出所,有人把門一開,像趕牲口一樣吆喝著:「快下車、快下車。」 男女分開後,夢豪和一些男的被帶到了院子後面的一排平房裡,也不是正規的拘留所。估計像夢豪這類人,算不上違法犯罪分子,所以也不會正式拘留,所以就暫時關在一個空屋子裡。一會警察過來了,用喇叭大聲的說:誰要聯繫親戚和朋友,一會按順序到旁邊的電話室打電話,先交錢後打電話。沒有親戚朋友而 又無法提供證件的,一會有車來拉,去另外一個地方。 其實夢豪也應該算在後一類當中,舉目無親。曉倩也不過是同學而已,談不 上親戚。 可這一想到要被拉去篩沙子,夢豪渾身都都哆嗦啊。儘管不是什麼酷刑,但那麼大體力的勞動,夢豪這種小身板的,怎麼能吃的消啊。 不過已經是快傍晚了,馬上要吃晚飯了。夢豪正猜要吃什麼呢,起碼有個湯啥的吧。有一個伙夫模樣的提著一個大籃子,裡面裝的是金燦燦的窩頭,每個拳頭大小。正當夢豪驚詫的時候,伙夫發話了:吃飯了、吃飯了,晚了就沒有了。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籃子裡的窩頭被一搶而光。夢豪呢,兩手空空。不是夢豪清高不去搶,而是別人速度太快了,夢豪還沒反應過來呢,窩頭已經沒了。伙夫提著空籃子看也不看就走了,夢豪站在一個角落裡看著那些狼吞虎嚥的人們,有點懷疑這是在現代化的都市裡嗎,怎麼覺得好像是在戰爭年代一樣啊。就那麼個破窩頭,至於嗎,和搶爹一樣。那些人一邊吃著,一邊不時的看看夢豪,夢豪很是不屑,頗有點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氣勢。 夢豪還沒有確定到底給曉倩打不打電話,想想這時候曉倩在那裡呢,她還會去泥人酒吧嗎。想到這裡,夢豪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此時此刻,誰會記得自己呢。誰會想到自己正和其他「嫌疑人」一樣,被關在一起,然後大家都津津有味的吃著小窩頭。 到了晚上,夢豪才知道那些人白天狼吞虎嚥窩頭是多麼的英明。夢豪又瞭解到其實很多人都是這裡的常客了,所以對這裡的招待非常清楚。一天原則上就三個小窩頭,要是你拳頭硬一點,也可以吃兩個、甚至三個,只是別太過分。 晚上夢豪的肚子餓的咕咕直叫,夢豪暗暗對自己說:別裝了,明早趕緊給曉倩打電話吧。這他娘的那是人待的地方啊,倒貼錢也不來這地方! 這一夜,差不多又是夢豪最難忘的一夜。細節就不要說了,因為這種地方,確實讓你提不起任何的雅致。 一夜無眠,天亮的時候,夢豪竟然依偎在屋子裡的牆角處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拍著窗戶喊:誰叫許夢豪,有人叫許夢豪嗎?又感覺到有人踢了一下自己。 夢豪趕忙站起來,一步跨到窗戶那裡,指著自己大聲說:是我,我叫許夢豪! 就在夢豪大聲說著自己名字的時候,曉倩不知道從那裡一下子冒出來站在了夢豪的面前,中間隔著窗戶。 尷尬、憂傷、淒涼、悲憤,一時間夢豪覺得自己好可憐。夢豪眼睛瞪的大大的,曉倩的眼睛瞪的更大,不過裡面噙滿了淚水。曉倩一句話也不說,夢豪注意到不遠處有個男的正在和一個警察低聲說著什麼,夢豪覺得那個男的好面熟,好像在那裡見過。過了一會,那個男的回頭沖曉倩揮揮手:「曉倩,沒事了,你直接帶你朋友走吧,我都說好了」。 「謝謝強哥」,曉倩用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轉身大聲說道,隨即又把目光投向了夢豪。 夢豪一下子想起來了,有一次曉倩喝多了,大哥大沒關,有人打電話給她,夢豪接的,好像就是這個人。對了,前些日子在泥人酒吧也見過這個「強哥」。 夢豪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看身後,看著那些仍需耐心等待的人們,有的流露出羨慕,有的一點反應都沒有,木木的表情,似乎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一路上,夢豪和曉倩都沒有說話,曉倩不住的擦眼淚。開車的師傅一個勁的透過後視鏡朝夢豪瞪眼睛,意思是說:一個大老爺們,把女人惹哭了,怎麼不哄哄呢。 其實夢豪沒有這麼鐵石心腸,此刻夢豪的心裡更亂、更煩,真的像是剛走出監獄的囚徒一樣。覺得沒臉說話,也確實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用問,肯定是曉倩看到自己的證件忘在住的地方了,然後又到軟件店去找,看到自己沒在,所以才找人到派出所來了。 回到家,曉倩把熱水器插上電,又點著了煤氣,燒上水,拿出方便面和雞蛋。夢豪則靜靜坐在客廳沙發上,上下眼皮直打架,真的是有些困了。 「起來去洗洗再睡吧,順便也吃點東西」,曉倩輕輕的說。 夢豪聽話的走進衛生間,曉倩早已把換洗的衣服給找出來放在了衛生間的洗臉台上。夢豪洗了好長時間,覺得渾身上下極其的不得勁,尤其是一想到十幾號人擠在那麼小的一個屋子裡,烏煙瘴氣的,這一夜是怎麼過來的呀。 夢豪沒有換上曉倩給準備好的衣服,而是裹了一條浴巾直接出來了,曉倩看了他一眼,臉微微紅了一下。隨即又把夢豪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然後把沒 穿的衣服放回了夢豪的屋裡。 看著夢豪大口的吃著方便麵,曉倩似乎是憋不住了:你怎麼那麼傻啊,沒帶 證件你不會給我打個電話嗎?你不至於把我的電話號碼都忘了吧?再說了,你不好好在店裡待著,出去瞎跑啥啊,你知道我都急成什麼樣子了嗎?……說完,曉倩竟然又嗚嗚的哭起來,像小孩一樣。 「好了好了」,夢豪輕輕拍拍曉倩的肩膀,「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其實我本想昨晚給你打電話的,但這種機會我覺得也千載難逢啊,所以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體驗一下「囚犯」的生活,其實我原本今天一早也要給你打電話的,誰料你竟然找到了」。 夢豪故作輕鬆的描述著剛剛過去的這段被關押的歲月,雖然只有20幾個小時。但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如果不是親身體驗,恐怕夢豪永遠都不知道原來窩頭是那麼的好吃。還有,好人和壞人的臉都是一樣的,如果你無法證明自己是個好人,但就先不要和別人狡辯自己不是一個壞人,尤其是在警察面前。 其實夢豪在早上看到曉倩的那一剎那,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幸福和興奮,幸福的是自己還有人牽掛,興奮的是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看到曉倩說起這事時那種焦急的表情,夢豪知道昨夜,曉倩同樣也是沒有睡覺,因為從她那一臉的倦意種就能看出。 「你吃完飯好好在家休息吧,我去上班了,我就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曉倩拿起背包正要推門。夢豪禁不住說了一句:「曉倩,謝謝你」。 曉倩回頭看看夢豪,眼裡充滿了奇怪:「你沒事吧,好好吃你的飯吧」。 聽著曉倩下樓梯時清脆的聲響,夢豪自言自語道:「我能有啥事,就是想謝謝你唄」。 第五章 南下北海(五) (五)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轉眼就是年底了,之前曉倩就和夢豪說,過春節的時候不回家了。夢豪說他也不回家了,留下來陪曉倩。可隨著年關的臨近,夢豪回家的渴望日益強烈,轉眼又是大半年過去了。不知道家裡情況怎麼樣了,這半年來,夢豪省吃儉用,將掙的錢大部分都寄回了家裡。從家裡的來信中也得知自己上大學欠下的債已經還的差不多了,母親差不多也可以清心了。 還清外債,這也應該算是家庭生活歷程中的一個里程碑了吧,債還清了,就意味著可以挺直腰板。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小康就在不遠的前方。所以夢豪也似乎卸下了心中一個沉重的包袱,每天夢豪都為遠在老家的父母祈禱,祈禱他們身體健康,祈禱家人平安快樂。因為在當時的農村,很多好不容易脫離了貧困的家庭,卻因為家庭成員的突然生病而又重新陷入無底洞式的貧困。 夢豪最後還是留了下來,第一次留在外面過了一個難忘的春節,當然主要是因為陪曉倩這個美女。曉倩沒想到夢豪真的會留下來陪她,就像當初畢業的時候曉倩猜定夢豪必然要回老家一樣,曉倩對夢豪說,你不會留下的。因為你父母在你心中位置太重了,包括你的家人、你對家的那份眷戀。曉倩的這種認識差不多都已經深入夢豪的骨髓了,夢豪也不清楚,為什麼在對家的那份理解上,好像曉倩理解的比自己還透徹、還深入。 大年三十的晚上,夢豪和曉倩手挽手在繁華的大街上散步,南方的天氣不像北方,雖然已是嚴冬,但似乎沒有想像的那麼冷。大街上很多店面也都關門了,剩下的全都是一些大的飯店和酒樓,每一個裡面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城市不像農村,如果在鄉下,此時一家人會圍坐在一起,屋裡爐膛裡的火燒的旺旺的,早已炒好的美味佳餚擺滿桌子,院子裡的樹上掛起了長長的鞭炮。外面辟辟啪啪的響著,屋裡歡聲笑語的品嚐著各式的美味,不時被電視上的晚會節目逗的哈哈大笑,笑聲一直穿過窗戶飄到外面,與左鄰右舍的笑聲合在一起,在鄉村的上空瀰漫開來,那麼祥和、純淨。 夢豪不忍去想,彷彿看到父母和家人正坐在一起看電視,母親眼裡充滿了淚水,喃喃的嘮叨著自己的名字。 城市裡過年永遠不會有鄉下的這份淳樸的情感,這也可能是每到過年的時候,城市的人為什麼都拚命的往外跑,有的還去國外。留在家裡的年也一般不待在自己屋裡,而是早早定下年夜飯,然後一家老小都去飯店,和其他城市裡人一樣臨時湊成鄰居,「熱熱鬧鬧」的吃團圓飯,酒足飯飽,再各回各的家。 夢豪和曉倩不打算在外面吃,因為白天他們早已經買好了過年的食品,一會他們就回家喝酒過年。曉倩顯然是非常興奮,她說她去年就是一個人在北海過的,晚上一個人在屋裡,一點意思都沒有。今年多了夢豪,自然多了好多內容,這個春節也因此顯得豐富了很多。 曉倩在洗澡,夢豪在外面擺放早就買好的菜餚和水果,還特意買了一瓶紅酒。為了曾加情調,夢豪特意把餐桌搬到了客廳的陽台上,一邊喝酒吃菜,一邊欣賞著外面的夜景,多愜意啊。看著不斷升起的煙火,望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似乎陌生的美女,想想這半年來的辛酸苦辣,還有那段「進局子」的經歷,夢豪感到了幾分充實,但又有說不出的惆悵和不安。新的一年開始了,明年該做些什麼?還是像現在這樣? 夢豪正望著外面的夜景出神呢,突然感到臉上有濕的東西,一回頭原來是曉倩將濕漉漉的頭髮甩到了自己臉上,曉倩咯咯的笑著。曉倩就穿著一件浴衣,上面幾乎露出了半個胸脯,曉倩的皮膚和在大學裡一樣,雖然有點黑,但依然是那麼性感和光滑。夢豪禁不住多看了兩眼,曉倩也用眼睛使勁看著夢豪,並突然伸出手使勁在夢豪眼前晃了晃: 「看啥呢,要不要脫了給你看啊」,說完又哈哈的笑了起來。 「別鬧了」,夢豪像是被發現了內心的想法一樣,臉一下子變的有些發熱。 曉倩似乎看出夢豪有心事,端著酒杯使勁碰了一下夢豪的杯子: 「想啥呢,是不是又想你父母了。謝謝了,你能留下來陪我」,說完曉倩一口乾了。 城市裡過年有一點是和鄉下差不多的,就是真正「過年」的時間也分兩類,所謂真正過年的時間就是吃餃子、放鞭炮的儀式到底在什麼時間進行。按鄉下來講,大年三十晚上過年的時間點有兩個,一個是午夜12點,一個是凌晨四、五點鐘。夢豪小時候記得過年基本上都是凌晨起來過,因為那個時候沒有電視,基本上晚上吃完飯,然後一家人再喝點酒啥的,就很晚了。等到早上四五點鐘的時候,就會被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吵醒,醒來後看到每個屋裡的燈早已經亮了。廚房裡是母親燒火拉風箱的聲音,呼噠噠呼噠噠。 等到慢慢長大了,生活逐漸好了起來,家家戶戶都買了電視,看春節晚會就成了過年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因為晚會結束的時間也就是在過了午夜12點以後,所以逐漸的大家就習慣了在看完節目後就過年了,早上也不用起那麼早了。不過午夜過年的還是以較為年輕的人為主,稍微有些歲數大的還是遵循老傳統,習慣凌晨起來過年。過完年後,就到村裡的大街上等著,等著出來拜年的人互相打著招呼,見到在外工作的人更要熱情的走上前握緊雙手,問一句:回來了!工作挺好吧。農村的人講不出什麼大道理,就是這樣普通的一句話,就讓夢豪對老家的過年是那樣的嚮往和看重。 可能是太想家了,夢豪在和曉倩喝酒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去想此時此刻家裡的人都在幹什麼呢,一定也和自己一樣都在舉杯為明年的日子祝福呢。曉倩大概也是看出了夢豪的心事,所以一看到夢豪走神,就故意把杯子碰的光光響。開始夢豪還嚇一跳,碰了幾杯後也適應了。 喝完酒,曉倩纏著夢豪去樓下放煙火。夢豪心裡還想呢,一個女孩子家,怎麼比男孩還鬧的慌啊。鄉下過年女孩子都帶花,男孩子才放炮呢。看著曉倩手裡拿著煙火一臉興奮的樣子,夢豪也受了感染,興致被她調動了起來。拿起打火機直奔樓下,找了一個離小區遠一點的空地,很多人已經在那裡放起來了,五顏六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不知道家裡今年買煙火了嗎?夢豪又一次想到了家,小時候總是看著別人家放煙火。因為家裡窮,過年買幾個煙火是一種實現不了的奢望。看著曉倩懷裡抱著大大小小的煙火,夢豪覺得要是這一切發生在家裡,該是多麼的幸福,包括 曉倩! 夢豪喜歡放煙火,但又怕聲響,所以曉倩遞給他煙火的時候。他會一個勁的問:「這個響不響,是不是打到天上後只出禮花,不響啊?」 「是是,這個不響」,曉倩一邊捂著耳朵,一邊大聲說。 事實證明,曉倩買的所有煙火都是很響很響的那種,夢豪和曉倩的煙火飛到天上後,把所有人的煙火都給震下去了,很多人也不放了,在一邊興奮的欣賞著曉倩和夢豪的煙火。 曉倩一邊拍手,一邊躲到夢豪的身後,使勁抓住夢豪的衣服。 放完煙火回去的路上,曉倩使勁挎著夢豪的胳膊,進屋的時候,曉倩突然說了一句話:夢豪,以後我再也不去跳舞了。 夢豪看著曉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 一晃兩年過去了,夢豪的軟件專賣店越做越大,還雇了兩個人。夢豪幾次都勸曉倩辭掉工作,和自己一起照看店面。可曉倩說她不懂,弄不好還是個累贅,還是上班的好。週六日曉倩一般都來店裡陪夢豪,因為生意好,曉倩當初投的那10萬塊早已經回本了。可曉倩就是不要,說擱在裡面滾動發展吧。 曉倩和夢豪商量買房子的事情,夢豪覺得也很自然。也許以後的生活可能真的是這樣了,曉倩對自己也挺好的。 夢豪說買房子的事往後放放吧,現在店裡的生意挺好的,還是先抓緊時間賺點錢,夢豪還告訴曉倩,通過這兩年來的工作,自己看到了一個行業,一個有發展前景的行業。 夢豪確實是發現了一個很有潛力的行業,當時的電腦可稱得上是高科技產品。在外人看來,電腦上的那幾個按鈕都是高科技的化身,有的人看到夢豪使勁摁電源鍵,都會害怕的問:你那麼用力,不會弄壞吧。 再有就是看到夢豪的電腦經常是「裸露」的,機箱都是敞開的,裡面的結構完全暴露,風扇還嗡嗡的轉著。所有來買軟件或者好奇的人都會瞪大眼睛看著夢豪的電腦,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便問夢豪是不是會修電腦啊,夢豪說馬馬虎虎吧。其實通過這兩年來的實踐,夢豪對於電腦可以稱得上是非常精通了,什麼組裝啊、什麼拆卸啊、什麼故障啊。基本上夢豪看兩眼、試兩下就知道問題出在那裡,慢慢的夢豪的手藝也就漸漸傳開了。最開始是那些買軟件的客戶,家裡電腦有問題的都搬過來讓夢豪維修,夢豪一律的給予免費。你可別忘記了,這時候會電腦維修的人可真是不多啊,尤其是像夢豪這種自學成才的,更是少見。 其實現在玩電腦的人都知道,電腦無所謂壞不壞,除了極個別的硬件不兼容、或者有的給燒了之外,其餘的毛病大部分都是軟件的事,要不是就是軟件衝突,要不就是系統不穩定,因為當時的WINDOWS98還是基於內核16位的操作系統,本身就不穩定,再加上大家裝的大部分都是盜版的,穩定性可想而知。所以當時的電腦時常「藍屏」是非常經典的事情,對此連比爾蓋茲也沒辦法。 實在搞不定了,夢豪就會使出最後的殺手鑭,重裝系統。事實證明,即便是今天,重裝系統仍然是解決電腦故障最有效、最直接、也是最徹底的辦法。 夢豪也就是從不斷的給別人維修電腦中發現了商機:搞一個電腦維修中心,附帶著賣配件、升級等服務項目,一定會火的!其實好多人看到夢豪會維修電腦,也都給他出點子,說可以搞一個店面,專門修電腦。北海目前幹這行的還不多,而且都是在大的電腦城裡,客戶去維修也很不方便。 夢豪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興奮,晚上回去和曉倩一說,曉倩也完全贊同。說還需不需要投資,夢豪驚詫的看著曉倩:你還有錢投啊? 「如果需要投資,我會去給你想辦法」,看到夢豪驚訝的樣子,曉倩連忙應付著說。 想法有了,立即行動。一連好幾天,夢豪都是上午在店裡,下午安排一下就去市裡幾個大的電子市場,去做市場調查。站在每一個維修電腦的櫃檯前,看來往的客戶,看維修的流程,然後還要記下各種維修名目的大概費用等等。 白天考察,晚上夢豪回來琢磨,寫筆記,做方案。興奮地為真正的創業做著準備,連做夢都在想著這事。 夢豪覺得那些商場裡維修電腦的櫃檯,都差不多。到處堆的都是配件,客戶去了也沒地坐,電腦也是胡亂的扔到一邊,總的感覺就是雜亂無章。 難道電腦維修必須是這樣嗎?難道不可以弄的清清爽爽嗎?就像——就像病人住院一樣!有掛號、有急診、有內科、外科,因為客戶也有緩急之分、電腦也分外部設備和內部硬件…….,夢豪越想越興奮,手裡的筆一個勁的在紙上寫著、畫著,最後夢豪寫下了四個字——電腦醫院!!! 夢豪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和創意感到興奮,莫名的興奮。好幾次夢豪都想拿起電話給曉倩說一下喜悅的心情,但夢豪還是努力控制著自己。他想晚上回去給曉倩一個驚喜,因為光有想法遠遠不夠,想法很多時候只是空中樓閣,要想變為現實需要實實在在的步驟和方案。夢豪決定起草一份計劃書,而且全部是手寫的。 第一次寫這種東西,而且很有可能就成為接下來創業的指導文件了。夢豪鋪開紙,想了半天,眼前彷彿看到了電腦醫院開張了、絡繹不絕的人群、還有曉倩忙前忙後的身影。夢豪則坐在寬敞的辦公室裡,隨時指揮著「醫院」的一切,遇到疑難雜症的,夢豪還要親自上陣。想著想著,夢豪笑了。 差不多整整一個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這份絕對原創的創業計劃書終於出爐了,從經營範圍到部門設置、到人員配備、再到店面佈置、設備採購等等。畢竟夢豪也算是個電腦通了,所以越寫越興奮,越寫越覺得自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彷彿眼前有一個巨大的寶藏等著自己去挖掘。 下午夢豪下班後就直接回了住的地方,離開店的時候夢豪打電話給曉倩,說晚上讓她早回來點,有好事告訴她。曉倩在電話裡一個勁的追問是什麼好事,夢豪說暫時保密,等你回家再說。這個時候,夢豪和曉倩都似乎把對方當成了唯一的朋友,或者說親人。 晚上曉倩回來的並不早,夢豪也沒說什麼。不過還是原來的那種感覺,覺得曉倩非常疲憊。按說像她也算是挺會享受的人,家裡也不用她寄錢,為什麼總是這麼勞累呢,夢豪有些想不通。不過自從夢豪來了北海,吃住都在曉倩租住的房子裡,中間雖然夢豪幾次想搬出去,但每次看到曉倩眼淚汪汪的樣子,夢豪覺得自己都很庸俗。一個女孩子家出門在外,本來就很不容易,靠著自己的拚搏能夠在北海這個繁華的都市裡生存下來,夢豪總覺得自己欠曉倩很多很多,有時候覺得曉倩的累多半是為了自己。也正是基於這樣的想法,夢豪也始終沒有過多的追問什麼。只是每天自己盡量早一點回家,然後做點飯,或者從外面買點曉倩愛吃的零食。 聽完夢豪眉飛色、激動萬分的描述,曉倩的眼睛也瞪的大大的,很是欣賞和崇拜的看著夢豪,夢豪很享受這樣的眼神。 夢豪說完了,曉倩還在直直的看著夢豪,夢豪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咋樣啊,我的創業計劃,給個建議把。」 「挺好的,夢豪,我覺得你一定行的」。 「我是讓你對我的創業計劃提點建議,沒讓你誇我」,夢豪覺得曉倩經常的對自己評價過高。 「可我也不懂電腦啊,我是個電腦盲,我也說不出什麼建議來,不過聽你的想法,我覺得一定能行的,我十二分的支持你,你就安排我任務吧,說吧,需要我做什麼,」說著曉倩就站起來,就像是準備接受一項很重大的任務一樣,夢豪都被她那副認真的樣子逗笑了。 「沒那麼快,我要好好考慮幾天,把這個創業計劃考慮的成熟了,然後再安排接下來的工作,到時候肯定會需要你的,」夢豪扶著曉倩的肩膀,一邊在她身邊來回踱步,一邊胸有成竹的說著。 「你等等,我給你拿一樣東西,肯定會用的上的」,說完曉倩就回她屋去了,不一會拿了一存折出來,一隻手拉起夢豪的手,另一隻手把存折使勁往夢豪的手裡一塞。然後兩手又緊緊的握住夢豪的手,放在臉上。像是做了一件多麼快樂的事情一樣,而且很鄭重的和夢豪說:「這算是我的投入,我也幫不了你別的,但我覺得這次不像你開個店,我看這次你也是下決心要往大了搞,按照你的創業想法,估計辦照、租地方、裝修那樣都得花不少錢,我也知道你店裡可能也存了點錢,但肯定不夠。這是我存的18萬塊錢,都在上面呢,密碼是我的生日。你隨時用就隨時去取吧,記住,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你幹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 兩個年輕人,一個懷著創業的激情,一個懷著無比的崇拜,夢豪覺得自己彷彿越來越需要曉倩的這份支持和欣賞。每次聽了曉倩的鼓勵,夢豪都會熱血沸騰,覺得幹什麼都信心百倍,因為身後有一個漂亮女孩子那麼的支持自己、那麼的愛自己。 資金不是問題了,創業計劃也有了,剩下的就是盡快付諸實施了。夢豪還是比較謹慎,按照先前的想法,他每天都到北海大的電子市場裡去考察,去蹲守,有時候一蹲就是一天,中午就在附近買份盒飯。夢豪主要是想瞭解一下目前電腦維修主要集中在哪幾個方面,都是怎麼收費的,還有一些配件進貨的渠道在哪裡等等。因為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蹲守了幾天後,夢豪基本上就把市場上電腦維修的一些數據和標準都摸清了。 所有的環節都想好了,每天晚上夢豪都會在那份創業計劃書上圈圈點點,曉倩似乎也意識到這一次是真要幹大事了,所以連進屋關門的聲音都刻意小了很多,看到夢豪在燈下冥思苦想,曉倩就削一個蘋果輕輕放在夢豪的眼前,然後再輕輕的湊到夢豪的耳邊:「歇歇吧,吃個蘋果」,夢豪一轉身,差不多嘴巴正好和曉倩的嘴唇湊在一起,有時候真的是輕輕的碰一下,夢豪覺得很自然,曉倩也是一樣,用手指在嘴上做一個吃的樣子,然後又躡手躡腳的輕輕退出去。 夢豪覺得差不多了,該進入實質了。首先是辦證,也就是註冊公司。那時候可不像現在啊,花幾千塊錢就有人全程代辦。當時什麼都得自己親自跑,衙門多、環節多,執照辦下來的時候,夢豪特意統計了一下中間蓋的公章,一共有25個,至於跑了多少部門、跑了多少趟,夢豪記不清了。而且就因為夢豪要註冊電腦醫院,結果工商部門的人說:「你直接叫電腦維修部得了,幹嘛還弄什麼醫院啊,弄醫院你有行醫資格嗎,你有大夫嗎…」,弄的夢豪實在是哭笑不得,磨破了嘴皮子,才總算批了下來。 在中國創業,尤其是和政府部門打交道,你首先要學會忍耐,這是必須的。開始夢豪並沒有意識到這些,覺得自己幹的是正當生意,按程序提交材料,政府就得按程序辦事。其實夢豪想的一點沒錯,政府也肯定會這麼辦的。但關鍵是政府的事也是通過一個個的具體經辦人來辦理,政府是虛的,人可是實的。而這「實」的人在辦事的時候卻又經常表現的那麼「虛」,比如上午不在,比如你去了正好他(她)在,但等你坐下了可能他(她)又忽然有事了。政府規定材料提交25個工作日內給答覆,一般你最好是要等到第24或最後一天的時候去問比較好,否則去早了99%的回答是:「上面不是寫著25個工作日內給你答覆嗎?今天才幾號啊?還沒到日子呢你問什麼問…….」。夢豪並沒有因為這些懷疑政府,在這裡寫這些更不是說政府的壞話,凡事都有個過程,尤其是中國的這種行政審批機制,確實需要長期的慢慢改革。可別忘了,這還實在中國經濟最發達、最前沿的北海呢,要是在內地,估計辦事會更難! 因為以前沒有註冊過公司,所以很多手續夢豪還是不清楚,當時網絡也不這麼發達,周圍也沒有多少朋友能幫自己出出主意,都是夢豪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每天在北海的大街上飛奔著,為了夢想而苦苦的追尋。有時候好不容易趕到下班前到了政府的一個部門,但經辦人卻不知去向了。 好幾次走出政府的大門,夢豪都有一種崩潰的感覺。 夢豪註冊公司真的是費了太多的周折,之所以費了那麼大的周折,是因為註冊公司必須先有固定的辦公場所,要不就拿自己的房子,要不就拿租賃協議。當時夢豪根本不知道這些,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都是氣喘吁吁騎著自行車到了審批部門那裡,滿心歡喜的把材料遞進去,結果人家瞟了兩眼就給退出來了:「少一個xxxx表,回去補完再送過來」。 「勞駕問一下,你剛才說的缺的那個什麼表,到哪裡去要啊」。 「到……」,不知道是對方根本就沒有說,還是夢豪耳朵不好使,後面排隊辦事的人像是等的很不耐煩了,幾乎是把夢豪強行擠出去一樣,夢豪只得在一邊拍打著玻璃,耐心的大聲的問。心裡卻近乎瘋狂的詛咒:他奶奶的,這麼折騰,這不要你爺爺我的小命嗎。 第五章 南下北海(六) (六) 「電腦醫院」開張那天,曉倩還特意請了個禮儀公司,當時禮儀公司還算個新鮮事物呢,就和夢豪的電腦醫院一樣。幾個高挑漂亮的禮儀小姐捧著剪裁用的盤子,曉倩還把他們單位的一個主管銷售的老總請來了,夢豪也請了所在轄區的街道辦事處的領導。其實夢豪本沒想到要請他們,只是在前面辦營業執照等手續的時候,來回折騰了幾次,倒成了熟人了。這次開業還是辦事處的那個領導主動打電話問的,說開業的時候一定過來祝賀,大概也是欣賞自己的這種創業精神吧,夢豪自戀的想著。 曉倩也是一身紅衣,是很職業的那種裙裝。更顯得她嫵媚動人,加上她天生就是個愛張羅的人,所以現場基本上都是她在忙前忙後。很多以前夢豪店裡的老客戶、還有夢豪經常去進貨認識的一些朋友都過來捧場,當然更多的就是一些好奇的觀眾了。因為大家對「電腦醫院」確實非常陌生,都想過來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就像其他的開業典禮一樣,先是一堆講話,然後是剪裁,最後夢豪和曉倩帶著所謂的一些貴賓領導參觀一下、講解一下。這次夢豪顯然是用心了,包括工作服都是統一的樣式和顏色,後面印著「豪倩電腦醫院」的字樣,胸前印著「外科主任」、「內科大夫」等字樣,然後下面註明:主修打印機、掃瞄儀等外設。這屬於外科的醫治範圍,內存、主板、硬盤等屬於內科的醫治範圍。醫院也分不同的區域和病房,裡面都有標準的工作台,外面還有專供客人休息的房間,裡面有沙發、電視。進門大廳內還有一面醒目的電腦就醫須知,從流程到收費標準都寫的清清楚楚。 很多人聽了講解並參觀後,一個勁的豎大拇指,說夢豪的這種做法和創業模式非常獨特,也非常有特點,都覺得非常有前途。特別是那個辦事處的領導,臨走的時候拉著夢豪的手說:「小許,北海就歡迎你這種有激情、有想法的年輕人,相信你能成功的,以後有什麼事隨時可以去辦事處找我,你記一下我的辦公電話,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當時的年代,官員的電話可算是絕對隱私啊,能夠透露給你說明他已經不把你當外人了,或者說至少他不會再用那種不屑的眼神去看你了。 夢豪想的很好,電腦醫院開張了,這麼一個有特點、有前途的行業,客戶肯定是蜂擁而至,但開業一周,只有兩三個客戶。雖說也給人家修好了,而且對方也非常滿意。但離夢豪期望的差距太大了,週末人稍微多了一些,但大多也是以前的客戶互相介紹的。 望著空蕩蕩的大廳,看著一個個「病房」裡無精打采的員工,夢豪開業時的那種激動和興奮早已消失殆盡了。曉倩下班後就來「醫院」看看,大家可能也是為了寬慰夢豪的心,看到曉倩來了,就喊:老闆娘來了。曉倩倒是滿不在乎,大概也是看到太過冷清,轉了一圈後自言自語道:相信明天太陽一定會從東方升起的!曉倩還不忘拍拍夢豪的肩膀說: 「許總,今天接了幾單生意啊?別皺眉頭啊,麵包會有的,說吧,今晚想吃啥?」 「沒生意,吃啥都不香」,夢豪無精打采的說。 「那吃我呢,也不香嗎?」曉倩使勁湊在夢豪的耳邊小聲說。 「別鬧了,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咱這可是投進去了幾十萬呢,曉倩。」 「那怕什麼,你放心吧,我雖然不懂,但我們單位的人都說,就衝你想了這麼一個天下沒有的詞(電腦醫院),咱們就一定會發大財的」,曉倩一屁股坐在了夢豪的辦公桌上,像是演講一樣揮著手勢非常肯定的說著上面的話。 這個女人看來是被夢豪這種超前的創業精神所迷惑了,並且是被深深感染了。夢豪突然覺得自己怎麼像搞傳銷一樣,當時傳銷剛剛在中國興起,通過精神洗腦,給大家勾勒出一個快速致富、天上掉餡餅的美麗通話,然後很多人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前赴後繼的投入到那個美麗的童話中。 夢豪覺得現在自己搞的這個電腦醫院有點和傳銷相似,起碼員工和曉倩都被夢豪當初描述的那種景象所深深吸引了。即便現在生意如此不景氣,大家的熱情似乎比以前更高了,有時候夢豪都覺得害怕。當初的創業更多的是一種激情,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即便有市場,有客戶需求。但如何把這部分市場、客戶需求轉變為你的真正生意客戶,看似簡單的一個道理,其實是很多創業者搞不明白的一個東西。 就像當時很多人談創業,覺得百廢待興,市場空白很多,幹啥都能掙錢。很流行的一個說法就是,中國人口多,隨便干個買賣,哪怕只有10%的人參與,那也是個天文數字啊。於是就有人說,我去賣鞋,不用說全國了。就北海哪怕有10%的人購買我的鞋,我就發大財了,認可這種思路和模式的人佔了絕大多數。 初聽似乎很有道理,但稍微一琢磨就會覺得有問題。全國的10%就不用說了,說了也沒意義,且不說全國10%到底有多少人,他們分佈在全國的各個角落,想把鞋賣給他們,那不是白癡的想法嗎。北海的10%還是比較靠譜的,如果你的東西足夠有名、足夠吸引人,價錢有合理,知名度又高,那麼可能真的會有10%的北海人來你的店裡購買。 但前提是:即便你的鞋質量好,即便你的價錢公道,但比你好的有的是,憑什麼讓10%的北海人都到你的店裡購買呢?這就是潛在市場如何轉化為真正利潤的問題,其實夢豪現在遇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 不過夢豪還有一個優勢就是,電腦醫院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東西,是個絕對新鮮的事物。周圍沒有競爭的對手,從這點上來講,應該更容易生存下來才對。 想到最後,夢豪想到了問題的所在,一個是品牌,一個是宣傳。電腦醫院雖然是新鮮事物,但沒有品牌知名度。就像夢豪老家的鴨梨一樣,非常好吃。但每年都要借助別的品牌出口,否則市場不接受。 品牌需要宣傳,宣傳就得做廣告。做廣告又要投入一大筆錢,因為夢豪的電腦醫院也算在當地是個大的新生事物了,不再是路邊的小店了,整個的營業面積差不多有600多平方米。光租金一年就是20萬,別忘記這是在七八年前啊。要是放到現在,同樣的這個位置和面積,估計租金得在20萬的後面加個0了。 夢豪也詢問了幾家報紙,當時有名的就是北海特區報、北海晚報,報紙中縫登一個幾百字的廣告就要1000多,但曉倩說電腦醫院將來要做成一個響噹噹的品牌,做廣告不能在犄角旮旯裡做,要做就正大光明在報紙的正常版面上做,錢她去想辦法。後來夢豪才知道,他和曉倩現在住的房子,曉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買下來了,這次是曉倩把房產證給抵押了貸的款。 按照曉倩的想法,夢豪特意找了一家廣告公司,專門設計了一個系列的平面廣告。然後又精心選擇版面,刊登的週期。其實從一開始有創業想法,到來真的辦手續、租房子、招人員,包括到現在又在做廣告,夢豪似乎都是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而且每天很害怕安靜下來。因為一靜下來,就覺得背著幾十萬的債務, 壓的自己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曉倩這麼在背後大呼小叫的激勵自己,而且獻計獻策,可能夢豪也堅持不下來。 很多事情,成與不成,可能你已經走了10步中的9步,就差最後一步了,你放棄了。也就意味著你又回到了遠點,原先的努力都白費了。而如果咬咬牙再堅持一下,前面可能就是另一番風景了。 第一期廣告刊登出去之後的晚上,電腦醫院的24小時咨詢電話就沒停止過,顯然夢豪沒有想到會如此火爆,緊急招聘了兩個專門的接線員,還是從附近大學裡招的,兩個學計算機的學生。夢豪覺得,從接電話開始,就應該讓專業的人負責,基本上通過電話就能知道對方問題的大概,為下一步的維修梳理出有價值的信息。 火爆,難以想像的火爆!也許是「電腦醫院」這個新詞在當時確實具有很大的誘惑力,也許當時客觀的客戶需求量確實非常大,也許當時真懂電腦維修保養的人確實不多……,種種的也許加上本身市場的剛性需求使得夢豪的電腦醫院一炮走紅,生意的紅火讓夢豪有些始料未及。不過幸好夢豪在之前的人員配備方面安排的還是比較合理科學的,包括前面講的大廳裡的那些維修流程啥的,真正的發揮了作用。這也讓夢豪覺得,不管幹什麼,計劃是如此的重要。 每天晚上下班夢豪都回家很晚,每天夢豪都要給大家開例會,總結一天來所接的單子。每個人講一講當天客戶送修的電腦或者其他設備中有沒有稀奇的問題,然後評選一下當天的效率之星、結果之星,在大廳裡的牆上有各個維修工程師的照片,當場評選之後就在照片的一側做上標記。雖然夢豪沒有專門學過人力資源,後來想想這段工作經歷,夢豪才知道,原來很久以前自己就懂得了績效考核。 遇到大家解決不了的問題,夢豪就安排專人把問題錄入公司的疑難問題庫,每天夢豪下班後,夢豪都要在辦公室待好久,反覆琢磨這一天維修中出現的所謂疑難問題,有時甚至自己上陣,拆開電腦。連曉倩靜悄悄的站在身後,夢豪都全然沒有發覺。 看到夢豪確實辛苦,曉倩主動說要辭職過來幫忙,其實這是夢豪最想的。只是覺得曉倩應該屬於那種獨立性比較強的人,讓她辭職過來幫忙有些委屈她了,所以夢豪雖然希望曉倩辭職但一直沒說。現在曉倩自己主動提出來了,夢豪非常興奮。夢豪說正好公司裡缺一個管錢的,一般的都是老闆娘管錢,現在你過來了,也算正好。 曉倩笑笑說:「你就不怕我把錢都給你倒騰沒了。」 「不怕,倒騰沒了我再掙,你看咱們的公司現在生意這麼好,只要用心經營,前景一定很光明的,對此我非常有信心。而且我現在已經在籌劃未來開連鎖店的事情了,爭取把咱們的電腦醫院做成一個品牌,全國各地都開一個分號。」 豪倩電腦醫院確實出名了,因為一開始採用了和真正醫院類似的標準流程,包括從電腦的檢查掛號到後勤的維修、問題嚴重的還要「住院」(當天維修無法完成的就需要將電腦留下)。每一台電腦都建立檔案,方便下次再出現問題時的追溯檢查。夢豪一直為自己的這種新奇的商業想法感到興奮,而現在因為自己的想法變成了現實而且生意還出其的好,夢豪更覺得自己非常具備商業天賦。 曉倩每天認真的負責著公司的賬務,為了規範期間,夢豪請了一個專職的財務經理,雖然公司剛開始經受的金錢數額不是很大,但夢豪也不想在財務上出什麼漏洞,既然自己不懂,那就請一個懂的人來管。省的心裡老不踏實,曉倩主要是負責收賬啥的,就相當於一個出納吧。 慢慢的,有媒體開始注意上夢豪的電腦醫院了,估計也都是前面做廣告做的太兇猛了,後來聽說開業那天辦事處來的那個領導回去也是好一通宣傳,說夢豪是北海外來打工者的優秀代表,是個有思想、有作為的年輕人,辦事處準備把夢豪作為典型宣傳一下。 夢豪滿腦子想的、興奮的都是電腦醫院裡的生意,或者為解決了一個大家提出了的疑難問題而歡欣鼓舞,對接下來的自己出名的事毫無覺察,也毫無防備,因為夢豪從未想過要出名,也不知道出名是啥味道。 接下來,夢豪卻慢慢嗅到了出名後的味道,剛開始是逐漸收到一些信件,落款都是XX協會、XX創新人物評選組委會、XX大會論壇組委會、XX影響力雜誌社等等。夢豪從未聽說過這些組織或者雜誌,也納悶他們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呢?打開信裡面的程序基本都是一樣的,都是打印好的一張或幾張紙,恭喜你獲得了XXX大獎,或者邀請你出席XXX大會或論壇等,很多還直接寫上,因你的突出貢獻,你被評選為XXXX人物等等。 剛開始類似的信件還比較少,慢慢的多了起來,有時一天就十幾封。其實夢豪本不想理睬這些,但又怕萬一漏掉某一封信,裡面恰好有重要的內容,那多遺憾啊。所以夢豪還是很認真的對待每一封來信,後來信實在是太多了,就索性一股腦交給曉倩。 這下曉倩可有活幹了,有時晚上曉倩一邊拆信一邊給夢豪念:「你看看這封,是什麼風采人物組委會來的,說你被評選為北海創業青年風采大獎……」 夢豪沒等曉倩念完,打斷她的話說:「你先別念了,看看最後,收多少錢?」 「一萬二,簡直是搶劫,分明是自己花錢自己買榮譽」,曉倩憤憤的說,順手把信揉成一團扔到了垃圾簍裡。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咱們的地址的,聽聽那些給你的獎項名稱,聽著都嚇人,誰敢要啊。即便要了也供奉不起,還是踏踏實實修咱們的電腦吧」,夢豪一邊看書一邊和曉倩說。 「說的是,以後這種信就交給我全權處理吧,如果裡面有重要的信息我會及時和你匯報的,行不行,許總」,曉倩很是認真的站在夢豪面前說。 「好,就這麼定了」,夢豪也一臉嚴肅的說。 說完兩人都撲哧一聲笑了。 開業那天辦事處來的那個領導姓葉,是個副主任,夢豪記得去辦手續的時候大家都喊他葉主任。這一天,夢豪正在辦公室裡分析最近一段時間公司的業務,曉倩推門進來了。走到夢豪跟前,低聲說:辦事處的那個葉主任來了,說是找你有事。 「找我有事,有啥事?」,不知道為什麼,夢豪聽到政府部門的人來,心裡就犯怵,可能是前面辦手續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頭,一見政府的人就會條件發射般想起所受的那些委屈。 「咱們電腦醫院就開在他管轄的區域,所以最好還是把關係維護好,起碼面子上過的去,我看他來了也沒惡意,說不定還是什麼好事呢」,曉倩看到夢豪一臉的不高興,就在一邊耐心的勸說著。 其實曉倩說的很有道理的,夢豪也非常清楚,煩歸煩,該見還得見,再說了,不能因為某一件事就對整個共產蛋的隊伍產生懷疑啊,那樣未免太過偏激了。 「葉主任,不好意思,剛剛有個電話,讓你久等了」,夢豪其實還是很會說話的,只是懶得說而已,尤其是在面對政府官員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卑賤。 「沒事,你這都當了老闆了,忙很正常」,葉主任倒是很爽朗的一個人,可能也就是憑借這一點吧,夢豪才沒有太多的牴觸,覺得葉主任還算是政府裡面的比較正派的,而且夢豪也相信,葉主任應該代表著政府官員的主流。 夢豪領著葉主任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曉倩也跟進來,給葉主任遞上一顆煙。葉主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接過煙自己掏出打火機,一邊點煙一邊說:「許總啊,你有這麼好一個賢內助,真是有福之人啊,是同學嗎?」 「我們是大學同學,我先來的北海,夢豪是後來的,是我讓他過來的,我覺得他在老家有些太屈才了」,曉倩很會說話,而且在有外人的情況下,說話的分寸掌握的非常好,那些該說,那些不該說。而且還處處刻意維護夢豪的面子,這讓夢豪很是感動。 「聽聽聽聽,怪不得這麼有夫妻相,原來是大學的同學啊,很難得啊」,葉主任坐在沙發上,猛吸了一口煙說道。 「葉主任,你們先聊吧,我先出去了」,曉倩很是禮貌的給帶上門走了。 這是夢豪第一次聽到別人說他和曉倩之間有夫妻相,心裡感覺挺溫馨的。 葉主任是個老煙民了,不一會就把夢豪辦公室抽的雲霧繚繞了。夢豪便和葉主任在這煙霧中攀談著,原來是辦事處準備選擇夢豪當典型,作為外來務工人員的先進代表重點推薦。最後葉主任拿起夢豪桌子上的一封下面標著:XXXX風雲人物大賽組委會的信件,和夢豪開玩笑的說:許總啊,我們這次選你當典型可是分文不取啊,我那裡也經常收到這種信。我走了,過幾天你派人去辦事處領一下表格,回來按要求認真填一下,蓋上你們的公章,對了可能還得準備幾張照片,具體的到時候會有人告訴你的」。 送走了葉主任,夢豪趕緊打開所有的窗戶,並拿起案頭的一本書,使勁向外扇著那些煙霧。曉倩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往夢豪的杯子裡續了點水。 「曉倩,我要當辦事處的先進青年了,剛才那個葉主任就是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明天你就去辦事處把表給我領回來。對了,人家葉主任說了,這次評選可是不收取任何費用的。」 「你呀,就是心眼太實,這是那個葉主任給你說的吧,不收錢就不收錢唄,幹嗎非要和你說出來啊,這分明是另有企圖,」曉倩看到夢豪有些興奮,走到跟前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企圖?這有什麼企圖啊?」,夢豪有些聽不懂曉倩的話。 「好了好了,你琢磨你的生意吧,這件事你就放心交給我吧,明天我就去辦事處給你這個先進青年領表去。你的先進事跡我可能比你更清楚,你放心,上報之前我會讓你過目的,許總大人」,曉倩出門的時候,不忘回頭給夢豪做一鬼臉。 那個時候到北海闖蕩的人太多了,很多前輩已經擁有了幾百甚至上千萬的資產,夢豪不過是剛剛起步而已。所以對辦事處評選先進啥的這種事夢豪並沒有想太多,更多的是滿足一下虛榮心,還有就是覺得好玩。原來上學的時候夢豪一直是好學生,從小學的獎狀到大學裡的獎學金,夢豪幾乎年年不拉。但來自政府的獎勵,夢豪還從未得過呢,也不知道政府的先進是如何評選出來的,不會是葉主任這麼一說自己就成先進了吧。記得大學裡入黨的時候,夢豪光寫思想匯報就寫了將近10篇,當時規定是一個月寫一次就可以,夢豪有時候一周就寫一篇,除了入黨心切之外,確實覺得內心有很多思想需要向組織匯報和懺悔。可能也是因為自己表現太積極了,組織上都被感動了,夢豪比別人提前兩個月入黨了。 等到曉倩把填好的材料送到夢豪眼前的時候,夢豪才知道,這個先進比當年入黨容易多了。曉倩的文筆夢豪很少看到,但看了評選先進的上報材料,夢豪不僅對她肅然起敬了,真是看不出來,這個丫頭的文筆挺細膩的。剛想誇獎的時候,曉倩似乎早有感應一樣站在了夢豪面前。 看到夢豪在仔細看那份上報的材料,曉倩雙手托著腮,眼睛忽閃忽閃的眨著:「咋樣,許總,這麼寫你可以嗎?你不用懷疑我的文筆,這還是當年受你老人家的指點,你以為那時候我淨在外面瘋呢,晚上我也使勁的看書寫日記呢,否則怎麼跟的上你這個大才子的步伐啊」。 「很好,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經審閱,可直接上報」,說完夢豪自己都止 不住樂了。 曉倩更是笑的不行了,轉到夢豪的後面,使勁摟住夢豪的脖子,說了一句話,嚇了夢豪一大跳:「夢豪,咱們結婚吧」。 夢豪抓住曉倩的手,並沒有回頭,他能感覺到曉倩的心跳。 見夢豪沒有馬上回答,曉倩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瞬間又像小孩一樣,把嘴湊在夢豪耳邊輕輕的說:「我不會催你的,你遲早都是我的,什麼時候你想結婚了咱再結婚好嗎?」 看到曉倩出去了,夢豪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 從畢業到處打工,自來北海後也一直在曉倩的無私幫助下一步步才走到今天,想起以前的那些苦和累夢豪很少哭,隨著年齡的增長,夢豪越來越覺得年輕的 時候吃點苦是一件好事。 如今也算有一個小小的事業了,雖然剛剛起步。自己和曉倩之間的感情也該有個歸宿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夢豪很害怕去想這個話題,說不清是為什麼。 電腦醫院的業務增長速度真的是超出了夢豪的想像,以至於夢豪不得不把自己的辦公室都讓出來,分割成了「病房」,同時又招了一批經驗豐富的電腦工程師,好多都是夢豪從市中心的電子市場上挖來的。原來夢豪賣軟件包括後來搞市場調查,暗地裡積攢了很多人的名片,現在通過夢豪熱血沸騰的描述,有很多人義無反顧的放棄了以前還算不錯的工作,投身到了夢豪的這家公司。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一切都讓夢豪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衝動和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為電腦維修這一塊業務,說神秘挺神秘。但對於那些懂行的人來講,其實也很簡單。所以夢豪意識到,隨著電腦及電腦知識的普及,這一行的門檻會越來越低,從業的人數也肯定是越來越多。所以必須提前準備,必須得不斷的有新東西出現,否則難以保證公司的競爭力。 幾年之後夢豪在讀MBA的時候,才知道,當時自己那種發展的危機意識是很難得的,從管理的角度講,應該是叫打造企業的核心競爭力,以保證企業的可持續發展。 不過當時夢豪能意識到這些,已經很不簡單了,這不是自己誇自己,是後來的事實證明了他的這些想法和擔心。 夢豪被評為了北海市北秀區光明街道辦事處十大創業青年,還發了證書。頒獎那天,還挺隆重的,曉倩為夢豪準備了西服,說是參加政府部門的活動可不不像在企業裡一樣,一定要注意形象的。夢豪開始還覺得有些多餘,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政府的大門裡真的是很少有衣冠不整的,幾乎是清一色的西服。要不中國的儀仗隊天下第一呢,就今天這麼一個小小的頒獎會,大家都穿的非常整齊,足可以列隊接受檢閱了。 區裡一個主管企業的副區長參加了頒獎,巧了也是姓葉。後來夢豪一直覺得那個葉副區長和辦事處的葉主任肯定是有啥關係,弄不好還可能是什麼親屬。但據曉倩打探的消息,他們倆啥關係都沒有,老家都不是北海的,一個山西,一個河南,只是500年前一個姓而已。 頒獎完畢,夢豪被選為代表做了發言,這應該是夢豪畢業後第一次在正式場合做為先進典型進行發言,之前夢豪聽了曉倩的話,好好的準備了一下。否則這次可真鬧笑話了,因為知道自己要發言的事後,夢豪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覺得也就是走個形式而已,上去隨便講兩句就行。但曉倩說可不能小看這次發言,說小了是你個人的形象問題,說大了是代表著整個北秀辦事處外來務工人員的精神面貌,要是弄雜了,辦事處的領導臉上可不光彩啊,說不定他們還指望著你給辦事處增光添彩呢,當時夢豪瞪大眼睛看著曉倩,心想這個女孩怎麼想的那麼深啊。今天一看發言的陣勢,夢豪慶幸做了較為充分的準備。 加上夢豪的語言表達和組織能力還是可以的,所以再加上用心,發言非常成功,夢豪也是講的聲情並茂,頗為煽動人心啊。 當時講完下來,葉主任使勁抓住夢豪的手,連聲說:「小許,說的太好了,真給咱們北秀辦事處爭臉」。 回到公司,曉倩跟著夢豪進了辦公室,因為之前那個稍微大點的辦公室被分割當了「病房」了,夢豪只好在角落裡重新隔出了一個小房間。辦公室雖然小,但被曉倩佈置的挺溫馨的。特別是南方的溫濕天氣,特別適合一些綠色植物的生長,曉倩也便從各處淘來許多連她自己都叫不上名字來的花花草草。 「行啊,許總,風采不減當年啊。我看你在台上發言,不僅又使我想起了當年的那個許大明白」。 看著曉倩一臉壞笑的樣子,夢豪也歎一口氣說:「是啊,當年的王大有數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方了,中國相聲界沒有了我們兩個人,簡直是一大損失啊」。 「啊呸」,曉倩邊說便用手在夢豪臉上刮了一下,「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 夢豪想著辦事處可能也是為了完成指標,表彰一下大概也就算了。誰知道接下來的事情確實出乎了夢豪的意料,先是辦事處的葉主任三番五次來夢豪的公司。說是辦事處非常重視夢豪的事跡,準備向區裡推薦,參加一年一次的區級創業英才評選。 夢豪還是沒有把這種事太放在心上,通過前面的接觸,夢豪也覺得葉主任雖然有時候也打點官腔,但總體來講人還是不錯的。所以夢豪還是安排曉倩直接和葉主任對接,整材料啊什麼的,還是直接由曉倩負責。葉主任和夢豪開玩笑說:「你們夫妻倆分工蠻明確的嗎,不過你老婆真的挺能幹的,你小子有福啊」。 這大概是葉主任第二次直接以夫妻身份稱呼夢豪和曉倩了,而且還給予了曉倩那麼高的評價,所以夢豪心裡聽了還是蠻舒服的。 公司的生意越發火爆,夢豪每天都有一種擔心,覺得這種突然的火爆固然是市場需求佔了主導,但也不是什麼好事。夢豪平時很關注當時很多創業者的故事,特別是在北海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尋夢的熱血青年,每天都會有數以萬計的外地人來到這裡,懷揣創業的夢想,希望能在這個繁華的都市裡找到自己的一個位置。但每天同樣有數以萬計的人背起行囊黯然的離開這個城市,破碎的夢想都寫在那戀戀不捨的目光中。 夢豪甚至覺得自己的明天就是他們的樣子,曉倩每天晚上都要「匯報」當天的營業額。因為有一半的電腦問題是可以在當天解決的,就像真正的醫院一樣,夢豪的電腦醫院也是從不賒賬的。所以當時的收入也很清晰,沒有所謂的欠賬啥的,只是有時候碰到一些熟人和朋友,夢豪就會指示下面的人盡量不收錢或少收錢。 直到辦事處的葉主任把區裡的創業英才表彰會的通知給夢豪送過來,夢豪才知道當初葉主任說推薦自己的事是真的,不光是真的,還真評選上了。 這次要填的表格比上次更多,也很正常,畢竟提升了一個級別。沒等夢豪說呢,葉主任直接替夢豪安排上了:「許總啊,還是讓你夫人幫你操辦吧,她文筆挺好的,而且上次辦事處的那個獎也是她弄的,她知道怎麼弄,我會安排辦事處的人幫著她整材料的。」 看著葉主任的眼神還不算壞,夢豪也就答應了。 晚上吃完飯,曉倩一邊洗碗一邊說:「許總,聽說你又被評上區裡的什麼英才人物了」。 「你怎麼知道的?」夢豪在客廳裡看電視,白天葉主任來的時候曉倩去銀行了,應該不會知道啊。 「我早就知道了,辦事處給我打的電話,就是那個葉主任的手下,說讓我提前準備你的材料」,曉倩拿著一個碗站在廚房門口邊擦邊說。 「我其實不想當什麼英才人物,覺得怪怪的,好像一夜成名一樣,自己都覺得心裡發虛」,夢豪說出了心裡話。 等了一會,曉倩刷完碗,拿了一個香蕉給夢豪剝開遞到夢豪的嘴邊,這是曉倩給夢豪制定的增肥計劃,每天晚上必須吃2-3個香蕉。 曉倩拍了拍夢豪的肩膀:「想不到你還是很謙虛的嗎,不過你也不用多想,送上門來的獎項幹嗎不要啊,再說這種獎畢竟是政府頒發的,以後我們辦什麼事興許能用的上呢。要是我,交點錢也願意拿這樣的獎。」 「你該不會背著我花錢去給我買獎吧,包括辦事處上次發的那個,不會真的是花錢買的吧」,夢豪瞪大了眼睛看著曉倩。 「你要吃人啊,我沒那麼傻。再說了,上次你沒聽人家葉主任和你說嗎,這是公益性的評選,分文不取。」 夢豪看曉倩回答的理直氣壯,也就不再問了。 區裡的英才人物夢豪也評選上了,頒獎是在區政府的禮堂裡進行的,電視台的記者都去了。夢豪所在的辦事處主要領導都去了,市裡的一個主管副市長也出席了頒獎儀式。夢豪逐漸明白了,辦事處頒獎的時候是一個主管的副區長來了,現在區裡的頒獎又來了一個主管的副市長,看來政府幹部的分工還是很明確的,而且出席人員的級別也很有講究。這些有夢豪自己的體會,更多的是那個葉主任告訴夢豪的。 頒獎回來的路上,夢豪和曉倩一起坐葉主任的車,夢豪開玩笑的說:「葉主任,到區裡就算到頭了,不會再到市裡吧。」 「還真讓你說對了,下一步就往市裡報,回去繼續讓你夫人給你包裝材料吧」,葉主任坐在副駕駛上,聽到夢豪這麼一問,回頭笑著說。 「別報了吧,弄個區級的就可以了」,夢豪看了身邊的曉倩一眼。 「這可由不得你了,你現在也算咱們辦事處乃至咱們區裡外來務工人員的一面旗幟了,既然費這麼大勁把你豎起來了,怎麼能輕易放棄啊。即便你答應了,我們還不答應呢。許總,這事現在可不是你自己的事了,這可是辦事處、區裡的事了,葉副區長再三叮囑我,一定要把你的材料整的豐滿一些。」 夢豪還想說些什麼,曉倩的手使勁抓了一下夢豪,夢豪看了一下曉倩,曉倩輕輕搖搖頭,意思是:「別說話了」。 晚上夢豪說起白天的事,問曉倩為什麼不讓他說話,夢豪說他其實真的不想得什麼獎,只想著趕緊把電腦醫院的規模擴大,創出品牌。並且把未來的市場規劃一下,雖然目前公司的效益還不錯,但一些小的維修點已經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雖然暫時對夢豪的公司沒有嚴重的威脅,但未來的競爭是必然的。 所以夢豪最近一直在規劃電腦醫院下一步的發展,必須及早的想出一些新的業務模式,用一句後來很時髦的詞講就是打造核心競爭力。基於傳統的電腦升級維修,夢豪想把關聯的一些業務都整合在一起,包括電腦組裝、軟件捆綁銷售、乃至電腦的培訓,包括硬件的組裝維修培訓,還有各類軟件的專題培訓等等。這些夢豪都想到了,而且正在做系統的計劃書。也正是因為最近忙活這事呢,夢豪才對什麼英才人物的評選不怎麼感興趣。特別是自從當選了辦事處的先進人物後,辦事處裡的很多部門都隔三差五的去夢豪的公司,媒體報紙也三天兩頭約他要採訪什麼創業感受,每次夢豪都得好好接待,完事還得好吃好喝的伺候。夢豪不擅長這個、也不喜歡這樣。夢豪更想心無雜念的琢磨公司的未來、琢磨公司的發展,其他的事越少越好。 第五章 南下北海(七) (七) 夢豪的心思曉倩其實都知道的,每次陪辦事處的人吃飯,曉倩都要搶著替夢豪敬酒,因為夢豪確實不怎麼會喝酒。而曉倩在大學裡就是出了名的海量,夢豪還清楚的記得。在學校附近著名的「五棵樹」燒烤店,就曾領教過曉倩的酒量,雖然那次都喝大發了。 即便有酒量,但喝多了難受是必然的。每次看到曉倩回家後在衛生間裡用手指頭一個勁的摳自己的喉嚨,然後哇哇的吐著,夢豪心疼的捶著她的後背:我算看明白了,辦事處那幫鬼孫子,整天屁事不幹,吃了東家吃西家,下次來我們不伺候了! 曉倩伸出另一隻手到後面抓著夢豪給她捶背的手,拍了拍,然後喝了兩口水漱了漱口。回過頭沖夢豪做了一個鬼臉:「許總,這可不像企業家說的話啊。誰讓咱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裡呢,不過你也不用發火,他們畢竟是政府官員,也不敢太出格了,不就是吃吃喝喝嗎。」 「可每次看到那幫老不死的上上下下打量你的樣子,一個個都是他老色鬼,我心裡都快煩死了。」夢豪說完這話,其實也後悔了。最難受的應該是曉倩,她是為了自己,衝在前面,給自己擋酒,然後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在那些老東西們當中周旋著。說他們是老東西,是因為夢豪覺得他們都差不多快和自己的父母一個年紀了,有幾個年輕一點的,但看起來也比夢豪大。 聽了夢豪的一頓抱怨,曉倩沒有說話。她輕輕削了一個蘋果給夢豪,夢豪切下一塊送到曉倩的嘴裡。 「曉倩,我真不想讓你喝酒,也不願看到他們那種看你的眼神,可是我又不能喝酒,都是我沒用,害的你也受委屈」。 「夢豪,我知道你的心思,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了。你放心吧,為了咱們自己的事業,我也就是逢場作戲而已,我不會讓他們碰我一下的。因為有你在我身邊,你知道嗎,我每喝一杯酒,其實也很難受的,只是覺得又替你喝了一杯,就當我也在幫你一把。誰讓我電腦啥的一點不懂呢,好在大學的時候練了一下酒量,沒想到這時候用上了。」 曉倩故作輕鬆的說著,又切了一塊蘋果塞到夢豪的嘴裡,夢豪看到曉倩的眼裡依稀閃著晶瑩的淚花。 辦事處的葉主任成了夢豪公司的常客了,不過夢豪從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葉主任還算比較正派。從一開始註冊公司,到後面辦理一些其他手續,凡是需要辦事處配合的,都是這個葉主任在張羅。特別是關於先進人物的評選,葉主任更是在中間起了關鍵的作用。包括夢豪當選為區裡的十大創業英才後,區裡的電視台還進行了報道,起碼在區裡夢豪也算個小小的知名人物了。不過當時那個姓葉的副區長說讓夢豪好好幹,區裡可能向市裡推薦。 葉區長說的話,夢豪壓根沒放在心上。倒是曉倩中間問過好幾次,說當時區裡頒獎的時候,那個區長不是說要往市裡推薦嗎,怎麼沒音信了。夢豪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說北海那麼大,像我們這樣的人太多了,能評上區裡的先進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一天葉主任給夢豪打電話,這時候的夢豪用也用上了大哥大,那還是曉倩給他買的呢。大哥大的背面被曉倩貼滿了她和夢豪兩人的合影照片,密密麻麻的,各式各樣的,都是曉倩的手藝。 葉主任在電話裡很是興奮的讓夢豪務必買一份當天的北海晚報,而且提醒夢豪一定要關注第2版,夢豪在電話裡問第2版是什麼內容,葉主任說到時候看了你就知道了。 這時候夢豪根本就沒到是關於自己的內容,夢豪猜想是不是有葉主任的新聞啥的,要不就是他所在的辦事處因為什麼業績上報紙了,要不他也不至於在電話裡那麼興奮啊。夢豪把這件事告訴了曉倩,曉倩也很好奇的樣子,不過好像反應不那麼強烈,似乎早就知道一樣。末了曉倩還拍著夢豪的肩膀說了一句不著調的話:「年輕人,好好幹吧。」 夢豪摸了一下曉倩的額頭:「你沒事吧」。 下午曉倩出去買報紙,其實夢豪公司的門口不遠就是報亭,但曉倩出去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回來,手裡抱著一大摞報紙,足足有十幾斤重!夢豪正好在前台接待處詢問最近的業務量情況,回頭看到曉倩抱著報紙踉踉蹌蹌走進來,趕緊跑上去。 「買這麼多報紙幹嗎?難不成發表了你的文章?」,夢豪嗔怪的調侃道。 曉倩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用手指著報紙:第二版,趕緊看看吧。 夢豪把報紙放下,打開一份,翻到第二版,醒目的標題一下映入眼簾: 首屆北海市十大外來創業青年候選人名單 ……… 夢豪的照片在第三張,是一張夢豪坐在辦公桌前打電話的照片。夢豪想了半 天,才想起前些日子曉倩要給自己照相,問她做什麼,當時曉倩開玩笑說是照一張放在床頭避邪用。感情是用在這裡了,這個鬼丫頭! 夢豪看到照片下面的事跡介紹:「死機、藍屏、中毒,電腦『生病』了,趕緊送醫院!國內首個提出「電腦醫院」概念的人,開辦了國內第一家電腦醫院!開創了電腦維修保養的全新模式,必將引領電腦終端維護的一場革命! …… 後面還有一些話,夢豪記不清了。這些話夢豪平時沒事的時候,好像在自己的本子上寫過,算是一種自我激勵和自我肯定吧,不過寫完夢豪就收起來了,怎麼現在用在這裡了。夢豪不僅更加的佩服曉倩的細心,想起最近一段時間,曉倩總是藉故出去,原來是為自己在跑這個榮譽呢。 曉倩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輕輕依靠在夢豪的肩上。這時候前台的小張早就把消息廣播出去了,公司所有的人都過來拿報紙看,曉倩則向指揮官一樣招呼著:「報紙我買了好多呢,大家慢慢看,不過看完記得還給我啊」。 「吳姐,你買這麼多報紙幹嗎?你說實話,是不是我們許總太出色了,你把他當成你的偶像了」,負責主板維修的趙小帥湊過來問。 「回答正確,獎勵你趕緊回到工作崗位上去!」曉倩推了小趙一把。 這時候曉倩突然提高了嗓門,說:大家注意,還記得我當時和你們說的嗎,我說許總如果真的能入圍十大創業青年的候選,我們要為他加油助威,來,大家一起喊口號: 「夢豪出馬,一個頂倆!」曉倩舉著拳頭喊。 「夢豪出馬,一個頂倆!」大家一起舉起拳頭喊。 夢豪逃也似的跑回辦公室,曉倩隨後跟了進來。 「叮鈴鈴」,電話響了。 「喂,葉主任啊,我是許夢豪,對對,我看到了。謝謝你啊,不過我看一共才評選10名創業青年,候選人有20幾個,我能入圍候選就很高興了。什麼?明天辦事處和區裡的領導來我這裡,好好,我準備一下。」 放下電話,夢豪看著曉倩,看了好大一會兒,曉倩也被看的有些毛了,以為 又做錯了什麼,也不敢說一句話。 「別愣著了,大小姐,你沒聽到剛才電話裡說嗎,明天領導們要到咱們公司來了,快給我想想辦法吧。我現在被你整的一陣陣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了。 「潛力大的很哪,小鬼!」曉倩飛快的吻了一下夢豪的臉,然後又一陣風似的走了。夢豪知道,明天接待的事曉倩比自己在行,只要告訴她幾個人,男女的人數,準備在哪裡吃飯,她保準安排的妥妥當當。夢豪越來越覺得,公司發展大了,非常需要曉倩這樣的人,差不多曉倩就相當於大企業裡的行政總監了。關鍵是有這麼一個人,自己就省心多了…… 第二天一上班,夢豪看到公司大門口掛著一醒目的橫幅:熱烈歡迎上級領導蒞臨我司參觀指導。 應該說夢豪第一次接待這麼多的領導,原來打交道多的都是一些副職,比如辦事處的葉副主任,區裡的葉副區長。可今天辦事處、區裡的一、二把手都來了,可能也就是這時候夢好才弄明白,書記和主任的區別到底在哪裡,什麼叫黨政一把手。原來這些都是通過看電視、看報紙,而且僅僅停留在觀念上。今天這麼多領導來了,夢豪彷彿一下子懂了官場上好多的座次排名。為了這次接待,夢豪葉也確實好好的準備了一下,包括會場的佈置、中間的講解,還專門做了公司未來3-5年發展規劃的講解,以及下一步公司準備新上的業務。當然最後夢豪沒有忘記闡述一個重要的數據,那就是能夠為國家繳納的稅款,雖然寫的很保守,但卻是非常重要的。 那麼多領導,夢豪好像就記住了區委孫書記的講話裡面的幾句,這倒不是孫書記的話多麼的精彩。而是孫書記在講話裡提到了外來打工者的一些辛酸,比如他說像許夢豪這樣的年輕人懷揣夢想來到北海,憑借自己的拚搏能夠創立公司,在解決了自身的生存、發展的同時,還能為當地的經濟貢獻一份力量,非常難得,也非常不容易。希望各級部門特別是辦事處給於大力的支持,無論是在一些手續辦理方面還是資金支持方面,都要多幫幫許夢豪這些外地的年輕人,讓他們在北海創業的心更加堅定。北海的發展離不開他們這些年輕人,北海發展的希望也寄托在他們身上…….,其實孫書記說到這裡的時候,夢豪激動的都有點熱淚盈眶了。夢豪本就是個感性的人,聽著孫書記的話,夢豪一下子想到了以前經歷的一些艱難困苦,覺得今天的成績確實來的太不容易了。曉倩坐在夢豪的旁邊,大概看出了夢豪的情緒,在下面伸手抓住夢豪的手,使勁握著。 招待酒宴上,夢豪和曉倩一左一右坐在了孫書記旁邊,據說這是孫書記特意要求的。夢豪看到其他人和孫書記說話的時候都戰戰兢兢的,尤其是辦事處的柳主任和葉副主任。夢豪倒沒有感覺到緊張,按照之前曉倩交代的,夢豪說了一些客套話,然後逐個的敬酒,夢豪也想好了,今天就豁出去了。 敬到孫書記的時候,孫書記特意說:「來,柳主任、葉主任,小許是在你們轄區內,以後你們一定要多幫助、多扶持。」 「是是,你放心吧,孫書記,我們一定會按照你的指示落實,把工作做紮實,為外來的打工人員創造良好的創業環境。」 「那就好,那就好」,孫書記一邊點頭,一邊和夢豪的杯子碰了一下,「小許啊,我很欣賞你的闖勁,有點像我當年啊,來,乾一杯,為了你的事業」,說完孫書記一飲而盡。 敬酒的結果只有一個——醉了。 夢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自家的床鋪上,身上是新換下來的內衣內褲。衛生間裡傳來洗衣機轉動的聲音,不用問,肯定是喝醉了曉倩把自己弄回家,然後替自己換下了衣服,這時候曉倩正在衛生間洗自己嘔吐的衣服呢。 「曉倩,曉倩」,夢豪想坐起來,但腦袋沉沉的,漲的厲害。 「你醒了」,曉倩拿了一塊熱毛巾,輕輕敷在夢豪的額頭上。 夢豪靜靜的看著曉倩,想到曉倩一個女孩子,為了自己前後的忙碌著,從不說苦、說累,還在處處的維護著自己的自尊。 夢豪突然抓住曉倩的手說:曉倩,我想回家。 曉倩怔怔的看著夢豪。 「讓你和我一起回家」,夢豪趕緊補充道。 曉倩臉上露出了笑容,點點頭。 自打離開家鄉來北海後,除了平時給家裡寄錢或者逢年過節給家裡打個電話之外,夢豪都在刻意迴避著「家」這個字眼,每天都設法讓自己忙碌著,沒有時間去想「家」。因為夢豪骨子裡對那家的那份渴望一旦爆發出來,會很難受的。夢豪其實不願離開父母,但為了生存和理想又不得不遠走他鄉。其實都市裡很多人都和夢豪一樣,那麼不捨的離開故鄉,然後將對家的思念埋藏起來,拚搏著、忙碌著,企盼有一天付出會有收穫,能夠收穫一份自豪,然後再衣錦還鄉般的踏上回家的路。 距離2002的春節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聞到年的味道了,整整三年了,1300個日日夜夜。夢豪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父母、掛念著姐妹。 北海的冬天原本是不冷的,可今年有些反常,一連幾天都是凜冽的北風,而且沒有絲毫減弱的痕跡,寒冷、乾燥驅使著街上行人的腳步。就在這樣一個冬日的下午,夢豪接到了一位朋友小韓的電話。 小韓是夢豪當年在濟南工作的同事,夢豪離開濟南的時候,小韓在當地另外一家單位上班了。兩人在一起的日子雖然不長,但相同的家境和生活經歷使他們有著特別多的共同語言。小韓的家裡也不富裕,他的哥哥還有病。 離開濟南後,夢豪和小韓便沒再聯繫,直到這個寒冷的冬日午後,接到他的電話。電話中小韓很平靜但又很無奈地說準備干到年底就離開現在的單位了。夢豪沒問為什麼,只問了句:想好到哪裡去了嗎? 「還沒有,走一步說一步吧,天無絕人之路。」 夢豪像是在安慰他,又好像沉浸在對自己過去的回憶中。 為了事業,為了謀生,夢豪必須面對一個又一個選擇。想起這一路來自己每一次的離開和選擇,夢豪都會問自己一句:下一站,我將在哪裡駐足?現在自己總算有了穩定的事業,有了穩定的歸宿。此時此刻,想著千里之外的小韓,不僅在心裡想問小韓一句:離開後,你又將去向何方? 曾經有一次,夢豪和小韓暢談到深夜,彼此講述自己畢業後的「苦難」史,本想用各自的悲壯去感動對方,可最後兩人都哭了。小韓畢業後也曾在家打過工,幹過建築。有一回,兜裡只剩3毛錢,買了一份粥,騎車5個多小時才趕到家。一進家門,眼睛都花了,一頭栽倒在床鋪上。 和夢豪一樣,小韓也在努力地尋找和奮鬥,在努力地改變自己,改變身 後的家。 躺在床鋪上,思緒一股一股地湧入腦中: 小時候,常與夥伴們散於故鄉的田野,高天上南飛的北雁成「一」成「人」,與我們相互點綴著原始的大地。我們呀呀地唱著「雁兒飛飛,捉個老烏龜……」而今夢豪早已明白,高天上的雁兒不是為著一隻老烏龜而涉千山萬水的,而今夢豪更已明白,心中永不消失的信念和生活的吆喝使得我們彷彿變成了侯鳥,秋去冬來,寒暑易節,我們便結伴在大地南北來回地飛。 站在窗台前,夢豪手裡拿著剛來北海時和家裡通過的幾封書信,彷彿感覺到故鄉冰冷的寒氣,屋內暖和得讓他感到不安。看著廚房裡曉倩忙碌的身影,還有煲湯時那種特有的恬淡的聲音。窗外已是燈火闌珊,夢豪覺得那些遍地的高樓似乎從未進入自己的夢中,而貧窮的家土故園卻一夜也不曾離開自己。夢豪覺得自己注定是一個歷經苦難的行路者,要做的只能是面對生活。自己的漂泊並不是想做貧窮的逃避者,自己也不會逃離哺育了自己的故鄉。創業除了求取一份有價的收入,更重要的是思想的轉變和意志的磨練。侯鳥年年遷徙是因為它無法改變環境,而夢豪這些創業青年南北勞飛卻是為著要實現心中的那份理想。 冬天究竟是越深了,夜夜的風聲裡有來自千里之外的呼喚,是母親夢中想兒的噫語?還是遠方友人的囑托? 「吃飯了,夢豪」,直到曉倩把一件外套輕輕披在夢豪的身上,夢豪才從那綿綿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真的如夢豪所想,對「家」的思念和渴望一旦迸發出來,控制變得很難。想想世界上有哪個節日,能像中國的春節一樣,讓每一個中國人都為之魂牽夢繞,無論大人小孩,無論男女老幼。一提到春節,大家臉上立刻充滿了期待和歡笑。每次看到車站碼頭那些背著大包、小包的人群,他們步履匆匆,而又那麼的充滿渴望。因為辛苦了一年,終於有一個節日可以讓他們暫時停下勞苦的心,終於有一個地方,可以包容他們在外拚搏所有的淚水和辛酸,這就是家,家裡的親人。 第五章 南下北海(八) (八) 回家了,回家了,終於要回家了。三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自打夢豪動了回家的念頭,每天都好像魂不守舍一樣。坐在辦公室裡,經常是兩眼望著牆發呆,好幾次曉倩進來他都沒有覺察到。 看到曉倩一件件往行李箱裡收拾衣服,一邊收拾一邊說:這件是給妹妹的,這件是給大姐的,這件是給二姐的,夢豪站在鏡子前面試著曉倩剛給自己買的一件毛衣。回頭看著曉倩,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現在的她和當初在學校裡那個瘋一樣的丫頭聯繫起來,難道是自己的魔力,讓她變得如此的溫柔,愛情的力量真是讓人難以琢磨。 「幫我看看這裡,好像兩個袖子不合適」,夢豪向上伸著兩隻手,沖曉倩說道。 「是嗎,我看看,不會啊,那天咱們不是試好了才買的嗎,怎麼會呢」,曉倩趕緊放下手頭的東西,站在夢豪前面上下打量著毛衣,看看究竟是哪裡有問題了。 夢豪兩手猛的摟住曉倩,「騙你呢,你買的衣服,怎麼會不合適呢,非常合適,合適的都要命了」。 曉倩順勢靠在夢豪的胸前,「夢豪,和你說件事,你可別生氣呀」,曉倩一邊伸手在夢豪的毛衣上尋找線頭一邊說。 「什麼事啊,你不會是不願意和我回家吧」。 「不是,我是想和你回家見了你父母後,然後我想回青島陪我父母過年,不過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也知道咱們山東那邊特別希望媳婦能在婆家過年。你肯定也是特別希望我能和你的家人一起過年,不過我想過了年我們可能就很快結婚了,結了婚我保證每年老老實實的在你家過年」。 曉倩的這些話又使得夢豪百感交集,的確,曉倩說的很對,當時夢豪說讓曉倩和自己一起回家的時候,也是希望曉倩能在自己家過年,但畢竟還沒過門呢。不過曉倩當時也沒有拒絕,只是笑了笑。其實夢豪也並不想讓曉倩為難,即便當時曉倩提出來要回青島夢豪也覺得很正常、也很支持的。不過看到現在曉倩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把這件事說的那麼謹慎。夢豪倒一下子覺得自己有些太自私了,很多時候忽略了曉倩的感受,總是活的那麼自我。 夢豪撫摸了一下曉倩的頭,捧起她的臉,一本正經的說:結婚?和誰結婚?我們之間嗎? 「你討厭、討厭,大討厭」,曉倩一邊撓夢豪的癢癢肉,一邊說:「結不結?結不結?」 夢豪最怕別人撓他的癢癢肉了,比用刀子扎他還難受。 「結、結、結,結婚」,夢豪雙手護著自己,大聲喊。 兩人鬧騰了一陣,夢豪突然很認真的問:曉倩,你想好了,真的要結婚嗎? 「怎麼了,你不想嗎,我聽你的。」 「我也想,只是……,算了,不說了」,夢豪感覺鼻子酸酸的。其實來北海這幾年,如果不是曉倩的幫助,夢豪絕對不會有今天的成績,雖然在別人眼裡取得了一些成績,但中間付出的辛勞只有夢豪和曉倩清楚。夢豪只是覺得,曉倩跟著自己有些太苦了。 大概曉倩也看出了夢豪的心思,趕緊把話題引開: 「你現在也算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了,昨天區裡孫書記的秘書小張還打電話呢,說市裡的十大創業青年評比已經接近尾聲了,說你得票還挺高的呢,過了年元宵節前公佈結果,市裡還要隆重舉行表彰活動呢。」 是啊,不知不覺,夢豪確實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了。電腦醫院的生意好的不行,夢豪按照之前做過的規劃,準備過了年就要啟動新一輪的發展了,包括要開連鎖店、註冊商標,還有準備上馬軟件連鎖銷售項目,最終夢豪還要開辦電腦培訓學校等。 終於踏上了回家的列車,因為家鄉不通火車,夢豪需要先坐到濟南,然後再轉乘客車。火車上偶爾聽到一兩句家鄉的聲音,夢豪覺得是那麼的親切。飛馳的列車上,曉倩靜靜的望著窗外。 「想家了吧」,夢豪輕聲的問她。 「嗯」,曉倩輕輕的點點頭,夢豪看到曉倩的眼裡閃著晶瑩的東西。 夢豪把曉倩攬在懷裡,兩人緊緊的依偎著。 坐上了回家的客車了,剩下不到1個小時的路程了。因為客車是直達縣城的,所以車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夢豪老家縣城的人了,聽著那再熟悉不過的鄉音,比火車上的純正多了。 曉倩高挑的身材和一件鮮紅的羽絨服在車裡顯得格外扎眼,夢豪身上也是曉倩給買的羽絨服,兩人緊緊的靠著。周圍的人不時投來艷羨的目光,夢豪雖然閉著眼睛,但卻非常享受這種氛圍,內心也是自打上車的那一刻開始,變得越來越激動了。 事先夢豪往家打過電話的,不過依然是打到了鄰居家,讓人轉告的。說自己要回家過年,不過夢豪沒有說帶一個女孩回來,每次和家裡通電話,父母問起關於女朋友的時候,夢豪總是含含糊糊的答應著。 到了,到了,夢豪和曉倩下了車,又坐上了一輛小三輪。快過年了,車站裡面好多的三輪,都是在等待歸家的人。就像夢豪他們一樣,不但帶著自己的歡笑和希望回來了,也給這些三輪車帶來了收入。 車站離夢豪的家大概也就兩公里左右,很快就看到了村子裡一排排的房子了。因為夢豪家的房子在村子的後面,和大姐家的房子緊挨著。所以看到了村裡的房子,也就看到了自己的房子。 「那是你們村裡的人嗎?」,夢豪順著曉倩的手指,看到了村裡的人。 「近鄉情更切,不敢問路人」,記不清這是唐代那位詩人寫的了,想必也是一個思鄉心切的人。三年了,故鄉的一草一木有些陌生了。雖然每次電話裡母親都說一切都好,可真的都好嗎?如今故鄉就在眼前,可見到故鄉的人,夢豪竟然真的如詩中寫的那樣,膽怯了,不敢去問。 近了,更近了,那不是父親嗎,還有大姐,他們在幹嗎呢? 曉倩可能注意到了夢豪的表情,是不是看到家人了,看你眼裡那股興奮的樣子。 夢豪從外面領媳婦回來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夢豪帶曉倩回來的事就傳遍了全村。曉倩入時的打扮和高挑俊美的身材彷彿與這個有些土氣的鄉村顯得不是很搭配,但看得出來,從大姐、二姐還有妹妹的眼光中,更多的是對曉倩的羨慕。還有一撥撥的老鄉,以來串門或者來看夢豪為借口,實則都是來一飽曉倩的芳容的。 這種陣勢曉倩倒是顯得一點不慌張,倒是夢豪看到絡繹不絕的人都有些擔心了。心想村裡人可真是實誠啊,所有來的人在和夢豪說話的時候,眼睛一個勁的往曉倩身上瞄。一些本家的嬸娘臨走的時候,衝著送出門的夢豪爹娘還有夢豪說:好啊,好啊,你們有福啊。然後夢豪爹娘也滿臉的幸福答應著:是啊是啊,有福有福。 每來一個人,夢豪都要給曉倩介紹一下,這是村裡的金田哥、梁大伯……,然後曉倩都會很有禮貌的起身打招呼:金田哥好,梁大伯好…。 差不多該來的人也都來了,家裡清淨了下來,可能是離家太久了,除了見面時那一陣的激動和興奮,再接上村裡人的不斷登門,夢豪像是始終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下,鬆弛不下來。現在屋裡就剩下家人了,突然氣氛變得好像有些尷尬起來。 曉倩打開帶回來的箱子,一件件的往外拿衣服,一邊拿,一邊說:大姐,這是給你的,不知道合不合適。大姐接過去,激動的說:你們在外掙錢那麼不容易,不用給我買。但夢豪看得出大姐把衣服拿在手裡那種不捨的樣子,農村裡可能只有到了過年才捨得給自己買點像樣的衣服。過年買衣服是一件很浩大的工程,全家人差不多要在縣城裡轉一天才能買一套衣服,其實縣城並不大,而是盡量找一家便宜的,而且衣服還能穿的出去。 「這是給你的,二姐」,二姐不像大姐那麼會說話,只是說到:這個我穿著合適嗎,太紅了吧,還是留著你自己穿吧。 「我還有呢,二姐,你穿上吧,肯定好看。你的身材比大姐瘦,穿這種衣服應該好看。」 「這是給小錚的」,曉倩拿著一件淡藍色的高領毛衣。 「曉倩姐,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穿藍色啊,太好看了」,妹妹畢竟還是個孩子,接過衣服毫不掩飾的叫了起來。 「我是看你哥的相冊裡有你的照片,我看你穿著一件藍色的毛衣,所以就猜你可能喜歡藍色」。 「那個藍色的毛衣還是我穿的呢,後來穿小了就給她穿了」,二姐接過話說。 夢豪在一邊看著他們親切的交談著,剛才緊張的心慢慢鬆弛下來,覺得曉倩真的是挺細心的。夢豪也從來沒注意過自己影集裡妹妹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 轉眼間大姐、二姐、妹妹都穿上了新衣服,幾個人和小孩子一樣在鏡子前照來照去,尤其是妹妹,顯得格外興奮。穿上毛衣後,使勁把大姐、二姐從鏡子前面擠到一邊:別照了,別照了,都挺好看的。讓我照照,讓我照照。 晚上,父親炒了幾個菜,夢豪打開了帶回來的一瓶白酒,是北海當地出產的酒。 大家吃完了飯,曉倩本來想搶著去洗碗,但被大姐很「堅決」的拒絕了。 回家之前原本準備了千言萬語,可自踏上故鄉的土地,夢豪覺得所有的語言都變得很蒼白了,故鄉的那種味道很特別,即便你多年不回,也不會忘記這種味道。 親人未見面時思念的不行,可真的見了面,難以言表的激動過後,只剩下了深情的相望。父母如此,兄弟姐妹也是如此。所以當夢豪和父親在喝酒的時候,屋裡安靜的很,但夢豪很享受這份安靜,心裡無比的放鬆。 臨睡覺前,夢豪把屋裡的火爐燒的旺旺的,曉倩進屋搓了搓手,往床鋪上的被子底下一摸:還挺暖和呢。 夢豪掀起褥子,下面原來鋪著電褥子,開關的地方還貼著嶄新的標籤,顯然是剛買的。 這一夜,夢豪和曉倩都睡的特別香甜,沒有了都市裡的喧囂,沒有了生意的奔忙。原本都市裡的房子更加寬敞,屋內也更加暖和,但住在裡面的感覺總是那麼漂泊不定。 只有此刻,才覺得簡單的睡覺竟然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在北海的時候夢豪和曉倩一般都會早早起來的,現在回到家鄉。早上的時候夢豪醒過一次,看到曉倩香甜入睡的樣子,好像外屋有動靜。聽腳步聲,夢豪知道是母親起來了,為了乾淨,火爐安在外屋,煙囪在裡屋。是母親怕早上起來冷,早早的過來把火爐點著。 夢豪聽著外屋的聲音,又睡著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其實差不多都快成午飯了,因為起床的時候都上午十點多了。夢豪帶著曉倩去村裡本家的幾個嬸子、大伯家串門。村裡這幾年變化也挺大的,原來的土路的換成了柏油路,村裡這幾年蓋新房的也挺多。還有一些在路上玩耍的小孩,夢豪大多都不認識,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夢豪不僅和曉倩說:童年真好! 「大文人,又發感慨了」,曉倩悄悄的說。 到每一家,都把夢豪和曉倩當成貴客,更多的是因為曉倩。這時候每家都在準備著過年了,屋裡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的,但看到曉倩和夢豪進來,都趕緊起身一邊沏茶一邊說:家裡不比城裡,家裡到處都是土。 夢豪不等他們說完,就會打斷:二嬸,我不也是農村的嗎,沒啥區別。城市裡沒土,放鞭炮都沒處放去,我還是喜歡家裡。 「咱家夢豪從小就這樣,父母看到你出息了,他們也放心了。夢豪不容易啊,剛畢業的那陣吃了多少苦啊。你不在家,我每次去你家看到你媽,一說起你她就掉眼淚啊……」,二嬸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當著曉倩的面在說這些辛酸的往事。夢豪的經歷雖算不上多麼艱難,但也確實給村裡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不容易」是夢豪回家後聽到別人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個詞。尤其是家裡人,一提起這個詞,都帶著淚水。 臘月二十八,夢豪給曉倩買了回青島的車票,夢豪叮囑曉倩,過了年打電話確定一下返程的日期。結果曉倩說過了年她還要回夢豪家,要和夢豪一起走。就這麼簡單而短暫的離別,竟然讓人感覺有些傷感。這一次曉倩和夢豪回來,意義重大。不管是家裡人還是曉倩和夢豪,都覺得彼此是一家人了。可能曉倩感覺更強烈一些,這從曉倩回家的一舉一動中夢豪能夠真切的感受到。 夢豪和曉倩在車站難捨難分的樣子兩人都覺得有些可笑,回家一趟如同新婚的夫婦的一樣那麼難以割捨。 夢豪接到了區裡孫書記的電話,孫書記告訴夢豪,他當選了北海市十大創業青年。是區裡的光榮,市裡準備年後過了正月十五召開隆重的表彰大會。孫書記說提前把這消息告訴你,是想給你回家過年再增添一幅厚禮。 厚禮,這可真是一份厚禮! 原本有一首歌應該在2002年火起來,因為歌裡唱的就是2002年的情形,但不知道為何直到2004年才被廣為傳唱,歌曲的名字叫「2002年的第一場需」。 2002的春節,老家真的下了好大一場雪。也只有在北方,能有幸隨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在辟辟啪啪的爆竹聲中喜迎新年的到來。在北海的幾年,每年都是夢豪和曉倩兩人過年,夢豪不願意去飯店,太鬧。每次都是兩人在陽台上看著外面的萬家燈火,對飲到深夜,然後兩人相依相偎的在一起,不說一句話。遠處偶爾響起的爆竹聲,才會讓夢豪知道新年來了。 雪村的《出門在外》應該是2002年春節晚會上夢豪記憶最深的節目了,不是因為他唱的多好。是因為歌詞很容易讓在外打工的人產生共鳴,以至於很多年之後,夢豪依然能記得這首歌的歌詞: 看慣了陌生的臉面 和陌生的路牌 沉甸甸的行李它告訴我 你出門在外 總以為有一些奇跡在 把我等待 才會奔波在風中雨中 一次次從頭再來 追著趕著忙碌著 只為對得起那份期待 苦過笑過茫然過 一個人扛起來 出門在外是離家越遠 心和它越近 出門在外是寄錢 回家的舒心和愉快 出門在外是老鄉見老鄉 幹不完的酒呀 出門在外是那句老話 路邊的野花 你不要采不要采 習慣了守著孤獨 漂泊在茫茫人海 電話那頭的牽掛 它告訴我你出門在外 一想起 該有個衣食無憂的將來 才會無所謂餓了累了 不停打拼到現在 追著趕著忙碌著 只為對得起那份期待 苦過笑過茫然過 一個人扛起來 出門在外是 多了個朋友多了一條路 出門在外是 少了些脾氣學會了忍耐 出門在外是常回家 看看的叮嚀和渴望 出門在外是那句老話 外面的世界 它真精彩真精彩 …………. 直白樸素的語言,加上雪村那幅滄桑的面孔,這首歌一夜之間被傳唱於大街小巷,也讓無數個漂泊在外的打工者聽到歌聲的時候淚流滿面。 2002年的春節,夢豪平生第一次放了那麼多的煙火,事後夢豪算了算,光購買煙火差不多花了將近800塊錢,這在當時可真的算上是一種奢侈的浪費了。也許父母知道夢豪內心的感受,看到夢豪抱著煙火從屋裡往外走的時候,母親不住的嘮叨著:「花錢買這些玩意,還不如買幾斤肉吃呢,點著了響兩聲就沒了……」。父親不說什麼,看到夢豪把煙火放下,會把打火機遞給夢豪,然後囑咐一句: 「小心點」。 望著漫天絢麗的煙火,看到很多人都在爭著往夢豪家的方向跑來。特別是村裡的小孩子,一邊跑一邊喊:快看啊,放煙火了,放煙火了。這時候放煙火,仍然是一種較為少見和奢侈的行為 夢豪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小時候一過春節就會到處奔跑著,天一擦黑就到一些富裕的家庭大門口等著,盼望著人家快一點放煙火,那種心情有激動、有羨慕,後來年齡大一點了,還摻雜著幾份自卑。 如今看著自己院裡騰空而起的煙火,看到院子門口圍觀的人群,還有伴隨著煙火的一次次綻放,人們發出的一陣陣讚歎:這個好看!這個好高啊!………. 夢豪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和滿足,很多時候我們總說幸福是自己感受出來的。可夢豪此刻充實和滿足的心情是因為什麼呢?誰又能說得清?難道僅僅是別人的一種圍觀嗎,或者說僅僅是幾聲讚歎嗎,好像都不是。如果你有著相似的經歷,可能你更明白此刻應該是一種什麼心情。它絕不是虛榮,更不是炫耀,應該是靠著自己的努力看到兒時的夢想變為現實的時候,那種油然而生的自我滿足感。儘管只是簡單的放了幾個煙火,夢豪覺得是一場偉大的展示會。展示什麼呢,展示自己和自己身後的這個家依然是那樣頑強,展示自己雖曾為了工作四處流浪,但最終沒有倒下,依然在執著的堅持。而且因於自己的堅持,生活不再那麼艱難和勉強……… 看著煙火,夢豪真的想了這麼多。 從這一年的春節開始,夢豪和村裡幾個和自己同一年出生的幾個兒時夥伴做了一個約定,即每年的大年初一拜完年後,抓鬮確定到某個人的家裡去聚會喝酒。全友、衛東、樹軍、洪濤還有夢豪都是76年出生的,希聖是75年的。但因為從小都一起上學,所以也被歸入了這個聚會組織。樹軍和洪濤因為小學畢業後就退學了,全友、衛東、希聖則堅持到了初中畢業,夢豪則堅持到了最後,混了一個大學。 這一年聚會是在全友家,不是抓鬮抓的,是全友強烈要求的。當時全友在村頭租了一間房子炒菜,專門給周圍幾個村子提供送菜服務。當時農村裡來客人如果想弄的有面子一些,一般都會專門到炒菜點炒菜(去飯店就有些捨不得了),全友的生意正是因此而生。所以去全友家裡喝酒,菜永遠是現成的!這也是全友的廣告語。 因為夢豪好幾年沒回家了,所以大家先是在夢豪家裡聚齊,除了夢豪,全友、希聖他們都帶著自己的媳婦來了,其中希聖、樹軍的媳婦都挺著大肚子,他們兩個馬上要當爸爸了。 坐起一起的時候,大家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尤其是全友,說話還是那麼「結巴」,但他似乎很享受這種「結巴」。樹軍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用全友一句很俗的話形容就是:說話叭叭的,撒尿嘩嘩的,就是不辦事。 現在來看,夢豪他們六個人的生活道路其實都不一樣。但有一點是相同的,每個人都在認真的活著,都在為著家人、為著孩子在努力的打拼著,也都在為著自己的夢想或幸福、或艱難、或快樂、或憂愁的活著。不管是出門在外的,還是堅守在家裡的。 第一次的聚會,大家都喝醉了。 晚上夢豪躺在床鋪上,想到白天大家痛飲的場景,想到幾天後又要回到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夢豪撿起床頭的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了這樣一段非文非詩的話: 總說情,似滄海水,如今不見雲雨。 多情還被無情惱,空閣獨坐無語。 春歸來。怎奈是,猶思往昔艱難日。 崢嶸歲月。 歎歲月無情,壯志未酬,把酒惹愁緒。 抬頭望,窗外雪花落絮。 傷春還是傷友? 盈盈一水難相斷,切切此情雪訴。 友莫誤! 除夕夜、歲歲年年人相似。 情誼更濃。 待明年今日,舉杯共飲,瑞雪伴鵬程。 當夢豪把2萬塊錢交給母親的時候,母親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啊,不光是母親,就是現在夢豪拿出這2萬塊錢,也是覺得沉甸甸的,覺得份量特別重。 第一,這兩萬塊錢宣告了夢豪的家庭從此將從溫飽向小康邁進。 第二,這兩萬塊錢同時也宣告夢豪家的現金資產從負數轉為零,現在已經扭 虧為盈了。儘管萬元戶當時有點過時了,但普通家庭一下收入2萬塊錢也算是個大數目了。希聖、全友他們辛辛苦苦掙一年,除去吃喝拉撒,能剩幾千塊的就算非常不錯的了。 母親接過錢,又塞給夢豪:「孩子,家裡用不了這麼多,你們在外面掙錢不容易,用錢的地方也多,你們用吧」。 「媽,你拿著吧,我們在外面會繼續掙錢的,以後你和我爸就光榮『退休』吧,累活、重活能僱人的就僱人,別太辛苦了自己」。 「我和你爹商量好了,只要我們身體健康,還能幹活,就要幹下去,能給你們添一分是一分。你就安心在外面工作好了,人家青島的那個姑娘挺好的,回去後你們也得考慮結婚的事了,到時候看看是回來辦喜事,還是去人家女方家裡,你多徵求人家的意見。我和你爹也不懂人家那邊的風俗,你自己多考慮,別不顧人家的感受。」 「我知道了,媽,我給你的錢如果放家裡你覺得不安全,過幾天銀行上班了讓我爸存到銀行吧,存一個活期的,什麼時候用錢了你們就去取」。 母親沒應話,沉默了一會,母親把錢遞給剛進屋的父親:「他爹,這是孩子給的兩萬塊錢,你想想咱們還欠誰家錢,如果有趕緊還了去。另外孩子說讓你把錢存銀行去,活這麼大歲數了,我還沒見過存款折啥樣呢」,母親像是說了一句玩笑話,可這話讓夢豪聽了,好辛酸! 剛才夢豪說母親和父親可以從此光榮「退休」了,這句話在當時的農村來講,可真是很有份量的。就拿和夢豪同歲的幾個夥伴來說,不管是希聖還是樹軍,他們的父親都和夢豪父親年齡差不多,但他們的父親依然還在為兒女奔忙著、辛勞著。希聖一共兄弟三個,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沒有成家,希聖爸和希聖媽會炸油條的手藝,每天早上一大早希聖爸都會騎車在周圍村子裡叫賣,冬天也是如此。還有樹軍爸,樹軍一共兄弟兩個,上面的哥哥也結婚了。按說父母應該沒什麼負擔了。但據說當時樹軍結婚的時候家裡僅有的一趟磚瓦房因為早給了大哥結婚用,導致樹軍結婚的時候只能把新房安排到父母住的舊房子裡。當時樹軍媳婦提出來結婚後必須要給蓋新房,樹軍爸為了給兒子早早娶上媳婦就滿口應了下來。 現在樹軍爸每天早上都要早早起來去車站,開一個摩托三輪去拉活。為了早日給樹軍蓋上新房子,不過這些夢豪也沒問過樹軍,夢豪開始聽到這些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樹軍媳婦太不懂事,太沒文化。有本事自己掙啊,幹嗎非要讓老人為難呢。 但是後來夢豪慢慢知道了,很多事情,在鄉下,不能用那麼高尚的理論去分析和理解。和你要房子的媳婦也未見得人家有多壞,一切一切都是一個人的命。這不是夢豪總結的,這是夢豪母親說的,夢豪不過是稍微總結概括了一下。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洪濤、衛東家裡的狀況和希聖、樹軍家的大同小異,總之一句話,他們家的父母此刻是不能「退休」的,客觀的現實要求他們必須還得繼續幹下去,為了兒女。 所以基於這些現實,夢豪說出讓父母「退休」的話真的是很有份量的,因為從此意味著夢豪、還有下邊的妹妹、還有父母的養老,所有的擔子都要落到夢豪一個人身上了,夢豪要用自己的力量去養活這一家人。 第五章 南下北海(九) (九) 「帶著妹妹一起走吧,趁她年齡還小,跟著我們去學點東西,身邊有個家裡人,互相也有個照應」。 說出這話的,不是夢豪,也不是夢豪的父母,而是曉倩。其實自打妹妹輟學到現在,夢豪一直在內疚著,總想著將來有一天能通過某種方式去幫助妹妹。甚至夢豪暗下決心,一定讓妹妹能夠重新走進校園。 但這次回來,夢豪真的沒有想到會帶著妹妹,不是不想帶,而是根本就沒想到這一點。可能夢豪覺得自己的事業還不夠大,或者說不想讓妹妹一起和自己在外漂泊,還有一點就是夢豪確實有些粗心大意。以致於曉倩說出帶妹妹一起走的時候,夢豪覺得自己好自私。 夢豪回家後,妹妹每天吃晚飯都出去找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去玩,其實夢豪知道妹妹是在到處去展示她的毛衣。好幾次夢豪想開口和妹妹說幾句話,但就是說不出來。妹妹似乎已經完全適應了現在的這種生活狀態,在縣城的一個地毯廠做工。曾經臉上的那種憂鬱都看不見了,寫在臉上的滿是對生活的承受。 妹妹聽說要帶她去北海,興奮的不得了。大姐、二姐想的周到,對曉倩說「小錚啥也不會,去了之後是你們的累贅」。 曉倩笑笑說:「大姐、二姐,小錚年齡還小,不能再在家裡耽誤了。她跟著我們多少能學點東西,學出來是她將來生活的本錢。她去了後,生意忙了也能夠幫忙給照看一下,自家人用著多放心啊」,曉倩的話讓大姐、二姐除了感激的眼神的之外,別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妹妹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高樓大廈,尤其是到了夢豪和曉倩住的房子之後,妹妹摸摸這裡,看看那裡。夢豪看到妹妹那種好奇、羨慕的眼光,心裡的感覺有些異樣。如果妹妹當初沒有輟學,這個時候可能她也大學畢業了,說不定也會在某一個繁華的都市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 妹妹從小就愛乾淨,愛收拾屋子。這下好了,剛到不久,妹妹就開始收拾起屋子來。開始曉倩攔著,夢豪說她愛收拾屋子,就讓她干吧。 區裡孫書記的秘書小張打了好幾遍電話了,說全市的十大創業青年表彰大會要在正月十六舉辦,地點在市委的大禮堂,到時候電視台會現場直播頒獎盛況。因為夢豪是北秀區唯一的一名候選人,也是唯一的一名當選人。所以區裡非常重視,孫書記秘書小張告訴夢豪,元宵節前區裡要召集一個小型的茶話會,一是和區內的各個企業的負責人坐一坐,二是對夢豪的當選表示一下祝賀。 夢豪這次也是覺得事情很重大,不像剛開始辦事處評選的時候那麼心不在焉。而是每天都要問曉倩,看看還需要準備點什麼,看看我那天穿什麼衣服好看啊。弄的曉倩都禁不住說:「第一次看你對這事這麼上心,看來慢慢學會政治了」。 其實夢豪回來後還有一個很緊急的工作,就是之前他做的那個公司發展的規劃,需要馬上實施。 第一步夢豪把軟件銷售與電腦醫院捆綁起來,借助電腦醫院連鎖這個平台,啟動正版軟件的連鎖銷售。一塊牌子,兩塊業務,就是電腦維修維護和軟件連鎖銷售都使用「豪倩」這個名字。 夢豪已經在北海天河區選了一個門臉,地處繁華地帶,旁邊緊挨著一所技工類學校。之前夢豪讓公司裡負責主板維修的趙小帥調研過了,這個地方周邊都是一些中高檔的住宅小區,又緊鄰學校。電腦維修及軟件銷售的市場潛力應該很大,而且最重要的是周邊2公里內,只有兩三家很小的門臉從事電腦維修工作。用趙 小帥的話講,都是些剛入江湖的毛孩子開的,說他們連CMOS是什麼都不清楚。 趙小帥屬於典型的技術人才,在學校裡學的就是計算機。現在已經是夢豪公司裡的技術骨幹了,夢豪擬定在天河區開的這個連鎖分部,準備讓趙小帥負責。其實很多時候,只要市場好,有需求,你不必在前期的規劃上下很多功夫。就像現在夢豪開電腦醫院的連鎖分部一樣,開一個,火一個。 夢豪把妹妹安排到了天河區的這個店裡,協助趙小帥的工作,因為之前早就有了一整套完善的工作流程和機制。所以很快就複製到了新的店裡,招聘、培訓、上崗一切都是趙小帥負責,夢豪這時候就給自己定下一條用人的規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至於妹妹的安排,夢豪也坦誠的和趙小帥說過,主要就是為了讓妹妹多學點東西。當然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就是安排一個自家人在店裡,心裡會踏實一些。即便是很多大型著名的企業,一些核心的崗位大都有家族人員的身影。 好在趙小帥是個思想相對簡單的人,尤其是對於這種人際關係,非常的不敏感。夢豪覺得這一點和自己很相似,可能也就因為如此,夢豪在公司裡和趙小帥是最能談得來的,正所謂英雄惜英雄啊。 兩個店,兩套人馬,加起來也有幾十號人了。夢豪繼續規劃著公司下一步的發展,考慮如何進一步把培訓納入進來。 十大創業青年的表彰大會即將召開的消息成了各大媒體的報道的焦點,可能也是市裡第一次搞這樣的活動,更主要的是北海作為改革開放的窗口,歷經十幾年的發展如今已顯示出繁華都市的勃勃生機。就像當初區裡的孫書記說的那樣,從某種意義上講,北海之所以有今天,與夢豪他們這些外來打工者的執著與堅持是分不開的。正是有了千千萬萬個打工者的辛勞付出,北海才有了高樓,有了大廈。所以每次看到大街上拎著大包小包步履匆匆的人們,夢豪就會感慨:北海是個尋找夢想的地方,多少人會懷揣夢想來到這裡。可誰又知道,那些拎著行李的人是在繼續尋夢,還是夢碎了趕著回家的路? 與他們相比,夢豪應該算是成功人士了。不過說心裡話,夢豪到現在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只是覺得滿腦子的想法應該趕緊付諸實施。 夢豪和曉倩是坐孫書記的車去參加表彰大會的,因為趙小帥那裡生意忙。原本夢豪是想號召大家一起去的,但參加表彰大會的都得憑票入場,不是隨便就能進的。 夢豪不僅當選了十大創業青年,而且要作典型發言。發言的一共有三個,估計也是選取了不同的行業代表。 這次的發言稿是夢豪花了兩個晚上自己寫的,曉倩幾次想偷看,夢豪都沒讓她看。 足足容納3000人的禮堂座無虛席,主席台上擺放著整齊的鮮花。孫書記從一上車,幾乎成了夢豪的秘書,不斷的提醒著,上場不要緊張,頒獎完了要注意合影,發言的時候語速不要太快等等。 孫書記一路帶著夢豪進了頒獎會場,大概很多人也是事先從報紙電視上看到了夢豪的照片。所以夢豪簽名進了會場後,很多記者圍了過來,還有已經就坐的人站起來,用手指著夢豪: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叫許夢豪,小伙子可真年輕啊。 然後旁邊的人附和道:是啊,年輕有為啊。 孫書記這時候又成了保鏢了,還有司機小張。一路引領著夢豪直奔最前排,那是專門留給獲獎人員的位置。每個座位對應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人名牌,一共10個。夢豪在右數第三個,已經有四五個人到了。夢豪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內心,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旁邊的人看到夢豪坐下,趕忙伸出手:「認識一下,我叫溫新寶,做電子元器件的」。 夢豪趕緊也伸出手做自我介紹:「我叫許夢豪……」 還沒等說完,那人就說:「我早知道你的大名了,現在差不多全北海一提起你的電腦醫院,大家都會覺得印象非常深。你不僅選擇了一個很有市場的行業,而且電腦醫院的概念,的確非常吸引人」。 「是嗎,謝謝」,其實雖然人家說認識自己,但夢豪卻不認識人家。儘管報紙上登了候選人的事跡,曉倩也買了幾斤的報紙,但夢豪真的沒有仔細看過。就連他自己的事跡介紹,也只是掃了一眼,覺得曉倩把自己美化的有些過頭了,看著都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夢豪向後看了看,一眼就看到曉倩站起來向自己使勁揮著手,而且還是豎著大拇指。這丫頭,比自己還興奮呢。 聽孫書記說,這次表彰大會市裡的所有領導都要出席,單看主席台上那一排的人名牌,足足有十幾個,有幾個人的名字夢豪還是認得的,比如市長、書記,幾乎天天都能在電視或報紙上聽到、看到他們的名字。 禮堂裡響起了熟悉的《運動員進行曲》,這首曲子幾乎成了大型頒獎活動必播的曲子,上次區裡的頒獎也是這個曲子。 來的時候曉倩說過,最大的領導一般都是最後才到場的。上午九點整,伴隨著屋內音樂聲的逐漸減小,出席今天頒獎大會的領導陸續進場,到主席台就坐。記者們扛著相機、拿著話筒在主席台的側面佔據有利地形,正對面是北海電視台的記者和架起的攝像機。像這種層次的大型活動,正對面是不可能安排太多記者的。 主持今天頒獎活動的是北海電視台的當紅女主播肖瑤,還有一個男的夢豪叫不上名字來,據說也是一位知名的主持人。 大紅色背景的禮堂主席台上,巨大的橫幅懸掛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上方——深圳市首屆十大創業青年頒獎典禮。 活動程序依然是和在區裡頒獎的時候差不多,領導講話,頒獎,典型發言,領導總結發言。 當聽到主持人說:下面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請出獲得首屆北海市十大創業青年的獲獎者上台領獎。他們是:北海市英科電子元器件廠廠長溫新寶先生、北海市豪倩電腦醫院創始人許夢豪先生……… 當夢豪起身走向舞台的時候,一旁的溫新寶也站起來,兩人相望笑了一下。因為夢豪在外側,溫新寶伸手做了一個向外請的姿勢。 也就在夢豪邁步向舞台走的時候,現場聽到的除了掌聲之外,就是記者卡嚓卡嚓的照相快門聲,伴隨著閃爍的燈光。 給夢豪頒獎的是北海市的市委書記張海亮,這人夢豪也是非常熟悉的。熟悉一是因為經常從報紙電視上看到,二是覺得這個張書記非常有魄力,很早就提出了在北海加快體制改革、提高行政服務效率的理念。率先在北海試點了行政服務綜合大廳,將政府部門的職能服務從辦公室前置到一線,貼近企業、貼近市民。這些理唸經過實踐都被證明是非常英明和正確的,要知道,在中國這樣一個幾千年官本位意識根深蒂固的國家,要想把政府和服務掛鉤,那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夢豪接過獎盃和證書,伸手和張書記手握在一起,張書記說了一句:許夢豪,你的電腦醫院搞的很有特色啊。 夢豪趕緊回答:謝謝書記,不過規模還是小。 「不怕小,趕緊開連鎖,可以考慮全國連鎖,一定要抓住機會啊」,張書記最後兩隻手使勁握了握夢豪的手,夢豪頓時趕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體內湧動著。都忘記了說話,只是一個勁的點著頭。 頒獎完畢,獲得十大創業青年的在台上合影,正當獲獎者一個個走下舞台的時候,主持人肖瑤卻突然說到:「每個人都有自己創業的夢想,就像今天站在台上的獲獎者,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創業的故事,那麼今天我們就現場採訪一位,讓他給我們談談創業的感受。來,許夢豪先生請留步,請問一下此時此刻你的感受是什麼,你對創業時的夢想有著怎樣的理解?」 這確實讓夢豪有些措手不及,肖瑤把話筒遞過來的時候,夢豪也看了她一眼。都說主持人化妝化的很濃,但夢豪覺得肖瑤好像沒怎麼化妝,適中的個子、適中的身材,當時中央台有個節目主持人叫文清,這個肖瑤長的和文清有些像。讓人看了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望著夢豪。 夢豪接過話筒,眼睛的餘光向下面看了看,此刻的頒獎會場,稱得上鴉雀無聲。 夢豪也就是在這場頒獎大會上,發表了自己著名的「夢想」與「創業」關係的理論。其實當時的發言一半是夢豪平時的體會心得,一半是現場的有感而發,還有就是超水平發揮的部分。 夢豪接過話筒,沖肖瑤點了點頭,然後頓了一下: 謝謝主持人,今天站在這裡獲得這個獎項,首先就是激動。但說心裡話,在北海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還有很多,他們可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暫時還沒有被發現,或者還沒有走入公眾的視野。所以我們獲得這個獎項說明我們是幸運的,但並不代表我們有多麼的優秀和出色,這就是我對獲獎最直接的感受。 主持人問我對創業夢想的理解,正如主持人說的那樣,我們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創業夢,每個人都想做自己的老闆。但是很多時候,只憑夢想就開始做事情,會碰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挫折和麻煩。如果過於執著於夢想的完美,便很有可能在現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沒有理想支持的事業必然是沒有靈魂的,也缺乏讓人上進的動力。但是,過於理想化的創業,也會造成嚴重的問題,這就是所謂的「過猶不及」。單憑夢想做事,很容易會將自己的喜好凌駕於市場需求之上,把公司做成「自己的」,而不是「市場的」。要特別注意的是,即使你經營者一間「一個人的公司」,也不能把它當成「過家家」,一切決斷和操作方式都要按照正規的經營模式進行。 創業要找到原點,原點是什麼,原點就是客戶需求、市場容量。豪倩電腦醫院之所以能夠快速發展,我想憑的不只是創業時的激情夢想,而是夢想之後對市場、對客戶需求清晰判斷和理性把握。 最後,我想說的是,有夢想,也要有理性。一個完全感性的人是做不成老闆的,因為無規矩不成方圓,但是給別人立規矩難,給自己立規矩卻更難。 謝謝大家! 夢豪把話筒遞給肖瑤的時候,肖瑤使勁的在帶頭鼓掌。 「許夢豪說的太好了,希望我們北海能夠湧現出越來越多的像許夢豪一樣有思想、有追求的創業人才,讓我們再一次把掌聲送給他」。 夢豪像是凱旋而歸的勇士,闊步走下舞台,一旁的記者不住的拍照,攝影機也隨著他的腳步在快速移動著。這一刻,夢豪覺得自己真的成為了這個會場的主角。 最後輪到夢豪做典型發言的時候,夢豪簡單重複了剛才獲獎後的感言,然後夢豪說自己今天發言的題目叫:我有一個夢想。其實為了這一次的發言,夢豪真的是煞費苦心,因為曉倩不止一次提醒他,一定要從政治的角度重視這次發言,一定要把最精彩的一面展現出來,夢豪發言的全部無法在這裡呈現,下面把其中他認為比較精彩的篇章寫出來,多年以後,夢豪再看這些文字,還能清楚的感受到當時他在台上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 ——「在社會化大生產過程中,市場專業化分工越來越細,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是發展的必然趨勢,像李寧、皮爾?卡丹、金利來、佐丹奴等走的都是OEM,而且他們都做得很成功。專注於某一專業,並把專業的東西做好做精,這樣,成功的步伐才能跑得更快。」「不可能把所有的錢都賺到自己口袋裡,因為那既不可能也不現實,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個企業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這一段話更準確的是夢豪從書上看來的,這是夢豪結合自己為何選擇電腦維修這個行業說的。 ——創業的壓力遠比想像的要大,不要因為年輕氣盛,就把什麼都想得很簡單,用我們的思想去看問題,那樣當面對困難的時候往往會承受不住。只有我們正視創業的困難,才會使自己在創業中能冷靜地分析問題。在創業過程中,艱辛是在所難免的,但是千萬不要輕易放棄。雖然你可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路途,但是,只要你再多堅持一下,也許你就成功了。在很多時候失敗和成功往往就在一念之間。只有經歷失敗以後,才會更加的體會到成功的不容易。創業就是遇到困難、解決困難的過程,在創業中我們會有失敗的淚水,也會有成功的喜悅,同樣還會有預想不到的困境等待我們去解決。但是我相信,只要堅持下去,什麼困難都只是暫時,都會被我們的努力克服的。 首先,創業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感覺,當初如果我自己不自信,也不可能實現創業之夢;其次,要選准適合自己的行業,挑選出商業空白點,不能貿然行事,為創業而創業;再次,選擇創業夥伴也很重要,我當初選擇的的5名合夥同伴至今都還對我不離不棄,其中1名已經成為公司的骨幹,成為了第二家連鎖店的負責人(指的是趙小帥) 這段話是夢豪結合自己當初辦公室的時候經歷的一些挫折有感而發的,以致 於夢豪在發言的時候,有點被自己感動了。 總之,這次頒獎和發言,夢豪無疑是整個活動最焦點的人物,也是表現最為出彩的人物,夢豪也的確沒有辜負曉倩的期望,用完美的表現征服了在座的觀眾,領導還有主持人。 最後北海市的市長在做總結發言時,連續三次提起了夢豪,稱讚夢豪不僅有創業的夢想,而且有激情、有思想。說北海非常需要像夢豪這樣的外來人才,要 求媒體大力宣傳創業人才的事跡,興起創業之風,推動北海的經濟跨越式發展。 夢豪真的成了名人,這一次,可由不得他了。 夢豪顯然是低估了這次頒獎給自己帶來的影響,那天頒獎完畢,市裡面的領導和獲獎的人員在禮堂的貴賓接待室舉行了一個小的座談會。 入座的時候,市委的張書記招呼夢豪坐在他的身邊,引得其他的獲獎人員都向夢豪投來艷羨的目光,要知道中國最講究座次了,誰左誰右,誰遠誰近,誰應該挨著誰,都是有講究的。這不是夢豪在這裡瞎猜,的確就是這樣的。 臨走的時候,張書記握著夢豪的手說:「小許,剛才你講的非常好,聽了都很受啟發啊,有時間我去你的公司看看,到時候我會讓秘書小李聯繫你的」。 這時候一邊的李秘書趕忙過來,掏出名片遞給夢豪:您好,這是我的名片,到時候我聯繫您。夢豪看了一眼名片:李世明。市委辦公室,下面就是一個總機電話。夢豪心想,市委書記的秘書,也算個人物了,怎麼名片這麼寒酸啊。 李秘書像是看出了什麼,趕忙從兜裡掏出一支筆,又從夢豪手裡接過名片:「對不起,我給你留一個我的手機,別介意,我們的名片上是不允許公佈手機號的」。 曉倩一直在禮堂的大廳裡等著夢豪,看到夢豪出來了,曉倩幾乎是衝上去:「你可出來了,我還以為你被記者包圍出不來了呢。對了你身上的大紅花和彩綢呢」。這時候夢豪才想起來,領獎的時候佩戴的大紅花和披的彩綢都忘記在座位上了。正想回去找,一個工作人員正拿著紅花和彩綢向他們走來:「劉先生,你的花和彩綢忘在座位上了」。 「謝謝啊」,曉倩接過花和彩綢,在夢豪身上比劃著。 趕緊回家嘍,夢豪沖曉倩做了個鬼臉。從早上一進會場到剛才的頒獎發言,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現在什麼都完事了,領導也走送走了。夢豪一下子鬆弛了下來,此刻的夢豪最想做的就是趕緊回家,平復一下內心急速跳動的心,慢慢回味剛才的情形。 區裡孫書記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曉倩說她剛才彷彿在大廳裡看孫書記了,像是在找什麼人,估計是在找你。 「找我?找我幹嗎」,夢豪問。 「找你幹嗎?你現在是名人了,是北秀區的驕傲了,孫書記自然高看你一眼啊。我估計他剛才找你,就是想專車再把你送回去。 夢豪撥通了孫書記的電話:「孫書記,不好意思,剛才大廳裡記者太多,沒聽見你打電話過來」。 「沒事,沒事,你還沒走吧,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特別忙,忙著接受採訪啥的,我想把你送回去」,好像今天孫書記說話的口氣都比以往委婉了很多,夢豪覺得自己突然變得有些低級和自戀。 夢豪沖曉倩點了點頭,意思是你猜對了,正是孫書記邀請我們坐他的車一起回去。 「孫書記,謝謝您了,您先回去忙吧,我這邊暫時還走不開,有幾個記者要採訪我,真要走了恐怕影響也不好,畢竟這也是區裡的榮譽」,夢豪順嘴說出了這麼幾句言不由衷的話。 「好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再次向你祝賀啊,你為咱們區徵得了榮譽,過幾天區裡還要開表彰會的」。 後面的話夢豪沒怎麼聽清楚,一聽到又開表彰會,夢豪都有些發怵了。倒不是怕登台,也不是怕發言,而是這種表彰會讓人的神經非常緊張。 這時候的曉倩還兼著夢豪的司機,曉倩每次開車都要帶上夢豪給她買的那副墨鏡,非常的酷。 回到家,夢豪的心還是止不住的蹦蹦跳,雖然面部的表情早已鬆弛了下來。曉倩拿著證書和獎盃高興的在屋裡轉了兩個圈,然後自言自語道:這可是寶貝,給你放哪裡好啊。 夢豪突然一把拽過曉倩,把她摟在懷裡,曉倩被夢豪這個舉動嚇了一跳,但隨即說:「別把東西弄壞了啊,等我放下這寶貝再說」。夢豪就這麼一直摟著曉倩,曉倩把獎盃和證書輕輕放在了臥室裡的的陽台櫃上。 然後曉倩轉過臉,深情的望著夢豪。兩人之間這樣的深情相望已經好多次了,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含義,都有不同的背景。比如這一次,獲獎回來,夢豪知道獎盃裡面有曉倩沉甸甸的付出,所以當看到曉倩那副高興的樣子的時候,夢豪才禁不住愛戀的把她樓在了懷裡。 就這麼深情的望著,大概也就兩分鐘的樣子,幾乎是同時,兩人的嘴唇彼此向對方貼近,曉倩順勢倒在了身後的柔軟的大床鋪上。 曉倩的嘴唇那麼熱,不知道為什麼,夢豪的舌頭一伸進曉倩的嘴裡,剛才的那種煩人的心跳一下子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愉悅和興奮的心動。 曉倩真是個美人胚子,夢豪吻兩下就抬抬頭看看曉倩的臉,曉倩就那麼迷離著雙眼,兩手使勁勾住夢豪的脖子。每次夢豪的舌頭要縮回來的時候,曉倩都會用牙輕輕的咬住不讓夢豪動。 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在學校裡被夢豪稱作瘋瘋癲癲的女孩子,看著這個夢豪曾經以為只能相愛不能相處的女孩,看著這個自打來了北海後就一直陪伴著自己的女孩,看著這個那麼照顧自己的感受,永遠在自己面前展示溫存和懂事的女孩,夢豪一下覺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看著曉倩高聳的胸脯,望著曉倩迷離的眼神,聽著曉倩那急促的喘息聲,夢豪再也把持不住了,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啥都不顧了,幾乎是將曉倩的衣服撕裂了下來,當看到曉倩那雙美麗修長的大腿時,夢豪瘋一樣的死死的抱著曉倩,讓自己的身體完全進入到曉倩的身體中。狂風驟雨般足足持續了半個小時,期間夢豪也見識了曉倩的開放,甚至中間夢豪不得不一次次用嘴去堵住曉倩的嘴,否則她的聲音太大了。最後那一刻曉倩幾乎挺起了整個身子,夢豪明顯感受到曉倩的指甲幾乎插進了自己後背的肉裡。 夢豪這個北海市的十大創業青年,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對自己的獲獎進行了獎賞和慶祝。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也是非常符合當時的情形的,否則夢豪那顆緊張跳動的心會一直停不下來的。當自己的身體曉倩的身體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夢豪才覺得整個身心真正復位了。 第五章 南下北海(十) (十) 夢豪這幾天都在想著獲獎的時候,市委張書記握著他的手說的那句話:抓住機會!實際上夢豪很清楚,單論企業規模和企業產值,他的電腦醫院在獲獎的企業裡面應該是最小的。之所以最終能夠獲獎,主要是因為電腦醫院這個概念的提出。當然,區裡的孫書記那裡肯定也是極力的推薦。夢豪一直把獲獎這事看的很客觀,尤其是獲獎後面對那麼多的採訪,很多單位和學校邀請他去演講,講他創業的歷史,成功的秘訣。大部分夢豪都婉言拒絕了,實在無法拒絕的,夢豪去了也講的很簡單,每次必講的一句話就是: ——成功沒有秘訣,尤其是對年輕人來講,秘訣就是不怕失敗,比常人要付出的多。這就是成功的秘訣,除此之外,成功再無捷徑可走。 在和趙小帥深談了一次後,夢豪更緊迫的感覺到,抓住機會進行連鎖擴張已經刻不容緩。從技術的角度,趙小帥分析了未來IT行業的發展,他說未來3-5年時中國IT行業井噴式發展的黃金時期,電腦最終將走向普及和平民。而隨著網絡的普及,電腦的維修、升級等將變得更加簡單和便捷。這也就意味著電腦維修、升級這種工作的門檻會變得越來越低,第一個吃螃蟹的優勢將會逐漸喪失殆盡。 如何讓電腦醫院不僅具有新穎的概念,而且還具有持續的競爭力。這是下一步急需解決的問題,或者說是電腦醫院這種新型行業必須做出的戰略選擇。 最後,熱血沸騰的夢豪和堅定自己對IT行業發展看法的趙小帥確定了下一步電腦醫院的六條辦法,史稱「北海六條」,當然這只是結合電腦醫院的發展歷史總結出來的。 第一:1年內在北海的連鎖店開到8家,每家規模都和大本營一樣,員工在50人左右。 第二:進軍北京中關村,年內開出1-2家連鎖店,每家員工人數不低於60人。拉開全國連鎖序幕。 第三:連鎖開店的同時,將軟件捆綁銷售一起打包。 第四:年底營業額要力爭突破500萬元。 第五:在鞏固傳統的電腦維修升級及軟件銷售業務的同時,探索電腦培訓新業務。 第六:註冊「豪倩」商標,將開店連鎖的要求標準化、流程化,包括主營業務、人員配備、廣告宣傳等。 歷史證明,夢豪當時和趙小帥確定的這六條,真可以稱得上高瞻遠矚啊。 妹妹顯然已經完全適應了城市裡的生活,因為本身妹妹腦瓜就比較聰明。所以學什麼東西都非常快,來了兩個月不到,對於電腦的內外結構已經瞭如指掌了。開始在趙小帥的店裡做前台,負責接單等業務。後來慢慢自己學了一點會計(其實這也是夢豪授意的),在店裡做了出納。對妹妹未來的發展,夢豪還沒有想清楚。 讓夢豪趕到欣慰的是,妹妹和曉倩的關係非常的融洽。兩人經常互相買點小東西「慰問」對方,一塊小絲巾、一個小錢包等等,不過曉倩買的更多一些,很多時候,妹妹的衣服、化妝品都是曉倩買的。 這一天,曉倩下班去了超市買魚,說晚上回來給做夢豪愛吃的紅燒帶魚。夢豪自己在屋裡拿著一張紙認真的看著,紙上寫的就是前幾天他和趙小帥討論的公司下一步的發展思路,包括去北京設立連鎖店。妹妹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悄悄的說:「哥,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夢豪一抬頭,見妹妹神秘兮兮的樣子,問道:「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妹妹回身到了她住的房間,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盒子,是裝鞋用的。遞給夢豪:「你自己看看」。 「什麼時候給我買的鞋啊」,夢豪接過來順便說了一句。可等夢豪打開盒子一看,愣住了。 滿滿一盒子全是書信,沒有開啟的書信。整齊的一摞一摞的放在裡面。少說也有幾十封,而且從最上面的一封信的字跡,夢豪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歐陽的字體。 夢豪拿出一摞信,快速的看著每一封信信封上的筆跡,那些熟悉的筆跡後面彷彿早就藏著一個個的臉龐,在夢豪面前一一浮現:歐陽、同桌、李哲……。 正當夢豪望著一封封的信出神呢,妹妹說:「自從你離開家後,家裡隔三差五就會收到一些信,開始我沒當回事,以為就是你以前的同學寫來的。我都給你攢著,可後來好像有固定的幾個人一直給你寫信,因為我從筆跡和寫信人的地址上能看出來。哥,是不是你以前在大學裡的女朋友啊」。 「別瞎說」,夢豪向外瞅了瞅,然後又把這些信重又整理了一下,放在了盒子裡。遞給妹妹:「收起來吧,放到一個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妹妹顯然是被夢豪鎮定的神態弄的有些發蒙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夢豪: 「哥,你怎麼不拆開這些信看看裡面的內容呢,尤其是那幾個一直給你寫信的,說實話,在家裡的時候,每次收到他們的信我都想拆開看看到底寫了什麼」。 「不看了,看了有啥用,很多東西拆開了就不美好了」,夢豪像是在自言自 語。 晚上吃飯的時候,夢豪好幾次用筷子夾起魚舉在半空裡發呆,曉倩則用自己的筷子敲打一下夢豪的筷子:「想啥呢,那麼出神。」 「啊,想著我們趕緊結婚吧」夢豪順嘴說了一句。 曉倩不自覺的看了看妹妹,兩人都笑了。妹妹用眼睛瞥了一眼夢豪,這個舉動只有夢豪能感覺到。 晚上曉倩躺在夢豪的懷裡香甜的睡著,夢豪這時候的思想早已「出軌」了,哪些信件,哪些熟悉的筆跡,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想過電影一樣一遍遍在眼前浮現著。其實夢豪在突然看到那些信件的時候,內心並沒有多麼的激動。這一點夢豪也覺得奇怪,那些青春校園裡的純情往事應該是記憶深處最難以磨滅的。只是自打畢業後,四處奔波,曾經的夢想被現實擊打粉碎,有一段時間夢豪覺得當初本就不應該在大學認識歐陽、李哲她們,覺得自己當時落魄的樣子,讓自己的自尊備受折磨,覺得沒有資格和臉面去接受她們的信息,包括畢業那一陣收到她們的信,夢豪心裡都覺得非常難受。 夢豪努力地控制思緒,記憶的思緒一旦決堤,就會氾濫而不可收拾,好幾次夢豪都想下床去拆開那些信,看看他們都寫了什麼。歐陽那麼執著的一封封的來信,可想當時她內心焦急、思念有多重。 時間會沖淡一切的,回憶就讓它永遠成為回憶吧,變得越來越美好。 美好的東西很多時候很脆弱,包括回憶。如果能像納蘭詞裡說的那樣,「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永遠都會在彼此心裡留有一份神秘、牽掛、不捨、渴望,如果因此而回憶多了,這些東西可能也就慢慢沒有了。 夢豪再一次和趙小帥確定了下一步公司擴張發展的思路和步驟,並做了較為詳細的預算和規劃。召集了公司中層以上管理人員,聽取大家對公司發展規劃的意見。會上趙小帥激情澎湃的講了公司未來發展準備採取的六條措施,「外科室」(指負責鍵盤、鍵鼠及外設打印機、掃瞄儀等維修的部門)的負責人王增亮覺得公司的發展規劃很好,但過於保守。按照目前的市場容量和未來電腦的普及,公司連鎖開店的步伐和速度要加快,能多快就多快。而且他還就快速擴張人員的招聘支持和培訓提出了很詳細的思路,比如每年六七月份高校學生畢業的時候,提前和學校的招生辦取得聯繫。對計算機系的學生提前預定和面試,或者直接到校園進行宣講。確保人才的儲備,公司內部成立專門的培訓部,開發標準的培訓課程。 這次會議讓夢豪深深認識到,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無窮的潛力,即便是最普通的員工。他的內心也蘊藏著無窮的想法和能量,公司要想法設法點燃他們的激情,這其實就是人力資源工作地本質所在。 會議最終確定,調整原先的發展規劃,成立培訓部,由王增亮全權負責。連鎖開店的速度加快,規模擴大。年內北海市開店要達到10家,北京至少達到5家,成都、廣州各至少開一家。 這是一個很宏偉的目標和規劃。 舉辦一場新聞會!介紹公司未來的發展規劃。 這是王增亮提出來的,得到了曉倩和趙小帥的強烈支持。但夢豪覺得沒必要這麼興師動眾,總覺得公司目前的實力還不夠,搞的太招搖了反而心裡不踏實。 可以王增亮為首的「支持派」卻強調說這是公司發展必須得營銷手段。而且也是吸納外部力量重要的展示手段,包括吸引一些外部的資金,還有一些外部的資源(院校、同類型的公司等)。 夢豪對後面這一條非常看重,也是最終支持舉辦新聞會的重要原因。公司下一步的發展,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務測算的數據至少需要300萬元的現金投入,這只是各地開店裝修的投入,還不包括後期的培訓宣傳等。 所以以公司目前的資金實力要展開大規模的快速擴張其實很勉強,到銀行去貸款,即便夢豪也算個名人了,但之前確實在企業形象宣傳方面比較弱。市場上對於豪倩電腦醫院的聲音比較弱,儘管知道這是一家很有成長潛力的企業。 種種因素促成必須要召開一次新聞會,高調宣佈電腦醫院的未來擴張計劃。 成功的新聞會,準確的說,夢豪公司所舉辦的應該叫公司發展推介會。類似這種活動,要想獲得成功,引爆市場。至少需要三個因素: 一是要規格高,舉辦的地點、檔次都要高。 二是嘉賓份量重,最好有重量級的政府官員。 三是有名主持。 但凡一場推介會,如果具備了上面三個因素,應該說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這場新聞會,由夢豪親自牽頭負責,這也應該得益於大學裡夢豪做宣傳部長的時候積累的原始經驗。分三步走,先是拿出錢在當地知名報紙頭版做宣傳,這叫蓄勢。 為此,夢豪專門請了當地有名的策劃廣告公司,為這場推介會制訂了詳細的策劃宣傳方案。策劃公司出的每一篇稿子和畫面夢豪都要仔細琢磨一番,這也符合夢豪的性格:要麼不做,要做就做最好! 嘉賓的事,夢豪首先想到得是區裡的孫書記,好歹也算個大官了。但覺得光來一個區裡的書記,似乎份量不夠重。以前的時候,每次政府部門來人曉倩總要提醒一定要好好招待,說不定哪天用得上。每次夢豪都不怎麼放在心上,現在想想曉倩的政治意識比自己強多了。 不管怎麼說,先和孫書記打個招呼吧。自從夢豪獲得市裡的十大創業青年後,在區裡可算是真正的明星企業家了,到區裡的各個部門辦事也比以前暢通多了。 孫書記非常支持夢豪要舉辦推介會的想法,而且還提了一些很好的建議。最後夢豪流露出到場嘉賓不多的遺憾,夢豪不敢說即便你孫書記來了,層次也是低。 政府部門的人頭腦一般都比較靈活,這是夢豪最深的體會。因為孫書記聽了夢豪最後的話後,一句話就把夢豪問到尷尬無比的地步了:小許啊,你是不是覺得我去了份量不夠啊。 「哪裡哪裡,孫書記你誤會了……」,夢豪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我和你開玩笑呢,不過即便你不說,我要是自己去了也覺得自己不夠格。好歹你也算是市裡的知名企業家了,怎麼著也得有大領導來啊。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負責為你協調大人物到場,具體是誰,暫時保密」。 夢豪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來政府的人也是很好打交道的,只要你為當地做了貢獻。 嘉賓的事就算包在孫書記身上了,最後就剩主持人了。公司從成立以來搞的一些活動都是很小規模的,根本沒有外請過主持人。現在突然搞如此高規格的推 介會,主持人上哪裡去請啊。 「肖瑤!」,這是曉倩和夢豪不約而同喊出的一個名字。 「不行」,這又是兩人喊出名字後,接著說的一個詞。 人家是市電台的當紅主持人,就憑那次十大人物頒獎會的一面之緣,能請的動嗎?這是夢豪的擔心。 「即便能請的動,要是人家開口要個幾十萬,我們雖然掏得起,可也得考慮一下成本啊」,曉倩想到的是投入產出。 「找個中間人給幫幫忙,看能不能給牽個線」,這是夢豪和曉倩最後想出來的主意。 可這中間人找誰呢? 夢豪再一次撥通了孫書記的電話。 北海晚報連續一周在頭版刊登了這樣的一則宣傳文字: 首屆北海市十大創業青年獲得者、國內「電腦」醫院的首創人 ——許夢豪先生,6月23日帶領他的團隊,在北海市香格里拉酒店,召開公司發展推介會。 市委領導悉數出席、北海電視台肖瑤主持…… …… 這將是北海歷史上第一次由公司自己主辦的推介會,他要在會上推出什麼,圍繞電腦這一科技精靈,許夢豪和他的公司下一又將演繹怎樣的傳奇故事,答案即將揭曉。 如果你是業內人士,歡迎你來,因為…… 如果你是銀行家,歡迎你來,因為…… 限於篇幅和版權,就不把所有內容寫出來了,反正上面的文字非常的鼓動人,夢豪本就是個喜好舞文弄墨的人,可看了策劃公司的文案,真的是熱血沸騰。 市裡的張書記、夏市長都確定要出席推介會,還有市電台的肖瑤在6月23日已經安排了去外地採訪,但聽說要請她做這次推介會的主持人,竟然也沒有拒絕。而是說盡量協調時間,即便協調不下來,也會派台裡另外的資深主持人去。 當夢豪坐在區裡孫書記辦公室聽他說出這些時,激動的當時腿都有些抖了。孫書記還說市內幾大電腦商場的負責人都要參加,區裡也派出了史上堪稱最全的人員。 一個企業為了自己的發展,召開如此高規格的推介會,這種「王婆賣瓜」式的宣傳本身在當時就屬於比較另類和新穎的。再有如此高規格嘉賓出席,當紅主持人的到場。各種信息都說明,這注定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推介會! 6月22日,新聞會的前一天,孫書記和夢豪再次確定了出席新聞會的嘉賓人員,市裡的夏市長和張書記都要參加,聽說還有幾位大領導也要出席,估計也是看到書記、市長都來了,大家才跟隨而來。 肖瑤確定來主持這場推介會,是提前三天才確定下來的。中間夢豪非常擔心,萬一肖瑤來不了,才臨時派不出其他主持人,那可就歇菜了。好在孫書記打包票說:「肖瑤說了即便她不能來,她也會安排台裡其他人來的」。 為了讓夢豪放心,最後孫書記說:「你不用過多擔心,市裡張書記都給電視台打招呼了,說無論如何都要盡量安排人參加推介會。雖然沒有明確說讓肖瑤來,估計電視台肯定也明白張書記的意思。」因為大家都清楚,凡是北海市大大小小的活動,只要有張書記參加的活動,主持人肯定是肖瑤! 會整個流程和現場的佈置都是策劃公司負責的,最後夢豪和孫書記進行了把關確定。 為了這場會,夢豪身後的團隊也是幾天幾夜沒合眼,都在為了準備那份在推介會上要播放的PPT而反覆研究、揣摩。既要保證有力度、有深度能吸引人,展示出公司未來發展的無窮潛力;又要防止空洞、直白,搞的像是推銷產品和推銷企業一樣。夢豪提出的境界是:用最震撼和動情的語言,描繪出電腦醫院輝煌的未來! 現場的匯報介紹由夢豪親自負責,連續好幾個晚上,夢豪都站在鏡子面前練習發音和手勢,曉倩也一個勁的說從未見他如此認真過。 對於當天穿的衣服,夢豪也是選了再選,最後曉倩都有些「不耐煩」了,夢豪嘿嘿笑著說:「這不都是你教的嗎,要學政治、用政治,那麼多領導出席,我肯定得好好打扮一下啊。」 「你長的也不醜啊,我看你都有些認真過度了」,曉倩嗔怪的說。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帥呢,今天終於聽到有位女的說自己長的好看了」,夢豪一本正經的說。其實,這次夢豪之所以這麼在意自己,除了因為這場推介會的意義非凡外,還有一點不健康的想法就是,肖瑤當主持,怎麼著自己也得在她面前表現一下啊。不過這種表現的動機還是比較淳樸的,就像在大學裡看到美麗的女生一樣,男生總要表現得紳士一點、優雅一點,如果能引來女生的回眸一笑,那可是終生難忘的回憶啊。 很多事情,準備的時候是興奮的、緊張的,有時候你甚至還總覺得可能會出差錯。但一旦活動的大幕拉開了,一切可能都會超出你的想像。 這場推介會,來的人超過了將近1500人,記者差不多有100人,市裡的領導來了6位,知名電腦商場的經理都來了,一共5位!最讓夢豪感到興奮的是,市內幾大銀行業都派出了代表參加。後來夢豪知道,這些都是市裡打了招呼的,是奉旨參加。 光是推介會上,夢豪回答記者的提問就將近佔了30分鐘的時間!熱烈程度無法形容,也許從上面的一些數字中,你就可以斷定這場推介會取得了怎樣的成功! 自打那次新聞會之後,夢豪公司的發展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一順百順。 最最關鍵的就是從銀行貸出了一筆數額不小的款項,為公司的快速擴張提供了強有力的資金支持。 還有就是開分店辦手續的速度也是出奇的快,幾乎是一路綠燈。就連到北京、成都開展業務也比想像中的順利。曉倩心細,把夢豪歷次獲獎、講課,包括和一些重要人物的合影都統統拍了照,攝了影。其中精挑細選了一些精華照片,找專門的廣告公司給做了好多精美的冊子。公司出去辦事,曉倩總不忘提醒帶上幾本冊子。事實證明,這個冊子是宣傳公司最好的名片,特別是在中國的土壤上,有時候見到你和領導的合影,可能比你說上十句話都管用。 王增亮的培訓方案做出來了,做的讓所有人大吃了一驚。因為夢豪當時聽了他的建議,要搞連鎖就要儲備好人才,為此夢豪才准許他為公司的擴張做好人才儲備,而人才儲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培訓。這其實僅僅是從公司發展的角度說的,而王增亮做的培訓方案,包括了兩個部分。一個就是上面說到的關於儲備人員的培訓,還有一個全新的培訓就是開展電腦軟硬件的培訓,座位公司未來盈利的一個種子業務培養。這其實在以前的時候夢豪想到過,只是一直沒有形成系統的東西,如今王增亮把整個方案都做出來了。 按照方案裡說的,培訓分電腦硬件培訓和軟件培訓,硬件培訓包括電腦維修、升級、組裝等業務的培訓;軟件培訓則包括操作系統的培訓和常用辦公軟件的培訓。為此需成立專門的培訓學校,統一使用「豪倩」品牌,招收學員,開展培訓。老師一開始可由公司內部員工兼任。等培訓業務逐漸做大後,再同時進行老師的培訓,或者直接外請專門的老師。 王增亮甚至在最後把具體的培訓課程名稱以及擬定的收費標準都給寫出來了。 歷史再一次證明,就是這個培訓方案,讓夢豪的公司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又一次佔得了先機。 三個月後,夢豪先後到北京和成都參加了新店的開業慶典。 四個月後,「豪倩」電腦培訓學校正式掛牌,第一批招生接近300人。 此時的「豪倩」,在北海市也算是響噹噹的一個品牌了。提起來,很多人都會說:修電腦找他們。也有的會說,想學電腦,去「豪倩」學。這些既是公司實力發展的結果,也是夢豪聽從了趙小帥們的意見,加大了公司的宣傳和推廣。包括參加各種論壇、有時也掏點錢評個什麼獎項之類的,反正一切可以讓公司出名的機會,夢豪都基本上不會放過。 因為那一次的新聞推介會,產生的巨大效應讓夢豪對營銷不敢再有絲毫的馬虎和輕視。 2003年年底,夢豪公司的資產規模已接近千萬元。經過幾年的摸爬滾打,夢豪的公司已經形成了比較穩定的利潤主體。一是傳統的電腦維修,二是軟件銷售,三是電腦培訓。尤其是剛剛起步的電腦培訓,從學員的報名情況來看,非常的火爆。加上夢豪依托公司強大的實習資源和很強的實操課程,在電腦培訓界迅速樹立了自己的品牌和影響力。 另外在整個公司的運營管理上,夢豪採用了與國際接軌的方式,最高層是董事會。按照上面說的三塊業務分別設立了對應的事業部。事業部再管理各地的分部或子公司。 王增亮出任了電腦培訓學校的校長,趙小帥出任了電腦維修及軟件銷售事業部的CEO,另外趙小帥還兼著公司的首席技術官。 最近夢豪一直在為給趙小帥找一個合作者的事感到苦惱,因為從目前的業務發展來看,趙小帥的確是有些顧不過來了,加上趙小帥天生就是干技術的料,所以盡快給電腦維修及軟件銷售事業部招一個負責人已成當務之急。 夢豪原本想讓曉倩去出任這一重要職位,可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外聘。 不是不相信曉倩的能力,而是盡量避免公司發展陷入夫妻店的困局。 此時的夢豪,不管承認與否,在北海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名人了。在曉倩的用心經營下,夢豪頭上的光壞也是一圈套著一圈。北秀區人大代表、北海市人大代表,北海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客座教授、北海市企業聯合會副會長……,夢豪下面的公司獲得的各類證書獎章更是洋洋灑灑擺滿了整個一個櫃子。當然這其中可能有些是花了錢的,但大部分還是比較有含金量的。當初夢豪也反覆交代過,類似關於對個人以及對公司的評比,一定要看一下主辦單位是哪裡,頒獎嘉賓是誰,出席的都有哪些重量級人物。一般來說,越高規格的評選活動,越是收錢少。如果上升到國家層面,就一分錢不收了。不信你可以想想,每年國家評選十大傑出青年,哪個獲獎的人自己掏過錢啊。 所以,驗證一個獎項的含金量。就看對方接起電話後第一句話說什麼,如果直接和你說交多少錢就可以領獎,這種評選你不去也罷。 隨著名氣越來越大,夢豪的應酬也漸漸多了起來。今天區裡的領導來視察,明天市裡的領導來視察,同行業的好多朋友也都趕著來取經學習。夢豪雖然對官場天生有一種牴觸心理,但至少也知道沒有了政治,一切經濟發展都是扯淡。所以無論是對於區裡還是市裡領導的來訪,夢豪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第五章 南下北海(十一) (十一) 晚上夢豪吃完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曉倩和妹妹不知道在屋裡聊什麼,不時的傳出兩人爽朗的笑聲,最近曉倩一直張羅著再買一套房子,徵求夢豪的意見。夢豪說完全相信和信任,一切讓曉倩自己做主。 估計曉倩也是怕以後挨埋怨,就拉著妹妹一起去,兩人在屋裡一定是聊房子的事呢。 「怎麼了許總,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太好啊」,曉倩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站在了夢豪面前。 「愁啊,得趕緊給趙小帥那裡招一個人,他是搞技術的。現在讓他管那麼多事確實有些力不能及了,最近我聽到一些反映,說是趙小帥管理過於輕率和粗糙,可這人哪有那麼好招啊」,夢豪接過曉倩切好的一個蘋果使勁咬了一口。 「對了,你們宿舍老大現在在哪裡呢。我記得他在學校的時候特別喜歡上微機課,何不找找老大,請他出山來幫幫你。老大和你是老鄉,人也實在,做個管理者應該沒啥問題。」 曉倩的話一下子彷彿點醒了仍處在混沌中的夢豪,是啊,何不找找以前的同學呢? 除了畢業那一年見過幾次面外,自打夢豪出去打工後,和同學的聯繫幾乎就沒有了。 不過好在畢業的時候大家都會有一份畢業紀念冊,班裡所有的同學都要在上面留言簽字,寫下自己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自打畢業後,紀念冊一直跟隨者夢豪。上面除了有班裡同學的照片和留言外,因為夢豪當著學生會的幹部,所以還多了很多班級之外的同學留言。包括歐陽的,歐陽的照片佔了整整一頁。 這本紀念冊夢豪很少對外人展示過,因為裡面有一些「留言』很敏感和曖昧,甚至有的都非常肉麻和直白,所以夢豪一直秘密保存著。今天聽到曉倩提起了老大,夢豪第一個疑問就是老大現在在哪裡呢? 查查畢業紀念冊上老大的地址不就行了嗎?當然這是夢豪在心裡說的,沒敢說出來。 「你說的對,我是應該找找老大了,經你們這麼一說,我覺得老大真的是最合適的人選」,夢豪說明天給家裡打個電話,讓家裡人給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打聽到老大的消息。」 第二天,夢豪在自己辦公室裡,打開櫃子,拿出那本紀念冊。 翻到老大的那一頁,老大不善言談,寫東西也是惜字如金。給夢豪的祝福就是一句話:祝老四在以後的人生旅途中一帆風順——老大趙文祥 夢豪用筆把老大所在老家的地址記了下來,夢豪打老家的114查號台查到了老大村裡村委會的電話,一番嘰裡咕嚕的家鄉對白之後,得到如下消息:趙文祥出外打工了,家裡白天沒人。等晚上再打電話,可以問出文祥的電話號碼,或者傳呼號碼。 當夢豪記下老大的傳呼機號碼的時候,腦海裡彷彿一下子又出現了兩人頭挨著頭,在津津有味的吃著那僅有的一份菜! 一晃近7年的時間過去了,前兩年回去聽別人說老大已經結婚了。夢豪打通傳呼,在等待老大回電話的時候,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砰砰直跳。拿起電話的那一刻,夢豪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老四,是你嗎」,老大的話讓夢豪差點流下眼淚。 「老大,是我,你怎麼知道是我呼的你啊」,我一看是北海的區號,肯定是你,我知道你在那邊」。 沒等我搭話,老大又接著問:「怎麼樣,你在那邊還行嗎?聽說咱們班的吳曉倩和你在一起呢,你小子可真行啊,在學校裡就是個「情種」。其實我也是一直想聯繫你……」。 夢豪就這麼靜靜的聽著,也不著急回答,更不著急說出自己聯繫老大的目的,一切彷彿又回到了校園,老大就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瞇成一條線。老大的眼睛不大,一笑就瞇成一條線,加上他年長我們幾歲,所以他的笑非常慈祥。 包括他的聲音,所以一聽到老大的聲音,即便遠隔千里,夢豪也似乎感到了一種沉穩和安全,的確是這樣。 最後夢豪就說了一句話:老大,你來北海吧。 文祥沉默了有一分鐘,說:老四,你給我一天時間考慮,我明天早上答覆你。 「我希望你能來」,夢豪最後又重複了一下。 在車站接老大的時候,曉倩似乎比夢豪還興奮呢。見到老大提著行李下車,曉倩趕忙迎上去:老大,老大,我們在這裡呢。老大一邊揮著手,一邊幾乎是小跑起來。 對視,擁抱,再對視,再擁抱。尤其是對夢豪和老大來講,那一段大學的時光,可能是兩人心裡都無法釋懷的記憶。也正因如此,兩人的擁抱顯得那麼滄桑和悲壯。 「美女,好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麼漂亮動人啊」。 「老大,你也一樣啊,依然是那麼慈祥和藹」,曉倩一邊笑一邊說。 「你直接說我老得了,看來和我們家老四沒白待啊,諷刺人都這麼藝術」。 招待文祥是在夢豪樓下的一個飯館,也是夢豪和曉倩經常去的地方。地方不大但很精緻,這也是曉倩最喜歡的地方。夢豪和老大只點了一個菜,要了兩碗米飯。兩人一開始都不動筷子,彷彿有默契一樣,只是一口口吃著米飯。偶爾伸出筷子夾一口菜,但彼此都不抬頭看,只是低著頭一口口吃米飯。 突然,幾乎是同時兩人放下來筷子,眼淚從兩人的眼角流出,順著臉頰,滾落到米飯當中…… 為了提升管理,夢豪和老大商量,讓公司人事部門統計了一下中層以上的幹部。決定把中層以上幹部全部送到北海大學進修MBA課程,夢豪的公司大概是當時企業裡面第一個提出管理人員進修MBA的。當時北海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院長——張立凱,是市委李秘書(李世明)的老師。夢豪也是通過李秘書聯繫到張院長的,夢豪公司一共有17人參加MBA進修,為此北海大學經管學院還特意舉辦了一個開班儀式,主題就是「熱烈祝賀北海大學——豪倩電腦公司第一期MBA學員開學」。 事實再一次證明,這一次的MBA培訓又正逢其時。通過生動的案列教學,結合大家實際的工作,每一個人對管理的認識、對效率的提升都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也學到了很多實用的東西。理論的東西一旦與實踐緊密結合起來,就會放大出無窮的力量。 老大來了之後,確實減輕了夢豪的很多負擔,也確實能夠獨當一面。尤其是老大比較勤奮,是一個很好的大管家,而且執行力超級強,但凡公司的一些要求,他都會不打折扣的堅決的予以貫徹。但因為專業的限制,老大在用人選人方面有著先天性的不足,畢竟不是科班出身,以前也從來沒從事過人力資源方面的工作,所以一遇到關鍵崗位人員流失的問題,老大就會整天唉聲歎氣。 夢豪也意識到,目前趙小帥在技術上能夠獨擋一面了,老大抓內部管理也可以,現在還缺一個抓人力資源的人。 這個人主動找上門來了,還是區裡的孫書記打的電話。說是有一個人才讓夢豪務必見一下,開始夢豪以為是哪個領導的親戚呢,剛畢業要來公司實習。等見了面一聊,才知道孫書記推薦的這個人真是個難得的人才。 這個人叫倪小楠,畢業於北海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雙學位。其中一個學位就是人力資源專業,而且有著豐富的人力資源工作經驗,之前也是在當地一家頗為有名的企業做人資工作。交談中夢豪問她為什麼要考慮離開,倪小楠說她其實也不是非要離開原來的單位,只是有一個人極力的推薦,而且已經推薦了近一年了。考慮到和那個推薦人的關係不一般,最後才答應過來看看的。 夢豪問她所指的那個推薦人不就是孫書記嗎,倪小楠搖搖頭說不是。 「那你能方便告訴我,是誰極力推薦你來我們公司的嗎?」 「這個人你認識啊,北海電視台的肖瑤」,倪小楠一字一句的說。 「肖瑤?你和她……」,夢豪有些詫異。 「我們是大學同學,一個班的。在學校裡的時候我們兩人關係就非常好,一直到現在,我們幾乎每週都要見面。她幾乎每次見了我都要提到你的公司,說讓我有機會一定和你見見面,說你年輕有為,是一個很有前途的企業家。」 倪小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夢豪被誇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沒想到你們是同學,很榮幸能見到你。其實我也知道你現在的工作也很不錯,可能我們公司與你現在所在的公司無法相比,但有一點我還是比較自信的,我們公司在人力資源方面還是走的比較超前的。最近不知道你注意報紙沒有,北海大學經管學院為企業開班的第一個MBA培訓班,就是為我們公司開辦的,」夢豪這個時候,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把這個人才留下來。夢豪很是策略的說了公司未來的發展前景,既不誇大,也沒有掩飾。 「我也注意到了,可能也正是因為這點,才讓我最後下決心,過來見見你」,倪小楠長的屬於那種嬌小玲瓏型,和她說話的口氣有些不符。因為從她的言談中,你感受到的是一個成熟職場人的智慧和精幹,無法與眼前的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對應起來。 「見也見了,剩下的是不是該談談咱們合作的事了,肖瑤這麼極力的推薦,你和她關係那麼好,相信她不會騙你的。再加上我們區裡的孫書記也親自打過電話的,於公於私,我覺得我們都應該合作一把。說實話,我這裡也確實需要你這麼一個精英人才啊」,夢豪說出這些話時,突然覺得有些倉促了。 「你可真是夠耿直的,我還沒決定來不來呢,你可倒好,又是肖瑤又是書記的,先將我一軍,你給我兩天時間,我好好考慮考慮」。 臨送倪小楠出門的時候,夢豪故意向身後喊了一句:「小王,把我旁邊那個辦公室收拾一下,過幾天公司要來一個大領導」。 倪小楠看了一眼夢豪,夢豪注意到她的臉微微發紅了。 倪小楠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針對兩個事業部分別制訂了不同的人力資源政策和績效考核政策。在公司的董事會議上,倪小楠和大家一起分析了目前公司面臨的實際,為她的人力資源和績效考核政策進行了說明。電腦維修及軟件銷售是公司的老牌業務,也是利潤貢獻最大的業務,這一塊業務的各種流程體系相對已比較成熟。人資政策的重點就是要繼續穩定員工隊伍,激發員工的工作激情,以利潤指標為考核的原點,制訂相應的考核方案。 而王增亮負責的培訓業務剛剛起步,人資政策的重點就是要招聘人、留住人,盡快搭建起與業務相匹配、相適應的培訓隊伍。考核的重點放在市場開拓上,以迅速提高市場佔有率為目前階段的考核原點。 倪小楠的建議和方案獲得大家的強烈認同,也從此讓包括夢豪在內的許多管理者認識到,不同的業務其用人的方法和考核的方法一定是不同的!也就是這一次會議,倪小楠——這個名字深深印在了每一個人的腦子裡。 倪小楠、趙小帥、王增亮,再加上老大,夢豪開始選人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去想如何的搭配,不過回頭看看這幾個人,各有各的特點和優勢,將他們組建在一起,確實形成了一個極有戰鬥力的高層團隊。 當企業的流程制度固化後,配以完善的人資政策,業務的拓展可以說就是工業化的複製了。半年的時間,北京已經開了5家分公司、成都開了3家分公司、廣州開了6家分公司、天津開了2家分公司。王增亮的培訓事業部更是一路高歌,接連在北京、成都、廣州、天津、上海開設了分部,用王增亮的話講,培訓業務一定是公司未來二次騰飛的動力和源泉所在。 自此,夢豪的公司進入了高速發展期。 第六章 情逝(一) 第六章情逝 那是一個秋天風兒那麼纏綿/讓我想起他們那雙無助的眼/就在那美麗風景相伴的地方/我聽到一聲巨響震徹山谷/就是那個秋天再看不到曉倩的臉/他用他的生命托起兒子重生的/黑暗中淚水沾滿了雙眼/不要離開不要傷害/我看到曉倩就這麼走遠/留下我在這陌生的人世間/不知道未來還會有什麼風險/我想要緊緊抓住她的手/祈求上帝也把我帶走 改編自《天亮了》——寫給天堂裡的曉倩 (一) 各種各樣的榮譽,各種各樣的獎項,各地的高校、企業都紛紛邀請夢豪去演講,去做咨詢。彷彿夢豪身上蘊藏著點石成金的幻術一樣,看著那一封封熱情洋溢的來信,看著登門拜訪者那羨慕期望的眼神,夢豪也逐漸從心裡感受到,自己現在應該算是個較為成功的企業家了。 王增亮負責的培訓板塊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快速擴張著,繼開始推出的WINDOWS操作系統培訓後,隨即又推出了辦公軟件培訓、圖像軟件培訓、排版軟件培訓,最後到了三維軟件培訓。硬件培訓方面也是從開始簡單電腦組裝,相繼開設了電腦維修、電腦升級、網絡維護等。而且每一個培訓科目裡面都培養出了數位有名的老師,加上培訓後可以直接在公司實習的承諾,生源如滾雪球一樣迅速擴大。 倪小楠最近和老大一直在全國出差,年底了各地分公司忙著核算利潤。同時也是一年一度的管理人員績效面談的時間,放在前幾年,夢豪可能對績效考核到底是什麼都沒什麼概念。 直到曉倩提起妹妹的事,夢豪才彷彿又一次意識到,自己確實該結婚了。妹妹和趙小帥在談朋友呢,這是曉倩告訴夢豪的。開始夢豪不信,後來親自問了一下妹妹,才知道兩人已經談了有一段時間了。夢豪和曉倩開玩笑說:本來我把妹妹放到他那裡是想讓她學點東西的,這下可好,把妹妹送到狼口裡了。 曉倩笑了一下說:「其實趙小帥也挺好的,客觀的講,妹妹文化也不高。如果不是你支撐著這個公司,像人家趙小帥那樣的也許還看不上她呢」。 「你就對咱妹妹那麼沒信心?」,夢豪裝作有些生氣。 「不是我對她沒信心,而是我覺得現在人都變的越來越現實了」,曉倩像是在自言自語。 「聽你這一說,好像話來有話啊」,夢豪認真的看著曉倩。 「我可沒有,在你許總面前,我那敢啊」,曉倩使勁湊到夢豪的臉上說。 夢豪摟著曉倩,輕輕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心裡咋想的,我決定了,過了年我們就結婚。好好的為你辦一場婚禮,我要把你隆重的娶回家」,曉倩依偎在夢豪的胸前,沒有說話,許久夢豪覺得曉倩的肩膀在一下一下的抽動。這個丫頭,一提起結婚兩個字,就激動的不行。夢豪覺得自己變得彷彿越來越狠心和自私,尤其是對曉倩來講。 當夢豪把結婚的消息告訴妹妹的時候,妹妹顯得比曉倩還激動。不到半天,整個公司都知道了。妹妹和趙小帥自告奮勇,說要全權負責整個婚禮的籌備安排,只要夢豪和曉倩提出需求,一切都交給他們。 夢豪和妹妹說,我這當哥的怎麼著也得先結婚,你的終身大事排在我後面,再好好瞭解一下。妹妹說:「我看小帥挺好的,要不然你也不會那麼信任他,給他那麼大權利,就憑這個,我覺得我沒看錯人。」 妹妹的話確實沒錯,自打創業至今,趙小帥一直跟著自己,忠誠、敬業,雖說搞技術的人都似乎顯得有些偏執,但還不至於太離譜。很多時候趙小帥也能展現出天真浪漫的一面,這對一個天天和技術打交道的人來說,是很難得的。 這時候的夢豪,已經是擁有千萬資產真正的企業家了。為了婚禮,夢豪特意在北海市最好的地方賣了一套複式的300多平米的大房子。因為夢豪知道曉倩喜愛跳舞,特意把房子中的一間留出來作為她的舞蹈室。而且裡面裝修得溫馨又浪漫,有夢豪為自己裝飾的大大的書房,還有一個特別有情調的八角陽台。夢豪訂做了一張大理石的八角形桌子,周圍擺了幾個石凳。閒暇時可以和曉倩在這裡曬曬太陽,看看書,喝喝茶。 一切都是背著曉倩偷偷進行的,當夢豪把曉倩領進這座房子的時候,曉倩樓上樓下的跑著,歡呼跳躍著。夢豪一邊和她講,曉倩就不住的點頭。滿嘴說的都是好好好,最後夢豪有些不忍的拉著曉倩的手問道:「你真覺得那麼好嗎,都是我自己想的,也不知道裝修得風格你喜不喜歡」。 「只要你喜歡的,我都喜歡」,曉倩的一句話又差點讓夢豪流淚。心裡默默念到:「今生今世有這樣的女人陪伴,足矣。」 當打開舞蹈室的房門那一刻,看著溫馨的牆面,迷人的燈光,甚至夢豪連舞蹈鞋都給曉倩買好了。曉倩兩手摀住臉,哭了。夢豪知道曉倩是喜極而泣,兩人緊緊的擁抱著。夢豪輕輕的拍打著曉倩的後背:「好了,其實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應該歸功於你,如果當初沒有你的支持和理解,我可能也堅持不到現在,我所做的這些,不過是對你的一種補償,而且我知道這種補償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夢豪還想說些什麼,但喉嚨中彷彿有東西塞住一樣,說不出來。 曉倩抬起頭,用手摀住夢豪的嘴。「不許你說了,都一家人了你為什麼說這些,我不願聽。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願的,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我說過的話嗎。 曉倩癡癡的看著夢豪,眼淚噙滿了淚水,夢豪使勁點點頭。 「無論富有還是貧窮,我們都會不離不棄,要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去改變我們的命運,去創造美好的生活」,夢豪和曉倩一起重複著這句話。 這句話是夢豪當初剛來北海不久,去參加曉倩單位一個同事的婚禮,當時新娘和新郎說了上面的一段話。曉倩就記在心裡,參加完婚禮回到住處後,曉倩還一個勁的問夢豪是否記得新郎新娘婚禮上說的那段感人的話。說實話,那時候夢豪還是比較自卑的,剛剛落難到北海,心裡啥想法都沒有,當時曉倩問自己也就稀里糊塗的點點頭。 如今突然問起來了,夢豪其實記不得了。不過當曉倩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無論富有還是貧窮…… 夢豪一下記起了那個場景,那段感人的話。 很多時候,很多話,我們並沒有忘記。感動的瞬間和暖人的話語會一直潛伏在心靈的深處,當愛的呼喚一旦響起,那些感人的語言和畫面頃刻間就會溫暖我們的心田。 結婚的請柬整整寫了一個下午,為了表示尊重,每一個請柬都是夢豪親筆寫的,而且裡面的名字也是夢豪和曉倩的真實筆跡。當夢豪和曉倩談到婚禮由誰來主持的時候,夢豪不由自主的說出了一個名字:肖瑤。 說完後夢豪有些後悔了,看了一下曉倩,曉倩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嗎,從第一次十大創業青年的那次頒獎開始,我就感覺那個肖瑤看你的眼神不太對,後來舉辦新聞會又是她當主持。她多看你一眼,我就覺得心裡不舒服」,曉倩彷彿真生氣一樣。 「哎呀,我的大小姐啊,別忘記人家可是北海市的當紅主播啊,你可太高抬我了。再說了,我早和你說過的,人家生活得圈子和咱們不一樣」,夢豪急著去解釋,彷彿自己真的有什麼事一樣。 曉倩咯咯笑了起來。 「我也沒說什麼啊,你幹嗎那麼緊張啊。不過想來想去,除了她來當主持,別人也不配啊,好歹你也算是對這個城市有貢獻的人啊」,曉倩的嘴有時候犀利的不行。 「這麼說,你同意讓她來給我們的主持婚禮了」,夢豪問。 「我是同意了,你可得請的動啊」。 「我請不動,有請的動的」。 曉倩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你又會找人家孫書記去」。 「這回我還真不去找孫書記了,我另找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出馬,肖瑤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誰呀?有這麼大本事」。 「你可真傻,倪小楠啊」,夢豪點了一下曉倩的鼻子。 「對呀,我怎麼把這茬忘了」。 婚禮是在北海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香格里拉舉行的,區裡的孫書記帶領著他的一幫部下都來了。市裡的夏市長和張書記都派了秘書過來,夢豪知道像他們的級別是不會出席這種活動的。不是請不動,而是組織上有規定。 肖瑤也似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穿著一套鮮紅的裙裝。端莊而又喜慶,聽倪小楠說是專門為這次主持準備的。 曉倩穿著潔白的婚紗,兩人和交杯酒的時候,夢豪望著曉倩高聳的胸脯,因為婚紗都是那樣的,高聳的胸部差不多都要露出一點。夢豪低低的說:「我不願別人看到你,我就想自己看」。 曉倩說:「晚上讓你看個夠」。 當兩人手挽著手,說完那段話時:「不管貧窮和富有……」 曉倩和夢豪又一次流淚了,兩人深情的望著,望著,然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夢豪抱起曉倩,彎下腰深情的吻著。 肖瑤的主持也非常煽情,尤其是說到夢豪創業經歷的時候,夢豪覺得自己的創業原本沒有那麼傳奇,經過肖瑤飽含深情的講述,竟然是那麼感人。 夢豪都被自己的經歷感動了,心裡想:這些她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台下倪小楠的嘴角掛著微笑。 第六章 情逝(二) (二) 曉倩懷孕了,夢豪專門請了一個保姆,包括妹妹隔三差五也是過來看看。妹妹和趙小帥在夢豪所住小區的附近一個小區,也買了房子。還有王增亮,也在琢磨著買房子,而且也是在趙小帥買房子的小區。夢豪在一次會議上開玩笑說,平時大家彼此都看煩了對方,何苦還要住在一個小區啊,結果大家說這是向中央靠攏,不能脫離組織太遠,一切都是因為夢豪住在那裡。 倪小楠和王增亮戀愛的事夢豪也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對這種事夢豪真的是非常麻木,一點感覺都沒有。後來倪小楠說,夢豪當初招她進來,就是想著給公司的一些單身的創業元老解決婚姻問題。自己一不小心,掉進了狼窩。 倪小楠最近正在給公司物色財務總監,按照倪小楠的想法,招聘財務總監不僅是現實的客觀需要,而且為下一步公司的整體上市做好準備。 此時的夢豪基本已經不再過多的參與公司的事務了,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陪著曉倩。這麼多年了,夢豪覺得每天陪著曉倩的時候,是心裡最踏實的時候,也是最溫馨快樂的時候。每天貼在曉倩的肚子上聽著裡面那個小生命的動靜,夢豪有一種難以說出的激動。 結婚後夢豪的第一個生日,曉倩說要好好的慶祝一下。並且執意要親自出去為夢豪買禮物,這是保姆田大姐打電話和夢豪說的。此時的夢豪正在外地參加一 個全國性的未來IT行業的論壇,他被邀請為特約嘉賓做主旨演講,類似這種活動,每年都有幾十場,夢豪也是有選擇的參加。 夢豪再三的告訴田大姐,並且「嚴厲」的批評曉倩,肚裡的孩子是第一位的。不能隨便出去,夢豪再三的叮囑田大姐,一定要看好曉倩。要寸步不離,不能讓她去危險的地方。曉倩則像沒事一樣,讓夢豪不要牽掛,說生日還有好幾天呢。夢豪看了一下日期,正好出差回去的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夢豪告訴曉倩說一定要等自己回去,即便是出去也要等著自己回去一起陪你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夢豪總覺得心裡放心不下。一天好幾個電話,弄的自己比誰都緊張。好不容易活動結束了,夢豪踏上飛機,在飛機上夢豪一個勁的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其實也真的沒什麼事,可夢豪的第六感覺告訴他,好像真的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下了飛機,夢豪迫不及待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是田大姐接的,田大姐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在電話裡哭了:老闆,太太非得要自己出去給你買生日禮物,我要陪著她出去,她非常生氣,我也怕她氣壞了身子。我說你回來會怪我的,太太說她會和你說的……」 「沒事,田大姐,你也被自責了,我趕緊給她打電話」,夢豪不等田大姐說完,就想打斷她的話,想給曉倩打手機。 「她沒帶手機,她說你回來一定會找她的,她說要不受你的影響,要好好的為你選一件禮物,說這麼多年,沒有好好的為你過生日了,這一次要好好過一次 ……」。 夢豪掛斷了電話,不住的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她就是出去買個禮物,會有什麼事呢,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夢豪之所以這麼擔心,是因為曉倩離分娩的日子不遠了。 一進家門見到田大姐,沒等夢豪開口,田大姐說:老闆,太太還沒回來呢,我也快急死了,她是下午三點多出去的,現在都快五點了,按說也應該回來了,她說就去附近的商場,不會去遠處的。 夢豪坐在床鋪上,使勁的平復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狠狠得掐著自己的胳膊,讓自己不要亂想。 可兩個小時了,的確也該回來了。夢豪和田大姐分頭離開家,去了附近的商場。 六點多了,夢豪和田大姐在小區的門口的會合,此時的夢豪心裡彷彿塞滿了石頭,壓的喘不過氣來,恐懼、緊張,說不出的一陣陣的顫抖,夢豪有些崩潰了。 出什麼事了?暈倒了,被好心人送去了醫院,如果那樣的話曉倩應該知道往家裡打電話啊,不會是這樣的,不會的。 車禍?夢豪腦海裡剛蹦出這樣一個詞,馬上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不會的不會的。 迷路了?迷路她也應該知道問問警察或者路人啊,她也應該知道往家裡打電話啊?不會的不會的。 遇到壞人了?她也沒帶著多少錢啊,一個孕婦,而且她也不會去偏僻的地方 啊。再說北海的治安還是可以的,不會的,不會的。 田大姐此時已經忍不住哭起來,田大姐的哭讓夢豪趕到更加的恐懼。 「老闆,我看還是趕緊報警吧」,田大姐哭著說。 「胡說什麼呢,又沒出什麼事,為啥要報警啊」,夢豪說完這話,也失聲哭了起來。 老天,保佑一下曉倩,還有她肚裡的孩子,千萬別出什麼事,夢豪心裡一遍遍默默的念叨。 7點多的時候,夢豪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撥打了110,夢豪幾乎是哭著和接電話的警察說的。接電話的人一邊記錄著相關信息,一邊不住的安慰著夢豪。 「啪」,田姐碰掉了放在屋裡桌子上的杯子。 夢豪回頭看了一眼,田姐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老闆,你看看電視裡播的,不會是…… 「田姐,你說啥呢,你腦子出問題了……」,妹妹一下關掉了電視,衝著田姐大聲的呵斥,訓斥中幾乎帶著哭聲。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曉倩肯定是出什麼事了。但大家又彷彿極力的迴避著這樣的念頭,甚至當聽到別人的話語中透出一絲恐懼的意思時,大家的情緒都會崩潰。 夢豪又猛的打開了電視,正好是北海晚間新聞的時間,大家看到的是一則新聞的一個結尾:本市榮民路今天下午發生一起車禍,一個孕婦在從超市裡出來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闖紅燈的農用車撞到,目前肇事司機已經被警方拘留,被撞孕婦正在醫院搶救。這名孕婦身上沒有任何聯繫方式,請知情者速與北海市人民醫院聯繫…… 聽到這裡,夢豪眼前一黑,癱坐在椅子上。 「哥,哥,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妹妹使勁搖晃著夢豪胳膊。 「趕緊去醫院吧」,夢豪使出渾身的力氣,站了起來。 路上夢豪不時的傻笑一聲,覺得這是個噩夢,不是真的。可離醫院越來越近了,夢豪的恐懼幾乎讓他不敢睜眼,無法走路。 妹妹和趙小帥攙著他走進了醫院,夢豪踉踉蹌蹌的走到搶救室的門口,心裡還在不住的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當透過搶救室門上的玻璃看到裡面的情景時,夢豪「撲通」一下倒在了地上,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直到嘴唇被咬的流出了鮮血,鮮血一滴滴往下流。 「哥,哥,嫂子會沒事的,哥,哥,你堅強些……」,妹妹一邊哭一邊說。趙小帥、倪小楠,都在一旁流著淚,不住的拍著夢豪的肩膀。 搶救室的門開了,夢豪彷彿聽到了一陣嬰兒的哭聲。妹妹一把拉住醫生:「醫生,醫生,我嫂子怎麼樣了」,醫生面無表情的摘下手術口罩,問:誰是病人家屬? 「我」,夢豪在趙小帥和倪小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我們已經盡了全力,孩子保住了,是個男孩,孩子很健康。可大人由於傷勢太嚴重,加上正值臨產期,車禍導致大出血……」,後面的話夢豪已經聽不清了,兩耳翁的一下,直覺天旋地轉。 夢豪兩手捂在臉上,好半天只是肩膀抽動著,心裡像是被火烤一樣,胸口似乎有一種熱乎乎的東西總嚮往外吐,夢豪知道那是血。 一位女醫生雙手抱著一個嬰兒走了出來,妹妹衝上去,沒等醫生說就接了過來。 「你是誰啊?」醫生被妹妹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是裡面病人的家屬,她是我妹妹」,夢豪趕忙對醫生說。 「你們可以進去告個別了,節哀順便吧」,醫生也輕輕拍了拍夢豪的肩膀。 「曉倩,曉倩,你睜開眼看看我,你睜開眼看看我啊」,夢豪抓著曉倩冰冷的雙手,腦袋使勁撞擊著床頭。夢豪覺得這一切就是一場噩夢,曉倩在和自己開玩笑呢,曉倩在故意嚇自己呢。 可隨著自己腦袋一次次的撞擊床頭,夢豪知道眼前的曉倩已經與自己陰陽相隔了。 「這個孩子真可憐,一出生媽就死了」 「那個人好像是電視上經常報道的一個企業老總」 …… 走出醫院的大門,夢豪掙開妹妹和趙小帥拉住自己的手,蹲到醫院門口的一棵樹下,大聲的哭著。有很多從醫院裡面出來的人,看著這一場景,都憂傷的搖搖頭:太可憐了,孩子的母親沒了,聽說還是一位挺有事業的老闆呢…… 夢豪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夢豪哭一陣,然後站起來,衝著天空大聲喊:曉 倩,你回來。曉倩,你回來。 「哥,哥」,妹妹和趙小帥一邊使勁的拉著夢豪,一邊也失聲哭著。 料理完曉倩的後事,夢豪送走了曉倩的父母。臨走時,夢豪抓著曉倩父母的手,因為過度的傷心,夢豪的嗓子已經啞了。夢豪不住的在自責著:爸媽,都怨我,我沒有照看好你們的女兒,讓你們二老……,我會用一輩子來替曉倩贖罪的 …… 夢豪說不下去了,曉倩的父親輕輕撫摸了一下夢豪的頭:「孩子,我們不怪你,曉倩平時往家打電話也總在我們面前誇你,說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和你在一起。是她命短,沒有這個福分……。 曉倩父親也說不下去了,兩個男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身體都劇烈的抽動著。 肇事司機最後做了經濟賠償,因為肇事後他並沒有逃逸,所以也只能是這樣了。 這個城市,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停止腳步。 可因為曉倩的離去,夢豪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該怎麼過下去。母親暫時留下來替自己照看剛出生的兒子,每次看著兒子香甜的睡在母親的懷裡,夢豪的心就會刀割一般的痛。這個苦命的孩子,當他慢慢長大,看到周圍的人都有媽媽陪伴時,我該怎麼去回答孩子的疑問。 夢豪覺得自己很不幸,這麼多年過來了,事業也算有成了,可到頭來卻是這樣一種結局,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命運安排嗎。 晚上,屋內空曠的讓夢豪不敢坐下來,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想著以前和曉倩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自己來北海後經歷的一幕一幕,想起曉倩平時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愛,一邊想一邊落淚。 因為害怕夢豪出什麼事,妹妹和趙小帥暫時搬了過來。 區裡的孫書記、市裡的張書記、夏市長,還有夢豪平時一些不錯的朋友、圈裡的好友,都陸陸續續知道消息後,通過各種方式表達著哀思,每次接待完或者接完電話,夢豪都要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個人愣愣的站在窗前。 一個月後,夢豪在一次公司的董事會上,正式提出要內退,讓倪小楠抓緊招聘一名總裁,全面接管他的工作,夢豪說要休息一段時間,但他沒說休息多長時間。 夢豪給兒子起了名字:許昊強。 第六章 情逝(三) (三) 兩年後,倪小楠掌管了豪倩電腦醫院的日常管理,倪小楠的大學同學溫麗英接替了倪人資總監的位置。溫麗英、倪小楠、肖瑤當時在上大學的時候,被稱為學校裡的三朵金花。溫麗英加入豪倩電腦醫院之前,是在北海市經濟開發區一家大型的製造企業做人資總監。當初夢豪提出希望倪小楠能夠加入自己公司的時候,倪曾經說起過即便她來不了,也會推薦另外一個人,當時說的就是溫麗英。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當初也許是一時的應付之語,轉眼間「傳說」中的人已經來了。更關鍵的是,溫麗英不僅加入了豪倩電腦醫院,還把她們單位的財務總監給弄叛變了,和她一起投靠了夢豪的公司。財務總監和夢豪都是山東人,叫張國強,一聽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出生的。 這下,夢豪的公司可真是稱得上是人才濟濟了。張國強有在上市公司豐富的工作經驗,而且之前所在的公司也正是他牽頭最終得以在國內A股上市。夢豪招他進來的目的之一,除了規範和提升財務管理水平外,更重要的就是將電腦醫院目前的幾塊業務進行打包,啟動國內A股上市工作。 看著兒子劉昊強一天天長大,夢豪感到一絲欣慰。但更多的是感傷,每次夢豪抱著孩子在小區裡散步,鄰居看到也都友好的打著招呼。但走過去後,夢豪能聽到背後的歎息:「年輕有為,只可惜老婆早死了,留下一個孩子多可憐啊。」 「是啊,掙那多錢有啥用,聽說他老婆死了之後,他一直單身。」 「可不是嗎,他和他老婆以前可恩愛了,每天回來都形影不離的,聽說兩人是大學同學」。 …… 眾人的議論,讓夢豪趕到更加的孤獨,看著懷裡甜甜睡著的兒子,夢豪恍惚中喊了一聲曉倩。 2007年,劉昊強4歲了,每次問起媽時候,夢豪都說媽媽出遠門了,要過好久才回來呢。其實每次說完,看著兒子企盼的眼神,夢豪內心都會劇烈的疼痛。晚上,母親和兒子一起睡著的時候,夢豪一個人在屋裡流淚。 自打曉倩走後,臥室裡、客廳裡所有關於曉倩的東西,包括牆上的結婚照,夢豪要求不能有絲毫的改動。包括每次吃飯,夢豪都要讓母親多放一雙筷子,每天如此,每頓如此。 因為夢豪確實不相信曉倩就這麼走了,剛剛開始的美好生活,來不及回味一下,就被生生的給攔腰斬斷了。 這兩年陸續也有人給夢豪提親,包括一些知名的婚戀公司也都主動找上門,要給夢豪牽線。倪小楠和趙小帥他們也是不停的通過各種方式努力的給夢豪尋找那份未盡的緣分。包括他們設計各種面試的場景、尋找面試的理由,讓夢豪參與。開始夢豪沒有覺出來,時間一長,夢豪就覺得不對味了,每次來的女的都是非常有氣質、有學問的,而且三言兩語後對方就直接問起自己的私事來了。比如想沒想過尋找新的感情啊,考不考慮給兒子重新找一份母愛啊等等。 夢豪知道大家的良苦用心,但此時的他,心似乎真的死了一樣,無論多麼優秀的女子,在他的心裡掀不起絲毫的波瀾。 當你愛一個人愛的太深太真,而這個人突然有一天離你而去,而且是永遠的消失了。那種突然消失帶給你的空蕩,讓你喘不過氣來。一種很壓抑卻又說不出的感覺,每每想起,眼淚就會充盈著雙眼。 這一年,夢豪的公司已經擴展為全國性的集團公司,公司的名稱也已經更名為:豪倩電腦科技有限公司。歷經三年的擴張和發展,上市工作也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首發申請已經報到了國家證監會。 此時的夢豪已經不在公司擔任職務了,公司有了很健全的董事會體系。夢豪利用自己這麼多年積累的一些人脈和資源,成立了一家私募基金公司。他自己出任董事長,管理著十幾億的資產。這也應該歸功於天堂裡的曉倩,自打曉倩走後,夢豪除了每天拚命的學習之外,幾乎很少和外界聯繫。原來每年數不勝數的各種論壇,夢豪也都全部拒絕了。夢豪選擇了國內最著名的一所商學院,攻讀了EMBA的金融課程,還取得了國際高級理財規劃師的資格。 這其實還要感謝一個人,就是公司的財務總監張國強,夢豪曾經有一次私下問過張總,說自己想單獨幹點事情,讓張給點建議。當時張國強就說,可以考慮風險基金行業。雖然在中國起步晚,但發展前景很好。張說其實很多的市場行為背後就是資本的運作,包括豪倩將來的上市,也是要從實體行業進入資本運作的層面。 夢豪其實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多麼成功的企業家,有時候看著滿屋子陳列的各種證書獎盃,都是曉倩精心分類擺放的。還有和那些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員的合影,以及在各種論壇上夢豪激情澎湃的發言,每一張照片都是曉倩親手拍下來的。記得曉倩說過一句話,說她才是夢豪真正的秘書! 2008年4月,豪倩電腦科技有限公司作為北海市的第一家民營IT公司,登陸深圳A股市場,上市公司名稱為「豪倩科技」。 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發生裡氏8.0級強烈地震,近十萬人遇難。消息傳來,舉國同悲、江河嗚咽。 夢豪這時候已經在北京居住了,當看到電視上災區那悲慘的一幕幕場景時,夢豪摟著兒子失聲痛哭。看到失去父母的孩子在哭喊著找自己的爸爸、媽媽時,兒子流著淚問夢豪:爸爸,媽媽去哪裡了。然後指著電視上的廢墟問到:是不是媽媽去了那裡,被埋在地下出不來了。 夢豪緊緊摟著兒子,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夢豪趕到災區的時候,全國的救援力量在迅速的向災區集結,每天夢豪都和其他的志願者一樣在拚命的勞動,協助發放食品、協助運送救災物資,照看傷員……,夢豪以個人名義捐款50萬元,定向捐助蓋一所希望小學。 夢豪臨來的時候,兒子曾經和他說,要給他找一個妹妹回來。因為夢豪看到災區那麼多失去父母的孩子時,曾經和兒子說,要領養一個小妹妹。 領養的程序很複雜,但最終夢豪報上了名,當地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拿出一本登記冊讓夢豪先登記一下,然後等通知。夢豪提筆在登記冊上寫自己名字的時候,突然發現前面登記的一串名字當中有一個是那麼的熟悉:歐陽夏楠! 不會吧,夢豪停下手中的筆。拿起登記冊,內心並沒有過多的激動。也許是早已過了風花雪月的年齡,也許是根本不相信有這樣的巧合。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在這樣一個場合遇到她呢。 「你簽完了,簽完後就請放下,別人還要簽呢」,工作人員的提醒讓夢豪一下子回過神來。 夢豪走出好遠,又回來請求工作人員再提供一下剛才的簽名冊,夢豪指著歐陽夏楠的名字問:請問這個人現在在這裡嗎? 「在啊,她是一名心理醫生,震後第二天就來災區了,聽說是一位離異的母親,來災區後就一直和孩子們在一起,你看就在那邊呢」,好心的工作人員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 「請問她是哪裡的」,夢豪此刻頭腦有些眩暈了。 「登記冊上那不寫著了嗎,遼寧大連的」。 夢豪聽完工作人員的話,心裡又是一陣的空白。 慢慢抬起頭,順著工作人員手指的方向,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遠處的一個帳篷旁邊閃動著。 夢豪沒有向那個背影走去,他仰天做了幾口深呼吸,揉揉自己的眼睛,回頭 又看了一眼:不會的,不會是她,怎麼可能呢。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在回家的車上,夢豪收到方軍的短信:我當爸爸了。 後記 後記 這部小說從起筆到結束,歷時一年。當寫下最後一章的時候,總覺得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而是那麼的倉促。其實從寫第一段文字開始,我就為這部小說定下了基調,不會去恣意虛構,更不會刻意的裝飾。 主人公許夢豪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嗎,其實到最後他也沒有從內心認為自己已經成功了。因為成功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事業有成,更重要的是家庭幸福。可美好的生活還未開始,最心愛的女人突遇車禍離她而去,只留下他和兒子相依為命,這算是幸福嗎。 歐陽夏楠,這個在大學裡如此深愛著夢豪的女孩,有著那麼讓人羨慕的家境,以致於夢豪都不敢奢望兩人能有真正的結果,但最後的結局竟然是離異。 殘缺的美,才是最美。這種殘缺,不是刻意的,更不是故意的,而是生活原 本就是這樣。 你可以去想夢豪今後的生活。 生活是什麼,生活就是生下來、活下去。 您好!您下載的小說來自 www.27txt.com 歡迎常去光顧哦! 本站資源部分轉載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請支持正版,版權歸作者所有! 版權歸作者所有,請在下載後24小時內刪除。如果覺得本書不錯,請購買正版書籍,感謝對作者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