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明未     張偉眼看著電腦機箱紅色的指示燈一閃一亮,終於不再跳動。呆呆的歎一口氣,唉,又通關了,好無聊。   酷愛策略遊戲的他,從光榮公司有《三國誌3》開始,一直玩到現在的《三國誌10》,從一開始的盲然,到現在對遊戲進程熟悉無比。以前通關或許要好幾天的時間,現在對遊戲如何開始、發展,最後統一都無比熟練的他,從買到這張盜版光盤到通關,只用了十七個小時。   「唉,本來還想三國十出來好好玩上一個星期,可是……遊戲製作人員怎麼越來越弱智呢!」百無聊奈的看著窗外,天已經濛濛亮了,不用上班的他,決定吃完早餐就上床睡覺。   張偉自從大學畢業後就賦閒在家,由於家境尚可,年紀尚輕的他只是偶爾幫家裡做點事,平時的時間都用來玩了,不過愛玩策略遊戲帶來的副作用就是:此人的歷史知識突飛猛進,不但熟知三國歷史,還附帶著看完了幾遍《中國通史》,至於野史筆記,也胡亂看了不少,故而看起來幼稚貪玩,其實肚子裡到是還有點貨色。   晃晃悠悠的出門來到樓下的小飯館,兩眼血紅的喝著豆漿,張偉想起在起點看的那些三國系列的玄幻小說,鬱悶地想,怎麼沒有馬桶把我衝到三國去呢!真正的去做一次三國霸主,收服劉關張,然後左擁右抱,啊,想到古時候可以三妻四妾……這可比玩遊戲過癮的多啦!   自小就被所有人以及毫不羞愧地自稱為色狼的他,手裡捏著肉包子開始淫笑起來……   「嘎嘎嘎嘎……」張偉手中可憐的肉包子被捏成團……   「喂,小伙子,發什麼夢呢?」鄰座一位早起鍛煉的老大爺看不下去了,抖著白鬍子沖張偉直嚷嚷。   「喔呀,真不好意思,剛剛想到一件蠻好笑的事。」張偉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拎起沒吃完的肉包子揚長而去。   回到家門口,張偉發現房內有燈光……   「咦,我又忘了關燈了?唉呀,電費老是超標,又要被老爸罵了。」打開門,關上燈後,兩眼呆滯的走進自已房間,懶洋洋的往床上一倒,準備睡覺……   「喂,不要壓壞我們的飛船!」怪異的話音一落,張偉只覺得背部一麻,卻是一陣電流襲來,被電流打的哇哇直叫的他一個鯉魚打挺,飛快的跳將起來。   「什麼人?」明明聽到有人說話,但跳起來後卻一個鬼影子也不見……   想到鬼,張偉不禁背部又是一陣發麻。不過,抬頭看了一下窗外,一輪紅日已經明晃晃的掛在外面,張偉咧嘴傻笑一下,大白天的,哪來的鬼呀。   「嗯,不管了,繼續睡……」神經大條的他已經忘記剛剛的遭遇,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比剛剛更大更令他發痛的電流又擊中了他的背。「靠!不會是哪兒漏電了吧。」   「你錯了,人類,你的房間沒有任何線路會漏電。事實上,你房間內所有的電力,現在正被我們借用。」   「汗?私接電路?那可是犯法的!」   「啊?對不起,我們不知道地球的法律。」   「地球?啊,對啊,我到是真的生活在地球上……」   猛的醒悟過來,慘叫一聲:「地球!!!難道你們是外星人?你們在哪兒呢?」   「請您低頭。」張偉頭一低,看到自已的腳邊停放著密密麻麻蠶豆大的東西。   「汗……這就是外星人的宇宙飛船?」見慣了科幻電影中那些越大型的外星人宇宙飛船的張偉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是的。我們正是來自大忽悠星的跨星系殖民艦隊。我是指揮官大忽悠。」   「你們要來地球殖民?」一直以身為人類自傲的張偉警惕的看著眼前的這些飛船,考慮著要不要先放把火把自家燒掉。   「不,您千萬不要誤會。我們雖然是殖民艦隊,但是地球完全不適合我們生存,請您放心吧。」   「那你們為什麼要降落在我家?」   仔細觀察了四周環境後,張偉發現自已的房間內停滿了這種類似蠶豆的東西。床上、地上、書桌、書櫃、電腦顯示器上都停滿了這些小東西。   「啊,是這樣的。我們的飛船本來都有動自循環系統,原本不會因缺乏動力而迫降,但是在經過銀河系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個超大的黑洞,這個黑洞破壞了我們的動力系統,如果不經過重新補充,我們的動力系統將完全停止工作。」   「啊,是這樣。那你們到我家來幹什麼?這事兒你們要找政府呀。出門右拐走五百米左右就是街道辦事處啦。」   「不不不,不需要啦,我們的動力問題在您家裡就能解決了。」   「啊?怎麼解決?我家裡藏有什麼稀有金屬嗎?我怎麼不知道?」   「稀有金屬是什麼?不不,我們不需要。我們只需要一點電力就好。」   「電力?」茫然四顧的張偉終於發現在自已的電腦插座上停放著一個小飛船,眼一咪的功夫,那小飛船嗡一聲飛走,又是另一艘停了上去。   「啊……不要!」腦子裡想到外星飛船所需要的強大動力,想像著整個城市的供電系統都在向自已家裡供電,想到那天文數字的電費賬單,張偉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用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速度,張偉衝到插座前,試圖將那個正在充電的飛船拉下來,可惜,表面上看去如蠶豆大的飛船讓張偉用了全身的力氣仍然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你們這些強盜!你們會害的我破產跳樓的……我要報警!」   「有需要,找警察。」萬般無奈之下,張偉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句話來。於是掏出口袋裡的手機,開始撥打110……   「啊……」又是一股電流擊中了他,手一麻,新買不久的手機筆直的掉在地上,啪一聲摔成幾塊。欲哭無淚的張偉癱坐在地上,心裡充滿著絕望之情。   「這位先生,我們不能理解您剛剛的舉動。只不過是一點點電力,何必如此呢?」   「一點點?你們整個艦隊所需要的電力,可能是整個中國一天的發電量也未必夠用吧?你們會弄的我去坐牢的!」   「啊,您誤會了,事實上,我們所需要的整個電力,大概相發於你們人類計量標準的幾千度而已。雖然對您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款子,不過不至於要您破產吧。而且,我們會盡可能的拿出禮物來報答您的。」   「啊?禮物……」兩眼放光的張偉腦子裡出現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美女?張偉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詞就是美女,不過自已迅速否定了這樣的想法,要一個超級武器?美女還不是手招即來?不,還是要未來幾十年所有的福利彩票號碼,有了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   呆呆的看了一眼眼前正在電腦插座上充電的飛船……等等,電腦?!   激動的張偉大叫道:「我不要你們的禮物,你們能不能把我送回中國的三國時代?給我一身好裝備,讓我去打天下!」   彷彿聽到那些外星人嘰嘰喳喳的商量了半天,張偉終於聽到原來和他說話的那個聲音回答道:「穿梭時空麼,到是沒有問題,不過您要考慮好,因為時空旅行充滿了危險,我們不能完全保證您的安全。」   「沒問題,只要能回到三國,再大的危險我也敢冒!」   「那好,我們現在就可以送您回去。請問,您打算在那個時間呆多久?」   「嗯,六十年吧,然後你們能保證接我回來嗎?」   「沒有問題,我們可以同樣在現在的這個時間接您回來。」   「啊……太爽了!」   「請您準備好。   一股藍光將張偉籠罩,微弱的電擊感充斥著全身,猛然間,電流突然加強,張偉覺得全身一陣酸痛,一下子失去了意識……房間內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是彷彿能聽到某個時空有個人類男子在狂笑……   良久,突然有一個聲音說道:「隊長,糟了!」   「怎麼了?」   「剛剛您忘了我們的動力系統尚未恢復正常……」   「汗……」   「這麼說,剛剛那人類沒有被送到預定的目標?」   「是的,根據推算,大概被送到人類歷史上的1624年,地點到是沒有錯,仍然是中國。而且,我們現在的動力系統,根本無法接他回來,就是說,他現在如果有什麼意外,只能自已想辦法解決了。」   「這個……希望他一切順利吧。」   不負責任的外星人並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有一個人類青年,正在用他所知道的一切語言咒罵著這些擺他烏龍的外星人……   「啊……這是哪裡……」   頭暈腦漲的張偉正是落在一處海灘上,藍色的海水不停的衝擊著沙灘,眼見得是離趴著的他越來越近了。   他從時空裂縫中掉來時,正是退潮時分。暈頭暈腦在沙灘上趴了半天,潮水已然快衝到他腳邊。自小生活在內陸的主角卻對眼前的危機茫然不知,好不容易立起身體,顧目四盼時卻又被刺眼的陽光擋住了視線,待得他回首張望時,只見小山也似的浪頭撲天蓋地的向他湧來……   「啊,這些該死的外星人,怎麼把我扔在海邊啊!」   忙不迭拔腳往岸邊跑的張偉,嘴巴卻沒有閒著,一直幻想著能落在池塘邊看美女洗澡的他卻只發覺無邊無際的海水將他包圍,卻讓旱鴨子的他如何能不又驚又怒?   好不容易發覺一大礁石兀立於前方,張偉卻也顧不得這礁石能否高過這潮水,就如同撈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手腳並用拚命爬了上去。   「呼……」疲累不堪的張偉大口的喘著粗氣,心中又急又怒,忍不住又開始大罵起來。自小生活在罵人語言極其豐富的中國,又經歷過網絡大潮的沖洗,張偉罵的端的是精彩,當真是如百花齊放,落英繽紛。   那潮水卻仍然一直湧來,所幸張偉所爬上之礁石雖然不大,高度到是足夠,潮水雖漫到其腳邊,卻是平穩的多了,到也不會將他沖走。   如烏龜般四肢著地緊緊抱住礁石的張偉直待潮水又退去,眼見沒有了危險,這才又張目四處遠望,卻只是叫的一聲「苦也!」   雖說此地離海邊不遠,卻至少也數千米之遙,落潮時海水亦不會退盡,需游泳過去,方能到得岸邊。長到二十一歲到是第一次到海邊的張偉,卻如何能游的過去?   手足無措的張偉只得一直趟水,一直至沒腰深處,方不敢繼續向前。雖然未能上岸,離真正的海灘卻也不過數百米之距了。   不敢向前的張偉只得苦苦等候,期望這海灘上能有行人經過。他確是不知,如若是數百年後,此地卻是著名的風景區,遊人如織,此時的中國,卻如何能有人沒事到海邊來?從下午一直看到落日時分,兩眼看的發直,脖子發酸,卻是一個鬼影也未見到。   「難道我這麼命苦,雄圖大業就斷送在這海裡了。」一心想開基創業,統一三國的張偉,此刻受的打擊委實不小,兩行眼淚已是止不住的流下來。   摸一摸腰間的通信器,就待按響它引導外星人來接自已回去。說時遲,那時快,正當他的手堪堪摸到腰間通信器的同時,兩雙淚眼恍惚間卻看到幾個人影出現在海邊。   「喂……來人啊,救命啊!!!」縱然是又渴又累,當此關鍵時刻,張偉卻是顧不得嗓子直干的冒煙,扯起嗓門大喊起來。   那幾個聽到有人呼救,卻是一楞。轉眼看去,只見如黃豆大也似的人影在齊腰深的海水裡又蹦又跳,狂呼救命。   幾人大感詫異,那個呼喊的地方,離岸邊不過數百米之遠,弄海之人盞茶功夫便可游上十數個來回,卻不知那人出了什麼毛病,在那裡狂呼猛叫。   為首之人便待不理,行列中有一年輕人卻是不依,逕自往海邊去了。   「哼,鄭一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此獠腦後有反骨,日久必將生亂,李老大你卻要早做打算的好。」   「我自有主張,此番到了澎湖,就將他請到我家中,到時候……」   那年輕人卻不知身後諸人有那番說辭,只見他急奔至海邊,脫下上衣一個猛子扎進海裡,只是眨眼功夫,便游到張偉身邊。   「%¥%¥—……—……—」張偉瞪大眼睛,渾然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眼見救命之人到來,卻無法溝通,一時間大急。   勉強擠出笑容,張偉用最正宗的普通話答道:「在下姓張名偉,遇了海難,因不善弄潮,被困於此,卻望仁兄打救。」   「啊,原來張兄不是閩人,說的卻是官話。在下姓鄭名芝龍,閩省石井人氏,張兄弟請隨我來。」滿腦子裡充斥著「閩省」「鄭芝龍」這些三國絕無的名稱,張偉暈乎乎的被鄭芝龍用胳膊挾住脖子,一直拖到岸邊。   「呸呸呸……」甫一上岸,張偉便忙不迭吐著嗆進口中的海水。那鄭芝龍也不多話,自去擰乾了衣服,穿上上衣,便待離去。   張偉眼見他要走,當下也顧不得擰乾自身的衣服,連忙追上前去,先是躬身一禮,做揖道:「恩兄慢走,且受小弟一拜。」   「不須客氣,弄海之人,救人性命與被救原也都是平常之事。誰沒有個落難的時候?」   張偉至此方仔細打量對方一番,卻見眼前此人,修軀貌偉,容貌堂堂,不似閩人長相,到似北方豪傑的模樣一般,只是說話時眼角上揚,顯的極是傲氣,亦可見眼中露出一絲狡猾之色。   「話不可這麼說,恩兄於我,正如再造父母一般,且受小弟一拜。」   認準古人講究禮節的張偉,不顧鄭芝龍的勸阻,到是堅持著倒地拜了一拜。鄭芝龍無奈,只得側身受了一禮,心中對眼前此人,到是有了些許好感。   「好了,拜也拜了。在下卻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卻要先告辭了。兄弟你落難受驚,需早些找家客棧,安歇將養身體為要。」   跟隨著鄭芝龍的腳步,張偉卻又擠出幾滴眼淚:「恩兄不知,小弟祖上便越海至南洋,又經南洋至斐濟島,遠隔家鄉萬里之遙,因小弟心慕故土,故而不顧家人勸阻,隻身返鄉。卻不想在離家不遠處的海邊遇到了海難,小弟僅以身免。行李銀兩俱落入海中,現在不但舉目無親,且又是身無分文!」   看過《新宋》的張偉,自決定返回三國時便編好了這一套說辭,免得有人造自已的謠言,到時候卻是解釋不清。於是他的祖先不但到了南洋,還又被他往遠處發配到了斐濟島。   「啊!兄原來是自斐濟來,聽說那兒原是土人居處,數十年前被紅毛番佔據,成了洋人殖民之地。」   「啊,恩兄說的卻是不錯。現在舉目望去,儘是高鼻子藍眼睛之洋人,弟在斐濟,委實是氣悶不過。故而一意返鄉。」   「哼。這些紅毛鬼卻不知犯了什麼毛病,天下盡被他們佔了,仍是不知足,竟然又佔了台灣,現在又要打澎湖的主意,那卻是休想!」   「恩兄,小弟卻不知現在是天朝幾年,哪朝哪代,哪家皇帝坐龍庭?」   「現今是天啟年間,當朝的皇帝姓朱,國號大明。」   張偉頓時一陣頭暈,差點跌倒在地。心中暗暗咒罵,整整相差了一千多年,從三國到明未,這烏龍擺的真是太離譜啦!鬱悶之極的張偉只得強打精神,繼續問道:「恩兄,當今皇帝可是明君?現今的年景如何,路過南洋時聽人說,卻是不大太平。」   「哼,當今聖人卻是一個好木匠,做皇帝麼,還不如我呢!信任權閹人魏忠賢與婦人客氏,穢亂朝綱,現今雖不是天下大亂,依我看,亡國之象漸顯。」   「唉,這可怎麼得了……虧小弟不遠萬里趕回天朝,原指望能過幾天舒心日子。」   「舒心日子,還得自已尋才是。富貴險中求,咱們閩人便是如此,輕死而恥貧,好日子,都是打拼來的。兄弟既然落難,又是萬里飄泊而回,雖不諳水性,卻不妨隨芝龍,求一番富貴去。」   「好了,小弟願跟隨大哥,兩脅插刀,以死相報救命之恩!」   「如此,芝龍願與兄弟結拜。不知兄哪年生人,年齒幾何?」   「小弟不知中國算法,只知按西洋算法,卻是二十一歲了。」   「啊,我卻是二十六,賢弟卻是比我小的多了。」   「這個……大哥。」   兩行邊行邊談,眼見離與鄭芝龍同來數人越來越近,便找了一個小土包,虛捏了三柱香,跪地結拜。   「哈哈哈,從此我兄弟便生死同心!」   「這自然,小弟唯大哥馬首是瞻。」   鄭芝龍自十歲入澳門,後又居呂宋,至日本平戶,數年前又曾帶人經營台灣,一直在海上謀生,現今又跟隨澎湖大盜李旦,芝龍見多識廣,又素來眼高於頂,雖投奔李旦不久,卻因實力漸長而生了自立之心,故而近來廣結豪傑,遍施恩義,打算尋得時機便火拚了李旦,獨佔澎湖。   救了貌不驚人的張偉,原不打算收留的芝龍耐不住對方苦苦糾纏,想來小弟多一個總好過少一個,於是索性於張偉結拜,收下這個短髮說官話的小弟,想來將來火拚時,能擋得對方一刀也好。   兩個加緊腳步,跟上前面諸人,鄭芝龍淡淡向李旦解釋了幾句後,便自帶著張偉同行。李旦卻也不多話,只默默引著眾人向停靠海船的碼頭行去。   到得碼頭,張偉放眼看看去,只見一艘長約七十米,桅桿高十一米左右的福船停靠在岸邊,在當時的造船水準來說,眼前這船算是一艘大船了。   張偉自然跟隨著鄭芝龍住同一艙室,同室的還有一位瘦瘦小小的福建南安人,姓何名斌,年紀大約是二十四五上下,是鄭芝龍的屬下。   初到朝的張偉新鮮感一過,頓覺難過起來。窄小的船艙中點著一支小小的蠟燭,隨著海浪的波動搖晃著,艙內的其餘兩人的臉一明一暗,只覺得壓抑無趣。   鄭芝龍見張偉神色不愉,卻只道他思鄉心切,便關切道:「賢弟,此地你若過不慣,過一段時間有紅毛鬼的船來,便托人帶你回家。」   「啊,不必了,兄長,小弟只是一時想念家中的老人,不過小弟出門時,可是下定了決心,非衣綿不還鄉。」   「好!好男兒自當如此。賢弟放心,跟著我鄭芝龍,保管你得償所願!」   「如此,一切便聽從兄長的安排。」   兩人雙手一伸,輕擊一掌,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章 初次出海     從未坐過海船的張偉,初上船時不知厲害,儘管腳下搖晃不止,耐不住艙中寂寞的他卻仍是四處遊走,幸得他自幼愛笑,逢人便叫兄長,雖晃來晃去頗礙人眼,船上水手到也沒有厭煩。只是船行漸遠,海中風浪一波波湧來,剛上船時不知深淺的張偉在甲板上慢慢有些經受不住,便扶著船身,慢慢一步步踱回艙內,剛入艙門,胸中的煩惡感竟然抑制不住,急忙狂奔出去,張嘴便是一通狂嘔。   只不過幾個時辰,張偉吐的連膽汁都涓滴不剩,躺在床上不住呻吟,若是身上還有一絲力氣,受盡折磨他的定然會一步跳入海中,省得讓這軟刀子慢慢折磨死。   「老弟,來喝碗薑湯。」鄭芝龍不知從哪鼓搗出一碗熬的濃濃的薑湯,湊在張偉的鼻子前。還未入口,張偉的雙眼便被辛辣的薑湯刺激的眼淚漣漣,張偉怕辣,便有氣無力地推辭道:「大哥,謝了,我不喝這玩意。」   鄭芝龍怒道:「男子漢大丈夫,怎地一點辣都受不得?」   當下也不多說,捏住張偉的鼻子,張偉受憋不過,將嘴張開吸氣,於是一整碗熱辣辣的薑湯便灌了下去。   「咳咳咳……」張偉有氣無力的咳嗽,被辣的說不出話來。   「哈哈,賢弟,放心罷,喝了這個,好好休息,很快便不暈了。」   「正是,張偉兄弟,鄭老大這可是為了你好。」   那何斌原本湊著燈光看書,見這邊鬧騰的厲害,便也來湊熱鬧,好言安慰了一番。   「兄弟,你不是坐船回中土,怎地還暈船?」鄭芝龍見張偉神色漸漸好轉,便回身坐回自已的鋪上,狐疑地問。   「咳咳,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不暈船了,可是前日遭了海灘,受驚之下體力大減,小弟上船之初,原以為也不暈船,誰料這身體……」   「啊,愚兄到是忘了賢弟當遭了海難。賢弟勿怪,好生休息吧。」   一時間三人不再說話,只聽聞那海浪聲一直拍打著船身。張偉靜靜躺了許久,到覺得身體慢慢恢復,腹中居然開始飢餓起來。   看了一眼房中沙漏,已是半夜時分,側耳聽那鄭芝龍與何斌,呼吸勻長,卻是都沒有入睡。支起身體,張偉小聲喚道:「大哥?」   「怎地?」   「小弟已經痊好,只是讓大哥費心了。」   「賢弟切莫客氣,愚兄對賢弟照顧不周,乃至於此。賢弟剛好,且莫說話,還是好好將息吧。」   張偉心中暗罵:「這兩人分明心中有事,卻不和我講。鬼鬼祟祟,定然不是什麼好勾當。記得鄭芝龍確是在這一年赴台,火拚了澎湖霸主李旦後開始發家,看現在的情形,李旦對他的野心似乎並非全然無察,看來上岸後,就是一場龍爭虎鬥。我說這廝痛快的收我做小弟,卻原來是關鍵時刻,收我當馬仔幫他打架來著。」   靜靜躺回床上,張偉開始回想數日來的遭遇,甫到明朝時的不甘已然消散,立志要改變三國歷史的他,現在努力在腦海中思索著如何在這明未亂世幹出一番事業來。   想到此處,張偉心中又是一陣暴怒,那些可惡的外星人,送他回三國卻到了明未,這也罷了,原來說的超級裝備,居然就是一本《花花公子》,張偉一上船,便尋得一個背靜處打開看了,哭笑不得的他只得順手將書扔到了海裡,不然被別人發現了,解釋起來可得大費周章。   張偉的歷史水準,勉強算是一個歷史系本科生的水準,在床上假寐的他,開始思量著如何開展自已的王霸雄圖。   「嗯,現在是天啟四年……天啟三年九月,袁崇煥被派往寧遠,六年大敗努爾哈赤,關外十餘年內暫無危險。記得崇禎元年,清兵曾繞道入關,劫掠一番,一直打到山東,搶了百萬人口,金帛無數,北方是去不得的。西面,現在雖然無事,不過西北貧瘠,無法發展。而且過幾年就有大旱災,更加的去不得。南方的南直隸,是明朝兩百餘年的陪都,擁有一套與北京對應的政府機構,擁兵數十萬,戒備南方,雖是整個中國最富裕的地方,不過卻不是無根無基的張偉能起事的地方。」   想到此處,張偉頓覺現實與遊戲相差甚遠。在遊戲中錢來的容易,與達官貴人猛將文士結交也容易,只需選擇對話,酒會,自然就有一幫豪傑幫他打天下。可是如今的他,如果冒冒然跑到明朝某官員家中,大大咧咧說道:諾,我們來酒會的幹活?   只怕立時便被打的皮開肉綻,送往官府法辦。   不過他也有幸運之處,一入貴境便認識十餘年後擁兵十數萬,家財千萬,戰船千艘的鄭芝龍。雖然現在的鄭芝龍亦只是小海盜一個,不過只要假以時日,成就定然不凡。   想到此處,張偉精神一振,在肚裡輕笑起來:「嘿嘿嘿……老鄭,老子我現下可是叫你大哥,那麼,將來你也吃點虧,把你的家財、士兵,戰船,都送給小弟我花差花差吧,放心,做兄弟的不會讓你吃虧,等我做了皇帝,總得封你個候爵,伯爵啥的。」   睡在對面的鄭芝龍迷迷糊糊中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發冷,拉緊了被子,翻身繼續想他的火拚大計。   張偉在暗中默想著鄭芝龍的發家史:1624年背叛李旦,趁勢而起,掃許心素、來李魁奇、除鍾斌,縱橫四海而無人能敵。在當時的海上馬車伕荷蘭水手的口中,這位中國的海上霸主,被尊稱為:老爹;心眼直的紅毛番評價他為:一個中國老好人。   後又抑李國助、鎮荷夷、鏟劉香,揚威八閩。   以安海為基地,結合商業──軍事集團的跨國霸主,觸角遠達平戶、長琦、孟加爾(印度西海岸)、萬丹、舊港、巴達維亞、馬六甲、柬埔寨、緬甸、大泥、浡尼、占城、呂宋、魅港、北港、大員等各地。接觸的人包括日本貴族商賈代表、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及南京、江西的瓷商等。鄭家府邸「第宅壯麗,綿延數里,朱欄錦幄,金玉充牣」,「開通海道,直至其內,可通洋船,亭榭樓台,工巧雕琢,以至石洞花木,甲於泉郡……   可惜,鄭芝龍的政治眼光委實不如他的經濟眼光,扶助唐王稱帝隆武後,挾持朝政,打擊異已,後看清兵席捲江南後,不顧兒子鄭成功的勸阻,北上降清,終於落得被異族處死的下場。能力雖然遠遠大過他的兒子鄭成功,不過,在歷史的評價上,可差的遠了。   不過鄭成功此人,雖然被後世尊為民族英雄。帶兵和發展的水準,依後人的眼光來看,卻也差勁的很。其人殘酷好殺,士卒部下動輒因小故被殺,且又不聽人言,剛愎自用。其圍困南京之日,帶甲十七萬,更有兩萬身強力壯之勇士,身披數十斤重之鐵甲,號稱鐵人軍,無人能當其鋒。而南京城內不過數千人耳。就在順治帝驚慌不已之際,中了敵人緩兵之計的成功因連營被破,近二十萬大軍潰敗而不可收拾,漢族最後的光復之光,亦告熄滅。後來至台灣,原本可休息生息,加強其父留下的海外貿易生意,富國強兵,事亦未必不可後圖。可惜,成功生性驕傲,不能從慘敗中恢復,於是三十九歲盛年鬱鬱而終。又沒有處理好身後家事,諸子爭位,台灣後終於不保,漢人衣冠自此而絕。   張偉瞄了一眼同艙的何斌,正是此人,勸鄭成功攻台,以為基地。   順治十八年(1661)正月,為荷蘭殖民者做通事的何斌決定投奔鄭成功。成功一見他,因是父親舊部,便客氣的問他來意,何斌答對曰:「台灣沃野數千里,實霸王之區,若得此地,可以雄其國;使人耕種,可以足其食。上至雞籠、淡水,及至硝磺有焉。且橫絕大海,肆通外國,置船興販,桅舵、銅鐵不憂乏用。移諸鎮兵士眷口其間,十年生聚,十年教養,而國可富、兵可強,進攻退守,真足與他國抗衡也。」   並從袖中拿出一張有關台灣道和荷蘭兵力分佈、炮台設置的地圖交給鄭成功,作為軍事上決策的依據。鄭成功聞其言,看其圖,心中大喜。適逢鄭成功進攻金陵失敗,勢蹙力孤,急需尋找下一步之路。被何斌一番鼓動後,始下決心攻台。   張偉想到此處,心中對未來已然有了初步的規劃。自已認了鄭芝龍做大哥,澎湖不久後必將被此人佔據,跟隨他不過能得一些富貴而已。鄭芝龍自有幾個親弟做為心腹,外姓雖然結拜,不過在動輒結拜的古人眼裡,也只不過比路人強些罷了。如若一直跟隨鄭芝龍,想有自已的基業,實在是水中撈月。   只有誘之以利,早日從其身邊脫身,又能得其臂助,方能大展拳腳。那麼,只能把何斌的話早說上幾十年,趁荷蘭人去年剛到台灣,根基不穩之際,自已先把台灣弄到手,那時候,何愁大事不成。   雖然是不得已來到明未,不過一直對一億兩千萬漢人敗於不足百萬女真人而心懷不爽的張偉,能夠有機會改變這個斬斷中國文明進程的那段慘痛歷史,到也並不讓沒去成三國的張偉覺得太過遺憾。   並不是大漢族主義者的張偉,卻一直對歷史上清朝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剃髮易服,文字獄。閉關鎖國沒有絲毫的好感。現在能有機會改變這段歷史,讓中華之光重新照耀全球,身為中華民族一員為榮的張偉決定不放棄這次陰差陽錯得來的機會,改變歷史!   一夜未曾入睡的張偉,站在清晨的甲板上,欣賞著海中日出,精神在外人看來,卻是健旺的很,渾不似暈船初癒之人。   「賢弟,果然是經歷過海上波浪的,昨日一碗薑湯下肚,今兒看起來就健壯的緊。」   「這還得多謝大哥。若不是大哥照料,小弟不知道到幾時才能站在這甲板之上。」   「自家兄弟,再不要說這些客套話!」   「是,大哥教訓的是。」   鄭芝龍負手站在船頭,任海風吹在衣衫單薄的身上,雖然天已是初夏,清早的海風仍讓普通人畏首縮腳,他這般做派,看起來當真是豪邁的緊。   張偉並不多話,只是站在他身後,雖然凍的全身哆嗦,卻也並不退縮半步。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站立良久,鄭芝龍方招手讓張偉上前說話。   「兄弟,哥哥看出來了,兄弟雖然表面上笑容可掬,言行隨意,令人覺得親和而無霸氣,實則心有主見,堅毅而有決斷,將來必非池中之物。」   張偉心中一驚,暗想:此人眼力到是不凡。又想:此時若做作退縮,反教他看不起。   展顏一笑,張偉趨前幾步,與鄭芝龍並列,說道:「大哥言重了,小弟自小脾氣倔強,到是有的,至於其他,非小弟所敢言。」   鄭芝龍卻不答話,只是微微一笑,與張偉並肩看起日出來。   張偉的性格雖表面看來滑稽可笑,胸無城府,自已也認為已身並無所長,除了愛玩一些遊戲外,其人簡直乏善可陳。   自從被扔到明未起,這數日來的遭遇卻委實非同一般。先是被困海邊,後又成功攀附鄭芝龍,近而又得到其賞識,芝龍此時雖未能雄霸四方,然而已小有根基,其人又驕傲非常,能被他贊為非池中物,張偉完全可以自傲。   兩人並立半日,芝龍方開口道:「兄弟,知道我為何要與你結拜麼?」   張偉思忖道:這廝好好的說這個做甚?他與我結拜,又存的什麼好意了,不過是要多個挨刀的小弟罷了。我窮困潦倒,又舉目無親,自然是做肉盾的不二好人選了。如若我不傻,自然曉得,他現在問我,自然是在試探,卻該如何回答才好?   略想一下,張偉決定搏這一注,嘴巴一歪,詭笑道:「初時只道大哥你同情小弟,這幾日看來,大哥與這船主鄭大哥卻有些瓜葛,怕是有用得小弟處吧?」   鄭芝龍先是一楞,然後大笑道:「兄弟果然是爽快,好,做哥哥的也不眶你,此番上岸,便要火拚了李旦這賊廝鳥。」   「大哥需小聲為是,需防河邊走路,草裡有人。」   「哼,這船頭水手,全是我的人,怕個鳥。如果不是船上水手大半心向著我,你當李旦這廝傻麼,早就在船上就結果了我們。」   「那下了船?」   「哼,這卻由不得他了。他卻不知,此番我們離澎湖前,做哥哥的便安排好了一切,待下午一下船,便是那李旦的死期到了。」   張偉在肚裡暗罵:難道你這麼跋扈囂張,原來在你眼中,後艙那幾人早就是死人一個。不過就算如此,你也太沉不住氣,也不防人家與你拚個漁死網破。   「大哥都安排好了,小弟真是汗顏,是小弟誤會大哥了。」   「兄弟到也沒有誤會,做大哥的原也沒有好意。本打算到澎湖時讓你與李旦起爭執,待他殺了你,做大哥的假借為你報仇,火拚了他。」   「這……大哥,小弟的命是大哥你救的……大哥吩咐就是了。」   「哼,你不必慌。今早看出兄弟你是個豪傑,我鄭芝龍平生最愛有骨氣的人,那李旦做事畏首畏尾,方有今日,難道我鄭某人也要如此麼?既然要火拚,那便火拚,尋的什麼鳥借口。兄弟,以後老老實實跟著我干,保你衣綿還鄉!」   「大哥的英雄氣概,委實令小弟敬服。」   「哈哈哈……」   與鄭芝龍虛與委蛇一番,到令原本凍的發抖的張偉倒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一直以為鄭芝龍只是讓他做個馬前卒的張偉,現在方知原來是讓他去送命,不住在心裡暗道:好險好險,老子今日不死,將來一定要尋機會要了你的狗命。   鄭芝龍卻想不到張偉鬼頭鬼腦的是在打他的主意,只道這小弟未經歷江湖之險,乍聽真相之後嚇壞了頭腦,於是溫言安慰道:「兄弟,這事先用不到你。你一會回艙休息,事未完時,切莫出艙就是了。」   張偉暗想:老子又不是你爸爸,你哪有這般體帖的。做小弟的不去幫老大拚命,卻是何道理?於是拍拍胸膛,說道:「大哥,這卻是你的不是了,小弟雖然算不上孔武有力,卻也是七尺男兒,怎可讓小弟躲在艙中看大哥拚命。」   「如此甚好,兄弟,做大哥的沒有看錯你。」   張偉這番慷慨激昂的話令得鄭芝龍又高看了幾分,拉著張偉回艙後,就嚷著令何斌去吩咐伙房多弄幾個酒菜,要與張偉兄弟好好喝上幾杯。若不是何斌提醒,恐怕到了下午火拚之際,這個未來的海上霸主卻是醉臥床上,任人宰割了。   三人在午飯之後,再不出艙,鄭芝龍只陰著臉躺在床上,那何斌卻坐立不安,讓張偉很是瞧他不起。張偉當時卻是不知,這何斌一向是以經商為長,跟隨鄭芝龍後又以謀士自居,平日裡凡事動動嘴皮子也罷了,於今突然要他動刀砍人,卻如何能不緊張?   張偉雖來自現代,自小縱然不是三好學生,可也沒有動刀和人砍過架。說心裡不緊張,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已。百般無奈之下,只得在心裡暗想曾經看過的那些古惑仔電影,心道:陳浩南雖不過胸前比老子多幾塊肌肉罷了,老子的二頭肌卻比他強的多了,他能砍幾十個人,老子砍上十個八個的,總該不成問題了吧?   卻說張偉心裡七上八下,從浩南哥一直想到董存瑞,那船卻不理他是否害怕,在航行了兩天後,終於在傍晚時分,「砰」的一聲,靠上岸去。   鄭芝龍一躍而起,兩眼精光直射,從床上抽出一把精鋼打造的短刀來,藏在袖中,與何斌打個眼色,往艙外行去。   張偉在拍了胸脯要為老大兩肋插刀後,便從何斌處得了一把匕首,一樣藏在袖中,跟著鄭何二人,向船頭行去。心中揣揣不安,暗念道:老子可是來復興中華民族的,切莫有不開眼的傢伙砍我兩刀,為老大兩肋插刀,成啊,誰要插,便去插我老大兩刀好了,不需客氣,我可是不會生氣的。   一行三人與李旦一行五人在船頭相遇,那李旦沖鄭芝龍點頭道:「芝龍,一會下船後,到我府裡來一下,有事與你相商。」   鄭芝龍暗道:「想騙我去吃鴻門宴麼?這到可以免了,一會請老大你先去閻羅王那兒打個前站,過得幾十年做兄弟的去了,再讓你請罷。」   鄭芝龍尚未答話,那何斌卻搶前一步答道:「正好,李頭兒,鄭老大剛也和我說道,這陣子和老大有些誤會,正想去府上吃上一懷,大傢伙好好親近親近。」   那李旦卻是皮笑肉不笑,只淡淡應了一聲,便抬腳向船下先行去。眾人剛行到岸邊,眼見再多行數十步就是何斌安排的伏擊點,眾人卻齊聽到有人在不遠處狂呼道:「大哥,鄭芝龍那白眼狼反了,快跑啊!」   李旦大驚,身邊隨眾急忙一起抽出刀來,何斌大急,喊道:「李頭兒莫信,鄭老大不是那樣的人。」一邊猛打眼色,讓鄭芝龍快跑。   鄭芝龍緊了緊手,往後退了幾步,放眼去看來人,卻原來是李旦的弟弟李安平,只見他滿臉血污,衣衫破爛,跌跌撞撞的往船邊跑來。   一看到是李旦的親弟跑來,原本想解釋的鄭芝龍大叫一聲:「壞了!」   急忙抽出短刀,大喝道:「何斌,張偉,快與我退到船頭固守,不能讓他們走脫了。」   張偉與何斌聞聲暴退,與鄭芝龍一同退到船首處,那何斌向船上水手大叫道:「兄弟們,快來幫鄭老大守住船頭,老大不會虧待你們的。」眾水手一聲諾,立時奔出六七個身強力壯的,隨手拿些船上的雜物,雄赳赳站在船頭。   李旦眼見事將不濟,擠出一絲笑容,向鄭芝龍道:「芝龍,你我兄弟一場,我待你也不薄,你要地盤,這澎湖已得了去,給我這船,讓我帶著家小回福建養老去罷。」   鄭芝龍眼見不遠處追趕李安平的手下蜂擁而來,得意一笑,對李旦道:「李老大,我有心讓你走,可是就怕你脫身後卻與我為難。要養老,這澎湖卻哪裡比福建差了?不如在此地養老罷!」   「欺人太甚。諸兄弟,與這反骨仔拼了!」   那李旦身邊數人皆攜帶著長刀,且都是李旦精心挑選的悍勇之士,故而鄭芝龍一方雖然人數稍多,而佔據地利之便,在對方長刀直舞之下,卻被逼的一直後退。   李安平勢若瘋虎,雖然全身傷痕纍纍,卻揮舞著一把朴刀,刀刀往鄭芝龍身上削去。鄭芝龍雖武藝高強,又身高體壯,但壯的怕不要命的,那李安平懷了必死之心,對鄭芝龍砍向自身的短刀視若不見,一時之間纏的芝龍無法脫身。   張偉在對方攻來之際便閃到了諸悍勇水手的身後,反正這些傢伙常年奔波海上,鍛煉的一身好身板,雖然擋在前面不住的吃刀砍,卻也要不得命。若是張偉這樣吃上幾刀,估計連叫救命的力氣也沒有了。   李旦帶著眾人接連砍翻了數名擋路的水手,正要助兄弟卻夾擊鄭芝龍,卻聽到身後登登的響,原來芝龍的下屬已然趕到,正在上船。   慘然一笑,李旦對圍攻張偉與何斌的諸手下喊道:「大傢伙跳海跑吧,能跑則跑,跑不掉的各安天命。我還有妻兒在島上,就不走了。」   將手中長刀一扔,李旦又對李安平道:「弟弟,放下刀來,咱們且看鄭大英雄能不能念在往日情份上,留咱兄弟一條生路。」   「大哥,你糊塗了!咱倆的妻兒老小,早讓這些畜牲盡數殺了,你還指望能留條活路給你?」   「啊……」李旦一聽得家人全部喪命,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只抖著手指著鄭芝龍,半響方道:「你、你好!」   耳聽得身後響動越來越近,撿起扔在地上的長刀,拼了全力向鄭芝龍衝去,剛好鄭芝龍被李安平逼的後退一步,覷得破綻的李旦大吼一聲,將手中長刀高舉,向著鄭芝龍的背後劈去!   鄭芝龍只聽得身後勁風襲來,卻苦於要招架李安平的朴刀,一時間別說抽身抵擋,就連閃避亦是不及,只得在心中暗叫:苦也,想不到我鄭芝龍今天要命喪於此。   何斌此時腿部已然受了輕傷,看到老大危急,咬牙欲上前阻擋,卻哪裡踱的動腳,大急之下,將手中短刀向李旦擲去,他本是文弱書生,雖拼著一股悍勇之氣與李旦的眾手下拚鬥到現在,不過是強弩之未,縱然是拼了老命將短刀擲出,卻又能擲得多遠?   那短刀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在李旦眼前一晃,那李旦一驚,往後一滯,短刀卻已力竭落地了。李旦不再理會,將手臂一抬,長刀一掄,又向鄭芝龍背後砍去。   船梯處鄭芝龍的眾手下已經奔上,與李旦的手上亂紛紛戰成一團,一時之間卻也近不得鄭芝龍身邊,船上眾水手皆是傷痕纍纍,空手的何斌兩眼亂掃,卻看到張偉手持匕首威風凜凜站在眾受傷水手身後,顯是身上一處傷痕也欠奉。   眼見李旦又向鄭芝龍砍去,何斌大急道:「張偉,快去救鄭老大!」   張偉早就覷見鄭芝龍情勢危急,衡量一下自身實力,本欲裝傻躲在一邊,被何斌這麼一吼,心中大恨:你當老子是無敵鐵金剛麼,這兩個瘋子手裡拿的全是大刀,卻讓老子用這把小匕首去和人拚命?   心裡縱然暗恨,卻知道此時如若不上,不管鄭芝龍是否能活命,一會兒自已卻肯定是活不成了。於是只好大吼一聲,右手持精鋼打造閃亮亮小匕首,左手卻一揮,翹成個蘭花指,疾衝而上,卻又向李旦的身後偷襲而去。   那李旦心中大恨,被何斌擋了一擋後,又有這小子上來礙事,心下本欲不理,只想與鄭芝龍同歸於盡,不過身體的反應卻不由他,聽得張偉衝了上來,便不由自主的將腰一扭,閃了開去,於是本來必能砍中鄭芝龍的一刀,斜斜劈了過去,只割到了鄭芝龍的衣角。   鄭芝龍左支面拙之餘,眼光餘光一掃,卻發現是張偉救了自已一命,心內暗道:僥倖僥倖,如若不是一時興起收了這個小弟,今番就要喪命於此了。   李旦卻是氣的眼角發紅,索性一轉身,將大刀向張偉頭上砍去。張偉本來正在自得,心想老子一出手便不同凡想,此時一見明晃晃的大刀向自已頭上砍來,頓時鬼叫一聲,身體暴退,欲往人多處閃躲。   「混帳,壞了我的事便想跑?」   李旦眼見自已手下紛紛被砍死在船頭,眼見自已也快活不成了,傷不了鄭芝龍,卻打定了主意,要臨死拉一個墊背的,於是將長刀舞的虎虎生風,刀刀不離張偉要害,顯是對拉張偉一同上路頗有誠意。   張偉卻是大急,對李旦的好意卻之不恭,受之卻也是大大的不願,於是不管姿式瀟灑於否,就在這船頭上四處亂竄,口中大呼小叫,直呼人來救命。   「張兄弟莫慌,快躲到我身後來。」   張偉百忙之中兩眼骨碌碌一陣亂轉,卻發現鄭芝龍已趁亂砍翻了李安平,笑嘻嘻站在何斌身邊。   耳聽得身後刀風仍然舞的起勁,張偉卻也顧不得看到刀子是否能砍到自已,心道:拼了!能不能活命,就看這一遭了。   低下頭來,向地上一趴手腳並用拚命鄭芝龍身邊爬去。李旦一楞,顯是想不到眼前這小子居然會用這種丟臉的辦法逃命,當下也不及細想,原本就接近張偉的長刀一抖,便削了上去。張偉只覺得屁股上冰涼涼一片,卻不知道自已中了刀,只道是自已膽小嚇顯了褲子,於是到也沒有怕痛,急忙竄到鄭芝龍身後,傻傻一笑,手卻往身後摸了過去,心道:這次臉丟的當真不小。   鄭芝龍卻顧不上他,傲然向發楞的李旦說道:「李老大,我看你也是條好漢,把刀子扔了,做兄弟的不為難你,讓你留個全屍。」   慘笑一聲,李旦意興索然道:「鄭一,這次是你勝了,江湖生涯本是刀頭添血的勾當,有今天也在我意料之內。只求你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把我全家都好好葬了吧。」   「那是自然,李老大你好生去吧。身後事,小弟自然會好生料理。」   李旦不再說話,將刀舉起,橫在脖子上用力一勒,鮮血狂湧而出,一代梟雄就此斃命。   鄭芝龍卻不在意,轉身向一個正在擦拭刀頭鮮備的大漢,問道:「李老大那三艘運生絲往印度孟加爾的海船回來沒?」   「前日就返回了,運回整船的香料,等過幾日送到日本,就是整船的銀子。」   「哈哈哈……我鄭芝龍也有今日!二弟,以後咱兄弟好好幹,一定比李家兄弟做的好。」   「那是自然,大哥,我一切都聽你的。」那漢子擦乾血跡,抖了抖滿臉的橫肉,咧嘴大笑。   「好,張兄弟,你過來。」   張偉此時已發現自已原來是屁股上中了一刀,趴在甲板上讓何斌草草包紮了一番,正咧著嘴倒抽著冷氣。聽到鄭芝龍相喚,一扭一扭的走上前來。   「大哥,有什麼吩咐?」   「好兄弟。這次大哥保住性命,全是靠兄弟你捨身相救!」   「大哥說的哪裡話來,做兄弟的為大哥兩肋插刀,也是該當的。更何況大哥你也曾救過兄弟。」   「好了,咱們兄弟不必客氣了。這澎湖有四五十艘小船,都是大哥的。一會兄弟你去挑艘好的,大哥再借你點本錢,兄弟就能把買賣做起來了。」   「多謝大哥!」   「好了,這位是我親弟弟鄭鴻逵,你們兩人好好親近親近,以後,大家都是自已人。」   張偉聽聞得飛來一艘海船,深知貿易利潤之大的他頓時眉開眼笑,瞬那之間連屁股的創痛都拋之腦外,聽聞眼前那個惡狠狠的漢子便是鄭芝龍的二弟,連忙奔上前去,拱手問安。   「唔,這小兄弟我看還算機靈,以後跟著我們鄭家好生做。切莫有二心才是。」   鄭鴻逵其人卻不像表面的那般粗魯無知,此人心思細膩,心狠手辣,是鄭芝龍發家的得力臂助。此時對張偉卻沒有與其兄一般信任,言下大有警告張偉之意。   心中暗罵一聲,張偉卻做出一副受教橫樣,連聲諾諾。鄭芝龍大笑一聲,招手令人扶著張偉、何斌,一夥得意洋洋的往李旦的府邸行去。         第三章 寄人籬下     這澎湖島在宋時便是泉州漁民歇息修船的碼頭,至明未時已有數千島民常住於此,至李旦兄弟經營此處,已做為海上貿易之基地,此地已有海船數十艘,漁船數百,此地海產殷富,又是通往台灣與南洋各地的良港,鄭芝龍到並不在意得到李氏兄弟的這些海船,他早在1621年與福建大商人顏思齊前往台灣北港時便擁有小船十三艘,這數年下來,又與李旦合作添了不少船,到是得到澎湖這地盤,更讓鄭芝龍興奮。   澎湖列島約有六十四個大小不一的列島組成,二十個島有人居住,其中以澎湖本島最大,(含馬公市及湖西鄉),其次為西嶼、白沙鄉。土地面積為126.8641平方公里。   李旦原本就是在澎湖本島安身,十餘年經營下來,已經儼然有了一個小城鎮,數千人居於本島之上,有漁民、海盜、商人,分列於島上大佬李旦的府邸四周,三日前,鄭鴻逵帶著鄭芝龍的一幫手下,攻入李府,盡殺李氏家人與手下,已然完全控制了澎湖列島。   踩在被鮮血浸透的李府大廳的的青磚上,張偉心中暗罵:這些人當真是全無人性,幹掉男人也就罷了,連婦人小孩也不放過,這到也罷了,居然不待鮮血乾透,屍體運出,便這麼堂而皇之的住進來了。   眾人剛在李府大廳坐定,寒暄未定,便有鄭芝龍的屬下進來稟報道:「鄭老大,外面有一眾船商前來拜見。」   「這些傢伙,換了主子就急著來巴結。不見,告訴他們,一切依例如常,我鄭一不是殺雞取卵的人,讓他們儘管放心罷。」那屬下抱拳諾了一聲,自去傳話去了。   張偉卻不顧及這些,從現代回到古代,進入古人豪富之家還是初次,腳底是整齊劃一的青磚地面,進門便是檀香木打造的長條貢桌,兩邊分列著八張黑色雕花太師椅,牆上懸掛著明朝的名字字畫,左右不過是唐寅、祝枝山,張偉到是不懂,只仰著頭如鄉巴佬一般亂看一通。   「兄弟,不要急著看這些,這裡的財物都是咱們自個兒的,你若想要,這房間內所有的字畫,古董,一會兒叫兩個小廝給你搬去。」   何斌在一旁笑道:「鄭老大,張偉兄弟還沒有住處,咱們把他安排到哪兒?」   鄭芝龍拍拍身邊的座椅,令張偉坐上去,笑道:「好兄弟,你是搬來和我住,還是讓哥哥在鎮上給你尋一個宅院?」   張偉老實不客氣的坐下,端起精緻的蓋碗,打開蓋,吹上兩口,抿一下後方答道:「大哥,這裡實在是好,兄弟都捨不得離開,不過大哥你有家眷,兄弟住這兒實在不便,至於宅子,到也不必,隨便給兄弟找處居所便可。」   「做大哥的不會讓你受委屈,我鄭芝龍很少與人結拜,這次陰差陽錯與你結拜了,也是咱倆之間的緣分,住所的事,讓何斌去安排,會讓兄弟你住的滿意。」   張偉到也不再客氣,知道鄭芝龍不喜客套,便諾了一聲,答應下來。   「兄弟,今天大家都受累了,本來要讓大家先回去歇息著,不過,既然都到齊了,到是要趁著這熱乎勁,商量一下,咱們大傢伙兒怎麼幹,把這基業好生做大。」   張偉一聽到要商量下一步的大計,心裡立時盤算起來:算來鄭芝龍與顏思齊開發台灣北港不過三年光景,雖然已有數千人定居台灣,但其實只是一個海盜基地罷了。鄭芝龍與顏思齊對台灣到也並不在意,鄭芝龍過不上數年就會放棄台灣,以安海為基地,擴大船隊,現在他的心思也應該是如此……不過,我卻不要早早兒說,且看其它人是如何進言。   聽得有人乾咳一聲,張偉循聲看去,卻見一苦臉乾瘦的青年人向鄭芝龍一抱拳,說道:「鄭老大,我先說說看吧?」   「施琅兄弟,想說啥就說,不要這些虛禮。」   施琅……原來是他,張偉不禁仔細的觀察起來,正是此人,因家恨不顧國仇,執意攻台,斷絕了華夏衣冠,不過就統一大業來說,此人到算是功臣,張偉心內暗歎一聲,施琅此人一生的功過,到真是難說的很。   施琅又乾咳一聲,說道:「鄭老大,我知道你想擴大海上生意,不過依我看來,多從泉州招些流民,在台灣島割據下來,才是老大你一生的基業……」   張偉大驚,手中蓋碗「啪」一聲摔落在地……   「兄弟,你這是怎麼了?」廳內諸人一齊向張偉看去,顯是都好奇張偉聽到施琅這番話後,為何會這般失態。   「大哥,我聽這位施琅兄弟說台灣,到想起一件事來。」饒是張偉素以臉皮厚實自居,也因此事在臉上冒出一層油汗來,不過他到也有急智,只一眨眼功夫,就編出一套說辭。   「大哥,你知道我是從斐濟島來,那兒已被紅毛番佔據,那些傢伙攻城略地,殺人越貨,當真是無惡不做。」   鄭芝龍思忖一下,道:「南洋也有不少紅毛番,那些傢伙殘酷的很,前些年還殺了不少中國人……」   「著啊!正是如此,兄弟就是在家受氣不過,這才冒險回天朝,在海船上聽人說,說起這台灣在古時候原是咱天朝漁民歇腳的地界,自宋朝起就有人去台灣島開荒種地,雖說天朝現下沒有把台灣正式收入版圖,不過這台灣島是咱中國人的土地,這總沒跑。」   「兄弟說的是,你這是贊同施琅兄弟的主張了?那又何故驚慌?」   「唉,大哥,我還沒有說完。聽人說,自去年下半年起,台灣島上就來了紅毛番,聽說是什麼歐洲的荷蘭國,在南洋有一個東印度公司,他們派了幾百人上了台灣島,還築了名叫『赤嵌城』的要塞,現下除台灣北部的幾個港口還在中國人手裡,其餘地方,盡皆歸了紅毛鬼子。」   鄭芝龍自鼻孔冷哼一聲,怒道:「這到是不錯,我和顏大哥看在這些荷蘭紅毛做生意還算穩妥,到也沒有和他們爭執,只不過暫且忍讓罷了,兄弟莫慌,遲早有一日,這台灣全島還得姓鄭!」   張偉在肚裡暗道:姓鄭麼,我看大大的不見得。口中卻道:「有大哥這番話,小弟可就放心多了。總之這紅毛番,做生意還行,若是讓他們進了家門,想趕走可就不大容易了。」   施琅也道:「張偉兄弟說的有道理,咱們不如趁現在那荷蘭人立足不穩就趕走了他們,過得幾年他們羽翼豐滿,可就不大容易了。」   鄭芝龍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顏大哥與我,都覺著那台灣是化外之區,除了偶爾遇到風浪可以暫避一下,別無他用。如今澎湖落入我手,那台灣卻是不要也罷了。」   鄭鴻逵、何斌、楊帆等人皆點頭稱是,除張偉外,其實人等無一讚同施琅的主張。鄭芝龍雖然早早與福建大商人顏思齊在台灣建立一個貨物周轉的基地,不過在鄭顏二人眼裡,台灣只是野蠻不毛之地,孤懸海外,不足以為基業,如若不是躲避官兵,委實不用跑到台灣大費周章。鄭芝龍苦心謀奪李旦的澎湖,也正是因不滿台灣北港的基業所致。   施琅憋的臉色通紅,還欲急辯,鄭芝龍神色不悅,拂袖站起,道「今兒大家都乏了,先議到這兒。不過,我給大家透個底,顏大哥的意思是把家當都挪到澎湖,下一步怎麼走,等顏大哥來了,咱們再合計。」   何斌一笑,站起來對張偉說道:「張兄弟,走吧,我給你安排住所去。」   張偉在心中到是暗讚了幾句施琅,不過他可沒蠢到要幫這倔強漢子說話的地步,施施然站起向廳內諸人拱了拱手,道了句:「得罪,小弟先行一步。」   眾人紛紛站起道:「張兄弟走好,趕明兒有了空,大夥兒喝上兩杯,給張兄弟接風洗塵。」   一時間諸人紛紛做鳥獸散,那施琅愣了半響,恨恨一跺腳,奔了出去。   鄭鴻逵看了一眼施琅,對鄭芝龍道:「大哥,我可想不通,你為何要留這個人,此人倔強無比,自以為是,甚難駕馭。」   鄭芝龍笑道:「我何嘗不知此人實在難以約束,不過念在他有些才幹,不忍殺之。」   「那今日那奇怪的小子呢?看他的打扮言行,簡直不似中國之人。」   「這到沒錯,那張偉確實不是中國之人,據他說,其祖上數百年前就去了南洋,後來輾轉到了斐濟島。」   「大哥覺得其人如何?」   「這小子也是個人材,不過……我卻有些看不透他。」   「我也是這種感覺,總覺得這小子有些神神秘秘,似乎大有來頭一般。」   「且看著吧,任他有天大本事,還能強過我兄弟二人不成?」   「這到是,小弟多慮了。」兩人縱聲大笑,相偕去後堂慶功去也。   卻說那何斌緊握著張偉的手,笑迷迷如拖著一隻小羊羔,還不停的用曖昧的眼神打量著張偉,直盯的張偉全身發麻,後背一陣陣發涼。用力甩了幾下,卻怎麼也甩不脫,張偉無奈道:「何大哥,小弟的住所在哪,怎地走了半日還沒到?」   「兄弟莫急,這便到了。」過了半響,何斌終於領著張偉到得一幢青磚瓦房外,笑道:「兄弟,這便是了。」   張偉倒抽一口涼氣,仔細打量一番,卻見那瓦房到還齊整,可惜只有三間,內裡別無長物,除了幾隻斜腳長椅,一張雜木打就的破板床,一個沒有上漆的八仙桌,此外別無長物。   「這個……便是何兄所說的好住處?」   「啊,兄弟莫怪,此處畢竟是海島,物產不多,所需家俱除了從內地運來,便是從此地就地取材,兄弟的住所,相比於普通島民,算的上是豪宅啦。」   張偉苦笑著進了這座「豪宅」,讓何斌道:「何兄弟,那便進來坐坐吧。」   何斌笑道:「張兄弟無需管氣,小弟在此卻是有家眷的,這便要回去了。剛剛原本要為兄弟找個紅倌人陪侍,卻又想到兄弟你屁股掛綵,便做罷了。」   張偉一聽之下,精神頓起:「啊,此地有妓女呀?」   「正是,等兄弟你傷好了,自去開心便是了。」   「啊……甚好甚好,何兄弟辛苦,這便請回吧。」   看著何斌搖搖擺擺離去,在現代社會害怕被警察伯伯掃黃時抓住罰款的張偉興奮的想:「他媽的,古人真是有古人的好處,召妓不但合法,而且還能弄成風雅之事,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不知道那秦准十艷都在哪兒……」   想到此處,張偉暗恨來的太早,陳圓圓、柳如是、董小婉,現下可都沒有出生,就算有幾個生了下來,現下也是光屁屁玩泥巴的時候,總不能見了之後,色咪咪的來上一句:「小寶貝,來,讓叔叔給你檢查身體?」   一陣冷風吹來,夾著幾滴雨點,頓時澆醒了張偉的召妓夢,忙不迭躲進屋內,茫然四顧,渾不知做什麼好。   「啊,難怪古人的人際關係好,沒有電視、音響、電腦、甚至連簡體字的書也沒有,更別提到起點看YY小說了……」   張偉嘀咕著趴在吱吱呀呀的呻吟著的木板床上,將又濕又潮的被子拉到身上,呆呆的躺了半天,卻猛然想起:「媽媽的,老子還沒有吃晚飯呢!何斌那廝也不告訴我去哪兒吃飯便溜之忽也,也罷,還是自個兒去找吧。」   出得門來,雨下的到是不大,但門前都是土路,雖然泥土清香撲鼻,不過雙腳踩在泥濘裡走路,卻是怎麼都不會愉快。   張偉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泥濘裡艱難的行進,每一腳都帶出好幾斤的泥巴,行得數步,就要離下來甩甩腳上的泥,若非張偉腳上穿的是冒牌的阿迪達斯,行走起來還算輕便,恐怕行不是一里路,張偉便要赤腳走路了。   沿途試著向幾個沒牙的老頭問路,可惜完全是雞同鴨講,對方不懂得張偉的官話,張偉也完全聽不懂對方的閩南話,張偉急的滿頭冒汗,只得按記憶一路記下來時的路,以防一會不但找不到飯館,就連回去的路也忘了,那可當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好不容易從一個小巷子裡鑽出來,滿心歡喜歡的張偉赫然發現,前面又是一個四岔路口,陰森森的巷子口張著張著嘴,如同噬人怪獸。   「天哪,我還真是命交華蓋,屁股中了一刀也就罷了,想吃個飯居然還找不到地方……」   張偉萬般無奈之下,決心忍著飢餓,原路返回。正當他抬腳欲行之際,眼睛的餘光卻覷見一個人影自暗處而來,一邊走,一邊甩著腳上的泥土,張偉仔細一看,此人卻是光著腳,身體瘦弱,苦著張臉,卻不是施琅是誰?嘿嘿一笑,張偉如見救星,大叫道:「施兄弟,這邊來!」   施琅原本在低頭走路,正艱難的把光腳從泥濘裡拔出來,乍聽張偉驢吼似的大叫,猛一踉蹌,差點跌倒。   張偉猛搶幾步,笑咪咪將施琅扶住,還在施琅胸部揉了幾下,道:「施兄弟,雖說你在江湖上討飯吃比做兄弟的早的多,不過,兄弟看你的身子骨,卻是不怎麼健郎呀。」   施琅苦笑道:「張大哥,天色這麼暗,你又突然這麼一叫,教我吃了一驚,你卻說我不健壯,這可是倒打一耙哪。」   張偉嘿嘿一笑,解釋道:「施老弟,我也是被逼無奈。今兒一下船就動刀動槍的,折騰了半天,鄭老大也沒留吃飯,現下兄弟餓的前心帖後心,想出來找口吃的,卻怎麼也摸不著廟門。」   「張大哥,不是做兄弟的說你,你這麼瞎摸能找到啥?剛剛也不向何斌打聽打聽!」   「兄弟教訓的是。我剛剛也是忘了這碴,現下老弟能帶我找個飯館,祭祭五臟廟成不?」   「這會子風雨交加,天色已晚,鎮上街西頭到是有兩家飯館,不過現下肯定是打烊了,大哥,你有所不知,這澎湖人要麼有錢,在家裡開伙,要麼就是窮困潦倒之人,只能在家裡湊合夥食,哪有人沒事下什麼飯館。這麼著吧,你且隨我來,我家時到還有些吃食,咱們兩人喝上兩杯。也算給兄弟接風。」   張偉大喜,他對施琅所知甚多,知道此人實在是個人材,正巧他在台灣的看法與張偉相同,打定主意要結交好施琅的張偉見施琅主動相邀,自然是喜不自勝,當下連聲答應,連屁股上的痛也減輕了許多。   兩人在泥濘裡走了半天,張偉方發覺施琅的住處居然就在他的隔壁,心下大喜,暗想:看來我把此人網羅為臂助的事,已是老天注定的了。   當下也不客氣,就隨著施琅進入房中。施琅家中到是比張偉齊整舒適的多,客廳地面到也是鋪了青磚,從泥濘中乍一進房,甩干腳上的泥巴,一下子便清爽許多。   施琅也不去管張偉,自去廚房掌勺,張偉只聽得他叮叮噹噹弄了半天,良久,方端了一碟炒花生,一碟熟牛肉上來,張偉詫道:「賢弟,怎地這兩個菜還弄個這麼許久?」   施琅臉皮微微發紅,苦笑道:「以前菜都是你弟妹弄,因鄭老大要與李老大火拚,我怕她受驚嚇,因而送回泉州去了。」   張偉想到若干年後施琅因得罪了鄭成功而全家被殺,不禁微微歎了口氣,當下不再說話,與施琅二人坐在客廳的八仙桌前,痛飲起來。   張偉忍著疼痛,斜身踞坐,大吃大喝,施琅卻是食慾不振,只勉強與張偉同飲了幾杯後,就推說身體不適,悶坐在一邊。張偉一時到也顧不得他,一直把桌上酒菜一掃而空,又吃了施琅拿出的幾個饅頭,方才做罷。   施琅原本悶悶不樂,看張偉不客氣的大嚼大吃,臉上到露出一絲笑容。見張偉吃完抹嘴,施琅問道:「張大哥可吃飽了,如若未飽,我再去拿兩個饅頭來。」   張偉打了一個飽嗝,舒服地摸摸肚皮,笑道:「那可不必了,現在都吃的快撐到嗓子眼啦。施兄弟,我可沒有客氣,渾當你這兒就是自個兒家啦。」   施琅擊一下掌,讚道:「大哥,我看你是個好漢子,施琅以後交你這個朋友。」   「兄弟,既然你這麼說,做大哥的到要多句嘴,我看你也勞累了一天,怎麼卻不肯吃飯?」   「唉……」   張偉怒道:「大丈夫有話便說,何故做這婆媽模樣!」   施琅默然良久,終於擺擺手,獨自進房去了。張偉鬱悶之極,只得摸黑回了自家,往床上一倒,立時睡了昏天黑地。   第二天一醒,便去鄭芝龍府中報道,此後論功行賞,張偉如願得了條小海船,自去招募人手,用鄭芝龍借的本錢去福建收生絲,瓷器,轉運出口。   如此這般過了半年,張偉與澎湖島上諸人打的火熱,福建話也學了個八九不離十。眼看荷包裡銀子鼓了起來,可是創基立業的大計卻縹緲無蹤,心裡卻是鬱鬱不樂。   那鄭芝龍勢力漸漲,投奔於他的小股海盜漸多,平日裡呼喝號令,威風的緊。對張偉何斌等人到還客氣,對施琅已沒有以前那般容忍。   轉眼間中秋節至,這一日眼見秋高氣爽,鄭芝龍心裡高興,便邀了眾得力手下,一同賞月過節。席間施琅又提起佔據台灣之事,鄭芝龍不待他把話說話,便是老大的不高興,竟然拂袖而去。還是張偉轉了個彎,好說歹說將他請了出來,這才勉強把酒席吃完。   張偉眼看眾人都有嫌憎施琅之意,施琅也垂頭喪氣,便執意將施琅拉回自宅,擺上酒席,自與施琅兩人共飲。   張偉家中此時卻不是剛來時的光景,隨海船來往數次,見識了數百年前的南洋風光。可憐張偉在現代交通發達之時卻未出過國門,現在卻隨著落後的木帆船行了數萬里之遙,船行萬里,他自然早就賺的盆滿缽滿,除了拿出錢來又買了兩艘海船,又特意在這澎湖買了這個三進的宅院。若不是考慮澎湖非久居之地,將來來往不便,恐怕什麼歌伎,美貌丫頭早就買了滿宅了。   施琅卻沒有張偉這般闊氣,雖然跟著鄭芝龍也賺了不少銀兩,大半都在福建老家買了田產,買地又被官府盤剝了一些,故而手頭一直緊張的很。住處雖然因與張偉交好後一再被邀而和張偉住在一起,卻一直捨不得花錢請客吃飯,是故在島上人憎鬼厭,不似張偉新來乍到,卻捨得花錢,島上諸人提起張偉,都是讚頌不已。   酒過三巡,張偉問道:「施賢弟,你明知道鄭老大不喜人提台灣之事,又何苦總是違逆他的意思?」   施琅悶聲喝酒,直喝了十數杯後,方紅著臉問張偉:「大哥,你可記得你初上島來,頭一晚在我家中吃飯的事?」   「當然記得,那一晚若不是兄弟你,大哥可要餓壞了。」   「一頓飯而已,小弟到不是邀功來了。小弟是問你,可記得我那晚悶悶不樂?」   「當然記得,那晚想問個清楚,賢弟你卻把我甩在一邊,大哥別提多尷尬啦。」   施琅乾笑兩聲,老臉通紅:「這個……當日實在是心緒不寧,大哥莫怪。說起當日的事,卻和你今日疑問有關。」   「喔?賢弟卻有什麼苦衷,只要做大哥的能幫的上忙,儘管開口便是了。」   「那日我勸鄭老大一意經營台灣,一則是為他好,二則也是為了自已。咱們原都是福建的貧民,在這海上走私撈錢,卻是提著腦袋幹買賣,哪一天在海上遇到風浪,或是被官兵捉了去,這一百多斤就是交待了。我娘子一直勸我及早脫身,過些平淡日子也強似提心吊膽。可是一日上了賊船,想脫身就難啦。現下就是我回去,官府也饒不了我。所以一心要勸鄭老大經略台灣,將來官府招安,大家都有個出身。實在不行,也可以把台灣島當成棲身之所,那裡物產豐茂,地廣人稀,咱們就是在那兒自立為王,卻不強似成日漂迫海上?鄭老大只顧這海上貿易本小利大,卻不曾想過要為手下兄弟謀個將來退步,唉!」   張偉細聽施琅訴完苦,心內暗笑:這施琅明知海上生意是暴利,卻一心想讓鄭芝龍去墾荒種地,也不想想人家是否樂意,與虎謀皮不成,卻在這兒抱怨,想來這便是他不善於人交流溝通所致,不過,此人的想法到與我不謀而同,能得台灣為基地,然後引民開發,這才是建功立業的基本,不然一直跟著鄭芝龍,就算能混個富翁幹幹,終究也沒勁的很。   展顏一笑,張偉勸道:「賢弟莫愁,鄭老大現在生意做的風生水起,前一陣子還拜會了日本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康,得到了和日本人貿易的特權,你讓他現在放手去屯田,那可不跟殺他一樣。等將來他醒悟過來,咱們慢慢勸他不遲。」   施琅長歎一聲,不再說話,和張偉喝完了悶酒,自去尋娘子睡覺去了。   張偉卻離了席直奔大堂外的左偏廳,擦了把臉,就召來一個幼童,吩咐道:「去,把周爺叫來。」   那小廝領命而去,稍傾便帶了一個年輕後生進來,看模樣,不過十七八左右,那人進了偏廳門,先跪地向張偉請了個安,然後垂手侍立一旁。張偉原本不習慣古人動輒下跪,不過入鄉隨俗,一時間到也改不了這數千年來的積習。   「全斌,讓你去辦的事情,如今怎樣了?」   「回爺的話,全斌去武平後,已找到爺說要找的那個劉國軒,他年紀與全斌相仿,家中也是貧苦不堪,聽說爺要用人,已隨著全斌回澎湖。爺要見他,現在就可傳見。」   「這事你辦的甚好。回頭從賬房支十兩銀子。」   周全斌做了個揖,卻不多話,只靜等著張偉的吩咐。   張偉歪著頭想了一下,記得這一年顏思齊病逝,鄭芝龍至台灣接替顏思齊的龍頭位置,將海船和得力之士遷至澎湖,後又至福建安海,卻不知道這顏思齊現在的情形究竟如何,顏思齊之死,正是張偉佔據台灣的良機。如若再遲一些,荷蘭人在台灣的勢力增強,事情可就難辦了。   張偉細想了一下,荷蘭人不久之後就會以台南為中心,將台灣本島劃為北部(台南以北),南部(台南以南),卑南(台東),淡水等四區,再過得兩年,會與西班牙人打上一仗,現下他們人雖不多,只有數百士兵,十二艘大小不一的戰船,不過東印度公司在爪哇卻駐有數千人,數十艘戰船,現下和他們正式衝突是萬萬不行的,唯有以民間墾荒之名,方能在荷人勢力不到,或興趣不濃之外落腳。   吩咐周全斌道:「全斌,你安排劉國軒住下,明日和你一起去台灣,我還有事,今日就先不見他了,等你們回來,再為他接風吧。」   周全斌又行了一禮,低聲應諾後,返身自去辦事去了。   張偉自返回明朝,手中有了一些銀兩後就留心尋找記憶中的人材,這周全斌是福建同安浯州人,文武雙全,曾獻策給鄭成功,受到賞識後提升為房宿鎮參軍,一六五九年(永歷十三年、順治十六年)六月攻瓜州,周全斌奮勇率兵浮水先登,直衝敵陣,身中五箭,而氣勢越盛,諸軍繼之,於是攻下瓜州。一六六○年(永歷十四年、順治十七年)五月清軍出動大軍,李率泰領軍下計有索洪、賴塔、及降將施琅、黃悟等大軍來犯金、廈,風起潮湧,煙火漫天,周全斌以洋砲橫擊之,將黃悟軍全部打垮後,索洪、賴塔見到心寒,棄軍而各自逃命,清軍被焚溺斃數以萬計。   劉國軒亦是鄭歷功手下知名大將,悍勇非常,尤常於水戰,此時尚不及弱冠,張偉特意命周全斌自武平尋來,以為臂助。   俗語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張偉賺的銀子,除交際外皆用於尋訪收羅人材,手下已有數十名悍勇敢死之士,只是苦於沒有大將之材,因此只得去尋找十數年後方展露風彩的未來名將,現在就加以調教,以待將來大用。   只是此刻的張偉,急待解決的卻是眼前的一場危機。   前日何斌匆匆前來,將張偉拖入密室,告之張偉鄭芝龍對他陰養死士起了疑心,若不是何斌苦苦相勸,當時便要鄭鴻奎帶人來抓張偉,縱然何斌當時勸下了他,難保日後不起心加害,張偉此刻,便要重新去鄭家,以釋其疑。   張偉回來不久,就喜歡古人的轎子,雖不似汽車那般風馳電摯,坐在裡面卻也是悠然自得,晃晃悠悠舒服的緊,還能打開轎簾看看路邊風景,當真是享受的很。   大約走了十幾分鐘後,張偉感到轎子一沉,只輕輕一晃,就已停靠在鄭府門前。隨同服侍的親隨不待張偉伸手,便將手一搭打開了轎簾,張偉彎腰下轎,嗯了一聲,令隨眾帶著眾轎夫在門外守候。也不待通稟,自進了鄭府大門,往鄭芝龍平日裡會客的書房行去。   還未行得數步,就有鄭府長隨迎上來道:「張爺,您來了。」   張偉微笑道:「老鄭,鄭老大可在麼?」   「在是在,不過爺咐咐了,現下誰也不見。」   張偉頭一懵,頓覺大事不妙,心想:老子不過收了幾個手下,難道就要翻臉麼?剛剛喝酒時到也沒看出異常來呀!忙陪笑道:「老鄭,我找鄭老大有要緊事,你給傳稟一聲。」話未說完,一錠白銀已塞進了那長隨的袖口。   那老鄭收了銀子,卻仍為難道:「張爺,不是我打您的面子,實在是鄭爺吩咐,我不敢破例。」   張偉氣結,只得問道:「老鄭,到底出了什麼事,鄭老大這般閉門拒客?」   那老鄭神神秘秘湊到張偉耳邊道:「出大事啦!」   「什麼事?」   「顏老大在台灣突然死了,聽說是得了肺癆,連吐了十幾天的血,前日就死了,現下鄭老大正在與人商議,怎麼把台灣的基業轉到澎湖來。」   「啊……」張偉一聽到顏思齊已死,腦中迅速盤算開來:怎麼借這次機會,前往台灣?         第四章 鄭府設宴     張偉傻呆呆的站在鄭府門房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領。直到老鄭咳了半天,才突然想起自已就這麼站了許久,挪動發麻的雙腳,慢慢踱著出了大門,長隨和轎夫連忙上前侍候,張偉吩咐道:「老王,你別跟著轎子走了,快些回府通知全斌,我吩咐的事情先別做了,讓他在府裡等我回去。」   那長隨諾了一聲,邁著公鴨步向張偉家中跑去。張偉悶頭上了轎子,思維亦隨著轎子的晃動而運轉著:「何斌此時定然在鄭芝龍府中議事,楊帆是鄭的心腹,雖然平時裡推杯換盞,不過這種事找他打聽,定然會碰的灰頭土臉,施琅……應該還悶在家裡……」,正細思時,卻聽得轎外有人高叫:「是張志華在轎中麼?」   張偉自來到明未後,也自取了字曰「志華」,原本他的名字在現代中國就是平常之極,多次欲改名而未果後,到得明未,到是依自已的意思,取了志在中華之意的「志華」為表字。   「正是,是哪位仁兄?」   「是我,何斌。」   張偉很詫異的「咦」了一聲,喝令轎夫停轎,邀了何斌上轎同坐後,問道:「廷斌兄,鄭府內正在議事,怎麼少了你這個謀士?」   何斌苦笑一聲,說道:「今日議事,定的是鄭家的大計,書房裡聚集的全是鄭氏子弟,鄭鴻達、鄭鴻奎、鄭芝虎、鄭芝豹、鄭彩,哪容的下我這個外姓之人在場呢!」   張偉將折扇往手中一攏,笑道:「廷斌兄,我可是鄭老大的結拜兄弟,還不是一樣拒之門外。咱們大哥不笑二哥,中午在鄭老大家中飲的不暢,現下已是傍晚時分,去我府中,小弟讓人弄些瓜果,邀上施琅,咱們三人不理俗務,且痛快暢飲一番。」   何斌到被張偉勾起興頭,興致勃勃說道:「可惜這澎湖孤懸大海,難以整治什麼好酒菜,不然值此佳節,聚上一些朋友,飲酒賦詩,賞月邀朋,到真是人間樂事。」   張偉卻是鑒賞過何斌的一些詩詞,雖然來自現代,從未寫過律詩,但自小看過些唐詩宋詞的張偉,對何斌那些韻律平仄上挑不出毛病的「詩」,卻是不敢恭維,雖不至於捏鼻而逃,讓他興沖沖陪著一同「赴濕」,那還是不要的好。   當下笑道:「我與施琅,可都是大老粗,只怕今晚陪不了你。」   何斌也是一笑,道:「我卻是忘了志華對這些事情向來是能免則免的。到也奇怪,志華兄腹中文韜武略皆是不凡,何故在這詩詞上肯如此後人?」   何斌卻不知張偉歷來對中國文人不通世事,不知秦皇漢武,只知天圓地方,子曰詩雲的傳統有非常大的不滿,唐時科舉,尚在詩文外有會計,政論,到宋人只重詩賦,明人只考八股,把文人圈在那幾本小書裡,和養豬有甚區別?可笑文人骨氣漸失,責任感全無,平時裡吟風弄月,考試時慷慨激昂,寫起字來筆走龍蛇,論起經傳來頭頭是道——只可惜全無用處。   張偉也曾考慮過照搬一些近人詩詞,可惜在明時不如現代,在現代社會如果背不起來詩詞,到還可以用一「GOOGLE」,要找什麼自然應有盡有,可是在明未連簡體字和印刷過的書都看不到,卻讓張偉去哪裡查?絞盡腦汁,也只記得袁枚在《隨園詩話》裡用的小印:「錢塘蘇小是鄉親」,這卻如何用得。至於毛主席詩詞,一來古人極重平仄,二來他的詩詞霸氣十足,帝王氣撲鼻,張偉此時不過是小海盜,用了徒惹人笑耳。   張偉只恨自已來的太晚,不然如項少龍一般,沒事說一句唐人詩,背兩闕宋人詞,少女嬌軀一震再震三震,美人大把大把入懷,要不羨殺旁人?   百般無奈之下,張偉只得在所有談詩論詞的場所藏拙,眾人開始尚且不信,直到他用毛筆字寫出數篇狗爬也似的書信後,方才信了。何斌曾問他何故如此,張偉只好以斐濟島沒有毛筆搪塞了過去。   兩人在轎中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到了張偉宅前,兩人剛一落轎,便看到施琅臉色鐵青,從宅內疾衝出來。   張偉叫道:「施琅,你這是怎地說?叫人踩了尾巴麼!」   何斌也笑道:「施琅,你這急腳貓似的,難不成家裡老婆造反,你去搬救兵麼?」   施琅愣著眼看了半天,這才看到是張何二人在打趣自已,苦笑道:「卻是讓兩位猜中,家裡老婆造反啦。」   張偉又笑道:「怎地,你最近去尋花問柳了不成?」   施琅沒好笑的答道:「我又不是大哥你,卻沒有這些閒心。我娘子家中來信,前日裡我大舅子得罪了縣令,教官府拿了去,用板子把屁股打的稀爛,那邊來信說,兩家人都受不得欺凌,要坐船來澎湖投我。我現在的光景,卻如何能維持。澎湖這邊地少,且大多是海鹼地,不宜耕種,我要去見鄭老大,求他讓我帶著家人去台灣墾荒。」   「此刻千萬去不得!」   「施琅,切莫去找死。」   張何二人到是異口同聲,把施琅唬的驚疑不定,張偉到也不待他發問,一把拉住施琅的胳膊,拽回大門內。   三人回到偏廳坐定,張偉方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施琅,施琅猛拍大腿,怒道:「鄭老大委實是鼠目寸光,放著台灣的千里沃野不要,白白便宜了荷蘭人,現在鄭老大擁兵數千,海船數十艘,佔了台灣,募民墾荒,將來便是設官立府,自立為王,也不是不可為之事。現下顏老大一死,他便要棄台灣於不顧,這可真教人寒心。」   張偉勸道:「話也不是這麼說,現在鄭老大佔了澎湖不過半年左右,歸附的海船雖有數百,又掃了一些小盜,但海上紅毛鬼和官兵也為數不少,還有幾股大盜對鄭老大並不買賬,海上生意的根基究竟是在海上,你讓鄭老大把心思用來開墾土地,這也是為難了他。」   何斌也道:「志華兄說的沒錯,強擰的瓜不甜,鄭老大志不在此,你又何苦總是逆他的意。」   施琅苦笑道:「我又何嘗不知道老逆著他的意並不討好,我看鄭老大對我是越來越不喜歡,以前還顧忌有用的我處,現在他勢力坐大,投奔來的好漢成天是不絕於海上,我看我總有一天,會被鄭老大下令處死。」   張偉招手令下人上茶,又令人端上了些從內地運來的時鮮蔬果,下令廚房整治酒菜,一時間亂哄哄人來人往,三人便不再說事,只端坐閒談。   約莫快到月升時分,三人聯袂來到後院小花園賞月,花園到也不大,只一個小池塘,裡面放養著一些金魚,此外便是幾株花樹,左右不過是梅蘭竹菊,花樹中央,便是賞月用的小亭,亭中放置著三個石凳,平日裡也是張偉與人下棋閒談消遣之處。   張偉讓著兩人坐下,因是圓桌,到也不分賓主,團團圍著石桌坐了。何斌先舉懷道:「本來這酒是要志華兄先敬,不過愚兄先僭越了。借賢弟這杯水酒,謝過賢弟上次大義相助。」   施琅不知就裡,張偉卻只一笑,說道:「些須小事,不要總是放在心裡。如此,我滿飲了此杯就是。」   原本何斌也用不上張偉幫忙,他是鄭芝龍的心腹謀士,鄭芝龍早就給了何斌三艘海船,何斌之富,除鄭氏兄弟外到也不做二人想。敦料天有不測風雲,何斌留在內地的家產突然被抄,因又花錢打點,那銀子用的與流水一般,正巧又是進貨的時候,何斌去尋鄭芝龍周轉,鄭卻因自已要進貨而婉拒,卻沒有想到張偉平日裡交情只是一般,在何斌急難的時候,卻將大把的銀子先借了何斌,讓何斌的商船不至於閒置在碼頭,自已卻少買了不少貨物。何斌因此事對張偉大是感激,平日裡到也不說,只是有什麼事都先關照著張偉,今日後院飲酒,因知道施琅與張偉交情非同一般,故而借水酒公然向張偉道謝。   施琅到也沒有細問,自顧自的喝起悶酒來,張偉看他左一杯右一杯的下肚,又抬頭看看天色,只見那月亮剛剛升起,只不過是個白月牙,便笑道:「施琅,你這般喝酒,到不如先給你一壇,你回屋裡喝去。咱們好友三人,來這後院是喝酒賞月,談心閒話來了,你如此灌悶酒,成何道理。」   施琅無奈,只得先放下酒懷,抬頭看了一下月亮,渾然不覺有可賞之外,卻也不敢說走,他的倔強脾氣,只是在外人面前敢發,在張偉這待他一直不薄的大哥面前,到是不敢亂耍倔驢脾氣。   張偉見施琅老實許多,便開口道:「兩位,此番請二位來此,一則是飲酒敘舊,二則,卻是要和二位商量大事。」   何斌咪眼自飲了一懷,笑道:「志華,有何事情你儘管說來。除了讓我去捅死鄭老大,任何事情都成。」   將手中酒懷一頓,何斌睜開雙眼,對張偉道:「志華,你不會是想離開鄭老大,一個人單干吧?雖然你現在有些根基,但鄭老大在海上經營已久,你此時決不會是他的對手。」   張偉笑道:「廷斌,切莫緊張,你知,我自然也知。我怎會有背叛鄭老大之意。我思量了許久,自覺不是做海盜的材料,像鄭老大那樣在海上與人好勇鬥狠,實在不是我能做到的,又一直聽施琅兄弟台灣如何的好,因此,聚了些浮財,想招些人手,自去台灣做個田舍翁。剛巧,今日又聽說顏老大死了,依我之意,待鄭老大宣佈撤台之前,向他陳情,讓我去幫他把碼頭、船隻,財物、撤回澎湖,卻只讓他留些人手助我,至於如何在台灣發展,自不用鄭老大操心。」   施琅本在發呆,聽得張偉如此一說,大眼圓睜,大叫道:「大哥,你當真是我再生父母,如果此事能成,小弟願終生侍奉大哥,奉大哥為龍頭。」   張偉喝斥道:「休要胡言,此事成與不成,是鄭老大的事,且我二人都以鄭老大為首,下次切莫胡言,小心傳到鄭老大耳中,先要了你我二人的性命。」   何斌思忖半響,方言道:「此事,或許可成……」   「哦?小弟願聞其詳,請廷斌兄為我解惑。」   何斌手持竹筷,沾些酒水,在桌面上劃了三條橫槓後方才說道:「棄荒野之地於鄭老大無所失,此其一;驅眼中釘施琅斗紅毛番,鄭老大旁觀者得利,此其二;不欲內鬥而失人心,放逐志華遠離身邊,如拔芒刺於背,此其三。」   張偉失笑道:「廷斌兄,你這其三亦太搞抬我了吧?我投奔鄭老大不過半年多,人不滿,船隻三艘,何患之有?」   「不然,志華你志向高遠,行事決斷,面和而心狠,捨小財而趨大利,我看你投奔鄭一官不過這短短時日就有如此成就,將來的發展豈可限量?我能看出,鄭一官能看出來,他身邊的虎狼兄弟自然也不是瞎子,志華,你若不快走,只恐性命難保。」   張偉沉吟道:「其實事亦不至此,我與鄭老大終究是八拜之交,他若尋不得好借口,殺我恐失眾人之心,一時半會,我看他也殺我不得。」   施琅漲紅了面皮,怒道:「鄭一就是這般心胸狹窄,張大哥,咱們這次說什麼也得離了他身邊,我施某再不願與這小人同處一室。」   「廷斌兄,你意如何,可願與我們同去台灣麼?」   「志華縱然不提,我亦要向你提出,何某願盡起大陸家產,以志華為首,共去台灣謀劃大計。」   張偉擊掌大笑道:「好!得一何斌,勝過十萬白銀。」   何斌詫道:「怎地不是十萬大軍,卻只是十萬白銀?」   「廷斌兄之才,大多在經商上,因材施用,將來台灣是不是能日進斗金,可就看何兄的謀劃,是故,勝過得十萬白銀哪。」   三人一齊大笑起來,此刻月已高昇,一輪滿月將清輝灑向大地,月光直映的這後園如同白晝一般,三人不再說話,小酌慢飲,只靜心享受這良辰美景,不知不覺,居然都飲的大醉。   當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張偉剛起身洗漱,便有小廝稟報道:「爺,一早鄭府來人傳話,讓爺去議事。」   張偉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回來這麼許久,他的性子早已歷練的比早前沉穩的多,若是半年之前,想來他已興奮的傻笑起來。   周全斌卻侍候在堂下,張偉一出門,便看到他垂手站在石階上,因問道:「全斌,一清早的,你在此做甚?」   周全斌抬了一下眼皮,仍是面無表情,回道:「回爺的話,昨兒聽爺說起那事情的變故,特來請示,要不要先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全斌,你性子看起來是磨練的沉穩多了,但要記住,喜怒不形於色,只是表面功夫,真遇到事,心內不起波瀾,那才是真的歷練出來了。咱們現在就準備,讓外人見了,卻是什麼想法?」   周全斌嘴角一抿,將頭又垂了一點,小聲回道:「爺,是全斌想的左了。請爺責罰。」   「這到也不必,遇事要多想,你不待我吩咐便想到了,這很好,我滿意的緊。就怕你推諉責任,我不說,你不做。那是奴才,我張某人不要。你下去吧,暗中知會幾個心腹之人,提防有變。」   周全斌諾了一聲,自去尋劉國軒等人交待張偉的話,張偉肚子裡暗笑一聲:想起在半年多前,自已哪有這般威風。人說掌握權力的人一旦權力到手,便再也捨不得放下,自已現在手底不過百餘人,就這般令行禁止,這滋味到也舒服的很。只是自已要小心,切忌將來權力越大,行事越荒唐,許多聰明才志之士,原本也小心自律,只是手底下人一呼百諾,就弄的自已也如同神仙一般,這到是要小心提防的……不過,多娶幾個老婆的權力,那是無論如何不想放棄的。只可惜這南邊的女子大多面黑個矮,自已委實是不喜歡……   張偉坐在轎子裡胡思亂想,不一會功夫便到了鄭府門前,彎身下轎,發覺門前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鄭氏手下有頭臉的頭目大多已到了。張偉一下轎,便有平時吃酒耍鬧的朋友上前招呼,張偉立時露出招脾似的可愛笑容,周旋其中,一時間其樂融融,竟好似廟會一般。   「鄭爺傳見,大家雅靜了。」   鄭府總管老鄭開了府門,扯起嗓門叫了一聲,眾人停止了寒暄,一齊往議事廳行去。   張偉肚裡暗罵一聲:現下不過是個海盜頭兒,便弄的這般威風,將來做了太師,掌握國柄,那還了得。難怪隆武皇帝被這鄭芝龍欺侮的暗中流淚。   表面上卻也是一副恭敬模樣,隨諸人一同進了議事廳。這議事廳原是李旦府內的戲樓,鄭芝龍改動了一下,到可容得數百人一同議事。鄭家子弟坐在原來戲班表演的台上,其餘眾人散坐在四周,凡有大事便召人來會議。看起來到是民主的緊,只可惜,方針早就由鄭氏內部定了,召集人來不過是宣佈罷了。   待眾人亂紛紛坐定,鄭芝龍乾咳一聲,說道:「此番召集大傢伙來,卻是有個不好的消息。」   話音剛落,底下頓時亂做一團,便有人說道:「莫不成是官兵要進剿了?」   立時有一粗豪漢子說道:「官兵來了又怎地?官兵怎麼與鄭老大鬥。依我看,定是海船遇了風浪,貨物受損。」   「呸呸呸,大吉大利。」   「休要胡說,我的身家性命可都押在船上。」   鄭芝虎喝道:「亂個鳥,全閉了臭嘴。」   張偉心中一陣不快,這鄭氏諸子弟依仗著其兄的勢力,一直對眾人吆三喝四,如斥奴僕,可笑這廳內諸人,在海上也各自英雄了得,竟也能受得如此窩囊氣。   鄭芝龍卻未覺其弟有何不妥,繼續說道:「昨兒得了台灣那邊的消息,顏思齊顏老大,前天已過世了。」看底下眾人一片訝色,鄭芝龍道:「大夥兒也不必詫異,顏老大雖然年青,但幼年就奔波海上,染了癆疾,前年身體就斷斷續續的犯毛病,今年方去,已是多拖了兩年。今日召大家來,便是商議一下台灣那邊的基業,該當如何料理。」   「大哥的意思是,台灣那邊無人料理,把停在那邊的船隻,水手,貨物,都轉移到澎湖來,待將來招安,再移往內地。」   還未等眾人有什麼意見,鄭芝豹便一股腦的將鄭家內部坐議的決議告知場中諸人。   「我贊同,鄭老大的主意正合我的心意。」   「台灣那邊鳥都不下蛋,咱們何苦去那兒吃沙子。鄭老大的主張,小弟完全贊同。」   「鄭老大,小弟贊同。」   「頂……!」   張偉聽得一個「頂」字,猛的打了個激靈,眼前頓時浮現起當年泡論壇時的情形。仔細一聽,卻原來是一個廣東佬在激動的嚷嚷:「頂你個肺!」,以示嚴重贊同鄭老大的英明決策,卻原來數百年後流行網絡的「頂」,源出自此。   向何斌使了個眼色,何斌心領神會,站起來說道:「鄭老大,小弟有些話要說。」   「何兄,有話便說吧。」   「鄭老大,小弟的家業全在內地,前一陣子被官府查抄了一番,近日又有新來的知縣上門勒索,小弟不勝其煩,正想著把家人財產都轉到台灣,鄭老大的決定,小弟當然贊同,只是……」   「何兄,這澎湖也儘夠你安排家人,又何苦一定要去台灣。」   「鄭老大,這澎湖地少人多,又常有颱風,實在不適合耕作。小弟向鄭老大討個情,能允准家人遷台。」   鄭芝龍卻不料何斌在此時要求遷台,一時間卻拿不定主意,眼角餘光覷向身邊的楊帆,那楊帆卻不願公然得罪何斌,輕咳兩聲,卻不說話。   鄭芝虎卻不耐煩,說道:「何斌,此時你要去台灣,可不是給我老大添亂!」   「芝虎,這卻如何是添亂?我只是要把家人送往台灣墾荒,過幾天安穩日子。大傢伙都知道,朝廷吏治敗壞,家人留在內地,實在是不勝其煩。再說,鄭老大在台灣的基業雖撤,也不能把當年帶去的人全數撤走,總需要留人看守。我去台灣,也是大家兩便。」   張偉此時也站起身,笑道:「何兄之苦衷,我想大家也都明白。兩全其美的事,我想鄭老大也不會阻攔。」   環顧四周,見眾人都點頭稱是,又對鄭芝龍笑道:「大哥,小弟也對土地田產頗有興趣,聽說台灣雖然是蠻荒之處,無主的好田到也不少,也想招些貧苦無地之人去屯墾,不知老大之意如何?」   鄭芝龍很是意外,這張偉海上生意越做越紅火,手下也嘯聚了上百的悍勇之徒,不知何故也要去台灣那不毛之地。思忖一番,鄭芝龍顯是覺得張偉卻台灣是少了身邊一患,此人善於交際,手腕人緣極佳,留在身邊不除是禍患,除了又恐失人心,現下他自請去台,未嘗不是避禍之舉,到是可以成全。   因笑道:「我這邊放手,你們到急趕著要去,莫不成那邊發現了金山不成?也罷,兩位兄弟的面子,我鄭一不能不給。兩位前去,那邊還有些粗陋住處,可以暫且安身,至於其它,就得兩位自個兒想辦法啦。」   張偉何斌一齊喜道:「那是自然,總不能讓鄭老大為我們操心。」   鄭芝龍又對施琅笑道:「倔驢,知道你與張兄弟交好,又一直想著去台灣吃沙子,也罷,這次放你與他兩人一同去,看你過得幾年,來不來尋我叫苦!」   施琅一時間大喜,他與張偉何斌不同,自來人緣極差,因而張偉千叮嚀萬囑咐,令他千萬不可開口,待風聲稍弱,再去向鄭芝龍求告,誰料鄭芝龍此次到是大方的緊,不待他開口便允了此事,施琅喜不自勝,當即向鄭芝龍做了一揖,連身稱謝。   鄭芝龍見眾人再無話說,便吩咐張偉何斌二人立時動身,協助已去台灣的鄭彩主持撤台諸事。   張偉等三人待其餘人等各自離開,便去尋鄭芝龍辭行。鄭芝龍已換了長衣,只穿一身對襟短褂在偏廳中歇息,看三人進來便笑道:「施琅且不去說他,被家中娘子亂了方寸,張兄弟與何兄弟卻如何受了他的蠱惑,想去台灣受那份罪。那裡的情形卻與澎湖不同,連一處好房子也尋不到,若不是顏老大在那邊經營了幾年,只怕除了荒草別無長物,現下又有荷蘭紅毛在台灣鬧騰,兩位現在一定要去,我也阻攔不得,只怕將來會後悔不迭。」   張偉笑道:「鄭老大當真是有心,其實我們到也不是要把台灣當成扎根的地方,只是在澎湖擠的氣悶,這施琅又一直嚷著說那邊如何的好,小弟到是無所謂,只是做著看罷,小弟的海船一樣的營運,那邊不行,還是回澎湖便是了。」   鄭芝龍不再多話,淡淡吩咐了三人幾句,便端茶送客。   張偉輕步踏出鄭府,在胸中長吐一口悶氣,輕聲低語道:「這下,總算是海闊憑漁躍了!」   張偉一出鄭府門口便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還未及招呼,便有人興興頭頭的向張偉說道:「偉哥,你既然要去台灣種田,想必那幾艘海船要出脫了,怎麼樣,賣給別人不如賣給自家兄弟?準保給你個好價錢。」   張偉尚未回話,四周的人便吵嚷起來:「憑甚就賣斷給你?張偉兄弟和我的交情難道就不及你麼?張兄弟,賣斷給我,做哥哥的一定不教你吃虧!」   「張大哥,咱們兄弟誰跟誰,這海船一定要賣斷給我。」   「張大叔,咱們叔侄誰跟誰,這海船一定要賣斷給我。」   「張大爺……」   張偉哭笑不得,眼瞅著那些一大把鬍子滿臉皺紋的老頭子跟自已攀兄弟,論叔侄,吵鬧不休,氣的張偉直欲從口袋裡掏出把AK47,突突突將這幫傢伙掃死。   無奈的大叫道:「諸位,這船,我是誰也不賣。去台灣就不能幹海上買賣啦?小弟的錢還沒有賺夠,到是哪位仁兄的船不想要了,小弟是一定會買進的,價錢當然是好說。現下小弟有事,卻要失陪了。」   擺脫了心有不甘的一夥人,張偉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心中暗罵道:一群王八蛋,當老子是傻蛋麼,賣船,賣內褲老子也不會賣船。   何斌與施琅到沒有人糾纏,見張偉狼狽,相視一笑,當下也不理會,兩人自坐轎先去了。張偉見兩人如此沒義氣,便悄悄在長袖中比了一下中指,當下也不再與那夥人囉嗦,竟自去了。   當下三人各自回家,自去吩咐下人準備行李,何斌施琅比之張偉更有一番麻煩,兩人除了安排澎湖至台的細務,還需準備內地家人產業遷台,一時間忙的屁滾尿流。   直過了十數天,三人才大致將細務料理的差不多,鄭府那邊接連傳話,令三人速赴台灣,協助鄭彩善後。   三人計議一番,張偉依何斌與施琅的意思,又拖了兩天,選一個黃道吉日,十四艘小船滿載著近五百人,數十頭耕牛,傢俱,鐵器,揚帆出海,直奔台灣北港而去。   張何施三人同乘一艘稍大點的漁船,雖曰大,亦不過二十幾米長,吃水不足百噸,幸得張偉已隨自已的商船出海數次,遠至呂宋、日本,澎湖至台灣不過一天水程,故而雖船小浪大,到也可以生受得。   三人立在船頭,滿眼儘是碧藍色的海水,海濤洶湧,數十艘船隻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裡渾似無物,令人感歎天地之浩大,自然之美壯。   張偉手撫桅桿,仍覺有些心虛,卻見那施何兩人談笑風聲,渾然不覺在海上與陸地有何不妥,再放眼去看那些水手,皆是古銅色的肌膚,渾身精肉,讓人一看便知是海上的健兒,弄潮的好手。   張偉心中暗歎,誰道中國人是大陸民族,西洋人是海上民族,實則中國南部的這些好男兒,自千多年前便揚帆出海,雖沒有政府支持,沒有上層儒家文化的認同,足跡卻踏遍天涯,亞洲,非洲,自古便留下中國好男兒的身影,正是這些儒家所謂棄國破家,無君無父的弄海之人讓古代中國的文明光輝遠及歐洲。哥倫布遠洋的初始目地正是為了尋找傳說那富庶的中國,自其出海後不過數百年的光景,中國之人卻日漸被禁錮於陸地,片帆不得出海,眼睜睜看著那歐洲海船後來居上,不但佔了美洲,非洲,就連中國人的傳統地盤亞洲海域也被歐洲人佔據,財富源源不斷向英國、法國、西班牙、荷蘭……等國流去,想來當真令人痛心,讓人扼腕。   勁風吹拂張偉這半年多留起來的長髮,將他的衣袂吹打的啪啪做響,海船上下搖晃,張偉心中再也無半分驚懼,只覺全身熱血沸騰,只想仰天長嘯,告訴世人,我張偉來了,數百年後警醒過來的中國人回來了,不論是海上陸上,中國都將永遠是最偉大,最文明的霸主。   自回到明未後,張偉在與活動在亞洲的歐洲人接觸時,無不感覺到對方眼光中的輕視與不屑,甚至原本不論是在政治還是文化經濟上皆臣服敬佩中國人的南洋諸國都不再把中國當成天朝上國,蔑視之意常流於言表。公元1603年,西班牙殖民者在菲律賓屠殺了兩萬華人,而當時的明廷卻下詔說:華人多無賴,商賈是海外賤民,天朝不會為這種小事為難友邦,於是自此之後,原本在南洋地位尊崇的華人,淪為連當地土著也不如的賤民。   想到此處,張偉咬牙低聲發誓道:「天朝?老子在二十年後,就要讓中國成為亞洲霸主,不服者,就要讓他們知道一向溫良恭儉讓的中國人,以德報怨的中國人,也會舉起屠刀!」   何斌眼角一覷,卻見張偉在那邊獨自咬牙切齒,奇道:「志華,你可是要暈船?」   張偉大是尷尬,覺得自已太情緒化,肚裡暗歎一聲:老子還是不夠成熟啊,不像這古人,十五六歲後就成人,娶了媳婦,自謀生計,老子二十多了,若不是刻意扮老,在他們眼裡可能還是個小孩兒呢。忙解釋道:「許久不曾出海,乍上這小船,到還真有些難受。不妨事的,廷斌兄,還有多久上岸?」   「呵呵,不久了,你若是不舒服,去艙內歇休去吧。」何斌卻不大相信張偉的解釋,半年前張偉也是自海上歸國,與鄭芝龍何斌同乘一船卻暈的天昏地暗,這會子如果他又暈了,可沒處尋薑湯給他喝。   張偉苦笑:「廷斌兄,我真的沒事。你放心好了……」   這當口施琅卻殺豬也以大叫起來:「陸地,我看到陸地啦!   張偉急步竄到船頭,張目遠望,隱約看到波浪盡頭出現黑乎乎岸沿,卻原來是台灣在望了。   搓了搓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張偉興奮道:「媽媽的,不用偷渡老子就來了台灣啦。」   何斌又是大奇,忙問道:「偷渡?何謂偷渡?志華,好久沒有聽你爆粗口啦。我看你此番來台,目地定然不如你說的那般簡單。」   張偉對何斌的這書獃子氣很是頭疼,心知如果不解釋他必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只得支吾解釋道:「偷渡,便是斐濟話不要通關文碟的意思,至於我的目地,嘿嘿,現今實話與廷斌兄說,我來台,就是想做個山大王,佔山為王,廷斌兄,你一定要助我。」   「志華,不是我潑你冷水,其它事情還好辦,只是現下這台灣之主是荷蘭國人,雖說他們人數尚少,根基不穩,暫且影響不到這北港之地,不過將來在這邊設官立府,亦是遲早的事,只怕你的大計,終究是水中近撈月。」   「這個廷斌兄儘管放心便是,羽翼未豐之前,小弟絕不會與這荷蘭紅毛鬼起衝突的,現下當務之急,是安撫人心,開發土地。台灣此地物產豐茂,土地一年可比內地三年的收成,咱們多弄些土產,再販賣至海外,從海外帶回銀子來多募人來台灣,如此循環,不愁將來台灣不成為富庶之地。」   何斌失笑道:「志華,在澎湖看不出你有如此的勁頭,對台灣瞭解亦很深,你這傢伙年紀雖小,城府卻深,只讓施琅這傻驢向前衝,弄的鄭老大厭憎!」   「廷斌兄,這樣說小弟,卻是你的不是了。我還不是受施琅的影響,才對台灣多加留意,如若不是他,小弟自管做海上貿易便是了。」   施琅卻不理會兩人的唇槍舌箭,自顧自去安排上岸的事宜,此人脾氣雖倔,卻是個極聰明之人,自幼也是奔波海上,因此張何兩人也放心任他施為。   約摸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船行至碼頭,張偉覺得船頭一震,船已停靠在了台灣的碼頭之上。   未等跳板搭好,張偉搶先一步跳上了台灣的土地,心中暗爽:想不到數百年後中國人最頭疼的台灣問題,今日在老子腳下解決了。   顧目四盼,只見這碼頭小的可憐,所有設施皆是用木頭簡易搭成,有幾間小屋,也都是茅草做頂,顯的破敗不堪。到是腳下土地,黑油油的甚是肥沃。   「離此十餘里,便是北港鎮了,當年鄭老大與顏老大,帶十三艘小船,上千人上岸,白手創業,在這邊打拼出一番天地來。只可惜鄭老大太重視海上,對陸地全無興趣,現下算是白白便宜你這小子了。」   何斌亦也上岸,興致盎然的與張偉談談說說,離開喜怒不定的鄭芝龍,雖說現下台灣還是破敗不堪,不過有著開基立業的眾人,到也沒有覺得失望。   施琅咪著眼盯著眼前肥沃的土地,還蹲下用手搓上搓,全然未來沒有海上名將的風範,到似鄉下積年耕作的老農。   張偉大笑,指著施琅道:「倔驢,還不去管事,在這裡盡自搓什麼,你家娘子晚上讓你搓的不夠麼。」   施琅橫了張偉一眼,放下手中泥土,自顧去了。   張偉向何斌虛邀一禮,道:「何大地主,咱們還不快去尋鄭彩鄭公子,若讓人家尋了來,那可是咱們的不是了。」   兩人相顧一笑,騎上從船上拉下來的馬匹,也不待長隨跟上,各自在那馬身上痛打一鞭,兩馬吃痛,灰灰叫上兩聲,以示抗議,蹄下疾揚,帶起一縷塵土,眨眼間便疾奔起來。   兩人任馬疾奔了半個時辰,眼見北港鎮隱約可見,方才勒住韁繩,讓馬放慢速度,邊在馬上談談說說,一邊看著沿途風光。   張偉一路上看來,只在路邊看到幾戶人家,耕作好的田地亦是不多,顯然這北港雖有數千人,但大多是以海上生息為主,踏實墾作的只是少數。   因向何斌道:「廷賦兄,這次鄭老大棄台不顧,未知這北港數千人能留下多少?」   「估摸約有六成人要離台而去,現下這邊約有四千餘人,鄭彩走後,加上我們帶來的人,至多能有兩千人。」   「農具種子都夠麼?」   「按現下的人數,綽綽有餘。」   「我意過上一段時日,便去福建募集貧苦無地之人來台,三兩銀,一頭牛,五年之內不收田賦。」   「嗯,如此,需要有大量的白銀方才支持的住。」   「銀子自然要去賺,日本國有大量的白銀,只是現在德川家康閉門鎖國,生意不大好做,上次鄭老大去拜會了他一次,才得到在平戶交易的資格,咱們現在離了鄭老大,只怕這生意……」   「暫且只好讓鄭老大抽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哼,等我手中有了實力,不愁這小日本不與我們貿易。」   張偉心中一陣懊惱,當時的日本可稱的上是銀谷,每次船隻到了日本,便是滿船的銀子拉了回來,現下離了鄭芝龍來台發展,以後與日本貿易是否順利,到是難說的很。但現在與鄭芝龍翻臉,那是無論如何也可行的。   「志華,北港鎮到了。」   張偉正沉思時,卻已到了北港鎮上。看得幾眼,張偉一陣發呆,只叫聲苦也……         第五章 初入台灣     張偉原本以為北港鎮怎麼說也得有十幾條街,幾十個店舖,上百間房,待何斌說聲到了,他張目望去,卻原來所謂的北港鎮只是一條灰乎乎的小街,至於房屋,皆是用木板搭建的窩棚,街頭蹲著幾個懶漢,用碎石在路上劃了幾條線,大呼小叫的下著棋。   何斌看出張偉一臉失望之色,笑道:「志華,現下可有些擔心了吧?萬事開頭難,想當年鄭顏兩位來時,這裡連這些都沒有,全是荒草一片,現下還有些人手和房屋,可比人家當年強多啦。」   「廷斌兄教訓的是,想我張偉枉自雄心萬丈,竟然會如此失態,教廷斌兄見笑啦。」   「呵呵,你還年輕,乍見此情形,有些失落到也平常,只是日後萬萬不可如此。你我都是當家做主之人,這養氣的功夫,志華你還是要磨練呢。」   張偉想起前一陣子自已還板著臉訓周全斌,現下卻讓這何斌訓的抬不起頭來,想來到也有趣,笑道:「教訓的是,日後我斷不會如此。我們且先進鎮吧。那鄭彩想必是在不遠處那座大屋裡?」   「正是,那是顏老大的居所,這北港最成模樣的宅第了,他的家人皆留在內地,想來也不會有人尋你要錢,這可算是白便宜你了。」   「廷斌兄,你年長於我,這宅子當然要你來住。」   「此言差矣,你我三人雖未明言,但以志華之長才,我與施琅遠遠不及,縱然我年歲長於你,但這台灣之主,自然是非志華你莫屬。你不住,卻讓誰人住?」   何斌此語到也不是謙遜,他的才幹在於商務,施琅的性格斷難成為統領全局之材,張偉雖入伙不久,但無論是經商、人際、外交、內務,都顯現出何施兩人難以企及的才略,既然決定跟隨張偉來台,自然也是奉張偉為主,只是未到台灣之前沒有明言罷了,現在他既挑明,張偉到也沒有多推讓,當下微微一笑,便自認了這首領之位。   兩人在那小街上行了百餘步,便到了那大宅門外。說是大宅,其實也只是相對而言,這台灣雖不缺乏木料土石,但舉凡大屋的建築,又不僅僅是木料土石而已,種種精細之材料,皆需從內地運來,故而已顏思齊之富,亦不過是建了三進的院子便罷了,算來也不過與張偉在澎湖的宅第差不多大小。   兩人甫近宅門,便有眼尖的小廝飛奔進內稟報,未等兩人落馬,便出來幾個年長老成的長隨侍候,何斌將韁繩交與上來牽來的僕役,正看到門口有一中年男子笑嘻嘻看著張何兩人,卻原來是鄭府的總管老鄭。   「老鄭,怎地你也來了。鄭彩辦事頗有章法,鄭老大難道還不放心麼。」   張偉調笑老鄭道:「定是這老鄭手伸的太長,鄭老大開發了他,令他跟你我兩人在這台灣墾荒種地。老鄭你放心,我張偉是不會薄待你的,定然分給你幾畝好田。」   老鄭到也不惱,笑嘻嘻的回話道:「兩位且莫拿我開心,咱們還是辦正事要緊。」擠了擠眼,老鄭卻又道:「原本到也不用我來,不過鄭彩大公子赴台時不知兩位要來,有些小事卻要我來交待一下。」   「喔?不知是什麼小事要勞煩大官家跑一趟?」   「左右不過是鄭爺留在台灣的田產地契之類,還有顏老大留下的這所大屋,鄭爺也交待了要尋人留著看守,沒準兒顏爺的家人要來變賣,咱們可不能有所折損,免得壞了鄭爺的名頭。」   張何二人顯是沒有想到此節,一時間大是意外。兩人原以為鄭芝龍離台不顧而去,自然也不會在意留在此處的些許財產,卻不料鄭芝龍居然派專人看守,原本在為誰住這大宅而推讓不休的張何二人,臉上皆露出一絲苦笑。   張偉面情上只是苦笑一下,實則心內大怒,鄭芝龍此人表面看來豪爽大方,卻原來這般小肚雞腸,張何施三人若是不來,此地他也就做罷了,三人一來,偏就對這無主之地重視起來,什麼田產,這台灣到處是無主之地,若不是手中有權,手底有兵之人,誰夠資格看顧什麼田產。   何斌看出張偉不悅之色漸露,咳了一聲,道:「咱們休扯閒篇,還是去見過鄭彩,想來他處置的八九不離十啦。」   老鄭也不再多話,領著兩人向院內行去,過了一個小角門,進入內院,轉過一個假山,假山背後卻又是一片竹林,曲徑通幽,直待竹林過後,方看到一幢碧油油青磚綠瓦的三開門的房屋,張偉讚道:「這宅子看來不大,設計的卻是巧妙,顏老大果然是胸有丘壑。」   「這話說的不錯,我在這房子裡住了十餘天,忙時只覺心靜,閒時釣魚賞花,若是再住下去,我可真是捨不得離開了。」   話音一落,從裡面踱出一位年輕人來,此人身量頗高,體形亦是粗壯,眉宇間郎郎有英氣,只是手持書卷,長袍寬袖,漫聲碎步,看來卻又似一位窮酸書生。   「哈,鄭賢弟果然是鄭家千里駒,看這模樣,便是上京應試,也儘夠了。」   「何大哥休要取笑,彩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曖,我想附庸,還附庸不來呢。昨兒在海上填了首詞,自已看了很不成話,賢弟幫我看看,指教一二吧?」   「何兄大作,小弟定要鑒賞!」   何斌與鄭彩原本就是鄭芝龍的笑談,一個是商人,一個強盜窩裡長大的,平時只要得閒,便要吟詩弄詞,莫教人笑掉的牙。   張偉見到這些古人酸裡酸氣的便大為頭痛,見何鄭兩人說的熱鬧,一時意然插不進嘴,萬般無奈,只得自已踱起步來,卻見那老鄭不住向他使眼色,努嘴巴,鬼鬼祟祟的不成模樣,只得向何鄭兩人告一聲罪過,便向老鄭那踱去。   張偉笑道:「你這老殺才,有甚話卻不當著何爺的面說,卻非要尋空與我說,是不是手頭又短了使費,放心,我這會子身上沒有,一會兒我府裡管家來了,你自去尋他拿便是了,要多少,只管開口。」   老鄭卻撞起叫天屈來:「張爺,老鄭是在你那兒打了不少秋風,不過老鄭不是貪得無厭的人,爺打賞,小人就收著,哪有沒事便尋爺要錢的道理。」   「那卻是何事?」   老鄭向左右看了幾眼,方湊到張偉耳邊道:「這鄭彩鄭大公子,徒有虛名,來台十餘日,只知道窩在這兒吟風弄月,一概細務皆是下人打理,我來這不過幾日,已經打爛了十幾個屁股。卻是有一票大買賣,要張爺您拿主意。」   「喔,什麼大買賣哪?該不是你從內地販了小娘子過來,要鼓動你張爺買幾個填房?」   「這話說的,老鄭再窮也不做這營生。前日我拿了幾個偷船上索具的賊,幾棍子打下去,那夥人卻供出另一樁大事來。月前這北港卻來了一艘荷蘭人雇的商船,在此地停靠加水,船上沒有半個荷蘭紅毛鬼,都是些南洋土人,可那些死鬼卻傲氣的緊,對這裡的船民非打即罵,那伙賊人卻是不憤,那夥人加了水開船行了不遠,這伙賊人便乘著小船追了上去,殺光了船上水手,搬清了浮財,將船停在背風處下錨,只待風聲過了便出手,現下被我問了出來,我請張爺的示下,該當如何處置?」   張偉沉吟道:「劫掠荷蘭人的商船,這可不是小事。若是被人查了出來,恐怕這北港是保不住了。」   「話雖如此,不過那夥人手腳乾淨的很,沒留一個活口。」   張偉咬了咬牙,道:「即是如此,咱們就將船改裝一番,留下來用。老鄭,我也不虧你,一艘好商船總得數萬銀子,你即將這船與了我,我便給你兩萬銀子,若是嫌少,那只索罷休。」   「張爺說的是哪裡話來,小人找張爺,就是知道此事能成。」   「那些賊人卻如何處置?」   「約摸有十幾人,我給了些銀子,令他們守口,不得亂說。至於船上貨物,早被他們一分而空。」   張偉狠了狠心,終究覺得老鄭這般處置不妥,咬咬牙說道:「老鄭,這夥人卻是留不得,眼下我們與荷蘭人起不得爭執,這夥人留著,終是禍患。一會子你去尋我的家僕周全斌,讓他料理此事,切記,你不可將此事告之別人,若是不然,只怕這兩萬銀子,你還得吐出來,小命能不能保,亦未可知。」   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式後,張偉不顧目瞪口呆的老鄭,揚長而去。到得何斌與鄭彩身邊,發現兩人仍談的熱鬧,張偉大咳幾聲,說道:「不是我擾兩位的雅興,委實是天色漸晚,咱們快點去談交割的事,如若不然,又得耽擱一天。」   何斌笑道:「這卻是我的不是,居然忘了正事要辦,鄭賢弟,咱們進屋去交割罷。」   鄭彩卻是有些不滿張偉所為,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答話,自顧自先進了房門方說道:「兩位,請進吧。」   張偉與何斌對視一眼,無奈的搖一搖頭,遇上這個書獃子海盜,還真是頭痛的緊。   甫一進門,便發現房內有十餘名帳房先生正在運筆如飛,算盤打的震天介響,張偉失笑道:「怪道鄭兄如此清閒,卻原來房內別有洞天哪。」   鄭彩白了張偉一眼,也不答話,將嘴努了一努,示意兩人坐下。張何兩人也不以為意,鄭氏子弟一向驕橫慣了,似鄭彩這般的,已算是平易近人啦。   兩人一落座,便有算帳的老夫子將帳薄名冊呈上,令兩個對照過目。張偉歷來煩厭這些帳薄,一則他看豎行繁體費力,二來,古人的計量單位也頗讓他頭痛。將賬冊向何斌處一推,自已卻觀看起牆上的字畫來。何斌卻無可推卻,只得將帳冊拿在手中,裝模做樣的查看起來。   「咳,鄭賢弟,我看這賬薄沒有問題,這就畫押啦。志華,你看如何?」   「廷斌兄沒有意見,小弟當然亦可畫押。」   「如此甚好,兩位這便畫押吧。」   鄭彩卻也無所謂,雖然兩個對鄭芝龍交待的事情全不負責,不過他身為鄭芝龍唯一成年的大侄子,不也是敷衍了事麼。因故看兩人笑嘻嘻畫了押,此番撤台事宜,便算是了結。   「鄭兄,我們二人初來,無以為家,便不請你去喝酒啦。」   「不必客氣,來人,送客罷。」   鄭彩叫張偉不必客氣,他自已到也當真是不客氣,這宅院雖然不大,多住數十人到也使得,鄭大公子不請酒,也不讓張何兩人先住進來,端一下茶碗送客後,又拿起書本來吟詩起來。   張偉與何斌只得拱一下手,向院外行去,張偉在肚子裡想:媽媽的,秦始皇焚書坑儒,未嘗不是沒有道理的……   兩人出了顏府大門,茫然四顧,卻不知道去哪裡落腳的好。張偉向著何斌笑道:「廷斌兄,想不到咱們初登台灣的第一夜,竟是露宿街頭。」   「一會施琅過來,咱們安排一下,從船上尋些舊帆布,搭些帳篷吧。」   「也只能如此。」   兩人牽著馬,信步向鎮上街頭行去,天色已逐漸暗淡,鎮上數十個民居已漸漸有了人聲,昏黃的燈光亦一星半點的燃起。   張偉輕撫著馬身,感覺到愛馬的身體光滑溫暖,想到自已剛剛做的決定使得十餘人的生命不復存在,心頭一陣難過。   心中暗歎一聲:「人生畢竟不是遊戲,有時候,正確的決定未必是開心的決定。好在那些人若是放在現代,到也都是些死刑犯,只不過就怕自已的心會越來越狠,如果將來殺的六親不認,如以朱元璋一般,只怕在這個歷史分支裡的名聲,也未必好到哪裡去。」   兩人一直等到鎮上居民用完晚飯,已有些貧苦人家早早熄燈歇休,方才看到施琅帶著數百號人浩浩蕩蕩打著火把往鎮上行來。   看到兩人呆呆站立在街頭,施琅打一下馬,急馳過來問道:「兩位大哥,怎地不尋個住處,卻在這風地裡傻站著。」   「這鎮上除了顏宅外,皆是一些小木屋,卻去哪裡尋住處。施琅,可曾帶些搭帳篷的用具?」   「自然是帶了,這幾百個男女老幼只得先住在帳篷裡。」   「甚好,我們也住帳篷罷。」   當下三人一商議,決定就在鎮外紮營,男子去砍伐些木料,女子老幼自去升火做飯。直亂到午夜時分,方才勉強安定下來。   吐嚕吐嚕吃完了一大碗麵條,張偉抹了抹嘴,鑽進專為自已搭的一個小帳篷,開始閉目沉思。   雖然坐了一天的船,又折騰了一晚上,渾身疲乏的張偉大腦到是興奮的很。不管怎樣,從今日起算了有了基業,至於將來如何發展,到是要好好的想一下。   募人,墾荒,建城,組建正規的軍隊,這些事情只是在腦中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具體如何操作,還是全無頭緒。比如這建城就要有政府,以何名義,要什麼樣的行政機構,多大的實力才設官置府訓練軍隊……想的張偉腦袋都大了。   原本也想弄些高科技產品出來,比如打火機,捲煙、機關鎗、坦克、大炮,可仔細想想,自已腦子裡到是有它們,可是怎麼生產出來,卻是全無頭緒。至於辦報紙,開議會,股市、債券之類,現在更是想都不敢想,一個荒島之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目不識丁的農民,折騰這些,只怕是適得其反。   歎一口氣,張偉決定還是依托現有的條件,先生存,後教育,培養出一大批得力的人材來,先積蓄實力,然後才踏實大陸。   只是想到未來十餘年中國內亂不止,百姓流離失所,白骨蔽野,饑民遍地,更有滿人入關,殺戮漢人,強迫漢人剃髮易服,數千年漢統為之斷絕,張偉頓覺渾身燥熱,恨不得立時便能擁有一支百戰強軍,掃平六合,一統天下。   正當張偉輾轉不安,鬱悶難耐之際,卻聽得帳外有一女聲溫柔說道:「看你,又噎著了吧,記得,這饅頭要小口的吃,如你這般大口大口的吞,反不如人家小口的先吃完。」   「欲速則不達啊。若是直接帶回來一個集團軍,立時便能統一全球,不過,那到也無趣的很了。」   張偉想通此節,胸中一陣舒暢,翻一個身,只覺眼前一黑,立時便鼾聲大作。   「偉哥,醒醒……醒醒,偉哥……」   張偉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發現施琅的苦臉正湊在他眼前,見他睜眼,施琅擠出一縷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說道:「偉哥,鄭彩要離台回澎湖,我們得去送行。」   張偉迷迷糊糊爬起身來,向東方看了一眼,卻發現太陽只升了一半,算一下時辰,最多是凌晨六點左右,只得苦笑道:「鄭彩起的到早。」   「不早啦,偉哥,若是鄭芝龍,只怕一個時辰前就起程了,早一分,便贏一分嘛。」   張偉回到明未,最大的苦惱到不是失去了許多現代用具,涮牙沒有牙膏,還有青鹽,沒有電腦電視,反正有許多事可做,沒有汽車電話,卻有馬匹和僕從,只是這古人習慣起早,讓一直愛睡懶覺的張偉痛苦不堪。   一邊嘟囔著起身,一邊忙拿出青鹽來擦嘴,吩咐快燒水洗臉,也就一柱香的功夫,張偉便收拾停當,笑著對等在一旁的施琅說道:「成了,咱們走吧。」   施琅應了一聲,自去牽馬,張偉待下人將馬牽到,翻身一躍,與施琅一齊打馬向港口方向而去。   「何廷斌呢?」   「何大哥早半個裡辰便去了碼頭。」   「他到勤快……對了,施倔驢,以後不准叫我偉哥,怪難聽的,叫張老大或是張大哥都成。」   「啊,這我到不懂了,偉哥有何難聽處?」   「這個這個……說了你也不懂,這是我們斐濟的忌諱,總之你記得不叫便是了。」   施琅悶悶的應了一聲,仍是想不通這偉哥有何避諱之處,張偉在肚子裡暗笑一聲,也不再說話,在馬身上打了幾鞭,那馬帶起一陣塵土,揚在施琅身上,張偉哈哈一笑,卻是去的遠了。   行至碼頭,卻見停靠著數十艘漁船夾雜著數艘稍大的海船,比張偉他們昨日來的時候可威風的多了,船上碼頭上亂哄哄有兩三千人,你上我下的搬運貨物,當真是熱鬧非凡。   張偉騎在馬上看了一眼所餘不多的貨物,見左右不過是些生絲、瓷器、毛皮、茶葉之類,亦有一些當年耕地用的農具,此番也一併撤回澎湖,其餘一些鍋碗瓢盆之類,也是滿滿的擺了一地,張偉忍不住爆笑,這光景,還真像是螞蟻搬家呢。   「志華兄,你不過來與我們一處,卻一個人在那邊竊笑,可是遇到什麼美事拉?」   張偉尋聲望去,卻是何斌與鄭大騾子並肩站在一起。自從昨晚鄭彩不邀張偉同住,張偉便決定稱鄭彩為鄭大騾子,只可惜鄭彩長的頗似趙文瑄,竟被張偉取了這麼惡俗的外號。   鄭彩衝著張偉拱了拱手,以示邀請,張偉在馬上微笑著小聲說道道:「騾子兄,俺來咧。」   待騎到兩人身邊,張偉下得馬來,笑道:「哪有什麼美事,廷斌兄,我正想尋你的不是呢,你到調笑起我來了。」   「喔,不知道愚兄犯了何過呀?」   「嘿,廷斌兄趕著來和鄭大公子論文,卻把小弟拋諸腦後,這總是大大的不對吧?」   「這個……你這傢伙,我好心好意讓你多睡一會,你居然潑我一頭冷水。」   那鄭彩卻不理會兩人的調笑,只繃著臉看著碼頭上眾人搬運貨物,張偉知他嫌自已不通詩詞,待自已與何斌的態度明顯不同,肚子裡又多罵了幾聲騾子兄,表面上卻笑嘻嘻的不在乎,與何斌寒暄幾句後,就與鄭彩說些家常,鄭彩到不好不理,慢慢覺得自已有些過份。   待施琅趕到時,貨物已是搬運一清,鄭彩與身邊眾親隨開始登船,見施琅趕到岸邊,鄭彩也並不稍停腳步,只遠遠向施琅招一招手,便自上船進了船艙。   施琅卻也不在意,原本來只禮貌,現下失禮的是鄭彩,施琅做事只管自已,別人究竟如何,他到是全不放在心上。   見鄭彩已進了船,施琅便也不下馬,當下就騎在馬上對張何二人說道:「兩位大哥,小弟到不必下馬了,請兩位上馬,咱們這便回去,鎮子那邊亂的是雞飛狗跳,咱們得回去計議一番,先把人心安撫好了。」   「施琅說的是,志華,咱們快回去吧。」   三人也不待船隻起□,各自揚鞭,打馬向北港鎮急馳而去。   就在三人在碼頭相送鄭彩之際,北港鎮上卻鬧成了一團。原本隨鄭顏兩人來的除了在海上討生活的海盜外,還有些許漁民,餘下的,便是在福建本地無法容身的赤貧農民,隨鄭顏兩人來台後,雖然他二人只以做海上貿易為主,對這些貧民不聞不問,但好在不收賦稅,不繳田租,故而雖台灣缺乏農具,條件艱苦,這些貧苦之人仍是樂意留在此地,雖然多吃了幾分辛苦,但到底能吃上一口飽飯,又不必受官府與田主的氣,到是逍遙自在的很。故而此次鄭彩來台,願意與鄭彩至澎湖的,大多是鄭顏兩人的手下海盜,商人,漁民,至於留下的不走的,便是這些貧苦農民。   這些人見鄭氏將手下全都撤走,原本住在北港鎮的居民大多隨船而去,那些房子自然是十室九空,雖然簡陋,到是比自家搭在田頭的那些木板屋又強上幾分,於是鄭彩清晨動身,這些農夫便三三兩兩的攜帶著幾件破傢俱,至鎮上瓜分房間,除了顏思齊的大宅有人看守無人敢進外,其餘各處皆鬧的雞飛狗跳,這些人原本是貧苦之人,瓦片尚且捨不得扔,雖然大多是同船而來,為了相爭一處稍好的房子,也是打了個頭破血流。   待何斌施琅吩咐好的老成家人來看鎮上房子時,裡面正鬧的不成話。縱然是那些家人舌燦蓮花,那些農夫也只是不理。後來張偉的家人周全斌、劉國軒也自趕來,看到如此混亂情形,也只是束手無策。   待張偉三人回到鎮上,只看到近兩千人在鎮上吵吵嚷嚷,爭論不休,什麼頂你老母,丟那媽,干你娘之類的國罵不絕於口。留台之人自認先來,鎮上房子自然歸自已所有,縱然是何斌與施琅上前解釋,卻仍是喋喋不休,各人都打定了主意,反正這房子既然佔了,那麼縱然你叩頭做揖,想老子搬走,那是萬萬不能的。   張偉冷眼看了半天,見何斌說的口乾舌燥,施琅與人爭的面紅耳赤,卻是無一人聽勸。原本如何安置先來台的屯墾農民便是卡在張偉心頭的一根刺,現下鬧將開來,張偉心中到是有了計較,正好借此事立威,樹立自已在此地的龍頭位置。   扛著不知從哪兒尋來的破鑼,周全斌噹噹噹的敲了幾下,大喝道:「大家肅靜,張大哥要說話。」   周全斌自跟隨張偉辦事以來,一直被張偉訓戒要力求低調,是以雖南來北往辦了不少差事,早就成了張偉的得力臂助,在這大庭廣眾下大聲呼喝,卻是第一次,當下看到上千人的目光向他看來,俊臉瞬間漲的通紅,囁嚅著又吆喝了一遍後,立時便躲到張偉身後。   張偉肚裡暗笑,表面上卻做出一番威嚴表情,咳了幾聲,向眾人說道:「諸位,在下張偉,是鄭芝龍鄭老大的部下,諸位來台,也是叨了鄭老大的光,現今鄭老大在澎湖開基立業,將這邊托付給了在下……」   未待張偉說完,底下的眾農夫便大嚷道:「那又怎地,我們隨的是鄭老大來台,可不是隨你這小子,如今你剛來,便想做威做福麼?」   又有人促狹道:「看這小子嘴上無毛,臉上光潔的緊,鄭老大莫非是好龍陽,才派這小白臉來管事麼?」   「哈哈,可不是麼,我看也像。」   周全斌、劉國軒等人臉漲的通紅,皆是怒不可遏,只待張偉一聲令下,便帶著手下諸打手上前廝打。   張偉卻是好生詫異,怎地這些面黃肌瘦愚魯無知的種田漢現下卻機靈的緊,自已的話尚未出口,便被人堵了回來。心裡納悶之餘,也有些惱怒,看了看周全斌等人,便待下令上前毆打。   張偉帶來的手下人數雖少,不過大多是張偉刻意收羅的悍勇好鬥之士,眼前的苦哈哈農民雖然人多勢眾,但只要張偉一聲令下,定然是一敗塗地。   還未等張偉發話,何斌卻搶先說道:「今日之事,原是場誤會。這鎮上房屋原本便破敗不堪,我們怎會與大傢伙爭這麼點蠅頭小利?大家卻是誤會了,待我們查驗一下鄭老大的財物還有無遺漏,便會退到鎮外,咱們大家都是跨海來討生活的,可不要傷了和氣。」   說完見張偉面露不悅之色,何斌急急拉了張偉的袖角,向張偉擠了擠眼,又示意施琅跟上,三人一起出了鎮外,一直行到一棵歪脖子老樹下停了下來,張偉氣道:「廷斌兄,你度量未免太大,這些刁蠻之人,還需要雷霆手段才能壓服,這一亮相沒有弄好,日後咱們的事就難辦了。」   施琅也道:「這些人分明是有意找碴,鄭芝龍若在,借他們十個膽也不敢如此,現下這般,分明是看不起我們三人,不打他娘的,反陪上笑臉,何大哥,你未免太過懦弱。」   何斌歎一口氣,向左右看上一眼,方道:「你們當我便能忍得這口惡氣麼,如若這一次壓不服這些人,咱們日後便休想使喚他們。道理說不通,靠的便是拳頭,這道理何某雖然好讀書,卻也是明白。」   「那廷斌你為何不讓我下令動手?」   「志華你所有不知,我開始時還勸導那些愚民,後來慢慢在人群中見得幾個鄭府家人,才知道此事背後有人,既然人家有意誘我們出手,如若咱們不冷靜對待,誰知道對方留有什麼後手?」   張偉氣的在樹上痛毆一拳,被毆的大樹到是沒有反應,張偉卻痛的怒吼一聲:「媽媽的,連你也敢欺付老子。」   當下火衝至額,也不管大樹是否有感覺,手腳並用,將那歪脖老樹擊打的樹葉直落。   「志華、志華!這般衝動,將來如何能做的大事!」   施琅卻沒有勸解張偉,只漲紅了臉,恨恨的蹲在一邊,向著北港鎮方向唸唸有詞。   張偉一直打到精疲力竭,方才住手,聽了何斌的責備之辭,也不辯解,只長歎一聲說道:「我終究不會不及鄭芝龍,此番吃了輕敵的虧,將來總會連本帶利討將回來。」   「志華你總算是悟過來了。咱們就先不進鎮,今日便安排人砍伐木料,燒製土磚,咱們便是重新建一個鎮子,卻又有何難?」   「正是,兩位哥哥,這事便交給小弟去辦,管保咱們搭的房子比這北港鎮的強上十倍。」   張偉沉吟了片刻,方道:「此事到也不急,咱們就先住帳篷也罷了。此時的台灣甚少颱風,天氣又炎熱的緊,住在外面,反而清涼。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去泉州、漳州,一來購買物品,二來多募人手。三來,我要多帶些瓦匠來,給咱們修一些堅固的青磚瓦房,這些木屋,咱們是一幢也不建。」   何斌想了一回,笑道:「志華雖仍是在賭氣,卻是有道理的。這木房吃不住颱風,聽說這北港之人一遇颱風便惴惴然如臨大敵,咱們在此又不是臨時安家,要建便建結實些的房子,此事就依志華的主意。」   「既然廷斌兄贊同,那麼赴泉、漳的人選,非廷斌兄莫屬。」   何斌失笑道:「志華到真是不客氣,我這邊一表贊同,那邊就把我派出海去啦。也罷,這談買賣,和官府打交道,現下志華的這火爆脾氣,到還真是不適合。到也怪了,在南洋你是怎麼忍下來的?」   張偉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道:「去南洋我只是聽眾下人的建議,該入哪種貨物,去哪國交易,一切皆依老行家的做法,小弟我只是隨船監督,防止有人中飽私囊,至於諸多細務,卻是沒有親理。唉,小弟還以為自已為日漸成熟,做起事來順風順水,便是以為自身能力高強,看來,先前還是運氣在助我啊。」   「這到也不然,運氣這東西虛無飄渺,哪是男子漢該憑借的?你這人極聰明,腦子又靈活,又善納人諫,從不固執已見,這都是長處,雖然現在還有些毛燥,不過我何斌看人從未走眼,志華你將來定然是大有可為,可不要現下受了點委屈,便自暴自棄起來。」   「諾,小弟謹記兄長的教誨,放心罷。」   何斌也不再多說,洒然一笑,自去碼頭安排船隻去也。張何二人亦各自分頭去勘探田畝,整治地界,各種亂紛紛如牛毛般雜務,直攪的兩人頭暈,傍晚見何斌帶人出海,兩人竟覺得羨慕起來。   正當何斌揚帆出海時,一隊漁船亦啟錨向澎湖方向駛去,船頭昂首站立的,卻正是鄭芝虎與楊帆。   楊帆咬牙向鄭芝虎道:「這次千算萬算,只是漏算了何斌認識那幾個人。那傢伙老奸巨滑,定是他勸阻張偉動手。」   「偏你們這些書生毛病多,依老子的意思,哪要甚麼鳥借口,直接帶人上岸蕩平了那票賊人,卻不是省事的多!」   「唉,阿虎,你哥哥還是顧忌何施兩人跟隨他多年,張偉那廝人緣又好的緊,如若沒有理由便殺了他們,別人表面上不說,心裡卻會害怕的緊,誰還敢跟隨鄭老大討飯吃?」   「媽的,只是這樣便放過那些叛賊,心卻不甘!」   「嘿嘿,沒有這麼簡單。我剛剛聽老鄭說,他在北港與張偉做成了一單好買賣哪。」   「哦?什麼好買賣?」   「這事你先別管,等有朝一日使了出來,便是那張偉的死期到了!」   鄭芝虎到也不多問,此人生性魯莽殘暴,除了一身蠻力,別無所長。不過好在他自知自已不是拿主意的材料,凡有事情都是依命而行,因此他雖是愚笨粗魯,卻是鄭芝龍的得力臂助。   張偉與施琅亂哄哄忙了十餘日,方等到何斌返回,三人湊的銀子募來了四千餘人,除了大量的墾荒貧民,其餘皆是各類工匠,一時間這北港鎮外塵土飛揚,又足足過了兩月有餘,方才安定才來。   張偉與何斌計議之後,決定每戶有成年男丁者,按人丁每人授田十五畝,給每戶耕牛一頭,除了免費給每戶蓋房之外,其餘農具、籽種,皆由張何施三人負擔。   三人又特意新建了一所大宅,除張偉入住外,還做為辦公之所,凡下發地契,領取物品,皆要到張偉宅中的正堂辦理,雖沒有什麼名份,到也歸劃的井井有條,渾如內地官府一般。   張偉因記得台灣盛產好地瓜,又特意吩咐每戶農家除耕作玉米、紅薯外,還需大量種植地瓜,這台灣地廣人稀,土地肥厚,因而雖又來了這數千人開荒,卻是一直沒有與原來留下的土著有何爭執。只是張偉吩咐,凡從內地運來之物,一概不准售與原先在台之人,依張偉之意,這些人無力返回內地購買,原本都是依靠鄭芝龍之力,現下他們既然心向著鄭老大,那麼還是由鄭老大想辦法罷。   如此這般忙忙碌碌,張偉到覺日子過的充實,雖然少了許多現代享受,仍是比成日在家打電腦遊戲來的暢快。只是年關將至,四艘商船又從日本運了不少白銀回來,今秋種下的糧食又未到收成的時候,張偉便思量著要去內地一次,一則是採買物資,二來靜極思動,這半年多憋的他也難受,因此與施何二人商量,此次他與何斌同去內地,留著施琅看家。施琅到也沒有什麼說法,只囑咐兩人多加小心。   這一日眼見離年關不過半月,何斌恐去的遲了物價飛漲,少不得催促了張偉早起,兩個匆忙騎馬趕至碼頭,帶著十餘艘漁船向泉州而去。   因初次隨何斌至福建內地,張偉特地帶了一小隊精心挑選的衛士,以備不時之虞。此前大規模的招募人來台,卻一直沒有餘錢擴大不事生產,專門以備將來擴充軍隊的人選,萬般無奈之下,張偉只得拚命訓練那百餘號精銳打手。把記憶中香港飛虎隊的訓練手段一一加在這些手下身上,只弄的他們叫苦不迭。   若說論打架的實力,這百餘號人隨便挑一個也可以打飛虎隊十個,不過張偉自有他的道理,日後就是募人也不可能都挑身強力壯的習武之人,從現在就把自已所知的這一套訓練辦法實施下去,後來者就是身手體格皆屬一般,在如此訓練之下,再加上些中國武術的土法,不消數月,自然又是能訓出一批精銳敢死之士。   至於將來的軍隊,張偉也打算搬照中國陸軍的訓練操典,想到這些古人將在自已手下一齊振臂高呼:「首長好!」,張偉便樂不可支。   何斌與施琅也極羨慕張偉辛苦招募的這些勇猛之士,卻說有一日施琅問張偉道:「大哥,你手下的這百餘號人都算的上是精銳,卻不知道有何稱呼?想那英雄好漢都有響亮的名號,大哥手下的這些人,比之綠林豪傑哪裡差了?自然也要取一個好聽的名號,將來也叫的響亮。」   張偉細思一番,從海豹突擊隊到加裡森敢死隊,無一不是老外的特工名稱,想來想去,弄的張偉鬱悶非凡,若是叫中南海保鏢,張偉又覺得臉紅,於是想了半天,終於給手下的這批人取名曰:G4衛士,施琅納悶之餘,乃出門宣佈曰:「諸位,從今日起,你們就叫『雞絲衛士』啦!」         第六章 初會伊人     福建泉州是明朝海禁政策中的倖存者,此地自南宋時起便是中外商賈雲集之地,南宋未年,城市人口幾達數十萬人,其中有數萬猶太人,回人,南洋各國的商人,貨物及金錢如潮水般在此地湧動。至明朝禁止沿海其它城市參與海上交易,獨留有限的幾個港口城市設市舶司,與日本及南洋各國交易,泉州有幸成為其中之一,得以保留明太祖以農立國之外的商業繁華及冒險精神。   張偉雖一直在做著海上貿易,不過來泉州卻是第一次。甫進港口,乍見數百艘龐大的越洋海船熙熙攘攘的排列其中,自已與何斌所乘的漁船如螞蚊在巨人中穿行,張偉面皮微微發紅,暗想:老子過得十年,非打造這世上絕無僅有的超大船舶,到時候來這泉州,可就威風的緊了。   何斌卻不知張偉肚子裡的這幼稚想法,自去交了偽造的船引,將船停靠在僻靜處,便拉著張偉向著城內米行而去,除帶了十餘名G4衛士,其餘人等皆守在船上,以防別生事端。   走在十七世紀的泉州大街上,張偉卻發現此地外國人的比例遠高過二十一世紀的上海,基本上每過去三五個人便有面目黝黑或深額高鼻之輩嘻嘻哈哈呼嘯而過,張偉堂目結舌之餘,也暗歎歷史在宋未拐了個大彎,使得原本以商業立國的南宋滅亡於蒙古人之手,到得後來朱元璋雖趕走蒙人,卻繼承了蒙人的殘暴與保守,對內鉗制人口流通,禁止土地流動,對外閉關鎖國,到了明朝被更加野蠻落後的滿人所滅,數千年來縱橫大海的漢人竟然片帆不得入海,結果到清未被歐洲人打的落花流水,屁滾尿流,若是南宋不被外來的暴力中斷了商業發展的進程,中國之富強,必將是世界之首。   泉州的貨物之足,種類之多,在當時的中國自然不做二人想,滿街琳琅滿目的各國商品堆積如山,看的人眼花繚亂,但那何斌帶著張偉直跑了十幾條街,方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裡尋得一個米店。那米店門臉甚小,門板被街上人家的炊煙熏的發黃,那老闆肥頭大耳,何張兩人跨進店面,他只打了個大呵欠,卻是懶得理會。   張偉一時火大,正想發飆,卻有一瘦小夥計迎了上來,哈腰笑道:「客倌,您來啦!是要點緬甸香米,還是來點呂宋國的紅米?」   「咱們什麼國的都不要,只要本地產的大米。」   那老闆聽聞兩人這般說話,懶洋洋開口道:「小七,我看這兩人便不像是來買賣,到像是來搗亂的,果真是如此。不要理會他們,送客。」   張偉再也忍不住氣,在現代中國就差享受過跪式服務的他,如何能受得這般窩囊氣,當下向周全斌打了個眼色,周全斌一聲令下,身後五大三粗的漢子衝上前去,將那胖老闆揪出櫃檯,飽以老拳,還未打的三五下,那老闆便殺豬般慘叫起來,眼見得已是鼻青臉腫,張偉忍住笑,說道:「罷了,將他扶起。」   何斌向著張偉歎一口氣,也不做聲,便向那老闆問道:「老闆,你開門也是做生意,怎地待人如此刻薄。雖說我這朋友脾氣不好,不過依我看來,你也確是欠揍!」   那老闆膽戰心驚,顫抖著說道:「幾位爺,不是小的有意刁難,實在是幾位不像是買賣人。」   張偉又怒道:「怎地不像,老子的模樣看起來很窮麼?」   「這到不是,幾位衣著華麗,氣宇不凡,看起來便是人中龍鳳……」   「呸!且住,說說看,為何我們不像是買賣中人。」   「幾位大爺,一來,小店的米都是從海外而來,沒有本地大米出售,二來,前來販米的大多是內地行商,將這些從南洋進來的新奇之物運往內地,出售給達官顯貴,兩位大爺一進門,一來小的看出兩位是本地人,二來兩位又要買本地產的米,小店只有南洋大米出售,卻哪來的本地米,因此得罪,請大爺饒恕。」   何斌大笑道:「這卻是我們的不是了,一直是去安海或是潮州買米,到這泉州買米,是我的疏忽。」   張偉詫道:「莫不成這泉州人不吃米不成?」   「這到不是,這泉州城的米行都在城外,咱們在城內找米行,是有些不合時宜。」   當下兩人只得向那店老闆陪了不是,又令周全斌拿出銀子給老闆做湯藥費,幾人道一聲晦氣,便往店門口行去。   張偉剛行至店門處,忽聞一陣香風撲鼻而來,他一臉詫異,這種香水味道絕非中土所獨有的那種脂粉味,反而是自已在數百年後常感覺到的西方香水味。   待抬頭一看,張偉禁不住失口叫道:「十三姨?」   何斌等人聞言詫異,怎地張偉在中土還有親戚,這到沒有聽他說過,到要仔細瞧瞧張偉的十三姨是何模樣。卻見那店門外站立著幾名西洋之人,皆是高鼻藍眼之輩,中間卻有一女子雖是西人打扮,卻顯然是中國之人,黑色長髮下膚白似雪,一張標準的鵝蛋臉,水汪汪的大眼下是可愛的翹鼻子,底下一張小嘴卻正撅的老高,還不待何斌招呼,那女孩便張嘴向張偉說道:「what?……喔,說中文,誰、誰是你的十三姨?」   這一句話立時驚醒張偉,雖然眼前這女孩酷似關芝琳扮演的十三姨,不過那終究是電影中的人物,自已怎地如此糊塗,一張嘴便叫人家阿姨,這個虧當真是吃的大了。當下臉紅脖粗,結結巴巴解釋道:「對不住,我看這位姑娘酷似在下的一位親戚,因而脫口而出,在下認錯了人,很是對不住。」   那女孩到也並不為難張偉,只回身嘰嘰呱呱向身後諸洋人解釋了,惹的幾人一陣爆笑,張偉老臉發紅,拉著何斌快速逃離,直走了一條街方想起:媽媽的,這小娘皮生的如此美貌,老子怎的只顧逃走,卻忘了打聽姓名住址……   心下頗是遺憾的張偉卻尋不著借口重回米店,那女孩可能是從海外歸來,那幾個洋人應當是陪她去米店買米,一想到那女孩身邊諸洋人皆高大英俊,年輕帥氣,張偉心中一陣泛酸,心想,老子的個頭在中國人裡也屬平常,和這些老外更是沒有比,世上女子都愛高個男,就是回去機會也渺茫啊……   何斌卻沒有發覺身邊的張偉有何異樣,仍是興致勃勃的拉著張偉在各大商行穿梭,在商行購買了不少島上所需物品後,便花了不少銀子孝敬家中的娘子,什麼珠寶玉飾,煙脂水粉,上佳布料,何斌家中除正妻外,又有兩個小妾,他又儘是挑最昂貴之物購買,不消一會功夫,便是數千兩銀子使了出去。張偉在一邊看了心痛道:「廷斌兄,這些銀子夠買上百頭牛啦,你到也捨得。」何斌笑道:「志華,你尚未成家,這箇中滋味,你實難知曉啊。」   「那也不需買最貴的吧?」   「這你又有所不知了,對這些婦人使用的玩藝,我卻如何知道哪一種最好?只得盡數買最貴的,這自然就錯不了了。」   張偉暗道:你這到和《大腕》裡做房地產的那位爺一樣,只買貴的,不買對的。   何斌卻興頭道:「志華,你年歲已然不小,古語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該成親啦,便是一時尋不著可意的,先納妾也是該當的。」   張偉也笑道:「到不是小弟不想,只是這台灣之事剛有些頭緒,現下那邊仍是蠻荒之地,小弟除了手下有些須家財外,別無所長,現下卻有哪家的好女子願意嫁給小弟?若是勉強說上一頭平常姑娘,小弟雖不才,卻也是不願意的。」   咳了一聲又說道:「至於納妾麼……還是稍等等吧,廷斌兄若有好的人選,給小弟留意著便是了。」   張偉當然不好明說,自已雖然一直自認為好色,卻怎地也不習慣古人未婚先妾的習慣,這事情想起來簡單,一旦要做了,到還真的不好意思,只恨自已來自現代,好多觀念早就深埋心底。   兩人不再多說,看看天色漸晚,便急急尋一處族館住下,一夜無話。   第二天何斌自去船上安排購買的貨物,昨日只是付了定金,今日商家送貨至船上,何斌交割貨款,安排堆放,直忙的一頭是汗。張偉卻是不管何斌如何,藉著去買糧食的借口,帶著周全斌一行人向泉州城郊外而去。   原本想著哪有人天天往米店鑽的道理,就是那女子,今日想必也不會再去,雙腳卻是不聽大腦的指揮,一步步又磨回昨日那米店的所在,也還好周全斌生性謹慎,雖是昨日偶來此地,也暗中記下了來回方向,若是靠迷迷糊糊的張偉,便是尋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   只是周全斌納悶非常,不知道眼前這面帶桃紅的老闆發了哪門子的邪,怎地明知此處不賣本地稻米,還要尋回此處。   張偉滿懷期待走了進去,卻只看到昨日那胖老闆正趴在櫃檯上假寐,面上青紫一片,顯是昨日的傷痕。   當下拍拍老闆的肩膀,輕喚一聲:「老闆,醒來……」   那老闆原本睡的正香,被人吵醒老大的不樂意,眼皮一翻正待發火,卻看到是昨日那幾個凶神惡煞般的大漢站在面前,當下嚇的一哆嗦,忙問道:「幾位爺,有何吩咐,只要小的能辦到,一定拚命去辦。」   張偉咳了一聲,道:「咳咳,也沒有甚麼要緊之事,咳咳咳……」   那老闆連同周全斌等人大詫,怎地眼前這人看起來面色紅潤,怎地咳個不停,卻如同病夫一般。   張偉大是頭痛,囁嚅著道:「聽說那呂宋國的米味道頗是香甜,我要買上幾袋,嘗個新鮮。」   「成,成!爺要幾袋只管張嘴,小的送給您嘗個新鮮,若是吃好了,再來取便是了。」   「這卻是胡扯,該值多少銀子,便是多少。爺不少這幾個錢使,休把爺當強盜。」   「那是,那是!」   那老闆張羅著抬出米來,問清了張偉船隻停靠的地點,命小夥計用騾車先送了去。   張偉此刻方下定了決心,問老闆問道:「那個……昨日我走後,那後進來的女子你可知道是誰家的姑娘,姓甚名誰?」   那老闆面露為難之色,說道:「昨日那幾人只是買了幾包呂宋國的米,其它並無交辦之事。故而也沒有叫夥計送貨,他們說的話偏又嘰嘰呱呱,吵的小人頭疼……」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若是那女子再來,幫我留意便是了。」   看那老闆一臉敷衍模樣,張偉又道:「放心,自然有你的好處。」扔下一錠銀子,吩咐周全斌道:「你帶著人去買米,我在城內略轉一轉,稍停自已回去。」   見周全斌面露為難之色,張偉不悅道:「青天白日的,又是在這城內,有何擔心之處。分一半人與我,你自去吧。」   周全斌不敢多話,自帶了人匆匆去了。張偉向老闆略一點頭,也不顧身後老闆不住巴結,帶了數人,自向熱鬧處漫步而去。   眼見得滿街皆是織紙畫、德華瓷、茶、絲綢之類,張偉成日介販賣,早就看的厭了,又見大街上皆是買賣生意之輩,討價還價熱鬧的擁擠不堪,張偉便問身後的隨從:「這泉州大街上如此熱鬧,吵的爺頭暈,不知道可有古跡名剎,讓爺去隨喜一番。」   當即有一隨從答道:「這泉州的古寺到是有幾處,不過離此處近的,便只有開元寺,這開元寺到也正是泉州最有名的去所。」   「甚好,那麼帶路,咱們就去開元寺。」   開元寺位於泉州市區西街,建於唐垂拱二年(686年)曾名蓮花寺,興教寺,龍興寺,唐開元二十六年(738年)始定為開元寺。寺兩廂有長廊。東側有擅樾祠,准提寺(俗稱小開元),東壁寺;西側有功德堂,尊勝院(又稱阿彌院殿),西長郎外側有唐植古桑樹一株,老干雷轟為三,仍然枝葉繁茂。   張偉原本便遊歷過西安的大慈恩寺,洛陽的白馬寺,與這些大寺廟比起來,開元寺固然是泉州大寺,亦有千年歷史,卻仍不足以令張偉動容。   在擅樾祠、功德堂、尊勝院四處隨意轉了一圈,張偉便覺得聞名不如見面,這名勝風景,人未至時期望頗高,待身處其境,便也覺得不過如此。又因為自已興興頭頭要來隨喜,只得勉強到大雄寶殿進了柱香,只是一時竟想不起來要默祝何事,當下心頭一陣茫然,將香點燃插進香爐後,便隨著人流出來,看看寺前兩廂的長廊到還幽靜,便信步向西側的長廊行去。   這開元寺面積到是不大,但這正殿兩邊的長廊卻是曲曲折折,蜿蜒甚遠,張偉原本只是打算隨意走上一走,卻不料隨著長廊一直走到後寺小院,眼前由金碧輝煌變成青磚碧瓦,到是令人更覺得舒適些。   張偉由長廊而下,見那小院門前冷落,荒草從生,其餘遊客見了便繞過而行,原本求個清靜的張偉見那小院門前並未落鎖,想來是寺中僧人放置雜物的地方,便伸手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甫一進門,耳中便聞得有人大聲說道:「東林諸公,我也敬佩,不過你詆毀君父,卻也是大逆不道……」   那人話音未落,便有一稍顯稚嫩的嗓音答道:「今上自即位以來,信任魏閹,客氏,每日除了做木匠活外,哪有半點時間管理朝政了?楊漣、左光斗六君子是何等忠義之士,當年奪宮之變,若不是幾位先生以大義為先,從光宗皇帝的李選侍手中搶過當今皇上,奪了乾清宮即位,今上恐早就被婦人握於股掌之中了,就是如此,幾位先生亦不能保命,這樣的糊塗皇帝,雖不是桀、紂之輩,與晉惠隋煬卻也相差不遠!」   張偉一聽之下,大為動容,心道這開元寺中居然有如此見識超卓之士,到要仔細聽聽,他還有什麼過人的見識。向窗前又近了幾步,卻又聽那年輕人又說道:「孟子亞聖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惜乎後世大儒早就忘了聖人教諱,只顧尊君,卻忘了: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若以草介待臣,臣視君為仇讎,先賢可沒有說過君無道,還要以愚忠事君!本朝皇帝,動輒在午門前痛打群臣,常有被當場打死的,世宗皇帝議大禮的時候,在午門前廷仗兩百餘名大臣,當場便打死了十幾位,神宗皇帝立儲之時,也曾廷仗群臣,士大夫之辱,實華夏數千年來之未有,當今又如此昏庸,孩兒是寧死也不會……」   只聽得房內傳來啪啪的擊打聲,卻是開始時那人喝道:「今上聽不到你這悖逆之話,不會廷仗你,我卻要打你這不肖子,讓你知道什麼是君臣父子!」   那年輕人卻甚是倔強,張偉聽得房內擊打聲不斷,卻未聽到那年輕人呻吟求饒,當下忍不住喝道:「周厲王時不准國人謗政,乃令衛巫監視國人,凡有議者皆逮,於是國人不敢說話,只是在路上以眼色示意。厲王得意,對召公說道:再也沒有人敢亂說話了。召公卻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日後厲王果然被國人驅逐,房內君子,今日學的可是周厲王麼?」   張偉話音甫落,那廂房內便是一片死寂,房中兩人顯是吃驚不小。泉州雖不比京師,但近年來綿衣衛緹騎四出,在四方查人耳目,若是剛剛那番話被綿衣衛知曉,只恐父子兩人皆有性命之憂。   張偉見房中之人不敢答話,便郎聲笑道:「在下是天地一閒人,朝廷的事不關在下的事,只是聽得剛剛房內有一小兄弟見解不凡,在下甚是佩服,不知可否讓在下進房內當面聆聽教誨?」   半響只聽到那老者的聲音回道:「小犬無知,信口狂□,怎地能說是見解不凡?閣下卻也是失言,無知小兒的胡言,不敢再有辱清聽,閣下卻是請回吧。」   張偉心道:「老子和你客氣,你到擺起臭架子來,難怪皇帝不喜文人,老子也當真不是喜歡的緊。」   言語之下便不再客氣,隱隱威脅道:「即是如此,在下只得告辭,卻不知道這泉州府的太尊大人是不是也對兩位這般客氣!」   將袍袖一揮,喝道:「帶路,這便去泉州府衙!」   話音甫落,便聽到那廂房木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有一花甲老者怒容滿面,惡狠狠的瞧向張偉,說道:「這位好漢,請進來罷!」   張偉也不打話,見那老者讓門而待,便吩咐隨從諸人小心提防著有人近前,向那老者一拱手,昂然直入。   房內的陳設極為簡單,只是一書桌,數張木椅,唯四面牆邊堆滿了書籍,原本不大的房間顯的更是逼仄。那老者進門後便坐於書桌後,身側有一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默然站立。   張偉只是身著青衣直身,那房中兩人卻是圓領大袖,衣料亦是玉色布絹,寬袖皂緣,頭上繫著皂條軟巾垂帶,張偉尷尬一笑,說道:「原來兩位皆是舉人,在下卻是孟浪了。」   那老者鼻中哼了一聲,卻是不答話。其身側立著的那年輕人卻展顏笑道:「現下可沒有那麼多規矩,若是在百年前,只怕先生要先向我們下跪,才合乎禮法……」話未說完,笑容卻是一僵,顯是剛剛被打的痛處還在做怪。   那老者恨恨道:「禮崩樂壞,國之亂源!」   張偉也不與他爭拗,只向那年輕人笑道:「適才聽先生一席話,當真是如當頭棒喝,令人深思。在下張偉,卻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姓陳名永華,字復甫,與家父陳鼎暫居於此。原本是隨口胡言,到教先生你見笑了。」   張偉心中暗道:「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卻全不費功夫。在廈門到處尋你父子二人,卻只聽說你得罪了官府出門避難,卻不料是躲在泉州這開元寺中,此番定要讓你去台灣不可!」   陳永華——字復甫,福建同安人。其父陳鼎,明天啟時十九歲即考中舉人。甲申之變後回鄉躬耕,永歷二年(1648),鄭成功攻克同安,授陳鼎為教諭。後清軍攻陷同安,陳鼎在明倫堂自縊。清軍人城後,陳永華出逃。此時下決心棄儒生業,以究心天下事為己任;當時鄭成功佔據廈門,圖謀恢復明朝江山,於是延攬天下士子。兵部侍郎王忠孝推薦陳永華,鄭成功與他談論時事,終日不倦,並且高興地說:「復甫,你是當今的臥龍先生」。不久授予參軍,並以賓禮相待。   陳永華為人沉穩靜穆,不善於言談。但如果議論時局形勢,卻慷慨雄談,悉中肯要。遇事果斷有見識力,定計決疑,瞭如指掌,不為其他人所動。與人交往,誠字為先。平時布衣蔬飯,隨意淡如。   1664年,金門、廈門丟失,陳永華隨鄭經回到台灣。第二年,晉陞勇衛,並加監軍御史之職。陳永華親自考察台灣南北各社,弄清開墾情況,回來後頒布屯田制度,進行屯田墾殖。土地剛開墾時就一年三熟,不僅戍守之兵,而且當地居民都可以豐衣足食。在農閒時候又進行軍事操練,所以人人都有勇知方,先公而後私。   鄭經剛到台灣時,一切初建,制度簡陋,陳永華就一一助他建立起來。先是築圍牆柵欄,建起衙署辦公;然後教工匠燒瓦技術,砍伐樹木建起房屋,以作為民居。並將都城中部分為東安、西定、寧南、鎮北四個區,區設首領,管理事務。都城周圍設34里,裡分幾個社,社設置鄉長。在社中,十戶為一牌,設一牌首;十牌為一甲,設一甲首;十甲為一保,設一保長,管理戶籍之事。在一切健全後,陳永華勸農桑,禁淫賭,詰盜賊,於是地無遊民,田野漸拓。他還教人們在高地種植甘蔗,用來搾糖,然後販賣到國外,每年能賺幾十萬銀兩。   教人們在沿海曬鹽,不但充實了府庫,還資助了百姓。當時,福建、廣東的很多人都蜂擁而至,每年達好幾萬人。鄭成功以嚴治理,而陳永華以寬持之,他至台後不久台灣就繁盛起來。   張偉一至明末,心中念茲在茲的便是這被鄭成功尊為「當世臥龍」的陳永華,數度派人去廈門尋訪,卻一直找不到其人蹤跡,想不到此次在泉州偶然間的閒逛居然讓他遇到了當世的大材,當下心中狂喜,表面上卻不是露聲色,只是暗中吩咐人去準備,自已卻與陳氏父子閒聊起來,他生性隨和愛笑,又是見多識廣之人,雖然在陳氏父子眼中文氣不足,不過到也不令人生厭,於是三人談談說說,漸漸的天色暗將起來。   那陳鼎眼見得要到掌燈時分,張偉與兒子卻還是談笑甚歡,不禁為難道:「志華賢侄,你看,這天色已晚……」   張偉笑道:「陳世叔,我與復甫兄一見如故,我已令下整治了酒菜,想借寶地與兩位小飲幾杯,不知道世叔意下如何?」   還未等陳鼎表態,陳永華到底是少年心性,當下便雀躍道:「如此甚好,我卻也不捨志華兄就此離去,我們借酒助興,再談上一談最好。」   想了一下,陳永華又道:「志華兄,我父子雖逃難至此,但亦不至請不起酒菜,還是讓小弟做東吧。」   「不不,原是我孟浪打擾,怎可再讓兩位破費?且下人們已去整治了,便依了我這一次,若下回再聚,一定讓復甫你做東。」   陳鼎幾次三番欲開口讓張偉離開,但眼見兒子與此人語笑歡然,甚是投機。只得歎一口氣,也自去吩咐下人陳福準備碗筷,只盼此人酒宴過後,便會離去。   張偉帶來的G4特工們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房內來回穿梭,各自從漆金食盒內端出整治好的酒菜,陳氏父子雖都是舉人,家境也頗豐實,但哪有見過人隨便一呼,便使喚十餘名壯漢整治出如此豐盛的一桌酒席?當下兩人暗暗心驚,均暗想:「此人定是豪富貴戚之家,方能有如此排場。」   陳永華見菜仍是上個不停,便向張偉說道:「志華兄,我們三人卻如何能吃的下這麼許多?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兄需知民間疾苦,不可太過奢靡。」   張偉微微一笑,暗想:「此番馬屁拍在馬腳上,這人果真是個做大事的人。不為美食所誘,不懼得罪豪富,不隱心中所思,雖是年輕,若不是我比他多了幾百年的見識,還當真不如他。」   乃向陳永華展顏笑道:「若吃不完,讓我這些隨從們帶了回去宵夜,總之不浪費就是了。」   「如此甚好。父親,您請坐,志華兄,請坐。」   當下三人按賓主位置坐下,邊飲邊談,三人推杯換盞,談古論今,氣氛當真是融洽的緊。   張偉見陳鼎容顏霽和,便將手中酒杯放下,正色問道:「陳世叔,小侄明知不當問,不過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還要要請教,小侄過來的時候,世叔為何對復甫兄發火?」   「唉,此事說來著急令人煩惱。」   「小侄或可為世叔解憂。」   「唉,我這兒子年少氣盛,自年初中舉後,不思進取,反而在鄉里指斥豪門,非議官府,前一陣子,更是因非議朝政驚動學政,弄的官府下牌票傳他,我只得假說他負笈出門遊學,又花錢打點才暫且保住了他生員的功名,不過學政大人讓他去領罪待罰,他卻怎地也不肯。現下只能躲在這開元寺中,待風聲過去再做打算。」   「我道世叔與復甫兄都是中過舉的人,卻如何躲在這寺中偏院,卻原來有這個原故。世叔放心,小侄卻有辦法讓世兄轉危為安。」   陳鼎動容道:「志華有何高見?請速速道來!」   「這個麼……小侄頗有產業,想請復甫兄到我家中幫忙,左右不過是管一些帳房上的事情,若是有閒,親戚們還有幾個頑童,請復甫兄幫著教導一下也就是了。」   陳鼎面露難色,心道:「原指望你幫著打點人情,說幾句好話,了結了這場官司,誰料你讓我兒子去做師爺,這可萬萬不行。」   當下便回絕道:「世兄的好意心領,只是小兒明年便要赴京大考,時間上只怕是來不及啦。」   「世叔此言差矣,今上昏聵,身邊佞人橫行,復甫兄性格耿直,若不進士也罷,若是中了進士在朝為官,只怕等不上數月便會有性命之危,只恐到時還要連累世叔你。」   「危言聳聽,朝中固然有奸佞,但亦有正人。只要行的正,坐的直,又有何懼?志華所言,未免言過其實。」   「那東林六君子就行不正,坐的不直?」   「這……不管如何,小兒一定要去大考。」   「這只怕由不得世叔你了,不但復甫兄要去,連世叔你,小侄你要煩勞。」   「你大膽!」   陳永華眼見張偉與父親唇槍舌劍吵個不休,心內大急,卻又不知如何勸解為好。以他的意思亦是不去考進士,但老父自中舉後一生未能得中進士,自已這麼年少便也中舉,父親心中盼望自已能光耀門庭,自已到也不好一味逆他的意。眼見這半年多來父親為自已勞累奔波,現在與張偉吵的面紅耳赤,燈光下白髮依稀可見,陳永華一陣心酸,便向張偉說道:「志華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只是父親的意思做兒子的總不好違拗,待風聲平息,明歲我還是要進京趕考,志華兄的忙,小弟是幫不上了。」   張偉大笑道:「對不住的很,對復甫兄小弟是志在必得,得罪了!」說罷將手中酒杯一扔,陳氏父子二人只覺眼前一花,桌上的燈影被一陣勁風帶的一晃,一瞬間兩人的胳膊已被四名大漢架起,陳永華扭了一下,只覺兩隻胳膊一陣酸痛,捏在胳膊上的大手如鐵鉗一般,自   已只管掙扎,卻只是動彈不得。   陳鼎心中又急又怒,大喝道:「我看你這小子便不是好人,賊眉鼠眼的不懷好意,偏永華這小子年少無知,居然與你稱兄道弟。快快放了我們,不放嚷將起來,你們卻是脫身不得!」   張偉到也不氣,笑嘻嘻地向兩人做了一揖,陪罪道:「兩位現下不知道在下的好意,因此要得罪,待將來風光之時,自然不會忘了我的好處。」   見陳氏父子二人仍是一臉怒色,那陳鼎堪堪便要大叫起來,張偉使一個眼色,陳氏父子身後的大漢便將手一伸,早有一團準備好的破布塞到陳氏父子嘴裡,那陳鼎正欲大叫,一團破布進嘴,只聽得他嗚嗚了幾聲,便沒了聲響。   張偉笑道:「兩位先委屈一下罷,待到了船上,自然會鬆綁。」   當下也不理會兩人的神色,向隨行眾人使了個眼色,將陳氏父子捆了裝進準備好的麻包,扛將出去,一行人從寺內偏門魚貫而出,守門的小沙彌本欲問一下那幾人扛的是何物品,卻看到諸人皆是滿臉橫肉,窮凶極惡之象,當下打了一個冷戰,默念幾聲佛祖,見眾人出門後,關了門自去睡覺。   張偉帶著眾人一出門便有雇好的馬車等候,眾人將陳氏父子扔在車上,張偉也自坐了上去,那車老闆揚了一鞭,那車子吱呀一聲,載著張偉等人向碼頭行去。   何斌在船上正自納悶,那張偉帶著周全斌一清早便去了城中,直至半夜時分仍是未歸,周全斌自去城郊米行購了稻米回來,等到晚上掌燈時分,周全斌心中大急,自帶了人點了燈籠去那城中米店尋找。何斌本欲同去,又想著碼頭這邊不能無人照管,只急的腳不點地般在碼頭上亂竄,正百般無奈之際,見張偉施施然坐著馬車而來,何斌頓時火大,怒道:「張志華!你也太不成話了,怎麼如小孩一般胡鬧,若是這般的脾氣,我看咱們不如早點散伙的好。」   張偉見何斌如此火大,心頭到是一陣安慰:「媽媽的,這傢伙平時看起來不溫不火的,蛇一般冷血,今日這般發火,到是見了真性情,和老子的交情不是假的。」   笑嘻嘻向何斌說道:「廷斌兄,小弟實在有萬不得已的理由,請兄長恕過這一回,再沒有下次啦。」   何斌見張偉陪不是,到也不便再發火,鼻子裡冷哼一聲,問道:「這車裡載的卻是什麼?志華,你不會去嫖妓,順手又給人家贖了身,帶了回來吧?」   「小弟哪有這般荒唐!」   「那卻是什麼?買的什麼物品要這麼久。」   「到也不是物品,是兩個人。是小弟尋訪到的難得的人材啊。」   何斌到也為之動容,他嘴上不說,心裡卻一直佩服張偉尋訪人材的本事,周全斌也罷,劉國軒也罷,張偉的隨身衛士也罷,都是萬中選一的人材,也不知這小子哪來的本事,凡是他相中的人選,無一不是人中英傑。連張偉都誇讚是難得的人材,想必更是人中龍鳳。   當下急道:「到是為兄失態了,還不快請人家下來見禮。」   張偉笑道:「暫且還不行,先上船再說吧。」   「也好。來人,吩咐下去,令人沏好香茶準備。」   張偉將嘴一努,隨同前來的幾個親隨自去將陳氏父子扛下,和船上去了。   何斌堂目結舌:「志華,你弄的是什麼鬼?」   「嘿,這兩人脾氣有些固執,小弟只得將他們強請了來。待到了台灣,小弟向他們陪罪便是了。」   「哼,當年劉玄德為了請諸葛臥龍,不惜要三顧茅廬,你到好,直接將人綁了來,看你如何善後。若是人家堅持不肯留台,你總不能殺了人家罷。」   「那怎麼會,小弟也盼日久見人心,不過人材難得,還是先請了去,再商量吧。」   「也只好這樣。」   兩人不再多話,張偉吩咐人去尋周全斌回來,與何斌一同上船,自去歇休去了。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七章 鐵腕平亂     陳氏父子在船艙中好生納悶,若說對方是綁匪,自已家中卻沒有什麼浮財,若說是緹騎捕人,又何必如此鬼祟,兩人待放聲求救,卻發現艙門緊鎖,除了幾個通風的小孔,四面密不透風,想來喊上幾聲,除了驚動船上的匪人別無他用,父子兩人相顧長歎,只得倒頭睡下,待有人前來說話時再問端底。   轉瞬天明,也不待有些貨物還沒有送到,張何兩人便吩咐開船,一直待船行到海,四顧皆是海天一色,方下令將陳氏父子二人帶到自已艙中,那陳永華一見張偉,便怒道:「張偉,枉我將你當知已,你卻如此無禮,你欺我年少無知麼?」   「復甫兄,稍安勿燥,待我慢慢向你解釋。」   「永華,咱們莫要聽這小人胡扯,總之他定然不是好人,咱們父子寧願一死,也不能做那為非做歹之事!」   「世叔,小侄昨日是有些魯莽,不過小侄是求材心切,請世叔見諒。」   「好,就如你所說,要請小兒去做西席,不過,哪有你如此請人的道理?若當真是平常豪富人家,便先放了我們父子,再做商量。」   「世叔,小侄現下到是想放,不過,這茫茫大海,放了世叔卻向哪裡去?」   「你混賬!」   「世叔,請聽我說……」   枉自說了半天,陳氏父子只管罵個不停,張偉眼見一時半會也勸不動這父子二人,只得吩咐人將他們帶了下去,令人好生看顧,防著兩人投海自盡,自已歎了口氣,去尋何斌商量種植甘蔗之事。   張偉三步並做兩步,急衝進何斌房內,見何斌正悠閒的捧著一把小紫砂壺斜倚在籐椅,見張偉神色難看,面色通紅,啜飲一口調笑道:「志華,看你現在的神色,到像是在床上求歡不得哪,哈哈哈……」   張偉在肚裡XXXX了何斌之後,老實不客氣的將何斌手中的茶壺奪了過來,將壺嘴一抹,頭一仰,整壺溫熱的茶水便倒在肚中。   「啊啊!!!你這傢伙當真該死!」   張偉一楞:「廷斌兄,左右不過是壺茶,何苦這麼火大。」   何斌悻悻道:「你這死驢,只知道驢飲,你可知這是杭州的雨前龍井,一錢的茶葉,便是一兩的黃金,就這麼讓你給灌下去啦,銀子還是其次,到是這好茶,生生被你糟蹋了。」   尷尬一笑,張偉放下茶壺,說道:「小弟在斐濟時,喝的都是紅毛鬼的飲料,什麼百事可樂,可口可樂之類,這茶,確實是少飲,到真是可惜了廷斌兄的好茶了。」   無所謂的咂一咂嘴,何斌問道:「志華,來我這裡可有事麼?」   「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想與廷斌兄商議一下,小弟想專門僱傭一批人,在台灣種植甘蔗。」   何斌思忖片刻,方道:「志華的想法,總歸是有道理的。不過,這甘蔗雖甜,卻不宜大面積種植吧?吃,不足以果腹,賣,只是些許小錢,而且還須運送到內地出售,來回成本也須折扣不少,獲利很小。我亦聽人說過,這台灣土著喜用甘蔗烺酒,志華你不會是想借甘蔗來拉攏這些土人吧?」   「廷斌兄,這你便有所不知了。小弟曾聽人說,這甘蔗可以搾糖,一千斤甘蔗不值甚錢,可搾出來的兩百斤白糖,販賣到海外,那可便值錢的很啦!台灣土地肥沃,小弟打聽過了,福建的竹甘在內地只是一年一熟,搾出的白糖也是有限的緊,可若是到了台灣,最少也能一年三熟,廷斌兄你想,這可是多大的利。」   「志華這話到是有理,不過,若是小規模種值,賣不了多少銀子。大規模種值,咱們現下沒有什麼力量來進行,這可教人好生為難。」   「小弟也明白現下還是以種糧食為主,先把人心穩定了,然後才能謀其它。不過依小弟看來,明春糧食大收是沒錯了,到時候咱們準備好,台灣自產的糧食足以供應咱們多招募的來台之民,不需花錢來買糧,還能適量出口一些,省下的銀子,足夠咱們在明年就大規模種植甘蔗了。現下過來是與廷斌兄商議,待一過了年,咱們便先試著種上一些,反正這甘蔗四季皆長,台灣那邊天氣四季炎熱,雨水充沛,若是此事可行,到了夏天,咱們就大幹起來。」   「如此甚好,志華,你當真是了得,若是一切順利,只怕一年又多賺幾十萬銀子了。」   張偉肚裡暗笑,心道:「這只是從陳永華那兒剽竊來的主意,要誇,你還是去誇他好了。」又想:「等再過兩年,福建大旱,災民遍野之際,老子先籌劃定策,然後大量移民過來,你可休要把我當神仙來拜就好。」   順手摸了何斌身邊的一個蘋果,擦上一擦,便邀何斌下上兩局,可憐張偉來明末後,一無電腦遊戲,二無電影電視,連簡體書都欠奉,至於麻將撲克之類,更是蹤影全無,圍棋他又不會,只是曾學過一段時間象棋,雖然在何斌眼裡臭的要命,但只要有空張偉便要拉上他下上幾盤,不然的話,當真是要悶死了。   當下何斌苦著臉將棋盤擺好,忍住心酸,勉強陪張偉下將起來。   至此別無他話,雖偶遇海上風暴,不過船上水手皆是常年在海上奔波之人,些須風暴,只不過是當耍笑做樂,一行人順順當當航行了兩日,至北港碼頭卸貨。   那陳氏父子原本也不知到了何處,一直到得北港鎮外張偉宅中,方被告知來了台灣。兩人面面相歔,只覺此番際遇之奇當真是匪疑所思,一席話,一頓酒席,糊里糊塗的就被人擄來這化外之地,心中是又驚又奇,又急又憤,種種滋味在心內翻江倒海般折騰,一時半響竟說不出話來。   眼見那張偉踞坐大堂,發號施令,將從泉州所購物品盡皆分發下去,座下人等皆遵令而行,令行禁止,呼喝指使,當真是威風的緊。陳永華忍不住問道:「志華……張大哥,你這邊基業頗大,並不缺人使喚,何故一定要將我父子擄來,若果真是缺西席先生,至內地聘請所費也不多,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張偉微微一笑,道:「復甫兄,一則閣下父子正在難中,陳世叔又一定讓你赴考,以我看來,你若去那污穢不仁的場所,只怕是凶多吉少,我與你一見如故,豈能讓你赴險。二則,我這裡雖然開基創業,不過人才難得,若是尋出力的粗豪漢子,這堂下侍立之人到都算的上。不過若是出謀劃策,贊襄佐輔,這就非得倚仗賢父子的大才不可了。」   陳鼎喝道:「你們這群無君無父的反賊,去中國之邦,居海上孤島,圖謀不軌,交通外番,有何資格讓我父子相助!」   侍立在下的周全斌、劉國軒等人臉上立時變色,聽陳鼎如此侮辱張偉,幾人心中大是憤恨,那劉國軒原本脾氣暴燥,若不是張偉以世叔相稱使他不敢造次,見陳鼎如此惡言惡狀,只怕老大的拳頭早就打了過去。   張偉心內也是暗怒,這些老夫子,不事生產,不聞外事,除了那幾本八股,別無所長,還偏偏以大義自詡,彷彿真理盡在他手。思忖再三,終於還是不欲與陳鼎翻臉,因見陳永華臉色漸漸霽和,張偉便向他笑道:「復甫兄,既來之、則安之,來了便先住下,怒大傷肝,你且勸勸世叔,我已吩咐下人在後院打掃了幾間廂房,弟雖不才,亦備有幾本詩書經傳,若是悶了,只管取了閱讀解悶……」   不待陳鼎有何反應,張偉便一努嘴,命人將兩人帶了下去。聽得一路了陳鼎罵聲不絕,張偉苦笑一聲,向身邊諸人說道:「這老頭兒脾性死硬,大夥兒沒事別去招惹他,選幾個脾氣好的過去服侍他罷。」   劉國軒向張偉略一躬身,道:「爺,小的只是不解,這台灣現下缺的是好水手、好農夫,好漢子,怎地爺對這腐儒父子如此看重?」   張偉正色道:「你問的好。你便是不問,我也要提醒你們,萬萬不可小歔了這些讀書人,鄉下農人懂得什麼?凡朝廷有何政令,世局有何變遷,皆是這些人在左右局勢。人說打天下用武人,治天下用文人,但你們看,這舉凡歷朝歷代,哪一代打天下時少了文人輔佐了?本朝太祖皇帝鞭死義子親侄朱文正,不過是因文正好詩書,身邊總有幾個儒生,太祖皇帝便疑他親近儒生,心懷異志,因而處死了他。這儒生現下還有用,特別是陳氏父子在廈門一帶頗有人望,若咱們得罪了他們,只怕將來日子未必好過,你們都給我小心了!」   正顏厲色將周、劉等人訓斥一通,張偉振一振衣袖,自去尋施琅,約好了施琅一同去查看北港鎮上情形,因張偉對那些遺民不聞不問,鄭芝龍亦袖手不管,故而他們雖有存糧,但舉凡衣物、農具、鹽、生活器皿等物皆早已斷絕,強忍著熬到年關將近,眼見得張偉又帶了好多物品回來,那些隨同張、何、施三人同來的移民皆歡呼雀躍,連小兒們也玩起了自泉州帶來的玩具,早前的移民們眼紅不已,施琅發放物品之餘,眼見那些人三五成群議論個不休,唯恐生亂,便先派了與鎮上居民相熟的眼線前去打探,但終究是不放心,於是約了張偉一同前去查看。   眼見張偉出來,施琅迎上前去,說道:「大哥,看情形有些不妙,那些人被咱們素久了,情緒早就不穩,眼見你今日又帶了好些用具回來,看情形是要搶咱們的。」   張偉冷笑道:「若是咱們無理,鄭老大便會來找咱們的麻煩,現下若是他們不知死活,敢來打咱們的主意,那可正好合了我的心意。」   「大哥,你說該怎麼辦?」   「依我看,現下他們只是觀望,如若咱們沒有防備,再給他們一點刺激,這事可就成了。我看,也不必查看了,現下咱們就去準備,今晚就在這北港鎮外擺下流水席,反正年關將近,也需要犒勞一下大伙,你去吩咐下人,宰上幾頭豬,用大鍋在外面煮了,再擺上幾大缸酒,等天色晚了,便點起篝火吃喝。總之是要大辦一場,讓鎮上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可明白了?」   施琅聽張偉吩咐,自去吩咐人辦事。不消一會功夫,那北港鎮外便是一片熱鬧模樣,施琅令人尋了一塊空地,牽了幾頭肥豬出來,一會的功夫便殺翻了在地,豬血流的滿地,引的蒼蠅嗡嗡的成群飛來,小孩子們圖熱鬧,嘻嘻哈哈的在場上玩耍,又令人抬了幾大缸子白灑「砰砰」的開了酒封,那酒香頓時就在鎮裡鎮外瀰漫開來。   那鎮上諸人雖然能混個肚飽,但台灣到底不比大陸,諸多物品採買不便,那鄭芝龍又不欲在台發展,故而諸多生活用具皆未齊備,數年時間,島上居民逢年過節,皆是顏思齊大發善心,從內地弄些年貨來犒賞諸人,今年離了顏思齊,鄭芝龍又不管事,且得罪了張偉,就是給錢張偉亦不肯幫忙,故而這些人吃的滿肚子稻米、地瓜,葷腥酒肉之類,卻是想也別想。   現下眼見得鎮外大擺酒席,肉香酒香漫天價瀰散開來,鼻子原本不欲去聞,這香味卻不住的往腦子裡鑽,當真是令人羨慕萬分。   不過,因羨生妒,因妒又生恨到也是人之常情,眼見天色漸黑,鎮外新來之人笑嘻嘻成群結隊而來,點起了篝火團團而坐,面前皆是小山也似的燉肉,聽得他們客氣幾句便席地而坐,有一壯漢呼喝了幾句後,眾人便開始大喝大嚼起來,不一會功夫又行起了酒令,看得這熱鬧情形,那北港鎮上諸多居民氣的胃也漲痛起來。   只見那黑暗中有人暗暗召集,鎮上男子三五成群摸著黑,向顏家大宅去……   「各位弟兄,這張偉想搶鄭老大的基業不成,就想著法兒的要擠走你們,好霸佔你們辛苦耕作好的熟田,住你們辛苦搭建好的房屋,現今又大酒大肉的擺下流水席來氣咱們,侄可忍,叔不可忍,咱們今晚就和他們拼啦!」   為首鼓動的正是鄭芝龍留守顏宅的家僕,雖未得到主子的明確指令,但大總管曾吩咐過有機會便找找張偉的麻煩,現下眼見群情激憤,又見對方大吃大喝,兵法雲攻其不備,該家僕食君之碌,忠君之事,拽了一句不通的文言後,眨巴眨巴雙眼,熱切的看著圍攏在身邊的上百名精壯中年男子。   「沒錯,這個張偉成心為難我們,上個月我們湊錢去托他帶些鹽巴來,他有意刁難,硬是說船上沒有地方了,裝鹽沒地方?我親眼看到他船上卸了上百頭牛下來!」   「沒錯,他是要往死裡逼我們!」   「拼啦,我看死心踏地跟他的也就那幾百號人,我們怎麼也有上千的精壯男子,咱們又可以攻其不備,今晚上大傢伙拿上刀槍,一晚上就殺他個精光,然後奪了他的船,搶了他的錢,以後大傢伙的日子就好過了。」   一夥人的情緒明顯被這幾個事先就買通好的內應鼓動起來,渾然忘了鄭芝龍也全然不顧他們的死活,當下各人皆振臂呼喝,將這數月來苦熬的苦楚都推到張偉一人身上。   昏黃的燈光下眾人開始商議細節,何時會聚,何時動手,何人帶隊直取張偉,何人防制施琅,何斌,會議半天卻是全無頭緒,眾人皆是整日裡土裡刨食的主,如何曉得兵法?論了半天,那鄭府家人焦燥起來,喝道:「大傢伙別亂了,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咱們就半夜時分起事,先一齊到那張偉府中,將那首惡擒了,施何兩人不過是那張偉的手下走狗,咱們擒了張偉,還怕他二人作反不成?」   「也對,鄭大哥你說的有道理。」   那家人眼見大家對自已的英明決策甚是欽服,乃得意洋洋說道:「那就這樣定了吧,待滅了這幾個不服鄭爺管束的反賊,我自會去向鄭爺稟報,鄭爺不會虧待大傢伙的。」   眾人皆滿口稱善,四下散去各做準備不提。好容易熬到三更時分,各人身後又多了數十人,皆是手持刀槍,殺氣騰騰,也有那農夫沒有兵器的,於是耙、鋤、鐵鍬等農家獨門兵器也新鮮出籠,雖不齊整,到也蔚為壯觀。   當下那鄭府家人一聲令下,眾農夫打起火把,喊一聲:「殺!」,便向鎮外張偉住處衝去。   上千人聚集一處,齊聲呼喊,聲勢自然不小,但眾人一直衝到張偉宅外,整個鎮外仍是全無動靜,除了火把的光亮外,四周黑漆漆的全無光亮。   眾農夫原本氣壯如牛,待見到形勢如此詭異,一時到失了主張,楞在張偉門前,不知該如何是好。   「管他如何做怪,總之咱們人多,又有何可怕的,大傢伙把門衝開,殺進去啊!」   那鄭氏家僕一聲大喊,帶頭向張府正門衝了過去,身後眾人亦是一聲大喊,跟隨他一同衝了過去。雖沒有什麼攻城器械,但好在張偉的大門原也不是城門,薄薄的兩片木板很快被眾農夫撞裂,看到門破有望,眾人又是一聲大喝,猛地一撞,啪啪數聲響過,整扇門連同門框,一齊被撞倒在地。   當下上千人揮舞著手中奇奇怪怪的武器,跟著撞開大門的勇夫一齊衝了進去,張偉宅子在這台灣雖大,不過也裝不下如此多人,當下有一半人衝了進去,卻有一半人徒然勇猛,卻也只能留在外門,呼叫助威。原想著衝進去便是一場好殺,卻不料數百人將張偉脫下未洗的四角土布內褲都翻了出來,也沒有尋得半個人影。   這些農夫原本也只是憑著一股怨氣衝了過來,先是衝出鎮來沒有預料中的抵抗,眾人便覺得有些不對,現下連張偉府中也是全無人蹤,從未經過戰陣的農夫們自是心中發毛,全然不知哪裡出了問題。   「鄭大哥,你說這些惡人都去了哪裡?怎地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是啊,不會是走了風聲吧?」   「王福根,我看你吃罷晚飯便出門亂轉,鬼鬼祟祟的不安好心,定然是你跑到鎮外向那張偉告了密!」   「放屁,老子吃飽了飯轉轉消食也有罪,我看你到是賊喊捉賊,就你的嫌疑最大!」   眾人如無頭蒼蠅般亂搜了半天後,終於亂將起來,有質疑那鄭氏家人舉措方略的,也有懷疑身邊某某就是敵方同夥的,正好將平日裡積怨爆發出來,若不是幾個老成之人在其中維持,只怕不待張偉帶人出現,這伙子農人到先自已群毆起來。   不過張偉到沒有這個打算,算算時間已差不了多少,躲在不遠處農田里的張偉向施琅笑道:「施大將軍,今晚你可要顯顯身手啦。」   施琅從鼻子裡冷哼一聲,道:「與這些農夫打,只怕也算不上什麼光彩之事。若是將來打紅毛鬼,那還當的起這施大將軍的說法。」   張偉對施琅的這種倔脾氣甚是無奈,若不是兩人交好,還真是不易承受,當下笑罵了一聲施倔驢,靜等著施琅發號施令不提。   自張偉決定引蛇出洞,施琅便定下了這先示敵以弱,衰敵銳氣,然後四散包圍,用G4衛士衝擊敵陣來破敵的方略。張偉自知自已雖瞭解歷史進程,但真正的臨敵做戰,卻是遠遠不及這未來的名將,因此大概方略雖是自已做主,做戰的細節卻全憑施琅安排。   施琅卻是謹慎的多,站在高處眼見不遠處敵方火把漸亂,顯是對方人心慌亂,乃下令道:「雞絲衛士先待命,待四面火把亮起,便從鎮東殺入,記得,不要殺那個人領頭的鄭氏家人,一定要抓活的。至於其它農人,不須客氣,大殺特殺好了。」   何斌在一旁說道:「殺的太過也不好,他們也只是受了盎惑。」   施琅橫了一眼,道:「何大哥,咱們自已人的命便不是命了?不大殺特殺,嚇破他們的膽,咱們可就要多死人了。」   何斌歎了一聲,不再說話。張偉也是狠不下心,原也想說話下令少殺,不過見施琅如此施為卻也沒錯,又見何斌碰了釘子,當下便將求情的話又吞回肚裡。   施琅也不理會兩人,一遇戰陣此人的將軍本色便顯露出來,若仍只是隨著張何兩人忙於瑣事,只怕周劉等人永遠不會服從他的指揮,現下此人臉上殺氣騰騰,渾然不理外事,只指揮著身邊的親隨傳達命令,張何兩人也在心裡暗讚,此人頗有大將之風。   當下由施琅發號施令後,圍在四周的張何施三人精選的上千健壯家人一齊點燃火把,縱身大呼起來,雖然隊列排的稀稀拉拉,不成行伍,不過手中的兵器到是張何兩人數次從內地運過來的精良兵器,在光火映射下當真是刀槍如林,寒光四射,雖然與那北港鎮上一樣皆是由農夫上陣,不過看起來是威風的多了。   那鎮上眾農夫正在四顧茫然之際,忽聞震天介喊殺之聲,又眼見得四周火光亮起,黑暗中只見四周皆是火光,也看不清對方有多少人,只覺得對方刀槍如林,殺氣騰騰,原本就心慌意亂的眾人氣勢衰減的眾人更覺得手腳發軟,只是叫一聲:「苦也」,至於如何應敵,卻是全無主張。   正在慌亂之際,從鎮東殺進一夥黑衣大漢,逢人便砍,儘管眾農夫拚命抵抗,對方也只不過是百人左右,可是無人是他們任意一人的一合之敵,對方手起刀落,便是有人慘叫而死,這些人皆持精鋼打造的薄刃長刀,力大勁沉,刀鋒又銳利異常,一時間砍的鎮上眾人心膽欲裂。待這群凶神惡煞殺到張偉宅外,已是無人敢擋其鋒,眾農夫發一聲喊,將手中礙事的兵器往地上一扔,亂紛紛向北港鎮方向逃去。   說來也怪,那些打火把手持大刀長槍的到是並不阻攔,見鎮上眾人逃來,便將去路一讓,自讓那些嚇跑膽的農人逃了回去。鎮上眾人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正拚命逃跑之際,見對方讓開去路,自然是魚貫而入,從缺口處逃的遠了。那鄭氏家人,卻也混在人潮中溜了。   待G4衛士們將四周殘餘的農人肅清,張偉宅院內外已是遍地鮮血,殘肢內臟也拋灑了一地,待張偉趕到,皺眉道:「快些安排人將此處打掃乾淨。廷斌兄,今晚我只得到你宅中歇休一晚了。」   何斌也苦笑道:「雖是做了海盜,到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太慘啦。」   施琅冷笑道:「不知死之悲,安知生之歡。死上一些人,對人對已都是好事。待你們見了多了,就會習慣了。」   張偉亦歎道:「施倔驢這話說的有理,咱們現下還是太婆媽氣啦。周全斌?」   「爺,屬下在。」   「今次咱們打死了多少,自已又折損了多少人手?」   「回爺的話,打死了兩百多,傷者無數,咱們自個兒只死了三位兄弟,傷十幾位。」   「嘿,這夥人還真了不起,竟然打死了咱們三個人,全斌,好生安葬了他們,給家人送去撫恤銀兩,咱們可不能虧待了這些弟兄。」   周全斌諾一聲,自去辦理善後事宜,張偉眼見此處混亂不堪,便與何斌一同回府休息,安排人手追擊抓捕,自然就落在施琅的身上。   直至日上三竿,方傳來消息,在鎮外三十里處抓到了逃走的鄭氏家人,張偉聽聞抓住此人,只吩咐人將此人帶去碼頭,寫上供詞,與幾個農夫人證,一併帶上船送與鄭芝龍解釋此事。   待過了數日後,張偉接到澎湖鄭芝龍回信,信上到也簡單,只說這鎮上眾人自尋死路,與他無干。若是不欲留在台灣,可回澎湖,或送回內地。若願留下,自此便需聽張偉使令。   張偉接信,自去鎮上當著眾人念了,當下有大半人隨來台的鄭氏屬下回了澎湖,只有數百人當即表示願奉張偉為大哥,留台聽令。   自此,張偉宣佈改北港為鎮北,方能正式自立為龍頭。從這一日起,除在台南的荷蘭人外,這台灣無人能與張偉相抗衡。   鄭芝龍聽得張偉正式自立為龍頭,扛旗稱霸,只在鼻子裡冷哼一聲,並不在意。他此時掃平了海上大大小小的群盜,除了廣東劉老香外,再無人是他的敵手,在他眼裡,張偉與何斌在土裡鑽沙,只是個土財主罷了,雖然現下很是礙眼,到也不值得公然翻臉動手,只吩咐鄭芝虎,對張何二人的商船多抽些銀子,也就罷了。   時間一恍惚便過去了半年,算來張偉來到明朝已一年多了,頭髮早已留長,他到是還不習慣將頭髮綰起來,自已自看了《大明宮詞》後便羨慕裡面張易之的瀟灑模樣,便也有樣學樣,沒事的時候便換掉青色直身,穿起白色長袍,又特意令人照記憶裡在兵馬俑坑裡見到的古車馬的樣子打造了一輛,於是這鎮北鎮裡裡外外沒事便能看到張偉披頭散髮,白衣飄飄的坐在一人坐的小馬車裡四處巡視,張偉本人感覺到是良好,直到有一次何斌委婉地對他說:「志華,我覺得你的個頭不適合穿這麼寬大的長袍……看起來,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飄逸啊……」   張偉受了打擊之後,才依依不捨的扔掉長袍,不過乘坐馬車巡視的習慣到是沒改,不久之後何斌也覺得這種單人馬車坐起來比轎子方便快捷的多,於是也打造了一輛,只是在陳設上比張偉更加奢華一些罷了。施琅看到兩人如此做派很是不屑,有馬騎便騎馬,要麼便坐轎,這馬車豈不是畫蛇添足?到是鎮上來了幾個身家頗富的商人,見張偉兩人帶頭,不管喜不喜歡,也各自打造了一輛,於是在這鎮北鎮上,沒事便能看到一輛先秦馬車轔轔駛過,到是比原本明朝那笨重醜陋的騾車漂亮的多了。   因年後島上糧食大熟,稻米、地瓜、土豆之類收了足有上百萬斤,除了農家留著自用外,張偉等人皆賤價買了來,又修了幾個超大的糧倉,將糧食儲存起來,何斌又親赴了幾次福建,到是沒有再用銀子招募人來台,而是以提供農具,耕牛,免費糧食為餌,陸陸續續帶了近五萬人來台,因人口日多,又拆了原北港鎮上的舊房,建起更堅固的瓦房,設東安、西定、寧南三鎮,與鎮北合稱台北四鎮,四周設兩人高的木柵,設以箭樓警備,又設台北衙署,雖無名份,到也是井然有序。每鎮皆設鎮首,管理日常事物,因台北初定,諸人皆以墾植為主,平日裡到也沒有什麼紛擾。左右不過是張家丟雞,李家失牛,鎮首下自設捕盜官一職,因而這台北算不上是三代之治,到也算是昇平之世了。   至於朱元璋設的保甲制度,張偉到是堅決不要,雖然不是老子小國寡民的信徒,但張偉也堅信,政府越小,事情越少,政府越大,事情越繁。政府對民眾干涉越多,說明這個政府越專制,反之,讓民眾在需要以外感受不到政府的存在,反而是件好事。   這一日眼見試種的甘蔗大熟,張偉約了何斌、陳永華一起去蔗田查看,商議如何搾汗取糖。那陳永華半年多來諸事不理,雖從未惡語相向,但也不為張偉出一謀,劃一策,平時只是看書下棋,釣魚閒逛,至於其父陳鼎,見了張偉便冷臉相向,做出守節婦人不屈權貴的模樣,張偉也是無奈,只悄悄派人送了些銀兩到廈門陳家,報了平安後又取了回信回來,如此這般數次,陳鼎也很不好意思,見了張偉也肯略略點頭了。他到是與陳永華不同,雖然不理張偉,但因台北設立官學,令八歲以上孩童盡皆免費入學,陳鼎雖不肯參與教學,到是與張偉聘請來的幾位老夫子相交甚好,平時來往時議論,對張偉不收賦稅,扶助貧苦農民屯田耕作激賞的很,但至其它如跨海貿易,操煉G4的方法頗有微詞,特別是老先生攜子搬出張府,在街邊一幢小房內安身後,每日清晨聽那些「雞絲衛士」呼號而過,擾人清夢,陳老先生便是不爽的緊。         第八章 治理台灣     卻說張偉與何斌各坐一乘馬車,那陳永華卻沒有馬車,張何二人又無法載他,只得自已騎了一頭健騾,慢騰騰向東安鎮外的蔗田而來。一出東安鎮外數里,便是綿延數千畝的蔗田,雖說是試種,但在人力與田地足夠的台北,種上幾千畝蔗田卻又如何?   這甘蔗生長需氣候溫熱,雨水充足,台灣地處熱帶,一年四季皆是炎熱非常,冬季時氣溫也比內地春天稍熱,雨水又多,正適合這甘蔗生長,放眼望去,數千畝的蔗田豐茂異常,一陣微風掠過,數米高的甘蔗隨風而舞,沙沙做響,比之在內地種植,不但枝幹高大,筋骨也甚是飽滿。   陳永華向張何二人笑道:「兩位,這蔗田里搖的可都是銀兩,小弟先敬賀了。」   何斌也笑道:「志華這著棋算是下對了,這台灣之地當真是甘蔗生長的寶地,適才我劈了一根略嘗了一下,汁多味甜,根莖飽滿,當真是上品。若是搾出白糖來,一出口便是幾倍的利。」   張偉謙遜道:「此事不過是小弟一時蒙對了,算不上什麼。復甫兄方是大才,只可惜不肯相助,唉!」   陳永華淡然一笑,說道:「志華兄,不是小弟不肯相助,實在是家父嚴令小子不可胡來,只盼有朝一日誌華兄放我們回鄉,小弟還要進京赴考呢。」   張偉暗想:「看來若想得到這些儒生相助,非得有個名份不可。不過願意招安海匪的熊文燦還要過兩年才來福建做巡撫,現在可沒有辦法。況且,一旦招安,做了明朝的官兒,將來再反叛,總歸會落個罵名,這事情到真是為難的緊。」   當下不便再勸,三人沿著蔗田轉了一圈,商議好制糖辦法,又定下十萬畝左右的新值蔗田範圍,由張偉何斌牽頭,湊股募人耕種,所收甘蔗,皆歸公有。   三人一直轉到夕陽西下,暮色漸漸籠罩四周,方才打馬而回。張偉因見陳永華騎姿笨拙,強拉著他上了自已的馬車,自已卻是騎了陳永華的騾子,跟在馬車後面向鎮北鎮方向行去。   此刻的鎮北鎮卻不同於半年之前,離鎮外里許便可見鎮牆外刁斗的燈籠亮光,待行得離木柵站稍近些,便聽到有人喝道:「外面是什麼人,怎地這時候才回。」   張偉笑喝道:「劉國軒,你這狗才,連爺都不認識了。」   裡面那漢子「唉呀」一聲,忙令道:「快開營門,是張爺回來了。」只聽得營門吱呀一聲,幾個鎮丁提著燈籠開了營門,向張偉陪笑道:「爺,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回來了,小的們得罪了。」   張偉笑罵道:「他奶奶的,你們忠於職守,哪有錯了。還有,老子很老么,怎麼就成老人家了。下次若是這麼肉麻,到是要把你們送到施爺那兒,讓他好好賞你們一頓板子。」   眾鎮丁諾諾連聲,不敢再亂拍馬屁,到是見張偉騎在走騾上,而陳永華到是堂而皇之坐在車牌為0001的馬車上,眾鎮丁心下詫異,卻也不敢多問。到是劉國軒向張偉笑道:「爺,您怎麼騎著走騾,卻讓陳大公子坐馬車?」   張偉擺擺手說道:「這騾子在這黑地裡怕把復甫摔了。國軒,你怎地在此?」   劉國軒答道:「吃罷飯無事,便來查查這些人有沒有偷懶。」那些鎮丁聞言叫起撞天屈來:「劉爺,我們怎敢,若是疏忽出了事,咱們的腦袋都保不住,哪敢偷懶!」   劉國軒卻不理會,向張偉說道:「爺,咱們雞絲衛士都快一千人啦,現下鎮上的人見了咱們就雞絲雞絲的叫喚,這可真是羞殺人,還是另換個名稱吧?」   張偉也是一笑:「當初你們人少,我只不過是隨口命名罷了,現下人數這麼多,我這幾天正考慮改名,設官制,你不要急,待我和施琅商量一下,便給你個回復。」   說完在騾子屁股上打了一鞭,與陳永華一起向自已府中行去。雖然陳永華不肯歸順投效,但張偉一直願意與陳永華多加接觸,即便陳永華對他的現狀不肯加一詞,但兩人在一起談談說說,也是愉快。陳雖年少老成,言語謹慎,但畢竟是非凡之人,見識遠比陳施兩人高卓,張偉與他無事便閒談,到也覺得收穫頗多。   兩人堪堪行到張府門前,正看到正門處懸掛的「張」字燈籠,黑暗中卻突然竄出來十幾條身影,張陳兩人皆是渾身一激靈,只道是來了刺客,張偉正待大叫,卻見那些人影突然矮了半截,卻原來都跪在了地上。   「你們有甚冤情,明日去找鎮首處理,怎地直接跑到這裡來?」   張偉因見眾人跪下,料想定是四鎮中有人起了糾紛,不憤之下來尋自已告狀,他原來遇著此事,都極欲過一過清天大老爺的癮頭,卻不料審過幾次案子後,方發現清天卻不是那麼好當的。   甲告乙偷牛,乙卻說假胡賴,雙方各執一詞,各說各理,直攪的張偉頭疼。想起什麼老馬識途辨賊法來,卻是沒有那牛的影子,如何拿來識途?本來想打乙幾十大板,卻想到不能濫用刑訊,只得楞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後來還是尋了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斷,又訪問甲乙的品行,紛擾了多日,方能了結這種官司。張偉在經歷過若干次失敗後,才深刻的體會到了「術業有專攻」的真知灼見是多麼的有道理。從此便不敢審案,遇到有什麼人來訴冤,便直接推到鎮首那裡,自會有專門從內地請來的積年刑名師爺來審理,雖是如此,張偉卻也對中國式的審案斷案辦法很不滿意,只是一時半會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得待將來有條件時,專門聘請西方的法律專家來制定和教授專門的法律知識。   現在見一群人跪在地上,張偉躲之唯恐不迭,哪敢有什麼說法,當下便勸這夥人去所在鎮的鎮首那邊訴冤,自已卻是萬萬不敢多嘴了。   卻說那夥人中跪的稍前的是一年輕人,身材瘦弱,面黃無須,人雖年輕,卻是有一臉的皺紋,當真是苦相十足,只是兩眼冒出精光,人顯的極是精明。他看了一眼張偉,卻不答話,只向坐在馬車上的陳永華說道:「張老大,我們是特地來投奔您的,想在您這兒討口飯吃。」   陳永華一陳尷尬,正要說出自已不是張偉,張偉卻向他使了個眼色,陳無奈,只得向張偉說道:「你問一問他們。」   張偉假模假樣的諾了一聲,乃問道:「你們是何方人士,因何要投奔這台灣。」   那人看了一眼陳永華,便向張偉答道:「小的馮錫范……」   「辣塊媽媽的!你就是『半劍有血』馮錫范?」   那自稱馮錫范的人一楞,回話道:「這位爺,在下是馮錫范,可不是什麼半劍有血。可能是弄錯了人啦。」   張偉話一出口便自後悔,聽得馮錫范這麼回話,便笑道:「正是。我那號稱半劍有血的朋友年紀大的很了,和閣下是不相干的。」   那馮錫范盯了張偉一眼,又說道:「小人是福建廈門人氏,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因家境貧困,這幾年一直在外闖蕩江湖,頗認識了一些朋友,此番在海上聽說張大哥在這台灣做的好大事業,因小人年紀漸長,也想投個明主求過幾天安穩日子,故而帶了幾十個兄弟來投效,請張大哥收留!」   說罷,將頭一低,靜等著坐在馬車上的陳永華說話。誰料等了良久,竟然只聽得那馬車輪聲轔轔響起,待抬頭一看,那張偉坐在車上已去的遠了。馮錫范心頭大怒,原料想即便不是熱情相待,最少也會溫言收留,卻不料這張偉連句招呼也不打,就那麼揚長而去。   當下悻悻站起,拍拍膝蓋的灰塵,向身後諸兄弟說道:「既然這張爺不看好咱們,歇休一晚,咱們便回內地去罷。」   隨他同來的也不是什麼好人,當下各人站起,也不顧張偉騎在騾上還在,便滿嘴「伊娘」的問候起來,張偉見他們亂紛紛鬧了一氣便要離去,含笑問道:「我那朋友不管這些俗務,故而進去歇休去了。各位卻因此生氣,這便要走了麼?」   馮錫范沒好氣道:「這位小兄弟,咱們是要投靠張大哥奔一番事業,張大哥既然不理會我們,卻還留在此地做甚,你還不快點進去服侍,小心那張大哥惱了,責罰於你,我卻是過意不去。」   張偉暗道:「這傢伙到是沒有歷史記載上那麼壞心眼,居然還知道勸老子小心侍候,看來人是一樣的,就看跟了誰。那鄭克爽是個無能之輩,這馮錫范當然要做亂,在我手下,卻是休想。」   當下微微一笑,向馮錫范笑道:「適才卻是你們誤會。那馬車上坐的並非是張偉,在下正是張偉,那位是在下的朋友陳永華陳先生。」   馮錫范驚疑不定,問道:「那適才我向人打聽,聽說張大哥愛坐那種奇奇怪怪的馬車,怎地閣下是騎騾而來?」   「我與陳兄一同出門,天晚他不善騎術,故而將馬車讓與他坐,我卻騎了他騾回來。諸位,不要多想,大家都是英雄豪傑,我張偉平生最愛好漢,各位千里來投奔於我,我怎麼能慢待各位!」   馮錫范尚未答話,張偉便向宅內大喝道:「怎地人都死光了麼?還不快出來侍候!」   話音未落,一群僕役便忍著笑跑將出來,自去將張偉的走騾牽了進去,又有數人將馮錫范等人引了進府,先帶到廂房等候,待張偉梳洗更衣完畢,自又有人將馮錫范等人引入花廳,眾人呆立片刻,只看到那花廳內陳設奢華,又見那當中酒桌上擺放著美酒燉肉,各人傍晚至台,一直在張府外苦等張偉,肚子裡早就是空空如也,當下看到酒肉在前,雖努力克制,生怕失禮,那肚子卻是忍不住叫將起來,一時間這花廳內腹鳴如雷,到也熱鬧非凡。   張偉還未進房,便聽到房內腹聲如雷,心內暗笑,表面上卻是做出一副愉悅表情,將門一推,便自走了進去。那馮錫范心裡有事,到是未覺得餓,兩眼一直盯著正門處看,一見張偉推門進來,便吆喝一聲道:「都跪下,迎接龍頭張大哥!」   話音一落,十餘人頓時跪了一起,齊聲喝道:「叩見張大哥!」   這些人中原來有幾個鏢局的趟子手,天生的好嗓門,再加上喊慣了鏢號,現下用力呼喊,當真是聲勢浩大,頗為不凡。   張偉猝不及防,聽得如此聲勢到是嚇了一跳。半響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又黑壓壓跪了一地,張偉心道:「還真是晦氣,老子好好的你們又是張大嗓門哭喪,又是跪地叩頭的,好健壯的男人,膝蓋卻偏生這麼軟。」   乾咳一聲,張偉「哈哈」一笑道:「諸位好漢,何必如此見外。大家日後便是自已人了,這跪來跪去的,好生麻煩。張偉今日有話在先,日後大家切不要如此見禮了。」   馮錫范到底還是叩了一下首,方站起來陪笑道:「龍頭大哥的話,做小弟的自然要凜遵,不過禮不可廢,小弟還是要叩了首方能起來的。」   其餘諸人亦各自叩首,方才一一站起。張偉見馮錫范此番帶來的諸人無一不是精壯漢子,身上是勁裝打扮,一眼看去,但能見其身上精肉凸起,雙眼皆是凜凜有神,心下暗喜:「老子此番也混出頭來了,不需花錢去請,便有這些江湖漢子便自來投。」   心情愉悅之下,張偉便攜了馮錫范的手一同入席,只覺馮手冷冷冰冰,且被汗水濡濕,握起來不舒服的緊,心下大悔,只得發誓日後再也不輕握人手。   馮錫范到不知道張偉心裡所想,見龍頭老大對已親熱,心內早便樂開了花,直到張偉將手放下,仍兀自隱醉不已。直到張偉又邀其餘人等入席,方才清醒。   張偉見眾人仍有些拘束,便笑道:「適才我來,隔著數十米遠便能聽到各位腹如雷鳴,想來是餓的時間久了,還好剛才我咐咐下人,各位都是江湖豪傑,不需要整治什麼精緻酒菜,只顧這般大塊肉,大碗酒的端上來,現下看來,倒也合適,各位千萬不要以為我慢待才好。」   眾人初聞張偉說聽到腹叫,便各自扭捏不安,面紅過耳,待聽到張偉後面的話,心內皆是大為感動,均想:「這龍頭到是不錯,又肯陪俺們喝酒,還知道伸展們吃肉也愛大塊的。」   馮錫范慚愧道:「張大哥,是小弟沒有管束好部下,請大哥責罰。」   「說的這是什麼話,人哪有不餓的道理!不需客氣,大夥兒放量吃吧,別的不敢講,一定管飽!」   張偉在外奔波了半日,到也是餓了,雖然對眼前拳頭大的肉塊有些犯楚,不過見眾人都在等他先動筷子,一咬牙,挾了一塊五花肉,放在口中大嚼起來,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的向眾人道:「各位,別楞著了,邊吃邊喝,我只管吃肉,酒是不飲的,你們自便,喝醉了睡他娘的。」   眾人歡然大笑,至此方放下心來,一齊開動大吃起來,原本就是精豪漢子,再加上餓的緊了,於是一時間筷子如雨點般亂飛起來。   待各人吃飽喝足,張偉便安排人領著各人尋住處睡覺,本想著將馮錫范編入周全斌屬下,卻想到要與施琅商議成軍的事宜,便只吩咐馮錫范靜待安排,將其打發出去後,張偉只覺全身酸痛,不過內心喜樂,到是沖淡了這份疲倦。   一時衝動下回到古代,若說沒有後悔到也是假的。不論是言語,伙食、衣服穿戴、建築模式,全部與現代不同。放眼看去,只覺得孤獨寂寞。有時晚上獨自一人回房,看到那些古時的陳設,竟然只想放聲大哭一場。與父母兄長在一起時還未覺得有何難捨難分,現在一晃經年沒有見面,心裡對親情的渴望也是令他難受的很。還好來此時日不久便認識了何斌、施琅,兩人與張偉雖脾氣稟性完全不同,交情到真是牢固的很,閒時與何斌下幾盤棋,以言語調笑一下施琅,到也有趣的很,若非如此,縱然胸懷大志,意在天下,只怕這人生,也是無趣的緊了。現下這台灣基業已是一片興旺景象,又有英雄豪傑主動投效,眼看心中大計有望,張偉醺醺然上床,將被一拉,也不寬衣,便這麼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胡亂抹了把臉,用青鹽擦了牙,便吩咐人傳召所有鎮首及施、何、周、劉等人一同至鎮北鎮上的的官衙議事。待張偉用過早飯,帶著陳永華施施然乘馬車趕到衙署議事時,所召眾人卻已到齊,正在大堂內靜坐等候,那何斌悠然飲茶神情自若外,施琅卻是沒好氣,向張偉橫了一眼,以示抗議其第一千零一次會議遲到。   張偉訕訕一笑,老了臉皮到主位坐了,咳了一聲道:「大家既都來了,咱們今兒便商議一下,這台北已然有數萬人之多,雖內有捕盜,鎮丁,不致生亂,但若遇有外侮,則難抵敵,所以今兒召大傢伙來,就是商議一下,如何建立一支百戰雄師,以抗外敵。」   張偉話畢,除施琅微微點頭,以示贊同外,其餘若何斌、鎮首諸人,皆沉默不語,張偉急道:「何斌,你現在怎地越來越陰險了,有話便說,有屁就放,何苦在那裡裝模做樣,小心我回頭去你家裡,將你那什麼雨前一次喝個精光。」   何斌苦笑道:「志華,你這毛燥脾氣什麼時候能改一下!我只是在思索現下正式立軍會不會招鄭老大的忌,還有,現下這台北庫存銀尚有五六十萬兩,看看能拿出多少,招多少人,你看你就急了!」   其餘鎮首也都陪道:「我們也只是在思忖看看這四鎮之中能有多少可用之人,卻不是要反對的意思。」   張偉被何斌弄的臉色通紅,燥眉搭眼道:「廷斌兄,對不住了。我以為你心疼銀子,不捨得出錢養兵。」   何斌將手中茶碗一頓,說道:「志華,你亦太小瞧我了。我豈不知若是無人保護,咱們這局面大好,誰知道會有什麼人眼紅,想來分一懷羹,只是眼下卻是不能大張旗鼓,小心招鄭老大和荷蘭人的忌。昨日台南荷蘭人已派了人過來,說是要讓咱們報去田地人口賬薄,以備他們徵稅。」   「什麼?這些紅毛鬼現下就想來摘果子了?」   「正是。不過,就算是咱們現下有衛隊千人,再招募一些,也決不是荷蘭紅毛鬼的對手。這一年多來他們來了上千的軍隊,在台南也管轄了十餘萬人,實力遠在咱們之上,眼下翻臉,只怕這台北就此不能消停了。」   「依廷斌兄的主張,該當如何是好?」   「我看,眼下只得派人過去,與他們打打馬虎眼,好在台南到台北並無道路,這紅毛鬼要來只得坐船過來,亦非易事,這邊的情形,可能他們也只是耳聞罷了,少花些錢,買個平安罷了。」何斌說完,抿了口茶,只待張偉決斷。   張偉此刻,心內卻是翻江倒海,是戰是和,卻要好好思忖一番……   「廷斌兄,我只怕應了這一回,日後就難免要受制於人了。」見何斌要辯駁,張偉又道:「自然,我亦知現下不是與那紅毛鬼翻臉的時候,就算是咱們能打敗他們的陸地軍隊,那紅毛鬼把戰船開來,將咱們海路一封,那咱們就是完了。現下咱們沒有火炮戰船,也沒有火器,只憑大刀長槍,必然不是紅毛番的對手。所以我的意思是,廷斌兄你辛苦一次,去與荷蘭鬼交涉,能少給些銀子,自然是要少給些。也不必太示敵以弱,個中關節,廷斌兄自個兒把握吧。」   何斌長歎,默然不語,顯是已應了這一樁差事。張偉見狀,知何斌心內不悅,轉而安慰何斌道:「這荷蘭人來的比咱們早,身後實力又很雄厚,咱們暫且低頭,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又見廳內諸人情緒低沉,張偉乃笑道:「大傢伙別象死了老子娘似的,都打起精神來。那勾踐連大便都吃得,咱們不過賠些銀子,又何苦做這般苦臉。待咱們練出一支強軍來,到時候連本帶利討回來便是了。」   施琅問道:「那麼咱們先招募多少人?」不待張偉回答,又接著說道:「依我看,咱們多多買些鐵來,雇一些鐵匠,拉起風箱練上幾萬件精良兵器,再練上數萬精兵,那紅毛鬼能多少人,咱們淹也淹死了他!」   張偉道:「此事絕不能如此。我且問你,咱們大明在遼東屢戰屢敗,卻是為何?」   施琅尚未答話,周全斌便沉聲道:「女真人善騎射,又是重甲裝備騎兵,衝起鋒來悍不可擋,故老相傳:『女真滿萬不可擋』,咱們大明皆是步兵為主,一遇韃子騎兵便被沖跨。屢戰屢戰,也是無奈。」   施琅卻道:「全斌說的一半對,一半不對。女真人是騎射精良,甲冑也遠比明軍厚重,不過咱們屢戰屢敗,主因卻不是為此。一則本朝歷來是文人為帥,武人為將,文官統兵而不知兵,掣肘武將,太監監兵而掣肘文官,上下掣肘,安得不敗。二則歷來出關討伐,總是分兵進擊,咱們人數比女真人多,可總是要分兵進擊,薩爾許一戰,咱們每一路人馬都與努爾哈赤的八旗軍相當,可偏偏分成數路進擊,結果被一一擊潰。其實遼東兵馬歷來是明軍精銳,努爾哈赤起兵前還是由遼樂出兵擊敗了倭人,倭人在朝鮮亦有十餘萬大軍,女真人當時不滿六萬,若是選將得當,戰法以步步為營,齊推並進,女真人安能不敗!」   張偉點頭道:「施琅這話說的近了。那努爾哈赤原本是遼東總兵府中一家奴,原也不敢造反,若不是歔准了朝廷腐敗,他安敢如此。其實遼東明軍最精銳處,施琅卻是不知。歷次女真人進攻,吃虧都吃在明軍的火器上。朝廷由徐光啟由澳門向葡萄牙人買佛朗機,買紅夷大炮,又仿製了一大批,盡數運往遼東。那明軍神器營每五人便有一鳥統,十人一抬槍,皆是霰彈擊發,雖攜帶不便,但每次一接仗,殺傷女真人大半都是由這些火器立功。遼樂糜爛,若不是有關內外都由紅衣大炮和火器擋著女真人重騎兵的衝擊,只怕他們早殺進關內來了。」   施琅問道:「那朝廷為何不乾脆全用火器,多鑄大炮,那不是就能蕩平女真了?」   「哪有這般容易。明廷火炮,皆是用青銅鑄成,工藝落後,鑄造費時。且是三輪運動,行進緩慢,一門炮在明廷來鑄,最少花費數萬銀兩,那朝廷入不敷出,每年要有一半的銀子給各地藩王,剩下的還要養全國一百多萬的衛所軍,還要養官,百姓固然被搜刮的苦,但朝廷收入卻有大半落入貪官污史之手,哪來的銀子改良火器。」   「呸,朝廷養這麼多廢物藩王有錢,卻不知道拿錢來蕩平外侮。當真是無可救藥。」   何斌聽到此處,也道:「吏治腐敗,軍制何嘗又不腐敗。那衛所軍人皆是軍戶出身,老不能挑擔,少不能扛槍,面黃肌瘦,走路都沒有力氣,平日裡還要被都督們搜刮剝消,還要給達官貴人看門守戶,打仗?那是想也別想。唉,我看這明朝,可能是要亡國啦!」   陳永華原本只是閉目養神,雖每次會議張偉都帶他來旁聽,但此人立定主意不理會台灣的事,故而每次人雖到,魂卻是神遊萬里。此刻聽諸人說的這般熱鬧,又都是自已平時所思所想,雖然仍做著不理不睬的模樣,耳朵卻是支楞的老高,漸漸覺得,自已堅持去考進士為明朝效力,是否太過愚蠢。   卻說何斌施琅等人由議論遼東戰事轉而攻擊整個明朝政府,言辭激烈,唾沫橫飛,張偉開始聽的到也有趣。畢竟聽當年的明人非議明朝,更加的直接和帖切。不過眼看諸人擦槍走火,越罵越起勁,渾然忘了身處何地,所議何事,張偉只得大喝一聲:「成了,大明亡不亡國,那是明朝皇帝的事,咱們這裡完不完蛋,可得自個操心。」   見眾人不再說話,張偉又道:「既然大家都明白火器之利,依我的意思,咱們且不必大張旗鼓的招人,先派人過去葡萄牙人那邊,學一下人家的火器是怎麼弄的,然後重金請幾個工匠過來,咱們自已造槍鑄炮,身處海島,沒法兒練什麼騎兵了,以後,咱們手下的軍隊,就是要以火器為主。至於軍號,軍制,我也想好了,軍號就叫鎮遠軍,下設金吾、神策、龍驤三衛,每衛先各募兩千軍士,我自任鎮遠軍統領,施琅、周全斌、劉國軒任三衛統領,咱們現在不能自稱什麼將軍,免的朝廷聽到了,又生事端。」   周全斌問道:「那原來您身邊的衛士們怎麼安排?」   張偉道:「原來最早跟我的那批人還留在我身邊,這一年來後募集的,就分散到三衛去做些小官兒,什麼哨長,把總的,就由他們當中聰明點的來做。」   眾人見張偉想的周到,安排的妥帖,又見事情商議已畢,於是盡皆諾了一聲,除張偉吩咐周全斌暫且留下,其餘諸人各做鳥獸散,那何斌自去打點行李,準備船隻,準備去台南與荷蘭人交涉。   張偉招手將周全斌叫到身邊,吩咐道:「全斌,此番去澳門買槍炮、招募工匠、學習鑄造的事情,就交給你辦了。你為人謹慎細心,性子內斂好學,雖表面上不言不語,但我知道你比那些嘰嘰喳喳的人聰明多啦,你最早跟著我,我最信任之人也正是你,好生去做,可不要讓我失望。」   「至於建金吾衛的事,先交給一個剛投效我的好漢,此人姓馮名錫范,我看他人品尚好,做事也很穩健,特別是有大哥風範,這一點,你還要好生向人家學。讓他做你的副手,一來他是個老江湖,凡事你不懂可向他請教,二來,你也給我好生看著他,此人現下是這般,將來如何尚未可知,不過人才難得,我還是要用他,防人之心不可無,此事你要放在心上。」   周全斌素來不愛多話,聽張偉如此推心置腹的說話,也只是用力多點了幾下頭,以示完全照辦,張偉見他眼眶發紅,笑道:「全斌,你只比我小幾歲而已,切不要學這孩童模樣,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切記切記。」   當下擺擺手讓周全斌退下,張偉便去尋何斌,在堂上不好商量細節,何斌臨走時向他使了個眼色,張偉心領神會,見此地再無別事,便出門上車,向何斌住所駛去。   到得何府,甫一進門便有何府家人將他領到何斌平日處理帳務的書房中去。張偉曾笑何斌,書房內半本書也欠奉,到是賬薄票據之類,堆了滿滿一屋,何不乾脆改書房為賬房,到也帖切。   何斌正埋首於帳薄之中,見張偉來了,也不招呼,只略抬了抬頭,又繼續將頭低下。張偉與他熟不拘禮,知他正在算帳,到也沒有打擾他,自顧自在何斌對面椅子上坐了,等著何斌看完。   直到午飯時分,張偉肚子餓的咕咕叫將起來,何斌方抬頭笑道:「志華,差不多了,咱們去吃飯,連吃邊聊吧。」   張偉擺手道:「算了罷,小弟可不敢在你府上吃飯了。別的也罷了,只幾位嫂嫂一直吵著要給我做媒,便教小弟無法消受。」   「這你到可以放心,今天咱們要論正事,就在這書房外室擺桌,隨意吃一點便是。」   見張偉不再反對,何斌便吩咐下人將酒菜送上,又送上銅盆來與張偉兩人洗了手,張偉拱拱手道一聲:「叨擾」,便自入了坐。   何斌失笑道:「志華,你現下怎地也會這些,這可真是轉了性了。」   「嘿,入鄉隨俗,還不是你到我府上吃飯時常用,現下我學會了,你到奇怪起來。」   兩人先不說話,專心對付桌上的酒菜,一直到菜過三巡,飯吃了半碗,張偉方撫著肚皮道:「廷斌兄,此次赴台南,心裡可有打算了?」   「有何打算?見步行步罷了。聽說那西洋紅毛鬼不收賄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西洋之人大多是貴族出身,自身就有封地田產,商行船隻之類,若是受賄賂,與其名聲有損,是以大半不會收的。不過,除了那揆一總督之外,他身邊的那些紅毛鬼總不會都是貴族,一個個試,總會有人貪財,這到是可以放心。」   「總督不收,底下人收了只怕效果也不大。不過有內線總強過沒有,我省得了。」   「廷斌兄,此次咱們上繳的底線可定為五萬銀子每年,若是過了這個底線,寧願和他們打上一場,損失個十萬八萬的,也不受這窩囊氣。」   「這我省得,咱們就是圖省錢,若是他們獅子大張口,那就對不住的很了。」   「建軍所費的銀子,按每個月餉銀五兩算,還需五兩的伙食費用,再加上採買槍支,鍛造槍炮,所費不少哇。」   「我剛想好了,不管怎樣,咱們不能任人欺凌,志華你志向非小,我一直是明白的,現下咱們庫存銀兩約有五十五萬,除了大規模種甘蔗需用的銀子,手頭上再少留一些,全拿出來讓你建軍便是了。」   「如此甚好,小弟就留在這台北建軍,廷斌兄去應付紅毛鬼,咱們兄弟一定要打拼出一番大事業來。」   放下心來的張偉又與何斌略商量了幾句,便興沖沖的告辭。何斌見他高興,心內也頗愉悅,只是看到張偉的背影拐了個彎向大門處行去,方嘀咕了一句:「志華,你這軍隊花錢也太厲害啦,這麼多銀子,在內地足夠招募十萬八萬人啦……」         第九章 整兵強軍     會議後何斌與周全斌便各自去了台南與澳門,張偉自從庫從撥付了銀兩,交給一群台北衙署的吏員們去內地招募人來種植甘蔗,又派施琅帶了劉國軒及馮錫范,親去內地沿海招募壯丁,充實軍隊。   一忙活便是大半月過去,那何斌早已自台南回來,他卻是閒不住,與張偉簡單交待了幾句,便自坐船去查看招募種蔗農夫的情形如何,在閩南直呆了月餘,暗中將人數募齊,待他自閩南返回,施琅等人卻也將事辦妥,早他數日返回了。   卻說這沿海地方雖民風不以出海為恥,民眾只要是生計困難,便唯有出海一途。故而募人卻是極易。自萬曆中期後明廷朝政腐敗,民生日漸窮困,是以福建出海下南洋謀生之人甚多,何斌施琅等人招人故而也極是容易。可惜招人容易,出海卻難。明朝一向反對民眾出海,凡出海者皆被視為叛離中國的無君無父之徒,商船出海,尚且要出據堪合,逾期不歸者,要拿辦船主,追查責任,出海多少人,回來也要多少人,管束極嚴。因而台灣島上數萬人,無一不是偷渡而來。此次又是招人種蔗,又要壯勇之士建立軍隊,動靜極大,何斌施琅光是花在賄賂官員身上,便用去了好幾萬兩白銀。   春去夏來,恍惚數月,十萬畝甘蔗田已然開墾播種,上次收穫的數千畝甘蔗早就搾成白糖,送往台南去了。卻原來荷蘭人一向對白糖生意頗感興趣,原本要何斌每年上繳十萬白銀以為賦稅,何斌左右打點,又是好話說盡,總算是以四萬白銀談妥,但在總督揆一知道台北尚種有甘蔗田之後,又下令何斌每年需上繳萬畝甘蔗田所搾白糖,何斌堂目結舌之餘,深悔自已多嘴,只得告訴揆一,現在台北一共種了不到五千畝的蔗田,揆一無奈,只得令先全數上繳這些,待明後年,便要繳足萬畝。   張、何、施三人又召集會議數次,深恨自身力量不足而致人勒索,便決定今秋甘蔗大熟後,所得銀兩盡數用來打造炮船,待時機成熟,好向荷蘭人連本帶利討回。   這一年按西方曆法,是1625年,中國歷史上的天啟五年,張偉來此已是一年有餘,目前諸事都算的上是一帆風順。何斌自內地返回後,又勸說張偉暫不計較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屠殺華人,將兩人所有的小型商船都換成了「馬尼拉大帆船」,將兩人的商業線路由中國——印度——巴達維亞(現印尼雅加達)——日本的航線轉為中國——澳門——馬尼拉——南美洲,西班牙人向來是由澳門購入中國貨物,如生絲、絲綢、茶、瓷器等,由馬尼拉再運往南美,自1580年以來,南美的絲製業,織布業早就崩潰,中國貨物美價廉,南美市場早已被中國貨佔據。只是一向由於路途遙遠,其間航線又被西班牙人控制,中國商人無法涉足罷了。即便如此,由於西班牙人無法用低級的香料來換取中國的高檔產品,只在數十年間,便有價值四億比索的南美白銀流入中國南方,張偉深知,其間十餘年內,在滿清斷絕所有海外貿易之前,由南美、日本流入中國市場的白銀將佔有世界白銀存量的四分之一還多,如此數量的白銀流入,張偉自然不會錯過機會。此次與何斌共同自西班牙人手中購買了十艘吃水千噸以上的「馬尼拉大帆船」,直航南美,在交給西班牙人一定的海上貿易費用後,在澳門裝滿貨物,遠航而去。   兩人在賣掉小型商船前,計議了一番利弊。何斌原想留下小船,繼續在中國南洋之間賺銀,但張偉堅持賣船,而且從西班牙人手裡買船的事,也要對所有人保密。兩人對話放出風聲,只說是要專心在台灣發展,海上貿易決心放棄。   果然不出張偉所料,鄭芝龍聽聞兩人如此,卻是放下一塊心病,原本忌憚兩人在台灣基業穩固後要爭雄海上,現下兩人賣掉商船,他心頭一陣輕鬆,購買張偉賣給他的台灣土產時,也分外客氣許多。楊帆原要將張偉買遇害荷蘭商船之事透漏給荷蘭人知曉,鄭芝龍權衡再三,止住楊帆,令其不得多生事端。至此張偉在台灣,暫且消彌了外患,短期之內,算是沒有人再打他的主意了。   諸事順利,張偉原也該輕鬆些時日。可惜周全斌赴澳門後已有數月,卻是一直未歸。其間派人去澳門尋訪了數次,卻是全無消息。澳門地方皆雲沒有此人來購買武器。周全斌攜帶巨款,身邊有十餘人跟隨保護,若說是被人打劫,張偉卻是不信。他耳邊成日都有人嘀咕,都說那周全斌與其它諸人見財起意,帶著銀子躲到內地,或是跑到南洋做富家翁去了。張偉起初不信,後來時間過的久了,心裡也有些焦燥起來,只是心底到底還有些不敢置信,若說他全然看錯了周全斌此人,張偉是打死也不能認同的。   這一日已是立秋,但台灣天氣炎熱非常,立秋時分人稍微一動便是汗流浹背,張偉來自現代,享受慣了空調冰茶等降暑物品,原也是極怕這酷熱天氣。去年夏天他尚在澎湖,便整日價躲在房內,用買來的冰塊放在銅盆中,擱在屋中四角降溫,仍然是熱的不行,要說這耐熱的功夫,卻是比之施琅何斌等人差的遠了。今夏人已是在台灣,這台灣卻是比澎湖熱的多了。但張偉卻是一日未歇休,整日冒著酷熱與諸人各處巡查,儘管穿著薄綢長衫,也是終日未曾干汗。何斌施琅見狀,想此此人去年躲在屋內避暑的情形,各自皆佩服不已,均各自感奮,做事更努力了多。   張偉早上便去了蔗田巡查,這數月來張偉皆是安置新來人口,規劃蔗田,佈置建設糖廠,忙的不亦樂乎。因已有四鎮,那種蔗之人離四鎮較遠,只是與寧南鎮相接,張偉佈置人手,將木柵牆又拉長了數里,新來人口盡住於其中。現在條件卻是比張偉剛來時好的多了,台北瓦匠、木匠甚多,雖要新蓋數千間房屋,卻也只是月餘的功夫便告完備。因這批人是因種蔗而來,所種甘蔗又是新品種竹甘,因而張偉將此鎮命名為:新竹。   眼下台北已有五鎮,人口十萬餘,人來人往,皆面色飽滿,不復在內地時面有菜色,無精打彩之狀。張偉上午巡視新竹鎮與蔗田,見雖然天氣炎熱非常,但各人仍在田間忙分碌,鎮上也很少見到游手好閒之人,心裡大是滿意。午飯之後,本想睡個午覺歇休一會,後一想,那三衛士兵最近皆是交給施琅訓練,自已沒有過去查看一下進度如何,現下突然想起,卻是有些不放心,那施琅一向重視個人武力,忽略整體訓練,雖交待給他訓練大綱,只怕他未必照辦。張偉若是想不起來也罷了,突然想到此層,立時便坐立不安,當下就召了車伕,乘車向鎮北鎮外的兵營駛去。   這兵營在鎮北鎮外約十里處,吸取了當年雞絲衛士訓練擾民的教訓,特地將兵營建設的離城鎮稍遠,十里距離不足以擾民,若是鎮上有警,又可以快速趕到,當初張偉選址時,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   待行進兵營,便可看到一排排綠色營房間疏有序的排列於前,營房四周,亦是用青磚建起圍牆,按施琅的意思,隨便搭些帳篷茅舍便足以為營房了。施琅云:「兵士原本便是要吃苦,若都是住起大瓦房,吃的大魚大肉,還打的甚仗,大明的兵士,食的都是豬食,住的也只是草舍,人家可不是一樣能打仗。」   張偉嗤笑他道:「施倔驢,我且問你,大明的軍隊戰力若何?遇財可搶劫麼?遇色可強姦麼?」   施琅無言半響,方答道:「這些都是為將者的責任,若是軍令森嚴,誰敢犯禁?」   張偉又道:「無賞且可言罰?兵士若窮,打仗時自然要劫掠,方能養家餬口。你當明朝的大將都是傻子麼,放縱士兵大掠百姓,只是為了讓士兵發財,然後才能管好。若照你的意思,將咱們的兵弄的跟乞丐似的,將來若有戰事,你施琅能管的住才有鬼。若是一味的殺人,只怕你也難以服眾。」   施琅至此方無言,見張偉流水般的銀子花將出去,只是暗暗心疼。要說明軍的餉銀每月也是有數兩不等,不過中間上官扣點,下發的時候成色不足些,再摻上幾塊假的,每月能拿上一兩二兩,便已是燒了高香。那還是明初時事,明太祖見眾官員剋扣兵士,曾道:「那小兵每月只領了幾兩銀米,還有一家老少要奉養,你們這般剋扣,當真是喪盡天良……」   到了明末,朝綱吏治敗壞,想領到現銀早就不可能,便是打了勝仗,朝廷說每人賞上十兩二十兩的,能拿到手的,不過是十分之一罷了。每月只能領一些摻了石子的碌米,吃不飽,也餓不死罷了。小兵唯一的出路,便是打仗而不死,不死又能搶掠,那樣才能弄幾個現錢。施琅沒有帶過兵,雖然頗有將才,這內裡的關係,卻是不懂。張偉熟讀史書,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於是這台北五鎮的兵士,每月足銀五兩領著,還有五兩的伙食費用,比之明軍不知道高了多少,上頭還有話,若是打仗,不計首級計功,只要參戰,便各有賞賜。訓練出力者,一樣可計功。每月從訓練高手中選出頭三名,各賞白銀若干,於是本來只是想混口飯吃的五千新兵,吃的舒服、住的愜意,拿的滿足,各人都是心悅臣服,施琅每月向張偉報告情形時總說,這些新兵在訓練上到是當真出力的很。   此番張偉若不是擔心施琅在方法上出錯,到也是不需要來視察。待張偉進了營門,正見數千軍士們列隊排操,正在分別訓練張偉交待的正步、踏步、列隊、立正等步兵操法,還有的在持槍默立,練習持槍,亦有一群人渾身泥土,正在訓練匍匐前進,跨越障礙,張偉一見之下便即放心,想像中的施琅領著一群肌肉男苦練舉磨盤的景像並未出現,當真令張偉長出一口大氣。   雖是周全斌遲遲未歸,但張偉裝備新軍火器決心已下。因銀子大半支付給了周全斌使用,只好先放棄火炮和自已鑄造的打算,又另派人去澳門買了五千隻西洋撞擊式燧石槍,比之當時明軍裝備的鳥統,這種歐洲最新式的火槍更輕便,擊發速度更快,雖然射擊的距離與明軍鳥統一樣不能超過五百米的距離,但射擊精度和火藥殺傷力,卻是比明軍鳥統大上許多。原本這五千支槍還配有刺刀,但在施琅的強烈要求下,取消了刺刀,而是配上自日本購買的倭刀。比之中國式的大刀,這種倭刀鋼火更好,刃口更薄,使用起來輕便,配合火槍,無論近戰遠射,張偉手下的這支軍隊,應該是配備了當時世界上最好的冷熱兵器裝備了。   即便如此,張偉仍是很不滿意現在的火器裝備,其實在遼東明軍步兵中,也早就是全火槍裝備,明軍一營五千人,三千六百人為步軍鳥統手,四百名為操作野戰火炮的炮手,還配備一千騎兵。雖然鳥統裝填不如張偉鎮遠軍的新式燧石槍方便,擊發速度與射擊精度也遠遠不及,持歐式火槍又經過訓練的士兵能在一百步內準確的擊倒敵人,而明軍鳥統的有效射程只是在五十步內,而且面對敵軍重甲便全無辦法。儘管如此,十餘萬配備鳥統的步兵竟然對六萬的女真騎兵全無辦法,而且當年薩爾許一戰,與努爾哈赤交戰的全是關外精兵,且剛剛戰勝倭寇,每一路兵力並不弱於女真,然後全數裝備了火器的明軍四戰全敗,殺傷女真騎兵更是萬中無一。這充分說明,火器不強,只能守而不宜攻。後來明軍火器及大炮全數用來守城,這才暫時遏住後金的攻勢。   張偉玩過《太閣立志傳》,知道當時日軍的「三段擊」是怎麼擊潰武田家的騎兵,但所謂武田重騎,因日本鐵礦匱乏,大半隻是在身上包些鐵片罷了,卻如何能與重裝鐵甲達數十斤的女真重裝騎兵相比?   擺在張偉面前唯一的辦法,就是尋訪當時歐洲最好的工匠,將前發槍改為後發裝彈,將實心火炮研發升級為開花彈,否則的話,將來面對兇猛的女真鐵騎,究竟能否一戰而勝,到是難說的很。   營內眾將見張偉親來查閱,便由施琅帶頭,身後劉國軒、范錫范等人魚貫而來,向張偉屈膝行軍禮,諸將與兵士不同,皆是身披三四十斤重的鐵甲,天氣悶熱,眾將身上鐵甲叮噹做響,跪在張偉面前,揚起一陣陣的塵土。   張偉見眾人從額頭流下雨點般的汗滴,心內對施琅如此做派甚是不滿,不過到也不好當面駁斥他,只得淡淡一笑,命眾將起身,卸下戰甲說話。   眾將如逢大赦,當下不顧施琅眼色,各自將身上鐵甲脫了下來,一陣微風吹來,各人都覺得輕爽了多。   張偉向施琅道:「施琅,現下你做了鎮北軍副統領,又兼任金吾衛統領,事務煩重,可不要累壞了,快將鐵甲除下。」   施琅無奈,只得也脫了甲,雖是心內不滿張偉命令,身上到也是舒服許多。張偉見場中軍士未敢因他來而有懈怠,讚道:「諸統領,你們帶的兵不錯。如此,我放心多了。你們定的軍令細則,我不干涉。各人有各人的規則,將要知兵,方能帶好兵。諸位放心,我不會對你們的具體做法多加管制,我管你們,你們管兵,大家省事。」   見眾將臉有得色,又因自已說不干涉而做鬆了口氣的模樣,張偉卻豎起手指來警告道:「令行禁止,這一條無論如何馬虎不得。咱們的兵小節上可以不管,但只要敢違抗上官命令的,無論如何不准寬怠,這是條原則。若是讓我知道你們帶兵有松檞軍紀的,丟官罷職都是輕的!」   見有人呈上茶水,張偉啜了一口又說道:「當年戚繼光戚大帥為什麼能打敗倭人?還不是他練了一支強軍出來。軍強強在哪兒?就是強在軍令上。百姓都傳,當年戚大帥為了嚴肅軍紀,連自個兒子都砍了腦袋。為什麼會有這種傳言,那自然是因為戚家軍的軍紀好。那一年戚大帥調往薊門做總兵官,帶了六千浙兵去上任。那北兵驕縱慣了,連將軍們都管不了。戚家軍早晨到城外,天忽降暴雨,六千人站在雨地裡整整一天,雖有體力不支而暈倒者,但無一人敢亂走亂動,也無一人敢開口抱怨,那北邊將軍們都驚呼:『將軍之令可至如此乎?』連自已人都懾服於戚繼光的軍令威嚴,還有什麼敵人是他打不敗的?」   見眾人諾諾有聲,張偉一笑:「今日就說到這兒。我也不看會操了,咱們不弄這些虛的。」又豎起兩根手指,張偉道:「今日我來,一要看士兵跑步的速度與耐力,二要看士兵槍法,你們各自去準備。」   眾將皆聽令而去,張偉見眾人都走遠了,方端起茶碗狂飲了一大碗,又示意身邊親隨繼上涼茶,遞上濕毛巾擦汗,他也是熱極了,只是當著眾將的面,努力克制罷了。   在施琅等人的命令聲中,一隊隊士兵排列整齊,準備接受張偉的檢閱。   眾將將令一傳,那操場上頓時是雞飛狗跳,塵土飛揚,眾軍士亂紛紛跑做一團。張偉皺眉,這古人就重視正規的訓練,雖然張偉再三強調,要重視戰場上的突發性,要加強訓練內容的突然性。照目前的狀況來看,施琅顯然沒有做到這一點。   一直亂了十幾分鐘,數千名軍士方全部列隊完畢,掌旗官一打旗令,六千人沿著石子鋪底的路面長跑起來。張偉給施琅下達的標準就是後來中國陸軍的越野跑步標準,每週這些軍士皆需負重在山上跑五公里,現下是在平整的路面上跑,且又沒有負重,只是身上背了一支槍而已,於是一個個跑的腳底生風,都想在張偉面前表現的好一些,沒準第一個跑到的當場還能陞官兒呢。   不到半個小時,所有士兵皆已跑完全程,張偉肚裡暗讚一句:「這些傢伙可都比老子跑的快多啦。」   表面上卻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微微頷首,又令士兵不得休息,隨機抽出一百名來打靶看槍法。眾將也不知他是喜是怒,也不敢在人選上搗鬼,於是各自在自已屬下中指指點點,挑出人來。雖盡力選了幾個平時槍法好的,卻仍是各自抹了把汗。   這些兵士在家時皆是修地球的農夫,要麼也是些小商販之類,明朝雖不禁私人擁有火槍,但貧苦人家,又無處射獵,沒事使那火槍做甚?故而當兵之前大多從未摸過火槍,更別提瞄準打靶了。「砰砰砰」一陣槍響過後,大多打靶的士兵都成績不佳,甚至有幾個人脫靶不中,看看遠處坐著的張偉,又看看臉色鐵青的直屬上官,那些士兵一個個害怕起來,只恐張偉一聲令下,把他們拖出去砍了。   張偉心中其實很是不滿,他知施琅等人到底在心裡無法擺脫冷兵器時代對火槍的偏見,在施琅等人眼裡,火槍兵還是做為一種輔助兵種才是正道。固而在士兵刀法訓練上更肯下功夫,而對火槍的使用和訓練上,就不肯多費心力。當然,現下沒有好的火槍教練也是士兵槍法不佳的主因,畢竟自已練的再苦,也沒有高手點撥一下效果更佳。   心頭無奈,表面上卻不好太過斥責諸將,只淡淡吩咐幾句一定要加強訓練,張偉便離營而去,臨走吩咐施琅,晚上到他府中,有事相商。   施琅自任了鎮北軍副統領,又兼管金吾衛,成日奔波於鎮北鎮與軍營之間,後來事情越發繁雜,每日忙的他頭暈腦漲,無奈之下,只得不顧老婆的阻攔,帶了行李睡到軍營裡來。他做事便是如此,要麼不做,要麼就非得做好不可。這支軍隊如何訓練,如何發展,這些時日來他也考慮的頗多,見張偉召他去議事,施琅準備一下,便準備去說服張偉,放棄現在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至傍晚無事,施琅吩咐劉國軒等人加強戒備,不得懈怠,自騎了一匹馬,也不帶親兵,打馬自向張偉府中奔去。   一進鎮北鎮外木柵圍牆,施琅就感覺今日大不同往常,全鎮上下塵土飛揚,包括幾個鎮首在內,所有人等都在大街上打掃,幾十輛三輪小推車來來回回,將鎮上的垃圾推向鎮外的垃圾場而去。施琅拉住鎮首一問,卻原來是張偉從兵營回來時有了悶情逸志打量鎮上的風光,原來心情還不錯的張偉一見鎮上污水橫流,垃圾處處,蒼蠅成片的亂飛,還有那豬、牛、狗、雞到處都是,這數月裡一直在鎮外忙著種甘蔗的張偉卻不知這台北五鎮自人口日多後,這衛生情形卻也是越來越差。中國人號稱世界上最勤勞的民族,若說是賺錢吃飯,到也是名符其實。但若說是收拾身邊的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卻也是懶的要命。張偉原就對隨手亂丟垃圾,亂擠亂撞,大聲喧嘩等沒有公德的行為很不喜歡,他現在雖立志要改變歷史,但是對如何改變中國人的思想卻是無從著手。去年張偉曾想下令不准女子纏足,立時引起所有鎮民的不滿,就是何斌、施琅,也表達了強烈不滿。面對現實,只好做罷。現下見鎮上如此髒亂,張偉乃大發雷霆之怒,立時下令召來所有的鎮首,命令在鎮上所有人等立時打掃,若是在天明前環境仍是如此,便要挨家挨戶的檢查,遇到不符標準者,立時驅逐出台灣,在此嚴令之下,所有人等不敢馬虎。於是待施琅到得鎮上,便見到這狼狽景象。   歎一口氣,施琅也不好多說,只得向鎮首道一聲辛苦,便向張偉府中而去。   施琅到得張偉府前,令門前管事的好生照料好馬匹,也不待傳報,便自昂然直入。張偉地位漸高,平時裡來求見他的人絡繹不絕,張偉平時的宗旨又是公事不入私門,若說是私事,他又沒有幾個朋友,固而凡是來府求見的,到多半要吃閉門羹。施琅自然不在此列,若說張偉還有真心相交的朋友,只怕也只有這施琅與何斌二人了。   自那看守顏宅的鄭府家人帶頭叛亂被張偉押回澎湖後,鄭芝龍見張偉在台灣的勢力坐大,雖不情願,卻也將這宅子低價賣給了張偉,張偉因愛顏宅後園佈置精巧,便將原來鎮外的宅子送給了施琅,自已早就搬了回來。平日裡便住在當日鄭彩撤台時住的那廂房內。   施琅自然知張偉平日住處,也不待下人引路,在門房處提了一盞燈籠,自向那廂房行去。待行至竹林盡頭,果然看到那廂房內燈火通明,透過白色窗紙,施琅看到房內有兩人對弈,隱隱約約看不大清,但估摸著應該是張偉與陳永華。   施琅在門外咳了一聲,道:「屋內可是志華兄與復甫兄?」   「正是,你直接進來便是,偏如今這麼多禮數。」   施琅搖頭一笑,將門一推,卻見房內擺著數十盞油燈,原本天氣便炎熱,房內卻偏要擺這些燈,讓施琅很是不解,不過好在屋內四周又擺有冰塊,兩下抵消,此處四周皆是樹木,原本就比別地涼爽,施琅進屋後到也沒有覺得如何炎熱。   「志華兄,何苦一定要點這麼許多油燈,兩三盞便足夠看書,更何況兩位只是下棋,你到也不嫌刺眼。」   陳永華在棋盤上移了一子後方向施琅笑道:「尊候兄說的極是,我亦是如此說,可惜他不聽勸。要說,此人棋力之臭海內無雙,就是用燈來晃我的眼,我亦有何懼?」   張偉恨道:「復甫,你平日裡除了教書之外再無別事,我卻是成天忙的腳不沾地,若非如此,以我的大智慧,怎麼下棋會輸與你!」   施琅與陳永華一起撇嘴,以示蔑視之意。張偉此時棋藝自然比初來時漲了許多,他人不笨,在此地唯一消遣只能是下棋,不過半年多些,何斌便已不是他對手。正好又來了陳永華,他棋藝可又比何斌強了許多,正好能與張偉棋逢對手,可惜這半年來多來陳永華雖不能說是諸事不管,但最多也只是去官學中教教書,偶爾寫一些勸學的告示之類,而張偉卻忙的頭頂生煙,此消彼長,張偉現下卻也不是陳永華的對手了。   兩人說張偉借亮光來作弊,倒也是當真冤枉。張偉自幼便習慣了強光照明,古人那一盞兩盞見鬼的油燈在他看來直如鬼火一般,是故張偉自手頭有錢後,走到哪兒,這油燈在房內至少也要點上十盞八盞的,即便如此,他還嫌不夠亮了。一想起再過兩百多年才會有電燈,張偉當真是痛苦異常。   三人調笑一陣,陳永華知施琅來有正事商談,便不顧張偉阻擋,硬是將棋盤攪亂,施施然告辭去了。   施琅看著陳永華的背影,說道:「志華兄,你待復甫可真是沒有話說啦。當年劉備待孔明,最多也不過如是了吧。」   張偉微微一笑,道:「復甫此人自幼受孔孟之道影響,忠義之心到底不易去除。更何況還有他家老爺子攔在其中,他現下能幫幫我的小忙,去官學教書,就是看在我一直沒有難為他的情份上了。」又笑道:「就算是他不去做事,能每日來陪我談談說說,下幾盤棋,我亦知足矣。」   施琅也是一笑,便自寬了外袍,令人取濕毛巾來擦臉。天氣著實炎熱,只站了這麼一會功夫,臉上便全是熱汗。張偉見狀,忙令人滅了大半的油燈,又將冰塊添了一些,又命人切上西瓜來,亂哄哄鬧了好一會子方才靜下來。   施琅啃著西瓜,漸漸覺得舒適許多,向張偉笑道:「大哥,在這裡可比兵營強上許多,那裡我的住處沒有遮擋,每日那房子四周被那西山太陽烘的火熱,白天也罷了,晚上仍是熱的不成,我又不敢學士兵在外面赤膊乘涼,可是苦死我了。」   張偉仔細瞄一眼施琅,笑道:「尊候,你最近可瘦的多了,又曬的黑,跟個猴兒似的。明日且不必回去,自已回家讓老婆做頓好吃的。不然,哪一日弟妹見了我,可是不依的。」   施琅心中一陣感動,思忖再三,乃鄭重向張偉說道:「大哥,我今晚來,卻是有事要和你說。」   張偉笑道:「我自然也是有事與你說,方要你來。既然你也有話說,那麼做大的讓著小的,你先說吧。」   施琅沉吟一陣,方道:「大哥,我考慮至今,覺得你建軍的方法,著實是有問題……」   「喔?有何問題,不必隱諱,你如實講來。」   施琅見張偉並無不悅之色,又得了鼓勵,便將手中西瓜向身邊茶几一放,說道:「大哥,恕小弟直言。咱們的鎮北軍若是照現在這般弄下去,將來打打小股海股和紅毛鬼也罷了。若是遇到大股明軍,若是關外的女真人,咱們決不人家的對手。」   張偉啃了一口冰鎮西瓜,笑道:「何以見得?」   「大哥你想,咱們台灣孤懸海外,人疏地廣,這數年內都無法發展起大規模的軍隊……」   張偉點頭,道:「你這話說的是,是故我才決定以精兵之道以火器制敵。」   「大哥不要插話,且聽我把話說完。咱們地處海外,便決定咱們很難發展精銳騎兵,這一條也極是要命。破敵,追敵,掠敵,非騎兵不可。咱們無馬,怎地建騎兵?就算是將來攻入大陸,那時候建騎兵,只怕也很難形成氣候啦。我知大哥你素有大志,志向絕不僅僅是做一個海盜而已,割據台灣,只怕也並非能令大哥滿足。是以大哥想用紅毛鬼的火槍、大炮,加上這些紅毛鬼的練兵方法來訓練一支與明軍、女真皆有所不同的軍隊來——依小弟看來,這著實是不大可能。兵者,國之大事,兵器,乃兵士之魂,大哥你想,那紅毛鬼肯把他們最好的兵器賣給咱們?就算是他們肯賣,槍若是壞了怎辦?這炮若是打不響了怎辦?讓人去學,終究不大可能學到最好的。而且大哥你也知道,女真人重甲鐵騎,現下的火槍離的遠了打不到,離的近了只打一發,人家便衝到眼前來了,咱們的軍隊若全是火槍,女真人的鐵騎衝到跟前怎麼辦?憑倭刀怎麼與人家在馬上的大刀長槍拚鬥!現下大哥你教導的操法小弟到是沒有意見,軍士們每日練長跑,負重,這都挺好。不過這槍法……老實說,我看這火槍兵臨陣接仗,幾千人站成一排,一起放槍,這槍法准不准有什麼打緊的,不向天空放槍,直面對著敵人開火,也就是了。大傢伙都練的百步穿楊,也沒法兒多打死幾個。有這時間,到不如練練刀法,以補火槍之不足。」   施琅一口氣便說了這麼許多,喘一口大氣,拿起茶几上的西瓜猛啃了幾口,見張偉還在沉思,臉上露出愁容,便道:「大哥,你甭急,我的話若是有不妥,咱們哥兒倆再商量……」   張偉心內卻正在翻江倒海般的折騰,對施琅的安慰之語並沒有聽在耳裡。原想著讓施琅過來是要訓斥他一番,令他去掉將士身上的鐵甲,專心操練火槍槍法,不過聽了這施琅一番話後,他到是很懷疑起自已的決斷來。   張偉當然深知現在的火槍技術根本抵擋不住大規模的重騎兵衝擊,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僱傭到西方的工匠來改良槍支,將前裝火藥改為後填實彈,以提高射速與殺傷力,不過思來想去,這後裝實發的技術在西方也要兩百多年後才有,自已在沒有回到明末時又不是槍炮專家,對如何改良槍支一點概念也沒有,是以對如何改良槍支,他本來就一點把握也沒有。現在這樣裝備軍隊,也是沒有辦法。畢竟眼下這支鎮北軍打打海盜和荷蘭人,到是頗有優勢了。至於威力更大的火炮,張偉到是很有把握買到並仿製,但只有大炮沒有更先進的火槍支持,張偉建立一支熱兵器軍隊打敗遊牧民族騎兵的夢想,必將破滅。至於《中華再起》裡中國先於西方發明了機關鎗,一戰便打死了清軍上萬的騎兵,張偉只能是堂目結笑,艷羨不已了。   張偉心中大恨,為什麼自已回來是沒有把《槍械知識》、《艦船知識》這樣的書帶幾本回來,弄的現在好槍沒有,戰船沒有,依托現在的火器裝備,將來怎麼與北方騎兵較量。   左思右想,張偉也覺得無奈,只得向施琅問道:「死驢,你說了這麼一大通,可有什麼好的辦法,若是沒有,罰你不到年底不准從兵營中出來。」   施琅老老實實答道:「我哪有什麼好辦法。其實不戰而屈人之兵最好了,大哥忌憚女真人,其實咱們也未必和女真人打仗啊。孔子不是說了麼,只要咱們好好的修好內政,這外人自然便會來投……」   「呸呸,孔子那時候的外國也是中國之人,而女真是異族,非我族內其心必異聽說過麼。女真人在關外讓漢人都剃髮易服,你施琅幹麼?」   施琅搖頭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若是有人讓我剃髮,除非是先殺了我。」   「那你說怎麼辦!」   施琅見張偉有些惡狠狠,無奈道:「其實打騎兵,到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這個,築城立營防守……」   見張偉又要發火,施琅忙道:「三個臭皮匠還湊成一個諸葛亮呢,大哥在軍令軍制上的安排都很妥帖,我想抽空兒咱們把國軒,還有那個馮錫范,何大哥,復甫兄都找來,商量一下,看以後的鎮北軍到底該當怎麼發展為好,大哥,這樣總成了吧?」   張偉歎一口氣,擺手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快回府去歇著吧,今晚不准回軍營去了,好去好生侍候一下你老婆。」   「咳咳,那我聽大哥你的。」   施琅拿起毛巾抹了抹嘴,站起身來便要離開,一直待行到門口處方回頭向張偉說道:「大哥,我聽說最近這島上有些族長對你很是不滿,咱們雖然不怕他們做亂,不過你總歸還是要小心些處事,遇事不可太急燥了,比如今晚讓人掃街的事……」   「怎麼,讓他們把路邊弄的乾淨一些,也有怨氣?」   施琅頭也不回,只道:「這些事情,你問一下廷斌兄吧,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只是大哥,你不分三六九等,將人一律攆上大街,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數……」   施琅漸漸去的遠了,張偉胸中卻有一股悶氣瀰漫開來,從周全斌遲遲不歸,到陳永華至今不肯歸順,施琅今日又打擊他建軍的自信,又言語含糊的說他得罪了不少家族族長,每一樁事都在的心口衝突,直堵的他難受異常,張偉在門口楞了半響,方冷笑道:「成,誰有不滿,去找我的鎮遠軍說話吧。」   當夜草草睡了,只覺得煩悶異常,睡的很不踏實,睡了幾個惡夢,不是被清兵打敗死於馬蹄之下,便是部下造反,砍了自已的腦袋。         第十章 宗族壓力     一早驚醒後,令下人送上毛巾擦了臉,雖是一清早,卻是比正午時仍悶熱非常,窗外天色也是晦暗不明,那親隨僕人向張偉陪笑道「爺,這天氣是要下雷雨了,今兒個還出去麼?」   「先不急,你去將我府中的三個飛騎衛士百戶都叫了來。」   「爺,全部叫來?」   「你那耳朵若是沒用,一會叫人割了去餵狗吧!」   那長隨見張偉今早情緒不佳,嚇的不敢再囉嗦,忙不迭去傳喚去了。張偉身邊原也留一些武勇之士,但因台灣人口漸多,品流複雜,何斌施琅等人力勸張偉多加防備,只得又多挑了一些,留在身邊,因這些衛士皆身佩繡春刀,騎馬飛馳於張偉身邊左右戒備,故張偉仿唐制,將這三百餘名衛士命名鎮遠飛騎衛,不受任何人節制,只聽命於張偉本人。   飛騎衛共三百人,設百戶官三人,分別負責隨身護衛,警備五鎮及張偉宅第,三人都是張偉精心挑選的睿智果敢之士,又是最早跟隨張偉的帖身護衛,張偉對這三人,當真是信任非常。即便如此,也沒有把飛騎衛單獨交給一人執掌,將權力分散,彼此掣肘,方能令張偉放心。   那長隨去了不久,張偉便聽到有皮靴聲囊囊而來,稍近些又聽到鐵甲的圓環撞的叮噹做響,張偉便揚聲問道:「來的可是張鼐、張傑、張瑞?」   「正是屬下!」   三人一同齊聲回答,到是整齊劃一。張偉在房中笑道:「把你們的鐵甲去了,別一身汗就往我這房內撞。」   三人聽令去了鐵甲,又在房簷下用毛巾擦了汗水,方才進去。   甫一進門,三人便跪地向張偉道:「給大哥請安。」   張偉擺手道:「快些起來,這天熱的教人受不了,你們這麼鬧騰,我可怎麼個安法呢。」   三人一笑,便聽命起來,分長幼依次坐了。這三人皆是張偉在福建辛苦尋得的勇武之人,且又特地挑了同姓,投奔張偉不久,張偉便與他們序了宗譜,雖張鼐與張傑都比張偉大上幾歲,卻仍是認張偉為大哥。三人與張偉的關係,果然立時拉近了不少。張偉雖心厭中國這數千年來的宗族關係,卻也只是無奈。   張偉見他們坐定了,先隨意問了一下飛騎衛的情形,那三人都是好生奇怪,均想:「這飛騎衛成日跟在你身後,卻還向我們問什麼。」   張偉見三人詫異,只得向最年長的張鼐歎道:「我今日頭腦有些犯暈,著實是糊塗了。張鼐,最近可聽到這台北五鎮有什麼異常?」   張偉此言一出,三人更是詫異,這飛騎衛成天價跟隨張偉左右,即便有甚異常,飛騎衛見了,張偉自然也見了。若說是散值以後,這飛騎衛也是住在張偉府中,甚少與普通民眾接觸,現下問張鼐這台北有何異常舉動,可不是問道於盲。   那張鼐又不好不答,只得吞吞吐吐道:「回大哥的話,弟每日都跟隨左右,散值後也在府中不敢亂走,這鎮上的事情,弟實在是不大清楚。若是大哥想知道,小弟現在便去傳五鎮鎮首及捕盜官來。」   張偉將手中茶杯一頓,怒道:「若是能問他們,我何必找你們來!」   見三人面露難堪之色,張偉歎道:「是我一向疏忽了這些。特務政治,我深恨之。不過眼下看來,沒有這些我實難放心!張鼐,你年紀稍大些,日後查探民情,偵察官員,都是你的責任。以前我沒有交待,不怪你。若是日後有什麼事我該知道而不知道,同宗的情誼,到時候也顧不得了。」   張鼐自然聽令不提,那張傑張瑞卻問道:「鼐哥管了這些,飛騎衛這邊卻怎麼處置?」   「我已想好,飛騎衛要擴大規模,添加人手,由現在的三百人,擴充到一千人,你們三人任千戶官。此事你們一定要辦好,要選一些武勇之士,也要選一些積年老吏,辦案高手。張鼐管飛騎左衛,專查平民、官員。張傑管飛騎中衛,專查敵方動靜。張瑞掌飛騎右衛,仍然負責我身邊安全。」   三人無話,對張偉此舉並無異議。歷來的特務政治早就深入人心,大家也沒有覺得張偉現下這些處置有何不妥之處。   張偉又好生叮囑了一些細節,方令三人退下。那張瑞出門後向張鼐、張傑問道:「兩位哥哥,老大他只說要監視百姓和官員,這鎮遠軍可比這些人重要的多,他怎地不派人去監視?」   張鼐笑道:「這你便不懂了。老大自然不可能將所有事情都擱在咱們肩上。軍隊那邊,他自然也會有安排。」   風雨欲來,三人行至前院,已是狂風大作,沙石飛揚,眼看一場大雨便要從天而降……   張鼐三人甫一出門,張偉便叫道:「來人,備車,我要去何爺府裡議事。」   那長隨眼見風起,顯是這場大雷雨就要降下,卻因剛被張偉訓斥過,耳聽得張偉吩咐備車,當下也不敢勸,自去備了張偉新打造的四人坐圓蓋方軫馬車。原也用不著這乘馬車,只因這馬車規制龐大,可以遮擋風雨。這駕四馬拉乘的馬車是張偉備下與陳永華共乘時方用,因規制皆是張偉按《明朝典制》裡皇帝所乘的玉輅打造,到是和紫禁城裡天啟皇帝乘坐的那輛差不了多少,陳永華最遠不過到過福州省城,卻哪裡知道這其中的關節,若是他知道這馬車僭越如斯,殺了他也不敢會乘坐。   當下張偉坐了這馬車出門,剛剛行到街角,那積緒了半天能量的暴雨便輔天蓋地般下將起來,黃豆大的雨點夾雜著手指頭大的冰雹,披瀝嘩啦向車頂打了下來,張偉心中有事,原也沒有注意天氣,直到此時方覺得自已太過著急,這種天色衝到何斌家去,怕是又要惹他埋怨。   頂風冒雨到了何斌,自有何府家人打傘相迎,張偉逕自去了何斌書房,卻發現何斌不在。因問道:「你們何爺呢?」   那何府家人陪笑道:「回爺的話,適才鎮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相請,何爺去吃酒去了。」   張偉將懷表掏出一看,卻原來已近午時,自已當真是來的孟浪了。又見外面雨下的越發大了,到也不好就此回去,便吩咐道:「你們派人去知會何爺,就說我在這兒等他。讓他盡早回來。去吩咐廚房,給我弄點吃的來,我就在這屋裡吃中飯,等你們爺回來。」   那家人答應了,自去吩咐人給張偉備飯,他不敢怠慢張偉交待的事,自已親自打了雨傘去尋何斌。   在那鎮北鎮街上找了數家酒店,左右不過是些「太白樓」「醉仙居」之類,雖說這鎮上張偉令人鋪了青石板,到底是雨天行走不便,酒樓大多生意冷清,那家人遍尋不得,只得怏怏然往回,剛行到何府門前,卻見那何斌坐著馬車向府門前駛來,那家人大喜,衝上前去稟報道:「爺,張爺來咱府裡了,現下正在您書房裡等您,吩咐我找您回府說話,我尋了好些個酒樓都沒尋到,怎麼爺這會子便早早回來了?」   何斌冷著臉,也不回那家人的話,自下了車,撐傘向書房行去。那家人還要囉嗦,跟隨何斌出門的長隨卻已跟了上去,向那家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式,那家人嚇的不敢再說,只在心內想:「怎地今天這張爺與何爺兩個,都似吃了火藥一般。」   何斌回到書房門前,卻見張偉正坐在書房外間吃飯,只四碟小菜,張偉正吃的不亦樂乎。何斌一見,便向書房內侍立的家僕問道:「怎麼你們都是死人,就讓你張爺吃這幾個菜?」   也不待那兩人答話,便又冷冷喝道:「掌嘴!」   聽到那兩人辟里啪啦打的山響,何斌方吐出一口悶氣,坐到張偉身邊,向跟來的親隨說道:「看著這兩人,不打腫了,不准停。還有,叫廚房多送幾個菜來,我也沒吃,就在這兒和你張爺一同吃了。」   張偉心情原也不好,但見何斌如此做派,到是「噗嗤」一笑,將口中肉片也吐了出來,向何斌道:「廷斌兄,一向是你勸我不要暴燥,你看你今日,到是吃了火藥了。這菜式是我點的,這些下人怎敢怠慢我,讓他們住手吧。」   何斌卻是不笑,只吩咐兩人住手,長歎一聲,進內間將略濕的外袍換了,方出來吩咐道:「你們都出去,一會飯菜送了進來後,便不准任何人進來。」   當下兩人不再說話,只開著窗子吃飯,窗外風雨大作,一陣陣涼風吹了進來,兩人這頓飯吃的到是暢快非常。   一時飯罷,兩人擦了臉,何斌與張偉進內室坐定,張偉方笑道:「廷斌兄,你今日可有些反常,平日裡從未見你發這麼大的火。」   何斌沒好氣道:「志華,你不提我還不想說,你提了,我到要告訴你,現在可不是我一人說你暴燥,現下有好些人,說你處事太過急切,人家都說:治大國若烹小鮮,你這般孟浪行事,會把台灣的事情弄壞的!」   「我到是要仔細聽聽,我卻是如何暴燥,又是如何孟浪了?」   「你設官學,資助貧苦無依人家的孩童上學唸書,這原也沒錯。不過這學中教的卻只是些史書,詩經,唐詩宋詞,這學了卻有何用?當今科舉考的四書五經,你全然不顧!」   「這當真是笑話!這些小孩全是貧苦人家,若是沒有我資助,將來一個大字也不識,我令人教一些史記,漢書,左右不過是讓孩子們知道咱們中華的歷史,將來不致忘本,教詩詞歌賦,不過是讓孩子陶冶情操,將來不致只知稻梁,不識風月。還有,縱然我令人教四書五經,他們又有錢去應考麼,我又准他們去應考麼,難不成我培養人材,是去為大明效力!」   「可是人家父母到底想讓孩子有個正途出身,這些人自已苦了一生,總指望兒孫輩不繼續土裡刨食。志華,你是好意,但咱們畢竟還是大明子民,大夥兒想讓孩子去應試,求個功名,也是沒錯。」   「我看他們純是放屁!若是沒有我,這些小孩終日裡追雞打狗,又識得什麼字了?現下我好心反成了惡意,這人心,當真是永無滿足之日!」   「好,這且不提,你讓男孩去識些字也罷了,何故要強迫女孩兒也去讀書識字。還有事沒事跑去鼓動她們不要纏足?你可知你此舉令多少人不滿麼。陳復甫的父親原本也說這台灣諸事都好,但你自從讓女孩入學,他老人家一氣之下,再也不去教書。後來男女分班,我又再三相勸,打了圓場,他這才又回心轉意。你這樣做,有違聖人經傳,大逆綱常,我,我也是看不慣!」   「哈!何廷斌,原來你也跟著人反我。」   「張志華,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何斌行的正,坐的直,平日裡幫襯你受了多少冤枉氣,你現在竟然敢如此說我?」   兩人如半雞一般互瞪了良久,張偉方退讓道:「廷斌兄,你繼續說吧,我不急就是了。」   何斌恨道:「志華,我何嘗不知道你是好意,這女子纏足諸多痛苦,難道我又不懂麼。只是自南唐以來,中國女子纏足已久,你想憑一已之力改變,除非人有非議你便殺人,不然的話,你休想改變。」   何斌頓了一頓,又道:「還有,你上次倡議要辦什麼報紙,你也不想想,這識字的才有幾人,大多是四書五經看多了的,腦子都迂腐不堪,你讓他們寫字登報,給那市井小民看,這如何使得?那些愚民村婦,到是對這些家長裡短,事事非非感興趣,可他們一百人裡未必有一個識字的,你讓誰看?至於你其它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什麼股份,銀行,公司,這些玩藝大多聞所未聞。就說那股票,咱們做生意,也一樣立憑據,分股份,何苦要發行什麼股票?那些小民,手頭有幾個錢,買股票也不過是想投機,你要想集資,還是得靠錢莊!志華,何苦呢,咱們現下不是發展的很好,不要急著把你從海外學到的東西全數用上,又傷神,又勞民,何必,何苦!」   張偉恨道:「廷斌,你這便是在翻舊賬了吧。你剛剛說的,我只是隨口提提罷了,我也知道現在辦這些太早,只是想讓大伙知道罷了。何必抓著不放呢。」   又向何斌道:「今天來找你,就是聽說外面情形有些不穩,好多人看我不順眼,彼想取而代之麼?」   何斌苦笑道:「我今天火大,正是為此。那些個家族長老今日宴請我,我當有什麼好事,卻原來是把我請去倒苦水來著。說什麼你花樣太多,昨兒個又不容分說,強令眾人掃街,大傢伙累了一天了,你也不體諒。又把前話重提,好生埋怨了一氣。這也罷了,還有幾個族長拉著我,說你比我年輕,辦事毛燥,問我能不能讓你少管民政的事,把這一攤交給我得了。言下之意,就是勸我奪你的權。」   張偉聽到此處,不怒反笑,向何斌笑道:「原來這些不知死的貨真想造反,也好,我便派兵將他們盡數抓了,看是鋼刀硬,還是他們的脖子硬。」   說罷,便要起身安排人去拿人,何斌卻將張偉一把拉住,沉聲道:「志華,你又要魯莽了。咱們台灣十餘萬人,你知道最大的幾個姓是哪幾個?」   張偉楞道:「這我如何得知?」   「咱們福建的大姓,不外是林、黃、蔡、鄭幾姓,今日宴請我的,正是這幾姓中大家族的族長,他們雖不致於一呼百應,抗拒官府,但你若是悍然捕殺了他,只怕在這台灣將會人心盡失!」   張偉疑道:「我給他們田土,房屋,農具,他們肯會為了一些老頭與我翻臉?」   何斌歎道:「志華,你自海外歸來,不知道咱們中國之人不會為什麼朝廷、大義與人拚命,到是身邊的田地財產,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便是血親。別看你給了大傢伙這些活命的東西,若是開罪了血親,就算不致有人造反,但暗中罵你也是免不了的,反正他們翻不起浪來,你又何苦一定要殺人。」   張偉想起早上自已還以宗親之義部置張鼐三人做自已的耳目,想到這三人若是自已親兄弟,哪怕是堂兄弟,只怕自已對他們的信任,還要在何斌施琅之上吧。想到自已還腹誹過鄭芝龍只信鄭氏家族的人,現下又是如此,當真是教人哭笑不得。心中暗想:「日後斷不可讓這些陳腐落後的思維影響了自已。這些族長現下殺不得,老子暗中也要挑起他們內鬥,一批批的逮,一批批的殺,若是不破壞這些最落後的宗族勢力,還談何中興中華?」   張偉心中有了計較,卻也不便與何斌明說。何斌此人此聰明,但性格中有懦弱猶豫的一面,縱是交情與利益都迫使他必需站在張偉一邊,也難以使張偉完全放心。   待風雨稍小,張偉方告辭出來。何斌怕他衝動,又叮囑了幾句,方放他出門。張偉滿懷怒火出門,至此時卻已是冷靜非常,他身為首領已非一日兩日,脾氣性格與剛來時已大為不同,此刻張偉心中所思所想,只是一個問題:「如何才能打破古人的宗族勢力?」   秦大一統前,中國是天子與貴族共治天下,那時候的百姓連姓也沒有,什麼宗譜,族長之類,更是無從說起。自秦取消封建,漢代舉賢良方正為官,所薦者,大多是官員親屬子弟,乃形成世家門閥,西漢時世家勢力尚不明顯,漢法嚴酷,貴族世家動輒犯罪族誅。自漢光武厚待豪強,允許世家豪強擁有大量的土地部曲,門閥世家乃成為左右東漢政治的最大力量。漢末三國之亂,諸路豪強大多是擁有大量私兵部曲的地方豪門,無論曹、孫本人,還是其屬下,皆以宗族為最得力臂助。至東晉南北朝,家族親疏關係愈加重要,血緣近者高官厚碌,疏者雖賢才不得進用。後唐宋時雖打壓門閥勢力,能在朝堂影響皇權的大家族固然是消失無蹤,但家族為大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中國之人無論是婚喪嫁娶,田土財產,皆與家族共有。寡婦再嫁,官不問而族長問,祠堂私刑皇權亦不得干涉,財產分割,也是請族中長老公議,一族族長往往比當地縣官更能控制地方。到明朝皇權雖前所未有的加強,士大夫代表的儒家文化早已成皇權附庸,宗族勢力便成為民間唯一能與皇權相抗者。   張偉遷民來台,大半是從福建而來,閩南之人更是佔了多數,這些人大多是林黃鄭蔡等姓,來台之初地域較散,宗族影響尚且不深,現下台北已有十幾萬人眾,又有不少老者隨兒女輩後至,原本同族的便多,現下有人主持,更是按宗譜將大多數人序了進去,前一陣子,這數姓公議,選了德高望眾者任了族長,於是在張偉之下,第一次出現了可以左右台北方向的勢力。   張偉身為現代人,宗族思想原本便很淡薄,張姓在福建又不是什麼大姓,同族之人原本就少,來台的就更加少了,故而無人尋他立什麼祠堂,選什麼族長,這數月來他又忙碌不堪,故而眼皮底下出了這般龐大的反對勢力他竟然一無所知。唯有何斌施琅知道厲害,兩人雖早知各族老人對張偉都有些不滿,卻也料不到事情會發展到有人暗中試圖推翻張偉的地步,張偉更是料不到自已出錢出力,讓這些貧民過上好日子,卻仍然有人對他這般不滿,現下他雖說是憤怒,但傷感到是更重一些。加上對明時中國人對異族入侵的麻木不仁,對公眾事物持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態度,對革新事物的抗拒,對一些愚昧傳統的固守,皆讓他感覺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感覺自已憑一人之力改造民族的困難,現下的他漸漸明白,若是僅憑一些現代理念,西方民主的思維   來進行他的事業,只怕是失敗的多!但如果走獨裁打壓異已之路,他也委實不願意,不管如何,獨裁改變的東西,只有靠強權才能維持,若是哪一天張偉翹了辮子,還不是一切又回原點?   「他媽媽的,還真是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張偉坐在車中自言自語道。苦笑一下,又想道:「原本打算先從小孩子改造起,待老子鶴駕返回,只怕也就差不多了。卻不料沒有這麼簡單,改造小孩子的思想現下只不過是剛開始,他們的娘子老便開始叫喚了,若是過上幾年,老子開始聘請歐洲人教授物理化學,西方哲學之類,他們還不立刻拎馬鋤頭來和我拚命了。不成,眼下看來只能是採取高壓統制的辦法,將這些愚民完全控於掌下,順我者倡,逆我者亡,言論和自由集會的自由,老子統統不能給,在沒有取得絕對性的思想改造成果前,只能是獨裁政治了!」   乘車回到府前,張偉見雨下的小了,便吩咐道:「一會雨停了,我還要去這鎮外巡視田地,這馬車先停在外面。」   話音未落,便聽到有人在身邊輕輕說道:「爺,您回來了?」   張偉猛打一個激靈,顫抖著嗓音道:「說話的可是周全斌?」   當下也不待車外那人回答,也不等家人將雨傘送上,猛跨一步,跳下車來。眼角一掃,那車旁含笑站著的,不是周全斌卻又是誰?   「好你個周全斌,一去便是沓無音信,現下回來了還不跪在門口等我發落,竟然還笑嘻嘻的站在這兒……」   「哎呀,好威風,好殺氣,阿斌,我看你真是選錯了主子,怎麼挑這種小心眼的上司!」   張偉正待出語反駁,轉頭一看,頓時如中雷擊……   那門房房簷下,正俏立著一位少女,黑而明亮的大眼正盯著張偉,嘴角雖是仍掛著笑,現下卻又彷彿帶了一點怒氣,見張偉又傻盯著自已,嘴角一撇,做不屑狀。正是那日張偉在泉州城外錯認的少女。   周全斌雖被張偉斥責,卻也明白張偉不會當真讓他去跪地認罪,當下見張偉癡癡呆呆盯著那少女看,周全斌到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出門歷練已久,到也不會再動輒臉紅,當下只是眉毛微皺,向著張偉猛咳了幾聲。   當真是一咳驚醒夢中人,張偉聽到咳聲方才醒悟,想起自已又是失態露醜,他臉皮雖厚,到也微微泛紅。也自咳了一聲,便向那少女笑道:「適才又失態了,只是小姐你實在是像極了在下某位親人……」   那少女展顏一笑,豐潤白皙的臉上露出兩個小酒,向張偉答道:「聽阿斌說起過,我是像你的十三姨,嘻嘻,你不妨叫一聲來聽聽,沒準我聽你叫的好聽了,便認了這個親戚。」   張偉大是尷尬,又不好明說那十三姨並非自已的十三姨,見周全斌也笑嘻嘻站在一邊,想起他膽敢出賣自已,又這麼久才攜美而回,聽那少女語氣與他極是親熱,張偉心中泛酸,向周全斌冷冷說道:「全斌,到也不必讓你跪,現在與我進去說說這幾個月你幹了些什麼,若是你膽敢出去浪蕩,我決計不輕饒你。」   周全斌見張偉如此說話,到也不慌不忙,向張偉一笑道:「全斌怎敢,爺先進去寬衣,全斌還有幾位朋友要介紹給您。」   張偉從鼻子裡嗯了一聲,向那少女略一點頭,便自先向內院而去。隱約間聽那少女對周全斌說道:「怎地他如此小氣,這麼對你,好神氣麼……」   張偉心裡一陣鬱悶,怏怏不樂的回房寬衣去了。因一會還要見客,到也不便換上短衣,將濕衣去了,仍是穿了一身月白綢衫出來,腳踏一雙木屐,手持折扇,向會客的正廳而去。還未見門,張偉便聽到熟悉的英文對話聲,心頭到是一陣激動,自從回來沒有美國大片看,這南洋的英國人又極少,只是這些洋鬼子的對話極其紳士,張偉熟悉的那些:FUCK、SHIT之類的粗口並未出現,到是值得大大的遺憾一番。   因此番周全斌帶因的皆是洋人,飛騎右衛到也不敢怠慢,房內房外都佈置了不少人手,若是那洋人心懷不軌,若是張偉一聲令下,便可用繡春刀將這伙紅毛鬼盡數砍翻。   張偉見張瑞親自侍立在房門外,手操腰刀如臨大敵,到是覺得好笑,向張瑞道:「你也忒小心了,他們敢來這台灣便肯定不敢心懷惡意,不然的話,這四面都是海水,他們便是有什麼不利於我的舉動,到時候卻往哪兒逃?更何況是全斌帶來的,更可放心。」   張瑞板臉一笑,道:「這屬下可不敢管,您的安全在我身上,若是疏忽了,這一百多斤只怕也不夠剮的。」   張偉聽了到也不好再勉強他,只在他肩上輕拍兩下便推門入房,因雨天天色晦暗,這房內到是點了不少油燈,比外面明亮的多,張偉乍一見門,到是迷了一下眼。待停下腳步定一定神,方發現這房內或坐或立整整十幾個英國鬼子,見張伙進來,一時都停了交談,只待張偉說話。   張偉的英文自大學畢業後盡數還給了老師,認認單詞他還行,若讓他用英文會話,還是藏拙的好。當下擠出一絲笑容,向諸鬼子環視點頭,然後徑直走到廳內左首椅子上坐下,笑著對周全斌說道:「全斌,你帶回的這些朋友,可都懂中國話麼?」   周全斌卻沒有坐,見張偉坐了,自去侍立在他身後,聽得張偉問話,乃躬身答道:「爺,他們都聽不懂咱們的話,不過有這位艾麗絲小姐在,她是這些洋人帶來的翻譯,您有什麼話,她自然會翻譯的。」   張偉自此方知那女孩名叫艾麗絲,心下詫異:「怎地她又懂漢語,又通曉英文,還取了洋名,看她的衣著打扮,也是洋氣的緊,莫不成現下英國便有華僑居住了?」   見那艾麗絲正坐在自已對面,睜著大眼四處張望,顯是對這純粹的中國富貴人家的陳設很是好奇,張偉咳了一聲,道:「艾麗絲小姐,請問貴上來此,有何貴幹哪?」   那艾麗絲聽得張偉發問,方回轉頭來,張著大眼向張偉道:「我們是阿斌請來的呀……」   周全斌在張偉身後笑道:「爺,是我沒有說清楚。這些洋人,是來幫咱們打造武器的,他們還說,想和咱們貿易。」   「喔,怎麼個貿易法呢?」         第十一章 英國來客     張偉一聽說對面的英國人要與自已開展貿易,腦海裡頓時浮現出清末時鴉片戰爭時中國受盡英國欺辱,被迫簽訂《南京條約》的場景,他表面上是不露聲色,心裡卻道:「今兒只要這些英國人敢提半個鴉片字眼,爺爺立刻命人全數砍翻了你們。除了這美貌小妞兒,一個也別想活了。」   周全斌笑道:「這些洋人想購買咱們的土產,也想買給咱們印度的香料等物,還想賣給咱們槍支彈藥,大炮戰船,只要是咱們想要的,他們都能和咱們貿易。還有,他們可以免費教給咱們技術,也能提供他們國內熟練的工匠……還能提供軍官幫咱們訓練軍隊。」   「喔,是麼?他們會如此好心,沒有什麼附加條款麼?」   「這個……」   「除了咱們得將白糖的獨家貿易權交給他們,將來台灣若是有什麼好的特產,他們擁有優先的購買權,還有,咱們要每年保證提供一定的生絲和土布給他們……」   「沒了?」   「還有,咱們要幫他們對付荷蘭人,先將荷蘭人趕出台灣,然後最好是將荷蘭人趕出整個南洋。」   張偉不再問周全斌,只盯著那艾麗絲問道:「艾麗絲小姐,請問這幫英國人中誰是頭兒?」   艾麗絲將小嘴一努,張偉看到自已斜對面正坐著一個滿臉大鬍子的英軍官官,見張偉看他,便向張偉點頭微微一笑,轉頭對著艾麗絲說了幾句話。   艾麗絲專心聽完後扭頭向張偉道:「這位是大英帝國的海軍上尉勞倫斯先生,他向您問好。並保證只要您遵守協議,大英帝國一定會幫助您成為南中國海的霸主。」   「喔?貿易當然沒有問題。不過,把貨物只賣斷給你們,價錢上我未必能接受。還有,我記得就在天啟二年,你們英國人還和荷蘭人穿一條褲子,一共出動十五艘戰船,十三艘荷蘭船,兩艘英國船,你們伙在一起一同去攻打我大明的澳門,那一仗可是打輸了吧?聽說是荷蘭人走漏了風聲,你們雙方死了幾百人吧。那麼多戰艦,一個小小的澳門也打不下,還真讓人好生奇怪。怎麼,現下又要和荷蘭人翻臉打仗了,這一次,你們英國人打算出幾艘戰艦幫我成為海上霸主哪?兩艘?三艘?」   那勞倫斯聽了艾麗絲翻譯後,臉色憤怒,揮舞著雙拳大喊一通,張偉見他臉色漲的通紅,顯是極為憤怒,心中暗笑:「還幫我成為海上霸主,現下的英國自個兒還算不上是真正的海上霸主呢,最來騙我,當我是傻子麼。」   那艾麗絲見勞倫斯毫無英國紳士的風度,反觀對面的海盜頭子,到是笑咪咪的沒有發火,雖然那眼神總是若有若無的朝自已瞟上幾眼,不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到也早就習慣了。當下無奈,只得向四周的英國軍官望去,指望有人出來勸解,誰料那些人一個個將臉別轉了去,只當沒有看到,直到勞倫斯發完了火,艾麗絲方向張偉一笑,以示歉意,張偉原也沒有生氣,又見美人含笑,當真是色授魂與,不知身處何方了。   那艾麗絲卻無暇去管張偉神情如何,自顧向張偉說道:「勞倫斯上尉對您的言辭表示極大的遺憾,並代表大英帝國向您提出嚴正的警告……」   張偉自此方聽清艾麗絲在說些什麼,心頭一陣火起,當下也冷著臉道:「對勞倫斯上尉適才的舉動,我也表示極大的遺憾,如若再有類似的舉動,本人將請你們立刻離島!」   艾麗絲聞言大是尷尬,偏偏剛才又卻是勞倫斯失禮在先,她雖恨張偉不留情面,到也不好反駁,當下只好裝做沒有聽到,繼續說道:「勞倫斯上尉可以向張偉先生保證,英國政府一定會根據市場行情收購張偉先生提供的商品,同時也代表駐紮在印度的英軍艦隊向張偉先生保證,隨時可以提供必要的援助。至於我們與荷蘭人關係,這應該並不在閣下的考慮範圍之內。」   張偉低頭沉思:「貿易的事情好辦,我正頭疼將來的白糖、樟腦之類如何出口。南洋這邊我不能再買商船,交給商行代賣,價錢又吃虧的很,這些英國佬定是聽了全斌的遊說,要將這些物品運去印度,這到是嗑睡送枕頭,周全斌此事辦的不錯。不過協助他們打荷蘭人,最少先得把我的實力提上去才行,要不然前腳打跑了荷蘭人,後腳就來了英國佬,這些人現在都是殖民者,哪來的什麼好心。」   想到此處,便問道:「關於協助我們整頓軍備,不知道貴方有什麼具體的措施方案?」   「我們知道閣下在澳門買了不少槍支,那些槍支在歐洲也是極好的了,在槍支上,我們現下也幫不了什麼忙,只能提供一些好的射手教官給閣下。若是閣下想自已造槍,我們也可以提供工匠。」   「若只是如此,那也太簡單了罷。我到澳門花些銀兩,一樣能尋得好射手,好工匠。」   「但閣下尋不到好軍官,我們可以向閣下提供歐洲最好的步兵教官。」   見張偉露出不屑的神色,那勞倫斯又急急說了幾句,艾麗絲又道:「當然,我們英國士兵的強項是在海上,步兵教官若閣下不想要,我們可以提供最好的海軍軍官,協助閣下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艦隊。當然,第一步將是協助閣下擁有戰船。」   「聽起來還不錯,還有呢?」   「我們將幫助閣下建立起如澳門波加勞鑄炮廠一般規模,不,甚至還要大上許多的炮廠……還會給閣下提供最好的鑄炮技師和炮手!」   張偉聽到此處,心中終於下定了於英國人合作的決心,豁然站起,向那勞倫斯伸出手去……   雙方將手一握,便是宣告協議達成,四周的英國人便辟里啪啦鼓起掌來。若依英國人的意思,鼓掌之餘,最好還要開幾瓶香檳,只可惜台灣沒有。   張偉暗笑,向諸人說道:「這什麼香檳,本地是沒有的。不過若是中國白酒,諸位要喝多少都沒有問題。」   又向勞倫斯說道:「上尉先生,雖然我原則上同意與貴國合作,但如此大事,我還要與我的合作夥伴們商量一下,才能最終確定。諸位稍安勿燥,便請在些休息等候,若是無聊,這院子有中國式後花園,諸位可以隨便遊玩。」   也不待那勞倫斯回話,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後,張偉向那艾麗絲點頭一笑,便帶了周全斌出門向後院行去。   因雨勢已小,兩人皆未打傘,因在那房間內悶久了,英國鬼子以一身的汗臭味道,兩人被那小雨滴星星點點的打在頭臉上,到覺得清爽異常。   兩人一路無話,待回到張偉書房,張偉吩咐人去通傳何斌、施琅後,方向周全斌笑道:「全斌,你出息的緊啊。不稟報我便私自把這些英國人帶了來,還有,私自挾帶巨款數月不歸,交辦的任務置之腦後,還拐帶了美貌良家少女……全斌,跟我一年多,本事大大的見漲呀。」   張偉這番話雖說是笑話,骨子裡卻也是當真不滿周全斌此番所為。臨機決斷自然是沒錯,不過事後一點消息也不送來,這數月間令張偉擔足了心事,若不敲打敲打這小子,誰知道他會不會膽子更大,做出一些更離譜的事來。   周全斌到是機靈,張偉話一出口,他便往地上一跪,向張偉請罪道:「爺想必不會怪我不請示,但事後沒有派人來通知,是全斌的不是。不過當時事情緊急,全斌在澳門巧遇艾麗絲小姐和那伙英國人,正在恰談合作的事,卻不料走漏了風聲,駐澳葡人來拘捕我們,當晚全斌就帶著人隨那伙英國人坐船到了印度。後來被艾麗絲小姐領著與一群英國人談判……他們英國人長的都差不多,我也認不清那麼許多,只知道後來都是那個勞倫斯負責,待談的差不多了,他們便和我坐船來台灣了。全斌先斬後奏,未經請示便與外人私下溝結,請爺重重的治罪!」   「這到不能怪你,事出突然,你臨機處置的很好。只是私下裡有人對你這次失蹤數有意見很大,所以我才發作你幾句,既然如此,這件事在我這兒就算處理了,全斌,你很好,起來吧。」   周全斌偷看一眼張偉神色,見張偉確無怒色,方才站起。又笑道:「全斌在外與人溝通,全憑艾麗絲小姐之力。艾麗絲小姐是華人之後,祖上一直在巴達維亞居住,前些年英國人到了那裡,她家人都學了英文,充做通事,這幾年艾麗絲小姐年歲漸長,也跟著出來做通事,她到是能幹的很呢……只是全斌覺得,女子還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好,這樣出來亂跑,到底不合女孩子家的身份……」   張偉肚裡暗笑:「這傢伙見我對那艾麗絲有些好感,故意來撇清關係了。我到沒有這般小氣,只是怕你被人灌了迷湯,暈頭暈腦的出賣台北利益,現下這般,總算不枉我調教你一場。」   當下也不明說,也當沒有聽到,又問了周全斌好多細節,直待何施兩人趕到,張偉便令周全斌將此事從頭到尾又向兩人說了一遍。   施琅到是頗為贊同,對英國人肯提供炮艦戰船興趣頗濃,到是何斌有些沉吟,向張偉道:「此事我自然贊同,於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這幾年洋人越來越多,海外中國人也很受他們的欺負,前些年在呂宋一下子幾萬華人被殺,其中多半都是咱們福建人。現下台北之人未必其中沒有這些人的親屬宗族,大傢伙原本對這些洋人就很不喜歡,現下他們要來台灣和咱們合作,勢必要長住於此,我怕人心不穩,會起亂子。」   「那是西班牙人,又不是英國人。」   何斌笑道:「我自然也知道。不過這老百姓哪知道洋人還分多少個國家,反正他們都是高鼻白皮藍眼的,看起來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怎麼能分的清。」   施琅與周全斌也笑道:「確實如此,我們也都分不清這西洋之人到底有什麼分別。」   張偉頭痛道:「先不管這些事,他們就是要來,也需要一些時日。咱們先不安排他們住進鎮裡,將碼頭擴大一下,便於停船和住人,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一會子咱們宴請這些番邦蠻夷,讓他們見識一下中華美食。」   「廷斌兄,你家裡的廚子最好,還是到你府上去吧?」   「這自然使得,咱們現在就去會會這些英國人!」   何斌以為解決了一樁麻煩,不必為五鎮百姓的反應而發愁,他卻不知,張偉心中暗暗冷笑:「廷斌,一味的寬容只能是事倍功半,我是耽擱不起了,從今日起,非要想辦法解決這些掣肘不可!」   當下幾人請了那十幾個英國人至何斌府中,擺下了兩桌酒席。當時西方除了貴族之外,哪有什麼飲食文化了。一群軍官成天啃麵包抹黃油,弄點雞啊牛的,也只管吃些糙肉罷了。哪有中國飲食那般豐富多彩,不但有味,還講究色香形。那何斌最愛享受,家中資產無數,聘的廚子都是省內有名的名廚,做出來菜精緻可口,色香味俱全,吃的一群洋鬼子鬼哭狼嚎,連聲讚好。   那勞倫斯與艾麗絲自坐在張偉何斌等人一桌,因與主人一桌,那勞倫斯卻比手下收斂了許多,儘管如此,仍是手中揮舞著張偉特地令人準備的湯勺,風捲殘雲一般大吃大嚼,何斌初時還想與此人拉拉交情,見他吃的如此投入,也只好做罷。只得頻頻舉杯,向諸英人邀飲,心中直覺得這些洋人實在是蠻夷之邦,身為軍官連頓好吃的也吃不上……   張偉其志到不在吃上,一門心思想與美女搭訕,可惜艾麗絲亦是一心享用美食,見張偉說話,便只嗯哼幾聲,弄的他氣悶無比,心中無奈,卻也不敢太過勉強,若是弄的美女生厭,那可未免得不償失了。   一席飯吃的賓主盡歡,直到子夜時分,方才興盡而罷。當下就在何府安置了這些賓客,張偉向何斌道一聲有勞,便自出門坐車回府,自有那飛騎右衛隨扈跟從,鮮衣怒馬護衛張偉而去。   張偉雖只小酌了幾杯,這會子頭到有些暈,半倚在車內座位上,心下不住盤算:「外部的事情現下到還順利,這些英國佬知道大明政府不會與他們合作,像劉老香、鄭芝龍這樣的巨盜也不會把他們看在眼裡,也只有我這個新興勢力會與他們合作,幫他們進入南中國海,打下地盤。哼,沒準將來他們勢力穩固了,第一個想剷除的就是老子,不過到那時老子羽翼已豐,誰剷除誰可就說不准了……   只是這內務,現下可是糟糕的很。難怪後世有言,一個中國人是條龍,一群中國人是條蟲,原本這台北人少,到也沒有什麼事端可生。現下人多繁榮了,麻煩也隨之而來。看來之前的有些設想還是太過理想化,中國人在公事上懶而自私,不肯出頭,不肯出力;在私利上到是勇字當頭,悍不可擋,往往兩個村子為了地界就能出動數百人械鬥,可國家面臨侵略,人人都成縮頭烏龜,要不然一億多人的大國,怎麼就讓一個百萬不到的小民族侵略成功了呢……」   想到此處,張偉腦中猛然一亮,「械鬥!村與村,族與族的械鬥……」   「呵呵……」張偉在車內冷笑幾聲,如何剷除盤根錯節的宗族勢力,心中已有定數。   「不過此事不可太過操切,若是做的太過明顯,讓人察覺了,那還不如調幾隊鎮遠軍,直接捕來殺了乾脆……人才難得啊,這種事情要是有一個陰影毒辣的傢伙幫我來做就好了……陳永華這類人不好招用,不過找一些陰毒小人用來做耳目打手,應該不難,便尋幾個積年老吏,來操辦此事……」   想到此處,車子陡然一震,張偉正想的入神,卻是不曾提防,人被震的猛然跳起,頭頂撞在車頂,頭部頓時劇痛不已,將手往頭頂一摸,已是撞起一個老大的疙瘩。張偉怒道:「老林,你要死麼,怎麼駕的車!」   那車伕老林委屈應道:「爺,不是小的不小心,這轉角處突然竄出來一個醉漢,小的只得將韁繩一拉,撞了爺的頭,小的實在是該死。」   張偉心中一陣氣腦,自從這台北人口漸多,種種無賴遊民、醉漢流氓也隨之而來,這些人在內地來台之前,也信誓旦旦要來台墾荒,來台之地卻將劃給的田畝拋荒不理,自已只顧每日胡混,給來台的富商做打手,幫閒,每日混些活錢便跑去胡吃海喝,也有不少混不到錢,整日睡在街邊的,還好這台灣溫暖,到了凍不死他們。   張偉與何斌早就對這些人頭疼不已,不過這些人又不做奸犯科,平時裡小打小鬧,也犯不了什麼大罪。捕了又放,放了又捕,就如那肥豬肉一般膩人,卻一時又尋不到好辦法解決。若說將他們運回內地,卻又怕他們在內地生事,日後再去招募人手又起麻煩,當真是頭疼之極。   當下聽說又是深夜不歸的浪蕩醉漢,張偉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來人,將這傢伙拖下去用鞭子狠狠的抽,直抽到他清醒為止。」   身邊的飛騎衛一聲暴諾,將那倒霉鬼拖了下去痛打,耳聽得車窗外傳來一陣慘嚎,張偉面無表情,心道:「二十餘年後國家將亡,秦准河上仍是夜夜笙歌,無心無肺至此,打死也是活該。從今而後,我的心該當狠起來。不如此,恐無法蕩滌這數千年來形成的頹風!」   回到府門前下車後,張偉一隻腳踏進大門,方想道:「只不過是一個普通醉漢,我想的未免也太遠了,不過教訓一下,也總歸是好事。到是該如何將這些傢伙治好,到是值得好好考慮一下……」   當夜無話,第二日張偉早早至台北官衙,與何斌施琅等人商量定了,決定由施琅帶著劉國軒,以及數十名有志於海上的部屬,隨著那群英國人卻購買他們的戰艦,並隨船帶回一些制炮工匠,海軍及炮兵教官。   因施琅來台後還是第一次出島,張偉何斌一起親赴碼頭送行。兩個叮囑半日,方看著施琅微笑登船而去。   何斌咪著看著那帆船揚帆而去,歎道:「尊候脾氣很倔,他獨自出門,我很是擔心他與人起什麼爭執。」   張偉笑道:「他年紀也不小了,眼看已是秋天,待過了年又大了一歲了。更何況施琅自小便離家在海上闖蕩,論起來,他也是歷練出來的,也不比你我差什麼。」   何斌將手中折扇在掌心輕拍兩下,歎道:「話雖如此,這一年多來他曾離我們這麼遠,不容易啊!我心裡甚是不捨。」   「廷斌兄,我來給你說段故事。卻說我那老家甚是落後,總是受周圍國家的氣,因那些賊都是從海外而來,卻說有一年,我國有一個大臣就奏請了土王,決定派一群少年去那海外求學,學兵法,學技術,學造船,以期有一日學成歸來,能打敗欺付咱們的那些惡人。」   「喔,後來怎麼樣了?」   「咱們那兒卻是與福建這兒不同,這邊的人肯出海,敢出門。咱們那邊都說父母在,不遠遊,又說那海外棄聖絕智,是蠻夷化外之邦,讓孩兒出門,等於是羊入虎口,一去便回不來啦。因此那富貴人家打死也不肯讓孩子去遊學,一般的小戶人家也捨不得將孩子送到萬里之外,那大臣原打算招些好人家的孩子,最好是讀過書知道禮義的,誰知道竟然招不到!」   「志華,你有所不知。咱們閩人雖然肯出海,敢出海,也是生活所逼,活不下去才想到闖南洋,志華,闖啊!闖不好,便是死!」   「廷斌兄,所以後來那大臣放低標準,專找一些貧苦無立錐之地的人家。那些人家的父母卻也心疼兒子,只是大筆的銀子拿上前來,一想兒子在家呆著是餓死,現下有機會出門闖蕩,到也是個好機會,雖心痛不捨,到也肯放兒子出海。後來終於招到數十名少年,出海那一日那些父母皆到碼頭相送,一個個淚眼漣漣,心痛萬分。可是終究在心裡明白,闖出去生死未卜,坐困家中,卻是必死無疑!」   「我明白了,施琅也是家中貧困,自小便出來在海上討活路。現下咱們這台北五鎮也是要闖,不然的話,也是坐而待斃。」   張偉將掌一擊,道:「正是如此!廷斌,你人極聰明,需明白我們現下雖是一派繁榮模樣,不過若不奮發圖強,將來遲早有一日會受制於人,這大好局面,沒準哪一天就斷送在不思進取上了。不管對錯,咱們都試上一試,就算敗了,也敗他個轟轟烈烈才好!」   何斌笑道:「我只是有些不捨施倔驢,又不是說他出去不對,你到是這一番大道理來對著我。好了好了,日後你有什麼舉措,我總是跟隨你後便是了。」   兩人相視一笑,離了碼頭向馬車處行去,張偉雙腳踩在海沙上,只覺舒適異常,眼見這一片海灘即將大變,忍不住捧起一掬,向何斌說道:「廷斌兄,一粒沙便是天涯,眼見得這海邊就要換一個景象,這捧沙也不知道將何處去。數千年後,這沙或許還在,咱們肯定是不知何處去也。只盼咱們能做番大事業出來,也不負好男兒一生數十年。」   何斌大笑道:「志華今日感慨當真是不少!」   兩人登車,張偉正吩咐人駕車回府,那何斌在自家馬車上突然問道:「志華,你說那些少年後來怎麼樣了,你們後來可是憑借這些少年領兵打敗那些欺負你們的國家了?」   張偉一征,想了一下方苦笑答道:「那些少年學的當真不錯,一個個都本事不凡,文可安邦定國,武可決勝千里……」   「那後來到底怎麼樣啦?」   「國家腐敗,這些人回來後不得進用,一個個分散安排,雖有幾個做出了一些事來,卻無濟於大局。後來咱們還是一直受人欺負啊……」   何斌在車上歎口氣:「和咱們大明差不多,國家腐敗,賢人不得進用,小人盈朝遍野,這是什麼世道!」   說完不再做聲,悶聲進了車門,吩咐車伕駕車而行,行得數步後,忽聽那張偉亢聲念道:「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但將遊獵誇輕□。胡馬秋肥宜白草。騎來躡影何矜驕。金鞭拂雪揮鳴鞘……」   何斌凝神細聽,卻聽那聲音漸漸遠去,便在心裡暗念道:「儒生不及遊俠人。白首下幃復何益。」   那車伕將馬一打,車輪轔轔,揚起一陣沙土,向那台北方向而去……   張偉一回府中,便下令傳召台北五鎮鎮首,宣佈取消各鎮鎮首,事權皆歸台北衙門署理,立村正、保甲,直接對台北衙門負責,各鎮捕快、鎮丁數百人亦直接劃歸新成立的台北巡捕營。   其後數月張偉又有意去廣東沿海招募了數千粵人來台,又特地將台北附近的肥沃熟田盡數分給了這些後來之人,凡粵人與閩人之間有爭執,又令台北巡捕營偏袒粵人,打壓閩人。因張偉本人素來不管官司的事,這些人到也怨不到他頭上,只不過在背後說他用人不當。這數月來尋何斌訴苦的人絡繹不絕,弄的他頭疼不已,無奈之下,借口去福建查看生意,溜之大吉,任憑張偉施為。   何斌一走,彈壓閩人暴動的中間勢力宣告消失,剩下的,便只等各族間暗中的運作陰謀了。   北港碼頭早便募集了數千民伕日夜趕工,原來的漁村小港經過數月來一點一滴的建設,已然成為能停靠數百戰艦的大型港口,其餘的輔助設施亦已齊備,只待施琅回來,便可使用。   諸事順利,張偉心情自然愉悅。只是每日需到衙門坐班,實在令他有些痛苦。可惜苦無可以代勞之人,也只得每日早起晚歸,勞累不堪。   這一日張偉處理完甘蔗搾糖的事宜,又下令將樟腦裝箱,好生看顧,正伸了個懶腰打算回府,卻見台北巡捕營統領高傑步入大堂,向張偉屈膝行了一禮,道:「爺請慢走,屬下有事稟報。」   張偉笑道:「可是又有打群架的?上次就吩咐你只管捕人便是了,何必又來回我。」   那高傑卻是陝西米脂人,原是李自成手下悍將,連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因與自成是同鄉,出入內堂自成都不曾提防他。誰料李自成的老婆尹氏看上了高傑,那高傑也是膽大,就麼這與李自然的老婆私通款曲起來,綠油油的頂帽子,就那麼戴在未來的大順皇帝頭上。後來因怕自成發覺,乾脆便投降了明軍。他人品雖是不堪,作戰到是勇猛非常,累次立功,官兒越做越大,到明末時已是做到了總兵。與黃斐、劉澤清、劉良佐並稱江北四鎮,統兵三萬,受史可法節制。與其餘三鎮總兵一樣,高傑也是驕縱不法,縱兵荼毒鄉里,後來在徐州被人刺死,一生之中可謂臭名昭著,死後還遺臭萬年。   張偉數月前便尋訪一些歷史上知名的暴虐陰險之輩來做為鷹犬,仔細思量之後,便派人去陝西尋訪招來了羅汝才與高傑二人。這二人此時尚未隨高迎祥造反,只是米脂一個普通農夫,見有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來尋他們去做事,當下心花怒放,哪有不願意的道理。來台之後,張偉便委派高傑去和那些積年老吏學習刑民捕盜之術,只不過兩月有餘,便委了高傑做台北巡捕營的統領,那高傑感激涕零,對張偉交辦的事情盡心使能,賣命的緊。張偉對他也極是滿意,只是交待何施各府,不得讓高傑進入內堂,到時候一不小心給誰戴上頂綠帽子,那可就賠本的很了。至於李自成張獻忠之流,張偉是絕對不會招用的,將來大旱,就指望這些人攪亂腐朽的明朝江山,現在就招了來,誰知道沒有這兩個災星,那些農民起義軍是否能攪起大浪來。   那高傑雖身高體壯,一張國字臉稜角分明,又是濃眉大眼,人顯的極是忠實可靠。不過到底是本性有些問題,見張偉問他,便側身一飄,碎步移到張偉耳側,就要側耳說話。   張偉哭笑不得,說了這廝數次,不要這麼鬼祟,可此人當真是骨子裡帶來的陰險做派,每欲要事,便要張偉「附耳過來」,見高傑的嘴唇蠕動,就要與自已的耳朵做親密接觸,張偉一扭頭,喝道:「所有人等都給我下去!高傑,你也下去。」   高傑見張偉如此舉措,心下卻是委屈的很,只覺得眼前這位爺平時裡出手大方,辦事果斷,眼力手腕無一不是一代豪雄風範,只是不肯讓人近前親近,卻是有些娘娘腔。又立法下令所有人必須用青鹽涮牙,高傑自小就不知什麼是涮牙,心下也對這涮牙之令不滿的緊,不過拿人錢財,為人賣命,每日裡高統領也不知道察了多少人的牙齒,到也是早就習慣每日涮牙,口臭早已不見蹤影,張偉卻仍是如此排斥,唉當真是白壁微瑕,令人遺憾。   張偉卻不管高傑肚子裡正在腹誹,見堂上諸人都已退下,乃問道:「高傑,又是什麼事情,要這麼惺惺做態。」   「回爺的話,前兒個向爺稟報過的事,已經有了眉目。」   「哦,他們忍不住啦?」   「是啊,昨日和今日閩人與粵人又打了幾架,屬下一律責罰閩人,寬縱粵人,他們很是氣不過,屬下安排在閩人中的細作已發覺那些大族族長們聚會了好幾次,眼見是要動手了。」   「羅汝才那邊怎麼說?」   「今天正是才哥派人來向屬下通報,平素裡鎮遠軍內與台北鎮上同族來往較多的,這幾日情緒不穩,行為異常。」   「很好!這差事你們兩人辦的不錯,將來爺不會虧待你們。現下要記住,一定不能打草驚蛇,待他們同粵人動了手,咱們再去彈壓。切記,此次不能寬縱粵人,要兩邊一同辦理!」   「是,屬下明白,這就下去安排人手準備。」   張偉揮手令高傑退下,心中暗道:「畢其功與一役,此次事件過後,這台北再也不能有人對我掣肘了!」   「秦法嚴苛,禁民私鬥。又賞軍功以爵,制度嚴明,上下垂一,是以人民勇於公戰而怯於私鬥。秦軍之強,甲於天下矣……   秦法縝密,民者借官家之牛,要稱其重量,還牛時若牛瘦,則民比價賠付。農時耕種,何時播種,何時施肥,皆有律令施行,無有敢違者。律令所定,無不正合農時,是以秦土之肥沃,秦稼穡收穫之豐,遠過於六國……   秦法尚廉,律令官不得受民禮,概因無法確定自願與被逼,官一旦受民禮,不論禮之輕重,一律受罰,是以秦國無貪吏……   漢室之後,法紀廢馳,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儒家又有親親之說,於是王候貴戚除造反外,其它皆可議也。後世有八議:議功,議爵,議親……,是謂王子犯法,不與庶民同罪。千載而下,未有不滅之朝,未有不敗壞之吏治,歷朝歷代,皆先治而後壞,其興也忽焉,其亡也勃焉……律令之壞,壞在用人,而人不治,則歸於有法不依,如此循環,國家安能不敗?民心安能不亂……」   張偉在窗外聽著陳永華的語調越來越高,語氣越來越激烈,便大笑道:「復甫兄,別把孩子們嚇壞啦!」   陳永華轉頭一看,見是張偉在外,也一笑道:「志華,這一說課,想起大明的現狀,由不得不氣,語調便一下子激烈起來,這可怪不得我。」   又向台下一群年紀十三四的孩子們揮手道:「散學啦,回去好好想想,今日的課題便是:為何中國無強盛過百年的朝代,寫下策論,明兒交上來。」   說完將手中書本一拋,先行踏出門來,向張偉笑道:「志華,你這大忙人怎地有空來尋我,怎麼,又是手癢想來輸棋了?」   張偉鼻中一嗤,冷哼道:「復甫,上次好像是你輸了吧?」   見陳永華還要辯駁,張偉將手一擺,道:「復甫,咱們不爭這個,今兒來尋你,可是有事要與你商量。」   「什麼大事值得你這大當家的跑來?」   「又取笑我!好了,不和你生這閒氣。此次我來,是要與你商議這台北官學的事。」   「喔?這官學怎麼了,現下不是辦的好好的麼。」   台北官學由張偉首創,何斌施琅等人全力贊同,在台北諸事未定之際,便開荒制磚創建官學,所有在台之人,皆可送子入學。古中國人是世界上最重教育的國度,概因科舉制度可使貧門小戶一躍成為統治階級的一員,讀書等於發財,教育自然成為重中之重。富貴人家有家學,有私人教授,中產之家可以去知名的書院負笈求學,於是各種書院也大行其道。至於貧門小戶,也可以少花幾個錢,去宗族合力辦的小私塾中求學。   來台之人儘管皆是閩粵最貧困的農民,對於讓孩子入學讀書也是開明的緊。雖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十來歲的小孩也頂半個勞力,但唸書求個出身,將來就算中不了科舉,到底也算留有一絲希望。只可惜張偉辦學的宗旨著實讓人失望,一不講四書五經,二不開講千家詩百家姓,成日價除了認生字,就是史書,律令,要麼就是詩詞歌賦,有用的東西一樣不講。後來居然還開了算術課程,這百姓家裡銅子兒也沒有幾個,要學算術做什麼?學那麼久算術,到不如去商號裡做學徒,又能學做生意,這算術也自然學的會。最大逆不道的居然是張偉鼓勵女子入學,雖說是男女分班,到底有礙綱常,百姓雖窮,卻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故而這官學人數越來越少,張偉雖採取了種種措施,現下這官學也只留有百來名學生,都是最早隨張偉來台的下屬,實在拗不過面子,家裡又不缺孩子做事,便只當讓孩子來官學嬉笑遊樂罷了。   張偉在前一陣子手頭稍微寬鬆後,便撥了數萬銀子擴大修葺了台北官學的校舍,整個官學佔地數百畝,有上好水磨青磚搭建的校舍數百間,又花錢從內地購買了上萬冊的書籍,便是當時最著名的白鹿書院,在規模上也比不上張偉這台北官學了。只可惜學生越來越少,整個官學內空落落的,除了十餘個聘請來的老師,就只有大小不一的百餘名學生。   張偉與陳永華此時漫步在官學操場內的草坪上,夕陽西下,照射的草地一片金黃,現下正是孩子們散學回家時分,寬敞的學校大門稀稀拉拉跑出了百來名高矮不一的學生,其間有十來個女孩,一晃眼的功夫,便自都不見了。   張偉苦笑道:「復甫,現下的模樣,怎麼能說這官學辦的不錯?」         第十二章 興建官學     陳永華沉吟片刻,答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這農家一個半大小子也是個好勞力了,你這官學又不肯教人八股,讓孩子識些字,不做睜眼瞎子,也就罷了。這到也強求不得。」   看了一眼校舍,又笑道:「志華有心,弄了這麼大的校舍,現下明珠暗投,有些惱火到是真的。只是這辦學又不是拉壯丁,沒聽說過強迫的,也只好如此啦。」   張偉冷笑道:「復甫,這千古聞所未聞的事情,此次我也要做上一回了!」   陳永華吃了一驚,急道:「志華,你不會想強令學生入學吧?你有所不知……」   張偉打斷陳永華的話頭,道:「我知道,現下已有不少人對我不滿。眼下這閩粵之人內鬥,也說我用人不當,那個高傑處事不公,把兩邊爭地界,爭田土的打群架的事都一股腦的推到我頭上。」又恨恨道:「復甫,我現下是明白了。民智未開,人心自私,得利時皆言你好處,一有不足,你縱是有萬般好處,便斷然將你罵的狗血淋頭。振臂一呼,萬民擁戴,那純是狗屁!」   「志華,你這般說卻也是偏激了。這台北之人提起你來,大多數皆念你好。縱是有小小不滿,也只是嘀咕幾句就罷了,你何苦如此生氣。」   「哼,復甫,有些事你不知道,現下也不方便和你說。咱們只提這官學之事吧!」   「也好,志華打算如何辦理?」   「我先向你透個風。過一段時日,待我從內地請的老師都到了,這台北五鎮所有七歲以上,十五以下的孩童,不論男女,都得給我來上學。至於說孩子在家能幫忙做事,我到也不虧待大伙,凡家中有子女來官學唸書的,五年免賦的租約,都給延長一年,這總說的過去了吧?」   「嗯,這很說的過去了。如此一來,只是這強迫入學,若是人家不依,志華你總不能派兵到人家裡硬搶吧?」   「哼,這到不必。凡不聽令者,從即日起交納田賦便是了。若還是不願,收回田畝,自謀生路去吧。」   「我怕你這一來,日後無人敢來台北謀生,你這大好基業,有斷送的危險!」   「笑話,復甫兄,何廷斌也是如此說。你們卻不知,這大明朝政日漸腐爛,大陸飢不擇食之民將越來越多,我這裡有上好田產,不收賦稅,又沒有差役地主整日上門欺凌,世外桃源不過如此吧?放心,若是現下我能去內地大舉招人來台,一年數十萬民可得。只是現下有鄭一在澎湖,荷蘭人在台南,我不便如此大張旗鼓罷了。發展太快,恐招人忌啊!」   「如此我便放心了。只是這官學日後教課,仍是如此麼?」   「不,復甫,現下咱們教課的課程都太隨意啦。我的意思,按唐朝的先例來辦。咱們分進士、明經、明算、明律、明史、明射分科,選擇專人分類教授,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進士、明經我到明白,明算想昨是學習算術之學,明史明律,想必是史書和律令條文,這明射是什麼?我到記得,唐朝科舉,沒有明射這一科吧?」   「嘿,復甫兄,這明射是我後加上去,偽托唐朝而已。孔子當年,六藝中駕與射他老人家學的一樣不錯。聽說孔聖本人,也曾趕過馬車,射術和劍術都差強人意。孔門弟子中,子路也是劍術高強之士。漢唐至宋,都不曾禁國人攜帶刀劍,北宋時曾有禁百姓攜帶刀劍之爭,後來那宋朝皇帝還是遵六藝之說,不曾禁止。是以漢人並非柔弱之族,直至蒙人侵入中國,因怕咱們中國之人謀反,是以禁止民間擁有武器,大明趕出蒙人之後,卻沒有去除舊弊,是以嘉靖年間,數百人一股的倭寇都能橫行數州,殺害我大漢子民數萬人,乃至攻州掠府,朝廷竟然沒有辦法!若是在漢唐之時,隨便召些武勇之士,也能將這些倭人盡數砍翻了事。是以我私下計議,一定要辦這明射一科,到不是射箭拉弓,我給這學校送來幾十桿火槍,讓學生學習火槍之術,還要跑步,強身,學習技擊,總之不能讓中國之人都是些只會捏鋤頭不問外事的病夫。」   張偉一口氣說完這麼許多,心中激動,臉頰漲的通紅,只是將雙眼看著陳永華,看他卻是如何說法。   陳永華卻是沒有接話,只將眼看著遠方,張偉一陣失望,以為他不贊成自已的說辭,心中歎一口氣,暗道:「人道陳永華是明末諸葛,想不到見識也不過如此。」   因如此,便意興蕭索道:「復甫,我知你一時想不通,咱們日後慢慢商量吧。」   陳永華聞言奇道:「志華,誰說我不贊同了?我只是在想,你這番話大有道理,明朝軍隊疲弱,固然是將不知兵,文官領軍,但這兵士不強,也是主因。現下你有這般的妙想,為何不辦一學校,專授這技擊、槍術,排兵步陣之法?若是如此,將來過上幾年,這鎮遠軍就是沒有岳少保那樣的蓋世名將,卻也是濟濟一堂的能征善戰之士,豈不妙哉?」   張偉聽得陳永華如此說,心中大喜,握住陳永華的手笑道:「復甫,你真乃當今臥龍也!」   陳永華連聲遜謝,道:「我怎敢當此美譽!志華,你當真是羞殺我了。這台北五鎮舉凡種種措施,哪一樣不是你首倡而成,我與廷斌兄、尊候兄一提起你來,都是佩服的緊。」   張偉到是不敢謙虛,只嘿嘿一笑,便轉移話題,說道:「復甫,你適才說的那些我確實也想過,不過眼下還不能做。」   「那又是為何?」   「現下鎮遠軍的幾員大將,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將才。將軍是打出來的,到不一定要唸書。不過日後鎮遠軍規模擴大,這中下層的人才,卻是難得的很,這便需要軍校教養了。不過眼下這鎮遠軍內的軍士大多是年紀已大,現下再讓他們讀書識字,學習兵法,已嫌太遲。還是要從台北五鎮中的少年子弟中選取人才最好,是以現下在教這些孩子讀書讀書之餘,就讓他們學一些,待過上幾年,選取其中人才送入軍校,那就是水到渠成啦。」   見陳永華面露讚許之色,張偉又笑道:「復甫兄,你不願出頭露面為我辦事。我到也能理解,你那老父還是一門心思想讓你去大比,現下復甫能幫我來教書育材,我已是感激不盡啦。更何況復甫兄的課講的當真精彩,今日一講,只怕那些孩子的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啦。」   陳永華笑道:「這些還不是日常咱倆閒聊,你斷斷續續同我講的。我只不過整理一下,販賣的還不都是你的貨色。」   「復甫,我也不兜圈子啦,這官學擴大,必得有人負責。別人我難以放心,復甫兄大才,可否願意為這數千學子盡一下心力,待將來桃李滿天下,復甫你居功至偉,可遠在我這只出錢不出力的土財主之上了。」   張偉原以為陳永華必然要推辭遜謝幾句,誰料張偉話音一落,陳永華雙目放光,兩掌一合,道:「志華,我這一生不求聞達於諸侯,也不要在廟堂上勾心鬥角,教書育人,為華夏造英才,吾有何憾,吾有何恨?此番不需你相勸,我也要擔當這個責任,只盼上不愧天,中不愧你,下不愧這些學子,庶己如此,便不是草木一秋。」   張偉心中感動,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只得將雙拳抱住,向陳永華深深一揖,自今日起,他方明白中國文人中偉大樸實的一面,只是在心裡暗歎道:「太少了,太少了啊,想起洪承疇,錢謙益,在清軍大軍壓境,仍然內鬥不休的江南復社眾才子……相差的太遠,太遠了。」   陳永華在原處向四周眺望一圈,方回頭向張偉道:「志華,按你的設想,現下這校舍卻又嫌小,住的近的,散學自然回家,可現在這台北五鎮方圓也數十里了,若是離的遠了,還需提供住處,那學習火槍和強身術的操場,需要和讀書的校舍隔開距離……」   「一切都依復甫兄歸劃,我這裡是要錢有錢,要人給人,教育乃國之大事,一切都拜託復甫兄了!」   見陳永華再無異議,張偉又道:「只是要提醒復甫兄,這官學要的是人才。那明經科是為了培養學術人才,我送復甫兄一句話:強健之體魄,自由之思想,身不強人隕身,思想鉗制則人失其魂。請復甫兄牢記。」   陳永華點頭稱善,讚道:「志華,你這話說的太過精彩!若一切都依聖人經傳中所言,那萬世如一就如一潭死水,有何生趣可言,自由之思想,此語精妙之極!」   「還有,進士科由明經科升上,學習的都是時務,寫的是國事策論,我送復甫兄一句話,做為進士科的訓導格言罷。」   「謹受教。」   「懷疑即一切。」   「此話何解?」   「懷疑聖人,懷疑政府,懷疑父母,懷疑師長。懷疑道德標準,懷疑這世間一切的約定俗成的行為規範。」   「這又是何解?」   「一件事情在你我看來,可能是正確無誤的。比如這婦人纏小腳,但在洋人看來,就是殘忍不人道的。一件事物很可能會有無數種看法,任何人都會認為自已的看法是正確的。所以進士科的學子們,首先要知道,並不是眼前看到的東西以及自小受到的教導便是正確的。用懷疑的眼光看一切吧,然後用自已的心體悟,最後才堅持自已的結論。復甫兄,我要的是人才,不是奴才,即便是這些學子將來連我也懷疑了,也是值當的。」   張偉在心中暗歎:「自已為了創基立業,不得不在這島上實行鐵腕統治,孩子們卻要接受最自由最民主的教育,這到也矛盾,不過為了將來中國不至於走回老路,現下播下火種,以待將來吧。」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出了官學大門,眼見天色已晚,張偉正要邀陳永華去自家用餐,卻見那高傑與羅汝才快步飛奔而來,神色惶急,見張偉與陳永華正站在官學大門處,便如同見了救星一般,面露喜色,那高傑三兩步跑到張偉身邊,低聲向張偉道:「爺,消息來了,他們今晚動手,林、黃、蔡、鄭四族動手,出動了一百多個村子的健壯男丁,足有一萬多人,現下人已慢慢聚集在新竹鎮外,待人齊了,便要和客家佬狠狠火拚一場。」   張偉向羅汝才問道:「汝才,鎮遠軍那邊情形如何?」   羅汝才答道:「回爺的話,有百多名兵士想持槍去助戰,汝才已將他們監控起來,只待一有異動,便可捕拿。」   「很好,你們做的很好!」張偉轉頭向身後隨從的張瑞令道:「派人去知會張鼐,張傑,令他二人率飛騎左、中兩衛禁蹕台北鎮,張瑞,你親回我府裡持我的將令,隨同羅汝才一齊去令施琅率金吾衛兩千人肅清東安西定寧南等三鎮,施行宵禁,一定不能讓鎮上起亂。令周全斌劉國軒等人帶神策、龍驤兩衛,隨同飛騎右衛與我一齊去平亂。」   「是!」   張瑞等人領命打馬狂奔而去,張偉自領著高傑等人匆匆向台北官衙去了,只留下滿腹疑雲的陳永華,見張偉胸有成竹,指揮若定,陳永華不禁在想:「怎地他好似早已知道會有這場大械鬥?」   張偉與高傑匆匆回到台北衙門,卻見那張鼐張傑也正自帶兵趕來,兩人對高傑的人品很是瞧不起,見張偉與高傑同來,只跪地向張偉請了個安,臉上便再無表情。   張偉卻也無暇顧及手下部將是否暗中是否不和,急步到堂上坐了,便問那高傑:「高傑,此次暗中煽動械鬥的各族族長和那些平日裡不安分的,都掌握行蹤了?」   「是,他們都不會在場,想撇開干係,屬下早就查的一清二楚,各人躲在哪兒,屬下都暗中派人圍住了,只待一會子爺下令,便可一網成擒!」   「很好!」張偉面無表情,只是嘴角略緊了緊,便命道:「現下我就發下牌票,你領著巡捕營的人去一一捕人,不可有一人漏網,若是跑了一個,你高傑便頂上去!」   從現代回來明末兩年,此番他首次下定決心要大開殺戒,亂世用重典,雖然心內仍有些不忍,卻也顧不得了。   高傑自然將胸脯拍的山響,他對這差事到是欣喜的緊,當下領了牌票,帶了人去拿人去了。   張偉見高傑興沖沖出門,方向張鼐、張傑二人道:「過一會子便是雞飛狗跳,無數百姓家中會衝進凶神惡煞般的捕快,吆三喝五,鐵鎖拿人。於是老者慌,少者哭,原本是安樂祥和之家,瞬間便成人間地獄……」   見二張面露不忍之色,張偉將嘴一撇,嗤笑道:「你二人也是從刀頭上滾出來的,怎麼,現下聽了這些,便狠不下心來了?」   張鼐辯解道:「爺,到不是狠不下心,只是你一刀我一槍的,張鼐絕沒有二話。現下去捕殺這些鄉親父老,張鼐實著是……」   「你們昏聵!」張偉惡狠狠的盯著張鼐,咬牙道:「你們可知有多少人覬覦這台北富饒之地?又有多少人想趕跑我們,然後自已稱王稱霸?你道這些原來的鎮首,族長,都是因為不滿粵人佔地才發動械鬥的麼?呸!他們一直不滿我張偉,又眼紅我這大好基業,你當他們身後沒有人支持麼,這鎮上有多少富商成日裡就做著白日夢呢!我有種種善政要施行,偏他們鼓動鄉民不滿,成日介在我背後搗了多少的鬼,這些人,好比是膿包,不擠,我身上不得安穩。」   說完無所謂的一笑,又向二張道:「自做自受吧,各人的賬,各人自個兒來填,你們不管抓人的事,這種事,自有高傑去辦。你二人帶著飛騎左中兩衛,纏壓這台北一鎮,無論如何,這鎮上不能亂,若是稍有差遲,我想饒你們,軍法卻不容情。」   張鼐與張傑對視一眼,向張偉躬身諾道:「末將只聽將令行事,若有疏怠,願以項上人頭贖罪!」   張偉知二人尚難釋心結,當下也不管不顧,只是低頭沉思,堂上燈火一明一暗,各人臉上都是陰晴不定,猛然有一隻貓跳過,竟然將堂上三人都嚇了一跳。   直待聽到街上傳來囊囊靴聲,數千人的皮靴踩在地面,張偉竟覺得面前木案有些顫抖,顯是那兵營中的鎮遠軍大隊已然到達,待那靴聲停止,裡面卻也是聽不到一點聲響,數千人於外列隊,竟然無有一人敢私語者。   眾人又聽到有皮靴聲向大堂而來,行走之人顯是身披重甲,身上的鐵甲環片撞在一起叮噹做響,不一會,便看到周全斌前行,身後眾將緊隨其後而來。   周全斌見張偉端坐堂上,便將身一跪,雙拳緊抱,向張偉大聲道:「末將周全斌,奉將令而來,願受調遣!」   身後諸將亦隨同周全斌跪下,聽到此處,也一同喊道:「末將願受調遣,萬死不辭!」   張偉大笑道:「有諸位將軍襄助,這台北還有人能做的起怪來?周全斌聽令!」   「末將在!」   「命你速帶神策衛隔斷閩粵兩邊民眾,不准他們接近毆鬥,非不得已,不准開槍!」   「末將遵令!」   「劉國軒,命你帶龍驤衛埋伏兩邊,不帶火槍,各人手持木棍,待我令下,便衝散閩人鄉民。」   「這……末將遵令!」   「其餘各人,待神策衛隔斷兩邊,隨我一同率飛騎右衛先去勸退粵民。」   周全斌領命後,率神策衛先往新竹方向趕去,張偉卻不動身。直等了半個時辰,劉國軒等人正在詫異,只見那高傑疾衝入堂,向張偉一抱拳,道:「事情全辦妥了!」   張偉聞言,將雙手在案上一撐,一振而起,道:「諸位,現在可動身了,大家打起精神來,今晚之事能否善了,就看大伙的了。」   眾將聞言暴喝一聲,隨張偉一同出門,投入那無盡的黑暗中而去……   台北冬季的夜晚尚有些寒意,周全斌卻在夜風中流著冷汗。兩千名的神策衛軍士在這一萬五千人的推擠大潮中,著實算不得什麼。原本堤岸只需防一邊的潮水,現下被一萬多閩人和四千餘粵人擠在中間的神策衛,只消浪花稍大一些,便足以被沖跨。   若是張偉允許周全斌開槍大殺,這些手持鋤、耙、叉的農人們,只消神策衛兩千桿火槍的一次齊射,便足以嚇跑。只是張偉適才下令,非萬不得已,不准開槍。這「萬不得已」的標準為何,張偉卻是沒有明說。周全斌只得自由心證。好在他明白張偉只是不想多殺,畢竟這些農人是辛苦從內地帶來的,殺得一個,便少了一人墾荒,於是只是適才有十餘閩人不聽警告,竟欲衝上來搶槍,周全斌便下令開火,打死了這些不知死活之人。   只是在數千支火把照射之下,那靜靜躺在地下的十幾具屍體更加激起閩人一邊的怒火,若是不忌憚火槍的威力,只怕這萬餘人在激憤之下發一聲喊,便可在瞬間將兩千軍人組成的薄弱防線沖跨。   饒是如此,仍不斷有小股的閩人試圖向前,稍微靠近軍士的便用閩南語大聲勸這些同為閩南人的士兵不要向鄉親開火,周全斌眼見屬下軍心開始不穩,心頭惶急,面上卻不是露聲色,只不停傳令,凡有接近者一律鳴槍示警,不聽者仍然擊殺,暫且算是穩住了陣腳。   周全斌端坐馬上,面沉如水,看著四周如潮水般的亂民,心中只是在想:「今晚之事,恐難善了,只怕我這雙手,要沾滿百姓的鮮血了。」   待張偉率人趕到新竹鎮外,離人群尚有數里便可聽到鼎沸的人聲,朦朧月色下隱約可見不遠處的火光,張偉向身後諸人笑道:「好大的陣仗,想不到我的鎮遠軍第一仗不是和外人打,到是用來彈壓內亂。」   見身後諸人面色尷尬,張偉又道:「這也沒有什麼,內亂不止,何以攘外。大家放心,今晚與前番平鄭氏遺民之亂不同,這些鄉民都是我的子民,老子辛苦從內地把他們弄來,不是用來讓你們練槍法的。該殺之人一個跑不了,不該殺的,我也不會胡亂殺人,你們當我是董卓麼。」   面色一沉,又道:「這些人便是都殺了,也不足惜。現在拿槍弄棒的威風的緊,要真是有什麼外患來襲,只怕溜的比誰都快。」   當下不再多說,雙腿一夾,縱馬向那火光盛處馳去。身後的飛騎右衛皆是精選的武勇之士,張偉又不惜血本從內地買了馬匹,這些飛騎身著仿唐明光鎧,手持繡春刀,,數百騎隨著張偉一齊向那火光處奔馳而去,馬蹄聲如雷,刀光在月色下映射出無邊的寒光,聲勢遠比兩千神策衛更加懾人。   轉瞬之間,這三百騎便已衝到場邊,張偉一馬當先,向周全斌將旗處騎去,因見情勢危急,便轉身向身後張瑞令道:「你們不要跟來,各人縱馬繞騎一周,將離的近的趕開,若有抗拒者,立斬!」   張瑞一聲暴諾,自領著三百飛騎飛奔向那靠近的閩人而去,鐵蹄陣陣,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威勢向那些衝在前面的鄉民衝去。   張偉卻是不管張瑞等人,自顧衝到周全斌身前,那周全斌見張偉趕來,直如皇恩大赦一般,喘了一口大氣,向張偉道:「爺,您總算來了。全斌眼看就要頂不住了。」   張偉冷哼道:「全斌,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這點場面你就慌了?」   「爺,您下令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全斌知道您是不想多殺人,但這閩人現下情緒激動,全斌又不敢下令全部開槍,只怕不一會功夫,場面就控制不住了。」   「以暴制暴不好,不過有的時候,暴力實乃制亂之不二良方,全斌你看,那些愚民可不是退了。」   周全斌轉頭一看,果見在那三百飛騎衛的衝擊下,叫囂著向前的鄉民已被迫退後,有那些腿腳稍慢的,直接便被馬蹄踩踏在地,拖拽之下,慘叫連連。眼見得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條命,那些適才還勇不可擋的鄉民見得如此慘狀,心內大駭,往後逃的腳步卻又加快了幾步,不消一會功夫便跑回了大隊。只是在靠近神策軍士的場邊又多躺下了十幾人,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張偉讚道:「張瑞這差事辦的不錯。沒有動刀便嚇跑了這些人,很好,很好!」   又聽得那些跑回大隊便開始破口大罵的鄉民,嘴角一撇,笑道:「難怪人都說人多膽壯,這些人適才還嫌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現下又是勇字當頭了。」   待張瑞領著人返回,張偉便吩咐周全斌道:「現下這邊暫且無事,他們一時半刻不敢再向前了,你穩住陣腳。我先過去將粵人勸退。」   「全斌知道,爺請小心。」   張偉縱聲大笑道:「有這些虎賁之士在我身側,我有何懼?」   又向面露自豪神情的飛騎衛們道:「隨我來!」   那數百人一齊暴喝道:「聽爺的號令!」   張偉將手一揮,當先而去,身後馬蹄聲隆隆,三百飛騎又轉向那數千粵人方向馳去。   那粵原本也不敢與兩倍與已的閩人爭鬥,只是這數月來一直得到官方明裡暗處的支持,氣焰漸長,又知道後退必吃大虧,是以雖人數遠少於閩人,到也是喝呼叫囂,聲勢也是不凡。   待張偉衝到近前,那些粵人因見張偉身後的飛騎衛適才踩踏閩人的殘酷,各人均嚇的臉上變色,雖張偉身邊的衛士大聲呼喝,令人上前來答話,一時半會盡然無人敢靠上前來。   張偉頗是不耐,乃吩咐左右不要跟上,自縱騎又向前一點,喝道:「你們中推舉幾個能說話的,快上前來。」   那粵人面面相歔,因知張偉是這台北之主,見他一人孤身上前,眾心乃安。當下講議一番,卻上來了幾個五十左右,面目黝黑之人,張偉見各人手上都是老繭,心中暗歎:「貧苦至此,還要內鬥,當真是……」   面情上卻是不露聲色,只向那幾人問道:「你們幾人,可做得了主?」   那幾人都陪笑道:「這台北自然是您老做主,小的們怎敢。」   張偉笑道:「你們到會說話,不過現下可不是賣皮子的時候。一會耽擱久了,那邊衝了過來,我可護不你們了。」   「爺說的哪裡話來!難不成在這台北,還有人能翻的了天,只要爺一聲令下,這些個賊還能活的過今晚?」   張偉一眼看去,卻見是那五人中個子最矮的一位,正在舌燦黃蓮,口口聲聲勸張偉下令大軍平亂,殺光那些鬧事的閩人。   張偉見他唾沫橫飛,嘴巴一張一合間,露出滿嘴的黃牙,心頭一陣厭惡,到也不好發火,乃笑道:「這老者,你這幾天沒涮牙吧?」   那老頭兒一楞,顯是沒料到張偉會如此說,半響才吭哧道:「回爺的話,小的這幾天太忙,又沒有到鎮上去,卻是忘了。」   「忘了?我下令的事你們全然不當回事,正事都忘的一乾二淨,現下殺人的事,你到是忘不了!人家便沒有父母妻兒了,你滿嘴殺殺殺,很好,現下就把你架到那邊去,讓你去殺個痛快!」   那幾個見張偉如此發落,各人均嚇的魂不守舍,一齊撲通一聲跪下,求饒道:「求爺饒恕,小的們再也不敢不涮牙了。」   張偉哭笑不得,只得擺手道:「都起來都起來,咱們還是說今日之事。現在我的意思,你們粵人都退回去,各人關好門窗,都睡覺去。你們可依?」   那幾人半響方爬起身來,聽張偉如此說,各自都面露難色,半響方有一人大膽道:「回爺的話,我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這閩人欺人太甚……」   張偉怒極反笑:「當真是混賬話。這平日裡對你們照顧還少麼?怎麼,現下得了便宜賣乖了?很好,我這便令神策衛讓開道路,讓你們兩邊打個痛快,死上幾千人,你們便舒服了!」   那幾人聽張偉又大發雷霆,又見那三百飛騎在張偉身後虎視眈眈,無奈之下只得回話道:「小的們自然願意息事寧人。現下就去勸大傢伙回去便是了。」   張偉卻又道:「平日裡對你們關照太多,反弄的你們恃寵生驕起來。你們仔細聽了,我知那高傑對你們多有照顧,現下我告訴你們,日後凡閩粵之人再有爭端,不分誰對誰錯,我一概處置,傳話下去,都給我小心了!」   見那幾人唯唯而退,回到大隊中大聲勸解一陣,那粵人隊伍便開始後撤,張偉方又回頭,向閩人陣前馳去。   卻說那閩人因見粵人後退,卻又重新鼓噪起來,待張偉調馬趕回,卻又見大隊閩人向前湧來。   張偉怒道:「當真是不知死活!周全斌,令所有神策衛軍士向天空放槍!」   待周全斌一聲令下,兩千名軍士皆將火槍抬起,就那一眾閩人正往前衝的當兒,卻聽得山崩海嘯般的槍聲響起,當下各人都嚇的魂膽欲裂,只以為對面的軍士們得了命令,正在向自已開槍。雖不見槍子飛來,各人卻都趴倒在地,雙手掩耳,如入阿修羅獄中,心中直盼能過得了這一劫。直待槍聲平息,尚且都不敢亂彈。   張偉冷笑幾聲,乃策馬向前,這一次飛騎衛卻不敢怠慢,半步不離的跟在張偉身後保護。   「你們聽了,我是這台北之主張偉,知道你們受了蒙騙才來此鬧事,我也不與你們計較,現下就都退下,我既往不咎!」   一時間竟無人答話,張偉到也不意外,這些閩人中做主的人此刻正被押來,卻如何有人能回話。   當下也不再多言,只騎跨在馬上,傲然看著身下的這些農人,只待高傑押人前來,到時便可消解這場亂局。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三章 殺人立威     張偉喊一通話後,見無人理睬,便冷笑一聲,退回神策衛陣內,只留下張瑞帶著三百飛騎鎮守在前方,以防這些閩人靠近。   周全斌見那些閩人陣中突然有數人往新竹鎮內方向狂奔,便急忙策馬至張偉身邊,道:「那陣中突然有人跑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亂子,要不要全斌帶人去追?」   張偉笑道:「他們去尋主心骨去了,放心罷,尋不到自然會回來的。」   因見不遠處有火光閃動,又笑道:「高傑這廝若早來片刻,人家也省得跑腿了。」又向周全斌吩咐道:「高傑立時便要押人過來,需得提防那些人衝上來搶人,派人去向劉國軒發令,一見到有人向前衝,龍驤衛立時上去阻擋。」   周全斌應了一聲,便自去派人傳令,張偉咪著雙眼,看著那高傑帶著巡捕營的兵士押送著上百人逶迤而來。   那些閩人卻也發現事有不對,一時又不清楚就裡,只是兩眼盯著高傑過來的方向,驚疑不定。   待隊伍稍近一些,眾閩人頓時發現不對,鐵鏈鎖來的正是各自族中的族長、平時裡受敬重的老人,當下眾人大急,發一聲喊,便向高傑處衝去,一時間數千人手持各式農具衝上前來,聲勢到是頗為驚人。   堪堪沖了百餘米遠,卻正迎上劉國軒帶領的龍驤衛的兩千兵士,身後又有如雷的馬蹄聲而來,顯是適才凶神惡煞般的飛騎衛也追襲而來,眾人慌了手腳,和粵人械鬥還算是民間爭鬥,若是和這些兵士打將起來,那可便是造反了,一時間各人手足無措,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劉國軒卻不待這些閩人主動進擊,一聲令下,兩千名訓練有素身強力壯的兵士舉起事先備好的粗長木棍,劈頭蓋臉的向跑在前列的閩人打將過去,一時間棒子如雨點般揮舞下去,一時間便有數百閩人頭破血流,「唉呀」一聲,被打倒在地。後面諸人眼見這些兵士如虎似狼,凶橫的緊,一時間各人都嚇破了膽,轉身向後跑去,卻只得叫一聲「苦也」,卻原來是飛騎衛趕到,馬蹄處處,又是踏倒不少時運不濟的倒霉鬼,眾閩人這才息了救人的心,忙不迭自顧逃命,饒是如此,仍是被打翻了上千人,一個個頭破血流,只躺在地上,卻是分毫不敢動彈了。   那高傑卻是機靈的緊,眼見這邊打的熱鬧,他卻率巡捕營的兵士拐了個大彎,總算是趕到神策衛陣中。見張偉正在陣中,快步竄到張偉馬前,稟道:「屬下高傑,帶全部人犯趕到,無一漏網!」   張偉點頭道:「很好,將這些人帶到陣外,我要訓話。」   高傑聽命吩咐下去,一幫巡捕立時又拖又拽,將一干人犯拖到陣外百米處,那對面的人雖看到,卻剛剛被打的灰頭土臉,如何敢來相救。   「你們大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有鎮上有頭有臉的大商人,今晚的際遇,自已在被逮之前,沒有想到罷?」   有一黃姓老人見張偉問話,梗著脖子道:「正是,就是在內地大明皇帝治下,也沒有這般對待不曾犯罪之人。」   見他開口,其餘眾老者便也紛紛開口:「正是,派兵士不問究竟,不分青紅皂白拿人,哪家的皇帝都沒有這麼幹過!」   「暴虐之人,必無好報!」   「手中有刀,便可隨便殺人麼,也忒不講道理了!」   張偉見場面混亂,咬牙笑道:「周全斌,全體鳴槍!」   一聲令下,兩千神策軍士又一齊舉槍射擊,「砰砰」一陣巨響後,那些適才議論紛紛的已不敢做聲,張偉笑道:「適才有人說的一句話,一半對,一半不對。手中有刀,便有資格不講理,便可以隨便殺人,這話對了一半。不對的一半是卻是爺要和你們講理,今晚逮了你們來,還是要先把道理說說,看看你們為什麼會站在這兒。」   見眾人無話,張偉又道:「你們之中,有好幾十位是老者,有各族的族長,長老,說話都是有份量的,有時候比我這台北之主還管用,你們說說,為什麼今晚會有這麼多人來械鬥?」   「奄?沒有人回答麼?以為躲在家裡便可以推避責任了?平時你們的威風哪去了,怎麼這麼多人持刀弄棒的來打架,你們這些家族長老們全然不知?」   見張偉逼問,適才首先開口的黃姓老者又接話道:「來打鬥是我們的不是,不過這數月來粵人一直欺付閩人,官廳中人又回護著粵人,待閩人不公,此番私鬥,卻也是你逼出來的。」   「哈,當真是笑話!我逼出來?我在這台北說話算麼。但凡我有什麼舉措,你們這些人無一不在背後議論,百般不妥,千樣不是,就差把我公然攆下台,讓你們來當家做主了!」   「爺如此說話,我們無話好說!」   「很好!我便給你們一些真憑實據!」   火光下,鐵青著臉的張偉開始逐一點名,歷舉這些族長暗中搞的活動,使絆子的,說怪話的、暗中聯絡軍士的圖謀不軌的;還有一些來台經營產業的富商,覬覦張偉何斌的成就,陰謀不軌,暗中借由農人不滿而拉攏人心者,收買閒人打手的、暗中收買那些不思墾種懶人地契者。舉凡種種,張偉一一點名道出,只不過半個時辰光景,便一一清算的清清楚楚,一眾人等面色死灰,開始還有打算抵死不認的,現下也只能希冀張偉從輕發落,好在張偉在這台北一地尚未開過殺戒,或許此次只是責罰一通了事吧……   張偉見眼前諸人各自垂頭喪氣,卻都用乞憐的眼神看著自已,心中冷笑一聲,嘴上語氣越慢慢變的柔和:「這台北雖由我做主,到底沒有設官立府,說的難聽點,我只是個強盜頭兒,你們不服我,到也算不上什麼造反,謀逆。」   見眾人精神一振,張偉又道:「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諸位沒有觸犯國法,卻違了我的家規,這處罰卻是免不了的——有什麼遺言,現下就和那邊相熟的人交待一下吧。」   場中諸人如遇雷擊,怎地也想不到張偉會下此辣手,竟然要將他們處死。當下便有數名後來台的富商喊道:「張老大,咱們不在這台北便是了,現下就回去收拾細軟——不,我們什麼都不要了,只求你放咱們一條生路,我們立時便動身離台,不敢在此礙事了。」   張偉冷笑道:「若是以前,我定會放你們走,現下卻是休想了。放你們走,在內地造我的謠言,說的我不是,壞我的名聲麼!放心,你們的家產我一個子兒也不要,你們的家人我也不會為難,只是寸板也休想下海!」   又咬著牙笑道:「你們說我心狠也罷,說我冷血也行,總之我現下的章程就是,我的話便是天理,我的話便是人欲,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你們若是有本事,便是我死,現下我擒了你們,對不住的很,各位都別想活命了。」   那黃姓老者慘笑道:「大傢伙去找族人留話吧,這位爺是要殺咱們立威了。殺我們一人,可比殺一百個普通人還管用呢。」   讚許的一笑,張偉道:「這話說的也算有理,諸位,請快行吧。」   因見有半數人驚惶過度,癱軟在地,張偉便下令神策軍士過來摻扶,向閩人大隊那邊稍近了些,稍頃,便聽聞得那邊哭聲震天,張偉雖是努力收斂心神,仍是心頭大震,差點便要狠不下心來。   又稍過一會兒,張偉在馬上向高傑擺擺手,道:「動手罷。」   火光下,注定要被處決的人又被拖拽而回,在場中空地依次排好,巡捕營的士兵們開始舉槍瞄準,張偉在馬上揮揮手,槍聲響起,各人身上迸出血花,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陣,自有巡捕營的兵士上前補上幾槍,高傑待屬下報告後,確定全已死盡,乃跑到張偉馬前,報道:「一百零七名人犯皆已處決完畢……」   「好了,不必說了。將屍體交給那些人,令他們帶了回去吧。明兒巡捕營宣喻佈告,將他們的罪行公報四方。」   當下打馬而回,不忍再聽身後那些哭喊,心內也極為矛盾,不知此事過後,這個歷史分支會給自已什麼樣的評價。只是以眼下看來,若要施行自已的主張,就非得行威權之道,不殺人無以立威,張偉此番殺人,縱有百般借口,自已心裡卻明白,所殺之人大多罪不致死,只是現下要建立威權獨裁,也只能如此。   心中雖鬱鬱不樂,卻不得不打起精神向眾神策及飛騎軍士們訓了幾句話,褒獎一番。又令周全斌不可回營,就帶著人輪班在新竹巡邏,整個台北五鎮近期內實行宵禁。   第二天張偉至台北衙門,頒布法令,嚴禁私立族長,禁買賣田土、禁軍人參預民政、禁誹謗官員、禁非議政策法令……   舉凡種種,皆是集權獨裁之舉,因昨晚大開殺戒,全台北震怖,見官廳之人四處張帖佈告,又是那些被處死之人的罪行,又是種種禁令法條,原本對張偉施政方法一直有種種議論,現下佈告下來,官廳之人打鑼宣告,旁邊雖有無數民眾傾聽,卻再也無人敢發一言,自此而後,凡張偉下頒之政令無有不暢行者。   在壓抑和不安中,又是一年除夕來到,張偉在明末渡過了第二個春節。此次過節卻與上次不同,去年除夕張偉整日價被人邀請,每日裡喝酒喝的頭暈,現下他威風凜凜,殺氣十足,尋常人見了他腳都軟了,哪敢邀他。除何斌外,一個年節竟無人敢邀張偉,便是施琅,也是音信全無。   這一日眼見是元宵佳節,張偉心中納悶,無奈之下只好借賞燈名義,邀了何斌,又下帖子請了施琅,令人在後花園整治酒席,只待眾人前來。   眼見天色已晚,夜色蒼茫,張偉令人在後園點了數十盞燈籠,將場中照的如同白地一般,家中僕役穿花蝴蝶般上菜,不消一會功夫,一桌酒菜便已整治停當。   張偉見眾人尚未到來,便向府中家僕道:「你們派幾個人去催催。」   那長隨諾了一聲,便待出門,卻聽得不遠處有人大笑道:「志華這後園,在台北要算是最精緻的……」   現下敢在張府大門外稍做停留者都是少之又少,更別提敢在張府內大聲喧嘩,正是那何斌與陳永華攜手而來。   張偉迎上幾步,笑道:「廷斌兄,你這話說的可不地道,你府中的花園新近花了幾萬銀子修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你當我不知道麼,前幾天你請我過府喝酒,居然捨不得讓我去享用一下,可真是小氣的緊。」   何斌向陳永華笑道:「你看這人,好心請他去喝酒,當時他不說要去花園看看,現下卻拿這個來堵我的嘴,好生沒勁。」   陳永華笑道:「花園再好看,也不過是人工雕鑿而成,哪有那自然野趣來的真實可愛,兩位,若閒暇時不妨到那台北各處轉轉,比窩在這小花園裡強多啦。」   張偉何斌兩人卻似早料到陳永華會如此說,也不與他爭論,只都一笑,便各自入席。   張偉向陳永華道:「復甫,自從你將內地家眷接來,可就沒有邀我去你家中一次。這年酒也不清我喝,真是小氣的緊。」   陳永華笑道:「到不是我不想請你,實在是你身高位尊,我家中又甚是窄小,哪容得下你這大人物。」   張偉喟然一歎,道:「你也罷了,施倔驢也好似與我生份了似的。從印度回來後,他忙碌的很,便很少與我見面,上次械鬥亂子起後,他更是很少與我沾邊,怕是我這身上有血腥氣,他怕聞到吧。」   陳永華不便答話,何斌只得安慰張偉道:「志華放心,尊候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彈壓內亂,壓制這些宗族勢力,也是迫不得已。日子久了,他會理解的。」   張偉歎一口氣,不再抱怨,心頭卻甚是不悅。何陳兩人見他如此,也各自氣悶,三人不再說話,只是悶聲喝酒。   酒過一巡,何斌見氣氛沉悶,便強笑道:「志華,復甫,枯酒無趣,咱們不如來行個酒令?」   張偉卻最怕這玩意,連連擺手,正要推辭,卻聽有人在花園角門處笑道:「行酒令,那我還是趁早離場的好,沒的在這出乖露醜。」   眾人回頭一看,卻不是那施琅是誰。何斌大笑道:「尊候,你來遲了,又抗我的酒令,罰酒加倍,先飲了六杯再入席說話。」   當下把那青花細瓷的酒杯遞與施琅,三人笑看著施琅飲了,方才准他入席。   施琅到是無所謂,飲完哈著酒氣坐下,向各人陪罪道:「不是我有意怠慢,實在是家裡有親戚在,非逼我喝了一巡才放行。小弟向各位大哥陪個不是,恕了小弟這一回吧。」   張偉從鼻子裡冷哼一聲,道:「尊候,你家裡的酒難飲的很哪。非得我請你才賞光,怎地,我便不能上你府裡去了?」   施琅先是一陣尷尬,全然沒想到張偉會一開場便如此直白,抓耳撓腮半響,卻是答不出話來。   張偉見狀,冷笑道:「尊候,此次邀你們過來,便是要把話說清楚了。動手之前,你們也都隱約知道此事,怎地,現在都與我劃清界限,自個兒大義凜然去了?」   施琅無奈,只得道:「大哥,此次你誤會重了。此番舉措我完全贊同,這陣子之所以少見你,是因為和英國人在商討一樁事情。事情沒有眉目之前,沒有與你講而已。」   「喔?是前次與你一共前來的那幾個英國人,他們說啥了?」   「他們對大哥這次的行動,很是贊同。另外,他們有些想法,正在與我商議。」   「什麼想法?」   「他們說,咱們中國人看似集權,其實民間掣肘的力量很強,皇權其實是貌似強大罷了。」   「此話怎講?」   「他們說,根據這些年在中國沿海的所見所聞,再加上對大哥治理台北的觀察,他們認為,在最高統治者下,有這麼幾個階層:一,儒生士大夫階層。他們是道德的捍衛者,他們是輿論導向的左右者,在很大程度上,在朝堂的儒生沒有在鄉野的儒生更能影響更多的人。」   「很對,這些洋鬼子的話聽起來很怪,不過說的是實情。復甫,廷斌,你們如何看?」   陳永華點頭道:「誠然如此。數千年下來,便是皇帝也無法改變現下儒家獨大,儒生操持經典,掌握輿論的力量,當年後唐朱溫將唐朝數百名儒臣投入黃河,曰:汝輩自號清流,今日吾讓你們變濁流。朱家天下從此臭名遠揚,短短數十年而亡,算是要遺臭萬年啦。志華,對儒生的處斷,將來你不可不慎。」   張偉沉默不瓖,向施琅道:「尊候,還有什麼?」   「二,族權在相當程度上削弱了中國政府中央集權的力量。而族權的理論基礎,便是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地方官員很多時候都對地方豪族無能為力,大哥你在台北宗族一事的處置,英國人都很贊同。只是,光在肉體上消滅還無濟於事,將來若是沒有大哥這樣的鐵腕人物,只怕一切又是白費功夫。他們說,還得在經濟和理論形態上,徹底剷除儒生及宗族,才能形成真正的強力的中央集權。如何在最大程度上的利用民間有一切力量,這是擺在大哥你面前的命題。」   張偉在心中暗想:「這些英國佬眼光到准的緊,末來中國人提出來的君權、族權。夫權等等,他們現下就看的出來,但中國現下沒有工業,沒有真正的城市帶,沒有市民階層,一下子想割斷這些農業政治傳統中的東西,談何容易。」   因向施琅道:「他們現下和你說了這麼許多,可有什麼具體的建議?」   「辦工廠。這些英國人說咱們可以建立一些棉布廠,把小規模的手工生產變為大規模的工廠,還有絲廠,糖廠,可以在咱們公辦的同時鼓勵商人投資,一來可以化農為公,二來可以將鎮上那些游手好閒的人都投入工廠。還可以把犯罪的人弄到工廠裡做苦役贖罪。」   「喔?」   「英國人說了,他們英國前些年就有個什麼圈地運動,大地主把土地改為牧場,於是大量的農民無地可種,跑到各處流浪。這要在咱中國,又會起亂子,有人鼓動造反了。人家英國國王下了個法令,凡流浪者第一次抓到打鞭子,第二次便砍手,第三次便是死刑。一時間這些農民不敢流浪,便都到工廠裡做工去了,一來沒有了亂源,二來城市裡得了很多便宜工人,這工業一下子便發展起來了。我思謀著這些話都有道理,這些日子裡便帶著這些人四處考察選址,看看咱們台北能不能也這樣搞。」   張偉為之愕然,想不到歷史上有名的所謂「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居然這麼堂而皇之的變相出現在台北,雖心頭一陣鬱悶,但心下也明白,這確實是改變末來台北發展瓶頸的不二良方,只有改變農業在台北產業中的比重,真正的發展起工業來,再借助海上貿易,才能使台灣富庶到可以承受自已要發動的大陸統一戰爭,而將來改變整個中國內地落後,也非得這樣從根本處著手才是最佳方案。   何斌陳永華到是覺得這法子未免太過殘酷,兩人皆搖頭,何斌更向施琅道:「尊候,還以為你對志華的舉措不滿,不想你走的更遠,小心在後世留下罵名。」   施琅將頭一扭,道:「這我一概不管,只要是有利咱們發展壯大,我都覺得可行。至於後世是什麼名聲,現下管它幹什麼。若是不幹出一番事業來,史書上哪有施琅二字可言。」   陳永華道:「即便如此,這辦法也未免過激,小心弄出民變來。」   「咱們給了地給他們,不好生耕種,卻不務正業,自做自受罷了。民變,只要火槍在手,咱們什麼民變也不怕。」   「尊候說的話有道理。但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我想,日後募人來台,仍是以耕作為主,適量的招些不願種地的去辦糖廠和棉廠,這兩樣都是利大本小,這棉花和甘蔗咱們自個兒就能生產,週期快,見利大,就先搞這些。至於其它,先緩緩吧。」   三人見張偉拿了主意,便不再多說,只是喝酒閒聊。張偉卻在心裡想:「台北還有幾個金礦,至於罰人去做苦役之類,挖礦實乃不二之良法。但現下不能弄出動靜來,以防人眼紅。」   心下明白,卻也不好對三人明說,只是又向施琅問道:「尊候,你上次去印度交了定銀,這軍船什麼時候能到?還有,他們說要幫咱們弄一個比澳門波加農炮廠還大的炮廠,怎地現在來這幾個人,制炮專家一個也沒有,這可不是在騙咱們麼。」   施琅笑道:「諸般事情千頭萬緒,總得一樁樁來才好,現下咱們這港口才弄好,我聽那幾個英國人說,軍艦就快來了。至於炮廠……」   施琅搓了搓手,笑道:「銀子啊。人家總不能幫咱們倒帖錢吧,現下這台北四處都要用錢,庫裡可沒多少銀子了。一個大炮廠總得幾十萬銀子才建的起來,當年徐光啟在澳門買了葡萄牙人幾門紅衣大炮,還花了十幾萬銀子呢。」   張偉心頭一陣鬱悶,道:「咱們這糖也製出來不少了,他們不來買,現在卻怪我沒有銀子。是是,我知道是碼頭太小,人家的船隻來往不便,現下這港口弄好了,告訴他們,可要加快貿易,要是沒有實力,咱們就不和他們做啦。」   又向何斌道:「咱們那開往南美的船也該回來了吧?可別出什麼意外才好。唉,還是鄭芝龍賺錢容易啊。幕府鎖國,現下能和日本做生意的只有他了,這銀子是整船的往回運,好不羨殺人也。」   何斌笑道:「羨也沒用,人家在海上經營的早,現下勢力盤根錯節,這整個閩南,誰人不知鄭芝龍?」   張偉不服道:「知道我張老大的,也不少吧?」   「是啊,官府都知道了,有空派兵來進剿才好呢。」   「官府,只怕要自顧不暇啦。」   「此話怎講?」   「天機不可洩漏。」   幾人頓時鼓噪起來,要逼張偉說出原故,張偉卻抵死也不說,幾人無奈,只好拚命灌他的酒,誰知道張偉來者不拒,到是喝了個痛快,待酒勁上來,往桌上一趴,便自睡去,卻是一語也不曾道出。   何斌等三人自然不知道,歷史在永歷七年將有怎樣的變化。那個木匠皇帝失足落水,不治身亡,臨終命乃弟信王由檢繼位,改元崇禎,自元年起,便是閩南大旱,災民流離失所,整個福建頓成人間地獄。越二年,又是陝西大旱,朝廷又廢除驛站,驛丁李自成將跟隨高迎祥造反,從此明朝正式踏入亡國之途。   而這福建,也將在不久後迎來崇禎年間的名臣熊文燦,他招降鄭芝龍,借助鄭芝龍之力剷除了不肯被招安的廣東海盜劉老香,鄭芝龍得已被授游擊將軍,後又官至廣東總兵,整個鄭家勢力,將由海上返回大陸。至於熊文燦怎麼處置這段歷史中的插隊者張偉,現下卻是未知之數。   臉紅耳赤的張偉在被下人搬到床上後,入睡前仍在迷迷糊糊的想:「是招安要一個名份,還是造反到底……」   「尊敬的張偉閣下,您對我們的戰艦還滿意嗎?」   勞倫斯上尉得意洋洋的臉就湊在張偉耳邊,眼前正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出售給張偉的四艘英國三級戰列艦。當時的英國戰船分為戰列艦及近海小型戰船。戰列艦又分為三級,一級戰艦有成員八百人,大炮一百四十門,造價昂貴之極,不是現下的張偉能奢望的,便是英國政府,也只裝備了數艦而已。第二級戰列艦成員約有九十至九十八門大炮,賣給張偉的是三級兩層甲板的戰列艦,裝備長管加農炮洋六十四門,每艦要價二十萬兩白銀,使得張偉在內的台北諸人心驚肉跳。據勞倫斯稱,此價格已是照顧之極,不能再減的了。   在施琅前往印度查看後,便依台北財力定購了四艘三級戰列艦,施琅回台後那英國東印度公司向本國匯報,因當時的東印度公司名曰公司,實則是英國政府在海外的殖民代表,連當時的孟加拉與印度都是由東印度公司托管,現下英國正與荷蘭爭奪海上霸權,見東印度公司在亞洲成功尋得了代理,欣喜之下哪有不允的道理。當下由海軍劃出新造的四艘三級戰列艦,交付給接船的東印度公司人員,又拖延了數月,直到這天啟七年三年中旬,才到達台北碼頭。   依照雙方的協議,張偉付給現銀四十萬兩,其餘欠款皆以實物抵扣,若非如此,現下讓張偉拿出這些銀子來買船,當真是當了褲子也買不起。   勞倫斯看一眼張偉神色,見張偉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的吃驚與欣喜,心頭一陣鬱悶,轉頭又看了一眼何斌施琅等人,見他們都是十足入迷模樣,心頭大喜,向張偉笑道:「閣下,整個荷蘭東印度公司,這種戰船也不過二十餘艘罷了。現下在台灣的戰船,不過兩艘,閣下的海軍力量,已遠在台灣的荷蘭人之上了。」   張偉斜眼看一下翻譯的老林,心中不悅。那艾麗絲說是別有任務,此次英國人來台,只是從東印度群島找了一些通英文的華人,美人不見,張偉心中正是鬱悶,又見那勞倫斯洋洋得意,便冷冷道:「勞倫斯先生,靠這四艘能打敗二十餘艘戰船麼?人家可不是傻子,台灣兵力不足,難道不能從南洋再調兵來。」   那老林翻譯過去,勞倫斯尷尬道:「是的是的……這種事情,當然是閣下做主。我們只管配合您就是了。」   張偉聽到那勞倫斯連聲:YSE,YSE,心裡到覺得好笑,一想又不能把關係弄僵,便展顏笑道:「我對閣下提供的這些戰艦很是滿意,待過兩年,我要按每艦隊十二艦的實力,弄他個三四個艦隊,到時候,這南洋海面上,就是咱們兩家的天下啦。」   心裡卻在暗想:「荷蘭和英國的海上霸主之爭,到底是哪一年來著……不會改在這南中國海開打了吧……」   那勞倫斯聞言大笑,道:「閣下開玩笑了,以閣下的財力,就算多募些人來種甘制糖,再多紡絲積布,可能也要幾十年後才能裝備的起吧。」   又傲然道:「大英帝國在和西班牙無敵艦隊開戰時,這種戰艦也不過三十四艘而已,閣下將來能裝備了一半,便可以橫行四海了。」   張偉見那勞倫斯樂不可支的模樣,心道:「王八蛋,爺爺不但要買你們的,過幾年還要自造,好神氣麼,除了這些大炮現下中國人造不出來,你當你們的破帆船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年鄭和的寶船下西洋時,你們還在地中海打圈圈呢。等過幾天老子開了金礦,一桶金子就值一萬英磅,近四萬兩銀子,到時候還怕造不起麼。」   當下不在和勞倫斯說話,只自顧著向停靠的最近的戰艦行去,身後一眾英人見他上船,也忙不迭跟了上去,施琅見這邊擁擠不堪,自帶了何斌向另一艘戰艦行去。   張偉上船,見那船上各處規劃井然有序,各種用具都是結實耐用,連那甲板上的銅釘都擦的油亮,心下暗讚:「這英國果然是未來三百年內無人能敵的海上霸主,現在的造船業已比中國領先不少,就是這細節規置上,就比福建福船要認真合理的多了。」   身後眾英人見張偉神情滿意,心頭均是大喜,一個個笑咪咪的跟在身後,頗是為自已國家的戰船而自豪。   張偉不理身後英人表情如何,卻在仔細研究船上那數十門大小不一的火炮,除了艦首四門十六磅長管加農,其餘都是十二磅,到也不比現下中國使用的火炮先進多少。便向那勞倫斯問道:「這些火炮的炮彈呢?是實心彈還是開花彈?」   那勞倫斯答道:「六成的實心彈,四成的開花彈。」   「哦?帶我去看。」張偉心頭大喜,原本是隨口一問,卻不料這船上的炮彈居然裝備了這麼許多開花彈,海戰時開花彈用處並不比實心彈大,到是在陸戰時若是能大量裝備開花彈,那威力可就大的多了。   當下由勞倫斯帶路,眾人向那船上的彈藥庫行去。當時大炮炮彈共分三種,一種是實心彈,由實心鐵丸鑄成,用於海戰時擊發敵船,或是攻城時擊破城牆,若是野戰,則殺傷力不大。二種便是霰彈,由碎鐵塊或是碎石為炮彈,殺傷面大,弱點是射程過短,第三種便是這開花彈,內裝火藥,發射時四散傷人,狀如花朵,故名開花彈。   張偉眼前的這英國制開花彈是在鑄鐵彈體上開一個口,以木製的信管塞住,在信管內裝上緩燃火藥來引爆,原本苦於這時代實心彈遠過於開花彈的張偉,一見這下如獲至寶,當下便向勞倫斯道:「上尉,日後我的炮廠,九成的炮彈都要這種開花彈!」   勞倫斯為難道:「這些炮彈鑄造起來可比實心彈費工的多啦……」   「無妨,打起仗來,這麼一顆抵的過實心彈十顆。」   見勞倫斯眨眨雙眼做不解狀,張偉也不多說。當時歐洲人一場戰爭有那麼幾萬人參戰便是大戰役了,自然不能理解張偉將來要面對數十萬人的大戰場之所需。   待張偉下得船來,回首眺望靜靜停泊在碼頭內的這四艘英國戰列艦,想起歷史上鄭成功以兩萬五千人,四百餘艘戰船的實力,才勉強擊潰荷蘭人,在台灣立定腳根。武力及科技一直領先於世界的中國,現下便已經是帝國斜陽,想來當真令人扼腕。   又見何斌施琅面帶笑容自另一艘戰船而來,張偉笑嘻嘻的迎上前向何施兩人道:「兩位,與荷蘭人開戰,此其時也。」   兩人一驚,施琅疑道:「此時荷蘭人實力仍遠在我們之上,開戰,不是自尋麻煩麼?」   張偉見身邊都是親信之人,乃笑道:「兩位放心,此事現下只是略有眉目,待過些時日,便可與大家一起商量。不過有一條,決不能待荷蘭人築成堅城我們再去驅趕,那樣代價太大,咱們絕對承受不起。」   又向兩人笑道:「現下與兩位說,是要在暗地裡先做些準備。第一條,將三衛規模擴大各自擴大一倍,六千變成萬二千人,才能夠這場戰事所用。第二條,這四艘船每船要水手炮手共四百人左右,也需盡早募集,讓英國人好生訓練。還要鑄起岸防炮台,再造上幾十艘運兵的船,便足以開戰了。」   何斌苦笑道:「志華,你說的到是簡單。雖說那往南美的船隻年後回來,淨利便是八十萬白銀,不過這台北四處用錢,你那六千兵士一年就得幾十萬銀子來養,這要增另一倍,將來怎麼承受的了。」   施琅概然道:「開源節流,以理財之道也……」   「呸呸,尊候,志華沒說話,你到敢來多嘴。你懂什麼理財!今年台北五鎮的收入歸總加起來不到一百五十萬的銀子,募人來台要錢,日常開支要錢,開糖廠、布廠要錢,現下台北每月的開支便是十萬銀子,若不趕緊想辦法,只怕今年便要入不敷出!」   施琅見何斌發火,囁嚅幾聲,不敢再多話,只向張偉看去。張偉卻也極是頭痛,來台之初用錢之處頗多,然而自已與何斌二人之力便足以維持,現下眼看財源廣進,手頭反而越來越緊,當真是活見鬼。思忖一下,便向那何斌說道:「廷斌,莫急,眼看這年關已過,我已打算好了,要將那些游手好閒之人一概發配去開挖金礦。只是這台北有金礦一事,卻是不得和任何人說起,需要派人嚴守,不能讓消息走漏。挖出金子來,咱們自已先鑄成金塊,然後以金換銀,一年數十萬銀可得,正好用來養兵,待過一陣子來台的人多了,各樣工廠辦將起來,再打跑荷蘭人,財政上的侷促便可緩解。」   何斌詫道:「志華何以知道這台北有金礦?現下在何處?」   張偉笑道:「是小弟屬下有一飛騎衛士閒逛時發現,年底便已報告給我知曉,因不知產金多少故而沒有向你們說起,現下已堪探清楚,一月約能出大半桶赤金,一年總能挖出幾十萬銀子來,只是這礦脈不深,不能做為長久之計。」   何斌點頭道:「生財之道不再於這些,到底是能讓錢生錢最好。志華有空,咱們一起去那金礦看看,安排一下如何開礦事宜。」   張偉笑道:「不急,一會子咱們帶這些英國佬去選址,造炮廠,這才是當物之急!有了實力,不怕沒錢!」又向施琅道:「尊候,我想令你不再管陸軍之事,專心呆在這戰艦上,日後咱們的海軍,都由你來掌管。你意如何?」   施琅喜道:「還是大哥你明白小弟的心思,在陸地上打,到底不如在海上刺激,還有,這茫茫大海,將來一定要讓大哥你做主才是!」又咪眼向那四艘戰艦看去,道:「只可惜現下船太少啦!」   張偉笑道:「就這都是掏光了老底買的,你當容易麼。英國人若不是指著我們幫手爭海上霸權,再多的錢人家也不賣。將來咱們還是得仿製。還有,尊候,這幾艘船如何命名?」   「命名?船隻要命名做甚?」   「英國人的船隻都有名稱,這樣方便的很。」   「這到也是,依我的意思,既然咱們在步兵叫鎮遠軍,那麼這靠在最外面的這艘,便叫鎮遠艦吧?」   「甚好!這四艘船便都依遠字來取名,第二艘叫定遠,然後是平遠,安遠,你們看如何?」   兩人自然無話,張偉心頭暗念:「鎮遠和定遠,你們可千萬莫再讓人擊沉了!」         第十四章 炮廠選址     正沉思間,那勞倫斯帶著十餘英人笑嘻嘻自碼頭處趕來,遠遠向張偉叫道:「閣下,咱們這便去選擇建造炮廠的地址吧?這對您可太重要啦!」   張偉因見一眾英人皆得意洋洋,為防將來有囂張跋扈反客為主之患,原本欲直接堪踏大炮廠地址,思量之下,到是對急步而來的勞倫斯道:「鑄炮,只是為將來之需,現下我台北有鎮遠軍,便是沒有大炮,擊敗荷蘭人也是易如反掌。」見勞倫斯露出不信的神色,張偉笑道:「眼瞅著就要響午了,大家總要吃飯。與其回鎮上,到不如去兵營,也讓勞倫斯上尉開開眼。」   何斌與施琅相視一笑,知張偉想給這些英人來個下馬威,施琅便向張偉道:「現下我還是鎮遠軍副統領,我先回去,張羅些好酒菜,咱們可不能薄待了這些好朋友。」   張偉心知肚明,也笑道:「難得尊候也通一次人情世故,很好,你先去準備吧。」又向身後張瑞道:「你也不要跟著我,去帶人幫施統領的忙,把張鼐張傑也都叫上,大夥一起熱鬧熱鬧。」   張瑞聽命,吩咐張偉身後其餘衛士多加小心,自帶了兩人飛馬而去,施琅向那勞倫斯招呼一聲,便也騎馬先行而去。   那勞倫斯不明就裡,還以為施琅當真是去張羅酒菜,眼前頓時浮現上次在何斌家裡品嚐中國大餐時的情形,一瞬間口角生津,將嘴抿了一抿,向張偉道:「貴國歷史悠久,種種文明領先歐洲甚多,實在是令人好生敬佩!」   張偉肚裡暗罵:「待兩百多年後,你們的後代喝中國人血,食中國人肉,享受中國人奴才一樣的款待,也是一般的說法。領先,還是讓中國人的鐵與火領先吧,這美食之類,領不領先也不打緊!」   表面上不露聲色,只微微一笑,以示對勞倫斯的恭維心曠神怡,又向他問道:「這次貴國給我帶了什麼樣的鑄炮專家?我聽說那澳門的葡萄牙人波加農,可是好生了得,大明帝國的幾百門大炮,大多是向澳門炮廠購買和仿造的,這可當真是了不起!」   那勞倫斯將脖子一擰,道:「閣下,那葡萄牙不過是歐洲小國,他們的制炮水準算的了什麼!此次我為您帶來的幾位鑄炮專家,都是英國東印度公司裡頂尖的好手,可以滿足您任何要求!」   張偉聞言似笑非笑,道:「射程十里、爆炸彈丸、分裝彈藥、後膛裝填、有射表、瞄準具,精鐵鑄造……」   那勞倫斯身後幾名大鼻子英人聞言,皆是雙肩一聳,嘀咕幾句,卻原來是答道:「這些原本就是長管加農炮的特徵,全然沒有問題。」又道:「賣給閣下的戰艦,上面的大炮除了射程略有不足,其餘皆符合標準。」   張偉冷哼一聲,道:「這就沒錯了!剛剛我說的那些,全是我中國內地軍隊紅衣大炮的標準,你們若都是這樣的水準,也強不到哪裡去。」   從英人原待不信,卻見張偉說的頭頭是道,一時間驚疑不定,那勞倫斯勉強笑道:「閣下,請相信我們的炮師,一定會為您鑄造最先進的大炮。」   張偉不置可否,見有隨眾將馬匹牽來,便道:「先不說這個,咱們先去兵營,飯後再說。」肚裡卻在暗笑:其實直到明末,才由吳三桂在山海關首鑄鋼殼鐵芯大炮,至於射程,現下的紅衣大炮有效射程只是兩千五百至三千米罷了,開花彈麼,明末時是有了,後膛裝填,只是少數火炮能夠如此,至於射表、瞄準具云云,更是少之又少。不過反正吹牛不必報稅,趁英國人對內地軍隊不大瞭解之機,抬高一下自已的籌碼,那又何樂而不為?   當下各人騎了馬,向兵營馳去。與這台北碼頭相離最近的自然是鎮北鎮,一路上都是張偉令人修的條石官道,跑起來甚是快捷,待離鎮外五六里處,轉上一個彎,跑上十餘里,便是那鎮北兵營所在。一路上原本沒有人家,現下人口漸多,張偉又令人在沿途植柳種樹,又因知台灣所產水果好吃,便在這鎮北至兵營的路上使人一路種植了桃樹,後來時日長久,鎮上百姓便只管稱那兵營所在方向為桃園。   眾英人尚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風光,當時歐洲人在環境衛生上可沒有什麼講究,整個倫敦和巴黎都被稱為大糞坑,當真是骯髒之極,張偉來自現代,對環境上卻是講究的很,雖然招致不滿而始終不改初衷,於是眾人奔馳在這乾淨整潔的條石大道之上,眼前皆是剛發芽露青的桃樹,眾英人始覺適才勞倫斯稱讚中國先進文明於英國,未嘗不是全無道理。   距離兵營尚有里許,便見那飛騎三衛上千騎身著皮甲,腰懸繡春刀,陣列於鎮遠兵營大門之外,見張偉等人來到,張鼐等人一聲令下,上千人於馬上將大刀抽出,舉於胸前,刀光被日頭一照,映射出耀眼的光茫,張偉等人只覺得白晃晃一片,咪一眼再去瞧,卻見那些騎士將隊型一變,分為兩翼跟隨在張偉一行身後。那勞倫斯心內暗驚,要知那時歐洲雖已初步進入熱兵器時代,但重騎兵的威力卻也不是早期火   槍兵所能擋,其後若干年英國內戰,克倫威爾以兩萬騎兵橫掃英國,騎兵之威,仍在其它兵種之上。這飛騎衛人數雖並不多,但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又手持大刀,威風凜凜,令一眾英人頓生被壓迫之感。   勞倫斯在馬上乾笑一聲,向張偉道:「閣下手下的騎士當真是雄壯的緊,令人好生羨慕。」   張偉只是一笑,知他尚不服氣,一千騎兵固然聲威不凡,到也嚇不到這離國萬里這遙的大英帝國海軍上尉,當下只是略一點首,將馬腹一夾,帶頭馳進兵營之內。那勞倫斯見張偉如此,心道:「這麼點騎兵就想嚇倒我麼,也未免太過幼稚。」   張偉卻不知身後勞倫斯正在腹誹,縱騎馳進兵營後,眼見得六千軍士黑壓壓站滿操場,施琅周全斌等人見張偉縱馬馳入,一聲令下,六千軍士將手中火槍一舉,單膝下跪,高喝道:「叩見統領!」,數千人聲調一齊,聽起來悅耳之極,張偉心頭大喜,差點便想揮手道:「同志們好……」,不過按捺一下心神,將臉板住了道:「諸位辛苦,都起來吧。」   三衛士兵皆暴諾一聲,將身站起,正好那些英國軍人也進得營門,見了如此聲勢,到是嚇了一跳。那施琅策馬馳到張偉身邊,向張偉大聲道:「屬下施琅,率鎮遠三衛士兵,恭迎統領!」   張偉大笑道:「很好,選幾個人打打靶,給英國朋友們瞧瞧。」,說完向施琅一擠眼,施琅自然心領神會,自去選一些槍法最好的兵士向靶場方向而去。   張偉轉頭向勞倫斯道:「我這些兵士,可看的過?」   勞倫斯看著場中黑壓壓一片持槍的兵士,只見各兵士皆身著青布小襖,頭戴圓笠帽,手持長槍,左腰間掛著三個鐵筒,顯是裝的火藥及鐵丸,右腰卻懸著細長鋼刀,雖不如大英帝國陸軍穿著的那麼紅紅綠綠,看起來卻更加威武整齊。便向張偉笑道:「閣下當真是兵強馬壯,身為盟友,當真是欣喜的緊。」   張偉一笑,向勞倫斯道:「我手下的將軍們聽說閣下帶來的大多是職業軍人,他們身為軍人,當然要用軍人的方式來歡迎閣下,請閣下參觀我們的兵士打靶。」   「那自然是一定會從命,非常感謝貴屬下的熱誠。」   當下由張偉帶頭,領著一群英國人向靶場而去,因怕馬驚,各人都嚇了馬,那伙英國人聽說要看這群東方士兵打靶,見慣東方人使用冷兵器的大英帝國軍人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各人神色輕鬆,說說笑笑的跟在張偉身後,只怕是對一會的酒席興趣到是更大一些。   到得操場西側的靶場,眾人一看,卻有一百名士兵早已在列隊等候,見張偉等人到來,上來一位隊長請示,張偉點頭,令那隊長開始。那隊長將小旗一揮,十名軍士一梯次,持槍趴到靶位上,對面又有人將小旗揮上幾下,那十名軍士便將扳機一扣,「砰砰砰」的槍聲響起後,各人迅速站起,身後又有兵士補上,那邊的槍靶亦不斷更換,打好的靶便有人送到張偉這邊來,整個木靶上皆是鐵丸穿過的彈孔,大多是命中靶心,張偉先還瞧上一瞧,後來便不大肯看,只讓人把靶子遞給身邊的眾英國軍官觀看。   那勞倫斯開始尚不以為意,只當張偉的這些兵士使用的是中國式土槍,待後來沒看到兵士打火點火繩,方知這些軍士使的都是燧發槍,只需扣動扳機撞火,便可將鐵丸射擊,至此眾英人方才仔細觀看,待看到這百名兵士槍法過人,五十米靶幾乎都可命中靶心,雖懷疑對方刻意挑選,但一下子能找出上百名如此槍法的兵士,這支軍隊的實力,卻也是不言自明。   待打靶結束,勞倫斯見張偉向自已看來,方擠出一絲笑容道:「啊,尊敬的閣下,這些士兵的表現當真是棒極了!」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將手向操場上列隊的兵士一揮,道:「這六千士兵,足可橫行東印度群島,不管是荷蘭、西班牙、葡萄牙,在陸軍規模和精銳程度上,都不足以與閣下的這支軍隊抗衡!」   張偉見他刻意不提英國,心裡暗笑,卻也不好逼他,心道:「待我將軍隊規模再擴大一倍,只怕這整個南洋,沒有人在陸軍上是我的對手了。你們歐洲瑞典的國王古斯塔夫爭霸歐洲時,屬下軍隊還有一半使用冷兵器,老子已經提前進入全火器裝備,就是那明軍,所用火器現下都比你們歐洲軍隊多,你們也只能用戰艦上的火炮和一些火槍卻嚇唬現下南美北美那些不開化的國家,在我這裡,還敢這死鴨子嘴硬!」   又想:「不過這陸軍使用的野戰火炮,到是得抓緊鑄造,光憑火槍可不成。」   想起火炮一事,便不再與勞倫斯多說,將手一讓,領著諸人向施琅等人平素用餐的飯廳而去。   張偉邊行邊想:「現下荷蘭人在台灣也沒有什麼大城,攻城大炮少鑄那麼幾門就是了,到是野戰的小炮,一定要先多鑄造。記得拿破倫當時橫掃歐洲以三營士兵為單位配備小型的野戰火炮,又是首先將火炮部隊單獨成軍的,當真是威力無窮,高科技的產品我不能造,但這些戰法先提前拿來用上一用,到也不費什麼事……」   走的近了,眾人聞到飯廳裡的酒菜香味,身邊眾英人已經是口鼻直動,饞相畢露,張偉一笑,虛掌邀道:「諸位,快請入席!」   眾人應邀而進,依次入席,那勞倫斯見施琅進來,解了盔甲入坐,故意向施琅恭維道:「將軍,您的軍隊是我見過最精良的!」   張偉在肚裡罵道:「又來分化拉攏那一套了。」   施琅正容答道:「鎮北軍正是在張偉大人的領導下方有今日的成就,施琅怎敢居功!」   又道:「不久之後,我就要離開鎮遠軍,去指揮閣下帶來的艦隊,還望您麾下的軍官能鼎力相助,給我們最好的海軍訓練方法。」   勞倫斯乾笑道:「那是自然,施將軍當真是謙遜過人,令人佩服。」   施琅焦黃枯瘦的臉上亦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乾巴巴答道:「如此便好!請大家舉杯共同敬我們尊敬的張偉大哥一杯。」   說完冷眼掃視了勞倫斯身旁那些將要上船執教的海軍軍官,到令得那些急欲用餐的英國軍人們後背心一陣發麻,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中國男子未必是想像中那麼好打發。   當下眾人先敬了張偉,又吆喝著灌英國人的酒,若不是張偉擔心下午選址的事,只怕這些英人全都要醉臥當場,中國白酒之烈,豈是那些喝慣了低度脾酒的洋鬼子能承受的。   待酒足飯畢之後,眾人一共飲茶,當時中國出口大宗之一便是這茶葉,可惜洋人不知飲茶之法,有在茶內加糖的,加鹽的,也有將茶葉煮上一煮,用來當菜的,真正的茶葉用法,到是很少有人知曉。眾英人眼見張偉等人將放在細瓷蓋碗內的清茶吹上一吹,輕啜一口便放下,也只得依樣畫葫蘆,卻是渾然不知這樣飲法有何樂趣,有幾下大鼻子英國佬便在心裡暗想:「怎麼這個將軍如此小氣,連糖塊都捨不得給我們放上幾個……」   張偉到是頗為享受英國人自南美帶來的雪茄,吞雲吐霧之餘,幾乎落淚,此時中國雖有少量煙草種植,不過在現代吸慣捲煙的張偉如何能忍受當時劣質煙草的衝勁,因而被迫戒煙良久,現在倚在籐椅上大吸特吸優質雪茄,當真是昏昏然,飄飄然,如墜雲中霧裡……   勞倫斯見張偉如此享受,便向張偉建議道:「閣下,您既然如此喜歡吸雪茄,到不如下次我幫您弄些種子,便在這台北種上一些,吸不完的可以出售盈利,這豈不是更好?」   張偉搖頭道:「這也罷了。吸煙於人體不好,我害我自已就成了,不必再為賺這幾個錢來害我的同胞。」   何斌在一旁點頭道:「志華這事考慮的對。我就不覺得這煙草有什麼好的,活活的嗆死人!到是茶葉,志華,我看,過一陣子弄些人多種些茶,這出口貿易,茶葉也是大宗。咱們以前糧食種的太多,現下除了白糖能出口賺錢,其它的收入真是太少了。」   張偉答道:「廷斌的話甚是有理,只是我們現下放棄了日本和東印度的貿易路線,不知道英國朋友的孟加拉和印度貿易區能不能接受我們的產品?」   當時中國出口大宗的貨物,便是生絲與茶葉,往日本出口還有種種文化用品,如毛筆、硯台等物,只是現下這些貿易線路都把持在鄭氏家族手中。數十年後鄭芝龍降清,其子鄭成功起兵抗清,初始時無錢無兵,還是收拾了乃父的二十多艘海船,一年的貿易額便是一百六十多萬兩白銀,鄭成功由此收拾舊部,成功的發展起近二十萬的雄兵強鎮,海外貿易之暴利,由此可見一斑。   張偉現下在台北出口的主要商品還只是白糖,因考慮不能與鄭芝龍起衝突,故而忍痛放棄生絲與茶葉等物的貿易,現下與英國人合作,到是不必擔心貿易衝突的問題。思來想去,當真是在夾縫裡求生存,不由得不歎一口氣。所幸不久之後便能打跑荷蘭人,然後於之談和,以台灣為貿易中轉地,避開鄭芝龍接手荷蘭人的貿易線路,便可在短斯內積聚集大量資本,以利強兵。   勞倫斯在一旁見張偉忽而愁眉歎氣,忽而緊咬牙關,急道:「閣下,我們大英帝國財力雄厚,印度又是很大的國家,完全可以接受您所有的產品,儘管放心好了!」   張偉心道:「把產品賣斷給你一家,價格上可吃虧死了,你當我是傻子麼。」   表面上卻展顏笑道:「如此甚好,這我便放心的多了。   此事談妥,各人皆喜笑顏開,張偉便正色道:「大傢伙兒別只管喝茶,全斌,國軒,你們說說看,咱們的炮廠建在何處為佳?」   又道:「你們想好了回話,還有,這炮廠不光是鑄炮,還要仿製現下鎮遠軍使的這些火槍,規模不小,大家仔細想想罷。」   施琅在一邊答道:「硬想也不是個辦法,讓英國人說說看,這炮廠要有什麼要求。」   見眾人眼光轉在自已身上,勞倫斯轉頭與身後的鑄炮師嘀咕一陣,答道:「這炮廠麼,地方大,地勢要平,但還有有些小山用於炮廠試炮最好,需離民居較遠,還有,要有充分的淡水,最好是離河邊較近。」   眾人聞言,各自皺眉思索,約摸一柱香的功夫,張鼐先道:「若僅是這些,我心中到有個地方。只是沒有地名,從鎮北鎮向碼頭方向的大路,走上一半,往西北方向拐,大約十里路程,便是那處地方了。」   「甚好,大夥兒這便一起動身,和張鼐去看看。」   張偉振衣而起,帶著眾人出門上馬,向張鼐所說的地方馳去。一路上風馳電掣,各人心中皆是興奮莫名,從鎮遠軍兵士手中使的火槍各人便知道優良火器之利,待英國戰艦一來,諸將雖大多是陸軍將領,卻也忍不住上艦察看,待看到一艘軍艦上裝備那麼許多威力巨大的火炮,想到遇有戰事那數百門艦炮齊發的壯觀景象,各人都是心癢難熬,現下張偉投巨資興辦炮廠,將來鎮遠軍亦將大量裝備各式火炮,想到此節,自周全斌以下,鎮遠軍各將當真是興奮之極。   當下由張鼐一馬當先,帶眾人自荒野裡向那處荒地馳去,所幸這台北荒地到沒有什麼扎人的荊棘,雖然草深過膝,到也不礙甚事,各人都是急性子,除了何斌遠遠落在後面陪著一眾英國人,其餘諸人皆是快馬加鞭,只盼能飛去才好。   十餘里路,只不過奔馳了半個時辰,便聽那張鼐叫道:「到啦,前面便是一條大河,你們看,那東面還有十幾個小山包,正好可做練炮之用。」   張偉騎在馬上向四處眺望,但見那四處荒草從生,直過人膝,一陣微微掠過,那些荒草隨風搖擺,竟然能看到幾隻鹿驚惶跑開。張偉向各人笑道:「古人說陰山草原是風吹草低現牛羊,咱們台北是風吹草低現麋鹿啊。」   何斌正好趕來,聞言笑道:「志華你不說我到忘了,聽說台南那邊正捕殺鹿群,賣到日本給武士做皮甲,利潤可是高的很。」   張偉冷笑道:「我何嘗不知這個賺錢,不過,我寧願少殺一些,給自已的騎兵裝備,也不會為了賺錢把台北的鹿群殺光,待咱們打下台南,除了原住民可以捕獵,漢人禁獵!若是有需要,咱們自會組織人獵殺一點,竭澤而漁,這種蠢事咱們不幹!」   何斌咂嘴道:「這話算是歪論,我不與你爭執,不過日後殺鹿是免不了的。」   張偉亦知讓古人明白現代人保護動物的理論無異於對牛彈琴,便也不再多說,只用馬鞭指指前方不遠處的大河,向張鼐問道:「這河叫什麼名字?」   張鼐皺眉道:「屬下只知道有這麼一條淡水河,什麼名字到是不知。」   張偉笑道:「這名字不是有了麼,就叫淡水河罷。」又向那勞倫斯問道:「上尉,您看這裡如何?」   「非常好的地點,只是道路不通……」   張偉將馬鞭抽向身旁的雜草,大笑道:「就這些?放心罷,十日之內,開條土路出來,三十日之內,青石鋪路,同時還會把相關建築建好,鐵,琉璜都會給你們搞來,半年之內,閣下必須給我鑄出炮來,大炮我暫且不要,只要一千斤左右重量,射程在兩千米左右的野戰小炮,三輪炮架,要五十門,能辦到麼?」   勞倫斯為難道:「閣下又何苦如此著急,鑄炮並不簡單,需要小心從事,若是著急鑄造,不小心炸了炮膛,必定會有死傷。」   張偉詫道:「咦,閣下帶來的不是全世界最優秀的鑄炮師麼,怎麼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到?」   見勞倫斯神情難堪,臉漲的雞冠般血紅,張偉縱聲大笑道:「閣下,我是在和你開玩笑,你放心罷,我會派一些技師來和你們學習,有什麼危險,讓我的人上,你的人這麼優秀,在後面躲著就是,安全第一嘛。」   見各人臉上露出不滿的神情,張偉又冷冷說道:「我想你們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現在明說了吧,我現在要擴軍,這槍,我還是從澳門尋葡萄牙人購買,自製槍支的事情,待日後再緩緩辦理,但是這野戰用的火炮,你們必須給我鑄出來。」   「閣下,為什麼要這麼著急,這一直以來閣下並沒有火炮,怎麼現下卻恨不得立刻擁有一萬門火炮一般?」張偉先令周圍護衛退下,止留何施二人,方對對勞倫斯說道:「很簡單,我要在今年結束之前,攻打台南,驅走荷蘭人。海上我們兩家合作,應付荷蘭東印度公司可能的反撲,台灣這邊,我個人單獨負責,趕走荷蘭人後,他們在台灣的貿易航線,由英國接手,你們看如何?」   勞倫斯聞言大喜,細思過後卻又疑道:「閣下現下只有四艘戰艦,荷蘭人在台灣卻有六艘,若是海上力量不夠,閣下無法順利登陸,步兵強大也是徒勞的。還是等過兩年,閣下再裝備幾艘我們大英帝國的優良戰艦,再與荷蘭開戰不遲。」   「荷蘭在台灣的主力船隻是三艘,而且艦上火炮數量不及我們的戰艦,其餘幾艘都是改裝過的小船,戰力薄弱,我相信,在閣下帶來的優秀的海軍軍官的訓練下,我的水手會成為當今最優秀的海軍戰士,完全可以擊潰荷蘭人在台灣的艦隊。況且,我還會去購買幾艘咱們中國自已的小型戰船,請上尉不必擔心。」   「關於鑄炮的事情,我們應該可以辦到,但是與荷蘭人開戰,此事殊為重要,我得回東印度公司向高層匯報此事,請閣下耐心等待。」   「哼,你們可以不打,但我張偉一定會打!就算你們不應付荷蘭人的援兵,我也有把握利用岸上的防禦力量趕走他們。不過,到那時,你們休想在台灣撈到半點好處!」   「是的,我完全明白閣下的苦衷,我把我的助手們留下,現下就回公司向高層斡旋,並且溝通好雙方的作戰計劃,請閣下耐心等待,我最多三個月便可以返回,之前請閣下必務忍耐,不要提前計劃才好。」   「這一點請你放心,在水手沒有訓練好之前,火炮沒有到位之前,我也不會傻到用步兵翻山越嶺去和荷蘭人硬拚。」   當下與英國人計議已定,堪踏好炮廠廠址,算妥了所需財力、工匠,一行人方在暮色中向鎮上返去。各人都疲累不堪,一心只想早點回去休息,只有張偉在想:「鄭芝龍會如期與劉老香開戰麼?熊文燦有記載中那麼貪財麼……」   張偉等人回到台北官衙,自有人領著英國佬去歇息,何斌等人也是疲累不堪,只待立時便回府休息,張偉卻笑著向各人招手,道:「我也知大伙累了,不過現下事情繁蕪,咱們趁熱打鐵,把最近的事安排好,然後大傢伙各忙各的,豈不便當?」   何斌只呻吟一聲,人卻進了大堂,吩咐人搬了椅子坐下,方道:「志華,什麼事情這麼急?」   張偉見諸人已經坐定,方笑答道:「廷斌,我就說你平日裡早起與我一同跑步,你卻不聽,看你年紀不過大我兩三歲,精力卻是差的老遠,將來再過上十年八年,我看你連路也走不得了。」   何斌將嘴一撇,卻不答話,他也知張偉施琅等人那般的健身辦法有效,只是積習難改,早上起來,只想讓美貌丫頭扶著散散步也罷了,讓他去跑步出一身臭汗,那是想也別想。   張偉見狀一歎,心道:「這麼點小事也難改,更別提別的啦。中國士大夫階層的改造,可比農民更加的困難。」   抿嘴一笑,向眾人道:「何大哥是文人,你們可都是軍官,大傢伙兒少跑一次,我便罰你們繞著台北五鎮跑一圈,都給我小心了。」   周全斌等人都轟然一笑,亂紛紛道:「手下的兵士都跑,我們若不跑,將來這兵都沒法帶了。老大放心好了。」   見大伙如此說,張偉笑道:「如此甚好,那麼都給我坐好了,別說累了一天便可以東歪西倒!」   各人見張偉認真,方才不顧疲累,各自在椅子上垂手端坐,只待張偉發話。   「各人都聽清楚了,施副統領即將上船統領海軍艦隊,日後鎮遠軍的大小事務,匯總了來報我,沒辦法,我只得多管一些了。還有,新設鎮遠軍監軍司馬,由羅汝才擔任此職,諸位,凡違紀通敵者,可要小心汝才了!」   眾將又是一陣大笑,只是眼神向那羅汝才看去,卻都難免有些忌憚之色。張偉見狀,心下甚是滿意,軍隊沒有制約,始終是件不妥的事,羅汝才暗中監視已有數月,只是沒有名目,效力甚是有限,現下給他一個正式名義,也好讓他放開手腳。   見眾人沒有異議,又向張鼐張傑二人道:「張鼐張傑,自從讓你們監視軍民,我看你的性子也不適合做這些事,現下讓你去鎮遠軍,你們手下的飛騎左中兩衛劃給張瑞指揮,仍然做我的親衛,至於你們原來負責的那一塊,都交給高傑做。」   說完露齒一笑,向眾人道:「我知大家都不喜那高傑,不過惡狗也有惡狗的用處,這人我是要好生重用的,各位都位高權重,現下都是赤心保我,不過將來家人親戚有沒有異心,卻是誰也不敢保。還有內地那邊的信息,我也需要高傑幫我打探,誰要是為難他,便是為難我,都記住了!」   諸人聞言皆不敢做聲,唯有何斌道:「志華,你說這些也不怕大傢伙兒寒心!」   「廷斌兄,我也是醜話說在頭裡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大家都隨我多年,沒有二心,不過防患於未然,讓大家多些警惕,也是我保全之意,若是沒有約束,一不小心闖出了亂子,那時候是追究還是不問?」   何斌坑哧幾聲,終究沒有繼續反駁,張偉卻又向他道:「廷斌,你休要不悅,這特務政治我原也深恨之,不過上位者種種心驚擔憂之處,你不能全然瞭解,我若是有什麼意外,便是項上人頭不保之時,只能多養惡狗防身罷了。不過,大家請放心,我張偉絕對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只要大家不負我,我終究不負大家就是了。」   又道:「今日在場之人,都是我的心腹,說話都沒有防備你們。若是我現下的話傳了出去,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眾人自是唯唯諾諾,連聲答應。張偉長舒一口氣,伸足一個懶腰,道:「現下來說正事。鑄槍鑄炮,需要的銅、鐵、琉璜等物,我令人勘探了,這台北礦產不多,但以上各項,到也還有一些。只是,這些礦都需大量人手前去開採,我的意思是,先將台北五鎮那些無地的流民無賴一併抓起,先送去採礦,其後再有犯罪之人,也一併送去,再從山中尋些原住民,給他們酒食,大概也就夠用了。」   何斌自然知道張偉現下最著急的是開採那金礦,只是怕人多嘴雜,洩露出去。凝神細聽張偉又說道:「開礦,內地政府是最忌有人在礦工中煽動事非,聚眾鬧事,故而管束極嚴。我到不怕有人鬧事,不過究竟開礦的都是些罪人流民,還是要調動兵士去嚴加管束才是。就在三衛中各出五十人,輪班看守外圍,裡面的事,由台北巡捕廳負責,你們不必管了。全斌,你明日帶著馮錫范,去澳門與葡萄牙人接洽,咱們再買一萬隻火槍,催他們早些到貨,這次可不要一去大半年!」   周全斌笑道:「除非是船在大海上沉了,不然全斌一月內准回。」   「如此甚好。大傢伙散了吧,累了一天,我還拉住你們,可別面情上笑,肚裡暗罵!」   「末將不敢!」   張偉見眾將魚貫而出,卻伸手拽住何斌,笑道:「廷斌兄,你先別走。」   何斌將臉一皺,模樣到似要哭出來一般,苦笑道:「志華,又有什麼事情!」   「廷斌兄,依你看來,咱們將來運兵的船,還有十艘小型戰船,咱們是去福建購買,還是在碼頭弄個船廠,自行建造?」   何斌沉吟道:「按說是買合算,現下就自造的話,還需聘請工匠,搭造船廠、船塢,所費更多。不過,若是將來所需船隻較多,到是自造更好。一來可以熟手,學習經驗,二來買船總需被人盤剝利潤,價格總比自已造船來的貴些。」   張偉撫額道:「廷斌兄,此事你給拿定了主意好了,你這麼一說,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便自造吧。我知你的意思,將來貿易要擴大規模,戰艦要狠勁的造,這些都極耗銀兩,於其受人控制,多花銀子,到不如咱們自個造起來!」   「知我者,廷斌兄也!」   何斌笑罵道:「志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你自個兒不拿主意,是怕多花錢又惹我著急,讓我自個說了,銀子不湊手那陣子,你便可以一推了之!」   張偉尷尬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雖說是當家人,不過這銀子的事,一向是廷斌兄你更在行些。依你看來,今年咱們能承受這些大宗的用款麼?」   「炮廠一項,估摸著就得十萬銀子,開礦也得五萬左右,買槍又得二十萬左右,你又說今年要大規模的募人來台,再加上這筆使費也得三十萬左右,還有日常開支,你看呢?」   張偉額頭上冒起一股冷汗,直覺得背心發麻,吃吃道:「這般算來,沒有一百二十萬的銀子是打發不了的,更別提買船或造船了。」   「正是!咱們現下不收賦稅,雖說繳上來的公糧足夠百萬人食用。不過糧食這東西值不了甚錢,今年白糖樟腦的收益又都要給英國人抵扣戰艦的欠款,估摸著年前是落不來什麼錢。絲、棉、茶又沒有開始弄,往南美的船剛走不久,總得年底才能回來。現下庫裡只餘下四十萬不到的銀子,只怕不到夏天,咱們哥倆就得去跳海了。」   張偉苦笑一聲,向何斌問道:「現下的算法還是扣除了台北在籍丁男的徭役來算的吧?」   「沒錯。丁男三萬六千人,一年每人三十天的役期,這造橋鋪路,都指著抽調丁男去做,若不是如此,都拿銀子付人工,當了咱們的褲子也不夠使費的。不過志華,抽役不可太過頻繁,雖說都是份內的事,但農家的壯年男子可是全家的飯碗,有個三災五常的,就算毀了一家子了。」   「這我自然曉得!廷斌兄,現下這台北發展是個瓶頸時期,緊張是免不了的。現下花錢,是為了將來賺更多的錢。就是不知道這金礦究竟如何,若是照我最基本的估算,一年六十萬銀可得。」   「即便如此,也還有三四十萬兩的虧空。」   「廷斌兄,庫裡的銀子先兌出來買槍募兵,還有炮廠開礦用的銀子也不能緩,至於絲廠棉廠,先緩一下,待金礦挖出金子來再辦,一出貨物咱們就倒手轉賣,英國人估摸著都能吃下來。寅吃卯糧,左右挪移,總能支持下去。」   何斌堂目道:「志華,這理財的事情有這麼簡單便好了。別的不說,每月十幾萬的軍費怎麼弄,下個月若是沒挖出金子來,咱們就等著兵變吧。」   張偉咬牙道:「若是如此,便只能去殺上一些鹿,賣了皮發軍餉。不過有一條,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就是了。」   何斌笑道:「志華你殺人時到沒有這麼好心,殺上一些鹿到分外的捨不得。如此,我一會子回府便吩咐募人去打鹿,夠二十萬銀子咱們便不打。總之如你所說,不竭澤而漁便是了。」   張偉恨道:「鹿又不會在底下壞我的事,我當然捨不得。好了,廷斌,暫且先這樣,明兒一早咱們就帶人去勘探金礦,早一日開挖,咱們的手頭便好過一些。只盼這金礦出金,能比我估摸的更多一些,便是老天保佑了!」   當下計較已定,何斌拖著疲倦的身子先行一步,張偉一人撐著下巴坐在官衙大堂沉思良久,方向身邊隨眾吩咐道:「去,把高傑給我叫來。」   過了盞茶功夫,那高傑踩著皮靴囊囊而進,向張偉叩首行禮,道:「爺叫屬下來,有什麼吩咐?」   因高傑大步而進,步步生風,到將堂前油燈帶的一晃,那高傑行禮已畢,向堂上張偉看去,只覺張偉臉孔一明一暗,到是看不出來神色如何,高傑卻不敢多看,只將眼一瞄,便低下頭去,只待張偉發話。   半響過後,方聽到張偉說道:「高傑,上次台北械鬥的事,你襄辦的不錯,那事我一直沒有賞你,現下爺手頭緊,銀子是不賞了,一會子我讓家人給你送一柄上好倭刀,算是打賞吧。」   高傑恭聲答道:「小人為爺效力那是該當的,怎麼敢當的起爺的賞賜。」   「喔?你到是一片公忠之心哪,令人佩服。」   高傑聽得張偉語氣不善,乃小心答道:「高傑愚魯,蒙爺賞識,拔擢於鄉野之中,怎敢不用心效力,以死相報!」   「呸!混蛋!」         第十五章 開礦謀錢     高傑不料張偉突然破口大罵,卻是一楞,抬頭一看,張偉卻將堂上硯台直擲了下來,正衝著自已臉部而來,茫然間顧不上躲閃,只見那硯台直直的飛到高傑臉上,砸上眉骨,「砰」一聲,落到地上,再看那高傑,已是滿臉污黑。   高傑嚇的跪倒在地,一迭聲道:「高傑死罪,請爺不要動手,讓人把高傑拖下去砍了腦袋便是了。」   「你不服麼?」   「小人怎敢!」說罷將頭直叩在青磚地面上,碰的「砰砰砰」直響,未及十下,額頭已是鮮紅一片。   「罷了,你起來吧。」看了一眼狼狽的高傑,張偉心平氣和問道:「可知道我為什麼發作你麼?」   「小人不知。」   「我吩咐你偏袒粵人,打壓閩人,這事你辦的不錯,原該獎你。不過你收受賄賂,縱容屬下擾民,這個月下面告你狀子厚厚一疊,都快頂到房頂了,你怎麼說?」   「屬下該死,一時糊途……」   「你混帳的很,我素知你這人才幹雖有,心術卻是不正,若不是因人才難得,早就摘了你項上人頭!你給我聽好了,你屬下有幾人鬧的太過份,不必我說,你自已去處置了罷。還有你,若是還有人告你行為不檢,縱容屬下,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屬下一定照辦,再也不敢貪財受賄。」   「很好,你身負監視官民之責,卻是料不到有人還在監視你吧?告訴你,日後還會有專門的廉政衙門,他們也是監視官民,卻不是為了提防有人造反,而是專查你這樣的貪官,你小心了!」   將茶杯一頓,張偉喝道:「滾下去!明兒挑選兩百名精幹的巡捕兵士,隨同我上山,開礦!」   那高傑聽得吩咐,自去準備不提,張偉眼見他消失在大門外,心中卻在暗念:「金礦啊金礦,你可千萬別浪費我一番苦心才好啊……」   張偉站在這一片山巒的最高峰,向下眺望,只見群山綿延無際,因只是初春,山上到也沒有什麼大樹,只是那成片的枯草,如同草海一般佈滿整個山頭,不遠處的山腳數百人如同螻蟻般攀爬而來,便是在張偉腳底的山腰處,有一條小溪蜿蜒流過,便是在這溪水中淘出過金沙,又順著金沙上游找到了礦脈所在。現下張偉手頭無錢使喚,只得在諸事未諧的情形下便帶了人過來開挖。   一早晨張偉便吵醒了何斌,先去勘探了鐵礦與銅礦,劃定了範圍,待他們回到鎮上,正好高傑押了五鎮上無地的流浪漢出鎮而來。鐵鎖叮噹做響,一眾人等皆是用腳鏈成串鏈起,雖形同奴隸,卻是無一人敢出言抗辯,也無人起那逃走的心思。   自械鬥之亂以後,再無人敢質疑張偉的權威,同樣,在號稱「活閻王」的高傑面前,也少有腿肚子不打抖的豪傑。自昨夜張偉吩咐之後,高傑帶了幾百名巡捕營的兵士自處拿捕無賴,流浪漢,又將大牢中的罪犯盡數提了出來,匯總了四五百人,盡數鎖在了台北巡捕營門之外,初時那些人中還有強項的滋事鼓噪,後來一清早高傑鐵青著臉過來,未曾將那些人如何,卻先是提了十餘名巡捕出來,打的打、夾的夾,後來有三個定了死罪,當即用大枷枷了,送往台北衙門,由張偉親自發落。雖說挨打的是巡捕,但十幾人被打的鬼哭狼嚎,慘叫聲駭的那些個無賴們心驚膽戰,再也無人敢聒燥。   那高傑卻不理會,令師爺寫了告示,凡於台北流浪者,一律由巡捕官廳拿捕,服苦役三年,令人四處張帖去了。   那人犯們盡自都在心中暗想:「媽媽的,不准浪蕩你到是早點出告示,我們自然不敢了,現下把咱們都捕了來才出,這不是不教而誅麼。」   肚裡腹誹,嘴上卻是半句閒言也不敢有,待高傑收拾停當,卻趕羊般將這些人往台北鎮外大山中直趕,各人心中皆是揣揣不安,均想:「不會借口服苦役,卻把咱們趕到背靜地方,一刀都砍翻了吧?」   待到得山腳之下,卻見得除了巡捕營兵士之外,又有駐紮在桃園的鎮北軍一百多軍士在,待放眼細看,隱約可以半山腰處可以身著黑色皮甲腰懸繡春刀的飛騎衛士,各人都叫一聲苦,心道:「此番吾命休矣!」   那膽小的立時都嚇出尿來,任巡捕兵士皮鞭抽打在身上,抵死只是不走,直到張偉發現出了亂子,親自前來,才知是起了這般的誤會。見那些原來橫行鄉里,多行不端的無賴流氓們一個個軟腳蝦一般趴在地上,任鞭子抽的全身都是血條,就是不肯動身,張偉又氣又笑,向高傑道:「高傑,你這辦的是什麼差!怎地沒有和他們說清楚麼?」   高傑又急又氣,先向張偉回道:「回爺的話,屬下都說清楚了,不知道這些混帳是怎麼想的!」又向那些巡捕營兵士道:「還不肯起來的,往死裡打!」   那些兵士聽命,將手中長鞭舞的如毒蛇一般,又重又狠打將下去,不消幾鞭,就將那些不肯聽命之人抽的全身是血,張偉見狀,滿心不悅,又不好當面拆高傑的台,待打了幾鞭,方淡淡道:「成了,不必再打了。」   高傑見張偉臉色不愉,忙喝令各人住手,聽張偉向那夥人說道:「你們不必怕,如若要殺掉你們,何苦在這裡動手,大費周章!難道在鎮上就殺不得你們?」   眾人見是張偉親自來說話,又聽得這番話在理,乃各自膽戰心驚爬起身來,拖著腳鏈繼續向前。一直行到那處溪水前,張偉方令各人止住,又令解開各人的腳鏈,拿起木料、帳篷等物,搭建住所,張偉向各人道:「大家只能先委屈一陣子,待房料送了上來,再搭建些簡陋的房屋,各位都是犯了罪的人,我雖不把各位當奴隸待,但是想過的和鎮上一般舒服,那也是不大可能。」   見各人神色沮喪,張偉又道:「我也知你們是游手好閒慣了的人,現下鎖了你們來做苦工,只怕不少人連尋死的心都有。那麼我也把話說在頭裡,你們四周,一是有巡捕營派來的五十名軍士看守,離此數里,往鎮上必經的各條山路,都由鎮遠軍的軍士把守,想把,除非你翻過前面的大山,往深山裡鑽,實話與你們說,還不如砍腦袋死的痛快。老實幹活的,三年後便放你們出去,搗亂的,逃跑的,不肯出力的,發現一次,加罰三年,自已要想仔細了,可別和自家的性命做對!」   正說的起勁,卻聽何斌在溪水上流喊道:「志華,這些事情交給高傑辦就是了,你何苦在那兒說個不休?快過來,這邊發現金沙啦!」   張偉老臉微紅,也奇怪自已為何有此雅興在此訓話,便向那高傑低聲說道:「令這些人盡速搭好自身的營賬,然後給軍士們也搭起來。你注意觀察,尋幾個身強體壯,又有心報效的人,讓他們做把頭,管束著其餘人。軍士除了看守之外,盡量不要和這些囚犯太過接近,曉得麼?」   高傑點頭稱是,張偉便拍拍他肩,以示嘉許,邁起步子向何斌處行去。行得數步,便聽得高傑連聲喝斥那些囚犯,可比自已凶橫的多了,自失一笑,待走近何斌身前,乃笑道:「廷斌,我現下好像囉嗦許多了……」   何斌一笑,搓搓在溪水中弄濕的雙手,答道:「你近來好像有些火大,或許是憂心的事較多,不必如此,船到橋頭必然直麼。」   「我哪有你老兄這般逍遙自在,除了銀子的事,我還有許許多多操心的事,累啊,廷斌,我現下一回到房間,往枕頭上一倒,便是黑甜一覺!」   「做大事者當然得吃大苦,現下還只是起步,待江來打下台南,地盤大了,只怕你要操心的事更多了吧?現下就叫苦,將來還活不活了?」   「嗯,大明太祖當政三十多年,沒有休息過一天,小弟可做不到這一點。他留下的制度,也不是懶人能受得了的,所以遇到神宗那樣的皇帝,六部尚書居然都不全,各府各縣的官員整整少了一半,現在天下將亂,也是神宗皇帝種的惡果。我想,待過一段時日,我需去內地尋一些英才,成立一個秘書閣,協助咱們處理政務,廷斌兄,您看如何?」   「好是好,只是咱們雖家大業大,說到底不過是群海匪,正經的讀書人怎麼會跟你做事。便是陳永華,這一年多來雖說交情日深,到底也只是幫著你教書罷了,讓他正經的協助你做事,只怕仍是不行吧?」   「嘿嘿,此事我自有計較,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何斌用濕手指指張偉,笑道:「你這傢伙,越來越神秘了。若不是和你相處的久,知道你有幾斤幾兩,還真能以為你是天上神仙下凡呢。」又道:「先不說這些,志華,我看這金礦之事,大有可為啊!」   「喔,廷斌兄有何發現?」   「你看,這溪水由東向西流淌而來,我初時在西面用你給的這藍漆烤盤細細梭水,初始只有三五粒金沙,慢慢向前,金沙便越來越多,待到得此處,隨便一盤便是幾十粒金沙,我都快捨不得倒掉啦!」   「呵呵,廷斌兄不必心痛,這溪水和礦脈裡的金子,還不是咱們的。放心,跑不掉的!」   「唔,照現下的模樣看來,一月兩桶赤金都有可能啊!若是如此,咱們便什麼也不必愁了!」   「金礦總有盡時,依弟看來,最多撐上幾年便難以開採,便是再尋得金礦,也是一時之用罷了,咱們還是要以錢生錢,日後才免得手緊!」   何斌聞名連連點頭,道:「此話我也曾說過,指著這金礦發財終究不是正理。志華,這金礦咱們看過了,還有那鐵礦、硫碘,咱們可去巡查一下?」   「鐵礦不必去了,台北之地礦物並不多,鐵礦至多夠咱們自用罷了。到是那硝石礦,咱們要去看看。若得好了,這硝石礦還能有些見項呢。」   「喔?」何斌聞言大感興趣,忙問道:「我亦知道日本國的鳥槍火炮也需硝石使用,向來都是從內地買進少許,因朝廷禁止出口,故而硝石價格極貴,怎地,這台北的硝石礦所出不少麼?」   「正是,廷斌兄你看,這一條山脈由東向西,中間便有不少硫磺和硝石礦脈,易開採,品質也是上佳,昨日我頭疼銀子的事,回家後到是想了起來,不但金礦咱們能賺錢,這硝石礦一樣能賺錢,咱們自個兒又用不了,開採出來,出口賣了出去,便是大把的銀子啊。」   何斌將手搭在眉前,向前眺望,良久才道:「這一片山到還真是寶藏處處啊,這可幫了咱們的大忙啦!」   想了一下,又皺眉道:「只是這日本貿易掌握在鄭芝龍手上,你道他能輕易的讓咱們賺錢麼?」   張偉笑道:「我們又不直接賣給日本,咱們通過內地商行賣給鄭一官,讓他從中再賺一把,咱們少賺一些便是了。況且,我料他不久之後會移居內地,正好這轉手貿易正和他的心思,廷斌兄你放心便是了。」   「如此甚好,這下我可就放心了。你道我昨日回家後不愁麼,縱是那般疲累,仍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為銀子的事情發愁啊。」   兩人心頭都落下一塊大石,神色輕鬆,開始眺望眼前景色,何斌因見此地滿山枯草,向張偉道:「這山到也奇巧,樹木不高,再加上野草茂盛,渾如一座草山也似。」   張偉笑道:「那便叫草山就是了。」   又道:「既然這條山脈屯積了這麼多寶藏,就叫大屯吧,廷斌兄以為如何?」   何斌喜道:「志華此說正合我意,咱們此番能順利過關,這大山居功甚偉,就叫它大屯吧!」   兩人興致頗高,一直盤恆了良久,又眼看著那幾百囚犯亂紛紛搭起營地來,方乘興向硫磺礦處行去。   至此約十餘天時間,各處礦脈皆搭好了營地,運上了工具,又徵召役夫開出了可行騾車的山路,於是金、鐵、銅、硝石、硫磺源源不斷的開採出來,待一月有奇,張偉與何斌又至這草山金礦,使小砰砰金,足足得了價值十五萬白銀的黃金,何張兩人縱聲大笑,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轉眼間又是盛夏時分。因酷暑難耐,農忙時節又已過去,台北五鎮及鄉間都罕見人影,人們大多躲在陰涼處歇夏,因張偉禁賭,到是沒有人敢公然聚賭,只是各人閒來無聊,閒聚在一起時,暗中發幾句牢騷也是免不了的。所幸台北糧食收成足夠,到也不曾禁酒,於是各人平日裡大多釀上幾壇米酒、黃酒之類,隔三岔五的上山裡打上一些野味,邀三喝五呼朋喚友飲上一桌,日子過的比在內地舒心多了。再加上高傑的巡捕營日趨擴大,平日裡有什麼動靜都休想瞞的過他,就是有些有心人想興風做浪,總會在半夜被敲開家門帶到巡捕營去問話,待家人去打探時,人已經被送到草山金礦裡淘金去了。   這一日何斌在府裡歇了晌,又歪在花廳看了半日的書,直拖到傍晚時分,出了門來抬頭一看,天上日頭仍是亮的耀眼,只得歎一口氣,吩咐下人道:「來人,備馬車,我要出門。」   那長隨見他身著月白絲綢長袍,頭上只是用青巾挽了一下,料想不會是去台北衙門料理公務,便笑問道:「爺這會子出去,晚飯可是回來用?若是不回來,要小的交待下面料理了送去麼?」   何斌將手中折扇放在掌心輕拍幾下,沉吟道:「不必了,我是去兵營尋你張爺,晚上還有一同去查看各家工廠,必定是在一起用飯,一會有人來回事,便讓他們明兒再來。」   那長隨應了,自去張羅,何斌因剛在外面站了這麼一小會,後背已是濡濕一片,只得將折扇打開,一步三搖慢慢向門口踱去,心裡暗想:「志華現下可當真是辛苦,正晌午的就跑到兵營去了……這台北的天也太熱了點……」   待馬車行來,身上已是汗透重衣,無奈之下吩咐下人將車窗卸下,令馬車四處透風,這才施施然上了車,向桃園兵營駛去。   一路風馳電掣,勁風撲面,頓覺涼爽許多,因大路都是花費了巨資鋪設而成,全然沒有當時中國內地土路的那些塵土,到是一路綠樹遮陰,奔跑起來又平穩之極,當真是享受的很。饒是何斌當初極力反對張偉在路面上花費這麼許多銀子,現下也是全然改了初衷。再加上什麼衛生包干制,排隊制,這種種小事累積起來,件件都顯的張偉看事高人一籌,故而現下他對張偉種種改革開創之措施,贊同的多,反對的極少了。   比如那吃飯購物,乘坐五鎮間公辦馬車需排隊,何斌初時便頗是不贊同,坐車也罷了,這吃飯購物也要站立的整整齊齊,眼前便是沒有幾個人也需排隊等候,那豈不是傻瓜之極?張偉卻是不管不顧,只顧在衙門下了令,待那些在街上亂擁亂擠之人被鞭子打的頭破血流之際,也有人來尋何斌訴苦,何斌面情上只說支持張偉的舉措,背地裡卻跑到張偉府上埋怨過好幾次。待後來整個台北街面上雖行人如織,卻是井然有序,雖人品日增,卻是潔靜如初,初來台者或許尚不習慣,那些被鞭子抽過的人,卻是聰明了許多,不但無人來尋何斌訴苦,私下裡大伙也習以為常,不再報怨了。自此之後,便是張偉斷然下令婦女一概放足,女孩一律不得纏足,違者皆服苦役的嚴法酷令,再有人私下裡尋何斌訴苦,何斌卻也不肯去找張偉的麻煩了。   當何斌施琅等人交口稱讚張偉種種舉措效果不凡的時候,張偉卻只是苦笑。何施等人自是不知,這數百年後,現代中國人之無秩序,無公德,公眾場所之髒亂仍是舉世聞名。日本人佔領中國北京之時,凡火車站有擠車者都是憲兵用長鞭狠抽,久而久之,沒有人敢再亂擠,誰知道後來中國人自已治理自已,這種劣行卻是始終無法根治。不論是政府提倡,民間宣講,收效卻是甚微。一者是教育落後,二來是習俗傳統,三來便是懲罰力度太低。同是華人社會,那新加坡人在路上亂吐口痰便有可能坐牢,卻還有誰敢?   因此張偉苦笑之餘,也只得抱定了以嚴罰重典來改造社會的心思,既然宣講和溝通無效,那麼只能趁自已手握大權無人敢抗的情形下,強行推行從政治到日常生活的改造,以期數十年後,種種文明舉措能日進人心。   待何斌坐車到得兵營,營門口士兵雖見是他到來,到底還是查了何斌解下的腰牌,方才揮手放行,何斌坐在車內一笑,心道:「要是大明百萬兵士都能有如此軍紀,只怕能橫行天下了。」   進得營去,尋一個小校打聽了,張偉卻正在營中白虎堂進行軍議,何斌早早下車,步行到得堂外,命人進去稟報了,自已卻略整了一下衣衫,雖說他並不是鎮遠軍中將領,卻也不敢太過隨意。   待堂上傳來一聲:「有請」,何斌不待那小校返回,便抬起腳步邁了進去,心中暗笑:「志華這鎮遠軍規模大了,這規矩也越來越大了。」   急走幾步上了堂上,卻見張偉踞坐正中,施琅居左,周全斌居右,其餘劉、馮二張等人皆依列坐於左右,眾人見何斌來到,卻也不便站起相迎,只是以目示意罷了。何斌也不以為意,見張偉左首已擺放了木椅,便自顧坐了上去,他雖不是鎮遠軍將領,但平素軍中有什麼大事也少不了他,雖是軍議,他坐下共商,到也沒有人覺得怪異。   張偉眼見何斌坐下,方咳了一聲,道:「廷斌兄來了,咱們現下要議的,到正和廷斌兄有關……」   何斌聞言猛打了一個激靈,忙道:「志華,這月的軍餉已然下發了吧?」   張偉大笑道:「這誤會可鬧大了。不關軍餉的事,前兩月捕鹿弄了十幾萬銀子,現下又有絲廠、布廠,又大量種茶,銀子的事哪還值得煩心。」   「那卻是何事?」   「廷斌兄,咱們現下有鎮遠步兵一萬兩千有餘,鎮遠水軍也有近兩千人。再加上我的飛騎衛上千人,還有台北巡捕營的一千多人,差不多快一萬八千人兵士啦。」   何斌聽到此處,咧嘴道:「唉,可不是麼。現下台北五鎮連同這桃園附近,百姓大概二十萬左右,軍士之多,都已快超過十民一兵了,現下也沒有徵稅,負擔當真是沉重的很。」   張偉抿嘴一笑,卻不做聲,他也自知現在兵民之比太高,若是不依靠台北的商業貿易來養兵,便只有從下調兵士待遇來著手。早便有人對兵士們月俸五兩著實不滿,需知明末時江南普通一戶農家一年的收益不過是三五十兩銀子,而台北這些兵士,一人拿的銀兩便足以養活全家,在加上當時台北初創,雞鴨魚肉等肉食大多要從內地買進,再加上火藥,鐵丸、軍服軍被,種種雜使一個月也需四五兩銀,有時甚至有超出者,而百姓一月至多二三兩銀便足敷使費了。相形之下,鎮遠軍自然要受人嫉恨,再加上除了平定一場內亂,平日裡也只是操練罷了,不少當年隨張偉何斌一同來台,能說上幾句話的親信之類,便沒事常在背後嘀咕幾句。   唯有張何等人清楚手頭無兵受人欺凌的道理,因沒有炮艦不敢與荷蘭人翻臉,每年除了上交數萬的銀子,還需運去大量的白糖,故而不論下頭人如何議論,這軍隊卻始終有增無減。到現在又加了一倍軍士上去,雖說這鐵、火藥、棉布、吃食等都是台北自產,加了這麼許多人,除了餉銀加了一倍,使費到是沒有增加多少,即便如此,軍費開支現下仍是台北最大宗的開銷,而種種開銷,總歸要落到何斌手中支出,現下一聽說軍議與他有關,到先嚇的惶恐起來,唯恐張偉又有什麼新主張,需要他何斌掏出錢來。   「廷斌兄,過一陣子咱們從福建大規模募人來台北,這糧食礦物衣甲,自會有更多人負擔,你也不必著急。」   何斌現下卻也大約明白張偉會何要準備在這一年大規模至福建募人,平日裡募人來台,縱然對方是貧無立錐之地,但一聽說出海種地,便將手搖的如同蒲扇一般,總須要多費口舌,再加上掏出現銀,包買農具、耕牛,方才扭捏前來。這半年來因張偉治台甚嚴,不少人在內地聽說都不敢前來,多費了無數口舌,才一共來了五六萬人。不過近來得到內地消息,那福建全省自開春以來,一粒雨水也無,現下已是盛夏,眾百姓前一陣子都等雨落稻,現下已大多絕望,若過上一月還不下雨,便只能是逃荒一途可行。於其漫無目地逃荒,生死未卜,到不如出海討一條活路。這一月多來,何斌已令人購買了無數耕牛農具,房料衣被,只待難民潮一起,便派人去整船的運將回來。便是那地方官員,也怕災民聚集鬧事,現下有人運走了事,哪有不樂意的道理?   稍一估算,按現下的財力最少能容納三十萬人來台,何斌只是奇怪,張偉怎地知道今年福建必有大旱,逼問幾次,張偉只是不說,問的急了,便扯到《燒餅歌》一類,何斌知他胡扯,也只是一笑便罷了。   當下聽張偉如此說,何斌將頭略點一點,卻又道:「志華,那今日說此兵民之比,卻又是為何?」   「我只是說,這台北兵士日多,不過除了巡捕營的兵士大多是從本地招募,家眷大多在台北,其餘鎮遠軍士因都是從內地募集的武勇之士,家屬大半不在此地。我的意思是,還是要鼓動他們趁著此次機會,把家人都接了來較為妥當。不然有甚戰事卻心懸父母妻兒,那還打的甚仗?」   「此話有理,那便令他們接來便是了。」   「廷斌兄,這正是我適才所說。這些軍士雖說在台北厚餉美食,不過家人卻仍是勞碌不堪,人家不把家人接來,想必也是咱們此地雖五年免賦,卻也不值那搬家跨海之辛勞。依我之見,咱們把台北之民按家產分為三等,一等人家有兵者,減稅十分之一,其餘家人免役。二等人家有兵者,減稅一半,其餘家人免役。三等人家有兵者,終身不征其稅,家人也免役,廷斌兄,你看如何?」   何斌疑道:「咱們台北一共就這麼些戶人家,這兩萬兵士便是兩萬戶,且大多是貧苦人家,日後一稅不征,咱們的收入可減的太多啦。」   張偉笑道:「廷斌兄放心,我敢擔保,三年內全台戶數必過二十萬,這麼此須優待,不過是要長兵士之氣,寬武人之心。」   施琅插嘴道:「我總覺得兵士能不能打仗,終歸要靠將領,縱然用金子打戰甲,也不過如此。」   張偉怒道:「這話說的太無道理!一將功成萬骨寒,沒有強兵,哪來的名將?」   施琅見張偉發火,當即便噤口不言。張偉威勢漸高,施琅雖私底下仍以大哥相稱,言笑不禁,當著外人卻也是恭謹多了,張偉也知他性格原本想不到這些,必定是有哪位高人提醒於他,明知如此,卻也是懶得追究了。   見眾將都不敢做聲,張偉咳了兩聲,又訓道:「我素知你們不滿我這般厚待兵士。當面不敢說,背地裡有人議論什麼:驕兵必敗、惰怠之兵如何應敵、寒苦之兵方敢搏命……我看,都是些狂悖無知之言!」   見眾將低頭不語,顯是並未心服,張偉記得當日給鎮遠軍定下餉銀和每月使費時,施琅也是心疼不已,終究是古人不明職業軍人與民兵之不同,想了一下,便問周全斌道:「全斌,我知你近來看了不少兵書,戚帥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想必現下都能倒背如流了,說說看,戚帥打仗為什麼百戰百勝?」   周全斌略一思忖,便答道:「令行禁止,體恤士卒,善選武勇之士教以克敵陣法,善用火器……」   「不對,戚帥的練兵實錄裡說了什麼?當初他初起兵時,用的就是世襲的衛所軍人,初接仗時雖好生訓練,卻有兵油子打仗在後,搶攻在前,有一次遇到強敵,還有一哄而散者,戚帥雖下狠心殺了一些,卻仍是管束不住,這是為何?」   「回爺的話,衛所兵制為大祖首創,到戚帥時制度崩壞,戚帥是世襲的都督僉事,屬下三千衛所兵只有七成是實額,就是如此,也大半是地痞無賴,老少殘兵。而且大明是以砍下敵兵來首級領功,所以接戰時那些兵油子不打仗,專門在後面割首級。甚至殺害百姓領功的,殺自已傷兵領功的,也是常有的事。」   施琅亦點頭道:「不錯。我在戚帥的筆記上看到過,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兵士拎著首級來報功,仔細一看那首級睜著雙眼,顯是死不瞑目,戚帥便令人詳查,傳首到軍中一看,卻有個兵士大哭相認,原來那首級是他哥哥,受傷落在後面,不想教自已人砍了腦袋。這樣的軍隊,打的甚麼鳥仗!」   「那你們說說,衛所制度原是太祖苦心設立,為的是將不專兵,兵平日裡都歸大都督府統領,戰時譴將領著打仗,平時操練衛戍。至成祖時全國衛所兵280萬,僅京師三大營便有京軍勁旅五十萬,怎地後來會崩壞至此?」   眾將一時無言,半響之後,方聽周全斌答道:「太祖時便有將領剋扣小軍的糧草餉銀,以太祖之嚴苛,竟也無法。後世法紀日馳,衛所敗壞,兵士衣食無著,大多逃亡,便是在籍的,也多是一些老弱病殘。公候王府前擺隊,豪門大戶如役奴僕,故而好人都不當兵,兵部檢點時,地方都督僉事,指揮使,便只臨時募集一些地痞無賴來充做士兵,打仗時這些人全無軍紀,也不知殺敵,除了搶功便是燒殺淫掠,雖殺人亦無法管束的住,久而久之,願意當兵的好人越少,壞人越多,是以兵制敗壞至此。」   張偉點頭道:「全斌說的甚是有理。不過你們可知衛所兵制敗壞,百姓不欲當兵,根子上卻不是在此。漢唐之際,中國兵制是以在民戶中抽取役丁為主,漢時遇有戰事,多半從邊境健兒中選取騎兵,從內地農戶中抽取步兵,戰罷還家。漢時打仗,多半是抗擊外敵,選的又都是鄉間良民,甲馬兵器皆是自備,戰時為軍,平日為民。漢初土地兼併不重,各家都有些田土,當兵免役,免賦,故而普通人家都負擔的起。漢時民風又剽悍,打仗打的又是外敵,大傢伙同仇敵愷,做戰勇猛,故而有一漢兵能敵五匈奴之說。唐初實行的府兵制度,其實也差不多如此。全國六百多個折衝府,以校尉領府兵於農閒時訓練,戰時自備甲馬出征,後來玄宗時土地兼併嚴重,張說勸帝大規模募兵,始開中國募兵之先河。後來唐朝禁軍,大半是招募而來,全都是些破產農民,市井無賴,騷擾百姓尚可,遇到外敵則潰不成軍,唐時藩鎮為禍,禁軍無能正是主因。到宋時因有鑒五代十國時武將為禍,乃首創重文輕武制度,又因不禁土地兼併,百萬大軍皆是招募而來。人常說宋時兵弱,卻不知這兵弱在何處?原本朝廷拿了大把銀子募兵,平日裡只是以舞刀弄棍為業,卻是屢戰屢敗,還不及漢唐時的民兵。大傢伙說說看,這又是為何?」   那劉國軒答道:「宋時皇帝都以文人為重,自個兒也弄的積弱成性,害怕打仗,遇戰則求和,壞了民心士氣,安能不敗?」   見張偉搖頭,施琅又道:「宋皇忌憚武將,遇戰出征諸多掣肘,又喜歡先畫好陣圖,令將領臨敵以圖佈陣,全然不顧戰場實情,安能不敗?」   周全斌又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宋時將政、財、兵三權分給中書、樞密、三司,太宗兩次北伐,皆是因這三方扯皮,遇事推諉,糧草一直供應不暢,如此安能不敗?」   張偉笑道:「你們說的到也是都沒有錯。不過,宋兵最大之敗因,卻不是因為這些。宋立國之初,原本是收編了諸國降軍,本國軍仍是以周世宗之府兵為主。後來太祖太宗改軍制為禁軍廂軍,又將地方廂軍健壯軍漢充入禁軍,將軍隊全數改為職業軍人,宋兵之強乃無人可敵。敦料後世皇帝為了免生事端,一遇災荒便招流民入伍,平日裡地方上有什麼流寇土匪,無賴流氓,也皆招入軍中,這樣固然是軍隊數量日益龐大,全然靠兵糧吃飯的居然有百萬之多,虧那宋朝財政充裕,也需拿出大半的收入來養兵。這樣軍隊數量多了,兵士素質卻是低劣的很了,宋朝又首創重文輕武之說,武人在中國首次受到文人壓制,再加上宋皇軟弱,很少對外開戰。全國兵士除了坐吃拿餉,用處到也不大。久而久之,入伍之人大半是些人渣,這些人禍壞鄉里還行,讓他拚命是門也沒有。到了靖康年間,終於被金人亡了北宋。南宋初若不是四大節度自已募集一些愛國敢死之士,仍是用市井中募來的那些無賴為兵士,只怕南宋也撐不到蒙人入侵啦。到了咱們大明,太祖建的這衛所軍制,原本就是不倫不類,兵士在軍籍,不得做其它營生,也不能離開所在衛所。拿的餉銀不夠吃食,便給一些土地,一開始便是不農不軍,到了後來兵士地位日低,土地也大半失去,軍戶逃亡大半,明軍哪來的戰力?戚帥是幸運,本朝也是重文輕武,武將要受那文官節制,若是稍大的戰事,還有太監來礙事,戚帥初時也是諸般不順,好在後來准他自已募兵,他方從義烏募集了六千礦工、彪悍農夫,奠定了後來戚家軍的基礎。若非如此,僅憑那些衛所軍士,只怕以戚帥之能,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至此,各人方明白張偉之意,一則數百年來當兵之人待遇不高,二則又飽受歧視,縱然是百萬大軍,蓋世名將,若是兵無士氣,劣兵滿營,卻也是回天乏力。只是現下這台北軍隊只怕已是當今世上花錢最貴的軍隊了,卻不知道張偉還要如何來提高士氣?   卻聽張偉又說道:「我在海外時常聽人說起,那紅毛番原有一國,名叫羅馬,卻是那邊的一個大國。那羅馬人素愛征戰,勇武無比,數百年間滅國無數,罕有敗跡。固然是他們民風尚武,卻也和他們的軍制有關。那羅馬國人有公民與奴隸之分,國內諸賤役大多由戰爭搶來的奴隸充任,只是這軍隊,卻是只有羅馬公民才能入伍當兵,開疆拓土,兵士身為公民卻也是人人有份。故而這些羅馬兵士榮譽感甚強,遇敵少有逃跑,就算打了敗仗,也是多半力戰而死。直到後來貴族政治敗壞,又加上國家日富,民間奢靡之風流行,尚武之風泯滅,後來才被其餘小國所滅。」   何斌問道:「那這羅馬是全民皆兵,而非募兵了?」   「初時確是如此。遇有戰事,羅馬元老院下達命令,允許某人去某地徵集多少兵士,那人得了命令,便可以徵兵了。」   「那這羅馬人就驍勇至此,平時為民,戰時便可成兵?」   「確是如此。羅馬士兵平時訓練甚嚴,非過關者不得為兵。現在我這台北訓練諸法,多半還是源自羅馬。」   見各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張偉肚裡暗笑,卻又正容道:「說了這麼半天,也是不想你們表面上遵命,肚子裡卻是不服。你們不比那些百姓,心裡若有了疙瘩,只怕將來日積月累的,哪一天帶兵造我的反,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又笑道:「和你們扯了這麼半天,現下可同意我的舉措了?不僅是免賦減稅的事,遇到戰事受傷殘疾的,咱們包養他一輩子,按月發銀子。戰死的也是如此,按月給家裡發錢,逢年遇節的,還需派人上門去慰問。這樣兵士們才覺得不是炮灰,是被器重的,咱們這樣一弄,老百姓們也覺得當兵不錯,對兵士們出高看幾眼。免的就幾個臭儒生在鄉下橫的跟王八似的!」   張偉這番話堂下諸將卻都是愛聽之極,一個個頓時眉開眼笑,連聲稱善。何斌卻擔心道:「志華,你這番舉措現下是不錯,這樣兵士們才會給咱們賣命。不過若是將來不打仗了,你又這般尊崇武人,萬一將來有人跋扈不聽指揮,那可如何是好?你可總不能活一萬年吧。」   張偉笑道:「這到不必擔心。待將來立了制度,文人不掌軍,武人不得干政。那政權和財權都在文人手裡,武人要造反也不易吧?防微杜漸,從小做起,待時日漸久,武人文人互不干涉,自然就全無問題了。」   何斌聞言只是一笑,心下卻覺得張偉想的未免太過輕鬆,只是現下他這番舉措卻是提升士氣之良方,卻也不好反對,也只得待將來再說話。   各人在堂上議到現在,眼見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堂上早有兵士點了明晃晃的油燈,那馮錫范尋得一個話縫,向張偉問道:「請爺的示下,是在此開飯,還是大伙到飯廳去?適才廚房有人來說,飯菜已熱了一次,爺們再不去吃,便只好倒了。」   張偉皺眉道:「怎麼可以浪費!成,大傢伙現下就過去吃飯……不,令人端上來,咱們吃完繼續議事!」   又向何斌陪笑道:「廷斌兄,看來今兒是去不了工廠了,咱哥倆明兒再去吧?」   何斌正餓的前心帖後心,此刻哪有閒心計較這些,只將折扇向馮錫范點上一點,命道:「酒別上了,快點上菜上飯是正經……」   那馮錫范聽了何斌吩咐,即刻便令人下去傳令,不一會兒,便有數十小軍端著木幾,上邊放置著幾碟小菜,米飯饅頭自放在蘿筐裡抬了上來。原本這些事也不必他理,只是他生來無事忙的性格,雖然聽張偉訓話時也未走神,但指令人端茶倒水遞毛巾,張羅著點燈上飯,別人只顧端坐,到是他忙的腳不沾地。張偉見了暗笑,坐在堂上邊撥拉著碗裡米飯,邊想:「這便是傳說中的半劍無血麼,相差的未免太遠。」   轉頭見身側何斌慢條斯理的夾起一片青菜,輕輕放入口中慢嚼起來,便向何斌笑道:「廷斌兄,那肉你也吃點,沒的二十多歲的人走幾步路就氣喘噓噓。」   何斌先是不理,待小口將菜嚼完,方反嗤張偉道:「像你那般無肉不歡又好了?我這是惜福養身,別看你現下練的如牛一般壯實,這將來誰活的長遠,尚未可知呢。」   張偉苦笑一聲,不再勸他,這古人不知要營養協調,只以為吃素便可長壽,一時半會也扭轉不來這觀念,轉頭再看堂下諸將,卻是大魚大肉吃的歡然,顯然皆是對何斌「養生」之說不以為然,低頭一笑,夾起一片牛肉,向各人說道:「大傢伙別顧吃豬肉,這玩意兒吃起來好生,就是容易發胖,還是多吃點牛肉好,都是瘦肉,還能強身健體。」   施琅向張偉抱怨道:「大哥,這話你可說了不止一次啦。咱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這鎮遠軍都依著您的吩咐,吃牛肉,就差您所說的要喝牛奶啦。」   「這牛奶你們打死不肯喝,說那是胡人的玩藝。我看你們是食古不化。你們不喝,這台北五鎮十歲以下的小孩我都強迫他們喝,待過上一二十年,你們就知道誰是誰非了。」   堂下諸人都是一笑,卻不理會張偉的說辭,那牛奶聞起來一股子甜腥味道,除非張偉下軍令,不然的話大夥兒可是決不會喝。   一時吃畢,各人先漱了口,又用毛巾擦了臉,方才覺得精神舒爽,何斌笑道:「我出門的時候還以為陪著志華略坐一會,便可以去各個工廠轉轉,沒想到這一次軍議耗了這麼久,志華,現下你對軍務是越來越重視了啊。」   張偉聞言一笑,卻也不好多說,只向何斌使了個眼色。何斌頓悟,一時間也住了嘴。張偉現下注重軍務,自然是準備和與荷蘭開戰有關,只是現下萬萬不能走漏了風聲,何斌一時嘴快,暗自裡後悔不迭。   張偉咳了一聲,向眾人道:「大夥兒都吃飽了吧?咱們現下就來議議軍制。」   施琅疑道:「這鎮遠軍不是分設三衛,各有統領,還要什麼變化?」   「現下分的太粗率,比如這三衛以下呢?以前一衛止兩千人,正副統領就管的過來,現下一衛四千人,還怎麼管?」   劉國軒聞言,立時叫起屈來:「爺說的對啊。這龍驤衛現下有四千人,我手下止有兩個副統領,還有幾個小軍幫著傳令,成日裡忙的屁滾尿流,爺不說,國軒也打算提出來,咱們也仿照大明軍制,設千戶,百戶,這樣可成?」   「不成,當初不設,就是怕弄的和大明軍制相同,引起朝廷注意派兵來剿。海匪咱們能當,這公然造反,憑咱們台北之力,那可是不成的。便是那鎮遠軍,諸衛的稱號,我也是謹防傳入內地,更別提仿大明朝廷一般設官立制的了。」   因見諸人還要說話,張偉擺手道:「我已經想好,五人為伍,設伍長,十五為果,設果尉一,參軍二;百五為什,設都尉一,參軍三;四什為營,設校尉一人,都尉三,參軍五,行軍司馬一;兩營為一衛,衛設參軍十,行軍司馬三,如此,則上下分明,令行禁止矣。」   張偉說完,各人默然良久,那施琅方問道:「伍長、果尉、皆是出自唐制,參軍與司馬、校尉都尉皆是漢朝官職,現下立這些,卻是何意?」   「都尉領五百人,校尉領兩千人,為正官。參軍於主官身邊襄辦軍務,協理軍機,主官官職高,則參軍亦隨主官,任何下屬不能違命。行軍司馬主理糧草、衣服、火藥、槍炮修理等務,職等都尉。」   見眾人恍然大悟,張偉又笑道:「這些還是末節,叫什麼無關大局,我取這些名字,不過是圖個好聽罷了。將來改或不改,還在未定之中。只是從明日起,配合炮廠送來的十門野戰火炮,以三營為一列,每營後配置火炮五門,成斜列向前推進,演練陣法。人分三列,前列射,後兩列裝彈,前列射畢,跪,後列射,如此依次射擊,不得停頓。」   又向施琅道:「水軍操練依英國人的辦法來行,步兵如何你不必管。但鎮遠軍的身體訓練辦法,你向英國人說一下,調出時間進行。」   又向鎮遠諸將令道:「暫且便是這樣,那新兵體能不能斷,槍法什麼的,暫且不必過高要求,到是這隊列陣法,一定要練好。過一陣子,你們擬個章程,三衛分為兩邊,演練一下對攻之法,到時候,我來大閱!敗的那一邊,到時候在酒桌上給得勝的一方倒酒!」   又道:「不要心疼火藥炮彈,給我拼了命的放,這會子不讓這些兵士見識一下,將來有個戰事,一個個跑的跟兔子一般。可惜這台灣附近沒有什麼小股匪盜,不然的話,拉出去實戰一下,比什麼訓練都管用。」   見眾人一一應了,張偉打一下呵欠,道:「伍長之類,由兵士五人一組自已選,果尉以上,由你們商量著任命。累了一天,大傢伙散了吧。」   見各人站著不動,方笑向何斌道:「咱們不走,他們到是不好先走,也罷,咱倆同乘一輛馬車回去,路上說話吧。」   當下張偉何斌領頭而出,身後眾人也各自回住不提。兩人甫一出門,自有僕役將各自馬車牽上前來,張偉笑道:「把我的馬車先趕回去,我要享受一下何爺的豪華馬車。」   抬頭一看,只見滿天星光,問一下時辰,已是半夜子時,不由得長伸一個懶腰,向何斌笑道:「前半生享受,後半生受罪啊。自從想幹一番事業,可就沒有一天安生的……」   何斌白他一眼,卻不理會,自顧自先上馬車坐好,張偉揮手令自已的馬車先行,令人打開營門,自已踏上腳凳,上了馬車。好在何斌馬車豪華寬敞,兩人同坐到也一點沒覺得擠。         第十六章 崇禎皇帝     待出了營門,何斌見四面曠野無人,方向張偉道:「志華,你這些舉措太急,全斌國軒都不是笨人,該猜到你會如何。」   張偉笑道:「兵者,詭道也。這是孫武子的遺訓,原本到也沒錯。不過在台灣現下的形勢,這話到也在兩可之間。這數年來我辛辛苦苦營作,要的就是現下的局面。待有了銀子,造船廠的小型炮船造好,就算是荷蘭人知道了,也是全無辦法。現下咱們弄起了這麼大的局面,有這麼多的精良兵士,這便是勢,敵人縱然知道我要打他,也只能挨打。何時打,怎麼打,全都操縱在我手,以獅搏兔,每戰必勝,這便是我的用兵之道。」   「志華,水滿則溢,我不知兵,但也知戰場上瞬息間變化萬千,人算終究不及算。凡事還是要慮及萬一,方是正理。」   「這個自然,以勢壓人,還是要奇正相輔,我可不會去學宋襄公,弄什麼堂堂正正之師,徒落個後世笑柄。你放心,我已派人在台南打聽了,這荷蘭人在大員島有五六百兵,三四艘戰艦,幾乎是其大半主力,只要先趁其不備,攻下大員登陸台南,戰事便已是定局。我以十幾倍的兵力攻之,沒有打輸的道理。」   「如何趁其不備?」   「年底間正是咱們送糖到台南的時候,這個機會都不知利用,我還配當這鎮遠軍的統領麼。其實便是直接攻了過去,也是有勝無敗,不過有計用終歸要少死人,便使上一次也好。」   「很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兩人正聊的興起,那馬車卻是突然一停,何斌沉聲問道:「怎麼回事,為什麼把車停了?」   卻聽車邊有人答道:「回何爺的話,是屬下高傑令車伕停了車子。」   張偉在車內聽了,詫道:「高傑,你不好生辦你的差,跑這兒劫道麼?」   那高傑聞言陪笑道:「回爺的話,小的怎敢。實在是有急報,不敢耽擱了,這不從台北往兵營趕,可巧的就在半夜遇到您的馬車,說是您坐在何爺車上,適才又是張瑞同意,才讓車伕把車停了。」   張瑞也在外道:「高傑說有要事向您稟報,我說您和何爺正在說事,他非不依,我只好讓車先停了。」   張偉往外一看,好在正是十五左右,月光將外面照射的如白晝一般,見那高傑哈著腰在馬背上向這車上陪笑,一張臉擠的如陳皮一般,張偉噗嗤一笑,便下了車,向高傑問道:「什麼急報,非得這麼急?」   高傑眼見張偉下車,急忙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先半跪了一下見禮,方道:「回爺的話,屬下派在內地的細作連夜乘船回來……」   說到此處,向左右看了一眼,方道:「聽那細作說,福州的巡撫衙門前日上午先來了加急信使,下午又來了京師的綿衣衛,背上斜背著明黃詔書,到了傍晚時分,衙門上下出入人等便都是換了孝服,待昨日早上,召集官員開講詔書,卻原來是天啟今上的遺詔!」   「啊?今上駕崩了?」   「正是!聽人說,今上前一陣子在宮內海子裡乘船玩樂,突然一陣風起,今上與兩個隨侍公公一同落水,岸邊的魏公公大急,立時便令人救了上來,那兩個公公當即便淹死,今上雖被救了上來,到底是嗆了水,受了驚,拖了一個月不到便駕崩了。」   何斌聞言釋然道:「我說今上春秋正盛,卻怎麼突然就駕崩了。」   又向高傑問道:「遺詔上說了誰繼位麼?」   「說了,是今上的親弟弟信王繼位。現下尚未改元,還沒有年號。」   何斌沉吟道:「信王……卻不知道如何。一直深居王府,到是沒有聽人說起過這們王爺如何,是否賢德。」   又笑道:「總之別象神宗皇帝和今上便是草民的萬幸啦。咱們百姓管他哪個皇帝坐龍庭,有口飯吃便是福氣。就這消息也值得你高傑巴巴的跑來急報,明兒說還不是一樣,總不會今上遺令讓你張爺去繼位。」   說罷又是一笑,先行上車。高傑不敢說是張偉的吩咐,只得不理會何斌這般說辭,只看著張偉的臉色,聽他的吩咐。   張偉初時尚沉默不語,聽了何斌最後一句,卻是一樂,也自向車上而去,囑咐高傑道:「咱們現下是海外棄民,皇上駕崩了也不關咱們的事。只在巡捕衙門帖個告示,待新皇改元,咱們一樣尊大明的曆法便是了。」   說完令車伕駕車,那車伕將鞭一甩,車輪滾滾,向那台北鎮上疾馳而去,月光下數十騎披甲飛騎衛緊隨其後,不一會功夫,便將那高傑甩的遠了……   在張偉扎根台北,劍指台南之際,北京紫禁城乾清宮大殿的金鑾椅上,端坐著一位面白無鬚的青年男子,頭戴翼善冠,身著四團龍袍,腰纏透犀腰帶,因天氣溽熱,大殿內雖陰森幽暗,但通風不佳,殿內眾人也只待了一個時辰不到,便各自汗透重衣。   那青年看在眼裡,只不做聲,眼見各大臣額角冒汗,卻只是端坐不動。峻刻寡恩,正是大明天子的一慣傳承。此人正是剛繼明熹宗朱由校皇位而登基為帝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他逝後廟號繁多,有懷宗,毅宗,思宗之說,不過現下繼位一月有餘的皇帝,此時正躊躇滿志。雖遼東之地已失大半,天啟七年正月後金又征伐朝鮮,大大明眼看要失去最忠實的盟友及遼東最重要的戰略夥伴,三月,陝西王二率眾起義,殺知縣張斗耀,困擾崇禎帝十七年的明末農民大起義已然拉開序幕……   但現在這位皇帝對末來仍是充滿信心,「中興大明」在他看來,並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現下在殿內召集諸閣老大臣議事,議題卻不是什麼軍國大事。新皇繼位,已定了開明年為崇禎元年,詔告天下,除此之外,便是先皇陵寢奉安的大事。現下議的,便是選址,動工,命名等事。選址的事情其實最為簡單,自永樂十一年,成祖長陵峻工之日起,直至熹宗病逝前,北京城外的天壽山已安葬了大明帝國的十一位皇帝。   雖說二十里內沒有那麼多的龍脈,不過子孫相依為陵的做法早已約定俗成,在這種事情上與祖宗成法對著幹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故而熹宗皇帝葬於天壽山亦是必然之事,八月底的時候,新繼位的皇帝便派了大學士施鳳來、司禮監的李永貞勘探陵寢地址,八月初,便已將地址定在世宗皇帝永陵東北一里處。   適才工部尚書薛鳳翔在殿上題奏:「各陵惟長陵、永陵、定陵為壯麗,而皆費至八百餘萬。今議照慶陵規制,可省錢糧數百萬,查慶陵曾發內帑百萬,謹援例以請。」   原以為順理成章的事,敦料皇帝大發雷霆,當即將題本擲還,令工部尚書仔細核算,不得因循舊例。   各人眼見皇帝如此,一時間到也不好轉彎,大學士黃立極眼見皇帝怒氣未消,只得向崇禎帝奏道:「臣亦知現下內廷堅難,內帑乏用,臣願捐白銀二百兩,以助陵工。」   他這麼一開口,其餘諸臣便也紛紛奏請捐錢,依官職大小,幾百幾十兩白銀不等,崇禎見諸臣如此,臉上神色漸漸和霽,向諸臣道:「諸臣工肯如此為朕排憂,朕心甚慰!國家多事,皇兄陵寢又不可馬虎完工,朕心甚是憂急。也罷,便從內帑撥銀五十萬,以期陵工速成!」   他這般慷慨激昂的掏出銀子來,殿上諸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做答為好,半響,方有那薛鳳翔奏道:「陛下,恕臣死罪,工部現下也拿不出什麼銀子來,內帑五十萬絕不夠陵工所需……」   「那汝有何辦法陳奏?」   見薛鳳翔吱吱吾吾的不敢說話,便帶有威壓性質的又逼問一句:「內帑不足,工部也拿不出錢來,那先皇陵寢便不修了麼?」   此時他剛剛即位,若換了十年後,只怕立時便喝令大漢將軍將這倒霉尚書拿下,剝職為民,甚至下牢、砍頭,也未可知。   那薛尚書見皇帝發火,只得將免冠跪地,求饒道:「臣愚魯無能,請陛下治罪!」   眼見皇帝面沉如水,雖不致於將薛鳳翔治罪,一頓訓斥卻也是免不了,黃立極便又奏道:「臣以為,薛尚書所言是實,現下陵工所需銀兩確嫌不足……」見皇帝面色愈加難看,便急速說道:「臣的意思是,可以加大捐納的範圍。這個,臣以為,普通臣工願意報效者,也可以少量捐獻一些,還有,百姓們捐銀子的,可以給個出身。比如捐銀二百兩的民間俊秀,可以參加中書考試……」   崇禎帝聽到此處,乃點首道:「此議甚妥,詔令頒行。諸卿,朕初臨大寶,望諸臣工皆能戮力效命,若有因循守舊、懈怠敷衍的,朕絕不輕饒!」   說罷起身,自回內廷去了。此番召見臣工,原本也不是大起朝會,本來可以在平台召見,或是太和門召對,不過崇禎帝新登大位,為人又剛愎自負,現下那魏忠賢雖頻頻告病,威勢已失,但魏黨經營多年,皇帝急欲樹立自身的權威,而這皇家大殿,自然是建立皇帝自信的最佳場所。   「國家歲收四百萬銀,一個陵工便要一二百萬,諸臣工不理會朕的苦衷,一心買好那魏忠賢,難道朕不感念皇兄的思德麼!」   回到大內坤寧宮內,崇禎兀自恨恨不已,周後見他額頭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又氣的神色不寧,忙轉圓道:「陛下即位不久,大臣不附也是常理,待將來慢慢換上體已的,也就罷了。」   「我……朕不要什麼體已大臣!只要他們公忠體國,朕算便是求神拜佛了。你有所不知,現下是文恬武嬉,神宗皇爺數十年不理朝政,皇兄又是那樣,這些個文武大臣一個個都荒嬉的不成模樣,又分什麼東林、閹黨,唯恐唐朝的牛李黨爭,又現本朝。」   「陛下,大明江山鐵桶也似,您慢慢調治,必定是中興有望的。」   「這是自然。只是首要是要得人,明日御門聽政,朕便要免了崔呈秀的兵部尚書,那王洽朝議風評不錯,便讓他來做這兵部尚書。待明年改元,便用祖制的卜簽法,抽籤選內閣大學士,現下的黃立極、施鳳來,朕皆不用!」   周後聽他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瞅得一個話縫,陪笑道:「陛下,臣妾可不敢議論朝政,便是聽陛下您說起也是罪過。天氣這麼熱,咱們不如去那宮內苑逛上一回,臣妾自進宮還沒有去過一回呢。」   崇禎聞言一征,悟道:「你說的不錯,祖制後宮不得干政。在信王府裡與你說的多了,一時竟然忘了,也罷,日後這些事情朕不會再與你說起。」   說罷握住周後雙手,動情道:「你我夫妻共過患難,你又賢德至此,朕當真是幸運之極。朕對你必將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帝王能說出這般話來,自然是難得的緊,一來崇禎此時年少,與周後又是結髮夫妻,做藩王時便是恩愛非常,二來他也是剛登極不久,還沒有那一人高高在上,威福專擅的心理,故而感動之際,說出這番話來。   說罷見周後神情激盪,兩眼堪堪便要落下淚來,崇禎笑道:「好了,朕可不是要你哭。也罷,自進宮以來提心吊膽的,生恐那魏閹謀害於朕,現下他已被逐出宮外,咱們便去那宮內苑逛上一逛,說起來,朕自出宮之後,這內苑也是暌違的久了。」   當下兩人攜手出了正殿,出月華門向北不遠,便是後人所稱御花園,當時人稱宮內苑的宮廷花園。此園佔地只不過一萬多平米,卻堆砌建築了二十多座大大小小的建築,雖多,卻不擁積,風景奇巧美觀。當時宮內眾嬪妃,除了隨皇帝一同去那北海南海遊玩之外,這宮內苑便是唯一遊樂的好去處了。   兩人經萬春亭向西,便是這內苑正中最大的建築,歷代明帝打醮祈福的欽安殿,因崇禎剛繼位不久,到是還沒有在此處搞過什麼醮祝。那周後便向崇禎提議道:「陛下,這欽安殿內供奉著三清祖師,咱們既然路過,總該進去燒幾柱香才好。」   崇禎一生最怕被人詬病他好佛道,行淫祀,故而宮內有什麼佛道之事,他也是避免讓諸臣工知道,實則如當時常人一般,他也對這些佛道之事採取寧信其有的態度,只是一直在臣子面前維持他聖君的形象罷了。現下他卻沒有這麼許多顧忌,聽周後如此一說,便欣賞笑道:「正是呢,朕也尋思著不進去燒柱香有些不恭。」又笑道:「小時候不懂事,到是曾經跑到這欽安殿內玩捉迷藏呢。」說罷打量四周,想是在回憶當年的情形,一縷笑容浮現在他蒼白的臉上,他自小因父親的關係,不受神宗皇帝的寵愛,母親又死的早,父親也無暇照顧於他。唯一的兄長又是皇帝,雖說待他不薄,但到底隔了君臣之防,不得親近。這種笑容,即便周後跟隨他多年,到也很少得見。   周後聞言噗嗤一笑,又見他喜笑顏開,像個孩童一般,本待取笑他幾句,回頭看看身後諸多的宮女內監,便將笑容一斂,正容道:「陛下,咱們還是進去吧?」   崇禎也自知失態,忙端正容顏,咳上幾聲,向身後緊隨的王承恩一看,那王承恩會意,便向身後捂嘴暗笑的幾句內侍怒道:「你們這些混帳,皇上要進去上香,還不趕緊去開門準備,還敢在這裡笑,仔細我揭了你們的皮!」   那些內侍聞言,一個個嚇的屁滾尿流,急忙開了殿門,進去拂塵打掃,因天啟帝甚少到此處來,殿門已是許久未開,甫一推門,便是有好大的灰塵落將下來,見崇禎皺眉,王承恩便又將身後諸人都派了進去,直忙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打掃乾淨。   崇禎等的久了,又因適才在內侍面前有失帝王威嚴,雖是周後與王承恩皆勸他先到別處閒逛,他也只是不理,一直待裡面打掃乾淨,方沉著臉快步而進,因走的急了,一腳踩滑,差一點跌倒,心頭一陣火起,低頭一看,卻原來是適才內侍打招時的水跡,便沉聲向王承恩道:「混賬奴才,這辦的是什麼差!將這幾個人都拉下去,仗責!」   王承恩不敢怠慢,聞言便立時便身邊跟隨的健壯內侍將那幾個先進房打掃的內侍拖了下去,便在那月華門外扒了褲子狠打起來,初時那些內侍尚不敢吱聲,待打的痛了,一時忍不住便大聲呼喊起來。   那崇禎帝與周後在殿內只聞得外面一聲聲的慘叫,周後不忍,便向崇禎帝求情道:「他們原也是無心,教訓幾棍便是了,這樣打下去,只怕是要打死了。」   崇禎本待答應,卻突然想起進宮第一夜時那幾個持刀夜行的太監,想起自已懷惴大餅,不敢在宮內進食,吃了餅子口乾,連一口水也不敢飲的窘迫,便在心內暗想道:「魏閹勢大,現下雖然將他與客氏逐出宮外,那些知名的黨羽亦棄之不用,到底他在這宮內經營多年,王承恩雖接了東廠,一時半會到底不能全然掌握這宮廷內外,誰知道那幾個人到底是不是老賊手下!」   思忖至此,那心腸便狠上了幾分,周後在一旁歔看,只覺得崇禎臉上泛起青氣,又見他將嘴抿了抿,方向自已說道:「愛妃,你不必多管,王承恩自有分寸,咱們只管上香便是了。」   說完將白皙的雙手伸向準備好的香燭,身邊自有人打著了火石,點然了他手中的檀香,香煙一股股的飄向空中,大明帝國最後一位皇帝的默祝也隨之飄向了那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   第二日御門聽政,首先便是有南京通政使司楊所修的奏章,彈劾兵部尚書、左都御史崔呈秀奪情,周應秋貪墨。崇禎心頭大喜,卻見閣部重臣皆不附其議,雖心頭極欲趁機而動,面情上卻只是不露聲色。當即說了一些不急之務,便退入內廷。   官場之上查顏色,探風聲,原本就是官兒們的看家本領,崇禎將那奏章「留中」不發,雖沒有表明意見,卻也是為官員們標明了風向桿,於是楊所修以下,又有雲南道御史楊維垣、工部主事陸澄源,御史賈繼春紛紛上章彈劾崔呈秀,崔呈秀開始尚且戀棧不捨,後來見大勢不妙,便自請回鄉丁憂守制,崇禎哪有不允的道理,當下硃筆一批,這個魏忠賢最大最得力的黨羽便收拾包裹回家去也。   崔呈秀一倒,魏忠賢失寵於今上的態勢越發明朗,於是自言官以下,乃至民間貢生,紛紛上奏彈劾魏忠賢,一個個忠字當頭,慷慨激昂,把魏忠賢說成自三王五帝以來未有之大奸大惡之徒,崇禎起初尚還沒有明確態度,直至魏忠賢買通信王府太監徐應元為其說情,徐應元是他賭友,卻不過情面,只得在崇禎面前拐彎抹腳說了幾句,他原本是崇禎自小的伴當太監,得寵之極,卻因此事被崇禎令人好生打了一頓。魏忠賢知事已不濟,便上疏告病,乞求返鄉,於返鄉途中畏罪上吊自殺。   其餘之事左右不過是樹倒猢猻散,魏黨紛紛被殺,免官,原內閣首輔黃立極亦免官還鄉。誅滅魏黨之餘,崇禎又下令召還邊鎮監軍中官,一時間好評如潮,人皆說他聖明之極,大明中興有望。   與其它交口稱頌之人不同,張偉在台北家中接到內地傳來消息時,也只是淡淡一笑,便將細作轉抄來的詔書置之一邊,對面捧茶啜飲的陳永華詫道:「這詔書我可是看了幾次,凡是對國事還有些關注的,無一不是交口稱頌,唯你張志華不做評價,怎地,今上所為,當不得『聖君』二字的評判麼?」   張偉先不理會,在棋盤上謹慎落了一子,方答道:「復甫,你那老父聽說了這些事情,又在鼓動你進京大比了吧?」   陳永華這數年來已不復當初的毛燥模樣,聽張偉這般說,卻也不急,只在剛蓄起的鬍鬚上輕輕一摟,歎道:「我也知道,你們幾位始終疑我不能盡心竭力,懷有二心。但我陳永華只要接了官學的這個差使,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今上雖是聖明,但我已離不開這台北官學了,縱然是捨得你張志華的銀子,也捨不是那些孜孜向學的孩子們。」   張偉聞言急道:「復甫,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哪有疑過你陳復甫心懷異志了?哪個敢話怪話,我立時便令巡捕廳捕了去挖礦!這台北官學若是沒有你的辛苦,哪有今日這般興旺?」   「不必著急上火,我適才說的人正是你。難不成你這台北之主去挖礦不成?」   見張偉著急辯駁,陳永華緊接著說道:「我又不是說平常,只是適才你用我那老父的話來套我的話,委實是讓我氣不過!」   又歎道:「志華,我們初遇時,你雖是有些無賴模樣,到底是一顆赤子之心,現下我看你歷練的深沉的多,只怕將來又會變一副模樣。我要勸君,切莫太過自恃聰明,君以詭道待小人可,以詭道結交君子,只怕反而會寒了君子的心。」   說完不理張偉,只盯著棋盤,半響後落了一子,笑道:「心思越發細膩,只是棋藝越發的退步,若還是這樣的水準,下次也不必尋我來下棋了。」   張偉聽到陳永華那番誅心之論,初始尚不服氣,後來自已轉念一想,適才卻有試探陳永華的心思,只是自已都沒有會意到罷了。現在被人家指斥了出來,頓時是老大的沒趣,一時到陳永華轉而攻擊他的棋藝,方才厚著老臉笑道:「我那是太忙了麼,也罷,今兒我便先認輸,待下次先尋別人練好了棋路,再來找你決一雌雄!」   「什麼雌啊雄的,你身背數十萬百姓的重任,還是別和我較這個勁的好!」   又是這麼大義凜然的話壓過來,張偉只得舉手做投降狀,笑道:「咱們自家人在一起,沒的把教訓學生的話來壓我,好生無趣。」   兩人一同大笑起來,半響過後,陳永華方又問道:「志華,你適才對今上處置魏閹的舉措不置可否。今上今年還不滿十八,乾綱獨斷,剷除大逆,聖明英武之極,難道你還另有說法不成?」   「不敢不敢,今上此事處置的甚是英明,小的也是佩服的緊。」   見陳永華面露不滿之色,張偉忙道:「這確實是真心話。今上比起天啟爺,那可是強的多了。最少能知道魏忠賢是著實留不得了。」   沉吟一下,又道:「若說英明,現下確實是有一點。若說什麼神武睿智之類,恐怕還早。本朝與前朝不同,宦官不得掌兵,雖說那魏忠賢有崔呈秀掌握兵部,但若是想造反,只怕是一個兵也調不動。現下那幾個牆頭草見今上不喜魏閹,便風聞而動,其實在天啟朝,他們也是魏黨!楊鏈、左光斗之所以被那魏閹迫害,是因為天啟爺信任魏閹,把天下大事都交給他與客氏料理,所以那樣的正人君子都拿他無法。現下今上不喜魏閹,強弱之勢倒轉罷了,還不是牆倒眾人推的事,這又有何難?」   「依你所說,此事也算不得什麼了?」   「誠然如此!君豈不聞唐有甘露之變乎?皇帝受制於家奴,中央禁軍神策軍十幾萬人皆掌於宦官之手,廢帝立帝如同兒戲,唐朝末期,竟有好幾位皇帝死於宦官之手。本朝卻是不同,宦官雖也為亂,不過是倚助主上信任,一時蒙蔽以逞威福,一旦主上醒悟,或是換了新帝,沒有不敗亡的道理。為何?兵權盡在皇帝之手!唐帝是受制家奴,本朝是皇帝縱狗為惡,今上屠戮自家養的惡狗,不過翻掌罷了,又有什麼可稀奇的!只是他入宮之初,名份未定之時懂得收斂,即位後又暫不動手,以防生亂,這忍和狠的功夫,到還有些值得稱道。」   陳永華細思片刻,方歎道:「誠如君言!從王振、劉謹、汪直,到這魏忠賢,無一不是皇帝放縱為惡,一旦失了主子,便立刻難逃誅戮。細想一下,大明皇帝明明有前車為鑒,不知道為何還要信任這些太監!」   「哼,文臣再忠心,難道有家奴肯賣命麼?」   「你這說的什麼話!」   「復甫,適才我說起唐朝皇帝受制家奴,其實若不是有那些宦官,唐朝沒準要早亡上百餘年。那些文官大臣,說起來忠君愛國,將胸膛拍的山響,真的遇到什麼兵變,禍亂,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從肅宗開始,長安每有禍亂,架起皇帝拚死保護,出避討逆的,總是宮裡的那些宦官。到最後唐帝詔命藩鎮誅滅了宮內所有的宦官,大唐也隨之滅亡了。」   陳永華冷笑道:「依你所言,這宦官還居功甚偉,反之是文人不堪之極了?」   「不然。國家若是承平,或是沒有腐爛到根子上,除宦官卻是當務之極。此輩生理殘缺,心理亦大異於常人,甚少忠義之士,凡事皆以私利出發,萬萬依靠不得。唐文宗、順宗,無不以卻除此害為已任。那時候文官們還能襄助皇帝,與宦官集團勢不兩立,史稱南衙北司之爭。可惜,兵權掌在宦官手中,徒呼奈何罷了。那時候若是能成功,自然是天下太平。可惜到了後來,朝廷除了宦官無所依靠,居然還一門心思要除害,結果害是除了,大唐三百年天下,也隨之完結。治大國若烹小鮮,一舉一動,皆需謹慎哪。君豈不知漢末董卓之事乎?」   陳永華聽到此處,方才動容,皺眉細思良久,方笑道:「算你有理。不過你總是菲薄今上,是何居心?」   「咦,這誤會可就大了,我只是就事論事,怎敢亂議朝政,詆毀當今天子。」正容笑道:「復甫,你不要誤會太多。我只是因今上即位不久,還不敢妄下定論罷了,這事情剛有個開頭,期望太高會傷身體哪。」   說完打了個哈哈,便要溜之大吉。他一早便與何斌約好,卻港口迎接從福建最後一船的逃荒災民,雖說諸事齊備,災民皆安排的妥當,但他身為台北之主,不去應個景以示歡迎,總歸是落人口實。   出的門來,卻掉轉頭向房內的陳永華笑道:「復甫,福建遭了這麼大災,朝廷可是半兩銀子也沒有給。還有,我聽說陝西的地方官員要求今上下撥十萬兩銀子給災民渡荒用,結果今上連半文錢也沒有。那陝西造反的王二聽說是被抓住砍了腦袋,不過若是有下一次,災情再大上一些,嘿嘿,唐末時的黃巢之亂可能又現於今日啊。」   陳永華邊收撿棋子,邊笑罵道:「你這蠻夷化外之人,一心盼著中國內亂,到底是何居心?」   只聽那張偉遠遠大笑著答道:「是何居心,不過是想多弄些人來種地罷了……」   自六七月份福建大旱,現下已是九月中旬,老天不知道是起了什麼邪火,居然還是一滴雨水未降,所幸災情只限於閩南,此地民風強韌,一直熬了幾個月,眼見不但是今夏,就連明年的收成也泡了湯,也只是歎一口氣,四散逃荒。有出海自謀生路,也有至內地暫避,甚至有大半仍是留在閩南,至於什麼吃大戶,造反之類,到是沒有聽人說起。   張偉自上半年便與何斌準備著銀兩農具等物,待福建大災年景已是定局,便花了大筆銀子買通了上下關節,又派能言善辯之士四處宣講,把那台灣吹的如同人間天堂一般,眾災民聽說一去便有現成的糧食、農具,耕牛,又不收田賦,雖聽說那張偉凶橫的緊,管束甚嚴,不過總好過在家苦捱,若說凶橫,朝廷催賦的官差和自家的田主,又能好到哪裡去了?   於是兩面一拍即合,若不是張偉何斌等人慮及銀兩不夠使費,只怕是上百萬人都瞬間可得。即便如此,粗略一算也有四五十萬人來台,自張偉以下,何斌高傑及台北屬吏都忙了個手腳朝天,每天大大小小的一百多多艘漁船日夜不停的從廈門泉州等地運人來台,足足運了一個多月。先來之人早便蓋好了房屋,安置好家小,只待農時一到,便可安心耕作。   張偉原就興辦起了不少織布紡絲的工廠,藉著此番來台貧民甚多的良機,又大肆充實工人進廠勞作,台北的紡織工人已足有兩萬多人,整個江南的作坊加起來,可能亦不及此數。   其實船廠茶山糖廠之類,也已大半齊備,整個台北都是一番興旺忙碌景像,鎮遠軍日夜操練,演習,現下的張偉萬事俱備,只待時機一到,便可投身於海外,邁出台北一隅,爭霸天下!   「噹噹噹」……金自鳴鐘在紫色圓凳上微微一顫,清脆地響了三聲,難得能歇響休息的張偉從睡夢中驚醒,睡眼惺忪的從床上爬起,楞征了一會,咪著眼向窗外喊道:「來人!」   話音甫落,便有帖身服侍的長隨應聲而進,見張偉已然起身,忙向外吩咐道:「快,上茶,打毛巾把……」   張偉聽他扯著大嗓門只顧呼喊,因剛起身,精神頗有些萎靡,被他這一嚷,到是頗有提神的功效,便笑道:「老林,你這死叫驢,爺剛剛起來,你便不能小些聲麼?」   那老林聽張偉抱怨,到也不懼,他自張偉來台便跟隨於他,說笑原是隨意的很,便答道:「爺,您不常睡中覺,今兒這一睡可是一個半時辰……」   正說話間,外面的小廝們聽到吩咐,各自端著茶水、銅盆,魚貫而進,張偉先漱了口,用溫水擦了把臉,頓時覺得精神百倍,一跳起身,伸個懶腰道:「快把爺的衣服拿來,那鎮遠軍今日會操,爺要去看看!」   那老林聞言,一迭聲催促小廝快去準備,一邊埋怨著向張偉道:「我早便說過,爺身邊服侍的人最好選幾個心靈手巧的丫鬟,比這些笨小子強多了!」偷瞄一眼張偉神色,又道:「爺春秋正盛,身邊也該有幾個體已的服侍,這麼著清心寡慾的,小人看了都難受的緊。」   張偉卻不想這老東西又提起這個話碴,他年已二十四五,古人在他這個年紀只怕小孩都能打醬油了,他不成婚也罷了,身邊連個妾侍都沒有,在旁人看來,自然是有些怪異。   張偉苦笑道:「丫鬟本來到是可以尋幾個,不過我現下孤身一人,做我的丫鬟難免被人說閒話,這不是毀了人家麼。這話你不必再說!」   他自前年起便被何斌強拉著見過幾個小家碧玉,若說模樣,到也有幾個長的周正的,只可惜不能交談,也無從瞭解性格志向,想想古人女子的見識,便心下暗歎:「這樣便娶了老婆,和買充氣娃娃有什麼區別?」再加上成日忙的要死,一時半會卻也顧不上這些了。   當下換了衣衫出來,上了馬車便直奔桃園鎮方向而去。自災民來台已兩月有餘,台北人口已近八十萬人,原本五鎮之外,又加了淡水、桃園兩鎮,其餘五鎮充實戶民,每鎮的地盤、戶數,甚至已超過內地小縣,再加上數萬礦工、絲工織工、炮廠、雜工,每日裡官辦的馬車載著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奔波於這七鎮之間,其興旺景象,即便是內地衝要的大城,亦不過如此。   馬車駛近軍營,張偉便聽到隆隆炮聲,便在車窗處招手喚來張瑞,問道:「今日演練,怎地離軍營這麼近,才到此處便能聽到炮響了?」   張瑞在馬上恭聲答道:「聽說是今日有不少軍人家屬提起來想看操,周將爺他們會議了一下,覺得讓他們看看,對士兵也頗有好處,便將演武地點改在軍營西面五里處的那個小山包裡,爺若是不高興,一會張瑞去知會全斌一聲,下次不可如此便是了。」   張偉笑道:「誰說我不高興了,全斌他們這樣做很好,除了必要的保密操法,日後鎮遠軍可以固定時日讓這些軍屬看看,其餘鎮上的百姓,想看的也只管來看。這樣對軍心民意,都有莫大的好處。很好,沒有我的交待便能想到如此,全斌他們想的不錯。」   張瑞見張偉高興,便也隨著笑道:「可惜爺一會看操會有些不方便,聽人說那山包四周都立滿了人,就算是一會驅趕開一些,也沒有爺單獨校閱時那般舒適了。」   「這有什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費盡心力弄出來的這些,難不成藏在口袋裡不成……」   兩人正說的高興,卻見不遠處高傑打馬追來,張瑞見了,將嘴一撇,道:「高大統領又來向爺回事了,張瑞先暫避一邊吧。」   說完策馬離了車窗,將位置讓給那高傑,張偉見高傑上來,肚裡到也未必覺得有多歡迎,此人雖相貌堂堂,能力也頗出眾,就是性子猥瑣的很,自何斌以下,台灣諸元老大將都極不喜他,他除了張偉,對別人也是極不買帳。張偉耳邊一直有人嘀咕此人如何不堪,不過做為最高統領來說,到也是不得不養著這條惡狗,只需提防著不讓他亂咬人便是了。   當下見了那高傑駛近車窗,一張臉勉強擠出笑容,向張偉道:「爺恕罪,屬下不能見禮了。」   張偉笑道:「高閻王,你現下成日價將臉板的鐵青,這偶爾笑笑,可比哭還難看!」   見高傑一臉窘迫,又笑道:「爺和你說笑呢。說吧,這麼急,又是出了什麼大事?」   「回爺的話,今日台北碼頭來了一艘福船,原本碼頭上的巡捕們以為只是尋常客人來買絲布,卻不料船上下來一群人,來頭卻是不小,他們不敢怠慢,立時便來回我……」   張偉不耐道:「什麼人來頭不小,難不成是當今皇上不成。說,到底是誰?」   「回爺的話,雖說不是皇帝,不過在這海外,算的上是土皇帝了。正是那鄭芝龍,鄭一官!」   張偉眉毛跳上一跳,心中翻江倒海般思索起來:「此人這會子跑到台灣來做甚?難道不怕我結果了他麼?」   高傑見張偉臉色陰晴不定,忙道:「他帶來的人到也不多,左右不過數十人,小人已派了人看住船隻,又急調了兩百健壯巡捕,只待爺一聲令下,便可將他們都一網打盡!」   「胡說!他來,自然是有他來的道理,你當他是蠢蛋麼。」轉頭又向張瑞喊道:「去,把你何爺施爺都找來,咱們今兒要大宴鄭大龍頭。」   「是。屬下立刻差人去辦!」   高傑見張偉如此發落,忙又急道:「爺,那鄭一官上得岸來,因此次鎮遠軍演武離港口較近,他聽到炮聲,便提起要去看看演武是怎麼回事,小的沒有爺的示下,卻是不敢阻攔,現下那鄭一想是在演武處觀看演練。」   「嘿,他自已不去,我到也想請他去,如此更好!駕車,去尋鄭老大去。」   待馬車駛上人潮如織的小山坡,張偉邊透過車窗四處尋找鄭芝龍的身影,其實他便是不找,在上百飛騎衛護衛下的這駕馬車,本身亦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還未等張偉打量幾眼,便見不遠處鄭芝龍魁梧的身體,因張偉而來的聲勢吸引,鄭芝龍也正轉頭打量這駕馬車,兩人四目相交,鄭芝龍將頭微微一點,卻只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張偉肚皮裡暗罵:「他奶奶的,還給老子擺老大架子呢!」   表面上卻展顏一笑,忙令人開了車門,縱身一跳,邊行邊向鄭芝龍大笑道:「大哥,今兒是貴腳踏賤地,不知哪股風把您給吹來了,小弟當真是意外之極啊!」   鄭芝龍見張偉快步而來,腳步雖仍是一步不動,卻也向張偉笑道:「志華老弟,不來不知道,來了才知道你在這台灣弄的好大事業!這可把我和顏老大比下去了,顏老大是看不到了,我鄭一現下看到了,當真該活活愧死。」   說話間兩人已近,張偉先站住腳步,向鄭芝龍端詳一番,方又歎道:「大哥,你這幾年間海上奔波,當真是辛苦的緊啊,這眼角都有皺紋啦。」說罷雙手將衣角一掠,口中道:「小弟給大哥見禮了!」   鄭芝龍急忙拉住張偉,急道:「志華,你現下是數十萬百姓之主,手底下強將如去,謀士如雨,這鎮遠軍如此精銳,將來這南洋海外,還不都是你的天下?怎麼還對我行這種大禮,我當不得,當不得!」   張偉眼見他阻攔,手中卻是半分力道也無,臉上誠懇,眼神卻是閃爍不定,心中罵道:「算老子晦氣,和你這廝結拜,現下不向你行禮,到顯的老子是小人,也罷,老子向你跪了,你這盟兄總也得還禮吧。」   當下不顧鄭芝龍阻擋,硬是跪了行了一禮,鄭芝龍表面無奈,也只得跪下還了一禮,兩人在平地裡嗑了頭,方才各自站起。   張偉站起身來,卻見鄭芝龍身後站著鄭鴻奎、鄭芝鳳、鄭彩諸人,因素日裡不和,來往不多,便只向他們頷首一笑,算是招呼。   又向鄭芝龍笑道:「大哥你平日裡那麼忙,若是沒有要事,斷乎不會到我這台北來。大哥放心,只要有用得我張偉處,只管開頭,到時便知張偉是不是講義義的好男兒。」   鄭芝龍聽了張偉這番慷慨激昂的表白,心裡大是受用,心道:「你雖在這陸地做出一些事業來,到底還是明白海上誰稱雄強!」   面情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淡淡向張偉笑道:「且先不提,咱們一起看你的鎮遠軍會操。」   張偉見他如此,也只是一笑,便也背手而立,看山谷中六營的鎮遠軍士演練進功防禦之法。山谷中鎮遠軍也早得了通傳,只張偉也來看操,早有幾名參軍騎馬過來,守在張偉身後,見張偉專心向下看去,便在張偉身後說道:「啟稟統領,這山谷左邊是周將爺領的三營兵士,主攻,身後火炮三十門,右邊是劉國軒將爺帶的三營兵士,主守,有火炮二十門。」   正講到此處,卻見那山谷中有小兵將紅旗一揮,周全斌身後的三十門炮一同開火,一瞬間三十門炮的炮口皆吐出火舌,炮聲隆隆將所有圍觀諸人的話音蓋過,天地間除了這火炮發出的怒吼外再無任何聲響。張偉略略轉頭看鄭氏諸人的臉色,卻見除了鄭芝龍神色如常外,其餘諸鄭俱是臉色大變,顯然是已被這火炮之威震懾。   周全斌這邊的火炮準備足足響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停止,卻見劉國軒那陣中跑出去好多被空心炮彈中白粉擊中的士兵。眼見敵方陣勢稍亂,周全斌一聲令下,場中又有小兵將旗一揮,整整一營的兵士整隊,分為十個方陣,成斜線型向前推進,每陣又數名鼓手,邊行邊擂鼓,陣中槍刺如林,再加上隨著鼓點的呼喝聲,威勢極是駭人。   右邊軍陣眼見這一營士兵推進的近了,乃有人下令開炮,一番炮擊之後,進攻的一營士兵陣勢已亂,劉國軒卻也不下令士兵出擊,只是令各營排好陣勢,只待那一營兵進入射程,便瞄準開槍……   鄭芝龍看到此處,向張偉笑道:「志華,這般的演練法,不就是比哪邊誰的大炮多麼?這麼排的整整齊齊的向前衝,那邊防守的只需不斷開炮,列好陣勢開槍,攻方雖是大炮多上一些,不過人數與守方持平,如此來回幾次,只怕是攻方必敗?」   張偉笑道:「火槍戰法必需如此,如若是各人亂衝,根本無法發揮火槍集群射擊的威力,是以必須平時就演練攻擊陣法,至於攻方是勝是敗,到也難說。大哥,且往下看吧。」   鄭芝龍聽他如此說,便也笑道:「也好,便往下看吧……」   兩人說話間何斌施琅已聞報趕到,何斌自是笑嘻嘻上前與鄭氏諸人說笑一番。他原是鄭芝龍的心腹謀士,雖現下跟隨了張偉,與諸鄭的關係表面上到也還融洽,自他到來,場面上是親熱活絡了許多。施琅卻與他不同,原本就不受鄭氏待見,離了澎湖跟隨張偉後,關係越發的疏離,當下只向鄭芝龍行了個禮,算是見過舊東家。諸鄭對他到了客氣許多,鄭芝龍還特意拉著他手寒暄了幾句,施琅見他親熱,又不好斷然掙脫,眼見得天氣漸冷,已是冬天模樣,到把他燥出了一身汗。         第十七章 雙雄再會     一群人寒暄已定,再看向山谷裡演武的鎮遠諸軍,卻見雙方乒乒乓乓仍是打的熱鬧,兩邊炮彈飛來飛去,周全斌一方已是全軍壓上,劉國軒一方拚命的打炮,那空心炮彈打出的灰粉不住的落在進攻的士兵群裡,受到污染的士兵也不住退下,守方隊列卻因不住後退,躲開了攻方炮擊,故而對方雖是大軍壓上,場面卻是守方看贏的多了。   鄭芝龍眼見守方將勝,便向張偉一笑,道:「志華,這下可沒有辦法了吧?」   張偉卻道:「這可未必,你看這次攻方採取的新陣法如何?」   鄭芝龍聞言仔細看去,沉吟道:「適才攻方約兩千人,是排的整整齊齊,現下一齊出動,前面的兩千人卻是散開隊形,將方陣變化為直線狀,後面的四千人仍是以方陣隊列前進……」   向張偉笑道:「這樣的陣勢與適才是有些不同,可有什麼長處?」   張偉答道:「適才是故意用整體衝鋒法來看看效果,現下是用前面散線,後面縱隊的辦法,再輔以大規模的集群火炮,用來衝鋒,可以最大規模的發揮火器之效。」   施琅在張偉身邊聽到他如此說,心內大急,不住的向張偉使眼色,讓他不可把這些機密告訴鄭芝龍,張偉只做沒有看到,心道:「便告訴了他,他現下也決不會把這火器之用放在心上,他與我目地不同,可不會花大把的本錢搞這些玩藝。」   鄭芝龍又看了一會,見攻方以微少的代價衝入守方陣中,守方一直以方陣迎敵,攻方大隊一到,守方隊形一亂,攻方又以少量的騎兵快速衝到守方炮兵陣中,守方火炮便即宣告無用,攻方炮兵卻已校正了射線,大量炮彈落入守方後陣之中,不一會功夫,守方便宣告失敗。   看到守方部隊亂紛紛如沒頭蒼蠅一般,鄭芝龍皺眉笑道:「這演武看來到也有趣,只不知道真打起來實效如何……志華,咱們不爭執,今次我來,可不是要與你較量步兵長短的,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若論起海上戰鬥,只怕你雖買了幾艘戰艦,卻仍不是我鄭家百戰死士的對手。」   張偉見他極是驕傲手下的海盜,卻也不好和他爭拗,在鄭芝龍眼中,海上戰鬥仍是以登船拚鬥為主,需要弄潮和跳船的好手水,也需要能肉搏的好漢,他鄭家兒郎在海上拚鬥多年,若是論此,張偉的艦隊自然不是對手。只可惜,海戰自英國對西班牙無敵艦隊後,登船肉搏的戰法在歐洲已被淘汰,只是鄭芝龍不知而已。   當下也不說什麼,只笑道:「我張偉現下雖做出一些事業來,到底也曾是鄭大哥你的下屬,咱哥倆何必說這些,白白的傷了和氣!」   「我知道你忌憚我,這南洋的生意你不跑了,改和那西班牙人做遠洋的生意……其實不必如此,日後你有什麼棉、絲、瓷器之類,只管賣斷給我,我斷乎不會讓你在價格上吃虧。」   張偉見他隻字不提讓他直接與日本和東印度群島貿易的事,也只得一笑,答道:「大哥的心意我領了,我現下就有不少貨物是托了內地的商行轉賣,想來也有不少貨物輾轉到了大哥的船上,既然如此,日後有貨直接先和大哥的船隊交易便是了。」   鄭芝龍聽了此話,便向鄭彩大聲吩咐道:「鄭彩,你聽清楚了,日後你張偉兄弟有什麼貨物,你親自收下,按市面上的行情給價,不得拖欠,也不得壓價,聽清楚了?」   那鄭彩遠遠笑著應了,何斌在一旁喜道:「鄭老大有這份心,咱們日後賣貨可方便了許多。大傢伙甭看了,這演武也差不離了,大傢伙到我府上,咱們喝他個痛快!」   鄭鴻奎聞言嗤笑道:「廷斌這麼點酒量,可怎麼喝他個痛快?只怕酒未過三巡,你便鑽桌底去了吧?」   鄭芝龍見張偉施琅皆有不悅之色,忙喝道:「鴻奎,你這張臭嘴!廷斌是好意,咱們領情還來不及,你到敢嘲笑他。」   說完向何斌道:「他便是這張臭嘴,咱們甭理,現下便去你府上,咱們兄弟好久不見,能飲者多飲,不善飲者只盡心便是了。走,咱們現下就動身!」   說罷便向張偉笑道:「大地主,快吩咐人牽馬來吧?」   何斌不待張偉答話,便向鄭芝龍道:「咱們台北不需騎馬,官道上有的是馬車,給幾個銅子就能跑遍台北啦。」   又道:「不過鄭老大不需要做這種老百姓的馬車,我的馬車便可以坐下五六人,鄭老大和鴻奎鄭彩坐我的車,其餘的伴當便坐馬車去吧?」   鄭芝龍聞言猛拍額頭,笑道:「適才便是坐馬車來的,卻把這碴給忘了!也罷,我便沾沾廷斌的光,其餘人還是坐馬車去吧。」   說罷向張偉笑道:「這台北別的不說,單說這交通和環境,我鄭芝龍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也只能說這台北絕對是天下第一!」   何張兩人連連拱手,道幾聲:「過獎,過獎……」不提,一行人各自上了馬車,向鎮北鎮上的何斌府中馳去。   待到了何府,何斌自安排下人整治酒席不提,自已卻領著鄭芝龍一行人到得後院花廳。何府花園是何斌令人去江南蘇州仿製了諸多精緻園林的圖樣,又尋訪了上好工匠花費巨資建造而成,每一磚一石,一草一木,無一不是精心安排,這花廳正是安排在花園小湖湖心,一行人經由曲曲折折的迴廊木橋,方才到得廳內坐定。   鄭芝龍看著滿湖碧綠的荷葉,歎道:「廷斌可當真會享受。我得到內地,也得花錢好好整治一下家宅不可。在這海外,雖說是腰纏萬貫,到底是不能在這上面多費心思,現下老婆孩兒一大堆的,就住那麼個小院子,有錢又有什麼趣味呢!」   何張施三人初時還只當鄭芝龍虛應文章,隨口客氣幾句罷了,待聽到後來,各人心內都是大奇,都道:「莫非這人今日吃錯藥了?」   張偉腦中急轉,猛然想道:「對了!定是崇禎帝派了熊文燦來福建,招安於他了。」   想到此節,便向鄭芝龍笑道:「可惜咱們都是海上巨寇,想回內地是不大可能啦。鄭老大若是羨慕廷斌這宅子,只管派人來台建造,這台北的基業原是鄭大哥首創,現下小弟雖在此安身,不過鄭老大想來台居住,小弟是一萬個歡迎!將來有什麼不是,也好就近聽大哥的教誨。」   鄭芝龍聽了喟然不語,因酒菜已上,何斌便張羅著各人入席,推推讓讓良久,方坐定了席次,各人端起酒杯,先齊飲了四懷,張偉便舉杯道:「鄭大哥,小弟能有今日,無非是當日大哥救了性命,後來又給船借錢,讓小弟把生意做了起來……」說到此處,不由得站起身來,向鄭芝龍一揖,只道:「小弟先乾為敬!」   鄭芝龍聽到此處,心下也是稍許感動,心道:「無論如何,這小子總算是不忘舊恩,今番到是沒有來錯。」   當下也不說話,只輕輕拍了一下張偉肩頭,與他一碰杯,將酒乾了,說道:「志華吾弟,適才哥哥卻不是發牢騷,此番來台,卻是要知會兄弟一聲,我鄭一要招安了!」   張偉到還把持的住,何斌施琅兩人聞言卻猛跳而起,一迭聲問道:「朝廷招安了?給了鄭老大什麼條件?前一陣子那福建巡撫馮一平不是還進剿澎湖麼?怎麼現下又招安了?」   鄭芝龍笑道:「你看你們,也是做大事的人,怎地如此沉不住氣!你看人家志華,就沒有你們這麼毛燥,怪道他雖是後入伙的人,卻能當你們的首領。」   張偉聞言笑道:「小弟這次可要駁大哥的回,我與何施兩位兄弟可沒有大小之分,大夥兒遇事商量著辦,只是蛇無頭不行,表面上把小弟推出來做主罷了。」   何斌也笑道:「志華這話沒錯,舉凡大事小務,都是與我們商量了來,就算有什麼舉措獨斷專行,那也是他眼光高過我們,咱們可都是心悅臣服的。」   又向鄭鴻奎道:「上次鄭老大便有意招安,是你挑頭不同意,前一陣子剛打跨了官兵,怎地,這次事怎麼成了?」   鄭鴻奎無奈道:「這次是新換了巡撫,卻比那馮一平懇切的多,允了大哥,一旦招安便可去安海安身,又授了海防游擊一職,部卒船隻都允准大哥保留。這海外貿易,他到是沒說,不過,官不究便是允了,咱們生意照做,又能做個官兒,回鄉下說起來也是威風的緊,我可不能再拉大哥的後腿啦。」   鄭芝龍亦點頭道:「此番的新任福建巡撫熊文燦,雖說是文人,到也頗有能力,我看,若是咱們不降,遲早他招降了別人來對付咱們,雖說我家大業大,和朝廷做對到底是底氣不足啊!是以我已應了熊方伯,此次是降定啦!」   說完望向張偉,道:「做哥哥的也不眶你,熊大人聽說你們在這台灣弄的好生興旺,特地囑我來問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歸降?」   張偉卻不料鄭芝龍此番來台卻是勸已歸降,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知如何答話是好,半響方遲疑道:「大哥,我這邊日子過的舒適,這台灣原也是化外無主之地,朝廷要我歸降做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麼!若是你這裡沒有什麼起色也罷了,現下你招攬了大批災民,又是設官立府的,前任巡撫早便秘報了皇帝,皇帝朱批,令這熊大人好生處置,哥哥說句實話,做大哥的在熊大人眼裡,只怕還不及你重要呢。」   「這個……」   張偉心中思來想去,一時半會竟然沒有頭緒,這歷史上直到康熙年間還有棄台不顧之說,若不是施琅力爭,只怕清朝已主動放棄這海外孤地,現下明廷居然主動要來招安,可見自已這幾年動靜實在是鬧的大了。   想來想去,只得先向鄭芝龍笑道:「大哥,現下先喝酒,待小弟與島上諸人合計一下,再給你回信,可成?」   鄭芝龍爽快答道:「這話也對,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好立時便做決定,做哥哥的就在這台北住上一天,等你的回復!」   說完眾人不再談及正事,只以飲酒為樂,只是張偉心中有事,又喝了不一會便玉山傾頹,不省人事了……   鄭芝龍見張偉醉倒,何斌施琅也陶然有醉意,便向何斌道了擾,自去客房休息去了。諸鄭子弟自也有人安排住處,只餘下張何施三人,何斌見張偉趴倒在桌上,仍是醉態可掬,對施琅笑道:「張志華如此模樣,現下可是少見的很了……」,邊說邊令人速上醒酒湯來,正忙亂間,卻見張偉將頭一抬,笑道:「廷斌,背後說人長短,可不是君子所為吧?」   見何施兩人目瞪口呆,乃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醉糊途了。只是適才腦子裡有事,不想再敷衍下去,故而裝醉罷了。」   何斌笑罵道:「你這人現在怎麼越來越狡猾,連我和尊候都上了你的當!」   張偉施施然端起一碗酸梅醒酒湯,笑道:「不過若是說一點醉意沒有,那到也是吹牛了,我也確實是不勝酒力了。」   輕啜兩口,便正容向兩人道:「此番事情不小,我一個不好做主,即便咱們三人也不好就拿主意,我的意思是,現下就召人在台北衙門召開會議,大傢伙一起議議,你們看如何?」   何施兩人自然沒有異議,當下三人便先向那台北衙門而去,自差人知會所有鎮遠軍將領與同台北衙門各佐雜官一齊來參加會議。   因何府與官衙相距不遠,三人便徒步而行,一來等桃園的鎮遠諸將也需時間,二來正好散步消食,何斌見張偉在前面負手而行,施施然頗是悠然自得,便向施琅笑道:「尊候,我敢說志華心裡已是有底了,適才他裝醉時,只怕已將對策想好,現下召人前來會議,不過是裝裝樣子,你若不信,一會子便知道了。」   施琅這幾月一直奔波海上,原本就苦黃乾瘦的臉越發顯的老態,三人中他最年輕,論起相貌只怕是以他最老,聽得何斌如此說法,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志華兄遇到大事不動聲是有的,若說他現下已拿定了主意,我卻是不信。」略頓一下,又道:「不過大體上如何做,只怕他是差不多想好了,咱們也按自個兒的想法說,拾闋補遺,也是好的。」   待三人到了衙署,已有數十名平時辦事得力,在張何二人面前頗說的上話的佐雜人員站在衙門外等候,那台北巡捕營得了消息,正由統領高傑帶著人淨街,驅趕衙門外的閒雜人等,張偉見高傑拿張做勢的指揮,便向他喝道:「高傑,甭管這些閒事,你堂堂大統領怎地就沒有一個得力手下麼?」   高傑原本想在張偉面前做勤歷辦事狀,卻想不到挨了張偉訓斥,又覺得在諸多屬下面前失了面子,雖向張偉擠出笑臉,連聲應諾,肚皮裡卻是不快的緊,張偉卻又向他笑道:「成了,甭不樂意,爺說你也是讓你快進來,議事時你自也需在場,難道當自已不是一號人物麼。」   高傑聞言大喜,他幹這巡捕官兒,說起來威風,四鄉百姓見了他腿肚子直抽筋,到底古時不同現代,他這個台北公安局長在古時只是個佐雜辦事之人,與正規的鎮遠軍將領不能比肩,就連平時裡跟著張偉協理政務的官兒也不如,再加上張偉有意抑他,故而雖是手握實權,見了陳永華這半客卿的官學學正都需點頭哈腰,平時議事,也較少讓他參加,今次張偉親自叫他入內議事,當真是喜從天降,當下將關防細務佈置給屬下得力之人,自個兒樂滋滋跟隨著張偉等人向官衙之內而去。   待張偉等人飲茶閒聊之際,周全斌與鎮遠軍諸衛副統領以上諸將皆匆匆趕來,坐定之後,張偉正待開始,轉念一想,向何斌笑道:「此次要把陳永華請來!」   見各人聞言詫異,張偉笑道:「此番議事,陳復甫也會說話的。來人,快去官學請陳學正來。」   又稍待盞茶功夫,方見陳永華一臉詫色而來,一進大堂,見數十人端坐其中,見他進來,各人皆以目相視,陳永華向張偉苦笑道:「志華,今日弄這麼大的場面,卻又把我請來做甚,總不至於你叫這麼多人來一起議官學的事吧?」   「復甫兄,只管放心,既然讓你過來,總歸不是讓你白跑腿,先坐下,稍安勿燥麼。」   說完飲一口茶,清清喉嚨說道:「諸位,今兒叫大傢伙都來,是有一樁關係到全台北的大事。我張偉以前的老大,有名的海上霸主鄭芝龍鄭老大,今兒坐船到我這台北來……自然,他不是閒極無聊,來尋我敘舊來了,此番來台,卻是因為他已決心受朝廷的招安,坐上了福建海防游擊的位子……」   說到此處,見鎮遠諸將皆神色大變,劉國軒性子稍急,已然嚷道:「難不成他要幫朝廷來剿滅我們?」   一旁馮錫范嗤笑道:「若是如此,他蠢到來送死麼!依我的見識,定是他受了朝廷的指令,來招安咱們。」   張偉答道:「馮副統領說的沒錯,我那鄭大哥現下可是閩省的海防游擊,咱們這伙子海盜正該他管。咱們這兩年動靜弄的大了,朝廷那邊已然知道,現下就是這麼兩條,一麼是招安,二麼,我這盟兄定然會依仗朝廷的力量,來剿滅咱們。大傢伙說說看,咱們該怎麼辦?」   他直接將議題點出,一時半會卻無人再有什麼話說,此事關係甚大,各人皆怕攬禍上身,誰知道張偉是如何想?   張偉見各人沉默,便將手指向周全斌一點,笑道:「全斌,你最早跟隨於我,總不該有什麼畏懼之處,說吧,今日言者無罪。」   「爺既然點了名,那全斌就先說說。依全斌看來,這招安招不得!」   「喔?為何,說來聽聽?」   「全斌以為,這台灣原本是化外之地,朝廷歷來不曾在此設官置府,現下咱們在此發展的好生興旺,朝廷便眼紅覬覦,若是招安,朝廷讓咱們交賦稅,咱們是交還是不交?朝廷收編鎮遠軍幫他們打仗,咱們是打還是不打?鎮遠軍的軍費,朝廷定然不會供給,收編了咱們,拿咱們的錢,用咱們的兵,至多給咱們一些官職,便將這些好處全然拿了過去?自全斌以下,這鎮遠全軍定然不服!」   周全斌此番表態,雖說不是與鎮遠諸將商議後而言,到也完全說中了其餘人等的心思,待他話音一落,由劉國轉馮錫范等人領頭叫好。劉國軒大叫道:「咱們怕它個鳥,除了鄭芝龍在海上還有些勢力,值得咱們認真應付。就朝廷那些老弱殘兵,敢來台北,咱們鎮遠軍一個回合便能打敗福建所有的衛所軍!」   「沒錯,連鄭芝龍手下的海盜都打不過,還敢來台北尋死麼?」   「這台北是張大哥的心血,朝廷憑什麼拿了去?要想來拿,先得問過咱們鎮遠軍的一萬多將士!」   張偉聽各人說完,按下手式,令各人肅靜,笑道:「這算是鎮遠軍的意見?軍內可有反對的?不要怕得罪人,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有甚麼意見但講無妨!」   等了半響,見鎮遠軍無人說話,方笑道:「如此,鎮遠軍這邊是一致反對招安。」   又向施琅笑道:「尊候,你現下不是鎮遠軍的統領,你來說說,你們水師有什麼看法?」   施琅將嘴一抿,又低頭想了片刻,方正容答道:「若說朝廷水師那邊,全然不足為懼,都是些小船,又全無訓練,憑咱們的四艘戰艦,再加上新造的十艘小炮船,施琅敢說,足以橫行大明內地沿海!甚至沿岸而進,可直攻北京,朝廷必無還手之力。只是鄭芝龍……他手下的數千兒郎都是整年呆在船上的好勇鬥狠之徒,若論起戰力來,施琅不敢擔保台北水師能戰而勝之……」   見鎮遠諸將皆神色不滿,施琅只做未見,又道:「若是鄭芝龍封了海上貿易的航線,又禁止內地商行與咱們做生意,再禁止咱們去內地採買物資,雖說咱們可以憑走私衝破封鎖,但鄭芝龍卻是走私的老手,航線、碼頭、內線,他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橫下心來和咱們做對,只怕日後這台北的發展便困難的很了。故而,我的意思是,不妨先虛與委蛇,認了招安也好。這台北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咱們的心血,難道朝廷派個官兒來便能奪了去?」   「唔,尊候是贊同招安的了。」   「到也不盡然,若是朝廷令大哥你帶人內附,那咱們寧願拚個魚死網破,也絕不能任人擺佈!」   何斌一直凝神細聽,待施琅說完,方擊掌讚道:「尊候的說法正合我意!既然朝廷派了鄭芝龍來招安,若是咱們斷然拒絕,定然會招來種種報復,咱們現下根基不穩,諸多事物還得依靠內地,若是和朝廷翻了臉,只怕也難以維持。是以,我贊同施尊候的看法,除非朝廷令咱們內遷,不然的話,招安可行!」   待何斌說完,原本靜觀風色的台北政務佐輔官員也盡自開口,大半皆贊同何斌施琅所說,亦有寥寥數人贊同鎮遠軍諸人的說辭。   張偉見兩邊各執已見,便左顧看向陳永華,問道:「復甫兄,此事和你有莫大的干係,若是咱們招安成了,我必會向朝廷保舉於你。你原本就有功名在身,此番定能青雲直上……來來來,復甫兄,說說你的見識!」   陳永華旁聽了半響,心中早有定見,見張偉發話詢問,也不推辭,便朗聲道:「諸位復甫一直不曾襄助志華,此番議事原本不該發話,不過志華一再懇請,復甫只好恬顏多嘴幾句了……」   原本他以客卿的身份極易受到各方排斥,不過張偉一向敬重於他。他本身又潔身自愛,平日裡除了在官學教授學子,也甚少摻和雜務,再加上他舉人出身,為人嚴明方正,其父陳鼎也頗受百姓敬重,故而他這番客氣話出來,堂上各人均道:「陳先生見識非凡,又是張大哥好友,但講無妨。」   見各人無有異議,陳永華方道:「其實這招安受撫一說,用在這台北原本就是不當。想這台灣自古是無主之地,自宋代有漁民在此歇腳以來,元朝與本朝都未曾在此設官立府。雖說島上大多是中國之人,但朝廷從未將此地納入版圖,也是有的。在皇上和百官眼裡,此地不過是蠻荒無用之地,若不是志華在此地大展拳腳,這幾年來將台北治理的興旺非凡,只怕朝廷仍是放任不管的。故而,就算是咱們從此要受朝廷管制,那也只是歸附,而非招安。咱們除了做做生意外,請問諸位啥時候扯旗造反了?」   他此番話一出口,各人均想:「沒錯,這台北原是無主之地,咱們在此又不是落草為寇,不像那鄭芝龍殺人越貨橫行海上,好像這些年咱們台北從來沒有和官兵起過衝突,這造反招安一說,又從何說起?」   想到此節,各人均大笑道:「陳先生這番話大有道理!什麼狗屁招安,好像咱們真的是反賊一般!」   陳永華也笑道:「各位稍安……請聽我繼續說。」   眾人安靜下來,將目光看向陳永華,要聽聽這位大明舉人,還有什麼高明的見解要說。   見各人面露興奮之色,陳永華笑道:「雖說這台灣以前未受大明節制,但大夥兒畢竟還是大明的子民,華夏後裔,故而這台灣也自然就是中國之地。依朝鮮、呂宋之例封茅納貢,估計朝廷肯定不會答應。而且大明向來是有海禁,咱們流落海外,不服王化,雖未反,也可算是反了。但受招安而設官立府,咱們的辛苦又可是白費了,雖說志華兄兵權在手,但朝廷若是派官過來,這台北百姓到底是受不受朝廷官員的管轄?若是不受,那便是造反,若是受人約束,又恐失民心……」   掃了張偉一眼,笑道:「怎麼與朝廷談判,要什麼價碼,就得看咱們志華兄的了。朝廷不過是怕台北這邊人多生亂,只要志華善加引導,消解,只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張偉聽他說完,忍不住鼓掌笑道:「知我者,復甫兄也!」   說完振衣而起,掃視大堂內所有人等,慨然道:「大家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放心,我張偉不是傻子,若是想來台北摘桃子,那咱們就打他娘的!若是能談的攏,自然也有大家的功名好處,我也不會讓大傢伙沒個出身。現下這事,算是個機遇,如何掌握,我心中已然有了定論,先散了吧。」   見各人紛紛起身,除鎮遠諸將外,各人都是神色輕鬆,喜上眉梢,心中暗歎:「這古人究竟是皇帝最大,吃我的用我的,指著我發財,皇帝一紙詔書來了,便都想著給皇帝賣命了。若是老子直接便說造反到底,只怕這些混蛋表面上不說,肚子裡卻巴不得皇帝派大兵剿了老子吧。」   於是表面上笑容可掬,目送手下的那些屬吏出門,肚子裡卻恨的胃疼,心中又想:「李自成打死不受招安,這可比一般人強的多了。不過老子手下的這些將領,到也是硬脾氣的多。」   眼見眾人就要步出大門,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大夥兒聽了,這事尚未談妥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鎮遠諸將今日起緊閉營門,不得外出。這鎮上若是有了風聲,所有的推官屬史,統統脫不了干係,明白麼?」   見各人都應了,張偉方擺手放他們出門,轉頭向何斌笑道:「開條件的事,以廷斌兄做生意的大才,自然是游刃有餘了?」   何斌苦笑道:「怎地,你不去見鄭老大了?」   「不去了,徒生尷尬罷了。他原本也是個人物,現下招了安,以後上司面前站班,口稱標下,捧著手本覲見長官,誠惶誠恐,低頭下跪,什麼意思!」   「依復甫之見,咱們便只是請求內附罷了?」   「正是。請朝廷依國初奴兒干都司之例,不設職官,設衛所,咱們自請屯田駐守,屏藩大明,不領餉,但也不納賦稅。」   「咱們和那些土人蠻夷不同,朝廷可以設土司,設建州衛所,咱們可都是漢人,若是朝廷不依,該當如何?」   張偉笑道:「斷然不會不依!今上即位之初便能得數十萬民,上萬衛所軍,哪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向四周掃了圈,堂上侍立諸人會意,除何施陳三人,其餘各人皆退出堂外,張偉方又道:「廷斌,你與鄭芝龍談妥之後,他必然無法做主。你送他走後,便秘密赴福州,帶一千兩金子,請見熊撫台,陳說台北苦衷,把荷蘭人的危脅誇大一些,告訴老熊,近期內咱們就要和荷蘭人開戰,驅走紅毛鬼。勝敗尚且難料,請朝廷派兵援助……還有,就說台北災民遍野,請朝廷最好能先下撥些農具、種子,都是陛下的子民,斷然不能餓死海外。」   何斌聞言大笑,指著張偉道:「志華,虧你想的出來!賄賂巡撫,誇大其辭,令朝廷不想背擔子,自然就遂了你的願!」   施琅陳永華亦點頭微笑,都道:「若是能談妥,又有了名份,又不受掣肘,善莫大焉。」   張偉喟然一歎,道:「若是依我自已的意思,斷然不會受朝廷的官位,我來自南洋,祖輩也是趙宋的臣民,與這明帝沒有什麼干係。現下我辛辛苦苦創下基業,卻要對他人拱手稱臣,心下卻是不甘。不過除我之外,大傢伙都是明朝臣子,雖說都是不願在內地捱苦受氣方流落海外,到底也想有一個好下場,我張偉不能攔著大家,也不願攔著大家,只要朝廷不過份,我總歸是隨大家的意思便是了。」   幾個見他有些意興蕭索,卻也不好勸慰,崇禎現下初臨帝位,諸般舉措深得民心,各人均道他是中興聖主,台北各人現下有機會被朝廷認可,每人心裡均如揣了火盆似的熱火,又怎會明白所謂中興連曇花一現的機會都沒有,短短幾年過後,天下大局便會糜爛的不成模樣。只是現下除了張偉,其餘諸人都不知道罷了。   當下計議已定,何斌自去尋鄭芝龍,施琅原本欲回港口船上,卻被張偉喊住,只道要他陪同一起去鎮遠軍中訓話,安撫軍心,施琅見張偉有些煩憂,便一口應了,隨張偉上了馬車,向那桃園而去。   兩人初時無話,奔行數里出了鎮北鎮外,施琅方向張偉說道:「大哥,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什麼話。難道我不知道你與廷斌兄麼。你們願意招安也是為大家好,我可沒有那麼小氣。」   「這台北究竟是你的基業,我與廷斌兄雖與你情同兄弟,到底是你當家做主,若是你不願意做人臣下,我與廷斌兄仍會與你患難與共。」   張偉心頭一陣感動,他雖料到何施等人會力主招安,不過親耳聽他們說了出來,卻也是滿肚皮的不舒服,現下施琅如此說,他又是個肚裡不會拐彎的人,說出話來情真意摯,可比空言安慰令他高興的多。   將施琅的手拍上一拍,歎道:「尊候吾弟,有這個心就好了。台北下一步怎麼走,全在我這心裡。放心罷!」   兩人正說話間,卻聽到車頂傳來一陣啪啪聲,推開車窗一看,卻原來天色轉暗,黃豆大的雨點正洋洋灑灑的拋落下來,張偉深吸一口空氣,只覺得潮濕清涼,又有幾粒雨點打在臉上,頓時覺得人精神了許多,便向施琅笑道:「天晦雨豪,很多文人騷客又要起悲秋傷時之感,我卻不同!風大雨急卻好過風和日麗,可令人警醒,令人惕厲,令人奮發,感時傷世,不如奮起邀擊!『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詩人抱負若此,我張偉又豈懼之區區風雨呢?」   因風雨大作,那馬車一路急行,不消一會功夫便到了鎮北軍營營門之外,張偉推開車窗,見營門緊閉,營外半個軍人影子也無,笑道:「周全斌他們差事辦的不錯,剛剛回來便立時閉了營門,很好。」   眼見營門緊閉,馬車一時不得進去,只得停靠在外,自有飛騎衛持了張偉令牌前去叫門,不一會功夫,便見周全斌等人冒著豪雨趕來營門,迎接張偉。   張偉見不一會功夫諸將全身都已被雨水淋濕,便跳下馬車,整個人落在雨水之中,濺起的水花頓時將他長袍下擺打濕,待周全斌等人到他身邊,他全身也如落湯雞一般,周全斌急道:「爺,您怎麼從車上下來了!若是著了涼,卻是全斌的罪過了。」   轉身向營門處送油衣的小兵大喊:「你們要死了,還不快把油衣送上來!」   那幾個小兵見這些大將各自站在雨地裡,全身皆淋的濕透,又見張偉施琅就在那雨地裡向營內走來,一個個嚇的魂飛魄散,手中捧著油衣沒命般飛奔而來,有一小兵心慌,雨天地滑,靠近張偉時卻不慎滑了一跤,張偉原本就已渾身濕透,又被那小兵一濺,那星星點點的泥汁飛濺上身,臉上頭上皆是泥污。那小兵嚇的跪倒在地,連稱道:「小的弄髒了爺的衣服,死罪,死罪。」   因施琅不再兼任鎮遠金吾衛統領,張偉提了張鼐為金吾衛統領,這小兵正是金吾衛行軍司馬屬下,平時裡負責些雜務,原本是心靈嘴巧之輩,頗受張鼐喜愛,現下見他捅了這麼大漏子,張鼐怒從心起,怒喝道:「來人,將這死囚拖了下去,重重責打,插箭游營!」   「胡說!下雨天滑,他不慎跌了一跤,有什麼錯。責打已然過份,還要插箭游營,當真是昏聵。對了,前幾次我都忘了和你們說,軍士有什麼錯,只管教訓。輕責訓斥,重責禁閉。輕易不要鞭打,更不准弄什麼插箭游營!好好的人,你們把箭插在人耳朵上,弄的那般醜態遊行,好人也弄成了兵油子!」   「是!屬下們知錯,日後定不敢再犯。」   「很好,咱們這便去節堂,我有事要同你們說。」   周全斌見張偉仍不肯披上油衣,急道:「爺,您快把油衣披上,這要是著了涼,染上傷寒,那可不得了!」   張偉笑道:「爺身體健壯的很,淋這麼點小雨便躺倒在床上,那日後若是行軍打仗,你周全斌把我的宅子背著上路麼?」   見眾將還要諫勸,擺手道:「不必多說,爺淋淋雨,身上卻舒適的緊,誰再敢勸,便罰他裸身在這營內跑上幾圈。」   說完「哈哈」笑上幾聲,領頭快步向白虎節堂而去,眾將見他如此做派,面面相覤,卻是誰也不敢再勸了,只得快步隨他向前,只盼能早點進入房內。張端卻悄悄叫來幾名小兵,令他們去準備乾衣,火盆,姜茶,然後方隨著張偉向節堂方向而去。         第十八章 接受招安     待各人進了屋,各自將濕衣除下,房內又點起火盆,手中捧著熱騰騰的姜茶,均是覺得舒服了許多,張偉直待各人將手中茶水飲盡,方對張瑞笑道:「現下心越來是越細了。」   又道:「張瑞記著,一會這節堂內所有的將軍,每人各賞綢布兩匹,給他們做衣服。因我來淋濕了衣服,由我來賠。」   諸將聞言,一齊下跪道:「末將們無功受碌,愧不敢當。」   張偉揮手道:「都是我的領兵將軍,什麼敢當不敢當,只要爺賞你們的,都給我收下,不要學這婆婆媽媽的,爺不愛見。」   諸將聽他如此說,便各自站起,不敢再遜謝,那馮錫范看看張偉臉色,突然憤道「爺辛苦打下的基業,卻有人要白白送給朝廷,爺養著我們這些兵將是做什麼使的?朝廷便是來十萬大兵,我看都未必能討的了好去,依錫范的愚見,爺不敢在意別人的看法,只管在這台北割據,便是稱王稱帝,誰能奈何得了?」   他話音一落,所有鎮遠諸將也都言道:「馮副統領此言極是,爺養著我們這些大老粗做什麼,還不是要一刀一槍拚命廝殺保著爺的基業,現下正是用咱們的時候,只要爺一句話,咱們現下就去砍翻了鄭芝龍這廝,看他的鄭家水師,還由誰來統領。沒了水師,咱們又何懼於朝廷!」   張偉見施琅坐在一旁,神情頗有些尷尬,忙喝止道:「此事我已有了定論,誰再敢胡言,我定不饒!」   見眾將神色仍是忿然,便笑道:「大夥兒的心思我明白,都急欲報效我的恩情。很好!我現下就有一樁事,要用鎮遠全軍!」   諸將聽他如此說,忙一同抱拳,道:「願聽調遣!」   「很好,你們聽好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待何爺從福建回來,咱們就準備著兵發台南,去打荷蘭紅毛!」   見羅汝才之外的諸將都面露訝色,張偉得意一笑,道:「你們各人都沒有想到過麼?」   張鼐笑道:「原以為爺整軍備武是為了對抗朝廷,卻沒想到是為了和荷蘭鬼開戰。」   周全斌也道:「正是呢。台北和台南關係一向平穩,沒有起過什麼爭執……」   說到此處,按大腿一拍,叫道:「每年要給他們銀子、白糖,咱們大明天子還沒有拿過咱們一文錢,這洋鬼子憑什麼?好像台灣就是他們的。」   摩拳擦掌道:「爺請放心,咱們鎮遠全軍一聽說去打洋鬼子,必然是歡呼雀躍,軍心士氣可用!」   「甚好!見你們如此,我心甚慰!不過暫且不必讓全軍知曉,暫且只讓校尉以上曉得便是。即便如此,自今日起營門緊閉,內不出外不進,嚴防走漏風聲!」   施琅在一旁問道:「咱們鎮遠軍後招募的兵士,可能不識不性不能坐船的?」   周全斌答道:「那自然是沒有。都是從近海而來,大半都識水性,便是有少數暈船的,當日來台時,已早已習慣。」   又問道:「咱們兵發台南,定然是坐船而去了?」   張偉道:「那是自然,難不成你周全斌有本事從大山上翻過去麼。」   張鼐問道:「若是咱們攻打台南,爺估摸著那荷蘭人可有援兵?」   「若不是顧忌他們在南洋有艦隊,我早已同他們翻臉了。就憑他們在台南的兩千兵士,能擋的住咱們麼。放心,他們的援兵沒那麼快來。待援兵趕到,台南已是咱們的了。那艦隊上能有多少兵士,他們敢上岸麼。更何況咱們還有施琅的炮艦,還有英國人在南洋扯他們的後腿。」   說到此處,張偉轉頭問施琅道:「那勞倫斯現下就在船上,他回來時是怎麼說的,你給大傢伙說說。」   施琅道:「那勞倫斯前番去向上司稟報咱們要攻打荷蘭的消息,他那些上司早就想與荷蘭人爭奪地盤,一聽之下哪有不贊同的道理。自他返回後,這陣子英國人與荷蘭人在海上已有了不少摩擦,荷蘭駐守在南洋群島的艦隊通共有二十艘船,要兼顧整個南洋原本就嫌不夠,現下又加上英國人的掣肘,估摸著等咱們打起來,荷蘭人也很難調動多少兵力來援,若是他們敢傾巢而動,英國人便去抄他們的後路。若是小規模艦隊過來,憑咱們台北水師盡可抵擋的住。」   堂上諸將雖說沒有經歷過實戰,到底有幾個本就是幹著刀頭添血的勾當,靜默半響,馮錫范疑道:「這說了半天,英國人並不直接派兵來台?」   羅汝才至此方開口道:「這些英國人狡猾的很,絕不可能為咱們衝鋒陷陣。」   張偉點頭道:「這話沒錯。誰都不是傻子,我們想要全台灣,英國人想搶荷蘭人的地盤,台灣有我們和荷蘭人,他們也知道打不了這台灣的主意,那人家憑什麼來給咱們拚命?想要好處,就得付出代價。他們肯幫咱們牽制南洋的荷蘭人,就盡到了盟友的責任啦。」   說完正容道:「今日我來,就是要知會你們做好準備。馮錫范,你領金吾衛一營的將士,協同台北鎮巡捕營,鎮守台北。羅汝才也留台,嚴密監視各方的動向。其餘人等,率三衛五營一萬人,連同鎮遠水師、飛騎衛,準備好火藥、鐵丸、炮彈、被服帳篷、療傷醫藥、做好速攻不下圍城的準備。諸位,都明白了麼?」   「末將聽令!」   節堂內諸將同聲應諾,張偉環視左右,目視著自已手下這群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將領們,從尋訪周全斌起,歷經數年,終於在麾下聚集了這批明末英傑。周全斌沉穩幹練、劉國軒勇猛非常、馮錫范處事精明、其餘張鼐、張傑、羅汝才也都是萬中選一的人才。現下雖說不上是賬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到也說的上是擁有了精兵強將了。   想到此處,奈不住心頭興奮,向諸將笑道:「雖說這營中不方便飲酒,不過今晚破例讓大伙喝個痛快,就算是誓師酒!」   諸將都年輕氣盛,哪有不好酒的道理?張偉此言一出,諸將頓時鼓噪起來,立時便吩咐小軍準備酒菜,拉著張偉向那廂房而去,張偉見狀,方想起自已不勝酒力,雖是後悔不迭,卻也是逃之無門了。   就在張偉在台北整兵頓武之際,何斌卻早已隨鄭芝龍到了福州。安頓之後,鄭芝龍便向何斌道:「廷斌,今時不同往日。雖說那熊大人不怎麼約束於我,到底你現在身份不便,我可不能貿然便帶你去,若是他不同意你們所請,一怒之下或關或是要殺的,那我可沒有辦法向志華交待。你先在此靜候,等我有了消息,再去拜見撫台大人不遲。」   何斌聽他如此說,也笑道:「這自然是正理。哪有賊寇隨將軍直接去見巡撫的道理,我便在此守候,等你的消息便是了。」   待鄭氏諸人出門而去,何斌差出隨從,一人在房內看書等候。,那雕木花窗沒有關嚴,一陣微風吹來,燈光左右晃動,何斌無奈,只得起身關窗,一眼看去,卻見窗外牆角處影影綽綽站立著幾個人影,猛然間聽到那幾人正低聲細語,凝神細聽,卻是什麼也聽不清楚。   何斌低頭想了一會,便拍手叫人:「來人!」   他一聲令下,門外便有親隨家人應道:「小的們在,爺有什麼吩咐?」   「去,出門給我買些的酒菜來。大響午的,也沒人來張羅飯食,餓死我了。」   「是。」   那家人應了一聲,便再無聲息。何斌歎了口氣,也不再看書,轉身躺在床上靜思。待過了盞茶功夫,便聽到門外有人聲傳來,何斌問道:「是誰?」   「回何爺的話。適才您命家人出門辦事,因鄭爺臨走時交待,局勢不明,務必請何爺在房內稍候,不要出門。便是貴府的家人,也是不出門的好。若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小人們去辦便是了。」   何斌聞言,豆粒大的汗珠頓時從額頭上流了下來,直淌到嘴角猶然不知,干扯著嗓子笑答道:「如此也好,貴管家費心了。我只是想要些酒菜,自酌自飲罷了。從府上拿原也是一樣,到是我考慮不周,勞煩大傢伙了。」   那鄭府家人笑著應了,自去準備酒菜不提。何斌聽他去的遠了,方在房內急步而走,雙手握拳,心內只道:「此番命不保矣!原來鄭芝龍根本無意招安我們,這廝包含禍心,根本就是要借助朝廷的力量搞跨我們!」   心裡雖明白,一時半會卻想不出主意脫身,只急的在房內團團亂轉,直到指甲刺破手心,一陣刺痛傳來,這才突然想到:「脫身之策,只在此人耳!」   想到此處,便不再著急,只在房內靜候,不多時功夫,鄭府家人將酒菜送到,隨著何斌親隨一共將酒席擺好,便要退出。   何斌坐在桌前,先是自飲了一杯,見那鄭府家人要走,便向他笑道:「何必如此著忙,且坐下與我同飲一杯!」   那家人笑首回話道:「小人是什麼身份,敢同何爺飲酒,沒的折了小人的草料!」   何斌又虛邀了幾回,那家人只是不肯,何斌便從袖中掏出一錠大銀向他笑道:「也罷,我知鄭府的規矩大,不勉強你就是了。這銀子你拿去,是爺的打賞。」   見那家人還要推辭,何斌怒道:「怎地,嫌爺給的銀子少麼?」   那家人連稱不敢,方才屈身行了一禮,眉開眼笑地將銀子收了,又向何斌做了一揖,便要辭出。   「且慢。」   「何爺還有什麼吩咐?」   「一個人飲酒無趣,你去看看你們鄭彩鄭爺可有閒暇,就說我邀他來飲上幾杯。」   「小的知道了,這便去請彩哥兒。」   見那家人去請鄭彩,何斌心內打鼓,不斷暗祝各路神明保佑,一定要將那鄭彩請來。   過了半響,何斌心內忐忑不安,只如過了半輩子一般,突然見那家人躬身在前,身後有一男子白衣飄飄,風神俊逸,擁有一張英俊而傲氣的臉,卻不是那鄭彩是誰?   何斌心內大喜,面情上卻只是淡然一笑,往廂房門口處一站,向鄭彩遠遠笑道:「難得鄭大公子賞光,何斌幸何如之?」   鄭彩見何斌迎上前來,也道:「何需客氣。廷斌是客,原本咱們就該接見洗塵。到教兄來邀我,卻是鄭彩的失禮了。」   兩人在門廳處客氣一番,方才相攜入席。何斌不提此番正事,鄭彩卻也是隻字不提,兩人杯來盞住,只是談詩論文,閒話先朝典故,不一會功夫便喝盡了一壺黃酒,何斌便道令人再上一壺,那鄭彩已是微醺,見何斌令人上酒,便推辭道:「廷斌兄,彩原本便量淺,現下不知不覺間意喝了這麼許多,已是過量。彩是不能再喝了,叨擾已久,彩卻是要告辭了。」   說罷不管何斌如何邀留,鄭彩只顧要走,堪堪將身站起,便要向門外行去,何斌見狀,突然正容厲聲向鄭彩說道:「大公子,何某突然想起一事,適才卻是忘了說了!」   鄭彩聞言大是詫異,問道:「廷斌兄,何事如此重要?若是此番招安一事,請恕彩無能為力,此事一概由我一叔處置,其中細節彩一概不知,也不想過問。若是此一,請恕鄭彩仍要告辭。」   說罷拱手一揖,以示歉意。何斌卻笑道:「我怎會在此事用這些俗務來煩大公子。良朋美酒,自是會文的好時候,那些俗事且等明日再說不遲!」   「那廷斌兄有何大事要與鄭彩說?」   何斌將鄭彩一拉,又入了席,方才笑道:「說來當真是稀奇的緊。前陣子台北傳來一首詞,填的端的是精彩之極,依我的愚見,只怕是宋朝以來未之有的大氣度和豪邁詞風。與此人的詞相比,稼軒詞竟不足道!更奇的是,此人竟然未及弱冠,現下便有如此成就,再假以時日,前途當真是不可限量啊。」   鄭彩原本就極好詩詞歌斌,平時裡也頗愛附庸風雅填上幾闕,現下聽何斌如此稱道,心內好奇之極,立時便問道:「此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填的又是甚好詞?為何鄭彩從未聽人說起過?」   「鄭大公子,你卻有所不知。此人正是福州人士,說起來學填詞時日不久,是以名聲未曾讓大公子知曉,他那首詞,也是我差家人來福州採買物品時,因此人家中也是生意人家,無意中得見,我家人知道我素愛此道,便抄了來送與我看。我一看之下心中甚是佩服,此次親來福州,一來是事情重要,親來的好,二來,也是想拜會這位難得的才子啊。」   鄭彩聽到此節,不由得信了八分,此次來福州危險的緊,何斌在台北也是主事之人,如何事情沒有眉目便親身涉險,卻原來有這層關係在裡面。當下心內癢癢之極,向何斌催問道:「到底填的是什麼詞,廷斌兄可否背出來給小弟鑒賞一下?」   何斌大笑道:「這有何不可?大公子聽好了……」   見那鄭彩凝神細聽,何斌肚裡忍不住好笑,便背道:「《沁園春、長沙》: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物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背完看那鄭彩神情,卻見他雙目緊閉,兩手在桌了輕叩,嘴唇微動,顯是在復背這一闕詞,何斌心中忐忑,不知鄭彩究竟覺得如何。   正自擔心,突聽那鄭彩兩手一合,猛拍一掌道:「好詞!絕妙好詞啊!」說完站起身來,神情激動,在房內轉了幾圈,又道:「意境,意境當真是高妙之極。真想不出,一個弱冠少年能寫出這般意境非凡的好詞!」   將雙目緊盯著何斌,問道:「何兄,你可千萬不要眶我!這詞當真是福州一少年寫的麼?」   何斌正色道:「鄭大公子,這話說的可真是差了。我幹麼要眶你,還有,縱然我想眶你,你覺得這詞是尋常人物寫的出來麼?若真是名家之作,只怕早被傳抄天下了,哪能留到今日。」   「不錯。這詞雖志趣不凡,到還讀的出是年少人的心曲抱負,此人志趣和心胸皆是不凡,若是能羅致在我鄭家手下,將來必是鄭家得力臂助!」   「嘿,這可是要和我搶人來著。」   鄭彩笑道:「我不與你搶,你也恐難如意。你那台灣說到底是海外孤島,我鄭家現在已歸附了朝廷,此人跟了我們,將來保舉一個功名也不是什麼難事,哪有和你去海外鑽沙的道理!」   說完拉著何斌的手,急道:「咱們現下就去那少年,我要向他討教詩詞!」   何斌假意推道:「咱倆都飲了酒,這醉醺醺的,只怕不合適吧?」又打了一個呵欠,笑道:「再說我也乏了,想要歇個響,待明兒我去辦完了事,再與你去。」   鄭彩急道:「此番你的事情可不是容易辦的!雖然芝龍叔和鴻奎叔沒和我說太多,不過你此行可沒有想的那麼容易。這一耽擱不知道多少天呢!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就去。」   說罷便拉著何斌雙手,向外拖拽,何斌無奈,只得笑道:「你究竟也得讓我換換衣衫,咱們去拜會才子,可不能就這麼家常衣服就去了,在門外等我片刻成不?」   鄭彩無奈,只得先出門等候,何斌掩了門,暗道一聲:「僥倖!若不是前些日與陳永華論文,張偉在一邊恥笑,自已硬逼著張偉背了這闕詞,只怕是今日別想脫身了。現下雖有鄭彩相助,能不能成還是五五之數,無法,也只得博這一注了。」   當下假做換衣,喚了長隨進房,暗中囑咐幾句,便開門與那鄭彩向鄭府門外行去,還未走上幾步,便有那鄭府家人上前攔道:「何爺,大公子,老爺吩咐了,現下事情還沒有辦妥,何爺出去只怕是有危險,還是留在府中靜候老爺消息的好。若是有什麼需要辦備的,只管吩咐小人去辦便是了。」   何斌還未出聲,那鄭彩便不奈道:「閉嘴。爺做事要你來多嘴!與我退開,我與何爺去去便回。老爺有什麼責罰,我自會同叔父講。」   那家人聽他如此說,只急著跳腳,卻又不敢當面說出要軟禁何斌的話來,拼了命的向鄭彩使眼色,鄭彩一心想去拜會那天才詞人,哪曾留意?見他仍擋在身前,怒從心起,「啪」打了那家人一個耳光,怒道:「反了你了!再敢擋路,爺立刻就開發了你!」   那家人吃了這麼一記耳光,心裡也是氣極,當下咬牙笑道:「成,既然大公子一意要出去,小的們自然沒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讓開去路,目送那鄭彩攜著何斌出門而去,打了一個忽哨,在暗中設伏的數十名壯漢尾隨何斌一行而去。   鄭彩卻不理會其它,只興致勃勃拉著何斌問道:「那少年家住哪裡?咱們是步行還是坐車?」   何斌笑道:「雖說不遠,走路到底還是累的慌,再說走的一身塵土到人家裡卻,卻也是不恭敬的很。」   「對對,這話很對,我這便叫騾車來。」   說罷向府前叫了幾聲,吩咐人去牽了一輛騾車過來,與何斌坐了,何斌向那車伕吩咐道:「到尚書裡。」   鄭彩見那車伕不動,喝道:「沒聽到何爺的吩咐麼!」   那車伕聽得鄭彩發怒,忙不迭揮鞭驅車前行,向那尚書裡行去。何斌自上了車便閉目養神,不管那鄭彩急的上竄下跳,就是不肯再講那少年詞人的情形。待車行了半個時辰,正路過那福州府衙,那騾車突地一停,鄭彩怒道:「怎地又把車停了?」   那車伕委屈答道:「不是小人要停,是何爺的伴當把車拉住了。」   何斌不待鄭彩發問,早已將腿一伸,自有親隨扶著他下了車,見鄭彩一臉驚詫,何斌冷笑道:「鄭大公子,不是何斌欺你。實是你那幾個叔父一心想拿我這反賊來邀功,只怕這會子他們在巡撫衙門裡不知說我們多少壞話,待那撫台發怒,下令剿滅。就先把我獻了上去,殺了祭旗!虧我與張志華一心以為你那叔父想回內地,不欲在海上樹敵,好心來招撫我們,卻原來是嫉賢忌能,向巡撫告了我們的狀,又來哄騙我們,當真是其心可誅,其行可鄙!」   見鄭彩一臉不信神色,何斌又道:「此番若不是你帶我出門,你當你那叔叔們安排的家人兵丁都是吃素的麼。」   揚眉抬頭向鄭彩身後冷笑道:「你回頭看看,適才那混賬帶著幾十條壯漢跟隨了來。鄭彩賢弟,此番做哥哥的靠你才脫了身,保住了性命。雖說是蒙哄於你,卻也得謝你救了愚兄一條性命。」   說罷將身長揖,向鄭彩拜上三拜,起身大笑道:「走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何斌既然來了這福州,那巡撫衙門便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上一闖了!」   鄭彩迷糊問道:「廷斌兄,既然你明知如此,又何苦去撫台衙門送死呢?」   「嘿,我若去了,還有一線生機。我若是不去,只怕必死無疑!現我就是能逃離你叔你的掌握,難不成我能從福州飛到台北去麼。你叔父只是吩咐下人看住我,沒有明著翻臉把我鎖上,也正是此因此原故,不然的話,就算有你領路,我又哪有這般容易出門!」   說罷轉身,昂首向前方的巡撫衙門行去,那鄭彩看在眼裡,只覺得何斌雖身量不高,貌不驚人,此時的氣度舉止,卻當真令人折服的緊。呆了一刻,突然想起問道:「廷斌兄,請教那詞人到底是不是福州人士?」   何斌遠遠回頭笑道:「那詞是張志華從海外帶回,原是一海外才子所作,我也無緣得見,他日若是訪得此人下落,一定告之大公子便是了!」   鄭彩聞言茫然若失,只喃喃自語道:「卻原來是海外的才子所作,只怕今生是無緣得見了,可惜……可歎啊!」   何斌卻不理會他,只帶了十餘家人向那巡撫衙門而去,身後遠遠跟隨的那些鄭府家丁,見他離撫衙越來越近,因此地是鬧市,又有不少巡捕官丁來回巡弋,故而眼見何斌慢步向前,卻是一聲也不敢吭,跟了幾步,又見鄭芝龍帶著鄭鴻奎數人從撫衙而出,正好要與那何斌迎個對面,那家人當時只覺眼前一黑,心內只道:「此番吾命休矣!」   鄭芝龍從衙門出來,卻是不料正與何斌迎個對面,心中驚訝之極,卻向何斌笑道:「廷斌,你以前很穩重的一個人,怎麼今兒這麼急性子,我不是讓你在家等我消息麼,怎麼就一個人巴巴的跑來了,也虧你敢!」   何斌先不答話,只向鄭芝龍兜頭一揖,板著臉道:「鄭老大,想我何斌跟隨你多年,功勞苦勞都頗是立了一些。雖說現下與張志華在台北發展,到底也沒有得罪過老大你,何苦一定要壞我的性命?」   鄭芝龍聞言一征,強笑道:「廷斌,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好好的幹嗎要壞你性命?即便是招安不成,我也敢保你平安回台北!」   何斌冷笑道:「不必了!芝龍兄何必把我當傻子呢!安排那麼許多家人看著我,難不成是好耍的麼?」   「那也是為了護著你的安全!」   「不必掩飾了。自你到台北,我心中便有不安,只是想來想去,想不通其中關節,適才在你府裡,突然見你差人看著我,這才豁然開朗。你親自來台,一則是取悅熊撫台,二則,也是讓我們放鬆戒備。想你鄭老大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與張志華脫離你掌握,又一拳一腳的在台北開創那麼大一個基業,現下隱隱然有取代你閩海霸主的模樣,你安能不怒?你怎麼不想辦法剪除我等?不論咱們是否同意招安,你定然會在撫台面前一力詆毀,兩邊都做了好人,又能借官府之力對付台北,當真是一石二鳥之計,小弟佩服之至!」   鄭芝龍待何斌這番話說完,方才冷笑道:「不錯。想不到我小看了你何斌這個鑽在錢眼裡的商人!你能脫的了身,又悟通這其中的關節,也罷,我也不必瞞你,此番我卻是定了計要對付那張志華。不過你到也可以放心,適才撫台發怒,要我立斬了你,還是我拚死諫勸,才先寄下你這條人命。你隨我多年,我要對付的是張志華而不是你,你且隨我回去,我自然不會壞你的性命。如若不然,只怕明年今日,便是你何斌的忌日。」   「有勞鄭老大關心。只是這富貴險中求,何斌卻不想把性命交託到他人手上,是死是活,只管自已搏上一搏,大哥若是行開一步,何斌便托人請見撫台。大哥若一意要為難,那何斌只能敲鼓求見,總之今日一定要見那撫台的面不可。」   鄭芝龍卻想不到何斌平日裡笑容可掬,言辭和善,看起來如泥人一般好捏,現下隨了張偉幾年,性格卻變的如此強項,見他手中拿著鼓槌做勢欲敲,心中思忖了一番,覺得此人進去也不過是速死而已,便冷笑道:「也罷,我好言相勸,好心袒護,你卻毫不領情,也罷,從今日起,你我再無情誼,以後是敵是友,只看朝廷的意思。若是撫台下令,只怕我也救不得你的性命了。」   說罷拂袖而去,暗中留下人手打聽消息,回府之後得知原委,自是大罵鄭彩不提。   何斌在撫院門口遞了拜帖,又賄賂了門政傳話,半響過後,聽那院內有人說道:「撫台大人命那何斌進見……」   何斌聽的真切,便將全身上下整飾一番,又令背著金塊的兩名健壯隨從隨他一同向那衙門後院而去。   見何斌帶著人往內院而來,卻有一撫院中侍衛的旗牌軍校迎上前來,喝止何斌一行,又向領路的內院家人怒道:「不曉得規矩麼,巡撫大人傳見誰,便依例帶誰進去,怎地敢把這幾個不三不四的人也往內院領!」   那家人聽那旗牌官喝斥,到也不慌,向後一努嘴,笑道:「這位何先生說是帶了一些家鄉土產,他一個人搬不動,總不能就把東西扔在外邊?那要是老爺知道了發作下來,誰擔當的起呀。」   何斌見那軍校仍是不依不饒模樣,心中有數,向身後隨從使個眼色,自有人上前,在那軍校袖中捏上幾下,那小校收了銀子,臉色轉和,仍是在何斌諸人身上摸上幾摸,驗明了沒有凶器,方才揮手放行。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九章 賄賂巡撫     待到了內院正堂門前,那領路家人令何斌暫住,自進去稟報,何斌凝神細聽,約摸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方聽到裡面有人咳了兩聲,爾後聽到有人道:「甚好,傳他進來罷。」   待那家人出來傳喚,何斌便整衣而進,甫一進門,便見大堂正中正端坐一中年男子,面團團似富家翁,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玉絹長袍,見何斌打量自已,兩隻眸子射出寒光,嘴角一抿,冷哼了一聲。   何斌突然想起還未見禮,而且自已這般打量這位朝廷要員,實屬大不敬的行為,只怪在海外久了,這些禮節之類早已疏怠。當下不敢怠慢,立時跪在地上,嗑頭請安,口中道:「草民何斌,給方伯大人請安。」   「你且起來。」   「是。」   何斌至此方向四周打量,見大堂四周分列著錫槊、鋼叉、滕棍各兩對,這原是京官出外所備儀仗,又見熊文燦左首坐著幾位儒生打扮人物,想來便是這位撫台大人的幕僚清客了。   因熊文燦沒有賜他座位,何斌只得原地起身,站在大堂正中,見熊文燦目視自已,便又向他一揖,恭聲道:「方伯大人,草民何斌有下情要上陳大人。」   「你還有什麼話說!適才游擊將軍鄭芝龍來同我說,此番他去台,你們出言不遜,舉止傲慢,你們那個匪首張偉,居然連面也沒露。聽他說,你們想自立為藩守,不願受朝廷管轄,如此你還來做甚?欺朝廷無人耶?」   說罷手中茶碗一頓,喝道:「來人,拿去!著有司會審!」   何斌知成敗在此一舉,眼見堂下侍立的撫院中軍已向堂上過來,便要著手擒拿自已,將雙手一舉,大笑道:「草民請問撫台大人,若是咱們無心歸附,卻未何要派何某來此?難不成何某的腦袋沒事被大人砍著好玩麼?」   見熊文燦不為所動,又道:「何斌雖是賤命一條,在台灣卻也是做的主的人物。前任福撫朱大人,便是因剿滅鄭芝龍失敗丟了官職,不是何某威脅大人,何某死不足惜,只怕鬧將起來,對大人的前途不利。」   聽到此處,熊文燦本人尚無反應,眼見那些軍校便要將何斌拖出,熊文燦左手處便有一清客笑道:「大人,依晚生看來,還是讓這賊寇說說來意的好。」   熊文燦輕捊鬍鬚,點頭道:「也罷。」   轉頭向何斌喝道:「速速講來!」   何斌將身體一掙,冷笑道:「大人,僅憑一面之辭就下定論,未免失之草率!想我們與那鄭芝龍,雖未動過刀槍,不過一向不睦,大人難道不曾聽說?」   「那也是你們的事,和撫局無關。」   「不然。同樣的話,在有心人說來,自然便是不同的結果。比如那台北災民成堆,整日鬧事,小的們成日是不堪其擾,又因台灣一向是化外之區,聚集的大多是悍勇不法之徒,再有台南荷蘭人為患,宣稱台灣是他們領土,讓我們這些在台北墾荒之人向他們繳納賦稅。故而為朝廷計,不方便在台設官立府,只需建衛鎮守,以防有賊人造反作亂便是了,如此苦衷,撫台如何能完全明白呢。」   「一派胡言。聽鄭芝龍說,你們那裡足有數十萬人,人丁興旺,所入豐富,哪有你所說的這般淒慘。」   「大人,那鄭芝龍唯恐我們與他爭奪海上貿易之利。故而一心想整死我們,他嘴裡哪能有實話!他那日本貿易的航線,一年獲利百萬有餘,故而極是忌憚有人與他爭奪,我們在台北已快活不下去,他此番去台,與他商議海外貿易之事,他一口回絕,現下卻說咱們收入頗豐,試問大人,這天下誰不知道他鄭芝龍走私發家,富可敵國?咱們在台北土裡刨食的,能賺幾個錢?」   那熊文燦聽何斌如此說,與身邊諸幕僚對視一眼,心中都以何斌此番說辭為然,他們自然不知台北有諸般產業,張偉何斌又有往南美的貿易船隻,只道台北之眾確實只是些流民墾荒。聽到此處,各人心內皆是對鄭芝龍之刻薄凶橫不以為然,又念及他如此富有,三番幾次的只是送了幾萬銀子給撫台,至於這些清客之類,所得便是更加的少了,若不是有用的他處,當真是可除之而後快了。   熊文燦此人,原本便最愛招撫,打仗又費錢,又費力,哪有給幾頂官帽子便將悍匪大盜招為已用來的舒服?他自任福建巡撫始,先是招鄭芝龍,後任兩廣總督又欲招降劉香老,待後來奉命鎮守襄陽,征伐張獻忠,李自成,手下雄兵十數萬,他仍是以招撫為主,後成功招撫了張獻忠,得意一時。哪知那張獻忠假投降,成日賄賂熊文燦以防其疑心,後來在谷城扯旗又反,不多久便又成燎原之勢。崇禎大怒,將熊文燦逮系詔獄,後終於砍了他腦袋。此人一生,可謂成也招撫,敗也招撫了。   因見何斌言辭懇切,頗有道理,熊文燦終於點頭道:「聽來還是有些道理在。不過你們招募了數十萬災民,這也是不對的。內地百姓皆吾皇赤子,你們把他們誘到海外不毛之地,不服王化,早晚必生禍亂!」   「回大人。台北原有數萬人,皆是歷年閩人中家境貧苦不能自存者,無奈之下出海尋一條生路。台北雖窮,到底土地肥沃,只要肯踏實苦幹,總歸有幾口飯吃。各人聽說那閩南大旱,災民遍野,因怕家鄉親人受苦,顧而哀求咱們出船出力,到內地把閩南願意來台的災民接到台北,還能有條生路。若是留在內地,一則增添吾皇負擔,二則怕有歹人在其中惑亂,恐生大變啊。」   「到了台北就不生變了?狡辯!」   「台北與內地不同,孤懸海外,原是化外不毛之地。縱然是生亂,又與朝廷何傷?是以張偉與小人之意,只需朝廷給個名義,設衛置所,平時注意彈壓,維持著不生變亂就是了。何苦要朝廷多費心力,管制那區區彈丸小島?」   見熊文燦臉色越發和悅,何斌又道:「稟大人,那台南荷蘭紅毛勢力越來越大,幸得咱們敷衍的好,每年拼了命的想辦法給他們銀子安撫。即便如此,他們是勒索不休,若是朝廷設官立府,這銀子是給還是不給?若是給,哪有天朝上國向外夷納貢道理,若是不給,必起爭執,那請問朝廷是否能派水師大兵剿滅?若是不能,則受苦的是台北百姓矣。只怕到時候百姓怨恨官府和大人,必生大亂!」   熊文燦不悅道:「難不成咱們怕那些個紅毛鬼不成!」話音甫落,身邊眾清客便咳個不休,他聽了頓悟,立時便改口道:「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起爭端最好,和睦外夷,也是天朝上國的風範。」   說到此處,台北建衛之事熊文燦已決心向上陳報,只是顧慮張偉受撫後又割據為亂,心內終是不安,便沉吟道:「你們的苦衷我已知曉,只是這建衛受撫,我卻做不了主,必得將此事向皇上稟報。且建衛之事不歸我管,終究要福建都司首肯方可。」   「大人,這便是敷衍之詞了。現下福建一省內自然是大人最大,朝廷所派的都司不過是元老親貴,掛名而已,究竟該如何處置草民等人,自然還是大人您做主。」   「這可不是胡說麼,福建還有那麼多的親王、郡王,什麼時候輪到本府為大。若是被巡按聽得了,參我一本,只怕我這巡撫就做不成了。下次可千萬不可亂說。你們在海外浪蕩慣了,我只怕受撫之後,你們不懂官場規矩,得罪我尚沒有什麼,若是得罪了別人,那可是不得了。」   「那總得需大人您照應。小人們正是聽說大人您的令名,方才決心受撫,總之日後有何行差踏差,還需大人您幫忙才是。」   「這個自然。那末,就請李老先生現在便幫我草詔奏章,將台北受撫一事詳情細細寫了向聖上奏報,等候聖裁。至於這位何斌足下,還請在這巡撫衙門暫住,等聖旨來了,再做處斷,如何?」   那姓李的清客聽熊文燦如此安排,自然遵命不提。何斌卻叫一聲苦,心道:「看來是無論如何也脫身不得了。這聖旨一來一回便要十幾天時間,只能在這巡撫衙門苦候了。」   當即微微一笑,也遵命不提。後來見各人各自散去做事,何斌便托了熊文燦身邊管家,於晚間悄悄於熊文燦書房入見,將那千兩黃金送上。熊文燦不想這台北來人出手如此闊綽,一送禮便是上萬多銀子,心中狂喜,立時便改了稱呼,口稱何賢弟不提。那送到北京的奏章,也令人寫的分外賣力了些。那天之後,熊文燦便對何斌高看了幾分,平日裡有閒暇也會請何斌飲酒論文,何斌又加意奉承,不過十餘天時間,就與老熊相處的如同家人父子一般親熱。他平日裡出手大方,這撫院上下無一不受了他的好處,又見熊文燦高看於他,各人都是加意巴結,外間人等見此,不知道何斌原是被囚之人,卻以為是熊文燦的親戚子侄一般。   何斌雖混的得意,到也不敢太過疏忽。安頓不久便偷便派人通傳了張偉福州情形,張偉大罵鄭芝龍混蛋之餘,立時便派遣了數十名精幹好手,潛伏入巡撫衙門一旁,只等聖旨一來,若是朝廷不允所請,便立時可以救了何斌逃脫。至於鄭芝龍方面,張偉因眼見要與荷蘭人翻臉,此時實在不可以多面豎敵,固而雙方雖已是撕破臉皮,卻仍是刻意避讓,台北貨物,仍是交與英國人與內地商行代賣,自個兒出手多賺銀子的想法,卻也是暫時打消了。鄭芝龍此次暗害張偉何斌不成,心內卻是鬱悶之極,加勁兒剿了幾股小盜,也是頗受熊文燦的誇獎,便暗中也招募了不少健壯好漢,充實安海,實力亦是日漸膨脹起來。   幾方人等一直苦候了大半個月,一直至十一月底,方有聖旨傳回,由綿衣旗校在撫衙正門開讀,胼四驪六的說了一通,卻原來是同意熊文燦所請,詔命張偉為台北衛都指揮使,正三品,何斌為指揮同知,從三品,其餘同知、僉事、經歷、吏目等官職,皆由熊文燦與張偉自行任命,具冊呈報吏部便是。   至此之後,張偉便是有了朝廷官職,正式成為大明帝國的高職武官,只是他身處台灣,無人能管轄於他,崇禎肯給官職,亦是因天下多事,招撫一人總比逼反一人的好。   只是張偉在台北港口又接了一次聖旨的時候,心內暗想:「此事終究是無奈之舉,就怕何斌他們得了官位,反到一心為朝廷效命,這可就不大妙了……」   待何斌從福州歸來,與張偉一起賄賂打發了頒旨的綿衣旗校,原本依何斌的意思,得快些趕製好公服、朝服、常服,然後帶陳永華施琅等人至福州保舉,一來可以寬熊文燦之心,二來可以振台北士氣,然後再攻擊荷蘭,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何斌原本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後因家境貧寒跟隨鄭芝龍在海上奔波,憑著心機膽識,終博得了豐厚家財,又隨張偉至台北,數年恍惚過來,已是一人之下,數十萬人之上,除了沒有正式的官誥,已是尊榮之極。現下又做了指揮同知,雖說只是從三品的武官,見了知府也只是平禮相交,家裡娘子早已喜不自勝,已將三品夫人的行頭定好,待何斌頭頂烏鈔帽,身著三品武官的補服,玉帶官靴喜氣洋洋的返家,當真是恨不得立刻便攜著娘子在台北七鎮四處逛上一圈。   他回台三日,除了與張偉一同送走了綿衣旗校,又力言暫緩攻台南外,整日價在府大宴賓客,呼朋換友,又與在台北衙門供職的來台舊人一共商議保舉的官職人選。什麼同知、僉事之類,這些人到也是不敢想,至於經歷、吏目等六七品的小官兒,到是人人眼紅。這數日來無數人來尋何斌,敘舊喝茶拐彎抹腳者有之,直來直往索官者有之,撒潑胡鬧者有之,據理力爭者有之,成日階在何府中攪鬧,何斌初時尚覺得有趣,乾脆齊集在府中一同商議,後來見各人吵的不成模樣,剛做官的新鮮勁兒又已過去,想起施琅、陳永華根本不見蹤影,就連張偉亦是消失數日,心頭納悶,不免自嘲一番,便吩下人備車,偷偷從後門溜出,向張偉府中而去。   待到了張偉府前,卻聽張偉家人言道:「我們爺說了,若是何爺來了,便請到鎮遠軍中尋他。」   何斌無奈,只得又令人驅車趕往鎮遠軍中,他到不嫌跑路,只是在心中暗想「朝廷建的是台北衛所,這鎮遠軍的名號,需得提醒志華,不可再用。」   不一會功夫馬車便駛至軍營門前,自有小軍通報,不消一會功夫,便有人持著火牌返回,何斌注目一看,卻原來是金吾衛的一名司馬,那司馬見何斌看他,便跪地行了一禮,笑道:「給同知大人請安。」   何斌一時想不起此人姓名,卻知道他是馮錫范帶了來吧,為人甚是沉穩幹練,乃是馮錫范的得力臂助,便含笑將那人扶起,嗔怪道:「你行禮便行禮,還叫什麼同知大人,這官職是哄著朝廷和百姓的,咱們自已幹嗎也弄起這些來。下次千萬不可如此。」   那司馬咧嘴一笑,回道:「這到不是小人們做怪。是張爺有令,待同知大人來了,一定要以官職相稱。」   何斌聽得那司馬如此說,雖面情上仍嘻笑如常,肚裡卻道:「張志華這可算是著人損我了。」   當下便不再多說,便令人將營門打開,等了半響,卻見那營門分毫不動,何斌怒道:「怎麼回事,為甚這營門半日不曾打開?」   那司馬見何斌生氣,立時便斂了笑容,答道:「回大人的話,張鼐將爺有令,除持有火牌印信之人可進軍營,其餘人等皆不得入營。大人若是進營,需下車獨自步行。」   何斌聞言氣極,心頭如被火油烹煮一般煎熬的難受,一陣陣煩悶之感襲來,差點兒便要揮手毆擊那司馬,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向那司馬冷笑道:「很好!那張鼐還是我看著出息起來的,想不到現在當真威風的緊,軍令一下,令行禁止,若是有一日令你們砍了我的腦袋,只怕你那腰刀立時便揮到我脖子上了吧?」   見那司馬坑哧坑哧不敢答話,何斌跳下車來,怒道:「虧我還是什麼鳥同知大人!頭前帶路,我看看張志華如何向我解釋!」   那司馬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帶著何斌進了營門,立時派小校飛奔去通知在營的張偉知道,待張偉迎上前來,何斌已氣忽忽行至節常門前。   見張偉仍是身著庶人衣袍,身後施琅及鎮遠諸將皆是身著普通皮甲,唯有自已已換了大明的三品武服,原本興師問罪的心,卻突然冷卻下來,想一下自已卻是太過熱衷,被他頑笑一下到也無妨。   張偉卻不知道何斌原已動怒,見何斌身著嶄新官服,乃上前笑道:「同知大人來啦,小的們可是有失遠迎。」   何斌原已熄滅的怒火立時被張偉點燃,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著手指向張偉,口中喃喃念道:「你好……你好!」   張偉見他情形不對,忙正容道:「廷斌兄,這是為何?」   「為何???」何斌咆哮著道:「我何斌是有些熱衷,不過同意歸附朝廷也是你張志華同意之事,何苦如此取笑於我!想我在福州冒了性命危險,難不成是為了今日被你羞辱麼!」   說罷拂袖轉身,便欲回頭返回鎮北,張偉大急,忙拉住了何斌衣袖,道:「廷斌兄,你我相交數年,難不成幾句笑語便生小弟這麼大的氣?」   「幾句笑語?」何斌轉頭怒道:「在那營門處你便命那金吾司馬取笑於我,然後又擋我的馬車,令我步行進營,折辱於我,現下又當著諸將的面取笑我,志華,你此番未免太過份啦!」   「金吾司馬如何敢取笑你?」張偉怒道:「來人,適才是誰在營門處值班?」   「不必裝腔做勢,不是你令他喚我同知大人麼,這不是取笑是什麼?」   「唉呀!兄誤會大了!這確是我之命令。不過卻不是為了取笑於你,是即日起,軍中所有人等皆需喚我為指揮使,喚你為同知,待我們保舉施琅為同知,張鼐、周全斌、劉國軒、馮錫范為都督僉事的呈文批復回來,軍中稱呼便立刻更改,不得拖延。這番舉措,也是為了讓朝廷放心,自即日起,也不准再自稱鎮遠軍,只准自稱是台北衛所軍士。」   何斌聽到此處,胸中怒火已熄了大半,雖是身體仍兀自氣的發抖,人卻已是冷靜下來,便又問張偉:「志華,你做的很對。我原也想提醒你快改了這鎮遠軍的稱呼。你自已也想到了,到省得我多嘴。只是你在搗什麼鬼,幹麼令人不准我坐馬車進來,一定要我步行。」   「嘿嘿,到不是防你一人,你可曾看到我的馬車和其餘閒雜人等?」   何斌回頭四顧,整個軍營除了軍士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平民的身影,狐疑道:「這是為何?」   張偉將何斌手臂一拉,笑道:「別急別急,我們剛從節堂會議出來,原本要通知你來,不料你這幾日忙的昏天黑地的,就沒有喊你……你反到自已過來了,也好,這便同我們一起去看火炮!」   何斌聽得張偉說他「這幾日太忙」,禁不住老臉微紅,便任由張偉一拉,向那營北的放置火炮的營房而去,待回頭看看施琅,卻見他向自已略擠擠眼,故意走上幾步官步,何斌頓時火大,向施琅警告兩眼……   兩人這般眉來眼去,不一時便到了營房,待看守小軍將營房大門推開,各人便魚貫而入,只見整整八十門四輪火炮整整齊齊排列在營房之內,何斌詫道:「上回演武還只共有五十門,怎麼這麼點時間便造成了八十門?」   「廷斌兄,哪有把全部實力擺上檯面的道理!台北炮廠這半年多來拼了命的鑄造,好在台北便有鐵礦,硝石硫磺之類也管夠使用,我又不再要求後裝炮彈,改為前裝,這樣工藝便省了許多事,若不是我堅持要用開花炮彈,改用實心彈,只怕現在一百門炮也鑄了出來。」   施琅此時方開口道:「還有,咱們這些炮都選用優質鐵材鑄造,不比大明的那些銅炮,重量上便輕便了許多,雖只是千斤左右,射程應該還在三里開外,而且都是花花彈,這一炮打過去,立時便時數十人倒地了。」   又皺眉道:「儘管如此,一門炮也得配三十匹馬,才夠使用。現下雖是一直從內地購買馬匹,仍是遠遠不足。」   張偉道:「此次攻打台南,也不必將火炮盡數帶去。只帶三十門便夠了。此番沒有辦法使用馬匹,只得用人力推拉,好在不需行軍,多使些人手便是了。」   何斌聞言詫道:「那你何必這麼著急鑄出這麼許多來?」   「廷斌兄,咱們去打人家,總也得防備人家來攻打咱們。若是我們在台南得手,卻讓荷蘭人打下台北,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是以,我令炮廠多鑄出來,是要在台北港口碼頭附近,修建炮台。前些日早便令人用米漿大石建好了炮台,只待將這些火炮運去,澆築好地基,便可以使用了。」   「那咱們這台北便算是萬無一失了?」   「除非荷蘭人從國內調來大兵,不然的話,自然是如此。」   施琅皺眉道:「有一條大哥你沒有想到麼?咱們的火炮只是野戰用的六磅炮,而荷蘭人戰艦上自然會有大型火炮,射程遠在炮台火炮之下,那咱便只是被動挨打,如之奈何?」   「這我自然是想到。炮台是以堅石鑄成,荷蘭人的大炮就是先打著炮台,也造不成什麼大的威脅,咱們又不想打沉它的船,只待它駛近,方才開炮還擊。雖說是被動挨打,到底炮台要比木船結實,只需擋住它們不得靠近就是了。那荷人屢次攻澳,歷次皆是敗在澳門炮台之下,是故台北建炮台之事,刻不容緩!」   說完嘿然一笑,道:「我自來台灣那一日起,便無一日不考慮與荷蘭人的戰事,現下總算是諸事齊備,你看這眼前的火炮,還有隔壁倉庫裡儲備的火槍、彈藥,糧食被服帳篷醫藥,以我訓練有素之威武之師,以敵五倍之兵力,此戰務必全勝,方能不負我的一番心血,諸位將軍,你們可明白了?」   見諸將無不應諾,張偉又道:「施將軍適才也說了,台北水師經過那英國人的幫助,諸般海上航行炮戰之法無不嫻熟,必能擊敗荷人水師,襄助咱們的步兵,運兵的船隻也已齊備,今夜便令兵士分批上船,待明日一早,便可船發台南!諸將,各自去準備罷!」   見各人應諾了出門,張偉又向何斌笑道:「現下可明白了?明兒便要兵發台南,今日哪還能容外人進來。」   「志華,我不是與你說了,待咱們去過福州,再打不遲。」   「廷斌兄,不是我有意與你做對,實在是將令一發,改期不吉。我早已與諸將打過招呼,待你一回來便兵發台南,各人早已做好了準備,前幾日果尉以上校尉以下皆已知道消息,若是改期,士氣如何?軍心如何?為將者不可朝令夕改啊!更何況福州之事雖重要,到底不過是綿上添花之事,待打下台南,全台盡在我手,那時候再加官進爵,也是美事一樁麼。」   說罷一笑,又道:「至於廷斌兄這幾日府內混亂情形,到是值得沉思。咱們這點基業不過是剛剛開頭,這便開始擺功爭利,將來若是有什麼變局,那還不立時便跨了麼!依我的意思,這幾日所有到你府中要官做的,咱一個也不給,有怨望不滿的,難不成高傑的巡捕營是吃乾飯的?」   「我知道了,總之這名義可變,實質仍如當初,可對否?」   「哈,廷斌兄總算是明白了!做大事者,需防五音惑耳,五色迷目,這官威官服享受起來是好,不過咱們可沒到那享受的時候,不可不慎哪!」   何斌歎一口氣,道:「不必多說,總之依你便是了。」   翌日清晨,台北港口靜靜停泊著一百餘艘大小不一的船隻,萬名士兵連同物資早已在半夜登船完畢。上船之前,才召集所有的果尉宣佈計劃,由果尉到船上通傳所有的伍長,再轉達給兵士。   碼頭上,張偉負手而立,凝視著眼前的這些兵船戰艦,歷史在此時已然由他的撥動而改變了方向。原本到待數十年後,方由鄭成功率四百餘艘戰船,近三萬人攻台南,現下船隻和兵力減少了一半還多,只是這位歷史支流的推動者,心中卻絲毫不以為意,數量上固然是少了許多,質量上可也高出許多……此戰必勝,才是這位初臨戰場的統帥現在內心的想法。   「諸位統領、校尉,兵士們士氣如何?」   由於嚴令兵士說話,明知眼前的這些戰船上搭載著滿滿的士兵,卻渾然不知船艙之內那些軍士的情形如何。   「回爺的話,兵士們知道是去打荷蘭鬼,雖說初戰有些緊張,不過對去打紅毛鬼卻是沒有一個人有二話說。您放心吧,戰場上就能看到兵士們的表現了。」   張偉輕輕點頭,笑道:「前面的話也罷了,到是後面那句很對。到底如何,還是只能在戰場上看。」   轉頭向馮錫范道:「我們現下便要登船,一會你同何爺回去,安排人手役夫整治炮台,封鎖碼頭,鎮內的事你不必管,由高傑負責,鎮外若是出了什麼紕漏,那我唯你是問!」   見馮錫范躬身應了,又向羅汝才吩咐道:「汝才,你要派出細作留神打探,不論是內地,還是鄭芝龍,都得給我留神。有什麼變故,立時派人尋我報告,不得怠慢。」   囑咐了兩人,回頭見高傑亦在不遠處,見他看來,立時在臉上擠出幾分笑容來,張偉一見,竟覺得有幾分親切,他此番離台距上次去福州已有數年,此去又是與荷蘭人開戰,兵凶戰危,雖說心內把握十足,到底還是有些不安,勉強將情緒提起,向送行的何斌笑道:「廷斌請回,請放心,就等著飲我們的得勝酒吧!」   說罷揮手而別,與施琅登鎮遠艦,聽那施琅下令道:「起錨,開船!」船上頓時一陣忙亂,起錨,絞索,整帆,眾水手經英人數月訓練,一應事務早就諳熟於心,不消一會功夫便諸事停當,那艦船慢慢離了港口,向大海中駛去。   張偉不理會這些細務,只站在船頭目視著這龐大的艦隊,打頭的二十四艘運兵船,大半是張偉的飛騎衛,雖說無法騎馬,但武藝精良又身著甲冑的飛騎衛,正適用於與荷人搶灘肉搏。還有四百名槍法精良的三衛兵士,兵船偽裝成運糖船的模樣,待駛近大員島碼頭時,便由他們先行上岸,而後以飛騎協同火炮上岸,壓制敵方火力,在後續的四艘戰列船及十艘小型炮船的掩護下,六十二艘運輸船滿載著兵士和物資,浩浩蕩蕩跟隨著前行的船隻,向那台南而去。   「指揮使大人,我代表大英帝國東印度公司,對您獲得貴國政府的任命,表示由衷的祝賀!」   張偉正沉思間,猛不防聽到有人操著蹩腳的漢語和他說話,回頭一看,卻正是那英國海軍軍官勞倫斯,因其與張偉聯絡有功,由東印度公司上報回英國,此人已由上尉升至少校,薪水待遇自然也水漲船高,固而對張偉著實是感激的很。現下見張偉也得了官職,料想這個年輕的中國人自然也是喜不自勝,現下歔見張偉一個人在船頭發呆,便慇勤地跑來向張偉道賀。   「聽說閣下的官職可是貴國的上等軍職了,當真是恭喜的很。」   張偉到是全然不在意自已得了什麼官職,那不過是虛名罷了,見這勞倫斯鄭重其事,反道覺得好笑,聽他不住奉承,只淡淡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謝謝少校先生。」   見勞倫斯眨巴眨巴雙眼,顯是很不理解自已的態度,又笑道:「我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故而官員也比英國多的多,向我這樣的官職,也是尋常的很。不過,閣下的漢語學的不錯了啊,這到是真正值得恭喜的,以後咱們溝通便方便的多了。」   勞倫斯聞言得意道:「這是自然。由翻譯溝通到底不如咱們直接交談方便。」又轉頭四顧,低語道:「再說有不少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張偉讚道:「少校這番見識當真不凡,我喜歡的緊。這樣罷,知會你們公司上層,日後凡派人來台灣,都要學好漢語,我日後定個級,過了漢語四級的,除了你們公司的薪水外,我另外發給補助,少校,從這個月起,你便可以每月領五十兩銀子!」   「啊啊,當真是萬分感謝閣下!待打下台南,我便立刻知會公司和下屬,大傢伙努力學習,一定能成!」   張偉噗嗤一笑,不再糾纏此事,因見施琅過來,便問道:「何時能到大員島附近海域?」   「明日一早,先讓假的送糖船靠近,然後炮船到鹿耳門外水域,將外海控制,等候荷人戰艦決戰。」   張偉皺眉道:「這些都還好辦,只是鹿耳門水道低淺,四艘戰列艦都進不去,無法對台南的赤崁城構成危脅,該當如何?」         第二十章 出兵台南     此事一直是台南之戰最困擾張偉的地方,當年鄭成功攻台,戰艦落後,兵器原始,若不是向台南時鹿耳門水道突然漲水,船隊得以從避開熱遮蘭城的炮台,直接從台南的禾寮港上岸,搶奪了荷人囤積的糧食,站穩了腳跟。   現下張偉雖在戰艦及武器上遠超鄭軍,火炮也不比荷蘭炮台遜色,但修建了堅固城防的熱遮蘭城到底是心頭大患,他可沒有想過自已也能「有如神助」,大股船隻直接停靠到台南碼頭。   施琅笑道:「這到也不算什麼。我與勞倫斯商議過,荷人在大員島駐紮了一千士兵,台南本島反而只駐了五百人不到,雖說那熱遮蘭城內有十餘門大炮,不過大半是對付船隻的實心彈,對人員殺傷極小,待我們打下了大員,用小型的運輸船大舉進逼,那十門火炮能打死咱們多少人?待咱們上了岸,咱們的火炮可比他們多多啦,是以大哥你不必擔心。」   「不過,若不是這荷蘭人重視大員那個小小的沙洲島嶼,而是把重兵佈防在台南本島的話,咱們此仗還真的不容易啊。」   「荷人現下不過是把台灣當成貿易中轉站,那台南是多好的地方,荷人一上岸,便選了一處有淡水河流經過,土地肥沃野獸成群的地方,附近還有不少沼澤,裡面都是經年的大魚,若是有意移民開墾,這些年下來,只怕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啦。」   施琅見張偉如此說,便笑道:「這荷人如此,不是等同老天把這一塊上好的土地送與大哥你麼,這可當真是鴻運當頭。」   又問道:「這些年大哥一直派人打探台南情形,卻不知道究竟如何?」   張偉未及回答,那勞倫斯便搶話道:「台南及外島大員共有普羅岷西亞和熱遮蘭兩座小型城堡,除軍人以外,還有荷蘭商人、平民、醫生、傳教士等兩千餘人,圍繞兩座城市,方圓數百里內,住有漢民數萬,原住民數萬,加起來十萬人左右。漢民以農耕為業,閒時漁獵。原住民則完全以漁獵為生,這些年台南賣向海外的鹿皮,大多是原住民的獵物。」   見張施二人詫異,勞倫斯傲然挺胸道:「當初大英帝國也對台灣感興趣,是以一直在搜集台南的資料,現下有了張偉閣下做盟友,也就不必隱藏什麼了。」   張偉按捺住心中的不悅,將身一扭,向海面看去,只看到船行時那海面上一股股的波浪湧起,湛藍的海面上不時有飛魚海鳥掠過,再加上星星點點航行在四周的戰船,看起來當真是美麗非常。看著這如斯美景,張偉心內暗道:「此裡你們還敢亂打主意,待我控制了整個南洋,看你們還敢不敢!」   那勞倫斯不知張偉心中正是不悅,他卻正是說的興趣,又向張偉道:「當日我們與荷蘭人共同進攻澳門,死傷頗多,還有數十名英國人被澳門葡人扣押,連同一百多荷蘭人給他們修炮台,待咱們打下荷蘭,可以合作再攻擊澳門,趕走葡萄牙人,到時候澳門可以給英國做為租地,東印度公司得到更大更好的發展機會,也必將會重重感謝閣下。」   張偉聽他說起此事,不覺冷笑道:「少校,不要把事情想的太過簡單!當初租澳門給葡萄牙人,也是因明朝官員收受了賄賂,朝廷早有收回的打算。這些年你們幾次三番的在澳門開戰,早有官員報了上去,我現在身為大明的官員,夥同你們去打澳門,我可怎麼向上司交待!」   「啊,這是我的疏忽,我向您道歉!」說罷掬了一躬,以示陪罪。   張偉卻突然笑道:「不不,這沒什麼。閣下適才的提議,到讓我想起一件事來,不知道有沒有商量的可能。」   「閣下請說,只要有可能,我們必當效力。」   「你們知道,因為我與鄭芝龍的衝突,我不可能做南洋的貿易生意。雖然趕走荷蘭人後,我們雙方可以通過台南港口加大影響,擴大生意,不過終究是杯水車薪,是以我的意思,是想與貴方擴大合作的規模,一同聯手,將荷蘭人從整個東印度趕走,你們看如何?」   「這……請恕我直言,閣下現在的實力太弱,不足以負擔一場大規模的戰爭。而且,雖然我國也極欲控制東印度群島,不過荷蘭人先來一步,從這裡掠走了大量財產,故而在歐洲人稱『海上馬車伕』。坦白說,他們的海軍實力並不比大英帝國差上什麼,是以在我國準備與荷蘭爆發全面海上戰爭之前,我們只能與其發生一些小規模的衝突,偶爾假扮海盜搶搶他們的商船,若是想打下整個東印度,那非得正式宣戰不可,目前的形勢,好像是不大可能。」   張偉點頭稱是,答道:「確是如此。是以我的意思並不是讓你們主攻,只需在明年繼續向我提供戰艦即可。」   又笑道:「我亦知你們為難。前番若不是急著想打開貿易渠道,連這四艘也不會賣給我。說是讓我幫你們打荷蘭人云云,其實只是想坐山觀虎鬥罷了。也罷,若是戰艦不方便再賣給我,我想請你們公司從貴國招募一些造軍艦的人才,我自已花錢打造戰艦,這總該可以了吧?」   勞倫斯初聞張偉又要買船,正在為難,不知如何回絕才好,又聽得張偉放棄買艦,只是要提供造艦技師,便概然答道:「只要閣下提供優厚之待遇,我國造船的技師卻有的是,我幫閣下去英國本土招募便是。不過,閣下究竟能仿製出怎樣的軍艦來,這我可不能擔保。」   張偉冷哼道:「我國沿海造船技術並不比貴國落後多少,只是這大型戰艦沒有造過罷了,待你們提供一些技師,我仿製一下,只怕也未必比你們落後,甚至領先你們,亦不是不可能。」   勞倫斯聞言訕訕一笑,表面上不與張偉爭論,心裡卻是不以為然,在他眼裡,這些東方人也只是會燒些瓷器,紡些絲綢罷了,至於大炮軍艦,還是不要亂造的好。   當下各人又閒聊片刻,便各自回艙休息不提,來日便要有一番大戰,自是要提前養足精神為是。   到傍晚時分,張偉令人用旗語詢問了其餘諸船的情況,方入放心入睡,原以自已必將輾轉難眠,卻不料一挨枕頭,便已是兩眼一黑,睡將過去了。   天色尚且昏黑一片,張偉便在一陣搖晃中自睡夢驚醒,猛然起身,惶然四顧,半響後方想起原來身上船上。   楞怔了一會,便自起身,洗漱一番推門而出,見天色方透出一絲紅光,長伸一個懶腰,打上一個呵欠,撲面而來一股海風,雖略有寒氣,但潮濕腥鹹的海風吹打在身上,到令飽睡一場的張偉頓時便清醒過來。   信步走到船頭,凝視著不遠處呈縱隊航行的其餘定遠、平遠、安遠三艦,與鎮遠一樣,三艦皆是三桅三層的優良戰艦。雖然左右兩舷的三層火炮現在都封閉在艙內,但明顯凸出的火炮窗口卻令凝視這幾艘戰艦的張偉心情大好,無論是速度、火炮數量及質量,水手素質,軍官水準,眼前這四艘木質帆船戰艦無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戰艦。   在英國海軍軍官的地獄式訓練下,輔助以張偉鎮遠軍的體能操練,整個台北水師的官兵素質自入伍後得到了顯著提高,若不是張偉及勞倫斯都知道海上肉搏的戰鬥方式已被淘汰,只怕施琅還要加上搏鬥訓練。在張偉與勞倫斯堅持之下,所有的甲板水手皆只是配備火槍罷了。若不是張偉想起英國的海軍軍神納爾遜正是在一場海戰中被靠近的法國艦船上的水手一槍擊中了胸部而死,只怕連火槍也懶得配備了。   悄然站立片刻,便招手喚來一名正在甲板上賣力擦洗的水手,吩咐道:「去,把勞倫斯少校和施統領請來。」   見那水手向艙室而去,張偉心內嘀咕道:「這兩人,大戰在即,居然還睡懶覺!」   又等了半響,方見施琅打著呵欠慢步踱來,張偉好笑道:「尊候,原本我比你愛睡懶覺,怎麼現下你也有這毛病了。看看,太陽都露半邊臉了,水手們都起身了,你這大統領可帶的好頭。」   施琅不理會張偉抱怨,不緊不慢走到張偉身邊,見左右無人,方低語道:「正是因大戰在即,船上水手都沒有經過實戰,緊張是難免的,若是咱們都這般沉不住氣,那下頭的人不是該更慌了!」   張偉笑道:「平日裡讓你們多打炮,正是為了此刻,若是緊張便壓倒了這麼久的訓練,那還真該愧死。」   見施琅不以為然,便笑道:「也好也好,學謝安鎮之以靜的法子,咱們中國的名將在養氣方面,那可是天下獨步。可惜這會子沒有圍棋,不然我雖不大會下,也要和你手談一局。」   施琅見他仍有取笑之意,橫他一眼,不再理會。轉頭凝視週遭海面的戰船,見三艦戰艦和其餘小型炮船都緊帖著鎮遠呈斜線縱隊航行,滿意的一點頭,正欲說話,卻見勞倫斯帶著副官施施然而來。   張偉向施琅笑道:「看看,這兩人仍是未睡足的樣子,待我問問,他們是不是鎮之以靜。」   見勞倫斯走近,便笑問道:「少校,怎麼再過一個時辰就到大員海域,你卻這般遲起,這可不是一個好軍官的表現吧?」   勞倫斯聞言詫道:「做戰方案都早已制定完畢,優秀的海軍軍官和水手自然會臨敵應變,而我們身為主官,養足精神指揮戰鬥就是了,一夜不睡就能打勝仗了?閣下的邏輯我完全不能贊同。」   見張施二人都不以為然,勞倫斯又道:「兩位有所不知,我們大英帝國的海軍最講究靈活機動,其實這海戰時指揮不變,基本上要靠各艦艦長的個人素質以及預先制定的方案,除此之外,很難有什麼方法。」   又笑道:「兩位儘管放心,派在其餘船上的指揮官都是優秀的英國海軍軍官,在指揮上決無問題!」   張偉見施琅已是頻頻點首,顯是這數月來對英人的海上指揮已深深折服,便又問道:「戰術什麼的先不提,臨敵做戰,貴國海軍最大的特點和本質是什麼?」   「進攻,進攻,再進攻!」勞倫斯傲然答道:「英國海軍決沒有防禦的傳統,除非是實力對比相差太遠,不然進攻的一方永遠是我們。」   又慇勤解釋道:「海戰時最忌擺什麼防禦陣勢,一定要主動攻擊,根據敵情展開變化,如果一味的依靠實力擺開什麼防線,那隨著風勢的變化,一定會吃虧的。」   張偉聽到此處,表面上不露聲色,內心卻著實以英國海軍的實力為優,即便是將來掌控全國,以超強的經濟實力大量的建造軍艦,但優秀的海軍人才,卻不是短期內能造就出來的。以中國的內陸為重傳統,想在短期內挑戰英國這樣的海洋國家,唯有依托陸基力量,不停的消耗對手實力,方有戰而勝之的機會,若想直接在大洋上與敵交鋒,那想來是必敗無疑。   勞倫斯卻不知道張偉此刻所憂,見他面帶憂色,不解道:「閣下,據探明的情報,荷蘭人在台灣的實力遠遜我們,他們的主力艦隊也不大可能全然開來援助,何必擔心呢!」   施琅重重一點頭,也道:「正是如此!」   張偉見兩人如此,將手一伸,搭在兩人手上,笑道:「如此,這海戰便拜託兩位了!一會到了大員,我便要上岸指揮對大員和台南的陸戰,兩位多費心吧。」   三人一同將掌一擊,相視大笑。施琅與勞倫斯開始指揮艦隊放慢速度,暫且拉開與前方糖船的距離,張偉自帶著親隨參軍謀劃準備,待糖船靠岸,先鋒敢死之士衝上島立住陣腳,張偉便乘坐舢板小船,隨同後面的大隊一同上岸。   便在身後張偉等人準備之際,劉國軒親自帶領四百槍法精湛的敢死之士分乘五艘運糖船已漸漸逼近的大員島外,看著不遠處緩慢清晰的小島,劉國軒緊盯著島上那黑漆漆的熱遮蘭城,向身邊歷次至台南交糖的通事問道:「那普羅岷西亞城離大員碼頭多遠距離,城內大炮能打的著碼頭附近麼?」   「回將爺的話,那大員島只是個沙洲小島,加起來十餘里方圓,碼頭距那普羅岷西亞城不過兩三里的路程,城內有十五門大炮,都是能打五里路的紅衣大炮,只要開火,準定能打到咱們。」   劉國軒將牙一咬,道:「娘的,咱們上岸將碼頭護住,擋住荷蘭人出城便可,大炮來轟,也只得先頂著了。」   又囑咐那通事道:「一會靠近,那荷人派小船來檢查時,你一定不要著慌,打仗的事又不要你管,若是連個謊都扯不圓,老子你斬了你的頭,再打那紅毛鬼!」   那通事笑道:「將爺只管放心,小的走南闖北這麼些年,生死早便置之度外,若非如此,也不敢主動要求來此,只管放心,管教那荷蘭鬼子看不出破綻來。」   兩人計議已定,待船行離大員島數里之遙,便將船緩緩停住,待那荷人前來檢查。那大員島上荷蘭人卻早便見船隻向島內而來,高塔上早有兵士搖旗指揮,待船隻停下,便有一隻划槳小船載著十餘士兵向糖船而來。   待小船駛近,便有一名軍官模樣荷人帶著幾名士兵跳上船來,見了那通事,卻也是熟人,雖說荷人倨傲的很,見那通事點頭哈腰問好,那軍官也擠出一絲笑容來,嘰哩咕嚕說了一通。   劉國軒伏在船艙內只聽得那通事笑道:「都是常來常往慣了,哪需要軍爺您進艙檢查呢,一會兒到了碼頭便要卸貨,我還能挾帶什麼不成!」   那通事說完,自有人將話翻了過去,那荷人軍官先也是一笑,後又將眉一皺,說了幾句。便有人對通事翻道:「他說了,雖然如此,程序卻是要查一下的。到也不必為難咱們,便在艙口看一下便得。」   話音未落,那軍官早等的不奈,將手一揮,便有兩名兵士持槍向艙口而來,那通事道:「幾位軍爺,可千萬不要把糖袋弄壞了,到時候少了斤兩,我可沒有辦法交待。這怎麼說也都是你們荷蘭國的東西啦!」   那些荷人聽了,哈哈笑上幾聲,走向艙口的兵士將艙蓋一打,見眼下整整齊齊儘是碼好的糖包,便也不再下艙,只用刺刀在艙口向下捅上一下,見糖包破裂,白糖流出,便一同笑嘻嘻轉身返回,向那軍官報告。那軍官原也是應付差事,見士兵並未下艙到也沒有喝斥,待士兵返回,又嘀咕兩句,便轉身下船,自上了來時小船,回島上不提。   那通事聽的真切,卻也懂得意思,便大聲吩咐水手:「都給我聽了,隨著那紅毛鬼的小船,向碼頭去罷。」   各船都聽了吩咐,便起錨整帆,向那島上碼頭而去,那荷人小船卻是不顧身後糖船不便,在前面慢慢而行,船艙內劉國軒急的一頭暴汗,直將那些個荷人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方聽到那通事在艙口低聲道:「各位爺準備了,待我呼喊一聲,便是碼頭到了,艙門我已打開,請各位爺移開糖包,到時候便可一衝即出!」   劉國軒卻不答話,只將手移向腰間佩刀,五指緊握,直捏的指節發白,又過了片刻,艙中各人卻彷彿等了半輩子一般,只覺得身底一震,身子一扭,有那立腳不穩的便歪倒在旁人身上,正在狼狽之際,卻聽那通事喊道:「到碼頭啦,卸貨啦!」   話音一落,劉國軒便打頭將艙門一掀,衝出艙外,叫道:「弟兄們,見真章的時候到了,都給我出來,向碼頭衝啊!」   話音甫落,便見那各船艙門都被掀開,初時尚是三三兩兩,待周全斌衝上碼頭,揮手一刀將那目瞪口呆的荷人軍官砍倒,身後諸兵亦各自砍翻了碼頭上戒備的荷人兵士,,只不過一會功夫,各船上的兵士便已都上了岸,先預先早便演練好了該當如何,各人都尋找可以掩護的沙丘趴下,又有周全斌呼喝指揮,那熱蘭遮城上巡邏士兵剛發現碼頭異常,拼了命的報告長官知道,待荷人軍官上城一看,岸邊的六百軍士早已成散線或跪或伏,將整個港口碼頭護住。因不少人趴在沙丘之上,那普羅岷西亞城頭巡哨遠遠只見碼頭打將起來,又見亂紛紛衝上人來,便急急跑去報告,待軍官趕到,卻是也說不清碼頭有多少敵軍,也不知是何方敵人來襲。   城中一陣慌亂,城中荷人評議會得了軍隊報告,一時也不知原委,只道是小股海盜來襲,指責軍隊疏忽之餘,又下令城中軍隊出擊。由軍職最高的佩德爾領四百四十名士兵出城攻擊,務必要將冒犯荷蘭尊嚴的這些暴徒趕下海去。   那劉國軒原以為城內為迅速出擊,誰料等了半響,方見那城門打開,一陣軍號聲響傳來,便有那排列整齊的荷蘭軍人魚貫而出,向碼頭而來。   劉國軒令道:「各人聽好了,都不要慌,敵人來的不多,都給我瞄準了打。」   冷眼歔去,見散開的兵士雖都神色緊張,到還沒有畏懼膽怯模樣,咧嘴一笑,便專注於對面的荷蘭軍隊。   只見那數百荷人出城之後,又將隊列排的整齊一些,分為三個方陣,吹著軍號向碼頭處而來,劉國軒原以為對方必會一直走到射程之內,正待這些荷人走近便下令開槍,卻不料對方堪堪走到一里開外,便停住腳步。   劉國軒正在納悶,突然聽到那普羅崛西亞城中轟然一聲巨響,一陣厲嘯聲向這邊傳來,腦中突然一悟,大叫道:「趴下,趴下!敵人打炮了!」   劉國軒一聲大喊過後,又令身邊傳令兵一同知會周圍兵士,見各人都已全身趴伏在岸邊的沙堆上,便也將身子向沙堆上一撲,說來不過時一瞬間的功夫,那城內已是轟轟轟打了十幾炮,那第一顆彈丸在空中飛了片刻,便正落在劉國軒左手不遠的士兵群中,立時有十餘名士兵被炮彈巨大的衝力掃起,立時斃時者有之,斷手斷腿口吐鮮血者有之,身邊倖免各人原本還想施救,卻不料那十餘門火炮連接開火,那炮彈接連不斷打到鎮遠士兵群中,自劉國軒以下,各人皆將頭埋低,雙手不自禁插在沙堆裡,心中唯盼炮彈不要落在自已身上。那炮只不過打了小半個時辰,岸邊的士兵們卻只覺炮聲一直在耳邊響個不停,不住有同伴被炮彈擊中,慘叫連連,人人皆是臉色發白,心中只盼著這該死的炮聲快點停歇。   劉國軒雖也是心情緊張,到底要比普通兵士膽大許多,雖全身趴在沙堆,仍是不時抬起頭觀察對面荷軍情形,待炮聲漸稀,便見那荷軍開始整隊,眼見是要攻過來了。   「各人都給我把頭抬起來,身子蹲起來!炮已經越打越稀了,還趴個鳥!」   耳聽得統領四千人的大統領這般叫罵,各人不但未覺憤恨,反道心頭一陣輕鬆,各人均道:「此番炮擊是熬過來了。」   忙不迭都爬起身,眼瞅著荷軍開始進逼,又聽那劉國軒大聲令道:「各人裝藥,裝鐵丸,不分列,隨意射擊!給我好好瞄準了打,待我下令,務必一次就把那些荷蘭紅毛打跑!」   各兵聞言暴諾一聲,急忙從腰間鐵罐裡掏出火藥、彈丸,前裝槍管內,待用鐵條通好,便只等劉國軒下令,便可射擊。台北鎮遠軍槍彈的制式裝備,腰間懸三鐵罐,火藥一罐,鐵丸兩罐,用腰帶繫在腰部,取用甚是方便。   待那荷人走至三百步附近,劉國軒身邊有一參軍便急問道:「統領,可以下令開槍了吧?」   「不急,待他們再近些。」   說罷凝神細看,卻見那荷人也在裝彈,便笑道:「咱們的人都是趴著或是半蹲,那荷蘭人打慣了戰陣對攻,又可能以為咱們人數不多,適才又遭了炮擊,他們此番輕視咱們,可要吃大虧了。」   又見那荷軍裝彈後又上了刺刀,劉國軒詫道:「怎地那荷人軍官不知道刺刀影響彈道麼,這刺刀明晃晃的看起來好看,卻是又妨礙射擊,於肉搏又無用,這荷蘭人當真是糊途的緊。」   那佩德爾卻也正是不出劉國軒出料,因情況不明不知是大股正式的軍隊來襲,只道是閩海附近的小股海盜來討便宜,又見那碼頭對方兵士或伏或蹲,散亂的不成模樣,佩德爾便向身邊副官笑道:「你看那些蠻子,手裡好像也有一些火槍,卻不知道排好陣勢,亂七八糟的不成模樣。」   那副官自然要拍馬奉迎主官,忙笑道:「這些東方野蠻人知道些什麼,在閣下的指揮下,最多一次衝擊,便能將他們全部趕下海。」   佩德爾聞言搖頭,道:「對方既然敢來,自然也有些可依恃的地方。而且對方是用台北糖船矇混過關,很難說是不是與台北有關係。我聽說那台北張偉最近兩年很是招募了一些士兵,只怕他不服我們對他徵稅,前來攻打也有可能。」   那副官道:「台北的士兵我曾經見過,都有制式軍服,眼前這些人遠遠看去,不像是台北的制服。」   佩德爾將身一挺,傲然道:「即便是又能如何?難道還能打敗我們不成?」   說罷斷然下令道:「進擊,約一百步時,分列向沙灘上的那些暴徒開火!」   說罷將腰又挺上一挺,親自站在隊列左側最前方,手持軍刀,帶領著這四百多荷蘭軍人,以最正規的步伐和速度,向海灘上前進。待堪堪走到一百步時,佩德爾下令道:「依列陸續開火!」他命令一下,自有傳令官大聲將命令傳了,不消一會功夫,便見那第一列一百多名士兵將槍平舉,向著沙灘上零星的東方人砰砰砰開起火來。   那佩德爾眼見四百四十名士兵依次放了一槍,打出的子彈鐵丸打在沙灘上撲撲做響,只那不遠處那些暴徒各自將身體埋在沙丘裡,鐵丸大半不能造成什麼傷害,直接都打在了沙裡。佩德爾氣惱道:「命令,全體前進!到五十步時再擊發一次,然後全軍突擊,將這些混蛋趕下海去!」   荷軍在佩德爾的率領下又繼續向前,劉國軒見狀命道:「一會兒他們必定會停下來,再打一次,待他們第一列擊發完畢,閃身讓第二列士兵向前時,咱們來一次全體齊射,然後原地棄槍,持刀衝擊!」   戰鬥打到此時,劉國軒心裡已然有底,那荷蘭人不明敵情,不做偵察,便冒然帶了士兵來衝擊,待行到五十步處,自已帶的這幾百人可都是從萬二鎮遠軍中精心挑選的神射手,待荷人停步射擊,已方只需一個齊射,便足以令荷蘭人留下永難磨滅的教訓。   待荷軍行到五十步時,果然如劉國軒所料,又停步列隊,由前排士兵先發了一槍,第二列士兵正待持槍而出開火之際,卻見對方沙灘上三百餘隻火槍豎起,荷人突見那麼許多槍管瞄向自已,正自嚇的膽戰心驚,卻聽得「砰」一聲大響,已有一半的士兵被擊中,聞聲倒地。荷軍正慌亂間,卻聽得那些東方人發出一聲駭人的大喊,將手中火槍往地一扔,便抽出腰間又細又長的佩刀,飛速向自已這邊衝來。   那佩德爾雖是站在隊伍前列,卻是命大的很,鐵丸嗖嗖自他身邊飛過,卻是沒有一顆擊中於他,眼見隊伍大亂,自已副官也被擊中斃命,佩德爾大急,叫道「不准亂,這些野蠻人的人數不比我們多多少,快,齊射,然後肉搏!」   他到是悍勇無比,在他大吼大叫喝令下,到也有大半荷軍士兵舉起槍來,向狂衝而來的鎮遠軍士兵開火,只是對方越衝越近,眼看那東方人的猙獰面孔越來越清晰,荷軍士兵皆是嚇的膽戰心驚,哪有什麼心思瞄準,甚至有小半人槍口抬的過高,直接將子彈射到了空中,一陣齊射過後,衝鋒中的鎮遠軍士兵不過只倒下了三四十人,餘者見身邊兄弟倒下,心中更是憤恨,拼了命的嘶喊,將手中倭刀高高舉起,就待於荷軍肉搏。   佩德爾眼見士兵們已全部將彈藥射出,便舉刀大喊道:「舉起槍,盡責的時候到了,為了荷蘭的榮譽,衝啊!」   說罷自已一馬當先,向前方衝了過去,只可惜身後荷蘭士兵卻沒有他那般膽壯,只有十來個人緊隨他而去,其餘士兵雖也向前,卻是步履堅難,衝起來緩慢的很。   劉國軒卻也是沖在隊伍前列,見對方軍官揮舞著長刀向前衝了過來,大叫道:「各人給我閃開,那荷蘭人還是個漢子,交給我了!」   他從來是獨斷專行,身邊的幾個參軍勸他不必衝鋒也是不聽,身邊有護衛親兵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氣,見他發話,也只是緊緊跟隨他身後,卻是不敢上前相助。待劉國軒與佩德爾相遇,佩德爾見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粗壯的東方人來與自已肉搏,身後的親隨卻不上前,便轉頭向身後喊道:「不要來幫我!」   說罷將身一扭,右臂高舉,用盡全身力量向劉國軒劈去,劉國軒見他來勢兇猛,將身一閃,卻不肯與他對刀,佩德爾一刀砍了個空,整個人向前撲去,劉國軒轉身一刀,正劃在佩德爾腰間,一股鮮血噴出,只穿布質軍服的佩德爾整個腹部被割開,鮮血和著內臟狂湧而出,只倒在地上掙扎幾下,便自斷氣了。   劉國軒見狀,遺憾道:「膽子是蠻大,可惜刀法太差。」   跟在佩德爾身後的士兵見其慘狀,卻沒有給他報仇的想法,只嚇的臉色慘白,發一聲喊,便各自開動雙腿,拼了命的回頭向普羅岷西亞城的方向跑去。   劉國軒再看向別處,卻見與敵交上手的鎮遠諸士兵皆是將刀舞的如雪花一般,那荷蘭人早便不重肉搏,那刺刀又窄又細,哪能和鋒利無比的倭刀相抗,雙方士兵接觸不過盞茶功夫,便有上百名荷軍士兵被砍翻在地。其餘荷軍早就嚇破了膽,各人將槍一扔,便拚命向來路跑去,劉國軒令人追了一會,又砍翻了幾十個跑的慢的,其餘兩百多名荷軍士兵總算是僥倖逃脫了性命。   見了滿地屍體,劉國軒道:「一會子那城內必定還要打炮,出城攻擊是不敢了。   槍也不必撿了,把咱們的傷兵和屍體抬回去,還按剛才那般躲避炮彈,等待咱們的援兵。」   待快步回到碼頭沙灘上趴倒,卻聽到城內轟隆炮聲又起,那炮彈又在空中向沙灘上飛來。此番炮卻是打的久了,一直打了半個時辰才止。   見沒了動靜,也沒有對方士兵出城,劉國軒站起身來,將口中沙子吐出,笑道:「這些烏龜暫且是不敢出動了。他們炮彈雖多,可也不能一直不停的打,這樣再打下去,只怕炮管都要炸開了,大傢伙站起身來,活動一下吧。」   又向身邊一個參軍吩咐道:「趁這會兒炮停了,你帶幾個我速去那北邊海邊,看著鹿耳門水道,若是台南本島有荷蘭援兵過來,速派人來報我。」   又令帶來的軍醫整治傷患,各士兵整治槍管裡的海沙,派人警備荷蘭軍艦來就近炮擊,正忙的不亦樂乎,卻聽到有人大聲報道:「稟統領,咱們的軍艦和援兵到了!」   劉國軒扭頭一看,卻見不遠處海面上大股戰艦海船駛來,顯是台北水師及援兵來到,心頭大喜,喝令道:「各人注意了,快到碼頭幫忙,第一批下來的定是咱們的火炮,卻將路墊平,幫著拉炮!」   待大股船隊駛近,卻見那十艘小型炮船在四周海面戒備,四艘遠字級大型戰艦卻駛近島邊,戧風向上,將艦首對著海島,劉國軒正在詫異,卻見四艘艦首同時冒出一股火光,耳邊聽到震天般炮吼,卻是鎮遠等艦艦首的十二磅重達五千斤的重型加農炮對著普羅岷西亞城開火,雖說只是四門大炮,聲勢卻比適才城內那十幾門炮更加駭人。   劉國軒轉頭向那普羅岷西亞城看去,只見城頭上雞飛狗跳,顯是也聽到了炮聲,還未待城頭上士兵跑盡,這大型火炮射出的龐大炮彈已然飛到,雖遠隔數里,也能聽到炮彈擊在城頭的沉悶巨響,影影約約看到不少人影被炮彈震飛,又見得城頭碎石飛揚,劉國軒讚道:「娘的,這五千斤大炮真不得了!要是這沙灘上擺上五十門,管保能把那城堡炸平。」   話音甫落,便聽到有人訓道:「你這莽夫,成日盡說些胡話。五十門重炮,你能用牙齒拖上岸來麼!」         第二十一章 台南海戰     劉國軒回頭一看,卻不是張偉是誰?忙賠笑道:「國軒見這艦炮聲勢驚人,一時有感而發,請爺恕罪。」   張偉冷哼道:「這還罷了,我一上岸便問了隨你的參軍,問你有沒有隨著大隊衝鋒,果不其然,你第一個帶著衝出去的。國軒,不是我說你,如果是到了緊要關頭,主帥衝鋒也罷了,現下你只要給我守住便成,你沖的哪門子鋒?若不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非處置你不可。」   見劉國軒只顧傻笑,張偉知一時半會扭不過他這脾氣,便又沒好氣道:「國軒,我給你四百人,死傷多少,快給我報上來。」   「適才已有人報上數字,肉膊和敵方火槍到是沒打著什麼人,死三十八,傷七十五,大半是死傷在敵軍炮擊之下。」   「傷者已救治了麼?」   「那是自然,已做了簡單的包紮。」   「立刻著龍驤衛行軍司馬派人將傷號送上船去,即刻送返台北,著人好生醫治。這些可都是我軍中的寶貝,若是因疏忽怠慢死了一個,著行軍司馬抵命。」   劉國軒領命,自去安排本衛司馬執行,張偉見他匆忙而去,歎一口氣,對身旁趕來的張鼐道:「張鼐,我知道你也是勇猛非常之人,不過打仗切忌主帥輕敵隕身,若是你敢親身犯險,我可不會饒你!」   張鼐自是唯唯聽命,又請示張偉道:「遵爺的將令,已將三十門火炮卸在大員島上,請爺的示下,是現下就攻城,還是待將士稍歇?」   張偉擰眉細思片刻,令道:「暫不攻這普羅岷西亞城,圍而不打。將火炮支在沙丘上,配合艦炮將城上的大炮端掉。估摸著一會便有台南外港的荷蘭軍艦過來,到時候還要配合軍艦打到敵軍艦隊……」   轉頭見火炮已然全部卸好,那普羅岷西城的炮位正受艦炮攻擊,炮手皆溜的蹤影全無,已有數門大炮被艦炮擊毀,故而這碼頭上亂糟糟人來人往,到是沒有受到炮擊,否則的話,只怕一顆炮彈過來,便要打死數十人。   張偉見亂的不成模樣,心知這種大規模的登陸做戰很難做到井然有序,到也不急,向身邊的參軍說道:「你速去安排炮位,將炮口盡數對準那城上大炮,給我拚命的轟,在禾寮港的荷蘭軍艦到來之前,務必將城頭火力消滅。」   因大炮已經卸好,碼頭開始湧動著三衛士兵的身影,除金吾衛留一半人駐守台北,整整一萬人的三衛士兵加一千人的飛騎衛開始依建制先後下船上岸,張偉因怕城內突然打炮,張瑞帶著先前下船的飛騎衛將防線前移,威逼其城防,掩護後續上岸的部隊。   待萬餘人的部隊登陸完畢,依次排開陣勢,距劉國軒登岸已有兩個時辰,其間經艦炮和登陸火炮的轟擊,普羅岷西城防早已被轟擊的破敗不堪,城頭上的火炮炮位早被擊垮,至於城內士兵,則是一個影子也見不到。若不是張偉慮及攻敵堅城必有重大死傷,只怕這上萬的士兵幾個衝鋒,便可立時將這城堡拿下。   施琅與勞倫斯指揮水師將敵方火炮壓制後,便掉轉船頭,順風側著艦身,只待敵艦來援助,卻不料等了良久,一直不見敵船蹤影,一直呆到中午,方見從台南飄來一隻小船,上打白旗,向大員碼頭而去。   施琅極是詫異,向身邊勞倫斯問道:「這是什麼原故?怎地還沒有接戰幾回,便打白旗投降了?」   勞倫斯搖頭道:「不可能。一定是荷蘭人的評價會商量出了停戰條件,來和張大人談判來了。」   又向施琅笑道:「得命令士兵提高警覺,一會談判失敗,小船返回之時,便可見荷蘭戰艦出動。」   施琅亦笑道:「他們也是怕打,怕損失,方才派人來談。我猜我們爺的意思,無論如何一定會打,一仗先把他們打怕了,才永遠不會來打台灣的主意。」   勞倫斯聞言聳肩,到也不和施琅爭執,只是暗想:「若是能談判得到最大利益,還選擇打仗,那可真是很蠢的行徑。」   張偉於大員海灘亦見到荷蘭人的小船向碼頭而來,他卻不像施琅等人會誤以為荷蘭人來投降,記得鄭成功攻台,荷蘭人也是先行攻擊,失敗後派人談判,卻是百般狡辯,總之是不肯交出台灣,故而雖見敵人派人來談判,他卻也是不抱任何希望。   眼見那小船越來越近,張偉便令道:「神策衛出五百人,於碼頭上左右夾道,歡迎荷蘭使者。」   待那小船停靠在岸邊,只一個高個荷蘭人舉著白旗在前,身後跟隨一名漢人模樣的隨從,遠遠那荷人便喊了一句,那漢人便在他身後大喊道:「不要開槍,我們是和平使者。」   張偉猛然聽到這一句話,不覺噴飯,心道:「你怎麼不帶只白鴿來呢。」當即便派遣一句參軍去迎接荷使。   那荷人見碼頭上兩邊站立著數百名手持火槍的士兵,他本欲避開這些神色不那麼友好的敵兵,卻發現唯一的小道已被卡死,無奈之下只得膽戰心驚的在軍士從中行走,快步跟著那參軍腳步一直向前,沒有走上幾步,便弄的一頭汗水。   好不容易那參軍停住腳步,那荷蘭使者向前看去,只見眼前是一座不高的沙丘,約摸有數十名軍官模樣的人站立在沙丘周圍,唯有一句二十來歲模樣的中國人,端坐在一把小馬扎上,見自已向他打量,那年輕人還微微一笑,那荷使大喜,心道:「這位中國大人年輕的很,看來還很好說話,待我好好的遊說他退兵,那可是大功一件。」   他只道張偉年輕,或許好蒙騙,卻也不想想人家統領上萬大軍,出奇不意打的荷蘭大員司令描難寶叮損兵折將,又豈是他一個小小艦長能哄騙的?   當下那荷人笑嘻嘻衝上前去,將手伸手,便欲與張偉握手,卻不料沒有行得幾步,便被一黑臉中國將軍攔住去路,那荷使肚裡不滿,很是埋怨了中國人不懂禮儀。正在此時,只聽那椅子上的年輕人說了幾句,便將臉轉身身後翻譯,聽那翻譯說道:「這位中國將軍問你,所來何意,可是要投誠於他麼?」   「不不,我當然不是要投降。本人,咳,本人是台灣總督屬下的卡烏艦長,奉總督及評議會的命令,特來和閣下談判。」   見自已特意加重語氣的「艦長」二字並沒有得到什麼特別的反應,卡烏沮喪道:「我們不明白為什麼在台南與台北兩方和平共處了數年之後,貴方突然起兵攻打我們,做為愛好和平的一方,我代表總督及台灣評議會,鄭重的向閣下提出和平建議,只要貴方退兵,我們決對不會追究貴方的戰爭責任。」   張偉原本就知道荷蘭人決不會提出什麼好的條件,卻不料對方一張口便是讓自已無條件退兵,當真是傲慢無禮之極,心頭火起,明知對方在漫天要價,就等自已就地還錢,卻是不奈玩這種遊戲,將臉一板,冷冷向那翻譯道:「你告訴這位先生,如果他不在十分鐘內上船回台南,我將令人砍了他的腦袋。還有,你告訴他,限台南的荷蘭人三日內投降,否則的話,一律處死。」   那卡烏初始尚不知道張偉板臉說了些什麼,只覺對方臉色陰沉,顯是對自已開出的條件很是滿,他卻沒有膽量等對方來還價,正待說出總督在他臨行前交待的第二方案,卻聽那翻譯將張偉的話翻了過來,他初始尚且不信,笑嘻嘻笑翻譯道:「讓將軍別開玩笑……」   卻見張偉神色沉鬱,周圍軍官亦是看來狂暴而野蠻的眼神望著他這只待宰羔羊,心頭大慌,叫一聲:「上帝!」不及多發感慨,也不顧翻譯如何,撒開腳丫子便向岸邊狂奔起來,張偉及身邊的諸將見他撅著屁股跑的飛快,不由得大笑起來,劉國軒向張偉大笑道:「爺,要是適才那指揮官向他這般飛奔,我可沒有辦法追上他。」   張偉亦隨著眾人笑了一陣,見那翻譯還在原地,便問道:「你怎地不走?」   「小人是中國之人,給荷蘭人做翻譯只不過是混口飯吃,現在將爺您來打荷蘭鬼,小人願效犬馬之勞。又怎會與那荷蘭人一同回去。」   張偉聞言,這才仔細看他一眼,見他神色精幹,面目黝黑,身量雖是不高,身上的肌肉盤結,卻也是顯的孔武有力。   便笑問道:「好,你是條好漢!不過,你在台南可有家人?若是有,還是先回去,沒的讓荷蘭人尋家人的麻煩。」   「小人光棍一條,父母早逝,現在尚未娶妻。」   「喔?看你年紀,大概在三十上下,怎地還未娶妻?」   那翻譯臉一紅,答道:「小人海外奔波,又在台南種了幾年的地,看起來是比真實年紀大上許多,小人今年二十五歲,實在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紀,只是一向家貧,又沒有人張羅,便一直拖到現在。」   張偉歎一口氣,很是為當時的貧民覺得難過,便又問道:「這台南的漢人有數萬人,大傢伙想來都是在內地過不下去才到這台南來,此處生活如何,可有甚苦楚?」   「唉,回爺的話,原本荷蘭人沒有來台之前,咱們就有不少漢民來台南種地,此處土地肥美,又有眾多野物,原本是上天給咱們這些窮人的寶地,我從福建來台也有七八年了,初時日子過的極美,雖說吃的用的都頗粗疏,到底無人管束,又能混個肚飽。那荷蘭人來台後,開始尚且沒有什麼不對,他們做自個兒的生意,咱們種咱們的地,有時還能用鹿皮換點兒貨物。誰知道沒有幾年,他們便在此地設官立府的,開始徵稅,征鹿皮,強令咱們種甘蔗,一道命令下來,便把咱們折騰的七仰八翻,大傢伙原是不服,聚眾鬧了幾回,卻是敵不過人家的堅船利炮,幾回下來死傷了不少人,現在雖是滿肚怨氣,卻也是不敢有什麼異動了。爺現在來攻打台南,別的不敢保,只要爺一上岸,吃的住的咱們台南的漢民全包了。這一點,小人敢打保票!」   張偉聽到此處,心知這台南情形與自已原先設想的相同,心內甚喜,他原慮及荷蘭援兵來封鎖海岸,導致軍隊乏糧,如若果如這翻譯所言,那這最後的擔憂亦可不必。   心內喜悅,臉上也自帶了幾分笑意,那翻譯見他高興,便趁機將身一跪,叩頭道:「將爺,小的郭懷一原追隨麾下,跟著爺一起打荷蘭鬼!」   張偉聞言一震,心道:「原來此人便是數十年後領人反抗荷蘭統治慘遭殺害的郭懷一,他原是鄭芝龍舊部,為人慷慨任俠,在台南漢人中素有威望,由他領頭,方有數千人隨他一起反抗荷人統治。不想在此地能得一良才,當真是喜從天降。   想到此人曾是鄭芝龍舊部一節,張偉忙問道:「郭懷一,你可曾跟隨過鄭芝龍鄭老大?」   「小人曾經跟鄭老大跑過幾天私船,後來厭倦海上生涯,便在這台南踏實種地,從此再無聯絡。」   「唔,我見你是個人材,很好。這便隨這位周將爺左右,襄助軍務,待我日後再安排你。」   郭懷一聞言大喜,忙又叩了幾個頭,方才起身站起。他原也不是這般容易投效的人,只是今番見了張偉兵強馬壯,又見他身邊諸將皆是年輕有為,氣宇軒昂之輩,心頭羨慕之餘,不由得對自身境遇失望,因見張偉看他眼神頗是親切,一時激動,便提出要投軍報效,哪知張偉即刻便允准其請,郭懷一滿心歡喜,見周全斌向他招手,便滿面春風的站將過去。   張偉見各人仍是臉有笑意,便正色道:「那卡烏一回,荷人軍艦必然開出,國軒,現在這普羅岷西亞城的火炮已然全被打瞎,你帶著龍驤衛四千人,還有先上岸的神射手進逼至城下,挖溝建木柵,將城圍死!」   劉國軒領命而去,領著屬下金吾兵士開拔向前,待到了城外一里許,便留千人戒備,其餘人挖溝伐木,建造長壘。城內荷人雖見了,苦於實力差的太遠,也只得任由他施為。   張偉又命人將沙丘上的火炮轉移炮口,對準海面,他料想那台南的荷蘭軍艦未必會知道這大員島邊已有這許多火炮,適才那卡烏在人群中來來回回,也不曾得見,只盼這些岸炮能支援海面的艦船,以最少之代價,打贏海戰。   那卡烏拚命將小船划了回去,顧不得一臉汗水,便將此事報與總督揆一及駐台海軍司令官范德蘭,兩人一聽說對方如此無禮,深感自已身為西方優秀人種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挑釁,揆一向范德蘭怒道:「閣下,通過適才的觀察得知,對方的陸軍兵力為數不少,現在已登陸上了大員,而且在他們海軍艦炮的支持下,已經對普羅岷西亞城的城防火炮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唯一能阻止並毀滅他們登陸台南企圖的力量,便是閣下的海軍,雖然他們擁有絕對優勢的陸上力量,但我相信,在閣下指揮下的無敵海軍,必能給予他們永難磨滅的打擊!」   范德蘭將唇下的八字鬍一挑,傲然道:「那是自然。其實本不該派人去尋他們進行什麼和平談判,評議會實在是太懦弱了,我想不通為什麼讓這些商人神父來參與我們的做戰計劃,如果按照我的意思,剛才直接出動艦隊,打跨敵人的海軍,沒有補給的陸軍算什麼?不要五天,他們便會哭著尋求我們的饒恕。」   說罷向卡烏令道:「艦長先生,請立刻回你的武裝快船,整個艦隊的四艘戰艦和七艘武裝快船一併出動,將這些野蠻人的戰艦打沉打爛,讓他們永遠恥辱的沉在這海底。」說罷將身一擰,帶著副官向自已的艦隊旗艦赫克特號行去,待他上了船,升起司令旗,率先起錨出港,向外海的台北水師方向駛去。   雖說荷蘭人驕傲的選擇了與數量上佔優的敵人決戰,但並不表示他們的海軍指揮官是一群愚蠢的莽夫,考慮到敵人是艦身對著台南,又處在上風,如果貿然正面進擊,只怕一開始的海戰便將被敵人壓制。慢慢駛向外海的范德蘭不得不在心中佩服敵方的指揮官亦是一名優秀的海軍將領,考慮到已方已處下風的現實,范德蘭思慮良久,終於下了令他後悔不迭的命令,他命令以武裝快船為先導,四艘主力軍艦在後,沿著大員島外側海域戧風行駛,待駛出台南一側的大員島外海時,正好可以迎風展開艦體,然後以嫻熟的海戰經驗,打跨敵人的海軍。   如果不是匆忙之間沒有打聽好敵情,忽略了敵人可以在大員島近海碼頭佈置岸炮的可能,范德蘭的這個計劃可以說是現有條件下主動出擊的最佳選擇了。不過在歐洲人到達美洲及亞洲的這麼多年裡,還從來沒有相應的敵手有過可以給自已毀滅性打擊的火器,故而已經對這伙中國人擁有先進軍艦很是吃驚的荷蘭指揮官們又怎會去考慮對手還有相當數量的精良火炮呢。   故而當荷蘭人的軍艦鬼鬼祟祟沿著大員島外側海面而來的時候,劉國軒預先派去打聽敵情的參軍迅速派人稟報張偉,張偉聞報大喜,立時派人用小船通報了施琅和勞倫斯,因台北水師的所有艦船還是用艦首對著大員方向,艦身對著台南海面,如果被敵人突然從大員海一側繞過來,臨時調整方向的台北水師,必將陷入混亂之中,現下既然接了張偉急報,施琅和勞倫斯迅速指揮艦船調整艦身,黑壓壓的火炮從各層甲板中推上了炮位,裝藥和填彈工作亦已完備,只待荷人軍艦一到,便可開火。   相應的,張偉在岸上自然也命令火炮部隊做好了一切準備,只待荷軍軍艦與已方軍艦開始接火,便可以進行射擊,張偉自然不會在荷人軍艦一進入視角便開始射擊。只有在他們完全進入戰場,與已方軍艦開始炮戰無法迅速逃離之際,方是岸上火炮開火之時。   兀立在炮群之中,儘管周全斌張鼐等人一再相勸,張偉仍是不管不顧,盯著海面上漸漸逼近的荷蘭艦隊,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氣,此戰之後,該沒有人質疑他在台灣的絕對統治權了吧。   與此同時,軍艦上的范德蘭自然也發現了大員港口星星點點的台北軍隊,在張偉的隱藏下,他自然無法發現靜靜趴在海邊沙丘上的火炮,只是遠遠看到對面的台北艦隊正在調整艦身,暗罵一聲,不理解為什麼適才自已艦隊並沒有暴露目標,敵人艦隊為什麼會發現自已從左側繞來,只是已經衝到此處,在雙方都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只能看雙方的炮手誰打的准,或是運氣更好了,有的時候,一炮打到對方的彈藥庫而瞬間報銷一艘戰艦的事也並非沒有,所以在主力艦相等的情況下,相差幾艘小型改裝炮船,在實力上並不能說是處於劣勢。   順利的駛過大員碼頭海面,在與碼頭相距三里的海面,荷蘭艦隊與成功調頭的台北艦隊開始接火。荷軍軍艦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牌海軍,雖然台北水師的水手及炮手經過英國人幾月來的殘酷訓練,仍然不足以彌補在實戰經驗上的不足,儘管各船上的英軍海軍軍官努力指揮,在瞄準開炮的程序上,仍然紛紛落後於荷軍。   荷軍碼麗亞號主力艦率先開火,目標正是台北水師旗艦鎮遠號,而且荷蘭人一開始的運氣顯然不錯,第一顆炮彈便命中目標,正好打在鎮遠艦的尾舵上,於是失去尾舵的鎮遠軍無法做出任何閃躲和規避的動作,只能一直停在原來的水面上,如果這場海戰以台北水師敗北告終,那麼鎮遠艦要麼被擊沉,要麼被俘,完全沒有逃走的可能。緊接赫克特號開火,擊中了鎮遠艦首,好在炮彈穿船而過,沒有造成什麼人員傷亡,在鎮遠遭受敵艦瘋狂炮擊後,定遠安遠平遠紛紛開火,與敵軍不同,台北水師到沒有全力打擊敵軍的主力艦船,而且紛紛瞄準那些只擁有二十門小型艦炮的武裝快船,這自然是英國人的意思。武裝快船看起來危脅不大,實際上它們擁有快速進入和逃離的速度,以及靈便調頭和穿插的能力,一場海戰的主角固然是大型戰列艦,但有的時候,一隻老鼠搞死大象也並非什麼稀奇的事。以三艘主力艦為首,其餘十艘小型炮船亦同時開火,數百顆炮彈紛紛向那些荷蘭人的武裝快船飛去,與此同時,對方的炮彈亦向台北水師的主力艦船飛來,於是一陣轟鳴過後,鎮遠艦又遭受了幾次成功的炮擊,造成數十人的傷亡,而定遠三艘也各自受到傷害,所幸敵人一開始的運氣已消失無蹤,大半炮彈都落在水中,而船小承受力差的荷蘭武裝快船,到是有大半被台北軍艦的炮彈擊中,其中有三四艘傷勢嚴重,艦身開始嚴重進水,雖然艙內的水手拚命糶水,但是被擊沉的命運已然不可避免。   范德蘭到也經驗豐富,看出對方的企圖後,鑒於一時半會也無法給對方的主力艦造成致命的打擊,於是通過旗語命令,已方船隻開始一齊向對方的炮船開火,一陣炮擊過後,台北方一艘炮彈當即便受到了致命的創傷,艦身被打穿了幾個大洞,糶水的速度根本無法跟上進水的速度,只是幾分鐘時間,艦長便不得不下令棄船,於是數十名水手炮手如下餃子般跳入海中,一小片海面隨著這些人的划水動作而煮開似的沸騰起來。其實各艦亦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創傷,其中四艘受損嚴重,艦長不得不暫停炮擊,以穩住艦身來修補漏洞。   如果海戰以這樣的旋律進行下去,最多是某一方受創船隻過多而逃走,到是不可能會有什麼決定性的戰果,想一戰打跨荷蘭艦隊,以便登陸台南的張偉自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待看到雙方已然開始接戰,任何一方在此時有什麼舉措都是致命的影響,覺得時機已到的張偉果斷的命令所有的火炮開火,三十門岸炮發出巨吼,一共向荷蘭艦隊的四艘主力艦開火。   很快就要接受悲慘的艦隊指揮官范德蘭正面對著台北水師艦船的方向指揮,猛然聽到身後傳來轟隆隆的炮聲,心頭咯登一下,只道:「壞了!」   其實若論這些火炮的實際做用,亦只不過相當於數艘小型炮船,只是荷蘭人在正面迎敵之際,身後突然傳來炮響,對其心理的打擊是不言而喻的。正在范德蘭苦思對策之際,決定這場海戰的時刻在任何人都沒有準備的時候到來了。第一撥岸邊的火炮炮彈有一顆擊中了范德蘭的旗艦赫克特號的彈藥庫,命運之神終於選定了勝者,一陣巨響過後,整個赫克特號被炸的飛向空中,艦體整個裂成了碎片,與之一齊飛向空中的還有赫克特號上近三百名的軍官、水手、炮手,當然,也包括正在苦思的艦隊司令范德蘭。   在瞬間失去了艦隊司令後,瑪麗亞號又不幸被擊中了尾舵,於是與鎮遠艦一樣,它只能呆呆地停在原地,等候這場戰鬥的結束,或是在此之前便被擊沉。   在赫克特號被擊沉,瑪麗亞號失去機動能力後,這場海戰已經大局已定。適才做為使者便施展了一番逃命功夫的卡烏先生果然是逃跑的行家,他身為主力艦的艦長,於此時考慮的到不是如何接替死去的范德蘭來指揮戰鬥,見到數百個人被炸的在空中亂跳後,他原本就不多的戰鬥慾望迅速降低為零,嚇破膽的艦長不由分說的命令轉舵,順風逃走,另一艘主力艦的艦長見他率先逃跑,自然也不甘人後,於是緊接著卡烏,戰場上最後一艘主力艦亦掉頭逃走,自然,兩艘又各挨了幾顆炮彈,所幸沒有傷筋動骨,到是沒有影響他們逃走。   原本就擔心戰局進入僵持無法登陸的張偉見敵艦奪路而逃,心中大急,命令所有火炮向這兩艘軍艦開火,只可惜並不是每一顆炮彈都能擊中彈藥庫,兩艦儘管跑的歪歪斜斜,但由於順風而逃,還是很快逃離了戰場。不過後來在張偉扼腕的時候,負責監視敵情的參軍派人來報,這兩艘嚇破了膽的軍艦壓根沒有回台南港口,而是直接從大員島又繞了一圈,直接向外海而去了。張偉聽報,當即便仰天大笑,便知道這兩艘軍艦逃回了巴達維亞,至於是純粹逃命,還是去搬救兵,除了兩位艦長之外,旁人就不知而知了。   主力艦逃走後,面對全部的敵軍海上及岸上火力,知趣的碼麗亞號及其餘七艘武裝快船選擇了投降,當六百多人的俘虜被押上岸後,張偉當即傳令:「兩千金吾衛兵士打頭,連同四千神策及一千飛騎,重新上船,在基本無損的其餘水師艦船的掩護下,登陸台南!」   台南的禾寮港自建成以來,終於迎來了首批正規的中國軍隊,遠遠在熱遮蘭城中眺望的荷蘭總督揆一痛苦的閉上眼睛,無心再觀察港口那川流不息頭戴園苙,身著綠袍的中國士兵,自城頭而下,回到議事大廳,揆一用沉痛的語氣向所有在議事廳中等候消息的評議會成員宣佈道:「各位先生,我們的海軍艦隊戰敗,中國人已在禾寮港登陸成功,我們要麼面臨長期的圍困,等候未知的救援,要麼將面對中國人的瘋狂進攻。」   看著所有評議員驚愕的眼神,又宣佈道:「有鑒於現在的緊張局勢,本人宣佈,將對整個赤崁地區關行軍管,我將立刻派兵掩護熱蘭遮城外所有的荷蘭人進城,至於城外的中國人……」   他慘笑一聲,說道:「我剛才站在城頭,已看到赤崁的中國人蜂擁而出,歡迎他們的軍隊了。各位,請退出大廳,回到城中的安全地區,靜候消息。如果中國人決定強攻的話,此處將很有可能遭受炮擊。」   說罷不顧廳內諸評議委員的反對,命士兵將那些委員強行帶離出場,待場內清理完畢,一眾城內的陸軍軍官在揆一的命令下進入廳內,召開台南的第一次緊急軍事會議。   揆一見城內陸軍司令克倫克已然入內,也不待他坐定,便急問道:「司令官閣下,請問在您多年的戰鬥經驗判斷一下,敵軍是展開後便強攻,還是會圍城待我們糧絕?」   那克倫克先是不急回答,又站在窗前向遠方碼頭凝視片刻,方撫摸著額下濃密的鬍鬚答道:「根據現在的目測,敵軍約有六至八千人,十倍於我們……」   他話未說完,揆一便急道:「難道他們會選擇強攻麼?」   正於此時,耳邊突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揆一臉色變的如死人一般慘白,一把拉住克倫克的手,道:「完了!他們開始發炮進攻了。」   克倫克原本便看不起這個文職官員,他原先便擔心台北的中國人聚眾成亂,建議揆一派兵彈壓,卻因何斌賄賂了評議會諸多下層荷人,在評議會中向揆一施加了不少壓力,於是在張偉等人初來台羽翼未豐之際,荷蘭人失去了消彌禍患的良機。現在面對強敵,揆一在評議會面前尚且能強自裝的鎮定,面對克倫克等職業軍人,虛弱害怕的真實面貌便暴露無遺。   將揆一的手一把甩開,克倫克面露譏嘲表情,笑道:「總督大人,是我下令城堡內的城防大炮向碼頭上的中國人開火,一會待他們深入內陸,避開大炮射程便晚了。不知道您適才為何沒有下令?」   「啊!啊啊……是我疏忽了。」   揆一雖對克倫克的不敬有所查覺,並心生不滿,不過此時正是用的著這些軍人的時候,到也不敢和他翻臉,只得尷尬的承認錯誤,又由於炮聲太響,兩人便暫停討論,走到窗前觀察起炮擊的效果來。   雖然張偉等台北將領均擔心熱蘭遮城的炮擊,但艦隊在剛剛經歷一場激烈的海戰後,根本不能直接投入對岸上城堡的炮戰,加上擔心敵方燒燬港口,增加登陸的難度,故而只得在面臨敵軍炮擊危險的情形下斷然強行登陸。原本已經上了一半的人還是沒有聽到炮擊,張偉正在心裡納悶,卻不料那邊熱蘭遮城城頭火光猛然閃起,架在城頭的火炮開始了炮擊,這碼頭外海及陸地正是人山人海,十餘發炮彈轟然落在人群之中,亦有落在海面之上,雖未直接擊中船隻,到是把船上的人皆嚇出一身冷汗來。而已經登陸上岸的士兵卻運氣欠佳,不少炮彈直接落在了人群中,十二磅的炮彈夾雜著鐵片碎石,一發便令數十人身死受傷,第一波炮彈落下,第二波便已飛到,一時間場面大亂,雖有各級軍官拚命維持,仍有不少士兵驚叫奔逃。   張偉早便上岸,雖亦在炮彈射程之內,卻是離岸邊較遠,故而沒有炮彈飛來,饒是如此,身邊的親隨仍苦勸他離開,他原本想聽眾人之勸離開,卻見眼前這般景像頓時氣的臉色鐵青,立時向張鼐令道:「你帶著親兵去督陣,督促各級軍官快速帶著屬下兵士向四處散開,對那些吵鬧不休,自行奔逃,推擠隊伍,散亂人心的,即刻殺了!」   又向張瑞令道:「你帶著飛騎衛散開,見那些不顧命令私自奔逃的,擒住殺了!」   張鼐張瑞領命而去,周全斌見張偉仍是站在原地面有怒容,便婉言勸道:「爺,這些士兵雖久經訓練,到度是初上戰場,見身邊人被炮彈砸成肉餅,怎地不怕?就是全斌站在此地,亦是心驚。請爺再向內陸退上一退,以防炮擊。全斌也帶人去維持,不教士兵散亂便是了。」   張偉聽他這般說辭,怒容稍懈,卻只是不肯收回前命,向周全斌道:「全斌,我亦知這般炮擊下驚惶難免,不過你亦見了,那四散亂跑的不過是少數,多半兵士仍是在主官帶領下有序奔離港口,當初上船之前,便曾言道,炮擊時不可驚慌亂跑,一則衝亂隊伍,二則人人亂跑反致擁擠不堪,跑的更慢。這些人明知道理,仍是這般不聽軍令,死不足惜。」   見周全斌仍有相勸之意,擺手道:「全斌不必再說,軍隊便是軍隊,慈不掌兵,義不理財,這是有道理的。此事我意已定,就這麼辦了。」   說罷扭身向內陸行去,那周全斌隨他行上幾步,回頭向身後看,卻見張鼐和張瑞已逮了十幾名跑到外面的兵士,排成一排,一陣槍聲響起,已是盡數殺了。周全斌心頭雖是心中不忍,卻見那碼頭上雖是仍遭炮擊,卻因軍法正在殺人,士兵們雖見頭頂炮彈飛來,卻也是不敢亂行亂動,由負責安排路線的參軍帶領,成隊成隊的迅速離開,周全斌歎一口氣,心中卻不得不承認張偉雖是手狠,做法卻是一點沒錯。   那熱蘭遮城的炮擊足足打了一個多時辰,直打了三百多發炮彈,一直到炮管熱的發燙,眼見再打便要炸膛,方才停歇。登陸台南的七千餘士兵原本就快上了一半,待炮擊一停,便又拚命上岸,待荷人大炮能再敷使用時,碼頭上已是空無一人了。所的兵士皆轉移到炮彈射程以外,那四郊的漢民已然知道台北漢軍來攻,早便準備了茶水乾糧等候,待張偉率人一離炮彈射程之外,那些鄉民便攜老拖幼,迎上前來。眼見這台南鄉民如此熱情,張偉自是慰勉不提。待大隊士兵趕來,正是口乾舌苦之際,卻有現成的熱湯乾糧奉上,心中都是感激不已。   待張鼐張瑞亦各自從後面趕到,張偉方令檢點傷亡,便在這短短一個時辰之內,死二百餘人,傷五百餘人,傷者大半斷手斷腿,傷勢頗重。張偉心痛之極,忙令人紮營建房,好盡快將傷兵送進醫治療傷。又令人將死者屍體拖回,好生處置,用船送回台北安葬。至於那三十餘名臨陣脫逃被殺的兵士,張偉亦令同樣辦理,撫恤銀子照給,只是日後不得與戰死士兵同般待遇就是。   張偉這邊正忙亂不堪之際,遠處熱蘭遮城中議事廳內,揆一與克倫克及身後諸荷蘭軍官卻正捧腹大笑,各人一直在窗前觀察炮擊,親眼得見對面軍隊死傷慘重,各人均是大樂,各自點燃雪茄,舒適地坐回座位,揆一大笑首向克倫克道:「這些野蠻人,總算是見識到了大炮的威力!我諒他們不敢進攻我們了!」   克倫克雖是瞧不起揆一,卻也深以為然,道:「雖說敵人還有艦炮,不過熱蘭遮城建在內陸,敵人的大型戰艦不便靠近射擊,咱們依托堅城,若是他們敢靠近來炮戰,只怕是自尋死路。沒有大炮掩護,敵人步兵無法正面強攻,再說,他們也沒有什麼登城的器械,現在,我可以斷定敵軍將以長壘圍城,企圖用圍困的辦法來打跨我們。」   揆一聞方獰笑道:「城內只有幾千荷蘭人在,糧食卻囤積的足夠食用幾十年,圍吧,等巴達維亞的援兵來了,就可以裡應外合,打跨他們!」   克倫克點頭道:「不錯,現在看來我們是可以高枕無憂的。總督閣下,我建議給城內所有的荷蘭男性公民發放槍支,讓他們協助守城,這樣,敵軍的人數優勢會減弱很多,我們更加的不必擔心了。」   揆一自然連連點頭稱是,立即便派了人去安排,這城內的荷蘭男人又豈有不會使槍的?不消一會功夫,便有一千多健壯男人領了槍支,自有軍官安排他們輪班上城頭幫助守城。         第二十二章 攻城戰略     到了下午,又得知大員島上的普羅崛亞城亦未受強攻,敵方只是挖了深溝木柵,建造了長壘,那普羅岷西亞城內糧食雖然不多,但除了駐軍外只上區區幾百人的平名,糧食吃上一年亦是足夠。揆一聞報更是放下心來,又知道卡烏帶著船逃走,雖然心裡罵幾句膽小鬼,卻也期盼著他能快點帶著支援艦隊返回。   卻說張偉與校尉以上將領一同用餐完畢,便在原地召開會議,向諸將徵詢意見道:「你們大夥兒說說看,這台南本島的戰事如何進行?」   見各人臉色陰沉,低頭不語,張偉喝道:「都給我把頭抬起來!打仗麼,哪有不死人的!」   周全斌抬頭道:「回爺的話,全斌在想,是不是請艦炮來炸上一陣子,然後咱們再攻城?」   張偉搖頭道:「不成!那大員的普羅岷西亞城離海面近,艦炮加上岸炮,才打掉了敵人的火力,這熱遮蘭城靠近內陸,依靠城高能打到軍艦,軍艦卻非得拚命靠近岸邊,方能打到城上,效果也可與大員同日而語,這樣做得不償失,不可不可。」   又道:「我把那普羅岷西亞城放著不打,也是因為艦炮沒事就能去轟它幾下,可以把它逼降。」   張鼐聞言道:「既然如此,咱們也築長壘將這熱蘭遮城圍住便是了。」   「這也不成。據台南的鄉民言道,那熱蘭遮城內有幾個超大的糧倉,囤積的糧食足夠裡面的荷人吃上幾十年,圍了也是無用。」   「那咱們強攻便是了!」   「胡說!沒有大炮,敵人身處堅城,又可以動員百姓幫助守城,只怕咱們沒攻上幾次,這七千兵士就死的不剩幾個了。況且,那雲梯也沒有,憑指甲爬上去麼。」   各人皆被他訓的垂頭喪氣,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張鼐恨道:「要是能把大員島上的三十門火炮弄來,轟他娘的,炸他的雞飛狗跳!」   張偉原本也自頭疼,聽張鼐如此一說,只覺心頭一動,細想一下,已是有了辦法。頓時眉開眼笑,指著張鼐道:「好!你說的很好!」   張鼐到嚇了一跳,忙道:「那火炮運送不便,只怕沒有上岸便讓敵人轟沉了,我只是隨口胡說……」   張偉笑道:「誰說要運炮過來。」   轉頭問那幾個旁聽的行軍司馬道:「此次登陸,火藥可帶的夠多麼?」   有一老成司馬站起身來,恭聲答道:「回大人的話,火藥搬的不多,不過應該夠火槍使用了,若是火炮要用,還需再往岸上送才成。」   張偉大笑道:「成了!不必再送了,足夠使用了。」   又向諸將道:「今日立營,明日派人挖溝建壘!」   說罷揚長而去,自去休息去了。只留下周全斌等人面面相歔,他適才還說圍城無用,現下卻又讓人布壘,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各人卻是怎麼也想不通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張偉概然向勸他入室就寢的眾人說道:「為將之道就沒有士兵睡在野地裡,將軍卻舒舒服服跑到室內睡覺的道理。」   見張瑞還要勸,將臉一板,怒道:「我親下命令,各兵即便沒有搭好帳篷,亦不得騷擾民家,莫非我可以例外麼?」   由於奔波勞累,又加上登陸時受過炮擊,傷號頗多,諸多士兵無暇搭設自身的帳篷,待到了傍晚,歡迎台北軍隊的台南民眾見不少士兵無處安身,便熱情相邀這些兵士回自已家中歇宿,周全斌等人原待答應,回了張偉,張偉卻一口拒絕,道:「到不是怕那荷蘭人出城來攻,他們那點人馬,借幾個膽給他們也不敢,只是借宿民家,不合我的軍規。傳令下去,百姓送水、可以喝。乾糧、衣袍,不准收受,要婉謝,膽敢私借百姓物品,擅自入民居者,論死!」   他一聲令下,自然沒有人敢離營而去,於是不少士兵裹著行營被褥就這麼幕天席地的躺在野外,張偉身邊的親隨飛騎雖是搭好帳篷,卻有那郭懷一前來,請張偉到他家中休息,張瑞等都道郭懷一已投靠張偉,他家到也不算民居,卻不料張偉嚴辭拒絕,無奈之下,只得在帳篷內多放置了幾床棉被,指望他能睡的舒服些。   張偉來自現代,睡慣了軟床,初來時便很不適應古人的硬木板床,睡起來當真硌腰的很,於是略有資財後,不管睡哪兒,都力求大床軟被,張瑞隨他多年,自是清楚的很。那帳篷搭在野地,匆忙之間哪能弄的仔細,除了沒有石子之類,身底兀自高低不平,張偉心理上雖是明白要和士兵同甘共苦,身體反應卻由不得他,睡到半夜,身底酸痛難忍,無奈之下披衣而起,賬外的張瑞見他起來,忙問道:「爺,起夜麼?我令人送便壺來?」   「不,我要巡營。」   張瑞聽了,便要張羅侍衛,張偉笑道:「何苦來著,這軍營內士兵都是我的屬下,還帶什麼侍衛,累了一天,也讓他們歇著。你跟著我便是了。」   張瑞聽了一笑,答道:「也是,我也是太過小心了。在這兵營內還怕甚麼。」   說罷待張偉穿好衣服,便按著腰刀隨在他身後,慢慢向士兵睡處行去。一路上自有巡夜的士兵上前盤查,見是張偉披衣出營,帶隊的果尉便要隨行保護,被張瑞訓了幾句,便自又去巡夜不提。   張偉先是巡查了睡在露天的兵士,見各人都裹著被子睡在野地,台灣雖說冬天亦是暖和的緊,到底是野外天寒,加之又有露水,各人都睡不大沉,故而張偉走近,到是有不少兵士驚醒,張偉雖令他們不可喧嘩,又怎禁的住各人起身行禮問好,這營地內頓時便是一片嘈雜聲,卻聽人遠遠喝道:「是誰在吵?做死麼!不知道夜營喧嘩犯了軍令,是要禁閉的麼!」   各軍士被這厲聲一喝,便各自噤聲不語,那人見仍有幾個人影站立原地,怒道:「當真是該死!深更半夜的不睡,待我看你是誰,明日罰你苦役!」   說罷急步向前,待行到張偉身前,怒目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吃吃道:「原來是指揮使大人,屬下不知,衝撞了大人,請大人責罰!」   張瑞一看,原來是金吾衛的都尉林興珠,便喝斥道:「怎地也不看清是誰,便這麼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林興珠原是吃了一驚,聽張瑞如此說話,卻是不服,將脖子一擰,答道:「這黑燈瞎火的,屬下實在是認不出,總之請大人責罰便是了!」   張瑞大怒,不料想這小小都尉竟然敢公然頂撞,正待令人將林興珠押下,卻聽張偉向林興珠說道:「你巡夜甚是辛苦,黑地裡自然認不出我來,誰要責罰你了。」   見張瑞還要發作,忙對林興珠道:「成了,快去巡你的夜,我再轉上一圈,便回去睡了。」   見林興珠帶人離去,張偉不緊不慢負手踱步向前,待左右無人,方訓斥張瑞道:「人家盡職,你反而訓斥,豈不寒了人心?此事可一不可二,切記切記。」   見張瑞委屈,拍拍他肩,笑道:「你自然也是在盡責,我到不是怪你,只是再有此類事情,記得不必如此就是了。」   見張瑞無話,乃又繼續向前,兩人在營地繞了一圈,從南至北足有數里,張瑞見他還要查看,勸道:「爺,咱們看了那些睡在外面的兵士也就罷了,再向東大半是睡在帳篷之內,也看不到什麼,不如就此折回頭好了。」   張偉不理,仍是負手向前,自營地最北端向東,繞了一圈,又開始向南折回,一路上儘是帳篷,黑漆漆的不見人影,若不是營地中每隔一段便有刁斗火把,如此無月的黑夜,只怕兩人連路也摸不著了。行得數段,張瑞正覺無趣,他亦疲累的緊,若不是職責在身,只欲就地躺倒。正當他昏昏欲睡之際,卻見前面張偉猛然停住,背手而立,忙急趕兩步,便要詢問,卻見張偉手伸在身後,向他擺上幾擺,張瑞凝神細聽,卻隱約聽到一陣哭聲,心中大詫,忙也湊到前面,卻聽到哭聲來自不遠處一個帳蓬,隱約聽到有人說話,見張偉又向前湊了幾步,張瑞自也是忙不迭跟上。   聽了一陣,張瑞只覺心頭煩悶,若不是適才訓斥林興珠挨了張偉的批,真想當即便抽刀進去狠劈。   正憤恨間,卻見張偉向他招手,兩人默默又向前行了十餘步,方聽張偉令道:「你記住這個帳篷,明兒知會該管的將官,那個死了弟弟的,就別讓他上陣殺敵了,待戰事結束,好生送回台北,令其退伍,該得的撫恤,一文也不准少。」   見張瑞一臉不願,張偉歎道:「雖說他弟弟違了我的軍令被殺,死的不冤,到底人家是兄弟,哪有不罵的道理。你不要氣,天理國法之外尚有人情,我原亦不是無情之人,只是身處上位,有時候不得已罷了。你再分外從我家裡拿二百兩銀子,給他家人,只是不要說是我的賞便是了。」   說完又默然向前,到自已帳篷前方又長歎一口氣,鬱悶道:「我不是令人不要在一家多招兵士,怎地這兩兄弟一齊在軍內呢。」   張瑞見他鬱鬱不樂,忙答道:「聽那人語氣,好像兄弟好幾個,可能是招兵時考慮到他家生計困難,故而破例了吧。」   「查一下,是誰招募的他們,降職,罰俸!再交待募兵之人,獨子不招,一家不二兵。」   見張瑞領命去,張偉自進賬休息,原本便睡的不適,現下心中有事,更加是輾轉   反側,心中翻來覆去的只在想那個兵士的話:「那個張偉,殺人如同殺雞一樣,我弟弟只不過是一時嚇壞了,就生生被他令人槍殺,可憐他長了二十多歲,哪曾見過如此炮擊,這樣便殺了他,怎能教人心服!若是被我逮到機會,拼得這一百多斤,非一槍打死他不可!」   想來想去,只在心裡嘀咕:「我做錯了麼?難道我真的以殺人為樂,以殺人立威,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要知道,一條人命沒了,毀的可就是一家人……難道我心腸如此歹毒麼?」   想到此節,便覺得全身燥熱,身上的被子便蓋不住,一腳踢了一下來,已是覺得額頭冒汗,隱約已聽到外面有人聲響起,一縷亮光已透過帳篷照射進來,天,顯是快大亮了。又過得一陣,聽到不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打開賬門問侍立的飛騎,卻原來是台南百姓又送熱湯來了,想著這些百姓大早起來,攜老扶幼的打火燒湯,又老遠奔波而來,張偉心頭一陣感動,手扶賬門,幾欲落淚。   想著昨日一台南老者跪在自已身前,泣求自已立時將那些荷蘭紅毛趕出台灣,張偉心情激盪,想道:「一國哭不如一路哭,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我現下既然有權決定他人的性命,總該照最少的損失來,少死了一個兵士的弟弟,卻有可能讓我吃上敗仗,多此好多父母的愛兒,又使這台南百姓失望,繼續被荷蘭人欺壓。軍法無情,日後若有違法的,仍然是當死則死,即便我這雙手沾滿鮮血,卻又如何?」   想到此處,心胸豁然開朗,幾欲縱聲大笑,忙招呼人做了早飯,吃完後便令道:「傳令下去,全軍開拔,至熱蘭遮城外築壘!」   軍營原本便只是在熱蘭遮城大炮射程外三里處,待張偉一聲令下,七千兵士離了營盤,浩浩蕩盪開往熱蘭遮城外,開始在城的外圍挖長壘,台南百姓亦有不少自告奮勇,協同兵士挖壘,伐木,只不過大半天功夫,一道木柵長壘便已築成。   城內的荷軍軍官及總督揆一自然早便發覺外面的舉動,克倫克還提議自已帶兵出去進攻一次,騷擾一次對方的行動,揆一卻是大大的不以為然,向各軍官道:「我知道困守城內對各位的軍人榮譽是一種侮辱,不過敵眾我寡,城內的正規軍隊只有六百人,面對十餘倍之敵,出擊可能會面臨難以預料的災難。」   說到此處,揆一得意洋洋總結道:「讓這些蠢蛋築壘好了,這樣反而限死了他們進攻的道路,城內糧食有的是,待援兵來了,各位會將今天受的羞辱加倍奉還給這些野蠻人的。」   各軍官見他如此說,方才息了出城挑戰的念頭,揆一到想打上幾炮,昨日炮擊的威力令他難以遏止繼續用火炮打擊敵人的想法,還好克倫克明白敵方軍隊選擇的距離剛好是炮彈力竭的地點,這樣的距離打炮,等同於為敵人的行動放禮炮助威,還是不要丟臉的好。   待傍晚回營,周全斌等人按捺不住,跑到張偉賬中,卻見張偉正倚著木案看書,賬內經一天的整修,已是平整舒服的多,見周全斌等人入內,他到也不奇怪,笑著向地上指道:「各人都盤腿坐下吧,這地上鋪了棉被,坐上去到也舒服。」   待各人盤腳坐下,又笑道:「這麼急著跑來,是心裡不耐煩,不知道下一步怎生是好吧?」   周全斌答道:「正是。前日軍議,爺說圍城正對了敵人心思,怎地又令人挖長壘,樹木柵,那荷蘭人耗的起,咱們可耗不起啊。自帶的糧食本就不多,雖說糧船又返去運糧,可若是那荷人艦隊回來,斷了海路,這台南百姓亦沒有什麼餘糧,只怕過上一段時間,沒有糧食,軍心必亂!到時候,咱們連跑的資本都沒有,那可如何是好?」   他話一說完,其餘軍將自是連聲贊同,張偉初時不露聲色,見各人著急,便問張鼐道:「你說說看,不圍城,如何強攻?」   張鼐吭哧了半天,方道:「我自然是沒有辦法,才這般著急,若是有了辦法,自然是要稟報的。」   張偉又環視四周,見眾將皆垂首無言,方大笑道:「破敵之策我昨日便想好了!大家不必憂心,三日之內,我必將那熱蘭遮城拿下!」   各人聞言都是又驚又喜,那周全斌忙問道:「不知道爺想的是什麼妙計,全斌怎麼想也是想不出來,請爺快賜教!」   張偉笑道:「你們可記得,我昨日曾問起火藥的事?」   見各人仍是茫然,張偉大笑道:「破敵之計,便在這火藥上!」   見各人仍是一臉詫異,張偉又道:「你們想想,攻城之利器莫過火炮,若有數十門紅衣大炮,攻其一點,任是多高多厚的堅城,就沒有不被轟開的道理。火炮之利,首在火藥,若是沒有火藥爆炸的推力,彈丸能自個兒飛到城頭麼?是故現下咱們沒有大炮,卻可以利用火藥來造成大炮轟擊的效果,炸裂城牆,一擁而進,則城必破!」   周全斌聞言疑道:「火藥咱們到是有,只是如何才能用火藥炸開城牆?」   「挖洞,填藥,引火。」   張鼐悟道:「挖溝築壘,只是為了迷惑敵軍,待他們放鬆警惕,便至城牆下方挖洞填放火藥,引火爆炸,則事可成?」   「張鼐所言,正是我此次定下的破敵之策。」   周全斌道:「挖洞進城之法,我也曾想過。只是咱們面對敵軍大炮威脅,距離甚遠,雖可夜間偷偷摸城,但途中必被荷人發覺,如此,挖洞之事必不可行。」   張偉道:「此事我亦想過,天啟六年,努爾哈赤攻寧遠,袁崇煥面對八旗軍以大型攻城車藏人於其中,自城下挖洞破城之法,袁在危急之時以棉被包裹火藥扔至洞中,如此挫敗了八旗用城下挖洞之法破城的慣技。料想現下我軍突到了城角,敵人可應對之策有二:一,出城,二,從城頭向下開槍,咱們可沒有攻城車,短期之內亦是造不出來,若沒有掩護,敵軍從城頭向下射擊,則必然死傷慘重。」   說到此處,突然向旁聽的都尉林興珠笑道:「興珠,你來說說,咱們該如何挖洞?」   眾將大詫,以林興珠的身份地位原只是列席旁聽罷了,以周劉張三人一衛統領的□份,張偉也甚少主動爭詢他們的意見,其餘校尉以下,只怕連與張偉說話的機會也是不多,現下張偉卻主動問及林興珠這個小小都尉的意見,當真是前所未有。   林興珠被張偉一問,原就緊張,見眾上司同僚神色古怪,注視自已,他頓時臉紅過耳,不知道如何是好,張鼐見他半響不答張偉的話,不耐道:「林都尉,速速回答指揮使大人的問話。」   林興珠吃他一喝,更加緊張,雖勉強張嘴,只是坑哧吭哧不知說什麼是好,張偉見狀笑道:「林興珠,你也是個男人,怎地昨晚執行公務時那般強項,現下扭捏如同一個娘們,定神,收心,仔細想想再回我話!」   林興珠吃他一激,他性格原本就倔強的很,敢當著張偉的面頂撞張瑞,便可知道此人並不是一味逢迎媚上之上,現下連遭訓斥,反道激起他好強爭勝之心,當下便在心裡仔細盤算片刻,乃揚頭亢聲說道:「回大人的話!興珠以為,大人之策漏洞過多,需得仔細琢磨,方可施行。」   「喔?有哪些漏洞,說來聽聽。」   林興珠額角微微冒汗,卻仍是大聲答道:「一,無法近城。人多則敵軍必然發覺,一路以大炮轟擊,死傷必定慘重。與其半夜被人轟的七暈八素,到不如白天光明正大的強攻。若是人少,以曲線規避炮擊,到是能靠近城角,但若是敵人出城而攻,該當如何?正如大人所言,敵人便是不出城,在那城頭向下射擊,我們以下擊上,如何與人家相抵敵?二,這火藥炸城之法,興珠雖聽人說起過,不過威力究竟如何尚不得知,該用多少,如何引火,引火後何時起爆,那引火之人可有危險?這些大人都未提起,若是這般便去攻城,興珠以為,是在拿兵士的性命冒險。」   他身邊各人聽他炒豆子般說了這麼許多,見張偉面無表情,無可不可的模樣,各人都是背心冒汗,生怕張偉一時火起,立時命人將他拖出去斬了。張鼐是他該管的長官,立時喝斥道:「住嘴!讓你說說看法,怎麼敢如此無禮!你出去!」   林興珠立時站起,便待離去,張偉見他仍是一臉不服,將嘴一撇,笑道:「興珠,你可別對張鼐不滿,他攆你出去,是怕我發火處置你,這可是為你好!」   下巴一揚,對張鼐和林興珠道:「都坐下!」   兩人聽命坐下,那林興珠此時方如夢初醒,兩隻手垂在膝前,兀自微微發抖,心內也是奇怪:「自已為什麼如此大膽,難道脖子是鐵鑄的麼……」   卻見張偉將手拍了兩下,大笑道:「壯哉,妙哉!林興珠此人可堪大用!有見地,有膽識,好好,很好!」   林興珠聽他誇獎自已「才堪大用」,心頭只覺一股熱血湧將上來直衝到眼,兩眼頓時模糊,他唯恐被人發現,只得將頭一低,暗中偷偷拭去。   張偉卻是看的分明,心中也是感動,待林興珠情緒稍稍平歇,又道:「興珠說的都很對,我昨日先想到用火藥炸開城牆,晚上回去,卻也想到興珠所慮之不足。直想了半夜,方才有了解決之法。」   見各人凝神細聽,張偉鄭重說道:「先挑選精壯兵士五百人,分五隊,於夜間悄悄匍匐前行,敵軍鬆懈,加之人數不多,只要不出意外,便足以潛行至城下。俟他們潛至城下,後隊一千飛騎持火把攜火藥吶喊向前,分十隊向前衝刺,敵軍必然打炮,此時潛在城下的軍士開始在城角挖洞,待飛騎趕到城下,以籐牌護住挖洞軍士,俟洞挖好,火藥填好,前後兩隊待引火藥線點燃,即刻後撤。火藥一炸,後隊所有兵士一齊突擊,一戰破城!」   「大人,何為籐牌?」   「取林間細籐,輔以棉布編織成牌,可擋槍沙。只是在城下舉牌,敵槍射程甚近,故而籐牌一定要厚,一牌要擋住數人,是以要大。衝擊時,兩人舉一牌,一人持火把,隊形散列,敵炮瞄準不便,造不成什麼傷亡。這籐牌的優處便是輕便,若是舉著鐵牌門板之類,到也能擋住槍子,可是太過厚重,不容易舉著突擊。如此,待城破,大隊迅速出擊,飛騎返回突擊上城,務必要不計犧牲搶佔炮位,多奪得一門大炮,咱們的大隊便能少戰死一些將士。張瑞,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   「張鼐,你明日帶一千兵士去編製籐牌,全斌,你將火藥灌製成包,二十斤一包,中插火捻引爆,每二十包一洞,分五洞放置。務必要一次將城炸開。」   「屬下遵命!」   張偉各人沒有異議,輕輕一笑,抿嘴道:「好了,各人回帳休息,各自將事辦妥,我明日再派人去熱蘭遮城勸降,料想他們不會同意,不過,這防範之心再過兩日便會松檞,兩日之後,三更之時出擊。」   眼見各人便要出賬而去,張偉將林興珠叫住,吩咐道:「興珠,那五百挖城壯士,便由你來統領!」   林興珠心內興奮之極,他原本便是都尉,統領五百屬下,現下讓他帶五百人到也不算什麼,只是這攻城統兵重責現下落在他肩上,張偉顯是對他信任非常,當下將身一躬,大聲道:「屬下敢不效死?若是有辱使命,興珠提頭來見!」   「哈,不要你提自個兒的頭來見,若是那城中頑抗,到時候你將那荷蘭統兵官的頭提來見我,我給你擺慶功酒!」   林興珠聞言不再多說,只將身一躬到地,轉身昂然去了。   第二天張偉先是派遣了郭懷一手持白旗前去勸降,卻被那揆一挖苦嘲罵一通,郭懷一大怒,差點兒便要撲上去痛毆揆一,衝撞間又故意大喝要困死城內荷人,荷人眾軍官自克倫克以下,聽到郭懷一如此說,均在心內慶幸不已。所幸白人亦不不斬來使之傳統,故而郭懷一雖甚是無禮,那揆一那也沒有為難於他,只是冷冷拒絕勸降,便將他送出城來。待郭懷一一出大廳,各人便大笑起來,揆一心中自也是安慰之極,心裡只是盤算:「卻如何突破封鎖,讓巴達維亞快點派援兵過來?」   荷人放心之餘,又見敵軍每日越發起勁的挖溝,均覺得好笑之極,原本安排了三百士兵及三百民眾夜間上城值夜,又在城頭多點柴堆照明,待過了兩夜,見敵軍一直沒有動靜,士兵及民眾皆疲累不堪,便由揆一提議,撤下兩百兵士和所有的民眾休息,只留百餘士兵在城上警備。   張偉這邊卻是外鬆內緊,那邊長壘慢吞吞的築造,軍營這邊卻是忙的熱火朝天,待籐牌編好,又著飛騎衛先前演練,火藥包的藥捻長度亦是試過了幾次,緊趕了兩日,已是一切齊備。   這一日晚間張偉調派人手,一切皆依前日坐議決定而行。那林興珠早已選定了五百將士,他到也奇怪,別人多半是挑選全軍最精壯之人,唯獨他在營中轉了幾圈,任營中好漢在他面前提石鼓,玩花刀,卻是一個不選。到最後至張偉賬中回了張偉,道是只帶自已原屬下的五百人,張偉奇怪,問道:「這卻是為何?我這台北士兵原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只是讓你在全軍挑選,是為了強中選強,你一人不選,莫非全軍最強之士都在你的屬下不成?」   林興珠已知張偉脾氣,便老實答道:「那自然不是,只是今晚之事大為凶險,臨時挑人,我卻是信不過。我手下兄弟我帶了好久,各人什麼脾氣,屬下的果尉能力如何,我都是清楚的很,打仗麼,最忌將不識兵,也忌兵不服將,屬下還是帶原來的兵士就好。」   張偉聽他如此一說,到也覺得頗有道理,便也一笑罷了。到了晚間天黑,先令這夥人吃了晚飯,強令他們睡覺休息,待二更時分,將林興珠及手下喚起,全部換上黑衣,老天卻也湊趣,張偉等人看那天上,卻是連半邊月牙兒也欠奉,各人都道:「此真是天助中國也!」   待林興珠等人到得長壘,悄然爬過,各人不顧地面冰涼,依次趴在地上,便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偶有忍不住咳上兩聲的,立時便被林興珠傳令訓斥,待趴伏到了三更時分,林興珠一聲令下,五百人便於地面上快速蠕動,此匍匐前進之法乃是張偉特令加入訓練內容,施琅周全斌等人初時尚不理解,待今晚隨張偉身後,見不遠處地面上隱約有黑色人影慢慢爬動,想來那數里外城頭絕無可能發現,周全斌心裡對張偉不覺大是感佩。這匍匐前進之法亦是大耗體力之法,長壘之外距熱蘭遮城足有五里開外,若非平日裡早便習慣,縱是身強體壯之人,只怕爬到一半便再也動彈不得了。周全斌想到此處,又向前看去,哪還有林興珠等人的身影,這般天黑,那林興珠所率兵士又皆是身著黑衣,卻如何還能看的見?   張偉卻不知身後周全斌所想,他一直凝神觀察眼前沙漏,待過了大半個時辰後,料想林興珠等人早已到了城下,便向張瑞令道:「張瑞,帶人出擊吧!」   張瑞得令,便向身後諸飛騎大喝一聲:「眾兒郎,為爺效命的時候到了!隨我衝啊!」   說罷一躍起身,越過長壘打頭向前衝去,他身後的一千飛騎兩人舉籐牌,一人持炎把,各自發一聲喊,也隨他向前衝去。   張偉眼見飛騎衛兵士皆已衝過長壘,立向身後等待多時的張鼐令道:「填壘!」   張鼐得令,便令身邊參軍將旗一揮,早有數百火把高高舉起,上千名兵士扛著準備好的沙包,依次向前,向挖開的壘溝扔下,不消一會功夫,便將足以容數百人通過的長壘填滿。   與此時時,那熱蘭遮城的荷軍士兵卻已發現大聲疾衝的飛騎衛,驚慌之餘,立時便有守夜的炮手點火開炮,炮聲轟然響起,十餘發炮彈在炫目的火光中飛向疾衝中的飛騎。   張偉諸人看到遠方城頭火光閃爍,聽得炮聲轟隆,均都握緊雙手目視前方,心裡只盼眾飛騎身手靈活,不會被敵軍的火炮擊中。   周全斌見張偉挺立前方,雖不言不語,卻亦能見他心中頗是擔心,眾飛騎大半隨侍過他,論起感情,自是比普通的鎮遠將士更令他懸心。乃上前問道:「大人,咱們讓飛騎趁夜向前奔不是更好麼?為何要他們打上火把,這豈不是給敵人現成的靶子麼?」   張偉嘿然答道:「全斌,若是黑暗中發覺對面有敵衝來,炮手該如何?」   「無法瞄準,且移動不便,只得亂發炮罷了。」   「若是有人持火把向前狂奔,炮手如何?」   「瞄準火光亮處,再行擊發。」   「哈哈哈……」   張偉大笑道:「說到此節,你可明白了?」若是黑地裡這千把人衝過去,到底人家不是瞎子,聽動靜也瞞不住。那城頭炮手自然會往大概方向發炮。我令人燃起火把沖,那飛騎移動速度甚快,城頭眼見得火光亮起,總不能隨處亂打?城頭重炮上下移動不易,待他們瞄好,火光卻又變了地點,如此這般,反道比摸黑衝擊死傷更少。」   各人這才明白張偉何故要令一千飛騎打著火把前衝,再前看衝到一半的飛騎時,卻見火把歪歪扭扭亂跑,那城頭火炮管自響了半天,卻似沒有一發擊中。   張偉看了半天,也見飛騎衛並無甚傷亡,心頭大悅,又向各人笑道:「這般沖法沖的也快,都扛著籐牌,若是摸著黑跑,要跑到何時呢。」   他帶著眾將靜候城角那邊炸藥炸城,只是不知道林興珠那處成績如何,此處離城角甚遠,又有眾飛騎呼喊擋住視線,實在無法觀察到城邊動靜。   林興珠帶著五百手下早已爬到了城下,因城頭有亮光,各人在他帶領下特地挑了城頭士兵最少的一處城角伏下,那處城頭的荷軍士兵只有三五人,雖說這熱蘭遮城並非大城,但守夜士兵畢竟太少,卻哪裡能照顧的過來?   待飛騎衛打著火把向這邊衝來,城上士兵皆是大驚,慌成一團,亂紛紛去稟報總督,城防司令去也,城頭上的小隊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聚擾了兵士,將火槍裝藥上丸,又令炮手就位,瞄準火光處發炮。   林興珠見城頭亂的不成模樣,原本固定守在頭頂的三五士兵亦四處亂跑,一時間哪有人注意這眼皮底下有甚動靜?心頭大喜,用手式傳令下去,身旁士兵各自瞄準一處,摸出腰間的小鏟,起勁的挖將開來。   待張瑞領著飛騎堪堪快奔到城下時,城頭荷軍終於發現腳底有大群黑壓壓的人影正在挖城,報將上去,匆忙趕到城上的城防司令克倫克目瞪口呆,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衣衫不整的揆一先反應過來,立命城頭兵士向下開槍,於是調了百餘名士兵剛往下打了一槍,張瑞已帶著飛騎來到。城上荷軍以為飛騎欲直接攻城,不敢再向城下打槍,只瞄準飛騎衛連射,待張瑞帶人衝到城下,將籐牌豎起,城上荷人方知原來這上千人衝上前來,只是為了掩護原來潛伏城下的敵人挖洞。   揆一見狀大急,雖是冬夜仍是滿頭大汗,抓著克倫克的胳膊一迭聲問道:「司令官閣下,您不是說敵軍不會強攻麼!現在他們挖城,我們該如何是好?要不要派人出城,趕走他們?」   克倫克卻是不急,擺脫揆一俯身向下看了一陣,見身邊各兵不住的向下開槍,喝令道:「停火!不必打了,這伙東方人舉著這怪盾牌,鐵丸根本便穿不透,不必浪費火力了。」   揆一大急,向他怒道:「司令官閣下!您的命令我不能贊同,雖然他們舉著盾牌,到底還是有漏洞,先前咱們便打傷了他們不少人,現下接連開火,仍可以打中,城中火藥有的是,難道要省著等他們攻進城來接收嗎?」   說罷不顧克倫克反應,向各兵令道:「射擊,不准停止!」   他是總督,論職位可比克倫克大的多了,城頭各兵不敢怠慢,聽他下令後又向城下砰砰開火,那克倫克氣的臉色鐵青,卻又不好當面與總督爭論,只得忍氣吐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揆一道:「總督閣下,請您好好想想,當初築城時,咱們為了防止敵人挖城,是否有在城內地下深埋石板?等那些城外的敵人挖通地下,到城內這一邊時,才會沮喪的發現,在地下五米內,皆是厚實的青石板,我們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讓他們挖吧!」   揆一聽到此處,方記得當初築城時為防外敵從城下挖地道攻入,於城內地下放置了厚石板一事,抹抹臉上急出的汗水,將半懸的心放了下來,對克倫克笑道:「啊,請原諒我,親愛的克倫克,您明白,我身負整個台灣的重責,難免有急出錯的時候。」   見克倫克撇撇嘴,不理會自已,又急道:「不管如何,總該向下開槍。咱們人手不足不能出擊,總該在城上給敵軍壓力。」   克倫克無奈,又向他解釋道:「總督閣下,我的意思是,既然開槍沒有效果,不如發動城下動員的民眾,以大木料及石塊向下丟擲,這樣的效果可比開槍強多啦。」         第二十三章 平定全台     揆一聞言方纔如夢如醒,向克倫克抱歉一笑,急命身邊副官下去傳令。不消一會兒功夫,便見城下荷人如螻蚊般搬著石塊、房料、亦有急切間搬著自家木床、櫃子之類,見他們蜂擁上城,克倫克急命開槍兵士停火,讓開地方給這些民眾。正在此時,卻聽那城頭監督開火的一名連長向克倫克報告道:「司令官閣下,您快來看,這些東方人突然向後退卻了!」   克倫克聞報,急步趕到城頭,向下一看,卻見有數百黑衣人加上適才持籐牌的士兵分為數隊,急步向後退卻,心中大奇,卻一時想不出什麼原故來。   那連長請示道:「閣下,敵軍快迅退卻,可要向他們瞄準開火麼?」   「不必了……」   揆一聞報趕來,見敵軍退去,卻也是一時摸不著頭腦,只昏頭昏腦的問克倫克道:「這些人為什麼突然退走了?難道知道咱們要往下扔石塊了麼?」   克倫克見他問的荒唐,當下哭笑不得,卻也不好不理,只沉吟道:「或者,敵軍在城下挖到了石板,知道無法從地下進入城內,因而放棄了?」   他只是猜想,揆一聞言卻如獲至寶,大笑道:「對對,正是如此!啊……這些可惡的東方人,幻想著用他們這些古老可笑的戰法來攻入城內……」   他正在得意,卻突然覺得腳下一抖,耳邊傳來一聲悶響,便奇怪道:「咦,難道這時候地震了?」   克倫克正在凝神細思,卻覺得腳底抖動越來越厲害,傳來的聲響也越來越大,各人聽在耳裡,只覺得如同大炮轟擊的聲響一樣,克倫克突然臉色大變,叫道:「快跑,是敵人在城下引爆了炸藥……」   話音一落,不遠處的城牆一角突然有大團的火光冒起,各人只聽得「砰」一聲大響,皆被震暈當場,有那離的近的,當場便被強大的震動震的七竅流血,當場身死。便是沒有被震死,亦被隨之而炸起的石塊砸到,城頭頓時是鬼哭狼嚎,亂成一片。待響聲停住,城邊僥倖未死的兵士及民眾注目一看,卻見那爆炸響起處的城牆已被炸塌了十餘米,碎石塊夾雜著屍體、鮮血、軍服碎片,崩塌處已是比原來的城牆矮了一大截,哪怕是小孩,亦能輕鬆攀牆而過。   待未死的荷蘭士兵及民眾急忙持槍登上城頭,卻見那城防司令克倫克被飛來的碎石擊中頭部,整個腦袋被削去了一半,又在屍體堆裡尋了半天,才找到了暈迷不醒的揆一,好不容易用冷水澆頭將他喚醒,那揆一勉強站起身來,向城外一看,卻又是將頭一低,暈迷不醒。扶著他的小兵向外一看,頓時嚇的雙腿亂抖,只見不遠處火把如林,數千名台北士兵舉著長槍,列隊向熱蘭遮城方向突擊。荷軍士兵正待排陣迎敵,卻是苦於沒了指揮官,勉強列隊完畢,炮手亦要到位向那攻來的大軍炮擊,卻又有適才挖持籐牌的敵軍於城牆斷裂處強攻上城,待城上荷軍砰砰開了幾槍,那一千多敵軍已是揮著長刀攻了過來,這夥人凶橫的緊,手起刀落,便有一荷軍人頭落地,鮮血狂噴,城上諸荷軍嚇破了膽,又沒有高位指揮官約束,各下層軍官帶頭先跑,不消一會功夫,這城頭已被飛騎衛佔據。他們到也不去追擊,只是守住了城上各炮位,等候大軍入城。   待張偉趕到城門,周全斌張鼐等人已是領兵殺入城內,眾飛騎擁著張偉登上城頭,觀察城內情況,張偉見城頭兀自頑抗,那火槍聲砰砰響個不停,時不時有發射的火光射向天空,便向張瑞道:「近戰肉搏以飛騎為最佳,留些人在此處,其餘人皆下城助戰!」   見張瑞還要說話,張偉將眼一瞪,張瑞無奈,只得匆匆帶人下城去了。至城角正遇著林興珠帶人入內,張瑞向林興珠道:「林都尉,我入城巷戰,你帶人上城頭,保護指揮使大人。」   那林興珠聽了,便將手下安排至張偉站處左右護衛,自已孤身一人上城而來,見張偉凝神向城內觀戰,便上前向張偉行了一禮,道:「屬下林興珠,奉飛騎尉張瑞之命,前來護衛指揮使大人。」   張偉向他一笑,嘉許道:「興珠,這次你幹的漂亮,委實漂亮,回去定當給你記功!說你才堪大用,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說罷在林興珠肩頭一拍,將手一抽,卻覺得手上黏熱一片,拿到眼前一看,卻是一手的鮮血,急道:「興珠,你受了傷?」   林興珠笑道:「此許小傷,算不得什麼。飛騎上來前敵人已發現了我們,向下開槍,所幸不久飛騎便舉籐牌趕到,死了幾名弟兄,傷了四十來個,不算什麼。」   張偉見他言笑如常,便將頭點一點,不再多說,這一夜城內亂哄哄直打了一夜,待天明周全斌匆匆上城,向張偉一躬,道:「稟報大人,城內抵抗已然平息,請大人至總督府歇息吧。」   「戰況如何?」   「敵軍正規軍加後勤共六百七十一人,戰死一百六十人,餘者皆降。」   張偉奇道:「就死這麼點人到是降了一大半,怎地砰砰打了一夜?」   周全斌雙眼佈滿血絲,恨道:「正規軍待我們一衝上街,便各自流竄奔逃,咱們一殺到跟前,大半棄槍而降。到是城中有一千多荷蘭男子,那總督揆一發了槍支給他們,這些人為保家產妻小,一直在奮力頑抗,打了一夜,多半是和這些百姓打。」   「打死多少人?」   「城內有槍男子,大半被咱們打死,餘者三百多人,皆是有傷之人。咱們的士兵,戰死兩百多,傷六百多。其中飛騎傷者最多。」   張偉聽報嘿然不語,原料想城內抵抗不會激烈,卻不料有這些百姓為保身家抵抗到底,到比那些正規軍人勇猛的多。   當下不再多問,便在周全斌林興珠等人的護衛下,向那城中荷蘭總督府而去。   荷蘭總督府建築在熱蘭遮城中心,規制到也不大,也只抵的上內地一個小縣的縣衙門大小,只是純粹的西方式建築讓周圍戒備巡邏的台北士兵們覺得稀奇的緊,此時天已大亮,守在總督府的張鼐見張偉帶著人遠遠過來,便喝斥那些看熱鬧的兵士道:「混帳,還不快些打掃,把這些屍體抬走,血跡用水沖洗乾淨!」   張偉自城頭而下,一路上便可看出昨夜巷戰的慘烈,一路上橫七豎八,儘是那荷蘭士兵與平民的屍體,鮮血流遍整個街道,看著這些金髮碧眼的白人身著十七世紀時的裝束,死在了離家鄉萬里的中國,張偉心中卻突然想起自已那個時代的荷蘭「三劍客」,心中暗道:「三劍客,叫起來好聽,可惜,你們總歸是和鐵與火無關的民族啊。」   待行到總督府前,見張鼐站在總督府前的台階上,正帶著一群校尉、果尉迎候自已,張偉笑道:「咱們何必弄這些虛禮,你們打了一夜,還在這兒站什麼班?都快回屋裡,自個兒尋地方坐著,沒的把自個弄的跟門神似的。」   說罷打量這座西方哥特式建築,見正門外四處是火槍鐵丸擊中的小彈洞,轉頭問周全斌道:「此處便是荷人拒守的最後堡壘吧?」   「正是。待總督府被咱們攻下來,整個城內的抵抗便小了很多。」   說完又恨道:「咱們的士兵,也是於此處死傷最大,他們依托堅固的總督府建築,在房內向外打槍,還是咱們的飛騎硬頂著傷亡方衝了進去,所以才會死傷那麼許多。進去之後,裡面的人縱是舉槍投降,也被各人砍了個乾淨。」   張偉聽到此處,到也沒有什麼話說,他原本是用「不殺降者」來約束諸衛,但戰爭打到這種激烈的程度,約束著兵士不砍荷蘭人,難不成砍自已人麼?所謂不殺降,只是用來誘惑那些意志不堅,在降或戰之間徘徊的敵人罷了。   當下由張偉領頭,先進了這總督府內,至四處打量了一番,卻也沒有什麼豪華出眾之處,只是那揆一住處稍微裝潢一下罷了。張偉略翻了一下,卻也沒有發現什麼女人的用具和衣褲,料想那揆一沒有帶夫人來台。見校尉以上已然都至總督府報道,張偉便令人將總督府內會議室重新打掃部置,便在那會議室召開會議。   那林興珠見室中皆是自已的上司,自已貿然隨張偉進來,一時卻也不好出去,便推說身上有傷,只是侍立在張偉身後,張偉肚裡暗笑,卻也不去說穿他,見各人都已坐定,便笑道:「各位,昨晚可是辛苦了大家。除了林都尉外,可有都尉以上受傷的?」   張鼐與張瑞周全斌三人齊聲道:「除林都尉外,其餘只是陣亡了三個果尉,別無將官死傷。」   說罷諸人都笑看林興珠,張偉見他有些窘迫,忙道:「林都尉昨晚率五百壯士,在敵軍槍口下挖洞,炸開城牆,昨夜首功,便是林都尉!」   說罷又令各衛參軍報上詳細死傷數字,核對人名,又令將死者抬上港口船隻,即刻運回台北,令人通報何斌,好生撫恤。   諸將弄了半天的死傷名冊,這些士兵大多是眾人帶了數年的手下,多半看了名字便可以想起相貌,想到前幾日還活蹦亂跳的大活人,今日已成黃泉陌路之鬼,各人都是眼眶通紅,幾欲落淚。   張偉亦是心疼之極,算來自大員、海上炮戰、登陸台南之後,已有數百人死,過千人傷,雖說來自已並無指揮失敗之處,那鄭成功攻台登陸台南,頭一日便有六七百兵死於炮擊,敵守我攻,死傷自是難免。只是心中雖明白此節,卻仍是難以抑制悲痛,當下將手一撐,站將起來,對諸將道:「那揆一和被俘的荷人都押在何處?」   張瑞回道:「都押在城西。已派了飛騎看守。」   張偉怒道:「咱們這便去,處置了這幫混帳!」   眾將也正是火大之時,聽張偉如此一說,各人頓時便站起身來,待張偉出門,一群人便也殺氣騰騰跟隨他身後,向城西看守俘虜之處而去。   待行到城西,只見那男女老幼近三千荷人被押在一處空地上,各人都是神情萎靡,疲憊不堪,見一群人過來,顯是這中國軍隊的高級將領,各人不知道將會如何發落自已,又是擔心,又是害怕,那膽小的便開始發起抖來。   揆一在城頭暈了半天,待醒來後攙扶他的士兵早已溜的蹤影不見,待他暈頭漲腦起身,身邊卻早便圍了一圈台北士兵,見他衣著華麗,立時便有一果尉便十幾人將他看的嚴嚴實實,待天亮尋了翻譯來問,方知這個暈倒在地的胖子原來就是這台北總督。   此時他卻沒有得到什麼特殊待遇,與那幾百名被俘的荷蘭士兵垂頭喪氣的坐在一處,待張偉行到他身前,身邊的看守士兵便喝令他抬頭,他雖聽不懂,卻見一幫軍官模樣的人都擁在張偉身邊,自然也知道眼前的人便是此次中國軍隊的首領,茫然抬頭,向張偉說道:「閣下要怎麼處置我們?身為一個紳士,絕不會虐待他的戰俘。」   張偉聽得他如此說,不覺仰首大笑,半響才惡狠狠的回他道:「總督先生,我好意派人來勸降,你很沒有風度的將我的使者驅趕出城,自那時起,你們便失去了投降及受到友好待遇的機會,現下,我向你宣佈,除了貴國平民外,所有的士兵,包括您,總督大人,都得接受我的嚴懲,我要讓你們的東印度公司明白,和我做對,得到的下場將會非常淒慘!」   說到此處,張偉轉身向張瑞道:「張瑞,你速帶人立樹桿,掛絞索,這些紅毛鬼處決犯人皆是用絞刑,咱們今日,便也用他們的刑法,將這位總督大人絞死!」   說罷便轉身上城,只待張瑞出城門將絞台弄好,便向揆一冷笑道:「總督先生,請上路罷!」   揆一一見張瑞命士兵扛來一根旗桿,又見人在桿頭上綁上繩子,打上死結,心中早已明白要處死的便是自已,待翻譯將張偉的話譯了給他,立時便把他嚇了個半死,抖抖索索的想要站起,以便不失他總督及優異白人血統的身份,誰料那兩腿卻怎麼也不聽指揮,只顧抖了半響,用手死命撐了半日,卻如何也爬不起來。張偉見狀冷冷一笑,便揮手命兵士幫他站起,一直拉到那絞索面前,直到繩結套在揆一脖子上那揆一卻突然說道:「先生,請饒我一命,我願意去命令大員島上的普羅岷西亞城投降!」   張偉及身後諸將聽那翻譯將揆一的話譯了出來,不禁面面相歔,此人膽小無恥當真是常人難及,若是依了他,心中憤恨難平,若是不依,打那大員島卻又得多費周章,張偉在心中忖度一番,始終覺得此事利大於弊,便向張瑞令道:「此人這般怕死,卻也能省了我們許多事。你立時帶人押他去大員,帶他到普羅岷西亞城外招降,若是成了,令劉國軒將島上所有人等押來台南,若是不成,便在城外將揆一斃了,回來報我。」   說罷,便由張瑞押著揆一去大員招降不提,張鼐見張偉目視眼前的這些士兵與荷人平民,便湊上前去,說道:「大人,那揆一有些用處,不殺便是了。這些士兵和老百姓可沒半點用,昨夜打死了咱們那麼多兄弟,乾脆將這些人盡數殺了,好給兄弟們報仇。」   周全斌原本便對張偉要處死揆一並不贊同,見揆一臨刑保命,他卻正是舒服口氣,又聽張鼐向張偉如此建議,忙上前道:「大人,殺俘不祥,請您三思。」   張鼐氣道:「全斌,難道死了弟兄你不心疼麼?」   周全斌也怒道:「我怎地不心疼?都是跟我多年的兄弟,我的親兵小武昨日也戰死了,難道我沒有你們心痛麼!只是這些兵士也有家人父母,若是戰死也罷了,現下都丟槍投降,若是殺了,咱們成什麼人了!」   又向張偉道:「更何況,那荷蘭人在南洋頗有實力,咱們若是殺了這麼許多俘虜,他們必定會拚命來襲,這卻又是何苦?」   張偉原本舉旗不定,心中也是不忍殺這麼許多,聽周全斌如此相勸,反倒拿定了主意,向周全斌道:「全斌,我知道你素來心軟,只是這些人拒不投降,打死我眾我優良士兵,我實痛恨!況且,我就不殺,那荷蘭人也絕不會就此罷休,想來還是會派軍艦前來試探,調大兵麼,整個南洋他們也沒有多少步兵,殺了這些人,他們也無可奈何,殺之,反倒能震一震後來之人,莫要不知死活,於我相抗!」   見周全斌仍要相勸,張偉笑道:「我知你實在是不忍心,這樣,我不全殺,這些兵士亦是受人指使罷了,只需依軍服樣式,將所有軍官拖出來斃了,也就是了。」   說罷不待周全斌開口,立時命人在五百多降兵中拖出數十名軍官來,張偉一努嘴,張鼐便命人將軍官押到空地一側牆角,每十人一組槍殺,不消片刻,槍聲響起,第一排的軍官紛紛中彈倒地,鮮血慢慢流將下來,場中荷人又驚又懼,更有不少婦人痛哭起來。待軍官殺盡,那執行的都尉回來履命,張偉命翻譯去訓話道:「殺這些人,是為了給你們荷蘭人一個教訓,若是還敢來台,所有軍人,不論是軍官士兵,一律槍斃!」   待槍殺完畢,張偉令人給這些荷人送上飲水糧食,自帶人回總督府等候張瑞消息。一直到下午時分,卻見張瑞押著揆一返回,張偉聽人進來報了,向眾將笑道:「此事戰事暫且是打完了。」   待張瑞進門,先行了一禮,正要稟報,張偉先笑道:「張瑞,可是那揆一將大員島勸降了?」   張瑞亦笑道:「正是!那揆一到了城下,先是哀求,後來發怒,拿出了總督的身份下了命令,道是不戰而降,他們沒有責任,戰而後敗,不死也要他們的東印度公司追究他們違命之責。那城內的將軍因見咱們已打下台南,想必那普羅岷西亞城也是守不住,見揆一將責任盡數攬了去,便也半推半就,開城投降了。劉統領已留了人在大員駐守,卻命我帶了人將城中俘虜盡數帶到台南來了。」   「甚好!」張偉附掌道:「善哉,不動刀兵而下一城,也算那揆一立了一功,命人在城中尋一處房子,將他好生看押。待日後再做處置。」   說罷又向身邊隨侍的行軍司馬令道:「將咱們的兵士盡數遷到城內來住,命施琅帶著水師進駐台南港口,用帳篷搭起營地,關押荷人戰俘。」   至此台南平定,除了防備荷人自南洋派兵來襲外,整個台灣全島已納入張偉掌控,張偉在台南又待了十數日,將台南立為長安與萬年兩鎮,留施琅水師防水路,留周全斌領神策衛防陸路,兼領民政,留劉國軒領兵守大員,自已帶了傷兵及金吾衛、飛騎,乘船回台北而去。   臨行叮囑施琅,若是荷人軍艦來襲,水師不必出動,只需大員島上岸炮及熱蘭遮城上大炮協助防守,那荷人軍艦抓不到機會,自然會懈怠,待耗上一段時間,再相機出動,一戰將荷軍攆跑,到那時,荷人自然會至台北尋他談判。   待張偉船返台北,碼頭上自有何斌帶領留台人員迎接,何斌見張偉滿臉煙塵,儘是疲憊之色,便令撤了設在碼頭的接風酒席,讓張偉回府歇息,待到了晚間,方令人去張偉府中將他叫起,在何府設了便宴,只請了陳永華與張偉,三人在何府後園花廳小酌。   何斌見張偉把玩酒杯,只是低頭不語,與陳永華一對眼神,兩人一齊向他笑道:「志華,怎地打一場仗,整個人都變深沉了?」   張偉勉強向兩人笑道:「在戰場上到還沒有什麼,雖親眼見著活人被炮彈砸成肉餅,看著火槍在人身上打出幾百顆洞,看著原本活生生的人渾身是血,倒地而死……看的多了,反道麻木了。攻城那夜,我站在城頭看著城內火光四起,夾雜著慘叫,婦人小孩的哭聲,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觸。反到是上了船後,離開台南,遠離了那種氣氛,當時看到的種種情形方慢慢在腦子裡過來過去……」   苦笑一下,將手中杯一舉,一飲而盡,道:「不瞞兩位,前幾天我一閉眼,便是那些死人的面孔……我原以為我親手處死過不少人,當時對這種情景無所謂了,誰知上了戰場,方知其殘酷。」   陳永華聽他說到此處,亦是喟然歎道:「不知死之悲,安戀生之歡?見識一下戰爭殘酷,方才會明白,『兵者國之大事,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   何斌亦道:「此戰平台南實為不得已,望志華日後對動武之事要慎之再慎。」向張偉瞄上一眼,又道:「我知志華志向不凡,不過現下新帝即位,政事通明,咱們身為藩守,不要給朝廷借口的好。」   張偉聽他這般說話,到是不置可否,只又問何斌道:「最近那熊撫台可有什麼諭令?」   「到是沒有別的,只是又催我們保舉台北衛的空缺官職。還有,志華,咱們的鎮遠軍便叫台北衛軍,那下屬的金吾等三衛,是不是該改個名稱?就是下面的校尉、都尉,我的意思是,再送一筆錢給熊文燦,讓他再給咱們一些千戶和百戶所的名義,這樣,也可以多設一些官職,指揮起來,方便許多。」   「不必。廷斌兄,朝廷設衛是有規據的,置以台北衛只是為了對咱們稍加約束,不需要再增加千戶、百戶了,我設的校尉、都尉、果尉,其職守分明,各領兩千、五百、五十,一樣是很方便的。」   說罷撫額,向何斌一笑,道:「那保舉一事麼……我看,尊候佔一個同知的職位,其餘四個僉事,由全斌、張鼐、劉國軒、張瑞擔任,下面的經歷、知事、史目,便由他們保舉任命,回台北前,我已令他們開列保舉名冊。」   說罷將名冊從衣袖中抽出,遞與何斌,見何斌打開觀看,便轉身陳永華笑道:「復甫兄,這台北衛所的官職皆是武職,你現下沒有帶兵,此次只得暫且委屈。」   將酒杯一舉,向陳永華邀道:「來,滿飲此杯,待將來台北設官立府的,這首府之職,必將仰仗復甫兄大才。」   陳永華聞言微微一笑,舉杯同他飲了,笑道:「做不做官兒我是無所謂,只要官學辦好,我便知足了。志華,最近學校的老師數量可是不足,學生一下子增了那麼許多,校舍亦是擁擠,我同廷斌說了,他說校舍的事好辦,這便可以撥銀子增蓋,只是這教師,卻是難尋的很。那些老夫子,你讓他背背死書還成,因材施教,那是想也不必想了。總歸是要再尋些青年才俊來,官學中種種新學問,才好有老師教導,如若不然,老師尚且迷糊,學生可怎麼辦?」   張偉沉吟道:「這事我已經放在心中許久。自從大規模遷災民來台,這官學校舍和老師早就吃緊,若不是攻台南之事甚急,此事自是諸事之首。況且,現下台南亦是歸我掌握,那邊也需要興辦校舍,諸事與台北相同。這樣,復甫兄,銀子我和廷斌兄出,要多少有多少,由復甫親去內地招募人材,還需幫我尋得一個台南官學的學正,復甫兄,你看如何?」   陳永華概然道:「這原是我份內之事,你們放心交託給我去辦,我自當竭力辦好。」   兩人說到此時,何斌方將名冊看完,向張偉苦笑道:「你所保舉的皆是現下台北衛所的軍官,幫辦民政的一個也沒有,雖說衛所是武職,不過終究要給一些名額,否則的話,難免大家會寒心。」   「此事我思慮良久,知道民無爵則亂心,不過,這武職有限,人多粥少,我亦無法。現在只得如此,待將來奏報朝廷,設立府縣,再說吧。」   何斌聽他如此說,也只得罷了,卻又問道:「此次保舉,那熊撫台令你我同去,你原本也說要與我同去,現下又推辭不去,這可使得?」   「若說已受招安,我是當前去拜見他一次。不過,朝廷招撫,亦有誘騙之事。當年胡巡撫騙海上大盜汪直,便是一例。你我在台北乃是主事之人,哪有都去的道理?更何況新打下台南,我更是脫不開身。還是請廷斌兄辛苦一遭,將此番戰事報上去,給老熊再送上黃金兩千兩,讓他好生保舉咱們一番,至於我,就說我留在台南彈壓,脫身不得。」   見何斌將臉一苦,張偉忙恭維道:「廷斌兄,上次去福州便足見大才,這賄賂朝廷命官的學部在,小弟可是拍馬也追不上,送禮亦是有學問在,可別讓我弄砸了才是。」   說罷連忙舉杯,與何斌碰杯一飲,何斌無奈,只得將此事一個人攬了,當下便命人拿著他的手令去金礦提取赤金金條,又命人備船,待張偉與陳永華辭出,何斌便攜金上船,連夜自向福州去了。   張偉回到府中,雖略有酒意,卻是又召了羅汝才、高傑過府相見。見他二人進來,張偉正捧茶啜飲,向二人注目示意,令二人坐下。待一口毛尖下肚,覺得神清氣爽,便向二人笑道:「船上不好休息,響午我便在家補了一覺,晚上又去何府飲宴,只得這會子將你們叫來,可別抱怨。」   高傑斜簽著身子坐下,聽張偉如此說,忙陪笑道:「這哪敢,大人有命,屬下自當竭力報效,哪有埋怨的道理!」   羅汝才卻比他沉穩的多,聽張偉客氣,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年歲較之張偉高傑也是大上許多,身為農家時吃了不少的苦頭,不過此人雖外貌老實,卻生性油滑,因受不得窮,卻是想方設法欺騙了不少鄉親,若不是張偉將來招來,只怕沒準哪天便被人打死了。他貪圖享受,又不事生產,張偉將來弄了來,便委他做了軍官,每月幾十兩銀子的俸祿拿著,又有免費的大魚大肉,除了沒有美女隨侍,此人簡直滿意之極。他又有些小聰明,善於察言觀色,張偉令他做監軍校尉,正對他的胃口,於是這台北軍中,無論何事,他皆是按日具報成冊,報與張偉。   見張偉斜眼看他,羅汝才欠身道:「稟報大人,馮副統領這些日子來,沒有什麼異動,每日上值下班,張羅海防,當真是忙碌的緊。至於留守的全軍將士,亦都是恪盡職守,只是前幾日有幾個兵士鬥毆,被馮副統領抓起來打了鞭子,關了起來,餘者無事。」   「唔,甚好。高傑,內地和鄭芝龍有什麼動靜?」   「回大人的話。福建和朝廷那邊都沒有什麼動靜,只是那鄭芝龍,前一陣子在安海下了個札子,命所有過閩海的船隻都要花錢買什麼『水引』……」   「喔?什麼水引,是何意思?」   「水引源自路引之意,咱們大明百姓,凡離開居處,皆得由當地保甲會同官府,開具路引,方能上路,這水引麼,是說凡是路過閩海之船隻,皆需他鄭芝龍開具水引,方能通行。自然,這水引是要銀子的。依據船之大小,貨物的多少來交納銀子,不交銀者,不得通過。」   張偉冷笑道:「鄭一還真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啊!他這不是明搶麼,怎地巡撫不管,那沿海客商也沒有告他的麼?」   「那個熊巡撫也是個死要錢的主兒,鄭一收的錢自然有他一份,他怎地會反對。至於客商,人微言輕,那鄭一又上報兵部,說是閩粵沿海盜賊眾多,驗水引只是為了堪別盜賊,至於收費多少,那自然是提也不提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這台北七鎮可有什麼不穩?」   「回大人,一切如常,百姓安居樂業,風調雨順,此皆是大人之功……」   「成了,不必再拍馬屁。你回去,挑選幾個得力的下屬,此番我打下台南,那邊正在由軍隊管著民政,這終究不是常理。待過一陣子,便會由台北派吏員過去,巡捕營也要派人過去,一切依台北的例。」   「是,屬下明白,屬下一定認真去辦。」   見張偉不再說話,只低頭喫茶,兩人知召見結束,便都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出門而去。   待這兩人出門,卻見張偉身後帷帳內走出一人,卻原來是金吾校尉張傑。張偉見他出來,向他笑道:「張傑,這羅汝才辦事還算妥當,適才沒有什麼謊報瞞報吧?」   「軍中之事與他無關的,到是全都說了。只是他自已前幾天欲逼娶民女,被馮副統領訓斥,若不是馮統領威脅說要報給何爺知道,只怕他仍是不聽。至於馮副統領,最近常往何府跑,有時還留著吃飯,待爺回來後,他除了早上在碼頭上迎接,到是老實了許多。」   「好,我知道了。你的人不管別的,只管盯著這些監軍營的校尉們,不論大事小事,都給我盯緊了。你下去吧。」   見張傑出門而去,張偉便上床歇息,只是在床上忍是暗自忖度:「想來這馮錫范知道都是何斌與熊文燦打交道,沒準將來能被老熊大用,提前走走門路,到也無妨。至於羅汝才好色,史有明載,其人狡猾多智,只是愛美色美食,雖兵多將廣,卻是軍紀廢馳,乃以十萬眾降李自成。此人與高傑一樣,只宜做走狗,不能讓其掌握一方……」略想一會便眼前一黑,酣然睡去。   待數日後返回,卻道熊文燦將保舉名單拿去,便已代朝廷允准。自此從張偉以下,台北諸將及當初赴台的諸鄖舊大都得了官職,全台上下皆是喜氣洋洋,除了心懸荷人來攻,當真是諸事順心,別無他慮。   至十二月張偉攻台,一直到二月初,方有四艘荷人大型戰艦,連同十一艘武裝快船來攻台南,施琅用張偉所留方略,先是示之以弱,後以五艘大型戰艦,十四艘炮艦乘夜猛攻,荷軍原本便是虛應故事,夜間挨了第一波炮擊,各艦便匆忙逃離戰場,那大型戰艦到是無甚損傷,只是小型的炮船被擊沉數艘,餘者亦隨大船逃跑。   此戰之後,荷人知曉無法再圖台南,便派遣使者前來談和,在保證台灣的貿易航線後,又賠付了二十萬兩的戰爭賠款,附加卸下攻台戰艦的所有艦炮,方將連同揆一在內的數千俘虜接了回去。   自此,張偉終於在崇禎元年之初,獲得了台灣的完全支配權,志得意滿之餘,眼光自是瞄準了崇禎二年種種大變故,陝西大旱,皇太極經蒙古繞路進關,掠山東河北數十萬百姓,金銀衣帛無數……而張偉現在的所想的,便是鞏固台灣之餘,尋機插手大陸。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之前,北京的崇禎皇帝,卻已經在想辦法鉗制台灣。         第二十四章 建立縣制     崇禎帝注視著眼前熊文燦及張偉的奏章,沉吟良久,提起硃筆,在熊文燦的奏章上批道:「所奏之事朕已知道,著該撫酌情辦理,勿使該部尋機滋事為要。」   又在張偉奏章上批道:「知道了。所奏之事照準。」他繼承皇帝位已有大半年,其實亦是接掌了由他爺爺神宗,哥哥天啟帝禍害的爛攤子,即位以來除了剪滅魏閹之外,諸事不順,連組兩次內閣皆是不成。現下陝西赤地千里,終歲無雨,餓殍枕藉,哀鴻遍野,他卻又捨不得銀子,只是每日間心煩。好在所用閩撫熊文燦甚是幹練,上任便招撫了鄭芝龍及張偉這兩個海上巨盜,他已考慮要升熊文燦為兩廣總督,對付在廣東沿海劫掠的海盜。只是那鄭芝龍也罷了,盤據海上的張偉在受撫後卻始終不肯上岸,此番又上了奏折,言稱打跑了台南的荷蘭人,請求加賞。那台灣嘯聚了數十萬貧民,又有上萬的軍隊,崇禎心內委實不能放心。現下既然張偉請求加賞官兵,到是可以在此事上想想辦法。   他卻不知,此番請求加賞,卻是何斌帶著張偉所給的加封衛所名冊赴福州時,因又給福撫熊文燦送上一筆厚禮,熊文燦高興之餘,便當即要為張偉打下台南之事上奏加賞,何斌不好推卻,只得應承,便以張偉之名義給崇禎及兵部上了奏章,請求封賞。原想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誰料熊文燦思忖台北台南所據之地不小,現又有數十萬內地百姓在台,這撫局是他一力辦成,唯恐日後生亂,便也趁著此次機會,上奏崇禎帝,請求犒賞的同時,亦指出需對台灣加以約束,否則張偉位高權重,手握大兵,時間久了,不免會生異心。   崇禎覽奏,自然在心內暗讚熊文燦老成謀國,只是自明朝中期,海防便敗壞的不成模樣,水師亦是早已腐爛,若不是熊文燦先行招撫了鄭芝龍,朝廷卻有什麼資本來約束張偉?於是允准鄭芝龍收取水引,在海上先行警告,現在,崇禎下決心要在台灣設置官府,由北京派官去台,以監視台北衛所。   崇禎決心已下,便在此次張熊二人的奏折上准了保舉一事,卻又御筆一批,命熊文燦知會張偉,朝廷決心要在台灣設立州縣,命張偉將台北台南戶民田土數目詳細報上,再由熊文燦上報皇帝及戶部,確定是設府或州縣。   熊文燦得了朱批,自然急忙召來台北衛設在福州的聯繫人員,將旨意送到台北,張偉接報,卻見崇禎在他呈報的奏折上的批示,另賞賜他白銀五十兩,何斌施琅等人也自賜銀十數兩有差,張偉哭笑不得,急忙找來何斌,苦笑道:「廷斌兄,你看此次麻煩可當真不小。那熊撫台讓咱們上報田土民戶數目,這朝廷設縣也罷了,若是要咱們上交賦稅,那該當如何?」   何斌亦是後悔不迭,當初沒有堅拒熊文燦,現在惹出這般天大的麻煩,他卻也是想不出辦法,皺眉想了半響,方道:「賦稅咱們是堅決不能交納的,我想朝廷到也是志不在此,關鍵是要派遣官員來,就近監視咱們。」   張偉點頭道:「這到也是,我想皇帝到也沒有窮到想打咱們這海島的主意,只是因我打下台南,忌憚我將來有可能會造反罷了。派了官兒來,有什麼動靜便報過去,那自然心裡就穩當多了。」   又笑道:「廷斌,你切莫以為這是我那奏章惹的事,此事於熊文燦斷然脫不了干係。咱們銀子送的再多,到底也不如他那顆腦袋值錢,若是咱們鬧出什麼事來,他能安穩麼,現下稟報了皇帝,就是將來出了什麼事,可也與他無關了。」   「這到也是,這老狐狸!」   「現下急也無用,咱們只能聽任人家派官兒來了。嘿嘿,只是這台北台南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朝廷不派兵來,來幾個文官又能如何?我料不久之後,皇帝可能就無心顧忌咱們了。」   「那咱們現下就寫奏折,同意了事?」   「正是。不過,廷斌兄,需要你再辛苦一次,去面見熊文燦,將免斌稅一事談妥,就說台北大半是去年過來的災民,生計困難,請朝廷免斌。再有,請朝廷只設縣,不設府,就說台南台北來往不便,無有道路可通,設府管制不易,就請由福建布政使司直管便是了。」   「好罷,我這便去安排船隻,立刻便動身。」   「我便不送兄長你了,陳永華只番赴閩,卻把閒居在家的天啟進士何楷請了來,當真是令人驚喜,我現下就得過官學那邊,迎接人家。」   「我到也聽說了,這何楷因不事閹黨而閒居在家,興辦『紫芝書院』,甚有賢名,怎地復甫能有如此能奈,將這名士請到咱們台灣來了?」   說到此處,何斌將腿一拍,歎道:「可惜我今日就得去福州,不能隨你一同去拜見這位名儒,待我回來,一定要整治酒宴,好生結納。」   張偉笑道:「來日方纔,廷斌兄不必著急。」   說罷起身,自坐車向官學方向而去。他心裡亦極是納悶,想那何楷曾是京官,雖閒居在家不曾起用,卻肯屈架來台,當真是稀奇之極。   待馬車行到遷至新竹的官學新校舍,張偉便下車步行,只見官學門口立一鐵牌:「官民人等至此一律步行,違令者斬。」   此鐵牌是張偉特意令人在新學校門前鑄立,有鑒於學校內不少學生是官吏富商子弟,在鎮北鎮時,不論是學生或是其父母,常有驅車直入校園之事,張偉見了數次,心中大怒,乃令人鑄此鐵牌,自此之後,無論貴富子弟,若是平民之子弟,一律步行入校,便是張偉本人,來官學時進門亦需步行。此謂之學府門前無貴賤之分,學者為尊之意。   待入正門後,一直走了半里多路程,方到了陳永華辦公備學之處。此新校舍乃張偉撥巨資所建,擁有校舍數千間,以學科分為數段,極目看去,只見那校舍房間綿延不斷,僅是操場,便有十餘個之多,那操場最大之處,便是未來的軍校所在。張偉與陳永華熟不拘禮,到了他房門前便一推而入,卻見那陳永華坐在正中,身邊團團圍坐著十餘人,大半是二十餘歲年紀,只陳永華對面端坐一名黃臉儒生,看模樣卻是有三十來歲,見張偉目視於他,便微微點頭,向張偉拱手一笑。   張偉見他默然有君子之風,一舉一動無不有大家風範,心中隱隱猜到此人便是何楷,便向陳永華笑道:「復甫,聽聞你將閩人中的大儒何先生請了來,不知這座中哪位是何先生,還不快快向我介紹?」   「志華,你這人當真是冒失鬼。哪有這般直衝進來的道理!」   「哈哈,小弟失禮,只是心慕何先生,故而不及通報……」向房內諸人拱了拱手,又笑道:「以弟所看,這房內儒雅有先儒風範的,必然是端坐於復甫兄對面的這位先生了?」   「正是,這位正是創辦紫芝書院的何先生!」   張偉聞言,立時向躬身何楷行了一禮,道:「在下向何先生行禮,何先生大才,竟肯屈尊枉顧台灣這彈丸小島,本島有志向學的學子們,當真是三生有幸!」   又道:「張偉無才無德,無以可報先生,張偉知先生以培育英材為畢生樂事,故而先生既然來台,有關這台北官學的一應所需之物,只要先生張口,張偉無不具辦,絕不敢怠慢!」   那何楷自然早已知曉張偉便是這台灣之主,雖說名義上只是台北衛所的衛指揮使,但這全台之境早便在張偉控制之下,朝廷只是虛應故事罷了。他早年曾任京官,大官兒見了不少,像張偉這樣年紀輕輕便一手創下如此基本的英傑,卻也是第一次得見,張偉甫一進門,他便知此人不是凡品,見他毫無顧忌的打量房內眾人,心中亦已猜中此人就是張偉,待其與陳永華一番對答,自是確定無疑。他現下已是白身,於禮而言見了張偉卻是要下跪見禮,卻見張偉卻向他一躬,當下急忙站起,將張偉兩手一扶,急道:「志華兄,怎可如此!何楷一介平民,擔當不起!」   「何兄肯來助張偉一臂之力,張偉行上一禮,卻又如何,何兄當得。」   「此番陳復甫到我書院相請,我初時卻是不願的,待聽說志華兄的種種舉措,方始動心,待派了弟子過台來實地參觀,方確定了來台的決心。此次過來,也是本人的素願,為天下教英才,亦是何某的幸事,志華兄不可再客氣,否則,便是要攆走何某啊。」   張偉聽他說完,方將身一直,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唯有多謝而已了。」   眾人經他這麼一鬧,場面卻是比適才熱絡了許多,何楷此次帶來不少年青弟子,各人都是躊躇滿志,只是不知道張偉為人到底如何,他們之前聽說了不少張偉為人專斷,鐵血敢殺之事,卻不料他在此處卻是如此平易近人,絲毫沒有朝廷三品大員的勢式,各人都是心頭一鬆,臉上浮現笑容。   卻見張偉向何楷問道:「聽說何兄在閩創辦的紫芝學院亦是聞名鄉里,何兄來此,那學院卻是如何料理?」   何楷歎道:「此事一提,便足以令人傷感。何某創建學院,原只是打算閒暇之餘,能為朝廷教導出一些可用之才,哪有半分謀利的打算?卻不料那週遭上下人等,皆以為何某靠這書院賺了不少銀子,尋常人等自是不敢來尋何某打秋風,只是那些官員……唉,隔三岔五的來尋麻煩,何某不堪其擾,正欲結束書院,卻不料復甫兄前來相邀,何某便決心來台,繼續教授學子。」   說到此處,又向張偉笑道:「原本到也不知道此處究竟如何,抱定了不合則去的打算,現下來台,見到如此宏偉寬大的校舍,又有指揮使大人鼎力支持,何某哪敢不竭心效力,依指揮使大人的舉措,潛心教學?」   他身邊弟子聽到此處,亦向張偉笑道:「學生不管別的,只是在這官學門口見了那鐵牌,便知道這台北上下,如何重視教學之事了。」   當下各人說的熱絡,又將張偉關於官學的分科,辦學方針拿出來討論一番,自何楷以下,無不對張偉廢除八股教學,細分學科的辦法大加讚賞。何楷歎道:「自唐宋以降,無不用科舉用人,本朝太祖又用八股取士。尋常書生每日只知四書五經,哪知唐宗宋祖?除了子曰詩去,再無所長,這樣的人於國何用?難怪咱們中國之國勢每況愈下,若還不幡然改變,別尋良法,只怕數百年之後,中國將衰頹的無以自立。」   張偉正待擊掌讚歎,卻又見何楷皺眉道:「只是志華兄設的明經明算明射各科,吾都贊同,卻要引那西學進來,何某不敢苟同,咱們華夏於他物或有不足於外國之處,這學問麼,數千年來都是外國人向咱們學習,哪有咱們倒轉了向他國學習的道理?」   「何兄,我到不是要學子們向外國人學習,只是海納百川,國外之人亦並非全是蠻夷,那歐羅巴州之人能遠涉萬里重洋來到此處,又有強兵利炮,他們的學問亦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大學士徐光啟,便也曾潛心西學,於曆法製器皆有很大的成效,何兄以為如何?」   「志華兄這麼一說,何某到覺得自已鼠目寸光。只是有一條,那洋人的製器科學咱們能學,其餘的政治文學之道,不學也罷,志華兄以為然否?」   張偉自是知道這些傳統的士大夫要改變起來甚難,他自已到也不想將中國傳統文化中優良的一面全然否定,西學有西學之長,難道中學便全無是處?只是現在西方的政治與法律制度已然遠超中國,這才是他竭力想借鑒學習的,見何楷現下堅持不授西學,張偉便笑道:「何兄既然如此說,那麼何兄自去教授國學,至於西學中有一些好的,我去尋一些西人老師來教授,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如此便可行了吧?」   「那是自然!」何楷聽得張偉所云:「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一說,心中大暢,一時間面露笑容,撫掌稱善,陳永華見氣氛和睦,心裡也是欣喜的緊。當下便由張偉領頭,帶著何楷及其隨行眾弟子,一起隨張偉出門到張偉府中飲宴。   何楷步行出了校門,登上馬車的一瞬間,卻突然悟道:「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不是還要學西學麼!」   心內原本還要與張偉折辯幾句,卻又見各人都春風滿面,登車而去,心裡暗歎一聲,只得罷了。   中午接風酒吃過,張偉便與何楷商定了年金用具等事,暫且還由陳永華領學正,待台北台南皆設縣後,由張偉保舉,由陳永華任台南教諭,何楷任台北教諭,這教喻只是從七品的小官,以何楷陳永華之能,原本亦不在乎區區官職,只是台北教捨已然齊備,台南卻要一切從頭草創,兩人到是為去台南爭的臉紅,還是張偉言道陳永華比何楷年輕不少,吃點辛苦原也是應該,親自拍板定了下來,兩人這才無話。   張偉待台南諸事平定,又派船將陳永華等一干人等送至台南,調周全斌領神策軍返回,留施琅於台南,鎮守全台海域,劉國軒守大員,戒備外海,張偉又令高傑加強金礦護衛,非張偉親下手令,任何人皆不准進入。   待何斌至福州返回,得知熊文燦對台北的一應要求皆已答應,他原本便不圖台灣的那點賦稅,見張偉答應朝廷設縣,自然是喜不自勝,些須條件,自然是滿口答應。待何斌回台之際,卻又問及台北炮廠一事,原是張偉奏折裡提起台南一戰曾使用自鑄火炮,崇禎正為遼東火炮不足頭疼,覽奏之後便令熊文燦查實台北炮廠一事,熊文燦卻又如何能得知台北情形?到台北之人,只能在港口碼頭逗留,稍走近一些,便有台北巡捕營的兵丁跟隨,想要打探消息談何容易。他派了幾股細作都是無功而返,此次見何斌親來,無奈之下只得開口打聽,何斌無法,只得炮廠一事告之,只是將規模和制炮的速度水準大大縮小一番,饒是如此,亦是比當時明廷下屬的任何一處鑄炮廠的規模皆大,熊文燦聽報後默然不語,端茶令何斌出門,當即便令屬下清客寫了奏章,將台北之事報與崇禎。   待崇禎元年四月,終於接到福建知會,朝廷派下的台北台南知縣即將到任,只是令張偉何斌鬱悶的是,崇禎聽說張偉有炮廠後頗是心動,只是當日何斌說明此炮廠是張何二人自掏的腰包,只說現在兩人都是朝廷命官,他到底也不好硃筆一批,便將那炮廠拿了過來。三番四次的考慮思量過後,便決定派個幹才過去,一來學學張偉的炮廠是如何運行,二來借個名義掌握炮廠,以備不時之需,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他大皇帝要屬下「樂輸」幾門大炮,做臣子的還能拒絕不成?便下旨起用了一名「冠帶閒住」的火器幹才,授似兵部職方司員外郎一職,前去台北炮廠充任贊畫。   聖旨在台北一開讀,張偉表面上自是山呼萬歲不提,肚子裡卻是將崇禎和熊文燦的直系女性親屬問候了個遍,他身後諸人見他神色不愉,雖聖旨中封他為「建武將軍」,品階升了兩級,有了從二品的將軍爵位,各人原本要上前道賀一番,也只索罷休。   那宣旨的校尉原本是綿衣衛的百戶,哪曾見過接旨人如此臉色,他是驕橫慣了的人物,當下便要不管不顧吵將起來,何斌見那校尉一臉怒色,忙上前圓場道:「建武將軍他早上受了風寒,不是有意怠慢,請校尉莫惱。」   說罷,又遞了一塊金錠與那校尉,方見他神色轉和,笑咪咪去了。何斌自又安排他上船去了。待回頭轉身,正要相勸張偉,卻見張偉捧著聖旨,神色卻與適才大大的不同,不但沒有不悅之色,眉眼間反道是喜氣洋洋,何斌大詫,忙上前問道:「志華,你該不是氣暈了頭吧?怎地現在看著聖旨又是這般神色?」   「廷斌,我適才氣悶不過,簡直想令人砍了那校尉,反他娘的。皇帝也未免是得隴望蜀,設官立縣也罷了,還派人來『贊畫』我的炮廠,我要他贊畫個鳥!」   他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出口,身後的台北諸將卻是無甚反應,何斌只皺眉道:「志華,咱們既然已受了撫,總該有個臣子的樣子,皇帝也不是要咱們的炮廠,只不過派人來學習一下,又有何妨。便是要咱們鑄上幾門炮獻上去,只也去打女真人,你不是一向最恨遼東之事麼,現下找你要幾門炮就不成了?」   張偉聽他一說,冷笑道:「廷斌,若是這火炮果真能助大明擊敗那女真蠻子,不要說幾門,幾十門上百門又如何?朝局腐爛,你不是不知,遼東的關寧鐵騎再能戰,吃得住後方掣肘和前方亂指揮麼。」   見何斌還要辯駁,張偉又展顏笑道:「好了,廷斌兄,咱們不爭這事。此番朝廷給我派來的這位兵部員外郎,當真是是個寶貝,呵呵,抵的上百門大炮!」   說罷仰天大笑,樂不可支,身旁的何斌和周全斌等人面面相覤,周全斌忍不住上前問道:「大人,到底是什麼人,令大人你如此開懷?」   「嘿嘿,爾等現下不知,等將來自會明白。這位孫元化贊畫,可是皇帝白送的人才,我卻之不恭,只好笑納了。」   見各人目瞪口呆不知所已,張偉又皺眉咂嘴道:「就怕他……算了,先笑納,嗯,笑納之。」   說罷向何斌笑道:「知縣是誰聖旨裡到沒有說,可能皇帝只是在乎炮廠,知縣便隨便挑了兩個來。他們明天就到,先暫且安頓在我府中,等上任了再說罷。」   交待已畢,便自得意洋洋回府去也。其餘人不知,張偉卻對這位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基督徒文人、火器專家、政客、領兵統帥知之甚詳。他曾經系統的學習過徐光啟翻譯的《幾何原理》,用來鑄造改良大炮的彈道。朝鮮人曾評價孫元化曰:「清儉口雅,雖威武不足,可謂東門得人矣」。先是在天啟六年被舉為「邊才」,與袁崇煥一同守寧遠,負責督造西洋大炮,袁擊退努兒哈赤,靠的便是孫元化所鑄之大炮,袁崇煥向天啟帝舉啟孫元化曰:才識兩精」,天啟帝亦誇獎道:「寧遠大捷,年來僅見。」於是,大賞有功人員,孫元化得白銀十二兩正。原本便賞的太薄,後來孫元化又得罪了閹黨,被令「冠帶閒住」,直到崇禎元年起用,後來又任登萊巡撫,節制祖大壽、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這樣的領兵大將,又曾上疏崇禎,請以西洋大統練兵,又曾買馬組建騎兵,在登州鑄有仿西式大小火炮五百門,崇禎三年曾下旨褒獎孫曰:「實心任事」,待後來孔有德反,拘孫元化,也因慕其人而放歸之,誰料崇禎卻不理會臣子是否忠心,因孫某壞了事,便下旨砍了腦袋了事。按照原本的歷史路線,孫元化在崇禎元年該當是回京任職,因其是徐光啟門生,徐在崇禎初年頗受皇帝器重,故而孫元化到也是扶搖直上,此次崇禎帝重視台灣島炮廠,終於將這位知名的火器專家派了過來,無心之中,讓張偉得了一人才,張偉又豈能不喜?當即便打定了主意,不論孫某降是不降,總歸是留在台灣,休想離去的了。   當夜張偉喜滋滋入睡,待第二天僕役將他叫醒,梳洗一番,便聽人報了碼頭上官船來到,張偉坐上馬車,便向碼頭而去。   待到得碼頭,何斌以下所有的台北吏員皆已到碼頭等候,因並無台北衛所之事,周全斌等台北將領到是一個也未來,待張偉到得碼頭,何斌正命人鳴炮歡迎,又令巡捕營官兵擺隊相迎,著實是給足了朝廷的面子。   待肅靜迴避等牌、棍先導下船上岸,至船上走下三位身著官袍之人,打頭的頭戴烏鈔,身著五品文官補服,自是那孫元化了,史載此人「相貌奇偉」,張偉原本以為必然是高大英俊之士,現下見了他,卻是個高個兒胖子,大臉盤小眼睛,下巴微有鬍鬚,原本張偉還打算在他眼中看到「精光四射」,後來見他楞著張四處打量,眼泡微腫,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心中奇怪,心道:「難道這人便是『英才』,看起來可大大的不像啊。」   肚裡嘀咕,卻是笑嘻嘻迎將上去,向孫元化拱手道:「孫先生,有失遠迎,請恕張偉無禮。」   「張將軍客氣,您是二品將軍,卑職該當給您行禮才是。」   「先生不必客氣,我早便聽說先生在寧遠協助袁大帥擊走那努兒哈赤,那老頭起兵打了幾十年的仗未嘗一敗,卻傷在了先生所鑄的紅衣大炮上,一怒之下嗚呼哀哉,先生之大才,實在是令弟傾慕。」   孫元化到沒有料想到眼前這前海上大盜,現任的衛所將軍卻對他的光榮歷史知之甚詳,明朝文人歷來輕視武官,別說張偉這樣的小小衛所官兒,就是當年在遼東,與袁崇煥一同守遼東時,手下什麼將軍總兵之類的汗牛充棟,卻哪裡能將張偉這海盜看在眼裡?此番來台,不過是稟承帝命,前來看看這海外蠻荒之地到底能鑄出什麼好炮來,待堪察完畢,他自然是要回京述職覆命的,故而那兩個知縣都帶了家眷來,他卻隻身一人前來上任,現下見了張偉如此誠墾客氣,心裡又是得意,又有些須感動,便向張偉笑道:「將軍實在是太客氣了,元化擔當不起。」   何斌見張偉只顧著與那孫元化寒暄,卻把這兩位知縣晾在一邊,便趁著孫元化的話頭,過來笑道:「志華,咱們可不能怠慢了兩位知縣,請孫大人暫歇,志華,過來迎接兩位知縣。」   因知縣的官階與張偉相差甚遠,待張偉一走近,那兩位的知縣便搶先躬身一禮,向張偉呈上手本,齊聲道:「卑職史可法,王忠孝,拜見指揮使大人。」   「唔,兩位請起。」   張偉打開手本,細細看去,只見那手本上用毛筆小楷細細寫了兩人的履歷,姓名,看了一回,便將手本一合,交還兩人,漫不經心問道:「你們兩位,哪位是史可法,哪位又是王忠孝?」   張偉一問,其中約二十六七的知縣便又躬身行了一禮,用著濃厚的河南口音答道:「卑職便是史可法。」   「嗯……你此來不易,記得要實心任事……」說到此處,張偉忽然頭一懵,心道:「史可法?!史閣部大人?」只覺眼前一黑,立時暈頭轉向,差點載到在地上。   張偉暈頭轉向之餘,勉強定住心神,半響方又向那史可法笑道:「你可是字憲之,河南祥符人士?」   那史可法聞言大詫,忙點頭道:「下官正是河南祥符人士,亦正是字憲之,不知道指揮使大人如何知道?」   「這個,呵呵……」張偉乾笑幾聲,答道:「朝廷要派知縣過來,我總得打聽一下來歷,免得失禮啊。」   史可法聽他如此說,方才釋然,笑道:「下官多謝大人關心。」   何斌在一旁聽了,卻是不信張偉的鬼話,心道:「傻子都知道你不喜皇帝派知縣來,哪會有心思理會是誰,這話騙的了史知縣,卻是騙不了我。這張志華鬼鬼祟祟,又不知道在弄什麼鬼了。」   張偉自是不知道何斌腹誹,拉著史可法的手又是好生勉慰了幾句,方轉頭看向那年   紀稍長的知縣,那知縣見張偉看來,到也不等張偉開口,向前一禮,恭聲道:「下官王忠孝,見過指揮使大人。」   「好好好,不必多禮,請起身。」張偉頻頻稱好的同時,心中又在暗想:「王忠孝,名字起的當真是偉光正之極啊,不知道又是什麼來頭,一時卻想不起來……」   見那王忠孝模樣雖不是很出眾,眉宇間卻有股溫潤儒雅之氣,舉手投足比史可法更加的持重守直,一來是年紀稍長,二來顯然是所謂讀書人讀書養氣的功夫了。   一時半會想不起是誰,便將手略拱一拱,虛邀一下,迎接一事,便告完畢。   那孫元化原是極不喜這些俗禮,在京為官之時便因失禮於長官受過訓斥,同僚也大半不喜他那隨意不拘的作派,現下因初來台北,見張偉等一干台北官吏嬉笑相迎,到也不好拂袖而去,候在原地枯等無趣,便四處張望,一看之下,到教他出這台北碼頭與其它碼頭不同之處來。他原本到過遼東,曾數次登過皮島,全國各地的沿海碼頭也去過不少,卻甚少能與台北碼頭相比擬者。   極目看去,只見一條四十米寬的青石大道通向內陸,大路兩邊皆種植柳樹,初春時分,因這台北比之內地溫熱的多,柳樹都以發芽抽枝,遠遠看起,兩邊垂柳依依,長長的樹枝隨風輕擺,他遊歷全國各地,何曾見過如此平整美觀的道路?再看那碼頭,綿延逶迤數里,分為漁船、商船,戰艦停泊區,岸上的建築皆是美觀整齊,那漁船及商船停泊區雖是有數百艘船來來往往,卻也是秩序井然,一切調度皆有官府小船及岸邊高塔進行,那岸上也是乾淨整齊,雖是人來人往不斷,卻絲毫沒有內地碼頭那般的髒亂。他此來便是自廈門碼頭上船,那碼頭嘈雜髒亂,港口處死貓死狗垃圾成片,未開船前於船艙內便是沖天的臭氣,再加上那船家的吵鬧,油煙,雖是官船亦不能清靜,諸般氣象,哪能同這台北碼頭相較之萬一?   心頭暗讚之餘,卻是也不免對張偉這位台灣主事之人起了好奇之心,看那張偉相貌平平,舉止雖說是豪爽大方,待人接物亦是平易近人,只是實在看不出來他二十四五的年紀,便可以創下這般基業,還能整治的如此出色。因見張偉與兩位知縣見禮已畢,孫元化便張口道:「指揮使大人,咱們可以去台北官衙了麼?」   「自然自然,不過天近響午,請各位去我府中,在下略備薄酒,為各位接風洗塵,請務必賞光。那台北衙門正在擴建,需得加建後院,方能住入,在此之前,還得請各位在我府中暫住。」   「如此也好,那便叨擾大人了。」   張偉見史可法與王忠孝尚在遲疑,便笑道:「兩位,難不成去露宿街頭不成?還是隨我去吧。」   那王忠孝施了一禮,道:「下官們隨便找些旅館,也能將就歇息。不敢打擾大人。」   「唉,說的哪裡話來!幾位到了我的地頭,難道還讓我將諸位趕到大街上去麼?再有,這台北甚少有行商過夜,大多是辦了貨即刻便行,生意人最怕耽擱,就算是有暫留台北的,亦是不許離開碼頭,是以咱們台北是沒有旅館的。」   見兩人還在遲疑,張偉自是知道他們臨行前皇帝自有交待,不得與台北眾人太過擠近,心裡嘿然一笑,心道:「這古人通信不便,皇帝只說不能太過接近,要保持距離,可惜啊,這臨機處置又教他們怎麼辦?現下拒絕我,可是他們理虧!」   那史可法與王忠孝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無法,史可法到底要比王忠孝有決斷些,便向張偉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下官們便不客氣了。」   一旁孫元化早便等的不耐煩,他沒有到京師,而是直接在家接了聖旨便來台灣,崇禎原也不指望讓他留台,故而也沒有什麼特別指示,此人一向與人際關係陰謀政治上幼稚的很,哪裡能曉得這兩位拖拖拉拉的知縣實是受了皇帝的指令,務必要監視張偉,不得與台北之人過從甚密,兩人接命之後便商訂了幾項原則,這不吃請,便是其中之一了。現下張偉不但要請吃飯,還需住在張府,兩人原先想的原則,在張偉笑咪咪的邀請下立時碰的粉碎,無奈之下,只得答應,心中只道:「這可是你請我的,我總之不念你的情就是了。」   心裡明知只是自我安慰,也只得強擠出笑容,史可法答應之後,便轉身向從家中帶來的長隨道:「吩咐轎夫將轎子抬過來。」   孫元化與王忠孝便也各自吩咐家人將停在岸邊的轎子提來,孫元化又向張偉笑道:「大人,還需麻煩人在前引路才好。」   「路麼,順著路一直走,自然就到鎮北鎮了。只是幾位不需提轎,我早已命人備下官車,行起來又穩當,比起轎子又快,幾位坐車便是了。」   說罷便向不遠處官道上樹陰處招上一招,便有三輛特意打造的輅車駛了過來,四馬而駕,前設御者,紅黑漆,太平盤,輅設雲頂,鍍金獸頭,四輪,十八輻,除了少上一些佩飾,車身稍矮,以及沒有鍍以龍頭,一切規制皆與皇帝大輅同。史可法等三人一見,立時同聲向張偉道:「張大人,這未免僭越太過!」   張偉詫道:「僭越?沒有啊!台北七鎮縱橫數百里,皆是以官道相聯,輔以官車來往,眾百姓亦是乘坐馬車,除了沒有鍍金佩飾,亦有兩匹馬的小馬車外,一應模樣皆與此車同,若是僭越,這台北數十萬百姓大多僭越過啦。」   他此言一出,史可法等三人面面相覤,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答為好,過了半響,方有那王忠孝吃吃說道:「大人,雖說如此,這馬車的規制與皇帝大輅同,做臣子的萬萬不敢乘坐,我等三人,還是坐轎便是了。」   張偉冷笑道:「諸位可知,我這台北雖是一縣,地方人口卻相比擬內地一府,幾位不肯坐車,難道成日要打鑼坐轎下鄉,驚擾鄉民麼?你們又是文人,騎不得馬,若只是坐堂辦公,又怎能知地方情形!皇帝派你們來,可不是尸位素餐的吧?」   孫元化到還無可不可,史可法與王忠孝聽他說的有理,一時間辯駁不得,只是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張偉見孫元化神色轉常,不再面露驚愕之色,便向他笑道:「以孫先生大才,難道這台姓都坐得,孫先生反倒不敢麼?」   孫元化吃他一激,當即便把下袍一掠,縱身上車,端坐在車上向下笑道:「這馬車看起來威風,坐上去不過是看的遠些,到也平常。」   張偉大笑道:「好!不愧是徐光啟老先生的弟子!」   又向史王二人道:「如何?入鄉隨俗吧?」   兩人無耐,只得也扭捏著上車,心中暗念罪過,待坐上座位,舉上四看,這馬車不比他們坐過的騾車之類,寬敞高大的很,陳設又精緻舒服,兩人雖初始尚覺得彆扭,待車伕將鞭一揚,馬車飛速行將起來,那道路又平又直,兩邊又有柳樹成行,再看向四面莊稼,皆是長勢喜人,不覺在心裡歎服:「原本只以為張偉是尋常海盜,不想把這台北治理的如此,當真是可驚可歎。」   史可法原本一心要在台北施展拳腳,使得台北眾平民百姓心向大陸,忠於大明,現在看了路邊情形,心裡已是失了信心,只道:「這張偉把台北治理的如此,我還怎麼與他爭民心?」   待車行十數里,亦不過費了小半時辰功夫,到了那鎮北鎮外,便可見大路兩邊次弟排列了不少成片的房屋。與一般平房不同,那些房屋高大軒敞,隱約可見每間房內皆有不少人影來回奔忙,孫元化等三人奇怪,忙問了駕車車伕,方知道是張偉何開放式等人興辦的絲、布、瓷器、硯、筆、墨等工廠,雖說只興辦一年有餘,已是用工十餘萬,每天來往於台北碼頭的船隻,大半是前來運送貨物,出口貿易的。史可法又打聽一番,方知在新竹鎮還有不少糖廠,大屯山脈尚有無數的鐵、硫碘、硝石礦,每天都有數萬礦工奔忙開採,所得礦物除滿足自用外,尚可貿易獲利。這台北近八十萬人,真正靠種地為生的,只是半數。   史可法聽得這些,心內更是吃驚,只道:「原來這台北之富,已是甲於江南!」   到了鎮北鎮上,卻又是一番不同景像,鎮上大道又比通行大路寬上許多,除了一樣是青石輔路外,大路兩邊卻又種滿了各式花草,兩邊房屋皆是數層的小樓,皆是青磚碧瓦搭建而成,臨街的一面開窗,因是正午時分,隱約可見那些樓房內有主婦忙碌,一陣陣飯菜香氣飄揚而出,史可法等人皆是暈船,那孫元化更是吐的不知人事,下船之際張偉見他神情萎靡,正是因此。現下聞了這些香氣,眼前景色又是如斯,三人都頓覺飢餓,那孫元化腹中更是如雷鳴般叫將起來。   到得張府門前,到是未如三人預料那般豪華壯麗,進得大門,雖說這府邸的大小規制較之京城貴戚也毫不遜色,只是那房簷屋頂卻沒有什麼華麗裝飾,進得正廳大堂,亦只是平常擺設,什麼檀木古董之類,卻是絲毫沒有見到。   待僕役送上銅盆面巾,請三人到偏廳寬衣洗沐,洗去臉上塵土,又換上主人特意備換的寬大家常衣袍,三人皆是覺得神清氣爽,那孫元化的肚子,未免又咕咕叫了幾聲。待洗沐完畢,自又有僕役將三人領回正廳,張偉何斌何楷等人皆已在廳內等候,三人進來,不免告一聲罪過,又推讓一番,方讓張偉坐了主席,其餘各人各依品級而坐。   張偉見各人坐定,便將手中酒杯舉起,向各人敬了一巡,眾人又你來我往喝上數巡,那孫元化原本酒量不大,又暈了船,現下雖是肚餓,菜未吃幾口,酒到喝了幾巡,見張偉舉杯向他敬酒,腦子一暈,張口說道:「張大人,我看你在這台北弄的這般大好局面,想來你志向不凡,該當不會是想造反,奪了大明江山吧?」   張偉聽他冷不防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是一楞,史可法與王忠孝也是沒想到孫元化此人盡然如此大膽,他二人雖有此想法,卻是隻字不敢吐透,不防孫元化意然一口說將出來。   當下滿桌人等,就連何斌在內,均停杯住飲,看那張偉如何做答。   張偉聽他冷不防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是一楞,史可法與王忠孝也是沒想到孫元化此人盡然如此大膽,他二人雖有此想法,卻是隻字不敢吐透,不防孫元化意然一口說將出來。   當下滿桌人等,就連何斌在內,均停杯住飲,看那張偉如何做答。   卻見張偉從容笑道:「孫兄,你可知我手下有多少人馬?所需糧草幾何?我若舉兵而反,後方需有多大的錢糧支持?」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二十五章 應對之策     孫元化醉眼迷離,想了一番,方答道:「據內地傳言,你手下約有萬人,戰船數十,嘯聚海上不服王化,這台灣治下約有百餘萬民,若你想揮兵入內地,只怕開始尚能縱橫一時,待朝廷調撥閩、粵、浙、直隸各總兵官帶兵圍剿,輔以地方衛所,鄉兵,只怕你是越打越少,稍有不慎,便陷身內地,想逃回海上亦不可得。至於所需糧草,從台灣運轉不便,且容易被截斷,若是從內地徵調,亦是休想。你若是劫掠,只怕不等官兵圍剿,地方的鄉兵便可以令你頭痛了。」   張偉聽他說完,到也不惱,只撫掌笑道:「孫兄不虧是打過仗的行家,這番話說出來,可比我什麼辯解都靈。我用心治理台北,不過是兩個想頭,一來自已發財,二來讓跟隨我的屬下和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庶已不愧於心,便足矣了。」   看看史可法等人露出釋然的表情,卻又突然道:「至於什麼報效朝廷,忠於皇帝,我這海外野民,卻也是不想的。在這台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的話,便是王法,規據如此,諸位慎之。」   他這番赤裸裸的威脅之辭一出口,原本便緊張的氣氛愈加凝重,史可法將酒杯一頓,拱手向張偉道:「大人這話,下官無論如何不能贊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濱,莫非王臣。大人雖自海外歸來,到底是中國之民,哪能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言語,若是如此,可法等不敢逗留,這便請大人放行,讓我等返回,讓大人在此稱王稱霸便是了。」   張偉冷笑道:「我祖上可是宋人,就是要尊,只尊趙宋的皇帝!」   他這般蠻不講理,到弄的這三位儒臣不知道如何辨駁是好,過了半響,方由王忠孝答道:「那趙宋已亡,現下的中國卻是大明的天下,大人是中國之人,自當要奉明朝為主。」   何斌眼見氣氛越來越僵,忙笑道:「諸位莫氣,志華千好萬好,就是一飲酒便愛胡說,他這是酒話,諸位可千萬莫要當真!」   如同配合他一般,張偉仰天打了幾個哈哈,笑道:「啊……是有酒了,諸位先生莫怪,我是粗人……適才是酒後胡言罷了……」   說罷「砰」的一聲倒在桌上,不消一會功夫,便是鼾聲大作。他這般一倒,各人自然也無法再飲,當下由張府中僕役將孫元化等三人引到後院,各人都安排了一進獨立的小院,諸樣家俱也亦齊備,除孫元化沒有家眷,史可法與王忠孝都是帶了妻子兒女而來,現張偉安排的妥帖,心裡自是感念。   那孫元化空腹飲酒,早已是醉眼迷離,待僕役將他引入房內,他往床上一倒,便自呼呼大睡。那史可法與王忠孝卻是無法入睡,兩人初入台北,便吃了張偉好幾個悶虧,他們皆是崇禎元年進士,雖說那八股文章做的如花團綿簇,這政治陰謀鬥爭卻是不曾涉足,只是史可法到底是治世之才,腦中將上岸後諸般事情過了一遍,心中已是有了定論,見王忠孝愁眉不展,悶坐於椅上,便向他笑道:「王兄,事已至此,愁亦無用。我等當拿定了主意,若是張偉反叛,咱們為皇上盡節便是了。」   「我意亦是如此,只是悔不該將家眷帶來,連累家人,我心中不安!」   史可法歎道:「若果真事情壞到那個地步,也是各人的造化不好,我料那張偉不會讓咱們把家人送回,王兄若是心存此念,還是打消的好。」   又笑道:「不過王兄且放寬心,張偉雖說是桀驁不馴,我看他只是對朝廷心存不滿,現下說他想造反,那也是沒影的事。他雖說有些實力,到底不能和大明舉國之力相抗衡,便是那福建的海防游擊將軍鄭芝龍,我來前打聽過,海上實力亦是不下於張偉,他若是敢反,又豈能接受朝廷設縣!只是他心中鬱積的不快,今日拿我們做臉發洩罷了,王兄,台北之事不足為慮,不足為慮啊。」   王忠孝聞言亦道:「當今聖上是中興令主,即位後諸般舉措皆是不凡,只要大明國力蒸蒸日上,他這小小土霸王,也只有袒露上身,身縛草繩,向皇上求饒的份!」   又疑道:「只是這張偉如此蠻橫,咱們這縣官,可是不好當啊。」   「無法,咱們只能用心去做,方能上不負離京時皇帝殷殷囑托,下不負台灣這百萬蒼生黎民,求仁得仁罷了。」   兩人又嗟歎一番,商討了一番為官之道,只是這兩年都是去年剛中的舉人和進士,到台灣來之前,不過是埋頭苦讀的書生,又哪裡有什麼為官之道可以研究?到是史可法曾師從於明末東林大儒左光斗,那左光斗因於魏忠賢做對而被投入詔獄,打的渾身稀爛,那史可法到是不懼自身安危,前去探望老師一次,在獄中又被左光斗大大的教育一番,因此現下年紀雖輕,心裡卻早便是水火不浸,沉穩幹練遠勝於常人。   待第二天天明,自有張府下人侍候起居,這三人原本也是尋常家境,隨身帶的幾個長隨而已,哪曾享受過如此待遇?孫元化見眼前早點便是擺滿了一桌,他到是吃的痛快,王忠孝與史可法到是不敢多吃,生怕這些享受把自已潛移默化,眼前小菜雖多,也只是用筷子略點幾下,將就著吃了一碗稀粥便將碗筷放下,那王忠孝便問道隨侍在旁的張偉家人,道:「你家主人何在?」   「回老爺的話,我家大人清早便出門查看各家工廠,臨走教小的好生侍候幾位老爺,若是老爺們問起,便教老爺稍待,等他回來。」   三人聽他說了,到也不在意,那孫元化吃完將嘴一抹,便向那家人道:「既然你們爺沒空,你去尋駕馬車來,載我去台北炮廠,我要去看炮。」   那家人聞言,只笑著打了個拱手,回道:「老爺見諒,大人曾吩咐過,幾位老爺用餐完了,可以到鎮上略逛一逛,若是要出鎮什麼的,還得等他回來才是。」   「咦!他要將我們軟禁不成?」   「老爺您這是哪兒的話!咱們家大人說了,幾位要在鎮上逛逛,那是只管自便,只是出鎮關防不便,還是由他先領著的好,待台北巡兵和各處的守衛都接到命令,再給諸位老爺下發通行火牌,那時候幾位只管請便。」   史可法見孫元化還要爭論,便將他手一攔,笑道:「張大人也是好意,現下諸位示諧,咱們便自已四處逛逛,也是大人美意。」   「可是我想早些完事,好回京赴命。」   「孫兄,操切之間只怕不得要領,匆匆回去只怕也不好向皇上交待,便多待些日子又如何,權當是陪我和王兄了。」   那孫元化鼻中一嗤,道:「這彈丸小島,又能鑄出什麼好炮來了,皇上只是風聞,讓我來看看罷了,也好,我便只當多陪兩位年兄就是了。」   說罷便令那家人領著三人出了張府大門,於鎮北鎮四處漫無目地的逛將起來,三人昨日乘車而來,尚且驚詫於這鎮北的繁華,現下各人在這鎮北街頭漫步而行,腳踏在乾淨整潔的青石大道上,耳邊是來自南方諸省的行商討價還價的聲響,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當真是熱鬧非常,又見那四處商行店舖雖是來人行商不斷,卻是秩序井然,絲毫不亂,又見大街上到處都一塵不染乾淨非常,便是那商人討價還價,也是沒有人大聲喧嘩。   史可法輕輕撫摸街頭的一顆桃樹,向孫王二人歎道:「三代之治咱們是無緣得見,只是這台北之治,當真是當的起君子之國的評判。」   王忠孝亦點頭道:「商人重利,百工重藝,這台北儘是工商之人,諸般行止卻是那讀書經年之人亦是不可比,當真是令人可敬可歎。」   那孫元化原本也是讚歎不已,聽這兩人如此說,便也連連點頭稱是,正待也隨喜贊上兩句,突然覺得喉嚨一癢,於是便瞅準了無人之處,「呸」一口吐出一口濃痰來,這原本是尋常之事,他正待轉頭與史王二人攀談,卻突然覺得胳膊一緊,回頭一看,卻見一頭戴黑帽,腰縛黑帶之人將自已拉住,他本待發火,卻見那人腰懸大刀,便將口氣略緩一緩,道:「這位兄台,為何要拉住在下?」   「你這死囚,來台北不知道台北的規據麼?在大街上吐痰的,罰銀百兩,若是拿不出銀子來,鞭十五,你說,你是要認打還是認罰?」   又見史可法手中摘著一朵桃花,那人臉色一變,右手仍是拉住孫元化不放,左手卻掏出一支短木哨來,「嘀嘀」吹了幾聲,史可法等人正做沒理會處,卻見不遠處街角又衝出兩名同樣打扮的人來,原來拉住孫元化那人便向趕來的人笑道:「今兒好綵頭,抓了一個吐痰的,卻又有一個折花的,一併拿下,帶回巡捕營內處置吧。」   史可法等人見那幾個公人拿張做勢的從腰間掏出細細的索鏈來,他們幾人何曾受過這般折辱,那孫元化便氣道:「你們混賬!你們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便敢如此放肆!」   那公人笑謂身旁圍觀的鎮上百姓,道:「這幾個死囚口氣到是很大,什麼人?你便是當今皇帝,違了這台北的法也要受罰!」   那圍觀的百姓到也湊趣,有幾人便隨著那公人的話音說道:「上回何爺在車裡不小心吐了口痰,不也是生生認罰了一百兩麼,在台灣你們能比何爺還大麼!」   那公人也不理會,將手中鐵鏈向孫元化頭上一套,向前一牽,便要將孫元化帶回巡捕營,其餘兩名公人將王忠孝及三人身邊的家人一推,其中一人也掏出鐵索來,便要將史可法拿下。   孫元化與史可法氣的臉皮通紅,偏兩人又只是讀書人,那幾個公人個個身強力壯,手上佈滿老繭,顯是成年累月習武弄拳的主,卻哪裡想抗的過?眼見便要被這幾人帶走,卻見不遠處那張府家人氣喘噓噓跑來,拍手喊道:「且住且住,這幾個人是張爺的客人,先不要鎖拿!」   那公人卻是認得那家人,見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便笑道:「老李,何苦這樣。左右不過是罰銀的事,我看這幾位衣著光鮮,區區兩百兩銀定然是拿的出來,便是拿了去也不會受苦,你到是小心把自兒的老骨架子跑散了。」   那家人扶著腰定了定神,待氣喘勻,方向那公人呸了一聲,道:「你知道個鳥。這幾位大爺是朝廷派到台北的贊畫和知縣老爺,張爺吩咐了,千萬不能慢待,你現在你鐵索套在朝廷命官的脖子上,張爺知道了,可怎麼發作你呢!」   那公人遲疑片刻,卻不肯將鐵鏈放下,只道:「不論是誰,違了大人的令都得受罰,我現下要是把他們放了,只怕我才不知道會怎樣呢。」   又道:「若要放人,只得勞煩你親去拿大人的手令來看,不然,我亦無法。」   見那家人遲疑不動,那巡捕又道:「只怕是大人,也不會破壞他自個兒的規據,依我的見識,兩位大人不知者不罪,就由咱們把大人的《台北七鎮通令》宣講給這幾位老爺聽了,然後再罰上一半的銀子,也就是了。」   當下也不顧史可法等人臉色鐵青,只管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念將起來。這《台北七鎮通令》是張偉於前年制定,是《台北七鎮律》之外的民事法令,將張偉對台北種種生活習俗的改變以條令的方式頒布實施,凡有違者,絕不寬貸。   按說每個進入台北七鎮的外人皆會先學習這法條通則,但史可法等人被張偉直接接到府中,於是免了這一層麻煩,誰料孫元化與史可法二人會在鎮北大街上被巡捕抓了個現行,幾位躊躇滿志的大老爺,初臨貴境便遇到這麼個下馬威,初時三人都以為是張偉有意安排,後來見圍觀的數百人皆說自已的不是,若說事先安排,那也未免太過逼真,又見那巡捕從手中掏出一本小冊子,毛邊都翻的稀爛,那王忠孝陪笑從巡捕手中接過來一看,見第一條便赫然寫著:「喻令,軍民人等於鎮內街上一律不得隨地吐痰,違者罰銀百兩,無銀者鞭十五。」,王忠孝一看,便知是孫史兩人有錯在先,側身將小冊子交與孫史兩人,兩人傳看一番,卻都是臉紅赤耳,不知道如何是好。   孫史兩人家境平常,明朝官員的俸祿又是極低,再加上需要請些家人幕僚之類,若是不貪不撈,卻哪裡有什麼多餘的收入?現下這台北通令一罰便是一百兩銀,雖說又減免了五十兩,孫史兩人卻是沒有一個能拿出這筆錢來,看那巡捕的臉色,只怕自已身為員外郎、知縣的身份也抵不過這五十兩銀子,難不成真的要挨十五鞭?兩人又覺得荒謬,又是擔心真的被拖去鞭打,那可便是官威盡失,從此無臉在這台北立足了。   那巡捕見三人無話,便將冊子拿回,清清嗓門,一字一句仔細的大聲讀將起來,他原是大字不識一個,自從干了巡捕,不事生產,每天只是在大街上巡邏拿人,台北也沒有什麼流氓痞子,強盜土匪之類,工作輕鬆,銀子卻是一年六十兩,抵的上兩戶普通農家一年的收入,這樣的好差事卻哪裡去找?故而盡心竭力,勤謹的很。待張偉下令,凡台北合俸銀的上下人等皆要識字五百以上,一年未成者盡數辭退,他雖是年近四十上下,卻是每天起早戴晚,捧著台北官學下發的簡明識字課本,每天咿咿呀呀的念個不休,也不過半年功夫,便足矣將這本小冊子上的字認個八九不離十,偶有念錯,那也是瑕不掩瑜了。   待這巡捕一字一頓的念完,孫史王三人身邊亦是沒有閒人在一旁觀看,雖說中國人最愛看熱鬧,不過這台北看上一會熱鬧,便是損失大把金錢,卻又有誰真的能一直看下去?便是有鎮外農夫上鎮來閒逛,也是不敢久留,《台北七鎮通令》上可是說的明明白白,凡有無故擁擠以致阻礙交通影響通商者,罰銀五十,鞭五,有這律令在,還有誰敢露著一臉傻笑在這邊久看?沒的一會巡捕大爺搞定了這幾個官兒,又得把這些看熱鬧的閒人領回去開導幾句了。   那史可法見四周無人,他還稍有些權變,便急忙向那巡捕陪笑道:「這位捕頭,咱們初到台北,不懂規據,可不可以初犯饒過,下次若犯,再行處罰,如何?」   「回老爺,這事小的可是做不了主。老爺休怪,乾脆和小人回去,老爺您是官,罰是不罰,由咱們的指揮使大人說了算,如何?」   「難道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麼?」   說罷向身邊的親隨使個眼色,那親隨明白,立時便扭扭捏捏走上前去,從袖中摸摸索索摸出一塊銀餅子來,大約有四五兩重,那親隨從眉眼間擠出笑來,湊上前去將那銀餅子向巡捕懷中一塞,輕聲道:「差大哥,通融一下,如何?」   那巡捕原本還是臉色和悅,因見那家人將銀子遞了過來,又塞到自已袖中,臉色頓時大變,將袖子一甩,那銀餅子骨碌碌飛的老遠,那巡捕怒道:「我敬重幾位老爺,想不到老爺們卻將我看的如此卑下,我豈是那種收入賄賂的小人?而且《台北七鎮律》中明明白白寫著,差役收受賄賂的,仗一百,奪職,罰沒家產,終其三代不得授官職,小人收了你的銀子不打緊,小人捱苦不打緊,小人的三代子孫可都要受牽連!」   說罷不再與孫史二人多說,向兩人打個手勢,道:「兩位老爺,小人不敢鎖兩位,還是請兩人自個隨小人去吧?」   正於此時,卻見不遠處有一飛騎衛士騎馬狂奔過來,遠遠見了這邊站立的數人,忙喊道:「巡捕各人聽了,指揮使大人有令,幾位老爺初來台北,不知律令,需罰的銀兩由指揮使大人出……」   待馬匹奔的近了,那飛騎喘了一陣粗氣,方從胸中皮甲內掏出一個令牌,讓那幾個巡捕驗了,又向孫元化抱拳行禮,笑道:「這位便是孫老爺吧?」   「正是,你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小人奉了將令,特來請孫老爺到淡水炮廠,指揮使大人已然先過去了。」   「回復你們指揮使大人,就說我被他的巡捕營拿去了,請他到官廳保我,不然的話,孫某自束髮讀書,沒吃過皇上的鞭子,到要在台北吃鞭子了!」   那飛騎見他火大,言語間對張偉頗是不客氣,他到也不惱,又笑咪咪一抱拳,說道:「孫老爺,大人說了,昨日聽顧著請幾位老爺的酒,卻忘了交待,咱們台北在沒有受撫前,便立了諸般的律令規定,大人受撫後知會過閩撫熊大人,熊大人見了也說好的很,可以繼續施用,故而幾位老爺犯了規據,還是要受罰的。只是他昨日不曾交待,諸位老爺不知者不為罪,敬請下次注意便是了。」   說罷向那幾個巡捕道:「你們都可以去忙了,這幾位老爺的罰銀大人會派人送到巡捕營的。」   說罷一招手,就有一輛馬車駛上前來,那飛騎向孫元化笑道:「請吧,孫老爺?」   孫元化原本還要說上幾句,又聽得這台北律令連福建巡撫亦是稱好,平心而言,他適才翻看片刻,已是覺得那本通令編的極好,只是這犯事受罰的是他自已,這個「好」字,卻實在是叫不出口。現下已然有了台階可下,當下又嘀咕幾句,便將長袍下擺一撩,登上馬車,探頭向史王二人笑道:「兩位,我職責在身,不得不去,只得先行一步,兩位請自便,待晚間回來,咱們在一起暢飲它幾杯。」   說罷也不待史王兩人回答,便向那車伕令道:「快走!」   他在此地丟了大臉,現在有機會溜之大吉,自然是恨不得那幾匹馬都腳底生風,立時將他拖走才好。   史可法與王忠孝經此一挫,逛街的興致立時全無,叫張偉家人幫兩人尋了兩本台北律令的小冊子,一人一本自帶回去研讀去也。   那馬車一路風馳電摯,不過半個時辰便出鎮向東奔馳了十餘里路,待出了淡水鎮外,又奔跑了五六里路,孫元化於車中便聽到了隆隆炮聲,心道:「難不成因為我來,特意試炮麼?欺我孫元化沒見過大炮麼,當真是好笑。」   他雖明白適才之事與張偉無關,到底是受了折辱,心內不快,現在聽到炮聲,想當在便往張偉有意擊威上想,他卻不知,自從打下台南後,台北台南的港口都立了炮台,張偉用改良的沙石水泥,配上從台灣山中挖下的大塊石料,於台南、大員、台北四處建築了現下全世界最堅固的炮台,不論是荷蘭艦隊還是英國艦隊,想從海上正面用艦炮強攻,卻是想也別想了。除了原有的八十門六磅炮全部做了炮台,又另鑄了數十門五千斤射程五里開外的十二磅炮,在當時台灣的大部沒有開發,從其餘地點登陸上岸亦無法進攻台南台北,待這些炮台建成之後,再也無人可以危脅到張偉在台灣的絕對統治。   就在孫元化來台之前,張偉已令人炮廠停鑄大炮,改試輕便野戰小炮。張偉心中明白,在沒有機關鎗出現之前,他唯有大力發展各式火炮,以火炮遏制滿人的八旗騎兵,若是想靠純火器部隊打敗騎兵,唯有在火槍外配備不同制式的火炮,否則的話,不能以絕對的火器優秀壓倒敵軍,待騎兵近身,等待張偉火槍部隊的結局只能是慘敗。   待孫元化趕到炮廠門外,卻見那炮廠內的大操場上,面對不遠處的土山,一併排放置了幾門小炮,孫元化凝神一看,已知就裡,原來這場中正在試射,那炮口架的老高,想來是正在試炮彈曲線。他平生最愛火器,猶以鑄造大炮為樂事,現下眼前有這幾門火炮,適才所受的委屈和不快早就拋到九宵雲外,快步向前,往試炮之處行去,卻見張偉在場中遠遠向他招手,待行得近些,卻聽張偉道:「且住,這一炮等孫贊畫過來再射。」   他命令一下,原本半蹲在火炮旁邊點頭欲射的小校們便立時住手,等孫元化走到近前,站在炮位一邊細細打量,見那炮身漆黑,孫元化一驚,用手一摸一扣,又仔細摸摩一番,便轉頭向張偉道:「大人,原來台北炮廠所鑄之炮已然全是用精鐵?」   「正是,老兄當真是行家,我鑄的炮沒有用銅,全部用的精鐵。比起銅炮來輕便的多,射程和射速以及炮管的耐久,可都比銅炮強的多了。」   「按洋人的說法,這是四磅炮?」   「嗯,正是。孫贊畫,請退後,讓炮手們試射。」   孫元化聞言退後,與張偉並列,看那些炮身依次將引信點燃,不久眼前那四門火炮炮口冒出火花,轟然幾聲巨響過後,炮管內射出的炮彈便向那土山飛去,那炮彈到了土山上空,下降未落地之前便又爆炸,影約可見炸開的炮彈迸開鐵片,那山上被這幾顆小炮彈炸的塵土飛揚,聲勢比那五千斤重炮還要驚人。   「大人,原來台北炮廠會制開花彈,下官當真是佩服。這開花彈製作起來麻煩的很,又不好控制落點時間,以下官看來,這幾門炮已是製成,若是運到關外架在城上,那女真人必然會大吃苦頭。」   「我的炮廠,除了岸炮和艦炮外要使實心彈外,除了制一些攻城所有,所有的陸戰火炮,皆是用開花彈,若說是步戰,這開花彈的殺傷力可比實心彈強上許多。縱然是費上些事,也是無妨。」   「大人明見。若是遼東和三邊的總督們都能有大人這樣的見識,多鑄大炮和開花彈,配以大統,鳥統,以精兵掌控之,又何懼那蒙人和女真呢。」   「大統其實無用,那大統重達一百多斤,舉起它總得四五個人,射程和威力也只是平常,於其用大統,我到不如多鑄些二磅小炮,那可比它強得多了。」   見孫元化發呆,張偉笑道:「不過這當務之急,到不是這些。現下我最想解決的,便是這炮彈的膛線和炮架的升降,若是解決了這兩個麻煩,又何必懼怕那些使刀弄槍的蠻人。」   孫元化沉吟道:「遼東大炮皆是據城而守,轟擊敵兵。八旗騎兵太過悍勇,若是把大炮帶出去野戰,只會便宜了那些蠻子。若是他們得了火炮,關寧綿之地只怕早就丟了。」   見張偉微笑傾聽,便又道:「這膛線之說,我卻是不曾聽說。炮架升降,想必是為了野戰攻堅時調整射線之用,那敵人若是躲在堡壘或是障礙物之後,便需要調整炮口射擊,依下官看,這到也不難,只需將這炮架由死的弄成活的,加上鈾心,便可敷用。」   「不錯,我意也是如此,只是怎麼改,具體操作如何,卻還在思慮。」   將孫元化的手一拉,笑道:「孫兄,我將你介紹給為我鑄炮的洋人,這台北炮廠多半是他們幫忙,我只是出錢出力罷了。」   孫元化將手一掙,卻是沒有擺脫,只得笑道:「大人,還沒有告訴下官這膛線是怎麼回事。」   「不急不急,那幾個英國炮師我都徵詢過了,他們已經有了初步想法,待大家一起親近親近,共同商討。」   孫元化無奈,心裡也極是好奇,他一生於這火器上鑽營,現下見了如此規模的炮廠,又聽說有外國技師,早將心裡的那小小不塊丟到一邊,現下一心只想著鑄炮一事,至於早點回京向皇帝赴職的心思亦也打消。   當下由張偉帶著孫元化同去尋那些英國技師,原本孫元化以為還需要通過翻譯溝通,誰料那些個英國技師聽說勞倫斯少校因學會了漢語,一個月多拿了五十兩銀子,當時的英國一般人哪有這麼高的收入?各人都是眼紅不止,待張偉去年年底頒布了漢語定級草案,在台外國人,無論從事什麼工作,只要是通過最基本的考試,便可以到台北政府領取特別補助,每月二十兩到五十兩不等。於是,所有在台的外國人,包括最先而來的英國人,後期而至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無論是協助開礦的技師,炮廠的工匠,商行的幫辦,各人都跑到台北衙門領了官學編製的《簡明漢語教材》,一個個平時閒來無事便抱著書學習,這些老外辦事可比中國人認真的多,自學之餘,又組織了若干個互相小組,漢語愛好者協會之類,平時沒事便溜到台北大街上尋中國人說話,練習口語,那鎮北鎮正中街心有一個大花園,一到傍晚便是這些高鼻子藍眼球的洋人坐在園內,咿伊呀呀的學習漢語。鎮上的台北市民見了可笑,沒事也上去湊興說上幾句,久而久之,台北民眾對紅毛鬼的惡感到是小的很多,只覺得壞人中國人也有,這外國人麼,到也不盡然是食人生番。   孫元化眼前的這幾位技師來台一年有餘,早前便斷斷續續憑興趣學過一些漢語,待台北學習漢語的大潮一起,這幾位早有基礎,白花花的銀子誰又不喜歡?各人都是奮勇學習,挑燈夜戰聞雞起舞,就差沒有懸樑刺股了,在通過漢語四級之後,經由這幾人的強烈要求,張偉又定了漢語六級,什麼詩雲子曰的文言文他們都學了一肚皮,知道眼前的這位孫老爺是中國的文人,幾名正在猛衝漢語六級的炮師興趣大起,向孫元化請安問好後,不談鑄炮,到是很是侃了一通孔子老子,看著眼前這一群藍眼洋人滿嘴之乎者也,孫元化頭暈之餘,到也不得不佩服張偉,想想北京那些洋鬼子傳教士,仗著知道一些先進的曆法和天文知識,雖說也學習漢語,但一個個傲的等他們口中的上帝一般,哪有眼前的這些洋人,孜孜好學,心慕中華文化……感動之餘,不由得孫大讚畫放下討教鑄炮的心思,和這伙洋人探討起來。   張偉心中暗暗叫苦,一時也不好說破這伙洋人純粹是為了自已口袋裡的白銀,直被他們吵的半響,方才尋一個話縫,向孫元化笑道:「孫兄,不必理會他們。這台灣學漢語的洋人多了,你若是晚上在台北街頭逛上一圈,管保你遇到一群群如蒼蠅一般的洋人,你若都是這樣陪著,好了,你啥事也別幹了,就陪著他們練口語吧。」   孫元化初聽了他的話,心中一樂,臉上露出笑容,待聽到「在台北街頭逛上一圈」的話,頓時臉色一沉,轉身不理張偉,卻也不再和那幾個洋人亂扯,而是討教起膛線一事來。   張偉自是知道就裡,心裡暗笑。今早之事若說是他有意安排,他到也真是冤枉。不過故意放任孫史王三人上街亂逛,又不派人提點他們注意,這自然是張偉有意為之。他這般舉措,就是要史王二人知道,在他們正式掌印台北台南之前,需得知道他張偉的規據,若是違了,那可是自找麻煩。相信經早上一事之後,史王二人自會多加警惕,不敢冒犯張偉成規。至於孫元化,那可是池魚之殃,只能怨他命苦罷了。   因見孫元化與眾洋技師談的熱火,張偉對鑄炮之事雖已略有瞭解,不過到底還是不能和這些專業人才相比擬,呆了一陣,見各人說的入港,一時半會卻又沒有什麼好辦法解決,想起下午要與何斌碰面,便向孫元化道一聲得罪,乘車向鎮北而返。   待回到鎮北,卻已是過了午飯時間,張偉怕何斌久等,便在街頭買了一些零食,胡亂吃了一些,又下車在一小麵店內討了一碗麵湯,稀溜著喝完,原本吃的痛快,心情不錯,只是見了這麵店周圍原本來住行人不斷,現下見了他身邊圍著護衛的飛騎,各行人料想是張偉在此,於是各自縮頭噤聲,一個個如老鼠一般,偷偷從街角等處溜之大吉,便是那麵店老闆,給張偉盛湯之時雙手不住顫抖,差點兒將那麵湯撒在張偉身上,待張偉喝完出門,剛剛行到店面門口處,便聽到裡面那老闆長喘了一口大氣。張偉在肚裡暗暗苦笑,心道:「一個個將老子看的如同活閻王一般,到也好,只怕在這台北,再也沒有人敢質疑我的權威。只要我不犯錯誤,便可將這台北建的富饒無比。」   勉強振一振精神,上了馬車,直奔台北衙門而去。這台北衙門原說是讓給台北知縣使用,但張偉想了一番,還是決定在鎮北鎮西側重新起建縣衙門,將原來的台北衙門改為台北衛指揮使衙門,台北實際的行政指令,仍是從此處而出。故而張何二人議事,仍是約在此地。   待張偉進入大堂,由大堂東側小門而入,向後行了十米,便是這台北衙門後堂議事廳,因在大門外便見到何斌馬車停靠在外,張偉不敢耽擱,興沖沖進了廳內,卻見何斌與施琅正相對喫茶,見他進來,兩人卻懶怠起身,何斌用眉眼一掃,自有人將張偉位置上擺上茶水,待張偉坐定,施琅方向他笑道:「前幾日便派人催我回來,就是因為朝廷設縣的事?」   「到也不盡然為此,讓你來,是交待你台南的細務,你不但要將海防顧好,還需兼顧台南內陸,辛苦一段時間,待周全斌回來,自會讓他回去卸你的擔子。」   「你要讓全斌去哪裡?」   「隨我一共去遼東。」   何斌施琅聽張偉一說,兩人均大感意外,何斌將茶碗一頓,向張偉道:「志華,你又是胡鬧了,怎地,現下台灣無事,你又靜極思動了?」   施琅亦道:「大哥,那遼東兵凶戰危之地,女真人凶橫的緊,你若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憂,若是有什麼事要辦,交待人去辦便是了,何苦自已跑去!」   這兩人的反應,原也在張偉的預料之中,當下也不急不燥,笑咪咪喝了幾口茶,方又道:「廷斌,尊候,我張偉與你們相識四五年來,可曾真有過胡鬧的時候?此去遼東,自然是有要事要辦。」   「什麼要事,值得你親自跑去?」   「我與遼東女真,將來必有一戰,我看那女真大汗皇太極不是凡品,近年內他必有大舉入關之事,現下我提前去遼東察看,待大亂一生,到時候可相機而動。」   見何施二人仍要辨駁,張偉又笑道:「若說我為何知道,那自然是我屬下打探的功勞,不過有些事情,不是細作麼能明白的,總需我親自過去查看一番,方可楚清。」   又道:「你們放心,我此去先扮成北上的福商,然後由山海關入寧遠,綿州,就地查看一下那邊的情形,斷然不會冒險,你們儘管放心好了。」   何斌雖仍是不悅張偉此行,卻也知勸不了他,只得又吩咐幾句,令他小心,因又向施琅笑道:「尊候,此番已定了王忠孝去台南,聽聽看,志華有什麼囑咐。」   張偉亦笑道:「其實到也沒有什麼良方妙招。只是兩個字『架空』而已。台南諸事早定,一應規據皆隨台北而行,料那王知縣也沒有什麼辦法改變,內有巡捕,外有衛所士兵,他一個文官有什麼法子?知縣麼,左右不過是勸農桑,興水利、捕盜賊、斷訟獄,還有縣學科考之類。皇帝派他們來,也正是想把台灣的這些民政之事盡數抓在手中,他卻不知,農桑水利之事,我早已安排妥帖,農具、種子,皆由官發,半文錢都不要,他還有什麼可勸導的?台灣有官學、巡捕,皆不受知縣節制,捕盜麼,嘿嘿,台灣的兵權輪的到他們指手畫腳?尊候,你只需注意那知縣平日裡都去哪裡,和誰接觸,切忌他擾亂民心,只需把他像籠中鳥一般架在空中,他也不過具名畫諾而已,切記切記!」   他這般濤濤不絕說來,施琅聽的目瞪口呆,唯有連連點頭稱是,何斌便笑道:「尊候你不知道,那史可法與王忠孝兩位知縣,今兒一早上出來便吃了大虧。」   說罷將早晨孫史二人吃癟的事笑說了一遍,施琅聽到兩人無錢付賬的窘狀,不由得放聲大笑,笑罷向張何二人道:「大明官員的俸祿太低,一個知縣一年幾十兩銀子,夠做什麼?我看,不如咱們給他們幾位送點銀子,到也省得大哥花這麼多心思來制約他們。買通了他們,到時候那奏折怎麼寫,那可不是由咱們。」   「尊候,若是能如此簡單,那我能想不到麼?我看那史可法和王忠孝皆是守直不阿的君子,賄賂一事,斷不能行。況且,離京之時,想必皇帝也曾交待兩人互相監視,哪能這麼容易便讓咱們把他辛苦派來的官兒給拉攏了。」   「這到也是,是我想左了。不過,依我的見識,乾脆給朝廷上個奏折,就說台北與內地不同,商行工廠甚多,照例這些工商之戶是要給官員補帖,以慰辛勞,所有的台北官吏,以前都是多拿銀子的,兩位知縣拿的官俸少了,不成體統。待朝廷批了,咱們就按每位千兩一年的規格發銀,我就不信這兩位不愛銀子!」   張偉何斌聽施琅這番話出來,兩人想了一回,都覺得很有道理,這兩位知縣就是不愛銀子,那朝廷允准發了,總不能不收吧?若是連正經的官俸也不要,那也未免太過矯情,待他們多拿了錢,又可以慫恿他們投資工商,待他們賺了大錢,那時候想一心為朝廷辦事也不可得,身家性命皆繫於台灣島上,對北京的皇帝,自然只能是抱歉了。   當下張偉擊一下掌,大叫一聲:「好,就照尊候說的辦!」   張偉雖說早早將施琅傳召至台北,交待了他離台後的各項舉措,何斌施琅原以為他立時便要離台,誰料他又拖了大半個月,一直待王忠孝赴台南上任,史可法亦搬進了新建成的台北縣衙,又待台北金礦給他送來兩千兩足赤黃金,方才帶了十餘名精壯侍衛,連同周全斌、張瑞,一行人扮做茶商,上了一艘商船,揚帆出海,直奔南京而去。         第二十六章 興游江南     原本他去遼東,該當直接由船行至北京,然後由陸路出關,只是張偉自返回明末,一直忙碌不堪,卻是從未見識過古時的江南風光,想到古人詩詩裡描述的美麗景致,又正值春天草長鶯飛之際,由不得他動了遊歷一番的打算。再加上他年紀已過二十五歲,不但是何斌終日在他耳邊一囉嗦,就是周全斌一干人等,亦都若有若無的提起他尚無妻室一事,那高傑亦曾私下裡在台北富商家中為他尋訪美貌女子,雖說被他訓斥一通,到是也頂撞了幾句,他氣悶不過,到也想就著機會到江南尋訪秦准美人,成家了事。   他心裡也曾若有若無的浮現出當日那南洋女子艾麗斯的模樣,想到她大眼圓眼,活潑可愛,言行舉止與明時中國女子截然不同,到是與張偉那時候的女性頗為相像,他至不娶,也正是因為平日裡見到的女子盡皆是三從四德唯唯諾諾的舊式女子,委實提不起他的興趣。只是那艾麗斯自從來台一次後便芳蹤難覓,張偉向勞倫斯打聽過幾次,那勞倫斯也只知艾麗斯家是巴達維亞的華人大族,偶爾興趣幫英人翻譯出遊,現下她早已回了巴達維亞,那荷人統治之地,勞倫斯卻也不知詳情,張偉也只得做罷。   船隻在海上緩緩行了十數日,方進入長江之內,直至鎮江碼頭下船,上岸驗了路引,茶引,張偉便令人雇了走騾,馬匹,一行十餘人或騎馬,或坐車,沿著官道慢慢向南京行去,一路上滿目青翠,小河流水白鵝黃鴨,風光景致看起來到也賞心悅目,只是這官道和兩邊的人家景象,看起來卻比台北差勁的多了,這一行人皆沒有到過江南,卻也都是聽說過江南風光如何如何,現在親眼見了,各人均有見面不如聞名之歎。   那張瑞騎在馬上向張偉笑道:「都說這江南好,我看這風光景致還不如台北呢。」   「休要胡說,咱們台北可是用銀子堆出來的,這地界大了,得多少銀子往裡面填,這江南風光是自然景致,能有如斯美景,也是天地造化之功了。」   周全斌這些年卻歷練的深沉的多,見各人左顧右盼只顧著打量沿途風光,他卻騎著馬左右巡視,見各人指斥風景,他也是淡然一笑便罷了。待一行人行近南京城門,他自上前交了路引,那守城兵丁頭目見是南來販茶的客商,便特意上前要翻檢搜索,周全斌知是索要賄賂,向那頭目遞了一兩銀子,那頭目卻不曾想這伙客商出手如此大方,當下大喜過望,當即便揮手放行。   一行人進城後急忙尋了旅館打尖,洗漱用飯後,眼看天色近晚,張偉換了身月白府綢長袍,束上頭巾,腰繫玉帶,手持一把折扇,向張瑞周全斌笑道:「兩位,且放寬身心,咱們也去那秦准河畔見識一下這江南才女的風範。」   周全斌到是無可不可,只是張瑞少年心性,聽張偉一說,便喜道:「爺說的是,來南京一次,不去秦准河可當真是可惜了。」   周全斌向他笑道:「你可是當娶了媳婦,怎地,過門才幾個月就厭煩了?」   張偉見張瑞臉皮漲紅,便笑道:「這男人嘛,呵呵,偶爾風流一下也不為過。我在台北位高權重的,平日裡可都是端著身份呢,今兒可要放浪一回,你們給我小心了,若是回了台北聽到有人議論,都打軍棍!」   身邊諸人聽他如此說,各人都是男人,可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嘻嘻哈哈應了,留下兩人看守行李,一夥人也不雇轎乘車,打聽了道路,便向那秦准河畔行去。   到了那桃葉渡,只見那秦准河兩畔星星點點儘是燈火,河房和花船星羅密佈,那岸邊人潮如熾,有官員、行商,文生騷客,像張偉這樣一身庶人服裝卻又舉止落落大方,身後有十餘隨眾的,眼亮的老鴇便猜度他必是什麼巨商大賈,只是看他眉宇間卻又有勃然英氣,興手投足威勢十足,卻又像個平日裡威福自用的貴戚高官,猜來猜去不得要領,只不過此人身後的諸豪奴們衣袋沉重,想來那黃白之物帶的不少,俗語說姐兒愛俏,鴇兒愛鈔,眼見這冤大頭在這銷金之地沒頭沒腦的亂撞,哪有不想辦法狠宰一刀的道理?於是不論張偉逛到哪裡,便有那半老徐娘張開血盆大口,揚著手帕叫道:「這位大爺,快到曲裡來看看,咱們的姑娘個個秀外慧中識文斷字,爺不管是要聽曲,會文,下棋,雙陸,射覆,包管您玩的開心!」   張偉初時聽的有趣,到是亂進了幾家,只見那老鴇們一揚手,鶯鶯燕燕的跑出一大群美眉來,張偉只看的眼花,待隨意攀談幾句,再仔細一打量,卻見一個個頭頂環珮,叮噹做響,那小腳走上一步,到要搖上三搖,走近來一說話,那臉上的白粉便撲撲的往下掉,那時候女子皆是濃裝,嘴巴不論大小皆是弄的鮮紅,以張偉的審美觀來看,當真是可怕的緊。原以為這些妓女可用談吐來彌補相貌的不足,誰料除了刻意的談一些吟風弄月的詩詞,便是說一些金銀佩飾,若是想聊幾句時務,便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張偉歎一口氣,心道:「難怪那秦准八艷出名呢,畢竟那樣的女子還是少啊。」他掐指一算,現下那八艷大半都沒有出生,便是有生下來的,想來也還是沒有發育的幼女,想到此處,便覺得意興蕭索,悶聲帶著周全斌張端又逛了幾圈,直弄的那些老鴇暗中罵他是個兔兒相公。   周全斌因見遊人漸稀,那夜色超發濃了,便向張偉勸道:「爺既然都看不上眼,那不如早點回去歇息,待明兒有閒,再來逛過便是了。」   張偉歎道:「原指望能遇到那些聰明美麗的女子,卻不想這些所謂才女也只是背幾首酸詩罷了,這詩文弄來有甚趣味,能濟世安民麼,笑話!」   他身邊之人儘是行伍中的老粗,自然對他的話點頭稱是不迭,卻聽那不遠處有一童稚女聲說道:「這位相公說的好笑話兒,難不成那岳少保的《滿江紅》無益於激勵人心,那陸放翁的《示兒》讀來不念人心懷遺憾,只欲收回故地,以慰忠魂麼?」   張偉聞言四顧張望,卻見是左手河中有一花船,船著上立一名十二三歲的女童,見張偉看來,又朗聲道:「詩詞有慷慨豪放,可激勵鼓舞人心,亦有婉約華麗,可淺吟低唱,令人解懷,這位相公想來不是讀書人,便對詩詞有如許偏見,想來令人可惜,又令人覺得好笑呢。」   張偉原本不過是隨口抱怨,只是覺得這秦准美女千篇一律,看來令人乏味無聊罷了,卻不想被這小小女孩兒一通指斥,雖不至惱羞成怒,面子上到也掛不住,只是又不能同這小孩兒計較,便只得乾笑一聲,道:「你小小年紀,知道甚麼。」   說罷便待轉身而行,卻又聽那女孩兒道:「孔融七歲讓梨,甘羅十二為相,小女子不敢相比前賢,卻自認為見識比某些大人強的多啦。辯不過就拿年紀壓人,哼,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偉被她說的哭笑不得,只得向那花船前行幾步,正待說話,卻聽那船上有一粗嗓婦人嚷道:「你這小浪蹄子,我讓你練棋你不練,跑到船頭和野漢子說什麼說,還不快些進來!」   那女孩聽了,將小嘴一嘟,便扭身進了船艙,張偉正待轉身離去,卻聽那女孩辯了幾句,就又聽到那粗嗓婦人氣道:「叫你不聽教訓!」,說罷,便聽到「啪啪」的擊打聲,顯是那女孩正在挨打,只是卻聽不到她哭喊聲。   這老鴇管教未開苞的小娘原本便是如此,張偉卻是看不慣此等行徑,便在外面喊道:「船上是何人在打那小孩兒,快給我出來。」   話音一落,便見那船身搖動,不一會兒鑽出一個中年婦女來,見張偉著飾不俗,身後又有伴當隨眾,便陪笑道:「啊呀,這位大爺,婦人在管教孩兒,卻是驚擾了大爺,請恕罪則個。」   「罷了,你不要打她,我見她見識不俗,很是喜歡。」   那婦人為難道:「難得大爺賞識這小蹄子,只是她年紀尚小,未到開苞年紀……」   見張偉神色不悅,忙笑道:「只要大爺您給足銀子,提前兩三年開苞又如何?那小蹄子能遇到大爺這樣的豪客開苞,也是她前生的福氣。」說罷,向船內喊道:「愛柳,快出來,你今晚造化,有大爺要給你開苞了。」   卻聽那船內小女孩答道:「請娘回絕了吧,愛柳還小,經不起風雨摧殘。」   「呸,你這挨刀的賠錢貨,若不快些兒出來,立刻用皮鞭打爛了你,看你到是能不能承受的起!」   她這番話一出口,那女孩被逼不過,只得自艙門中出來,將門簾一摔,恨恨向張偉瞄上一眼,道:「想不到這位相公不喜詩詞,卻愛如是這樣的小姑娘,如是幸何如之?」   張偉聞言笑道:「這到是你這貪財的媽媽誤會,我只是勸她不要打你,何曾說過要你了?」   那老鴇聞言怒道:「這位大爺,沒的拿咱們尋開心!你既然不是看中了愛柳,卻只顧勸我怎地?」   說罷一揚手,在那小女孩臉上狠打一下,不顧那女孩掩面而哭,只向張偉得意道:「如何?我便是打了她,大爺您又如何呢?若是不拿銀子,只怕也只能由得我了。」   張偉大怒,本待令張瑞帶人教訓那老鴇一頓,卻又想到是身在這南京城內,城內關防甚嚴,適才便有一隊兵士巡邏而過,鬧將起來驚官動府的,若是暴露了身份,卻是大大的不妙。   當下忍氣吞聲,向那老鴇道:「這小孩兒值多少,我給她贖身!」   那老鴇漫天要價道:「一千兩銀子,少一文也不成。」   卻不料張偉將嘴一努,立時有一隨從掏出幾錠黃金來,向那船上一扔,那老鴇見了一驚,立時叫船人龜奴來驗看了,卻是十足十的赤金,便將金子緊緊摟在懷裡,向張偉笑道:「成了,大爺,這小蹄子就是您的人了。」   說罷將那小女孩兒一推,笑道:「你算是脫離這無邊苦海,過那好日子去啦。」又勉強擠下幾滴眼淚,道:「只盼你不要記恨媽媽管教,將來能念著媽媽的好。」   見那女孩滿臉怒容,理也不理,老鴇無趣,便令龜奴將那女孩的隨身物品打成一個小包,往岸邊一扔,又將女孩向岸上一推,自顧進船內抱著金子偷樂。   張偉見那女孩抱著小包又驚又懼,便向她笑道:「你可有家人?我贖你卻沒有惡意,你若有家人,我便差人送你回去。」   那女孩搖頭道:「小女子沒有家人,縱是有,將我賣到這勾欄之地,亦是沒有了。」又道:「相公既然給我贖了身,從此我便是相公的人,聽相公的使喚便是了。」   張偉聽了此話,也只是微微一笑,心裡打定主意,將這女孩送回台北,找一戶人家寄養。他一時衝動,出手便是上千兩的銀子,買回這小姑娘卻還得費功夫安置,又見張瑞和一眾飛騎正自擠眉弄眼,心裡懊惱,只得回頭斥道:「笑甚笑!待明日派個人將她送到福建,令台灣派船接過去,再尋一戶老成穩重人家,給些銀子,令人好生看待她。」   說罷也不在意,領著一夥人慢慢踱步往回,半路上卻又遇著幾艘花船,張偉卻相中了一艘船上的女子,見她容妝淡抹,嬌艷不妖,一時間按捺不住,便令周全斌帶著那小女孩先回,令張瑞等人在外守著他在這花船上過夜,他卻竄上花船,一夜裡胡天胡地,享受一番。   第二天一早起來,見張瑞等人擠眉弄眼,張偉老臉微紅,他來自現代,有些道德觀的東西早深入其心,在台北平日裡忙的要死,也就罷了。現下遊歷這六朝金粉之地,一時按捺不住發洩一番,卻只是在心裡不好意思。   當下洗漱一番,領著張瑞等人匆匆往客棧而回,到得客棧門前,卻見周全斌領著看守行李的數人正於門口等候,那小女孩亦站在門口處張望,張偉冷不防見了這許多人在外,心裡一慌,因向周全斌問道:「全斌,因何都站在外面?」   「爺,您昨兒說這南京無趣,不如早些北上辦正事要緊,怎地忘了?」   張偉「喔」了一聲,這才想起。他原本抱著好好遊歷一番的心思,卻不料後來才知,這古時的南京城內,除了破敗不堪的民居,便是豪門貴戚的大宅,哪能容他近身?若說那南京宮城,卻哪裡是平常百姓能進的去的?那夫子廟,秦准河,一晚上逛的張偉興致索然,於是昨日便吩咐周全斌準備好行李,一早便動身渡江,由山東入直隸,向北京進發。   見各人神情似笑非笑,那小女孩亦眼波流轉,臉上浮現笑容,張偉大慚,心道:「怪道人說色不迷人人自迷呢……才一晚上頭腦便不清楚了。」   乾咳兩聲,便令各人收拾了行李,一行人到得下關碼頭,便要渡船過江,張偉向一幹練飛騎令道:「你將這小姑娘送到福建,然後你坐船到北京泉州會館尋我們。」   那飛騎領命,便要帶那小女孩兒離去,卻見她向張偉身邊行得數步,蹲身一福,道:「小女子柳如是多謝恩公搭救……」   「咦?你不是叫愛柳麼?」   「那是乾娘給我起的花名,去年我因讀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詩句,便自取了名叫『如是』,那乾娘一時沒有改口,故而還叫我愛柳。」   張偉在腦中想了半天,方記起秦准八艷之首的柳如是正是在崇禎十三年年約二十五六時嫁了錢謙益,算來此時她已有十二三歲,不想竟然教自已偶遇,當真是飛來艷福……   他正待仰天長笑,卻一眼又見眼前的這柳如是,她現下是稚齡少女,雖是膚白似雪,紅唇烏髮,卻是身量不高,瘦弱嬌小,現下嬌怯怯站在張偉身前,只堪堪高過張偉腰部,見張偉眼中暴起寒光,目視自已,那柳如是卻也不懼,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只目不轉睛的反看著張偉,不知道這位一擲千金的公子哥兒又犯了什麼毛病。   張偉心中暗歎:「果然不愧是八艷之首的柳如是,河東君。小小年紀這膽量和見識便是不凡。」   這柳如是十五歲便失身接客,後來成名後又曾與抗清義士陳子龍相識相愛,與之分手後又嫁給大自已三十多歲的錢謙益,待清軍入江後,她又力勸錢謙益自殺。錢得罪清朝高官,又是她寫狀詞訴冤,請以身代。又不懼世俗禮法,因錢謙益降清而致失望的她與人通姦,那錢謙益到也有趣,聽說自已兒子告了柳如是通姦,氣的與兒子相約死前不相見,且又沉痛向人言道『亡國之人,何談禮義?士大夫尚不能以身殉國,何枉求一女子乎?』」   張偉向來最欣賞這位奇女子,覺得她比那八艷中汲汲於自身愛情追求的所謂才女強上許多。他原本沒有指望在此時能遇到這位一向心儀的女子,卻不料無巧不巧的為她贖了身,只是此時這柳如是尚是稚齡少女,古時女子固然是早早兒便能結婚生子,這十二三歲年紀也未免太小了些,縱是他人能容,張偉也過不了自已的一關。當下心裡甚是為難,團團轉上幾圈,便又將那飛騎道:「這小妹妹甚是知禮,我很喜歡。交與尋常人家,我不放心。便送到何府,交給何夫人細心照料,待我回台北,再做打算。」   那飛騎自是沒有話說,只有那柳如是年紀雖小,卻看出張偉與適才不同,只是蹲身又福了一福,便隨那飛騎去了。   張偉見她離開,心頭鬱悶一陣,卻怎樣也無法將眼前這個尚未發育的小女孩與歷史記載上的那個美艷多才的柳如是連接起來,歎一口氣,向周全斌吩咐道:「上船吧。」   一行人上了渡船,將馬匹繫在船尾,貨物放下,那船家吩咐各人坐穩了,便將纜繩一解,用竹篙一撐,那渡船便向前一滑,向那江心行去。張偉坐慣了海船商船,卻是頭一回乘坐這種渡江小船,眼見船頭隨著江中波浪一沉不浮,不時有江水漫過船頭,彷彿一個大浪過來,這艘小船便隨之沉沒。再看那船家,卻是不慌不亂,因江面無風,便隨同幾個船夥計一同在那船身兩側劃漿,見張偉目視於他,便向張偉笑道:「客倌是頭一回坐這渡船吧?」   張偉笑答道:「正是。」   「客倌莫慌,這船隻是隨著浪頭起伏,順著它的脾氣走,不會有事的。」   張偉向船家點頭微笑,自又走到船頭,那江風拍打他衣服下擺,打的啪啪做響,有時浪頭稍大,便從他腳底掠過。這長江正值漲水時間,四顧看過一片蒼茫,此時尚沒有什麼工業污染,青碧色的江水奔騰嘯湧,人在這小小帆船上,直如滄海中的一葉孤舟,任憑這天地之威肆虐。十八年後,正是在這浩瀚長江之上,鄭鴻奎、鄭彩率鄭氏水師數萬人佈防江上,聽聞得江北四鎮兵潰,立時便出海而逃,長江天塹立時便被清兵突破,由鎮江上岸,南京城內文武大員並十三萬大軍開城投降,想來當真是可氣,可歎。   待船行過江,張偉一行便上岸向北而行,經江陰、准安、徐州入山東,直行了半月有餘,方到了北京城外。   入京後便命人找了茶行將所帶茶葉處理掉,張偉卻與周全斌張瑞二人自處閒逛,他雖是在台灣稱王稱霸,於這京城內卻是一人不識,因是偷偷前來,卻也不敢拿著拜帖上前去請見,故而這京城內的高官大佬是一個也沒有見到。到是跑到福建人所設的幾個泉漳廈等同鄉會中,很是結納了一些在京師的福建人,又藉著同鄉會的名義,交結宴請了一些六七品的福建小官兒,什麼中書主事之類。這些官兒手只管伸的老長,卻是什麼內幕消息也透露不出,原本便是些佐雜小官,貪圖吃請方能讓張偉這白身之人請動,若是什麼翰林、給事中之類的清要官員,就算是品秩不高,也不是張偉這樣的商人可以結交的。在京中混了數日,只是知道崇禎已派了袁崇煥赴遼,平台召見後皇帝賜袁尚方劍,御制詩,許袁便宜行事,袁崇煥則許帝五年復遼。張偉聽說此事,心中明白這位袁督師命不久矣,只是如何幹預此事,他卻是還沒有想好。   袁崇煥是位難得的人才,張偉心慕久矣,只是他明白這樣的高位大臣卻不是自已能夠掌控的,即便是崇禎皇帝要殺他,只怕也很難令其歸順。越是想到袁的忠義,張偉就很難對歷史上評價不一的崇禎皇帝有什麼好感。此人剛愎自用,刻薄好殺,對百姓不肯撫慰,對官員也甚是寡恩。臨死時還說什麼:「朕非亡國之君,臣乃亡國之臣。」,又曾說:「文臣皆可殺。」,此人到臨死都不知道正是自已親手斷送了大明江山。袁崇煥在崇禎二年聽聞京師被圍,千里勤王快速而回,在北京城外領關寧鐵騎與清兵大戰,直到將清兵攆走。卻不料戰事一息,便被崇禎皇帝逮至詔獄,不經審訊便將袁崇煥凌遲處死。至此,明朝在遼東最後一位將才被自已的皇帝親手殺死,到了明朝要亡國之際,崇禎下手詔封吳三桂為平西伯,令其領關寧鐵騎入衛京師,吳三桂故意拖延時日,待聽說京師陷落,崇禎上員而死,方又領兵退回山海關。兩相比較,袁崇煥的遭遇便更令人扼腕長歎。   張偉在北京盤恆了十數日,便又隨意購買了一些關外需用的物品,只說去寧遠販賣些關外特產,辭別了這些時日來打的火熱的福建商人,一行人出了西直門,便向山海關而行。待出了直隸,離那山海關近時,那一路上休說是風光景致,便是行人客商也沒有幾個,這關外情勢一向吃緊,若不是任了袁崇煥為督師,阻了那清兵靠近,依天啟年間的朝議,關外之地盡棄,只是依關而守,只怕這長城重鎮,早便是草木皆兵,一日數驚了。   這山海關因是戰略要地,修建的雄偉異常,箭樓附近還放置了內城城頭少有的紅衣大炮,入關之時關防甚嚴,將張偉等人花錢買的路引查驗了數次,又奉送了數兩白銀,那守城門的百戶方才揮手放行。遼東之地苦寒,漢人居民原就不多,努兒哈赤打下瀋陽後,居住在附近的漢民不堪忍受女真人的奴役,紛紛逃亡到這山海關至寧遠綿州一地,居民人數到比原本稠密的多,饒是如此,待張偉等人進入寧遠這坐歷史上有名的邊城之後,還是覺得大街上稀稀拉拉,雖是大響午的,卻少見人影。   因自出南京後便是陸行,雖說各人都是騎馬乘車的,到底一直走路,風餐露宿辛勞不堪,待行到這關外邊城,自張偉以下,各人神色皆是疲憊不堪,張偉便向張瑞笑道:「咱們也別尋飯館吃飯了,趕緊著尋家客棧歇息了。」   張瑞答道:「我也是累的緊,想來客棧大半都有飯食。咱們這便去尋客棧去。」   其餘人等自然也是無話,便在這寧遠大路上尋將起來,張偉在車中坐的腳麻,便跳將下來,換了馬騎,左顧右盼之際,心裡卻是不安,向周全斌道:「全斌,這寧遠城便是沒有什麼百姓,到底也是遼東大城,怎地大白天的一個人影不見,這當真是怪異。」   周全斌聞言也是四顧而看,半響方答道:「難道咱們運氣甚好,正巧遇上了女真人要攻城?」   「不會呀,在城外沒有什麼異常舉措,若是女真要要來攻城,咱們還能進的來?」   兩人正在納悶,張瑞卻已尋得一家客棧,看那客棧門頭不小,遠遠的便有幌子迎風招展,上書四個大字:悅來客棧。   只是說來也奇,客棧原本是要打開門做生意,像張偉這樣的大股客商,平常時日早該有夥計上前招呼,只是那客棧大門緊閉,張瑞管自敲了半天的門,卻是沒有半點兒反應。   張瑞見張偉騎馬而來,便回頭苦笑道:「這事兒還當真是怪了!」   周全斌沉聲向那客棧門內說道:「裡面的人聽了,我們是住店的客商,不是歹人,出門在外,請老闆行個方便。」   說罷,便令身後飛騎一同上前擂門,各人衝上去將那客棧的大門擂的山響,不消一會功夫,便聽到那門吱呀一聲,有一中年男子打開大門,氣道:「哪有你們這樣的!小店今兒關張,不做生意!」   說罷便要關門,張瑞急忙上前一步,用腳將那大門抵住,陪笑道:「老闆,咱們千里迢迢從關內過來,實在是累的受不住了,請老闆你行個方便,如何?」   說罷將一錠銀子遞將過去,那男子將銀子拿在手中,捏上一捏,便在那臉上擠出笑容道:「也罷,與人方便,自已方便。各位快請進來,耽擱不得!」   就手將門拉開,催促道:「幾位,快快,若是遲了只怕性命不保。」又向那店內喊道:「小五,柱子,快點過來幫手!」   張偉幾人見那老闆催的緊急,急忙趕著馬匹、騾車魚貫而入,一入店門,便有那夥計將馬匹接去,自牽到後院餵食草料,那老闆見各人進來,急急忙忙關了店門,又砰砰將店門反鎖,抵上石條。待張偉等人收拾停當,那老闆已是一頭的暴汗。   張偉見店堂內無人,便自撿了一張乾淨桌子坐了,又吩咐那店內夥計上茶,上毛巾,舒舒服服的喝著熱茶,不自禁長伸一個懶腰。因見那老闆忙的腳底生煙,便笑道:「老闆,何故如此驚慌?莫非那女真人要來攻城?便是如此,城內有袁督師在,城頭有紅衣大炮,那蠻子是攻不進來的。」   張瑞在張偉坐定,正用熱毛巾擦臉,只覺得渾身舒泰,見張偉問那老闆,便也笑道:「怪道說這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城外也沒有見女真人的影子,這城內便亂成這樣,若是女真人到了城下,那還了得!」   那老闆聽他們說,卻只是不理會,又指揮著夥計們多加了幾塊石條,方才轉身抹汗,他一說話,卻只是沒好氣,道:「兩位也太小看咱們寧遠的百姓,甭說現在沒有女真人來攻城,便是來了,咱們這些男子也早就至城牆處協助大軍守城了。」   「那怎地街面上不見行人,老闆你又大門緊鎖,還堆上石條?」   那老闆歎一口氣,自在張偉一邊的桌上坐了,啜一口茶,方答道:「此事說來話長……」   張端見他慢條斯理,擺出長篇大論的架式,急道:「這位大哥,咱有話快些說成不?」   「快些說也成,很簡單,城內兵變!」   張偉幾人卻正是帶兵之人,一聽說「兵變」二字,卻是比常人敏感的多,周全斌雙手一撐,立時站起,厲聲問道:「是城內兵馬要與那女真人裡應外合?」又問道:「有多少人馬叛變,城內袁督師可是在彈壓?」   張偉疑道:「老闆莫非是在說笑,我們進城來那守城兵丁一切如常,這城內也沒有廝殺聲,如何便是兵變了?」   「我適才說了說來話長,偏那位大爺讓我快說……」見張偉等人神色不愉,那張瑞大有衝上來教訓他的模樣,便又急道:「此次兵變,到不是和那女真有關。實在是因為這城內軍士三個月沒有關餉,軍士們自然是急了,雖說袁督師素有人望,可軍士們家裡有老有小,都等著關餉買米下鍋,這麼些日子不發餉,誰不著急?前日便有數十軍士到袁督府前要餉,袁督師只說早就奏報了聖上,這何時關餉卻是隻字不提。城內軍士都急紅了眼,昨兒又有人去鬧餉,袁督師便盡數捕了,撿了為首鬧的凶的斬了五人,又急報了北京,到底如何處置卻還沒有下文。現下這城內軍心不穩,咱們都怕大兵們急怒之下盡數反了,我們這些老百姓可不是最倒霉的麼!誰還敢沒事上街晃悠,家家都是閉門落鎖,只盼著朝廷早點兒發餉,不然的話,這日子就沒法兒過了。」   張偉三人聽那老闆說完,一時間只是面面相覷,這台灣兵士每月五兩的餉銀從未曾拖欠過,是以「欠餉」這種事情,在台灣的帶兵將領心裡竟然是全無概念。張偉卻是心知肚明,曉得明末時朝廷根本不管軍隊餉銀,故而帶兵將領只得縱容士兵四處劫掠,到了南明弘光朝時,朝廷居然讓江北四鎮劃地自徵糧餉,使得原本聽從調遣的四鎮成為不折不扣的軍閥,欠餉,在明朝已算不得什麼新聞了。   周全斌疑道:「朝廷在天啟年間便加了幾百萬兩銀子的『遼餉』,怎地還會拖欠軍餉?」   張偉笑道:「說是為了遼東戰事征餉,其實朝廷用度不足,哪能把加派的銀子都用在遼東,便是每年藩王的俸祿就得拿去朝廷一半的正斌,這還是打了折的。再加上官中用度,官員貪墨,能用在遼東的,十之其一罷了。」   那老闆亦歎道:「這位爺的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若不是這樣,每年真把幾百萬兩銀子交給袁督師練兵鑄炮,甭說現在守住寧綿,便是打回瀋陽和赫圖阿拉,又能怎地?」   說罷搖頭,道:「沒用了,國家爛到根子上了!」   張偉聽他如此說,便也不再搭話,只令那老闆叫人準備好了房間,便與各人自回房歇息,自他而下隨行各人都疲累不堪,也沒人叫飯,自這晌午時分一覺好睡,一直到傍晚時分,方見各人打著呵欠次弟出門。張偉叫人送上熱水,細細梳洗了,才覺得數日奔波的疲勞一掃而光,精神一振,腹中卻雷鳴般鼓噪起來。便向張瑞笑道:「快,吩咐夥計做飯,吃完了咱們出去。」   張瑞聽他說要出門,到是一楞,只是他一向聽令慣了,也不多問,自去令人整治了一桌關外特色酒席,什麼孢子肉,野參燉雞,老燒刀子,一股腦兒端將上來,一時間那酒菜香氣飄滿整個店堂,張偉等人都餓的狠了,見了美食哪還客氣,乒乒乓乓筷如雨下,立時便將滿桌酒菜吃的精光。待各人吃飽,張偉撫肚笑道:「各人歇息片刻,隨我出門!」   張瑞抹嘴道:「爺說上哪兒,咱們跟去便是了。」   周全斌笑道:「這會子出去怕是不妥吧?萬一突然兵亂了起來,那可是太過危險。咱們最後在這店裡等局勢稍好一些,再做打算。」   張瑞斜看他一眼,道:「周大哥,你害怕不成?」   周全斌漲紅了臉,怒道:「我怕什麼?你這小子不知好歹,要是爺出了什麼差池,你當你擔待的起麼!」   張瑞吃他一訓,低頭道:「我卻是沒有想到此節,是我的不是,對不住了。」   張偉見周全斌著急,方笑道:「全斌,你不須著急。一會子我是去拜會袁督師大人,他那府中必定是防備森嚴,哪裡有什麼危險。」   「那半路上遇到亂兵怎辦?」   「哪有這般巧的!一會天黑出門,專挑僻靜的小道走,此處離那督師府不遠,縱是遇到小股亂兵,我帶這十幾名高手是用來耍子的?」   周全斌這才無話,待天黑掌燈時分,張偉命店家開門,那店家卻不管張偉等人好說歹說,硬是不肯,後來無法,只得從後院攀牆而出。依著那店家指點,各人自寧遠城內的小巷穿梭而過,約摸走了半個時辰,方才轉到一條大道之上,看著不遠處高掛的「袁」字氣死風燈,張偉笑道:「這可不是到了。」   待到了督師府前,見門前有巡邏兵丁來回巡守,張偉略整一下衣衫,見那府前已有巡官前來查看,便向張瑞道:「拿我的名刺給那軍官,就說閩省富商求見督師大人。」   說罷便領人遠遠站住,讓那張瑞拿著名刺上前與軍官交涉,眼見張瑞將名刺交與那軍官,又見那官兒拿著名刺進去,只不過盞茶功夫,便見那軍軍出來,站在府前台階上揚著臉將名刺交與張瑞。   張偉見張瑞一溜小跑回來,便問道:「如何?」   張瑞漲紅了臉,道:「那軍官說了,袁督師拿了名刺便即刻擲還,還訓斥他不知輕重,這會子商人拜見是什麼大事,還值得拿名刺進去。」   張偉笑道:「袁督師是廣東蠻子脾氣,我知道他此時心煩,定然不見的。你去,和那軍官說,我有辦法幫督師大人解決現下城內軍嘩,問他見是不見。」   張瑞又是折身返回,向那軍官低語說了,那軍官初時搖頭,張瑞卻又向他袖中塞了一錠銀子,方見那軍官又返身入內,此次他回的更快,低頭向張瑞說上一句,便見張瑞連同那軍官一起向這邊招手,張偉向周全斌笑道:「你隨我一共入內,見識一下這位海內名將。」   說罷又將身上衣衫略整,便向那督師府內昂然直入,入得正門後自有府內小校接引,卻是沒有將他們引入正堂,而是自迴廊繞路而行,直走到一處廂房前,方向張偉等冷冷說道:「身上若是有刀劍等物,還是早些拿出來的好。」   張偉洒然一笑,便讓那小校上來搜身,那小校到也不客氣,將張偉周全斌二人身上搜捏個遍,方向房內道:「大人,那客商帶來了。」   只聽得裡面有一男子沉聲道:「讓他進來。」   說完,便聽到那廂房門吱呀一聲,內裡有一少年將門推開,打量一下張偉,便道:「請進罷。」   張偉一笑,道:「我這家人可也得隨我一同進去。」   那少年不耐道:「成,進來就是。」   說完又將門拉開一些,張偉便與周全斌一同拾階而上,入得廂房外間,卻見房內也就一張長几,還有些坐椅之類,那少年道:「兩位請稍坐,我家大人這便出來。」   張偉便知此房必是袁崇煥的書房,便與周全斌挑了主人座位對面的座位坐了,那少年見兩人坐下,不言不語泡了兩杯茶送上,兩人剛捧茶要喝,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陣聲響,又聽得有腳步聲傳來,兩人連忙將茶杯放下,卻見那少年上前去將裡間房簾一挑,只見一黑臉中年男子慢步踱了出來,見張週二人站在原地,便按手道:「坐,你們且坐,在這家裡不需拘什麼禮,坐下罷。」         第二十七章 遼東之行     說完自已便先坐下,張週二人也便坐下,張偉到了與他坐了對面,便去眼細細打量,只見這袁崇煥雖是坐著,卻仍是看出身量不高,再看那五官,亦正是南國廣東人的模樣,鼻子不高,兩眼較小,只是五官搭配的還算協調,到也不甚難看。他又是科舉讀書人出身,一舉一動透著鬱鬱文氣,到是看不出眼前這貌不驚人的文人便是打敗努爾哈赤的英雄。   那袁崇煥見張週二人緊盯著他並不說話,將眉一挑,道:「兩位適才命下人稟報,說是對城內軍嘩有所條陳,不知道有何高見有以教我?」   張偉見他這番模樣,到是有些傳說中的剛強果斷,見他發問,卻是不敢怠慢,這袁崇煥連毛文龍這樣的統兵大將也是說殺就殺,自已一個小小商人,若不是自稱對兵變有解決之法,哪有機會見到這位高權重的督師大人?若是還敢拖延,只怕督師脾氣一來,立命人將自已拖去斬了,也未可知。   當下便拱手正容道:「督師大人,解決兵變,首要之事便在這發餉上,只要發了餉則兵變必將消彌於無形……」   袁崇煥不悅道:「我豈能不知這兵變只要發餉便可敉平,先生若是只此等見識,到不如不要說的好。」   張偉見他微怒,便又笑道:「督師大人莫急,在下敢請問,督師大人可有上書朝廷,請盡速發餉?」   「我怎能不上書!」   「喔?朝廷可是說現在沒錢,可有告之大人,何時關餉?」   袁崇煥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做答是好。他十幾天前便上書崇禎,請求盡速發餉。誰料皇帝在這一點上到和他的祖父一個德性,一聽說關遼之地一下子便要幾十萬的餉銀,當真是善財難捨。他此時到還沒有加派,只是他祖父神宗當年因遼事加派了近五百萬兩白銀的「遼餉」,那皮島毛文龍號稱有二十萬大軍,去年伸手向他要兩百萬的餉銀,後來方知那毛文龍屬下可戰之兵不過三萬餘人,崇禎心裡極怒,卻又不敢向邊將發作,待袁崇煥要餉,他便千方百計拖延。袁崇煥十日前接到朱批,道是國庫如洗,朝廷用度困難,餉銀雖是一定給,但是要袁自已也想想辦法云云。   袁崇煥早已在關遼綿之地尋富商籌餉,只是這十幾萬大軍的用度又豈是邊地商人能湊齊的?無奈之下,便又請旨,暗示皇帝用內帑發軍餉。崇禎帝若是肯拿,別說是幾百萬,便是幾千萬銀亦是可得,李自成攻陷北京之日,皇宮內起出白銀兩千四百萬兩,明朝內廷之富至此。可惜此疏上去,卻是沓無音信,卻原來是大學士周廷儒對崇禎帝言道:「當年那張巡為唐皇守睢陽,城中軍民先是食糧,後來吃土食草,捕鼠捉雀,到後來殺馬吃人,也是堅守不降,怎地咱們大明的官員和軍人,就不能學學張巡呢?」   他這番話卻正對了皇帝心思,於是隔了數日,袁崇煥接到御筆朱批,卻是令他帶著軍士克服困難,若是餓了,便讓士兵去抓老鼠,捕田雞。袁崇煥接到此旨,一時間當真是哭笑不得,他和士兵正是為了皇帝守江山,卻不料皇帝一毛不拔,卻讓為他賣命的人自已想辦法,他是忠臣,自然不能痛罵皇帝,只得在暗中將周廷儒的祖宗問候了個遍。無奈之下,只得宣示皇帝的旨意,命屬下士兵忍耐,那遼東的士兵原是悍勇之極,一聽得旨意如此,各人想起自家等著吃喝的家人,哪還能忍耐的住?於是那些士兵三五成群,成日價在營中尋將官鼓噪,將軍們卻又有什麼辦法?此時又不是明末大亂,將軍可以在內戰中撈錢的時候,各將軍雖不至吃不上飯,拿錢出來倒帖朝廷的事,卻也是承受不起。   於是事情越鬧越大,前日終於先是有數十軍士自發到袁崇煥府門前鬧餉,袁崇煥先是好言勸說,後來見不是事,終於將鬧的最凶的幾名軍士立斬於督師府門前,那血淋淋的人頭便懸掛在門前旗桿之上。原本以袁崇煥的威望不至於此,但欠餉到了此時,便是岳飛亦難帶兵,到得昨日傍晚,又有數百軍士鬧營,此番不但是軍士鬧騰,便是那下級軍官,亦有參於。袁崇煥極是頭痛,生恐軍嘩演變成兵變,可是他亦無良法,只得將那些鬧事的小軍官盡皆捕了,又撿幾個軍士殺了,是以此時的袁大督師,已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此時張偉問他,他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做答才好,半響方皺眉道:「國家機密之事,你等庶民不得與聞。」   張偉見他強辭奪理,卻也不敢與他爭論,只得道:「不管如何,朝廷不理會這邊的事,總是有的。」   見袁崇煥不悅,便笑道:「依草民看來,現下這寧遠城內雖然情形不穩,但大人總是能彈壓下去。」   「喔,如何見得?」   「軍人鬧事,不過是怕家人老幼挨餓罷了,只要大人湊一筆銀子出來,給諸軍下撥糧食,讓軍士們先拿回去贍養家人,那麼餉銀自然是可以拖上一拖的。更何況大人一向更視軍屯,將來只怕軍糧自給自足,都是有的。現下小小風波,又有何懼呢?」   「你所說的到是有理。只是我這裡現在庫存如水洗,哪還有銀子去買糧,先生好意提點,可惜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張偉微微一笑,道:「草民若是沒有辦法,又豈敢求見督師大人!」   袁崇煥急道:「你有什麼辦法?」   說罷將身站起,向張偉一揖,沉聲道:「我身受皇恩,自然將身家性命盡皆拋之腦後,這關外軍士卻是要養家餬口,若是先生能為我獻一良策,於國於民,善莫大焉!」   「草民豈敢!所謂辦法,不過是由草民捐資給大人,購買糧草罷了。只是草民身邊帶的不多,或許能解大人燃眉之急,日後所需,還得大人自已設法。」   袁崇煥聽張偉要獨自捐資以助軍餉,心裡一驚,道:「先生是哪裡來的巨商,怎地出手如此豪闊?」   「在下是自閩南來,一向在海上貿易,些許幾萬銀子,到也還不放在眼裡。在下素來仰慕督師以一已之力擊破後金努兒哈赤的大才,又素知督師大人對大明的忠忱之心,對這遼東百姓的愛護周全,草民當真是佩服之至!此番湊巧來到寧遠,卻是有幸能助督師大人一臂之力,實乃草民的造化!」說罷便向張瑞令道:「你現下就帶著督師府的兵士,前往咱們歇腳的客棧,搬運一千五百兩黃金過來。」   他這番話說的雖是有些肉麻,卻當真是張偉的心裡話,對這位抗清英雄,張偉是打心底的佩服,故而那袁崇煥雖是聽多了此類奉承,卻也聽出張偉語出至誠,真摯之極,又見他當即便令人前去搬運黃金,這一千五百兩黃金兌換成白銀,足以購買數十萬擔糧食,當真是救了他的大急,當下心裡極是感動,步到張偉身邊,將張偉的雙手一拉,道:「張先生高義,崇煥無以為報!一會便上書朝廷,褒獎封賞先生!」   張偉聽他要為自已討褒獎封賞,急忙向袁崇煥兜頭一揖,拜了三拜,口中連聲道:下官有罪,請督師大人恕罪!」   袁崇煥見他突然下拜,又是連稱「下官」,一時間被他弄的納悶之極,忙問道:「先生這是何意?有甚不便只管向我道來,只要我能幫的上忙,定然不會推脫!」   「督師大人恕罪!下官實是新授大明建武將軍、台北衛都指揮使,因近來衛所無事,海氛清肅,張偉閒來無事,因一向做著海上貿易的生意,便尋思微服來這遼東,看看能不能從此地販賣些皮貨、人參等土產,再者,也是想領略一下關外風光。張偉是南人,對北國風光卻是仰慕的緊。如此白身出遊,置衛所於不顧,又不曾得到朝廷允准,張偉有罪,請督師大人責罰。」   他這番話一出,袁崇煥便知何此眼前這位貌不驚人的青年出手如此豪闊,想那張偉盤據全台,手下幾萬軍隊都不向朝廷請餉,自身大包大攬養了起來,區區千多兩黃金,卻又值得什麼?只是他白身出遊,棄台灣於不顧,到底是商人重利,不顧首尾。只是他敬佩自已,又肯出錢解危,不管如何卻是要多謝於他。   當下袁崇煥向張偉笑道:「將軍亦是一地之主,怎地如此兒戲,白身出遊,可知主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若是有了意外,做生意能賺多少,到底也不能和性命比啊!」   張偉聽他言語中有輕視之意,心知明朝文人輕視武夫、商人,自已這兩個身份佔全,又曾是海盜,這督師大人如何能看的起?若不是剛剛拿了自已銀子,只怕便要端茶送客,沒準具表向朝廷彈劾,也是有的。   便向袁崇煥笑道:「下官身為台北衛所指揮使,身受皇上厚愛和百姓擁戴,靜夜長思,惟念我大明國泰民安,四夷賓服,卻是這建州土蠻不服王化,在這關外攻城略地,屠殺我大明軍民,下官也是漢人,怎能容得這蠻子胡來?」   袁崇煥聽他越說越慷慨激昂,初時到是無甚趣味,這般唱高調的人他見的多了,那朝中文官,手不能提四兩,嘴巴卻是經常橫掃千軍,常有新進的言官上書皇帝,言曰提一萬兵,橫掃關外,故而他對這些言辭,到是早就看的淡了。只是張偉卻與那些文官不同,他隻身創下諾大基業,又曾提兵打敗荷人,袁崇煥在這遼東之地也曾聽起他的事跡,他原本是廣東人,自然知道海上生涯不易,像張偉這樣成功的海匪大盜,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現下聽張偉如此說話,想來此人不是空談誤事的人,便捊須微笑,靜待張偉下文。   只聽那張偉又道:「督師大人是帶兵的人,自然知道帶兵打仗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大人以弱旅疲兵抗建州女真十餘萬強兵悍卒,朝廷卻時時掣肘,處處為難。到不是皇上闇弱,實在是朝中文官不知這邊事的厲害,嘴唇一碰,好像便抵的過百萬大軍。」   見袁崇煥點頭微笑,張偉心裡暗笑,卻又道:「下官不材,手下卻也有過萬精兵,還有艦隊、炮廠,故而下官此次過來遼東,一則是尋思賺錢的事,二則也是想拜見督師大人,願與督師大人相約,將來若是大人北上攻敵,下官必定提兵自海上來援,若是敵人來攻,大人竟力不能支,下官也必當調兵來救,決計不會讓那蠻子得手!」   見袁崇煥只是微笑,卻不置可否,知道自已此番言辭尚不足以打動此人,便又慨然道:「督師大人,此番親眼見得大人,實在是下官之幸,下官這便修書一封,令台北炮廠將前陣子鑄的五千斤紅衣大炮,給大人送十門過來!」   「哦?!將軍的炮廠,竟然能鑄出這麼許多紅衣大炮來?」   卻也怪不得袁崇煥動容,他這寧遠城當年不過十三門紅衣大炮便可轟的努兒哈赤望風而逃,前些年他用「堅城大炮」的方略,與那孫承宗同守遼東,向朝廷拚命要錢,方又多鑄了十來門大炮,分別放置在山海關及綿州城頭,於是這數年來方與後金相安無事。況且自孫元化被貶之後,這關外也缺乏鑄炮人才,鑄炮就是有錢,亦是感覺困難的緊,現下張偉一出手便是十門紅衣大炮,這可比明軍的那些什麼佛郎機,虎蹲炮管用的多,他卻如何能不又驚又喜?   「下官的炮廠卻是為打荷蘭人而建,那荷人儘是堅船利炮,下官若是不仿照他們鑄造大炮,卻如何敵的過?故而下官是當了褲子拼了老命的鑄炮,卻也是鑄的不多,這紅衣大炮,也不過二十餘門。只是我已擊走荷人,台灣再無戰事,留著這些大炮卻也無用,故而除了留下一半守衛台灣門戶,其餘皆命人送到遼東,讓大人使用!」   袁崇煥曾親鑄火炮,自然知道鑄炮不易,張偉的話他他自是絲毫不疑,眼前此人雖不是科舉出身,卻是送錢送炮,對自已幫助甚大,一時間袁崇煥心內又酸又熱,只覺得眼前這年輕將軍當真是難得的知交好友,喉頭哽梗,只道:「張將軍,如此厚恩大德,我實在是難以為報。將軍有官職在身,自也不需崇煥保舉,無法,請將軍受我一拜!」   說罷將雙手一抱,便向張偉拜將下去。   張偉推讓半天不得,無奈只得受了他這一拜,袁崇煥喜道:「張將軍,今晚委實開心,現下時辰已晚,咱們弄幾碟小菜,喝上兩杯,今晚就歇息在我的府中,如何?」   張偉原也不想來回奔波,聽他邀請,便笑答道:「督師厚愛相邀,敢不從命?」   兩人相視一笑,袁崇煥便待讓人整治酒席,卻聽得門外突然有人稟報道:「督師大人,府門有聚集了上百軍士,看來又是要來鬧事了。」   袁崇煥聞報,沉聲道:「莫慌,調鳥統守住府門處,聽我的號令,若是有人帶頭生亂,便亂槍齊射,決計不能讓人把事情鬧將起來。」   說罷向張偉道:「張將軍稍待,我去去便來。」   張偉見他神色凝重,知道必是前兩日殺人捕人的事引起的兵亂,此次卻與鬧餉不同,想必是那些軍士為上司和同伴報不平,卻是不好打發的很。   便也站起身來,向袁崇煥道:「督師大人,下官帶的隨身侍衛皆是武藝高強之士,以一可以當十,就讓下官陪著同去,有緩急之處,也可聽候大人的調遣。」   袁崇煥聽他說完,便點頭道:「也好,有勞將軍。」   說罷便急步向督師府大門外行去,邊行邊向身邊的親兵小校打聽門外情形,那府內聽用的親兵也不時來報,不待行到門口,那門外聚集的士兵已有四五百人之多。待袁崇煥走到門前鳥統手身前時,門外已堪堪站滿了六七百名兵士。他站在門前,耳邊便聽到外面的鼓噪叫罵之聲,他是駐遼大帥,這些兵士一面是敬他,一面也是不敢,於是滿嘴污言穢語,罵的皆是朝廷,只差沒有罵皇帝的祖宗八代了。袁崇煥又急又覺得好笑,便向身邊親兵問道:「外面的都是誰的部下,可叫他們主將過來了?」   「回大帥,小人已經打探過了,外面的兵士大半是滿桂將爺的屬下。適才已派人翻牆去請,這會子也該來了。」   張偉此時帶著周全斌等人也已等在門口,他知張瑞機靈醒目,又是帶著黃金而來,必然會加倍小心,此時這督師府門前亂如集市,張瑞想必已找了背靜地方暫避,是以他到是放心的很。袁崇煥急如星火,張偉到是慢條斯理的慢慢踱步而來。正聽到那親兵報說外面亂兵是滿桂手下,張偉知那滿桂是蒙人,對明朝甚是忠心。袁崇煥被崇禎誘殺後,部下士兵一夜散去近兩萬人,祖大壽帶著本部兵馬退回關外,唯有滿桂臨危受命,帶著部下防守北京,與清兵交戰時力戰受傷而死,他雖不是漢人,卻比大多數漢人更加愛國忠君,只是為人好勇鬥狠,做戰時也只知狂衝猛攻,雖是袁崇煥手下一員猛將,袁崇煥素來高看他一眼,他卻有些恃勇而驕,對袁的命令不大放在眼裡,若不是袁崇煥愛他是個人才,只怕在毛文龍之前,這滿桂的腦袋到會先被砍將下來。   張偉雖是身為將軍,衛指揮使,在這遼東卻是沒有一兵半卒,此時聽得那外面吵鬧不休,透過大門門縫只看到外面黑壓壓的披甲執刀的兵士正振臂大嘩,言語間只叫袁督師出門相見,張偉只是與周全斌相對無言,兩人看了半響,見那袁崇煥一時半會也是無法,周全斌便向張偉道:「怎地這袁大帥帶兵如此不堪,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嘿,你的兵不敢如此麼?」   周全斌怒道:「我的兵敢如此鬧,一個個拿住,盡數殺了!」   「若是除了你身邊親兵之外,再沒有人聽令呢?」   見周全斌默然不語,張偉拍拍他肩,笑道:「全斌,若是咱們的兵欠餉數月,只怕連現在這樣也不如。你聽那門外士兵雖吵鬧不休,卻是無一言辱及督師本人,看樣也沒有拔刀硬衝的打算,這便是袁督師的威望足夠,不然,嘿嘿,你當這些大兵們是什麼善男信女麼!」   袁崇煥鐵青著臉,只在大門內左右徘徊,他知道此時出去,便是憑自已的威望亦是彈壓不住,亂兵之中,稍有一點火星便足以引起大亂,他身邊數百名親兵家丁只團團圍住他,只待那滿桂到來。   約摸鬧了小半個時辰,督師府內外都聽到不遠處傳來沉悶的馬蹄聲,府內各人均是精神一振,均道:「滿將爺帶著騎兵過來彈壓了!」,門外亂兵自也猜到是滿桂帶兵前來,一時間吵鬧的聲音小將下去,也只過了盞茶功夫,便聽到有人叫道:「殺了咱們的人,抓了左都司他們,便是滿將爺來了,咱們也只是不散。今兒不發餉,不放人,便把咱們盡數殺了吧!」   那兵士是個大嗓門,聽聲音是又悲又憤,這般嚷將起來,便聽那門外兵士一起叫道:「沒錯,不關餉是餓死,鬧嘩變是砍死,反正也是個死!督師大人,你要是忍心,便把咱們都砍了吧!」   「可惜死在督師大人刀下,到底不是打女真蠻子,若是給咱們發了餉,咱們安頓好了家人,這便去尋女真蠻子,拚死一個是一個!」   「督師大人,我從你來關外便隨著你,修築這寧遠城,打退那努兒哈赤,我從未皺過眉頭,今日你若是命滿將爺殺了我們,我要是眨一眨眼,便不是好漢!只求你照顧我家小!」   袁崇煥顯是聽的出說話人是誰,他原本氣的臉色鐵青,現下聽了這些隨他多年的老兵說話,心裡不忍,神色便和緩下來,負手而行,原本高抬的頭慢慢低垂下來,又踱了幾圈,聽到那滿桂領兵近了,馬蹄聲四散開來,顯是那滿桂已將門前亂兵團團圍住,歎一口氣,向身邊親兵頭領說道:「無妨了,開門罷。」   又向人令道:「去後院,將柴房內關押的那幾個軍官押過來。」   他一聲令下,便有親兵將督師府的大門推開,只見門外除了原來的亂兵,大路上又有上千騎兵將這些亂兵團團圍住,火把如林,一時間將這督師府附近照射的雪亮。各人見督師府門大開,袁崇煥在親兵簇擁下步出大門,各人都是靜下聲來,等著督師大人發話。   袁崇煥到也乾脆,他雖是文人,卻有一股狠勁,見各人等他說話,他便直筒筒說道:「各人都是來鬧餉的,我現下就給答覆,餉沒有!」   因見鬧餉的各兵士聽到後又是一臉激憤,眼看著又要鬧將起來,就是滿桂帶過來彈壓的騎兵們也是面露不滿之色,袁崇煥又道:「餉是沒有,朝廷沒錢,讓大家忍忍,大家全是大明子民,朝廷有困難,大家也得體諒不是?這般鬧法,只是親者痛,仇者快!」   他這番話到是說了好些次,初時尚能讓不滿的兵士聽的進去,現在眼瞅著各家都要餓肚,朝廷官員們綿衣玉食,皇帝藩王們享受無度,卻讓這些大兵和家人們「忍忍」,又怎能服眾?任他訓的口乾舌燥,底下軍士卻都是無動於衷,袁崇煥眼見各人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歎一口氣,向張偉一看,見張偉微笑點頭,便又大聲道:「我適才收到一筆捐助,大概夠買上十幾萬擔糧食,所有的關寧兵士,各家最少先分到一擔,待朝廷撥下銀子,自然發關餉。若還是不服,那麼,軍法也是無情!」   那滿桂原本極是頭疼,這些兵士都是他的手下,若讓他狠心大加殺戮,只怕日後便沒有幾個人願意為他賣命。故而他人雖是早早到了,只是騎著馬在暗處等候動靜,不論如何,若是士兵犯上,袁崇煥有性命之憂,那他也什麼都顧不得了。此時聽到袁崇煥說道可以下發糧食,滿桂立時在心中長出一口大氣,見各兵還在猶豫,便馳馬向前吼道:「都反了麼?督師大人都說了先發糧,一擔糧總該夠吃上一氣,朝廷又不是說就不發餉了,各人還楞著做甚?還不快點回營!」   那些兵士先被袁崇煥許諾打動,又吃這滿桂一吼,各人心中都已懈怠下來,便有那意動的開始挪動腳步,打算回營。   卻又有打頭鬧事的兵士說道:「請問督師大人,昨兒抓了左都司等人,現下既然有糧食下發,咱們必定不鬧了,墾請督師大人將他們放了,如何?」   各兵一聽,便立時頓住腳步,一齊看向袁崇煥,看他如何發作昨日鬧事的軍官。袁崇煥心裡也極是躊躇不安,這些軍官卻與普通軍士不同,若是這般放了,與軍心軍紀大有干礙,若是關住不放,或是解押進京,只怕這些兵士又是不依,思忖了半天,方沉吟道:「你們回去,如何處置你們的上司,待我與諸位總兵商議了,再做打算。」   見各兵仍是不動,他卻早已料到,冷笑道:「我知道你們必然不依,來人,將昨日逮來的做亂軍官帶上來!」   他早已命人將一夥做亂軍官押到門前,此時一聲令下,便有眾親兵將五六個五花大綁的軍校推將上來,袁崇煥只認識打頭的左良玉,便向左良玉道:「左千戶,請你勸勸你的屬下,莫要以身試法。」   那左良玉雖只是個小小千戶,年紀亦不到三十,卻是滿臉精幹豪邁之色,聽得督師大人吩咐了,便不顧身上綁著草繩,一步跳到督師府門前台階上,向外面眾屬下喊道:「各人聽了,我們鬧騰左右不過是為了軍餉,既然督師大人有了辦法,大家便回去。」   見各人仍是不動,又急道:「我料督師大人絕不會為難我們,爾等若是不行,到是會害了我們性命,快些回去!」   他這麼一勸,身後一同被縛的眾軍官便也上前,一共勸屬下士兵回營,各兵原也是激於義氣,長官因為幫著鬧餉被抓,總不能得了督師發糧的承諾便立刻回營,其實鬧事的心早已鬆懈下來,因見各人的主官苦苦相勸,終於有一士兵開始拔腳回營,有人一帶頭,眾人立時便隨著同走,雖有那猶豫擔心的,卻也只得隨著人流一同去了。這人潮來的快去的卻更猛,不消一會功夫,這數百兵士便走的乾淨。   袁崇煥長歎口氣,知道今晚總算是應付過去。他知道若不是因張偉送金而讓他許諾發糧,只怕今晚必然是血染長街,就是引發全城動亂,亦是可能。想到此節,對張偉大是感激,又擔心張瑞取金遇到意外,忙轉身入內,向張偉問道:「張將軍,貴屬下取金至今未歸,可需派人去接應一下?」   張偉笑道:「不需如此。我料那街角的亂兵走完,我的屬下便會出現。想來他早已回來,只是看到這邊混亂,沒敢露面罷了。」   袁崇煥終究是不大放心,到底又派了滿桂的一隊騎兵,沿著張偉所說的客棧方向前去迎接,又見滿桂仍是騎在馬上,便向他道:「滿將軍,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位將軍,此番解決欠餉一事,他居功甚偉。」   那滿桂聞言,向張偉一通打量,半響方道:「這毛孩子模樣,能居什麼大功了!督師大人,我那營中不穩,我還是早些回去安撫的好,您看如何?」   「也罷,你快些回營去。」   那滿桂在馬上向袁崇煥躬身一禮,便向馬屁股狠抽一鞭,帶著屬下騎兵們風馳電掣般去了。袁崇煥生怕張偉不悅,忙向他笑道:「這滿桂是個蒙人,粗魯慣了,有時連我也看不在眼裡,張將軍休要怪罪!」   張偉笑道:「下官哪有這般小氣,滿將軍急著回去壓制軍心,也是謹慎從事的美意,督師大人該當褒獎才是。」   袁崇煥歎一口氣,道:「我自從兵部職方司主事任上到這遼東領兵,這些年來從未遇到這種事情,真是讓將軍笑話了!」   他正在嗟歎,卻聽那張偉大笑道:「大人請看,這卻不是我那屬下押著金子過來了?」   袁崇煥一聽,急忙扭頭一看,卻見那街角處有十數人押著一馬走騾向督師府前而來,仔細一看,打頭的卻不是那張瑞是誰?心中大喜,向張偉道:「此番當真生受將軍了!」   張偉亦是笑嘻嘻還了一禮,待張瑞趕著走騾進了府院,當眾劈開騾背上的麻包,那金光燦燦的赤金條子滾將下來,袁崇煥懸在半空的心也隨之落將下來,隨手撿起一塊金條,向張偉笑道:「這金銀之物之好,到底還是未節,若是太祖初年定下的軍屯制度完備,養百萬兵不費國家一絲一毫,又何需這些呢,令人可惜可歎啊!」         第二十八章 出使滿清     他原是隨意發的感慨,卻不料張偉正容答道:「督師此話下官不敢苟同。自漢唐以降直至本朝,土地兼併就沒有停止過,官員侵佔奴役軍士的事也屢見不鮮,可見不是人的問題,實在是這種制度本身就不可行。」   「哦?將軍的話當真讓人不解,那本朝太祖高皇帝興國之初,軍人屯田一年收穫的糧食可有上千萬擔,自給之餘還能充足國庫,又怎能說這種制度不對呢?現在軍屯敗壞,還是所用非人罷了。」   「不然。屯田之事始於漢朝,為的是屯墾戍邊,可漢朝軍屯興盛不過數十年,舊屯之地便被放棄,唐朝府兵初始也是極盛,全國六百餘府,平時操練,戰時出征,唐初大戰,儘是依賴府兵之力,至玄宗時,張說奏請廢府兵,因為調兵符下發,竟然無兵可調,敗壞至此,難道全是所用不得人的原故嗎?本朝衛所至萬曆年間,有巡撫清軍,竟然有千戶所只餘一人的情形,難道全天下的衛所官員都是十惡不赦的小人貪官?」   見袁崇煥默然不語,張偉又道:「這屯田制度只不過是急切間的非常措施罷了,普天下沒有興旺過五十年的屯田,便是明證。下官不是要與督師大人折辯,實在是不敢贊同大人所說。工商足以富國,富國方能強兵,下官願以此語贈大人。」   見袁崇煥雖是凝神細聽的模樣,卻顯是沒有把自已的話聽在耳裡,張偉在心中歎一口氣,原指望與袁崇煥聯手,以貿易富遼東,造成袁勢大割據遼東之事,看來是不可行了。   當下便自嘲一笑,道:「下官是商人出身,滿嘴不離銅臭,教大人見笑了,大人這邊諸事平定,下官卻想向大人討個人情,未知可否?」   「請張將軍講來,只要本官力所能及,無不應允。」   「大人,我想向您討個情兒,把這些軍官放了,如何?」   袁崇煥為難道:「這些人與普通兵士不同,殺之不忍,放了失之輕率,日後恐不好帶兵……」   「大人不需為難,這些軍官想來就是免了一死,也是削職為民。都是百戰勇士,甚是可惜,下官請大人賞個薄面,將這些軍官送給下官,調入下官的台北衛以衛卒贖罪一來他們還有個出身,二來也方便大人帶兵,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他幫了袁崇煥的大忙,又捐助黃金,又送給大炮,這麼一點小小要求,袁崇煥哪有不允的道理?他自是不知眼前這群小軍官裡便有十餘年後縱橫沙場的統兵大將,擁兵近二十萬驕橫不法的左良玉,還有後來官至陝西副將,總兵的賀人龍,這兩人是是遼東出身,後來卻甚少出關做戰,大半時間都用來與李自成張獻忠的農民軍做戰,除了在開封敗於李自成外,這兩人與農民軍接戰卻是從未輸過。只是仗打的多了,兩人擁兵自重,跋扈不聽調遣,那楊嗣昌以督師輔臣之威亦無法指揮如意,到南明時左良玉坐鎮武昌,以二十萬兵薄南京,若不是突然間身故而亡,明末歷史卻又是另一番格局。此時他全身被五花大綁,勒的如小雞一般,雖是神情不屈,言語豪邁,袁崇煥卻又哪裡能知道此人的價值?   當下便擺手令道:「來人,將這幾人鬆綁,除卻遼東軍籍,劃歸台北衛治下。」又向張偉笑道:「老弟宅心仁厚,輕利重義,當真是令人佩服,來來來,咱們這便去內宅,咱們痛飲幾杯!」   說罷將張偉手一攜,便向那後宅而去,此時諸事已定,張偉亦成功結識了這位鎮遼大帥,一路上瞭解查看了關遼情形,又意外得了左良玉等明末名將,心中快慰卻是不在袁崇煥之下,當下兩人呼杯換飲,談天說地,到後來互稱表字,親熱非凡。   正在兩人高興之際,袁崇煥卻突然歎道:「志華,你志向不小,能力不凡,何以窩在台灣那個彈丸小島上?那不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地方!不如我向朝廷保舉,你來遼東做總兵官,和我一起打女真,搏一個封妻蔭子,如何?」   張偉卻是不好直說未來這遼東之事慘淡,袁崇煥不但不能攻復失地,便是自身也被千刀萬剮,卻哪裡能幫張偉「封妻蔭子」了?   當下便笑辭道:「元素兄明鑒,小弟在台灣頗有些基業,不是弟不捨得,實在是身繫的擔子甚重,一時脫身不得。況且南方也不平靜,雖說荷蘭人被弟驅逐,但尚有葡萄牙人盤據澳門,荷蘭人據南洋而窺中國,還有那什麼西班牙人、英國人,都是金髮碧眼,心懷鬼胎之輩。不是弟自誇,只怕將來禦敵於國門之外,還需小弟的水師不可。」   「唔,志華說的沒錯,是我想的左了。志華所強在於水師,陸戰騎戰以對女真,南兵甚是吃虧,唉,可惜數十數年來,遼沈數戰大明軍人戰死者達數十萬,精兵強將所餘無多,現下唯有守城罷了。」   「聽說大人一直在與皇太極書信使者來往,有議和之事?」   「不錯,當下敵不能攻我,我亦無力滅敵,唯有議和方能有喘息之機,大明國力遠在女真之上,若是和議可成,十年後,只要朝廷專任於我,我必能一舉滅虜!」   「敢問和議之事進展如何?」   袁崇煥嘿然道:「我存了議和待戰的心,那皇太極一世英才,自然也不是傻子。他與我虛與委蛇,只不過也是存的麻痺緩和的心,哪有什麼誠意!現在談來談去,連他們自稱國號與大明國號同列的事尚未談妥,哪有什麼進展!」   張偉笑道:「此事著不得急,需徐圖之。」   袁崇煥反問張偉道:「聽說朝廷剛往台灣派了知縣,又將孫元化派了過去,志華,你一向是生殺予奪慣了,沒有受過節制,朝廷現在派員節制於你,也是防閒保全之意,你萬萬不可心生不滿才是。」   「那自然是不會。弟只是喜歡行伍和商賈之事,這治理民政原本就非弟之所長,朝廷派幹員前來幫我治台,撫理萬民,這卻是幫我卸了擔子,當真是讓弟輕快的很,若非如此,弟哪有閒心來這遼東閒逛?」   說罷「哈哈」乾笑幾聲,掩飾過去,袁崇煥不疑有它,興致勃勃的又問了孫元化去台之後的情形,聽得孫元化一至台北便去了炮廠理事,便歎道:「當日擊敗努兒哈赤,元化所鑄的紅衣大炮居功至偉,只是朝中閹人為禍,竟然將他冠帶閒住,我也曾上疏為他辯冤,卻不料連我也被攆出遼東。」   說到此處,向天拱手道:「還好今上聖明,去年一繼大位便又起用我回這寧綿,又賜我尚方劍,不設巡撫,我得以事權專一,不受掣肘,崇煥身受天恩厚愛,一定要戮力殺敵,以報吾皇大恩於萬一。」   張偉見他這般慷慨激昂,忠心耿耿,雖明白此人後來境遇之慘,卻是隻字不能相勸,喉嚨梗的難受之極,竟突發奇想,向袁崇煥道:「督師大人,近來那皇太極可有書信過來?若是有,弟願為回復書使,前去探看那韃子的虛實。」   袁崇煥沉吟道:「歷來兩邊通信都有使者,以備解釋書信內容,志華要去,原本到沒有什麼干礙,只是萬一那虜酋翻臉,志華的安危我不能保,還是罷了吧?」   「無妨,那皇太極比之其父開明守諾的多,我身為你的使者,即便是言語間有什麼不對,他也不會為難於我。我對此人甚是好奇,此番是一個機會,請督師大人成全。」   「也罷,十幾日前那皇太極便有書信過來,我因那信的題頭上將甚麼大金國與大明同列,原信並未拆開,你只需將此信送回,言道此信與體制不合,若是誠心議和,便得將大金國字樣去除。只要弟言語小心,料來沒有什麼大礙,待討了他的回復,便立刻回來,多待無益。」   張偉大喜過望,他來遼東原本打算冒充皮貨商人,進後真領地探看,卻不料因捐助袁崇煥黃金大炮而被袁賞識,此番令他做使者赴瀋陽,可比冒充皮貨商人安全的多了。皇太極此人雄才大略,有識人容人之明,明朝將軍不論是打死多少女真人,只要一朝投降立刻見用,而且用而不疑,就這一點來說,可比崇禎皇帝高明的多,張偉身為袁崇煥的使者,皇太極決計不會為難,而張偉又能親眼面見這位傳說中的雄主,到也是幸事一樁。   張偉雖是表面上學遼東之人將女真滿人稱為韃子、蠻子、騷奴之類,內心裡卻是對如皇太極、多爾袞之類的滿人雄傑佩服的很,自努爾哈赤以降,滿人中英傑輩出,從關外一地直至統一中國,乃皇太級奠基,多爾袞耕耘,順治不過是收穫罷了,有這幾位蓋世英傑,也當真是滿人的運氣。只是以全中國的漢人來說,以數百年後中國備受欺凌的慘況來說,這個愚昧落後民族統治中國這樣的大國家,大民族,也當真是漢人衰到極點了。   當下起身謝過了袁崇煥,取了皇太極的書信,又細問了袁崇煥此去需注意的細務,眼看已是三更過後,張偉便向袁崇煥一揖,攜著書信自回客棧去也。   此時那客棧老闆卻也知道張偉來著不小,適才張瑞帶著督師府的親兵前來取金,那老闆初時以為是亂兵來了,嚇的當場尿了褲子,後來見張瑞將搬在房中的赤足金條取了出來,裝在袋中送向督師府中,那老闆這才知道原來住店的原來是朝廷的官兒,現下見了張偉笑嘻嘻返來,那老闆不知道張偉中了什麼綵頭,只是見他興致頗高,便張羅了夥計燒開水泡茶,又請張偉入房泡腳歇息,張偉卻道:「不急,將熱水端來,我便在這大堂裡泡腳。」   說罷端起茶杯,看著左良玉等人不語,待那銅盆端來,張偉將雙腳放入熱水之中,只覺一陣酸麻舒適,張偉長伸一個懶腰,向左良玉等人招手道:「你們過來。」   張偉適才因見左良玉等人神情萎頓,想來是被關了兩天水米未進,又是得脫大難,解了束縛,反道是撐不住了,便令那店老闆速速下了湯麵送給左良玉等人,現下見他們吐嚕吐嚕吃完,便招手將幾人叫將過來,說道:「我雖救了你們,又蒙督師恩准帶你們回台效力,只是我這人不愛勉強別人,你們可有不願意隨我去的?」   他臉上雖是笑容可掬,說話又是溫馨可人,只是現下左良玉等人蒙他所救,又在這遼東立身不得,不隨他去,難不成去討飯麼?   當下左良玉打頭,帶著身後四人一共跪下,抱拳說道:「屬下等蒙大帥打救性命,恩同再造,又蒙大帥不棄見用,哪有不竭心效力,以死相報的道理?從此以後,便當跟隨大帥,不敢言去。」   張偉聞言很是開心,便笑道:「很好,各位都是好漢子,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那麼,你們先聽張瑞的節制,先隨我去瀋陽,待到了台灣,我再做安排。」   周全斌與張瑞早便知道他要充任袁崇煥的使者前往瀋陽,到是左良玉等人被張偉嚇了一跳,各人皆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張偉,不知道這位指揮使大人打的什麼主意。   張偉笑道:「各位不必驚慌,我只不過是代督師大人前往與那皇太極商量議和的事,便是議和,督師大人也曾與朝廷報備過,此去只當是遊山玩水罷了。」   因又問左良玉身後四人,道:「各人從今日起便是我的得力臂助,且把姓名都報來,大傢伙也好親近親近。」   「末將左良玉,願為大人效力!」   「末將賀人龍……」   「末將曹變蛟……」   「末將黃得功……」   「末將王廷臣……」   此五人除左良玉在史書上得以病死榻上,賀人龍被明朝自已人所殺,其餘曹變蛟、王廷臣兩人隨薊遼總督洪承疇於崇禎十三年會同吳三桂等八總兵十三萬人出關援助被困綿州的祖大壽,依洪承疇的原意,是要帶領這十三萬大兵,四萬匹馬,依糧道向前穩紮穩打,誰料當時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上奏了崇禎皇帝,說是洪勞師費餉,逼令速戰,結果十三萬大軍因糧道被困而兵心不穩,由大同總兵王樸先逃,吳三桂緊隨其後,一夜間十三萬大軍潰不成軍,吳三桂王樸等人因逃的快,雖然僅似身免,到底是逃脫了性命。至於屬下整整五萬九千明軍被殺害於途,屍體遍佈山野,那也是顧不得了。八總兵中唯有曹變蛟等三人當夜未逃,後護擁著洪承疇突圍至松山城內,待城破後兩人不肯降,被殺。   要說民族氣節,膽識大義,此兩人是明末中難得的異數。此時這二人卻都是小小的游擊、千戶之類,張偉心中卻甚是敬慕,當下聽了這三人姓名,默然起立,先向前扶起了曹變蛟二人,然後又將左良玉賀人龍扶起,心中唯以此次來遼東能得到這些良將而暗自欣喜不已。   因時辰已晚,各人寒暄幾句,張偉便吩咐早些睡下,待天色微明,便即刻動身。   待第二天一大早,那店夥計因得了吩咐,便早早起來生火做飯,待雞叫三次,便去將張偉等人叫起,匆匆吃了早點,便騎馬向城門處而去。因得了通關文碟,到是比出關時至寧遠時省事的多,如此這般鮮衣輕騎到了城門之外,張偉回頭凝望這關外明朝第一雄城,只見數十米高的大城上依次排列著二十餘門紅衣大炮,向身邊諸人油然道:「此番來遼,能見到這抗擊女真數十年的關外雄城,此行不虧!」   又向滿臉茫然的左良玉等人溫言道:「能得諸位將軍臂助,也是此番的大收穫!」   說罷哈哈一笑,在馬身上猛抽一鞭,便向綿州方向行去。此時明朝在關外不過是寧遠、綿州、松山數城,出綿州而前不遠,便是後金地界。後袁崇煥被殺,明軍欲在大凌河修城,皇太極親自統軍來攻,祖大壽堅守不降,先吃糧,後吃百姓,然後吃瘦弱軍士,三萬餘人僅餘一萬二千人而降,築大凌而攻,明軍再無力量,爾後便是後金攻勢如潮,直至明末,關外盡陷,僅餘山海關支持危局罷了。   一路人眾人騎馬狂奔,只不過奔了半日功夫,路邊便再也不見人影。遼東經歷數十年戰火,邊民或逃入關內,或被後金擄去為農奴,早已不復當年之盛。張偉與周全斌等人見路邊田畝荒蕪,民居破敗,心裡尚兀自嗟歎。左良玉等人世居遼東,自萬曆年興努兒哈赤興兵遼東便是兵荒馬亂,幾人見的多了,心裡卻是全無所動。各人都在心裡暗想:「這個台北指揮使大人怪異的很,孤身來遼東也罷了,現下又冒充使者前去瀋陽,當真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幾人原是遼人,若不是犯了大罪難以脫身,又怎肯隨張偉去數千里之遙的南方,更何況台灣孤懸海外,一向是蠻荒之人盤踞的地方,幾人心裡都打的如意算盤,指望鬧餉一事風聲一過,便辭別張偉回來遼東,量他也不能強留。幾人如意算盤打的辟啪做響,卻不知道此一去之後,何時返回遼東卻由不得他們了。   一行人至下午方到了那綿州城外,張偉見各人疲憊,笑道:「大夥兒都倦了,不過今晚卻不可進城,我時間不多,在外耽擱的久了,一會咱們讓馬歇歇,餵食草料,兩個時辰後,向後金的東京城進發。」   各人聽命下馬,張瑞便指派人照料馬匹,生火烤熱攜帶的乾糧,張偉自尋了一處高崗,眺望不遠處的綿州城。那時關外的大城,城頭每隔一城堞便是一盞燈籠,故而這野地裡雖是黑漆漆不見五指,不遠處的綿州城卻是燈火燦然,綿延數里的城牆在黑夜裡看起來如同踞地欲撲的怪獸。那賀人龍正用力撕嚼著烤熱的羊腿,見張偉凝神注目那綿州城牆,便笑道:「大人,要說雄偉堅固,綿州可比寧遠強的多了,城分內外,內城比那外城還高,城內屯積的糧食隨時補充,一定要足夠兩三年之食用。城頭上的紅衣大炮、大將軍炮、虎蹲炮無數,外城還駐有五六千蒙古精銳射手,督師大人說了,要保關寧,必須存綿州,綿州若失,則大勢去矣。大人不去見識一下,當真可惜。」   張偉聽他這般吹噓綿州城防,便向他笑道:「天底下可有不出城而被消滅的敵人麼?」   見賀人龍漲臉了臉皮不做聲,張偉又正色道:「自薩爾滸一戰後,守瀋陽戰死六七萬,守遼陽死三萬,十數年間因守城援城戰死的遼東男兒不下二十萬,仗卻越打越往後,土地人口越打越多。是城不夠堅固,還是遼東男兒都是孬種?」   曹變蛟原本默然不語,此時卻忍不住怒道:「大人莫要羞辱咱們遼東男兒。女真人雖是強於騎射,咱們遼東漢人又有幾個不會騎馬的?論起勇力膽色,咱們也不懼他。薩爾滸一戰若不是兵分四路,又適逢大霧火器無法使用,誰勝誰敗也是難說。咱們現在打不過,又不是永遠打不過,只要朝廷給錢,重聚大兵,不使無用的庸材文人和怕死的太監監軍,我管保憑咱們遼東之力,便能擊破女真,復我故土。」   「遼人之勇我也知道,不過論起甲兵之精,射術之強,臨陣之勇,遇敵之變,遼東漢人到底還是差著女真一籌,此語諸將軍可是贊同?」   見各人默然不語,張偉笑道:「諸君知道,那皇太極與努兒哈赤不同,老奴在晚年大殺漢民,攻下一城便屠一城,又逼迫漢人為女真人耕地,奴役漢人如豬狗,財帛女人皆隨意劫掠。這皇太極卻是不同,漢官只要歸降便即以原級封官,而且來一官便設一宴,不論官職大小皆是如此。漢民殺官來降者,亦授以所殺之官的官職,又告誡女真貴族,不得任意殺掠漢人,善待漢人如同女真一樣。雖說到底還是有些差別,可是比那努兒哈赤強的多了,這些年遼東漢人投降女真的日漸增多,甚至有官兵成群結隊歸降,可是有的?」   見諸遼東將官低頭喪氣,張偉越發厲聲說道:「那皇太極整軍經武,雄才大略,從黑龍江每年都要劫掠數萬的野人女真、海達女真,抽其善射壯丁充實軍隊,又打跨了喀爾喀的林丹汗,整個內蒙皆聽從他的調遣,現下他的八旗連同蒙漢軍隊,足足十五萬人,各位捫心自問,傾現下遼東所有的漢人男子,編成軍伍,可能敵的過他?」   他正顏厲色逼問,語鋒咄咄逼人,遼東諸將其餘人皆不語,唯左良玉上前一步,亢聲道:「不能!但是打仗打的是國力,咱們大明地方大過後金幾十倍,人口是它幾百倍,只要咱們上下一心,將士用命,哪有打不贏的道理!」   「嘿嘿,岳少保曾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太平。你說,大明現在的文官貪錢不,武官怕死不?哼,舉國之力,只怕數年之後,連數省之力也調動不起!」   明朝此時的吏治如何,這幾個下層將官卻是清楚的很,各人皆是心知肚明,吏治只有越來越敗壞,斷無好轉的道理。崇禎繼位幾近一年,諸多舉措雖是努力,卻是成效甚微,朝野上下對他信心漸失,這「中興」二字,看來是渺茫的緊。   見眼前的這幾個遼東將軍各自垂頭喪氣,張偉心知他們心中對袁崇煥尚抱有巨大的希望,此時不宜再加打擊,否則只怕適得其反。便笑道:「有袁督師在,尚能保有一絲希望,只是遼東是兵凶戰危之地,大傢伙跟我去台,可比在這裡安穩的多。怕只怕朝局有變,皇帝受奸人蠱惑罷用督師大人,那遼東之地必不可守。諸位,安心去台,將家小都帶上,待將來朝綱重振,遼東可復,我自然不會阻攔各位歸鄉,諸位意下如何?」   見各人雖是略有所動,卻囁嚅不言,張偉知他們實是不捨故土,又對台灣沒有信心,故而實難攜家小同去,便道:「也罷,我素來不喜勉強於人,各人將住址說與張端,我這裡還有些金銀之物,料來你們各人家中並不寬裕,等咱們從瀋陽回來時,派人送了去,也安了你們的心。」   說罷張偉笑咪咪往火堆邊坐下,左良玉等人不疑有它,便上前將家人住址報與張瑞,張瑞哪有不知道張偉打算的道理?一一細心記下,只待從瀋陽返回時便可派人前去騙取各人的家人,一同赴台。   一晃眼兩個時辰已過,各人雖仍是疲勞,卻也只得強打精神,又縱馬向原來的遼陽城,現下的後金東京而去。直到第二天響午,人馬皆已疲乏之極,方遠遠看到東京城的城牆,張偉令各人下馬整理衣衫,又休息片刻,方才緩緩騎馬向城門處而去。待到了城外一箭之地,便見一隊女真騎兵,頭戴紅纓圓帽,腰懸大刀,背負長弓,向張偉等人迎將過來,兩方人馬甫一接近,那女真人出便出來一個為首模樣的漢子,用不熟練的漢話問道:「兀那蠻子,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張偉等人一路上卻被盤查的多了,當下也不打話,由張瑞將皇太極送給的通關信物一舉,喝道:「我們是大明的使者,前來見你們的汗。」   那頭目縱馬向前,仔細看了,方道:「進城吧,我派人去稟報阿敏大貝勒。」   張偉知那阿敏凶橫殘暴,對漢人抱有成見,崇禎三年皇太極繞道長城攻下昌平等四城,留阿敏領五千精兵守衛,明軍調集大軍反攻,阿敏慌亂間決定棄城而逃,臨行前將城內所有的百姓並投降的漢人官員將領一併殺死,此人之凶橫可見一斑。因怕這阿敏別生事端,就向那女真頭目道:「我們要見的是你們的大汗,不是大貝勒。我們進城只是要暫歇一下,買些乾糧馬料,加些清水,歇息好了便走,不必驚擾你們的大貝勒了。」   那頭目知道阿敏不喜歡漢人,歷來他的手下不用漢將和漢兵,聽張偉一說,立時點頭道:「也行,我派人跟著你們,你們休息好了,便走。」   張偉見他答應,便令張瑞將信物帖身收好,各人便縱馬隨著帶路的女真人向東京城內而去,張偉見帶路的女真人腦後拖著的那條大辮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心中覺得怪異的緊,心道:「自從來了古代無處看電視,久不曾見此大辮子矣。今兒個親眼一見,到也不覺得親切,豬尾巴一條,還是趁早割了的好。」   張偉一行在那辮子兵的帶領下直入東京城內,各人冷眼看去,只見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端的是熱鬧非凡。大街上行人、小販、南來北往的行商、還有那黑龍江流域各族人等身著怪異服飾昂然行走於街市,除了各人腦後都拖一條大辮子外,這東京城顯是比遼東漢人城市顯的更加有活力,那種新興皇朝的氣勢,遠非日薄西山的明朝可比。   周全斌等台北來人尚無所謂,論起繁華,這東京城可比台北差的遠了,各人騎在馬上只是對滿街的男人留著辮子的裝扮好奇罷了。有一飛騎咧嘴笑道:「媽的,這女真韃子可怪,好好的大男人遞掉額頭的頭髮,楞是做出個女人的辮子,這可要多怪有多怪,要多醜有多醜。」   張偉雖是心裡極是贊同,卻知那頭前帶路的女真人懂的漢話,忙瞪了那飛騎一眼,那飛騎嚇的一吐舌頭,連忙噤聲不語。張偉卻向曹變蛟問道:「曹將軍,你世居遼東,以前可來過這東京城?」   曹變蛟正是一臉晦氣,聽得張偉問他,便苦著臉答道:「這遼陽城未被攻陷前,職部曾隨家父來過幾次。」   「現下比之從前,可是蕭條冷落多了麼?」   曹變蛟咂嘴道:「憑心說,奶奶的這遼陽城叫了東京之後,還真有點小京城的味道。街上的人群行商之類,可比以前多的多啦。比之綿州寧遠,也是強的多了。」   那左良玉在旁歎一口氣,也跟著說道:「咱們都是直性子,明說了罷。這遼陽城在韃子治下,實在是比當年繁盛的多。」   張偉冷笑一聲,見各將多有垂頭喪氣模樣,便道:「待到了台灣,你們便知道什麼是繁盛。」又小聲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此時為了打天下,自然會做出一番樣子,待將來有機會攻入內地,你們再看罷。」   說話間已經到了一處大宅之外,見那宅門處皆是打扮怪異的各族人進出,眾人正自詫異,卻聽那女真大兵回頭生硬說道:「此處是本國大汗為了招待外番興建的會同館,你們便在此歇腳,什麼時候走都行。」   張瑞見他瞪眼說話,凶橫的緊,忙拱一拱手以示謝意,眾人便魚貫而入,忙著涮馬喂草料,添乾糧,給皮袋灌上乾淨飲水,直忙了個四腳朝天,待諸事忙完,張端又尋了那女真兵找了幾間乾淨客房,眾人往床上一倒,立時睡了個昏天黑地,一時至傍晚,張偉先自醒來,立時叫醒了各人,匆匆洗漱之後,又四處尋了那兵來,邀他一齊吃喝飲酒,那兵喝了幾杯後,臉色和善起來。張偉小心打聽,方知道這遼陽東京原本是貝勒濟爾哈朗,那阿敏因前些日子吃醉酒與皇太極爭吵,自覺無趣,便討了鎮守東京的差使,至此不足一月。那阿敏是四大貝勒之一,與皇太極一起南面為尊,故而極是驕悍不法,他來這東京後弄的雞飛狗跳,漢民漢官皆不堪其擾,不過聽那大兵說來,言語間卻對阿敏讚賞的很。那大兵一邊吃酒,喝的滿臉通紅,一邊大罵漢人,言道當年老汗對漢人極不客氣,稍有觸極女真人利益便動輒被殺,漢將漢官也如同狗奴一般,現在皇太極到好,對漢人如同上賓,那些漢官漢將們都被賜予家丁親兵,又准許擁有田產土地,不過幾年功夫,到弄的比一般女真人還威風,卻教這些尋常兵丁如何心服?   自張偉以下聽那女真人破口大罵,將漢人說的無用之極,各人心頭都是大怒,只是張偉一直用眼色制止,否則周全斌等台灣來人不知女真的利害,當真能一刀將那兵的腦袋削去。   張偉見那兵已有七八分醉,忙握住他拿酒杯的手,笑道:「這位軍爺,咱們得趕路去面見大汗,煩請現下就領咱們出城,如何?」   見那兵滿臉不樂意,忙道:「我叫人再送些酒菜來,讓你裝了帶走,晚上你自已回家,喝個痛快!」   那女真人聽張偉這般許諾,又見他果真叫人送上肉食燒酒來,方才嘀咕著站起身來,一直待酒肉送上,方才踉蹌著爬上馬去,搖搖晃晃的頭前帶路,張偉等人亦急忙上馬,隨著他向城門處而去。   眾人隨那兵士行出大門不遠,卻遠遠聽到不遠處的大街上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那女真話喊的震天價響,又有兵士縱聲狂笑,其間夾雜著隱隱的哭泣聲,顯的分位刺耳。眾人正在納悶,卻見那女真士兵一夾馬腹,策馬向那出事的地方奔去。張偉原本不欲多管閒事,此刻卻是沒有辦法,也只得策馬跟隨向前而去。   待行過肯眼前拐角,到得那大街街角處,張偉等人定睛一看,頓時是目中噴火,各人都是氣極,那張瑞等人已是將刀抽出,恨不得立時便衝上前去廝殺。   只見這原本熱鬧繁華的大街上聚集了數百名女真官兵,將這大街上的行人盡數圍住,各兵皆是手執大刀,外圍的兵士更是張弓搭箭,隨時射殺欲逃的百姓。卻原來是那阿敏閒居無聊,帶著親兵上街巡視,在這大街上發覺幾個美貌漢人女子,那阿敏成千上萬的人都曾掠奪過,又怎會在意在他眼裡視如豬狗的漢人?當下便在這大街上令人將那幾個女子帶回府去,誰料其中兩名女子皆有家人隨同,當即便與阿敏屬下親兵爭執起來,那些親兵也是凶狠的緊,見這幾個漢人居然膽敢反抗,當即手起刀落,將那幾人砍成碎塊,一時間這大道上竟成了屠場,鮮血和著碎肉流的滿街皆是。街上眾漢人又驚又怒,有幾個膽大的便指著那些親兵喝罵起來,卻不料那些兵士更不打話,凡有話話的便是一刀,到後來殺的性起,卻連那些只要站立著的漢人男子都不放過,揮刀便砍將過去。又殺得十數人,這大街上數千人都是驚惶之極,便有人想奪路而逃,那些個在後掠陣的親兵卻哪肯放棄殺人的良機,當下張弓搭箭,向那些奔逃的漢人身上射去,那女真人射術極精,使用的又多是強弓長箭,一箭射將過去,便是一人被透胸射穿,那些女真人嘻嘻哈哈,管自嘲笑彼此射術不精,居然不是一箭穿心。   張偉等人來時,這街上已是染滿漢人百姓的鮮血,此時再也無人敢動,亦無人站立,各人都是跪伏在街心,等著這些女真人發落。那些被擄的女子個個衣衫不整,雖是性命無礙,卻必將受阿敏以下諸女真人的凌辱,若是被玩弄的膩了,再由上位者賞給最低等的旗人,或是包衣奴才,那便當真是生不如死。張偉等人再看那帶路的女真人早便衝進了那伙女真人中,大叫呼喝,顯是在打聽對方在做甚,後來顯是知道了原故,張開大嘴笑個不休,將身負的責任拋到了九宵雲外。   那阿敏原本笑吟吟的騎馬在遠處看著手下的親兵們殺戮搶掠,此時卻覷見了張偉等人,見他們做明朝軍官打扮,又手持兵器騎馬在身已身後不遠處,阿敏自是不懼,他乃自幼從軍,千軍萬馬中衝殺自如的悍夫,現下怎會將這小隊明軍放在眼裡,心裡只是奇怪,怎地有隊明軍堂而皇之的在這城裡。   好奇之下,便召來身邊通曉漢話的親兵,令其上前問清原由。   張偉此時早已冷靜下來,命張瑞等人將刀收起,見那為首的女真人令人過來迅問,便令左良玉上前對答,那親兵問清楚原由,又將通關信物攜回交阿敏查驗,那阿敏聽說是這夥人乃是明國前往瀋陽面見大汗的使者,也不看那信物,只向張偉這邊啐了一口,用女真話罵了幾句,他身旁的眾親兵便一齊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便用繩索將那些掠來的女子綁上雙手,拖在馬尾後向阿敏府中而回。   左良玉等人在遼東已久,此等事見的多了,早便習慣,雖說仍是憤恨不已,卻心知此時無法與對方翻臉,亦無力阻止,只是在心裡暗罵罷了。張瑞與周全斌等台北來人卻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慘狀,且此事並非在戰場之上,亦非是荒郊裡地,便在這大城中鬧事上,女真人屠殺漢人男子,強掠漢人女子如同殺豬屠狗一般,各人看的都是雙眼通紅,雖被張偉強令收死兵刃,卻用指甲狠掐自已掌心,直至刺破流血。   張偉見那帶路的士兵已回,便向張瑞等人慘笑道:「未來之前我便知道數十年來遼東漢人受的欺壓之重,強改衣冠,髮飾,強令漢人為他們耕種,賣良民為奴,女子為妓,與大明接戰時動輒屠城,想不到今日親眼得見,仍是覺得淒慘異常……今日之辱,來日必當討回。」   見那幾個遼東將官也正兀自傷感,便冷冷說道:「遼東漢人初時是被逼不過,不過近來甚多自願投靠的,這等人,死不足惜!大家不必傷感,快些動身,若不感憤努力,只怕今日之事要現於北京、南京,走吧!」   說罷使力在馬屁股上狠打一鞭,當先隨那士兵到了城門處,驗了憑據出城,各人皆是心中氣悶,拼了命的打馬向前,一路上風餐露宿,直又行了兩日,方來到那瀋陽城外。這瀋陽原本是遼東第一重鎮,先前的遼東總兵官李成梁鎮撫遼東數年,一直駐節瀋陽城內,將瀋陽建的雄偉廣闊之極,無論是面積還是戰略地位,皆是當之無愧的遼東首城。   待努兒哈赤起兵,先於薩爾滸打敗明軍主力,後揮師攻陷撫順,接著便引兵攻瀋陽,當時瀋陽城內有明軍五六萬人,後金軍主力亦不過此數,瀋陽城頭雖無大炮,城外卻是深溝木柵,又有遼陽方面援兵,如此態式,後金軍想要強攻實屬不易。誰料那瀋陽城內的蒙古降人與後金軍裡外溝結,趁著明軍出城做戰不利,混亂中打開東門,後金軍一擁而入,明軍大潰而逃,死者近半,後皇太極奉努兒哈赤之命,親率精騎往擊來援三萬明軍,明軍又是慘敗,兩戰相加死者五六萬人,背倚堅城而致慘敗如斯,當真是令整個遼東震怖,待後金兵又攻下遼陽,遼陽守兵三萬餘人戰死,遼沈附近七十餘小城皆望風而降,關內僅餘寧遠一城而已。努爾哈赤遂率八旗由赫圖阿拉遷至瀋陽,自居巡遼東巡撫衙門,後稍加擴建,成為宮殿,皇太極登基為皇帝後,汗宮成為皇宮,即今日瀋陽故宮是也。   此番離城十餘里便有駐防瀋陽的正黃旗後金軍前來查驗,待知張偉等人身份後,便立時有人回城稟報範文程,當時袁崇煥與皇太極書信使者來往頻繁,前番皇太極去信一直沒有回音,此番使者前來,正是意料中事。那範文程便是皇太極詔命負責與明議和的大臣,聞報之後便又派了一隊兵前往城門外迎接,又令人報了皇太極,自已便守在宮門外,等候使者到來。   待張偉等人被那群後金軍引導至宮門外,範文程親上前去迎接,略微寒暄幾句,便帶著張偉前去大殿拜見皇太極。這般使者來往的多了,範文程卻也無心仔細盤問,左右不過是虛應文章,雙方如同太極推手般絲毫不肯著力,只需給足了對方面子,也就是了。至於使者中有什麼花樣,這范大學士日理萬機,卻哪裡能想的到?   待一行人至崇政殿門外,皇太極的侍衛索倫迎將出來,命張偉將腰刀卸下,隨範文程入見,其餘人等便在殿外等候。   張偉依命將腰刀除下,整整衣冠,見範文程已然入殿,便也隨那索倫向內而去。         第二十九章 滿清之主     這大殿乃是皇太極近年來重修翻建,比之原來的汗宮正殿大了許多,大殿已開始使用黃瓦覆頂,金磚鋪地,比之努兒哈赤時期多了些許帝王氣象。只是女真人蓋房子不如漢人講究中軸對稱,坐南向北,這崇政殿與許多附屬建築排成一排,大小高矮很是不同,比趕快明朝的北京宮殿群,那可是差勁的多了。   待張偉進入殿門,方知這殿內正在議事,此時的後金國自然沒有後來大清的那般規則,到也沒有人讓張偉跪下,一個章京模樣的人見張偉入內,低聲用漢語令他暫候,便再無人管他。   張偉因機會難得,也顧不得人家忌諱,便先將眼去看那殿正中端坐的皇太極。比之明皇高高在上坐法不同,那皇太極貴為女真大汗,也只是箕坐於殿正中的一張尋常木椅上,他個頭極高,張偉見他坐在椅中盤著雙腿,估算一下,約摸是一米八以上,身材壯實之極,只是已比普通人胖了不少,圓臉,臉色紅潤,此時正瞇著眼大聲用女真話說些什麼,張偉雖聽不懂,卻聽那皇太級語氣凌厲,想來說的不是什麼好話。他此時不到四十,正是勇力智慧經驗皆處於最佳的年紀,瀋陽故宮曾展示過皇太極穿過的盔甲,需三四個壯漢才能搬運的動,又有一個高的長弓,據稱現代人沒有人能拉的動。張偉原本不信,以為是滿人故意造將出來神化祖先所故,現下親眼得見其人,比照一下那盔甲的大小,卻發現正合這皇太極的身材,心中暗歎,這些從小便射獵打仗的女真人,已比同時代的漢人勇悍的多。   待他打量完皇太極,顧目四盼,只見皇太極下首端坐著幾名女真貴戚,想來是他的兄弟輩的貝勒,皇太極近年來威望日高,實力大漲,設立蒙、漢八旗的雛形後,除了手握兩黃旗外,又有蒙漢兩旗的實力握在手中,加上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屢次錯,被他抓過幾次小辮子,三人無奈,只得「自願」放棄與皇太極並排而坐,共聽國事的特權。是以張偉雖用眼神掃來掃去,卻是怎地也辨認不出誰是代善,誰又是多爾袞。女真人此時的服飾規制又是混亂的很,皇太極只是身著青布箭衣,頭戴大紅紗帽,身上莫說是繡龍,就連一絲花邊也無從得見。他身旁的人卻是穿的五花八門,千奇百怪。衣飾有刺龍風圖案,亦有繡花鳥魚蟲,而且沒有補子,只是仿了明朝官員的常服而制,女真衣服又是束腰窄袖,配以原本是寬袍大袖上的飾物,看起來當真是滑稽好笑的緊。待張偉眼睛掃到幾位女真官員身著明式漢人長袍,頭著明官紗帽時,頓時眼前一亮,心道:「果然如此!」   皇太極此時尚沒有管理這些生活未節,女真貴族和官員心慕漢人文化,學漢語,聽戲看曲,身著漢人冠服的比比皆是。直到數年之後,皇太極於殿上宴家族子弟,見不少貝勒貝子身不帶刀,手不肯撕肉,又不願意吃那不加鹽的女真白肉,這才當場發了脾氣,嚴令諸王、貝勒管教子弟,務要以騎射為根本,禁穿漢服、禁止抽煙喝酒,禁貴戚家中養育戲班,一直扭轉了數年,其間又有滿人啟心郎提議改整個八旗的服飾,蓄髮束冠,著漢人衣袍,被皇太極嚴加駁斥,重申不准更改「國本」,亦就是窄衣騎射,多爾袞入關後,又有多人做此提議,開始尚能駁回了事,後來一有人倡言改衣冠,便是死罪。   此時女真部落剛從那白山黑水來到這花花世界,這瀋陽遼陽之地雖沒有後來的北京那麼繁華,卻也足以令原本一大家子住在七間木房裡的愛新覺羅家族腐敗墮落了。自天啟六年寧遠戰敗後,除了偶爾打打蒙古人和黑龍江的土著部落,八旗大軍出動的甚少。雖說騎射功夫仍然在,只是那奮發進取的精神,在不需射獵為生的八旗貴族身上,已是沒有多少了。而現在張偉一心想做的,便是在這下滑的道路上,幫著這些貝勒大臣們多使一把勁而已……   那皇太極自張偉進來後又足足講了小半個時辰,待他終於閉口,張偉鬆了口氣,正要上前晉見,卻見有一後金官員快步走到大殿前,宣喻道:「戶部承政德格類奉大汗的命令,訓斥申訴徭役負擔沉重的八名戶部備御。大汗說:你們身為投降的漢官,我並未薄待過你們,你們不需要如同八旗那樣,每牛錄抽丁披甲,又需要出鐵匠、牧馬人、銀匠、守台人、固山下差役,你們每個漢官我都恩賞上千的家丁,少的也有幾十家丁,和太祖年間相比,你們這些漢官受我的恩惠還少嗎?古人云,以家之財養賢則取國而國可得,以國之財養賢而取天下則天下可得。你們漢官沒有功勞,卻一心汲汲於私產,現在不過是叫你們出錢幫著養育投降過來的漢民,你們就報怨徭役沉重,那八旗一直是累世效力舊人,打了多少的仗,享受的有你們多嗎?若伊等仍不滿足,我一定要治相關人的罪……」   那德格類長篇大論,講適才皇太極用滿語說的話又大聲重複了一次,大殿門外早就跪了一地的漢人降官,待德格類將皇太極的話說完,那些漢官便在殿門階下碰頭齊聲道:「我們貪得無厭,犯了死罪,請大汗把我們重重治罪。」   「叫他們起來,回去辦事。不過如果還有這樣的事,我一定要重重的責罰。」   待皇太極吩咐下去,那群漢官們便灰頭土臉的離去不提。皇太極坐在椅中,臉色甚是不愉,這些漢人降官在努兒哈赤未死時,並沒有受到重視,有些漢官被女真官員如同奴僕一樣使用,又不得田產家人,甚至有漢官以典賣衣服家俱為生。到皇太極為汗後,這些年來慢慢拔擢漢將漢兵,使的漢人文官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不但品秩上去了,便是家財比照女真貴族亦差不到哪去。誰料這些齷齪漢官得隴望蜀,不但不肯用心打仗,如同女真人那樣搶掠財富,反而一直將主意打在女真人貴族身上,權勢高的漢人擠壓女真人利益已不是新鮮的事,今日便是八個戶部承政漢官申訴,抗議皇太極讓他們出資幫助新投降的漢人安家。皇太極心裡怒極,只是他一向重視和睦漢人,利用漢人的力量圖謀關外,如若不然,像這些品格極劣能力亦是低下的原遼東明朝官員,又能有幾個配在這後金國享受榮華富貴?   當下臉色甚是難看,轉頭問了身邊的侍衛幾句,想來是想離開大殿回宮,待那索倫低頭說了幾句,皇太極便立時將怒容一收,用漢話大聲道:「袁督師的使者何在?」   「小將張偉,奉督師大人的令,前來覆大汗的書信。」   皇太極此時才見身著明軍甲冑的張偉,忙站起身來向張偉站立處行去,待行的近一些,便張開雙臂向張偉抱去。張偉見他如同大猩猩一般過來,心裡初始一懵,不知道他為何走近,後來方才想起原來是皇太極要和他行女真人的抱見禮。忙也將雙臂一張,向皇太極迎去,那皇太極原是比張偉高出一頭,體重亦重上一倍,那女真人又不愛洗澡,此時他雙臂一握,將張偉整個摟在懷中,兩人互抱又轉上三圈,這一隆重的女真抱見禮方算完成。   那皇太極見張偉仍是一臉迷糊,笑道:「貴使以前沒有來過,想來是沒有行過咱們的抱見禮。」   他身邊立時有一女真人接口道:「我就說不必行這個禮,他們漢人又不知道這禮節的鄭重,大汗,你也太高抬袁蠻子的使者了。」   「豪格,你住口。議和不管成不成,厚待遠方來的客人是咱們女真的傳統,你忘了麼?」   說罷又怒道:「你不說話我到是忘了,我昨晚聽人說起,你的擺牙喇兵搶了你包衣射中的鹿和野豬,送了給你,你到是不客氣,直接就收下了,有這回事嗎?」   「大汗,那包衣奴才全家上下所有都是我的,射中的獵物自然也是我的。」   「你真丟盡了我的臉!咱們女真人不准在射獵時奪取別人的獵物,不准把別人的獵物說成是自已的,也不准把自已的獵物讓給別人,射獵就是射獵!你實在是讓我失望!」   「是,大汗,我這就令人把鹿和野豬送回去。」   皇太極一臉厭憎之色,他對這個長子素來不喜,豪格此人雖然勇力過人,只可惜有勇無謀,又貪財好色,若非如此,皇太極必然想辦法加強他的權力,為他接位製造條件,可是此人每隔幾天便惹他父親生一場悶氣,雖然他自已對大汗的寶座心嚮往之,只是所有的八旗旗主都不看好他,他也當真是氣悶的緊。   「使者,你來了半天我並不知道,慢待了你。現在咱們就出門,這殿內是議事的所在,氣氛沉悶,咱們就去風凰樓,我設宴款待你,你再把你們督師的話說給我聽。」   「是,謝謝大汗的美意!」   「使者還帶有下屬吧?請他們一起,咱們女真人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大家一起吃肉喝酒,熱鬧喜慶。」   說罷攜了張偉的手步出崇政殿門,這大殿西側便是皇太極新建的鳳凰樓,女真人喜歡樓居,瀋陽宮殿除了有限的幾個大殿外,大半是兩三層的樓閣。皇太極命範文程跟隨同去,因崇政殿離鳳凰樓頗近,便也不待侍衛來到,拉著張偉便向鳳凰樓而去。他到不是對張偉放心,實在是他勇力過人,尋常的女真將軍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更別提張偉這個普通漢人。   這鳳凰樓是皇太極最喜歡的兩層樓閣,與大殿頂覆黃瓦不同,這鳳凰樓是仿明朝南方樓閣建築模樣建造,青瓦飛簷,秀麗小巧,但凡有什麼貴客使臣之類的來到,總是在此樓設宴招待。   各人在二樓團團圍坐,待酒菜上來,卻是烤的整只的羊、鹿、野豬之類,烤的焦黃,整個房間皆散發出肉香,皇太極向張偉笑道:「使者,以前這麼吃過野味麼?你們漢人請究食要精,肉要割正,咱們女真人沒有這麼許多講究,直接烤了便吃,貴使若是不習慣,我便派人重新整治。」   「謝大汗關照,小將也覺得這樣吃法既豪氣,又方便,吃起來一定美味的緊。」   皇太極見他雖不似之前來的使者那般面露難色,終是難以相信,便淡然一笑,道:「莫要口是心非才好,不需勉強的。」   說完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刀,先向眼前的野豬肉上割了一刀,卻正是最肥美的裡脊肉,遞給張偉,道:「張將軍請用,客人吃第一塊肉,這是咱們女真人的規矩,不要客氣。」   張偉聽他如此說,便不再推辭,將手一伸接了過來,放在口中一嚼,心中頓時一陣痛罵,原來女真人吃肉從不加鹽,無論是湯煮的白肉,還是烤肉,皆是扒了皮直接烤煮,熟了便吃,這肉的味道便可想而知。   當下張偉含著口中的肉,心裡只覺得膩味難嚥,卻又不想在這一代雄主面前丟臉,只得勉強嚼上一嚼,將脖子一伸,便將肉吃下肚去。這一塊肉足有一斤多重,張偉心道反正咬了一口,又吃不死人,便又大口大口咬將下去,一會功夫便將這一塊肉全部吞下。   皇太極拍手大笑道:「很好!以前的明使雖然也是一定會吃,卻沒有你這般痛快。」   斜眼睨道:「吃個肉難道會吃死人麼?張將軍這般的好漢,我很敬重,來,咱們繼續吃。」   張偉雖是心中叫苦,卻也只得接過遞來的小刀,自已割肉而食,好在那皇太極雖不飲酒,卻令人送上酒來請張偉等人,若非是以酒送肉,張偉等人當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皇太極酒量原本極大,不過他恪守父訓,非吉日慶典絕不飲酒。當年攻下瀋陽後不久,八旗中就有不少人學會了抽煙喝酒,努兒哈赤甚是討厭,下令毀了漢人種值煙田,又禁止諸子侄飲酒,誰料他逝去沒有幾年,不但八旗諸人終日飲酒習以為常,便是皇太極的兒子豪格也成了大煙槍一條,法不責眾,皇太極也只是沒事訓斥一番罷了。   因這個原故,除了婚喪慶典之類,再無人敢在皇太極面前喝酒,今日張偉等人不住的以酒送肉,若是八旗子弟,只怕早便被攆了出去。現下那皇太極笑吟吟相陪,甚至親自提酒相勸,他自已早已不吃,因見張偉等人吃飽抹嘴,便笑道:「令人撤席,咱們就在此處說話,我們女真諸申原本住在陰冷潮濕的山中,所以最喜樓居,一來通風采光,二來可避地氣,我在此處,要比在大殿舒適的多。」   說罷令人撤去酒席,又令人在樓上窗前擺上軟椅,他一個人面南箕坐,舒適地伸個懶腰,笑道:「諸位將軍都是見過世面的,可不要嫌咱們這汗宮簡陋,即便如此,也可是花了不少銀子。我聽說你們北京的皇宮調了五十萬民伕,歷時二十年才建成,嘖嘖,天底下沒有不滅亡的皇朝,也沒有萬歲的帝王,何苦建那麼大的宮殿。一萬間房子,不過只睡一張床,追求享樂,那可是沒有盡頭的。」   張偉等人到還罷了,那左良玉等人聽他詆毀明室,心裡不樂,卻也只得陪笑了事。張偉笑道:「自古不愛享樂的人有幾個呢?大汗不過是天性不愛享樂,以儉樸昭示萬民罷了。」   皇太極概然答道:「我哪能不愛享受。跟隨父汗起兵,還不是為了打下地盤,能過舒心日子。只是當年在費阿拉老城,父汗蓋了七間大房,其餘數十間草房,兄弟子侄們都住在一起,閒時漁獵,戰時出征,日子過的很是苦楚。現下這些,於我就足夠了。我曾經訓誡那些故意節儉的人,我說,天底下沒有享樂無度而得到天祐的,也沒有可以享受而故作儉樸得到天祐的。興或衰,富或貧,只要是順天而行,盡到本份,都是可以的。」   他這番話說的極是有理,不但張偉等人,就是隨侍在他身邊的親近大臣和侍衛也是頻頻點頭,範文程一直陪侍在旁,原本沒有他什麼事,只是皇太亟亟信任他,大事小事皆要讓範文程知曉,現下接待袁崇煥的使者,事關議和大事,自然是要他在一旁隨侍。那範文程聽得皇太極這般說辭,便笑道:「大汗說的對!我本是遼東一貢生,若不是為了興旺家業,又何必出來辛苦呢。」   他這話赤裸裸之極,皇太極卻不以為忤,反笑道:「你現在家人過千,富貴已極,總該是滿意了。」   見範文程笑而不語,皇太極將臉色一正,向張偉道:「張將軍,現下說說你此番的任務,袁督師對我上次的建議,有什麼答覆?」   「回大汗,您上次的建議……督師大人說了,您的書信上書大金國汗致大明國皇帝的致辭與格式不合,所以原信未拆,此番讓我來,只是退信罷了。」   「喔?」   見皇太極臉色陰沉,張偉又笑道:「大汗,大明皇帝以聖天子撫育萬民,普天之下沒有人可以在書信上與他並例,大汗您的書信確實是與體制不合,督師大人不拆,也是迫不得已啊。他若是拆了,只怕有心上奏上一本,丟官罷職雖不至於,只怕大明皇帝心中定然不悅,將來再有什麼事情弄到一起,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說罷站起身來躬身一禮,道:「總之請大汗諒解。若是有意議和,請另行書寫一封書信,由我帶回便是。」   範文程在一旁冷笑道:「天子?咱們大汗要是願意,隨時都能打到北京去,天子到底是誰,尚未可知呢。」   「范大人,若是如此說話,那只能說後金國完全沒有議和的誠意,咱們又何必多費唇舌,大汗要是能攻下寧綿,打過山海關,那麼北京自然是揮手可下,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   見皇太極不置可否,範文程及諸隨侍八旗將軍皆是頻頻冷笑,張偉心知此時後金已平定內蒙,繞道長城喜峰口一路進入已是定局,心中明白,卻是無法說破,只得又道:「大師,督師大人在我來時曾言道:戰則兩傷,和則兩利。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兩百餘年的天朝上國不是後金可以輕易撼動的。即便現在大汗兵力雄厚,稱雄關外,但大明關內之內是大汗的十倍,人民是大汗的數百倍,只要當今聖上銳意進取,革除積弊,大汗您還能以遼東一地對抗整個關內的明朝大軍嗎?」   他說到此處,便有一女真人站將起來,暴喝道:「薩爾滸一戰,你們明朝號稱四十七萬大軍來攻我們,又怎樣?當時八旗男丁全加起來不過六萬,現下大汗手下有女真精騎十萬,蒙漢八旗近五萬人,女真滿萬不可敵,十五萬大軍,你們大明就是真的來上五十萬,又能如何?漢人,我一個人便能打一百個!」   張偉吃他一喝,卻也不動怒,笑嘻嘻站起身來,向那女真人一拱手,問道:「請教將軍尊姓大名?」   那女真人斜視張偉一眼,不屑道:「不是大汗重視那袁蠻子,你哪有資格問我的姓名。聽好了,我是大祖的兒子,大汗的哥哥,多羅貝勒阿巴泰!」   周全斌等人皆是勃然大怒,張偉卻是格格一笑,向那阿巴泰道:「原來這位便是『戰時環甲冑,獵時備弓矢』的阿巴泰貝勒,卻是張偉失敬了。」   隨張偉同來的各人自是不懂張偉的話意,其餘女真人卻都是心知肚明。那不穩重的年輕小輩便捂嘴笑將起來。原來這阿巴泰是努兒哈赤從妃所生,雖是皇太極的哥哥,做戰也甚勇猛,卻始終不得努兒哈赤青睞,努兒哈赤未死之前,他只不過是個貝子,當多爾袞三兄弟分掌兩白旗的時候,他卻連半個牛錄也沒有。還是皇太極憐他有功,封他為多羅貝勒,又賞給五牛錄,他得了封賞卻是不滿,向各人報怨道:「我『戰時環甲冑,獵時備弓矢』,卻為什麼不封我做和碩貝勒!」皇太極原本不理,後來他報怨的多了,又故意不出席酒宴,於是派了代善等人訓斥一通,他才認罪,誠心接受了封賞。   現下這不光彩的老底被張偉在眾人面前揭穿,這阿巴泰頓時大怒,暴跳著將佩刀抽出,便要過來斬殺張偉,張偉到是站在原地未動,他身後諸將早便站起,亦各自將佩刀抽出,衝上前去將張偉團團圍住護起。   「阿巴泰,你給我收刀站在一邊去!你忘了莽古爾泰的事了?」   眾陪宴的女真人早便將阿巴泰團團圍住,便是皇太極身邊侍立的侍衛也已盡數將阿巴泰隔開,因見張偉屬下各人也抽刀相向,忙喝令各人收刀,待各漢人將刀收了,便有一身上繫著紅帶子的女真人將那阿巴泰一把拖到皇太極身前,拉著他跪下,謝罪道:「大汗,阿巴泰是個渾人,一時激動才在君前露刃,請大汗恕罪。」   那阿巴泰此時方想起莽古爾泰身為和碩貝勒,因在戰場上抱怨自已的擺牙喇兵總是被調走,被皇太極訓斥後心生不滿,抽刀威脅皇太極,於是被眾貝勒議定了死罪,還是皇太極念其是有功之人,僅僅免去了他和碩貝勒的爵位,阿巴泰這個多羅貝勒的爵位原本就得來不易,想到此處,背上微微沁出汗水,立時也躬身向皇太極認罪道:「請大汗恕罪!」   「算了,你不是抽刀向著我,我恕什麼罪!」   那拉著阿巴泰謝罪的正是覺羅宗室濟爾哈朗,此人雖只是皇太極堂弟,卻一向得到大汗的信任和器重,見皇太極神色不愉,忙拉著阿巴泰退下,此時便是多加解釋,亦只是火上澆油罷了。   原本此次宴飲不需要濟爾哈朗列席,皇太極雖定下規矩,凡有外藩使者或是敵國來使、遼東明朝降官前來,皆需由貝勒以上設宴相請。此次宴請張偉等人,已有大汗親自在場,又有阿巴泰、德格類等人相陪,原不需要他這個覺羅宗室前來,只是此人歷來勤謹,此番被皇太極從遼陽調回閒居,這濟爾哈朗卻是個閒不住的,在家聽說大汗設宴,便立時趕了過來。此人算是極工心計,他與努兒哈赤諸子的關係相處的皆很融洽,又深知需經常在大汗前露臉表現的道理,後來皇太極逝世,此人勢力已大到足以阻止多爾袞繼位的程度,在後金諸貝勒中,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張將軍,你當面揭人的短,這可不是好漢子的所為。」皇太極見各人皆已回原位,便向張偉質問道:「想不到張將軍對咱們後金的事到是瞭如指掌,當真是令人可敬可歎!」   張偉聽他言下之意,想來是懷疑袁崇煥在後金安插了大量的探子,他自然不會解釋得知此事是因為在史書上看到,當時覺得這阿巴泰直腸可笑,甚覺有趣,故而記得清楚。當下只得微微一笑,不做解釋,心道:「你懷疑最好,要是你大搜特搜一番,將整個後金弄的雞犬不寧,待我真正派探子過來時,想來就容易的多了。」   皇太極卻不知道張偉動的這些心思,他見張偉笑而不語,心中更是驚懼,以他之才自然不會隨意懷疑投效的漢人,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張偉如何知道此事,心中疑懼不定,只好暗下決心,待這使者一走,便要派人詳查新近投效的漢人,至於會不會冤枉良善,那暫時也是顧不得了。   張偉此時卻一躬身,向阿巴泰陪罪道:「貝勒請恕罪。實在是因適才貝勒的話太過無禮,張偉一時情急方得罪了貝勒,請貝勒不要放在心上。」   見阿巴泰氣林林不語,張偉微微一笑,又道:「且不提日後的事,便是當年的薩爾滸一戰,若是讓我來指揮大明軍隊,雖不勝亦不會敗。」   「喔?張將軍如何指揮?我願意聽聽將軍的高見。」   「大汗請恕張偉紙上談兵了。當日明軍齊集十萬人,分東西南北四路,號稱四十七萬,分出開原、瀋陽、清河、寬佃,總兵杜松兵力最為雄厚,領三萬於兵,帶佛朗機炮數百,從瀋陽出撫順關攻東路,當時代善貝勒向老汗說,清河那邊地勢險要,留兩百兵看守就可,北路西路皆是牽制騷擾之兵,而且明軍大半是步兵,行動緩慢,故而只留一千兵防守就可。出撫順的明軍方是主力,於是老汗集中了八旗,每旗七千五百人,皆是騎兵,專往那東路軍的來處而攻。兩軍相遇於薩爾滸,大汗當時正是前鋒,領兵前衝,明軍火槍大炮齊發,八旗大軍先是仰射還擊,後以精騎衝入明軍陣中,總兵杜松戰死,明軍三萬多大半戰死當場。此役之後,其餘三路兵亦被各各擊破,後金從而能戰瀋陽,遼陽,奠定戰據整個遼東的基礎。」   見各人凝神細聽,張偉又道:「適才我說此戰由我來打可不敗,其實話到是沒有說清楚,不敗,亦不可勝矣。當時八旗騎兵足可調六萬餘人,皆是力戰敢死騎射俱精的百戰勇士,明軍大隊分為四路,安有不敗的道理?八旗軍打完整個戰役,死不足兩百人,足以說明力量相差太過懸殊,張偉我便是孫武再世,也沒有可以打贏的道理。」   「當日明軍之敗,一則師期洩露,令老汗得以從容佈置兵力。若是我掌兵,嚴關防,查間諜,除各總兵副將不得知行軍日期及方向,那麼,大汗還可以從容調集兵力,各路擊破嗎?」   「不能,不過至多是拖延些時日罷了,父汗絕不可能讓你們四路兵馬匯聚一起,然後在赫圖阿拉決戰,一旦得知你們進兵,必然會精騎四出,巡視偵察,結果還是一樣的。」   「那不過是初期備敵之策罷了。其二,分兵合擊,若是每路都強過八旗,那自然是可讓當年的老汗顧此失彼,不過,除了杜松總兵三萬餘人,還堪與八旗一戰外,其餘諸路,開原馬林總開原、鐵嶺諸地兵馬,加上葉赫部兩千人還不到兩萬,其餘李如柏與朝鮮兵兩萬,劉綎本部四川兵一萬餘人,其餘三路兵馬太少,且又路途艱險,必然不可與撫順關杜松一路齊頭並進,這樣的分兵,不是合圍,而是送死。楊鎬身為經略,卻是一個文臣,原本在朝鮮就打過敗仗,諸將如何服他?他自將數萬人守瀋陽,調度指揮不便,又豈有不敗的道理?若是我,可命劉綎一路與杜松合出撫順關,我自將一路居中策應,以火炮車營護衛四周,以堂堂正正之師緩慢而前。而馬林、李如柏兩路,則仍由原路呼應,不可冒進,若是老汗去打他們,則主力必克撫順關外諸堡,進逼赫圖阿拉。若全力來攻東路主力,因我東路兵實力強盛,又多帶有大炮火器,急切間絕不可能被擊敗,況且出撫順關後,我可以借由原本築成的邊牆諸堡為基地,護衛進擊,如此,大汗自以為可以輕鬆擊敗我麼?」   皇太極笑道:「這原本就是明軍將領該有的方略,只是那楊鎬太蠢罷了。不過將軍想勝亦是不可得。我八旗軍每旗七千五百人,皆是百戰精銳,將軍依托邊牆慢慢推進也就罷了,不過想打到老城附近,雖則我八旗可能死傷略重,不過明軍將士定然折損過半了吧。」   「然也。明軍將帥不和,調度不靈,器械不精,士卒不肯用命,雖一路兵力可彙集十萬人,然後野戰對八旗,仍不可言勝。我的打法,不過是迫不得已罷了。這樣打下去,只是不勝不敗之局,當初朝廷想一戰安邊,原本就是妄想。若是想一戰安邊,除非朝廷能出一位大明成祖那樣的帝王,御駕親征,率靖難的百戰之師,彙集京營五十萬兵,方可打贏當年的薩爾滸一戰。」   皇太極傲然笑道:「照你這樣說,就是那明成祖領五十萬兵,對上我現下手底的十五萬兵,勝負仍只在五五之間。」   張偉等人默然不語,此番來遼見到明軍遼東之師,又親眼得見八旗士兵,兩邊實力相差太遠,若不是明軍依托堅城大炮,哪裡能擋住這十五萬的虎狼之師。   皇太極卻向張偉問道:「張將軍一向在遼東何處?怎地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將軍之名?」   「大汗,我乃是大明台北衛指揮使,今上又曾恩賞加封為建武將軍。此番來此,只是受袁督師之托,以示他議和之意甚誠。另外,我對大汗慕名已久,兩邊雖為敵國,但大汗為一世英傑,這一點到也不必否認。」         第三十章 交易協議     皇太極聞言一楞,顯是沒有聽過張偉之名,連那台北衛也是全無印象。當時明朝內亂未起,皇太極又被困寧綿防線,哪有什麼精神去管張偉這樣的南方海匪,故而張偉招安受撫也罷,攻打荷蘭也罷,這遼東之人大半是全無所知。他身為女真漢子,卻是不擅於漢人那般的客套,聽張偉報出名號,也只是說道:「我看你有些本事,你這些屬下也都不凡。身處敵國一心護主,雖然我的護兵環伺左右,他們卻個個神態自若,對我這後金大汗,既沒有媚態,到也沒有故作憤恨模樣,你能統御這些豪傑,你本人定然也是個角色。」   「大汗過譽了。我原本只是福建沿海的走私商人,現下雖受了朝廷招撫,生意卻仍得照做,不然我手下只好喝風拉煙。此次來遼,卻是想用海船來購買大汗這裡的皮貨、人參,也省得後金的皮貨商人還需從蒙古人那邊出貨,每年損失的皮貨和錢,想來也不是小數。若是大汗允准,我回去之後便可派船隻至營口,一來,購買遼東貨物,二來,也可將南邊的貨物販來遼東,船運可比口外的那些小行商販來的便宜多了,不知道大汗意下如何?」   皇太極咪眼聽他說完,尚且不置可否,他身邊的濟爾哈朗、阿巴泰等人卻都頻頻點首,這些女真貴族最苦於買不到精緻貨物,自與明朝交戰,除了一些膽大的商人尚且敢從寧綿偷偷與後金交易外,後金所有的出口進口,都需經蒙古人過手,這樣又費錢又受制於人,張偉的提議他們自然贊同的很。張偉之間來遼,便打定了冒充口外的皮貨商人,想辦法求見某個後金貝勒,請求貿易,現下能親口對皇太極提出,那自然是比找一個閒散貝勒強的多了。   皇太極思忖半響,方問張偉道:「我對你們南邊的商人不瞭解,不過你既然這般說,想必你又這個能力。如此兩利的事,我自然是贊同。只是你的船要守規矩,若是被發覺前來刺探情報,陰謀破壞,那就是自尋死路。還有,你們明國要是知道了你的事,想必會為難你,請你慎之。」   張偉笑道:「在此事上,我只是商人。朝廷調我來遼東打仗,我還是可以與大汗做生意。又不是賣兵器給大汗,怕怎的?」   說罷便起身告退,皇太極便命戶部承政德格類到偏廳與張偉商談貿易的事。當時的後金雖佔了大半遼東,不過遼東向來是苦寒落後之地,雖然皇太極孜孜治理,近年來後金國的國勢日漸高漲,但是在八旗沒有入關搶掠之前,什麼金銀絲綢、瓷器硯台,宣紙胭脂,玉石環珮之類都是稀少的很。遼東地廣人稀,野物甚多,後金除了不愁糧食外,便是那皮貨出產甚多。那黑龍江部落來朝見後金大汗,一個小部落便可獻上熊、虎、孢子皮數百張,令外鹿皮、野豬之類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在遼東這些皮貨也只平常,到了南洋日本,便是幾十倍的暴利。再加上人參等藥材之類,張偉與那德格類商量半天,約於定了每年遼東供給張偉的皮貨等物。張偉又與德格類商間議定了每年供給遼東的貨物清單,除了兵器之外,當真是無奇不有。更稀奇的是德格類本人訂購了江南戲班一個,秦准河的妓女十名,張偉詫異之餘,自然是連聲答應。他原本就打算用這些享受的東西來使得後金的貝勒大臣們腐敗墮落,德格類不提,這些衣帛女子之類張偉亦是打算大批的送來,現下德格類自已主動要求,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當下兩人商議已定,笑嘻嘻將擬好的清單呈給皇太極,他卻對這些無甚興趣,此時後金尚沒有貝勒在家看戲不上朝的事情,是以皇太極也沒有什麼警惕之心,當即便允准了這樁交易。   至於張偉原本身負的議和大事,雙方皆是全無誠意,當下只是皇太極做出妥協,將金國汗的字樣令人向下兩格,以示低於明朝皇帝,便命張偉將原信帶回,交與袁崇煥。   皇太極因問道:「張將軍,此間事了,可是即刻回去麼?」   「正是,小將在台北尚有官事,不可在外耽擱的太久。這便要先回寧遠,然後由山海關至天津碼頭,坐船回台北。」   皇太極此時已有以遼東一地統一天下之志,張偉所在雖遠,他亦拉攏道:「將軍在南,若是有一日我大金八旗到了福建,將軍將如何?」   「請恕小將斗膽,只怕有一日小將能統台北衛的大軍,前來遼東與大汗做戰,到了那時候,大汗又將如何?」   皇太極聽了張偉這般無禮的話,到也不恕,站起來又將張偉抱上一抱,道:「我沒有看錯,你這人雖然重利,還算是個漢子。如果有一天我兵臨你城下,希望你能投降於我,我如何待投降的漢官漢將,你該知道。」   說罷便抬腳出門,回頭向張偉笑道:「我事多,不能陪你們了。你們若是急著回去,可命德格類派一隊旗兵護送,一路上會方便許多。」   大廳內所有人皆起身相送,卻見皇太極搖搖擺擺走到樓梯之處,卻有兩個官兒將他攔住,嘰哩咕嚕說了一陣,皇太極先是搖頭,後來又用女真話吩咐了德格類兩句,便自下樓而去。   張偉因適才與德格類打了半天交道,算是半個熟人,便腆顏問道:「大汗可有什麼要事吩咐麼?」   「到是沒有。適才是禮部啟心郎祁心格來告訴大汗,他攬你手出崇政殿的時候,侍衛們沒有跟上,大汗曾有命令,凡是貝勒大臣們不帶足侍衛出門的,要罰羊,大汗剛才命我收羊而已。」   張偉等人嘿然無語,中國自宋朝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觸及皇帝的權威,皇太極此時已貴為大汗,數年後便會登基為帝,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啟心郎上前奏報罰羊,此人之虛懷若谷,嚴於律已,推已待人,當真是令人可敬可歎。   張偉此間事已辦妥,便帶著手下諸人離瀋陽而去。待回到寧遠,將書信交與袁崇煥,遼東此行便已劃上句號。他自然不會將與皇太極貿易一事告之袁崇煥,反道又藉著幫了袁崇煥大忙的情份,向袁討了運糧至皮島和旅順口的特權。這皮島和旅順一個是朝鮮的小島,本身產糧甚少,島上又聚居了二十餘萬遼東難民,三萬多大明軍士,每年由關內海運軍餉糧食到皮島,朝廷負擔甚重,就是朝鮮,在沒有被後金征服前,亦是經常一萬兩萬石的糧食運上皮島,這接濟之難,可想而知。旅順身為遼東半島上的港口城市,本身陸運不便,駐軍的糧食也大半由海運而至。明朝腐敗,官員上下其手的貪污,每年下撥給這兩處的糧食白銀,便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袁崇煥現下身為遼東大帥,這兩處都歸他節制,張偉報出價格,願意以極低的價格半賣半送的接濟這兩處,袁崇煥哪有不准的道理?除了擔心朝中的利益集團做梗外,當真是一千一萬個願意了。   張偉此來遼東,袁崇煥著實受他的好處甚多,心裡對張偉甚是感激,便邀張偉多住些時日,張偉出來已久,早便歸心似箭,卻經不住袁崇煥強留,他心裡又極是想與這位大帥先套好交情,也備將來之用,故而又勉強呆了三日,袁崇煥又是強留,張偉卻說什麼也不肯留下了。   這一日清晨,袁崇煥布衣小帽,也不帶儀仗,親赴寧遠南門相送張偉。兩人相處時日雖是不多,不過都是智慧高超,性格堅毅之士,相處之時甚是投機。現下張偉率十餘騎即將南下回台,袁崇煥向張偉笑道:「志華,有朝一日,我非向朝廷上表,調你這位奇才前來遼東,你我二人共同經略,復遼之日屈指可待。」   張偉騎在馬上轉了數圈,望著這寧遠城牆,向袁崇煥概然道:「你我二人不久之後必將相見,只是那時,又別是一番天地了!」   「志華此話是何意?」   「多說無益,你我任重而道遠,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敵人越是強大,咱們便越當提起精神來!難道漢唐子孫,還不如那茹毛飲血的蠻子不成?」說罷向袁崇煥拱手一禮,雙腿用力在馬腹上一夾,那馬灰灰叫上兩聲,四蹄揚起,不一會便去的遠了。   袁崇煥見張偉走遠,心中只覺茫然若失,喃喃念道:「志華他竟去了……」   張偉去後不久,袁崇煥便收到張偉允諾的紅衣大炮,大喜之餘,心中對張偉自是感念不已,張偉雖是不要他保奏陞官,激動之下袁崇煥仍是密呈崇禎皇帝,向皇帝極力誇獎張偉此人一心為國,能力超群,可堪大用。誰料崇禎御筆朱批,只有簡單之極的三個字:「知道了。」然後別無他話,袁崇煥雖是不解帝意,卻也是不便再加保舉了。他自是不知,崇禎此時正為陝甘局勢憂心,那流民盜賊如同牛毛一般紛起,天下大亂之像已成。崇禎這人剛愎自信,不聽人言,對大臣又不能信任,雖是勵精圖治每日辛苦之極,卻是能力有限,又不善用人才,他越是做的多,局勢卻是一日壞過一日。心中憂煩之極,哪有閒空去理會張偉這個蠻荒小島的小小衛所官兒。前些日子廣東來報,道是那海匪劉香老為患,劫掠海船,騷擾沿海市鎮,崇禎本欲調張偉前去平亂,卻又怕張偉將勢力由台灣沿伸至廣東,無奈之下,只得將他信任的「能臣幹吏」熊文燦由福建巡撫任上升任至兩廣總督,令熊文燦前去敉平兩廣沿海的海匪,務使南方安定,不致生亂。   熊文燦到了廣東,仍是祭起老法寶,用「招安」之法去誘那劉香老投降,派了游擊、百戶之類上了劉香老的艦船,誰料人家根本沒有招安的打算,他派了官員上船,正是白送的肥鴨,除了僥倖逃走一個百戶,其餘上船的軍官立時便被當場砍死,扔下船去。熊文燦聞報大驚,無奈之下便派人將鄭芝龍召來廣東平亂,這鄭芝龍不愧是一方巨寇,聽調帶著數千手下,分乘數十艘戰船,在廣東沿海尋了劉老香十數日,終於在海上與那劉香老部相遇,兩方於海上激戰,仍是使用靠幫登船肉搏的辦法,一邊是閩省積年的海盜,一邊也是粵省縱橫海上的豪傑,雙方打的昏天黑地,一時間勝負難分。後來還是鄭芝龍拼了老命,將上衣脫掉,口中含刀,一下子躍到那劉香老所在的船上,一刀捅死了這個粵省海盜頭子,砍下腦袋示眾,其部眾這才喪失戰意,全部被鄭芝龍收伏。   此役過後,熊文燦向朝廷表奏封賞,鄭芝龍因功晉為福建副總兵,實則整個福建的水師皆在其掌握之下,收伏了廣東沿海數百股小盜後,其手下額兵數萬,實力在整個南方屈指可數,又因收取來往船隻的水引,加之日本南洋的貿易,不過是幾年的功夫,已然是家資千萬,可稱的上是巨富豪強了。   張偉回到台灣已是一月有餘,其間巡視全島,閱兵、慰問傷亡軍屬、巡視各礦、工廠、台北台南的官學他亦親自前去查看,與兩官學的學子探討交流一番。此時已有不少入學三年以上,年紀在十五以上的學子,張偉精心挑選三百名身體強健,學識品格皆優的學子,納入了新成立的台灣講武堂,張偉親任講武堂學正,在全台軍中挑選戰術戰略皆有見地的軍官以允教官,以期三年後這批學生畢業,可以迅速加入預期中一定要擴大規模的台北軍隊。   他又改台北炮廠為台灣兵器局,又令孫遠化署理贊畫,見他沒有去意,一心用在改良張偉所有的槍支火炮,又潛心研發火炮戰車,張偉心中甚是高興,便向那孫遠化提出發給其補助,誰料孫元化一口回絕,言道:「元化之所以如此賣力,實是希望能在台學有所成,在兵器製造上更進一步,將來好在遼東報效大明朝廷,指揮使的銀子,元化愧不敢領云云。」,張偉這才知道此人是拿台灣的銀子做免費的試驗,他到也不惱,笑咪咪拍拍孫元化的肩,洒然而去。他已秘密派人去將孫元化的家人接來台北,眼看天下行將大亂,崇禎哪能顧的上他這個小小的兵部員外郎,便是他的恩師徐光啟,此時雖已任了禮部侍郎,看起來皇帝甚是信任,不過除了倚仗徐光啟多鑄火炮外,對於其所有的建議條陳,一概否決,不久之後,這位徐大學士便會心灰意冷告老還鄉,又還有誰能記得他這位學生?是以張偉絕不擔心此人會帶著一肚子的試驗成果溜之大吉,反道對他要錢給錢,要物給物,除了期望火炮改良,還希望此人能在火槍上多加研究。若是能如清朝康熙年間的戴梓一般研究出最原始的機關鎗,張偉可不會學康熙皇帝,將他充軍寧古塔了事。   這一日聽得那孫元化言道已解決了火炮升降的麻煩,又鑄成了帶膛線炮彈改為柱形的大炮,張偉便在台北衛指揮所衙門擊鼓傳召諸將,凡都尉以上皆會聚台北兵器局炮廠,一時間這淡水炮廠冠蓋雲齊,張偉令新制的各色騰龍軍旗飄揚於炮廠內外。眾將軍皆上著大紅圓鈔帽,下著綿衣棉甲,腰佩規制相關的仿唐長刀,腳蹬黑布白底官靴,胸佩鐵牌,上刻騰龍,下刻姓名官職,權以區別將官與士兵的服飾,其餘士兵、伍長、果尉等在服飾上也各有區別,又依上次攻台南一役的表現制鐵、銅、銀、金、各騰龍紋章,以功勞賞給,以紋章受賞,其家亦減免賦稅有差。自此以後,台北軍制、軍號、軍令、軍旗皆已完備,除了俸祿優厚,又有官職、服飾、紋章、功鄖減賦等優厚軍人振奮軍心的舉措,孫元化這些時日將這些變動皆看在眼裡,此刻在這炮廠官廳看著操外上雲集的數百軍官,向張偉歎道:「大人的台北衛所軍之精銳,當真是甲於天下。」   又屈指笑道:「一曰賞罰分明、二曰甲冑精利、三曰訓練有素、四曰等級分明,可致調動方便、五曰火器致勝。」   說罷歎道:「大人的台北軍隊,若是以此規模擴至十萬人,雖天下之大,又有何處不可去得?」   張偉聞言大笑道:「元化太過高抬我了。十萬人,縱橫江南則可,若是朝廷傾舉國之力攻我,則我必敗。若只是現下的火器,十萬人遇女真十萬鐵騎,則我必然慘敗!」   孫元化聽頭道:「大人到還清醒,能看清天下大勢,則無往而不利矣。不然,只看到眼前兵強馬壯的,心中就懷了不該有的異志,到時候兵敗身亡,又怨的誰呢?」   張偉聽他話中隱隱有警告之意,心中暗笑,卻不點破,只道:「台北都尉以上皆已來到,請元化兄讓他們開開眼!這些日子老是有人在我耳邊嘀咕,說道什麼火槍大炮雖利,到底還是要刀槍才能制敵,所費銀子又少,何必一定要什麼兵器局,元化兄,扭轉這些愚昧看法的重任,我可交在你身上了。」   又笑道:「我這裡弄的好了,將來關外有事,朝廷調我則我去,便是不調我,只要需的著,我必然是要去勤王的!請元化兄放心!」   孫元化睨視他一看,心中卻是不信。大明疆域廣大,朝廷調兵諸多不便,遼東數十年來戰事不斷,南兵卻甚少有北調的。一來南方諸掌兵將領不願,諸多推脫,二來南北水土不服,調南兵死於途中便是不少,待到了北地,凍的縮手縮腳的,又有多大戰力可言?是以明廷到了最後滅亡之際,也沒有調南兵的想法,張偉現在大打包票,自然是難以讓人相信。   兩人因見操場中軍官齊集,便出了炮廠官廳,張偉自去操場南的校閱台上就坐,除他之外,周全斌已奉調回台北,由劉國軒鎮台南,施琅亦率水師主力回台北港口,此時亦端坐在張偉座位下首,其餘張瑞、張傑、張鼐、林興珠、羅汝才等將佐皆坐。校尉以下,便只能站立於四周了。左良玉等人來台之後,驚異於台灣之富庶,餉銀之高亦是大陸明軍不可比擬,再加上種種優待軍人之舉措,軍人地位可比在內地又強上許多,諸人都是心中竊喜,若非鬧餉一事,又哪有機會來此繁榮之地?只是各人心中後悔,沒有將家人親屬帶了同來,那黃得功甚是孝敬老娘,十四歲時便進入行伍,刀劈劍削,得了首級領了賞銀便帶回家孝敬娘親,一到台北不多久便捶胸頓足,後悔沒有把娘親帶回享福。待半月之後,張偉派去遼東騙取五人家屬的船隻回來,各人方知張偉早有打算,心裡卻是絲毫不覺得怨恨,只覺得這位張大人英明神武,明斷決算,當真是值得報效。此時五人都授了都尉,黃得功左良玉此時都是游擊、千戶,雖說手底下也不過幾百人,領的兵與都尉相同,只是品秩上低了許多。各人到也沒有報怨,品秩雖低,拿的銀子又多的很了,加了台北雖時尚沒有收賦稅,各家的家人皆報了台北官府,領了地契,開了肥田以養家,再加上俸祿,日子過的比在遼東強上十倍。除了此處天氣炎熱,比之遼東難耐的緊,可當真是沒有一事不順心了。   張偉端坐在校閱台上,一眼便覷見這五人挺胸凸肚站於都尉群中,因都是世家軍人,這五人卻比張偉台北軍人只打過台南一仗的眾都尉更有軍人氣質,談笑間各人身邊都圍了不少台北都尉,聽那五人唾沫橫飛,吹噓在遼東於女真做戰之事,張偉見狀心中甚喜,知道這五人才堪大用,現下又得了眾都尉敬重,將來擴軍任此五人為校尉,甚至統領,亦不會受到原台北軍人的牴觸。   因扭頭見周全斌臉如沉水,悶悶不樂,便奇道:「全斌,近來家中娘子發威發的厲害,怎地你臉色如同死了老子娘一般?」   周全斌氣道:「大人又拿我耍笑,上次家中娘子不過是偶爾失手,才在全斌臉上留下印痕,大人切莫再提。」   張偉因見身邊聽到的諸校尉都捂嘴暗笑,知道周全斌怕不好帶兵,便正容道:「那好,說說看,你適才想些什麼。」   「回大人,全斌適才想起講武堂一事,心中不樂。」   「喔?怎地?可是那學生們不聽訓導?」   「全斌不敢指斥學生,實在是全斌力有不逮啊。若說講戰術一課,全斌總算親身打過台南一戰,對縱隊前進,規避炮火,土木作業都算是有些心得,講起來學子們到也信服,只是講起戰役兵法來……全斌自身尚有不足之處,教起來便是心虛的緊。上午在講武堂,便有學生當堂質問,我竟然答不出來,實在是丟臉之極。」   張偉聽他訴完苦,不禁莞爾一笑,道:「讓你們這些上將軍前去說課,原本是想加強一下說服力,誰料你意然自已心虛起來。放心罷全斌,這些小孩不過是年少氣盛,以你的見識,又曾親身指揮軍隊做戰,把你對那些兵書和西洋戰例的理解盡數教給他們,若有質疑不服的,你便說課堂上師長為大,待你們將來帶了兵,再說!」   周全斌聽他說完,睜眼詫道:「這不是蠻不講理了麼?」   張偉斜眼看他,嘖道:「周大將軍,虧你也是帶兵的人,拿出點霸氣和殺氣來,鎮住那些小娃兒!要是鎮不住,你便可以不去授課了!我設講武堂,是要培養優秀的軍人、士官,可不是要空言辯論的書生儒士。」   見周全斌點頭稱是,張偉便向台下孫遠化喊道:「孫贊畫,可以開始校閱了!」   孫元化見他發令,便又向身邊的親兵小校發令,只見那小校將手中紅旗一搖,便有炮廠炮手們將十門新鑄成的六磅越野大炮推將出來,一併排向南方土山瞄準,只待孫元化發令開炮。   孫元化又回頭向張偉望上一眼,見張偉微微點頭,便發令道:「開炮!」,他話音一落,身邊的旗手紛紛搖旗,那邊炮手見了旗令,便依次將大炮的引信點燃,那藥引一著,各炮手便半跪在地,雙手捂耳,待引信燒盡,依次轟然發出十聲巨響,炮彈在火光中射出,直接命中了八里外的山包,十枚柱型炮殼開花炮彈的威力當真驚人,觀炮諸將只見那炮彈落在土山之上,擊起漫天的塵土,夾雜著被炮彈擊碎在山石碎片,聲勢當真是驚人之極。   見台北諸將紛紛點頭稱讚,孫元化嘴角帶笑,卻又下令道:「炮管抬高五寸,發炮!」   他一聲令下,只見那遠方炮手各自起身,伸手在那火炮的炮耳附近抓住一個小小的把手,用力搖動,那炮身吱呀響了一陣,炮筒下方有鐵格計寸,待搖動了五格,炮手便點火發炮,此次發炮,炮彈卻又是落在更遠的山頭,顯是調整了炮口所致。   如此這般來回幾次,一直將各種角度都擊發一次,孫元化方微笑著向張偉繳令道:「指揮使大人,試炮完畢。」   張偉見他回來繳令,急忙從台上下來,向孫元化抱拳一揖,道:「元化兄功勞甚大,小弟感佩。」   「指揮使大人客氣了。諸般改進皆是大人的想法,又與那英國炮師合議商討,方有今日的成績,算不得什麼。況且,輕便炮車尚未完成,元化花銀子如流水,成績卻是不多,心中正自慚愧呢。」   「唉!這說的是哪裡話來!主意縱是我想的,到底需要元化兄這樣的專才予以實施試制,不然的話,空想能想出大炮來麼。況且那英國技師桀驁不馴,欺我台灣沒有制炮的專才,平日裡兩眼只能看到見銀子,其餘一概不知,鑄起炮來拖拖拉拉,生怕多鑄好炮之後,我卸磨殺驢,可笑!虧得元化前來,又通西學,又懂制炮,這才能管的住這幫龜孫!」   孫元化見他起勁誇獎自已,知道張偉一直有心結納,這台北日漸繁榮,雖然法律禁令甚多,而且也大半與內地不同,不過此地官吏良廉潔,辦事認真公平,無論是城鎮鄉野皆昇平大治氣象。他在此地多時,早便習慣了初時甚是牴觸的各項禁令,已然開始覺得居住台北可比在內地舒服的多,便是那下雨天氣,若是在內地時出門哪裡還行的了路?兩雙靴子定然是滿腳的泥,可是台北無論鎮上還是鄉村,皆是以青石鋪路,無論坐車步行,都是方便的很。還有諸多好處,令他當真是不忍離開此地,只是他到底是朝廷進士,身家性命仕途希望寄托都在內地,只得常常在心裡嗟歎:「台北雖好,惜乎非久留之地啊。」   史可法與王忠孝兩人亦早已入鄉隨俗,他兩人對台灣整體大政雖是無力改變,不過此二人到底是史書明載的公忠廉能的幹吏,依著張偉的規矩,成日裡鎮上鄉下的跑,忙的是腳不沾地,有他兩人,張偉何斌到是鬆快很多,只是忌憚此二人為皇帝收買人心,諸多施政一旦落到實處,仍是以張偉名義發佈,著台北台南衙門的書吏承辦。故而這兩人雖是跑了不少地方,向張偉建議了不少條陳,全台上下近百萬人仍是只知張偉,不知有縣令耳。史王兩人到也並不在意,自來台之初,兩人便知台北之事難為,又因家人妻子都極喜台北工商繁盛,物業殷實,那南洋西洋的商品比比皆是,比那京城都豐富便宜的多,兩人成天在家中聽的膩了,心裡雖是嘀咕幾句婦人之見,卻也實在是敬佩張偉的種種舉措,兩人皆是正人君子,雖明知張偉對他們有種種限制之處,心中卻是委實沒有半分怨恨之意,只是心裡也常盼著任期結束,回到內地,把張偉的種種舉措用在治上,憑著自已的能力大幹一番。   張偉雖不知孫元化心中所想,卻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他知道這些儒生卻委實比左良玉那些將軍難以招募,不過反正人在台灣,慢慢的使其歸順也就是了。   當下便又向孫元化笑道:「元化兄,八、六、四、二磅的野戰炮,煩請多鑄,炮車一事到是不急,戰車到底不如單獨的火炮來的方便,製作一些,以做臨敵防禦之用就可。還有火槍改良一事,元化兄務請費心,這些可都是對付女真人必備之物。」   「大人請放心,元化來台原本就是贊畫火器的,事情沒有眉目之餘,元化定然一心效力,不會求去的。」   張偉讚許一笑,知此人說的乃是實話,因見場中數十軍官圍著那十門大炮嘖嘖讚歎,便向孫元化笑道:「贊畫老爺,請過去向我的軍官們解釋一下,如何?」   孫元化點頭稱是,便往場中行去,張偉見各人仍圍在火炮週遭,便喝道:「所有人聽了,都退後三步,原地蹲下,聽孫贊畫講解火炮。日後大家要常和火炮打交道,台北軍制敵之神便是這些火炮,大家都聽仔細了!」   說罷自已也是返身退後,正坐在遼東五將身前,五人見張偉坐在身前,原本打算   站起侍立,卻見身旁都尉校尉都是未動,卻原來是張偉不拘小節慣了,他在發令之際無人敢懷疑他的權威,臨敵之際亦是令行禁止,只是平日裡卻是隨和大度的多,是以諸將到沒有人懼怕於他。   孫元化因見諸人都以坐好,便手摸鐵炮,慨然道:「火炮之利,諸位想來都已曉得。無火炮之前,凡攻陣、野戰,無不仰仗弓箭、發石、攻城車、雲梯等物,自打有了火炮,無論是守城、攻城、野戰,皆以此物為尊。我朝將外夷進貢的五千斤可擊發十餘斤炮丸,射程十里左右的紅衣大炮命名的大將軍炮,正是因其威力太大,一炮可抵一將軍之故!」   見各人凝神細聽,全場數百人啞然無聲,孫元化滿意一笑,又道:「火炮之利如斯,我大明自然也早已備制。自宋朝起便有使用火藥擊發敵人的記載,到得現今,本朝已可自制仿紅夷的佛朗機炮、虎蹲炮、大統、鳥統等火器,永樂年間,便有神機營掌火器。只是大明的火炮鍛造不精、無有準星照門,炮管受藥不多,擊發不力,又過於沉重,運輸極是不變,野戰時唯有以炮車拖載,炮車體積龐大,如非平坦地勢,根本無法進入,實在是自限腳步,不得發揮火炮之威。紅夷炮比之大明自造的火炮,擁有準星照門,可以瞄準擊發,又有炮耳炮架,比之大明火炮更便於升降、運輸,況且以精鐵鑄造,重量是小的多了。饒是如此,仍是過於沉重,比如那五千斤大炮,一炮至少得配三十二匹馬,五六十個炮手民伕,方可敷用。雖有炮耳,然亦因炮身過重,升降轉動甚是不易。故而依指揮使大人的意思,台北多鑄兩千、一千、八百、五百斤重的小型火炮,又輔以圓柱型開花彈,加以炮管內膛線,無論是威力、射程,實不遜於現下的五千斤大炮。我又在炮架之下加以鐵軸,用搖手搖動控制升降,鐵軸側邊有小鐵條,用以知道刻度,如此,再加上照門準星,輔以西人幾何學的拋物線一說,火炮可以一直用調整高度的辦法打擊敵軍,可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   說罷忍不住激越道:「若是遼東有鑄好的千門大炮,雖十萬女真鐵騎亦不得近前。」   張偉聽他說完,洒然一笑起身,向諸將道:「兵器雖利,首要還在得人,若是遇敵則逃,萬門大炮也不夠使的。大傢伙可明白了?」   「大人前番送與遼東十門紅衣大炮,又說首要得人,難道遼東士卒不堪一戰麼?」   「哈哈,到不是此意。雖是訓導一下我的部下,不要臨敵膽怯,孫贊畫多心了。」   張偉打個哈哈,向孫元化笑嘻嘻一拱手,便帶著周全斌等人回台北指揮使衙門去也。他此日大集諸將,一來是觀炮,二來卻也是要召集會議。施琅前日出海巡哨,說好了今日晚歸,於是觀炮結束,張偉便帶著諸軍官回衙門,只待施琅領著水師諸將一到,便可會議。   ******   第一冊完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一章 圖謀彭湖     諸人隨在張偉身後出正門,繞儀門旁東便門而入,直到指揮使衙門內堂。雖說是內堂,規制卻遠在內府巡撫衙門之上,密密麻麻坐了五六十人,卻是一點也不嫌擁擠,各人稍待片刻,便聽到外面靴聲響起,卻是施琅帶著水師二十餘名艦長而來,見各人都在,施琅也只是略一點頭,便在張偉身旁左首坐了。   張偉因見各人到齊,便坐在堂上向下笑道:「各人都安靜了,周全斌,你來猜猜,今日大集諸將,所為何事?」   周全斌納悶道:「屬下不知。若是要大閱台北台南軍隊,大人吩咐就是,何必叫大起呢?若說打仗,好像現下也沒有敵人可打,全斌委實是迷糊了。」   張偉又目視張鼐、張傑、林興珠等人,只見各人皆是搖頭,料想亦是無人能猜想得到,便將腰間佩刀一抽,輕輕在空中一劈,方輕描淡寫說道:「爺是要和鄭老大火拚一場,徹底幹掉他的海上勢力,還要佔了澎湖,奪了他在澎湖的基業。除了剛受招撫,不方便攻入內地將他在安海的老巢端掉,我這次要砍斷他的四肢!」   見堂上諸將各自目瞪口呆,張偉向施琅道:「尊候,你來說說,咱們的鄭大總兵下了什麼命令?」   施琅悶聲道:「他剛任了福建副總兵,名義上成了咱們上司,立時派人來台,調水師去廈門,道是要協助他清理海面,又讓我親自去安海聽令,說是要就近指揮。我說朝廷只是節制台灣,未嘗要咱們聽候調遣,聽他那使者的意思,便要限制所有的船隻來台,亦不准台灣船隻去福建,除非咱們的艦隊歸了他,不然的話,休想安生了。」   張偉冷笑道:「我早知他不能容我。一山豈容二虎?他當初沒有料到台灣能做到今日這般局面,心裡當真是又悔又恨,前番借招安一事想暗害於我,現下藉著官階比我大上幾級,便要對我指手畫腳,削弱我的實力。哼,他不過打跨了一個廣東海匪,便以為天下之海,海洋之闊,唯有他鄭一官獨大了?我原本就要進逼日本,獨霸南洋,現下正好,藉著鄭一志得意滿之際,想辦法除了他!」   張瑞原本侍立在張偉身後,聽他說到此處,忍不住振臂呼道:「好啊,剷除鄭一,整個南海便是大人一家獨大,再也沒有人敢對大人不敬,早就該除掉鄭一,收服所有的小股海匪,稱霸一方!」   因見張偉回頭斜他一眼,嚇的頓時不敢做聲,此種軍議,張瑞身為張偉的親衛統領原本不該發言,此次算是得意忘形了。   張偉到也不待諸將有何意見,直接命道:「全斌,你帶兩千人,分上水師船隻,鄭家水師習慣跳幫肉搏,嘿嘿,到時候兩船若是相近,他們必然想方設法跳船來攻,到時候,亂槍齊發,讓他們跳在海裡,去和龍王肉搏去罷。」   又令道:「張鼐,你領金吾衛待命,待消息傳來,便去強攻澎湖。」   待張週二人凜然領命,張偉便向堂下諸將喝道:「各人回去勤操士卒,認真備戰,若有懈怠者,定斬不赦!」   說罷起身,自向內堂而去。除了施周張並諸校尉,餘者皆令散去。那林興珠轉身下堂,心裡只是納悶:「大人如何能不驚動朝廷,不以反叛之名公然攻擊一省的副總兵,這可當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隨著張偉進入內堂的諸將顯然幸運的多,各人一落座,那張鼐同周全斌等人便齊聲問道:「大人,咱們怎能公然攻打朝廷的副總兵?這不是又反了麼?」   張偉一進內堂便閉目端坐,見諸將七嘴八舌問訊,也不做聲,只將手略擺一擺,示意諸將稍待。   張鼐等人原本想問施琅,見施琅也是沉著臉不做聲,各人無趣,便只得枯坐等待。一時間房內諸將連同施琅張偉,各人都如泥雕木塑一般,各人眼觀鼻,鼻觀心,那桌上的茶水紋絲不動,直過了兩柱香功夫,張偉聽到後院傳來十數人凌亂的腳步聲,知是英國人到了,便睜眼笑道:「你們這伙傻子,不讓你們說話,可又沒有讓你們立規矩,該走動便走動,該喝茶便喝茶,現今弄的跟菩薩似的,像什麼樣子!」   張鼐笑道:「您自個兒就是個菩薩一樣,弄的我不敢亂說亂動的,現下到來怪我們。」   張偉歎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心中猶豫很久,方下定了決心。其間若是出了岔子,便會打亂我的全盤計劃,是以我心裡也有些緊張。」   又放聲大笑道:「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不管怎樣,這票買賣老子干定了!」   說罷便聽到外面有飛騎親兵稟報道:「大人,門外有勞倫斯中校與其隨眾求見,請大人示下。」   張偉厲聲道:「請他們進來!」   話音未落,便見那勞倫斯帶著身後十數英人軍官魚貫而入,他與施琅是老熟人,點頭打致意,便算招呼到了,然後向張偉一躬聲,身後英人便隨他一齊一躬,齊聲道:「張偉大人您好,本人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   他跟隨張偉兩年有餘,官階已從上尉升至中校,這英國的東印度公司也因張偉的專賣權而每年賺上大筆的銀子,全公司上下對張偉都是讚譽有加,禮數周到,唯恐哪一天惹惱了這位霸主,剝奪了公司在東南亞的利益,是以勞倫斯雖已官至中校,卻是不能水漲船高,反到對張偉的尊敬和禮數越發的周到妥帖。當下張偉見了這伙英國佬畢恭畢敬的向他鞠躬行禮,也只是略彎下腰,以示回禮,便擺手道:「各位請坐!」   那勞倫斯帶著身後諸少校、上尉、中尉一行十數人,此時聽得張偉吩咐入座,各人便亂紛紛尋找座位,勞倫斯又免不得與周全斌等人招呼問好,亂紛紛有盞茶功夫,各人方依官階坐定。   張偉見各人坐定,便笑道:「大伙現下猜到些許了吧?我的計劃是:第一步,勞倫斯中校引四艘戰艦擊澳門,敗退。澳門有大三巴炮台,易守難攻,英軍艦隊敗退之後,轉攻澎湖。鄭軍艦船必然來援,澎湖乃是鄭家的海外貿易中轉站,他非救不可!待鄭軍艦船大股來援,我軍水師掛英國艦,改換英國海軍軍服,會合勞倫斯中校的艦隊,將鄭氏水師盡殲於海上,然後澎湖必克。到時,我軍以彈壓英人之名出兵,攻克澎湖,奏報朝廷,則事定矣。」   那勞倫斯點頭接話道:「第一步已經結束,十天前我們已經攻擊過葡萄牙人修建的炮台,自然,我們是無功而返。相信熊文燦已知會過鄭芝龍小心戒備。」   張偉待他說完,又道:「全斌,海上決戰你會同施尊候並勞倫斯中校,以步兵克敵登船肉搏之兵,雖說咱們炮多,總歸會有漏網之魚,你務必慎之!」   「全斌知道了,請大人放心。」   周全斌聽命後又沉吟片刻,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是欲言又止,將將張偉發兵令牌接了,也只得微歎一聲,便退將下來。   卻聽張偉又道:「張鼐之事便簡單多了,帶兵待命,待海上決戰之後,立刻兵發澎湖,鄭芝龍在澎湖不過留有千多兵馬,且多是老弱殘卒,你帶兩千人若不能一攻即克,那便提頭來見罷。」   「那是自然,張鼐自信還不致於如此。」   張偉咬牙笑道:「若僅是如此,也不必將你傳到後堂來訓話了。澎湖被鄭芝龍結營多年,他的勢力在島上盤根錯節,若不趁此機會敉除,只怕就是打下來也是個麻煩。你聽好了,除了鄭氏留守的軍人都須殺掉,一個不准留。那些鄭氏留守的商行商人,碼頭幫辦,看宅守院的家人,凡是與鄭氏有直接關連的,都殺掉。可明白了?」   他話音一落,堂內諸人都是打一冷戰,饒是張鼐唯張偉之命是從,也是猶疑片刻,吃吃道:「大人,那些人若是有家屬在島,該當如何?」   「不論壯丁婦孺,盡數殺了。」   各人聞言皆是默然,歷來海盜火拚不留活口那是常例,只是眼前諸將自跟隨張偉以來,雖擔了海盜的名,劫掠火拚之事卻是一回也沒有做過。現下大家都以正統軍人自居,這麼著公然的殺戮平民,心中委實覺得難堪。   「怎地?張鼐你下不了手?當真是仁慈善良的很吶!」   張鼐吃吃答道:「大人,殺那些鄭氏家兵也罷了,殺平民我已覺為難,若是有老弱婦……」   張偉聞言猛然站起,立時將堂下所有人嚇了一跳,各人亦急忙從座位站起,卻見張偉急步行到張鼐身前,微笑道:「這麼說你是不聽令了?」   他雖面帶笑容,語氣和善,周全斌跟隨他多年,知道他此時已然怒極,急忙跪下,泣道:「大人,張鼐也是怕殺戮過度有干天和,對大人不利……」   見張偉不露聲色,又抬頭亢聲道:「大人好殺,卻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   「放屁!」張偉繞著身邊的周全斌急步而行,邊行邊指向他道:「我早便和你們說過,慈不掌兵,義不理財。一個個全然不將我的話放在心裡!你周全斌上次打台南時,便有許多口舌,現下又是阻我大事,怎地,你當我不能責罰於你嗎?是不是現在貴為統兵大將,手底下六千虎賁之士壯了你的膽啊?奄??」   施琅見堂下諸將皆嚇的臉色蒼白,一起跪下,他唯恐張偉急怒之下要處置周全斌,到時候卻不好轉圓,忙道:「全斌,你跟著大哥這麼些年,難道不知道他的心思?那鄭家在澎湖島上經營這麼些年,你可知哪些是商人,哪些是鄭氏的人,又有哪些人肯歸附,又有哪些人一心想渡海而逃投鄭芝龍而去?」   張偉此時冷靜下來,抬手將周全斌拉起,又向諸將道:「都起來吧,是我太急了。」   周全斌哽咽道:「大人,全斌是想全大人的令名,不欲多年以後,史書有雲張偉殺澎湖平民的字樣。」   張偉歎道:「我知道你們皆是好意。我豈不知殺人太多不祥,在那台南之時便依了你。若是怒而殺人,我必遭天譴!澎湖之人良莠不齊,我實在不能放心,此次,不狠心也只得狠心了!」   轉頭向張鼐道:「你可聽命?」   張鼐將頭一低,道:「末將聽令!」   「甚好,你們留在此地,與施琅並英人軍官商討細節,將各般細務都考慮周詳細了,寫了節略呈給我看,今晚之前務必將此事定下來。」   又向勞倫斯道:「中校,晚上你走我便不送你了,此次事急,待慶功宴時,再請你喝酒罷。」   說罷向諸英人略一點首,便從堂內東門而出,向自已書房而去。他自遼東歸來後,有感鄭芝龍勢力越來越大,如不急圖恐有尾大不掉之勢,鄭芝龍倚靠朝廷信任,收取水引、壟斷對日貿易,又在海上對張偉與英人貿易的船隻百船刁難,現下做了副總兵,若是不拔掉這根刺,張偉遏制日本,獨霸南洋的海洋霸業就無法邁出第一步。是故與何斌施琅商量擬定了會同英人打掉鄭芝龍海上勢力的方案,放算是鄭芝龍留在岸上毫髮無傷,失去了海上實力的他,也只能是無牙的老虎了。   在張偉做出了初步計劃後,便由施琅聯繫勞倫斯,那勞倫斯聽得張偉有這般的計劃,到也不敢做主,立時便回到了印度,向東印度公司備報,待得了肯定回復後,方又回來秘密與張偉商訂了合作方案,其間細節,除了張偉何斌無人知道,便是施琅,也只是略有所聞罷了。   此時行動即將展開,張偉到也是智珠在握,知道謀定而後動,又有台北銳水師和步兵為英人強大後盾,此次做戰,只需一切按計劃進行,必無失敗的道理。身為一軍統帥,張偉最欣賞的就是德國人嚴格制訂計劃,將一切可能變數考慮在內的嚴謹,只是他現下沒有好的參謀人才,不能做到那一步罷了。   當他心事重重回到書房,卻見何斌正躺在書房臥榻上酣睡,張偉沒好氣在他身上重重拍了下去,喊道:「廷斌兄,起來!」   何斌吃他一拍,原本也沒有熟睡的他便立時坐將起來,伸了一個大懶腰後,向張偉笑道:「部署完了?」   「是,定了全斌上船,張鼐攻澎湖。詳細的計劃,待晚間他們商量好了,便會送來給我。」   「可有人反對?」   「到是沒有,打掉鄭老大也是他們的夙願。誰都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何斌點頭道:「我初時也只是怕與朝廷直接起衝突,你現下的計劃可以消彌我的顧慮,想來諸將也明白,大家自然沒有什麼意見。」   張偉不理會他,將身坐在太師椅上,向門外喊道:「人死了麼?快送兩碗參茶來!」   又向何斌嘟囔道:「這陣子太費腦子,頭都大了!」   何斌笑道:「上位者勞心,下位者勞力麼,你不過轉轉腦子,幾千人就為你賣命去了。若還是抱怨,那把台北之主的位置讓給我好了。」   見張偉斜他一眼,何斌氣道:「呸,當然希罕麼。我賺了大筆的銀子,十輩子也使費不完,我正不懂你平日裡努著勁想什麼,莫不成你想做皇帝麼。」   「我便是想做皇帝,你又能怎地。」   他兩人正在說笑,卻聽那書房縷花木門吱呀一響,知是有人送參茶上來,兩人便住口不說,卻見柳如是低垂著頭,手中端著木案,上放定窯產的細白瓷蓋碗,慢慢向張偉案前行來。見兩人閉口不言,只是盯著看她,不由得臉一紅,卻又將頭略抬一抬,抿著嘴將蓋碗放下,福了一福,轉身而出。   何斌見她閉門而出,笑謂張偉道:「志華,我看你多年不娶,原以為你是兔兒相公呢,卻不想你是等著如是這樣的妙人。她雖年少,體態風流卻壓過了我所有的妻妾,當真是萬中挑一的美人。怎樣,再過一兩年,便能收了房吧?」   張偉啐道:「你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人家一個小小丫頭,你居然能說出這麼不知羞恥的話來,當真是可恥。」   接著又笑道:「如是現下若是十七八了,我到是二話不說,立時就娶了當老婆。」   他兩人只顧談天說笑,卻不知柳如是走的不遠,兩人的話皆被她聽在耳裡,待聽到張偉要娶她的話,柳如是滿臉通紅,向地下啐了一口,卻是喜孜孜的去了。她一生最識英雄敬豪傑,來台不久已知張偉是難得的豪強,雖是小小年紀,卻是在那妓院長大的她早已知男女之事,又蒙張偉打救,心中早已將張偉擺在最重要的位置,現下聽得張偉那般說法,又怎能不喜?   張偉自是不知她小小女兒家的心思,隨口說笑一句後,便正容向何斌道:「此次滅鄭之後,我當立取日本!」   何斌點頭道:「日本有大量白銀,若不是鄭芝龍壟斷,又加上幕府鎖國之策,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它的主意。」   又遲疑道:「不過咱們的兵力夠用麼?那日本光是幕府將軍麾下便有十幾萬精銳武士,咱們打的過麼?」   張偉撇嘴答道:「要不說你不懂軍事呢,我又不準備攻到他們的京都去。」   「好,我不懂。不過,不攻京都,你如何逼幕府將軍就範?」   「威逼恐嚇!」   「如何威逼,又如何恐嚇?」   「日本平戶港是他們的重要港口,幕府雖是鎖國,到底要留一對外窗口,我派施琅的水師前去,是謂威逼。如果不從,則炮轟平戶,封鎖日本,是為恐嚇。」   「人家本來就鎖國,你封鎖了他,他大不了不出海,又能如何?」   「嘿,那我不停的轟炸他的沿海城市,那些地方大名著急起來,只怕德川秀忠頂不住吧。此人不能繼父親的位為將軍,只是攝政而已,幕府的家老們對他本不信任,他又急於證明自已。他一定一心想打走我的水師,以證明自已的能力,嘿嘿,就怕他不出擊,只要一出擊,給他一次狠擊,一切都不成問題啦。」   何斌聽他說完,凝神細思片刻,大笑著指著張偉道:「你這傢伙當真是太鬼了!」   「哼,無商不奸,廷斌兄,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兩人同時大笑一陣,張偉卻突然歎道:「可惜我手底下只是些將才,沒有好的參謀人員和帥才啊。我總不能事事躬親,將來仗打大了,打遠了,除了尊候的能力我信任無疑,其餘人麼……全斌臨事謹慎,作戰必然是小心翼翼,守有餘而攻不足。國軒是猛將也,攻有餘而守不足,銳氣太盛恐妨其身啊。張鼐長於戰術,率三萬兵可敵明軍十萬而不自損,張瑞年輕氣盛,銳氣足而不修其心,其餘校尉皆碌碌聽命之才。到是都尉中有一批人,才堪大用,林興珠、左良玉、黃得功,皆可大用。然而亦只是將才罷了。若是我不在場,誰能統領全局?」   何斌沉吟片刻,道上:「可惜尊候要專注海上,不然可代你勞。除你之外,便是他能鎮的住陣腳了。不過,全斌等人早已自領一衛,眼下這批將軍都是他們幾人的屬下,專領一路,也儘夠了。」   「哼,只怕他們遇到強敵,那便糟了。罷了,待將來再說罷。」   何斌懶洋洋答道:「也對,別說這個了。我且有頭疼的事和你說呢。」   他原本斜躺在臥榻之上,此時卻振衣起身,端坐正視張偉,雙目□然有神,張偉見他如此,頓時嚇了一跳,笑道:「廷斌兄,我怎地看你的雙眼沒有別的,就是兩個銅錢啊!」   「呸!你到會取笑我。很好,從今兒起財政的事我不管了,交給你接手,看你頭痛不?」   「豈敢豈敢,廷斌兄有話請直說,小弟洗耳恭聽!」   「先看看這張清單!」   張偉小心翼翼將何斌手中清單接過,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全台崇禎元年收支紀要》字樣,便笑問道:「廷斌兄,這會子才上半年沒過,怎地就元年紀要出來了?」   「嗯,這是去年下半年至現今的,也快一年了,你看看罷。」   張偉小心將那賬冊打開,只見上面寫道:   收入   田斌:無   鹽茶工商稅:無   關稅:無   金礦:九十七萬兩   鐵、硫碘、硝石各礦:三十五萬兩   棉、絲、糖、布各廠:七十二萬兩   商船收入:八十四萬兩   各類糧食:五十五萬石   張偉翻到此處,喜道:「咱們小小台灣島,收的糧食不提,便是銀子也堪堪抵的上萬曆初年的國家正賦所入,當真是可喜之極。」   「哼,看看支出吧!」   張偉見他神色不悅,忙向下翻看:   支出   軍費:一百四十五萬兩   火器局:四十一萬兩   官學:十五萬兩   官廳雜費:二十一萬兩   船廠:五十三萬兩   官吏俸祿:二十七萬兩   雜支使費:七萬兩   看到此處,張偉不禁汗如雨下,向額頭上抹了一把,勉強笑道:「還好,尚有盈餘一二十萬銀子。」   又詫道:「現下台灣糧食等物自給有餘,兵士每月伙食使費不過兩把銀了不到,就加上打台南和平日訓練使費,也該不超過一百萬兩,怎地加出來那麼許多?」   「哼,不加到軍費上,便加到官廳雜費上,一樣!你打下台南,是不是建炮台、修城鎮,免賦稅,撫黎民,這不要錢?我都算在軍費上了!」   「這到也是……廷斌兄稍安,咱們的工廠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此番打跨鄭氏,擴大貿易的規模和區域,利可翻倍!還有,咱們往呂宋的船一年就賺八十多萬,待打跨鄭氏,拿下他們的貿易航線,一年兩百萬銀不在話下,廷斌兄,不急的嘛,哈哈。」   「哼,我自然是知道。不然,為何一力支持你打鄭家。不過,劃出了此番攻打鄭家的軍費,庫銀如洗了!」   「不是還有近二十萬的銀子麼?」   「你回台後,銀子全提出來買了糧食,送到皮島和旅順去了。雖說不賺不賠,不過總也得咱們先帖上銀子。縱是從遼東買了皮貨回來,也得賣出去才回本哪。志華,你這次上遼東,可是散財童子哪,怎麼又是送炮,又是半賣半送糧食,我一向是覺得你對大明有覬覦之心,沒覺得你這般忠君愛國啊!」   張偉見他動問,知道他雖笑問,其實也是不滿自已在遼東的舉措,只是此時卻也無法解釋,只得腆顏笑道:「苟利國家生死已……」   「呸呸!今天不說清楚,休想過關!」   張偉見他不依不饒,無奈道:「此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只是一條,廷斌兄,遼東物產豐茂,皮貨、人參、名貴藥材,等等等等,都是些可得暴利的貨色,咱們和後金貿易,總也得讓遼東的明軍得些好處,對不?就是偶爾有船隻被扣,也好說話嘛。還有,你沒有去遼東,不知道遼東漢人被欺壓的多慘,廷斌,現在我令親兵將你拖下去,剃髮留辮,你該當如何?」   因見何斌聞言打一冷戰,便笑道:「此事已然辦妥,廷斌兄,就勉為其難吧。」   「也罷,怎麼說一年也能多賺幾十萬銀子,麻煩便麻煩一些罷。只是志華,現下庫如水洗,我昨兒去查驗庫存銀子,只剩下一萬兩不到,這可怎麼得了!」   「無妨,澎湖一攻下,肯定能尋得鄭老大留在澎湖的周轉銀子,少說也得二三十萬,夠咱們支撐一斷時間了。」   「嘿,那真成強盜了。」   「成王敗寇,你當史書上的那些大英雄,大豪傑的銀子都從天上掉下來的麼。」   「此事也只罷了,只是你這次給英國人的條件也委實太優厚啦。對日貿易兩家壟斷進行,幫他們奪取澳門為基地,軍費還由咱們報銷,打贏了仗咱們還得鎬賞他們的兵士,更何況,他們也只不過借個名兒給咱們,所有的事都得咱們自已動手。」   「唉,我何嘗不知他們是漫天要價,只是我無法就地還錢啊!咱們這次攻打鄭芝龍,若不借他們的名義就得公然和朝廷翻臉,這可是不成的。」   當下兩人長噓短歎一番,何斌發足了財政上的牢騷,又喝了幾碗張偉自遼東帶回的上好野山參熬成了參湯,又見天色已晚,張偉坐在書案上批閱眾將送來的節略,便連打幾個呵欠,告辭而去。   張偉卻是無暇相送,他伏案細閱,思慮再三,終於在三更時分提筆批曰:「覽悉,周詳細緻,可行。著即發兵。」   題罷將批文並發兵令牌發下,令飛騎速至港口,交與施琅、周全斌、張鼐等人,兩相對合,方可至桃園兵營調兵。至此,張偉的兵力部署亦已齊備,算的上是萬事俱備,只需看那鄭芝龍肯不肯上鉤。   張偉立在書房門前,眼看那傳令飛騎高舉著令牌向大門外狂奔而去,心中默念:「鄭芝龍自視甚高,在海上橫行已久,早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歷來只有他欺付別人的份,哪有人敢去欺侮他,只要英人一擊澎湖,他必定會按捺不住,若是他親自帶艦船出海,那當真是邀天之倖,我自此無憂矣。」   他下令之後便回房休息,施琅周全斌等人卻是忙了個四腳朝天,換裝、換軍旗,將台北水師的艦船塗抹修整,一直忙活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一切準備皆已完成。施琅一聲令下,六艘台北水師的主力艦及十二艘小型炮船,連同四艘英國軍艦,滿載了周全斌帶領的兩千神策軍士,揚帆向澎湖駛去。   在此之前數日,早便由勞倫斯帶領的艦隊對澎湖進行過小規模的騷擾作戰,今日出兵,正是由在大陸的探子得知鄭芝龍發兵的消息,方決定出擊迎敵,只是大海茫茫,敵艦將由何方出現,卻是誰也不得而知了。   待到得澎湖外海,但見大海無邊無際,蔚藍色的海水拍打著艦船的船舷,發出啪啪的聲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影像和聲音顯示這片海域上有敵船存在,施琅站在船頭向遠方觀察良久,下令道:「打旗語,令各艦向澎湖港口方向成斜列縱隊行進,待港口進入射程,開炮齊射!」   他發話下去,掌旗官自吩咐旗兵打了旗語,待整個艦隊轉過彎來,以舷炮方向對準澎湖港口方向,收大帆以三角小帆並船槳吃風使力,向那澎湖港口內裡而去。行不多時,但聽到桅桿上有偵察兵大叫道:「稟大帥,澎湖港內有幾十條戰船開了出來,上面都是黑壓壓的兵士,大約有萬人左右。」   施琅聞報,冷笑道:「嘿嘿,還想著以人多為勝呢。傳令,整個艦隊成橫列,待敵船進入射程,無限制開火!」   待台北水師並英艦調整完畢,蟄伏在澎湖港口內的鄭家水師已然藉著順風,如潮湧般向外撲來。為首的大船上指揮這支船隊的,正是鄭芝龍的三弟,鄭家的實權人物鄭鴻奎。此人雖大字不識一個,兵書也未讀過半篇,心裡到是比乃兄鄭芝龍清亮許多。此番英軍攻擊澳門,鄭芝龍初聞報時卻也沒有在意,英荷攻澳已屬常有的事,朝廷反正將澳門租借出去,又弄不清這些紅毛夷有多少國家,誰佔了都是占,故而熊文燦公文令他注意,他也只是隨手丟放一邊。待英船攻擊澎湖的消息傳來,鄭芝龍頓時勃然大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荷蘭人和張偉這樣的雄強也不敢犯的澎湖,這勢力薄弱的英國人居然企圖染指。   大怒之下,立時傳檄調集兵馬,不但調了自家的本部水師,連原本腐敗的明朝福建水師的破船也調了十幾艘過來,他準備大舉出師,將英國人的艦船統統圍住,不使放走一船,也絕不寬赦一人。他這般盛怒之下,自是無暇考慮此事背後是否有鬼,鄭鴻奎卻是冷靜的多。想來那英人在中國沿海勢力最弱,不但不如荷人西班牙人,就連那小小的澳門也是無可奈何,一向攻而不下。現下卻怎麼敢公然挑釁鄭芝龍這樣的南海霸主,這著實令他生疑。鄭芝龍下令施琅前來安海聽用,台灣那邊也是全無消息,若是主兩家合兵,那可當真危險的很。   他將這些顧慮向鄭芝龍一說,到招來其兄的一番嘲笑,鄭芝龍當時道:「三弟,你也忒高看那個張偉了。當日招撫時,若不是何斌那廝打通了熊撫台的關節,我當時便可困死了他!他明知我對付他,又如何了?還不是如縮頭烏龜一般,躲在台北不敢出門。他打荷蘭人,不過是欺付荷蘭人在台南不到兩千的兵馬,而我鄭芝龍,手底下多少能征善戰的海上兒郎,他張偉能比麼?我料他不敢!」   見鄭鴻奎仍是不能釋然,又道:「此番出兵我決定出全力,以各裝佛郎機炮二十門,虎蹲炮四十門的大船二十,其餘裝炮十門左右的小船四十,各船皆裝上慣於海上肉搏的兒郎,再有十餘艘船專門裝人,我就不信,這片海域上有人敵的過我這股子力量?」   鄭鴻奎站在船梢,看到遠方成橫列的掛英軍旗幟的戰艦,不由得長舒口氣,心道:「縱然是你炮火猛列,我正處於上風,船速極快,待到了你身邊,跳船而戰,只怕你這些戰艦,白白的送給我做了禮物。」   想罷獰笑著下令道:「傳令下去,拚命向前,待到了敵軍船前,有口氣的都給我跳幫。把勾索舷梯都給我準備好了!」   眼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船,鄭鴻奎身邊的親兵急道:「三爺,咱們快進船艙,敵艦一會炮擊可不得了。」   「不必,這是看命的事。」         第二章 平定彭湖     鄭鴻奎身經百戰,雖然沒有和西洋炮艦交過手,不過也知道對方的火力強大,射中船體哪裡,是誰也摸不清楚的事。與其躲在船艙裡莫名其妙的被砸成肉餅,到不如在船頭死個痛快。   說話間鄭軍艦船已然駛入台北水師的大炮射程,施琅看著密密麻麻飛速衝來的敵軍艦船,皺眉道:「開火!」   他一聲令下,二十二艘上裝備的數百門火炮一齊發射,整個海面上頓時被火炮和硝煙籠罩,震天價的巨響過後,對面的鄭軍艦船已大半被擊中,或有穿透船體而過的,或有砸中桅桿的,或有擊中甲板,雖是無法看到對面船隻的具體情形,卻也是此番炮擊威力不小。   那鄭軍艦船雖也有數十艘裝備了火炮,面對對方如此兇猛的炮擊,卻暫且一點辦法也沒有。那佛郎機和虎蹲炮皆是明朝仿製和自製的火炮,射程和彈丸大小遠遠不及台北各艦,鄭鴻奎咬牙忍著,無視手下紛紛要開炮還擊的請求,他知道此時開炮,只是成為對方的笑柄罷了。   他雖苦忍,施琅卻是得理不饒人,他知鄭軍必然無還手之力,越發令各艦拚命擊發,只要炮不炸膛,便不准停止。待看到鄭軍艦船雖已被擊沉十餘艘,其餘帶傷的也是不少,只是離的越發的近,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的船首綁定了削尖的粗木,勾索,顯是用來衝撞和勾住已方戰船,用來肉搏之用。施琅一聲冷笑,令道:「傳令炮手,改用開花彈,描准敵船人群密集的地方,開火。」   他知馬上就需面臨千年以來最傳統也最慘烈的登船之戰,雖然鄭軍艦船目下受創嚴重,又需接受下一輪開花彈的人員殺傷,即便如此,以殘餘鄭軍的驍勇及海上搏鬥技巧,卻也不是艦面上的水師官兵可以承受的。他料敵軍指揮官想來也是打的這個主意,現下他們就算損失再大,只需一會跳上船來,將船上所有人殺光,奪了艦船回去,仍是大功一件。   又凝神細看片刻,見敵船上火光四起,彈片橫飛,無數勇力過人的好漢子還未及揮舞一刀,便被從天而降的炮彈奪去了性命。施琅此時已是屢經戰陣,雖然眼前是血肉橫飛,他心裡只在暗中計算敵軍損傷的數字,默算半響,心知敵軍最少還能有六千以上的健壯軍士用來攻船,苦笑一下,轉身向一直默然觀戰的周全斌道:「全斌,下面的事,就交給你了!」   「全斌不敢。那麼,現在就讓我的人上甲板吧?」   「嗯,一會敵船太近,火炮無用了。敵人可能還會放下小船,多路進攻。鄭家水師多半是多年的海盜,這種近戰肉搏正是他們的長項,全斌,咱們不可大意。」   「統領請放心,現下就令小船後退,船小速快,敵人必然無心追擊,一心只想俘獲大船,就是有少許被引過去追趕的,也必然不是對手。十艘大船每艘都是兩百名神策士兵,咱們先迎擊正面,由水師官兵守後面和兩端,待會若是混戰,我再調整。」   見施琅神色凝重,周全斌笑道:「全斌絕不敢說大話,不過,今日之事卻敢擔保,能攀上咱們船幫的敵軍,絕對不超過一百人。」   施琅微微點頭,笑道:「我知道此番上船的都是參與打台南表現優異的兵士,打過仗,心不慌手不抖的,敵方又是全無掩護的上來送死,唉,簡直是活靶子啊。我只是擔心他們沖的近了,會發現咱們的兵穿的是洋人的軍服,模樣卻是中國人,走漏了風聲,終究是不妥的。」   「這也沒有辦法。就算如此,大人他想必也慮及這些,沒有證據,鄭芝龍就是上告,朝廷又能怎麼著?」   又歎一口氣,道:「大人他讓我們殺光澎湖鄭氏勢力的所有人,也確實是沒有辦法。」   談到此事,兩人一陣默然,周全斌眼見敵船越靠越近,打一下精神,向施琅笑道:「統領,你還是下船躲躲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麼。你可是大人眼裡唯一的水師統領,若是出什麼差錯,全斌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施琅一笑,到是沒有客氣,他原不長於技擊,一會萬一漏上一個兩個兵來,無巧不巧的丟把刀在他身上,那可真是冤枉的緊了。當下帶著身邊的親信參謀之類,下船艙暫避去也。   此時甲板上已是紅通通一片,台北軍服是以綠色為主,而當時英軍軍服卻是全身通紅,再輔以大毛的直筒帽子,於是眼前這些台北軍士戴著黏上些雞毛狗毛用硬紙糊的假毛帽,身著趕工染紅縫上紐扣的英式軍服,除了黑色皮靴費事費錢沒有備辦外,離遠了一看,到也是象模像樣。此時兩千名經歷過戰陣磨練的台北精銳軍士,一個個低伏在船舷之下,只待周全斌下令,便可一齊起身開火。   鄭鴻奎此時卻已掛綵受傷,適才一顆開花彈擊中甲板,若不是身邊親兵一起撲在他身上擋住了彈片,只怕他此時已經下地獄見閻王去了。饒是如此,他胳膊上也被彈片咬了一口,當即血流不止,看著倒在地上死去的三個親兵,鄭鴻奎心中如被熱油燙過一船,只覺得撕心燒肺般難過。   眼見敵船越來越近,鄭鴻奎抖著手指向前方,大聲令道:「快,快點靠上去,敵船無法發炮,看到沒有,他們的小船開始跑了,不管它!大船跑不過咱們,快點靠上去,殺它個雞犬不留!」   又令道:「放小船,用小船饒過去,四面一起攀船,我看他甲板上有多少水手!」   他聲音已是嘶啞難聽之極,這一陣子的炮擊對他打擊甚大。雖然知道對方炮火強大,可沒有近身便折損這麼些人手,卻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想到回去後鄭芝龍必然會訓斥自已,現在也只有盼著登船之戰少損傷一些,那便是佛天保佑了。   此時兩方已是靠的很近,周全斌眼見對方船上黑壓壓的人群燥動,對方艦首已是對準已方戰艦的船身撞了過來,又見上百艘小船被放了下來,小船上水手拚命划動船槳,顯是要饒到戰艦身側或身後進行攀爬。當下令道:「先不必理會對方大船,各人瞄準小船上的敵軍,分兩列裝藥射擊。」   身邊傳令兵連聲應了,便向那桅桿上的旗語兵傳話,待周全斌身前士兵皆已起身射擊時,各船的神策衛士兵都已從船舷上露出身來,向那些急速劃來的小船射擊。這兩千名訓練有素槍法精準的士兵齊射,對手的小船又距離五十米不到,兩千名士兵如同射獵一般,從容瞄準擊發,那一百餘艘小船上的鐵丸如同雨點一般落下,待船上水手醒悟,想往回劃去逃命,卻又哪裡來的及?砰砰砰響了一柱香功夫的槍聲,所有試圖饒過的小船上已是全無活口,那些小船上東歪西倒的躺著死去的鄭軍士兵,各人身上最少也有幾百顆鐵丸,那血水由船上淌下,染紅了大片的海水。   鄭鴻奎在船頭看著前方的慘景,心中一陣陣煩悶,直欲吐血,對方顯是算準了已方的戰法,一切都是有備而來。而此時自已早就下令全速衝擊,便是想調頭而逃也是來不及了,勉強定住心神,大喊道:「兄弟們,大家都跟隨我鄭家多年,敵人便在眼前,就看兄弟伙的了!」   他身邊有一鄭姓小軍官,卻是家族遠親,強要上船來搶功勞的,此人未經戰陣,此時早已嚇破了膽,怯生生向鄭鴻奎道:「三哥,咱們還是退吧……」   鄭鴻奎向他一看,迷糊間卻也不知道是誰,下意識將腰間佩刀一抽,向那人便捅了過去,只覺得對方熱血噴出,濺了自已一臉,那溫熱的鮮血順著刀柄流將下來,將他雙手染的血紅。他惡狠狠喊道:「退亦是,衝上去沒準還有條活路,若有人存了別樣心思,便是現在逃了性命,我也絕饒不了他,我必殺他全家!」   說罷將刀上血跡放在口中一添,惡形惡狀笑道:「還有人敢說退麼?」   他在幼年便隨鄭芝龍闖蕩江湖,殺人原本是家常慣飯,身邊眾人見他如此兇惡,卻哪裡還敢說什麼?各人將腰刀抽出,只等近前廝殺,與其被他一刀刺個對穿,到不如被火槍打死了。   各人心裡皆是一個念頭,均默祝道:「老天爺保佑,那紅毛夷的火槍可要長眼,可千萬別打在我的身上。」   待大船行的又稍近些,這些鄭家兵士只看到對面船上紅通通一片,那些紅夷頭上又頂著黑乎乎的大帽子,看起來怪形怪狀,卻見對面有人將手一揮,許多人只覺得耳邊轟隆一響,眼前紅光一閃,身上又癢又痛,待想去抓,那手卻是不聽使喚,軟綿綿使不上力氣,心中正奇怪時,意識卻漸漸消彌,眼前又是一黑,便是什麼也不知道了。   鄭鴻奎眼見身邊的百戰死士不停的的被敵手的火槍擊倒,氣的雙目圓睜,那眼角掙裂,兩行鮮血順著眼角直流下來,正沒理會時,只覺腳下一震,卻原來是自已的船首已然撞上了對方的一艘大船,鄭鴻奎忙叫道:「快搭鐵索,舷梯,弟兄們向上衝啊,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他到是悍勇之極,此時亦是顧不上指揮,將手中刀子往嘴上一含,瞅準了一根拋在敵船甲板船舷上的鐵索繩頭,兩手一拉,雙腿用力在船身上蹬上幾蹬,便是用手勾住了敵船,他心中大喜,口中嗚嗚有聲,卻是想讓身後的人跟上,喊罷縱身一躍,便向甲板上跳去,甫一落地,便用右手將口中刀子一拿,定睛細看,便想找人廝殺,此時他腦筋卻是有些清醒,只在甲板上掃了一眼,卻只道一聲:「苦也!」   卻原來他沖的快了,這整個甲板上只他一人,那些紅衣士兵正自趴在船舷上向下射擊,卻也有十餘名士兵發現他已上了甲板,正齊舉火槍,向他瞄準,鄭鴻奎叫罵一聲:「操你們姥姥的,有本事憑刀子……」   話音未落,只聽得那些士兵手中火槍砰然響起,十幾支火槍同時向他全身射去,一瞬間數百顆鐵丸在他身上擊出大大小小深淺不同的傷口,那鄭鴻奎卻是兀自不倒,掙扎著還欲揮刀向前,卻只是一步也邁不動。他不停叫罵,口中卻嗚嗚不清,那鮮血自口中不停的湧出,勉強向前掙了一步,便不支倒地,一代雄強就此斃命。   他跳上的這艘船卻正是周全斌所在的旗艦,周全斌親眼見此人被手下士兵擊斃,那些士兵卻是無人理會這強橫的瘋子是何方神聖,各人將火藥鐵丸重新裝槍,轉身便又向靠上來的敵船上射擊。   周全斌心中暗歎一聲,卻也無暇令人料理,只是一心觀察眼前戰況。那些鄭家兵士正如螞蟻船從已船上台北水師的大船上攀登,只是他們的船小,雖是靠上了,也需要扔上鐵索,順著繩頭和舷梯向上才可,那神策士兵便好整以暇的分批裝藥,不停射擊,只聽得一聲聲慘叫傳來,這各船上卻甚少有人能跳躍的上。   這場慘烈的屠殺又過不多會,便聽得鄭氏艦船上有人大聲哭叫道:「三爺,三爺您在哪兒呢?」   周全斌原也不堪忍受這場單方面的屠殺,聽得那人這般狂喊,便令道:「來人,將適才甲板上殺死的那人舉起,讓下面的人看看,他們的鄭三爺已被打死了。」   他身邊十餘親兵聽他吩咐,立時跑去將鄭鴻奎的屍體舉起,抬起放置在那船舷之上,那鄭氏船上的眾人一看對面舉起一具屍體,各人心知大事不妙,待舉目細看,卻不是那鄭鴻奎卻又是誰?各人一看,禁不住眼中立時流下淚來,他親信之人便待上前拚命,卻不合有一群軍官早萌退意,又見鄭鴻奎已被對方擊斃,暴屍於前,便立時傳令後退,開船向澎湖方向逃去。   這戰場便是這樣,只要有一人向後而逃而不受恁罰,那麼所有人都會想,憑什麼我在前拚命,那小子卻能溜之大吉?既然有人跑,那自然是保命要緊。於是自鄭鴻奎旗艦始,各艦都拚命砍斷連在台北水師船身上的巨木、鐵索,紛紛掉轉船頭,向澎湖方向逃去。周全斌待神策士兵又猛射一陣,待對方堪堪將逃出火槍的最佳射程,便身身邊親兵令道:「快去,將施爺請出,請他重新指揮軍艦追擊敵人。」   那親兵領命而去,不一會功夫,施琅便從船艙下鑽了上來,見眼前仍如炒豆船打的痛快,便向周全斌笑道:「全斌,你這一仗打的漂亮啊!我在甲板之下一直聽不到上面有甚動靜,顯是沒有什麼人跳船成功。」   又向前方看上一眼,笑道:「全斌,現下還不足以開炮,離的太近了,還不行。」   「嗯,全斌知道,還需他們行駛一陣子,才能開炮。全斌讓人請統領上來,也是想請統領見見此人。」   說罷令人將鄭鴻奎的屍體抬來,放在施琅腳下,施琅只是眼睛一招,便笑道:「是鄭老三啊!我料想此次若不是鄭芝龍親來,便一定會委鄭老三為將,果不其然。」   在鄭鴻奎身邊繞上一圈,感慨道:「想我施琅初投鄭芝龍時,因性格脾氣與鄭氏兄弟不合,屢次被他們陷害,若不是鄭一念我有些本事,早就砍了我的服袋。嘿嘿,還好我遇著廷斌和志華兄,若不然,我可死的比眼前此人早的多了。」   說罷令道:「來人,將這賊的首級剁下,用木盒裝好了,回去獻給指揮使大人。」   他與周全斌親見鄭鴻奎的首級被親兵用大刀剁下,小心擦乾脖子上的血跡,裝在了木盒之中,施琅歎道:「若是鄭芝龍的首級,大人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周全斌沉吟道:「便是如此,亦無憂矣。此戰之後,鄭芝龍用來橫行海上的勢力已被連根拔起,他便是不被打跨,想恢復元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一個海防游擊,手頭上半艘船一個水手也無,熊文燦還能信任他,倚重他麼?沒有海外貿易,沒有收取水引的實力和特權,就憑他陸上的幾千名烏合之眾的步兵,卻拿什麼來和大人鬥?他留在澎湖的上百條大小商船必將為大人所得,就是安海還有一些,沒有保護卻怎地敢出海?別說有大人在,就是那些被他得罪過的小股海盜,也不會讓他安生。此人,算毀了。」   施琅聽他說完,微笑道:「全斌,你當真是出息了!分析的中肯實在,絲絲入扣,不錯,鄭芝龍此人便是活著,要麼就做個面團團的富家翁,還可保一生平安,享享清福。若是還想東山再起,我料大人不會讓他活著的。」   此時那鄭氏艦船已然遠遠逃出火槍射程,那兩千神策軍士早已停止射擊,因適才太過緊張,各人雖沒有得到命令仍原地戒備站立,卻是一個個神色疲憊,萎頓不堪。一個個用槍拄地,勉強能夠站立罷了。   周全斌伸手招來一個果尉,問道:「適才用旗語問了各船傷亡沒有,咱們死傷多少,大概打死打傷多少敵人,可有計數?」   「回大人的話,適才用旗語問過了,咱們戰死了三名弟兄,不是被敵人砍死,卻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的,當真是可惜!餘者有十幾名傷者,亦是不小心擦傷者多,各船加起來不過躍上來不到百人的敵軍,皆是一上來便被亂槍射死,是以沒有對咱們造成什麼損傷。至於敵人,據估計,敵人來攻時有五六千人,適才退走時,留下的屍體足有三千餘具,逃走的也大半帶傷。情況大略就是這樣,若是大人想知道的詳細,那只有再加統計後,才能知曉。」   周全斌嘿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可惜那三名落水而亡的士兵,還是驚異於這麼大的傷亡比重。那都尉見他無話,便躬身一禮,逕自去了。周全斌正待回頭尋施琅說話,卻聽得船上火炮轟然而響,卻原來是船上的炮擊又開始了。敵船來時順風,回去逃命時卻是頂風,逃的慢了,自然會多吃上幾顆炮彈,不一會功夫,幾十艘船便又有不少起火下沉的,海面上起起伏伏的飄著被丟下的屍體,不慎落水的士兵或傷兵,他們原是弄潮的好男兒,此時卻是精力疲敝,卻哪有力量游的動?不一會功夫,那水面上如同熱鍋裡餃子一番翻騰掙扎的士兵們便一個個靜止不動,安詳地趴在這湛藍的海面上,一切人世間的紛爭苦楚,從此便不再與他們相關了。   這些船隻原本到也不想向那澎湖逃走,此時的澎湖是兵凶戰危之力,各人逃跑,自然是想往內陸安海逃跑,只是對方的那十幾艘小炮船卻是返回,隱隱約約將向陸地的海面封鎖,各船誰先靠近,自然會被準備好的炮擊打沉,誰卻原意做這傻蛋,去為別人開路?無奈之下,只得拼了命的向澎湖跑,指望著這洋人不敢上陸搏鬥,可以在澎湖堅守一陣子,等候鄭芝龍派兵來援助。饒是如此,亦是有十餘小船向大陸方向逃去,施琅見追之不及,到也只得罷了。   這伙子人失了指揮,只是拼了命的駕船向澎湖港口駛去,雖然施琅命令大小艦船不停的開炮射擊,開花彈實心彈不停的在他們頭頂掠過,這些人也只是不管不顧,一心逃命,如此這般,到是比開始進攻時早受了不小損失。待澎湖港口在望,那些大大小小的軍官總算鬆了一口氣,看著身後追擊而來的軍艦,各人心裡都在想,你們的火槍兵再厲害,總不成敢深入內陸和我們打,雖說我們只剩下不到四千的疲敝敗兵,不過在陸上可不是海上,靠近不易,就是被你們打死幾百人,總該能衝到你們陣裡了吧,到時候憑著咱們的刀頭功夫,你們可不是找死麼!   各人想到此節,均是心中大定,那緊張的身軀便慢慢鬆弛下來,各軍軍都吆三喝五的吩咐手下士兵手腳利索些,待上岸後,立時休息,提防敵軍來攻。   各鄭軍士兵大半也是同將領們的想法相同,待船隻進港口,各人均是鬆了口氣,匆忙將船靠上碼頭,搭上舢板,立時一窩蜂的衝下船去,待踏上陸地之時,這些橫行海上多年的水師官兵們,竟然一起歎一口氣,然後歡呼起來。   各人都是面露喜色,料想那可怕的炮艦再怎麼厲害,可也沒有辦法上內陸來炮擊了吧?於是待上岸整隊完畢,十幾名中高級軍官合議完畢,一聲令下,便全隊將澎湖本島的原鄭氏所居的城鎮方向行去,這幾千人馬早已疲乏之極,需得早些尋得一個安全地方休整歇息,不然若是敵軍真的攻來,那只有死路一條了。   鄭芝龍雖是有錢,卻是懶怠花在這修路上,從碼頭到鎮上約有五六里地,卻都是草草鋪就的土路,此時雖未至夏,卻也是乾燥異常,幾千人在這土路上揚塵帶風的走,不一會功夫便是塵土飛揚,隔著數里路也能看到騰空而起的煙塵。   除了留下看守港口哨探,所有的鄭軍士兵皆隨大隊向鎮內撤退,各將領都打定了主意,待到了鎮街,便拆了街頭的房屋,用來築守防禦工事,讓敵人不能順順當當扛著火槍靠前。那各千戶、百戶官都走在最前,各人原本是有馬代步,只是在碼頭匆忙,卻是忘了這碴事,各人都是開動雙腿,走的辛苦不堪。有一何姓百戶心中鬱憤,心裡只想,待會建好了街壘,讓哨探多多打探敵軍消息,自個兒可要回到鎮上的青樓,找個紅倌人摟著睡個好覺,非得好生的壓一下驚才可。待走到鎮頭處一里開外,那眼尖的士兵卻是看到的鎮首處有樹起的尖木樹柵,還有些屋料木桌之類,亂七八糟的擺滿了一街,將原本只有一條入口進入的大路賭的嚴嚴實實。看到此番混亂模樣,有一千總便罵罵咧咧說道:「娘的,不知道是哪個膽小鬼,這他娘的咱們人還沒有進鎮,就堵成這般模樣,這可叫咱們怎生進去,難不成老子累成這樣,還得爬進去不成?」   各人原本吃了敗仗心中不樂,又見有人拋棄友軍,自已拼了命的跑回將路堵死,都是勃然大怒,於是突然間步履蹣跚的眾軍官都突然間有如神助,一個個甩開雙腿拼了命的跑將起來,身後大隊見軍官帶著頭向前跑,於是也一個個甩腿向前,只苦了那些有傷在身的士兵,一個個疼的直咧嘴,卻也是不敢掉隊,只拼了命的跟隨向前。   待堪堪行到那街壘前數十米,便有幾個官兒大聲叫道:「裡面是誰的部隊,怎地跑的這麼快,快把街壘移開,放咱們進去!」   見裡面一時沒有反應,便有人議論道:「裡面的人也忒過膽小,這他娘的現在就弄成這副模樣,顯是船隻落在後面,見了咱們被打的慘狀,於是想起要弄這玩意,不知道是誰帶的兵,一會查出來,非稟報了鄭爺,重重的處罰才是。」   因見裡面還是沒有反應,眾人又向前行,邊走邊喊道:「快給老子出來!」   卻聽得有人大笑著答道:「哎,乖兒子,你爹就出來了!」   眾軍官聞言大怒,一起罵道:「這他娘的是誰在裡面,把他揪出來一頓臭揍!看他還敢不敢!」   卻見那街壘內突然有一頭戴大紅紗帽,身著綿衣棉甲的軍官站將起來,此人二十多歲年紀,臉上正是笑意盈盈,見各人目瞪口呆,便將身一躍,跳上一張桌子,叉腰大笑道:「老子在這裡等你們多時了,嘿嘿,海上打仗沒有辦法,總會有漏網之魚,是以全斌他們易裝改扮,老子卻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張名鼐,台北衛指揮僉事,今日奉指揮使大人的命,將你們一網打盡!」   鄭軍將領正自發呆之際,卻見那張鼐將手一揮,數千名持槍士兵如同鬼魅一般從屋頂、壘牆上冒了出來,槍口平端,卻是正瞄準了這支狼狽不堪的逃亡軍隊。這夥人剛剛見識了火槍齊射的厲害,見眼前這麼近的平地上突然有這麼多的火槍瞄準自已,各人皆是嚇的魂飛魄散,一時竟然沒有反應之力,那些嚇破了膽的,竟然連尿水都流將下來。   卻聽那張鼐大聲喊道:「金吾衛眾軍士,聽我命令,齊射!」   喊罷,便見那些青衣軍士伸在火槍扳機裡的手指一扣,砰砰砰兩千支火槍一起開火,向那些殘兵敗卒射去。   張鼐站立在那破木桌上,看著眼前的鄭軍殘部被手下的精銳打的抱頭鼠竄,適才對方因促不及防,離的距離又太近,第一波槍向過後,已是黑壓壓打倒了幾百號人,又因軍官急著入鎮,大半行在隊列前面,故而那渾身鮮血淋淋倒在地了抽搐掙命的,十有八九到是鄭軍的中下層軍官,那些士兵原本就被嚇破了膽,現下槍聲又在眼前響起,各人都是魂飛魄散,發一聲喊,連手中武器都拋卻不要,什麼行伍隊列亦是不顧,又因沒有軍官約束,一瞬間這三千餘人便星散而逃。張鼐的金吾衛只開了不到三槍,那些鄭軍已是跑的蹤影不見。   張鼐身邊的金吾衛參軍向他笑道:「大人,這伙子賊當真無勇之極,怎地連象徵性的一次衝鋒都不做,就跑的成這般模樣。看來,他們的隊伍是散了,咱們可以放心派人追擊了。」   「不急,留在台北的神策和金吾還有指揮使大人的飛騎衛就要到了,咱們是打頭陣的,功勞已然立下了,總得留些給後來的兄弟們。」   「嘿嘿,大人是想讓張傑將爺立些功勞吧?」   張鼐到不隱瞞,道:「沒錯。我們兄弟三人,止我和張瑞坐上了正四品指揮僉事的位置,張瑞統領飛騎一軍,職權皆重,我又是領金吾四千人馬,只有張傑,現下不過是校尉,兄弟三人在一起,怪尷尬的。」   他自然不知張偉將監視軍中將領的另一特務派系交給了張傑,張傑與那羅汝才不同,只是對內而以。若論起信任親近,張傑絕不在他二人之下。因見張傑還只是個校尉,心中只欲他立功,便止住部下追擊的念頭,只待張傑領後續兵馬坐船而來,便令張傑漫山遍野的去追殺那些殘兵,功勞自然是輕鬆落袋了。   看著逐漸遠去的敗兵,張鼐沉思片刻,終下令道:「適才只是將鎮子圍住,沒有仔細搜索,現下以每五十人為一列,撒開五里範圍,搜索逃走躲藏的鎮民。將他們一併驅趕到鄭氏大宅。」   又沉吟道:「至於港口的漁民行商,自有周將爺那邊處置,不需咱們動手。快,傳令全軍,立刻行動。各人聽好了,若是走脫了一人,便拿帶隊的果尉抵還。若是走脫了十人,便拿都尉、校尉問罪!」   他身邊的諸校尉都尉見他臉色鐵青,殺氣十足,各人卻從未見他如此模樣,皆是嚇了一跳,忙各自帶著手下人馬,四散開來去搜索澎湖鎮民去也。   張鼐卻突然想起一事,忙對身邊一參軍道:「你快帶幾個人去碼頭,估摸著施將爺快到了,你問他,這鄭氏留在島上的鎮民知道怎麼處置,到是四散在本島上的幾千名墾荒的農夫,他們可不是鄭氏的人,問施將爺,指揮使大人可曾有令,該當如何處置?」   見那參軍領命去了,張鼐也自去帶隊搜索,一直忙到傍晚時分,那留在台北島上的金吾和神策兩軍,並張瑞帶領的飛騎衛也乘船趕到。卻又接到施琅傳令,道:「那些農民暫且不問,待大人有了處置意見再說。若是有協助藏留鄭氏敗軍的,誅殺!」   此時澎湖港口已被施琅的水師控制,又派遣了上百艘小船在海上四處巡邏搜索,以防有人從島上偷偷尋得小船,下海而逃。那澎湖本島卻已齊集了九千多台北大軍,雖然天已近晚,但各部短暫休整過後,便打著火把分路搜索。那澎湖鎮民早就被搜捕一空,盡數關押在鄭氏大宅之內,除了留下兩百人看守之外,所有的台北士兵心數出動,在整個澎湖島上搜索敗軍。   這一夜幾十里方圓的澎湖島上火光四起,火槍發射的彈道不時射向半空,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光影。那些敗兵各自射藏在山谷、河灘、樹林、民居,一個個驚慌失措,疲累不堪,又已被嚇破了膽,雖然人數還有兩三千之眾,卻是星散而逃,最大的一股敗兵也不超過百人,故而被台北軍隊一一從藏身之所尋到,到也不管他們是逃走還是投降,見面便是一槍。後來殺的多了,那些敗兵知道無法脫身,到是又有膽大些的集合人數,三二百人的一股向搜索部隊反擊,雖然勇則勇矣,卻也只是死的更快一些罷了。大半沒有武器,且是又餓又累又驚又怕,鼓足的勇氣不過是求生的慾望罷了,面對五百人一隊的搜索大隊,卻又有何危脅可言?砰砰一陣槍響過後,僥倖未死的便又奪路而逃。如此這般反覆拉鋸,待到了下半夜,外圍的敗兵已由郊野被攆到鎮子四周。張鼐與周全斌會議之後,決定留半數士兵留在外線駐守,半數由兩人帶領用半圓形搜索向內。   此番回頭搜索卻是以搜索民居為主,什麼馬廄、草堆、豬圈、皆以飛騎的長刀刺入查看,那些敗兵卻果然大半藏身於內,一刀刺入,便可聽到裡面發出一聲慘叫,待長刀抽回,便見刀上鮮血漓淋,待那傷兵竄將出來,便是一陣槍響。   如此這艘來回掃蕩數次,其間又燒燬了十數家窩藏敗兵的民居,將居民與所藏敗兵盡數殺了,直到天明後日上三竿,再也尋不到一個敗兵,周全斌與張鼐又調集了鎮外所有的健壯農夫,沿路收集屍體,將數千具屍體集中在一起,又以平板大車拖向海邊,一個個裝進麻包,扔下海裡了事。   周全斌待搜索完畢,卻也是疲累不堪,卻又接了張偉手書,令他將澎湖墾荒的農民及漁民驅趕上船,每家只許帶隨身的物品,至於農具等物,由台北派人前來收取。他接令後不敢怠慢,立時派兵挨家挨戶的催逼,待傍晚時分,終將澎湖農戶及漁民四五千人,盡數驅趕到台北前來的船隻之上,周全斌站立於一艘炮船的船首,眺望整個澎湖島方向,只見島上火光大起,想來是張鼐開始屠殺鎮上與鄭家相關的被押平民。周全斌心中不忍,隱隱約約彷彿聽到火光中傳來一陣陣的呼喊求饒聲。周全斌將雙目緊閉,心中卻是感激張偉先調他回台北。如若不然,留在島上,那卻又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他慶幸溜走的快,張鼐卻是倒霉的多。忙了兩天一夜,卻是不得休息。這也只罷了,卻又不得不面對那些老弱婦孺的哭喊求饒,他到還撐的住,只是手下的士兵卻有些遲疑,若不是經年的訓練他們要服眾命令,這樣殺戮平民的事,到底是讓人不好下手。   他心裡正自埋怨張偉,心中只道這些人於其殺了,到不如盡數運到台北做苦力的好。張鼐身為軍人,自是不知政治上的錯蹤複雜,現下攻打澎湖是以英軍名義,待過一陣子張偉自會奏報朝廷,道是打跑英軍,收復澎湖。若是將這些人送往台北,卻難保不走漏風聲,況且這些人大多與鄭家有著複雜的關係,張偉實在是難以信任。若是留在台北與台北的異已份子勾結,那高傑的巡捕營樂子可就大了。是以張偉思來想去,終究下定了屠戮決心。   數日之後,張偉自離開鄭芝龍前往台灣之後,終於又再次踏足澎湖。在何斌施琅等人的陪同簇擁下,張偉自台北乘船至澎湖,於碼頭上岸後,便直奔自已原本在澎湖的宅子而去。興沖沖進門之後,四處流連轉悠個不休,直待何斌不耐煩,向他道:「志華,你要是喜歡這裡,乾脆從台北搬過來住好了。何苦在此轉個不休,所有的金吾、神策衛的軍官都在鄭家大宅等你去訓話呢。」   張偉眼見自已初到明末的物品皆封放於這宅中庫房之內,心中喜悅,向何斌笑道:「看著這些舊物,緬懷一下過往罷了,你何苦這麼著急。」   又道:「怎地在那宅中,去,把人都叫到這邊來!那邊雖大,血腥之氣太重,我不喜歡。」   「嘿,殺人的令是你下的,現下卻嫌血腥氣重了。」   「那是不得已,你當我好殺麼。那宅子自從李旦一家被殺於內,又有鄭芝龍常在那裡暗中殺人,現下我又在那殺了不少,當真是怨氣十足,能不去,不是不去的好。」   邊說邊行,到得他原本的臥房之內,便躺倒在那大床之上,舒服的伸個懶腰,笑道:「還是舊床睡的舒服,不過,這人總是追求新房子,新床,新老婆,其實,還是舊家什使喚起來舒服啊。」   何斌卻不理他,只將張鼐等人召將過來,問及當日戰況,他雖不是領兵大將,不過在台灣也只有少數人能與張偉言笑不忌,他便是其中之一。更何況手握財賦大權,現下過問幾句,張鼐等人自是恭敬有加,一五十一向他說了。   待聽完之後,何斌向張偉喟然歎道:「鄭鴻奎死,水師全部敗亡,澎湖基業被奪,鄭芝龍想不吐血都難。」   「哼,他不吐血,我打的他吐血。」說到此處,張偉翻身而起,看向那何斌神情,見他神情淡然,卻又噗嗤一笑,道:「到底他曾經救過我,又曾是我老大,只要他安心做個富家翁,我日後再不會為難於他。憑他的家資,只怕是十輩子也享受不完,是福是禍,只看他自選吧。」   「唔,這也是正理。咱們不可逼人太甚,凡事留三分餘地的好。」   張偉「哈哈」一笑,不再多說,起身向外行去,道:「成了,咱們到外堂說話,想來那些軍官也都該到了。」   待一行人隨他到了外堂,卻見院子裡站著水師並金吾神策兩衛的都尉以上軍官,一群人無聊,正嘻嘻哈哈打鬧說話,遠遠見張偉來了,頓時沒有人再敢做聲,各人皆是垂手侍立,只待張偉上前訓話。   「此番攻澎湖一役,打的甚好。我也不必多誇你們,各人的賬各人有數,該賞便賞,出多大力,拿多少賞,何爺就是囊中無錢,這賞銀卻都是備好了的。」   見各將微微一笑,張偉又道:「只是此戰咱們以強擊弱,到也算不得什麼。鄭軍人數雖眾,武器船隻落後咱們太多,又是在海上接戰,妄圖以跳幫肉搏之法打咱們,卻遇著幾千的火槍兵,那不是自尋死路麼!是故,打勝了也甭驕傲自得,以為咱們台北之師便是精銳之至,橫行天下無敵了,差的遠呢!」   諸將凜然諾道:「是!指揮使大人訓斥的是,職部們不敢。」   「很好!和你們說這些,到不是有意要打壓你們,我手下不要唯唯諾諾的庸材,該得意時,你們想藏著掖著,也是不成。聽我說,待此事風聲平息,我便要令水師出海,威逼日本,把鄭芝龍的日本貿易搶將過來。水師以炮艦轟擊那倭人的港口,你們步卒卻也得準備隨時上岸,以便擴大戰果。海陸並進,一定要讓倭人知道厲害,從此臣服咱們!」         第三章 招兵買馬     當時之人卻不似盛唐時對日本人友好相待,自白江口戰後,日本人又在明朝中期以浪人武士進入中國沿海燒殺搶掠,甚至厲害時有千人武士攻克內地州府的記錄,倭人之凶殘橫暴早便被國人所知,又經歷豐臣秀吉侵朝一役,明朝之人對倭人盡皆憤恨,現下聽得張偉言道要去攻打日本,雖有少數幾人顧忌日本將軍幕府實力強橫,恐非易與之輩,大半軍官都是滿面興奮,連聲叫好,只盼著張偉能早日下令,讓他們帶兵將那矮子民族狠狠揍上一頓。   卻又聽張偉笑道:「自然,那倭國怎麼說也能調動十萬八萬的軍隊,咱們現在一萬多人,便是武器比他們先進的多,這也是不成的。   「是以要擴軍!現下台北不收賦稅,這一年來我屢次用兵,加上造炮造船,銀子用的跟水淌似的,就是如此,也要擴軍。金吾、神策、龍驤三衛改衛為軍,每軍分前中後三軍,分設將軍掌一軍,每軍依原衛的規制,設四千人,如此,擴大後的三軍,便有三萬六千餘兵。嘿嘿,在這南洋,到也算的上是兵強馬壯了。」   見下面諸將騷動,各人皆是忍不住交頭結耳,想到在台北宣佈時也是一樣的情形,張偉心中暗笑,知道諸將都動了心思。這軍隊擴大,有的軍官職位自然是要水漲船高,但位子有限,想坐上去的人卻是不少,各人哪有不動心思的道理?若是在內地大明軍隊裡,只怕走門子的,送禮拉關係的早就絡繹不絕紛至踏來了。饒是如此,只怕這軍中亦是難以平靜。   待眼前諸將稍平靜些,張偉又笑道:「在台北宣示時也是這樣情形。大家都想順著這風往上飄,這原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心裡有本帳,你們就別亂了。該提誰,我心裡已有了譜。你們現在不能亂,我在台北台南已經張榜募兵,又以澎湖農家以充工礦,將原本工礦內的健壯工人直接充入軍營,此番擴軍人數眾多,你們現下就回台北,準備迎接新兵,迅速以老兵帶新兵,加強訓練,不久之後我便要派水師去日本,你們步兵可不能拖我的後腿,大傢伙可明白了?」   「回大人,職部們都明白了。」   「很好,有水師在海上封鎖,此地不需留你們鎮守,這便整隊去碼頭,依次上船回台北。」   見諸將皆躬身行禮而出,張偉轉身向何斌道:「先禮後兵,咱們可不能讓倭人挑了咱們華夏天朝的禮,回台北挑一個能言善辯不畏刀斧的人,現在就派了過去,只說鄭家已然覆滅,讓倭人將軍和咱們貿易,待使者回來再派水師過去。」   「若是人家直接便同意了呢?上兵伐謀,志華,我怎看你一門心思要打倭人,若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豈不是更好?」   「嘿,幕府鎖國已是定策。若不是鄭芝龍與倭人交情深厚,曾經拜見過幕府的德川家康,還娶了倭人的女子做老婆,倭人又知道他實力強橫,種種因素累加起來,方允他獨家貿易。咱們和倭人從未打過交道,這一下子直接撞過去,定然是碰的一鼻子灰。你若不信,到時候看罷。」   說罷又攜何斌等人巡視澎湖全島,因見各處都是烽煙彈痕,心知是剿滅敗兵時所致,因這澎湖地勢正適合擔當由大陸至台北及南洋的中轉之地,故而現下雖是凋弊不堪,卻也得花大筆的銀子重新整復使用。   張偉此時卻又與何斌同樣心思,在日本貿易沒有拿下之前,還需在銀子上頭疼許多。何斌輕歎一聲,道:「這次攻澎湖,損失可當真不小。從碼頭到這鎮上,只怕沒有十幾萬銀子修復不來。」   張偉苦笑一聲,答道:「沒辦法的事。打仗麼!你總不能讓人跟在兵士身後,告訴他這個不能燒,那個不能轟。」   「是,只是張鼐生生把一條街給拆燒的如平地一般,這種事可一不可二,你得警告他。」   「我省得了。廷斌,我現下在想,既然鄭芝龍的海上勢力已完,這週遭海域只有咱們一家勢力。你回去便可令人修書上表,先知會熊文燦,然後上奏皇帝,便說英人攻擊福建水師,又打下了澎湖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咱們台北衛出動軍隊,打跑了他們。請朝廷封賞。我料此事上奏上去,熊文燦和皇帝必然沒有疑心,或是授我海防游擊,或是授我副總兵一職,有了這個名義,我便接手鄭芝龍的做法,收取來往商船的水引,不交錢的不得通過。一來可以壟斷貿易,二來這過往商船甚多,老鄭沒有武裝,也只能幹看咱們發財。我料一年一兩百萬白銀可得,廷斌,你意如何?」   「這自然是再好不過!收水引現下可是鄭芝龍的大宗收入,咱們接手過來自然是好。來錢又快,做的又是無本生意。志華,做什麼生意可都不如無本生意好啊。」   「嘿嘿,那是自然。此番在澎湖起了鄭老大近四十萬的銀子,如若不然,咱們兄弟快去當褲子了。」   「志華,那澳門一事,該當如何?」   「哼,協議只是幫他們取澳門。船是必須派去的,小船不去,派六艘遠字級的大艦,反正艦上掛的英國旗穿的英國軍服,也只得幫他們走上一遭。不過,我料英國人此番必定是無功而返。他們自已也是無可不可,攻一下試試看罷了。這澳門,還是待將來我從內陸繞道進攻再收回吧。」   「何以見得?此番英人肯出動軍艦,難道志不在澳門麼?」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英人前些年攻澳,那卻實是志在必得。每次攻澳少說也得死傷過百,可見是下了本錢的。可惜澳門葡人實力雖弱,卻是以炮台利炮並全澳葡人同守,再加上澳門附近便駐有一營的明軍,英人當年敢攻澳,卻不敢和明軍翻臉。是以屢攻屢敗,一直不能如願。那時候他們攻澳,是想在中國有一個落腳點,進而輻射整個南中國海,乃至與荷蘭人爭奪東印度群島。荷人攻澳,也正是想拔掉澳門這個釘子,以便獨霸。現下荷蘭人被我趕跑,英國人有了我這個盟友,諸般事情都很順遂,除了沒有直接的殖民地,其餘的事情卻比他們佔據澳門更方便,更有利的多了。是以澳門之地現下是雞肋,丟之可惜,食之無味。他們攻上一攻,也是向我表明,他們對澎湖台灣沒有興趣,不會與我爭奪,讓我放心罷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志華,還是小心的好。英國人此番肯相助於你,未必不是想拱著你造反,在中國製造混亂,以便混水摸魚啊。」   「這我自然知道。紅夷的慣技就是在人家的國土上建造炮壘,以金銀買通當地的豪門大族,製造內亂,以堅壘制敵,以金銀分化,是以能用數千人控制一個數百萬人的國家。放心吧,我與他們現下是互相利用,將來的事還難說的很呢。」   兩人談談說說,又議了一陣財務的事,張偉便向何斌告辭,先行返回台北,留下何斌在澎湖料理殘局。   張偉一至台北,便立刻驅車趕赴台北兵器局,與草創不久的台南兵器局不同,這台北兵器局原本便是台北炮廠的一部份,三年多近百萬白銀堆出來的整個亞洲,甚至是當時整個世界最大也最先進的火器製造中心。不但有著從英國及歐洲聘請的火炮和火藥、火槍製造的技師,亦有著從中國內地重金聘請的製造工匠。當時的明軍已由全冷兵器向全熱兵器做著劃時代的改變,遼東明軍甚至有全師裝配火器的。只是明軍多半依賴大中型的大統及大炮,而對手持的鳥統火繩槍等不甚重視,中國自製的火槍做工粗糙,沒有準星瞄準,閉氣照門也很落後,又沒有量化和規模化,故而名義上有許多純火器的神器營,其實冷熱相加,混亂不堪,無法發揮純火器的戰力。然而軍隊的落後並不代表製造工匠的落後,整個遼東及京津之地遍佈善於打造火器的工匠,那紅衣大炮落後明朝之手,沒有多久便能仿製,由此可見當時中國的火器製造並未落後世界。自遼東丟失,明朝有意將火器工匠都集中在了天津一地,直至清軍入關,將天津火器製造基地夷毀乃止。而台北火器局的火槍廠的工匠們,便是張偉想方設法,由京津地區買通關節,重金禮聘而來,再加上西方技師的輔助,台北槍廠又根據張偉的設想進行流水線生產,每個火槍的零部件分發下來,由熟手工匠分頭打造,最後再有專人組裝,又將以前造來的槍支改良,雖然仍是前發滑膛槍,卻將槍身鑄造的更輕,又加設了準星,雖然尚沒有達到張偉大批量生產並換裝後膛槍的要求,但總算是聊勝於無。   現下張偉大量擴軍,也正是因為這一年多火器局由於孫元化的到來,又從內地弄來了大批熟練工匠,大大加快了製造火槍的進度。雖然無法解決後裝膛線和火槍閉氣的問題,張偉亦是很滿意工廠的研究成果和進度,這樣的自製雖仍需整船的購買優質鐵礦石,所費不少,批量生產後,卻是比從澳門購買省事省錢的多了。   他一至火槍廠,便下令將庫存的槍支盡數起出,運往桃園兵營,又令所有的工匠暫停試制新槍,全力打造不足的火槍,必務要保證三個月之類將不足的火槍數目補齊。又至指揮使衙門,將應募而來的軍士及大批從工礦選來的健壯士兵分配到台北三軍,選派有經驗的下層軍官至新軍中加強訓練,督促台北船廠加快將台北炮廠新鑄的新式火炮加裝至建造中的兩艘遠字級新艦上。又派人至福廣一帶招募水手上艦,待何斌上奏的澎湖一戰的奏章批復回來,他已是忙碌了一月有餘。   熊文燦收到呈文後,雖是驚奇於台北水師的戰力,卻也欣喜此番英國人騷擾沿海一事終於平息。那英國人被攆出澎湖後,又糾集十餘條大船進攻澳門,所幸澳門葡人用岸炮將其擊走,這一場引起整個中國南方海上勢力重新洗牌的海盜式襲擊,終告停止。熊總督撫額慶幸這余,不覺為鄭張兩家的爭執而頭疼。張偉實力強橫,隱然間又不大願受他的節制,不過此人事上甚是恭謹,對他這位總督大人歷來是有求必應,每年送上的金銀為數不菲,再加上何斌此人也讓熊大人放心,故而對台灣這個半割據勢力,熊文燦卻到不並不很擔心。而鄭芝龍自從水師被擊潰後,雖心疼於海上貿易及水引心入的損失,面對張偉強大的海上實力無可奈何,只得三天一信,五天一呈的上告熊文燦及明廷,道是此番攻打澎湖時與鄭家水師海戰的軍艦,便是那張偉的軍艦改裝。熊文燦大驚之下,便令他拿出證據,鄭芝龍卻只是說逃回的士兵隱約間看到敵船上有中國人的臉孔,這卻如何能取信於人?熊文燦只得推脫了事,不再過問。而崇禎皇帝初時為英夷膽敢騷擾中國沿海震怒,又聽得張偉成功擊走英人,又哪願理會鄭芝龍這樣的無能之輩?又見鄭芝龍吵鬧不休,言辭跋扈無禮,一怒之下下旨,言道鄭某既然水師覆滅,就專職於副總兵,鎮守閩南內地。至於海防游擊一職,由張偉兼任,聖旨一下,便將這場潑天官司徹底定案,至此,張偉方算是成功的解決了所有的後顧之憂。   算來此時已是崇禎元年八月,一晃大半年已然過去,張偉擴軍已成,台灣全軍由神策、金吾、龍驤三軍組成,每軍萬二千人,再加上台北水師及飛騎衛,全台兵力已近五萬人。   這一日張偉於指揮使衙門升堂,正欲點將校閱在台北的全軍將士,以察看新軍訓練成果如何,卻見有一小校飛奔進來報道:「大人,派往日本的使者回來了。」   「喔?快帶進來!」   話音一落,便見那使者渾身血污,披頭散髮狼狽不堪進大堂而來,一見張偉,便跪下泣道:「大人,屬下此番被那倭人扣押,又百般毆打侮辱,若不是屬下命大,便當真是回不來了。」   張偉皺眉道:「倭人竟敢如此?」   他算來日本人斷然不會答應獨家貿易通商的要求,卻也想不到對方意然會虐待自已的使者,畢竟雙方以前沒有衝突,卻不知這使者說了什麼令對方暴怒的話,意然會如此對他。   沉住氣喝道:「你瞧瞧你,成什麼體統。弄的破爛流丟的,叫花子唱蓮花落麼。還有,不要哭喪著臉,你受了什麼委屈,爺幫你加倍討好來就是!」   他委實沒有想到日本人敢如此虐待他的使者,心頭怒火一陣陣往上拱,臉色當真是難看之極,踱下案頭,走到那使者身前,沉聲問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使者叩一個頭,站起身來回道:「屬下乘坐往日本的商船,到了那長崎,便尋到當地的城主,說明來意,請他派人送我去江戶見德川秀忠將軍,那城主初時答應的痛快。只是讓我稍待數日,便可成行。誰料我等到第三日時,卻突然有一隊武士衝進我的居所,口稱大名有令,使者是明軍間諜,抓捕入獄。將屬下投入監獄後,卻是無人問津,若不是屬下帶的幾名隨眾甚是忠義,想方設法疏通關節,又想辦法拜託了當地有名望的商人前去求情,這樣剝奪了屬下隨身帶的物品和錢財,放逐回國。屬下在歸回時仔細想過,那城主前後態度大變,又聽那當地的商人言道那幾日有鄭氏的商船到來,屬下斷定,定是鄭氏聽我去了日本,找到城主故意為難。鄭氏在日本經營多年,無論朝野都有很強的勢力,除此之外,斷無其它可能。」   「不錯!你想的很對,此事定然是鄭家有人故意為難。也罷,這事情怪不得你。我看你遇事不亂,分析事情甚有條理。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屬下呂唯風,廣西桂林人。」   「爺適才心中不悅,發作你幾句,莫怪。你下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來指揮使衙門聽用。」   那使者聽他誇獎,又蒙他提拔至指揮使衙門辦事,心裡感激,又跪下重重叩一個響頭,方轉身蹣跚去了。   張偉見他去了,兀自恨恨的轉了幾圈,終於跺腳道:「若不是早已定計,一定要屠盡四國!」   見周圍各飛騎親兵也是恨的咬牙,張偉卻噗嗤一笑,道:「沒事,咱們加倍討還回來就是。」   又令道:「各人不要發楞,備車,隨我去桃園兵營!」   說罷急匆匆步出大門,待馬車一備好,立時疾步上車,到嚇的那車伕一征,不知指揮使大人突然發了什麼病。待馬車行駛,又一疊聲催那車伕快行,那車伕不知道什麼急事,只得將馬鞭揮的叭叭做響,抽的那馬四蹄騰空,飛速向桃園方向奔去。   待到了兵營,守門的兵士因見是指揮使大人來到,卻也不必驗牌,直接將大門打開,放車入內。此時這兵營已然擴建數倍,除營房多設外,還在原本的老營正中加設了一座磚石壘起的點將台,三衛九軍二十四營的軍旗盡皆插在將台四周,軍旗被大風吹的獵獵做響,各軍軍旗除了底色一律用黑色及旗面上繡綠龍圖案以外,還繡有各軍及營的番號,又有將軍儀仗的刀、殳、戟、槍、骨朵、幡、牌陳列四周,每日皆有一果都領五十軍士看守護衛,除了節堂外,便是這點將台最為威風。   建立此台,自是為了在新兵中迅速樹立張偉的權威形象,那皇帝依中鈾線建皇城大殿以樹立人們對皇威的敬畏,張偉身為台灣並澎湖之主,又領有數萬大軍,這威儀上自然是馬虎不得。現下的他,已是很少隨意出現於公眾前,無論是何斌施琅,還是台北諸將,乃至陳永華等人,都一力勸他謹言慎行,以樹威信。張偉也自知所有歷史上的領袖,若是想保持絕對的權威及普通人的崇拜,還是少些與常人的接觸為妙。故而什麼微服私訪,輕車簡從,撫摸著士兵的手問道收成如何,這些事情張偉是絕對不做的。說來也怪,唯其如此,比之常帶著幾個青衣小童在街市閒逛的何斌,張偉在台灣民眾眼中卻是越發的神秘,自然也得了暗地裡許多的畏懼與詛咒。   待張偉急步跨上十餘米高的點將台,坐上正中的坐椅,便向將台上四周侍立的鼓手令道:「擂鼓,傳將!」   其實不待他吩咐,周全斌等人早便聽到軍士稟報,已是急步向這點將台方向趕來,待鼓響一巡,原本各衛的校尉以上皆已上台,見張偉坐於正中,呆著臉不語,各人也不敢隨意上前招呼,只依官職大小,依次站了。   張偉見各將上台,又令道:「擂鼓三巡,傳召全軍!」   待鼓響三巡,台下早已被各都尉引領著從依九宮八卦方向排列的軍營狂奔而出的士兵佈滿,因張偉想起歷史上秦軍的威勢,心裡頗嚮往之,唯願自已創建的軍隊也能如秦軍那般勇猛善戰,天下無敵,便一意將原本用來做掩護色的綠色戰袍改為深黑色,故而現下台下的數萬士兵皆是身著黑袍,頭戴紅色圓紗帽,看起來黑紅相間,威勢逼人,比之當時的明軍紅襖卻是漂亮厚重的多了。   只是張偉凝神細看,卻見那台下士兵雖是匆忙之間集合匯聚,卻因新兵眾多,隊列大半排的參差不齊,雖然老兵一力維持,卻仍有不少新兵竊竊私語,什麼:「哥,你踩了我鞋了。」   「前面的,你的腰刀抵著我肚子,轉過去成不?」   「快快,排整齊些,不然伍長要發火了!」   這些新兵雖是得了警告,知道是張偉前來大閱,卻只是一時改不了身為平民的習慣。什麼噤口不言,令行禁止,平時訓練時到還管用,這會子突然一下子數萬人大集合,那新募集的士兵卻免不了亂將起來。   周全斌等人見張偉皺眉,知他不悅,各人皆是轉身下令,又有身後校尉向將台上的傳令兵轉令,只見那些兵士疾奔下台,向將台周圍等候的各軍中執法都尉宣令,那些都尉立時各帶了五百執法兵,分隊執黑白相間的水火棍,向各營陣列中喧嘩吵鬧、隊列不齊,衣冠不整的士兵劈頭蓋臉的打去,不過盞茶功夫,便有數千人吃了棍子,這場中頓時便安靜許多,待執法都尉們巡行一周,雖有些新兵吃了棍子後疼痛不堪,卻是再也沒有人敢發出半絲聲音了。   張偉見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中道:「記吃不記打,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誠不欺我!什麼愛兵如子,無敵雄師是軍紀加鎬賞弄出來的。這還是打的輕了,那古羅馬人犯了軍紀,全營的人執棒子打他,一直到打死為止,還會剝奪其家產,令其一輩子翻不了身。這樣的軍隊,才沒有人敢犯軍規!」   因又回頭見三衛諸將,見諸將都是臉露尷尬之色,便笑道:「這不怪你們。兩個月不到的功夫,突然加了這麼多新兵,良莠不齊是難免的事。狠狠管,表現好的也要賞,再過一個月,估摸著除了戰鬥經驗之外,基本的東西也便差不多了。」   周全斌領頭躬身道:「是,職部聽從大人的教誨,一定不敢怠慢敷衍。」   「很好,開始大閱吧。」   周全斌躬身一退,張偉身邊站立的旗手們便揮旗指揮,三萬六千大軍開始分操列隊,以營為單位,演示諸船進攻及防禦的陣法。雖然有著為數眾多的老兵帶隊,到底是訓練時間過短,大部陣法雖是勉強過關,待演示到營縱隊配合圓陣以抗騎兵的陣式時,因匆忙間改變陣勢,大半新兵找不到隊列,場中一時混亂之極。   張偉見場上近萬的軍士沒頭蒼蠅般尋找本隊,不自禁冷哼一聲道:「抗騎兵?等著被踏死吧!」   頗為煩燥的站起身來,轉頭向諸將道:「我原是想快些打到日本去,看來是我心急了。再給兩個月時間,我再來看,若還是不成,那可是你們的責任,我要罰的!」   說罷轉身下台,意興索然離軍營而去。一路上風光景致正是奼紫嫣紅之時,只是他心中有事,卻是懶怠欣賞。車至鎮北街頭之際,他忽然將窗簾拉開,召手向張瑞吩咐道:「你親自去港口向施琅傳話:你近日不是在收水引麼?我上次令你封鎖與鄭氏有關的商船,你怎的把人放到日本去了?我知道你手底戰船不是很多,現在水手不夠。不過你可以讓從福建出來的普通商船透消息麼!手握巡海大權,卻也忒過老實了!你一句話,還不知道多少船巴結你,怎地這麼一點手段都不知道使。為將者,不但要善用兵,陰謀詭詐政治角力也需要好生研習一下……」   見張瑞紅頭漲臉的細聽,知道自已的話重,張瑞怕施琅臉皮上不好看,便又笑道:「做大哥的說你幾句,甭不樂意!若以後還讓我不省心,我告訴你家娘子,讓她開導你幾篾條!」   張瑞聽他說到此處,忍不住噗嗤一笑,向張偉道:「就這些?」   「是,快些去。一定要把鄭家的商路給掐死!不然的話,人家以為他死而未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與他暗通款曲什麼的,那我可不是白費勁了。」   見張瑞笑嘻嘻打馬去了,張偉方覺精神一陣鬆弛,他總算想通了自已為何如此火大,卻原來是心底深處很是擔心鄭芝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此人現下居住福建,又是掌兵的副總兵,論起職位比自已還高上半截,想徹底剷除他難底太大,是以心裡擔心不已。聽那呂唯風說起鄭家有人至日本暗中搗亂,不免讓他擔心不已。   自失一笑,忍不住口中喃喃自語道:「內修政治,外施威權,輔以精兵強將,怕他怎的。張偉啊張偉,你近來發展太快,失了平常心了。哼,若不是我對日後的歷史發展胸有成竹,憑我的這點才幹,如何鬥的過這些古人中的英傑……要切忌千萬莫小瞧了天下人。」   待車行至台北指揮使衙門,張偉卻從車窗內遠遠覷見大門前聚集了數百台北巡捕營的巡兵,各兵皆是一身武裝,手執刀槍棍棒,一副殺氣騰騰模樣。張偉詫道:「高傑這廝要死了麼,聚集這些巡兵想謀反不成?」   張瑞被張偉差遣去傳話,此時負責張偉安全的卻是兩位飛騎都尉,兩人見不是事,立刻並騎向前而去,又命跟隨的三百位飛騎衛圍住張偉馬車,小心戒備。他二人騎馬上前,喝道:「你們是受誰的指揮,怎地敢在指揮使衙門前會聚鬧事?」   那些巡兵吃他二人一喝,各人皆是左顧右盼,卻是尋不出一個做主之人,兩幫人馬面面相覷,卻都不如如何是好。好在巡兵皆是眼前這些身著皮甲的騎兵皆是護衛張偉的飛騎,見有長官來問,各人都將手中兵器放下,又老老實實列隊站好。那兩個都尉這才放心,縱騎回到張偉車前,道:「大人,不知道是誰令巡兵們在此集合,咱們還是先不進衙門,先行回府如何?」   「無妨!借高傑十個膽他也不敢謀反,況且就憑眼前這些巡兵,三百飛騎一息間就能將他們斬殺乾淨。讓他們讓開,我先進去。」   那兩個都尉又返向而回,喝令著巡兵們讓開道路後,又小心翼翼護衛著張偉下車,進入大堂。正在此時,那高傑卻領著一幫巡捕營的哨長什長之類的小官兒,快步向這邊趕來。   張偉聽得身邊飛騎報告,回頭冷冷看那高傑一眼,冷笑道:「好威風,好殺氣。快讓那狗才解了刀進來!」   高傑此時卻也知道巡兵們衝撞了張偉車駕,正自嚇的魂飛魄散,聽得張偉吩咐他解刀而進,知道張偉對他起了疑心,更是嚇的心膽欲裂,立時抖著手將佩刀解下,跌跌撞撞的向指揮使衙門大堂內跑去。   他跌跌撞撞進來,張偉卻正自坐在大堂左側太師椅上悠閒喝茶,因見高傑面無人色,張偉輕啜一口茶水,笑道:「高大捕頭,怎地,今日帶人來拿我?」   他雖是溫言輕語笑問,在那高傑耳邊不若是天降狂雷,直震的他耳朵嗡嗡嗡直響,當即便兩腿一軟,往地上跪了下去,膝前幾步,抱住張偉雙腿,哭叫道:「大人,屬下絕不敢有二心,實在是因為有巡兵來報,說前番從澎湖帶來採銅礦的農夫有不穩的跡象,聽他們口中喃喃自語,道是採礦吃苦受累而死,到不如拚命而死。上午又有一澎湖人不慎摔落礦洞而死,那些澎湖新來的礦工都是憤恨不已。屬下只怕那銅礦一出事,連帶著硫磺、硝石几礦不穩,便立時點齊台北縣所有的巡兵,帶上武器準備前去彈壓。因大人的指揮使衙門正好是台北縣正中位置,便令巡兵於此集合,原想著大人要去閱兵,只怕還有些時辰才回,自然是不妨事的。誰知道竟然衝撞了大人的車駕……」   說罷又重重叩下頭去,在大堂青磚上嗑的砰砰做響,口中直道:「屬下有罪,屬下有罪,只盼大人饒屬下一命,屬下做牛做馬,以報大人恩德。」   張偉一腳將他踢開,恨恨道:「娘的!你真是好大的狗膽!我這衙門你也敢用來做集合的場地,若是我家門口正好適合,你是不是可以拿來做砍頭的刑場?唔?」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哼,你已經敢了!」   又恨恨踢他兩腳,方道:「起來,死狗一樣成何體統。虧你也有些才幹,怎地一點膽色也沒有。你為我效力多年,難不成我為此事真砍了你腦袋不成。」   見高傑怯生生站起身來,張偉思忖片刻,又道:「此事我一開始便知道定是誤會。你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實力,不會發這種瘋。不過,這樣的事情開了例不得了。你不敢,不代表沒有人犯了失心瘋,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也是削我的面子。日後,凡出動五十巡兵以上,不論何事,先需報備指揮使衙門知曉,我安排人管理文案,專理這些事物,你清楚了?」   「是是,屬下記得了。」   見高傑如獲大赦,開始用袖子抹適才嚇出來的油汗,張偉肚裡暗笑。其實今日之事其實到也怪不得他。只是古人最忌涉及到謀反犯上之事,今日無巧不巧,巡兵沖犯了張偉。冒犯皇帝車駕在古時可是要流配三千里的大罪,張偉雖不是皇帝,在這台灣卻與皇帝沒有區別,卻讓那高傑如何不驚?   張偉此時卻已想的明白。自已只顧分薄事權,使的軍務政務治安工商等各事都分別令人掌管。巡捕營直歸張偉自已掌管,政務軍務也是由他直管,至於工商賦斌,卻又是何斌主理,這樣事權分開,一方面可以防範有人專權擅政,另一方面卻是無人可以代理張偉職權,張偉若在還好辦,若是離台而出,事情便很是嚴重。比如當日去遼東,指揮使衙門與高傑便是扯了若干次皮,又有張偉新設的台北及台南的政務署,以架空兩位朝廷知縣之用,卻又無形中剝離了何斌權限,何斌原本掌握財斌大權,政務也多有涉及,現下政經分開,他卻甚感不便。以張的原意,卻也不是想分他的權,只是已然創建制度,卻又不得不如此耳。前幾日有感政務繁蕪,有意請何斌署理全台,何斌只是不依,道是自已忙不過來。張偉也知他有避讓防閒之意,何斌原本長於經商,政務並非所長,也只得遂他的意罷了。   待事情演變至今日,張偉便知自已手下文官集團中少了一個「丞相」,沒有能代他管轄全台事物的襄助政務的機構。明太祖廢丞相,自已每天辦公十幾個小時,三十多年如一日大權獨攬,張偉一向覺得其人甚蠢。明朝後世的子孫都有不肖者,如萬曆十幾年不見臣下的面,整個官僚機構面臨癱瘓之危,連六部尚書都缺了一半,這樣的前車之鑒不遠,張偉自然清楚的很。只是一來現下的台北沒有這樣的人才,二來此時諸事草創,許多制度都有不足之處,若是樹立一個除張偉外大權獨攬的人物,又有專擅之患。如果弄的尾大不掉,將來學明太祖一樣大殺文官,那張偉豈不是又回到了歷史的老路?是以此事斷不能行。至於學習西方,弄三權分立,議會選舉總理的制度,以當時的中國國情,要麼整個議會及政府系統被一人操持,要麼黨派林立,終日爭吵不休,那麼別說爭霸大陸,就是保有台灣,也恐非易事。   思來想去,卻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以張偉之權威才幹鎮守台灣尚有些錯漏,若是他突然不在,沒有好的制度,一切終成畫餅。   因喝罵高傑道:「狗才,那銅礦不穩,還不快去!」   見高傑連滾帶爬去了,到了大堂之外方吆三喝四,指揮那些巡兵開拔,向大屯山脈的銅礦而去。   張偉今日諸事不利,心頭不樂,再三猶豫,仍命道:「備馬,我也騎馬去銅礦看看。」   那大屯山脈的銅礦還在新竹以南,距鎮北鎮三四十里路,張偉因正好要路過新竹,想來已有大半月沒有到官學視察,又特意繞道新竹鎮西,在那官學門口駐馬,入內巡視一番,此時的台北官學已是天下第一大學院,比之北京的國子監仍是大上十倍有餘,盛唐的官學不過有房一千餘間,而台北的官學僅是學舍便有三千多間,再加上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操場,佔地面積之大縱馬也需奔馳半天。張偉因有事在身,只是徑直入內,就內查看了幾個學科情形。見明算、明經、明律的幾個學院盡皆在講習說課,那學生卻也不比內地學院的學子那麼呆板,無論是表情語言皆是生動活潑的多。又見各西學的學院也已開課,傳授西醫、西方哲學、法律、科學、政治等課,雖然這些只是副科,並不能加學分,將來學子畢業,並不能以西學謀生,饒是如此,因西學新穎有趣,選修的學子之數並不見少。   張偉巡看一陣,因自已只是路過,並非專程而來,故而也沒有驚動何楷,只是四處靜靜觀察一遭,便待離去。只是路過一處教室之前,卻見室內有數十學子喧嘩吵鬧,打鬧嘻笑,因上前去問道:「怎地你們不唸書,在此胡鬧?你們的師長呢?」   卻有一年長老成的學生上前來答道:「這位官爺,咱們的座師是明醫一科的學官,他今日不知道怎地沒有來。因他是學官,故而其它明醫一科的老師不便前來代課,咱們只好在此等候。因久候無聊,故而有些同學隨意了些,請官爺見諒。」   他這般客氣答話,張偉便略點點頭,轉身而去。待到了官學門口,吩咐身邊親衛道:「去尋何楷學正,令他查查那個明醫學官的事,若是沒有合理的理由,便罷斥回家。」   見那親兵去了,張偉縱身上馬,向各親衛吩咐道:「走罷,去那大屯銅礦。咱們在此耽擱半天,估摸著高傑他們也該到了。」   他臉上雖看不出,到是諸親衛皆隨他多年,又豈不知張偉現在怒氣十足,各人都是心中暗自凜然,唯恐不小心惹得他生氣,讓殺氣落在自個兒的頭上,那可是再蠢不過了。也有那悲天憫人的想起當年平定宗族之亂的情形,心中都道:「此怕今日又要血染大屯山了!」   因那張偉當先一鞭打馬前去,三百親衛也縱馬相隨,頓時是蹄聲如雷,一路上鮮衣怒馬,威風不已。堪堪向南奔行了數里,卻見大路上有一綠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身背木箱緩緩而來,張偉大奇,他曾有令,凡七品以上著綠衣官服者,皆令給導引牌兩面,水火棒四、執扇二相隨,此時這官道上有人身著官服,卻是一人走路,一來有違規制,二來看起來也甚是不合相。因駐馬揚鞭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身著官服卻步行而來,你的從人導引呢?」   那人大約是四十上下,見張偉身著紫袍,連忙跪下,叩頭道:「下官給大人請安,請大人恕下官無禮。」   張偉見他口稱下官,料來是官員沒錯了。只是此人禮儀荒疏,言辭艱澀,別說沒有從人相隨,便是那官服也是破爛不堪,邊角上細線掙開,漏出無數線頭來。又見他黑色官靴也穿的破舊之極,渾身上下除了背後一個木箱光鑒可人,簡直如同那叫花子一般,算來整個台北有如此打扮的人也是極少,更何況此人身上還是七品官員的裝扮。   張偉心中怒極:「你是何人,叫甚名誰,如何做此打扮,在哪裡撿的官服?嗯?!」   說罷怒喝道:「來人,將這賊人拿了,送到台北巡捕營嚴加拷問,看看是誰給他的膽子,竟然敢來冒充官人。」   身後幾名飛騎聽了,立時跳下馬來,衝上前去將那中年男子執住了,便要掏出身上帶的細繩捆綁,那人卻也不慌,雖胳膊被扭住了不能動彈,卻高叫道:「莫急莫急,這位大人,下官隨身帶的有官印、腰牌,請大人令人查對。」   「查查看!」   有一飛騎將手抄在那人的袋中,摸索一番,卻果真掏出一個小小銅印及兩面剖開的符牌,仔細查看一番,方遞給張偉,道:「大人,果真是個官兒。」   張偉接過來一看,只見那印信和符牌上皆刻有:台北官學七品明醫,吳遂仲。   因想起適才官學中事,便喝問道:「原來是官學的吳學官,那麼請問閣下,怎地姍姍來遲啊?不知道官學中有學子在等你上課麼?」   因怒笑道:「想來你也是飽學善醫的人,品行上也決然沒有問題,否則也不會聘你做學官,卻不知為何荒怠至此?官家沒有配給你馬匹麼?學官雖不配儀仗,到底你也是官員,俸祿想來不低,卻如何儉省至此,這也太不成話!也罷,你且先說說,今日授課卻為何遲到?」   那吳遂中卻好像是天生的慢性子,因見張偉將印信符牌還他,便慢條斯理的又好生裝回袋中,張偉眼中幾欲噴火,他這才答道:「大人,下官只是個醫官。也是張偉大人他老人家看的起醫生,也給了個官員名份,其實不要說和正經的官員相比,就是在學官裡面,下官也只是敬陪末坐。想那官學裡雖是免收學費,可若不是貧家小戶的,誰願意讓子弟學醫,將來走街竄巷的賺辛苦錢呢。故而這俸祿麼,下官最低。這配馬麼,下官沒有領到。因天天下鄉行醫,張偉大人又有規定,官員除居家外不得除官服,以方便百姓監督,故而這身官服弄的破爛流丟的,適才在路上遇到一群台北巡捕營的軍爺們,因也是見我起疑,攔住好生盤查了一陣,這才放行。故而,下官今日是遲到了。這到也是頭一遭,大人若不信,請去官學核查。」   醫、卜、星、相在古代中國地位甚低,便是給皇帝治病的太醫院醫正,亦只是正六品的小官,張偉一向不以為然,故而台北官學設立醫學一科時,便也堅持設立品階與其它學科相同的醫官,只是想不到積習難改,有些東西卻不是一紙命令可以改變。想到此處,心中一陣氣悶,又見這醫官叫花子般站在眼前,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到是動了好生詢問一番的心思,因見不遠處有一茶亭,便道:「來,隨我去泡一壺茶,咱們來說說這官學的事。」   那醫官見他相邀,卻將手略拱一拱,道:「謝大人的美意。下官還得趕去官學,現下已然是遲到了,不過遲到總好過不到,若下次有機會飲茶,下官一定相陪。」   「我來時已通知何學正尋人代替,不急。來人,將醫官的藥箱拿下,替他背著。」         第四章 再得賢才     那醫官還要推辭,卻抵不過幾名飛騎身強力壯,硬上前來將他藥箱拿下,無奈之下只得苦笑一聲,道:「指揮使大人,您這可是天不留客強留客啊。也罷,這台灣您就是天,下官哪有不從的道理,請吧?」   張偉一躍下馬,向他笑道:「從?從什麼?我讓你這邋遢漢子從什麼從!你到是醒目嘛,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他帶頭向茶亭走去,那醫官慢他一步,隨在他身後,因見他動問,笑道:「這全台能有幾人身著朱紫,又有大批的皮甲衛士緊隨身後,下官雖是窮困潦倒一遊醫,到底不是人頭豬腦,自然知道是大人您。」   張偉聽他說話有趣,到是與其落魄木訥的外表不合,因聽他雖說著官話,咬文嚼字間口音卻甚重,便一邊落座,令茶博士上茶,又一邊笑道:「老倌兒是陝西還是山西,說話可是帶著一股子醋味。」   「回大人,下官是山西太原人。」   「那怎地流落至此?先不急說,喝茶。」   那吳遂仲輕啜一口,便將茶碗放下,笑道:「說來也簡單,下官自幼行醫,因心慕李時珍著本草,便一心要傚法先賢,四處遊歷,將《本草綱目》中的缺漏不足之處略做補闕。因這台灣氣候炎熱,下官料想此地定然有些內地沒有的藥草,故而泛海而來搜尋,不想數年一過,這台灣已是別有一番天地,下官雖是敬佩大人所為。卻因要遊方行醫,本欲離去,誰料大人一道命令,這台灣許進不許出,故而只得留台行醫,又蒙大人恩典,能入官學任學官。舉凡種種,到也是下官的造化。」   張偉聽他雖是語氣平和,卻顯是對自已阻他四處尋醫問藥而不滿,卻只是不理會,因笑道:「你寫的書如何了?若是有些藥草什麼的不全,我派人給你去尋。」   又問道:「可將家人接來了?」   吳遂仲斜視張偉一眼,心中暗歎口氣,答道:「大人,下官自幼出門行醫,種種辛苦不可勝數,一直醉心於醫道,這婚煙之事,卻是沒有想過。」   因見張偉詫異,又笑道:「下官可不是有什麼龍陽之好,亦非生理有殘疾,委實是沒有時間精力。好在我家中兄弟甚多,也不差我一個人傳後就是了。」   又促狹一笑,道:「大人,您的年紀可也是老大不小了。婚事一直未辦,這全台人心都是不穩哪。」   張偉肚裡暗罵一聲:「你不是同志,難不成我就是了。至於什麼有後無後,老子那個時代可沒有這種說法了。」   卻聽那賣茶的農婦上前笑道:「吳先生可是個大好人,給我們治病從不要診金,只需上山尋些他沒有進過的草藥,就喜的跟什麼似的。就是孤身一人在這海島上,想想也怪可憐見的。這位大人,我看您必定是位高權重的,不如賞個媳婦給他!」   張偉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卻聽身邊侍立的飛騎都尉上前喝道:「有沒有規矩!誰讓你上前與指揮使大人說話的,退後!」   那農婦初時尚不服氣,正笑道:「這軍爺好凶,你家大人尚沒有說話呢……」   待聽到「指揮使大人」字樣,這農婦雖是大字不識一個,但老是聽身邊人提起張偉時都是這幾個字樣,她雖愚笨,這幾天字成天在耳邊,卻又怎地不知道這指揮使大人是誰?當下嚇的臉色發白,雙手一鬆,手中提著的銅茶壺便跌在地上,匡噹一聲滾出老遠。   吳遂仲見她嚇的厲害,忙起身將銅壺拾起,交與那農婦,道:「張大人愛民如子,你莫要怕。」   那農婦怯生生將壺接過,卻是瞄了張偉一眼後,就忙不迭遠遠退去。張偉自來台後,先是設計趕走鄭氏留台之人,再加上後來平定宗族械鬥,鄉下人無聊時以訛傳訛,將原本的事實誇大了十倍以上,當真是刀光血影,血流飄忤,張偉之名,可止小兒夜啼也。現在這個傳說中又英武非凡,又凶橫殘暴的指揮使大人就在眼前,卻教那農婦如何相信他「愛民如子」,當下便是能退多遠便多遠,哪裡還敢多嘴饒舌。   張偉橫那都尉一眼,卻也不以為意,上位者親民原也不再這上,那農婦不敢說話,也只索罷休。又與那吳遂仲閒談幾句,便鄭重說道:「邀你來閒談,只是一個意思,這醫術也是門學問。大唐官學及科舉也曾考過明醫一科,後世儒學坐大,進士及明經這樣的純經術之科獨大,到了咱們大明,更是劃定了內容來考,那八股能有多大的真知,學了便能治國平天下?生病了背幾句子曰成麼?吳醫官,你的遭遇想來和明算、明律差不多少,我打聽過,官學中學習這幾科的,大半是農家子弟,指望學些算術律令之類,做個商行學徒或是做個訟師之類,在常人眼中,這仍是賤業。是以連帶教導的學官也很沒有地位,這樣不成!我一會寫個手令你先帶回去,即刻便命官學將你的一切應得之物配齊,待我處理了銅礦暴亂一事,便去官學尋何楷學正,我要強調,將來台灣官府中,一定會有各科學子,醫、律、射、天文、算術各科,都各有作用,若還是有意打壓,那我只好分校而治了。先將醫科單獨分校,由你來做學正。」   吳遂仲聽他說完,長身一揖,正容道:「大人見識當真不同凡俗,遂仲愚魯,敢不效命?」   見張偉欲起身而行,吳遂仲猶豫片刻,終又開口道:「大人,銅礦一事,下官有話要說,請大人稍待。」   「哦?有什麼話,講。」   「大人,那銅礦並硫磺各礦,下官都常去給礦工醫病,那裡的礦工分三等,一等是招募的漢民,二等是招募的原住民,三等便是罪徒充礦工者,一二等還好,活雖苦,到底有錢拿,可買衣食,也可請假乞休,若是那罪民礦工,一者終日不得歇息,二者有病不得錢醫,三者監工的巡兵見著罪民又非打即罵,除了也能填飽肚皮,當真是生不如死。」   「哼,這也是讓他們贖罪!」   「大人說好的!是贖罪,可不是贖命!若是犯了死罪,一刀殺了乾淨,可沒有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道理!」   「你這是同我說話麼?」   吳遂仲猛然跪倒,長叩道:「我知道大人手握生殺大權,此時便是令人將下官拖下去立斬不赦,下官也是要把話說完。」   「你講!」   「大人,上善若水,海納百川。過剛易折,柔則持久。秦以二世而亡,以國秦太過剛暴,秦的法令難道不公平嗎?秦的軍隊難道不勇猛善戰嗎?可以君主威福自專,生殺予奪存乎一心,是以始皇並六國後大役天下,終其隕身時秦已露敗亡之象。與其說秦亡於趙國及二世皇帝,到不如說秦亡於其制度。相權太強則凌其君,君權太強則失其國。大人英明神武,勵精圖治,隱隱然間有併吞大明的大志,這台灣也確實被大人治理的欣欣向榮,然而大人現在台灣的諸樣政治失之過暴,百姓雖豐衣足食,卻失之親和教化。官員雖勤謹廉潔卻無自立向上之心,大人在,則諸事順諧,大人不在,則弊病百生,請大人慎之。   張偉心中大動,想不到自已最近剛剛憂慮的事卻被這一不起眼的醫官一語道出,心中激動,面情上卻仍是不露聲色,格格一笑,道:「你位卑人微,想的到多。那好,你說說看,這銅礦一事,卻與整個台灣的政治有何干係?」   吳遂仲卻是不露聲色,仍跪在地上語氣平和侃侃而言:「大人發配罪犯囚徒開挖銅礦的辦法甚好,一者讓這些罪人贖罪,也可以安份守已不致於在鎮上搗亂,二者可以省卻不少人工錢,大大減輕開挖的成本。只是大人御下甚嚴,巡捕營和看守各礦的士兵皆不敢犯錯,而各礦的的官員也斷然不敢敷衍了事,在正常開採的速度下,各層官員都層層加碼,以圖用產量取悅大人。又因大人以嚴治下,各層官吏皆望風景從,上有好焉,下必從焉,長此以往,那麼犯小罪者難以避免,對罪徒的懲罰則絕不減輕,台灣民眾不過是過百萬,現下各礦的罪民就過萬人,大人,這樣下去,與先秦何異?大人當年驅鄭、殺宗族長老,這都是為政之初迫不得已的舉措,萬萬不可以為常法。若動輒以暴法制民,則民愈治癒暴,以暴易暴,則事危矣。」   見張偉面無表情,雙眼緊盯著自已,吳遂仲只覺身上一寒,莫名的害怕起來,將心一橫,又道:「唐朝台諫分治,門下省給事中有封駁之權,用以清明政治,匡扶君主的缺失,宋朝誓不殺士大夫,是以士大夫助皇帝治天下,數百年兩宋絕少有革命之事,大人的能力超凡,獨斷專行尚有缺漏,為後世子孫計,還是需改革政治,以備將來的好。」   「說完了?」   吳遂仲一叩首,道:「下官說完了,大人要殺要剮皆可,只是以言罪人,竊以為大人不智。」   張偉起身站起,神態閒適,用輕鬆的語調向吳遂仲道:「你見識確實是不凡。身為醫師想來是科考不利,鬱鬱不得志而退而學醫?達者為官,窮則成醫,讀書人的志向嘛。我問你,諸葛丞相治蜀是嚴還是寬?」   「嚴,只是……」   「你也知道?這台灣與當年蜀國一樣,我初來台時威名不立,唯有以暴治民,方可威權在手,諸事順諧。整個中國,亦與唐宋時不同,世風傾頹,人皆求私利,不顧國家。醉生夢死,淫風浪行,渾然不知今世何世,若不以重典暴法治之,任是神仙也難以扭轉。是以我的根本仍然在一個『嚴』字,這是變不得的。」   張偉豎起一個手指,道:「這是其一。其二,我名位不正,若以大義服人,那是妄想。只有用嚴刑苛法,不論人是否心服,他總得口服。是以我現在還不能開放言路,亂我民心軍心。」   見吳遂仲面露失望之色,張偉又笑道:「不過,你說的那些官兒看我的臉色,對我的法令層層加碼,也是有的。長此下去,恐生民變。故而水火相濟,剛嚴之外要加些王道,這也是正理。上有所好,下處從焉,這話有理!」   張偉不好舉例細說,不過對吳遂仲的話確實很是贊同。後世清朝有雍正皇帝以嚴治國,結果下面的官員給罪犯量刑便加倍處理,以期「恩出自上」,用迎合皇帝心理的辦法來拍皇帝的馬屁,結果到了雍正未年,天下雖治卻民議沸然,他的歷史評價一度不高,這是也是一因。又有道光皇帝天性崇儉,曾穿著打補丁的龍袍上朝,結果一朝的官員都穿的破破爛爛,不成體統。   因又笑道:「我近來也曾慮及此事,只是一時不得其法。也不得其人,既然你看的清楚,那麼……我仿明成祖,先成立一個內閣似的機構,名稱麼,便叫『軍機處』,我現在是武官,提拔一些得力的文人進我的指揮使衙門幫辦政務,名義上叫軍機處,實際上管的仍是台灣的民政。位不高而權重,輔助我處理政務,吳先生,可願暫放醫官的身份,入軍機處襄助於我?」   「軍機處?以大人的意思,但是唐朝的翰林學士,大明的內閣學士,名雖學士,實則內相,丞相?」   「入軍機處,一則承命辦事,二則票擬封駁,三則建言佐政,四則代我巡狩地方。不過有一點我要告知吳先生,謹慎辦事,不要交結官員,上下舞弊蒙騙於我,尋常官員犯罪不過是剝職罰俸,軍機大臣若是出了漏子,可只能用項上人頭來抵罪了。」   目光咄咄看向那吳遂仲,道:「不瞞上,不欺下,有過必罰,有功則賞,這是我的章程。你若願意,我回府後便下令,建軍機處,你為首席軍機。你要記住,軍機權重,但上有我在,下有監督你的耳目,若是膽敢弄權,則休怪我無情了。」   吳遂仲大笑道:「平生不得志,想不到在台灣能蒙大人賞識,我哪有不盡心效命的道理?」   叩首三次,方才站起,笑道:「原本也是機緣湊巧,正巧被大人留在台灣,又今日巧遇大人,遂仲際遇之奇,也當真是亙古少有的了。」   「你到不矜持,我一招攬你便應允了?這可不像是讀書破萬卷的人。」   「學得帝王術,賣與帝王家麼。我早年學經世致用之學,根本無意科舉,原本想去遼東,尋一明主事之,擊破建州韃子。誰知尋了幾個大帥,大多把我當成尋常幕客,呼來喚去如使奴僕,若非熬上十年八年的資格,休想在人前建言,我卻受不了這種鳥氣,乾脆充文學醫,不能濟世,總得救民啊。既然大人賞識,我一身所學能有用的上的地方,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又何必假腥腥的推辭?」   「那你現在便說說,銅礦罪民鬧事,該當如何處理?」   「此事與當年宗族械鬥不同,不需大張旗鼓,只需將為首散佈不滿謠言的抓起來,嚴刑處置,爾後適當放寬一些對罪民礦工的約束,寬嚴相濟,則必然不會再出現此類事情。若是有心人有意在內挑撥,那麼巡捕廳的暗探又是做什麼的?防患於未然總比大加征伐殺戮過甚的好啊。」   他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張偉細細一想,已是覺得自已任由高傑帶著大隊人馬前去平亂太過草率,卻是不想對吳遂仲太過褒揚,只淡淡一笑,道:「說的雖是,到也是平常之論。也罷,此事就依你。」   轉頭向隨行都尉道:「你這就帶人去礦上,尋高傑傳我的話,就說不准他株連太多。只將回首的抓起來,查明是不堪忍受折磨還是與島外有勾結,然後再做處置。就這樣,你去吧。」   又命人讓出馬來,令那吳遂仲騎著,一同回鎮北張偉府中。兩人一路在馬上談談說說,那吳遂仲走南闖北,內地各省大半到過,張偉聽他說些見聞趣事,風土人情,要衝府縣的佈防治理,一個多時辰的路瞬息便走遠,張偉心中很是喜歡,令人去請了何斌,當晚便由何斌做陪,三人歡宴一場。待何斌辭去後,張偉便拉了吳遂仲至書房,與他秉燭夜談。   吳遂仲身份地位一下子如同雲泥之別,這鎮上原有不少熟人,傍晚見他與張偉並騎而昂然入鎮,諸人不敢向張偉招呼,卻只是與吳遂仲擠眉弄眼,就差攔下他的坐騎,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吳遂仲雖撐的住,心裡一直警告自已要恬淡,只是心裡的興奮勁卻如眼前的燈燭燭芯一樣,一直辟哩啪啦的往上竄,一晚上與張偉何斌這兩位台灣最有權勢之人飲宴,雖面情上仍是從容自如,只是話語卻少了許多,唯恐自已太過興奮,言多必失。剛被張偉賞識不久,不慎失分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現下在這房內因見張偉親自操起剪刀剪那跳動的燭芯,燈光下張偉的人影不停的隨著燭火閃爍,眼見張偉一刀剪斷燒成灰燼的燈芯,吳遂仲卻突然覺得心裡一緊,「伴君如伴虎」這句警世格言卻突然在心中隨著燭火一動跳動起來。   張偉卻不知道眼前這位以經世濟民自詡的中年男子卻突然對他有了別樣心思,將燭芯剪完之後,便舒服地坐在書房太師椅上,向吳遂仲笑道:「先生不知,我最喜明亮。我那家鄉有一種燈,一支足抵這燭光百隻,初回中國之時,那鬼火一樣的燭光可真是讓我適應不了。現下還好,總算是有權有勢有錢,這房間內我非點上十隻八點的蠟燭不可。先生若是嫌晃眼,那我便熄掉幾隻。」   他前面那番話一說,夙知張偉喜亮的吳遂仲卻如何敢讓他「熄掉幾隻」,只得一笑道:「大人天性光明磊落,喜歡明亮,遂仲是佩服的。這燭光,不礙事的。」   張偉斜他一眼,道:「吳先生下午還那般直言不忌,怎地到了此處反道拘謹起來,難不成你不怕死,反道怕陞官發財不成?你要切記,不可因身份高貴起來便畏首畏尾的,我向來有言,我要人才不要奴才,請先生留意。便是那高傑,也是個人才!」   吳遂仲原也是極聰明之人,見張偉點撥於他,便沉聲一躬,道:「遂仲省得了,大人將來看罷了。」   「很好,你可知我特地叫你來書房,所為何事?」   「若我沒有猜錯,大人當是為我的一句話特地邀我前來。」   「哦?是哪一句?」   「便是遂仲所說的大人對大明有不軌之意,大人,遂仲猜的可對?」   張偉眉毛一挑,卻是不置可否,只問那吳遂仲道:「先生何以口出此言?張偉身負皇帝重恩,又是加我為指揮衛使,又是賜封將軍位號,這樣的殊恩,張偉正思粉身而報,怎地會有不臣之心?況且,以小小台灣之力,縱然是張偉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和大明萬里江山,億兆人口相拼麼?先生的話,只是臆測,且純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啊。」   吳遂仲見他撇清,且又慷慨激昂做出一副忠君橫樣,不覺噗嗤一笑,道:「大人,別的且不說,那鄭芝龍也是海盜招安,實力與大人同,怎地人家就能直接做了海防游擊,又升任福建副總兵,當真是青雲直上,而大人幾經辛苦尚不及他,這又是為何?」   「天威難測,做臣子的凜然受之,又怎能胡加猜測。」   吳遂仲大笑道:「大人,你莫不成是學曹操麼,王顧左右而言他,如此欺瞞於我,又是何必?遂仲自是無所謂,只要大人能瞞得朝廷,瞞得皇帝便好。」   又笑道:「大人,朝廷對您一直有猜忌之心,而您始終不肯上岸拜見巡撫,總兵,想來也是對朝廷不是很放心吧?觀察您在台灣的所做所為,整軍頓武,開荒移民,又不肯殺雞取卵,連稅也不肯收,說您志向小,只是想做個海盜,割據一方,誰肯信呢?便是史可法,遂仲曾接觸幾次,他言下之意,也是認為大人將來必反。只是沒有實據,他又不能聞風而報,與朝廷的往來公文大人皆派人暗中查看,他也無法報信,史憲之同我說,將來大人肯放他走,他便回內地為民。若是不肯,也只好仰藥自盡以報聖恩了。話說至此,大人仍不肯說實話麼?」   他如此相逼,張偉卻仍是不露聲色,只是微微一笑,問道:「那你說說,我要謀反,該當如何進行?」   「內修政治,外治甲兵,此謀反之不二法門。」   張偉大笑道:「這未免太過泛泛!」   「不然,政治不修,則內力不足,甲兵不治,則內實外虛。此二者缺一不可,好比大樹,有主幹,有枝葉,主幹不強,難道憑枝葉就能長成參天大樹嗎?」   「那你說說,我現在做的如何?實力可夠與大明正面交戰了?」   「若要勝大明,還需二十年,若要得天下,還需五十年。」   「何以見得呢?請先生為我仔細道來,我洗耳恭聽。」   吳遂仲將手中茶碗往茶几上一放,用手指蘸上茶水,在張偉書桌上畫道:「一,台灣地處海外,雖大人一力移民,然後以工商及海牙貿易富之,但到底是孤懸海外,像福建大旱那樣的事畢竟少有,而且朝廷現下對大人很是注意,再想從內地大規模移民,已然是很困難的事,人力不足,此台灣發展困難之一。」   又畫一道水漬,道:「大人一心以工商貿易富民,為台灣積累足夠軍需的財富,又不惜軍費,台灣兵士的餉銀是內地兵士的五倍有餘,大人必然以為所有的台灣壯丁只要大人您需要,必然都奮勇當兵了?其實不然,俗語有云:好男不打兵,好鐵不打釘。數百年來軍人地位低下,雖然大人您在台灣大力推崇軍人地位,這數百年沉澱下來的偏見,卻是一時兩會能打消的?現下大人您募兵還好募待過些年台灣越來越富,人民生活富足,富必生驕,驕則生怠,再加上對軍人的偏見,誰願意為您當兵賣命去?從內地招兵則諸多掣肘,可是就是看出這一點,大人又總不能故意在台灣弄出一大批窮人來以備徵用,雖然總會有窮人,不過以台灣的人口基數,又能募到多少兵呢?是以兵源問題是制約大人一個瓶頸,大人,您以為然否?」   張偉慢慢點頭,答道:「確是如此。你能想到這一層,見識已然遠過何斌等人,我沒有尋錯你。以後不但政務上你要為我分憂,軍務上你也要隨時建言,還有什麼,一併說出來吧。」   「三,現下還沒有起事的名目。雖然大明內地政治腐敗,國力衰頹,到底是二百餘年天下,國家正統大義在朱家。沒有一個叫的響理由,就憑台灣的實力和官員的心理,您要割據可以,若是想很快的揮師踏足大陸,只怕願意冒誅九族危險跟隨大人造反的,沒有幾個人吧?」   「即便如此,大明現下已是日薄西山。只要大人交納福建兩廣的官員,小心侍候今上不露反跡,以二十年時間積累力量,到時候尋一機會,或是內亂,或是外患,行雷霆一擊而攻之,則必能如摧枯拉朽一般打跨大明,是以二十年可得大明。不過,有建州女真這樣的強敵在,大人踏足大陸前必需先考量他們的力量。攻明會不會引虎入關,大人的軍隊能不能與女真人一較雄長?大人前次去過遼東,當時親自考量這個最大的麻煩,以大人現在的軍力及儲備的力量,再加上整合將來內地的漢人力量,五十年內待女真人腐敗失去戰力後,方可言得天下。是以我適才說,二十年可圖大明,五十年可圖天下。」   張偉聽到此處,眼神一跳,道:「照你這般說法,我終究是要水中撈月鏡中看花了?」   「到也不然。唯今之際,只能向外打!」   「哦?往何處打?」   吳遂仲猛然間興奮起來,聲音卻是比適才陰沉低微的多,因兩人談的入神,卻是誰也沒有發覺,只聽他娓娓說道:「大人,內地咱們一時半會去不了。可是整個南洋大人卻是得之甚易。整個南洋群島有兩三百萬的漢人,再加上當地土人,為數在數千萬以上,這麼廣閱的土地,如此重多的人口,卻被那幾個西夷小國佔據,每年從南洋諸國掠走大量的財富,十幾年前,更有西班牙人心忌呂宋漢人實力過強,竟然一次屠殺兩萬多漢人,大人您想,若不是忌憚漢人實力強橫,西人又何必如此?如此的寶地,當真是天賜大人,天予不取,反受其禍,我看大人您一意加強水師,擴軍備戰,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接手鄭芝龍留下的貿易空白,而是張公舞劍,意在南洋吧?」   遏制日本,以充國用,佔領南洋,以壯根基,這正是張偉早已定下的發展大計,此時卻被眼前這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一語道出,也虧張偉這幾年久居上位,養氣功夫做的十足,故而臉上只是微微色變,緩緩說道:「虧你有這般不凡的見識!說說看,如何取南洋,你對南洋瞭解多少?」   「遂仲慚愧,雖遊歷之地甚多,卻是從未到過海外。平生頭一次坐船出海便是來這台灣,誰料一來之後,便被大人扣住出去不得。故而對南洋不甚瞭解。只知道現今的南洋叫什麼東印度群島,原本的泥渤、占城什麼的,都叫荷蘭人佔了去。那荷人在爪哇建了一個殖民據點叫巴達維亞,又佔了蘇門答臘島、香料群島、還有馬六甲、錫蘭等等,整個南洋除了呂宋是西班牙人佔據,其餘皆是這荷蘭人的地盤。若不是大人趕走了台灣的荷蘭人,還不知道他們的手要伸到哪兒。以遂仲的見識,也只知道這麼許多了。」   張偉笑道:「這也算很了不起了。看來你平日對各般政軍事務都很關心,否則的話,何必打聽這麼許多。我竟然沒有早發覺你,當真是失誤之極!我要下令,定期由各級官吏推舉台灣的賢良方正之才,量才使用。日後我定會打下更多更大的土地,整個東印度群島是台灣的七八十倍大,人口數十倍,我將來缺的不是銀子,軍隊,而是人才!」   「至於這南洋的情形,到是一言難盡。總之,這荷蘭人並非如你想像中的那麼好對付。咱們把他們從台灣攆走,只是因為他們在此根基不穩,利益不重,不然的話,哪有這麼輕易的將這些狼趕走!這荷蘭人現下是西夷所在的歐羅巴洲的大國,僅是商船就一萬五千多條,能征善戰的軍艦水手亦是雄強之極,那東印度群島是荷人利益重心所在,每年整個南洋各條航線的貿易收入,當是大明一年財斌的數倍。便是在今年上半年,有一荷蘭軍人,叫做什麼德加的,在南洋海上搶掠了一艘西班牙人的運銀船,上載白銀十六萬兩,吳先生,這西人在海外掠奪了多少財產,你可大致推算一下了?」   他說到此處,霍然起身站起,向吳遂仲大聲道:「是以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與荷人開戰!大量金銀、土地、人口,是我統一中國內陸的根基保障!那荷人在東印度群島駐有整支艦隊,數十艘戰船,五六千的水手、軍官,陸地上又有保壘數十,陸軍近萬,我除了陸軍實力在他之上,水師現下是遠差於荷人。即便如此,我仍要在兩年內動手,時間拖的越長,荷人在南洋扎根越深,咱們等是等不起的。」   說到此處,吳遂仲小聲問道:「大人一向與紅夷中的英人甚是相與,為甚不請英人相助,以夷制夷,未嘗不可?」   「遂仲,你一定要記得,那紅夷能遠涉重洋數萬里來到中國沿海,他們是很蠢麼?夷人的船造的比咱們好,夷人的槍炮比咱們犀利,咱們憑什麼以為人家蠢,可以被咱們略施小計,就能耍的團團轉?」   吳遂仲臉紅道:「是,遂仲想的太過簡單幼稚。」   「英人與荷人之間原本沒有矛盾,之所以前番被我利用,英人又一直與我合作,實在是因為英國人在亞洲勢力太弱,需得大力尋找當地有勢力的豪強與其合作,夷人最聰明的一點正是如此。到得一地便尋找可以收買的土著豪強,以堅船利炮以為後盾,挾土著王公以制萬民,故而幾千人就能掌握一個數百萬人的國家,就是這個道理。他們找我,卻哪裡有什麼好意了?英國人現下除了在印度別無據點,我當時需要人幫我造船造炮,嘿嘿,我和他們是嗑睡遇枕頭,正好各取所需。若是與荷蘭人開戰,對英國人開說也是大事,需舉國動員,這兩國的矛盾還沒有至此,我現下想從英人手中直接買軍艦尚不可得,更何況讓他們舉國動員為我賣命開戰?打荷蘭人,只能憑咱們自已的力量了。」   「大人,咱們可以派人去聯繫南洋漢人的世家大族,令他們相助,到時候裡應外合,自然是事半功倍。」   張偉搖頭道:「不成。宗族勢力乃是執政的阻礙,一時或者是助力,一世十世以降,必然割據為禍。東漢劉秀寬仁待功臣,充許功臣有莊田部曲,結果東漢將亡,那些豪強部族,可有一家是真心為皇室打算的?我若依南洋漢人世家大族的力量取了天下,那我有什麼臉面反過手去對付他們?不對付宗族世家,終究是國之禍患,這是不成的。只要我攻到南洋,那些受欺凌的漢人自然會歡迎相助,何需那些什麼宗族的力量!」   「大人,權宜之策罷了……」   「不成!」   見張偉態度堅決,吳遂仲歎一口氣,心裡卻未放棄尋求南洋漢人幫助的打算。南洋漢人最少也有數百萬人,而這數百萬人,想來定是掌握在大小不一的家族組織下,不利用這樣龐大的力量,也未免太過愚蠢。         第五章 高山土著     「遂仲,今兒咱們就談到這兒。眼瞅著再說下去天就亮了,我還年輕熬得夜,你可年紀大了,不能再拖你談下去了。」   吳遂仲見他體帖,站起身來感激一揖,剛要說話,卻見張偉擺手道:「不需客氣,你現在常隨在我身邊襄助大業,今晚的話連何斌施琅也是不知,臣不密失其身,君不密失其國,先生,慎之!」   「是,遂仲曉得分寸,大人放心。」   「明日軍機處便掛牌成立,位列三衛、台北政務署、官學、巡捕營、稅斌司、海關等衙門之上,除了廉政公署之外,舉凡政務、軍務,一律先稟報軍機處,待軍機擬出了意見後,再呈給我看。先生為首席軍機,我再尋幾個精明強幹之人入內幫辦,這樣諸衙門不致互相掣肘扯皮,我又可稍息肩頭的擔子,先生,只是要勞累你了。」   「遂仲不敢!只是遂仲在台北一向身份卑微,一下子蒙大人賞識,悻進至如此高位,只怕……況且大人也要有防閒之心,臣下權力太重,不是君主之福。」   「不必擔心,軍機雖權重,凡有大事還需我知曉後施行。再者軍隊也不歸你指揮,你只是參贊罷了。」   見吳遂仲仍在迷糊,張偉笑道:「軍機與唐宋的丞相和大明的大學士制度不同,軍機分的是君權,而不是原本的相權。你們沒有臨事決斷之權,有的只是調節理亂之權,說白了,只是我的秘書郎,而不是丞相。」   吳遂仲這才醒悟,向張偉連稱幾聲「高明之極」,然而告辭而去,張偉肚裡暗笑,這軍機處是百年後雍正皇帝的發明,自已撿個便宜罷了。只是這種制度極易培養唯唯諾諾的奴才,那部《還珠格格》電視上爾康的父親傅恆大軍機,便首創了一人不奉旨,獨自不票擬的做法,名曰軍機,實是豬雞,與禽獸無異耳。想到此處,只得歎一口氣,知道一時想不到好辦法,也只得先如此。待將來慢慢摸索,再做改變吧。   這標誌著「軍機處」三字的木牌,在第二天響午不到便靜悄悄地掛在台北指揮使司衙門二堂東側廂房的門上,指揮使衙門來來往往忙碌的人群初時還不知道這個剛成立的部門到底是怎麼回事。有好事者指指點點,左右也不過以為這是張偉成立幫辦軍務的部門,幫著跑跑腿,打打雜之類,或是與三衛下設的參軍部相同,都是襄助張偉料理軍務的輔助部門。誰料這軍機處成立不到十天,已是默聲不響地將台灣所有部門與張偉溝通的任務接了下來,這軍機處除了吳遂仲之外,又進了呂唯鳳等一批幹練精細的能員幹吏,眾人正自看的眼花繚亂,軍機處連連秉承張偉的命令,連接處置了若幹大事,因各軍機都是萬中挑一的幹練人才,處理事情又快,不管是急務難務,都處理的湯水不漏,不到兩月光景,已是穩穩將台灣的軍政處置大權接了過來。   何斌原只是冷眼旁觀,到後來除了他直管的工商署之外再也無人尋他處理政務,一時間原本車水馬龍行人來往不絕於途的何府門前再也不復當年盛況,他一面稍有失落,一面卻也如釋重負。他原本的志向便是做一富家翁罷了,政治權勢上絕無野心,現下張偉收權,若是權欲心極重的自是不滿之極,何斌卻也只是心裡嘀咕幾句人情冷暖罷了。   他與張偉交誼深厚,知張偉此番舉措不過是改良制度罷了,到也不疑有他,上門打聽了幾次吳遂仲等人的底細,又細細考量了各軍機的辦事能力,除了吳遂仲原本令名不顯外,其餘軍機到都是台灣有名的吏員,何斌這位創基立業的大佬便終於徹底放心。他都沒有不滿,那些被剝權的部門自然也只能凜然遵令,別無他話。   張偉因見島內諸事順諧,施琅封鎖與鄭氏有關商船一事又進行已久,大批以前依附鄭氏的商船改旗易幟投奔張偉門下,又收取了二十餘萬銀的水引銀子,加之遼東貿易船隻已然返回出貨,庫中白銀足以夠一場長期大規模戰役的使費,於是崇禎元年九月底,炎夏已過,張偉於指揮使衙門發令符給台北水師,令水師全軍出征,八艘大型戰艦並三十一艘輕炮船,浩浩蕩蕩一併從台北港口出發,向日本的長崎港出發,先行對日本進行壓制性的艦炮打擊。   水師出征之後,張偉便即刻再次大閱三衛大軍,此番卻已是比上次進步的多,數月訓練下來,雖然尚無任何戰鬥經驗,到是軍姿軍容,乃至戰陣演練都已有了百戰精兵的模樣。欣喜之餘,張偉不顧何斌肉痛,硬是大犒三軍,除了大批的賞銀外,又不惜血本大殺牛羊,賜酒賜肉,整個三衛官兵皆是喜笑顏開,稱頌不已。那劉國軒在台南聽說即將與日本開戰,便連上十書,請調台北,張偉拗不過他,調了林興珠去台南,替換這員虎將回來,至此陸戰準備亦已完結,就待水師打跨敵人的岸防力量,步兵便可上岸,擴大戰果。   他此時於民政上操心甚少,平日裡大半在軍營及火器局來回奔波,因此時尚未有接戰消息,身為最高統帥又不便去干預下屬的訓練計劃,除了偶爾在火器局參與一些槍炮試制,發幾句話點醒一下那些技巧,等候施琅水師消息的張偉居然無事可做。   因每日裡殺氣騰騰,又是成日裡閒著無事,張偉卻突然動了進山射獵的念頭。他卻不喜用火槍,雖然弓箭射獵準頭甚差,雖練了好幾年,也常有十箭射不到一隻獵物的糗事,只是張偉喜歡弓箭射出後悄無聲息,遠方獵物卻突然倒地的模樣,只覺得比那火槍砰的一聲,幾百顆鐵丸飛射而出,準頭臂力什麼的一概不要,用來打獵簡直是焚琴煮鶴,殺風景之極,故而這一日動了射獵念頭,張偉換了一襲青衣,也不戴帽,只紮了一根赤陽巾,腰懸寶劍,背負鐵胎弓,帶著十幾個箭法精準的飛騎侍衛入大屯山脈的專用獵場,滿心指望能射中幾隻野鹿,便在這山中燒烤而食,他成日價鐘鳴鼎食的,飯菜雖精緻可口,心裡也頗煩悶,此時心無掛礙,便一心要打打牙祭了。   進山摸索半天,卻是一隻大獵物未見,偶爾幾隻野兔跑過,張偉忙不迭用弓射了,卻是連兔皮也沒有擦到,他到也不沮喪,仍是興致勃勃,只是腳步逐漸向內,往密林深處去的遠了。   他身邊隨侍的衛士原想勸他暫回宿營,待明日天明再行入山,只是眼見張偉興致頗高,張瑞又沒有跟來,除他之外,又有誰敢在這會子弄的張偉沒趣?好在張瑞正自帶著數百衛士宿衛在這密林入口,故而除了擔心突然衝出猛獸來傷了張偉,到也不擔心有人試圖來行刺。一行人除了張偉外皆是身強力壯之士,於是一個個引弓搭箭,拔刀持盾的護衛在張偉四周,一直到日暮時分,張偉突然一箭射出,卻是一頭野豬在十幾步外慘叫一聲,張偉雖是射中了它,但那野豬皮厚,張偉輕飄飄的一箭卻哪裡能傷的到它?這些須皮外傷只不是讓那野豬憤怒之極,當下嗅到了敵人方外所在,嗥叫一聲便衝將過來。   張偉到也不慌亂,嘻笑一聲洒然後退,他身邊衛士早已搭弓引箭的,且又都是精選箭術高強之士,哪裡將這一頭野豬看在眼裡,三四名衛士神態輕鬆,覷準了野豬來路,將手一鬆,便向那野豬射出。   各人只聽到嗖嗖的箭矢破空聲響起,待各人拿眼去看,只見那野豬靜靜趴在不遠處的灌木從上,臨死前掙扎不休,將那處灌木從蹬踏的凌亂不堪,一片狼藉。張偉此時走上前來,見那野豬身上密密的插了五六支箭矢,笑道:「你們的射術也越發不堪,以前一個人一支箭便能射死一隻野豬,跟我出來這麼謹小慎微的,看看把這死豬射的跟什麼似的,一會子剝皮都不好剝。」   有一王姓衛士武藝甚高,平日裡較受張偉寵愛,因笑答道:「什麼都沒有爺的安全重要。咱們若是一個指著另一個的,這豬沖的爺身前可不得了。」   又有一錢姓衛士亦笑道:「爺不必心疼這野豬,它的皮子不比鹿皮、熊皮虎皮,沒什麼好可惜的。」   張偉笑道:「我哪裡心疼它,我是心疼你們一會子還得費事把箭頭拔出來,成了,甭一個個在這兒賣嘴皮子,趕緊的給我去拖回來。」   又看了一眼天色,皺眉道:「只顧著打獵,卻忘了時間。現下趕回入山的營地是來不及了,咱們帶著這野豬再往前,我看這林子越來越寬疏,想來前面有草坡山崗之類,咱們就在這裡幕天席地,燒烤宿營。」   幾名在前面的衛士笑嘻嘻應了,便有三個人向那野豬躺倒的地方奔去,待拿出長棍和繩索,便待將那野豬捆起抬走。三人手堪堪將觸及那野豬身上,卻突然有幾支箭矢飛來,擦著三人的手背斜飛過去,那箭矢勢道極強,在三人手背上各自帶起一片血花,卻又飛掠了很遠,方才落地。饒是這三名衛士皆是身強力壯武藝高強之士,猛然間吃了這個悶虧,又不知是何方敵人來襲,只是慌忙暴退,一邊大聲呼喊,讓身後的諸衛士小心戒備。   身後各衛士卻也早就見前面同伴遇襲,卻只是無人衝上前去,返身持盾將張偉團團圍住,因見一時沒有箭矢繼續飛來,張偉便喊道:「你們幾個傷的如何?」   「大人,屬下們沒事。箭矢只是擦手而過,對方是硬點子,箭法准的嚇人。大人請不要亂動,務必小心為上。」   「我沒有事,四周都是盾牌舉著,箭矢射不到我。你們先不要亂動,對方沒有直接射你們,未必就是有惡意。咱們等一會兒,可能會有人來說話。」   一群人不敢亂動,便這麼僵遲在此,眼見得天色漸黑,這林中原本便陰暗的很,待天上太陽慢慢沉入遠方的山底,便更是連人影也見不著了。張偉身邊的衛士等的焦躁起來,便將身上火折子掏出,便待引火,張偉將他手一按,沉聲喝道:「找死麼,這不是把自個當活靶子麼。再等一會,我料對方也快耐不住了。」   他話音未落,就聽到留在前頭的三名衛士叫道:「什麼人!」   接著便聽到一陣衣袂破空與撕打聲,張偉喝道:「快上,這會子他們也沒有辦法射箭,快上去幫他們!」   他身邊的衛士尚在猶豫,張偉氣極,將身上佩劍一抽,便待自已前衝,眾飛騎衛士皆是大驚,那王雷與錢武急忙將張偉一拉,兩人死死架住張偉,不讓他動彈分毫,其餘各衛士便抽刀衝上前去,只是黑夜裡不辨方向,只得循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嗑嗑碰碰,待十幾人衝到聲響發出的地方,卻又是死一般寂靜,再也無任何聲響出來。   為首的伍長將心一橫,命道:「各人小心……點火!」   他們原是帶了幾面盾牌,以備萬全,現下盾牌都舉在張偉身邊,這些追擊過來的飛騎卻是沒有,無奈之人各人在暗中尋得樹木庇護,便各自將懷中火折子掏了出來,點火照亮,便各自「啊也」一聲。   張偉聽到那些驚叫,忙問道:「何事驚慌?」   「大人,咱們的三名兄弟都被打暈了,那頭被射倒的野豬不見了。」   張偉冷哼一聲,怒道:「成了,我知道怎麼回事,咱們找些枯樹枝,捆成火把照亮,這便下山去吧。」   眾衛士聽令,各人便自去尋了些易燃的枯枝木棍,撕下身上衣衫捆成火把,一行人護住張偉,慢慢向山腳下退去。待行到半路,正遇到帶人上山來尋的張瑞,這十幾名跟隨張偉上山的帖身衛士這才將懸的老高的心放下,隨著大隊人馬直行到山腳。   張瑞聽得屬下將山上一事說出,便懇請張偉即刻下山回台北,誰料張偉卻道:「不必如此緊張。我料適才的事,是生番高山族人所為,一來是要搶我們的獵物,二來是警告我們不可深入他們的地盤,僅此而已。」   張瑞怒道:「早聽人說這台灣土著有熟番生番之分,熟番早已開化,隨著漢人一起耕作勞動,生番不服管束,動輒傷人,因只在這大山裡以射獵為生。咱們一向是沒有理會,不加約束以和睦四夷,今日他們膽敢對大人無禮,又傷了咱們飛騎弟兄,大人,請准我將飛騎人馬召齊,進山清剿!」   張偉斜他一眼,道:「這台灣到處是山,平地不過是三分之一面積,整個山脈綿延數百里,你怎麼去清剿啊?人家自小便在山上長大,對地形瞭如指掌,你卻不然,沒有補給沒有水源的話,任你人再多也是枉然。」   張瑞漲紅了臉孔,急道:「大人可以調三衛大軍,由台北台南共同進軍,招募那些願意效力的土著帶路,我就不信,幾萬大軍滅不了這些沒開化的生番。」   「這話說的沒錯。不過,那咱們不打日本人了?也別想辦法向外打了,成日裡就留在台灣平亂吧。」   「那依大人的意思?」   「你現在就派人去尋幾個通高山族語言的熟番來,再調所有的飛騎過來,明日帶人上山,看那生番是什麼章程。」   「大人,反正他們也不下山,若是大人不在意被襲擊的事,不如放任不管,也就罷了,何苦還要上山去尋他們?」   張偉命人熱了帶來的乾糧,正大馬金刀坐在馬札上大嚼,只嚼的腮幫子生疼,想起原本到手的野豬肉,心頭一陣鬱悶,見張瑞問個不休,便將口中乾糧一吐,笑道:「張瑞,你現下問的到多。不像以前吩咐你做什麼,照做便是了。」   見張瑞神情尷尬,又笑道:「很好,這樣才有長進。如若不然,一輩子只給我做個帶刀侍衛總管,終究不是個了局。至於為什麼要去尋他們,嘿嘿,皇太極能去黑龍江尋通古斯人,難不成我就不能招些悍勇的土著來?就是不能成軍,憑他們的箭法,充做我的護衛也不錯嘛。」   見身邊眾飛騎神色怪異,張偉又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縱然這些土著成日的射獵,箭法精絕,不過我是斷不會讓他們帖身護衛的,具體怎麼安排,將來再說。只是放著這麼些人在山上,我也不能安心,還是去實地察看一下才好。」   當夜無話,張瑞自加派了人手戒備四周,待第二天天明,待尋來的幾個熟番趕來,又調齊了千多名飛騎衛士,由百名箭法眼力超卓的飛騎在頭前開路,千多人照著昨日張偉一行上山的痕跡向大山之內浩浩蕩蕩而去。   張偉前番去那遼東,卻也是對神射手頗動了一番心思,他知道皇太極自登極為汗之後,一直幾千幾千的派兵,到黑龍江乃至庫頁島附近的索倫、通古斯等部落掠奪那些健壯男丁,將這些比定居女真更野蠻,戰鬥力更強大的生番部落一併劃入八旗之中,與原本的建州女真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將這些部落蠻人稱為「生女真」,是以八旗連年征戰,部落人口卻是不降反升,正是連連去掠奪人口的功勞。   因知道便是在這一年前後,黑龍江流域有一大部落即將起兵反叛,因反叛部落在深山從林,皇太極派遣精銳八旗數千前往征伐,竟然在這些成日射獵的部落叛軍前吃了大虧,那些人箭法精準之極,女真人雖征戰不休,卻早就不是那終日射獵為生的蠻夷部落了,故而做戰初期,竟然不是索倫部落的對手。後來還是在兵力上佔優,連連擊破那部落的營寨,這才勉強打贏,此戰過後,整個黑龍江流域再也沒有首領出來反抗後金的統治,成百上千的精銳騎射手源源不斷的投入後金懷抱,改頭換面後便成為最恐怖的八旗精銳。張偉一心想打這些原始部落的主意,只是到了遼東後諸事纏身,卻沒有能去成。有心從鴨綠江饒道而去,想想終究是難以突破後金的封鎖,也只得罷了。而台灣高山土著此時也是以射獵為生,只是一向在山地活動,張偉的打算是要建立一支精銳的騎射部隊,以做騷擾敵陣,斷敵糧道之用,故而對這些山地射手興趣缺缺,此番上山射獵卻巧遇這高山族人,不免又動起了心思,只是這些涉及將來的大陸戰略,故而張偉只推說要選侍衛罷了。   張端一邊指揮部下前行,一邊隨時要注意張偉身邊四周有無動靜,這高山族人擅射,誰知道是否會從哪邊飛來一支木箭,無巧不巧的就射中張偉?故而張瑞強求張偉換上普通飛騎身著的皮甲,又在他身邊布了數十名持盾的護衛,這才稍稍安心。因見張偉神態輕鬆向前而行,張瑞抱怨道:「大人,您身為全台之主,有空來打獵消遣也罷了,現下去尋那些蠻子,您也親自隨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這也未免太輕率啦。」   張偉見他焦躁,知他是為自已安全懸心,便溫言答道:「我平日裡忙的不可開交,難得這幾天有些空閒,我又不喜宴飲聽戲打牌,唯愛這山野風景,就便打上一些野物,也是新鮮有趣,調濟心情。今日之事,我既然在場,總比委託別人來更安心些,這些蠻夷沒準有大用場,你現下不懂,我也不便同你說,將來再看吧。」   他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且又難得的語氣和緩親切,張瑞心中一熱,乃盡釋心結,重重向張偉一點頭,便又去張羅著隊伍向前。   張偉卻是不以為意,心中只想:「這些蠻子射箭是沒有問題。只是這台灣無馬,他們自是從未騎過,騎射騎射,光射術精沒有騎術,長途奔襲,騷擾敵後方都是需的著騎術的。重騎兵衝亂敵陣,騎射部隊需縱騎射箭,殺傷敵散兵,襲亂敵陣,這亦是需要騎術,光射術精,只能在地上,我有火槍部隊,要他們也是無用!除非這幾年選其精壯,讓他們成天泡在馬上,漢武帝能訓練出數十萬騎術精絕的漢家騎兵,難不成我連幾萬騎兵也弄不出來?老子卻不信這個邪!」   上千人的隊伍在山中迤邐行了半日,待到了正午時分,已是遠遠走過了昨日張偉射中野豬的地界,因林地漸稀,草木漸盛,山中地勢也越發的平緩,張偉因吩咐道:「估摸著離土著紮營的地界要近了,那些土著未必知道要遠遠的放著哨探,不過還是小心些好,張瑞你派人散開,在大隊兩邊搜索前進,如有哨探,必要活捉。」   因見張瑞如臨大敵,遠遠撒開去一兩百名飛騎依次散開向前,張偉便笑道:「張瑞,不不必如此緊張,這些生番最多是部落間的小小械鬥,哪曾打過什麼仗,昨日是突發事件,他們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咱們又何必這樣如臨大敵的。」   「大人,小心總沒過逾的,這打仗最好是以獅搏兔,話可是您說的。」   張偉微微一笑,這才沒話。事實卻果然如他所料,待行到一個向陽山坡,因見滿山的綠草隨風舞動,張偉沉聲道:「止住前行,派幾個人去查看對面避光的山坡,我猜昨夜襲擊我的部落必然在斜面的陰涼處落寨,咱們先在此等候,待去查實了再說。」   幸虧這坡上野草長的旺盛,過膝的野草遮住了張偉等人的目光,卻也將這千多人掩護在草從中,令任何人無從發覺。張偉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刺眼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張偉咪著眼看向四周,只覺得這一刻安寧靜謐,渾然不知身處何方,這數年來一直奔波勞苦,一直為心中的理想拚鬥,卻不料於這深山的草坡上,令他得到暫時的放鬆。只覺得全身心都緊帖著這塊土地,鼻中聞著野草的味道,四肢慢慢的由緊繃而鬆弛下來,更覺得眼皮沉重,只欲睡去。   「大人,那幾個去哨探的飛騎回來了,不出大人所料,果然有一個生番部落在那邊的山坡立寨。咱們是不是現在就攻過去?」   「大人?」   張偉在內心深處歎一口氣,勉強支起身體,笑道:「攻什麼攻,在此立寨的部落能有多大,若右連老幼婦孺不會過千人,咱們這上千的精壯戰士,還怕他們不成,悄悄摸將過去,將寨子圍了!」   張瑞聽他吩咐了,自去安排人手,劃定線路,又親自領人護著張偉,慢慢摸了小半個時辰,方摸到了那土著寨子木柵門前。   因兵力遠勝過對方,到也不需要搞什麼花頭,張瑞令三百以射術見長的飛騎爬上地勢略高的小山包,張弓搭箭瞄向寨內,又將剩餘飛騎以半月型包圍寨門,因這寨子依山而建,到也不必擔心他們從後面跑了,待一切安排妥帖,張瑞便吩咐帶來的幾個熟番向寨內喊話,那幾個熟番便雙手叉腰,嘰哩咕嚕向寨內大喊起來。   張偉站在陣後,凝神細聽了幾句,卻不禁失笑道:「怎地這些熟番喊的話長短音不同,顯然不是一種土語?」   張瑞答道:「這生番總稱高山族,其實又分什麼泰雅、布農、阿美等等,我也弄不清楚這麼許多,就這還是早晨那幾個熟番剛告訴我的。」   張偉點頭道:「確是如此,這高山族只是總稱,內裡其實又有七八小族,我到也聽說過,只是一向也弄不清楚。」   他與張瑞並十幾個帖身衛士站於遠離寨門的小土包上,算來再強的弓箭也絕難射到此處,饒是如此,張瑞仍佈置那些衛士各自將牛皮盾牌豎起,以防萬一。兩人笑咪咪站在遠處,只等那寨內有人出來答話。誰料那幾個喊話的熟番喊的嗓子都啞了,張偉手搭涼棚張望了半天,只看到眼冒金星,卻是連一個人影也沒有見到。   無奈之下只得吩咐道:「命前面的射手向寨內射箭,若是射上一輪仍無人出來,便在箭頭綁上布條,點火射進去,我到要看看這木寨子能不能禁的住火攻。」   他一聲令下,那三百箭手便將手中弓箭拉滿,各自瞄準了寨內的圓形木屋,射將過去,這些人原本就是武勇之士,加之又是精選的善射之士,三百之箭無一落空,盡數落在寨內木屋之上,或是釘在那木屋之下,或是射破那薄木屋的木板,直穿入內,那寨子當中稍大一點的木屋更是被射的如同刺蝟一般,待射手們射完箭矢,又令那幾個熟番喊話,寨子內卻仍是一點聲響也無。張偉氣極反笑,令道:「他們道我們不敢衝進去,是以以靜待動,很好,令射手將箭矢綁上布條,抹上豬油,令熟番再喊一次,告訴他們,若是還不出來,就要火攻了。」   此番的危脅到比什麼都管用,那幾個熟番剛剛講話喊出,就聽到那寨子裡有人大聲答了幾句,那熟番便大聲稟報道:「他們說咱們會屠寨,與其出來談判受辱而死,到不如直接戰死的好,讓咱們不要射火箭,他們就出來了。」   張偉輕笑道:「若打算直接戰死,那還不是早便衝了出來,哪有這麼許多廢話。土著也是人,是人就會求生,是人也會愛面子,張瑞,你身著官服,比我威風的多了,一會子你上前和他們說話,就說這台灣是我的治下,他們也需服王法,我愛民如子,必然不會虧待他們,若是不服,破寨屠村,一個不留!」   「是,我這便過去。」   張偉咪眼看著張瑞上前與那些出寨列陣的高山族人談判,那些生番陣前卻是幾個年長的老者,皆是赤裸上身,腰裹獸皮,手中各自持著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鋼刀,兩三百男子盡皆是如此打扮,只有的手持骨刺長矛,大半是手拿弓箭,只是那箭頭也該當是骨制的。台灣沒有什麼鐵礦,在漢民渡海而來之前,這些生番只怕是連什麼是鐵也不知道,現下幾名族中長老能手持鋼刀,料來也是生番們用獵物從山下漢人手中換得。         第六章 遠征倭國     因站的遠,卻是聽不清張瑞與那些生番們談些什麼,隱約間只能看到雙方皆是面紅耳赤,那幾名熟番就站在張瑞身邊,張瑞話一出口,他們便七嘴八舌喊將過去,一直吵了小半個時辰,卻見那張瑞小跑回來,向張偉氣道:「大人,這些生番當真是不可理喻,我同他們解釋半天,說明了大人的德意,又不征他們賦稅,又不派官來管轄他們,他們卻只一意要咱們退出山外,說什麼山外是漢人的地盤,山內是他們的地盤。大人,我看沒有辦法,還是打一仗吧?」   「不能打。滅這麼一個寨子容易,只怕這整個大山裡的生番都會輪番下山偷襲咱們,這樣不是個了局。」   眉頭一皺,問張瑞道:「這次上山射獵,可帶了酒來?」   「自然是帶了,用皮袋裝著,由錢武他們背著呢。」   張偉一笑,令道:「這些傢伙最愛喝酒,只是他們沒有什麼糧食,平時裡都是用山裡的野物釀製,自從咱們種了甘蔗,聽說這些生番經常用野物換甘庶釀酒,把咱們帶的上好白酒遞給他們,說清楚了,只要他們認我為主,寨子裡喝的酒我全包了。」   見張瑞轉身要去,又吩咐道:「還有,告訴他們,射殺獵物不易,朝起晚歸的,從今往後,什麼豬羊牛雞,我都白送給他們。告訴他們,我是上百萬人的大酋長,不會食言的。只要他們下你下跪,今晚便派人送豬羊牛各一百頭上來。去吧!」   只見那張瑞又返身而去,令那些帶著上好美酒的飛騎跟上前去,那些部落長老原是詫異,待張瑞令人將美酒送上,又令熟番將張偉的意思轉告那些長老,只見那些長老臉上陰晴不定,又是眼熱眼前的美酒及將來的好處,卻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張偉這位「大酋長」到底是不是如同眼前這個衣著華麗漢人所說的那樣慷慨,又擔心投降之後對方變卦,卻是一時拿不定主意。   張偉見對方遲疑,知道火候已差不多,便又令射手們將箭頭點燃,向寨中瞄準,又命人傳令,若只還是遲疑不降,便要屠寨!   那些土著眼見對方將箭頭點火瞄向寨中,各自都是臉色大變,他們原本窮困之極,病無醫食無粟,平時裡唯有射獵為生,打到獵物便有的吃,打不到便餓肚子,若非如此,昨夜也不會有寨中出門打獵的幾個青年土著冒險打下了張偉他們射死的野獵。現在山下漢人越來越多,原本這個部落靠近平原,食物大半需要靠近山下獵獲,卻被山下漢人一步步逼近,地盤越來越小,若要往別處遷移,還得與其它的寨子打冤家方可,又捨不得這些祖輩傳下來的木屋,是以日復一日耽擱下來。眼見得數倍的敵人圍了寨子,又用火箭危脅,一邊是美酒肉食的誘惑,一邊又是刀兵相加,幾個為首的部落長老急忙合議幾句,便立時向張瑞跪了下來。   張偉見狀大喜,這些土著卻不似那些數千年來學透了陰謀詭詐的漢人,跪了便是當真服了,除非逼迫太甚,不然決沒有反叛的道理。當下便令衛士護送,進寨召集了部落長老溫言安慰一番,那些長老這才知道適才的那個官兒還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卻原來這位身著普通皮甲,個頭相貌皆平常的青年男子方是真正的「大酋長」。土著們卻是不善言辭,因見張偉說個不休,各長老也只是唯唯諾諾而已。   後來聽得張偉動問道:「這一片大山還有多少這樣的寨子?」   有一土著老者答道:「這方圓一兩百里內,這樣的寨子約摸有五十六十個,多的有近兩千人,少的也有五六百人,咱們這個寨子,算是較小的。」   張偉沉吟片刻,笑道:「這老者,我答應你們的條件,絕不食言!今晚我回去便派人送給你們牛羊豬雞,還有上好的白酒,要多少給多少!只是一條,你們寨子裡可有願意當兵打仗的青壯男子,若是有,只要有一家出一個合格男丁的,我便包養他家裡所有人的吃食,他便是戰死了,也不會不給!說說看,有沒有願意隨我去的?」   見那老者遲疑,又道:「不但如此,我還可以在平地上給你們劃一塊地方,再劃給你們專門的獵場,也可以給你們銀子,買酒買肉,吃上好米!」   他雖然將這些優厚的條件開將出來,只是這些土著吃了漢人不少的虧,卻是知道漢人中說話不算話的人大有人在,對他這位大酋長的話雖不能全然不信,卻也不敢全部當真,若是被他引下了山,到時候說話不算話,那可就慘了,再說故土難離,在這寨子裡過的好好的,誰也不想平白無故下山給人賣命。   張偉見無人出來應徵,卻也不急,又笑咪咪說道:「也罷,你們寨子裡可有生病的人,我那裡有不少好醫生,這便就手帶下去給醫治好了,再送回來。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強迫別人,你們還願意在這裡生活,我也依你們。只是再也不能隨便傷害漢人,而且要聽我的吩咐,還有,你們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訴其它的寨子,人家若是願意來投奔於我,我都是歡迎的。」   說罷起身,向寨外行去,待到得大門處,卻突然不經意問道:「昨晚搶我的獵物,射傷我三名手下的人,是誰?」   他的話一經譯出,陪同而出的諸土著便面面相覷,不知道他是何用意,那幾個部落長老便不肯說,只恐他是要找出來人報復。張偉因笑道:「不敢說就算了,只當我沒有問過。」   那土著人最敬勇士,最瞧不起膽小怕事的懦夫,他這番擠兌人的話一出口,便立時跳出兩名身強力壯,全身刺青的健壯土著,粗聲答道:「就是我們兄弟射傷了你的手下,搶走了你的獵物!要怎麼對付我們,隨便你!」   張偉因見這兩人氣宇不凡,身量極高,土著常年在山上生活,鮮少有高個大漢,眼前這兩人卻長的如黑鐵塔一般雄壯,便笑道:「你二人是親兄弟?」   「正是!我是哥哥契,他是弟弟黑。」   那個頭稍高些的皺眉答完話,又說道:「昨晚我見你射箭,軟而無力,不是個好漢子!不知道眼前這些好漢子為什麼要服你,你敢和我角力嗎?」   張偉見身邊眾衛士皆有憤怒之色,笑道:「他們土著說話便是如此了,直筒筒的不知道拐彎。」   因又向那高個兒土著問道:「你會和你部落的老人角力嗎?」   那土著不顧眾飛騎憤怒神色,亦是不管其弟拉著他的衣袖勸止,直筒筒又回道:「不會,不過他們是老人!我不欺付老人,可你是壯年男子,和老人相比,真丟臉。」   張偉聽他如此侮辱,卻也不惱,笑咪咪又道:「可是我年紀輕輕,就可以掌管一個百萬人的大部族,比你的部落大幾千倍的大部族,難道我是憑角力嗎?不對,我是憑藉著比你部落所有老人加起來還要豐富的智慧,你懂了嗎?」   見那土著目瞪口呆,顯是沒有話可說,張偉踮起腳尖,在他肩膀上拍上一下,笑道:「你說話直率,是個好漢子。我能用頭腦打敗你,可我不能用武力打敗你,這樣的主人,你願意跟隨嗎?」   那土著歪著頭想了一會,答道:「現下不願意,等我知道你是怎麼統一你的部落,再說。」   他雖拒絕,張偉卻是開心一笑,哈哈幾聲便出了寨門,帶著飛騎回台北去也。   他回府當晚,便下令將答應的物資送往那個土著營寨,看著押送活豬活雞的隊伍冒著夜色持松明火把前行,一路上浩浩蕩蕩,雞毛亂舞,豬羊嚎叫的震天價響,鎮上百姓皆被驚動,不知道出了何事,家家戶戶皆推門而出,觀看這支奇特之極的隊伍。何斌也被驚動,駕車來張偉府中打探出了何事,待張偉向他道明原委,何斌笑罵幾句,自回府歇息不提。   此事過後張偉無奈間斷了悠遊的念頭,派了人乘船打問施琅水師的消息,又成日泡在桃園軍營,整軍頓武,親自操練三衛九軍,將一夥子都尉校尉訓的屁滾尿流,底下的士兵成日裡在毒日頭裡曬著,更是苦不堪言。   如此這般半月過去,終於得了施琅消息,卻原來施琅早已到了日本外海,先是不加通知便轟擊了平戶,後來日本將軍派人來詢問端底,方知張偉曾派遣使者的事。重罰了當地城主和大名後,又遣使向施琅求和,施琅便將張偉準備好的條件報將過去,幕府的德川秀忠卻又決然不能同意。原本派人求和便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德川家康留下的諸家老合議後向秀忠施加的壓力造成,現下張偉那麼許多過份的條件一拋過去,到正是給了秀忠出兵的借口。於是便在施琅到達日本外海的半個月後,幕府集中了所有的海軍艦船,一共一百餘船,加上一萬多水軍,企圖一戰而擊潰施琅的台北水師。只是當時的日本海軍早已不是九鬼嘉隆時代精銳,數十年風平浪靜,無有戰事。縱是當年強盛的日本海軍尚不是朝鮮水師的對手,現下這些圖具水師之名的旱鴨子們,又怎是打過數次大海戰的台北水師的對手?   數次激戰下來,台北水師一船未損,日本海軍卻被打的灰頭土臉,落後的戰船和戰術思想根本觸不到台北水師的皮毛,一艘艘老式戰船依次被擊沉,當最後一場長崎外海的決戰之後,日軍僅餘十艘不到的小船逃離,此戰之後,幕府遂放棄了海戰破敵的狂妄想法,龜縮在陸地不肯出戰,施琅雖已將整個日本封鎖,又不斷的炮擊平戶長崎等港口,只怕炸死炸傷的日本平民已過萬人,可是幕府似乎只抱定了任你如何來,我只學烏龜的方針不放鬆,任是施琅四處開炮,弄的全日本怨聲載道,幕府方面卻是任何打算也沒有。不但不和談,似乎連反抗也懶得反抗了。   施琅因帶著水師在海上飄泊已久,給養食物已是消耗的差不多,正巧又有張偉的使者前來訊問,便也不請示匯報,留下幾艘小炮船,放上大船的給養火藥炮彈,便直接將整個船隊帶了回來。張偉因見水師官兵皆是疲累不堪,到也不怪施琅自專,下令讓水師官兵上岸休整,又給三衛步兵放假休息,便在那軍營節堂召開軍議,議定了水師休整完畢,便用水師艦隊掩護一百五十艘運輸船帶著三萬步兵登陸九州,攻佔平戶。   如此又忙碌了半月有餘,準備給養、彈藥,安排兵士訓練登陸,準備船隻馬匹便於聯絡,指定三衛各自登陸區域,張偉有感於水師補給消耗過快,概因所帶食物佔了大量空間,淡水反倒裝的不多,而英國教官居然提議在船上飼養活雞活豬,道是當時西洋各國的遠洋艦船都是如此處理云云,現下這三萬步軍數千水師,一天吃的喝的便是幾十噸的載重,這可如何得了?只是現在卻沒有功夫搞什麼鐵罐頭之類的保鮮食物,至於壓縮餅乾之類,那自然是想也不敢想了。   萬般無奈之下,到果真依了英國人的建議,在船上弄了一些艙室,養了些活豬活雞之類,何斌在船隊出發前一日上船看了,大笑道:「志華,到不如弄些泥土,種些青菜什麼的,那可更加的新鮮可口了。」   張偉橫他一眼,道:「你這土包子,從來沒有走過遠路。中國人又能窮將就,闖南洋最多也就十幾天的水程,是以咱們不知道這些。人家紅夷動輒在海上飄泊行駛半年一年的,這此事聽人家的沒錯。船上長期吃不到新鮮的疏菜和肉食,一則士兵容易得病,二則也易厭戰。咱們又不能擔保上了日本就能徵集到大量食物,小心沒過逾的,多帶些總比不夠吃來的好。」   何斌仍是笑了一陣,方又問道:「你此番定是隨船去了?」   「不錯,這場仗規模不小,我在家呆著不放心哪。也只得辛苦一遭了。」   何斌唔了一聲,又問道:「台南留兩千龍驤衛軍,由林興珠校尉領兵,台北留四千兵,由誰領兵?」   「張傑,我已先任命張傑為金吾衛左軍的前將軍,領兵駐守台北,我讓他遇事常與你商量,該當不會出什麼岔子。」   微微一點頭,何斌自是無話,卻又問道:「志華,你弄的那個軍機處,看名字是處理軍務,怎麼此番大動刀兵,那吳仲則卻是全無動靜,還有軍機處的其它軍機,比如那呂唯風、袁雲峰,怎麼此時都不露面,軍機軍機,我看是政務才對吧?」   「這到也不是。廷斌兄,切莫誤會,我設軍機處,原本是要襄理軍務,只是那些個軍機們都是文官,現下雖瞭解打仗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些軍隊上的日常事物,離真正的料理軍務還早的很呢。那政務簡單,他們原都是中下層官員,我提上來不過是幫著我處理一下日常事物。可笑這台北就有流言,說我要奪各層官員的實權,特別是要對付你。我令高傑捕了幾個背地裡饒舌的,送到金礦挖幾年金子再說!」   「志華,我沒有呷醋的意思。人家說上幾句,也就罷了,何苦一定要捕人。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剛見你的時候,你不是也常念叨。再有,軍機處我看很好,你平日裡哪有那麼多閒空,有這麼些人幫手,又不怕他們攬權,也虧你想的出來!」   張偉一笑,便起身出門,往艙室外邊行邊走道:「廷斌兄,此一時彼一時也,為上位者才知道孔子誅少正卯的道理。言偽而辯,記丑而博……廷斌兄,再加上心達而險,行僻而堅,我在台灣不過是憑借武力領了這個位置,若是放任鄉野的這些個儒生商人和有心之士加起來一併詆毀於我,難不成我終日殺人?這樣還治什麼政!所以……」   雙手揮舞做一個手式,又向何斌笑道:「把一切敵對勢力扼殺在搖籃裡,不使其坐大。這可是我家鄉的某種哲理,有時候,它是有道理的。至於放開言論,博采眾人之長,還是等我威望實力到了某個階段,可以真正掌控全局時,再說不遲。反正我早有言在先,不准台灣軍民議論軍政,逮了這些多嘴烏鴉,也不算是不教而誅。」   何斌跟在他身後,見他如此堅決,也只好熄了尋他說情的念頭,只是想起坐在自已府中等消息的那些婦人們,猛打一個寒戰,急步追上張偉,打定了主意隨他一同混飯去也。   第二日卻是選好的黃道吉日,三萬大軍出征在這台灣尚屬首次,因這些軍人家屬大半都在台北,是以這一日碼頭港口除了黑壓壓的軍隊之外,尚有數十萬沿途送行的平民百姓。   這麼大的舉動,自然是瞞不過台北知縣史可法,原說這些事自然與他有關,他需出面安撫百姓,疏通街道,又需在後勤各事上多盡心力。只是他這個知縣不但無權干涉台北衛所的軍務,便是那民務,也被各個張偉自設的衙門蠶食乾淨。來台許久,竟然有許多台北百姓尚不知道皇帝派了知縣來台,史可法無奈之餘,到也佩服張偉的手段。只是每年伴食畫諾,卻實在令這位青年知縣苦惱,他可不是那種拿了俸祿不想做事的庸材,更何況除了正常的知縣俸祿,那張偉又稟報了朝廷,道是台北諸事繁蕪,工廠商號眾多,兩位知縣辛苦,又特地加了千兩俸祿的銀子給他。明朝官員俸祿之低,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朱元璋和尚叫花子出身,只想馬兒跑,又跑馬兒不吃草,俸祿低的離譜,一個知縣一年不過幾十兩銀的俸祿,還需負擔師爺書辦的雜費,還要養家餬口,若是不貪污,那只有一家大小喝西北分。好海瑞是明朝有名的清官,母親過生日,也只買的起半斤豬肉,死了連棺材也置辦不起。這教官員們如何不貪?自洪武年間貪官就殺而不絕,官員貪污六十兩以上處剝皮之刑,饒是如此,貪官卻如那野草一樣,春風一吹便又生,朱元璋曾納悶道:「我捉住貪官沒有估息的,全都殺了,卻如何這些官員都不怕死,總是要貪?」   他只管自已抱怨,卻不知道官員們也需吃飯,朝廷的俸祿低的離譜,不貪卻又怎辦?是以明朝吏治之壞,也是諸封建王朝之冠。史可法家境原是平常,現下被張偉困在台灣不得離去,到是每年千兩的銀子拿著,事情又少,銀子又多,若是現代那些期盼著:「不工作,少拿錢,少工作,多拿錢」的人們得了他這個工作,那當真是夢裡也要笑醒過來。他拿這銀子有愧,原待堅拒不受,張偉卻笑咪咪拿出朝廷恩准的批文來,道是不拿便是抗命,無奈之下也只得受了。這銀子放在袋裡,可也壓在了他心上。於是張偉越是不肯讓他辦事,他越是拼了命的找事做,現下眼見張偉出兵,又將他體體面面晾在一邊,史可法無奈,只得將朝廷給的全副知縣的儀仗擺了出來,放在桃園鎮至港口的大道之上,一則張偉此番出兵是為了倭亂,他這個大明知縣自然要表態支持,二來也可借這儀仗疏導交通,也防著軍人家屬情緒激動,衝撞隊伍。   張偉遠遠見了這位史書上有名的剛直能臣,民族英雄就這麼傻呆呆的站在路口為他的軍隊開路,還一邊微笑向打招呼的軍官做揖回禮,心裡只道聲:「罪過!史憲之,這一向我得罪了。待過兩年朝廷壓力小了,我便將你這知縣應有的實權給你,讓你好好的一展報負,只是,你可別一心求去,那是條死路啊……」   就在大軍登船之際,台北指揮使司衙門軍機處的各軍機卻也正在會議,因張偉有   意壓制軍機處的規模,只撥了一處廂房給軍機處權充處公入值之所,是以五六個軍機加上十幾個書辦擠在三間廂房內,平時就有些狹小侷促,坐議時各人都離了本身的坐位,擠在一處,就更加顯的擁擠不堪了。   吳遂仲坐在主位主持會議,只是他彷彿有什麼心事一般,一直低頭不語,凝神沉思。其餘各軍機都是性格沉穩百練成鋼的人,卻也無人催促於他,各人也都攢眉咬牙,只待那吳遂仲發話。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呈遂仲方好像剛睡醒一般,一迭聲道:「怎麼沒有人說話,今天召集會議,是要大家商議出個章程,大軍出征,調集糧草分撥補給,安撫家屬諸事,可都是咱們軍機的事,大家說說看,怎麼個處置法兒?」   那袁雲峰原是何斌手下工商署的吏目,論起職務和地位,卻是比當軍機前的吳遂仲強了許多,只是此人才幹雖有,無論金銀錢谷釐金數目,都是弄的一清二楚,脾氣卻不大好,頗有些孤高自傲,在工商署並不討何斌喜歡,故而軍機處一成立,張偉令各衙門推薦軍機人選,他到是第一個被推薦了過來。待後來全台上下知道軍機處之重要時,袁雲峰卻已憑著自身才幹,牢牢立穩了腳根,軍機各有職掌,袁雲峰自然是偏重財斌工商一塊。此時吳遂仲動問,袁雲峰便立時答道:「仲則兄,錢糧等物,張大人何大人早已準備妥當,咱們只需督促政務署和三衛留守的官兒們不要扯皮,妥妥當當的把物資發送,下撥,便是完成任務了。」   吳遂仲點頭道:「是極。逸宸兄,此事就交給你辦,若是有官吏不聽招呼,敷衍了事的,大人有令,此番給與咱們先免後報的權力。逸宸兄,凡事定要親力親為,大人如此看重咱們,不可令他失望。」   袁雲峰拱手一揖,以示知曉。那吳遂仲又分派其餘各人任務,六名軍機包括他自已在內,皆各領一塊,各自對所領任務負責,這樣事權分明,軍機又只對張偉負責,張偉此番能夠領兵出征,也是托了設立軍機之福,不然的話,卻又如何能盡然放心。   待會議結束,各軍機便魚貫而出,各自出門辦事去也。袁雲峰與呂唯風卻是一路,他去分派調集軍隊補給,呂唯風卻分派了巡查軍營的任務,兩人正好同路去那桃園軍營,於是兩人同車而行。因都是心機深沉人物,那呂唯風自出使日本兒狼狽而回後,頗得張偉的賞識,由一個小小書辦升為軍機要員,卻從未見他露面驕色,仍是一副恬淡自若模樣,袁雲峰夙不喜與達官顯貴交往,這呂唯風的性子卻讓他甚是欣賞,故而肯折節下交,兩人若論私交,在軍機裡算是很不錯的了。   因見呂唯風做閉目養神狀,袁雲峰忍不住問道:「季明兄,今日會議,怎麼不發一言,現在又心事重重模樣,什麼事如此憂心呢?」   呂唯風只是閉目不理,袁雲峰一急,便攀住他胳膊搖道:「季明兄!」   「唉呀,不要擾人清夢!」   「呸呸,大白天的,做什麼夢,快同我說話!」   呂唯風無奈,只得張開雙眼,目視著袁雲峰正色道:「逸宸兄,難道你沒有覺出來,吳遂仲神色有異,顯是對張大人的安排不甚滿意,嘿嘿,我只怕這軍機處遲早取消啊。到時候,咱們哪兒來回哪兒去,因又任過要職,只怕日子難熬啊!」   袁雲峰詫道:「怎麼可能!大人新設軍機處為他解勞,咱們做的不錯。又是群議分別做事,不怕有人專權。大政方針都是按大人交辦的來,連大明的內閣大學士也不如,又怎會突然取消呢。」   「哼,我看咱們這個衙門只是大人靈機一動,又因吳遂仲上的條陳不錯,覺得他能參與軍機,這才設立。現在經過這麼一段時間,明眼人都看出來,軍機處只理政務,不理軍務,前幾天我聽說大人打算設參軍處,選拔老練參軍襄助軍務,下設後勤、軍法、軍情、戰略等署協助,你說說,咱們軍機處是不是地位尷尬,是留還是不留?」   袁雲峰細思片刻,卻撇嘴嗤道:「我看你們成日不擔心怎麼辦好手中差事,到是琢磨這些費盡心思,季明兄,咱們只管好生做事,還怕沒有用武之力不成?我料類似軍機處這種協調諸部門的機構必然要保留,至於換成什麼名目,也是大人的事,咱們就別操這個心了。」   呂唯風心裡不以為然,卻也只得點頭稱是,兩人換了話題,一路談談說說,自去辦事提。   張偉此時卻正在台北水師的旗艦鎮遠艦上,因艦長室最為軒敞寬大,張偉便佔了原施琅的地盤,正舒適的躺在那鐵床上向第一波登陸的神策衛諸將訓話:「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最蠢不過,炮彈能值幾個錢?比人命賤的多了!你們的計劃我看了,什麼強攻,什麼猛衝猛打的,一律不行!我的章程就是少死人,炮火準備要足,然後是延伸火力偵察,等到岸上敵人沒有喘氣的了,再行上岸。上岸後一遇抵抗,即刻後退,通知水師大炮,再行轟擊,一直待陸戰野炮上岸,再配合大炮推進。倭人火槍雖比咱們落後,卻比明軍火器差不多少,而且倭人中武士比明軍士卒勇猛的多,又是在人家的土地上做戰,你們得多加小心,凡有大意損兵折將的,我有情,軍法卻是無情!」   他的這些佈置舉措正合周全斌的心思,因笑道:「你們可聽清楚了?」   諸將躬身答道:「唯大人之命是從。」   此時除張傑被任命為金吾左軍前將軍外,那林興珠顯然亦是佔了個將軍名額,只是沒有宣示,其餘三衛各軍七名將軍的名額尚沒有分配,張偉有言在先,不論是校尉、都尉,日本一戰打完後,擇表現優異者任為將軍,故而不論士兵的士氣如何,這些各級將官們都是鉚足了勁,打算在日本大幹一場,掙了軍功好更上一層。   張偉自是知道諸將心思,心中暗笑,只盼這幫丘八爺們在日本好好的大幹一場,只是不能弄的千里赤地,將來還得來日本賺銀子,建立殖民地什麼的,把日本弄的沒有人煙,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令這幫神策衛軍官出去,免不得又召來艦上諸軍官慰勉一番,其餘各部軍官分散各艦,不及親自指示,好在做戰方略大體上都已佈置完畢,到也不需要再多囉嗦。船行數日,卻已是到了日本九州外海,遇著留守停靠在九州的炮船,得知日本方面一直無有什麼新的舉措,至於內陸是否調兵至各個港口城市,卻也無從知曉。張偉便令那幾艘炮船回台北休整,又令水師齊集長崎港外,掩護陸軍登陸。   因早前長崎便被台北水師轟炸的七暈八素,不但日本海軍全軍覆沒,便是岸邊的步兵也是一個人影也無,整個三衛士兵三萬人登陸上岸後,別說是軍隊,就是連平民的影了也是蹤影不見。待登陸點都被佔據,連野戰火炮也盡數拖拉上岸,便由飛騎護衛簇擁著張偉上岸,待張偉聽到稟報通傳後,便向身邊周全斌、張鼐、劉國軒等人問道:「你們說說看,敵軍打的什麼算盤,怎麼沒有人敢在此阻擋我們上岸?」   「咱們炮火大猛,他們估摸著難以抵擋,乾脆放棄外圍,直接縮在長崎城內固守,大人,咱們這便去打他娘的?」   張偉冷笑道:「這話是沒錯。不過咱們不必猛攻猛打的,留一部分人配全水師固守這些登陸點,大部隊前去圍城,你當那幕府是死人麼,咱們光封鎖其海港便夠讓其頭疼的了,現下更是直接攻上了倭人領土,無論是上對天皇,還是下對大名城主,幕府都需給個交待,我料現下幕府必然齊集大兵,只是害怕離岸太近,受到我們水師炮火的壓制,所以等著咱們往裡突進,然後最少十萬的精銳幕府大軍直衝過來,將咱們一舉圍殲。咱們若是和他們硬碰,到也不懼,日本人手中火器甚少,又沒有什麼精銳騎兵,等那些武士和足輕衝上來,還不夠火槍打的,更別提咱們還有一百多門野戰火炮,只是我卻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況且最好是一戰定倭,把他們打疼了,這才方便我為所欲為。」   張鼐問道:「那大人打算如何料理?」   「圍而不打,一下子打下來了,幕府必然在內陸等我們,圍而不打,我到要看看德川秀忠是否能無視長崎百姓和城主的死活。等他奈不住壓力,則必然揮軍而進,到時候,我要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大漢天威。」   周全斌想了片刻,頗為擔憂道:「大人,這方略雖是妙極,不過海上補給不易,費用甚高,再加上有荷蘭、西班牙人環伺左右,若是幕府與他們任意一國達成協議,這兩國派軍艦來斷我們的補給,那時候師老遠征,沒有了糧草,大軍一夜而潰啊。」   張偉咬牙笑道:「不妨事!我早便派人盯著這些紅夷的動向,若有異動即刻就知道,現下看來,荷人西人一向在日本的利益不大,幕府早就斷了與他們的貿易,此時他們又何苦來惹我?況且台北水師實力不弱,他們來之前也需考慮一二。再者,咱們又不是全靠台北補給,這樣如何得了?從明日起,就大索四方,將日本百姓的糧食統統徵用,咱們不過三萬人,這九州可是有過百萬人呢,能征到多少糧草?怕什麼?」   當下定計分兵,留兩千人掩護後方,其餘大部攜火炮向長崎進發,又大派飛騎偵察,以防敵人偷襲。近三萬人大軍浩浩蕩蕩將長崎圍了個水洩不通,長崎外圍早已沒有任何抵抗力量存在,日本的城池比之中國城池又狹小低矮,小小長崎城內除了近萬的武士和足輕外,還有十幾萬逃難的百姓,整個城市被圍之後,城內當真是驚惶之極。誰料城外的明國大軍卻不攻城,只是排開了上百門火炮,先是一通狂轟,打城內眾人打的如喪考妣,只以為敵軍即刻便要攻城,誰料一輪炮擊過後,那圍城的軍隊沒事便打上幾炮,炸死幾人,然後就是再無動靜。如此這般來回,時值盛夏,城內人口眾多,原本就超出這小城的負擔之外,再加上被炸平了無數房屋,死傷甚眾,城內又不好掩埋屍體,沒過幾天,城內疫病流行,死者更眾。   那長崎城主無奈,拼了命的派人偷偷出城繞過敵軍防線,向大名和幕府求援,那大名有什麼辦法援助長崎?只得也加派了一撥又一撥的使者趕往江戶,向德川秀忠求救。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七章 長崎之戰     長崎被圍半月之後,整個城內早已如人間地獄,死者過半,守城士兵亦是沒有幾個能夠持械而立,縱是如此,敵人仍是不肯攻城,那城主到是將自已府邸保護的極好,故而本身安然無恙,見治下百姓死傷如此慘重,心中大急,此時到是盼那圍城的明國軍隊快些攻城,只要敵人一攻,他便可即刻下令舉城投降。   誰料不但幕府的軍隊不見蹤影,城外的敵兵也是不肯登城,就這麼不尷不尬的又耗了數日,終於傳來消息,幕府齊集了十二萬大軍,其中有精騎一萬,就要來這長崎合擊明國軍隊。   幕府出動大軍,自然瞞不過一直等著幕府主力出動的張偉,幕府前鋒軍隊一至小倉藩的福崗城附近,張偉便已開始收攏軍隊,排好陣式,等候敵軍主力的到來。他到不必擔心長崎城內軍隊出來搞什麼裡應外合,估計長崎城內的軍人能站起來裝裝樣子就已不易,更別提出城做戰了。   崇禎元年十一月初一日,名義上仍屬明朝治下的台北三衛三萬餘大軍正面迎敵,   對手乃是幕府第二代將軍德川秀忠傾全力召集的十二萬大軍,除了家督神原康勝率領的一萬的赤備騎兵,餘者皆是步兵,除了約三萬人是整個九州諸藩拼湊,其餘皆是幕府直轄的中央軍團,日本軍制是五千人一軍團,除了神原康政之子康勝領騎兵外,還有德川四天王本多忠勝之子本多忠政領前隊四個軍團的精銳步兵,德川秀忠親領大軍留守本陣。因德川家康受命為征夷大將軍後,下決心偃武修文,二三十年過去後,日本戰國時代的老將大半逝去,那些百戰之師先是在朝鮮受到重大損失,然後關原大戰又死傷甚眾,再經歷這麼些年和平年代的消耗,眼前這些前來進攻張偉的十二萬大軍,真正稱的上精銳的,已經很少了。只是日本以武士治國,又有武士道為武士之魂,經歷戰國末期的「兵農分離」,已經有為數不少的武士和職業軍人,論起戰鬥力來,仍是超過同時代的明軍。   德川秀忠的戰略原本就與張偉預料的相同,放棄長崎,乃至整個九州,待敵人深入,由四國或是中國地區往攻江戶時,利用敵軍戰線拉長,兵力不足的弱點,派遣諸藩大名襲擊敵人後路,然後集中幕府精銳大軍,與疲敝之敵決戰,誰料張偉登陸九州後竟然不肯進軍,只是圍住了長崎,危脅整個九州,又四處徵集糧草,竟似要在九州扎根一般,他的水師又經常四處襲擾,炮彈不住的落在整個日本沿海的某個城鎮頭頂,諸藩大名不住的向幕府告急,再加上家老們的壓力,德川秀忠終於按捺不住,集中了四倍於長崎城外明軍的強大兵力,準備一舉將敵人趕盡殺絕。   對於圍城明軍擁有數量眾多火炮的事,德川秀忠自然已經知曉,日本原本就沒有什麼火炮,除了從葡萄牙人身上學到了火繩槍的技術,在火器上日本根本無優勢可言。戰國時赫赫有名的「三段擊」法,只不過是抗倭名將戚繼光六段擊的翻版,在朝鮮時小西行長於平壤被圍,趕來救援的日軍聽到大炮的聲響,居然嚇的原地返回,逃之夭夭。後來日軍與明軍交戰多了,方知道敵軍的火炮雖然犀利,不過運轉不靈,精準度極低,甚至有不少虎蹲炮、大統之類,也不過只是加大口徑的鳥統罷了。故而現下秀忠雖知道敵軍有不少火炮,卻也並不認為有多大的危脅,到是對方都是火槍兵,令他有些撓頭,日本足輕,甚是正規的武士與騎兵都沒有什麼好的盔甲,除了一些有限的大將身上,基本上都算是全無防護,好在秀忠自認為兵力佔絕對優勢,與明軍又是正面接戰,縱然有些損失,只要殲滅了敵軍,自然便交待的過去了。   德川秀忠其實亦是一時人傑,自小便其乃父東征西戰,只是一向不得乃父喜歡,家臣大老們對他也是心有疑忌,故而此戰他必求必勝的同時,也力爭完勝,自蒙元之後,再無人能踏足日本國土,此番海軍戰敗,被人封鎖國門,四處轟炸,現下又被敵軍登陸九州,圍困長崎,若是不以全勝而歸,他又有何面目繼續擔任將軍之職?   雙方在長崎城外七里處展開戰線,張偉一方的台北軍隊正中本陣為周全斌帶領的神策衛全軍,共一萬兩千人,左翼為張鼐的金吾衛,八千人,右翼為劉國軒的龍驤衛,一萬人,另外由張瑞率領一千餘飛騎騎兵,為戰略總預備隊。整個戰線橫向排開約七里長,向後縱深四里。左翼的張鼐實力稍弱,被安排在擁有背倚樹林,前有斜坡的最佳防禦地形上,周全斌與劉國軒則佈陣於平原之上,張偉本人拒絕了回到海上指揮的建議,令飛騎退到炮陣附近後,便留在了周全斌的中軍,就地居中指揮。   因見對方的步兵已經在遠方的地平線上露頭,周全斌縱馬至張偉身邊,問道:「大人,敵人眼看就要佈陣進攻,我看,現在就用火炮轟擊,打亂敵人部署,如何?」   張偉搖頭道:「不必,敵軍只在幾十年前的朝鮮戰場吃過一點火炮的虧,咱們的火炮威力可遠大於當年明軍的火炮,只是他們不知罷了。待一會敵人佈陣完畢,向前移動時,再給他們一點厲害。現在就開炮,暴露的太早了。」   因見對面的日軍士兵越匯越多,黑壓壓的士兵背部都背負著五顏六色的小旗,十幾萬人這般列陣排開,聲勢當真是駭人之極,張偉笑道:「倭人當真是有趣,打仗弄的跟咱們戲班子唱戲似的。」   周全斌見他神態輕鬆,笑語吟吟,忍不住怨道:「大人,對方十幾萬的大軍,您在這兒實在是危險的很,怎麼還這麼不當回事!」   「哼,若是我的火槍也能如火炮那樣改進,我現在還能弄桌酒席,邊飲邊觀戰呢。全斌,待會敵人被火炮轟的狠了,定然會用騎兵繞過劉國軒的右翼,斜插進攻炮兵陣地,你一定要部署好的用來護衛炮兵的預備隊!」   「是,全斌曉得,不過那倭人騎兵人數不多,便是能撕開右翼防線,突到後方,估計也剩不下什麼人了。」   「總該小心為上。炮兵可是現下咱們制敵的法寶,馬虎不得。不過,倭人戰國時武田家的騎兵曾經吃過火槍兵三段擊的大虧,便以為騎兵已無用,再加上日本沒有什麼好戰馬,各家大名都不肯把錢投到騎兵上,這一萬騎兵還不知道幕府是怎麼拼湊的呢。全斌,臨敵指揮我未必如你,下面的事你看著辦吧,我只在此看你們痛擊倭人就是了。」   周全斌苦笑道:「那您還不肯回船上去。」   「那是兩碼子事,大戰在即,我這主帥棄師而逃,以後三衛士兵麼怎麼看我呢。」   因聽到對面日軍鬼哭狼嚎一般的牛角號聲響起,兩人不在說話,周全斌自回到神策軍陣前方,準備迎敵。   日軍雖人數遠超過三衛大軍,卻因戰場地形限制,再加上日人戰略落後,因見對方排開陣勢,輕過短暫的調整後,十二個軍團六萬人也便如對方那樣,先行排開了一個一字長蛇陣,傳令的小旗武士四處傳達諸倭人將軍的指令,第一批投入戰場攻擊的三萬士兵即將換陣,以倭人認為攻擊力最強的魚鱗陣來進行第一撥試探性的進攻。   「開炮吧!目標對準敵方中陣,轟擊!」   張偉一聲令下,炮兵陣地的三百二十七門火炮便一齊開火,因火炮齊射威力過大,整個三衛士兵只覺得耳邊一陣陣嗡嗡做響,腳底大地微微發顫,各人再放眼看過去數里外的倭人戰陣,卻見一股股隆煙升起,整個日軍大陣被炸的七暈八素,每一顆炮顆落下,便是數十數百人身死受傷,那些土包子日軍何曾經歷過威力如此大的炮擊?一時間鬼哭狼嚎,什麼武士道統統拋諸腦外,數萬人沒頭蒼蠅般向回亂竄,立時將後陣衝亂,尚沒有進攻,自已隊列便已亂成一團。   且不提張偉心中暗歎,沒有強大的騎兵衝擊擴大戰果,那德川秀忠眼見手下的士兵們如此不堪,敵方一陣炮擊便將他們炸的魂飛天外,隊列混亂,他一時無法,只是氣的臉色鐵青,連聲下令各侍大將、大將趕快整頓隊伍,他決心待大隊重裝完畢,便強令這些足輕們不顧傷亡的強攻。   那家督神原康勝奉命率領幕府好不容易召集的一萬多騎兵,因距離德川秀忠的本陣很近,又見前隊士兵被炮轟的不成模樣,忙驅馬趕到秀忠身邊,下馬向秀忠道:「將軍,一會讓赤備騎兵出擊吧!讓我帶人把敵人的炮兵陣地摧毀。」   德川秀忠點頭道:「也只能依賴騎兵的力量了!步兵行動太慢,承受不了對方如此猛烈的炮擊,再加上對方的火槍戰陣,我們很難突破敵軍的防守。」   他站起身向神原康勝微微一躬,鄭重道:「拜託了!敵軍對炮兵陣地的防守一定很嚴密,此戰是否能得勝,就看閣下的了!一會我會下令步兵重新投入戰場,請等我的命令吧。」   「是,我知道了!」   神原康勝又向德川秀忠行了一禮,翻身上馬自回本陣去了。一回到騎兵本陣之中,便將戰略意圖告之手底的大將們,令各將做好強突敵陣襲擊敵後的準備。   他本人到還信心十足,只是手下的大將們卻對這個任務的可行性甚覺懷疑,神原康勝不比其父,除了繼承其父的家督一位之外,本人並沒有什麼令人信服的功績,好在日本人紀律性極強,他宣示了此命令為將軍親下之後,各將也只能表示堅決服從。   德川秀忠見神原康勝信心十足的離開,到也稍覺心安,便召來一個旗本武士,令道:「你去通知本多忠政,令他快點把第一列的部隊整頓好,要不避炮火,直往前衝!」   那武士領命去了,因對方的台北軍隊見日軍紛紛後退,暫停了炮擊,再加上不少有做戰經驗的老將呼喊喝令,本多忠政已將驚慌不已的前隊軍團重新整隊完畢,正在大加訓斥,雖然前方仍躺著數千名死傷士兵,這些職業軍人卻已經慢慢鎮靜下來。待德川秀忠的命令一到,本多忠政便下令道:「全軍衝刺,待衝到敵陣附近,大炮就沒有用了,諸君,請努力吧!」   此番命令一下,那些被血腥刺激過後的日軍士兵便發出一陣陣野獸般的嚎叫,各武士抽出脅下的倭刀,拼盡全力向前方衝去。相隔五六里的路程,卻實在不是這些憑著雙腳奔跑的武士們轉瞬便能跨越的,本多忠政一令衝擊,日軍大隊一動,台北的炮軍便又全力開火,火炮的怒吼很快便將日軍將士的吶喊聲蓋了下去,原以為奔跑到一定距離敵方炮火便無法射擊的日軍將士很快便發覺自已實在錯的離譜,敵軍炮火如同張了眼睛一般,始終在日軍頭上不停的炸響。雖然德川秀忠又下令加強攻擊,在第一隊衝擊之後,很快又將第二第三列派了出士,除了留下本陣的三萬人與騎兵未動,整整八九萬日軍如同潮水般衝了出去,敵軍炮火卻似半分也沒有減弱,成噸的炮彈不停的傾到在日軍的頭頂,一顆改良過的榴霰彈落在密集的日軍陣中,便是成百人慘叫著倒下,這一段不遠的路程,委實是日軍的死亡之途。   德川秀忠眼見手下的武士不斷倒在衝擊的途中,心裡一陣陣的怒火湧起,手中扇子便待舉起,便欲下令騎兵出擊。卻又見本多忠政麾下的第一陣步兵已然衝到距離敵軍相近不到一里處,終又忍住,這麼近的距離,敵軍火炮無論如何也無法轟擊,騎兵是他手中最後的王牌,不到致勝關頭,終是不能下定決心。   他在這邊猶豫不定,神原康勝卻是急的汗如雨下,眼見步兵們拚命接近了敵陣,若是此時下令騎兵衝擊,這麼一點距離對步兵來說甚遠,對騎兵來說,只是瞬息間便可衝到,若是此時出擊,配合步兵,一定能成功的撕裂敵軍防線,只是不知道將軍為何遲遲不下命令。   因日軍第一陣的步軍已然衝近,炮兵炮架上揚,開始做延伸射擊,炮彈不住落在隨後衝來的日軍頭頂,三衛步兵早已將火槍備好,只待長官們下令射擊。   由張偉親自下令,三衛各兵都新換並檢查了火石,又將每次擊發的火藥與鐵丸裝好灌入桑皮紙包,每名士兵皆保證有六十到八十發的射擊彈藥,由各都尉親自檢查,凡有因火石丟失、槍筒堵塞等因造成士兵無法擊發的,該管長官並士兵都要受到嚴罰。   由於受到大員島之戰的影響,張偉痛覺令滑膛槍兵帶刀的想法大錯特錯,戰場情勢瞬息萬變,放下槍再持刀肉搏,可能夠掉幾次腦袋了。於是將原長刀封存,除了新改的「斬馬」刀配備軍官與騎兵外,所有的普通士兵皆已在火槍上配備刺刀,台北刺式滑膛槍長112厘米,刺刀套於槍頭之下,用銅螺絲擰緊,刺刀長45厘米,三面開刃,稜形三角,平時置於專用的刺刀刀鞘之內,戰時則聽命裝上槍頭。張偉一直認為刺刀能影響到火槍的射擊精度,不過在滑膛槍開槍時的震動影響下,在有效距離不到三百步距離的實際情形下,刺刀是唯一能迅速在火槍擊發後與敵肉搏的最佳武器了。   三萬滑膛槍兵以五百人為橫陣,依次排開於這數里長的戰線之上,以三列士兵為橫隊,五百人一隊依次散開,除了佈置了數百射術精絕手神射手散亂佈於各個散兵坑內,整個戰線皆是密集隊形所布成的一團團的縱隊橫陣,又因台北軍服皆是黑色,間或有軍官頭頂紅衣圓紗帽點綴其間,於是,在衝鋒日軍面前的,便是這黑色的海洋,冷峻而威嚴的橫亙於這些倭人小丑之前。   「開火吧!」,待第一股日軍衝入距三衛防線不足兩百步時,由周全斌、張鼐、劉國軒分別下令,數里長的戰線上所有面臨敵軍衝鋒的士兵們同時開火射擊,初時不過如炒豆般剝剝的微響,待整條戰線上兩萬餘人一齊分列開火後,除了依稀可聞的火炮轟擊聲,便是這一直不停叭叭做響的火槍射擊聲,整個天地間亦被幾萬支火槍開火發出來的白色硝煙籠罩,由於張偉素來重視訓練槍兵的射術,而不似當時的明軍或是歐洲諸國,認為滑膛槍反正是霰彈噴射,甚至在十九世紀,歐洲法英各國還經常徵集一槍未放的農夫當兵,不加訓練便直接拉上戰場。直到拿破倫親自下令,在步兵操典裡規定士兵必須接受槍法訓練,也必須打過實彈,方有資格上戰場,這才扭轉了一群沒有拿過槍的農夫充做大兵的局面。張偉的火槍兵結過試射,三百步百槍可中二十發,兩百步四十發,一百步六十發,五十步八十發,由於三百步外擊發效果太差,張偉早便下停開火,日軍雖人數眾多,卻一排排的割草般擊倒在地,偶有多衝出幾步者,也又瞬間被打倒。   張偉只見一團團的血花在眼前飄起,被擊中的倭人武士不住的倒在距離三衛防線一兩百步之前,全然沒有辦法突進半步,縱然如此,因日軍人數眾多,衝鋒的隊形越來越密集,即便是前方遭受了沉重的傷亡,依靠著兵力優勢,日軍將領仍不斷的將士兵驅趕向前,指望著用屍體開路,能與敵人肉搏。因見敵軍一步步向前推進,已經有弓箭手向神策軍陣內射箭,不少站在前列的神策軍士中箭倒下。若是不後撤戰線,只怕肉搏戰再所難免。張偉皺眉令道:「命令炮兵不要向後面的敵軍轟擊了,改換霰彈,轟擊五百步左右的敵軍!」   聽得他的命令,炮兵校尉朱鴻儒便向身邊的三名都尉令道:「向兩千步外打一炮實心彈,然後全數換霰彈,調整炮架,轟擊五百步左右敵軍。」   最後一發實心彈擊將出去,使得密集隊形的後陣日軍承受了巨大的傷亡,實心彈穿透力極強,除了攻以攻打敵軍城堡,海上炮戰之外,便是當此密集隊形之際,一發便能殺傷大量敵軍。朱鴻儒眼見一發實心彈足足穿透了二十餘排日軍隊列,最少砸死砸傷一兩百人,卻也只是微微一笑,此人宗室出身,原本別說來台北做將軍,便是連出城也是甚難,幸得明末財政困難,養不起數十萬的宗室子弟,無奈之下放遠宗自謀生路,他輾轉之間,竟然在台北炮兵中做到了校尉,到也明末宗室中難得的人才了。   「霰彈準備,放!」,所有的火炮搖准了準星後,滾熱的炮膛內又放入了以薄鐵皮製成的霰彈,這種炮彈內置細小鐵丸,擊發後因壓力大於炮彈鐵皮的承受能力而破裂,高速運轉的鐵丸四散而出,對人員的殺傷力極大,缺點便是射程很近,炮彈最多在四百米處便會破裂。現下的局勢,使用霰彈殺傷攻的越來越近的敵軍,當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   一顆顆霰彈在蜂擁而至的日軍頭頂爆炸,無數顆細小的鐵丸以高速的轉速帶著可怖的穿透力撒下身底成群的日軍官兵,一顆拇指大小的鐵丸落在人的頭頂,便可將其頭頂鑽出一個拳頭大的血洞來,每一輪炮擊過後,便有過千的日軍頭破血流,倒地不起。原本已衝擊到百步左右的日軍頓時生起無能為力之感,雖然他們極是悍勇,但在武器上太過落後,仗打到這個地步,已是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去了。   「出動騎兵吧!本多忠政是無能為力了,這樣打下去,只怕打到夜裡也無法撼動敵軍的防線,到時候他們一個反衝鋒,疲累不堪的士兵們必定會潰不成軍的。」   「是啊,將軍,勝敗在此一舉,拼了吧!」   見德川秀忠仍然癡癡的目視前方,兀立在他身邊的家老大將們紛紛進言,請求秀忠下令讓騎兵出擊,目睹敵軍大炮與火槍威力的秀忠早已喪失信心,只是礙於面子無法下令撤退,因見諸家臣大老們紛紛請求,秀忠長歎道:「好吧,令神原康勝出擊!」   他既已同意,身邊的旗本武士便拚命的將令旗搖將起來,神原康勝本就離的不遠,眼見前方將士浴血奮戰卻始終被敵軍擋在防線之外,無數精銳的武士手持鋼刀倒在不遠處的敵人面前,雖然是前撲後繼,卻是連敵人的邊都摸不到,怎能不讓這位德川四天王的後代急的吐血?   當下見了令旗舉起,立即將馬腹一夾,拚命叫道:「諸君,日本的存亡在此一舉,隨我去突破敵軍防線!」   說罷當先一步,縱馬向前方疾奔而去,他身後諸騎見他衝出,自也忙不迭隨他而去,萬餘騎兵如潮水一般自陣地洩出,一齊向右翼的劉國軒部陣線衝去。   「不成章法!這樣沖法,我看想衝破劉國軒的防線都成問題,更別提衝到咱們的炮兵陣地了。」   張偉眼見對面的日本騎兵狂衝而出,不但不驚,反道撇嘴先嘲笑一句,然後方令道:「命令炮兵以實心彈擊敵騎兵,劉國軒部散開陣線,列成縱隊,放開間隙放騎兵過去,敵騎志不在攻他,不會與他部糾纏,待敵殘餘騎兵衝過,仍然以橫陣迎擊敵步兵。」   「大人,若是敵騎留下與劉部纏鬥,放開間隙後敵步兵再衝上前來,劉部必然陷入苦鬥,死傷必重,右翼不穩,我軍整個戰線亦必然受到衝擊,請大人三思。」   張偉斜眼一看,卻是剛提拔到身邊的原神策軍參軍江文□,見張偉看他,便躬身行了一禮,謝罪道:「文□無禮,請大人恕罪。」   「無妨。讓你到我身邊來,便是要隨時贊畫建議,若是噤口不言,要參軍何用。」   說完又笑道:「長峰,我問你,若你是幕府將軍,又或是這騎兵的指揮官,你是以衝破陣線,纏鬥為主,還是撕開防線後迅速猛進,尋我的炮兵陣地,摧毀炮兵陣地後襲擊我後方陣線,以期與前方攻擊的步兵前後夾擊,這兩種選擇,你選哪一個?」   江文□低頭沉思片刻,抬頭笑道:「是,文□想的不周全,讓大人見笑了。」   「你很好,即便如此,咱們也需防備敵軍腦子出毛病,萬一真的在陣前纏鬥來回衝刺,到也是麻煩。」   「是以大人抽調神策衛一營兩千人,一來可隨時護衛炮兵,二來可以在戰線不穩之際隨時支援?」   張偉見他靈醒,便讚許一點頭,不再與他解釋,又轉頭凝視那狂衝而來的過萬騎兵。因騎兵奔馳時聲響震天,那些騎兵們又拚命呼喝叫喊,又皆是抽刀在手,刀海迎著光線折射過來,令人覺得這實在是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   只是以張偉的眼光看來,日本騎兵潮擁而出,全無隊列章法,前排沒有可以突刺敵陣的長刀或是矛、槍之類,後隊又過早將刀舉起,徒耗力量,一眼看去,整個隊伍約是十幾人一列,密集衝來,這樣不能形成大規模的橫面衝刺,不能快速撕開敵軍防線,實在是很落後很原始的騎兵戰法。   因見前方陣線有些不穩,不少適才英勇抗擊日本步兵的戰士顯是都有惶懼之意,如此大規模的騎兵衝擊,讓一向沒有經歷過大型戰陣的士兵有了畏懼之意,張偉因令道:「派督戰隊上前,隨時準備捕拿怯戰後退的兵士。」   「結陣,結陣!」   原本散開射擊的龍驤衛士兵慢慢由橫列集結,轉為縱列,雖然仍不停向遠方撲來的日軍步兵射擊,不過馬上陷入肉搏也是不可避免的事。而敵軍騎兵,已然近在咫尺。   雖然在奔襲的路上遭受了炮兵猛烈的轟擊,但騎兵高速的優勢仍然體現出來,連同掉隊與被火炮擊倒的,不過兩三千騎,仍然有六七千騎兵高速向龍驤衛防守的戰線撲來,神原康勝因見對方已然集結待戰,又見對方槍刺如林,日本雖然有火繩槍,卻從未見過有在槍上安放這些明晃晃的槍刺,心中極是納悶,瞬間之間,神原康勝便做了決定:「不要停留,撕開敵軍防線,一直前突!」   說罷在身邊家族武士的護衛下,搶先衝出龍驤衛陣中,雖然當先的騎士有不少被刺刀刺倒,到底這些又窄又薄的刺刀無法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兵造成如同長矛一般的危脅,再加上雖是縱深防線,到底要提防隨之而來的日本步兵,劉國軒便約束下屬,盡量避開敵騎鋒銳,甚至有不少都尉見敵騎突來,便指揮下屬讓開通路,故而兩邊不過是稍加接觸,神原康勝便帶著大隊突破適才還堅固之極的防線,直衝入內。心頭狂喜之餘,忙策騎向一直狂轟不卡的炮兵陣地衝去,心中只在暗念:「天照大神庇佑,只要幹掉這些明國的大炮,勝利終將屬於我們。」   他這邊狂衝猛打,卻沒有注意到適才撕開的防線已經被乖乖讓開通路的明軍再度封死,那些試圖隨著騎兵一同突擊的武士被龍驤衛的縱隊防禦死死抵住,一陣肉搏之後,又有縱深防禦的橫陣前赴支援,肉搏加上槍擊,很快便將為數不多的日軍步兵攆開。再加上火炮又再度轟擊日本步兵大陣,雙方又回復到戰爭開始初的態式,日軍步兵徒勞的前撲,紛紛死在陣前不遠處,屍積如山,鮮血染紅了大地,卻始終無法真正危脅到三衛各自的防線,間或有不穩之處,亦是迅速被填補空缺。   現在,兩邊的將帥都在等待,等待神原康勝撲擊炮兵陣地的結果。   見到敵方騎兵撕開防線後一直前突,張偉便知自已沒有猜錯,急忙下令身後的兩千神策軍向炮兵陣地移動,又因張鼐的金吾衛防線所受壓力較小,又急調金吾軍兩千奔援。   那兩千神策軍士原本便做為保護火炮而排陣於後方,張偉命令一下,便立時奔赴設在身後的炮兵陣地,面對日騎奔襲而來的方向以五百人一陣列隊,以專門對付騎兵的步兵方陣待敵,四個方陣組成了四個四面向外的刺刀從,嚴嚴實實的擋在不遠處衝擊而來的敵騎面前。因方陣需要面對強大騎兵的壓力,故而被選中保護炮陣的兩千神策兵士大半是最初的鎮遠軍老兵,這樣才對在敵騎將自已團團圍住時保持戰意與鬥意,若是四面方陣只要有一面堅持不住先跨下來,整個方陣必將被敵騎輕鬆突破,造成慘重的不對稱損失。   由於面對騎兵的高速,所有神策士兵一槍未發,直接在優勢騎兵布下了兩千支由火槍及刺刀組成的近兩米長的刺刀從,神原康勝原本未將對方留在後方的這點軍隊放在眼裡,在他看來,相等數量的步兵也休息抵擋他的騎兵衝擊,更別提對方顯然沒有在後方留下大股的部隊,這樣,沒有任何防護的炮兵部隊,必然一個個慘死在他刀下。   正當他帶著部下舉旗不定之際,急調而來的兩千金吾槍兵卻已在神策刀陣後列好了橫隊,開始舉槍瞄準射擊。砰砰的槍響驚醒了神原康勝,眼見自已的屬下沒有接戰便一個個被火槍擊倒倒地,憤怒之極的神原康勝令道:「向前衝吧!雖然會面臨可怕的死傷,可是勝利就在眼前了!」   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接受優勢騎兵不衝鋒就被幾千火槍兵攆走的事實,可他唯獨忘了織田信長用障礙物擋路,以落後的火繩槍擊敗武田騎兵的事實,於是,雖然手下的騎兵與戰馬都對那一片片刺刀從心懷恐懼,孤擲一注的神原康勝仍下達了衝擊的命令。既沒有成建制的槍騎兵,也沒有後世歐洲人對付步槍方陣的經驗,更沒有適合騎兵做戰的隊形,近七千騎兵就在火槍兵不斷的射擊下,向眼前刺眼晃目的刺刀從衝上過去。   第一波接近的騎兵雖然揮刀狂舞,卻根本靠不到方陣內神策軍士的邊,疾衝而擊的戰馬連同騎士,直接被刺刀刺倒在地,或是被慣性拋上了天空,直接落在了刺刀從中,整個人身被刺刀捅穿,掛在半空。這樣的強攻雖然可以突破刺刀方陣的第一層,可是亦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直排到五層的方陣等待前衝的騎兵,初始的銳氣很快喪失,縱然神原康勝一直督促部下前衝,各級大將也拚命呼喊鼓氣,可是眼前就是明晃晃的刺刀,耳邊是火槍不停開火的砰砰聲響,長途奔襲撕破敵軍防線後的勇氣已然喪失殆盡,剩下的,便是如何逃脫這可怕的戰場吧。   與此同時,張偉的火炮部隊卻一直沒有停止過射擊,霰彈已近在激烈的轟擊中迅速消耗乾淨,又換上了普通的開花彈與實心彈一直不停的向前方的日軍步兵陣中猛射,縱然敵方騎兵近在咫尺,心裡明白斷然不能讓敵大隊步兵突破防線的朱鴻儒只是不理,命屬下軍官安撫好炮手的情緒,無視身邊神策、金吾兩軍與敵方騎兵的生死搏鬥,只顧著不停的向敵步軍發炮。他這般穩妥堅毅的表現,自然讓張偉全盤看在眼裡,原本擔心炮陣會因敵騎襲擾而混亂不堪,失去對敵步兵的威壓打擊,現下在朱鴻儒的指揮下,炮彈仍是不停的傾洩在大股的日軍陣營中,不停的奪去日軍步兵的生命。戰鬥從中午打起,眼看已是黃昏時分,日軍不但沒有突破防線,反而不斷的被炮火逼的後退不止,武士的勇氣和戰意在不停的炮火打擊下,已然接近崩潰邊緣。   「家督大人,咱們後撤吧?」   面對不停的火槍射擊,加上難以突破的刺刀方陣,神原康勝身邊不停的有人勸他後退,「是啊,這樣打下去,我們會全軍覆沒的,還是後退保存實力,以圖再戰吧!」   「混蛋!你們回頭看看,剛剛我們衝進來的敵陣已經又再度合圍,而我方步兵給對方的壓力越來越小,我們現在回頭,那些豎起長槍的敵人必然放槍追殺,待我們衝到剛剛的敵陣前,你當他們還會那麼輕鬆的放我們出陣嗎?」   神原康勝雖是如此回答,心中卻是在急速思索著突圍之策,原路而返是不可行了,只能先向右突圍,往長崎城方向而逃,至於下一步是不是能突破敵軍的封鎖,也只能見步行步了。看著畏縮不敢硬衝,只是向征性的在敵軍方陣前縱馬來回奔馳的部下,神原康勝怒從心起,心知再拖下去整個部隊必然將四散而潰,只得恨恨下令道:「全體突圍,向長崎方向突圍!」   說罷自已搶先調轉馬頭,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向左面長崎城方向縱馬逃逸。他搶先一逃,整支隊伍頓時大亂,屬下各騎皆是不管身邊戰友死活,拚命調頭向長崎方向逃竄,神策方陣的士兵眼見對方陣勢大亂,所有的騎兵皆是不顧擁擠與身後的槍擊,甚至將手中的武器拋卻,以方便縱騎逃跑。當即便有都尉校尉指揮,散開陣型,放下長槍,開始裝藥射擊,日騎雖然拚命奔跑,但是因隊形混亂,甚至有自已人被擠踏而死,一時半會卻又能逃的多遠?於是只聽得身後槍聲大響,顯是適才列陣的敵兵開始舉槍射擊,眾騎兵皆是心膽欲裂,拼了命的向前逃竄,那手中有刀的,甚至就向眼前擋路的戰友劈去,種種混亂模樣,當真是不堪之極。在留下近千匹戰馬與兩千餘具屍體後,剩下的四五千殘餘騎兵終於成功逃脫,踏出的一股股煙塵慢慢消失在遠方,這支對此戰危脅最大的軍隊就此絕跡於戰場。   德川秀忠立於遠方的土坡之上,親眼目睹神原康勝帶隊而逃,心中湧起一陣陣的絕望之感,恨恨的向身邊侍立的家老大臣道:「神原康勝比起他的父親,簡直是豬!他不配做德川家的家督!就算他逃命成功,我也要令他切腹!」   本多忠政早已回到他身邊,聽他侮辱康勝,心中卻是興奮的很,雖然他的步兵亦是全無建樹,不過總好過神原康勝落荒而逃,只是眼前局勢,到也容不得他幸災樂禍,急忙向德川秀忠道:「將軍,不可以再拖下去了!前方士兵的士氣早已消彌怠盡,騎兵又以逃竄,此戰我們必敗,還是快點下令您的本陣上前掩護,令前方的士兵從容後退,不然的話,我擔心敵人反攻,我們會由失敗便成大潰敗!」   德川秀忠又狠狠向前看了半響,方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我現在就令我的本陣上前,你去指揮前面的士兵後撤吧。」   以手加額,慶幸道:「若是敵軍也有萬餘騎兵,只怕我們沒有機會回到江戶了。」   此時太陽已慢慢落下,暮色降臨,這一片大地行將被黑暗籠罩,只是那火槍擊發時的紅色亮點,以及大炮沉悶擊發時猛然的紅光一閃,提醒人這場激烈的大戰仍未結束。         第八章 長崎和談     德川秀忠本陣的一萬人在各侍大將的指揮下,緩慢的向前移動,以期穩固防線,掩護前面奮戰半天的將士,各人均知此戰已敗,來日亦無法突破敵軍的強大火力,仗,是無法打下去了,日本該當如何避免千年以來沒有過的奇恥大辱?   「啊……呀賣爹……」   張瑞狠狠將發出淒慘叫聲的倭人一刀劈成兩半,他手中的斬馬刀雖不如日本倭刀那般鋒利,但是刀身較直,刀背比倭刀厚實,鋒刃又仿了倭刀形狀,便於劈砍,亦可平端直刺,接到張偉出擊的命令後,蓄勢待發半日的飛騎將士從金吾將士身後的小樹林內奔出,馬尾上綁上了樹枝後,這支奔馳向前的騎兵聲勢絕不下於適才的日本騎兵。而千中挑一的勇力之士方能充做飛騎,論起精銳,卻又比適才的日騎強上許多。眼見對方騎兵逞威,張瑞急的兩眼充血,只是沒有接到張偉命令,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出動,只得不停的派遣使者向張偉求戰,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他自是不知,張偉決心以步兵方陣抵擋敵騎,亦不會令張瑞這支鐵錘去追擊那支完全喪失戰力的騎兵,好鋼要使在刀刃上,眼見敵人行將撤退,所有參於攻擊的日軍步兵已是強弩之末,不藉機將其擊潰,卻待何時?   張偉的殺手,自然也是騎兵,只是他使用的時機與方式,卻比德川秀忠高明的多,一千多騎兵排成兩排,以整個覆蓋了數里長度的寬大正面向疲敝不堪的敵軍步兵發起了直接的強攻,前排的五百騎使用長達兩米五的重矛,是為槍騎兵,距離五十米時,將馬速提到最高,放下長矛,以平端的方式向前衝刺,前排的日軍原本還打算抵擋,卻無一不被可怕的長矛刺穿挑起,一次衝撞後,槍騎又放下長矛,舉刀劈砍,那些疲累不堪的日軍步兵卻如何能抵擋的住?當真是刀下無一合之敵,整個日軍陣線在張瑞飛騎的衝擊下迅速崩潰,只不過幾分鐘時間,原本還是進攻態式的日軍大隊全數後退,不但本身沒有任何的抵抗隊形,還把後續上來掩護撤退的將軍本部衝亂。冷兵器戰爭時,只要一方形成潰敗,在沒有優秀的下層職業軍官及先進的組織體系前,任何人都無法挽救一潰千里的頹勢。   「將軍,請快點撤退吧,把軍隊收攏集結,或是重新徵召,我們還有再戰的機會!」   「是的,快點離開戰場吧,敗兵很快會把我們淹滅,到時候想從容退走是不可能的了!」   「將軍!」   無數的家老大將含淚跪下,力勸神情呆滯的德川秀忠趕快後退,原本還以為對方沒有騎兵的德川簡直無法接受對面突然衝出一支強大騎兵的現實,眼見幾里外的部下被對方砍瓜切菜般的殺死,眼見自已的部下沒有任何人試圖反抗,各自都撅著屁股拚命逃竄,哪怕是對方的長刀砍來,也只是閉目待死,德川秀忠身為幕府將軍,是天皇任命的全日本軍隊的最高指揮官,這一刻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卻如何不感到深深的恥辱……   「走吧,將軍!」   勸告的聲音彷彿遠在天邊,卻又是那麼響亮,不容他忽視,只得從內心深處長歎口氣,向諸人道:「走吧!以全日本之力,不是那麼容易被征服的。回去之後,便要下令諸藩總動員,我到要看看,他們這幾萬人,如何征服全日本!」   說罷連忙縱騎向後方搶先而去,他若再逃的慢些,先別提全日本,只怕眼前連同這位將軍在內,幕府所有的精英便要先喪身於此了。   張瑞帶頭飛騎來回衝殺了數十次,縱深三四十里的路程,到處都是被飛騎斬殺的日軍殘屍,自相擠踏而死的,奔逃向前又被飛騎攆回,被追擊而至的槍兵擊斃的,一路上死屍與降兵不絕於途,直至第二天天明,張偉下令各軍回營休整,一萬餘降兵無法安置,盡數被張偉下令槍殺,那遍野的屍體自然也無人去管,好在已是暮秋時分,天氣轉涼,到不必擔心屍體腐爛引發瘟疫。   長崎決戰十五日後,幕府終於低頭,面對張偉虛張聲勢的對中國地區的試探攻擊,所有的日本大名甚至天皇亦派人知會幕府,一定要盡快結束這場丟臉的戰爭。   十二月的日本已是冷風襲人,受命與幕府談判的一行台北使者的隊伍正匆匆趕往日本幕府所在地,江戶。受命與日本幕府談判的正是台北衛指揮使參軍官江文   □,他原本拒不接受這個實際上只是去敲詐敵手的使者任命,還是張偉拉著他的手,誠懇說道:「長峰兄,我知你素來愛讀書,講究仁智禮義信,這個,遠人不服,則以德義感化,感化不成,乃用刀兵。人家都承認戰敗,現下讓你去讓他們割地賠款的,是有些不合聖人教化之道。」,他娓娓道來,江文□聽了大喜,他極是不贊同這種扼住人脖子敲詐勒索的行徑,覺得太丟中華上國的臉面,現下聽了張偉如此說話,直以為他要改弦更張,放棄那些無理的要求。   誰料張偉還不待他點頭贊同,將他手重重一握,話鋒一轉,又道:「長鋒兄,財政困難啊!此番動兵,連同初期準備,後期彈藥、給養、鎬賞軍餉、損毀武器……等等等等,沒有三四百萬銀子是彌補不了損失的!戰事是倭人挑起,禁絕我的貿易,侮辱我的使者,這軍費他們不出,難道讓我當褲子咬牙承擔了麼?長峰兄,這天底下沒有這般的道理吧。以前人動刀兵不要軍費賠償,是因為要麼勢均力敵,要麼就是滅人國。現下我又不打算滅了日本國,他們又吃了敗仗,這軍費自然該當他們出!我現下只要五百萬的現銀,三百萬石的糧食,這條件很是優惠了!」   江文□目瞪口呆,看著唾沫橫飛,滿嘴銀米的張偉,渾然不知眼前這位到底是統兵的大帥,還是一個商行米鋪的老闆,當下只是連連苦笑而已。張偉正自講的興起,卻哪管江文□的臉是長是扁,仍是興致勃勃道:「至於通商是題中應有之意,我打這場仗就是為了日本的獨家通商權,這一條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割讓長崎,九州為不設防區,也是為了中日雙方不再有戰爭,和平共榮嘛!你將我的德意好生宣講給那些日本蠻子聽,告訴他們,現在我是不能滅了全日本,不過,三年內我要把軍隊規模擴大到十萬!到時候,看他們拿什麼和我打!」   他也不顧自已噴了江文□一臉的唾沫,轉身將蓋上了印信的使者文書交與他,又道:「此番是日本強烈要求和談,你不必與他們客氣!只需將我的條件開將過去,成或不成,都是你的功勞。好了,去吧!」   說罷將文書塞到江文□手中,又將迷迷糊糊的他推將出去,於是趕鴨子上架,這位博古通今,甚至有些讀書人迂氣的江參軍,就這麼頂風冒寒的騎馬往江戶而去。   張偉因見江文□一臉迷糊出門,待他走的稍遠,便忍不住叉腰大笑起來,內堂何斌早便忍耐不住,見他大笑,亦是放聲大笑起來。兩人爆笑良久,方才停住,何斌耐不住問張偉道:「志華,你怎麼派了這位只通軍務不理人情,又一臉書生迂闊氣的參軍?難道軍中無人了?」   又疑道:「他這模樣,能帶兵打仗麼?」   「嘿,廷斌兄,這你有所不知了。此人雖迂闊不通人情,卻是肯醉心於軍事,舉凡我給他的各種西洋戰例、兵書,還有三衛打的這些仗,他都寫了節略心得,匯聚成冊,呈上來給我閱覽。對我及他,都是甚有好處的。不過,此人只能做參謀人員,不能帶兵打仗,為將者,不但要知兵,亦要知民,他不成的。」   嘿嘿一笑,瞅著何斌道:「是以急著卻請廷斌兄你來,以你舌辯熊文燦的大才,和幾個倭人小丑談判,當真是大才小用啊!江長峰不過是先期開價,就地還錢的事,就交給老兄你了。」   何斌擺手道:「志華,你又來虧我。用的著我就狠勁的拍馬屁,也沒見你把從遼樂帶回來的好酒多送我幾壇---人情冷民暖哪!」   「嘿,廷斌兄,這樣說話可是不地道吧。酒雖然讓三衛諸將中的酒鬼一掃而空,可那上好的高麗參茶你沒少喝吧?」   「那你屢次借我私人的銀兩以充公用,把利息拿來!」   兩人說笑一番,何斌卻突然向張偉正容道:「志華,你此番將倭人俘虜盡數坑殺,只怕倭人將軍深恨於你,談和殊非易事。濫殺不祥,你何苦如此?」   「我有苦衷……」   「再大的苦衷亦不能輕忽人命啊!這樣殺戮,有損我中華上國之令名啊。」   他語氣咄咄逼人,張偉只得將原本半臥在行軍榻上的身形坐直,正色答道:「廷斌兄,可知當年倭寇入侵東南沿海,燒殺淫掠一事?」   「我自然是知道,不過,以德報怨,寬恕待人,遠人不服以德育之,這才是正道。以殺能止殺乎?」   「那我問你,倭人將來有了力量,難道不會報今日之仇麼?咱們就是把俘虜盡數放回,可以讓幕府將軍痛哭流涕,前來認罪麼?」   「不能……」   「當日倭寇入侵,縱橫南方十餘省,無人能制,那時候中華上國很有威名麼?我再問你,當年戚將軍俘獲倭人,盡數放回的好,還是斬殺以警來者的好?」   見何斌嘿然無言,張偉知道他已意動,又冷笑道:「上次殺鄭氏降人,已有人暗中非議,道我是屠夫,現下又殺日本降人,傳將回去,只怕我就成毒夫了。殘民以逞謂之毒夫嘛。不過,縱然是我手染鮮血,也總好過讓他們將來去欺付中國之人,我交個底給你,廷斌兄,將來日本全國要麼臣服於我,寫漢字,說漢語,全數改為中國之人,要麼,這島上數千萬人,一個不留!日本離中國太近,是肘腋之患,也是心腹大患,一定要在我手中,將它解決!」   他這番話殺氣騰騰,蠻橫無禮之極,只是何斌已然被他說服,臨來時滿心想勸張偉以仁德待人的心思也只得打消,無奈之下,只得盤算如何幫著張偉與德川秀忠談判,獲取最大的利益。   張偉自然知道他一直以來在台灣的高壓統治導治很多人的不滿,不光是受到約束的各級民眾,便是台北各衙門的力事官吏,也多有不滿者。自秦而降,中國歷來是以儒家的寬仁之道治國,禮大於法,宗族大過官府,天地君親師,皇帝尚且排在儒家的「天地」之下,更別提什麼「法」了。自漢唐以降,官府除「八議」公然破壞法制以外,又有「令」,「判」、「格」,等等正律以外的補充,唐朝的三省、兩級地方政府、法律、官學、官制、軍制,原本就是封建社會發展到高峰極至時的產物,可是不過百年就破壞殆盡,正是由於中國總是權大於法,人情大於律令之故。對於張偉目前高壓加嚴刑苛法的統治,表面上自然無人敢於質疑,暗地裡的不滿卻是從未停歇,這些人不敢當面指斥張偉的治政方略,自然就藉著所謂天理人情之類,向張偉的鐵腕手段叫板。對於這種指東打西的手段,張偉自然心知肚明,卻也不好向何斌等元老發作,只得待將來有了大義名份後,建立完善的新制度及律令,加以宣傳,方可扭轉一二,千年積弊,卻也真不是一朝便可消彌的。   兩人又談了一陣何斌走後台灣的政局安排,張偉留張傑鎮台北,自然是心中慰帖,很是放心,軍機處等人辦事勤謹,何斌卻也著實說了幾句好話。原本張偉離台,諸事都由他主持,每次都累的不輕,此番有了軍機處這樣的最高施政機關,何斌當真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對張偉的安排不但不怒,反而大是敬佩。   卻不料張偉聽他連聲讚頌之後,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何斌大奇,知張偉這副神情必有下文,於是連聲逼問,張偉只得答道:「軍機處之設不過是一時為你我息勞,軍政不分,名位不正,表面上大權在握,實則是我的秘書郎。那吳遂仲才幹不凡,野心也是不小,對權位表面淡泊,實則熱衷,我此番有意冷落他些,讓他知道我雖信任於他,卻並非缺了他就不行。至於軍機處這個機構……將來再說!」   他不肯盡數說出心中所思,不過這心中陰謀詭詐之事對何斌也是全無隱瞞,何斌大是感念,心知張偉不忘當年一同創業情份,只要自已不在暗中對他使絆子,張偉掌權一日,定可保自已富貴一日。當即向張偉一笑,不再逼問。   他們這邊輕鬆寫意,在那房中升起了大火爐,一群人說話烤火,閒談古今,當真是舒適之極。便是那三衛的軍士,亦是居住在那牛皮大賬之中,十人一帳,又有徵集來的棉被御寒,到也不曾受凍。只可憐那江文□,雖張偉明知他此去必是無功而返,竟也令他即刻上路,此時十二月天氣,正是寒冬初至,一路上雖不是冰天雪地,只是那冷風一直往袖口領口中灌,把這文弱參軍凍的縮手縮腳,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到了江戶,卻又被有意怠慢的德川秀忠晾了數日,方才召見於他。   倭人此時議事的規矩卻與中國漢制同,入閣議者者皆需除鞋而進,跪坐議事,江文□雖是曉得倭人習慣,只是將膝蓋跪在那冰冷的地板上時,仍是心中默默將盤踞軟墊之上的幕府各人罵了個遍。   因見江文□端坐不語,德川秀忠身為上位之人,自然也不會先行開口,那本多忠政只得先開口敷衍道:「將軍此來辛苦,你家大人可好?」   江文□不軟不硬答道:「貴國九州到也不算寒冷,大人此時身居長崎城主的府邸之內,想來是安好的很。」   本多忠政被他噎的難受,本欲發火,又想起人家畢竟是勝軍之將,只得將火按下,又問道:「將軍此來不易,還是請將貴方的條件開出,兵凶戰危,貴國數萬將士居我國九州,還是藉著我國天皇以仁德之心,下詔和談之際,拿出誠意來解決貴我雙方的爭端,否則,我國大兵雲集,恐怕貴軍將如那蒙元之際的數十萬大軍,盡數喪身於日本!」   江文□聽他虛言訛詐,大言炎炎,用什麼大軍雲集之類的話來虛言恐嚇,微微一笑,答道:「貴方還有大軍?將軍閣下的精銳武士已盡喪於長崎一戰,還連累了九州諸藩徵集的大軍,屍體至今仍然連綿於長崎野外,請問將軍又去何處重新徵集大兵呢?」   「我家將軍已然退位,傳位於長子德種家光,現在將軍大人是大御所,請不必以將軍之名相稱了。」   江文□大奇,注目望去,見德川秀忠神是頗是尷尬,諸家臣大老皆是面無表情,當下明白過來,想來是長崎戰敗,秀忠受到家中大老的逼迫,被逼退位。雖然身為大御所,想來實權已是被剝奪了不少,否則以秀忠的性格,主動求和到也不大可能。   心中明白,卻也不好刺激過甚,只是接著笑道:「來時聽說貴國的後水尾天皇不久之前退位,傳位於明正天皇,七歲的天皇下詔,恐怕別有內情吧。」   本多忠政以生硬的態度答道:「這是我國的內政,不需閣下費心。」   那後水尾天皇春秋正盛,卻是因秀忠之子家光的乳母逕自前去朝參天皇,因她身份卑微,天皇雖封她為「春日局」,內心卻甚覺羞辱,天皇身邊諸公卿大臣亦是極為憤怒,覺得幕府太也不將天皇放在眼裡,故而後水尾天皇憤而退位,以示抗議後,德川幕府與京都的關係委實緊張的很,此番張偉帶兵來襲,幕府慘敗,到正好給了這些心懷不滿的公卿以借口,天皇下詔令幕府迅速平息戰事,想來也是前番後水尾天皇退位引發不滿的發洩。   江文□固然沒有點明話中含意,幕府諸人卻是心知肚明,不外乎是說長崎敗後,日本政局不穩,不但是天皇公卿不滿幕府,便是那一向刺頭的諸藩大名,亦有不少蠢蠢欲動的。長崎一戰幕府損失慘重,精銳武士死傷了不少,若果真有幾家大名以尊王名義起兵,只怕也不易彈壓。好不容易的一統局面,行將崩潰。   他們很怕分裂,卻不知道張偉也很怕日本再度進入到戰國狀態,戰爭是科技和政治發展的最好催化劑,若是日本拼了老命再內戰幾十年,只怕有什麼先進的武器和科技政治理念都可以順利進入日本,日本人學習和改革的勁頭張偉心知肚明,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是故,他比幕府本身還要迫切的希望幕府繼續存在,壓制諸藩,維持表面上的和平,這樣才能把全日本湧動的暗流借幕府之手壓制下去。   德川秀忠心裡當真是五內欲焚,他從父親手中接下了這麼大的基業,誰料沒有多少年便遇到了這麼大的挫折,原本就不高的威望更是直線下降,現下眼前敵方使者貌不驚人,且又是一小小參軍,原本就覺得受到對方侮辱的他更覺憤怒。只是諸大老都被辯的啞口無言,他現下被逼退位,卻又有何話說?   諸人都是啞口不言,閣內頓時是死一般的寂靜,直過了半響,德川秀忠無奈開口道:「尊使,請把貴方的條件開出來吧!」   江文□向他躬身一禮,默默將準備好的和談草約從懷中掏將出來,遞與閣內的侍者,那侍者自去轉呈給德川秀忠。   秀忠接過草案,因當時有身份的日本貴族皆學習漢字,這草約他到不必翻譯,自已直接拿過來便看。只看了片刻不到,立時兩眼噴火,對方條件之苛遠出他想像之外,在幕府會議猜測時,料想對方必將趁大勝之威,要求獨家貿易,甚至開放港口之類,誰料對方不但要求了這些,還老實不客氣的提出割地賠款,強忍住怒氣,雙手顫抖著將草約遞於本多忠政。那本多忠政到沒有他這般憤怒,淡淡掃了幾眼,便又將草約遞於旁人,閣中十數人看完,只是無人說話,諸人誰也不是傻子,這樣的條約明顯是對方獅子大開口,如何還價,自然是該當秀忠先開口。   秀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知各人等著看他表態,臉面上一陣陣的發燙,又見江文□仍是若無其事端坐對面,一時按捺不住,縱身而起,將身後刀架上的菊一文字拿起,抽出刀來疾衝過去,將刀架在江文□脖子上怒道:「貴使挾長崎之勝餘威,上門欺我,難道不知道武士一怒,血流五步嗎?」   江文□將眼一把,微微一笑,用嘲諷的語氣答道:「怪不得大御所統兵十幾萬,數倍我師,仍是慘敗收場。統兵大將自詡為武士,揮舞佩刀威脅敵人使者,這麼有失身份的事我家的指揮使大人是決計做不出來的。大御所,你可知將軍一怒,血流千里麼?」   「你!!!」   一縷鮮血從江文□的脖子上緩緩流將下來,德川秀忠一時激怒,手上多使了一些勁道,刀刃切入肉中,雖是他及時收手,亦在江文□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見他如此,江文□反道不再出聲,只是將雙眼閉起,身體坐直,一副閉目待死的模樣。   德川秀忠長歎一聲,將刀收起,正容道:「江使者膽色辯才俱是驚人,令人折服。也罷,這條約雖是過份,到也不是不能商量……」   江文□睜開雙目,笑道:「我家大人在我臨行前向我交待,條約一字不可易。」   德川秀忠聞言差點吐出血來,他肯就這一過份這極的條約來商討,原本就是極大的讓步,誰料人家的主將早就有言在先,條約一字不可易,兩相對比,他當真是丟臉之極。因見諸家臣大老霍然而起,顯是也對張偉的這一交待甚為不滿,只是卻無人上前說話,一時間心灰意冷,將佩刀扔在地上,吩咐道:「你們與使者商談,若使者仍不肯改易一字,便將使者好生送出城外,派人送回九州。」   說罷向外間蹣跚而去,臨出門之際突然轉頭向江文□問道:「使者,你當真只是一小小參軍麼?」   「正是,有勞大御所動問,文□確實只是指揮使大人身邊參軍,參贊軍務是也。」   微微一點頭,秀忠向他慘笑道:「參軍都是如許的人才,怪道那張偉幾年之間勢力強大到這個地步,我曾經聽說過他幾次,一直只道是一個尋常海盜罷了,早知今日……」   話沒說完,突然臉色一變,嘴角溢出一股鮮血來,用衣袖拭去,逕自去了。   見他如此,江文□心中暗歎:「此人命不久矣。長崎一戰敗的太慘,又因得罪天皇被公卿羞辱,加之被逼退位的鬱悶,今日又被刺激到吐血,來日再被逼簽定和約,這些事累積在一起,想不死亦難。」   德川秀忠走後,諸幕府大老一齊上前,欲以言辭與江文□一較高下,誰料不管他們如何解說,如何恐嚇,如何利誘,如何威逼,江文□一概微笑答曰:「大人有言,條約一字不可易!」   他書獃子脾氣,來做此事當真是恰當之極,不慍不火,不卑不亢,一直僵待了半日,幕府諸大老無法,只得命人將他送出,稟報德川秀忠和談破裂。   秀忠到是欣喜過望,和談原本不是他本意,依他本意自是要齊集兵馬,與張偉再戰,現下和談破裂,秀忠雖是適才吐血而出,神情萎頓,一聽使者被諸大老送回,立時便縱身而起,重回議事室,向諸大老要求頒布徵兵動員令,在全日本動員大軍,最少要動員五十萬步兵,三萬騎兵,不信以這麼強大的實力,打不敗張偉那區區的三萬多人。   他雖是慷慨激昂,向諸人陳說厲害,諸大老卻是無人理會,他說的漂亮好聽,什麼五十萬大兵,數萬騎兵,必能將敵人攆下海去。豈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數十萬農民徵集起來是多大的動靜?諸藩原本就不穩,這般大動靜的徵調,必將引發大規模的動盪不滿。再加上農夫從軍未經訓練,只怕對方幾炮一轟便各自星散而逃,連帶原本可以一戰的職業武士亦同時被沖跨,諸家老大臣已然明白,以對方火器之犀利,並不是僅憑人多便可以戰勝的。敵方肯談判是因為人力不夠,若是三萬多大軍翻上一番,只怕人家憑著軍隊自已至江戶來取銀,又何必派遣人來談判呢。   秀忠因見已方大老如此卑躬屈膝,怯懦懼戰,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當下由侍者扶著而出,自此之後再不理事,一任事物由家臣大老會議決定。   諸人卻是不理秀忠,眾人合議仍是要和談,派遣了使者前往長崎,請求張偉再派使者,重新擬定條約。張偉又有意透露何斌已至日本,幕府諸人已探知何斌為人,當下喜不自勝,極力要求何斌親來江戶談判。   半月之後,張偉終於應日使之請,重派使者,此番卻換上了能言善辯機詐陰謀的何斌前往。幕府聽聞是與張偉一同開基創業的何斌前來,自然也是喜不自勝,知道此番對方有心令和議成功,於是自德川家光以下,幕府眾人皆自將軍府邸之前而迎接,那何斌早年曾隨同鄭芝龍前來日本,拜見過德川家康,與現在幕府的不少大老皆有一面之緣,當下各人把臂言歡,語笑歡然,不但不似敵國會議,反到像是故契重逢。   諸人將何斌接入閣內,又是一番寒暄過後,便開始切入正題。那本多忠政先開口道:「何先生,我們幕府各人,都是敬你是家康將軍會晤過的人。又與幕府的朋友鄭芝龍將軍相交甚厚,咱們不必客套,我先將幕府的態度告之閣下,那個草約,幕府絕對不會同意的。」   「那又何苦把我請來!這個,草約一字不易,這是張志華定下的底線,諸位,你們的選擇只在於簽,或是不簽。」   說罷傲然抬頭,目光巡視神情難看之極的幕府諸人,他此番做態之前便與張偉商量好,一定要趁幕府諸人心盼和議而成,以為他何斌是來討價還價,先期給這種心理狠狠一擊,然後再趁機就地還錢。   本多忠政卻是此時閣內身份最高之人,無奈之下只得先張口道:「閣下,難道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嗎?」   說罷自已都覺得甚是羞辱,只是勢不如人,不得不恬顏相問。   何斌冷笑道:「諸位,可是覺得我方兵少,不能橫掃整個日本?明告訴各位,我家大人已然派人回去調兵,六千火槍兵加上一萬土蠻騎射手,再募集三萬健丁搬運糧草彈藥,沿海軍艦不停轟擊,掃清諸藩,諸位捨不得的銀子,咱們自已取了當軍費-----各位,只怕到時候想割地求和亦不可得也。」   他雖是虛言恐嚇,到也不是盡數誇張,張偉現在居九州而不攻,除了威脅中國之外,再無動靜,幕府諸人皆以為是敵方兵力不足,無力保障後勤所致。若果真如何斌所說,對方此時沒有動靜,卻是為了積聚力量,為下一步大的舉措而做準備,那當真是危險之極。幕府固然可以全民動員,又怎能與六萬裝備精良,戰力強悍的職業軍人相抗?   各人皆是面如死灰,良久之後,本多忠政方勉強笑道:「如此咄咄逼人,又豈是中華上國的風範!」   「正是,日本自漢朝時便曾受漢家皇帝封賜,唐宋兩朝亦是來往不絕,怎麼到了明季,中國待日本如此殘苛。」   「算了,咱們拚死一戰,未必一定會輸?」   因見何斌不露聲色,本多忠政只得又回頭打圓場道:「何先生宅心仁厚,有仁人君子之風,必定會為幕府想想辦法,大家體體面面簽了和約,過了這關。何先生,你以為如何?」   他這般卑躬屈膝,軟語相求,何斌便也笑道:「我與老將軍曾有一面之雅。又怎忍相逼過甚,何況中華上國一向以仁德服人,只要諸位拿出誠意來。張偉將軍那裡,由我何斌擔待就是。」   他讓人家「拿出誠意」來,這些百練成精的家老們又如何不知道他話中之意,各人急忙將幕府準備的條件捧將出來,送與何斌觀閱。   何斌一看,肚裡大笑,面情上卻仍是神色凝重,只見那條約上寫著:「日本國賠付張將軍戰爭損失,賠付白銀兩百五十萬,糧一百萬石。給予張將軍獨家貿易權,長崎為不設防區,日本與張將軍從此友好,不相征伐,如有違約,則天罰之。」         第九章 長崎和約     當時日本所儲藏的白銀數量約為世界的三分之一,是以肯一下子拿出一百五十萬兩的賠償,當時又大力發展農業,一百萬石的糧食對他們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何斌見了甚是滿意,有些賠償,已足夠此番興軍的軍費,還有一半的盈餘。只是想到張偉此番不依不饒的模樣,心知這還是對方的初步方案,便將臉一板,怒道:「貴方全無誠意!所賠付的白銀及糧食數字與我方要求的相差甚遠,如此,何必和談?我方掃平幾個大名的城池,只怕就遠遠超過這個數字了!」   起身拂袖,便要離去,至門口又冷笑道:「各位,割讓長崎不容商量!」   他這般做態,閣內諸人均是慌神,此番忤逆德川秀忠之意,眾人一力主和,現下又怎能這樣就放何斌走了?當下忙不迭衝到門口,好說歹說又將何斌拉回。   何斌不悅道:「貴方既然沒有誠意,又何苦糾纏。讓我回去,大家齊集兵馬,在戰場上分個高低,那時候想必不管是我方還是貴方,對談判都會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了。」   見本多忠政神色難看,卻又轉顏笑道:「兩邊起了誤打,打了這麼一場,難不成以後還要再起刀兵不成?張將軍為人認真,認為此番戰事是貴方引起,需賠付全額軍費,這也並不過份,不知道貴方為什麼不肯答應?」   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誘,逼的這些日本貴人無法,那本多忠政只得答道:「貴方軍費哪有那麼許多!我方的賠償已足夠彌補張將軍的損失,如若多要,便是敲詐!」   何斌斜他一眼,卻不答話。本多忠政臉色一紅,情知自已說話幼稚。人家擺明了就是要借戰爭大勝敲上一筆,自已卻與對方探討軍費多少,當真是可笑之極。   「幕府絕非張將軍想像的那樣富庶,兩百五十萬兩的白銀已掏空了我們的國庫,若是何先生仍不滿足,那我們只好將這筆錢用來募集大軍,購買武器軍馬,與張將軍會獵於江戶。」   何斌知他說的是實話,日本白銀雖多,但畢竟政體與中國不同,民間財富不可以盡集於中央政權,當下伸出五隻手指,笑道:「再給這個數,就成了。」   「五十萬嗎?」   「那是當然,五百萬的話,閣下想來會跳起來與我拚命了。」   見本多忠政面露難色,其餘幕府家老亦都沉默不語,知道對方實不欲再拿銀子出來,便又伸出一根手指,笑道:「要不然,多給一百萬石糧食,也成。」   閣內諸人頓時如釋重負,連忙點頭答應。這一百萬石糧食在產糧大國的日本來說,當真是算不上什麼。可是在流民造反,赤地千里的中國,可要比銀子難弄的多了。台灣有上好的樟腦等防蟲之物,張偉大建糧倉,儲備了大量的糧食,對糧食,他向來是多多益善的。   見各人都點頭答應,何斌又笑道:「張將軍亦是知道,讓貴方割讓領土,委實有些為難……」   各人都忙不迭點頭,均道:「日本立國千多年來,從未割讓半寸領土,請閣下見諒。」   「是以大人在我臨來前亦曾說到,日本朋友若是顧及面子,啊,這個名義上可以不需要割讓長崎,改為租借好了。」   見各人面面相歔,顯是不知這「租借」的含義,何斌洒然一笑,以溫馨的語氣向幕府諸人解釋道:「這個租借,就是說長崎仍是日本的領土,我方不過是請日本朋友暫借一時,這租期麼,就定為五十年。每年付向征性的租金若干,五十年期約一滿,若是兩邊都同意續租,則繼續租用,若是有一方不願意,則由日本政府收回長崎,各位看如何?」   這樣的理論自然是來自西方,當時的日本人自是聞所未聞,雖覺荒唐,卻亦是解決爭端的辦法,不然的話,因長崎之事爭執不下,再打起來卻也是雙方都不願意的事。   本多忠政疑道:「貴方如何能保證五十年後長崎一定歸還?」   何斌大笑道:「一則有租約在,二來,貴方五十年後以全國之力奈何不了小小台灣,那麼要不要長崎,也不打緊。」   他雖說的難聽,到也切中要害。日本今日受辱,又怎會不想辦法報復?看著立時神態輕鬆的幕府眾臣,何斌心裡暗暗冷笑:「果不出張志華所料!不過,你們港口被封,不得與外相通,任你以土法重新集結訓練二十萬大軍,只怕數年之後,仍是一個慘敗之局。」   又向諸人說道:「鑒於長崎要租借多方,我們必然是要少量駐兵,以防海盜、亂民。貴方為顯示誠意,切不要在九州地區駐紮幕府的正規軍隊,至於藩主自已的軍隊,我們到還沒有放在眼裡。」   為難之事已經解決,九州不駐兵不過是此許小事,日方自然連忙答應不迭,雙方又商討了支付交割的細節,兩日之後,於江戶將軍府內,中日雙方正式締結了《長崎和約》,結束了因日方驅逐張偉使者引發的這場貿易戰爭。   張偉待和約簽訂,留下左良玉校尉領兩千神策軍將士鎮守長崎,又在臨行時大募日本民伕,將原本的長崎城翻建改護了三倍有餘,留下四十門放於新築的長崎城頭,待左良玉送張偉至碼頭之際,張偉交待道:「若倭人反覆,不必出擊,倚堅城利炮而守,控制住長崎,我便能及時來援,也方便登陸。切不可貪功而出,切記切記。」   見左良玉唯唯諾諾連聲答應,又道:「我此番回去,會派行政官員過來接管此地。駐軍要配合他們,不可以槍桿子在手便輕忽文官,我若知道你有違令或是縱容屬下敗壞軍紀,定斬你不饒!」   說罷飄然而去,自乘船回台北去也。此番征日所獲良多,數萬大軍經過這場大戰,不但是新兵經歷戰火洗禮而迅速成長起來,便是那打過台南的老兵,亦是受益良多。張偉又命隨行參軍記下戰役中的種種得失,彙編成教材,所有的伍長果尉,以及台北講武堂的學員每人一本。這種實戰中記錄的戰術教材,可比一百次演習都有用,張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提高部隊戰鬥力的機會。除此之外,又下令將戰鬥中表現良好的伍長、果尉徵入講武堂,一面學習更高深的戰役理論,一面以戰術教官的身份向學生講解戰術。再過兩年,這些首批入講武堂的學子畢業,便可直接以果尉職充實軍隊,這些經歷過系統的文化知識教育、軍紀軍規教育、火器科學教育,以及系統戰役戰術訓練過的學子一旦加入軍隊,整個台灣三衛軍的實力,必將大步跨越幾個台階。   回台後半月不到,水師便護送著百餘艘運輸船自長崎而回,只是此番到不是運送兵員,而是滿載了整船的白銀及糧食而回,船隊一回,便像征著整個伐日之戰的徹底終結。   接下來左右不過是犒賞三軍,除了豬牛羊雞上好美酒外,每人二十兩銀的犒賞足足令大半的三衛士兵笑的腮幫子疼。張偉這番大手大腳的犒賞,足足費了台灣政務署七十餘萬白銀,若非是日本賠款送來,還當真是支付不起。何斌少不得要埋怨幾句,張偉也只笑笑便罷了。那清朝時八旗綠營出征,比如征小金川一戰,幾年時間花了白銀三千萬兩,動員軍隊也不超過十萬人,銀怎麼用的,不過是買糧雇工,以及打了勝仗的賞銀。是以清朝外戰不行,內戰卻是近兩百六十年甚少打敗,何也?清朝統治者捨得花錢在軍費上,不像崇禎皇帝,連軍餉都要士兵自已想法子,兩相對比,張偉自然知道錢要花在何處方是合算。   除去應有花費,自日本得銀仍有半數被封存在台北政務署的庫房,這筆錢張偉有言在先,任何使費皆不得動用,全數撥給台北船廠造艦。征服日本後下一步自然是要劍指南洋,而南洋之戰,海軍的作用卻又比陸軍重要的多,沒有一支強大到與列強周旋的海軍,稱霸南洋自然也無從談起。何斌調集了工商財務署下所有積年的算賬好手,將造船的成本、火炮、每船所需水手費用都算入其中,算來如同鎮遠級大艦可造八艘,每船配十二磅炮四門,八磅炮十二門的小型炮船十五艘,加之原本就購買建造的遠字級大艘八艘,小型炮船二十二艘,計有大型戰艦十六艘,小型炮船三十七艘,海軍軍官水手,以及岸上輔助人員,一共一萬兩千人。這樣的海軍實力,已經遠遠超過當時除荷蘭外的任何一個歐洲國家在亞洲的駐防艦隊。   待預算做好,便立時撥銀至船廠,買木料、僱傭人手,擴大船廠規模,原本就一直沒有停止過造船的台北船廠越發的繁忙起來。   「廷斌,尊候,咱們的船廠規模,總該大過當年南京的寶船廠了吧?」   「這誰能知道……寶船廠早被焚燬,當年夏原吉大學士上疏宣宗,言道南洋取寶船勞民傷財,應行取締。皇帝准了他的奏章,從此南京的造船便停止了下來。」   施琅答完,又長歎道:「原本泉州的造船業亦是極為發達,宋朝泉州實為天下第一繁盛之地。造的船隻又何止成千上萬,來往的客商比之今日,當真是多到不可勝數啊。現下一來是港口擁塞,船隻漸漸向廣州而去,而來朝廷厲行海禁,畢竟不如宋朝時對海外貿易那麼看重和支持,船業和商業,慢慢凋弊,若不是這十數年來朝廷控制力日漸削弱,只怕連現今的規模也是沒有呢。」   三人兀立在台北碼頭不遠處的高崗之上,那台北船廠便建築在三人腳下,看著熙熙攘攘忙著造船的數千名匠人及民伕,由不得三人不發出興亡之歎。   張偉因又問道:「尊候,你軍中英人教官已然盡數離去了麼?」   「沒有,尚有十餘人留下。言道咱們的軍餉待遇比英國高的多,他們原本是下層小官兒,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升的上去,到不如給咱們賣命,直接就能做中上層的軍官。」   張偉點頭道:「這些人在海上多年,考察其仁勇智信,方可任命為一艦之長。不要太過迷信英國人,他們也有孬種。」   見施琅點頭,張偉便不再多說,水師一向歸施琅統率,如何用人管理,自當有施琅做主。他一來甚是相信施琅為人品性,二來所有的水師官兵家屬財產皆在台北,便是有人想反,也得考慮後果。是以統領之權,他便放心交與施琅。   又問施琅道:「尊候,廷斌兄銀子給的極是痛快……」   回頭看了一眼何斌臉色,又笑著接道:「是以船廠諸般所需,不論是人還是物,都是張口便給,如此,所造諸船,要多久才能投入使用,又有多久那些水手軍官,才能真正掌握戰艦,投入戰鬥?」   施琅低頭算了片刻,方答道:「一年。需以一年之期,一則造船便需半年,還最少要有半年讓我訓練水手,雖說咱們募來的水手都曾經上過船,不過戰艦與商船不同,還需要重新訓練才是。還需帶他們出海遠航,找些小股海盜打打,練練膽色和臨戰反應,最少得一年時間才成。」   此時是陽曆一月中旬,陰曆十一月底,距離年關不足一月,張偉想了一下,距崇禎二年皇太極入關還有五個月左右,這段時間足夠自已準備了。大量的運輸船隻到時候可以徵集商船,軍隊還需要擴充,還得加派探子往遼東窺探,否則皇太極改期出關,自已可就後悔不迭了。   何施二人見他低頭沉思,知道他心中又在思考大事,兩人便靜立一邊,等他想完說話。   張偉因向何斌問道:「庫銀還有多少?」   何斌打一冷戰,答道:「遼東貿易獲利頗豐,此番興軍又沒有動用台北的銀子,全由倭人支付了,去掉日常使費留銀,還有七十多萬兩。」   「遼東貿易,女真人不肯賣馬吧?」   「不錯,獸皮人參什麼的,咱們要多少給多少,唯獨馬匹,那是一匹也不賣的。」   張偉沉吟道:「看來,只有去內地買走私的馬匹,所費不少啊。廷斌兄,年前便派人去內地購買一萬匹,全買咱們福建的晉江馬,雖然個矮,速度也慢,不過耐力很足,請兄務必要快些買來,我有大用。」   說到此處,歎道:「可惜沒有辦法弄到阿拉伯馬,這晉江馬雖是耐力十足,不懼炎熱蚊蟲,不過只適合挽車、駝乘,不適合長途奔襲。」   當下何斌皺眉道:「志華,你可是要組建騎兵?這樣代價未免過大,咱們承受不起啊!一萬匹馬,連買帶運,少說也得三十萬的銀子,再加上一年所耗的食料,所費當是不少。況且買的馬又是晉江馬,用來做運輸之用還算不錯,若指望用它來打仗,那是不成的。飛騎衛騎的都是上好的河曲馬,是那河套地區千年來雜交的優良馬種,你若是組建騎兵,乾脆多花點銀子,咱們還是買河曲馬,如何?」   張偉咂嘴搖頭道:「騎兵自然是到了組建的時候。一點騎兵沒有,那是絕對不成的。此番對日做戰,若不是敵軍疲敝之極,又有步兵緊隨其後,僅憑張瑞的那一千多飛騎,縱然是屁股上綁上馬尾,又能把那麼多的敵軍怎麼樣呢。張瑞手下若是有五千騎,我就可以不必冒險,與敵騎硬捍!不過,那河曲馬不是上好馬種,不必花錢大量購買了。」   說罷連聲長歎,顯是還為當日決戰時苦無騎兵可用而嗟歎,過了半響,方又向何斌道:「台灣現下雖是地廣人少,土地肥沃,不過終究不夠建立大規模的牧場,廷斌兄,那阿拉伯馬你可知道?」   「知道,當今天下最好的馬種。耐力足,身量大,衝刺速度也快,只是咱們這裡不好買,萬里海途,能買幾匹?」   「咱們也不必派船過去買,來往於那邊的商船多了,托人家帶些種馬回來,咱們這兒再準備些上好的母馬,待將來有了適合養馬的地方,再說吧。」   施琅見他意興蕭索,忍不住說道:「我看那日本馬就不錯,咱們上次長崎之戰攏共俘獲了三千多匹呢,個頭可比咱們中國的馬高大多了。」   張偉點頭道:「那到不是日本本地的馬,是他們從荷蘭人手中購買改良的西洋馬種,論起來,確實要比咱們的馬種好上一些。」   眼前一亮,在施琅肩頭重重一拍,笑道:「尊候,不是你提醒我到忘了,快,派船將那些戰馬運回來,再派人與幕府接洽,向他們再買五千匹馬,這樣我的戰馬也有萬匹,勉強可以成軍了。」   何斌問道:「那還要大量買晉江馬做甚?台北台南的官道馬車早就買了不少馬匹,便是有不足用的,慢慢購買就是,何苦一下子買這麼許多。」   「一來島內需用,二來,山人自有用處,現下卻是不方便說。」   兩人知他夙來如此,也不逼問,又觀察了一陣船廠,便各自離碼頭而回。何斌自去務署佈置買馬之事,施琅仍至船廠,日夜監督,船造好一艘,他便立刻安排水手軍官上船,總之務要追趕時間。南洋戰略,張偉已向他透露一二,是以施琅知道時間緊迫,每日總是忙碌不已。   張偉自回台以來,每日奔忙不已,撫恤傷患,慰問烈屬,頒布鄖章,提拔功鄖敢死之士,又是大鎬三軍,這些事均需他親力親為,別人無法代替,雖是疲累不堪,這一日卻約好了要去軍營任命三衛九軍的將軍,無奈之下便命馬車緩慢而行,時正響午,陽光透過車窗均勻的灑在他的身上,到也是溫暖舒適,一路上馬路平整,車身不晃不動,車身輕搖之下,他竟是酣然而睡。   待到得軍營,自有人將他喚醒,張偉深知軍隊實乃他安身立命之本,無論何時,絕不可讓手下的兵士輕視,於是略整衣裳,端正儀容,方在身邊皮甲飛騎的護衛下,騎白馬入營。   只見數萬軍士以方陣肅立於點將台四周,咳喘之聲不聞,亦無人敢扭動身軀分豪,各兵均是持槍而立,將火槍直立平端,槍托直至於胸口,隨張偉移動的方向轉動頭部,眼光緊緊相隨,眼見著如黑色波浪般的方陣緊隨著張偉的行蹤而擺動,張偉心中喜悅之極,數年辛苦,幾乎沒有睡過幾個好覺,始有今日這般的基業規模,如此下去,離中興大漢的目標越來越近,卻教他如何不喜?   他這幾年威福自擅,性格思想已與初來時大為不同,若是數年前見了這般陣勢,必將是手足無措,或者是喜難自禁,此時固然心頭喜悅,臉上卻也只是淡然而笑,策馬過方陣時,亦是目不斜視。雖萬千人為他歡呼雀躍,亦只不過引得他微微頷首而已。   待策馬行至點將台下,自有都尉以上的將軍親自相迎,他們卻不比持槍而立的士兵可以不必向張偉行禮,各人見張偉下馬,忙同聲拱手道:「末將恭迎指揮使大人!」   說罷便齊涮涮單膝而跪,垂首待張偉上將台。便是那周全斌等人,原本按照品階不需向他下跪,只是張偉在台灣地位堪比帝王,卻又有誰理會那朝廷規矩了?   見各人跪伏腳下,張偉卻沒有初來時的那般驚訝與牴觸的心理,單手虛扶,令道:「眾將起來。」   因此番不是大閱,而是封將,故而除張偉與衛隊外,任何人也不得上台,諸將依命起來後,便團團環繞將台而立,張偉自步行上台,直至將台之頂端,撫著將台上一支支軍旗,張偉沉思片刻,發令道:「即日起,台北衛軍改稱為漢軍,漢軍,為大漢之師,自今往後,為大漢天朝征伐四夷,鎮撫天下!令,周全斌、張鼐、劉國軒為漢軍三衛將軍,各領一衛,為我佐輔。」   他此番決意拋卻明朝官制中的一切名稱,規制,以自已認為最合適的名義建立軍號,又以自已願意的官制來封賞部下,一來他割據之實早成,朝廷置縣無用各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此情勢下,再拘泥於受撫一事,徒為人笑耳。是以他以指揮使的官階任命屬下為將軍,宣示了台灣不但有割據之實,亦有了割據之實。   他頒令之後,自有身邊的傳令兵持令下台,先是策馬繞營中漢軍一周,大聲宣示他的軍令,待馬行一周,四周已是歡聲雷動,眾軍士蒙受張偉大恩,哪知什麼朝廷皇帝,周全斌等人又深受軍士愛戴,雖說他們的將軍之位原本便是不可動搖,但現下由張偉在將台上正式賜封,眾軍自然是歡欣鼓舞,為他們的敬愛的這幾位將軍正式受封而歡呼不止。   待周全斌等三人下跪謝恩後,張偉又令道:「令,張傑、黃得功、顧振為金吾左、中、右將軍;林興珠、沈金戎、賀人龍,為龍驤衛左、中、右將軍;左良玉、曹變蛟、肖天,為神策衛左、中、右將軍,協助衛將軍佐理軍務,朱鴻儒升為神威將軍,仍掌炮兵,江文□、張載文、王□,三人為參軍將軍,張瑞為飛騎將軍。」   此番除王廷臣外,張偉自遼東帶回的幾人皆是位至將軍,雖然軍將低於衛將,仍需受到周劉等將軍的節制,不過每人領一軍四千人,可比在遼東時威風的多了。這王廷臣若不是張偉考慮到遼東新人提拔過多,恐遭軍中老人忌恨,有意尋了王廷臣的岔子,訓斥一通,不予提升。不然憑這些歷史上有名的將才,又怎會在功勞上居於人後?雖是只少提他一人,暗中亦是讓不少眼紅的三衛老人出了一口惡氣了。   待封將完畢,又將原本的都尉提升至空缺的校尉之職,其餘依次補缺,只不過是照名單念上一遍罷了,張偉平日裡諸事纏身,哪裡管的到小小都尉的陞遷。待讀念完畢,雖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到底是完了一事,張偉輕鬆下來,背著身子在將台上打了個大呵欠,本想就此離去,卻又想起要召集新任諸將訓話一通,虛應故事一番,無奈下便趕至節堂,召集諸將議事。   此番議事只召將軍,於是以周全斌打頭,底下張鼐、劉國軒帶自各衛下屬的將軍魚貫而入,除林興珠鎮台南外,左良玉留鎮長崎,他們的將軍佩飾及印信自會派人送去。   張偉端坐於節常正中,諸將依序而進後,先去除了頭上頭盔,卸甲,然後方一齊下跪,向張偉見禮。   「罷了,將台上是做給兵士們看,何苦在這裡還費這個事。大家快些起來。」   見諸將依次跪了,張偉將手一抬,令諸人起身。   因笑道:「打仗的時候還好,怎麼著也不覺得累。現下到好,回來半拉月了,我這骨頭還是酸痛的很。」   因他言語隨意,諸將大半隨他經年,便是遼東諸人,蒙他收留亦有不短的時日,各人知他私下裡性情隨和,於是各自一笑,尋了椅子坐將下來。   劉國軒便笑道:「大人,您是這些日子太忙。想起剛到台北那會子,您每天都要親到兵營領著咱們跑步,現下沒空了吧?每天起五更熬半夜的,哪有精神再鍛煉身體呢。」   說到此時,低頭皺眉道:「大人一身寄著咱們全台百多萬人,可一定要注意將養身體!」   張偉噗嗤一笑,道:「國軒,你現下越來越會說話了。生受你了,我身子骨結實著呢。」   劉國軒憨笑道:「國軒只知效命大人,故而一時著急語不擇詞,大人春秋正盛,哪就扯到身體上了,國軒錯了。」   其實諸人聽他扯了半天,一時插不上嘴,聽到此時,便一齊躬聲道:「大人,還請珍重。」   「好好,諸位不必這麼拘禮麼!」   說罷走下位置,注視周全斌道:「全斌,你隨我五年了吧?」不待周全斌回答,便又一一走到諸將身邊,將他們跟隨自已的時間一一報將出來,甚至何時何地投效,亦說的一清二楚,諸將皆是感念不已,一齊離座而跪,向張偉道:「大人深恩厚道,末將無以為報,唯大人之命是從!」   「好好,你們是職業軍人,我算不上。將來戰場上有什麼疏漏不對的,我對軍務有什麼安排是錯誤的,只管說!提你們做將軍,將軍將軍,一軍之主,可要把擔子擔起來,不能有辱將軍這個稱號。」   「長峰,你來說說,此番長崎之戰,可有什麼疏漏之處?」   「有的。」   「嗯?」   張偉一時高興,隨口慰勉諸將幾句,又問及江文□可有疏漏之處,想來那長崎大勝,又有什麼疏漏之處可言?那江文□左右不過一躬身,道是沒有,便也罷了。誰料他到果真是一躬身,只是回答卻是大出張偉的意料之外。   原本在下舒適渡步,一臉歡笑的張偉便即回座,正容問道:「長峰,有什麼疏漏之處,請講無妨。」   江文□起身離座,站在堂內正中,侃侃而言道:「此番長崎之戰,幕府出動了半數的精銳武士,又有精銳的赤備騎兵參戰,還有一半是諸藩徵召的農夫。文□以為,咱們此番,勝的險,他們,敗在沒有將才。」   張偉不動聲色,向他問道:「何以見得呢?」   「長崎之戰,我方火槍兵雖是結陣相待,接戰之初又以火炮將對方前陣直接攆跑,後來敵方雖是大股步兵衝鋒,卻一直無法憾動我方陣線,敵方看似沒有還手之力,其實卻是不然。事情壞便壞在那些臨時徵調來的農夫身上,不但擋住了敵軍精銳武士的路,而動輒後撤,衝亂隊形。偶爾有小股武士衝到我方陣前,也迅即被攆走。若是敵方不要這些壞事的農夫,開始便以小旗武士以散亂隊形衝鋒,以精銳的太刀武士並火繩槍兵及弓箭手在後,與我方迅速接近,衝進我方陣內,那麼我方陣線必然後退,雖然敵方仍是損失慘重,戰未必勝,但我方必然亦是損失較重,不可能有此大勝。」   「為何呢?」,他自設一問,又自答道:「我方的槍兵陣地沒有任何防護,一沒有掩護的木柵壘牆,二沒有壕溝屏障,平原做戰,敵軍若不是被火炮轟擊的暈了頭,怎麼會衝不過來?是以長崎之勝,實在是僥倖!」   江文□越說聲音越大,激越道:「大人,行軍打仗,一定要謀定而後動。三萬多將士的性命交託在大人手上,大人雖然打了勝仗,卻要忌志得意滿,文□大膽,肯請大人一定要牢記此番的教訓,將來做戰,方可少一些錯誤。」   說罷長揖至地,就勢跪下,低頭道:「文□無狀,面刺大人之過,請大人責罰。」   他是參軍將軍,直屬張偉管轄,故而雖是長篇大論的當面指斥張偉,其餘諸將卻是誰也不便阻攔喝斥,各人都是鐵青了臉,聽他如此貶低長崎一戰。此人心性高傲,又有一股迂氣,除了當初跟隨周全斌時建言參謀頗得器重,周全斌推薦給了張偉之外,與其餘各衛諸系將軍都沒有什麼交情,此時見張偉不露聲色,除了幾個老成的為他擔心,到有大半人幸災樂禍,指望張偉能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無禮的書生將軍。   「你說的很好,也很對。」   張偉於座中一躍而起,踱到江文□身邊,慨然道:「其實你不說,我也準備得便召集都尉以上,直言當日我指揮之非,現下你說了,就把你適才的話彙編成冊,詳細列明得失,下發各人參閱。為將者,有錯不怕,我就不信名將都是不打敗仗的!更何況我還是打勝了的,說幾句過錯,怕怎的?江文□,你面刺我過,受賞!」   說罷向節堂外叫道:「來人,取我的刀來!」   因節堂內任何人不得帶刀,張偉自幕府得到兩把寶刀,喜愛非常,因命衛士隨身而帶,隨時把玩。那兩名提刀衛士聽得張偉下令,便各自攜刀而進,等候張偉命令。   張偉猶豫片刻,命道:「將那把村雨送給文□了!這是日本北條家的寶刀,鋒利異常,卻是少染鮮血。村正一刀奪了無數人的性命,僅是德川家康的祖父、父、長子都死於此刀之下,人稱凶刀,還是我留了吧。文□文氣過重,只怕是降服不住。」   江文□卻哪管他送哪把刀,因知張偉甚愛這兩把寶刀,此番他橫下心來當面指斥張偉,原本存了罷職丟官的心,誰料張偉不但不責怪,反道大加讚賞,又要將心愛寶刀賜於他,心中激盪,泣聲道:「大人,這寶刀是您心愛之物,文□一介書生入軍參議,刀劍非我所愛,請大人留著自用。大人如此愛重文□,文□愧不敢當,唯願大人奮擊而起,文□贊襄左右,足慰平生。」   「唉,說的哪裡話來!寶刀再好,也沒有文□這般的人才更讓我看重!」   親手將江文□扶起,又笑道:「長峰,我賜你寶刀,也是想讓你改改身上的文氣,為將者不通兵書不曉文事,終究是一勇之夫,文氣太足而武勇不足,也是不成的。還有,你雖然通曉兵事,這官場政治和民間瑣事你瞭解甚少,太過偏狹了!」   他急步踱了幾圈,下定決心道:「長峰,我本欲派遣文官去長崎為總督,主理官政事物,本已立定軍機處某員,現下想來,還是讓你過去。一來你是參軍將軍,軍隊系統本就熟悉,長崎那邊治政,倚仗軍隊甚多,純粹的文官怕是不成的。你過去,把軍政大權都接過來,軍事之餘管理一下民政,將來若有戰事再起,我再徵召你回來,你意如何?」   江文□又跪下一叩首:「文□敢不從命?」   張偉大笑道:「甚好,長峰兄,好生去做吧!」   本欲退帳,轉念一想,卻想起心懸的一事,便令道:「傳范錫范、羅汝才進來。」   待兩人昂然而入,張偉向他二人笑道:「你們兩人還任校尉,心中可是怨恨?」   兩人心中卻是有些不滿,他兩人資歷固然比不上周全斌等人,也不及肖天等將軍,到是比左良玉江文□等人資深的多,他們得以封將,自已卻仍是居校尉之職,心裡又怎能高興?         第十章 高山騎兵     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表面上自然是另一回事,此時張偉動問,兩人雖見他臉帶笑容,語氣平和,那羅汝才為他監督諸將,一直是陰謀詭詐,見張偉如此,心中只道有什麼虧心之事被他發覺,此時要拿他二人發作,當即嚇的兩腿抽筋,心中轉來轉去,除了又偷偷買了一個小妾,並無違法亂紀之事,於是強忍著不跪,與那馮錫范同時低聲說道:「末將不敢,選官任將大人心中自有法度,哪容的未將不滿?」   「求官謀將,封妻蔭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兩位不需隱瞞,汝才這些年幫我監督軍中將校,頗有苦勞。馮校尉雖然此番戰功不顯,但素來法紀嚴明,治軍有方,這我都是知道的。」   兩人原本惴惴不安,聽了他的考語,這才都將心放下,向張偉行了一禮,齊聲道:「謝大人讚譽,末將愧不敢當。」   「當得,當得!此番沒有封你們為將軍,是因為汝才不是帶兵打仗的,又一直監督諸軍,當面封賞,只怕軍士不肯歡呼,沒的失了面子。」   看一眼神情尷尬的羅汝才,又笑道:「至於馮錫范麼,聲名不顯於軍中。雖是勤勉辦事,可是人有長短之才,錫范長處不在於行軍佈陣短兵相接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已想好,羅汝才原本的職權保留,封為監軍將軍,掌監軍處,凡內外軍情動向,兵馬調動,軍隊將校尉的監視,還交由汝才負責。馮錫范為軍法將軍,掌管軍法處,凡軍內有人犯紀,一律由錫范依律處罰,不得徇私敗法,如此,可依仗二位之才,又可令兩位職高位顯,兩位,如此可滿意麼?」   兩人得封將軍,得與諸將同列,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當下大喜過望,叩下頭去,連聲稱謝。   張偉大踏步向外行去,笑道:「漢軍諸事已定,這邊的事我要少操些心了。諸事都仰各位將軍——羅將軍,你前幾日又收了第十三房小妾,身子骨吃的消麼?俸祿夠用麼,要不要我借你一些?」   羅汝才立時汗如雨下,正欲措詞回答時,卻見張偉已去的遠了。   張偉登上馬車,心中仍是不住冷笑,這羅汝才與高傑一樣,雖是人才,缺點卻也是很大,若不是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兩人有許多令他不滿之處,只怕死了十回都不止了。   待回到府中,又發文書封高傑為巡城將軍,主管台北內外治安,封南京貢生謝玉樹為台南巡城將軍,原本還欲趁勢將台灣文官衙門系統一併改名,想想現下朝局尚未大亂,現下動靜弄的太大易惹人注意,反道不好,於是息下心去,決意暫且忍耐。   在府中數日,只是在處理軍機處無法絕斷的公務,饒是那柳如是傾心服侍,女兒家此時正是女大十八變的時候,她成日價雲鬟霧鬢的在張偉眼前進進出出,張偉累時到也與她說笑解悶,談論些明朝風物,只是她年紀尚小,張偉只拿她當個小妹妹看,故而語不及亂,正襟危坐如臨大賓,到弄的小姑娘好生氣悶。   待年關一至,這台北金吾不禁,滿街的商家鱗次櫛比爭奇鬥艷,不但是內地,就是海外諸般特產亦是擺了滿街,台北經過這幾年的發展,民間之富早已遠超當時的江南水鄉,各人腰包裡都裝滿了銀子,這商家又豈能不賣力吆喝?待元宵一至,不但官府放起了花燈,就是那各大商號,富庶的民家,亦是燃燈放炮不止,整個台北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當真是盛極一時。   燈市中人來人往,卻是無人注意到人群中有兩個顯然與眾不同的人物,兩個個頭甚高,身形遠比一般的男子粗壯,身上雖是著了新衣,兩人卻是明顯的不習慣,那個頭稍矮些的,行走時不時的扭動身體,卻不知道是身上哪裡癢個不停。若是人仔細當面盯了看了,就可明顯看出這兩人面目黝黑,眉宇間長相與漢人絕然不同,應當是這台灣的土著居民。   那矮個青年好奇的東張西望,不時瞟一眼大街上行來奔去的大姑娘小媳婦,露出一臉的饞相,因見那高個青年若有所思,便問道:「大哥,這裡這麼熱鬧,咱們又難得下山一次,你不好好瞧瞧,想什麼東西?」   那高個青年回話道:「黑,你記得咱們上次去福州城的事麼?」   「張將軍安排我們去內地商行幫他押運貨物,順便見識一下大山以外的世界。部落裡十幾個人一共去,當時還以為內地全如台北一樣繁盛呢。我看,那福州府城連台北的一半都不如,差的遠了!」   「一路上見了不少駐防的官兵,比張將軍的兵如何?」   「張將軍的士兵,一個可以打他們一百個!」   那個高個青年,也就是張偉射獵時收服的高山部落中名叫契的青年,點頭道:「是的。不但是城鎮,軍隊,還是官員,百姓,內地和台北的張大人治下,都差的老遠。弟弟,這張偉張大人,真是了不起!他當初同我說,他治理了一個過百萬人的大部落,我說他不是英雄,瞧不起他,誰知道,治理部落,漢人所謂的國家,果真不是我們這樣簡單的頭腦可以做到的。」   他感歎道,又道:「我們兄弟下山時,因為整個部落被人家征服,只好為人家效力。但是說好不以射術為他打仗賣命,只為他做一些普通的工作,現在看來,張大人大規模的從山中吸引部落下山,劃地給咱們高山部落,給豬羊牛雞土地農具,又特准咱們仍然射獵,還帖補糧食給我們釀酒,對我們這些土著,不但沒有歧視,還一視同仁。很多部落裡的青壯男子,已經加入了他的軍隊,編成了整整一萬人的軍隊,聽說張將軍年後就要巡視高山軍隊,命名選將,弟弟,台灣以軍功賞爵,想住大房子,飲美酒,娶美女,咱們這些人的出路就在於軍功,我決意去加入那支軍隊,為張將軍打仗立功,將來也好快快活活的過下半輩子,你看如何?」   那個叫黑的高山族人靜靜聽他說完,撫摸著下巴道:「我也早已考慮過此事。只是怕哥哥你反對,這才沒有說出來,今天既然哥哥說了,我自然不會反對。咱們明天就投軍去!」   兩人心中一直懸著投軍一事,現下既然已下了決定,心中皆是輕快不已。他倆人原本就是部落中數一數二的勇士,無論是近身格鬥,還是射獵,都無人敢向其挑戰。眼見從山中部落中了來的勇士們被張偉收編成軍,他兩人血液深處的武勇早已令其無法忍耐,一心只想著加入軍隊博取軍功,只是兩人礙於面子,誰也不肯先開口提及此事,現在做哥哥的提了出來,做弟弟的滿口贊同,兩個俱是歡欣鼓舞,當即也不再觀賞花燈,逕自便向新竹方向的高山兵營而去。   他兩個一心只顧自已說話,卻是不曾想到身後一直有兩位漢人偷聽,那兩個身著儒生服飾,雖寒天臘月,仍是各自手執一把折扇,不緊不慢跟隨在契與黑的身後,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十足。   此二人的身份,若是在內地,只怕一出門便要清街靜道,最少也要跟隨著十人八人,隨時護衛侍候,在這台北,卻也只是如尋常百姓一般,在那大街上信步而行。若論衣衫的質地,便是連台北的三等富商也比他們穿的好些。   那年紀稍長些的文士見那兩名土著走遠,皺眉道:「憲之兄,看來,張志華野心勃勃,其志非小!」   「長孺兄,他征伐四方蠻夷,到是沒有造反攻入內地之心,他的軍隊命名為漢軍,也是取光耀大漢之意,此人雖從海外歸來,卻是心慕大漢,忠忱之心到也令人感歎。只要他不揮兵內地,我看,咱們便是助其一臂之力,卻又如何?」   王忠孝仍是一臉苦相,他年紀稍長,史可法雖是見識不凡,到是比不上他老成,當下反駁史可法道:「憲之,以他現下的實力,兵向內地是不可能。你能保他將來打下南洋,霸佔日本,甚至朝鮮之後。他坐擁精兵數十萬,手下良將謀臣車載斗量,到那時,兵向大明,取明室江山,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又憂心忡忡道:「今上剛繼位時,我以為他是聖明君主,大明中興有望。誰料他從前年八月繼位,一年多來處政多有失誤,又不信大臣,仍是偏信中官。陝甘大旱,竟然一兩銀子也不肯撥付賑災,弄的饑民斬殺知縣,亂象漸起。再加上建州女真佔了大半遼東,那皇太極整軍頓武,頗有心向關內之意,再加上這張志華圖謀不軌,眼下雖是無妨,只怕十年之後,大明天下堪危!」   史可法向他一拱手,由衷道:「長孺兄,你的確看的長遠,我不如也。不過朝廷派了我們來,這張志華縱然是驕縱不法,但沒有公然反跡之前,我們亦只能見步行步,若果真有謀逆之事,能逃則逃,不能逃則以身殉之,也不枉今上信重一場。」   王忠孝默然點頭,自是很贊同史可法的見解。這兩人一直擔心張偉謀反,卻不知張偉豈是那般的蠢人,即便是要進軍內陸,也需找個大義的理由,讓天下的讀書人不至於全跳起來反對他,腐儒之見,又豈能鬥的過從現代而來的張偉。   兩人談談說說,一路向前,不知不覺間走近那台北指揮使衙門附近,此處原是台北最繁華熱鬧之所,一種上行人小販不絕於途,到了這裡,更是如花團綿簇般繁盛。那王忠孝年上歇了公務,年後左右無事,便乘了官船自台南來台北探望孫元化與史可法。因孫元化一心撲在火器研發上,雖是過年,也不過就年三十回家吃了一頓年酒,王忠孝在他家撲了幾個空,又不欲去炮廠驚動官方,故而這元宵之日,約了史可法一同逛街解悶。   兩人因見街角幾個頑童將煙火點燃,一股股火花衝向天空,史可法因笑道:「長孺兄,孫兄一心撲在那火器研製上,我看他啊,在台北比在北京安逸的多啊。」   王忠孝點頭道:「沒錯,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孫兄其志在此,與我二人不同。」   兩人因慮及張偉在衙門,嗟歎兩句,便繞道而行,誰料無巧不巧,剛繞路行了十餘步,卻見前面十餘台北巡捕營的巡兵開路,數十飛騎環繞左右,當中有一坐著四人肩輿的貴人,卻不是張偉是誰。   兩人剛要避讓,張偉坐在高處,早已看到,忙喊道:「憲之兄,長孺兄,且請留步。」催促著肩輿快行,趕到兩人身邊,一躍而下,揖道:「兩位,這可是好久沒見了,怎地一見我便要躲?」   史王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無奈,當下兩人只得長揖道:「下官拜見指揮使大人!」   說罷便要行禮,張偉忙扶住兩人,連聲道:「這怎麼敢當!張偉一介武夫,當不起兩位大才的禮。」   又忙吩咐道:「來人,趕馬車來,給兩位老爺乘坐,請到我府中敘話!」   史可法忙遜謝道:「大人,下官們只是偶爾出來逛逛,不想驚動了大人,下官們斷然不敢再到府上去打擾。」,又長揖至地,道:「多謝大人。」   王忠孝尚示表態,史可法便急著將大門關死,張偉卻也不勉強,心道:「反正你們在台就是為我效力,我一日不反,你們就得出一日的力。」   向兩人略一拱手,笑道:「今日元宵佳節,廷斌、復甫、尊候,都已齊集何府,邀我去吃酒看燈,我不能多陪兩位,這便要過去,兩位請慢行,如斯美景,好生玩樂一番才是。」   又意味深長向兩人道:「來日或有大變,台灣政局亦當涮新,兩位請拭目以待。」   說罷起身上了肩輿迤邐去了,史王二人立在路邊良久,待張偉一行人去的遠了,方才揖讓而去,兩人一路上只是納悶,不知道張偉所說的「大變」是指什麼,卻是怎的也想不明白,也只索罷了。   依中國人的老例,元宵之前盡情玩樂,元宵過後,這年便是過完了,一切軍民人等便要恢復正常的生活起居。只是二十餘天前前後後的春節過來,是個人都疲敝不堪,故而張偉又特意在府中歇息了幾日,農曆二十這日,方下令擺駕前往新竹的土著兵營,大閱整編。   這新竹軍營原本是暫時收置從山中下來的高山族武勇之士,待張偉正式整編之後,便開拔入桃園,那邊正式的軍營早已修建完畢,只是這幾月來張偉興兵伐日,回來之後又是年尾,各樣的瑣事處理的他頭疼,雖急著來新竹整編軍務,卻也是一直抽不出身來,只得先派了有經驗的飛騎軍官與參軍,先前束伍整編,他今日此來,不過是將部下準備好的東西宣示一下罷了。   待進了用木柵搭成的臨機兵營,卻見數百畝大的軍營內荒草從生,四處都是挺胸凸肚的土著兵士無所事事的閒逛,因此時這些人尚未正式編入漢軍隊列,軍紀什麼的也還管不到他們。加上土著散漫慣了,張偉有意先放寬管束,免的這些人心生牴觸,影響他的招募大計。   此時見了營內散慢之極,張偉皺一皺眉,令道:「將飛騎盡數調來!」   原本除了輪流隨身護衛他之外,所有的飛騎軍都駐紮於台北郊外,除了巡兵,也只有張偉最信重的飛騎方能有此殊榮。是以飛騎軍士除了武勇之外,亦是從三衛軍挑選的最忠心於張偉的軍士。此番征日返回,原本編製千餘的飛騎因衝殺千里,死兩百,傷半數,張偉心痛之餘,借由從日本帶回的戰馬,精選了千多匹閹馬,配給飛騎,又從軍中精選勇士,補充飛騎,經過兩月集訓,飛騎之精不但不遜於伐日之前,反因經歷過戰陣而更增了一股殺氣。這些高山土著在射術上原過飛騎,論起行軍佈陣,衝鋒殺敵,這些最多在部落對攻時械鬥過幾次的土著們,卻如何與飛騎相比?   待張偉入正中高坡上而坐,飛騎接到命令飛速趕來,三千身著皮甲,頭束黑巾,腰佩斬馬刀,臂執精鋼圓盾的飛騎靜靜侍立在他左右。原本還不在意張偉到來的高山族人在飛騎立陣後,立時感受到了這三千精騎散發出來的無邊殺氣,打過大仗的軍人自然知道如何向這些他們眼中的百姓施加壓力,三千飛騎以結陣而立,四騎一排,以半圓形的陣式將張偉牢牢護在中心,除了兩千執刀持盾的飛騎外,最前一排的正是當日衝陷日軍步陣的持矛飛騎。原本這種護衛隊形長矛只需朝天而豎立,此時這一千持矛飛騎卻有意將矛放平,冰冷的矛尖正對著操場中的萬名土著,令場中原本漫不在意的土著頓時感到了絕大的壓力。所有的土著立時停止了隨意散漫的活動,各人均大睜著雙方,注視著對面那冷冷壓迫著自已的軍隊,有些過份小心的,甚至悄然取下自已背上的弓箭,准背隨時迎敵。   「擂鼓,列隊!」   見場中安靜,張偉下令身邊派駐新竹軍營的三衛軍官,一萬名土著派駐了二十名都尉與二百名果尉,饒是如此,仍是彈壓不住。土著們均道:「我們高山族人,只聽從高山族人的指揮,訓練我們可以,將來想用漢人軍官來指揮我們,我們不服!」   張偉對這些桀驁不馴的土著也極是頭疼,派漢人軍官他們不服,全然選用土著軍官,顯然在訓練和指揮上又不能如意,想來想去,只得做出妥協,答應選立高山族人為主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訓練時由漢軍軍官訓練,待訓練完畢,選舉高山族人為下層軍官。   一通鼓擂過之後,張偉向身邊傳令兵道:「傳上高山族人比武射箭選出來的第一勇士來。」   那傳兵聽他命令,立時奔下土坡,向土著人陣中一通喊話,張偉咪眼去看,卻見一高大漢子從土著人陣前搖搖晃晃向土坡行來。因隔的尚遠,臉面卻是模糊不清,隱約間只覺得見過此人,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待那人行的近了,雖是隆冬,仍然是上身赤裸,下裹獸皮,張偉皺眉之餘,猛然想起,原來此人便是當日射獵時要與自已比試勇力的那個高山族人,只是名字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待他走近,生硬的下跪行禮,張偉起身將他扶起,向他笑道:「勇士,你還要與我比試力量嗎?」   「不敢了!大人的勇力在於頭腦,大人一個頭腦,抵我全部族的頭腦,契很佩服!」   張偉這才想起此人名契,又笑道:「你還有一個叫黑的兄弟呢?」   契喜道:「難得大人把我們兄弟記得的如此清楚,黑在陣裡呢。我們兄弟元宵節那天前來投軍,幾日間打敗了無數高山勇士,全軍武勇,以我為第一,我的弟弟排在第四,既然大人叫他,我便叫他過來。」   說罷回身咧嘴大喊,如驢吼般叫了半天,卻見那個頭比他稍矮的黑樂顛顛從陣中跑了過來,向張偉行禮道:「大人,您居然還記得我,黑真是榮幸之至!」   張偉笑道:「勇士嘛!好比海中的魚,人們最容易記得的,自然最勇猛也最殘忍的鯊魚,那些營營苟苟食蟲的魚群,就是成千上萬,又怎麼能和鯊魚比呢!兩位,你們就是我用來吃人的鯊魚了,好生做吧!」   兩人聽了張偉讚譽,欣喜如狂,當即跪下道:「願意為大人效命,成為大人的惡鷹,猛鯊!」   「很好,你們起來。勇士不需要動輒下跪,有心就可以了。」   又笑道:「你們叫契和黑,這樣叫起來不順口,也不好聽。我來給你們賜名!」   歪頭想了一陣,突然笑道:「成了,契改名為契必何力,黑改名為黑齒常之,就這麼著!」   這兩人哪知道張偉所說的姓名正是唐朝突厥與高句麗的名將,只是覺得原本一個字的名字叫起來更響亮方便,不過張偉賜名也是榮耀,兩人喜孜孜應了,站在一邊。   張偉思忖一下,決定取唐太宗命名西域歸順部落為百騎,後玄宗改名為萬騎之例,將眼前這些高山族人組成的軍隊命名為「萬騎」,由契必何力及另三名勇士統令,四人俱稱萬騎將軍,只是分前後左右,前者為尊。依漢軍例,兩千人為一營,設營校尉,五百人設一都尉,五十人一果尉,五人為伍,軍令軍紀軍功記賞俱與漢軍同。   自唐以降,少數民族要麼如北方遊牧民族一般,欺凌掠奪漢人,要麼就如苗壯民族,不堪忍受欺壓憤起反抗,卻免不了被屠殺的命運。明初雖立朵顏三衛,到底不能信任外族,後來三衛果叛。張偉眼見得眼前這過萬的射獵民族勇士,心中概然想道:「放眼當今天下,也就我敢召集這麼多的外族士兵,與漢族士兵同等待遇,同列軍伍,亦只有我敢任命土人為將軍,貼身護衛。一下子得了這萬名精銳射手,還可以隨時補充,這樣可比欺壓他們,凌虐他們合算的多啦。」   想到此處,心中喜悅,向契必何力令道:「萬騎前將軍,請拔營起寨,這便往桃園營,接受我漢軍的訓練。」   契必何力躬身答道:「謹遵大人將令。」   說罷當先起步,帶領著身後穿戴著奇奇怪怪服飾,便是語言也駁雜不齊的萬騎士兵,向那桃園兵營方向而去。   張偉與張瑞並肩而騎,看著眼前的萬騎隊伍亂紛紛走過,張瑞皺眉道:「大人,咱們對這些土人未免太過放心,哪有這般放縱的,萬騎將軍都由他們的部落勇士擔任,這也罷了,下級軍官也是全數由土著任職,這樣將來若是有哪一個將軍圖謀不軌,只要隨意找幾個同部落的軍官,縱臂一呼,瞬間便生大亂!大人,不可不慎啊!」   張偉見他一臉憂慮,忍住笑問道:「我給他們土地,糧食,美酒,又發給軍餉,這麼好生待他們,是個人就知道感恩,哪有人肯做亂呢。就算偶有一兩個不知好歹的,只怕也未必有多少人肯跟隨吧。」   「不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人主政台灣,亦常言人心難足。人性本惡,有了美食想美酒,有了美酒就渴盼美人,美人之後便是寬大的房子,出則駟車駿馬,入則豪宅美妾,慾望永遠止境。大人若是不對萬騎加以控制,只怕會有肘腋之變。」   張偉點頭道:「張瑞,你跟在我身邊幾年,確是長進了!不再相信那些儒生說的那些鬼話,什麼人之初,性本善,全是胡扯。什麼環境出什麼人,這些高山人以前住在山裡,生性純良,沒有什麼花花腸子。嘿嘿,出來的時間久了,難免會染上漢人勾心鬥角慾壑難填的毛病,是以一定要嚴加控制,不可放任,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就是。」   「那如何控制呢?各層軍官都是他們自已人,除非,仍以家屬為質?不過駐防台灣時,家屬為質效力不強,他們若有人反叛,第一件事必定是控制族人的居處。」   嘿然一笑,答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既然你擔心有人為利反叛,那麼你又沒想到,也可以以利誘之,入吾掌中麼。分化,拉攏,再加上教導他們的都是漢軍將佐,留下資料,該拉則拉,該打則打。對高級將領,認準了以誠待之,以金銀養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此之謂御下之道。況且,土人部隊的規模我不打算擴大,高山族也沒有這麼多箭法精準的青壯男子,干強枝弱,無足慮也。」   見張瑞仍有擔心之意,乃又笑道:「唐人以突厥人為邊將,未嘗聞反。後來安碌山反,天下人皆以為是胡人為將之過,其實大錯。明皇信重安碌山,一人掌四節度,掌雄兵十數萬,不論胡將漢將,看準了唐朝腐敗的事實,沒有不反的道理。重要的不是下面的將領是不是忠誠,還是在於上位者是不是懂得因勢而制,再輔以良好的制度加以約束,有了這些,我又有何慮呢!」   將馬鞭一揮,騎馬向台北而回,張端將馬腹一夾,緊緊跟上,卻聽得張偉向他吩咐道:「張瑞,你的飛騎盡皆是精銳之士,今日用飛騎挫了萬騎銳氣,日後凡戰陣演練,騎術衝刺之術,皆調飛騎與那萬騎演練,只怕他們還忌憚些,聽話些。哼,三月之內,要讓那萬騎洗去匪氣,成為我的無敵雄師!」   張瑞諾了一聲,自是聽命不提,心裡卻只是叫苦不迭,那些萬騎原是土著,語言駁雜,不懂規矩,又是從未騎過馬,更別提在軍馬上縱橫騎射,原本訓練之事不該他管,現下張偉吩咐,也只得捏著鼻子應了,心裡卻對訓練萬騎一事殊無信心。   不但是他,漢軍諸將皆持懷疑態度,不但是騎射之術,便是行軍佈陣,戰術操練,眾人也是不信能將這些蠻子訓練好。千年來漢人與異族的隔閡又豈是一時半會能消彌的?再加上建州女真攻佔遼東,漢人對異族的仇視與防範之心甚重,張偉亦慮及於此,是以不設漢軍將佐于飛騎,亦是無耐之舉。若只為節制防範,便失去了設立萬騎的本意,這支射術極佳的軍隊,只需再輔以數月的軍陣訓練,馬術訓練,便足以體現出驚人的戰力。馬術雖不是一夕之間可以練就,但以張偉之意,原本也不指望以南方之地建立大規模的重騎兵,一則沒有上好的戰馬,二則也無法得到上好的牧場,是以只需這飛騎學會簡單的騎術,輔以射術,為他掠陣,絕糧道,射亂敵陣,游騎襲敵,只要不是正面騎兵對沖,其戰力當不在遼東女真八旗之下。有了這個底線,張偉自是不顧眾將反對,一力栽培這支純異族的軍隊,無論營地、甲仗、糧草軍餉,皆與漢軍相同,自契必何力以下,眾高山族人都對張偉感激泣零,忠心不二。   安頓了萬騎一事,張偉便心繫遼東,又慮及從此往後戰事不斷,雖然漢軍餉足,無論死傷亦是重金撫恤,家屬亦由政府體釁包養,再加上分一二三等戶,凡有兵役之家,皆論等減稅,縱是如此,唯恐大規模的戰爭引的兵疲將乏,唯有建立一套功賞爵的體系,餉銀之外,再以鄖爵位次加賞,提高收入的同時,又提升了政治和民間威望,在整體上將士兵地位再加提升。   於是決定設立軍爵,以登城、斬首、陷陣、勤謹、忠忱等表現賞爵,分公士、上造、公乘、元戎士、官首、千夫、執戎、軍衛、中尉、柱國十級,最低級的公士,只需在戰場上斬首一級,便可獲得,得公士級,便可見縣官不拜,原有的斌稅減半,穿戎服,佩劍。上造在享受公士待遇的同時,還可以設立家族族徽,傳之後世。以上類推,到了柱國一級,便可與將軍分庭抗禮,在收益與聲望上相等。爵位與職位不同,任何人只要奮勇殺敵,便可依次升爵,若是斬首千級,哪怕你是尋常小兵、伍長之類,亦可以在禮節與收入上,不遜於統兵數萬的大將。   這樣的軍功賞爵,原本是以耕戰立國秦朝的發明,秦之前,所有的爵位都是貴族的禁臠,周天子以公候伯子男令貴族世襲,地方諸侯又以大夫之位令臣子世襲,百姓無論如何也得不到任何爵位。自秦朝以軍功賞爵後,閒時耕作,戰時出征,因賞罰分明,得到爵位後無論是身份地位收入都節節攀升,秦朝又以首級計功,於是史有明載,秦軍做戰時勇猛無比,經常在懷裡、腰間,甚至一手持劍,一手提首敵人的首級,呼嘯而前,猛不可擋,是以秦能以一國之力抗六國,又終能一統天下,這民爵制度,功在首位。至於秦朝之後,漢武帝亦曾定下十五級的軍功爵位,後來無錢,索性將爵位出售,於是世家大族紛紛買爵給子弟,整個爵位系統崩壞而不可救藥,終中國封建史而終,再也沒有針對平民的公平的賞爵制度。至後世明清之際,民爵制度更是荒唐之極,比如清朝,凡活到百歲之人皆可賞七品頂戴,活的夠長便可以賞爵,而且虛無縹渺之極,殊無實際好處,是以國家有事,百姓皆漠然視之,此亦是一因。   張偉自是要吸取歷史教訓,一開始封爵便鄭重無比,一切皆以參軍處所記錄的軍功為依據,封公士一百餘人,元戎士以下共四十餘人,元戎士以上暫缺,決不肯將爵位拿來做交易,又因封爵事大,喻令凡日後封爵,需政務署、參軍處,軍法處會同商議,一致無異議,方可通過人選,授予爵位文書。   這一日正襟危坐在指揮使衙大堂,最終簽署完了一百多張封爵文書,張偉仍下毛筆,長伸一個懶腰,步出大堂之外,在正門門廊下咪著眼看向北方的天空,心中暗念:「我可是什麼都準備好了,皇太極,你是動,還是不動?」   他在這邊含情脈脈,卻不知道皇太極卻正在鳳凰樓上大發雷霆,狠聲咒罵道:「這個該死的南方漢人,我就說他巴巴的幾千里數跑來,定然是不安好心!這一年多來到是賣了不少皮貨人參,貌似賺了他不少銀子,可是他一船船的精緻貨物送來,咱們還得陪上更多的銀子,若是賣戰馬給他,只怕他一倒手又賣給了明國來打我們,當真是應了明國的那句話,無商不奸!」   範文程待立在旁,聽他罵完,默然半響,方道:「此人的奸險,還不止於此。據奴才所知,此人的商船已最少從南方送來一百多個戲班子,全數被咱們的王公貝勒們買去,現下盛京之內,南方倡優戲班子到處都是,王公貝勒八旗猛將們,無事便在家裡聽曲唱戲,甚至有臉塗朱粉,親自下場充做票友的,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皇太極聽他說完,冷笑道:「前幾天我在堂子裡告天祭拜,便八旗王公貝勒盡數到場,多鐸告假,說是老婆病了,我後來派人打聽了,才知道他是怕冷,縮在被子裡聽戲!還有去年,我派多爾袞帶兵去黑龍江征伐叛亂部落,他告病不去,也是躲在家裡聽戲喝酒,不願意去那苦寒之地受苦,聽說,他還學會了抽煙!除了岳樂幾個老成的貝勒,大多數貝勒上朝時穿箭衣,下了朝在家,甚至拜客訪友,都穿了張偉賣來的精緻絲綢,穿著明國衣衫,大袖飄飄以為神氣!啟心郎索尼還勸我下旨,令全國都改穿明朝衣飾,我不聽,他還不高興!」   範文程憂心仲仲說道:「這樣下去可不得了!我朝立國之本,就在於八旗上下一心,大汗如臂使指,無不應命。凡有戰事,亦都是拚死向前,沒有畏懼怯戰的,現在連朝會都有人推脫不來,還敢指望他們拚死效力嗎?」   見皇太極點頭,又道:「還有服飾,明國服飾固然好看,可是大袖飄飄的,如何方便打仗,長此以往,人心皆思安逸,誰又願意重持刀劍呢?」   「你說的都對!昨天我已經召集了所有的貝勒,飲酒時,我對他們說:咱們現在無憂無慮的喝酒吃肉,如果突然衝進敵人來,該當如何?他們都說,抽出身上佩帶的小刀來迎敵。我說,你們說的對,我們身強力壯,衣甲在身,又有佩刀,便是來了敵人也不怕。可若是大家換了明朝的衣袍,寬衣大袖,怎麼佩刀,就是佩了刀,好用嗎?若是那樣,有敵人突然進來,大家只能等死了!見他們不說話,我又下了命令,以後,決不允許後金國中有人改換明朝衣飾,或者是蓄髮的,一有發現,立時處死!還有戲班子,倡優,煙草,一律禁絕,王公貝勒有敢犯者,一律奪爵!」   跪地一碰首,範文程高呼道:「大汗英明!」   「哼,張偉那蠻子雖然給我添了些麻煩,想要扯住我的手腳,卻差的老遠。八旗十五萬勁旅又豈是一個小小商人能夠阻擋的!文程,我意已決,現今是三月,再過兩個月,從科兒沁草原饒道,從遵化、昌平,懷來一線,進攻明國!」   「難怪大汗最近一直調集糧草,又屢次召見科爾沁貝勒,台吉,原來是打算從草原繞道入關。」   「是的!」皇太極重重一點首,目光深沉,步至這鳳凰樓窗前,向下望去,向範文程道:「袁崇煥此人,太過厲害,這兩年鎮守寧綿,數次擊退我的大軍,損兵折將不可勝數,若還是放眼關寧,只怕終我一生也無法踏足明國半步了。是以我思來想去,將眼光放向別處,繞過關寧,直逼那北京城下!」   「大汗,北京城牆高大,城內有京營十幾萬,再加上京師被圍,必定會調集天下兵馬勤王,我軍孤軍深入,後方隨時被斷,就是打下了北京,也斷然守不住,只怕大汗此舉,多半是徒勞。」   「我此番攻打北京,一來是練兵,熟悉一下自草原入關的路徑,為經常襲擾明國做準備,二來,調袁崇煥入關救駕,趁他離開寧遠之際,想辦法除了他!此人不除,我永遠寧日!」         第十一章 農民起義     皇太極躊躇滿志,一心要入關內窺探明朝虛實,他先期早與蒙古的科爾沁部落聯絡好,科兒沁部落出一萬蒙古騎兵為先導,皇太極自率十萬八旗勁旅跟隨其後,由內蒙草原突破長城防線,直攻北京。   就在關外的女真鐵騎已是磨尖了牙齒,咆哮著準備進關撕咬明朝這塊肥肉之際,明末困擾了崇禎整整十五年的農民大起義亦是在這一年拉開了序幕。天啟六年陝西大旱,澄城知縣張斗耀不顧百姓死活,仍然高居於縣衙大堂,催科不止,凡百姓交不出賦稅的,一律枷號仗責,打出來的鮮血一直流到了大堂門外,如此暴虐不仁,再加上大旱無雨,百姓原本就以觀音土樹皮為食,歷朝的農民起義都好比一個U形,到了谷底便開始反彈,鄉民王二嘯聚了數百饑民,皆以黑水塗面,衝進縣衙將知縣擒斬,扯起了大旗造反。後王二雖被官兵斬殺,他的部下中卻有一人帶著未死的義兵逃脫了性命,繼續在陝西輾轉周旋,尋求機會。   此人,便是後來焚鳳陽皇陵,被屬下十三家義軍首領公推為闖王的高迎祥。   崇禎二年,陝西大災不但沒有緩解的跡象,反到是變本加厲,原本還可勉強渡日,但自崇禎元年五月開始,一直到第二年四月,已是接近一年滴雨未下,大量百姓衣食無著,原本小規模的旱災已漫延至陝西全境。陝西原本不比南方,是一個純然靠天吃飯的地方,天無雨,民無食,一石糧已賣到了七八兩銀子,在不少地方仍是有價無市。餓死的,逃荒的越來越多,整個民間猶如一個大火藥桶,稍稍一點火星,便足以引起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但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朝廷的賦稅卻是越來越重。官員貪污無人過問,但是賦稅若收不上來,則一降數級,或是無法陞遷,上有好下必從,既然皇帝不顧百姓死活,官員們自然也是一心為自已打算。於是不管災情多麼嚴重,崇禎二年在正斌收完之外,居然還多收了三四十萬兩的遼餉加派,再加上地主租稅,官府雜派,整個陝西已到了崩潰邊緣。   這一年,兵部主事李繼貞上書皇帝,請求給陝西十萬兩白銀的賑災款,請求朝廷暫且免賦,聽聞到這個消息,全陝上下都翹首以盼,等著皇帝下撥這麼一點點活命的銀子。誰知道到了四月,全陝上下收到一下消息:「帝不許!」崇禎捨不得拿出皇宮三個月的生活費用,於是,歷史上逼迫他最終吊死在煤山的農民起義,終將爆發!   陝西米脂縣雙泉堡鎮上,有一艾姓的大姓鄉紳人家,縱然是整個米脂縣早已饑民遍野,這艾姓鄉紳卻仍是過著鐘鳴鼎食,奢侈之極的日子。他家有十幾個大糧倉,又心狠手毒,凡是他的佃戶,哪怕是一粒麥子沒收,也需將他的田租交將上來。稍有遲慢,便派遣家養的家丁將人擒了來,以私刑逼收,是以這一年雖然大災,他仍是頗有進項,至於佃戶們的死活,那自然輪不到艾鄉紳來操心。   這一日他端坐家中書房,查看田薄帳冊,眼見因大旱之年眾多原本有地的農民賣地求生,他的田產已是擴充了十倍有餘,心頭喜悅之極,心道:「泥腿子不曉得厲害,哪有輕易就賣田的。賣田也罷了,居然還有半賣半送的,這可真是生生便宜了我,待旱情緩解,這可都是銀子啊。」   想到此節,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留得一嘴漂亮長鬚,黑白相間,一直垂到胸前,再加上國字臉,臥蠶眉,端的是威嚴了得,又做過一任知縣,曉得養移體,居移氣的道理,家中上下人等,對他都是敬畏非常,此時他這麼一笑,因房門大開,內外有十幾名待立的丫鬟僕從之類盡皆看到,眾人都覺滑稽異常,雖不敢笑出聲來,卻都是面容古怪,似笑非笑。   艾同知自知失態,忙端正身體,板起臉來,向門外喝道:「管家何在?奄!這麼半天不來伺候,做死麼!」   他這麼一喝,門外忙進來一個三十餘歲的家人,向他行了一禮,稟報道:「老爺,昨兒晚上您吩咐管家下鄉催賬,管家一大早便出門去了,估摸著也快回來了。若是老爺尋他有事,小的這便去找?」   「唔,我說他去哪裡鑽沙去了!既然是催賬,就不管他!」   威嚴一咳,將丫鬟送上的燕窩喝完,背著手慢慢踱出屋來,便待回後花園閒逛,隱約間卻聽到大門處有人吵鬧,皺眉道:「來人,快去看看怎麼回事,是何人在我府外喧嘩。」   說罷擰著臉在原地踱步,滿心不樂。他原本是做過知縣的人,見了現任的米脂知縣,亦不過是一拱手,叫聲老父母罷了,今日居然有人敢在他府門前喧嘩,豈不是不將他放在眼裡,這如何了得!   踱了半天步後,終究是耐不住,不待那家人回來,便恨恨一跺腳,向大門處而去,行到半路,卻見有門上看門的小廝飛奔而來,見了他便停住腳步,垂手低頭,等他吩咐。   「什麼事,誰敢在我門前吵鬧?」   那小廝聽他語氣不善,越發站的恭謹,低聲回話道:「回老爺,是管家從鄉下催帳回來。因一個叫李自成的漢子還不起賬,便枷號了帶回來,綁在府前石獅子上,等他家人拿錢來贖。不想這人雖窮,卻是好交朋友,聽說他被咱們綁了枷號,鎮上和鄉下來了不少人,在府門前呼號不止,說是請老爺先放人,他們一定還錢。」   「哼,我去看看!」   他滿心不悅,惱怒這些鄉民膽敢觸犯他的門禁,心中只道:「第一次敢在我門前喧嘩,再一次便敢打我的家人,再來便可以衝進府來,掠奪財物,殺我的頭了。是以一定要嚴懲,讓那些泥腿子知道害怕!」   他一路急行到正門之前,這正門雖設,卻是接待權貴時方開,平日裡進出,卻是正門旁邊的角門,猶豫一下,喝令道:「來人,開正門!」   待那朱紅正紅吱呀一聲打開,艾同知氣勢洶洶向前,站在大門石階上,冷眼看向那群吵鬧的鄉民。   「艾老爺來了,你們給我肅靜!」   他身邊跟隨的眾家丁見他不說話,只是叉腰而立,眾人忙不迭齊聲喊了,令那群泥腿子住嘴。   原本拉著艾府管家吵鬧不休的眾人聽到呼喊,便各自散開噤聲,等著艾鄉紳發話。鄉民最懼的就是這些田主鄉紳,他們不是官府,卻有著與官府相等的權力,又沒有官府的顧忌,整治起人來,比官府更加狠毒,眾人怎能不懼?   見眾人不敢再吵,艾同知冷冷一笑,向前行了幾步,放眼打量。卻見府門石獅上拴了一個健壯青年,濃眉大眼,紅臉長身,一雙手佈滿青筋,此時正束在十斤木枷裡,動彈不得。   因問道:「自成,你怎麼弄到這個田地,我當初借銀子給你渡荒,原本也沒有借銀生利的打算,你也是個驛夫,官府養的人,怎地連十兩銀子也還不起?拖了這麼許久,十兩銀翻成了五十兩,你仍是勒著不還,怎地,自成你也學那些泥腿子,滿心想著賴賬?」   李自成因喉嚨被木枷卡住,雖氣的兩眼噴火,卻只得小聲答道:「艾老爺,當時和你借錢,也是一家大小快活不下去,本想著拿了朝廷的俸銀,再辛苦一些,多佃了幾畝田,一年下來總得把帳還上。誰知道皇帝說驛站沒用,將我們盡數裁了,沒有了俸銀,我拿什麼還你!總之請老爺再寬限一些時日,我一定想辦法還你就是。」   艾同知哼上一聲,冷笑道:「你說的輕鬆,你現下家裡只有幾畝佃田,糧食雖貴,你能收下幾鬥?再加上朝廷正斌要繳納,田主的佃糧你也得給,你能剩下幾何?想辦法還我,不過是推脫!我卻不管,若是人人都學你,我還放什麼賬,收什麼租!還不起錢,你便在此枷號示眾,讓那些能還的起的,學個榜樣!」   說完轉身便走,剛行了兩步,卻被一雙鐵鉗一般的大手拉住,耳邊聽到雷鳴似的吼聲:「艾老爺,就算是枷號,也得讓他躲躲陰涼,喝兩口水吧?他的錢,我們會幫他想辦法,別把人當成畜生一般待!」   他痛的一咧嘴,忙用力一甩,將手抽出,那人卻也沒有用力,聽憑他將手抽出,艾同知回頭一看,卻原是一個高個漢子,臉如墨炭,凶橫異常,倒抽一口冷氣,問道:「你是誰,為他說話?」   「小人劉宗敏,是李自成的朋友,只是為他說句公道話!」   「公道話?欠債還錢,還不起錢便枷號,這是老規矩,你的話不公道!」   說罷也不理會,逕自進府歇息去了,他不發話,他的家丁們自然不肯解繩,於是時近五月,天氣漸熱,那李自成原本便被枷的難受,再加上又饑又渴,被太陽灑的一頭油汗,身邊家人朋友又被攆開,無人相扶,眼見得他時搖時晃,便要暈倒。   那劉宗敏見他如此慘狀,心頭大恨,悶哼一聲,砵大的拳頭向身邊大樹一擊,將那樹打的直顫,未掉光的枯葉漫天將灑將下來。   「宗敏,打樹做甚,打那樹能救的了自成麼?」   他正憤恨不已,卻猛然間聽得身邊有人低語,一回頭,卻是李自成的遠房親戚,已殺官造反的高迎祥!   大驚之下,慌忙四顧,見左右除了區府家人外,都是些鄉黨熟人,忙將身體一橫,遮住了高迎祥的身子,低語問道:「老娘舅,你不在山上躲著,跑到這裡做什麼。讓人見了,你性命不保!」   那高迎祥也低語道:「我此番來,就是尋你和自成,還有田見秀,郝搖旗,咱們一起造反去!」   劉宗敏吃了一驚,將高迎祥手一拉,道:「造反,這可是滅族的罪啊!」   高迎祥嗤道:「滅族?娘的,咱們就是不造反,家族的人還能過了今年?不餓死,也得被逼死!自成,就是個例子,你就眼睜睜看他被人折磨死?」   「也對,反他娘的吧!這日子過不下去,橫豎是死,於其餓死,不如造反,過幾天舒心日子,死在刀下,也值了!」   「就是這個理!你過去,把他們幾個叫來,我在街角處還埋伏了十幾個人,還有刀子,咱們把匯合了,現下就殺過去,救了自成後,扯旗造反。這鎮裡鎮外饑民無數,只要咱們扛了大旗,一定有不少人願意跟隨。」   「嗯!」劉宗敏重重一點首,應了之後大踏步去尋了圍在李自成身邊的親朋,悄悄將他們引到街角,把高迎祥的話轉述一遍,都是些青壯漢子,正是血氣方綱之際,一面是饑不果腹,眼見要餓死。一面是豪門大族催逼不止,凌虐親友,這些人哪裡需要多勸,未等劉宗敏說完,便跑到高迎祥身邊,見禮之後,拿了刀子火棍,發一聲喊,一齊向艾府門前衝去。   那些艾府家丁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拿李自成調笑,各人正在開心,卻見幾十個大漢執刀持棒的殺來,各人皆是嚇的屁滾尿流,皆往府內跑去,那跑的慢的,卻被打頭的劉宗敏一刀劈成兩段,鮮血內臟流了滿地。   高迎祥衝到李自成身邊,也不提話,一刀劈開了他身上重枷,道:「自成老侄,同我反了吧!」   李自成先是默然不語,喝了同伴送上的涼水,又掬了幾把在臉上,將頭甩了一甩,清醒了一下,方答道:「反了!咱們現在就衝進艾府,殺他個乾乾淨淨!」   既然已下了決心造反,這一夥適才還唯唯諾諾,被艾同知的氣勢壓的抬不起頭的老實農民,立時就變成了一夥嗜血怪獸。從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到唐朝黃巢,至明末李自成、張獻忠,農民起義在有正義一面的同時,其破壞力亦是大的驚人。   解開李自成後,高迎祥站在大門外掠陣,由李自成帶著劉宗敏等人殺入府內,見人就殺,便是那丫鬟小廝,也是手起刀落,一刀劈死。待衝到後院,找到了艾同知,李自成大聲痛罵,罵一句,砍一刀,待出了心頭惡氣,那艾同知已被斬成肉泥也似。   一夥人又四處搜尋,將府中大小人等搜出,盡數殺了。那郝搖旗生性殘暴,李自成等人去搜尋艾府金銀,他便在各府巡視,揪出幾個藏的嚴實的,當著心口便是刀,又找到那些沒有斷氣的,一個個皆補上一刀,待李自成等人背負著艾府財物出來,闔府上下,已然沒有一個活口。   李自成見他添唇咂嘴的站在院中,顯是殺的心滿意足,便喝道:「搖旗,咱們殺人是不得已,不要弄了這副怪樣來!」   郝搖旗雖是桀驁不馴,卻李自成卻向來敬重的很,聽他訴斥,便憨笑道:「是了李哥,我也是一口惡氣憋了老久,這下子,總算鬆快了。」   李自成也是一笑,道:「這說的是,這日子可是憋屈死人!」   又向後喊道:「咱們快走,殺了這麼半天了,一會子縣上來了官兵就麻煩了!宗敏,到後院廚房尋些取火之物,放火,將這裡燒了。」   待他們衝出艾府門外,劉宗敏帶著幾人四處點了火,亦是衝將出來,一群人站在艾府大門外,默然注視著艾府內火光慢慢升起,自那房頂冒將出來,各人適才殺的性起,卻是沒有想到後果,此時站在門外,想著適才血淋淋的一幕,都想:「怎地我如何殘酷?」,又想到日後難免被官府追殺,若是失手被擒,必定是被砍頭無疑,一時間茫然四顧,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這夥人還有高迎祥這個主心骨在,就這麼一點時間,高迎祥已在門外又號召鼓動了數百人,見李自成等人出來,高迎祥笑道:「自成,第一次殺人,心頭有些難受吧?無妨,這些狗賊你殺的還少!殺盡天下不平,這世道才會公平,咱們窮人,除了這一百多斤,又有什麼可怕的?」   李自成應道:「我聽老娘舅的!從今往後,和朱家幹到底了!」   高迎祥點頭道:「很好。我已經聯絡了不少人,咱們這便帶著鎮上原意相隨的兄弟,一路上再收攏人馬,現在就攻打米脂縣城!城內不過百餘兵丁和衙役,不夠咱們塞牙縫的,攻下米脂咱們張榜收人,然後彙集其它各路的兄弟,再做打算!」   他已造反近兩年時間,經驗老到,這些新入伙自然沒有意見,李自成見一時不得行,便匆忙回家,安頓了老父,帶了侄兒李過,又重回鎮上,此時天色近晚,鎮上已嘯聚了數千人,那縣城雖聽了消息,卻是連自保也難,卻哪裡敢來鎮壓?待李自成趕到,高迎祥令人制了大旗,上書一個「高」字,令人扛了向前,身後數千人在火把的帶領下,向那米脂縣城奔去。   雖然縣城四門緊閉,不過一個小小縣城的城牆又能擋的住什麼?不消一會功夫,城門便被扛著大木的義軍衝開,劉宗敏發一聲喊,持刀帶頭衝了進去,身後的義軍大半沒有武器,各人持著耙、叉、棍,甚至菜刀鐵鏟,也隨著他衝了進去。是夜米脂縣城火光四起,縣令已下被屠戮乾淨,農民軍得了官兵武器,又搜了城中糧倉的存糧,隊伍已擴充至萬人已上,便在高迎祥的帶領上,與陝西其餘的各路義兵匯合。   這種大規模起事的火種一旦點燃,憑借陝西一省之力自是無法撲滅,地方官員急報朝廷,崇禎立命延餒巡撫洪承疇警備地方,詔命三邊總督楊鶴出兵剿滅。楊鶴為官清廉幹練,接到聖旨後立刻回奏,建議崇禎以撫為主,剿滅為撫,崇禎當即允准,楊鶴以優勢官兵圍剿不肯降的義軍,以聲望招撫意志不堅者,因為諸般舉措都極是老到,十幾萬義軍在他的剿撫並用的手段下,竟然沒有鬧出大亂子來,大半義軍或降或是被滅,只有高迎祥帶著老回回、革左六營等死硬的義軍,找了官兵的空子,出陝入山西而去。轟轟烈烈的陝西起義,便這麼被輕鬆鎮壓下去,崇禎自是鬆了口氣,他自然不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罷了。   山陝亂局剛令崇禎稍稍放心,卻又從遼東專來消息,督師袁崇煥巡視皮島,令衛兵擒了毛文龍,一通斥責之後,請了尚方寶劍當場斬殺。崇禎大驚之餘,自此對袁崇煥有了戒備之心。後來處死袁崇煥,其因就是因此。後世很多人說崇禎小心眼,其實到也怪不得他,終明一季,沒有邊將或是權相敢這麼擅殺大臣的,就是奸相嚴嵩也沒有這麼大的權力,袁崇煥誅殺總兵一級的大將,沒有旨意允許便專擅至此,此例一開,明廷的中央權威必受挑戰,是以不論是哪個皇帝在位,必定都容不得袁崇煥。   而袁崇煥此人因其才而傲上,亦是他致死之由頭,雖然對朝廷忠心不二,政治細節上卻甚是幼稚,崇禎元年皇帝於平台召見,他為了不受掣肘,許帝五年復遼,後來又坦然告訴別人,此慰帝心耳。這麼大膽蠻幹,不顧成規,便是張偉認準了他不是那種只知效死的腐儒的原因。   這一日台北接到急報,因張偉命密切注意遼東動向,此番袁崇煥斬殺皮島主將,茲事體大,負責折閱軍報的參軍不敢怠慢,即刻命人送與張偉,張偉覽後,心知皮島不穩,雖然歷史上尚可喜與耿精忠的叛變還需等上數年,他又一直以大量糧草兵器支援皮島,不過近三十萬遼民在那皮島之上,若是尚耿二人一怒而降,之前的努力便全然白費力氣,於是修書一封,向袁崇煥陳說厲害,建議以台北水師巡視皮島,以防範皮島官兵不穩。又暗中與尚可喜耿精忠聯絡,他這兩年來在皮島諸將身上撒下無數金錢,早便將不少中下層軍官掌握在手心,尚耿二人位高權重,張偉自然不肯放過,除了毛文龍桀驁難馴,又是一島之主,便是官階也比他高,故而一直沒有交通拉攏,現下毛文龍既然被殺,張偉自忖機會來了哪有放過的道理,於是不待袁崇煥回書到來,便派了四艘遠字級戰艦,連同小炮船及運輸補給船隻,二十餘艘船隻組成了遼東先遣艦隊,由施琅領著先期向渤海駛去。   船出十五日後,估摸著已到皮島,方接到袁崇煥回信,答曰:「不可。」張偉暗笑,心知袁崇煥必然會防範又出一個毛文龍似的人物,張偉在台灣已是半割據的局面,袁崇煥又怎會允准他插手遼東。張偉覽信一笑,當即回了袁崇煥一信,書上到也簡單,不過是當年三國時陳琳復曹操的八個大字:「箭在眩上,不得不發。」   袁崇煥接信氣極,只是一年多來頗受張偉恩惠,一時半會卻打不了官腔,又聽聞台北水師已到皮島駐防,皮島水師雖有戰船數十,不過是些在鴨綠江上縱橫的小船,卻又如何與張偉水師相抗?再加上島上明軍將領大半與台北交好,又知袁督師與那張偉交情頗深,左右都是明朝水師,又哪有不納的道理,於是在施琅帶領下的台北水師,堂而皇之的駐進了皮島港內。   張偉此番舉動甚是大膽,以他台北衛指揮使加上海防將軍的職位,斷然不能派兵到這遼東之地,無論他編出什麼理由,都不足以令朝廷及袁崇煥釋疑,有慮於此,張偉也只是對袁崇煥的質問不予回答,反正他已決心在遼東戰後重新自立,除了不明著造反外,一定要造成讓崇禎接受的台北割據,與各宣慰司相同待遇的事實。   袁崇煥第二封質問的信過來,還不待張偉答覆,皇太極卻已誓師出兵,十萬八旗勁族精騎,繞過了寧綿防線,向科爾沁部落方向而去。袁崇煥接報大驚,立時便派人緊盯著後金兵的去向,此時林丹汗已被皇太極殺敗,八旗兵入草原顯然不是攻打喀爾喀部落,攻擊的方向則必定是大明的京師。於是在關內明廷尚在懵懂之際,袁崇煥卻已開始調動關寧騎兵,準備隨時入關勤王。   待皇太極攻破大安口、龍井關、洪山口等長城防線,入逼遵化,兵鋒直接京師之際,袁崇煥接到京師警訊,立時便帶了滿桂、祖大壽、吳襄等遼東悍將,以六萬騎兵飛馳入關,一路上又於撫寧、永平、丘安、豐潤、玉田、薊州派遼東步卒駐防,騎兵則人不下馬,身不解甲,除了讓戰馬歇息外,竟然毫不停歇,在八旗攻克遵化後,兵薄通州,關寧鐵騎竟早於八旗先入城,後金懼不敢戰,乃放棄攻通州,由北京西側入寇。   袁崇煥大急,又引兵自通州向京師急趕,終於在廣渠門外與八旗兵交戰,雖是士卒疲勞之極,但仗著一股忠義之氣,居然與那八旗兵打的旗鼓相當,此番八旗入關卻是初次,明軍雲集之下,八旗兵雖然驍勇,卻也是心裡打鼓,那關寧鐵騎又是明軍最精銳的騎兵,此消彼長之下,有此戰果到也並不足怪。   當夜袁崇煥便在那廣渠門外數里紮營,對面燈火星星點點,卻是那八旗營帳,袁崇煥帶著滿桂、祖大壽等人騎馬出營哨探,因見後金兵白天雖然經歷苦戰,營帳佈陣卻是私毫不見混亂,袁崇煥帶著部下剛一接近,遠遠便見到後金騎兵上來邀戰,那滿桂是蒙人,悍勇之極,當下便要帶一隊騎兵上前接戰,被袁崇煥喝止,兩邊騎兵隔的老遠叫罵一番,便各自收兵回營。   關寧鐵騎在關外與八旗兵對抗多年,現下又是在畿輔與敵接戰,背倚北京堅城,各地的勤王兵馬源源不斷而來,是以自袁崇煥以下,各人都對未來戰事充滿信心。各人都道,既便不能全殲八旗於城下,最少也能將他們從原路打回去,令皇太極勞民傷財,損兵折將,再也不敢輕犯京師。   「滿將軍,巡哨查營一事,就交與你了。」   那滿桂領命去了,袁崇煥又處理一陣軍務,便待入內賬休息。卻見祖大壽在帳外徘徊不去,便笑道:「復宇兄,怎地滿臉心事?有什麼為難的事,說給我聽。」   「大帥,末將有事要稟報。」   「誒!復宇兄,你我相識多年,何必如何生份。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了。」   見祖大壽仍是拘謹模樣,袁崇煥省悟過來,忙揮手命大賬內外的衛士幕僚退下,又問道:「復宇,到底是何事?」   「元素兄,我怕你來日會有大難!」   「哦?此話怎講?」   「咱們馳援到通州時,便有謠言說咱們與八旗勾結,謀反圖謀京師。後來皇上下旨,便你去昌平、遵化一線佈防,相機恢復長城一線的防禦,你沒有聽從,又率兵前來京師,昨日未與後金兵接戰時,廣渠門內外百姓紛紛傳言,道是袁崇煥通敵!今日戰後,咱們要求入城歇息,誰料守城門的竟然拒不開門,後來傳來皇上旨意,命咱們只在城外紮營,元素兄,皇帝對你起了疑心,我怕你是朝不保夕了!」   他是個有心人,又是世居遼東的軍人世家出身,原本看不起袁崇煥這個文人領兵,寧遠一戰之後,從些對袁崇煥死心踏地,忠心不二。這一番話若不是他心中將袁崇煥位列皇帝之上,那是打死也不會說的。   「復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大丈夫求仁得仁,但憑本心做事,又何必想那麼多呢。」   「元素兄,這是不成的。難道就任由小人作祟,害了你的性命?」   袁崇煥輕輕搖頭,站起身來,沉聲道:「皇上對我信任有加,一即位便立刻將我起復,委我經略遼東,不設巡撫掣肘,賜我尚方劍以事權一統,又命各部支應糧草兵仗,兩年來我以遼人守遼土,雖無法收復失地,到底後金亦無法前進一步,有功無過,縱是有謠言,皇上也必不會相信。至於不讓我們進城,這也是朝廷防閒之舉,不必過多疑慮。」   見祖大壽還要陳說,忙向他微微一揖,道:「復宇兄好謝,我多謝了。只是在此國家危急之時,說這些有害無益,咱們還是一心想著怎麼擊退後金的好。」   他固執已見,又以大義相勸,祖大壽知道無法,只道:「來日皇上如果召見,還是小心些好。」,說罷歎氣而去。   他一個武將總兵,尚且覺察此番事情不對,袁崇煥以文人督師,卻又怎地不會想到。只是他一慣堅毅自信,對皇帝又忠心不二,料想就是有些小小誤會,只要見了皇帝便可陳說清楚,又有何妨?   他卻不知,白天大戰之後,皇太極已將前日俘獲兩名監軍太監故意放回,讓他們聽到袁崇煥與後金勾結,共謀天下的話語,又故意一時疏忽,放鬆看守,兩名太監知道什麼,因見敵人有了漏洞,屁滾尿流逃出,由廣渠門外繞過袁崇煥的兵營而入,入城後便進了皇宮,向崇禎稟報了在後金營中聽到的消息,崇禎原本便對袁崇煥擅殺大將起了疑心,再加上關寧兵神速而來,又不聽命令,一意要來京師,他已聽到了東廠番子打聽來的消息,滿城百姓都道袁崇煥謀反,縱然現在城外尚有十萬八旗圖謀京師,但考慮到各地勤王兵馬已匯聚了數十萬,北京堅城內尚有三大營近二十萬兵,八旗兵攻城殊非易事,按捺不住心中憤怒的崇禎皇帝,下定決心,就在此時解決袁崇煥這個心腹大患。   「來人!」   皇帝此時尚且不到二十,不好女色,不喜美食,每日召對臣工,批閱奏折,即位兩年多,身上已有了一般人難以接近的帝王威嚴。當他下詔:「非盛暑祁寒,日御文華殿與輔臣議政」時,天下士人在經歷過萬曆及天啟兩位荒唐帝王后,彷彿都見到了中興大明的希望。   逼退黃立極等閹黨內閣後,他親選了錢龍錫、溫體仁、錢謙益等大臣入閣,並推心置腹言道:「朕御極之初,嘉與士大夫臻平康之理。」,再輔以其召還各地中官,專任士大夫的行動,更使人相信他是一位英明之主。   可惜這些好的勢頭卻沒有能夠持續下去,一來皇帝確實年青,雖然一意勵精圖治,於政治上卻只是一個新丁,大學士劉鴻訓公然宣稱:「皇帝畢竟是沖主。」,又擅改他的聖旨,再有溫體仁與錢謙益之爭,朝中文官分做兩派,爭鬥不止。二來明朝後期,士大夫之腐敗無能亦到了令統治者不能容忍的地步,是以崇禎初年罷中官後,迷惘的皇帝很快又對文官集官失去了信任,他的性格又急躁好殺,剛愎自用,一旦有了決定便很少改變主意,後世謚為毅宗,他的性格便是其因。   他一聲召喚,乾清宮大太監王承恩應聲而到,恭聲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傳旨,召薊遼督師袁崇煥入宮奏對!」   王承恩嚇了一跳,回道:「皇上,此時已是二更,宮中早就下了錢糧,若是要外出傳旨,多有不便。」   下錢糧是宮中隱語,意思就是宮門已然上鎖,明清之際,凡到了一定時刻,各宮的宮門皆然上鎖,由衛士把守,除非有特旨開門,任何人不得進出。   崇禎聽他說已下錢兩,方才想起此時已然是深夜,卻是自已忘記了時間。只是心中憤恨難平,忍不住走向殿門前,緩步而行,踱了幾步,方重重一點頭,向王承恩道:「明日一早宮門一開,便立刻去廣渠門外傳旨,令袁崇煥立時入城來見朕!」   「是,皇上。」   王承恩恭聲答了,又一時口快,問道:「皇上打算在哪裡召見,奴才好早做準備。」   崇禎暴躁道:「哪裡見?朕哪裡都不見!他一進城,便命綿衣衛將他逮了,下詔獄,著三法司會審!」   王承恩嚇了一跳,忙躬身應了,背對著殿外,正面向著崇禎,彎著身子退下不提,他未掌廠衛,平日居於深宮,是以不知道外面傳言,在心裡只是納悶,不知道皇帝犯了什麼毛病,要拿問袁崇煥這個拚命來保駕的邊帥。   且不提崇禎這邊下了決心,要不問而誅袁崇煥,廣渠門外督師帳外,卻正有人憊夜求見督師大人。   守帳的衛士不知這人是怎麼打通了關節,竟然能從大營外直入督師賬前,心中雖是詫異,卻是不論如何也不肯再為此人通傳,那人卻也不吵不鬧,只微笑站於帳外,靜靜等候。   不過是片刻工夫,祖大壽等遼東諸將皆已到齊,各將都是衣冠不整,神情慌張,因見那求見督師的人還站在帳外,祖大壽沉聲喝道:「快請督師大人起來!」   他是袁崇煥的親信大將,那守帳衛士自然不敢輕慢,連忙入賬內喊醒了袁崇煥,又令人點起燭火,一時間帳內各人忙的人仰馬翻,待袁崇煥從內帳穿衣出來,大賬之外已是燭火通明,由祖大壽領頭,遼東各將除滿桂一系將領外,皆已到齊。         第十二章 反間之計     袁崇煥這十幾天來未嘗好睡,這一日因紮營於北京城外,又擊退了後金進攻,心裡輕鬆,一挨枕頭便酣睡過去,此時被人從黑甜鄉中喚醒,滿心不快,卻又知祖大壽等人深夜來訪必有要事,於是忍住不快,問道:「復宇,這早晚為何擺出這麼大陣仗,難道後金軍要來劫營麼?」   又笑道:「白天剛激戰一場,他們轉戰數千里,早就乏了吧。只怕沒有精神來攻打咱們,何況咱們背倚堅城,嚴加戒備,皇太極有那麼蠢麼,我看定然不是。說吧,到底是何事?」   祖大壽將身一躬,答道:「督師大人,福建海防將軍,台北衛指揮使張偉大人,有使者來求見。」   「哦?張志華此時派人來,是何用意?哼,他私自派水師去皮島,我還沒有理會,他又有什麼新花招出來?」   他話未說完,便聽到有人答道:「下官呂唯風奉張將軍命,在北京郊外等候督師大人多時了。」   「唔,你叫呂唯風,在台北任何職務,張志華為何叫你在此等我?」   那呂維風卻不答話,只從懷中掏出兩封書信,命帳內衛士呈給袁崇煥。袁崇煥看了書信落款日期,自打開日期靠前的觀看。第一封信到也尋常,張偉只在信中向袁崇煥解釋了水師兵發皮島用意,陳說自已憂心遼東局勢,對袁崇煥殺毛文龍表示了反對意見,又解釋皮島諸將與自已交厚,此番派水師去,也是為了安撫皮島將帥,為袁崇煥轉圜云云。   袁崇煥板著臉看完,說道:「你家將軍私派南師至北,我不能為他隱瞞,此事如何處置,交由朝廷處置。」   又放緩了語氣道:「我與志華交厚,你回去好生勸勸他,速撤水師回南,我定當在皇上面前為他解釋。」   那呂唯風一笑,答道:「請督師大人看下面那一封信。」   袁崇煥這才將書信打開,卻是越看越驚。原本張偉在信中告之袁崇煥,自已早已料定八旗兵必將放棄攻打寧綿的打算,由內蒙繞路入關,他早就派了暗探在遼東打探消息,八旗兵一動,張偉已經動員大兵,決定由海路入遼東,皇太極留了五萬的漢軍和步兵留守,八旗精銳騎兵留下不到一萬,兵力又大多部署在與明軍寧綿防線相接的地段,張偉由海路抄他的後路,決定直下赫圖阿拉等女真後方,襲擾之後,再撤走皮島的遼東難民,只留軍隊駐守,以減輕糧食供給的壓力。   袁崇煥算算時間,張偉此時已經由台北出發,接近朝鮮海域。他雖對張偉不打招呼便擅自行動仍是不滿,卻明白以張偉的水師實力定然可以輕鬆擊破後金在鴨綠江上的防禦,大軍不由旅順、葫蘆島等海上港口直入遼東,卻是先至皮島,後由鴨綠江方向抄後金的老窩,這個打法必能打的後金駐防兵措手不及,不論仗打的如何,這個戰略已是成功了一半。   微微點頭,心裡對張偉的安排佩服不已,原以為他只是個重利商人,割據軍閥,卻不想他時刻惦記著遼東危局,想方設法來攻打後金,這可比其它聽到勤王調令仍止步不前的各省總兵官強的多了。   讚歎一番,卻又繼續下看,信中提的卻是與自已有關。張偉告訴袁崇煥,他已在後金買通若干貪財的漢官,雖然漢官無法干預大政,不過也是隱約聽到了風聲。皇太極此番入關,一來是窺探明朝虛實,二來也是想辦法調袁崇煥入關,想辦法除掉這個心腹大患。八旗兵在北京附近盤恆不去,就是等著引袁崇煥還京,若是能野戰打敗他,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野戰無效,便想法使反間計除之。張偉又在信中指出崇禎的性格弱點,以及此番袁崇煥入關的諸般舉措,鄭重警告他千萬不要入城,入城則必死。   將書信往桌上一扔,淡然一笑:「志華未免太過危言聳聽!」   祖大壽急道:「督師大人,張將軍謀定而後動,一切都在他算計之內,怎麼能說危言聳聽呢!大人,在沒有派使者求見你之前,張將軍早就與我聯絡過,將皇太極的陰謀盡數告之,此時京城內人心不穩,皇上有猜忌之意,大人還是聽從他的勸告,擁兵城外,與後金交戰,若不能勝,則駐守之,若後金兵退,咱們也勒兵追擊,皇上若是召你入城,大人便說軍情緊急,拒不奉詔,這樣,又能保自身性命,又能保家國安危,請大人慎思!」   他一說完,身後諸將亦一齊抱拳,齊聲道:「請大人慎思!」   「請大人小心為上。」   「大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軍情緊急,大人居外掌控,也是該當的事,皇上若是詔命大人入城,大人千萬不可聽從!」   袁崇煥面如沉水,心中卻是翻騰不已。京城內傳言他自然知道,皇帝猜忌於他,他也自然曉得,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想束手待擒,可是從小束髮受教,接受的都是忠君愛國之說,君父君父,君亦是父。想到此節,心中長歎,對祖大壽道:「復宇,你是武將,我卻是文臣掌軍。國家有事征伐,為什麼派遣文官掌軍呢?」   他自設一問,又自答道:「武將知戰事而薄大義,君臣之說卻並不盡然接受。文人自幼束髮受教,講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算要臣死,臣亦只能坦然受之,如此,方能保國家無事,不會如唐朝藩鎮那般,目無君上,皇帝竟然受控於臣子。是以就是明天皇帝真要殺我,我亦只能入城受死,沒有擁兵而逃的道理。若是我開了這個頭,大明十餘行省,那麼多的總兵將軍,巡撫總督,大家都擁兵對抗朝廷,那如何得了。」   見各人還要相勸,他斷然說道:「不必勸了!呂先生,我謝謝志華的好意,若是我有不測,望他仍然秉持忠義之心,將來皇上有命,令他赴遼鎮守,可千萬不要生了別樣心思。」   微微一笑,向諸將說道:「好生去做,有你們在,我心則安。」   說罷轉身進內賬,又去歇息去了。留下賬內諸將,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呂唯風卻聽出他話中之意,心道:「袁崇煥雖是忠義,到底也不是把性命不當回事的傻蛋。」   祖大壽等人卻是直心腸的漢子,戰場上用計斗謀也罷了,政治陰謀詭詐的事卻是一點不通,眼見得袁崇煥甩手進了內帳,又令衛兵把守帳門,有敢衝入者立斬。祖大壽悍勇之夫,卻哪裡知道其中的關竅,楞了半響,原待強衝入內,再行勸說,卻被那呂唯風拉住臂膀,在他耳邊輕語片刻,但見那祖大壽麵露笑容,連連點頭,不知不覺間,卻已被呂唯風拉出帳外,去的遠了。   袁崇煥在內帳看到此景,心頭暗歎,心知此番若不是有張偉派人前來,自已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當夜輾轉反側,不能安睡,待第二天天晚,皇帝詔使果然早早來到,袁崇煥心裡清楚,面情上卻是一絲不苟,恭恭敬敬跪迎了聖旨後,立時傳召諸將入中軍大帳,將皇帝召見一事說了。   也不知道那呂唯風和祖大壽等人說了些什麼,雖然諸將臉上仍是神情激切,卻是無一個出列勸他不去,遼東諸將如此,那滿桂代表的歸化蒙將,自然更是沒有意見。袁崇煥見無人有異議,便安排道:「滿將軍,此番面聖,需你同去。」   「督師大人吩咐,滿桂自然是要相陪的。只是不知道為何要我同去?」   「唔,你是蒙人,比我們說話到方便些。去兵部戶部鬧上一鬧,也讓他們發餉撥糧的時候,痛快一些!還有,聽說聖上很是看重於你,你進城協防,也讓他更放心些。」   滿桂聽他說的有理,又見督師當面誇獎,連皇帝也甚是看重於他,心裡得意,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來,將身一躬,揖道:「謹遵大人將令!」   「唔,將你的五千蒙古騎兵也一併帶入城內,以安民心!」   「是!」   呂唯風在帳外聽他如此安排,心中暗笑,這滿桂一向不服袁崇煥指揮,袁對他甚是頭疼,但因他是蒙古族人,偏生對明朝忠心不二,做戰又是勇猛異常,手下幾千蒙古騎射手的戰力絲毫不遜於八旗精兵,是以一直對他容忍。只是此番入城,若當真是什麼好事,只怕也輪不到滿桂,定當是攜自已的心腹愛將趙率教,祖大壽,哪裡輪到這桀驁不馴的滿桂了。   待一應事情安排完畢,袁崇煥請了那傳旨的太監,上馬並騎,一同向廣渠門方向而去,至了城關,此番卻是順利叫開了城門,只是滿桂與他的騎兵卻被拒之門外,一直到稟報了守城督太監,方才被允許入內。   滿桂自有守城的總兵官接待,安排他的部下住宿佈防,亂紛紛忙到響午,滿桂方突然想起,問那副總兵道:「王將軍,我家督師大人何在?」   見那副總兵搖頭不答,滿桂急道:「怎地?他說要帶我去面聖,自已偷偷去了?」   呸了一口,怒道:「漢人就是這樣,說話不算話!」   「滿將軍息怒。實話與你說,你家督師大人一進城門,便被早已等候的綿衣衛緹騎拿捕,現下已入了詔獄候審!原本你也脫不了干係,不過朝廷知道你夙來與袁督師不和,故而讓你佈防於此,將攻贖罪吧!」   見滿桂大張了口,仍是似信非信,那副總兵冷笑道:「聽說袁蠻子被捕之時,大呼要面聖辯冤,真活見了鬼。皇上能見這不忠不義之人?聽說最遲明日三法司便要會審,然後立時處死,決不待時!」   「我不信!袁督師雖然是個南蠻書生,說話辦事我都不喜歡,不過他為人忠義,對大明忠心耿耿,這一條我滿桂是敢保的!」   「你保?你拿什麼保?滿將軍,你是蒙人,我見你為人實在,點醒你兩句,此事你還是聽從朝廷安排,不要胡言亂語,當此敏感時刻,一句話就可能要了你的腦袋!」   滿桂雖是仍不服氣,不過想想到底還是自已性命重要,與那袁崇煥又無交情,何苦為他連累了自已和部下。當下唯唯諾諾,自領著部下到安排的防區去了。此人在祖大壽等遼東兵退後,後金兵犯城之際,領弱勢騎兵出戰,被後金兵殺的大敗,當場陣亡,以蒙人效忠盡節於明朝,到也是條好漢。   他這邊老實聽命,城外的遼東軍營中卻已是吵翻了天,前來傳旨撫慰的綿衣緹騎早被攆到一邊,各營軍士聽說袁督師被逮,均是驚怒不已,且不說袁督師辛勞為國,千里奔波勤王,又是明朝在關外的鎮守大將,幸賴有他,方令得後金不能越雷池半步,再加上他為人忠耿,愛兵如子,這些關外漢子都是直心腸的人,卻如何能容忍這樣的主將受到冤枉?當下各營鼓噪不已,急性子的便要攻打京師,救督師出來,亦有心灰意冷的,打點行裝,準備自顧溜回遼東,更多的兵士按捺不住憤恨,圍住了傳旨的太監,喝罵不已,有那暴躁的,便要衝上去撕打。   古人將不專兵,兵不識將,原本也是有些道理,明末以前,戰時兵歸派遣的總兵官率領,平時歸衛所管制,兵部與都督府互相鉗制,可保無人能夠領兵造反。至明末時法紀敗壞,又因四處狼煙,只得派了文官專制武將,饒是如此,到時末時各路總兵皆是尾大不掉,不聽指揮。皇帝能殺督師的文官,卻再也奈何不了掌兵的武將。袁崇煥經略遼東之前,這些將士就在寧遠跟隨於他,幾年下來,大兵的眼裡哪還有皇帝?自然是唯督師之命是從,現下督師被抓,將士們六神五主,那些有心的下級將佐,想到督師手下兩名愛將,趙率教此時正守遵化,離的太遠,祖大壽卻正在營中,自然要去尋他拿個主意。   祖大壽心裡早便有了打算,卻只是低頭不語,待眼前彙集了大部軍官,一個個急的跳腳,他方大聲道:「你們來尋我要主意?我有什麼主意!咱們千里奔回,為的是誰?還不是那皇帝小兒,我是個丘八,不懂得說話。各位弟兄都知道,袁督師為了抵禦後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一聽說敵兵入關,是怎樣帶著咱們回援的?說他造反,說他與後金勾結,你們信麼?」   眾將大聲喊道:「不信!督師大人若是與後金勾結,那咱們與他朝夕相伴,又怎會不知道?若真是勾結了,能這麼拚命來救駕?皇帝莫不成是瘋了吧!」   「我看,皇帝就是忌恨咱們遼東人,生怕袁督師兵精將廣,奪他的江山。」   「呸,當真是無恥。」   「沒錯,什麼狗屁皇帝,反了他娘的!」   祖大壽靜靜聽眾將吼了半天,知道這伙丘八越說越難聽,忙喝止道:「都住嘴!當今皇帝是聖明天子,只不過一時受了蒙蔽,不可辱及今上!」   見各人都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到也不繼續糾纏,清咳一聲,道:「既然大家都說督師大人冤枉,那麼,咱們約束好弟兄,除了留下些人觀察後金兵動靜,全營開拔,到廣渠門外為督師大人鳴冤!」   眾將聽他說了,立時齊聲暴諾,急性子的立時便起步回營,去整束部下,準備出發,但有那穩重保守的,一想起督師厚恩,又見大伙盡皆願意,想一想法不責眾,還有甚麼好怕的?再說還有祖大壽頂在前面,各人自然均是忠字當頭,奮勇之極。   待各將散去,祖大壽卻向身後呂唯風問道:「呂先生,張大人令我安排兵士鬧事,我可是照做,這可是等同於造反的罪名,我敬重袁督師如師長,依我的見識,他定然會寫信責罵,令我迅即帶兵回營聽命。這下一步,該當如何走法?」   歷史上袁崇煥被捕之後,祖大壽也曾勒兵犯門,為袁崇煥辯冤,朝廷驚惶之下,只得到獄中請了袁崇煥出面,寫書信斥責,祖大壽接到書信後,便大哭而止。沒過幾日,袁崇煥被凌遲於市,祖大壽驚懼,引本部兵狂奔回遼東,袁部近兩萬屬下,無人部勒,一時哭嚎星散。張偉料準讓祖大壽為袁崇煥鬧事不難,故而早便命呂唯風知會於他,再加上袁崇煥有意無意的引領滿桂入城而去,北京城外整個關寧鐵騎,當唯祖大壽之命是從。   「我來時大人曾交待過,祖將軍帶兵於京城外為督師鳴冤,朝廷必然會令督師大人寫信相勸,為了防止書信擾亂軍心,祖將軍到時不可拆信,原信退回!」   「這是為何?」   「將軍可對來使言道,人已被執,安能書信?便是有,也是偽作,拒不受書!」   祖大壽擊掌道:「這說法妙極!督師大人都被關在獄中,還寫什麼鬼書信,便是真,也是假!」   輕輕一點頭,笑道:「將軍說的好,就是這個意思。拒書之後,朝廷必然頭疼之極,將軍可向皇帝上奏,力陳督師之冤,奏章裡一提要暗示皇帝,若是處死督師,必定當場領兵回遼,率全遼將士,投降後金。」   「這樣,大明遼東之土不保,山海關不保,就是畿輔也很危險,後金不攻城,是因為關寧絕了它的糧道,若是祖將軍以整個關寧獻納後金,北京還能保嗎?」   他語氣輕鬆,只是說來陰森之極,祖大壽打了一下寒戰,斷然道:「即便督師冤死,祖某也絕不投降後金!華夷大防,可比個人恩怨重要的多。況且,為督師辯冤,將士們盡皆同意,若是因一已之私降敵,就算祖某願意,手下的兒郎們也決不會同意!」   「嘿嘿,我家大人料祖將軍也是如此說法,放心,這樣只不過是危脅皇帝,令他有所顧忌,不會因為沒有掣肘而下狠心壞了袁督師的性命。第一步圍城鼓噪,第二步上表陳情,第三步約束部眾,全軍據薊州、丘安,一則抗後金,二則靜待消息,待皇帝保證不殺袁督師後,引軍北還,靜待時局變化。」   見祖大壽還在沉吟,呂唯風鄭重道:「我家大人說了,皇帝想殺袁督師是一時糊塗,只要你們勒兵危脅,而不是四散奔逃,再上奏辯冤,督師大人一時不會被處死。而將軍你必須在京師附近纏鬥八旗兵,不能讓他們迅速回援遼東,我家大人這會子想必已在海上,攻擊遼東之事,是他謀劃了很久的事。這些年來,都是女真人打咱們,也該咱們漢人去他們的後方,狠狠給他們一擊了!」   「若是皇帝指斥我們反叛呢?」   「放心,現下他拉攏你們還來不及,說你們反叛,不是把你們往後金那邊推麼。他就是再蠢,也不會蠢成這樣!」   祖大壽終於下定決心,向呂唯風道:「先生請放心,保得我家大人無事後,自當奮力與八旗交戰,我關寧鐵騎這麼些年來對抗後金,總算是互有勝負,請先生放心,咱們絕不做孬種,也願張將軍旗開得勝,給皇太極的背後,狠狠捅上一刀!」   惡狠狠地一點頭,命親兵將呂唯風保護好,縱身上馬,齊集眾將,點齊部眾,又將心一橫,將那幾個傳旨的緹騎盡數殺了,揮兵向身後的廣渠門方向奔去。   待行到城外,命幾萬士兵鼓噪起來,城頭守衛的京營將軍與士兵原本都是些市井無賴,紈褲子弟,後金兵雖然逼兵京師,卻始終未曾近城攻擊,是以這些遼東悍將帶領的虎狼之師兵臨城下,各人均是殺氣騰騰,一副不交人便要攻城的模樣,所有的京營兵將均嚇的腿肚子轉筋,不知道該當如何是好。還是路過的巡城御史聽到動靜,慌忙一級級稟報上去,半個時辰之後,崇禎皇帝便在御門聽政中聽到了這個可怕的消息。   他又急又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適才他還是忍不住在平台召見了袁崇煥,看著跪在眼前的這位重臣,心裡卻怎麼也不肯相信此人的辯解,不待他說完,便令下綿衣衛獄,又因後金入寇,還附帶將兵部尚書王洽拿下,下刑部獄……一時間恍惚出神,又想起了適才質問袁崇煥的情形。   「你入關馳援,為何行軍如此迅速,竟然比直隸兵馬到的還快!」   「臣在關外與後金接戰多年,早便發覺敵方有異動,一直注意著對方的動向。一發現關內有警,便率領精銳騎兵回援,一路上不曾停歇,憂心聖上安危,全軍將士拚死趕路,故而早早趕到。」   「胡說,定是你與後金有了勾結!還有,你前幾天一力要求兵馬入城,是何用意?」   「臣與後金的來往,聖上皆已知曉,兵馬入城,是因將士疲敝,入城休整勞軍,以便恢復體力。」   他提起崇禎知道他與後金議和的事,雖未明言,卻嚴重傷害了這位年青皇帝的自尊,後來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主持議和事,也是因為口風不嚴,被崇禎當替罪羊殺害,此時當著眾臣被袁崇煥說出來,崇禎當真是氣的咬牙。   「大漢將軍何在?」   皇帝身邊披甲佩劍的武士站了出來,等候皇帝的吩咐。崇禎威嚴喝道:「起去,下綿衣衛獄!」   聽了皇帝吩咐,武士便站到袁崇煥身邊,袁崇煥心知皇帝心中已有定論,辯解亦是無益,默默站起,隨那幾個武士向詔獄而去。   崇禎見他起身去了,心裡一陣痛快,又見兵部尚書王洽侍立在旁,想起此番被後金逼迫京師,此人當時首惡,此時竟然還侍立在自已身側,當真是可惡之極。便又喝道:「王洽何在?」   王洽聽皇帝語氣不善,忙出列答道:「臣在。」   「你身為本兵,竟使敵兵兵鋒直薄京師,你有何話說?」   「臣已下令四方鎮撫官勤王,擊破敵兵指日可待。」   「胡說,甲兵不修,致使夷兵入境,罪在不赦!來人,將王洽拿去,午門外撻仗一百,投刑部獄!」   他一聲令下,身邊諸太監便齊喝道:「拿去!」,因為要廷仗,便由慎刑司的人衝上將王洽拿住,提小雞般往午門而去。其餘諸臣因怕觸及皇帝怒火,哪敢出來做仗馬之鳴?一時間各人都是面無死灰,眼睜睜看著皇帝處置了兩名重臣,竟無一人敢言者。   他正在盤算如何處置這兩人,誰知還不到中午,已然傳來了遼東兵嘩變的消息。此時袁崇煥被逮,亂兵無人安撫,惶急間,崇禎只得命道:「著人去撫慰城門處亂兵!」   他只顧下旨,卻沒有明說派誰過去,眾臣面面相覷,誰也不願意去碰這個硬頭釘子,遲疑了半響,方有大學士錢龍錫上前奏道:「遼東兵嘩變鼓噪,不過是因為突然逮了他們的主帥,便請袁崇煥修書一封,投到城外,道明皇上拿他是罪有因得,令士兵不得吵鬧,即刻回營等候朝廷處斷,皇上,這樣可好?」   崇禎面無表情,深覺帝王尊嚴受到了挑戰,可是京營戰力不足,上次派御史清軍,居然說近二十萬京營士兵無一能戰者,此時後金兵離京師不遠,雖然昨日關寧鐵騎將他們攆開,但後金實力未損,又怎可安心。若是此時激怒了遼東士卒,果真與後金勾結,只怕京師危急,那些勤王兵馬,又怎是十幾萬精銳騎兵的對手。   無奈之下,只得微微點首,以示同意。那錢龍錫得了旨意,忙命人前往綿衣衛獄,尋了袁崇煥寫信,得了書信後,考慮到城內無人可與城外眾將對話,只得尋了滿桂,令他帶信出城,交與祖大壽。又吩咐滿桂道:「滿將軍,你在遼東多年,與城外諸將相熟,一定要曉諭他們知道,皇上聖德,不以軍嘩為意,只要他們安心回營,皇上必然不會誅連,待打退了女真騎兵,皇上必然會論功行賞。」   見滿桂頻頻點首,錢龍錫將他雙手拉住,連聲讚好:「好將軍,好勇士!大明得滿將軍,如劉備得趙子龍也!好生去做,將來青史留名,不枉此生啊。」   他是進士出身,原本也用不到劉備趙子龍的比喻,只是知道滿桂是蒙人,肚裡沒有幾兩墨水,想來聽過評書,知道三國人物,於是順口扯了出來。那滿桂果然知道,聽到錢閣老如此讚譽,當下興奮的臉都紅了,一連聲向錢龍錫遜謝,拜辭後又興沖沖到得廣渠門城樓之上,用箭將袁崇煥書信射下,又高聲將錢龍錫交待的話喊將出去,只等下面答話。   卻聽得有一粗豪漢子叫道:「滿桂,我一向敬你是個直性子的好漢,你便是諸多無禮,我也忍了。現下你竟然甘作走狗,到跑來勸我們?我問你,你跟隨督師大人多年,你相信督師大人會勾結女真人謀反嗎?」   滿桂老臉微紅,亢聲答道:「袁督師是不是冤枉,我不管,那是朝廷的事。至於你們,擁兵挾持朝廷,形同謀反,皇上說不追究,我看你們趁早回營,等候處置,還得來及!」   「呸!咱們既然來了,自然就把這一百多斤交待了,今日不給說法,休想我們退後!」   「走狗!」   「看那樣子,輕飄飄的吃了屁一樣,定是朝廷許了他好處!」   因底下罵成一片,滿桂聽了越來越不成話,怒從心頭起,便待提兵殺將出去,卻被守城將官攔了,只在城內聽著生悶氣。城外罵了一陣,卻是將早上呂唯風的所說的言辭寫成書信,射進城來,守城將軍不敢怠慢,立時派人送與皇帝御覽。崇禎見了無奈,只得又派人去撫慰,城外卻只是不聽,一直鬧到晚間,城外兵士鬧的乏了,便在祖大壽等人的帶領下,縱馬離城,向那薊州方向而去。原本的遵化守將趙率教早已被祖大壽偽托袁崇煥的名義撤到薊州,遵化此時已陷入後金之手,待祖大壽等人到了薊州,趙率教方知事情原委,他與祖大壽一樣,同是袁崇煥心腹愛將,主官被冤,自然也是氣悶不已。當即便與祖大壽聯名上奏,陳說冤情,又極力請罪,只推說是兵士胡來,與主將無干,若是京師有警,關寧鐵騎瞬息便到,可保京師無事。   他們打定了主意要救袁崇煥出來,皇太極卻是一心想陷袁崇煥於死地。因關寧兵退,便又故意派遣精兵繞城騷擾,引出那滿桂出城邀戰,一番激戰之後,滿桂戰死,便是屬下兵士亦死傷殆盡,崇禎聞報,更是堅定了袁崇煥通敵的想法。待收到祖大壽與趙率教的奏章,雖然言辭墾切,將袁崇煥不可能通敵的道理說的通透,無奈崇禎此時已斷定了袁某實不可靠,帶出來的兵將亦是額有反骨,他們的話又豈能相信?因趙祖二人手握大兵,雖沒有下旨切責,卻只是將二人奏章留中不發,置之不理。   他裝糊塗,趙祖二人卻是連番奏章送上,言辭越來越犀利直白,到最後竟然直接指責起崇禎聽信妄言,濫用刑罰,並暗示若是皇帝不放人,他們必率兵投降後金,將整個關寧送與敵人,到時候關寧不保,京師必會陷落云云。崇禎被逼無奈,只得又召集群臣會議,眾臣都道當此國難關頭,不宜寒了武將的心,還是將袁崇煥放出,令他去宣慰,則兵變自然消彌於無形之中。   崇禎明知大臣所言甚是有理,卻只是放不下帝王尊嚴,又擔心放了袁崇煥後更是火上添油,袁對他忠心耿耿,他對袁卻是怎麼也信不過,若是放了人之後袁崇煥立時擁兵造反,那豈不更是笑話?思來想去,只得將袁崇煥從獄中放出,軟禁起來,又派了新任兵部尚書孫承宗前往宣慰,那孫承宗已是年近七十,曾任過天啟皇帝的老師,又曾經略遼東,收攏流民,建築堅城,訓練士卒,在他治下,八旗不敢犯境,後來因魏忠賢忌恨,逼的他回家閒住,此番崇禎逮問王洽,便又將他召回,任兵部尚書。以他的威望,再加上崇禎暗示暫不會殺袁崇煥,前去撫慰,自然是水到渠成。   左輔、趙率教、祖大壽等人叉手而立,靜聽孫承宗訓斥,以這位老臣的思想見識,自然無法容忍他們犯上悖逆的行為,好在他於天啟年間也頗受閹黨迫害,知道其中苦處,痛罵一番後,不免要問這幾人下一步的打算。   「回本兵大人,虜兵還在境內,遼東士卒自然不能坐視,咱們據薊州、通州一線監視八旗,待他們撤兵回關內時,尾隨追擊,恢復失地,總之不能讓他們輕鬆而來,滿載而回。」   「唔,左將軍深明大義,吾心甚慰。」   斜視一眼趙祖二人,道:「好教你二人放心,適才是官話,現下是私底下掏心窩子的話!皇上必不殺元素了。」   見三人面露喜色,又沉吟道:「只是放歸遼東,卻也甚難。雖然遼西是心腹重地,不過皇上對元素甚是不放心,放他回去,只怕你們這些驕兵悍將擁他造反,那時候誰人能制?是以為了撫慰你們,必不殺他。不過想讓他回遼,難矣!」   祖大壽上前一步,憤道:「督師一日不回遼,關寧鐵騎一日不回遼!」   「混賬!你以為朝廷一定怕了你們?朝廷打不過八旗,難道調集的大兵奈何不了你們?況且每年幾百萬的銀子扔在了遼西,憑你們中左屯和左屯的屯田,能養活十幾萬軍隊嗎?」   見三人默然不語,孫承宗起身歎道:「我需即刻回京,京師尚且不穩,你們卻鬧個不休,當真胡鬧。驅走虜兵後,你三人便帶兵回遼,元素的事,我也會奏表為他辯冤,放心吧。」   又突然問道:「那個張偉是何人?據台灣也罷了,怎麼手還伸到遼東來了?皮島是女真人身後的釘子,怎地就讓他輕鬆拿去了?」   祖大壽答道:「張將軍一心為國,水師北上,也是為了襲擾女真後方。前幾天得了消息,只怕他也快要動手了。咱們在這邊多纏八旗軍幾日,他那邊打的便輕鬆一些。」   孫承宗默然點頭,向外行去,到了官廳外方向送行的三人道:「武人專兵,終非國家之福,唐朝藩鎮之禍不遠,諸君慎之。」,說罷揚長而去,自回北京去了。   祖大壽三人雖遺憾不能救出袁崇煥,不過總算得了皇帝不殺他的承諾,以帝王之尊,食言而肥的事到還做不出來,三人心中一定,便派遣偵騎四出,尋找戰機。那女真大貝勒阿敏驕狂已久,竟然單獨帶著本旗幾千擺牙喇兵攻打昌平,焚燬了建造中的德陵,又縱兵四處搶掠,被遼東諸將逮到這個空子,立時出兵圍住了他,三萬關寧鐵騎緊緊圍住這幾千女真騎兵,從早至晚打了一天,四千女真人大半戰死,只有阿敏帶著幾十親兵侍衛乘夜逃出。在明朝諸路兵馬畏懼不前時突然有此大勝消息,正漲了遼東兵馬的氣焰,崇禎雖是不樂意,仍是下旨褒獎,各將都有進階賞賜。皇太極震怒之餘,剝了阿敏貝勒一職,自勒兵來尋遼東兵決戰,誰知待他大兵一到,祖大壽等人卻拒不出戰,背倚堅城,匯聚大股明兵協同守城。後金兵稍有疏忽,便用優勢騎兵出戰絞殺,如此這般來回數次,皇太極竟然拿他們無法。又因出兵已久,不知道後方情形,心中終究不大放心,便生了退兵回遼的想法。   他一路打一路退,祖大壽等人卻如附骨之蛆一般纏鬥不休,八旗大隊一衝,關寧騎兵便後撤不戰,若是想安心走路,他們卻騷擾不休,原本十幾天便可撤入內蒙草原,卻打打停停整整一月,直到深入草原百餘里,方不見了明軍蹤影。   皇太極長舒口氣,大聲令道:「全軍馬不停蹄,回盛京!」   「志華,此番去遼東可比日本凶險的多,務必小心珍重!」   「放心吧,此去不過是襲擾後金的後方,能不打硬仗便不打,先前施琅帶去四千人,我此番親率了三萬人,再加上後期的糧草和一萬飛騎,加上水師,過五萬的精兵,還有皮島的近三萬明軍助陣,整個後金留守的軍隊不超過五萬人,還要顧及寧綿的明軍,以十打一,總該沒有問題了。皇太極出征不久,要在直隸附近耽擱最少兩月,我們由海上過去,十天之內准到遼東,二十天內由鴨綠江渡江,直攻赫圖阿拉,分失掠開原、鐵嶺,威逼瀋陽,一個月內打完收兵,在皇太極回師瀋陽前,撤到皮島。」   何斌點頭道:「軍事我不懂。不過聽你這麼一說,到覺得穩妥的很,這麼著,我就放心了。」   「嘿嘿,那是自然了。台灣現在還經不起消耗戰,惡戰,我凡事都小心著呢。若不是一定要打一仗削弱後金……成了,我上船了。」   看著身後黑壓壓登船的士兵,一張張年青的臉孔掩飾不住對征戰的渴望,張偉滿意一笑,向何斌等人揮手致意,洒然上船。北京那邊,安排了能言善辯的呂唯風,張偉放心的很,袁崇煥不死,但也回不了遼東,遼東諸將不能反叛,可是崇禎又因救袁一事不再信任,除了保有遼東,警備畿輔外,估計也很難調動關外軍隊平定內亂。後金一方又必將因張偉伐遼而嚴重削弱,此消彼長,實力平衡,大陸局勢正在張偉的界入下產生著微妙的變化。   確立軍功受爵後,原本便是每戰必受重賞的漢軍軍隊,開始由好戰轉向為一支嗜血的職業軍隊,留守台灣的漢軍極是羨慕駐守日本的神策左軍的士兵,除了有豐厚的海外駐防津帖,還可以享受在當地高人一等社會地位,那些日本男人恭敬的眼神,一鞠到底的禮節,日本女人的柔情,都令返回台北,枯守兵營的士兵們大流口水。不但是士兵,便是各級將領,也盼著張偉能開韁拓土,可以讓他們如左良玉,江文□一般,成為一方之主,那可比在台灣朝夕聽令強的多了。   壟斷了對日貿易後,因為日本與中國的金銀比價不同,張偉用台灣金礦出產的黃金到日本套來了大量白銀,再加上源源不斷輸入日本的絹、絲綢、棉、文具,每船過去,便是大量的白銀湧入台灣,又周轉販賣貨物至南洋諸島,遠洋貿易做的是風生水起,對日一戰之後,整個台灣的各個階層,都在這場戰事裡撈到了大小不一的好處。於是什麼「兵者乃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好戰之國,其國必亡」的論調,在台灣絕無市場,張偉此番以援遼名義攻打後金,有不少在台灣扎根經營的大小商人們,敏銳的嗅出了其中的商機,戰事一開,短期內必然有大量的遼東土產源源不斷而來,戰事一停,與遼東後金的貿易必然中斷,皮貨人參等俏貨必然價格飛漲,面臨著未來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利潤,好利的商人們不顧遼東的戰事危險,紛紛掏錢購買軍資物品,隨著台灣水師奔向遼東,卸下物資後,便可在當地低價購買軍隊掠奪來的戰利品,於是在正規的運輸船隊之後,數百艘大小不一的商船尾隨其後,張偉於戰艦上看著密密麻麻的船隊感歎:「老馬說三倍的利潤便能讓資本家冒著絞刑的危險,哲人當真是哲人也。」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三章 偷襲遼東     此時正是春季,船隊一路上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待到了皮島,張偉逕自率人來到原毛文龍的總兵府,施琅已在此等候多時,此番突襲做戰,片刻時光也耽擱不得。直入堂中坐定,立刻召見原皮島諸將,見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等人魚貫而入,在堂上兩邊站了,便以主官的口吻大刺刺吩咐道:「孔將軍、尚將軍、耿將軍,你三人現下便領著皮島駐兵,乘小船去鴨綠江邊襲擾,不需深入敵境,仍如你們平常那般,待後金援兵到來之前,便退回江上,三位將軍,可明白了?」   見三人不情不願的領命而下,張偉也不理會,自吩咐漢軍諸將劃定營地休整,十餘天海上奔波,將士皆是疲乏之極,早些立營休整要緊。   因見諸將皆接令出外,安整營地,張瑞現下雖已受命為飛騎將軍,已不再是當年張偉的小小親衛頭目,只是多年積習難改,仍是侍立在張偉身邊,因見張偉踞坐堂上,面露沉思之色,忍不住問道:「大人,怎地你對孔尚耿三將如此的不客氣?他二人雖然心向大人,到底在毛文龍死後主理皮島,大人前來,還是先行撫慰,然後再言其他,怎地毫不客氣,指揮三人如台灣諸將?」   張偉一笑起身,道:「我顛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你不去安排食宿,卻在這裡多嘴。孔尚耿三將,名義上不是我的人,不過咱們做大事的人,還管什麼名份?我便是要這般直接了當的讓他三人知道,從今日起,我張偉便是他們的主官,心裡不要有什麼別樣心思的好。遼東戰事完結,棄守皮島,他們還想在此做土霸王,那是想也別想了。」   張瑞嚇了一跳,道:「皮島乃是後金背後的毒刺,怎地大人要棄守?後金沒有水師,咱們只需少留些水師助守,皮島便固若金湯。況且,尚耿三人是遼將,手底下的士兵也都是遼人,故土難離,且名份上他們到底還是遼東經略治下,大人這麼做,只怕他們是不依的。」   「不依?他們的三萬大軍,我一個時辰便可屠戮乾淨!道是皮島是要地,毛文龍領著他們到也還打過幾仗,也不過只是襲擾人家的後方,趁著敵人兵力空虛,鴨綠江燒些村鎮罷了。崇禎元年仍給他們幾百萬餉銀,得到的回報未免太低。毛文龍死後,諸將只是爭權奪利,又一心想給毛文龍報仇,哪有心思打後金?再加上糧食接濟不易,朝廷以後對遼東必定是多方限制,以前朝鮮還能接濟一些,現下已是後金藩屬,卻還裡還有糧給?難不成所有的糧食軍餉,都由我給?此番襲遼之後,後金在南衛後方必定多派兵力,留著皮島也沒用,到不如盡數撤回,一則省錢,二則改編!」   看一眼張瑞,有些話卻是不好與他說,只得打個呵欠,道聲乏了,自入內歇息去也。   此後數日無事,只是讓遠來士兵恢復體力,張偉每日引著一群將軍查看木圖,尋來當地遼人談話,熟悉當地各種風土人情,待孔尚三人傳來消息,三人在江邊襲擾,引來原撫順的駐防將軍,原來的漢人副總兵李永芳帶兵來戰,兩人記得張偉吩咐,引軍後退,現下李永芳部防江邊,兵力大概在萬人左右,除了有限的幾個女真人,大半是歸附後金的遼東漢兵。   「好!」張偉聽到軍報,猛然擊掌,笑道:「女真人和蒙古人駐防前線,後方便交給了李永芳的漢兵來守,皮島襲擾多了,李永芳也不當回事。我料他也只是虛應故事,趕走了尚耿二人便以為萬事大吉,他的兵可比皮島駐軍精銳的多,此人到也為後金立下過汗馬功勞。現在他的守禦必然鬆懈之極,那麼,襲遼第一戰,便先拿李永芳這個叛將開刀!」   說罷發令道:「全軍渡江,合擊李永芳!漢軍半夜渡江,紮營立陣,李永芳必定以為又是皮島明軍襲擾,不會放在心上。待第二天天明,一鼓而擊破之!」   皮島原本就有大中小型各式戰船一千餘艘,雖是小船為主,不過到正適合這種短途的兵力運送,毛文龍屢襲後金後方,斬獲頗多,便是以數十人一船的小型戰船,來去自如,後金沒有船隻,徒呼奈何罷了。張偉既然下令出島做戰,原本就準備好的各式戰船立時在碼頭排開,大型戰船連同自台北而來的運輸船運送戰馬、輜重、火炮,中小型戰船運送漢軍士卒,待張偉帶同諸將來到江邊時,萬騎、三衛、飛騎,皆已上船,他接到消息是正午時分,登船便用了整整兩個時辰,算算時間,子時之前可到江心,面對長甸堡方向上岸。   張偉此次襲遼的進攻路線,到是與薩爾滸之戰時明軍劉綎的進軍路線相同,只是他心中堅信,無論如何,該當打的比劉綎強的多吧。兀立在戰艦船頭,見所有兵士皆已登船,張偉將手一揮,令道:「開船!」。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夕陽西下,近兩千艘戰船在金黃色的陽光下啟錨升帆,順著鴨綠江的入海口方向而去。自遼東失後,遼西不過是苦撐待後金進攻,毛文龍屢次犯境,都是小規模的騷擾,如同人身上的跳蚤罷了。如同這般規模的進攻,十餘年來還是首次,十餘萬皮島遼民默然站立於岸邊,皆是默祝此番戰事順利,能夠稍雪遼東漢人之恥。   船隊一路逆行,除了大型戰艦停泊外海,隨時戒備之外,先由停靠此江內的皮島明軍上岸警戒,然後是火炮輜重等物,一直待天色微明,亂紛紛鬧騰了一夜,全軍方才登陸完結,那李永芳駐防長甸,一心只以為此番又是皮島明軍前來襲擾,江邊派了幾個暗哨,早被初期上岸的明軍結果了性命,待李永芳一覺醒來,卻只聽得屬下報告,長甸堡外已來了大批軍隊,服飾怪異,人數眾多,卻不知道是從哪裡過來。   此時皇太極尚未正式組建漢軍八旗,遼東的明軍大規模投降的還少,除了廣寧之戰拔了幾百個小土堡,有不少守堡和備御、參將、副將帶著手下幾百或是幾十的兵丁投降外,也只有這位原撫順的副總兵,一次便帶了近萬的屬下歸降,是以李永芳在後金地位頗高,娶了奴爾哈赤的女兒,金錢女子土地部曲眾多,比那尋常的貝勒還要風光許多。他不敢與八旗交戰,與明軍交起出來卻是如魚得水,一來後金武力強大,遼東明軍心理上便吃虧甚多,他的部下都剃了辮子,明軍卻如何分的清是女真還是漢兵?再加上後金利用他的身份勸降明將,到也是成功者多,失敗者少,數此幾番下來,他的信心卻是比任撫順副總兵時強的多了,當下聽報,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別是那朝鮮國不甘臣服,聯同皮島明軍,趁著咱們後方空虛一起來搗亂吧?派個使者過去問問,他們是何用意!」   這長甸只是個小型土堡,明朝在關外修建了大量這種駐紮少量軍隊的土堡,只是屯田時備御少數民族的侵擾而用,待後金實務膨脹,這種小土堡完全無法抵禦一回合的攻擊,是以在明末早已停建土堡,純以堅城待敵。後金以野戰制敵,自然也無心修築什麼土堡,是以雖然佔了十餘年,這土堡不但沒有加固,反到因時間推移而破敗不堪,李永芳自然不指望這小小土堡制敵,因又不知敵軍人數多少,他已是打慣了勝仗,心裡極度藐視關外任何一方勢力的軍隊,當下也不管那使者是否回來,懶洋洋點齊起部將,因軍隊大半駐守堡外,便先傳令萬餘部下先於堡外列陣,待他帶著眾將,出堡迎戰。   待他出堡細看,卻見對面軍隊皆是黑衣軍服,隱約間彷彿都持火槍,心中奇怪,向身邊親將道:「明軍怎地抱了袍服?黑不流丟的,好醜樣子。」   又輕蔑一笑,道:「又是持鳥槍的關內火器營的明軍,想來定是因為大汗出關做戰,他們聯同了皮島駐軍一起,撿便宜來了。估摸著是從旅順口過來,到也真是辛苦。欺付我騎兵不多麼,我到要給他們一場好殺,讓敵將知道,這遼東不是那麼好來的!」   「佈陣!兩千神射手入堡,倚堡而射,其餘兵士一字排開,對方人多,咱們等他們來攻!」   萬餘身著青色箭衣,頭戴圓笠帽的辮子兵迅速聽命結陣,黑油油的辮子在奔跑時甩來甩去,兩百多年後,這辮子是愚昧落後的豬尾巴,而在此時,卻是殺戮和力量的向征,明朝降將李成棟只派了幾十個兵丁攻入廣州城,城內幾萬明軍一聽人喊:「辮子兵來啦!」,頓時星散而逃,無有敢抗者,其實李成棟手下,亦不過是投降的明兵罷了。   「額附,咱們用騎兵衝上一陣,殺殺他們的銳氣?」   李永芳瞇眼向遠方敵陣瞧去,卻見這股黑衣敵軍竟然沒有用鐵箱車結陣,心中一喜,便待答應,卻又見敵陣後方塵土飛揚,似乎也有騎兵在後,便搖頭道:「索倫,咱們騎兵中滿人不多,漢兵雖然騎術尚可,射術卻是不行,敵人人數眾多,兩千多騎兵衝將過去,損失太大,若是敵軍的騎兵追殺過來,只怕損傷更大。還是等他們大隊攻來,騎兵直接衝入火槍兵陣為好。」   索倫哼了一聲,頗是為這位漢人額附的膽小不滿,遼東之地,常以一兩千八旗騎兵衝入數萬人的明軍陣勢,皇太極便在瀋陽一戰時,親率三千騎兵,衝入兩萬人的明朝援兵陣中,幾番衝殺,明軍大潰,哪像眼前這位額附爺,膽小如鼠。   他們這邊靜待對面軍隊向前攻擊,料想敵軍人數是已方數倍以上,又是主動上岸攻擊,定然是要主攻,誰料從早晨枯等了一個多時辰,對方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李永芳不知道台北漢軍正在卸下裝備火炮,只道是敵軍膽怯,不敢進攻,心中得意,卻還是打定了敵不動,我不動的想法,他的家底便是這麼多,戰死的多了,包衣奴才少了,家產可也就少的多了。他這般想法,手底下的士兵亦是相同的看法,全軍跟著滿人八旗打多了仗,哪裡將這些明軍看在眼裡,也只道是敵軍膽怯,不敢進攻,人心均都懈怠了,只然仍是排成戰陣,隊形卻是鬆散的很了。低語聊天的,說笑取樂的,打嗝放屁,磨牙呵欠,甚至有那腳氣病犯,扭股糖似的在陣中亂扭的,各人均是懶洋洋的,只是納悶李永芳為甚不主動進攻,一股做氣將這些黑衣軍攆下江去。   待看到對面黑衣軍陣前有兵士將手中小旗猛揮,一隊隊的兵士結成密集縱隊,露出隊列中的空隙,李永芳並各兵這才發現,對方陣中排列了大大小小整整數百門火炮,黑乎乎炮管瞄準了自已這邊,那些炮手已是手持火把,準備點燃火炮引信。李永芳神色大變,委實想不通對方如何有這麼許多的大型火炮,遼東明軍火器裝備全國之最,當年薩爾滸之戰,明軍便使用了不少火炮,只大半是虎蹲炮,大統等小型火炮,威力不過是鳥統的加強罷了,而眼前的這些火炮,卻是只比寧遠綿州城頭的紅衣大炮小上一些,幾百門火炮的粗大炮口對準了已方陣營,想到這些火炮齊射的可怕威力,李永芳額頭上頓時被細汗沁濕,心頭一陣茫然,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時便是下令撤退,也是絕無可能射過炮擊了。   想到火炮之犀利,心中頓時泛起一陣絕望之感,無奈之下,只得大喊道:「全軍突擊,衝入敵人陣中者生,遲疑不前者,必死!」   一聲令下,上萬辮子兵發出一陣陣衝殺聲,當下也不顧陣形,直接撒開腳步向對面漢軍衝將過來。張偉一聲冷笑,道:「原本可以不露炮陣,直接轟擊,露出來,便是逼你沖,命令,開炮!」   「轟轟轟……」   一顆顆炮彈準確的落在衝鋒而來的辮子軍陣中,在密集炮火的打擊下,李永芳部頓時人仰馬翻,原本便散亂的隊形頓時被轟擊的更加混亂,唯有騎兵速度較快,雖然雖了不少炮彈,仍有大部飛速向前。   冷笑一聲,張偉令道:「每五百人為一橫陣,每三橫陣後設一方陣,分十列縱隊向前突擊!」   整整兩萬人的漢軍開始向前移動,沒有吶喊,亦沒有加快腳步,只有每個橫陣隊尾設五名鼓手,敲著整齊的鼓點,規範著士兵前進的腳步。歷經數次戰事,整個三衛漢軍早已不在是只經過訓練的菜鳥,瀰漫的殺氣和如山一樣沉重靜默的壓力向對面衝來的敵軍壓將過去,面對如此大的壓力,再加上頭頂的炮火,自詡為無敵精銳的辮子兵們,開始覺得此番戰事,只怕是敗多勝少了。   隨著兩軍的接近,開始有稀稀拉拉的弓箭手向漢軍射箭,只是距離太遠,輕飄飄的箭矢根本造不成太大的傷害。而漢軍大隊一直待兩軍接近到三百步時,方由各層軍官下達了射擊的命令。一團團白色的硝煙開始蔓延開來,整個戰場一時間充斥著火藥硫碘那嗆人的氣味,整排的辮子兵如木樁般倒下,身上遍佈彈孔,與記憶中明軍戰法完全不同的炮火打擊,火器兵的主動衝擊,都令原本的明軍士兵不知所措,若不是遼東兵素來悍勇,只怕各人早就轉身而逃了。   「方陣快步向前,以刺刀突刺!」   在前線指揮的周全斌等人,眼見兩軍便要肉搏,雖然身處陣中,也是透過硝煙依稀看到敵人越來越近的臉孔,便下達了方陣以刺刀向前肉搏的命令。   火槍加上刺刀的長度,與遼兵所持的白臘木桿長槍長度大略相等,只是論起心理上的壓力,光晃晃的刺刀卻比短小的鐵刺槍頭要大的多,只是火槍兵以射擊為主,肉搏上卻是比遼兵相差較遠,一時間過萬人撕殺在一起,形成混戰之勢,後排的橫隊槍兵雖然亦是上起了刺刀,開始向前參加肉搏,但一時之間,竟然形成了膠著之勢。   「嘿,遼東兵果然悍勇,剩下七千人不到,居然同我兩萬士兵戰成一團,不落下風。」   聽得張偉讚歎敵手,身後諸將都由不憤之色,張瑞急道:「大人,如此肉搏,對槍兵損害甚大,還是讓飛騎出擊,沖跨敵人吧?」   張偉搖頭道:「不急,你看他們的騎兵雖然也在陣後,只是大隊不亂,並沒有真正陷到我軍陣中。想來是那李永芳想保證騎兵的實力,用來衝擊我軍後陣。不知死活的東西。令萬騎射術向前,他們不是自詡弓馬嫻熟,射術精良麼,讓他們見識一下,我萬騎兵的射術如何!」   「即便如此,這樣肉搏只怕有損火槍兵的銳氣。」   「哼,數量是敵軍的數倍,若還是不成,那將來遇到數量相等,甚或是八旗騎兵怎辦,繳槍投降麼?這樣打上一場,多死幾個人,也是值當的。」   他這般一說,各人自然不好在勸,好在漢軍人數遠過對方,且又都是老兵,到不怕被人打的落荒而逃,反到衝亂了本陣。   眼見漢軍全擊肉搏之術越打越精,每個遼兵稍不小心,便會被三四支刺刀一齊戳中身體,挑向半空,鮮血灑將下來,落在黑衣漢軍頭臉之上,將這些原本就堅韌悍勇的士兵弄的越發如凶魔一般,遼東兵儘管凶悍,卻也只是在與滿人對陣時見過如此強悍的敵手,尋常明軍哪有如此的殺氣?兩軍雖接觸時間不多,在漢軍的打擊之下,遼兵的陣線開始不穩,已是在逐步被逼著後退。   李永芳眼見不是事,又因漢軍本陣被炮火硝煙擋住,卻是看不清後陣有多少人馬,只得將心一橫,叫過索倫來,吩咐道:「索倫,你帶著兩千騎兵,衝擊敵方本陣,若是能將敵軍本陣衝亂,甚至斬殺大將,此戰還有些希望,如若不然,咱們只怕得趕快逃命去了。」   索倫滿臉的血跡汗痕,向他橫了一眼,道:「額附,只有戰死的滿人,沒有逃命的滿人,要麼等著我為你取來敵將首級,要麼,我必定戰死當場。」   說罷打馬帶著騎兵,繞過身前的戰場,狂喊一聲,向著漢軍本陣狂衝而去。這支騎兵隊伍中雖然只有不到兩百的滿人,卻都是個個衝在最前,待逼近漢軍大陣,便各自將身後的弓箭取將下來,橫在胸前,只待接近射程之內,便張弓掩射,以射亂敵軍陣腳,便可直衝而入。   索倫騎在狂奔不止的馬上,心中卻平靜如常,在他眼裡,又豈有抵擋住滿人騎射之威的軍隊,因兩軍纏鬥,漢軍炮火已停了許久,待索倫帶著騎兵奔近,硝煙已漸漸散去,看著黑壓壓的漢軍大陣,索倫咬一咬牙,嗚喝一聲,兩腿借助腰力夾住馬腹,兩手一橫,張弓拉箭,便待向漢軍陣中射去,待弓眩拉滿,他兩指一顫,手一鬆,便將拉的滿滿的箭矢向遠方射了出去,眼見那箭矢如流星般射向前方的敵人,身後的兄弟們顯然亦是在拉弓,索倫獰笑一聲,心道,幾百名滿人射出的箭矢,威力可比你們的火槍大的多了,將你們一個個射出個透心窟窿,便知道厲害了。   他正想的得意,耳邊去傳來嗖的一聲,只覺耳朵邊傳來一陣熱辣辣的刺痛,伸手一摸,卻是一手的鮮血,吐口唾沫,罵道:「蠻子又用火槍!」   卻聽得身後一陣陣的慘叫,正在搭弓拉箭的騎手們一個個翻身落馬,索倫大驚,回頭一看,卻見身後的親兵身上插滿了弓箭,身體斜倒,慢慢栽倒在地上,這親兵跟他多年,雖然近不滿二十,卻是打了很多硬仗的好手,此番莫名其妙死在弓箭之下,索倫心中又急又怒,又是詫異莫名,不知道怎地漢人的射術也突然如此厲害,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能射到,而且精準之極,一陣陣箭雨飛來,大半都落在身邊的騎手身上,鮮有落空的,不過一會兒空夫,他身邊大半的部下均是中箭落馬,心膽俱寒之下,忍不住發一聲喊,叫道:「有鬼,大夥兒快撤!」,撥馬向後,便待落荒而逃,卻突然覺得背心一涼,低頭一看,卻見箭頭自胸後而入,直入胸前,他抖著手便待將箭桿折斷,卻又覺得背後傳來一陣陣的麻痛,顯是又有幾支箭矢射中了他,眼前一黑,便向馬下栽去,只是在失去意識前,卻怎地也想不通敵方哪來這麼多射術精妙的射手。   眼見敵方只有稀稀拉拉不到一千的騎兵逃回,肉搏的步兵已是不住的後退,士氣已低到不足以抵擋漢軍前行,張偉扭頭向張瑞笑道:「讓飛騎出擊,斬殺敵人,記得,除了騎兵,敵人的步兵別漏走了一個人!」   「是!大人只管放心,日本一戰敵人是我幾十倍,尚且吃不住我飛騎衝殺,這麼幾千敵兵,跑了一個,也不算我的功勞!」說罷振臂一呼,道:「兒郎們,立功得爵的機會來了,都給我衝啊!」   馬蹄聲得得響起,踏出一陣陣煙塵,三千飛騎一齊向前狂奔,向不遠處的戰場衝去。那遼兵原本便是吃不住勁,眼見得已方騎兵慘敗而回,根本不回戰場,直接落荒而逃,那主官李永芳早看出情形不對,早帶著百餘親兵家丁逃之夭夭,將軍們都溜之大吉,兵士們卻如何肯戰,眼見敵人騎兵飛奔而來,各人均是心膽欲裂,也不顧眼前敵人刺刀晃動,扔下手中武器,調轉身體向後跑去,那跑的慢的,不待騎兵殺到,便被追擊的槍兵一刀戳死,待騎兵殺到,卻是不急著追殺眼前的敵人,只是繞了一大圈,又跑到逃敵身前,擋住去路,方才開始舉刀斬殺。   那些敗兵前逃無路,後退無門,各人臉如死灰,有舉槍相抗的,又哪是生力騎兵的對手,幾刀下來,便成了刀下之鬼,那見機快的,立時跪倒在地,墾請受降。   張瑞衝殺一陣,只殺了不到一千的敵兵,卻有三千餘敵跪成一團,口中連稱饒命不提,心中不悅,怒道:「不是說遼東將勇猛敢戰,怎地如何膿包!」   見那些兵士一個個面目可憎,盡自嚇的發抖,那辮子垂到腦後,看起來當真是醜陋之極,心中一陣厭惡,也不待張偉下令,將手中斬馬刀一揮,令道:「飛騎聽令,將這些辱沒祖宗,喪盡天良的傢伙,都給我砍了!」   他一聲令下,眾飛騎便揮刀衝上前去,掄起斬馬刀砍將過去,那些遼東原本便已惴惴不安,生恐敵軍殺俘,眼見馬刀砍來,立時慌了手腳,便待站起反抗,只是些時皆已是空手,那伸手去擋的,一刀過來,整只胳膊都被馬刀砍下,鮮血四濺,慘叫連連,待張偉帶著大隊趕到,三千餘降兵已被全數斬殺。張偉見了到也不氣,他原本也不極不喜歡這些降兵,張瑞盡數殺了,到也正合他意,只是笑罵張瑞道:「你現今膽子越來越大,這種事敢不請示我便做了?下次若是再犯,脫了褲子打你軍棍!」   張瑞知道犯了忌諱,到也不敢吭聲,將頭一低,跟著張偉上了長甸土堡牆頭,極目遠眺,卻見遠方有淡淡煙塵升起,顯是適才逃走的李永芳,因轉頭向張瑞笑道:「宜將剩勇追窮寇,你帶著飛騎去追,追到兩百里外的寬甸乃至,無論是否追上,帶著飛騎於寬甸紮營,等我帶著大隊趕上。派出偵騎四處查看,以防寧陽與廣寧一帶駐軍來襲。」   「那瀋陽方向呢?」   「那是敵人的京師所在,駐有一萬多八旗兵,不會輕易出城遠襲的,放心吧。」   張瑞自領命去了,眼見三千飛騎沿著敵兵逃走方向追擊而去,張偉自領著周全斌等人打掃戰場,點撿本方士卒死傷,再安營紮寨,補充火藥、鐵丸,安排糧草食宿,一直忙到夜間,方才喘一口粗氣,躺倒安歇。   到了第二日天明,張瑞已追到寬甸,派人回來報信,那李永芳溜的比兔子還快,早已不見蹤影。只是寬甸不比長甸,長甸因靠近江邊,經常有駐紮在各島的明軍前來襲擾,是以堡內外都無有遼民居住,待到了寬甸附近,卻有近萬的遼人圍著土堡居住,張瑞派人問道:「既然是來襲擾,那麼這些百姓該當如何,請大人的示下。」   張偉沉吟片刻,答道:「這些遼人原本都是大明赤子,皇帝不能撫育保全,他們方投向後金,多受欺凌,現今咱們既然打來了,又有大量的船隻,問他們,願不願意被撤往內地,若是願意的,派人將他們送往長甸,我自會安排船隻,送他們回台灣。若有那不願的,也不勉強,燒了房屋,毀其農具和耕牛,由他們去。」   見那飛騎傳令騎馬去了,張偉令道:「傳諸將來我居處議事!」   他便住在原守堡軍官的府邸之內,到正巧有一大廳以備議事,待三衛將軍與皮島諸將盡皆趕到,張偉擺手令各人坐了,笑道:「昨日一戰打的不錯,咱們死傷不過千餘,滅了整整上萬的敵軍。」,因又問幾個三衛司馬道:「傷兵可都運上船去了?」   「回大人,已將傷兵盡數運回皮島,交由醫生醫治。死者也已初斂,裝入棺木,由船隻運回台北去了。」   「甚好,兄弟們為了咱們出生入死的,無論死活,都不能虧待了。」   那孔有德聽到張偉如此體恤下屬,感動道:「大人宅心仁厚,愛士兵如赤子,屬下等當真慚愧。」   張偉淡然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賬,到也勉強不得。」   又向尚精忠、耿仲明道:「三位將軍,自毛鎮死後,三位無人統領,張偉不才,一向與三位交厚,既然三位都願奉我為主……」   他不顧三人的神情,一副誰要奉你為主的模樣,仍是侃侃而談,說道:「既然奉我為主,那自然是要聽我的號令。三位若仍是擁兵自重,以為小小皮島可以為基業,那麼我在此先奉勸三位,皮島不成,便是加上周圍所有的小島,仍是不成。不但糧食不能自給自足,還有軍械、餉銀、盔甲、軍馬,樣樣都不能滿足要求,朝廷給諸位的越來越少,而且朝廷對邊將越來越不放心,三位若是聽眾號令,則必然朝廷會將三位調離,剝權奪兵,那也自然是不在話下。若是不聽,則三位與海匪何異?台灣的財力物力,諸位想來已是清楚,我此番攻伐遼東,必定會受皇帝重賞,到時候保舉一下諸位,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是跟隨我,還是自謀出路,三位現在可以慎選之。我不勉強人,不過一旦要跟了我,那自然是要唯我的命令是從,若有異心,那我也是不饒的,如此,請三位將軍現下便做個決斷,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如何?」   他皺眉長談,看起來是苦口婆心,好言好語的奉勸皮島三將,只是話語中將三人的退路堵的嚴嚴實實,這賬內賬外又都是他的親兵,三人只怕是稍有不從的意思,立時便會被拖將出去,斬於帳外,如此情形下,三人原本的那點小心思立時如夏日冰水般消融,對視一眼,由最年長的孔有德帶頭,一齊跪下,齊聲道:「末將等願奉大人為主,從今往後,聽從調遣。無論水裡火裡,決不敢皺一下眉!」   「哈!我要你們水裡火裡做甚?既然跟了我,我自然是要讓諸位綿衣玉服,享受榮華富貴,全斌他們跟隨我早,這幾年來我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艱辛又豈是一般人能知道的?饒是如此,我也從未虧待過屬下的兄弟,三位願意跟隨我,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啦!」   說罷又是連聲大笑,將三將扶起,一個個拍上幾下。那孔有德年近四十,原本心中對張偉原是不服,只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罷了,當下見張偉笑咪咪拍將過來,心裡原本頗是抗拒,又不敢不從,他身高比張偉高出一頭有餘,也只得將身子略欠,低下胸來,任張偉在肩頭拍了幾下,方才做罷。   張偉肚裡暗笑,知道這三將心中並不盡服,他三人貪圖張偉賄賂,又只道張偉前來遼東襲擾後金,只不過是借道皮島,仗打完了自然便要回台灣,那時候皮島諸將又可以賣好張偉,又可以自朝廷那邊討要封賞,豈不是大發利是?誰料張偉一來,便輕輕鬆鬆將整個皮島接防過去,皮島駐軍雖然人數不少,不過無論戰力裝備,與張偉的漢軍都相差甚遠,諸將卻如何敢與張偉相抗?眼見對方步步緊逼,卻是一點半法也無,三人正自喪氣之際,又親見張偉屬下輕鬆擊敗了過萬的辮子軍,心驚膽寒之餘,也只得正式歸順,低眉順眼之餘,心裡究竟如何,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周全斌等人都是人精也似人物,眼見張偉輕鬆收了這三將,自然湊過來拱手相賀,嘻嘻哈哈一陣恭喜,各人均道:「台灣人傑地靈,山清水美的,可比遼東苦寒之地強的多了,三位又得大人愛重,將來飛黃騰達,封妻蔭子,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張偉清咳一聲,打斷諸人的寒暄致意,又向三將笑道:「暫且不改編三位的軍隊,皮島島民卻是要先行撤回,咱們這邊還要逗離一月左右,足夠船隊來回,就先用戰艦商船將三十萬皮島遼民盡數運往台南,台南現下不到二十萬人,閒置的土地足夠百萬人耕種,至於農具房屋之類,就由台南官府先帖補,一年之後,與台北諸人一同交納官糧,台灣不收賦稅,只需交納畝產的十分之一,以助軍資,也就罷了。」   還不待三人醒過神來,張偉便正容令道:「孔有德、尚可喜、耿精仲聽令!」   三人齊聲道:「末將在。」   「令你三人帶本部兵馬,即刻開拔,由寬甸繞路而行,由薩爾滸直奔鐵嶺,開原,攻下城池之後,按兵不動,待我的命令行事。沿途的民堡你們不管,鐵嶺開原附近的遼東漢民,你們傳令曉諭,令願意跟隨的準備好金銀細軟,笨重物品一律焚燬,到了台北官府自然會補帖他們的損失。至於滿蒙民眾,一律誅殺。田土物資,一律焚燬。收攏願走的漢民,待我肅清了赫圖阿拉,自然會掩護你們帶著漢民撤往皮島,三位,可清楚了麼?」   三人躬身答道:「末將等聽令而行,一切均依大人之命行事,不敢有誤。」   頗為滿意的將頭一點,笑道:「甚好,三位這便請行吧。我軍昨日大戰,還需休整一天才能拔營,請三位一路小心,若是遇著大股滿兵,請速退待援,不可浪戰,切切。」   孔尚耿三人此時到時欣喜的很,張偉交給他們進攻的乃是遼東之北,原本是明朝統治區的漢人聚集地,南臨葉赫部,東臨建州女真,因遠離明土,便是離海口江邊亦是遙遠的很,這樣的重地要地,偏生又不受危脅,自然是防衛薄弱,再加上張偉允准燒殺掠奪,三人不需多損兵馬,又可以大搶錢財,心裡哪有不高興的道理?當下興沖沖辭了張偉,自去點起本部人馬,開向寬甸方向去也。   張偉見三人如此模樣,肚裡冷笑一聲,心道:「若不是此番就是為了破壞而來,不與你們計較太多,有這麼容易給你們這塊大肥肉麼。而且,是不是那麼好啃,還得看你們的本事!」   當下又與周全斌劉國軒等人商量了下一步行軍計劃,各人均道瀋陽八旗決不敢輕出,再加上有張瑞在前方哨探,大軍明日便可開拔,直奔赫圖阿拉。張偉笑道:「行軍做戰,還需穩妥為是,我軍不能沒有左翼護衛中軍,便由萬騎的契力何必帶著本部,在左翼護衛,三衛直攻赫圖阿拉,張瑞帶著飛騎在薩爾滸一地戒備敵情,這樣方可保萬全。」   那劉國軒道:「大人又何必如此小心,昨日一戰,我看那辮子兵也極是平常。都道八旗善射,我看咱們的高山萬騎射術猶在八旗之上,瀋陽附近不過萬餘八旗,咱們又有何懼!」   「你知道什麼!昨日一戰,敵人騎兵原本不多,裡面的滿人可能不過兩百,上萬名萬騎齊射,敵人自然是沒有還手之力。可是若遇著上萬名身著重甲的八旗騎兵,你當咱們能勝的如此輕鬆麼?」   見劉國軒低頭不語,張偉又道:「還有那蒙人,亦是精於騎射,不在八旗滿人之下。雖說留守遼東的滿蒙騎兵加起來不到兩萬,餘者都是步卒,不過只要是他們集中三萬人的兵力,咱們若是沒有這幾百門野戰火炮,誰敢說咱們必勝?」   他又正顏厲色,訓斥諸將萬萬不可輕敵,見各人都是垂頭喪氣,不敢復昨日大勝後恥高氣揚模樣,這才下令諸將退出巡營,準備來日開拔。   軍議過後,張偉乃步行登上土堡高處,眼前正是一隊隊的皮島明軍開拔,前往前線,這些頭戴圓笠,身著紅色胖襖,手持白臘桿槍的明軍看起來到也是行伍整齊,一副殺氣騰騰模樣,張偉卻是深知,此輩明軍跟隨毛文龍多年,打家劫舍,燒殺淫掠自是拿手,若遇著八旗精兵,只怕是逃生有招,做戰無門,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待戰事結束,自然需早些將皮島明軍重新改編,一來提升戰力,二來削弱皮島諸將在軍中影響,方可將這支軍隊真正牢牢的握在手裡。   他早就考慮火槍兵肉搏時戰力大減,與滿蒙八旗做戰,肉搏勢不可免,日後自然是要建立一支在陣前防護火槍兵的冷兵器兵種,至於是明軍所使的兩米多的長槍,還是仿馬其頓建立三米五長的長矛方陣,或是仿古羅馬建立龜甲圓陣,此時卻是沒有想好,只是已下定決心,要將皮島明軍選三留一,建立一支萬人的冷兵器軍隊,以用來在火槍或是火炮陣前,設立一道牢固的鋼鐵防線。   第二日清晨撥營起寨,大軍開拔,綿延十餘里的隊伍迤邐行進在初夏的遼東黑土上,此番攻遼,帶的火炮皆是八磅和六磅的野戰加農炮,炮身經過若干次改進,已是當時較輕的火炮,饒是如此,仍是由四馬拖拉方能行進,沉重的炮身在長滿野草的土路上壓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經過兩天的休整,士兵皆已從疲累中恢復了體力,如林的火槍斜扛在肩頭,輕快的行軍鼓點不停的敲擊著,由萬騎護衛左翼,龍驤衛護衛右翼,四萬餘大軍如同黑色的洪流,向著後金初始的國都,赫圖阿拉開進。   「東北的平原當真是寬廣之極,這一眼看去,全是黑油油的肥沃土地,卻不知道為什麼漢人在這裡生存的這麼堅難,讓幾十萬人的野蠻部族佔據了大片河山呢?」   如同稍微讀過些書本的文人書生一樣,張載文自江文□赴長崎為總督之後,身為張偉身邊的首席參軍將軍,騎馬緊隨張偉身後,看著一望無□的黑土地,由不得也發出了興亡之歎。   張偉聽他感慨,輕輕一笑,正待答話,卻聽另一參軍將軍王□答道:「據我的見識,遼事一壞於神宗皇帝,二壞於李成梁,三壞於鎮守太監高准。薩爾滸一戰,看似武力不如滿洲,實則遼事敗壞已不可救,戰爭,不過政治之延續耳。」   張偉答道:「高准我知道,神宗派他來遼東監守礦事,他成日帶著數百家丁四處索賄,十餘年間敲骨吸髓,遼陽城內家產殷富過千金的四十七戶人家,全數被他逼的家破人亡,朝鮮戰事之後,遼東起義不斷,還好當時大明武力尚強,盡皆敉平。神宗皇帝麼,四十餘年皇帝,荒淫無恥,國事敗壞他難辭其咎。李成梁為鎮遼大將,努爾哈赤都甚是敬重於他,稱之為老太師,我常想,成梁若是不死,努兒哈赤未必敢反。」   「不然,李成梁身為鎮遼總兵官,處事不公,見事不明。任憑建州女真壯大,當其在位時,努兒哈赤手下不過幾千兵將,卻四處橫行征討,將整個部落合而為一,然而成梁不管不顧,任其壯大,再加上與高准勾結成奸,苦害將士,遼東人心之失,成梁亦難辭其過。待努兒哈赤擁兵六萬,起兵反明時,便是李成梁未死,難道人家又會買他的賬麼?」   張載文頻頻點頭,亦道:「不錯,朝政敗壞,敵勢強大,縱是孫武子在遼,又有何法。只是奇怪,這麼廣大寬闊的肥沃土地,為甚內地漢人不肯過來墾荒,若是遼東有千萬以上的漢人,設官立府的,當初邊事也不至於敗壞到今日的地步。」   「東北苦寒啊。雖是土地肥沃,奈何一季一收,又是粗耕拋灑的,產量太低。當年太祖立國,遼邊為軍事重鎮,只設衛所,不設州縣,若不是內地不少無地無業的農民不顧堅難而來,還沒有這些人呢。」         第十四章 兵逼瀋陽     幾人在馬上眺望遠方,一路上談談說說,到不寂寞,待傍晚時分隨水草豐茂之處紮營立寨,自不必提。距離寬甸堡兩百餘里路程,大軍行了三日,待第三天日上午,張偉等人於馬上看到不遠處升騰而起的煙塵,點頭嗟歎道:「是了,我令張瑞焚燬民居,此處應該正是寬甸堡了。」   說罷打馬加速奔馳,行不多遠,便可見一路上傾倒燃燒的房屋,大火顯是燒了數日有餘,現下只是余火未燼,有些還在燃燒的房梁向天空吐著黑煙,被宰殺的牲畜死屍到處皆是,只是雖然只是初夏,只怕不久之後,這些死畜遍地的屯堡,必將成為疫病流行的鬼域。   張偉皺一皺眉,叫來傳令官,命道:「令大隊加速行進,不要在此地耽擱過久,染上了疫病可不是好耍的。」   那傳令官迅即騎馬向回,尋各部將軍傳令,王□看一眼四處燃燒的民居,歎道:「此番來遼,雖然目地便是如此,現下看起來,仍覺其慘。只不知道張瑞將軍將百姓安置的如何了。」   張偉冷笑道:「願走的,我包他一生平安,生活無憂,不願走的,我卻也顧不得了。走,尋張瑞去!」   他帶著身邊各參軍、司馬,還有百餘名護衛安全的親衛,一路上風馳電摯,向土堡疾奔而去,大路兩邊燒塌傾倒的房屋越來越多,間或也可見三三兩兩目光呆滯的遼東漢民踟躕穿行於大路兩邊,在那燒倒的廢墟裡挑挑撿撿,看樣子是想找出些能用的家俱物什,只是房子燒成那般模樣,卻哪裡能尋的出什麼物品?所有路過的漢軍士兵盡自嗟歎,卻知張偉有令,只要是不肯隨軍回台的遼民,生死不論,不得相幫,任憑其自生自滅罷了。   待行到寬甸堡牆,早有一眾飛騎簇擁著張瑞上前來迎接張偉,待張瑞等下馬見禮之後,張偉向他笑道:「張瑞,你這次差使幹的不錯!我一路上見了,沒有遺漏疏忽的地方,所有的農家田舍甚至雞牛犬馬,都教你毀的乾淨,做的很好,我心裡很是高興。」   張瑞臉色一紅,低聲道:「這種事情,請大人還是不要褒獎的好。」   轉頭看一眼身後屬下,又向張偉苦笑道:「大人不知道,前兒開始放火燒屋的時候,所有的飛騎在馬上舉著火把,楞是沒有人狠心扔第一個。這些人,到底也是咱們漢人,哪狠心就這麼著燒了他們的房子。還是我一咬牙,第一個扔出火把,這才把差使給辦好了。」   橫一眼張瑞身後的諸飛騎,因見都是些中下層的軍官,皆是當年從張偉身邊伺候起居過來的,便訓道:「一個個都不知道輕重,不燒,咱們來遼東做什麼來了!不毀了他們的房子,留著給滿人徵收賦稅,擴大軍隊,反過頭來打咱們漢人麼!蠢,一個個都太過愚蠢!」   一眾飛騎軍官被他訓斥的低下頭來,各人心裡自然是明白他此番話正確之極,只是情理之間,頗難取捨罷了。   當日跟隨張偉進山射獵的錢姓小軍官,此時已是飛騎校尉,因見眾人不敢做聲,他追隨張偉日久,情份身份都不比常人,乃笑道:「大人,話是這麼說,只是到底也是狠不下心來。」   見張偉眼睛一瞪,又要張口訓斥,忙又道:「屬下們知道錯了,這不是已經把差使辦妥了麼。」   張偉一笑做罷,便待入堡,卻聽邊上有人低語道:「殘暴之極,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此人也能當大將,當真是蒼天無眼!」   「喔?是誰說話?」   他停身一問,自有身邊親衛如狼似虎般衝上一邊,在圍在堡門兩側看熱鬧的遼民中揪出一個瘦弱的年輕人來,兩個身材粗壯的飛騎提小雞般在馬上將那人提在半空,拎到張偉馬前,往地一扔,那人頓時跌了個七暈八素,勉強抬起頭來,卻仍是一臉的倔強。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仗了誰的腰子,居然敢這麼說我,可是活膩了麼?」   「小生寧完我!遼東遼陽人,只是八旗一旗奴,敢當面詆毀將軍,並不是仗了誰的勢力,現下整個遼東任將軍橫行,小人又能仗誰的勢?只是公道自在人心,小人說話,只是佔了一個理字,將軍再大,也大不過天理人情!」   張偉面色一沉,看那人神色年紀,已知此人是誰。心中暗讚:「這寧完我果然是個直言敢諫之人。史載他正是今年由旗奴被選拔入值文館,賜號巴克什,此人既通文史,又曉軍事,在滿清久預軍務,遇事敢言,是既範文程後,皇太極最為信重的漢人大臣。只是此時不論此人是怎樣的人才,斷然沒有任他胡言的道理。乃攢眉怒目道:「哈!你賣身投靠滿人,身為漢人成為旗奴,不以為羞恥,反道是振振有詞,當真是有趣之極!你還自稱生員,我問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你的頭髮呢?孔子曰:微管仲,吾將披髮左衽矣。你的衣袍呢?還自稱生員,受孔孟之教,你也配!」   那寧完我氣的發抖,在這髮膚上卻是無法辯駁,他自幼受孔孟之教,剃髮一事也正是心中最隱秘的傷痕,這般當眾被辱,實在是羞辱之甚。兩手指甲狠狠扣著土地,半響無語,因張偉住口不語,方才回話道:「朝廷無能,失陷封韁,遼民苦於邊將及鎮守太監久矣。即便如此,初時我們也是想逃,可是遼東距遼西和關內距離遙遠,一路上都是後金國土,又有《逃人法》規定,凡是想逃離的,一律斬殺,卻教我等小民怎麼辦?」   張偉冷冷接口道:「普通百姓也罷了,受過明廷誥命,還有讀過書的,總該知道華夷大防,心中惕厲,逃不掉,難道不能死節赴難麼!」   「將軍!朝廷不能護境保民,卻讓我等小民死難,這未免太過!我適才批評將軍,其因也正是於此。遼民何其無辜,十餘年來戰事不斷,每遇戰事,凡被八旗俘獲的漢人,盡皆成為旗下之奴,受盡欺凌苦楚,想逃的,多半失了性命,不逃的,也被軟刀子慢慢折磨死。幸好天聰汗繼位以後,拔擢漢官,任用漢人,立法禁止主子虐待漢人,又令漢人可以建堡立居,自由墾作,漢人願留則留,不願留的,准許出後金國土,回歸明朝。如此大仁大德,大恩大義,將軍細思,是不是比您高明了許多?兵凶戰危,百姓最苦,望將軍撫恤我遼民苦於戰亂久矣,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饒過我們吧!」   說罷跪地長嚎,痛哭不止,他原本心神激盪,不顧死活的批評張偉,又被張偉搶白,心中愧疚,此時拼了命將話說完,心頭一鬆,當下不管不顧,想起自萬曆末年遼東戰事不斷,自已原本是殷富之家,卻不料遼陽城破,被八旗抓去為奴,十年間受盡苦楚,好不容易這幾年日子好過些,在這寬甸安下身來,取妻生子,耕田讀書,只盼能安穩渡過此生,誰料禍事天降,剛蓋了兩年不到的新屋被一群黑衣騎兵蠻橫燒燬,十餘年來好不容易保存的善本孤本書籍,亦都搶救不及。若不是見機的快,搶了些金銀細軟,拖出在火場裡不肯離去的妻子,只怕不但是家破,亦要人亡了。大恨之下,便拼了殺頭的危險當面指斥張偉,此時只覺得身子越來越軟,便斜趴在地上,碰頭不止,口中只喃喃道:「請將軍饒過遼民……」   他身邊的那些百姓,大半是願隨漢軍離開,前往台灣。各人都是漢人,心裡到底是不願受異族統治,只是日子過的好好的,突然一下便要離去,故土難離,嘴上說的漂亮,其實心中又何嘗願意。此時見寧完我如此模樣,雖有人鄙視其有家無國,到底也覺心酸,便有不少人流下淚來,有那多事不懼死的,便上前攙扶。   張偉心中一歎,知道此人便是不肯離去的遼民代表,這些人對明朝已然失望,又被皇太極繼位以來的諸般善政打動,不但身體上做了滿人打扮,便是心理上亦以後金國人自居。由來一朝亡,一朝興,這些人心裡不但盼著能過安穩日子,甚至若是後金起兵伐民,他們只怕是盼著後金打勝的多,新朝立足了腳根,他們自然也就無所擔心了。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張偉嗟歎一句,又道:「我亦知遼東之人苦兵禍久矣,是以要遷大家離開,大明不會放任後金壯大,必將不斷征討,後金亦是貪心大明國土,不會就此休兵罷休。打來打去,苦的還不是大家?還是隨我離去,那台灣島四面是海,土地肥沃,種下的糧食一年三熟,當真是上天賜與的福地……」   他勸慰了半天,總算止住了情緒激盪的眾遼民,看著一小隊飛騎引領著數千遼東難民攜老扶幼向著長甸方向而去,張偉面色陰沉,心道:「這般的慘景,我還要看多少次!」   他雖然心中甚是同情遼人遭遇之慘,卻深知此時面色上稍露同情之意,手底下的那些軍人窺探其意,下手時便會手軟許多,故而眼前雖是一副慘景,面情上卻仍是不露聲色,向諸人道:「小仁乃大仁之賊!此時心軟一分,將來他們慘上十分,眾將官,遼東之事,仍需這般料理才是!」   又大聲向張瑞令道:「你在此處做的不錯,這便帶著飛騎官兵開拔,向薩爾滸進發,多派偵騎查看瀋陽方向情形,一則護衛我的左翼,二來薩爾滸一地滿人甚多,如何料理,你該當明白。」   張瑞聽他吩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只得大聲應了,便待帶著一眾軍官前去集結隊伍,開拔出發。張偉見他神色,忙警告道:「張瑞,此番前去不可大意!那薩爾滸附近大半是滿人,雖說都是些老弱婦孺,不過滿人中婦人大半也都善射獵,十來歲的小孩狗熊老虎都射得,一個不小心,只怕飛騎要死傷甚多,不可不慎!」   「是了,我知道了。」   張瑞應了一聲,打馬而去,只過了一會功夫,三千餘飛騎的馬蹄聲響起,由張瑞帶著向那薩爾滸方向奔去。   他這邊浩浩蕩蕩的進軍,直奔後金老巢赫圖阿拉而去,瀋陽城內,卻也因額附李永芳兵敗而回,帶來的敵軍犯境消息而亂成一團。皇太極此番征明,帶同其餘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一起離境,還有代善的年長兒子,貝勒岳托、薩哈廉等人,還有豪格、多爾袞、多鐸等子侄輩,後金能征善戰的年長貝勒,幾乎盡數被他帶走。毛文龍已死,皮島明軍戰力低下,朝鮮早已降服,是以他放心的將幾乎所有的精兵強將帶走,雖然留下幾萬兵馬防守,亦都是專注於防守寧綿一線,由悍將譚泰、冷僧機領著三萬滿蒙八旗駐守在遼陽、廣寧等地,戒備寧綿。而瀋陽撫順以及赫圖阿拉,只不過由濟爾哈郎連同李永芳共同防守,李永芳兵敗之後,除排將寧綿前線的兵力後撤,整個遼東再無與張偉大軍相抗衡的力量。   由於皇太極不在瀋陽,勤政殿等大殿自然是宮門緊鎖,不可動用。是以濟兒哈郎帶同一干留守官員,並旗下佐領參領,在大殿門外的十王亭內會商。   對敵人數量多少,眾滿人到並不放在心上,打多了無能的明軍,這些貝勒大臣們對一萬滿人騎兵擊敗四五萬明軍充滿著自信。只是聽那李永芳言道,敵人盡數裝備火槍,射程及射速遠遠超過明軍的鳥統,這到也罷了,那幾百門野戰火炮,到當真令這些在寧綿城下吃過火炮大虧的人們頭疼。   那濟爾哈郎本已染上煙癮,此時想的頭痛,便向身上荷包摸去,卻又突然想起大汗剛宣佈禁煙不久,當著這麼多大臣和旗下人,卻是萬萬不可把那煙鍋子摸將出來。只得就手兒在身上撣了幾下,咳上一聲,向眾人道:「各位,此事我已派了一隊騎兵,入關去尋大汗稟報,只是來回不易,估計大汗見到信使時,敵兵都該撤走了。咱們這兒,總該議個章程出來,是出城邀戰,而是倚城固守,大家說說看!」   「這還有什麼好議的!立刻派人四處曉諭,凡我滿洲男丁,一律披甲,女人孩子,避入瀋陽城內,男丁集結完了,出城尋敵決戰。難道咱們等著他們焚了我們的老城麼!」   濟爾哈郎回頭一看,卻是端坐在一旁的貝勒阿巴泰,此人脾氣倔強莽撞,雖是勇猛無比,又是大汗的親兄弟,卻素來不得皇太極的喜歡,此番征明,便留下他協同濟爾哈郎同守後方。濟爾哈郎此人卻正與阿巴泰相反,脾氣中正平和,待人接物都有君子之風,辦事說話又都秉持公理,是以阿巴泰脾氣雖是不好,對濟爾哈郎到還敬重幾分。   濟爾哈郎挑一挑眉,卻是語氣平和的答道:「敵軍野戰大炮過多,精良戰馬又都被大汗帶走,咱們現在最多能湊出一兩萬匹瘦弱疲乏戰馬來,總得到了秋天,馬重新長膘了,才好做戰。況且,阿巴泰,你前幾天還帶著幾百旗下人去圍獵,你的馬都瘦的快跑不動了吧?」   見阿巴泰紅了臉不做聲,又歎道:「咱們當真是大意的很了!大汗讓咱們留守,可是咱們全不把備戰防敵放在心上,也罷,就是如此,也需要徵召所有的八旗男丁,我已派人至城外召集,不論老幼,盡皆徵召到盛京來!敵人火炮眾多,咱們得背倚堅城,防著敵人進攻盛京,盛京若是丟了,大夥兒都自盡吧。」   「那依你的意思,赫圖阿拉便不守了?」   「該不守的,便不能守!」   「赫圖阿拉是咱們後金興起之地,是老汗建基立業之地,怎麼可以就這麼棄守?   濟爾哈郎,你若是不敢出城,我鰲拜帶著兩千騎兵,去衝陷敵陣,什麼火炮,野戰時咱們滿人怕過什麼火器!當年在薩爾滸,明軍用鐵車結陣,後設火炮,咱們在高處射箭,猛衝而去,砍死了十萬明軍,咱們滿人死了不到一千,都像你這樣害怕怯懦,還打的什麼仗!」   「鰲拜,大汗沒有帶你入關,別把氣撒在濟爾哈郎身上!兩千騎兵,人家幾百門火炮發射一次,你的兩千騎兵還能剩幾個?」   「我有那麼蠢,直奔著敵人炮陣挨炮彈麼?要我說,漢人就不能帶兵,再好的兵讓漢人帶了,也只能打敗仗!」   李永芳原本低頭不語,見鰲拜罵到自已頭上,只得將頭一抬,道:「鰲拜,我又沒得罪你,何苦怪到我頭上,敵軍……」   「呸!蠢才,老汗當年怎麼會招你這樣的做額附!」   這十王亭內鬧成一團,濟爾哈郎為人柔懦,雖皺眉張臂相勸,卻是無人理會於他,直鬧了半響,各人均喘著粗氣互瞪,眼看便要由動口便動手,卻聽得外面有人稟報道:「戰報!有一股幾千人的黑衣騎兵佔了薩爾滸附近,偵騎四出,窺探盛京方向,聽當地漢民說,他們可能要直攻盛京!」   亭內諸人頓時被這新來的消息所震驚,薩爾滸被佔,則意味著瀋陽與赫圖阿拉等滿族聚居地域的聯繫被隔斷,若仍是固守瀋陽,則邊牆外聚居的滿人必將受到敵軍血腥的屠殺,若是全軍出擊,又怕是敵人誘敵之計,實力懸殊,野戰沒有打贏的道理。此時瀋陽城內只不過一萬多八旗兵,就是緊集徵召城內所有的八旗男丁披甲,沒有戰馬,又多是老幼,戰力則不問可知。   「鰲拜,你帶兩千騎兵,多挑好馬,去薩爾滸那邊查看情形,若是逮著機會,便與敵騎交戰,若是敵騎後退,千萬不要追擊!」   儘管議事時吵鬧不休,但濟爾哈郎命令下來,鰲拜還是爽快的接令而去,他打定了主意,便是敵軍後退,仍是要追上一追,幾千敵騎,他到還沒有放在眼裡,只要不遇到敵軍大隊,現成的便宜,豈有不佔的道理?   濟爾哈郎又命各旗掌旗大臣迅即在城中徵召披甲人,又派人去遼陽一地通知敵襲一事,希望寧綿一線的駐兵可以調回一部,支援盛京。傍晚時分,他親上城頭,部置關防,這瀋陽是明朝修建的邊牆重鎮,當年後金攻沈,只是因為蒙古兵打開了城門,這才一擁而入。這瀋陽城分外城內地,又有護城河環繞左右,又有什麼壕溝、拒馬分列城外,此時城內四門緊閉,城頭儘是八旗精兵來回巡視守衛,濟爾哈郎稍覺安心,又突地想起對方有火炮轟城,不知道這城牆能禁的住幾次轟擊,想到此處,心頭惴惴不安,卻突地想起今日會議,範文程卻並未到場,因他是文館文臣,到也未去相請,想到皇太極臨去時令他遇事多與範文程商議,便急忙步下城頭,向范府而去。   「范先生,依你看,現在的局勢該當如何是好?」   他匆匆趕到范府,被范府家人接到內院,範文程親自在內院門前迎接,向書房而去,待到了書房之內,尚未落座,便急不可奈的問道:「敵兵勢大,寧綿前線又不能抽空,保了瀋陽失了遼陽,一樣是我的罪過,請先生為我解憂。」   範文程正待答話,卻又有派出的偵騎前來稟報,道是有大股的明軍往開原鐵嶺附近而去,人數當在三萬左右,沿途守衛的小股八旗兵皆不敢戰,避向開原城內而去,整個開鐵地區,後金不過有千餘兵丁防守,面對三萬敵軍,戰不能戰,守城也自是守不住,濟爾哈郎得了軍報,手中一緊,那剛接過的茶碗立時被他捏碎,茶碗碎片刺破雙手,鮮血和著茶水流將下來,他卻是渾然不覺,只喃喃自語:「這怎麼得了,這怎麼得了!」   「敵人猶如國手佈局,每一步都是謀定而後動。大汗此次失算,失算了!」   範文程連聲恨道:「那張偉居然如此陰狠,當真是令人憤恨之餘,又生佩服之心,厲害,厲害啊!用聲色犬馬誘惑我八旗中人,逼的大汗狠加整頓,又提前出兵,以激勵軍心民氣,咱們這邊一出動,他便從海上來襲,又是精兵強將,火器犀利,戰力高出明軍甚多,現下明知道他分兵而攻,步步都踩在咱們的要害,只是咱們兵力薄弱,不能出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濟爾哈郎恨道:「他火器再犀利,騎射上終究是差著咱們老遠,我已派了鰲拜出城,帶兩千精騎去薩爾滸,他在那邊只部置了幾千騎兵,便想阻我八旗精騎麼?若是接戰,一個時辰之內,鰲拜必能斬下敵將的首級!」   範文程大驚失色,揮手急道:「不可,萬萬不可!貝勒,請快將鰲拜召回!」   濟爾哈郎不悅道:「范先生,你是教敵人嚇破了膽麼。鰲拜帶的都是騎兵,便是打不過,誰又能奈何得了他。他又不會蠢到往敵人大陣裡沖,放心吧。」   「若是敵人示之以弱,接戰即潰,鰲拜是追還是不追,以他的脾氣,能忍的住嗎?」   細思片刻,濟爾哈郎亦是失色,恨恨一捶腿,氣道:「我是急糊塗了,派了這個莽撞的鰲拜去迎敵,敵人若是有意誘敵,我這兩千精騎,只怕一個也回不來了!」   「現在悔也無用,還是快些派人去尋他,無論如何,要將他召回。等譚泰,冷僧機等人派人過來,咱們一起商量,再看看這仗該當怎麼打。現在敵人大兵壓境,其實也是盲人摸像一般,咱們要穩,不能慌,越慌,越對敵人的意思。」   他們計議已定,立時便派人去尋鰲拜,卻不料派出去的偵騎一去不回,那濟爾哈郎兀立城頭,將脖子伸的老長,卻只是看不到鰲拜返回,待站到第三日天明,心中又急又悔,原本便是紅臉,血氣攻心之下,當真是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直到日上三竿,正急的沒奈何,卻見遠處煙塵大起,顯是有大隊騎兵奔馳而來。   當下便在心中暗祝,唯願是鰲拜聽令而回,待那隊兵行的近了,放眼看去,卻是黑壓壓的一片,八旗中人皆是青色箭衣,各參領佐領官也有著綿衣者,卻是無人穿黑袍,看到是敵騎奔來,鰲拜自然已是落敗身亡,想到此處,只覺得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當即便暈倒在地。   這隊騎兵自是張瑞帶領,昨夜誘敵深入,與三衛兵合圍剿滅了來襲的八旗精騎,一時興起,又料想敵兵再也不敢出城,趁勢帶著飛騎往瀋陽城下,繞城一周,喝罵不止,城內八旗兵何曾受過如此羞辱,各人便待出城迎敵,卻被濟爾哈郎喝止,他已吃過一次大虧,又不知這隊騎兵之後是否有大隊敵軍來襲,哪敢輕易開城出戰。張端帶著飛騎在城外繞了數周,見無人敢出城迎戰,大笑數聲,自又帶著飛騎折回,馬蹄聲得得響起,直如敲擊在城內八旗將士的心上,只不過一會功夫,飛騎們早已去的遠了。   「燒吧!」數十幢兩層或三層的木屋之前,張偉身著戎裝,腰按村雨,淡淡的發令道:「這是老奴辛苦十幾年置下的產業,他的不肖子孫不能保全,他若地底有知,也該痛哭。」   留下萬騎在薩爾滸右側,又有神策衛駐清河堡戒備南路,兩萬金吾與龍驤衛的官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三天之內,掩殺到基本上全無防護的赫圖阿拉。由於青壯男子大半入伍,留在赫圖阿拉附近的只是滿人的婦孺,即便如此,這些從小在山林中射獵為生的遊牧民族,仍是迅即組織起來,拚命的反抗這些黑衣漢軍的入侵。那些身高不到馬腹的小孩,跨騎在瘦弱的戰馬之上,用孩童用的弓箭射殺大意落單的漢軍官兵,漢軍官兵初時還不把這些婦孺看在眼裡,直到發現這些婦人小孩雖然用的不是強弓大箭,卻是箭法精準無比,動輒一箭穿心,稍有不慎,沒有任何護甲的漢兵便被亂箭穿心而死。如此這般死傷數百之後,所有的漢軍官兵總算明白,任何有生命體的物體一旦出現在視線之內,則所有人結陣亂槍齊射,不論老弱婦孺一律槍殺,任何有遲疑猶豫的舉動,皆可能造成自已中箭身亡。   在保全自已性命及軍令的兩重壓力下,方圓數百里內,兩萬多漢軍覆蓋下的以赫圖阿拉為中心的地域,東至啟運山,西到虎攔崗的所謂後金龍興之地,所有的滿人部落均被剷平,一連五日,烽煙不斷的從各旗部落的聚居地燃起,如狼似虎的士兵拋卻了心中的平民意識,如同殺人機器一般不斷的殺戮焚燒,摧毀著一切值得毀滅的東西。   分兵而進的金吾與龍驤衛東西並進,一路絞殺,除了滿人部落一律摧毀之外,又並人張榜告示,收攏遼東漢民。因漢人早已與滿人同樣打扮,若是不用方法加以區分,只怕一個個也做了刀下冤鬼,殺紅了眼的士兵已然將身上的獸性盡數爆發,一路上燒殺不止,卻哪裡有空去分什麼滿人漢人?   進入遼東十日之後,剷平了一切微不足道的抵抗之後,被後金打了十幾年沒有還手之力的漢人,終於有軍隊在赫圖阿拉努兒哈赤的老宅之外列隊待命。因當時的遼東苦寒,又沒有後世的暖氣玻璃之類,冬日地面凍結,春夏則融化泥濘不堪,是故有錢的遼東滿人皆是以大木建造樓居,雖然後來打進了瀋陽,以磚石為地板,卻仍是喜歡建造高樓,這赫圖阿拉是努兒哈赤建立後金稱汗後建立的第一個國都,與漢人的城市比將起來,只不過是一個數百幢大大小小的木屋構成的大山村罷了。除卻其它民居,建造的最精緻的建築群,自然就是汗居。   張偉騎在一匹雄健的白馬之上,冷眼看著這一片後金國最初的發跡之地,數十根粗大的圓木支撐著由二十七間木屋組成的後金汗宮。想起皇太極訓斥子侄輩的話:「當初我們住在小木屋裡,後來立國稱汗,在赫圖阿拉建造了汗宮,二十多間木屋,我們在裡面走來走去,覺得舒心暢快。因為珍惜父輩的成就,一遇到戰事,大家拿起刀子和弓箭,騎著戰馬跟著大汗就出征,遇著戰事一定要衝在前頭。閒時打獵,也都是拚命要跟去,帶五六斤炒麵,在野地裡過七八天的時間,吃炒麵,喝雪水,就是這樣練成了箭法和體魄。現在的子孫,一遇出征都想著搶掠,住在華麗的大屋裡,打獵時能不去就不去,這樣下去,失去了國本,滿人怎麼能是大明的對手。」   想到此處,張偉口中喃喃道:「你也當真是一時的雄傑,努兒哈赤的基業,其實是到了你的手中方才真正穩固,後金也是有你,方變成清,多爾袞不過是承你的餘蔭,方才有機會入關,成為中國之主。只可惜,今日我要壞你的祖居,毀你的基業,破你的信心,傷你的自尊,對不住了,時勢不同,立場相反,越強大的敵人,我越是要狠狠打擊!」   眼光掃視四周,見身邊的親衛騎兵皆已將手中火把燃起,便概然令道:「燒吧!興此六月之師,窮其百年之運,燒,一幢木屋也不要留!」   一支支火把被扔向上半空,在空中漂亮的劃出一個半圓的拋物線後,掉在了已然灑上桐油的木屋之上,「轟」的一聲,一股股漂亮的火光竄起,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木屋都已在火光中燃起,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響。   夜色漸漸上來,大火已燃燒了許久,火舌漸小,一幢幢房屋開始倒塌,轟然倒地之時,又會突然激起數丈高的火舌,張偉身後默默侍立著張鼐、劉國軒、張傑、林興珠、賀人龍等金吾與龍驤衛的將軍,張鼐等南人倒也罷了,賀人龍卻是遼人,整整受了滿人十幾年的鳥氣,不能發洩,此時親眼得見天命汗所興建的汗宮被張偉下令焚燬,心中大暢,卻不如其它人神情凝重,只笑吟吟看著眼前的火場,心裡對張偉已是佩服之極。正在舒心解氣之際,卻聽得張偉大聲吩咐道:「眾將上馬,隨我帶隊同往薩爾滸!大軍今晚連夜趕路,不得歇息!」   賀人龍心中一動,興奮道:「大人,可是瀋陽那邊來了消息,那滿人沉不住氣,出城尋戰來了?」   張偉回頭看他一眼,笑道:「偏你聰明,燒了老汗的房子,你到興奮的跟什麼似的。」   「啊,末將猜中了?」   「瀋陽那邊那麼點人,出來尋死麼,瀋陽可比這邊重要的多,那濟爾哈郎可沒有蠢到讓我們有機會直入瀋陽。是全斌那邊傳來消息,遼陽廣寧一線的八旗,這幾天動向不穩,游騎四出,看來譚泰他們,要回京援沈了。」   「嘿,那不是尋死麼,大人,派末將為前鋒,與那譚泰接戰,我聽說他是滿將中有勇有謀之輩,請大人把第一戰的機會給我,一戰而勝,遼東可定!」   張偉噗嗤一笑,道:「野戰對八旗騎兵,你那四千龍驤左軍夠做什麼的?一戰而勝?只怕是被人家一鼓而下吧!他們調集兵馬,穩定寧綿那邊的情形,然後方能回援瀋陽,這才幾天功夫,你當行軍出兵有那麼容易麼。咱們在這裡打的順手,那是我幾個月前就開始謀劃了!我估摸著,最少還得十日,他們方能抽出身來,調集兩萬左右的兵馬,由鞍山驛、清河堡、鴉鶻關一線攻來,瀋陽駐軍出邊牆,仍由薩爾滸一線出擊,兩路合擊,方才有機會與我一戰。」   劉國軒初時默不做聲,聽到此處,忍住插話道:「那麼大人為何往薩爾滸方向調兵,何不直出鴉鶻關,迎接廣寧和遼陽來的敵兵?擊潰了援兵,瀋陽則是死城一座,任我們圍攻了!」   張偉搖頭答道:「這麼著打,正中了敵人的下懷。敵人便是怕與我陣地交戰,懼怕我的火炮,若是我佈陣野外,敵人皆是騎兵,飄忽不定,我無法追擊,戰而不利則退,戰而得利則進,退則騷擾我的糧道,進則殺傷我的士兵。若是我在各處關隘死守,則敵騎騷擾不斷,我軍士氣低落,再加上時刻擔心皇太極領兵回遼,只怕稍有不慎,數萬大軍潰敗於此,那麼,這些跟隨我多年的子弟們,可都要做異鄉之鬼了。」   又咬牙笑道:「他們以為我不敢攻打瀋陽堅城,我卻偏要直攻瀋陽,在援兵到來之前,將瀋陽攻下!」   見眾將吃驚,便解釋道:「我軍火炮眾多,威力甚大,用來攻城是再好也沒有。瀋陽駐軍原本不過萬餘,前幾天又損了兩千餘騎兵,現下就在在城裡徵召所有的八旗男丁,也不過多了幾千不適合上戰場的弱兵,我以數倍於敵的兵力圍城,以三百多門大炮直轟城牆,猛攻不止,正面接戰,八旗兵的威力被限制在城牆之內,而我軍的炮火和火槍威力卻可發揮到最大,兩相抵銷,攻城是最好的選擇。待敵人援兵到來,我已攻下瀋陽,此番來遼的目地完成,以皮島明軍開路,引領遼民,我漢軍護衛兩側,緩緩向長甸港口撤退,敵人援兵失了瀋陽駐軍的策應,我軍又大隊集結而退,他能如之奈何?若是急切間想攻我,那便是自行送上門來的好菜,我豈能拒之?」   「大人的想法甚好,只是,神策衛正守在清河堡,攻城力量不足,若是調回,又恐被敵人抄了後路,由清河堡一路直撲長甸,我軍港口糧道盡失,大人不可不慎。」   「嗯,雖然我已派了水師危脅遼西,又令人通傳遼西明軍佯動,牽制遼陽八旗,到底還是要小心為上,還是讓飛騎辛苦一遭,攻城戰用不著騎兵,讓張瑞帶著三千飛騎去清河堡,以防敵襲。」   他安排妥帖,諸將由他指揮慣了,哪有人還有異議,當下各人催馬急行,又督促各人屬下的步兵大隊打著火把照亮前路,再加上正是月半,雖是深夜趕路,在火光和月光下,到也並不覺得如何難行。   薩爾滸山背倚鐵背山,距撫順關西七十里,距瀋陽兩百里不到,距赫圖阿拉百餘里,當時明朝的戰略部置,是以關內大城並守堡護衛漢人屯區,瀋陽之外便是邊牆,居住著建州與海西等蠻族部落。這薩爾滸地勢險要,乃是四戰中轉之地,控制住此地,便扼住了瀋陽與開原鐵嶺等地的聯繫,又能阻止西南清河堡的來敵,當年努兒哈赤五日內擊敗三路明軍,首戰便選在薩爾滸,正是因其地重要,得失之間可影響戰局。   張偉率兩衛大軍連夜趕路,百餘里路程當年明軍需走上三日,對經過每日五公里長跑的漢軍來說,雖是夜間方行,待第二日正午亦也趕到。兵士們趕到營地之後,自然有人埋鍋造飯,吃完飯後便倒在紮好的營賬中酣然入睡。張偉等帶兵將領卻是無法歇息,駐兵於此之後,便令張瑞帶著騎兵飛速到兩百里外的清河堡替換神策衛,又安排準備攻城所有的器械,派人打探瀋陽城附近的情形,直又忙了兩個多里辰,方才勉強有空吃了點飯,安排人值宿巡視後,張偉倒在大賬之內,頭一挨枕頭,便已熟睡過去。   他疲倦之極,原打算一覺睡到第二天天明,卻在睡夢中隱隱聽到有人吵鬧,似乎一直有人呼喊於他,只是睡的沉了,那睡意似乎是那黑色的幕布,沉沉的將他掩住,雖掙扎著想起身,卻只是張不開眼來。待掙扎到最後,意識覺得自已醒了,卻是想抬根手指也難。   他在睡夢中掙扎,身邊的親兵頭目王柱子卻是急的無可奈何,眼見帳外求見的信使急的團團直轉,無奈之下,只得令人打了一條濕毛巾來,輕輕蓋在張偉臉上擦了幾把,這冷水一激,卻是比什麼都管用,張偉張開佈滿血絲的雙眼,啞著嗓子問道:「什麼事?」   他知道此時將來喚醒,必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因見身邊眾親兵都是一臉惶急,心中一沉,忙用毛巾狠狠擦了一把臉,鎮靜住心神,沉聲問道:「快說,到底是什麼事!」   「回大人,開原鐵嶺那邊有信使過來,急著求見大人。」   張偉心中一陣刺痛,突地想起這幾日來一直忽視了皮島明軍的動向,忙站起身來,奔出帳外,見有一明軍打扮的人站在帳門之處,忙喝問道:「開原那邊出了什麼事,是攻城不克麼?」   那人見他出來,忙在原地跪了,答道:「大人,孔將軍命我來報,咱們攻打開原,原本順利的很,城內守兵不足一千,城牆又低矮,咱們沒有什麼攻城器械,那守兵又悍不畏死,一直在城頭與咱們對射,他們雖是射術精妙,只是吃不住咱們人多,漸漸的已是吃不住勁,人越死越多,眼見城破在望。卻突然有一隊騎兵從城角處繞將過來,直衝咱們的大陣,約摸有三四千人,凶悍之極,揮著長矛大刀的見人就砍,咱們都是步兵,卻哪裡吃的住騎兵這般衝鋒,一時抵擋不住,當時便潰敗下來。現下孔尚耿三位將軍收拾了殘兵,離城三十里處沿著土堡屯兵,等大人的救援。」   「他們還剩下多少人?安?」   那使者在地下拚命叩首,泣聲答道:「開原一戰我軍大潰,當場便戰死一萬多人,三位將軍收攏敗兵,現下還有一萬五千餘人,請將軍速速派兵救援!」         第十五章 盛京血戰     張偉氣的一陣頭暈,三萬大軍被幾千騎兵攆鴨子一般從開原攆走,損兵折將不說,還必將影響他強攻瀋陽的打算。心中直怪自已失策,那開原鐵嶺與內蒙相連,定然是守將派人去科爾沁部落求援,雖然此次征明皇太極已是調集了科部騎兵參戰,不過一個草原部落,盟友求助,幾千騎兵總該能拼湊出來。他一時疏忽,沒有警告一心想在那邊發財的孔尚耿三人,卻也想不到該部明軍如此無能,居然被人打的全無還手之力。想來並不是他們實力太差,而是從上到下的明軍官兵,一門心思都想衝入城內搶掠,兩隻眼睛瞪的血紅,卻只是黃的白的,待敵兵一衝,自然就大敗虧輸,潰不成軍。   思來想去,這還是三個明將的責任,心中怒火一陣陣竄起,手往腰中摸去,卻是摸了個空,便啞著嗓子向王柱子吩咐道:「柱子,去,把村雨拿來,派人封刀給孔有德,令他自盡!」   王柱子哎了一聲,閃身進了內賬,拿出張偉的佩刀,翻身上馬,便要離去。   「大人,不可,千萬不可!」   那張載文從側帳奔出,正在束起身上的衣袍,見王柱子要走,頓時不顧衣袍未束,幾步躥上前去,將馬首拉住,向張偉急道:「大人,你是怎麼了?此時孔部正是軍心不穩之際,只怕你的使者一到,他便殺了你的使者,全軍轉投後金了!」   張偉撫額一想,便知道是自已昏了頭,那三將雖然家人父兄都在皮島之上,不過到底還是自已性命重要,若張偉真令孔有德自盡,只怕立時便逼反了他。右手在自已額頭使勁一拍,斜一眼那呆若木雞的使者,笑道:「他娘的,我是一時氣急了。詠雲,虧得你提醒。柱子下馬來,把這使者帶來去,好生看顧著。」   見王柱子拎小雞般將那使者帶走,張偉歎一口氣,返身入賬,將手中佩刀往地上一扔,懶洋洋往賬內臥榻上一倒,向張載文道:「詠雲,這樣春光全洩,可不大好啊。」   又令道:「去,把參軍將軍王□請來。」   那張載文聽他打趣,低頭一看,方知道自已著急勸阻,衣衫並未束好,隨著衣袂飄動,兩條不那麼白的大腿露在外面,看起來甚是好笑。   他老臉一紅,急忙將衣服穿好,在帳內尋了馬札坐好,待王□一入,張偉奮然起身,雙目圓睜,恨道:「我當初以為放任他們去開原鐵嶺搶掠,雖然難免百姓受些損失,到底可以省我的心,那一片我可以不必去管。今日看來,竟是我錯了!你們兩位說說看,這件事,如何是個了局?」   王□剛入帳內,正低頭沉思,聽張偉動問,卻是不欲先說,將頭扭向張載文一邊,靜待他說話。   「大人,依我之見,孔有德等人派使者來求告,到並不是一定支撐不住,而是試探大人的態度。若是大人撫慰的不當,只怕他立時便帶人投靠後金去了。」   張偉沉吟道:「說的也是。他還有這麼多兵,又是依地勢之利固守,幾千騎兵衝不過他的防禦,詠雲你說的對,他此番派人來求助,確是存的試探之心。」   臉上一陣青色飄過,張偉顯是心中怒甚,皮島三將打了敗仗也罷了,居然當此危局不想辦法立功贖罪,卻一門心思試探主將的心思,怪道後來在孫元化手下很受信重,卻帶著戰艦火炮工匠投降後金,想到正是這三人幫著後金掌握了鑄炮技術,方能攻破明朝的堅城,因而受封三順王,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陣陣殺意泛起。   卻聽那王□亦道:「大人此時便是恨急,也只能忍了這口氣。當務之急,便是要撫慰皮島軍心,如若不然,我軍不但不能攻沈,還需防備開鐵一帶的敵軍來攻。如若這般,我軍此番襲遼東,戰果可就小的多了。」   「正是。此番雖然已遷了二十餘萬遼東漢民,又在赫圖阿拉附近幾百里內肅清了所有的滿人部落,不過自眾滿人攻下遼沈之後,已是遷了不少滿人入那城內,光瀋陽一城,便有滿蒙漢民近三十萬,後金多年積聚的財富,亦是大半收於瀋陽。是以大人要分清主次,一定要在敵援之前攻克瀋陽,皮島的事,待回了台灣再做料理,如何?」   張偉聽他兩人說話,顯是都擔心自已遏制不住火氣,乃概然起身,笑道:「你們也太過小心,我適才已知輕重厲害,響鼓不用重捶,又何苦這麼苦苦相勸。」   又喟然歎道:「人無信不立。我若此時饒了他們,回到台北,我一樣不能殺他們。人都謂我張偉心狠,我可不能再失信,這三個混賬,也只得饒了他們性命。若是再有此類事情,我殺他全家!」   兩位參軍聽他發狠,知道是發洩心中悶氣之故,是以張偉雖叫的凶狠,兩人卻都是抿嘴一笑,那張載文聽他喊完,順勢問道:「大人,既然決定恕了他們,那派誰前去安撫軍心?」   「他娘的,誰去?自然是老子去。別人去,管個鳥用!」   見兩人身體一震,同時站起,顯是要極力相勸,張偉將手一擺,道:「兩位不必相勸,於今之時,只有我去一次,可以讓這三人放下心來,別人去,終究不能顯我的誠意。放心,這三人若是想反,早就扯旗投後金去了,又何必派人來我這裡。」   沉吟道:「不過我是全軍主帥,以身涉險自然也是不對,除了帶上我的親衛之外,集中三衛的馬匹,選一千萬騎射手,隨我同去,他們那點兵,還不夠資格打我的主意。」   說罷連聲吩咐人備馬披甲,他身著飛騎所著的皮甲,也不著盔,帶著一千多騎兵打馬出營,向孔有德部飛奔而去。臨行吩咐,待響午時由張鼐劉國軒帶著大軍先行,過撫順關向瀋陽城外的奉集堡行軍,三日後先占奉集堡,於城外列陣,張偉因全率騎兵而行,來回不過五百里路,當與大軍一同而至。   他帶著騎兵連續趕了兩日,終於在第三日黃昏之時趕至孔部大營之外,隔著數里看到營地裡升起的炊煙,張偉擦一把臉上的塵土,向身後諸親衛笑道:「嚼了兩一大把乾糧,今晚讓他們給咱們做些好吃的,打打牙祭!」   他的兩百親衛都是由原飛騎衛中挑選出來的武勇之士,又都隨他多年,最是忠心不過的人,此時各親衛都盯著眼前如猛獸般趴伏於眼前的大營,猜度著其中是否有凶險,又哪裡去想打什麼牙祭了。親衛頭目王柱子沉聲答道:「大人,咱們還是在營外召見孔將軍,如何?」   「那我辛苦趕來,所為何事?放心,於其召他們出來,讓他們有所準備,到不如直赴其營,打他個措手不及。你們四散跟隨,路上遇著軍營外的哨探,便裹挾著同行,入營之外,散開護衛營門,萬一真有變故,也可護衛我衝出。萬騎射手不要下馬,他們騎術並不精湛,就騎馬在營門口接應,敵人若沖,便可射箭阻敵,這樣安排,就是有什麼意外,也無人能奈何我。」   說罷打馬長笑,飛速向不遠處的軍營正門馳去。身後諸親衛緊緊相隨,行不甚遠,便路遇軍營外巡視的小校軍官,因見是張偉前來,便要騎馬回營報信,卻被張偉身邊親衛緊緊挾持,不得快行,待堪堪到了兵營門外,守營將士便要前去回報,卻被張偉揚鞭阻止,他問清了三將的營帳所在後,沿路留下親衛策應,自已帶著一百親衛,飛速奔向三將主營,待到了大帳之外,也不顧守帳官兵神情,直接令親衛擋開守帳的兵士,自已騎馬直到大賬之前,翻身下馬,將手中馬鞭抵住賬幕,輕輕一挑,卻見那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三人正端坐於賬內,孔有德年長些,坐於正中,尚耿二人坐於左右兩側,三人皆是愁眉苦臉,呆若木雞。   張偉「哈哈」一笑,閃身進賬,向三人道:「怎地,三位打了敗仗,便看破了紅塵,一心想要出家參禪麼?」   因賬內不通光線,故而早早點了油燈,他閃身進賬,帶進一股風來,將賬內油燈吹的一明一暗,那孔有德的臉隱在燈光之內,一時間竟看不清楚,只聽他沉聲喝道:「是誰,膽敢在大賬內喧嘩!」   張偉不答,踩著靴子囊囊而進,一直步到孔有德身前,方微笑道:「將軍何其眼拙,連我也不認識了麼?」   此時燭火平復,賬內又是通明一片,孔有德原本低頭沉思,此時將頭一抬,一看卻是張偉笑咪咪站在眼前,頓時大驚,從座椅上跳將起來,將案上茶碗撞翻滾落在地,他卻只是不管,吃吃問道:「張大人,你,你是來拿我的麼?」   說罷忙繞過文案,行到張偉身邊,低頭跪下,泣道:「小將自知罪不可赦,惟請大人照顧小將的家小,使之不受凍餓,小將便是身處黃泉,亦感念大人的恩德。」   尚耿二將此時亦看清是張偉入賬,兩人都是大驚,那尚可喜急忙隨著孔有德跪了,那耿精忠卻是往外挪了幾步方才跪下,偷眼向賬外瞧去,卻只望見幾個身著台北漢軍鹿皮甲的兵士在賬外盤恆,只覺心頭一寒,腰間一軟,整個人趴在地上,連聲洋求張偉恕罪。   張偉冷眼看他行止,知道此人心思,卻也不說破,只大步行到正中座椅坐下,向三人道:「都起來,遼東漢子,怎地學這般婦人行止!」   見三人聽命而起,張偉皺眉道:「我此番來你們軍中,卻不是應你們之請,帶兵來援。此番戰事雖是不利,那蒙古騎兵打的你們損兵折將,不過我知道你們筋骨未傷,實力猶在。幾千騎兵再悍,能沖的動你們布好的營寨?當真是活見了鬼!我看你們是教人嚇破了膽!」   三人被他訓的面紅耳赤,卻只是不敢吭聲,張偉攢眉怒目,直訓了半個時辰,將三人訓的魂不附體,方才和緩語氣,撫慰道:「此番戰敗,你們固然是罪責逃,我身為主帥,自然也是有錯。不過身處我的地位,不訓斥你們,指望著你們越打越好,又能怎樣呢?你們放心,此戰便這麼著了,我此時不追究,將來也必不追究!」   「是,大人苦口婆心訓斥我等,也是為了我們好。請大人放心,我這便提兵去那開原城下,與蒙古人再戰一場,絕不給大人您丟臉!」   「大人長途遠奔而來,只為了我們這邊戰敗,只要我們還有一絲絲良心在,就斷然不會再讓大人您生氣!」   「大人深恩厚道,精忠沒齒難報……」   三將一則是當真感動,張偉孤身來此安撫他們,對他們當真是信任有加,亦可見他身為一軍主帥,對皮島新附之軍並無歧見。二則也確實是心有不甘,三人只當此番圍攻開、鐵,能大大的撈上一票,誰料除了遷走四郊的漢民之外,城內的財物一文也沒有撈到,反道是折損了一半兵士,亂世之中,兵士便是為將者的財富,卻教三人如何能不心疼?   此時張偉親自趕來,三人心中又升起希望,那孔有德大表忠心之後,便建言道:「大人,只需調五千萬騎射手,加五十門火炮配合,那幾千蒙古騎兵根本不是對手,開原、鐵嶺瞬息可下!」   「不必多說。開鐵兩城,我決意放棄。」   見三人面露失望之色,張偉又道:「兩城背倚蒙古,隨時能得到蒙古各部的支援,是個硬頭釘子,我們又何必一定要拔!我這便要強攻瀋陽,只要三位能穩住防線,不使此地的敵兵過境,待我攻下瀋陽全軍後撤,三位的功勞與攻沈諸將相同!」   三將皆低頭道:「未立寸功,損兵折將,哪還敢計較什麼功勞,大人不怪罪末將等,已是深恩厚德了。」   張偉起身一笑,道:「我要即刻趕往奉集堡,指揮攻沈一事。這邊交給三位將軍,若是敵軍來襲,不必理會。反正就那麼一點人,你不理會,他也不敢深入。」   他邊說邊向大帳之外行去,看著三將迷迷糊糊出帳相送,笑道:「三位不必相送了,此地的事就這麼著。非常之時不必講究禮節,三位還是好好研究一下,如何穩固營盤,能多搶一些漢民,便多搶一些。凡事可不必請示我,三位是老行伍了,我是放心的……」   他又打又拉,又是疾風暴雨,又是和顏悅色,將三名悍將揉搓的如面人一般,待跨上戰馬,向三人長笑一聲,道:「日暮途遠,恕我無禮了。」   說罷雙腿一夾,那戰馬灰灰叫上幾聲,四蹄揚起,向那營門處疾衝而去,待三將回過神來,張偉早帶著親衛出了營門。   三人默然站立,過了半響,孔有德方道:「張將軍如此信任我等,還有什麼話說。既然投了他這顆大樹,咱們就一門心思吊死在這顆大樹上吧。」   尚耿二人自然無話,三人又往營門處遙望片刻,便向大帳之內行去,那耿精仲待孔尚二人入內,返身親手放下賬幕後轉身向內,一陣冷風吹來,卻突然驚覺自已背心已然濕透,便禁不住想:「信任麼?只怕適才我等的性命,只是尺寸之間吧。」   張偉帶著親衛奔馳出營,守衛在外的眾親衛們頓時如釋重負,眾星拱月般將張偉圍在正中,各人縱馬狂奔一氣,方才放慢速度,讓戰馬歇歇腳力。   張偉見身邊各衛士皆是灰頭土臉,那汗水和著一道道灰塵印在臉上,當真是狼狽之極,因笑道:「原說要打尖休息,讓他們好生整治一頓酒席,無奈前方事急,先委屈你們。待過一陣子回了台北,好酒好菜儘夠你們。」   眾衛士皆笑道:「能平安出來,咱們心便是定了下來。如若變故突生,大人有個三長兩短的,咱們這些小命哪夠填的。什麼酒菜,還是免了的好。」   「也罷!」張偉揚鞭向前指道,那前面便是一個草場,咱們身後的萬騎便是好射手,讓他們去射一些獵物來,大家燃起篝火,幕天席地燒烤獵物,也算是不枉來這遼東一次?」   眾衛士歡聲應了,自有人帶著趕來的萬騎兵進入到前方的大草甸子中去,當時的遼東地廣人稀,這種藏著眾多獵物的草甸子到處都是。當下眾萬騎分隊而入,忽哨聯絡,將一隊隊鹿、獐、兔攆了出來,眾萬騎張弓搭箭,皆是箭無虛發,不消一會功夫,便射了過百隻獵物。那萬騎各人自入伍以來,每日間操練行軍,各人都是山間射獵為生的人,此時有此機會重操舊業,各人皆是大樂。   待各人將獵物收拾齊整,拾撿柴火燒烤起來,待獵物皆烤的焦黃,那油滴慢慢滲出來,滴在那火堆之上,散發出一陣陣的香氣。待親衛將一條烤的流油的鹿腿送與張偉,又送上隨身皮袋中攜帶的上好陳釀,張偉用小刀削一塊肉,飲一口酒,只覺得那鹿肉甘爽滑口,一陣陣肉香噴鼻而入,肺腑間一陣舒適,再飲上一口美酒,轉眼向四處望去,一片片碧綠的草地隨風舞動,天地間皆是青綠一片,張偉陶然醉道:「數百年後,四處水泥森林,空氣污染,真是可惜了這大好的天地美景啊。」   說完之後,方才悟道自已樂極出錯,一時間口快說錯了話,心虛之後放眼四顧,卻見周圍的親衛萬騎皆是抱肉大嚼,拚命豪飲,各人拚命趕路,吃的皆是行軍乾糧,現下有美食美酒,卻哪裡還管張偉說些什麼。   待各人吃飽喝足,已都是醺然倒地,張偉知各人都是疲乏之極,是以故意讓眾人飲酒一睡,吩咐了人值夜後,便也往地面一躺,酣然入睡。   他這邊拚命趕路,周全斌、張鼐、劉國軒正會同了張載文、王□,契力何必眾將,帶著親衛騎兵於瀋陽城外數里的土坡之上哨望那瀋陽城牆。   周全斌性格最是沉穩,因跟隨張偉日久,便是那張鼐劉國軒,亦是他聽眾張偉之令四處尋訪而來,是以此時張偉不在,各將雖身份與他相同,到底還是敬他幾分,他卻不以為意,此刻與眾人一同出營查看城頭敵情,聽那張載文與王□慷慨激昂指斥城防虛實,他卻只是神情淡然,始終不發一言。因聽那劉國軒動問,方笑答道:「我剛從清河堡趕來,敵情如何不曾瞭然,還是聽眾位說,待我清楚之後,再說不遲。」   各人又觀察良久,又劃定了各自攻城的部屬範圍,方才打馬而回。那城頭滿人雖是見了,卻深知敵人大軍已然集結在側,卻哪裡敢出城來追。待回營之後,各人便召來那神威將軍朱鴻儒,部置炮隊前行,劃定了炮擊的城牆地段。那瀋陽在關外號稱堅城,護城河、安裝了尖木柵的壕溝、拒馬,羅列於城外,好在此時正是春夏之交,那河內水枯,到是便宜了攻城一方。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此時攻城激戰在即,那各衛司馬均是忙的四腳朝天,將補給源源不斷的送往各營之中,那火炮使用的火藥鐵丸,更是需大量的軍馬運送。好在張偉吩咐何斌購買了大量矮小有力的晉江駝馬,這馬衝鋒陷陣不成,拉起車輛貨物來,到是耐力十足。除了撥出大半馱送物資往長甸而去,這營中尚有數千匹用於軍需之用。四萬多軍隊將小小的奉集堡擠的水洩不通,堡內外儘是裝扮不同的滑膛槍兵、萬騎射手、炮兵、後勤兵,胸前飾有身份鐵牌,頭戴大紅圓帽的軍官聲嘶力竭的指揮著亂哄哄的兵士,一頂頂圓帳篷在瀋陽城外形成了一片片的包圍圈,漢軍將軍觀察城防之後,下令以鉗形陣勢由東向西的包圍圈慢慢合攏,三百二十門野戰火炮亦由戰馬拖拉向前,在嚴密的保護之下,開始在面對著瀋陽城的西城門外,以口徑大小,梯次修築炮兵陣地。   眼見黑壓壓的火炮炮口慢慢對準了盛京城門,開初絕不相信敵軍敢於強攻瀋陽堅城的八旗貴人們開始慌了手腳,一群閒散宗室,貝勒、貝子、額附,固山辦事大臣,留在瀋陽城內,由皇太極仿明制任命的空頭總兵官、副將、參將、佐領們,開始如同失了窩的馬蜂一般,亂哄哄湧向汗宮之外的十王亭,簇擁在濟爾哈郎和範文臣等人身邊。請求派人求援的有之,要求開城突圍者有之,大呼小叫讓濟爾哈郎帶人出城與敵決戰者有之,這些擔負著勇猛無敵名聲的滿人武夫們,在遼東橫行十餘年,一向是他們圍人城鎮,衝陷敵陣,被敵人結結實實圍在城中到還是第一次。各人吵鬧不休,濟爾哈郎原本就心煩意亂,此時更是慌了手腳,各人均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是手中只有不到兩萬的步兵,大半還是臨時徵召的旗下老弱,他又有什麼辦法阻擋敵軍的進攻呢?所有的希望,便是能先行擋住敵軍的攻擊,等到譚泰的援兵。   待火炮陣地修建完畢,朱鴻儒指揮炮兵向城內進行了校正炮位的試射,十餘顆炮彈無巧不巧的落在皇太極最鍾愛的鳳凰樓上,一陣陣巨響過後,這座高達二十餘米,由皇太極狠下心來撥銀修築的瀋陽城內的最高建築,於煙塵中轟然倒地。坐鎮十王亭的諸貝勒大臣,頓時皆是面如死灰。原以為戰鬥只在城頭,誰料在射程四千米的火炮面前,深宮後院也成了打擊的目標。看著慌忙奔逃的後宮嬪妃,各人均想:「此戰過後,活下來的能有幾人?」   如此這般緩慢推進,待三日後張偉深夜趕到奉集堡大營時,整個嚴密的包圍網已經在瀋陽城角下佈置完畢,不時有零星的火炮擊發聲響起,火炮炮口噴射而出來火光劃亮了夜空,擊發而出的鐵丸在空中發出利嘯,在黑漆漆的夜空中直飛入城牆深處。   「大人,經過三天的試射,末將有把握在一輪炮擊之內,集中火力,轟塌一段城牆。」   張偉點頭道:「很好。此番攻城,火炮乃是破城利器,如何發揮,便看你的了。」   又問了時辰,得知正是子時半夜,又令道:「再過兩個時辰,開始轟城!」   他連日奔波,已是疲乏之極,卻考慮到時不我待,絕不能再耽擱時日,好在諸將都讓他省心,人雖不在,諸般事情卻都是做的滴水不漏,端坐於大帳之內,連喝了幾碗熱參茶之後,張偉振起精神,笑道:「甚好。你們做的不錯,可比那三個活寶讓我省心。」   又問道:「張瑞那邊可有消息?」   張載文於坐椅上欠身答道:「張將軍前日派了輕騎來報,廣、遼一帶的敵兵尚無動靜,他每日都派輕騎四出哨探,一有敵情,便會立刻派人來報。」   「甚好。天明之前火炮開始轟城,那城牆雖是磚石,豈能禁的住火炮直轟,各部都準備好精兵強將,一待有了缺口,便立刻衝上城頭。」   沉思片刻,終究下了決心,向契力何必道:「先期沖城,不需萬騎,待城頭稍稍穩固,萬騎迅即上城,控制城牆,敵人必定反撲,那可就看你們的了。」   諸事商定,他便率各將縱馬離奉集堡,向前方的炮陣而去,離得一里路程,尋了一處土坡駐馬而立,向各人笑道:「我便在此處觀戰,前方諸事,就靠諸位了。」   此時已是初夏,待神威將軍朱鴻儒命令各部將炮口揚起,準備發炮時,天色已是微明,雖然隔著數里之遙,亦可見城頭值夜的八旗兵士,這幾日大炮沒有大規模的射擊,城內各兵的心都懈了,三三兩兩的的城頭盤恆。   朱鴻儒因見城頭有人,心裡默念了幾聲往生咒,然後方令道:「諸校尉都尉,各自下去督管陣地,命令……火炮齊射!」   縱然相隔里許,三百餘門火炮齊射的威力當真是駭人之極,低沉的火炮擊發聲不斷響起,慢慢的匯聚成壓制一切聲響的巨大轟鳴,張偉雖是騎著戰馬,亦可感覺到腳下的土地不斷的顫抖,戰馬受驚,不斷的跳躍嘶鳴,一道道火光在凌晨的天空閃爍而起,巨大烏黑的鐵丸以勢不可擋的威勢擊向預定的目標,不住的砸在城牆之上,初始時城頭上尚有些八旗兵在,一輪炮擊之後,城頭上磚石飛揚,跑不迭的都被砸成了肉泥,福大命大的僥倖逃脫了性命,只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才好,卻哪裡還敢靠近城邊半步。饒是那濟爾哈郎親自帶隊前來,也是無法靠近火炮轟擊的城門。他心中大急,知道敵人轟開城牆之後必然登城,只是無法靠近,卻只是徒呼奈何。   待火炮轟擊了半個時辰之後,瀋陽西城附近百餘米的城牆已被砸開,崩塌下陷,足以讓士兵徒步登城,此時炮口抬高,開始向城內延伸射擊,聚集在城牆附近的城內八旗頓時又被炸的血肉橫飛,好不容易收攏的隊形立告混亂。那濟爾哈郎勉強穩住隊伍,又強令從城內召集的漢民帶著磚石向前,準備上前堵塞缺口。   「貝勒爺,快看!」   透過被炸開的大段缺口,濟爾哈郎身邊的親兵嘶聲大喊道:「敵人,敵人來攻城了!」   濟爾哈郎全身一陣抽筋,只覺得額頭和背心一瞬間沁出一層汗來,扎煞著手,啞著嗓子喝道:「快向前,一定要擋住他們!」   想到此時上城阻敵,卻沒有勇將使用,鰲拜若是不死,用他正是其時,心頭一陣刺痛,卻知道此時斷不能軟弱猶豫,因見身邊的八旗兵都是遲疑不前,便喝罵道:「滿人之勇寧是乎?祖宗的英名,難道要敗在你們這些孬種的身上?」   說罷抽出腰刀,向空中一揮,帶著身邊的親衛向前奔去。他身為宗室貝勒,尚且如此悍不畏死,原本那些面露畏怯之色的八旗兵丁們臉上掠過一絲羞色,各人將牙一咬,跟隨著濟爾哈郎的腳步向城牆缺口處奔去。   他們原本所立的地方正是炮火延伸轟炸之所,此時一衝,到有不少人逃得了性命,待濟爾哈郎帶著稀稀拉拉的兵士趕到城牆缺口處,在十個都尉率領下,以五百人為一方陣的滑膛槍兵大陣已然逼近了城牆,濟爾哈郎一看,便急聲令道:「快,把其餘各門的守衛全數調來,此處若是守不住,萬事皆休。」   又急忙令道:「快命人驅使城下百姓前來,堵住城牆缺口!」   那李永芳雖是吃敗仗,城中武將不多,他仍被濟爾哈郎叫在身邊,隨時候調,此時聽那濟爾哈郎命百姓上前,忍不住囁嚅說道:「貝勒,現下敵兵沖城,調百姓上來做什麼?」   濟爾哈郎卻不答話,只將眼神一掃,李永芳眼見他眼中儘是死灰之色,雖是看向自已,卻彷彿毫無生氣,當下嚇了一跳,不敢再問,兩人身後漸漸聚集了不少八旗兵丁,盡皆躲在城牆角下躲避炮擊,因見敵兵已漸漸進至一箭之遠,濟爾哈郎向身邊眾佐領、參領令道:「帶人上城頭,射箭擋住他們!」   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低著嗓子,也不知向誰說道:「沒有盾牌,沒有鐵甲,讓你們瞧瞧咱女真人的射術。」   炮火漸歇,城牆已被轟開,奪取城頭仍需堅苦的步兵衝擊,在火炮精度不高的當時,繼續炮擊只能給攻城部隊帶來困難。前後三撥突進的一萬五千名三衛軍士已然分批次逼近城牆,當此沖城之際,各部士兵已將身上裝著火藥鐵丸的鐵罐卸下,一切影響行動的裝備亦已拿下,加之漢軍士兵又只是穿著布衣軍服,全無防護,只是手持上好刺刀的火槍向前,在保障了速度的同時,也失去了冷兵器做戰的最基本的防護。   此時太陽已是高高昇起,衝擊瀋陽西門的漢軍正好迎著刺眼的陽光,如林的刺刀豎起,五千兵漢軍龍驤衛的士兵在賀人龍的指揮下,發一聲喊,開始拚命向前衝刺奔跑,漢軍雖是全然的熱兵器裝備,除了經過刺刀搏鬥訓練之外,再無任何冷兵器做戰的訓練,好在張偉素來重視士兵體能,種種現代的訓練方式層出不窮,是以漢軍雖都是南人,比起遼東人來身材矮小,論起體能勁頭來,卻是半點不差。   那賀人龍邊跑邊叫,督促士兵,他本是遼人,生性粗魯悍勇,各兵均是跑的耳邊呼呼生風,還聽得他滿嘴的雞巴亂喊,雖是身處戰場,難免緊張,到是令人聽的發笑。   「射!」   慢慢攀上城頭的八旗兵士們雖然訝異於敵軍的奔跑速度,不過眼睜睜看到只穿著布衣的敵軍進入射程,這些從小摸著弓箭長大的人又豈能放過機會?   一支支箭矢破空而出,使用強弓大箭一向是滿人的傳統,所謂的「牛錄」,也就是漢語大箭手的意思,無論是距離還是敵人的防護,在城頭射手的眼裡,奔襲而來的漢軍都是最好的獵物。   「噗……」   一聲聲鈍響在賀人龍的耳邊迴盪,不需要扭頭去看,便知道左右的屬下不斷的被迎而飛來的箭矢射中,那城牆雖是近在咫尺,以漢軍的奔行速度轉瞬便可衝到,只是這麼小小的一段距離,他的屬下手足卻不斷的被飛蝗般的箭雨射倒,拋下一路上痛苦呻吟的傷者,賀人龍兩眼赤紅,不住的催促部下快行,又不顧自身安危,停聲大吼道:「都給我快跑,到了城下,用刺刀給死傷的兄弟們報仇!」   他只不過頓了一頓,立時有一支箭矢射中肩頭,咬牙擰眉將箭桿折斷,也不管箭頭尚留在體內,便又轉身向前奔去。   「伊立,伊立!」   城外敵兵即將衝到,破損的城牆之上雖是立了一些滿兵,單薄的防線卻顯然無法阻擋敵兵的攻入,那些居住在城牆附近破敗民居內漢民雖然已被召集而至,只是適才的炮擊亦擊了這些漢人,嚇破了膽的百姓即是痛哭適才死去的親人,又生怕前去修堵城牆時遭遇池魚之殃,於是不論身邊的滿兵如何恐嚇毆打,這些百姓只是或趴或坐,只是賴在地上不肯起來,那負責驅趕百姓的滿兵參領眼見敵兵越衝越近,頭上沁出汗珠,大急之下用滿語連聲喝斥,這些百姓連鞭打亦是不怕,卻又哪裡肯理會他?   那參領眼見不是事,因情況緊急,當下也顧不得請示,撥出腰刀,向坐的最近的漢人男子當頭劈了下去,幾刀下去,那人先是慘叫連連,參領又狠劈了幾刀,直待那男子全身鮮血,再也動彈不得,惡狠狠道:「再坐地不動的,城破之前先將你們盡數劈死!」   那前途未知的城牆缺口與眼前的刀子相比起來,所有的人自然知道還是乖乖選擇前去堵住缺口為妙,於是手抬肩扛著木料、石塊的漢人百姓們,在身邊滿人士兵的催促下,向那斷磚碎石遍佈的城牆破口處擁去。   得到調動命令的各城佈防八旗已紛紛向西城門處奔來,雖然大部分持刀挎弓箭的士兵們在數日前尚且是散步城鄉的普通旗民,除了原本的駐防兵,大部都是些抽丁時淘汰下來的老弱,雖則八旗全民皆兵,這些人卻要麼是臂力不足的少年,要麼就是筋力衰疲的老人,濟爾哈郎征如他們原也是病急亂投醫,縱然是射術精良,沒有臂力支持的箭術,威力自然是打了不小的折扣,只是面對漢軍這樣的全無防護的軍隊,這些老弱的八旗兵射出的箭矢卻能輕鬆的穿透漢軍士兵的身體,這卻是濟爾哈郎沒有想到的。   頂著慘重的傷亡,賀人龍的部下終於衝到城牆之下,頂著頭頂箭雨,紅了的眼的士兵們持槍直衝,向著呈斜坡狀的缺口衝去。         第十六章 大破沈城     肉搏戰終於開始,佈防在缺口處的八旗兵扔掉弓箭,持長槍、腰刀,向著對面衝來的漢軍猛衝過去。站立在完好城牆之上的八旗兵們仍然繼續拚命的射出箭矢,敵方人數優勢太大,若是現下放棄長程打擊,跑到缺口那裡幫忙,只怕後面緊隨而來的一萬漢軍輕鬆衝到城角,那麼大的缺口,決無可能通過肉搏戰來擋住漢軍。   忍住肩頭的刺痛,賀人龍揮刀將斜面刺來的長槍槍頭斬斷,順勢而下,將那刺他的滿人整條胳膊斬斷,聽到骨頭斷裂的沉悶聲響,賀人龍不再管他,長吐口氣,振臂大呼:「娘的,滿人也不比咱們多兩條胳膊,兄弟們,頂住了往上衝啊!」   數千人在三百米長的城牆缺口處戰成一團,缺口上的滿兵雖是人少,卻是站在高坡之上,那缺口處又是遍地的碎石,不及平地上便於站立,漢軍雖是人多,吃了地勢和手中武器不如人的虧,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突破敵兵防線。城頭上的滿兵人數漸多,密集的箭雨不住射向隨後趕來,卻一時衝不上前去的漢軍士兵,「嗡嗡」的一聲弓弦聲響起,便有一句漢軍士兵應聲中箭,殷紅的鮮紅不住的拋灑在瀋陽城下,後陣的漢軍士兵亦是不斷的向城頭開槍射擊,不少在城頭射箭的滿人中槍後從城頭跌下,栽倒在城角,那一時沒死的,靜靜的躺在城牆角下,兩眼無神看著碧藍的天空,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呻吟聲。   隨著後續部隊的到來,漢軍火力和人數上的優勢漸漸凸現出來,雖然缺口處的混戰仍在進行,城牆上的八旗射手們對漢軍的威脅卻越來越小,整整一萬人的漢軍在城下列陣,依次上城頭開槍,密集的火槍射擊將城頭的八旗兵打的漸漸抬不起頭來,不住的有中槍的旗兵從城牆上墜落,隨著城頭死傷漸重,又有不少旗兵後退躲避,城上射擊的箭矢越來越少,而肉搏的漢軍藉著身後大隊的支援,越戰越勇,守衛缺口的旗兵越戰越少,已是需要一人同時面對三四支長槍刺刀的攻擊,捉襟見肘的旗兵很快一個個被刺刀捅穿,一個個漢軍士兵蜂擁而上,將缺口處的八旗防線一步步向後方推去。   正當所有的漢軍軍官以為大局已定,城防必將被突破之際,缺口前方所餘不多的   八旗兵卻突然全數後退,拚命爬過緩坡,向城內逃去,正在與之肉搏的漢軍士兵先是一愣,卻又都突然醒悟道:「敵軍敗退,敵軍敗退啦!」   興奮之極的漢軍士兵立刻持槍追擊,那跑的慢的,自然立時被刺刀拗倒在地,只不過追了十幾步,衝在最前的漢軍士兵便已登上了殘破城牆的斜坡頂上,身後的士兵眼前戰友已衝了上去,均是大喜,振槍大呼道:「城破了,大傢伙快上啊!」   他們緊隨著衝上斜坡的士兵往上攀去,正待一鼓作氣,全數衝入城去,先行消滅   城下的敵軍,然後裡應外合,與城外的漢軍一起,將城頭上的敵軍盡數射殺,誰料剛向前衝了幾步,那第一批衝上去的漢軍卻停下了腳步,後面的漢軍擁擠不動,只是擠在一起,他們排的如此密集,城頭上殘餘的旗兵卻如何肯放過機會,那箭矢不住的向缺口處的漢軍射將過來,只不過一瞬間功夫,便又有數百名漢軍傷亡。   「娘的,怎麼跑了一氣卻又不動?」   賀人龍原本衝在最前,親手砍死了好幾個敵兵,只是他身入箭創,揮刀舞了一氣之後,力氣便漸漸接不上來,一不小心身上又被敵兵捅了一槍,幸虧他見機的早,將身子一斜,那槍只是偏著身子劃了過去,傷勢到是不重。饒是如此,他身後趕到的親兵也是嚇破了膽,以漢軍軍律,主將戰死,親兵罪責甚重,魂飛魄散之下,不顧賀人龍的反抗,硬是把他從陣前拖將下來,又不知道從哪裡尋了幾塊破木板,擋在他的頭頂,就這麼著讓他這位龍驤衛的右將軍頂著箭雨在陣前指揮。   此時眼前前方的士兵不但不往前衝,反到在敵人的反擊下敗退回來,賀人龍又急又怒,睜圓了眼怒道:「快,上前去尋一個適才衝上斜坡的人過來,問問是怎麼回事!」   他納悶之極,恨不得自已親自衝上前去,看了明白。身邊有幾個親兵得了命令,應了一聲,便待向前,剛行了幾步,卻又頓住了腳步,向賀人龍一看,卻見自已的這位主官也是目瞪口呆,顯是被前面的事情嚇的呆了。   只見有數千名百姓模樣的人堵在城牆缺口之處,一個個呆若木雞的站在那缺口之上,將幾百米的缺口堵的嚴嚴實實,適才有八旗兵在前面交戰,漢軍沒有看到這些百姓,待八旗兵往後一退,這些原本在後面用木料石塊堵塞缺口的百姓自然就露了出來。衝上去的漢軍官兵,便是被這些百姓擋住了前路,一時不能往前。   賀人龍呆了片刻,醒悟過來這些百姓必定是被滿人捉來修城的漢人,急道:「傳令上去,讓那些漢人快往城外跑!」   到也不用他下令,那些漢人百姓初時尚是迷迷糊糊,現下皆是醒悟過來,哪還等士兵驅趕,各自發一聲喊,拚命向外擁來,一時間軍民混雜,漢軍原本便已遲疑不動,此時又被百姓衝亂陣腳,更是前進不得。   痛苦的閉一下雙眼,又豁然睜開,怒目圓睜的賀人龍大聲令道:「後撤,命前隊後撤!」   他指揮前軍一退,原本慢慢推進的金吾與神策兩軍一萬人只得讓開通路,一邊仍向城頭射擊,一邊緩緩而退。那瀋陽城頭高大堅實,若不是肉搏漢軍吸引敵軍火力,僅憑這種稍加改良的滑膛槍,在人數上沒有絕對優勢的情形下,無論是射程還是殺傷力,皆不如八旗所用的弓箭,單純的對射,絕討不好處。   城內八旗兵尚在喝阻逃離的百姓,拚命的向後退的漢軍射箭,只是大批的百姓裹挾在漢軍中間,射去的箭矢到有大半落在百姓頭上,與適才幹站著挨箭相比,漢軍傷亡已是可忽略不計了。   濟爾哈郎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正要前去命人加快堵塞缺口,卻只覺得兩腿酸麻,他原本站立在城牆缺口之內,眼見漢軍突破防線就要殺入,卻莫名其妙的在遼東百姓面前停住了腳步,大悲大喜過後,卻是再也站立不住,扶著身邊的矮牆,慢慢滑倒坐下,歎一口氣,令道:「各城來的旗兵全數下城,躲避敵兵炮擊,命沒逃走的百姓快將缺口堵上。」   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向身邊的八旗諸將笑道:「敵人不是火炮多麼,讓它狠勁的轟,到要看看,是咱們的漢人肉盾多,還是他們的火炮更犀利些。」   張偉一直騎馬立於高坡上觀戰,因見漢軍後撤,皺眉道:「仗還是打的少,訓練到底比不上實戰!」   張載文當日曾隨他遠征日本,此時亦歎道:「當時打日本時,若是攻一下城便好了,也不如像今日這般,打的全無章法!」   張偉搖頭道:「日本城池狹小低矮,一個瀋陽城抵的上幾十個長崎城大,當日便是強攻長崎,與今日戰事亦是全無裨益。況且,倭人武士雖然近戰勇猛,又有火繩槍兵,到底在射術上比八旗兵差的甚遠,兩者大大不同啊!」   張偉雖是平靜自若,在這小山坡上與身邊參軍議論戰局,實則心裡五內俱焚,痛心之極。他的漢軍自組建之日起,便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傷亡,此番參戰的又全然是打過仗的老兵,就這麼紛紛倒在瀋陽城下,張偉又怎能不心疼之極?他原本是心疼士兵死傷,料想敵人吃過炮擊之後,城破處必然守備力量不足,城頭上便是有些抵抗,想來也是微弱之極。是故不欲與敵交戰而進,特令賀人龍不顧城頭射箭,快速衝至城破處攻入,誰料一者漢軍防護太弱,紛紛死傷於箭矢之下,二者剛要破城,卻被那些堵城的百姓擋了回來,原本是心疼部下死傷,誰料死傷的更多,而且城池也未攻下,他心中當真是痛悔之極。   那賀人龍指揮龍驤後軍後撤,點完死傷數目,止不住流下淚來,五千士兵傷者大半,戰死在城下的便接近千人,他雖然加入台灣漢軍不久,卻是行伍脾氣,日夜都與士兵朝夕相處,手下五千士兵,他雖不能盡數叫出姓名,到也全數知道根底,此時這些兄弟們在他指揮下承受了建軍來沒有過的死傷,又教他這個外來的將軍怎地不黯然神傷。   眼見手下兄弟都神情萎頓,士氣低落之極,一個個也不待軍令,便各自呻吟呼號,或坐或站,等著軍醫前來處理傷勢。賀人龍默然坐於馬札之上,讓軍醫拔出身上的箭頭,雖然身上劇痛無比,他卻只紋絲不動,只因此番攻城受挫,心理的創痛遠大於肉體之痛。   「賀將軍,張大人召你過去!」   賀人龍猛然站起,身旁軍醫正用鉗子向外拔他臂膀中的箭頭,被他猛的一帶,那箭頭到是一拔而出,只是用力太猛,鮮血狂噴,軍醫慌了手腳,急忙用紗布將他胳膊纏住,方才止住了鮮血。賀人龍卻不在意,連聲問那傳令兵道:「大人可有命令下達,是要等炮擊過後再攻麼?還是要調別的部隊上來?」   「這些小人不知,大人交待了,請賀將軍快些過去。還有,要帶上當時衝在最前面的兵士過去。」   「是,我知道了,這便過去!」   他急速尋了幾個適才衝在最前的兵士,雖然各人都是身上帶傷,卻也是顧不得許多,尋了幾匹戰馬,將各人扶將上馬,狂抽幾鞭,向不遠處張偉處奔去。   待到得張偉馬前,也不待跨下坐騎停穩,翻身下馬,跪伏於地,泣道:「大人,末將罪該萬死!本該一鼓破敵,卻打成這個鳥樣!」   狠狠一捶地,又道:「總之是末將的罪過,折損了這麼多手足兄弟,請大人重重責罰!」   張偉點頭道:「臨敵指揮是你的事,你確是有罪。待回到台北,交軍法官議處就是。罰俸是免不了的,別的處罰,我自會特赦於你。」   因見賀人龍發愣,張偉歎道:「仗,畢竟是我在這指揮,種種舉措,都是依著我的意思來行。打成這樣,罪過最大的是我,我又怎能將責任盡數推給屬下。幸虧你臨機決斷,命令後撤,若是害怕擔上責任,仍命強攻,我的忠勇部下,只怕要盡數死在城下了。」   他聲音低沉之極,週遭諸人大半跟他已久,卻是初次聽他用這種語氣說法,周全斌心中一動,忙道:「大人,我們身為衛將軍,卻無一言建議,又怎能沒有責任?大人,請治全斌無能之罪。」   說罷下馬,在賀人龍身旁跪下,張鼐、劉國軒等人也各自下馬,一齊跪地請罪。   「罷了,都起來。不過小小挫折,以為我受不住麼?」   張偉低頭凝神細思,過了半響方道:「一直倚仗火器之利,卻忽視了八旗兵的射術精妙,強弓大箭,射程還超過咱們的火槍。別說賀人龍的部下要與敵兵肉搏,又要顧及頭頂的箭矢,便是邊行邊開槍,沒有防護,死傷亦必慘重。這是我的疏忽,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麼!」   他揚眉揮手,令道:「張傑,黃得功,契力何必,你三人帶金吾衛的前後兩軍與萬騎上前,頂替賀人龍的部隊,在前攻城。顧振、曹變蛟、林興珠、沈金戎,帶領萬二千人,隨後掩護。王□,你速去奉集堡附近的民家徵集木門,用五個木門釘成一個大木盾,一個時辰之內,給我做五百面出來。快去!」   又令人傳令道:「命神威將軍朱鴻儒過一個時辰後重新炮擊,對準了適才的缺口猛轟!」   他將下一步的攻城諸事安排完畢,受命的各將紛紛離去,止留下身邊的參軍親衛,還有那賀人龍跪伏在眼前,身後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的傷兵。   皺眉道:「賀將軍,請起吧?」   連聲催促,賀人龍只是不動,張偉一驚,忙命人將他扶起,卻見其傷口迸裂,鮮血直流,人已是暈了過去。   心中一痛,忙命人將賀人龍扶將下去,請軍醫精心醫治。又翻身下馬,鐵青著臉來到那些攻城的傷兵面前,喝問道:「可有軍官在內?」   「回大人,屬下是龍驤衛後軍果尉。」   「我且問你,你當時可是衝過了城頭,為什麼停下來?你可知你那麼一停,身後的兄弟要死傷多少?」   見那人低頭不答,張偉又恨道:「不知道軍法麼?臨敵不前,立斬不赦!」   那人渾身一顫,原本就低垂的頭又往下低了幾分,答道:「屬下知道軍法無情,只求大人能夠撫恤我的家人,屬下便足念大人的恩情,身處黃泉,亦不怨恨大人。」   「軍法處死者,一切軍人待遇皆不可得。你的話,只是癡心妄想!」   「大人,屬下自是罪該萬死。只是當時下令攻城,卻沒有說明前頭若是有百姓擋路,該當如何。屬下一時糊塗,見那些百姓衣衫破爛,神情萎頓,顯是被逼前來堵城,雖然是剃髮留辮,不過看那衣冠服飾都是咱們漢人,他們境遇如此淒慘,屬下又怎忍將刺刀對準他們戳將過去?大人,人心都是肉長的,屬下實在是狠不下心來!」   「聞鼓則進,遇敵不前者死,訓練時都白教你們了?」   他厲聲訓斥,那些傷兵們雖是跪伏在地,垂首聽訓,卻是再無人答話,想來是並不心服。   張偉想想當時情形,若是自已前在前面,眼見著身著本族衣衫的百姓淒淒惶惶地站在眼前,便能這麼一刺刀捅將過去麼?那戰場上情形緊張,這些兵士又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盾擋路的情形,一時又怎能做出決斷?想到此處,便柔聲道:「你們可知當年蒙古人攻伐四方,都是在敵國搜羅百姓,列隊於蒙古大軍之前,令百姓為肉盾攻城。凡是敵城守兵不忍射殺本國百姓的,無不被輕鬆破城。城破之後,蒙人性殘,又多半會將那些俘獲的攻城百姓連同城內的所有人等一併屠殺,除了金帛女子所有不留。我問你們,若是知道此事,你們守城時,面對本國,甚至就是本村的同鄉親人,握著手中火槍,你是射,還是不射?」   諸兵思忖片刻,齊聲答道:「只要大人有令,不論沖城的是誰,屬下們定會開槍!」   滿意一笑,道:「這才是軍人本份!也罷,之前我沒有交待,責任我也需擔上一些,此次饒了你們性命,帶我的命令回去,凡是當時衝上城去,卻止步不前的,無傷的立刻仗五十,有傷的記下這頓打,回台後以苦役代罰!」   各兵原以為定然會失了性命,臨來時皆已交待了遺言,卻不料這位素來不肯饒人的張大人,今番卻輕易饒了性命。雖說將來要服那苦役,卻也是邀天之倖了。當下各人眉開眼笑,在地上連連碰頭,謝過張偉,互相扶了上馬,回那龍驤衛駐地去了。   只是張偉當他們臨行之際,卻交待傳令官道:「去向眾將傳令,一會子攻城時若城內滿人再用漢人擋住前路,交待後士兵,斬殺擋住的人,不論滿漢!若有違令者,定斬不饒!」   經過一上午的攻防戰,城內的八旗兵皆是疲勞之極,各人勉強嚼著後方送上來的乾糧,躲避在城牆下死角,或是民居之內,城頭上卻是不敢留人,只留了幾個傷兵窺探城外情形。   因打退了敵軍攻擊,各人雖是疲累,心頭到是輕鬆許多,各人均想:若是敵人怕了死傷太多,就此撤走,那可便是上天祐護,該當許願還神了。   這般幼稚的想法自然是只在普通士兵的心中,不要說是濟爾哈郎這樣的最高指揮者,便是普通的參將游擊,也知道今日之事無法善罷,這一天,必然將會陷入苦戰之中。   濟爾哈郎也是疲累之極,勉強被屬下勸離城下,躲在稍遠的一處民居之內,早有他的家人送上了飯食,他原是吃不下,卻被身邊的眾人苦勸,這才拾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在嘴裡慢嚼,吃了幾口,便端起茶碗,便待喝茶,卻突覺房梁一陣抖動,那沉年老灰紛紛落將下來,拋灑在他的茶碗之內,房內諸人臉色一變,均道:「敵人又開始炮擊了!」   沉悶的火炮擊發聲又開始響起,一個個彈丸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飛上原本便是草草重修的破損城牆,一時間木石迸裂,碎石破瓦在空中亂飛,饒是八旗兵聽到炮響便個個藏頭蓋臉的躲將起來,仍是有不少人被橫飛的磚石擊傷。   看著前陣的八千名漢軍士兵,張偉揮手令道:「命,待炮擊一停,全軍出擊!」   因早晨已經歷過長時間的炮擊,此番二次轟擊,朱鴻儒心中極是擔心,不住的督促部下檢查炮管,嚴防炮管過熱而炸膛。到底那時代的工藝水平整體落後,漢軍雖然用精鐵鑄造炮管,平時裡訓練亦免不了偶有火炮炸膛,此時這種高強度的密集射擊,炮管承受不住壓力炸膛,亦是難免的事。   連炸了三座火炮,死傷十幾名炮手之後,朱鴻儒眼見原本的那個大缺口已被轟開,原本的缺口經歷二次炮擊後,比之原來的還擴大了些。土石飛揚之下,瀋陽城池那邊連一個人影亦是不見,準備強攻的漢軍已然慢慢向前,準備進攻。請示了張偉之後,命令炮擊停止,連忙檢視火炮管情形,今日勢必不能再行轟擊,若是此番仍攻不進城,來日仍需大炮轟擊城牆,火炮使用強度過大,必需著力精心養護,方能再敷使用。   由緊集徵集的來門板、木板,加上長釘合釘而成的厚實木盾被全數舉起,過千面的寬大盾牌將第一撥攻擊的八千漢軍擋在其後,待炮擊一停,原本便已推進至城下不遠的漢軍發一聲喊,如同木牆一般的盾牌一齊舉起,如同一座移動的木頭長城一般,向那城牆缺口推進。   緊隨著八千漢軍身後,便是契力何必的萬騎射手,與漢軍的制備裝備不同,使用   弓箭,裝備皮甲的萬騎在張偉心中一直是以弓騎兵來使用,凌晨攻城,張偉沒有直接派上萬騎,便是心疼這些優良射手可能死於城戰之下,第一次攻擊受挫,張偉終於痛下決心,將萬騎派上戰場。   長達四里的瀋陽西側城牆對面,已匯聚了三萬大軍,兩萬黑衣漢軍與一萬身著棕色皮甲的萬騎排成三列縱隊,與早晨不同,此番張偉已深知攻城做戰,務必要一鼓做氣,早上士氣已然受挫,若是不趁著士氣尚在,一鼓而攻下瀋陽,拖延時日於堅城之下,又擔心譚泰帶著援兵前來夾擊,是以除了留下必要的防護預備隊,所有的漢軍精銳,已全數列陣於瀋陽城下。如同黑色海洋一般的漢軍排列著整整齊齊的隊列,向著剛剛遭受炮擊的城牆逼近。   「大人,今次可以看出,以刺刀來攻城肉搏,委實是……」   張偉回頭一看,因見張載文滿臉憂色,便也點頭道:「上午戰事固然是我有諸多考慮不周的地方,到底也是因刺刀對長矛大刀,吃虧太大。」   他豎起三個指頭,對張載文道:「此戰過後回台,三件事。一,務必要改良火槍的射程,火槍射程和穿透力尚不及弓箭,當真是笑話!二,務必要組建咱們的肉搏兵種,耗費少,精心訓練,以期大用。面對八旗強敵,肉搏戰在所難免,若總是純火器兵,吃虧太大。我的這些兵士都是這幾年帶出來的精兵,枉死一個,都是天大的損失。三,攻城時的登城戰,或是近距離的地面接戰,火炮無法轟擊,純火槍發射威力不大,無法一下子遏制敵兵,此番回台,務必要讓台灣火器局研製近距離的火器……至於如何研製,待我細細想來。」   張載文點頭道:「大人所慮極是,此次攻沈,咱們吃的就是這虧。其實火器局承大人之命,一直在研究如何提高火槍射程的事,只是這種事一時半會難以有什麼大的成果,咱們的火槍,據那些洋人說,已經是精良之極了。」   「嗯,我亦知道這種事急不得。只是有了這個思路,咱們便得好生做起來。有的暫且做不到,就先挑能做的,總之,不可再承受瀋陽之戰這樣的無謂損失。」   那王□前去奉集堡徵集木盾,周全斌等人已全數上陣前指揮,只餘他二人並騎在此,遙望前方戰事。因見漢軍木盾大陣已前進到城下,滿兵的箭矢不住的向下飛來,不過有那厚實的木板擋在陣前,箭矢力道再大,卻也至多是穿透木板,想射殺漢軍,卻是想也休想了。除了偶爾有空隙露出,導致箭矢趁虛而入,此番攻擊,一直待推到殘城斜坡之前,漢軍已是少有死傷者。待大隊衝至城下,由張傑指揮不能近城的漢軍向城上射擊,雖是箭如雨下,不過在這般距離的對射,火槍鐵丸四射,數千名槍兵依次而射,雖有不少子彈被城牆擋住,城頭的滿兵卻也漸漸承受不起。箭矢越來越稀,槍聲卻不住響起,待契力何必引領的萬騎趕到,無數箭矢飛蝗也似的飛向城頭,將那些露出身來的滿兵射的如刺蝟一般,不消一會功夫,整個城頭已沒有滿兵敢於露頭,只得退下城去,縮在城角向外射箭,此消彼長,此番的戰局已不是城內所能控制,整個戰事,已明顯可看出漢軍即將得勝,破城只在旦夕。   那缺口處因兩邊肉搏混戰,無論是箭矢還是火槍都無法擊發射擊,那濟爾哈郎精心挑選了三千健壯八旗列於缺口陣前,手持長兵利刃,以期阻擋漢軍破城。因破口長度限制,同期衝上去肉搏的漢軍不過六千餘人,雖是兩倍於敵,卻攻的仍是吃力之極,地勢所限,再加上兵器不如敵軍,只見得漢軍士兵不住的受傷身死,那些擋住城牆缺口的旗兵卻是損傷甚小。   張傑立於陣前,兩面木盾將他牢牢護住,冷眼向前覷去,因見登城之戰受阻,心中氣極,此番來遼,諸般物資準備充足,唯獨便是沒有登城用的雲梯鉤索之類,此時若是有幾十架雲梯,漢軍便可輕易登城,哪需要在那塌陷城牆處苦苦肉搏攻擊,漢軍以火器見長,火炮數量眾多,原本便是打算轟開城牆攻入城內,卻不想城牆崩塌,那些碎石木料之類自然會塌陷形成斜坡,卻無法將城牆轟擊的如平地一般,這都是張偉沒有想到的,以他的想法,那城牆一轟便塌,到時候漢軍直接灌入城內,哪裡要什麼登城的器械?張傑雖恨,卻也知敵軍這是強弩之末,擋不了多久了。只是眼見屬下死傷甚多,心中不忍。   「來人,去尋萬騎將軍契力何必,向他調兩千射手過來,他們已將城頭八旗射的抬不起頭來,讓他們來援助咱們這裡。」   有一傳令兵應諾一聲,舉著門板快步跑去,張傑正待再向前去指揮,卻見不遠處黃得功亦是在木盾護衛下堅難而來,向他喊道:「張將軍,這樣打咱們太過吃虧,不如將前軍略撤,後面大隊到了,咱們用火槍射擊,這麼點滿人,幾個擊射便死光了,何苦多損士卒。」   張傑搖頭喊道:「適才各兵已射過一次,再要射擊,還需後撤裝藥,此時士氣亦是不高,若突然後撤,敵人衝將過來,打亂陣腳,沒準能沖的咱們全軍大潰。還是穩妥一些的好。我已調了萬騎兵過來相助,以他們的射術,射殺後陣的八旗,黃將軍,再堅持一會子,咱們必定能衝上城頭!」   此時天已近黃昏,近六萬人在這數里長的戰場上鏖戰不休,喊殺聲、箭矢破空聲,還有那火槍的擊發聲混雜在一起,當真是響徹雲霄。兩邊都已是殺紅了眼,城內知道城破之後必然全城的滿人被屠,城頭上下激戰不休,那些城內所有的旗人皆已從四處狂奔而來,無論老弱婦孺,皆是持弓立於城下,向城外開弓射箭,便是宮中婦人,亦在那皇太極最寵愛的宸妃率領下,向前邊激戰的將士運送補給,那男子無論是貝勒貝子台吉,還是閒散的漢軍將官,全數持刃列於城下,前面城頭倒下一人,那些滿人便當先衝上前去,將空位補上。漢軍雖全是精兵強將,已將敵人勢頭壓下,卻也是無法完全粉碎敵人的抵抗。   「張傑將軍,我來援你了!」   契力何必知道張傑請援後,知道要破城必得先衝破眼前敵人阻擋在缺口處的防線,又因漢軍後隊兩萬火槍兵已在城下,雖然無法擊中城內向外射箭的敵軍,卻也完全能壓制住城頭,不使敵兵重新登城,便親率了四千萬騎兵趕向缺口處的戰場,他身著皮甲,頭戴鐵盔,因身有防具,便也不令親兵舉著盾牌,帶著親弟弟黑齒常之,匆忙趕至張傑身邊。   因身處戰場,到也免了許多客套虛禮,張傑劈頭便向他喊道:「契力將軍,請你的萬騎向那缺口後陣的敵兵射箭,一定要把他們壓回去!」   黃得功此時亦在張傑身邊,因問道:「兩邊離的太近,契力將軍可有把握,可千萬不要誤傷我軍。」   契力何必咧嘴一笑,向身後的黑齒常之一扭頭,黑齒常之會意,從身上箭筒裡抽出一支箭矢,搭上弓弦,拉得如滿月也似,略加瞄準,三指一鬆,那箭矢嗡一聲飛將出去,眾人細眼去看,卻見那戰陣之後有一將官模樣的滿人,正帶著旗兵前衝,卻當胸中了一箭,直挺挺倒將下去。   張黃二人見狀大喜,齊聲道:「如此神妙的箭術!兩位將軍,請帶著你們的部下,快些向敵陣射擊!」   契黑兩人一聲令下,身後四千萬騎兵迅即張弓搭箭,各自瞄準了目標所在,待兩人一聲令下,四千支弓箭的弓弦齊聲發出因箭矢飛出震動的巨響,勁箭破空而出,直奔對面的滿人後陣而去!只此一次齊射,那些不住奔上來補位的旗兵已是躺倒了一大片,因數支箭對準一個人,只見那些旗兵大半身中數箭,長長的箭矢直插入身,大半旗兵直接倒地身死,少數命硬的,也只是倒地呻吟呼號而已。   自萬騎趕到,以弓箭斷絕敵兵後援,那些打了半響的旗兵又能堅持多久?雖說兵器肉搏之術皆遠在漢軍之上,到底吃不住漢軍人多,生力漢軍不斷湧上,不過半個時辰不到,斜坡之上所有的八旗兵已是步步後退,那斜城高處,已被漢軍衝上佔領,高下之位一易,再加上漢軍人多,斜城之上的旗兵已是抵敵不住,雖明知道敵軍攻入必然全城死難,只是那明晃晃的刺刀戳來,想挺胸受死,到也頗有些難處,是以八旗防線不斷後退,待數百米的斜坡盡數被漢軍佔領,已有漢軍及萬騎兵由斜城的緩坡向兩旁的城牆之上攀越,眼見城頭上敵軍漸多,已是站住了陣腳,由那城頭之上向城內射擊,城內所有的滿人俱已絕望,知道此番城池必破,當下不管不顧,由得頭頂槍子箭矢橫飛,稍有些武勇之氣的滿人,俱是舉刀向著城破之處擁去。   濟爾哈郎心中亦是絕望之極,知道此番大半無法逃生,心中一橫,將佩刀解下,命身邊親兵頭目接住,待一會抵敵不住,便迅即回他府中斬殺妻子女兒等婦人,他以本身攻破明朝城池後的習慣猜想,料想這些黑衣大兵一入城內,必然是燒殺淫掠,如何肯留下妻子女兒任人侮辱,是以寧願將她們殺死。   「來人,來人!」   他發出一陣陣嘶聲力竭的大喊,身邊將領與部屬甚多,此時卻也是沒有多少人注意這位統領全城的貝勒在說些什麼了。呼喊了十幾聲,方有他鑲紅旗的牛錄統領奔過來問道:「貝勒,有什麼事?」   「快,驅趕適才填補城牆的漢民,命他們向前衝鋒!」   那統領領命帶人去驅趕不遠處的漢民,濟爾哈郎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沖吧,看你們面對本族的百姓,如何決斷?便是那些百姓四散奔逃,衝亂了兩邊的陣腳,也是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來與我混戰吧,我現在要的就是亂!待天一黑,我這幾萬八旗老幼齊上,那戰力可比現在強的多了!」   那統領得了濟爾哈郎之命,立時帶幾百壓後的旗兵驅趕城下漢民向前,凡是不聽令的,立時便用大刀長矛招呼上去,眾百姓無奈,明知前行是死,卻又畏懼身邊的刀劍,只得又被逼向前擁去。   漢軍此時已控制了西門的大半城頭,飛騎與身後的三衛軍在城頭上向下不住的射箭、開槍,將城角下的八旗兵一步步向後壓去,那缺口處的漢軍已步步向前推進,眼見便能將擋在前面的旗兵驅散,卻又見那城角下八旗兵驅趕著城內漢人打扮的百姓擁將上來。   張傑此時已衝上城頭指揮,眼見斜城已快被屬下攻佔,那對戰肉搏的旗兵已快抵擋不住,卻又見敵人使出上午遲滯阻擋賀人龍部的毒招,心頭怒極,當是之時,滿漢大防嚴重,自登陸遼東以來,雖然見漢人大半已對滿人口服心服,甘心剃髮而降,但到底是華夷分明,漢軍心中對遼東漢民遭遇也頗是同情。此時眼見城內滿人又拿漢人為肉盾,張傑氣的手腳發抖,卻偏是沒奈何,想到張偉吩咐下令時的決然口氣,又想到仗打到此時,斷然不能因小失大,因向身邊傳令兵令道:「快去下面傳令,各官督促兵士,不可因小失大,若是百姓前衝,不可被衝亂陣腳,凡擋路者,視為敵軍,凡疏怠後退者,論死!」   城下漢軍原本便是得了命令,各級官佐又新得了張傑的命令,督促各部拚命向前,待擋在眼前的最後一批旗兵紛紛戰死之後,便是那些亂哄哄被趕向陣前,拚命想逃至城外的百姓。當頭的漢軍猶豫片刻,便將手中長槍下意識向前一伸,他已拚殺了一下午,這幾乎是隨意的動作,卻將跑在最前的一個健壯漢子一刀刺穿,眼見那人一臉驚愕,身子卻慢慢軟倒下去,那漢軍將心一橫,左腳踩在他胸上,將刺入的刺刀用力拔出,發一聲喊,向身邊的諸漢軍道:「不是他們死,便是咱們死。這些人寧願衝亂咱們陣列也不敢反抗,死便死了吧!」   說罷又將手中刺刀對準前方,待一有百姓衝到,便揮刀刺將過去,他身邊的所有兵士原本便知道此番要強行攻入,此時一見,便有樣學樣,將跑上前來的百姓一刀刀戳死,那百姓原本以為可以從城外逃脫,卻見眼前這邊黑衣兵如同凶神惡煞般逢人便殺,卻比城內的八旗還要兇惡,當下嚇的心膽欲裂,各人還哪敢近前。當下便拔腳而回,前面的人拚命向後,後面被驅趕向前的人卻不知就裡,仍是拚命向前,更何況此時城內的滿人已開始在後面大砍大殺,拚命射箭,將這群羊羔也似的漢人趕向前去。   「天地不仁……」         第十七章 血腥屠殺     張偉已縱騎接近城池,親眼目睹這一幕慘劇,只覺眼前鮮紅一片,儘是那些垂死掙扎卻不知道生路何在的百姓,看著他們如同沒頭蒼蠅般亂竄,卻不知道奪取武器,反抗殺戮,那武勇些的,只是四處亂竄,擠開比自已瘦弱的同胞,尋找安全的地方躲避,那些更加孱弱的,竟直接坐臥原地,不管是漢軍的火槍襲來,還是滿人的大刀臨頭,竟自端坐不動,就這麼全無反抗的默然死去,便是連慘叫聲,亦是那麼軟弱無力。   他眼角慢慢流下淚水,雙手將馬韁繩緊緊勒住,那手心的指甲直刺入肉,幾滴殷紅的血珠慢慢流將下來,想了一會又緩緩搖頭,喃喃自語道:「這不是天地不仁,這實在是咎由自取!關外之人號稱勇悍,實則早早歸順了異族,有奶便是娘。揚州屠城,八十萬漢人被屠,有幾個敢抗?都指望刀子落在別人頭上,便是眼見親朋兄長被殺,亦是不敢發一言,更別提衝上前去抗擊,待刀子落在自已頭上,卻如何指望別人相助於已!如此這般,一直待全城被屠盡而終。到了後世,居然還有子孫後人指責是史可法反抗才導致屠城,當真是鮮廉寡恥之極!」   他靜靜騎於馬上,四周天色漸暗,城池內外卻仍是殺聲震天,被驅趕向前的漢人終究無法衝亂漢軍的陣腳,不但沒有衝至城外,反而已在漢軍的前衝下被逼開城角,此時不但整個城頭被漢軍佔領,便是城角之下火槍和弓箭的射程之內,再也沒有滿人存身之處。那些殘餘僥倖未死的漢人因見身後滿人漸少,前方的黑衣攻城軍隊又凶狠的緊,各人早就放棄了衝出城外逃生的打算,拼了命的向後方逃去,待夜色降臨,八旗兵已無法控制局面,只得放任所有的漢人逃出生天,護衛著滿人老弱,慢慢後撤。   上萬支火槍最後一次擊發,槍口迸發的亮光雖弱,卻匯聚成了一片片微弱的亮光,整個瀋陽西城方向,漢人早就逃的乾淨,便是滿人旗兵,亦是蹤影不見,槍聲漸漸稀落下去,各級將軍喝令軍士靠著城牆內外戒備,自晨至晚,戰事打了一天,漢軍在付出近三千士兵陣亡,重傷輕傷者八千餘人的代價之後,擊殺了過半正規的八旗駐軍,還有數千臨時徵召武裝的旗民亦陳屍於城下。瀋陽全城被破,也只是需要時間罷了。   張偉已登上城頭,那西門上的城門樓子已被大炮轟塌,到是殘留了大半的空地,張偉踏著滿地的碎石而上,眺望遠方。只是此時夜色已濃,他自是什麼也看不到,黑漆漆的夜色中看不到任何燈火,方圓十數里的瀋陽城此時正如同鬼域一般,令人感覺不到任何生氣的存在。   「大人,看一會便下來吧。此時戰線不穩,需防敵人拚命反撲。」   張傑、黃得功兩人身為最前線的指揮官,張偉駕臨前沿,出了什麼岔子兩人可是脫不了的干係。   「你們也小心過逾了,敵人此時也是疲敝之極,主力大半在這城頭被滅,卻哪裡還有力量來反撲。」   他口中反駁兩人,卻是聽了兩人勸說,步下城頭,待行到城外,由親衛團團護住,因見張黃二人緊隨在後,便問道:「此番攻城,咱們損傷過大,以你二人的見識,這城內之戰該當如何?」   張傑略一思忖,便揚眉答道:「大人想必是胸有成竹,這才考較咱們。依我的見識,夜晚與八旗巷戰危險,就是勝了亦是慘勝。漢軍死傷已超過預期,咱們承受不了更大的死傷了。」   張偉略一點頭,道:「不錯。若是現在命全軍入城搜剿八旗,到明日,哼,城內滿人此時一定在分頭集結,就等著我們大意衝入。我人數雖多,到底肉搏實力不如滿人,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蠢事,我此番攻城時已幹了一次,再也不能犯這個錯了!」   目視張傑,道:「繼續說!」   「以屬下的見識,待明日天明,將火炮營的輕型火炮盡數推入城內,漢軍以火槍配火炮,逐街轟炸清除敵人,萬騎射手在後護衛,遇敵前衝則以火槍配合弓箭驅敵,決不能再和敵兵肉搏了。」   「這不成。你說的戰馬固然是對,可惜耗時太多。今早張瑞派人來報,已發現遼陽廣寧一帶有零星敵兵過來,可能是先期的偵騎。漢軍攻城損耗太大,野戰咱們固然不怕敵軍,只是又要多加死傷。按你的打法,沒有幾天時間瀋陽大局不定,我們不能早些後撤,這不成的!」   張傑咬牙道:「那麼……唯今之計,只能縱火焚城了!」   張偉眼皮一跳,卻是不露聲色,轉臉又問黃得功:「你說說看,該當如何?」   「末將贊同張傑將軍的意思,大人若是想少折損士兵,又能快速定城,只能先行縱火,用大火燒的城內敵人避無可避……只是這樣必然有大量百姓死難,太傷天和了。」   張偉輕輕咬一下嘴唇,道:「天大的罪過,我一個人來擔當。城內百姓當此亂世,唯有自求多福吧。」   說罷令道:「契力何必,你去準備桐油布條等燃火物品,製成火箭,現在是西北風向,你帶著萬騎去東門處點燃火箭,向城內射箭縱火!」   「是!」   「林興珠,顧振,曹變蛟,你們各帶著自已的本部兵馬,由南門、北門處用火把放火,不可深入,只需將火頭點起,任它燒!」   「末將等遵令!」   「張傑、黃得功,一會火起,將各城城門打開,百姓若是嚮往逃的,指定地點集結,不聽命令的,可當場擊殺,決不能讓滿人貴戚混在百姓中逃了。」   「末將遵令!」   他下完命令後,便騎馬回營休息,待他用完晚飯出得大賬,卻見周全斌等人立於賬外待候,他先是不理會諸將。只放眼向城內看去,已可見瀋陽東門處火光沖天而起。因是萬騎用火箭射出放火,是故東門處燃燒面積最大最早,再加上當時的民居大半是木板和麥草搭建而成,除了富貴人家,哪有那麼多青磚瓦房,這沾了桐油的火箭一落到那些普通民居之上,立時火借風勢,燃將起來。開始時尚有不怕死的百姓拚死救火,待大火成片燒將起來,所有人皆知無法,那要財不要命的,便拚命衝進多火場搶救財物,多有被大火燒死,或是被煙熏暈過去,不知不覺間死於大火之內。稍有些頭腦的,立時攜老扶幼,拼了命的向城門處跑,知道這大火必是攻城軍隊所放,哪裡還敢耽擱,靠近城門處的眾百姓因起火較早,到是跑出來不少,待張偉此時看到大火將夜空照亮,數十米高的火焰在空中沖騰翻滾,整個東門附近已近站不住人,趕往東門逃生的眾百姓無法,又只得原路折回,此時南門北門西門俱以起火,好在此時火勢不大,城內百姓尚是絡繹不絕的向城外逃生。   此時因城內動靜太大,張偉身處之地雖是離城較遠,卻仍是聽到城內百姓亂紛紛逃難的腳步聲,哭喊聲,那大火燃燒木料時的劈里啪啦裡聲,又彷彿可聽到無數人臨終時的咒罵……   歎一口氣,向周全斌道:「全斌,此事你覺得如何?」   周全斌淡然答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若是大人中規中矩的令漢軍入城尋敵巷戰,那全斌必然是要勸諫的。咱們是拖不起,也損失不起了。大人這般的舉措,全斌以為,很對。」   「甚好,那咱們就靜待天明吧。」   一群南人將軍就這麼靜靜的站立於土坡之上,看著那城內情形。這一夜間大火燒個不停,無數城內百姓死於火災,皇太極父子經營十數年的繁華盛京,這在這一場大火中煙消雲散。   待第二日正午,大火漸息,漢軍將城池團團圍住,除了留下必要人手看管城內僥倖逃出的眾百姓外,全軍由各城門魚貫而入,但見各處皆是殘垣斷壁,仍有零星的小火不住燃燒,偶有大難不死逃過火災的滿人,也是瞬息便被擊斃。一直待攻入後金汗宮附近,因此地甚少民居,大火早早便被隔斷,城內未死的滿人和八旗兵士盡皆逃難至此,待漢軍殺到,因地勢空曠,昨晚擋住了大火的宮城,卻正好便於火器犀利的漢軍強攻,那些滿人縱是拚命反抗,奈何根本無法近身。待漢軍的火炮推到,幾輪炮轟過後,滿人的有組織抵抗便告停歇,紛紛四散而逃。   「殺,大人有命,不必收留俘虜,無論男女老幼,盡數處死!」   幾十名漢軍傳令官縱騎四處狂奔,身著黑衣手持令牌,傳達著屠城的命令,攻城一戰折損過多,再加上這此戰原本便是要削弱後金實力,是以屠城亦是必然之事。   「大人有令,屠城了……」   一聲聲呼喊傳將開去,後金汗國的這一京師重地,即將接受來自柔懦漢人的瘋狂屠殺。   濟爾哈郎的貝勒府離汗宮頗近,昨夜大火時他便知道此番再無法阻擋漢軍入城,心灰意冷之下,立時回府屠盡了自已的妻兒老小,又一把火將貝勒府燒燬,這才帶著親兵入汗宮守備。到得宮中之後,將心一橫,命令屬下親兵入得後宮,將躲藏在宮內的所有宮娥妃嬪盡數殺死,以防這些大汗的禁臠被他人染指。   他立於汗宮正殿十王亭外的大道之上,靜待入宮殺戮的親兵前來回報,他只穿了一件青色箭衣,背負弓箭,手持朴刀,只等著宮內事了,便親自帶兵抵擋漢軍的進攻。   「貝勒爺,宮內所有的人都殺光了,一個也沒有留下。」   他派去的擺牙喇親衛首領回來稟報,濟爾哈郎轉身一看,只那他殺的全身是血,便是那頭面上,辮發上,亦是染滿了殷紅的鮮紅,濟爾哈郎略一點頭,便待領著他前去汗宮之外抵敵。卻聽那親兵首領又道:「貝勒爺,只是我四處搜尋,沒有找到宸妃和永福宮的莊妃。」   濟爾哈郎吃了一驚,問道:「她二人最得大汗的恩寵,怎地不肯死難,私自出宮逃跑了麼?」   「聽宮內人說,昨日大戰,宸妃親帶著宮內使換人前往西門,幫著搬運箭矢等物,因宸妃娘娘甚得大汗愛重,宮內守衛並不敢阻攔。城破之後,原本是要護送宸妃和莊妃姑侄回宮,後來貝勒下令驅趕漢民,一時間混亂不堪,失了兩位娘娘的下落,如今,再也無法尋找了。」   濟爾哈朗點頭道:「是了,昨日我也曾看到宸妃在戰場上幫忙。唉,她一個女子,居然落到如此田地,實在是我的恥羞。是以我沒有前去問候,也沒有派人去保護她們,我真是該死。想來她們昨日已死在亂兵之中,為大汗盡忠盡節了。」   慘笑兩聲,仰天長笑道:「婦人女子尚且如此,難道咱們反道不如她們?走吧,只有戰死的滿人,沒有投降的滿人!」   待漢軍以火炮轟擊汗宮附近的抵抗,濟爾哈郎、德格類、杜度等貝勒貝子皆都當場戰死,範文程、李永芳逃逸不知下落。城內所有的在籍八旗,除了前日戰死,或是死於火災的,亦是盡皆死難於汗宮附近。偶爾有逃竄至他處躲避的,亦被屠城的漢軍發現殺死,便是有不少漢民,死於殺紅了眼的漢軍槍下。   待傍晚時分,大局已定,城內漢軍諸將恭請張偉入城時,遍地的屍體和血跡阻塞了道路,張偉一邊前行,一邊待前面的開路漢軍打掃街面,此時的瀋陽城內,除了漢軍之外,再無人蹤可見。   張偉一路到得後金汗宮之外,想起去年來時此地一片繁盛景象,忍不住低頭歎一口氣,戰爭的破壞當真是太大了。回想中國歷史,歷朝歷代均是大修宮殿,漢宮毀於董卓,到隋唐之際重修長安,那唐宮的後花園中,便留有漢朝的未央宮。待黃巢朱溫又毀長安,連同漢宮殘跡在內,整個繁華的長安城亦只能留存於史書之中。中國人對焚燬前朝建築興趣濃厚之極,幾千年的歷史下來,只留存了北京故宮一座,當真是令人可嗟可歎。只是張偉此番破壞,卻是情不得已,此番不但要在後金的財力物力,還有人力儲備上給予皇太極以致命重擊。還要在氣勢上給後金國一記重擊,令期在覬覦明朝內地財富時,心理上始終顧忌來自海上身後的襲擊。再加上其盛京被毀,十餘年積累的財富大量流失,軍心士氣必然受到重創,就這一點而言,可比什麼都令皇太極難做吧。   他一路低頭想來,卻已是縱馬騎入十王亭官道,一直向上,那馬越過低矮的宮門台階,直入勤政殿大殿之內。此時的後金雖然金吾不嚴,多有貝勒騎馬入宮的,不像後世,縱是親王大臣,沒有受賞「紫禁城騎馬」的特權,是不可以騎馬入宮門半步的。縱是如此,像張偉這樣騎著高頭大馬橫衝直撞的情形,亦是對整個後金國帝國尊嚴的踐踏。   待入殿之後,張偉方醒悟過來,又調轉馬頭,巡視一番,因見有不少漢軍官兵提桶波水救火,卻原來是守護汗宮的八旗兵眼見抵敵不住,便縱火焚燒汗宮,待漢軍衝入,大火即將燃起,幸得宮內水井甚多,漢軍拚力搶救,方將大火控制。   「張鼐,命他們不必救火了,只需將余火防住,令其餘人等入宮搬運財物典籍,待東西搬出來後,再加上幾把火,把這汗宮燒燬。」   張鼐點頭應了,自上去依張偉吩咐安排屬下分頭行事,數千名漢軍聽命入宮,將後金國十餘年來積累的財富搬運而出。金、銀、絲帛、東珠、玄狐皮、古董、圭、如意,乃至後金文書典籍,漢軍官兵不住的進出搜尋,將整個汗宮搜刮的如同水洗一般乾淨,方才住手。   張偉卻不管不顧,只是騎馬在這後金後宮中四處查看,因見宮中女子全數被砍死在地,料想是旗兵臨敗前瘋狂殺戮,不使這些大汗的女人落入敵手,張偉心中不屑一顧,心道:「這些滿蒙女子,老子可是吃不消。」   此時的後金國尚且不允許與漢女聯煙,那滿蒙女人甚少洗澡,以當時的條件,便是入了宮也是無法與入關後相比,滿蒙之人又性喜喝馬奶子,羊奶子,身上皆是有此類腥味,以張偉這尊榮,又怎能受得了這些。是以心中菲薄一番,卻對這宮內諸嬪妃一事漠不關心,淮備再巡視一番,便可出宮離去。   他此時正在後宮一處小宮殿前盤恆,因見此處與其它後宮宮殿不同,雖是不大,收拾的卻是別緻異常,諸多物件家俱,皆是以內地豪富之家的內室相同,與其它後宮嬪妃居室的粗疏不同,這宮中的主人卻是心思細膩的多。   因又見宮內暖閣內有一盤下到殘局的象棋,張偉素喜象棋,當年閒暇無事時便拖著何斌、陳永華等人對奕,這幾年他越發的忙碌,棋是沒空下了。此時偶見棋局在前,便坐將下來,研究一番。那紅棋顯是位女子所執,佈局落子都是精巧,卻嫌其綿弱無力,張偉略看幾眼,便失了興趣,又去看那黑棋的布子。黑棋卻是比紅棋凶橫的多,落子佈局大殺大伐,即便是要失子,也是一副魚死網破,與敵偕亡的勁頭,只是黑棋顯是學棋的時間不長,雖是進攻兇猛,卻是已有了數處漏洞,這棋若是下將下去,只怕是敗多勝少。   張偉心中默默算了半響的棋路,終覺難以扳回,心中不樂,便抬手招來身邊親衛,問道:「這宮裡尚有活人麼?」   「回大人的話,旗兵俱已戰死,便是宮內女人們,也都讓他們給殺了。除了幾個命大沒死的蘇拉雜役,再也沒有活人了。便是那幾個沒死的,也都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快將人抬來!」   待親衛將那幾個快斷氣的蘇拉雜役抬來,張偉急聲問道:「你們說,這裡是誰的居處?」   「軍爺……饒命……」   「誰要你的命了,你快說,說了我命人給你醫治!」   有一蘇拉傷勢較輕,勉強抬起身上四處一看,卻又因起身動靜過大,忍不住咳了半天,方才向張偉答道:「軍爺,這是永福宮,是莊妃的居處。」   張偉唔了一聲,負手歪頭略想一想,便已知道這莊妃便是他身處之時電視形象美麗聰慧,先是扶幼子福臨即位,以感情籠絡住了一世梟雄多爾袞,後來又保幼孫康熙,在誅鰲拜、平三藩等大事中起到了重大作用,被人尊稱為「兩朝興國太后」的莊妃,大玉兒。   因向身邊親兵吩咐道:「抬著這幾人,在宮內搜尋一下,看看有沒有莊妃的遺體。」   莊妃生於一六一三年,十三歲時便從科爾沁部出嫁,嫁給了姑父皇太極,待一六四三年皇太極病故,她也不過三十出頭,此時年方十六,若是在張偉的那個時代,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   當時後金為了與蒙古的科爾沁部加強聯盟關係,自努爾哈赤起,整個後金汗國不住的迎娶科部的公主,又將後金的格格下嫁給科部的台吉,這種政治聯姻只是為了政治利益,又哪裡管顧女人的心思。別說是十三歲,便是十一二歲,亦有出巡聯姻的。   想到此處,又想到家中那美麗聰慧的柳如是,張偉搖一搖頭,終究無法苟同古人的這種做法。   待搜尋的親兵回來,卻是四處也尋不到莊妃的屍體,便是那宸妃亦是蹤影不見,又得知這姑侄二人昨日曾上西門之外協守,張偉歎一口氣,知道很難再找到這位歷史上呼風喚雨的女生。當下意興蕭索,騎馬離宮而去。   待第二日天明,整個瀋陽城內已被大索一空,不但是人蹤不見,便是僅餘的一些建築亦被漢軍縱火焚燬,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產自然也是被搜羅一空。待諸事一定,張偉便命搜尋城外漢民,以防有滿人混跡其中。待搜到正午,不但在五六萬漢人中搜出了千餘滿人,還搜出了李永芳,範文程等漢官降將。   張偉聽報,自然對範文程這樣的後金國最重要的漢人智囊頗感興趣,當即不顧安排拔營撤離諸事,立刻飛騎奔到。待縱馬行到那一群漢官之前,張偉細細打量當頭的範文程,卻見他比當日張偉出使後金時蒼老許多,不但臉上那皺紋深上幾分,原本中年一頭黑髮,現下卻已是白了一半,見張偉看他,卻是將頭一低,只是不理不睬。   「這可當真是一日白頭,范大人,別來無恙?」   他語帶嘲諷,那範文程只是不理,張偉跳下馬來,笑道:「范先生,我敬你是個人才,只要你說一聲願降,隨我回台灣,那麼一切好說。雖然那些包衣奴才不能賞還給你,到底是富貴仍可得啊,你意如何?」   範文程聽他語意誠摯,這才抬頭答道:「將軍好意,文程心領了。文程以一生員投奔後金天命汗,蒙他不棄,說我是名臣之後,給我綿衣美食,比起大明對我,那是沒有話說。待天聰汗繼位,又以國士待我,委我以國家大事,不曾以漢人輕慢於我。文程又怎忍捨後金而就將軍?那天下人如何看我?文程出城而逃,卻不是想逃生,而是想留此殘生,報效大汗,既然被將軍的部下查出,那什麼也不必說,請將軍賜文程一死便是了。」   「范先生以小恩而忘大義麼?你的祖先是范仲淹,可是以抵擋外族,牧馬西北而夏人不敢犯邊聞名。先天下之憂而憂,范先生,你的氣宇度量何其小也!」   範文程苦笑一聲,答道:「孔子說華夷大防,又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將軍,依文程在遼東遼西這麼些年的經歷來看,後金官員也有壞人,貝勒貝子中也有暴夫殘民這徒,不過,比起漢人的皇帝來,我看到是高強許多。我原本是一貢生,在鄉也不會受人欺凌,只是委實看不慣皇帝派了宦官來搜羅百姓家財,弄的無數遼人家破人亡。這樣的皇帝,將軍以為保護他就很有大義麼?」   輕輕搖頭,自答道:「人生得一知已中矣,大汗乃是一世雄傑,比之天啟崇禎小兒強上百倍。我豈能舍人傑而趨豬狗,大人不必多說,文程便是無君無父之徒了,殺之不足惜!」   他的話張偉聽來甚是有理,卻只是無法表示贊同,身邊旁聽的漢軍諸將卻都是氣憤不已,到不是氣他不保明朝皇帝,只是當時的人宗族觀念甚強,更別說華夷大防,眼見這原本的漢族讀書人振振有詞,非漢人而贊異族,各人都是聽的滿肚皮的火。   因見張偉不再勸那範文程,劉國軒便道:「大人,何必與這敗類多說,一刀殺了吧?」   因見張偉歎氣轉身,那劉國軒獰笑一聲,向範文程道:「既然你這麼忠心,就先走一步,去地底下服待努兒哈赤吧!」   說罷拔出腰刀,在那範文程身上一捅,後金一代名臣,就此死去。   張偉回身一看,心中只覺可惜之極,因見李永芳等降將嚇的全身發抖,看來只要一聲招呼,便都會跪地請降,張偉只覺得心中一陣厭惡,又欲殺人以警來者,便令道:「將這些搜羅出來的滿人,連同降清的漢人官員將領,盡數殺了!」   他下令之後,轉身便行。雖然此時的張偉手中已是染滿鮮血,然而他畢竟不是以殺戮為樂事的暴君,這麼多手無寸鐵的人在眼前一一被殺,到底也不是什麼賞心樂事。   待回到營中大賬,張偉突想起一事,召來身邊親兵頭目,吩咐道:「柱子,帶五百人,尋幾個瀋陽當地知道福陵所在的嚮導,去把那福陵給燒了,挖開地宮,把那老汗的棺材完整的抬來。」   那王柱子「哎」了一聲,便要轉身出帳,張偉笑道:「這事情太過缺德,挖陵前需焚香禱告,請上天恕罪。」   「是了,大人。原本想著這罪過由小人擔當就是,既然焚香禱告,咱們和後金又是敵國,想來上天也不會怪罪的。不過,大人要那老奴的棺材做什麼?不如當場燒了便是了。」   張偉搖頭道:「你不懂,快去吧。」   那王柱子雖是不懂,卻知道眼前大人的命令是不可違拗的,當即又應了一聲,出賬帶著幾個屬下,又去附近的兵營點了五百健壯軍士,去那遼民被押的所在尋了幾個熟路的嚮導,一行人向那福陵方向迤邐而去。   那古人最忌挖坑掘墓一事,自漢唐以下,所有的中國政府皆有律令,挖人坑墓盜掘財物的,一律是死罪。漢人中除了有限的幾個軍閥,甚少有公然挖掘前朝帝王陵寢的舉措,一般都是新朝建立,仍然要派遣護陵官兵,以示保全尊重。在這明末之際,卻因滿清入關多次危脅昌平明陵,甚至初次入關便焚燬了天啟皇帝的德陵,是以知道此事的張偉決心挖掘努爾哈赤之陵,雖然是有傷陰德,卻也是顧得了。至於挖出的棺材,那自然是待回台後送於崇禎帝邀功之用。他這一年來對朝廷越發的不恭,此番襲遼一事,更是未請旨而行,又兼併了皮島駐軍,動靜不小。若不對朝廷有所表示,想來日子也是難過的很。   此時瀋陽方向大局已定,張偉考慮的自然是如何帶著六萬多瀋陽居民,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從開原鐵嶺一帶遷來的兩萬多漢人,再加上原本一路上強迫遷走,已往長甸方向的十幾萬漢人,連同軍隊,整整三十萬人的規模,無論是撤退路線,還是防備敵軍的追擊襲擾,都是需要他頭疼的事。   懶洋洋往帳內臥榻上一倒,用長枕舒適的墊在頭下,張偉吩咐道:「來人,傳所有的將軍來大帳會議。」   待帳外的傳令令一一離去,去尋各部的將軍來參加軍議,張偉神情飄忽,只覺得疲乏之極。趕往開原鐵嶺安撫皮島諸將,又馬不停蹄奔回瀋陽城外,數日來指揮攻城,只是在戰鬥間隙小憩休息,未嘗有過徹夜酣睡,雖是年青,又成日鍛煉,身體打熬的結實,到底也是承受不住這般的辛勞。   待諸將趕到,張偉已在賬內陷入沉睡,一陣陣均勻的呼嚕聲傳將出來,諸將皆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入內將他喚醒。這幾年張偉威權日重,雖然待諸將皆是和藹可親,不過他為人剛毅果敢,待敵人從不留情,諸將皆是看在眼裡,誰又敢去招惹這個表面上笑嘻嘻不拘禮節,待人親切隨和的指揮使大人?   一直待周全斌趕到,他卻與眾人身份不同,現下雖是張偉的手下大將,到底也曾是他的心腹伴當,因見諸將呆立在帳外不敢進入,周全斌微微皺眉,將手一伸掀開帳門,大步而入將張偉喚醒,待張偉又傳令梳洗過後,方才又令諸將進入。   張偉因微怒道:「張鼐,你既然先來了,何不進來喚醒我,還待全斌,難道這時候敵的突然進攻,你也任著我睡麼。」   因見各人都垂頭而立,張偉不忍,又道:「成了,別都和娘們似的,都坐下!」   張鼐因陪笑道:「知道大人累了,不敢進入打擾,大人你煞氣大,我有些怕你生氣,到是有的。」   他身為張偉本族兄弟,尚且如此,其實各人自然不言自明,當下都是默然點頭,以示贊同。   張偉苦笑一聲,想不到他對敵人殘酷,連帶著還嚇壞了眾將,這些將軍都是心腹這人尚且如此,全台的官佐和百姓如何,那也不問可知了。當下心中暗自警惕,自已威福自用,權柄在手,切不可昏了頭腦,凡事還需多聽多問,然後方下令行事為好。   當下咳了一聲,向各人笑道:「為將者得有殺氣,也需耿直不阿,今日的事就此揭過,若是還有這類的事,將你們脫了褲子,在全軍面前仗責。」         第十八章 撤離遼東     見各人都露齒一笑,張偉卻又端坐案前,正容道:「說正事。瀋陽城戰事已經打完,張瑞那邊一天一報,遼西那邊的八旗軍動靜越來越大,一天比一天集結的多,咱們攻城一戰損傷甚多,雖然仍是兩倍於八旗,到底還是小心為上。咱們這次來遼東是偷雞,可別一不小心折把米在這兒。大家說說看,撤退的事,該當如何料理?」   「大人,首要之事,便是保全軍隊,咱們斷然不能和百姓同行,那些百姓行動緩慢,能撤則撤,若不能撤……尋其精壯帶走,婦人小孩,便不管他!」   「賀瘋子,我看你是讓百姓打暈了頭!大人來遼是為何事?你帶著一群滿心怨恨的男子回台灣有何用?帶他們回去造反麼!」   曹變蛟與賀人龍同為遼人,都是性格火爆,一言不合便是青筋暴起,那賀人龍聽得那曹變蛟如此說,立時怒道:「你是說我打的不好麼?各人帶一隊兵,去那外面打一場看看,看是我不會打仗,還是你只會賣弄口舌!」   兩人越說越火,當即攘拳擦掌,便要動手,他們的主官正是張鼐與劉國軒,因見兩個屬下在張偉座前無禮,兩人立時喝斥道:「你們暈了頭麼,在大人面前如此失禮,當真是不要性命了麼?」   兩人聽了主官訓斥,又見張偉神色淡然,端坐於前,兩人唯恐觸怒張偉,互相對視一眼,各自紅著臉坐下。   張偉卻不理會屬下如何吵鬧,身為最高位的統帥,下屬有些不和到是好事,好在漢軍軍紀嚴明,不會像明軍那樣因個人恩怨影響行軍做戰。思忖片刻,向賀人龍道:「你適才的話胡鬧之極,我來遼東所為何事?拋下百姓不理,那又何苦來遼東一遭?不過,你說軍隊切不可離百姓太近,到還是有些道理。一旦遇到戰事衝亂陣腳,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三國裡面劉備的軍隊和百姓一齊逃難,這也太蠢。」   周全斌點頭道:「漢軍自然是要獨立行進,除了派遣少量的軍士沿途看守百姓行動,大軍還是稍離些距離才是。以全斌之見,咱們不但不能拋卻百姓,漢軍反道應該向遼西方向突進,由遼陽向西,待到了清河堡附近,方折行向南方長甸方向,這樣又能危脅遼西,使敵兵不敢擅動,又能拖延時間,使百姓安全至港口。」   張鼐靜靜聽他說完,方道:「不妥,大人有言在先,不可浪戰。那遼陽廣寧一地的八旗是皇太極留守遼東的精銳,比之李永芒的漢軍旗和濟爾哈郎的守城八旗精銳的多,再加上譚泰和冷僧機全是後金的智勇之將,論起指揮打仗也比濟爾哈郎強上許多。萬一咱們一個失利,讓他們抓住機會,漢軍別想有一個人能回台北了。」   張偉點頭道:「不錯,全斌的方法也是不錯,只是有些行險,當此之時,我再不能讓漢軍受到損失。」   又目視帳內的兩名參軍將軍,道:「參軍們有什麼看法?」   張載文略一躬身,答道:「回大人,原本咱們也是商議,要以疑兵遲滯遼西的八旗駐軍,既然大人說不能行險,那咱們還得再議。」   王□卻又道:「疑兵之計甚好,大人既然擔心漢軍再受損失,到不如調開原鐵嶺的皮島明軍前往清河堡一帶駐防,護衛側翼,他們除了敗在開原城下,到也沒有什麼大的損失,收羅逃兵,也有近兩萬人,便是遇敵,也能抵擋一陣。」   他有些話雖是沒有說出口來,帳內諸人卻是清楚,這皮島明軍又非精銳,又不是張偉嫡系,便是回台之後,也肯定要大加清理整編,此時派他們到遼西附近,護衛漢軍側翼,那自是再好也不過。   在心中盤算了半天得失,張偉終於痛下決心,點頭道:「不錯,王□的建議很是有理。皮島明軍上次求戰而不得,這次也該讓他們立些功勞。只要能護住咱們的左翼,讓咱們安然渡海,這便是一樁大功!王□,既然是你的主意,你現下就帶人去開原一線的駐軍中傳令,先令他們緩緩而退,開鐵一帶不過幾千敵兵,自保尚且吃力,必然不敢追擊。待退到赫圖阿拉附近,我自然會派兵護住他們後翼,然後令他們由撫順關向西,奔至清河堡一線駐防。待漢軍由原路退回至寬甸附近,他們便也可以後撤了。」   又算了一下時日,向王□道:「每日一騎來報,讓我知道你們的動向。我會讓張瑞的騎兵幫著你們協守,遇到敵兵不可與之硬戰,依我的命令行事,大約十日之後,就算是百姓行動遲緩,我們也該當到寬甸了,你可明白?」   王□在他說話之初便起身站起,待他說完,便抱拳應道:「末將全然明白,這便前往開原。」   「很好,你一切小心。」   待王□依命而出,帶著護衛直奔開原的皮島明軍駐地而去,撤離遼東一事便有了大概章程。張偉長打一個呵欠,向諸將道:「軍隊今日歇息一日,連日大戰,士卒疲敝,便是你們,想來也是疲累的很。全斌,你從昨日不曾參戰的漢軍中調出四千人,看護瀋陽城中逃出來的漢人,現下便動身南行。」   見諸將仍呆坐不動,張偉笑道:「全給我出去,回自已的營賬,好生歇息去吧!」   鏖戰了數日的漢軍營地盡皆陷入沉寂,無論將兵,都是筋骨疲乏之極,得了休整待命的消息,諸軍盡皆埋鍋造飯,吃飽了之後便是埋頭大睡。除了少量的執勤士兵外,綿延數里的軍營內再無任何聲響。   漢軍士兵盡皆深睡,自然看不到帳外那近六萬原瀋陽城內的漢人正在堅難的行進,攻日攻城,士兵們不曾好生休息,這些百姓們又何嘗曾安睡過。那炮擊聲,廝殺聲,乃至那噩夢一般的大火,都令這些居於城內,生活尚好的遼人們飽受戰亂之苦。此時戰事已定,打勝了的軍隊得到了休整的機會,這些同樣抬著沉重腳步,恨不得躺在地上一睡不起的百姓們,卻不得不在周圍士兵的呵斥下堅難前行。好在漢軍因屠城和搜羅城內資財耽擱了一些時間,這些百姓們尋兒喚女,大半都是一家子聚集在一起,一大家子扶老攜幼,總算是一家團圓,都在這場大難中逃脫了性命,辛苦之餘,到也心慰。有那少數失去親人的,雖然是眼淚汪汪,痛心不已,卻因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力量,勉強拖著腳步,一直向南而行。   張偉立於營地內高處,默然看著這些衣著破爛,身無長物的遼東百姓川流不息的從眼前經過,痛惜百姓苦難的他卻沒有發覺,兩個一臉黑灰的大腳女人相互攙扶,正自神情漠然的在他眼前走過。   到了傍晚時分,各軍掌後勤的司馬官們督促屬下的伙伕們做好了晚飯,一陣陣飯菜香氣在營地裡隨風飄動。已有不少睡足了的士兵揉著腫脹的雙眼爬起身來,在簡單的洗漱過後,挨個在飯堂之前排隊打飯。與當時其它軍隊不同的是,張偉屬下的漢軍皆配備了統一製造的鐵罐和羹勺,還有儲水的皮袋,一來伙伕盛飯和士兵用餐都很方便,二來也可以在有緊急軍情時儲存飯食,不致浪費。與當時各國軍隊混亂的後勤配備相比,漢軍士兵在飲食方面可是先進的多。   與士兵相同,張偉此時亦是拎了個鐵罐,用羹勺享用著剛出鍋的肉湯,他平時裡並不有意做出節儉模樣,但當此行軍打仗之時,卻也決不獨自享受美食。   「全斌,我告訴你一句話:要想得到男人的心,先伺候好他的胃。」   其餘的漢軍各將已各自回營,唯有周全斌一向在張偉身邊慣了,原本在成為一衛主將之後便甚少與張偉獨自相處,此時張瑞領兵出戰,周全斌惦記張偉身邊無有大將,心中不安,在自已帳中略睡一會,便又來到張偉賬外靜侍。待張偉睡飽出帳,免不了又埋怨他幾句,卻又留了他在此一起用飯。   周全斌聽他如此說法,便輕輕一笑,答道:「這話是大人的家鄉話吧?聽起來怪異的很。」   「沒錯。話雖然直白,卻是有道理嘛。全斌,咱們中國的將軍,只能保障士兵吃飽便是不錯的功績了,而我,不但要讓他們吃飽,還讓他們吃好。再加上優厚的俸餉,在台灣逐漸提高的地位,等級分明的軍爵;再有精良的武器,嚴格的訓練,我屬下的這支軍隊,必將成為無敵的雄師!」   因見周全斌被他的言辭打動,眼光熱切的看向不遠處排列的整整齊齊,即便是用餐仍然保持著軍人風範的漢軍士兵們,張偉噗嗤一笑,又道:「全斌,你也很喜歡這支軍隊,對他們甚是歡喜,對吧?」   他站起身來,放下手中的鐵罐,雙手叉腰,慨然道:「天下行將大亂!雖然在我的努力之下,後金實力被嚴重削弱,我前後屠戮了他近十萬的族人,整個八旗現下才多少人?連同那些通古斯部落的生女真,也不過六七十萬人!我這一棍子,打的他好疼。不過皇太極是蓋世豪傑,他不會就此消沉!金銀財帛對他來說,算的了什麼?瀋陽全城被毀,他最多五年的功夫,又會重建出一個繁華的盛京。況且,有此一役,咱們再想大規模的偷襲他,那是想也別想。而關寧鐵騎沒了袁崇煥的指揮,各將之間掣肘不已,想在關外有所做為,那是想也別想的事。他此番威信大失,諸貝勒和新附的部落首領必然會生異心,不過以他的能力,一年之內必然能重拾人心。到時候他為了重振軍心民氣,八旗重新由內蒙草原入關,誰能抵擋?一次又一次的大規模劫掠,大明在北方的實力必然嚴重削弱,先弱支,再砍主幹,皇太極他算的清楚,想的明白,以他的手中的十萬八旗騎兵,誰能擋住他撥打算盤的手?」   周全斌聽他說到此處,雙手緊握,大聲道:「大人,向皇帝陳詞明言,明年八旗入關,咱們漢軍由天津上岸,至畿輔與八旗交戰!」   張偉詫道:「你昏了頭麼?別說咱們不是皇太極的對手,便是能與其一戰,以皇帝的性格,我的實力大損過後,你說他會放過我這個刺頭麼?」   「是,是末將想到後金要衝入內地,屠掠我漢人,一時情急。」   張偉在他肩頭一拍,沉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異族人欺壓漢人,你看了心裡難過。放心罷,我一定會剿滅後金,釐清蒙古草原,讓漢人再也不受遊牧民族的欺壓。」   他兩人談談說說,正說的高興,卻見不遠處一陣煙塵飄起,有一隊人馬在煙塵中向軍營中行來。   周全斌霍然起身,道:「難道是有敵情?」   張偉定睛一看,向他笑道:「敵情是沒有。到是有個天大的敵人,讓王柱子他們擒來了。」   「難道又抓住後金的什麼貝勒,貝子?」   「都不是。我令王柱子帶了人去挖掘努兒哈赤的福陵,令他們將福陵外邊的建築燒燬,挖開地宮,將陪葬的財物並老奴的棺材挖將出來,帶回台灣。」   因見周全斌一臉的不以為然,知道古人心中甚不喜歡挖人墳墓一事,便笑著將他支走,自已兀立於大帳之前,等待王柱子他們將棺木運回。   因努爾哈赤身份貴重,身為後金國的大汗,其梓官固然不能和明朝皇帝相比,打造的如同一幢小木屋一般,到底也是一國大汗,寬大堅固的木棺打造的十分精美,棺木並未打開,想來裡面必然有不少隨身攜帶的陪葬物品。因棺木十分沉重,上百號人一齊抬著棺木,一路上行一段便是換人,饒是如此,二十里路仍是整整走了一天,張偉看到一行人咬牙皺眉慢騰騰抬著棺木進了營門,皺眉道:「這樣抬法,明日便要行軍走路,這可怎麼得了。得命人製作滾輪,用馬拖拉才行。」   那些親兵依命連夜打造滾輪,將棺木放置於上,待第二天天明,這副巨大的棺木便安插在台軍隊列中,在各營士兵詫異驚奇的眼神中,隨著漢軍大隊拔營起寨,一同向撫順關方向行去。   此後數日張偉不停的派出偵騎,以防遼陽敵軍不經清河堡,直接由渾河渡河往擊瀋陽,又派出兩軍八千人向開原方向移動,掩護近兩萬明軍向西。雖然比百姓遲走了一日,但一路上匯聚的遼東百姓越來越多,人數已是近十萬,雖然張偉早有準備,過萬匹馬從長甸寬甸不停的運送糧食接濟,後來又勉強分出幾百輛大車運送那些小腳女人和不能行走的兒童,加快了百姓行走的速度,只不過三天功夫,軍隊便將百姓遠遠拋在了後面,張偉無法,只得令軍隊放緩速度,不可離百姓過遠。   因擔心百姓沿途失散,再有此次遷移實為強制,古人都存在故土難離的心思,哪有這麼輕巧便棄家而走,因手頭兵力緊張,沿途百姓眾多,張瑞一部剛從清河堡調回,便接了張偉命令,帶著三千飛騎,一路來回奔馳,嚴防百姓逃離。   「你,那個大腳女人,你過來!」   張瑞騎於馬上,滿面塵土疲憊之色,只兩眼仍是清亮有神,此時雖已天色漸黑,他又從早至晚不曾休息,卻仍是不住的在沿路百姓中巡查。一則是擔心有人趁黑逃走,二則也是擔心有那體力不支的,在途中倒斃。   此時因見大隊中有一黑臉女子行路甚是困難,雖然身邊亦有一臉上抹了鍋黑的女子攙扶,卻仍是一跛一拐,張瑞因揚鞭問道:「你是天生的跛子,還是崴了腳,怎地這般走路?」   那女子聽問,卻只是低頭不語,張瑞火道:「聾子麼?還是啞巴?!」   見她仍是不答,心頭火起,揚起鞭子便待向下抽去,心念一動,想到張偉不喜歡人毆打女子,因忍住氣,笑道:「看你們兩個抹了黑灰,想必容貌不凡,害怕大兵們侮辱麼?這到不必擔心!」   向身邊親兵令道:「你過去,尋一輛大車來,將這兩個連同適才走路不便的女子都裝上,隨著咱們行動。這十幾天來衣甲未除,待晚上我除下衣物,讓她們洗了。再尋幾個會做飯的,這幾天一直啃乾糧,命人去射幾隻野物,讓她們給我做頓好的。」   他只顧吩咐了,卻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又朝那兩個女子斜視一眼,在馬屁股上狠抽一鞭,一陣煙塵飄起,他卻是去的遠了。   那些兵士自去尋找馬車,這兩個女子掉隊甚遠,又是行動不便,這些騎兵到也不擔心她們逃跑,那年青的因見身邊無人,便向那跛腳女子低語說話,嘰嘰咕咕說了一通,卻說的是蒙語。原來此二人便是城破之日在城角處的宸妃與莊妃姑侄,兩人指揮宮內待從助戰,待城破時卻被大股的亂軍和百姓衝散,兩人至深夜方又尋到彼此,卻是再也無法回到汗宮。眼見各處火起,尋了一戶無人民居,匆忙中換了漢人女子的衣衫,又改了髮式,指望能挨過此次大劫,等那皇太極返回。   誰料火勢越來越大,將兩人逼出城外,與大隊出城的漢人百姓相混,原本欲趁亂逃離,卻被城外等候的漢軍看了個嚴嚴實實,哪裡有機會跑的掉?宸妃又曾在混亂中被漢軍刺刀戳中小腿,雖然簡單包紮了一番,行路卻甚是不便,如此一來,便更加的無法逃走。   適才張瑞逼問,宸妃不會漢話,卻是無法回答,莊妃雖是學過漢語,說起來卻也是怪腔怪調,也是不敢開腔。那莊妃甚是機靈,見宸妃神色淒然,心知她身為蒙古大汗的女兒,又身為後金國貴妃,不欲受人凌辱,被張瑞一逼,心中有了尋死的念頭。莊妃大急,只得不顧危險,連聲勸慰,待她將宸妃相勸的稍好一些,卻見適才的那些大兵趕了大車而來,兩人無法,只得拿捏著坐上了車,行得不遠,車上的女子稍多,兩人這才稍稍安心。她們不知這些黑衣軍人從何處而來,也不知道此一去便是那幾千里外的南方海島,只以為能捱過這一段時間,那個英明神武的大汗必定會救她們返回。若是此時盡知實情,只怕不但是宸妃,就是那莊妃亦是必然自盡。   那瀋陽至長甸不過四五百里的路程,因百姓行動遲緩,足足走了八日方到鴨綠江邊,那遼陽八旗已在譚泰帶領下試著攻了清河堡駐軍數次,因不知明軍虛實,譚泰到也不敢猛衝猛打,皮島三將因前次攻城不利,此番不敢疏怠,指揮著明軍拚力守禦,兩邊皆是小規模的交戰,待張偉得知百姓已經開始渡江,便知會孔有德等人領軍後退,又由漢軍接應,那譚泰見明軍後撤,開始尚且小心,後來因見這股明軍雖是人數不少,卻每戰必撤,戰力也未見如何高明。心中奇怪,不知道瀋陽一帶的幾萬駐軍卻為何被打的慘敗,他雖是八旗勇將,卻也並不莽撞,雖是跟著明軍身後,每日都派騎兵衝殺明軍隊列,殺傷甚多,卻只是不敢全軍突進,以防中了埋伏。待追擊到鴉鶻關附近,卻被等待多時的漢軍阻截。譚泰因見敵兵勢大,又多用火器,原本打算用騎兵邀擊,多用弓箭射殺外圍敵兵,卻不料與敵陣尚且隔的老遠,便聽到雷鳴也似炮響,天空上黑壓壓飛來無數的實心炮彈,立時將不到一萬的八旗騎兵轟的陣腳大亂,那些騎兵一時間竟然不能控制身底的馬匹,當即四散奔逃,那倒霉的,便當場被炮擊轟斃。   「大人,敵兵敗退,咱們走吧?」   「唔,走吧。」   張偉掉轉馬頭,向鴉鶻關內而去。漢民百姓已大半上船先行運送到了皮島,此番火炮轟擊的譚泰膽寒,一直擔心中伏的譚泰再也不敢咄咄進逼,他終於可以放心帶著大隊漢軍急速後撤,渡江跨海,先至皮島。然後以幾千艘船隻日夜不停的運送遼東漢民,待民眾走完,便可以將皮島駐軍大半撤走,止留下一兩千明軍配合幾艘台灣的小型炮艦守護。   殘陽如血,張偉回頭凝望,看著適才的戰場,心中忖度:「再來此地,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火炮之利此番遼東之行暴露無疑,日後交戰,八旗必然有所準備,再也不會這樣直挺挺的被轟擊了。再來遼東,任重而道遠啊。」   雙腿一夾,那戰馬灰灰一聲叫喊,撒開四蹄狂奔,張偉的親兵連忙打馬,在他身後狂奔跟隨,一時間風聲過耳,卻聽得張偉在前面狂喊一句,那些親兵原本也是粗人,識得幾個大字,哪裡知道張偉嘀咕了什麼。   只有張偉本人,才知道適才自已喊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白色的浪花不住拍打著黑色的船底,凌晨時分的皮島海邊一邊寂靜,唯有海浪沖涮岸邊時發出涮涮的聲響。便是在這片海灘之上,無數大大小小的帳篷星羅密佈於其上,漢軍的綠色軍用帳篷最為顯眼,最為靠近海灘,圍繞在漢軍帳篷的,自然便是由遼東而來的三十多萬難民。若不是張偉先期準備好了帳篷,只怕這些人還得幕天席地,受那風霜侵襲蚊蟲叮咬之苦。   一個周長不過幾十里,尚且有相當部分不能住人的小島,突然一下子湧來三十多萬的難民,無論後勤補給還是難民的居住問題,都無法得到妥善的解決。再加上此時已是崇禎元年七月初,天氣炎熱,這麼多人擠在一處,中暑尚還是小氣,若一個不小心,若有人染上疫病,再傳染開來,便立時可將這小小海島變成人間地獄。   張偉調集了一切可以使用的船隻,從軍艦到水師的制式運輸船,到台海一帶的商船、漁船,再加上原本皮島水師及百姓使用的漁船,大大小小的船隻足有近五千艘,饒是如此,五十多萬人仍是無法同期運走,連同糧食,以及不得不帶走的物資,聚集在皮島的所有難民和軍隊,只能分兩批撤走。因慮及遼東難民的衣食住行皆無法解決,便決定先行撤走大部從遼東帶來的難民,便是漢軍,也只能先行撤走一半而已。   身為一軍主帥,張偉原本可以住進皮島上的原毛文龍的總兵府邸,但一個多月過來,他離台已久,自當是要乘船第一批離島,是故只是命人在海灘之上與士兵一起搭建了軍用帳篷,胡混將就著睡上一夜,待天明便可登上鎮遠艦,揚帆回台。   「張鼐,皮島一事交給你了,帶著你本部兵馬,配合留下的五艘水師炮船,防止後金狗急跳牆,用木船來攻皮島,你可千萬大意不得!」   張鼐咧嘴一笑,答道:「大人,現下咱們的探子都不敢上岸,咱們當日宰殺的牧畜,還有死難的八旗屍體都未曾掩埋,那麼大的範圍,又是正值炎夏,估摸著遼東一地正是疫病流行之時,別說吃飯喝水,想來就是連吸氣都得加著小氣。那皇太極此時應該已經回瀋陽,沒準都吐血死了呢!大人,您也太小心啦。」   因見張偉神色不善,忙閉了嘴,老老實實應道:「是了,大人,我一定小心。」   張偉又橫他一眼,氣道:「早知你如此不穩重,當真不該昨日軍議時決定留你鎮守皮島。你也是一軍的主將,難道不知道兵無常勢,為將者做戰一定出奇不意?一場戰役若是以力搏人,則是勝負在兩可之間。若是以奇制敵而敵不覺,則鮮有不勝者。若是遼西之敵偷偷渡海而來,只在夜間以兩千精兵上岸,摸你的營,你又這般大意,你當你能活著回台灣麼?」   雖心裡還有些不服,張鼐卻只得又連連點頭,直道:「是了是了,大哥,我一定小心就是了。」   他搬出與張偉是宗族兄弟的身份,張偉只得無奈一笑,又細心嚀囑了幾句,便下令身邊的親衛跟隨,準備登船。   因鎮遠艦噸位過大,不可以靠近岸邊,施琅便命艦長派出十餘艘小舢板到皮島港口,前來迎載張偉。那舢板需人力划動,鎮遠艦又離岸邊較遠,是以張偉率著同上鎮遠的諸將到得岸邊,卻只得岸邊暫歇,等那舢板到來。   因見皮島諸將仍是身著明軍將領的袍服,站在一群身著黑衣紅帽,胸佩鄖章及標識鐵牌漢軍將領之間,顯的尤為扎眼。因向孔有德等人招手道:「孔將軍,尚將軍、耿將軍,到我身邊來,一會子咱們同乘小船,到得大船後,咱們一起談談說說,也熱鬧些。」   三人站在一群漢軍將領之中,因此時尚未正式易幟,又與諸將不熟,見漢軍將軍們聊的熱絡,又是插不下嘴,正自無聊之際,見張偉如此,三人皆是大喜,頗有受寵若驚之感,當下皆是挺胸凸肚,得意洋洋向張偉身邊而去。   「看那三個,像吃了蜜蜂屎似的,當真可笑!」   張端最受張偉愛重,現下帶著幾千騎兵,原本便不安份的脾氣越發見漲,說話越發沒有顧忌,因見皮島諸將那般模樣,忍不住出言嘲諷。   他一開口,身邊幾個將與張偉同船的神策軍將軍亦道:「可不是麼,做將軍的弄的這麼媚顏奴色,到像是大人的家奴一般,可當真讓人瞧不慣。」   「都給我閉嘴!」   幾名神策將軍聽得周全斌一聲喝斥,猛然醒悟,眼前這位主官原本到真是張偉的家奴,自已的話可是大大的得罪了他。各人心中後悔不迭,只恨不得立時打自已幾個大大的耳光,以向主將陪罪。   「這幾位皮島將軍原是明軍將領,他們的規矩與咱們不同。咱們只要確實有才幹,立軍功,自然會得到大人的賞識,是以除了尊敬大人之外,到也不需要特別巴結。他們可是不同,不但得有才幹,還需與上官結交,不但要陪笑臉,還需賄賂上司方可有進身的機會,你當天下的軍隊,都能如漢軍一般麼?」   訓斥張瑞幾句,周全斌又笑道:「我也是看不慣,放心吧,過些時日自然會好的。大人有意召他們過去,你當便是沒有用意麼。張瑞,要成大將之才,不光是打仗的事,好生學著吧。」   待張偉攜手三將到得海邊,溫言與三將寒暄問好,將三個心中揣揣不安的皮島三將揉搓的身心舒泰,原本心裡那點子不安頓時被海風吹的不知飄向何方了。   他們在開原城下慘敗,後來受命防備清河堡又被譚泰打的狼狽不堪,此番撤回皮島三人都是心中不安,頗是害怕受張偉責罰。又因實力大損,只餘下兩萬不到的兵將,甚恐被張偉輕鬆兼併,此番張偉下令三將放下手中軍隊,先期與他回台灣,三人心中小鼓直敲,唯恐到了台灣之外,張偉一聲令道:「拿下」,三人便就此成了刀下之鬼。此時張偉不住的示之寵信,又以言語暗示到台灣後三人仍會得到重用,以他的身份做出這些承諾,自然不會輕易更改,三人心中大定,便都笑咪咪立於張偉身側,做出一副躊躇滿志模樣。   張瑞等人不解張偉為何要善待這三人屢戰屢敗的將軍,卻不知張偉深知三將都是人才,只是在明軍的落後體系下不得發揮,鬱鬱不得志罷了。後來三人在登、萊造反,以幾萬兵馬抗拒明朝大軍數月,後來還成功突圍,以水師逃到後金,立時被雄才大略的皇太極郊迎二十里外,行抱見禮,保有原本的部曲屬下。後來立漢軍旗,三人同時被封為王爵,待順治六年領兵入關,三人可比吳三桂等新降明軍受信重的多,帶著本部兵馬四處征伐,孔有德一路打到廣西,尚耿二人平定兩湖,都立下了赫赫戰功,又哪裡是今日的狼狽模樣了?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九章 返回台灣     張偉此時卻又想到皇太極,心中嗟歎不已,當真對他是敬佩不已。無論施政、行軍做戰、待人納諫,此人之才都不在漢人的雄主李世民之下,只是當此兩族生死相搏之際,張偉這個後來先知的人處處能多料皇太極幾步,又因心懷復興大漢的志願,一定要想方設法打擊於他,此番偷襲瀋陽,諸將都對戰果滿意之極,提起皇太極來都是嘲諷辱罵,都道他定然是一撅不振,定然無法復起。唯有張偉堅信此人必然能承受住打擊,重新復起。他被張偉搶掠走的財物和人口,想必明年然會重回關內,重新奪回損失。為大事者,定然能不顧挫折,油然奮起,哪有被人一擊便倒的道理。   「是英雄方敬英雄。」   張偉此時心機沉深穩重的多,想到皇太極此時已然快至瀋陽,心中不但不以此人受創為樂事,反到心中沉重,並不以為樂事。若是換了五年前他初至時,能做出這般大事來,想必已經歡呼鼓舞,樂不可支了。   「兀那漢子,你拖拖拉拉的,要死麼?」   「軍爺,讓我全家老小在一起吧……」   「娘的,你這死貨擋了半天,我讓你擋!」   「啊……」   不遠處的港口處,漢軍正押著遼東漢人登船,一艘艘漁船商船除了留下必要的淡水,食物,船上雜物都已拿下,空出船來以多裝幾個人。因知道時間緊迫,如狼似虎的漢軍士兵得了命令,將百姓全家拆散,健壯男丁全數上小船,擁擠一些,那些老弱婦孺則上大船,空間和食水都充裕一些。誰料這些漢民都是拖家攜口而來,不論如何混亂,都總算是保證了一家老小全在一起。便是那兵凶戰危之際,也是拿定了全家生在一起,死亦在一處的主意。此時漢軍雖是好意,卻遭到了這些遼人的極力反對,一個個抱在一處,任漢軍如何解釋,說的口乾舌躁,就是不肯分開。   因是劉國軒負責此事,見到港口那邊混亂情形,怒道:「不肯分散上船的,用槍托打!」   他一聲令下,幾百個在碼頭維的漢軍立時揮舞長槍,劈頭蓋臉的向那些不肯撒手分頭上船的百姓打將過去,一通亂打之後,那些百姓只得兩眼含淚分開,分頭登船。   張偉初時已是見到碼頭上的情形,只是知道劉國軒下此命令也是迫不得已,也只得罷了。   此時因聽到叫聲淒厲,到不似被槍托毆打,回頭一看,卻見有一漢軍正舞動長槍,拚命向有一擋住前路的遼人男子身上猛捅,只見那刺刀上已是染滿鮮血,那兵神色猙獰,雖然旁邊有漢軍士兵將他抱住,他卻仍掙扎著向前衝去,拚命叫道:「老子捅起了幾十人了,也不差你一個,看你還看擋路!」   張偉見狀勃然大怒,立時向身邊親兵令道:「快,把那混賬拿來!」   待那兵被張偉親兵拿到,卻是神色惘然,一副木木呆呆,不知所為何事的模樣,張偉因問道:「你是神策軍的軍士麼?看你的胸牌,你還是個伍長,怎地如此不知軍法?擅殺平民,你知道你該當何罪麼?」   那兵士抬起頭來,因見是張偉,猛然間打了一個激靈,往地上一跪,叩頭答道:「回大人,適才因那漢子一時擋路,小人當日在瀋陽城外攻城時,也是有百姓擋路,因上官命令衝殺,故而小人刺死了不少百姓。適才一時激憤,忘了身處何地,忍不住便用刺刀捅了過去。大人,小人一時糊塗,請大人恕罪。」   他身後站了幾十個跟隨而來的神策軍士,想來是他交好的部下和同僚,此時聽他求饒,便也一同跪下,哀告道:「大人,他平時為人最好,在台灣時和週遭百姓相處也是平和的很,不曉得突然發了什麼瘋,竟然敢擅殺平民。大人念他跟隨了幾年,頗有功勞,饒了他這一次吧?」   張偉黯然,心知必是襲遼以來一路上燒殺搶掠,這些原本軍紀嚴明,不敢擅拿百姓一物的軍士心中有了異變,或是受不了重壓,或是被刺激的變了心腸。那樣的鐵血場面,他未曾身臨其境尚且覺得血腥難奈,更何況這些直接衝殺的兵士。   他雖明白,卻不肯恕這伍長,此類事件,絕不可恕,否則漢軍日後征戰日久桀驁不馴,到時候再想整頓,卻是想也別想了。   因令道:「來人,將這擅殺百姓的罪徒帶下去,交由軍法官處置。」   又見那伍長與其身後諸兵皆神情慘淡,又道:「雖是軍法無情,我不能法外開恩。不過,念你事出有因,恩准算你戰死,便是了。」   那伍長苦笑一聲,跪地叩了三個響頭,以謝張偉大恩,算他戰死,他家人仍可得到撫恤,又可永遠享受軍烈屬的恩待,這當真是張偉格外施恩了。   此後諸事順遂,百姓們安然登船,張偉待舢板到來,也自上了小船,不消一會功夫便又登上鎮遠大艦。   那孔有德等人到是初次登上此類大型的炮艦,鎮遠艦吃水一千餘噸,明軍水師都是小船,上裝的火炮也皆是小炮,哪曾見過如此大艦,上面又有重達二十四磅的重型火炮,各人皆是嘖嘖讚歎,稱頌不已。   張偉知他們在漢軍水師到來之際已是在遠處看過此艦,此時讚歎,一來是上船來與遠觀不同,二來也是為了向自已湊趣,這種奉迎拍馬的功夫,明軍將領可是捻離的很。當下淡淡一笑,也不理會,帶著眾人到得艦上軍官會議的大廳,召來雜役服侍,自已則舒舒服服半躺於艦長之位,待諸將坐下,與各人閒談說笑不提。   一路上他細心與新附的諸將交談結納,當初至皮島情況緊急,後來又悍然接掌了皮島軍權。張偉回頭細思,雖然皮島明軍打了幾個敗仗而自已並未追究,到底當時失之過剛,諸將難免心中不服。所謂用人不疑,張偉一向是嗤之以鼻,沒有真正將人家收服在手下,若是相信什麼用人不疑,則人才定然歸心的屁話,那只怕屬下沒有幾個真正可用之人了。那幾個將軍原本對張偉年紀輕輕便成為一方霸主並不服氣,他相貌平常普通,待人接物又是傲然無禮,哪能叫人口服心服?待海上行得十數日,每日與張偉議論國事軍務,方知眼前這位大人當真是教人佩服。雖然每事的細務他並不知之甚詳,但短短交談之後,某事該當如何,某人又是如何,張偉立時便能分析的頭頭是道,再加上其超卓於常人的戰略眼光與思想,那些個一直在遼東小島上的武夫又如何能及?   待船行至台北港口之時,三將已是死心塌地,對張偉再無異心。待上得碼頭,皮島諸將已被碼頭的雄偉繁華震驚,乘坐馬車入得台北縣鎮北鎮上後,便深知自已原本想像中的蠻荒小島形象,委實是錯的離譜。   此後近數月間,台灣不住的迎來自遼東返回的船隻,五十萬遼民紛沓而來。縱然是台灣富饒之極,糧食足供的起千萬人趁食一年,又對房屋農具等物早有準備,也經不住如此大的人潮衝擊。全台的官吏都忙的四腳朝天,後來無法,請示了張偉,又派了駐防漢軍協助,將大半遼人安排至台南,搭建窩棚暫居,又由台南官府分發土地地契,農具耔種,待忙到了十月,正是秋播時分,一直待後來的遼東百姓秋播結束,修建了可防颱風的低矮平房住將進去,全台官吏及漢軍將士總算長出一口大氣。   「志華,你讓遼人與南人雜居,需防兩邊的百姓起了衝突,到時候你又是麻煩。」   此時已近中秋,張偉至何府小坐,與何斌商議中秋佳節如何大鎬三軍,連同賞賜台灣百姓同賀佳節,所需甚多,何斌難免又是苦臉皺眉,卻也知道遼人初來,雖然已感受台灣土地肥沃,人民富足,又沒有官府欺壓,田主逼迫,與當年在遼東被人待之如狗,當真是強上千倍百倍。只是到底離家數千里,又是諸事初定,甚至有那在戰事中失去親人的,當此佳節,自然又是別樣心腸。此時由張偉出面,大哺全台,自然是對軍心民氣,極有裨益。   「廷斌兄,此事我如此安排,到是考慮了許久。固然遼人與南人生活習性不同,脾氣也甚是不投,到底也不能將他們盡數安插在一起。一腳深的水窪,踩下去至多濕了鞋,若是讓遼人抱成了團,甚或是南人宗族勢力又起,那才是不可測的大禍事。」   何斌凝神細思,終於歎口氣道:「這話甚是有理,也罷,反正你養著高傑,他身為巡城將軍,全台北的治安都有他管著,此人在這方面到真是個人才,報出名來可止小兒夜啼。有他在,想來也會有什麼大的差池。」   張偉一笑,又啃了一口西瓜,與何斌商量一番細節,又詢問了近來日本貿易的細務,待得知荷蘭人近來對日本貿易頗有興趣,張偉皺一皺眉,道:「當年日本止於鄭芝龍貿易,與荷蘭人只是虛應故事,偶爾買些火器軍馬之類,那荷蘭人的貨物多半是日本人不要的,若是中國貨物,又何必從他們手裡買?是以日荷貿易甚小。待我現下打下日本,他們卻是想來分一杯羹。想來是當年我驅趕他們出台灣,這些荷人並不服氣,現下定是有強硬派的人物想著法兒的激怒於我,想和我一戰而定南洋呢。」   何斌擔心道:「那該當如何?咱們造的船隻雖多,能與荷蘭人一戰麼?」   張偉搖頭道:「現下打,勝負難說。荷人號稱海上馬車伕,是除了英人之外歐羅巴洲最擅長海戰的民族,他們的軍艦和水手並不下於英國人,打起來,我殊無握。」   又道:「況且,不拿下呂宋,也很難對荷人下手。是以我首戰必需先打西班牙人,拿下呂宋之後,又是一個極大的財源。再加上台灣人口一下子加了這麼許多,我又有兵源,又可以多徵糧食以敷軍用,到時候積聚積力量,再和荷蘭人一較短長!」   何斌笑道:「打仗的事我不懂,不過志華,無論如何不能多方開戰。軍隊就是能打勝,財務上也是負擔不起。」   張偉起身道:「是了,我自然知道。我可沒狂妄到想著一下子拿下兩個強敵呢。荷蘭人的事,我自有辦法。」   說罷笑道:「尊候也在家,復甫也在,晚上過我府來,咱們來個車輪大戰,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高手。」   何斌因知他要走,便也起身,聽他相邀,便笑道:「這日子過的當真是快,轉眼又要一年。志華,柳如是過了今年可就十五了,她算是個佳偶吧?如何,明年把婚事辦了吧?」   張偉擺手道:「現下忙的屁股生煙,眼看又要開戰了,當真是天生的勞碌命,明年再說吧。」   何斌因聽他沒有把話說死,便不再逼他,笑上一笑,將他送至儀門,張偉向他一拱手,讓他不必再送,卻見那史可法端坐於馬車之內,向何府而來。因張偉身份,何府正門大開,是以張偉在內院儀門附近,也是看的清楚。   張偉奇道:「史憲之從來不肯與咱們交結,今天怎地貴腳踏賤地,到是上你府上來?」   何斌亦是詫異,張開手搭個涼棚,卻看到正是史可法在不遠處的府門前下車,正在與何府管事說話,便笑道:「父母官來了,咱們還是迎上一迎的好。」   兩人相視一笑,揖讓一番,便都手搖折扇,施施然向何府正門處而去。待到得府門,史可法正要從旁邊而入,卻見兩人從正門而出,因笑道:「可法怎敢勞動兩位大駕,這可真是惶恐之極。」   他自是不知何斌正要相送張偉,誤以為兩人專程前來相迎。何張二人一笑,也不說破,將他迎至儀門內正堂內坐定,何斌便問道:「憲之兄,有何要事,意然勞動大駕枉顧?」   張偉將折扇一搖,笑嘻嘻道:「莫非是憲之兄短了錢使,來尋廷斌兄打秋風?」   史可法自然知道他在調笑,卻仍是臉皮漲的通紅,答道:「志華兄,不要取笑!台灣官員俸祿甚豐,可法哪能用的了那麼許多,還有何打秋風處!」   不待張偉再說,便正容道:「張大人,此番可法前來,是接到消息,朝廷要賜封大人為福建省副總兵官,散階升至龍虎將軍,並封大人為寧南候。」   「喔?」   張何二人立時動容,張偉便站起身來,恭敬答道:「張偉謝聖恩。」   又問道:「憲之兄,何時接到消息,可準確麼?」   史可法重重一點頭,向張偉躬身道:「下官恭喜龍虎將軍、寧南候了。下官是得了福建巡撫衙門的塘報之後,方來知會大人。巡撫大人說了,要下官先行傳稟,料想朝廷傳旨的緹騎來日便到了。」   張偉微微一笑,知道是自遼東回來之後,差人用船送到北京的天命汗的梓宮起了作用。這數月來他忙碌不堪,哪裡有心思去惦記朝廷封賞。此時崇禎封了他為候,他便是見到總督巡撫,亦是可以平禮相見,至於副總兵官和龍虎將軍之位,則是有默許他自設軍制軍號軍爵,許他半割據之意。這龍虎將軍是明朝封賜外蕃不服王化的大部落首領之用,努兒哈赤便曾經受此封號,朝廷又是張偉「寧南」,又是賜封龍虎將軍,其中之意自然是不言自明。   皇帝之所以拖了這麼些時日方下定下封賞,皆因張偉不同於其餘將領。他擅自做主,威權自用,根本不聽朝廷的號令。偏偏又似乎忠勇之極,在皇太極包圍京師之際,偷襲遼東,破壞了滿人根本重地,又挖了努爾哈赤的梓宮來獻,正好報了崇禎兄長天啟皇帝德陵被毀之仇,功勞大的嚇人,如何罰過賞過,著實令皇帝頭疼不已。   此時的農民起義軍已成功由山西突圍而出,由河南轉戰南方,直奔南直隸而去。一路上招饑民,殺貪官,破府城,放糧賑濟饑民,聲勢浩大,地方守備不能抵禦。皇帝早便慌了手腳,欲調關寧鐵騎入關,卻又因關押袁崇煥一事而不得行。只得調了四川、河北、陝西、山東諸路總兵官,委了孫傳庭為經略,總督剿賊一事。張偉的不服朝命與農民起義相比,此時亦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崇禎但求能撫慰其心,不令其反,便是安慰的很了。又思張偉兵力強大,欲調其兵由長江入內,剿滅高迎祥的農民軍,是以猶豫拖延一段時日後,終於下令賜封張偉,並附旨意一道,命張偉即期帶兵由長江口而入,到南直隸剿賊。   待傳旨過後,張偉身著龍虎將軍袍服,傳召諸將議事。那龍虎將軍與當時的兵部尚書同級。一身的行頭自是榮耀至級,威風八面。六梁金冠,犀牛帶,四色雲鳳綬,象牙笏,獅子繡大緋袍,這身裝扮已是皇帝之下最為顯貴的服飾,張偉穿上之後,至總兵衙門面南而坐,命諸將聽命而入。諸將因見張偉端坐於上,面情肅然,便也凜在行禮,一個個立於階下,聽張偉發話不提。   張偉因見各將到齊,又見此番傳旨的緹騎是一個綿衣衛同知,便知皇帝對他出兵一事寄予厚望,因讓那同知坐於自已座下,清咳一聲,向諸將道:「皇帝封我為候,又封我為龍虎將軍,深厚聖德,我當真是無以為報。諸將軍,明日便召集水師,運送兵馬,咱們即刻前往南直隸,剿滅叛賊。」   那同知聽他發此說話,自然是心中慰帖,由不得微微一笑,向堂下諸將看去。卻見那些將軍皆是黑口黑面,心中一跳,又轉身向張偉看去。   只聽那張偉又道:「怎地,你們不奉命?」   周全斌前出一步,亢聲道:「大人,不是末將等不遵將令。實在是職部自遼東歸來之後,因損失過大,重傷兵員甚多,現在撫恤治傷還忙個沒完,哪還能再行出兵?」   張鼐亦是前出一步,向張偉道:「大人,周將軍所言極是。職務損了過半兵馬,到現在也沒有補充,只有些殘兵在手,如何還能再行出征?」   張偉怒道:「難不成咱們因為兵少,便有負皇恩麼?不必多說,我意已決,明日點齊兵馬,隨傳旨的大人一同出海!」   諸將無奈,只得躬身一禮,便待離去,卻聽到不遠處有人高叫道:「大人,不好了,台北遼人鬧事,請大人速速派兵前往彈壓!」   張偉臉色大變,向那傳旨的綿衣同知匆匆一拱手,強笑道:「使者稍待,我去去就來。」   他匆匆出堂而去,那使者只聽得外面喊殺聲不斷,又聽到兵士的調動聲,跑動聲響個不停,派人至堂外一看,只見外面一副兵慌馬亂模樣,兵士們四處殺人,街角上鮮血直流,那使者嚇的魂飛魄散,因見來路上並未有亂民叛兵,立時帶了從人拚命而逃,待到了港口尋了來時的官船起錨出海之後,方才將心放下。   待張偉奏折呈上,言道台灣此時外來百姓甚多,軍心民心皆是不穩,大軍不敢輕出,崇禎此時已得了綿衣衛使的稟報,雖心中半信半疑,卻也不好再逼,也只得將此事放下不提。   皇帝的使者一走,張偉立時脫下那身華麗的官袍,仍是換上漢軍將軍袍服,召回諸將議事。因見諸將都立於堂下,一個個擠眉弄眼不成模樣,因笑謂諸將道:「這使者若是個勇將,提刀衝上去幫忙,那可當真是麻煩了。」   張瑞撇嘴道:「這些綿衣衛使欺壓良善是有兩把涮子,若是指著他們出征打仗,屍山血海裡廝殺,那是想也別想。若不是皇帝給他們仗腰子,我帶飛騎一個時辰就屠盡了他們。」   孔有德人近中年,卻是比堂上諸將皆是年長,是以穩重老成的多,諸將皆是笑個不休,他也只是略抿抿嘴便罷了。因聽到張瑞直言指斥,連皇帝也掃了進去,因笑道:「歷朝皇帝都有特務政治,什麼大誰何,麗意門,都是特務。本朝有綿衣衛到也不足為奇。」   張瑞冷笑道:「綿衣衛欺壓良善,橫行不法。真正有用的東西綿衣番子能查到麼?便是查到了,又敢直言報給皇帝麼?皇帝建立綿衣衛原本是為了以張耳目,據我所知,綿衣衛的番子每年在京師所抓的大半是良民,有家產的敗家贖人,沒有家產的多半橫死獄中。什麼壓土包,辣椒水、老虎凳、騎木驢,一個個酷刑施將過來,你便是鐵人也讓你脫層皮。這樣的機構組織,也只有大明皇帝這種冤大頭才會弄出來養著。」   他說話越來越狂放,孔有德偷眼去看張偉,卻見張偉笑咪咪踞坐堂上,哪有半分著惱的模樣。於是不敢再說,只是添唇咂嘴,做出一副怪樣。   張偉肚裡冷笑一聲,知道這孔有德到底身為明朝將領多年,雖然到未必有多麼忠於皇帝,聽人公然詆毀,到底是有所牴觸。   輕咳一聲,笑道:「別的不說,那東林大儒楊漣、左光斗,便是慘死在綿衣獄中。熊廷弼經略遼東,後來逮問下獄,綿衣詔獄不待聖旨而下,便要提斬於他。熊經略道:我要上奏辯冤!你道那綿衣衛的人如何回答:進了詔獄還想上奏折麼?哼,這綿衣詔獄冤死了多少大臣!袁督師若不是遼東的關寧鐵騎力保,進詔獄還想活著出來麼。」   堂下諸將皆是對袁崇煥等遼東名將佩服不已,又素知楊鏈等人不幸冤死,又是要湊張偉的趣,待他說完,各人皆在堂下大罵起來,武將嘴裡能有什麼好話了,不但那綿衣衛被罵的狗血淋頭,便是那東廠西廠,明朝歷朝皇帝,也多半被掃了進去。   「好了好了,越發的沒有規矩。」   張偉見諸將翻來覆去不過就是那麼幾句,因擺手令各人住口,笑道:「朝廷的事不需咱們多費心。聖明天子在位,哪輪著咱們這些武夫多嘴。」   又黯然道:「適才嚇走使者,大家言道軍隊損失甚大。雖是誇張,到也不盡然是胡說。因我的失誤,三千多忠勇漢軍戰死遼東,還有兩千多重傷者無法再從軍。漢軍不過四萬多人,一下子折了這麼多老兵,當真是令我心疼之極!」   周全斌因見他委實難過,忙上前勸道:「大人,老兵也是從新兵過來的。遼東戰事已了,戰果非凡。自薩爾滸一戰之後,大明與建州交戰除寧遠一戰無有勝仗。袁督師只是以堅城利炮守城,尚且一戰成名,大人以精兵強將數千里奔襲遼東,不但大損了八旗實力,還攻克了堅城瀋陽,焚燬了皇太極的汗宮;又解救了數十萬久苦於女真的遼東漢人,生之,養之,使數十萬百姓無一日不念大人之盛德;如此成就,雖損了咱們漢軍士卒,但好男兒大丈夫,與其老死床上,碌碌無為,不如保境安民戰死沙場,縱是英年而死,又有何憾!」   他一番話講完,跟隨張偉轉戰遼東的諸將想起當日戰事,想到那血火之下被攻克的堅城,沖天大火中慢慢坍塌的後金汗宮;又想到奮勇殺敵,勇往直前不顧生死的漢軍士兵,各人都是血脈賁張,齊聲呼道:「沒錯,大丈夫死則死耳,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憾!」   張偉目中泛淚,哽咽道:「縱然如此,為帥者不能善使部卒,致其死難,到底心中難以釋懷。」   見諸將仍要上前相勸,揮手道:「不必勸。今日軍議,一則要議補充擴充漢軍,二來便是要大奠死難的漢軍,否則,我難以安枕!」   斜視一眼皮島諸將,又道:「皮島明軍,老弱疲敝者甚多,也需整束!要和漢軍一樣精銳,方無負遼東漢子的令名!」   孔有德已是歷練成精的人物,適才張偉鼓動諸將情緒,他雖是感動,心思卻是一直思慮此番軍議到底是何意,待聽到張偉最後一句,眼皮猛然一跳,回頭去看尚耿二人,卻仍是被適才的情緒左右,兩人正自激動不已,待聽到張偉要整頓明軍,卻也只是覺得張偉一番好意,要提升自已屬下的戰力罷了。   「蠢材!」   孔有德在心裡暗罵一句,卻也是全無辦法,只得豎耳靜聽,聽張偉如何安排。心裡只是在想:「若是信的過,還是為安排我為主將,若是信不過,只怕會安排個閒職給我。沒有了兵,空頭將軍當起來也甚是無趣,到不如退職還鄉,做個富家翁也罷了。」   卻見張偉沉吟良久,方又道:「補充兵員的事到也好辦,台灣青壯男子甚多,軍隊待遇甚高,比之土裡刨食強上許多,發下告示,想來招些適合的入伍自是不難。只是此番攻沈,我一直在想,漢軍皆是火器成軍,野戰時以火槍配合火炮,再加上漢軍訓練有素,英勇敢戰,到也不懼敵人,只是攻城時難免需登城肉搏,漢軍若仍是只以火器成軍,只怕仍是傷亡慘重。漢軍招募容易,訓練和裝備卻所費甚多,便是傷亡撫恤,亦足以讓我承受不起。」   他招視一眼,因見諸將都凝神細聽,垂下眼皮又道:「便是我承受的起,人命是這世上最貴重之物,能少死一個,也是我的功德。是以我決定要在漢軍中建立不拿火器的部隊,少量配備在火槍兵陣列中,還需獨立成立一軍,以備攻城野戰之用。皮島明軍從即日起改稱為龍武衛軍,專門持刃而戰!」   孔有德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末將指揮無方,連戰連敗,既然改稱為龍武衛軍,還請大人挑選一善戰勇將統領全軍,末將願追隨其後,效犬馬之勞!」   他既上前,尚耿二人亦是出列躬身,齊道:「末將願聽從大人安排!」   張偉肚裡冷笑:「你到底是忍不住!」   面情上卻是展顏一笑,向三將道:「三位說的哪裡話來?在船上我就與你們說,來台後仍令你們統軍,怎地,當我張偉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三人齊齊躬身,答道:「末將不敢。」   因又笑道:「三位都是統領過數萬大軍的將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又怎會捨良將不用?龍武衛軍,孔將軍任衛將軍,尚耿二將軍分任左中將軍,龍武軍,仍由三將為主署理。至於厘兵一事,則交由漢軍將軍前去,三位帶兵日久,難免抹不開情面,待我命人將軍隊組備完畢,再交給三位。其間,三位可至漢軍兵營,仔細學習一下漢軍如何訓練管理士卒,軍法軍、司馬官,參軍,這些都是專門的人才,也由我派給三位,如此料理,三位意下如何?」   他仍分派三人為新軍主將,三人已是喜出望外,便是派些人手前去制約,三人大喜之餘,卻都是不以為意了。   當下計議已定,漢軍各部自去各處張榜招募士兵,張偉又與眾人議論如何撫恤祭奠傷亡漢軍之事,看看時辰已晚,便令諸將各自散去不提。   張偉因數月來忙忙碌碌,軍議過後,因略有閒暇,便負手出了總兵衙門正門,令隨從遠離左右,就這麼徒步而回。好在他府邸離原本的指揮使衙門不遠,又因大街上儘是台北的各個官衙,路人行人原本不多,此時天色已晚,一眼望去,大街上更是蕭索一片。   他負手而行,意態閒適,這街面上行人不多,到正適合他徒步而行,若是平常人潮如織,又哪得如此鬆快。一路行來,不消一會功夫,便回到自已府門之前。卻見府中管家帶著幾個家丁,押著兩名婦人,吵吵嚷嚷由偏門而出。   張偉向那管家笑道:「老林,你做死麼。這麼著推推拉拉的,成何體統!」   因又向前幾步,向那兩個婦人瞄上兩眼,一個約摸是三十左右年紀,見她臉色紅潤,圓臉大眼,只是顴骨稍高,那眉毛也是稍粗,姿色極是平常。另一女子年紀稍小一些,估摸著二十不到,五官眉眼大致與那年長的女子相同,只是膚色稍白,臉型卻是標準的瓜子臉,五官亦是精緻一些,看將起來,到也是秀麗可人。因見張偉看她,將眼波一掃,張偉一征,原本這女子眼睛內秀氣內斂,此時與張偉眼神一對,卻只覺得神彩照人,氣質流露,與她身上所著的粗衣布衫絕然不符。   張偉因笑道:「這兩人是姐妹麼?老林,你這是做什麼?」   那管家早便立在張偉身前,聽他問話,忙恭聲答道:「回爺的話,這兩個是張端將爺在遼東帶回來的,因兩個都沒有家人相認,問話又是天聾地啞,不發一言。張瑞將爺說了,她們不能說話,又都是大腳,估摸著是滿人婦女,既然已押來台北,到不好就此殺了。乾脆,送來爺的府裡,做些燒水漿洗的粗活,饒了她們性命。也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昨日送來,小人今日安排她們活計,誰料她們看起來是大腳婦人,健壯的很,卻是肩不能抬,手不能提,洗衣抹地的也做不來。小人氣極,只好令人將她們押出府來,送將回去。可巧的爺這會子回來,就撞上了。」   輕輕一點頭,笑道:「張瑞到也心細,送到我府上來,也是防閒的意思。我哪裡缺什麼漿洗的女傭了,這兩人既然做不來,就送到軍營裡當營妓,需派人嚴加看管,防著她們自盡。」   老林一征,這漢軍內哪裡什麼「營妓」,卻又不敢問,只得陪笑道:「正是呢。張瑞將爺說了,這兩個一路上神色不對,在船上幾次相跳海,都是被攔下來了。小的這就送過去。」   那年長女子顯是聽不懂張偉與老林說些什麼,那年幼的原本是神色如常,待聽到張偉令人將她們送到軍營內當營妓,又令人嚴加看管,不得讓她們自盡云云,雖然表面上神色如常,眼睛內卻露出一絲懼色,待張偉轉身,抬腳入內,那老林又令人催促她們快行,她隨著那年長婦人走了幾步,忙在她耳邊用蒙語嘀咕了幾句,那年長女子大急,不顧兩邊有人看管,突然間發力,向張偉府門處跑來。看管的家丁大急,連忙追將上去,可惜那女子一雙大腳,跑起來當真是健步如飛,幾名家人一時間竟追之不及。那女子拚命跑到正門之前,張偉身邊親兵連忙將他護住,卻見那女子竟然不動,呆立片刻,便向正門口石獅子上撞將過去,所幸她稍稍呆了片刻,身後追趕的張府家人已是趕到,幾條胳膊將她抓住,雖然額角已是碰到了石獅,撞的鮮血直流,性命卻是無礙。   待那年少的女子被押將過來,衝上前去將那年長的抱住,兩人便跪倒在張府門前嚎啕大哭起來。   「你們倆當真不懂漢話麼?若仍是裝聾做啞,不管如何,仍是送去軍營。若是能說話,快些將來歷姓名報出來,我考慮一下,或者就此饒了你們,也未可知。」   那兩名女子仍是不答,張偉冷冷一笑,又道:「別以為能尋到機會逃走,又或是能自殺,送去軍營之後,成日捆綁,除了進食入廁,休想有半刻的自由。若有了身孕,則用尖頭木棒捶打流產。以你二人的年紀姿色,每天最少也得接百十個軍漢,最多十年,你二人便被蹂躪至此。」   見兩人相擁而跪,那年少女子嚇的渾身發抖,卻兀自閉口不言,張偉心知她聽的懂漢話,便又恐嚇道:「你二人做不來事情,料想是嬌姓慣養的大戶人家出身。便是什麼貝子、貝勒的妻室兒女,亦有可能。我會令畫師為你二人做畫,印了出來發行至大江南北,便說是我在遼東俘獲的滿人貴女,現下已在台灣身為營妓。哈哈,料來那後金國的臉面,此番要被你二人丟個精光!」   「你當真是無恥!」   「唔?你肯說話,不再裝聾做啞了?」   張偉得意洋洋,在原地踱了幾步,又笑道:「我這幾年,什麼樣的場面人物沒有見過,你個小小女孩,到想欺瞞於我?看你神色形態,必然聽的懂漢話,還想裝蒜!」   那柳如是此時已知道張偉到了府門之前,因現下是她隨身侍候張偉起居,此時白天夜間溫差頗大,她人雖小,卻是心細的很,此時已捧了張偉的綿袍站在門內,看到張偉如孩童般模樣,便抿嘴一笑,偷眼向門外一看,見張偉調笑的女子年少貌美,便立時將臉一沉,心中不樂,便立定了腳步,不再往前。   「快些與我說來,姓甚名誰,到底是滿人哪個貴戚的妻女?」   那女子既然已開口說話,此時將心一橫,又向張偉怒道:「將軍,我看過你們漢人的書,上面都是些仁義道德的話,怎麼將軍你在遼東燒殺搶掠,沒有半分慈悲心腸?殺害我們滿蒙之人也罷了,就是你們自已的漢人你也不放過。現下又欺付我們弱小女子,恬顏不以為恥,反以為樂事。大人,難道你沒有半點羞恥之心嗎?淫人妻女,按你們漢人的說法,是要下地獄的!」   「喔?是麼?那你們滿人在遼東燒殺淫掠又干的少了?我聽說,就是在最近,皇太極領兵入關,攻下了昌平,留著大貝勒阿敏駐守,後來明軍反攻,那阿敏情知守不住城池,撤走之前將城內數萬漢人盡數殺了,稍有姿色的漢人女人都搶回了後金。按你的說法,我是惡魔,你們滿人反道是菩薩了?當真笑話!」   說罷又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何人,普通滿人女子會說漢話的甚少,你必是貴戚之家的女子,若還是不說,你便知道什麼是以彼之道,還諸與其身!」   那女子聽道張偉提起滿人在遼東燒殺淫掠一事,只是低頭不語,後來略想一想,便又道:「那是當年老汗在位時的事,現在的大汗已不准如此。阿敏如此行事,大汗一定會處置他。」         第二十章 滿清立國     她年紀雖小,這番話說出來卻是頗為自信,言語間顯然是對後金的軍國大事甚是瞭解,張偉心中一動,又故意道:「你是說皇太極麼?他現下自身難保!我回台之後,聽說因赫圖阿拉被毀,瀋陽全城盡成瓦礫,又因我挖了努兒哈赤的棺材,滿人各貝勒對皇太極都是極為不滿,若不是他這些年來頗有威望,只怕是連大汗也沒有得做。就是如此,除了兩黃旗和兩白旗,其餘四旗都不大聽他的號令了。聽說,他一個月間瘦了十幾斤,都已經快不成人形啦。」   那年少女子聽他說完,臉色立時便的惶急起來,卻不理會張偉,只低聲同那年長女子說了,那女子一聽完,臉色大變,掙扎著想站起身來,卻因適才額頭在石獅子上撞了一下,又乍聽到消息,心神激盪之間,猛然動作,只覺得頭一陣陣發昏,已是暈了過去。   張偉冷哼一聲,已知這兩名女子與皇太極關係非常,只是此時天色已晚,他也有些乏了,因令道:「老林,把這兩個女子送到後院廂房,嚴加看管!」   說罷抬腳入內,卻一眼撞見柳如是站於眼前,因見她似笑非笑,年紀雖小,卻是體態風流,神色俏麗,此時一臉的醋意,卻又更添嫵媚。   張偉咳了兩聲,先前她手中衣物接下,又笑道:「如是,你看,我一回來,便擒住了兩個奸細。」   「是了,我的爺,您自然是英明神武,睿智非常……」   「咳,也就你敢這麼著同我說話了。」   「怎麼,爺難道要用軍法責罰小女子麼?」   「唉,不敢不敢。」   她一邊將張偉身上衣衫整齊平順,一邊抿著嘴嘲諷,卻是隻字不提那年輕的女子,張偉心中暗自慚愧,知道自已因見容貌美麗,故而有些失態。當下由著柳如是整理完衣衫,兩人一路談談說說,那年輕女子聽他二人說笑,卻是想不到這凶神惡煞一般的漢人將軍,卻又如此平和溫柔,又想到數千里外那個身長體胖,終日忙碌不休的大汗,心中記掛,一時間竟想的癡了。   第二天一早,張偉早早起身,梳洗過後,柳如是已是將早點端上,張偉略看一眼,便道:「止留下米粥,別的都端下去。」   柳如是詫道:「爺昨晚歇息的不好,怎地胃口這麼差?」   張偉輕輕搖頭,答道:「不是。今日要祭奠死難的漢軍將士,我要素衣茹素一日,以慰亡魂。」   柳如是因見他神色凝重,眉宇間似有憂色,她來到府內已久,卻是初次見張偉如此情狀,心裡擔憂,卻也不好勸慰,只得默默將飯菜撤下,又令人送上白衣,束帶,草鞋,張偉換上之後,令人去請了何斌、吳遂仲、史可法等人來府。   待台北一眾文官也盡皆服素而來,一行人白衣草鞋,出得府來,卻見隨同陪祭的台灣民眾亦皆是白衣素服而來,隊伍之前,便是那些戰死的軍烈家屬,待張偉等人同出,鎮北大街上已是熙熙攘攘匯聚了數萬人,因公祭之處正在桃園軍營之內,當下由張偉帶頭,一行人浩浩蕩蕩,步行向那桃園兵營而去。   此番祭奠規模如此之大,一則是漢軍自成軍以來從未有過些慘重傷亡,二則張偉慮衣日後戰事越發頻繁,難免會有大量的台灣民眾投軍後戰死,是故不但要有身前身後之豐厚俸餉及撫恤,還需在死後大舉祭祀,已給其身後哀榮。張偉已然決定,大祭之後,便命人建立忠烈祠,凡是漢軍死難將士,皆將神主牌位供奉於其中,春秋祭祀,永不斷絕。以此形式,來尊榮肯為國死難的英傑。   待到了兵營之內,所有的漢軍雖是仍著黑衣,卻皆於胳膊上縛白布,以示舉哀,待張偉到時主祭之位,周全斌身為主祭官,乃令道:「唱禮!」   他一聲令下,所有的漢軍兵士皆齊聲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   歌聲雄勁蒼涼,語意慷慨,正是當年秦軍的戰歌,此時被張偉下令用來做祭祀的禮讚,數萬人唱將起來,當真是說不出的悲壯。四周圍觀的百姓已被這悲切的歌聲感染,先是由戰死的將士家屬帶頭,後來全數圍觀的百姓亦都跟著痛哭起來。   周全斌眼見不是事,忙令道:「樂止,請張大人奠酒,釋菜,焚香秉燭。」   這一套禮儀皆是古人祭奠時最重要的過程,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些禮儀在祭祀大典中也極是重要,當下眾百姓見張偉上前,便慢慢止了哀聲,由張偉拿起奠酒,向四方拋灑,以祭亡魂。   待諸事完畢,方由周全斌又令道:「舉哀!」   在痛哭聲中,張偉轉身離去,這些兵士都因他而死,留在此地,徒增傷感罷了。他默然登上馬車,心中只是在想:「我這裡如此模樣,不知道那遼東,又是如何的情形。此番滿人死傷甚多,想來那入關搶掠的滿人中有不少父母妻兒死在我的手中,那邊,提起我來,不知道是如何的情形呢。」   冷漠一笑,卻是全然不在意,他自已或許不大在意,其實他現今比起剛來明末時,心腸已是冷硬了許多。終日間勾心鬥角,眼前儘是刀光血影,又是身處上位,威權赫赫,一語可以使人尊榮,一語可使人敗家身亡,權力在手,人已是改變了許多。   此後數日,張偉一直忙於撫恤慰問傷亡漢軍的家屬,因他身位尊貴,親身到處宣慰,可比尋常的官員強上許多,待漢軍招兵的榜文一出,立時便有近十萬精壯的男子報名,張偉得知龍武衛軍淘汰了大半軍士,止留下五千精壯老實的原遼東明軍,便命將這五千明軍盡數補充至南人的漢軍之內。新募集的新軍盡數補充龍武衛,如此這般兩相抵換,待孔有德等三將興沖沖回營訓練士卒時,卻發現除了自已的親兵,餘者再無一人相識。三人木瞪口呆之餘,卻也不得不佩服張偉御下之能。自此死心塌地,不然再有擁兵自重,自立山頭的心思。   他這邊整軍頓武,安撫移民,一派興旺模樣。於此同時,遼東的後金,卻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大汗,醒來,大汗……」   一聲聲的呼喚並不能立時喚醒暈迷中的後金天聰汗,皇太極自從北京城下後撤後,擺脫了關寧鐵騎的糾纏,出長城至內蒙草原,遇到了科爾沁部落派來的信使,得知遼東被襲,形勢危急的消息。縱然是心急如焚,他心中卻是不敢相信敵人能攻城盛京的城池。那城池是當年明朝備邊的堅城,加之城內有濟爾哈郎和李永芳的漢軍一同防守,縱是打不過敵人,想來守住城池也絕無問題。故而雖然著急,到也並不害怕。只是擔心敵兵四處騷擾破壞,來年脆弱的後金財政,恐怕難以維持。   「還好此次從關內搶了不少金銀,不然明年的日子可是難熬的緊。」   這位後金大汗不住的安慰自已,一邊下令全軍輕裝速行,馳援遼東。雖然是全軍騎馬急行,到底是從內蒙草原繞路而行,待他趕至鐵嶺,已得到了當地駐守將軍派來的急報,得知盛京被攻破,城內八旗並所有的旗人盡皆死難,敵人又是縱火燒城,城內所有的民居皆是成瓦礫,就是汗宮亦被焚燬。   他鐵青著臉,騎在馬上聽著那報信人不住的述說,因見那人淚如雨下,喝道:「咱們女真諸申的男人永遠不要流淚!要用敵人的血來洗清恥辱,你的淚水,只能成為敵人的笑談!」   他雖是努力定住心神,又喝退流淚的部下,到底心裡無法接受這個沉重的打擊,用鞭子狠擊身底的坐騎,不顧身後親隨的追趕,一人單騎在前,一路狂奔趕至瀋陽。   待入得城內,滿地都是凝結的鮮血和發臭的屍體,抬眼看去,竟然無一幢完好的房屋,斷壁殘垣橫列於前,成群的綠頭蒼蠅圍繞身後,出征之前尚且繁盛完好的盛京城,竟然已成了鬼域。   他忍住一陣陣的頭暈噁心,縱騎趕到汗宮,因見到滿地的屍體,心頭更是大急,待行到宸妃所居的大殿,因見各處都是蘇拉宮女的屍體,唯獨不見宸妃,止不住流下淚來,喃喃道:「難道連你也被害了麼?」   他緩緩抽刀身上的小刀,對準心口,便待用力刺將下去。多般的打擊,已使他承受不住,最心愛的宸妃又不知下落,直教他心灰意冷,不欲再活下去。   迷迷糊糊的皇太極把刀尖對準了心口,那刀尖已扎穿了身上的袍服,抵到了皮膚之上,冰冷的刀尖立時將他扎醒,咬一咬牙,手腕一振,便待扎將下去。   「大汗!」   一雙粗壯的大手將皇太極的手腕拿住,斜下了大半的勁道,但皇太極自幼隨父漁獵,拉開的弓箭在後金當屬最強的強弓,他的手勁又豈是旁人能輕易擋住的?那刀尖仍是在他胸口紮了進去,雖是不深,殷紅的鮮血卻瞬間流將下來,透過他身上的衣袍流將下來。   「是岳托?我道是誰,除了你,只怕也沒有幾個能擋住我的手腕。」   他身邊已是站立了一大幫緊隨而來的貝勒、貝子,各人皆是臉色沉重,那多爾袞、多鐸年紀尚輕,一路上見到盛京城內那般慘景,料想自已的府邸家人也都遇難,各人原本都是心情沉痛。現下眼前一向尊敬倚重的大汗也是如此模樣,那多爾袞尚沉的住氣,只是眼圈略紅,那多鐸到底年少,雖然已是統兵大將,卻仍是忍不住心酸,那眼淚止不住流將下來。   岳托乃是代善之子,雖然只是皇太極的侄兒,年紀到是相差不遠。當日努兒哈赤死時並未指定由誰繼位,是岳托及薩哈廉說服父親代善一同保舉皇太極,代善表態之後,那阿敏和莽古爾泰方跟隨著勸進,是以皇太極對這兩兄弟也是喜愛有加。此番入關攻明,於半途中代善等人害怕深陷明朝境內不得返回,提出要退兵,正是皇太極說服了岳托,又由岳托等人苦勸代善,方才繼續前行,在明朝境內縱橫衝殺,如入無人之境。   此時見這位英明神武的大汗如此模樣,岳托沉聲道:「大汗,當日在草原上,我父親要退兵,是您讓我們兄弟說服了他,大軍又得以前行,才得到了那麼大的戰果。張偉從海上來襲,大家都是沒有想到。若是你現在身死,我們兄弟得不到父親的諒解,又被其餘的貝勒深恨,我們還有活路麼?」   那薩哈廉亦道:「大汗,咱們後金遭此重創,正是需要大汗你重振人心,以圖再起的時候,若是你此時身死,諸大貝勒無人能制,必然是互相攻訐,乃至大亂。當年天命汗創下的基業,大汗這些年來的辛苦,難道就全然付之流水嗎?」   其餘趕來的諸貝勒大臣亦都是苦苦相勸,皇太極心中雖是明白,卻總覺心灰意冷,無論如何提不起勁頭來,迭遭打擊,他身為後金的最後統治者,一來是又愧又悔,二來思念愛妃,一時之間實難振作。   待代善等年長貝勒趕到,見他如此模樣,莽古爾泰連連冷笑,代善卻是氣不過,向他怒道:「我說你匆匆回來是為了什麼,原來竟是為了一個女人!你知道麼,父汗的墳墓讓那些南蠻子給掘了,梓宮也被他們抬走,估計是要獻給南朝皇帝,做為此番襲遼的戰利品大加宣揚,大汗,咱們不但丟了臉,失了父汗的英名,是連他的棺木也不能保全,等咱們死後,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父汗!」   皇太極眼皮跳上幾跳,顯是還沒有明白過來,代善大怒,立時將他扯住,命人抬上馬去,一路拉著出盛京城外,直奔努兒哈赤的陵寢。待迷迷糊糊的皇太極親眼見到被一片狼藉的福陵,又見到父汗的山陵被挖開,露出一個顯眼的大坑,原本放置棺木的地方黑乎乎一片,全是挖開的泥土,不但是那棺木,便是隨葬的努兒哈赤身前的愛物,亦皆是不見。   「畜生!」   一個個後金貴戚忍不住罵將開來,他們憤恨不已,只覺得敵人凶橫殘暴之極,一時間竟忘了自已的後金兵也剛剛焚燒了天啟皇帝的德陵,皇太極只覺得耳邊嗡嗡做響,腦子空白一片,頭一暈,向那大土坑方向一頭栽倒過去。   從貝勒將他由郊外帶回,因城內並無完好房屋,又四處是死屍,唯恐瘟疫流傳,各人都尋了艾草熏身,又令人將大汗身體清洗一番,在城外立了營帳,請了醫生診治,那醫生只道大汗急怒攻心,一時暈厥,只需靜養便可完好,定可勿占醫藥云云。   在諸貝勒的連聲呼喊下,皇太極終於從昏睡中驚醒,略一定神之後,便揮手令各人出帳,自已一個人獨自在帳內沉思。眾人唯恐他再次尋死,皆是躲在帳外窺探帳內情形,一有不對,便可立時衝入。   半響過後,方聽皇太極在內說道:「在外面的都進來,請代善哥哥和莽古爾泰也來。」   各人依命而入,見皇太極已是神色如常,踞坐於帳內軟榻之上,因見各人入內,卻也並不理會,直到代善聞報趕來,皇太極乃站起相迎,親手將代善扶入帳內。   代各人按班序坐定之後,皇太極方道:「盛京的情形如此,大家來說說看,以後該當如何?」   那莽古爾泰重重一哼,怒道:「該當如何?大汗,不是我說你,當初你出兵,我便是不贊同。半路上我和代善大哥要回來,你也是鼓動了一群小傢伙反對,雖說咱們從北京附近搶掠了不少財物,難道這些能彌補盛京被毀的損失?還有,父汗的墳墓地被南蠻子給掘了,依我看,現下的重中重中,要重新發兵,把父汗的棺木給奪回來!」   他既然開口,身後向來與他交好的阿巴泰、碩托等人便齊聲道:「是的,莽古爾泰說的很對,咱們這就掉轉馬頭,再殺進關內,逼著崇禎皇帝把棺木還給我們!」   豪格見他們咄咄逼人,又見父汗默不做聲,心中大急,忙道:「你們急什麼!天命汗的棺木剛剛被他們搶走,肯定還沒有獻給崇禎,咱們現在殺回去,又有何用?」   「你知道什麼!那張偉肯定會把棺木獻給皇帝,咱們去包圍了他們的京師,抓了他們的皇帝,張偉一定會把棺木還給咱們。」   「哪有那麼輕巧,別說我們輕易的將士都已經疲乏,戰馬也瘦弱不堪,就是勉強殺回關內,大量被徵調來的明軍沒有離去,我們能那麼容易就包圍攻破北京?要是一個不小心,只怕又是損失折將!」   莽古爾泰聽豪格如此一說,立時跳將起來,當面一啐,怒道:「孬種,咱們滿人沒有你這樣的膽小鬼!」   豪格大怒,站起來按著腰刀叫道:「是我的戰功不如你,還是武勇不如你?十幾年來我打下的城池比你少麼?我斬殺的首級不如你多麼?你憑什麼這麼羞辱我?若是倚仗勇力,我現下就和你出去,看看是誰先倒在地下!」   代善因見皇太極默不做聲,只得起身喝斥道:「豪格,在大汗面前不要放肆!」   皇太極憤然起身,向代善道:「大哥,你也說在大汗面前不該如此,可是你看,莽古爾泰哪裡把我當大汗了?出擊京師是我做的主,沒有提防漢人從海上來襲也是我的錯,既然大家現在不相信我,認為我的德行不夠,智謀不足,那麼就另選賢能來做大汗吧!」   代善大急,他自然知道除了皇太極外,此時的眾貝勒都無法完全服眾,況且論起才幹,這十幾年來眾人都是公認的皇太極為最高,如若不然,當年亦不會推舉他為大汗。只得安慰道:「眾人也不是你說的意思,當此大變,大傢伙火氣都是很大。你做大汗的,應該安慰勉勵,切不要也鬧起脾氣來。如若不然,正中了敵人的下懷。」   他這邊正在勸慰,卻聽得那莽古爾泰冷森森說道:「等阿敏回來,咱們再議大汗辭位的事。」   代善張口結舌,詫道:「大汗什麼時候辭位了?適才那是氣話,也能當真麼!」   莽古爾泰站起身來,拍拍腿上的塵土,道:「大汗辭或不辭,到無所謂。只是我旗下人都不服氣,都道大汗犯了這樣的大錯,總該有個說法章程,不能就這麼著算了。到底該如何料理,還是等阿敏回來再說。」   說罷出得帳外,帶著阿巴泰、碩托等人揚長而去,別說不曾與皇太極造退,便是連代善亦是理也不理。   看著他帶著幾百人怒馬如龍而去,代善氣的發抖,向皇太極道:「八弟,不管怎樣,我還是支持你。我的兩紅旗和你的兩黃旗加起來,實力遠在他們之上!」   說罷目視帳內的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兄弟,向他們逼問道:「你們的兩白旗怎麼說,是站在大汗這邊,還是和阿敏、莽古爾泰那邊跟我們對著幹?」   阿濟格較之多鐸年長,一向以武勇聞名,卻是甚少心機謀略之人,因見代善發問,還不待多爾袞說話,便道:「我們兩白旗兩不相幫!」   皇太極心裡一陣難過,他待這幾個小兄弟向來不薄,卻不料事到臨頭,仍是不能令他們相助於已。   卻又聽那多爾袞上前說道:「阿濟格說的不對。兩白旗並不是兩不相幫,咱們既然推舉了大汗為後金國主,自然要聽令於大汗。只是眼下八旗受創甚重,不能再起內耗,是以我不贊同莽古爾泰的做法。」   偷瞄一眼皇太極的臉色,又道:「自然,身為一旗之主,也不想大汗以威勢欺凌其它旗主,此番遼東被創甚重,以我的見識,還需從長計較,大家一起商議,以免日後再出差池。」   因見皇太極面無表情,當下不敢再說,將身一躬,帶著阿濟格與多鐸退出帳外,自回本旗駐地去了。   豪格見狀,心內大急,因怒道:「父汗,你待他們一向不薄,今日事起,居然不肯助你,當真是混蛋!」   皇太極淡然一笑:「他們一直以為我搶了他們的汗位麼。」   豪格陰損道:「也不想想,就憑他們當年十幾歲的小孩,咱們後金國一向是諸貝勒一齊議事,父汗當年也是受大家的信重,被公舉為汗。就憑他們一無戰功,二無實力,憑著母親受寵就能繼位為汗?笑話!」   皇太極擺手道:「不必多說。此地死人甚多,恐有瘟疫流傳。令人拔營起寨,咱們先回遼陽。譚泰早派人過來,請我暫去遼陽。此間既然有人心圖不軌,那麼正好,就讓他們在這兒鬧吧。」   遼西前線的將領全然是皇太極的心腹,他身為大汗多年,勢力早已穩固,心裡對這些個鬧事的貝勒全然不懼,若是有人敢公然反叛,遼東之地早已破敗不堪,自然是一擊就跨。他此時不處置,也是存了令那些藏在背後的人跳將出來,到時候一鼓做氣,全數殄滅的心思。   當下請了代善前行,帶同了隨行將士,十萬人浩浩蕩蕩,避開了疫區,向那遼陽而去。   到得遼陽,便仍改遼陽為東京,將原本的明朝遼陽經略府改為汗宮,撫恤流民,恢復生產,又將自關內搶掠回來的人口金銀賞發下去,以恢復旗人士氣。   待過了兩月有餘,正傳來阿敏自關內敗回,臨回又屠戮城池的消息。皇太極大怒,派了使者前去斥責,阿敏惱羞成怒,竟欲勾結莽古爾泰公然抗命。那知數月下來,莽古爾泰早被皇太極逼的無法存身,那遼東之地敗壞不堪,哪能容的下他的兵馬就食,早已經低眉順眼,請求皇太極饒恕。皇太極命將他大貝勒的身份下降一級,與豪格等人同列,才允他帶著旗下人前來遼西。此時阿敏只剩下五千不到的殘兵敗將,莽古爾泰雖然魯莽,到底不是蠢蛋。見多爾袞等人早就回心轉意,重投皇太極而去,他哪裡還敢出頭自尋死路。   那阿敏只是努兒哈赤之侄,一向驕狂慣了,得罪了大批的八旗貴人,此時又得罪大汗,陰謀不軌,眾人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一時間牆倒眾人推,大家都雲此人該殺,大汗應將他明正典型。   正當張偉令全軍鎬素,大祭死難漢軍之際,皇太極命輕騎奔赴阿敏駐地,賜他自盡。那阿敏正等著莽古爾泰等人一同發難,哪料得自已的駐地突然被襲,雖然大罵反抗,卻被前往執行的正黃旗護兵們一把抓起,強行用弓弦絞死。他在天命年間與皇太極同屬四大貝勒之一,此時尚且保全不住性命,其餘的貝勒雖是兔死狐悲,卻心知再也不能觸怒大汗,阿敏一被處死,各貝勒都道此人早便該死,大汗一直慈悲不肯發作於他,此番兵敗謀反,大汗只是命他自盡,當真已是仁德之極。   「多爾袞、阿濟格、多鐸,你們三人此去關係甚大,一定要多加小心。」   三人聽大汗吩咐,便一齊躬身道:「是,謹遵大汗之命。此去圍攻寧綿,定然不會在城下虛耗兵力,一定四處遊走,斷敵糧道,將城外土堡盡數拔了,將城外漢人都掠回遼東。」   皇太極點頭一笑,以示嘉許,揮手令三人退下。離他回瀋陽不過數月功夫,原本高胖的他已是瘦了幾圈,不過終日處理政務,精神到是健旺的很。   「索尼,咱們滿人中你的漢文最好,這文書便由你來寫!」   「是,大汗!」   正黃旗下的啟心郎索尼一向心慕漢人文化,什麼四書五經已是讀了不少,又寫的一筆好字,滿語文字便是由他聽了大汗之命,召集了大批滿人英才,再加了遼東漢人中的文人,一同商議確定。此時大汗即將稱帝,這告天文書,自然是非他莫屬。   崇禎元年的春節將至,皇太極已經敉平一切可能的反叛,將大權穩穩收在手中。八旗不但沒有如關內漢人所預料的那般混亂,反道比之當初更加的易於指揮。他以退為進,又拋卻遼東不顧,一直待收攏八旗,又派了遼西附近漢人返回遼東,將各處的屍體焚燬,重修村落,發給農具重新墾荒。又派了岳托等人三征朝鮮,掠奪了大量財物糧食,又逼的朝鮮國王出動水師,封鎖旅順附近的海面。輕騎而出,乘小船攻下了明朝留在遼東最大的釘子,旅順一下,附近的小島明軍亦是無法保有。除了皮島有台北水師防守,火力太過強大,無法強攻,皇太極憤憤放棄,其餘所有的遼東島嶼,皆是無法再行駐軍,危脅遼東。便是皮島,亦因無法從朝鮮和關內補給糧食,勢必無法大量駐軍,饒是如此,皇太極仍是在鴨綠江一帶派駐了重兵,以防敵人再從此處登陸。   待諸事已定,遭受重創,雖是四處搶掠仍是無法恢復原氣的後金國,卻因長白山天池乃是滿人始祖一事,改稱滿洲,自此不許人再自稱女真、諸申,以示與當年的金國有所區別,又下令改後金為清,皇太極在代善等人的勸進之後,下詔改遠稱帝。   「父汗,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在這個當口稱帝,這樣更加觸怒南朝皇帝,咱們這時候國力大弱,父汗你又何必如此?」   因當日豪格力挺其父,皇太極雖對這長子不是很歡喜,但見他忠心於已,能力膽識也是絲毫不差,自到得遼陽之後,便成日長他帶在身邊,隨時教導。那豪格雖是脾氣火爆,人卻也是一點不笨,數月間教導下來,已是比之當日成熟穩重許多。此時見父親決心改元稱帝,心裡卻著實納悶。   「哼,敵人以為偷襲我身後,將我父汗的墳墓挖了,將盛京燒成平地,又毀了赫圖阿拉,就能打跨我了?豪格,你要記住,越是敵人以為你跨了,以為你要一蹶不振,你便要挺起身來,做出一個樣子給他們看!偷襲於我,也只是一次罷了,想要再來,敵人也是想也別想。正面交戰,那幾萬黑衣漢軍我只需出動五萬騎兵,就能一鼓而下。咱們又有什麼好怕的?」   豪格沉吟道:「即便是如此,族內到底也是有人對父汗不滿,此時稱帝,只怕是人心並不全服。」   「越是如此,越得提一下氣!遼東被襲之後,不但是漢人人心惶惶,便是滿人,也有不少人起了異樣心思。前兩個月,請求和南朝議和的人滿大殿都是,若不是我壓下去,就是代善哥哥,也是一心想求和了事。大家都說,能保有遼東一地,供八旗休養生息便是足夠了。明朝那麼大,咱們滿人就這幾十萬人,十幾萬兵,如何和人家打?哼,都是一幫鼠目寸光之徒!都想過安穩日子,不想再打了。他們卻不知道,明朝比我們大幾十倍,人口是咱們的幾百倍,若是有個明君在位,勵精圖治,修治甲兵,然後再向咱們用兵,到時候,還有滿人的活路麼?唯今之計,只有趁著明朝內亂,皇帝無能,咱們好生的打將下去,佔有全遼和蒙古,便是南朝有了好皇帝,也是拿咱們無法。若是趁機待時,大舉入關,沒準天下都是咱們的。豪格,你給我記住,這打天下的事,就好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退了,就連存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是,我明白了。父汗一稱帝,便斷了那些人議和的念頭,又可以讓全遼的百姓知道父汗的決心毅力,這樣方可以安撫住八旗和漢人的心。」   皇太極一笑,拍拍豪格的手,道:「你總算明白過來了!」   說罷行到大殿門前,俯禮殿外廣場上來來往往,為他稱帝登基做準備的人群,傲然笑道:「明朝的皇帝如豬狗一樣蠢笨,明朝的讀書人大半是讀死書的書獃子,明朝的將軍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我現下已派了多爾袞出征寧綿,他們號稱是關寧鐵騎,我到要看看,是八旗的兒郎厲害,還是他們的什麼『鐵騎』厲害!待明年秋涼,我還要帶十萬八旗出關,此番不但要攻擊畿輔,還要深入山東,掠回我受損的人口,豪格,你說,明朝皇帝拿什麼來抵擋我!」   「父汗,咱們十年內都不能打什麼硬仗,苦仗了。此番遼東滿人死難者甚多,滿人原本人數就不多,可經不起損耗了。」   皇太極略一點頭,道:「我自然知道。不但是人口,便是財賦也是多有不足。今年的官員俸祿到現在我也沒錢來發。明年入關,也是急需從關內搶些金銀,以支撐咱們的財賦。還要大量的掠奪人口,編成漢軍八旗,和蒙古八旗一道,成為滿洲八旗的羽翼。」   又問道:「豪格,我令你派人入關,尋找關內造反的義軍,將我的書信給他們,你辦的怎樣了?」   「父汗,我已經派了漢軍中沒有剃髮的人充做使者,假扮成皮貨商人坐船出海,由長江入南方,尋找那些造反的漢人義軍。只是父汗,聯繫他們多半也是無用,現下南朝皇帝徵調了十幾省的大軍圍剿,這些義軍多半是農民入伍,戰力太弱,據兒子的估計,別看他們現下聚集了幾十萬人,最多半年之後,肯定被明軍打的星散而逃。」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他們反皇帝,我們也是反明朝皇帝,若有可能,能聯起手來更好。況且,我料那張偉野心不小,他沒準會趁著時機借時而起,那個時候關內大亂,便是咱們的機會來了。」   他揮手令豪格退出,自已佇立於大殿之前,心中似悲似喜,說不出的滋味縈繞心頭。殄滅叛亂,消除異已,他的權威已經再也無人敢於捍動,又即將稱帝,登上事業的頂峰。只是當此之時,父親的棺木尚未要回,四處搜尋也沒有找到兩個愛妃的屍體,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著實令他難過。   想了半響,歎一口氣,轉身向殿內行去,只是臨將轉身之際,向南方默念道:「張偉,我小看了你,不過,你也休小視於我,來日方長,待咱們一較高下罷!」   他稱帝消息一出,關內明廷上下立時嘩然。所有的文人官員皆是憤恨不已,那六部的給事中立刻上奏皇帝,請求皇帝大奮龍威,派大軍出關,滅此朝食。這些人只讀過幾本經書,考過科舉,哪裡知道什麼世道民情,更別提行軍做戰一事了。再加上傳來張偉偷襲後金後方,大敗八旗兵的戰報,原本便可在嘴唇上消滅無數敵軍的書生們,自然是意氣大漲。他們原本使瞧不起明皇治下的建洲小丑,只得歷次戰事都是邊帥無能,若是一切都依了他們的主張,將軍們忠君愛國,士兵們不懼死傷,堂堂天朝,哪有被打敗的道理?現下小小夷人部落建國稱汗也就罷了,居然不懼天威,悍然稱帝,這當真是令其忍無可忍,於是表章如雪花般落在崇禎皇帝案前,一個個文人書生皆叫囂著讓皇帝用兵,決不能姑貸如此的大逆行徑。         第二十一章 朝堂之爭     崇禎皇帝此時正關注烽煙日起的農民起義,自從高迎祥部從山西入河南後,虛晃一槍,又從瀘州入川,被四川土司秦良玉的白桿兵殺退,又由川放湖北,擺脫了沿途追擊的官兵,已是十幾日不知道去向,據地方官中報稱,農民軍人數漸多,已是嘯聚了數十萬人,分十三家,七十二營,其中以高部最強,下面有李自成、張獻忠等悍將,一路上屠毒百姓,燒殺淫掠,凡過處必成白地,地方上受損甚重。他每日因害怕有鼎革之事,又因張偉襲擊了後金後方,料想關外敵人短期內無力危脅國本,此時皇太極稱帝,他雖然是覺得帝王尊嚴受到挑戰,心裡極是憤怒,卻也明白憑著關內明軍的力量前往討伐,只是自尋死路。只是此時被言官吵的心煩,當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無奈之下,只得召集內閣諸臣,又召對當時的清流領袖左都御史劉宗週一同入內,在平台召對。   他先是詢問了首輔葉向高農民軍的消息,得到的回答仍是千篇一律,什麼各部仍在追擊尋訪,賊兵已是膽寒,四處逃竄,來日必有捷報云云。   他此時正在心煩,卻又不好對閣臣發火,因向劉宗周道:「劉宗周,你身為言官首領,不知道約束清流,只讓他們成日價妄議朝政,企圖左右要挾朕躬,是何道理?」   劉宗周出列下跪答道:「臣雖身為左都御史,卻是不能擅自禁止言官上奏。況且六部的給事中並不歸臣統管,臣亦不能令他們不再上表。」   他不顧皇帝臉色,又接著道:「況且臣也以為,那女真人太過大膽,居然敢建元稱帝,皇上也正是應該大振天威,有所舉措才是。」   崇禎生性多疑,此時聽劉宗周如此說,到很是疑他在暗示自已怕了關外的女真人,不敢有所舉措。他最忌諱人有辱他的聖德,又一向以剛毅自許,哪能容的臣下如此猜度,心頭大怒,向劉宗周喝道:「那麼依你的見識,該當如何?關外大局糜爛已久,你現下讓朕大舉進兵,我問你,兵在何處,餉在哪裡?若是朕仍然加餉,你們又要說朕苦害百姓了!」   劉宗周不顧皇帝語氣,仍是不緊不慢答道:「皇上,如何用兵那是本兵的事情,臣身為言官,只是負責向皇上建言。若是臣鉗口不言,那是臣的過錯。若是兵威不振,則是本兵的過失……至於加餉,賊兵日盛,就是苦於加派久矣。請皇上明鑒。」   「胡說!你既然說要出兵,那我問你,你可知關寧、宣大兵的情形?你可知為了剿賊,調動了全國多少兵馬?建洲女真的情形你又知道多少?大言炎炎,滿嘴胡說!」   劉宗周在地下碰一下頭,以示尊重皇帝的訓斥,又不溫不火,回答皇帝的問話道:「那流賊雖雲有數十萬人,不過大半是那些巨盜裹挾的百姓,因災害之年沒有賑濟,官府又加催邊餉,故而奮起而反。只要皇上善加撫慰,誅除首惡,那些流賊都是皇上赤子,又有什麼可懼的呢?建洲女真經寧南候張偉的重創,瀋陽一帶幾成白地,人口損失近半,儲存的金銀等物幾乎蕩然無存,雖說逆賊還有遼陽、廣寧等大城,還有十幾萬精兵,又從京師附近掠走不少財物,但到底是不能盡數彌補損失。那皇太極情急之下,雖是征服朝鮮,但是他損失太大,不是又三征朝鮮,專門前去搶掠今冬的糧食。他雖稱帝,卻連汗宮都無法修繕,仍只是暫居原本的遼陽經略衙門之內,所謂稱帝,不過只是換了個名稱罷了。現在大明的臣子聽到建洲蠻夷竟然敢擅稱尊號,都懷著忠義報國的急切心情,指望皇上能乾綱獨斷,出兵平亂。宣大、關寧都是勁旅,只要皇上選派能臣統領,以宣大、關寧兵為主導,統引全國兵馬,必能剋期恢復遼、沈,以慰列祖列宗之靈。」   崇禎不料他對各方局勢如此清楚明白,以聽他說的頭頭是道,頗有道理。他自繼位以來勵精圖治,每日除上理政之外再無其它樂事可言,這遼東一事是自神宗萬曆以來懸在明朝皇帝心頭的大患,他力圖中興,又怎對敉平邊患沒有興趣?當下息了喝退劉宗周的心思,專心聽他講完。待聽到劉宗周言道後金被張偉偷襲後實力大減,又因稱帝激起明朝漢人的憤恨,軍心民氣可用,調集大兵必能獲勝的說法,崇禎心中雖是不敢相信,卻也不免有些心動。   因原兵部尚書孫承宗出為經略,前去撲滅農民起義的烽火,崇禎已新立梁廷棟為本兵,因目視他道:「本兵以為劉宗周的話怎樣?」   那梁廷棟自上任以來,除了遼東方面尚且安穩,其餘各處已是烽火片片,適才聽了劉宗周的話已是令他極為不滿,只在心裡怨道:「啟東先生只顧自已建言,卻不知道邊地的事多麼難弄。那克餉、役軍、虛伍、占馬諸弊早就弄的軍隊戰力極為低下,京營不說,十幾萬京營士兵無一能戰者。這到也罷了,便是地方上的兵馬,又有幾個能打的?難道征伐後金,只靠十萬不到的宣大和關寧兵就成了?書生見識!」   因見崇禎頗為意動,正在著急,見皇帝詢問意見,忙出列答道:「皇上,打仗動兵的事非比尋常小事。臣以為,在流賊消息未定之前,不宜再興戰事。那建洲蠻夷雖是稱帝,坊間也不過只以為是笑談,與陛下聖德無礙。」   遲疑一下,見皇帝並未有暴怒模樣,忙又道:「劉宗周所言張偉襲遼一事,固然屬實,不過八旗主力精兵實力未損,敵方不但尚有十幾萬精銳八旗,還可以背倚堅城,那遼陽、廣寧一地,都是當年咱們大明備邊的大城,別說野戰,便是攻城,咱們又該當如何?」   他正在侃侃而談,極言後金不可征,那劉宗周憤道:「梁大人,軍心民氣可用!我就不信,那八旗經此重創,難道還能如同當日一樣的團結善戰?便是那皇太極仍是堅強不可屈,難道他手下諸人就是鐵板一塊麼?死了那些旗人,難免有現在的旗兵家屬在內。難道八旗兵就不是人?兵凶戰危,原本就不能說必勝,不過打也不敢打,那還怎麼收復遼東失地,怎麼告慰祖先?」   他是當世理學大儒,門下弟子無數,一舉一動對當朝清議皆是有極大的影響,現下以大義壓來,說的話到也有理,梁廷棟雖是委屈,亦不得不小心答道:「那女真人最是堅毅不過,劉大人有所不知,他們行軍打仗,常常有十天八天不下馬,出門打獵,只帶些幾斤炒麵就能堅持七八日,因從小便是如此。再加上連年征戰,哪一家一戶沒有戰死或是受傷的?此番遼東雖是死了十餘萬旗人百姓,到底只是傷了筋骨。以女真人的強悍,再加上皇太極甚得人望,此番又以稱帝來鼓舞人心,若只是論戰,咱們殊無把握。唯今之計,還是以守為主。待皇上中興大明,重整軍伍,那時候大軍出關,自然是王師到處,蠻夷盡皆伏誅。」   他的話在情在理,都是老成謀國之言,雖則崇禎心中頗是遺憾,卻也知道梁廷棟的話甚是有理,於是點頭嘉納,又向劉宗周喝道:「我知你頗有威望,此番言官們鬧個不休,總之還是要落在你頭上。你速速下去,之前的奏章朕皆是留中不發,若還有人以遼事煩擾,朕必不姑貸!」   見劉宗周還要抗辯,立時喝道:「將他帶出宮外,押回府中,令其在府中思過。」   皇帝既然下令,侍候在旁的衛士自然不容劉宗周再說,推推攘攘著將劉宗周送出宮外,押往其府中不提。   劉宗周滿心想著能勸說皇帝征伐遼東,卻不料一片赤誠之心不被皇帝接納,心中當真是失望之極,他其實亦知想一戰定遼甚難,只是覺得這十幾年來明朝以堂堂天朝上國的身份,對著小小的後金卻是屢戰屢戰,現下只能防著關寧一線,當真是被動挨打之極。現下趁著張偉襲遼的機會,以高昂的士氣主動邀擊士氣低落的八旗兵,劉宗周雖然只是理學大儒,卻也覺得這委實是難尋的機會。只可惜朝中諸臣皆是被女真人嚇破了膽,除了一些直言敢諫的言官,竟然無人力陳此事,致使皇帝白白放走了大好機會,想來真是可嗟可歎。   回得府中,他立時將自已關到書房,也不顧夫人勸說,立時命人研墨,寫了一份洋洋灑灑的奏章,直言皇帝之過,那奏折上寫道:「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嚴,布令太繁,進退天下士太輕。諸臣畏罪飾非,不肯盡職業。故有人而無人之用,有餉而無餉之用,有將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殺賊。流賊本朝廷赤子,撫之有道,則還為民。遼東極邊,建洲勢力漸熾,陛下宜息平賊之兵,敉滅建洲夷部……」   寫罷封章,便令人送將出去,由內閣轉呈皇帝。他直言皇帝之過到也不是第一次,崇禎雖覺其迂,到也知道他是當世大儒,雖然總是空談多於實幹,然後正好用其才,使其為言官,故而從不曾為難於他。是以此番雖然又是指著皇帝的鼻子大罵一通,他到也並不害怕。況且以他的秉性,便是皇帝為難,亦一定會照實直說。   「父親,高先生和黃先生在外院等候,請您的示下,是請入內堂正廳,還是帶到書房來?」   他的兒子此時只是弱冠年紀,因劉宗周治家教子有方,年紀雖小,卻是行止有禮,鬱鬱然有書生氣了。劉宗周對他歡喜的很,令他平日便在書房伺候,若是有客來拜,則大半交給兒子處理。只是這高攀龍與黃尊素二人,卻是劉宗周當年在東林書院的知交好友,兩人一直在南方未嘗入仕,此番一同來拜卻是少有的事。劉宗週一聽之下大喜,忙吩咐道:「快,請你的兩位世叔伯到書房來。」   他又驚又喜,不知道這兩位好友為何遠道而來,又是憊夜來訪,想來必有大事。當下坐定不安,他身是朝廷大員,卻一向以書生自詡,高黃二人是東林大儒,劉宗周不但與之交好,無論是學問人品,亦是對二人佩服的緊。當下搓了搓了手,終覺得枯等難奈,於是打開房門,親自迎將出去。   步出書房之後,他遠遠看到兩位好友連袂而來,原本打算再行幾步的他卻停住腳步,矜持的站於房門台階之上,卻聽到黃尊素遠遠向他笑道:「啟東兄,怎敢勞你大駕出迎,深夜來訪,原是我們失禮了。」   兩人加快腳步,行到劉宗週身前,齊齊一揖行禮,劉宗周還了一禮,向兩人笑道:「快不要弄這些客套俗禮,我輩讀書人可千萬不要沾染了世俗氣息,且隨我進來,咱們清茶當酒,好好的聊上一夜!」   三人相視一笑,便先後進了房內落座,劉宗周吩咐了下人送上茶水,三人都是文心周納慎言慎行文士,雖然交宜深厚,又是許久不見,卻只是揖讓一番,便仍都是一副沉穩模樣。   劉宗周因問道:「兩位前陣子不是在南京授課講學,怎地突然來京師,莫非有什麼為難之事麼?」   高攀龍放下手中蓋碗,歎道:「兄長有所不知,現下南京情勢不穩,一日數驚。我與黃兄商議,還是趁著道路未阻,早些來京師尋兄長。一則許久未見,甚是想念;二來南方情形混亂,還是暫離一下,以避流賊的好。」   劉宗周驚問道:「流賊不是許久沒有消息了麼?孫本兵經略大軍,已將他們自南直隸趕到四川,又被四川的土司秦良玉打敗,賊兵出川而去,據說是逃竄湖北,怎地又危脅南京了?」   黃尊素歎道:「兄長有所不知,那流賊虛晃一槍,由湖北避開了官軍堵截,直接攻入了鳳陽,焚燬皇陵之後,又將兵鋒直指南京。南京城內駐兵原本就不多,南直隸的駐軍又多半被調去江北,我們逃出城時,南京城內人心惶惶,唯恐旦夕城破,官紳之家,大半都逃向江北去了。」   劉宗周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站起身來,按住黃尊素的肩膀,沉聲問道:「鳳陽皇陵被毀?」   因見眼前高黃二人雖然臉色蒼白,卻皆是重重一點頭,高攀龍更道:「四位皇祖的陵寢都被賊兵焚燬,連同整個城池都被賊兵燒燬,中都……完了。」   劉宗周站於原地,楞了半響,方問道:「是不是謠言,怎地皇上還不知道?」   高攀龍搖頭道:「絕非謠言,當日我們接到消息,立時日夜兼程趕往京師,算來皇上此時,也該得到消息了。」   「啟東兄,鳳陽之事雖然令人髮指,與南京危急相比,到底還是小事。且不說南京是江南重鎮,關係到整個南方的安穩,便是太祖高皇帝的陵寢亦是在南京,若是有個閃失,那才是……」   劉宗周霍然起身,急道:「不知道皇上是否敕令孫本兵快些前去援助南京,朝廷的處斷如何,唉呀,現下時辰已晚,如若不然,我一定要進宮面聖!」   高黃二人忙站起身,好說歹說勸住了劉宗周,三人決意都不再睡覺,一心等第二天上朝後,得到朝廷的處斷方案後,再行歇息。   黃尊素因見到劉宗周放於桌上的奏折,閱讀過後,含笑向劉宗周道:「兄長,比干勸諫是一種辦法,逢龍是一種辦法,魏征和東方朔又是不同。兄長的話雖是有理,就是太直白了,只怕皇上看了不悅。」   因見劉宗周不以為是,黃尊素知道眼前這位兄長不會將皇帝的情緒放在心上,因又勸道:「弟有一至交好友,姓陳名鼎,其子陳永華乃是寧南候張偉的心腹好友,前一陣子那陳鼎從福建而來,與弟一夕長談之後,弟對台北和寧南候襲擾後的遼東情形,到比常人多瞭解幾分。」   因見劉宗周疑神細聽,黃尊素又笑道:「當日皇上冊封張偉為寧南候,龍虎將軍,兄長是反對最力者,其實若論對大明的忠心,寧南候比之袁督師亦是不遑多讓,兄長是有些偏見了。」   劉宗周冷哼一聲,向高黃二人道:「你們都說那張偉忠義勇武,朝廷可倚為長城,那末,我們你們,擁兵自重、威權擅專、割地自立,這些可都是他吧?歷朝歷代,這種梟雄野心甚大,他的兵力越強,地盤越大,朝廷越是該當小心。以我的意思,張偉既然擊破遼東,說明他手上實力甚難。封他為候,令為宣大總督,朝廷令即日就道,調他來這薊北鎮守,又可抑其野心,又能用其力量,豈不好?」   他恨恨一頓足,怒道:「偏熊文燦受了他的賄賂,鼓吹什麼南方夷人海上勢大,非得他鎮守不可。又不知道那張偉花多少錢買通了朝中大佬,錢龍錫、溫體仁都是極力為他說話。皇上在此事上又柔懦的很,只顧著壓制後金,卻不提防張偉勢強力大,只怕有一天他梟境之心一露,禍起東南,那時候無人能制,只恐大江之南,再非大明的天下了。」   高攀龍見他憤怒,忙上前為他續上一杯茶水,又將燭光撥亮了些,方笑道:「啟東兄,稍安勿躁麼,讓尊素把話說完,如何?」   劉宗周原本還是憤恨,因見高黃二人都是滿臉塵土,神情皆是憔悴不堪,心裡一軟,便溫言道:「吾輩讀書人一定要心中常常惕厲,以君父國家為已任,對武人一定要小心,他們大多是不顧國家大義的小人。」   因又向黃尊素道:「也罷,你來說說看。」   黃尊素原本一門心思好好鼓吹一下張偉其人,他與陳鼎長談數次之後,對台灣及張偉都是佩服的緊,在他看來,台灣與三代之治,也相差不遠了。只是被劉宗周訓斥過後,卻只得小心翼翼說道:「據陳鼎所言,張偉此人雖然跋扈,到底還是有大義的,對百姓也是體恤的很,台灣原本是荒蕪不堪的化外之地,這幾年他憑著一已之力,沒有要朝廷的錢糧兵馬,發展成現下的局面,此人當真是不凡。」   見劉宗周神情不悅,黃尊素忙又道:「兄長你想,當初台灣全是海匪盤據,又有西洋荷人在島上,張偉以一已之力拿下全台,又收留大量的無地貧民屯墾,這豈不是功在國家?滅海盜,驅紅夷,又不顧損失兵馬,襲擾遼東,一戰打的皇太極元氣大傷,若不是有忠義之心,又是何苦?」   他所說的海盜紅夷云云,劉宗周到也並不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遠邦的跳樑小丑,不過是嘯聚海上,圖些走私的利益罷了,於大明天朝來說,捻死幾個海盜,那還不是舉手之勞?只是張偉此番打的皇太極元氣大傷,焚燬了盛京不說,還將天命汗努兒哈赤的棺木運送到北京,一雪十數年來的恥辱,功勞之大,當真是無以復加。然則正是因其功勞太大,又鄣顯了武功之盛,他攻入遼東之後,原本聲名不顯的張偉已被不少擔憂遼事的讀書士子滿口稱頌,便是朝中大員,也多有結交掃納。不但是劉宗周這樣的守正文臣擔憂張偉勢大難制,便是崇禎皇帝本人,開初亦是頗有壓制之意,後來慮及關內關外麻煩甚多,張偉到底還是肯勤勞王事,若是待之不公,恐傷天下人之心,無奈之下,方有封龍虎將軍之詔命。   此中曲折,劉宗周亦難以對這兩位知交好友詳談,只得支吾道:「皇上也沒有虧待他,不是有封候之賞了麼!況且,封為龍虎將軍,得以自專,這般的優渥,是本朝開國以來頭一樁,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兩人因見劉宗周對張偉成見甚深,知道一時半會難以說服,只得又說了幾句閒話,提起張偉在島上辦學一事,劉宗周對此事到是頗有興趣,詳細打聽一番後,點頭道:「八股無益於世,這一點到我也是極為贊同。那張志華肯用心辦學,捨得銀子,這到是難得。只是一定要記得『中庸、慎獨』,方可以為國家造就出人才來。否則,只知製器,不知養氣,到底還是先天不足。」   他是理學大家,高黃二人素來佩服的緊,此刻自然是諾諾連聲,點頭受教。待聊到東方既白,劉宗周起身笑道:「我得去梳洗更衣,準備上早朝去。你們兩人必然是倦透了的,就這麼在我府上歇下,待響午我回來,咱們再談。」   高黃二人齊齊起身,向劉宗周躬身謝道:「不敢,啟東兄請自便。我二人這便要告辭了。」   劉宗周詫道:「這是什麼話!剛來便要走,你當我窮的連你二人也招待不起麼?」   高攀龍笑道:「不是這個話。兄長,我二人來京之前,就已將家人送上船隻,往那台灣去了。之所以兼程趕來,一是來通個消息,二也是來見兄長一面。台灣孤懸海外,又聽說張志華又禁止私自外出,只恐以後相見甚難,故而特地前來辭行。」   黃尊素見劉宗周目視於已,便點頭一笑,道:「小兒黃宗羲已經帶同弟弟宗洛及拙荊等人,隨著高府家一起,坐船先去了。」   見劉宗周目瞪口呆,又低頭道:「寧南候治下,不能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到底是太平治下,又是官學昌隆之地。聽說台灣官府對教授、學子都是客氣尊重的很,俸祿也很豐厚,我輩讀書人還復何求?賊兵亂境,賦稅壓人,小弟家中只有薄田百餘畝,每年收的租只堪堪夠完糧納稅,倘有加派,則入不敷出矣。小弟一不忍加派田租,二不會鑽營媚上,這些年祖上傳下來的家產,不但沒有增長,反道被小弟陪進去大半,若是長此以往,只怕連餬口也難。兄長不必相勸,我的田產房屋已然變賣,待當今廢除了加派,天下重複太平,弟自然會攜家小返回。」   劉宗周見兩人侃侃而談,雖神色如常,眉宇間卻是少有的堅定,只得將雙眼緊閉,揮手道:「去吧去吧!但記得上不要辜負聖上,下不要有負黎民,也就是了。尊素,你的兒子宗羲曾拜我為師,你一定要囑咐他,千萬別走了歪路。」   黃尊素眼中慢慢流下淚來,哽咽著又向劉宗周拜上幾拜,方同著高攀龍一同去了。         第二十二章 圖謀呂宋     劉宗周喟然一歎,心道:「張偉遼東一戰,得了百姓之心也就罷了,便是連士大夫也是對他崇敬的很,這樣也好,他身邊的讀書人多了,想來對他的勸諫和約束也多了許多。那元朝皇帝曾向孔子廟射了一箭,結果失了天下讀書人的心,國運不到百年就告完結。你小小張偉,難道敢違聖人之教麼,我卻是不信!」   他換下家常的袍服,換上繡有仙鶴補服的官服,吩咐下人備轎後匆匆梳洗一番,便坐著轎子往皇城而去。入皇城之前,自由隨侍的家人買來燒餅,讓他在轎中食用。明清兩朝上朝的時間甚早,一般是天微微發亮,皇帝和大臣便要齊集外朝,早晨八九點鐘模樣,朝會就已結束。是故明朝皇帝懶人甚多,經常有整年不上朝的皇帝,也是因其苦於大起朝會,故而索性居於內廷不出。像劉宗周這樣的儒生正臣,自然不會疏怠朝會,故而早早起來後,便在路上買些燒餅之類,聊以充飢。   待到了太和殿大殿之下,所有參加朝會的公候駙馬文武官員已然到齊,各人已是都知道南京危險,鳳陽被毀,都是面帶憂色,有那南方官員,更上憂心忡忡,唯恐自己的家產受損。各人都是議論紛紛,都道孫承宗無能,喪失辱國,有那些激切的言官,都已在揚言要彈劾於他。   各人見劉宗周趕到,平素裡交好的各部官員便圍將上來,打聽他是何看法,自錢謙益被溫體仁搞臭還鄉之後,劉宗周便成為東林領袖,清流翹首,各人自然要聽聽他的看法是否與自己相同。   劉宗周因搖頭道:「孫本兵向來以知名著稱,前次滿兵攻入畿輔,若不是孫本兵運籌帷幄,臨敵指揮,京師是否能守,還在兩可之間。大傢伙千萬不要胡亂攻擊。」   他一語既出,諸人自然再無他話。待崇禎叫了入內,便各自依班次而入,待入了大殿之內,自然是山呼萬歲,跪拜如儀。各人因跪在地上,不知崇禎神色如何,待皇帝叫了起身,眾臣拿眼去瞧,方見皇帝一臉憂色,離的近的,還能看到皇帝兩眼佈滿血絲,看神情臉色,顯然是一夜未眠。   「諸臣工,昨日傳來消息,中都被破,皇陵被流賊焚燒,還有兩位遠支郡王被賊人殺害!這是本朝從未有過的大變!」   崇禎說到此處,只覺一陣心傷,摀住了臉痛哭道:「失陷親藩,皇陵被毀,此皆是朕失德所致,朕百年之後,當真是無顏見列祖列宗。」   皇帝如此自責,殿上諸人自然無顏立足,便紛紛下跪相勸,有那知情識趣的,便也陪著皇帝痛哭起來,一時間這太和大殿上立時成了菜市場般,那拿話勸慰者有之,大聲要提兵前去滅賊為皇帝報仇者有之,陪著皇帝齊放哀聲者有之,勸皇帝向列祖列宗祈福者有之。劉宗周待皇帝哀聲漸小,因向眾臣喝道:「陛下哀傷,臣工們需盡臣子的本份勸諫,你們卻一個個亂成一團,我身為御史,一定要彈劾諸位君前失儀之罪!」   各人在心裡暗罵幾句,自然忙不迭又站在班次隊列之中,將身上整理一通,若真讓這人記了下去,到也真是麻煩。   崇禎昨夜就召見了內閣諸學士,諸大學士皆是文臣,又哪裡有什麼善策上奏,那孫承宗尚無消息,崇禎擔心南京安危,一夜未曾安枕,此時只得發話道:「事已至此,諸臣有什麼話,只管說來,言者無罪。」   劉宗周趨前跪下,奏道:「陛下,臣以為,流民皆陛下赤子。雖然殺害親藩,焚燬皇陵,已是大逆不道。不過,流民數十萬人,哪能都是窮凶極惡之徒?臣請陛下下罪已詔,減免陝甘二省的賦稅,陛下若以仁德之心寬恕那些從賊百姓,則賊勢必消,再以官兵進剿,則賊被滅。到時候誅滅首惡,亂事必消彌矣。」   他不顧皇帝重臣臉色,只顧說將下去,崇禎即位不到三年,雖然遼東戰亂不休,還圍了京城,又有流賊鬧個不休,到底他在位時日尚短,帳不能全然算在他的頭上。此時讓皇帝下罪已詔,對皇帝是個極大的羞辱。   崇禎卻是極感興趣,他在位十七年,罪已詔下了無數次,反正是不要花錢,雖然難堪一些,他確當真指望一紙詔書能消彌跟著「賊」兵的無辜百姓。   當即斷然道:「卿言甚善!便由你來擬詔!」   見諸臣並無異議,崇禎又道:「兵部左待郎楊嗣昌前幾日上奏,以『四輔八正之策平賊』,朕以為此策甚善,已下詔令兵部切實議來,梁廷棟,兵部所議如何?」   楊嗣昌乃是前三邊總督楊鶴之子,此時正得崇禎愛重,又素以知兵見聞,梁廷棟雖是身為尚書,在兵事上反不如他更得皇帝信任。雖是吃醋,卻也不敢在這當口和皇帝打擂台,因含糊應道:「楊嗣昌的見識很好,臣等也認為可行。」   崇禎點頭微笑,道:「雖然國事煩憂,到底也有些忠忱之士肯為朕分憂。」   皇帝發話,殿上諸臣自然是湊趣,當即便有些以溜鬚拍馬,歌功頌德見長的小臣上前,頌揚皇帝獨具慧眼,拔擢英才。楊侍郎心憂國事,能力超群,來日必能敉平叛賊,居功至偉云云。   「陛下,楊嗣昌實乃無恥大言欺君之徒,請陛下治罪!」   因見是右中允黃道周出列彈劾,崇禎不悅道:「何以見得?卿不要虛言欺朕!」   「陛下,楊嗣昌蒙陛下信重,委以兵部待郎,又督師宣、大,以備遼事。他不以遼事為重,自寧南候襲遼東之後,未見其有所舉措,已是大失人望。前月那皇太極稱帝,又以多爾袞領兵襲寧綿,楊嗣昌不曾派一兵援助,還放言女真不可輕敵,當以避戰為上。此等畏怯懼戰之徒,還敢說什麼四輔八正,只是紙上談兵,以虛言欺詐陛下,請陛下治罪!」   「胡說!你知道什麼,成日只知道攻訐朝廷重臣,妄言大政!若不是念你是言官,一定要重重治你的罪。退下去!」   黃道周若是此時退下,崇禎雖是不悅,卻也不會再治他的罪。偏此人是倔脾氣,皇帝雖然發怒訓斥,他卻不服,又叩首亢聲道:「陛下寧下罪已詔,也不願加罪於無能大臣麼?楊嗣昌實乃無能之人,雖已知兵著稱,卻從不敢與敵一戰。」   抬頭向皇帝看一眼,雖然崇禎滿面怒容,卻又道:「前番朝議,楊嗣昌曾言寧南候張偉的戰功算不得什麼,可是他自已卻不敢與敵交戰,這不是虛言狡詐之徒,又是什麼?」   他自然不知,楊嗣昌甘心在朝堂上得罪張偉,又得罪了一幫保舉張偉的大臣,實在是出於崇禎的授意,皇帝不欲張偉名聲太顯,雖未明言,楊嗣昌成日揣摸上意,又哪裡會不知道。當日在朝堂上對張偉大加貶低,若不是努兒哈赤的棺木便放置在皇極殿下,滿朝文武當真會以為張偉襲遼只是欺詐朝廷了。   「來人,將他拿下!命慎刑司廷仗一百,下詔獄!」   崇禎怒極,不顧黃道週身為言官,當即便令拿下仗責關押,其實的文官言官都是大急,那廷仗之刑甚重,常有文官受仗不住,當場身死者,以黃道周的體格,最多能受得了四五十仗,百仗下去,只怕也用不著再下獄,直接便可以令家屬運回安葬了。   當下大殿內由劉宗周帶頭,一齊跪下求皇帝寬恕,溫體仁身為內閣大學士,因知皇帝只是一時憤怒,此事到正好可以賣清流一個人情,便也上前求恕。崇禎此時對他還算寵信,因又改口道:「也罷。改仗二十,遣返回鄉!」   黃道周平素為人冷嚴方剛,以天文曆法,數算書畫見長,雖然官位只坐到右中允,平日卻是甚得人望,諸臣苦苦哀告,皇帝仍然要仗責,黃道周心中一時心灰意冷,向中間寶座行了一禮,便隨著行刑校尉往午門而去。   明朝行刑仗打官員,一向是在午門進行。嘉靖年間,一次便在午門打死了一百多官員,後來萬曆、天啟,都曾在此仗打文官的屁股。黃道周硬挺著受了二十仗,只然下身鮮血淋漓,嘴唇亦是咬破,到底也是逃了性命。由聽信而來的家人攙扶,回府養傷去了。待傷好之後,黃道周卻是接了何偕等人邀約,前往台灣講學。他以天文曆法見長,數學也學的極好,正是台灣需用的人才。他又因罷官在家,閒居無聊,便應了何楷所請,前往台北官府任教授。   待崇禎下完罪已詔,又親赴皇極殿服素哭陵,詔命孫承宗加緊南行,調集南方各省兵馬剿賊。亂紛紛鬧了月餘,待崇禎二年年底將至,終於傳來消息,流賊在南京城外二十里處繞了一圈,又出了南直隸,向四川方向去了。   「糊塗!當真是一群混蛋!」   張偉接到羅汝才的密報,得知高迎祥又帶著十三家義軍由湖北入川,頓時跺腳痛罵,他當日密囑羅汝才派人與李自成等人聯繫,勸說義軍虛晃一槍,直往南方而來。整個江南是明朝財賦收入的重心根本,只要能隔斷南北,就等於攔腰將明朝截斷,崇禎雖擁有北方,然則到時候無餉無糧,又能拿義軍奈何?這樣三年之內,整個江南定然不是明朝的天下了。   誰知當時的義軍思鄉之情甚重,又沒有什麼遠大的政治理想。此時尚時造反之初,無人能想到十餘年後自已竟然是推翻明朝這顆大樹的元鄖,此時只是顧著四處流竄,能多活一天便是有了賺頭。哪想什麼攻戰南京,據有江南之事。此時明軍主力往江南而來,各營義軍皆吵著要跑,高李等人又有什麼法子?當下計較已定,仍攻四川,此時十三家義軍匯齊,比之數月前攻川時又是另一番景象,各人信心十足,要打敗秦良玉,攻破四川,再由川圖陝,總之離老家越近,心裡越是安穩。   張偉痛罵一番,卻也是無可奈何。知道這便是農民起義的局限處,這些以農民起家的義軍領袖,此時身邊大半是一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夫,雖然打了一些仗,對天下大勢卻仍是睜眼瞎子一個。故而此時別說開倉放糧,賑濟百姓,便是什麼姦淫掠奪,也並不新鮮。中都鳳陽被破,城內百姓被義軍屠殺殆盡,搜掠了值錢物事,搶了美貌姑娘之後,義軍又一把火將當年朱元璋花費巨資修建的明朝中都焚成白地。這樣的一支軍隊,就是打下南京等處,也絕對不會有士大夫前往投奔,沒有儒士階層的支持,又沒有工商之利,沒有穩定的官僚階層收取田賦,這支軍隊在江南也是立身不住,仍然只能是以屠掠為業。   「看來,還是先圖南洋,積聚力量,再說其他吧。」   張偉不死心的歎一口氣,方決定縮回暗中伸往大陸的手,一意圖謀南洋。至於皇太極也在暗中與內地義軍聯繫,那就不是他所知曉的了。   「來人,請施琅都督帶同屬下,去總兵衙門等我,我隨後就到。」   吩咐下人去請施琅之後,張偉思忖一番,因吩咐下人道:「前日長崎總督送來的急件在哪?快去尋來,我要用!」   那家人找的滿頭是汗,卻一時怎地也找不到,張偉氣的暴跳起來,恨不得衝上去踹他兩腳,只是他一向不肯體罰下人,這一腳卻怎地也踹不下去。   柳如是因前去為張偉準備出門的衣服,此時回來見了這般情形,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爺,你的東西總是亂放,下人們如何能找的到?那公文我替你收了,就在書房架上的公文袋裡。」   張偉確是亂丟東西慣了,連累府中家人吃了不少掛落,此時柳如是一說,那尋找的家人立時奔將過去,在放置公文的書架上一通摸索,便將那急件尋了出來,長喘一口大氣,遞與張偉。   張偉老臉微紅,向柳如是一笑,道:「虧得有你這賢內助在。」   他也不顧話中大有語病,便待離去,柳如是先是俏紅微紅,後又向張偉笑道:「爺,你關著那兩個女人可是有日子了。人家現下連漢話都說的周全,昨日尋了我說道,要和爺稟報來歷。爺,有空兒便召見一下,她們也怪可憐見的。」   張偉略一沉吟,答道:「政治上的事情你們女人不要管,那兩個女人身份非同一般,我已派了人去遼東打聽,非得問出底細來。此時我見她們,就是虛言騙我,我又有什麼辦法識得?你別管,總之提防著別讓她們自盡,也不必讓她們做活,權當養了兩個閒人便是。」   又笑道:「聽說那年少的女子下的一手好棋,竟能做你的對手,可是有的?」   「說的是呢。那次我在後院打棋譜,她到湊了上來,與我下了幾盤。雖說是佈局欠妥,也不是什麼老手,到是棋路凶狠,大殺大伐的,跟她模樣兒可不像!」   張偉心中略有所悟,卻是一時想不出所以然,只得向柳如是一笑,又吩咐了幾句年關時向例的規矩給她知道,卻是揚長去了。自柳如是來了張府之後,張偉於家事上已是松乏了許多,除了軍國大事,其餘俗務一概不理,皆交給柳如是打理。如此這番,全台上下,已將柳如是視做張偉內人,只是名份未定,柳如是又是張偉從花船上贖買帶回,雖說未經人道,尚是完壁,到底名節上已虧了一層。自吳遂仲以下,一幫子文官都害怕張偉將柳如是納為正室。若是如此,像何楷及新來的那些個儒士們,可又有的說話了。   待他到了總兵衙門,施琅卻早已靜候在大堂之上,因張偉吩咐,自又帶了屬下一群心腹艦長同來。此時台北水師已是實力大增,水手之外,又另多配備了專門用於海戰和小規模登陸戰的火槍兵,再加上後勤補給人員,全台水師已有配備二十四磅和十三磅火炮的大型戰艦二十二艘,中小型炮船和運送兵員物資的運輸船五十五艘,沿岸的巡邏炮船一百餘艘,連同四千陸戰火槍兵,整個水師計有兩萬三千人左右,實力不但遠超名存實亡的明朝水師,便是比之雄霸南洋的荷蘭東印度艦隊,也是不遑多讓。   此時由施琅領頭,數十名艦長分列左右,待張偉一進衙門,除了施琅外,各人都是跪將下去,口稱皆道:「末將見過大人。」   張偉只一笑,兩手虛扶一下,令各人站起身來,因見施琅上得前來,向他道:「總兵大人,今日召集眾將,有何吩咐?」   「尊候,且先坐下,稍安勿躁。」張偉先令施琅坐下,又笑道:「今日召大家來,先說蘭人請求貿易開放,讓他們與日本貿易的事,大家說說,咱們該當如何?」   他這般問法,眾將皆是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做答為好。張偉建立台灣官僚體系時早就有言在先,文官不干涉軍事,軍人不准干預政務,規矩立下之後,就是那何斌現下亦是絕不參與軍務。他現下問及貿易一事,眾將軍一則不敢違令,二則這些老粗又哪裡懂得什麼貿易,當下各人都是呆若木雞,不知道如何做答為好。   張偉見各人不答,因又道:「不是讓你們說政務,這海外貿易一事也是海上的事麼,你們這些艦長說說看,我該不該答應荷蘭人的要求?奄?還是和他們打一仗,讓這些傢伙知道知道厲害?」   他這麼一說,各人方明白過來,便有那激切的跳出來說道:「荷蘭人也太不知道好歹,當年大人帶著我們把他們從台灣攆走,還以為得了教訓。哪知道大人宅心仁厚,他們還以為咱們台灣好欺,即是如此,請大人下令,咱們立時便開去南洋,尋找戰機!」   「是了!大人當年若是把所有的在台荷人盡數屠了,再把來援的荷人軍艦都擊沉,今日他們就知道厲害了!」   「大人,開戰吧。日本是咱們辛苦打下來的,憑什麼便宜這些紅毛鬼子?咱們台灣水師的實力不在荷人之下,再有還可以得到英國人的支持,據屬下所知,英荷兩國矛盾日生,沒準哪一天就幹起來了。咱們現在打他們,英國人肯定是站在咱們這一邊。」   張偉擺手止住了一夥叫器不止的軍人,轉頭問施琅道:「尊候,你看此事如何?江文□連送急件而來,說是日本外海不住發現荷人軍艦,看來,要麼同意其國所請,要麼就得打一仗了,咱們的水師,稱的上必勝麼?」   施琅皺眉道:「兵無常勢,更何況海上做戰,瞬息萬變。一顆炮彈可能改變一場海戰的結局。要我現在說誰勝誰敗,那是紙上談兵,不准的!」   「唉呀,又不是讓你打包票!」   「若論艦隊船隻數量,火炮威力,還有咱們的陸戰隊,這些加起來,比之荷蘭的東印度艦隊只強不弱!不過,論起實戰經驗,還有水手和軍官的水平,咱們比他們還是稍差一些。再加上若是打起來,大人多半是想遠圖南洋。荷蘭人的大本營在巴達維亞,離咱們較遠,打起來,咱們補給不易啊。」   說到此處,施琅搖頭道:「在台灣或是日本附近海域交戰,勝負在五五之間。若是勞師遠征,勝負在四六之間。當然,大人若能說動英國人出動艦隊與我們合作,那麼自然又是另一說。」   張偉笑道:「上次的事,英國人以為上了我的當。雖然在貿易上比之當年多賺了許多,還是有不足之意。他們做夢都想在南洋或是中國沿海弄到一塊殖民地,我就不能遂了他們的意思!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時候沒的象狗皮膏藥一般粘在身上,那也是大大的麻煩。是以此次與荷人爭執,不能再指望英國人。他們自已爭海上霸權是一回事,我請他們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這般說法,滿座盡知荷蘭人海上實力的艦長盡皆沉默不語。雖則軍人戰死沙場並不為恨,不過實力並不如人,在座的軍官們到也沒有蠢到以為一已之力便能擊跨強大的荷蘭艦隊。   施琅苦笑道:「若不是台灣水師擴張太快,艦上軍官和水手都是當年英國人訓練出來的精銳,那麼我還敢拍胸口與荷人一戰。大人,現下咱們船是有了,只是好的水官和炮手,都需要時間訓練和實戰的經驗,那時候才好打大規模的戰役啊。」   張偉嘿然不語,看著那些面露難色的艦長,心中失望。他一向不問水師,全力交給施琅,當初又請了英國人訓練水手。現下看來,技術和軍艦有了,卻一沒有英國人的海洋霸氣,二沒有漢軍的鐵血敢戰,雖是擁有精良裝備,可惜沒有內在的精神。   歎一口氣,知道中國歷來不是海權國家,到也怪不得眼前的這些艦長,他們能蒙施琅賞識提拔,想來也是極優秀的人物。只有多打一些仗,方能培養出台灣水師的魂魄來。因向施琅笑道:「荷蘭人可能暗中揣摸打探過形勢,知道我拿他們沒法,這才一直在向我施壓,又用軍艦來試探我的底線。我已經令江文□與荷蘭人聯繫,全盤答應他們的要求!」   將案上從日本送來的急件舉起,笑道:「荷人已經與我的全權代表江文□簽定和約,我給他們日本的貿易權,他們也對我門戶開放。除了供給英國貨物外,台灣的產口也將向荷蘭人供應。我承認荷蘭人在南洋的統治權,荷蘭人尊重我在日本海和中國沿海的霸主地位,自以兩家和好,不再敵對。諸君,近期內可以無憂矣!」   因見各人都是臉上變色,張偉又笑道:「事情已經商定,荷蘭人偏生事多,還要我派人去巴達維亞正式簽約,我已答應了他們。何廷斌做為我的全權代表,剋日便赴南洋,與他們簽定文本協議。」   「大人,這條件也太損人利已了吧?」   「大人,荷蘭人的條件都是嘴皮功夫,什麼承認您是日本和台灣之主,他不承認成麼?咱們的貨原本就能賣到南洋,他們的貨物卻從來進不了日本。這樣的條件,太吃虧啦。」   「縱然是咱們無能,在日本和台灣近海開戰,荷蘭人又能討的了好?何苦簽定這種條約?」   施琅沉聲喝道:「都住嘴,在大人面前有你們這麼說話的麼?還有點規矩沒有!」   張偉因見眾官都是一臉不服氣模樣,心裡到是頗有幾分高興,因向施琅道:「各人還有這個心氣,我很是高興。若是我一說,他們都是一副如釋重負模樣,那這伙子人才當真要不得。」   他站起身來,在大堂繞上一周,方用輕鬆的語調向各人道:「你們定是奇怪。文事已定,自然用不著再動刀兵,那麼,召你們這些武人來做什麼?」   「大人召我們來,必有用意,只等著您吩咐就是了。」   說話的艦長便坐在張偉身前,因見張偉站著,不安的挪動一下屁股,想要站起,張偉將他肩頭一按,笑道:「不必如此。你姓林,原本在鄭一的手下混飯,我記的可對?」   那艦長原本是個老實漢子,人已近中年,雖然是踏實肯幹,腦子也頗靈活,在鄭氏水師卻只是個低層頭目,還是投降台灣之後,憑著本事一步步干到艦長的位置。身份地位,乃至收入都水漲船高,對施琅和張偉都是尊敬佩服的很。此時張偉動問,他忙藉著答話站起身來,笑道:「大人,屬下原本就是鄭老大的手下,是前年大人擊滅鄭氏水師時,投降過來的。蒙大人和施都督不棄,拔擢屬下至大艦的艦長之位,屬下心中當真是感激萬分。」   張偉因見他說起來喋喋不休,滿嘴的頌聖感激之辭,知道是老實人嘴拙,拍馬奉迎都不會挑時候。忙打斷他道:「你能做到艦長,不是別的原故。是你為人外粗內細,又虛心好學,可比那些肚子裡沒有幾分貨色,卻自持身份的人強的多了。」   因又將他按下,起身回座道:「既然都知道我召你們前來必有用意,那麼我也不再兜圈子,尊候,便將咱們商議好的決定,向各人說了吧。」   說罷端起案上茶碗,低頭喝茶,聽那施琅向屬下訓話道:「回去便召齊艦上水手,在岸上休假的,探家的,請假外出的,全給我叫回來。自今日起,沒有我的允准,任何人不得下艦。船上的補給都令軍需官裝備齊整,特別是火藥彈丸,一定要艦長親自檢視,若有不足,即時補足。待戰事起來,若是哪條船上因準備不足吃了虧的,我必定是要殺人的!」   他說一句,底下站著的屬下便一齊應諾一聲,待他說完,方有適才的林姓艦長吭哧吭哧問道:「施大人,咱們是和荷蘭人開戰麼?」   施琅搖頭道:「現下開戰,便是得勝也是慘勝。此番發兵,攻打的是呂宋!大人苦心積慮,總算令荷蘭人得了甜頭,又相信大人無意與他們爭雄。大人和西班牙人開戰,也正中他們的心思。西人在南洋勢弱,連當地華人也壓制不下,十幾年前,西人鼓動當地土人,連同西班牙人一起屠殺了近三萬的漢人,此番發兵,一者是大人雄圖,二則也是要給當地人漢人撐腰報仇!」   因見各艦艦長摩拳擦掌,比之剛才議論打荷蘭人時卻是兩副模樣,張偉又氣又笑,喝道:「都給我下去,西班牙人實力比之荷蘭人一半不到,若還是不成,將你們一個個都砍了腦袋!」   他也不聽底下那些艦長捶胸頓足,指天誓地的賭咒發誓之言,放下茶杯轉身便進了內堂。比之攻打呂宋一事,日本的情形更令他頭疼。   自江文□主政長崎之後,台灣自產和中轉貿易的貨物源源不斷的流向日本,很多貨物日本極為需要,然而被迫開放貿易後,大量的金銀流出,卻又使那些身居上位的大名藩主們極為不悅。當日長崎一戰,原本打的是幕府的權威,諸藩大名乃至天皇中央都暗地裡暢快不已,待看到敵人霸佔了港口,將那些物美價廉的貨物源源不斷的送來,又滿載著一船船的金銀運走,全日本稍的見識的上層政治人物,乃至一些關心時事的武士都是心痛萬分。雖則日本蓄積了大量的黃金和白銀儲備,若是以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只怕過上幾十年後,全日本人只能用原始的以貨易貨來交易了。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形,是因當時的貿易方法和手段與後世的互惠互利式現代貿易不同,像張偉在日本那樣的傾銷法,以完全不對稱的先進的貨物產品衝擊日本的市場,又完全是以貴重金屬為交易砝碼,日本購買的產品越多,本國的製造業所受的衝擊越大,生產力越弱,購買的外來物品則越多,如此惡性循環,一直到全日本被搾乾為止。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在南美,也正是用這樣的辦法將整個南美的白銀儲備一淘而空。與鄭芝龍當年的貿易水平不同,張偉擁有大量的工廠出產,又擁有比鄭芝龍更加強勢的貿易權益,而鄭芝龍尚且能靠對日貿易每年賺錢超過百萬白銀的利益,張偉的利潤自然是遠遠超過於他。   在壟斷日本貿易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已經從日本掠奪了六百多萬兩的白銀,雖然日本擁有當時世界上三分之一的白銀儲備,全日本上上下下的各級階層已然感到了白銀大量流失的現實,原本在張偉預料裡三年內不會出問題的日本,上上下下的各級階層都已經在暗中團結,動員,形成了足以借由一個小火花引發的大型的戰爭準備。   以張偉現在的兵力,已經完全可以迅速擊潰日本列島任何規模的落後軍隊,以他補充後的近四萬三衛軍,再加上萬騎,龍武,還有亞洲規模最大的強大火力的艦隊,日本以現在的財力,再加上被封鎖後無法從國外進口先進的武器,縱然是做好了戰爭準備,也只是長崎之戰更大規模的重演罷了。只是如今為了與荷蘭人達成和約,張偉下令開放長崎,任由荷蘭人自由進入。這樣,原本就緊張的日本局勢將由荷蘭人的介入變的更加複雜。日本人仇恨張偉的態度很可能甚至是必然被荷蘭人利用,在得到荷蘭暗中支持,甚至荷蘭人有可能冒著和張偉撕毀和約開戰的危險,來明著支持日本。對於日本這樣的肥肉,為了得到它,貪婪的歐洲人絕對可以冒任何危險。   再三思忖之後,張偉自知以台北現今的力量,絕然無法進行兩場大規模的戰事。他一年的軍費,再加上相關的官員俸祿,造船造炮的使費,幾樣相加,已經年開支八百萬兩有奇,再加上今年的遼東戰事,以及大規模的移民使費,縱然是從遼東掠奈了大量的財富,再加上年入一千四百萬的財政收入,仍然無法支付兩場大規模戰爭的消耗。   「長峰兄,來信覽悉,日本情形吾已盡知。兄務要鎮之以靜……」   待寫給江文□的書信寫完,張偉長出一口悶氣,知道此信一去,江文□的長崎總督必定是乾的氣悶之極。不過以他的性格,原本就並非是好事尋釁之徒,有他約束著性格強悍的左良玉,想來短期內不會給日本人動手的借口。   張偉令人將書信用火漆封好,迅即至港口交由日本來船帶回。他步出大堂之外,站於總兵衙門階下的石敢當前,撫摸著張牙舞爪的石獅,想道:「與荷蘭人的下一次戰爭,只怕就和那日本有關了。」   冷笑一聲,站於原處,向身邊侍立的施琅道:「當年的西夏國主李元昊曾經在某一場戰事中被圍,他居於城上,揚鞭向城外指道:我知道一件事,創造歷史的人不是你!」   他大笑道:「聽聽!那李元昊雖然是夷人,卻有這樣的英雄氣概,咱們都是漢人,難道還不如他麼?尊候,該當由你來向紅夷們說:我知道一件事,南洋的主人絕不是你!」   崇禎二年行將過去,這一年的大事頗多,大明的京城被圍,周邊的中小城市盡數被後金彪悍的騎兵攻佔,大量的百姓被掠到遼東苦寒之地,財富被盡數掠奪。而已經改國號為清的後金,其遼東重地也被南來的漢軍大肆掠奪破壞,殘餘倖存的滿漢百姓,連同新掠來的關內漢人,便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苦苦捱著日子,過年,對他們來說,只是向征著冬天快要過去,不住凍死人的日子行將結束罷了。   而陝北的農民耐不住官府和地主的雙重壓迫,憤而起義。此時那些起兵造反的農夫們,正在游鬥於湖北與四川的交界處,拖著十幾省幾十萬的官兵四處奔走。過年,對他們來說自然只是妄想了。   不論內地百姓如何苦捱日月,有幸居於台灣的民眾卻仍然興致勃勃的購置著年貨。張偉三年前便開始了南美貿易,由南美帶回來的煙草、花生、紅薯、玉米等作物大量在台灣種值。台灣土地肥沃,氣候溫潤,又有如此眾多可以分季種值的農作物,再加上張偉除了在來台五年的民眾中收取極少的糧食做為賦稅外,其餘一概不收。比之內地的什麼正賦、加派、官差、田斌,負重之輕簡直如雲泥之別。除了維持必要的糧食儲備外,為防谷賤傷農,張偉又大量購置糧食賣到缺糧的北方。他的海運船隻比之明朝落後的漕運又快捷安全,又是省錢省心,是以全台百姓,不但是衣食無缺,手頭也並不乏錢使用。   大量的工廠、礦山吸引了大量勞動力,台北台南又因貿易和內需產生了大量的商行、店舖,張偉以一個兩百萬人中不到的小島,不但解決了溫飽,還使得全島上下人等的收入遠遠超出當時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平民。   臘月二十八這天,張偉與何斌分別巡視各家工廠,又派人送上肉酒等物慰勞礦山上的工人,待兩人匯同,一起巡查新近設立的煙廠之時,天色已是烏黑一片。好在台北大街及馬車上皆有官燈照明,雖比之汽燈或是電燈仍是晦暗不明,到底也是比兩眼一抹黑強上許多。   「志華,這煙廠當真能賺錢?我卻如何也想不通啊。」   何斌看著煙廠工人熟練的將曬乾捻醉後的煙絲放入精選的白紙之內,又快速的一支支黏在一起,又將捲好的捲煙一支支放入煙盒內之內,再一盒盒的放入箱內,便算是生產完畢。   張偉看何斌一臉呆象,不由得噗嗤一笑,答道:「廷斌,你不抽煙,自然不知道這捲煙的妙處。你想,抽煙的人總得需要一個煙鍋袋吧?想抽的時候,總得往煙鍋袋裡裝煙,裝好了還得通氣,吸的時間長了,還需要洗涮煙鍋裡的煙油,這是多麼不方便。我現下弄的這個,其實也沒有什麼改變,仍然是一樣的煙絲,只是我換了個角度,把必需的煙鍋袋給省了,放在紙盒裝在身上,是不是方便許多?只需點燃便能過癮,何其方便省事。」   何斌低頭想了片刻,終於笑道:「志華,你的鬼主意可真是多。那個什麼火柴廠,便是和煙廠一樣的道理吧?」   張偉答道:「正是,火柴弄起來也是簡單的很,削好的一根根小木棍,裹上咱們礦山裡取出來的硫磺,裝在一面有磷的小盒裡,晾乾之後,便可以一擦就著。這不但是方便點煙,便是家常取火,也是方便的很。」   他躊躇滿志的笑道:「有這兩樣,在洋鬼子大量仿製前,我們又可以大賺一筆啦!廷斌兄,在家等著數銀子吧。」   何斌嗤道:「算了,且別拿這話來誘我。這些個工廠、商船、商號商行,近半有我的股份,不過,來台這幾年,我甚少能拿到股紅,大多讓你張志華拿去擴軍打仗,我來問你,什麼時候還我的錢?台灣人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個個都富的流油,大半都拿錢出來購買商行工廠甚至礦山的股份,唯獨是我,這日子是過的越來越緊。志華,你有王霸雄圖也罷了,我何斌可是只想做個富家翁啊。」   張偉聽他說完,卻只不答,拿眼去瞧他身上衣著,只見何斌身著細綢直身,大袖飄然,頭頂四方平定巾,腳著絲履,手中持的折扇扇面卻是唐寅親繪,腰間懸著一方漢玉玉珮,因笑道:「廷斌兄,這一身行頭,該能買幾門火炮了吧?」   何斌氣道:「成了,我不和你說,待你將來娶了媳婦,我尋弟婦要錢去。」   又笑道:「柳如是明年該十六了吧?正是好時候呢,志華,不必扭捏,都一把年紀了,這些年該挑花眼了吧,我看柳如是色貌才藝都好,再有人也賢淑知禮,看她眉宇也是個能擔當,懂事理的人,年紀雖小,卻出落的大家閨秀一般。怎樣,這些時日以來一直放在身邊,於其偷吃,不如直接娶了,也省得人說閒話。」   張偉與柳如上相處日久,自然知道何斌說的都是正理,因正容答道:「就請兄長幫我做媒,打下呂宋後,便與她將婚事辦了也好。」   兩人談談說說,一路行出工廠門外,何斌望向大街上熙熙攘攘行走的人群,因見各人都是行色匆匆,手提肩挑的將年前所需的物品買回家中,因歎道:「志華,這樣的盛景,便是當年太祖成祖時,大明國力極盛的時候,想來也是見不到的。」   張偉笑道:「光武帝劉秀晚年大臣們勸他封禪泰山,他曾說:即位這麼些年,百姓的日子一點也沒有好過,仍是穿不好,吃不飽的。朕有什麼臉面去封禪呢?吾誰欺,欺天乎?」   咂一咂嘴,笑道:「他還算是老實皇帝,知道自已治下的百姓過的如何,可歎史上什麼文景之治、貞觀之治,百姓究竟過的如何?當真是只有天知道了!本朝太祖時,雖然大殺貪官,仍然是殺之不絕,成祖時便有山東唐賽兒起義,百姓日子要是過的好,能造反麼?拿這些狗屁皇帝和我治下的台灣比,笑話!」   何斌對他這些悖逆之言早聽的多了,當下也不以為意,哈哈兩聲之後告辭而去,張偉看向他背影,心中想道:「後世人西方史學家曾言:一個宋朝看門小兵的生活水準都遠遠超過了西方小國的君主,現下西方趕上來了,咱們中國人也需得加把勁才是。」   年關一過,張偉在台北發表文告,正式譴責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對華人的屠殺行徑,表示身為中華上國的海防官員,必然將會對西人的無恥行徑給予無情的懲罰。那些將貨物送往呂宋的中國商船迅即將這一消息帶到了西班牙設在呂宋的總督府中,西人總督納悶之餘,不禁想起當年明廷回復的信息,幾十年前馬尼拉大屠殺後,明廷的態度從這一句話中表露無疑:「此輩甘心就夷之民,無足憐惜。」   在十六世紀打跑了明朝海上巨盜林風之後,西人始獲得了中國閩浙兩廣一帶的貿易權,因呂宋較為貧瘠,西人曾哀歎道:「此地既無香料,又無金銀。」實則呂寧礦藏豐富,只是當時的探礦水段落後,是以無從發覺罷了。在獲得中國的貿易權利之後,因中國物資豐富,離呂宋距離甚近,又有大量的華人居於呂宋島上,於是明朝政府允准之後,西班牙人又以優惠的條件鼓勵中國商人前來呂宋貿易,十六世紀中葉,每年還不過十幾二十艘船,待到了明朝未年,每年來往呂宋中國的船隻至少也有幾百艘,中國商船運來的貨物種類繁多,有吃穿用的各種物品,如牛馬騾驢、雞鴨等家畜、家禽;各種生絲、絲織品,棉布、麻織品等紡織品;瓷器、鐵、銅、錫、鉛等器具;食品、水果及胡椒、肉桂、丁香、糖、麵粉等食用品;其中最大宗的是生絲及絲織品,大約佔九成。中國商船到港後,先將貨物運入港內的華人商店,然後有當地的華人再將貨物賣給菲人及西班牙人。西班牙人依靠中國商船運來的貨物不但解決了在菲島的生存需求,且他們還將中國商船運來的絲綢、瓷器等物品轉販到其美洲殖民地,從而形成了所謂的「太平洋絲路」,這一貿易被西方學者稱為「大帆船貿易」,中國絲綢、瓷器由此傳遍世界。西班牙人借由「馬尼拉大帆船」每年可獲得幾百萬比索的淨利。而中國也借由這些貿易,得到了大量的南美白銀。   便是張偉本人,也與何斌同買了十幾艘大型帆船,先是由中國運送貨物到呂宋,再由呂宋至南美,每艘船每年至少可以獲十餘萬兩白銀。那西人也可從中抽取稅賦好處,兩邊正是合作愉快的當兒,卻突然傳來這位中國台灣的總督與西人決裂,發表告示,表示要懲罰當年的西人屠殺華人一事,這自然讓自以為純潔守信的歐洲人納悶無比。納悶之餘,西人雖然不在乎當時的明朝政府,卻對擁有大量先進戰艦的張偉頗有忌憚之意。於是思量一番,納悶的西班牙人一面加強戒備,一面提防當地的華人造反,又派了使者前往台灣,與張偉協商。   台灣的漢軍眾將卻也是納悶,年關過後,台北水師並漢軍就開始閉營備戰,種種軍需物資源源不斷的送到軍艦和運輸船上。張偉不但沒有先行派兵,反道發了一個公告,打仗講的是出奇致勝,不去偷襲敵人也罷了,居然還弄的大張旗鼓,這可當真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了。   這一日張偉於總兵府大集眾將,一面又召集了西班牙呂宋總督派來的使者,眾將雖是納悶,到也不敢怠慢,各自身著戎裝,自桃園軍營趕來。   待所有人等聚齊,聽得張偉在堂上向那西人使者笑語問好,親切致意,卻哪有半分怒意?各人頭暈眼花之餘,又聽得張偉向那使者笑道:「尊使費心,請一定要把我的問候帶給總督大人。這幾年蒙他照顧,我可是賺了不少銀子,哪能和他生份了呢。此次的事情,麻煩使者一定要幫著好生解釋,兩家友好下去,一起賺錢,這才是正道啊。」   又好生哄了那使者半天,令諸將皆上次問候致意,漢軍並水師諸人雖是滿肚子的彆扭,再加之語言不通,只得笑嘻嘻上前招呼了,嘴裡說些什麼,暈頭漲腦之餘,只怕是誰也不知道了。   待張偉親自下堂將那使者送出大門之外,又微笑揮手送別,將一包包台灣土產並金銀送上使者車上,各人已是憋了一肚皮的鳥氣。眾將但見得張偉威嚴剛毅的模樣,哪曾見得他如此低聲下氣。   待張偉笑咪咪回到堂上,劉國軒忍不住怒道:「大人,這西班牙人無端殺我漢人,大人年上斥責的正是大暢人心,怎地人家一派了使者來,又做出如此模樣?若是大人怕了他們,便教國軒領著龍驤衛軍前往呂宋,區區幾千人把守的呂宋島,國軒可在十日內將他們的人頭盡數斬下!」   張偉斜他一眼,笑道:「是麼?若是你能飛到呂宋島上,我到也能信了你這番話。不過,你打算如何上島?西人就算是在南洋沒有什麼艦船,到底也有十來艘炮船,還有幾十艘沿海小艇。是,這些台灣水師都能解決,到也算不了什麼。可若是西人與荷人勾搭成奸,待我們大軍出動,他們兩國來個前後夾擊,那我這些年的辛苦,是不是全然付諸東流了?」   他轉變語氣,原本平和溫潤的語氣瞬間變的冷峻陰森,向著諸將說道:「兵者,國之大事!縱然是荷蘭人志在日本,與那西班牙人又並不和睦,我到底也得試上一試,方知他們到度是個什麼心思。文告一發,荷人那邊就等著看熱鬧,半點動靜也無,到是連著催問日本開放貿易的事,我已斷定,此事荷蘭人絕然不會插手。諸將,咱們動手的時候到了!」   因見堂下各人皆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張偉坐將下來,啜一口茶,笑道:「才半年多沒有打仗,各人都手癢癢了?」   向孔有德道:「龍武軍我月前去看了一次,訓練的好!此番呂宋一戰,用不著龍武新軍。不過將軍不能疏怠,我將龍武全軍交給將軍,可是指望將來派大用場的!」   孔有德連忙應了,又出列熟練地給張偉行了個禮,這才笑咪咪的退下。此番出戰,想來一定不會動用成軍半年,又一直訓練格鬥的龍武軍,呂宋一戰,應是純火器軍隊的對決。張偉不忘安慰幾句,孔有德自然是胸懷大暢。   他滿心歡喜退下,其餘漢軍諸將卻是一腦門的官司,呂宋全島約是台灣的十倍,人口數目雖是不曾統計,約摸也有二三百萬人,其中尚有十多萬華人。全呂宋七千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呂宋之戰自然是以海戰為主。西班牙人在全呂宋駐軍不過四五千人,光憑著台灣水師自備的四千陸戰隊便能與之一戰。戰線長,補給不易,再加上敵軍勢弱,張偉勢必不會多派軍隊登島。做將軍的誰不想多立戰功,各人皆是眼巴巴看著張偉,指望此次出征能有自已的份兒。   張偉自是知道諸將的心思,只是此事難以兩全,只得皺著眉頭笑道:「這仗將來有的打呢。打一個小小呂宋,沒的爭的跟烏眼雞似的,像什麼樣子!」   見各人都低頭微笑,張偉又道:「都甭想了。呂宋的事,我已決定。打是小事,重要的是守。那西班牙雖是歐洲小國,不過論起實力來並不在英國、荷蘭之下。他們的殖民地只怕比大明的疆域還要廣大,咱們這裡得手了,還得提防人家來反攻。堂上的諸位將軍都是勇武之士,論起行軍打仗都是好手,不過論起親民、守禦、小心謹慎、識大體曉政治的,那該屬誰?」   他話未說完,各人便一齊往周全斌望去,劉國軒搶先向周全斌道:「恭喜呂宋總督周大人啦!」   周全斌聽他話語中略有醋意,卻也不放在心上,因站起身來,向張偉一躬,恭聲道:「大人,全斌以為大人曾言軍人不得干政的舉措甚好,派駐呂宋的軍隊需將軍統領,不過文武分開,政事還是需要大人派文官過去為好。」   張偉點頭應道:「誠然。全斌此言有理。軍人確乎不能干預政務,是以全斌先去,待打下呂宋全島後,看看再說。」   又笑道:「先這麼著,十日後神策衛全軍上船,隨台北水師一同進發。」   說罷揮手令諸將退下,自回府邸。待十日後,張偉交待了台灣諸務,因慮及呂宋土著甚多,雖有不少漢人在那島上,到底不如台灣島容易治理。因又特地挑選了諸多幹員隨行,便是那呂唯風亦是奉命同行。只待打下呂宋全島,便可撫境安民。   以呂唯風的意思,還打算在台北台南的官學中挑選新畢業的人才同行,以為官員佐輔,張偉卻道:「這些人多半二十不到,雖然在官學中學了滿腹的知識,到底不是積年的幹吏,還是留在台灣,再歷練幾年,再行委用較妥。你現下將他們帶了去,那呂宋島兩眼一抹黑的,好好的人才也得毀了。」         第二十三章 兵臨呂宋     呂唯風這數年來幫辦政務,每日都窩在那軍機處值房內,成日的批示公文,呈寫節略,引見官員,協理諸衙門的事務。只不過幾年功夫,精神雖然仍是健旺,模樣卻已是比當年出使日本時憔悴蒼老許多。   因笑道:「這一年來我手下使喚了不少台北官學畢業的孩子,都是頭腦清醒靈活,見識超凡的好苗子。難得的是沒有腐儒酸氣,敢想敢做,不拘泥。我心裡委實喜歡,所以想的左了。」   張偉聞言到是一歎,眉宇間現出憂色,向呂唯風道:「這都是復甫兄的功勞!我只說了個大略方針,他就用心做將起來,無論是西洋的算術、天文、地理、乃至政治、哲學,他都單獨開了課程,甚至重金禮聘洋人教師前來台灣。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麼!光說那地理中的繪製海圖,就比咱們中國人用眼睛和腦子記憶強過百倍吧?這幾年台灣水師人才甚缺,若不是從官學中招募了幾十個地理學的甚佳的孩子,這些船造將起來,卻沒有人會看海圖,開出去就可能觸礁,那有什麼用?現下復甫兄在台南辦學,所有的台南子弟盡皆入學,比之當年台北官學草創,卻是強過許多。只是這台北官學,自從交給何老夫子,論語說的多了些,經世致用的卻少了許多。這樣下去,我只能免了他的學正,再另尋賢明瞭。」   呂唯風先是不語,待他說到要免了何楷學正,忙打量四周,因見都是張偉心腹親兵,方放心埋怨道:「大人,您的身份,說話可不能太過隨意。適才的話要是傳到何兄耳裡,只怕不待你免,何兄自會帶著弟子離台而去。」   「是了。我也是太過著急,我千辛萬苦不怕花錢,可不是想教出一群老夫子來!」   呂唯風笑道:「大人是關心則亂。雖則何學正愛講經義,到底官學分科甚多,何兄又不能將學子們都抓去聽他講課,大人儘管放心!」   又壓低聲音,向張偉道:「自何楷來台,已經引了閩、浙、兩廣,甚至有兩湖、南直隸的不少名士來台。且大人破遼之後,聲名大顯,士林間皆道大人雖是跋扈,到底是有忠義之心。光是年前,就有不少士子乘船來台,一則是年前南方局勢不穩,賊兵四處搶掠屠城,二則也是大人威名,加上何楷等人在此,方引了不少讀書人來台。大人不重讀書人,以為書生無用,其實咱們漢人最重儒生,鄉間有事,多半是請宗族族長或是年高德重的儒士來評斷,一個老儒生振臂一呼,比當地的府縣官兒還管用呢!大人只需善待這些儒士,將他們看管約束在台北城中,不使他們妄議政治影響大局,那憑著這些儒士名流的聲望,與大人將來大有利焉。」   張偉沉思片刻,向他笑道:「你說的對!這程子我一直考慮對呂宋的戰事,雖然知道年前來了不少避亂的文士,到底也沒有放在心上,經你這麼一說,到是撥得雲開見月明!你說說,來台的文士中最有名的是哪幾個,我挨個去拜訪一下。書人最重禮,我可不能失禮於人。」   說罷便笑,等那呂唯風回答。他嘴說是因呂宋戰事耽擱此事,到底也是因心中極是厭惡百無一用的書生,故而從不將此類人等放在心上。經呂唯風一提點,到是想起此類人用來收攏人心,改善形象卻是最有用處。朱元璋強過陳友諒、張士誠,就是因其善用鄉間的儒生。那朱升不過鄉下一老儒,在朱元璋善待儒士的感召,至集慶獻:「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的基本戰略,朱氏得天下,便在這九個字上。張偉雖是用不著什麼老儒來獻策,到底是一直行的是霸道,在人前一直是以梟雄形象著稱。在南洋日本等海外張偉不需要改變什麼形象,將來進入大陸征戰,能迅速穩定後方,平服亂局的,則必然是這些滿嘴胡柴的儒生。是以連張偉這般的強勢人物,也當真是不能將儒生拋下。   他臉帶微笑,卻是不能將心底對傳統士大夫的鄙視露將出來,兩千餘年尊禮儒家的傳承當真是不可輕撼,那些目不識丁的農夫在田間地頭遇著文人還要恭稱一聲:「先生」,張偉想改變社會,便得先向這個傳統低頭。   「大人,年前過來的名士甚多,南京危急時,不少人從下關碼頭上船出海,直逃台灣。其中最有名的當是當年與顧憲成一同成立東林書院,號稱『東林八君子』的高攀龍、黃尊素,還有那江南國子監生吳應箕,這三人聲名最顯,是為來台士子的領袖。大人需一一拜訪,以得文人之心。」   那吳應箕原本是崇禎六年在蘇州虎丘大集兩千士子,聲言:「吾以嗣東林」的復社領袖之一。他以國之監生的身份,八試南闈不中,一直到崇禎十一年方中了副榜秀才,為人方正忠直,最得士林敬重。那個有名的《留都防亂公揭》,便出自其手。後來南明弘光朝覆滅,他在家鄉募兵抗清,後英勇就義。張偉雖鄙薄文士,對明朝末年號稱「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東林黨人卻有幾分敬意,對當年在南明時期紛紛起兵抗清的這些文人志士更加佩服幾分,以手無縛雞之力的窮困書生,只憑借在鄉間威望,斷然起兵抗擊異族入侵,可比那些貴戚、武將、大臣們高尚許多。   卻突地想起一事,向呂唯風問道:「那黃尊素可是有子名曰黃宗羲麼?」   呂維風詫道:「正是。我曾上黃府拜見黃老先生,當時黃老先生身邊侍立一青年男子,老先生言道:這是吾子宗羲。大人如何得知?」   張偉含糊道:「黃尊素老先生為東林八君子之一,我早前派人打聽過他的家世,是以知曉。」心中只想:「這位著述《明夷待訪錄》,我心中最敬佩的明末大家,竟然已在我的治下了!」   黃宗羲多才博學,於經史百家及天文、算術、樂律以及釋、道無不研究。他提出天下設立君主,原本是要利天下,結果君主把天下視為私有,苦害天下百姓。士子出仕,不應以報效君主為念,而要以天下為已任。又提倡以相權制約君權,以民權制政權,以監督體系制約腐敗,在盧梭等人的民主論述尚未出來前的數十年,中國就有黃宗羲這樣土產的顛覆數千年專制傳統,非議君主,強調分權而治的先賢,張偉讀其傳略,總是心生佩服。只可惜康熙以雄才大略自詡,卻從來沒有把這他的真知灼見當一回事。雖然尊禮不已,卻也只是當成於其它儒士那樣,視為「遺老」,尊禮榮養罷了。   張偉一直苦於制度,全仿西式顯然不符當時的國情,那百姓大字不識一個,全憑儒生和宗族的左右,弄什麼議會之類,只能成為野心家操控影響的工具。若是張偉仍復專制,固然在他生時可以致中國富強,但一旦身死,中國仍然會回到治亂興亡的老路上。這一心病一直懸在心內,如何治天下卻比打天下更令張偉頭痛。此時聽得那黃宗羲已在台灣,張偉大喜過望,黃宗羲此時已二十出頭,思想經歷雖未成熟,但必然已有不同常人的學識,只要張偉稍加點撥引導,他必然能思索出一套適合的政治體系來。   張偉喜上眉梢,因向呂唯風道:「走,這便去黃府拜謁尊素先生父子。」   呂唯風瞠目結舌,呆看著張偉道:「大人,這會子便要開船往征呂宋。結交讀書人盡自重要,也比不上征伐大事啊!待大人從呂宋回來,再去拜訪黃府便是了。」   張偉聞言一楞,步到船艙內窗前,向外一看,只見船上眾水手已是起錨升帆,此時風向正好,那桅桿上主帆已然順風鼓起,只需待鐵錨完全升起,再將碼頭纜繩一解,這定遠戰艦便會如離弦之箭一般,瞬息間駛向大海。   因歎氣道:「怪我怪我!唯風,下次有這種事情,需早些提醒我!此次失之交臂,待我回來,一定要好生向人家陪罪才是。」   又召來船艙外隨待的一名親兵,吩咐道:「命艦長派人放小船,你這便上岸,持我的信牌,命吳遂仲這便往黃尊素府上拜見,好生安撫黃府上下人等,若是有什麼缺用的物件,只管支取給他們,待我回來再做理會。」   因見呂維風一臉納悶,顯是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厚待黃府上下,便又令道:「是我忘了,吩咐吳遂仲,所有年前來台的名士大儒,都需要好生照料。對了,在我回台之前,任何人不准放他們離台而去,可明白了?」   「是!」   見那親兵拿著令牌轉身而去,張偉方稍稍放下心來。因向呂唯風笑道:「你帶來的佐輔官兒都在哪?」   不待他回話,又笑道:「想來是在下面的船員艙內,這便帶我過去。眼見他們拋卻台灣舒適日子不過,前去蠻夷之地為官,俸祿和品級雖是高了,到底也拋妻別子的,我且得去宣慰一下。」   說罷起身,由那呂唯風帶路,下了船員艙室與前往呂宋的台灣官吏說笑取樂。中國人與西人不同,又是什麼落葉歸根,又是父母在,不遠遊。西人中為博取富貴不惜遠涉重洋,什麼家人父子,全然不放在心上。此番張偉因要先攻宿務外島,那宿務島原本是個彈丸小國,自葡萄牙人冒充為西班牙人在島上大加殺戮後,西班牙人又在島上殖民多年,稍有不順者便遭屠殺。這些年來宿務土人深恨所有白人,卻是無力反抗。那呂宋島上原本分為若干個小國,占城渤泥等國還於明成祖時多次由國王親身前往中華朝貢,對明朝一向是嚮往的緊。張偉知道民心可用,再加上宿務尚有些漢人存身,是以先期便帶同了數十名幹練官員,只待一攻下宿務,便可依靠漢人和宿務土著對明朝的好感,展開統治。   原本想著提高俸祿和品級,想來便會有不少官吏報名前往。誰料自招募之日起,一直到臨行前數日,居然只有寥寥無已的幾個小官兒報了名。張偉一問之下,方知一則是此去先期還要打仗,眾官兒害怕死傷;二則在台灣很好,雖然去外國瞬間便有好處,亦是無法打動人心。張偉苦惱之餘,只得悍然下令,用古老的抽籤法選定了隨眾官員,各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才斷絕了台灣上下試圖躲避這次差使的暗流。   此時見到那些嘟著嘴兒,睡在艙室裡暗歎時運不佳的官兒,張偉也只得強堆起笑容,耐心勸慰。離著台灣不過兩月不到的路程尚且如此,張偉真是很難想像這些官員被派到北美或是南美時的反應。與百姓不同,稍有身家或是學識的中國人,在沒有走上絕路前,絕不可能奔赴海外。   待船行一月有餘,因水師先行,戰艦已到宿務外島港口。施琅派小船來報,請張偉在大船上稍待,待攻下宿務外港口,由周全斌帶著神策衛登陸佔據全島後,再請張偉上岸。   那西班牙總督在宿務島外不過安排了幾艘小型近岸的炮船,嚇嚇土人尚可,遇到大股的漢軍水師炮艦,不過發了幾輪炮彈,還沒有一顆擊中漢軍水師,便被盡數擊沉。那宿務島上駐防的兩百多名西班牙軍隊,不過每人放了幾槍,因見大股的漢軍登陸,便立時放下槍來投降。他們屠殺手無寸鐵的華人及土著自然是凶橫的緊,遇到大股手持火槍的軍隊,便立時選擇了投降。   因張偉下令,這些西人在二十餘年之前於馬尼拉屠殺了兩萬多漢人,手上沾滿了中國人的鮮血,故特令漢軍不得收留俘虜。先期上岸的漢軍雖見那些西人將手中火槍放下,舉起雙手步出防線,卻仍是管自開槍,待一排排的西人士兵被打倒在地,那些醒悟過來的士兵再想持槍抵抗,卻被四千漢軍水師陸戰隊員打的渾身是洞,鮮血長流。不到一個時辰,宿務外島便再也沒有一聲槍響。   「嘿!尊候,你辦事怎麼如此野蠻,快命人將這些屍體拖走,這麼著血淋淋的,嚇壞了百姓可怎麼辦!」   待張偉登陸島上,行到西人宿務駐軍和行政首長的府邸之前,卻見四處躺著被打死的西班牙人的屍體,因張偉即刻便要召見當地土著首領,還有那漢人代表,故而立時命施琅派人將屍體拖走,用泥土將血跡遮掩。   站於這小島最高的建築之前,張偉極目遠眺,卻見四周都是西班牙人所建的軍營、商行、教堂等建築,數里之內,別說土人房屋,便是連顆稍大的樹木也是沒有。因笑道:「這西班牙人到是小心,這麼著建造房屋,四周還有木柵防禦,四周又皆是平地,土人便是想反,也是隔著老遠便被打死了。」   「是,末將適才命人攻擊,也是撓頭,唯恐他們隔著老遠打炮。誰知道這島上雖有炮台,那些小炮卻都被西人總督運到馬尼拉港口去了,這邊只留了些小炮船防守港口,這可不是自毀長城麼。」   張偉一笑,答道:「他們在宿務島上經營最久,早已沒有人敢挑戰其威。呂宋本島則不同,土著眾多,又有大量漢人,還有每年來往不絕的商船,自然是要小心那邊。」   又問道:「適才命人去尋島上土人和漢人中能說上話的來見,怎麼半天不見一個人影?」   那水師軍官答道:「末將早已派人去請,只是島上平民在適才海戰時便聽到炮響,想來是躲在從林之中不敢出來。末將這便多派人手,快些尋些人過來。」   張偉站在原處,直等的兩腿酸麻,方見一眾漢軍士兵押著一群十餘人的平民迤邐而來。   因向打頭的果尉問道:「當中可有漢人?」   那果尉回話道:「大人,若是只尋土著,咱們早便可以回來交差。幾里外的小木屋裡,便尋到了這幾個年老土著。只是怎麼也尋不到漢人,後來還是在小樹林尋得了這些漢人。」   張偉冷眼去瞧,只見那幾個漢人衣衫破爛,身形萎頓,有一年老漢人,因見張偉拿眼瞧他,立時嚇的全身發抖,張偉因問道:「你們都是漢人?」   那幾人先是不敢答話,待張偉用閩南語連問幾聲,方有一中年男子勉強答道:「軍爺,我們都是。」   「你們在此做何營生,何時過來此地?見了族人,盡自怕什麼!」   那人又答道:「稟報軍爺,小人家還是在嘉靖年間到得呂宋,一向是以給呂宋人做鞋謀生。到這宿務島上,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   遲疑一下,又偷眼看張偉等人的服飾,突然跪地哭問道:「請教軍爺,可是從大明過來的?」   張偉見他兀自怕的發抖,便先將他扶起,又溫言道:「是,我是大明的福建總兵官,因聽說你們在呂宋被紅夷欺侮,便帶兵來為你們做主。你不要怕,起身來,我問你話。」   那漢子一哭,身後諸漢人立時把持不住,亦是開聲哭將開來。張偉聽他們哭的淒慘,一時間到不好相勸,直待過了盞茶功夫,待他們哭聲漸息,方才連聲勸慰,總算將這群哭泣不止的漢人勸住。   因又問道:「你們明明知道我們是漢人,卻管自怕什麼?」   那原本怕的發抖的老者答道:「軍爺,二十多年前紅夷大殺漢人,先是紅毛鬼子自已動手,後來漢人太多,殺不勝殺,便招募了當地土人和漢人中的敗類,發給武器,一齊動手。十幾天內殺了三萬多漢人,那馬尼拉附近的河流兩邊全是屍體,老漢的大兒子便是被漢人敗類用繩子捆起,連同十幾個族人綁了石頭,一起推到河裡淹死的。我若不是逃的快,當日也死在那裡了。一直過了半年,那附近的河水仍是有屍臭,那河裡的魚吃了人肉長肥,所有的人都不敢吃魚。」   說到此處,那老者氣的渾身發抖,怒道:「紅毛人殺漢人也罷了,那些土人和漢人中也有敗類幫著一同殺,如若不然,就那幾千紅毛鬼子,咱們就和他們拼了,又能如何?」   張偉亦是氣的臉色鐵青,《明史》上載呂宋漢人被屠戮了三萬人,西班牙人的官方記錄是兩萬五千人,他每次讀史到此,都是氣的牙根發癢,此時親眼得見當年大屠殺的倖存者活生生站於眼前,口說手劃講起當年的慘狀,張偉只覺胸前一口悶氣堵塞,如棉花團一般沉澱澱的難受。因也怒道:「這老者,待我打下呂宋本島,由你尋些當日未死的漢人指認兇手,凡是當日參與屠殺的,你們說將出來,我將他們一律殺死,為大家報仇!」   那老者初時一喜,後又倔著臉問道:「大人,那些西人紅毛,又該當如何?」   張偉聞言一笑,向身邊的漢軍士卒道:「你們說說,來此之前,我是如何吩咐你們的?」   那些漢軍士卒正都被那老者所說一事氣的胸口發悶,此時聽張偉問話,便將憋了半天的悶氣大聲喊出道:「大人有令,上島之後,凡白人紅夷,不論男女老幼,一律誅殺!」   「聽到沒有?嗯,我不講什麼中庸仁恕,我的章程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紅夷殺我同胞,我便將他們也盡數殺了!這樣,或許可以以鑒來者?」   那伙漢人聽不懂張偉所言的中庸仁恕是什麼,卻是聽到適才漢軍士卒所喊的軍令,各人都是從屠殺中僥倖逃生的,對那些屠殺漢人的兇徒恨之入骨,聽到張偉下令一個不饒,都是大喜過望,那失去親人的便又立時跪下,當天禱告,勸親在天之靈可以瞑目矣。   張偉又將那些人土人召來,經當地會說土話的漢人翻譯,方知經葡萄牙人一番屠殺之後,原本不過數萬人的宿務島便折損了兩千餘人。那宿務國王正在深恨之際,卻又來了西班牙人,那國王卻不糊塗,仍西人如何巧言利誘,卻只是不與其合作。與是西人盡屠國王一家,炮轟島民,四處殺人。後來又下令士兵居於民舍,將多餘的房屋盡數燒燬,經過此次大殺之後,宿務島上幾乎無有生還者。眼前的這些土著和漢人,還是這些年從馬尼拉渡海而來。因島上西人不准百姓建造房屋,各人只得在島上樹林及海邊灘涂附近造些一個多高的小木屋,勉強渡日。   張偉聽完,向身邊臉色鐵青的周全斌道:「全斌,你一向說紅毛夷人知禮守信,卻不知他們還有這樣的一面吧?」   周全斌氣道:「全斌去澳門與那葡人打過幾次交道。只覺得他們做起生意來是一把好手,又守時守信,又善造機械,從幾萬里外漂泊而來,當真是不易。又臣屬大明,平日裡甚是恭謹,卻不料他們原是這樣的畜生。」   又納悶道:「他們佔據澳門時,也沒有這般窮凶極惡啊。怎地在這南洋,卻如同食人生番一般?還有那西班牙人,一邊同咱們大做生意,藉著咱們中國的貨物發財,卻又為什麼大殺漢人呢?這一下子就殺了幾萬漢人平民,他們怎地下的了手!」   張偉先是一歎,又負手信步而行,召周全斌與呂唯風二人在身後跟隨,行到遠處,見那些百姓與漢軍士兵已然聽不到他們的說話,方向周全斌道:「全斌,我原本就是擔心你不清楚此事。現下你親眼見到,那麼我吩咐起來,便省事的多了。」   他悠然道:「漢人被殺,我看著也委實心痛,憤恨。不過立身於西人的立場,若我是這呂宋總督,只怕也會大殺特殺。那紅夷人都是身處歐洲,距南洋數萬里之遙,他們來此何事?貿易?這可是笑話了!全斌,唯風,我同你們說,咱們中國人一向是本份的以貿易賺錢,這些紅夷表面上是來南洋貿易,其實就是兩個字:掠奪!中國人,就是太會做生意了!呂宋的華商將中國與西班牙人的貿易權牢牢控制在手中,不但危脅他們的統治,還將大量的中國絲綢等物拋向他們的南美殖民地,便是西人在歐洲的母國,也是有大量掠奪來的金銀又返流到呂宋,再由呂宋被送往中國內地。如此這般外流金銀,那西人如何不著急?他們的國王下了幾十次命令,卻仍是不管用。於是華人被屠,也就成了難免的事。」   因見周呂兩人聽的目瞪口呆,張偉又道:「咱們打下呂宋,自然還是要用來賺錢。紅夷是別想來了,當地的土人都呆頭呆腦,不會妨礙你們。如此的寶地,你們得好生去做!」   因見周呂二人點頭應了,張偉又道:「尊候已帶著艦隊去馬尼拉港口,此前咱們已派了細作偽裝商人進入馬尼拉城,聯絡當地的漢人。原本想著可以在施琅攻打港口的時候在城內做亂放火,吸引軍隊回防。現下看來,當日漢人被殺的太慘,各人都是嚇破了膽,未必會有人敢出頭。」   周全斌沉吟道:「呂宋的西人並不多,連軍隊帶平民,也就是四五千人。估計正規的陸軍部隊,最多不過兩千人左右。以水師的實力,可以很輕鬆的攻破港口,至於城市,就由咱們神策軍來主攻就是了。」   「是了。那西人在南洋不過有此一地,用做貿易中轉,而非移民之地。他們的重心在南美等地,那邊的力量就強上許多。即便如此,仍需小心。他們人雖不多,這些年想來也會養些土人做輔助兵,還有,他們在此經營日久,漢人想來多半是倒履想迎,那土人就難說的緊了。」   周全斌聽出張偉話中意思,點頭應道:「全斌明白。當年這些西人不過幾百人,幾條戰艦,就能佔了十倍於台灣的全呂宋,我想,咱們漢軍未必就不如他們?」   張偉略一點頭,笑道:「響鼓不用重槌,你去吧。」   因見周全斌匆匆去了,又向呂唯風道:「原想著先在宿務紮下根來,沒成想這好好的地方讓這些紅夷糟踐成這副模樣。也罷,此地便只留些駐軍防守,打下呂宋本島後,便將留下的居民都移到本島上去。」   見呂唯風並無他話,便笑道:「咱們且去這島上的兵營中暫歇,估計三五日內,呂宋那邊也就大局已定了。」   呂唯風緊隨他身邊而行,因見張偉神色輕鬆,舉止如常,全然不將馬尼拉那邊的戰事放在心上,因問道:「大人,那邊的事情您不管啦?」   張偉曬然道:「不論是水師艦船還是步兵實力,咱們都遠超他們,這樣的仗若還是打不好,我去了又有何用?」   又道:「我此番過來,一是咱們都沒有在海外治理管制異族的經驗,我親身來看一下,也好臨機處斷。二來此地漢人甚多,以我的身份前來宣慰最好。光憑這些西班牙人,還不值得我親來一次。你當尊候他們是死人麼。」   他駐蹕宿務之後,只留下自已的親兵護衛,又命人四處尋訪流散的土人漢人,只待呂宋那邊打完,便可將人全數運將過去。   閒暇無事,便在這小島上四處遊逛。這呂宋的島嶼因是熱帶海洋氣候,其風光景致卻又與台灣不同。此時正是呂宋四季氣候中的干季,天氣炎熱,卻又不似雨季那般高熱濕潤,海風一陣陣吹在人身,當真是舒爽之極。這宿務島原本是葡萄牙人麥哲倫命名,島上皆是平原,綠蔭片片,四周海水堪藍,靠近海岸的淺水裡便有大片的美麗珊瑚。張偉心曠神怡之餘,知道此處實為養貝取珠,割取珊瑚的好所在。對著如廝美景,心裡卻只是想著黃白之物,暗念兩聲罪過,卻是急聲喚來呂維風,將此事吩咐了。   「大人此番說是率軍出戰,依我看來,竟然是消閒歇息來了。再尋上幾個美人,那可就更加有趣啦。」   神策右將軍肖天原本是早先移民台灣的閩南人,張偉一至台灣,他便投軍報效,算是最早得用的老行伍,因功而升至右將軍,因為人詼諧有趣,善講笑話,在漢軍中甚得人緣。便是在神策衛內,也比性格陰沉的左良玉,好勇鬥狠的曹變蛟更得軍士愛戴。   此時他與施琅、周全斌、曹變蛟領著一幫神策校尉站於鎮遠艦船頭,眺望不遠處的馬尼拉港,西人的海軍艦船早被封鎖在港口之內,被前方的漢軍水師大艦轟擊的抬不起頭來,雖然馬尼拉港口內亦有炮台不住的向水師開火,只是加起來的火力也只能和漢軍遠字級大艦一艘相當,眼前那些軍艦被一艘艘轟沉,水面上已然快沒有抵抗力量。施琅命請來船上的神策諸將,只待一會岸邊炮台火力被壓下,漢軍陸軍便可在海上力量的掩護下登陸。   周全斌聽那肖天口說手劃,玩笑開到張偉頭上,卻只是不理會,又拿著瞟遠鏡看了半天,方向施琅道:「尊候兄,一會我命肖進元帶神策右軍先期上岸,向馬尼拉城逼近。你需將戰艦開到岸邊,用炮火支援。那軍艦能逼近麼?」   那曹變蛟聽得周全斌令肖天打頭陣,眼角一跳,卻不作聲,只聽得施琅答道:「來此之前我已命人打聽過,這西人的大艦也有直接靠港的,當時他們選擇此處立港便是因吃水夠深。我又命假做商人前來窺探,果真是如此。全斌儘管放心,咱們必定是全師向前,用炮火壓的他們抬不起頭來。」   周全斌點一點頭,不再詢問,因又向肖天道:「肖進元!你平素裡嘻嘻哈哈慣了,適才敢拿大人來議論,你長的幾個腦袋?」   因見肖天急忙低頭,不敢抗辯,便令道:「你快下艦,乘小船去後面的運輸船上,待前面軍艦靠前,自會有旗語通知你們登岸。半個時辰內,你要把岸邊的軍隊給我攆開,要把那馬尼拉城圍的水洩不通,若是有一點疏忽,跑了一人,我就打你的軍棍!」   肖天聽他語氣嚴峻,雖不信他當真會打自已的軍棍,到底是屁股要緊,忙不迭應了,帶了親衛參軍下船,一行人回到神策右軍所乘的大船之上,只等著旗語命令一來,便可向前。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炮戰打到此時,岸上的抵抗已是越來越微弱,在漢軍密集的炮火打擊下,敵軍炮台上已鮮有還擊,若是用瞟遠境看將過去,便可見炮台上儘是橫七豎八鮮血淋漓的屍體。一艘艘西班牙軍艦紛紛起火沉沒,艦上的水手跳入海中,拚命地向岸邊游去。躲在一邊的西人商船因沒有配備武器,不曾參戰,因此卻也不曾受到漢軍的攻擊,此時便派下了小船,前往營救。   曹變蛟因見前方海面上的西人水手不住地爬上商船,因向周全斌問道:「大人曾說此戰不收俘虜,不論老幼婦孺全數殺了。就由末將帶了手下,划船前去商船之上,將那些商人手水,盡數殺了?」   周全斌知他是因不能先期上岸鬱積成氣,故而此時閒極無聊,要去殺人洩恨。因溫言撫慰道:「不必著急,攻下城後,這些人一個也跑不了。」   卻聽得施琅此時沉聲命道:「來人,向後面的兵船打旗語,命他們划槳向前,打上岸去!」   因帆船操控不易,不適合登陸時快速移動,張偉便命人特意打造了由風帆及漿手雙動力的運兵船,船身寬大平穩,船艙內設大型通間船艙,用堅木釘成一層層的臥鋪,兵士們便睡臥於船艙之內。平素吃飯或是活動,便可至其餘的艙室,這樣弄法,可比當時的歐洲人的吊床式小型船艙舒適的多。船身兩舷都設有漿位,一旦到近海登陸之時,便可以將木漿放出,快速划動,向岸邊衝刺。此時前方傳來旗語,肖天因知是水師軍艦已粉碎了岸邊抵抗,便令道:「全速划船,全軍準備登岸!」   待船行至港口海面,避開了尚在燃燒沒有沉沒的西班牙軍艦,一直衝到碼頭之前,船身調整方向,放下跳板,船頭甲板上早已持槍肅立的漢軍士兵依次跳上岸上去,前隊迅速展開戒備,護衛在其身後上岸的漢軍。   漢軍原本以為在岸邊還會遇到敵人的抵抗,卻不料這些對待平民凶狠之極的西班牙人卻實在缺乏戰鬥的意志。打過幾次惡戰的漢軍老兵們四處尋不到身著紅色軍服的敵兵蹤影,禁不住皆是啞然失笑。待神策後軍的四千多漢軍全數登岸,展開陣形,將岸邊的敵軍工事全數佔領,所有的漢軍士兵盡然是一槍未發。便是有小股的西班牙人不及逃走,卻是見到了身著黑衣的漢軍士兵便高舉手中火槍投降。   「先行押下,派些人看管。」   肖天雖是平素裡嘻笑怒罵,無甚威嚴,在這戰場上卻也是令行禁止。漢軍軍令甚嚴,那軍法部的軍法官四處巡視,若是被他們捉住什麼把柄,除非張偉親下赦令,不然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將軍,大人是命盡數殺之,這些人做甚麼看起來,徒耗人手,又違了大人的命令!」   因見是隨軍的軍法校尉領著幾個副官站於身前,原本在戰場上仍是笑咪咪的肖天反到立時將笑容收起,板著臉答道:「貴官管的太寬了!戰事沒有結束前,我隨時可以執行大人的命令,若是我始終沒有遵命,那時候你再來質問不遲!」   那個校尉甚是年輕,胸前佩帶的卻不是尋常漢軍將士胸前的騰龍鐵牌,軍法部的將官們胸佩的鐵牌上皆是刻著兩把對稱相疊的長刀,中立一斧。用這樣的標識牌來區分軍法官與普通的軍官,也是說明軍令森嚴之意。就這麼一面小小的鐵牌,平日裡頗使那些行為不檢的將官們頭疼,加上軍法官們又傲氣十足,挺著胸往你身前那麼一站,那鐵牌上的刀劍閃著寒光,當真是令那些犯事的漢軍將領著頭疼不已。   這肖天生性隨意慣了,在台灣時曾幾次因觸犯軍法被請過去訓斥。他雖身為漢軍神策衛的右將軍,卻是連馮錫范的面也見不到,直接就在軍法部的外堂被一個小小的果尉依著法條訓斥了一番。看著那小軍官人模狗樣站在堂前,肖天卻只能忍氣吞聲的被他訓斥,那飛濺的口水直噴到臉上,當真是要多窩囊就有多窩囊。此時在這戰場之上,那軍法官找他的麻煩,他又怎能不藉機落他的臉子。   因見那軍法官板著臉離開,肖天立時又在臉上露出微笑,心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此時眼見就要攻城,便在那些洋鬼子眼皮底下殺人,還有人敢投降麼。」   他身邊的神策右軍的眾軍官見主官心情大好,一個個亦都是面露笑容,有那平素拍慣馬屁的,便待上來逢迎。肖天將臉一板,喝道:「都是混賬行子!你們當來此逛行院麼,一個個笑的跟嫖客一般。都給我將隊伍整頓好了,佈防碼頭的留下駐守,往四面搜索的快帶人跑著過去,走漏了敵人拿你們是問!剩下的隨我向前,在敵人炮火射程外佈防,等大隊到了,咱們這搶先登陸的功勞就到手了。都給我把精神抖起來,別看著敵人稀鬆就一個個昂首挺胸的,你當是來會操呢?一不小心打了敗仗,有幾個腦袋?」   各級軍官因敵人打的太過膿包,心裡早就懈了,此時聽他一喝,各人都是凜然遵命,提起精神帶著屬下依著肖天的吩咐往前方而去。   肖天因身為一軍主將,到也有一個張偉下發自洋人手中高價購買的瞟遠鏡,此時在這碼頭離馬尼拉城尚有近兩里的路程,他將腰間的瞟遠境摸將下來,放在眼前向那城堡方向望去。看了半日,方向身邊眾人笑道:「這洋人的城市當真是怪。弄了那麼高的尖頂做甚,能住人?」   這馬尼拉城現下只是西班牙人建築的大型城堡,內有總督府邸,商會、教堂等西班牙式的建築,城堡之外,方是當地土人和華人的居所,這些民居拱衛散佈於巴石河北岸,將城堡牢牢環在中心。   因二十餘年之前的那場屠殺,馬尼拉一時間竟然找不到鞋匠、木匠、理髮師、中轉商人,再加上巴石河內儘是被殺漢人的屍體,城內臭氣熏天,城外的河水不能飲用。原本居於靠海南岸的大量百姓遷移至北岸,遠離當時的城堡中心地帶。此時雖過了二十多年,已有不少漢人忘了當年慘痛,從中國沿海及南洋諸島又絡繹遷來。此時的馬尼拉城,又有大量的漢人聚集。   肖天放下瞟遠鏡,向身邊的諸將笑道:「現下南岸住人少了,到是方便咱們許多。不然一會子大炮轟將起來,那些個百姓亂紛紛的,還怎麼打仗。」   不待諸人答話,又皺眉道:「不知道這南岸的漢人百姓逃光了沒有。大人早就吩咐派商人偽裝前來知會漢人暫避,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提起這呂宋的漢人,不但是他,便是身邊那些見慣死傷的老行伍們亦是皺眉,各人都知道當年西人屠殺漢人一事,一面是悲其不幸,一面是怒其不爭。當日的西班牙人在呂宋不過一千餘人,被殺的漢人竟有三萬。若是有人振臂一呼,漢人們不是全無抵抗,任人宰割的話,那西班牙人如何能殺的這般順手?這也罷了,現下不過是過了二十多年,又有大股不怕死的漢人渡海而來,當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他們卻是不知,這馬尼拉漢人的苦難不過是剛開始,一直到十八世紀末,呂宋漢人一共經歷過五次大規模的屠殺,一共有十幾萬漢人慘死在這片國土上。南洋各國之人都又懶又愚,比之精明肯幹的華人差了許多。於是自上而下,不論是官員還是百姓,對大發其財的漢人都極為仇視。每次若是國家有了變故,或是遇了大災大難,首當其衝的便是南洋各國的漢人。可憐自稱中華上國的漢人們,在這南洋便如同歐洲的猶太人一般,被人用來做平息民憤轉移視線而大殺大搶的可憐民族。         第二十四章 佔領呂宋     待周全斌領著曹變蛟的神策中軍上岸,漢軍水師的陸戰部隊也盡數隨同前來,一萬二千多大軍在馬尼拉的港口處不遠列陣而行,在水師炮火的掩護下向前推進。那馬尼拉城堡內原本不過十幾門小炮,放置於城堡之內。射程原就不足,威力也是極小,漢軍又是大炮轟擊,又是大股的步兵向前推進,城內的小炮左右支拙,只不過向海面還擊幾炮,便被漢軍水師戰艦上的二十四磅重型火炮打的啞了火。城堡尖頭的閣樓紛紛被轟塌,磚頭木料紛紛落將下來,將那些佈防在城下的西班牙步兵打的抱頭鼠竄。   待退往城堡之內,漢軍的炮火卻又延伸轟擊,一顆顆炮彈不住的落在城堡之內,待漢軍步兵肅清巴石河南的民居,一路推進到城堡不遠處時,漢軍水師的大炮已是轟擊了整整一下午。因天色漸黑,漢軍止住攻擊,就地紮營。   因遼東攻城一事,漢軍將領在沒有登上呂宋之前,心中卻是頗有些忐忑不安,瀋陽一戰,漢軍的精銳老兵死傷甚多,那些將領們至今想起來仍是心痛不已。待一見了那周長不過三里歐式城堡,各人均將心頭大石放將下來。饒是如此,仍是決定不以強攻下城,此處與當日在遼東不同,不需要急著攻下城池,若敵人不降,便圍城而轟,斷其飲水糧食,還怕他飛到天上去不成?   第二日仍是晴空萬里,這呂宋天氣也是極怪,六至十一月是雨季,終日大雨不絕,而此時正是干季,全島是整月也休想有滴雨下降。施琅等人待東方太陽升起,便又立時命炮手瞄準射擊,將那馬尼拉城炸的雞飛狗跳,房屋建築不住坍塌,城內那原本就微弱的抵抗意識越發的低落。   到中午時分漢軍大陣抵達城外,城堡的城牆內外早已見不到半個人影,在密集炮火的打擊下,城門內外只留下一具具屍體罷了。   因見炮火暫歇,城內的西班牙總督皮爾丹斯料想是敵人步兵前來攻城,派了副官前去觀測,那副官只在城堡內被炸飛了半截的瞭望塔上一看,立時嚇的雙腿哆嗦,魂飛魄散。匆忙跑回總督府將城外情形一說,那總督立時決定投降,派了這副官打著白旗往城門處而去。一路上所有的士兵軍官皆已看到,各人都將一顆心提起,指望著總督大人能商定一個體面又能保障安全的投降協議來。   當日西班牙人攻打馬尼拉時,當地的土王抵抗,西人用炮艦整整轟擊了十天,將整個巴石河南岸轟的寸草不留。此時漢軍剛用大炮教訓了這些以堅船利炮到處欺壓落後民族的驕傲白人兩天不到,他們便已經吃不住勁,要來商量投降,光榮和平了。   周全斌因見那副官打著白旗而來,料想敵人是要投降。此時若是接受敵人投降,教敵人放下武器後再盡數屠殺,自然是要少損兵馬。他騎在馬上,看著那副官戰戰兢兢而來,歎一口氣,命道:「驅逐那洋鬼子回去,趁著城內此時士氣低落,用雲梯登城,衝將進去!」   漢軍因沒有攻城器械在遼東吃了大虧,張偉回台後便吸引教訓,不但打造了雲梯,還有那鐵頭車,沖車等物,專為攻城而用。這馬尼拉城堡甚是矮狹小,也沒有壕溝木柵護城河之類的輔助防禦設施,城頭的防禦設施又早被火炮轟平。待周全斌一聲令下,上百具雲梯被漢軍高高架起,搭在城堡牆上,漢軍士兵紛紛衝將上去,城內的敵軍還沒有放得幾槍,便被數量佔優,火槍亦是先進很多的漢軍驅趕開來,待城門被先期衝入的漢軍打開,大股漢軍立時如潮水般衝將進去。   「肖天,你帶著親兵護衛進入城內,四處肅清敵軍的抵抗,若是有降者,命人集中看管,帶到城外!」   因見漢軍士兵紛紛入城,炒豆般的槍聲在城內響起,周全斌立命肖天入城指揮,又向曹變蛟令道:「肖天領人四處肅清街道和普通的民居,你領著本部兵馬,直奔總督府,我料城內也就那裡會有些像樣的抵抗,你不要給他們集結冷靜的時間,要直殺進去,將總督給我擒來!」   「好勒!末將這便過去,若是跑了總督,末將提頭來見!」   他聽了命令,立時如出柙猛虎般帶著身邊親衛,提點了本部精銳,興沖沖向城內而去。周全斌抿嘴一笑,知道他憋的久了,一股氣就快暴發,此時派他過去,以他好勇鬥狠的性子,城內那些戰鬥意志薄弱之極的敵軍必定在迅即被他打跨。   此時若是以劉國軒或是張鼐的性子,必定親身而入,直接指揮。甚至若是張瑞前來,便是連預備隊也不會留,帶著全師盡數殺入。周全斌比之其餘漢軍諸將,卻是穩妥保守許多。不但人留在城外,還留著四千預備隊準備應付突發狀況。   「為將者,敗敵致勝才是首要之務。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身先士卒的。」   周全斌與劉國軒等人說笑之時,劉國軒常以衝鋒在後以便逃跑在前的話頭來引逗於他,周全斌總是微笑著如此做答。   漢軍大部衝入城內不到兩個時辰,城內已是甚少聽到槍聲,待曹變蛟派人來報,城內總督府已被他攻城。當場便斃敵三百有餘,衝入總督府內的廚房,在火爐旁邊抓住了滿身大汗的總督。   周全斌露齒一笑,知道以曹變蛟的性子,當時便是有人舉槍投降亦是被他殺死。因見城內俘虜不斷空手而出,想來是肖天已肅清了城內大部,也不待他來報,想來此時城內已經安全,便帶著餘下的漢軍入城。   但見一路上皆是敵兵扔下的槍支,脫掉的軍服,那些靴子帽子扔的到處都是。周全斌啞然失笑,這樣的無能軍隊,居然也不遠萬里來此殖民,還偏生殘暴霸道無比。   又見一隊隊的降兵雙手抱頭,灰頭土臉的從眼前經過,周全斌拿眼去瞧,卻見不遠處肖天正騎於馬上飛馳而來。   「周將軍,城內已再無抵抗。所有的敵兵都被我捉了起來,偶有漏網的,也是不足為慮了。」   「甚好,我已派人去宿務港稟報總兵大人。待他來前,咱們需把所有的敵兵和百姓驅趕到城外。」   他做一個抹脖子的手式,因見肖天不忍,又道:「這事交給曹變蛟去做,你只負責將人趕出城去就是。」   待周全斌趕到總督府內,只見曹變蛟精赤著上身,全身染滿鮮血,見周全斌瞪他,卻是滿不在乎的笑道:「周將軍,末將沒事。適才用大刀片子砍了個痛快,這血都是敵兵的。」   「你去尋肖天,他有事交待給你。」   將曹變蛟打發出去,周全斌踏著滿地的鮮血,步入修築的精美絕倫的總督府內。西班牙的塞維亞式建築風格與當日荷蘭式建築絕然不同,更加的精緻華麗。兩邊的迴廊與天花板上,儘是些精美的壁畫。   皺眉看著一路上四處噴濺的鮮血,周全斌情知此處難以駐蹕,因又令人前往城內的教堂,將教堂內打掃乾淨,佈置一新,只待張偉前來,便能入住。   又令身邊的親將校尉四處宣慰百姓,約束士兵。凡是趁機搶掠,或是妄殺平民的,交由軍法官處置。城內所有的西人房屋、商行、倉庫,皆是立時封鎖。   待張偉兩日後從宿務前來,城內已是安然如常,除了街角處仍有未及沖洗的血跡和被炮火轟塌的房屋外,再也看不出一絲戰爭的蹤影。   「全斌,那個總督呢?」   張偉端坐於教堂之內,聽著各人匯報戰事經過。因此戰實力相差很是懸殊,到也無甚可說,因笑問道:「你們將他如何了?」   周全斌略一躬身,答道:「大人未至,敵軍頭目屬下們自然不敢擅自處置。現下還押在總督府內。」張偉擺手道:「我對見他全無興趣。一個無能之輩,到還不值得我去浪費時間。一會子派人在城外巴石河邊,立一個木桿,將他絞死,以慰被殺的漢人亡魂。」   又問道:「城內城外的西班牙人都搜索捉齊了麼?」   「當日西人皆齊集城內,除了少量滯留未歸的,全數被殲。這幾日陸陸續續派人在河北搜索,只抓了十幾個人。其中有好幾個是滯留在外傳教的神父。」   周全斌看一眼張偉,又道:「當日除了打死一千多之外,其餘被俘的數千人都交由曹將軍處置了。一則是難以看管,二則當日大人有命,是故屬下們斗膽先處置了。」   「喔?」   那曹變蛟因見張偉看他,便站起身來,稟道:「總兵大人,末將因知當日這些西人殺害我漢民多半是在巴石河邊,是故當時率兵將這些西人分隊押將過去。派人用繩子捆了,十幾個人一串,都用刺刀攆下河去,全數淹死了。那些洋鬼子男人到是硬挺,知道必死後到沒有露出什麼熊樣了,一個個臉白的跟石灰也似,就那麼老老實實受死。是以差使辦的到也順當,半天就把那幾千人全數殺了。嘿嘿,只可惜了那些美貌小娘們,一個個嬌滴滴的,就這麼扔在河裡淹死了。」   說完大笑,不顧房內諸人的臉色,得意道:「以彼之道,還彼之身。這件事屬下做的委實痛快,長出了一口鳥氣!」   「胡鬧!」張偉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指著曹變蛟鼻子罵道:「當日西人屠城,棄屍於城外河內,弄在幾年不能飲用河水。你現下把人又塞將進去,咱們以後還吃水不吃?你去,快帶人將河裡能撈上來的屍體都給我撈上來,天氣炎熱,為防疫症,都給我燒了。」那曹交蛟灰頭土臉去了,堂上諸將想到此時天熱,只怕河中屍體已有臭爛的,此番他的差事,可當真難辦的緊了。那年輕一些的繃不住勁,當著張偉的面就笑將出來。張偉卻只是不理會,因向呂唯風吩咐道:「武事已畢,底下的事就該咱們好生去做。先把大局穩了,再選派漢人中得力的為輔佐,將這呂宋牢牢控制下來。你現下就去巴石河北,四處尋訪本地的漢人中素有威望的,或是大宗族的族長之類,帶他們到城裡來。」   呂唯風領命而去,至巴石河前,卻見不遠處曹變蛟領著幾千漢軍正在河邊處置屍體,呂宋天氣炎熱,已有不少屍體輕度腐敗,一陣陣若有若無的腐臭味隨風飄來。呂唯風皺眉道:「這河沒有橋麼?」   奉命潛入呂宋的探子早已趕來候命,此時聽這位未來的呂宋最高行政長官問話,自然是不敢怠慢,忙回話道:「小人來時曾經尋當地土人打聽過,因紅夷懼怕北岸的土人和漢人暴動,再加上他們平常甚少過河,是以不准搭建橋樑。兩岸的百姓們若要過河,只能用渡船。」   「那末你去尋幾艘渡船來,我們往上遊走走,再過河。此地的臭氣,我委實受不得了。」   他雖是面膛黝黑,滿臉皺紋,卻是官宦子弟世家出身,若不是父親在緹騎拿捕東林大儒周應昌時首倡市民暴亂,想來他此時還在南京安享富貴。那一日家產被抄,父親被逮問之後慘死獄中,母親妹妹在抄家時跳井而死。他本人在那些聽聞信息趕來的南京市民庇護下倉惶出逃,原本的富貴尊榮之家瞬息之間家破人亡。一路上他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原打算逃至福州投奔族中親戚,卻在福州城門處被一隊奔馳而出的綿衣番子嚇的幾乎癱倒在地。舉目無親,無可奈何之下,便一橫心投了當時暗中招募流民的何斌,往化外之孤島而去。人生際遇到也奇妙,他若不是家破人亡,想來不過只能在家補個國子監生,碌碌無為,終老一生。誰料出使日本後受張偉賞識,將台灣政務交給他與吳遂仲等人,他兢兢業業幹了幾年,現下卻又被張偉帶到呂宋,想來將來這十倍於台灣的大島,就要交由他統治。   「他日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遲早有一日,我要把明朝的皇陵,都如那後金福陵一般,盡數掘了!要把明朝的貴戚親王,殺個乾乾淨淨!」   見身旁儘是護衛的漢軍,亂紛紛在四周奔忙效力,滿臉巴結的全是得力的心腹手下,呂唯風嘴角露出一絲冷峻的笑容。   因見半日尋不到渡船,呂唯風怒極,向那幾個探子喝道:「枉自派了你們過來,連幾艘渡船也尋不到,要你們何用?」   斷喝道:「來人,每人掌嘴十下!」   那幾人原本是福建沿海的海盜,並非台灣直接治下的子民,是以呂唯風可臨機處置,不需交付審判。他一聲令下,身邊由漢軍下撥護衛他安全的親兵便上前將那幾個架起,劈里啪啦打將過去,只打的那幾人眼冒金星,口鼻中鮮血直流。   「你們定然心中不服,是麼?那渡船想來是被當地的土人藏了起來,甚或是暫且沉在河底,以防損失。兵凶戰危之際,保全家產,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頓了一頓,冷冷一笑,說道:「我打你們,到不是為現下你們辦事不力。是打你們貪生怕死,不肯踏實效力。雇你們的時候,一個個將胸口拍的山響,都道自已是亡命之徒,一定能在呂宋給西人製造混亂。事實如何?別說這邊的情形安如泰山,就是連艘渡船都不知道事先準備!你們拿了錢,卻不辦事,打你們都是輕的!」   見那幾人口鼻中兀自鮮血長流,又嚇的木木呆呆,不敢回辯,呂唯風噗嗤一笑,命從人拿出幾錠大銀,交給那打頭的,笑道:「虧你們說嘴都是殺過人的豪傑,幾個耳光就打成這副呆樣?當真是教人瞧不起!銀子拿去,一會子到巴石河南尋些醫生,買些草藥敷上,餘下的買些酒喝,以後跟著我踏實辦事,辦的好了,銀子我有的是。若是還敷衍了事,那就不是打耳光這麼輕鬆了。就是這樣,咱們去尋些木頭,製成木伐過河。」   那些個探子原本是沿海的大盜,刀頭添血的狠角色。此時卻被呂唯風又打又搓,揉捏的如同三歲孩童一般,便是那些護衛的漢軍和隨行的官吏,亦是看的目瞪口呆,卻不知道平日裡沉默寡言,為人和善的呂爺竟有如此殺伐決斷陰狠手毒的一面。   當下各人默不作聲,隨著呂唯風尋了些輕木,製成幾個大木伐,呂唯風又吩咐人尋去尋曹變蛟,請他派兵在河上搭建浮橋,以便來回。這才上了木伐,帶著一眾從人分批渡河而去。   上了河邊,往那民居之處行去,因見身邊各人都是噤若寒蟬,原本說笑不禁的各人都是沉默不語,呂唯風突然一笑,道:「都覺得我有些霸道,是麼?」   見無人應答,他豎起兩個手指,笑道:「只兩條:一,吩咐的事,一定要盡力去辦,盡了力辦不好,我不責怪。二,敢在我背後嘀咕事非,使絆子下藥的,絕不輕饒。我向來說話只說一次,今日你們都聽到了,日後若有些得罪,可別說我不教而誅。肯聽使喚,經心辦差的,我也絕不會虧待,敢得的賞,一分一毫也不會少了你們。就是這麼著,大家分頭去辦事吧。」   他得到張偉信重,身為方面大員,手握生殺大權。除了駐防漢軍不歸他管,將來呂宋所有的民政自然是歸他處置,此時吩咐下來,各人自然是凜然遵命。好在他說的章程到也簡單,卻也不是暴虐無理,各人心下稍安,立時聽了他吩咐指派的任務,各自分頭行事去了。   呂唯風駐節巴石河北,召集周圍漢人代表,安撫民心。又請示調來一營兩千的漢軍,在巴石河北大索那些平日裡賣身投靠於西人,甚至當年隨同一起屠殺本族的漢人敗類,該關的關,該殺的殺,亂紛紛直忙了十幾日。待張偉巡視棉蘭和巴拉望島返回,他便帶著選出的漢人及土人首領,一直返回馬尼拉城堡之內,等候張偉召見。   他與周全斌等人這些日子以來忙的屁滾尿流,分兵駐防以防暴亂,調節漢人與土人矛盾,處置戰亂流民,修繕破損,查點庫存,光是那些碼頭中被俘的西班牙商船上的貨物金銀,便派了幾千人點檢了六七日,再加上庫府中的儲存,此次伐呂宋一戰,當真是所獲甚多。僅是那西班牙的運銀船,便被俘獲了三艘,整整五十多萬從南美各處搜羅來的金銀,就這麼落入張偉之手。   張偉各處奔波,召見各處的土人國王,那些遵命侍候的,自然是溫言勉慰,甚至大筆的賞金給將下去,也是毫不在意;那些自恃身價,抗命不遵的,他命行文發令,讓漢軍出兵剿滅。四處巡視下來,雖是飲食無常,餐風飲露的,又被日頭曬的烏黑,精神到比在台灣時悶坐處理公文健旺許多。   此時端坐城內整修一新的總督府內,張偉捧著一大杯當地特產的椰汁啜飲,心中舒爽愜意,因向呂唯風笑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看來我也得奢侈一下,日後常年用船送這椰子至台,不但我愛用,估摸著台灣也有不少富人買的起,這到也算是一筆財源。」   又見周呂諸人都是眼圈發黑,神情萎頓,知是這些時日累的很了,便又笑道:「待我召見完當地漢人,這裡的事到也差不多了。待我回台之後,你們就鬆快一些,不必在這裡立規矩了。」   周全斌勉強一笑,提起精神湊趣道:「大人既然愛用椰汁,回去時便先多帶一些。這裡事忙,只怕一時半會的呂大人還顧不上這些呢。」   呂唯風亦笑道:「大人,難得來此一遭,雖然大事已定,到底還需你多鎮守一些時日為妥。台灣那邊信使不斷,諸事如常,大人到也不急著回去?」   張偉搖頭道:「我到底不能放心。況且打下呂宋的事,朝廷那邊沒準會有說法。如何應對,也需我回去臨機處斷,別人不好做這個主。」   又向二人正容吩咐道:「此次我們殺戮過甚!那西班牙雖是歐洲小國,幾十年前海軍又遭慘敗而致實力大損,到底此次被我們得罪的狠了。我佔了呂宋,等於掐了他們一半以上的財源,自此他們的美洲殖民地的貨物不能過來,亞洲的南美的商路也被掐斷,若是西人舉侵國之力來戰,勝負也是難說的很。是以你們一定要文武共舉,呂唯風要在短期內收攏人心,將呂宋漢人抱成一團,挑選精壯以為鄉勇,協助漢軍守衛。土人那邊,也需分化利用,有打有壓。此事如何處置,就由唯風自已掌握。」   他長篇大論的吩咐,周呂二人自然是唯唯諾諾,連聲答應。張偉因見兩人精神不振,便停住話頭,笑道:「我年紀未老,到是有些囉嗦。既然派你二人在此,凡事都需你們自行其事。若是戰事大起,那我自然還是要來的。」   說罷起身,步出內室,在總督府議事大廳內召見那些被推舉而出的漢人代表。呂宋與巴達維亞等地不同,自經過上次西人大屠殺後,原本還有些在此幾百年的世家大族紛紛被滅,就是僥倖生還的,亦是忙不迭逃離此地。故而此時漢人雖然尚有十餘萬人,卻甚少有同姓大族,便是認了宗親,也只是虛應故事罷了。此時被精心挑選來的,全然是當地漢人中素有威望,無論德行本事,都得到呂宋漢人的敬重。   張偉知道這些人影響甚大,雖不比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族長一言九鼎,卻也足矣在這呂宋攪風攪雨。他到也不敢怠慢,台灣以小博大,一口吞下比自已大十倍的呂宋,要建立高效的統治,一定要得到當地漢人的支持。而不是如西班牙人在呂宋統治三百多年,當地百姓離心離德,始終無甚起色。以漢人制土人,掌握當地的財權政權,甚至將來開辦學校,輸入儒、道,規定漢語為第一語言,只需百年左右,這個礦產豐富,風光美麗的大島,就可以完全漢化,當真成為中華的外圍防禦圈的中堅力量。   待引見完畢,張偉一一致意問候,就在這議事大廳內設宴,與各人杯酒言歡。以他的身份地位,卻比周全斌等人強過許多。他雖不是皇帝,這些呂宋漢人卻素知他割據台灣,為一地之雄主。再加上他為明朝的候爵,龍虎將軍,官位比之周呂諸人高出以萬里計。海外漢人在當時與後世不同,俱以身為中國之人自豪,是以有舉家居於海外幾百年,卻仍能識漢字,說漢語。張偉在明朝位高權重,為龍虎將軍又能自設僚屬,這些漢人又怎能不傾心巴結,指望日後漢人統治呂宋,自已也能飛黃騰達,博個封妻蔭子?當下各人紛紛向張偉叩頭效忠,俱雲將軍威德加於海外,吾等小民以性命托付,一切唯將軍馬首是瞻。只有那幾個老成些的,擔心西班牙人來攻,不過在那些看到漢軍陸軍與水師實力的漢人眼裡,那區區紅夷又算的了什麼?   待天色向晚,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的人們紛紛向張偉告辭而去,手中或提或拿,都是張偉命人備好的禮物,一個個踉蹌而行,不消一會功夫,便全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這些漢人全數離開,原本還略有醉意的張偉立時清醒過來,命下人打了冷水送上,洗漱過後,向隨侍在旁的呂唯風道:「漢人到底不比土著,你需得善待。一兩年內,除了修道路橋樑、辦學校、收民勇,和免收賦稅,台灣的那些個法條律令,你可以斟酌施行。待完全在這裡紮下根來,再言其它。   呂唯風自然連連稱是,因見張偉疲乏,便要告辭而去。卻被張偉叫住,又吩咐道:「待我走後,將這總督府拆除,改為大明的衙門,將所有的教堂兵營等西式建築拆除。將這馬尼拉城堡拆除,擴建為堅厚的城牆,我會在台灣運炮過來,不但城上,還有碼頭,也要多修炮台。這些都需用民力,就由你多費心了。」   呂唯風雖是面露難色,卻是不敢駁回。知道此事關係呂宋戰守的大事,便沉聲答道:「唯風明白。別的事先放一放,自當是先鞏固防禦。若是被那西人打了回來,那自然是萬事皆休。」   張偉點頭笑道:「你明白就好。此事需大量的人力,自然是由你在當地土人中想想辦法。你不叫苦叫難的,我很高興。」說罷拍拍他肩,便待至後房歇息。呂唯風眼見他要入內,忍不住問道:「大人,擴建城牆是該當的。為什麼還要拆除所有的西人建築?」   「你沒見那些漢人入得府來,看這府邸內繁華瑰麗,一個個都是面露羨慕之色麼。這些事看起來是小事,不過時間久了潛移默化,對將來咱們推行全島漢化不利。不但是城內的這些建築要盡數拆除,就是分佈於四處的那些傳教的教堂、西式醫院等等,都給我盡數拆了!就是一塊磚,也得是中國式樣。唯風,明白了麼?」聽得呂唯風連聲應諾,張偉不再說話,負手進得內室睡下。大事已定,他這幾日便可回台。雖然難以全然放心,不過周呂二人之才他早已知之甚詳。若是此二人仍然不能安撫呂宋,那麼除非他棄台灣和大陸於不顧,全部心思皆用於此地方可了。   到第二日天明,張偉用罷早餐,正待帶著親隨過巴石河,親赴華人聚居的區域宣慰一番。卻有一水師小軍官奉了施琅的命前來,道是來了一艘荷蘭兵船,打著旗語要進港。   廳內所有的漢軍將領一聽此言,立時都向張偉道:「大人,該不會是荷蘭人有意要插一手?這頭一艘兵船是來試探大人的態度,若是不合,只怕大隊軍艦就衝過來了。」   張偉初時亦是吃驚不已,待見漢軍諸將紛紛立身而起,他反到鎮靜下來,笑咪咪道:「以漢軍水師的實力,便是打起來又能如何?我料他們此來,必定是有別事。若是要和我開戰,沒有必要如此,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麼!」因命道:「快去港口知會施尊候,命他放船過來,派人將船上的荷人使者送到此處。」   他原本已行到正門處,聽得此信後,便立時退將回來,返身坐於原本西班牙總督的坐椅之上。命諸將分列左右,只等那荷蘭使者到來。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二十五章 荷蘭來使     各人都不知此番是戰是和,心情到底有些異樣,舉止上便僵硬許多,各人皆是呆著臉喫茶。諸將都是打過大仗的人,自然不是害怕。只是此時身處海外,敵情不明,心裡自然是老大的不自在。   張偉因見室內半分聲響也無,各人皆如泥雕木塑一般,因向曹變蛟笑道:「曹將軍,聽說你精赤上身衝入這總督府內,用大刀片子砍翻了幾十個敵兵。那些個洋鬼子見到你如同見了閻王一般,紛紛棄槍而逃,總督府你不到一個時辰就拿下來了,此事可是有的?」   曹變蛟咧嘴一笑,他此次攻入總督府內,殺的府內屍山血海,他每刀下去,便是有一西人士兵死於刀下,因殺的痛快,連身上的綿衣棉甲都脫將下去。血戰到最後,那些早已不用冷兵器的西人士兵見他如同惡魔凶獸一般,一路上望風而逃。   由著曹變蛟渾身浴血,提著長刀一路攆將進去,將那些喪失鬥志的兵士們盡數砍死。此時聽張偉提起他當時之事,曹變蛟不由得咧嘴笑將起來。只是當著張偉的面不敢說嘴,只是靦腆一笑,謙遜道:「末將只是盡職罷了。」   張偉將眼一瞪,喝道:「盡職?我命你為神策右將軍,是命你統領大軍的。你反道充做小兵,直殺進去了。你若死了,誰來指揮?下次若是再犯,我直接將你貶成小兵,讓你向前砍個痛快!」   曹變蛟原本以為張偉要褒獎於他,在原定立起身來,滿臉堆笑,只待張偉誇讚幾句,便可當即謙讓。誰料被張偉批頭蓋臉的訓斥一番,他滿臉的笑容收不回去,一時間仍是傻笑著站於原地,當真是尷尬非常。其餘漢軍將士見了,亦是笑將起來。   張偉因見諸將都是神色輕鬆,卻又正容道:「各人都坐穩了,拿出漢軍的威儀來,沒的把自已嚇的如泥人一般,教那洋鬼子看了笑話。」   待碼頭的漢軍水師將那荷人使者帶到,進入內室請示,張偉命道:「傳!」   一行十餘人的荷蘭軍人魚貫而入,打頭的卻是平民裝扮,一眾荷人入得廳內,因外面陽光刺眼,卻是站在原處停歇片刻,待眼睛適應了廳內的光線,方看到房內正中端坐了一位中國將軍。正目光凜然看向這邊,那打頭的荷人微微一躬,向張偉用純正的漢語問候道:「張將軍,本人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特派代表,向您問安。」   張偉點頭微笑道:「感謝貴公司的好意,先生們,請坐。」   待這些荷人紛紛落座,張偉便問道:「尊使漢語說的不錯,卻是在哪裡學的?」   那荷人使者已是落座,聽得張偉動問,便將身子一欠,答道:「我少年時便隨父親到了巴達維亞,與許多漢人相識,從小便開始學習,是以漢語講的比許多荷蘭人好。」   張偉一笑,因又問道:「使者此番奉命前來,想來定是有很重要的使命。不知道貴公司有什麼事情要與我商量?」   「公司上層於二十多天前聽說將軍攻打西班牙人,經過開會研究,絕定不但在道義上完全的支持將軍為自已民族復仇的正義行動,在實際運作上,也需要很好的配合將軍。」   「哦?貴方將如何配合?」   那使者見張偉不露聲色,卻是有些不安,嚥一口唾沫,答道:「荷蘭公印度公司經全公司投票決定:一,給予將軍道義上的完全支持!西班牙人在呂宋殘忍殺害了無數的無辜平民,這簡直就是歐洲的恥辱,由此,我們決定發表公告,完全支持將軍此次的正義行動。二,公司派遣駐巴達維亞的艦隊,向葡萄牙開戰,攻打爪哇島東北部的萬丹港,以此支援將軍。」   「哈,這可真是怪了。我打的是西班牙人,貴國攻打葡萄牙人與我有什麼相干?」   他向身邊漢軍諸將笑道:「這不是南轅北轍,反了麼!」漢軍諸將自然要湊他的趣,各人亦是大笑起來。那使者無奈,只得耐心解釋道:「貴國上下都知道那葡萄牙是一個王國,一百多年前便來到貴國,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其實不然,早在四十多年前,那葡萄牙便被西班牙人吞併,成為西國的附庸,雖有國王和國號,其實兩國早就同體,稱為聯合王國了。將軍打的是西班牙人,那葡萄牙人能與將軍善罷干休麼?」   「哦?原來那位號稱:『根據上帝的恩寵,即統治海洋這邊和非洲那邊的國王,還是對幾內亞、埃塞俄比亞、阿拉伯、波斯和印度進行航海、通商和征服的領主』,的強大國王,竟然只是人家的附庸?」   張偉縱聲大笑,向那使者道:「你們歐洲的事情當真是滑稽,國王稱號這麼風光,卻只是小國一個,只是個大國的附庸。」   他又挖苦道:「幸好他只是個小國國王,如若不然,只怕就號稱是全世界的領主了。」   那使者頗是尷尬,笑答道:「這些貴族確實是滑稽。請將軍放心,我們荷蘭自從西班牙獨立出來後。奉行獨立、和平、民主的政策,是一個光榮的共和國。決然不會如他們那麼殘暴凶橫。」   張偉斂了笑容,頗想痛罵這位大言不慚的使者,卻知此時一定要與荷蘭保持友好,在心裡歎一口氣,因問道:「你們打萬丹,可是要將葡萄牙人驅趕出香料群島?」   「正是。打下了萬丹,便可以統一全爪哇。」   「只怕還是不成。東爪哇和中爪哇的回教國家馬打藍國,對你們荷蘭人可沒有好感。還有蘇島上的亞齊國,實力很是強大,他們可也是一直想著馬六甲呢。你們就是奪了萬丹又能如何?」那使者顯是想不到張偉對南洋局勢如此瞭然,一時間驚疑不定,過了半響方答道:「待打下萬丹,我國自然會再想辦法。」   張偉話一出口,便很是後悔。如何攻下南洋諸島一直是他心中所思,適才因慮及於此,匆忙間脫口而出。此時便趁著那使者的話頭,答道:「南洋的事我不過是過來呂宋時聽人說了一些,到也不是很明白。既然貴公司已經有了決定,那麼我自然是要支持的。貴使前來,可是要我派兵相助麼?」   「到也不是。公司總督聽說將軍現下就在呂宋,離巴達維亞很近。因當日貴我雙方簽訂合約時將軍未曾親至,我方很是遺憾。現下總督大人派我前來,特地請將軍到巴達維亞會面。為消除將軍對安全的疑慮,我方已向各方發佈公告,表示了邀請將軍會面的誠意,是以,為了荷蘭共和國的榮譽,我方決然不會做出對將軍不利的舉措,請將軍放心。」   他先是以荷蘭將與葡萄牙開戰的消息來拉攏示好,又強調保障張偉的安全,以表示荷蘭總督邀請張偉前去的誠意。張偉雖是釋疑,想來自已此時不過是個小島的主人,便是剛打了呂宋,還得防備西班牙的反撲。荷蘭人與自已剛剛簽訂和議,商定了貿易範圍,斷然不會在此時出什麼損招,專程來對付自已。在高傲的白人眼中,張偉不過是一個懂得依靠西方武器打仗的東方將軍,又有什麼好怕的?專門設一個陰謀來對付,到也沒有這個可能。   他雖然不疑有他,卻只是奇怪,不知道這荷蘭人為什麼一意要請他前去。因向那使者問道:「不知道總督先生一定要請我前去,有何用意?」   「請將軍前去,並無他意。只是想與將軍當面商量你我雙方合作一事。對與將軍的合作,我方很是重視。因當年在福爾摩薩島的不愉快,我方擔心將軍對未來的合作前景並不樂觀,是以一定要與將軍當面商談。若不是此時總督先生正佈置於葡萄牙人的戰爭,我方爭奪爪哇全島的戰事正打的激烈,總督先生會考慮親自前來呂宋與將軍會唔的。」   因見張偉仍是一臉猶豫,那使者咬一咬牙,向張偉道:「若是書信來往,若是派遣使者,大海茫茫,我方恐有意外洩密的事件發生。而要與張將軍討論的事情很是重要,是以一定要請將軍親自去一下巴達維亞才好。」此時荷蘭與葡萄牙已然翻臉交戰,想來那印度附近海域的葡萄牙船隻戰艦都被荷蘭人打回了馬六甲以西,這一片海面全是荷蘭戰艦,又哪有什麼「意外」可以發生,張偉納悶半天,卻是一時不得就裡。   「英國!」   張偉心中霍然暢亮,由於他的介入,英國這幾年在亞洲實力大漲,再也不是一六零九年被荷蘭艦隊擊敗,被迫簽定協議,退出東南亞,每年販賣的香料只能佔荷蘭三分之一的慘狀。這幾年他們經營印度,在與張偉的合作中大嘗甜頭,已在南洋大發其財。國內的資產階級有鑒於南洋貿易的豐富利潤,早就開始大造軍艦,準備與荷蘭一較雄長。原本還要在二十年後爆發的英荷大海戰,隨時有可能提前爆發。   「很好,兩個此時的海上超級強國即將打起來,那麼,就讓我想辦法周旋其中,為中國謀取最大的利益。」想到此處,荷蘭這個此時的亞洲海上霸主為什麼在此次呂宋一事上如此的優容,又痛快的與張偉簽訂協議的原因便得到了解釋,張偉心中一陣暢亮。想通原因,便向那使者痛快答道:「既然總督先生有如此的誠意,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豈能失禮於人?我即刻與你一同出發,前往巴達維亞。」   他既已滿口答應,那使者完成使命,心情一時大好,便左顧右盼,打量起四周陳設來。   這呂宋自落入西班牙人之手,所有的荷蘭人便無緣再踏足於此。荷人原本正是西班牙人治下,自獨立後勢力漸長,早已不把原本的祖國放在眼裡。無論是商船數目,還是戰艦噸位,荷人皆是遠超西人葡人。是故荷人腳步遍及全球,在英國人的北美大本營弗吉尼亞海面,通航的商船居然要得到荷人的允許方能通行,過路的英軍艦船,需降旗向荷蘭軍艦致敬,才能通過。唯獨在這亞洲,因葡萄牙人先來一步,佔了馬六甲等地,將狹小的航線控制在手,荷蘭人想盡辦法,卻只是攻打不下。那葡萄牙人在建造馬六甲防禦之時,將當地土王的宮殿石材及墓地的大石塊盡皆搬運至碼頭,修建成龐大穩固的岸防炮台,正面強攻,那是想也別想。荷人與葡人原本到也和睦相處,縱然是航道被人控制,荷人也是忍了。誰料自從葡萄牙被西班牙人吞併之後,荷蘭艦船通過馬六甲越來越難,近日以來許多荷蘭商船不得不改裝易旗方能通過。這讓已成海洋霸主的荷蘭人如何能夠忍的住這口鳥氣?   張偉此番攻打呂宋,打的正是荷人死敵。聽聞消息,荷蘭人自是心懷大暢,欣喜之餘自是不免想趁機混水摸魚,趁著西葡兩國的目光被張偉吸引過去的良機,打下爪哇東北部的萬丹,將那裡的葡萄牙人攆下海去。自此之後,便可獨霸爪哇,將香料群島人口最多的大島占為已有。   他四處打量,卻聽張偉張口問道:「貴方打下萬丹後,可還有下一步的舉措麼?」   「將軍,這得看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的反應。若是他們調集大股艦隊過來,那還得先在海上打一仗再說,如若不然,則兵發錫蘭,將錫蘭的葡萄牙人也趕走。」   張偉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卻是明白,荷蘭人打下葡人防禦力量不強的萬丹並非難事,便是拿下錫蘭也甚是容易。這些地方與荷人屢攻不下的澳門不同,地方大,登陸點多,海戰攔截不了荷人,待荷人衝上陸地,地面力量遠遠不及荷人的葡人自然是非落敗不可。荷人眼紅萬丹每年三百多萬斤的胡椒輸出,還有錫蘭島上可比價黃金的肉桂出產,早就對這兩個地方垂涎欲滴,之所以拖到今時今日方動手,還不是指望著短期內由張偉攻打呂宋的行為觸怒西葡兩國,吸引兩國的兵力。縱是不然,西葡兩國先行攻打荷蘭,他們也可藉著相助張偉的理由,讓張偉出兵相助,大大增加自已的籌碼。   「如意算盤打的響啊!不過,誰是誰的算盤珠子,到是說不准呢!」   因見那些個荷蘭人仍在好奇的打量四周,張偉笑道:「此處你們是第一次過來麼?西班牙人在這裡花費了大量錢財,幾十年來建造的華麗非常,各位若是有興趣,趁著我屬下收拾行裝的時間,到可以四處略逛一逛。」   他淡然一笑,又道:「錯過此次,這裡將被夷為平地,再想看,卻是不大可能啦。」   那些荷蘭人聞言愕然,那使者便道:「這麼精美華麗的建築,將軍為何要將它拆除,這可真是太可惜啦。」   因見張偉笑則不答,眾荷人忍不住心中暗暗嘀咕,將諸如野蠻的東方人、古怪的東方人之類的腹誹立時加在張偉頭上。當下各人告他一聲罪,四處參觀去也。   待張偉的行裝收拾已畢,又向周呂二人安排妥帖,便派人將那些荷人請將過來,安排午飯,只待吃完之後便可以帶同他們登船出海。   張偉雖是在此不久,周呂二人卻需長駐,是以帶了一群台灣大廚過來伺候,便在這總督府議事大廳之內開宴。這些荷人雖在南洋吃過中國館子,卻哪裡有這些精挑細選的大廚一半的水準?當下各人吃的眉開眼笑,直欲將舌頭吞落腹中。   那荷人使者雖欲斯文,不墮荷蘭人的面子,卻也是忍不住食指大動,那滿嘴皆是塞滿了食物,卻突然想起一事,向張偉問道:「將軍,請問此地被俘的西班牙人呢?我臨來之際,那西班牙人通過當地的主教向總督大人交涉,請求將軍將俘虜放回。若是有什麼條件,儘管開出。」   他此話一出,舉座相陪的中國將軍儘是愕然。曹變蛟因嘀咕道:「一邊打生打死,一邊幫著敵人要戰俘,這是哪國的道理?」   張偉卻是知道,相幫著要戰俘,便是所謂的西方騎士精神的表現了。因洒然一笑,向那荷人道:「當時戰況太過激烈,破城之時,這裡的西班牙人全數戰死了。」   那群荷人聽得那使者翻譯後,各人都是呆若木雞,停住筷子呆望向張偉。各人都知道什麼「戰況激烈,盡數戰死」云云,想來是張偉的推脫之辭。這些西人要麼盡數被殺,要麼就是張偉不肯交出。歐洲人從來不講究什麼力戰而死,哪如東方人那般盡力死戰?   當下那使者強笑道:「將軍若是不憤西人當年屠殺一事,可向他們的國王索要大筆的贖金。扣著不放,會引來他們國內大軍盡出,這可是大大的麻煩。」   張偉不悅道:「我說全數戰死,便是戰死了!若是他們不服,儘管過來便是了。」   他目光向那使者並眾荷人一掃,眾人只覺得全身一陣冰寒,又聽他語帶危脅,說道:「我們中國人打仗就是這種規矩,要麼是我們全數戰死,要麼就是敵人。和我打仗,就得準備著接受這種後果。」   他數年前攻打台南,將駐守台南的荷蘭人盡數俘獲,後來接受荷人的戰爭賠款,便放人了事。在坐的荷人誰不知曉?此時聽他蠻不講理,又不如質問:「當日將軍為何要放了我們荷蘭人的俘虜?」   各人只好啞然而坐,不再做聲。反正面臨報復的又不是荷蘭人,這些人轉念一想,張偉將西班牙人得罪的越深,西葡兩國的目標便對準他多一些,對荷蘭人的南洋攻略大有好處。各人想到此節,自然釋懷,於是盡皆歡然而飲,不再多管此事。   待各人吃飽喝足,上船出海,周全斌並呂唯風自領著軍政要員們於岸邊送行,待張偉乘船遠行,在海邊天際中消失不見,周全斌方向呂唯風道:「我這便回營安排防務,警戒敵情。民政之事,大人交待軍人不得過問,以後便全然依靠呂兄了,若有什麼需要,全斌自然是隨時支持的。」   呂唯風聞言一笑,也不客氣,當即便點名道:「肖將軍,明日就請點齊你的本部兵馬,隨我一同督管馬尼拉城附近的土人,我要大集土人,明日就開始修築岸防炮台。」   肖天聽得他吩咐,心裡卻是老大的不自在。待看向周全斌,卻見他微微點頭,只得一笑答應。呂唯風見再無他事,向周全斌一笑,領著一幫屬下迤邐而去。   別人到也罷了,曹變蛟卻向他背影一啐,怒道:「什麼雞巴玩意,當著周將軍的面就這麼拿大。」   周全斌橫他一眼,喝止道:「他修築炮台,也是為了呂宋防禦,炮台修的牢固,咱們的兄弟就能少死幾個。這是兩利的好事,他完了差使,我們得了實惠,人家還同你客氣什麼?我警告你們,若是有誰對呂大人不敬,小心我的軍法無情。」   張偉當日衡量許久,確定已周全斌配全心機深沉,行事霸道的呂唯風,正是因周全斌知大局識大體,性格又溫順內斂,若是適才換了張鼐或是劉國軒,這兩位軍政最高首長,只怕便要因呂唯風的態度而吵鬧起來。   自張偉離去之後,呂宋這邊便開始招賢納士,集募土人大修城防水利,呂唯風又記得張偉吩咐,徵集了大量當地土人,由張偉從內地募集來的積年挖礦的老手領著,往呂宋本島南部的山區尋找金銅鐵等礦。這呂宋礦藏豐富,在南洋當屬第一。西班牙人經營多年,卻只顧著貿易掠奪,來此之初曾經泛泛的探過,沒有收穫也就罷了。張偉卻是深知呂宋金礦礦永之富,遠超常人想像。據後世的資料,呂宋的金礦總藏量當在一億噸以上,便是外層淺顯易挖之處,也是一筆驚人的財富。如此的大財源,他又怎能放棄?此時呂唯風諸事未定,還只是派了幾千人專程尋礦,依次張偉吩咐,若是局勢穩定,便常年以大規模的人手尋礦。當時的尋礦手段落後,除了人海戰術,到也是別無他法。   因施琅到底不能放心,呂宋這邊他暫且又脫不了身,是以不顧張偉連聲反對,硬是派了裝有六十四門火炮的遠字級大艦六艘,其餘十餘艘炮艦和補給船隻,再加上運送過去上岸邊護衛的兩千水師陸戰火槍兵,張偉隨身的實力足矣用來偷襲拿下西爪哇了。   待他隨著那艘前來相請的荷蘭軍艦到了巴達維亞的港口之外,那岸邊駐防的荷人艦船和岸炮部隊都是嚇了一跳,一直待那引路的荷人軍艦入港解釋,那荷人岸防司令卻怎地也不敢放行。隨行的諸人無奈之下,只得隨身帶了五百兵士隨行,其餘皆駐紮在岸邊,軍艦就在炮台大炮射程之外戒備,如此這般諸事妥帖,張偉便由那使者引領著上岸,向那十餘里外的巴達維亞城內而去。   此處卻與那西班牙人建造的馬尼拉不同,荷人雖不欲在此殖民,到底此處乃是南洋重心所在,不似那西人只是用呂宋港口來轉運貨物,從中牟取暴利,而駐防的重心卻是在墨西哥及南美。荷人的東印度公司總部便是設在此地,整個亞洲的指揮和貿易中心亦是在此。是以這巴達維亞在數十年間由中轉貿易的小型港口一舉榮升為當時整個南洋的大型商業城市。   這城中人口品流繁雜,那當地的馬來土人自不必說,那川流不息的印度商人、中國商人、當地華人、甚至有那非洲黑人手提肩挑的在張偉等人眼前晃過。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揚長過市的白人,更是絡繹不絕於途。張偉到也罷了,手底下的士兵們大多來自台北台南的鄉下,哪裡曾見得如此奇景,待看到滿待的新奇貨物,各色珍奇古玩如同賣白菜一樣分列左右,各兵的眼都看的直了,這南洋貿易的富庶他們都是曾略有耳聞,卻不曾想竟繁華成如此模樣,當真是烈火烹油,盛極難續了。   他們看到如此,便以為南洋之富庶中國難比,便是台灣,亦是略有不足。張偉卻知此地的繁華是以壓搾整個南洋土人,致使當地土人的財富流向歐洲而造成的。這巴達維亞不過適逢其會,成為一個周轉的大城罷了,若論富庶,當然是財富最終的流向-------歐洲。   漢軍士卒們看當地的土人覺得新鮮,土人們看到他們,卻更覺奇怪。這夥人身著黑色長襖,頭戴紅笠圓帽,胸佩騰龍鐵牌,腰縛鐵罐,腳踩皮靴,走起路來囊囊作響,無論是肩扛的新式火槍,還是走路的步調神態,都與那白人軍隊相似,看模樣個頭,卻與南洋諸人形象雖有小異,卻也是黃種人無疑。卻不知道是哪裡跑來的軍隊,如此威武模樣,竟然不是在土人眼裡的無敵的白人,這可當真百年難見的奇景。漢軍隨在張偉身後行不到兩里路,身邊已是密密麻麻圍了數萬的土人圍觀。那心志堅強的自然仍是坦然自若,有一些漢軍則被周圍人群看的窘迫起來。那持槍的手心全然被汗水沁濕,腳步也有些凌亂起來。   那些圍觀的土人開始到也老實,不過緊跟著這伙子奇怪的軍人行進,小心低語,間或輕笑兩聲。他們對著白人軍隊敬畏非常,對著這些相貌個頭與自已差不多的黃種人軍隊,卻是沒有那般的忌諱。待走到後來,見到有一漢軍因緊張絆了一跤,各土人索性放開喉嚨大笑起來。   張偉因見身後漢軍神情越發緊張,漸漸有些不成模樣,便向身後的親兵頭目王柱子道:「傳令下去!各軍都給我將胸膛挺起來,把殺氣放出來!這些土人不過是些愚民,讓這些個紅夷洋鬼子管豬仔一樣管的服帖,哪有咱中國人一半的勇氣和智慧?怕他怎地?幾百萬土人打不過幾千洋鬼子,咱們台南呂宋兩戰,屠了多少?把腳步都給我放開,站直了走!」   「是勒!聽大人的準沒錯。」   王柱子原本也覺得窩囊,被人如同戲子一般圍觀,還有那些土人婦女的目光,更令他渾身不自在。此時被張偉一說,便覺得這些烏黑的土人愚不可及,比之漢人當真是天差地遠。待聽到張偉說起當年攻伐台南,現下攻屠呂宋一事,雖然語意淡然,並不曾厲聲呼喝,卻是說出了崇尚鐵血,以戰功賞爵立身的漢軍士卒們最驕傲自豪的事。   待王柱子昂首挺胸,將張偉的原話背誦複述給身後的漢軍士卒們知曉,各人皆是覺得熱血沸騰,心中一股豪情湧將起來,都覺眼前這些圍觀好奇的土人又算的了什麼?便是他們畏之如虎的白人統治者,老子也是一刀捅一個對穿,到也沒覺得白人的血有什麼稀奇。當下各人都將神情一變,那踏在地上的腳步頓的分外有力,那些土人原本還嬉皮笑臉旁觀。待漢軍們整個神態一變,如同衝鋒行軍時的殺氣瀰漫開來,眾土人方明白眼前這支軍隊並不似他們那樣一般懦弱無能,而是一支由幾千年文明累積起來的自信,再加以先進的武器裝備起來的無敵雄師。各人都是臉上色變,紛紛後退,低語著猜測這支軍隊到底來自何方。只是漢軍身上又沒有寫明,他們雖是胡猜一氣,卻是怎地也猜不到這支軍隊是何來歷。   張偉的兩百隨身親衛因沒有了馬匹,各人也自扛了把火槍,緊跟著騎馬在前的張偉,分列左右保護。張偉自是不在意周圍人圍觀的眼光,他們卻是緊張萬分,這萬一裡面有一二不好好意的歹人,抽冷子射上一槍,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如此簇擁著張偉前行,兩邊的土人稍一靠近,便被親兵們用槍托擋了回去,那死皮賴臉向前的,漢軍們也不客氣,幾槍托過去,便可將其砸趴過去。兩旁圍觀的土人雖是心裡不服,忍不住嘀咕幾聲,卻是誰也不敢靠近了。饒是他們如此緊張開路,張偉前面擋路的人群卻仍是不少,他雖謹慎騎馬而行,卻不料那馬踏到一塊石子,忍不住一縱馬啼,卻將大道邊上的酒家放置於路邊的桌椅踏倒,那酒店老闆聽得聲響,急忙奔將出來,卻是見到是一幫黑衣軍人立於店門之前,瞠目結舌之下,卻是將一股怒氣逼將回去。   他不說話,張偉卻向他笑道:「咦,這店老闆,看你的模樣,可是漢人?在這裡好多年了,生意可好?」   那店老闆聞言一楞,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群黑衣軍人居然口說漢話,笑咪咪向他致意問候。他一楞之下,只是擦手油手不答話,卻見那馬上大官身邊有一位健壯軍人向他喝道:「兀那老闆,我家大人問你的話,還不快些回答!」   張偉向王柱子一瞪眼,喝道:「對咱們漢人,也是這般的語氣?他們在海外謀生不易,此時見到家鄉的人,有些感慨也是人之常情,你這般凶橫做什麼。」   說罷跳下馬來,向那老闆笑道:「你不必慌,我這親兵臉長的凶,心地卻是很好。看你的衣著打扮,還有頭頂束髮戴巾,想來定然是大明的子民,我來問你,你是哪裡人氏?怎地跑到南洋來了。」   「回大人的話,小民正是大明福建泉州人,萬曆初年間舉家來了南洋,在此已是幾十年,歷經三代啦。」   「在此生活的可好?」   那老闆看看四周,因見四周土人聚集甚多,暗中嚥一口唾沫,答道:「原本到也還好,此地土王對漢人甚是友善。咱們漢人來南洋已有數百年的時間,本地的廣州和福建人甚多,賦稅比之內地又輕。咱們漢人又一向勤勞能吃苦,頭腦也比土人活絡的多,只要踏實肯幹,沒有不發家的。這些年來,因來了白臉洋人,將土王攆下台去,賦稅重了一些,到也還過的去。只是他們一邊鼓動土人和我們為難,一邊又將釀酒賣酒、行商、理發、補鞋等營生全數交給漢人專營,其實這土人原本也不會這些,洋人們故意交給我們專營,禁止土人,反道將漢人和土人弄的越發的對立。這些年來,漢人和土人衝突不斷,咱們人少,幹不過他們啊!若不是還有些大家族在洋人面前撐著場面,土人們不敢過份為難,只怕漢人們在此地難以容身了。」         第二十六章 爪哇之行     張偉嘿然一聲,卻也不好多說。這種挑撥離間,分而治之的辦法正是西方人統治全世界殖民地的不二良方。就是到了二十世紀,還有非洲剛果的兩族因殖民統治時的矛盾而發生了種族大屠殺。此時荷蘭人挑撥漢人與馬來種土人的關係,當然是出於分而制之的考慮。漢人聰明能幹,又有天朝上國的自信,荷蘭人想來也是頭疼的很,雖不如西班牙人那樣搞種族屠殺,卻暗中弄這些手腳,想來也是可惡的緊。   當下安慰那老闆道:「既然土人們不甚過分,也就罷了。待我與此地的總督說項一番,令他們對漢人多加些保護,也就是了。」   說罷翻身上馬,令親兵們拿了銀子賠付老闆損失,也不管那老闆如何推讓不要,盡自騎馬去了。   經此一事,周圍的土人尚且懵懂,那些人群中為數不多的漢人卻是盡知這一支威武之師卻原來是來自明朝內地的漢人軍隊。他們不明白張偉與明朝實為君臣其實割據的實情,只知道眼前這支軍隊乃是由漢人組成,由大明內地而來。原本還是小聲議論,後來以訛傳訛,到成了張偉領兵前來,護衛南洋漢人,將要以軍隊駐紮防巴達維亞云云。   到後來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城中的漢人大半聽得音信,待張偉行到城中總督府外不遠,四周圍觀的已皆是喜笑顏開的漢人居民,雖不敢大聲歡呼吵鬧,卻是忍不住向漢軍士兵們微笑致意。有那膽大的便靠近前來,向漢軍士兵們搭訕詢問,有問內地消失,也有認同鄉,攀宗族的,漢軍士兵們得了張偉命令,除了隊伍不准亂外,對當地漢人的問題卻是有問必答。這些漢軍士兵大半也是來自沿海,到是和眼前這些漢人多半是同鄉,一路行來,到有大半攀上了宗族親戚。   張偉初時還聽得好笑,待他於總督府門前下馬,準備那總督出府邸迎接之際,卻已是緊皺雙眉。南洋漢人因背景離鄉,宗族勢力比諸國內已是又強上幾分。他將來若是得到宗族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若是南洋宗族並不心服,只怕他身為漢人也是佔不了多大的便宜。   眼見那引路的荷蘭使者進入白色圓頂的總督府內,張偉於府前草坪靜候,身後漢軍早已不再理會那些漢人,一個個列隊於張偉身後,持槍靜立。周圍警戒的荷軍卻也覺著壓力,一個個將槍橫將起來,慢慢圍攏,戒備在總督府四周。   荷蘭人屬歐洲的日耳曼人種,與純正的西班牙人不同,個頭更加高大,一個個金髮碧眼,身著灰褐色軍服,看起來當真是威武雄壯。張偉身邊並未帶有漢軍將領,只有參軍王□隨行,因向他問道:「王崇岳,你看這荷軍陸軍如何?若是五百荷軍對五百漢軍,我軍勝算如何?」   王□不似江文□那般直言無忌,也不似張載文那般少年氣盛,他性子卻是沉穩深沉的多,張偉問的無理,他便只是一笑,也不理會。那親兵隊長王柱子聽得張偉相問,卻不管不顧的答道:「大人,別看他們牛高馬大的,論起戰力來,我看咱們三百兵就能打他們一千人!」   「嘿,柱子你別說嘴。人家當年可是向國內打過報告,只兩千人就能橫行中國,一萬人就能打敗中國所有的軍隊。號稱什麼來著,一個西班牙人能打五個中國人,一個荷蘭人能打十個!」   見王柱子氣的胸膛發緊,臉色鐵青,又見荷人軍號官一聲令下,十幾個號手吹將起來,顯是荷人總督即將出來,忙向他笑道:「人家現下也知道錯了,不是巴巴的將咱們請來了麼。」   說罷不再理會他神情如何,將自身衣飾略一整理,便向那總督來處前行幾步,似笑不笑,看向那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總督。   那總督自是不敢怠慢,亦是急步向前幾步,搶先將雙手向張偉伸將過來,握在手中,向著張偉嘰嘰咕咕幾句,因見張偉神色不變,知道是他聽不懂。情急之下,嘴巴一扭,憋出兩個字來,道是:「泥嚎。」   張偉肚裡暗笑,表面上卻也做出一副莊重模樣,向那頭髮略略發白,約摸五十出頭的總督回話道:「總督閣下,你好。」   他前半句那總督自然是聽不懂,後面的「你好」,他卻是聽的真切,當下一副釋然模樣,又向張偉嘰哩咕嚕幾句,又對著張偉一個熊抱,然後單手向張偉一讓,道一聲:「請!」   他個頭足有一米九出頭,比張偉高出老大一截,此時挽著張偉同行,卻只得將腰半彎,行走間甚是彆扭。張偉卻是不管,他這些年身位上位,早已見慣這些虛偽客套場面。此時這總督有求於已,自然是百般客氣,若是哪一天有了矛盾,只怕親熱挽著張偉的手立時會掏出一把手槍來。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太過客氣?是以也不管那總督如何,仍是不緊不慢向前行去,待入得總督府邸正門之內,卻見那大廳中黑壓壓站了百餘號人,大半是金髮藍眼的白人,亦有一小部分土人漢人,衣著華麗,侍立於白人身後。   張偉入內之後,因見大廳正中有一長桌,兩邊分列坐椅,想來便是談判對話之所,因擺脫了總督,大步向前,到也不需人讓,便坐於長桌一方。   那總督在心裡嘀咕一句:「不是說中國人都溫良恭儉讓麼,怎麼這個中國將軍如此的不客氣。」   表面上卻仍是滿臉堆笑,亦是大步向張偉對面落座。向翻譯道:「你轉告張將軍,我對他的到來,歡迎之至。下面,我將為他介紹本地東印度公司的一些要員,還有當地的土人及中國人的代表。」   因見張偉微笑點頭,便揮手過去,廳內一排排的荷蘭人並當地的頭面人物一個個走近前來,那翻譯不住的報名介紹,張偉聽得那一串串的洋名,當真是繞口難記,聽的三五個還好,待那翻譯介紹到十個以上,張偉早就頭暈眼花。將心一橫,只是一個個點頭問好,也不管其人是誰。一直待介紹到當地漢人頭目,張偉眼前一亮,因站起身來,向各人笑道:「張偉無禮,當著諸位的面居然是踞坐如常,適才被這些高個子洋人擋住視線,竟然不曾看到諸位父老,當真是得罪了。」   那十幾名漢人顯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豪強大家的主事之人,因見張偉站起恭謹問好,各人皆是連忙拱手問候,還禮不迭。他原本大刺刺坐地不動,便是有洋人高官,亦只是點頭微笑罷了。只時見了無官無職,在南洋地位遠低於白人的漢人們,卻是連忙起身。那些前來迎接的漢人哪一位不是久歷成精的人物,雖是因他給足了臉面而欣喜,卻也是暗中警惕。那幾個老成的漢人更是偷眼看身旁諸荷人的臉色,因見有荷人神色不愉,便也忙將笑臉收起,做出一副平淡模樣。   張偉卻是不管不顧,因又向各漢人道:「此來當真不易,海上顛簸,路途遙遠,不過能見到諸父老賢達,張偉又有何辛苦可言!」   他自說自話,不顧眼前諸漢人尷尬,盡自拉住了各人的手,一副歡欣鼓舞模樣。因又見眼前的有一老者,衣著不似其餘漢人華麗,雖是一襲青布長袍,腰間一古璞玉佩。站在十餘漢人中間,卻是氣度最是不凡,冷眼瞧向張偉,竟似渾然不把他這福建總兵官、龍虎將軍寧南候看在眼裡。因向前幾步,向他笑問道:「這位老先生,請教台甫?」   「有勞將軍動問,老朽愧不敢當。鄙姓吳,名清源。將軍遠來,不曾遠迎,望乞將軍恕罪。」   他雖是嘴上客氣,神情模樣卻仍是傲氣的緊,渾不將張偉放在眼裡。張偉肚裡暗氣,卻知道吳姓是南洋漢人第一大姓,世家望族,豪富無比。無論是錢財、聲望、門客,乃至於荷蘭人的關係,甚至在明朝南方的影響力,都不是張偉輕易能得罪的。因嚥下一口唾沫,將一肚皮的鳥氣壓下,又與那吳清源寒暄幾句,方笑咪咪回座。他這麼折節下交,不以身份貴重而輕忽這些南洋平民,他們縱然是世家大族,到底張偉身為明朝大官,又是候爵之尊,如此客氣,到令這些暗中得了指示,不得與張偉接近的漢人們心折不已。   當下引見已畢,各人免不了說些久仰將軍威名的客套話。那荷人總督因見廳內亂紛紛吵鬧不休,皺一皺眉,向身邊副官吩咐幾句,將無關人等盡皆帶了出去。有資格留在房內商談或是旁聽的,自然只是那幾個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上層人士。   「張將軍,身為一直仰慕您威名的朋友,我歡迎您的到來……」   張偉略一擺手,向那總督笑道:「閣下,你我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有什麼話不如開門見山,直接說出來的好。轉彎抹角的客套,似乎不必。」   那總督微微一笑,輕輕將雙手一拍,讚道:「張將軍果然與傳說中的表現一樣,當真是這麼殺伐決斷,痛快之極。那麼,我便與將軍直說:此番請將軍過來,有許多急務要與將軍商量。這當務之急,便請將軍給荷半東印度公司一個承諾:將軍的軍隊,絕對不會到香料群島這邊來。你我雙方以呂宋為界,互相尊重利益。我向將軍開放香料群島的各種商品貿易權,將軍則向我開放市場,將日本和呂宋的市場與荷半均分。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張偉眼角微微一跳,心道:「來了!將欲取之,必先與之。洋鬼子反道不同,有求與人,到是先行恐嚇。仗著海軍實力強大,用恐嚇威脅來讓張偉就範,然後再與張偉商量對付英國人的條件,再給些甜棗與他。所謂胡蘿蔔加大棒,當真是洋鬼子的不二法門。那呂宋本國的購買力有限,雖有利而不大。只是呂宋的地理位置卻是向南美貿易的最佳中轉地,佔了呂宋,哪怕面對著西葡兩國的報復,時間長久,為了賺錢,仍需利用呂宋,荷蘭人想分一杯羹,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心中瞭然,卻是不露聲色,因向那總督答道:「日本貿易開放的事,我早與貴方有了協議。至於呂宋,呂宋的市場絕對不會向貴方開放。貴方在呂宋原本也沒有利益,為什麼我打下來,便要雙手奉上?香料群島的貿易,我亦全無興趣,這個提議,我不會同意。」   「張將軍,貴方雙方正是合作愉快的時期,將軍的回答,未免太過草率。」   張偉不露聲色,仍是笑道:「利益面前無朋友。閣下若是一定要呂宋,那我們只有兵戎相見,勝者為王!」   他語意雖是淡然,話語中卻是火藥味十足,那些荷人想不到他身在別人的地盤仍是敢如此強項。一個個氣的臉色鐵青,便有人向他怒道:「張將軍,請注意你的言辭,若是有了衝突,只怕對將軍自身不利!」   「哈,難道荷蘭人是說話不算話的無賴麼?況且,貴方請我來,自然是要把利益做大,尋求幫助,得罪了我,有害無益。難道各位來此不是為了求財麼?」   那總督將那被張偉激怒的荷人安撫一番,用荷語低語一陣,向張偉笑道:「張將軍在南洋的海軍實力很強,不過還是比不上荷蘭。請將軍衡量一下自身實力,再言其他。」   話鋒一轉,又道:「當然,我們不會令盟友為難,也不會以勢壓人。只要將軍真心與東印度公司合作,那麼貴我雙方就以呂宋為界,互不侵犯,如何?」   因見張偉微微點頭,顯是答應此議,便又笑道:「只是貴方與英國人來往密切,而我方與英國人卻並不是那麼友好,雙方在很多方面都有磨擦,若是兩邊起了戰端,張將軍您將站在哪一方呢?」   「我自然是兩不相助。你們雙方都是我的朋友,我沒有道理為了一方而與另一方敵對。」   他一句話就將荷人的試探擋了回去,此時氣氛較張偉初來時已是不同,張偉做派拿大,語氣強硬,不但不像上門來友好睦鄰,到像是前來征服的統治者。荷人們在亞洲如何見過如此的勢派,各人早就心中不服。此時張偉雖慢條斯理,語氣平和,卻將荷人的試探氣球一個個擊的粉碎,將那總督噎的難受之極。各人雖是憤怒,卻也知此時斷然不能同他翻臉,且不說此人身為龐大的海軍及陸軍實力令荷蘭人很是忌憚,就是他帶上岸來的五百衛士,荷人也沒有把握短時間內全數消滅。況且岸邊還有張偉的艦隊存在,一旦翻臉,立招報復。再加上此時荷人已與西葡兩國動手打將起來,正需要張偉這個盟友分散火力,再加上英國人潛伺在後,只等著尋找機會打荷蘭一記悶棍。   各人思前想後,卻是拿這位二百五將軍沒有辦法,那總督倒吸著涼氣,齜著牙道:「張將軍一路勞頓,火氣較大。咱們暫且休會,待請張將軍用過午飯,再行會議,如何?」   張偉原是無可不可,此時卻故意推辭道:「我身為明朝大將,此地漢人甚多,我意在此地四處巡視一番,宣慰我國僑民。各位的盛情我領了,等晚上或是明日再領。」   說罷起身,向各荷人致意,也不顧荷人目瞪口呆,趁著他們沒有公然阻攔,昂首挺胸,推開大門而出。他一出門,身邊的衛士自不必說,那些隨行的漢軍立時持槍將他護在當中,向總督府外行去。   房內的荷人見他竟揚長而去,各人皆是憋了一肚皮的鳥氣,亂紛紛向那荷人總督道:「總督閣下,我們何必受這蠻子將軍的氣。難道沒有他的幫助,我們就動手不得?」   「張偉的海軍實力不弱,在南洋其實不在我們之下,我想還是得想辦法得到他的承諾,這樣我們沒有後顧之憂,才能專心對付英國人!」   「不對,總督閣下,聽說中國人最講什麼信義。他與英國人交往在我們之前,只怕很難幫著我們與英國人為難吧?」   「他的海軍官兵全是英國的訓練出來,實力漏洞英國人全都知曉,只怕也幫不上我們多大的忙。」   「是誰提的這見鬼的提議,請這個囂張跋扈的中國將軍過來?若是他和本地的漢人們有了勾結聯繫,暗中搗鬼,誰能負的起這個責任?」   張偉甫一出門,留在廳內的荷蘭人立時吵成一團,支持和反對的兩派互相怒視,各不相讓。其實在張偉到來之前,所有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高層皆是同意與此人加深合作,誰料張偉今日一番表現,立時使過半的荷人對其惡感大增,除了仍以理智和利益權衡思維的人仍在堅持與他合作,已有少數人強烈要求總督恁罰這個將白種人不放在眼裡的驕橫將軍。   「諸位先生,請安靜!難道各位沒有看出來,這位張將軍在故意激怒我們?在沒有得到我們與他合作的具體要求和底線之前,這位聰明的將軍故意傲慢的態度來挑逗我們,被怒火沖心的會使我們過早的暴露與他全作的底線。」   他歎口氣,鬱鬱不樂道:「適才我也被他激怒,沒有注意到他眼中那種促狹的眼神。在我們適必拿他沒有辦法的情形下,他用這種無禮的招數試探我們,而我們卻注定不能有所反應。如此這般,氣勢已先被他拿去。用中國話來說,這叫先聲奪人。此時他在巴達維亞街頭收攏人氣,擴大影響。如果我們不趕緊搞掂和他的條約,這個膽大妄為的將軍能做出什麼來,誰能保證?」   他話一說完,便有一荷人上層附合道:「不錯。據我們派過去迎接他的使者回報,這位中國將軍還是一個屠夫,殺人狂。」   他壓低聲音,向房間內各人低聲道:「根據種種的情報分析,在呂宋的西班牙人,包括婦人和兒童,都被這位表面上和善親切的將軍下令殺死了。」   房人各人雖都不是善男信女,在掠奪殖民地的時候不知道殺害了多少平民,此時聽得和他們一般的白種人被人屠殺,卻仍是有一種難以說明的情緒浮上心頭。有一人打了一個冷戰,喃喃道:「上帝,這個傢伙當真是太惡毒了。怎麼連兒童也沒有放過!」   有一人冷冷答道:「這到沒有什麼。葡萄牙人早年攻打馬六甲,不是強征平民的商船,一夜間放火燒死了幾千人,後來攻城土人城市,一樣殺了個雞犬不留。我只是奇怪,這個人如此膽大,他不怕西葡兩國的瘋狂報復麼。」   一群荷人免不了添唇砸嘴,感歎一番,卻聽那總督總結道:「他越是令西班牙人發狂,對我們就越加有利。最好是他把西葡兩國拖住,自身也泥足深陷才好。我原本也不指望他轉頭幫我們打英國人,只要他不搗亂就成。他的海軍雖然不是超強,可是他有亞洲最強大的火器部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又都是嗜血的狂徒。你們剛才沒有看到,他帶來的五百衛隊的威勢麼?」   他斷然說道:「只要他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便立時回報國內,尋機與英國人決戰,解決荷蘭最大的危脅!」   他們亂紛紛吵做一團,張偉卻是悠然自得,此時正漫步於巴達維亞街頭,專尋那些漢人裝扮的百姓說話。雖然時近響午,卻是不肯依荷蘭人的建議,帶著一從手下去休息用餐。   一直逛到大半個時辰,眼看街面上行人漸稀,顯是各家已都是到了用飯的時候。他便尋來跟隨的一眾漢人通事,問道:「今日在廳內迎接我的吳清源老先生,你們可知道他家住何處?」   那通事原本是本地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當下卻不肯馬上就答,只是笑問道:「將軍問吳老爺家住何處,要是要去拜訪麼?」   張偉看他一眼,見他雖是滿臉堆笑,卻是心不在焉,因問道:「通事是本地人吧?」   「小人正是。此次被總督大人挑來伺候大人,當真是小人三生有幸。」   點頭一笑,向那通事道:「此時跟著我亂走,如同芒刺在背吧?荷蘭人定然吩咐過,不准你帶我與當地漢人多加接觸,是以你有些緊張,對麼?」   見那通事不答,張偉又道:「你且放寬心!荷蘭人都拿我無法,阻擋不得。你一個小小通事,難道要你抵罪麼?我正是要去吳老先生府中拜會,你頭前領路,有甚處罰我自會幫你說情。你若仍是害怕,待我離開此地,可帶了你同行。」   因見那通事仍是一副為難表情,顯是仍不肯帶著張偉前去。張偉因將嘴一努,那王柱子將刀半抽,怒喝道:「荷蘭人殺的你,難道我家大人殺不得你?你便是帶路,也未必丟了性命。你若仍是推三阻四的,我立時一刀砍了你腦袋!」   見那通事仍是為難模樣,渾不將他的危脅放在眼裡,王柱子大怒,將腰刀抽出,架在那通事的脖子上,勒出一道細細的血痕,喝罵道:「老子最是瞧不起你這些狗奴!侍奉洋人如同祖宗一般,再敢拖延,管教你人頭落地。」   「成了,快把刀放下,通事若仍是不肯帶路,咱們就多找幾個本地人來問路就是,這麼多嘴巴,還怕問不出路來不成?」   那通事跟隨荷人多年,最是忠心不二。早就忘記自已身屬漢人,以他在總督面前的身份地位,尋常的白人都是不如。卻哪裡將王柱子的危脅放在心上,因知他必然不會動手,是以雖然鋼刀架在脖子上仍是夷然不懼,只是兀自冷笑不已。此時聽得張偉要大張旗鼓拉人問路,將動靜鬧將起來。他自忖雖是得寵,卻是不能和吳家那樣的世家大族相比,當下後背上微微沁出汗來,原本鎮定的臉孔立時變的焦急起來。   張偉看在眼裡,肚裡暗笑,又向王柱子吩咐道:「你快去,多帶人手,逢人便問,多打聽幾次,總該能問的到路。」   那通事聽在耳裡,立時向張偉道:「張將軍不必如此,小人立時帶大人過去便是了。」   張偉如此鬧騰,他已然有了解釋借口,只要能夠交差,自然還會讓張偉放縱手下去胡鬧。   當下由他在前,張偉領著一眾屬下跟隨在後,一群人浩浩蕩蕩,向城西的吳府而去。王□與張偉並肩而騎,因見左右皆是親信,向張偉道:「大人,你此次未免太過冒失。若是適才那些荷人當場翻臉,只怕我們現下正在逃亡路上。荷人防備嚴密,縱然是漢軍拚命而戰,能不能逃出海去,只怕還在兩可之間。屬下不懂,大人既然來了,又何必如此刺激荷人,逼的他們和咱們為難麼?」   張偉搖頭一笑,向王□道:「政治上的事情複雜,你好生看著吧。待下午荷人態度必然會有大變,到那時,我便可以要得更多更大的好處。」   「咱們的實力沒有強橫到這個地步吧?再者說了,大家與英國人合作的久了,怎地可以為了利益拋卻盟友。英國人那邊不說,就是咱們台灣內部,也是有不少英國教官存身,海軍上下大半是英國人訓練而成。大人若是斷然與英國人翻臉,只怕台灣內部都是不穩。」   「你能見識到這一步,還不明白我的用意麼?火中取粟耳!英荷二國這些年都知道南洋地區是塊肥肉,英國在印度發展這麼些年,還不如在南洋做一年貿易賺的多。那些個香料運到歐洲價比黃金!還有咱們的生絲、瓷器,都是幾倍的暴利。這兩國這幾年大造艦船,都準備著和對方火拚一場。現下只是少一根導火索罷了。嘿嘿,我正是要從中搗鬼,讓兩邊都誤以為我支持對方,這麼一來,他們乒乒乓乓打將起來,到最後漁翁得昨是誰?」   張偉冷笑幾聲,又道:「其實打下呂宋後,以台灣的消化能力,根本無力再行南顧。況且還有日本國在我的臥榻之側,隨時會找我的麻煩。我哪有心思現下就打南洋。讓他們斗吧,以這兩國的實力,只怕沒有幾年時間,也決不出勝負來。等他們打的精疲力竭,就是我出來收拾殘局的時候了。」   他沉吟片刻,又向王□道:「此次過來,能結識一些此地的世家大族也好,將來非友即敵,先觀察一下人選,這幾年多打打交道,總歸不是壞事。」   英國與荷蘭的第一次大海戰整整打了十幾個月,雙方因在多佛爾海峽遭遇,荷蘭軍艦要求英國軍艦降旗致敬,英人不幹。於是雙方因貿易衝突而累積的矛盾因一次小小衝突而打成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超級海戰。十五個月內,雙方交手的次數和規模超過人類有海戰史以來的總和。每次雙方都會各自動員兩三萬人的人員,總數超過六至八千門的火炮對轟。為了與荷蘭的海戰,英國打造了當世之時最大的軍艦「海上主權」號,擁有一千五百噸的排水量,四層甲板,共裝有一百零四門火炮,最大口徑的火炮能發射六十磅重的彈丸,一次齊射便能發射一噸重的炮彈。而荷蘭的主艦「海上君主」號,比之海上主權號亦是不遑多讓。   荷蘭人將英國人封鎖在港口之內,有一次甚至直攻入泰唔士河口。而英國人則襲擊荷蘭人在北海的商船,使得荷蘭脆弱的海洋經濟大受影響。它多達一萬五千條的商船根本無法被全數保護起來,原本壟斷了歐洲乃至全世界貿易航線的荷蘭經此一役,開始走向衰落。   歷史上的英荷之爭並非發端於亞洲,英國在十八世紀以前,精力全然放在印度。皆因當年在南洋被荷蘭擊敗,簽屬了不入南洋的協議後,一心發展印度之故。現下經由張偉之故,得以在南洋曲線貿易,獲取了大量的財物。利益熏心之下,其國內早就叫囂著要與荷蘭再打一場,爭奪南洋這塊肥肉,數年間造艦無數,將大量商船改造成武裝炮船,只等著尋到機會,就與荷蘭大戰一場,爭奪南洋。對英國人的種種舉措,荷蘭人自是心知肚明。在早期殖民者西班牙與葡萄牙皆已國力衰落的情形下,只有英國這個後起的海上新貴可以與其一較高下。此時面對越來越大的英國危脅,荷蘭東印度公司首當其衝,公司上下皆是心中不安,張偉適逢其會,在這微妙時刻痛擊西班牙人,引起整個南洋地區重新洗牌。而正欲尋找機會的英國人又怎會放棄這個天賜的良機?當真是暗流湧動,只欠一戰了。   「大人,已經到了吳府門外,咱們還是下馬等著通傳吧?」   張偉猛然驚醒,卻發覺已騎著馬到得一處大宅門外,離那鎮府的石獅子不過幾步這遙遠,因笑道:「我得快些下來,不然人家迎將出來,這可真是失禮之極了。」   說罷跳下馬來,四顧而盼。卻見是青磚小瓦馬頭牆橫亙於前,迤邐下去四五百米,盡皆是這吳府院牆。大門乃是用朱紅漆就,上懸獸環,端的是氣派非凡。   因向王□笑道:「人在海外,本朝的規矩便管束不到。這院門的規制,不是公候之家縱是有錢亦不能修建。還有那綿衣絲履,依著太祖的規矩,縱是再有錢的商人也是不能穿戴。」   王□尚不及答,卻聽門內有一聲音答道:「大人您說的是,小老兒的院子是逾規甚多。不過子弟們早就不將家鄉的規矩放在心上,我年紀又大了,也懶怠管這麼許多。」   卻見那吳清源柱著木拐慢慢踱將出來,神情卻是早上迎接張偉時和藹許多,因見張偉立於府前,忙笑道:「張將軍身份貴重,貴腳踏賤地,老朽迎接來遲,尚乞將軍恕罪則個。」   因嗔怪門前的家人道:「還不幫著將軍牽馬,請將軍入府奉茶!」   張偉忙上前一步,向吳清源笑道:「咱們漢人最是敬老,早前年紀大的老人便是見了天子也可不行俗禮,只是後人大半都忘啦。張偉小子,勞動老者來迎,原就是罪過,怎敢就此入內?」   說罷將吳清源攙扶住,笑道:「咱們就這麼把臂而行,如何?」         第二十七章 南洋旺族     當下也不待他答應,就這麼扶著他漫步而行,一邊誇讚著府內景色,一邊詢問吳清源家中人口生計等家常。繞是吳清源老狐狸一隻,也奈不過張偉這番水磨功夫,早上引見時便覺得張偉對本地漢人親熱非常,當時便心中感動。此時又經張偉如此折節下交,他回國數次,哪曾見過高官大將如此善待平民百姓,當下心中感念不已,面情上雖仍是平常,心中卻對張偉稱賞不已。   待過了抄手迴廊,到得吳府大堂正中,早有大批的吳府家人侍候,將張偉等人迎入,奉茶不提。   張偉因笑道:「我此來別無他意,一則諸位都是我大漢子民,我官爵在身,既然來了此地,總得上門慰問一番,方不失我皇撫愛黎民,德被萬方的聖德。二則,這腹中飢餓,洋鬼子的飯我又不想吃,因知吳老先生家大業大,只得帶了手下,前來相擾。」   吳清源更自納悶,不知他此時為何在這飯點上巴巴的跑來,待聽他說清原委,雖是怪他有些冒昧,卻是爽郎一笑,答道:「老朽產業不是很多,到也還供的起將軍這幾頓飯。將軍前來,也是賞臉的很,老朽臉上有光啊。」   說罷吩咐道:「來人,快去準備張將軍的飯食,再把張將軍的屬下帶到偏院安排,不得怠慢。」   他這邊廂吩咐完,卻見身後有一中年男子面露難色,那些個家人紋絲不動,因奇道:「老大,你怎麼回事?」   那男子原是他大兒,平時府中一切細務已是交由他打點,此時父親詢問,他卻不敢當面答話,只吭哧答道:「阿爹,我有些話要私下裡和你說。」   吳清源初時尚不理會,因見他超發鬼祟,氣的將手中拐仗往地上一頓,罵道:「你越發不長進!將軍既然來了,那邊想來也是沒有辦法。哪有人到地頭連飯也不管的道理,蠢!」   因見兒子匆忙帶著下人前去安排,他反道氣的笑將起來,向張偉歎道:「兒孫輩不爭氣,讓將軍見笑。聽說將軍雖是少年得志,卻不是靠父祖輩的餘蔭,乃是一刀一槍,自已幹出來的事業。這可真是讓老朽羨殺。我的這幾個兒子,鬥雞走狗,聲色犬馬樣樣都行,唯獨是正事幹不了一件!」   他拍拍膝蓋,歎道:「可是我的產業偏生要交給這群蠢材,我又能怎麼樣呢!」   因見他身邊侍立的吳府子弟們尷尬,張偉略掃幾眼,便知道這些人全然是精明外露,能幹穩重的中國商人,哪是吳清源說的那般不堪。   因笑道:「老先生對子弟要求過高,是以求全責備。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先生該放手時則放手,子弟們自然也就接過手了。」   待他們寒暄一陣,那飯菜已是源源不斷端將上來,不但有傳統的中國飯菜,尚且加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當地土人菜式。   吳清源便向張偉讓道:「張將軍,請坐上首,這便入席吧?」   張偉適才隔著雕花木窗遠遠窺見幾個早晨引見時那幾個大家族代表的身影,此時聽到吳清源請他入席,心中一動,卻笑道:「老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卻望老先生成全。」   「將軍請說。」   「我想煩請老先生請早晨與我打過招呼的那幾位先生過來,我在此地想來不能多留時日。難得一來,也難得一會,便請那幾位過來,大家親近親近,如何?」   他原本以為吳清源必然會推脫,誰料他立時答道:「甚好。他們也是想和將軍一會,我這便命人請他們過來。」   他立時命下人出去請人,自已又笑咪咪向張偉笑道:「將軍當真是把咱們南洋漢人當自已人,老朽甚是感激。前番呂宋漢人被屠殺,朝廷說什麼:此輩逐利無義之徒,死不足惜。當真是令全南洋的漢人寒心!」   頓一頓手中拐仗,恨道:「南洋漢人從不自外於中國,說漢話,寫漢字,穿中國衣,哪裡對不起大明朝廷了?朝廷若是能養活咱們,咱們又何必棄鄉遠出?我原本想著落葉歸根,曾經回國幾次,誰料每回一次,便被當地的官府勒索敲詐一回。我心早就冷了!想當年,我的曾祖父在福清老家活不下去,無田無產,只好乘船出海,身無長物,船在這爪哇近海又遭了颱風,他攀著一根木料在海上漂了兩天,待上岸時混身浮種,不成人形。現在南洋的華商縱是有些產業,誰不是一拳一腳在這異國他鄉憑著才幹和苦幹賺出來的?大明朝廷當真是太讓人寒心啦!」   他口說手劃,明朝棄海外國人不顧的事已過了二十多年,現今說起仍是令他氣憤不已。張偉掃視房內其餘諸人,因見各人都是一臉憤恨,想來是當年呂宋漢人被屠一事仍留陰影於諸人心中。   正欲勸慰,卻見花廳門外有十餘人迤邐而入,卻正是早晨在荷人總督府引見過的南洋華人上層人物。因站起身來,向吳清源笑道:「吳老先生,且莫憤恨,先迎過客人再說。」   當下張偉當先,向著房門處迎接後來的諸人,他笑容可掬,與每個後來的華商執手寒暄,問候致意。王□與張偉的眾親兵何曾見過他如此模樣,只看的瞠目結舌,驚訝不已。   待各人寒暄已畢,當下由張偉坐了首席,吳清源坐了主席,各人又公准一杜姓老者坐了次席,然後方依年齒推定座位,其間又有年長者自認德才威望皆不如人,遜謝推讓,年少者本著尊老之心,一定不肯坐於長者之上,你來我往,你推我擋,亂紛紛鬧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安席完畢。張偉在台灣時,最討厭中國人中這種虛偽之極的安席排位之舉,雖不好明令禁止,卻也是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作派。此時這般鬧騰,他心中早已不奈,卻也只呆著臉苦候不提。   待安席已畢,免不了要推杯換盞,敷衍幾杯。張偉雖不善飲,卻也只得相陪。好在各人因他身份,到也不便勉強,待幾杯酒飲過。氣氛漸漸和睦,各人都不似開初那麼拘謹,因有一陳姓大宗族的首領先開口向張偉道:「張將軍,早上當著荷蘭鬼子的面,咱們都不好說話。在此處無礙,我先代南洋華人多謝你了!」   說畢舉起杯來,也不待張偉反應,仰著脖子「嘓」一聲飲將下去,哈一口酒氣,也不挾菜,紅著眼睛向張偉道:「張將軍,你的大恩大德,陳某沒齒難忘!當日西班牙畜生在呂宋大殺漢人,我陳家幸虧見機的早,帶著家人財物早早兒跑了出來。只可憐我的大女兒因嫁了人,夫家卻不肯走,待屠殺過後幾年,我派人去尋,卻哪裡還找的到。派去的人只說,那一帶的漢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全數被拋入巴石河中了。我每常日思夜想,就想著老天能降下天罰,把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都用雷劈死!過了這麼些年,心早就淡了。將軍此番攻下呂宋,盡屠西人,一是雪了全南洋漢人的恥辱,大長南洋漢人的氣勢,二來也為我報了家仇,大恩大德,我當真是無心為報!」   他說到此時,席面上其餘人雖未經歷過呂宋屠殺之慘,卻想想當時呂宋漢人的慘景,各人都是面如沉水,唏噓不已。有那精明的想到近來因荷人調撥,這南洋爪哇的土人對漢人已不復當初的友善,呂宋漢人被屠殺的慘事,未必就不會發生在爪哇。   卻聽那陳姓華商大聲叫道:「來人!將為備好的東西呈上來!」   卻見十餘個青衣長隨聞聲而入,每人皆是手捧著檀木木案,因上覆紅綢,到是見不到案上放了什麼東西。   「張將軍,咱們身為商人,也沒有什麼好物事。左右不過是些珠寶細軟,古玩字畫,送與張將軍無事把玩,至於珠寶細軟,張將軍年少有為,想來家中妻妾不少,就送給將軍帶給妻室,也博個千金買一笑。」   說罷呵呵一笑,命道:「將紅綢掀開,給將軍過目。」   廳內諸人都是南洋的大商賈,甚至有買地置產的大地主。比如那杜家,便在爪哇擁有上萬頃的田地,各人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平日裡無數的金銀珠寶過手,尋常的財物哪裡肯放在心上,此時那紅綢一掀,那木案上的珠光寶氣一露,各人都是「咦」了一聲,立時都停籌住飲,訝然失色。各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物,這案上的財物價值幾何,到也盡然知曉,立時便有一黃姓商人驚道:「這案上的珠寶字畫,只怕不下二十萬金!」   「嘖,老黃到底識貨,不愧是平時買賣珠寶的大行家。依我看來,那塊青玉玉珮,只怕是漢朝舊物,只此一塊,便不下三萬金!」   「咦,米芾的真跡!看這字,行雲流水卻不失莊重,散而不亂,厚重不滯,當真是真跡!」   「這一對耳環,只怕還是東晉時的珍玩!」   那陳某聽得諸人議論驚奇,卻只淡然一笑,向著張偉道:「將軍,珠玉再值錢,也大不過人心!將軍為我報了國仇家恨,我便是傾家蕩產而謝,原也是該當的。這些須財物,也不過是我家產十分之一,算不了什麼。請將軍笑納!」   張偉原本就是奇怪,就算是為他報了家仇,原也不該當如此。此時聽他話裡有話,神情詭異,一時竟猜不到他用意,因只是推辭道:「我出兵呂宋原只是為了西人無端殘殺我漢人,哪裡是為了金銀財帛!陳老先生太過客氣,我承受不起啊。這些財物,一定請陳先生收回,張偉絕不敢受!」   推讓一氣,因見那陳某執意要送,張偉做色怒道:「先生忒小瞧張某了!張偉雖是不如先生豪富,家資卻也不少,都是我一手一腳用海船賺出來的!內地的人不知道,管我叫海盜。其實可憐張偉何曾打劫過一分一豪?」   他擰眉怒目,侃侃而談,向廳內眾商人道:「各位都是在海上貿易生發的大行家,自然知道海盜歸海盜,像我這般以貿易起家,以商船博利的人最恨海盜!張某生平最恨不獲而取,不勞而獲之輩。如是這般,又怎肯受陳老先生的財物,行此不仁不義之舉?」   他這番話句句在理,說的情真意摯,各人不免是頻頻點頭,那陳某靜靜聽張偉說完,忍不住擊掌讚道:「好!張將軍如此重利當前全不動心,當真是大英雄,好漢子!」   說罷拍手令下人退下,又重新入席,因向張偉笑道:「陳某此舉亦是不得已!這南洋越來越令人氣悶不過,荷人壓迫,土人卻說我們欺壓他們,成天的尋釁滋事,紛擾不已。」   說到此處,他瞄向這酒席上各人,因見各人都是呆著臉不做聲,心中暗自一歎,因向張偉笑道:「是以這南洋我是呆不下去了!張將軍,既然你已打下呂宋,反正我只是做轉手貿易,在這南洋除了一處大宅並無田產,我也是當年從呂宋逃出來的,那邊的情形熟悉的很。呂宋此時已是大人治下,小民肯請大人允准。」   張偉略一沉吟,已知此事利大於弊,呂宋地理位置甚好,雖不如南洋有大量的香料等土產貿易,卻佔定了地利人和,整個南洋貿易線路,斷然少不了呂宋一地。只是現下剛與西葡兩國翻臉,雖然還能與英荷兩國貿易,將貨物經由兩國賣向南美等地,到底不是直接出手,其間利潤被人瓜分不少。若是此時有陳家這樣的大商人安身呂宋,引得南洋各地不少大商家與呂宋貿易,與張偉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雖是擔心此類的大家族在呂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到底呂唯風也不是白給的,自然會有處斷。   因斷然答道:「先生看的起張偉,願以鳳棲梧枝,自然是要倒履相迎!先生何時起行動身,若是需要我相助,請儘管開口。」   「大人既然答應,老朽自是立時回家準備。與張將軍一同出海為好,像我這樣的商人,到也還有些身份地位,若不與將軍一起出去,只怕荷蘭人未必會痛快放行。」   他們旁若無人,當即便商議了同行辦法,桌上除那陳某,皆是在爪哇扎根多年,產業甚多,縱是對此時的荷人政策不滿,又哪能輕言離去。是以見陳某執意離開,各人都呆著臉默然不語。他們雖也是佩服張偉擊敗西人,拿下呂宋全島,又居功不傲,為人又謙和客氣,且面對重金毫不動心,各人都是心折不已。只是此時局勢不明,張偉是否能擋住西人反攻,尚屬未知,各人又怎肯拿自家的產業性命來冒險。   待飲宴酒席一罷,早有荷人總督派來的差人待候在外,專程前來邀請張偉前去繼續談判,張偉向座上各人告一聲罪,隨那差人前去不提。臨行之際,吳清源免不了客氣幾句,邀張偉晚上再來吳府赴宴,夜裡就宿於此地。誰料張偉當即答應,然後道幾句叨擾,方騎馬揚長而去。   吳清源到是無可不可,他那長子原也是心機深沉之輩,此時卻是沉不住氣,那府中客人尚未散盡,他便低聲問父親道:「阿爹,你明知道荷蘭人很忌諱咱們和他來往,今天早晨,若不是華商們一致要求一起陪著見見,只怕各人連他的面也見不上。他既是主動找上門來,咱們接待一下到也不為過,只是又邀來府中居住,此時人多耳雜,傳到總督那裡可不是耍的。」   吳清源橫他一眼,向他笑道:「阿大,你年紀一把,心思都用到什麼上去了?你道張將軍巴巴跑來,是圖我府中舒適,飯菜可口麼?這裡面有好幾層意思,你好生想想?」   「他左右不過是想巴結父親,將來好和咱們做生意!他以前的貨物走向,要麼是通過西班牙人上南美去,要麼是通過英國人到南洋和印度,眼瞅著西班牙人和他翻臉成仇。現下荷蘭人又要與他合作,同英國人翻臉。他的貨物自然是要銷向咱們這裡,把父親和那些大商人巴結好了,才好出貨,想來便是這個道理?」   「蠢材!人家霸著日本,荷蘭人現下有求於他,想來不會再想著去日本分一杯羹,再有呂宋也是他的禁臠。再加上他的水師將整個大明南海霸佔住,便是荷蘭人也忌憚幾分,這麼大的地盤,只要經營得法,他會來求我為他出貨?只怕捧著他想藉著發財的傷人大有人在,用的著他巴巴的跑來求著我?」   「那麼他到底是何用意,想方設法來見阿爹,又特意請了這些富商大賈們做陪,席間大賣人情,又把陳阿伯溝到呂宋。這荷蘭人能讓他這麼胡鬧麼?」   撇一撇嘴,向兒子意味深長地一笑,答道:「張將軍是看準了荷蘭人一定要和他合作,是以故意在荷人面前拿大。別說咱們這點子小事,他就是再鬧大一些,荷蘭人也會忍下來的。」   他幽然一歎,向那府前抄手遊廊踱去,邊行邊向兒子道:「畢竟在洋人眼裡,有實力就有一切,沒有實力,什麼都不是!」   待他在遊廊內欄杆上坐定,方咪著眼為兒子釋疑道:「張將軍此來,一是為了給咱們撐腰。他雖未明言,可是他攻打呂宋用的什麼借口?又為何盡屠呂宋西人?咱們早上在總督府的神情他想來看到,想方設法來拜會,荷蘭人知道了,心裡能沒有個忌憚?這是他身為大明的官員的盡責之舉,到也罷了。」   嘿嘿一笑,又道:「還有一層,便是一定要在荷蘭人和咱們上層漢人之間,弄出一些事來。荷人利用咱們漢人打壓土著,必定對咱們有所倚重。是以漢人在荷蘭人面前尚有些身份地位,也頗受信重。張偉來我府中,又是大宴諸華商,還帶走了一個陳長青,你想,那荷蘭人心裡會怎麼想?三人成虎,眾口爍金,這種事,你不解釋他懷疑,你一解釋他更懷疑!這一招甚是狠毒,我就見到此步,我也不能將他公然拒之門外。呂宋之事,南洋漢人誰不知道?別說為父的心裡當真讚他,就是心裡不待見他,我也不能冒著全南洋漢人的罵聲,將他攆走。這個張偉,年紀輕輕,心思卻是縝密狠毒,這一下子,可把為父弄在干灘上,要曬死嘍。」   他雖是嗔怪感慨,卻是面帶笑容,全然沒有埋怨之意,因見兒子一臉詫異,又且有些憤恨之意,忙向他道:「縱是如此,張偉此來對南洋漢人甚是有利。最少在近期內,不會有呂宋漢人那樣的事,咱們這些大戶人家,也不必如同前些年那樣,一夕數驚。這是好事,總算有人給咱們撐腰子壯膽氣,你盡自發什麼恨?他們上層間的鬥爭咱們別管,若是張家和荷蘭人鬥將起來,咱們只管看準了押寶,甭下錯了注,就是什麼事也沒有。」   他悠然一笑,雖然天氣頗熱,於他的老寒腿卻很有好處,曬著熱烘烘的太陽,向兒子笑道:「你去吧,著下人多備些飯食,還有打掃出幾間偏院來,張偉的從人甚多,把那幾個院子的房間都打掃清理一下,別教人家說嘴。兒子,只記住一條,咱們商人誰大跟誰,張偉身為漢人,若是勢力伸到南洋來,咱們自然是押他這一寶,若是不然,有句村話甚是粗魯,不過很是有道理在裡面,給我記清楚了:有奶便是娘,小子,這便是商家真意!」   「兒子當年走那步棋,也是阿爹此番話的意思,怎地阿爹大發脾氣,把孫女急召回來?」   「克淳,你始終還是不懂。壯漢子能舉起的東西,你讓小孩去拿,能拿的動嗎?追求自已能力以外的利益,只怕一閃腰砸了自已的腳!那英國人是什麼角色?是咱們這種家族可以左右的?你快去吧!」   那吳克淳聽父親語氣不奈,知道老頭子已是頗為生氣,當下不敢再說,自引著上百的家丁僕從前去準備晚上迎接張偉的細務去了。   他攆走兒子,自牽著拐仗,引著兩個小童往後園去了。因中午招呼客人錯過了午睡時間,年紀大的人精力不濟,此時已是兩眼發澀,卻又不敢再睡,只怕起來頭疼。只得歎一口氣,感慨一番,便決定往後園荷池垂釣,息養精神。   到得後園角門附近,卻見二房的長孫吳胤引著幾個小廝鬼鬼祟祟往後角門處而來,因見他遠遠而來,便扭頭想走,吳清源氣道:「這混賬行子,想來又是想到後園嬉戲,十七八歲的人,每日裡不務正業,只是遊玩戲鬧!」   因吩咐身邊的管家道:「你去,把那混賬帶到他老子那裡,就說我說了,若還是不長進,就送到椰林那裡,讓他砍椰子去!」   見管家依命去了,仍兀自恨恨道:「一代不如一代!老子如他一般大時,早跟著祖父在碼頭販賣生息,每天賺了幾兩銀子,就樂的不知道怎麼好。他們可好,就知道敗家……」   他一路絮絮叨叨,一直到池塘附近,依著假山的陰涼處坐下,頭戴半笠,適才來時又換了一身粗布衣衫,直如那鄉間老農一般。不消一會功夫,已是釣上數條大魚,因鬱鬱不樂道:「塘裡的魚都是有意弄成這樣,釣起來全無樂趣,太蠢了!」   繞是如此,待他手中漁桿一沉,顯是有一條極沉重的大魚咬勾,將臉一沉,人亦是站將起來,慢慢將釣桿向岸拖來,只等稍近一些,便可用網兜將那魚撈起。   正在他甚是吃力的將魚向岸邊拖來,那漁線繃起成一個半圓,此時他身後眾人別說是說話,便是一聲大氣也不敢喘。各人都是呆立不動,亦是不敢上前相助。吳清源釣魚時最忌人打擾,是以眾家僕也只是呆著著看罷了。那魚卻也大的驚人,吳府漁塘已開挖了三四十年,又大且深,平時也無人捕撈,只是讓府中的爺們閒時垂釣,尋個樂子罷了。   這吳清源年紀已大,腰力臂力大不如前,此時拖著的這條魚又大的驚人,拖著拖去只是在水中翻滾,一人一魚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吳清源已是吃不住勁,那兩隻老手微微發抖,一步步被那魚向水中拖去。他為人極是倔強,輕易怎肯放手?如此這般下去,只怕魚沒有上來,他到要先落入水中。身後諸家人長隨雖是著急,只是無人敢上前攙扶,便是連勸一聲亦是不敢。早有人偷偷轉身,前去尋那吳克淳來。只怕緩不救急,待吳克淳過來,這老頭子已是落湯雞一般了。   正在各人著急之時,卻見不遠處有一人影奔跑而來,人還未至,已是一陣香風撲鼻,待各人看得清楚,便都是鬆一口氣,均想:「此人一來,總算是無事了。」   那吳清源只覺得一陣香氣襲來,心中一動,叫一聲:「壞了。」卻只覺兩隻胳膊的腋窩一癢,忍不住將雙手一鬆,回手來撓,待手一伸回,伸在他腋窩的兩隻小手已是縮回,他癢雖不癢,只是那釣桿卻是掉入水中,被那大魚幾個縱身,已是拖的遠了。   當下氣的老臉發紅,向那撓他腋窩的女孩子喝道:「吳芩,你真是越大越沒有規矩,蹦蹦跳跳也就算了,怎地還敢撓爺爺的癢,這麼大人了,沒個女孩子的樣子!」   在他身邊是個極嬌媚的女子,長而直的秀髮沒有盤起,披在肩膀,白皙的肌膚上,有婉約的眉,纖巧的鼻,紅唇淡淡,兩隻大眼的眼波如水,略瞟一眼,便如清水般波光流動,令人心醉。嗔怪道:「爺爺你才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麼和魚拔起河,若是讓那魚拖到水裡去,讓涼水激出病來,可是為什麼呢?」   因見吳清源仍是氣,抿嘴一笑,露出兩個酒窩,輕聲道:「若是您真的想吃,著下人去把它捕上來,何苦自已這麼辛苦。」   「唉,算了。你們女孩子不懂。只是你,長的這麼嬌嬌弱弱,行事舉止可就不大樣。都怪你父親,你這孩子還小不懂事,便讓你去和一幫洋鬼子打交道,看看,還好我早就把你叫了回來。不然的話,更不成體統。」   那吳芩一面將他扶住,一面笑道:「爺爺你還是怕我在洋鬼子那裡吃了虧,以為一個女孩子必定是不懂政治。其實人家英國還有女王當政,那些洋鬼子不一樣服服帖帖?若是當日不你把我叫回來,只怕咱們吳家的局面,比之當初又有些不同呢。」   「不要再說這個話!吳家就是窮困潦倒,也不需要你拋頭露面。當初是我離了南洋在外,要不然你能出的去?」   他爺孫倆談談說說,一路行到那園中水榭內坐下,吳清源歎一口氣,看向孫女,因見她鼻尖上微微沁出汗來,便笑道:「扶我走了幾步就累的出汗,還指望在外面東奔西走的?那梳洗衣飾,能如家裡如意麼?」   「人家當初在船上,來回幾萬里的路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格格一笑,抿著嘴笑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怕我一個女孩子在外吃虧,您別忘了,我可是帶了家人隨從的。那些大鼻子想挨近一些都不行,怕怎地?」   又在鼻端處扇了一扇,笑道:「況且他們身上那股子味道,您以為我很愛聞麼?」   吳清源笑上一笑,心中也頗是以有一位能幹的孫女自傲,只是她身為女流,到底上不了台盤,南洋之地民風雖比較內地開放些許,到底幾千年的積澱下來,一個女流之輩是斷然不能當家主事的。   歎一口氣,只恨自已一群孫子都不爭氣,還不如這個孫女精明能幹,卻突然想起一事,向她問道:「你當日跟著英國人東走西跑的,其中詳情我也沒問。只怕你說起你當日曾經做通事,到過台灣。你可知台灣的那個張偉?」   她沉思良久,方抬頭笑道:「孫女當時年紀還小,當日只覺得那張偉行事蠻不講理,霸道非常,又是言不及義,完全是個逐利之夫,好勇鬥狠之徒。現今想了一下,當時他初占台灣不久,諸事未諧,就想著海外貿易,又決心與英國人合作,訓練整治水師,招募陸軍,連他佔據台灣的時間算起,不過這麼幾年,實力已經大到左右南洋局勢的地步。這個人的心機智慧,眼光手腕都是萬中選一的超卓之人。」   她又恨恨說道:「那小子有幾次看我,眼光都是色迷迷的。還說我長的像他的姨,當真是可惡,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吳清源初時聽她評判張偉,尚是凝神細聽,待聽到吳芩說到最後,忍不住啞然失笑,向孫女道:「你生的漂亮,人家多看幾眼怕怎地。」   突地心中一動,向兀自捏著衣角,鼓著腮幫子不滿的孫女笑道:「這麼著說,那張將軍是對你有意了?」又笑道:「你年過二十仍不想嫁,難不成是等他不成?」   那吳芩吃了一驚,忙嗔著爺爺道:「爺爺,您說的這是什麼話,真是為老不尊!」   「嘿,我知道你不想嫁商人子弟,只想嫁個讀書郎,最好是斯文有禮,就如同你在那些話本裡看到的一樣。」   吳府雖是在南洋,但豪富之家有什麼不能置辦?年年往內地貿易的船隻都要給這位大小姐帶些大陸上最新出的文人詞斌,坊間話本,那吳芩最喜此物,小女兒心思,心裡便一心想著要嫁一個彬彬有禮,文雅斯文的讀書人。此時被她爺爺說破,自然是滿面嬌羞,向爺爺嗔怪幾句,連忙扭身而走。   卻聽得吳清源遠遠喊道:「今晚張將軍要過府來吃飯,你既然與他是舊識,還是出來陪陪客人罷。」   聽得她遠遠應了,吳清源面露微笑,心中暗想:「這到是個機會,至於能不能,該不該將它拿住,還需仔細思忖一番才行。」   張偉自然不知道那老狐狸已在背地裡打他的主意。他與荷人舌戰半日,終於將荷蘭人的觸角從日本攆走;又確定了雙方在呂宋及南洋貿易範圍,至於聯手對付英國人,張偉只推在了中國最講信義上面,不肯公然與荷蘭一起向英國宣戰。若是兩國戰事一起,張偉則相機而動,一定支持荷人云云。   雖無文本協議,不過因諸事都商議妥帖,各荷人都深信張偉斷然沒有拒絕那些貿易及領地上的優惠。張偉一向重利重商,哪有見著好處不撈的道理?當下諸荷人皆是喜笑顏開,皆以與這個南洋潛在的敵手劃定了勢力範圍及確定了攻守同盟而高興。   唯一令張偉不悅的便是荷人提出的艦隊實力遏制的協定,荷人提出,張偉現今的海上實力已佔了荷人的八成以上,從今往後,荷人添一艦,張偉方能再造軍艦,實力只能唯持在現今的水平。由荷蘭人派駐台灣監督,張偉亦是派人在巴達維亞長駐。眾荷人均道,這是為了保證南洋的和平,不會因某方實力過大而起了吞併對方的心思,這個協議完全是公平平等的偉大協議。   張偉不想歷史上有名的海軍限制協議會提前幾百年落在他頭上,雖欲答應,卻又知荷人忌憚他財力日足後造艦招兵,打他南洋的主意,若不答應,只怕荷蘭人在對付英國人之前,會下定決心將他打跨。無奈之下只得應了此條,從此以後,張偉便是有錢,也不能超過荷蘭人的軍艦數目。   因見各荷人都是喜笑顏開,一副樂不可支模樣,張偉心知他們想出這個主意也是不易,此時自然是開心之極。   心中冷笑,心道:「萬事還是以實力說話,今日你們實力強,待你們和英國佬惡戰之後,再看吧!」         第二十八章 再見伊人     東南亞的天氣當真變化無常,張偉傍晚時分甫從總督府中出來時,外面還是老大的太陽斜掛在半空。待騎馬行至半路,天空中接連飄來幾朵黑雲,那雷聲轟隆隆響過幾聲,街面上的行人再也不顧著看他們的熱鬧,亂紛紛四散而逃。各人正沒理會處,那瓢潑般大雨卻漫天價灑將下來。   躲在路邊雞毛小店的簷下,張偉看著路邊土路被黃豆大的雨點砸出一個個小水坑來,那泥漿四處濺起,那路面上不及躲雨的行人皆是渾身的雨水泥湯,當真是狼狽之極。   王柱子因在張偉身後喃喃自語道:「還是咱們台北好,一水的青石地面,就是下雨天也不教人覺得氣悶骯髒。我就想不通,大人不在台北好好呆著,東奔西走的辛苦是為啥。」   王□的人生信條便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每日最是沉默寡言的人,便是張偉同他說話,也是有問方答,從不多言半句。此時聽王柱子說的有趣,噗嗤一笑,向他答道:「梁園雖好,不是故鄉。柱子你是想家啦。」   王柱子剛嘟囔著要答話,卻見一股電流直奔而下,在那晦暗的天空直衝下來,將分散在大街各處躲雨的漢軍將士映射出來。有那膽子稍小的,臉色立時嚇的慘白。   「敬天法祖,畏威懷德……嘿,天地之威當真這麼可怕麼?」   張偉儘管也被那道閃電嚇了一跳,身為現代人的他卻很快將心情平復回來。因見身邊的眾將士都雙眼緊閉,口中唸唸有辭,甚至有那信奉佛道的,雙手合什喃喃祈禱。心中覺得好笑,忍不住嘀咕兩句,卻亦知此乃是人之常情,短期內無法改變。   王□卻聽到張偉的小聲嘀咕,他忍不住答道:「當年王安石相公說什麼: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結果弄的天下大亂,人君對天命祖宗有些敬畏,總是好的。若是君主們權威大到無人制約,連天命也扔到一邊,那可怎麼得了。」   「不然,太畏懼祖宗成法和天命,人君不敢做任何革新。這天下大勢已是一日數變,君主仍然是抱殘守缺,只怕沒有了鼎革之變,卻會招致外辱。你看這西洋諸國,哪一個不是磨刀霍霍!崇岳,你不會想咱們中華上國,有一日淪為豬羊吧?」   因見王□雖是一笑不語,卻顯是大不服氣。他不知道清朝之事,又見多了明朝皇帝胡鬧,是以對張偉的話絕難贊同。此時西方殖民者力量不強,明朝又素來重視火器發展,當時的漢人到也並沒有覺得西人有多麼強大可怕。   一群人被這大雨阻在半路,眼見這天色越發晦暗,各人心中著急,卻只是無法。張偉因見隨行漢軍皆是滿臉疲憊之色,知道是乏了。因大聲道:「各人都隨我來,這雨能澆死人麼?」   說罷不顧身邊親兵的勸阻,揮鞭打馬前行,雖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全身已然濕透。王柱子笑道:「既然大人都成落湯雞了,咱們也跟著就是。」   一行人在雨地裡艱難前行,待行至半路,卻遇著吳府派來送雨具的家僕,張偉將那身漁翁裝束穿上,雖然裡面衣衫仍是濕透,卻好過仍在雨水裡苦挨。待到了吳府正門,卻見那吳府一家老少正立於府門之前,靜候張偉前來。   「吳老先生,張偉又來叨擾了!」   爽郎一笑,張偉縱身下馬,一縱間身上水珠四濺,這身裝束雖是防水,亦是因雨大而落了滿滿的雨水於上,此時一縱一抖,乍然間蓬鬆起來,張偉便如同那大只的鵪鶉一般。   只聽到彷彿有女孩子「噗嗤」一笑,張偉看看自家模樣,也是忍不住一笑,因將身上蓑衣脫下,笑道:「沒提防這雨下成這樣,教各位久等了吧?」   他信步上了石階,各人各道一聲罪過,又謝道:「吳老先生,張偉腆顏又來打擾。總歸是不想受荷蘭人的招待,老先生家宅寬大,又是仁德之人,千萬不要怪罪張偉才是。」   「哪裡!將軍是難得的貴客,老朽請都請不來呢!」   說罷兩手一讓,向張偉道:「張將軍,請。」   張偉亦是一笑,順著吳青源的招呼向內而行,剛行到那正門內簷,卻突地一呆,整個人立住不動。   他瞠目結舌,向著那吳芩問道:「你怎地會在此處?」   吳芩微微一笑,向他福了一福,方答道:「張將軍光臨寒舍,吳府上下幸何如之?」   因見張偉仍呆著臉看她,俏臉微微一紅,又道:「請將軍速速入內更衣,仔細著涼冒風。」   張偉這才醒悟過來,他此時什麼場面沒有見過,雖見吳府上下笑咪咪瞧他,卻只做沒見,又向吳芩道:「自台灣一別,已是數年恍然而過,想不到艾麗絲卻是南洋望族之後,又無巧不巧的在此地與吳小姐重逢,這當真是緣分。」   說罷不顧吳芩臉紅,又將當年尋勞倫斯打聽她下落一事說了,方才洒然入內。待他更衣出來,卻已是不見吳芩蹤影。女兒家臉薄,張偉那般模樣,又是什麼緣分云云,她怎地再好意思出來做陪。張偉卻是不在意,酒席中自管向吳青源問及當年吳芩隨同英國人自處奔波一事,這才知道事情原由經過。   他早年驚奇於吳芩的美貌,又甫從現代回來,滿眼見到的皆是那些三從四德,唯唯諾諾無主見主思想的古代女人,乍見吳芩時,因其美麗及身上若隱若現的現代氣息而心慕不已。只是吳芩對他卻甚是冷淡,不滿他行事霸道專斷,是以兩人並無雖是郎有情,卻只是妾無意。張偉又不擅泡妞之術,且是每日瑣事繁忙,這女人若是不泡不纏,哪有自動送上門來的道理?至於什麼王八之氣一散,則美女自動伏於跨下的事,張偉卻是想也不敢去想。待吳芩加了南洋,張偉雖是托人四處打聽,卻是不得要領,幾年時間下來,心也早就淡了。年前早與何斌商定,只待他從呂宋回去,便與柳如是完婚。柳如是雖是年紀尚小,美貌聰慧絕然不在吳芩之下。因感激張偉贖身一事,服待張偉很是經心,張偉閒時與她下棋閒談,說些時務之類的閒話,她亦是能從旁分析解惑,不比尋常女人一心只放在男人身上,絕然不問外事。張偉對她很是滿意,心中除了稍覺她年紀偏小,到也沒有別的遺憾了。至於他有些部下對柳如是出身的質疑非議,張偉自是絕然不會放在心上。   此時乍見吳芩,見她美麗更甚當初,眉宇間那股子聰慧英氣未消,行事舉止比之當初卻又成熟許多。一時心喜,卻是有些失態。待他換衣出來,心中已是平復如常。知道此時斷沒有娶吳芩的可能,且不說地隔幾千里遠,她家人父母未必捨得。再者張偉顧忌世家大族的勢力,將來正欲打擊消彌,哪能再給吳家綿上添花的道理。   待他泛泛問了當年之事後,便向吳府上下道了乏,管自下堂回房休息去了。雖話語中聽得吳青源話頭中有問及他對吳芩觀感之意,卻只是推做聽不懂。雖然心頭一陣陣歎息泛酸,卻只是想:「我對她瞭解不多,只是迷於美貌罷了。大丈夫何患無妻,這可得把持住了才好。」   雖是如此想法,畢竟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待那三更鼓聲響起,他才斜躺在床上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明,因還有些細節要與荷蘭商討,張偉卻懶怠去,只派了王□代表前往。自已偷得浮生半日閒,只管在床上高臥不起。一直到日上三竿,方懶洋洋起身洗漱了。前去拜會了吳青源,清談片刻,又再三多謝他款待的盛情。因再無他事,只等著王□談妥回來,便可開船回台。便應了吳青源之邀,往吳府後園擺上棋局,殺上兩把。   待吳青源面帶微笑,攜同張偉同至後園,在園中小亭中擺下棋局,張偉剛剛動子,正待吳青源應手,卻聽他咳了一聲,向身邊小廝吩咐道:「不要你們待候,一個個粗手笨腳的。讓大小姐過來,那丫頭心靈手巧的,讓她來侍候茶水。」   張偉心中一動,知道是吳青源有意安排他與吳芩會面,心中暗暗罵道:「老狐狸,知道我將來甚有可能坐大,為了家族利益,要來和親這一手了。」   雖知他別有目地,心中到也並不如何抗拒。卻見那吳芩捧著手持一角玉帛絹巾,裊裊婷婷而來。與昨日不同,因只是在後園應承,便只是穿了一件家常衣衫,頭上也無有什麼金銀珠玉的飾物。   張偉正是暗中讚歎,這女孩子不是俗物,卻見吳青源皺眉道:「女孩子家,穿的不要太素,到底還是要有些富貴氣象才好。」   說罷一笑,因向撅著小嘴的吳芩吩咐道:「我同張將軍廝殺幾盤,你在一般侍候茶水,不准頂嘴。」   又向張偉道:「咱們南方人最愛喝功夫茶,我府裡有不少人,真正泡的好的,還屬我這孫女。」   張偉不免敷衍道:「這可當真是了不起。又是天生麗質,又是心靈手巧的。」   此時他口鼻眼耳心都被這吳苓佔據,哪裡還管吳青源說些什麼,因口中嚅嚅,那吳氏祖孫倆不免看他兩眼。見他一副耳觀鼻,鼻觀心模樣,吳青源到也罷了。那吳芩卻是噗嗤一笑,向張偉嬌笑道:「張將軍,當年在台灣您可不是這副模樣。小女子當時年少,可讓您的煞氣嚇壞了呢。」   說完用絹巾掩臉,止不住笑將起來。她自然是知道張偉被自已迷住,早幾年她年紀尚小,雖知張偉對她甚有好感,卻只沒有放在心上。此時見這位縱橫南洋,手下才傑之士無數,擁有雄兵十萬,治下百姓數百萬的一方雄主在她面前手足無措的模樣,又怎能忍住心中得意?   張偉聽她嬌笑,心中反道警醒過來,心中暗罵一句:「媽的,怪道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老子什麼場面沒有見過,怎麼跟個剛戀愛的小男生一般!」   想到此處,便將心神一收,抬起頭來正視吳芩,微笑道:「吳小姐快別如此說,張偉那時候年少氣盛,有些暴躁,不恤人心,這原都是有的。」   他又傲然道:「說我有煞氣,那也是有的。我白手興家,統兵掠地。沒有些煞氣,要怎麼御下呢!為上位者,不可太傲,但也不能太過謙抑。太傲則部下離心,過抑則部下不敬,失之狎暱。這些事,想來你是不會懂的。」   他說「想來你是不會懂的」云云,自是讓一直自詡甚高的吳芩不悅,只是他身份地位,乃至那種為上位甚久而產生的自信氣質,均讓吳芩無話可答。因只得勉強道:「我聽說人主撫慰萬民,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將軍治台均以法治之,不以教化使民眾自然心悅臣服,將軍以為得計。小女子卻以為有暴秦前鑒,台灣和呂宋將來未必就能是昇平治世呢。」   「你這番議論甚是平常,台北官學的那些老夫子得空就在我耳邊呱躁。什麼法家過暴易折,儒家以仁義為本,法理為輔,以儒治國,方能致昇平。笑話!我賞罰分明,以信義法理約束萬民,不比那些老生常談的什麼仁義強過百倍?」   他此時如同與人辯論,渾然忘了眼前是自已心儀甚久的美女,呷一口茶,雖覺其香,只是有些澀嘴,因順口將茶吐了,又道:「自然,治國並不是那麼簡單。法理之外尚有人情,若是只有法而無情,只怕人心澆漓,民風大壞。是以要以法為主,凡事尊法而行,德行為輔,用政府褒揚、私人富戶捐助等法,褒獎那些德行出眾的人,那麼以次施行,方能法理皆德,諸事和諧。」   那吳芩初見張偉將茶口一扭頭吐了,心中氣苦,只覺他是牛嚼牡丹,不懂風情。後又聽他長篇大論,侃侃而談,一時間竟聽的呆住了。直到他將話說完,卻是無辭可答。眼珠一轉,便待強辭奪理,攪鬧一番。   吳青源自是知道自已這孫女脾氣如何,她斷然不會輕易認輸。因心中有了計較,哪會容她在張偉面前胡鬧,大失淑女身份。因向張偉大笑道:「好,將軍妙論,老朽實在是佩服的緊!」   他一把年紀,雖是商人,心中全然是儒學中的什麼親親、仁義、刑不上大夫、治家平天下。對張偉所謂的以法治下,以德輔之的說法其實並不了了,不過此時一門心思想把這位強權將軍招為孫女婿,又哪裡管張偉說什麼了?只咪著眼聽完,便大笑鼓掌,純是湊趣罷了。   因見張偉神情淡然,顯是見多了馬屁功夫,對他這種段位的自是不屑一顧。原本有些氣悶,後來一想想張偉身份地位,也只索罷了。心中一動,卻突然向張偉問道:「張將軍,聽說國內現下有在量的亂賊起事,四處燒殺搶掠,攻州破府的。還有那遼東後金對關內覬覦之心不死,大明天下算來也有兩百多年,中原王朝治至不過百年,兩百年後,鮮多明君。自嘉靖爺始,萬曆皇帝和天啟皇爺都是甩手皇帝,天下乃至大亂。崇禎皇爺繼位這兩年來,老朽看著聽著,他雖是勵精圖治,卻總是不得其法。現下天下已亂,依將軍看來,這大明王氣如何?」   張偉一聽他話頭,便知這老狐狸用意。張偉現在統管台灣、呂宋兩地,便是日本其實也在他勢力範圍以下。只是以他現下的實力,尚不能左右大明全國,若是張偉是那種愚忠之人,國內有難,他自然是竭力相助。那麼明朝內亂戰火和後金的鐵蹄難免會殃及台灣,他現下雖是熏灼之時,一個不小心,便是全然覆滅的局面。以吳家這麼些代傳下來的政治經驗,自然不會把自已捆在一架隨時可能傾倒的戰車之上。   因笑答道:「大明王氣如何,不是做臣子的該當猜度的。」   又向著吳青源微微一笑,語涉雙關道:「做臣子的該當盡人事,遵天命。斷然沒有胡亂猜測的道理。」   兩人都是極聰明的人,當下對視一眼,已是一切瞭然。吳青源因笑道:「將軍一會子便要離南洋回台,老朽與將軍一見如故,當真是令人難以割捨。」   他心中有了計較,當下也不問吳芩意思,揮手令她回房,又與張偉盤恆片刻,便告一聲罪,道是人老體乏,需小歇片刻。   待張偉帶人離去,吳青源便立時請來昨天的陳姓華商,與他低語片刻。那陳某笑道:「老先生,這等的好事來便宜我去做,我自然是該當遵命的。」   卻又問道:「張將軍年已不小,應該早就娶了家室。小芩斷然不能充做妾室,這一點老先生沒有想到麼?」   吳青源微笑道:「昨晚我便問了張偉親兵,卻原來他尚未娶過正妻。雖府中有一女子與他曖昧不清,卻是從秦准煙花之地贖回來的。年輕人,好色也是常有的事。他不娶正室,想來是想尋了門當戶對,對大業有助的好妻室,又怎會娶那女子為正室呢。」   他斷然道:「我看那張偉神色,沒準這些年就是為了小芩而不娶,這樣的機會,我怎能放過?老弟,這件好事一定要你玉成。」   「做冰人是佛天護佑的好事,我又即將與張將軍同船而行,為免尷尬,還是到船上再說,然後給老兄你回復,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一切便拜託老弟台了。」   待張偉離府時,原以為那吳芩必來相送,卻不料除了吳府長子親自來送,不但是吳芩,就是吳青源也是蹤影不見。   「家父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特別交待我向將軍陪罪。待將來有機會,再與將軍把酒言歡。」   「不妨事。這兩日我在貴府人吃馬嚼的,煩擾老先生了。待有機會,一定回報老先生和諸位的厚德。」   兩人寒暄已畢,張偉向吳克淳拱手做別,上馬向碼頭去了。他也不向總督辭行。與王□和陳府上下人等,帶了護衛漢軍便行。那吳克淳站在吳府正門處遠遠見了,心道:「這小子看起來一點都不穩重,也無甚出奇的地方。憑什麼升騰到如此地位,還得了阿爹的賞識。阿芩生的如此漂亮水靈,就許給這個臭小子麼。」   他身為吳芩生父,卻無法在女兒婚事上有決定權。吳青源一夕之間,也不問他和吳芩的意思,便做主請人做媒,將女兒許配張偉。他身為父親,對女兒婚事早有打算,在南洋富商人挑挑選選,早就確定了幾個生的眉清目秀的富商子弟,只等吳芩挑選,便可讓人提親。   歎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乖女兒,這件事做父親的可幫不上你啦。」   他對張偉並不滿意,總覺他相貌平常,行事乖張霸道。與吳家素不相識,便帶著一眾手下前來騷擾,在台灣還不知道怎樣的凶橫。唯恐女兒嫁了過去受罪。只是此事他又不能做主,也只得搖頭歎氣,回自已房內,向著妾室發洩去火了。   張偉一路行去,路上荷兵自是不敢有所異動。一路上風風光光行至碼頭,早有漢軍水師的軍艦上前來迎,將張偉一行人接到船上,揚帆出港,待船行至大海之中,四顧皆是海天茫茫,眾人方徹底將一顆心放將下來。   陳府家人已被妥善安排至別船之上,那陳浩明身為家主,自是被張偉請到大艦上來,只待到了呂宋附近海面,再至別船上岸。   他甫一上船,待各人安置妥帖,出了爪哇附近海域之後,便邀了張偉入內艙述話。又信張偉將閒人請出,又是鬼鬼祟祟,又是面帶嬉笑,張偉身邊諸親隨不知他是何用意,到是納悶非常。好在他年紀一把,身無長物,又舉家隨張偉遷走,斷然沒有行刺的道理,各人也只好不理會。   待船行至呂宋附近,張偉自安排了大船送陳府一家至呂宋,又親寫了書信,命呂唯風對陳家多加關照。待陳浩明臨行之際,又將張偉拉到船上角落嘀咕,各人正納悶之際,卻聽得張偉笑道:「此事還得容我再考慮,陳先生莫急,總不會教你坐臘才是。」   說罷與他揮手做別,待一轉臉,卻又是換了一副模樣。週遭眾人見他臉色陰沉,到也不知道他因何事惱火,只是各人都陪著小心,唯恐在此時觸怒於他,那可讓真是走了霉運了。   「志華,可總算等到你回來啦。」   甫一上岸,便見何斌笑嘻嘻立於碼頭之上,見張偉當先下船,便迎上兩步,向張偉笑道:「你這人在家三天就閒的骨頭疼,那麼點小仗還非得親去。怎麼,此次諸事不順?」   因見張偉氣色不佳,忙又問道:「呂宋那邊仗竟然打的不順麼?你原本早該回來,遲了這麼些天,我就說有些差遲。」   他將手中折扇一揮,青玉扇墜在半空一揮,恨恨道:「定是那荷蘭人暗中搗鬼了?」   張偉搖頭道:「廷斌兄,你誤會了。呂宋一戰甚是順利,現下全斌和唯風該當在那邊大幹起來了。我只是有些乏了,在海上這麼些天,早就累壞啦。」因又問道:「廷斌兄,我曾與你說過的赴硫球與蝦夷一事,你辦的如何了?」   「硫球一事順當的很,那硫球王聽說咱們要過去駐兵,糧草自備,只需他劃出地皮來,高興的緊呢。他告訴咱們的使者,這些年來老是有倭寇襲擾,琉球小國,根本無力抵擋。他請求過內附,成為藩屬,大明因其孤懸海外,不肯答應。現下咱們肯派兵過去,他當真是喜從天降了。」嘻嘻一笑,又道:「至於蝦夷那邊,一片蠻荒,蝦夷人不過是些原始部落,落後野蠻的緊。依著我的意思,先派兵過去,再把本地人招募來做馬伕,一舉兩便的事。」   「日本人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何斌很是奇他為何突然扯到日本,因低頭思忖一番,方答道:「除了擔心那些進長崎港的荷蘭商人暗中搞鬼,到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日本人上次被咱們打怕了,不把他們逼急了,或是有外力相助,他們斷不敢再生事的。」   那蝦夷土蠻居處,就是後世日本的北海道。當明朝之時,日本國內亂不已,待幕府好不容易收拾了諸藩大名,便立時鎖國閉關,哪有心思去理會那蠻荒不毛之地。是以張偉決心派兵駐進蝦夷,將上好的馬種遷至蝦夷飼養放牧,以待將來騎兵之需。日本人竟然全無動靜,竟連個詢問的使臣都沒有派出。   張偉自失一笑,暗道自已受後世政治地圖格局影響很深。因向何斌道:「既然如此,便調四千名龍驤衛的士兵過去。」   略想一想,又向前來迎接的吳遂仲令道:「就讓賀瘋子領兵過去,修堡壘,炮台佈防。由你指定個老成踏實的文官領牧馬監事。告訴他,養馬也是大事,只要養的好,我不惜萬金之賞!」   何斌笑道:「志華,快回府歇息去吧。你去了這麼些日子,如是在府中想必很是擔心。托人問了我幾次,我怎地知道你幾時回來。」   張偉臉色一沉,知道此事不可拖延,因向何斌道:「廷斌兄,有一件事,我要與你商量,就到你府上好了。」又向吳遂仲道:「你也來!」   待他與何吳兩人趕到何府,屏退閒人,三人便在何斌書房內密商。張偉先將呂宋一事說了,向吳遂仲道:「那邊的事交給唯風署理我很是放心,不過呂宋全島甚大,他一個人只怕也不好照管。還是將呂宋劃分州府,派官佐雜使過去,一切規矩都照台灣這邊來,這樣方好。給唯風一年時間主政,你先派人過去學習。一年之後,便可施行。」   吳遂仲自是點頭應了。張偉又將與荷人定約一事告之二人,待說到軍艦限制一事,兩人皆笑道:「這不是掩耳盜鈴麼。咱們把商船一改,裝上幾十門炮,不就是一艘軍艦了?」   「不然。以後的軍艦越發往大型化、多層化發展。我前日聽說,英國人造出了吃水一千五百噸,甲板上下四層,上置一百多門火炮的巨型戰艦。英國人將它列為一級戰列艦,以次類推,共分四級。像是快船和商船改編的,連四級戰艦也是不如。」   「那咱們該當如何?難道就被荷蘭人捆死了手腳不成?」   張偉搖頭道:「艦是不能造的。我不能把荷蘭人的眼光從英國人那邊吸到我這裡來。我在海上想了許久,還是要求精,而不是求量。咱們的海軍現在都是良莠不齊。雖有一些經過英國人訓練過的好水手,好炮手。大部分還是咱們自已後招募的新手。這海上做戰,打的不光是實力,還得看水手、軍官、戰術。以台灣水師的質量,同等實力與敵做戰都危險的緊,更別提以弱博強了。是以一方面咱們多加訓練,另一方面,暫且不急著造艦,而是把心思放在改良火炮和火藥上。唯其求質,求變,而不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方能制敵先機,戰勝強敵。」   何吳二人自是贊同,三人又聊了一些別後台灣情形,何斌卻見張偉遲遲不肯開口,因問道:「志華,看你神色,心中尚有事情難以決斷。這在你可是少有的事,快些說將出來,大家一起商量才是。」   張偉猶豫再三,只得將南洋吳家提親一事向二人說了。兩人待他說完,一時間皆沉默不語。過了半響,那吳遂仲方開口言道:「大人,我覺得這是件好事。」   「喔?何以見得?」   吳遂仲搓一搓手,不顧張偉神色,侃侃而言道:「一者,大人春秋雖盛,到底年歲已長,再不娶正妻,恐全台人心不安。二者,將來南洋攻略,是大人謀劃已久的大事。有了吳氏,則得到南洋第一大家族的臂助,其利非小!若是大人不娶,只怕這助力立時就成阻力,反為其害!」   他雙目放光,熱切地看向張偉,笑道:「聽大人說,早年對吳氏也頗有好感,再加上這些好處,又有什麼好猶豫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何斌原是沉吟,待聽得吳遂仲說完,亦是拍手道:「說的對!志華,這吳氏是該當娶過來。得道多助麼!我看,這吳家老爺子想與你聯姻,還是看到你將來成就不小。此事非同小可,不光是你的婚姻小事,還與整個南洋大局有關。」   說到此時,止不住笑,向張偉道:「你看你等了這麼些年,到底等到個大家閨秀!這吳氏早年我亦見過,長的很是水靈,又很有本事。想來會是你的得力臂助。我說你怎地就是不肯娶妻,卻原來是有這個心思。只是你當時怎地不肯說?」   見張偉不答,又凝神細思道:「是了。當時咱們是什麼局面?跟大股的海盜沒有什麼差別。正經大戶人家,怎肯將嬌小姐許給你這個大海盜。」   正說的高興,卻突然想起一事,向張偉瞠目道:「壞了!我忘了如是了!年前你同我說要娶她,你一下呂宋,我就讓家中娘子同她說了。小妮子高興的不得了,雖然不曾說,但舉止神態都是極願意的。現下你要娶了吳氏,她怎麼得了?」   張偉冷哼一聲,恨道:「廷斌兄,怪道你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卻原來正是有了新人忘舊人的薄倖之徒。」   何斌尷尬一笑,正欲答話。卻聽那吳遂仲沉聲道:「大丈夫娶妻,自然是不能以小兒女情腸來計較。漫說大人對那吳氏傾心,就是不喜歡她,也該當娶了。至於柳氏,出身太過卑微,台灣官場早有嘖言。大人若是喜歡,不妨納做妾室,也就是了。」   張偉一陣心煩,喝斥他道:「難不成你也是這種見識?什麼出身?太祖皇后馬氏是什麼出身?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女人的出身你們到計較起來了!她小小年紀,因家貧流落至那風塵場所,難道是她的錯不成!」   吳遂仲遭他喝斥,卻是面不改色,仍堅持道:「我自然是不會反對大人。不過大人這些年來以霸道治台,雖是治世,人心卻只是畏懼大人,而不是敬愛大人。只怕大人自身一有瑕疵,就易招小人輩在下做亂。大人,這不可不防。」   他正襟危坐,雙手放於膝上,雙眼直視張偉,雖見張偉臉上怒容漸盛,卻仍是不肯放過,只道:「為大人將來計,肯請大人一定要娶吳氏!」   張偉原欲發火斥罵,卻見他一襲青布長衫,洗的發白,袖口處幾個補丁赫然可見,卻仍是捨不得更換。他俸祿原是極厚,只是閒暇得空卻仍是四鄉亂走,帖錢為鄉民治病,又經常接濟那些初來台生活困難的遼民。是以別說如何斌一般的富貴模樣,便是連普通的台北吏員亦是不如。   也只得歎一口氣,向吳遂仲溫言答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慮事尚有不周全之處。」   他長歎一聲,向何吳兩人一笑,說道:「想不成這婚事也鬧成這般模樣。這麼著,容我再想一想,可成?」   說罷長身而起,向兩人揖讓而別,推開何斌書房的雕花楠木房門,一步踏將出去,只覺外面春光明媚,一時間自失一笑,心道:「娶個老婆都愁成這樣,難不成比奪天下更難麼?」   卻聽得何斌在他身後喊道:「先別和如是說,她滿心歡喜等你回來,可別在這當口潑她冷水。」   張偉剛鬆快一些,聽他一喊,心中又一沉,回頭勉強一笑,向何斌點頭應了,方才出府而去。   待上了守在門前的馬車,外面已是有不少漢軍將軍與台北諸衙門的上層官吏守候,因見張偉出來,各人自是免不了蜂擁而上,向張偉請安問好。   向各人略笑一笑,點頭道:「我著實是乏了。今兒不見外客,也不聽回事。大家散了回去,待我歇息過來,自然是要尋大家來的。」   說罷登上馬車,命車伕駕車回府,各人正要散去,卻的得張偉吩咐道:「張瑞,你騎馬跟著過來。」   「是勒。」   張瑞興奮的答一聲,立時策馬至張偉車窗旁邊,隨著車輪轉動聲轔轔響起,張瑞與王柱子並騎而行,隨著那馬車去了。   張鼐與張傑相視一笑,也一同離去,張瑞是他兩人的小兄弟,受寵對這兩人而言自然是也是好事一樁。只其餘漢軍將領神情各異,亂紛紛三五成群各自離去。   「張瑞,你看這件事該當如何?」   入得府中,張偉屏退下人,便是連柳如是亦未曾放入房中。因當日為柳如是贖身之時張瑞亦是在場,張偉心中煩悶,突地想起要問一下張瑞的看法,是以將他召入府中,到也不專為信重於他。   手中捧著香片,張偉輕呷一口,因瞟見張瑞侷促不安,並不敢說話,便斥道:「我問你話,你在那邊扭扭捏捏的成何體統。這才幾天不在我身邊,就生了這種怪模樣出來。」   張瑞辯冤道:「大人,這種事非得小可。誰為大婦後知道我現今說的話,都是不得了的事。」   張偉淡然道:「是啊。一言可興邦,一言亦可喪邦。你一句話的事,可能幹系你下半輩子的身家榮辱。你又不比何斌身份貴重,又不如吳遂仲那樣耿直愷切。我雖待你不薄,到底你的身家性命更是重要,是麼?」   「大人若是如此看我,那我無地自容,還是卸下官職,仍舊去海上討口飯吃便是了。」   張偉大怒,因見張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不怕你奈我何的模樣,心頭一陣火起,站起身來,抬腳便踹將過去,原以為張瑞必然躲閃,卻不想他挺直身體,硬受了張偉這一腳。   「你為什麼不躲?」   張瑞撣撣身上的灰塵,向張偉笑道:「大人腳底無力,這陣子鍛煉的少了吧?」   張偉一時間竟哭笑不得,因向張瑞喝罵道:「混賬東西,快起來!」   呷一口茶,向張瑞隨意道:「我心緒不佳,往你身上發作了一下,可別怪我才是。」   張瑞嘻嘻一笑,站起身來,將身上的塵土拍去,向張偉笑道:「大哥你勁道那麼小,小弟挨一下讓大哥消消火,又能怎樣?」   他一副憊賴模樣,張偉卻正容道:「你混賴不過去,今兒非要你說說看,拿出個章程來。」   因見張偉逼問不休,張瑞亦只得正容答道:「依著大人的心思。想來是不捨得吳家小姐,不過,依著大人心中的南洋戰略,吳氏斷不能娶,可對?」   「這話說的有趣!來,好生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吳家小姐生的甚是漂亮,不在柳如是姑娘之下。且又甚投大人的脾氣,當年來台之時,末將便覺得大人對她甚是有意。柳小姐雖然亦是美貌非凡,通詩文,精女紅,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到底是大人覺著她年歲尚小,可能是不如吳小姐在大人心中更受看重。」   因見張偉呆著臉不做聲,連手中茶碗亦是停滯在半空,張瑞頓了一頓,卻見張偉面無表情,向他道:「你繼續說!」   嚥一口唾沫,張瑞此時已沒有退路,只得又繼續說道:「不過,看大人的神情舉止,顯然是已決定不娶吳氏。是以心裡有些難過,到是有的。」   「何以見得呢?」   「以大人的台灣的舉措來看,大人斷然不能允許宗族勢力坐大。那吳氏乃是南洋第一豪門,僅此一點,大人便不會考慮此事。或許大人在初入南洋時會稍許倚靠當地華人的勢力,治南洋,也自然是需要漢人的支持。不過,到了那個時代,這些完全以家族利益為重的豪門,難不成不以家族利益為重,一門心思支持大人麼?」   他斷然說道:「絕無這個可能!到那時,這些豪門富家,只能成為大人的阻力。而大人如何剿滅這些世家,可能也早有打算。若是娶了吳氏,妻黨坐大,大人到那時投鼠忌器,勢必會受掣肘。大人自從入台以來,萬事獨斷專行,乾綱獨斷,什麼時候受過別人的鳥氣?皇明自開國以來,皇后皆從皇家小戶選取,就是為了防止外戚勢力過大,以大人的英明睿斷,又怎會甘心受制與人?我猜想,大人當日在船上沒有直接拒絕,只是因現下還用的著南洋諸家族,唯恐此時將吳家得罪了,會有些麻煩。是以想找一個體面的理由,婉拒吳家。」   「唔!你來說說看,如何個婉拒法?」   「嗯,大人年前就曾允諾今年與柳氏的婚姻一事。既這麼著,就推說回台後已知進行了納采之禮,若是悔婚,則傷大人令名。若是再娶吳氏,雖無法正名份,以吳氏為妾,大人不敢有這種奢望……如此,不是雙方都不傷和氣,大人之意如何?」   張偉從內心深處長歎口氣,知道有些事情確是不能由著性子來。以他的本意,吳芩俏麗可愛,他頗是喜歡。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婚姻已是軍國大事,不可不慎。妻黨勢大則萬事掣肘,若是以鐵腕掃除釐清,又恐傷了吳芩的心。她這種大家族出身的女子,無論如何,不會坐視家族利益受損。與其娶了過來傷了心,弄的如同路人,到不如現在就拒婚的好。   鐵青著臉向張瑞點一點頭,令道:「你即刻帶人,護送著柳如是去施琅的府邸。命人去何斌府上,明日便行納采禮,接下來,問名、納吉、納徵,五日內辦妥。然後請期,親迎。要給我辦的大張旗鼓,風風光光。不可因忽了事,這筆錢,由我的內庫來出。」   張瑞嚇了一跳,小心問道:「明天不知道是不是黃道吉日,大人的終身大事,還是要挑個吉利日子方好。」   「也好,這些事由何斌來辦就好,帶我的令牌給他,傳我的令。我累了,要好生歇著。」   見張瑞連連點頭,張偉只覺一陣疲憊,因向他道:「你去吧。記得吩咐門上,任何人不入放進府來。         第二十九章 大婚之事     待張偉府上的角門一閉,柳如是坐於車中凝眸回望。張偉一回台,她便想到碼頭相迎,還是何斌好說歹說勸住了她。原以為張偉必定要回府來歇息,她親手煮好了蓮子羹湯,準備為他接風洗塵。誰知張偉一回府便攜張瑞入書房密談,親兵擋住了房門四周,任誰都不能接近十步之內。柳如是雖是甚得愛重,那些兵士卻是誰也不敢違令,放她入內。   一直待手中捧著的羹湯冷透,卻始終沒有見到張偉蹤影。她心中一陣陣心慌,不知道出了什麼大變故,又是氣憤張偉如此不把她放在心上。心裡委屈,卻是不肯離去,只呆呆的站在書房之外等候。待張瑞出來,柳如是正待入內,卻被張瑞笑嘻嘻請開,又命府中下人將她的隨身物品拿出,道是張偉吩咐,請柳如娘到施琅府中暫住。   因見張府的東西兩個角門吱呀一聲緊閉,柳如是閉上眼睛,心中極是痛楚。她想:「應該是他要娶夫人了吧?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麼也是富商大賈的名門閨秀,他雖對我不錯,到底我的出身不只是寒微,而是太過低賤。若是明媒正娶,以我為正室,想來對他的大業有礙。」   她輕輕皺眉,雖是心中苦楚,卻又想道:「這樣也好。前些時日那些話,想來是何爺拿我逗樂。我原也是想,以我的出身,沒的給大人抹黑。底下那些人什麼話嚼不出來?縱我是處子之身,在那腌臢地方並沒有失節之事。到底經不過眾口爍金,大人縱是喜歡我,也不該娶我做大婦。想來此時遷我出去,是為了迎接明媒正娶的夫人。只盼大人娶妻之後,別把我拋諸腦後才好。」   她雖是自我開解,又自怨自艾,心中一直提醒自已:你身份太過卑賤,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將來大人接你回來,你好生做個小丫鬟,好生侍候大人就是……只是看著張府的青瓦紅牆越來越遠,眼角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隨著那微微顫抖的馬車一搖一晃,慢慢流將下來。   正自傷心自際,只見到車窗處露出一張笑臉,那張瑞向她笑道:「柳姑娘,怎地好好的就哭了?我適才太忙,沒有好好照料於你,難不成是有下人服侍的不經心麼?」又笑問道:「難不成是捨不得大人,難過的哭了?」   見柳如是板著臉不理會,他又大笑道:「放心罷,最多十天,你便可以回來了。只不過,到時候身份地位可就大大的不同啦。」   柳如是低頭將眼角淚水拭去,嗔著張瑞道:「張將爺,以您的身份地位,還拿我們這種小女子耍笑麼。有什麼不同,左右不過是讓我改為服待新夫人罷了。」   張瑞甚得張偉愛重,是以經常出入張府內堂,與柳如是又是甚早便熟識,是以兩人說話到也隨意。   張瑞因笑答道:「什麼服侍新夫人?你便是新夫人哪!大人說了,快要成婚,還在他府上不好。夫人沒有了婆家,就先住在施府,由何斌何爺準備納采問名諸事,待大人親迎過府,拜堂成親。你便是大人的正妻,將來的候爵夫人,一品榮身誥命。在台灣,便是何爺施爺,見了你都得施禮。」   他擠眼弄眉,向發呆的柳如是詭笑道:「夫人,到底咱們是老熟人了,將來吹枕邊風時,可別忘了給我多說些好話。」   柳如是耳邊轟隆隆做響,一直迴盪著張瑞的那句:「你就是新夫人……」,雙手緊緊抓著馬車內的扶手,將手指關節處捏的發白。待聽到張瑞說的枕邊風云云,卻下意識答道:「大人最忌諱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前陣子縱容手下行為不檢,大人要軍法官嚴加處置,我還巴巴的給你說情,被大人一頓好訓。自此之後,政務上的事,我絕不會插一言。」   張瑞洒然笑道:「我反正是皮粗肉厚的,打上幾鞭子也是無所謂的事。總之上次那事,我承你的情就是。」   柳如是卻不再理會此事,急問張瑞道:「你適才的話是何意?什麼我就是新夫人,大人又要派何爺來提親?」   她絞著手指恨道:「你這人,三天不在我面前亂嚼舌頭,便不是你了!這種事情,你也拿出來說笑耍樂。」   張瑞賭咒發誓道:「你也知道此事重大,我豈敢亂說笑?便是在府中耍笑,也是大人吩咐我,道是他忙,讓我平時多照料些。不然的話,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放心罷,此次大人決心已定,緊閉四門,下發令符。要把與你的婚姻一事,當成要緊的政務來辦。你一會子進了施府就沒事,我們這些人,還有全台上下的官員佐吏,都得忙的人仰馬翻!」   柳如是至此方深信此事確是如張瑞所說,他膽子再大,也不敢拿此事說笑取樂。一時間心神激盪,忍不住淚如雨下。   那張瑞看到她突地痛哭起來,那嬌俏之極的臉孔在淚水中漸漸迷濛,他命人將馬車窗簾放下。心中忍不住嘀咕道:「怎地這女人一遇到高興之極的事,都是不笑反哭呢?這可當真是奇怪。」   待柳如是安然被馬車送入施府之內,張瑞便分頭派遣人手,準備張偉大婚一事。待他親赴何府,交待張偉之命時。何斌瞠目結舌,只是不信。若不是張偉有先見之明,將代表他本人的金鑄令牌交與張瑞,只怕何斌立時就要奔赴張偉府中,問個明白。   「這個張志華,不知道搞什麼鬼,當真是糊塗!」   何斌還能埋怨幾句,那聞訊趕來的吳遂仲只是氣的頓足不已,卻也是無法。他一門心思要幫著張偉收攏南洋人心,卻不料張偉如此獨斷專行,不顧他與何斌的勸說,一回府中,便有截然不同的決定。   「何兄,不如你我二人同赴大人府上,力勸他改變主意!」   在原地繞了半天,吳遂仲氣林林奔至何斌身前,氣道:「咱們可不能讓大人這麼胡鬧。婚姻大事,可不是這麼隨意倉促決定的。」   「沒用。我料此時張府必然是府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入內。」   見張瑞微笑點頭,何斌乃又向吳遂仲道:「你還不瞭解志華。他若是決心娶吳芩,又怎會如此模樣。正是對那吳芩心有好感,礙於大業卻不能娶她,是以心中委實難以決斷。待聽了我們倆一番陳說,他反道下了決心。是以一回府中,便有如此舉措。」   他歎口氣,向吳遂仲笑道:「他是主事決斷之人。咱們勸也勸了,如何決斷是他的事。老吳,你也不必上火,安心辦事去吧。自台灣草創以來,志華一直忙碌不休,終身大事始終不曾解決。現下也好,咱們總算見他娶妻,將來生了孩兒,這麼一片諾大基業也有人承繼。總比現在大家議論不休,道是志華的基業無人繼承的好。」   「唉,這到也是。萬事有弊有利,大人娶妻總歸是件好事。只是……」   「好了,快些去做準備,要把這件喜事,給大人辦的風光隆重。」   十日之後,在精心挑選的黃道吉日裡,由張偉親自率著禮賓隊伍,至施府行「親迎」禮,將柳如是迎回張府。一路上人山人海,無論路邊、樓房,甚至是遠方的房頂之上,四處皆是觀禮的人群。張偉未婚,一直是他部下的心病。此時行大婚禮,那些忠耿部下自是心喜萬分,縱然是柳如是的出身令各人稍有些遺憾,到也顧不得了。至於那些圍觀的平民百姓,雖有的真心讚歎,有的無可不可,有的心中暗暗恥笑,亦有的詛咒詈罵,只是這一切,身為這樁婚事的兩位當事人,卻是怎麼也顧不上了。柳如是縱然是滿心歡喜,張偉亦是完了一樁心事。柳如是溫柔賢淑,聰慧美艷。在張偉身邊一向悉心服侍照,縱然是沒有什麼濃烈的感情,卻也是甚得張偉喜愛,此時兩個人雖然歡喜的程度不同,到也顧不上理會這些芸芸眾生的幾家歡喜幾家愁了。至於迎入府中之後,什麼拜堂,喝交杯酒,拋灑蓮子花生,有福娘唱頌早生貴子祝福之類,那自然是依例而行。對於這些老例,張偉到也無意更改,至於洞房春色,那就更不足為外人道了。   「快去通傳,告訴你家主人,福建副總兵,龍虎將軍,寧南候張偉前來拜會!」   張偉負手站在那青磚小瓦掩蓋下的尋常門弟之前,看著那斑駁腐朽的木門和那上了繡的鐵環,忍不住皺眉問道:「我臨行之際,不是派人吩咐吳遂仲一定要好生照料,怎地這黃府居處如此破敗。」   吳遂仲沒有隨行而來,張偉身邊隨行的當地該管的官員便上前答道:「吳老爺早有吩咐。卑職們自然不敢怠慢,原說要請黃府上下遷居,誰知黃老爺子卻怎地也不肯答應。說是此地清靜,在此讀書靜修,閒時會會朋友,也甚是便當。又說,無功不敢受碌,憑白無故的不敢領大人的照料。」   張偉見那官員神情甚是尷尬,料想當日那黃尊素說話未必有這麼客氣,卻也只是   一笑,說道:「讀書人有些硬氣,那也是好事一樁。若是富貴人家招手揮之即來,呼之即去,那與那些販夫走卒有甚區別?黃老先生此舉,頗是令人敬佩。」   「大人這麼說,尊素愧不敢當。」伴著一陣爽郎笑聲,那黃尊素身著尋常儒生長衫,也沒有戴帽,只在頭上束了方巾,因手中握書,便虛抱一拳,微微一躬,便是向張偉行禮。   「你大膽!哪有見了大人這麼倨傲無禮的?」   那親兵頭目王柱子哪曾見人在張偉面前如此模樣,台灣上下軍民人等,誰見了張偉不是畢恭畢敬,禮數唯恐不周的?除了何斌、何楷、陳永華等寥寥幾人,便是周全斌這樣的統兵大將,若不是一直跟在身邊,乍見張偉還需一跪行禮。哪有象黃尊素一般揖讓行禮的。   黃尊素眼睛一斜,見是一親兵模樣的漢軍士卒喝罵。他一生除了敬佩劉宗周等幾個儒學大家,又何曾對哪一個達官貴人彎腰過?身為東林大儒,尋常官員見了他也是忌憚的緊,若不是前番南方禍亂,加上張偉威名遠揚,台灣甚是和平安定,他這位海內名儒又怎會屈身來這小島。是以雖是張偉身份貴重,在這個連內閣輔臣也敢於攻擊的東林黨首領面前,又能算的了什麼?   當下卻也不生氣,只笑咪咪向王柱子道:「老夫到也做過一任御史官,雖是品秩不高,見著你家大人,也是不用跪的。」又向張偉道:「大人新婚不久,卻怎地想起到我這蝸居來?」   張偉正欲責罵王柱子,因黃尊素動問,只得先答道:「黃老先生身為東林首領,清名遍傳大江南北,張偉雖是居於小島之上,也是一向心慕不已。難得大賢因避賊亂來我這蠻荒小島,卻因公務繁忙,一向怠慢了先生,張偉其罪非小。是以從呂宋一回,便欲來拜見,又因婚事耽擱,拖延至今,尚乞先生莫怪才是。」   說罷嗔罵那王柱子道:「你知道什麼!黃老先生的令名天下士子都是仰慕的很,若是讓士林知道我張偉在黃老先生面前如此失禮,我就是砍了你腦袋,也難消我恨。」   俗話說的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張偉如此身份地位,卻深自謙仰,又說了一車黃尊素的好話,伸手還不打笑臉人,況且黃尊素雖是清高,到也不是全然不知世務。因向張偉一笑,只道:「大人屈駕枉顧,是尊素請也是請不來的貴客。只是蝸居簡陋,請大人委屈一二。」   當即往內一揖,請張偉入內。他這裡偏門小院,外表看來破敗不堪,內裡的小院到是收拾的乾淨整潔。那滿牆的絲瓜籐已是鬱鬱蔥蔥,雖未到開花時節,卻也生的其是興旺。其餘什麼蔥、姜、蒜、辣椒等物,在小院南面依次種植,還有那三五隻母雞,在那打頭的大公雞帶領下四處尋食。雖沒有豪門大戶那樣的精緻花園,看起來到也是生趣盎然。   因見張偉四處打量觀察,黃尊素便向他笑道:「尊素在此地沒有置什麼地產,糧食可以買來食用,這些家常的菜疏還是種了吃來的方便實惠些。如此凌亂不堪,到教大人笑話了。」   張偉知道他一直沒有在此地置地買產,便是這小院也只是租定了一年,知道他無意在此留滯,卻故意問道:「尊素先生難道不欲在台北安家,將來還要遷走麼?」   黃尊素爽郎一笑,向張偉道:「也不瞞將軍。來台是避禍,若是流賊被刻期敉平,尊素還是要回去的。」   遲疑一下,一面讓著張偉往院中小竹椅上就坐,一面解釋道:「書房內幾個犬子在讀書,就不請將軍入內了。陋室簡慢,氣味不好,將軍是貴人,也奈不得。就請在院中就坐,請恕尊素慢待了。」   張偉笑咪咪在那竹椅上坐下,將手中折扇搖上一搖,笑道:「山居最好,這樣的農家風味竟於鬧市中可得,黃老先生真雅士也。」   「不敢不敢,將軍過獎。」   又聽那張偉又道:「老先生,台灣孤懸海外,物茂民豐,不敢說是三代治世,到底也算是太平盛世景象。老先生為何要一意求去呢?」   兩人正說的熱鬧,卻聽得那左面廂房傳來一陣讀書聲:「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中庸,在止於至善……」   張偉一笑,向黃尊素問道:「聽這讀書聲,這房內讀書的公子尚是童稚之年,未知是?」   「是三子宗愨,時年十二,生性愚頑,到此時還不能潛心進學,唉!」   張偉大是詫異,因笑道:「雖雲雛鳳清於老鳳聲,到底貴公子年紀尚小,小兒脾性自然是貪玩些。此時偉聽得公子背誦,聲音清郎純熟,想來也是老先生的家學深厚,令郎讀書有成,指日可期。」   黃尊素冷笑一聲,答道:「我的長子宗羲十四歲就中了秀才,現下每日裡仍然是讀書不綴,若不是前番後金國圍困京師,後又有流賊擾亂南闈,想來他已經得中進士,為朝廷效命,為國家分憂去了。」   又正容向張偉道:「將軍治台,雖有些章法,到底未曾讀書,不得聖人治世之精義,以法制國,必將弊端從生,望將軍三思。小兒宗羲大比一事甚是重要,只待明年局勢稍定,老夫必定要帶同全家回南京的。」   見張偉笑容僵滯,又輕輕一點頭,笑道:「大人雖不是讀書人出身,對學問一事卻也甚是有心。又有諸多賢人儒士在台,加之大人的扶持投入,想來一定可以倡明學術,致台灣大治。尊素與攀龍兄等諸兄閒時談論,都道大人是不學有術,令人佩服。」   張偉到不擔心他一定要走,他所說的俟天下安定,卻只是空中樓閣。這天下不但不會安定,反道會越加混亂不堪,直到大明鼎革。他的大兒黃宗羲這輩子注定不可能考中進士,成為明朝的名臣了。只是這些士林知名的儒生學者,卻都對他的政策法令有所牴觸和不滿,這到是真正令他憂心的。   張偉注定不會依靠大官僚地主階層。相反,這正是他將來力圖給予毀滅性打擊的對象,而這些人,都擁有龐大的地方宗族力量,這亦是張偉一定會壓制的階層;工商大賈投機性強,再加上中國此時沒有龐大的產業工人隊伍,就是得到幾個大商人的支持,又能如何?若是改良儒學,先以儒法並重,夾雜以西學科技的辦法都得不到仕子階層的支持,這可當真了不得。總不能完全以軍隊暴力治國,那可真是按住葫蘆升起瓢,天下沒有消停的時候了。   便勉強笑道:「老先生為了宗羲兄的前途著想,張偉明白了。待到時候黃府舉家外遷,張偉一定親來送行。」因又問道:「宗羲兄少年大才,我早便聽人說起過,一直心慕不已,頗想見上一見,未知此時可在府上?」   「他此時正在後院讀書,大人若是想見,我這便去喚他過來。」   「不必不必,我往後院去一遭便是。」說罷也不待黃尊素同意,站起身來,拉著黃尊素的手便往通向後院的夾道而去。這小院原本不大,那夾道便在廂房與院牆中間,張偉與黃尊素並肩攢行,身上已是沾染了滿肩膀的泥灰。   黃尊素頗是過意不去,向張偉歉然道:「大人此來的心意尊素已是領了,又何苦如此。」   「唉!老先生說的哪裡話來。張偉不過是邀天之倖,僥倖有了些須成就,哪能與諸位大賢相比,既然來尊府拜訪,當然要見一見宗羲兄,方不負此行。」   黃尊素暗暗點頭,心道:「都說他霸道無禮,今日看來,人言到也不足盡信。」   這黃府後院甚小,比之院前空地,只不過一半大小。再加上碎石嶙峋,想來是當日建造這宅院時的廢工舊料都傾倒在此地,是以不但侷促狹小,還破亂不堪。好在有一桑樹於內,亭亭如蓋,將在樹下盤膝坐於草蓆上的青年士子遮於其下,看起來到也算是舒適。   此時那黃宗羲正自閉目凝神細思,聽到黃尊素與張偉的腳步聲,竟是全不理會。黃尊素卻也不惱,只微笑看著自已這最得意的長子,竟就這麼將張偉這位尊榮無比,在台灣生殺予奪的貴客晾在一邊。   張偉靜候片刻,因見那黃宗羲手持的卻是《明十三朝實錄》,心中轉念一想,微微一笑,向那黃宗羲道:「黃兄?」   那黃宗羲雙目微睜,看向張偉,見是一身尋常漢軍將軍的戎裝,一時竟猜不到是誰。因站起身來,向張偉拱手道:「這位將軍面生的緊,未知尊姓大名?」   張偉尚不及答,黃尊素便微笑道:「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寧南候,龍虎將軍,張大人!」   黃宗羲吃了一驚,雙眼睜的老大向張偉看去,只這一瞬,張偉便看到他眼中波光閃亮,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目光閃動之時,他原本的書獃子模樣已是蕩然無存,直教人不敢再行逼視。   張偉心中暗讚:「果然是中國千百年來不再出的人傑!」   兩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稍一停駐,便各自扭頭閃開。卻見那黃宗羲又是深深一揖,向張偉道:「生員黃宗羲,拜見總兵大人。」   張偉見他低頭欲跪,忙用手將他托住,笑道:「不必多禮!我與黃兄一見如故,心中直如見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我輩行事當隨心所欲,又何必行此俗禮。   黃宗羲微微頷首,向張偉笑道:「我每常聽聞陳永華陳兄,還有何偕世叔議論大人,都道大人善撫士子,對讀書人優禮有加,且又甚重學術之事。台灣草創之初,諸事未定,大人便於困苦中創辦台北官學,雖是強令所有的學童入學,有失霸道,然而不收學費,免其家長賦稅,是以台灣十五歲以下,不論男女皆是讀書識字。」   他兩眼放光,向張偉熱切讚譽道:「三代之下,縱是以漢唐之盛,亦是無有全免學費,不收賦稅,庶令學子安心就學的盛舉,大人之德,將來定會光耀萬世!」   這黃宗羲平生最愛讀書,雖是早早中了秀才,有神童的美譽,然而仍是每日讀書不綴,從四書五經到諸子百家,乃至經史雜學,天文地理,無一不涉獵。他活了八十五歲,就是在被清朝通緝捕拿,躲在草澤山野避禍之時,仍是讀書筆記不止。是以除了《明夷待訪錄》之外,一生著述達數百萬字,當真是皓首窮經。不僅是如此,此人尚且不是那種讀死書的腐儒,能在讀書之餘,總結出自已的一套學問,還能帶兵打仗,雖是一時的書生意氣,可也著實令人敬佩。   此時他卻甚是敬佩張偉,他生性好奇好學,對張偉將醫、雜工、天文星相、還有一些西方基礎科學學科一併列入官學中並不牴觸,相反,在張偉的官學中很是學習了一些新奇學問。若是老父不滿,逼他回家靜心讀書,以準備將來的南闈大比,他此時必定在台北官學之中,與那幾個西學教師研討學識。只怕是乘船出海,奔那台南尋陳永華談天說地,也未可知。   他對張偉大加讚譽,卻引得老父不滿,只聽那黃尊素輕咳一聲,向張偉道:「大人,你不收賦稅,體恤農人辛勞,這些都教人佩服的緊。只是強逼那女子入癢讀書,卻是何苦?又有女子不得纏足之令,台灣女子年二十已下者,皆強令放足。弄的台北民風敗壞,現下滿街都是大腳女人奔來走去的,成何體統!」   張偉心中一歎,暗道:「便是有名的大儒,見識也是這樣!」   面情上卻是微微一笑,向黃尊素道:「百樣米養百樣人,村夫愚婦,最是無知。若是打小讓她們讀書明禮,知道聖人教化,卻又有何壞處?雖說女人不能做官,便是在家相夫教子時,能與丈夫談談說說,能教兒女啟蒙讀書,也不能說是全無用處。雖然古語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到底那些歷史上有名的賢後德妃,都是識字的。到是那些刁婦惡女,只怕是不識字,不明理的多。老先生,以為如何?」   不待黃尊素回答,又斷然道:「禁女人纏足一事,當初阻力甚大,是我獨斷專行,一力承擔了下來。纏足一事,始於南唐之時,與聖人禮教有礙!聖大夫殘害女人身體,不以為丑,反以為美,將那殘足把玩不休,這是哪家的禮?」   說到此時,向著黃尊素逼問道:「是孔聖還是亞聖,是哪位聖人說過女子要纏足才符合禮法?士大夫之家也就罷了,那農人婦女終其一生皆是操勞不休,纏個小腳奔忙於田間地頭,這就很成體統了?人皆說我張偉殘苛,卻不知道這天下殘苛的人,正是自已啊。」   他搖頭歎息,不顧黃尊素張目結舌,窘迫之極,向黃氏父子略一拱手,笑道:「我還需得去高攀龍先生府上拜訪,還有吳應箕先生,都該親去拜會才是。我一向忙,諸位賢才來我這小島之上已是許久,我原是早該拜訪,現下才來,已是失禮的很了。」   因又向黃宗羲道:「黃兄,有空可常去官學中略坐,近來我常思要徹底改革官學,引入許多更好的教學辦法。黃兄若有興趣,可以前去參詳。」   說罷又一拱手,向黃氏父子謝過離去。黃尊素見他帶著輕騎而去,忍不住臉上變色,向黃宗羲道:「此人果梟雄也。」   「父親此言是何意?」   「人每常說,他以霸道治台,為人獨斷專行,御下甚嚴。哪怕是統兵大將,軍機大臣,見了他也是凜然而懼。你看他適才言談舉止,隨和溫馨,落落大方,哪有一絲一毫的霸氣?只是最近因女子纏足一事,猛然發作,這才略見其崢嶸面目。可見適才他只是在壓抑,故做謙和。你來說說看,他為什麼要如此善待咱們這些無權無勢,又無錢財土地的讀書人?」   黃宗羲沉吟片刻,猛然抬頭向父親道:「父親是說,他心懷異志,有謀反圖謀天下之意?」   「正是!如若不然,他權勢錢財,乃至土地人口都已是人臣之極。又何必一門心思在這些文事上花費功夫?歷朝歷代爭奪天下,除了武事,文事亦是必不可少。若是不然,打下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他凝視張偉去處,仰天長歎道:「大明危矣!現下天下大亂,又出此梟境之徒,如何得了!」   「父親,你有些言過其實了。他身為全台統制官,一心想青史留名,多行善政,成為一代名臣,也是有的。」   黃尊素默然半響,也只得點一點頭,向黃宗羲道:「也只能但願如此了。只是你不可與他太過接近就是。」   「是,兒子省得。」   饒是黃尊素一心要做忠臣,卻不明白張偉一門心思要以革新儒學,從根子上改變讀書人的思維方式,卻不是如朱元璋那樣,純粹以利用文人儒士為目地。   待張偉將那些在台的文人儒士一一拜訪之後,卻是受了一肚皮的鳥氣。那些個書生儒士秉承了明朝仕子的惡習,以傲上不尊為已任。也是該當張偉受氣,這幾個成名大儒哪一個不是崖岸高俊,傲對公卿?便是朝中大臣,也休想他們稍假辭色,像張偉這樣的一方諸侯,若不是攻後金、伐日本,征呂宋;又興學校,免斌稅,利工商,將台灣治理的好生興旺,這些儒士們到也佩服,是以才如對大賓,且肯對他的諸般舉措或贊或貶。若是換了一般的武官,別說當面談笑風聲,只怕是連面也見不到的。自唐朝有進士一科以來,中國讀書人皆是中舉做官為榮。別說是武人,就是文官,若不是正途科舉出身,亦是會挨盡白眼。   因見張偉心事重重騎於馬上,一臉不愉之色。王柱子忍不住憤然說道:「大人你何曾受過如此鳥氣!一個個都是傲氣逼人,對著大人不冷不熱。還好是逃難來的,若是被大人請來的,還不知道怎樣了。」   張偉掃他一眼,笑道:「柱子,你也該讀讀書了。一直跟在我身邊,你到是逃過漢軍必需識字讀書的規定。既然這陣子我一直在台灣不出去,你下午便隨我去官學,也不要你跟著別的識字漢軍學了,你老老實實給我到官學讀書去。」   見王柱子哭喪著臉不語,張偉方覺心情略好,當即打馬回府,至內堂與柳如是將上午拜會來台儒士的事與她說了。他到不想柳如是有什麼超卓的見解,又或是能有什麼法子為他解憂。只是現下兩人已是夫妻,又正是新婚燕爾,張偉尋出話頭來與她談談說說,也是樂事一樁。   柳如是先是不語,只抿著嘴笑聽張偉細述他吃癟之事,待見張偉漸漸有些火大,方斂容勸道:「夫君既然決心收攏讀書人的心,就得知道這幾千年來讀書人最講究風骨硬挺。什麼: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上傲王候,下凌公卿,方顯讀書人的本色。夫君若不是有些威名,只怕連今日的待遇都沒有呢。」   「嘿,什麼屁話!讀書萬卷就可假南面百城?腐儒發酸罷了!盛唐之際,有多少詩人投筆從戎,萬里覓封候?便是李青蓮,你道他真的不想當官兒呢?至於那李賀,自嘲為尋章摘句老彫蟲。後世腐儒,有幾個比的過李白、李賀?除了泛酸,摸小腳,揣摸八股,還有什麼用處?」   柳如是被他說的一笑,白他一眼,卻也是附合道:「正是呢。這些儒生一個個自詡文材斐然,腹有詩書。平日裡傲的跟公雞似的,上了花船之後,一個個當真是醜態畢露,什麼文章學識,聖人教化,全都拋到腦後面去了。當真是……」   她說到只此,卻突然醒悟,臉頰突地變的通紅,立時住了口不再說話。張偉一笑,握住她手,安慰道:「那也不是你的過錯。何況你出污泥而不染,到學了一身的好本事。」   他原本是說柳如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柳如是卻以為他提起的是床弟之事,一時間滿臉通紅,向他啐了一口,轉身便往外行去。   張偉大笑道:「你做什麼,怎地這就跑了?」   柳如是回頭橫他一眼,當真是媚眼如姻,俏麗之極,張偉一時間看的呆了,卻只聽她說道:「你不餓麼,我去廚房安排飯食。」   張偉原本笑嘻嘻躺倒,卻突然想起一事,向著柳如是的背景喊道:「多加幾個菜,今日我請了客人。」   他不喜奢華,雖是位極人臣,卻每日只四菜一湯罷了。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請了官學學正何楷來吃飯,卻是不能太過簡慢。   柳如是遠遠應了一聲,逕自去了。原本這些事用不到她,只是她一心要作賢妻,張偉的飲食習慣她又知之甚詳,又比下人用心,這些事又向來侍候慣了。是故以她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卻仍是親自下廚指揮,甚至有時親自動手為張偉做菜。   張偉悠然自得,躺在內堂扶手躺椅之上,手捧茶碗,等著客人前來。心中卻只是在思忖,如何與那何楷開口。   待何楷領著官學中幾個知名的教喻前來,張偉笑容可掬親自赴府門相迎。這些人雖然掛著官銜品秩,實際上只是教書育人罷了。若拿尋常下屬相待,卻是又難免有拿大之嫌。   「張大人,今日請我們過來,只怕是宴無好宴吧?」   酒足飯飽之後,張偉請諸人至房內坐定說話。那何楷輕啜一口茶水,將蓋碗放下,正容問道:「雖是玩笑話,卻也著實納悶。不是說大人小氣,這台北官學的俸祿比之內地十倍有餘,教書匠從未有過如此厚待,心內對大人甚是感激。只是大人平素裡忙碌的很,也是委實尋不到機會在一起吃酒。今日此宴,想來絕非尋常酒宴,有什麼吩咐,這便請大人示下。」   這些個教授學官都是飽學君子,最講究什麼:「食不語」,是以適才酒席之上一語不發,只聞杯籌之聲而已。張偉平素裡威儀甚重,屬下們都不敢在他面前隨意耍笑,也唯獨是在飯桌上嘻笑幾句。與這些愷悌君子這麼著吃飯,張偉如對大賓,待吃到最後,居然那額頭上吃的冒汗。心中懊惱不已,若是早知如此,直接將他們請來商談便是,又何苦如此大費周章。   「何兄,今日請大家過來自然是要談官學的事。我近來常想,以前因顧及不到,官學一事總是因循了事。現今短期內無事,可以把這件事做起來了。」   見何楷等人皆是端坐不語,靜待他說話,因展顏一笑,向諸人道:「我近來常思索那洋人為何能堅船利炮,行數萬里之遠到得中國。想來想去,還是人家所學得法,不僅僅是咱們官學中的學的那些個匯制海圖、六分儀就能解決的。人家為什麼懂的別咱們多,走的比咱們遠,製造的物品比咱們更精緻奇巧?」   「大人這話不對,要說精緻奇巧,咱們中國之物才算的上。那些絲綢瓷器,洋人歎奇精巧,大筆的銀子掏了出來買將回去。也沒見中國的百姓買他們的東西。」   張偉聽的眼冒金星,卻是無法辯駁,此時西方離工業革命尚遠,那些先進的工業產品遠未造出,現下的歐洲產出,完全無法令中國人心動。除了發明不久的望遠境,還有歐洲特色計時器鐘錶之外,幾乎無任何產品可打入中國市場。是以一直到十九世紀,中國與世界的貿易仍是完全的順差。當下只得強辯道:「船隻、槍炮、還有各式各樣的新奇玩藝,總歸說明人家的東西有可取之處。」   何楷聽的一笑,向張偉答道:「那些不過是奇技淫巧之物,大人又何必掛懷。仁人君人只需上應天命,下撫黎民,則自然萬方歸心。什麼槍炮大船,哪及得人心重要?」   張偉想不到一開場便迭遭悶棍,這些中國傳統的老夫子斷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縱然是台灣情形與內地已是截然不同,卻仍是無法使得這些人有所改變。   歎一口氣,知道此時的中國沒有壞到令稍有見識的知識分子主動要求變革的地步,而同期的西方也完全沒有兩百多年後的發達進步,除了文藝復興後進取的精神,還有日漸發達的基礎科學,西方並無什麼領先中國之處。   只是自亞里士多德後,西方的學科分類之精細先進,卻遠遠超過地球上任何一個文明。什麼邏輯學、語言學、哲學、幾何學、數學;待到了中國明朝,西方已經了有完整齊備的基礎學科分類。1642年出生的牛頓又將西方的物理學推上了快速發展的道路,自此之後,西方開始行進在工業文明的道路上,將原本領先世界一千多年的中國遠遠拋在了身後。   張偉想到此處,只覺憂心如焚。他可以靠先進於古人的思維方式,通曉古今歷史的長處來打敗敵人,統一中國,卻是不能強迫改變所有人的思想。唯今之計,便是只有興辦新式學校,將原本新舊結合的台灣官學先行改組,通過基礎教育的推廣培育大量的年青人才。一來可以在他的軍隊和政府中使用,二來可以通過這些人才來進一步影響所有的中國傳統階層,特別是儒生階層,庶已可以達到以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和更先進的學術辦法來改變中國的目地。   打下明朝,統一中國,這還不是真正的鼎革,只有在學術上,思想上,徹底革除兩千年的封建統各和儒家獨大帶來的各弊,方算是真正的改變,才有希望在張偉身後的中國能持續強大下去。   與費力的改變整個大陸不同,張偉此時只需從一個小小的台灣著手。自他赴台後,遷來了中國南北各地的貧民,又打壓了宗族勢力。因都是後遷之民,中國原有的君、神、族、夫數種專制權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弱化。再加上張偉辦學宗旨開初便與內地不同,不以那種八股腐儒為重,而是分門別類,教育人才,是以種種利弊分析下來,趁早改革整個官學,建立一個系統的,中西並舉的先進教育體系,自然就是重中之重。這可比從歐洲抓來一批小有名氣的科學家更加重要,請來的始終是人家的,唯有這個民族能夠自我造血,不斷的產生各類的人才,方才是有了騰飛的希望。   張偉思來想去,已是數夜不得安枕。原本想說服何楷等人,進而影響在台的知名儒士,來支持他改革教育的計劃已是完全失敗。要蕩滌舊弊,唯有行強迫手段了。   他將心一橫,向何楷等人道:「我與南洋諸國的紅夷交手並非一次,對他們的瞭解也甚多。他們的學科分類,文史語言的學習辦法,都有值得借鑒之處。是以我決定,從即日起大量招募西人教師,把他們的科學理論、文史哲等分科辦法,還有那數學、幾何學、化學、物理學,都盡數請西人教師前來教授。」   不顧何楷等人瞠目結舌的模樣,又道:「在台英人甚多,可做翻譯。我已托英國人與荷蘭人為我聘請教師,請來講學!」   何楷憤然道:「大人的決定,何某決然不能贊同!咱們的學問有什麼不好,一定要和洋鬼子學?」   「我沒有說不教中國的學問,那論語什麼的,一樣還是要教。忠孝仁義是中國人的文明傳承,這不能丟。不過何兄,我且問你,你若教一個小孩識字,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何楷皺眉想了片刻,方道:「句讀。認字易,句讀難。便是認識那字,句讀的不好,仍不知其意。」   張偉拍手道:「是了!咱們中國幾千年下來,寫的書本卻還是晦澀難懂。你們讀幾十年書下來,還是會有句讀錯誤之處,更何況那些孩子?沒有十年苦背的功夫,一個孩子就是認識千多個字,只怕連本《史記》都讀不下來。何兄,我說的可對?」   中國的繁體字不但難認,那些以文言文寫的文章全然沒有標點符號,是以古人讀書識字,全憑死記硬背。經常學習若干年之後,卻連篇完整的文章都都不下來的事。何楷教書有年,卻哪裡不知其中情弊?是以張偉話一出口,何楷也只得默然點頭。   見他點頭稱是,張偉又道:「這便是學而不得其法!咱們中國的學術,太過死板僵硬。四書五經之外,統稱雜學。經常有進士及弟的人,卻不知道唐宗宋祖是誰。這是為何?便是因死記硬背這些經典太過耗神的原故。若是分門別類,各有專攻,再加上標點符號,翻譯解釋,不是比之現今的教學方法,好上許多?如此這般,則學術之餘,學生又能懂事許多經世致用的學問,豈不是更好?」         第三十章 興辦太學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因見何楷等人仍舊是一臉的憤然,因知此事干係重大,簡直是把兩千年來中國的教育習慣盡數推翻,是以何楷等人決然不會贊同。   「孔聖當年教導七十二賢人,因材施教,各弟子團團圍坐。夫子坐而論道,也同樣教出了那麼多英才,現下官學中有這麼多老師教導,還有教室桌椅筆墨紙硯,不知比當時強過多少,難不成這樣還不行?」   「正是,好讀書,不求甚解。書籍經義的奧妙都在於悟,你悟到了就是悟道了,悟不到就是悟不道。講的再詳細,遇著蠢才不是一樣?」   「嗯嗯,此語是極!聰明的學子一點就透,比如尊素老先生的長子宗羲,十四歲就中了秀才!」   「還有十二歲就中的!有的愚夫蠢材,終其一生還是個童生,同學少年便要進學,他死也考不上,這能怪教而不得其法麼?」   這些官學教授大半是何楷自內地請來的積年老儒,與教授醫、工、算術等雜學的教師不同,他們是正經的秀才,甚至有舉人在其內,教授的乃是最正宗的國學儒術。張偉原就知道他們是最死硬的反改革阻力,是以除了何斌之外,又將這些自詡甚高,在官學內也頗受尋常教授尊敬的儒士請將過來。   千多年的習俗沉積下來,所有人的思維方式已成定式。張偉請來西醫,那些醫官員儘管也是嘀咕,到也是大方,皆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些借鑒比較也是好事一樁。」   其餘雜學教師,自然也是同一態度。他們自視甚低,縱然是官面上的待遇與儒學教師相同,卻甘心自降一級,張偉也是無法。他能做的已是做了,各人頭腦裡的積弊,他卻無論如何也抹消不掉了。   現下這些人咶躁不休,攪的張偉一陣陣心煩,因冷笑道:「諸位老先生,為教師的口口聲聲罵學生笨,那我請問,諸位都是什麼年紀進的學,又是何年中的進士?」   這一群人大半都是所謂過了知天命之年的積年老儒,至多中過舉人,甚至有不少考了幾十場方中過秀才的,張偉這話一出,除了何楷之外,人人皆是年紅過耳。   何楷甚是不悅,向張偉道:「大人說這話,很是無禮。各教授都是千辛萬苦自內地渡海而來,不是一心為了教書育人,培養英材,又是何苦?」   張偉在肚裡嘀咕一句:「我給的銀子是內地十倍,不然你道這些人能跟你一樣,滿懷高尚的理想麼。」卻也只得微微一笑,向何楷歉然道:「是我失言,諸先生莫怪。」   他雖是想把這一夥子腐儒盡數一腳踢開,卻也知道此舉必定大失人心。當下只得勉強又勉慰一番,好說歹說,答應編定簡明語文教材時,由何楷領著這些人把關,必務不能讓異端邪說影響少年學子。得到張偉保證之後,何楷等人方勉強應了。   自此之後,張偉坐鎮台灣,將舉凡種種事先想定的改革方略一股腦拋將出來。官學聘請了大量西方教師,將整個台灣官學分為初級與高級兩級。初級只教授簡化過的漢字所編成的語文及數學、歷史三門課程。縱是官學教師抗議,道是課程太少,又太過簡單,學生早早學完了無事可做,在那學校操場上亂蹦亂跳,不成體統。張偉也只是不理。這初級學校裡不過是些七歲至十二歲的學童,只需學習簡單的知識即可,玩耍和鍛煉身體,才是他們該當做的。   高極官學的課程則複雜的多,上述三門課程中取消了語文一課,改由儒生教授儒家經典。與以往不同,張偉不要求這些學子針精力拿來鑽研這些典籍,而只是寄望他們學過之後,在精神與人文修養上能秉承中國儒學中博愛仁義忠孝友悌的內在罷了。除此之外,又多加了物理、化學、幾何、生物等西式學科。與以往台北官學泛泛教授不同,此時都是專程請來西方教師教導,學生的成績又與將來是否能入仕台灣密切相關。如此這般,庶已可以保障這些新學課程不受重視。   初、高官學之外,又設立太學,只有在高級官學之中表現優異者可以選拔進入。一入太學,不但不需交納學費,衣食住行皆由官府一力承擔,除此之外,還可領取一定數額的入學補帖。太學中除了原有的各學科或加深,或取消外,內分各種專門學科自設的不同學院。研究各種西方科學的科學院,結合中西醫學說的醫學院、精研中西哲學的人文學院。   除了初、高官學的教師不成問題,而且只是在原台北台南官學的基礎上稍加改建就可敷用。太學因張偉欲鄣其顯,又故意重新選址,在台北鎮外顯要的位置上,以最高敞軒亮的唐式建築,仿唐朝官學規制建築可容萬餘學子的台灣太學。   這一日張偉聚集在台的文人儒士,至選定的太學工地行奠基禮。縱是這些飽學大儒對張偉的教授方案或有不滿,或是牴觸,甚是是極其反感;到底這件事是明朝兩百多年來首一次倡明學問的大事,儒家向來以學問之事為大,張偉又一力邀請前來,各人哪有不來的道理?   由吳應箕寫就的奠基祝文駢四驪六,古奧難懂,張偉雖然這幾天一直讀書不綴,古文知識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到底也是聽的頭暈眼花,不知其所以然。暈頭暈腦之餘,也只得勉強挺立,還不時要做讚賞狀,當真是苦惱之極。   別人也就罷了,陳永華卻盡知其底細,他自台南趕來參加這一難得的盛舉,立身於張偉之後,見張偉雖是一臉笑容,那雙眼卻是呆滯無神,三魂七魄都不知飄向何處去也。待那祝文念完,各人四處隨意活動,陳永華因見張偉醒過神來,便向他笑道:「志華,你給錢給人就得了,何必來受罪。」   「復甫說的是。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太學的事雖是重要,也不值當如此吧?」   張偉回頭一看,見是何斌、吳遂仲等台北官員,一個個身衣官服立於他身後,卻是何斌在向他抱怨:「你自已要來也罷了,所有的文官也教你帶了來,這可得耽擱多少公事!」   他又向一旁努嘴笑道:「你看看,那群漢軍將軍們,一個個呵欠連天,人家是帶兵打仗的人,這文事請些文士儒生過來,也就罷了。何苦把咱們都拖來受罪。這些人規矩多,麻煩大,一個個臭架子十足!我看復甫學問不比他們差,可做人做事就比他們強太多啦。」   「廷斌兄,為政之道,首在得人!我這裡不需要那些科舉考試出來的書獃子。那麼,我的人才去哪裡找?只能靠自已慢慢培養。是以這太學一事,關係甚大。讓大家都來,也是凸顯此事重要,令台灣上下軍民人等,不得輕忽。」   「好是好,只是有用麼?南洋附近能請來教書的洋人你大多見過,也沒有幾個可以在太學教書的。他們的學問,也只能教教官學中的學子罷了。」   「我已命人赴歐洲重金禮聘請教師,那些洋人中的名人我請不來,尋常的教師也該當能請來一些。再有,我命人購買和翻譯西洋典籍,以敷太學學生使用。現下台灣學子大多還年少,還得過兩年才有大批學子入太學學習,時間是儘夠了。」   張偉目視四周,因見身邊止有何斌陳永華等親信之人,便壓低嗓門,向他們道:「唐太宗開科舉,引得天下賢才紛紛投效,所謂天下英雄入吾轂中矣。我現今開辦官學、太學,親手造就一批批英俊之才,這可比太宗皇帝強了許多吧?」   何斌聽他口出如此狂妄無禮之言,忙橫他一眼,道:「志華,你也太輕狂了,需提防隔牆有耳。」   陳永華亦道:「這種比喻,還是少用的好。台灣這兩年頗讓皇帝忌憚,若不是內亂亂紛紛不成模樣,能讓你這麼消停麼?還是少生些事端,咱們埋頭把此處治理興旺,到也不失為治世之楷模,你張偉的令名,到也確實會光耀千古了。」   他兩人只順著自已的心思來說,雖都是勸張偉不要驕狂,內裡到有些小小不同。張偉雖是聽出兩人的話意不同,卻也只一笑而罷。   「成,我聽兩位的勸就是!」因又回頭問吳遂仲道:「今日來此的官員佐吏,可有先前台北官學中畢業的子弟在內?」   「回大人,有的。軍機處新進的幾個書記官員,就是先前台北官學中畢業的,當真是年青才俊。」   「甚好,傳他們過來。」   吳遂仲聽得張偉吩咐,立時回頭向跟在身後的書辦吩咐幾句,那書辦迅即跑向張偉身後隨同而來的台北官吏隊伍之中,將幾個身著青色官服,腳蹬黑布白底官靴,頭戴對折烏紗帽的年青人喚將出來,往張偉立身之處行來。   張偉見那幾人皆是二十不到年紀,雖是行為舉止鬱鬱然有文氣,到底年齒尚小,那面孔上稚氣未消。因向諸人問道:「爾等都是去年年底從官學畢業的麼?」   「是,大人。下官是去年自台北官學畢業,年前便補為軍機中書官,負責文秘抄寫。」   因見張偉目光掃視,那幾個軍機中書將身一躬,齊聲道:「下官亦是如此。」   他們都是吳遂仲精心挑選的文才人品均無挑剔的上佳人選,自至軍機辦事以來,諸事都很用心去做,為人又勤謹老實,吳遂仲因此對他們很是滿意。此時見張偉無可不可看著各人,把那幾個剛從官學出來,辦事不過數月的毛孩子們嚇的手足無措。忙上前笑道:「大人,您威勢過人,這幾個孩子哪曾見過什麼場面,沒的把他們嚇壞了。再過一兩年,那時候再看,定是比此時長進許多。」   卻聽張偉問道:「去年年底,一共有四百多名學子年過十八,出官學入仕。你軍機處用了幾個,還有那麼許多,都用在何處?查清楚了,具名匯冊,報給我知道。」   吳遂仲雖不親手經管,到底台灣所有的政署衙門都得與他打交道,這些事情到是清楚。因向張偉笑道:「這事情到不必查,手尾我都知道。這四百多學子,除了二十多學醫的去了官辦的醫醫供職,還有一百多人學商算術的,有的回自家商號,也有的在財務署、廉政等署供職;還有五十多人,入了台灣講武堂深造學習,準備從軍;下余的除了學業不精,回家自謀生路的三十餘人,都各自入台灣各衙門辦事去了。」   張偉聽他娓娓道來,說的清楚明白,因笑道:「你到肯上心。只怕何楷也未必有你清楚呢。」   因又將目光轉向陳永華,陳永華自是知他意思,洒然笑道:「我那邊初時學童不多,年紀太大,我只是教他們識些字便罷了。那些人,當不得大用。」沉吟一下,又道:「台南官學改制之後,約摸著再過五年,就有大批的人才可用。自然,想來也會有不少入太學繼續學習,這也是好事一樁。」   張偉又轉頭見那幾個軍機中書官唯唯諾諾模樣,心中一歎,知道這些孩子雖然學的一身好本事,比之原本私塾教育出來的書蟲不知道強上多少。光說身體素質,這些天天跑步健身的台北官學子弟,就比那些手不提四兩的舊式書生強上許多。因又泛泛涉獵了一些西式學問,再加上明史、算、射、御等傳統科目都曾學習,故而不但舊式文章寫得,那公文、算術、商貿、火槍、駕駛馬車,都不在話下,確實算的上是文武全才。   只是他們學習之時,大半都是年紀已長,再加上籠統而學,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且自何楷來台之後,將那些不是儒學的雜學分將出去,更加降低了非儒學學說的地位。第一批畢業的學子,三分之二仍是學了四書五經的舊式士子,雖然學了些新學,又鍛煉了身體,到底只是舊瓶裝新酒罷了。   張偉思忖一番,向吳遂仲道:「我知道此處也缺人手。不過,這些孩子我培養不易,還要要用來做大用處的好。你給我精心挑一百人出來,要略懂醫術,地理;身體強壯,火槍射術也過的去的。」   吳遂仲一驚,向張偉道:「大人,可是要將他們派出,去那呂宋島為官?」   「你心思到動的快!沒錯,呂唯風那裡很缺人手,這些孩子馬上馬下都成,比原本的那些手不提四兩的書生強的多。呂宋那邊情形複雜,正需要用他們。」   吳遂仲急道:「這些孩子剛出官學,並無經驗。且去海外數千里之遠,家中父母,想來也是不捨,請大人三思。」   「不必多說。當初我來台之時,也不過二十出頭。我既然派他們去,自然會讓漢軍保護他們的安全。先在馬尼拉城歷練,過上幾年,再分派各地為官,讓他們的父母放寬心好了。」   又向吳遂仲道:「我令你想呂宋分地設官的節略,你可想好了?」   「大人,已是想妥。一會子便可派人送至你的府上。」   「甚好,遂仲,我下一部要整頓漢軍軍務,政務上你多費些心。不要怕擔責任,甚或是有人說你專擅。我人在台北呢,你一個文人,怕怎地?」又向他壓低嗓音,令道:「不止是呂宋,台灣的官制,也需改革。你常與那些大儒談談,問問,自從有孔聖以來,天下無過三百年的王朝,難道各代天子,就沒有一個內聖外王,一心以孔聖教導治天下的?其興也勃焉,其亡也乎焉,先是有勵精圖治,後就有荒淫無道;究意是孔聖的教導不對,還是後世人無法□至三代之治?千百年來無人做到,難道此事非人力可及?若是如此,是不是該當改弦更張,想想其它的好法子?這些話,我不方便和他們說,我身份如此,若是我說了,要麼就立時激走一大批人,要麼,就說我以勢壓人。你來出頭,再拉上復甫兄,這些夫子們最多吹鬍子瞪眼,罵你們一通也就是了,斷無大礙的。」   陳永華在一邊聽的真切,一臉苦笑,向張偉道:「志華,你是將我放在火上烤啊!」   張偉略一點頭,極是誠摯的答道:「這件事別人做不方便,或是不夠份量。只好把你們放在這個風口上了。無論如何,這件事也是非做不可。為了方便論戰,所有的言論策論,都該讓大家都看看。我的意思,朝廷不是有塘報、坻報等官府公文麼?咱們就設一個《台灣太學報》,以學術研討的名義,把一些讓這些老夫子們頭疼的東西放在上面。這樣,原本欲清高置身事外的,看到一篇令他火大的文章,該當如何?」   陳永華笑道:「只怕立時便提起筆桿,大加駁斥。」   「就是要這樣!這種事情,就怕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沒有人理會,終究還是一潭死水。待咱們造出影響來,不怕他不來辯論,越辯則道理越明。如此再三的反覆,報紙越來越引人,學術大家們紛紛著文發言的,數年之後,學術倡明,數十年後,則思想改變可期。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復甫兄,一切都看你們的啦!」   他說的興頭,又向何斌道:「不光是學術和政治的報紙要搞,還要搞一個商報,把各地的貿易信息都刊列於上,何處需何物,何物在某處最貴,獲利最多。還有那市井百態,家長裡短,這些都刊行於報紙上,免費贈送。開初或許人不信,慢慢過上幾年,大家都知道這報用處甚大,自然會搶著要這報紙。到那時候,報紙可以出售,可以收費給人做廣告,銀子自然就賺回來了。這還是小事,待這種報紙深入人心,便可借由報紙宣傳政治,潛移默化改變人心,這可比一味說教好了許多。」   他這些話在情在理,何斌等人都是精明之極的人物,細思之下,果真是如他所想。當下那何斌歎道:「真不知道志華的腦袋是怎麼生的,這些主意當真是妙極!」又向他問道:「怎地你來台之初,沒想起來用這個辦法?而是用嚴苛之法,禁止百姓非議時事?」   張偉一笑,向何斌答道:「一顆小樹尚沒有成長茁壯,你卻去搖它,其後果如何?來台之初,你我赤手空腳,除了些須家財,當真是身無長物。百姓不服,士人不曾歸心,沒有軍隊,沒有官員。更重要的是民智未開,那些土裡刨石的農人百姓,知道認什麼字?報紙出來,你讓誰看?家有百樣事,先緊急處來!我先讓他們吃飽飯,再令子弟讀書,庶已可以收到實效。否則的話,當初你我根基不穩,坐視下頭有人造謠生事,隨意聯絡士兵官員,利用宗族勢力對抗你我。那麼,只怕你我二人的屍體,此時早就在地底腐爛了。」   他傲然道:「此時我有近十萬大軍,全台的百姓都靠著我吃飯。海外的貿易加上工石礦山,我使用了大量的勞工,這些人,全靠我養活。還有官吏,巡捕、歸心的儒生、官學太學的學生,這都是我的籌碼!身處我這樣的地位,擁有現下這般東征西討博回來的威名聲勢,尚有何懼?此時做這些事,正合其時也。」   正當張偉於台北以不易之決心,更改學制,放開言論,興學校,辦報紙,以辯論代替棍棒,以新式學科,新式教育推動台灣的文化,乃至整個民風的改變之時。四川的瀘州城外,此時卻正上演著最野蠻的一幕。   數千名光著身子的婦人被身後如狼似虎,臉上掛著淫蕩笑容的士兵們用槍尖強逼向前,稍行的慢一下,或是絆了腳,失了足,便立時被那些兵士們用槍、矛,槊在身上捅出一個個足以致命的血洞來。   「走快些!若是攻下城來,你們還能活下去,攻不下城,大帥說了,一個也別想活!」   「軍爺,饒了我吧。我滿腳水泡,不是不想給大軍賣命攻城,實在是走不得了……」   話未說完,那個出口討饒的婦人立時被身後的士兵一刀砍中肩膀,因深入肩骨,那兵將那婦人一腳踢倒,用腳踩在她胸膛,使勁蹬了幾下,方將那大刀拔出。   那士兵身著一身破敝之極的棉布小襖,戴氈笠圓帽,此時天已近夏,天已頗是炎熱,他將身上棉袍的棉花盡數掏了出來,仍止不住滿臉的熱汗。   因見那婦人不過二十許人,雖是滿身是血,神色驚恐,睜大著雙眼死去,卻仍不掩秀麗容貌。那兵因啐道:「晦氣,這娘們我好像沒有玩過,真是可惜!」   順手在她光溜溜的乳房上摸上一把,又道:「這小娘皮的,奶子長的也不錯。當真是可惜了。」   旁邊隨他一起向前逼趕那些裸身婦人的士兵湊趣道:「孫頭兒,這幾天你玩的夠了吧?只怕你那話兒,想硬起來也難了。」   「是勒,我看這幾天孫頭兒玩的盡興。那些被頭兒玩過之後,送去騎木驢給大帥看的,只怕有好幾十吧?」   他們的口音乃是陝甘一帶的土話,所謂的驢木驢,就是有削尖的木棍埋在土中,把婦女剝光,下身放於其中,然後撒手不管,任那婦人慢慢被木棍頂死。這樣的玩法乃是那位大帥的最愛,其中還有什麼燒烤、剝皮,點天燈熬油,也深得大帥喜歡。   儘管那些兵湊趣,那孫姓小頭目卻也不理會,只向他們喝道:「操你們姥姥的,快些把這些女人往前趕,誤了大帥的事,剝皮還是輕的!」   那些兵們聽他一喝,想起大帥用法之苛,從不饒人,便各自打一寒戰,連忙將手中刀槍之類向前面的女人們招呼,把這些不但手無寸鐵,甚至是一絲不掛的可憐婦人們,向那深溝高壘,防禦嚴密的瀘州城牆方向趕去。   此時防禦瀘州的正是赫赫有名的秦良玉。她早年嫁與四川一個少數民族的宣慰司為妻,丈夫早死,周圍的部族想趁機吞併。是她於危難之中整合部族,招募壯丁,再加上她雖看不懂兵書,卻是天生的好將軍。幾次仗打下來,部族不但沒有被人吞併,反道越加的擴大。如此這般幾次,整個四川別說沒有部族敢欺付她,就是連明朝的官員也對她甚是敬服。去年賊兵犯境,四川境內無兵可守,眼看就要落入流賊手中。還是她以忠義為先,帶著兩萬白桿槍兵,將那些流賊打的丟盔棄甲,慌忙棄四川不顧而去。崇禎皇帝為了表鄣於她,年前特地把她從四川叫到北京,在宮內平台召見,又親賜御制詩三首,恩遇之隆,當真是明朝少有的異數。自此之後,她便一心效命皇帝,要為皇帝敉平流賊。此番聽得流賊從南方折回,從湖北直撲四川而來,她便將軍隊由原來的防地撤出,日夜兼程趕來瀘州防守。賊兵雖然嘯聚南北,又吸引了不少無賴流民加入其中,再加上打了不少小仗,破了不少州縣,無論是戰力或是人數,都與去年不能同日而語。她卻是甚有信心,不懼流賊。她認為白桿兵戰力之強,冠決海內,再加上堅城深壘,又有她的臨敵指揮,破敵不可,但守城是決然沒有問題的。   此時她立於城牆之上,眼中看著那些光著身體,一個個哭泣不止,卻又不得不拚命向城牆方向湧來的婦人們,止不住眼中泛酸,口中罵道:「畜生!打仗便打仗,剝光了婦人的衣衫來沖城,連豬狗都不如!」   她罵雖罵,卻不得不在腦中急速想著應付的辦法,因向城頭駐防的兵士們令道:「城破了,大家都不得活。不是她們死,就是我們死,如今沒有辦法,只得心狠一遭!」   因見已有婦人進入弓箭射程之內,便斷然令道:「射,凡是衝近城下的,不論是什麼人,都給我射死。」   那些在城頭防禦的士兵聽了命令,便張弓搭箭,將箭矢向那些身無半片絲縷的婦人們射將過去,幾輪箭雨過後,城下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那一時未死的,只管在城角哀嚎痛哭,大聲呼救,當真是淒慘之極。   這瀘州三面環水,一面也是地勢陡峭,原本極是難攻的一座城池。誰也沒有想到,這位八大王張獻忠竟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招數來攻城。在這些婦女的掩護下,數萬名張獻忠部下的士兵蜂擁而出,將那城外的深溝填平,奔至城下,將雲梯、勾索紛紛搭在那瀘州城牆之上,一個個精挑細選的勇悍小軍們口含刀子,身手利索的往城頭爬去。   秦良玉此時打了半生的仗,已是知道瀘州城破勢不可免,雖仍是教士兵們盡力苦守,卻又悄悄吩咐帖身護衛,護送她向城下而去。   「開北城門,往城外退兵。」   不顧南門城頭尚有幾千名忠勇士兵仍在抵抗,一下城頭,秦良玉狂奔至北門,立時令人打開城門,帶著奔逃而來的殘部出城而去。幸好此時未到漲水時節,瀘州城外河水尚淺,秦部殘軍立時奔逃過河,隨著秦良玉拚命而逃,向那川內逃去。   待大軍破城,攻城所用的五六千婦人已是死傷過半,縱是未死者,也大多是遍身是血,處處是傷。   只見一粗豪漢子騎著紅棗大馬自戰場不遠處而來,因見滿地的死傷婦女,忍不住皺眉道:「一個個都是敗家子!這天快熱了,不趕緊處置這些女人,等著臭了浪費嗎?」   原來張部規定,行軍打仗而糧草匱乏時,需要殺婦女醃漬後充軍糧,這瀘州城小,又早知張部來襲,哪有多少糧草給他掠奪。一路上被官兵圍追堵截,更是無處打糧。此時好不容易在四川境內尋來這些婦人,自然是需要抓緊處理。   於是八大王一聲令下,各營的小刀手上下翻飛,將那些未死的捅死,已死的剝皮去內臟,不過幾個時辰,便將這些屍體醃漬完畢。   那八大王張獻忠此時正是壯年,他出身是下層吏員,原本在延安縣做個捕快。眼見天下大亂,他不甘寂寞,夥同了一幫當地流氓無奈,立十三營起事,後投奔赫赫有名的高迎祥,與李自成等人同列。   原本在崇禎六年之前,他們還都是在楚川陝甘交界,或是豫西楚北各處流竄,崇禎六年後,奔赴山西陝北發展;崇禎九年,被洪承疇以遼東關寧鐵騎圍困在陝北,高迎祥被俘,押至北京凌遲而死。十年,張獻忠被逼投降,李自成兵敗後率十八騎潛伏商洛山中。十一年,清關入關,陷陷真定、廣平、順德、大名,前大學士孫承宗不屈而死。崇禎帝無奈,調陝西巡撫並三邊總督洪承疇領精兵入衛京師。後擊敗李自成不久,清兵又於崇禎十三年圍綿州,突破綿州外城,綿州危急。崇禎急調宣、大、山海關等八鎮總兵,集合精兵十三萬,以洪承疇為主帥,領兵出關救綿州。   便是這一場大戰,決定了明朝的滅亡。此戰之初,崇禎以富有經濟,文韜武略都是明臣中翹楚的洪承疇為主帥,進兵之初,洪知道手下的總兵大半桀驁不馴,而且畏敵如虎,是以勢必不能速戰。確定了以關寧為犄角,由松山杏山一線緩慢推進,倚靠明軍的火器優勢和人數上的相對優勢,進逼綿州救援。做戰之初,與清兵交戰幾次,互有勝敗。誰料崇禎一心想擊敗敵人,不顧前線實情,又有兵部尚書陳新甲在後方搗鬼,言道洪承疇勞師費餉,畏敵不前。天可憐見,洪承疇當初在陝西為參政官時,手無一兵一卒,那總督楊鶴手中無兵無將,見農民軍勢大,卻一邊招撫,一邊令洪承疇等文官出戰。各文官都不敢出,只有洪承疇率親兵出戰,一戰斬農民軍首級三百,以此一戰而至延餒巡撫。那陳新甲只顧著黨爭,不顧實情,一邊逼著皇帝督促洪出戰,一邊派兵部職方郎中張若騏作監軍,每日催戰不已。洪無奈之下進軍,糧道被斷,十幾萬精兵一夜間潰逃星散,大同總兵王樸先逃,吳三桂等人緊跟其後,清兵掩殺不止,待他們逃至寧遠時,清兵斬殺的明軍近六萬人,洪部只餘萬餘人,進松山防禦,堅持到崇禎十五年,曹變蛟等人被殺,洪降清。   此戰過後,明朝在關外其實已經沒有了防禦力量,赫赫有名的關寧兵只餘下吳三桂一支強兵,對付清兵的進逼尚有不足,更別提入關剿賊。是以崇禎雖以督師輔臣楊嗣昌親出北京,鎮襄陽撫張獻忠,四處搜剿李自成等堅不肯降的農民軍首領。奈何松山戰後明軍強兵損耗殆盡,關內關外,都無能為力了。李自成由商洛山入河南,幾個月間由兩千人不到的殘兵敗將發展至五十萬人,而此時的明軍,可倚靠的軍事力量不過是開封城內的河南總兵陳永福部、孫傳廷率領的陝甘總督標兵,還有便是平賊將軍左良玉的那些軍紀戰力皆屬平常的軍隊,朱仙鎮外一戰,餘下的兩股大軍一戰而潰,開封城又被李自成以破黃河堤岸,放水淹城的辦法攻下。自以之後,關外清兵難以抵擋,關內農民軍勢力坐大,無法遏制。自崇禎十三年松山敗後,不過短短幾年,李自成便先占河南,後攻入甘陝,由西安出兵,一路攻到北京,路途中的明朝守兵望風而降,無人敢抗。而城中的崇禎皇帝急調吳三桂來援,又加封其為平西伯,用以撫慰其心。只是此時明朝及皇帝早就失卻人心,吳三桂一心等著改朝換代,京師的文官集團亦是放棄明朝,皇帝在農民軍圍城之初,敲景陽鍾召集群臣,竟然無一個官員聽命。吳三桂一方軍閥,又如何肯為他賣命?一直待崇禎上吊自殺,呈三桂不過出關百餘里,聽到皇帝死訊,立時調轉馬頭回關,只等著李自成前來招撫。   關寧兵對明朝的重要性,實在是等同於一根頂梁大柱,原本的歷史在張偉的介入下早就於史書不同。袁崇煥未死,關寧兵並未因此事潰散,失卻主心骨,只肯防守關外,再不肯入關勤王。而崇禎因袁崇煥及祖大壽臨陣叛變,威逼朝廷一事,也早就對這支軍隊失卻信心。此時他指揮著用來剿賊的兵力,不過只是北方及陝甘等衛所兵,戰力與關寧兵不可同日而語。若不是洪承疇、孫承宗等人韜略出眾,指揮得法,官兵在此時的裝備和戰力還是遠遠高出農民軍,只怕這明朝不是亡於崇禎十七年,而是在陝西大起義之初,便告覆滅了。   儘管一路逼壓,百般堵截,奈何陝西饑民委實太多,起義之初,農民軍力量甚是薄弱,被那洪承疇屢次擊敗,洪又深知農民起義的危害,不比楊鶴以撫為主,以剿為輔。凡是落在他手裡的義軍,全數被殺。洪承疇敢戰、「殺降」,一時間在儒生士林裡甚得好評,便是皇帝也對他大加讚賞。在農民軍奔出陝西,流竄奔襲至南方之際,大學士孫承宗戴罪立功,繼續督師直隸等各省軍馬圍追堵截,洪承疇則為三邊總督,清剿陝甘。   因南方水網密集,大半是北方而來的農民軍不能適應當地的環境,雖然入南直隸後如入無人之境,但面對南京堅城,當時所有的農民軍領袖們,都嚴重缺乏自信。李自成一直到崇禎十三年後,才有了打天下的想法,張獻忠、羅汝才等人,則一直缺乏信心。在崇禎二年便要他們攻州掠府,直指明朝政權,張偉還是太高估了他們的能力。   在南方諸鎮兵馬調動集結,孫承宗兵鋒抵達長江之後,高迎祥帶著張獻忠、李自成並老回回革左諸營渡江而回,在四川境外,原本團結一致的七十二家連營已然分崩離析。革左諸營並老回回入山西,張獻忠決決領兵入四川,而高迎祥和李自成則堅決回陝,決定與洪承疇決戰,確定陝西優勢。   走南竄北,四處劫掠,再加上攻克了好些府縣,八大王張獻忠手中早已不缺金銀兵器,手底下的兵士連同老弱,早已過了十萬人,算來此時整個四川,也只有秦良玉的兵還有些戰力,就是如此,加上那些一戰即潰的駐防明軍,也不到張獻忠手底軍隊的半路。這位八大王,此時已拿定了主意,要先盤據四川,圖湖廣,先行發展壯大,然後再言其它。   「龜兒子們,你們快點幹活!秦良玉那個死婆子跑的不遠,老子要快些追上她,剝了皮看看,到底她有什麼能耐,能領兵打仗?」   張獻忠入鄉隨俗,自入川之後,很是學了一些四川的罵人話。此時看那部下亂紛紛處理破城之後的善後事宜,將城內的官府庫房清理乾淨,大戶人家搜羅一空,便是寒門小戶,也是將所有能吃能用的搜羅出來。他自起義之後,陝甘河南處處的饑民流氓無賴紛紛加入,糧食和軍餉的壓力越來越重,此時的農民軍又只是流竄,沒有設官立府的,無法收取賦稅和軍糧,唯一的來源,自然只能是搶掠。   「大帥,還要屠城麼?」   張獻忠扭頭一看,見身邊將校都是面容狂熱,想來屠城的刺激和收穫頗大,令這些原本都身處下層的窮人很是心熱。別的不說,就那些大戶人家嬌滴滴的小娘們,就很令這些粗壯漢子們心熱了。   「對啊,大帥,現在沒有高闖王他們饒舌,咱們索性屠個痛快!」   「大帥,四川可比陝西山西富庶的多,在這邊屠城收穫肯定大的多。」   這些人等著張獻忠發令,卻見他猛一搖頭,罵道:「你們這些混賬!就知道想著姦淫搶掠。咱們現下離了高闖王還有自成那幫兄弟,實力大弱。況且四川沒有受災,沒有什麼流民饑民,把老百姓逼急了,全跑到官府那邊。咱們人越打越少,最後要光著屁股逃出去麼?」   他斷然令道:「入川之後,不准屠城,不准亂殺百姓!待打敗了秦良玉,整個四川都是老子的,你們禍害,不就是禍害自已麼!」   「大帥,要是洪承疇或是孫承宗入川怎麼辦?」   張獻忠冷笑道:「格老子的,老子不跟闖王和自成在一塊,說起來咱們勢力弱了,其實是大佔便宜。闖王的名頭太響,又帶著咱們燒了崇禎的祖墳。小皇帝對他恨之入骨,不論高闖王到了哪裡,洪享九和孫大學士必定尾隨而去,官兵主力原本不多,要對付他們,就分不出什麼兵來打我們。這個時候咱們入川,把局勢穩住了,然後順著長江往下,哈哈哈……」   他猛然醒悟,這些部將雖是從造反起事之初就跟隨自已,到底是人多耳雜,誰知道有沒有闖王和別家營帥派來的探子,於是連打幾個哈哈,又道:「咱們這邊鬧騰的大發了,對高闖王和別家的營帥也大有好處!兄弟們,打起精神來,打敗四川的官軍,咱們就吃香的,喝辣的啦!」   他順江而下,在渝州圍住了逃奔而至的秦良玉,又打敗了四川境內來援的衛所明軍,三月之後,城內已是糧盡,秦良玉自殺身亡,殘兵投降,因是異族土兵,張獻忠將他們盡屠之。攻克渝州之後,四川境內再無可與之一較高下的力量。成都雖是四川第一大城,卻被他一鼓而下。成都城內的蜀王聞警之初原想逃走,卻又得知高迎祥李自成等人正在川陝邊境流竄,往南的路道則被張獻忠團團圍住,無奈這下,只在留在城都死守。   自首代的朱椿開始,歷代蜀王比之其它藩王來說,到也算的上是異數。在各地藩王欺男霸婦,甚至青衣小帽,於鬧市中殺人取樂的時候,朱椿搜索各地的歷朝歷代的典籍,用以倡明文事,又發展教育,資助官學,是明朝少有賢王之一。他的後代到也算是秉承其遺教,到也不算凶暴異常。   「朱至澎,抬起頭來,看看老子?」   這朱至澎身著金地緙絲孔雀羽龍袍,頭戴翼善冠,被張獻忠手下的將士牢牢按倒在地上,就在這蜀王王府正殿階下,向著原本地位相隔於雲泥之間的張獻忠叩頭跪拜。   見他神色慌張,張獻忠咧嘴一笑,向他說道:「在你之前,老子見過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個縣令,老子見著他就得叩頭,口稱縣尊老爺。他一個七品官兒,見著你,是要叩頭的吧?」   朱至澎下意識答道:「縱是封疆大吏,見著孤也需行二叩六拜之禮。」   「嗯,當初朱元璋說了,親王儀下皇帝一等,軍民人等一律不得均禮,這一點,老子其實是知道的。」   他用靴子在朱至澎頭上踢了一腳,笑道:「這你這樣蠢如豬狗的東西,也穿著這一身龍袍,任天下本事的豪傑,見了你也要跪下行禮,我呸!」   「來人,把這傢伙拖下去,斬了!」   朱至澎立時嚇的魂不附體,被人向外拖拉之時,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喊道:「這位將軍,孤一直沒有苦害百姓。殺害親藩,朝廷必不能容你……」   「呸呸,快拉下去,砍了他的狗頭。他那幾個兒子,什麼藩王,將軍的,都給我殺了。」   看著面如死灰,被如狼似虎兵士拖下去處斬的朱至澎,張獻忠輕蔑地笑道:「什麼玩意。還沒有苦害百姓?成都平壩子上七成的肥田沃土都是你家的,百姓餓死也別想得到賑濟,你到是綿衣玉食!」又笑道:「就是不管這些,留著你這鳥親王,不是憑白給老子添麻煩?」   *****   第二冊完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一章 革舊鼎新     且不提八大王張獻忠掃蕩四川,與湖陝甘川四地的明軍周旋,成都得而復失,他領兵退守渝州一線,前扼洪承疇部陝甘等地明軍,後拒明廷調集過來的南方各鎮明軍。除了有限的幾個州府在他直接的統制之下,為他供應錢糧。其餘的州府即使被他攻掠而下,當地的地主及官紳階層也迅速將他留下的小股兵力驅走。是故張獻忠在川內雖是佔據了戰亂略主動,官兵推進到成都和瀘州一線,已是無力再進。他卻不能建立起有效統治。八大王心煩之下,卻只是無法可想。只能靜待高迎祥與李自成的消息。   崇禎三年五月,明軍除了要應付佔據了小半四川的張獻忠,還需分兵提防應付流竄在山西及河南的革左、老回回諸營。除此之外,折身返回陝北的高迎祥與李自成部,更令明朝上下憂心忡忡。   皇帝自接到蜀王並王府上下宗親遇害的塘報,立時暈闕倒地,在場的內監廷臣皆是慌了手腳。待太醫聞訊趕到,崇禎帝已是悠悠醒傳,雖是閣臣及各部大臣皆環伺左右,他仍是慟哭道:「朕以涼德,繼位大統。孰料意致失陷親藩!祖宗立國兩百多年,從無宗室遇害一事。自朕繼位,先有德陵、鳳陽皇陵被焚,現下又有親王被弒,朕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有何資格位列於太祖皇帝駕前……」   諸臣雖是苦勸不已,奈何親藩遇害一事對皇帝的打擊甚大,自明朝開國以來,不要說是親王,便是等閒的宗室也沒有死於刀兵的。蜀王雖是遠支,到底也是太祖苗裔,正根的親王,就這麼讓那些泥腿子砍了腦袋,連帶成都城內所有的近支宗室,都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這樣的噩耗,令勵精圖治,自視為英主的崇禎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在乾清宮大殿痛哭一場,崇禎立時命人送上素服朝冠,命在京官員為蜀王舉哀,他親自赴皇極殿,請列祖列宗寬恕。又領著周後、田妃赴大高皇殿,焚香默祝,祈盼國運能夠扭轉,孫承宗洪承疇等人能剋期平賊。   由於他深恨張獻忠殺害親王,連下嚴旨,斥責孫承宗等領兵大吏。依著明律,失陷親藩,該管的封疆大吏必以死謝罪。四川巡撫王維章原本就以貪劣聞名,士林不恥,此番他在成都危急之際,領著巡撫標兵先逃,又坐視秦良玉戰死渝州,原本便是死罪難逃。再加上成都失陷,蜀王遇害,這王維章到也識趣。上表謝罪後,便仰藥而死。若是等著皇帝發落,只怕不但他要人頭不保,便是連家人也需受株連。與他一起,原兵部尚書亦以失陷親藩而剝職下獄,是不是要拉到西市挨上一刀,便只能看崇禎的心情好壞了,又以楊嗣昌以兵部左侍郎即為本兵,督管剿撫大計。   待王維章自盡,崇禎帝以李國英繼任,督促洪承疇會同李國英,收復成都;孫承宗自湖北入川,兩相進剿。至於原本應該為剿賊主要目標的高迎祥部,竟似一時無人理會。   「李哥,咱們窩在此地,等著官兵來殺麼?」   自聯營之後,高迎祥自稱闖王,李自成被人稱做闖將,除張獻忠之外,威望最高。他原本就極有人緣,為人慷慨大方,善於交際。待起兵造反之後,身邊有一群服膺於他的兄弟,劉宗敏、李過、及後並伙的郝搖旗勇冠三軍、田見秀劉芳亮等人老成穩重,再加上李自成聰明過人,原本當差務農,無甚閒暇看書,此時加入義軍,只要不行軍打仗,他便捧著兵書或是史書來看。看書之餘,再加上轉戰南北的實際經驗,此時的李自成已遠非昔日的吳下阿蒙。   此時他端坐於地,四周皆是光禿禿的黃土坡,一陣輕風吹過,便是漫天的黃沙塵土。陝西全省原本就是靠天吃飯,此時乾旱已久,已是困苦已久。漫說是糧食,便是連樹皮、觀音土亦已吃的精光。那十幾歲的稚子幼女,要麼被自家人吃掉,要麼只要一出門,立時瞬息不見。榆林城內,早就公然叫賣人肉。糧食六兩白銀一鬥,而人肉,只需三文一斤。   自富庶的南方折回,經窮困貧瘠的河南、山西,原本達五六十萬之多的數十營義軍一時間分崩離析,高迎祥雖被尊為闖王,對各營的義軍卻無實際管轄權,張獻忠拔營而去,其餘非陝人的各營義軍更加不肯回饑荒無糧的陝西。是以待高李二人回到陝西,身邊止有二十餘萬人,其中能戰之後不過五六萬人,裝備盔甲的精銳不到兩萬。所謂數十萬義軍,只是說起數目來嚇人罷了。   李自成凝神不語,只是望向遠方,若有所思。此刻劉宗敏被高迎祥急召而去,其餘李過、田見秀等人,哪敢在李自成沉思之際打擾。只有郝搖旗一向大大咧咧慣了,到還不懼。只又向李自成道:「李哥,你到是說句話來,咱們只待在渭南叫甚事呢。」   李過因見他二叔只不說話,便大著膽子向郝搖旗道:「二叔他正想事,搖旗叔你別吵了。咱們呆這邊還算好的,延安那邊寸草不生,榆林那兒都賣開人肉了。若不是想招募些健壯漢子,咱們何必回陝北哩。」   郝搖旗一陣煩燥,向李過道:「小毛孩子,你知道什麼。沒有吃的,任你有百萬大軍也是沒有用。八大王現下在四川鬧的歡騰,偏咱們窩在此處,待官軍收拾了他,回師來打咱們,那時候,就等死吧。」   李過對他說的「小毛孩子」云云頗是不服,不過既然以叔相稱,雖是年歲相差五六歲,到也不好頂撞,卻只是翻著眼瞪著郝搖旗不語。   兩人正自鬥雞也似互瞪,卻聽李自成開口道:「你們都不必爭執了。我料待宗敏回來,會把闖王的意思告訴我們的。」   他面色深沉,眼中波光閃動,向身邊諸親信嘿然道:「我適才想了半天。當日沒有攻下南京,依長江固守割據,然後設官置府,以伐北方,這真是大錯特錯了。咱們畏那孫承宗如虎,被他攆兔子一般攆來攆去。其實回頭細想一下,這老頭子雖有才幹,到底手底下的那十來萬兵丁是調自各省,全是刁滑疲玩之徒,咱們當時五六十萬人,能戰的精兵也近十萬,未必就打不過他們。再加上朝廷掣肘,皇帝和那些文官們不知兵,卻愛指手劃腳,孫大學士就是知兵,又有何懼?」   說到此處,他謂然一歎,又道:「只是各家義兵心不齊,打仗時都想往後縮,拿下城池收撿財物時一個個全衝在前面。特別是敬軒,憑大的殺氣,每戰都欲屠城城。我勸過他幾次,到弄的兄弟生份,當真是何苦。」   郝搖旗咧嘴笑道:「李哥你也真是。那些人又不是咱們鄉親,還幫著官府守城打咱們,殺了又怎地。」   李自成神色憂鬱,向著諸人道:「咱們當初起事,只想著多活一天是一天。誰知道走南蕩北的,跟著咱們的兄弟伙越來越多。雖說大家都存了一樣的心思,想著這亂世裡多活一天也是賺頭。不過你們回頭看看,跟著咱們的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面黃肌瘦,拖家帶口?咱們不敗則已,一敗,他們一個也別想活了。身為領頭的,我還怎麼就圖個痛快了事?若只是咱們幾個人上山落草,那當然是大塊肉,大碗酒,怎麼痛快怎麼來!」   田見秀點頭道:「敬軒領著他的人和咱們拆伙,想來也是見到這一步。若還是抱成團,有力不往一起使,反道打窩裡炮,幾十萬人,到還真不如單幹的好。」   「正是!現下除了高闖王的本部,就是咱們的兵馬了。兩家合起來近三十萬人,能戰的精兵五六萬,這陝甘的兵大半被調去打張敬軒,正是咱們大幹起來的時候!陝北雖然饑民遍野,不過那西安、關中,卻仍有糧收。再加上省城府庫,起寨子,打大戶,足夠咱們吃的了。」   他說的興起,站起身來向聽的目瞪口呆的各人大笑道:「捷軒被闖王叫了過去,便是商量此事。明朝二百多年了,未必就不是注定亡在咱們手裡?我們原本也想不到此處,都是那個叫呂唯風的讀書人提醒。只可惜當時眾家兄弟渾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現下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去哪裡再找這樣的人才!」   「兄弟們,咱們幹起來!張敬軒現在幹的風生水起,咱們未必幹不過他?」   陝北饑民甚多,高李二人回到此地,原本就是如魚得水。若不是考慮著養不起這些人,只怕振臂一呼,百萬人瞬息可得。此時既然打定了攻州掠府,佔地為王的心思,到更加不急著多招饑民,擴充隊伍。與流竄不同,此時他們要的是精兵,而不是如同馬蜂一般亂紛紛的百姓。   待張獻忠在四川大幹起來,引的大半官兵往四川而去,那洪承疇雖是仍防範陝北方向,卻已是力有不逮。高迎祥與李自成考量多日,又嚴加訓練士卒,終於決定在一定要在秋收前動手。   崇禎三年八月,高迎祥引李自成、劉宗敏率五萬精兵往擊咸陽,其老營則緊隨其後,駐防咸陽的明軍不到萬人,到有大半是兵痞兵油,都是由市井無賴冒認的衛所軍人。別說稍加抵抗,便是連義軍的旗幟也沒有看到便四散而逃。待咸陽一下,西安震動,在西安的秦王念及當日蜀王被弒,在義軍尚隔著數百里地,便攜著王府上下金銀細軟,在兩衛王府親兵的護衛下,連夜奔往山西太原,尋晉王避難去也。   待崇禎於北京接到咸陽失陷,西安不穩的消息,當廷震怒,立下嚴旨,將督師輔臣孫承宗下綿衣衛獄。命三邊總督洪承疇立時回師進剿,務要守住西安。命孫傳庭為延餒巡撫,領兵協助洪承疇;調兩廣總督熊文燦督師湖北,接過孫承宗留下的軍隊,繼續剿滅四川賊兵;命丁啟睿為河南巡撫,督剿流竄於山西河南交界之賊兵。   這些舉措都是新任兵部尚書楊嗣昌所獻的一正四輔之策,崇禎見他贊畫有方,正奇得當,大加讚許之餘,心中對平定流賊到又回復了幾分信心。   大陸局勢紛亂如此,張偉居於台灣小島之上,每日興除積弊,改革文事。此刻台灣已有《太學報》、《商報》兩家官辦報紙,每日間只是議論三代之治,聖人言教是否全乎時宜,西學賢愚於否、世道人心如何澆漓、便是連興亡之事,治亂之由,亦是長篇大論的載於報紙之上。於是內地刀兵四起,人心惶惶,唯恐瞬息有鼎革之事時,台灣卻是文氣鬱然,甚至有南京儒士托商船帶回《太學報》閱讀之事。一時間台灣名聲大漲,只是這名氣有好有壞,有貶有褒,卻也是壁壘分明。   張偉這幾月間到也沒有挨罵,只可憐了出頭的陳永華。將張偉那些有悖於儒家傳承,被那些大儒們視為洪水野獸,異端邪說的觀點拋將出去,引來無數飽學之士的還擊。縱是他的老父陳鼎,也專程從福建趕來台灣,硬是用拐仗敲擊其頭,逼著他撰文認錯。待知道這些都是出自張偉授意,陳永華不過是加以潤色,署名挨罵而已時,陳鼎雖是憤怒,卻也是無法可想。他既重禮教,張偉身份尊貴,他總不能上門叫罵,雖然是滿肚皮的悶氣,也只得罷了。   除此之外,又開始允許台灣大商人自行組建商船隊,政府抽取賦稅。入台之初,台灣所有的商船都屬張偉何斌二人所有,後來雖然有大批富商來台,只是不准在台灣組建船隊。那時台灣對外貿易規模甚小,允准其他商人造船貿易,只是與張何二人搶財路罷了。此時不但是日本被張偉壟斷,便是南洋、印度、張偉亦可分一杯羹,如此這般,張何等人原有的商船規模已不敷使用。放開管制,可以使得貿易利益最大化,又能抽取大量的佣金賦稅。待海外貿易規模擴大,以戰艦護衛,商船亦可隨時武裝,到那時,不但是南洋,就是南美、歐洲,只怕台灣的船隊也能到得。   略帶鹹味的海風帶起了白色的浪花,不停拍打著台北港口的堤岸。張偉兀立在大塊條石修築的堤岸之上,目送著台灣往庫頁島方向的漁船船隊起錨升帆,往那片只居住著少量野人生番的海域而去。   此刻的庫頁島已歸於滿清管制,島上有若干通古斯或是索倫部落的首領早就向後金朝貢,每年有相當數量的皮貨和土產被千辛萬古由這個化外小島送往瀋陽。張偉海軍實力強橫,可以輕鬆派遣漢軍由海路登陸上島。原也打算將這庫頁島拿下,做為攻擊滿清的後方補給基地。多次派人到島上和週遭海地域堪查過後,方得知那庫頁島苦寒之地,島上遍佈森林野獸,除了島上部落之外,外來的軍隊欲蕩平全島至少需數萬大軍。島上的部落又與滿族類似,早就歸化投順,每年都有部落首領往遼東朝見皇太極,貢獻包茅。所得與付出相差太遠,無奈之下,張偉放棄佔據庫頁島的打算。那島上除了森林和皮貨外,到也無甚礦藏,便也只索罷休。   自從南洋返回台北之後,到因一樁意外,令得張偉重新思謀起庫頁島一事。現下在台的西人甚多,英、荷、葡萄牙等三國洋人已有四百餘人。其中有數十人是張偉聘請來的西學教師。這些人在本國皆不如意,西人又酷愛冒險,隨船出海,來得這萬里之外的中國。與想像中不同,並不是每個人白人都能致富,有不少人也只是勉強賺幾個辛苦錢,甚至有窮困潦倒者。被張偉聘請而來的,大半都是些中下層平民,只因在國內時受過基礎教育,知道些幾何、化學、物理的知識,竟然就被高薪聘請,成為受人尊敬的老師。每日只夾著幾本書上課,悠哉游哉,可比在海上奔波,四處殖民,冒著生命危險賺錢來的舒服的多。   再加上持著狂熱宗教理念,前來傳教的各國耶蘇會士,漢軍僱傭的教官、台灣兵器局聘用的武器專家、在南洋冒險,企圖混水摸魚,空手套白狼的西方流浪貿易商、再加上水師教練、翻譯、來遠東騙錢的藝術家,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幾百個大鼻子子洋人,組成了在台灣的冒險集團,其數量甚至超過了各國在明朝內地的人數,這麼一個參差不齊的集團,以金錢為紐帶,在台灣上演著一出出滑稽的浮世繪。   與後世中國不同,張偉立台之初,便規定來台的洋人須學中國官話。還建立了漢語考級標準,優異者可以官府補帖的俸祿。原本考試的人不多,待遇極其優厚。待此時幾百號人洋人匯聚台灣,甚至有不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舉家遷台。這些洋鬼子紅眼球見了白銀子,哪有不拚命的道理?最多不過兩三個月,只要不是蠢到家的,大半的日常對話已無問題。那些早期來台的,早就可以詩曰子曰駢四驪六,甚至八股文章都做得幾篇了。   洋人既然學會了漢話,甚至漢字也寫的筆走龍蛇一般,張偉又輾轉從歐洲買來大批的書籍。什麼《形而上學》、《理想國》;《天體運行》、《勾股定理》等大量的西方哲學與科學書籍被翻譯成中文。   張偉身為全台之主,少不了要前往這些洋鬼子的聚居處宣慰一番。他一向事忙,直待大批洋人安身之後,方乘坐馬車前往探看。待他到得那些洋人在鎮北鎮外的居處,卻見一幢幢的西式住宅橫亙於前,一幢高大的尖頂教堂最為顯眼。   張偉因向身邊侍候的台北政務官員問道:「整個台北並台南,現下有多少教堂?」   「回大人,台北四幢,台南一幢。」   因見張偉不置可否,那官員忍不住向張偉訴苦道:「這些洋鬼子教士太過煩人,在台北鎮上傳教也罷了,沒事還往大屯山上鑽,往草山裡面鑽,尋那些土著傳洋教。那些土著前不久還是食人生番,這一年多來被大人感化,到是省了咱們不少的心。現下可好,三天兩頭傳來洋教士在山裡被圍,要麼就是護送的人和土著打了起來,又或者洋人打傷了土著,土著們尋著官府要說法。雖說沒有大的亂子,到度是樁麻煩事。大人,乾脆禁止他們傳教得了!反正咱們就指著他們來教造炮,造槍,傳什麼鬼教!」   他劈里啪啦說了半響,很是將這些不安份的洋教士控制了一通。張偉見他唾沫橫飛,一臉激奮,顯是平時為這些洋教士擦屁股,吃了不少的苦頭。   因笑道:「咱們漢人從來不禁宗教。儒釋道三教並存,也沒說哪一教獨大。官府到是禁過佛,只是因那些禿驢們佔了太多田產人丁,又不敬君父。還有那什麼景教、摩尼教、回教,咱都沒有禁過。只要不造反,不引著百姓蔑視君父、不敬祖宗,不霸佔田產人丁,就由他!」   他自是不便與這些官兒們明言。這些傳教士都是些宗教狂熱份子,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一不為發財,二不為做官;生活簡樸,不求物慾享受,與後世的教士不可同日而語。這些人為了傳教,大半曾學習過落後民族不懂而又重視的知識,比如物理天文、火器製造、甚至是鐘錶修理,以期用這種西式獨特的東西來打動他們眼中的野蠻人,讓上帝的光輝照耀全球。只是當時的中國並未落後世界多遠,西方世界也沒有兩百年後那麼獨霸全球,在外傳教殊為不易。進入中國一百多年,只不過在北京修了幾個教堂。下層百姓不肯搭理異端,上層貴人對什麼原罪、寬恕,博愛又全無興趣,更可惡的就是基督教不准多妻,不拜祖先,這讓崇尚祖先崇拜和多妻制的中國貴族們更加的疏離。   此時張偉以全然開放的態度讓這些教士前來傳教,吸引了南洋各地及中國內地大批的教士前來,台灣的富庶和開放政策讓他們欣喜不已。張偉又親自寫信給當時的教皇,使得教廷允許中國人追念祖先,將迷信轉為一種親情哀悼的解釋。此後兩邊皆大歡喜,張偉則利用教士的科技,教士則在台灣順利傳教。反正中國人在宗教上最為狡猾,講究的是遇神就拜不吃虧,轉回頭卻又將上帝拋諸腦後,張偉到不擔心基督教在台灣坐大,以宗教危脅他的威權。   待張偉在來台的白人聚居處巡視幾遭,卻也無甚稀奇。左右不過是那些洋人紛紛上來逢迎。什麼英明的領導者、偉大的將軍、仁慈的領主……云云,吵的張偉頭也大了。好不容易擺脫那些漢語半生不熟的洋鬼子,入得他們的私用教堂,自被那教堂當家神甫迎入內室。   張偉因敷衍問道:「此地可好麼?」   那幾個教士面面相覷,顯是不理會這種中國官長常用的泛泛問句。那當家神甫微一欠身,笑答道:「這裡很好,空氣溫暖,土地肥沃、人民富足……」   張偉知他誤會,忙打斷他話頭,笑道:「不是問你們這台灣可好,是問你們在此地可好,可有不足之處。」   「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雖然傳教還有困難,不過秉承上帝的旨意,我們會繼續宣揚他的……」   「好好,如此就好。」   張偉急忙打斷他們話頭,生怕這些傳教士纏著他不放。自從放耶蘇教士入台傳教,這些人整日裡就打他與何斌等台灣大佬的主意,心想著只要他們入教,則可以帶動大量的台灣平民入教。張何二人不勝其煩,早就吩咐門政,不得放這些教士入內。此番入得教堂,自然還是早些溜之大吉的好。   張偉連連點頭,口稱「好好」,腳步已是向外挪去,那些教士自是起身恭送不提。卻見張偉在院中頓住腳步,回頭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那神甫定睛一看,張偉卻是站在一口用青磚搭建的大鐵鍋之前,看著一鍋熬的滾燙的動物油脂發征。   因答道:「大人,這是我們熬的牛油,用來給在此地的同胞們做些肥皂。台灣炎熱,這才五月不到,便已是驕陽似火。洗澡時若沒有肥皂,油脂和灰垢洗不下來。咱們除了傳教沒有別的事,就做些肥皂來用,也是造福大眾的好事。」   張偉「唔」了一聲,頗感興趣地問道:「就這麼熬上一熬,就成肥皂了?」   他自來台之後,亦是為沒有肥皂使用而苦惱不已。雖則他提倡衛生,卻不能要求農民也如富家大室那樣熏香淋浴。那尋常農夫,用些絲瓜瓤在身上擦上幾擦,再用些皂角在身上抹上一抹,便已是難得的盛舉。此時聽得這幾個教士能做出肥皂來,一時間興趣大增,立定腳步在那大鍋旁邊,也不顧黑煙滾滾,便在那大鍋旁邊向那幾個教士問道:「這種肥皂能去油脂?能有香氣麼?」   那幾個教士瞠目結舌,那本堂神父答道:「去脂是一定的……香氣只怕是沒有的。」   他肚裡暗暗嘀咕,心道:「這些中國貴人當真古怪,只說他們洗澡時還要在木桶裡放上花瓣……上帝!」   張偉點頭道:「甚好,此時能做麼?我便在此地看著你們如何處置。」   那幾人答道:「成了,已經將油脂熬的分離出來,加上小蘇打,便可以了。」   說罷將那鍋底火撤去,待油脂稍稍冷卻,倒入那分隔好的木製模具之內。融入配製好份量小蘇拉,與脂肪融合之後,便凝結成一塊塊可溶解的黃色肥皂。   待這些肥皂冷卻之後,張偉自模具中撿起一塊,雖然仍是粗糙不平,聞一下也全無味,卻是與自已小時用過的那種工業肥皂並無差異。因笑道:「好!你們做的這東西甚好。做法又簡單易學,我要向全台推廣使用!」   見那幾個教士都是陪笑不迭,連聲應承,張偉一笑,抬腳便要離去。卻心中影影想著一事,只是一時不得要領,只得臨行又問道:「台灣也殺牛,吃牛肉。不過這幾百萬人用將起來,牛油什麼的肯定不夠。用的油可以麼?」   「大人,最好還是牛油。若是不然,羊油和豬油也可。只是這兩種,就不及牛油的好了。」   那神父遲疑一下,又道:「其實鯨魚的油最好用,海豹、海象的油也甚好。只是大人這裡雖然有很豐富的漁業資源,卻是甚少見到這些大魚。不然的話,捕一頭鯨,就可製成幾十萬塊肥皂了。鯨肉可以食用,還有那龍蜒香,也是比黃金還貴重的寶物……」   他滔滔不絕,大講鯨魚的好處,張偉不禁失笑,向他問道:「閣下身為神父,怎麼如此殘忍好殺,這可有傷上天好生之德吧?」   那神父一楞,答道:「耶蘇也曾以魚和水讓幾千人吃飽了肚子。上帝創造動物,自然有他的法則在。咱們的教義,並不如貴國的佛道那樣,禁人殺生。」   「嗯,是我想左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張偉拔腳離開,雖然心是仍是影著一事,卻一時也顧不得了。只想著那教士的建議確實有理。這捕鯨業在北歐養活了一大批人,捕一頭大鯨,便是幾萬的銀子可以入賬,當真是本小利大。只是台灣附近洋面,別說是鯨,就是鯊魚也少見的很。卻哪裡去捕鯨去?若是組建遠洋船隊,此時沒有蒸汽機可用,以風力劃漿的船隻去捕鯨,只怕一年兩載的都回不來,卻又是不合算的很。思來想去,唯有那庫頁島附近海域會有鯨群存在,雖離台灣較遠,到底海路熟悉,來回半年左右,便可滿載而歸。那島上的土著別說是戰船,便是噸位稍大些的漁船也沒有一艘。漢軍亦不必攻上島去,只需派一兩艘小型炮船,就能將這些土著封在島上,不得與外界溝通。如此這般,又能捕鯨,又可切斷庫頁島與遼東的聯繫,到也是一舉兩得了。   那台灣船廠此時規模已遠遠超過當初。當初張偉何斌二人忍痛從腰中掏了銀子出來,建造戰艦並小型炮船。後來為了與南洋及日本貿易,日日趕工建造商船,規模越來越大。此時張偉又令在台富商可自行造船,參加海外貿易,這買船造船一事,頓時在台灣風行開來。船廠雖是擴大數倍,卻仍不敷使用。數以萬計的工匠不分日夜的在船廠之內打造修理船隻,一艘艘嶄新的商船造將出來,被那些商人提將出去,開往海外貿易。   張偉卻因顧及未來海上爭執,不顧商人反對,禁造三百噸位以下的小船,且設計之時要便於改裝成武裝戰船,雖不能和正規戰艦相比,卻也能以俟日後事急時使用,總歸是聊勝於無。   他下定決心要派船去庫頁島捕鯨之後,便令人將十幾艘俘獲的原荷蘭、西班牙及鄭芝龍的小型戰艦改裝,艦上留下幾門火炮,一來可以防備清軍和島上土著襲擾,二來這些戰艦噸位夠大,也省得為了捕鯨另造新船。   在海堤上目送捕鯨船離去,張偉轉身向那桃園兵營而去。大陸局勢已然亂象紛呈,他雖然每日間做堰武修文狀,實則再無人比他更關注內地局勢。此時張獻忠雖被優勢官兵圍攻,竟然能抵擋的住,李自成與高迎祥在陝西局面大好。就是革左等營,亦是在山西河南交界橫行,明軍也只是依城而守,不敢出戰。崇禎皇帝急的跳腳,卻也知當務之急是要圍死張獻忠,不使其坐大,擊攻高迎祥、李自成部,穩定陝甘局勢,方能騰出手來收拾革左諸營。   台灣原有龍武、神策、金吾、龍驤四衛,每衛三軍一萬二千人,四衛合計約五萬人、飛騎衛六千人、萬騎一萬二千人、再加上水師一萬五千人,獨立的神威將軍炮隊六千餘人,連同張偉的兩千親兵,加上巡城將軍的巡捕兵力,仍是不到十萬人。雖雲兵貴精不貴多,不過要防守呂宋、日本長崎,還有台北台南駐防,算來將來用到內地爭霸的兵力,左右不過七八萬人,再加上內地廣袤,這點兵力,若不收羅降兵土兵之類,只怕攻下城池,也無法分兵去守。   是以從崇禎三年二月起,張偉未離開台灣之際,便已令各衛重新招兵。雖然台灣兵民比已是頗高,但就是招至二十萬人,軍民比方到十比一,以台灣的財力也還承受的住。   四月時佔了呂宋,七月時局勢已穩,留守的八千神策衛漢軍並漢軍水師船隻將呂宋牢牢守護在手心。呂唯風四處巡行,又得了張偉派去的官學子弟為輔,用分化利誘,四處建立堡壘扼制交通要道,以當地漢人為倚托任下層官吏,幾個月間呂宋已是恢復如常。除了不能直接將貨物賣向南美,又時刻提防西班牙並葡萄牙人的艦隊來攻之外,呂宋已再無他事。因局勢已穩,張偉便命呂唯風徵集了大批當地土著,四處搜尋金礦,雖暫時沒有找到,卻也找到數處優質的銅礦,也補台灣缺銅之憾。大量的銅礦提練出來後,用以鑄造生活用具出售,又可以鑄造成銅錢。自然又是台灣的大筆財源。只是那優質鐵礦卻仍是搜尋不到,呂宋雖有鐵礦,卻不能用來鑄炮鑄槍,只可用來生產農具之類,也只是聊勝於無罷了。   張偉因呂宋重要,雖大陸戰事將起,卻也只得忍痛將周全斌留下駐守。若非解除了西葡兩國危脅,暫不調那八千神策軍回來。卻將曹變蛟與肖天調回,署理徵兵擴軍一事。至崇禎三年八月,大股明軍開向陝西四川湖北之時,台灣的漢軍已擴軍至每衛兩萬人,神策衛因有一萬二千人駐外,又特意多招募了六千五百人,整個漢軍已近十四萬人。雖然財力吃緊,到也還供養的起。只是台灣青壯男子已近三分之一入伍當兵,軍民之比甚高。風調雨順時也罷了,若是遇著颱風或是洪水地震,只怕對農事和工廠礦山都大有影響。好在除了罪民之外,原本的礦工都由呂宋和日本招募而來,到也省了幾萬勞力。   待他趕到兵營,卻見各衛各軍的漢軍士兵都在各級主官的帶領下訓練體能與格鬥術。這火槍兵與弓箭兵不同,一個好的弓箭手總得十年八年的功夫,才能箭不虛發。而一個火槍手從舉槍到瞄準開槍,只需一柱香的功夫便可。至於精確描准,裝彈速度、隊形隊列,亦是最多兩三個月,便足夠成軍。是以當時雖然弓箭和硬弩的威力不下於火槍,歐洲各國卻已是淘汰了冷兵器,改為純火器的軍制。張偉雖有鑒於攻城做戰和臨敵肉搏時刺刀太過吃虧,建立了龍武軍這樣的冷兵器兵種。其餘三衛卻是不改初衷,仍是以純滑膛槍裝備士兵。除了體能訓練之外,做戰隊列和瞄準射擊都是極簡單的事,想來那些新兵已然盡數掌握。   因見張偉趕來,料想他要來校閱。各衛及各軍的主將立時奔來,環伺左右。因周全斌不在,此時的四衛將軍中以張鼐最得信重。因見張偉若有所思,看向場中的士兵,張鼐便向他笑道:「大人,這些兵士最早不過入伍半年,除了身上沒有殺氣,沒有那股子味道之外。一切都與老兵無甚差別。大人若是想看,不妨令大隊集結,校閱一番?」   張偉搖頭道:「不必了。左右不過是這樣,有你們在,我也放心的很。我此番過來,是要把軍制改動的事,向你們說一下。」   因見各人凝神細聽,張偉笑道:「不必緊張。此番變動的是漢軍編制,與各位的職銜無關。」   他帶著諸將步入節堂之內,坐定之後,皺眉道:「五人為伍,十伍為果,五百人為一都尉,兩千人為一營,由校尉統管。這樣的分法,太過粗疏。伍長手下只有五個人,到也罷了。一個都尉指揮五百人,太多了,指揮不便,手底下的兄弟都認不過來。自此之後,十人為一分隊,由什長領、百人為一果,由果尉領、三百人為一營,由一都尉領、千人為一旅,由一校尉領、三千人為師,由衛尉領。六千五百人為一軍,由將軍領。待將來再行擴軍,將軍可領萬人為一軍。如此這般改制,可如腦使臂,運動自如。」   西方軍制的三三制原來自古代羅馬,乃是世界上最精細,也最能發揮指揮官效能的兵制。張偉雖仍在官職上仿古制,其內裡卻已改原本的粗疏,使得軍隊越發細化,易於指揮。   待他宣佈成立參軍部,設作戰、機要、情等處;又設後勤部、情報部、行政部等現代軍隊的輔助部門,整個漢軍已是完全現代軍制化。再輔助以軍爵、軍銜、撫恤,以及精良的訓練、嚴明的軍紀、優厚的軍餉待遇,漢軍中又有甚多打過幾次惡戰的老兵,若是正面交戰,別說是陝北義軍,或是明軍,哪怕是八旗精兵,亦不能輕言能擊敗這支強軍了。   待他將諸事交待已畢,至節堂外上馬,本欲直回台北。卻見校場內士兵已是整隊完畢,分列兩瑞。張偉無奈,只得向諸將道:「我本不欲大閱,你們非要如此麼?」   張鼐與劉國軒展顏笑道:「難得大人來一次,不校閱一下,鼓鼓軍心士氣,也太過可惜。」   張偉近日來心中總影著一事,原本想立時回府,卻是拗不過他們,也只得勉為其難,騎馬向前,在八萬大軍前風馳電掣般巡行一遭。那些兵士見他向前,卻是興奮不已,各自在主官帶領下山呼萬歲,雖然僭越違制,形同造反,誰又肯去理會?   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三將此時領著龍武衛,明軍盔甲原本簡陋之極,只是著小紅襖罷了。除了將官,甚少有全身披甲者。此時的漢軍卻是不同,雖然台灣無有鐵礦,卻是想盡辦法為兩萬龍武軍裝備了全身的仿唐的明光甲。不但遠強過明軍,就是裝備了多層棉鑲嵌鐵葉甲的八旗兵,也是遠遠不如。至於那些過人高的鐵盾、長矛、陌刀,其打造之精良,亦是三人前所未見。雖然只兩萬兵,這些裝備的費用,只怕不在明朝二十萬軍之下。再加上中下層軍官全然是漢軍老兵調來,對新入伍的新兵嚴加訓練,軍紀軍法都比當年的皮島明軍不可同日而語。三將感歎惕厲之餘,對張偉的敬佩和猜度,卻又更加深了一層。   此時三人見手下士兵不住呼喊萬歲,而張偉坦然受之,不以為意。皆各自在心頭歎氣,只怕將來戰事一起,不知道前途如何。只是此時已歸順張偉,身家性命全然在這島上,此時縱是別有他意,也是脫身不得。思來想去,只得也跟隨著張鼐、劉國軒等人同呼萬歲,雖仍是彆扭,多喊了幾聲,到也變的坦然了。   卻見那張偉騎於白馬之上,巡行一遭後意氣風發回來,原本有些鬱鬱之色的他卻瞬間變的神采飛揚。這樣的場面便是有些魔力,可以瞬間將人的心理改變。   只聽得張偉向張、劉兩人笑道:「孔將軍是老成人,張載文和王□成日裡跟隨於我身側,山呼萬歲這一出,定是你二人弄出來的鬼!」   見二人嘻笑,絲毫不以為意,張偉乃正容道:「諸位將軍,玩笑耍樂也就罷了。這適才的萬歲聲若是傳到北京真萬歲的耳朵裡,只怕我也只好要了你們的腦袋,給皇帝陪罪去。」   見各人仍是全不當真,張偉知道這些人眼裡只有自已,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便是尚耿等遼東諸將,適才自已在馬上看了,也是萬歲萬歲喊個不停,此時這麼呼喊雖是不妥,卻也不好太過訓斥,只得又吩咐幾句,便待撥馬出營。   「大人,末將有事稟報。」   「喔,孔將軍有何事?」   因見孔有德恭身行禮,張偉笑道:「孔將軍有事便說,不需多禮。」   「大人,末將想請大人校閱龍武軍,這些時日來每日訓練不止,將士思戰,前些時日龍武軍與金吾軍曾有對戰演練之議,今日大人過來,到正好可以演練給大人看。」   因見龍武三將與金吾諸將神色都不自然,頗有些憤憤之色。張偉心中略想一想,便已知道定是火槍兵與龍武軍起了爭執,諸將為手下出頭,為了證明自已手下都是強兵,方有這對攻演練一說。」因笑道:「這又何必。不發實彈,火槍兵威力不顯,發射實彈,又無法演練。」   卻聽那孔有德亢聲道:「末將願親率五百龍武精兵,與五百金吾火槍兵對陣,以三里為距,按照估算好的發射距離和威力來對攻便是了。」   張偉見諸將堅持,雖是無奈,卻也只得應允。只見一龍武軍小軍跑上前來,以草人裝備了龍武軍的全身鐵甲,又放置鐵盾於其身前。令一金吾小兵試射,先兩百米,未中;一百五十米,彈丸擦射而過;百米,正中鐵盾、五十米,彈丸擦於鐵甲之上,叮噹做響,卻只有寥寥幾粒鑽進了鐵甲之內;直到三二十米,方有鐵丸擊中草人要害,只是數量仍是不多,並不足以致命。   張偉神色鐵青,心中只是在想:「龍武軍全是步兵,身著鐵甲防護力雖高,若是遇著大股的火槍兵,死傷仍是慘重,若是五百對五百,金吾兵必是慘敗無疑。」         第二章 新式武器     事實果真如此,待雙方對陣完畢,按照預先算好的折損,五百鐵甲龍武軍只傷損下去二三十人,餘者皆衝至火槍兵大陣之內。以龍武軍的格鬥術及裝備,這五百金吾軍以刺刀迎敵,只有半個時辰,便告全滅。   因見張偉神色難看,金吾諸將皆是面如死灰。張鼐與張傑雖與張偉關係親近,此時亦不得不與顧振、黃得功一同跪下道:「末將等死罪!」   五百對五百,如此慘敗。不但金吾諸將神情慘然,跪地向張偉請罪,就是龍驤並神策兩衛的將軍們亦是臉上無光。那劉國軒自持身份,到是不好在張偉眼前公然向孔有德等人發難。只斜了賀人龍一眼,示意賀瘋子出來說話。   「大人,末將有話要說!」   張偉先是示意張鼐等人起身,繼而向賀人龍道:「講來!」   賀人龍亢聲道:「大人,此次演練對金吾軍是不公平的!咱們火槍軍行軍做戰,最講究以火炮轟擊,然後全軍佈陣向前。適才那樣規模的演練,依著咱們的火炮配備,至少有八到十門火炮在後。那龍武軍遠隔三里外向前,戰甲沉重,咱們每門炮至少能放十發炮彈,這樣,能打死多少人?他們的軍心亂不亂?待到了火槍射程之內,再以火槍先擋住他們進擊,火炮改射霰彈,又得多死多少人?打仗的事沒有演練這麼簡單。」   他斜了孔有德等人一眼,又粗聲道:「真的拉到戰場上,打上幾仗,才知道誰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張偉見孔有德等龍武軍將士氣的面紅耳赤,賀人龍等人卻兀自一臉憤恨不平模樣,因斥責道:「虧你還是領軍大將!演練輸了就是輸了,哪有這麼多理由!你能保證日後每戰必有大炮?或是沒有敵兵伏擊?三里外還打成這樣,若是路過狹隘路口,敵兵自道路兩邊衝擊而上。火炮何用?」   賀人龍被他訓斥的灰頭土臉,不敢再辯,只得灰溜溜退下。那張載文與王□身為參軍將軍,說話到比這一眾衛將方便的多。兩人齊聲道:「大人,這話說的不對。」   「喔,如何不對?」   張載文與王□對視一眼,相視一笑。那張載文便先笑道:「大人,行軍打仗哪有不預先偵察的道理。若是中了埋伏,漫說是火槍兵,就是龍武軍又能如何?是以你適才的話說的不對。」   那王□接著話頭說道:「況且那戰場地形變化萬端,哪有象校場上這麼容易奔跑。龍武軍身著的盔甲雖不笨重,奔跑起來卻也不易。遇到個溝溝坎坎的,不是一樣吃虧?」   週遭領火槍兵的漢軍諸將聽他二人說完,臉色立時和霽,各人紛紛交頭接耳,齊聲道:「著啊!就是這麼個道理。打仗的事哪有這麼簡單。漢軍百戰精銳,哪有這麼容易被人突到身前。」   各人議論幾句,卻見張偉神色不悅,當下便各自閉嘴。卻又聽那王□道:「不過火槍穿透力太差,五十步內才有殺傷力,這終究是不成。打西班牙人和日本人時,因他們沒有什麼盔甲,也就罷了。將來若是打女真人,他們可都是有甲胃的!縱是裝備的不如龍武衛,可人家還有馬,還有強弓大箭!」   「那咱們遇著滿人,乾脆棄槍投降算了!」   「就是,也未見得有多厲害!在遼東,不是被咱們屠了那麼多!」   張偉擺手令那些議論紛紛的將軍們住嘴,沉吟道:「王□說的有些道理。咱們在遼東是以強博弱。又算定了他們不會棄城而走,亦無法集中兵力出城野戰。以大炮和火槍將敵人完全壓制,是以有那麼大的戰果。基是敵軍開初就棄瀋陽不顧,集中瀋陽、開原、遼陽的八旗兵,在野外騷擾我軍,斷襲我糧道,襲我後陣,你們以為,漢軍的損失會比攻城小麼?」   他將漢軍諸將說的灰頭土臉,自已卻也是越說越煩躁,用皮鞭在馬屁股狠勁一抽,大聲道:「你們好生去做!其餘三衛也要和龍武衛一般,學些格鬥之術。孔將軍,選些精幹勇武的兵士教導。」   他聽得孔有德等人遠遠應了,逕自騎馬出了營門。心中煩憂,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漢軍若是有五十萬精銳,八旗自不在話下。現下以十五萬漢軍對陣十五萬八旗,卻是敗多勝少。人家的騎兵移動力遠勝漢軍,補給後勤的需要都不及漢軍的需求大。只要滿人沒有蠢到家,不與漢軍堂堂正正的正面接戰,而是以騷擾、游擊、斷糧、側翼突擊等方法交戰,十幾萬漢軍步兵所能發揮的效能,與八旗精騎相差甚遠。能以五千漢軍足以隨時抵住滿人同等數量,甚至更多精量精騎的突襲,這方是張偉以火器成軍的初始目標。   他心中甚是煩憂,一時卻也無法。想起年前台灣兵器局曾上書稟報,言道幾個工匠依著張偉吩咐,將那線膛槍製作出來。張偉心中一動,雖知這線膛槍製作不易,無法大量裝備,心中卻一直存著僥倖之心。此時他心中甚是憂慮,想到線膛槍一事,心中一動,立時調轉馬頭,往那淡水鎮西的台灣火器局而去。   這淡水鎮與台北鎮已是連接在一起,除了淡水河兩側方圓十里劃為軍事禁區,由台灣炮廠和火器局在內研究火器,鎮內鎮外已是與台北鎮並無不同。這台灣現下一共九鎮,台南有台南和嘉義兩鎮,台北則仍是七鎮。雖雲是鎮,實則除了無有城牆,與內地的省會大城已是無甚差別。整個台北七鎮加起來,除去鎮外的農夫,仍有數十萬人口。除了北京南京這樣的大城之外,論起人口中已不在福州等省會之下。論起富庶,只怕是比之北京南京亦不遑多讓。   待張偉自淡水鎮外繞路而過,通過漢軍士兵把守的警戒線之後,直入整個建築群足有上千間房,其間有淡水河穿越,由十餘小橋聯接的火器局之內。如此這般的建造方式,當是為了試制武器時方便用水的原故。   「來人,請孫侍郎過來。」   張偉也不進官廳,直接便到那火器局內研發火槍的槍房之內。卻因那些匠人各有專攻,分組各自研究,張偉雖召了幾個匠人頭目來問,卻只是不得要領。無奈之下,只得令人去請正在試發火炮的孫元化過來。   張偉屢立戰功,聲名越發顯赫,地位亦是水漲船高。這孫元化來台數年,每日潛心研發火槍火炮,忙個不休。卻比那王忠孝和史可法只能做搖頭大老爺強了許多。張偉念及他數年來辛勞,不但在俸祿補助上多有額外加賞,又特意連上保本,使得孫遠化由兵部員外升為兵部職方司主事,又加賞了侍郎虛銜,到也算的上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   待孫元化穿著三品文官補服,腳蹬厚底官靴匆匆而來,卻是全無漢官威儀。那袖子拉的老高,胳膊上儘是黑灰,臉上黑黑紅紅一片,當真是狼狽之極。   張偉忍不住大笑道:「侍郎大人,這副尊容讓令師徐大學士見了,只怕輕饒你不得。」   那徐光啟雖然是著名的耶蘇會士,學貫中西,卻也是進士出身,最講究儀容舉止。他年前來過台灣一次,雖然已是年老筋疲,見著孫元化上竄下跳,不成體統,卻是將他罰跪許久,方才饒過。張偉雖是拿這孫元化調笑,他卻只是不理會,因向張偉訴苦道:「這大炮的閉氣和炮管已經改了好多次,有效的射程還是在五里之內,最佳的射程和炸點,還是三里左右,我著實是無法可想了!」   聽得他訴完苦,張偉亦只能點頭道:「誠然,也只能這麼著了。那麼,線膛槍又如何?」   「那到好上許多。大人今日過來,想必是想驗槍,咱們這便過去,如何?」   兩人的神色一時間變的愉悅起來,這線膛槍研發不易,光是紙質子彈合用的紙張便選用了全中國十幾行省的幾百種紙,再加上打火、閉氣、膛線,種種辛苦當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此時經幾年間的千百次試制,終於將這線膛槍試製成功,兩個當事之人,又如何能不欣喜?   當下由孫元化引領張偉,向著火器局內設的靶槍而去。那新製成的線膛火槍,早就放置在靶場之內,只待張偉前來查驗。   「隱藏在槍膛內的膛線,凹下去的小槽被稱為陰線,凸起來的則叫陽線,兩條相對陽線之間的垂直距離叫口徑,子彈頭的直徑比口徑稍大一些,這叫過盈,只有這樣才能使子彈頭嵌入膛線而旋轉……」   孫元化因見張偉手持那線膛槍,上下翻看卻總是不得其法,並不明白除了兩條膛線之外,與滑膛槍有何不同,因在張偉身邊詳加解釋。   張偉因笑道:「是了,我現在方明白過來。這東西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還不知道多麻煩。」   他望向孫元化,誠摯道:「元化兄,這當真是了不起!」   孫元化卻是不在意這些世俗虛禮,他為人曠達,只是以報國為已任,研究武器正是他的長項,亦是他的愛好,別人是誇讚或是責怪,他卻是絲毫不放在心上。因向張偉道:「請大人試射一槍,如何?」   見張偉點頭,孫元化便吩咐身邊隨侍的火器局從人為張偉清理槍膛,上好子彈,拉下扳機,見一切就緒,乃向張偉道:「大人,請試射。」   張偉雖射術不精,卻也只得勉為其難,向著前方瞄準,扣下扳機。只聽得「砰」一聲響,卻沒有滑膛槍擊發時那般的濃煙冒將出來,那紙殼子彈已被撞針引爆,在槍管中迅即飛出,直中百米外的標靶。   「慚愧,慚愧!」張偉見對面驗靶兵搖動紅旗,顯是子彈中靶,這當真是難得之極。因向道賀的諸人謙遜幾句,又問孫元化道:「這線膛槍的最遠射程為幾何?」   孫元化皺眉道:「雖然改進了許多,到底火藥推力不夠。最遠射程當在三百至四百米間,有效射程當在一百五十米左右。比之滑膛槍雖是進步甚多,卻還是不夠好。」   張偉嘿然一聲,心道:「美國獨立戰爭時,還用的是滑膛槍,有效射程百米之內,現下這般,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又向孫元化問道:「這線膛槍,一月可生產幾支?」   「若是所有的高手匠人停了手頭活計,全數調來做線膛槍,大概一個月可出五十支。」   「這是不成的。匠人還要造滑膛槍,還要修理損壞的槍支。出一個熟手匠人最少得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我不能因噎廢食,把滑膛槍停下,專出線膛。如若這樣,我就別指著打仗了。打一仗下來,少說得損失損壞幾千支火槍!」   孫元化瞠目道:「那我也無法可想。別的好做,膛線需要熟手匠人慢慢打磨研挫,您著急也是無用。」   說來說去,左右還是不成。以現下台灣能抽調的熟手匠人加雜工,一個月裡最多能出二十支線膛槍,遠遠不敷十幾萬大軍的使用。張偉思來想去,只得道:「既然是這麼著,也罷了。你們正常出產,我用來裝備精銳士兵,或是用來狙擊之用,也就是了。還有,騎兵所用的短管槍支,也需抓緊製造,馬上做戰,先行開上一槍,對敵人甚有威脅,縱是打不死幾個,能驚了馬匹也是好的。」   他連聲吩咐,孫元化等人自然連聲答應。待張偉行到靶場之外,卻見幾個大鼻子的英國洋人技師笑咪咪迎將上來。這些人最早來台,學的一口京片子漢語,與張偉已是熟捻的很,當下一個個上前來請安問好,與張偉寒暄致意。   張偉此刻卻沒有心情與他們閒扯,當下隨口敷衍幾句,便待離去,卻聽一英人技師笑嘻嘻拍馬屁道:「將軍,閣下的台灣當真是一座神秘的島嶼,在將軍治下,不過這麼些年,就如此的富庶繁榮……」   他們拍慣了張偉馬屁,又是客卿身份,雖然亦畏懼張偉,到也敢嘻笑幾句。若是等閒的官吏將士,見了張偉話也不敢說半句,又哪裡有勇氣長篇大論的胡扯。   張偉此刻卻是不耐,只向那洋鬼子略一瞪眼,立時嚇的他閉口不言。心中只在納悶,不知道今日的馬屁為何拍在了馬腳之上,回去到要好生研究一番。   「神秘島……這個外國屁精到說的好名詞。」   肚裡嘀咕幾句,到也覺得好笑有趣,卻仍是板著面孔,向火器局內侍立送行的眾人揮手而別,跨上乘騎,便待返回府邸。卻突然心中一動,想道:「神秘島,這個名字好生耳熟!」   他騎坐於馬上,左思右想,卻終於想到這原本是自已少年時看過的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一本幻想小說。自失一笑,此時凡爾納尚未出生,卻上哪裡尋這書來看。又想到:「那小島上東西也多的出奇。什麼優質鐵礦、硝石、硫碘、煙草、陶土……當時還不覺得,現在就這台灣,這麼大的一個島,連一個鐵礦也尋不著,打造兵器什麼的,還需從雷州半島買回整船的鐵礦石回來才可。還有,那人在島上就憑著一個工程師,除了鐵路,當真是什麼都造了出來,就連電報都有了。不過,記憶中製造電報和炸藥的方法,到也著實簡單,不需任何工業基礎支持……」   「炸藥!」   他想到此時,腦中突然如同電光火石般掠過「炸藥」這兩個字,心神激盪之下,卻差點跌下馬來。連忙穩住身形,在腦中急速思索道:「那幾個人什麼工具都沒有,別說是實驗室,就是連口鍋也沒有。我記得只不過是打了一隻大魚,熬油,然後以黃鐵礦石蒸溜出硫酸鐵,將硫酸鐵結晶放入空瓶中進行鍛燒,使之蒸發為水汽,經過冷卻,就可以變成硫酸。再心硫酸溶和動物甘油,便成了威力大過黑色火藥三十多倍的硝化甘油。再輔以粘土或是白糖用以凝結甘油,就形成了製造工藝簡單,威力驚人的黃色炸藥。   張偉想到此處,不禁手舞足蹈,興奮非常。若不是騎在馬上,當真是要原地跳上幾下,以發洩心中的欣喜。以鐵礦石蒸溜出硫酸的辦法他到也知道,只是一直法解決提練的工具罷了。製造硫酸需要很大成本,有不少設備都是必需的:一套特殊的工具、白金的儀器、不怕酸類腐蝕的鉛室以便於用來在裡面進行化學變化等等。此時想到簡便易行,也不需什麼精密儀器,便可以得到硫酸的辦法,心中又如何能不喜。   當下立時撥馬而回,將一眾洋人及孫元化急召而回,什麼鐵硝石,硫酸晶、蒸溜硫酸,融和甘油……洋洋灑灑講了半天,卻見各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明所已。顯是對他的話半分也不明白。孫元化及幾個學問高深的洋人雖明白硝酸和琉酸的意思,卻怎麼也不能理解整合起來的含意。   孫元化低頭想了半響,方向張偉問道:「大人,依著你的意思,是把鐵礦石放在木炭上燃燒,燒出來的便是硫酸鐵和硫酸鋁,放入水中攪均沉澱,倒掉水,把沉澱的液體放在大陶瓶中蒸溜,得到硫酸,然後以硫酸與硝石在一起燒製,可得硝酸,把硝酸與甘油放在一起,便是威力強大的炸藥了?」   他納悶道:「這麼簡單的燒燒煮煮,熔合一下,威力便是普通火藥的幾十倍?大人,這法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偉被他問的一楞,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孫元化,這法子原是從一本普通的幻想小說中得見,當下含糊應道:「你且不管我如何得知,你吩咐人照做就是了。」因一群人仍是呆頭楞腦,不知所措,張偉喝道:「都楞著做甚?還不快去!」   又向孫元化問道:「元化,那雷州運過來的鐵礦石還有麼?制做這種炸藥,需得大量的硫酸,都得需要這些優質的鐵礦石才行。」   「回大人,現下四處都需用鐵,農具、生活用具、火炮、火槍、盔甲、戰刀,這些要麼直接買了回來,要麼就是本地的鐵匠用買來的礦石打造。台灣本地並無合用的鐵礦,這麼著一船一船的往回買,還是不夠用啊!」   張偉默然點頭,卻也是沒有辦法。這鐵礦一事,他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皆因早期台灣民眾基數少,用的也少。此時百姓人數早過百萬,一家一支鐵釘,便需整船的礦石打造。再加上漢軍人數眾多,刀槍盾牌,加上火槍火炮,哪一樣不需要用鐵。雖然常年累月的派出船隻在廣東等著當地的礦山挖出礦石,迅即便往台灣運載,卻仍是不能滿足需求。一者來回需要時間,二者雖然明末礦業發達,這鐵礦附近挖礦的礦工足有三十萬人,到底需求遠遠大過產出,從沒有船便能提貨的事。三者這礦山遠離碼頭,還需用騾車驢車運載,耗時費事。如此這般幾年下來,大筆的銀子捧將出去,需求卻一直得不到滿足,張偉深為此事苦惱,一時卻也只是無法。   當下只得向孫元化道:「我會命台灣政務署那邊把民用的礦石削減,現下製作硝化甘油的事甚是緊急。你這邊要多少,我給多少!」   輕輕一點頭,孫元化向張偉咧嘴一笑,道:「既然大人不肯說前因後果,又這麼有把握,那我們便做將開來!」   說罷轉身欲行,張偉卻突地將他叫住,吩咐道:「那個硝化甘油很是危險,輕一觸碰便會爆炸。待硝酸與甘油融合之時,你派人告訴我,我專門給你調死囚過來!日後凡是需用,都由死囚若是重罪犯人來做!」   張偉自桃園兵營出來之時,一臉鬱鬱不足之色,此時卻是心事盡釋,一臉喜氣。他身邊的諸親兵雖不懂軍國大事,到也知道他心中喜樂。各人原本是垂頭喪氣,現下便也湊趣,跟在張偉身後嘻嘻哈哈,說笑逗樂,以期為張偉分憂。   一群人鮮衣怒馬,奔馳在淡水至鎮北鎮的官道之上,鑌鐵包住的馬蹄將青石路邊敲打的發出怒雷般的巨響。眾人跟著張偉正自風馳電掣般奔行的痛快,卻見張偉在前面放慢馬速,不消一會功夫,便自停了下來。   眾親兵納悶,產時團團圍上前去,卻見張偉翻身下馬,將愛馬的馬蹄搬將起來,兩眼目視,若有所思。   各人見他一臉正經,雖是舉止怪異,卻是不敢打憂。只是從未見過張偉如此怪象,一時間忍將不住,均暗自發笑,一個個將臉憋的通紅,只不敢笑出聲來。   卻見張偉研究了半天,方拍拍手站起身來,向各人笑道:「你們的馬蹄鐵,也是從廣東那邊運來,這都是銀子啊!」   王柱子適才跟在張偉身邊隨侍,到是知道這鐵礦石甚是緊張,張偉決意削減民用鐵石一事。他滿肚皮的不贊同,此時卻正是個進言的良機,因趁著張偉話頭,開口笑道:「大人一說這話,我到想起來了。這陣子軍用鐵石太多,民用的已經是不足。咱們的馬是軍馬,又是大人親兵,這蹄鐵自然是照足了給。大人卻是不知,現下已有不少農夫的牛馬沒有蹄鐵,都養在家裡不敢使用。還有那犁、鋤、鏟,有不少磨損,尋了鐵匠去修補,卻是沒有鐵石。」   他猶豫一下,嚥一口唾沫,又道:「下面已經頗有怨言,大人若是還要削減民用鐵石,只怕就會怨聲載道啦。」   「唔。你說的我都知道。」   見王柱子吃驚地看向自已,張偉噗嗤一笑,指著他道:「憨人!我手底下為我打聽台灣內外軍民人等消息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別說是這些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便是你王柱子每天不當值時去了哪裡,和誰說話,我都一清二楚!」   因見王柱子一臉不信,張偉歪頭想了片刻,向他笑道:「五日前,你下了值沒有回家。托人和你老娘說,我讓你辦事。實則,你去了錢小五家,和他們幾個玩了半夜的色子,輸了兩弔錢,是麼?」   他話一說完,王柱子如遇雷擊,立時嚇的瞠目結舌,向著張偉吃吃道:「大人,我只是偶爾去玩一下,並不敢常賭。」   張偉一笑,步態輕鬆地在王柱子身邊轉了一圈,見他仍是嚇的夠戧,因向他笑道:「你每日跟在我身邊,也很是辛苦。你與小五交情深厚,偶爾過去玩一兩把,並不為過。小賭怡情,我也不怪你。只是,你需謹記:若有人故意輸錢與你,攀你交情,打聽我府內消息,你需立刻報我,不可貪財,曉得了麼?」   又向身邊諸親衛道:「本來要尋個機會,給你們訓話。現下正好,都說與你們知道,一個個都給我記牢了!」   眾衛士一齊暴諾:「是,屬下們遵命!」   「嗯,如此便好。」   張偉向各人略一點頭,指著兩名親兵,令道:「你們兩個,這陣子嘀咕,想去漢軍裡建功立業,這麼有志氣,甚好!去尋劉國軒劉爺來,你們以後就編入他的龍驤衛,先從果尉做起。」   見兩人仍是楞征,張偉斷喝一聲:「還不快去,傻小子們,就快有仗讓你們打了!」   見兩人匆忙上馬,直奔桃園軍營而去,張偉一笑上馬,引領著親衛往府邸而回。他不肯明言,身後的眾親衛只是納悶,這呂宋新定,張偉又斷然不會興兵入內地勤王,遼東一戰之後,偷襲之事斷不可行,到真的絞盡腦汁,也斷然猜不道這位總兵大人,打的是什麼算盤了。   待劉國軒應召至張偉府邸,卻不是被引至正堂,亦非張偉書房,卻是被一青衣小僮一直引入張府後園。他穿過抄手遊廊,繞過花園假山,卻見張偉卻正仰躺於假山之後的小亭內,打著折扇觀看兩個女子下棋。劉國軒不敢細看,只恍惚認出其中有一位正是張偉的正妻柳如是,當下近的身前,躬身向張偉請安道:「末將見過大人。」   又一轉身,低頭向柳如是道:「末將見過夫人。」   卻聽得柳如是輕聲道:「將軍少禮。」   說罷起身向張偉道:「大人要說正事,我和趙敏先下去。」   那劉國軒不敢抬頭,只聽得一陣衣裙擦地的悉索聲,又有一陣香風撲鼻,稍停一會,方聽得張偉笑道:「抬頭起身,坐在我身邊說話。」   劉國軒聽他吩咐,這才將頭抬起,因見亭內除了幾個張偉的貼聲親衛再無旁人,才扭捏著到張偉身邊坐下,待他坐定,已是憋了滿頭的躁汗。張偉因笑道:「天氣熱,我在後院消暑,得便兒看看她們下棋。」   因向劉國軒讓道:「來,吃幾片冰鎮西瓜,消消暑氣!」又接著歎道:「我現下連下棋的心思和精力也沒有了。唯有看著別人下幾盤,到也能解解饞。」劉國軒拿過西瓜,輕咬一口,只覺得一陣涼氣直逼唇間,心中立時一陣舒爽,因大口咬了幾口,立時將那涼氣襲人的西瓜啃完。待他連吃幾瓣西瓜,已是暑氣盡消。   因向張偉笑道:「大人,您是貴人事忙。其實有些事情,可以交給屬下們來辦,屬下們若是辦不好,大人您再接手就是。」張偉斜他一眼,將手中折扇一攏,大笑道:「甚好,你這話很是對我的心思。我日後勢必不能事事由自已上前去辦,你有這個想法體悟,也不枉我栽培你一場。」   他將身子向劉國軒一湊,在劉國軒耳邊輕語道:「我現在就有一件大事,要交給你去辦!」   劉國軒已是許久未與張偉這麼單獨相處,談笑說話。自張偉來台之後,局面事業不同於在澎湖之時,劉國軒跟隨張偉的時間遠不及周全斌長久,來台之後又迅即入伍帶兵,是以如現在這樣,與張偉促膝談心,言笑不禁,當真是難得之極。   因聽得張偉吩咐,劉國軒立時站將起來,向張偉道:「大人,不論是什麼事,只要國軒能辦到,一定竭盡全力,務必給大人辦的妥妥當當!」   張偉見他慷慨激昂模樣,不禁失色,雙手虛按,向他道:「國軒,坐下,不必如此。」   又感慨道:「國軒,咱們爺們許久沒有這麼著在一處說話了,你不必和我鬧這些虛文。你和遂仲、王□他們不同,說起來,你算是我的家僕!現下化家為國,你是我的屬下,為公為私,你都得好生去做!」   因向旁邊親兵招手道:「來,把那地圖拿上來!」   幾名圍侍在旁的親兵聽得張偉吩咐,立時將一幅桑皮紙繪成的大型地圖展開,四人分持一角而立。   張偉向劉國軒笑道:「國軒,去看看,看你能不能認出來是何處!」說罷笑咪嘛立於劉國軒身側,靜待那劉國軒看完說話。   人每常說中國人的民族性,比較起歐洲人來太過粗疏,比起德國人的精細來,更是不可以道理計。比如這地圖,中國幾千年文明史,竟從來沒有過經緯度,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地圖,就那麼一張帛布,上面標明城市的大概位置,就算是皇輿全圖了。康熙年間,耶蘇會士走遍大江南北,耗時若干年,為康熙皇帝匯製成了大清帝國全圖,誰料後來八國聯軍進入皇宮,方在後宮的府庫裡翻出那張被視若珍寶,秘藏於大內的地圖,只是,上面已染滿塵灰矣!   「回大人,這是瓊州府的地圖吧?」劉國軒只不過略掃幾眼,立時便看出這正是廣東省所轄的瓊州府地圖。因向張偉咧嘴一笑,道:「大人花重金匯制了那麼多的地圖州府圖,又依著地形地貌弄成木圖沙盤,讓屬下們經常沒事就推演戰事。這瓊州與台灣一樣,都是海島,屬下們對其歷來就很看重,沙盤推演的海島攻防,經常拿瓊州做演練的目標,又怎會認不出它來!」   「唔,你們都很用心,我很是高興。」掃一眼志得意滿的劉國軒,張偉笑問道:「國軒,這瓊州府下轄三州:儋、萬、崖十縣(瓊山、澄邁、臨高、定安、文昌、昌化、感恩、樂會、會同、陵水),計有戶五萬餘,人口近三十萬---國軒,你來說說看,如何把瓊州給我拿下來,又需多少兵,才能完全管制的住?」   劉國軒雖唯張偉之命是從,卻仍然很是吃驚,他委實料不到張偉此時要對瓊州開刀,大陸雖然刀兵四起,到底明朝正統人心未曾盡失,此時攻掠朝廷府縣,於造反無異,皇帝斷然不會容忍。明朝雖無力量攻打台灣,但背負造反的名份,原本的官爵碌位全然消失,這些也是非同小可。   心裡雖是吃驚,在腦中急速思索一番後,向張偉回道:「大人,瓊州兵備道轄下不過幾千疲敝之兵,屬下帶兩千漢軍,就能肅清全島的駐防官兵,對面的廣東全省所轄的鎮兵和衛所軍,至多不過兩三萬人,北方戰爭未息,廣東大半精兵都被調走。大人,只需給我四千人馬,我就能肅平整個廣東。」   見張偉不置可否,他立時興奮起來,兩眼熾熱地看向張偉,向他沉聲道:「大人,別看大明在長江之南還有幾十萬大軍,實則都不堪一擊!若是大人不出我們所料,有問鼎天下之意,只需讓我帶著兩萬龍驤衛出海,由長江入內,十日內我必克鎮江、南京,到時候拿下整個南直隸,入湖北、湖南;大人派兵由福建登陸,由廈門上岸,十日內必克泉州,漳州、福州,再派兵入兩廣,南方大局兩月內可定!大明縱是想反攻,我台灣水師那麼多的炮艦,沿江巡守,再截斷南方漕運,北方別說反攻,只怕是連吃的糧食都不夠!再加上那些泥腿子正鬧騰的厲害……大人,機不可失啊!」   張偉聽他說完,到當真是怦然心動,沒想到一張瓊州地圖到引的劉國軒思謀的整個南方戰略。雖與張偉所想的略有不同,到也差之不遠。張偉心中一動,向那劉國軒喝問道:「國軒,這個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嗯?!」   劉國軒雖然是個將才,敢打敢沖,粗中有細,專任一方亦不至令張偉不放心,到底不是能胸懷天下的帥才,若是他在這台灣一隅之地,憑著幾張地圖和沙盤就能將攻入內陸的戰略想的如此精妙,張偉自是絕然不可能相信。   想到此節,張偉越發陰沉著臉,見劉國軒吭哧著不肯答道,又喝問道:「國軒,不是我小瞧你,你沒有這個眼光和膽略!」   劉國軒見不是事,知道今日斷然無法再行隱瞞,只得將頭一低,回道:「大人,年前大人去呂宋之前,我與全斌、兩位參軍,還有林興珠、賀人龍他們,在吃年酒的時候提起國內大亂,大家一時興趣,拿來地圖對照沙盤,研究了一下那些賊兵和孫督師的行軍佈陣。後來是我臨時想起,若是以咱們漢軍攻入南方,該當如何。大家聽我一說,到都頗有興趣。當下各人推演了半天……」   偷覷一眼張偉,解釋道:「此事在當時不過是笑談,大傢伙也沒有當真。今天是我應景兒說了出來,與幾位參軍和全斌他們無關。大人若有責罰,只管罰我便是了。」   「成了,國軒。你記住:君不密則喪其國,臣不密則喪其身,你適才說的話非同小可,切記不要再傳!」   見劉國軒唯唯諾諾,張偉豎起兩根手指,正色道:「一,治天下不比打天下,漢軍人數太少,治域太大,沒有自已的一套人馬,打下來,也管不住!況且呂宋新定,還需防著西人和葡人反撲,還得防著倭人做亂,十幾萬軍隊,撒胡椒面兒似的,到時候顧頭不顧□!第二,眼下的重中之重,是給我佔住瓊州,開挖鐵礦,朝廷那邊我自有辦法!」   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向劉國軒道:「左右不過是老章程,換裝,扮海盜。打下來之後,我自會派兵過去,到時候先斬後奏,由不得朝廷不依。成了,你快下去準備,待我準備停當,你便帶你的龍驤左軍出戰。」   見劉國軒匆忙而去,張偉心道:「你們想的到與我所思大略相同。只是我還需最少一年的時間,鍛煉年前官學畢業的子弟,拉攏一切可拉攏的士人。建立新式官制,強化自身的防禦,然後方可踏足大陸。現下根基不穩,軍事上我可能得勝,政治上卻殊無把握。」   他搖搖頭,將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屬下們給他的誘惑從腦中驅趕開去,振一振精神,衝著身邊侍衛道:「去,問一下夫人,送給熊文燦的禮物放在哪裡!」   不過盞茶功夫,柳如是便帶著幾個貼身丫鬟匆匆趕到,張偉見她走的匆忙,那鬢角微微冒出香汗來,因向她笑道:「你這是何苦。我差人去問你,你告訴他一聲,讓他帶著我過去就是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向他嗔怪道:「你這人,一說事就糊塗了。現在到怪起我來,不是你自已說了,此番準備的禮物不但要貴重,還得顯著花了心思才好。當時還和我說,要我陪著你親自驗看,有什麼不妥,也好當即就換,現下到說我巴巴的跑來。」   張偉見她眼波流傳,笑語嫣然,雖是嗔怪,卻因她自小便在蘇州長大,現下雖說的是官話,仍是脫不了吳儂軟語的底子,聽起來當真是嫵媚異常。當下向她一揖,笑嘻嘻道:「夫人當真是我的賢內助,有了你之後,這府裡的事我可少操心多了。」   柳如是輕輕橫他一眼,笑道:「成了,大將軍。咱們這便到內堂去驗看禮物。」   又向他問道:「這一向我也沒有問你,憑什麼這熊大人離了兩廣總督的任,你要給他送這麼多禮物程儀?」   因見張偉笑而不答,柳如是頓時醒悟,向他抿嘴一笑,郝然道:「這是我的不是了。一時間忘了你的身份,像那小家子過日子一般,還想著給你量入為出呢。」   張偉見她神情俏麗,面紅過耳,心中一蕩,頗想握住她手,與她商量一番。她見識學問都是不凡,又在台灣時日已久,對內地局勢亦不是全然不知,想來與其商討,到不會一無所得。只是當時之人甚是忌憚婦人干政,再加上柳如是身份令台灣上下很是不滿,若是教人知道她在張偉身後出謀劃策的,到是將她往火爐上推了。   歎一口氣,將柳如是一雙柔荑握住,向她笑道:「這件事是和政治有關,這熊大人能讓我短期內不受煩擾,送這麼點禮物,算不得什麼。更何況其中還有深意,夫人你安心在府內管理家事,快點給我生個好兒子,便是你的大功德,外面的事,讓我來打理便是了。」   柳如是初時尚且連連點頭,待張偉說到生個好兒子,卻是面紅過耳,急忙抽出雙手,啐了張偉一口,卻已是急步進了那放置禮物的廂房之內。   張偉卻是怕熱,此時天氣已是酷熱難耐,他立於廂房之外過道,吹著穿堂風等候,一直待跟隨的僕役們將四個放置了冰塊的大銅盆捧將進去,方才搖著折扇信步入內。   一入門內,因外面光線甚亮,乍一進門,立時是黑乎乎一片,張偉閉上雙眼,稍停片刻,方睜眼四顧望去,只見三間廂房之內擺滿了黑壓壓的各色禮物,什麼黃金步搖、琥珀枕、雲母扇、琉璃屏風、九真雄麝香、七枝燈、西洋大鏡、大東珠、百年人參,林林總總擺了一屋,再加上事先備好的金塊和現銀,算來價值當不下二十萬銀,這麼昂貴豪闊的大手筆,卻也難道柳如是忍不住要動問。   張偉卻只是略掃幾眼,便向柳如是笑道:「甚好,這些禮物辦的甚好!夫人當真是盡心竭力,生受我了。」   見柳如是不語,料來是心疼這些財物,張偉暗笑一聲,心道:「女子到底在這些方面不如男人,不知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因又向她笑道:「成了,你這便回房去吧。我先前請了何爺過來,料想他此時已快到了。這些東西還要讓他過目,你在此不便,先回去的好。」   柳如是料他還有事要與何斌商量,不方便留她在此,因笑道:「你們又不知道要商量什麼,只怕又要耽擱很久,我去準備酒菜,留何爺在府裡吃飯,如何?」   「嗯,你想的是,快些去吧。」   柳如是見他神不守舍,料來是盤算與何斌商量的大事,當下也不再多說,向他微微一笑,便逕自去了。   張偉見她去了,便屏退下人,只自已孤身一人留在房內,只待那何斌前來。   「廷斌兄,禮單這就送過去麼?」         第三章 硝化甘油     何斌進房來不久,兩眼尚且不能視物,只得張偉慢悠悠發問,聲音仿似近在眼前,又低沉悠遠,彷彿相距甚遠。他稍待片刻,待仔細打量過房內備齊的禮品,方向張偉輕輕一點頭,答道:「辦的不錯。這便差人抄錄下來,送將過去。」   張偉微微一笑,向何斌道:「這些東西好是好,不過老熊知道是拿這些玩意買他的命,只怕也是遜謝不迭,卻之也恭了。」   何斌長歎一聲,向張偉道:「何其太忍。我與熊文燦交往還算和睦,其人雖是貪財,為政其實不苛。這人,還是有些才幹的。」   張偉無所謂地一笑,對著何斌笑道:「為大事者,也顧不到這些情份上的事了。」   何斌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明白。」又忍不住向張偉問道:「這事情的手尾我大致明白。不過,到時候朝議下來,咱們的時間夠用麼?」   張偉霍然起身,負手在室內轉了幾圈,方看向何斌,沉聲道:「時不我待。於其坐待機會擦身而過,到不如行險一搏!況且,此時與咱們初來台時絕然不同,也說不上是行險。」   他見何斌終不能釋然,乃又詳加解釋道:「諸葛孔明以三分天下的隆中對留名千古,奈何一生不敢行險,空城計被迫行之,未敢接納魏延出小道直入長安的計謀,終於將中興漢室的一線希望葬送。於今的天下大勢,正是如此。若是我不出奇計,只等著天下大局殘破,然後方出面收撿殘局,那麼勢力勞師費事,征伐擾民,多少繁華城鎮,頓成鬼域,家人父子,流離失所,良民百姓,成為路邊骸骨!」   何斌顯是很為他這番話打動,咬牙沉吟了半響,方向看著自已的張偉點頭道:「你說的極是。大不了咱們打敗了,退回來就是。憑著漢軍水師的力量,天下何處不可去得?又能誰能登陸台灣?」   張偉露齒一笑,向何斌悠然道:「天下大勢如同一盤棋,現下都被我給盤活了!後金、大明、義軍、再加上洋鬼子之間也是亂哄哄的,咱們看似在暴風深處,危險異常。其實這風眼之內,卻是最安全的地界啊!一兩年內,局勢大有不同,然後大事可期。」   「就是如此,仍需謹慎。一步踏錯,反受其禍。」   「若是諸事順遂,一年左右局面可致大定,若是有什麼牽扯,就難說的緊了。」   兩人談談說說,將諸多細節商討已畢,立時便命人抄錄禮單,先行送到廣州城內   熊文燦處。這送禮亦是有學問,先行將禮單送到,然後再看熊文燦的意思增減,這也是張何二人給他送禮的老規矩。只是此番禮物厚重之極,只怕那熊文燦一見之下,勢必將眼珠子也彈將出來了。他一生貪財受賄,最愛那黃白之物,最終便是死在張獻忠所獻的金銀珠寶之上,此時歷史轉了一個小彎,卻又讓他死在張偉所送之物上,怕也是其命中注定的晦氣了。   此事說畢,何斌便要告辭回府,卻聽得張偉向他笑道:「廷斌兄,此事務必要保密,便是府中親信,亦不要明言底細。」   何斌哼道:「大籮卜還用屎澆?你連柳如是亦不給知聞,難道我就那麼不知輕重不成。」   張偉一笑,不再糾纏此事,卻又向何斌將試制炸藥一事說了。何斌雖是不懂,卻也知道這種炸藥研究出來,勢力將漢軍實力提高老大一截,因沉吟半響,兩眼熠熠生光,手中折扇不住敲打著掌心,向張偉問道:「照你的說法,咱們有了這炸藥,一炮轟將過去,敵人不得多死好幾百人?還有那火槍,縱是穿上重甲,只怕也擋不住了吧?」   張偉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這種火藥威力是比黑火藥大上幾十倍,不過我無法批量出產合用的子彈,只能用來做發火藥,射程和射速加上穿透力,是有所高。不過,到底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效能。」   「那只能用來做引火藥,或是做開花彈用?」   何斌扼腕道:「這也太過可惜。咱們漢軍的大炮威力原本就是當世第一了,縱是大上幾倍,到也並不足為奇。若是能在火槍上有質變,那才是真讓人欣喜。志華,我不懂軍事,難道你不能想想法子,把這種上好火藥好生利用起來?」   「此事我亦在想,現下只想到制做成炸藥包,用來攻城時挖開城牆,放入炸藥包炸城之用。你還記得當時咱們攻台南,一夜間用上千漢軍挖了老大一個地道,放入過千斤的火藥,這才將城牆炸開的事?有了這種火藥,只需幾十斤,就能將老大一截城牆炸的飛上天去。」   何斌笑道:「我如何不記得!這法子當時誰也不知道,現下大家說起來,還道你英武天縱呢。」   張偉正自慚愧,卻又聽何斌笑道:「那炸藥包不能扔出去麼?近戰之時,若是敵兵離的過近,大炮轟之不及,又恐誤傷我軍,扔幾個炸藥包出去,到能起來阻敵之用吧?」   「妙啊!廷斌兄,你這主意當真妙極!」   他擊節讚歎,立時站將起來,繞著何斌轉了一圈,笑吟吟道:「我前幾年也想過手榴彈一事,因黑火藥威力太小,爆力不夠放棄了。既然有了硝化甘油,總算能開始製作了,廷斌兄,你可當真是了不起啊!」   當下也不聽何斌連聲的謙遜之辭,立時向門外呼道:「來人!」   將記憶中的手榴彈模樣和想出來的原理寫於紙上,將給聞聲而進的親兵,吩咐道:「將這個交給孫大人,和他說,先用黑火藥做出幾個來,讓我拿去兵營試用。」   他興奮之極,心中一直擔憂的火器兵種威力不大,與清兵交戰恐不如意的擔憂終於得到解決。以漢軍的訓練水準和火器之精良,原本就高於明軍甚多,再輔以威力極大轉輸方便的火炮,再有近戰用的手榴彈,完全可保同等兵力下可以擊敗滿清騎兵,再加上後金被他襲擾一番,實力大損,他一心想擊敗,又一直頗是懼怕的強敵,終於在未與之正面大規模交戰之前,就有了真正的制敵本錢。   咪起雙眼,張偉盤算著:「皇太極去年一冬,想必難過的緊。我留了一隻小船隊在皮島,去年他損失過大,沒有心思來去尋皮島的麻煩。那遼東苦寒,皮島只恐會結冷,與海岸連在一起,到時候清兵衝將上去,留的那幾百人加幾艘小型炮船,只怕立時就被消滅。到不如大張旗鼓撤將回來,讓他放開手腳入關搗亂去。就是他大搶特搶,沒有幾年的功夫,也休息恢復原氣。就是他到時候恢復了原氣,我佔了大陸先手,又有何懼?」   因向何斌笑道:「四處用兵,所費甚多,攻下瓊州後又需兵力駐守,不如削減些為好。呂宋那邊需防西葡兩國反攻,萬萬不可削減。日本駐軍可減少一半,皮島駐軍和艦隊盡數撤回,這樣也可省些耗費,廷斌兄意下如何?」   「軍事上的事情我一概不問。既然你說可行,那自然就可以了。省銀子的事,我哪能反對呢。」   「嘿嘿,這是自然了。」   何斌抬腳出門,向張偉告辭,順口又道:「咱們的工廠貨賣的很好,南洋和日本那邊是供不應求。現下船隻又多了,貨源卻是不足。有不少商家急的跳腳,開船到南直隸那邊去買。這可是大筆的財源浪費了,當真是可惜。」   張偉詫道:「這事情我卻也聽人說起過。原料想你必定會想辦法的,難不成咱們就坐視著財源被人家搶走麼?」   何斌皺眉道:「我到也想擴大規模,只是現下台灣從軍的青壯男子甚多。農村勞力原本就已不敷使用。工廠甚麼的,又需大量的工人。就說那布廠,一台機就需一個紡紗工,就這麼著,還不夠織工使用。所幸織布用男工,那紡紗大半用女工,又可令其在家自紡,若是不然,只怕織廠開一段就得停一段,那可真正是急死人了!」   他這麼一說,張偉也是一歎,一時卻也無法可想。他自然想造出蒸汽機來,用現代製造業來壟斷全球的布匹市場,只是一台蒸汽機好造,相應的配套物什卻是想也別想。就說那鐵絲和螺絲釘,說起來簡單,造起來卻是萬萬別想。   只得隨口安慰何斌道:「等過兩年,只怕工人多的你用也用不完了。」又想起在老照片裡見過的女工紡紗的照片,向何斌問道:「咱們多弄些紡車,讓那些農村婦人們在家無事就紡,總該夠用了。」   何斌苦笑道:「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你當我沒有想辦法麼,只要心靈手巧的婦人,多半都在家紡紗了。只是一個紡錘,她就是拼了命的搖,一天又能紡出多少來呢?」   張偉與何斌辦的布廠之中大半是織布機,那些工人用紡好絲布來織布,張偉雖巡視多次,到一直沒有注意那些絲布是如何紗出來。此時聽何斌一說,到是詫異非常,因向他問道:「咱們紡紗就用一個紡錘?難不成十個紡錘不比一個快麼?」   何斌噗嗤一笑,答道:「十個紡錘當然紡的比一個快,只是一架紡車上就只能橫裝一個紡錘,你當是梭子呢,一台織機上可以裝上許多。」   恨恨一頓足,張偉知道是自已一向用心於兵事,又是文科出身,一向對這些機械製造什麼的不用心。他雖不懂織機紡機如何製造,現代織造業的運行卻是一清二楚。那歷史上有名的珍尼機也就是一個英國木匠無意中發明。現下的所有紡機都是橫列著一個紡錘,是以婦人們怎麼拚命織,也無法趕上梭機紡線的速度。只需將原本橫列的紡錘豎將起來,一併排多放上十個八個的,用簡單的裝置使其運轉起來,紡線的速度立時增加幾倍。既不需要機械動力,也沒有什麼高深的原理,此事原是張偉疏忽,只因他通過貿易賺錢甚是容易,設立工廠不過是將造出來的商品拿去貿易,比倒手更加賺錢罷了。完全沒有進行工業革命的打算和期望,對一些最基本的可以實現的改革,卻也是沒有進行過。   當下也不與何斌多說,拉了他便直奔織布廠而去。尋了幾個高手木匠,將自已想法說出之後,立等他們試制。只不過一個時辰功夫不到,一架可同時開動十個紡錘的新式紡機立時製成。尋了一個婦人試用,那些個紡錘同時運動,中間鐵筒內的棉花一層層的被紡錘拉起,成為均勻的棉線。那婦人喜道:「大人,這可當真是了不得,這麼著紡法,我一個人可抵的過十個人呢!」   何斌亦是喜道:「如此這般,咱們台灣的織布廠織布的速度遠超內地的作坊,不但是南洋,就是內地的棉布市場,咱們也能搶了下來!」   那英國便是通過改良過的飛梭織布機和珍尼坊紗機搶佔了全球的布匹市場,獲得了大量財富。只因速度快,使用的人手少,成本大大減低,織出來的布匹又甚是精細耐用,運到海外,便是暴利。不過在十九世紀之時,面對中國落後的土布製造業卻是無法可想。因小農經濟,家家都有紡機,自織自用,洋布雖好,卻是要花錢去買。再加上清政府的貿易禁入,對洋貨進入內地市場有頗多限制,是以英國人無往而不利的織布傾銷在中國卻是碰了一鼻子的灰。無奈之下,卻改用鴉片來獲取中國的白銀,當真是卑鄙無恥之極了。   待紡絲之事解決後,張偉又令人倚山旁水,將織廠遷將過去。雖沒有蒸汽動力,台灣卻又甚多流速足夠的河水可用。以水流帶動皮帶,以皮帶轉動織機,既方便快捷,又省了許多人力。至於其它可行的流水線生產,分工全作等現代企業加快效能,節約成本的辦法,自然也是全數用將出去。何斌與吳遂仲等人對張偉的這些奇思妙想自是讚不絕口,卻不知他暗地裡慚愧不已,這些舉措原本早就該當施行,卻因他從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又是一直懶怠去想,是以方才一直拖到現今才辦,若是他想清楚現代的思維方式和辦法才是最重要的,而遠非一台古老原始的蒸汽機,想來這些年來台灣的發展,又是另外一副模樣了。   諸事順暢,張偉自然也是心中慰帖。想著那皇太極在冰天雪地裡熬過缺衣少糧,部下離心的一冬,此時又要費盡心力想著入關搶劫,又擔心自已由皮島再抄他後路。張偉立時下了手令,命人去皮島傳令,將皮島上下撤空。一則可令皇太極放開手腳,二則也省些耗費,又總比冬天時被省過神來的清兵衝上島去,斬殺一空的好。就算是些老弱疲敝的原駐防明軍,到底現下也是張偉治下,白白送給人斬了腦袋,也是主將無能。   皮島駐軍徹底削撤,日本駐軍減少一半之事,張偉卻也是頗為猶疑。現下荷蘭人雖是已依約撤走,不像去年大張旗喜鼓的入長崎城內,與日本方面勾結交通,意圖對台灣方面的駐軍不利。此時長崎那邊風平浪靜,日本人雖是大量黃金白銀外流,卻又得了大量中國物美價廉的貨物,此前是農夫滿意,時間漸長,便是下級武士亦是對中日貿易帶來實惠暗地稱好。他們用中國瓷器,穿中國衣,抽台灣煙廠的捲煙,用台灣火柴,雖然每月從大名那裡領來的幾石糧食大半換了銀子流水般用將出去,可就是不買中國貨物,不一樣要用?   下層民眾不管什麼銀根緊縮,銀價漸漸上漲,只需吃的飽,生活日用品廉價實用,哪管國家的白銀儲備是多是少。至於商人,原本就對幕府鎖國不滿。他們原本做的大好生意,被德川家光一紙鎖國令斷了財路,那些大商人還可以用賄賂加走私繼續撈取好處,中下層的商人,只能忍痛接受大商人和大名的盤剝,現下幕府被中國的張偉將軍打敗,幕府捏著鼻子開放貿易,俗話說商人無祖國,大量的貨物運將進來,大筆的銀子賺在手裡,歡喜尚且不及,又哪裡肯為國家精打細算?   張偉的漢軍軍情部雖不能打入日本內部,到也用聯絡官員的身份安插了大量細作在江戶城內,用重金收買情報。上層的內幕自然是打聽不到,卻也能知道幕府近期內沒有什麼可疑動作,再加上整個日本情況的分析匯總,面對大陸爭霸即將開始的壓力,張偉乃下定決心,決意從日本撤回左良玉及三千將士,止留千餘人並數十門大炮,由江文□多築炮壘,強化防禦即可。   台灣所有的炮壘材料,卻比當時在全球四處搭建炮台,以炮台輻射四周,壓制土著的歐洲殖民者更加先進。以石灰燒煮之後,再輔以細沙凝結,便是最簡單的早期水泥,可比當時的普通沙石炮台堅固的多。張偉初時建築炮台,以此法炮製。   「大人,末將惶恐,怎敢勞大人親自來迎!」   左良玉此時三十餘歲年紀,正是壯年,數年間在日本與江文□搭擋。與那日本倭人勾心鬥角,敉平海匪土寇,大仗雖是一場沒有打過,小磨擦與政治角力,卻是一息未停。是以此次回台,眉宇間已不復當年在遼東時的那股子悍勇之氣,俯仰抬頭之間,已是深沉警覺的多。   張偉因見他額角間隱隱間露出幾根白髮,雖知古人營養不良,韓昌黎三十餘歲時便自嘲齒牙搖動,卻仍是忍不住歎道:「良玉,汝當時是我麾下的一方美玉啊!」   他一把將左良玉拉起,與他攜手同行,邊行邊溫言道:「我與文□通信來往較多,總因他是文人總督,凡政務外交,都以他為首處斷而行,是以這幾年來,與你到是過往甚少。」   因見左良玉神色如常,到不似受了委屈模樣,張偉暗讚一聲,心道:「果然是好角色,我晾了他幾年,現下到將他歷練出來了!」   心中暗讚,口中又道:「以你的大才,原該重用!打遼東,我便想將你調回來,可惜日本那邊也需人鎮守,我才能放心。打呂宋,用的正是神策衛,敵軍卻實力太弱,不值當的。」   他歎口氣,用手輕拍幾下左良玉肩頭,笑道:「只委屈了你!漢軍以軍功賞爵,我雖不能封公封候的,卻也設了十級軍爵,你只是駐守長崎,沒得仗打。賀瘋子都是中尉啦!」   左良玉與賀人龍素來不睦,此刻聽得張偉言道賀人龍爵至中尉,終於忍不住眼角跳上幾跳,因沉聲向張偉道:「末將現下還只是元戎士,與賀將軍還差著官首、千夫、執戎、軍衛四等,請大人給末將機會,只要有仗讓末將去打,末將保準能掙個柱國回來!」   張偉設立十級軍爵,最低的上造斬敵首一級便可獲得,獲上造者,見官不拜,可佩劍而行,田斌依律減免,至元戎士,田斌永免三分之一,可制家徽。因功獲柱國爵,則儀比漢軍將軍,永傳子孫。漢軍除了薪餉豐厚之外,士卒臨陣肯用命拚殺的原因,亦是因有軍爵制度在。得到軍爵,子孫萬代可以享受先祖拚殺帶來的好處,這在家族利益最高的中國,當真是難以抵擋的誘惑。張偉為防漢軍如明軍那樣為爭首級而自相殘殺,又加以登城、陷陣、勤謹、破敵等賞爵之法,是以漢軍臨陣,上下用命,拚死向前。只要打勝了,全軍都可以「破敵」一功,臨陣破敵,衝鋒在前,勝敵之後,便可以獲「陷陣」之功,三陷陣之功,便可獲上造之軍爵。   這些軍爵大半是依臨敵破陣後封授,是以左良玉在日本多年,雖然駐防有功,卻只獲「勤謹」之功,若不是破了幾股海盜,只怕連元戎士之爵也得不到。   張偉聽得左良玉慷慨激昂,力請出戰,卻是不置可否。沉吟半響,方向左良玉笑道:「莫急,仗有的你打!」   他盯著左良玉雙眼,沉聲問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讓你刀兵指向大明內地,你該當如何?」   逼視著左良玉閃躲的雙眼,又道:「成祖有靖難之役,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對我行亂命,要派緹騎取我首級,你該當如何?」   左良玉這幾年遠離張偉,張偉又是有意晾他,要讓這位明末名將受一受冷落,經一些世態炎涼。歷史上左良玉少年得志,早早便做到千戶官。後來因事犯罪,被捕入獄,幸得明末大才子候方域之父候恂時任尚書,位高權重,因賞識左良玉為人,一語搭救。左良玉經役一挫,性格漸漸變的沉穩厚實,漸漸坐在湖廣總兵,因攻打張獻忠有功,被封為「平賊將軍」,成為明末將軍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張偉因賞識他的才幹,又唯恐他此時年紀閱歷不足,在漢軍中發展過順,不利於他成為獨戰一方的大將,是以有意將他放在日本賦閒幾年,一則磨練,二則讓他多管些民政,瞭解政治角力,到也是與任江文□為長崎總督一樣的道理。   張偉曾與何斌閒談時評價道:「左良玉暴急多慮,勇而少智,雖根底深厚,心思也算細膩,到底遼人出身,與曹變蛟、賀人龍並無大異。若不稍加磨練,亦不過一衝鋒陷陣的勇將罷了。這樣的將軍,我有的是,是以我要磨磨他的性子,到時候再看罷了。至於文□,智將耳。與左良玉放在一起,兩人互相砥礪,將來都是我手中的利刃!」   凡事有利則有弊,這些年左良玉遠離在外,雖是略知台灣情形,卻非親身經歷。他明朝將軍出身,張偉又豈能不防他對崇禎尚未離心?是以甫一見面,劈頭就問,到是打了左良主一個措手不及。他雖料到張偉必有此一問,卻不料如此快捷,又如此不加隱諱。   左良玉只是略一沉吟,卻只覺張偉眼中已有殺氣,心知答的稍遲,便是不可測之深禍大難,因抬頭挺胸,直視張偉,鄭重答道:「末將眼中只有大人,沒有皇帝!大人指東便東,指西便西,斷難沒有二話!」   張偉「哈哈」一笑,向左良玉略一點頭,不再說話,攜著他手向前攢行。左良玉只覺得自已手心滿是汗水,當真是又粘又濕,難受之極。輕輕用力抽了一下,張偉卻只是大步而行,毫不放鬆。   待行過碼頭,張偉命左良玉與他同車而行,直奔桃園漢軍軍營,馬車粼粼而行,左良偷覷一眼張偉,只見他面無表情,端坐於旁。心中凜然而歎,不過幾年光景,這位大人已與親赴遼東面見袁崇煥與皇太極時大為不同。當年張偉雖是權柄在手,身上已有居上位者的威勢氣度,到底年紀還輕,行事舉止尚有輕佻,又有以勢壓人,刻意為之的弊端。與海納百川胸懷博大,且英武睿智的皇太極一比,立時高下立判。便是比之公忠為國,凜然有君之大人之風的袁崇煥,也是稍遜一籌。是以當年左良玉甫一見他,到也並不如何心服。幾年光陰恍惚而過,此時的張偉靜時如同一汪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的潭水,沉靜自如,動時又如同呼嘯而過的大風,吹擊拍打的令人耳鼻口舌都難以自持,渾欲要向他跪倒行禮,方覺心安。   古人君主思想甚重,皇帝威凌天下,臣子見了自然戰戰兢兢。固然是皇權獨大,人畏懼,亦是因做皇帝久了,自然而然有一股子君人風度,卻也令人見之生畏。張偉以一後世普通人回到明末,原本不過是平常氣度,這些年過來,漫說是權柄在手,威福自用,便是死在手下的冤魂,亦早以十數萬計,屬下眾官及漢軍上下,包括全台百姓,哪一個不把他當皇帝也似的敬畏?這些年過來,便是他無心為此,身上也自然有了有別於平常人的特質,這到也不是平白吹噓。   待車行至桃園軍營,卻見當先有近七千黑衣漢軍持槍而立,因見張偉攜左良玉下車,那些漢軍將士便一起持槍向張偉行禮,由各級校尉並都尉帶著,齊聲呼喝道:「末將等拜見大將軍!」   左良玉聽的一楞,卻聽得身邊親兵道:「總兵大人在月前便自號為『漢軍大將軍』,並沒有報給朝廷知曉。」   因見左良玉橫他一眼,那親兵忙又道:「小人不敢亂說,這是適才大將軍身邊親衛與小人說的。」   左良玉不再理會,專心看向張偉。此番他一上岸,便知張偉必有舉措,被他一徑   帶到桃園兵營,便知此番必有要務相托,心中雖是稍覺納悶,卻也是激越不已。身為明朝中層軍官,對關內外的明軍實力,左良玉自然是心知肚明。以漢軍實力,若是排除滿清入關可能,半年內便可橫掃全國,建立政權。張偉若是一心效忠皇帝,他到是失望的緊了。此時張偉王霸雄圖之意漸露,身為他手下大將,建功立業,博個公候之位,想來也不是太難,若是在崇禎手下,別說那明朝政治黑暗,無根無基者難以出頭,就是出了頭,做得一任總兵官,大不了也就是世襲都督僉事的恩賞,哪有為新朝出力得益更大?   他微微冷笑,心道:「大明兩百多年天下,此時已顯露滅亡之象,跟著眼前這位大人,博個封妻蔭子,富貴榮華吧。」   又想到自已現下不過是個元戎士,那接自已回台的軍艦艦長到是個千夫,自已爵位比人家還低上一級,依著漢軍軍律,本陣兵馬,以位為尊。非直接統管的,則以爵為尊。是以左良玉雖是漢軍神策將軍,卻不得不主動向那小小艦長行了一禮,心中當真是憋屈異常。此時張偉召他回台,想必是要委以重任,左良玉想到此處,只覺心腹間熱騰騰一股股躁氣蒸騰而上,只想張偉現下一聲令下,由他領兵殺到北京方好。   這左良玉雖然歷練多年,心智手腕已是深沉的多。上得台北碼頭之後,被張偉又揉又搓,此刻又站在這近七千漢軍精銳之前,他又豈能不熱血沸騰,心思翻動。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得張偉吩咐道:「左將軍,請上前來!」   他立時大聲答道:「末將聽令!」,雖不知張偉喚他何意,卻是不敢怠慢,靴聲囊囊,已是奔到張偉身前。   向左良玉微微一笑,張偉大聲喚道:「來人,取左將軍的大纛來!」   他一聲令下,立時有十餘人從那軍陣中奔出,手持近三米高的黑色大纛,上書一字:「左」,左良玉正看的目眩神迷,卻聽張偉向他笑道:「左上將軍,請受纛吧。」   他不知道張偉用意,卻也不敢違命,向身邊親兵一擺手,已是有十餘親兵奔將出去,將那旗纛接住。   他這邊甫一接住大纛,卻聽得對面漢軍大陣齊聲呼道:「末將等拜見左上將軍!」   那左良玉正自迷糊間,卻聽張偉在他耳邊笑道:「你不明白麼?昨日我下了軍令,漢軍日後必有大戰,現下是一衛三軍,將來必定不止,是以我下令將各衛將軍改稱為大將軍,比如周全斌,為神策衛大將軍。賀人龍和肖天,仍為右將軍和後將軍。而你,則臨時授以上將軍,節制留駐瓊州的肖天,左後兩軍近一萬五千人,統歸你節制!日後便是再行加派,也是歸你節制!」   他將話說完,便在左良玉肩頭一拍,將他向將稍稍一推,笑道:「左上將軍,上前受禮吧!」   左良玉只覺得胸腹間一股熱氣直衝上來,眼角立時變的又苦又澀,向張偉鄭重一點頭,大步向前,大馬金刀直立於神策左軍的大陣之前。待整個漢軍大陣皆向他行禮已畢,左良玉折身而回,向張偉單膝而跪,沉聲道:「末將左良玉叩見大將軍,但有所命,無不謹從!」   張偉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扶起,笑道:「不必著急,在此說話不便,咱們去節常說。」   當下命漢軍大陣回營,張偉又命兩名衛尉領著幾名親信校尉跟隨而來,一同向節堂而去,待行到節常門前,卻見幾個婦人正呆立於節堂門前,因見張偉領著一群將士迤邐而來,忙各自奔到張偉跪了,齊聲道:「請大將軍饒命!」   張偉不提防間到嚇了一跳,因見是幾個婦人中依稀有眼熟的,似是金吾衛某都尉的眷屬,因針線不錯,其夫難得見張偉一次,她到經常被柳如是召入府中同做針線,是以張偉對她到是眼熟。   因沉聲向她問道:「那李家娘子,你怎地跑到軍營之內胡鬧?」   又向週遭呆站著而看的漢軍諸將士喝問道:「今日誰把守的營門?嗯?怎地把婦人百姓放了進來?當真混賬,快叫過來!」   因見那李氏欲張嘴說話,張偉擺手道:「你的事一會子再說,你且先住嘴。」   不消一會功夫,把守營門的果尉狂奔而來,因見張偉神色難看之極,嚇的立時跪倒在地,向張偉請罪道:「末將知罪,末將知罪!」   「喔?你也知罪麼?!」   「是,末將不合因顧及李都尉帶末將入伍,一向照顧有加,一時糊塗將幾位嫂嫂   放了進來,尋馮將軍求情。末將該死,請大人責罰!」   張偉聽到此時,已是明白事情首尾。想必那李都尉犯罪,被馮錫范抓將起來,那   李氏是正室,帶了幾個妾侍前來尋馮錫范哭泣求告,守門的果尉想來是那都尉手下,顧了情面將這群女子放將進來。誰料張偉今日帶左良玉前來軍營,到被他撞見。這幾個婦人因見是張偉前來,想必已在馮錫范處撞了一鼻子的灰,是以無奈之下,竟然敢尋張偉求告。   那果尉原本拼著被軍法部剝職拿問的罪過,要相助保全老上司的性命。雖明知道馮錫范執法如山,從不恂私枉情,一時不合也將這些婦人放了進來。此時見張偉臉色鐵青,顯是怒火勃發,立時便要處置自已。聯想到這些時日來漢軍調兵遣將,顯是要打大仗,歷來當時緊要之時,為將者都會斬殺犯法部屬,以肅軍紀。他此時違法犯紀,又撞在張偉手中,料來必會被拖下去處斬,當下嚇的腿也軟了,雖勉強維持著跪姿,卻是半邊屁股已歪倒在地上,只中只不停喃喃念道:「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張偉原也是怒極,想著當場便要處置這個膽大包天的果尉,見他嚇的如此模樣,又想到這些婦人原是被馮錫范拒之門外,心中一動,卻已是動了無數念頭。   因大聲命道:「來人!」   他一聲怒喝,週遭侍立的親兵料想他是要處置那果尉,是以一邊有人應著,一邊便奔來幾個,將他果尉架起,只待張偉一聲令下,便可拖到校場砍頭。那果尉自忖必死,到也連求饒也省卻,只泣聲向拉他衣物的親兵們求告道:「弟兄弟,活計做的漂亮些,讓哥哥死個痛快。」   有一手持砍刀,因在遼東悍勇拚殺,斬殺滿人無數,因其勇武被提拔到張偉身邊護衛的親兵小頭目粗聲答道:「老哥,你也是為了全兄弟的情意,方落到這個地步,只要爺不特意吩咐,自然管教你一刀斷氣。」   那果尉聽了他回復,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喃喃而謝,卻已是語不成句了。正鬧騰的厲害,卻見張偉一瞪眼,喝道:「誰教你們拿他!來人,卻傳馮錫范出來!」   眾親兵神色難堪,立時將那果尉放開,派出一名腿快的向節堂內飛奔而去,不消一會功夫,便見馮錫范隨著那親兵快步而出。   「末將馮錫范,叩見大將軍。」   「唔,你起來!」   馮錫范目光一掃,便知是今日之事正巧撞上了張偉,他生性陰沉,張偉不開口,他便只是靜立一旁,只是默然不語。   「馮將軍,你身為軍法部的首要將軍,漢軍十餘萬人,凡觸犯軍法者,無不由你處置,怎地這軍營內亂哄哄如菜市一般,你如何管的法?嗯?!」馮錫范先是苦笑,繼而將頭一垂,向張偉道:「末將治法不嚴,乃治軍內視軍法為兒戲,願受責罰。」   張偉卻知其中必有原故,馮錫范執法甚嚴,從來不顧情面,這幾個婦人竟然能入營,那果尉雖是講上司情面,卻也必有所因,馮錫范不直接將這幾人趕出,而是放諸節堂之外,卻也是大違常理。   因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速速講來,我不怪你。」   馮錫范知道瞞不過他,只得將心一橫,向張偉答道:「這幾個女人,手持著夫人給的印信,道是夫人有命,赦李都尉無罪!」   見張偉神色大變,顯是不知此事,馮錫范稍覺心安,乃又向張偉道:「末將想,大將軍委為以重任,將軍法一事交給末將處置,大人常說,漢軍打勝仗不靠武器,也不能全靠軍爵恩賞,人總是怕死,若沒有軍法擋在後面,誰不想苟且偷生?是以軍法乃治軍首要之務,軍法不嚴,則軍心必壞!夫人雖然身份貴重,到底不明白軍中細務,恐是被小人們蒙騙,是以末將把這幾名婦人趕出,正想著要去給大將軍回稟,您卻已經過來了。末將若是處置的不對,便請大將軍責罰就是。」   張偉頷首道:「你做的很對!回頭我命人送百兩黃金至你府中,賞給你!」   又向那幾個跪在地上,已是嚇的發抖的婦人們冷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們怎麼撞對了木鐘,主意竟敢打到夫人的頭上。我也不問你們怎麼蒙騙於她,想來是欺她不出府門,心地慈善,求他救你們丈夫一命,當真是可惡!」   因又向馮錫范問道:「那李都尉犯了何事?」   馮錫范咬牙道:「貪墨!軍資軍糧如同自家的一般,比價在千兩之上,依大人軍律,當斬!」   「很好。這樣的蟊賊不殺,留著何用?就依你的處斷,拖到校場殺了吧!」   他一聲令下,原本關押在內堂的那李姓都尉立時被拖將出來,由馮錫范驗明正身後,立時大集在營的漢軍將士,將那都尉拖到校場漢軍大旗之下。那幾個婦人眼見相公被刀斧手拖拽而去,那膽小的立時嚇的暈將過去,唯有那李姓婦人膽子稍大,因與張偉相見數次,心裡還留存希望,兩眼看向張偉,本想求情,卻見張偉向她獰笑道:「你再敢擾我軍法,你也休想活命了!」   那女子嚇的一暈,當下再也不敢亂髮一言,只想起自已勢將中年守寡,心中哀苦,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張偉不顧身邊諸將請求,只向馮錫范道:「這是你的事,我不干涉!」   那馮錫范到也不再請張偉親自發令,騎了戰馬奔赴至場中,見那李都尉垂頭喪氣   跪於場中,當下也不多話,向著候命的刀斧手令道:「殺!」,那兩旁看斬的漢軍將士聽了,只覺得他從牙縫中擠出的這個殺字來,竟然凜然帶有金石之音,各人都是凜然而立,唯恐在這心如鐵石的軍法官面前違了軍紀。   那刀斧手得了軍令,立時將手中大刀揚起,手起刀落,在半空劃出一刀晃眼的刀光,圍觀的漢軍將士只覺得白茫一閃,再定睛一看,卻見那李都尉的人頭已是飛出老遠,脖脛中的鮮血噴的老空,各人看的心驚不已,一時間竟只覺得兩眼中除了血色,再無他物。   那果尉原本便自忖必死,此時見了都尉尚且毫不留情,頃刻間已是人頭不保,當下更是嚇的屁滾尿流。   張偉因向監斬而回的馮錫范問道:「馮將軍,私放百姓入營,該當何罪?」   「回大將軍,該當褫職候代。」   張偉到很是意外,想不到處罰如此之輕,轉念一響,知是以前漢軍門禁不嚴,常放百姓入營參觀,是以對私放入營的處罰並不嚴重。他沉默不語,旁邊侍立諸將已是知道他嫌處罰過輕,各人便紛紛叫道:「馮將軍,此罰過輕。縱不殺他,也需重責軍棍,將他罰做小兵,這樣才是。」   馮錫范也不看張偉神色,只冷冷答道:「軍法所規定如此,我亦無法。大將軍若要直接處罰,先免了我的軍法官,便可隨心處罰了。」   各人原以為張偉必會勃然大怒,斥罵馮錫范犯上無禮,卻見張偉向他展顏一笑,讚道:「說的好!軍法便是軍法,我亦不能隨心所欲。馮錫范,衝你這句話,加賞你百兩黃金!」   左良玉此時大概已明張偉用意,是要當眾如此,以使眾將從此惕遵軍法,不敢以身試法,因躬身向張偉笑道:「大將軍選的好軍法官,當真是有識人之明!」   他這幾年身在日本,漢軍改革雖然日本駐軍也當尊行,施行起來卻頗有些偏差,因心中暗自警惕,自此之後,不敢再隨意有違軍令。想到級別雖與他差的老遠,那派駐日本神策衛駐軍的軍法校尉那冰冷的目光,想到他背地裡不知報了自已多少違令之事,又想到張偉設立軍情部,軍中細作暗探遍佈全國各地,便是日本,想來也有不少,想到此處,已是汗透重衣。   卻聽得張偉向他笑道:「左良玉這話說的很是,今天的事,教我欣喜的很。值得浮一大白。」   各人正欲湊趣,要隨著他話頭隨喜幾句,張偉卻斂了笑容,正色道:「軍法一事,諸位也需慎重。我只怕各位以身試法,今日隨侍我身邊,來日卻成校場之鬼,到那時,我雖傷心,卻也是救不得的。」   各人正自凜然稱是,張偉又道:「諸位,隨我入堂,還有軍機大事,要與諸位商量!」         第四章 圖謀瓊州     眾將依命魚貫而入,待張偉坐定,各人依職位高低,在節堂按順序而坐。劉國軒出海南未歸,張鼐巡視台南防務,周全斌施琅鎮守呂宋。此刻的節堂之內,到以左良玉為尊,那左首第一的位置,便由他坐了上去。   左良玉自歸附張偉之後,編入周全斌所領的神策衛內,由小小的都尉升至校尉將軍,上將軍,現下雖是爵位不顯,以職位來算,在漢軍內已是僅次於周全斌施琅等人。若論信重,張偉特地將他從日本調回,左遷至神策上將軍,命他節制原本的同僚肖天,自然也是對他的忠誠和能力信任非常。此時坐在左手邊第一把座椅上,雙手搭於膝上,雖然極欲想去撫摸這楠木雕花木椅的花紋木理,感受一下它的舒適,卻又將身子扭捏幾下,只是不肯去摸。   張偉見他神色,心裡暗笑,知道這碌位爵賞干係甚大,當真是一舉一動,乃至坐哪一把椅子,都需付出汗水,甚至生命。凡為人者,哪有不想竭力往上爬,坐在他人之首的道理?田產、家宅、嬌妻美妾好酒美食,哪一樣不和職務爵位有關,無論古今,世人皆在這些事上勞心勞力,勝者為王。憑他什麼大道理,什麼濟國救,也沒有銀子加女子更令人心動。張偉御下之道,寬嚴相濟,以爵賞碌位相誘,軍法為罰,終將這一眾人傑牢牢籠絡在手。   因見各人坐定,張偉輕一頷首,自有親兵上前,將瓊洲府一地的地圖張掛起來,又將張偉依記憶命耶蘇會士繪製的明朝疆域草圖掛於其旁。因中國內地太大,沒有大量的時間金錢人力物力,絕難在短期內匯成整個大明地圖,無耐之下,只得用當時的簡陋地圖加張偉的記憶,製成這張全圖,饒是如此,亦是當時唯一的一張明朝疆域全圖了。   「大人,瓊州全境三府十縣已被劉國軒將軍拿下,屬下的龍驤衛依次鋪開佈防。對面的廣東全無動靜。依末將看來,在沒有接到朝廷指令之前,那些兵將定然不會有何異動。」   王□身為參軍部的將軍,大副的地圖一掛出來,他便步行向前,手揮指劃,將龍驤衛的佈防位置,對面廣東鎮兵的調動配置頃刻之間說完。甚至糧草補充、兵員傷亡等事,也是一時間說的清楚明白。   張偉讚許地一笑,向王□道:「你做的好。參軍參軍,就是要在這些事上多下功夫。」又氣道:「我設各衛司馬,原本著後勤一事全交給司馬進行,可保糧草彈藥不至匱乏,今次攻海南,我交給國軒進行,後勤一事立時就出了紕漏。原本漢軍做戰,都是我領兵,此番以龍驤一衛而出,一衛的司馬無法統籌全軍,後方補給諸事掣肘,仗打了十天,瓊州全境已被國軒攻克,第二撥彈藥補給方由台南兵工廠往瓊州起航,這還了得?若是當地的明軍稍加抵抗,多拖延幾天,內地的明軍必會上島,到那時,漢軍再精銳,赤手空拳能打的過人家麼?」他聲色俱厲,與會諸將雖事不幹已,近年來卻已是很少見張偉如此大發雷霆,各人都將頭低下,唯恐在此時觸怒張偉,那可真是霉運當頭了。   只聽得張偉厲聲道:「設漢軍司馬,統轄管制所有的後勤補給一事,庶已可以改善?我擬用軍機處的卓豫川為漢軍大司馬,諸位以為如何?」這卓豫川少年老成,溫儉馴良,雖然在軍機辦事,位卑權重,卻從不以職權傲人,與台灣各部衙門關係相處的甚好。與漢軍各部司馬亦是常打交道,各部將軍雖不瞭解,到也聽過其人其行。現下張偉將他由文職改轉武職,一下子升為諸軍將軍同列的高位,諸人先是眼紅,繼而想到後勤一事繁蕪難辦,也非得卓豫川這樣的人來篳路藍縷,左右逢源。   當下由左良玉帶頭,各人一齊起身向張偉拱手道:「大將軍睿斷,末將等自然遵命。待卓大司馬上任,一定全力襄助,不敢因循疏怠,請大將軍放心。」   張偉冷笑一聲,命各人坐下,懶洋洋說道:「你們如此,我自然放心的很。那卓平康已接了我命,帶著補給糧草先赴瓊州去了。末來瓊州還有大戰,後勤補給一事很是重要,輕忽不得。」   他長歎口氣,向著一臉漠然的諸將強調道:「打仗,打的其實還是錢糧!」中國古代行軍做戰,雖然小說家言有過「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的話語,卻歷來對後勤一事不甚重視,對後勤官員也甚少敬重。張偉雖提高各衛司馬的地位,卻仍是不能革除這幾千年來的積弊。各將都對左良玉眼紅不止,對卓豫川這位文官突任大司馬卻只是泛泛,便可一見其中端倪。因見左良玉坐於眼前,神情已是稍顯焦燥不安,張偉知他此刻已知瓊州方向將來必有大動作,否則不會有如此種種的舉措,那瓊州雖大,人口卻是不多,又有不少黎族,柔懦無用,只需兩千漢軍加近岸炮壘,一可內防瓊州百姓,二足制內地明軍反撲。現下又是加派士兵,又以大司馬前去查看糧草補給一事,想來這瓊州會成為一大戰場。左良玉身為統兵大將,每日裡日思夜想的,正是能統領大軍,四處征伐,在日本窩了這麼多年,此時天大的機遇擺在眼前,卻教他如何能沉的住氣。能一直沉默不語,只待張偉交待,已然是了不起的心胸氣度了。   張偉知他心思,站起身來。向隨行而入的諸將交待些細務,便揮手令道:「左良玉與王□留下,其餘人都下去吧。」他一語令下,各人自然是凜然遵行,當下便各自起身,亂紛紛向著節堂外魚貫而出。間或有幾個瞟了踞坐於堂上的左良玉幾眼,或是羨慕,或是嫉忌,甚至是敵視。「孟子說的好啊!一個人,是否是仁善純良,從眸子就能看的出來。其心正,則眸子眊焉。良玉,適才看你的眼神,可未必都是表示善意的哪。」「大人說笑了。良玉一定和睦同僚,方能不負大人的苦心。」   張偉咪著雙眼,對左良玉的話不置可否。到是王□笑道:「左將軍也不必放在心上。不招人忌是庸材,將軍受些指斥,甚至刁難,正說明將軍是難得的人才,受到大人的愛重。」輕搖右手,止住兩位愛將的客套,張偉霍然起身,指著瓊州地圖,向著左良主與王□道:「打下了瓊州,不僅僅是得到了優質的鐵礦,還有幾十萬百姓,良田無數!若是我以此為滿足,以台灣、呂宋、瓊州三島,幾百萬的百姓是我治下良民,還有水師和十幾萬漢軍,這天下誰能奈我何?」   他此時雖未稱王,卻已擁有相當於內地數省的土地和百姓,手下擁有精銳之極的漢軍士卒,有著除了荷蘭以外實力最強的水師,工廠礦山與貿易給了他豐厚的財源;加上日本長崎、蝦夷殖民地。若是以此自保,別說是十年八年,只怕再過幾十年上百年,明朝和關外滿清都對他無可奈何。是以這一番話出口,左王二人皆是默然點頭。   「朝廷的消息現下還沒有,不過我早便買通了原兩廣總督熊文燦,只需他上奏朝廷,言道瓊州海外之地,海盜甚多,需要漢軍水師前往彈壓。再有廣東沿海官員,我大多已派人打點過了,國軒用兵之初,也是用海盜的服飾。欺上不欺下,朝廷好蒙,其實下面的官員早就心知肚明。羅汝才的軍情部,還有高傑屬下的知聞曹,都有密報給我。」說到此處,張偉將懷中密藏的幾封高羅二人的密報掏將出來,遞給站在身邊的王□。王□略掃幾眼,立時神色大變,又交與那左良玉觀看。先忍不住向張偉道:「這個王尊德當真是可惡!我道大人怎地命參軍部擬定戰役計劃,原來竟是他鼓動朝廷對付大人!」   左良玉卻看的比王□仔細的多,細覽半響,方默然將那密報遞還張偉,沉吟片刻,方向張偉言道:「大人一向與熊總督交好,現下那熊總督離任,繼任的自然會打壓他的舊人。一來肅清舊氛,方便任用新人,二來也是借非議大人,打壓熊大人的意思。」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道:「聽說那王尊德是溫體仁溫閣老的黨羽,大人你又與首輔錢閣老交厚,現下溫閣老一心想做上首輔的位子。以王尊德來刁難,也是想拿住大人的把柄,以便將錢龍錫與熊文燦打掉。」他輕輕瞟一眼張偉神色,躬身道:「這只是末將的一點淺見,未知大人以為難否。」讚許的一點頭,張偉向他笑道:「沒錯。你這幾年和那些狡猾的倭人的交道當真不是白打的。王□只是個軍人,這些政治上的勾當,他自然不會理會。」   將手中的由屬下情報人員辛苦抄錄而來的奏折輕抖幾下,輕蔑一笑,向王□道:「你也不必氣憤。他說我有梟境之心,將來必反。這話原也說的不錯。你們想,若不是朝廷現下內外交困,就憑我擁兵自重,割地為王,能容的了我麼?我若不想法子進取,只怕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這事情你們不必理會,我自會料理。」   因見左王二人皆沉默不語,知道毫無理由的起兵反向明朝,只怕這些心腹大將都還有些牴觸心理。便向左良玉命道:「良玉,召你回來,佈置瓊州屯兵,都是王尊德這封密奏引發。若是朝廷信了他的奏報,派兵進剿,瓊州那邊無有大將,我不能放心。」他臉上掠過一絲青氣,向左良玉令道:「一旦事有不虞,戰事一起,你便率兵拿下兩廣和雲南!」   「末將遵命!」   「不要猶疑,不必先行請示。廣東那邊一有異動,你可相機行事!」   「是!」   「廣東兵弱,你當可一鼓作氣,迅速敉平。廣西比之廣東雖然貧瘠,兵額也是不足,糧餉也少,不過你到不可掉以輕心。歷來明朝強兵,以廣西兵最為人稱道。朝廷北邊有事,多半都會調廣西兵馳援,且廣西以山地為多,地形複雜,大炮移動不易,你可千萬小心!」   「末將不敢大意。」   「雲南瘴痢之地,又有沐家世代鎮守,甚得民心。不過雲貴地區太過貧困,那沐家打打土蠻也罷了,到是不足為患。為將者,當臨機處斷,我此刻吩咐的仔細了,只會束縛住你手腳,凡事相機處斷吧。」   張偉略顯疲態,命王□將參軍部預先擬好的做戰細節交待給左良玉,這兩廣與雲南的衛所兵也有二十幾萬人,雖然現下的明軍吃空額嚴重,衛所逃亡之兵甚多,到底是三省之地,總督麾下標兵和廣東、廣西、雲南都設有總兵官,算來也有能戰之兵五六萬人,漢軍以一萬五千餘人,加上一百多門火炮,打起來卻也並不輕鬆。張偉心中暗自追悔,若是早些想起硝化甘油一事,研製出威力更大的火來,臨陣之時大炮一轟,加上威力遠過於明軍的火槍,還有那手榴彈往敵陣一扔,只怕就是二十幾萬足額明軍,也不是一萬漢軍的敵手了。   直待夜色籠罩,外面早就漆黑一片,節堂內早就燈火輝煌,張偉聽的倦了,已是昏昏沉沉,朦朧中只聽到王□輕聲喚道:「大人,末將已經參軍部擬好的計劃盡數向左將軍交待了,大人若是倦了,可以回府歇息去了。」猛然一睜眼,只見王□與左良玉立於身前,神色亦是疲憊之極,因向兩人笑道:「我原說與王□一起交待,沒想到竟睡過去了。」站起身來,向左良玉勉慰道:「昆山兄,好生去做!」,說罷出得節堂,向從人親兵大聲吩咐道:「快駕車過來,送我回府!」   車窗外夜色朦朧,張偉斜倚在車內厚枕靠墊之上,看著窗外馬車疾馳而過時拉出路燈光影,兩眼被那燈影折射的熠熠生光,馬車全不顛簸,在筆直平滑的官道上風馳電掣般疾行,拉著張偉迅向著自家府邸而去。   若論張偉心思,今夜頗不想回到府中,他處置了那犯法都尉後,又將私開營門的果尉交由馮錫范處置,對夫人干涉軍務的事無一語置評,諸將圍在他身邊,雖見他神色如常,卻也是不敢發一語。這般的將軍家事,還是由著張偉自已頭疼最好,一句話說錯了,在夫人那邊留下什麼惡劣印象,卻也是沒來由。   張偉當時不言,實則心內當真怒甚,柳如是小小年紀,成婚不久,竟然敢干涉他的軍處,這當真是令他意外,又很是憤怒。當時頗想立時就回身前去質問於她,待轉念一想,卻又頗覺此時沒有表面這般簡單,柳如是在台灣無根無基,一個孤身弱女子來台,雖然與那李夫人有過交結,到底不是什麼真正深厚的交情,卻如何肯為她觸怒張偉。   想來想去,張偉甚是煩悶,在車內頓足喝道:「掉轉馬車,不回府了,去何爺府上。」   此時已交子時,那車伕雖是納悶,卻也不敢違拗,當即調轉馬頭,向著何斌府邸方向馳去。待張偉親兵叫開何府大門,張偉跳下馬車,大踏步由正門而入,穿大堂入儀門,直奔何斌書房而去。待他行到一半,何斌已被驚醒,披著夾衫由兩個小廝掌著燈籠迎將出來。因見張偉一臉怒色,何斌詫道:「志華,出了什麼大事?是瓊州戰事不順麼?」   張偉這麼一弄,鬧的動靜甚大,何府上下人等皆已起身,那稍有頭臉的已跟在何斌身後,各人都納悶不已。這些年來漢軍無往不勝,縱有小小折損,亦是打的敵人灰頭土臉,潰不成軍。張偉此番如此,若說不是出了大事,又何必深夜這麼直入何府,各人都是在想:「漢軍也會打敗仗麼,這可當真是了不得!」   卻聽張偉向何斌強笑道:「廷斌兄,你誤會了。」又向何斌笑道:「好些日子沒來尋你,今夜晚了,我還沒有用過飯,想了一想,來尋廷斌兄小酌也好。」   何斌聽他說完,當真是哭笑不得,剛要抱怨幾句,卻又見他神色不對,便轉身揮手道:「都給我回去,一個個都沒個規矩!」   喝退下人,便要過燈籠來,親自掌燈將張偉迎入房內,因讓著他坐下,又喝令下人準備飯菜,亂了小半時辰,方向張偉問道:「志華,究竟出了甚事?」   張偉長歎口氣,將白天的事向著何斌仔細說了。何斌聽的發呆,過了半響方向張   偉笑道:「婦人家心軟,一時不合派人去赦人性命,沒有仔細思量過,一心只想救人的性命,這也是有的。」   輕輕「唔」了一聲,張偉頗有些意興闌珊,向著何斌苦笑道:「如是她一向知禮守規,怎地這次如此糊塗。」   何斌聽他訴苦,雖然心中也暗怪柳如是不該如此。卻只得強打精神,勸慰張偉。絮絮叨叨說了半夜,張偉原本就睏倦之極,若不是心中有事,卻哪裡能支持著到何府來。再加上小飲了幾杯,早已是兩眼發澀,聽何斌唸經也似的勸解,雖強打精神,卻也是慢慢支撐不住,慢慢歪倒在何斌書床的臥榻之上,兩眼一閉,已是睡將過去。   見他睡的香甜,何斌知是最近部署瓊州及兩廣雲南戰事令他太過疲累,再加上心中鬱鬱,早就不堪重負。是以他不打招呼頭一歪便睡,何斌見了到也不惱。只吩咐下人人小心侍候,他自回府,與驚醒的夫人議論一番,感慨一番,又警告夫人不得聽信他人言辭,亂撞木鐘,這一亂又是個把時辰過去,卻突然想到明早還需早起,立時吹滅床邊蠟燭,與夫人相擁而睡不提。   待窗前一縷朝陽透過空隙穿入房內,由一絲絲細弱的白光逐漸變的強烈,織熱,直曬在何斌身上。此時正交盛夏,待何斌熱的滿頭躁汗,猛然驚醒,卻發現天已大亮,那太陽光已是強的刺眼。因婦人怕冷,何府雖有從內地用大船運來的大量冰塊,藏於深達十米的地窖之中,別說是泡酸梅湯等解暑之物,便是每天用大銅盆擺滿一屋也是儘夠。只可惜那何夫人女流體弱,雖酷暑天氣,卻只是不准何斌宿於此處時放置冰塊,夜間還好,這一天亮,便把何斌熱的一頭大汗。   看一眼夫人,何斌搖頭苦笑,因沉聲問道:「外面是誰伺候?」   「回爺的話,是奴婢。」   因知是何斌要怎身,到也不需他提點,門外侍候的通房丫頭梅香端著青釉瓷蓋碗,輕輕將門推開,一閃身行到何斌身前,將那蓋碗遞給何斌,讓他漱口。待何斌一口將漱口水吐在她隨後端來的痰盂之內。又遞上銅盆,絞好毛巾讓何斌淨臉洗面。何斌一聲不吭,只待洗漱已完,在那梅香胸口上摸上一把,只聽得那梅香在房內輕聲啐了一聲,他已是去的遠了。   行到內院角門之處,見每日裡跟隨的管家已待立在門外,何斌卻黑著臉問道:「昨天吩咐過今兒要早起,怎地這會子都沒有叫起?你這老東西越發的怠慢差使了!」   因又問道:「你張爺呢,可起身了?」   「回爺的話,張爺天還沒亮就起身了,小人原本要叫醒老爺,張偉說昨晚已然驚擾,還是不要再打擾爺的好。適才小人提醒梅香姑娘喚醒老爺,梅姑娘說了,已是喚過幾次,老爺只是不醒,也只得罷了。」   何斌自鼻中哼了一聲,算是饒了他這一過,又問道:「張爺走時,神情如何?」   那管家答道:「到是沒有看出什麼不對,縱有,小人是什麼牌名上的人物,哪敢緊盯著張爺看。」   「也罷,咱們這便去各工廠巡視。」,他沉吟一下,吩咐道:「前些天興建的那水力織布廠已經開工,咱們便過去那邊。」   他出府登車,連早點亦不及用,只令人在路邊食檔買了些充飢之物,胡亂塞了肚子便罷。何斌每日除了需署理財務一事之外,各家工廠礦山也需他常去巡看。一則他於這些地方都有股份,自已也是上心。二來張偉現下一門心思用在軍務上,這些事情也當真是顧不過來,衙門之外,也只得請何斌多費心罷了。此時何斌乘坐於四馬高軒之上,心裡卻只是納悶:「志華該當如何如置柳氏呢。若是因此一事便休了她,也未免太過嚴重。」   他略想一想,卻覺得以張偉的性子,多半會將柳如是逐出府中。張偉這些年來大權獨掌,縱是何斌等赴台元老亦是謹慎處事,唯恐在此事上觸了霉頭,這柳如是一介女流,卻如何敢去攖這虎鬚。想到此處,雖說自已是大媒,卻也不便說話,也唯有搖頭歎氣罷了。   他這邊擔心不已,張偉府中卻是一團和氣,全然看不出昨日風波給張府帶來的衝擊。柳如是雖覺張偉神情有些古怪,卻想到他此時心中翻江倒海,正思慮著如何處置她昨日的過失。張偉原本打算一回府便發作,立時將柳如是訓斥一通,逐出府外暫居,待日後悔過再接回來。待回府一見了她,卻終是不忍。勉強擠出笑臉敷衍了幾句,用罷早點之後,便在內堂與柳如是閒談,聽她說些府中雜事。   因聽她談談說說,張府中上下人等也有近兩百號人,除了張偉用來在府中隨侍辦事的書辦、會計、軍事參謀之外,還有一百多號丫頭老婆子,並長隨家丁等上下人等,皆需柳如是操持管制。這柳如是現今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雖然古代女子成熟的早,此時已是俏麗少婦模樣,到底是在小家子長大,又是年少臉薄,哪裡能管束的住這麼些人。若不是張偉以前治家如用軍法,下人得罪動輒便被發到大屯山脈各礦裡去做苦力挖礦,此時雖然早已不行如此酷法,到底餘威尚在。只是張偉若不在府,柳如是指揮起下人來卻並不能如意。張府下人哪一個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柳氏在他們眼裡,出身卑賤之極,私下裡議論起來,都道張偉一時被她美色所迷,將來必當後悔雲去。是以除了柳如是身邊的貼身丫鬟,餘者竟無一人可以托以心腹,使換起來,也是諸多麻煩。   張偉知柳如是面軟心慈,從不肯在自已面前訴苦告狀,每日有閒,便與柳如是說些家務之事,聽出話風便狠勁整治了幾個。他越是如此,柳如是到是越發不肯說下人的閒話,與張偉閒談也只是泛泛而談,全然不肯將所受的委屈說出。張偉無法,也只索罷休,心中對這比自已小了近十歲的柳如是越發愛重。只是今日心中有火,每素裡看的順眼的那張臉,卻不知道怎地變的陌生可厭。正想著法兒發作時,卻見柳如是抿嘴一笑,突然向張偉道:「聽了你的主意,讓那莊妃做了管家婆子,她到是能幹的很,那些丫頭婆子的,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   「唔。她到底是曾經的後金汗妃,做這麼點小事,到還是委屈她了。」   張偉自是知道這莊妃心性智謀都不下於等閒男子,自從將她與宸妃從遼東搶來之後,因見這兩名女子氣度不凡,顯然是滿人中的貴戚女子。待遼東風聲稍稍平息,便派了人過去打探,各方面情報一綜合,再加上張偉又親自與她們打過幾次交道,自然是早已知道這兩人蒙古女子的身份。因宸妃身體一向柔弱,又在遼東一戰時受過傷,身體已是虛弱之極,每日只是在張偉府中後院偏廂房內養病。那莊妃年紀尚小,初來時對台灣及張偉很是抗拒,又因宸妃病體難支,兩人一直都有尋死的念頭。若不是張偉命人寸步不離的看守,只怕這兩人早已成了他鄉之鬼。待一年多的光陰一過,宸妃到了罷了,莊妃到底是少年心性,又因與柳如是年紀相近,才情亦都是一等一的女子,兩個便相處的甚是捻熟,交情亦日漸深厚。待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莊妃與她的來往更是自由方便許多。因見柳如是在府中不受敬重,操持家務甚是勞心費力,莊妃閒極無聊,竟自薦要幫她操持家務。張偉雖覺好笑,卻也想讓她分心,免得一不小心,再去投井上吊,那可白養她們這些時日了。   因想起宸妃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張偉心中一陣煩悶,因向柳如是問道:「那個宸妃怎樣了?」   柳如是皺眉答道:「昨兒夜裡又咳血了,聽早上請來的大夫說,她原本身體便弱,又受過刀傷,加上從遼東來台,水土不服,心情郁卒,若是不趕緊想法子,只怕是撐不過今年秋天了。」   「嗯,若當真是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張偉心中沉吟思索,那皇太極秋天時必將出關搶掠,年前方回遼東,此役過後,他大汗及皇帝的權威方能如張偉襲遼前鞏固,到時候,宸莊兩妃方有利用的價值。現下就是與皇太極接洽聯絡,只怕也是白搭。   他正在思索,卻聽得柳如是向他笑道:「我想給宸妃姐姐討個情,放她回遼去吧,可成?」   張偉忍不住一陣冒火,便冷冷答道:「這事情你不知手尾,不要多管!」,又向她冷笑道:「你還是多費些心,管管內務。難不成你讓人家莊妃給你管一輩子家!」   柳如是漲紅了臉,被張偉說的啞口無言,他從未以如此的語氣向著柳如是說話,此番話說的又損又狠,當真是毫不客氣。縱是當年柳如是以丫頭的身份服侍,也未受過他如此的冷待。因兩眼中含著淚水,卻是不敢和他抗辯,只蹲身福了一福,蒼白著臉答道:「是,如是知道了,自此再也不敢多嘴了。」   她雖不和張偉辯論,張偉卻是不肯放過她,又向她惡聲惡調斥道:「我意不知道你每日裡想些什麼!該操心的你不成,不該管的,偏生將手伸的老長!」   他猛然站起身來,向著臉上一絲血色也無,使勁咬著嘴唇的柳如是怒道:「我原想著你是年少無知,一時心軟,現下看來,竟是你太不安份!府裡的事你不肯經心,外面亂七八遭的事你管的到寬!」   柳如是原不肯和張偉吵嘴,她雖年幼,心裡卻一直存著要做賢妻良母的想念,是以對家事很是上心,如若不然,也不會勞動好姐妹大玉兒為她幫手。此時張偉這麼夾槍帶棒的大罵一通,柳如是終忍不住,漲紅了臉向張偉泣道:「我原也是不想多說,不過是看那宸妃姐姐要死的人,這才多嘴向你討了句請。你若不肯,也便罷了,左右是你的軍國大事,我為姐妹盡盡心,也就罷了。何苦這麼大發雷霆!」   又向張偉福了一福,冷笑道:「爺真是好威風,好殺氣。如是怕了,還是離您遠些的好。」   說罷轉身便行,張偉一時竟被她弄的呆了。雖是心中仍是發怒,卻隱隱然如同見到那個傳說中桀驁不馴,特立獨行的河東君,比之一向在他身邊溫柔婉約,唯唯諾諾的柳如是,竟是天差地別。   因向她喝道:「你回來,我有事同你講!」   見柳如是扭轉過身子,卻是不肯回頭,張偉歎道:「好了,不要再氣了,快些回來。」   他只覺得身上燥熱,因將手中湘妃灑金折扇打開,用力搖上幾搖,卻是半絲涼風也無,只得將手中折扇放下,把身上長袍脫下,頭臉上熱汗卻仍是不住往下滴落,因喊道:「這鬼天氣,當真是熱殺人!」   柳如是噗嗤一笑,向身邊的通房大丫頭吩咐道:「快取些我適才備好的冰鎮酸梅湯來,給爺去暑降火。」   又施施然走回張偉身邊,嬌笑道:「怪道你火氣這麼大,卻原來是熱的不成?」   張偉哼道:「若是這麼著,我能衝你發火?下人們我都不肯無故折辱,拿來出氣。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大房娘子,難不成我拿你撒氣不成?」   舒適的喝上一口冰涼酸甜的酸梅湯,向柳如是歎道:「這台灣我委實是住不得了。待將來咱們在江西廬山建個大屋,一到夏天便去上山避暑,可好?」   柳如是點頭笑道:「南京也熱的很,是以我到是覺得此地也不甚熱。你既然奈不住熱,將來不做官兒了,尋個避暑勝地去住,也是正理。」   張偉輕輕一笑,卻也不去反駁她「不做官兒」云云的話語,柳如是雖然聰慧,張偉卻有意不與她討論軍國大事,閒暇時只是吟風弄月,讓她彈些曲子,說些詩文,又或是些家常話語。張偉勞累一天,難不成回家後還對著一個政治型女子更添煩惱不成?是以哪怕柳如是有再大的能耐,張偉亦是下決心不讓她參與政事了。此時看著她嬌俏的臉龐,心神一蕩,差點兒便要拉著她手,告訴她或許她就是將來的皇后。   心中激盪,卻又將臉一板,向柳如是將昨天的事詳細說了,待說到那李都尉仍然被殺,柳如是神色黯然,向張偉道:「原本是想著救他一命,誰料還是被你下令殺了。」   張偉一陣火大,忍不住又怒道:「你不知就裡,就不要亂說話!他貪污軍餉,縱是神仙說話,縱是有一百條命,昨天也非得殺了他不可!」   柳如是原本到要辯解,卻只是臉色微紅,因向張偉賠罪道:「是了,我再也不敢摻合進這些事裡,再也不多嘴了,大人您就別生小女子的氣了,可成?」   張偉聽她認錯,臉上顏色稍霽,正思量著要再訓導她幾句,卻聽得內堂窗外有人笑道:「可笑柳姐姐一心為他,可惜那人卻是不領情,俏媚眼做個瞎子看了。」   「大玉兒,你做死麼,敢這麼著同我說話。」他話音一落,卻見那莊妃大玉兒笑嘻嘻挑簾而入,向張偉略一抱拳,便大刺刺坐在柳如是身邊。   張偉忍不住一笑,指著她笑道:「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家,不學咱們漢人女子的禮儀,卻學這副怪樣!」   那莊妃原本在遼東生活,遼邊苦寒,她雖是相貌美麗,皮膚卻是略顯粗黑。在台灣將養了一年多,初始時尚不習慣,現下已是諸事順心,又有了諸多漢人女人的裝飾打扮,再加上精心保養,原本就俏麗的臉龐越發顯的吹彈可破,因天熱,穿的也甚單薄,俏麗的鼻臉上亦是細密的汗珠。見張偉盯著自已看,那莊妃在肚裡啐了一口,卻怕柳如是上心,急忙向張偉道:「偏不學你們漢人女子的習俗!」   又傲然道:「你就是抓了我,我仍是大汗的女人,怎麼可以向你這南蠻子行禮。和你耍笑取樂罷了,你還當真了。」   張偉笑道:「罷了罷了,這大熱的天,你巴巴跑來,到底有什麼正經話說。什麼叫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莊妃正要說話,卻見柳如是滿臉通紅,擰住她手,她便笑道:「好好好,我不說還不成?由你自個兒來說。」   張偉一頭霧水,卻不知道這兩個美女在搞什麼鬼,因納悶道:「到底是什麼事,如是,快同我說!」   柳如是漲紅了臉,向張偉道:「我上個月就停了經,前兒請了大夫來,道是我懷孕了……」   她低下頭來,扭捏著道:「昨日那李家娘子過來,說起她男人的事。我原本也不想管,後來聽大玉兒說起你當日在遼東殺人,現下又行軍法之事,殺人太多有傷天和,恐對我肚子裡的孩兒不利。是以將信物給她,恕了她男人的性命,以為孩兒祈福。」   她雖是聲音細若懸絲,若不是張偉張著耳朵,當真是難以聽到,待聽到她說起懷孕一事,聲音雖小,在張偉耳朵裡卻不亞於雷鳴一般。他猛然起身,幾步竄到柳如是身前,抖著手扶著柳如是的身子,顫聲問道:「如是,你懷孕了?你當真是懷孕了?」   那莊妃大玉兒一把將張偉的手彈開,向張偉嗔道:「把你的髒手拿開!小心讓如是姐姐染了時氣,到時候可不得了。」   張偉知她雖是年幼,卻已在十五歲那年便生過一個孩兒,只是半年便夭折而亡,因聽了她的話,倒退幾步,向著柳如是大笑道:「好好,好!我張偉也要有孩兒了!」   柳如是嫣然一笑,向張偉柔聲道:「希望是個男孩兒,能如他父親一般,建功立業,英雄了得。」   「男或女到無所謂,只是我要有孩兒了,嘿嘿,當真是令我高興,嗯,我委實是高興的頭暈。」   他興奮之極,以手扶額,向著柳如是柔聲道:「是我錯怪了你。你的想頭是沒錯,不能怪你。嗯,法外赦人還是不可取,不過,我要詔告全台,並呂宋、瓊州,凡我治下子民,官府送給牛酒,大脯天下,讓百姓為我的孩兒祈福!」   搓一搓手,又興奮想道:「這可當真是好兆頭,好兆頭!我正要做一樁大事,上天便賜我孩兒,我到罷了,不信那些無聊之事。在下面的官員百姓,漢軍將士眼裡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想到此處,卻又是一陣臉紅,心道:「我當真是在這權術政治裡浸泡的久了,自家生個孩兒,居然也想到這上去。」   他高興之極,連聲吩咐,立時傳令給吳遂仲,將適才的意思交待給他,便台灣、呂宋、瓊州等地,凡是張偉治下的漢人百姓,一律由官府分發牛酒,要普天同慶寧南候有了後裔,並令治下所有的道士和和尚帶著百姓祝醮,為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待消息傳出,台灣的文官武將便立時由著吳遂仲與左良玉領頭,分批入張偉府邸祝賀,然後便是官學教授及學子代表,富商百姓、乃至荷蘭與英國駐台灣的使節、在台的外國人代表、耶蘇會士,川流不息入張偉府中祝賀。待過得幾日,張偉自邀了何斌、陳永華等一眾知交好友,在府中設宴慶祝。待日本、呂宋等地接到消息,周全斌與施琅等人自也備了禮物送將過來,待各處承了張偉之命,大脯天下,更是弄的天下騷然,便是連遠在北京的崇禎皇帝亦是知道寧南候張偉夫人有孕,下朝議會商,要群臣商議,給張偉什麼樣的世襲官爵。   「寧南候的爵位,自然是給長子繼承,餘子,我看給他世襲的都督僉事,也便罷了。多少總兵官辛苦一輩子,不就是博一個都督僉事餘蔭?當年戚帥是多麼大的功勞情份,朝廷也沒說讓他的兒子封爵。張偉不過襲擾了一次遼東,陛下便要多給恩賞,這當真是逾越太甚!」   「啟東兄,你這便是有所不知了。皇上現下一心想敉平北方亂民,將女真賊子擋在關外。至於張偉,雄居南方,擁強兵十數萬,子民數百萬,掌握了整個南方的對外貿易,富甲天下。皇上對他甚是忌憚,可偏生越是如此,越得好好籠絡他才是。不然的話,這會子惹惱了他,逼的他造起反來,那可怎麼得了!」   劉宗周冷哼一聲,兩眼看向端坐於身側的錢謙益,向他怒道:「受之!你怎麼也如此糊途,豈不聞養虎為患的道理?對張偉這樣有梟境之心,反意漸顯的亂賊,咱們正要勸皇上好生彈壓防備,他不是有南海貿易麼?咱們斷了他的貿易,不准他的商船靠岸,遷海民入內地,就憑他那幾個小島,能養的起多少軍人?此時對他處處容忍退讓,正是漲了他的野心和氣焰!一個娼門女子懷孕,這才幾個月,就弄的天下騷動,這還了得!」   「啟東兄,豈不聞經有義,亦有權?現下咱們哪有力量行你那些計謀,待敉平流賊,皇上勵精圖治,天下歸心,又何懼那個彈丸小島上的土寇?更何況張偉一直在海外,絕不涉足內地,就說明他也沒有造反之意,只是跋扈而已。」   錢謙益在崇禎元年時為禮部侍郎,因是東林領袖,清流翹楚,又一向廉潔自愛,官聲甚好。崇禎攆走天啟皇帝留下的內閣班底之後,便下詔組成新任內閣,錢因名聲甚好,被崇禎賞識,下詔由禮部侍郎入內閣為大學士,當真是一步登天。他正在風春得意之時,卻惹怒了同期入閣,欲爭首輔之位的溫體仁。他看出皇帝賞識錢謙益,唯恐將來其成為自已的攔路石,於是想盡辦法,偽造了錢謙益貪污的證據,著人上告皇帝。   那崇禎最恨人貪污,偏生他的政府官員貪墨成風,連堂堂宰臣都是如此。當即也不管是真是假,下旨斥責,若不是周廷儒等人營救,錢謙益只怕連性命亦是難保,當即被罷職回鄉,冠帶閒居。此時天下大亂,崇禎對首輔錢龍錫很是不滿,周廷儒此時正被賞識,一心要擠掉溫體仁,謀那內閣首輔之位。錢謙益知周廷儒貪財,再加上頗有些交往,於是送了兩萬銀子,又隨身帶了大量現銀,來京謀起復一事。他知劉宗周剛直不阿,若是知道他以這種辦法起復,只怕立時會將他驅逐出府,是以絕口不提。兩人對坐無事,到說起皇帝下令朝議張偉世襲爵位的事。兩人性格及思維方式皆是不同,劉宗周是古板到極點的理學大家,對明朝忠心不二,一心要為皇帝剪除一切可能危脅明朝統治的人,而錢謙益卻是一心想著個人利碌,凡事以皇帝的想法為先,自然與劉宗周說不到一處,兩人爭的口乾舌躁,卻只是無法說服對方。   待說到三更時分,劉宗周見錢謙益仍是堅持已見,便向他冷笑道:「受之兄,有一件事,我現下還沒有得到證據。只是聽溫體仁略說過一點,我不喜風聞奏報,待有了實據,自然會將張偉的所為,盡數呈報給皇上知曉,到那時,任是誰也回護他不得!」         第五章 氏君庸臣     錢謙益知劉宗周固執,不易說服。他雖是對張偉略有好感,卻也不值當為他與劉宗周爭拗。況且大學士溫體仁新得帝寵,因其「孤立、無黨」備受皇帝讚譽,溫體仁要對付張偉,想來是與大學士錢龍錫爭位,此時摻合此事,斷無好處。是以與劉宗周敷衍幾句,當即便告辭而出。   看著他青衣小帽神色匆匆而出,劉宗周輕輕一撇嘴,斥罵道:「利令智昏!」他對錢謙益當真是失望之極,原以為他貪污一事定是被人污陷,現下想來,到也是五五之間了。待第二日朝會,劉宗周與禮科給事中盧兆龍、工科給事中王都等人極力反對皇帝優撫張偉,各人都道:「張偉雖未露反跡,到底是擁兵自重的藩鎮,朝廷若不早圖,反而加以碌位,卻是向張偉這樣的武夫示弱,這萬萬要不得。」   那王都更是慷慨激昂,在朝堂上力陳道:「張偉梟境之心,以未生之子大脯全台軍民,便是那呂宋,因有其部駐軍,亦是鬧的沸沸揚揚,如此聲張滋擾,卻是為何?陛下今日再對其進行額外恩賞,看似能撫其心,實則壯其膽矣。唐明皇恩寵安碌山,竟以貴妃以其為子,口稱『胡兒』,明皇又以四鎮與其節度,不可不謂深恩厚德,後事如何?碌山竟反,鐵騎狂衝而至潼關,唐室一夕之間失卻半壁江山,唐皇徒為人笑耳。今陛下與寧南候恩義不立,君臣間亦不相得。張偉海外歸來,與當年胡兒一般,盡早必反!今陛下欲以高官厚碌籠絡其心,臣恐徒為後世笑耳。」   他說到此時,崇禎皇帝已是神色難看之極,只是聽他說的有理,卻也不好發作。王都不顧皇帝反應,他身為工科的給事中,有建言直諫之權,再加上身為清流,犯顏直諫方顯風骨。是以不顧皇帝臉色,繼續沉聲道:「此時北方已亂,江南負擔大明財賦大半,張偉手下有這樣的強鎮雄兵,再加上其人也算的上雄材大略,陛下認為他不敢窺探江南麼?若是江南有警,則明朝危矣!臣以為,現下賊兵雖是勢大,到底是烏合之眾,陛下該當命熊文燦駐節襄陽之後,一定要南防張偉,可以不必入川。南京為大明陪都,陛下可詔命南京兵部尚書並南直隸的各總兵、指揮使司清軍厘兵,整頓軍伍,隨時關注台海動向,一旦那張偉有甚異動,便可與熊文燦成犄角之勢。再命福建、廣東沿海督、撫遷沿海的商人百姓入內,禁絕中外貿易,禁絕洋人入境,禁絕台灣貨船停靠,斷了張偉的財路。如此這般,方可保江南半壁。」   待他說完,崇禎已是覺其說的很對,正欲開口讚許其見,依其言而行。卻又見奉召來京的南京工部左待郎何喬遠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王都之言雖是有理,卻只是因噎廢食之舉。」   他此語一出,不但皇帝頗是意外,便是那王都等人,亦都驚詫不已。適才王都所言,正是劉宗周與門生弟子,並各科的給事中,都御史等清流儒士商討出來的方略。各人都對明朝的現狀憂心不已,明末讀書人風氣尚佳,雖然愚腐,卻亦有東林黨這樣關心時事的政治組織,比之清朝萬馬齊喑卻又好了許多。各人商量之餘,都道當前明朝兩大患,一者就是滿清女真,二者便是台灣張偉。至於農民軍,各人都是士大夫出身,現下農民起義雖然鬧的沸沸揚揚,各人卻都對官兵剿滅這場農民大起義充滿信心。事實也確是如此,只要皇太極與張偉不出來搗亂,不管張獻忠與李自成如何蹦躂,到底還是打不過明朝的正規軍。   各人商量良久,最後便決定趁著此次朝議發難,不但要令皇帝打消撫慰張偉的意思,還要施行各種辦法進行限制,縱是現在就逼反張偉,也比他在海島上好生經營,日後實力越發壯大來的更好。他們書生議政,雖然也算的上頗有見識,卻只是低估了張偉軍力的實力和張偉一統天下,重振大漢聲威的決心罷了。   以劉宗周為首,這群言官御史及各科的給事中,無疑是朝中清流的代表,這些人大半廉潔自害,操守過人,很得同僚的敬重。除非是魏忠賢那樣的閹人,先天就被這些嚴峻峭刻的士大夫所拒絕之外,哪怕是朝中大佬,那錢龍錫、溫體仁、周廷儒之流,對這些清流儒生也是敬重有加,分外拉攏。在封建社會,能控制清流輿論,就等若是在皇帝和百姓心中有了良好的口碑。張偉只所以要盡量拉攏官紳儒士,也是因為這些人雖是文弱之極,手不能提四兩,但若是在鄉里振臂一呼,卻比任何人都有用,千載之下,儒家雖不是宗教,實則已經有了比宗教更禁錮操控人的力量。此番在朝堂之上,這些清流們一致行動,所陳奏的又多是商量好的對策,比之往日空言無物強上許多,是以連崇禎亦被他們說服,那些閣臣中如錢龍錫收受過張偉大筆的賄賂,原本是要為他說話,當此之時,卻是半個字也不敢說出口,唯恐被這些抱成團的言官們當堂指斥。此時這何喬遠突然站出來說話,那些與張偉交好,又或是受過他拉攏好處的官兒們立時精神一振,一時間各人均是眉開眼笑,心道:「嘿嘿,看你們這些後學末進,如何與這何喬遠抗辯。」   何喬遠自少奇偉不凡,好學不綴,萬曆十四年二十來歲年紀便中了進士,歷任刑部主事,禮部員外,廣西布政使司,在戶部右侍郎任時辭官回鄉,身上止余一兩白銀,為官清廉自守如此,為當時士林稱道不已。回鄉之後,整個福建省的官紳皆上門來拜,又著書授徒,與東林黨最早的領袖鄒元標等人被人稱為「四君子」。他不但資歷在這朝堂之上最老,論起在清流的地位名氣,亦是遠遠超過後學晚生劉宗周等人甚多。是以此時別人皆不敢開口說話,唯有他凜然而出,直接指斥王都所言不對,開口反駁。若是別人,只怕這些言官們立時便會群起而攻,而這位德高望重的境山先生一出,那王都等人面面相覷,卻也是無法可想,只得呆立一旁,聽他說話。   崇禎帝見是何喬遠,便點頭道:「你有話,儘管講來。」   何喬遠出班奏事之後,卻不說話。顫微微從懷中掏出一封奏疏,遞呈上去,崇禎打眼一看,卻見是《開海禁流疏》。崇禎打開略略一看,因見是恭楷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寫了滿紙,因不耐煩細看,便又張口向何喬遠道:「奏疏朕回官再細看,你且先來說說看!」   「陛下,臣以為南方之事,海禁為禍甚大,唯有開禁之事,弭盜安民,莫先此舉。」   「何以見得?」   「陛下,自太祖皇帝列十五不征之國,因日本屢犯海禁,又由我天朝子民出海而去,成為異國之民,成了背棄祖宗的刁民,是以太祖頒海禁之令,除了留下泉州等港口開放之外,本朝制度就與那南宋絕然不同,寸板不准入海。官司也不抽稅,海關亦無釐金收入。再有鄭和下西洋後,宣宗皇帝因大學士夏原吉奏說寶船一事勞民傷財,其弊甚大。宣宗皇帝准奏,燒了南京寶船廠,就是連造船的圖紙,亦是一張不留。自此之後,我大明沒了官師,沒有能戰的水師,致有嘉靖、萬曆年間倭人入寇,四處燒殺搶掠,海上竟無半個大明的水師官兵抵擋!」   崇禎聽他說到此處,仍然是不得要領,卻因這位老臣德高望重,到也不能喝斥,只得勉強一點頭,道:「說的甚是,朕知道了。」   「陛下,想來陛下還不明臣的意思。臣是說,有海禁百餘年後,海上有警竟致不能抵敵,那麼海禁何用?閣臣夏原吉原意是要節省用度,方裁撤船廠,大明不造大船,那麼倭人入侵之後,我明朝受的損失,失去的財物金銀,豈不是遠遠超過幾個寶船廠的浪費麼?」   海禁一事,自明太祖以來以然略有爭論,卻從來沒有人敢在朝堂上公然反對,若不是何喬遠身份超然,只怕立時就有人上前與他理論。饒是如此,這太和大殿上仍是議論紛紛,各人均想:「這何老頭子從南京趕來,怕是熱的暈了頭了。」   崇禎臉色已是很難聽,覺得很難再聽這老頭子嘮叨。他知這何喬遠是泉州人士,而泉州則是明朝每年出海船隻最多,出外謀生僑民最多的港口城市,是以何喬遠為家鄉說話,圖個老來虛名,回鄉之後也得些現實好處罷了。他想來想去,便認定了何喬遠目地在此,因冷冷道:「朕知道了。不過海禁一事是祖制所定,有大誥在前,朕不敢胡亂更改。你且退下!」   何喬遠見殿上諸人全然不解其意,皇帝及諸臣皆是一頭霧水,心中當真氣急。他原本亦是一呆書生,辭官回鄉之後,到是對民生有了更直觀的瞭解,知道明廷的財賦大半來自江南田賦,而難得的一些礦山和工廠卻已在萬曆年間被神宗派出搜括的宦官黃門打擊的奄奄一息,此時雖然略有恢復,卻已是不復當年盛況。論起富庶,江南無一城市可與泉州相比。待他聽說張偉在台灣大力發展貿易之事,親自攜了門生子弟,乘船出海,至台灣參觀一番。回鄉之後,綜合其對北方及江南、泉州各處為官的瞭解,苦思良久之後,終下定決心要上疏皇帝,要令大明如同張偉那般的對外貿易,依他的想法,若是以明朝來做張偉那個彈丸小島所做的事,定然是事半功倍。到得十幾二十年後,整個南方定然富庶非常,那建州和賊兵起事,自然也會輕鬆被敉平。   不顧皇帝和群臣的反感,他皺著雙眉,仍站在大殿中心,向著皇帝陳辭道:「臣意以為,海禁一事好比治水。禁不如導,國家不准寸板出海,實則海上商船不絕,大半是那些敢死之徒拚命出海,販賣貨物至南洋。因暴利誘人,無法禁絕,從世宗年間的汪直,到現下的鄭芝龍、張偉,哪一個不是從這海外貿易裡得了暴利,成為富甲天下的巨富?國家與其仍是持禁,到不如放開海禁,公開貿易,設立有司收取稅賦,則利潤不歸走私商人所有,而歸國家矣!以個人的實力,又如何同國家相抗?只要陛下開放海禁,則貿易暢通,諸事順諧,天下金銀源源不斷入我大明府庫,則可以足財賦,備軍餉,平亂民,抗外夷,其利甚大!」   說到此處,他伏下身子,向皇帝叩首道:「臣的話說完了,伏惟陛下明鑒決斷。」   崇禎早就不耐煩。若不是看他三朝老臣,年事已高,滿頭白髮仍是勤勞國事,自已也曾親下諭旨,誇讚他「老成體國」,又將他召來北京咨問國策,早便將他喝斥退下了。因皺眉向他道:「國家以農桑為國本,斷乎不能以工商為重。先生退下!」   見何喬遠仍想說話,崇禎忙向劉宗周道:「你來說說!」   「陛下,臣意與陛下同。國家當以農桑之業為本,我朝立國兩百餘年,未曾與百姓爭利,也不是一樣致天下太平?現今國事紛擾,首要還在教化人心,涮新史治,撫流民,治軍備,徐圖更改之。何大人所言雖是有理,到底是劑猛藥,需天下太平,諸事順諧之時,再議不遲。」   「朕意亦是如此!即刻著有司商議海禁一事,勿使滋擾百姓為要。」   他沉吟一下,覺得此時觸怒張偉到底不妥,又道:「那張偉公忠體國,還算的是勤謹事上。賜其都指揮使司的世職,好生撫慰著,不使其滋事生亂。至於江南兵備一事,著南京兵部尚書切實整頓,著左都御史劉宗周巡按檢視,務要確保江南無事!」   這次廷議過後不到半月,張偉於台灣已是知道經過。與何斌閒談說笑時提起,渾當是笑話,到是從呂宋回台述職的施琅聽了之後大驚失色。因見張偉與何斌二人神色自若,渾然不把此事放在眼裡,施琅急道:「這事情可非同小可!若是朝議之後當真遷海民,毀船廠,禁絕商人出海,咱們在台灣的工廠雖然還能賺南洋貿易的銀子,不過內地出產的商品出不來,咱們這裡造出來的布匹、煙卷、火柴入不得內地,再加上人員來往斷絕,別說賺錢,咱們簡直就成了睜眼瞎子啦!   張偉搖頭微笑不語,何斌卻先啃一口西瓜,向著施琅讓道:「尊候,不必著急。這是從冰窖裡剛起來出來的,汁多沙甜,是咱們台灣出產的上好西瓜。你在那呂宋椰子吃的多,這玩意是好久沒吃到了吧?」   施琅面色凝重,勉強吃上一口,向何斌答道:「是,那麼甚少這麼好的西瓜。我已命人帶了種子過去,呂宋天氣比台灣還熱,估摸著也能生出不錯的來。待長了出來,自然要命人送給兩位兄長品嚐的。」   卻又納悶道:「怎地你們現下涵養城府這麼深了?這才多久沒見,二位就歷練的如同宰相一般了。朝議的事,竟似全不理會,這到真教人佩服。」   張偉見他添唇咂嘴吃的香甜,卻又凝神皺眉的想著朝議的事,因大笑起身道:「尊候莫急,這點子小事還難不倒咱們!」   他向一頭霧水的施琅解釋道:「漫說從朝議有結果到派出大員出巡地方,到知會地方官員準備,到真正實行,以大明官僚習氣,拖沓無能的辦事能力,你道真能將咱們逼死麼?」   輕蔑一笑,向何施二人道:「書生見識!當真是可笑之極,世宗時倭人犯境,一直到萬曆年間,朝廷何嘗停過海禁?汪直那會子,大明國力還是強盛之時,都管不了走私商人。這麼大的國家,辦起事來有那麼容易的?」   「這到也是。不過當真施行起來,於咱們還是大有不便就是了。」   何斌見張偉神色,知道他要與施琅交待大事,因起身向四周圍侍的下人揮手道:「都下去,沒有傳喚不要進來!」   見下人皆魚貫而退,房中再無外人,張偉乃向施琅正容道:「你說的對,雖說咱們不怕,到底還是有諸多不便。從朝議來看,現下的這些所謂的君子正人對咱們都是一肚皮的成見。想拉攏,是很難了!」   何斌卻向施琅問道:「你來台之後,可去那些煙廠和絲廠、布廠看過了?」   施琅點頭道:「全數都看過了。這煙廠也罷了,我不吸煙,對這些東西殊無興趣。這絲廠和布廠當真了不得!也虧志華兄想的出來!依我看,若是朝廷不禁海運,咱們三年內,就能把江南的幾千家絲布作坊打跨,整個大明南方都得穿用咱們的絲布!」   「不錯,若是給咱們多來幾十萬工人,多造幾千家水力工廠,漫說是中國,就是全南洋,那些白種夷人的地盤歐洲,都得穿咱們的製造的絲布了!」   「廷斌兄,現在台灣便有過萬的絲布工人,每年出產的數量已足夠往內地銷售了。這絲布不比他物,只要家裡還有點餘錢的就得買來穿用。江南絲布都是幾十幾百人的小作坊,出產的辦法也不如咱們,成本比咱們高出許多。咱們的布運將過去,立時就能把全南方的坊絲織布業打跨!到那時,銀子還不是想怎麼賺就怎麼賺。」   張偉聽他二人說的熱絡,卻忍不住打斷兩人話頭,向何斌笑道:「廷斌,賬不是這樣算的。若咱們真的那麼做了,不給別人留條活路,只怕不是賺錢子,是大把的賠錢啊。」   他擺手道:「比若那些布廠作坊什麼的都破了產,那些失業的工人怎處?」   施琅詫道:「這可是朝廷頭疼的事了。他們不是說什麼大明以農桑產國,不以工商為重,不與小民爭利麼。這些人,正好可以回去種地。」   張偉從鼻孔中哼將一聲,向施琅道:「誰說江南是朝廷頭疼?那麼大一塊富庶之極的地方,留給朝廷去破壞浪費麼?當初我若不是在台灣一手一腳的苦拼苦熬的,而是把江南那幾個省給我治理,五年內,我能蕩平南洋,二十年內,能教大明疆土擴大十倍!四十年內,我能教有太陽照射的地方,都有漢人的疆土!」   何施二人知他說的雖是狂放,卻也並無誇大之辭,他當初與何斌施琅赴台創業,除了十幾條小商船,百餘名手下之外,再無他物。縱是連住的地方,也是臨時搭建的茅舍。現下不過六七年光景,台灣已有百多萬人,十餘萬軍隊,可用來縱橫四海的無敵水師艦隊,襲遼東,伐日本、戰呂宋、奪瓊州,皆是無往而不利。地盤越來越大,手下文臣武將無數。除了行事手斷稍顯霸道,治台方略皆以法理而行,不以那些儒生所云的王道教化之外,當真是全無缺點,當真是千百年來少有的大英雄,大豪傑。只是張偉脾氣到也是怪,屬下無論是何人拿這一番話來誇讚奉迎,皆被他罵的狗血淋頭。他常道:「我算的什麼!只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漫說不能與前賢相比,縱是袁督師的才略,也是遠過於我!」,別人不知道張偉自覺是因來自未來,知道歷史發展的方向,佔了先手方無往而不利,是以不喜人奈,各人被罵之餘,反到又誇讚張偉謙遜,不肯比肩前賢,張偉縱是聽到,卻也是無可奈何了。   何斌見張偉叉腰四顧,一副豪氣干雲模樣,因失笑道:「志華,這會子又不是在桃園兵營校閱,何必如此。」   又笑道:「初識志華時,覺得不過爾爾。不料到當真與他幹出一番事業來!此人別的長處也罷了,唯有這眼光見識,當世無人可及。是以不論是做什麼,我何斌總歸押他這一注就是了。「   說罷目視施琅,待他說話。施琅知道此番召他回來,必有大事。此時何斌有拿話試探之意,便忍不住曬然一笑,向何斌道:「廷斌兄,你何時也學的這麼狡猾!」,又看一眼張偉,又笑道:「難不成是近墨者黑麼!」   三人一齊笑了一回,施琅方正色道:「自天啟四年起,我的性命便交託給志華兄了。蒙兄不棄,一直視我為腹心,施琅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台灣有才有德之人甚多,唯我從當年的鎮遠軍統領到現下的水師總管,一直這麼做將下來,可不都是志華兄信重於我,方能如此?兩位大哥有什麼話,只管說來。便是現下讓我帶著水師去炮轟北京,我也只管遵命去做就是。」   「那到也不必,咱們就要對江南動手了!」   施琅待張偉話音一落,便急問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們可考慮過整個南方明軍實力?北方明軍動向如何?關寧鐵騎若是被調過來又將如何?明軍水師雖弱,不過要是荷蘭和英國被大明說服,與他們勾結起來對付我們,又該當如何?還有,最令我擔心的便是關外的皇太極,若是他趁著這個機會,毅然入關趁火打劫,咱們不是為他人做嫁衣?縱是守住南方,可是北方也必將不保,必將成為南北對峙之勢!」   張偉聽他連珠炮似的問完,一時卻不急著做答,向著何斌點頭道:「尊候這些年獨擋一面,確是長進了!」   施琅聽他王顧左右而言他,不禁急道:「到底如何,你們商討的到底是何計謀,此事該當如何進行,又如何考量我適才說的那些?志華兄,你到是說明白些可好?」,又拍腿埋怨何斌道:「廷斌兄,我一直說你老成厚道,怎地今日也來弟來調笑!」   張何二人見他著急,不禁相視一笑。那何斌笑咪咪開口道:「若論些陰謀詭詐的事,志華到是與我商量。那事情我與他已經辦妥,現下只待時機一到,便可發動。你所說的起兵借口,已是全無問題。至於軍事上的安排與打算,志華想必是與漢軍的那幾個參軍,甚至與江文□書信往來商量,其中的奧妙,卻是我也不懂,到不是故意與志華一起來捉弄你。」   他擠擠眼,向施琅笑道:「志華他近來總算是有了後嗣,心情大好之下,卻是比前陣子變了許多。若是半年之前,只怕喚了你過來,草草交待了便是。哪有閒心同你說笑!」   施琅聞言大悟,亦是微笑道:「原如此事,廷斌兄此語甚是有理,今朝踏破旁門,方見此間真意啊!」   他將心情放鬆,張偉卻已是慢慢斂了笑容,向施琅正容道:「攻打大明的事,現下除了你,便是陳復甫與江文□、張載文、王□、卓豫川等人知道。今日與你商量之後,萬萬不可令他人知曉,若是現下就洩了密,其禍非小,你要仔細!」   施琅鄭重點頭,答道:「這是自然!」,又詫道:「怎地連復甫兄也知道此事?」   「復甫的才幹機智,還有對天下大勢的眼光,絕不在我之下。此番攻明之事非同小可,我哪能不與他商量!僅是他給我出的『靖難』的大義名份,以用來說服那些頑固不化的老古董們,便是絕頂的好主意。」   因見施琅納悶,張口想問。張偉擺手道:「這些你且不管。你現下要做的,便是將呂宋島上的一萬二千名漢軍,運回六千人來,以充實漢軍的實力。」   「那麼呂宋怎麼辦?萬一那西班牙與葡萄牙聯軍攻打過來,那又該當如何?」   「西葡兩國的動靜,我已聽英荷兩國的駐台使節說了。那西人國王聽說呂宋被咱們攻下來,人也殺個乾淨,自然是暴怒異常。當即便要出兵過來攻打咱們。只是知道咱們的陸軍實力後,卻一時又犯了躊躇。海軍的實力,他雖仍在我之上,不過想在南洋同我打,還需調動本土與南美的力量,組成聯合艦隊,再加上最少三萬人以上的陸軍,方可與我一戰。失去呂宋後,那西班牙的收入降了一大截,正是財政緊張的時候,哪有錢去擴軍,哪來的錢同我打消耗戰!加之那葡萄牙人原是被西人兼併,並不心服。在南洋和澳門又有大把的利益,哪肯為別人賣力拚命?是以他們吵了個把月,卻是全無結果。以最新的消息看來,他們多半是要再想別的法子,直接和我火拚的主意,卻是想也別想了。」   張偉皺眉道:「我只覺其中有些不對,定然是被那西班牙人尋到了我的破綻,只是我想來想去,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也只索罷了。漢軍撤回六千來,其實也不甚緊要。留著一萬多漢軍,原本是因呂宋局勢不穩,用來彈壓當地土著。現下呂唯風乾的不錯,聽說他在當地招募了不少漢人軍人,以大刀長矛加少量的鳥槍土炮,組成了靖安軍,又拉攏了不少土人首領,分而化之來統治。再加上全呂宋島上星羅密佈的漢軍堡壘炮台,全呂的局勢已是穩定,比之當年西人統治還更勝一籌。」   「這話不錯。那呂唯風確實是能力超卓,又是難得的踏實肯幹。再加上兄長派去的官學子弟和台灣精幹官吏輔佐,還有當地漢人協助,呂宋那邊已是固若金湯了。他徵集了幾十萬民伕,在宿務和馬尼拉港修了大量的炮台長壘,西班牙人就是來了,也最多打打海戰罷了,想要登陸做戰,我看非得有五萬人以上。隔著幾萬里海路,想也別想!」   他略一遲疑,又道:「只是此人很是囂張跋扈,在台灣時就有些恃才傲物的模樣,在呂宋更是了不得。簡直就是一言九鼎,有時連全斌也要吃他的虧。還好對兄長的交待卻是從不敢駁回,比若那尋金礦一事,雖然幾個月來只尋到一個小礦,卻是一日也曾停過。至於銅礦,已是開始鑄成銅器,並在呂宋發行銅錢了。我還聽說,兄長你打算在台灣也發行呂宋的鑄錢?」   張偉點頭答道:「正是。咱們現下每年得的金銀不少,不過百姓到底不能日入斗金,有些物什,用金銀交易也是不便。比如那燒餅油條,總不能讓人用銀子結算。現下咱們用的是大明鑄的銅錢,銀賤銅貴,吃虧甚大!待我正式舉兵起事時,便開始由呂宋鑄銅,銅四鉛六,鑄成大漢通寶。內地銅銀比價是一千二百文兌一兩銀,咱們的成本比內地小的多,估計實價是九百多文便可抵一兩銀。依著一千文兌一兩的官價,仍是可以占不小的便宜。」   他將手中折扇搖上一搖,扇起一陣涼風,向著何施二人笑道:「做生意久了,什麼事都打算盤。其實若是攻下江南,整個南方都是我的地盤,那時候用銅錢搜括百姓的銀子,實則還是在搜羅我自已。這銅銀比價如此之高,還是因大明的銅礦開採的不好,流通時又被雁過拔毛,成本太高!」   何斌笑道:「銅價高,百姓花一千二百文的銅子才能兌換一兩白銀,官府卻是只收銀子,比價卻是依著官價,生生的就盤剝了兩百多銅錢。內地百姓生活甚是堅難,辛苦從土裡刨食,汗摔八瓣賺的幾個銅子,就這麼著進了官府的腰包。這樣的朝廷,不亡才是沒有天理!志華能想到搜括百姓就是跟自個兒過不去,將來就是稱王稱帝的,想來也是惠澤天下,斷不至有鼎革一事了。」   張偉歎一口氣,黯然道:「從周王定鼎,始有華夏,有漢秦之威烈,有唐宋之富強。哪一朝的開國帝君不是勵精圖治,希圖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唐太宗貞觀之治時,斗米不過三四文錢,一年的列刑犯人不過二十九人,行遍大江南北不需持刃,這是何等的恢宏氣度!左右不過六七十年,天下又復大亂。如此週而復始,中國每三百年必大亂,兵凶戰危,多少典籍被焚,宮室被毀。我聽那些個夷人說起故國,竟有千多年的建築保存至今,而中國的秦漢唐宋,又有哪一朝的宮室留存下來?是以我一則絕不會盤剝百姓以自娛,亦不會自詡為聖君而不行改革之事。前一陣子我令人在《太學報》上商討興亡之事,雖然爭來辯去的沒個結果,到底大家暢所欲言,將來總歸有個制度出來,不使興亡更替的老路在我張偉手中繼續下去。」   何斌聽他感歎,卻是想起一事,向張偉問道:「聽說那黃宗羲要寫一本書,叫什麼《明夷待訪錄》,說的是君王以天下奉一人,最是無情殘暴之人,需要以文臣遏制帝權,尊士權、開言路、不以帝王一人為尊,而是與士人共治天下。這可是出於你的授意?」   他嘿然一笑,指著張偉笑道:「這定然是你的計謀。讓這毛頭小子出頭,借他父親的聲望來行此事。可憐那黃尊素一世道學,兒子卻被你拐的不務正業,成日裡只顧著忙這些。舉業經書都拋到一邊。他老子來尋我幾次,只說要舉家回南京,求我通融,我也只得敷衍罷了,卻是被他攪的頭疼!」   張偉嘿然一笑,道:「我管他!這些老夫子,士農工商中他們最大。除了念上幾本死書,對政治軍事,乃至人情世故,工商貿易一概不懂,偏生又以救天下而自詡,當真笑話。比如那劉宗周等人,論起品行來一等一的好,卻偏生好心辦壞事的人就是他們。那孫承宗和熊廷弼是何等的人才?鎮守關外時,偏是這些文官起勁攻擊,什麼勞師費餉,畏敵不前,硬是逼得皇帝撤換,當真混賬!我雖不能斷然將他們如宗族那般剷除,想我事事聽從他們的計較,卻也是休想了。我便是不放人,能將我怎樣?不過是背地裡嘀咕幾聲罷了!」   施琅見張偉與何斌說的熱絡,由呂宋撤兵一事又扯出長篇大論來。他是純粹的武夫,對這些事絕不關心,因向張偉急道:「咱們還是說出兵的事,可成?既然那呂宋依兄弟的意思可以撤兵回來,那麼我的水師,想來也是可以回來?」   「正是。留下些近岸的炮船,防著走私和哨探敵情就是。水師主力回台,準備隨時策應南方戰事!」         第六章 莊宸二妃     他思維被施琅拉將回來,背著手在房中轉了幾圈,又令道:「先派回幾艘大艦來,保護台灣運往瓊州的運輸船,大陸戰事,我軍勢必將已少博強,漢軍倚仗的就是先進的火器和犀利的火炮,後勤補給一事很是重要。稍有不慎,便是漢軍致敗之由。若不是我早有準備,早前買進了最適合運輸的晉江馬,又造了大量的載重馬車,縱是有海路補給,一萬多漢軍在南方的做戰補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於水師主力,自然要派大用場!漢軍實力雖強,明軍也有幾股子強兵堪與一戰。但明朝全無水師,咱們的水師可堪大用。你此番回呂宋後,將防務移交,托付給可信任的屬下,立時便要帶著水師主力回台備戰,你可明白?還有你的四千水師陸戰兵種,海上陸上都可做戰,是我苦心建立以備大陸爭戰所用,這可是一股子隨時可以出動,瞬息千里的突襲力量,將他們全數撤回。水師艦船該修則修,多加訓練,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立時出動!」   「是,兄長放心。漢軍水師原本就是精銳,既然大哥有吩咐,我立時回去準備就是。」   張偉搖頭道:「現下不過九月,北方戰局正是僵遲,那皇太極多半在十月之後方能入關。現下起事困難頗多,皇太極入關之時起事,會被人說支應女真,別說會幫了這些女真人的忙,就是名聲上也不好聽。是以能拖則拖,估摸著此時那劉宗周還未從京師動身。他便是來了江南,憑他也難以整頓數百年的積弊,到是可以全然不理!海禁一事,年前亦斷然難以發動,待他們預備開始時,咱們就能動手了。」   施琅先是低頭默算,半響方抬起頭來,被海風吹的黝黑的面孔略帶一絲激動,向張偉問道:「這麼說來,發動的時間該當在年後了?」   「現下看來,應是如此。我與廷斌安排的事,也該當在年前發動,待年後朝廷有了舉措,咱們正好借此起兵!」   當下兩人談談說說,擬定了許多細務,待到了中午時分,柳如是親自在外叩門,向房內笑道:「幾位大人,軍國大事商量完了麼?就是沒完,在府裡不比外面,還是先用飯的好,用完了飯,再商量,可成?」   三人原本到還不覺得,因談的都是關係台灣及眾人前途乃至生命的大事,何斌縱是不懂軍務,亦是睜大了眼細聽。此時聽那柳氏一說,各人方覺得腹中飢餓,看看時辰,原來早已過了午時。張偉便笑答道:「有勞夫人費心,咱們這便出來。」,說罷向何施二人一笑,道:「咱們也是許久未在一起,就這麼著,今日無醉不歸!」   張偉親自打開書房房門,與何斌施琅兩人迤邐而出,因見柳如是笑吟吟站在庭院之中等候,因歉然道:「我們幾個一說事,便混忘了時辰,卻教夫人跟著挨餓了。」   「這算的了什麼,伺候飲食原本就是我的份內事。」   柳如是因見施琅呆著臉站在書房門前階上,忙向他笑道:「施爺,這一向可好?」   施琅呆了一呆,見是柳如是致意,忙笑答道:「有勞嫂子動問,我諸事都好。嫂子有孕在身,今日叨擾,施琅很是過意不去。」   柳如是卻不再客套,只微著著又向何斌福了一福,便告一聲罪,領著十幾個丫環婆子穿角門而去。依著張偉心思,原本是要她做陪,不過古人規矩甚大,絕然沒有讓女子陪著幾個男人喝酒吃飯的道理。是以笑咪咪看著她離去,卻讓何斌施琅道:「兩位,請吧?」   施琅自台灣赴呂宋已久,原本與張偉商議大事尚且不覺,此時見了柳如是溫柔賢淑,卻想起自家娘子,又想到雖然戰事尚遠,卻需自已即刻赴呂宋指揮撤兵一事,再加上需在台灣整束水師,是以時間甚緊,在台灣至多呆上三五日便需上路。此時心情自然不免有些異樣,但見柳如是遠遠指揮著僕役往此處送上酒菜,忍不住心裡一酸。卻怕張偉何斌看出,急忙尋個話頭來說,向張偉問道:「志華兄,嫂夫人身邊的那女子是哪一位?是兄長新納的妾侍麼?」   張偉扭頭一看,卻見是莊妃侍立在柳如是身邊,她因身份畢竟與眾不同,是以穿著打扮與尋常僕婦絕然不同,站在柳如是身邊顯的分外顯眼。先在外不便,便將施何二人讓到內堂設宴之所,待僕役們將飯菜送上,方將莊妃一事與施何二人仔細說了。何斌卻已聽張偉說過,施琅因一向在外,張偉自不會巴巴的將這些小事告之與他,是以到是頭一回聽說。   沉吟半響,方向張偉鄭重勸道:「咱們去年剛在遼東大殺大搶的,這女人雖是蒙古人,到底蒙漢之間關聯甚深。咱們衝到他們汗宮,燒殺搶掠,這其中未必沒有她的親人好友?她年紀雖小,聽兄長說起其行事,到也不似無知婦人,現下不但不求死,不想逃,反道盡心竭力的幫著嫂夫人治理家政,小弟以為,此事斷然沒有這麼簡單!」   張偉聽了一笑,又將莊妃鼓動柳如是赦免犯罪軍官一事說了。此刻不但是施琅,便是何斌亦是面如沉水,向張偉急道:「你既然知道她這個不簡單,又何苦如此?尋個小院,將她與那宸妃一併關將起來,待時機一到,令皇太極贖她回去便是!」   「正是因她心計深沉,我才故意留她下來,試上一試。現下心中有數,自然會多防備她。她一個小小女子,能翻起什麼大浪來不成!放到外面,這才真正令我不放心,要麼將來監禁她終生,不得離台。否則放縱她在外面亂竄,台灣的底細全數被她知道,那才是了不得的大事。留在府裡,我又派了心腹家人暗中監視,怕怎地,到要看她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施琅與何斌聽他如此一說,到覺放心,當下便不再多說,三人在房內邊飲邊說,施琅一直待諸事議定,又喝的微醺,向張偉告一聲罪,急匆匆自回府去尋自家娘子去了。   那莊妃大玉兒卻不知張偉早知道她心懷不軌,陪著柳如是伺候完張偉等人飲食,命人裝了幾個精緻小菜,放在紅漆托盤之上,命一個老婆子端著飯菜,隨著回自已所居住的偏院而去。   她居處卻與張府其餘家人不同,這小院是張偉特意為她與宸妃所建,原本是一個三間的廂房,張偉令人在廂房四周建起青瓦馬頭牆,又令人在院中植些花草樹木之類整飾,雖不如她們在汗宮的宮殿,卻也是別具風味,住起來亦是舒服的緊。只是張偉雖不擔心這兩人能逃出府去,卻甚是擔心她們仍要尋死,因而在這院子內外安排了十幾名健壯僕婦隨侍,若是這兩人有甚異動,便可立時將她們制服。   待莊妃進了院門,逕直入了廂房裡屋,命送飯的婆子將飯菜放下,便吩咐道:「你下去吧,我親自餵飯,不需你們了。」   那宸妃身體病弱已久,雖張偉四處延醫醫治,又不惜重金購買人參等大補的藥材給宸妃進補,卻只是無法令她的身體好轉,病情一日重過一日,若非張偉盡心,莊妃每日亦是悉心照料,只怕早便死於非命了,張偉因知其是心病,無法用藥醫治,偶爾過來探看,也只是長歎一聲,便即離去,至於放莊宸二妃回遼一事,卻是提也不提。   「海蘭珠,吃飯了。」   莊妃小心翼翼地在宸妃背後墊上絲綿被面的棉被,因宸妃身體極是虛弱,加上這小院週遭都是樹木,故而極是陰涼。雖然是酷暑天氣,房內卻仍是蔭涼的緊,是以宸妃夜間還需蓋上薄薄的棉被,此時用來墊在身後進食,到也是方便的多。   宸妃此時臉色卻比初來台灣時又差了許多,原本紅潤健康的膚色已是變的臘黃,因許久沒有喝水,上下兩片嘴唇都乾裂開來,見莊妃進來,她勉強笑上一笑,嘴唇上已是隱隱裂出一道道血絲。   莊妃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埋怨道:「姐姐,你怎麼還是這樣倔!咱們要想活著回遼東,還是得好好將養身體才是!」   她落下幾滴淚珠,向宸妃道:「難道不想見到那一望無垠的草原,不想見到疼你愛你的大汗?活下去吧,姐姐!只要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她這一番話早說了無數次,初時宸妃尚為之動容,勉強自已進些食物,喝些中藥。待時間長久,這些話早失卻了效力。宸妃淡淡聽她說完,也不答話,只向著她微微一笑。過了良久,方張口道:「你今日這時辰才回來,又是給那小女南蠻子幫忙去了?」   這宸妃脾氣甚倔,當初被俘至台後,一心尋死,水米不肯進。後來還是張偉下令,尋了這些婆子來強迫灌餵食物,一天天下來,方令得她又重新進食。只是拿定了主意,在張府做些灑掃的粗活,以勞力換取食物,方吃的安心。待身份暴露,張偉下令厚待於她與莊妃,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頗是優厚,宸妃卻是不肯領情,每日仍是粗茶淡飯,而且決不使喚張偉派遣過來的僕役。是以此時雖然渴的嘴乾唇咧,自已無法起身,卻只是不肯讓張偉僕役幫忙。那些老婆子丫頭對她殊無好感,各人也只是不理會於她。莊妃平時裡不忙還好,可以隨時照顧,一時有了事情,比如今日,就只能讓宸妃先苦捱了。   拭去淚珠,知道無法勸回這個脾氣倔強的姐姐,便只得將她扶好,用小調羹一口口餵她吃那些備好的飯菜,宸妃腸胃已是甚弱,葷腥之類早就克化不動,只是吃些清淡小菜,喝些調配的補粥。待莊妃一勺勺地將紅棗糯米粥喂完,又挾了幾筷筍片香茹這類的小菜讓她吃了,用絹綢手帕將宸妃嘴角上的飯嘖擦淨,方才完了此事。宸妃倚躺在床上,待莊妃收拾完了,方向她歎道:「大玉兒,你成日裡這樣為人操勞,何苦來著。那張偉心狠手毒,斷然不會放咱們回去,你又何苦為他賣命。」   「我到也不全然是為這個。咱們若是每日裡坐困於此,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我常跟人接觸,也是想尋找機會。」   她眼中射出寒光,向宸妃道:「姐姐身體這麼弱,萬一有個好歹,我一定要尋機會讓那張偉為你償命!」   宸妃長歎口氣,猛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絲紅暈,向著莊妃柔聲道:「大玉兒,你還真是小呢。十幾歲的年紀,肯忍辱負重,想著法兒做事,這一方面,姐姐就比你差的遠了。不過,你到底是小,被人利用也不知道。那張偉是何等樣人,知道你的身份後能不防備?這些婆子是防著我多還是防著你多?你每天出來進去的,是不是一直有人盯著你?還有,你打聽消息,是不是沒有人敢和你說外面的事,縱是相處的好,也休息得半點消息,可對?」   她年紀比莊妃大上許多,雖看起來溫柔嫻淑不理外務,其實心思縝密細緻不下莊妃,至於城府心機,卻是又強上許多,能得皇太極愛重,甚至與她商討軍國大事,哪裡能是等閒的女子?此時莊妃被她一說,她又不笨,此時在腦子裡略想一想,便已是什麼都明白了。   因見莊妃眩然欲泣,輕輕拍拍她手,安慰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心熱,年紀又小,難免會有破綻。是以方被張偉看穿。」   那莊妃此時氣極,一張秀麗的面孔漲的通紅,絞著雙手道:「虧我還當真拿那柳如是當姐妹,原來她是與張偉合起來哄我,拿我耍樂。我原看她可憐,年紀與我相近,卻不知道心機深沉至此。」   「這到不是。」   宸妃又猛咳幾聲。卻又想起那次柳如是親來探望的事。柳如是未與張偉大婚之前,便已知道莊宸二妃身份,因張偉身份不便,她到是常與二人接觸,想著法兒百般安慰,不使二人尋死。到得後來,莊妃到底年紀尚小,雖是深恨張偉帶著兵馬在遼東燒殺搶掠,卻對柳如是再無芥蒂。宸妃雖是不如莊妃一般,卻對柳如是亦肯敷衍幾句。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更是沒有忌諱,有事沒事總要來探看幾回。便是在十幾日前,得知宸妃體弱,柳如是巴巴的令人帶了從走私買來的長白山人參,還有些遼東土產,親自給宸妃送了來。那一日,她便是坐在現下莊妃所坐的地方,以著一慣的儀容神態,微笑著為宸妃排解心事,後來見宸妃懶怠理會,卻也不惱,只是將東西留下,便告辭而去。   宸妃自然不知,那一日柳如是來探望之後,甫一出門,便輕聲說道:「男人的事,總不能讓女人承擔苦難。」以她的心思,敵國相爭還不斬來使,便何況只是兩個弱女子,持了這個想頭,後來便相機勸張偉放她們回去,只是張偉不肯罷了。那宸妃只知柳如是心思單純,雖然才學智慧並不下於眼前這個精明強幹的妹妹,心卻是與尋常女子無二,在政治上是極幼稚的。   「大玉兒,你莫要急。那柳如是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依我看來,她也只是那張偉的牽線木偶,依她的性子,心裡若是有事,臉上縱然是瞞不住的。你聽我說,還是要和她多接近,攛掇著她勸張偉放咱們回去。縱是不能如願,能讓他們夫妻不和,也是你的功勞。那些丫環婆子不敢和你說話,你不能和她們說麼?別論好壞,把府裡的消息有事沒事的和那些進來做散工的人嘮叨幾句,不就傳出去了?」   她沉吟著,又接著說道:「姐姐的身子是不成的了,估摸著是回不去了。待你有機會回到遼東,一定要好生提醒著大汗,這張偉將來必定是咱們後金國的死敵,一有不慎,只怕女真和蒙古兩族,都會毀在他的手上。」   莊妃納悶道:「姐姐怎地好像知道這張偉必定會放咱們回去?他若肯放,只怕早便放咱們走了,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今天。」   「那是他在等,等著最好的時機。咱們姐妹好比是漢人所說的奇貨可居,現下他不放,定然是時機未到。你道他那麼好心,就這麼把咱們放府裡養著?」   「是,姐姐既然知道,那就好好的將養身子,待咱們回到遼東,才能親眼看到大汗為死難的八旗,為咱們姐妹所受的委屈,報仇雪恥!」   她兩人說的熱絡,又因房門緊閉,內室的窗子卻又打開,防著人在窗外偷聽,是以放心說了這麼許多。卻只是不知道張偉早就令人在她們搬來之前便在特意為她們搭建的土坑下面留了孔隙,此時這兩人說的話,早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抄成了節略,送與張偉觀閱。   「嘿,這宸妃也算是個角色!竟然知道自個兒是奇貨可居!」   張偉嘖嘖兩聲,將手中的節略一仍,躺回書房中的太師椅上,輕輕撫著額頭,心中默想道:「皇太極出兵之前,我便是告訴他這兩人在我處,只怕他也是沒有心思索回。待他從山東回去,幾十萬百姓和幾百萬的金銀在手,不出意外,便是連魯王也被他捉去。失去的聲望想來是一戰而回,我便在此時,在向明廷動手之前,詔告天下,把他兩個老婆在我手的事公之於眾。一則他威望受損,二來心愛的女人在我手上,難免會影響他的心緒。這人一世雄傑,唯有『情』這一個字,能令他慌亂。」   想到此處,他輕輕一拍手,卻有府內隨待的長隨應聲而入,垂著手問道:「請爺的示下。」   「去,把那西洋畫師給我叫過來!」   那長隨應了一聲便去,立時便將張偉在台灣眾洋人中尋得的優秀西洋畫師叫了過來,一聲稟報後,得了張偉應諾,那畫師便躬著身子進來,向張偉先是鞠了一躬,方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問道:「將軍大人,請問有什麼吩咐?」   張偉原本在閉目沉思,此時不免張開雙眼瞅他一眼,卻見他身著明朝的百姓裝飾,身著青布布衣,白布褲、藍布裙,白布襪、青布鞋,戴皂布巾。見張偉看他,便垂頭討好一笑。原本他金髮碧眼的,穿著漢人衣飾就頗為滑稽,此時又以近一米九的身高做此媚態,張偉當真是笑不可遏,指著他大笑道:「當真好笑,你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當真是有趣!」   因又笑道:「你是我府裡的畫師,不知道是誰惡作劇給你弄了這麼一身衣服。這麼著,一會子我令管家給你做一身士人的服飾,也好看一些。」   見那洋人連連點頭稱是,卻是一臉茫然,顯是不知道士人衣飾與這一身百姓裝束有甚不同,卻也不與他再說,只是問道:「我前番吩咐你的事,一直也忘了問,你辦的如何了?」   那洋人一臉茫然,卻一時想不起來。張偉每日用的他處甚多,雖不常見面,指令卻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卻哪裡能想起是吩咐的何事。因低聲問道:「可是大人吩咐的,要將府中後花園畫面油畫,讓夫人鑒賞的事?」   張偉頓足道:「狗才!這種小事我巴巴的喚你過來?是後院那兩個蒙古女人,我並你仔細觀察,必要畫的形似神似,你辦的怎樣了?」   那畫師嚇了一跳,卻已是想了起來。此事是張偉親自召他前來交辦,卻哪裡敢怠慢,急忙答道:「這事情我已經辦好,畫成了幾幅,只等著將軍查驗。」   「立刻令人取來!」   待那幾幅西洋油畫取來,張偉令人懸掛起來一看,當即便點頭微笑道:「論起人物寫真,還是西洋畫來的好。很好,已是與真人無二了!」   若是中國畫師,此時定然要遜謝幾句,那大鼻子聽張偉誇讚,卻只是笑咪咪點頭稱是,令身邊隨侍的張府長隨們不免又在肚裡鄙夷幾句。卻聽張偉吩咐道:「立時尋幾個人來,將這畫送去用拓板拓了,印它個幾千張,我到時候有用。」   眾雖不明白張偉印這麼許多幅畫有何用,卻只是不敢怠慢。立時便有幾人捧了畫出去,尋了印涮師傅拓成木版,用油墨去印。   揮手令眾人退出,張偉看著這兩張懸於房中的兩名蒙古女人,後金大汗的寵妃畫像。雖是常見那莊妃,此時在畫上看來,見她兩眼笑咪咪看著前方,神情當真是純淨可愛之極,卻哪裡有什麼心機智謀了,活脫脫便是個十來歲的少女模樣。他歎口氣,將兩幅畫軸收了,知道是那洋鬼子搗的鬼,將莊宸二妃畫的青春可人,美艷端莊。想來是不知道張偉的意思,以為他貪圖兩女的美色,畫了在房中時時觀賞。   心中雖是略有不忍,心知自已為了打擊敵人,已將這兩名女子推到了風頭浪尖上。就是將來與皇太極答成協議,將這兩女回去,只怕她們知道內情後,也是要恨自已入骨了。呆立了半天之後,方自失一笑,心道:「你們女真人蒙古人不知道搶我們漢人多少女子,當年北宋末年,就連欽宗皇帝的皇后都被當時的女真人逼姦,多少宗室貴女被那些野蠻生番凌辱強姦,老子對你們,已經是客氣之極了!」   他在房中只管發呆,過了半響之後,卻聽得門外有人走近了稟報道:「請爺的示下,爺一早就吩咐了,午飯後送走何爺施爺,就要去官學裡主持冠禮,現下時辰近了,不知道爺是去還是不去?」   張偉大聲答道:「去,自然要去!現在就備車,我洗漱更衣後,立時便過去!」,說罷立時便人送上漢軍將軍的袍服,他自去洗漱準備。自從張偉決意動手起兵反明,那什麼寧南候與龍虎將軍的袍服,便再也不肯穿戴。   待他洗漱換裝完畢,神清氣爽的由東角門而出,坐上早已備好的四馬高軒的大輅官車,四周已有三百名調齊的親衛圍住。張偉在台灣出行,有時或帶幾十名衛士,或是寥寥幾名,甚少有將身邊親衛召集齊備,穿戴整齊的事。此時鬧出這麼諾大動靜,這四周的百姓都是殷實富商,又或是台灣官佐居於此地,是以各人雖不敢上前圍觀,卻是各自由家中往外探看,一時間人頭攢動,當真是熱鬧非凡。   那駕車的車伕見張偉已是坐穩,揚起鞭來,便待打馬前行。卻見馬車旁竄出一個士人裝扮的老者,揚手叫道:「張大人,且住。」因張偉近來放開言路,尊禮讀書人,那車伕不敢莽撞,只是向那人喝道:「什麼人,小心教車撞了!」   卻見那人推開上前阻擋的親衛,向車內端坐的張偉叫道:「張大人,請先止步。黃某有事要與大人商議。」   張偉轉頭一看,卻見是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前來攔車,心中轉念一想,便知道是為了離台一事而來。本待裝傻不理,卻又見他身後高攀龍、黃道周、吳應箕等在台的知名儒士盡數來到,想來是因近來官兵將高迎祥、李自成及張獻忠等人困在北方,南方已是無警,這些人當年來台,多半是因為仕途失意,南方賊寇橫行,是以舉家遷台。此時江南風平浪靜,一個個便想離台而歸。各人開初還是只尋台北知縣史可法,後來方知史可法只是搖頭大老爺,全然沒有辦法。無奈之下,又尋了何斌等人求告,待後來乾脆有事沒事便來求見張偉,希圖由他發話,放各人離台而歸。張偉知他們用意,哪肯接見,每日裡只推是忙,敷衍了事。此時這些人盡不管不顧,埋伏於張偉府門之前,適才動靜鬧的大了,各人立時便奔將過來,由最著急的黃尊素帶頭,將張偉馬車擋住。   他雖不欲理,卻也只得令各人上前來,向這群海內大儒笑道:「各位先生,怎麼今日有閒,在此處閒逛?」   黃尊素急道:「大人,咱們哪有心思閒逛!只因小兒大比之期將近,若是大人還不放我們離去,這一耽擱又得三年!請大人下個手令,放咱們離台!」   他當先開口,其餘各人亦都上前,各人都是飽學之士,有的曉之以情,有的動之以理,一時間唾沫橫飛,微方大義,說的張偉頭暈。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這些人,平時自詡: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當年聞警,一個個溜的比兔子還快,現下沒事了,就想著回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因向各人笑道:「諸位定然以為張偉要強留,實則不然!」他皺眉道:「我哪是如此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前番在呂宋與西夷交戰,近來傳來風聲,那西人已是派了大股船隊,前來報復。不但呂宋、台灣,便是大明內地的沿海,也隨時會被突襲!如此兵凶戰危之際,各位先生都是國之瑰寶,我豈能放心讓大家冒此奇險離去?」   他這麼鄭重其事一說,各人又都知漢軍與西班牙人在呂宋結了生死大仇,將呂宋島上的西人盡數殺死。現下張偉言道西人大舉前來報復,各人雖疑他是托詞狡辯,卻也是不敢全然不信。除黃尊素仍堅持要即刻離台,其餘各人卻也是心生遲疑,不似適才那麼堅持。張偉亦是不耐與他們久纏,又笑道:「下午是台灣官學第二批弟子畢業與成年的冠禮,這批學子大半要入台灣講武堂深造,成為我漢軍的頂樑柱,我已應了何學正的請求,要親自前去給學子們助興。諸位老先生都是前輩達人,到不妨一起同去,為這些末學後進一助聲威!」   當下也不待他們同意,便努嘴命道:「來人,給諸位先生備車,與我同去官學!」   由他一馬當先,身後諸親兵跟隨,又將那些儒生半推半送弄上車去,張偉忍不住肚裡暗笑,心道:「這一次官學畢業的聲勢,可比上一回大了許多。」   待到了鎮外官學門前,卻見何楷引領著一眾官學教授於正門前相迎。張偉遠遠便命馬車停住,踏了腳蹬下來,急步向前幾步,對著何楷拱手笑道:「何兄,恭喜恭喜,自《古周易訂詁》之後,又有《詩經世本古文》一書,何兄大才,為我台灣讀書人揚眉吐氣啊!」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七章 大清來使     何楷自張偉強令改革官學後,總是心有芥蒂,此時見張偉滿懷直摯,又見他身後跟了一眾名儒而來。他不知道這些人原本是尋張偉鬧事,卻被他強迫帶到此處,心中欣喜,便向張偉回了一禮,笑道:「這也是大人你注重文事,何某不過是隨喜罷了。有身後的那些大家在此,何某的小小成就,又算的了什麼。」   兩人寒暄一番,又等了身後諸人到得前面,方才一起攜手入內。由官學內主道而入,直奔行禮的操場。卻見那操場內站了黑壓壓近萬名官學子弟,年紀由七歲到十八歲不等。除了三百餘名十八歲的男學子要行冠禮外,還有數百名十五歲行及笄禮的女學子。張偉雖致力改革,不准女子纏足,強令台灣的女童入學外,其餘卻也無能為力。台灣各衙門斷然不肯收女學子為官佐,各商號工廠也不會聘請女學子為書辦會計。張偉到是有心在漢軍內使用一些女學生為護士,卻不料不但家長們不幹,便是學生亦無有願者。無奈之下,只得規定女童滿十五後,便可由官學而出。讓她們學些字,不做睜眼瞎子便是了。   當下由張偉在一女童頭髮上插了一根簪子,那女童蹲身向張偉行了一禮,便算是及笄禮完全。其餘各女都依次由師長父母插上簪子,依次向張偉行了禮退下。待女學子退畢,張偉眼前便是已全數換上了漢軍戎裝的三百餘名男學子。講武堂因是軍官學校,由官學子弟入內學習,初辦之時學生和教員都是不足,學生甚少。前兩期畢業的百餘名學子因水師急需專業人才,已是全數被施琅帶走。現下一次就有三百多學子入學,張偉又是明確表態,這些學子兩年後一畢業,便是漢軍步兵中的低級官佐。這些學生允文允武,論起學識能力自然是比那些老粗軍官厲害的多,看著這些雖嫌稚嫩,卻努力挺起胸膛,著著厚重的皮甲,按著腰間大刀的學生們。張偉向隨侍在身邊的何楷笑道:「何學正,你看看,昨兒他們還是胎毛未盡的孩童,今日就成了糾糾武夫,其間變化何其大也!」   他此時興奮,卻忘了何楷是正根的進士,雖然心厭魏忠賢等閹人而棄官不做,到底是滿肚子的之乎者也,此時張偉將他的這些得意弟子盡數充入講武堂內,將來必定要在戰場廝殺,這讓一慣看不起武人,又一向以文統武的明朝讀書人如能能夠贊同?當下咳了一聲,向張偉道:「好戰之國必以戰而亡,大人以武立台,卻不能以武治之。武力固然是重要,還是需要文治。這些孩子……」   張偉不待他說完,便擺手笑道:「好了好了!算我的不是,竟然向何學正說這些,咱們還是為他們行禮吧。」卻是忍不住哼了一聲,向何楷道:「那些洋人可沒有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說法。大丈夫生處亂世,該當提三尺劍平定天下,何必做尋章摘句的蠹蟲!我不但要在官學內提充人才入講武堂,還要新立少年講武堂,由七歲便入學,讀書寫字的同時,便可以學習軍伍之事。待成年後,便不需再學,立時就是我手中的利器!」   他這番話甚是刺耳,何楷等人乃至身邊諸人都是聽到,除了張偉帶來的隨身親衛,各人都是臉上變色。張偉略掃一眼,已知各人心中所想。歎一口氣,心道:「怎麼幾百年過來,這些明朝的書生比之唐朝那些敢出塞博功名的詩人們,差的這麼多呢!我苦心孤詣的拉攏他們,優撫他們,卻仍是個不成。除了少數一些個年青士人之外,再無肯用心看,用心想,都只是些拘泥不化的古董!」   他咬咬牙,將心裡翻騰的怒火強壓下去,無論如何,掌控全國之前,是不能和這些士人翻臉成仇的。只是想到那些無恥投降的文人們,那些在揚州閉目待死,眼看著親人被殺,卻連句話也不敢說的文人士紳們,心中忍不住一陣陣的光火。連帶看著何楷都覺得分外刺眼。   何楷卻不知道張偉的心理活動,突然見他惡狠狠看向自已,卻是不明所已,到也不如何懼怕。只是向張偉拱手道:「請大人主持冠禮儀式。」   待張偉將一個個繁蕪的儀式主持完,筋疲力竭的往外行去,卻聽那三百多行過冠禮,象徵著已是成年男子的漢軍講武堂的學生們隨著教授們齊聲念道:「始加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再加曰……」   就在張偉於台灣籌備伐明之事,務必要一戰而定天下大局的緊要關頭,南洋傳來了英荷交惡,開始惡戰的消息。雙方在南洋的實力都是強橫之極,英國由本國和印度派來了大量新造的大型炮艦,這些最少每艦都有六十餘門火炮的大型軍艦被分為一二三四幾個級別,統稱為戰列艦,無論是訓練還是裝備,又或是人員編成,縱隊分列,信號傳遞等等細節上,都遠遠超過了同為海上強國的荷蘭。英國人不愧是天生的海洋民族,因知道對方實力強橫,縱是英國全力造艦,亦最多與荷蘭持平。若是改造商船為火炮,荷蘭當時的商船噸位為世界之首,英國人卻如何能夠抵敵?是以只是多造大艦,每船多裝配火炮,又精心研究戰法,制定戰術條例,務求在實力之外,最大限度的增強已方的海軍實力。   這次英荷海戰的發起,卻與歷史上英荷第一次大海戰爆發的理由有著驚人的相似。在通過葡萄牙人控制的馬六甲港口時,在南洋有著獨霸地位的荷蘭軍艦「巧遇」了英國艦隊,實力強橫的荷蘭人下令英國人降旗致意,方能通過。驕傲的約翰牛如何肯低頭?當下一言不合,立時乒乒乓乓開起火來,英軍當場便擊沉了兩艘荷軍軍艦,大勝而歸。在雙方都找尋借口開戰之時,這樣的小衝突便立時引發了全球性的英荷海戰。早有準備的英國立刻便對荷蘭宣戰,收得消息的英國人立時出動了駐守在泰唔士河港口的駐本國的強大艦隊,前往封鎖荷蘭的出海口,又派出輕型艦隊,往北歐打擊荷蘭的商船船隊。雙方的大型艦隊交戰數次,均是損失慘重,英國人雖是戰術先進,當先採取了集中艦隊,用縱隊依次攻擊的戰法,卻也無法將實力雄厚的荷蘭人打跨,雙方在歐洲陷入了僵持。海軍是如此,對商船的攻擊亦是如此,你來我往,無數只英荷兩國的商船被軍艦攻擊,沉入大海。   待歐洲戰場的消息傳到台灣之時,已是崇禎三年的年尾,張偉於凜凜冷風之中收到消息,心中當真是狂喜不已。如此這般,南洋英荷成對峙之熱,而葡萄牙與西班牙必定會趁著荷英海戰,荷蘭在南美勢力大弱之機,搶戰南美的殖民地。相比之下,呂宋雖然是重要的轉口殖民地,卻也不是什麼必爭之地了。   凌晨的台北碼頭卻不似內地碼頭那般沉寂,那白天裝不到貨的,便只能依著到岸的時辰,以編號唱名,依著上碼頭裝貨。若是碼頭官員三唱不到,那麼便依次類推,往後延號。以前還有船主睡過了宿頭,來遲了片刻,便只能重新算時辰,重新排號,這一耽擱就是好些時日。做生意的誰不知道手快有,手慢無的道理?於是雖然現下是寒風凜洌,仍是有幾十條大大小小的商船不顧天黑風寒,在橫亙於暗夜中的台北碼頭之外,憑著號簽排隊,等著裝好貨物出海。   「這幾位大爺,這邊請。」幾名身著青布胖襖,頭戴氈帽的長隨在碼頭上地垂手侍立,因見主子從船上跳上碼頭,各人忙上前攙扶。卻聽那早前就在碼頭等候,衣著模樣與那幾名長隨相同,頭戴瓦楞帽的張偉總管向那依次跳上碼頭的貴客笑道:「幾位爺辛苦。我家主人正在府中恭候大駕,請各位隨我來。」   打頭的那人雖是身著綿袍,頭上卻亦是戴了頂不倫不類的氈帽,聽那張府管家說完,也不答話,只是在鼻孔中冷哼一聲,抬腳便隨他由碼頭向前而去。   他雖不言聲,隨他一同上岸的諸人中卻有一人嘎著嗓子粗聲罵道:「娘的,好大架子!自已不來也就罷了,只派個管家過來,什麼東西!」   那張府管家老林跟隨張偉已久,還是張偉在澎湖行商時便跟隨在他身邊,最受信重的一位老人兒。別說尋常的台灣官佐要敬他幾分,便是何斌施琅等人,尋常也不敢得罪,只有張鼐等人沒事叫他幾聲「老貨」,還被張偉訓斥過。那張偉從不折辱下人,又哪能容得別人在他的家僕頭上做威做福?這老林聽得那幾人如此無理,眼角一跳,已是決心讓他們吃吃苦頭。張偉家法甚嚴,什麼撞木鐘,收紅包這些事老林自是不敢,不過以管家的身份,想讓客人吃些苦頭,那又有何難?當下也不打話,帶著這幾人並他們帖身長隨,一眾十餘人迤邐出了碼頭,待到了通關驗貨之處,卻聽那守關的官吏遠遠向他們喊道:「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台北海關夜間禁止上岸,膽敢闖關者重罰,不知道麼?」   那守關的官吏邊向他們呼喊,邊向身邊隨侍的書辦令道:「寧書辦,過去看看,看是誰這麼著大膽,當真是混賬!」   寧完我卻是不動,向著那關吏一彎腰,低聲稟報道:「爺,這事您甭管。適才是張府管家過了關門,說是代張爺接貴客來了。」   這寧完我原本是遼東遼陽人氏,二十來歲便曾中舉。後來後金犯境,攻下遼陽。他一時避居不出,後見皇太極施仁政得人心,正一心想著出仕後金,光耀明楣之際,卻又因漢軍襲遼,正好將他與其餘遼東漢人一共抓來台灣。眾遼人初來之時還很是怨恨,家園被毀,又被漢軍一路趕豬趕羊一般驅趕而來。各人都道來台之後必然還會受苦,誰知道一到台灣,卻是比在遼東舒適的多。什麼耕牛、耔種、農具、房屋木料,乃至土地地契都準備的停當。雖然因遠來遼人太多,官府難免有照顧不到之處,缺東少西的再所難免,不過地賦不收,雜稅沒有,亦沒有田主逼租,衙門催科等事。眾遼東漢人原本是二等奴才,平日裡做牛做馬方得一飽,這台灣規矩雖多了些,不過只要小心謹慎,不犯律法,比之當日在遼東來,簡直是有天壤之別。是以不到半年,第一季的糧食收將下來,各人感歎台灣土服肥沃,收成豐厚的同時,不免吃的肚滾腰圓。到得此時,對當初張偉強逼遼人來台之事,再無一人抱怨。時日久了,便是寧完我這樣的死硬份子,亦是對張偉心折不已,佩服萬分。   他孤身一人被漢軍捕來,分了幾畝地卻是不善耕作,眼見鄰居農人一個個收的滿倉滿院的糧,他卻也不在意。到底是讀書人出身,心思活泛,不想在土裡刨食,汗珠子摔八瓣的過活。閒居良久,一直待台北招考吏員,他興沖沖跑去應考。料想以自已的舉人底子,怎麼著也能進鎮上的大衙門辦事。誰料接了考卷,卻與自已拿手的八股沒有半分關係,什麼詩詞歌賦的一概不考,只是考策論,還必須從台灣實際出發,不得子曰詩雲。至於什麼明算、明律、明史、天文地理醫術,這些他看不起的雜學更是一竅不通。好不容易按著想法寫完了策論,其餘便是一題未答。黑頭黑臉的看完了榜,幸好祖上積德,他寫的一筆好字,策論也頗過的去。於是被分在三等,分配來這台北海關充做書辦,做些抄寫公文的活計。至於薪俸更高的會計,他因不會算術,卻只得看的眼紅罷了。   「喔,你怎地認識張府管家?」   那海關的通關吏只是個未入流的小官兒,因嫌天冷,便縮在房內偎著火盆取暖。因知寧完我心思活泛,不是笨人。對他的話已是信了九成,又懶怠去看,便懶洋洋烤著手,又向他問道:「不對啊!什麼貴客值得林大爺來接。平常大人要見什麼客,只派個小廝或是門上的二爺來接便是,哪需要林總管親來。」   寧完我原本是遼人,台灣冬天的這天子風寒自是不放在眼裡,扎煞著手呵著冷氣回話道:「今兒這事是怪!林總管為人最是和善不過,雖然是大人的總管,平時裡和和氣氣,從不拿大。適才進關來,幾個與他相熟的書辦上前說笑,老頭子只是板著臉不理。」他沉吟道:「沒準是什麼秘密差使,老頭子生怕洩了密呢。」   「成了,咱不管這些!依著大人的規矩,便是林總管也該當驗關,防止挾帶,走私!」   呵幾口白氣,向著寧完我吩咐道:「小寧,這天冷的凍掉鼻子!我可是不敢出去,這點子小事,你去幫著我辦了。回頭記檔之後,做哥哥的買點豬頭肉,再弄點老白干,請你小子好生喝上一頓!」   他們說話間那一行十餘人已是走近了海關大門,因未得關吏允准,那幾個守門的靖安司官兵只是不肯放行。寧完我與那關吏只聽得那林總管遠遠喝罵道:「關吏呢?今兒是不是尹喜當值?跑哪兒鑽沙躲寒去了?」   那關吏嚇了一跳,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過去找罵,只得向寧完我催道:「老弟,你快去,問清楚緣由之後,再回來同我說!」   他是上司,寧完我哪敢違拗,當即苦笑一聲,拿起桌案上的牌票、毛筆、印泥等物,將頭上棉制官帽扶正,掀開房門處懸掛的棉布擋風,一溜小跑奔向關門之處,待氣喘吁吁跑到,那林總管早已等的不耐,因怒道:「你們這些沒調教的,當值的時候也敢亂跑!」   寧完我脾氣甚倔,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此刻又被訓斥,反到激起他心頭怒火,當下向那林總管略一抱拳,笑道:「林管家,依著海關的規矩,無論何人不得深夜入關。咱們在這兒當值,不過是備明早天明進驗關,這會子您來了,小人因怕誤了大人的公務,這才跑來伺候,管家若嫌遲了,明早通傳給海關署,自會有人理會。哪怕就是罷了小人的差使,也是不敢怨恨。」   他雖說的客氣,話裡卻藏頭骨頭。這林總管不依規矩,趁著關門未閉前來接人。按理來說,該當在碼頭邊上的客舍旅店內請客人暫休一晚,明早再行入內。此時他帶著人過來,原本就是他不對。此時既然撕破臉皮,寧完我將心一橫,又道:「林總管,您有要務在身,小人不敢阻攔。不過,規矩就是規矩,這可是大人常說的。您縱有通關手續,也需得等天明!除非是大人親自來了,依海關律令,方可通行。」   「嘿,小子。你到是強項!」被寧完我頂撞一通,那老林卻也不惱,笑吟吟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在寧完我眼前一亮,笑道:「小傢伙,仔細看看,能放行不能?」   寧完我命人掌著燈,仔細望老林手中定睛一看,眼角一跳,卻是躬身向老林行禮道:「既是這麼著,請總管出關。」   那老林手中拿的不是別物,卻正是張偉命人打造的黃金令牌,上刻虎頭,下刻張偉字號,正是張偉身邊除了印信之外最重要的信物。因其重要,若非必要,從不輕易拿出使用。任何人憑著這面令牌都可自由進出台灣任何一地,調動官員百姓,除了漢軍還需虎符之外,全台上下無不聽令而行。此時老林將這令牌拿出,寧完我自需立刻放行。當下向把守海關關門的由原台灣巡捕營改編的靖安司官兵令道:「手續齊備,開門放行!」   他將關門叫開之後,便低頭待立一邊,心中暗自鬱悶不已。今日既得罪了老林,只怕以後日子難過。正自懊悔間,卻見老林領著一群人出了關門,卻又轉頭向他喊道:「小子,你差使辦的不錯!若是適才就這麼著放了我走,只怕你明兒就被開革啦!」   說罷笑嘻嘻去了,寧完我見他不惱,立時覺得胸前塊壘全消。他這差事來之不易,可不想就這麼著就丟了。待回到房內,不免向那關吏報怨幾句,兩人說笑一陣後,方將此事揭過不提。那關吏打幾個呵欠,又向著火去嗑睡。寧完我卻只是在想:「那些個女真人跑來台北做甚?當頭的那個,應該是貝勒薩哈廉,他來台北,難道是大人要與他們合談麼?」   且不提寧完我在那台北海關號房內苦思冥想,那老林帶了身後一行人出得海關,立時便有數十名張偉的親兵騎馬向前,將他們團團護住。待準備好的馬車趕將過來,老林便將這幾名貴客請上馬車。待馬車轔轔向前,直奔張府而去。他這才鬆了口氣,翻身上馬,緊跟在馬車之後,向著張府方向打馬而去。   「這台灣當真是了不起!」   從赫圖阿拉等窮山惡水中殺到瀋陽,又曾經駐節過遼陽等遼東大城,年幼時還曾經到過關內,見識過北京等漢人大城。薩哈廉與佟養性等人原也是見多識廣,此時乘坐著與中國式馬車絕然不同的四輪仿西式馬車,藉著懸掛在馬車上及大路兩旁的街燈,這些奉命出使台灣的滿清貝勒大臣們,一個個卻被台灣的富庶所震驚。   跟隨前來的滿人少年英傑索尼忍不住驚歎道:「光這些青石路面,還有路邊的宮燈,便得需多少銀子?還有這大路兩邊,全是修飾整齊的高樓,咱們花了那麼多銀子重修的鳳凰樓不過兩屋,這路邊竟有五屋的高樓,每棟房屋的正門前都懸掛著燈籠。此時雖是半夜,竟然不覺其暗!」   佟養性乃是新編入漢軍鑲白旗的原遼東漢人,從下船伊始,便一直見識台灣的諸多奇景,心中也是驚歎不已。他年紀已大,不似索尼那麼心無城府,加之又是漢人出身,說話頗多忌諱。此時聽了索尼讚歎,也只是微微一笑,在靴筒裡抽出一支旱煙袋來,用火石打著了火,逕自吸起煙來。   薩哈廉乃是皇太極禁煙運動的急先鋒,此時出使在外,卻也不好禁阻佟養性吸煙。只是皺緊雙眉,用手扇了幾扇,憂心忡忡道:「這其實也還罷了。張偉以海外通商之利,一年收入不在明廷之下。台灣彈丸小島,治理成這般模樣卻也不足為奇。只是……聽說那漢軍軍紀嚴明,士卒用命。這也還罷了,便是連這些低層的小官吏,也一個個守法聽令,不敢有違律令。張偉的管家都不給面子!諸位,不說明朝的那些貪官髒官兒,就是咱們後金,這樣的官吏也不多吧?」   「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誠然如此,台灣足為後金之大患!」   啟心郎索尼不愧是滿人中漢學的翹楚,聽得薩哈廉感歎之後,到令他泛起酸來。將當年金國的死敵岳飛與宋高宗奏對時的對白念將出來,又感歎道:「漢人柔懦已久,自宋時不准百姓攜弓帶箭,遂失武勇之風;自明朝開八股取士,又以數千年來未之有的低俸養官,遂有千古未有之貪風。雖明太祖剝皮揎草的治,明朝的文官卻越來越貪,越來越不把天下事做為已任。什麼讀書人,什麼忠君愛國,全數是嘴上說的漂亮罷了!我看這台灣與明朝絕然不同,誠可畏矣!」   馬車在青石路上微微的顫動,索尼這番話卻沒有得到他想像中應有的應和。除了薩哈廉與佟養性外,其餘幾個滿人青年官員都乘坐在後面的車上。那幾個偽裝成跟班的筆帖式享受不到坐車的待遇,騎著馬隨著張偉親衛的大隊隨行。薩哈廉與佟養性都是心機深沉,歷練成精的人物,此時哪會有心思與索尼敷衍。兩人對視一眼,卻又急忙閃過眼神,各自低頭不語。索尼正覺得無趣,撫摸著掛在補服中間的珊瑚朝珠,手心感受著朝珠的溫習暖潤滑,心思卻總是靜不下來。他是滿人中的青年英傑,三十不到的年紀已是整個遼東聞名,又是正黃旗下,皇太極對他甚是信重,眼看著便要青雲直上,成為繼老一輩滿人名臣日漸凋零之後的中堅力量。他踏實肯幹,心思靈動,除了對漢學稍有些過度狂熱外絕無缺點,在年紀相近的同儕中聲望甚高。皇太極派他前來,也是讓他增加見識,以備大用的意思。只是待到了台北之後,一向自視甚高的索尼,想著自已即將面對的梟雄霸主,卻由不得一陣陣的心慌。   「咱們到了。幾位客人,請下車吧。」   索尼搶先掀開原本蓋的嚴嚴實實的車窗布簾,咪著眼往外一看。卻見馬車停在一處黑漆漆的街道之前,若不是馬車上還有車燈照明,只怕是伸手不見五指。   「林管家,這是張大人的府邸麼,怎麼連適才的大道都不及?」   那老林聽出索尼語氣不悅,便笑道:「幾位身份特殊,咱們爺交待了,務必不得讓閒雜人等看到。這也是為大家好,風聲傳了出去,貴東家尷尬,咱們主人這邊也甚是不便。」   他說的合情合理,索尼乾嚥了一口氣,卻是無法做聲。佟養性在肚裡暗笑,心知是適才得罪了老林,此時被他報復。當下也不說話,找開車門跳將下來。跺跺發麻的雙腳,待筋血舒暢後,方向老林笑道:「老先生,給咱們帶路吧?」   老林咪著略顯浮腫的眼泡,掃了幾眼依次下車的這伙子滿人,乾笑道:「幾位,得勞煩略等等。待我去稟報過我們家主人,再來延請。」   幾個滿人使者被氣的無奈何,只見他一搖三擺走到巷子中間,輕輕拍了幾巴掌後,在黑漆漆的院牆中間「吱呀」響了一聲,已是有人將門打開,放老林入內。一眾滿人使者雖是遼東苦寒之地出身,原本不將台灣這點風寒放在心上。只是這小巷子裡無遮無擋,正是風口。各人穿的又少,眼看著不遠處張偉大門前燈火輝煌,各人卻在這裡喝風,當真是憤恨不已。直待過了小半個時辰,方見那小門打開,那老林迎將出來,笑嘻嘻向各人陪罪道:「對不住幾位,教各位久等了。我家主人有請,請各位隨我來。」   幾名使者對視一眼,都無意糾纏這等小事。也不與那老林多話,各人略整一下衣冠,隨他入內。這裡面卻仍是黑漆漆的夾道,只是前後兩邊都有人掌著燈籠引亮,再加上兩邊都是高高的院牆,行將起來卻是比適才站在外面喝風強上許多。待行出夾道,已是到了張府內院。此時這內院光景卻與往日不同,那些平日在角門處伺候的下人奴僕已是一個不見,從角門值房內外一直到張偉書房處,皆由張偉親衛沿途把守。   待各人行到書房附近,四週遭已是燈火通明。薩哈廉當日在瀋陽與張偉有過一面之緣。隔的老遠已是看到張偉領著幾人站於書房階下。因轉頭向索尼與佟養性低聲道:「打頭站的那人,便是張偉了。」   說罷急行幾步,因見張偉立於階前,端身不動。薩哈廉心中一陣光火,卻是不動聲色,只遠遠向張偉一抱拳,笑道:「張大人,別來無恙?」   張偉當日在瀋陽與皇太極匆匆一晤,轉眼已是數年時光過去。除了那皇太極的模樣仍在腦海裡清晰可辨,縱是偶爾想到死在漢軍刀下的範文程,亦是想不起他到底是何長相。當日鳳凰樓裡滿人貝勒眾多,什麼阿巴泰、濟爾哈郎也還罷了。這薩哈廉恭謹誠篤,遇事不肯上前,雖然因這個性子得到諸多貝勒乃至皇太極的誇讚,此時用他來做外交使節,卻又是吃虧的很了。   因見張偉楞征了半響,顯是想不起他這位「故人」到底是誰。薩哈廉到也不怪,心知對方必定想不起自已是誰。又含笑道:「在下是大清國的多羅貝勒薩哈廉,當日在鳳凰樓內得見張大人的風采,不想一別經年,竟成敵我,且又水火不能相熔,這當真是令人意外之極。」   張偉雖仍是記不起當年在鳳凰樓中見著的薩哈廉是何模樣,卻也知道此人是代善之子,甚重皇太極的愛重。原本在張偉料想的使者名單中,此人的排行也是靠前。當下打個哈哈,向前迎了幾步,與薩哈廉一起攜手向前,邊行邊道:「怪道看尊使眼熟,卻原來是當年鳳凰樓上的舊識,這當真是難得!」   又接著薩哈廉適才的話頭感慨道:「滿人世居關外,幾百年來為我漢人的屏藩,兩族相安無事,豈不是好?偏生天命汗奪我疆土,奴役我漢人百姓。張偉當日便曾向天聰汗言道:若是我朝廷徵調,或有危難,張偉身為大明子民,斷不至袖手旁觀!言猶在耳,君豈忘心?又何生意外之歎呢!」   他雖與薩哈廉攜手把臂而行,與他談笑風聲,說起話來卻是半分不讓。那薩哈廉原本不善言辭,只是以忠義博得皇太極愛重,又因此番來台事屬機密,是以方派他前來,此時被張偉一番大義凜然的言辭一逼,卻一時拿不出話來辯駁,便只是呆著臉不做聲。   那索尼在一旁亢聲道:「張大人,您此話差矣!當年我天命汗發七大恨詔書,為先祖被大明邊將無端殺害事奮然起兵,大人難道竟全然不知?」   「七大恨狡辯之辭,不足為據!天命汗父祖身死,是因協助李成梁攻葉赫部,一時不合被亂兵誤殺。若非如此,憑著當時建州部四分五裂,天命汗能被赦封為建州左衛的都督僉事?大明待他不薄!他的那些對手,若不是邊帥們幫忙,若是不看他每隔幾年就進京朝貢,忠勤有加,能這麼輕鬆就被他征服吞併?笑話!原本是我大明養虎遺患,現下卻說是大明對不起你們滿人,當真是笑話!」   此時賓主對坐,張偉的親衛們來回穿梭,為房內端坐的漢滿諸人送上茶水。只是此時房內氣氛尷尬,兩邊不但沒有語笑歡然,便是連最初的寒暄客套亦是免去,各人屁股尚未坐穩,張偉已是劈里啪啦將諸滿人訓斥一通。   索尼適才因見薩哈廉無以應對,一時著急便上前將「七大恨」搬將出來,卻不料引的張偉長篇大論駁斥,心中氣極,卻也不懼,憤然道:「適才大人說滿人世居關外,那麼漢人為何要佔我土地,逼我滿人奉上東珠、毛皮,還需隨時聽調,以備兵事?自遼東有奴兒干都司以來,為大明征戰四方而死的滿人,屍骨足夠從遼東鋪到台灣!漢人何德何能,要佔有我關外膏潤之地,以為已用?」   看一眼張偉神色,索尼將心一橫,又道:「大人適才說襲遼一事是為了勤勞王師,為明朝皇帝賣命,我看也未必如此!大人坐擁雄兵十數萬,戰船炮艦無數,現下明朝北方賊兵四起,卻未見大人前往助剿?當年襲遼,大人所得甚多,卻未見大人將金銀拿將出來,獻給明朝國庫?大人自設官吏,自立軍號,不聽明朝號令多時,此時到又是公忠體國,這未免貽笑大方!我大汗以誠待人,當年在瀋陽盛宴相待,以友藩之禮款待,現今大人用如此好笑的借口來搪塞無端攻遼一事,怎能教人心服。況且兩國交鋒,在戰場上一決雌雄也就罷了,大人將我國兩位皇妃畫影圖形,版刻印涮,在遼東遼西各地廣為散發,以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削我皇上的臉面,這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太過下作!」   張偉見索尼說的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四散而飛,猶自不肯住口。忙打住他話頭,向薩哈廉問道:「這位老兄是誰,卻是面生的緊。想來當日鳳凰樓內不曾會面?」   薩哈廉略一欠身,向張偉道:「這位是禮部啟心郎索尼,咱們滿人中的後起之秀,當日大人在時,尚未為官。」   「我原說這位是漢人中的儒生,好一張利嘴!卻原來也是茹毛飲血,張弓搭箭的滿人!」   輕蔑一笑,張偉向著目瞪口中呆的索尼道:「切不要學那些漢人腐儒!什麼仁義,什麼信諾!漫說我與你家大汗原本就是敵國,縱是知交好友,當日的情形也由不得我不動手。現下你說這些,未免太過好笑!」   說罷也不顧那索尼神色如何,略一努嘴,令道:「來人,將我備好的文書遞給諸位使者!」   又向一直默然不語,端坐於身旁等候的袁雲峰道:「逸宸,你與諸位使者商談。他們遠來辛苦,若是一會子乏了,便派人送到安排好的客房歇息,明日再說不遲。」   說罷向薩哈廉說聲得罪,便自顧而去。他諸事纏身,哪有閒空與這些人閒嗑牙,若不是要看一下皇太極派出的人選為誰,以確定此事對方肯下多大的血本,又哪需他親自接待。   待他行到房門,卻聽那袁雲峰張口道:「幾位過來,也不是尋我家大人閒聊來著,咱們還是只談正事,不及其它,如何?依著我家大人的意思,什麼東珠、毛皮、人參、金銀,乃至人口女子都成,總之想把兩位汗妃請回去,貴方就得付出代價。這一點,我家大人絕不會有任何讓步的地方!」   張偉聽的一笑,隔著窗欞見那幾個使臣都脫了氈帽,露出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由風地裡進入放著火盆的房內,一時間又是燥的一頭暴汗。心頭一陣厭惡,嘀咕一句:「率獸食人,人間丑類!」   他出得書房,在門前花圃前略站一站,因見過百名親衛如釘子一般兀立週遭,皺眉道:「這麼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的!」   又自失一笑,心道:「由不得他們緊張。交通女真,私扣後金汗妃,又畫成畫像在遼東四處散發,雖損了皇太極的面子,令他在後金諸親王貝勒前挺不起腰來。到底此事也損了崇禎皇帝的面子,臣下如此作為,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何況所行之事頗有些陰損,不但是後金那邊大罵我手段卑劣,只怕連本朝這邊的老夫子們,也是搖頭歎息,大歎我丟了天朝大臣的臉面吧。」         第八章 神秘贖金     皇太極自秋季出兵,由內蒙科爾泌、喀爾喀等四十九旗中精選的三萬餘蒙古八旗騎兵為導引,又以滿洲八旗每旗各出七千五百人,近十萬大軍於秋高馬壯時自內蒙繞道出兵,直破喜峰口長城防線,由遵化、昌平、薊州一線狂衝猛打。崇禎帝急切之下,下旨命閒居在家的原大學士、兵部尚書孫承宗起復,以兵部尚書銜入京,誰料傳旨的綿衣衛緹騎尚未出京,已傳來八旗兵繞過京城,直撲河北的消息。   崇禎聽得清兵南下,當真是覺得邀天之倖。京營兵馬雖有二十餘萬,能持刃而戰時不足一萬。若論野戰,只怕就昌平總兵候世祿一部幾千兵馬,就能將這二十萬兵營輕鬆擊潰。此時保定、大同、懷來、昌平、薊鎮等各總兵官自保尚且不及,聽得清兵大部前來,各總兵都是棄城而逃,保命為先。雖然後來命兵部尚書楊嗣昌持尚方劍,出城調集兵馬,將直隸附近的各部總兵官齊集在德勝門、沙窩門等北京城外戍守。到底敵兵勢大,若是十餘萬八旗兵當真攻城,沒有了關寧鐵騎拚命前來護衛,僅憑著直隸附近的這些總兵官及京營兵馬,能守住城池已是求神拜佛,哪裡還敢出城邀戰?   待警訊傳到京師之北,原本對清兵入侵全無感覺的大小城池方開始警備。只是承平已久,士卒疲敝。明朝現下所能動用的精兵強將要麼在關外駐守,要麼在京師附近,要麼被熊文燦、洪承疇、盧象升等人統領著在攻打農民軍。京師以北,已完全沒有一支軍隊能具有稍加抵抗的力量。河北各城守備的明軍皆望風而逃,清兵連下數十城,竟連死傷超過十人的戰鬥也沒有打過。無數漢人百姓及投降的文武官員縞素而降,被千多人,甚至幾百人的小股清兵驅趕著向北方而去。至直隸高陽,孫承宗卻不知道皇帝意圖將他起復,因見清兵犯境,集合了家丁親族,收束城內守衛的明軍,親自守城。小小高陽,竟抵抗了大股清兵十餘日的圍攻。至城陷,孫承宗懸樑自盡,曾鎮守關外,兩抗後金,在山海關城頭手書「雄襟萬里」的統兵大帥,明末文臣中難得的帥才,就這麼壯志未酬身先死。   清兵自高陽後,甚少遇到抵抗。皇太極依著既定方針,由直隸入山東,一路上橫衝直撞,燒殺搶掠。一直打到濟南,一戰而下山東省府,濟南戰後,皇太極決定回師。押著俘魯王並城內所有的明宗室藩王,並投降的山東境內文官武將,再加上五六十萬的百姓,兩三百萬的金銀,珍玩珠寶糧食書籍,隨同十餘萬八旗兵緩緩由原路而回。至此京師二次有警,好在宣大總督盧象升及監軍高起潛又率領著三萬多精兵強卒而回,與先期匯聚京師的勤王兵馬會和,京師附近的明軍實力用來守備到是足夠。崇禎唯恐野戰失敗,乃連下詔旨,嚴令各部把守城門,不得出城浪戰。清兵路過,不准接戰,唯令各將統兵於後,收復失地。軍事史上難得的滑稽戲便這麼著依帝命而上演。各地的總兵官勒控兵馬,清兵北行百里,他們便在後面追上幾十里路,務必與清兵保持半日的距離。稍有警訊,便立刻控兵後撤,無論如何不敢與清兵交戰。於是就這麼禮送有加,一直將清兵送出口外,直入草原。   此戰過後,原本因張偉襲遼而暗流湧動的遼東局勢方算是真正的平緩下來。此前有阿敏等人的反叛,使得當時的後金汗國差點兒便陷入混亂和內戰。幸得皇太極及時在叛亂未起時便將阿敏等人抓捕,又以稱帝建國,改女真為滿洲振奮軍心民氣,原本收效頗佳。待寒冬來臨,女真諸申死傷慘重不說,原有的漢民奴隸大半被張偉帶回台灣,土地房屋被毀,縱有金銀也買不到糧食。若不是皇太極情急之下不顧朝鮮死活,第三次入侵朝鮮,將朝鮮儲存的糧食搶掠一空,又使女真八旗兵四處打獵,這才勉強過了一冬。饒是如此,仍是光景慘淡,士氣大跌。由此引發的與朝鮮國的緊張關係,則更令這位新近登基,年號崇德的大清皇帝頭痛之極。好不容易熬到開春,立時便開耕播種,便是滿人老弱,亦是被迫下地做活。到得秋天秋高馬肥,忍耐了一年多的皇太極又得知皮島的漢軍撤走,納悶之餘又是狂喜不已,除了留五萬多精騎嚴防朝鮮及台灣漢軍外,不顧代善等人反對,帶著滿蒙八旗精銳直出口外。待冬季將至,在明朝內地踐踏了兩個多月的八旗兵滿載而回。一時間遼東士氣大振,掠來的漢民及金銀糧草正是滿清急用之物,準備好的肥沃土地和籽種正好可令這些在滿人眼中豬狗不如的漢人耕作,金銀細軟由皇帝依各旗的功勞分發犒賞。一時間皇太極威望大漲,八旗各親王貝勒接連為皇帝歌功頌德,各蒙古部落的親王貝勒亦是吹呼讚歎不迭。   正當皇太極志得意滿,力圖涮新政治,精練士卒,來年再度攻明之際,卻突然收到由張偉由台灣送來的宸莊兩妃的畫像。西洋畫不比中國畫,講究的就是寫真形似,那畫師又猛拍張偉馬屁,畫的當真是逼真之極。皇太極一見之後,方知道這兩個博爾吉特氏的寵妃並未在當日瀋陽城陷之日身死,而是被張偉俘至台灣。一時間方寸大亂,呆立半響,方召集了正黃旗下的一些親信臣子商量。各人明知道他對宸妃愛若珍寶,便是莊妃亦是疼愛有加,又哪裡敢胡亂說話?皇妃被俘,竟然沒有死節,落入敵人手中被拿來要脅,各人頭疼之餘,見了皇太極神色,知道必然無法勸他置之不理。商量半日,終決定派薩哈廉並佟養性、索尼等人赴台,與張偉商量交還皇妃的條件。   「逸宸,談的如何?」   此時正是半夜時分,離適才接入滿清使臣之時又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張偉卻是未睡,只斜倚在廂房暖閣內的土坑之上,雖然在此久候,卻是無絲毫睏倦模樣。因見袁雲峰入內,便叫下人端了春凳令他坐下,又令人送上參湯,讓那袁雲峰啜飲解乏。待見他長吐一口粗氣,臉上睏倦之色頓消,方才笑道:「遼東那邊很是貧苦,唯有這地龍火坑當真是好東西。台灣的冬天雖短,卻是濕冷,到也教人難受。我令人弄了這個暖閣土坑,卻是生受的多。」   袁雲峰滿肚的心事,哪裡有興趣與他討論火坑的好壞,勉強一笑,答道:「說的是呢,這屋裡當真是暖和的緊。」   張偉知他拘謹,便坐直身體,正容道:「說正事,那些個女真人怎麼說?現下怎樣了?」   「回大人,除了軍馬一事他們還需考慮。金三萬,銀五十萬,到是一口就應了。其餘東珠、毛皮、人參等物,也是按大人要求給付。到是沒有費我什麼唇舌,只是適才吵的厲害,說是要見宸妃與莊妃一面,這才談判。我好說歹說,答應他們向大人回稟,這才按了下去。」   「嘿,我估摸著再多要些,那皇太極也定然是令他們一口答應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呢,為了這兩個女人,當褲子他都願意!」   袁雲峰雖覺張偉說的不雅,卻也是輕輕一笑,點頭道:「正是。看那幾個使臣的神色,對他們的皇帝此番的所做所為,也是極為不滿。只是看來這皇太極非要這兩個女人不可,是以他們也只得勉為其難罷了。」   「除了要見宸妃莊妃,還有什麼要求?」   將手中蓋碗放下,輕輕一拭嘴,袁雲峰強忍著笑道:「說來當真有趣。他們說大人其實並非明臣,清國與明國之爭,原本與大人無關。願意與大人締結盟約,兩家世代友好。我說此事不是我能做主,待回過大人再說。他們到也無話,只怕看那薩哈廉的臉色,卻是有些異常。那索尼卻是得意洋洋,想來這主意是他出的。」   見張偉聽的楞怔,便咳了一聲,問道:「大人意下如何?明日便需給他們回復,晚上就得送他們回去。」   楞了半響之後,張偉方猛然大笑,一時間竟遏制不住,直笑的喘不過氣來,方才止住,向袁雲峰歎道:「皇太極也是方寸大亂了!這索尼雖是信臣,又是年青英傑,到底是個乳毛未淨的小子,派他過來,簡直是大失體面。」   「正是呢。這皇太極也算是一世英主,怎麼一扯到女人的事,就這麼頻出昏招,當真是可鄙!」   張偉聽他如此一說,卻又搖頭道:「逸宸,話不是這麼說。且不聞: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大丈夫未必沒有兒女私情,皇太極再怎麼英雄,他也是人。他當日沒有一心隨宸妃而去,而是又復振父祖基業,已是極了不起了。我心裡甚是敬他。結盟一事,你回復了吧。想來這也不是皇太極的意思,是那索尼自做主張,想博君王賞識,愚腐!」   他陰沉著臉,心道:「怪不得皇太極立國之初嚴禁滿人習漢俗,禁從漢人風俗,禁改裝,禁漢人禮儀,實在是漢人的文明發展至此時,已是老大之極,積重難返,於五胡亂華時胡人盡皆漢化時大有不同。這索尼不過讀了些漢人的文章,就弄的如此昏聵。」   袁雲峰舉人出身,算來在軍機處中也算是博學多才,背了一肚皮的詩詞歌斌,卻搜腸括肚的亦是想不起張偉適才引用的那兩句詩,正在凝神細思,張偉卻看出他神色古怪,唯恐他問及自已這兩句詩是何人何作,忙向他道:「你累了半夜,也該當回去歇息,明日再與那些女真人商談。嗯,別的也罷了,一萬匹好馬是一定要的!我去年始在蝦夷島上放牧馬匹,那地方的氣候與遼東相似,地廣人稀,幾近沒有人煙。用來大規模的放養馬匹,幾年之後,就足夠把飛騎萬騎擴大,重騎兵與弓騎兵結合起來,方能形成戰力!」   揮手令袁雲峰退出,張偉也自安歇。待第二日與那幾個使臣將條件談妥,又令下人將幾人引至後院,令他們與宸莊二妃相見。兩名后妃見故國來人,自是激動不已。兩人皆是面露喜色,難以自持。她們雖欣喜萬分,幾名使臣卻深恨這兩人不敢為皇太極殉節死難,乃至受辱被俘,現下更需得用大筆的金銀戰馬將她們贖回,心中憤恨,面情上也是不肯敷衍,與宸莊二妃見禮之後,便一個個躬身而退。待佟養性證實這二人就是正主之後,也不在張偉用飯,便要告辭。   因見天色漸暗,這幾人求去之意甚濃,張偉到也不留,親自將這幾人送到儀門之外,命人將正門大開之後,便向各人笑道:「諸位,恕不遠送。」   薩哈廉等人勉強向張偉行了一禮,便各自挺胸凸肚,大踏步自儀門而出,直奔正門而去。他幾人初來時被那老林哄到夾道小門而入,心中憋了老大的火,此時不管如何,亦是一定要從正門而出,方能不墮大清使臣的身份。   出得正門,繞過影壁,卻見大門兩側乃是巍然屹立的鐘鼓二樓,雖是傍晚時分,通衢大道上人潮如織,行人來往不絕。只是各人都遠遠而行,不得靠近張府門前。各人呆立片刻,薩哈廉橫了呆看不止的索尼一眼,嘎聲道:「啟心郎,若是心羨台灣繁華,不妨留下!」   說罷也不待他答話,又向佟養性道:「走吧!」   兩人將頭頂氈帽扶正,相視一笑,那佟養性見索尼尷尬,便溫言道:「貝勒爺辦好了差使,和你說笑,不要發呆,快些與我們一同上車。」   三人帶著一眾隨眾,繞過張府門前恆表,上了停靠等候的馬車,坐定之後聽得馬車駛動,薩哈廉將車窗放下,方長歎口氣,向索尼道:「失了這麼多金銀戰馬,換了這兩個女人,我心裡煩悶!」   索尼笑道:「只要皇上重新振作,這些浮財算的了什麼?到是張偉要這些戰馬做甚,他台灣地小人多,哪來的牧場放牧,又如何令大規模的騎兵奔馳訓練,當真是令人納悶。」   「那張偉佔了日本蝦夷,聽說那地方比之台灣全島尚要大上幾分,又是人煙稀少,用來養馬自然是再好沒有。哼,他想弄出一支騎兵來和我們八旗勁旅對抗?那當真是好笑之極!」   「正是。我也是這麼想!是以此番幫著皇上將宸妃與莊妃贖回,損折些財物,又算的了什麼?待到了秋天,咱們再入一次山東,不成就去河南,隨便破幾個大城,只怕又是十倍百倍的回來,不值當什麼。可笑這張偉號稱雄傑梟雄,卻只要這些身外之物,還不自量力,想和咱們女真人比騎射,可笑之極!」   佟養性初時聽他兩人議論,只不做聲。待聽到索尼說到此處,卻忍不住插話道:「這張偉要是如此簡單,也做不出這麼諾大事業。我看此事沒有這麼容易,將來再有什麼難料的變化,也未可知。」   他此話一出,又見薩哈廉與索尼神色古怪,心知疑自已因是漢人,故而相幫著張偉說話,心中後悔不迭,忙又笑道:「我年紀大了,有些疑神疑鬼。這張偉小小年紀,哪能和皇上相比。收了贖金戰馬,自然是該當放人。」   「人無信不立。張偉此事此是保密,他也休息瞞過所有人。待傳出收了贖金不入人,則天下人的同情心都會放在皇上身上,而他張偉,就會成為一個掠有妻女,霸佔不還,背信棄義的名聲!」   索尼雖是略有些迂腐,此時的分析卻甚是有理,薩哈廉與佟養性自然亦點頭贊同。三人乘坐著台灣特有的四輪馬車,一路行到碼頭,在夜色的掩護下匆忙登船,直返遼東。   待三人帶著隨員回到由瀋陽改稱的盛京之後,因身負欽命,三人皆不敢回家。立時奔赴由原本被燒燬的汗宮改建的皇宮,皇太極知是三人返回,當下立命侍衛將三人引入。一番問詢之後,得知宸妃與莊妃確實未死,正被張偉囚於自家府邸。皇太極欣喜異常,將三名使臣大讚一番。也不徵詢臣下意見,立時命新任的內院大學士希福籌備贖回宸莊二妃的物品,由內大臣恩格德爾並兩個固倫額附奇塔特及索爾哈押送著秘密送往台灣。   崇禎四年三月底間,張偉終於收到來自遼東的物資。大量的金銀及遼東特產,還有張偉急需的馬匹,由恩格德爾在遼東徵集了大量民船,一次性送至台灣,在台北港口卸了數日之後,方才由台灣海關點撿完畢。   「宸妃姐姐,莊妃妹妹,此番送別二位之後,恐難再見,請滿飲此杯。」   柳如是的肚子已是明顯隆起,懷胎近八月的她,仍是不辭勞苦,親自設宴為宸妃與莊妃送行。她與宸妃並無交情,那宸妃故意不學漢語,在台幾年,從不與莊妃以外的人說話。是以柳如是雖是經常慰問致意,她也至多點頭致意罷了。莊妃卻是與宸妃不同,她年紀比柳如是稍小,柳如是未嫁張偉前,也不過是個丫鬟的身份,是以在府裡張偉一個照應不到,便會受氣。偏生張偉又忙,甚少在家。柳如是又接了張偉指令,讓她常照應著宸妃與莊妃。於是有著很多共同點,年紀亦是相仿的女孩兒便如同姐妹般相處在一起。後來柳如是嫁給張偉,成為候爵及將軍的一品夫人,卻是一點架子也沒有端起來,與莊妃仍是姐妹相稱。莊妃自幼嫁到汗宮,柳如是在花船長大,兩人可都謂是在見不得人的去處長大,交情又焉得不厚。莊妃雖接了宸妃指令,一心要設計刺探張府及台灣情形,對柳如是卻也是始終狠不下心來。此時她既將遠行,兩人勢難再見,因見柳如是挺著肚子親來送行,卻由不得她不感動。   因見宸妃端坐不動,知她即將離台,對張偉及台灣的恨意卻又深了幾分。也不顧宸妃臉色,對著柳如是站起身來,將那青花細瓷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又將宸妃酒杯端起,向著柳如是笑道:「如是姐姐,海蘭珠姐姐身體虛弱,我代她飲了此杯。這一向蒙你照顧,我姐妹與你雖是敵國,到底還需承你的情。」   說罷又將宸妃那杯酒飲了,也不坐下吃菜,紅著臉笑道:「我姐妹歸心似箭,就不與姐姐多飲,將來恐難再見,願姐姐生個大胖小子就是了。」   拉著宸妃一齊向柳如是福了一福,格格笑道:「臨行之際,向姐姐行個漢人女子的禮節。」   柳如是身體沉重,卻也是勉強自已還了一禮,強笑道:「兩位急著要起,如是明白。既這麼著,就令老林套車,現下就送兩位去碼頭。遼東的船,就等在那邊,待你們一到,便可以開船了。」   宸莊二妃聽得柳如是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也不再和柳如是敷衍,除了隨身衣物之外,一物不取,就這麼攜手而出。那宸妃身子甚弱,被堂外的冷風一吹,已是禁不住渾身哆嗦。那莊妃將她扶住,披上外衣,就這麼攙扶著她一步步向外行去。   「別看了,人都走了。你有孕在身,快些坐下歇息。」   張偉將柳如是慢慢扶進屋內,又令人在椅上墊了軟褥子,方扶著柳如是坐下。因見她眼圈發紅,禁不住笑道:「一個異族女子,我不過是讓你看著她,沒成想你和她到真的姐妹情深?」   柳如是勉強一笑,答道:「到不是為這個。我與她只是表面上的交往,兩人不同族,她與你又有毀家的血仇,怎肯與我交心。我只是想,兩個女人家,就這麼被關在幾千里外,無親無故的。現下雖被你放了回去,海上風大浪急的,宸妃身子又弱,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這數月來,張偉只是用人參給宸妃吊命,對她的病情身體甚少留意,總之讓她活著離開台灣便是。此時聽柳如是一說,心中有些慚愧,卻只是安慰道:「放心吧。遼東來的是大船,她倆人甚得那皇太極寵愛,路上想必是經心照顧。待宸妃回了遼東,物土人情都是舒心,慢慢自然會好轉過來。」   柳如是原本不做聲,待他說完,卻突然道:「我知道你的打算。待她們倆一走,你便會派人將那些畫像送到遼東,四處散發。先在遼西傳著,慢慢便會傳到遼東。皇太極被削了臉面,威信自然大減。這樣,你今年有什麼舉措,則自然不擔心遼東清國有什麼不利於你的地方,我說的可對?」   也不待張偉答話,又低聲道:「軍國大事我不懂。不過你這樣拿兩個女人來設計,我當真是不歡喜。莊妃也罷了,那宸妃若是知道此事,還有命麼。她一死,皇太極又受一次打擊,輕則大病一場,重則也可能身死而殉,這樣,便更合你意,對麼?」   張偉用意自然在此。那些逼真之極的畫像一至遼西、遼東,瞬息間便會掀起軒然大波,那些親王貝勒,有的對皇太極忠心不二,有的卻把不得他鬧笑話。大汗及皇帝的寵妃被人俘去,繪影圖形的四處散發,其中種種齷齪情事當真是百口莫辯。如此這般,皇太極自然臉面無光,威信大弱。風聲傳至內宮,宸妃莊妃又如何能承受的起這般的打擊,宸妃早就病入膏肓,此事一出,大半沒命。皇太極在瀋陽城破後已受過一次打擊,此番宸妃再受了委屈死於眼前,他多半也會身死而去。如此這般,遼東必定大亂,那些各旗的親王一個個起來爭位,別說沒有精力再度入關,只恐內戰一起,連自保亦不可得了。努兒哈赤的功勞便是將女真各部聯成一氣,如若不然,當年李成梁分而制之,女真各部有叛明者,有攻明者,若不是被李成梁分化利用,拉攏打壓,以女真人的騎射凶悍,又怎能讓明廷兩百多年無憂於關外。   他的打算想法被柳如是一言道破,當下尷尬一笑,向柳如是道:「這政治上的事情,你還是不要理會的好。你現下已近臨盆,安心靜養才是。」   柳如是長歎一聲,知道無法勸服於他。又知婦人干政是大忌,也只得向張偉微微一歎,不再說話,由兩個老婆子扶了,慢吞吞進房去了。   待柳如是入內,張偉按住心中湧起的一絲絲對莊宸二妃的憐憫,大聲令道:「來人,傳高傑進來!」   待高傑聞令而來,急匆匆由張府側門而入,穿儀門而入,直進那五楹大堂,卻見張偉側身立於堂上,手中拿著幾張畫像,正自發楞。忙大聲稟道:「末將高傑,拜見大人!」   張偉扭過頭去,見那高傑低眉順眼跪於堂上,知張偉看他,卻是將頭更低下三分,堪堪就要觸到那青磚地面。   「站起來!沒事常見我,老是做這副怪模樣!你辦差不力,我一定革你的職。忠謹不是在這禮節上,可記得了?」   他這一番話訓過多次,只是無效。高傑聽他訓斥,卻仍是做出一副巴結模樣,向他笑道:「大人雖是有話,做屬下的越發應該恭謹事上,若是有了由頭便不知進退,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那不是自已自尋難看麼。」   又問道:「大人有何吩咐,末將立刻就去辦!」   張偉將手中畫像塞給高傑,向他令道:「這畫像我府中還有幾千張,你派精幹的手下過去,在遼西遼東四處散發,這畫像上有字,你先看看!」   那高傑原本斗大的字不識一筐,來台之後,卻被逼著認了千把漢字,尋常文書亦是讀的下來,此時將那畫像拿去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忙向張偉問道:「大人,怎地這兩個汗妃被大人俘來,小人卻是絲毫不知?既然抓來,到不如充做營妓,然後再畫成畫像,送到遼東,豈不是更好?」   張偉心中暗讚一聲:「這傢伙當真是小人之尤,出的主意又狠又辣!」   卻是橫他一眼,斥道:「我做事自有分寸!此事就這麼辦,著你屬下的司聞曹派精幹的細作前往,務必將此事辦妥。」   他皺眉算算日期,又向高傑令道:「即刻動身,不得遲誤。若是誤了我的大事,軍法定不輕饒!」   高傑心中雖是納悶,因盤算此事既然是軍務,又何必讓他的靖安司插手,當真是奇哉怪也。卻是不敢駁回,立時大聲應了,派人去取了張偉府中畫像,安排人手前往關外辦事不提。   待此事辦完,張偉又趕赴何府,因見何斌出迎,便攜了他手,笑道:「諸事已畢!此時發動,再無隱憂!」   何斌因見身邊有府中僕役在旁,卻不答話,將張偉迎至書房,閉目關窗,方向他道:「遼東的事吩咐人去辦了?」   「正是。此事與我們當初所想相同,待那些東西一至,皇太極自顧不暇,再也沒有閒情趁火打劫!」   何斌點頭道:「給關寧明軍準備的糧草軍器亦是不少,算來就是朝廷斷了糧餉,以中左所和寧綿諸城周邊的屯田,再加上他們自身的庫藏,還有咱們的支援,兩三年內,養活不到十萬的關寧兵不在話下。」   張偉皺眉道:「這原本是小事。明軍俸餉極低,咱們養活十萬漢軍需銀甚多,這些明軍才能費幾個小錢。」   又笑道:「去年歲入一千七百萬銀,只打了呂宋一仗,還得了西班牙人不少金銀,算來大有賺頭吧?庫存銀有多少了?」   「十幾萬漢軍一年的軍餉便是,加上船隻維修鑄造火槍火炮,火器局的研發費,官吏的俸祿,官學的使費,再加上種種雜費一除……」   聽他說的凶險,張偉到是嚇了一跳,忙道:「至不濟也是收支平衡,斷不至於入不敷出吧?」   何斌嘿然一笑,道:「支出一千四百餘萬有奇,呂宋一戰得銀沒有帶回,留給呂唯風使費。咱們的庫存銀現下還有近四百萬兩。哼,皇帝去年在遼餉之外,又加派了練餉,總數達七百多萬兩,弄的民不聊生!縱是如此,以大明全國之力,去歲的收入不過是一千三百兩萬不到,還不如咱們小小台灣!大明不亡,是無天理可言。」   「去年清兵入關,畿輔告急。清兵由直隸入山東,大燒大搶。朝廷全無辦法,任敵為所欲為,不但失了人口金銀,就是連臉面也丟的一乾二淨。說來好笑,我聽那高傑稟報,皇太極聽聞內地賊兵四起,便派了幾個使者,帶了國書印信,敕書上對那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大加讚頌,說他們應天景命,推翻大明,他也很是贊同。願意與諸元帥結成友盟,共圖明朝。使者雖然沒有找到那些個賊兵首領,其實清兵屢次入關,弄的明廷元氣大傷,屢次將有戰力的軍隊調去防備清兵。哼,他們沒有聯合,其實一南一北,兩邊一起用力,把明朝弄的元氣大傷,覆亡在即!」   何斌失笑道:「皇太極被你從背後插過一刀後,當真是病急亂投醫,連那些不成大器的賊兵都想拉攏。」   張偉搖頭笑道:「這你到不知道,這中間的學問頗大,皇太極能配合農民軍,來迴盪滌明朝的實力,把這個兩百多年的老大王朝弄的疲敝不堪,最後必定承受不住兩邊攻伐的壓力,轟然倒塌!」         第九章 欽差大臣     清兵自崇禎二年首次入關,崇禎三年大破山東、十一年在畿輔山東一帶如入無人之境,殺盧象升、孫承宗等明朝名臣。用皇太極的話來說,便是要伐倒大樹,必先去其枝幹,一斧斧的將枝幹砍倒,則這顆大樹到最後便可一斧而斷。崇禎二年首次入關,八旗諸將勸他攻入北京,皇太極大笑道:「城中癡兒易圖,破北京小事耳!唯明朝生機未絕,攻下北京後善後之事難辦,可緩圖之!」   於是在沒有和農民軍聯繫上的情況下,關外的滿清和農民起義軍卻有著極其默契的配合。農民軍四處攻掠,破壞著明朝的政治、軍事力量,將大股明軍吸引在關外,耗費了大量金銀;而農民軍一旦被關寧鐵騎等明軍精銳打敗,陷入低潮,則關外的清兵又及時入關,將明軍精銳如海綿吸水一般由對付農民起義的戰場吸往畿輔和關外。比若崇禎十三年,洪承疇指揮左良玉、賀人龍、虎大威,配合孫傳庭的陝西兵,在潼關一帶將李自成打的大敗。李自成僅率十三騎逃入商洛山中,幾乎當場被殺。張獻忠被擊敗後,因覺情勢不妙,用大筆的金銀賄賂了熊文燦,得到了招安谷城,暫避風頭的機會。其餘的小股義軍,要麼被滅,要麼投降。正當農民起義陷入低潮,幾乎失敗的關口,卻傳來清兵圍攻綿州,攻破外城,綿州危殆的消息。崇禎無奈之下,將洪承疇急調關外,領八總兵十三萬人援綿,結果李自成得到這個機會,由商洛山入河南,收饑民,打出應天伐罪,從闖王,不納糧的稱號,數月間竟得饑民五十萬,自此之後勢大難制。   張偉知清兵入關的危害,他現下用盡一切辦法,甚至以宸妃莊妃的陰招來禍亂女真,便是一定不能讓清兵入關,破壞他的大計。此時聽何斌輕視清兵與農民軍會盟的意義,卻是不自禁的出言反駁。   何斌略一思索,卻覺此事無所畏懼,因笑道:「管他打的什麼算盤,反正現下天下好比一局棋,該走的步子都讓你佔了先機,咱們就等著逼宮殺將就是!」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張偉方正容道:「那邊的事情,你派人發動了麼?此事關係重大,高傑的司聞曹和漢軍的軍情部都不知曉,一切都由你單線聯繫,現下諸事齊備,就等著那邊的消息了。」   「這你放心,我月前就已派人赴京師運動,估摸著那邊就快有消息了。志華,依我看來,此事十有八九可成。」   張偉輕聲一笑,答道:「謀定而後動麼。明朝雖然是腐爛不堪,到底它有大義名份,我的兵力足夠敉平反抗,不過這人心的爭奪,還當真是需下一番功夫啊。嘿,那些個老夫子一心想對付我,卻不想他們的所做所為,可正是加速他們一心唯護的大明滅亡,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志華,你可當真是陰招頻出。若是你得了天下,算來這千載以下,得天下最陰損的,只怕就是你張志華了!」   「廷斌兄,這話說的不對。告訴你一句話:歷史從來都由勝利者書寫。那唐宗宋祖,天下就得的那麼光彩?別的不說,就說宋太祖,他也是領兵大將。部下密謀給他黃袍加身,他當真不知道?那他怎麼帶的兵,笑話!史書麼,前人撒土,迷後人的眼罷了。就說這起兵檄文,上面署名的自然是在台的這幾個大儒,可是他們何嘗知道,又怎會願意?不過待檄文傳至天下,他們想不認帳,又可得乎?到了那時,也只能一心一意隨著我干,如若不然,明朝那邊是叛臣賊子,千夫所指。在我這邊又是階下囚,何苦來著。讀書人風骨雖硬,卻是要博一個名,若是連名也沒有了,卻也只好不顧臉皮。」   他兩人閉門密談,不經意間已是將台灣全島並瓊州動員起來,漢軍官兵齊集軍營,官吏們雖不知就裡,卻是一直準備軍服、棉被、醫藥、糧草等軍需物資。諸事順遂,軍器局那邊在經歷幾次失敗,甚至有死刑犯人誤操作,導致硝化甘油爆炸而傷亡慘重。但在張偉及孫元化的決心與研究之下,已有大量的硝化甘油被製造出來,以粘土凝結成炸藥,雖不及大量制做手榴彈,卻已是用來製作了火炮開花彈,比之原本的黑火藥,爆炸力及殺傷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因劇烈爆炸而四射的彈片可殺傷比原來多十幾倍的人員,而改用這種引火藥後,火炮與火槍的射程亦是大為增加。漢軍的滑膛火槍原本有效射程只在一百五十米之內,精確射擊非得在百米之內,改用引火藥後,有效射程已提至三百米。在訓練優良,依次射擊,裝藥擊發可至不中斷的漢軍面前,在穿透力大為增加的漢軍火槍大陣之前,再也無任何軍隊可以輕鬆奔襲而至,輕鬆突入漢軍大陣,與漢軍肉搏。   近十五萬的漢軍已是當世之時火器威力最強大,士氣及訓練最精良,戰術和軍官士官現代化,乃至後勤保障都依足現代軍制的最精良的軍隊。不論是在處於下降期的明朝,還是正四處搶佔殖民地的西方,都再也尋不出一支能與漢軍相抗衡的軍隊。   可惜的是,漢軍的大炮能教所有人閉嘴。卻仍是管束不住正義感超強,卻又愚昧不堪的儒生。崇禎四年的四月底,北京又有了與台灣及張偉的大風波,唱主角的自然是那些憂先國事的儒生官員。在他們提出的證據面前,不論是熊文燦的宗主錢龍錫大學士,又或是一心想借張偉扳倒錢龍錫的溫體仁,甚至是在其中混水摸魚的周廷儒,都斷然想不到,此次對寧南候、龍虎將軍張偉極其不利的事件,竟然是張偉與何斌商議之後,暗中運作已久的陰謀。   起因只是一封密告信,若是投給別人,哪怕就是給閣臣大學士,只怕都不易引發這場軒然大波。無巧不巧的是,這封不知道從哪裡來,卻是言之鑿鑿,有證有據的密報書子,卻正好是給了剛從南方返回,對江南形勢憂心忡忡,對張偉勢力日大而滿懷警惕的劉宗周之手。他身為左都御史,原本就負有監查百官的職權。接到這告密書子之後,劉宗周當真是如獲重寶。當下也不和別人商量,連夜寫了奏章,便立時將告密信與自已彈劾大學士錢龍錫、掛兵部侍郎銜,督師鎮守襄陽的九省軍務總理大臣熊文燦的奏折進呈皇帝。他的奏章一進內宮,還不待皇帝發話。他便有意將密信內容外洩,得到洩露風聲之後,所有的都御史、六部各科的給事中紛紛上奏,彈劾錢龍錫與熊文燦收受張偉賄賂,縱容張偉謀奪瓊州,以漢軍充海盜,殺害明軍鎮守官兵,據瓊州為已,雪片一般的奏章飛入禁宮,弄的崇禎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這些言官只知道攻訐朝臣,博取名聲,卻哪裡管國家大局糜爛,根本得罪不起張偉這樣擁有雄兵的一方軍閥,是以不管不顧,因見皇帝猶豫,不但是言官們上書,就是尋常的中下層官員亦是連上奏章,堅持一定要彈劾錢龍錫等貪墨官員,嚴查張偉是否有派兵偽裝海盜,攻打瓊州。   事情鬧了半月有餘,因證據確鑿,事實無可推脫。錢龍錫大罵熊文燦糊塗,那張偉的火槍兵海內聞名,攻瓊州時居然只是換了身行頭,便自稱是海盜上島。全天下就張偉的火器精於明軍,別說沿海的海盜早就全數被張偉消滅,就是有小股漏網的,卻哪裡有那麼多火槍火炮?再加上禮物清單齊備,熊府在京師的府邸之內抄出大量的金銀珠玩,當真是令人無法辯白。無奈之下,錢龍錫當即便在朝堂自請處分,當場免冠而出,在詔獄內待勘候審。在徵詢了閣臣中溫體仁與周廷儒的意見後,深恨臣下欺騙於他,早就怒火燒心的崇禎立命緹騎奔赴湖北,立時將熊文燦剝職逮問。以洪承疇為兵部尚書、總理九省軍務,以盧象升接替洪承疇為三邊總督;又敕令兩廣總督王尊龍加強戒備,以防瓊州漢軍做亂;命福建巡撫巡視璋、泉二州並福建沿海,嚴防漢軍渡海,因福建直面台灣,崇禎又得意命洪承疇即刻奔赴南方,整飾軍務,調集湖南、江西、湖北鎮兵近十萬人,刻日就道,奔赴福建,兩廣。   諸事安排妥帖之後,崇禎終面臨最令他頭疼的張偉。若不處置,不但朝議沸然,道是大明自開國以來,沒有這麼跋扈的藩鎮武將,若是皇帝姑息,只恐日後天下紛亂,又重蹈唐朝藩鎮禍亂天下之禍;就是依著崇禎的心思,也是斷難容忍,若是置之不理,不但擔心日後各省的總兵武將難以制服,就是如何面對朝堂上那些文官們的嘴臉,想來也是一件令他難過之極的事。左思右想,雖覺此時一小不小心逼反張偉,明廷的軍力財力難以應付,卻又斷然不能不加理會。權衡利弊之後,崇禎便決定派內臣赴台,申飭警告張偉,依著他的想法,文官執著於大義,若是在台灣與張偉衝突起來,只怕立時就逼反了他;而內官不同,此輩秉承帝意,知道此去不過是應付差使,使得朝議稍息,面情上給張偉一些苦頭吃,再能勒索些金銀賄賂,也就罷了。   崇禎四年五月,原以內臣身份督軍三邊,與盧象升一同帶兵回援,警戒軍師的監軍太監高起潛被皇帝任務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帶同數十名綿衣衛緹騎,手持皇帝敕旨,奉命前往台灣,調查處斷張偉賄賂大臣,縱兵攻掠瓊州一事。   那高起潛長的眉清目秀,自幼便跟隨崇禎,除了王承恩之外,便是他最受信重。崇禎即位之初,便令他出京為監軍出鎮督師。他以太監的身份在盧象升軍中,當真是除了好事,什麼事做得。諸事掣肘牽制,又是怕死,又是貪財,偏又以皇帝信臣自詡,對戰事亦是指手劃腳,當真是弄的盧象升無可奈何,卻偏生是無法甩脫。此番奉命出京,卻也知差事重要,又知道張偉向來出手大方,心裡盤算著到台灣大撈一筆。是以出京之後,每日打馬狂奔,至驛站換馬便行,不敢遲慢。不過半月功夫,便又到得福建境內,卻是比海上行船,還要快上幾分。   他一心以為自已來的迅速,必然能打的張偉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候驚慌失措,自然由他擺佈。是以到了福州,見過巡撫之後,到也不去勒索敲詐當地官員,立時命巡撫準備好了官船,即刻便要渡船過海。誰料那巡撫卻道:「若說官船,福建自然是有,不過論起豪華舒適,還是台灣停靠在中左所的來往官船更好一些。便是那安穩保險,也是台灣的官來的更好一些。」   高起潛氣道:「先生既然說台灣好,到不如去台灣任職,聽說那台灣知縣的俸祿比之內閣大學士尚且高出十倍,令你老先生心動,到也不足為奇!」   見那巡撫慌張,又訓斥道:「老先生一番好意,我原不該如此。不過那台灣官船隻聽命張偉,你老先生調的動麼?我來此是奉上命辦差,哪能安享舒適?待台灣那邊接到消息,船到是坐得,但我這差事,豈不是要辦砸了?」   他此話一出,那巡撫卻是一笑,連聲道:「大人赴台辦差一事,風聲早便傳遍福建,不但全閩上下,只怕是兩廣一帶,都已風傳與士紳百姓之間了。   高起潛當真是納悶非常,卻怎麼也想不通消息為何會傳的如此之快。他自是不知,張偉派在京師的探子早就得了消息,他還沒有動身,便以一天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飛報台灣。   是以待崇禎派高起潛赴台申飭張偉的消息一傳到台灣,張偉的漢軍軍情部及高傑的司聞曹立時行動起來。派出成群的細作奔赴閩粵各地,將皇帝派太監來台一事大加宣揚。其中添油加醋,歪曲胡扯、造謠惑眾等各種情事,都是各諜報人員必學的最基本課程,那閹人在明朝早就名聲極壞,明朝立國兩百多年,權閹一直不斷,從王振到魏忠賢,無一不是禍亂天下之輩。此時皇帝派了宦官前來台灣,原本是想息事寧人,在張偉的刻意佈局宣揚之下,到反似他即將被閹人逼迫打壓一般。   加之中國人最愛小道消息,自周朝起就有童謠、流言、揭帖等各式各樣的造謠辦法。離此明末亂世最近最有名的謠言,便是:「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元末修築黃河的役夫原本就不堪其苦,在韓山章、劉福通等人挖出埋下的石人之後,果然群議沸然,各人皆以為反元時機已到,元室將亡,於是一夫倡命,群氓皆起,待朱元璋收殘殘局,天下歸明,這元朝到是當真亡在這石人之上。自此之後,燒餅歌流傳於世,明朝大大小小起義不斷,從唐賽兒到徐鴻儒,皆是以預言及宗教蠱惑天下,是以封建王朝之際,最忌讖語。張偉自決意起兵反明之後,早就派出大批手下分赴各地,用圖讖、童謠,揭帖,偽燒餅歌各式辦法,早就在民間弄的沸沸揚揚,那各人均道:「成祖的後代享國二百多年,現下早就弄的天怒人怨,現下建文帝的後人回來爭位,要把大統奪回。」   此事在閩粵各地的風傳,那兩廣總督和福建巡撫自然早就知曉,只是無憑無據,謠言根本就無法查出,甲傳乙,乙傳丙,各級官吏雖然心中惴惴不安,不是傻子都知此事斷然不是空穴來風。聯想到張偉可能起兵造反,各官都是心驚膽戰,唯恐戰火燒來,斷送了自已前程。是以此時明知道事情絕不簡單,這福建巡撫朱一馮老官僚出身,只想平平安安做完一任,到時候告老還鄉,任憑你天翻地覆,卻再也不干他事。   是以此時見高起潛納悶,他也只微微一笑,向他說道:「歷來朝廷派欽差下到地方,總會有些傳聞出來。這台灣張偉桀驁不馴,高大人的差使並不易辦,是以民間傳言紛紛,台灣那邊想必也有所知聞,是以早早兒的把官船派過來,就等著接您呢。」   因見提起差使不易辦云云時高起潛臉上神色大變,顯是頗不樂意。那朱一馮人老成精,哪不明白自已的話不大吉利,恐觸了這大太監的霉頭。他小小一個巡撫,原本攀的是首輔錢龍錫的關係,此時錢已被革職逮問,沒有了靠山的他,如何鬥的過這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惹毛的他,只怕一封密奏回去,自已的官職立時不保。若是再輕輕題上幾句:該員黨附龍錫,交通張偉,圖謀不軌……,只怕不但官職沒有,小命能不能保,尚在兩可之間。忙又道:「話說回來,高大人你是京裡掐尖兒的大人物,由你親自赴台,那張偉豈有不束手就範的道理?」   俗語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此時雖頭疼於消息走漏,卻又得知台灣派船來迎,這巡撫雖然一把年紀,又是封疆大吏,對自已卻是恭恭敬敬,不敢違拗。高起潛雖然是閹人,脾氣甚大,此時卻也是似笑非笑,向著朱一馮道:「咱家不敢管地方的事,一直在軍中,是個直脾氣,巡撫大人莫要怪咱家失禮才是。」   「不敢,不敢!」   「朱大人,我能把這禍事消彌了最好。可萬一有什麼變故,你這防務上,還得更加經心些才是。我這一路行來,滿眼看過去,別說是地方上守備的那些老弱殘卒,就是你的省城,那那些把守城門的士兵,一個個圍著大姑娘小媳婦飽眼福,跟著人群打轉磨屁股的,撿些小石子下五番棋,城門口便是這番景象,還能指著那些兵油子在衛所裡軍營裡更經心訓練,準備著迎敵?」   他扳著手指頭,將一路上所見所聞一樁樁說與那朱一馮聽。他雖是宦官,到底久歷軍伍,在盧象升軍中呆了數年,其中情弊盡然知曉。此時雖娓娓道來,語氣和緩,神色不變,那朱一馮並堂上所有的福建地方官員及各鎮總兵軍將皆是汗如雨下。半響過後,方聽得高起潛說完,朱一馮忙笑道:「軍備廢馳,無論是兵將、裝備,還是訓練,還有餉俸皆是不足。其實通天下都是如此,現下國用艱難,衛所兵逃亡大半。福建這邊,還算是好的呢。」   高起潛尖著嗓子怒道:「你這是虛言狡飾之辭!朱大人,我在盧本兵軍中見到的可不是這般模樣!」   朱一馮心裡嘀咕:「那京師附近的九邊重鎮都是朝廷最重視的防務重點,每年朝廷的銀子大半都花在那裡。軍士將領都是精心挑選,算的上是精銳中的精銳,也是明朝唯一能戰的軍隊。至於福建,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軍士們一個個要死不活。若想嚴加管束,又苦無軍餉。各級將官們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廷要整束武備,說的好聽罷了,軍無餉不行啊!再加上兵事敗壞已久,便是有錢也治不了這些大爺。戚繼光那樣的名將都拿這些兵油子無法,行軍法殺人他們都是不懼,更何況現在此時!」   心裡雖然做如此想,面情上卻是恭謹的很,反正巡撫只是文職官員,縱是追究下來,也是各級武官的事。想到此處,卻突然想起一事,對那高起潛笑道:「正是因為武備廢馳,我已奏報朝廷,將那南澳總兵鄭芝龍調回福建,任福建總鎮,提調原福建的兵馬,還有朝廷派過來的客兵,也歸他指揮,此人才幹超卓,且又勤謹忠枕,是個難得的人才!」   「喔?就是熊文燦那老兒招安起用的那個原本的大海盜,張偉的義兄?」   朱一馮嚇了一跳,忙解釋道:「因張偉奪了鄭氏在澎湖的基本,這兩個盟兄弟早就翻臉成仇。便是那鄭芝龍的親弟弟,亦是死在張偉之手。」   他壓低聲音,向高起潛道:「早就有過傳言。當年所謂的英軍進攻澎湖、澳門,都是寧南候弄的花樣。其意在於驅趕鄭家勢力,打跨鄭家的水師。澎湖一役之後,鄭芝龍賴以起家的水師船艦和水上將士全數戰死,他跟張偉,可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再有,熊文燦當日已被張偉收買,鄭芝龍將事情稟報給他,反遭訓斥。是以他不但不是熊文燦的人,反道是記恨在心。熊某一壞事,他知朝廷要防範張偉,立時給王總督和我上了條陳,言道張偉此人志向非小,只怕一旦逼反了他,東南危殆。是以願意由廣東回福建,就近督兵把守。」   看一下高起潛神色,見他已是微微點頭,顯是將這番話聽了進去,又道:「這鄭芝龍自歸順朝廷之後,恭謹事上,對上司的指令從沒有駁回的。鎮守南澳多年,驅洋人、剿海賊、清山匪,使得地方平靖,其功非小。他又在海外經營多年,熟知外洋情事,再加之有幾千家兵,都是訓練有素忠心不二的強兵,調來福建則可保此處無虞。」   高起潛雖覺有理,卻打著哈哈尖聲道:「貴官小心過逾了吧。寧南候雖然有跋扈不法事,皇上到底也不是要怎麼著他,不過教我來查看申飭一下罷了。他若是要反,這些年來早便反了,又何需等到今時?」   「是是,這話說的很是。只是小心沒過逾的,那鄭芝龍也是擔心那張偉會對朝廷的使臣不利,是以願意帶兵駐防,也是威懾其不敢造反的意思。」   「好,就依著你。我這便下欽差行文,調鄭芝龍過來,待朝廷批文到了,再做理會。」   他在皇帝身邊做威做福慣了,身得皇帝信重,漫說一個小小的巡撫、總鎮官,就是連盧象升、洪承疇那樣的總督大臣,見了他也得客氣非常。此時這巡撫特地向他提出此事,又言道保護他安全云云,到也卻不過面子,只索胡亂答應了便是。有他一句應諾,朱一馮頓時大喜,他身處地方,對這些年來張偉漸漸咄咄逼人的勢態瞭然於心,看著高起潛仍是恥高氣揚,目中無人的模樣,心裡委實放心不下。此此這大太監答應將鄭芝龍調來福建,他卻不比高起潛這樣的天子近臣,對下層武官不放在心中。在他看來,當此亂世,一個鄭芝龍足抵過十萬名要軍紀沒軍紀,要戰力沒戰的客兵!   當下寒暄已畢,各官將高起潛迎入官廳之內,擺下酒席飲宴。各人都是做老了官的,哪裡不知奉迎上司,拍馬湊趣的道理,一時間酒水並馬屁橫飛,將高起潛伺候的酒酣耳熱之後,方將這位醺然醉去的欽使送出福州。那朱一馮擔心欽使安全,福建雖然沒甚水師,到底湊了幾艘戰般護送,又派了一個千總帶了幾百兵士,跟隨那高起潛而去。   待到了碼頭之上,高起潛一看便瞅見停靠在碼頭的大型帆船。當是之時,中國已甚少能造少如鄭和寶船那樣的超大型艦船,那福建是中國造船業最發達的地區,所造的福船行遍四海,卻也大多是百餘噸的小船,這艘台灣商船是台灣船廠停造大型戰船後,依著鎮遠艦的規模打造的超大型商船,比之停靠在岸邊的內地商船,當真是鶴立雞群。待高起潛帶了從人到得碼頭,早就有台灣小吏迎上前來,道是寧南候特命在此等候欽使,其恭謹模樣比之福建地方官員不遑多讓。   高起潛心中稍定,抬腳上船,待見了船上甚是軒敞,各處亦都是打掃的乾淨整齊,入了艙室,卻見其中佈置的精緻之極,信手拿起放在臥榻旁的瓷瓶,見那瓷瓶通體全白,光滑潤澤,眼角一跳,向那跟隨而來的小吏問道:「這是南宋的定窯所出麼?」   那小吏忙行了一禮,挑起大姆指笑道:「您當真是好眼光!」   嘿了一聲,高起潛將那瓷瓶放下,向那小吏道:「人都道寧南候富甲天下,以一人之財力可抵大明全國。原本以為是人說嘴誇飾,卻原來果真如此啊。一個接官船都佈置的如此精巧豪華,台灣之富,真是令人讚歎。」   若是尋常內地官員,聽得太監誇他豪富,卻難免要心驚肉跳,想著善財難捨的,只怕臉色立時要苦將起來。此時這小吏聽得高起潛誇讚,卻是笑咪了眼,連聲向高起潛道:「您過獎,您過獎了!台灣縱是有些浮財,也是聖天子的恩德,讓張大人僥倖罷了。」   頓了一頓,又道:「這船佈置的好,也是咱家大人經心。在小人過來之前,大人親召小人至府邸之內,向著小人吩咐道:欽差來台,可是皇上看重咱們,可萬萬不能失禮。多花了錢算的了什麼,總之要讓欽使大人住的舒服,船要大,佈置的要精巧,水手也要挑那些幹練的,總之要教大人平安舒適的到台灣才是。待欽使的差事辦完,這船隻再載些土產什麼的,由海上送您回京,可比騎馬舒服的多啦。」   見高起潛點頭微笑,那小吏又道:「咱家大人早就盼著欽使到來,要不這麼著,咱們現下就起錨開船?」   「想不到你一個小小吏員,卻是生的威武,我看你模樣,原以為你是個木訥老實的,卻不成想如此知情識趣。待我到了台灣,自然要向你家大人誇你幾句,也不枉你辛苦一場!公事緊急,你這便安排開船。」   「哎,是了。這便開船。」   見高起潛舒適的倒在臥榻之上,把玩艙中陳列的珍玩,那小吏微一低頭,笑容卻已是斂的乾乾淨淨。他步出船艙之外,高聲叫道:「欽使大人有命,起錨開船嘍!」   他大聲呼喝,到將高臥在船艙內的高起潛嚇了一跳,待聽到是喊開船,忍不住罵將一聲,卻又重新躺倒在那臥榻之上。   且不得他心羨張偉之富,滿心盤算著要在下船伊始,入台之初便給張偉一個下馬威,好生威逼一番,然後大打秋風,滿載而回。他數年來在外監軍,那盧象升清廉自守,屬下諸將亦都是憑著軍功上來,各人哪有什麼銀子奉承他。哪像那王承恩、曹化淳、王坤等人,在京裡威權赫赫,那些個百官大臣,哪個不捧他們的臭腳?只怕幾年下來,各人少說也撈了幾十萬兩銀子在手裡。這高起潛回京之後,憑著立下的所謂「戰功」在皇帝面前邀得寵幸,與王承恩等人一同將那王坤排擠出京,發配至鳳陽看守重修皇陵。正在春風得意之際,準備在京大展拳腳之時,卻被皇帝派出京師,前來台灣公幹。他自然不敢違拗皇帝的令旨,心裡卻對張偉滿懷怨氣。此時又見了張偉如此豪闊,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台灣大幹一票,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是也。   待船行入海,此時正是春季,海上波浪正小。台灣又派來好大官船,行駛起來甚是平穩,那福建巡撫派來的千戶引領著幾艘破爛流丟的明朝水師艦船緊隨其後,不過兩三日功夫,官船便已行至台北港口之外。   「兀那漢子,快將飯菜送進艙來!」   跟隨高起潛上船的伴當自然是他身邊聽用的小太監,還有那一眾綿衣緹騎隨身保護。這起子人漫說在地方,縱是在京師天子腳下亦是橫行衝撞慣了。尋常百姓縱是躲之不迭,就是那文武百官公候外戚,等閒亦是不敢招惹。這起子人在這船上,除了小心侍候高起潛外,對著船中水手僕役當真是頤指氣使,動輒喝罵。便是那為首的台灣小吏,穿著藏青官服,頭頂烏紗小帽,卻也被他們如奴僕一般使喚。好在定是那寧南候有過交待,這伙子水手官員,對這些人一個個恭謹無比,哪怕是挨上兩腳,亦是笑臉相待,不敢違拗頂嘴。幾天下來,將自高起潛以下諸人侍候的舒服之極,愜意無比。此時雖是台灣港口已近,眼瞅著午飯時間將至,船上每日照例送到各人房內的飯菜卻是蹤影不見,不但高起潛等的著急,便是那些小太監臉上亦變了顏色。   「嘿嘿,船上只帶了幾天的飯菜,這幾天各位爺們浪費的多,現下已是一粒米也沒有,欽使大人並各位軍爺,還是等上岸之後再用,如何?」   那叫飯的小太監罵了一句,卻見眼前原本恭順異常的僕役臉上已變了顏色,只怕若是再罵,必將對他飽以老拳。心裡又怕又驚,忙回艙稟了高起潛,不免又添油加醋一番。   高起潛卻並不在意,此時台灣將盡,他滿心盤算著如何對付張偉,哪裡有心管這些小事。更何況屬下人什麼德性,他當然是心知肚明。當下將那小內監攆將出去,又喚了幾個體已伴當太監,將崇禎御賜的尚方劍及欽差印信取將出來,又換了衣飾,略整儀容,端出天子幸臣,欽差大人的架式,一步步行出艙來。   因見那小吏笑嘻嘻站在艙前,高起潛皺眉道:「怎地還不進港?」   「欽使老爺,港內船隻眾多,一時安排不及,您看,現下不是正讓裡面的船隻讓出航道來麼。」   皺眉凝神一看,卻見眼前的港口內黑壓壓聚集了幾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將港口內塞的密密麻麻,若是不調整航線,這艘大船哪裡能擠的進去。正在心裡暗暗吃驚,既吃驚於台灣之富庶,卻又不免將大敲一筆竹槓的心思又堅定了幾分,至於心裡預先設定好的銀子數目,自然也不免又抬高了幾分。   正盤算間,卻聽得港內響起數聲號炮,將他唬的一驚,定睛一看,卻見眼前已是露出一條航道來。卻聽得身邊侍立的那人叫道:「開船,進港!」   雖覺得這人的聲音舉止已不復初始那般委瑣模樣,反到是在呼喊時有著一股自信及剛強,不像是個尋常小吏,到似一名常在敵軍陣中衝殺的將軍。狐疑地向那小吏一看,卻已是來不及細看,船已近港,不過一會子功夫,便已駛至碼頭。   聽得岸上隱約可聞的鼓樂之聲,高起潛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心道:「這張偉禮數到是周到的很。」   卻又板起了臉,向隨從各人令道:「上岸吧!」   他一搖一擺帶著從人魚貫而行,由搭起的跳板登上碼頭,身後各人捧劍、端印、執欽差關防,緊隨其後。其餘傘、牌、瓜、棍、叉、槊依次相隨,眼著他上岸而去。   「呸,一群挨殺的貨!」         第十章 奸佞之臣     一群人得意洋洋登岸而去,自然聽不到船上眾水手的罵聲。由張瑞扮的小吏橫了諸人一眼,卻亦是忍不住笑道:「也罷,讓他們得意幾天。待大人一聲令下,這起子混帳都免不了一刀。大傢伙和死人生哪門子氣。」   各人正在嘻笑間,卻見那高起潛昂首而行,由張偉親自上前迎了,上了官車,向著台北城內而去。   待行到張偉府邸之外,高起潛一路上見了台灣情形,已是驚詫莫名。他不論到何處,總以為北京是天子腳下,帝都所在,當然是大明乃至天下最繁華之地。現下見了這台北模樣,雖然城池規模不如北京,卻無論是街道、房屋、環境,皆是比北京更加繁盛豪華。   心裡正自驚訝,卻板起了臉向張偉道:「寧南候、龍虎將軍張大人,請接旨吧?」   明朝歷來傳旨,大抵是派綿衣衛校而行,此時以高起潛這個太監傳旨,各人心裡一想要向這個閹人下跪,心裡各自是老大的不舒服。張偉肚裡暗罵一句,心裡卻知道此時尚不是翻臉時候。因笑道:「末將這便接旨。」   說罷率史可法、何斌、何偕等人依次跪了,聽那高起潛宣旨。待崇禎訓斥告誡張偉的聖旨一宣完,張偉因是待罪之人,便將頭頂冠帶卸下,叩頭道:「罪臣張偉,謹遵聖命。」   崇禎雖是下令來查,卻並無旨意免他冠帶,依著皇帝的想頭,不過是來敷衍一下,給在京的官員一個交待便是。這高起潛也是沒有料到張偉當眾免冠告罪,心中慰帖,本想扶他起來,令他戴上朝冠,轉念一想,卻又冷笑道:「大人既然已經知罪,那麼就請在府中閒居,待高某查清了緣原,自會還大人一個清白。」   他一心想著勒索金銀,從官船到台北,一路上又是頗受尊敬。這些太監與尋常人不同,你越是敬他,他越覺得你軟弱可欺。至於象盧象升那樣的君子,平時對他不假辭色,他雖是恨,卻是無法折辱。此時張偉一副唯唯諾諾模樣,看似軟弱之極,台灣又是富庶之地,這般的大肥肉不想法兒狠咬一口,真可謂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自已了。   因見張偉神色委頓,赤頭跪於地上,那高起潛也不叫他起身。逕自向張偉身後跪地的身著七品文官服飾的史可法問道:「你可是台北知縣史可法?」   史可法雖然已做了三年多的台北知縣,初時不過是搖頭大老爺,近年來張偉對他越發信重,他又不同於尋常書生,一肚皮的迂腐之見。此前的學術之爭,到也令他眼界大開。張偉又知道他能力超卓,便令台灣政務署將一些庶務交與他處置,事務辦的越多,對台灣的感情亦是日增,對張偉的敬佩亦是一日大過一日。此時見張偉被免冠斥責,他不知道其中就裡,只覺朝廷處置乖張,甚是不平。再加上明朝讀書人對太監皆是反感之極,魏忠賢前鑒不遠,崇禎在初時罷各地監軍太監之後,卻又重新對太監信重有加,此事當真令他極為憤怒。見了高起潛趾高氣揚模樣,心中更添反感。只是欽差迅問,他卻不能不答,勉強一叩頭,答道:「下官正是台北知縣史可法。」   見他一臉呆板,答話的語氣亦是亢強奮然,高起潛在肚裡暗罵一聲:「又是一個死硬的臭書生。」   太監與儒生當真是死敵,史可法看他不順眼,他看史可法卻亦是一肚皮的不爽。只是事關大計,卻也顧不得許多。便揚著下巴令道:「我便歇在你的衙門裡,今日晚了,從明日起,你隨我一同四處巡視查探!」   史可法心裡彆扭,卻又不答不應道:「下官自然遵令,只是鄙衙門狹小的緊,只怕欽使住不舒適。」   高起潛連連擺手,尖著嗓子道:「為聖上辦事,要什麼舒服!」   說罷由一群太監及綿衣衛護衛,一群人也不管張偉等人如何,自顧自的令史可法帶著去了。   何楷等人亦是不明張偉打算,早就氣的臉色發白,那何楷道:「大人,我好歹有個進士身份,有上奏建言的資格,我這便回去,上書為你辯冤!」   台灣官吏大半是張偉任命,卻沒有何楷的資歷,雖一個個氣惱無比,卻亦是無法可想。只看著張偉神色黯然入內,一個個都是驚慌無比。這張大人雖然有時強橫的不講道理,各人都需拼了命的做事。卻是不需拍馬,不需鑽營,只要踏實做事,年底考功時自然少不了功勞情份,俸祿自然亦是內地官員的十數倍。再加上各人都知道台灣富庶都是因張偉的功勞,現下不知朝廷如何處置於他。各人雖不信擁兵十幾萬的張偉會老實就範,卻又忍不住想:「若是大人被調走,朝廷派一夥子貪官污吏過來,只怕不消一年功夫,這台灣就破敗的不成模樣了!」   各人都是心裡擔心,要尋大佬們打聽個就裡,卻見何斌等人早隨著張偉入內,各人茫然四顧,見這府邸四周高樓林立,那些個繁華商舖門前熙熙攘攘儘是奔忙的人群,心中均是擔心之極,唯恐一旦張偉被免了官,則此地盛況不再。   且不提這些官兒一個個在府外懸心,張偉自帶著一群心腹手下由儀門入內,進了那大堂之內。別人也就罷了,那劉國軒脾氣火暴,雖然這些人遲早免不了吃張偉一刀,卻忍住罵道:「這些混蛋王八蛋,還好大人不是那愚忠的傻官兒。若是一切聽他們擺佈,皇帝要怎樣就怎樣,看那王八蛋的模樣,當真是能把咱們給剝了皮。」   張偉先是不理,命下人送上一頂紗帽,輕輕戴了,方向他笑道:「不要焦燥,他們還能有幾天的命。」   又冷笑道:「平日裡一個個神氣活現,道我如何的不好。現下讓這些混帳們在台灣橫行一下,讓全台上下知道朝廷是怎麼個章程,到時候才知道厲害!」   他們計較已定,漢軍自有張鼐劉國軒等人穩著軍心,那高起潛也不會蠢到入軍營內胡做非為。至於台北全城,則任他們做為,只待弄的天怒人怨,到時候再出來收拾殘局。   待漢軍諸將退下,何斌方向張偉問道:「志華,其實咱們在閩粵間早有準備,此時便是直接殺了這些人,祭旗起兵,豈不更好?」   張偉搖頭道:「你有所不知。這人是最賤的生靈,你待他越好,他越是不知好歹。這些年我在台灣憚精竭慮,創下這個基業,其間辛苦誰能知曉?現下台灣生齒日多,品流複雜。各人都安享太平之福,內地苦況,各人聽聽也就罷了。誰知道那些義軍是被官吏所迫,實則也就是讓皇帝苦害,方才造反?你看那些遼東來的漢民,初來之時得了許多好處,一個個感恩戴德,對我稱頌不已。這才多久,一個個便生出了許多異樣心思。什麼台南不如台北富庶,我偏於閩人而輕遼人。而閩人最早隨我,更加的驕縱!現下不少原來隨我來台之人發起家來,眼界廣了,野心卻也大了。我雖然是有靖安司隨意偵輯逮問,卻是無法遏制人心的貪慾啊。再加上那些儒生一個個口說指劃,好像一個個都是治國奇材。也好,我這次就讓聖明天子的家奴們來治一治他們,讓他們知道厲害,其後能變的老實一些,也未可知?」   高起潛至台已是數日。他也不嫌台北縣衙門簡陋,就這麼著帶了一群親隨衛士宿於後堂,連日來審核台灣帳目,傳喚一眾官吏。一言不合,就在縣衙門大堂打板子問話,自吳遂仲以下,鮮有屁股不受罪者。   這一日他一早便從坐堂,派了一眾太監和綿衣衛校下去辦事。自已又傳了漢軍諸將問話,雖見各人臉色鐵青,卻仍是不管不顧。因見劉國軒黑口黑面,卻偏生就看他不順眼,因問道:「當日瓊州海匪為患,是你帶兵平了匪患麼?」   「是。」   「匪兵數目多少,何人為首領,家鄉何處,因何為匪,又因何攻拔瓊州?講來!」   見劉國軒垂首不答,高起潛便冷笑道:「我知道你們驕縱慣了,不把朝廷律令看在眼裡。我卻偏要觸一下你的老虎屁股,到看你是不是當真有那麼豪橫!」   說罷令道:「來人,把這軍將帶下去,打五十板!」   將令牌擲下,自有幾個綿衣校衝上前去,將劉國軒一把摁倒在地,也不顧他反抗,就這麼著拖將出去,在堂外行刑。   堂內漢軍諸將聽的真切,那板子噗噗打在劉國軒身上,竟然一下重過一下。綿衣衛乃是明廷行廷仗的好手,別說小小台灣的將軍,就是文武大臣也不知道打死過多少。原本在台灣勢孤,各人心裡還有些忌憚,開始時不肯下死力打,因劉國軒倔強無比,板子落在身上卻始終不肯喊叫求饒,各綿衣衛校心中發起狠來,那板子打的又急又重,待五十板打完,劉國軒已是暈迷過去。   漢軍各將又急又怒,卻又知道張偉決定放縱不理,任憑高起潛等人施為。若非如此,開始時高起潛也不過四處查看,問問話就完。因見張偉等人退縮膽怯,這死太監反到囂張起來,不但打了文官,此時武將亦難免遭他毒手。各將心中凜然,唯恐在戰前被他打的臥床不起,誤了戰事,那可是得不償失。是以劉國軒雖然被打,他的知交好友並一眾屬下卻無人敢出來求情,也只得各自咬牙罷了。   因見各將一個個垂首低頭,一副恭順模樣,高起潛心中大樂,心道:「都說寧南候如何豪強,手下將軍士卒如此敢效死命,今日一看不過如此。」   心情大好之下,便向諸將笑道:「一群混帳行子,朝廷都敢不放在眼裡。不打的你們屁股開花,想來是不知道利害!今日且到這裡,來日我再傳你們問話,若還是敢有欺詐不實之言,一個個都如那劉國軒一般處置!」   說罷拂袖道:「都給我滾!」   諸將含羞帶氣的一個個步行出去,心中都是恨急。那些個下級軍將不知張偉意思,只道是大將軍果真怕了這太監,現下漢軍又被這閹人如此欺凌,連龍驤衛大將軍都被打的暈迷,心中又急又氣,一個個便欲去張偉府中,去尋他訴冤。   卻見劉國軒張開眼來,向各人斥道:「大人現在正在府中閒居,你們去尋他,是讓他背黑鍋麼。都給我老實點,扶我回去便是。」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扶著兩名軍將,向身邊各人笑道:「這龜兒子,打的老子又痛又麻,好在我熬好身子骨,這幾板子打不跨老子!」   只然還在說嘴逞強,卻急忙一瘸一拐扶著屬下速速離了此地,唯恐那死太監突發奇想,又將他們叫將回去,再來一通板子,那可當真要了老命了。   漢軍軍人尚且如此,至於那些尋常小吏,商人、農夫,一個個更是被高起潛折磨的要死,除了沒有打出人命來,只怕這幾日殘廢在他手下的便有數十人之多。各人向他進貢獻上的金銀古玩,海外奇珍,已是在縣衙後堂裝了滿滿一屋。那史可法早便看不過眼,好在自已身為正經的朝廷命官,又是一窮二白,無甚可勒索的地方,是以一見高起潛在前堂問案,他便躲在一邊,圖個耳不聽為淨。   他想躲個清靜,卻不知道自已正在張偉算中,已是入了局的人,想脫身卻是想也休想。   這一日聽得前堂又是雞毛子亂叫,顯是又有一幫子平民百姓被逮問到堂上問話。史可法聽的氣悶無比,卻又無法前去勸阻。他一個小小七品文官,欽差惱將起來,用尚方劍斬了他腦袋又能如何?也只得一個人悶聲大發財罷了。正鬱悶間,卻見那吳遂仲青衣小帽,靜悄悄由偏門溜進後堂。   史可法詫道:「遂仲兄,你屁股上的傷好了麼,怎地還敢過來此地?」   吳遂仲成日忙的腳不沾地,此時已是熬的又黑又瘦,加之又吃了板子,神情看來甚是萎頓,卻咪著眼向史可法笑道:「這欽差大人一來,台灣的諸般公務都已被停,我閒著無事。好在這大人看在我又老又瘦的份上,加之還有點身份,只打了二十小板,兩天歇息下來,已無大礙。因大家心中惶恐,委我來尋你探探消息。上行下效,高太監拚命撈錢,他的屬下卻也好不到哪裡,送了一錠大銀,便放我進來了。」   說罷又笑道:「此處說話不便,請憲之兄雖我出去小酌幾杯,暢談一番,如何?」   史可法尚在遲疑間,卻已被他一把拽住,半拖半拉的拖出門去。那守門的綿衣小校早得了賄賂,見他兩人大搖大擺出來,卻也只是視若無睹。史可法想起高起潛的均令,什麼小心門禁,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云云,此時卻又是這般光景,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禁向吳遂仲苦笑道:「上行上效,高大人如此,下面的小校也是如此。天下事要交給他們來辦,只怕不消幾年,弄就的天下無人不反了。」   吳遂仲嘿然一笑,答道:「太監軍校如此,難道讀書人又好到哪裡去了?錢龍錫、熊文燦收受賄賂剛壞了事。周廷儒對了聖意做了首輔,我家大人早派人過去送禮,只怕也沒有不收的道理。首輔閣臣如此,下面的官吏又該當如此?算來大明開國兩百多年,不貪的官兒能有幾個?這可都是讀聖賢書的儒生呢!」   史可法默然不語,吳遂仲的話雖是直白,卻也是憑文而論,並無不實之言。比起張偉在台灣以制度防貪,以廉政署不歸於任何衙門統制,單獨辦案,台灣自何斌以下,無不受其約束,卻是好過明廷抓住貪官就剝皮,卻是只憑人君好惡,沒有制度。台灣對肅貪如此重視,再加上高薪、考功記過都是依著律令秉公而行,是以台灣官吏之廉高效,卻是海內第一。   因向吳遂仲笑道:「這也是你閣下的功勞。張大人定下規矩,到底還需人來執行。」   吳遂仲卻故意歎一口氣,延攬著史可法上了一棟酒樓二樓,叫了酒菜,方向史可法笑道:「只是好光景要到頭了。那周廷儒雖是首輔,卻是剛剛上任。當此風頭浪尖上,他又能如何?朝廷只怕是要剝了大人的軍權,革職閒住啦。」   史可法此時不過是底層小官兒,哪裡知道這些上層陰謀詭詐的事,一聽之下頓時大急,睜大了眼怒道:「這也太過混賬。大人謀瓊州一事還要勘查,怎地就這麼著做了決斷!」   「嘿,高太監只怕是持了帝命方如持胡鬧吧,不然的話,他怎敢如此胡做非為?」   「聽說何楷兄正在具折封章,要力保張大人,我雖不才,亦有上奏之權,我這便回去,給朝廷上表,在事情未明之前,不可妄議剝張大人的職權!」   吳遂仲看他一眼,卻搖頭道:「表章無用,朝廷不知台灣就裡。就你和何兄兩封奏章,抵得甚用處?」   史河法漲紅了臉道:「依著你的意思,又該當如何?難不成就坐視不理不成?」   「到不是這個意思。復甫兄已從台南過來,他到是想了一個法兒。」   「願聞其詳!」   「依著復甫兄的想頭,現下在台灣的舉人進士委實不少,只是有不少閒居在家,沒有為官。若是以何兄、憲之兄,還有台南的王忠孝知縣,再能聯絡黃尊素、黃道周這樣的前任京官,再加上吳應箕與復甫這樣的舉人,咱們湊上幾十人,聯名上書,為大人辯冤,這便叫公車上書。諸位心懷天下,應該不會顧忌身家性合,不敢聯手吧?」   見史可法一臉為難,知道他雖願意,卻對說服其餘儒林大佬頗感為難。只是這史可法乃是東林大佬左光斗的地子,在黃尊素等人面前頗能說的上話,雖然那黃尊素等人對張偉施政頗有些不滿,但亦是心服台灣是有治世之象。此時高起潛等人在台灣胡做非為,這些人原本就仇視閹人,此時再有信重的弟子前去添上一把火,則不愁大事不成。此時史可法心存猶豫,想必也是對張偉攻打瓊州一事也有些懷疑,如若不敢,想必此時已是連聲應諾。   因退而求其次,又笑道:「若是覺得辯冤太早,到不如聯名上書,將高太監在台灣的不法情事上奏皇帝,請求令換人手,前來台灣調查。憲之兄,這可該沒有的推脫了吧?再有,也可先齊集眾人,一起去縣衙門會見高太監,你那幾位老師都是清流名儒,又曾做過京官,求他不要胡做非為,靜待朝廷指令,這也可以暫保台灣全境平安,憲之兄意下如何?」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史可法已知此事不是出於吳遂仲的意思,想來必是張偉擬定的自保之計。公車上書給朝廷施加壓力,就是不能調換高起潛,這高太監想必也會有所收斂。平平和和完了此事,張偉則自然還是朝廷的雄藩強鎮,鎮守東南保一方平安。   想來想去,都覺得此事利在朝廷,利在台灣百姓,因此振衣而衣,向吳遂仲抱拳道:「敢不從命?這便去尋那幾個老師,年兄,一同商議!」   說罷也不顧吳遂仲勸說,連酒也不飲,便直身而起,匆匆下樓,直奔那黃尊素家而去。一路上但見那些綿衣校尉鮮衣怒馬,四處騷擾良民。別說是遵守張偉的台灣律令,就是連明朝的法令也沒有看在眼裡。這幾日來,不但是城內遭殃,就是四野鄉民,也多有被綿衣衛校尉們騷擾拷掠者。這些人用起刑來,可比在堂上打板子更加陰狠毒辣,什麼燒烤、夾釘,騎木驢,辣椒水,老虎凳等酷刑施用起來甚是方便,常常幾個校尉竄到人家,立時就將這些酷刑用將起來。直到得了錢財,或是拿了口供,這才洋洋得意而回。有那美貌妻女的人家,還需家中女人賠上身體,方能被放過。   待史可法趕到黃尊素家中,卻正好這大儒聚集眾知交好友,門生弟子,數十人聚集在黃府之中,正在長吁短歎。這些人避居台灣之後,因其身份地位,不但沒有賦稅徭役,便是等閒的爭執亦是台灣官府代他們解決,全台上下,誰人不知張偉甚重讀書人?是以雖然政見略有不同,他們到也樂的平安快活。此時高起潛入主台灣,不但是尋常百姓遭殃,便是這些名儒們亦不免被騷擾禍害,好在各人都大多是舉人進士,有些身份保著,到也免了皮肉受苦。只是聽得鄰居百姓被那些朝廷的綿衣衛校尉們禍害,間或甚至有小太監帶隊毒害百姓,各人聽在耳裡,當真是感同身受,如遭酷刑。   明朝讀書人雖然已是腐朽不堪的多,到底還是有正義感。東林黨便以天下自詡,以關心明務,兼濟天下為念。是以當年左光斗,楊鏈都是因多管閒事被閹黨迫害致死。更有蘇州五君子,當年因上書言魏忠賢之非,被逮問之日,蘇州數萬百姓暴亂相救,就正是因這些儒生肯為百姓說話,敢於對抗權貴的原故。   此時看著原本的樂土幾天間變為人間活地獄,各人自然要聚集在一處,議論商討辦法。正沒理會間,那史可法匆忙趕到,將吳遂仲的意思向諸人一一道來。   那黃尊素看一下週遭各人的神色,還未說話,卻聽那黃道周將腿一拍,大聲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樣的事情,吾輩讀書人豈能不管?」   黃尊素待他說完,又與高攀龍交換一下眼神,兩人雖覺是被張偉利用,卻也是無奈何,便一齊鄭重答道:「既然如此,咱們現下就去台北縣衙!」   所謂書生意氣,自然就是衝動起來不顧一切。原本就群情激奮,待史可法一至,更加是火上澆油。明朝儒生與太監原本就是死敵,沒事都要互整一番。此時這起子太監宦寺禍亂台灣,卻比當日在北京禍亂天下更令這些儒生看的真切。   當下各人計較已定,一個個攘拳揎臂直奔台北縣衙門而去。說來到也怪,他們甫一出門,便有不少百姓聽得風聲。各人這些時日簡直如入阿鼻地獄,此時聽得這些進士舉人老爺們要去尋欽差論理,自然是一個個跟隨景從,以壯聲威。   待各人奔行到縣衙門附近,身後已是聚集了數萬百姓。台灣百姓比之內地不同,這些年來張偉雖然是以嚴制台,但從沒有冤枉勒索百姓的事。當年的台北巡捕營官兵若是有了錯處,只需至法務署告訴,則沒有不准不查的道理。一旦核實,無論是誰敢無端苦害百姓,必受重懲。這幾日來高起潛一眾人等苦害百姓,各人原本以為只是查那張偉是否有反跡,卻是與已無關。誰料整個幾百名太監及綿衣衛士四處拷掠,只要相對了眼,看出是有錢人家,哪管你和張偉是何關係,有無溝結。一頓拷打下來,就是讓你賣了你親娘都嫌晚,哪裡還有什麼道理可言。到得此時,各人方知這皇帝御用的走狗當真不是耍的,那高傑算的了什麼,虧自已平日裡畏之如虎。   這縣衙外邊人山人海,人聲鼎沸。各人此時如同有了靠山一般,吵吵嚷嚷聚眾大罵。這幾天的冤氣當真是受的太多,那些苦主雖不敢來,那親朋友好卻在這隊列之中,此時不痛罵幾聲,更待何時?酒壯英雄膽不過是托詞,最安全最壯英雄氣的,自然是躲在人身後大罵幾聲。   那把守縣衙外圍的綿衣衛諸校尉遠遠見了人群湧來,那年輕的還不知好歹,有幾個老成的卻知道當初蘇州市民打死傳旨校尉,保護東林大儒的往事。後來雖是斬了五義士,到底當場有不少校尉丟了性命。好漢不吃眼前虧,綿衣衛不管如何的如狼似虎,以幾百人抗幾萬人的壯舉卻也是想也沒想。當下各人急步暴退,緊閉四門,立時派人至後堂請高起潛的示下。   這高起潛這幾天雖已是撈了不少銀子,卻一直沒聽到張偉動靜,心中愁悶。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動靜已然鬧的極大,林林總總用拷打的辦法搜羅了不少證據,張偉卻不來與他接洽商談,他卻也不能公然跑到張府索要賄賂。正在煩悶的當兒,那當日送他來台的小吏卻登門求見。按理,以他這麼一個小小吏員的身份,斷然不能見到欽差大人的面,不過此時高起潛苦於台灣各層官吏無人來投靠,心中正自納悶,急欲打開缺口,無奈之下,便下令命人傳見。那小吏一溜煙跑將進來,剛剛給高起潛行禮完畢,兩人正待說話,卻聽得外面人聲鼎沸。待報信的綿衣衛跑將進來,一五一十將外面情形說了,那高起潛卻已是嚇的呆住。   因見他慌張之極,一時間竟然手腳顫抖不止,口張眼斜,渾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張瑞扮做小吏前來,卻正是為此事。心裡鄙夷一番,卻張口向高起潛笑道:「欽使大人莫慌,外面不過是幾個儒生鬧事,眾百姓藉機鬧事,只需將儒生壓服,那些個百姓手無寸鐵,又有何懼?」   高起潛尚未答話,那些個侍立在房內的綿衣校尉立時同聲道:「話不是這樣話!萬一激起民變,幾萬人擁將進來,踩也將咱們踩死了。唯今之計,只有尋寧南候派兵前來彈壓,如若不然,只怕民變一起,咱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瑞冷笑道:「偏你們知道民變可怕!那又為何四處苦害百姓,騷擾地方!」   見各人臉上變色,他卻又和顏悅色道:「辛苦了這些時日,欽使大人還不是想逼寧南候就範。若是此時去求他前來彈壓,豈不是前功盡棄?若是張大人言道民變可畏,要欽使大人交出幾個綿衣衛出去給百姓們發落,嘿嘿,那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呢!」   房內各人聽他說的有理,細細想來,只怕張偉多半會讓高起潛交出幾個替死鬼出去。若是將別人交將出去,消彌了這場大禍,各人自然是千願萬願。可是看著高起潛的眼光亂射,只要被他看到的頓時都是害怕之極,唯恐自已運交華蓋,被交了出去替死。是以各人將心一橫,齊聲向高起潛道:「這廝說的甚是有理。咱們幾百名健壯兵丁,縱是打將起來,又怕個鳥?請大人發令,咱們這就殺將出去,除非是寧南候公然派兵造反,不然這些個百姓能吃住幾刀!」   高起潛聽的心動,便欲發令。卻又聽張瑞言道:「諸位軍爺,這話說的不對。百姓跟來不過是看個熱鬧,若是各位就這麼殺將出去,不是給了張大人以派兵的借口?萬萬不妥。」   「你說來說去,左右的道理都讓你一人說了,你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見各人暴躁,張瑞卻仍是不急不慢,笑嘻嘻道:「各位都是廷仗的好手,用刑的行家。那些個書生都是退職官員,又有何懼?由大人升堂,斥責他們聚眾鬧事,圖謀不軌。出尚書劍鎮之,不服者斬。當堂用仗,打的他們哭爹叫娘,一個個醜態百出。那些百姓見了這些人如此,一個個心都寒了,卻又哪裡再敢鬧事?」   他說的甚是有理,高起潛轉念一想,已知此事可行。這些書生儒士最是愚忠,讓皇帝打的屁股開花仍是山呼萬歲。此時自已代天出巡,手持尚方寶劍,堂上放著欽差印信,這些退職的文官哪敢反抗?他們乖乖受仗,那些百姓又怎敢鬧事?便是鬧將起來,自已有綿衣校尉,還有那些護衛的福建官兵,幾百兵官兵彈壓起來,又有何懼?便是張偉,也失了借口前來。   想到此處,已是下定了決心。霍然站起,陰著臉令道:「各人都隨我去前堂,命那福建派來的千總帶著兵在兩廂護衛,一有不對,立時出來保護彈壓!」   堂外聚集的眾清流儒士早已等的不耐,卻突然見縣衙正門大開,大堂上黑壓壓站了滿滿噹噹的綿衣校尉,那原本縣令的座上,正是高起潛端坐於上。各人正自猶疑間,卻聽到堂下一校尉喊道:「欽差大人有命,宣各位先生入內敘話。」   黃尊素當先而入,史可法緊隨其後而入。其餘黃道周、高攀龍、吳應箕等人緊隨其後,再加聞訊趕來的何楷及其弟子,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昂首直入,直趨入內。   因見各人昂然不跪,高起潛也不打話,命人將天子劍及欽差關防印信捧至堂前,方笑道:「我知道各位都是君子,不肯向我這閹人下跪。不過我代天出巡,現下是欽差身份,各位看不起我,可就是衝撞皇上,諸位先生,可要想仔細了。」   他洋洋得意說來,把皇帝這頂大帽子壓將下去,卻由不得各人不低頭。心中雖是恨極,這些個一心來興師問罪,與高起潛理論的眾儒生卻在開頭便被人壓下了氣勢,不得不一個個跪將下去,向那些代表天子權威的物件行三跪九叩之禮。待他們舞蹈跪拜完畢,那黃尊素正欲說話,卻見那高起潛將臉一板,喝道:「諸位先生大半是進士出身,至不濟也是個舉人,難道不知道朝廷律令?聚眾謀反,該當何罪?」   不待人回復,便又尖聲大罵道:「虧你們讀聖賢書,一個個以忠義自詡。你們回頭看看,帶著這些百姓前來威逼欽差,這便是你們的忠義!混帳王八蛋!」   他一嘴的京片子,是因其在信王府中做小太監時經常上街,將北京人罵人的話學的極多,是以現下說起來又急又快。此時又打定主意要先壓服這些頑固的書生,是以如此說話,壓根根本不給他們辯白的機會。   因見各人都聽的目瞪口呆,高起潛獰笑一聲,喝道:「我原敬著各位是朝廷命官,不與各位為難。想不到各位竟然覺得我可欺,跑到我門上來攪鬧來了!來人,把這些犯官及他們的隨人,一同拖到堂下,仗責!」   史可法此時方回過勁來,忙大叫道:「你敢!諸位先生皆有功名在身,哪容的你如此放肆!」   「嘿,你竟是打量你是個知縣,我不能怎麼著你麼?哼,我朝自開國以來,在午門打死的文官不知道有多少,戶部尚書大吧?嘉靖爺曾當庭打死過戶部尚書薛祥,你一個小小七品官兒,算個屁!我現下就免了你的官職,你且同他們一同受仗,待我回京稟報了皇上,再行處置!」   他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在旁的綿衣校尉們一擁而上,將一眾瘦弱文人拖將出去,扒下袍服,就這麼當眾露出屁股來,各人雖是扭著身子反抗,卻哪裡敵的過這群如狼似虎的校尉。不過一會功夫,校尉們將眾人全數制服按倒在地,有喝罵的,便塞住嘴,領頭的一聲令下,那板子已是高高揚起,劈里啪啦的打將下去。         第十一章 台灣之變     高起潛初時聽得各人慘叫,眼看那縣衙之外的百姓們群情激憤,心中一寒。卻見那小吏侍立在旁,一副鎮靜自若模樣。他便將心略略放定,冷眼再看,卻又見眾百姓雖然是激憤異常,面對著晚晃晃的刀槍,卻是無人敢動一下。因見各人崇敬的大儒有被打的鬼哭狼嚎,鮮血四濺,那心軟的便慢慢流下淚來,那膽肚的不過斥罵兩句,那膽小的已是移動腳步,悄無聲息的溜之大吉。   「果真如此!」   高起潛心中慰帖,便知道若是沒有人成心鼓動,只怕就有幾十個校尉,便能將這幾萬百姓制的服服帖帖。向那小吏微微點頭,又令道:「不必再打。這些人心比天高,身子卻是柔弱的緊,沒的打死了他們。」   見各校尉停住了仗,立在一邊喘氣,便又皺眉道:「將他們拋出去,堂外站的近的百姓,都給我亂棍打走。」   雖見那些儒生們被拋將出去,被人扶起,勉強支撐著落荒而逃。那些原本氣壯山河,前來一同助陣的百姓被校尉們的棍子一陣亂打,各自發一聲喊,一個個溜之大吉。不消一會功夫,這縣衙之前已是再無一人。唯有散亂一地的零散衣物、鞋襪,亂紛紛丟在地上。一陣陣塵土揚起,幾條不知何處跑來幾條野狗,在地上亂嗅。   高起潛此時心中大是得意,做太監的生理殘缺,連帶心理亦是變態。見了適才的大場面,高起潛只覺手心背上全是熱汗,整個人如同水撈出來一般,身子疲軟之極,心裡卻是舒爽異常。因向那小吏讚道:「你叫甚名字,見識當真是不凡。」   又問道:「你來幫著我,不怕寧南候為難麼?」   張瑞淡然一笑,答道:「小人姓林名瑞,此次相幫大人並無他意,只是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的意思。張大人在皇上那裡並不受信重,眼看著以後日子難過,我又何必在他這裡吊死。大人可就不同,現下正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小人跟著大人,也只是圖謀個光宗耀祖罷了。」   他若是說上一通大道理,這高起潛反道是要疑他。如此這般直通通說來,高起潛卻點頭笑道:「說的是。千里做官為發財,你有這個想頭也不會錯。待此間事了,我帶了你離台回京便是。」   卻也不理會張瑞的道謝之辭,因又低聲問道:「別人也就罷了,這寧南候該當如何處置?」   「欽使大人身負皇命,全台誰人敢抗?適才情形大人也是見了,還不是要怎樣便怎樣?以小人看,大人不如傳喚寧南候來訊問,那寧南候一慌,自然什麼都肯了。」   「甚好,就這麼辦!」   「要麼暴虐,要麼闇弱。中庸之道何其難也。廷斌,你看看這些百姓,初時一個個滿懷激憤。若是有人在裡面故意挑動,則幾萬百姓瞬息間變為幾萬暴徒。可一旦被壓下去,則一個個跑的腳底生風,溜的比什麼都快,當真可笑。」   張偉與何斌悄然立於縣衙不遠處的一幢高樓之上,打著瞟遠鏡看了半天,因見事態果如張偉所想的那樣發展,心中雖是安穩,張偉卻又忍不住猛發牢騷。   「你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百姓就是百姓,你指望一盤散沙能如同軍隊那般敢打敢沖麼。說句頑話,大明的幾萬正規軍隊,還未必強過咱們這些台灣的平民呢。」   張偉喟然一歎,知道多說無益。中國百姓要麼吃不上飯,不顧生死的造反,然後禍害別人,成為流寇。要麼苦苦忍耐,而且甚少為別人出頭。自掃門前雪,不顧他人死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奴性加隋性,便是華夏文明發展到此時的潰瘍。   兩人都去了官服,只穿著尋常的士人服飾,頭戴四方平定巾,腰間束一絛帶。因見事態平息,便飄然下樓,往張偉府邸返回。   何斌因問道:「復甫至台南而返了麼?」   張偉點頭答道:「是了。復甫此刻該當已在我府中。起兵檄文並偽造的建文帝后人的信物已然齊備。再加上前期在內地閩粵各處的活動,諸事都該當順利進行。」   何斌回頭往縣衙方向一望,忍不住笑道:「高大欽差此刻想必在填牌票,要傳你至縣衙問話呢。待你一慌,自然將大筆的金銀送上。這傢伙,當真是悍不畏死呢。」   「這死太監哪裡是膽大!他是貪心太重,被張瑞一番鼓動,渾然忘了這裡不是他的地盤,是以才敢這麼胡做非為。」   說到此處,想起那些被這起子太監和綿衣校尉禍害的台灣百姓,張偉眼角一跳,恨道:「這個該死的宦閹,在台灣還敢這麼囂張跋扈,當真是死不足惜。」   何斌輕歎道:「用這些人來激起民憤,到是所用得人。只是太慘,聽說昨兒就有幾個被辱的女子懸樑自殺。」   張偉亦是一歎,卻不說話,只負手前行。何斌知他心中亦是難過。當時幾人定計之時,便道此計雖好,雖是台灣百姓不免受苦。各人正猶豫間,還是張偉道:「全天下的百姓都被苦害。唯台灣可倖免麼?不知死之悲,安知生之歡?還是受些苦楚的好。」   只是現下親眼見了這些混賬禍害百姓,偏生卻不能理會,各人心裡難過,亦是難免。   張偉身上只是平常,腳底卻穿著柳如是親手作的絲履,此時負手而行,踩在青石路面之上,只覺得舒適異常。心中慢慢平息了憤恨,轉頭向何斌笑道:「還好今日就要把這些蟊賊全數剪滅,不然等我兒子生將下來再行殺人之事,又要有人囉嗦,說什麼衝撞啊,不祥啊。正事不理會,每日這些無用的東西到是學了不少。」   何斌知他不喜自已請人打醮默祝起兵順遂,知張偉素來不信鬼神,此時藉著這由頭抱怨兩句。他只是一笑,卻也不理會。待兩人走近張偉府邸正門,卻見由正門到儀門前的空地上已是聚集了數百名飛騎將士,因主官張瑞不在,便暫且由幾個校尉領著。   張偉因問道:「其餘的兵馬在何處?」   有一都尉上前行了一禮,答話道:「回大將軍的話,咱們這邊有兩百人,準備一會子逮住前來傳令的人,然後再肅清在府邸附近四處閒逛的小太監和綿衣校尉。城外的有錢衛尉領著兩千飛騎四處搜尋,待咱們這邊一發動,縣衙那邊有張瑞將軍親領著飛騎大隊處置。」   因見張偉點頭而行,那都尉緊隨兩步,又問道:「請爺的示下,抓獲的太監和校尉們該當如何處置?」   張偉也不回頭,大聲令道:「在哪裡拿住,便在那裡佈置法場,集結起來之後,就地處斬。」   那都尉遠遠應了,張何二人也不理會,急匆匆自儀門而入,直入府內正堂。因見陳永華已在堂內等候,張偉遠遠笑道:「復甫兄,辛苦辛苦!」   陳永華微微一笑,迎上前來,向張偉兜頭一揖,道:「今日之後,咱們再見了你,可就要恭謹一些才是。」   「不相干!復甫兄說的哪裡話來。漫說我此時身份已是候爵,便是水漲船高,稱王稱帝的,咱們仍是知交好友,不需要充大。」   何斌緊隨張偉身後而入,因見張陳二人揖讓,他卻不理會。只撿了一張椅子坐下,命下人送上茶水。聽得張偉遜謝,陳永華只是不依,乃笑道:「復甫,你甭把他敬的跟什麼似的。咱們自已,又何苦弄出這些虛文來。志華若是拿大,你只管告訴我,我去啐他!」   陳永華聽他說的有趣,張偉又是堅持不肯受他的拜見,也只得直起身來。向何斌笑道:「到不是這個理兒。我只是尋思,咱們既然偽托是建文後人,那麼志華可就是皇帝的後人,這原本有些牽強,若是咱們不先當著人面敬起來,別人又怎麼會把志華的身份當回事呢。」   陳永華原本專心教學,一心想弄個桃李滿天下。能成為天下聞名的大儒賢師,便是他的志願。誰料這兩年來,張偉的事業做的越發的大,再加上他與陳永華數次懇談,與他分析當世政治,剖析種種情弊,使得陳永華深信明朝滅亡之期不遠。再加上與黃宗羲三人一起坐而論道,各人對千百年來治世復亂世,亂世又復治的情形看的清楚。張偉決意不以天下奉一人,必當以士權制帝權,再加上他已有了問鼎天下的資本,幾次深思下來,陳黃二人早已成為張偉謀主。那黃宗羲到底是年幼,雖然天生聰明,到底在政治上尚嫌幼稚,張偉對他只是存了以圖將來的心思,再者也是寄予學術上的厚望。而陳永華則不同,對政治老練諳熟,眼界開闊。自暗中交卸了台南官學之事後,便一心一意為張偉出謀劃策,現下漢軍的整個戰略,他亦參與其中。   因聽得何斌仍是把張偉當尋常好友,陳永華心中發急。他熟讀史書,知道從來帝王君王都是共患難易,共享樂難。這會子說笑無礙,待將來應景兒翻將出來,則是不可測的大禍。當著張偉的面又無法相勸,只得打定了主意,要尋個時間好生勸導一下何斌才是。   他正在心中忖度如何相勸何斌,卻不料張偉攜住他手,溫言道:「復甫兄,我知道你適才的意思。左右不過是要立帝王權威,要恭謹自保。」   因見陳永華低頭啜茶,顯是默認自已的說法。張偉便洒然一笑,向他道:「不成想復甫兄疑我到這個地步。我張志華雖然行事果決,殺伐明斷,可從來有無端加罪於人否?對就是對,錯便是錯,若說身份地位,我治理台灣已有七八年,這台灣我便是王,我可有獨斷專行不聽人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我早就有言在先,不以天下奉一人。若是可行,我連帝制也不想要。天底下難道就一個能人,就一家子能治天下?當真是笑話。」   因見陳永華何斌皆要開口反駁,他知道此時什麼共和制決計無法讓這兩人心服。忙又笑道:「二位不必多言,我這只是有感而發,沒有別的想頭。」   當時張偉曾提起過荷蘭乃是共和制度,天下人治天下。卻被何斌等人恥笑一通。各人皆道:「咱們在你身邊,聽你這麼一說,到是有些道理。不過全大明天下億萬萬人,你一個個都去講說?咱們還好,那些農夫曉得什麼?你別不信,待你打下天下,全天下都盼著新君登基為帝,這才有個主心骨。若是什麼幾人甚治幾百人共治天下,則人心不穩,士民不附。張志華,只怕到那個時候,全天下沒有個安穩的時候!千百年的傳承,你想幾年幾十年便有所改變,這未免太過幼稚!」   張偉亦早知此議不妥,斷不可行。說將起來只是存了試探的心思,被各人一通猛轟之後,便徹底放下此議。此時決意起兵反明,依著陳永華的意思,起兵之日便宣佈即皇帝位,則名正言順,天下士人更易歸心。張偉心裡只是彆扭,只推托當日太祖緩稱王而得天下,此時過早稱帝,引得天下騷動,反而不美,這才息了他們勸進的心思。   三人閒談一氣,張偉早就屏退閒人,止留幾個心腹親兵在外把守。因向陳永華及何斌道:「此番用計的事,只有漢軍幾個衛將軍及兩位知道。軍務上的事,也只有那幾個參軍與聞。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必喪其身,幾位必務不可傳言出去,萬一消息走漏,全台上下可得恨死咱們。」   陳永華點頭道:「這是自然,我們豈能這麼不知進退。」   何斌卻不理會,向張偉笑道:「明兒就是選好的吉日,到時候由你宣祭天文告,出兵檄文。然後主持校閱,即刻出兵。皇帝特巴巴的派了這些人來,福建的朱一馮還加送了幾百人過來,原本是說手豬牛祭旗,現下到省了。」   陳永華皺眉道:「那些個太監和校尉做惡多端,殺也就罷了。那些兵士和那千總不過是護著他們安全,沒有直接做惡,殺之太過。」   張偉點頭稱是,道:「這些人挑出老實沒做過惡的,放回去。那些有過人命的殺了,其餘做過惡的,發到大屯山裡去挖礦,也算是廢物利用。」   他這般處斷很是得當,兩人自然無話。當下又商議一氣,正說的熱絡,卻聽得門外有人稟報道:「大人,二門的僕役過來傳話,道是夫人腹痛,羊水已破,眼見是要生了。」   張偉一聽之下立時起身,奔到門邊直衝而出,因見是管家老林說話,忙問道:「老砍頭的,你這會子親自跑來做什麼,還不快些到內院侍候!」   那老林陪笑道:「穩婆和所需之物早就齊備,夫人說大人這幾天籌劃大事,前面需要人照應著,是以派了我過來聽用。適才後面來傳話,我便親自過來向爺稟報。」   張偉皺眉道:「我這裡要你侍候什麼!你快些進去,把夫人的事給我料理好了,若是有什麼需用的,你派人去辦。底下人不經心的,你也好隨時處斷。」   那老林連聲答應了去了,張偉心裡到底放心不下,向跟隨出來的陳何二人道:「這邊的事你們料理便是,我需得進內院看視夫人。」   撥腳欲行,卻又見大門外一陣騷動,府內的飛騎魚貫而出,將十幾名前來傳令的太監並綿衣校尉一併拿住。為首的都尉得了張偉命令,也不審問,便命人將這些個前來尋死的太監校尉們用鐵鏈拴在馬上拖拽而去,往四周搜捕那些在台北街市四處騷擾百姓的太監校尉。那起子被鐵鏈拖走的早就連聲慘叫,他們初時還不知道厲害,一個個放聲大罵,竟連張偉亦掃在其中。那都尉聽的惱了,命部下加快馬速,將這些人拖著在台北街頭來回奔馳,不過一刻功夫就將他們全身拖的血肉模糊,一個個進氣多出氣少,眼見都是不能活了。週遭的百姓聽到動靜,因見是漢軍飛騎正在捕人,又見那些飛騎如此凶橫殘忍,唯恐此時出來遭了池魚之殃,便一個個窗門緊閉,只躲在房內偷看。唯有那些受過迫害的心中大暢,膽小的站在自家樓內叫幾聲好,那膽大的便奔將出來,手持菜刀將那些還未死的太監校尉們一刀斬死,又有苦大仇深,仍是不解氣,便用刀子割下肉來,拿回家中餵狗。   張偉眼見事起,知道此時這邊也少不了自已,恨恨一頓足,苦笑道:「好孩兒,你到是真能給你爹添亂哪!」   卻猛一回頭,向何陳二人道:「復甫,你立刻張帖榜文,派人四下宣諭,將擬好的文告帖出宣示。黃尊素和史可法那邊,也由你去解釋。」   見陳永華依命去了,又向何斌道:「廷斌兄,咱們過縣衙那邊,看張瑞的差事辦的如何。」   兩人步行下了堂前石階,自有從馬牽來,張何二人翻身上馬。張偉的親兵立時圍將過來,將兩人團團護住。一時間從騎如去,怒馬如龍,數十騎風捲殘雲般飛馳起來,向著數里外的台北縣衙而去。   雖不過三四里的路程,到底不是一條直道,兩人與護衛的親兵奔了一刻時辰,方才趕到。還隔的老遠,便聽到不遠處人喊馬嘶,三千餘漢軍騎騎將縣衙附近團團圍住,那些官兵和綿衣校尉們初時尚敢抵抗幾下,後因漢軍飛騎當場斬殺了數十名持刀弄刃的官兵,敵我之勢太過懸殊,各人這才知道厲害,因退回縣衙之內,將門關起,負隅頑抗。   待張偉趕到此處,張瑞正在頭疼,不知道如何料理為好。此地正處鬧市,強攻之法要麼是炮擊,要麼火攻,此二法都必然會損及民房,誤傷百姓。正那些個官兵和校尉們縮在縣衙之內,緊守大門,若是只憑著飛騎肉身強攻,死傷必定慘重。正百思而不得其法,卻見張偉與何斌飛馳而來,張瑞急忙調轉馬頭,迎上前去,將這邊情形仔細說了。說罷,便偷眼去看張偉神色,若是他著惱,便當親自帶人前去,拼得死傷兄弟,也只得罷了。   張偉見他縱馬上來,因問道:「怎地還在此遲延不決?事情沒有辦妥麼?」   張瑞苦笑道:「原本是要趁其不備,由精銳飛騎將士先行殺入,逮住高起潛,控制大局。誰料有一明軍小校在街西酒樓喝酒,遠遠見了那邊的飛騎捕人,當下嚇的屁滾尿流,奔將回來。鬼哭狼嚎般將消息報了,待咱們兄弟想要衝入衙內,卻是來不及了。」   他兩人說話間,週遭的飛騎將士一個個圍將上來,持刀護盾的騎馬佈陣於四周,以防著衙門內的明軍突然衝將出來。   張偉見他們如臨大敵,因笑道:「這起子明軍一個個外強中乾,全是從省城調來的兵油子。你讓他們禍害百姓還成,打仗?你們一個抵他們一百!張瑞,不需發愁,派幾個嗓門大的弟兄上前,向府內明軍喊話,令他們縛住了高起潛出降,饒他們性命。如若不然,便要用炮轟。」   「大人,縣衙門週遭可都是民居啊。」   張偉斥道:「不知道變通麼,把人撤出來,房子壞了由官府賠付就是。」   張瑞摸頭一笑,答道:「是了,我這是急糊塗了。」   說話間已從火器局就近推了十餘門小炮過來,對準了縣衙大門,早有十餘名大嗓門的漢軍士卒喊了半日的話,眼看天色漸黑,裡面卻仍是全無動靜。張瑞急道:「都撤回來,用小炮轟擊縣衙大門,然後衝將進去,除了留下太監和校尉外,其餘人等都給我殺了。」   眾飛騎將士暴諾一聲,那炮手便將火炮推上前來,正欲發炮點火,裡面卻早就看到動靜,眼看漢軍便當真要炮轟大門,早有人在內喊道:「外面的兄弟千萬不要開炮,咱們這便開門!」   不過盞茶功夫,各人就見大門洞開,那幾百名明軍將高起潛及一眾屬下五花大綁,推將出來。原本指著他們保護,現下到成了抓捕高起潛等人的急先鋒。眾明軍別的不成,綁人卻是在省城駐軍的拿手好戲,縣衙內原本依著明朝規制,存有水少細麻繩,專為抓捕犯人之用。後來縣官不審安,捕人權盡歸靖安司。這些繩子卻盡儲於衙內,此時拿來使用,到也甚是方便。   張偉眼見那高起潛被細麻繩綁的結實,幾個明軍士兵剛將他推出正門,便有幾個飛騎將他拖將過來,帶於張偉身邊。初時這高太監尚不肯跪,被幾個飛騎用刀柄在膝蓋上敲將幾下,他立時大叫呼痛,忙不迭跪在張偉馬前。   張偉也不下馬,向那高起潛笑道:「欽差大人,秉筆太監欽命巡視台灣?當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哪!說不得,要借你這腦袋,為我起兵靖難壯一壯聲色了。」   見他已是嚇的癱軟在地,心頭一陣厭惡,卻也懶得再說,揮手命人將押下,並一眾隨眾太監及綿衣校尉,一共向漢軍桃園軍營方向押去。明日起兵祭旗,卻正好用的上這些人的腦袋。其餘投降明軍,亦是暫且收監,依著張偉吩咐,先行甄別,再行處置。   一見此地事畢,張偉想著家中柳如是情形不知如何,急忙又吩咐何斌準備來日大閱起兵之事的細務,舉凡官府、商行、乃至鎮上的百姓,都需派人前往桃園共襄盛舉。諸事繁雜,張偉原本也要與何斌一同料理,此時卻也什麼也顧不得了。待與何斌交待完結,立時揮鞭打馬,一路狂奔而回。眾親兵見他著急,也是慌了手腳,一個個緊隨其後,一時間竟然追之不上。   待狂奔到張府正門,張偉因見正門大開,卻也不下馬來,便這麼打著馬直奔儀門而入,穿後院角門而入,直跑到柳如是暫歇的一處小軒之外,方才翻身下馬。甫一下馬,竟覺得兩腿一陣刺痛,用手一摸,卻是一手的鮮血。原本他極少騎馬,適才又打馬狂奔,磨擦之間兩腿磨破,自然是皮開肉綻。他卻不管不顧,因見那院內人來人往,都是些丫頭婆子來回奔忙。古人生產有甚多忌諱,這男人是無論如何不肯近前的。張偉哪管此事,將馬韁一扔,便自衝入軒內。   因見事先早就請好的穩婆迎上前來,張偉急道:「你不在裡面看著,站在外面做什麼?這會子講什麼理數!」   那穩婆笑道:「大人,裡面的事忙完了,老婆子忙了幾個時辰總該出來透透氣,正巧見大人進來,哪有坐地不理的道理?」   張偉喜道:「如是已生了?大人小孩都平安麼?」   「是個千金!夫人在辰時末刻生下孩兒,雖然還是虛弱,卻是無事的。小孩子適才一直在哭,偏大人此刻回來停了,如若不然,大人一進來便可聽到了。」   因見張偉聽的呆住,那穩婆又笑道:「恭喜大人,此刻進去不便,我將小姐抱將出來,給大人看,如何?」   張偉下意識搖頭道:「不必,外面有風,讓小孩子著了風可不是耍的。」   說罷才又警醒過來,只是在心中兀自想道:「我也有孩兒了!我張偉也有孩兒了!」   當下按捺不住,向過來侍候的丫鬟吩咐道:「命人端淨水來,拿乾淨衣物來。待我淨手更衣,進去探視夫人。」   也不顧各人勸阻,什麼此時不宜探看,待再過數日,再來探視不遲。只是自顧自洗手更衣淨臉,便命人挑開門簾,大步而入。此時已是春末夏初,雖不甚熱,這房內因緊閉門窗,甚至以棉布掛簾遮擋空氣,是以房內不但空氣污濁,亦甚是溽熱。張偉因皺眉道:「來人,將布簾撤去,打開窗子透氣!」   近前一步,卻見柳如是蓋著薄綢綿被,安臥於床上。因見張偉進來,已是在背後墊了靠枕,正自朝他微笑。張偉見她神情萎頓,臉色蒼白,見上前一步,握住她手,嗔怪道:「你偏是禮數多。今兒就安臥不起,難道有人還說你不成?」   見她身邊放著一個裹的嚴嚴實實的棉被小包裹,只露出一張嬰兒的臉,張偉便知這正是自已女兒。因湊上前去,仔細端詳,過了半響方向柳如是笑道:「她睡的到是香甜。」   又咂嘴道:「這小臉皺巴巴的,又是粉紅細嫩,看起來跟她母親差的老遠。」   柳如是橫他一眼,卻又笑道:「這才多大,哪能看出容貌來了。」   因覺一陣涼風吹來,忙又道:「你事多,快離了這裡。聽人說婦人產子,男子見了不吉利。此時雖然早就收拾停當,到底也不便多留。再有,我雖是不怕冒了風,這孩子卻不能受涼。」   說話間那小孩原本是哭累了,此時被張偉一攪,又覺著臉上有風,便又張嘴大哭起來。   張偉原本是想著不必如此,中國人的坐月子太多不需要的講究,比如便是酷暑天氣,也需緊閉門窗,安臥房中,實則於產婦並不見好。是以才吩咐開窗透氣,此時柳如是一說,又見她氣色不佳,知道她著實是乏了。她是頭胎生子,想來受了不少苦楚,雖說兩個多時辰便將孩兒生下,到底也是累極了的人。又知此時便是說了,她亦不懂這些道理。便含笑道:「我原說讓你透透空氣也好,既這麼著,我便回去歇息,明日還有許多事要料理,你好生歇息,待明兒晚上,我再來看你和孩兒。」   見柳如是微笑點頭應了,張偉到底又將孩兒抱將起來,略親一親,方才笑嘻嘻去了,至此一夜無話。   待第二日天明,因要大閱漢軍,誓師出兵,張偉特意一早起身。也不及去看柳如是,梳洗過後,便令人取來先前特製的漢軍大將軍袍服,待他穿戴完結,府邸外已是有數十名漢軍並台灣各衙署的主官在外等候。   待他一臉喜氣,神清氣爽出得門來,因見正門外黑壓壓站了一地的官員將軍,不禁詫道:「各人都有事在身,一大早巴巴的跑到我這時做什麼?」   見施琅張鼐張瑞並劉國軒等人亦在隊列之中,不禁沉著臉問道:「漢軍已集結待命,爾等身為主官,卻為何擅離軍營?」   施琅上前一步,笑道:「這原是廷斌兄與復甫兄的主意,吳遂仲與我亦是贊同。因此日後,大將軍便要領著大伙靖安奪嫡,今日此後,一切均與往日不同。身為屬下,原該來奉迎。是以不待大將軍首肯,大傢伙便都來了。漢軍那邊各衛的將軍都在,諸事早就連夜準備妥當,無礙的。」   張偉無奈道:「偏你們事多,日後大事要務甚多,難不成大家都從天南地北趕來,一起迎我麼。日後千萬不要再鬧這種虛禮,我甚是不喜。」   何斌並陳永華等人已是趕到,聽他訓斥諸人,何斌忙上前道:「叫他們來是我和復甫的主張,此番伐明之事甚大,大家一起來恭迎大將軍,這也是盡屬下的本份。再者,大將軍喜添千金,正好就著這機會聚集大家一同恭喜,這仗一打起來,可就沒有什麼機會齊集諸人前來,這也是我的主張。大將軍若怪,責備我就是了。」   聽到何斌提起他喜添千金一事,張偉到不禁喜上眉梢,因笑道:「這也罷了。只是今日之後,眼前各位到有大半需要奔赴各地,這喜酒是不能請大家飲了。只能待天下平定之後,再與各位暢飲!」   說話間,何斌與陳永華等人為他商議好的儀仗親衛已是各自就位。一百名金甲綿衣衛士為先導,持大將軍纛於前,其餘什麼刀、叉、劍、槊、牌等皆比照明朝親王儀衛,待張偉上馬前行,五百衛士將張偉緊緊圍住,簇擁著往桃園軍營而去。其餘何斌諸人,亦是棄車就馬,緊隨大隊之後。         第十二章 誓師起兵     台北城內百姓早知昨日漢軍誅殺朝廷校尉,又將高太監一眾人等盡數捕去,此時各人在路邊見了這等情形,料想是張偉受逼不過,已決意起兵造反。各人嗟歎之餘,亦都覺張偉此舉雖是前途未卜,料想以台灣的水陸兩軍實力,便是得不了天下,自保卻是綽綽有餘,無論打生打死,這台灣卻是可保無虞,是以到也並不心慌。再加上眼前的禍患已被敉平,正自欣喜,哪有人敢不知好歹,跳將出來指責張偉謀逆。縱是有些人心中詫異,心道:「怎地這些儀仗早就齊備,那些官兒一個個也是胸有成竹模樣,到像是早有預謀一般。」卻也是想了一想便立時做罷,倘若不小心吐出口來,讓靖安司的人聽了去,只怕皇帝到還沒事,自已卻要有大大的麻煩了。   待張偉行到桃園軍營之外,所有的漢軍都尉以上諸將皆出營門相迎,各人遠遠見大隊人馬護擁著張偉前來,那張傑、林興珠、沈金戎、曹變蛟等人居左、契力何必、黑齒常之等人居右,漢軍所有的將軍跪於軍營兩側,待張偉行得稍近,便一同高呼道:「末將等恭迎大將軍!」   張偉見又是這般的大陣仗,知道必是施琅張鼐等人搗的鬼,略一皺眉,卻又展顏笑道:「各位都請起來,咱們自已,不拘這些禮數。」   又向契力何必及黑齒常之笑道:「萬騎近來加大騎射訓練,成效如何?」   那契力何必因見各人依命起身,便也站將起來,聽得張偉動問,便又彎腰施了一禮,方答道:「回大將軍的話,萬騎將士多半已可在馬上三五日不下,均已可在馬上飲食射箭,縱有少數人尚不諳熟,騎射亦是決無問題。」   看張偉微笑點頭,他又道:「只是咱們現在不過四千餘匹馬,萬騎一萬五千餘官兵,馬匹相差太遠。」   黑齒常之乃是契力何必親弟,兩人原都是山中部落的首領,打起仗來勇猛之極,卻都是不知漢人習俗,甚少忌諱。此時聽得兄長向張偉訴苦,便也道:「咱們萬騎兄弟射術精妙,大人用來殺敵最好。可為什麼不肯給我們馬匹,就是皮甲,也不如飛騎將士。大人到底是漢人,有些偏心!」   他兄弟二人原本就對官職比張鼐、周全斌、劉國軒、孔有德四人稍低不滿,依著他們想法,自已亦是一部主將,再次也要與四衛主將相平。誰料身為萬騎將軍,卻只得與飛騎同列,地位稍高於賀人龍等人,與左良玉、張瑞同列,心中有些鬱鬱不平。此刻因張偉動問軍馬一事,那契力何必尚不及言,這黑齒常之便就著這機會,當眾嚷將起來。   張偉心中雪亮,知道二人為何不滿。只是萬騎戰力雖強,這兩兄弟卻非大將之才,斷不能讓他們不受節制,自已又勢必不能事必躬親,只得壓他們一頭,以便將來便宜指揮。扭頭見張瑞神色有些尷尬,張偉乃斥責道:「我給你們的俸祿還低麼?給你們部落的補帖還少麼?現在當著眾人的面,你膽敢說我偏心!飛騎將士身著重甲,騎上等好馬,是因為飛騎是重裝騎兵,用來在戰陣上肉搏之用。你們既然不滿,那就棄弓箭,執陌刀鐵盾,與飛騎一般上陣博殺,而不是掩護邀擊,在陣後射箭,你們可同意?」   契力何必等幾名高山生番將領被張偉一番話訓的滿臉通紅,自從高山部族歸順張偉之後,牛酒土地自不必言,就是有什麼賞賜亦是拿的頭一份。各人身為上位將官,這些年來家裡置的好大田宅,雖還有些土著遺風,卻也是起居八座的大人老爺了。這都是張偉恩惠,各人如何不知感激?再者張偉說的甚是有理,萬騎原本就是輕裝騎兵,以騎射騷擾為主,裝上重甲上陣肉搏,當真是浪費之極。   當下各人均彎腰低頭道:「是我們的不是,惹的大人生氣了。」   張偉點頭笑道:「既然都知錯,也罷了。我在蝦夷養了大群的種馬,至多兩三年內,便有大量的馬匹敷用。現下萬騎馬匹,待攻到內地先行徵集明朝的官馬,待蝦夷好馬來了,再給你們先行換過,如此可好?」   雖經這小小波折,一眾人等的興致卻是不減。契力何必等人是土著出身,原本對張偉頒布的爵賞並不在意,此時藉著分馬的機會抱怨幾句,到也是說台灣的爵位軍職已甚是引人。歷來人對這些功名利碌皆有追求,若是什麼心懷淡泊,渾不在意,只怕到還更令人吃驚些。   入得軍營,張偉便直奔將台而去,一路上四衛兩騎並炮隊的十餘萬漢軍將士依次而立,因見張偉縱騎而入,各部軍將皆單足而跪,向張偉行禮如儀。   這將台原本就是為大閱諸軍而設,其儀衛整肅莊嚴,此時又回張偉已自稱為漢軍大將軍,棄明朝爵碌不顧。是以將台四周原本的明朝候爵及龍虎將軍儀已經撤去,改為仿明朝親王儀制而設的大將軍儀衛。   將台四周設方色旗二、青色白澤旗二,旗手戎裝而立。階下,絳引幡、戟氂、戈氂、儀鍠各二、階上立班劍、吾仗、立瓜、臥瓜、儀刀、呈仗、骨朵、斧,各二,其餘什麼交椅、團扇、傘、痰盂皆銅底帖金,一應儀衛皆由吳遂仲依明律而置。此時那些旗、幡立於將台之下,瓜、劍等護衛階下,一應用具儀仗緊隨張偉登台而上,底下各軍並台灣官吏見了,均各自凜然而立,鴉雀之聲不聞。   張偉一路行來,見各人看自已的神色已有不同。心中苦笑,心知這些排場物什當真是具有奇效。自已原本就是漢軍之首,台灣之主,各人對自已亦是尊畏之極。卻偏生見了這些原本以為是無用之物的儀仗之後,卻愈加顯的敬重畏懼。古人小小七品縣官,出巡之時還有導引從人,迴避令牌,想來亦是這些東西可鄣顯身份,使得民畏。   搖頭歎氣,知道這些官本位,皇權帝威已然深入民心,你若不跳出來,別人卻是決然不會客氣。因振做精神,向待立在旁的儀兵令道:「宣陳永華。」   待陳永華依命上來,張偉見他一臉肅然,便也鄭重說道:「皇天景命,唯德是輔,先生不以張偉出身草莽泥塗,毅然相助,真乃大丈夫也。」   聽得陳永華遜謝幾句,左右不過是官樣文章,事先早已演練純熟。此時兩人如同做戲一般依樣演來,張偉心中頗覺滑稽。只是又知此事斷不可免,待他說完,俯身向張偉行禮之後,張偉又命道:「賴先生大材,為我擬就祭天起兵文告,此刻三軍彙集,老少賢集,便請先生為我宣讀文告,上告蒼天,下諭黎首!」   說罷退身一步,讓那陳永華上前,手持文告,大聲念道:「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乃天降聖人,撫育黎民蒼首……今陛下失德,前夷人之做亂,權臣之跋扈,亂民之塗毒;非夷人之強,權臣之術,亂民之過,此蓋陛下不能體祖宗之德,故天將棄之!如天棄金、宋、蒙元,誠不可救。且陛下之位乃謀逆奪篡,有德尚不能善治天下,無德則四方亂起,陛下宜伏惟自思,善思已過……今大將軍偉自海外而歸,乃天降聖人以救中國……今我大將軍撫有台灣,兼有呂宋、瓊州,雄兵數十萬,戰艦千艘,應天景命,不日揮師而至,以茲告諭,想宜知之。」   這文告乃陳永華與張偉何斌等人商議了良久,方才做成。一則是指出明朝自神宗以來,皇帝不理政務,以稅監內寺禍害地方,不任官以牧萬民,乃至政綱敗壞,導致東夷漸起;現下崇禎雖是圖治,奈何不得其法,結果弄的天下大亂,不但讓夷人直攻入畿輔,還有諸多黎民百姓奮而起義,此乃皇帝無德所致。今天降聖人云云,便是說張偉乃當日建文皇帝之後,現下回來歸回嫡位大統,正是天厭燕王之後,要把皇位重新交給朱標一系。這檄文原本依著陳永華等人這意,是要寫的胼四驪六,三皇五帝乃至聖人之教的說上一通。張偉想著自已偽托建文後人,實質上就是起兵謀反,又何苦拉上古人來為自已張目。因又想起當日朱元璋伐遠,亦只是大罵蒙元失德,他才是天降聖人,又安撫百姓,告之諸人舊有的秩序不變,自已手中實力甚強,必然當是取得天下之人。那一番文告頒布之後,當真抵的上十萬雄兵,以徐達為大將,常遇春為副將,過准安,入山東,一路上元兵望風而逃,而有戰力的地主豪強,則立時歸順新朝。   張偉這一興兵以討不義,直斥皇帝無能失德,暗示自已力圖恢復天下太平,必當勵精圖治,又以建文後人身份出現,雖斷然不能使人相信,再加上前番的利誘,後面的威逼,當真是做的一篇好文章。歷史上農民起義極少成功,便是因農民起義甚少有什麼政治理念,自王小波提出均田地之後,歷朝的起義者都以分田分為誘,這樣固然引得一大批饑民百姓望風景從,卻又使得有實力的地方豪強及士人儒生心生反感。是以劉邦之後,只有朱元璋以農民為皇帝,其餘黃巢、李自成,洪秀全,皆以慘敗收場。在古代中國,得到農民的支持決計無用,只有在最大程度上拉攏讀書人並舊有的統治階層,乃至地主豪強,方可有成功的希望。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張偉一心要改變現下的中國,卻又必得先行妥協。雖然仍不會放過明朝的宗室親貴,地主豪強,卻力圖先行穩定人心,拉攏分化舊有的統治階層。又在起兵之初便斷然提出了要得天下正朔,把崇禎從帝位上趕下來的政治主張,這可比李自成張獻忠在士人心中只是流寇的形象高上許多。便是崇禎見了這個檄文,也只能稱張偉為反逆,一開頭便已是高出農民軍一籌。   待陳永華將文告念完,張偉又上前頒布出兵之命。令施琅領水師一部並水師步兵及往攻天津,以為偏師威脅北京。不可戀戰,不可深入,只需將三邊九鎮的明軍拖住,使得朝廷不敢派大隊明軍南下,便算成功。   命左良玉即刻從瓊州攻略廣東,先期攻克雷州半島,然後下南澳,攻廣州,待廣東全境平定,留兵據城而守,防備湖南明軍。待張偉大隊下湖北湖南後,左部軍馬再行攻略廣西,雲貴。   兩支偏師左部稍強,約一萬五千人,施部除了優勢艦船外,止有六千陸戰步兵,好在不需苦戰,只是襲擾,有著艦船掩護,又都是水師的官兵,原本便是用來萬里奔襲之用,自台灣赴天津水程甚遠,也非得這些在海上奔波慣了的兵士前往。   張偉自領神策衛的曹變蛟一軍,及龍鑲衛、金吾衛、龍武衛、飛騎、萬騎全軍,共約十萬人余從,出台北港口,先由曹變蛟先期出發,取舟山群島已為補給中轉之地,由長江口直入,經瓜州渡攻克鎮江,然後漢軍主力由張偉率領,直攻南京,張鼐則率金吾衛往攻中都,經略現今的安徽、江西等地。待攻下南京之後,漢軍主力往攻湖北,往攻下荊襄,則江南大局已定。縱有些明軍聚集在福建、湖南一帶,亦是不足為慮。   武人心中只想著建功立業,不及其餘。張偉諸多命令下達之後,除了少數幾個心腹大將及幾位參軍外,餘者並不知情。此時聽得這些大手筆的做戰計劃,各將皆是振奮無比,漢軍自崇禎元年攻襲遼東後,雖年年擴軍,卻無甚大仗可打。呂宋一戰,不過調動一萬多人,此時十幾萬漢軍齊出,除了留下靖安司和兩千漢軍鎮守全台,其餘漢軍大部盡數而出,乃是漢軍建軍以來未有過的大仗,各將都是武人,只時儘是兩眼放光,磨拳擦掌,明軍實力雖弱,在江南也有幾十萬人的鎮守衛軍,此戰若是打的順手,張偉將擁有整個南方,以明室此時之弱,能否自保尚成問題,又何敢言反攻。張偉能成為帝王,漢軍諸將乃至台灣的文官也勢必水漲船高,想到此處,任是平素冷靜自若的人,亦都激越非常。   因見諸將神色激動,仿似江南垂手可得,張偉下得將台,將都尉以上召集至節堂,告誡道:「今命爾各將各率所部,以定江南。汝等師行,非必略地攻城而已。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而戰,不可輕敵。戰勝之後,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此陰鷙美事,好共為之。若有違者,軍法必不姑貸!」   舟山群島有戶過萬,口十餘萬,有一衛三千餘明軍駐守。以水師運輸船運載曹變蛟的六千五百餘漢軍神策衛先行動身,再以運輸船並臨時徵調的商船數千艘,在水師炮艦的掩護下,將漢軍所需的大量補給送往舟山,在江南大局穩定前,舟山將做為水師的中轉港口和漢軍的補給基地。   進攻舟山關係甚大,以舟山明軍戰力,實則以三百飛騎便能完勝。張偉為了穩妥起見,還是派了大隊的漢軍前往。此時閱兵已畢,又將曹交蛟叫上前來,好生囑咐半日,見他無一應承,張偉乃釋然道:「我知道你雖是勇猛過人,卻也不是沒有頭腦的莽夫,首仗交給你來打,我是盡可放心的了。」   卻聽得何斌在一旁笑道:「軍務我不懂,不過聽你嘮叨半天,這曹將軍應答從容,無不與你所想的一般相同,就是我也是再放心沒有的了。」   又道:「這早晚吉時已到,請曹將軍領兵去碼頭上船,出兵大事,誤了時辰可是不得了的事。」   施琅亦道:「水師那邊早已準備妥當,就等著大將軍發令,便可起行。」   張偉乃點頭道:「祭旗,出兵!」   說罷領著諸將出得節堂,直奔漢軍大旗之前。命人獻上豬羊牛三畜,張偉點香默祝,領著諸人舞蹈著拜了旗,並默禱天地祝佑。種種禮節,皆依當時出兵征戰的規矩而行。張偉雖是不信這些個,卻也不便掃了這些部將的興頭。古人迷信,便是後人,到得張偉那個時代,拍個電影還需祭祀拜神,張偉卻也懶得太過計較。   待焚香獻爵完畢,那范錫范上前稟報道:「昨兒大將軍命人將那些太監和綿衣校尉押了過來,道是要殺掉祭旗,請大將軍的示下,現下就押過來斬了麼?」   何斌在一旁皺眉道:「這些混賬苦害百姓,該當留一些押到台北鬧市,明正典型,這才能熄了百姓的怒火。」   他此言一出,留在軍營未出的武將到也罷了,這些時日大吃苦頭,甚至有不少吃過板子的眾文官皆附議道:「沒錯。這些人便是凌遲了也不解恨。可惜大將軍只准絞斬二刑,不然非千刀萬剮了他們!請大將軍依了何爺的話,把這些人押到台北鬧市,當場斬殺,為百姓官員們出氣。」   張偉原也不喜殺人祭旗這一套古人的把戲,卻也知道其中自有道理。古人征戰,殺敵方要員大將以祭祀軍旗,便是說與敵勢不兩立,拚鬥到底的意思。此時漢軍諸將巴巴兒的等著殺人祭旗,以壯聲色,以振軍心,張偉卻也不能逆了眾意。   略想一想,便道:「高起潛與太監留在此處,那些個校尉和查出來該死的福建明軍,便命人押到鎮上殺了。」   這般行事,各人自無異議。當下由馮錫范派出軍法部的執法校尉,領著兵士將高起潛等二十餘名太監提將過來。其餘人等,由飛騎押往台北城中,再行斬殺。   那高起潛等人被關了一夜,身上麻繩勒的甚緊,如此過了一夜,只怕兩隻胳膊早已廢掉。他心裡卻存了一絲僥倖,只吩張偉是一時衝動,後怕起來再將他放掉。細想一下,卻又知道這只是自已的一廂情願,想到第二天隨時會被拉出去殺頭,雖然身上又酸又痛,又是疲乏之極,,一夜裡卻是時睡時醒,噩夢不斷。待一大清早,各人均抵不過睡意,正自迷糊間,卻被一聲聲號炮軍號驚醒。待軍營內鼓聲不斷,各營的兵士出來站隊,高起潛聽了半響,他這幾年一直在盧象升營中監軍,如何不知道這是出兵前的大閱。想起自已勢必將被拖出去斬殺祭旗,已是嚇的魂飛魄散,面若死灰。   張偉與陳永華宣讀檄文,頒布軍令時頗是耽擱了一段時間,高起潛並其餘諸人聽不到外面動靜,眼見時辰已久,早已是日上三竿,各人心中都存了僥倖,只盼能捱過這一劫。待聽到軍法部小黑牢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那牢房的鐵鏈嘩拉拉響起,各人面面相覤,情知不好。有一綿衣校尉到也算是有膽,聽得腳步聲已近,大笑幾聲,往牆上呸了一口,向著高起潛道:「死太監,沒卵子的貨色。看你嚇的那德性,虧你還是天子身邊的人!死便死,你下面沒有了,還怕個鳥!」   高起潛被他罵的大怒,只是此時卻也沒有閒情回罵,但見漢軍諸軍士將那些個校尉和投入牢房的明軍士卒一個個押半出去,高起潛心中暢快,暗想:「殺人祭旗,自然該當是殺這些小兵什麼的,我的身份貴重,便是留著使喚,也可知道不少大明的內情,將我殺了祭旗,那真是大才小用了。」   只是還不待他得意多久,又進來一批漢軍,衣著卻與適才那批不同。但前胸口上佩鐵牌,隱約可見在兩把交叉的劍的上方刻著「軍法」二字,高起潛立時面無人色,情知絕難倖免。   待漢軍軍法部的執法校尉領著軍士們將一眾太監提到校場,早有軍法部的其餘士卒將場中清出老大一塊空地。張偉立於節堂之外,遠遠見了一群太監被拎小雞一般拎將過來,隱隱約約間只得得那高起潛喊道:「張大人,寧南候,饒我一命!你要起兵造反,我熟知大明內情,凡官員任選,朝中秘聞,乃至兵力駐防,皇帝的喜好什麼的,我都知道,大人你饒命,我願為大人效力,為大人伐明充馬前卒!」   若是旁人,聽得這高起潛這般叫喊許諾,卻也難免心動。張偉卻熟諳明史,對適才高起潛所云種種亦是一清二楚,哪裡需要他來賣命?當下便只是輕蔑一笑,向著各人道:「這死太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歷史君主不信大臣,卻只偏任這些妄人,以為宦官沒了卵子,沒有後代家業,便一心為了皇帝。當真是蠢!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貪的。太監使起壞來,比之常人更加可怕!」   因皺眉揮手道:「殺了,莫誤吉時!」   他一聲令下,早有馮錫范點頭示意,於是幾聲號炮響起,法場週遭行軍法時例行的鼓聲響起,由兩名助手執法吏隨便拖出一個,按倒在地,由鄶子手緊隨其後,因見已將人犯制服,便瞅準了下刀處,手起刀落,那人頭已是滾落在地,一腔熱血噴薄而出,將面前的沙土染的血紅。   待第一顆人頭落地,便是一通鼓聲響起,各太監都嚇的魂飛魄散,已有不少身體弱的嚇的暈死過去,有一些偏生神志清醒,眼見得同伴一個個被提走砍頭,自已卻偏生不暈,到也當真是難過。那高起潛只覺得下身又濕又熱,已是嚇的屎尿直流,卻也偏生精神亢奮,眼見那些親隨伴當一個個身首異處,卻把自已留著,他知道是要最後方殺自已,因懷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只是不住向將台那邊大喊。待旁人殺淨,那些執法吏便來提他,因他叫的厲害,便用刀柄在他咽喉處用力一敲,那高起潛便再也叫不出聲,只是吱吱唔唔,仍在垂死掙扎。一直待將他按倒,手起刀落,人頭滾落一邊,這才消停。   旁邊圍觀的漢軍一個個看的分明,那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一個個嚇的臉色蒼白,心驚肉跳。雖然漢軍訓練極是嚴苛,新兵論起軍陣戰法比之老兵不遑多讓,甚至有遠過老兵者。但訓練是訓練,總不能沒事尋些人來讓他們砍著玩。這樣的殺人場面,有不少人乃是初見,害怕惶恐,卻也是人之常情。那些老兵卻是不同,有不少經歷過遼東戰事的,只怕也是雙手染血,殺死的滿人旗兵不在少數。因此看這行刑卻是毫不在意,只是漢軍列隊時不准喧嘩,如若不然,只怕還有嘻笑談論,以為取樂的。縱是如此,這些老兵亦是臉上帶笑,眼光斜視那些嚇破了膽的新兵,心道:「莫要看你們一個個在校場上耀武揚威的,上了戰場之後才能見得真章!」   這法場早已數十人的鮮血染紅,幾十顆人頭砍落下來,又被撿起,放置在軍旗之下。馮錫范小跑上前,至節堂階下,向張偉稟報道:「啟稟大將軍,人犯已然殺盡,請大將軍前往檢視。」   張偉哪裡將心思放在此處,因搖頭道:「不需再看,由你料理便是了。」   又向曹變蛟道:「曹將軍,這便請動身。務要依著我的吩咐行事,有何不妥,立是派人來台知會。漢軍大隊集結需要時日,再有,補給若是不送至舟山,也沒有將十萬人裝上船就出海的道理。是以舟山一戰干係甚大,務請小心。」   曹變蛟抬頭一笑,向張偉道:「大將軍,響鼓不用重擂!我與良玉同出遼東,也沒見您這麼著吩咐他。兩倍於敵,再加上漢軍的戰力,我的部下又是不少老兵,便是以一敵十,也遲夠了。」   說罷向張偉行了一禮,笑道:「這麼著,我便去了。」   他騎上戰馬,點撿了自已的六千五百多神策衛右軍的將士,在整個校場十餘萬漢軍的目視下昂然而出。身為全軍前鋒,成為首戰領軍將軍,這份榮耀自是難得。他適才向張偉抱怨,卻是不是無的放矢。自忖與左良玉賀人龍等一同被張偉帶來台灣,大家全是遼東的小軍官,無甚區別。左良玉現下卻成了上將軍,統領著本部和肖天兩軍的兵馬,成為偏師主帥,曹交蛟等人卻哪裡能服氣?早就憋足了勁頭,只待再上戰場,便要與左良玉較個高下。   待出得營門之後,曹變蛟便向張偉臨時為他調派的神策右軍衛尉陳鵬並裴志選笑道:「咱們此次得了頭彩,就這麼著在全軍面前成為前鋒,這是大將軍給咱們的機會,這仗可得好生打。打贏了也不希奇,六千多漢軍打三千明軍,贏的光彩還罷了。若是有什麼折損,一世的老臉都丟光了。兩位都是大將軍精選的人才,來助我這個老粗,現下就請二位說說看,舟山一戰,咱們是個什麼章程?」   那裴志選是漢軍中難得的四川人,當下操著川東口音答道:「三千人?那只是官面上的東西。衛所指揮使那龜兒子能這麼老實,不吃空額?」   陳鵬笑道:「這你有所不知。舟山是海上行船的必經之處,又危脅著長江入海口,是大明的海外必守之地。是以官兵數目必是足額,清軍御史每年都上島巡查,想吃空額是不大可行。舟山又是海島,逃亡不易。別地的千人編製衛所能逃的一人不剩,獨舟山那邊到是還好。」   曹變蛟甚是焦躁,將身上衣袍拉開,露出胸膛來吹風,向著兩人罵道:「讓你們議論這個麼!就是三千足額又待如何?明軍的戰力如何,你們還不知道?」   陳裴兩人知道他外粗內細,若是還拿話來敷衍,只怕其禍非小。那陳鵬當先開口道:「舟山那邊島嶼甚多,總計大大小小有一千多個。七成是方圓幾里的小島,只有舟山、朱家尖、岱山島、六橫島,其中以舟山最大,方圓數百里。又有深水港口,向來近海漁船,過路商船,都在舟山停泊。駐守明軍,亦是大部屯在舟山島上。依著我的意思,打蛇打七寸!咱們就依靠隨行的水師炮艦,直攻舟山,以炮艦掩護咱們登陸,再以咱們的火炮掩護,強攻上島,料想那舟山島上不過兩千多明軍,想必一戰而潰,有何難哉?」   曹變蛟道:「這不過是堂堂正正的打法。軍情部有過諜報,那舟山島現下甚得明廷重視,去年劉宗周巡視江南各處,便命人在舟山沿岸修築了一些小型炮台。雖然近岸的可由水師炮艦打掉,但內裡若是還有,咱們卻是難免死傷。我這一仗,不要士卒死傷過多,將來到得內陸,還有許多仗打。」   因見陳鵬與裴志選默然不語。曹交蛟卻突地一笑,向兩人道:「實則辦法就在眼前麼。」   兩名衛尉仍是不解,曹變蛟也不解釋,只向身後張望。待大軍迤邐行到碼頭,卻見身後一行十餘騎押著一輛馬車趕到,曹變蛟乃笑道:「成了。輕鬆破敵之策,便在這輛車上!」   命部下依次上船,曹交蛟領著諸衛尉並校尉至那車前。見各人納悶,曹交蛟笑道:「都說老子是粗人,偏生要使個計讓你們看看。」   諸將神色尷尬,當真不好回話。那陳鵬便笑道:「這且先別說嘴,咱們看過了再說。」   說罷命人打開車門,卻見內裡堆滿了衣物,還有一名綿衣校尉,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扔在那一堆衣物之上。   各人一見,立時便恍然大悟,向曹變蛟齊聲道:「原來是要假扮欽差?」   曹變蛟搓搓大手,咧嘴笑道:「他奶奶的,這是條好計吧?這起子太監和校尉們原本就是要由海路回京,海上必當過舟山。咱們把欽差印信和衣物留著,選一些長的眉清目透的小兵,換上衣物,假扮太監。」   用手中馬鞭的柄梢在那校尉臉上敲了一敲,又道:「這廝也算命大,都快被拖去砍頭,卻又被老子搶了下來。他說的一嘴京片子,加上這些年做威做福弄出來的這股子威風。嘿嘿,幫著咱們上岸想來是不成問題。待幾百精兵裝成太監和校尉上岸之後,將岸邊守衛的明軍統統砍了,然後大隊上去,控制炮台,再將火炮推上岸去,趁夜猛攻,估摸著最多兩個時辰,舟山的明軍沒一個還能喘氣的!」   他這想法甚是簡單,甚至有抄襲水滸上掠宿太尉取江州的嫌疑,各人細思一下,卻果然是好計。駐防的普通明軍見了這些太監校尉,一個個如同孫子一般,再加上欽差印信和這負責喊話的校尉都是千真萬真,把守近岸的明軍雖是得了命令,需嚴防外地過往船隻,卻如何敢細細查驗欽差大人的座船及從人?   想到此處,眾人都是大喜。那裴選之見那校尉神色仍是驚慌,便笑罵道:「你老實些還好呢,若是有什麼別樣心思,一刀便拗穿了你!把這事辦下來,便算你立了功勞,小命可保!」   那校尉親眼見了高太監等人被砍了腦袋,正嚇的魂不附體之際,眼見又要被軍士拖到台北殺頭,卻突然被曹變蛟臨時相中,帶到這碼頭來。此時便是讓他認了各人做親爸爸,只怕也是願意的,更何況只是騙過舟山明軍?當下便連連點頭,卻因嘴巴被塞的嚴實,卻只是不能說話,看神色表情,卻是千肯萬肯。   舟山等地地處海外,雖有衛所軍隊,卻一向是武備廢馳,朝廷也是不理會。卻因去年廷議,各人都道江南一帶是明朝財賦重地,萬萬不能有失。而南方雄藩重鎮的張偉,卻是在海上起家,坐擁實力強橫的水師艦隊。是以劉宗周赴南方巡視武備,第一件事便是巡視舟山衛所,將武備重新整治一番。   只是以他文官的身份,卻也只是走馬觀花,做了一些表面功夫罷了。這舟山明軍仍如全天下的明軍一樣,食不飽,餓不死,全衛所三千餘人,能耍的起二十斤大刀的不超過百人,過半的軍人年過四十,只是混吃等死罷了。若不是劉宗周命人築起炮台,又命守備官務必在碼頭海岸加派人手巡視,只怕是漢軍上了岸後,駐守明軍仍不得知。   漢軍神策衛最早組建,曹變蛟軍中過半是打過倭人和遼東的老兵,帶隊的軍官甚至有張偉初至台灣便已入伍的老行伍。黃昏時分,成功騙過把守海岸的明軍之後,漢軍大隊上岸,趁著夜色,由被俘的舟山明軍帶路,直奔衛所大營而去。只是用小炮轟了幾轟,軍營裡立時大亂,有狼狽而出,被漢軍炮火打成碎片的;亦有就地跪地營中而降者;更多的明軍在混亂出翻營而出,試圖逃往島上的山上,卻被繞路截擊的漢軍全數俘獲。   舟山一戰漢軍一人未死,明軍亦不過死了幾十人,其餘盡數被俘。曹變蛟命人用船將那些被俘的明軍送回台灣,便在當地安撫人心,為漢軍補給準備倉庫。待十數日後,一切準備妥帖,大股台灣運送糧草、火藥、炮彈鐵丸的船隻沿海而來,數千隻船當真是遮天蔽日,將物資源源不斷的屯放在舟山、六橫、朱家尖等島。待補給物資稍足,便以漢軍水師艦船護衛,徵調台灣所有運兵船隻,不入舟山,而是將直奔崇明島而去。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三章 伐明之旅     自張偉入台,東征西伐,戰台南、伐日本、襲遼東,又有佔據呂宋、瓊州之戰,都是謀定而後動。算準了敵我之勢,以先進的武器在比較小的戰場一戰而制敵。到後來呂宋、瓊州一戰,張偉更是放任部下施為,自已只是旁觀罷了。此次大舉攻明,雖以靖南之名,到底是行謀逆之實。面對江南十省之大,明朝數十萬大軍,再加上數千萬生民難治,而非以前打了仗走,其間涉及甚廣,何斌等人雖對張偉充滿信心,面對著這一決定台灣及漢軍未來命運的一戰,卻也是心生惶恐。   兩人在碼頭辭別張偉時,何斌到底是不放心,握住張偉手道:「志華,若有凶險,戰或不利,則速速回師為要。咱們地處海島,水師強大,打不過便回來。將來有了機會再說,千萬莫要逞強賭氣,把家底折了,可就一年兩年的翻不過身來了。」   說罷還不待張偉答道,自已卻先「呸呸」兩聲,紅著眼道:「我當真是個烏鴉嘴!」   張偉與他這些年來患難與共,兩個人赤手空拳奮鬥至此時今日,自然知他想法。因笑道:「如是昨晚哭了半宿。我縱是勸她剛剛生產,不可流淚,小心日後落下病症,她也只是不聽!怎地,你今日要效婦人女子,也要哭送麼?」   見何斌仍是焦灼難安,便慨然道:「廷斌兄你放心,若當真事有不利,我只帶著人回來,日後再尋機會便是。」   又向陳永華道:「復甫兄,我勸你隨我同去,你卻說要準備官吏人才,以備將來執掌江南所用。其實這些事情我交與吳遂仲進行,你隨我去贊襄軍務,豈不更好?」   「孫子曰:較之以計,查之以情。我一向不理軍務的事,現下突然與你參詳軍務,恐難以勝任。」   見張偉還要再勸,陳永華又道:「這邊的事,也甚是重要。歷史沒有純以軍隊得天下的。黃巢能打下長安,卻得不到天下。此為何也?沒有修明政治,鞏固地方。地方的百姓和官吏仍是視他為流賊,全國的軍人也視他為敵人,一個人的力量再強,得不到幫助仍是無用。是以我留在此地,加緊著選用官吏,培養官學及太學子弟,選賢任能,為你將來治理江南打下根基,此事也極是重要。志華,莫要再相強了。」   施琅早已帶著水師一部護送運輸船隻,待漢軍攻入長江,他便要帶著水師官兵襲擾天津。諸多細務等著他籌畫,是以早早離台而去。此時張偉並何斌、陳永華,便是在台灣事業草創之時便已相識相交的好友,三人在負手而立,眼見一隊隊黑衣漢軍川流不息的由港口中內數十個臨時搭建的碼頭上得船去。每坐滿一船,便立時開船,至外港海面集結等候。   眼見專門接自已的鎮遠艦已駛進港來,張偉向何斌一揖,笑道:「台灣的治安等事,交給高傑,可保無事。防備敵襲仍是靠炮台和軍營內的留守漢軍,調兵領符已交給你,不必擔心人言,若有緩急,可急調漢軍相助。」   見他點頭應諾,張偉一笑,又道:「如是那邊雖有家人僕婦,她到底是小小人兒,又擔驚受怕的,你沒事差人多問著點,有什麼委屈不足,差你家大娘子多去照看。待我將來回台,甚或是接她去南京時,再設宴相謝。」   何斌與陳永華都笑道:「怎地此時偏兒女情腸起來!平日裡你殺伐決斷的,忙的腳不沾地,也沒見你多疼媳婦,現下偏做出這小兒女模樣來,我們都怪你替你害臊的。」   三人相視一笑,陳何兩人一直將張偉送到船上,方才揮手做別。   漢軍主力自台灣而出,直入崇明島外,張偉派兩千漢軍上島,將崇明島先行佔據,以護住這個長江出海口處最重要的中轉島嶼。   當日鄭成功率軍攻伐南京,不入崇明,而是繞將過去,直接入江。將清廷的兩江總督郎廷佑設在江中的錢索割斷後,又以十七艘炮船打掉了清兵設在江上的木伐浮動炮台,這才攻下瓜州渡,在鎮江城下擊敗清兵主力,佔領了鎮江之後,鄭軍五萬水師、五萬練兵、五萬步兵、一萬後備、一萬全身鐵甲,包住頭臉的鐵人軍立八十二連營,將南京團團圍住。只是鄭成功雖然忠義兩全,卻實在不是一名好將領。立法嚴苛,動斬將大將處斬。在他驕傲自大,不趁城中空虛強攻南京,卻屯兵城下無所事事時,清兵卻從各處來援,由東門而入。後以五百精騎強攻鄭軍營寨,一路上橫衝直撞,除了被襲的鄭軍反抗外,餘者不得命令竟不敢援。後來鄭成功見事不濟,一走了之。八十餘連營十七萬鄭氏大軍折損過半,張煌言在安徽原本打的順手,聽得鄭師敗退,便只好帶兵撤回,由浙東回舟山。此役過後,明朝光復的最後一點希望亦告破滅。   而此時張偉的進兵卻遠比鄭成功當日更加順遂,鄭師北伐之前,曾兩次試圖進兵,一次以水師攻福州,攻而不下反退回廈門,第二次便要入江攻南京,因在半路遇颱風,死難八千人後返回。張偉此時入江,一路上浩浩蕩蕩,竟無一兵一卒阻攔。明朝此時軍備敗壞之極,水師還是嘉靖年間便已不復存在。現下被北方的滿清和農民軍拖住了大部精兵,整個南方防務原本就很薄弱,卻哪裡有甚兵力佈防在大江之上。舟山和崇明一下,漢軍水師整個艦隊便直入長江,瓜州渡駐防的幾百老弱明軍見了這麼大股的敵軍來犯,別說抵抗,便是逃跑也嫌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那明朝在倭寇犯境,海防吃緊之時,曾設沿海七鎮,又設沿江墩架,一遇敵警便可點燃。誰料沿江士兵盡皆奔逃,竟無一人肯費時點火。   待瓜洲渡下,鎮江城內並無總兵,止有副總兵一員,收羅了幾千殘兵,據城而守。漢軍前部不過推出十餘門火炮,轟擊了小半個時辰,那副總兵因見漢軍炮火猛烈,城頭被炸的碎石四射,眼見漢軍越聚越多,身著黑色軍服的士卒川流不息的在城下列陣,那雲梯和攻城沖車已然就位,眼見得過不多久,便要攻城。那副總兵當即汗如雨下,思來想去,皇帝要斬也是日後的事,若是此刻打將下去,小命卻是立時難保。權衡利弊,便命開城投降。   自漢軍出台灣,入舟山、瓜洲渡,乃至不戰而克鎮江,竟是一場惡仗未打。雖崇明島不遠便是負責南直隸總兵的駐地吳淞江口,當地駐防的一萬多明軍卻是全無動靜。   將城內駐防明軍收繳兵器劃地關押之後,張偉便帶著張載文、王□等人往城內而來。在城門處見了負責攻城的林興珠,張偉因向他笑道:「興珠,你這仗可打的好生了得。一人未死,不過開了幾炮,竟嚇的七八千明軍棄械而降。」   見那守城的副總兵在林興珠身旁垂手而立,張偉向他溫言道:「將軍不必自愧,城外漢軍是你十部,尚有攻城器械和諸多火炮,你雖不戰而降,卻也不算丟臉。」   見那副總兵唯唯諾諾不敢多言,便又道:「將軍下去好生歇息,將來還有用的到你處。」   又向林興珠問道:「這鎮江知府是誰,現在何處?」   林興珠看一眼倉皇而去的總兵官,向張偉稟報道:「鎮江知府名叫郝登第,適才我派人去知府衙門逮他,誰知他已經在府衙正堂上吊死了。」   張偉略一點頭,讚道:「不錯!這人我聽說過,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嗯,還算他有忠忱愛國之心。命人將他好生葬了,不得褻瀆侮辱。」   林興珠見他讚歎,不由得問道:「大將軍既然知道忠義之士難得,又何必對那總兵官如此客氣。依著屬下的想頭,一刀了結了這種敗類才好。大人當初在台南,又或在遼東、呂宋,對敵人將軍何曾如此客氣!」   張偉見他一臉憤然,知道這些職業軍人最瞧不起這種不戰而降者,因正色道:「此戰不同與往日,殺降的事斷不可行!待南方全定之後,大局穩定,再言其它。此時你若開了殺戒,日後還有誰敢投降?明軍不同與八旗,咱們也不是流寇,想來日後降者不少,其中未必沒有人才。將投降的軍官家屬送往台灣,令其掌管其原本的屬下,咱們漢軍加以訓練,一年之內,南方原本的五六十萬明軍中最少也能得十萬精兵,再挑出十萬兵來做為地方守備,或是用做新成立的靖安司兵丁,巡靖地方,這何其省事?至於那些老兵油子,甄別出來令其退伍,那些平日橫行不法,禍害過百姓的,則明正典型,再以漢軍的軍校生和軍士補充其間,總好過重新招一群百姓的好。」   見林興珠連連稱是,張偉便笑道:「這些話原該在誓師時便說,也罷,一會子在鎮江知府衙門傳召諸將,我再將這番話再說一次。我當日所說的不殺,並不單指百姓,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降軍、降官。」   入城之後,因見街市無人,閭門緊閉。偶爾在街角深巷突現行人,亦是來去匆匆,神色倉皇。張偉身邊緊隨的都是參軍部、軍情部、後勤部、軍法部等人,因向身邊親兵問道:「軍法部的馮錫范將軍可在我身後?卻把他叫過來。」   那親兵領命去了,稍頃,便縱騎回來,在張偉身邊稟道:「馮將軍適才是跟在大將軍身後,因怕入城後有軍士違令,便帶著一批校尉們四處巡查去了。請大將軍示下,要派人去尋他麼?」   張偉搖頭道:「不必了。我原本是要吩咐他如此,既這麼著,又何必尋他。」   又命道:「你去尋軍法部的人,傳我的令:除巡查漢軍士卒可有違紀外,對城內有亂民流氓、土豪劣紳等藉機鬧事者一併以軍法處置,不得姑貸。再有,令軍法部四處張帖安民告示,凡安份守已的百姓,漢軍不會為難,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命那裡的人再行斟酌潤色,在鎮江城內大街小巷四處張帖,以安民心。」   入府衙之後,張偉便召集諸將,申飭訓戒,勿令不得隨意亂殺一人。因鎮江已下,又以水師隔斷南北,斷絕南北交通。整個南方,唯有湖北西部的襄陽仍可與北方相通。   「大將軍,若讓末將即刻動身,帶龍驤衛本部兵馬,包準三日內打下南京來!」   張偉坐於這鎮江府衙正堂之上,正在捧茶啜飲,因見是賀人龍說話,便知道必是劉國軒在後搗鬼。張鼐的金吾衛是張偉的本部主力,不會輕動;神策衛一部在呂宋,一部在瓊州,只是曹變蛟一部為張偉打下舟山,又在舟山和崇明分兵駐守;是以現下能與龍驤衛爭奪攻打南京前部的,也只有孔有德等人的龍武衛。這龍武衛本就是為了強攻城池和野戰時為火槍兵前部阻擋敵人所用,只是孔有德等諸將在張偉手下時日甚短,非張偉有命,甚少主動邀戰。此時聽這賀人龍誇口,孔有德並尚可喜、耿精忠三人雖是一肚皮的火氣,卻也不好反駁,各人看向張偉,只等他處斷。   南京城內雖有兵部尚書,操江總督、大都督府亦有五兵都督在內,還有數萬駐防軍人,不過失卻鎮江後,漢軍可迅速由陸路奔赴南京城下,打城內一個措手不及。若是以火炮掩護,衝擊撞城,只怕旦夕之間便可破城。以漢軍戰力,一部兵馬雖嫌薄弱,若是步步為營,以火炮在城內掩護推進,三萬餘明軍又能抵擋的了多久。若是現下便派一萬多漢軍攜小炮輕裝出征,只怕果真如賀人龍所言,南京瞬息可下。   看一眼劉國軒等人神色,張偉輕輕搖頭,還是打消了這個迅速攻克南京的想法。因向張載文道:「你來說說,渡江之後,參軍部是怎麼建言的。」   張載文先向張偉略一躬身,然後方向諸將道:「原本依著大人的想頭,也是克鎮江後即刻派兵圍南京,以偏師溯江而上,往攻蕪湖。以控制上游門戶,扼制襄陽。自渡江後,參軍部因明軍戰力過弱,大多是一戰即潰,權衡利弊之後,咱們便向大人建言,漢軍主力在鎮江暫歇,等待各路明軍聚集南京之後,然後方以主力漢軍圍城,一戰而定南方!」   張鼐原本只是隨著張偉移動,不欲爭這先期破城的功勞。是以適才賀人龍發話,他屬下的幾名將軍面露不憤之色,張鼐卻只不做聲,默然端坐。此時卻忍不住問道:「幾位參軍,我以為諸位的想法不對。」   「哦?張鼐將軍請說,我等洗耳恭聽。」   「咱們這次伐明,初期這麼順遂,就是攻敵不意,方纔這麼輕鬆便佔了舟山和鎮江等地,若是現下兵屯鎮江,不趁著敵人不備迅即攻下南京,反到要與強勢的敵兵堂堂而戰?再有,襄陽一帶有大股明軍集結,福建兩廣亦然,咱們在此曠日持久,勞師遠征,若是稍有閃失,軍心大亂,只怕就是不可測的大禍!」   張鼐這些話說來頗是有理,待他一說完,其餘各將皆點頭道:「此言方是正論。參軍部未曾親自領兵做戰,還是有些偏頗不足之處。」   因張偉並不發話,各將更是口說指劃,說個不休。他們自然不敢指斥張偉,卻將矛頭紛紛對準參軍部。在這些臨陣做戰的將軍看來,參軍部之設原本便無必要。一些沒有打過實戰的書生亦是將軍,當真是可笑之極。此時聽了張鼐疑問,各人一是覺得有理,二來平素就頗是覺得這些參軍礙眼,此時得了這個機會,各人哪有不藉機發難的道理。   張載文一直靜待各人說完,與王□對視一眼,方向各人笑道:「各位的想法咱們自然也是通盤想過。不過想來想去,還是讓敵軍聚集之後,再一戰而殲之的好。」   他站起身來,命人在堂上懸掛起木圖,擺下沙盤,指著南直隸方向各人道:「現下咱們佔了崇明、鎮江,南京已是近在眼前,若是急圖自然可是一戰而下。不過南京一下,卻不利於日後的戰事。吳淞江口是南直隸總兵駐兵之處,南京一下,他必然勒兵不前,若是咱們進逼,則必然退往浙江。准揚總兵駐軍地為通州,水網密集,漢軍輜重難行,火炮前往不易。即使咱們派兵過去,那准揚總兵或是退往江西,又或是與南直隸總兵合兵一處,一起退向浙江,與浙兵總鎮合兵一處。漢軍雖強,奈何行動不便,若是拋了重型火器急行追擊,又恐人員傷亡太大。若是不追,則敵兵遊走合擊,咱們就是佔了南京,若是浙、閩、粵、湘等省明軍合兵一處,再輔以民團鄉勇,地方豪紳,還有藩王衛軍等等,加於一處,力量也著實不小。若是如此,南方戰事勢務曠日持久,非一兩年功夫平定不下來。」   這番話雖是長篇大論,但結合木圖沙盤細加分析,各人便都知張載文所言不需。漢軍戰力之強,當世無倆。不過有其利則必有其弊,漢軍兵力不夠,又全是攜帶著火器,那補給和火炮在江南水網密佈之地行走甚難,若是明軍一味走避合兵,在漢軍火器不易發揮威力,又或是以游擊閃躲之法迎戰,只怕這場戰事果真是要勞師費餉,曠日持久了。   張鼐是當先質疑者,此時亦被張載文說動,便沉聲問道:「那麼不攻南京,便是想引著這些明軍來救?」   張載文點頭笑道:「沒錯,正是此意。」   他向張偉看了一眼,又笑道:「這細節是咱們參軍部參詳,若說大主意還是大將軍的想法。圍而不攻,圍三缺一,引得大股明軍來援,然後一戰擊跨南方明軍主力,然後漢軍四出,攻略各省省城和重要的州府,左右不過半年功夫,南方戰事便可停歇。」   這圍城打援一法乃是張偉由後世某兵法大家手中學得,古人卻從有過這般新奇的打法。歷來爭戰,遇有敵人的堅城或是重要的府城,若是可一攻而下,自然是立時拿下,哪有等著敵人來援助的道理?若當真是有敵來援,腹背受敵,乃是古時行軍打仗最忌諱不過的事。到是古時候城堅牆高的,又沒有大炮火藥,守城的古怪玩意又多,有的時候攻城一方攻上一年兩載的,到也不是稀奇的事。   此時由張偉拍板,定下這圍城打援一計,諸將低頭沉思一回,卻已是恍然大悟。這南京城乃是明朝陪都,設有六部、太祖陵寢、宮室,乃是整個南方的政治和軍事中心。若是被漢軍突襲而下,也就罷了。可是漢軍駐屯於外,圍而不攻,那南直隸與周邊各省的總兵官自當提兵來救。那五官都督府在南京有左都督在,還有兵部尚書,調起兵來連向北京請旨也是免了,這些高官被圍在城中,職責之餘再加上顧及自已的小命,哪有不拚命調兵來援的道理?只需將城圍上兩月,周邊自會聚集起大股明軍,到時候漢軍與他們正面交鋒,此戰之後,明軍在南方便少有力量抵擋漢軍的進逼,到那時漢軍分兵四掠,亦是可保無虞。   諸將思來想去,都覺此番計較當真是絕妙之極。尋常軍隊自然害怕腹背受敵,一則是戰力或有不足,又或是補給困難,此時漢軍屯於江邊,一應補給都由台灣運至舟山,再由舟山補充給前線漢軍。張偉為了伐明一戰,早在兩年前便屯積軍需物資,除了新制火藥因製作危險,且又生產不久,數量或有不敷之外,其餘無論槍支或是糧草,盡皆足夠消耗。   想清此節,自張鼐以下,各人都站起身來,向張偉道:「大將軍此計甚妙,末將等心悅臣服。」   那張鼐又向張載文並王□道:「給諸位參軍陪個不是,是咱們榆木腦袋,想不清楚大將軍的佈置,適才語言得罪,還請幾位莫怪。」   因見各將都起身向諸參軍陪情,張偉擺手道:「罷了,大傢伙都是為了戰事著想,言語間有甚衝突,一笑做罷的好。」   又令道:「劉國軒,你不是急著出戰?現下就命你領著龍驤衛全軍溯江而上,直攻安慶!周邊的蕪湖、興國、瀘州、徽州等地,你相機而動,把整個上游控制在手,咱們這裡便可不必擔心湖北四川的明軍來襲。」   劉國軒大喜過望,他雖然只是偏師,卻亦是獨擋一面。若是將蕪湖一帶盡皆拿下,安民保境,護翼張偉這邊的圍城戰事,想來也令他欣喜不已。當下站起身來,向張偉抱拳一揖,笑道:「末將此去,必定小心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切請大將軍放心。」   張偉大笑道:「你這傢伙,到是把我心思揣摸個通透!你若大把大攬的說什麼無往不勝,攻城掠地,我反到是對你放心不下。你既然知道此去責任重大,不可有失,那麼我自然也是放心的緊。只有一條,你脾氣暴躁,切忌臨陣之時衝動。再有不可殺人,除了將投降的明軍收繳武器,好生關押之外,降官不妨擇人任命使用,降將可在營中充做參軍,不可為難。即便是窮凶極惡,貪官污吏,現下也不得為難,你可知曉?」   劉國軒自是連連應諾,取了令符,帶同賀人龍等人匆匆去了。張偉又傳令水師,撥出一部分炮艦及運兵船,運送著兩萬餘龍驤衛漢軍直奔安慶而去。這安慶乃是南直隸的上游咽喉,只需拿下安慶,便可控制長江及准河,抵擋住武昌、南昌、襄陽、荊州一帶來敵,是以取南京必先得安慶。當年鄭成功由長江入攻南京,主力攻下鎮江後屯於南京城下,以張煌言率偏師往攻安慶,張煌言不似鄭軍那般無能,除了打下安慶之外,周圍四府十餘縣亦盡落入他手,一時間局面大好,只可惜鄭軍主力一敗,安慶等地亦不可守,也只得急忙後撤,將這些府縣歸還於清兵之手。   「諸公請看,這寺宇金碧輝煌,肩摩踵接,殿堂處處,將這小小金山全數遮蔽,果然是:見寺不見山,古人誠不欺我。」   跟隨張偉前來的漢軍諸將面面相覤,委實提不起興致來附和。唯有張瑞應和道:「正是。當日隨大將軍過鎮江,行色匆匆,此處竟未來逛。今日一來,到真是開了眼了。」   漢軍攻克鎮江已是一月有餘,張鼐並孔有德早就領兵至南京城下,分別在城西北的的儀鳳門、獅子山,城西的漢西門、城西南的水西門,城北的神策門、岳廟山紮營,水師一部泊於下關和幕府山北側江邊。四萬餘漢軍逼至城下,那南京城門立時慌了手腳,初時各門緊閉,後發覺漢軍只在城西屯兵,城東一面卻是僅有小股散兵來回游弋巡查,留了好大空檔,這機會自然不能白白放過,於是城內不住往外派出調兵使者,將南直隸屬下的鎮兵並衛所兵盡數調入城內,又傳檄浙東、湖南、江西,並各省速派鎮兵來援。   明軍頻繁調動,大股明軍入得城內,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已由開初的三萬餘人聚集至二十多萬大軍。因見城外漢軍人數不多,早便出城數次邀擊。張鼐等人也不與敵接戰,見敵出戰,便命炮兵開炮,那明軍原本就極孱弱,出戰的雖是「精兵」,亦是遠遠不如遼東的八旗,甚或是倭人都是不如,幾炮過去,立時前隊變後隊,撒鴨子溜回城內。張鼐也不追擊,因圍城軍隊無有騎兵,便是追趕也是不及,也只索罷了。   僵持至今,眼見明軍越聚越多,隨著張偉留守鎮江的漢軍諸將早就勸他帶著主力離開京口,赴南京城下指揮與明軍的決戰。張偉卻只是不理,每日接見當地士紳百姓,官員降將,言笑間和藹可親,全無霸氣。鎮江附近的士紳百姓雖然覺他是叛逆,奈何人處矮簷,也只得低頭俯就。待時日久了,不但是市面如常,行商店舖早已營業,便是原本惴惴不安的官吏士紳,雖表面不言,暗底裡都大讚張偉。各人卻也是奇怪,這位原寧南候、龍虎將軍曾征戰四方,無往而不勝。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大將,卻不知為何在這鎮江流連不去,貽誤戰機。   時日一久,台灣派來的原軍機處的袁雲峰已然到得鎮江,張偉因鎮江要緊,除了派了曹變蛟為鎮守總兵,亦是特地從台灣將袁雲峰急調而來,來任這鎮江府知府一職。那袁雲峰甫一上任,立時將台灣的諸衙署成立起來,任命了由台灣帶來的老手熟吏為各衙主官,諸般事務立時順暢的多。鎮江原本由漢軍掌管,待他一來,張偉亦少了許多頭疼之事。   待將投降明軍甄別完畢,千總以上有家屬在此的,一律由船隻送往台灣監押。若非作惡多端,又或是老弱無用的,一律充入鎮江靖安司屬下,負責地方守備、治安、抓捕官廳犯人。這起子降將因家小盡數被送走關押,又見漢軍勢大難擋,雖害怕朝廷將來以偽官論處,卻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成日裡被袁雲峰喝來調去,四處奔忙。原本近八千的投降明軍,留著千多健壯老實明軍,統稱廂軍,負責防務地方,由漢軍派去的軍官充任統領。其餘或老弱、或刁滑,張偉原欲送因台灣關押,細想之下,不但費事,還需養著他們,便是送回台灣挖礦做工,這些兵油子又哪能安生?台灣現在駐兵不多,哪能管的住這些個降兵。思來想去,卻又不能釋放,關著他們還需按日供給糧米,當真是頭疼之極。無奈之下,想起明軍多半是衛所軍籍,大半是明太祖設衛時便以全家入籍,父為兵,父終子及,不得脫籍。明初時衛所便已開始敗壞,小兵們一來身份低賤,二來不得行商做官,衛所長官又剋扣銀糧,是以軍士紛紛逃亡,寧願冒著殺頭的危險,亦是不願當兵。張偉想到此處,咬一咬牙,料想這些軍士又不是將領私兵,哪有什麼忠義之心?是以將淘汰的明軍就地給銀遣散,或在當地做工餬口,或為佃戶種地,只是不准逃離鎮江境外,亦是不准重投明軍,除此之外,便再也不加拘管。這些軍士亦是有家口之人,被拘來當兵亦是無奈之事。此時張偉命他們脫籍為民,各人哪有不願的道理?歡呼鼓舞之後,各衛所兵大半是聚集一處,都是鎮江本地之人,被漢軍放出之後,一個個溜之大吉,各回家中營生去也。只是數月過後,這些人得知當日留下任漢軍廂軍的同伴月俸幾何之後,一個個後悔不迭,又拚命想著回營當兵,卻也是不能了。   張偉因政務交託給了袁雲峰,明軍降兵亦是料理乾淨,四方平靜,並無煩憂之事。竟不顧南京戰事,每日裡遊逛耍樂,將鎮江城內各大名寺古剎逛了個遍。這一日想起金山寺最是有名,因召集了留在城內的親信將領,一大早便出得城來,直奔金山寺而來。   他到是揮灑自若,談笑風聲,卻把身邊的各人急的跳腳。眼見南京方面的明軍越聚越多,劉國軒雖是拿下安慶,卻因武昌並襄陽等處敵情不明,不敢貿然分兵,只是據安慶自守。好在有他屯兵安慶,雖不能進取,卻也保了湖北江西一帶明軍不得由上游而下,與南京方面的明軍一共夾擊漢軍。   張偉攀山而上,入得那金山寺內隨喜,捐了香油銀子後,便與那寺中方丈攀談說笑。一直待遊遍寺內風景名勝,方才興盡而回。   騎在馬上,回頭卻見身後諸將神色陰沉,張偉在心中歎道:「你們只知道南京一戰,卻不知道我真正憂心的,還是在遼東啊。」   按著原本的安排,施琅襲天津後,便會派疑兵至遼東一帶海面,窺探遼東動向。此時尚未得到施琅消息,張偉一則擔心北方明軍迅速南下,或是尋空渡江,給江南施加壓力,若是調至襄陽,強攻安慶。現下一不知道北方戰局如何,二不知道遼東情形如何,卻實在是令張偉懸心。若是此時江北已聚集了大股明兵,僅憑留守的幾千曹變蛟部的漢軍若是面臨著明軍強攻,雖有水師相助,若是敵兵過多,卻也無法盡數擋住,若是鎮江有失,則張偉雖擊敗南京明軍,亦不得不面臨著補給被斷的危局。   派遣了大量探子赴遼東、江北,都一直得不到什麼上層消息。此時交通不便,往往一個探子派將出去,待消息傳回,卻已是舊聞一樁。是以張偉雖重諜報,卻因當時情況所限,收效不多。   如此這般又捱了數日,留守的諸將越發焦燥,便是張鼐等人亦不知道張偉心思,不住派人來問。張偉心中亦是著急,這一日亦不出遊,只在原知府後院中高臥,任是誰也不接見。城內漢軍諸將焦急,卻也無人敢去打擾。   張偉悶坐看書,一直待到半夜子時,正欲叫下人打水洗漱安歇,卻聽得門外有人稟道:「大將軍,府門外有人求見。」   「不是說了今日不會客,怎地還來囉嗦!」   「回大將軍,那人自稱是施琅將軍的使者。因大將軍早有交待,一有施將軍來使,立時引見。是以我不敢怠慢……」   那家人正低著頭絮絮叨叨陳說,卻聽得眼前那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張偉已亦身著中衣,赤著腳跳將出來,向他喝道:「快,把人叫進來!」   見那家人嚇的目瞪口呆,呆立不動,張偉頓腳道:「還不快去!」         第十四章 攻戰謀略     待那使者趕到,張偉因見他滿臉塵土,嘴唇乾裂,知道是連日奔波趕路疲累所致,忙命人端了坐椅給他坐下,又令人端上茶水給他飲用。待那使者喘息半響,緩過神來,張偉已披了夾袍,坐在他對面,向他問道:「施琅有何說話?可有信件?」   「回大將軍,施將軍說了,帶了信任若是有失,可就洩漏了軍情。只是命屬下帶了他的信物,前來傳話便是。」   說罷將懷中信物掏出,給張偉驗看了。張偉接將過來,略一端詳,便將那印信遞還給那使者,催問道:「天津那邊情形如何,還有我令他注意遼東一事,多加打探,有何消息?快說!」   「天津一個月前已被施將軍攻下!天津衛原本是朝廷製造火器的重地,卻也無甚強兵把守,咱們的炮艦駛進港口,將碼頭內的船隻什麼的轟擊沉沒,步兵上岸,不過幾個時辰,便將守兵擊潰。依著大將軍吩咐,將天津衛的火器作坊焚燬一空,工匠盡數掠至船上,送回台灣。」   聽到此處,張偉已是兩眼放光,雙手擊掌叫道:「甚好!尊候做的很好,台灣現在正缺匠人,這些工匠都是熟手,過去之後立時便能大用,甚好!」   說罷又向那使者問道:「天津一下,京師震動,皇帝可有什麼舉措?」   那使者輕蔑一笑,答道:「因緩不救急,鎮邊邊兵調動需時,皇帝又知咱們只有幾千步卒,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祟,竟派了京營副將,都督同知蕭文奎領著京師神器營、五軍營約摸五萬京軍來攻,施將軍原本想著擊潰了事,料來打上幾炮,這些京營老爺兵必定不敢再攻。卻又擔心皇帝派邊兵再來,又怕動靜小心不能使皇帝和京師惶恐,是以設下埋伏,待京軍入圍之後,方始進攻。不但那蕭文奎當場戰死,五萬京營逃回去的也不足萬人。此一戰後,皇帝大為震恐,已命洪承疇為九邊總督,領十三總兵近二十萬兵往援京師。待他們大兵雲集,施將軍已撤出天津,又往山東而去。此後如何,因我來報信,卻是不得而知。」   聽到此時,張偉長歎撫掌道:「甚好,北兵疲於奔命,被尊候四處調動。這一處偏師用的極好,尊候當真是了得。」   又問道:「可有遼東消息?」   「回大將軍,遼東那邊現在看守甚嚴。咱們買通了不少皮貨商人,卻是很難得到什麼確切的消息。原本可以進入遼東看貨,現下只能在邊地交易。若是多打聽幾句,立時便被斥責。稍不小心,還會被八旗兵逮去拷問。是以竟沒有一點實情可得,施將軍說了,此事也急不得,只等著看便是了。」   張偉嘿嘿一笑,揮手命那使者退下歇息。心中暗忖:「你越是這麼嚴防死守的,你越是心虛!想必皇太極非死就是重病。如若不然,又何必弄出這些怪樣。」   雖是如此推斷,到底還是有些擔憂,拍手召來一個親兵,令道:「你即刻回台灣,找到何爺,命他想方設法,花再多的錢也要得到遼東那邊實情。」   揮手令那親兵去了,張偉立時又命道:「來人,給我傳令!城內漢軍明早開拔,趕赴南京戰場,今夜便需準備,不得延誤!」   各傳令親兵領了令牌紛紛離去,得得的馬蹄聲立時在鎮江城中四處響起。張偉此時精神大振,竟致無法入睡。在中庭徘徊半響,猶自沉思:「今番的戰事算的上順利之極,南京一戰並無懸念。八萬漢軍對陣二十餘萬明軍,不過是砍瓜切菜耳。此戰過後,整個南直隸已然平定。該當親率主力,往攻襄陽,待襄陽一下,南方亦無憂矣。」   想到此處,卻是又起了惶恐之心。眼見自已離大業越發的近,心中卻止不住想:「張偉,得天下易,治天下難。台灣一片空白,你治理起來尚有諸多難處,以全中國之大,你又該當如何呢?」   一直待東方既白,雞啼聲起,城內已隱約可聽聞漢軍起身集結的聲息。張偉早已披掛整齊,在房中假寐而已,聽得動靜,立時佩劍而出,向著諸親兵大聲令道:「隨我出城,咱們與張瑞的飛騎先行動身,趕赴南京!」   張偉領著眾親兵飛騎出城,待參軍部等直屬直部跟隨而出,便會合飛騎,直奔南京而去。其餘萬騎與炮兵大隊,則在張偉身後緩行。好在鎮江與南京之間距離甚近,又有大道相連,炮隊行進起來,到也不會太過遲慢。   鎮江府城距南京不到百里,因都是騎兵,自一早奔出,不過傍晚時分,便已到了獅子山下的漢軍大營之內。張偉因想起當初鄭軍分營被八旗騎兵分頭擊破一事,便令張鼐與孔有德將大營連營一處,若有敵情,兩人可合議而行。待張偉率大軍奔來,還在二十里外,便有漢軍的偵騎發現,待他領著張瑞等人趕到獅子山下漢軍大營之前,張鼐等人早便率著諸將出營恭迎。   待張偉入得大營主帳中安坐,還未及洗去身上風塵,便將營中校尉以上聚集至大帳之中,召開軍議。   「張鼐,近日敵情如何?」   將洗髒的殘水順手潑出,把銅盆遞給身邊親隨,因見諸將齊集,大賬內已是擠進了數十名將官,因向張鼐隨口一問,料想敵軍龜縮城內,想來也是無甚變化。   卻聽那張鼐道:「近日城內的明軍不敢出西門,到是東門那邊有些異動。原本敵軍都在城內,現下因見我軍多日圍城不攻,又因咱們人少,照顧不到東邊,火炮移動也甚是不便,因為這些個原故,十日前城內敵兵開始出東門安營,近日來在城外越聚越多,連營成片。因不能斷絕南京與外界聯絡,前來援助的明軍越發的多,估摸著附近幾省的明軍多半都趕過來了。」   見張偉不以為意,張鼐與孔有德對視一眼,一共躬身道:「大將軍,以咱人的兵力,攻城還有些難處,擊破城東的明軍連營,卻也是小事一樁。不如讓金吾與龍武各出一萬,輔以火炮,明早必破明軍連營!」   張偉安然坐下,向兩人笑道:「我剛到這邊,敵情不明,此事暫且不說。」   因天色已晚,帳外尚有些餘光,內裡已是漆黑一片,張鼐命親兵入內,將燭台全數點亮,燭影重重,將張偉的神色照映的陰晴不定。各人不知他心思,卻也不再行請戰。   半響過後,張偉方從沉思中驚醒,見各人都端坐不言,如泥雕木塑,便笑道:「我竟迷糊過去了!」   伸上一個懶腰,向張載文道:「載文,把施尊候在北方的戰情,講給他們聽聽。」   張載文微笑應了,立起身來,將張偉昨夜得的消息說將出來,張偉斜歪在坐椅之上,笑吟吟看著帳內諸人的反應。   別人到也罷了,只張鼐、孔有德等幾個統兵大將知道此事就裡,幾人興奮之餘,一齊向張偉道:「咱們都是納悶,不知大將軍為何遲遲不來,卻原來是等著施將軍那邊的消息。如此這般,咱們後顧無憂矣。」   張偉一笑,將各人的說笑止住,向張鼐道:「除了大致知道明軍有多少兵力,還知道城內統兵大將是誰麼?還有,城內的那些官兒反應如何?」   「南京城內原本有水陸二營,委了提督總兵蕭如芷統領,各省來援的兵馬,統歸左都督、提督操江劉孔昭總理。至於城內動靜,雖逮了一些明軍查問,到底是小兵和低級將佐居多,上面的事情不得而知。只知道咱們圍城之初,就由南京兵部尚書范景文召集諸將,還有城內的文官大員們會議,然後一隊隊的使者派將出去調兵。後來明軍幾次出城邀戰,聽說也是文官們鬧騰,那范景文文人出身,不懂軍務,聽那些文官們一鬧騰,就壓著劉孔昭與蕭如芷出戰。被咱們擊退之後,武將怨文官亂指揮,文官們說武將怯懦,成日的吵吵。按說,明朝武將不能和文官叫勁,只是那劉孔昭是劉基之後,錫封伯爵,身份貴重,是以還能說上幾句話。若是不然,只怕裡面的軍隊早就飛蛾撲火似的撲將出來了。」   張偉沉吟道:「蕭如芷……這人可是京師那個京營大將蕭文奎的兒子?」   「正是。這蕭家與遼東李家齊名,人稱北李西蕭,一門全是大將。祖蕭漢,涼州副總兵、都督僉事、前府僉書;長兄如蕙,寧夏總兵官、都督同知;如蘭,陝西副總兵;其父文奎在京師為副將,眼見是要乞骸骨的人了,卻不想死在尊候兄手中。」   其餘漢軍將軍到也罷了,只是孔有德等人卻是忍不住嗟歎不止。他們原是明軍世家出身,自太祖立國便是軍戶,是以對這種軍中將領世家很是敬畏。此時聽得那蕭文奎年近七旬卻死於非命,心中不免淒然。   張偉只是淡淡一應,到也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歎息一聲,道:「那蕭如芷若是城破之日未死,若是肯降自然千好萬好,若是不降,派小船送他過江。」   當下商議已定,各人分頭散去,準備來日大戰。雖知明軍孱弱,到底也是數十萬人的大戰,當夜傳下令去,果尉以上均需小心戒備,隨時可聽命投入戰場。   第二日萬騎並炮隊趕來,搭建新炮兵陣地之時,往那城內試射了數十炮,明軍畏懼漢軍炮火,那守城的士兵一聽炮響,一個個溜之大吉,不敢逗留。卻不料此番漢軍使用的有十六磅的重型火炮,又是以改良的火藥為發射藥,射程提高甚多,威力亦是加強,一顆顆炮彈飛越城牆,在近城的軍營及民居附近爆炸,那些靜臥不動的到還好些,越是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則越容易被四處飛射的彈片擊中。城內死傷慘重,那守城的各將軍直以為漢軍必當攻城,自兵部衙門和陸營中不住發出命令,大股的明軍在城內集結調動,往漢西門一帶奔援。   漢軍圍城已久,城內原已是習慣,市面已是如常,此時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原本是行人不絕的街道上立時空無一人。正在百姓紛亂不已,紛紛躲藏之即,南京翰林院學士,詹事府詹事姜曰廣,連同吏部右侍朗、右僉都御史張有譽、戶部尚書張慎言等人卻齊集兵部尚書范景文府中,紛紛向尚書進言,要范景文調動東門處明軍大部,連同西門裡的陸營守兵,兩路夾擊,將敵人一舉擊潰。   他們還不知道駐守鎮江的漢軍大部已經被張偉帶到南京城下,仍以為漢軍還是不足五萬,皆是步兵。在他們看來,戰局不利,乃是城內將軍太過怯懦的原故。是以此時一起來尋兵部尚書,請他督促明軍出戰。   這范景文此時四十出頭、五十不到,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此時正是政治家的黃金年紀,被皇帝派到南京,也是因其年富力強,耿直忠忱。當此亂世,崇禎將他派至江南鎮守,對他自然是放心之至。崇禎眼不識人,一生任用奸人甚多,到後來失臣下之心,死時竟只有一個太監跟隨左右。而滿城的高官貴戚,在李自成進北京後,尚沒有追比髒款之前,卻也是一心一意要追隨新朝聖主了。只有這范景文以大學士之尊,毅然投井自盡,為皇帝盡忠死節。這南京乃是明朝陪都,平時無事也便罷了,若是南方有兵事,首當其衝的便是南京兵部尚書。是以兵部尚書一職,甚是緊要。此時聽各人亂紛紛發言,范景文亦是文人進士出身,卻也聽不出誰是誰是,他又覺城外漢軍火器犀利,明軍出戰傷亡太大,恐有不虞;又覺眼前這些同僚說的也是有理,二十餘萬明軍平日裡執堅披銳,枕戈以待,不就是為了眼前之事?況且城外漢軍火炮雖利,若是明軍不計死傷,由城內城外一起猛攻,幾萬人的漢軍又豈能抵擋的住?   這姜曰廣是後輩,那張有譽和張慎言卻是資歷與他相同,兩人都是勤謹忠直之人,與范景文甚是交好。若非如此,亦是無法影響到范景文。   沉思半響,范景文方向三人咬牙道:「城內的鄖臣和貴戚難以說服,我是欲出戰,奈何掣肘太多!」   姜曰廣急道:「夢章兄,你身為本兵,兼負整個南方安危,若是遲疑不斷,恐來日必有奇禍!」   張有譽亦道:「難道城內的將士,敢違抗你本兵的命令不成?」   范景文苦笑道:「昨兒晚上,撫寧候朱國弼、誠意伯劉孔昭、靈壁候湯國祚、怕城伯趙之龍、魏國公徐弘基、安遠候柳昌祚等人一起至我府中,言道南京城堅,糧草完備,敵軍兵少,難以強攻,勸我不要聽信他人胡言,安心守護。待時日久了,朝廷大兵雲集,那時候破敵如反掌耳。」   見三人即刻便要說話,范景文又道:「他們說的也是有理。敵兵人少,南京城是太祖時修建,高大堅固,城內糧倉屯積了大量糧草,還有東門可與外交通,咱們固守待援也罷,還是待敵人撤退時追擊也罷,總比冒然浪戰來的更好,三位以為如何?」   張慎言原本是默不做聲,此時亦忍不住道:「夢章,你休要糊塗!這些鄖貴原本就不該出面干涉政務,若是太平時節,鄖貴幹政便是大罪。你又怎聽他們這些畏敵避戰之言?」   范景文瞠目道:「那劉孔昭身為左都督,提督操江軍務,除了原南京水陸兩營還歸總兵蕭如芷直統,所有來援的外兵都由他統管。他來說話,我總不能不理!況且,他們說的也是有理,到也不完全是畏敵避戰。」   「胡說!昨晚那蕭總兵來尋我,與我剖析利害。他將門世家,一門都是國朝大將,見識可比劉孔昭那樣的紈褲子弟強上百倍。依他看來,據城而守,自尋死路耳。」   「此話何意?」   「敵兵炮火利害,南京雖是城堅,可是若是敵炮轟擊一處,以他們炮彈的威力,城牆能擋的住麼?若是敵兵轟開城牆,以火炮推進,慢慢轟將過來,咱們能擋的住麼?可敵兵竟然不攻!依蕭總兵看來,敵人必定是在等援兵,聽得來援的浙兵言道,安慶等地已被台灣叛兵攻下,那一處也有幾萬兵。朝廷主力都在圍剿陝甘四川的賊兵,勢必難以抽調大兵前來,南方能戰之兵,除了要守備閩浙兩廣,已然盡聚南京城內外,若是咱們避敵不戰,等敵兵從安慶過來,又或是從台灣再調援兵,到了那時,又拿什麼來抵敵?此時若戰,只要各將不避炮火,奮勇向前,衝到了敵兵身前,火炮何用?咱們人多時不戰,難道等著敵人集結後才戰?此時出戰,尚有機會,不然,死無□類!」   范景文聽到此處,細細一想,已是汗如雨下。他們自然不知道張偉不攻是為了一戰而盡殲江南明軍主力,可是細想一下,敵人以優勢強兵屯於南京城外,明明可以圍死,卻放著城東不顧,明明可以攻城,卻是全無動靜。此事想著著實詭異,南方明軍已是調無可調,而敵兵情形不明,此時若不死戰,耽擱久了,敵人若有援兵過來,那可就大事去矣。   「金銘兄,還好得了諸位提點。既然如此,現下我就直接向城外各將下令,調動大兵向城西,待他們過來,城內開戰出戰,裡應外合,與敵寇死戰!」   張慎言見他雖下了決心,額頭卻是虛汗直冒,知他緊張過度。因勸道:「昨日我聽了那蕭總兵勸告,細思之後也是惶恐不安。那蕭總兵卻道:咱們背倚堅城,縱是敗了,士兵也是繞城而逃,回到城中,不至於戰敗而不可收拾。縱有死傷,咱們人多,他們人少,又有何懼 ?大不了,咱們還是繼續守城待援便是。」   又道:「現下城外正在打炮,夢章兄你現在下令,城東大兵過來,到是正好方便敵人開炮轟擊。況且大戰也需城內城外協調進行,不若今日發令,明早起行,待城東大兵過來,城內亦是早有準備,這樣才能得兩路夾擊之效。」   崇禎四年夏初,張偉自鎮江奔赴漢西門漢軍大營第三日的清晨。自昨日試炮過後,自半夜子時起,天氣變的沉悶之極。南京雖不似台灣終年溫熱,但夏天較之台灣尤為炎熱。此時雷雨之前,愈發使人覺得悶熱非常,漢軍雖駐軍城外,倚山傍水,各營的軍士卻仍是揮汗如雨,受熱不過。   張偉自炮隊與萬騎趕到之後,已命人將各種防暑降溫的中藥並食品下發,熬製湯水命全軍飲用。半夜時分,因覺天氣悶熱,披著夾衫步出帳外,抬頭看了半日天色,待天空中隱約傳來雷聲,又有電光劃破長空,眼見得一場大雨勢力難免。   「火藥糧草可都放在高處避雨處?」   雖披著白裯夾衫看了半日天色,此時狂風乍起,將張偉身上衣袂吹的啪啪做響。在帳中悶了半日,已經睡過一覺的張偉到不急著入內,只在外吹著涼風享受這雷雨前必有的大風。   因見身邊有不少親隨將佐趕來隨侍,張偉因隨口向金吾衛行軍司馬問道:「火藥甚是要緊,不但不能雨淋,亦是不能沾染濕氣。」   那行軍司馬笑回道:「這是自然。咱們的火藥都有浸油的牛皮紙發給兵士,包成小包,臨陣時折包灌入槍管,又不怕濕,又是方便裝藥,可提高射速。營內屯積的火藥都是裝在大木筒內,密封儲藏,以外夾層石粉隔絕空氣,斷不至受潮。」   「如此便好。」   張偉又問道:「圍城一月多,也是下過幾場大雨,城內幾番出擊,便是趁著大雨而出麼?」   身後由各衛派來的隨侍將佐中自由衛參軍部的參軍,聽張偉問話,那金吾衛的參軍便出列答道:「正是,前月正是南京的梅雨季節,到是很下了幾天大雨,天一直陰沉沉的。城內明軍敢出擊,也是以為咱們的大炮不響,火槍無用。待咱們火炮一響,就急忙撤回去了。」   張偉感慨道:「下大雨時火器還是要受影響,若是他們一心猛撲不計死傷,那麼還是能衝上前來的。不過有身披重甲的龍武衛在,衝上來也是找死。」   「普天下能有幾支軍隊如咱們漢軍一樣精銳,也只有漢軍能令行禁止,這乃是大將軍治軍有方啊。」   「正是,漢軍軍紀嚴明,餉俸充足,還有軍爵之賞,是以全軍上下無不奮勇殺敵,明軍可差的老遠。」   張偉聽得一笑,聽各人仍在捧迎拍馬,不禁頓足斷喝道:「都給我滾回去睡覺,再敢亂拍馬,都把你們送到軍馬司去餵馬去,讓你們拍個夠!」   待雨滴颯颯而下,張偉便進帳歇息,聽著密集的雨滴不住的打在牛皮大帳上的聲音,到覺得分外安穩踏實,香甜一夢,直至天色微明。   弁上銳,紅色,其間有十二縫,鑲嵌白玉,衣裳、膝蔽為純黑,玉帶,白襪、黑鞋。腰懸寶劍,白馬,馬鞍上斜掛鐵胎弓,待清晨雨歇,張偉跨騎馬上,全身著以明朝親王武弁服改制的大將軍服,只帶了幾百親衛,由城西向城東奔馳而去。雖然得了屬下報告,已知城東駐有十餘萬明軍,連營二十餘里,刁斗巡兵不斷,卻仍是決意親身一探。   昨日范景文與幾位文官計較已定,又有蕭如芷這樣的總兵大將支持,是以斷然以兵部尚書身份下令,命城東明軍來日調動,與城內明軍匯合,一同夾擊城西的漢軍。各人原本心中惶恐不安,待半夜下雨,雖知漢軍火器仍可發射,卻都不自禁合掌道:「天估我大明!」   因城中明軍就在水陸大營附近集結,到是城外的明軍調動需時,是以還不待天亮,對出征命令出滿心的不願,那誠意伯劉孔昭卻也發令各營的總兵、副將、千總等各級將佐,命明軍全營出動列陣,待天色明亮,便可繞過城牆,直撲城西漢軍大營。   雖是天熱,因顧忌漢軍火器犀利,不論是從南直隸和浙江、江西都司調來的衛所軍,還是募集的鎮兵,都穿著明軍制式的紅色小胖襖,長至膝蓋,窄袖,內填棉花,若是近距離被火槍鐵丸擊中,自然是一命嗚呼。若是距離稍遠,中了流矢或是槍沙,則這些棉花可以吸收阻擋,作用堪比皮甲。   於是張偉帶著輕騎過集慶門、安德門後,便在城牆外遠遠見了大股明軍由卡子門方向遠遠而來。此時正值東面的陽光照射過來,十餘萬明軍迤邐行來,紅色的軍服映射著刀、槍、鐵頭棍、狼牙棒、矛、戈的寒光,當真是絢麗耀眼之極。   因距離尚遠,張偉到也不急著回撤,吩咐一名親兵迅即騎馬撤回報信,自已坐端坐馬上,打起瞟遠鏡向遠處看。直看了一柱香後,方向已急的滿頭是汗的王柱子笑道:「看起來威風的緊,其實全是銀樣臘槍頭!」   王柱子哪裡肯理會他的笑話兒,只急道:「一會子在大隊之中,哪怕您睡著看都成,現下還是快些回去,如何?」   張偉搖頭道:「不急,咱們一會回撤,引著敵人騎兵來追。適才已命人去調張瑞飛騎,咱們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他指著不住湧現的明軍大陣,向王柱子道:「這些明軍大半手持的都是刀槍等兵刃,火器甚少,不比遼東大半裝備火器。拿著這些刀槍棍棒的,看起來威武,細看神色,一個個萎靡不振,全無精神。年紀也是老少不齊,有花白鬍子,還有十來歲的孩童!弓手撒袋裡稀稀拉拉,竟然沒有幾支箭矢 ,這樣的軍隊,嘿!」   正說話間,明軍大陣中顯然也是發現張偉這一股黑衣漢軍,側翼一陣騷動,顯是敵騎已出,向張偉這邊趕來。王柱子等人急道:「大將軍!還是快些撤回吧。」   張偉點頭道:「也看的差不多了,咱們這便撤回,估摸著回到集應門那邊,張瑞就該接應咱們了。柱子,派些槍法好的殿後,用撞針的後裝線膛槍敲下幾個官兒來,估摸著他們就不敢追的緊了。」   那股出來追趕的明軍約摸有五千餘人,拚命向張偉這邊趕來。那劉孔昭雖是奇怪一直沒有騎兵的漢軍為什麼突然冒出這一小股騎兵出來,心中卻是大喜,眼見敵方不過幾百人,派上幾千騎兵出擊,先斬上一些敵首,振振軍心士氣也好。就是追之不及,將他們攆走,亦可略暢胸懷。   張偉雖是想在親兵隊中一同回撤,卻回諸親衛唯恐他有失,以十餘人裹挾著他,當先飛奔而去。王柱子等人卻是引弓控箭,有槍的橫槍放於馬鞍之上,緩緩而撤,只待明軍追來先抵擋一陣。待明軍騎兵稍近,已是污言穢語叫罵不絕,原本古人征戰,最講究的是先挫敵氣,是以這罵陣亦是行伍的必修課程。這些騎兵全是由浙江都司調派而來,非從民間募集的鎮兵,幾百年當兵的經驗傳授下來,罵起人來當真是精采之極。只是他們浙江口音,王柱子等人只聽的目瞪口呆,卻是半句也聽不明白。只是料想不是好壞,各人氣的臉皮發白,只卯足勁等著敵騎馳近,再做理論。   「射!」   聽到命令,那幾十個持著線膛火槍的親衛舉起槍來,雖然敵騎越來越近,他們卻是穩住身形,巍然不動。待瞄準了敵騎隊中頭戴兜鍪,身著刻著山字花紋鎖甲的將官,扣動扳機,只聽得一陣「砰砰」做響,對面的騎兵陣已是亂成一團,不少百戶官和千戶之類的小軍官衝在前面,已被槍子穿透鐵甲,掉將下來。在這騎兵大陣中,落馬之時縱是無事,亦很快被收腳不住的本部戰馬踩成肉泥。突然被襲,氣勢洶洶的明軍沒有想到敵兵不但不急速奔逃,反而敢住馬射擊,那線膛槍射程甚遠,相隔近三百米還擊中了本部將軍,各明軍驚嚇之極,紛紛住馬。後陣不知前面何事,卻仍是往前急奔,又沒有了將官約束,一時間竟致混亂不堪。   好不容易將隊形穩住,再看那一隊漢軍騎兵,卻已是去的遠了。領頭的總兵官大怒,叫道:「他們不過是用些火槍阻擋咱們,大夥兒不要驚亂,追上他們一個個用刀全砍了下來!」   待追到集慶門附近,卻與匆忙趕到等候的漢軍飛騎大隊相遇,一面是早有準備,一邊是猝不及防,明軍收勢不及,狂奔之際根本無法掉轉馬頭逃走,雖見漢軍騎兵數目不少,卻也只得硬著頭皮衝上。一時間身著紅衣鎖甲與身著黑衣鐵甲兩股洪流迅即衝撞在一起。明軍武器駁雜,長短兵器混用,漢軍騎兵卻是一式的馬刀與鑲在臂上的圓盾,這樣的短兵相接,明軍長矛大槊很快失去威力,而漢軍的斬馬刀刀柄厚實,刀刃輕薄鋒利,在馬上揮舞劈砍皆是順手之極,兩相比較,明軍已是先失一籌。   六千漢軍飛騎與五千餘明軍就這麼在集慶門外不遠互相砍殺,拚鬥。紅與黑的人群就在雨後初霽的泥地中拚死搏殺,不住有人在馬被被砍落,捅穿,鮮血拋灑大地,受傷落地的很快便被來回扭動的戰馬踩死於地,血和碎肉混入爛泥濕地之中,慘叫和臨死前悶哼聲不絕於耳。   面對如此悍勇的敵手,明軍一則人少,二來戰鬥意志原本就極是薄弱,若不是騎兵多選精壯勇武的軍士擔當,只怕此刻早就逃的一人不剩。拚殺了小半個時辰,明軍已是死傷慘重,而裝備精良訓練更精,且又經歷過多次戰鬥的飛騎卻是越戰越勇,手中斬馬刀不住揮舞,明軍騎兵不住的被劈中,砍翻落馬。那總兵官眼見不濟,早就是臉色慘白,眼見左右兩翼的明軍已然開始潰退,自已處於中央眼見有被敵兵合圍的的危險。他身邊有幾十兵家將親兵護衛,等閒不上戰場,此時漢軍飛騎越突越近,眼見連家兵都需上前搏殺,心中一陣心悸,突地掉轉馬頭,命道:「退,快退!」   他當先逃走,身邊的家將親兵立時亦是掉轉馬頭,護衛著他趁漢軍未合圍之際狂衝而出,拼了命向正往此處趕來的明軍大陣逃去。   一陣陣沉悶的雷聲響起,天空中卻又漂下雨滴。不及奔逃的兩千多明軍騎兵已被合圍當中,被如同銅牆鐵壁般的飛騎大陣緊緊圍在當中。左突右奔之後,明白已然無法突圍,間歇有明軍拚命呼喊,急欲投降,只是在這混戰之中,飛騎早就殺紅了眼,哪裡理會。大殺大砍一陣之後,除了逃走千多騎兵外,奔襲而來的明軍全數戰死當場。         第十五章 南京城破     雨水沖涮而下,眾飛騎將長刀伸上半空,讓雨水沖涮長刀,待張偉帶著眾親衛趕上前來,眾飛騎用長刀拍擊盾牌,呼喝叫喊,向主帥致意。城頭早有守城的明軍趕來觀戰,因城門封死,兩邊又是騎兵,城內明軍出之不及,不過一會功夫,眼見友軍已被殺敗,城頭明軍上下皆是心驚膽戰,看著眾飛騎在雨中揮刀大喊,直如鬼魅一般,有那膽小的,竟然不敢再看。   得到消息之後,萬騎在契力何必與黑之常之等人的帶領下正好趕到戰場,見飛騎將士如此情形,那契力何必急速趕到張偉身邊,大叫道:「大將軍,咱們萬騎來了,請大將軍下令,讓兒郎們也去殺上一場!」   張偉略一思索,應道:「你與張瑞一起,張瑞掠陣,你與萬騎靠近射箭,張瑞待敵陣有隙,則用飛騎重騎衝擊!待敵人潰敗,則萬騎再追擊射殺敵人!」   見萬騎並飛騎向城東明軍來處飛馳而去,張偉帶著眾親衛匆忙而回。城東明軍調動,必然將會與城中明軍配合,正好可借此機會,一舉擊潰聚集在城門處的明軍,這可省事的多。   待他奔回漢西門漢軍大營,卻見城門處明軍旌旗飛揚,顯是已有大股明軍彙集,就等著城東明軍一至,便可一同衝殺。   冷笑一聲,張偉也不顧滿頭滿臉的雨水,喝命道:「來人!傳命給神威將軍朱鴻儒,命他的炮隊火炮全數開火,向著城門處轟擊!」   見張鼐與孔有德等人匆忙趕至,張偉向他二人令道:「不需來我這裡,一會子大炮轟擊,敵兵或是孤注一擲,開城出戰;或是驚慌失措,紛紛後退。無論如何,咱們需抓住這次機會,打跨這裡的明軍。此時一平,則城內無甚主力明軍,可無需巷戰矣。」   他掃視著金吾及龍武諸將的面孔,大聲道:「諸將軍,狹路相逢勇者勝!城內明軍左右不過七八萬人,漢軍一會子要拚命沖城,一戰擊跨敵人!切記:莫計死傷,莫疼士卒,拚死向前,窮追猛打!」   他盯著張傑與顧振等人,沉聲道:「養兵一日,用在一時。你們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將軍,尚將軍與耿將軍都是遼東人,原本就悍勇之極,不需再加吩咐。到是你們,冷靜有餘,衝勁不足。我特地吩咐你們兩人,一會子一定要狂衝猛打,不計死傷,若是還因循不前,畏手畏腳,多年的老臉都顧不得了!」   實則他眼前的這些個將軍與賀人龍、曹變蛟等人不同,賀瘋子與曹變蛟都是打的興起能赤膊上陣的勇將莽將。若是平時,此等行徑必然被張偉訓斥,當時突擊沖城之際,卻又必須要有武勇之將,帶著手下將士猛衝方可。是以張偉思來想去,只得先褒揚遼東諸將,爾後又激勵張傑等原台灣將士。   那張傑、顧振,還有由遼東而來的尚可喜、耿精忠等人被他一激一揚,都覺全身熱血沸騰,不能自已,因一齊躬身道:「大將軍,末將等願效死力!」   張偉厲聲道:「如此,則戮力死戰!」   諸將齊齊一聲暴諾,各自回營備戰。那神威將軍朱鴻儒接了張偉將令,已命炮陣中的近四百門火炮對準漢西門內外,待一切就緒,又請了張偉等人稍避。那朱鴻儒一聲令下,數百門火炮先後開火,一股股濃煙夾雜著火花噴薄而出,大大小小的炮彈直飛入城。漢軍火槍還有使用黑火藥者,手榴彈亦因硝化甘油不足而尚未鑄造,但所有的開花炮彈已經全數改成由硝化甘油凝固後的火藥,威力當真是大過以前十數倍,此時數百門火炮一起開火,當真是聲響震天,不但漢西門內外的明軍魂飛魄散,就是漢軍亦為這聲威所震,只覺得耳朵嗡嗡做響,便是腳下土地亦是不停的顫動。   眼前前方碎石飛揚,漢西門後原本以沙發堵實,此時明軍欲出城而戰,到是自已將城門後的沙包重石搬開,漢軍大炮不過轟了幾炮,城門已被洞穿。城門內附近聚集了大股明軍,漢軍火炮當真是炮無虛發,一顆顆多半落在明軍隊中。直接炸死的到是不多,只是炸開後的碎片四處飛射,明軍隊列嚴實,當真是一顆炮彈下來,死傷便是數十人之上。那蕭如芷眼見不對,漢軍此番炮擊威力遠遠超過擊退明軍攻擊的那幾次,急忙命明軍散開,又命人飛馬前去稟報范景文,言道敵兵炮火太猛,明軍無法衝出,且城門已被敵兵轟破,請命東門明軍即速回城,前來援助。   他知此番敵軍十有八九必會攻城,因炮火猛烈,避無可避,無奈之下只得命明軍後撤,誰料明隊明軍早就嚇破了膽,一聽得後撤命令便拚命往回推擠,一時間亂將起來,竟至喝止不住,一直將前隊衝亂,直踩踏死了數十人,傷者無數,方才止歇。   蕭如芷因見屬下如此混亂,早急的滿頭大汗,忙命部下親兵維持。他操練南京城內的陸營軍隊已久,雖無法扭轉大局,到也練就數千心腹精兵出來,此時得了他命,便急忙四處維持。好在漢軍炮火打了半響,炮管已然發燙,是以炮聲漸歇,落在城內的炮彈亦是稀疏下來。又有總兵親兵加上心腹將領帶著兵士維持,城內明軍終於漸漸安穩下來,重新列隊待命。只是大半軍士已被嚇破了膽,又眼見各處都是明軍的屍體,斷肢殘臂散步四處,便是那內臟碎肉,亦拋灑的到處都是。各人哪曾見過如此慘景,再加上碎石斷瓦,滿地鮮血,當真是如同煉獄一般。   「敵兵攻城了!」   蕭如芷正在抹汗,因著急此處可能不守,連聲催派親兵前去尋范景文請示,待聽到有人撕心裂肺一般的大叫,他如被電擊,急忙扭頭一看,卻是眼前一黑,差點暈倒過去。   只見一隊隊的漢軍龍武軍的甲士,身披二十斤左右的仿唐明光鎧的重甲,手持陌刀長盾,一隊隊由轟擊而開的城門列隊而入,他們到是不急著進攻,只是遠遠看著著城內明軍,慢騰騰變換著隊形,掩護著後面的火槍兵、輕型兩輪火炮慢慢由破損的城門口緩緩而入。此時雖離明軍較遠,但行動自若的漢軍鐵甲兵卻已給了對面明軍莫大的壓力,明軍身上多是紅色小胖襖,至多是在下半身著鐵絲裙;而漢軍的龍武軍都是精選的身強體壯的軍士,身著精鐵打造的重甲,手持鐵盾及鋒利的仿唐陌刀;又以張偉教給的後世訓練身體的辦法強化體魄,再加上由內地聘請的武學教師,以精練的博擊術教導。是以橫亙在明軍眼前的這支漢軍冷兵器軍隊,乃是這支大陸上屈指可數的重步兵強軍。   「攻,進攻!諸將聽令,各自帶隊向城門處的敵軍進攻,有我無敵!若是讓他們列好了陣,火槍兵和大刀兵配合火炮攻將過來,城池必失,到時候大家都是一死,不如和他們拼了!」   蕭如芷雖喊的聲嘶力竭,卻見身邊諸將都是面露怯色,知道這些親隨大將都被眼前的這支強軍嚇破了膽,更何況那些尋常小兵。他心裡亦是惶恐不已,心知若是城東明軍不迅即趕到,以絕對的數量優勢在城內與敵巷戰,憑著自已現下的七八萬兵,絕對無法擋住這些窮凶極惡的敵人。   因見身邊有一句千戶官仍是立身不動,不肯帶著屬下軍士往前迎敵,蕭如芷立命親兵將他就地按倒,砍下頭來。又命人宣令道:「總兵大人有命,凡畏敵不前,無命後退者,立斬!」   明軍後陣慢慢響起稀疏的鼓聲,一隊隊明軍雖是心中害怕,卻在軍令下不得不向前來。伴隨著鼓聲,一股股身著紅色胖襖的明軍向在城門空曠處列陣的漢軍衝去。   張鼐與孔有德已然隨大隊入城,他倆到也罷了,屬下的各將被張偉激起鬥志,此時見明軍衝來,龍武衛的各將紛紛請命,要與明軍正面相接,一決雌雄。因城門處到此狹小,漢軍金吾衛的槍兵尚未展開,火炮亦未就位,孔有德因向張鼐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大將軍適才說要猛衝猛打,就是因此地地形不利於炮火展開,那麼,就讓龍武衛先立一功,如何?」   張鼐亦知他說的在理,乃慨然點頭道:「龍武衛在前,咱們在後肅清散亂明軍!」   孔有德雖然已是年近四十,到底是遼人出身,聽得張偉誇讚賀人龍等將勇悍,他心中亦是不服之極。此時聽得張鼐應諾,站在馬上大聲令道:「龍武衛,攻!」   他一聲令下,無數神情肅穆的龍武軍士開始移步向前,向著明軍來處緩步而去。隨著身形移動,身上的鐵甲叮噹做響,兩萬龍武軍士發出的鐵甲響聲匯聚成嘩啦啦的大響,這些鐵甲的響動加上龍武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竟然蓋住了明軍的鼓聲,使的整個戰場,好似只有這如山如林一般的鐵軍在行進,天地間竟似無人能擋住他們的腳步。即將與龍武軍對陣的明軍心中一陣陣的膽寒,只覺眼前這支軍隊可怕可極,卻又無法後退,只得一步步向前行進,只是那腳步卻是越發的沉重。   「長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   待與明軍接至一箭之地,龍武衛所有的軍士以陌刀拍擊鐵盾,大聲高唱唐朝時威震四海的軍歌「大角歌」,張偉因明朝軍歌大多長而無力,想起唐時職官志上的「居常則習騎射,唱大角歌」,便尋了這大角歌的歌詞,譜以蒼涼曲調,令全軍習唱。其餘三衛到也罷了,這龍武衛以陌刀敲擊盾牌行進,再輔以蒼涼悲壯的大角歌,當真是威武之極,卻比單調的鼓聲更加激勵軍心。   擋開了明軍弓箭手射過來的箭矢,眼見與明軍只在數十步間,領隊的龍武諸將、衛尉、校尉等一齊令道:「衝!」   因身著重甲,龍武軍士雖是體力過人,卻也不能一直猛衝,這種接近敵陣後方始猛衝的戰法早就訓練的純熟之極,待各級軍官一聲令下,全數的龍武衛軍先是停住腳步,各自調整好隊形方向,然後便突然加快腳步,向著眼前的明軍狂衝過去。如林的陌刀如同絞肉機一般突入明軍陣內,擋在第一列的明軍尚不明所以,就已被盡數砍倒在地。後陣的明軍急忙還擊,卻被身強體壯精於格鬥的龍武衛輕輕一擋,便已將對面砍來的長刀擋開,然後順手一擊,便將那些全無防護的明軍戳個對穿。兩萬龍武衛軍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切擋在陣前的明軍,甚少有一合之敵,常常是三五個明軍合作,才能傷得了一名龍武衛軍。兩邊接戰不過是一刻功夫,明軍已是紛紛潰敗,被龍武軍趕的不住後退,縱是後面督戰軍官再加逼迫,卻也是無人理會了。   待攻到那蕭如芷陣前,幾百名蕭府家將親兵連同素日裡練出來的精兵,再有跟隨蕭氏多年的悍將向前,竟然一時間抵擋住了龍武軍前進的步伐。雖然不住有明軍被挑起砍成肉泥,甚至一柄陌刀過去,便是將幾個明軍串成一串,到底家兵忠心,見主子不退,卻也是死不肯退卻。   蕭如芷早知大勢已去,派去調城東明兵來援的親兵早就回來,道是城東明軍一早便被劉孔昭帶出城去,在集慶門曾以騎兵與敵騎交戰,被漢軍騎兵擊敗,大部被殲,然後兩萬多漢軍騎兵飛馳而過,往城東明軍主力方向奔馳而去,現下沒有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是以他雖見眼前的敵兵凶狠,明軍死傷慘重不住潰敗,卻仍是不肯下退卻的命令。此時一退,再加上城東有失,那麼南京城必然不保,他是明朝大將世家,如何肯在此時放棄。   「家主爺,咱們還是退一下吧!退到城內,收攏殘兵,再依著地形與敵人纏鬥就是了!」   蕭如芷扭頭一看,卻見是一句年輕的親將,自小便跟隨在他身邊,此時渾身殺的血葫蘆也似,一張臉上全是血跡,除了兩隻眼睛仍是黑白分明,竟是一身的血紅。他不理會讓他退卻的懇求,只微笑道:「蕭潛,你殺了幾個敵軍?」   那蕭潛傲然道:「他們縱是穿的象龜殼一般,到底還是被我的長槍戳穿了十幾人!」   微笑著拍拍他肩,蕭如芷一聲長歎,令道:「你快些返回內城,稟報尚書大人,就說城多半是不保了。趁著城東尚未被敵合圍,你護著城內的大人們快逃吧。」   見蕭潛呆住不動,便厲聲喝道:「此事關係重大!這些文官不比咱們武將,是國家的重臣,你要護著他們安全!若是他們不肯走,便架著他們逃,你若是辦不到,我死也不饒你!」   說罷撥給那蕭潛一百親兵,令他帶著往范景文居處奔去。自已見眼前抵擋的明軍越來越少,大半明軍已然逃走,而這些鐵甲兵身後的火槍兵四處追趕,開槍擊殺那些亂逃的明軍。他罵道:「逃你娘的!要是死戰還未必死,越逃死的越快!」   自已將身上佩劍抽出,向天默祝道:「父親,諸位兄長,恕我先行一步了。」   想到自已的父兄,只覺身上熱血沸騰,抽出佩劍便往眼前的鐵甲兵士衝去。只是臨敵之際,卻突地想起昨夜臨陣之前,在家中與妻兒話別情形。他與妻子甚是恩愛,雖以總兵之尊,卻始終不肯納妾,家中一子二女,都是與夫人所生。想到稚子幼女,心中不由得一陣酸痛。只得敵軍就在眼前,卻也是顧不得了,發一聲喊,揮劍便砍。   「恭迎大將軍入城!」   昨日決戰,擊敗了城東明軍並城內駐守明軍,擒殺誠意伯劉孔昭,那提督南京水陸兩營的蕭如芷當場戰死。龍武衛並金吾衛在城中追剿了一天,眼見明軍抵抗已基本肅清,諸將方派了使者請張偉入城。   張偉在親兵及漢軍諸將的護衛之下,騎馬由漢西門而入,由午門入宮,巡遊過後,命調一營漢軍封鎖宮門,宮內鎮守太監並所有大小宦官一律拿解出宮,押入城北雞籠山上的千年千剎雞鳴寺中暫居。   因城內遍佈明軍屍體,又還有零星小股明軍未及肅清,漢軍諸將護送著張偉入住宮門外的兵部衙門,派遣了大隊漢軍先行肅清皇城,嚴拿行跡可疑的來往人等,將皇城內所有的明朝官吏盡行逐出,皆命居於家中待勘。   漢軍攻入皇城之後,明軍已然全無鬥力,大股明軍棄械投降,是以皇城內不似外城那般,遍地血水與屍首。因漢軍不欲死傷,猛追窮攻潰敗明軍之際,以兩輪火炮四處轟擊,城內碎石殘瓦遍地,到處都是焦黑的火炮轟擊痕跡。張偉進城之際,眼中看的分明,雖知此事難免,但見這六朝古都,千年名城遭此一劫難,卻亦是嗟歎不已。一至兵部尚書府中大堂內坐定,便向張鼐等人吩咐道:「今日大戰,百姓難免死傷,速派隨軍醫師,尋訪受傷的百姓,速加救治;再有天氣炎熱,明軍屍體和漢軍戰死兄弟的屍體需加緊處置,以防疫病,此事要緊,你快去辦!」   又向范錫范等人道:「快些以告示安民,肅清敗亂明軍,這些敗兵比起土匪還要狠上幾分!凡是擾民的,劫掠強姦的,一律在大街鬧市上當場斬殺。便是漢軍有違紀者,也一同辦理,去吧。」   他前番來這南京城內,卻只是在秦准河、雞鳴寺、玄武湖等名勝古剎遊歷隨喜了一番,因見張瑞與契力何必昨日追殺明軍整日,殺的渾身是血,現下仍是精神奕奕站於身側,因喜道:「兩位將軍,咱們帶著眾人在皇城內略轉一轉,由兩位給我說說昨日戰況,如何?」   眾將見他歡喜,哪有不隨侍奉承的道理,南京一下,整個江南必定歸漢軍所有,依著眾將的想頭,張偉稱帝一事即不容緩。待他稱帝之後,想隨意說笑卻是不能了,是以現下大將軍歡喜,要與眾人閒逛說笑,各人自然是千肯萬肯。   張偉卻不知道各人的想頭,稱帝一事他此刻卻是想也未想。他雖以嚴治世,到底是現代人習氣,不喜歡無故拿大,是以平素與各人卻是言笑不禁。眼見自已打下來的疆土越來越大,地位越來越高,能陪著說笑的人卻是越來越少。更是張瑞,現下跟他說話也帶著小心,好生氣悶不過。那等閒的官員,將軍,便是他賜坐亦是斜簽著屁股,不敢落實了坐。需知古人最忌尊卑等級,四品官見一品官,依著皇明律令,便必需跪著說話,想起後世自已看的電視,那些什麼格格,甚至百姓都可與皇帝言笑不禁,婉若家人,當真是荒唐無稽,想來可笑。   這兵部衙門位於五龍橋至洪武門的御道東側,皇城南至正陽門,北至天安門,東至東褯 ,西至西安門。由正陽門至午門,至端門、承天門、外五龍橋、直至洪武門終,正好是一條南北的中軸線。自北至南東為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翰林院、詹事府、五城兵馬司;西則則為五軍大都督府的前後左右中各都督府、太常寺,通政司,綿衣衛,旗手衛和欽天監;三法司執掌刑法,不設於皇城之內,位於太平門西的玄武湖畔,以天牢貫穿其中。   張偉率眾人出得兵部大堂正門,左右四顧,卻見衙門四立,天街整肅,全都是高堂大戶,一般的滴水穿簷。皇城與宮城外牆一般,講究的是威嚴肅穆,使人有凜然畏懼的心思,是以全無花樣,只是以高大整齊為要。   因各人都是左顧右盼,這皇城禁衛森嚴,若非官員或是被允准入內的雜吏隨從,尋常百姓哪能得進?見各人都是鄉巴土佬兒一般嘖嘖稱歎,張偉突地一笑,卻想起那李自成往太和殿上的匾額上射了一箭,想來就是初見宮室威嚴,心中又是自傲,又是自卑所致。眾人見他發笑,卻是以為他打下南京,入得宮室,心中難免歡喜,不免都湊趣道:「明太祖費心竭力的弄出這些衙門來,當初費了百萬百姓,十年人工,誰料今日竟無人肯為他的子孫守城,一個個都溜之大吉,便是那些機密檔案,戶籍資料,竟也無人過問。文官大臣,並所有的書辦雜吏,漢軍入皇城時,竟然無一人死節,亦無一人在崗!」   張偉聽得這麼一說,到想起一事來,因問道:「應天巡撫鄭瑄何在?」   見各人面面相覤,不知所以,張偉知道這事不是這些人的手尾,便命人前去前去傳令給馮錫范,命馮錫范即刻去巡撫衙門,將應天巡撫,實則就是南京知府鄭瑄找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見那親兵去了,張偉方笑道:「咱們便先過去宗人府那邊,看一下大明宗室的玉碟等物,瞧個新鮮。」   一行人由南向北,因宗人府掌握全天下宗室譜系玉碟,第一任的宗人府宗正便是朱元璋次子秦王,是管理的是天子家務,是以離宮城最近。各人隨同張偉一路行來,天街兩側儘是全身披甲的龍武衛兵守衛。張偉因回頭向跟隨而來的孔有德問道:「昨日大戰,龍武軍將士披堅持銳,衝殺在前,乃首功也!只是以兩萬人當數倍之敵,傷亡如何?待城內情形稍定,我要前去探視傷兵。」   孔有德躬身一笑,答道:「昨晚大將軍命人持大將軍大纛,宣慰受傷的軍士,各營的將士都是感激涕零,深感大將軍關愛將士的德意。現下傷兵滿營,恐有病症出來,大將軍身繫漢軍全軍的安危,還是不要以身涉險的好。」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道:「咱們龍武軍不過沖了一陣子,敵兵就潰敗了。是以死傷不多,戰死者兩百餘人,傷千餘人。若不是一個明軍小將,一個便殺了咱們十餘人,引得明軍死戰,只怕連這些死傷也是沒有。」   張偉嘿了一聲,問道:「那人現在何處,可戰死了?」   孔有德尚不及答,卻聽得張瑞笑道:「那人帶了百餘騎兵,將范景文等城內的文官裹挾一處,往東城門逃離。半路被咱們截擊,將文官盡數逮了回來,那人也是戰死了。」   張偉知抓了范景文等城內文臣,一般文臣到也罷了,對姜曰廣、呂大器、王鐸、張有譽、張慎言等南明的文臣卻甚是在意。這些人雖然有的食古不化,有的目光短淺,卻都是明朝有名的忠正廉潔的名臣,受人敬重。若是能將他們收入囊中,想來對平定南方大局甚有好處。略想一下,這些人在清兵南下後,多半歸野鄉中,那戶部尚書王鐸還做了清朝的大學士,禮部尚書,並沒有為明朝死節。自已是漢人,又偽托靖難,總比滿人招降他們要容易些。   因吩咐道:「這些人一定要保護好,尋安穩地界好生看押。現下尋他們,也只是挨罵罷了,關上一陣子,好生防著他們自殺。得空便命他們的家人前去探看,時間久了,再加上南方全為我所有,大局已定。那時候再會見他們不遲。」   一行人入得宗人府大門之內,進得收著全國藩王譜系的庫房之內,張偉便隨手拿起翻看。因此時明太祖直系後人已有數十萬人,全國大大小小的親王藩王竟有數百人,其餘記錄什麼將軍、中尉譜系的宗譜當真是汗牛充棟,數不勝數。明朝對待宗室與唐朝大致相同,便是恩養起來,不使讀書,也不可為官,至於經商務農等賤業,那更是想也別想。 又有什麼二王不相見,王不得出城等規定,其意就是親王或藩王,終生不得見面,以防王爺們聯手造反。這些王爺和宗室們,終生困於其出生的城內,不得見面,不得外出,不得經營生意。親王藩王和上層宗室尚好,那些譜系稍遠一些的,別說尊榮富貴,就是養家餬口亦難。崇禎初年,有一鎮國將軍上奏皇帝,請求皇帝讓自已出城自謀生路,道是其家小十餘口,擠在破房草舍之內,每日以稀粥餬口,若是還困守城內,只怕瞬息之間就要全家餓死。   這篇奏章上了之後,那崇禎皇帝卻批道:「覽之心酸,然祖制在,朕不敢自專耳。」   於是這些宗室除了為非做歹,禍害百姓,當真是無事可做。加之明朝宗室不似唐朝一般齊集京師之內,而是分封在全國各地。結果四處為害,把明朝帝室的名聲弄的臭不可聞。是以李自成和張獻忠等人,破了州府大城之後,官員或可活命,宗室卻是一概處死。   張偉略看一遭,便已厭煩。一則這些宗室生齒日多,卻連自已取名的權力都是沒有。而是要禮部賜名,有甚多宗室終其一生都沒有名字。勉強得了名字的,為了怕重名,也是用生僻漢字,取的稀奇古怪,看起來費力之極。張偉志不在為明朝修史,自然不肯細看。退出房來,至宗人府正堂坐定,向各人笑道:「過來這邊,是要問大家一事。我既然偽托建文後人,是不是要修個宗譜,加收在這裡?」   原本陳永華並何楷等人早就為張偉偽造了玉碟宗系,只待一起兵便可詔告天下,卻因張偉不肯改名,此事也只是拖著未辦。此時他這麼一問,別人到也罷了,張瑞卻知道他心思,因笑道:「大將軍,咱們不需理會那些腐儒的見識!靖難不過是個名義罷了,說到底還是要漢軍將天下打下來才成!總不能一改名,一修譜,那些官兵和大臣們都跑過來投誠?待得了天下,有了靖難這個遮羞布,也是方便這些儒生投降罷了。到那時,難道有人逼問您為什麼不改名換姓?又何必費事改名,弄的大將軍不能追祀自已的祖先?」   他這番話正說對了張偉心思,中國人甚重姓氏,便是現代人又何嘗改易他姓?此時聽的心懷大暢,便大笑道:「甚好!這番話說的甚是,我也不愛鬧這些東西。那朱元璋當年先是受了儒生的騙,要假托是朱熹的後人。後來轉念一想,道:漢高祖也不過是個布衣,難道就不能做皇帝?是以棄了此念,從那之後便只稱准右布衣罷了,難道又有人敢笑他不成?」   說笑一回,又便眾將坐定,乃向張瑞和契力何必等人問道:「昨日你們大破明軍,竟省了好些事。兩位將軍,把經過說說,也讓我與參軍部的諸將軍參詳一下,將來製成戰役教本,教導講武堂的學生們。」   張瑞與契力何必相視一笑,那契力何必答道:「我口才不好,由張將軍來說,我在旁邊聽著就是。」   「回大將軍的話,咱們初時也是想騷擾突擊一下,依著大將軍的吩咐行事,把敵人擊退,又或是拖延時間,待漢軍火炮轟城後冷卻,這些明軍靠近後吃上幾炮,還不後退?誰料他們的大陣主力見了敗退的騎兵之後,已然慌亂。待飛騎一到,一萬多萬騎將士射術如神,那箭矢如飛蝗一般,不住向他們射去。因弓強力大,準頭又好,漢軍萬騎一輪急射過去,就是幾百上千的明軍死傷。明軍慌亂間勒控不住,我見他們陣腳不穩,立時帶了飛騎甲士沖敵陣腳,那明軍一時間大亂,再也無法控制隊形,加上十多萬明軍並不能排開,六千飛騎衝亂了陣腳後,他們四散而逃,竟然有不少明軍被自已人踩踏而死。」   「我與契力將軍見明軍陣腳大亂,便以飛騎追擊敵營的將軍,萬騎四處游騎射箭。明軍騎兵不多,加之裹在步兵陣內,無法發揮效用。那明軍將軍們還想帶兵返回城內,卻被咱們追殺的不能靠近城邊。飛騎與萬騎從早上衝殺到晚,一直追殺了數十里路。直殺的屍橫遍野,統兵大將多半戰死。那誠意伯劉孔昭,便是被黑齒常之將軍親手射死。待殺到傍晚時分,萬騎的箭矢大半用盡,飛騎將士的馬刀也多半成了斷刃,明軍一個沒有逃出。除了四萬多降卒,其餘盡數被殺。」   這騎兵衝殺步兵,乃是冷兵器時代最恐怖的戰法。張偉交待給飛騎並萬騎的戰法,便是當年蒙古騎兵用來征服歐亞的最佳打法,以弓騎兵擾亂敵陣腳,掩護重騎衝擊,待敵兵潰敗沒有了陣形,則以重騎配合弓騎追殺。在出現大炮機槍之前,蒙古騎兵便是以這樣的戰法以兩萬騎兵一直打到波蘭。   與漢軍飛騎並萬騎對抗的十一萬明軍,多半都是從外地調來的客兵,原本就是些老弱殘卒,多無戰力。再加上幾省幾十個州府衛所調集而來,沒有在一起配合做戰,亦沒有統一的調派指揮,更沒有什麼新進的編制。士無戰心再加上武器和身體素質,軍隊編制的落後,一戰即潰,而沒有基層士官等優秀的職業軍官收攏軍心,竟至一潰而不可收拾。飛騎都是精選的壯漢,張偉又有意要培養出一支優秀的重裝騎兵,是以這些騎士長年累月的習武騎馬,再加上萬騎射手可怖的射術,這樣一支軍隊追殺那些將手中兵器都丟掉的潰兵,當真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完完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若不是城內戰事已成定局,張偉惦記城東戰場,特命人前去查看傳喻,並張瑞及契力何必不得殺害降卒,只怕連四萬多明軍的性命亦是留不下來。   雖沒有身臨戰陣,張偉聽得張瑞等人說完,卻亦如同親眼看到一般。原想到這些明軍亦是大漢子民,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南京城外,思之令人感傷。轉念一想,南明歷史上幾次著名的屠城,充當急先鋒和搶掠屠殺最凶的,不是滿兵,反而就是這些駐防南方的明軍。比如高傑的手下李成棟部,在高傑被殺後屠城洩恨,弘光朝沒有為難他,仍令其駐防江北。因清兵攻來,他率部降清,為了在新方子面前表現忠心,就搶先攻入揚州城內,參與屠城又最肯賣力。此後屠江南,攻兩廣,屢次的大屠大搶,都是由李部並左部的南明軍隊最為凶殘。明末農民戰爭,農民軍過後如梳,而隨後追剿而來的明軍如篦,百姓不畏賊兵,而畏官兵。   想到此處,不免又將那不忍之心收起幾分。向張瑞等人吩咐道:「幾萬降卒中多半還有將官隱藏,好生搜尋出來。對那些兵痞之類,則剔出軍外,有罪者,著有司懲辦。健壯者欲當兵的,可充為南京廂軍,不願當兵者,待南方各省攻下,再行發遣。   說話間帶著諸人又步出宗人府外,在工、禮、戶、吏等部略轉幾圈,便回那兵部衙門暫歇。   待到半夜時分,已有人將那應天府巡撫鄭瑄押送而來。原本這鄭□欲死節而全令名,卻見那些朝廷要員紛紛外逃,他轉念一想,便亦化裝成百姓,逃至親友家中躲藏。原本一時也找不到他,卻因張偉親口吩咐,要尋他來,漢軍在巡撫衙門及鄭府家中尋之不得,連續拷問了鄭府家人和鄭瑄親隨,這才將他下落打聽出來。漢軍迅即衝至那鄭□藏身之所,將這位三品大員從被窩裡拖將出來,不顧他連聲抗議,就這麼將身著中衣的鄭大人押解至張偉宿處。   張偉原本就要安歇,聽得外面吵鬧,方知是漢軍將鄭□押解而來。急忙倒履出門,就在房前階上相候。只見那鄭□披頭散髮,身著中衣,光著雙腳被幾個龍武衛的粗漢拖拽而來。那鄭□不知原故,只道是漢軍要拿他開刀,雖努力要保持氣節,卻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怕,兩手兩腳一直抖個不住。因見押解他的漢軍士兵將他放開,又見有一人披著夾衫,手持書卷的,正在盯著自已打量。他天啟天年中了進士,這些年來少年得志,一中進士便被授了戶部主事,後又到浙江嘉興任知府,現下又是從三品的應天巡撫,見過的大人物當真是車載斗量。此時見了張偉模樣,便知眼前此人必定是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人物,心中一面忖度,一面向張偉開口道:「這位大人,士可殺而不可辱。貴官若是要殺,便在當場將鄭某砍了頭就是,何苦如此折辱,將鄭某弄的如此狼狽,不成體統!」   他雖是中氣不足,到也是慷慨敢言。這一番話說來到也氣壯,因見張偉不做聲,便又道:「響午在藏身之所,見了漢軍榜文,說道是秋毫無犯,無論官民,只需安坐家中,漢軍並不為難。卻不料這一隊兵士如狼似虎,直入民宅,明火執仗,驚擾百姓,請問這位大人,這些人該當何罪?」         第十六章 降臣鄭□     張偉初時睡意朦朧,此時被他這麼大聲一說,打了一個激靈,突地一笑,向身邊侍衛喝道:「快,給鄭大人尋件衣服來!」   又罵那幾個龍武兵士道:「誰帶你們辦的差?哪有這樣子請客人的,奄!」   他沒有說過是「請來」還是逮來,執行命令的都尉哪裡知道其中關節?此時見張偉大聲斥責,原本還想過個露個小臉,讓大將軍誇讚幾句,此時亦是嚇的溜之大吉,不敢露面。只那幾個軍士灰頭土臉,被張偉著實訓斥了幾句,直到那鄭瑄被張偉侍從帶去更衣,方聽得張偉笑道:「這差事你們辦的原是不錯,只是客人有些難堪,我發作你們幾句,莫要難過,都去吧。」   見鄭瑄自偏廳出來,已然是衣著整齊,他此時四十餘歲年紀,平素裡最重儀容,適才大大的丟臉一番,當真是氣憤非常。此時換上了衣衫,已是神態自若,行將過來,向張偉略一躬身,道:「下官給寧南候,龍虎將軍見禮了。」   又笑道:「大人不知道為何如此看重下官,竟至深夜召見。且又衣不遮體,倒令下官頗覺罪過。」   張偉聽他語氣,便知此人當官的心正熱,果如史書中所記,並不是那種一心為國死節的呆書生。   因將手一讓,笑道:「奉漢兄,請進!我在外面呆的久了,現在的天氣白天熱,夜間冷,也委實受不得了。」   兩個先後入內,分了賓主入座,張偉又令人奉茶,鬧騰了半響,方向那鄭□笑道:「奉漢兄,你的《昨非庵日纂》寫到多少卷啦?弟一直拜讀不綴,對兄之大才,當真是佩服的緊!」   那鄭□聽了大喜,這《昨非庵日纂》是他的讀書筆記,從歷代正史、詩文集、野史、雜記等書中分門別類採集而成,鄭□曾自況道:「此書使我知昨日之非。」   這書在當時到不甚出名,令鄭□頗是鬱悶,誰料在刻版印涮傳入日本後竟受到商界的歡迎,直至四百年後,仍是日本商界精英的必讀之書。   「志華兄,想不到你竟知道拙作,這當真令人汗顏。這書我現下方寫到第七卷,若是兄有興趣,待我回府之後,便令下人送抄本過來,請志華兄賞閱。」   張偉稱他字號,他便也老實不客氣的以字相稱,若不是欣喜之下,竟忘了自身還是俘虜,眼前這位是起兵造反的逆賊,又怎會如此?   因知他清貧,寫書本是勞神費力的事,他身為三品大員,為官清廉,一芥不取,生活清苦,妻子穿戴仍荊釵布裙。是以寫書幾卷,竟無錢刊印。張偉又想起這人在書中曾寫到:「余為三品堂卿,幾六年矣,萱帷布衾,制自微時。間欲更葺,亦不易措。」其清貧自守如此,到也令人佩服。何況他除了清廉之外,亦很有才幹,在巡撫任上興修水利,大辦教育,很得南京百姓愛戴。張偉就是念及於此,才唯恐他在城破之日身死,急忙令人尋了他來。   「奉漢兄,不必送抄本來。待我明日吩咐下人,令人把你的書送到書局,命人雕版印涮。刊行於世,令兄之文才昭顯於世,不令這本好書埋沒無聞,如此可好?」   鄭□原本笑容可掬,此時聽得張偉這番話,到是霍然變色,冷笑道:「志華兄好意心領。此時敵我之勢已成,我不能受閣下的恩惠。二則,若是我一心要出書,在巡撫任上,請何人出之不成?又何必要志華兄你破費!」   張偉聲色不動,只淡然道:「我在台灣行事便是如此。凡是有益學問,皆是由官家出錢。漫說台灣唸書是不要錢的,就是有學者著述出來,刻書成印,都是由台灣官府掏錢,奉漢兄到也不必誤會。」   台灣行事確是如此,張偉到也不是隨口胡說。那鄭瑄甚重學問一事,卻如何不知曉?當下歎一口氣,道:「大人在台灣治理的甚好,我原說閣下是大明第一等的名臣,忠臣。將來必定可流芳百世,誰料大人貪慾不足,竟欲貪圖九鼎,此當真非人臣所應為。」   「我乃建文後人,流落南洋,改姓為張!君若不姓,有玉碟宗譜為信。」   鄭□噗嗤一笑,正色道:「建文皇帝在天啟年間便回到北京,為老僧居於佛寺之中。天啟爺專門請了當年宮中的小太監前去探視,道是建文皇帝無疑。後來英宗皇帝恩養於他,安然渡了晚年。建文皇帝流落南洋一說,終究只是鄉野傳言,不足為士大夫掛齒。」   張偉亦是一笑,道:「這是給士大夫的遮羞布罷了。不過,鄉野小民最愛聽謠言妖說。建文蒙難一事又很是被人同情,我此刻就是託言,到底還是有些做用。士大夫中,也會有人半信半疑。」   他並不狡辯,而是直言認帳了事,到令鄭瑄意外,因笑道:「大人到是光明磊落,並不堅持。」   「響鼓不用重擂。奉漢兄是聰明人,現下的大局看的清楚,要不然也會避居民舍,靜以待變了。此時請你出來,可能是早了一些,不過究竟與大局有益,請奉漢兄切勿推辭。」   說罷,兩隻眼睛直視鄭瑄,雖是做胸有成竹狀,卻也是不禁心中打鼓。收服鄭瑄這樣官聲極好,地位又頗高的大員,對整個江南局勢有極大的助力。此時雖知鄭瑄不是那種死節的忠臣,卻也知道他品格不俗,能力非凡,並不容易收服。只是此人有個好處,唯以百姓為念,而不是一心對皇帝忠心。明朝末年,朝廷無餉,江南是財賦重地,朝廷搜括越來越重,百姓負擔日是重。有江陰武生李璡,建議搜刮江南富裕人家財力以充軍餉,受到朝中貴戚的極力反對,崇禎亦留中不發,不做處置,鄭瑄當即引退回鄉,以示對皇帝的抗議。是以張偉要收拾民心,招用明朝大臣,便第一個尋了這鄭瑄來,對他當真是寄以厚望。   卻見那鄭瑄沉吟道:「南京一下,大人後手如何?」   「取武昌,襄陽,徹底隔斷南北。南面有我的偏師,一萬五千漢軍,直攻廣東,由廣東入湖南可也,入福建亦可。待此地漢軍主力攻下湖北,則回師入江西、湖南,與偏師合軍。至於浙江與整個南直隸,昨日一戰,已然全然無兵。我只需派幾千兵馬,便可蕩平南直隸與浙江。待湖北湖南的漢軍與廣東漢軍會合,則南方全定矣。」   「大人打下這些地盤,將如何治理?」   張偉說的口乾,起身命人換了熱茶,啜飲一口,方向他笑道:「降官照原職委用,若死或逃,則以副職委用。若實在無官可用,方由台灣調來官吏上任治理。江南賦重,尤以松江最重,待這些地方平定,則宣佈減免今年的賦稅。不但是三餉加派不收分文,就是原本的國家正賦,亦是一文不收。」   見鄭瑄若有所思,張偉忙道:「原本官員俸祿極低,就指著收賦稅時撈上一筆,又或是加收火耗充為已用,這是萬萬不成!我雖寬容,有兩種人卻要大辦,一為閹黨,二為貪官,此二種人為國蠹,容不得!就是殺了他們,對大局也是無礙的。至於官員俸祿,則由我來想法帖補,比之原俸,提高十倍任用。原本一個知縣一年不過二十幾兩銀子,做的了什麼?現在發兩百兩,若還是貪,那也別怪我無情。」   鄭瑄低頭一想,向張偉道:「大明官俸極低,官員們收些火耗帖補一下,原也無可厚非。只是正賦一兩,火耗竟能收到十兩,盤剝吸血乃至於斯,這當真是不得了。大人禁收火耗,當真是了不得的舉措。但賦稅收上來的是碎銀,總需熔成官銀,然後入庫,其間必有損耗,若是不收火耗,雖斷了官員貪污的門路,卻也難免要官府來補帖才是。一州一縣還好,全江南至少要賠上十幾萬兩銀子方可。」   「不妨事。這筆銀就由官府來出,亦是無妨。多收這幾十萬,全國上下的官兒們只怕要多貪十倍上去。百姓們自然是怨身載道,無以聊生。奉漢兄,你是好官一個,但普天下如你一樣清廉的,又有幾人?」   鄭瑄聽的動容,正欲答話,卻又聽張偉接著道:「自然,太祖開國以剝皮之刑治貪,仍是無用,其為何也?官俸太低所致!一個知縣,年俸不過二十多兩,還總得聘幾個書辦,師爺吧?再加上異地為官,花費甚大。等閒之家,只怕是負擔不起。是以若是一清如水者,比如海瑞,老母親過生日,竟然連一斤豬肉也買不起。待死時,連棺材也備辦不了。國家養士,這樣不成個體統。是以欲要官員不貪,一則是要以國法鎮之,二則也要讓官員尊榮。是以台灣有廉政署,不歸任何衙門統領,是以沒有掣肘,有專查之權;再有就是提高俸祿,令官員不至於饑貧。雙管齊下,方收實效。」   他還有些話,卻也不方便此刻就與鄭瑄和盤托出。明清之際,表面上的地方長官是進士出身的儒生擔當,實則都是那些積年的小吏從出搗鬼。那些呆書生讀了幾十年書,好不容易有個前程,做一任實缺官,卻是如同睜眼瞎子一般,於政務斷案一竅不通,只得通過聘請的師爺和那些熟手小吏來辦事。這些人上下其手,從中舞弊,將正堂老爺瞞在鼓裡,又或是乾脆將老爺拖下水去,一群人勾起出來貪污。所以即便是況鍾這樣的清官名臣,也有當場摔死師爺的事。一則是離不了,自已俸祿又低,又養不起,只得多收火耗補帖,二者是不通政務,被這些人欺瞞左右,想清廉亦不可得。台灣任官,皆是由實材補授。有舉人秀才出身的則任書力,主吏;通算術者,則為核算審計的官吏;法務和廉政官吏,則由通律令和算法的通才擔任,並非如明朝,所有的國家正員,皆必須由科舉儒生來擔任。只是此時若改變習俗,只會讓這些儒生反感,影響張偉穩定江南的大計,是以此時斷不可行。依著張偉想法,待江南全下,主官仍由那些官聲尚好的儒生擔任,而佐吏,則由台灣派來,如此這般,政務方能順遂。   卻又聽那鄭瑄疑道:「大人,你免了三餉加派,又不收火耗,加之興兵征伐,東征西討的,這得需用多少銀子才能敷使用?再有,連正賦亦是不收,雖然鄭瑄要代百姓多謝大人的恩德,不過也著實有些懷疑,如此這般,大人能承受的起麼?」   張偉一笑,知他此時已站在自已一邊,為自已竭心盡力。因答道:「漢軍軍費早已準備,這兩年每年二三百萬的財政盈餘,皆儲備起來,以充軍費。只是戰時耗費甚多,不瞞奉漢兄,僅是出兵這頭一月,已是用了兩百多萬的銀子。台灣那邊一年收入一千四百萬有奇,官員俸祿加餉銀,並造槍炮彈藥就花費了八成。若不是從前年便開始收取糧食,以為田賦,只怕這一場大戰,已是支撐不來。只是南京一下,底下除了襄陽也無甚大戰,日後每月有百萬銀便可敷用。待過上幾個月,台灣那邊便可又有積蓄,再加上各處州縣還有些存銀可用,若光是漢軍所費,到是夠了。至於江南的各項賦稅,奉漢兄,你是大明高官,亦是清楚的很吧?正賦每年不過三百餘萬,連同加派方八百多萬銀,這是朝廷所得。可是其間有多少被各層的官員們中飽多少?百姓苦矣!我今年免收,也是讓百姓回復原氣,少收了這幾百萬銀,我固然是要緊張些,到底百姓們得益更大!至於其餘開支,官員俸祿,我要從江南的貪官及閹黨,還有各地的親王藩王中拿!」   鄭□吃了一驚,急忙起身道:「追比貪官,閹黨,士大夫和百姓們自然是拍手稱快。只是若有不慎,得罪官員過多,只怕有損江南大局。再有,大人偽托是建文皇帝後人,對宗室不但沒有什麼恩賞,反到是要他們掏出錢來,這豈不是令人怨恨?就是今上,他減膳,撤樂,將每日一換有皇帝袍服改成一月一換,亦是不肯難為宗室,請大人細思。」   張偉冷笑道:「今上一個月省那幾千兩銀子,夠做何用?那些官兒和外戚們不顧國家安危,一個個仍是挖骨吸髓一般的欺壓百姓,別說是讓他們把銀子吐出來,就是都殺掉,亦不足惜!   李自成破北京,查出皇家庫房內尚有兩千多萬存銀,都是百兩一個的永樂細紋大錠。就是如此,皇家卻始終不肯拿出銀子來,而是拚命搜括百姓以充軍用。一邊是官逼民反,使得造反的百姓越來越多,一面是皇帝捨不得銀子,卻又將好不容易湊出來的銀子充做軍費,去剿滅那些原本是要繳納賦稅給皇帝,卻又被逼謀反的百姓。若不是史有明載,當真是令張偉難以相信,世上居然有這麼蠢的人,寧願在最後吊死煤山,卻就是捨不得用錢。想想明朝皇帝,這種要錢不要命的做法卻又比比皆是。明神宗興滸爾滸之師時,張居正改革積攢的庫銀早就用光,戶部無錢可用,要餉的文書每天如雪片一般飛來。請示皇帝,當時內庫明明就有神宗從江南用稅監和礦監搜羅來的大筆白銀,用來做軍費綽綽有餘,只是他老人家善財難捨,一毛難拔,於是開始徵收遼餉,形成了禍亂之源。再有福王在洛陽,明明農民軍即將破城,性命難保,他卻不肯掏一兩銀子勞軍,弄的軍士怨恨,不肯出力,結果城破之日,福王被殺,從他王府府庫中,整整起出幾十萬兩黃金,白銀四百餘萬,其餘古玩珍奇無數。   此時張偉據有江南富庶之地,明朝宗室甚多,除了少數幾個親王外,都是些欺壓良善,無惡不做的之徒,名聲極壞。不但是百姓厭憎,便是官員亦是無人喜歡。張偉拿他們做法,一則可以拿錢出來助餉,二則可以息民怨,又何樂而不為?至於那些有名的貪官,閹黨餘孽,別說抄家,縱是張偉將他們都砍了腦袋,只怕全江南的百姓只有拍手稱快,斷無心生怨恨的道理。   見鄭瑄仍有疑慮之色,又向他解釋道:「此事暫且不急,待江南全數平定後,再以官府法司進行,而不是使漢軍四處拿人抄家。公佈其惡,抄沒家產,一切以法理來行,這樣則有心之人無法從中興風做浪,又能充足財賦,又能安撫民心,平息民怨,何樂而不為也?當前要事,卻是要任用清正官員,安撫民心,一人不殺,一人不逮。」   「好此便好!我就擔心大人挾大勝餘威,以軍隊四處抄逮宗室大臣,恐失人心。若是一切讓文官來行,依法理而辦,則事無不諧。如此,鄭瑄願交犬馬之勞!」   張偉大喜,起身揖讓道:「我就知道奉漢兄是以百姓為重,而不是以一家一姓榮辱為念的腐儒!南京這邊,就有勞奉漢兄了。昨日損壞民居,需要官府賠補,令百姓重新安居,死難之人,自有撫恤。總之鎮之以靜,便是現下最大的章程,奉漢兄大才,必定能使我息勞無憂!」   此事之所以令張偉如此懸心,便是因打下江南易,治理江南難。他現下有諸多政改之法,卻是一條也不敢拿來施行,就是因為此時縱是打下州縣,設官立府的,卻是人心不附,無人肯來聽命。若是不迅速拉攏百姓和官員,將打下來的土地切實納入自已的統治之中,只怕是日久生變。若是一味以武力鎮壓,十來萬漢軍能管得了多大的土地人口?又有多少精力東征西討的平定禍亂?如是大力擴軍,則以台灣一地難養的起多少兵馬,只怕沒有幾年,張偉也只得傚法明皇,大力收取賦稅來充軍用了。漢軍打下這些地盤,自會俘獲不少地方官員。那些既無能力,又無品格,甚至名聲極壞的,張偉自然不是稀罕,並不會留用。而如鄭瑄這樣官聲甚好,能力亦佳的官員,偏生又多是有著忠義之心,甚難收攏使用。現下只要這鄭瑄一歸順他,南京城內和附近周邊的府縣官聽得風聲,自然會有大量的正派官員投誠,如此則大局可在半年內穩定下來,待渡過今年,來年便可施行政改,將明朝的陋習陳規蕩滌一空。不似那李自成,未得天下,先亂天下。原本在京的明朝文官皆欲降順,誰料那李自成全然沒有新朝氣象,一入京師,天下未定便以拷掠官員為樂事,張偉在後世覽閱史書,常竊以為不智,此時自已又怎會再覆前轍?   此後數日,左右不過是探視漢軍傷患,撫恤攻城當日受損的南京市民,命張鼐與孔有德領兵前往安慶,助劉國軒往攻武昌。兩衛各留兩千兵馬,助炮隊守護南京。至於飛騎則受張偉之命,往取蘇州、松江;萬騎則直取杭州。待三衛隊大軍前往取武昌,萬騎則與三衛軍協取寧國、徽州。   待收取到左良玉由海跑而來的軍報,方知左部在漢軍一出台灣,便以海路出瓊州,往攻雷州府,饒是那兩廣總督王尊德早有防備,派了三鎮總兵兩萬餘兵鎮守,卻只被漢軍輕輕一攻,便告城破。雷州知府降,各總兵全數戰死。此後高州、廣海衛、潯州、肇慶府、悟州府,一月之間便被全數被破,各總兵知府或降或死,或是逃入廣州城內。待漢軍由悟州及惠州兩路夾擊,由大炮轟城,守衛廣東城門的一名千總開城出降,漢軍蜂擁而入,直撲巡按御史並總督衙門。那王尊德見事不濟,一面命家丁抵住大門,一面齊集姬妾子女,縱火自焚,到是為明朝盡了死節。廣州一下,左部漢軍除了得了廣東全境,還有廣西境內的悟州、潯州等地,若不是怕師老易疲,戰線太長不易補給,漢軍便可直下南寧,取廣西全境。縱是如此,左良玉又取了漳州,威脅聚集在福建的明軍,若不是不知張偉意思,他便要直入福建,取福州,然後自福建北上,與漢軍主力匯合。   張偉看了左部參軍送來的軍報,沉吟半響,方令道:「左上將軍打的甚好,知道控制泉、漳,方能穩守兩廣。不過他只帶了一萬五千多漢軍,雖然收編了幾千健壯明軍分守各地,漢軍在形勝之地制之,但那些軍隊到底是新附軍,不可信任。還有被俘或是投誠的將領,萬萬不可任用,盡數以船送到台灣,甚或是南京也可。到是文官,只要願意而名聲不是極壞的,盡可以原職,甚至提拔使用。漢軍不可再多佔地盤,將現有的地方管治好,等著主力漢軍南下,便是左將軍大功。福建聚集了近十萬明軍,雖然戰力低下,到底老虎敵不過群狼,還是小心的好。」   他撫一下額頭,啞著嗓子道:「我近日來四處奔忙,處理軍政民務,很是疲乏。不與你多說了,軍務上你再去請示一下參軍部,他們自然有詳細的指令交由你帶回給左將軍。民政上如何料理,則去問一下吳遂仲大人,他適才從台灣到了南京,如何管治安撫,如何任用舊官,都有章程,你帶了回去給左將軍。命他凡事依這邊的規矩而行,不得專擅胡來,去吧。」   說罷端起青釉白瓷蓋碗,吹上一口熱氣,輕啜一口。卻還是太燙,皺著眉頭將蓋碗在木同上重重一頓,見那左良玉部派來的參軍嚇了一跳,張偉強笑道:「不干你事,你速去辦事。此間事了,快些回去。」   見那參軍躬身一禮,退出房門而去。張偉不再理會,低頭吹氣飲茶,略過一會,卻又聽到腳步聲響。他不耐道:「又有何事!」   「嘿,志華兄,好大脾氣啊!」   張偉猛一抬頭,卻見是陳永華身著輕羅長袍,頭戴四方巾,手持湘妃竹扇,笑嘻嘻由站在門前。當下大喜過望,由椅中一躍而起,幾步奔到門前,兩手將陳永華胳膊一拉,搖上幾搖,大笑道:「復甫兄,你竟然來了!」   陳永華皺眉道:「志華,你也是漢軍大將軍,這般做態,讓底下人看到,成何體統。」   「你也說體統,體統。唉呀,這些天哪,我就是被體統給苦壞了。」   兩人分別落坐,張偉拍手歎道:「當實在台灣,諸般細務交給吳遂仲等人處理,財務上有廷斌兄幫我張羅。學務等事,又有你和何楷,是以我只專心軍務,別事竟全不理會。誰料到了此處,竟致忙的不可開交。那鄭□每日裡為民請命,事無鉅細皆報備於我,南京周圍十幾個州縣,哪天不冒出幾樁事來?就說今日,我便會了十幾撥客人,都是些儒生鄉紳,說了整整半個時辰方才送走。」   他沖陳永華擠眉弄眼一番,然後才笑道:「更妙的是,說了半個時辰,竟然一句有用的話也沒說,全都是些敷衍人的屁話!」   陳永華知他確實是憋屈的狠了,這才有這麼一大通抱怨。雖然鎮江知府委了袁雲峰,南京又有鄭瑄這樣得人望的原明朝大臣輔佐,只是有些事需他親力親為,方可妥當。民政和財務就夠他撓頭,再加上漢軍調動,他又必須關注軍務,每天少說也得幾十個傳令兵及各衛的參軍、司馬,還有駐防廂軍的調撥使用等細務,這些都需他來拿主意。是以比之當日在台灣,卻是忙的腳不沾地了。   見他啞著嗓子,仍要抱怨,陳永華忍不住笑道:「志華,莫要再抱怨了。現下有吳遂仲過來幫你,想必是要好上許多。」   兩人說笑一氣,張偉方向陳永華問道:「怎地你這早晚過來,吃了飯不曾?」   「我早已過來,適才與吳遂仲商議了一些政務。又將我選用的一些台灣官學中的英傑先交給他,讓那些孩子在軍機處打雜,見些政務手段,待將來推行政改之時,也好派上用場。」   他突然皺眉道:「適才你吩咐那參軍的話,我聽了大半。別的也就罷了,怎麼吩咐他將那些投誠將軍,總兵之類的全家老小都送到台灣去。這樣又是何必?所謂待人以誠,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則士人歸心,武將自然也肯賣命。你在台灣一向用人不疑,怎地到了此處,卻偏又小心眼起來?」   「這你便有所不知。當年太祖武皇帝派了大將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副之。出征之後,徐達尚還謹慎,那常遇春正如你所說一般,對山東河南一帶的元朝官吏,一旦歸降,便用之不疑。太祖幾番告誡,說彼輩新附,心中難免掛念北朝。不可太過信任,需防閒使用。遇春不聽,比如有某城歸降,便仍使某人統領該城。誰料明軍大部一走,那些城池便降而復叛,就是文官,亦有投降後偷偷溜回北面的。太祖便向徐達和遇春言道:元之省院官來降甚多,二次都留於軍中令人不安。彼輩初屈於勢力,未必從心所願。一旦生變,於我非利。不如遣來我處,使處我官屬之間,日久親近,再加使用,方可放心。」   說到此處,張偉忍不住讚道:「明太祖以一小沙彌參加義軍,然後由親兵做到統兵大將,吳王而皇帝,當真是一世豪傑!復甫兄,你雖然聰明,到底在這陰謀權術上,還是略差一籌。」   陳永華初聽還不服氣,後低頭仔細想了一回,亦是讚道:「當真是深謀遠慮,處置得當。若是果真如我所言,拘泥於古人的教條,到真是養虎為患了。」   因又問張偉道:「現下的章程是鎮之以靜,以不變應萬變。待一年後再行更張國策,這當真是穩當的很。小民百姓,最害怕戰亂不息,哪管他誰人為王,哪人稱帝?只要做出太平盛世模樣,誰人不肯歸順?江南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你又免了賦稅,到明年此時,恐怕又是別有一番模樣了。」   「鎮之以靜,到不是說一切都不能動。比如那拿實了的貪官閹黨,現下就可擒拿。待法司審明之後,該殺的殺,該關的關,不會姑息養奸。至於宗室,鎮國將軍以下,國家允許讀書考試,生意耕做,出城與否,悉聽其意。藩王以上,不論賢愚,一律先行在王府禁錮,外不得入,內不得出。待分遣巡按查實劣跡,再行處置。」   他笑嘻嘻道:「江南有藩王親王過百,這些豬每天以搜括民財為樂事,有不少還是從建國便之國的親藩,這麼些年下來,每個王府少說也能抄出十幾二十萬的銀子來,這可是好大一筆財源。明年擴軍的使費,就在這些王爺們頭上了。」   明朝宗室委實令人厭惡,便是陳永華這樣的士人聽了張偉的打算,亦是點頭同意了事,別無他話。張偉自此無事,一心一意指揮戰事。漢軍所向披靡,全無敵手。比之他,明朝的正牌統治者崇禎皇帝,卻也是忙碌不堪,只是兩人繁累之餘,心情卻是大大的不同了。   自張鼐與孔有德部一至安慶,湖北那邊的明軍壓力大增,無奈四川那邊張獻忠正鬧的歡騰,委實是抽不出什麼兵來援助襄陽。那總督九省軍務、兵部尚書,內閣輔臣楊嗣昌早慌了手腳,南京被圍之初,他已上報北京,請調九邊援兵,方能遏制張偉。誰料施琅偏師一至,先破天津,又殲滅了數萬京營官兵。待邊兵一至,施琅所部早就補充的糧草,將天津的火器工匠搜掠一空,用船送回了台灣。那邊兵為三邊總督盧象升所統,因見施琅遠去,正欲由山東入蘇北,尋機過江。卻又得知漢軍破了山東兗州,殺鎮將,俘了知府,魯王闔府自焚,王府資財並官府庫銀,皆被施琅所部搬運一空。盧象升因罪被褫職候代,仍領十餘萬邊兵入山東。待他奔至山東,卻又聽聞施琅所部回襲京師,驚疑之間又急忙領著官兵往直隸返回。施琅兩月間奔波突襲,由海路來回,當這十餘萬精銳明軍拖的死去活來,卻見漢軍的毛也沒見著半根。崇禎惱怒萬分,於月前命綿衣衛以失陷親藩的罪名將盧象升逮問至今,下詔獄待罪。急命陝西巡撫孫傳庭領總兵張天祿、馬科入援京師,命丁啟睿為督師,領九邊大軍追剿施琅所部。   他這般處置之後,施琅游擊已甚是困難,他所部漢軍不過幾千人,又是海軍陸戰步兵,缺乏陸戰野炮。決然不能同十幾萬的精銳明軍接戰。是以請示了張偉,得到同意之後,便回師舟山暫歇,等待機會。   施琅部不知所蹤,明軍追之無路,只得屯於山東,不敢遠離京師。一直待孫傳庭部趕到京師城下,丁啟睿方領著總兵李國奇、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巢丕昌、唐通、劉澤清,並薊遼總督王永吉,宣大總督梁同棟,率邊兵及直隸各鎮,並京營三萬人,共聚集了二十萬左右的大軍,號稱四十五萬,浩浩蕩蕩進於准安、揚州一帶駐防。只是漢軍江防船隻甚多,不分晝夜與江中來回巡邏防備,明軍一無船隻,二來見敵艦火炮威力巨大,早就息了過江的心思,每日裡由丁啟睿的師爺偽造戰報,什麼某日斬殺數百,每日破敵襲擾,擊退敵軍若干。過江一事,卻是想也未曾想過。   崇禎下了血本,急命這些強鎮總兵彙集一處,湊成了對抗八旗都不曾有過的大股軍精兵,總是因為南京乃是明朝京師,江南是國家財賦之地,容不得半點疏失。成日裡卻只是接到這些戰報,他雖糊塗,卻也知道是丁啟睿不敢過江,只是拿這些戰報來搪塞,於是成日裡詔使不絕,旨意的語氣越來越峻刻無情。丁啟睿無法,又知道斷然無法渡江往援南京,在江南盤恆了大半個月,勞師費餉不說,有幾次趁著深夜,派了幾千人的軍隊,試圖由揚州下江,偷偷過去試探敵情,誰料剛剛下水不久,對面的水師便得了哨探小船的消息,幾十艘炮艦趕將過來,那些船上的明軍盡數做了江中之鬼。自此之後,再也無一人靠近江邊一步。   待得知南京陷落消息,丁啟睿又急又氣,卻是沒有一點辦法。他是萬曆年間中的進士,歷任南京戶部主事,山東按察使等職。在調使山西副使時,因巡撫王輯兵變,被他斷然斬殺。因功調入陝丁,歸孫傳庭節制。卻又被楊嗣昌賞識,步步高陞,待盧象升因罪入獄,更是成為掛兵部尚書銜,督師二十餘萬的股肱大臣。只是他文人進士出身,自身對兵事一竅不通,只知承上命行事。被崇禎斥責之後,早就惶恐不已,南京一陷,此人頓時無計可失,思來想去,唯有一死罷休。毒藥什麼的,他到也沒有,只是命人送上些金銀,吞在腹中,當夜翻天滾去,半夜時便死,待第二天親兵入內尋他,連屍體都早已僵直。   楊嗣昌坐困襄陽,眼見漢軍越逼越近,武昌前鎮的黃州已然告破,周圍的府縣無不望風而降。張偉優撫善待明朝降臣,此時已然見效。除了那些一心忠於明朝,持著正統大義的高級文官,普通的地方官員及鎮將,遠遠見了漢軍旗幟,便即歸降。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是每日觀望請旨,請求屯於准揚的明軍主力即刻來援,如若不然,不但襄陽有失,江南不保。就是被困於四川渝州等處的張獻忠,此怕亦是無人可制了。   而主力明軍此時坐困江北,進不能過江,退有皇帝壓迫,往援湖北,路阻且長,此路亦是不通。而原本被優勢明軍壓迫打擊的李自成,卻又藉著這次天賜良機,突破明軍重圍,由寧羌過七盤關,入朝天嶺,接連攻克廣元、昭化、劍州、梓潼等地。然後分兵三路,分別向潼川、綿州、江油三個方向進軍,連下三十多個州縣,進逼成都。四川巡撫王維章龜縮在保寧,不敢與李自成軍接仗。洪承疇此時手底只有三萬餘強兵,止能保著陝西不失,守備潼關而已。   此時的明朝,當真是四處起火,八面烽火。只要是稍有心於大局者,都知道明朝的滅亡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第十七章 獄中明臣     到得崇禎四年十月,漢軍劉國軒等部攻克武昌,荊州,偏師克江西南昌、長沙,俘獲湖北巡撫等文武官員數百人。明宗室吉王、湘王、岷王、谷王、寧王、楚王等親王盡被被逮,其餘藩王數十,亦同時被執。因得了張偉命令,只是又囚於原王府之內,不准外出。因此前農民軍殺害過蜀王,清兵殺過德王,施琅所部漢軍逼迫魯王自殺。坐鎮窮城,無計可失,眼見農民軍與漢軍勢大難制的楊嗣昌急病而死。漢軍輕騎入襄陽城內,於城外追住出城而逃的襄王全家,囚於王府之內。   自此,湖北、江西、江蘇、安徽、浙江等省全數歸漢軍所有。漢軍主力聽令由襄陽入江,由水路直奔江西南昌,將由江西入湖南境,湖南一下,將於左良玉會師,然後以優勢兵力攻閩,結束南方戰事。   前線打的火熱,張偉坐居南京城內遙控指揮,除了軍事之外,每日接見明朝前來投誠的官員,便是一宗要事。自漢軍佔據江浙之後,主力連克名城要鎮,眼見大事已成,原本還猶疑不決的明朝各級官員紛紛棄明投漢。張偉又連番下令,除了必要的府縣官以外,明朝的各總兵鎮將,巡按、糧漕總督、巡撫、總督等大員要員,必須奔赴南京,以俟甄別後再行任用。官聲尚佳的,由張偉親自接見,善加撫慰後,或於南京閒居,或是送往台灣先行辦事。至於武將,游擊以上皆送往台灣,嚴加管束。   便在張偉東征西討,全力征伐穩固江南之際。在北京城綿衣詔獄之中,一間侷促的小屋之內,有五六人身著囚衣,圍著一張破桌盤膝而坐。房內一燈如豆,只見那破桌上擺著一些肉酒之類。此時方是初秋,天尚不熱,那錫酒壺卻已是浸在熱水之中溫著,房內一股股酒香飄將出來,和著肉香,到是分外能引動人的饞蟲。   「元素兄,請用,請用!不必和我客氣,咱們也算是相與一場,我給幾位先生先佔個地兒,到了那邊,也好有個照應。」   綿衣衛與東廠一同掌管的南所、北所監獄統稱為詔獄。與刑部獄不同,此處乃是皇帝直接下詔,由廠衛緝拿抓捕,投入獄中關押拷問,乃稱詔獄。自明朝立國以來,皇帝經常以中旨任命官吏,抓人拿問,不經過三法司的正常程序,為當時的士大夫所非議。   熊文燦自從接受張偉賄賂的事發,便被綿衣旗校逮拿至京,投入詔獄。還好他為官多年,北京家財被抄,卻是狡兔三窟,仍有不少資財可以使費。再加上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他的家人在外為他打點奔忙,大筆的銀子塞到了東廠太監和綿衣衛大大小小的官兒們手中。是以雖然入獄坐牢,卻也未曾吃苦。像他這樣的大員,不比那些曾經冤死獄中的尋常小官兒,皇帝一日不發落,就隨時有起復再出的機會,甚至更上一層,入內閣為相,亦是難說。   他入北所詔獄之中,卻是與前兵部尚書王洽、戶部尚書候洵、薊遼總督袁崇煥、山西巡撫傅宗龍,再有就是剛剛入獄不久的前三邊總督盧象升,他便與這幾人關在一處。這些人的都是朝廷大臣,皇帝腹心。以明朝舊制,原本很難得有這麼多高官顯宦入獄坐牢,若是死罪,早便處死。不然,必定剝職還鄉了事。只有崇禎年間,因對大臣失望,手段越來越狠,殺人關人越來越多。終崇禎一生,殺首輔二人,總督七人,巡撫十一人,一則是天下局面崩壞,二則也是他對整個文官集團失望,總想以殺人來求治世。只是此人志大才疏,連殺人也不得其法,貪官污吏沒有殺過幾個,無能大臣比比皆是,卻偏生忠臣良將,到讓他殺過貶過不少。   這熊文燦被皇帝愛重,以福建巡撫及兩廣總督而掛兵部尚書銜,總督九省軍務,鎮襄陽對付農民軍,雖無大成效,卻也將張獻忠逼入四川一隅,不得施展。正在得意的當兒,卻被踢爆收入賄賂,放縱張偉一事。崇禎大怒之下,立時將他投入詔獄。因憐他尚有幾分才幹,何況明朝官員貪污受賄比比皆是,熊文燦的罪過到也不算什麼。再加上熊家到處托人活動,鄖臣貴戚中亦有不少為他說話求情。若是張偉不反,再關上一段時間,沒準就會被放出起復。只可惜張偉殺高起潛起兵,旬月間攻克南京,又分兵四出,現下江南除了福建、廣西、雲貴,盡已都落入他手。崇禎急怒之間,自然要尋人洩恨。丁啟睿到是識趣,早早兒便吞金自盡,溜之大吉;楊嗣昌據稱是急病而死,其子扶靈而回,朝野上下卻是盛傳其為自殺而死。這兩人是當面統兵的督師大臣,他們一死,皇帝自是無法可想。於是這熊文燦不但不能免死,連自盡的優待亦是取消,日前詔旨下來,命即刻推到西市處斬,以明正典刑。   候洵東林黨人,王洽官聲極好,潔身自愛;袁崇煥更是明朝難得的能臣幹吏,傅宗龍亦是清吏能臣。這四人若是在外,哪肯與這一年搜刮幾十萬銀的貪吏結交?只是關在這詔獄之中,這幾人都是大臣,每日還能放放風,在這詔獄天井中踱上幾圈,每日抬頭低頭的,都需見上幾十面,當真是避無可避。時間久了,幾人到也熟識,於是不論平素裡如何,在這裡面到也是交情日厚,平日裡說話談笑,到也不嫌寂寞。   待詔旨一下,熊文燦即將被拖去砍頭,因早已買通了獄卒,便從外面送入酒菜,在看押他的牢房之內,請了袁崇煥等人飲宴。至於第二天一早的斷頭飯,那是斷然不能請別人同吃的。原本詔獄之中,哪能如此隨意?不過一則獄卒受了銀錢,二則熊文燦雖然已是死貨,其餘的幾位卻是仍然不能隨意開罪。自張偉攻下南方數省之後,袁崇煥起復之說,突然甚囂塵上。皇帝決意調關寧兵入內,迅速剿平流賊,然後由四川相機進剿。在失去南方,大明岌岌可危的情形下,這種傳言到也不能全然不信。如若此言不虛,則袁崇煥出獄之後,地位還在當年之上,這些小小獄吏,如何敢開罪於他。   「熊大人,不是我說你,你也忒過大膽了!身為國家封疆,該當盡忠職守,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且不說,你手也伸的太長,膽子也示免太大!」   盧象升因見傅宗龍喋喋不休,只顧指斥,忙勸道:「文燦兄明早上路,他早已知過,你又何必多說。咱們只需飲酒高樂,同為獄友,亦是難得的緣分。」   「建鬥你說的是,人死萬事了,又何必太過苛責。」   這候恂是東林前輩,他一張口,其餘後學末進自然也不好再說。當下袁崇煥先飲,其餘各人亦都飲了一杯。   這幾人都是曾位列封疆的大人物,生生死死見的多了。雖與這熊文燦同押數月,內心到底還是不大看的起他。此時皇帝要拿他明正典刑,各人雖不能說聲暢快,到也覺得他死的不冤。只是見他神色萎頓,臉色慘然,卻又難免有些淒然。   袁崇煥被押最久,堪稱這幾人中的老獄友了,這幾年來被推出斬頭的方面大員也曾見過幾個,到是處變不驚,心中波瀾不起。因見各人都有些鬱悶之意,便向候恂笑道:「聽說大公子朝宗已中了舉人,即將來京大比?這只當真是了不得,年方十五,就有如此成就。恕我說句唐突的話,只怕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亦未可知呢。」   他說的是候恂的大得意事,候恂心中一喜,立時面露得色。將眼前諸人忘卻,誇耀道:「我這長子到也還省事,自小便喜讀書。還算得上有幾分悟性,五歲開讀,前兩年便要入癢考試,還是我壓了下來。太早得意,怕傷仲永。那些小時聰慧,大時了了的例子史不絕書,我又何必讓兒子爭這些虛名。」   說到此處,神色卻又一黯,歎道:「只是現下時局如此,天下紛擾混亂,小兒就是進京應考,又能如何呢!恨我身為朝廷大員,卻偏生無德無能,不能為今上分擾。當年女真人入寇,孫大學士統領勤王二十餘萬兵馬與敵交戰。我身為戶部尚書,竟不能有所裨益,卻是糜餉浪費,因而入罪入獄,到也不冤了我。」   他捶胸頓足,意致嚎啕,眾人一時慌了手腳,只得上前勸慰。就是熊文燦這將死之人,都不免上前安慰幾句。袁崇煥卻默然不語,不肯發聲。他個性蠻強,小節上很不在意,大節上卻是半分不讓。這候恂雖是東林黨首,清流首領,為人也是謙和友善,深為士林稱道。只是身為戶部尚書,對國家財賦無半分貢獻,當年孫承宗領兵抗擊後金,近在畿輔的二十多萬大軍竟然領不到餉。後來戰事平息,皇帝派人去戶部一查,一面是發不出餉,一面卻又浪費無度,一怒之下,方將候恂下獄。況且這候恂甚好龍陽,他在戶部尚書任上,曾經出而督師,正好遇到了搶劫軍餉被剝了官職的左良玉,左良玉雖是遼人,卻是面目姣好,於是當夜被候公傳入營中:「命之行酒」,也就是陪著候大人睡了一夜。後來左良玉被候恂保舉,重為軍官,憑著後庭花一路飛黃騰達,這又是後話了。   袁崇煥雖是廣東人,當地男風甚熾,他卻極是厭惡。明朝軍中不能攜帶家眷,軍中龍陽之風甚重,袁督師卻始終不肯尋些清秀小廝來出火,到也當真是個異類。這候恂在獄中耐不住寂寞,與幾個有同好的在獄中勾七搭八,袁崇煥見了甚是不喜,雖面情上敬重他是儒林前輩,心中卻一直甚是鄙夷。   各人亂了一氣,那候恂被人一勸,又想起這是熊文燦的「好日子」,終強忍下來,六名朝廷大員,儒林前輩就這麼擠在小屋之內推懷換盞,飲起酒來。那熊文燦原本一心只想著明早要挨刀,哪有心思理會別的事。此時喝上幾巡,卻是捺不住好奇心,向袁崇煥問道:「元素兄,聽說聖上要起復你,重新督師薊遼大軍,先去平滅了流賊,爾後由川入湖,與張偉決一死戰!」   他又惶然四顧,因見左右無人,又道:「聽說江北大軍無人統領,周廷儒先是自請督師,待聖意充准,他卻又百般推諉,不敢領命。聖上大怒,現下又是著急,又苦無人選。張偉那邊的水師厲害,誰肯去江北自尋死路?」   說完,又在自已嘴上輕輕一打,苦笑道:「我卻還有什麼好怕的,左右就是將死的人了!諸位仁兄,若是有起復的一天,弟在此先發一言:與清議和,剿賊,與張偉劃江而守。若是不然,朝廷決然撐不過三年。」   袁崇煥初時默然不語,待聽到熊文燦此話,乃擊節讚道:「這話說的很是!國家失江南財賦之地,北方已是糜爛不堪。若是還銳意進取,只怕跨的更快。若是抱殘守缺,示敵以弱,涮新吏治徐圖更改,恐怕還有一絲生機。若是不然……」   這屋裡各人,除候恂之外,哪一個不是明末英傑,都是掐尖兒的人才。袁崇煥雖然話中有未盡之意,各人卻是明瞭,以崇禎皇帝的性格脾氣,只怕一天都等不得,更別說示敵以弱,甚至與敵求和了。   「嘿。張志華當日助遼東糧餉,又曾趁皇太極入關之際偷襲遼東,我只道他雖然是跋扈,卻仍有忠義之心,卻不想是我看錯了他!」   袁崇煥雖是感慨,實則對明朝及崇禎帝早就失去信心,只是眼前這些人難保將來不被放出,與各人又沒有什麼深交,交心的話卻是不肯多說。只是又向著熊文燦慨然道:「起復我的事,只怕是空穴來風多些。聖上對我與關寧駐軍的關係很是忌憚,怎會以我來帶兵出戰?就是聖上願意如此,難道遼東那邊,就會眼睜睜看著關寧兵調走而全無動靜?」   盧象升剛被逮至詔獄不久,外面情形到是略知一二,因向袁崇煥笑道:「此事到要歸到那張偉頭上。說來好笑,他將皇太極的兩個後宮嬪妃掠至台灣,關了一年之後,又與皇太極交易還了回去。這本是暗地裡交易,誰料張偉得了人家的錢財馬匹,竟又將那兩個妃子的畫像用木刻雕版印了,從遼西和遼東四處散發。他尋的是西洋畫師,當真是畫的維妙維肖,令人一看便知。那女真人和蒙古人與咱們不同,後宮嬪妃也不是居於深宮不出,認識的人不在少數,這麼一鬧,全遼東都知道大汗的女人被人搶了去,然後大汗又想法兒贖了回來。這麼一鬧,立時是全遼轟動,皇太極臉面全失。原本張偉襲遼過後,他便威信大失,好不容易進關一次,搶了些財物,把臉面補了回來。這麼著一鬧,大家都說他連女人也保不住,又說那兩個后妃不肯死節,在台灣不定怎樣被人羞辱。當真是污言穢語,什麼流言都傳了出來。道是張偉夜夜笙歌,夜御二女;又是將此二女充入漢軍營中,凡漢軍士卒有份嘗鮮。」說到此處,各人臉上都是神情古怪,均在猜想張偉到底有沒有在這兩個嬪妃身上佔足便宜。   盧象升因大笑道:「此事做的當真是陰損之極,也虧這張偉想的出來!那皇太極初時尚不理會,怎料傳言越來越凶,那遼東女真各親王貝勒,八旗將士都覺臉面無光。女真人初時也並不在意女人失貞,他們蠻夷之人,兄終弟及,甚至子納父妾都可,又怎會在意兩個女人失節的小事。只是皇太極貴為大汗,又稱了皇帝,他的女人被人如此羞辱,遼西各處的漢人都拿來取樂說笑,這女真是驕傲蠻橫,視漢人為草芥,又怎能受此折辱?是以遼東暗流湧動,對皇太極護著兩妃大是不滿。又聽說那宸妃原本就體弱,經此事一激,早就香消玉殞。皇太極對她甚是寵愛,心疼之下方寸大亂,身體亦大不如前。現下的遼東,竟不知誰人當家做主了!」   房內諸人多半都在與清兵交戰時吃過虧,深知遼東滿人的戰力橫強,不可力敵。便是袁崇煥身為薊遼大帥時,亦是早有明言,道是明軍不可與八旗野戰,只能堅城大炮而拒之,然後以城池堡壘徐徐圖之。   此時聽了盧象升將遼東情勢一說,各人均是眉開眼笑,興奮不已。遼東之所以勢大難制,不過是因為女真部落被努兒哈赤擰成一團,若是因皇太極病故引發女真內亂,那麼以一團散沙的遼東諸部,明朝又有何懼?   那王洽笑道:「若是能收復遼東,對流賊剿撫並用,以整個北方之力,再有南方士民並不會當真歸順張偉那反賊,以十萬逆軍,如何能抗大明數十萬精兵?他水師再強,無法兼顧千多里長的戰線;他步軍雖強,卻是人少,大明分數進襲,張偉必定將顧此失彼;若再有南方士紳興義兵擾亂其後方,憑著十萬兵馬,能治的住十餘省的南方?他現在一下子拿了這麼多的省份,其實是以蛇吞象,沒有幾年功夫想消化戰果,那是想也休想。」   這王洽曾為兵部尚書,對兵事也曾認真揣摩研習,此時只寥寥數語,卻將整個江南局勢勾勒出來。若崇禎果真能不焦不躁,急剿農民軍,與滿清議和,調結大兵四處奔襲南方,派人潛入南方,聯絡當地大臣士紳,在後方給張偉搗亂,那麼實行精兵強兵之策的張偉必然顧此失彼,南方無法治平,則兩邊必定會陷入膠著狀態。拖的久了,勝負自然難料。   袁崇煥卻不似這幾人那般興奮,且不說遼東現下尚未大亂,便是亂將起來,以努爾哈赤數十年經營之後,十餘萬八旗戰力之強,明軍仍不可急圖遼東。除非是八旗當真內亂,已然自相拚殺起來。而且沒得到確實情報之前,他穩妥起見,卻是寧信其無,不信其有。況且明朝失財賦之地,雖現在戶部尚有存銀,詹事府等處還有庫糧敷用,只是左右不過一年,庫銀存銀必然告罄。到那時別說剿賊滅遼,能穩著現下的這些明軍不反回京師,就算是阿迷陀佛了。   因笑道:「編列行伍,修繕甲兵,這不過是表面功夫。若是想重振朝綱,中興大明,非得修明政治,撫慰黎民不可。張偉那邊困難,咱們這邊難處更大。」看一眼眾人神色,又道:「好在國朝近三百年天下,天下歸心,正統仍是大明。只要大家振做起來,天下事亦不是到了不可為的地步。   眼前的諸人都是明朝覆滅時支撐大局的精英,各人如何能不知就裡。只是明朝建國兩百多年,正統觀念早就深入人心,是以現下雖然朝廷危殆,各人都別無他想,一心一意為皇帝謀劃。所以凡有一線之明,無不歡欣鼓舞。   待到半夜時分,獄卒入內,將各人送回自已所居的牢房之內。各人見那熊文燦臉色慘白,和衣而臥,有心勸慰,卻一想人家明早就要人頭落地,卻也勸慰不來。只得訕訕一笑,各自向熊文燦略一拱手,立時做鳥獸散。   第二日凌晨,自有負責行刑的監斬官派人前來提了熊文燦出去。其餘各大員的監室與熊文燦的所隔不遠,各人聽到熊文燦腳底鐵鏈嘩嘩一陣亂響,又聽他大笑道:「諸位老先生,我先走一步。文燦罪有應得,有負聖愛重,還盼諸位能脫此牢獄,重新為聖人解勞分憂才是。」   鐵鏈聲漸漸遠去,熊文燦因張偉而被顯戮於市,臨死之際卻是這般做態,到也令各人好生相敬。其後不過數日,卻有中旨至這北所詔獄之中,命袁崇煥即刻至平台召見,上意覆命他為宣大總督。   這詔旨卻是好生奇怪,袁崇煥心中詫異,心道:「復我的職,左右不過是因遼東局勢緩和,命我領著綿州、寧遠並山海關各路總兵,入關剿賊。卻又為何命我為宣大總督,宣大的精兵要麼屯於江北,要麼在洪享九的屬下,正在陝川交界追剿高迎祥、李自成,卻命我去做這空頭總督做甚?」   他自是不知,命他復出帶兵,乃是因局勢太過緊張。內閣諸大學士並朝中清流皆向皇帝進言,道是袁崇煥當日事體不明,幾年下來,並未發現其人與遼東當真有勾結事。現下情勢緊張,朝廷危在旦夕,卻把關寧鐵騎放在關外閒置無用,這當真是親者痛,仇者快。再者寧遠綿州的軍隊和漢軍雖都是自已屯墾,到底每年還需用朝廷的幾十萬餉銀,哪有軍隊拿錢不打仗的道理?只需把袁崇煥放將出來帶兵,這一切難題自然迎刃而解。以關寧兵敢於正面硬撼八旗兵的戰力,只需調五六萬騎兵入關,飛奔陝甘,那幾十萬賊兵還不是一擊就潰!   崇禎雖然對袁崇煥極不信任,卻也是拗不過眾意。但把袁崇煥放回關寧,卻又擔心他成為第二個張偉。那遼東祖大壽、祖大樂、趙率教、吳襄等人,都對袁崇煥極是忠心。祖大壽因為袁崇煥憤而退兵,不顧京師安危,趙率教更是袁崇煥的心腹愛將。當日他們為袁崇煥不顧皇帝死活,那麼今日此時,為了袁崇煥而反叛又有何不可?思來想去,便先令袁崇煥以宣大總督,爾後以袁崇煥的名義將關寧兵調入剿賊。如此,袁崇煥不回遼東,而關寧兵調入關內,又能收剿賊之效,又可不擔心袁崇煥領兵做反。這般安排,自然是可保萬事無虞,崇禎到也很費了一番心機。   「臣以為,中旨輕出有違祖制,亦非聖主應所為,臣期期不敢奉詔。」   袁崇煥不知帝意,卻也不敢輕易應承。好在皇帝急切之間,沒有通過六閣會推,乃是以中旨任命,到正好給他推辭不應的理由。明朝閣臣及方面大臣任命,甚至小到州府縣官,都需經過內閣六部會推,然後將名單呈上,由皇帝勾選。比如當日溫體仁與黃道週一齊入選閣臣名單,皇帝喜歡溫而不喜黃,便選了溫為閣臣。而之前的名單,卻不應由皇帝決定。由皇帝直接自內廷下詔旨任命的官員,稱做中旨官,或是墨敕斜封,為正經任命的士大夫所不齒。對中旨,閣臣和六部的給事中都有封駁之權。不過明朝皇權獨大,閣臣和部臣都仰皇帝鼻息行事,哪敢動輒封還聖旨。終明一世,不過是弘光朝時任命官員的中旨被封還過幾次,還是因他荒淫無道,在大臣中全無威信所致。   那傳旨太監眼見袁崇煥公然抗旨不接,卻是驚的下巴也掉將下來,將聖旨略捲一捲,立時飛馬回宮稟報崇禎。   「當真該死!」自接到南京陷落消息後,崇禎早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此時不但南京,便是江南大半已然陷落,使得原本便急躁的他又加多了幾分神經質。這種病症卻正是朱氏皇族的家族遺傳,自朱元璋到朱棣,後世明皇多曾患此病症。好在他性格甚是堅韌,面對重重打擊仍是矢志不悔,只是對中興大明的希望,卻連自已也無甚信心了。   他赤紅著臉,想著袁崇煥的可惡之處,恨不能立時下旨將他處死。只是又知道此事斷然行不得,因嘶啞著嗓子,盯著那傳旨太監惡狠狠道:「你去,傳喻給吏部並內閣知道,命他們把袁崇煥的任命票擬出來,明發下去。」   那太監立時飛奔去了。只苦了留在崇禎身邊的太監,各人見皇帝兩眼遍佈血絲,想起中午有一近侍太監在殿前踱步,聲音略大了些,便被崇禎下令著實狠打,一直到打死了方罷休。此時皇帝盛怒,若是一個不小心,便要屁股開花。   卻見崇禎凝神細思,在乾清宮大殿中負手而行,各親隨太監急忙將大殿中擋路的物什盡皆挪去,以防跘住崇禎去路。只聽得耳中不住傳來崇禎腳踩殿內金磚發出來的囊囊聲,諸太監踮著腳尖跟隨其後,卻是頭不敢抬,眼不敢斜,便是喘氣亦不敢大聲。   過了半響,只見那崇禎猛然頓足,指著一名太監令道:「你去,至北所詔獄,將盧象升與袁崇煥一併帶來。」   又命道:「將戶部尚書傳來,一併至平台召見!」   他踱回御座,提起筆來欲再批一些奏折。卻見一封封奏折要麼是流賊為患,地方官求兵剿賊;要麼就是旱災水患,竟無一處消停的地方。自從張偉襲佔了南京,南北漕運大半已決,荊襄未失之際,還從南面緊急運送糧草至京,雖是路上多耗費了些,卻也總好過落入人手。待此時南方已失陷大半,此刻最困擾崇禎的難題,便是糧餉銀錢從何處來,若是不能維持現下北方數十萬駐軍的糧餉,只怕明朝已是覆亡在即。   「皇爺……皇爺?」崇禎正在煩心,卻聽見耳邊有如蒼蠅般的說話聲嗡嗡做響,瞪著血紅的雙眼扭頭一看,卻見是東廠提督太監王德化躬身站在身側。   「什麼事?!」   「回皇爺,東廠的番子們連日來在街市中四處走訪查探,京師中到還安穩。百姓們都說聖明天子在位,張偉賊逆竟敢逆天做反,將來必被殄滅。」   崇禎卻是不能盡信,他一向多疑,總懷疑東廠和綿衣衛勾結起來欺騙於他。只是這王德化與綿衣衛使報上來的消息卻總是相同,不由他不信。此時心情煩躁,便向那王德化喝道:「胡說,不要妄言!張偉佔了東南半壁,京師中難道沒有謠言,百官也都心如磐石?你快些如實道來,若有欺虛,朕絕不輕饒!」   王德化身為廠臣,這瞞上欺下的勾當早就干的得心應手,此時崇禎雖是臉上做色,王德化就知道他亦不過是虛言恐嚇,指望自已害怕,吐露實言。只是這實言雖有,他卻是半句也不能多說:整個北京城內早就人怕惶惶,物價飛漲,斗米竟有賣到百錢的。當此之時,老家在南方的官吏紛紛寫信回家,打聽消息。待聽到張偉及漢軍行事,儼然已有新朝氣象,各官都是首鼠兩端,打定了明朝一亡便即投誠的主意。雖然此時尚沒有官員南逃一事,算來待南方局勢一穩,而北方若是混亂依舊,強弱之勢倒轉,這些個齷齪官兒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如同後來李自成攻入北京,除了有限幾個官兒自殺殉國,所有的文官百官皆降。被李自成關在天安門外,整日不得飲食,各官卻都是精神奕奕,等著任命。那大學士魏德藻被關在劉宗敏府內小房間裡,他很是不滿,對著外面的人喊道:「如要用我,不拘什麼官,用了就是。何必把人關著,是何道理!」   對著賊兵況且如此,更何況偽托靖難,又是明朝大臣的張偉呢!   只是這些話卻不能拿出來與崇禎說,一來徒惹他生氣,討不了半分好兒;二來這主兒一向多疑,你報喜不報憂他疑你,你報憂不報喜他一樣疑你。報喜不報憂至多引得他懷疑不信,報過幾次憂給他聽,只怕皇帝一怒起來,自已卻是小命不保。   是以口不關風,低眉順眼的向著崇禎道:「皇爺,您自御極登基以來,勵精圖治,辛苦以求治世,普天下百姓誰不知道?現下就是有小小挫折,也不過是前朝積重難返,怪不到皇爺。所以百姓都心向朝廷,對李自成張偉等逆賊無不痛恨,恨不得剝皮吃肉呢,又怎會有什麼異樣心思。京師之內有三大營,又有廠衛,就是有些人想以身試法,咱們又豈會容他?」   他這番話說的正是崇禎癢處,此人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李自成都打到居庸關時,他還不肯南遷,而是指望臣子勸他「親征南京」,而大臣也不肯擔上放棄北京的責任,所以到最後不但是他,連太子也死在了北京。若是當日南逃,江南半壁未必不能保,只是性格使然罷了。   因將王德化喝退,命乾清宮太監服侍更衣,他要往平台召見閣臣並袁崇煥,盧象升。   這平台召見原是明朝朝會的一種,皇帝需定期在此召見大臣,問詢國策。與大朝不同,此處是建極殿後的左後門之上,比之大朝或是乾清宮召對,要顯的輕鬆隨和,便於臣下暢所欲言。只是明朝皇帝多半怠政,除了孝宗之外,甚少有堅持朝會的,更別提平台召對了。崇禎即位以來,在勤政這一點上,其父祖兄長都是遠遠不及,只是他能力太差,管的越多,錯的便越多罷了。   袁崇煥與盧象升早已帶到,因是罪臣,尚不得與閣臣及被召來的部院大臣同列。兩人便跪於甬道左側,待崇禎匆忙趕到,見兩人跪在地上,只是冷眼一瞥,卻已是急步走過。   此次召對,各人都知是皇帝心急江南漕運財賦斷絕,戶部雖有些存底,也最多撐到年底,待來年開春,只怕就是打不完的饑荒。戶部尚書畢自嚴早就上了幾個奏折,一者向皇帝報備,免得將來坐臘,二來也是情形嚴重之極,若不早些設法,只怕不待人家攻來,北京這邊自已就亂成一團了。   待皇帝升上御坐,溫言命眾閣臣與部臣起身侍立。見各人都不說話,崇禎低頭想了一回,命道:「令袁崇煥與盧象升近前來,朕有話說。」   因見袁崇煥被關了幾年,成日的不見天日,臉色到是比之當年召對時白上許多。崇禎卻是先不與他說話,只象盧象升溫言道:「前番兵敗,朕怪罪於你。後來細想,那賊兵呼嘯於海上,動輒來回千里,官兵追剿不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丁啟睿畏罪而死,雖是有罪,卻也是因朕太過苛求的原故。是以將你放出,令你重為薊遼總督,待邊兵入內,你可領兵剿賊,莫負朕恩才是。」   他這番話極是難得,以他的性格,居然肯向臣下認錯,當真是奇事一樁。四周侍立的大臣儘是張大嘴巴,難掩吃驚神色。需知崇禎一直以為自已不是亡國之君,而是臣下無用,文臣貪污,武將怕死之故。他最後一次下罪已詔,就把所有的文武大臣並鄖臣貴戚罵了個遍。明朝官員固然大多數該罵,可是其中也有些忠臣良將,卻也被他當成奸臣一般對待。更為可笑的是,明朝難得的幾個人才,卻也正是死在本國皇帝手上。   盧象升大為感動,當即跪下叩頭涕泣道:「臣,以負罪待戮之身,竟得陛下信重,重以命以腹心,敢不竭誠效力,以死報陛下聖恩之萬一?」   崇禎微微一笑,只是眼中波光閃爍,卻不知在做何想。袁崇煥跪伏於地,只覺後背冰涼。皇帝任命盧象升為薊遼總督,明顯就是用來掣肘自已。帝疑至此,又夫復何言。   「袁崇煥,命爾為宣大總督,統領關寧兵入陝剿賊,你是待罪之身,需克勤克謹,戮力殺賊,方能一洗前罪!」         第十八章 沒落王朝     袁崇煥此時無可推辭,雖覺心冷,卻也是無法可想,只得叩頭應諾,山呼萬歲了事。卻又聽崇禎問道:「關內甚是吃緊,今日閣臣並疆臣都在,兵部提議撤回寧綿兵馬,只留守山海關一帶,卿等認為此議可行否?」   他這番話一說,擺明了是要盡撤關外兵民,將綿州及寧遠等地放棄。以全力對付國內的農民軍和漢軍。只是身為帝王之尊,他卻畏後世清議,不敢斷然下令。每欲做事,必想讓臣下出來建言,由內閣決定,他畫諾同意。然後責任自然歸於臣下。只是明朝大臣多半滑頭,誰也不肯出來做冤大頭。是以皇帝此言一出,下面的諸臣皆是啞口不言,渾似沒有聽到一般。   袁崇煥卻是吃了一驚,原以為皇帝不過是趁著遼東內亂之際,抽調關寧兵和薊鎮鎮、山海關等遼西和近畿兵力,用以剿賊。誰料現下看來,皇帝是要盡撤關內,只保山海關一地。   因不顧疑忌,沉聲道:「臣以為不可!無寧綿則無以保山海關,無山海關,則薊鎮不保,畿輔四周不保則無以保京師,請陛下三思而行。」   「卿的意思朕知道了。」   見崇禎不置可否,紅色已轉潮紅,顯是心中鬱怒。袁崇煥心中暗歎,知道是皇帝疑自已想保有寧綿以擁兵自重。只得退後一步,不再發言。   閣臣們默然不語,卻見站於班末的工科給事中范淑泰上前一步,俯身奏道:「現在亂局如此,朝廷對遼東卻無定論,是戰是款,需有定論,然後方可行之。若仍是戰,陛下退兵不妥,若是要款,需早定和議,然後方撤回在兵,可保無虞。」   崇禎臉上立時變色,怒道:「誰人敢言款?!」   范淑泰奏道:「外間皆有傳言,道皇上密遣使者赴遼,與虜言款事。款事一畢,便可騰出手來,用兵關內。臣以為,北宋每議款則失地,失地則議款,君王闇弱,天下乃至鼎革。陛下乃英主,必定不會如此,蹈此覆轍。」   他見皇帝面色並不甚怒,又大著膽子說道:「若是皇上果真如此,則天下士民必定沸然,大失天朝尊嚴。天下本已紛亂,皇上再失尊嚴,則事不可為矣。」   崇禎對這些小臣雖不假辭色,卻也不肯多加斥責,因心煩意亂,便只草率言道:「兵無餉不行,南方局勢如此,明年再難有糧米銀錢送來,國家收入去了大半,如果能維持。」   范淑泰應道:「戎事在於行法,今法不行而憂餉,即天雨金,地雨粟,何濟?」   「朝廷何嘗不欲行法!」   這范淑泰的話越說越重,卻將皇帝的心腹話也逼了出來。 他身為九五之尊,卻已是無任何辦法可言。只得拆東牆補西牆,顧頭不顧□了。揮手將范淑泰喝退,崇禎見眾閣臣都緘言不語,知道這些滑頭不會出來應承,以免將來做了千古斥罵的替罪羊。無奈之下,只得令道:「既然如此,便命祖大壽仍鎮綿州、寧遠兩地,命趙率教領關寧兵五萬入關。」   此時整個綿州、大凌城、寧遠、山海關各鎮兵共約十萬,都是悍將強兵,明軍中唯一敢於八旗兵野戰的強兵。以這些兵防備八旗已是有些吃緊,崇禎一下子便要調一半入關,在他而言已是讓步,袁崇煥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妥,只是又說不出什麼理由,無奈之下,將心一橫,又上前奏道:「此時更是秋高馬肥,適合八旗騎兵做戰之時,若是突然有警,士卒難免疲敝,不如等到年底入冬,再調兵入關不遲。」   崇禎聽了一想,已覺有理。因勉強應道:「卿言有理,准議。」   正欲離去,卻見戶部尚書,大學士蔣德璟上前奏道:「皇上,戶部存銀不足兩百萬,現下四方都是用錢的時候。江北駐軍和川陝官軍的餉銀乃是重中之重,臣不敢怠慢因忽,只是庫銀馬上就要用罄,請皇上撥內孥銀給戶部,以暫取支用。如此,方能撐到明年北方各省的賦稅解來京師。不然,臣恐餉銀髮送不及,則軍心亂矣。」   皇家善財難捨,各臣自然是清楚的很。只是此時國家落到這個地步,料想皇帝必然千肯萬肯,散家財以助軍用。卻不料崇禎突然擠出幾滴淚水,向著諸閣臣泣道:「內孥如洗,皇家日用亦告匱乏。國用艱難,還望諸先生了。」   說罷竟然起身去了,把諸閣臣氣的發昏,卻也不敢有所抱怨。京師糧草供應,一則是從運何漕運而來,二則是海上以海船運送。南方此時供應斷絕,戶部無奈,只得先以庫存應付,京師糧價一日數漲,百姓小民怨聲載道,既然皇帝不管,他們卻也是顧不得百姓死活。哪管你饑民遍野,好官我自為之,讓地方官加緊搜刮,以充軍用,以發官俸就是。   待群臣四散而去,袁崇煥乍出牢獄,看著宮內太監並群臣來回奔走,竟是恍如隔世。他因入獄多年,家小早就有家鄉來京,就近照顧。到不比盧象升一人領著幾個奴僕宿於會館之內。因向盧象升笑道:「我雖有意邀你去我府中小酌,到是有些忌諱,不好拖累於你。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盧象升是江南宜興人,與現任大學士周廷儒同鄉,卻是明朝文人中難得的武勇之夫。他抵抗清兵,戰死之前曾親手砍死數十人,身中十餘箭,被劈中四刀,最後方倒地而死。為人最是忠忱豪爽,最瞧不起那些奸臣太監。別人如何,他自是不管,因知袁崇煥為人,此時見他如此,便嗤道:「元素兄,你竟也如此麼?大丈夫死則死耳,死都不怕,你偏又有那麼多花樣!我隨你去,咱們好生商議一下,先穩著大局,然後徐圖進取,到時候幹出成效來,皇上自然知道兄究竟如何,是何角色!」   崇禎為著銀兩發愁,張偉卻也同樣如此。為著穩定大局,明知道藩王府中是大筆的金銀財寶,卻偏生是一文也不能取。至於官府中的存銀,以明朝規矩,地方政府除了留下必要的開支外,收取的賦稅一律解送至京,存入戶部。是以奪的州縣雖多,除了有限幾個能拿出錢來帖補軍用,有的竟還有張偉撥銀過去,方能維持。漢軍現下已攻入湖南,眼看便要與左良玉一部會師,然後張瑞與契力何部的飛騎萬騎,再加上劉國棟的龍驤衛,並左良玉的大部兵馬,合攻福建。仗打了幾個月,漢軍每戰耗費的火藥彈丸,加上其餘的軍用物資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數月間銀子用的如水淌一般,眼見庫銀告罄,台灣那邊一時接濟不上,除了軍用之外,官府用銀竟致無能為力。兵凶戰危,苦的其實還是百姓,凡漢軍戰鬥,多用火炮轟擊城池,那些受損百姓,還有行軍之時難免損壞道路莊稼,這些都需錢來賠補。眼見一張張求告文書,張偉看的兩眼發黑,料想留在台灣的何斌一樣是眼冒金星,發一聲歎,無奈之下,便決定先拿著閹黨官吏開刀,逼取銀子來用。   想起李自成入京時,劉宗敏備了五千副夾棍,那些明朝官員,依著品級大小一律得交錢。那周皇后的父親,崇禎當年叫他助餉,他推說沒錢,只交了一萬銀子。被劉宗敏的夾棍一夾,卻一下子吐出五十萬兩來。京師那麼多文武大員,許多被夾的兩腿粉碎,甚至鄖臣李國楨,竟被夾的腦漿迸裂。於是旬月之間,竟得銀七千萬兩。張偉心羨之餘,卻知道自已不能如此蠻幹,也只得罷了。因令人傳了那吳遂仲來,問道:「閹黨餘孽當以阮大鉞最大,今天抄這人的家,我且問你,抄家抄出多少銀子來?」   吳遂仲略略一想,便答道:「金三千餘兩,銀十五萬兩。其餘古玩珍奇也值十萬銀,家產田土變賣,也可有五萬銀。」   張偉嘿然一聲,笑道:「好大一個財主!抄的好!所有的當年欽命的閹黨,家產一律查抄!」又問道:「拿捕閹黨,抄沒家產,江南士林可有什麼話說,鄭瑄等人可有什麼異議?」   「除了拍手稱快,還能有什麼話說?當年定案之時,各官都怕得罪人,不敢株連,不敢多列名單,還是崇禎皇帝定的人選,或誅殺,或抄家,或命還鄉,永不錄用。就是如此,還是定的太輕,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視閹人為死敵,這些閹黨被咱們抓了,一個個都似三伏天飲了冰水一樣暢快,除了稱頌大將軍英明果決,還能怎樣?」   「呸!讀書人又儘是好的了?天下官員,不是讀書人出身的有幾人,貪墨依舊!聖賢書讀來何用,盡付東流。此刻抄拿閹黨殘餘,只是因這幾個都不是什麼好鳥,留在地方白白給我添亂,又能討好一下東林黨人,我樂得做些人情。待到今年過去,大局穩定下來。嘿嘿,所有江南官員一律清查家產,巨貪巨蠹一個也跑不掉。到那時,叫他們見我的手段!」   因見陳永華入內,張偉起身問道:「復甫,可是祭太祖陵的事,已然準備妥帖?」   陳永華先向吳遂仲略一點頭,方向張偉答道:「是。黃尊素、高攀龍等人,再加上南京城內被執的中央大員,再有就是留在南方的東林儒生們,已盡數齊集。已選定了吉時,便是明日。先祭太祖高皇帝,爾後錫封靖難時遇難的方孝孺等名臣,此事過後,大將軍可以天下歸心了。」   明孝陵規模宏大,建築雄偉,形制參照唐宋兩代的陵墓而有所增益。建成時圍牆內享殿巍峨,樓閣壯麗,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圍入禁苑之中。陵內植松十萬株,養鹿千頭。成祖年間,以一衛兵守護孝陵,官民人等不得擅入。清兵入關後,對孝陵也是嚴加保護,不准損壞。康熙巡江南時,還至孝陵祭拜,是以這孝陵乃是中國保存最完好的帝王陵寢了。   原本守護孝陵的陵兵早被繳械逐出,由漢軍派兵駐守。明太祖乃是明朝開國帝王,在臣民士紳心中擁著不可動搖的地位,關防大事甚是緊要,由不得張偉不重視。按理來說,張偉入城之初,就該當前去拜謁孝陵,朱棣入南京前,鄭成功圍南京之時,都曾先往孝陵拜謁,以示對太祖的尊重。只是當時戰事正酣,武事未畢,文事卻是提不上日程。若是草草一拜,卻是將這借謁陵宣揚自已是正統的大好機會浪費掉了,豈不可惜之極?   是以一直待除福建、廣西、雲貴等地沒有攻佔,整個南方都落入張偉手中之後,方行此謁陵一事。除了張偉、陳永華、吳遂仲等原台灣文官系統的代表之外,還有黃尊素、高攀龍等東林大儒亦從台灣而來,再有他們的門生弟子,知交故舊;並原本南京城內的知名儒士,各部大員,地方上或投降,或被俘的方面大員。如此這般竟彙集了數千人,或是峨冠博帶的官員,或是青衣小帽的平民百姓,全部匯聚於孝陵正門神道外的下馬坊前等候。   張偉一早便沐浴熏香,不進飲食。待吉時一到,由皇城內的兵部衙門正門而出,在儀衛簇擁下自南京市區而出。沿路百姓早得了音信,不論賢愚老幼,願或不願,皆鮮花香案擺放於門前,全家老幼盡出,遠遠見了張偉儀衛過來,盡皆山呼舞蹈,跪拜如儀。   「嘿,帝王之尊如是乎?」   因見不論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又或是稚齡幼童,盡皆跪伏於自已馬前。張偉知道這是吳遂仲與鄭瑄商議後弄的鬼。以古人皇權為大,皇帝就是天子,乃是龍騰於人間,張偉此時雖不肯稱帝,不過不論是他的屬下文官,或是在前線四處征伐的武將,誰不想他登基為帝,自已也好百尺桿頭,更進一步?便是張偉自已,雖仍是覺得此事不對,大大的不對。可是事已至此,自已這麼多年大權在握,若是有些掣肘,只怕是親如何賦等人,自已也未必能容得。以一現代人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苛求古人?   搖頭苦笑一番,張偉扭頭象身邊喜笑吟吟的王柱子道:「柱子,你傻笑個什麼。」   因鄭瑄等人建言,張偉原本的親兵隊已正式改稱為羽林衛,王柱子也是水漲船高,被封為羽林衛尉。他憨厚老實不過的一個人,哪裡曾想過自已竟能坐到如此高位上來。這些日子當真是走路都揚塵帶風,歡喜不勝。此時張偉問他,他便立時大聲答道:「大將軍,我在想你登基為帝之後,我把老娘接來,也享享福!她老人家快七十的人了,我這傻兒子現在有點出息,當然要接她過來,讓她知道兒子現今也出息了。」   他是個老實人,卻沒有逢迎張偉幾句,只把自已所思所想盡數說出,卻是引得張偉一陣大笑。   「柱子,打天下易,守天下難。何況天下還沒有真打下來,若是此時就要耽於安逸,享受太平之福,只怕你這顆腦袋都未必保的住呢。」   見他雖是唯唯諾諾,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張偉知道漢軍實力強橫,明軍一擊就潰,漢軍又曾在遼東與女真人打過,到也沒覺得遼東女真如何的難對付。是以江南一下,各軍各將都是歡呼鼓舞,都道天下可得,太平易致,漢軍並台灣諸系的官員將佐,都到了享福的時候了。   張偉不再與他多說,因到了城門之外,便催令儀仗快行,卻見一路上儘是黃土鋪路,鮮花香案,說不盡的威風顯赫。待到了孝陵神道前的駐馬坊前,張偉翻身下馬,因見吳遂仲等人迎上前來,張偉沉著臉向諸人道:「太過鋪張!若是下次仍是如此,我便撤儀仗,微服簡行。教你們再弄這些!」   因見馮錫范亦在,便向他令道:「我這邊都是如此。那些將軍們天高皇帝遠的,還不知道怎樣!你知會各軍的軍法部,漢軍攻下城池,穩定局勢後,無論將軍士卒,一律不得居於城內。凡敢擅自取用州府庫藏,或是騷擾百姓,鋪張浪費者,一律軍法處置。不得放縱,不得姑息。」   馮錫范點頭應道:「大將軍不說,我也正要稟報此事。前些日子,漢軍下武昌後,竟有人在城內安置宅業,迎娶妾室。」   他抿著嘴角冷笑道:「那校尉就是武昌土著,原是衣綿還鄉來著。既然他這麼心急,末將已命他先赴黃泉,在那邊先行安家置業去了。只是有些舉措,比如鮮衣怒馬,縱騎城內,驚擾百姓;又或是喝斥州縣官如同奴僕,漢軍軍法無法處置。既然今日大將軍有命,那麼咱們也就好辦事了。」   向他嘉許一笑,張偉命人上前整衣,淨手。待一切整理清爽,方白服素冠,由神道向上而登,由正門而入,過寶城、明樓,一直至崇丘而止。其餘隨祭各人,皆緊隨張偉身後而行。   這祭文乃是官樣文章,除了對太祖的文治武功大加讚頌之外,其餘盡皆是指斥自當年成祖靖難之日起,成祖一系諸帝的荒唐亂政,比如嘉靖好道,武宗自封大將軍,神宗搜斂天下民財為已用,二十餘年不出禁宮;將明朝諸帝種種荒唐可笑,殘暴殺戮怠政輕疏等事全數念了出來,因是言之有據,特別是神宗當年派太監四處搜斂,荼毒天下,站在現場的人稍微有些年紀,都是親眼目睹。此時聽得那陳永華一五一十念將出來,將矛頭直指皇帝,而不是所謂「奸臣」,各人都是飽學儒生,雖是表面上不能贊同,心胸卻也是為之一快。待聽到張偉是建文後裔,此番回來要掃除弊政,興復大明天下,重振漢唐雄風云云,各人雖不相信,卻也忍不住暗想:「觀此人治政治軍,到是也有些手腕,不但神宗等人遠遠不如,就是今上雖是勤政,卻也差的甚遠。」   崇禎居帝王九五之尊,治理天下已近五年,越治而天下事越壞。在場諸人除了一些富商平民之外,哪一個不曾做過官,又或是關心政治的東林儒生,對皇帝的能力自然是看在眼裡。張偉以一小小海盜起家,到現在已擁有整個南方,能力高下立判。就是有人在心裡嘀咕幾句,奸臣,篡逆,卻也是對他的能力激賞佩服,再沒有別話可說。   待祭文念完,由張偉領頭,上香、獻爵,向崇丘跪拜行禮如儀。待三跪九叩禮畢,各人起身,祭祀孝陵一事,便告完成。此事一畢,張偉退後。卻由黃尊素上前,主持追祀方孝孺、鐵鉉、齊泰、黃子澄等當年靖南一役死難的忠臣良將。當年成祖入京之後,追逮建文帝屬下各臣,首倡削藩的黃子澄、齊泰等人,全被凌遲處死,抄拿全家,族中老少盡皆處斬。而方孝孺更是因太過強項,得罪成祖太重,被誅十族。鐵鉉力抗成祖甚久,守備山東,竟使成祖不得不繞道而攻南京。初時尚想招降於他,鐵鉉卻是正眼亦不肯看成祖一眼。結果當場被碎屍割乳,殺其全家,他的兩個女兒被充入教坊司為營妓。後來有司上奏成祖,道是鐵鉉妻子並女兒每天要接幾十個兵士,已經都有孕在身,請求皇帝寬恕。卻不料成祖批道:「由她,不地到長大也是個淫賤材兒。」   黃子澄妻在營中生一十歲小廝,奉旨也都道由她。後來鐵妻病故,有司上奏,成祖批曰:「吩咐上元縣抬出門去,著狗吃了。」   當初靖難起兵的誰是誰非,在這些儒生眼裡自然是清楚的很。再加上成祖當年抄拿殘殺太甚,動輒誅人九族,一殺便是一大批。忠臣義士多半絕後,妻女被人淫辱。現下隔之當年雖已是兩百餘年過去,隨著陳永華追祀的祭文聲起,仍是有不少人激動落淚。待聽到方孝孺追諡為文正,配享太廟,其餘各人亦都有追諡,隨祭諸人都是連聲稱讚,只差伏在地上,向張偉山呼萬歲了。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成祖建文叔侄爭位,誰當皇帝干臣子何事?只是以當時儒家學說傳承來看,方孝孺等人卻是難得的忠臣,可以堪與岳飛、文天祥等人並列。張偉雖也是反逆,卻將成祖及成祖身後諸帝罵了個遍,自已到好像成了正統的皇位繼承人。成祖得位不正,到此時終於結出了最大的惡果。   待祭祀諸事完畢,張偉卻是不肯放著眾人離去,將各人帶回城內,在皇城內宮門前賜宴。這些人中黃尊素因其子黃宗羲鐵了心跟隨張偉,一心要求天下大治。黃尊素無奈,也只得從子之志,為張偉效力。好在東林黨內心懷天下者多,到也不是一心忠於一姓皇室。自他投順之後,高攀龍、吳應箕等人亦是決心為張偉效命,奠立新朝。而史可法、王忠孝兩人早就放棄為明朝效忠盡節的心思,此時兩人卻是留在台灣,因台灣官員被調入內地者甚多,這兩人已是接手政務,都入台灣軍機處秉政。其餘黃道周、姜曰廣、張慎言等人曾在中央為官多年,一時卻是難以投順,卻被漢軍半拖半拽,強迫而來。各省的巡撫、巡按、推官、州同等各級官吏,其中有欲為新朝效力,博個開國功臣名份的,亦有死臣明朝,不肯歸順的。更多的乃是首鼠兩端,要看看風色再行決斷者。   「諸位,請滿飲此杯。」   略掃一下眼前被留下賜宴的千多名文官儒士,鄉紳代表,張偉心中雪亮,知道那些眼光熱切,一心想被留用的,大半卻是品格不佳,官聲平常者。越是那些對自已鄙夷不屑的死硬份子,卻是難得的清正廉能之士。而那些畏首畏尾,張惶失措者,大半是些膽小怕事,或是沒有決斷的無能之徒。   見各人或是隨他飲酒,或是全不理會,張偉只做不見。夾了一口菜吃下,便不再飲。只向吳遂仲略掃一眼,那吳遂仲立時理會。站將出來,向場中諸人先敬一懷,然後大聲道:「漢軍初定江南,政事繁蕪。這麼多省份州府,止留了州縣知府於地方敷衍,一時半刻的還能將就了事,時間久了,難免會拖延政務。」   他歎口氣,向著眼前坐的最近的張慎言、張有譽、范景文等原明朝的中央堂官道:「各位都曾是各部的主官,自然知道沒有中央協調,地方上實難料理。在台灣時,吳某便是負責協調處置各衙門事物的軍機官,說句狂話,大概和大明的內閣官員職權相似。現下以大將軍的意思,還是要重立中央,再設內閣。內閣中設總理內閣大臣一員,協理大臣若幹員。內閣之下,原六部以外,增設理藩部管理與西夷交通、諸藩王士司事物、設靖安部捕盜拿賊,維持地方治安、設稅務部收繳天下賦稅,內閣及各部皆由大將軍統管之。除此之外,都察院不歸內閣管治,管理彈劾糾察官員之務。其餘翰林院、通政司、大理寺等院寺依舊,悉從舊制。因人才難得,咱們台灣出來的官員,不曾治理過這麼大的地方,是以要請各位出來襄助吳某,共謀大事。」   見各人都是默不做聲,吳遂仲微微一笑,向著張慎言道:「張老先生,你便是不想從逆,也需得為百姓著想。天下紛擾,四處軍興。若是仁人君子們都置之不理,那百姓們又該如何呢?」   說罷,也不待各人發話,便向身邊由台灣帶來,原本的軍機書辦們,亦就是現在的內閣中書官們令道:「將任命名錄拿出來,依著姓名,職務分發下去。從今日起,眼前的諸位,都是我大將軍的臣下了!」   各內閣中書並雜吏佐使聽了吳遂仲命令,立時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赴宴人群中遊走奔忙。將各張填好的內閣任命狀遞交至各人手中。還有各人的印信,新制官服,佩劍,都依著台灣的官員配置,一體下發。   因張偉早有規制,道是明朝官員常服上繡花鳥魚蟲,率獸食人,不成體統。是以恢復唐制,官員常服止以顏色區別品級。待到了此時,定制三品以上服朱紫、五品以上服綠,九品以上服青。又使官員並吏員皆佩劍,並按時考較劍術,略以恢復文人的武勇之氣。   待這些官服等雜物發放完畢,整個宮門廣場上已是鴉雀之聲可聞。上千人默然不響,各人面面相覷,無有一人起身謝恩以表示接受任命。張偉原欲令鄭瑄起身,卻見他微微搖頭,以示不可。轉念一想,此時誰若站起身來,接受任命。便是率領大家投降的第一人,別人也罷了,這個出頭鳥必然是名聲大壞,將來難以容身士林。   張偉微微苦笑,心知此事無法勉強鄭瑄,若是將他名聲弄的壞了,於已無益。這中國人當真奇怪,明明大家都想投降,卻極是討厭在此場合做第一人。待將來大家明明都降了,一提起某人,便道他是利慾熏心,第一個跳將出來屈膝,當真無恥。鄭瑄此前雖然已為張偉辦事,不過是以唯持南京士民百姓的名義,此刻他來出頭,卻是極為不妥。   正在難堪之際,卻見有中年男子笑咪咪站起身來,竟當眾將原本著於身上的綾羅長袍脫去,換上放於身邊的綠色官服,將那烏紗官帽輕輕拂試一翻,戴於頭上。又將佩劍、魚符佩帶穩妥,然後站到一邊的通路之上,就在那方磚上跪下,向著張偉舞蹈而拜,山呼:「大將軍萬歲!」   張偉大喜,急步上前,將那人扶起,向他微笑道:「公當真是良人!」攜著他手,將他帶到自已座位之前,問道:「敢問先生姓名,曾居何職?」   那人洋洋得意,一張臉笑的皺將起來,那一隻罕見的鷹勾鼻子卻越發的挺直。正在顧盼自雄,完全不顧場中各人向他怒目而視。待聽到張偉問他姓名,忙躬身答道:「下官馬士英,天啟元年進士及第。崇禎三年任南京戶部主事,去年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宣府巡撫。偶因小過,便遭戍罰,現寓居南京,並無官職。」   張偉臉上頓時霍然變色,冷眼向那馬士英渾身上下一陣打量,心中暗想:「果然生的好一副奸臣樣!就是這傢伙,勾結阮大鋮敗壞朝政,排擠史可法出朝。與左良玉大打內戰,完全不顧長江防務。到最後弄的天下紛亂,清兵迅即過江,覆滅南明。此人,當真是明末奸臣之首,可惡之極!」   那馬士英被他一瞪,已覺一股殺氣將自已籠罩,見張偉目露凶光,上下打量自已。臉色已是越來越陰沉可怖,眼見嘴角一努,便要將自已拖下去處斬。他只覺害怕之極,卻又覺得渾身癱軟,就是想呼救亦是發不出聲來。他心中只是納悶,自已與這位大將軍只是初會,卻不知道好好的為什麼就觸怒於他,惹來這殺身之禍。   此時在張偉身邊的吳遂仲亦是發覺情形不對,他腦中略轉,卻是想不起來這馬士英為何事得罪過張偉。只是當此之時,無論什麼深仇大恨,卻沒有這大業來的更加重要。將心一橫,幾步奔到張偉身邊,向他長身一躬,笑道:「恭喜大將軍,今日收得這些良臣輔佐,將來大業可成矣!」   他原本就是醫官,最懂得保養之道,是以四十餘歲年紀,雖忙的臉容憔悴,到是中氣十足,又特意加大了聲音在張偉耳邊大吼,一時間張偉耳朵之內嗡嗡做響。頓時驚醒過來,惡狠狠瞪了吳遂仲一眼,卻將眼中殺氣一收,展顏一笑,向著馬士英道:「適才想起一事,竟失態了。」   那馬士英兩腳一軟,一陣涼風吹來,已覺前心後背都已濕透。張偉心中卻又有了決斷,因問道:「馬老先生,適才是以何官職委你?」   「回大將軍,委臣下以戶部主事一職。」   張偉吃了一驚,心道:「讓你做戶部主事,你不出半年準得被卡嚓掉!」   向他微微一笑,那馬士英又打了一個寒戰,不知道張偉又是何意。卻聽得張偉言道:「你原本已是做到巡撫,戶部主事太過委屈。理藩部還缺一侍郎,你便到理藩院做侍郎去。」   在他肩頭上略拍一拍,笑道:「好生去做,將來能做到內閣大臣,也未可知。」   見那馬士英大喜過望,骨頭都輕了三兩。張偉微微一笑,心知以這種奸滑之人做外交大臣,將來那些洋鬼子和倭人都有得頭痛,到也是人盡其材。   這馬士英第一個跳將出來,其餘一些被剝職閒住,或是原本位卑職微的小官兒們也紛紛當場易袍換服,佩劍魚符,將漢官的全套官服穿將起來。這些人一動,那些還顧忌面子,或是心有不甘的大儒顯官,一個個雖是無奈,卻也只好將官服印信收起,雖是不換,卻也算是接受了官職。張偉心中滿意之極,這種場合原本便是危險的很,一夫倡命,萬人響應。若真是有人不顧死活,跳將出來反對,然後一頭碰起,以示抗議。那麼其餘的那些清正大臣,則必然會抗命不受。   待那些各級小臣散去,便由內閣總理大臣吳遂仲召集,至宮城內左掖門召開內閣會議。由吳遂仲任總理大臣,何斌任戶部尚書協理大臣、鄭瑄任禮部尚書、袁雲峰為工部尚書、張慎言為刑部尚書、黃尊素為兵部尚書。此六部尚書皆領內閣協理大臣銜,其餘理藩、稅務、靖安各部皆是新部,為了怕這些原明大臣有所牴觸,是以新部尚書並不掛銜協理,加入內閣。   此番張偉設定官制,原本是要大改,又或是依足台灣規矩而行。卻被陳永華勸住。此時人心未定,大改官制極易引人反感。是以除了添加幾個部院,又將負責督察官吏的都察院地位撥高,使之不受任合人的節制,與內閣並列,已經是現階段最轟動的改革。這些儒生原本興頭的很,以為都察院仍是言官組織,或是地方巡按掛名御史,行巡查之實。卻又發現張偉乾脆取消都察院的建言職權,改為專門督察官員行止,是否貪墨,是否瀆職;至於原本的勸諫之權,卻歸於各科的給事中。其實在明朝之前,一向是監察與建言分開,明太明使台諫合一,表面是增大了言官的職權,卻使是監察百官的職權流於虛設,言官們風聞奏事,地方上由掛名的巡按巡行,又因職權合一,無人督察。再有受制內閣,都察院形同虛設,言官們只是朝中大員攻訐政敵的工具罷了。   「諸位宰相請坐!」   因見各人詫異,吳遂仲先在左掖門城上的閣中坐下,他身為首輔,自然是坐於正中,便是張偉雖然與會,亦只是坐於吳遂仲對面,並不能與他並肩而坐。以明制而言,各大學士雖然有丞相之權,卻不可有丞相之名。明太祖有命,後世子孫不得復設丞相,凡有敢進言設相者,族誅。是以明朝內閣發展到巔峰之際,內閣首輔手操百官任免之權,有票擬封駁權。尊重大學士的皇帝口稱先生而不呼其名,其地位尊崇顯要,卻也是不能稱相。此時吳遂仲公然稱其餘內閣大臣為相,卻也難怪他們詫異。   「大將軍有命,凡內閣大臣皆視同宰相,許臣下以宰相之名相稱,亦應以國家重臣,助君上協理陰陽,都管百官,不可以畫諾食碌,凡事秉承上意的伴食大學士自詡。國家設相,其意在於匡扶君主,協理天下,而不是天子家奴。」   他這番話說的更加大膽直接,袁雲峰到也罷了,其餘舊明大臣皆是臉上變色。轉回頭看張偉臉色,卻見他微微點頭,顯是對吳遂仲的這番話極是贊同。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九章 平定江南     吳遂仲卻不理會各人神色,又道:「內閣會議每月舉行三次。會商軍國大事,內閣會議決斷出來,雖大將軍不能更改。若是大將軍不同意內閣會議結果,可退回令內閣重議,若內閣堅持原議,則要麼大將軍亦加首肯,要麼則內閣全體辭職。此時一切尚在草創之中,內閣暫於此處會議,待將來擇一宮殿,專由內閣會議之用。再有,內閣會議時大將軍可來旁聽,但不能發一言,若是大將軍擾亂內閣會議,則要麼內閣請大將軍請出,要麼休會。」   他此刻雖是大將軍長,大將軍短,但各人都知道張偉必然登基為帝。這一切舉措,想來就是張偉當了皇帝,亦是不得更改。這張慎言等人都是明朝大臣,自然知道明朝內閣運作情形。雖然皇帝表面上尊重閣臣,只稱先生而不呼其名,但內閣不過是仰承皇帝鼻息,奉旨行事罷了。若是遇到那些剛愎自用的皇帝,內閣更是形同虛設,比之唐宋的相權之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此時聽了吳遂仲所言的這些條程,比之唐宋之際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各人都是飽學大儒,如何不知道相權遏制君權,對天下事大有好處。只是明朝皇權漸重,各人也都是習慣了皇帝獨大,臣子為奴,此時聽了這些,竟覺得匪夷所思。   張慎言原本對張偉大有惡感,覺得此人已大受帝恩,位極人臣,卻是不忠不義,起兵反明。此時聽了這些官制舉措,對張偉已是大大改觀。因點頭讚道:「若是人臣皆能發揮其能,皇帝居中而導,而非事事掣肘,則天下事可為。」   鄭瑄卻疑道:「此時大將軍草創制度,想必當為後世子孫萬世之法。大將軍英明睿智,殺伐決斷,到不懼有權臣亂政。若是後世有曹操、李林甫那樣的亂臣奸相,該當如何?」   吳遂仲微微一笑,向著陳永華笑道:「復甫兄,這便是你的事了。」   張偉原本欲命陳永華為兵部尚書,助他指揮漢軍,陳永華卻道:「兵部以文官主事,只是管理將軍品秩、糧草調度、餉銀、軍械下發、製造,並不能直接指揮軍隊做戰。若是此時以為我有些才幹,以兵部干涉漢軍做戰,只怕是開了文官直接指揮軍隊的惡例,明朝殷鑒不遠,大將軍當慎思之。待將來成立參軍會議,以漢軍參軍研究決定做戰方略,報呈大將軍決斷,文官主行政,武官主做戰。文官不干涉軍務,武官卻也不能掌握糧餉,以免尾大不掉,擁兵自重,這才是國家常法。」   他說的甚是有理,張偉無奈,因想起都察院職權甚重,交給高傑這樣的小人卻不能放心,只得以都察院院判一職任命,陳永華無法推脫,也只得應了。因都察院負責監查百官,不受內閣管理。由其監察之職甚重,可以參加內閣會議,但亦不得發言,只是監督內閣諸臣是否違法亂紀罷了。   陳永華因記起內閣中他不得說話,向吳遂仲瞪了一眼,又向其餘閣臣點頭致意,扭頭一點,卻見幾名青衣官員,正坐在閣臣下首奮筆疾書。   吳遂仲會意,便向各人解釋道:「史筆如勾,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幾個,一些是專門記錄大將軍行止,以為後世子孫法的史官;一些則是都察院派來的書記官,專記各位的言行,以備查閱。上至內閣,下到九品小吏,都察院都可派人記錄查看,隨時捕拿。至於權臣奸相,自然無可遁跡。況且,無論賢愚於否,內閣首輔任期只得四年,若是得到信任,可令臣下議其任期政績,上佳者可連任一界。任滿後,不得再行連任。若是都察院查其有劣跡,雖百官推舉,大將軍任命,亦不得連任。如此,雖曹操再生,亦是無法專權矣。」   這些中央官制並內閣權力的改革,都是張偉苦心孤詣,與身邊諸文人及軍機諸人商討所定。雖然尚是草創,有疏漏及不足處,卻在學習唐朝省台寺制度的同時,加以改良,不但避免了權臣專政,亦是避免了皇權與相權的衝突。於此同時,那些舊的翰林院、大理寺、國子監等機構卻也未曾裁撤。此時為了大局穩定,多安排一些從地方上招過來的官吏,也只得在財政上賠上一些。待大局穩定,政通人物,方是裁撤冗官冗員之時。   大明崇禎四年十月初,漢軍龍驤衛、飛騎、萬騎、金吾衛左右兩軍,連同炮軍共約六萬人,自浙、粵、湘三省分路攻入福建。初時各軍行進甚是順利,左部漢軍連是漳、泉,逼近福州;自浙入閩的漢軍飛騎萬騎則旬日間攻克建寧、延平,與攻入汀州府的龍驤衛會師合圍福州,再加上左部漢軍,六萬餘漢軍將福州城圍的水洩不通,城內明軍雖然人數尚且略多於漢軍。只是大半是遠來的客軍,遠來自湖北、兩廣,雲貴滇兵,這些客兵每戰必逃,逃必擾民,兩手沾滿沿塗百姓的鮮血,真正的硬仗卻是一次也沒有打過。而真正勇於做戰的,只是福建當地駐軍,還有鄭芝龍家人部曲數千人,若不是依靠這些兵士,福州一日便被攻下。   漢軍連日轟城,徹底切斷了福州與外地聯繫。施琅所部水師又從舟山開赴福州港口,徹夜不停的轟擊福州城內。城內房屋崩壞無數,百姓軍士死傷遍地。那鄭芝龍心知城破之日必死,率領家丁部下拚命守衛,自漢軍圍城之日起便未下過城牆。又強募百姓上城修補,城牆崩壞,便用百姓房屋磚瓦木料隨時候補。圍城十日,漢軍急切間竟不能下。   劉國軒等人無奈,只得飛騎報與張偉,張偉接報立時大怒,知道是諸將因戰事即將平息,不欲使士卒多增死傷所致。只是事關江南大局,若是福州一戰拖的過長,只怕那些心向明朝的降官降將又欲生亂,因此立時命人持大將軍令符,飛馳入福建軍前,命漢軍接令後三日內克城,逾期不能破城,則前線將領盡數免職,下軍法部獄。   接到張偉書信命令,前線各將皆是大急,只是福州城高堅險,鄭芝龍又早有準備,深溝堅壘以待,守城的閩軍和鄭氏家兵拚命做戰,接到命令後漢軍立時強攻一次,但沒有龍武衛相助,缺乏肉搏兵種的漢軍傷亡太大,各將眼看部下紛紛倒在城下,皆是看的兩眼出血,心疼之極。到是左良玉臨機一動,令萬騎射手紛紛射箭入城,上附招降文書。命那些客兵反水,攻擊閩兵。若是他們依命而行,則到時盡數赦罪,若是跟著閩人繼續抵抗,城破之日,盡數屠滅。   客兵原本就是害怕漢軍攻城後屠城,是以雖不能力戰,卻也跟在閩兵之後搖旗吶喊,以壯聲威。待接到漢軍招降書子之後,軍心立時不穩。鄭芝龍雖派兵嚴防,卻又哪裡防備的住。到了晚間,數千客兵發一聲喊,持刃狂衝至城門之處,將鄭氏家兵攆走,搬開塞住城門的沙包土石,大開城門,迎接漢軍入城。早有準備的漢軍立時衝入,以火炮在城門內一陣狂轟,火槍齊發,萬騎的強弓亂射,不分閩兵客兵,當場就射殺無數。可憐那些衝在最前頭的客兵本欲博個頭彩,得些好處,卻被殺紅了眼的漢軍一陣亂槍打的如蜂窩一般,慘死當場。城門一失,有著優勢火力的漢軍對著數量及戰力低劣之極的明軍,只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罷了。   待攻到福州總鎮府前,鄭芝龍屬下卻有不少自澳門買來的洋槍,再憑上幾門小炮,他那府衙又修的高大結實,一時間竟攻不下來。還是劉國軒惱了,命人推來幾十門火炮,齊齊對準了鄭府一陣狂轟,將那鄭府炸的雞飛狗跳,亂石崩雲。從半夜至黎明時分,火炮一直輪番轟擊,初時鄭府內尚有人還擊,待到天亮大亮,漢軍諸士卒一眼看去,只見處處斷瓦殘垣,殘肢斷臂。漢軍入內搜索了半日,方在鄭府大堂之下將鄭芝龍的屍體扒拉出來,早就死的硬挺。   「這人也是一代梟雄!命人好生收斂,送回他老家,命他的族人好生葬了。」   劉國軒一聲令下,早有漢軍士卒押著在城門俘獲的鄭氏家兵過來,命他們尋些草蓆將鄭府內所有死難的上下人等盡數包裹了。尋些老成可靠的,給了銀兩盤纏,將這些屍體送回給安海鄭氏處置。   眼見那些殘兵敗卒在廢墟堆裡尋找屍首,扒拉出一具鄭氏族人的屍身,便以草蓆包裹,放在一邊。張瑞等人因見無事,向劉國軒告一聲罪,自去別處巡查。那福建巡撫朱之馮原是要上吊自殺,誰料草繩搓的不實,吊了兩次俱不成功。待漢軍攻入巡撫衙門,此人早就斷了死志,呆頭呆腦的盤膝坐於巡撫衙門大堂之上。被漢軍一舉擒獲,為防各省客兵和閩軍殘卒禍害百姓,張瑞等人借了他的巡撫關防大印,並漢軍軍法部招帖告示,並所有駐防明軍盡數前來自首投誠,逾期不至,或是擾亂百姓者,盡數誅殺。   因此戰太過慘烈,死傷甚眾,又有零星散兵四處躲藏抵抗。雖第二天就命人前往南京報捷,城內卻是戒備森嚴,四處追剿散亂敗兵,拿捕明朝官員。槍聲火光並零星的炮聲數日內不曾停歇。算來自漢軍攻佔鎮江、南京,竟未有過如此激烈抵抗。到後來劉國軒與張瑞等人會商,下了戒嚴令,所有百姓官紳,出門者視同叛逆,窩藏明軍者,發現明軍不報者,一併視為助逆,一體依律處置。如此這般,直亂了十日之後,福州方才大定,撤戒嚴,恢復商貿行人。   十餘日軍民人等不得出行,只有漢軍監督下的運屍隊方能出門,因屍體過多,為防疫病,卻是不能掩埋,只得命人在城外晝夜不停的燃燒焚燬。鄭府上下死難的屍體早就運出城外,卻因戰事尚未平息,四處混亂不堪,不得啟行。百餘具屍體放在城外,雖是深秋天氣,卻已是開始發臭腐爛。那負責運屍的小兵頭目無奈,只得進城稟報了劉國軒,請他開恩,讓他們即刻起行。劉國軒因當年一同隨張偉奉侍鄭芝龍,雖無甚故主之情,卻也不欲使芝龍身後事太過難堪。竟格外開恩,命人於城內搜尋了幾十副棺木,送出城去,將鄭府有頭臉的盡數裝斂了,以防屍臭。又特命張瑞派出一隊飛騎,護送這些人回安海。卻又想起一事,將那些鄭氏家招集過來,問那幾個頭目道:「咱們家大將軍初投鄭老大的時候,他有個兒子在日本平戶出生,是鄭老大與一個日本女子所生,叫什麼田川夫人來著。這母子可曾回國,又可曾死在福州城內?」   那幾個親兵頭目面面相覤,不知道這漢軍大將是何用意,各人一時猶疑不定,皆是不敢回話。   「你們莫怕!我來福建之前,大將軍曾經有諭,命我善待鄭氏家人。又想起當年投靠鄭老大時,他正好有一子出世,是以吩咐幾句。若是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死,大將軍命我派人好生照看著。鄭老大家資千萬,大將軍命抄沒以充軍用。若是鄭老大尚有後人在,自然要留些家財供他使喚。」   「回將軍,大將軍所言,當是鄭森。他現下八歲,去年隨其母回來福建,現下隨母親在安海老宅居住,是以母子平安,並未死難。」   劉國軒點頭一笑,到也不以為意,因命道:「我寫一封書子,給當地縣官,令他好生照料。鄭府家財漢軍必定要抄沒,不過到是會留下二十畝地,千兩銀,一處家宅,給他們安身就是。你們到安海後,願意留在當地,可為廂軍,可為靖安巡兵,若都是不願,也可四散為民。只要安份守法,自然不會有人為難你們。若是心戀舊主,還想做亂……」   他努起下巴,向著不遠處焚燬屍體的化人場方向冷笑兩聲,向這百餘人厲聲喝道:「這便是下場!」   見各人都是諾諾連聲,都道願意安份為民,不敢做亂。劉國軒在馬上大笑幾聲,在馬屁股上打上幾鞭,滿面春風的去了。   福建戰事一畢,張偉命劉國軒就地於福州駐蹕,撥了一些船隻與他,命他防範福建與台灣;命左良玉駐蹕廣州,派偏師入南寧,攻佔廣西,至於廣西、雲貴等地土司,命漢軍不得與其衝突,待將來更換敕書,仍命土司鎮守當地,不使生亂就是;命張鼐駐蹕南昌,其金吾衛一部駐長沙;孔有德並金吾衛一部,萬騎一部,加之兵,約三萬人駐襄陽、荊州,連同投誠明軍改編的近兩萬廂軍部隊,約五萬人警備荊襄,此處甚為緊要,是以駐防兵力亦是最為強大。   中央官制改革事畢,雖張偉並沒有建號稱帝,卻也是令行禁止,諸事順手。何斌自台灣而來,接手戶部。一至南京,便著手清理帳目,接手各州縣的財賦大權。舉凡庫藏、各地存銀、來往帳目、田土丁銀收取憑單,盡數被他理順分清。以皇明規制:戶部掌天下戶口、土田之政令。下統四部,曰總部,管理田土、農桑、賑濟、存恤、會計、漕運。設郎中、員外各一,主事四,都吏一,令吏十二,典吏二十五;其餘有度支、金部、倉部,全管國用開支、賞賜、雜支、出納、倉庫府藏等物,設官如總部同。除了將收取賦稅一項撥給專門的稅務部外,又專設海關一署,將與外國貿易一事專委海關,其收取的關稅等收入直入中央。雖然地方官員此刻多半從缺,那些署吏因張偉甚忌明朝小吏舞弊貪墨,此時正在甄別人選,盡數不用;卻因賦稅免收,各地又暫行軍管,縱有盜案之類,也是由靖安部下統各地方行司管理,是以地方官員竟暫且無事。待中央戶部將各種雜務接管過去,更是越發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至於黃尊素領兵部,不過是裁撤明朝冗兵,統計明朝軍械、軍戶戶籍等務。張偉讓他為本兵,不過是借其清名罷了。其餘各部,亦都仰承內閣之命辦法,革除舊弊,卻也並不大張旗鼓施行新政,是以江南兵革漸息,各地平靜如昔。而身處最底層的百姓,卻因免了所有苛捐雜稅,均是欣喜若狂,眼見秋收在即,往常收成,到有大半要交給官府田主。到得漢軍到來,除了那佃農仍需交租給田主之外,竟不需再出一文。若是家中自有幾畝土地,則想必來年手頭更加寬裕。江南雖然號稱富庶,實則明朝財賦大半出自於此,那出上好稻米地方,除了正賦加派之外,還需給皇室進貢上好稻米,更是額外負擔。待張偉將這一切都行免去,一時間名聲大好,各百姓哪管誰人為皇,何人為帝,只需眼前有現實的好處,自然是對施政者感激不已。那些下層儒生鄉紳亦需交稅,正賦之外那麼許多的加派,各人亦都是怨聲載道,待得了這些實惠好處,原本還嘀咕張偉名為靖難,實為反逆的各人,卻亦都改口讚頌不已。此時哪怕就是崇禎親至,再想重新加派,亦是難矣。百姓若不是好處,到也罷了,得了好處再想奪去,卻是難上加難。   到得崇禎四年十二月初,江南除廣西一部,雲貴大部尚未平定之外,江南已是局面大定。張偉一直擔心的忠於明朝的官紳儒士倡亂並未出現,數十萬明朝降軍已是安置妥帖。大半回鄉務農,或是留在城市做工;小半成為廂軍,或是加入靖安司的治安部隊。五萬廂軍並不在沿江駐守,而是駐於內地衝要大城,協助漢軍輯查盜案,巡靖地方。雖然餉銀只得漢軍一半,卻比之原來饑一頓飽一頓的強上百倍。雖然廂軍只是普通的駐防部隊,除了服飾改為漢軍模樣,裝備卻仍是原本模樣,除了軍紀和訓練有所加強,在沒有徹底收服之前,張偉卻是不能將上好裝備交與他們。   待到得十二月底,北方正是一片慘淡。古時天寒,北京城內早就是大雪封城。因南方糧運早就斷絕,北京城內糧米不能自給,糧價飛漲。普通的平民百姓早就不能果腹,待到了隆冬季節,天寒地凍。富貴人家什麼地龍、火坑,早就齊備。貧苦人家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閒錢御寒。   崇禎在冬至那日,曾親赴天壇祭祀,求告昊天上帝,來年務必保估他的大明帝國風調雨順。待從天壇返回內廷之時,一路上雖是早就淨街,他卻也是知道了城內情形。一路上只覺冷冷清清,全無喜氣,待回到禁宮,至景山上觀景,只覺城內鐵灰一片,當真是愁雲慘霧,觀來能令人斷腸。正愁苦間,卻見幾個心腹太監匆忙而來,崇禎一陣心煩,以為又是外面閣臣來催江北駐軍的餉銀,太監們無奈,來尋他稟報。   待那幾人攀上這景山上正殿門前,崇禎俟其近了一看,因見是王承恩打頭,其後東廠提督太監王德化緊隨其後。崇禎心頭一陣納悶,心知這些人此來必有要事。若是閣臣求見,若是前方催餉,只是王承恩跑來便是,這王德化卻是不必跟來。   因見他們一頭一臉的雪,崇禎卻是甚喜雪景,因含笑道:「適才朕進來時,天氣只是灰濛濛一片,朕見了甚是不喜。卻原來是作雪呢。」   招手將他們都傳了進來,見王承恩與王德化都欲行禮,便笑道:「每天都要見朕多少次,不必行大禮了。」   兩人雖得了皇命,卻還是跪下去行了一禮,方站起身來。因見崇禎歡喜,兩人面面相覤,不知如何是好。王承恩因事不關已,卻是不肯先行說話。那王德化見他一臉漠然,顯是不肯出頭,一時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向崇禎稟道:「皇爺,南邊的情形有些變化,東廠一得了消息,奴婢這便過來了。」   崇禎神色一陣黯然,向他道:「是張逆得了南寧的事麼?朕已經知道,著令前方將士來春進兵,先攻荊襄!」   轉頭問王承恩道:「昨日本兵有本奏來,說是關寧那邊積雪難行,待來春雪化,那趙率教方能帶兵入關。你幫朕票擬批本,著令一待開春,不論雪化與否,一定要關寧兵快些入關,不得耽擱遲誤!」   「是,皇爺。奴婢一會便過去。」   他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有著幫皇帝批本票擬的權力。是以終明一世,秉筆太監都是最有權力的大太監,司禮監在全盛之時,有小內閣之稱,秉筆太監也有內相之稱。   崇禎又向王承恩問道:「你此時過來,有什麼事奏報?」   「內閣有題本呈來,說是京師內米價漲的太過厲害,不少百姓衣食無著。天又太冷,恐有民變。奏請皇爺,是否設粥廠賑濟災民?還有,由關外調兵,亦需餉銀軍糧,也需戶部撥給。戶部偏又叫嚷著沒錢。」   崇禎不耐,訓道:「此事朕早便命戶部在北方加餉,以備來年軍用,哪裡還需奏請?」   又沉吟道:「京師干係重大,不可生亂,命戶部拿出錢糧,在九城各處開設粥場。」   王承恩應諾一聲,忙不迭去了。崇禎卻見那王德化呆立不動,很是奇怪,因問道:「你為何還不去?」   王德化撲通一聲跪下,青白著臉,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心中太過害怕,因向崇禎稟道:「皇爺,還有一事……」   「快說,吞吞吐吐,成何體統!」   偷偷抬頭瞥一眼崇禎神情,見皇帝蒼白著臉,坐的筆直,搭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王德化將心一橫,奏道:「皇爺,東廠佈置在江北的番子來報,那張偉在南京召集江南群臣,一月間有陳永華、何斌、鄭瑄、黃尊素等文臣並漢軍武將連續三次勸進,讓他即皇帝位……」   崇禎只覺一陣頭暈,雖仍是挺直腰身,不肯在臣下面前失了皇帝尊嚴,又開口問道:「他想必是答應了?」   王德化用手指死命扣著大殿內的金磚縫隙,不敢抬頭,只小聲答道:「他初時不受,後來說道皇爺闇弱,不可為天下主。他不敢即刻登基為帝,只肯為漢王、大將軍,行監國事。」   「不過是效古人禪讓時三讓而不受,以示謙遜罷了!行監國事,與登基無異!朕且問你,他何時受漢王位,行監國事?」   「回皇爺,應是崇禎五年正月。此時南京那邊,正在準備他稱王的儀衛、印信,又在打掃宮室,只待他告天祭祀之後,便會搬入南京皇宮之內。」   崇禎猛然起身,只覺得眼前物事不住打轉,竟然站立不住,又頹然坐下。他此刻暴怒之極,只是無處發洩,心中一陣發堵,張開嘴來一陣乾嘔,卻是什麼也吐不出來。王德化等人大急,急忙衝到他身邊,將他扶住,嚎啕道:「皇爺保重!皇爺萬金之軀,不合為了這叛賊傷了龍體。待開春咱們大軍打將過去,擒了他誅滅九族就是。」   崇禎卻又是鎮定過來,將這些太監推開,冷笑道:「召集內操,朕要親自訓練,待來春時,朕未必不能御駕親征!」   所謂內操,乃是王德化與王承恩召集了幾千兵年青力壯的太監,以上好的裝備與兵器裝備,在內廷操練呼喝,專為讓皇帝見了開心罷了。雖然餉俸豐厚,裝備精良,只怕打起仗來,連最腐朽的京營士兵也是不如。此時崇禎怒發如狂,王德化哪敢怠慢,立時派人傳了內操總領曹化淳,將三千名內操太監齊集於神武門下。由皇帝一聲令下,各小太監精神振奮,便在這雪地裡揮刀弄棍,呼喝吶喊,崇禎在那景山上看了,竟覺得殺氣騰騰,看起來當真是爽心悅目之極。   一時興奮起來,只覺眼前似有百萬雄兵在,莫說是張偉與小小流賊,就是提兵殺出關去,又待如何。扭頭看一下伺候在旁的王德化與曹化淳,只覺得這幾人忠謹之極,比之外臣強上百倍。他向著身邊諸太監冷笑道:「閣臣並言官都曾上奏,道是內操不妥,不應有人在天子面前持兵露刃。他們卻是不知,朕對那些吃餉拿錢在行,打仗一敗塗地的軍隊再也信不過!還是你們勤謹,為朕訓練出這支強兵來。將來打仗用兵,還是得靠他們!」   他一心認為外臣並不可靠,只有去了勢的閹人無所追求,沒有後代,當能一心一意給他賣命。因見各內臣此時都侍立在旁,凜然做忠臣狀。更覺心懷大暢,將張偉稱王對他的打擊拋在一邊,向王德化與曹化淳下令道:「內操還需加強,在京師選健壯良家子,有欲入宮為內操者,擇優而錄。」   皇帝一聲令下,周圍的各太監自是凜然尊命。待崇禎回到後宮,批閱奏章,王德化便向曹化淳笑道:「這次你可得了好綵頭,拿什麼來謝咱家?」   曹化淳一向得他照顧,凡皇帝有意觀閱內操,都是王德化與王承恩先行派人令他準備,精心挑選那些體格健壯,箭術高絕者讓皇帝校閱。此次王德化有備無患,早就令人先行通知了曹化淳,是以讓他先行準備,不至臨場混亂。曹化淳也是乖覺的人,哪裡不知道其中奧妙?   因向身邊的小太監吩咐道:「一會回去,把咱家前日剛得的那幾件玩意送給王公公!」   又向王德化笑道:「到也無甚奇巧,只是有一件外番進貢的縷銀香熏到還有些意思。」   王德化略一擺手,卻也不以為意,又笑道:「你還不快去尋些健壯貧戶,弄些小子進來充入內操。皇爺要多加人手,下次校閱時還是這些人,你等著被剝皮。內廷灑掃都有定歸,又有些老弱不能用的。現下京師內百姓生計困難,你去以招兵名義弄一些來,再加上兩千人,儘夠用了。」   曹化淳匆忙應了,自去外面張帖榜文,言道招收禁軍。京師之中貧苦不能自立者甚眾,雖然皇帝恩准開了粥廠,不過上下經手剋扣油水,那粥廠中的稀粥到是當真只當得一個「稀」字,除了比白開水略多幾粒糙米,當真是與清水無異。眾百姓餓的急了,哪管其中是否有什麼奧妙,招兵之處當真是人山不海,挨不動的人潮。待那曹化淳命人選了兩千十幾歲的男孩,命人弄入宮中閹割,眾百姓這才知道上當。那些孩子的父母自然不甘,拼了命的在京師各衙門上告,卻是無人敢出來為他們做主。雖有言官不怕死的,上奏質詢,皇帝卻是留中不發,只是不理會。於是滿城之內,除了因凍餓貧病而生出的悲歎之外,加上此事,當真是哀聲四起了。   北京在愁雲慘霧中迎來了崇禎五年的春天,過年之時,皇帝因天下大局敗壞,下令減膳、撤樂,並禁止文武百官飲宴戲樂。整個京城之內,處處充滿了面色青白,一臉死色,由劫後餘生,四處覓食的百姓。   與此同時,南京城內卻是喜氣洋洋,一派新朝氣象。且不提那些自台灣而來的原張偉嫡系官員們一個個喜氣盈腮,就是舊明投誠降附的官員們,亦一個個精神振奮,以開國功臣而自居。新春一過,全城上下便準備張偉即漢王位,行監國事的大典。不但諸文臣武將湊趣,就是全城百姓,因張偉免除賦稅一事,各人都是過了一個肥年。此時這位大將軍要稱王,雖與眾百姓無關,卻顯示出新朝基業漸漸穩固,這位大將軍行將掃平天下,那麼看他行事手段,對百姓很是照顧,眾百姓只想過幾天好日子,對張偉稱王一事,到是喜歡的緊。   待到了崇禎五年正月初十,卻是預習定好的吉日。張偉早早的便齋戒省身,居於宮禁之外等候。宮內早已一切準備停當,什麼拜位、贊禮、禮樂、寶案,皆已完備;漢軍諸將軍在禁宮內一路排開,張偉的羽林尉身著金甲,手持儀仗,大刀,待立於諸將軍身後。   即位之日一到,帶眾官至南郊祭拜天地,後內閣大臣領銜,文武百官跪,奉金冊、金寶。郊外儀式一完,由拱衛設鹵薄,金甲衛士列於午門外,旗仗林立。在奉天門外設五輅,先是侍儀舍人奉表案而入,一鼓時刻,文武百官皆穿朝服立於午門外。通贊、贊禮、宿衛官、諸待衛及尚寶卿進入大殿。三鼓,內閣大臣入。王升御座,尚寶卿將御寶放於御案,將軍捲簾,眾官入殿,奏樂,揮鞭,贊禮官命群臣拜,呼萬歲。待展表官將賀表宣讀完畢,眾官再拜,王令免禮,儀式告成。   張偉在初七日便開始減食省身,初八日祭祀孝陵、初九日不進飲食,於內院省身齋戒。這些他原本要敷衍了事,料想吳遂仲何斌等人亦不會為難於他。可是自從接受勸進之後,那舊明官員中盡有些禮儀大典的人才,卻是台灣所無。是以一待禮式開始,那些什麼贊禮官,尚寶卿除了睡覺不與張偉同睡之外,當真是寸步不離。無奈之下,也只得勉強忍受,待到得大典完畢,那些什麼郎啊卿的被張偉盡數攆開,他便在這奉天殿御座之上,仰面八叉的躺將下來,只覺得渾身骨頭盡都酥軟開來。   卻聽到幾聲咳嗽,張偉閃眼一看,卻見是鄭瑄、張慎言、黃尊素等人在吳遂仲的帶領之下入得殿來。心裡一陣叫苦,卻只得端正身形,正襟危坐。   吳遂仲不比那些原舊明的大臣,卻是頭一回見張偉頭戴通天冠,著絳紗服,心中激盪,又覺張偉著此服後,更添威嚴。心中激盪,待贊禮官將他們引至拜位,便立時山呼舞蹈,跪將下去。   他恭恭敬敬,拜見如儀,張偉卻只覺一陣厭煩。初見人跪倒在地,山呼萬歲,或者還有些新鮮有趣,此時人人如此,原本熟悉親切的知交好友,也做出一副敬而遠之模樣,那人生可沒趣的很了。   想到此處,因大踏步走下御座,令道:「內閣大臣入見,無需拜。」   又向幾位閣臣笑道:「諸先生免禮,請起。日後入見,可佩劍、不名,不拜,賜座。諸位不需推辭,優禮閣臣,亦是明朝家法。」   其餘閣臣尚在猶豫,何斌卻知張偉想法,因展顏一笑,向各人道:「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推辭。」   待吳遂仲引著諸人坐下,張偉因問道:「儀式繁瑣,諸位先生亦是疲累,此刻返來,有何有要說?」   卻見何斌欠身一笑,向張偉道:「此刻過來,卻有一事需加急辦理。先是漢軍攻下諸城,咱們鎮之以靜,諸事但依大明舊例。此時海晏河清,漢軍已不理民政,有些政務,卻也該到了料理的時候了。」   「志華,此番過來,是要說一下城市匠役、茶馬、商稅,還有商役改革的事。咱們免了農民賦稅,這城裡人可沒得什麼好處。若是將這些弊政改上一改,那江南上下,無有不感恩戴德者。」   張偉撫掌曰:「善!此議甚妥。如何進行,內閣可有結果?」   吳遂仲點頭道:「這些舉措動靜甚大,戶部不能自專,半月前咱們內閣就開始會議討論,現下已然有了定論。」   他將早已準備妥當的奏本遞將上來,張偉打開一看,因見是一水的蠅頭小楷,只略掃了一眼便已是頭暈眼花。因笑道:「不必如此,撿其要點來說,我聽著便是。」   何斌向他一笑,道:「早知如此,知你定然不愛看這些。也罷,由我來略說一說,便是了。反正這些,你也不懂。」   張偉不顧其餘內閣大臣臉色,急忙點頭道:「是了是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些我是不懂,原要你們多留意操持才是。」         第二十章 改革工商     「大明匠役,分為官辦、匠役、以銀代役諸法。官辦工匠原是歸內廷二十四衙門中的內官監署理。主管木、石、塔、材、東行、西行、油漆、火藥等十行。凡國家營造、內廷用度都有這些,還有戶部的工場、作坊而行。國家付給材料,匠人領官俸而造做。原本這些工場、作坊都在南京,成祖遷都後大半遷往北京,現下南京尚有數十家工場,幾千官匠。因乏人管理,內監剋扣,高手匠人不堪其苦,要麼逃亡,要麼怠工,雖然每年耗銀十幾萬,卻是全無用處。因此,內閣廷議決斷:裁撤官辦工場、作坊。」   他剛一說完,已見張偉提筆在內閣奏本上某處批紅,想來是准議了事。因笑道:「漢王不必著急,仔細想想再行批復不遲。」   張慎言亦躬身道:「國家大事不能如此草率而行,漢王殿下需仔細想過,再做決斷的好。做臣下的固然是要建言上奏,做主上的也需有些主意方好。」   張偉心中冷笑,心道:「你們哪裡知道,我來的那個時代,國營企業最是差勁不過,我可見的多了。哪裡需要你們來提點我!」   因擺手道:「不必多說,不但南京,所有的官辦工場、作坊盡數裁撤,日後官府有何營作,都可以僱傭而行。」   何斌拱手笑道:「如此,那些被世代拘役的匠人們想必會稱頌大王恩德。再有便是茶馬、鹽法。大明舊例,茶、鹽都是政府專賣,商人需有茶引、鹽引方能貶賣。原本是政府收入的大宗,只是自成化爺後,鹽法敗壞,公候豪門公然販賣私鹽,政府收入越來越少,私利盡入候門;至於茶引,放引的地方多半不產茶,茶商運轉不易,官府壟斷後又不善經營,屯於倉庫直至霉爛。嘉靖十五年時,一次焚燬霉爛壞茶兩千萬斤。內閣議:自以取消茶鹽專賣制度,改為至鹽茶鋪子徵收賦稅,因兩樣都是重利,征十五稅一。是否當行,請漢王決斷。還有商稅,原本是三十稅一,因各處多設鈔關、塌鋪、抽分局,因官吏橫暴不法,竟有五抽一的重稅。再有神宗年間的稅監礦監,商人多半不能支持,多有破產橫死者。」   這何斌商人出身,對明朝的商稅弊端最是清楚不過。明朝以農立國,對商人原本就持歧視態度。那商稅原本是三十稅一,到也不得。到後來四處設卡,到處徵稅。過路給錢,過橋給錢,甚至運貨到北京,還需給進城費。那塌鋪是官府庫房,以商人堆放貨物之用,原本是造福於民,誰知後來官府強迫商人放置貨物,無此需要的也必須交錢方可,當真是橫徵暴斂,雁過拔毛。這樣的搾取和掠奪之下,到明末之明,工商業早已瀕臨破產。至於商役,更是無理之極的制度。城市居民與農村一樣,都分裡甲。城市居民有兩種徭役,一曰火甲,二曰鋪行。   這火甲乃是小民五人,持鑼、鼓、梆半夜而行,提醒市民小心火燭,報時報刻之用。久而久之,火甲事務繁重,小民不堪其擾。而富戶豪門,則交錢免役了事。小門小戶,也可交錢免役,只是後來官府欺凌百姓,交了錢仍不免役的大有人在,形成了加倍的剝削,萬曆十年,杭州城因火甲一事引發大規模民變,便是一例。火甲到也罷了,這鋪行便是明朝政府對商人加重剝削的最厲害手段,一旦有商號被選為鋪行,不但大到國家科舉供應、小到皇帝吃的豬肉,都需鋪行供應。戶部及光祿司勒索也就罷了,若是內監上門,則拷打掠奪,只到將人弄的家破人亡,方才罷休。便是在這南京城內,光是戶部衙門就欠全城鋪行商號白銀二十餘萬兩,所謂暫欠,實際與明搶無異。大商家還能送禮免役,普通的中產之家和小商戶一旦被選為鋪行,多半有舉家而逃,甚至全家自殺者。商役制度,是明朝對商業最野蠻,也是最令人噁心的制度。   張偉與何斌起家時便不曾在國內與官府打過交道,他兩人說好聽些是海商,說難聽點便是海盜。從不曾向明朝交過一分錢的賦稅,商役什麼的自然也是輪不到他倆頭上。在台灣初創業時,除了兩人之外甚少商人,商稅什麼自然也是無從說起。到前幾年台灣開始有大量的內地商人前來,台灣政府又鼓勵對外貿易,允許商人自已組建船隊,對工商貿易大加扶持,別說商役,就是商稅亦是應景而已。直到漢軍開始東征西討,用度太大,而台灣的工商業又已發展起來,才以三十稅一徵收商稅。是以何斌主理戶部之後,對原本還不大清楚的明朝商業弊端越發清楚,此時在這大殿之上,一樁樁的說將出來,待說到那些商人被政府害的破產破家,妻離子散的慘狀,張何二人眼中出火,恨不得將那些禍害商人的官吏太監統統捉來,立時砍了。   張慎言原是南京戶部尚書,對商役諸法的弊端卻也並不清楚。他只關切那些農民不堪重負,田賦越來越少。豪門大家兼併土地越發嚴重,原本有意在內閣會議時提出重修天下田畝圖冊,清理人丁,以增加國家歲入,遏制土地兼併。待內閣會議時聽得何斌所言諸商戶慘狀,亦覺觸目驚心。此時又聽何斌向張偉奏報,只覺灰心慚愧之極,因跪下道:「臣原任戶部尚書,無益於國,使得天下商民受苦如斯,臣死罪!」   又泣道:「臣斷無顏尸位素餐於內閣之內,請殿下免臣刑部尚書一職。臣願回鄉下讀書耕做,就此不敢再言天下事。」   張偉臉色沉鬱,心中雖極是憤恨,對張慎言等舊明大臣極是鄙視。卻又不得走到張慎言身邊,溫言道:「此事與先生無關。南京及江南各處尚好,雖然盤剝,尚不及京師之內,動輒有逼死人命者。先生一心關注農桑,是以對工商之苦不甚了了,到也怪不得先生。」   將張慎言扶起,又好生撫慰了幾句。見他坐回坐椅,神色平復,張偉方道:「內閣這幾個條陳都很好,我很是欣慰。裁撤官匠、免鹽茶引、免除火甲、商役、不得於路道橋樑設抽引、鈔關;稅不得過三十稅一,小商舖並邊遠城鎮,可免稅。官府塌鋪允准商人免費放置貨物。火甲、倉庫等費用,一體由官府帖補。具體如何做,內閣並戶部商議去做,無需再來陳奏。」   見各人都是凜然尊命,張偉乃歎道:「國家商業敗壞至此,神宗為禍最烈。是以日後不但要鼓勵工商,推行海外貿易,還需扶持城鎮的小作坊、商舖。戶部下去議奏,是否可設國家銀行,發行商業貸款。免息或是低息,令那些有意行商的人可以借本而生息。將來商業發達了,政府收的賦稅再低,也遠遠超過現在竭澤而魚搜羅來的多!」   張偉命其餘閣臣盡數退出,獨留下何斌說話。這些閣臣都是明朝難得的正人高士,對何斌受寵到也無甚感覺,由吳遂仲領頭向張偉略一躬身,各人都退出大殿,自行辦事去了。   這奉天殿乃是外朝,會朝會大典之所。高大軒敞,規制堂皇,卻是不適合兩人密談。張偉因領著何斌由奉天門而入,經乾清門入乾清宮,進入內廷之後,方才與何斌對坐說話。   此時宮禁之中戒備森嚴,五百羽林衛及親衛、散手衛三衛一千五百人為禁宮護衛,再有大漢將軍待立張偉左右,隨時聽命。只是張偉將禁宮內留守太監盡數驅逐出宮,止留下幾百宮女伺候左右。柳如是尚未從台灣過來,這禁宮中除了關防嚴密之外,滿眼看去便是些軍人武夫,到也是單調乏味。   何斌與張偉並肩而入,在乾清宮正殿內入座。因見宮門外羽林衛將士挺胸凸肚而立,便向張偉笑道:「將來如是過來,這些男子進入內廷有礙。還是該留些健壯太監才是。一則備灑掃,二則嚴關防,交通內外。男人留在後宮內,還是不能容於世俗,志華需慎思之。」   張偉自鼻孔裡哼了一聲,向何斌道:「明太祖立國時,也曾言道:此輩禍亂國家,不可缺少,卻亦不得信重。只是備些,以供後廷灑掃,不可使之識字,亦不得干涉政事。還將此諭鑄成鐵牌,以備後世子孫警惕。現在如何?明朝太監為禍甚烈,不下於唐朝。我早想過,後宮留些宮女以備使喚就是了,那健壯村姑,做起活來比太監差上什麼?況且毀人身體,太傷天和,自我而起,中國不設太監!婦人不裹小腳!不行科舉!」   「志華,你又來了。這急脾氣何時能改?不設太監也罷了,這是帝王家事,外臣嘀咕幾句就完。可是你想想,不裹小腳,在台灣那麼小的地方,田土財產都是你賜給的情形之下,尚有多大的阻力?放在整個江南施行,會有多少人暗中反對?咱們最多是勸諭百姓,令天下人知道小腳不好,慢慢改正也就是了。這傳統的東西,最忌用命令法度強迫改正,除非你放棄急圖天下,以十年之期治江南。以鐵血手腕鎮士民百姓,不然,休想有人聽命於你。至於科舉,我敢打包票,你今日宣示天下,明日失天下士人之心。」   張偉頹然一歎,向何斌苦笑道:「求治之心太切,反到容易辦壞了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其實我早想好了,上有好,則下必從。小腳等陋習民俗,我只需令臣下知道我的好惡,幾十年後,則風俗可變。科舉麼,八股必然廢除,考以台灣官學中的各種學問,進士和明經做主官、明律可任充實刑部、大理寺、靖安部,也可任職地方,明算者可為戶部、稅務之人才。這樣又拉攏了士人,又能革除舊弊,可比一刀切了好的多。」   他見何斌微微點頭,因又笑道:「這些事不急,到是工商改革需快些著手。咱們台灣以工商而富,江南地大而富庶,只需因勢力導,大力扶持,幾年之後,就是興旺局面。」   談至此時,兩人早便餓了,張偉因命人傳膳進餐,留何斌於宮內吃飯。卻又向何斌笑道:「吃飯非得叫傳膳,留你吃飯叫賜宴,什麼玩藝!」   因見那些留用的宮內御廚火伕川流不息的將一盤盤銀盤膳食送將上來,滿滿噹噹的擺了一桌,待張偉舉筷,方將盤上銀罩取去。兩人挾上一口,皆是面露難色,勉強嚼上一口,便都吐出。   何斌向張偉大笑道:「這便是天子飲食?罷了罷了,我竟不敢領教。還是回去吃的好。」   明清禁宮御膳房承奉帝王膳食,卻都是用大灶溫火燒製而成,放於蒸籠內保溫,皇帝要吃,便隨時送上。是以再好的廚藝也燒不出好味道的菜來。張偉隨何斌笑了一陣,乃傳命道:「自今日起,不得用大灶溫火,改用小灶隨時燒煮,我等上片刻,也是不妨的。」   那御膳房前來侍候的廚子哪曾見過這些大人物,聽得張偉吩咐,卻是坑哧坑哧答道:「回王爺,這是祖制,不好更改的。」   張偉將眼一瞪,喝道:「我是我孫子的祖宗,我今日定的規矩也是祖制,他偏就改不得?不准再說,快些下去用小火爆炒幾個小菜,送來與我下酒。」   那廚子忙不迭去了,炒了幾個小菜送來。雖沒有適才那麼花哨,張何二人吃將起來,卻是順口的多。兩人吃上一氣,張偉卻突然想起一事,向何斌問道:「適才在奉天殿時,卻沒有聽你說起改革幣制一事,難道這些大佬們不同意麼?」   何斌「吱呀」一聲,抿一口酒下肚,又撿起一塊腰花吃了下酒,方答道:「改銀錠為銀圓,主意雖好,此時卻行不得也。」   見張偉詫異,何斌停籌,正色道:「江南大定,所為何來?不過是百姓圖個安穩,縱有明朝餘孽想有心攪風搞雨的,百姓們得了好處,也是不依。而你想鑄銀錠為銀圓,自此之後以銀圓為貨幣單位,這想頭是好。一來省銀子,二來沒有什麼火耗可言,西洋諸國,也都是這麼個干法。你知,我自然也知,曾與外國交通貿易的大商人們也是知道。可是內陸百姓知道什麼?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你便要東改西改,把他們手頭上的銀子弄了去改成一塊塊銀幣,百姓知道什麼?只當是上了官府的當,好好的銀子沒了!志華,那麼立刻便是天下大亂!再有,咱們與外國貿易,都是順差,他們的銀子一直水淌也似的往中國而來。咱們設立稅務海關,就是打算把原本的走私貿易弄成正式官立,把流入大商人腰包中的銀子掏出來,交給政府。改鑄銀幣後,外國人要求用銀幣交易,該當如何?商人們使用銀幣交稅,而內陸百姓卻不肯使用政府鑄發的銀幣,還是用白銀、銅錢。這樣咱們不是做了冤大頭麼!此事斷不能急行,待各地銀行成立,咱們在百姓中有了信譽,有了本錢,那時候再改幣制,阻力便小上許多。況且你要大興教育,十來年後,那些學了新知識的孩子當家做主了,自然知道你的想法,不是比現在容易許多麼。」   「是了。中國改革何其難也!王安石當年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這是多大的勇氣,我佩服他。」   兩人都是喝的微醺,張偉今日雖此時稱王,卻與做了皇帝並無不同。雖覺心中有些怪異,卻也很是興奮。而何斌與張偉交好,張偉做到如今這個位置,對他卻仍是如當初一般,而他想來也會水漲船高,將來封公封候,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正在興頭,卻見有一待衛頭目急步跑來,在殿外躬身一禮,大聲稟道:「漢王,何尚書,外面有漢軍使者求見,道是有緊急軍情奏報。請漢王示下,是立刻傳見,還是轉令其去參軍府?」   張偉醉眼迷離,略想了一回,便回話道:「命他赴參軍府便是了,有甚軍情,命參軍們商定了辦法,然後再來奏報。」   那侍衛應諾一聲,便待離去。張偉卻又隨口問道:「那人自何處來?是襄陽還是福州?可是有亂民叛亂?」   「回漢王,使者來自日本!」   張偉霍然起身,倉促間竟將酒桌帶翻,酒水四濺,立時將他與何斌二人弄的狼狽不堪。卻是不管不顧,只向殿外的那侍衛喝道:「快將那人帶來!」   待那漢軍使者被帶入殿下,匆忙行禮完畢,將身後背的急件包裹解將下來,將急件遞與張偉。張偉劈手接過,急忙打開火漆印信,展信便看。   何斌原本暈頭漲腦,被張偉一鬧,此時酒已醒了七八分。因見張偉看完信後臉色陰沉,在殿內負手急行,卻只是不說話。因急道:「到底出了何事?你到是說話啊!」   將手中急件團成一團,張偉沉聲向何斌道:「倭人做亂,攻打長崎!」   何斌長出一口大氣,坐回座椅,向張偉笑道:「你也是統兵大帥,怎麼如此沉不住氣。倭人又能怎樣,長崎雖只有兩千駐軍,可是這些年來修的炮台有多少?還都是用你教的法兒修的,堅如鐵石!倭人又沒有炮,就是來上十萬八萬的,也是攻不下來。咱們怕它怎地,調兩萬漢軍,並施琅所部,一回去就把他們給打趴下了。」   「若是如此簡單,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這次的事,卻是怪的很。那倭人不是無炮麼,文□信上說,倭人出動了十萬大軍,急攻長崎。好在他在那邊經營多年,有的是密探間細,倭人大軍未到,他便令駐軍入城,準備好火炮,等著轟他媽的。誰知道那些倭人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大炮,雖然不如咱們的火炮犀利,可也有一百多門,大大小小的排在長崎城外。他們的射程不如咱們,於是用倭人步兵猛衝,掩護著火炮在後面開炮射擊。若不是長崎和城池兩邊儘是咱們修的炮台,俗話說蟻多咬死象,長崎早就不保了。就是這麼著,文□來信時說,時間長了,一樣頂不住。」   看一眼那個一臉疲憊的長崎來使,張偉向他問道:「你走了幾天,你估摸著現在長崎那邊還頂的住麼?」   「因是順風,屬下在路上只花了十七天時間。臨來時倭人已是攻了十幾次城,若不是江總督這些年來將長崎城重修擴建了幾次,咱們大炮又多又好,早就頂不住了。倭人不計死傷,拼了命的攻城,城頭下當真是屍橫遍野,他們的大炮也炸毀了不少。只是那倭人悍不畏死,一波波的拼了命向前衝,漢軍就是鐵人,也頂不住這麼著攻法。」   看一眼張偉神色,又道:「雖是如此,長崎城高堅險,急不可破。我來的時候,倭人攻城的次數已然降了下來,只是用火炮和咱們對射罷了。依屬下看來,再頂上一兩個月,糧草火藥不盡,咱們也是不怕。」   張偉點頭稱是,道:「我也是這麼想,文□雖然叫苦,我心裡到是有數。只要彈藥和糧食充足,固守不出,長崎卻是無虞。可慮者,到是在蝦夷!那邊不過只有一千左右的漢軍,看著我的馬場。若是倭人派些兵馬去蝦夷,我這幾年的心血只怕是白費了。」   何斌這才醒悟,張偉最擔心的自然不是長崎,而是這些年辛苦送到蝦夷的那些種馬。那蝦夷地處蠻荒,除了少數土著外再無人煙。氣候又與遼東相似,用來做牧場,養出的馬正好適用於八旗爭戰。若是被倭人衝進去一通破壞,這幾年的心血可是白費了。   此時留在南京的眾參軍將軍與張瑞、契力何必已聽令傳到,於宮門外候命。張偉略一思忖,心中已有了打算,因命道:「張瑞與契力不必進來,這便回軍營待命。命人通傳水師,以舟山施琅部、張瑞帶四千飛騎、契力帶一萬萬騎、並南京城內炮隊四千人,再由襄陽抽一軍兵力,福州兩千人,前去長崎救援。」   何斌急道:「那麼蝦夷那邊呢?咱們不管啦?」   張偉歎口氣,向何斌道:「一子不棄,全盤皆輸。蝦夷那邊只得自生自滅,守的住就守的住,守不住……」   他雖不曾明言,不過以眼前諸人對倭人武士凶殘生性的瞭解,蝦夷那邊的一千多漢軍,還有那些養馬人,多半是不能活了。   見何斌面露不忍之色,張偉又道:「只盼他們能挺過長崎戰事,如若不然,也是沒法子的事。倭人主力都在長崎附近,一戰而擊潰之,則日本事畢!」   他坐回御座,提筆寫道:「漢軍征日各部,悉歸長崎總督江文□提調。擊潰長崎之敵後,可相機而動,攻佔京都、江戶。天皇及幕府留否,由江文□臨機決斷,此令。」蓋下印信,交與殿中侍衛,命其飛奔而出,交與張瑞等漢軍諸將。   待長崎來使與傳令侍衛下殿而去,張偉喃喃自語道:「此時若是明軍大舉來襲,我竟不能出擊,也只得固守而擊破之了。嘿嘿,若是有心人趁著此時的空檔反叛,到也是有趣的緊。」   此時長江南北信息交通已然斷絕,張偉卻是不知道崇禎早便急紅了眼,已下定決定調關寧鐵騎入關剿賊。至於南京對面的准揚等地駐軍,崇禎卻也知道渡江不易。只是等著川陝賊兵被剿滅之後,由四川直入襄樊。因不能渡江,卻已將宣大等地邊兵調歸陝西,由洪承疇節制指揮。張偉並不以對江明軍為意,對他們這些幾萬人的調動,卻是絲毫不放在心上。此時若是過江邀擊,將明軍主力一舉擊潰到也並不甚難,只是事後之事難辦,張偉此時決然沒有渡江的打算。以台灣一地吃下江南已是以蛇吞象,若是再攻至北京,那麼大的地盤,那麼多的降兵降將,卻難保不出岔子。漢軍人數太少,待江南富庶之後,擴軍以戰,到那時卻又有何懼?   待各部漢軍接到命令,紛紛往日本而去之時。寧綿一帶明軍早接了皇帝詔命,並有袁崇煥親筆書信,又得知皇帝已將袁督師放出,命為宣大總督。同進又命盧象升為薊鎮總督,出關的關寧兵先歸由盧象升統領。因近來與遼東滿人相安無事,兩邊通商不絕,來往不斷。雖是不知皇太極情形如何,兩邊的氣氛眼見是越發的和睦。當此之時,卻又要將明軍調入關內征戰。幾名大將尚不知道如何,下層的軍官和兵士卻都是滿心的不情願。   綿州總兵祖大壽一早便出得總兵衙門,準備赴寧遠與趙率教等人會議。甫一出門,便聽到一群兵士在府門照壁前破口大罵。各人都道:「鳥皇帝一年不知道發給咱們幾兩銀子,還把袁督師關了這麼些年。現下關內大亂,江南也給人佔了,南京也丟了。這會子想起咱們來了!也不知道那幾位大帥怎麼想的,若是依咱們的意思,乾脆出兵把袁督師搶了回來,咱們在遼西擁他為王,看皇帝又能如何!」   祖大壽聽得眉頭緊皺,卻也知道這些兵士說的到也是實情。便是他自已,心中亦是甚多不滿。卻向身邊的親兵令道:「帶人過去,把那幾個不知死的都捆了去,扔在馬棚裡,用馬糞把嘴堵上!待明天一早,再吩咐人去問著他們,還敢胡說了不!」   說罷打馬而行,帶著百餘親兵直奔寧遠而去。雖然近來遼東無事,到底這祖大壽是積年的總兵官,在遼東世代為將,出得城門,便吩咐祖大樂等人緊閉城門戒備,非祖大壽回城之後,不得擅開。   此時已是崇禎五年二月初,遼東苦寒,關外已是雪化天暖,這綿州至寧遠一路,卻仍是沒膝的白雪蓋地。好在官道雪融的快,勉強到也行得。祖大壽一早出門,快馬而行,到得第二天傍晚時分,已至寧遠城外。命人叫開城門,便直奔寧遠總兵趙率教府邸而去,待到了府門之外,卻遠遠見了那趙率教領著一群部下在外等候。   「老趙,偏你禮數最多!這麼大冷的天,你跑外面來做什麼。」   離的老遠,祖大壽便跳下馬來,與趙率教親熱一抱,又向其餘各將打過招呼,嘻笑一陣,兩個總兵方攜手在前,領著眾人往府內而去。   這兩人都是袁崇煥的心腹大將,世代鎮遼的軍人世家。這幾年來因當年在北京城下一怒出走,又曾威脅京師,皇帝並不能治罪他們,又免了派遣文官來指手畫腳,這兩人相處甚好,再加上山海關總兵吳襄,這三人通力合作,除了拿些朝廷的餉銀之外,竟不要他們操一點心,就將這遼西各地守的如鐵桶一般牢固。是以雖沒有了袁崇煥鎮守,皇太極前番入關,卻仍是不得不繞道內蒙草原,由長城而入。沒有補給和連成一線的後方,也只得飽掠一番便即返回,說將起來,這便是關寧鐵騎鎮守寧綿山海的大功。   待各人坐定之後,趙率教向祖大壽問道:「你此番前來,綿州如何?」   祖大壽咧嘴一笑,答道:「別以為我因近來相安無事,就放鬆警惕。咱們都是世代為軍的邊民,可不像內地那些傻子。我已命祖大樂署理軍務,領著祖澤潤、澤博、還有我的義子祖可法、侄子祖澤洪,再有劉良臣、劉武等副將參將協助,城門緊閉,不得擅入擅出。如此戒備森嚴,敵人只怕沒過小凌河,他們就知道了。我雖不在,也是放心的了。」   趙率教雖然也是遼東悍將,論起心思卻又強過祖大壽一籌,因又問道:「朝廷年前派了太僕寺少卿張春過來,帶了一萬多班軍,四千邊軍,前去修築大凌河城。咱們雖不贊同此時啟釁,不過若是大凌河城修好,配以大炮,綿州、大凌河、右屯三城聯成一線,進可以圖廣寧,退可以互為犄角之勢。趁著遼東那邊混亂,修將起來,到也是好事一樁。」   祖大壽點頭道:「這估摸著還是袁督帥的主意!朝廷那些傻蛋,哪知道這些個事。心疼錢糧還來不及呢,哪有餘錢來修城池。」   一提起袁崇煥,廳內諸人一時間盡皆沉寂起來。各人都是在當年遼西大潰敗時,由著袁崇煥這個小小的兵部主事領著,重入關內,修建寧遠城池,以十四門火炮擊敗不可一世的努兒哈赤。袁崇煥憑此一戰奠定了不世威名,而這些遼人邊將,也得以保有家鄉。各人又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舊部,又得以依賴他抗擊滿洲八旗,對他當真是敬如父兄。幾年前袁崇煥被皇太極施反間計逮入牢獄,若不是祖大壽斷然撤走城下軍隊,只怕督師大人早就被那鳥皇帝殺害。這幾年來大家不聽皇命,不理關內情形,抱成了團防備遼東,居然也是相安無事。此次若不是袁督師被皇帝放出,親筆寫信來招用舊部,只怕這些遼東悍將對皇命是理也不理了。   別人到也罷了,祖大壽當年犯了軍法,該當處死。若不是袁崇煥賞識其材,將他救了下來,只怕這時候屍骨早已腐爛。是以不管論情論理,他都無法拒絕袁督師的提調。   低頭略想一陣,祖大壽便抬頭向趙率教笑道:「論理,我不該和你爭功。那些流賊說起來折騰的厲害,卻怎麼和咱們遼東兵馬打?幾仗一打,估摸著就四散奔逃,立時被你敉平。再加上盧象升和袁督師在,有他們指揮,可比那些屁事不懂的文官強的多了。此番入關,定然是全無凶險。只是我身受袁督師大恩,現下他駐節宣大,我該當立刻過去聽令才是。老趙,哥哥這回和你爭這個功,你看如何?」   趙率教卻不理會,也不顧身邊眾副將偏將神情,只笑道:「你若是能說動皇帝和袁督師,我就依你。」   「只要咱們上書過去,以你守寧綿,我領兵入關,朝廷憑什麼不依。」   說罷,見趙率教只是微笑不語,心中一陣沮喪,歎道:「是了。這必定是袁督師的主意。我鎮守綿州多年,綿州要緊,無綿則無遼。綿州一失,則守遠難保,以我守綿,你出戰,方是萬全之策。」   趙率教此時方道:「你綿州城內三萬多兵馬,需抽出一半給我,寧遠這邊五萬多軍,我也要帶走一半。吳總兵那邊一萬,共是五萬大軍。各部軍馬都給我,全是騎兵,我速去速回,只需半年光景,我必定能助督師大人蕩平陝甘。」   又向著房內自已一手帶出來的諸副將、參將、游擊等武官令道:「諸位兄弟,今晚召你們過來,是因為要留你們鎮守寧遠!祖總兵是我兄長,你們需小心聽命,他的命令誰敢駁回,或是陰奉陽違,祖總兵或者會看我的面子不和你們計較,但若是我回來遼東,把你們一個個打的屁股開花!」   說罷就笑,在廳內侍立的諸將亦是盡皆笑將起來。那趙率教所部的眾將邊笑邊躬身道:「別說總兵大人特意提點,就是不說,咱們也斷不敢違了祖總兵的令。」   祖大壽斜著眼看了一眼諸將,向其中幾個指點一番,又向趙率教笑道:「這幾年還是我做副總兵時帶過的,竟在你手下出息了。」   問著一個臉皮黝黑,身材粗壯的將軍道:「何國綱,你竟出息大了,現下竟做到副將了!當年守寧遠時,你不過是我手下的千戶官,滿虜用鐵頭車攻城,你領著三百人用麻繩縋城而下,在城門和他們拼了一陣,被滿人貝勒濟爾哈郎當胸射中一肩,你把箭頭一削,咬著牙仍是猛干。後來弟兄們死的差不多了,眼看要頂不住了,還是袁督師靈機一動,用棉被包著火藥扔下城去,扔下火把燒著棉被,這才把那些韃子趕跑了。」   他哈哈大笑道:「只是後來從死屍堆裡把你扒拉出來時,你衣服也是燒的稀爛,屁股都被火燎的通紅,猴綻一般通紅!為了要你,我和督師大人打了幾次官司,到底教老趙得了去。這回他入關不帶你,你跟著我好好幹,將來他回來,我把你調到綿州,做我的副將!」   何國綱將身一躬,答道:「只要總兵大人允准,打滿韃子麼,屬下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祖大壽點頭應道:「這話沒錯,咱們遼東好男兒,為著這關內關外的百姓戍邊保境,在哪裡不是一樣的猛打猛殺!那射你一箭的濟爾哈郎也沒有個好下場,張大人攻瀋陽時,聽說被大炮轟的稀爛,屍體都沒尋著。」   說到此處,眾人神情都是黯然。他們大多是遼人軍人世家,世代鎮守邊關的好漢子。對張偉攻襲瀋陽一事,當真是佩服萬分。當年又因張偉派了手下來獻計,方保得了袁崇煥的性命。這些年來又得了張偉甚多好處,錢糧軍械什麼的,有什麼需要,朝廷不拿,到多半是張偉接濟過來。張偉此時反叛攻明,佔據南京,各人都想:「若是將來朝廷調過去攻打張大人,咱們該當如何?」   祖大壽一陣心煩,因向趙率教發牢騷道:「這裡都是體已心腹兄弟,咱們說說體已話也是無妨。張大人對咱們一向不薄,又是英雄了得,卻不知道怎麼鬼迷了心,竟致反向大明。將來疆場對戰,那當真是情何以堪。」   趙率教向左右略一揮手,他所部各將與祖大壽部下便都會意,一個個退將出去。眼見各人魚貫而出,一時間這廳內空空蕩蕩,只餘自已與祖大壽兩人。趙率教方向祖大壽道:「這裡只有咱們兩人,做兄弟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今上無能,將來必致亡國!」   原以為祖大壽必定吃驚,卻不料見他只是淡然一笑,點頭道:「你當我是傻子麼,我雖只是個武人,卻也是守著要塞大城,領著幾萬大兵的人。只懂得打仗,那只配做個偏將也罷了。這幾年內地形勢越發的壞下去,張偉一占江南,朝廷大半收入沒了,糧食也沒有了。至於內地,崇禎三年皇太極帶兵入畿輔、河南、山東,多爾袞的左翼軍克城三十四座,降者六,敗陳十七,俘人口二十五萬七千,金一萬多,銀近兩百萬;右翼克城十九、降二,敗陣十六,殺二總督及守備以上百餘人,生擒一親王,一郡王,俘人口二十餘萬,金四千餘,銀百萬兩。」   說到此處,兩人相視苦笑,都道:「如此這般,朝廷的內囊都上來了!」   祖大壽又道:「九邊大軍,現下有近半集結江南,勞師耗餉卻不能過江;其餘都隨著洪享九在那陝甘、四川,這些邊軍還是內地精兵,對著那些農人卻是沒有辦法,任他們禍害流竄!陝甘、四川、山西,現下都是凋敝不堪,朝廷沒有辦法,竟然還在加餉。賊越剿越多,官兵卻是越打越疲。再有,朝廷欠著陝甘等地官兵幾年的餉沒有發全,官兵接戰一不利,常常幾百上千的投了賊軍。如此這般,幾年下來朝廷全無章法。若不是張偉襲了南京,佔有江南。只怕皇帝仍是不肯動用咱們出關而戰,任憑賊兵和滿人來回的傷害元氣。只是這時候調了咱們,也是於事無補了。南方一失,朝廷再拿不出錢來養兵,北方凋敝,天災人禍的。老趙,你此番出關肯定能得大捷,怕就怕過上一年半載的,亂民就起,北方仍復大亂。」   「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別提督師大人在那等著咱們,就是皇帝也曾言道:朕傾天下資財打造遼東兵馬。細想一下,自從萬曆年間,朝廷軍費多半是在遼東。就說這大炮一樣,內地可有多少,咱們遼東又有多少。朝廷養了咱們這麼些年,雖說皇帝太蠢,大明遲早毀在他手裡,可咱們也得盡人事吧。」   兩人嗟歎一番,又深知張偉此人深謀遠慮,手段高超。將來與其結戰,多半是要落敗身死。直待房內焟燭燃燼,兩人將出兵動員,調動兵馬錢糧,寧綿防禦等地商量妥帖。祖大壽與趙率教用畢早飯,這才動身返回綿州。因見趙率教領著一群軍將出府相送,祖大壽向眾人大笑道:「不必送了。待你們出兵,我也不特地過來。就那些個賊兵,當的起咱們關寧鐵騎一擊?狗屁!」   向趙率教拱一拱手,此時天空灰暗,眼見是抽棉扯絮般的飄下雪花來。他出來幾天,不知道綿州如何,又掂記那張春領著班軍修建大凌河城一事,唯恐讓這場雪耽擱了時日,引得滿人來攻。便不再耽擱,把馬一鞭,帶著百餘從騎飛奔出城,向著綿州方向而回。   此後一月,趙率教等人一直待天氣轉暖,大雪融開,方才點撿兵馬,準備出關。而張偉的漢軍早就結集完畢,在張瑞等人的率領下直奔日本長崎而去。崇禎得了消失,知道張偉此時兵力空虛,有心大舉反攻,卻又忌憚川陝義軍。是以連日催逼,命遼東兵馬立時入關,趙率教等人因見大凌河已成,由那少府寺卿張春鎮守,寧綿等地亦都兵馬整肅。滿人那邊亦是不見異常,據來往商人言道,那皇太極已是幾個月不曾出宮,去年勉強在祭堂子時出來一次,尚需人攙扶方可行走。如此這般,趙率教心中安定,這才匯齊了寧綿各處抽調的兵馬,由寧遠直奔山海關而去。   在山海關見了吳襄之後,吳部兵馬約摸三萬。那吳襄見趙率教帶兵而來,便撥給了他一萬精兵,匯齊了的五萬關寧兵皆乘騎戰馬,身披明軍騎兵的對襟鎖子鐵甲,如同奔騰的鐵流一般,殺氣騰騰出關而去。他們身負崇禎擊敗賊兵,然後攻伐江南的重托,也是明朝最能戰,最敢戰的部隊。那皇太極入侵關內,曾狂言道:「朕入境幾兩月,蹂躪禾稼,攻克城池,曾無一人出而對壘,敢發一矢者。」而這支關寧兵,也是明朝唯一一支敢於正面對抗八旗,血戰不懼的強兵勁旅。   就在趙率教帶著這支強兵過半的精兵勁卒,聽皇命與恩主袁崇煥之命出關,準備為朝廷賣力征剿農民起義之時。不但是他,袁崇煥,還是遠在南京的張偉,卻都是不曾想到:這支強兵的一舉一動,乃到整個明朝的內部局勢,還有張偉攻伐江南對自已舉措的影響,早就落入了皇太極的算中。   吃了張偉一大悶虧,甚至宸妃因之而死,莊妃幾次自盡而不得。皇太極開始幾乎被一悶棍敲死過去,不但是身體大壞,就是他有心振作,屬下的各旗主親王貝勒也是難以聽命。若不是從小就跟隨努兒哈赤出兵征戰,再加上這些年攻明伐地,無論是治政、軍事,都是滿人中眾中交讚的頂尖人才,他早就被心懷不滿的旗主貝勒們攆下台去。   即便受到如此打擊,蟄伏了幾個月之後,又暗中以手腕控制各旗,依靠著這些年的經營,還有屬下蒙漢八旗的支持,早在張偉攻伐江南之時,皇太極已然恢復振作,重掌大權。         第二十一章 倭人之亂     從湖北、福建、南京、舟山等地抽調的三萬漢軍在台南港口彙集整編,補給給養。征日之戰想而易見是一場堅苦而曠日持久的大戰,是以雖然長崎情形危急,漢軍卻先行由各地齊集台灣,一來讓運輸船補充必要的給養。二來漢軍自去年從台灣出征,已有半年多不曾和家人見面,允許受到封賞和在戰爭中得到封爵的漢軍將士回家探親,可以激勵各軍將士,使得久戰而略有疲敝的漢軍將士們恢復士氣。   日軍此時已圍困長崎一個多月,連番攻城不克。便是連長崎週遭的小型炮壘亦不能攻下。日軍雖然有了歐式火炮,比之漢軍火炮卻不知落後多少,射程上遠遠不及,精度和炸力也是相差甚遠。只是在大股步兵的掩護下,將火炮推至炮壘之下猛轟,原以為那些小型堡壘必然磚石崩裂,然後以步兵登城即可。誰料漢軍堡壘堅固無比,又備以小型火炮,每個堡壘之內藏有幾十上百名漢軍射手,躲在堡壘之同人,從射擊口往外射擊;再輔以火炮轟擊,又封死了堡壘大門,日軍即使衝到堡壘之下,也是無從攻入。   此番倭人大舉來攻,實是自當年長崎戰敗之後因張偉一方條件太過苛刻所致。和談成功之後中,幕府威信大挫。諸家老大臣開初以為可以借和談穩定局勢,卻不料談判成功後,各大地方大名紛紛指責幕府賣國,一時間全日本暗流湧動,國內局勢紛亂不堪,令幕府的家老大臣頭痛不已。逼使德川秀忠退位,與張偉談和,這些都是德川家老們的決斷,後來被人指斥不已,反到使得原本地位並不強勢的德川秀忠在退位後得到了大量中下階層旗本武士的支持。   隱忍數年之後,一直在暗中尋求支持的德川秀忠終於在派遣了無數使者之後,在南洋尋得了西班牙與葡萄牙兩國的支持。然後兩國都表明無法直接出兵,而只能支援日本大炮及火槍。在德川再三要求之下,西葡兩國最多準備於南美調動小規模的艦隊,威脅張偉的呂宋殖民地,以吸引張偉注意力,使其不能全力對付日本。而這種程度的支持,是幕府無法接受的。是以雖然呂宋一被張偉攻佔,西班牙便一心要在遠東尋找勢力,與張偉打一場代言人戰爭,日本方面卻一直有所顧忌,並不敢出頭自尋死路。待到了崇禎四年,漢軍突然自台灣征伐明朝,主力大軍盡數進入中國內地征戰。因日本一直風平浪靜,波瀾不起,張偉放心之餘,卻忽視了日本方面實力並未大損,倭人又是一個堅韌之極的民族,長崎之敗,並不能使其完全臣服,反而使他們一心要在軍事上戰勝外來的侵略。漢軍主力突然全出,張偉達成了戰爭的突然性,打了明朝一個措手不及,卻也使一心想一雪前恥的日本一時間沒有做出相應的反應。   急忙於西葡兩國聯絡之後,又暗中運進了大量的火炮彈藥,調集兵馬。準備了幾年的戰爭機器開始運轉,以幕府諸將軍對當年朝鮮戰場上明朝軍隊戰力的估算,張偉的征明戰爭最少要一年到兩年之間,一切調動準備也都以此為目標。以幕府的打算,當張偉在中國南方陷入苦戰之後,必定無法調動軍隊前來日本。而留駐在長崎的漢軍不過兩千人左右,雖然倚堅城火炮抵抗,又怎能經的住十幾萬大軍一擊之力?   張偉雖然在日本留有密探,又努力在日本內部尋求間諜,卻因日本人可怕的團結及排外而收效甚微。江文□在長崎經營多年,卻只得了一些商人的支持,軍國大事卻也是甚少能收到信息。幕府在本島的行動又是以絕密的姿態進行,等閒的下層武士都只接到調動結集的命令,哪裡知道上層的意思?被張偉視做下蛋金雞的日本幕府,終於決定一定要將盤踞在自身的吸血水蛭拿掉。當張偉一下而下南京,再戰下湖北、偏師入兩廣福建,消息傳到日本,幕府上下立時慌了手腳。漢軍戰力之強,做戰之迅猛恐怖嚇壞了心有餘悸的幕府家老們。記憶中悍勇的明軍不堪一擊,漢軍幾月間席捲江南,而日本的準備雖然尚未完成,卻也只提硬著頭皮發動大軍,走上攻擊長崎駐防漢軍的戰場。   為了在漢軍面前失卻的顏面,還有重建幕府的權威,幕府此番當真是下了血本,幾年時間,用兵農分離的辦法,訓練培養了近二十萬的低級武士。大量的健壯農夫放下鋤頭,走入兵營。穿上日本特製的足輕武士所穿的竹甲,手持各式各樣戰國時期遺留下來的武器,經過或長或短的訓練,便成了所謂的職業武士。只有裝備了大量自製火繩槍的三萬火槍兵,還有長崎之戰殘留下來的武士才是幕府真正的主力。以當時日本的國力,裝備幾千火槍兵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下子徵募了這麼些農夫入伍,西班牙人雖然給予日本人少量的免費武器,其後的裝備卻仍然需要幕府花錢購買。這麼大的負擔,使得幕府在全日本上下大肆搜刮。日本原本就是稅賦極重的國度,日本人的民族性天生的堅韌,又或者說是天生的下賤,哪怕被大名領主逼死,也甚少有農民起義。同樣的稅賦程度,若是放在中國,早就可以引發全國性的農民起義了。即便如此,幕府同樣也知百姓實難長時間負擔如此沉重的賦稅,於是,當江南的漢軍初定南方大局時,幕府先期出動了所有的火炮,再有近十萬的大軍,前去攻擊只有兩千駐兵的長崎。待長崎一戰而克後,日本步兵在內陸及近岸港口駐防,使用西葡兩國提供的大炮建築炮台,依著他們的如意算盤,如此這般,就可以不懼漢軍的水師來襲,可以繼續實行閉關鎖國的國策了。   漢軍以水師先行,施琅率領的駐舟山的水師一部,以十餘艘大型戰艦為首,其餘三十餘艘中小型戰艦尾隨其後,航行至長崎外海,以艦上的火炮驅逐駐守在岸邊的倭人駐軍,然後以水師步兵上岸,在岸邊依托海上戰艦的火力,掃清近岸的倭軍。待台南的大股運輸兵船一到,便在水師步兵的護翼之下,蜂擁上岸,依次展開。   正領兵駐守在長崎城外的德川秀忠接報,雖然惶恐,卻也知道日本的命運在此一戰。於是立時命人飛馬前去江戶,將幕府所有的軍隊盡數調往九州。並命九州及四國、中國等各地的藩主大名帶兵前來助戰。   他見身邊的各家老大臣都是愁雲滿面,知道這些人早被前次的長崎之戰嚇破了膽。又因知道漢軍在明朝江南所向披靡,無有敵手,是以知道大股漢軍上岸之後,心中當真是害怕之極。   手按著佩刀,德川秀忠的臉上漲起一陣潮紅,向著這些他眼中的膽小鬼大喊道:「諸位,請拿出勇氣來!咱們日本人縱是全國玉碎,也不能再怯懦屈辱的向敵人投降了!全國的大名們都動員起來,最少能動員百萬大軍,張偉的漢軍再厲害,他能蕩平全日本不成?」   見神原康勝和本多忠政等人並不被他的話打動,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德川秀忠當年被他們逼迫著退位,把將軍位傳給兒子,自立為大御所。在他依靠著中下層武士脅迫眾家老們聽命,重新奪回幕府主導權後,因顧忌他們身後的力量,並沒有對這些家老們打擊報復,而是盡量將他們拖到自已擴軍備戰的戰車之上。只是心中卻是清楚,這些家老們對自已勾結紅夷,瘋狂擴軍的舉措並不贊同。他們雖然也心恨日本的白銀外流,國民經濟逐漸被張偉控制,也在考慮著日本該當變法圖強,與張偉抗衡。只是對德川秀忠這樣類似於自殺似的瘋狂舉動,實在無法贊同罷了。   四月的日本已是初春時分,德川秀忠兀立於長崎城外十餘里的小小土坡之上。腳底已有稀疏的綠草冒出頭來,遠遠望去,這一片平原卻已是頗有春意。   他抽出刀來,將腳底的草地劃開,露出草皮下黑油油的土地來。向著眾家老冷笑道:「各位,看看吧!這裡的土地這麼肥沃,是因為當年我勇猛士兵的鮮血浸透了這片土地,無數的土兵暴屍荒野,屍體被野獸啃食。直到幾個月後,有不少武士的屍體變成了白骨,才被來尋屍的人找到。這土地,它能不肥沃麼?」   見各人都垂頭不語,德川秀忠越發大聲,幾乎指著各家老的鼻子罵道:「他們為了我們而死難於此,我們活著的人不想著打敗敵人,將這些可惡的明國漢人攆走,卻一心想著和敵人媾和,狼狽為奸!咱們現在有二十萬大軍,兩百門火炮,幾萬支火繩槍,這樣的戰力,為什麼要害怕那幾萬人的明國人?再有,我已命定各藩的藩主們徵兵來助戰,九州不說,就是四國和中國地區就能動員十幾萬大軍,我們就是用人硬堆,用屍山血海來拼,定能打敗敵人!」   擁立在他身邊的各旗本武士,武將悍卒們聽他說完,一個個都是神情激動,持刀舞蹈吹呼不已。那本多忠政乃是當年一意議和的主導,此時早被德川秀忠架空,並無實權。待這位大御所大人發表完宏論,本多忠政方向前微微一躬,向著德川秀忠微笑道:「我想提醒大御所一件事:火炮打了這麼久,被敵人催毀,或是炸膛損壞的已達三十餘門,現在我軍的火炮已經不足兩百門了。」   說罷,將身體立直,向著目瞪口呆的德川秀忠微微一笑,退回至自已的家臣身邊。德川秀忠被他噎的難受,正欲開口辯駁,卻見對面家老隊中一陣混亂,定神一看,卻見是久已不問外事的家老重臣井伊直正騎馬趕將過來。這井伊直正也是德川家的重臣,曾受德川家康的信重,只是現下年紀大了,甚少過問幕府的事。此番大戰,他並未隨行而來。卻不知道此時為什麼突地騎馬而來。   迎上前去,向著井伊施禮問好,又親自動手將這老頭兒攙扶下來。德川秀忠雖然曾任將軍,又是現任的大御所,對著這先父留下的老臣,卻也是不能失了禮數。更何況,井伊近幾年雖不大理會政事,實際上在德川家仍然是實力強橫的重臣,其勢力之大,也不容德川秀忠輕忽怠慢。   亂哄哄一番問候致意之後,德川秀忠向老井伊問道:「前方就要決戰了,您為什麼過來呢?」   井伊直正笑道:「就是因為要決戰了,我才必須過來啊。大御所閣下,此一戰關係到日本的國運,不能就這麼打啊。」   德川秀忠咬一咬牙,見原本垂頭喪氣的各家老們神色歡愉,精神振奮,知道這老井伊必定是給這些人撐腰,與自已為難來了。回頭瞥一眼自已身後的大股衛士,還有那些忠於自已的家臣,膽氣一壯,向著井伊道:「敵軍現在人數不明,但最多不會超過五萬人。上次長崎之戰失敗,是因我們沒有火炮,也缺乏槍支。現在經過準備,我們不但在人數上遠遠超過對方,就是在武器也沒有落後敵人,為什麼不能這麼打?」   他又大聲道:「何況,經歷過兩次神風庇佑的日本,會被這幾萬敵人滅國嗎?二十多萬的蒙古大軍都奈何不了我們!」   蒙古滅南宋後,曾兩次以強大的兵力攻伐日本,卻都因船隊被颶風毀滅,戰事失利。第二次征日之戰,更是將十餘萬的原南宋降軍留在日本。大半被殺,小半投降後淪為日本賤民。這兩次戰爭,在日本的民族性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痕。從此之後,日本的民族性有了僥倖和投機的成份,所有的日本人都相信上天定會庇佑日本,日本必然不可戰勝。於是一直到兩顆原子彈扔在了日本國土之上,方才令這些堅信神風的倭人們知道,他們也有被打敗的一天。   然而在此時,德川秀忠的話一說完,身邊所有的中下層武士們都是熱血沸騰,齊聲大喝道:「神風庇佑,日本必勝!」   井伊直正眼見德川秀忠等人已陷入癲狂,有心直言而諫,又見德川秀忠的眼球發紅,簡直全無理智可言。心中暗歎,知道當年家光為什麼不喜秀忠,實是因其雖然有些才幹,才全無乃父當年的一個「忍」字。   只得隨著他們也鬼扯了幾句,方向川忠笑道:「敵軍必敗是一定的了。只是大御所閣下的打法,可以略做修正。」   「如何修正?」   老井伊用手指向長崎港口方向,向著身邊圍攏過來的人群大聲道:「敵軍遠來,補給不易;再加上他們國內形勢不定,必定無法使大軍在日本久戰。因此,我敢斷定,敵軍戰略乃是速戰。一戰擊潰我軍主力,然後佔據日本的形勝之地,分兵四出,拉攏打擊地方藩主大名,則日本必將落入敵手。」   他直視德川,用極其懇切語態勸道:「大御所閣下,我已是風燭殘年,人生譬如朝露,我如同是快蒸發的露珠一般,俗世間並沒有什麼可以掛心的東西。唯有全日本的前途,實在令我擔憂。敵軍但求決戰,速戰,為什麼我們要遂他的願?我們將戰線後撤,用遊兵騷擾他們的後方。敵軍每戰一城,不分兵我們便瞬息奪回,分兵則削弱自身。戰線越長,我們抵抗的力量越強,而敵兵的優勢越弱。況且戰事曠日持久,敵軍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時間久了,他們就會因著急而出錯!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反擊的機會,我們就一舉而破敵,將敵人全數殲滅於日本國土之上!」   一群稍有理智的家老大臣都面露感動之色,知道這是井伊深思熟慮後的制敵方略。為了害怕德川不聽,這老頭兒巴巴的騎馬從江戶趕來,當面與德川秀忠解釋。若是能說服德川秀忠,避免眼前這場危險的,一戰可決定日本命運的大戰,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只可惜,他們遇上的是以衝動和盲目自大,再加上因得不到父親及各老臣信重而有著自卑心理的秀忠。   若是瞭解後世初中生的逆反心理,這些個花白鬍子,又或是老謀深算的家老們便會對秀忠先行稱讚一番,然後再私底下委婉的提出建議,請他考慮決斷。那麼秀忠人也不笨,自然知道井伊的話是老成謀國之言,是當前戰事的萬全之策。   現在的秀忠,眼中只看到井伊遠道而來,向他施加壓力,指手劃腳的說他不行。而其餘的家老們眼中只有井伊,將他這位德川家的家主,幕府的真正首腦不放在眼裡。說到底,還是不信任他的能力。   眼中迸出一股殺氣,德川秀忠一字一頓的令道:「調集大軍,攻陷敵陣,盡屠敵兵!一戰而安日本,如有再敢言者,與敵同罪!」   見井伊等人面露痛苦神情,難掩失望之色。德川秀忠反而有一種宣洩後的快感,只覺得心中暢快非常。翻身上馬,將那日本將軍武士特有的頭盔戴上,威風凜凜的喝道:「去兵營!等大軍齊集,再與敵決戰!」   看他帶著幾百名護衛風馳電掣般去了。本多忠政等人面面相覷,卻不知如何是好。這位前任將軍大人一言不聽,一言不納,卻教這些雖然被他架空權力,卻一心想為德川家效力的家老們灰心之極。卻見井伊老頭一臉死灰,面露絕望之色,本多等人忙上前安慰道:「那張偉的軍隊雖然能戰,到底是人數太少。光是秀忠大人這幾年募集的幕府軍就有近二十萬人,再加上他徵召的四國與中國地區的藩主大名們的軍隊,咱們的軍隊最少有四十萬人!敵軍不管多能打,能與十幾倍的我軍相抗麼?況且我英勇的武士們,也未必比他們打的差!」   井伊呆立半響,任冷風吹了半響,到底老年人經不住倒春寒,過了不久,便緊縮著身子,雙臂抱在一起。   見他彷彿不勝其寒,各人忙令隨從拿出衣袍,給他加上。直暖了半響,方響老井伊向著本多忠政低聲道:「本多君,你認為剛放下鋤頭的農夫們,在自已戰陣中落下一顆炮彈,看著身邊的同伴血肉橫飛,內臟和腦漿就落在自已身上,他還有戰鬥的意志嗎?」   並不理會本多忠政一臉沮喪,井伊蜷縮著身子,井伊召集眾人,命他們在身邊坐下,方又感慨道:「我沒有見過信長君,卻是參拜過全盛時期的太閣大人。當年他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削平日本,所有的大名盡數拜服,除了因外姓不得被賜封為征夷大將軍,身居太閣之位,安享太平治世之福。在日本,已經是人臣之極。可惜,太閣大人並不滿足,而是想著攻打朝鮮,征伐明國,甚至要一統印度。咱們當時都不知道厲害,一心想攻下明國的京師,奉獻天皇;攻下全中國,把日本人都遷到大陸上去。所以太閣的命令一下達,咱們都是歡欣鼓舞,興奮之極。」   見身邊各人都是目光迷離,眺望遠方。當年豐臣秀吉以十幾萬統一日本戰國的精兵入侵朝鮮,是日本立國千年來未有過的「壯舉」,全日本的武士無不為此事而自豪。只是各人想到當年豐臣大人夢斷朝鮮,現下又被明國漢人大兵壓境,立時又變的沮喪之極。   井伊顯是發覺各人的神情變化,淡然一笑,又道:「征朝一戰,結局如何諸君都是清楚的很。明軍雖不如咱們的武士勇猛敢戰,卻是善使火器。平壤一戰,小西行長部第一次吃到火炮的苦頭,自那之後,咱們就一直吃火炮的虧!諸君,長崎外港的那些敵兵敢於以幾萬兵來攻打我們,以那個張偉四處征伐的決斷,他能派手下來送死麼?大御所執意如此,我們身為德川家的家老,也只能遵從大御所的命令,拚死一戰。」   他站起身來,抖掉披在身上的衣袍,向著四周的人群深深一躬,恭聲道:「諸位,日本的命運在此一戰。拜託了!」   所有對德川秀忠心懷不滿,生了懈怠之心的家老們被井伊的分析打動,知道此番決戰甚是凶險,若是幕府主力盡喪於此。以那些各懷異志的弱勢大名,又怎能敵的過如狼似虎,武器先進的敵軍?看到老井伊顫抖著身體,低著頭向自已鞠躬。那本多忠政看到老井伊雙鬢上白髮如霜,又見他以期盼的眼神望向自已。心中感動之極,兩眼一酸,幾欲落淚。   向井伊直正深深一躬,本多忠政承諾道:「此戰關係重大,本多必然不會以自身利益影響大局,請您放心!」   他一帶頭,所有的家老重臣們紛紛躬身,以示決心。當下各人紛紛回營,以自身的影響力來幫助秀忠徵調大兵,募集糧草。秀忠見各人回心轉意,心中自然大喜。他身邊都是一些一萬石以下的小臣,這些重臣集團肯回頭幫他,自然是再好不過。   自漢軍先頭部隊登陸長崎之後,其後三日漢軍大隊方在岸上集結列陣完結。此戰關係重大,張偉雖未親至,卻派了王□為行軍參軍,朱鴻儒等人亦是隨行而至。施琅負責海上,提防別國趁火打劫。待成功驅趕走長崎城下紮營的倭人前鋒,漢軍火槍兵及炮隊與城下駐防,結成本陣,萬騎右翼,飛騎左翼。三萬大軍連營十里,與長崎城及長崎外港連成一線。   前番長崎戰後,城池附近所有的樹木已被全數削平。又因是貿易之地,搭建了不少房屋客舍,還有那灰石大道,直連天際。原本繁華之極的長崎城內外因此事戰事早就凋敝不堪,所有的商人平民四散而逃,長崎城內雖留有幾千商人和苦力之類的日本平民,卻也被江文□派人看押起來。   張瑞咪著眼看著一隊隊的倭人平民被漢軍士卒持槍呼喝,搬動些石灰磚料,往城頭上修補被日軍火炮炸壞的城樓。一個個倭人個子矮小之極,又多半是滯留城內的商人,一個人都是養尊處優的大人物,平日裡連路也懶的走的富貴之人。此時一個個灰頭土臉搬運著與自身體形差不多的磚石,看起來當真是滑稽可笑之至。   他正看的有勁,卻見江文□領著一隊護兵自總督府而出,向著城門處行來。張瑞因見一路上所有的倭人盡皆向他鞠躬行禮,頭低的能碰到江文□的鞋子。那江文□卻是不管不顧,只冷著臉向此處大步而來。一路上揚塵帶風的,看起來到是霸氣十足。   因向身邊的王□笑道:「看看,人家長峰兄做了幾年總督,整個性格模樣都變了很多,現下比你威風的多啦。你看看,中間那話兒都是搖著走路的。」   他這番話到也沒有避忌,就這麼大聲說將出來,那王□聽的一笑,正欲答話。江文□卻是遠遠聽得張瑞所言,因在遠處大笑道:「張瑞,這麼多年不見,一見面就損我,很開心麼?」   他走近張王二人身邊,與王□拱手一笑,卻在張瑞肩頭上猛拍一掌,方道:「這麼多年了,兒子都多大的人了,說話還是這麼著!大人若是聽到了,一定賞你一頓毛竹板子!」   張瑞咧嘴一笑,向江文□擠眉弄眼道:「長峰兄,你可是說錯話了。大人現在已經稱了漢王,你仍然稱漢王為大人,好大的膽子。要是讓軍法部的人聽見了,難免就是對大人不敬的罪名。再有,你在這日本當真是土霸王一個,又有錢又有兵的,將來應起景來,就是擁兵自重,自立為王的想頭。」   向江文□促狹一笑,對著王□道:「這罪名可真是大,咱們忠於王事,雖然與長峰兄交情不薄,也顧不得了。若是有頓好酒喝上一喝,到是可以考慮一下。」   江文□卻是當真被他嚇了一笑,臉上立時一驚,見張瑞乃是說笑,方回過神色來,嗔怪道:「這種事可大可小!漢王身邊難免會有些陰私小人,咱們現在是說笑,傳到漢王耳朵裡,我小命可能折在你張瑞手裡了。」   埋怨幾句,又向張瑞等人笑道:「走吧,去我總督府裡,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待諸位。」   又向張瑞帶來的飛騎校尉們揖讓一番,帶著一眾人等向城內的總督府而去。一路行來,又有大批的倭人行人向江文□躬身行禮。張瑞因見江文□視若無睹,便笑問道:「長峰兄,你平日裡待人接物,都是如此麼?當年我與你同在漢王身邊,你可不是這副模樣。你當年,可是漢軍內有名的儒將啊。現在看你,身上儒雅之氣少了,王霸之氣到是多了很多。」   江文□失笑道:「王霸之氣?那不是罵我是王八麼!」   搖頭一歎,向張瑞道:「當年漢王命為我長崎總督,我還有些不解。依我的志向,是要為漢王出謀劃策,成為他的身邊臂助。卻不料漢王將來差來此地,與這些倭人相處。唉,初來之時,當真是不習慣之極。這些倭人,表面上看來彬彬有禮,甚至是謙卑之極。實質上,一個個都是鬼域伎倆,奸狡之極。恭謹的面具背後,是骨子裡的自傲。他們的驕傲又被咱們打擊了,引發了自卑心理。矛盾之下,行為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我初來之時,若不是左良玉左將軍很是幫了我幾次,漢軍逮捕斬殺過幾次鬧事的長崎百姓,大力彈壓之下,局勢才稍有安定。」   說罷,長吁一口大氣,讓著張瑞等人進入純粹中國衙門式建築的總督府內,踩著青磚地面,江文□大步在前,靴身囊囊而響。張瑞與王□都是對他熟悉極了的人,此時一看,竟覺得有些陌生。王□因歎服道:「漢王用人,當真是令人佩服之極。長峰當年,雖然頗有智謀,但是為人太過疲軟,沒有決斷。此時看來,在這長崎這麼幾年,竟是大變模樣了。怪道大人令他為征日之戰的主帥,我算是服氣了。」   張瑞待他說完,方笑道:「長峰兄這邊的情形,我曾聽漢王說過幾次。漢王言下,對他這幾年在長崎的所為,很是滿意。」   因低聲向那王□道:「估計此番日本戰事一畢,長峰兄被致大用。到時候領兵北伐,也未可知。」   江文□在前在大步而行,聽到兩人在身後嘀嘀咕咕,因回頭笑罵道:「兩個人急著喝酒,現在又落在後面說體已私話。怎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能在人前說不成?」   張瑞與王□相視一笑,一起隨他由儀門而入,穿後院角門,直入江文□所居住的抱廈之內。江文□因吩咐道:「來人,備些好酒好菜端上來!」   又向張瑞問道:「你帶來的那些校尉衛尉們,都邀進來同飲,如何?」   張瑞擺手道:「一時的頑話,你卻當真不成。漢軍戰時禁酒,沒的在你這裡飲上幾杯,回去得見馮錫范那張臭臉。就是你,雖然現下是總督,不是武將,漢軍軍律管不到你。但你身為統兵大帥,也不方便飲酒。」   江文□失笑道:「我當你張瑞還如同當年,仗著漢王寵你,什麼都來得呢!如此,咱們就只吃不喝便是。」   張瑞一笑,因向窗外令道:「你們都去偏廳吃飯。一會子我與江總督商議完了,自會出來吩咐你們。」   那些衛尉校尉們應了,自去偏廳用餐不提。張瑞等人待廚房特製的精緻小菜送將上來,這才各自捉著筷子吃將起來。三人一時都不說話,江文□與王□書生出身,最講究的便是食不語。於是只聞得杯盤響動之聲不絕,一直待三人吃畢,江文□叫人送進茶水毛巾,三人洗漱完了,落座喫茶。   張瑞憋了半天,因見江文□仍是慢條斯理,捧著青花瓷蓋碗慢慢啜飲,對戰事及漢軍調動的情形卻是不管不問。因急道:「長峰兄,這一仗該怎麼打,你到是說個章程出來!這麼著悶頭葫蘆似的,這賣的是什麼藥哪!」   王□見他著急,卻是噗嗤一笑,向他道:「他向來如此,當年漢王向他問策,都是憋了一肚皮的氣。我和載文一直私下裡說,這個人被貶到日本這化外之地,未嘗不是漢王著實厭了他。」   幾人說笑一陣,江文□方正色道:「漢軍只派三萬多漢軍過來,也不知是太過信任我的指揮決斷,還是太相信咱們漢軍的戰力。兩位,這長崎城外幾十里地,有著整整十萬的倭軍。這幾日前面探馬回報,大股的倭軍不住開來。據我的估算,倭人若是全力動員,最少能在這九州動員三四十萬的大軍。漢軍縱強,惜乎人數太少。」   張瑞嗤道:「就那些身著竹甲,頭插小旗的倭人武士?就憑咱們漢軍的改良火槍,火炮,他們能近的了身麼?再者說了,他們能有多少勇猛敢戰的武士,我看這幾十萬倭軍,多半是新入伍沒幾年的農夫,咱們怕他何來?」   王□亦點頭道:「契力何必將軍在本陣右翼,據他昨日的戰報來說,漢軍萬騎與倭軍曾有小小接仗。幾百名的倭軍小股軍隊,被咱們萬騎幾十人騎馬掩射,一路追將過去。他們的竹甲又輕又薄,全無用處。萬騎射手原本就是使的強弓大箭,一箭箭射將過去,那些倭軍立時如同刺蝟一般。三百多人的倭軍,跑回去的沒有幾個。契力將軍言道:這樣的窩囊軍隊,連當日的明軍都遠遠不及。在南京城外,飛騎並萬騎可是擊敗了十幾萬明軍,直追殺了幾十里路,當真是殺的屍山血海,明軍竟無還手之力。」   見張瑞面露得色,顯是對當日大戰記憶猶新。此時被王□口說指劃,誇將出來,張瑞只覺得臉有榮光,當真是得意之極。   還不待張瑞說嘴自奈,那江文□將手中茶碗往桌上一頓,使力過大,竟致茶水四濺。張瑞與王□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抽的是什麼瘋。卻聽江文□怒道:「兩位,豈不聞驕兵必敗?明軍裝備略強於倭軍,軍紀士氣卻是遠遠不如!張瑞與契力將軍當日打了明軍一個措手不及,明軍將領又是濃包之極,臨陣全無決斷。以致一敗而致慘敗,全師覆滅。這倭軍到底是在家門口與咱們打,士氣甚高。倭人新入伍不久的新兵戰力自然不強,可是那些手持倭刀的日本武士卻是以武為生,平日裡除了習武操刀的別無他事,又好勇鬥狠,心狠手辣。打將起來,可比明軍難纏的多!幾位對日本瞭解不多,不要憑一時的小勝小瞧了敵人,不然偶有小失,就是全局潰敗。咱們身死事小,辜負了漢王所托,那是百死莫贖!」   他雖然聲色俱厲,說的卻甚是有理。張瑞與王□都是漢軍中一等的將才,如何不知其中厲害。是以連忙起身,向江文□拱手道:「末將失言,請將軍責罰。」   漢軍軍紀甚嚴,江文□不端主帥架子,張瑞與王□自然可以與他說笑不忌。適才江文□卻顯是以征日漢軍主帥的身份來訓斥他們,這兩人卻是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垂手待立,等著江文□發話。   江文□雖是餘怒未息,卻也知道不好太過令兩人難堪,因勉強笑道:「你們都是漢軍大將,若也存了輕敵的心思,底下的衛尉、校尉、都尉們該當如何?普通的士兵們又是如何?上有好,下必從焉。兩位可慎之。」   張瑞與王□恭恭敬敬答了一聲,以示遵令。江文□這才笑道:「兩位快坐下,咱們自已,我不過是因熟悉此地情形,漢王方命我做主罷了。我可不敢拿大,將來回了國內,那日子可就難過的緊了。」   「咱們漢軍就是如此,漢王定的軍紀,大家還能有什麼話說。日本之戰到底該當如何,請你示下,咱們一定遵命,不敢有所違拗。」   張瑞見江文□一臉釋然,卻又笑道:「至於這一戰打完,咱們之間如何料理,卻再看罷了。」         第二十二章 決戰長崎     江文□不再理會他說笑之辭,命人托出木圖來,向張王二人道:「這長崎附近都是平原,在此地與咱們決戰,德川秀忠當真是天大的蠢才。不知道德川家康一世英明,卻如何生了這麼蠢的兒子!兩位請看,倭軍在初時就在長崎城下圍城,你們登岸之後,他們戰線後移,只是簡單的立寨安營罷了。防線單薄無力之極,特別是他們的左翼防線,經過幾次佯攻,已發現當真是脆弱之極。多半是那些農夫為軍,雖然有些火槍,戰力卻仍是低弱之極。」   王□看了片刻木圖,便知敵方佈防兵力虛實如何。因向江文□笑道:「倭人竟無人乎?強兵布列於後,弱兵於前,這樣前方一亂,後面的強兵都被衝亂,無法列陣而戰,其蠢如此,天亡日本。」   又問道:「德川秀忠的本陣想必是在那小山坡下?當年他在這裡被漢王擊敗,想必是要在此地尋回場子,方能一洗前恥。」   張瑞冷笑道:「一雪前恥?我只怕他這次沒有命東山再起了!長峰兄,待戰事一起,咱們飛騎重騎立時突向德川本陣,他必然抵擋不住,只要他的本陣一退,戰事就算完了。」   江文□搖頭道:「這麼打法,就算突進本陣,也是死傷太大。德川本陣附近全是幕府精兵,戰力甚強。雖然他們沒有什麼騎兵與你對陣,但是倭人武士精於技擊肉搏,非當日明兵可比。」   站起身來,向著木圖上指點道:「德川秀忠以為咱們必定是等他來攻,是以調兵佈陣都是準備全師齊集的態式。他的左翼多半是那些不服從他的家老重臣們的所在,德川將這些弱兵交給他們帶,未必是安的好心。蠢材,難道咱們漢軍隨著他的算盤來轉?我已定策,明日一早漢軍便全帥而攻,漢軍本陣掩護炮兵與他的本陣接戰,萬騎與飛騎全力攻他左翼,他的左翼一崩,本陣也必然慌亂,飛騎與萬騎再配合漢軍主力,從後包抄!」   兩人聽到此處,知道這已是正式的命令。因站起身來,大聲應道:「是,末將遵令!」   江文□因笑道:「王□,你跟著他喊些什麼。你今晚不必走了,與我同宿,咱們再商議一下調動細節。張瑞,一會子你去契力將軍大營,與他好生說說,切切不可輕敵。再有,明日活捉或是斬殺德川,一戰斬卻敵首,日本現下內部甚是不穩。中下層的武士唯德川之命是從,那些家老重臣縱是逃脫了性命,德川被俘或是身死,幕府必然大亂,他們也決然收拾不了人心。」   長崎城內漢軍計較已定,已決意來日主動出兵,以三萬人直撲十幾萬人的幕府主力。而城外的德川秀忠卻也是躊躇滿志,立於軍營外的高崗之上,看著川流不息聽調而來的足輕步兵、太刀武士,還有弓手、火槍手,雖然費盡氣力也組不起一支騎兵來,眼前的情形當不起兵強馬壯這四字,卻也是讓德川秀忠看的心懷大暢。他隱忍不發,臥薪嘗膽這麼幾年,就是要養起一支強兵,驅趕盤踞在日本的漢人毒瘤,現下一切辛苦都擺在眼前,有著這樣一支大軍,習慣了幾千人打仗就是「會戰」的前幕府將軍當真是得意之極。   殘陽如血,刀槍如林。撫摸著就擺放在本陣的一門門歐式火炮,青銅的炮身散發著適才炮擊長崎城的餘溫,德川秀忠只覺手中一陣溫暖,心中也是慰帖之極。雖然他的火炮威力和射程遠遠不及漢軍,適才的炮擊只是引得長崎漢軍還擊,炸死成片的日本炮兵,又有幾門火炮毀在長崎城防大炮的炮口之下。德川心中卻仍是得意的很。當年長崎之戰時漢軍火炮的威力給他心中留下的陰影實在太過濃厚,無論如何,現下他也有了大炮。雖然與長崎城內的漢軍火炮對轟起來很是吃虧,卻是可以遏制漢軍步兵的進攻,使他們的火槍兵不能在火炮的掩護下肆無忌憚的攻擊,只要漢軍的火器威力稍被遏制,德川秀忠有信心以絕對的兵力優勢擊敗劣勢敵軍。   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長崎城牆,雖然面臨著炮陣隨時被炮擊的威脅,德川秀忠卻是笑逐顏開,心道:「你們再得意幾天吧。以為憑著幾百門大炮和幾萬軍隊就能嚇的我們再次屈膝投降?呸!那是那些膽小鬼,不是我德川秀忠。等我的大軍聚齊,我就下令全軍出擊,幾十萬的大軍一起攻擊,就是不用武器,憑拳頭也能將你們全數消滅了!」   回到本陣中最豪華的大帳之中,叫了幾個心腹家臣前來飲宴一番。聽得他們不斷的吹捧奉承,德川秀忠心中得意之極。酒酣之際,隱隱然竟覺得父親的餘威在不斷消散,戰無不勝,威權赫赫的德川家康的威名必定不會被自已糟蹋。而此戰之後,戰神秀忠的威名必定能超過父親,日本史上自已也必定會被重重的寫上一筆。   帶著如斯的夢想,德川秀忠入得內帳,酣然入睡。嘴角上仍是帶有微笑,彷彿在夢中擊敗了漢軍,已重新完成了重振日本的大業。   因喝了酒,德川秀忠睡的很甜,正夢到在江戶的幕府將軍府內與眾臣暢飲之際,卻聽到耳中傳來轟隆隆的鼓聲,德川在夢中奇道:「怪了,誰敢在將軍府內擊喜鼓?」   心中煩燥,便令人去止了鼓聲,眼見屬下的雜役武士們亂紛紛四散而去,卻只聽得那鼓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德川心中越來越是惶恐,只覺此事頗是怪異,心中害怕,卻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大喊道:「別吵了,別吵了!」   猛然驚醒,卻聽到耳邊確是有轟隆隆的大響,驚的滿頭是汗,卻見帳內的侍衛武士們一個個神色慌張,向著他大喊道:「大御所閣下,快些起來,城內的漢軍向我們進攻了!」   德川秀忠雖是心慌,到底還是將門虎子。當初在關原會戰時,他以中納言的身份領東軍中德川家的四萬大軍,德川家康自領豐臣舊部。其意是萬一戰死,甚或失利,折損的亦只是豐臣舊部,而德川家的實力仍可不損。德川老狐狸曾向人言道:「我死亦無妨,中納言自然可以繼承我的事業。」   待戰事一起,秀忠以四萬大軍圍攻一千二百人守護的小城,居然打了十天才能攻下,損兵折將,灰頭土臉,自此役後,遂失其父信任。此人雖是無能,到底也是見識過其父手段,又曾親歷過二十多萬人的關原大會戰,是以現下的這些侍衛們聞得雷鳴般的火炮聲,一個個均是心慌不已。那秀忠卻慢慢鎮靜下來,沉著臉向他們喝道:「慌什麼!派人去查看了沒有?是敵軍進攻,還是只打炮騷擾?」   幾個近侍官被他一通訓斥之後,甚覺丟臉。一個個紅頭漲臉的跑將出去,也不顧頭頂上漢軍炮彈不住飛來,親往前線哨探去也。   德川秀忠披衣出得大帳,向外張望。只見不遠處的長崎城及周邊四處不斷發出火炮射擊的轟鳴,一道道火光劃破長空,那炮彈在半空中發出的尖嘯聲越來越大,直到在已方陣地上空猛然爆炸。   漢軍此次發射的多半是開花彈,以引信在炮彈之外,在發炮的同時點燃炮彈上的引信後發射出去。或是在半空便炸開,或是落入日軍陣地中滾動後爆炸。炮彈內灌入的正是以硝化甘油凝固後的新式彈藥,每一顆的威力都足足比日軍炮彈大出十幾二十倍。   聽著已方士兵不時發出被炮彈彈片擊中後的慘嚎聲,德川秀忠亦不禁在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不顧身邊侍從的勸說,他仍然披著衣服觀察著前方動向。聽得漢軍炮擊聲越大越大,發射的速度亦是越來越快。而且在大口徑火炮的轟鳴聲中,他隱約聽到有些是小型火炮的射擊聲,相比於長崎那邊的炮擊聲,這些小型火炮仿似離的很近,已經與日軍大陣相隔不遠了。   心中已是隱隱覺得漢軍此次炮擊必是攻擊前的準備,那些野戰小炮必定是漢軍推到前方,以用來掩護步兵攻擊之用。但現下還沒有確切的戰報,德川秀忠心中只是在想:「難道他們敢進攻?這可當真是笑話!」   見周圍不住落下炮彈,甚至一顆炮彈便在秀忠身邊百餘米處爆炸,有幾塊彈片甚至擊中了他身後的大帳。秀忠身邊的所有侍衛官及武士們都是大急,當下顧不上被他斥罵,又勸又拉的讓秀忠換了衣袍,穿上盔甲,騎馬向後陣退卻。德川秀忠此時亦知此地威險,漢軍炮彈威力過大,若是此時中了一塊小小的彈片,那可真是死的太過冤枉了。騎在馬上,卻忍不住怒罵道:「那些紅毛人不知道賣了什麼次品貨給我們,十顆炮彈也不抵人家一顆!」   他這話已向負責與他交易的西班牙人抱怨過多次,甚至危脅不付餘款給對方。但西班牙人也著實納悶,不知道漢軍的火炮為什麼如斯之強。直到有幾顆漢軍自長崎城內射出的開花彈沒有爆炸,被如獲至寶的西班牙人拔掉引信,倒出裡面的火藥,方稍微看出些端倪。德川秀忠卻不相信那些紅毛蠻人的鬼話,火藥不同?明知道火藥不同,卻又不能仿製,這擺明了就是拿不會造炮的日本當冤大頭,用次品貨來蒙騙於他。   鬱悶之極的德川秀忠一退再退,直到漢軍火炮射程已是無法延伸至此,方開始勒住戰馬,等待著前方戰報。   此時正是黎明之前,一天中最冷最黑的時候。德川秀忠自熱乎乎的被窩倉皇而出,此時張目四顧,除了一道道火炮發射時的火光,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再加上初春時凌晨時分的寒意,此中滋味,當真是難熬之極。   還不待那些近臣們從前方返回,前線駐防的軍團大將早就四處尋訪他的下落。那些前來報信的武士們一個個灰頭土臉,衣衫不整。只向德川秀忠稟報道:「敵軍進攻,我軍前線已然紛紛潰敗,請大御所調兵前援!」   強忍著心中惶恐,向身邊的各親信家臣令道:「到前方去傳令,各大將都不准退退卻,拚死抵敵!」   眼見各家臣們紛紛騎馬而去,至前方傳令。德川秀忠只覺身上涼意難擋,禁不住輕輕顫抖起來。有家臣見他顫抖,忙解下身上衣袍,為他披上。又忍不住問道:「大御所,前方吃緊,為什麼不調兵至前方增援呢?」   秀忠木然道:「此時增援,並不能有益於前方態勢。天,太黑啦!敵人主動,一意前行就是。我方調動指揮,卻太多不便。他們是有備而來,我軍大部份士兵是在酣睡中被驚醒,正在慌亂之際。前方已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若是倉促間將後方援兵調去,只是亂了自已的陣腳,與事無補。」   他獰笑一聲,向諸家臣道:「現在就讓他們得意一下好了!等到了天亮,我軍人數的優勢就會體現出來,到時候我們一個反擊,讓他們全軍覆滅於此!」   德川秀忠的一切分析都是正確之極,黑暗中增兵前線,與日軍確實全無用處。前陣陣腳已亂,漢軍火器犀利,攻擊迅猛,此時增兵,也只是讓漢軍一舉擊潰,全無用處。若是漢軍全線進攻,日軍就是抵敵不住,也可以用耗時間的辦法來等待天亮,到時候借由火炮調整射線,支援前方的陣線,然後借助人數優勢,大舉反擊。這樣的打法,對於擁有十幾里戰略縱深的日軍來說,自然是穩妥保險之極了。   因見前方壓力到也並不甚大,德川秀忠放下心來。派出身邊的近衛家臣四處巡視打氣,又令人在四周打起火把,將這一小片地方照的雪亮,以便來往通信的令兵能迅速找到他的方位。佈置妥帖之後,他跳下馬來,命人在地上搭起馬札,盤腿坐將上去,閉目養神。只等天明後看清戰場態式,再做相應的部署。   就在德川秀忠氣定神閒,只等著天亮時反攻之時。對面的漢軍重騎卻已做好了一應準備。只待江文□下達命令,由飛騎並萬騎組成的一萬四千騎兵部署在幕府軍中最脆弱的大半由徵召農夫組成的左翼陣線之前。   「契力,打浙江時,讓你先進了杭州,此番我定要讓飛騎兒郎勇猛直前,一會子包抄到德川本部,看我一刀砍下他腦袋來給你瞧瞧!」   張瑞與契力何必並騎於敵軍陣前,天色黝黑一片,並不能看清對面敵人動靜如何。漢軍火炮一直在轟擊敵軍正面陣線,五六里外不住閃起紅光,又有敵人的慘叫聲隱約傳來。張瑞與契力等人側耳細聽,聽到兩三里外敵軍營地裡傳來一陣陣嘈雜的叫喊聲,似乎是各級小軍官正在整束部隊。   契力高山人出身,打獵時經常伏地聽取獵物動靜,此時正伏在地上細聽。聽了張瑞說嘴,卻先不理會,又聽了片刻,方才爬起身來。將身上的塵土拍去,向張瑞咧著嘴笑道:「一會再看,在咱們部落裡,說了話做不到,那可是丟臉之極!」   翻身上馬,向身邊傳令兵道:「全軍小步向前。」   張瑞因問道:「動靜如何?」   「亂糟遭的,成百上千人跑來跑去,什麼鳥兵。咱們去殺他娘的!」   張瑞一笑,亦揮手下令,命飛騎列於萬騎之前,令戰馬小步向前。這騎兵衝鋒便是如此,先令戰馬小步前進,待到兩里左右,則用大步快跑,至兩三百米之時,便令戰馬全速衝刺。飛騎都是身著重甲,手縛鐵盾,以這般的重量,若是此時便衝將起來,跑到敵軍陣地之時,戰馬早就累的不行,哪裡還能負載騎士做戰。   一萬多騎士開始動將起來,此時動靜已是不小,營內原本已該聽到,只是那些倭人正在亂哄哄的集結調動,自已便已吵鬧不休,哪裡還能聽到營外的動靜。直到飛騎與萬騎衝到一里開外,紛沓的馬蹄聲如雷般響起,在營內正自皺眉的本多忠政與神原康勝等人已然聽的清楚。各人都是臉色大變,驚道:「敵騎!」   他們原本以為漢軍只是趁夜攻打本陣,正在集結屬下,準備往中央靠攏,以做支援。卻不料敵人騎兵突然襲來,一時間這些人竟慌了手腳。日本自關原戰後,已是偃武修文,不事兵革。長崎一戰,又是大敗虧輸,哪有什麼經驗可得。這些家老大臣們比之當年的戰國時期的父輩,已是差的老遠。   幾個大老一亂,屬下的大將和侍大將們都是沒了主意。德川秀忠撥給他們的多半是這幾年剛入伍的農夫,與那些世代習武的武士無法相比。他們的訓練又不能與張偉在台灣時以現代軍制訓練出來的漢軍相比。日本人又性喜結陣,什麼魚鱗、鶴翼、鋒矢等等,雖然是從中國掏去的落伍玩藝,他們自已打仗時卻是樂在其中。這些農夫身體技戰練的不成,陣法到是練了不少。   「對付騎兵,命令他們快結鶴翼!」   幾名重臣一聲令下,營中的大將們立時亂將起來。原本日軍做戰,是以小旗指揮,此時正處暗夜,營中雖然點了火把,卻仍然是晦暗之極。那些士兵哪裡能看到?正亂間,卻已聽到對面的馬蹄聲越來的響將起來。這些家老們雖然沒有打過大仗,卻也知道這是騎兵行將衝鋒,看了一眼自已營門前全無遮擋,而士兵們仍然混亂不堪,各人的臉上都是冒出汗來。   神原康勝原本指揮過騎兵,此時到是義不容辭。因吼道:「前排的快把長槍豎起來!」   說罷打馬向前,親自到槍兵身後指揮。這些由農夫組成的足輕士兵們聽到命令,就立時把手中的長槍向上豎起,心中惴慄不已,只盼著敵人的大刀可莫要向自已身上砍來。   待黑暗中傳來對面戰馬的鼻息身,神原康勝知道立時就要接觸,忙大喊道:「穩住,不要怕!」   話音甫落,卻隱約看到天空中不住飛來密密麻麻的小黑點,神康等諸將心中詫異,心道:「敵人扔的這是什麼?磚頭麼?」   正在納悶,卻見那些小黑點已有不少於空中爆炸,發出一團團如放煙火時的火光。彈片四濺,已有不少足輕受傷,發出慘叫。待那些小黑點紛紛落地,排在前面的足輕們已是承受不住這樣的炸擊,無數個火花亮起,每亮一次,便是一聲大響,之後便是或多或少的足輕們負傷倒地。   神原康勝滿頭滿臉的熱汗,心中當真是害怕之極,心中只是想道:「這難道是妖術麼?也沒有聽到他們發炮,就把這些炮彈打過來了!」   卻也不待他多想,猛然間同時有五六顆手榴彈同時落在他身邊,巨大的爆炸力和衝擊力將他連人帶馬炸向半空。待他落下之時,渾身已被炸的稀爛,那戰馬肚子被炸開,流了滿地的內臟,一時卻也沒死,只躺在地上灰灰的慘叫。   原本還勉強可以列陣抵抗的足輕們被這一撥手榴彈一炸,立時軍心渙散,潰不成軍。大炮轟擊他們見的多了,如此這般在頭頂上飛將過來的的小黑點卻是頭一次見到,一顆顆手榴彈在陣中爆炸,親眼見得那些戰友被炸死炸傷,那些未受傷的卻也是心膽欲裂。他們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丁,甫一臨陣就遇到這樣慘烈的戰事,還能勉強站立,而不是撒丫子跑路,已經是難得之極。   正亂間,漢軍飛騎已然突入,飛馳的重騎如同利刃一般,輕鬆將敵軍陣線剖開。漢軍到也先不斬殺,除了擋住前路的一刀斬去,那些在身邊驚慌大叫的卻是全不理會。只是一直前衝,待將敵人陣線完全衝亂,所有的敵兵四散奔逃,方才三五成群,不住的追擊斬殺。   待殺到天色微明,這一片戰場上橫七豎八儘是倭人屍首。四千飛騎在敵陣中突來衝去,不住斬殺。虧得那些倭人到也悍勇,雖然是全無陣形,被沖的各自為戰。面對身披重甲的飛騎卻仍是敢於抵擋,不比當日明軍,潰敗之後全無抗力,便是刀子砍去,也只是閉目待死罷了。   因見飛騎略有吃緊,萬騎卻也沒有旁觀。黑暗中看不真切,不能射箭,萬騎騎兵身著輕甲,跟隨于飛騎身後,手持與飛騎一般的佩刀,大砍大殺。三萬餘倭軍左翼陣線的所有士兵已被他們絞殺的乾淨,僥倖未死的千多人早就護著本多忠正等人遠遠逃去。   漢軍卻也並不追趕,因見天色微明。德川本陣那邊的炮聲已是漸歇。張瑞與契力何必知道那是漢軍槍兵正在向前調動,炮兵的野戰火炮亦開始前移陣地。趁著這點時間,立時命所有的騎士下馬,或是休息進食,飲些淨水;又或是包紮傷口,點檢損失。   張瑞與契力何必等人於一處歇息,幾人都是悍將,手下衝殺時並不在後押陣,而是隨著大軍一起衝殺。雖然身邊都有親兵護衛,但混亂中張瑞卻亦是被一倭人武士劃中一刀,胳膊上流血不止。所幸刀口不深,只命醫官包紮一下,便不再理會。到是見契力等人都是滿頭滿臉的黑灰血污,卻向他們笑道:「你們往常跟在我們屁股後面射箭,今日亦上陣搏殺,嘖嘖,可真是狼狽。」   契力何必與黑齒常之相視一笑,同時向他嗤笑道:「休要說咱們,看看你自已再來說嘴。」   黑齒常之站起身來,豎起胳膊向張瑞道:「別說你習過武,咱們族人哪一個不是成日打獵,練出來的好身手?不說射箭,就是比力氣格鬥,又比你的飛騎差了不成?」   張瑞一笑,回道:「這不是力氣的事。飛騎都是專門練的衝刺合擊的馬上格鬥戰術,不是有股子蠻力就成!」   見他們仍不服氣,張瑞卻也不再辯說,只是解下頭盔,胸甲,睡臥於地休憩。一會還要去衝擊德川本陣,那可比打這些軟腳足輕費力的多。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卻聽到德川秀忠陣中傳來一陣炮響。張瑞等人霍然起身,同時向那邊張望,不過片刻功夫,長崎城上下已又是炮聲大作,一顆顆炮彈飛向德川的陣中。不過幾個來回,德川秀忠陣中已是全無聲息,只有漢軍的三十六磅重炮不住發出巨響,仍然在不停轟擊。   張瑞搖頭嘖嘴,嘲笑道:「人家不過發了幾炮,以壯膽色。長峰兄也真是欺人太甚,咱們全靠大炮,將來也不光彩哪。」   話雖如此,卻又復臥倒於地,看著那一道道火光,耳中聽著那一聲聲巨響,卻覺得賞心悅目之極。想到那倭軍陣中血肉橫飛的慘狀,各人都是嘴角帶笑。   待聽到右面戰場上又傳來漢軍野戰火炮的轟擊,還有三衛火槍兵進擊時的軍號,眾人都立時起身,重新束上甲冑,戴好頭盔。張瑞與契力何必一同上馬,向著各自屬下的軍官們命道:「提起精神來,一會有一場好殺,不要給我丟臉!」   兩人吩咐完畢,領著屬下立時向德川本陣方向奔去。不過兩刻功夫,飛騎與萬騎大隊已然進擊至倭軍本陣左側,一路上有些倭人零星殘卒,步卒立時被飛騎斬殺。若有騎馬而逃的武士大將,萬騎射手發上幾箭,亦是翻身落馬,身死當場。   張瑞與契力何必帶著一眾親衛,先行在前,待縱騎奔到戰場。卻只見漢軍三衛的火槍兵已經以三百人為一斜陣,一千五百人為一縱隊,兩萬漢軍槍兵持槍而行,如林的刺刀在初升的太陽照射之下,映射出刺眼的寒光。對面的倭軍大陣雖然近十二萬人,但在無休止的炮擊下早已軍心不穩,眼見漢軍雖然人少,卻是步隊整齊,又均是身著黑色軍服,雖然只是兩萬餘人,威勢卻是遠在這些已然膽怯的倭軍之上。那德川本陣中有不少人經歷過當日的長崎之戰,便是被漢軍以這種陣形打的落花流水,與當日所不同者,就是當日漢軍守,他們攻,此番卻是漢軍攻,他們守。此時戰場上的日軍人數近十五萬人,比之當日多上許多。雖然頭頂炮彈仍是不斷落下,士兵們不住慘叫,隊形亦是無法保持,因躲避炮彈而混亂不堪。德川秀忠看一眼戰場上已方一眼看不到邊的陣線,心中卻是稍定。無論如何,因自已有了大炮,屬下又有不少武士經過長崎一戰,對大炮的恐懼卻是比當日小了許多。   他心中冷笑,心道:「你們的火炮再厲害,能將我這十幾萬人都炸死麼?終究還是要靠步兵來打!火槍兵雖然犀利,我此番卻亦有近三萬的火繩槍兵,位於陣前,到時候與你們對射,再加上兩萬弓箭手,這麼著打將起來,看是誰灰頭土臉的敗退回去!」   眼見對面的黑衣漢軍越發走近,德川秀忠卻見左側仍是空蕩蕩一片,心中煩燥,向身邊的近侍官命道:「早教人去傳令給本多忠政他們,怎麼到現在也沒有整隊過來?」   見那人唯唯諾諾,不能答話,德川知他亦不知道就裡,只得揮手令他退下。心中只是納悶,暗想:「難道老井伊給他們撐腰,他們竟然不顧這邊生死大戰,拔軍先退了麼?」   猛一搖頭,知道這些人雖然反對自已與台灣漢軍開戰,卻也不至於不顧這麼多幕府軍人的死活。若敢如此,不但是身敗名裂,整個家族亦不能留存於世了。只是他們駐營之地稍遠,夜來一時炮擊,聽不到那邊動靜,派去的傳令又是無人回來。那邊亦是無人送信過來,卻實在叫他懸心。   那本多忠政早就溜的老遠,敗兵們也是拚命往後方逃竄,哪有人能往右面主陣報信?原本兩邊離的亦是不遠,若是白天或是靜謐之時,有甚動靜便可聲息相聞,立時援助對方。待漢軍幾百門大炮一直轟擊不止,震的人耳朵都嗡嗡做響,卻哪裡能聽到廝殺之聲?是以德川秀忠此時對神原康勝身死,本多忠政敗逃一事,竟是全然不知。   因見漢軍陣線已快推進至已方火槍兵射程之內,德川立時下令,命火槍兵與弓箭手準備,待對方再行前進,便可以準備迎敵。   那些倭人槍兵接到命令,雖漢軍尚遠在射程之外,卻也忙不迭開始準備。在槍口內灌入火藥,用鐵通條疏通完畢,點燃火棉,放於地上,準備一會點燃火繩之用。日軍火槍兵以六段擊列陣,前陣趴、蹲、跪、後面的持槍準備,待前面的三人發射完畢,後面的再補上射擊。如此這般,可以保證最密集的發射,乃是西班牙人教授給日軍的最新式火槍發射法,比之倭人自已發明的三段擊,卻又先進很多。每個槍兵又在發射完畢之後,便將火槍遞給身邊的戰友,讓他們裝藥通膛,待一切備妥之後,再將火槍隨意交回空手等待的槍手。   依著這些辦法訓練出來的火繩槍兵,便是此番德川自當日慘敗之後,努力購置火炮之外的又一個殺手鑭。照他看來,當日漢軍的燧發槍雖然利害,卻也只是比火繩槍點火發射快了一些,別無長處。價錢和工藝卻比火繩槍又貴又麻煩。便是發明的燧發槍的歐洲,此時也沒有幾個國家大量裝備。只要方法得當,多加訓練,三萬火繩槍兵又能比那些漢軍火槍兵差了不成?   聽著對面不住傳來通槍膛的「卡嗒止嗒」聲,江文□臉上露出微笑。向著站在身邊的王□笑道:「咱們當年在這長崎狠揍了他們一頓,到教他們學了個乖。你看,現下他們也用起火槍來了。看那模樣,陣勢,好像比咱們還要厲害的多。」   王□也是一笑,卻提醒他道:「差不多了,可以命槍兵射擊,又可命張瑞和契力將軍他們準備了。」   江文□略一點頭,令道:「命槍兵轉射擊陣形,開火!」   對面的日軍正等著漢軍繼續前行,進入射程之後便可開槍對射。雖然已方人數比之對方多出不少,卻因頭頂炮彈不斷,又是初臨戰陣,是以還是緊張之極。天雖不熱,不少日軍槍兵都是滿頭滿臉的大汗,擺著火槍手手亦是汗水淋漓,眼見對方越走越慢,陣線亦是由縱隊慢慢斜將過來,變成橫陣。各日軍槍手都是大急,又怕對方上來,又覺得這樣慢吞吞的實在壓力過大,到不如現下就砰砰打將起來,到也好過現下提心吊膽。   正焦躁間,卻見對方卻是停住腳步,因見自已後陣中也發射出稀疏的彈丸,偶有落入敵軍陣中,擊死擊傷敵軍。而敵軍卻是不管不顧,停下腳步,擺開陣勢,前隊槍兵已從腰間懸掛的腰包中掏出牛皮紙來,抖開後倒入槍管中,又倒入彈丸,也不用槍條通膛。便那麼舉將起來,向著自已這邊瞄準。各日軍槍手正是看的有趣,各人心道:「離的這麼遠就舉槍瞄準,難道等著我們去衝他們的陣地?我可沒有這麼蠢,想來咱們的大御所大人也不會這麼蠢吧?」   正自亂想,卻見到對面幾千支槍管同時冒出白煙,又響起如同炒豆般的槍聲。各日軍火槍手更是大樂,心道,這麼遠就開槍,敵人真是蠢極,難道能打的中咱們不成?   排在陣前第一排的乃是來自江戶鄉下的農夫小泉純一郎,因住的離幕府稍近,他是最早一批入伍的日軍火槍手。因還有幾分小聰明,早早兒便學會了拆解槍支,槍法也是極準。是以被任命做了一個步兵隊長,拿了幾石的薪俸,日子比當初在土裡刨食舒服許多。是以他用心竭力,在這戰事上很是經心。此時見了對面漢軍已然開火,熟知火槍射程的小泉大笑,向著周圍的屬下扭頭笑道:「這些明國人真是有趣,隔這麼遠就開始打槍,他們的彈藥不要錢麼。也不知道上次在長崎是怎麼打敗咱們的……」   話未說完,卻見離的最近的屬下胸前綻起一團血藥,那兵睜著死魚眼,與小泉一同研究自已胸前的傷情,良久,方向他道:「隊長,你不是說他們打不中我們麼?」   小泉亦是納悶之極,忙四處張望,卻已見不少日軍士兵中了槍擊,或是當場身死,或是重傷倒地。對面不但能夠擊中他們,而且對方的彈丸穿透力甚大,槍法又准,一槍過來,便是無數的日軍倒地。雖不明白如何,慌了手腳的小泉卻當先向對面打了一槍,有他帶頭,他那小隊的日軍亦是紛紛開火,整個戰線的日軍被他們帶將起來,乒乒乓乓地向著對過不住發射。一團團小火花在日軍陣地上綻放,濃密的白煙升起,一時間到也頗有聲勢。   待到了濃煙散去,小泉等人張目向對面一看,卻見人家好端端的裝藥開槍,除了被炮彈擊中之外,再無一人倒地。   各兵自然是鬱悶之極,那德川秀忠卻是氣的兩眼發紅,直欲滴下血來。眼見自已花了血本裝備的槍兵不住被對方打兔子一樣屠殺,自已這邊開槍還擊,卻是連對方的毛也沒有打下一根來。心中怒極,當下立時命道:「命足輕步兵前移衝鋒,掩護槍兵和弓手向前!」   他一聲令下,這邊山崗上的旗手立時揮旗下令。那些指揮足輕的大將們接到命令,立刻吼叫著指揮屬下向前,又令槍兵們讓開道路,幾萬足輕並一萬餘幕府的精銳武士,再有德川的御家人一起,五萬大軍在前拚命前衝,向著對面的漢軍陣地衝將過去。   德川冷笑道:「上次和你們交戰,竟然沖不到你們身前,此時足輕們手持木皮盾護身,再加上後面有槍兵和弓手,卻看你們怎麼抵擋!」   幾萬名被德川秀忠強募入伍的農夫們兩手舉著用牛皮蒙面的長木盾,腰間隨意懸掛著一把粗製濫造的倭刀,或是手持竹槍木棍,身披竹甲或木甲,在步兵隊長們的帶領下,一步步衝出本軍陣線,向著對面的漢軍陣地衝去。   日本鐵礦資源委實太少,盔甲等鐵器的鍛造水準亦很落後。他們的倭刀鋒利,到是因在唐朝時學習了唐刀的鍛造方法,再加上國內雖然一直戰亂,卻沒有中原王朝動輒因整個王朝覆滅而導致整個國家的崩亂毀壞。是以這麼些年下來,在原本學習的基礎上不斷改進,致有倭刀之利。至於其他,雖然日本人制做的遊戲中把自已的盔甲吹的神乎其神,實則不但是足輕們沒有盔甲可穿,就是等閒的武士們也休想穿著一身鐵製盔甲。   德川家由普通的弱勢大名攀附信長,一步步壯大至今日,除了關原會戰時集結了本家旗本和豐臣舊部,加起來約十萬大軍與西軍合戰,待到今天的長崎之戰,乃又再一次以十幾萬大軍迎戰敵人。倭人在元和偃武之前,武士與中低等的自耕農區分不大,武士與農夫一樣,需在村落裡居住耕作。待戰國時戰爭規模越來越大,軍役亦是越來越沉重。一町以上者的有足眾需出軍役二人,每多一町,增加一人;無足眾依次減輕。這些人名為武士,實為中上等的自耕農,閒時耕作,戰時出征。在這種體制下,土豪和中下層的農民隨著戰爭的拉長和規模擴大,負擔日益沉重,大規模的戰爭又造成田地荒蕪,民眾疲敝,士卒厭戰。到了戰國末期,更有全民動員的總動員體制:武田氏天正五年閏七月五日曾經發佈命令:「領內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應在二十日內出陣」   織田氏在僅支配尾張一國時,尚是兵農一體,後來待有了六百萬石的石高之後,兵役範圍擴大,無需全境動員就能保持兵力優勢,於是兵農分離,命武士備御於城下町的政策開始發軔。自此之後,織田氏方有了常備武力,待經過豐臣氏與天正十三年發佈的「刀狩令」,乃確定了武士與農夫的分離。   在這些政策的影響下,德川家的武士亦是日益職業化,而不是當年一有合戰,便在城頭吹號角,村中帖告示,那些有足具或無足具的農夫們手持竹槍木棍前來參戰的情形不復出現。德川家全盛之極,亦不過號稱六萬旗本罷了。         第二十三章 無敵漢軍     德川秀忠為了與漢軍決戰,完全違背了元和偃武之後的兵農分離政策,大量的農伕役農被徵召入伍,雖然尚不是發佈全民動員,在程度和規模上卻也是所差無已。幾年下來,其幕府直轄統治下的各地已出現了農夫負擔過重,間歇有小規模的村民暴動事件。再有他強令屬下所有藩主大名於漢軍入境後實行全民徵召,領內十五至六十的男子全數徵召。其擾民亂政如此,全日本上下對德川秀忠的不滿已是與日俱增。連帶之下,便是幕府本身,亦是威信大失。   此時擁有著強大武力,並自覺勝利在望的德川秀忠卻並不理會日本民間私底下的暗流湧動。在他看來,只要今日大勝,卻除了漢軍對日本的侵襲掠奪,重新回復到閉關鎖國的狀態之後,再行改弦更張就是。   眼見持盾足輕們出陣,德川秀忠點頭髮令,山頭上的持旗武士立刻揮旗發令,侍奉德川家多年的旗本武士和御家人緊隨足輕之後出陣,五六里長的戰線上儘是背持盾拿槍,背插小旗的足輕,又或是手持鋒利倭刀,頭頂留著一撮毛髮的職業武士,因忌憚對面漢軍的火力強大,出陣之後,也不需要上級督促,這些足輕並武士們拚死向前,日軍的火槍手並弓箭手緊隨其後。那些軍團長與將軍們騎馬在陣中指揮,呈半月型的陣型向著漢軍衝擊包抄。   「契力,該咱們上場的時候了!」   張瑞與契力何必知道此時正是機會,倭人大軍壓上,留在本陣的雖然多是德川家的精銳旗本武士,比之飛騎與射術精絕的萬騎,力量卻是遠遠不足。此時一部,他們必然前後顧此失彼。一戰而敗敵,此正其時。   兩人一聲令下,大隊騎兵開始起動,開始向著德川本陣突馳。   薄弱的防線瞬息被飛騎撕開,緊隨其後的萬騎散開陣形,並不隨飛騎前突,而是各自急速射箭,射殺著混亂中茫然無措的武士們。   一支支鐵製箭頭帶著弓鉉震動時的顫響,準確的落在揮刀抵敵的武士身上。已經多年沒有見識過赤備騎兵突騎的日軍防線早就混亂不堪,再加上一萬多萬騎射手的打擊,四萬多人的步兵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如此的重擊。不過幾息之間,日軍的戰線已被撕裂,混亂。再也無法成建制的抵抗,面對著陣中左突又衝的重甲騎兵,再有著外圍那些射術精準的弓騎打擊,不管多悍勇的武士亦是心生絕望之感。   正在關注步兵推進的德川秀忠臉色蒼白,這一突如其來的猛烈打擊當真是令他如喪考妣。眼見敵兵步兵勢將抵受不住打擊,將這股漢軍包了餃子之後,他便打算趁著勢頭再一次強攻長崎。誰料突然從左翼殺出這麼一大股敵騎,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將他的本陣沖跨。   有好幾次,張瑞親領的三百精騎就差一點衝到距德川身邊。只是那些旗本武士拚命保護,甚至用身體來阻礙敵騎前進,方又將他們擋了回去。   飛騎身披重甲,高速衝擊時如同鬼魅,馬刀下斬時立時就是鮮血四濺。若是有被旗本們包圍的危險,幾十騎一股的飛騎迅即合攏,左衝右突,與大部一合,又將好不容易集結成堆的武士們衝散。   張瑞原是武術世家出身,自幼便好勇鬥銀,因勇力被張偉招募,此時帶領大軍,在敵陣中衝殺揮斬,雖然胳膊有傷,用力過猛時難免痛楚。卻只覺得殺的甚是痛快,只可惜那日本將軍處防衛太過密集,那些武士又拼了命的抵擋,並不被飛騎衝破防線,是以無法近前。因派了身邊親兵,令道:「你帶幾個人,衝到外圍,向契力將軍說,讓他調一隊萬騎進來,我們護著,去射那倭人的大將軍。」   那親兵領命,帶了十幾人衝出陣外,旋即又領著幾百萬騎突入。張瑞一見大喜,立時帶了他們前突,直奔德川秀忠那邊而去。   「大御所,咱們後退一下吧!敵人的重甲難以砍透,加上馬力衝擊,我們很難擋住。」   眼見數百騎直奔自已這邊而來,德川秀忠自然知道對方用意。見屬下紛紛建言,勸他暫退。心中怒極,拔出配刀,大吼道:「上次退了,我忍受了幾年的屈辱。此次就是戰死在這裡,我也絕對不會後退一步!」   用刀在天空中虛劈一下,大聲命道:「去迎敵!都有的人都上前去迎戰,越退,就越是敵人追殺的對象。與其被人從背後砍死,不如含笑迎接那當頭的一刀!」   說罷,引領著幾千名護衛他的御家人拚死向前,決意與這些鐵甲騎兵決一死戰。護衛在他身邊的,全是德川氏的御家人。其中有負責警備江戶的大番武士、有負責將軍安全的內番、出巡儀衛的小姓番;再有便是將軍身邊專門負責為他打仗征討的旗本武士。這五六千人的旗本都是德川家族的依附武士,最低的薪俸說在兩百石以上,平日唯以習武弄棒為業,以侍奉守衛德川家族為已任,其武力和忠勇,都遠遠超過一般的幕府武士。   在德川秀忠的激勵下,本身又常有以死報答的覺悟。這些御家人武士紛紛摯刀前衝,雖然第一撥的抵抗立時便被張瑞率領的鐵騎踩碎,但畢竟是人數上大有優勢,再加上都是武力強橫的近衛武士。接戰不久,張瑞的幾百騎就再也無法深入,而是與這些武士們纏鬥起來。   劈開幾個一心想將自已斬落馬下的武士,張瑞見不是事,若是這樣纏鬥下去,飛騎的衝擊奔突的優勢無法發揮,在停頓的馬上與這些武士拚鬥,飛騎並不能佔據上風。短短一刻功夫,已有幾十飛騎受傷落馬。忙向身後隨來的萬騎射手們命道:「快射箭,向那倭人大將軍射箭。」   萬騎射手們聽得他命令,立時原地停住,張弓搭箭,略一瞄準,便向著德川秀忠及其屬下射去。   眼見對方弓騎手趕來,德川秀忠身邊的近衛武士和持盾的小者立時用身體和牛皮大盾將他團團護住。雖然有不少沒有防護的武士們被射的如同刺蝟一般,秀忠卻是毫髮無傷。   張瑞因壓力大減,又見斬殺敵將的希望渺茫,怒喝一聲,令道:「後退!」   正與敵人接觸的飛騎將士們得到命令,迅即勒馬而退,倭人都是步卒,無法追趕,也只得看著這隊形將被圍困的騎兵敗退而走。   忍住心裡的一股窩囊之氣,張瑞知道憑著眼前的兵力無法突破那些精銳武士的防禦。只得又帶著屬下在外陣四處突殺,好在憑著萬騎的射術和配合,飛騎又是重甲,倭人傷之可以,想殺死一個飛騎,卻得付出十餘人的代價方可。陣形又被亂,人數雖然佔優,卻在飛騎的衝擊下無法聚集,只是在做消極的抵抗。   看著那些騎兵被屬下擊退,德川心中滿意之極。只是現在卻無法讚譽他們,他心中明白,若是外陣的抵抗停息,那些弓騎大隊上來,憑著自已屬下那薄弱的佩甲,是無法擋住敵人的進擊的。   現在戰局的關鍵,便是前陣的日軍迅速突破漢軍防線,包圍住那些火槍手。然後自已的弓手和槍兵回援,就可以將敵軍全殲。縱馬回到適才觀看戰鬥的高崗上,抬眼一看,只見前陣的大股日軍不顧火槍射擊,已經快與前陣的漢軍接觸,即將肉搏。   德川秀忠板的鐵青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此戰不易。但是在他的堅持之下,現下已是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他看不到對面情形,卻不知道漢軍此戰的最高指揮官江文□的臉上,亦是露出一抹微笑來。   見敵軍大陣越突越近,江文□斷然揮手,身後的幾百個圓筒同時被點燃引信,開始燃燒。   與王□一同注視這些口徑是漢軍重炮十倍,只是用薄鐵皮打造而成的大圓鐵筒,江文□忍不住笑道:「這次你們帶來這些新火器,當真是了不得。」   王□撇嘴道:「那手榴彈早便研製出來,只是為了保炮彈夠用,一直沒有多造。江南戰事未停,漢王便說需造上一批,拿到江南試用一下。剛弄出來,就被帶到這邊來了。也好,讓這些倭人嘗個新鮮。」   邊說邊將耳朵掩住,向江文□叫道:「長峰,快掩耳朵。這些鐵筒離咱們太近,需防把你耳朵震聾了。」   此時引信已燃到最後,只聽得匡匡匡一陣大響,兩百多個圓筒內的火藥被引燃,裡面放置的與鐵筒口徑相同的大型炸藥包被擊發出去,斜斜的飛出千多米遠,正落在躲在足輕身後的武士及弓手槍兵陣中。那炸藥包上的引信在點燃鐵筒火藥引信時亦被點著,此時落在日軍陣中,只是又稍停了片刻,便一個個炸將起來。   此番爆炸卻是與大炮的炮彈不同,這些炸藥包內全都是硝化甘油凝固後的火藥,引爆之後,立時就是驚天動地的巨大爆炸聲。炸藥爆炸後的衝擊引起一股股氣浪,將大股的日軍和著泥土炸向半空,殘肢斷體和著血水在空中拋灑而下,良久方息。   已經習慣了漢軍炮彈從天而降的日軍立刻被這突然的打擊所震驚,還不待他們回過神來,對面不遠的漢軍又紛紛向他們投擲手榴彈,沖的最近的足輕們受創最重,因為隊形太過密集,又只顧著防備漢軍的槍擊,待手榴彈從天而降,由農夫組成的足輕們抵擋不住壓力,終於亂紛紛後退起來。   「命漢軍各部,立刻追擊!」   前部足輕一亂,亂紛紛向後退卻,後隊的武士們亦被衝亂。在頭腦清醒之後,雖然發現剛剛的炸藥轟擊雖然聲勢驚人,殺傷的人員卻還不如一顆重磅炮彈。因炮彈除了爆炸時的衝力,還有炸裂的彈片擊死擊傷人員。而那炸藥包雖然威勢比炮彈大上許多,實際上除了被直接炸到,或是被衝力衝倒之外,就再無人員傷亡。鬆了口氣的各級大將們正在喝斥慌亂的屬下,卻發現前隊的農民們已被漢軍狂扔的手榴彈擊退,前隊變做後隊,拚命向後逃跑。   見到日軍陣形混亂,江文□哪能放過這樣的良機,立時便漢軍全線前突,手榴彈和著彈雨,再加上一直未停的城防大炮,陣前野戰火炮的轟擊,整個日軍陣線如同被火與鐵犁過一般。明明還是在冷兵器時代,卻接受著早期熱兵器時代亦不能比擬的強力火力轟擊,再加上看到後陣已被敵騎突入,戰成一團。日軍職業化程度太低,不能經受打擊的弱點立刻暴露,原本還是緩慢而撤的足輕們看到敵兵追擊,炮彈和手榴彈不住在頭頂飛將過來,每一顆落地,都是身邊的戰友被炸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當時的戰爭,只要戰線退後一步,則無法遏制。縱然是有些職業武士裹挾其中,拚命阻攔,亦是無法阻止幾萬人的大潰退。待漢軍追上前來,砰砰開槍,連接投彈,就是連悍勇的武士亦無法再行抵抗,而是隨著大部潰退的腳步不住退卻。開始是小跑,待到得後來,便是拼了命的快跑,佩刀、盾牌、槍、弓箭,扔了一地,各人都嫌身上負重太多,那些足輕連身上竹甲亦脫將下來。那些武士將具足兜鎧亦是扔掉,這些原本是身份的象徵,現下只是嫌其太重,妨礙逃命。   德川秀忠遠遠了見,如若當年長崎之戰的重演。知道敗勢難止,此番到也不用人相勸,用力在馬屁股上痛打幾鞭,帶著幾十名騎馬的近臣大番武士逃之夭夭。上次漢軍騎兵不多,沒有追的上他。此次眼見對方騎兵悍勇,又有那些弓騎在側虎視眈眈,稍加耽誤,便是殺身之禍。   他不住安慰自已,心中只盼著那些御家人和火槍手能逃脫性命,重新歸攏到他麾下。只是又想到對方騎兵眾多,來回追殺,這些人只怕非降即死。再有那些火炮和火槍也勢務難保,縱是能退回江戶,令幾百家藩主大名下達總徵召令,徵集大兵再戰,只怕也不是這些漢軍的一合之敵了。   心中淒苦,忍不住仰天長嘯,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此役過後,他別說超越父親德川家康的威名,縱是想保全由父親辛苦隱忍幾十年一手創建的江戶幕府,亦不可得。雖是如此,心中抱著萬一的想頭,指望著藩主和大名們集結軍隊,最少要守住本土,將漢軍堵在九州島上,如此這般,再派使臣談判,賠錢割地,以使日本避免滅亡的命運。   德川秀忠逃竄之後,他的本部留守部隊原本就吃不住飛騎與萬騎的衝殺,因見主帥逃走,再加上前陣已經潰敗,各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早點跑還有生路,若是遲了,只怕要葬身此地。於是除了被飛騎纏住,不能脫身的,其餘所有的旗本武士均是發一聲喊,拚命跟著德川秀忠的馬屁股,逃命去也。   飛騎早就衝殺的累極,近四千飛騎亦已折損近千騎,若不是萬騎在身後一直相助,只怕飛騎全部要陷身在敵人陣中,不能脫身。待他們一逃,一時間壓力大減,卻又見對面黑壓壓竄逃過來的敗兵,各飛騎心中叫一聲苦,卻是不能再去追擊。縱是人力尚有,馬力卻也支持不住。只得與萬騎讓開道路,護著萬騎包夾住敵人兩翼,不住的射箭殺敵。待歇息了一陣,人力馬力都稍有回復,敵人卻是逃的不遠,於是張瑞一聲令下,與契力一起合兵,一路追殺。   這一路自黎明前始,一直到黃昏時分乃止。一戰擊潰長崎城外的幕府大軍,俘敵六萬餘,殺死殺傷四萬餘。幕府的火炮、火槍、千多匹戰馬,盡數落入漢軍之手。此役過後,幕府再無真正意義上的抵抗力量。其餘的諸藩大名,又怎肯會行將失勢敗亡的幕府賣命?   那小泉純一郎乃是火槍兵隊長,原本是跟在足輕和武士們的身後,按理來說,逃跑亦是該當在前。他只需將手頭火繩槍一扔,便可以大逃特逃,快馬當先。誰料適才無巧不巧的正好有一顆炮彈落在他的腳上,雖然啞火,卻是將他的腿砸斷,一陣疼痛過後,兩眼一黑,便是暈了過去。   待他悠悠醒轉,卻發現自已正躺在死屍堆中,一顆人頭可能是被漢軍飛騎斬下,無巧不巧正落在他的胸膛,那小泉一張眼,便看到那人頭兩眼圓睜,怒目而視。他剛強笑著準備與他打個招呼,卻見那頭兒下面鮮血淋漓,身子卻是蹤影不見。小泉啊上一聲,兩眼一黑,又是暈將過去。再次醒轉,已是黃昏時分,漢軍正在四處搜尋,命那些俘虜打掃戰場,把未損的倭刀和火槍拾撿起來,歸列成堆。至於滿地的屍體,則命俘虜和自長崎城內出來的百姓和町人們在四周砍伐木材,堆成木堆,當即扔將上去燒掉。那受傷甚重的,漢軍乾脆補上一刀了賬。   小泉原本想睡在地上裝死,偷眼一看,卻見周圍的那些死屍被一具具搬動,扔在不遠處的柴堆之上,燒的畢畢勃勃做響。正在害怕,卻猛然間聽到有一具屍體在柴堆上發出慘叫,全身是火的奔將下來。原來那個也是和小泉打的同一個主意,想等著天黑後悄悄溜走,被火一燒,頓時原形畢露。   見那人不過片刻功夫,便成焦炭,小泉正嚇的不知所以,卻感覺有兩個抬動自已的雙肩雙腳,向那火堆行去。   大驚之下,忙拚命大叫,身體亂扭。那兩人原是長崎城內的町人,甚有身家。因此番戰事,不但耽擱生意,還被迫在城中吃苦,此時又被押來搬運軍械,處理屍體,原就是一肚皮的火氣,此時見又是抬到一個裝死的傢伙,心中氣極,將那小泉悠上一圈,重重的拋將出去。   「哎喲,饒命!」   小泉於地上四處亂爬,惶恐之極,撅著屁股大叫饒命。周圍的漢軍雖是聽不懂他說些什麼,卻也知道其意,見他的模樣可笑之極,便一個個笑將起來。周圍的敗兵和日本平民們見他如此醜態,一個個不忍卒睹,都是扭過頭去不看,心中氣極。大家雖然都是敗兵,卻還能保留著一分尊嚴,只有這小子如此無恥,當真丟臉。   小泉扭上一陣,卻聽到旁邊有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站起來!」   說來也怪,他正是心慌意亂之時,聽到這威嚴喝問之聲,卻是如飲醇酒,舒服之極。立時站將起來,將身子挺直,向那漢軍將軍模樣的人回話道:「小人名叫小泉純一郎,任步兵隊長!」   江文□在日本多年,除了那些平民商人會向他卑躬屈膝之外,日本武士總是有幾分傲氣,不肯搭理他這個漢軍總督。此時見這個步兵隊長如此情形,心中大喜。此次戰勝之後,以江文□的盤算,需要在日本內部重新培植代理人。最少也需要有日本武士為他奔走拉攏那些對幕府不滿的藩主大名,此時見了這武士如此,立時覺得人才難得。因笑問道:「你是德川家的御家人,還是譜系武士?」   小泉答道:「小人都不是。小人原是江戶城外農夫,三年前入伍,蒙大御所大人提拔,任命小人為步兵隊長,成為武士,賜姓取名。」   江文□心中一陣失望,知道這人原來不是正經武士。表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因問道:「你願意為漢軍效力,成為我的屬下麼?」   小泉能保得性命,已是喜出望外了。他一個農人,哪裡如同世代武士那樣講究氣節,此時這位擊敗幕府十幾萬大軍的漢軍將軍要他效力,哪有不情願的道理,立時答道:「小人願意!」   「甚好,你四處去詢問一下,願意給我效命的,一律給兩百石俸祿。只是,你們不能當兵了,也不是武士。嗯,就叫漢軍小者吧!」   這小者是日軍內部武士僕役的名稱,行軍做戰之餘,尚要侍奉家主老爺,甚是低賤。漢軍小者,便是漢軍僕役之意。   小泉卻不管這些,他一個農夫,原本是小者也沒有資格做的。更何況是年薪二百石的小者。當下連聲應諾,在幾個漢軍的護衛之下去尋「志同道合」的同志去了。   「長峰兄,你這番舉措,該是深思熟慮過的吧?」   江文□見王□一猜便著,到也不加隱瞞,因笑道:「日本武士最講氣節。甚少投敵報效的,這一點,確實比咱們漢人強上許多。不但是上層的藩主大名們戰敗或被俘後必然切腹,就是他們的家臣武士,亦有甚多切腹相隨的。那些下層武士殉主的少,但很多會成為浪人,而不是投靠擊敗舊主的新主子。」   他與王□在這戰場之上巡視,因見四處都是成堆的降卒敗兵,兩人相視一笑,都道:「這些人,可都是德川秀忠送來的上好禮物。」   江文□難掩心中歡喜,笑道:「我在長崎經營多年,也難得什麼浪人武士來投。此番幕府擴軍,把這些農夫什麼的充做武士。這些人,徒有武士之名,卻無武士氣節。正好招降了用來分化日本內部。留用上一兩萬精明肯投降的,倣傚內地的廂軍和靖安軍的體制,不給他們裝備好的武器,只留些破刀長槍的,讓他們為咱們鎮守地方,分化日本士農商的等級,讓這些下等農夫下克上,管理原本的小藩主大名。嘿嘿,到那時,日本內部衝突,到正好讓咱們從中得利。」   他見王□不解,又解釋道:「日本武士階層是自天皇之下的上等階級,真正的武士就是在大街上擊殺百姓或町人,也不會受到處罰。這些俘虜大半是農夫出身,地位不及武士,是以也沒有武士的自覺和氣節。待咱們不用真正的武士,卻用這些農夫來維持彈壓地方治安,那些前武士們能服氣麼?」   「如此衝突不斷,咱們支持這些降兵,壓制武士,挑起爭端,打擊日本的武士階層,如此可對?」   「正是。不僅如此,還要慢慢革除藩主制度,廢掉天皇!」   王□嚇了一跳,急道:「這可使不得吧?日本人最忠於天皇,千年下來萬世一統,咱們廢掉幕府,他們必定不會有什麼意見。再扶持毛利、真田、武田等戰國失勢的藩主,那麼居中統治,則日本安定。」   「不然。此事我與上次來長崎督察輸送物資的卓豫川談過,他也是這般看法。豫川自漢軍佔有長崎後,便一直研究日本情形,許多見識還超過我這長崎總督,令人讚歎。據他所言,日本下層對天皇根本不明就裡,武士們也不甚敬重,唯以本主為念。天皇在戰國時,還曾以倒賣字畫維生,公卿與大名武士的矛盾亦很深重。咱們廢了天皇制,不會引起大的反彈,反到使日本這個民族失去了存在的最基本的根!現下他們不明白,就是將來明白了,也是晚了。其餘還有些舉措,都是治理日本的善政良法,若是漢王調我回內地,我必舉薦豫川兄繼任。」   王□見他興頭,亦被他勾起興致,兩人便在這戰場之上,討論起如何料理此戰後的日本政局。待張瑞與契力何必回來,方止了議論。因幕府主力已潰,為防德川秀忠收拾援兵,徵召各地所有的男丁參戰,幾人商議已定,決意飛騎與萬騎歇息一晚,明早便繼續追擊德川秀忠,一直待將他追到,或是俘來,或是處斬。漢軍三衛的槍兵則不管德川逃至何處,而是登陸本島,直攻京都和江戶。   江文□料想此戰過後,再無甚大戰,因將此戰詳略寫成題本,派人上船直赴南京,稟報張偉。至於張偉所擔心的蝦夷牧場,他現下無力分兵,卻仍是救援不得,也只得罷了。   蝦夷的春天來的稍遲,一望無垠的荒原甚少綠色。那些漢軍精心引入的草場之上還只是些去歲的枯草,一匹匹戰馬在牧場上嚼食著儲存下來的草料。四周安然靜謐,全然沒有張偉等人擔心中的情形。   漢軍大司馬卓豫川原本為軍機要員,辦事勤謹之餘,又多主見。常憊夜至張偉府中,向大將軍進言獻策。台灣政改,其人出力獻計甚多。張偉賞識其才,後因漢軍各衛司馬無人居中協調,後勤保障多有不便。於是特命其為漢軍大司馬,凡物資調配,輸送轉運,皆由卓豫川總其責。   自其上任之後,其餘的漢軍諸將都是艷羨他一步登天,由一文員成為漢軍大將。卓豫川本人卻是對這一任命很是不滿。他本文員,其志在治政牧民,而非行軍打仗。但漢軍後勤保障亦甚是重要,正需他這樣精細勤力之人料理。他雖數次寫題本請求兵部與漢王考慮他的任命,一時沒有人選替換,也只得罷了。   待日本亂事一起,卓豫川正帶領著押運糧船及軍火補給前往廣州,於途中得到日本叛亂消息。此人到頗有些膽色,並沒有得到漢軍及張偉命令,便立時下令調轉船頭,至瓊州接了幾百駐防漢軍,連同船上原有的押運漢軍,並在一起,立時趕赴蝦夷救援。他對日本情形瞭解甚多,知道日本亂起,其幕府軍隊必然主力圍攻長崎,而長崎城堅糧足,一時半會並不會有事。只有蝦夷,有漢軍十幾萬匹良馬放牧,看守的軍人不過一千多人。若是幕府派兵前往蝦夷,漢軍在那裡沒有大將,沒有多餘的彈藥糧草,只怕抵敵不住。是以他不管長崎,帶著屬下直奔蝦夷而去。   船上有幾名漢軍校尉,隨船赴廣東聽命。原本並不贊同卓豫川私自赴日的舉措。待這卓豫川將蝦夷對張偉的重要性略一剖析,又向他們言道:「我知道你們想去廣東立功,是以不願去蝦夷這樣的蠻荒之地。現下你等知道這馬場在漢王心中何等的重要,若是咱們能保住蝦夷,其功若何?」   「卓司馬,話雖如此。您到底是文官出身,不知厲害。蝦夷駐軍不過千多人,除了幾個堡壘上架有一些火炮,再無其它重型武器。咱們這些人統統過去,也是不到三千的兵,敵人若是過來三五萬人,如何抵敵?」   卓豫川扭頭一看,見是金吾衛的校尉薛勇說話。見他凝神皺眉,一副為難神情,卓豫川忍不住大笑道:「薛剛毅,虧你字剛毅,此時卻是一點剛性也無!」   那薛勇經他一激,怫然變色道:「卓大人,俺敬你一心為漢王打算,這才說話。若是大人一意孤行,您是漢軍大司馬,身份地位都在俺上,只需下令便是了。」   說罷,露出胸膛上的刀疤,傲然道:「這是在遼東被滿韃子砍的,問問各位兄弟,俺當時皺一下眉,便不算好漢子!」   另一金吾校尉陳俊與這薛勇一同入伍,兩人雖然一是蜀人,一是閩人,交情卻甚是深厚。當日薛勇在遼東受傷,還是這陳俊在亂兵裡將他搶了出來。此時聽得卓豫川折辱薛勇,陳俊亦是臉上變色,向著卓豫川怒道:「大司馬,您是文官,打仗的事您不懂!若是擔心咱們不會賣命,那不必了。大傢伙都是提著腦袋隨漢王幹起來的,論起軍功資歷,只怕還在您之上!」   卓豫川見兩人如此,又見其餘幾個都尉、果尉盡露不平之色。他不怒反喜,因向各人笑道:「我因此番前去援救蝦夷,以寡敵眾,需要的是血氣剛烈的勇將。是以現下試上一試,各位果然不令我失望,乃是漢王麾下的好漢子!」   說罷站將起來,向各人遍施一揖,陪罪道:「某失言,請諸將軍恕罪。」   他這麼折節下交,不以各人無禮而怪罪,反道是滿面春風,笑容可掬。諸將都是武勇之夫,哪有這麼多的心眼。因見人家陪了不是,各人反到不好意思,因亦起身,向著卓豫川行了禮,兩邊盡釋前嫌,方才坐定。   只聽卓豫川向各人笑道:「蝦夷一役,我料漢軍必勝!」   見各人詫異,又是一臉不信,便又道:「倭人必定主攻長崎!蝦夷蠻荒之地,若非漢軍過去,這倭人從不在意,哪裡肯派兵過去?現下就是來攻,肯定也是偏師,以為漢軍人少,又無堅城,其主將與倭軍上下必定驕狂輕敵!各位,只需咱們盡快趕到,協同蝦夷漢軍一起猛攻,寧有不勝之理?」   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均覺得他此言有理。因齊向他躬身道:「一切唯大司馬之命是從!」   如此這般,卓豫川領著船隊直赴蝦夷島上,那日軍甫登島上,正在圍攻漢軍在蝦夷所築堡壘,被薛勇與陳俊領著援兵在身後猛衝猛打,駐守的漢軍見狀,立時在火炮掩護下衝將出來,兩邊夾擊,立時將那一萬多日軍打的落花流水,潰敗而逃。   待卓豫川收攏全軍,將蝦夷島上的日軍盡數逐出,又將俘虜的倭人盡數坑殺。這才又派遣使者赴南京稟報張偉。一來一往,待張偉得了消息,整個日本大局已定。江文□在長崎城外擊敗幕府主力,張瑞與契力何必一路追殺,終於在京都城下將奔逃的德川秀忠斬於馬下。漢軍主力肅清所有的幕府殘兵之後,命所有的藩主大名們不得妄動,除了留下近侍的城町武士外,所有聚集的軍隊一律解散。否則以幕府軍一體處置。   待江戶城下,本多忠政等幕府大臣切腹以殉,德川幕府在統治了日本數十年後,宣告滅亡。日本的三百家藩主大名們噤若寒蟬,哪敢有所異動?幕府尚不是這幾萬漢軍的敵手,德川秀忠傾全幕府之力打造的大軍只不過一天就全師崩潰,他們又算的了什麼?   諸事順手,江文□正欲在日本大展拳腳,卻收到張偉命令,令他剋日動身,前往南京。   他雖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江南戰事已畢,召還他赴南京所為何事。令下人收撿行裝,又與自蝦夷趕來的卓豫川辦了交接,諸事繁蕪,一直忙弄了幾日,這才決意第二天起行。   卓豫川因援救蝦夷,保住了牧場戰馬,張偉大喜過望,又知道他其志並不在漢軍大司馬任上。又因他在如何治理日本上頗有想法,因下令任命他為日本總督,凡日本諸般事務,皆聽命於他而行。薛勇與陳俊皆升為衛尉,各領三千漢軍,再加上自福建調駐日本的裴選之部,此番將一萬餘漢軍留駐日本,以策萬全。   因江文□即將離日,卓豫川現下為日本總督,兩人又頗有交情。無論是私情官面上,都需表示一二。於是就在這江戶城內的原幕府將軍府內,卓豫川設宴為江文□、張瑞、契力何必等漢軍大將送行。   日本規制,這閣內原本是各人盤膝而坐,用小木幾進食。漢軍各人都是坐慣了長椅木桌,哪能受此憋屈,於是將原本的那些精緻几案扔將出去,換上漢軍自備的長椅木桌,一股腦的搬將進來。這些原是軍中所用,粗糙破舊,放在這將軍府內最華麗精緻的房間之內,當真是不倫不類,彆扭之極。漢軍諸將多是粗人,誰理會這些,一個個據桌大嚼,大塊吃肉,大碗飲酒。只江文□與王□等人尚且斯文,一杯杯的淺酌慢飲。   卓豫川因見江文□停籌不食,舉杯不飲,一副鬱鬱不樂模樣。心中一動,心道:「難道他不捨得這個位子麼?」   心中猜疑,便舉杯向江文□道:「長峰兄,離別在即,請滿飲此杯。」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江文□因向他皺眉道:「江南那邊正是需治政的長才,漢王調我回去,難道是要讓我牧民一方麼。日本這邊剛剛平定,恐怕日後難免會有叛亂,孝康兄,你可要小心才是。」   卓豫川微微一笑,應道:「這是自然。可惜,長峰兄即將奉命回國,如若不然,你我二人共守日本。我文你武,豈不快哉?」   「孝康兄對日本治理頗有見地,此番得展所長,當真是可喜可賀。未知將來如何料理?」   「如何料理,不過是依漢王的吩咐,強內布虛外,控形勝之地,滅日本文化。此是長期的打算。短期內培植日人底層,扼制上層,消除武士,廢天皇、滅佛寺、立保甲、大興漢語。以這些手段,再壟斷其國之商業貿易,利歸中華,如此,不枉咱們漢軍將士犧牲一場!」   江文□撫掌贊曰:「妙極!如此這般,則數十年後,無日本矣。孝康兄,那些武士們若老是在地方為亂,又或是抗拒不法,咱們又不能盡誅,我到是有一法,又能彌亂,又收實效?」   卓豫川知他見識亦非凡品,忍不住動容道:「請說?」   「就此次的俘虜而言,多半農人願降,可收為漢軍輔佐雜兵。那些死硬武士不肯投降,你在蝦夷時行非常手段,盡誅俘虜。其實倭人並不惜死,殺之不足以為懼。若依我的見識,漢王在國內正欲修路、興水利、挖礦山,這些若是僱傭國內百姓,則耗費甚大。不若將日本國內的這些武士和幕府餘孽盡數逮了,全家發配至台灣、江南、甚至呂宋,嚴加看守,強命苦役。若敢自殺者,則由其家小補上。如此這般,咱們可得數十萬的免費勞力,如此一舉兩便之策,孝康兄以為如何?」   卓豫川略一思忖,便知道此論甚妙。因大喜道:「弟受教了!這便奏本給漢王,依長峰兄所言施行!」         第二十四章 立後風波     張瑞見兩人揖來讓去,因端著酒壺走將過來,向幾人笑道:「酒桌上還說這些,就顯著你們勤勞王事不成?咱們就偏不理會,只管飲酒高樂,讓你們這些文人頭疼!」說罷,到底提耳硬灌,將卓豫川與江文□灌了幾杯,見兩人面紅耳赤,不再討論政務,方才罷休。   漢軍大隊將日本所有的抵抗削平後,因見只有小股武士流落鄉間,或是嘯聚山林。那些藩主大名們並不敢再行抵抗,而都依命來江戶聽令。卓豫川為穩定大局,決意暫且不動天皇,而是命全日本上下不論武士平民,一律不得使用武器。兩月間收繳的土槍倭刀無數,撿取些精品倭刀交給張瑞帶回國內,其餘一律熔毀了事。因日本大局已是無礙,留駐漢軍亦已安排妥帖,江文□與張瑞等人這才由江戶前往長崎,乘船返國。   待他們乘船至南京,已是崇禎五年六月,正是夏初。這南京乃是中國有名的火爐城市之一,幾人自日本歸國時正是春夏之交,船行海上,到是涼爽愜意。此時甫一下船,便覺得全身如被火烤,熱氣蒸人。幾人還穿著春天時的衣袍,更覺得其熱難擋。   張瑞抹著一臉油汗,罵道:「台灣那邊是悶熱,這南京是燥熱,都教人難過的緊。」   他熱的急了,索性將身上盔甲與外袍盡數脫了,只穿著一件無肩對襟小褂,騎上馬去,向著江文□笑道:「我可不等馬車,先騎馬回家好生沖個涼,待換過衣袍,再去見過漢王。長峰兄,你不如隨我同去,契力,你也去!」   契力何必尚未答話,江文□便皺眉道:「你膽子越發大了,這麼著穿著有辱官體,讓都察院知道,你又難免挨罵!再有,咱們是奉漢王旨意回來,不見去宮門候召入見,還敢私回府邸不成?」   張瑞知他說的有理,雖然都察院掌院院判陳永華雖然是早就相熟,只怕也不肯饒過自已。衣衫是小事未節,弄的罰俸通傳,大大丟臉,卻也是不值得。   歎一口氣,將衣袍重新穿好,只是那甲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上身。只向江文□與契力何必笑道:「走吧,咱們這便去奉天門等著召見。」   幾人帶著隨眾自南京碼頭一路狂奔,入皇城至宮門處,命宮門禁衛入內稟報。一時間卻沒有回復,三人又熱又餓,正焦躁間,卻見王柱子飛奔而來。   張瑞見他跑的一頭油汗,軍服前襟已被汗水濕透。向他笑道:「柱子,你也是羽林衛尉了,還這麼著沒成色。」   他原本是張偉的飛騎護衛統領,正是王柱子當年上司,等的心焦,便忍不住拿他發作。   王柱子憨然一笑,向三人行了一禮,方向張瑞道:「就知道你心裡不樂。是以我親自跑來。」   又向三人正容道:「漢王有諭,令爾三人先赴內閣尋黃尊素尚書繳令,然後至乾清宮賜宴。」   三人躬身行禮,算是接了口諭。江文□因向王柱子問道:「漢王現在何處,為何不現在就召見咱們?」   「三位大人,適才漢王正在坤寧宮與柳夫人說話。侍衛們不敢打擾,是以通傳的遲了。還是先稟報了我,然後才去回了漢王。因柳夫人剛從台灣過來,漢王方傳了膳,與夫人共食。是以方命三位大人先去內閣述職,然後再過來傳見。」   他這麼一說,各人方才恍然大悟。張瑞因問道:「夫人是何時到的?漢王可決意要舉行冊封大典了麼?」   「夫人不過比你們早到半個時辰,下了船入宮後更衣完畢,正在與漢王說話,你們可巧就請見了。至於冊封,這等大事我怎麼可能與聞。」   張瑞見他不說,知道此中必有關礙之處。因命隨待在旁的上下人等盡皆退下,只餘江文□與契力二人在旁,又問道:「你休要與我賣關子!我赴日之時,就曾上奏漢王,早定後宮以安人心。漢王到也無甚說話,只說此事待夫人自台灣來了再說,怎地,今日漢王要反悔了麼?」   王柱子雖是為難,卻也知道張瑞曾受命護衛夫人,與主母相與甚好。自江南大局一定,便由他帶著頭上書,請求漢王立時冊封柳如是為正妃。現下雖然有人從中做梗,其中關節,卻也不是自已這小小的羽林衛尉能夠左右的。因答道:「漢王迎夫人過來,原本就是要立時冊立。下諭給禮部,卻被禮部給事中封還回來。那給事中吳應箕乃是東林黨人,與現下朝中的不少大員們交情非是一般。牽一髮而動全身,此事非同小可。漢王也是頭疼的很,只又不好與夫人說,正在為難之際。請幾位將軍下午覲見之時,最好不必提起此事。」   張瑞沉聲道:「那吳應箕為何反對?」   「還不是主母出身之事!當日漢王為將軍,夫人的身份到也罷了。現下要冊封的是王妃,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那吳應箕久居台灣,知道底細。經他這麼一弄,在南京的舊明大臣,儒生士子皆是反對漢王冊立。」   張瑞冷笑一聲,轉頭向江文□等人問道:「幾位將軍,未知你們意下如何?」   江文□等人皆是出身貧寒的下層人士,在明朝不得寸進,這才到台灣投了張偉。心中對同樣出身的柳如是自然是沒有任何牴觸,因都答道:「按說此是帝王家事。不過依我們的見識,糟糠之妻不可棄,漢王與夫人伉儷情深,立為正妃又有何不可?」   王柱子眼見各人神情激奮,心中一動,又低語道:「漢王已傳了龍驤大將軍劉國軒、金吾大將軍張鼐等將軍來京議事,各位既然一意支持立主母為正妃,到不如與幾位將軍一同議定了,以漢軍公議上奏。可比單獨進言有用的多。」   張瑞喜道:「正是如此!我們去見過了黃尊素,立時去見他們幾位,然後一起求見漢王關說!」   江文□初時也覺此議甚善,微微點頭,以示讚許。卻見那王柱子一臉憨厚之色,又知道他是鄉間小兒入伍,自青年時跟隨在張偉身邊,一向以忠直樸實聞名,卻不知道突然間竟有如此見識。因向王柱子笑道:「柱子,幾年不見,你越發長進了。當年跟在張瑞手下,還是個半大傻小子。   話鋒一轉,又問道:「這主意,是你自個想出來的麼?」   王柱子心裡一慌,正待答話,張瑞卻在他肩頭上重重一拍,大笑道:「我張瑞強將手下無弱兵!柱子再歷練幾年,求漢王放你出去,在戰場上好生廝殺立功,可又比現在強的多了。」   「只盼幾位將軍提攜!」   張瑞越看他越歡喜,因見宮門處亂紛紛有大股的文臣武將前來陛見,又在他肩膀上拍上幾拍,問道:「你老娘和新娶的媳婦都留在台灣,聽說漢王允准迎取家眷了,可接來不曾?」   「漢王有令,漢軍上下人等皆不准取家小來京。月前剛放開禁令,將軍以上方可接家眷過來。我才是個衛尉,又身負保衛宮禁的重任,漢王不曾賜給府邸,迎來了也不好居住。」   張瑞一笑,向他安慰道:「不妨事。待到了明年,南方局勢更穩,你就能把老婆娘都接來了。」   幾人相視一笑,依著規矩,他們身為將軍,已是能將家眷接來,這可是大喜事一樁。張偉初定江南,因怕各級官員和將佐墮落腐化,是以嚴禁置地買房,又禁家眷離台,用以做為人質。此時攻下南京已近一年,諸事順手,市面安定。是以除了新附的廂軍將領還需將家眷留台外,漢軍將軍以上已可以在內地安家置業,以為根基了。   他們由東華門而出,過宗人府,直奔兵部衙門。張偉雖然有意立參軍府以管轄漢軍調動、駐防、訓練、做戰,但兵部做為軍隊的統領衙門,還負有糧餉、軍械、軍服、補充兵員等責。此次大隊漢軍由日本歸來,何處屯兵,如何佈防兵部並不理會,但後勤補充等事,卻還是需要兵部下發勘合,漢軍各部方能依著需要各取所需。張瑞等人原本不想去見黃尊素那糟老頭子,只覺得此人脾氣又臭又硬,當真是囉嗦非常,幾千頂帳篷都要計較半日,每見他一次,就要憋的一肚皮的鳥氣。   待到了兵部正堂,黃尊素見他幾人到來,立時召了武選、職方、武庫等司的主官前來,搬來如山也似的帳本,又召了幾十個算法高絕的會計師,辟里啪啦打了半天的算盤。將漢軍赴日參戰各部的耗費及所需補充算了個清楚明白,因此戰耗費甚大,黃尊素苦著臉道:「我知你們幾個又要嫌我礙眼,不過說到頭來,拿著賬單去見戶部何尚書的是我,吃掛落被他削的也是我。幾位只嫌我囉嗦,卻不知道那何尚書的神情,可更加的難看呢。」   說罷,端起茶碗來略啜一口,堂前侍立的戶部雜役立時打起門簾,唱道:「送客。」   江文□先行站起,領著諸人向著黃尊素行禮告退。這黃尊素不但是兵部尚書,是漢軍各將的該管官員,又是內閣協理大臣,身份尊榮,眾人就是心中罵娘,禮節上卻是半點不敢有虧。   又聽他說的有趣,臉上也是微微帶笑,各人見他站起身來送行,身子瘦弱之極,已是鬚髮皆白的老人。這一點來兵興不止,黃尊素勉為其難任這兵部正常之職,張偉原意也不過是借他威望壓制一下士林反抗,豈不料此人到是秉承著早期東林的那股銳氣,不做則已,做將起來到是認真負責的很。又不需要他帶兵打仗,佈置防務,做的都是些煩雜細瑣之事,卻當真是難為他盡心負責,居然都妥妥當當的辦了下來。   見各人就要出門,黃尊素又笑道:「下午你們要去陛見漢王,聽說近來又要用兵。煩請各位提醒漢王,戶部可沒有什麼錢了。去年不收田賦,商稅也是減輕了不少。大陸百姓們雖然稱讚漢王的盛德,但是台灣和呂宋的百姓也需要恩養休息。兩邊待遇不同,容易生變。我自台灣來時,已有大商家和我抱怨,說道台灣商稅雖輕,關稅卻是不輕,若還是再興軍,這些銀子漢王難免要從台灣那邊尋,還是請他謹慎的好。」   江文□答道:「這些是原本不該我們說,不過既然尚書大人有命,我們自然有分數。」   張瑞雖也是心中感慨,卻無論如何對黃尊素指使吳應箕等人為難柳如是一事難以釋懷,隨著各人也行了一禮,卻不多話。見黃尊素再也沒有吩咐,便領著步出堂外,待江文□等人出來,便向他們笑道:「老頭子還不嫌煩,居然又呱躁了這麼一通。」   江文□到無所謂,因笑道:「他也是好心。咱們怎麼做,自然是有自已的分數,卻也不必依他的令。」   此間事了,各人再無別事。契力何必惦記起在乾清宮賜宴一事,因想起御宴好吃,此時天已近午,肚子卻是餓的狠了。在兵部大院的水磨磚石上狠跺幾腳,向他們急道:「不要說話了!咱們還是去宮裡吃飯,才是正理。難得漢王大方,賞咱們宮裡的飯吃,你們不吃,我可要去了。」   張瑞急道:「這可不成。咱們要尋漢軍的幾位將軍,一同商議進言的事。」   見契力大急,江文□便向他笑道:「到也不必尋他們,派幾個親兵在城內自處找找,我料他們都歇息在驛館裡,把話帶到就是了。咱們竟不必親去,且去享受御膳才是真的。」   張瑞低頭細想一回,卻也是這個理,因也點頭應允。召了親兵隊長過來,細細將事情吩咐了,命他帶著人四處去尋劉國軒等人,將事情前因後果稟報清楚,再到宮門處候命。   待見那些親兵就在皇城內打馬而行,去的遠了。張瑞與契力等人也翻身上馬,過端門、承天門,待到了金水橋前,正待打馬過橋,直入午門。卻聽到有人喊道:「那幾人是何人?都給我拿下!」   幾名漢軍大將吃了一驚,從來都只是他們統兵打仗,殺人拿人,卻不曾有人在他們面前大呼小叫,要將他們拿下。各人拿眼一覤,卻見是一個身著綠袍的的小官兒指著他們叫喊,幾名守護禁宮城門的散手仗衛的衛士們聽了他令,執著紅黑兩色的大仗,腰佩大刀飛奔而來,立時將張瑞等人團團圍了。   各人都是刀山血海裡廝殺出來,因見各仗衛執刀拿仗的圍在身邊,卻只是覺得好笑,哪有一絲害怕。張瑞冷眼一瞧,見打頭的那仗衛小頭目卻是自已飛騎衛的一名什長,此時被挑到禁宮內充侍衛,胸口上已是佩了果尉的鐵飾,一副志得意滿模樣。因冷笑道:「錢武,張開你的狗眼,看看爺是誰!」   那錢武被他一喝,這才仔細抬眼一瞧,卻一下便認將出來,忙向諸手下令道:「都給我退後,這是咱們飛騎衛的張將軍!」   各衛士聽他命令,正欲退後,那綠衣官員卻已是趕到,因見各人退後,不由得大怒,向那錢武喝道:「我令你將他們拿下,你卻與他們支唔說話!他們藐視漢王,縱騎馳於禁宮之內,全無禮法,你不拿他們,也脫不了干係。」   又揚著臉向張瑞等人道:「漢王治下甚嚴,卻於禮法上不曾對諸位多加限制。然此時漢王已非當日的漢軍大將軍,各位也需稍加自律,若是以台灣舊人自詡,只恐將來越必是個了局。」   他說的雖不客氣,各人轉念一想,到也是難得的大實話。卻不想這人雖是文官,說話卻也直爽。   卻聽他又道:「共患難易,共富貴難,這話說的其實不對。實則帝王也有私情,何嘗不願與臣下共享富貴?難臣下因念著自已功勞,不肯勤謹事上,凡事多違法紀。君王回護的多了,難免心生厭憎。適才聽這錢武向你們說話,各位都是隨著漢王創業的大將,難道就不想著要長保富貴,而是要在將來某一日丟官罷職,甚至丟了性命,方覺痛快麼?」   他雖然聲色俱厲,說話全不客氣,各人卻是越聽越是有理。江文□忍不住悚然動容,翻身下馬,向他躬身一禮,抱拳道:「某等知罪了。請大人記下我們的過失,將來我自會去漢軍軍部部自請處分的。」又道:「請教這位大人的名諱,如何稱呼?現下官居何職?」   細瞧那官兒,只見他唇紅齒白,下頜剛留出一小撮鬍子,看起來甚是年輕。卻聽他笑道:「在下姓陳名貞慧,字定生。現官居巡城御史,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兒,當不起大人的稱呼。」   他適才說的是官話,劈里啪啦連聲說來,毫不遲滯,各人也是聽的清楚。此時輕聲慢語,款款道來,卻又是江南一帶口音甚眾,江文□豎著耳朵細聽,方才明白。   因又問道:「陳老爺想必是江南人麼,口音甚重。不知春秋幾何?」   陳貞慧見各人都是下馬,聽他說話,已不復適才的驕態。心中得意,知道那一番話又是起了效果。他自幹了這巡城御史,官員百姓們自然不敢放肆,凡有違制者直接拿捕就是。只是漢軍諸將官們大多是粗人,又以勝者的心態自居,哪個肯把他這個小小巡城御史們放在眼裡?屬下的兵士們又多是漢軍出身,哪肯為他拿捕自已的前任上司?至於明朝降軍,見了漢軍一個個嚇的手軟腳顫,更是不肯上前。他著急之餘,卻細細思量了適才的那一番言辭,只要見了漢軍將官違制,便急顏厲色說將出來,說的多了,自然也甚是熟練。漢軍諸將官中只要稍有心智者,又多半會被他這一番言辭打動,是以竟被他當成了鎮山法寶,一見到衛尉以上者,就這麼拋將出來,到也當真是屢收奇效。   「下官是江南宜興人氏,現年已是二十九歲。」   江文□點頭一笑,答道:「定生兄,你心思細膩,才智膽氣都是很好。想必是名門大家的後人?」   陳貞慧此時文名早就聲聞江南,見這幾個將軍絲毫不知道他的名氣,心中正微微沮喪。待聽到江文□的問話,卻又不免面露得色,因笑道:「不敢。寒家貧門小戶而已。家父僥倖做過明朝的吏部左侍郎,為官清廉,也只是勉強渡日罷了。」   他的父親陳於庭乃是與高攀龍、趙南星、黃尊素齊名的東林首魁,清名遠播,聲震天下。江文□卻也是聽人說過,不免又恭維幾句。   張瑞原本也讚賞這陳貞慧的膽色為人,此時聽了他又是東林黨人,心中卻是煩悶。因道:「陳老爺,咱們也依命下馬。自會去軍法部自請處分,現下咱們要進去領漢王的賜膳,這便請放行了吧?」   陳貞慧微微一笑,答道:「自然。諸位既然不會再騎馬直入宮禁,我自然該當放行。至於漢軍的內部處分,自然也不干我事。」   轉身一讓,命散手仗衛們散開,讓張瑞等人牽了馬放在午門之後,這才放心讓他們去了。待見張瑞等人走的遠了,立時便對錢武等人大加訓斥。他現下是真接主官,錢武等人被他罵的狗血淋頭,卻也不敢吱聲分辯。到也虧他是世家子弟,文人騷客,罵起人來卻也毫不遜色,精彩紛呈,只可以江文□去的遠了,無法得到,不然吃驚之餘,難免又要對這位錢面御史令做一番評判了。   入午門、奉天門、乾清門後,方到了那乾清大殿之外。見幾個聽令過來,自有殿內守護的衛士並雜役們上前,將他們引至偏殿,送上膳食伺候。   這幾個都是農人小子出身,那契力何必還是個蠻族武士,此時見了那些雜役閃一個個川流不息,端著御制膳具舞蹈般送將上來,又有絲竹管弦之聲次第響起。契力何必撿起一隻肥鴨大嚼,湯汗淋漓之餘,卻又忍不住開口讚道:「漢人皇帝真會享福!漢王現在是王爺殿下,已經是這麼享受,將來做了皇帝,還了得!」   張瑞與王□、江文□聽了他話,一個個嘿然不語,都覺糜費太過,唯恐張偉耽圖享樂,喪了大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卻聽那隨侍在旁,以備幾人咨問的雜役頭兒開口說道:「幾位將爺,這你們可是冤了漢王了。除了咱們在宮內的雜役和衛士們各有份例,他平日也不過是令小灶熱炒幾個小菜,都是些家常的豬牛雞魚罷了。若有節日,也不過再加一兩道新奇野味,也就罷了。我曾在前明時侍候留鎮南京的內監們,那些大太監們一天的伙食花費,就抵的上漢王一年!北京城內的崇禎皇爺,那更是了不得。龍袍一天一換,一餐就得幾十頭豬牛鹿羊的呢。那光碌寺負責皇室費用,哪一年不得要幾百萬銀子?饒是這樣,還是崇禎爺省著用的哪。」   「那今日御膳又為何如此糜費?」   那役夫一笑,回話道:「漢王上午吩咐時,正是小人應諾供奉。聽漢王言道,各位將軍都是在外吃了辛苦,剛剛回來的人。又沒有家眷在京,諸多不便。別的也就罷了,卻得讓你們先好生喝上一頓,這才不負了各位的心。如此這般,這才制制這膳食。平日裡,哪能如此鋪張!」   各人聽他轉述張偉的話,都立時起身靜聽,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感動不已。謝過了張偉恩典之後,才又落座吃飯。只是各人心是感念,吃起來卻是斯文的多,酒也不敢多飲,唯恐一會暈頭漲腦,說不好話。   匆匆飯畢,漱洗完畢,卻聽坤寧宮的宿衛來報。張偉已離了坤寧宮內,往御園去了。那宿衛頭領因見各人已經飯畢,又命人去引了在奉天門外等候的劉國軒等人,待傳見的各人都已聚齊,這才引著眾人向御園而去。   張瑞卻是來過這後宮之內,南京宮室甚小,不比北京皇宮有景山、北海、中南海、御花園等休憩遊玩之所。那明太祖一生甚是勤政,每日批閱奏折還批不過來,哪有什麼閒心遊玩。是以南京宮內並無御花園之類的遊玩場所。待成祖北遷,南京宮室無人翻修,這麼些年下來,雖然有留守的太監內臣看顧,卻有不少宮殿已是破落不堪。張偉因疼惜銀子,卻也只是命人打掃便是,哪肯花錢修繕?此時卻猛然間多出一個御園出來,張瑞心中詫異,忍不住向那宿衛問道:「宮裡什麼時候新建御園來著?漢王怎捨得花這個錢?」   那宿衛正在頭前領路,各人都是亦步亦趨在他身後。他原是漢軍小小果尉,此時竟指使著這麼多領兵大將,心中正是得意。聽得張瑞問話,更是想好生賣弄一番,因笑答道:「張將軍,你離南京多日,這御園一事卻是絲毫不知了。這宮殿是明太祖修建,因以紫金山為後山,以為風水上佳,取為富貴山之故。卻因為選在此地,宮室修的甚是狹窄。後宮多半的宮室,是填了當日的燕雀湖建造。雖是打入木樁,巨石鋪底,又以石灰三合土打夯,到底是地基不穩,時間久了地勢下沉。宮內一有些小雨,竟致排澇不暢,宮內積水甚深。去年漢王便是惱了,但一時錢不湊手,也只索罷了。待前一陣子漢王決意請夫人過來,一咬牙便撥了銀兩,命工匠在後宮內挖湖,修水道,以做排澇之用。這空地是原本的內監房舍拆除,四周甚是寬大,漢王因反正是挖了湖,便命人在四周建造些樓台亭閣,花草樹木,假山魚池之類,以做平日裡與夫人來此遊樂散心之用。」   他一邊廂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引領著眾人一直向前。待到了那御園之所,卻果然如他所說,一路上精緻亭台不斷,花草樹木鬱鬱蔥蔥,甚覺清涼。各人在外頭毫無遮擋的宮室大殿被太陽曬的狠了,正熱的頭暈腦漲,待進了御園之內,卻是一陣陣涼風隨著樹木擺動而徐徐吹來,當真是清爽之至。各人都是眉開眼笑,那宿衛也是得意,引著眾人攀上一道里許長的假山,在那山上曲折行來,看著園內風光景致,各人覺得有趣,到也不覺其慢。   待下了山來,卻又是一片竹林橫亙於前,在林內的羊腸小道上迤邐行走。當真是翠竹修篁,心胸大快。待行至竹林深處,已是清涼之極,卻又見一幢宮殿建於竹林之內,四周有水車引水至那亭上,水花四濺,看起來便是涼爽之極。   那宿衛停住腳步,向各人笑道:「漢王便在重華殿內納涼,諸位可自已入內,我便不再引路了。」   眾人也不理會,由劉國軒打頭,一個個依次入內。這重華殿看起來不大,入內卻只覺軒敞寬大,一陣陣涼風伴著水花吹將進來,竟有微微的寒意。各人待眼睛適應殿內的光線,張眼一看,卻見張偉笑咪咪坐在殿內正中,正拿眼看著眾人。當下由劉國軒帶頭,各人高聲報名,準備下跪行禮。   卻聽到張偉吩咐道:「不要行禮了,整日價跪來跪去的,也忒煩人。」   見各人還在猶疑,張偉斥道:「還不都去了外袍,坐下來納涼。讓我下去給你們讓座不成?」   這些個漢軍將軍要麼駐防各地,要麼遠征日本,自離台後,與張偉相見的日子甚少。此時見他語笑歡然,只覺得親切之極,各人都將那謹慎事上的心思收起,一個個嘻嘻哈哈,去了外袍,坐到殿內備好的座位之上。   江文□與張瑞等人不同,他們不過是幾個月不曾見張偉的面。江文□卻是自從當日伐日取長崎後,便留在日本不曾回來。眼前諸人除了張瑞之後,已都是多年不見。是以在略掃了張偉幾眼後,又四處打量,向著何斌、施琅、張載文等人微笑示意。   張偉卻也是先注目他,見他四顧張望,點頭微笑。便也先向他笑道:「長峰,現下看你,呆氣少了許多。眸子中靈氣四溢,竟是大大的不同了。」   見江文□站將起來,垂手聽他說話。張偉不悅道:「諾諾,你這靈氣休要用在這上面。咱們之間說話,何曾需要如此的禮數了?這又不是在節堂或是將台上點將宣令,不要這麼拘謹!」   江文□依命坐下,向他笑道:「漢王,不是我拘謹,實在是今時不同往日,您的身份地位與當日遠遠不同。難道就是稱帝之後,咱們還是如此的不知禮數不成?」   張偉原見殿內有史官在場,不免要正襟危坐,如臨大賓。此時卻是煩了,因架起二郎腿,在身上衣袍上略撣幾下,方答道:「禮數麼,都是儒生弄出來的!搞什麼君權神授啦,天人感應啦。還不都是為了提高帝王尊嚴,防著百姓造反?龍袍越造越花哨,宮室越造越寬大,儀衛越來越威嚴。不過,自有帝王以來,這造反弒君的事,還少了不成?咱們現下不必逆眾人的意,禮儀制度依著前朝制度。你們也好生敷衍著,別讓人揪了小辮子。待到了將來,再改!」   又向江文□等人略問了一下日本情形,沉吟片刻,便開口說道:「卓豫川的措施很好!我這邊正想著大興土木,你們就先想著給我送便宜勞工來,這很好。至於廢天皇,禁武士持兵一事,需緩行!現下剛穩著日本的大局,諸多舉措剛剛施行,待徹底消除了日本的抵抗,然後扶持了農人町人的下層勢力,再來做這些事,牴觸的力量會小很多,想造反的人也會先想想後果!就這麼著,一會命參軍部將我的話擬好,派人送到日本去!」   他這一番思慮卻又比當日江文□與卓豫川的更加高明一些,江文□心中歎服,正欲說上幾句頌聖的套話。卻聽張偉向殿內的所有漢軍將軍沉聲言道:「召你們來,是因為遼東的事,近來有了突變。」   張偉咬牙笑道:「這事情,說起來卻是怨我。是我小瞧了皇太極這個蠻子,想不到他三國演義看了幾次,居然學會了假死這麼一出。死諸葛嚇走活司馬,他是裝死騙過了我,又騙了關寧鎮將,還騙了崇禎皇帝等文武大臣!」   他霍然起身,盯著諸將道:「現今的情形,難阻八旗入關了!」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拿眼去看張偉與何斌等人,卻見他們神色如常,並不慌亂。因都知道這消息早就傳來,想必是瞞著江南的上下官民人等,不使局勢混亂罷了。   劉國軒雖身處上位大將軍,卻最是沉不住氣。見殿內各人都低頭不語,暗存心思。他卻是急道:「漢王,情形到底如何?八旗兵是打下寧綿了麼?若是情勢危急,咱們要派兵過去救援麼?」   他當日隨同張偉突襲遼東,甚得祖大壽等寧綿鎮將的讚賞美譽,回師之時,曾赴綿州一行,與祖大壽把酒言歡。雙方都是粗豪漢子,當真是脾氣秉性樣樣對眼,是以雖相聚時間不多,卻都隱隱然把對方當成知已好友。此時聽張偉一說,別人到也罷了,劉國軒卻甚是擔心關寧駐軍情形,是以著急發問。   張偉神色鬱鬱,不答劉國軒的問話,卻向著殿內侍立的侍衛令道:「去,把那小兵帶過來。」   待那侍衛聽令奔將出去,不一會兒便帶了一個身著明軍服飾的小兵入內。他見殿內主位上是一位王爺模樣的人端坐在上,雖然也不知道就裡,便急忙跪了。口中諾諾連聲,只道:「小人拜見王爺。」   「你起來,要問著你話。」   他答應一聲,急忙起了,卻是不敢抬頭。只低眉順眼的四處拿眼角的餘光巡□,略看一看,就知道這殿上坐的都是些大將軍、大官兒,更是嚇的大氣不敢喘上一聲。只等著那王爺問話。   張偉卻先不理會,先向殿內各人說道:「這人是咱們留在山海關的細作,寧綿事起,他便逃回來報信。」   說完,方向那小兵道:「說說,你回來時,寧綿那邊的情形如何?」   「回漢王,小人在山海關吳襄總兵屬下。今年一過年開了春,趙率教總兵領著五萬多關寧鐵騎出關時,小人便在那城頭上看著,當真是兵強馬壯,威風凜凜。大傢伙都以為那皇太極被宸莊二妃的事弄的跨了,遼東女真內鬥還來不及,又怎有閒暇來打咱們的主意?是以見了大軍出關,也沒有什麼異樣心思,只覺得大兵一出,那些賊兵能是幾合之敵?統天下的兵馬,又有誰是咱們關寧軍的對手?大伙都覺得趙總兵一定能踏平川陝,得勝歸來。」   這小兵原本就是遼人,只是被高傑派人收買,這才充了漢軍細作。此時說起關寧兵馬,仍覺自豪。   張瑞等人聽來卻甚是刺耳,因重重一哼。那小兵省悟,連忙改口道:「自然,和咱們漢軍比起來,關寧軍又算的了什麼?」   張偉一笑,斥道:「不必說這些廢話,快些講!」   「是是,小人多嘴了。趙總兵是三月出的關,他出關不到半月,就傳來建州韃子攻大凌河的消息。那大凌河正處右屯和綿州中間,是朝廷大員張春帶著幾千關寧兵,還有一萬多客兵班軍修築。將成未成之際,兩萬女真人突然圍了上來,那些班軍一觸即潰,還是咱們的關寧兵將那張春搶在內城,固守待援。祖總兵得了消息,因知大凌河干係重大,不得不救。委了親侄子弟守綿,自已帶了寧遠和綿州的兩萬精兵去救。在小凌河與韃子的肅親王豪格所部相遇,兩軍大戰數場,不分勝敗。祖大人焦躁起來,生怕大凌河的駐軍被韃子全滅了,便派了親兵請吳總兵帶兵來援。咱們吳總兵接了軍報,不敢怠慢,帶了家兵親將並萬餘精兵,一同去援祖大人。」   聽到此處,張偉不禁歎氣,向那小兵問道:「你們幾家的總兵大人,都不曾想過韃子不肯急攻猛打,就是等著你們去援麼?」   那小兵瞠目結舌,不明所以,吃吃答道:「這種事情,都是大人們考慮的,我們小兵卻是不得而知。」   見張偉示意他繼續說話,便又道:「小人隨著吳總兵打馬急援,到寧遠匯合了守城的副將何國綱大人,兩家兵馬合起,至小凌河又與祖大人合兵,此時咱們也約摸有四萬大軍,眾家兄弟都想,除非是滿韃子決心和咱們打一場大仗,不然多半是沒事的了。」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二十五章 縱論天下     歷來遼東戰事,先是滿人守,明軍攻。明軍力量不足,便用添油之法慢慢增加,結果被滿人各個擊破,損失慘重。當年努爾哈赤攻瀋陽,也不過是五六萬兵馬屯於瀋陽堅城之下,瀋陽的明軍都是關外精銳能戰之兵,數目也並不在後金兵之下。誰料先是派了近半兵馬出城邀戰,被後金一戰擊潰,城內守兵不足,蒙古兵叛亂,城池失陷。到得此時,偏又從廣寧等地來了三萬多援兵,被皇太極只帶了本旗兵馬擊破,幾萬精兵全軍覆滅,全數慘死。明軍戰法雖蠢,後金卻也高明不到哪去,是以兩邊打了幾十年,都是拼來殺去,甚少有什麼戰略計謀。此次祖大壽等人聽得滿人來襲,自然立時就帶了兵去援。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番戰事,卻是不同於往常了。   只聽那小兵繼續說道:「咱們幾萬兵馬,屯於小凌河畔,與那豪格對峙。他的兵不及咱們多,不過滿韃子的射術高絕,經常幾千人輕騎衝來,射殺一陣就迅即退回。幾次下來,弟兄們死傷甚重,幾位總兵將軍氣急,決定與他們決一死戰。待咱們大部衝將過去,那豪格就頂不住勁,只得一直後退。從早自晚,咱們一直與他們接戰,待衝到大凌河那邊,與張春殘部匯合。大家正鬆了口氣,準備在城外駐防,卻突見那皇太極親領了六七萬精兵趕來,與豪格合兵一處,將咱們團團圍了。幾位將軍見勢不妙,知道是墮入人家算中,此時咱們人困馬乏,已是無力再戰。皇太極的兵馬卻是在大凌河城外養精蓄銳,就等著和咱們打。」   他眼中泛起淚花,已是語意咽梗:「祖大人和吳總兵知道若是被他們圍實了,只怕再無生路。這大凌城殘破不堪,容不住這些兵馬。城內的糧草不過是班軍和民伕們食用,只夠半年左右。若是這麼多大軍被圍,只怕一個月不到,就全得餓死。我立在兩位將軍身後,親眼得見他們鐵青著臉商議。隱約間聽說祖將軍要全師突圍,吳總兵卻是反對。他們越說越大聲,一直吵了起來。祖將軍道是不能放棄這邊的兄弟,吳將軍卻要他保存實力,以護衛寧綿安危。祖將軍說他不過,只得依了。派了寧遠副將何國綱帶了幾千受傷又沒馬的兄弟入城。他們領著騎兵突圍,回去守城。趁著天黑,幾位將軍計議一定,立時便帶著大軍轉身突圍。」   說到此時,殿內的漢軍諸將都知道這些關寧騎兵在激戰一日,人馬俱疲之際突圍,必然是死傷甚眾,各人都是神色黯然。他們都是漢人,明末之際女真為禍遼東,是漢人的大敵,全國上下無不以遼東之事憂心。此時聽得鎮守關外的關寧鐵騎困頓至此,雖是敵國兵馬,卻也是不免難過。   見那小兵甚是難過,張偉點頭道:「將他帶下去,好生安置了。待他身上內傷好了,再給他差事做。」   侍衛們得了吩咐,便將那小兵帶了下去。張偉見他離去,方道:「這人看起來猥瑣的緊,其實也是個好漢子。身上被滿韃子用鐵棒砸了一下子,肋骨斷了三根,逃了性命後,因遼東事急,高傑命他脫離,他還很是不願意。若不是家小早被接到台灣,沒準還在山海關守著呢。」   劉國軒忍不住問道:「漢王,他們那日趁夜突圍,究竟如何?」   張偉先不理他,只向江文□問道:「長峰,若你是滿人主帥,遇著他們突圍,該當如何?」   江文□略一思索,便答道:「暴虎憑河,硬阻則死傷甚重。讓開通路,令他們逃跑。人累了一天也就罷了,那戰馬就是泥捏的不知道累?待他們一意奔逃時,以騎兵追擊邀戰,則斬殺必重!」   「不錯,此圍三闕一之理。當日皇太極正是先放開生門,讓他們死命逃跑。爾後以養足了精神的精銳騎兵追殺,這些關寧鐵騎就這麼被打跨了!因離著綿州城近,他們拼了命的逃跑。卻不料人家不但後有追兵,還在小凌河又埋伏了兵馬,前後夾擊,刀槍棍箭不住斬砍射殺,待追殺到綿州城下,除了吳襄和祖大壽等人在親兵護衛下逃脫了性命,又收攏了三四千命大的部卒,其餘兵馬損兵殆盡。自大凌河城外到綿州城下,儘是明軍屍身。」   見各人都是憤恨模樣,張偉喟然一歎,又道:「不必為他人傷感!咱們漢軍,遲早有一天會和八旗對上,到那時,看看誰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吧!」   自劉國軒以下,漢軍諸將都站起身來,向張偉暴諾一聲,都道:「末將都願為前部,誅滅韃虜!」   揮手令各人坐下,張偉見眾人仍是神情激盪,便笑道:「不必做出這個生像來,那皇太極又不在眼前。到是遼東那們,你們看如何料理?祖大壽和吳襄都被困綿州,寧遠城守將棄城而逃,一直奔到山海關乃至。皇太極令人佔了寧遠,安撫當地百姓,關外屯民多半在寧遠附近,竟一下子被他得了大半。大凌河已被圍三月,城中糧草將盡,若不是何國綱一意主守,只怕也早被攻破。關外局勢危急至此,若是綿州一失,山海關亦不可保。八旗入關,此次卻是有了連成一片的後方,不再如以前那般掠奪了財物人口便回。若是北京一失,只怕北方大局立變,諸位,此次召你們來此軍議,便是要拿出一個章程來。」   嘴努向劉國軒,令道:「國軒,你先說!」   劉國軒猛然站起,大聲道:「請漢王調集大軍,即刻赴遼,解救綿州危局!」   張偉盯著他問道:「如何調兵,調多少兵馬,為什麼要救綿州?」   「兵馬也不需多,只需將赴日大軍齊備,再加上全數的飛騎萬騎,再調全數的龍驤衛軍,由水師運至遼東葫蘆島上岸邊即可。五萬大軍配合火炮,一路推到綿州城下,配合城內守軍,雖不能攻破敵陣,卻也能保綿州不失。保住綿州,就能防著八旗不能入關。咱們再迅速北伐,定鼎北京,佔了形勝之地,則天下傳檄可定。到那時,齊集全國的力量,再征伐蕩遼東,可就容易的多。」   他這番話在戰術上到也罷了,保綿州護山海關,使得張偉能得空北伐,定鼎北京,到也不失是有些見識。張偉微微點頭,笑道:「前面的也就算了,全國的大局你到是看的清楚。」   見他還不服氣,張偉斥道:「攻到綿州容易,你的糧道補給怎麼辦?人家不和你硬拚,派幾萬騎兵一路騷擾你的糧道,你吃什麼,火炮和火槍拿什麼打?守綿州不在兵強與否,只要你給祖大壽足夠的糧食,他能守上十年!綿州城這麼些年來一直在加固加高,你當容易攻的進去麼?」   說到此處,他沉思道:「到是山海關說起來是天險,實則一無兵,二無綿州堅險,卻不知道皇太極為什麼圍綿而不叩關?嘿,原來是想著崇禎派兵入關,一戰擊破明朝精銳,然後綿州軍心頓散,到時候攻將起來,也省事的多。就是不知道崇禎這次會如引處置,又是派誰領兵入關援綿呢?」   因又向張鼐、張瑞等人問策,卻聽他們多半勸張偉即刻起兵,過江擊潰江北的明軍,然後由山東直入畿輔,直攻北京。待拿下北京後,在八旗兵前拿下山海關固守,收拾北方殘局,利用關寧阻擋八旗入關,相持數年後,再出關與八旗決戰。   張偉聽畢,只是搖頭不語。這些人只是想著一路猛打猛衝,卻全然不知北方不比南方,流賊加上八旗兵的騷擾,早就殘破不堪,漢軍若是兵少,無力阻遏八旗入關騷擾破壞,便是張李等農民軍,只怕也不能全數消滅。雖是佔了北京,卻無法穩定大局,徒亂了自已的陣腳罷了。   他思來想去,不明就裡。北方亂局如此,一時竟然摸不清頭緒。只是八旗兵看起來氣勢洶洶,卻為什麼不肯在山海關空虛之際一舉拿下,將整個寧錦重鎮困在關外,斷住明軍入關救援的路線,待拿下錦州後整軍安民,再行入關攻打北京,豈不更加的容易?   何斌不懂軍事,在一旁聽了半天卻不明就裡。只知道現下情形吃緊,滿人隨時可能入關,攻佔京師。一幫子將軍攘臂揎拳的要與八旗爭勝打仗,張偉只皺著眉頭不做聲。他身為戶部尚書,卻很是憂心漢軍軍費。此次征伐日本耗費甚大,再加上去年用兵江南,還有大筆的窟窿填補不上。雖然起了幕府的銀庫,到底不能視為常項收入。   因皺著眉插話道:「你們說我也不懂,但有一條,咱們的財力現下決無可能負擔大筆的軍費。你們若是不信,把我這位子接了去,憑你們怎麼弄,都成!」   漢軍諸將正是摩拳擦掌,一心想去北方與滿人決戰。待見了何斌發火,方想起行軍打仗並不是自已想的那麼簡單,一個個頓時偃旗息鼓,坐回座位,只等著張偉發話。   張偉只覺一陣心煩,眼見各人都眼巴巴往著自已,顯是要拿個章程出來。不禁笑罵道:「當年蒙古人出兵打仗,一人帶幾匹馬,餓了吃些野物,渴了就喝馬奶。兩萬蒙古人征戰了幾萬里路,一路上滅國無數,竟不需要什麼後勤補給。現下咱們的漢軍可了不得,每打一仗都是流水似的用銀子,也難怪咱們的何司徒肉痛。罵你們,也是該當的!」   又向何斌笑道:「你這麼一發火,我原本還有些異樣心思,你被你喝的再也不想。退避三舍啊,廷斌兄,也只有你能摔臉子給這些無法無天的將軍們看。其餘的閣臣們,他們哪肯買帳?」   何斌正色道:「這麼著可不對。志華,你該當聽那些儒生們的勸,把國家大典禮儀好生制定好。豈不聞當日有人幫漢高祖制定報朝堂禮儀,全體的功臣鄖將們從禮如儀,高祖歎曰:今日方知天子之貴。這種事,還是防微杜漸的好。比如吳遂仲,身為內閣首相,漢軍大將們見了他,還是要恭敬些的好。」   張偉搖頭道:「文臣和濟當然好,不過也不必要硬攏在一堆。他們只需對兵部司官負責,做戰打仗歸參軍府管。沒事兒去巴結內閣總理大臣做什麼?自宋朝以後,抑武尊文,弄的武人們沒有地位,國家受異族的欺凌,這又很好麼?」   說到此處,各人又難免想起自蒙古興起,崖山宋室覆亡,十幾萬的宋朝官兵並文官武將殉難死節。好不容易明太祖驅逐韃虜,興復中華。現下卻又是天下大亂,女真人又復興起。   各人都忍不住開口罵道:「他娘的,五胡亂華之後,夷人們就騎到咱們漢人的脖子上來了。自契丹後,先是女真人,後來便是蒙古人,現下又是女真人起來欺凌漢人,難道咱們就奈何不了他們不成?」   「現下的蒙古人還算好的。大明邊軍裡不少蒙人,就是遼東軍裡,最少有幾千的蒙族軍士。這些人打起仗來,還是肯賣命的。那蒙人將軍滿桂,不就是和女真人打仗戰死的麼。」   「這話不對,蒙古人自明朝興起,一直就想著重複舊元。他們就是女真人打,也是狗咬狗的事。那個蒙古的林丹汗,不就是一直想著要兼併女真,掩有全遼,然後進軍中原麼?後來見事不濟,打不過人家,這才討明朝的好,願意和崇禎皇帝一起打女真。你當他是真心幫著咱們漢人麼,不信,咱們助他滅了女真,他實力壯大了,你看他是怎麼著!還不是一樣眼熱漢人的金帛子女!」   他們正議論的熱鬧,張偉開初只是笑咪咪聽著,拿起蓋碗喝茶。待聽到他們討論起蒙滿聯盟,蒙人左右搖擺之時。他心中突的一動,想起一事來。   因向張載文問道:「載文,前番令你派人前去與那林丹汗接觸一事,辦的如何了?」   張載文略一躬身,回道:「那林丹汗狂妄無禮,並不肯接見咱們的使者。還威脅要把他交給朝廷。依我看,若不是咱們迅速得了江南全境,只怕使者真的難逃毒手。」   他一臉憤色,張偉卻是不以為意,因笑道:「這林丹汗自詡為蒙元嫡系,成吉思汗的子孫。對那些草原上的貴族都不放在眼裡,更別提咱們這些曾經被他祖上征服過的孱弱漢人了。他向明廷猛拋媚眼,不過是因為要借助明廷的力量攻打滿人,哪裡有什麼好心了。」   這林丹汗乃是蒙古察哈爾部的大汗,其人一繼位就奮然有振興祖業之志。在其經營下,察哈爾部一度強盛,士馬精壯,蒙古各部無人敢於爭鋒。然而林丹汗志大才疏,開初仗著祖父餘蔭,兼併那些小部落時到還順手。待到他四處掠奪屠殺,順之者兼併,逆之者被殺,其人又昏於酒色,並不能使其餘各部的蒙人心服。蒙古諸部星散已有幾百年,各逐水草豐茂之處而居,原就不想與其合併,受其管束。而林丹汗又是如此殘暴,更使得各部離心。他曾以一副甲冑強換科爾沁部土謝圖汗的絕世良馬,又以一副甲冑強換科爾沁部卓禮克台吉一千匹馬,那卓禮克畏懼其勢,也只得允了。待到努兒哈赤興起,竭力與科爾沁部交好,科爾沁部亦是需要靠山對抗明朝及林丹汗,兩邊一拍即合,遂成永世友好之姻親同盟。   張偉想到此處,心中已是瞭然。當日林丹汗畏懼努爾哈赤勢大,曾在天命五年致書天命汗,口稱:蒙古國擁四十萬眾英主成吉思汗諭問水濱三萬人英主安否?   先在人數上對努兒哈赤大加嘲諷一通,又道:今夏我已親往廣寧,招撫其城,受其貢賦,倘汝往圖之,吾將不利於汝。   努爾哈赤接書大怒,宣示眾臣知曉。自此後金與察哈爾部交惡,後雖取了廣寧,但明朝亦知林丹汗與後金結仇,乃每年賞銀八萬,希圖以察哈爾部牽治住後金。誰知在皇太極繼汗位後不久,便指使備受欺凌的喀喇沁部聯合鄂爾多斯、阿巴亥、阿蘇特及喀爾喀等部組成了十餘萬的龐大騎兵隊伍,在土默特部落趙城同察哈爾兵展開激戰。察哈爾部的四萬五千大軍全軍覆滅,聯軍亦折損近半,當此之時,蒙古各部乃決心奉皇太極為盟主,借後金精兵打敗察哈爾部。在漢軍襲擾遼陽之前,皇太極率精騎親赴草原,在敖倫包打敗了察哈爾部落大軍,一直追擊到興安嶺,俘人口一萬五千,牛羊十餘萬頭。漢軍擊破瀋陽之後,皇太極無力對付林丹汗,到教他回復了原氣,雖不如當年之盛,論單獨的力量,仍是強過任何一部蒙古部落。皇太極雖然詐病騙過了明朝,在明朝自弱寧錦駐兵實力後,突然出兵占寧遠、攻圍大凌河及錦州,卻一直不肯直接攻取山海關。正是忌憚林丹汗的威脅,若是不解決了他,則無法兼顧原明朝的長城防線,察哈爾部蒙古不但能隨時入關侵襲,還可以從蒙古草原上攻打他的身後,威脅甚大,他不能不懼。   如此一想,便知道皇太極近期來擺出的大軍入關姿態不過是掩人耳目,只怕待遼東局勢稍有變化,他便會親領大軍,往攻察哈爾蒙古。那察哈爾部與遼東相隔甚遠,雖騎兵來回奔襲也需數月,且進兵時必選秋季馬壯之時,待他打平了察哈爾回來,崇禎五年已到了歲尾,勢必無法再興大軍。   張偉的漢軍人數不足,且耗費太大,再加上伐日一事,來回奔襲,士卒甚勞。再加上南洋呂宋等地也需時刻提防,那西班牙人能慫恿日本人與他做對,未必不會親自上陣,攻取呂宋。是以當此之時,對岸明軍虎視眈眈,四周強敵環繞,決不是大規模攻取北方之時。那皇太極做出入關模樣,未必不是想讓張偉自亂陣腳,此時就吞併北方,到時候他解決了林丹汗,再以大軍來攻,漢軍人少難支,敗退下來,枉自損了現在無敵的聲名。   微微一笑,想到此處,對眼前亂局已是瞭然於胸。因吩咐漢軍諸將道:「今日召你們來議,原是為遼東一事。現下看來,你們也是沒有個成算。也罷,各位都是勞乏辛苦之人,可下殿於園中遊玩,待我與何尚書再議一陣子,時辰到了,咱們去武英殿飲宴,以慰勞諸位。」   各人知他與何斌有機密要事要談,各人躬身行禮,魚貫而出,自去欣賞這宮室風景去了。劉國軒等人正艷羨張瑞享用了宮內御膳,待聽到張偉賜宴,心中歡喜。當下拉著江文□並張瑞等人,在御園涼亭內攀談,聽幾人講起在日本的戰事,言道殺的倭人屍橫遍野,漢軍已成為日本絕對權威的統治力量之時,劉國軒等人都是聽的眉飛色舞,都是深恨當日不能在場云云。   待漢軍諸將退出,何斌知張偉必定要說起徵兵擴軍一事。因正色道:「志華,適才我訓了那些個將軍,你想必聽在耳裡?」   張偉卻是不想與他擺什麼漢王架子,被那伙子文官強迫穿上了這親王龍袍,頭戴翼善冠,腰纏犀角帶,端端正正的坐於殿內,當真是全身都彆扭的緊。見那史官走筆如飛,顯是在記錄適才自已與漢軍諸將的談話。張偉在心底歎了口氣,向那史官溫言道:「密之,你可退下。」   那史官愕然抬頭,起身行了一禮,向張偉答道:「記述漢王的起居注,乃是下官的職責所在,漢王正在召見大臣,下官不可告退。」   「不妨事。我與廷賦兄說些家常私話,不必記了。」   「回漢王,帝王無私事。」   張偉被他噎的一陣光火,卻見他梗著脖子一副強項令模樣,卻又只得頹然坐下,擺手道:「依你便是!」   又笑道:「方以智,你以《東西均》聲名直動江南,乃是有名的才子。什麼一而二,二而一,稀里糊塗的說不明白。做人偏生這麼著倔強!你椿萱並茂,難道不怕禍及家人麼?豈不聞天子一怒,血流流杵!」   方以智亢聲答道:「豈不聞史筆如刀,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張偉噗嗤一笑,因知奈何不了這種風骨硬挺的書生,只得向他笑道:「既然如此,安心做你的刀吧!」   扭頭向何斌笑道:「以前說官身不由已,現下才知道,卻原來帝王之身更加的痛苦。想那萬曆,待張居正死後,接見大臣勵精圖治,後來文官們老是用大義壓他,卻又是說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後來又因立後、國本等事與整個士大夫交惡,乃至幾十年不見大臣,不理政事,他心中又何嘗願意如此呢。」   見那方以智眉毛一跳,那筆涮涮涮直寫,張偉額頭竟沁出一層細細的油汗來。   何斌卻是懶得理會他這些沒邊際的閒話,沒好氣道:「休要言不經義!我來問你,去年年底台灣得銀全數解來南京,還是不敷使費,該當如何料理?現下除了漢軍餉銀月費,還有火器局所用銀兩尚能保證,再過一個月,只怕連官俸也開不出來了。」   張偉皺眉道:「今年不是恢復收取田賦了麼?且又有大量的呂宋鑄錢進來,這都是財源啊。再有,商稅加上咱們大力扶持對外貿易,收取的關稅和貿易稅,這也都是收入。稅務和海關現下統歸你管,這戶部竟到了這個田地了麼?」   何斌冷笑道:「收田賦是能有幾百萬的銀子,可是你決意大修道路,廣開驛站郵傳,這要多少銀子?鼓勵私人開礦,收取鹽茶商稅,鼓勵對外貿易,大興織廠布廠,這說起來容易。可是沒有時間,難道今日行,明日就得利了?」   他皺眉又道:「若是唯持現下的漢軍及廂軍人數,只怕還維持的下來,尚且有些盈餘。可若是依你的想頭,整編廂軍也還罷了。大量招募漢軍,咱們卻哪裡來的錢?餉銀、軍服、軍械、每月用度、訓練費用,漢軍擴至三十萬,你算算要多少錢!」   他侃侃而談,大倒苦水。張偉卻也是頭疼不已,他去年打下江南後,為定民心,為安士林,下令不逮一官,不殺一人。後來局勢初定,乃捉拿了一些閹黨餘孽,抄拿家產。到了弄到了一百多萬兩銀子,再加上充公的土地房產,收益甚是可觀。可是閹黨可以拿,普通的官員和宗室卻是不能動彈。且為了安定新附降官,縱是投誠後還有貪污者,被都察院查了出來,也只是令密錄在案,不能處置。總歸是為了穩住大局,不使江南混亂為要。   待到了此時,張偉又在新官制與舊官制之間舞蹈調和,又對應付清流士林對他的非議責難,還需提防貪官污吏在地方激起民變。自台灣過來的官吏百姓又對內地種種陋習充滿責難,對張偉姑息甚是不滿。自年是鎮之以靜,今年卻再也不能如此。是以在補充各種稅史關史之餘,又派遣了大量台灣官吏及官學子弟,充實地方,暫停佐雜官員,學習政務熟習地方,以備改革。   明朝正員雖少,佐雜官員再加上編外人員,卻已經是地方上的一大負擔。冗官冗員負擔極重,各地方正員不通政務,凡事委給下屬。下屬們又委給班房皂隸,皂隸們卻還有幫手、夥計。這些人擾民則可,辦事卻是一點不行。當時的中國還是小農經濟,政府不過是收取些賦稅罷了,什麼盜案賊案,多半還是鄉間自已私了。若是經了官府,只怕中產之家乃至破產,小門小戶的乃至破家。至於什麼勸農耕織、興修水利等務,卻是根本無人過問。   張偉派了官員至各省、州府、縣,原是要大興水利,發放良種,甚至興辦織布等貿易工廠,改良衛生習慣,大辦教育等務。那些明朝舊式官員,卻是愛理不理。在他們看來,多一事則是生一事,好心亦可辦了壞事。徭役過重,興事太多,除了激起民變,還有何益?這到是正派官員的想法,那些自身不正,看誰了漢王殿下不欲生事,不想處置舊明官員的心思,正欲大撈特撈,巴不得漢王生事,他們好從中漁利。是以拚命巴結上頭自台灣派來的官吏,哪怕是職銜都不如自已,也是抱足了他們的大腿,指望著與這些天子近臣打好關係,用來威壓原有的舊明官員。結果這小半年除了大集了百萬民工,由官府給了工錢,修聳了幾條直道,連接江浙閩湘等省,又廣設驛站,以通郵傳之外,其餘諸事竟不能辦理。正直官員不欲多事,品行不好的又不敢信重,江南治理竟陷入了兩難境地。   此時見何斌為難,張偉也知道他這個戶部尚書做的不易。除了戶部以外,因稅務和海關等衙門在內地都是新設,缺乏人才管理。中層官吏都是從台灣調來熟手,又使何斌統領全局。是以除了戶部的事情之外,稅務和海關的事情也需要他憂心。而漢軍急需擴大也是必然之事,在諸多來錢的舉措沒有見效之前,他只能量體裁衣,拆東牆補西牆。此時聽得張偉要行擴軍一事,心中煩憂,這到也是人情之常。   因步下御座,一步步踱到何斌身邊坐下。見他還是愁容滿面,張偉到是一笑。將何斌身旁的五彩小蓋鍾親手端起,向他道:「來,喝口茶潤肺,沒的氣的跟烏眼雞似的。」   那方以智在一旁記道:王下座,親奉香茗與尚書何賦。   看一眼何斌神色,卻見他若無其事,順手接過來呷了一口,便放在一邊,竟渾然不當回事。方以智歎一口氣,又奮筆疾書道:何某感王至意,乃泣。   卻又聽張偉笑道:「若是心裡沒有成算,我敢妄言擴軍一事?」   何斌反問道:「那你說該當如何?多造商船,若是在日本多放貨物?緩不救急啊!」   他眼光到是毒辣,知道日後以日本為傾銷商品的優質市場。那日本已無力反抗,隨著內地大興礦山、修路、水利等事,大量的健壯武士和罪犯都勢必將押來至中國為苦力。至於原本的日本本土商業,則勢必遭到打壓破壞。以宗主國的身份,把日本人需用的每一件商品都控制在自已手中,把他們的財富掠奪過來,方不枉漢軍辛苦一遭。只是緩不救急,指望日本的白銀來支持江南,一時半會卻是看不出功效來。若是急而圖之,卻正好給了那些心懷不滿的日本大名和武士們以造反的借口,弄的全日本大亂,反而是得不償失了。   他滿心狐疑,卻見張偉眼神往方以智那邊一掃,略一頓足,方大聲向他說道:「我意已決,自今日起,拿捕所有在冊的貪墨官吏,抄拿家產,以資軍用!」   何斌點頭道:「這到也是個法子。咱們佔了南方一年,大局早就穩了。朝廷那邊剛派了大兵到川陝剿賊,一時半會根本沒力氣來尋咱們的麻煩。地方上偶有流賊,也被駐紮在形勝之地的漢軍彈壓。小打小鬧的,甚至地方上的靖安司就能敉平,連廂軍都不必動用。」   低頭想了片刻,卻又道:「復甫也和我說過,舊明的貪墨官員造冊在案的一千餘人,這一年來咱們發現查察的也有不少,統統拿了動靜不小。再有,只怕抄出來的銀子,也不夠一年的使費。」   「光抄貪官當然不成,還有在地方上驕縱不法,屢有惡跡的宗室諸王!」   張偉要拿諸王開刀,沒收其幾百年來積澱的財富一事,何斌卻是早就知道。是以聽了之後全不吃驚,卻是大感興趣,笑道:「甚好!你可算是要拿這些王爺們開刀了!」   又笑道:「除了桂王常瀛之外,也就是潞王稍有賢名。其餘諸王多半驕橫不法,騷擾地方。封國百姓多受其苦,沒有不罵的。這些王爺侵奪人家產,霸佔人的妻女,這也罷了,甚至有當街青衣小帽,親手擊殺百姓以為取樂者。」   屈指略算一算,何斌已是眉開眼笑,笑道:「整個江南,計有親王藩王百餘名,平均每家最少也能抄出二三十萬的銀子,古董珍玩還不在內。擴軍和興修水利、教育、郵傳等事,都儘夠用了。」   他們兩人談的熱絡,心中想著抄拿貪官和宗王之後的收益,眼前當真是滿眼的白銀飄來蕩去。卻聽得殿內一側稀里嘩啦一陣大響,兩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卻見是方以智打翻了桌上陳設,正自慌亂。   張偉見他一臉驚惶,因笑道:「方大史官,讀書人的養氣功夫,便只是如此境地麼?」   方以智先是慚愧,待聽到張偉打趣,卻又鎮靜下來,忍不住將心中疑問說將出來,盯著張偉問道:「漢王,您以建文苗裔行靖難之事,若是為難宗室,只怕天下人都會疑您。再有,歷來國家有親親之義,君王不想著給宗室安寧,反而想辦法剝削宗室的資財,這便是漢王的理財之道,治理天下之術麼?今上在北京不管多難,亦未曾將主意打到百官和宗室身上,請漢王慎思之。」   他說到一半時,張偉已不耐煩,卻又不想弄個拒諫的惡名,是以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待他說到崇禎如何如何之際,張偉已是心中大怒,卻又不想過份折辱於他,便冷冰冰答道:「史官不是諫官,只需做好你的本份就是!」   見他漲紅了臉坐下,張偉到底是忍不住,又惡聲惡調說道:「今上是不盤剝百官和宗室,只是商家和百姓們苦於商役和加賦,方學士世家子弟,文名響亮,自然是不會知道下層百姓的疾苦了。」   不再理他,又向何斌道:「廷斌兄,這麼著一弄,擴軍、在內地興建火器局等事,可算是立時能做將起來了吧?」   何斌笑咪咪站起身來,一搖一擺向外行去,當真是長袖善舞,風姿綽約。張偉衝著他背景叫道:「我一會便會明發手諭,諭令各地的漢軍動手,協同都察御史們抄家拿人。戶部需盡速給兵部發文,給勘合拿錢!」   遠遠應了一聲,何斌心頭輕鬆,卻也懶得在這大殿內與張偉多耗。張偉見他不理會自已,早就去的老遠,心頭一陣光火,知道宮殿內到底令人拘謹,是以何斌不願多留應承。   慢慢坐回御座,苦著臉看一陣空蕩蕩的大殿,只有那方以智還在伏案疾書。他原本是歸都察院該管,後來張偉從善如流,設翰林院掌詔命、起居注、修史等事。原都察院派來的史官裁撤,改由翰林院每日派來史官輪值。這些人卻是比都察院的那些吏員們強過許多,不但是文彩了得,就是責任心也是強上百倍。是以現在竟然成了張偉的影子,除了張偉在後宮歇息之時,竟是每天都甩不脫他們。   歎一口氣,卻因這強項書生想起那禮科給事中吳應箕封還詔命一事。因下令道:來人,速至文華殿宣吳遂仲、鄭瑄、張慎言來見!」   不一會功夫,殿外傳來囊囊靴聲,又有低語嘈雜,卻並不入內。張偉大聲問道:「何人至殿外喧嘩?」   只聽吳遂仲答道:「臣吳遂仲領內閣諸臣,奉諭來見。」   「進來!」   又稍待片刻,方見吳遂仲等點扶劍躬身而入。至張偉座前行了一禮,各依班次坐下。   張偉因問道:「你們既然到了殿外,為何不迅即入內,在外面吵嚷什麼?」   鄭瑄躬身答道:「臣見園內有漢軍諸將軍徜徉流連,所行非禮。是以吩咐人去知會,命他們可居於一處待宣,不可於這宮室內亂走。」   「此事該當管漢軍軍法部管,尚有內廷侍衛監視左右,尚書管到他們頭上,亦是太有權了吧?」   被張偉冷冷一訓,又聽出他語意不善,看一眼神色,顯是怒氣勃發。鄭瑄卻也不管,因低頭道:「禮法乃是禮部當管之事,漢王既然說將軍們不歸我管。那麼今日的事我移文至軍法部馮將軍處,也就是了。」   不再與他糾纏此類細務,見幾名大臣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顯是等自已發話。張偉便道:「請你們進來,是要議一下吳應箕封還詔書之事。」   身為內閣首相,吳遂仲自然是首當其衝。給事中封還詔書,此事在漢王治下卻也不是第一次。但此事涉及到後宮之事,各大臣自然也知道漢王必定會尋他們前來咨問,是以各人早有腹案,聽他言及此事,到也並不慌亂。   吳遂仲面若沉水,向張偉答話道:「臣以為此是帝王家事,吳給事中未免太過多事。明朝制度,原本就是要在貧門小戶中選取后妃,以免外戚專權。太祖朝時,馬皇后農家女,以大腳母儀天下,有何不可?」   鄭瑄立時頂了回去,大聲道:「帝王家事,也是天下事,士大夫當以國事為重,帝王也自然如此。若以貧家女入宮自然無礙,然漢王夫人出身煙花柳巷,以為后妃自然不可。臣以為,吳應箕封還詔書,所行甚善。」   又向張偉道:「臣請殿下從諫,勿以私愛壞天下事。」   張慎言亦道:「天子無私事,漢王遲早即位登基,家事亦國事。冊立后妃一事,伏乞漢王慎思。」   張偉聽他們說的激烈,到覺好笑。以他的思維方式,自然不可能接受這麼荒謬的說法。因拂袖道:「我與柳氏乃是貧賤夫妻,俗語尚雲糟糠之妻不下堂。難道我拋卻元配,別冊他人,就符了道義禮法,令天下得安?當真笑話。」   斷然令道:「召你們來,並不是說吳應箕是不是有理。而是要說這給事中需行廢除,不再設立!」   他此語一出,不但張慎言與鄭瑄連聲反對,就是吳遂仲亦道:「給事中的封駁乃是對帝王行事的限制,漢王雖然英明神武,後世子孫未必如此。這制度還是留著的好。」   張慎言先是引經據典說的唾沫橫飛,待聽得吳遂仲之語,先覺其粗鄙,後來一想,到是至理明言。因也道:「明太祖立國之初,廢丞相,凡事自專獨行。他勤政的緊,每日批閱奏折,處斷政務,一生中除了偶爾生病,從不荒疏政事。是以廢了丞相也不打緊。待到了他的子孫輩,立時就不成了。漢王今起於草莽,凡事英明睿斷,自然覺得給事中礙事。豈不知百年之後,只怕有一給事中,可以令天下人受益呢!」   見幾人都是一臉惶急,張偉反道一笑,命幾人回座坐下,方道:「不設給事中,並不是說要獨斷專行。為帝王者固然要尊賢納諫,可做臣子的,便能保重一切出於公心,又或是某一人的思想,能左右全局麼?依著咱們現行的給事中制度,一有不對,某科的給事中即行封還。然後內閣重議,或是我重新下詔方可。那麼,若是那給事中是受人左右的麼?結黨以圖私怨的呢?或是其見識品識並不足以勝任?」   吳遂仲答道:「漢王,前兩問還有些道理。後一問因不至如此,給事中的任命咱們慎重的緊。需都察院核查,吏部會推,由內閣確定。是以無論品行見識,都足以任其職。」   他身兼吏部尚書,官員任命都出於其有莫大的干連。此次吳應箕突然發難,立時攪的政局大亂,他心中雖是不滿,此時卻是不能不回護一二,如若不然,可是連自已亦是掃了進去。   因此話有理,張偉到也不便辯駁,只是接著他話頭道:「你既然知道六科給事中容易受人左右,陷入黨爭,就該當贊同我的做法。北京朝堂之上,什麼楚黨、浙黨、東林黨,哪一黨是好人了?東林黨初時還有些銳氣幹勁,一心為了國事,待陷入黨爭之內,只怕也好不到哪去吧!」         第二十六章 大治江南     張慎言與鄭瑄雖是明朝文官大員,卻並不是朝局中某一黨的成員,如若不然,也不會淪落至南京閒曹任上了。此時聽張偉痛斥黨爭,兩人深受其苦,頓時都點頭讚道:「漢王此見甚是!大明的黨爭為禍甚烈,比之唐季有過之而不無及。若是咱們這裡也分這黨那黨的,只怕於國事無益。」   話雖說的光明磊落,實則現在的江南官員系統,早就分做三四派。什麼從龍閩黨、粵黨、新附黨等等,其間又依地域,或是性格學術,又多分小黨小派。其中以閩黨勢力最強,以吳遂仲為首;東林黨次之,因在江南有莫大勢力,黃尊素等人又是朝中大員,再加上東林黨徒在江南原本就是清流代表,百姓官員中名聲甚是響亮,是以竟能與張偉自台灣帶來的閩人文官集團相抗。至於何斌陳永華等人,因與張偉關係太過密切,卻因如此,極是害怕結黨招忌,除了何斌在財稅等部有些舊屬下聽用外,平素在家時竟是一人不見,一語不聽,決不肯結黨亂政。陳永華崖岸高峻,又是都察院判,平時官兒們躲他還來不及,哪敢上門去自尋難看?是以除此二人,朝中沒有結黨自重的,也只有幾個潔身自愛,甚惜羽毛的重臣大員了。   張偉雖知結黨不妥,卻知在自已馭下手段下,暫且無憂。待將來有了條件,正好可令這些人依著政治見解,或是利益驅動下公然立黨,或許可使得黨派良性竟爭安然出現於此時的中國,到也是好事一樁。   是以見這張慎言與鄭瑄勸他大力彈壓,嚴禁官員結黨一事,張偉反又回轉頭來,向二人道:「歐陽修說小人結黨禍害國家,君子卻又是另一種做法。東漢末年的黨人,豈不是一心為國?此事還在於人君引導,一意禁絕黨爭,一則有人則有黨,二則也傷了仁人君子的心。」   又道:「雖是如此,給事中與都察院這樣身負朝廷重責,督查官員,匡扶君主,杜絕錯漏的朝廷要員們,卻是絕然不能結黨!陷入黨爭,善政不得而行,陋習不能更改,官員有錯而不彈劾,一意只相助著黨人,這如何得了!我意廢給事中,復御史台,專司審核朝廷的詔書旨意,內閣的諸項政務舉措,亦需報御史台備案查核,有違法不當、行止失措的,御史台可封回、彈劾該管的大臣;都察院有官員失職、亂政、或是對官員處置不當的,御史台亦可對該院官員進行評議審核處置。」   待他說完,底下三人都覺這是恢復以前的台諫各一的制度,仔細一想,卻又與唐宋制度略有不同。因都問道:「若是御史台處斷不明,或是因私廢公,豈不是與眼下一樣?」   張偉得意道:「不然。御史台不設主官,設評議會。御史可多選賢良方正的官員充任,亦要充實精通各種雜學的人才。人數可設為百人,百人中分門別類,對門應對各部,遇事則群商而行,眾公議而行事。他們又不需要行政,不怕辦事拖沓,只需對朝廷政務拾闕補遺就是。是以遇著大事可召集全數御史,各依見解陳說之後,御史們再行決斷,依公議結果,再向朝廷和內閣報備。如此這般,又能防止君主和閣臣們亂政,又防止一兩個人被黨爭和私慾左右,豈不更好?」   吳遂仲等人沉思片刻,雖覺張偉所說的「雜學」人士充任御史不妥。到是比這現在強上許多,因都道:「漢王思慮,臣等不及。如此這般,一可以朝政不被人左右,令太阿倒持;又可以使人評議朝臣們的政務,匡扶人君的錯失,當真是良法善政。」   吳遂仲本是台北官學內的醫官,對雜學云云從無偏見。此時聽了張偉的決斷,腦中略轉,已是有了成算,微笑道:「戶部可選取精於算,通貿易的聞達之士充任御史,專司審核戶部、稅、海關等部的政務;刑部與大理寺、都察院,可選於刑名律令上通曉的官員充任,其餘各部,亦都依此而行,則天下事不因某人某黨而壞,漢王的想法,當真是絕妙之極!」   張慎言卻道:「雖是如此,到底還是要多選聲家清白,風骨硬挺的讀書人充任其間,否則,商人重利、刑名之人多半奸狡,若是混雜其中,左右他人,只怕反失了漢王原意了。」   張偉點頭道:「這是自然,只要充任御史的,一定要事前嚴加審明身家,每年再行清算。為任時一不得結交朝臣,二不許行生意、置田、入股等事,一旦有違,則剝其官職,嚴責其罪!」   商議至此時,總算是塵埃落地。吳應箕官位尚且不保,更休提其駁還詔書所引發的朝局動盪。那些東林黨人原本卯足了勁,準備在張偉逼迫吳應箕時一起抗爭,一則使張偉再立新後,二則詔顯東林力量,以此掌控全局。黃尊素等人雖是正人,奈何東林黨此時已是良莠不齊,比若錢謙益當年謀官不成,此時卻又復為禮部侍郎,做官的心正是熱切,自然想東林黨的勢力越發壯大,以他在東林內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那些原本的大佬年歲已在,黨首之位非他莫屬,得利之後他自然也會水漲船高,身居高位了。   待張偉斷然將給事中一職裁撤,又得了閩黨及各內閣重臣的支持,便是黃尊素等人聽說御史台之復設,亦是頷首微笑,連聲贊同,其餘心懷不軌,正欲興風做浪的黨人,哪裡還敢再行多事?   此事一了,還不待眾人回過頭來。張偉又下令裁撤大理寺、光祿寺、少府、欽天監、太醫院、行人司、太常寺、太僕寺等原明朝的諸多衙門。一時間數千名官員丟官罷職,天下為之騷動。大理寺原本是專門平複審議刑部案件所設,後來多與都察院和刑部坐審要案,實則是虛設無用。自有御史台和都察院加強職能,又有靖安部專司補盜,破案,刑部只審不執,大理寺已是無用。那行人司專司帝王出行禮儀仗衛,太醫院供奉的太醫只是醫不死人,救命卻也是想也別想,欽天監算不出曆法,還需請傳教士來相幫方可。一定江南,張偉便想裁撤這些無用的閒曹,使這些冗官冗員無可寄生。但為了穩定大局,卻也只得暫且留著。此番盡數裁了,心裡大暢之餘,卻也是頭疼這些個官員的安置。若是盡數驅趕回鄉,只怕立成遺老遺少,在鄉里成為施政的阻力。若是重新安插,卻又失了裁減冗官,節省用度的原意。思來想去,不得其法。到是陳永華偶入,與張偉匯報抄拿貪墨官員一事時,見他正是為難之際,卻是出了個主意。張偉一聽之下,甚覺有理,因下令道:裁撤衙門的官員,吏部可甄別人選,將那確有才幹的留用,安排至需用衙門,甚或下調地方也可,著該部好生實行,勿使賢才流落。其餘各官,可令其至各處新設官學任教,由官府依著原俸給銀,命伊好生教學,為國家培養英材可也。   他原本就要大興官學,在江南各地增設學校,培養人才,不使國家政務全數落入科舉考出的官員之手。這些裁撤下來的官員,有儒學、醫學、算學等各種人才,讓他們做事不成,教些初學的學子卻也不難。如此這般,又解決了安插官員的頭疼之事,又一下子得了這麼多的教師,當真是一舉兩得。   這一些舉措動靜甚大,漢軍每日裡在當地靖安司及都察院官員的指引之下,抄拿貪污官員,當真是日以繼夜,片刻不停。再加上裁撤在京各衙門,地方各冗員,一時間江南謠言四起,民心不安。好在此時北方的皇太極和崇禎都是頭疼自家事,哪有閒心來管他。亂上一陣,縱是被抄官員們對張偉恨之入骨,看了裝備精良,如狼似虎的漢軍士卒,也只得歎一口氣,捲著鋪蓋滾蛋了事。好在張偉和漢軍要錢不要命,抄了家產後到是不需坐牢,不用殺頭,比之當年明太祖捉貪官剝皮揎草,卻又是仁慈的多了。   何斌卻是不理會這些,他與張偉一樣睜大雙眼,盯著這些被抄拿的官員們。只是張偉盯著他們是防著造反起事,他卻是盯著白花花的銀子漫天價向他飛來,當真是笑的合不攏嘴。只是這些銀子多半左手進,右手出,每日裡等著批銀拿錢的漢軍將軍們不絕於途,戶部正堂滴水簷下,成日都是那些吹牛說笑,乘涼等著傳見的漢軍負責招兵的將軍們。只待押銀的戶部司官們一到,立時就是蜂擁而上,拼了命的打點,陪笑臉,說好話,只盼著何斌早日接見,批下銀來,便可以立時回去招兵募勇,加以訓練。   他們雖急,何斌卻是不能痛快給錢。總是將所需銀兩一算再算,壓縮至無可再壓,方才肉痛之極的批將下來。在雷州新開的鐵礦用銀,在南京新設的火器局工廠,他卻是一點不省。因知造槍造炮的精度和數量關係到漢軍乃至整個江南的生死存亡,卻是一點怠慢不得。   如此,沸沸揚揚鬧騰了兩月有餘。抄拿家產的漢軍一個個都成了抄家老手。都知事前不動聲色,然後突至其人宅前,翻牆而入,將一家老小齊集一房。然後逕自四處抄撿,金銀分做一處、珍玩古董字畫歸為一處、地契房前並商行入股契約之類又是一處,抄拿完畢後,方又宣示罪狀,給那些貪官留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然後驅逐出門。被如此抄過的那些貪官污吏們,當真是欲哭無淚,抄家過後,就差赤條條被攆出門去。雖然還可勉強生活,只是都享受慣了,卻哪能受的了貧苦生活?   於是每日裡奏報犯官自盡,甚或是圖謀不軌的表章源源不斷,由內閣轉至張偉案前。   因炎夏難耐,南京宮室地勢低窪,更是溽熱難耐。張偉耐不住熱,便索性由乾清宮搬至御園內的重華宮裡居住。他近來關注漢軍擴軍及台灣火器局遷來部份工匠,充實南京火器局諸事。又時刻擔心遼東局勢,尋常政務都有內閣處理,他到也落得清閒。   只是抄家充實國庫一事,江南儒林已略有微詞。再加上犯官們聲連一氣,近來頗有些不穩跡象。他無奈之下,也只得多加注意,唯恐有那不知死的鋌而走險。   用手指彈彈表章,張偉一陣苦笑,扭頭向著在一旁侍候的柳如是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群混蛋,當真是要錢不要命!」   見柳如是不明所以,張偉便將那內閣呈進的表章遞將給她,自已端起冰鎮酸梅湯,大口喝了幾口。   柳如是略看幾眼,只覺心中一陣犯惡,立時扔還給張偉,嗔道:「這種事情,叫我看來做什麼!」   張偉笑道:「這有甚麼?為夫的手上也算是沾滿鮮血了,難道還怕什麼陰私報應不成?為大事者不拘小節,什麼都不敢,我只怕現下還是鄭一官手下的小海盜。」   他彎腰將掉落在地上的表章撿起,順手在柳如是臉上擰了一把,笑道:「若真是那樣,哪能娶得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娘子呢。」   柳如是先是被他逗的一樂,待聽得他的誇讚之辭,卻垂首低頭,道:「你近來夠 煩難的了。冊立的事,先緩緩再說吧。」   「這些事,你不必管!」   見柳如是垂首低頭,張偉心中不忍,便在她身邊坐下。溫言道:「你道這些老夫子們是當真和你過不去麼?或許有些人是當真如此,不過多半是和我過不去。又不敢在國家大政上公然抗拒,只得尋了這些小事,來磨我的火性!當年嘉靖皇帝、萬曆皇帝,不都是如此麼?你只管放寬心,何斌他們,還有漢軍的將軍們早就上書給我,勸我早定後宮,以安人心!」   說罷一笑,坐將回去,又道:「可惜咱們的孩兒是個女孩兒,不然不但冊你為正妃,還要立他為世子。」   「這些事我並不在意,只盼著你能多清閒些,就比什麼都強了。」   張偉見她神色,已知她在這後宮寂寞,自已越來越忙,陪她甚少。這宮裡又不比當年在台灣之時,還可以隨意進出,關防和物議甚嚴,她現下的身份,再加上一幫人正盯著立她為妃一事不放,這麼些煩憂事情壓在心頭,是以有些鬱鬱寡歡。   將那奏報南昌官員全家自焚,以抗抄家的表章放下。又將桌上的表章盡數歸列一堆,向殿內侍候的翰林侍讀學士黃宗羲令道:「這些我已看過,送回內閣,依他們所議就是。」   沉吟一下,又道:「那些個犯官們尋死,著諭內閣不必理會。該抄拿的仍是抄拿,若是秘密結社,陰謀不軌的,隨機處斷,不必來奏報給我了。」   黃宗羲聽得他吩咐,將那一堆表章捲上一卷,向張偉和柳如是施了一禮,逕自匆匆去了。   見他遠去,張偉又示意那史官今日無事,令他退下。殿內再無旁人,張偉便向柳如是笑道:「如是,你想必是悶的久了,是以心裡不樂。咱們不如微服而行,我帶你去散散心去!」   柳如是聽得他要帶自已出遊,心中立時大樂,便待答應。轉念一想,又道:「你不理政務了麼?大臣們聽說咱們只管出去玩樂,準定又得怪罪於我了,是以,我還是在宮裡不出去的好。」   她諸般都好,只是這思前慮後,諸多顧忌的性子,卻讓張偉很是不喜。耐住性子,向她道:「你若不去,可枉費了我的心了。咱們微服出去,不過遊玩半天,我也舒散一下,總悶在這宮裡,我可要憋屈死啦。」   兩人終於換了衣袍,張偉重新穿上青衣,頭上束著四方平定巾,只是一個尋常儒生的打扮。心中覺得自在喜樂,高興的只欲大叫。再看到柳如是亦是尋常婦人打扮,雖仍是俏麗異常,卻也是顯的輕鬆快意。兩人心中都是大樂,張偉連聲吩咐侍衛:「莫要跟的太緊,不要做出這如臨大敵模樣。南京城內尚且如此,待我出去遊歷,你們該當如何?若是被人發覺了,我要重重的責罰!」   一群侍衛自然答應,卻仍是不敢離的太遠,只是做出不相干模樣。至於別人是否能看出這幾十名壯漢是否在護衛眼前的車轎,那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張偉將柳如是扶入車轎,命兩個婦人入內坐了,後面又隨行一輛,照顧起居。自已騎上馬去,腰扶佩劍,得意洋洋令道:「往雞鳴寺!」   這雞鳴寺乃是南京城內的古剎,最是有名不過。柳如是小時卻是隨著媽媽來過幾遭,只是隨喜上香,哪能盡觀各處的風光景致。此時隨著張偉前來,兩人攜手並行,在寺內各處閒逛,好在因此時天熱,寺內雖是陰涼,尋常百姓哪有能力乘車而來,走在路上熱也熱死了。是以此時寺內空曠無人,到正適合這二人閒逛遊樂。   寺內和尚雖見這兩人是尋常打扮,身後卻是跟隨了諸多護衛,便知道這兩人身份不同凡俗。因奔來幾個知客僧人,小心翼翼跟隨於兩人身後,隨時講解奉承。張柳二人初時還覺礙眼,待見那僧人到也知趣,不和他們說話,便跟在身後不語。待略一詢問,便將這寺內各處古跡名勝詳細解說,一樁樁一件娓娓道來,卻也令他二人大長見識。這僧人侍候各處來的達官貴人多了,張偉又無甚架子,侍候起來更是得心應手,一個個馬屁拍的山響,當真是令他們心花怒放。   兩人在寺內隨喜一番,張偉見柳如是歡喜,卻也高興。兩人最後到得大雄寶殿,隨興拈香默祝。張偉見她神色虔誠,在佛前跪坐良久,方才起身。   因向她笑道:「我知你在求什麼,可是求佛祖再賜給咱們一個孩兒,而且要是個男孩?」   柳如是臉色一紅,嗔道:「偏你話多,仔細教人聽了笑話。」   張偉無所謂一笑,答道:「這些和尚見的還少麼,哪一個年青婦人,到這裡不求神拜佛,要麼求子,要麼也求官人飛黃騰達,要麼就是闔家平安。左右不過是這些,難道還能求出花來不成。」   見那幾個和尚到也知趣,亦步亦趨隨到此處,卻也並不上來囉嗦。張偉便召手叫來一個,向他笑道:「各位大師辛苦半日,生受在下了。一會命人給香油錢,給貴寺修繕山門之用。」   也不理會他們的如潮奉承之辭,攜了柳如是便待出寺。站在殿外高處,卻突見寺東偏院處紛紛擾擾,數百人喧鬧不休。他與柳如是一直在正殿四周遊逛,此時方見,不免詫異。因向那幾個僧人問道:「那邊是怎麼回事,這佛門清靜地,如何這般鬧騰?」   那為首僧人聽他動問,卻先不答,只向四周略看幾眼,見左右無人,方才答道:「那些人,都是咱們大明的藩王!」   張偉眼角一跳,答道:「竟是如此!那他們在此地,又是為何?」   那僧人微微一笑,答道:「這是漢王殿下的恩典了。這些藩王都是有罪之人,漢王只是抄沒了他們的浮財,沒收了土地王宮,命他們於咱們雞鳴寺內暫居,來日再行安排。」   他雙的合什,唸了一聲佛號,又道:「鼎革之際,不殺前朝的宗室,只是如此處置,這已是大恩德一件啦!」   「聽說那漢王也是建文後人,太祖苗裔。以次起兵靖難,到也不算鼎革。」   那和尚往張偉臉上略掃幾眼,見他神色如常,不似說笑,原本不欲答話,卻是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又道:「這位施主,這不過是前人撒土,迷後人的眼罷了。聽說漢王從海外歸來不假,可是建文帝一事究屬無稽之談,漢王不過是偽托罷了。嘿,咱們可不管誰家坐了龍庭,只要漢王能保得江南太平,都一樣!」   張偉聽他說完,心中一陣愉悅,卻又故意挑刺道:「這話更是不對。且不說漢王假充建文後人不對,現下他既然已冒認明朝宗室,那麼如此苛待宗親,有違聖人之教。」   他揮手向那邊喧鬧處一指,又道:「大和尚你看,這些宗室的親王郡王,以前是何等的尊榮富貴,現下落魄成這模樣,看來真令人感傷。漢王何其忍心也!」   和尚此刻卻是不再隨他所說,冷笑道:「這位施主,您或許身居富貴人家,不知道這些藩王們的手段!貧僧出家之前,到也是尋常百姓。居於襄陽城內,到是經常能在城裡見識眾親王郡王們的手段。國朝兩百多年,被王爺們苦害了多少百姓,搶掠了多少良家女子,兼併了多少肥土膏土,多少百姓被害的家破人亡。那個時候,可有誰為他們感傷呢?」   這和尚雖是言辭無理,張偉到也不以為忤。因微微一笑,命侍衛放下百兩銀子做香油錢,帶著柳如是往那寺東偏院一觀。   到了那處,卻也並不近前,只離了一箭之地旁觀。但見一個個原王府中人喧鬧搬運,將張偉開恩留給的一些財物搬入院內。因人數太多,每個親王尚能得幾間屋子,與一家大小同住。那些等閒的郡王也有一家得一間房的,也有幾家同住的。一個個怨聲不絕,卻只是不敢開口辱罵張偉。   柳如是看的心中不忍,她婦人女子,看到這些細皮嫩肉的親王郡王們親手搬運那些箱櫃等沉重物件,寺中和尚在一旁看著,只是冷言冷語,竟無一人上前幫忙。有一年老郡王失手打破一件瓷瓶,顯然是貴重之物,當下癱坐在地,失聲痛哭。那些和尚不但不上前相勸,卻是一個個嘻嘻哈哈,笑聲不絕。因向張偉勸道:「他們雖是有罪之人,到底曾是國家親藩,如此對待,傳了出去甚是不妥。不如召一些人來,幫幫他們。」   張偉卻已命人悄然傳了那負責監管的小官兒來,正欲問話,聽到柳如是開口相勸,張偉便道:「你到底是心軟,你可知道,這些王爺哪一個不是兩手染血,殘害百姓!統江南的百姓,你問一問,對這些王爺們可願生食其肉以洩心中怨恨?」   說罷,不再理會,因向那小官兒問道:「這些都是哪幾家親王、藩王,我兩個月前便下的手令,怎麼到今日方才將他們盡數取來?」   那小官兒得知眼前這位便是漢王,正在發呆,聽得張偉問話,連忙答道:「回漢王,現下這裡有襄王、荊王、准王、吉王、湘王、遼王、岷王、楚王等八家親王,其餘郡王五十四家。因漢王您的手令,各親王郡王只准帶家小離城,侍衛太監並不准隨行,這些王爺們拚命抗令,各地執行的官吏們都是費了老大的勁。因怕他們自殺身死,有礙漢王清譽,是以並不敢太過用強。拖了許久,這才一家家的匯齊了,押送到南京。先是在漢軍軍營內看著,因多有不便,陳院判便命將他們押至雞鳴寺內,待將來廢王宅大院築成,再行遷入。」   江南的諸親王,除了潞王、桂王等幾名親王郡王因聲名還好,被張偉勒命捐銀以助國用之外,又收回皇莊,一併降為公爵了事。其餘諸親王自然沒有這般好運,全數家財盡皆被抄,僅是襄王一府,便抄出近兩百萬兩的金銀珠寶,古董珍玩,再有土地商行之類,也是盡數沒收。這些王爺們尊榮慣了,連吐口痰都是金痰孟伺候,哪能受得了如此,是以百般設法抗拒,只是人家刀槍在手,他們早就被困於王府之內,連原本侍候的王府侍衛和太監宮娥都早被放出,除了漢軍留下的一些雜役之外,身邊連個商議的人都尋不出來。若想自殺,時刻都有人盯著看守,別說刀子毒酒之類,就是繩子也沒有一根。哭鬧吵嚷之後,到底胳膊扭不過大腿,還是被強行抄沒了家產,連一個太監也沒有留下,全家老小被執入南京城內。   張偉看著這群灰頭土臉的王爺,心中冷笑,心道:「還虧是落在我的手裡。落在張獻忠、李自成的手裡,一個個都將你們披皮熬油呢,還有如此好命在此抱怨!」   因向那官兒命道:「嚴加看守,內不得出,外不得進,若有疏漏,我定不饒你。」   說罷,自與柳如是出得寺外,又四處遊逛一番,方才興盡而回。   就在張偉攜著柳如是在南京城內閒逛之時,位於盛京城外原努爾哈赤的福陵東側,皇太極只帶了十幾個侍衛,前來給自已的愛妃宸妃上香掃墓。   宸妃自去年從台灣返回遼東之初,因皇太極延請良醫,百般保養調理;再有她回到皇太極身邊後心情大好,原本孱弱之極的身體竟一天天好將起來。皇太極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歡喜。每日不離宸妃左右,竟將國事和後宮的其餘嬪妃盡數拋在一邊,全不理會。   當時博爾吉特氏的正宮皇后已薨,莊妃與宸妃乃是姑侄,又是從台灣患難同歸,雖然心中亦是泛酸,到也罷了。其餘嬪妃,再有盛京城內的親王貝勒,心中卻極是不滿。待台灣的木刻印涮的西洋油畫一到,這盛京城內再有宮禁內外立時就是一場軒然大波。皇太極雖是極力隱瞞,哪裡抵的過有心人故意洩露,宸妃得知此事之後,病情急轉而下,不過幾天功夫,便已是奄奄一息。   此時皇太極蹲坐於宸妃墓前,看著墳塋上一株株碧綠的小草,心中淒苦之極。他只與這宸妃有著真正的夫妻感情,其餘嬪妃十餘人,或是政治而娶,或是只為了生理需求,哪有這宸妃才是真正帖心之人,是真懂他的賢內助。   他雙目紅腫,已是痛哭過一場。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已過去,現下纏繞在心頭的,只是無法割捨的思念。雖然由濃轉淡,卻更是歷久彌新,無法釋懷了。   他蹲的久了,只覺兩腳發麻,雖欲起身,竟一時站立不起。還是隨侍而來的冷僧機與索尼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起的急了,皇太極只覺得腦子一陣發暈,竟致頭昏眼花。立直身體,略一定神,卻覺得鼻端一陣發熱,已是鼻血長流。   侍衛們連忙上前,遞上布絹讓他擦拭乾淨。皇太極心中一陣焦躁,向著索尼與冷僧機苦笑道:「這兩個月,這鼻血流的越發的多。頭老是眩暈,間或心悸。朕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啦。」   梅勒章京冷僧機乃是傳統的八旗武人,做戰勇戰,身先士卒。卻是不慣奉承說話,只時見皇太極眉宇間鬱鬱之色甚重,說話也很是無精打彩,心中著急,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向那索尼猛使眼色,指望這個內院啟心郎能夠化解皇帝心中的鬱結。   索尼也是心中著急,卻知道此時等閒言語都無法觸動皇太極,短短一瞬間心裡已是轉個七八個念頭,那額頭上早就是大滴的汗珠滾落下來。   待扶著皇太極略走幾步,腦中如電光火石般的一閃,竟突然得了一個好主意。因向皇太極款款言道:「皇上,您可得保重身體。聽說那張偉最近正在江南大興土木,招兵買馬,修建馳道。看樣子,他是準備和咱們大幹一場啦!」   皇太極亦是得了消息,這些都是冒險在遼東做皮貨人參生意的商人透露。雖不準確,張偉加強軍隊,修建大路以備調動士卒,這卻是瞞不了人的。   此時聽索尼一說,他便思索道:「他此時大舉募兵,決不是為了北方的明國軍隊。他的十幾萬軍隊,戰力確是非凡。當年襲遼,咱們僥倖得脫性命的旗兵早就有言在先,張偉漢軍的火力甚猛,打起仗來也能拚命!北方雖然還有幾十萬明軍,不是他的對手!」   說到此時,他已是精神大振,甩脫索尼與冷僧機攙扶他的雙手,負手大步而行,邊走邊向兩人笑道:「這小子,當年來遼東時,我竟是小瞧了他!明國的人,大半是一副君子模樣。有本事的,更是鼻孔朝天,傲氣逼人。那沒本事的,才是一副小人嘴臉。那個張偉,當年在遼東時,滿嘴的銀子金子,我雖覺得他不是凡品,到也沒有覺得怎樣。嘿,現如今,他竟成了我第一大敵。」   索尼向前急趨幾句,隨著皇太極的話頭皺眉道:「當日我與佟養性去台灣時,看到的治政、商貿、官府百姓,都是一派興盛模樣。張偉治台,不過六七年光景就弄出那麼大的局面。行軍打仗,都是謀定而後動,以獅博兔似的兇猛,勿要一擊必中,決不行險。」   皇太極聞言,扭頭向他讚道:「索尼的見識不錯,別的也罷了。這張偉如何打仗興軍,你算是看出來了。我這幾年,將張偉平台滅鄭,征明伐倭的戰事都精研過一番,他打仗確是如此。多半是依仗兵精炮利,或是人數佔優,或是火器犀利,平平實實而戰,穩重向前,甚少犯錯。不過,也沒有什麼奇計妙思。」   見冷僧機若有所思,面露輕視之色,皇太極又道:「別以為人家不通戰略,實則他這樣的打法,是最好不過。他治理有長才,急略非所長。那麼揚長避短,以強擊弱,這是容易的事?你明知他這麼平實推來,可你非擋不可,必擋不住,這就是本事!」   他縱聲大笑,引領著眾人翻身上馬,用馬鞭指著大凌河方向大聲道:「走吧。咱們去把大凌河攻下來,然後我親自領兵,越興安嶺直攻林丹汗那狗頭,打跨了他,就可以直入北京,佔了北方,咱們和張偉那小子一較雄長吧!」   十幾人騎馬急馳,過盛京城下,彙集了由大凌河前線返回的上三旗精兵之後,一路向前,再不停歇。   歷來八旗出兵做戰,時間久了戰事不息,則以各旗輪換回防休整,以恢復戰力。剩下的各旗兵,也基本上能保證圍城或是阻敵之用。皇太極圍大凌河,原以為必定是一夕而下,那張春不過是少府卿,從未經歷過邊事戰爭,城內不過幾千遼東兵馬,班軍早就潰於城外,只需攻上幾次,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知祖大壽等人來援,將寧遠副將何國綱留在城內,收集整編兵馬,拚死抵敵,城頭早有先期運來的十幾門紅衣大炮,一遇攻城便拚命轟擊,八旗兵野戰無甚損傷,攻城時猛攻不下,到是死傷慘重。因不想在這大凌河城下損失過大,寧遠亦已順利拿下,錦州也圍的水桶也似。明廷雖是著急,但趙率教早就領兵到了川陝,縱是回援也於事無補。江北兵馬並不敢大股回調,守江必守准,明軍佔了准北之地還能防著漢軍直入山東、畿輔,若是防禦空虛,無兵可守,只怕不能收復南京,連北京亦不能保。權衡利弊之下,崇禎也只好祈求上蒼保佑,那祖大壽等人能在關內多拖一段時間了。   急不能下,皇太極又需養精蓄銳,準備遠赴草原攻伐察哈爾部蒙古。無奈之下,只得令滿州八旗輪休,蒙古和漢軍八旗分別圍住錦州和大凌河,待滿州八旗歇息過來,往攻堅城。滿漢八旗再行休整。   待皇太極趕到大凌河城下,早有留守的滿蒙漢八旗將佐們迎了上來。請安問好之後,早有昂幫章京佟養性上前奏道:「皇上,咱們仿製的紅衣大炮四十門,已經著人運來前線,就等著您下令之後,就可轟擊城池了。」   皇太極聽了大喜,向佟養性讚道:「這真是再好不過!以前只有漢人們有大炮,倚著堅城利炮擋住咱們滿人的鐵騎,現下咱們也有了炮,卻待看如何!」   一時間漢軍炮手們得了命令,將四十門仿歐式的紅衣大炮推上前來,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不遠處的大凌河城。校準、填藥、裝彈之後,便依次開火射擊。城頭明軍實料不到滿人竟然也有大炮,雖然第一撥射的準頭不足,大半纏丸都落在城下,或是直飛過去,給城頭明軍造成的損傷委不足道。但城下的滿人齊聲歡呼,歡喜大叫;城頭的明軍驚慌失措,膽寒不已。幾次炮擊過後,城內的明軍士氣直挫,敗局已然不可挽回。   皇太極心中欣喜若狂,他對明軍自然是不屑一顧,對張偉的漢軍卻甚是忌憚。他自詡滿人的騎射不會比漢軍的火槍兵差,甚至在機動性的勇猛還有過之,但漢軍動輒是數以百計的火炮上前,對敵軍進行覆蓋性的射擊,卻一直是他心中的夢魘。雖然在臣子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經常在夢中夢到八旗騎兵被漢軍炮火壓制,成片的騎兵沒有衝到敵前,便被火炮轟上天去。驚醒之後,雖是苦惱萬分,卻也是全無辦法。   直到此時,眼見已方也鑄成了幾十門火炮,只需全收關內遼土,重用懂得鑄炮的漢人,再修好那些俘來有明朝大炮,那麼八旗也可以擁有成建制的炮兵,到時候,還有何懼?他不知道漢軍的火炮早經改良,比之佟養性所鑄之炮射程更遠,更準,火藥威力也更加的大。是以心中躊躇滿志,只覺天下再無敵手。   將指揮炮兵的佟養性叫了回來,皇太極向他笑道:「昂邦章京辛苦,朕心甚慰!命爾為固山貝子,授給精奇尼哈哈番世職!」   佟養性此時鬚髮皆白,已然是花甲老人,自身的功名利祿早已不放心上。他是遼東開原人,努兒哈赤初起兵時,便已跟隨左右。初授三等副將,後升至二等總兵,又娶了格格,成為額附。整個家族利益早與滿人聯在一起,李永芳死後,他受命總理遼東漢人事物,成為八旗正藍旗的旗主。自張偉攻遼之後,滿人甚重火炮,比當日受挫寧遠城下更是急迫。他是漢人首領,便在歷年俘獲和投誠的漢人中尋找能鑄炮的好手,日夜不停的試鑄研發,終於在今時此地成功。授他為貝子到也罷了,到是給了精奇尼哈哈番的世職,委實令這個自忖時日不多的老頭欣喜不已。         第二十七章 錦州失守     他這邊頌聖感激,皇太極也不以為意。既然已有大炮,城內軍心已亂,正好要趁著此時攻城。於是下令調兵,準備鐵頭車、雲梯等攻城器械。又命炮兵準備,再行轟擊一陣後,便要命大軍攻城。   正準備間,卻見城內孤單單射出一箭,前面的八旗將士大罵幾聲,便待回擊。皇太極心中一動,阻道:「不必,那必是城內有消息出來,撿過來!」   射邊的親兵縱馬上前,命小兵撿了過來,親手奉於皇帝。   皇太極見箭桿上附有絲帛,已是忍不住嘴角帶笑,心知必定是城內抵受不住壓力,要與他談判投降條件。   他精通漢文,自然無需翻譯,自已看了幾眼,已知大意。這城內漢人欲降,卻又害怕滿人加害,要討皇太極的一紙文書保命。   因下令道:「給他們回射箭書進去,就說只要願降,朕視同滿蒙八旗一般,都是朕之赤子,有人敢加害,朕必不饒!」   兩邊箭來箭往,終令城內漢人放心。突然間城內大開,成群結隊的明軍將士灰頭土臉的行將出來,在滿人的監視下先行放下武器,一隊隊排列整齊,在城下箕坐等候處置。適才兩邊還是生死大敵,此時眼見一個個長像凶橫的滿人持刀弄劍的站於身側,各明軍手無寸鐵,心中難免驚慌。好在皇太極從不殺俘,對投降漢人甚是禮遇,這些兵士都是遼人,盡皆知曉,是以雖慌不亂,到也不是如何害怕。   先是小兵出來,然後便是城內的守將次第而出,依次是副將劉良臣、劉武、參將孫定遼、張存仁等,一個個背縛雙手,自已捆綁了行至皇太極馬前,依次跪下,齊聲道:「臣等死罪,抗拒天兵。」   皇太極在馬上一笑,跳下馬來,將各人依次扶起,詢問姓名,好生撫慰。又問道:「城內主將,據我所知是明朝的少府寺卿張春,武將之首是寧遠副將何可剛,怎麼他二人不見蹤影?」   見眾將面露愧色,皇太極已是心中有數,因問道:「怎麼,這倆人不願意投降麼?那也不打緊,請他們出來,我與他們好生談談。若實在不降,不想做官了,做老百姓也是可以的。」   那劉良臣是眾武將之首,年齒最長,只得由他上前答話,他吭哧半天,方說道:「那張春雖是文人,卻是蠻橫的緊。我們說了,既然打不過皇上您的大兵,不如投降算了。反正明朝皇帝也是昏聵無能,咱們何苦為他賣命!」   皇太極微笑點頭,連聲道:「這話很對,他怎麼說?」   劉良臣面露難色,他是遼東軍人世家出身,悍勇之極。民族大義什麼的,卻也不加理會。之所以力抗滿人,不過是軍人榮譽和對祖大壽等邊帥的知遇之恩罷了。此時一降,雖覺得內心有愧,到也未覺如何。心裡已視皇太極為自已的主子,哪肯將張春辱罵之辭轉盡數說了出來?只得含糊道:「那張春是個南蠻子,講話含 糊不清的,大傢伙也不理會。反正他只是個京官兒,身邊也沒有什麼軍士跟隨,我命人將他捆了起來,放在馬棚裡。既然皇上您要見他,派人帶他來就是。」   說至此時,臉上含愧,又低聲道:「那何可剛倔強的很!咱們要降,他只是不准。說什麼君臣大義也罷了,咱們和皇上是夷夏之分,要嚴守民族大防。任是如何的勸,他只是不肯降,還鼓動各營的軍士一定要死守。大傢伙勸他,也只是不聽。沒辦法,咱們只得帶了兵士將他拿了,準備強迫他投降。誰知這人強項不屈,口中一直大罵,又拿這麼多年的交情堵咱們,說要是帶他投降,就操我們八輩子祖宗。沒辦法,咱們只好將他殺了!」   皇太極一陣心痛,他最惜大將之才。這何可剛以不到一萬的兵馬,據大凌危城,居然能夠死守數月,不肯投降。城內早就斷糧,先殺軍馬,後吃女人,百姓,甚至瘦弱士兵,就是死守不降。原本要一意拉攏,收為已用,此時居然已被這些將軍們斬殺,心中當真是痛惜不已。   卻又怕這幾人慚愧,只得哈哈一笑,向他們道:「這人愚昧的緊,殺了便殺了,死不足惜。既然如此,把那張春帶來,待我勸降於他。」   劉良臣等人諾諾聽命,遵命退下不提。只是臨下去時,又忍不住嘀咕道:「那何可剛真糊塗,為皇上效命,不也是很好麼……臨死時面帶微笑,真他娘的寒磣人!」   皇太極不再理他,命人將這幾個將軍帶到一旁,送上菜食,給這些飢餓之極的將軍們享用。至於尋常小兵,也自有飯食招街。這些軍士們餓的久了,待八旗兵將吃食送上,已是歡聲雷動,對滿清皇帝稱頌不已了。   心裡雖是蔑視之極,卻又向佟養性等漢軍吩咐道:「這些兵休養之後,分別編入漢軍八旗之內!」   待那被五花大綁,嘴裡堵著棉布的張春帶到,皇太極忙命人去了張春捆綁,鬆了口中棉布,向他微笑道:「張少府,你以一個文臣帶兵打仗,還如此強項不屈,到真是教人佩服。現下勝負已分,抗拒於事無補,不如投降,可保富貴。」   他甚惜人材,見那張春一臉桀驁不馴模樣,知道難以打動,卻仍不肯死心,因又笑道:「你看看,我身邊不少漢人臣子,家丁部曲都是過千,豪宅田地無數!」   張春呸了一聲,答道:「天下事,都是壞在這些狗奴身上!若是大明臣子與爾等勢不兩立,文武大臣盡肯死戰,敗而不屈,寧身死而不事虜,遼事何至敗壞於此!」   皇太極被噎的難受,又勉強笑道:「天下者,有德者居之。王候將相,寧有種乎?這也是你們漢人的話,朕也是覺得有理!當下天下,調弊殘破不堪,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易子而食,這不是明朝皇帝的罪過?朕以涼德之身,繼承大統,欲使天下平定,百姓富足,這有何不可?少府雖然忠君,只怕北京的崇禎皇帝,未必體諒公的忠心吧?」   他這番話娓娓動聽,自忖必能打動張春,誰料那張春眼皮一番,傲然答道:「胡人無百年運!現下看你們得意,只怕□□赫赫幾十年後,就是亡國滅種之時!以胡人掩有華夏,自古有不敗亡的麼?」   皇太極心中大怒,恨不得把那破布從地上撿起,重新塞到他嘴裡。這人當真嘴臭的很,一下子便說出了眾滿人心裡最大的心病。他們之所以多年不敢有入主中原,成為漢人之主的想法,就是骨子裡被這些學說所左右,唯恐入關後如同蒙人一般,差點亡國之後,兼覆滅種。還不待他說話,那張春在皇太極身上略一打量,又狂笑道:「汝還敢大言不漸?父親的屍骨不能保,自已的女人被人凌辱,充做營妓,還敢在我面前言天下之事?當真可笑可至!」   說罷,連聲大笑。皇太極聽在耳裡,竟如同雷擊一般,只覺得眼前這個死蠻子可惡之極,又覺得這人正是張偉分身,害死了他最喜歡的女人。怒發如狂,當即從身後抽出那滿人中最強的弓箭,用滿力氣拉開,就待當場將這張春射死。   他以前對待明朝官員從未如此, 而且早有吩咐,不得慢待凌辱,此時居然要親手射死,身邊的代善、薩哈廉等親王貝勒立時衝上前去,將皇太極牢牢抱住,代善向他喝道:「弟弟,你瘋了不成。這蠻子是有意尋死,你射死他不打緊,咱們將來再想讓人投降就難了。」   經他們一勸,皇太極立時省悟,將手中弓箭一拋,臉色已轉復過來。竟上前去親手將張春的捆綁解開,溫言道:「人各有志,先生一意不降,我雖不能放先生回去,卻也願意讓先生保住名節。自此之後,先生可在遼東為民,安享太平之福,如此可好?」   張春見他已然平復情緒,不但不欲殺他,還推誠以待。想起剛愎自用殘暴無能的崇禎皇帝,又看看眼前的這位滿人皇帝,喟然長歎,已是兩眼含淚,跪下道:「臣,願意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此役過後,皇太極不但解決了大凌河這個戰略要地的歸屬,還得了一大批強兵悍將投順,心中喜悅。奔赴錦州城下,尋了圍城的多爾袞等人吩咐幾句,命他們隨時注意關外明軍動向。對錦州城內之敵不必逼迫太甚,一直圍到他們無糧,則城池可不攻自破。反正除了山海關之外,明朝除錦州已無寸土,錦州城高堅深,城內將士用命,急切之間攻下,無事無補,反到是損兵折將。   他自已決意解決察哈爾部蒙古,帶了八旗精兵誓師出征。八月一日,大軍西渡遼河,歷兩晝夜,經都爾鼻、西拉木輪河、昭烏達等地,沿途的蒙古部落紛紛來會。加之滿人騎兵,兩部騎兵已逾十萬人。皇太極便在昭烏達召開盟會,對蒙古各部「率兵多寡不齊,遲速亦異」進行批評,他是盟主身份,各部蒙古首領皆叩首聽命,無人敢置一詞反駁。   大軍越興安嶺,林丹汗得知此次進兵如此聲威,早就率部眾逃之夭夭。大軍四處追擊,除了一些落單的牧民外,竟是空無一人。追擊至庫黑德勒酥,方知林丹汗已逃至歸化。大軍即刻奔赴歸化,沿途斷糧,正好遇到漫山遍野的黃羊,皇太極命大軍捕羊以充軍糧,一天之內得羊十萬隻,皇太極左右開弓,一人射殺五十八隻。   追至歸化境內,又分兵兩路,一路以皇太極親領,率岳托、薩哈廉、多鐸撲向林丹汗的駐地,一路以阿濟格領蒙古諸部,進攻大同、宣府外的察哈爾領地。林丹汗猝不及防之下,被合圍於敵陣之中,率領親騎左衝右殺,卻遠遠不是同樣勇悍,卻又多年征戰,經驗和戰力都在巔峰的滿人八旗的對手。自早到晚,殺聲不絕,三萬多察哈爾哈的精銳騎士盡數戰死,聯軍折損不到萬人。   此次出征行程萬里,歷三個月又二十六天而返回盛京,除了林丹汗死於陣中,其妻、子皆被俘獲,沿途十餘萬察哈爾部落的部眾歸順,獲牛羊馬百萬匹。   回到瀋陽之後,全遼上下都是歡天喜地,為英明神武的皇帝歌功頌德。時近新年,滿漢人等盡皆準備好過年的肉酒,物事,迎接遠征歸來的丈夫、父親、兒子。有戰死未歸的,其家也得了皇帝賜下的牛酒,銀錢,雖然傷心親人不能回來,在以射獵征戰為業,數十年來不停的打仗的滿人心裡,卻也是常有之事了。   休息數日之後,因征戰萬里而瘦了一圈的皇太極卻極是精神,親赴太廟告慰努爾哈赤之靈。當日林丹汗污辱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拿他沒有辦法,只得隱忍了事。此次遠征林丹汗人頭落地,卻正好被拿下祭奠亡靈。當是此時,雖然老汗的屍體還被放在北京,滿人的心中對皇太極的敬意,卻又是加深了幾分。   崇禎六年正月初五,皇太極於宮中勤政殿內大宴諸親王、貝勒、貝子,並滿漢八旗文武大臣,當即宣佈,留在當地掃蕩察哈爾部落的阿濟格得了元朝的傳國玉璽,此刻已往盛京趕來。待中午祭壇築成,便領著眾人親迎玉璽。   待午時,阿濟格等凱旋而歸,至新築成的壇前。壇上設黃案,焚香,阿濟格舉案獻傳國玉璽,由正黃旗大臣納穆泰、鑲黃旗大臣圖爾格接過,群臣跪。皇太極接過玉璽,跪謝天恩,儀式方完。這隆重的儀式背後,對傳國玉璽,以及這上刻:制誥之寶,相傳還是自漢朝傳下來,由北元歷代大汗視若珍寶的玉璽被滿人得到,其中的含義和對人心的做用,委實是非同小可。自此之後,滿人不但以遼東為自已的禁臠,對關外的漢人居處,亦是有統一兼併之心了。   「睿親王多爾袞,朕命你一定要圍死錦州,不使他們得到補給,你卻荒疏軍務,擅自下令讓屬下各軍輪休回盛京。又圍城不嚴,大軍離城二十多里,以至城內還能私通城外,得到糧食。你是何居心,敢如此不遵朕的命令?你竟不必來盛京見朕,亦不准回家,降你為郡王,與豪格戴罪立功,若事仍不諧,還要重重治罪!」   多爾袞待傳旨的索尼念完,額頭上已是沁出一層細細的油汗來。他年紀輕輕,卻甚得皇太極的寵愛,雖然前次阿敏和莽古爾泰謀反,他並未參與,其實卻是坐山觀虎鬥,對兩方都不相幫。待皇太極將兩個大貝勒收拾之後,他才又重表忠心。卻再也得不到皇太極愛惜不疑的信重了。此次他為主帥,領侄兒豪格圍錦州,因皇帝有命,不需急攻,是以他們都有些漫不經心,竟被祖大壽鑽了空子,屢次出城打糧。按說錦州早該斷糧,竟然支撐到今時此刻,卻不能不說是他們的責任了。   「臣弟謹遵皇上的教誨,一定好生圍城,不使錦州的兵馬再出來。我是主帥,一切的責任都該由我來負,令士兵出家的命令也是我下發的。與肅親王無關,請皇上寬恕肅親王,並任命他為主帥。」   豪格年紀與多爾袞相仿,性格原是粗魯莽撞,經皇太極多年教誨,論起心思已不在多爾袞之下。此時聽了叔叔的認罪之辭,皮裡陽秋,顯然是點醒父親,圍城的叔侄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處置他,親兒子也一樣跑不了。   因也叩首謝罪,道:「我雖然是副帥,主帥做出錯誤的命令,我不能阻擋,沒有勸說。我也有罪,請父皇治罪!」   他輕輕數語,又將皮球踢了回去。叔侄倆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眼中陰沉冷漠,如電光火石般一閃,卻又急忙避開。   索尼向兩人一笑,忙道:「皇上從草原打察合爾剛回來,原以為錦州必然被攻下來了,誰知城池還是同當時一般固守,心裡生氣,發作你們幾句,這也沒有什麼。為今之計,早日破城才是正經。」   雖是遼東禁煙,不過多爾袞與豪格貴為旗主親王,除了不當著皇太極的面,誰也管不得他們。此時聽了索尼的話,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心頭一陣焦躁,叔侄倆同時嗒嗒打著火,兩支長柄煙槍燃將起來,不消一會功夫,帳篷內就是煙熏火燎。   索尼忍住嗆人的烤煙味道,邊咳邊道:「兩位不必煩憂,破城之計,皇上已經有了。」   兩個剛降的郡王正自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那錦州城高防堅,清兵沖不到城下,便被城頭數十門火炮轟的七零八落。再加是塹壕、尖樁、護城河,還有祖大壽這能攻善守的遼東大帥於城內鎮守,城頭上儘是關寧精兵,尚有三四千人的蒙人射手,八旗兵一至城下,那些蒙古射手便左右開弓,射術不在滿人之下,是以強攻數次,都不能得手。   此時聽得索尼言道皇太極已有破敵之策,兩人一時大喜,同時將手中旱煙按熄,齊聲道:「皇上是怎麼說的?」   「皇上在我臨來時交待,破城之計,唯在外城的蒙人身上!」   眼前這兩位都是滿人裡掐尖兒的人物,只需這一句話一點,立時便瞭然於胸。多爾袞沉吟道:「早前,我已與蒙人將領諾木齊,吳巴什連絡過。他們都不肯降。」   豪格亦道:「這些蒙人雖然都說滿蒙一家,又說什麼祖大壽待他們不薄,不忍背棄。又說什麼要保有蒙古人的榮耀,不能在背後捅盟友一刀。父皇的想頭雖好,只怕還是難辦。」   索尼笑道:「那些都是場面上的話,如何能當真!皇上說了,明軍中的蒙人不過是仗著城高糧多,咱們不易攻入,又有幾年的糧草可食用,是以不肯投降。再者說,也是覺得明朝是大國,咱們還是蠻夷小國,他有些瞧不上。這些蒙人與在草原上放牧的不同,雖然還說是蒙古,實則已慢慢漢化了。」   一時間兩人都點頭稱是,都道:「這話對。那些蒙古人多半是說漢話,甚至著漢服,一心相幫著漢人打咱們!若是能攻進去,都盡數屠了!」   索尼一笑,不理會兩人的憤恨,只道:「皇上吩咐,將咱們得了傳國玉璽還有江南的局勢,給幾個蒙古副將知曉。命咱們的巡兵和城頭上的蒙古兵多說話,告訴他們,明朝皇帝沒有功夫來救錦州了,他們的糧草能支持一年,咱們就圍一年,支兩年,咱們就圍兩年,總歸要圍到他們糧盡那一天。此時若是不降,城破之日,無分男女老幼,盡屠之!」   多爾袞點頭讚道:「不錯,就這麼用攻心之法,不信他們不懼!」   當下幾人在帳內計較已定,佈置人手前往錦州城下,以射書入城,喊話等諸般辦法動搖外城蒙古兵的軍心。不過十餘天後,城內蒙人盡皆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諾木齊與吳巴什等人初時還彈壓闢謠,待後來經數次書信往還,兩人亦是絕望。此時江南被佔,北方農民軍雖然諸路明軍攆的四處流竄,但一時半會主力未傷,九邊並關寧明軍或被張偉的漢軍拖住,或是在剿滅農民軍,崇禎皇帝委實是派不出兵前來關外救援了。   兩人思來想去,又被皇太極書信中的:滿蒙二族,語言異而衣冠同,是以因守望相助,共伐明國……話語所打動,思慮再三,終下定決心投降。祖大壽聽到風聲,決意除去蒙古將領,以明將領蒙古兵士。還未及動手,便被吳巴什等人發覺,一眾蒙古將軍搶先動手,在外城與明軍激戰。城內明軍猝不及防,一時間竟吃虧甚大。祖大壽雖從內城帶兵,拚命出來廝殺,卻已無法阻止。蒙古兵一時打不開城門,便在城頭垂下長繩,多爾袞等人早有準備,一隊隊兩白旗的滿兵攀城而上,加入蒙兵陣中,與外城明軍激鬥。不到兩個時辰,錦州外城即告陷落。祖大壽等人退入內城固守。   六千餘蒙人並家屬投降,並獻上外城屯積的糧草,同時在外城向內城呼喝叫罵。祖大壽等人既失糧草,又失軍心,再得知朝廷根本無兵來援,萬般無奈之下,亦只得投降了事。   自此,崇禎六年伊始,不出正月,關外全遼之境竟歸滿清所有。明朝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山海關由降將吳襄之子,年方弱冠之年的吳三桂為副將,署理防守之外,在關外再無寸土。而長城沿線的蒙古部落亦全數歸順滿人,除了歷年來在遼東附近的蒙古人被編成八旗,成為清國的正式部屬軍隊外,草原上尚有大大小小的各個部落奉皇太極為盟主,隨時會聽令出兵助戰。   皇太極成功的解決了自遼陽和赫圖阿拉被破,父汗屍骨被掠走,兩名皇妃被辱等諸多的不利因素,掩有全遼,收服蒙古,此時關外及大漠萬里之地,盡數聽從他這個滿人皇帝的指令。女真之盛,除了沒有佔據華北之外,已不在當年的大金之下了,他的聲威,亦是遠遠超過了其父,現下對他而言,只需解決明朝,直面江南張偉的挑戰了。   只是明朝在北方尚有幾十萬大軍,除了邊軍和奉調入內的關寧軍外,尚有中原大軍、陝軍,實力雖遠不及八旗大軍,卻仍需舉國之力,方能一舉滅之。清兵再度入關,勢必不會再退回關內。而此時皇太極卻無後來的「借兵助剿,為崇禎復仇」的借口,要成功的對整個北方的漢人進行有效的統治,殊非易事。而除了城池被圍,萬般無奈之下,也沒有明朝大軍大股的對滿人投降的先例,是以皇太極此時心中雖是極欲入關,只時此時遼東初平,大局不穩,也只得按捺住性子,窺探明朝虛實,準備一擊便中,定鼎中原。   明朝在關外全無辦法,對江南漢軍亦是無法可施。只是此時十幾萬精銳明軍齊集川陝,陝西總督孫傳庭與三邊總督洪承疇彙集宣大、薊遼總督袁崇煥及盧象升,這幾位明末最有名,也最有才幹的文臣領兵,屬下儘是白廣恩、猛如虎、曹文昭、虎大威這樣的大將、猛將,對抗漢軍和八旗不成,用來攻打戰力極弱的農民軍,到是綽綽有餘。   這些總督、巡撫、總兵官雖眾,此時最受皇帝信重,能力才幹亦是不在人下的,自然是三邊總督洪承疇。他久在川陝督師,對農民軍屢次戰勝,若不是明軍精兵老是被抽走,陝甘山西一帶兵力空虛,他只得固守防線,不使李自成部出陝流竄,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張獻忠部原本被明軍逼在川內,眼見抵受不住,待漢軍佔據江南,奪取襄陽,張獻忠壓力頓時大減,連克數城,再次奪了成都。於四川平原募集士卒,訓練精兵,屯田駐守,又連開了幾個明朝糧庫,賑濟貧苦川人,一時間竟然聲名大好。又打了幾年的仗,手下的精兵強將甚眾,論人數雖不如大收陝甘災民的李自成,論實力卻是遠在他之上了。至於帶領眾人造反的高迎祥,此時只是在山西陝北各處遊蕩,躲避吸引明軍,以讓李自成部壯大之後,佔據全陝、山西,待那時再與之會合。   江北九邊的大軍調了近半至潼關之後,洪承疇便立時轉守為攻,連番大戰,擊斃郝搖旗,俘劉國能,李自成部大潰之後,立時收縮,不敢再言出陝一事。因陝西此時千里赤地,明軍早失人心,李自成部雖受創甚重,實力仍是不俗,仍號稱有五十萬大軍。洪承疇不敢輕敵,一直待盧象升與袁崇煥引領著邊軍到來,幾人商討之下,便決定以趙率教的關寧騎兵為先導,領十餘萬邊軍,直撲被李自成佔據的陝西首府西安。   李自成原不欲應戰,意欲讓城別走,只是此時入川道路早被封死,全陝境內大旱無雨,糧食早已食盡,要麼渡黃河奔大漠,要麼就由陝入甘,環境越加的困難。無奈之下,自忖手下也有近十萬能戰之兵,再加上十幾萬健壯陝人,雖沒有打過幾仗,也沒有甲冑兵器,手中大半持的木棍,鐵叉,只是倚著人多,要在此地與明軍打一場大戰,勝之,則可以順利出陝,局面大是不同。敗了,再行流竄也是不遲。為穩妥起見,到底派人抄小道入川,請求張獻忠在四川向陝西施加壓力,以助他一臂之力。   「諸公,明日便令各營開拔,直攻敵軍大營!」   斜陽西下,將整個明軍大營映射的金黃一片。洪承疇引領著其餘諸臨陣的文官,一同在營外高崗上眺望遠方的農民軍大營,幾人雖都是文官出身,卻儘是久歷戰陣之人,如何看不出來敵方大營雖連天覆地,一眼看不到邊,卻是凌亂之極,全無章法。   袁崇煥在洪承疇還是督道參議之時便已是威震天下的薊遼大帥,兵部尚書,此時因不被皇帝信重,雖勉強任用,卻是在洪承疇之下。洪承疇對他卻是不敢怠慢,向他笑道:「袁公,依你看來,明日破敵之策何如?」   「不敢,此事由彥演兄做主便是。」   洪承疇見他神情鬱鬱,竟似對眼前戰事渾不關心,因詫道:「破敵在即耳,公竟做此態,卻不知是何意?」   袁崇煥看他一眼,心中只待隱忍不說,卻也甚敬洪承疇才幹,因道:「彥演兄,破流賊易,定天下難矣!」   他負手而立,暮色漸漸掩住了他的臉孔,各人都是文心周納,胸懷天下之人,哪不知道他話中含意。盧象升因慨然道:「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吾輩深受皇恩,自當拚命報效,成則成耳,縱是不成,也落個青史留名!」又道:「彥演,你在廳門上書: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我見了甚喜,咱們做大臣的,恪守臣節最是緊要。至於其餘,不必多說了。」   盧象升的這番話雖是慷慨激昂,忠義無比,各人卻又在他話裡聽出絕望之意。明朝北方調弊至此,皇帝只顧加稅,竟信了內閣及兵部胡言,要在九邊編練七十三萬精兵,需餉無數。於是不顧北方情形,催科吏員不絕於途,偶有縣官愛惜百姓,不肯催逼,反而是立時被革職下獄。那些如狼似虎的卻偏生得到重用,於是百姓受逼不過,紛紛造反,畿輔、山東、河南,小股的「賊兵」散於四鄉郊野,雖不如李自成和張獻忠勢大難制,卻也使原本就嚴峻的北方形勢越發吃緊。自去年年底,河南繼陝西後開始出現災荒,先是乾旱,繼而又是遮天蔽日的蝗災,人民無食,饑民遍野,當此之時,朝廷無有賑濟,反道是以更沉重的賦稅加諸百姓頭頂。   各大臣久居鄉野,對這種情形自然是憂心忡忡,連連上書,請求皇帝減賦賑災,卻均被嚴旨訓斥,命他們專心剿賊,其餘政務不必多管。崇禎已如快輸光的賭徒,只盼著能剿滅流賊,然後以這些大兵迅速打回江南,奪回江南財賦之地。而北方是否能支持,江南是否能一戰而下,他卻是絕然不管了。   袁崇煥久鎮寧遠,對八旗戰力和皇太極的能力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時皇太極攻平全遼,危脅京師,隨時能夠入關爭奪天下。以八旗兵的戰力,加之蒙漢八旗的配合,勢必如摧枯拉朽般將腐朽之極的明朝政權摧跨。眼前的流賊算的什麼,只怕流賊一破,皇帝要麼逼他們出征關外,要麼往征江南,無論是哪一條路,只怕都是九死一生。   聽了盧象升的豪壯之語,袁洪二人對他也甚是敬服,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大笑道:「盧公豪氣,吾甚佩服!」   洪承疇卻不似他們這般沒有信心,在他看來,或許事情尚有轉機,憑著眼前這十幾萬大軍,擊破流賊後,好生安撫,或北攻,或南下,也未必一定就敗。因此又笑道:「剿平張李二賊之後,定要傳首天下!以之鎮服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北方平定,事尚可為!」   西安城下一場血戰,洪承疇命各部軍馬沖跨李自成大營後,又預先設下數道埋伏,勿求立誅首惡李自成。李自成卻在劉宗敏、田見秀、李過等悍將的掩護下棄大隊於不顧,率精騎衝出包圍,竄往鳳翔,沿途裹挾饑民,衝往寧夏衛、涼州衛,在明軍尚未追來之前,回頭攻破蘭州,肅王朱識鋐被俘,宗人皆死。明軍立時往蘭州齊集,他卻立時撤出,經寧夏衛等邊地往攻西寧,一戰克城,此處明軍實力大弱,竟被他連打幾個勝仗,高迎祥部又繞道大漠前來匯合,一時間實力大漲,於是高李二人便決意先在西寧安身,派出屬下往各個州府充做縣官,竟打算長期在此割據了。整個陝甘的形勢早如滾油一般,哪經的起他這麼左衝右突,一路上饑民百姓望風景從,他雖是屢戰屢敗,其實主力未損,明軍疲於奔命,又在四方剿滅小股流賊,糧草軍餉多有不濟,軍心散亂。崇禎帝接報之後,雖是怒極,卻也只是無法,只得下旨切責了事。唯軍餉軍械難籌,只得又嚴令地方官員嚴加催科,不論地方如何,勿要保證前方軍隊的餉銀。若是這幾股軍隊也跨將下來,明朝的氣數也就到頭了。   洪承疇等人知一時半會奈何不了李自成,那西寧、甘肅等地乃是蠻荒落後之地,回漢雜居,李自成四處流竄,根本不肯與官兵主力交戰,即使偶有小勝,也傷不了他的筋骨。只得命人在陝甘邊境嚴加把守,設幾道防線,不使李自成重新流竄回陝。又將數次斬殺的十餘萬流賊屍體在陝西各處築成京觀,凡從賊者一律誅殺,希望以此手段嚇阻那些欲「從賊」的百姓災民。在西安略做修整後,迎回秦王。因王宮被李自成下令縱火焚燬,只得迎王入西安府衙暫居。至於想重新修葺,那只能讓秦王自已掏錢,地方官員和朝廷是無能為力了。好在那秦王到還識趣,經此一役後竟然脾氣大好,見洪承疇等人跪在眼前,竟親自上前,一一將他們攙扶起來。   「諸位先生,孤此番得脫大難,重回西安,諸公功勞甚大,孤不勝感念。惟盼早日敉平流賊,則天下幸甚。」   他滴下幾滴眼淚,泣道:「數年來,宗藩累次遇害,孤若不是曹文昭將軍一力保護,奔往太原投晉王,只怕也被賊人所害了。」   前不久肅王遇害,雖然不是洪承疇該管之地,算不上他失陷親藩,但此時他指揮明軍十幾萬精兵強將,不能包圍李自成,致使他流竄到蘭州,殺掉肅王后,連城內宗親也一個沒有放過,盡數屠滅。此時秦王朱存樞雖對他大是感激,他卻是內心有愧,當下又請罪道:「臣等無能,使殿下奔波流離於草莽之間,臣死罪。且肅王遇害,亦是臣的罪過。」   秦王先命身邊的內侍們給這幾個文臣奉茶,又勸慰道:「肅王被害之事,實與先生無干。蘭州城內亦有駐軍,肅王發內庫銀五十萬,規定斬一賊者賞五十,射傷一賊賞二十兩銀,城內軍民竟不肯效力,賊人一至,立時開城投降。乃至宗室盡落賊手,全數遇害。」   說到此處,他當真是氣極,向著各人道:「諸位老先生都是國家干城,皇帝腹心大臣,唯請諸位戮力效命,盡誅亂賊,方不負朝廷深恩。」   自洪承疇以下,袁崇煥等人盡皆伏地叩首,答道:「臣等謹遵王諭。」   按明朝宗室之法,藩王決計不能干涉政務。河南的唐王先是請發王府庫銀以修城牆,地方官竟不允。到是皇帝下令斥責,地方官員這才從命。那唐王又請發還衛兵,這次連皇帝亦不能從,只是以祖制搪塞過去了事。是以明朝末年天下紛擾,各地的鎮守藩王除周王外,多半都是碌碌無為,等死而已。秦晉潞等王,或降賊,或降清。若紹武帝,雖然是爭皇帝位時為臣子不恥,被清兵俘獲後立時絕食,一米不進,李成棟勸降,紹武帝答道:我若喝你一口水,不配做太祖的子孫。唐王兄弟節烈如此,到也當真是明朝藩王中的異數了。此時秦王返回西安,諸督師大臣前來拜會,秦王卻也不能有什麼具體的指示,縱是說了,只怕也立時被這幾個文官頂將回去,也只是泛泛吩咐幾句,這幾個大臣便待辭出。   卻聽得秦王又道:「那曹文昭將軍,仍是延綏東路副總兵官麼?」   盧象升躬身答道:「正是,曹某與延綏東路東路總兵官尤世祿一同在臣的屬下聽命,此人戰功甚著,確是一名勇將。」   秦王詫道:「曹將軍以智略勇毅聞名於世,怎地還不能獨擋一面麼?」   他自知失言,咳了兩聲,又道:「當日他護送孤逃往山西,被那山西總兵官魏雲申接著入太原城。孤這才逃了性命,是以關切。」   洪承疇微微一笑,答道:「此事盧總督不知就裡,臣到是略知一二。這曹某原本是要任一路總兵,到是聖上駁了回來。他的親侄兒曹變蛟此時正是江南叛軍的一路大將,甚得那張偉信重,朝廷為防嫌疑,只得壓下曹文昭的祿位,也是防閒保全之意。」   秦王原本是想在這亂世中拉攏直接帶兵的武將,這曹文昭的底細如何不知?今日的事,不過是公然向他示好罷了。聽完解釋之後,便洒然一笑,向著諸人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當日太祖起兵,用了多少降兵降將,若都是如同曹某這麼處置,不敢信用,這天下如何打的下來。按理,藩王不過問這些政事,只是請諸位老先生留意。」   洪承疇幾人無話,即刻辭出。分手之後,不但沒有給曹文昭加官進爵,盧象升到是叫了進來好生訓斥了幾句,警告他不得再見秦王。明朝文官對武將戒備之心甚重,像袁崇煥在遼東時與麾下大將推心置腹,卻是罕見。   此時已是崇禎六年盛夏,赫赫揚揚的剿賊之戰眼見已陷入纏鬥之勢。遼東的關寧兵世居關外,卻是不奈炎熱,加之離鄉已久,思家心切,軍心早便不穩。只是趙率教治軍甚嚴,到是比各邊的邊軍要好上一些。饒是如此,哪一天也得鞭打責罰幾個鬧事軍人方才安穩。遼東失陷一事,上層的軍官早就知曉,卻是萬萬不能透露給軍士們曉得,如若不然,只怕賊尚未剿平,就得先防著兵變了。         第二十八章 李氏兄弟     自秦王行宮而出,袁崇煥便與趙率教等遼東諸將並肩而騎,向兵營而回。初至戰陣之時,各人還遵著皇命,關寧軍亦歸盧象升指揮,待到了後來,遼東各將凡事皆向袁崇煥指示後方行,盧象升等人無奈,卻也深信袁崇煥乃是正人忠臣,乾脆就不理會此事,隨他們罷了。袁崇煥迭遭變故,自也不似當初。對遼東各將的信重,感念之餘,隱隱然卻也當成了保命自重的砝碼。是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坐視這些視他為主帥的將士受到損失,連番征戰,關寧軍一則悍勇,二來他指揮得當,到確實是沒有什麼損傷。   這西安剛剛平定不久,當日攻城破損甚大,一行人並騎於大街鬧市之中,卻只見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影如鬼魅般閃過。什麼菜市米鋪早就歇業,城內居民要麼在開初李自成佔了西安之時便已逃出,要麼就是在官軍到來前逃之夭夭,留在城內的,城破之時被屠甚多,餘下者也多被李自成裹挾在大營做戰時死傷殆盡。諾大一個西安府,此時殘破至城內居然不足萬人,還多半是官紳人家隨同官兵一同返回。僥倖留在城內未死的平民,一個個餓的如同枯骨一般,每日在城內四處遊逛,尋到吃食便保住性命,尋不到的,每日被官軍僱傭的民伕用小推車送到城外,燒化了事。   見袁崇煥滿面憂色,看著一群群圍繞在馬旁的饑民,意欲從身上掏出銀子灑給他們。趙率教忙道:「大人,您隨著秦王回來,不知城內情形。現下是有銀也買不到糧,給銀子也是無濟於事。」   袁崇煥喟然一歎,縮回手來,在馬身上重重一捶,那馬吃痛,灰灰叫上幾聲,甩開那群饑民,一時間跑的遠了。趙率教等人急忙跟上,向袁崇煥埋怨道:「大人,何苦如此。咱們一路過來,全天下哪一處不是饑民遍野,若是如大人這麼著難以承受,還不知道怎樣呢。」   「率教,你便是狠心如此麼?」   「大人,不是咱們狠心。這亂世中,很是不能亂發善心。比若適才的那些饑民,您想給錢與他們,這是您的善心。可若是我們離了你,還不知道會怎樣?」   袁崇煥聽了大是不滿,剛欲訓斥,卻突然在路邊見了一物,立時汗毛倒豎,顫抖著手指向一個面色饑黃的漢子,只見那人面色木然,兩眼露著凶光,見一群軍人圍在他身邊,立時捂著自家面前的一個小小鐵鍋,大聲道:「這是我的,你們可誰也別想搶!」   此時城內饑民遍野,別說糧食,縱是稍微嫩點的樹皮都被剝食乾淨。這漢子居然能在街頭大食其肉,陣陣肉香隨風飄向遠處,不但那些躲在遠處的饑民們張開大嘴拚命吃風,就是連跟隨在將軍們身後的明軍親兵,亦都嘴饞。   趙率教情知有異,順著袁崇煥的手指一看,卻見是一個小小人手露在外面。心中一陣厭惡,便知道又是遇著煮食嬰兒的饑民。因先向袁崇煥道:「這人是餓的瘋了,在大街上就敢煮食人肉,是以那些饑民聞到肉香,竟不敢過來。」   又向身後親兵命道:「來人,把這人斬了!」   幾個親兵跳下馬去,跑到那黃瘦漢子身邊,一腳將那鐵鍋踢翻,露出一個小小有嬰兒屍身,各人強忍著嘔吐,匆匆將那漢子拖到一邊,兩人架住胳膊,一人拉開頭髮,便待斬他。卻聽那漢子又哭又笑,用力喊道:「這是我的兒子,老子生了他出來,現下餓的前心帖後心,拿他來吃,又待怎地!」   趙率教聽的噁心,連連揮手,執刀的親兵手起刀落,將那人一刀兩斷,頭顱滾落一邊,鮮血灑滿長街。將屍體草草歸在路邊,自有撿屍的人前來收拾,各人又重新上馬,隨同長官上司們出城。   見袁崇煥兩眼帶淚,心中猶是不忍,趙率教亦歎道:「這邊吃人的事,我都見多少回。咱們的糧餉還能保障,便會略分一些給他們。卻也不敢多分,軍士們沒了吃食,可比饑民難對付的多。適才那些饑民,白天在城內乞食,晚上成群結伙的在四郊遊晃,遇著單身的,便一棒打昏,剝洗燒煮吃掉。就是大白天,也有在城內陰私角落偷吃人的。是以大人在城內時,務請小心,多帶護兵為是。」   「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朝廷不想法子,流賊勢必越剿越多!」   無所謂一笑,趙率教回道:「大帥,還是天啟四年,你就領著咱們征戰遼東。這麼些年過來,還不明白麼?大明,顯然是到了亡國的時候了。河北、山東、河南、山西、川陝,算算現在這些省份,哪一個不是災荒不亂,饑民遍野。以前還有江南的糧米和銀錢過來,現在,嘿嘿,想也別想啦!咱們混吧,卻是不能學祖大壽,他……」   說到此時,趙率教猛然醒悟,不再說話。袁崇煥卻是沒有將他的話聽在耳裡,心中只是一直在想:天下大局糜爛至此,這下一步該當如何,委實需要好生想上一想。」   他身邊護兵只道他還在煩憂,因安慰道:「不管如何,朝廷總少不了咱們的吃食就是。」   見袁崇煥不理,那護兵是袁氏族人,還是從廣東跟隨而來,卻又忍不住嘀咕道:「前幾日接了家信,言道廣東老家那邊風調雨順,百業發達。要是得空能回去看看才好,自從老家出來,可是好多年沒喝上家鄉的井水了。」   河南南陽府地處豫陝鄂交界,自漢朝便是聯繫秦楚之間的戰略要道,乃是聯繫關中平原和江漢平原的四戰之地。   原本的世家公子,開封府杞縣望族,山東巡撫、右僉都御史、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李巖,此時卻是灰頭土臉,繞過南陽府城,正在這南陽鄉間歇腳。.   他此時二十餘歲年紀,還是在天啟七年時便中了舉,卻是因父親的關係,不能為官,只得在家閒居。其父是魏忠賢的閹黨,李家名聲為之敗落。李精白為官甚是無恥,在魏忠賢得勢之時,偽造祥瑞上報,又曾送金器,上刻:孝男李精白。在家時私設公堂,殘害百姓,其宅後有萬人坑,凡拷打致死者都拋入坑中。其為官為人都是如此不堪,不但士大夫不恥,就是尋常百姓,也是恨之入骨。魏閹一倒,他被崇禎列入閹黨之列,在家監禁三年,家產大半充公。   李巖父親如此,李家在杞縣多年的聲名自然亦受到牽連。好在這李巖為人慷慨任俠,仗義敢言,其父在時,李巖便曾多次規勸,亦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待其父死後,其家產雖大半入公,家宅土地卻是無礙,又頗有些浮財留下。這李巖為贖父過,哪一年都是減免田租,遇到災年,甚至是一粒米都不要人的。凡百姓需著,都是盡力相幫。是以這麼些年下來,杞縣李公子的名聲大好,方園數百里內都知李公子大名。   崇禎五年,河南大災。杞縣縣令遵了皇命,不但不給賑濟糧食,反道每日派了衙差下鄉四處催科,凡是交不起賦的,便用大枷在縣衙門口枷了,一直待交起田賦乃止。   先旱後蝗,眾百姓勉強以稍許的存糧和谷麩、樹皮,甚至觀音土填命。官府不加賑濟也就罷了,還派了如狼似虎的衙差四處催逼,光在縣衙門口,旬月間便枷死了數十人。整個杞縣人心惶惶,餓死之餘還怕官府催逼,眾百姓無法,只得向田主們求告,請求借貸,或是放糧讓百姓渡過荒年,來年自然加倍奉還。   誰知各田主得了縣官之命,不准放糧接濟災民,賦稅未完之前,得糧的百姓統統需先將田賦交上,是以不准各大戶田主給賑。那些地主哪一家不是堆的小山也似的糧倉,卻只是心疼不肯拿出,此時聽了縣令大人的命,自然是樂得聽命。李巖初時便已拿了幾十石的糧石出來,待聽了縣令命令,又見了家門處饑民處處,將心一橫,卻又將家中僅餘的幾百石糧食盡數拿了出來,放給饑民食用。一時間李公子聲名大漲,不但杞縣聞名,就是開封府城,亦是有人傳頌。那縣官早就惱怒李巖處處尋他麻煩,此時得了這個機會,稟報長官,道是李巖乃是閹黨之後,放糧賑災,收買人心圖謀不軌。上司批復下來,立時逮捕入獄。李巖被捕之日,因傳言官府要將他殺害,各鄉的饑民感念他的深恩厚德,又對官府的催逼無可忍受,於是一夫倡命,萬人景從,數日間就嘯聚了過萬人,在李巖弟弟李侔率領下攻破縣城,救出李巖,殺了那縣官公然造反。   此時河南境內數百股義軍四處活動,卻是在官府追剿下四處流竄,攻破縣城,殺害縣令卻是頭一遭。再加上杞縣距離開封府城甚近,那府城內聽了風聲,立時便派了總兵官領兵來剿。李巖雖是智略過人,手底下卻都是一群沒有兵器的亂民百姓。雖有義憤武勇,卻是沒有訓練和戰鬥經驗,幾次惡仗打將下來,官兵死傷有限,造反的百姓卻是死傷慘重。李巖原本還想趁虛攻入開封,此時卻是知道事不可為。十部於官兵的義軍都不是敵手,況且每戰必敗,人手越打越少。思來想去,只得一路南逃,到了這南陽地界,手下已是不足千人了。   「兄長,咱們到底是去投張獻忠,還是南下投張偉?」   此時張獻忠幾乎佔了全川,兵強馬壯,善恤士卒百姓,一改屠城殺人的原狀。四川原本就號稱天府之國,土地富庶,又沒有什麼天災,這幾年在張獻忠的經營下,居然風調雨順,百姓富足。是以這李侔見其兄若有所思,便忍不住發問。   見李巖仍是低頭不語,李侔急道:「官兵四處剿捕咱們,若不是河南現在四處烽煙的,咱們人又少了,官兵追的不急了,只怕我們兄弟二人,早就人頭落地了。兄長,你快拿個主意啊!」   李巖自造反後,方改原名信為巖,就是取山中岩石不懼風雨之意。因見兄弟著急,想著他弱冠之年便隨著自已顛沛流離,心中一陣淒然,禁不住在他頭上撫弄一下。卻聽著李侔抱怨道:「兄長,不想法子,卻摸我做甚。」   李巖一笑,想起他年前已娶了媳婦,是個大人了。只是現下兩人的妻子都被官府收押,未知生死,心中對妻子和兄弟甚覺虧欠,卻也是無法。只得正容答道:「這事我想了幾天,現下已有了決斷。那張獻忠以前名聲甚差,攻一城,屠一城。又淫掠婦人女子,姦淫之後充做軍糧,這是什麼東西!現下他只是得勢,是以做出一副禮賢下士模樣,其實此人對官紳世家和讀書人很是仇視,有一天失了勢,還不知道會如何,咱們決計不能去投他!漢王張偉麼,在台灣時我就聽說過他,把一個蠻荒小島治理的不在中原名城之下,幾年間天下賢士紛紛來投,攻下江南後一人不殺,保境安民,減免賦稅;現下又稱王建都,擴軍備戰。其實他若是攻過江來,只怕早就打到北京,只是不肯把北方災民背在身上,又怕實力分散,對付不了遼東滿夷。我看他的意思,是有些保存實力,以待北方變化的意思。此人的心術,看似光明,其實也很是能忍了。」   他眼角泛起淚花,泣道:「有能力救助天下者,偏偏不肯。眼見赤地千里,餓蜉遍地,漢王卻在江南安享太平之福!就這一點,我甚是不取他的為人!」   李侔聽到此處,當真是雲山霧罩,不明所以。因急道:「說來說去,咱們到底是投誰?」   李巖霍然起身,目視南方,慨然道:「自然是投江南。漢王修明政治,免賦濟民。江南百姓受惠甚多!我又聽說漢王改革官制,興除明朝積弊,天下事,我李巖也思慮多年,到要看看漢王有什麼辦法,使得三百年之興亡政革之弊不再現於後世。」   又沉吟道:「只是咱們落魄去投,不知道人家那邊都是精兵強將,會不會把咱們放在心上。原本我也不在意地位權勢,只是這亂世之中,家人盡陷官府,若是咱們無權無勢,還不知道怎樣。想救你嫂子和我弟婦,咱們兄弟還是得好生做將起來才行!」   李侔亦隨著他站將起來,聽得自已一向視若神明的哥哥如此起誓發願,心中興奮,亦隨他道:「兄長,咱們李家兒郎未必比人差,將來出將入相,也未可知呢!」   兩人計較已定,便帶了屬下悄然南行,這南陽府離襄陽數百里路,兩人帶著一眾屬下晝伏夜行,連趕了近月時光,待崇禎六年九月初,方趕到了江邊。明軍雖是禁絕南北往來,這一條大江逶迤幾千里,哪裡能處處禁的住?李巖帶著人衝到江邊,驅散沿江防守的鄉下鎮兵,奪了十幾艘漁船,在大股官兵趕來之前,已是渡到長江,到了那襄陽城下了。   至江心便已遇到了漢軍巡江小船,因近來北方大亂,每日都有饑民流賊過江來投。似李巖這種帶著千多人被官兵趕過江來的小股流寇,當地守將已是見的多了。當下也不多話,派了一個都尉官兒前來巡查。   那都尉卻原是張偉親兵小頭目,姓錢名武,在宮禁之內因擅放張瑞等人縱馬,被巡城御史陳貞慧親眼看到,稟報上去,那王柱子也回護不得,於是被下放至地方,官兒到是升了一級,只是由漢王身邊的帶刀侍衛發配地方,卻也是心不甘情不願之極。   這襄陽城卻已是與江北氣象大不相同。被張偉佔據已近兩年,這兩年來商稅甚低,頭一年還免了田賦,再加上政治清明,官府並不多事。是以百姓熙熙攘攘,商家在路上擺列南洋各處運來的奇珍異貨,沿街叫賣。   張偉這一年多來治政,卻已是漸漸與台灣相近。新設郵傳部,就是取當日在台灣時官給馬車運載行人的好處。這馬車是仿西式的新式馬車,均是打造的軒敞華美,或是兩馬,或是四馬而架,上設官府印記。百姓只需上交十幾個銅錢,就能從襄陽一路坐到荊州,穩當便利。再加上幫人帶信、甚至貨物托運也可由貨運馬車而行,費用低廉高效之極。是以開辦不過一年半的光景,整個江南稍大點的城市已盡數有了官車行。   李氏兄弟被這一隊漢軍都尉一路帶到城內兵營之內盤問,一路上見了這太平光景模樣,心中當真是感慨之極。李侔因低聲向李巖道:「大哥,十來年前,中原還是太平時節時,開封府又是省府大城,看光景也是較這襄陽差的遠了。你看這路邊的貨物,多半是南洋來的奇珍異物,有許多咱們這官宦人家子弟都沒有見過,更別提老百姓啦。」   又回頭看一眼自已身後的隊伍,因見各人都穿的破爛流丟,用中或刀或劍,大半是執棒弄棍的,又都是灰頭土臉,不成模樣。看押他們前行的卻偏是漢王龍武衛兵,一個個身披重甲,手按利刃,當真是威風凜凜,兩軍相差如同雲泥之別。   因赫顏道:「大哥,你看咱們的兵,連人家城門口的什麼靖安兵都不如。看這些龍武軍,一個個身高體壯,身披的十幾斤的重甲行若無事,咱們可真是差太遠啦。」   李巖一笑,向他道:「你不是覺得這個差的遠,是覺著咱們穿的太破爛吧。」   不再理會,卻向一個路人略一拱手,操著河南口音的官話問道:「這位先生,弟有一言求教。」   李侔定神一看,見兄弟攔住的卻是一個富商模樣的路人,頭戴瓦楞帽,身著團花細綢長衫,腳踩絲履。因李巖身上臭味熏人,那人禁不住摀住口鼻,吱唔道:「有話你快問,我這還有事。」   李巖見他無禮,心頭甚怒,卻又有求於人,只得勉強又施一禮,恭聲問道:「這位先生,在下河南李巖。敢問這一路上那些打造華麗的馬車,卻是做何用,怎地上面拉的人行行色色,裝扮不齊?那些車卻是模樣一般,都刻著印記。」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卻是不知道「河南李巖」是誰,在腦中略一思索,只得勉強將這郵傳之用向李巖解釋了。見他低頭沉思,心中一陣藐視,心道:你一個土包子,知道什麼。倒白耽擱了我去進貨,南洋來的香料,近來可很是好賣。   說完拔腳便行,路過李巖身邊,卻又聞到一陣臭氣熏人,因又忍不住好心道:「你們來投漢軍,可要知道漢王最不喜你們這些人。漢王接近將軍大臣們,凡是身有異味的,都逐將出去。上行下效,咱們原本也是一年一洗澡,現下可都是得常洗才是。不然官員們都不愛見,切記切記。」   李巖當真是哭笑不得,卻不料初來貴境,竟被一個小小商人大大教訓一番。當下也只得唯唯諾諾應了,抬腳待行。卻又聽到那商人一路行去,向自已屬下一一言道:「不要亂亂摸,這些貨物賣了你們也是賠不起。不論你是何人,壞了商行的貨物,誰也回護不得。漢王最重商貿,保護商人,可不是大明那邊的規矩了。」   又聽他絮絮叨叨道:「真臭……唉呀,唉呀!」   嘖嘖連聲,一面感歎,一面搖頭晃腦的慢慢去的遠了。   李巖等人正自懵懂間,前面帶路的漢軍都尉卻是不耐,喝道:「兀那漢子,有甚想看的,一會子來看個夠。現下快隨著我去參軍行部報備,等著安置。」   「是了,這位將軍。」   李侔極親熱地答了一句,小跑幾步跟在錢武身後。向他笑嘻嘻道:「這位將軍,身上穿著這麼重的甲冑,可累麼?」   錢武雖沒好氣,卻也只得答道:「一會子我脫下來,讓你試試看,如何?」   「這邊太平無事,其實到也不必如此。」   錢武回頭一看,見是對方中主事之人說話,又見李巖神色淡然,並不如同一般初來投的義軍那麼屈膝卑顏,雖是身上衣衫破爛不堪,神色憔悴黯然,卻又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氣質,只讓人覺得這個並非等閒之輩。   因向李巖一笑,答道:「居安思危麼。平日裡都貪圖舒服,不肯穿戴,戰時就能身輕如燕?這都是漢王的規矩,你們呆久了,就曉得了。」   一路上談談說說,隨著那錢武繞過鬧市,穿街過巷,約摸行了小半個時辰,方到得城內漢軍大營之中。   營門處儘是錢武熟人,哨兵們見他帶著大隊人馬回來。忙都上前笑道:「錢都尉,又是江北那邊逃過來的麼?」   錢武白他們一眼,斥道:「難不成是天下掉下來的,廢話少說,驗看了就讓我帶他們進去。」   雖是熟識,那些軍士到底一五一十驗看了令牌,錢武親自填了票,註明帶了何人入內,其何緣故。待一切手續完備,方又帶了李巖等人進去。其餘的兵卒只得留在營外坐地等候。   因見李巖等人左顧右盼,四處張望。錢武便笑道:「這邊不過是幾千龍武衛的駐地所在,真正的大營建在城外。等這邊的事完了,自有人帶你們去那裡。」   李巖因不知這邊底細,雖見錢武神色倨傲,並不隨和,卻也只得又問道:「請教這位都尉大人,漢軍軍制,我大概知道,分為衛大將軍、上將軍、將軍、衛尉、校尉、都尉、果尉、什長,未知對否?」   一群人正隨著錢武往那軍營內座北朝南的一排建築走去,沿途上儘是赤著身子操練的士卒。此時正是盛夏時節,天氣炎熱,一個個精壯軍士赤裸上身,在泥土裡不住摸爬滾打,呼喝有聲。   龍武衛軍因是持刃博鬥的重甲武士,最重身體訓練。原本漢軍的各項身體鍛煉方法盡皆使用,還加了精減選編的格鬥之術。   李巖等人一路行來,只見一個個軍士或用磚頭拍臉,或是捉對廝打,招招擊打在對方身上,叭叭有聲,聽來甚是嚇人。至於打沙包、舉石墩、伏地挺身、引體向上等新鮮玩藝,李巖等卻是聞所未聞,從示見過。因見一個個軍士皆是肌肉盤結,精悍健壯,不由得皆是在心裡感慨稱讚,方明白漢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並非僥倖。   錢武一路上與一面與各個訓練的軍士們招呼嬉笑,一面答道:「全對。不過漢軍還有軍爵等級,與將軍職位並不相同,日後時日久了,你就曉得了。」   「那麼咱們這群新來投效的,該當歸哪位將軍管制?到何處效命?」   錢武向身邊的副都尉笑道:「聽聽,每個新來都是這麼著,心急著呢。」   說畢,方向李巖笑道:「這些事不是咱們老粗們操心的,平日也懶得打聽。到是近來做了這差事,還略曉得一些。漢軍原本出戰,都是各衛的將軍們指揮,凡駐守、操練、糧草,都是各衛自行辦理。佔了江南後,諸多事物不是各衛將軍們能夠自專的,也辦理不來。是以由兵部和參軍部、大司馬府在襄陽、杭州、福州、南京各地派出行署,處置戰事之外的雜務。像你們的事,該當由參軍部管。我現下就是帶你們去見襄陽城的參軍部署理將軍。」   各人聽了無話,李巖原本對漢軍軍制知之不詳,聽了錢武這番解釋,到也罷了。此時方知道為什麼漢軍軍權都落在武人手中,漢王卻為什麼指揮如意,並不怕武人做亂,不派文官掣肘武將。   待被引入參軍行部正堂,自有司官迎出,問及原故之後,便命李巖等人稍待。待參軍將軍薛毅出堂,問清李巖等人底細。因讚道:「各位不懼豪強官府,殺官造反,為百姓不懼刀斧,真好漢子!」   又向李巖翹起大拇指讚道:「李公子之名,在下亦曾聽聞。仗義疏財,果敢勇毅,當真是難得的英雄豪傑!」   李巖微微一笑,知道這將軍不善言辭,出拙的緊。這一番話想必是預先準備好的套話,此時一股腦倒將出來,還不知道是說了多少次才有的效果。想來這兩年多來,江北各處動亂,百姓無以聊生,只得紛紛投效江南漢軍之故。   因欠身一笑,從容答道:「不敢。巖雖在鄉里略有薄名,然賤名不足以有辱尊聽,將軍過譽了,巖愧不敢當。」   薛勇原不過是個校尉,因日本一戰功勞甚大,漢軍內又一時安插不下,又有意要鍛煉此人,是故把這老粗悍將安插來這襄陽任參軍將軍一職。他粗鄙不文,心裡雖是清亮,卻是苦於說不出嘴。初來任上頗是受了一些嘲笑,待到得後來調來一些熟手佐吏,又有書辦相助提點,到還好了一些。   兩個客套一番,薛勇因皺眉道:「貴部的情形我已知道,轉戰千里甚是辛苦。留存下來的部下想必都是勇武敢戰,堅韌不拔之士。來投我軍,當真是漢軍的榮幸。只是這麼久時間下來,體力和精神想必都是勞乏之極。」   說到此處,李巖知道下文才是真正的安排,他卻也略有緊張,生恐被敷衍打發了事,因一欠身,答道:「我們雖是自河南輾轉而來,士卒疲敝,甲冑不修,然存留下來的確實如將軍所言,皆是武勇精壯之士。且又大多負有深仇,與官府朝廷勢不兩立,只要將軍略給些糧草衣甲,將來北上伐明,我部願為前驅,披堅執銳勇往直前,必不至成為漢軍的累贅。」   他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怎奈薛勇聽的多了。那些來投的義軍首領們,哪一個不是將胸口拍的山響,待仔細一查,那些什麼「精壯」、「武勇敢戰」的士兵們要麼面黃股瘦,對著饅頭大米甚是勇猛,稍重的甲冑便是穿不起來;要麼就是流浪慣了,流賊習氣甚重,不堪軍令束縛。   因皮笑肉不笑道:「貴部勇武,本人也是知道。不過漢王的規矩甚多,新附軍不能整編入漢軍伍中,非得甄別打亂,挑選合用戰士入伍,不合用者則安置為民。首領調為他部聽用。運氣好的,立時就有差使,運氣不好的,等上幾個月也有,投附軍隊甚多,有什麼法子呢!」   逼問李巖道:「是散編,還是願意仍為一部?依我看來,你們都是一處來的,必然還是想在一處。是以不如依我的安排,先為廂軍一部,歸本地的參軍部指揮彈壓地方。做的好了,漢軍自然再有安排,如何?」   李巖雖神色難看之極,心中不悅。卻也知道人家說的是實,打亂散編,挑選武勇之士入伍,這是漢軍建軍以來的規矩,斷然沒有讓自已帶著屬下全部加入的道理。因站起身來,向薛勇笑道:「既是這麼著,李巖一切依將軍安排,先告退了。」   薛勇一笑,便知道仍如往常一樣。到是這一批投效過來的新附軍雖是行伍不整,衣衫破爛,看起來到也像是個軍隊模樣。可見這帶兵的李巖到也還有幾分本事,因道:「請將軍帶著部下入城外大營,換裝、訓練、領餉安家。至於駐防之地,所部任務,總得過兩三月後,再行分派。」   說罷起身送客,將李巖等人送出堂門。回到內室之後,卻又叫了參軍書辦入內,將今日之事匯總節略,報備給南京參軍部知曉。正忙亂之間,卻聽得門外親兵入內稟道:「薛將軍,城外大營的劉國軒將軍派人過來,道是有新軍入營,請將軍與兵部司官一同過去驗看。」   薛勇呻吟一聲,苦笑道:「我好好的一個武將,卻被派來做這些佐雜之事,當真是要把我磨死過去,才肯罷休麼。」   口中抱怨,卻是不敢怠慢。急忙帶了一眾屬吏,騎馬出營,直奔城外大營而去。可巧見著李巖等人在路上行走,他卻不過情面,派了幾個小兵牽了馬來,讓李巖兄弟騎了,一同往城外大營奔去。   待出了城門,卻與孔有德並兵部各司官撞在一處,這才知道今日不但是龍驤衛軍有新軍下撥入營,還是龍武衛軍前番入營新軍大閱之日。調撥募集兵員都歸兵部該管,訓練分配至各部乃是漢軍參軍部之事。因襄陽地處戰略要地,龍驤並龍武大部駐軍和大將軍的駐節之所皆在此處,幾次新軍下來,南京那邊都甚是持重,襄陽行部亦是不敢怠慢。   自崇禎五年夏初起,因抄拿官員、宗室親藩所得甚多,漢軍先是花巨資在南京興建火器局,在廣東等地加大鐵礦開採,大量的優質鐵石由一路修好的直道源源不斷的運至南京鑄成火炮、槍支、彈丸。   一邊大造火器,一面又是在江南各省招募新軍。漢軍餉俸甚高,是以招兵文告一帖,立時就是成千上萬的壯丁報名入伍。到是張偉仍秉持精兵強兵的想頭,一年多來只擴軍至二十萬人,便是暫停招兵,先行訓練。這一陣子眼見北方局勢大壞,滿人隨時可能入關,到是又下令再募十萬精兵,充實各部。因戰事或許就近在眼前,便下令各部加緊訓練,勿使新募軍士數月內可敷使用。   兵部尚書黃尊素因知襄陽要緊,南京那邊乃是漢王治下,到也罷了。這邊不親來探看,卻是不能放心。因帶了從員,自南京匆匆趕至,也不入城,直入城外大營查驗。   待孔有德、薛勇等漢軍將官到齊,方知道是這兵部正堂親自過來。參拜行禮完結,黃尊素也不多話,便命人將一部部的軍士親自帶來驗看。也虧他六十餘歲年紀,鬚髮皆白,精力卻是甚佳。兩萬名龍武龍驤新兵一隊隊驗看完畢,又命操練校閱,鬧騰的人仰馬翻,到底才算滿意。   漢軍諸將雖是武人,卻也不是不知世務的呆子。此時見了黃尊素如此動靜,便知道這老頭子身處內閣中樞,想來知道內廷消息。或許是漢王決意攻川,又或者由襄陽渡江,直攻河南,也未可知。   別人到也罷了,劉國軒卻是頭一個問道:「黃大人,這麼著急,可是漢王決意要用兵了麼?」   他們著急打探消息,黃尊素人老成精,如何不知。因微笑搖頭道:「這事情不是文官們該管,行軍打仗的事內閣都不過問,我如何能知道。我此次過來,只是盡我的本份。你們龍驤龍武兩衛十萬大軍,關係到南京上游安危,我如何敢怠慢。還是親自過來的好。」   又笑道:「漢軍本部到也罷了,廂軍身份地方守護重責,也不能因忽怠慢。邇來投效兵馬甚多,不能良莠不齊盡數收了,總要甄別使用,分而治之。斷不能大意,若是出了亂子,其禍非小。」   各人自然是唯唯諾諾,各各遵命。當下又說了一些細務,黃尊素便命各人辭出,獨留下劉國軒與孔有德二人說話。   「兩位將軍,明軍近日集結於川陝交界,漢王前日召集內閣並各參軍會議,很是憂心。」   劉孔二人面面相覷,卻是不解其意。劉國軒因問道:「咱們扼住上游來兵,不使遊兵入境,任他打生打死,總歸與咱們沒有干係。有十萬漢軍在此,那明軍和張獻忠部又能如何?」   「到不是害怕明軍怎樣,而是明軍精銳仍在外纏鬥,京畿一帶空虛,若是此人被滿人趁虛直入,北方局勢堪憂。是以漢王思慮再三,或許要先入准,制形勝之地,預備與滿人決戰。還有雲貴兩省改土歸流之事,很不順遂,此時派大兵過去,卻是萬萬不能了。看現下的情形,只得敷衍了事。所以若不取川,只怕到時候後方也不是穩。」   黃尊素長歎一聲,呆著臉看向遠方,向兩位面露興奮之色的大將軍道:「征戰之事,兩位或許無所謂,可憐我江南百姓才享了兩年太平日子,很是不想漢王興軍,再加上有心人播弄於中,其間阻力不小,兩位只是武人,並不明白。還是安心鎮守荊襄,靜待時局變化再說。」   黃尊素到來之後,這襄陽城外漢軍大營頓時是人仰馬翻,忙亂不堪。雖然兵部管不到漢軍日常事物,行軍打仗更很不與兵部相干,是以與明朝體制不同,兵部正堂並不是漢軍將軍們的直管上司。只是但凡軍餉、糧、器械、駐地、招兵等物,都是兵部該管事項,各人都拼了命的想成為兵部優先照顧的對象,此時黃老頭子親自過來,不藉著這個機會抱住他老人家的粗腿,更待何時?   眼見營地內人奔馬跑,雞飛狗跳。李巖帶著眾人在亂紛紛的人群中尋得了該管的廂軍將領,遞交關防呈章後,那將軍便命李巖的大隊屬下驗過了身體,一一造冊呈名,記下相貌體格特徵,家鄉籍貫等等,其手續之繁蕪複雜,當真是令一幫子從鄉間造反而出的農民兵們心浮氣躁不已。   「李巖,河南開封府杞縣人氏,年二十二,身高中平,面白無鬚……」   一直待到了最後,那廂軍書記官在紙上用濃墨記下李巖的相貌特徵,職務差使等詳細備註,方將手中毛筆擱下,向李巖笑道:「李將軍,自今日起,你便是漢王治下的廂軍將軍了,恭喜恭喜。」   那書記官站起身來,向李巖拱了個手,又坐下繼續說道:「貴部為廂軍襄陽守備軍左衛屯軍,李將軍為左衛屯軍的校尉,貴部有兵一千一百二十五人,比校尉治下略有超過,這到也不打緊,沒準將來補充了兵員,提拔李將軍為衛尉,也是難說。   李巖見他行事周到,語氣溫潤有禮,到也不敢怠慢,忙回了一禮,又著實客氣幾句,方向他領了對牌,印信等物,憑著這些命人至倉庫領取了衣服被褥,餉銀兵器等物。一直鬧到半夜丑時,方被人引領著到宿處安歇,一夜無話。         第二十九章 馬球遊戲     自此之後,他便一門心思依著漢軍規定操練士卒。廂軍原本是地方守備部隊,不持火器,只領取刀牌槍盾等物,衣飾上也沒有漢軍的鐵製軍徽,餉銀乃是一人一年二十兩,還不到漢軍一半。是以訓練操法強度也是不足,雖遠勝當年的明軍,比之漢軍正卒卻是差了老遠。一般廂軍的將領,也只是依著操典規定而行,唯李巖志向不比凡俗,趁著駐防在漢軍大營內的良機,一切操練都依著漢軍龍武衛的標準施行,雖屬下連聲叫苦,卻是全不理會。不到兩月的功夫,這襄陽廂軍中都知道李校尉之名。   薛勇等人後來知道,到也很是欣賞其人,只漢軍編制已滿,李巖又不肯將軍隊拆散分編,便也只索罷了。派了他在湖北各處巡行輯盜,軍紀肅然,令行禁止,到是很讓湖北上下的文官們喜歡。   他雖是如此努力,只是按照漢軍陞遷和做戰的辦法,既使將來北伐激戰,廂軍也不過是留駐原地,很難有什麼傑出的表現。縱然是他一直陞遷,最多也不過能做到屯衛將軍一職,想有什麼大的發展,卻也決無可能。   每日裡克勤克儉,瞭解熟識漢軍體制之後,李巖卻已慢慢後悔當日之決斷。若是當時斷然要加入漢軍之內,趁著襄陽正在招兵之時加入,雖然做不了校尉,到也能做個都尉,交來北伐過江時,也能帶兵打仗,以自已的才能,自然不會居於人下。而此時雖是努力,裝備和士兵素質仍是遠遠不及正規漢軍,看著那些正規軍的都尉,甚至果尉都不將自已放在心上,一個個眼高於頂模樣,李巖這樣的才智高絕之人,自然是心中鬱鬱。   這一日處理完公務之後,已是傍晚時分,此時正是盛夏時分,天黑的晚。一天的事卻完了,營內將士閒來無事,在外面校場上嘻笑玩耍。   李巖步出廳門,因見弟弟李侔正帶著一眾軍士翻身上馬,在夕陽下直奔校場中心用石灰粉畫好的球場之內。李巖因叫道:「李侔,小心摔下來!」   他對這個幼弟鍾愛異常,總覺得他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漢軍的馬球戲是為了鍛煉騎兵之用,源自唐朝,張偉又稍加改良,在軍中推廣。先是強制,這些年下來,整個張偉屬下所有體系的軍隊,甚是不少文官百姓,都喜歡上這個馬球之戲。   李巖是士大夫家庭出身,雖不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教條,到也不喜歡自已弟弟與軍漢一樣,在馬上縱橫奔馳,揮舞球桿,做一些驚險動作。雖然馬術大有長進,到底也不需在校尉的弟弟親自上前博殺才是。勸阻過幾次無效,李侔別無所好,軍隊與百姓不同,什麼賭博聽戲等娛樂一概不准,每日除了操練別無他事。唯有這馬球比賽到還有些趣味,是以一沾了手就不肯放下。幾月下來,小李公子的球術大為長進,整個湖北都傳頌其名,在漢軍中竟比李巖有名的多。   呆立在原地,咪著眼看了一陣馬球,因見場內塵土飛揚,各人都是灰頭土臉,李侔在馬上卻是豪氣逼人,帶著自已一方的球隊來回奔騰,竟是打的對方無還手之力。李巖搖頭苦笑,卻也不好再勸。兄弟年歲已是不小,難得有個喜好的玩藝兒,做兄長的也只得略說幾句不聽,也只得罷了。   見他負手而行,屬下的副校尉與幾個都尉圍攏過來,與他寒暄閒話。這幾月來江南江北都是無事,明軍在川陝一線雖然調集兵力,但西有李自成,北有高迎祥,無法以全力攻打四川,張獻忠親率大兵鎮守,堅城深壘以待,明軍士氣低落,一時間竟無法破敵,兩邊看似打的熱火朝天,其實正是膠著對峙,明軍一時難進,張獻忠卻也沒有能力打將出去,漢軍駐在襄陽,竟是無事可為。   因身邊都是從河南一同出來的心腹手下,李巖到也並不隱瞞心中所思。與各人略微討論幾句李侔的球技之後,便苦笑道:「成日無事,除了在湖北境內跑了幾遭,捉了幾個小盜,咱們只是干拿餉,不做事的閒人了。不打球,又能怎樣。這麼著下去,我看我也得學上一學,好疏散一下筋骨了。」   主將抱怨,屬下各人自然是湊趣應和,都道:「是啊,都閒的骨頭疼。哪一天派咱們打回河南去,那才是好。」   其實各人多半是農夫出身,一路隨行而來的多半是無產無業,甚至連家室也沒有的光棍漢子。此時在這富庶之地當兵拿餉,每月白花花的銀子準時關來,一分不差。吃的穿的住的與在家鄉時都如同雲泥之別,初時殺官造反的英氣早就消折殆盡,只盼著這樣的安逸日子永遠不要改變,待攢上幾年銀子,在此地討個老婆,買幾畝地,或是做個小本生意,不比回河南那樣的災荒之地強過百倍?   李巖也是知道各人的心思,心裡微微一歎,卻也不好則聲。他壯懷激烈,可管不了屬下心中所想。再說這些想頭也是人情之常,若是一門心思只想著上戰場去刀頭舔血,只怕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辭別眾人,便欲出營閒轉。帶了幾個親兵在營門處牽了馬,先往襄陽城內的廂軍左屯衛將軍府內打探了一番,得知近期內仍是無事,那將軍只命李巖好生訓練士卒,又勉慰幾句,便端茶送客,命他辭出。   到得晚飯時間,在城內隨意選了一處酒樓,帶了從人上去二樓,點了酒菜獨酌。   「李將軍麼?這可當真是巧!」   李巖轉頭一看,見樓梯轉角處露出一張笑臉,卻原來是當日帶他入城的那錢姓漢軍都尉。   忙站起身來,拱手道:「原來是錢都尉,一向少見,卻是李巖失禮,不曾親去府上拜見,未知都尉一切可好?」   那錢武大咧咧道:「都好,托漢王的福,能有啥不好!這陣子我也不在城裡,你便是來尋我,也是白跑!」   李巖原是客套,哪裡要去他府上拜見。此時這老實武人如此答話,到覺得不好意思。因見他帶著幾個軍官上來,四處尋座,便道:「今日巧遇,合該我做個東道,請諸位飲宴,也是答謝當日都尉辛勞情份。」   幾人都是粗魯武人,這樓上擁擠的緊,一時也難尋座位,幾個人稍一客套,便一個個大馬金刀坐下,又吩咐人添了酒菜杯筷,酒過三巡,一個個臉上便泛紅起來,對李巖這個廂軍校尉方稍加辭色。   「李校尉,邇來也曾聽聞過你的聲名,才幹見識都是一等的人才。只可惜在廂軍中充任軍官,很難有什麼大的想頭了。一步錯,步步錯,我很為你不值。」   見李巖神色尷尬,那錢武又大刺刺道:「像我,原本在漢王身邊任侍衛,不合讓那小白臉抓了把柄,在這地方上幹起武官來,每日奔波辛苦的,卻又比在漢王身邊差了老遠,又有什麼法兒呢。」   他說的興起,將上身的佩甲去了,光著胸膛道:「前陣子被調去雲貴,路上就跑了兩個月,真正和那些土司和明朝敗兵打仗,到是少有。這還虧得是新修的上好直道,一直跑將過去,若是不然,半年也別想回來!那些個鬼地方,隔幾里路就是成片的山,上頭調咱們過去,定然是嫌我們閒呆著沒事,讓咱們跑上一跑,方才罷休。」   他雖是說的有趣,李巖看他神色,卻是比當日憔悴消瘦許多。身著重甲的龍武軍在雲貴那樣的山地雨林瘴癘之地跑了幾月,當真是苦楚之極,卻也難怪他訴苦了。   正欲安慰,卻是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錢都尉,莫不是要從雲貴對四川用兵不成?若不然,漢王自當會派火槍兵去剿匪平叛,在當地整編的廂軍戰力也是不弱,何苦調龍武軍辛苦跑將過去。」   「嘿,你算是問著人了。尋常的武官,別說都尉,就是校尉將軍,只怕也不曉得。到是我,到底曾是漢王的近侍,消息卻是比一般人靈通的多。」   他猛吹一氣,又向左右顧盼一番,方低聲道:「聽宮內的侍衛們說,漢王近日軍議,多半是對著四川,排兵演練,也是由襄陽出兵入川。聽人說,雲貴那邊原是穩當,漢軍當日攻破,生擒了明朝世鎮雲南的沭家上下,那邊已再無反覆。後來漢王思慮雲貴不穩,恐將來攻入四川時會有干礙,因痛下決心,行改土歸流,設官立府,遷無地漢民入內屯墾之事。這麼子一來,才激起大大小小的土司們叛亂。若是依著明朝規制,設衛監視土司,任命下發敕書給那些蠻子,命他們世代鎮守,哪來的這些變故。」   李巖點頭道:「這麼著也對,這膿包留著不擠,遲早是大禍害。若是漢軍攻入川內時張獻忠部流竄到雲貴,和那邊的土司勾搭成奸,朝廷對那邊的控制不住內地嚴實,卻是更大的麻煩。此時將那邊穩住了,很是穩當。漢王行事佈局,當真是講求一個穩字。」   又沉吟道:「既然這麼著一說,趁著這邊暫且無事,調用新徵召的軍士們去雲貴那邊打上幾仗,那跑上一跑,將來入川時就好上許多。那入川之後也得爬山涉水的,可比雲貴那邊難上許多。」   那錢武一拍大腿,喊道:「著啊!薛勇將軍也是這麼著一說,如此看來,只怕入川之日不遠了。嘿,我可要好生打上幾仗,也博個封妻蔭子才好。」   幾人議論一番,都覺得大戰在即,除了李巖之外,那幾個漢軍軍官都是純粹的武人,一聽得有大仗可打,那軍爵賞賜自然滾滾而來,各人都是興奮之極,說不一會,便攘拳把臂,拇戰起來。   李巖不耐吵鬧,因推說要回城內大營,會了酒賬之後,便向各人道別。他是廂軍軍官,有仗也是撈不著打,各人安慰幾句,便送他出去了事,仍回二樓繼續飲宴說笑。   踏出這酒樓之外,掏出懷中金錶一看,那指針已在十點左右。眼見一隊隊巡城靖安軍迤邐而過,城頭的司昏鼓開始敲擊,提醒人們即將宵禁,城門就要關閉。   向四川用兵的消息雖然上層極欲保密,然而這種大規模的調兵做戰卻是瞞不了人。初時不過是中下層的軍官們猜了出來,待到後來各種戰略物資源源不住的湧向荊襄之地,便是連稍有些體面,在官府內有些耳報神的商人百姓們,也是知道漢王殿下即將對四川的反賊張獻忠用兵了。   此時的中國階層分野到也簡單,不過士農工商四字罷了。用兵一事,自然不勞農人操心,除了家中有親人在漢軍中當兵吃餉的還稍加掛心之外,其餘的農人也不過是勞作之餘,閒聊幾句罷了。賦稅低,天時好,不趁著這好時節多出些力,把官府由海外進來的什麼玉米、土豆多種上一些,以備荒年之用,卻去操那個閒心做甚?只要明軍不打過來,又重收三餉,天下事,農夫們是全然不管的。那工匠百工每日忙的屁滾尿流,此時江南四處需用百工,到處興修水利橋樑道路,稍懂些技術的匠人們恨不得被劈開來使喚,哪有閒情管什麼打仗的事?   到是只有商人與士子,才對此次興軍很是在意,多般猜度議論。這兩年多來漢王提升商人地位,鼓勵工商,與明朝壓制打擊的態度絕然不同。江南原本就是明朝工商興旺之地,雖然神宗派出礦監、稅監敗壞,到底元氣未失,兩年多來的大舉扶持,與南洋各處的貿易,對日本的產品傾銷,多半都是有暴利可得的上好生意。光是蘇州各地依著台灣布廠而興建的工廠作坊所使用的產業工人,便已達四五十萬人。前次漢軍擴軍,便在四處採買軍服物資,江南各處的商人便是小發了一筆。此時興軍,又是所費甚多,各種物資源源不斷運往襄陽的同時,卻也是江南戶部的金銀流向各個商家之時。   商人得利,自然對戰事甚是支持。大大小小的商人由江南各處奔往前方,就近與漢軍司馬府洽談商量,凡一切需要自民意採買選購的物資,都由這些商人提供。至於儒生,雖然不能在表面上心向明朝,但對漢軍討伐流賊,卻也各各拍手稱快,各各讚頌不已。若是北上伐明,只怕什麼窮兵黷武、殘害生民的怪話,到是免不了要說上幾句了。   待南京參軍部的命令一道,漢軍的前期準備早已完備,一接命令,便即刻從施州衛沿水陸兩處沿江而上,直攻入川。   張獻忠的主力全數都在川陝邊境與明軍對抗,此時突然有八萬漢軍從後路殺來,縱然是蜀道難行,進軍不快,卻也是很快攻下幾個險要大城,直逼瀘州,兵鋒直指重慶。   「哈,你們看看,快看看,張獻忠給我送的什麼信來!」   自對四川用兵之後,張偉便將庶務政事放在一邊,每日召集在南京的參軍部各參軍將軍,漢軍神策、神威、飛騎、萬騎等各位的大將軍商議前方軍情。   周全斌數月前便已從呂宋受調而回,此時南洋局勢對中國大是有利,那葡萄牙人自鬧騰著要脫離西班牙人的掌控,完全獨立,兩國正自鬧的不可開交,竟沒有什麼精力來管海外殖民之事。荷蘭與英國的戰事已打了三年,初時荷蘭依著商船數量眾多,迅速改裝成武裝炮船,在南洋及北美四處邀擊英軍艦船,因其有數量優勢,英軍此時的戰術也並未比荷蘭強上許多,是以戰爭之初,英軍被荷蘭壓制,竟致無還手之力。待打到第二年,英軍改海上決戰為四處攻擊荷蘭的商船。那荷人當時壟斷了西歐至北歐的各種貿易,商船在地中海內來往不絕。英軍主力艦船齊集本土,在海上到處擊沉或俘獲荷蘭商船。待荷人醒悟過來,軍艦回師救援,卻是無力回護全數的商船,每日來回奔波,英國艦隊卻總是不與之決戰。如此耗了兩年,荷蘭原氣大傷,貿易收入幾乎為零,國力已是難以支撐。   兩邊這麼打生打死,硬拚了幾年,實力都是大減,此時不但不敢為難張偉,到是拼了命的討好於他。生恐此時張偉在某一方投注,在其背後插上一刀,那可便是萬事皆休了。兩國開初便都在台灣設了聯絡官,待張偉打下江南,實力大漲,便更是拚命巴結。那些使臣隔三岔五的求見邀好,生恐有一朝伺候不到,讓張偉惱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這種情形,張偉又慮及與滿人決戰之期可能不遠。周全斌大將之才,此時再留在呂宋甚是浪費其才。故此幾月之前便調了他回來。此時在這武英殿中議事,就坐於張偉下首,張偉順手一遞,便將那張獻忠派人自瀘州城內射出的書信遞將於他。   周全斌略一欠身,接過那書子,展開一讀,亦是忍不住啞然失笑,只見上面寫道:「漢王殿下,你姓張,小子我也姓張,咱倆個原是同宗,何苦來攻打。不如聯了宗,一共對付大明,豈不更好?」   因回話道:「這人粗鄙之極,也不知道怎麼佔了全川,手下還有那麼多的精兵強將為他賣命。」   又將手中書信遞於江文□等人傳閱,各人看了,自然不免湊趣,一起笑上幾聲。各人均道:「這樣的一個人,也能成事。當真是天下無人了,讓他這種妖孽也出來獻世!」   張偉卻想起張獻忠祭祀張飛廟時的祭文,那張獻忠寫道:「你老子姓張,咱老子也姓張,咱們就聯了宗吧!」   那種粗豪不羈的勁頭,到也是個漢子。此時情勢危急,這人便自稱小子,哀告求情,到當真是令張偉哭笑不得。   見各人都是鄙視於他,張偉到斂了笑容,正色道:「到也不能小瞧他,這個人能屈能伸,情勢不利裝孫子,一有機會便是蛟龍入海,再難制他。況且他手下有幾個猛將,都是敢殺敢拚的大將之才,決然不能小覷了他。我已命劉國軒並孔有德稍住,攻下瀘州後就止步不前。」   他噗嗤一笑,向諸人道:「也算是賣他這封信的面子,失了近半土地人口,下一步如何走法。」   別人尚未領會他的意思,江文□便開口道:「漢王想來是要看看明軍的動靜如何麼?」   「正是,長峰你猜的對。牽一髮而動全身,江南剛穩定兩年,這一次攻川也是迫不得已。此時若是與明朝大幹起來,引得滿人入關,實非我所願意的情形。」   江南情形各人自是深知,雖大力發展貿易工商,又收取田賦商稅,到底是時間尚短,整個民間也不過是剛剛溫飽,好比小樹剛剛抽芽,若是大力搖晃,動了根基,卻也是其禍非淺。   因軍務完結,見各人都要辭出,張偉卻起身笑道:「政務繁蕪,咱們且去城內駐軍大營散心去!那邊有各處駐軍的馬球比賽,這幾日忙,我卻沒空過去,今日到得抽出空來,去看上一看!」   他自歸來之後,這些年來甚少有什麼娛樂開心之事。到是為了鍛煉漢軍各部騎兵的馬術,想起唐朝時中國人武勇,皇室都有馬球之戲,其風甚熾,一直流傳到朝鮮、日本等國。到得宋朝時,失了養馬之處,也只得在地上踢來跑去。明太祖為禁絕百戲,連傳了千年的蹴鞠之戲亦是禁絕。中國人在先秦兩漢時,文武分野不明,士人亦需學騎射劍擊,是以各種鍛煉武勇的遊戲流傳於世。到了明朝,整個民間頹廢喪氣,除了淫糜於春藥,浪費體力於床弟之間,皇帝都死於服用春藥不當,近億的漢人竟然沒有一項能增強體力,需著武勇之氣的遊戲。   思來想去,也只得借復古名義,命士大夫佩劍,習駕、射、之餘,亦習劍術。科舉之士,不但要能文,亦要習武。在此之外,在漢軍全軍推廣仿足球的馬球之戲,一來勤習馬術,二來寓武於戲之中,比簡單的命令有效的多。還在台灣之時,馬球、龍舟、武術、技擊等遊戲就由漢軍流至民間,上行下效,整個台灣民風亦慢慢變的彪悍勇武。待到了江南之後,不過兩年時間,因知漢王喜歡,各地的官府駐軍又經常以重彩吸引馬術精良之徒參於其中,這些個類似於現代體育竟技的遊戲已是深植民間,於潛移默化中改變著當時人的生活習慣與思維方式。   此次全軍的馬球比賽,便是出征的龍驤及龍武二軍亦是派了球隊參加。在南京城內赫赫揚揚打了幾十場下來,今日到是決賽之時。漢王要去觀戰,這殿內諸將一來要湊趣,二來也實是大半喜歡,是以盡數跟在張偉身後,出午門,過天街,直奔城西的漢軍大營而去。   待到了營內校場,因這比賽要有意培養士風,漢軍大營開放,百姓士民還不需花錢購票,便可入內觀看。因此全南京喜歡球賽的士民皆是往這營內校場而來。依現代足球場規制建造,是以這可容數萬人的球場之內,當真是摩肩擦肘,人山人海。張偉所坐,自然是場內單獨闢出一塊看台,以宮內的禁衛們護守四周,隔開群眾。張偉一至,便可坐下觀看。   「咦,廷斌兄,復甫兄,你們到是捷足先登。」   張偉一屁股坐將下去,卻見四周都是些來自台灣的高官巨商,圍坐左右。見他到來,一個個站起身來,陪笑不迭。到是南京的那些文官大臣們,對這種蠻子的遊戲仍是牴觸,來者不多。   見因何斌與陳永華等人早已就坐,張偉向他們略一招呼,便亦落座觀看場中比賽。   此時場中早已亂成一片,青草鋪就的場地已是被踩踏的凌亂不堪,那奔馬不住帶起大塊的草皮,有時馬上騎士掌控不住,就連同草皮一同飛將出去,引的場內數萬人一齊驚喝不已。馬上騎士都是手持制式相同的球棒,爭搶在地上滾動的皮球,不住的傳停帶射,往對方球門處擊打。若是中的,則場中支持某方的漢軍軍士及百姓們歡呼不止,若是偏出,則嗟歎者有之,歡呼與責罵聲響徹雲霄。   這種對抗激烈的比賽,只需看上一會,所有的儀表風度都是消失無蹤,再加上不少人都買了賭注,干係到身家性命,吆喝起來更是賣命。不少原本以儒雅自持的書生文官,都是臉暴青筋,拚命呼喝加油。   「嘿,當真是斯文掃地!」   「可不是,率獸而食人,不過如此哉?」   張偉正看的興起,卻聽得身後有人嘀咕議論,說的話卻是尖酸刻薄之極。因扭頭一看,卻正是幾個南京文官,扭著頭呆著臉看著場中,滿臉的不奈。因招手叫人過來一問,方知道是南京知府衙門中被迫前來觀戰的幾個文吏,原本就是不喜,此時見了場中激烈衝撞,便越發無禮的議論起來。   心中一動,卻是先不加理會。待場中分了勝負,張偉便向何斌等人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到不如下場,和我一隊,與勝隊打上一場,如何?」   不顧他們推讓,因知道平素裡為身體起見,何斌等人早就學了張偉,沒事便跑步騎馬,已不是當年那身體孱弱之人。拉了他們下場,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馬,與那得勝的漢軍球隊交手。   他們不過是下場隨喜,又都是身份極貴重的人物,那勝隊如何當真與他們打。每當張偉騎馬衝來,那球隊到不搶球,反道個個爭先,個個恐後,將那皮球送到張偉棒下,不過一刻功夫,這個適才還悍勇之極的勝隊便已被連灌數球。   張偉揚棒大笑,向他們道:「一個個都是滑頭!」   說罷,將手中球棒一扔,搖頭笑道:「勝負無足觀。只待明日傳出漢王親自下場擊球,便不負我一番苦心。」   因又問那勝隊中打的最好的領隊,向他道:「你球打的甚好,你是漢軍哪個衛軍,哪裡人,叫做什麼?」   那馬球手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看起來甚是靦腆,張偉因見他緊張,便笑道:「你在球場上是好漢子,怎麼和人說話這麼害羞,這哪像個縱橫球場的馬球手!」   他到底是年輕,吃張偉一激,臉上立時漲紅起來,因挺腰亢聲答道:「末將是廂軍左屯衛都尉李侔,河南杞縣人氏,見過漢王殿下!」   見他欲下馬行禮,張偉一把拉住他胳膊,笑道:「球場無父子,咱們現下是敵手球隊,正在爭勝,行的哪門子禮。」   又向他笑道:「河南杞縣,開封府治下吧?既然是廂軍部屬,想必是因這兩年河南大災跑過來的?」   「正是,末將與家兄李巖半年前由河南南陽渡漢江,入襄陽,蒙漢王不棄,收為部曲。」   張偉露齒一笑,向他讚道:「不得了。廂軍的馬術和球術訓練不及漢軍多矣,你來了這麼此天,居然能打到這個地步,當真是了得!不過,你們一個個軟腳蝦似的,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幾人麼?」   這馬球比賽是五對五的賽事,爭勝之時衝撞難免,偶爾甚至有自馬上跌落,受傷倒地的。眼前的五位全數是自漢王以上數的著的高官大臣,李侔等人哪敢當真逼搶?比如適才與張偉兩馬並肩,只需往張偉肩頭一倚,他必會滾地葫蘆似的摔下馬去,若是當真如此這般,把張偉跌出來好歹來,只怕李氏兄弟人頭難保了。   見他吭吭哧哧不敢說話,張偉也知他甚是為難。因洒然一笑,將那李侔單手一舉,叫道:「此球場英雄李侔也!」   見他如此作派,場內的漢軍諸將官並觀戰士卒亦立時隨他歡呼叫喊,那賭贏了錢的亦是歡呼跳躍,場中一時間沸騰起來,幾萬人將腳底跺的山響,一個個皆是熱血沸騰,竟似剛打了一場大仗一般。   張偉亦是心神激盪,這種激烈的體育竟技最易鼓動人的情緒,便是連他自已,亦是難免深陷其中。   再三向場中眾人揮手示意之後,張偉親領著一群參賽球手自甬道而出,直回禁宮。   李侔到是第一次來此禁宮之內,一路上經天街、端門、午門、金水橋,但見到處是高堂軒戶,金碧輝煌。心中又是讚歎感慨,又很是興奮,到可惜哥哥不能同來,無法見此盛景。   待到了奉天殿旁的西角樓上,張偉先是賜各人坐,又命侍從等人奉茶。見各人都是拘謹之極,扭著身子不安於坐。便向眾人笑道:「適才一個個斗的跟烏眼雞似的,恨不能把對手給生吞活剝了,現下卻又和大姑娘一般的扭捏,像什麼樣子!在我這裡,不必太過拘謹,做那副奴才樣子,我不喜歡。」   各人被他說的都是一笑,神態作派已是輕鬆許多。接見獲勝球隊,勉慰鼓勵幾句,再頒發綿旗、賞銀,這都是台灣歷年來的規矩。張偉已是做了多次,依樣葫蘆做將下來,眼前時辰不早,便向李侔笑道:「這幾天有空你可常來,我還想與你真較量一場呢。」   李侔抿嘴一笑,自然不敢說漢王不是他的一合之敵,只得躬身含笑應了,應答如儀。張偉見他年紀雖小,卻是落落大方,一派世家子弟風範。到又問道:「你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麼?看你言行舉止,斷然不是小門小戶的子弟出身。」   「正是。末將的先父乃原本是大明的山東巡撫,後任兵部正堂。」   「喔,原來如此。」   張偉隨口應上一聲,卻不經意間問道:「未知令尊的尊諱上下,卻又如何逃過江來,投效漢軍?」   他這些年明朝的部院大臣,甚至是內閣輔臣亦是暗中見過不少,連皇太極也曾把臂言歡,區區一個兵部正堂的公子,到也並不值得他動容。   「回漢王,先父李精白。末將乃是隨家兄李巖,自杞縣殺官造反,因距離開封甚近,官府追剿甚急,咱們抵敵不過,由南陽渡漢江,逃至襄陽乃止。」   他見張偉一副若有所思神情,還以為是想著自家兄弟不肯打散部曲,不肯投效漢軍,只充任廂軍之事不滿。因小心翼翼道:「家兄原是要領著末將投龍武軍孔大將軍賬下聽用,誰知咱們的千多名部下都是自杞縣跟來,不肯分散。除了家兄又不肯聽命於人,為防他們生亂,便決意全師投充廂軍。」   他絮絮叨叨解釋,張偉已是從初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忙向他笑道:「無妨,漢軍廂軍都是我的部下,廂軍各將多半都是這種情形,這也是人之常情,並不足怪。」   見李侔釋然,張偉卻又道:「你那兄長李巖,現在何處?」   李侔聽他動問,卻是一慌神,忙站起來道:「家兄就在城內,因不得宣召,不能進皇城之內。」   張偉原本是要立時宣召這個以悲情英雄,濁世佳公子的形象留傳後世的李巖李公子,轉念一想,卻只向李侔道:「賢兄弟都是豪傑之士,將來有機會,我必定要與兩位再飲酒暢談,論天下之事。今日已晚,就請各位先回。」   說罷,自顧起身,先行退出。殿內各人都起身低頭,恭送如儀。那李侔強忍興奮,與各位同僚寒暄致意,一同步出宮外。待出了端門之後,方上馬騎行,自天街一路而出,直出了皇城之後,方在城內事先約好的驛館中尋得了李巖。甫一見他,便將今日之事一一道出,言語間甚是興奮,更是掇弄其兄,想辦法兒求見漢王,得到賞識後自然能夠飛黃騰達,將來隨大軍殺回杞縣,救出家人,興復李氏家族,指日可待。   李巖靜靜聽他說完,屈起手指數落其弟道:「一,小人輩方希圖以遊玩嬉戲的辦法招引得帝王寵幸,你打馬球,不過是喜好,漢軍又提倡這個,是以我不管你。若是希圖以這種手段來謀取陞遷,邀得王寵,我必不饒你。其二,漢王不過是貴人口角,一時客套,你若是把這個當了真。一心想著走終南捷徑,我看漢王為人行事,也必不喜歡這樣的人,只怕這捷徑越走越窄!」   一通訓斥過後,見幼弟垂首低頭,並不敢辯解。李巖滿意的歎一口氣,負手走向房內窗前,支起窗欞,見外面是熙熙攘攘不絕於途的人群,無數商家小販沿街叫賣;路上行人都是衣著光鮮,步履從容,再有那西夷洋人,南洋商人匆忙而過;又有幾個高鼻藍眼的傳教士沿門挨戶的勸人入教;當真是堪稱八荒輻輳、萬國咸集,集四海之精華於此一地,論起繁華富庶,幾年前的南京就可堪稱中國之首,再加上這幾年來的商貿發展,此時的南京城內,不但是整個中國,亦可稱是全世界最繁華富庶的城市了。就是那些新挖掘而成的城市供水和下水道工程,就已比滿地糞便的巴黎和倫敦強過百倍。   與國外相比如何,李氏兄弟自是不知,他們雖是官宦子弟,除了去過北京和開封兩個大城之外,便是來到江南後遊歷過的幾個城市。兩相比較,高下立判。一邊是民不聊生,官府中胥吏衙役,再有那綿衣校尉並宮廷內監四處橫行,哪有半分南京城內安祥和諧,繁花似綿?   與李侔看了半響南京市景,李巖長歎口氣,禁不住又撫弄一下他的頭頂,笑道:「我這次到兵部辦事,原也是要和你一同長長見識。現下這南京勝景也看了個七七八八,咱們兄弟也該回去。還是安於本份,或許將來還有機會。」   李侔雖有些依依不捨,他早就盤算好了。晚間要去南京城內有名的秦准河畔遊覽一番,聽說那十里秦准每夜金吾不禁,絲竹管弦之聲不斷,無數的文人騷客遊蕩其間,還有那些知名的名妓應承於中。那有那打十番的小戲,茶館裡聽書看戲悠閒自在;街頭上的雜耍、小吃,他都想親眼見見,親口嘗嘗,也算此來此金粉繁華之都一回。   只是兄長之命不可違,嘟著嘴應承一聲,著下人收拾了行李,帶了同來的伴同,一同牽出馬來,往漢西門出城去了。   他二人出門不久,一行十餘人的羽林衛士在一個果尉的帶領下匆忙趕到。那客棧老闆到是嚇了一跳,急忙迎了出來,待知道是尋李家兄弟,方告知那些羽林衛士,那李家兄弟早就退店出門,只怕是去的遠了。   帶隊的果尉知道追之不及,忙又回宮稟了張偉知道。張偉雖覺得可惜,自已到底按捺不住,要先見見這個名聞後世的李公子,卻是機緣不對,他竟已離京而去。只覺可惜,卻也只得暫且不顧,此時卻已不同於往日,用人行政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時候提拔李巖,一者開了先例,於後世風氣不好,二者這麼著用人,李巖本人怕也是才高氣傲之人,斷然不會接受。長歎口氣,也只得暫且放下。   李氏兄弟不曾前去秦准河畔隨喜觀光,這個聞名天下的脂粉之地卻不因少了這兄弟二人而稍有失色。這一夜仍然是燈火輝煌,鶯哥燕舞,熱鬧非常。         第三十章 江南大儒     明朝其實與元朝或是宋代的規據不同,自明之前,從不禁官員儒士嫖妓,縱是當年的徽宗皇帝,亦曾與勾欄女子私下相會,朝野上下也並無什麼非議之言出來。那柳永的風流才子之名響遍大江南北,勾欄行院中到處傳唱柳永新詞,他本人亦是流連於妓院之中,甚至「忍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結果惹的仁宗不喜,將他的進士及弟一筆勾去,命他且去填詞。他到也順桿而上,立了個旗桿,上書四字:奉旨填詞。把皇帝老兒一通調笑,結果在皇權並不如後世莊嚴的宋朝,竟然也無人管他。   待朱元璋立國之後,農民出身的他立志要復漢官之威儀,盡去胡風。其實他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是以那胡人當庭打人屁股的廷仗之刑卻是留了下來,其餘的陋習陳規也不能盡數。到偏生與妓院為難,下了旨意,並官員及儒士不得狎妓浪游,若有違反,其罪不小。到了明末,這一禁令雖然名存實亡,官員們卻仍是不得其便,已是以狎妓之事為恥了。明末之時,到是有一些文人騷客與一些勾欄中志向高潔,才華出眾,出污泥而不染的名妓相與交結,如此這般幾回下來,秦准河畔十里歡場之名,早就是聲動天下。   此時的秦准尚沒有後世聞名的秦准八艷,顧眉才七八剛年紀,李香君也不過十歲出頭,其餘陳圓圓、卞玉京、董小宛、寇湄亦都不到破瓜年紀,並不曾出來應承客人,是以艷名不播,時人並不知曉。   孫元化自從火器局近半的器械工匠搬來南京之後,他身為主管,自然也是隨行而來。他在台灣住的久了,已是頗為習慣,原本是一動不如一靜,並不想再行搬遷,卻是上命不由人,也只得攜家帶口,全數搬來。好在宅院家俱都是官府為他準備停當,一切到也便利。時日不多,他便與原本的南京舊識同僚相與來往,卻是比在台灣時熱鬧許多。   這日響午,他的授業恩師徐光啟自上海縣趕來南京,主持天主教會在南京新設教堂之事。孫元化一則是他的愛徒,二來亦是入教之人,自然是義不容辭,隨著老師鞍前馬後跑了半天,待一切儀式完成,已是疲累之極。到是老師興致頗佳,晚上約了幾個世家通好的子弟,便在這秦准河畔擺下酒席,宴請感謝他們在教堂一事上的相助之情。   這孫元化生性不拘小節,各人來此煙花柳巷之地都是精心打扮一番,或風流儒雅,或富貴華麗,總之要教人一見之下,便是大為傾心。此時這花船內酒桌旁早就坐滿應邀前來的名人雅士,唯獨他身著舊袍,腳著一雙百納布鞋,就這麼搖搖擺擺沿著踏板上船而來。   各人正看的發笑,他衣袍不整也就罷了,偏生頭髮也是亂七八遭,枯黃分岔且又攏的飄散,額角上已是有幾縷頭髮散落下來,看起來又是滑稽,又是不雅。   那座上不但有原明朝的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光啟,尚有去年辭官歸鄉的原太僕寺卿李之藻,光祿卿李天經等人。這幾人都是最早一批與徐光啟一起入教的明朝大臣,有名的才學之士。都是孫元化的師執長輩,當著這些人,孫元化身為徐光啟的入室大弟子,卻也把平素裡那狂放不羈的模樣收斂幾分,進得船上,先行向各人躬身施上一禮,挨個問好,聽得徐光啟吩咐了,這才躬身坐下。   徐光啟此時鬚髮皆白,已是七十二歲高齡的老人,行動起來顫顫危危,顯然已是風燭殘年,時日無多。他原本因對崇禎心灰意冷,諸多西學的著述和建言全然無人理睬,只是指著他帶著一群弟子伙著幾個洋人教士為朝廷鑄炮罷了。然則炮鑄的再多,體制上出了毛病的明朝卻顯是一日不如一日。因身體孱弱,精力不濟,再加上請募葡萄牙人為兵,前往遼東操炮一事半途而廢,對他的打擊甚大。諸多不順之後,這老頭兒便決意辭官不幹,一心回家頤養天年,就此不問外事。   他與西人傳教士利馬竇合作翻譯的《幾何原本》、《測量法義》、《測量異同》及《勾股義》等西學從馬,在明朝士林中根本無人問及。士大夫好不容易皓首窮經,少說了死記硬背苦讀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四書五經,待考中進士,光耀門楣之後,一心只想著熬資格,往上爬,研究的是做官的學問,想的是拍馬屁的要旨,誰有心思弄他這些不經的繁雜之學?至於皇帝對他,一則要他鑄炮,二來要借他的天文學知識編定曆法罷了,是以他不但對皇帝和政局失望,就是對西學傳播中國一事,亦是灰心絕望之極。   前兩年聞得張偉在台灣提倡西學之後,他便以賦閒之身,親赴當時還是大明龍虎將軍,寧南候張偉治下的台灣。諸多考較之後,雖不肯見張偉的面,卻是對他治下的台灣滿意之極。及得看到台灣使用的西學課本教材其中正有他翻譯的書籍,那些年青學子一個個認真向學,絲毫沒有內地士大夫世家子弟的那種迂腐沉氣,欣喜之餘,卻又留下《農政全書》六十卷,分農本、田制、水利、蠶桑、牧養、荒政等十二門類,流傳台灣,使得全台上下得其多年的農墾漁林學問之利,卻也是令他心懷大暢之事了。   到了張偉攻下南京,不到一年席捲江南,大明半壁為他所有之後,因張偉甚慕其材,對他在農業、軍事、數學等各方面的才能敬佩有加,雖徐光啟不肯以舊明大臣的身份臣侍於他,張偉卻仍是對他照顧有加。地方官員隔三岔五的上門求教,漢軍專門派了廂軍軍士保護其家宅安全。他的大弟子孫元化掌管全台乃至南京的火器局要事,職銜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其出息如此,卻也是徐光啟的功勞成就。再加上張偉這兩年大辦官學,中西並重,雖然還以科舉取士,卻已是分門別類,以專門學問考選專門人才,不比明朝純以八股取士,甚難得到專業人才來治理天下。老人心境最怕傷感,徐光啟原本是死於崇禎五年,崇禎聞報後還為之綴朝一日,以示哀悼。誰料他辭職回上海老家之後,諸事順心,老懷大暢,此時身體雖然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卻仍是健旺的緊。   徐光啟因見孫元化進來,雖是不喜他儀容不整,卻也知他素來如此,到也罷了。掏出懷裡核桃大的金錶出來,見指針已是指到晚間十點,忙吩咐道:「來人,快些上酒菜來!」   這桌上原本就已擺了許多時鮮果酒,讓諸位大人嘗鮮飲用,不過是飯前小點,聊以塞肚充飢罷了。待聽得徐光啟老大人吩咐下來,船後廚房早就準備好材料伺候,一聲令下,便立時爆炒起來,一刻功夫不到,已是擺著幾道菜上來。   各人早就安席已畢,此時也不必再行客氣,先是布菜飲酒,待喝過三巡,各人臉上都隱然有了酒意,這才都放浪形骸,言笑無忌,比之適才沉悶氣氛,又是大有不同。   那李之藻原本也是北京城內位列九卿之一的重臣要員,心慕張偉行事,又知道張偉與西洋關係甚好,不像北方對興建教堂,傳教布道有許多限制,除了教會不能干涉中國傳統禮節,不准以教會名義對信徒講習現實政治之外,其餘都是無礙。是以連官兒也不要做了,舉家由天津坐船下海,投奔南來。此時南京不設太僕寺,他到沒有做回原官,只是先在翰林院內任侍讀學士,官位小了許多,每常也是無事,到是在傳教一事上很是賣力,今日南京大教堂落成,便是他在其中出力甚大。   他見各人都不再拘謹,便知道這些未學後進的晚生們初時被自已與徐光啟這個國朝前輩震住,到不好說笑的。此時氣氛大好,他一時興頭起來,便站將起身,將身邊埋頭苦吃的一個大鼻子洋人拽將起來,向各人笑道:「諸位賢契,老夫為諸位介紹,這便是執掌欽天監的湯若望大人!此番過來,便是要執掌南京新落成的大教堂,他官職在身,跑到江南來很是不易,大傢伙多親近親近!」   自孫元化起,吳應箕、陳貞慧、候方域、朱舜水、顧炎武等人都站起身來,一一向湯若望問好致意。那湯若望乃是德國科隆人,出身於貴族家庭,原本可以綿衣華食,安享富貴,豈料入了耶蘇會之後,一心以光大上帝榮光為已任,便於萬曆年間來到中國,先入澳門,後到北京、西安等地傳教,此時他已做到欽天監監正,曾協助徐光啟編崇禎歷,只是此時天下騷動,耶蘇會以傳教為已任,對政治走向也很是關注。眼看明朝滅亡在即,各會士自然遠離北京是非之地,改投南京。聽了李之藻介紹之後,又見各人都起身行禮,他在中國久了,自然對中國人的禮節知之甚詳,因站起身來,向各人抱拳行禮,做了一個羅揖圈後,方又笑道:「李大人多禮了,我現下不過是個普通教士罷了。」   他操著一嘴流利的京片子,邀了各人坐下,又笑道:「說起來,那漢王殿下不知道怎地對我很是關切,曾派人邀我入宮,問我有何打算。」   孫元化悶哼一聲,向湯若望道:「漢王識人的本事當真是天縱之才,這些年來手下網羅了無數英傑。凡是他有意收入袖中的,無一不是頂尖的人才。湯老先生,我看你有福了。只要願意,在南京謀個官職,想來不難。」   湯若望洒然一笑,大鬍子上沾的菜葉湯葉抖個不停,卻也不管,只道:「我對當官沒有什麼興趣,漢王殿下對傳教士和西學的寬容已讓耶蘇會受益良多。咱們傳教士做官什麼的,只是希圖傳教方便,若是貪圖世俗享受,到也不必入教來這萬里之遙的中國了。」   各人都知他說是乃是實情,此人已是年近四十,還是毛頭小子便來到中國,這麼些年東奔西走的,只為了傳教之事,其間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朱舜水與顧炎武一是浙江余姚人,一是江蘇昆山人,此時都在南京太學內學習西學,只覺眼界日開,對西人教士亦不如當日那般排斥。因都道:「湯教士的所為,當真是令人敬佩。」   吳應箕今日此來,乃是卻不過徐光啟與李之藻等人的面子,他是純粹的舊式中國文人,對西人教義很是排斥,只卻不過面子,在這敷衍隨喜罷了。聽了各人的讚譽之辭,也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則聲。扭頭見了陳貞慧凝神細聽,一副專注模樣,心中甚是不喜。他因上書言事丟了官職,這陳貞慧做個巡城御史卻甚是起勁,兩相比較,心中酸味立時大增,只覺得其人面目可憎,令人厭惡。   又聽得湯若望言道:「今日大教堂落成,這是整個中國,甚至是整個南洋最大的天主教堂,這就是漢王殿下對我們最大的恩德了。為了報答漢王的德意,我已經修書給澳門的耶蘇會士們,派了大批的會士過來,充任南京、杭州、長沙、武昌等各城中太學的教師,在傳教之餘,為大家傳授一些西學的知識,這便是我們的回報了。至於別的,身為主的僕人,不再需要了。」   陳貞慧卻又對漢王提倡西學一事大為不滿,此時聽了心中一陣煩悶,想要開口斥責,卻又因徐光啟等人是前輩學人,資歷別說自已,就是黃尊素、錢謙益等人亦是遠遠不及。只得按下口氣,低頭吃菜不提。卻又與吳應箕目光相撞,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輕視之意,扭頭一顧,便不再去看。   這一桌人其實各懷心思,並不對路。只是卻又都是城內清要聞達之人,與徐光啟等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是故都被一股腦兒的請將過來。也是為了怕城內清流儒士對興建教堂一事不滿,暗中反對,甚或是挑動百姓與官府前來干涉破壞,只得將他們一併請來,飲宴拜託,以徐光啟等人的面子壓制,方可無事。   因心中不樂,陳貞慧卻想起一事,為了岔開話頭,便含笑說道:「聽說漢王王妃又有身孕,前兒親去雞鳴寺燒香許願。這一回,卻不知道會不會是個世子爺降生了。」   他只為岔開話頭,卻不防又將吳應箕的恨事提起。那吳應箕再也忍將不住,雖不敢再攻擊張偉立娼妓為妃,卻是冷冷道:「漢王應當充實後宮!雖說為王者不好二色也是美事,然依著周禮古制,也需再娶八人,湊起后妃人數才是。子嗣不茂,誠然不是國家之福。」   這番話雖是別有私意,聽在這些人的耳裡卻又甚是有禮。徐光啟因捊須沉吟道:「這話是極。漢王天縱神武,想來一統天下也非難事。他治政理民甚是寬仁,對百官文士也極是尊重,這樣的聖明天子五百年方能一出,若是皇天不佑,天不假年,其未竟之志,該當由誰來繼承?此事,我亦曾上書給漢王,偏他不聽,我也是無法可想了。」   顧炎武是後學末進,原本這種場所甚難插言,此時見各人盡皆搖頭,顯是以張偉不肯納妃而甚是憂愁。他的思想卻很是激進,與黃宗羲幾次長談後,更是覺得天子乃天下最殘暴之人,以天下侍奉已身,將天下視為已有,殊不知天下仁人豪傑如同過江之鯽,怎見得這天下便要歸天一家統治?   因笑道:「其實到也無妨。我曾與西人教士略談過幾次,對他們的政治到也瞭解了幾分,那荷蘭國,便是無君主的。人家不一樣是海上強國,國家安泰富強?」   徐光啟斜他一眼,斥道:「小子無知,竟敢胡言!」   見他漲紅了臉,顯然是很不服氣,因又道:「我來問你,自漢王以下,誰能讓幾十萬漢軍心服,願受其制?漢軍現下有五衛、兩騎,再有水師、廂軍,這些軍隊各不相統屬,都歸漢王節制,若是漢王突有意外,這些軍衛的首領會服誰人?莫要看了幾本書,就小瞧了天下英雄!漢王今時此日的地位,決非是輕易可得!」   陳貞慧此時已頗是後悔,不該引這個話頭,到使得各人爭吵。因見氣氛僵持,忙笑道:「說起漢王治政,今兒到有一樁趣事。刑部的張慎言張大人前幾日題了一本奏事,漢王這幾天只顧著軍事,今天又忙著去看那馬球比賽,竟是拖著沒批。惹得張大人火起,跑到禁宮內求見,卻不料漢王正要回後宮歇息,張大人拉著漢王的袖袍不放,只聽得嘶拉一聲,漢王的袖袍竟被拉開。」   見各人都聽的目瞪口呆,陳貞慧心中得意之極。他是皇城內的巡城御史,這些朝廷秘聞卻是比旁人知道的多。因又笑道:「在旁邊的人都嚇傻了,都以為漢王必定會大發雷霆,張大人必被訓斥。誰料漢王撿起衣袖,笑道:仁宗被包黑子吐了一臉的唾沫,任它干了,不去理會;宋太祖一時發怒,用斧子打落臣下的牙齒,結果被載入史冊,丟了幾百年的臉。孤可不上你張慎言的當,休想博一臣忠名,卻壞了孤的名頭。說完,就將那本章拿將過來,批復了事後,方才進去。」   說到此處,各老夫子並那些青年才俊們盡皆讚歎,稱頌不已。雖然吳應箕就不相信張偉如此虛已納諫,只覺得他威嚴霸道,哪裡有半分盛世之主待人以誠的風範?卻只是悶在肚裡,不敢做聲。此時若說了出來,煞風景不說,還容易流傳到張偉耳中,有不可測的深禍。   還是在台灣之時,他已知道張偉屬下司聞曹的那些細作暗探的厲害。他們多半化身為奴僕、茶客、夥計,專門在陰私中窺探官員隱私。因顧忌特務政治恐傷士大夫之心,到是不給這些人捕人拿人的權力。縱是如此,由台灣出來的文臣武將也是對高傑屬下的司聞曹甚是忌憚。   在前後左右偷瞄幾眼,這花廳內侍立的青衣小廝、酒娘,那慈眉善目,肚大腰圓的廚子,還有應承的老鴇,彈曲的妓女,雖一個個似模似樣,全無毛病,這吳應箕卻只覺得個個可疑。心中自危,因不敢再多說話,只低了頭喝起悶酒來。   實則他草木皆兵,張偉令高傑弄起來的司聞曹哪有如許能力。那幾百個暗探細作,多半到是在打探明朝和滿清虛實,饒是如此,仍是不敷使用。至於用來監視臣工,原本是定台之初的不得已之舉。此時各部、地方都有各系各派的官員任職,有漢軍各衛各廂衛分別彈壓地方,又放開言論,興辦報紙,哪裡還有閒情四處派出細作,收羅官員和士人的言行。   這吳應箕噤若寒蟬,不敢言聲,只是低頭喝起悶酒。卻聽徐光啟等人一直讚道:「此舉甚有君人度量,明皇自孝宗後,再無此舉。」   酒足飯飽之後,各人都按劍而出,下船之後,各人長揖做禮,正欲分手。卻突圍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響動,沿途正在遊樂閒逛的行人盡皆急忙讓開道路。待蹄聲稍近一些,便可見是一隊漢軍飛騎士卒飛奔而來。   眼見他們肆無忌憚,在鬧市打馬狂奔,徐光啟等人立時沉了臉。待那隊漢軍奔到眼前,還不待他們說話,徐光啟便怒喝道:「你們是哪個帶的兵,怎麼敢如此跋扈不法!這鬧市之中行人甚多,若是踢傷踩傷了人,或是撞壞人的東西,你們該當如何?」   那帶隊的乃是宮內的宿衛果尉,因奉有緊急公務,便在這秦准鬧市打馬狂奔,心中正是得意。卻被這老頭一通訓斥,心中雖是不服,看他模樣到是個讀書士人,戴頭巾,佩劍,正是張偉新制士人衣著。卻也不敢得罪,只得翻身下馬,向徐光啟行了一禮,方道:「咱是有緊急公務,怠慢不得,是以才這樣,平時並不敢如此。」   他雖粗鄙,禮數到也周到。徐光啟因柱著拐慢慢踱到他身邊,皺眉問道:「什麼緊急公務,莫非是南京週遭要有戰事麼?」   回頭向孫元化道:「快隨他去,想必是來尋你前去商議軍情。」   孫元化正待上前,卻聽得那果尉又道:「咱不是來尋孫大人,咱是來尋陳貞慧陳老爺的。」   張目一望,卻正看到喝的紅頭漲臉的陳貞慧站在人群中,那果尉正歸他管,因急忙上前施了一禮,稟道:「陳老爺,奉漢王和校尉大人的令,前來傳您入宮。」   「呃,這會子能有什麼急務。多半是內廷有什麼新的舉措,召我前去交待。老羅,我一會子隨你過去就是。」   見陳貞慧並不以為意,顯是酒意上來,不甚明白。因急道:「陳老爺,請你速去!城外文官和統江南徵召的外派官員,昨夜就已在碼頭等候;就等著城內的諸位老爺匯齊,便是按名冊拿人,送往港口開船起航!」   此語一出,原本渾不在意的各人立時驚醒,忙七嘴八舌問道:「拿人,拿什麼人?又捕往何處去?」   因見陳貞慧亦隨著眾人問個不休,那果尉急的無法,額角上沁出大滴的汗珠來,因頓足急道:「諸位,咱只是小小的果尉,知道什麼!只知道統江南幾天前就開始捕人,送上船去發配呂宋。今兒輪到南京城內開始拿人,人一拿齊,即刻上船,由各位老爺們帶著護衛看押。陳老爺,不必再問了,誤了漢王的事,你其罪非小!」   陳貞慧此時已是酒醒,連打了幾個酒呃,也顧不上不雅,還連帶著噴了幾下酒屁,弄的吳應箕等人皺眉躲避不迭,急沖沖跑徐光啟等人身前,躬身施一禮,一迭聲道:「諸位前輩,小子失禮,王命在身無法恭送各老師了。」   徐光啟到底是有了年紀的人,吃不住這麼著一鬧,此時已覺得頗是頭暈,見陳貞慧來辭,忙吩咐道:「快去,耽擱了漢王差使可不是玩的。」   陳貞慧急忙翻身上馬,卻是軟了腳,幾次三番的爬不上去。他原是個斯文書生,原本除了手中執一把折扇再無別物,此時腰間佩劍,飾銅製魚符,內廷行走腰牌等物,這些統是沉澱澱的重家什,此時他又心慌意亂,手忙腳亂,一時半會竟爬不上去。到底還是旁邊的小兵在他屁股上推了一把,這才翻身上馬,只向孫元化等人略一拱手,便立時打馬而去。   徐光啟等人看他帶著那幾個宿衛絕塵而去,一時竟呆在街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又見不遠處傳來鑼聲,有人叫道:「所有閒雜人等,一律禁止於街市行走。丑時之始,禁官民人等出門。」   各人面面相覷,知道這便是南京自歸張偉治下,除了攻城之後的那幾夜,到還是頭一回下宵禁令。因都是官身,到也不怕,尋了那聲音轉過街角,只見那大街左側的照壁上掛了一盞燈籠,上書:「曉諭:漢王有諭,照得軍民人等知曉,前番拿捕閹黨、貪墨官吏並犯法宗室,抄沒家產。孤本以寬仁相待,曉諭爾等在家閒住,不得來往勾結,陰謀不軌。今據都察院查察,邇來此等人家多有陰私來往,圖謀謀反情事,孤原欲一體擒拿,依例問罪。茲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今諭令漢軍並各處該管衙門將爾等一體擒拿,解送呂宋,交由當地官員好生看管,不體生亂,此令。」   吳應箕小聲念完,已覺得小腿發軟。當時的中國人不是貧苦到了極點,都絕無背景離鄉之事。一直到十九世紀,去美國的華人還有攢錢請郵政公司送屍體回鄉安葬之事。華人對葉落歸根,老死不離鄉土的執念,可見一斑。這呂宋在當時的中國人心中乃是去萬里之遙的蠻夷之國,荒涼困苦到了極點的地方。若是被強迫送將過去,無衣無食,無有田土房屋,又身處萬里之外的蠻荒,當真還不如一刀殺了的痛快。   因想起自已被幾個東林黨的知交好友慫恿,一時不合上了條陳反對張偉立妃一事。原本是要借助清流之力,與張偉打打擂台,想著張偉是以明君自居,想來不會連萬曆皇帝亦不如,此時不但可博得清名,還斷無危險可言。誰料張偉突發奇招,以立御史台一事取消了給事中一職,是以他名沒有博到,到是把官兒瞬間丟掉。現下只是以前給事中的身份在家中冠帶閒居,等候朝廷徵召。但他自已到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已縱是心有公意,結黨以抗張偉一事卻甚難得其原諒。他深夜自問,為何要行此事,想來想去,卻原來還是心底最深處覺得張偉乃是得位不正的反賊!   懷了這個念頭,每常便不敢說話,唯恐不提防間將這話說出,那便立時是毀家的大禍!雖惕厲提防,到底是心裡有鬼,此時一見這個文告,心底的擔憂立時湧將起來。雖然那曉諭上只是說貪官並宗室等家被拿,他卻很是害怕張偉命人順手將這些曾經與他為難,並在坊間四處散播不利於統治的儒生們一體擒拿了,全家老小送到那呂宋國去,名義上是有好生之德,卻是比全家抄斬更狠上一些。   心中害怕之極,只覺得眼前人影晃動,好似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們就站在他家宅前,吆喝著將一家老小並數驅逐出府。猛打了幾個寒戰,向身旁諸人急道:「既然漢王下令宵禁,晚生得早些回去,這便向各位老先生辭行。」   各人知他心思,也不便攔阻,目送他回去之後。顧炎武因向徐光啟冷笑道:「適才還說到漢王以寬仁為政,誰料現下就鬧這麼一出!老公祖,此事你得說話才是。」   徐光啟心中對將這麼多人發配呂宋也著實不滿,因慨然道:「說不得,拼著我這張老臉,明日求見漢王,問問到底是怎麼個章程!」   又轉頭目視孫元化,向他道:「你怎麼說?」   孫元化原對這些政治陰謀之事全無興趣,他只覺得自已安份守法,一心為漢王研製火器,任是甚麼事也落不到他頭上,是以委實不願攪在此類事中。只是這會子老師說話,卻也顧不得許多,只得勉強答道:「漢王行此事不知何意,學生明早定會陪老師求見,請漢王的示下就是。」   「如此,咱們明早一起求見便是。」   各人商議已定,原本還要散步遊逛,此時宵禁令下,卻也無法,當下紛紛揖讓而別,各自回下處歇息不提。   且不提這群朝野知名的書生聞人正計較著如何勸諫張偉,此時的南京城內,卻又有人正在以一種明朝流行的方式來試圖邀買張偉的寵愛,以擺脫現下自身的困境,試圖一朝得志,快意恩仇。   這人原本是南京城內中產之家的子弟,姓楊,名易安。因父母止有他一個兒子,千方百計四處求貸供他唸書,以求他有朝一日中舉登第,好來光耀門楣。誰料此人雖是不蠢,卻因父母溺愛,脾氣品性甚不好。求學時便屢被那私塾中的老夫子責打教訓,待出學之學,憑著小聰明中了一個秀才,便自以為已是文人書生,成日遊街竄巷,在煙花柳巷中流連取樂,自以為是風流倜儻。屢次南闈不中,父母因家財被他敗當,早已氣死。那些真正的大家公子,卻又甚是鄙薄他的為人,不肯與他來往。是以不但四處打不了秋風,反道吃了不少免費的白眼。   四處碰壁之後,他已是氣極,索性便越發的狂放不羈,無視禮法。又做的幾首歪詩,便以為自已是數百年未有的詩仙再世,尋了幾文錢刻了一個印章,號曰:李白再世。種種荒誕之事數不勝數,早便是南京城內的笑柄。待張偉得了江南之後,四處皆需人才使喚,此人便上衙門報名投效,誰料那衙門中人亦知他為人操行,均不用他。   待捱到了今年此時,已是生計困難,難以維生。百般無奈之下,卻又被他尋得一個歪招,思來想去之後,便覺得此事可行,因找了一個一樣不得志的同好,一同來行。   「小白,咱們這麼做後,甚是事不可為,那……」   兩人早就計較清楚,做了決斷。拿著那從門旁鄰居處借來的殺豬刀在自已下身比來量去,卻都是不敢下手。那假李白原也是害怕,此時聽得這人一說,卻罵道:「老胡力,這事咱們不做,一輩子不能翻身!」   他狠了狠心,向胡力道:「咱們彼此切將下去,就是了!」   說罷,自已先一刀在那胡力下身劃下去,那胡力猛一吃痛,卻又將自已手中的尖刀向他下身一割,於是兩個同時慘叫呼痛,在地上翻滾不已。   那楊易安到底是主謀之人,心中到還有股子狠勁,因知道成年後閹割甚是危險,早便備好傷藥,煙灰等物,此時此時痛不欲生,幾欲暈去,卻是不敢怠慢,急忙將準備的物什抹在下身。他抹將幾下,已是痛到極處,再也不能支撐,兩眼一黑,也不管那胡力如何,就這麼暈將過去。   待第二天悠悠醒轉,卻見那與他一同搏命的老兄下身仍是血淋淋一片,人早已死的通透。他知道自已此時仍是未離危險,因不顧疼痛,勉強又換了傷藥,立時又疼暈過去。   如此幾次三番,待他在這不透風的密室中過了十餘日後,下身的傷口已然凝結,插入的鵝毛管子亦已拔出,已可透著小口撒尿。他在心中長出口氣,便知道自已成功自閹,已是一名標準的太監了。   掙扎著起身之後,將事先準備好的行狀裝好,又換上一身新衫,敞開大腿,向那皇城方向一步一搖的晃去。   待到了皇城之外,正見著一隊兵士來回巡邏,因見他是白身之人,雖有頭巾又無佩服,銅符,並將他攔住,不給入內。   這楊易安卻是胸有成竹,只斜著眼向那帶隊的果尉噗嗤一笑,傲然道:「你敢攔我?你可知道我要做什麼?」   那果尉卻從未見過如此膽大之人,這幾日南京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些平日裡放言無忌的書生儒士們都噤口不言,並不敢四處生事。此人只是個秀才打扮,卻是如此豪橫無禮,卻一時摸不清他的底細,只得吃吃道:「你是何人,來此到底要做甚?」   楊易安本欲明說,左顧右盼一番,卻又甚覺不便,因鬼頭鬼腦的將那果都拉到一旁,見左右無人,便將褲子褪下,讓他仔細瞧了,又將原由細故一一說了,這才穿上褲子,站在一旁洋洋自得,只等那果尉處置。   那果尉初時見了,先是一驚,繼而竟是笑不可遏,卻又不敢大聲,只得強咬著嘴唇,噗嗤有聲。   那楊易安見他模樣,卻是大怒,因道:「你竟敢如此?若是漢王收了我,只怕我誅你全家,如同割草!」   他雖是大言炎炎,在當時人的眼裡,卻也並非全然是虛詐之辭。明朝自中期以後,閹人勢大難制,每一朝都有一權閹出現,呼吸俯仰之間,決人生死。便是朝中士大夫,亦需仰權閹之鼻息。自萬曆在全國各處派遣礦稅太監之後,雖是為害全國,卻也使無數貧門小戶見識到了太監的赫赫聲威。於是那些貧苦自不能養活兒女者,多半在小兒年幼之際自行閹割,送往皇宮,希圖富貴。也有那鬱鬱不得志的成年之人,毅然自閹以求入宮的。這麼多年下來,明朝的太監總數早有立國時的幾千人暴漲到近十萬人,饒是如此,每年仍是有大量的良家子弟與那些流氓無賴紛紛自閹,任你是皇帝三令五申,宮中不再收人,亦禁人自閹,卻仍是無法阻止這股子風氣。   就是在不久之前,那魏忠賢還是以健壯男子自閹入宮,到後來貴為九千歲之尊,起因便是當年在自已褲襠的那一刀。如此的引誘之下,自閹之風又如何能已幾道令旨而停止?   張偉自定鼎南京之後,立時將舊明的所有太監一併逐出,一個不留。雖柳如是赴南京後,亦是不肯再招太監,只是招募些健壯婦人,幫著從內廷宮女做些灑掃擔水的重活。至於來往安全,傳令,便暫且有由內廷禁衛及侍講學士們來行。張偉本人到沒有覺得如何,到是幾個舊明大臣紛紛進言,要張偉從舊宮內待中選取一些年少太監回宮伺候,到也會方便許多。以他們看來,只要制度定好,讓太監在皇宮內以備灑掃粗使,卻也不無不可,卻是不知張偉一來是知道太監不管如何監管,因其接近帝王,總是會影響政治。此類人身體殘破,心理扭曲,只怕一萬人也出不了一個好的,況且殘人身體以供使喚,這是讓一個現代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不管各人如何勸諫,此事卻是決不肯行。   他的想法這小小果尉自然不知,因明朝末年自閹以求富貴之事甚多,其間亦有不少成功者。張偉的宮掖中現下沒有一個太監,若是感其摯誠,收留這個自割的傢伙,將來大富大貴,亦未可知。因急忙斂了笑容,向楊易安正色道:「這位先生,這原是我的不是,現下就送你往宮裡去,收或不收,便不是我的干係了。」   楊易安傲然道:「這是自然,諒你一個小小的軍官,能有什麼法子。也罷,頭前帶路,我這便去求見漢王殿下。」   那果尉雖是心中鬱鬱,卻是不敢怠慢,只得當真在頭前帶路,將這閹人一搖一擺的由天街帶往禁宮方向而去。   待到了宮門處,那守衛的禁衛卻也不敢怠慢,當下一層屋的往上稟報,一直傳到內廷當值的巡城御史之處。為防著禁宮內各侍衛領班們溝結做亂,雖都是心腹武人,卻又以文官領巡守宮城之事,是以舉凡宮門處有何異動,最終還是歸那巡城   御史該管。   「漢王,臣有事啟奏。」   張偉正在與一群前來理論的文臣耆宿們說笑解釋,正忙的不可開交,卻見巡城御史入得殿來,向他跪下行了一禮後,便起身奏事。   因知道此人必是無事不來,忙笑道:「有事便快說,沒有這裡都是些老先生在說話!」   「回漢王的話,奉天門外有人求見。」   張偉一聽大奇,卻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求見,竟惹的這人親自來回。因又命他詳細說了,待聽到那楊易安掀開衣服,讓漢軍果尉親視傷口一事,想想此人的行徑,竟是抑止不住的暴笑。   *****   第三冊完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一章 租田之法     殿中各人原本是在十餘日前便求見張偉,商議遣送犯官並宗室家口十餘萬人赴呂宋一事。張偉知道他們名曰商議,實則是來尋他打擂台,鳴不平來了。是故推三阻四,一直只推著忙,不肯召見。待後來求見的人越來越多,眼看再不好生撫慰一番,勢必要激起眾人憤怒,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得將各人召將進來,詳加解釋。   此時正被攪的頭痛,卻被這御史進來一鬧,場中原本凝滯嚴肅的氣氛立時大變,不但張偉仰天長笑,便是那些個老夫子們,亦都是禁不住笑將起來。   各人笑上一氣,那張慎言主管刑部,卻先皺眉向張偉道:「漢王,定鼎南京之後並沒有禁民人自閹的詔命。此人雖絕不可收用,卻也不好治罪。」   鄭瑄等人亦同聲道:「此風斷不可長,請漢王將此人訓誡逐出,並詔有司宣諭天下,日後凡有敢行此事者,必交法司究辦。」   他們都是老成謀國之言,原以為張偉必定首肯。卻聽得張偉道:「此事不能如此罷休。需重重懲戒,以儆傚尤!」   張慎言躬身道:「漢王,此事不可如此。不知者不為罪,漢王不可以一已之私而壞天下人法,請漢王三思。」   「這個自然,然尚書可為我思一良策麼?這半年來,攜家口土地投充,求為皇莊者絡繹不絕;獻美貌婦人女子者充斥南北,奇珍異玩珠寶古董,乃至地方特產者比比皆是;現下竟又有如此殘父母之軀,博君王歡心者,若是狠加恁治,有心人以為有機可乘,日後再有人如此,如何是好?」   他這番話一說,殿上各人立時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吳遂仲原本並不發言,想著一會勸張偉收留些原舊宮內的太監以備使喚,現下卻無論如何不能開口了。   張慎言知道張偉所言是實,這一年多來不論是各地的地方官員、豪門巨紳,還是平頭百姓,尋常商賈,統統的把世上飛的爬的,走的跳的,但凡是世上有的,歷經千辛萬苦尋了來,巴巴的獻給張偉,以希圖上寵。卻都被張偉嚴辭訓斥,一概不收。現下這些人不獻禮物,不報祥瑞,卻又獻上自家土地,願為皇莊。張偉正沒理會,卻又有人割了自已,願為太監。若是不狠狠剎一下這股風氣,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沉思半響,方向張偉答道:「既然如此,先將此人以擅造宮禁之罪斬首。然後由漢王頒布法令,再敢如此者,一律如例如置。」   張偉點頭道:「就是這麼著。若是今日只將此人趕出了事,只怕日後還有麻煩。」   見各人都被此人引開精神,他忙站起身來,向眾人笑道:「今日說了半天,也好早晚的了,大家請回,若是再有話說,我必定接見,再來詳談就是。」   他轉身欲溜,卻見徐光啟顫顫巋巋步上前來,向他道:「漢王……」   張偉忙擺手道:「徐老先生,今日已遲,若還有話說,不妨等到明日,如何?」   見他仍是不依不饒,只得立定身體,正色道:「各位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左右不過是說流放呂宋太過狠心,放至台灣,或是海南可也。況且這些人多半心懷異志,放到呂宋也是禍害——其實不妨事!」   他邊走邊說,語速極快,也不等各人能否聽清,只一個勁說道:「那呂宋土地肥沃,地廣人稀,不過兩三百萬的土人居住。幾年前呂唯風便開始命土人少兒穿漢服,說漢話,寫漢字。最多不過一二十年,那呂宋國的青壯土人便與漢人無二,發至那裡,又有何苦處?一年四季,都是溫暖如春,又有種種特產水果,那椰子我還每年命人送來飲用,再有銅、金等礦藏,這是多好的地方?」   見徐光啟聽的發楞,張偉又笑道:「老先生,改日等新送過來的椰子到了,我必定差人送到你府上,讓你嘗嘗看!至於防著那些人做亂,到也不怕。他們去萬里之遙,沒有宗族,沒有鄉黨,雖然有心為亂,卻都並非是舊識,力量卻是比在內地小上許多,縱是有禍亂,也比在江南鬧起來更好一些,可對?再加上有漢軍和廂軍,還有土人傭兵,還怕這些人不成!不妨事,不妨事的!」   各人被他的話說的心曠神怡,這呂宋一時間竟好似成了天堂一般。待醒悟過來,卻見他已出了殿內側門,被一眾禁衛擁著往後廷去了。   各人同時苦笑,知道些事雖然做的忍心,張偉卻勢必再難更改決心。張慎言悻悻道:「漢王何其太忍!」   又道:「還有下文。昨兒漢王派人正式行文下令刑部,日後凡可判絞又或不絞,可判十年重刑,或是判流涉三千里以上刑者,概發至呂宋墾荒!我原說要駁回,看現下的情形,漢王決心以下,此事又是軍令,非是民法,連御史台也是無法可想。」   徐光啟原本是今日前來諫言的諸人之首,此時心中已被張偉說服。又隱隱然知道他近日有意派兵圖北,唯恐江南生亂,是以一定要把這些亂源根除。   因歎口氣,向張慎言道:「做大事者,有時候便需如此。你也不必再與漢王頂牛,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況且,呂宋國嚮慕中華上邦,成祖年間甚至請求過內附歸屬一事,成祖因路遠難制,謝絕了事。今漢王有無敵水師,又何必不將這幾百萬的生民,遼闊富庶之土地收為我有?」   見有人不以為然,並不服氣,他又道:「漢王以戰起家,乃開國之君,與後世守成之主不同。切不要以好大喜功,不該開邊畔一事來勸他。像他這樣的創業之主,絕然不會偏安於江南一隅之地,竊竊而自喜的!」   說罷,轉身向殿外行去。待到了殿門高階之上,卻見一隊禁衛軍士正拖著那楊易安往宮外行去,顯是要拖他去殺頭。徐光啟卻是視而不見,只咪著眼看向西面的斜陽,按劍長歎道:「丈夫當提三尺劍,平定天下!惜乎,吾老矣,卻是不能助漢王一臂之力了。」   張偉急步出殿,唯恐又被這群大臣們糾纏不休,不能脫身。出得奉天殿,由左側門而出,由乾清門迤邐而入,見身後各侍衛雜役緊隨其後,因笑道:「你們不必跟來,我略停一會兒這過去坤寧宮,再無別事。」   禁衛們得他吩咐,便一一佇足不前,往各宮門殿閣巡邏清查,待夜色上來,各人提著羊角風燈由內廷出外朝,這諾大的宮室之內,只在奉天門東角樓上留有內閣及參軍部的值班人員,以備漢王隨時召見詢問,其餘所有的人員例在天黑之前出宮而出。   「下錢糧了,下錢糧了……」   隨著一聲聲宮禁雜役們的呼喊聲,一扇扇高大厚重的宮門被推起鎖好,直待第二天五更時分,方才打開。除非乃是張偉親令,任何人亦不可擅自打開宮門。此是明朝舊例,張偉因其確有必要,到也沒有加以廢除。   「佃戶李狗兒毆打其田主一案,經刑部及都察院各司官、推官、法官會議,臣等皆以為浙江臬司處斷得當,並無誤判。經查,那李狗兒原本便是刁滑疲玩之徒,雖不曾觸犯法度,然此番因田主催賦逼租,那田主王某不合與他口角,李狗兒操起房內長凳,將王某毆至重傷……臣等議:田主與佃戶雖不是主奴之分,然自古尊卑上下有別,李狗兒以下犯上,誠刁惡蠻橫不可恕之暴徒,浙江臬司所議絞立決之刑並不當。若恩出自上,臣等亦自當尊令而行……」   底下全是些頌聖套話及判例律令的援引,無論是中央刑部,還是浙省當日判案的法官,均是異口同聲,都道這佃戶該死,漢王不必遲疑云云。   刑部改革早已在兩年前開始,各地方官員早已得命,不再負責判案拿人之事。拿捕偵察等務皆由靖安部該管,捕到人犯後則由刑部審判,其後由都察院核查較對,若有不妥,則可駁回重審。這已經是很現代的逮捕、審判、審核三道手續的司法改制,比之原本的由執政官員兼理法官的制度強過百倍。刑部除在中央有專門新設的判案老吏充做法官,並有合議斷案制度之外,還在原每省派有提刑按察使司。舊明制度,提刑按察使司只設在省城之內,署理一省的案件,現下卻是將提刑司強化加強,下派到府、州,縣,地方每有案件偵破,便由這些各級提刑司先行審理,若遇著死刑案件,或是犯人上訴,便有省級提刑司總理。判定之後,上交中央刑部複審,並移文案交由各級都察院審核。   張偉原想著這麼一弄,必然是再無干礙,以致政治清明,律法森嚴。前前後後改革施行近兩年來,卻總因一些下屬的判例而氣的暴跳。其因便是因此時並沒有全然改革前明舊律,除凌遲酷刑早被廢止,那些什麼大明律、例、判等舊章程仍然使用。張偉滿腦子現代意識,然而腦子裡卻又沒有裝一部刑法回來,到底這法律如何改,該學習什麼先進經驗,卻也是全無頭緒,是以看到一些不合心意的判例,也只是乾著急罷了。   佃戶打傷田主,在張偉看來正是受欺壓的農民奮起反抗壓迫,乃是再正義不過的舉動了。然而在這些大臣和法官們來看,這是以下犯上,屬於十惡不赦的暴行。張偉屢次下令,勸導這些田主少收田賦,寬待佃農。去年春天甚至下令,在京畿地區實行政府規定田賦,凡有田之家租地給人的,與佃農的租約最多只能是三七分成,不准那些黑了心的田主將佃農的大部份收成剋扣剝奪到自個兒手裡。原以為這是前所未有的善政,就是那些士大夫也必定是拍手贊同,眾口一辭的稱頌漢王聖明。誰料命令一下,首先跳出來反對的便是朝中有土地田畝的大臣,眾人皆道:自古田主與佃戶的租約沒有政府干預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政府定制純屬多事之舉。一則於理不通,二則甚難施行。   張偉聞聽,暴怒之下便下令各級政府嚴加督管,不准陽奉陰違,一有發現違令者,一律抄家。在此嚴令之下,到果真沒有人敢觸這個霉頭,整個江南大大小小的田主們一律修改租約,原本拿大頭的田主們變成了拿小頭的。除去有限的政府賦稅,再交納給田主之後,統江南的無地農民竟然也能有不錯的收成,手中也可以有幾個餘錢。做到這個地步,張偉自然是滿意的很。只是這事情並非是在整個官僚集團贊同下施行,而是張偉藉著絕對強勢的統治者,再有幾十萬大軍的威勢 下以橫暴的手段強力施行,將來是否有反彈,卻也當是難說的緊。   呆呆的看一眼那個刑部送來的呈文,張偉想起前日何斌來閒坐,說起近來不少田主不願租地,甚至是有大量的田主以賣地來抗議。而舊明的士大夫中有田畝土地的也不在少數,張偉這麼著行事,竟是一下子得罪全江南的地主豪門。雖是頭疼,此事既然已行到這個地步,卻也是不能半途而廢。與何斌商議半天,又定下禁止荒廢土地的法案,交由刑部施行;政府大量的買入土地,以百分之二十的標準租給無地農民。如此這般鬧騰了幾個月,因強迫減租一事而沸沸揚揚的江南大局才算是穩定下來。   此事一辦完,原本緊接著必定是以廢人口稅,改成按地畝收稅,行攤丁入畝一事,攤丁入畝一完,則可以施行官紳士民一體當差納糧,把施行千年的對士大夫的優惠盡數取消。這兩樣舉措都是非同小可,減免田租還只是皮毛,各地就鬧騰個不休,若是施行了攤丁入畝和士紳一體當差納糧這兩樣,只怕是明刀暗箭不斷,從此休想安生了。那雍正皇帝之所以後世名聲極差,到不為他奪嫡一事如何的不堪,實在是因為他實行了這麼多的政策,又在任內大抄文武官員的家,全天下的讀書人多半與他為難,暗中造他的謠言,將他的名聲弄的壞極。實則雍正到當真是一個勤政之極的好皇帝,只可惜,許多得了實惠的百姓並不知道感恩戴德,而是隨著讀書人的口水編著這個皇帝的瞎話,什麼害死康熙、毒死兄弟、血滴子,最後又死在呂四娘手中,雍正若是死後有靈,當真不知道做如何想了。張偉此時只是佔了半壁江山,北方還有滿清、明軍、農民起義軍這幾股力量讓他頭疼,行起這些改革之事只怕比雍正還要難上幾倍,卻教他如何斷然施行?無奈之下,也只得暫緩施行,只待打下全國之後,再言其它了。   想著近來種種煩難事情,原本還想與這些部臣爭上一爭的張偉狠勁咬著自已的上嘴唇,一滴鮮血被咬落下來,發出一聲輕響,落在眼前的那呈文之上,濺開成一個小小的紅墨點。   長歎一聲,在腦中想著那李狗兒如何的刁滑疲玩,橫行鄉里,誠屬可惡該殺之徒,一邊想,一邊將手中毛筆拿起,在沾染了紅印泥的硯石上略沾一下,在那呈文上寫道:「知道了!照部議辦理,勿庸再議。」   寫畢,甚覺挫敗的張偉急忙將那刑部呈文拿起放在一邊,待將那呈文擱好,竟覺得手上燙熱非常,急忙甩了幾下手,又狠狠的在桌上拍了幾下,待手上當真傳來一陣巨痛,方才覺得好過一些。他自天啟四年回到明朝,這些年來手上的人命當真是成千上萬,卻從未同意處死這佃農更教他難過。   「漢王,王妃命屬下來傳話,道是膳食在坤寧宮擺下了,請漢王這便過去用膳。」   張偉回頭一看,見是御前最受信眾的羽林衛尉王柱子親自前來,因問道:「宮門各處都鎖好了麼?」   「是,全數鎖好。內廷除了在乾清門還有侍衛把守,沒有鎖上之外,其餘所有的宮門都已鎖上。」   張偉略一點頭,笑道:「你辦事,我放心。天干物燥,著令宮內巡查的侍衛們小心火燭,一旦不小心走了水,那可不是耍的。」   他平時從不肯過問這些小事,今天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只顧說些閒話,到讓這王柱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得小心翼翼答道:「是。這些事我都有交待,漢王把內廷安危交給咱們羽林衛,全因是待衛頭目多半是跟隨多年的老護衛了。辦事都肯經心,也很忠心。所以末將交待了,若是有疏漏誤事的,這麼多年的老臉,也顧不得了!」   看一眼張偉神色,見他仍是一臉鬱鬱,王柱子不知道是為了何事,只得繼續說道:「請漢王放心,侍衛們雖然不能進乾清宮的門,不過內廷之內有三四百健壯僕婦,都是精挑細選的力大膽壯之人。再加上管教訓練了幾個月才能入內廷侍候,若是有什麼危急,一時間也頂的上用場……」   他與張偉邊走邊說,穿乾清門直入內廷之內,左右跟隨著幾個小侍衛帖身護持,手中提著明瓦宮燈照路。待到了坤寧宮外,聽得宮簷下懸掛的鐵馬在微風下發出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張偉聽著王柱子仍在絮叨,回稟些宮內防務整飾上的小事。因向他笑道:「柱子,我不過是白吩咐一句,你就一直說個沒完。年輕輕的,到成了老婆子嘴了。」   王柱子見他神色如常,拿他取笑,這才放下心來。亦隨著笑道:「漢王平常從不過問這些小事,今兒突然問起來,我心裡到真是的怕的慌。生怕是什麼事做的不對,您要訓斥。」   張偉擺手道:「沒有的事!你去吧,小心戒備著就是了。」   王柱子應諾一聲,立時一個轉身,身上的鐵甲環片被他猛力一晃,嘩啦啦一陣巨響。張偉聽得真切,心中突然一動,將王柱子召將回來,就站在坤寧宮殿外的台階上向他問道:「柱子,你老娘接過來沒?」   「漢王,上回您問過啦,我老娘和媳婦都過來了。就在皇城邊上置的宅子,上回您出門,還特意繞了一遭,到我家裡轉了一圈。」   張偉這才想起,便噗嗤一笑,向他道:「竟是如此,我現下記性竟平常了。」   又咪著眼看他,直盯的王柱子全身發毛,這才又道:「柱子,你媳婦生的到標準。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到也能幹,上回見你媳婦,已經有五六個月的肚子了吧?現下估摸著是要生了?」   王柱子不自禁憨笑一聲,答道:「是啊。估摸著就在這個月了。等孩兒生了,不敢勞動漢王喝喜酒,卻是要請漢王給賜個好名字。讓那孩子長大了之後,也給漢王效力!」   「很好。這個事情我應承了!」   見王柱子挺胸凸肚,一臉得色。張偉突然斂了笑容,向他問道:「柱子,你在南京城外,可是置了土地田產?」   王柱子只是負責內廷禁衛,對朝中的政務從不過問,張偉也絕不允許外臣結交待衛,是以他對前一陣子朝野紛爭甚大的減租一事卻並不清楚。若是別的大臣聽到張偉問話,想必會心中打一個突,想上一想再來回話,他卻老老實實答道:「是,這事漢王也知道?我給漢王當差這麼多年,漢王待我不薄,賞賜總是頭一份子。所以這些年來也攢了幾個,都交給老娘好好收著。待全家大小接了過來,老娘就拿出錢來,叫我在城外買了百來畝地,這麼些年的積蓄可全用完了。」   「怎麼你不入股做生意,或是買條船讓人給你買海外去?那可是生發更大,來錢更快。」   「漢王,咱是個粗人,只知道拿槍弄棒的。家裡除我之外,也沒有個頂用的男人。難不成讓老娘和媳婦拋頭露面的操心營運?買些土地來,每年收些租子銀兩,吃一口安生飯,也就是了。」   張偉聽了一笑,又問他道:「你買了土地不久,我便下令所有的田主一律減租。你怎麼說?」   聽到此時,王柱子才聽出這不是閒話家常,竟然是奏對格局。便不敢再怠慢,低著頭想了一回,方答道:「回漢王,臣不敢隱瞞。您下令減租,臣並不敢埋怨。這也是漢王體釁窮人的善舉,臣是贊同的。只是老娘和媳婦是女人家,只知道錢糧得的少了,到是著實抱怨過幾句。被臣下訓斥過幾句,便也罷了。」   張偉凝神看他片刻,見他神情雖是略有不安,到也是落落大方,又素知道秉性老實,不會說慌。便向他嘉許道:「像你這麼想事的,才是真有見識的。那些個隨我過來的官兒們,一個個仗著官俸優厚,又有官員不准入股商行的規定,到了這邊之後,竟都是大買土地田產,一個個面團團做起富家翁來!上次減租的事,雖然出面頂牛的都是舊明的士大夫,說怪話,放陰風的也都是江南的士子官紳,然則我卻知道,在裡面搗鬼的卻盡有些台灣過來的大員!」   他咬了咬牙,怒道:「當真是昏聵!豈不知我想盡辦法,不過是要百姓好過,百姓日子好過了,天下自然富庶,到時候什麼事做不得?偏只看到眼前的小利,一個個烏眼雞似的,就盯著那麼點田產賦稅!這也罷了,我竟聽說漢軍中也有將領買了田產,對我的舉措頗有怨言。我已命馮錫范查了,這樣的混賬,查到一個就用軍法殺掉一個!」   適才他殺了一個佃戶,心中猶疑不忍半天,此時發起狠來,卻又似千百顆人頭落地也不在話下。王柱子跟在他身邊多年,卻知道漢王不僅僅是說說狠話便罷,前一陣子軍中好幾個衛尉被處死,家產抄沒,全家已隨著此次發配的大隊前往呂宋。至於都尉果尉等小軍官,被處死抄家的只怕有數十人,是以聽了張偉的話,他竟沒來由的連打幾個冷戰。   因知道此事利害甚大,也顧不上再想,忙向張偉大聲道:「漢王殺的是!依著臣下的意思,全家都殺了也不為過!別人也罷了,漢軍的軍官哪一個不是漢王從苦海里拉拔出來的?哪一個在入漢軍之前,不是窮的褲子也穿不上?俸祿拿著,軍爵和賞賜得了,卻只是貪心不足,殺不足惜!若是再有這樣的人,臣願意為漢王親自操刀,砍翻他幾個,這才能消了心頭怒火。」   他初時只是奉迎,說到後來卻也當真是勾起的怒火。這老實人原本也是貧苦人家出身,還是張偉賞識他憨厚老實,又生的健壯有力,因將十五六歲的王柱子留在身邊,延請武術名家教導他武術,又教他識字,接了他全家來台享福。這王柱子是貧家出身,卻是孝順的很。家裡窮時,偶爾得了個白麵餅子也要拿回家裡孝敬老娘,若不是張偉,只怕不但是他老娘,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餓死在何處了。是故說到後來,卻當真是憤恨之極。   張偉見他說完,胸口卻仍兀自氣的起伏不定,因笑道:「你也甭氣。世人重利,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反正我有馭下手段,誰也甭想在我手裡翻起浪花來。」   又頓足喝道:「去吧。我還不怎樣,你到快氣死。快些回了值房,安生當你的差去。」   見王柱子轉身走了,張偉一笑轉身,便往坤寧宮殿內行去。待抬腳進了大殿,但見數十支盤龍紅燭將大殿內照的通明,暗黃的金磚被燭光映射的閃閃發光,便在這正殿當中,正擺放著由御膳房送過來的膳食。張偉步到桌前,因見桌邊正擺放著新熬好的綠梗米粥,看起來碧油油煞是饞人,因端起碗來喝上一口,又隨手拿起一個宮制糕點,吃上一口。他早便餓的狠了,因這糕點做的鬆軟可口,更勾起他的饞蟲來,大口咬上幾口,咕嚕咕嚕喝上幾口米粥,將那糕點送下肚去。方轉頭問侍候在一旁的尚食局尚書李英愛問道:「王妃呢?怎麼不見出來?」   張偉自廢除太監製度後,因知內宮不可能一直無人。思來想去,便決意以女官制度來代替幾千年來的太監製度。在後宮設尚官、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局,各設尚書署理事物。這些女官各有品級、供給,由她們分別管理禮儀、人事、法規、財務、衣食住行等等各項宮廷事物。這六局下分二下四司,什麼司記、司寶、司依、司贊等等;又設內史院,召入才學皆優的女官入充,幫助張偉整理文案,做一些文字上的佐雜工作。如此這般,就以宮女僕婦將太監完全取代,不必再擔心內廷無人。這些宮女中位高權重的,能接觸機密文件者,一律不准出宮,亦不准交結外官,若有需要聯絡外務,則由下層的粗使僕婦傳話,不准夾帶,不准傳遞私話,是以到也不擔心她們能夠干涉朝局。至於女官們自身的爭權奪利,明爭暗鬥,張偉一古腦兒交給了柳如是管理,他卻是懶得煩這個神了。   這尚食局的尚書乃是負責整個內宮的膳食,下有司膳、司茶等司歸她統制,因御制膳食甚是重要,是以她在這坤寧宮內隨侍,見張偉與柳如是並張偉長女喜歡何樣膳食,那一天是何口味,便一一記將下來,吩咐膳房準備。這女孩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原是江南某士紳人家的廚娘之女,那士紳犯了國法,被張偉抄拿全家,她與其母正彷徨間,因見內宮招用懂得膳食的宮女,便一橫心報名入宮,以自身特長博得了柳如是賞識,命她做了這尚食局的尚書,居然也成了宮職五品的官員,際遇之奇,卻是她想也未曾想過的了。   此時張偉問話,她忙斂眉低頭,輕聲細語的答道:「回王爺的話,王妃在東暖閣內召見尚衣局的尚書綿霞姐姐,漢王若是要立時召見,奴婢這便過去傳命。」   張偉看她一眼,見她低頭垂首,聲音細若蚊鳴,便忍不住笑道:「你到真是大家子出來的。聽說你在原本的主人家只是居於後世,幫著你母親調製食物,當真是一個外人不見。此時讓你做這個尚書,手下管著這麼些人,到真是難為你了。」   見她將頭又低上幾分,白皙滑嫩的臉龐上泛起細細的紅暈,俯仰之間,上身原本就挺傲的胸部卻又更顯挺拔。張偉盯著看了幾眼,忙咳了兩聲,收回了心猿意馬,吩咐道:「進去問著王妃,還吃飯不吃了?她便是不吃,肚裡的孩兒也得吃飯。什麼要緊的事,要說這麼久。」   李英愛被他盯的全身發毛,正巴不得有這麼一聲,忙福了一福,應諾一聲,便轉身往東面宮室行去。   她一轉身,卻又是一陣香風撲鼻。張偉暗歎一聲,心道:「老子若是古人,只怕今晚就要這小娘皮伺寢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得那東暖閣內傳來柳如是的說話聲,隱約間彷彿卻是在罵人。這柳如是一向待人寬厚,又知道張偉不肯折辱下人,是以待宮女僕婦們一向親切,並不以王妃的身份欺人,是以此時聽她在內殿罵人,張偉一時間詫異莫名,忙站起身來,幾步追上那李英愛,路過之時,忍不住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只覺得光柔細滑,手感甚好。   見她一臉驚惶,他肚裡好笑,卻是腳步不停,急忙入內。甫一入內,便見那尚衣局的尚書跪伏於地,正抱著柳如是的腿低聲哭泣。柳如是卻氣的滿臉通紅,胸前起伏不定,顯是怒氣未息。她不久就要臨盆,張偉與她說話都是帶著小心,此時見她氣的非同小可,忙上前撫住她肩,勸道:「這綿霞平素看起來到也老實,怎麼竟然敢頂撞你。你也別氣,此刻命她出去,明兒再理論不遲。」   又向那綿霞喝道:「你做錯了什麼事,惹得王妃這麼生氣?快些出去!明兒待王妃氣消了,再來請罪。」   那綿霞如蒙大赦,急忙碰了幾個響頭,向張偉道:「原是奴婢的不是,不合侍候的不好,惹的王妃生氣,下回再也不敢了。」   說罷便待起身離去。張偉正欲再勸柳如是,卻見她柳眉倒豎,喝道:「你還敢虛言狡辯!漢王面前,你也敢撒謊!」   站起身來,用手指指著綿霞,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偉見她氣的手抖,兩眼中似有淚花,因知道柳如是脾氣甚好,以前在台灣時便常受奴僕下人的悶氣,吃了虧卻是不肯說,只暗自生氣。當日若不是莊妃大玉兒,還不知道如何。忙又道:「來人,將這綿霞拉下去,打二十小板,以為懲戒!」   外殿自有侍候的宮娥宮婢,其中不乏健壯有力者,專司此職。聽了張偉命令,外面便有幾個僕婦應了,帶了繩子便欲進來綁人。   那綿霞泫然欲泣,向張偉行了一禮,淒然道:「奴婢得罪了王妃,罪不容赦。這便下去領罰就是。」   張偉正看的不忍,卻又聽柳如是喝道:「慢著!」   他心中生氣,忍不住向柳如是道:「有完沒完?打了板子就是了,何苦和下人為難。你便是不在意自個兒身子,也得為腹中的孩兒著想。」   柳如是一聽,原本就是氣極的人,更加受了刺激,一時間竟氣的頭暈起來,身子軟軟的身後面臥榻上倒去。到是張偉見機的快,急忙將她扶住。她這麼多年,由花船上入張偉的將軍府邸,充做通房丫頭,又以卑賤之極的身份為夫人、王妃,因懼怕人議論,一直以寬厚待人,便是受了欺付,也從不敢有所抱怨。生恐傳將出去,於自已名聲不好,比如與人爭執,只怕外面一議論,便立時說她是娼婦出身,品行有虧。是以這麼多年,甚少發火,也從不與人爭吵。此時這種場合,她言辭不利,辯說不通,竟致被張偉說上一通。兩人是恩受夫妻,張偉又比她大上許多,是以從不肯拿重話說她,這一番到是頭一回,到也難怪她承受不住。   她氣極了,到又想起當年在秦准河畔花船上看到的姐妹們與嫖客鬥嘴說笑時的情形。那些妓女哪一個不是快嘴快心,刁嘴惡舌的?柳如是自小在船上長大,克制了這麼多年,此時到被張偉勾起火起。因將張偉一把推開,向著那綿霞冷笑道:「我原是肯饒人的人。平素絕不肯與你們為難,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我睜眼閉眼也就過去了。想不到我一心慈,你們卻越發的上頭上臉了!」   見那綿霞仍做出一副怯生生受了委屈的模樣,柳如是卻不再著急,只慢慢坐回臥榻之上,向她慢條斯理問道:「你既然說你並沒有私意,只是為著漢王著想。我且問你,你是如何知道宮外消息,又如何敢在宮內四處散播傳話,你是何居心?」   見綿霞面色蒼白,開始有些不安,柳如是卻又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向她道:「你不答,我來替你答。」   她端起細瓷蓋碗,輕輕啜了一口,又向她道:「你抵死不肯認賬,只道是和幾個相好姐妹說了,還讓我交出見證,與你當場對證,當真笑話!你打量我治不了你麼?」   因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什,向那綿霞扔去,向她喝道:「拿去看看,這是什麼!」   那綿霞拿起一看,卻見是自家地契,心中一時明白過來,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東西竟如何會落在柳如是手裡。心中一時惶急,想要分辯,卻是無辭可答。只覺得身上慢慢軟了,竟是癱倒在地。   柳如是見她如此,方覺得心裡暢快許多,又笑道:「我適才是心軟,給你一個自新機會。豈不料你竟是如此憊賴,竟在這裡和我玩滾釘板?你收了犯官家屬的賄賂,拼了命的給他們說情,撞木鐘,又在宮裡妖言惑眾,你有幾條命?!」   那綿霞已是被她治服,忙跪地叩頭道:「奴婢知罪,請王妃饒命。可憐奴婢家中貧寒,不合貪圖人家錢財,做了這些違禁之事。請王妃念在奴婢辛苦服侍一場,饒奴婢這一回。」   又向張偉哀哀求告:「請漢王恕罪!」   見張偉呆著臉不做聲,綿霞知道求他無用,忙又在地上膝行幾步,爬到柳如是身邊,叩首哀哭,只求道:「王妃,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家貧,一時抵受不住誘惑至有此事,其實並不敢心向著外臣,求王妃念在我一向經心服侍,饒我這一回。」   柳如是低頭一歎,眼圈又是發紅。她一向就是心軟,此時肚裡有了孩兒,更加的不欲與人生氣。若不是綿霞適才虛言狡辯不肯認罪,只怕訓斥幾句也就完了。此時見她如此,卻又令她當真難過。轉頭往張偉一看,見他面無表情,並不做聲。柳如是與他在一起多年,知道這是他殺人前的表情,心中一戰,想要幫著說幾句話,一開口,卻偏說道:「這事情我也回護你不得,如何發作,還是由漢王作主。」   說罷起身,長歎道:「天作孽,猶可活;自做孽,不可活矣。」   又向張偉言道:「此事我知道你必定有了章程,不說別的。只吩你別牽連太廣,有傷天和。不為別的,只當為咱們的孩兒祈福吧。」   張偉向她略一點頭,示意知道。見著柳如是帶著眾宮女侍從出門而去。方又到臥榻之上坐下,向綿霞從容問道:「你原本是貧家女兒,是麼?」   他雖是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令人顫慄的威壓,不但是首當其衝的綿霞,便是留在殿內的其餘人等,也是頗覺心驚。   那綿霞伏首趴伏於地,顫聲道:「是,奴婢原本是南京城內的寒門小戶出身。與內史館的諸位姐姐無法相比。幸得漢王愛重,讓奴婢為一局尚書,領著五品官員的俸祿,奴婢全家上下無不感漢王的深恩厚德……」   張偉打斷她的頌聖話語,又溫言問道:「你自從入宮來,缺了銀子使麼?」   「嗯?」   「回漢王,奴婢入宮一年多,領取的俸祿足夠全家上下的衣食。」   「嘿!竟是如此麼?那為何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為了幾個錢,連全家大小的性命也不要了麼?」         第二章 北伐大計     那綿霞奏對到此時,已知性命難保。索性橫了心,抬起頭來,盯著張偉雙眼,絲毫不肯避讓,見張偉說到此處,不但不懼,反而格格一笑,譏刺張偉道:「漢王,你自然不在意錢財,視金銀如糞土了!現下你只有江南,實則大家都知你志在天下,這全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你漢王的,你要錢做什麼?」   張偉見此情形,到也不怒,心中竟隱隱覺得有趣。端起柳如是喝過的殘茶啜上一口潤喉,舒適的一咂嘴,方又笑道:「這話說的有趣。只要是人,有不貪圖錢財的麼?神宗皇帝之時,統天下他派了多少礦監稅監?打滿人時,戶部請發內帑,他勒掯著不給,難道那會子天下不是他的?」   說到此處,竟覺得上了這小丫頭的當,忙正容道:「所以他落了個身後罵名!銀錢這東西,就得用在該用的地方。不然,睡上面打滾麼?你綿霞就是因手伸的太長,妄圖不該有的富貴,致有今日之禍!」   綿霞冷笑道:「漢王也知道人都愛銀子,那便對了。我家原本也只是尋常人家,甚至饑一頓飽一頓的苦捱,好容易女兒送到這深宮中來,雖說漢王說二十五歲放出。前明的時候哪一朝不是這麼說?又有幾個放出來的!苦慣了的人,自然想辦法多賺些。」   見張偉要說話,她急忙又接著說道:「王妃說我收受外臣賄賂,這到並不是實情。那傳話夾帶的,原是我的三姑,讓我說小意私話的,卻是姑父。再有,他的土地原就有我家的一份,都是我辛苦賺得的銀子拿了出去買地。咱們原都是老實本份人家,汗珠子摔八瓣賺的錢買地生發,漢王你憑什麼讓咱們以低價出租給那些沒本事的人?」   張偉沉著臉道:「喔?沒本事?那你說那些佃戶合該餓死?!」   綿霞亢聲道:「沒說讓他們餓死!只是憑什麼佃戶拿大頭,田主到拿小頭?這是哪一朝的王法?他們若是肯勤儉度日,朝廷田賦收的又低,咱們江南的土地收成都好,憑什麼不能積攢出土地來!漢王,你就是心太慈,太向著那些窮人。我家也是窮人出身,難不成不怪自已,不憑著本事生發,就想著掠別人的錢來過好日子麼。若真是這樣,餓死也真是活該!」   她與張偉你一言我一語的折辯,意是絲毫不懼。看她利齒如刀,神色潑辣,各人連同張偉在內,均想:這女子風骨竟是如此硬挺,若是個男人家,還不知怎樣。   張偉心裡一陣陣心煩,仍不住站將起來,在殿內負手急行。殿內紅燭被他帶的搖弋不定,燭光閃爍,這偏殿內站內的上下人等神色均是陰晴不定,張偉一一看去,竟覺得人人可疑,個個難信。又想起這件事在京畿一帶所行甚難,統江南的田主不過是因為威壓之下勉強減租,如今回頭想來,此事行的確是太過孟浪操切,急於求成了。   因咬著牙笑道:「此事原本是我體釁窮苦人家而行的善政,卻不料統天下的人都說不妥。也罷,自此往後,政府不干涉這種事情。由田主和佃戶自已決定。」   說罷扭頭看看四周,見那些有職份牌名的宮中女官都面有喜色,料來也是有地人家。聽得張偉如此決斷,都是難掩心中快意,有那城府機心略差一點的,更是滿臉帶笑,只差笑出聲來。   張偉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實在是沒法子的事。那李狗兒與田主鬥毆,何嘗不是因租約一事?如今看來,政府干涉民間自主的經濟運營,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   「治大國若烹小鮮,張偉,你要慎之再慎啊!」   在心裡再次警告自已過後,張偉低頭向跪在地上的綿霞道:「你是活不成了。不論如何,與宮外私相交結,傳遞消息小話,在王妃面前撞木鐘,在宮內興風作浪,需留你不得!」   見她極是害怕,渾身顫抖,卻是不肯再求他饒命。張偉心中確是不忍,但也知此事斷不能就這麼算了,後宮沒有法度,只怕連他與柳如是的私房話都能傳將出去,那如何得了?   頓足道:「你的家人我不會為難,再命人報一個意外身亡,不將你明正典刑就是。」   綿霞不再說話,只是兩眼含淚,又向張偉連嗑了幾個頭,站起身來,便隨著一眾粗使僕婦出去。   此事交辦之後,張偉心中極是不安。這一夜並沒有留在坤寧宮內留宿,而是回到乾清宮大殿之內,又批斷了幾個奏折。到了半夜時分,方才勉強睡著。   到了第二日天明,張偉早早起身,用青鹽擦了口,洗漱完畢,便立時向在殿門處侍候的中年僕婦令道:「到宮門處傳命,讓外朝侍衛即刻出宮,傳召何斌、陳永華、施琅進宮,在文華殿召對。」   見她領命而去,張偉又將昨日內閣轉呈的各地奏章一一批完,交給內史女官核對完畢,命人送還內閣。待天色大亮,各處宮門都已打開,方才帶著一眾侍從出乾清門,直奔文華殿而去。行至半途,正遇著趕來侍候的王柱子,張偉朝上臉上一望,見王柱子微微點頭,便知道綿霞的事已經辦妥。當下也不理會,抬起腳仍是往文華殿方向直走,到弄的那些儀仗護衛們慌亂不堪,手忙腳亂方才跟上。   待到殿門之外,略一住腳,透過雕花縷空的木窗往內一看,只見何斌等人都是呆坐不語,何斌只捧茶靜坐,面色從容;吳遂仲臉孔微微帶笑,意態閒適;只施琅稍嫌不安,將頭扭來扭去,四處張望。   張偉怕被他看到,忙退後一步,用雙手將殿門推開,長聲笑道:「怎地?你們都沒睡足麼,一個個面如沉水,出了什麼大事了?」   自何斌而始,三人都站起身來,何斌先向他笑道:「能有什麼大事,不過是沒有睡足罷了。你這會子才出來,卻早早兒傳我們來。志華,現下你是漢王了,就這麼著頤指氣使的?」   張偉乃是心裡不樂,後來批閱奏折耽擱功夫,一時間竟混忘了。聽得何斌埋怨,卻是不肯明說,只笑道:「說起這事來,我心裡就不是滋味。此事卻也與咱們今日議題有關。」   三人聽他如此一說,便知道這話內別有文章,各人都是心智深沉人物,哪肯先行問他。只都微微一笑,各自坐定,只待他說話。   待聽他說完,施琅於政務上素來不肯用心,只守定了武人不問文事的宗旨,是故雖見張偉兀自發氣,卻只是不肯做聲。吳遂仲原欲開口,卻知道何斌必定要先說話,是以默而不言,只等著他先說話,自已再來拾遺補闕。   何斌卻不理會這兩人肚裡的彎彎腸子,自已思索已畢,便吐氣開聲,說道:「這事情,原也是佃戶不對。雖非主僕,到底也有個尊卑上下。不過,判絞太重,改為流刑即可。志華,你怎麼能這麼批了了事?」   他是閩省商人,早年在海上行走私貿易之事,於省內並無半畝土地。是以到並不擔心他以私廢公。再者他當初與張偉到得台灣,說起來全省的土地傢俬都是他與張偉共有,兩人事業越來越大,何斌往官中不知道賠了多少,現下賺的一個內閣大臣並戶部尚書一職。現下江南試行民爵,何斌身為上位大臣卻並無授爵,張偉私下裡早有關照,待到了將來,他何某人跑不了一個公爵的位份。有這麼些功勞情份,再加上他乃是赴台舊人,尊榮之極,是以無論何事,總歸是秉持公義,只憑著自已的公心說話。無論是對某一派的臣僚,還是對張偉本人,都從不肯敷衍了事,久而久之,此人雖不肯結派攬權,論起聲威,卻是遠在內閣首輔吳遂仲之上了。   張偉待他說完,正要點頭稱是,卻聽得吳遂仲笑道:「殺人無論怎麼說,都不是件好事。唐太宗一年只勾決二十九人被引為千古佳話,這就是例。然則話說回來,所有的法官推官都道此人按律當死,並無可赦之處,漢王不過尊重部臣,依律執行罷了。難道與所有的部臣士大夫都鬧生份,將部議見一次駁一次,才算妥帖?」   何斌聽了氣極,不怒反笑,向吳遂仲道:「前番漢王有命,在畿輔實行減租,偏你不肯應命,唆使著屬下一個個跳出來反對。現下又是如此,你到底是何意?」   吳遂仲卻是不急,只笑道:「廷斌兄,你在內地並無土地,不知道其中利害。我與你也說不通,只和漢王說話!」   又沉聲向張偉道:「漢王,若是疑我沒有公義,只存私意,那我自然不敢再講。然則我吳遂仲雖然身為文臣之首,俸祿極厚,卻是不肯在江南置一畝土地,漢王若是不信,可派都察院陳永華去查,我若所言是虛,以頭頂首級相謝!」   張偉呆著臉道:「一事歸一事,不必扯到其他。你的人品我信的過!」   「既然如此,那麼就請漢王給內閣詔諭,停規定田租一事。此事由政府來做,原就不適合。既然官員們和鄉紳都反對,白白惹出這麼此事端來,我以為漢王行此事原意雖好,卻是操之過急。這些事乃是動了江南根本,此時北方強敵猶在,怎能如此得罪全天下的士大夫?」   他原以為張偉必定要對他的話進行駁斥,是以又準備了一肚皮的話準備回復,豈料他剛一說完,就聽得張偉點頭道:「這話說的很是,就這麼辦。一會你下去,立時草詔,就說我因慮及江南貧民生計,是以如此行事,既然出了佃戶因田租毆打田主一事,此事暫停。田租當收多少,由田主與佃戶自行決定。」   吳遂仲聞言大喜,忙起身一躬,笑道:「漢王如此,則萬事無憂矣。」   張偉伸出一根手指,向他令道:「只是有一條,佃戶打田主是不對,田主仗勢欺人,也是不成。詔諭裡一定要再三言明,我張偉治下,決不允許豪門富戶有欺男霸女的事!」   「這是自然,國家自有法律,任是誰也不能如此。」   見何斌臉上有不悅之色,張偉向他笑道:「這事情暫且不再理會。土地兼併一事自封建之後就沒有停過,歷朝歷代都沒有什麼好辦法。我心裡到有計較,可以解決此事,然則現在提起仍嫌太早,待過上幾年,咱們再行此事!」   又向他道:「廷斌兄,我決定對江北用兵!四川那邊也要即期攻下成都,殄滅張獻忠。江北一戰,由文□領兵過江!廷斌兄,咱們現下有這麼多的白銀儲備,江南政局穩定,不能再坐視著北方糜爛,只等著皇太極先行入關了。我要先行動手,讓他沉不住氣,到時候再看他如何行事。」   扭頭向面露興奮之色的施琅道:「尊候,你不需直接帶兵打仗,只需提調水師,準備兵馬,重回皮島,相機奪回旅順,襲擾皇太極的後方,不能使他帶著全師入關!」   他這北伐決斷雖是突然,各人卻也並不意外,自下江南起,北伐之事便一直是各人的心頭最要緊之事。除非是那些秦准河畔的脂粉騷客,渾不管外事如何的商人,埋頭於田間地頭的農人,下到稍有見地關心國事的江南百姓,上到各層官員與漢軍各級將佐,無一不以江南之事懸心。   「襲擾自然是水師的份內之事。」   施琅聽張偉一語令下,自無別話,坐在原處沉穩的一點頭,以示遵命。卻又向張偉皺眉道:「軍事上當無問題。明軍戰力極低,便是以當日的十餘萬漢軍北上,亦可勢如破竹。現下漢王一下子便調動了二十餘萬漢軍,論起戰力明軍自難抵擋。只是後勤甚是緊要。若只是打算佔了蘇北准北便停,那也罷了。若是有進一步入山東河南的打算,則糧草一事是否已籌辦妥帖,尚請漢王留意。」   張偉一笑,向施琅道:「你是擔心河南大災,山東疲敝無以自給,還需要咱們額外給付糧食麼?」   施琅默然點頭,不再說話。論說起來,張偉自稱漢王,應天景命,以明太祖苗裔正宗自詡,這南北百姓自然都是他的子民,理應一體對待,並無差異方是。然而北方糜爛至此,現下攻將過去,無疑是將崇禎治理不當造成的沉重包袱背將過來。無論是漢軍上下,還是政府文臣,心裡都頗覺為難。   吳遂仲亦道:「論理,咱們背這個包袱很是難受。然則救一人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信佛,不過天下事卻不過這個道理。這兩年漢王雖是減免田賦,但江南土地富庶,又種植了大量新式作物,收穫遠勝從前。就說孫大學士的那些農書,就讓百姓們得益非淺。咱們有這個力量,只要有心,又何必一定要坐視北方百姓受那飢寒交迫之苦?」   何斌點頭道:「這件事你不用憂心。漢王早有交待,咱們自一入江南,便開始準備糧食。別處不說,就只鎮江的大倉就屯了幾百萬石糧,儘夠用了。」   他咂嘴道:「明初洪武、宣德年間,歲入糧三千萬石,屯以兩京並天下倉庫,竟致腐爛而不能食,號稱極盛之世。其實是收羅百姓以肥朝廷,以蘇、松、嘉、湖、杭五州負擔最重。現下咱們不過是收兩升兩合每畝起科,收取的糧食卻也足有三千萬石,不但夠官府與漢軍支用,還足以應付荒年與北方災民。各人都說漢王太重工商,不以農為根本,其實都是言不及義,根本不知道志華的心思。現在看看,可不是活打了嘴麼。」   張偉聽了一笑,向何斌道:「廷斌兄,此事到也不必多說。各人都不是瞎子,心裡自然有一筆賬。到是北方用糧近在眼前,所需馬、騾、大車、民伕、藥草,都需抓緊備辦。大軍一動,則糧草後勤必需跟上,此事由戶部先行籌備,軍務上所需由漢軍大司馬府支應,民間支應,則由戶部派員施行。」   三人雖然是他的近交故舊,聽到是正經公務,卻也不敢怠慢,一齊躬身道:「臣等謹遵漢王吩咐。」   「如此,就請各位即刻去操辦。」   見三人起身,一一往外行去,張偉又拉住施琅細細吩咐片刻,見他一一心領神會並無不妥,這才放他離去。   張偉見一切謀劃周詳,又停了幾項招致意見的改革之後,江南士民皆是人心大悅,都道漢王聖明。後方局勢穩定,施琅又已揚帆入海,前往皮島,相機奪回旅順港,以襲擾滿清後方。漢軍主力此時分為神威、神策、金吾、龍驤、龍武五衛,連同萬騎、飛騎、炮兵,共三十萬人有奇;再聯同二十萬人的廂軍部隊,已經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無敵雄師。   崇禎六年九月初,南方十省各自由各省巡撫、都察院巡按都御史、布政使司、臬司、藩司、學政、靖安巡防司、省御史院、駐防漢軍將軍、廂軍將軍一齊上書,勸張偉即刻北伐,解民倒懸。   崇禎早已失卻人心,比之因吃苦不過而造反的農民軍,其實各士大夫更明白明朝已是病入膏肓,難以挽救。然則因富戶豪門天生與貧民百姓的階層對立,使得明末時甚少有官員士紳投效李自成、張獻忠等義軍隊伍。那些地方上的豪門大族,更是以敉平賊亂為已任。實則因暴亂的都是無地貧苦農民,直接危脅到了他們的利益,那才是非拚命不可。李自成敗退湖北之時,其實主力尚在,若不是他突然在九宮山被當地的地主武裝殺害,以其人其才,所創下的局面也勢必要遠超李定國、孫可望等大西軍餘部。   而此時佔據江南的卻是以海盜起家,以工商貿易發達,本身就是豪富的張偉。其人曾受招安,乃是明朝的一品武官,受封過候爵;治政台灣多年,擁有著治政經驗豐富的官僚隊伍;有著以台灣官學、講武堂為基礎形成的豐富的人才儲備;還有著攻伐呂宋、遼東、日本、瞬息間便平定江南的無敵雄師。這些因素相加起來,便足以讓全天下的士大夫心裡明白,這個自稱是太祖苗裔,建文帝后人的張偉,實則打的就是一統天下,為皇為帝的主意。有資格,有手段,有班底軍隊,卻是比那些只是四處劫掠流竄,開倉放糧斬殺宗室貪官的農民軍強過百倍。便是崇禎自已心裡亦是明白,張偉才是他的生死大敵。   整個南方各省既然已經歸順,自然巴望著張偉能得到全國政權。一來得了北方統一全國之後,所謂的叛逆造反的罪名才會抵消。二來,張偉占的地盤越大,所需的官員自然也就越多,到時候派遣官員,任命守備,不都是這些先投效者優先?統一天下之後,對這些出力效命的官員士紳,自然有著封公封候的賜爵之賞。由普通士紳成為豪門貴族,除非是改朝換代之時才有的盛舉。張偉實力強橫,政治成熟,當然是穩得天下,此時不拚命為主子效力,卻又更待何時?   於是張偉打算北伐,一統全國的風聲一出,整個南方無不為之騷動。先是上層地方官員,然後又是中下層官員、士紳、在癢生員,只要被允許向中央內閣建言上書的,無不拚命表現,每天南京內閣收到的文書數以千計,都是力勸張偉即刻北伐,逮捕有罪宗室,誅除犯罪官員,整飾法度,撫育黎民蒼首,使得北方政治清明,生民各安。   錢謙益身為禮部侍郎,這些事原歸不著他管。只是內閣首相並各輔相哪有功夫去一一觀閱這些堆積如山的文書?然而這些文書卻偏又不能怠慢,內部中書官只能做些文案工作,哪能拆閱各省巡撫將軍的文書,又需要挑出有用的奏章寫出節略,送交上官閱覽後遞入宮中?   無奈之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內閣會議之後,只得調中央各部、司、局中的文學才智主官前來內閣辦事,將這些奏折文書分門別類,一一寫好節略之後,再呈給內閣各相。   「密之,你來看這個。這一封,學生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坐在錢謙益對面,正凝神覽閱批復的青年聞聲過來,將他手中的黔省都御史的奏折接了過去,就那麼站著看完。又思忖良久,方皺眉答道:「茲事體大,依晚晚生的意思,不如現下就送入宮中,請漢王御覽便是。」   方以智的父親方孔昭論起輩份還比錢謙益晚上一輩,是以他在錢謙益面前很是謙恭,以晚晚生自稱。錢謙益此時雖有送錢給周廷儒以謀起復的劣跡,很為士林所不齒,然而大節尚未有虧,又有多年的文章清名做底,到也並不如事來那般被人藐視。   他此時為禮部侍郎,官位與當年在北京時一般。此人是個官迷,心中仍是不足。只覺得自已論才論名都不比吳遂仲與鄭瑄等人差,現下卻與這幾人的地位天差地遠,實在是心有不甘。只是他屢次被張偉召入內廷召對,卻一直覺得漢王看他的眼神與別人不同,心中感覺甚是怪異。若想更謀高位,自然需得到漢王的賞識,他心裡沒底,卻是不折不撓,一心想著要博上寵。現下手頭的這一封奏疏的內容張偉看了必定歡喜,這卻是個難得的機會。   因向方以智笑道:「密之賢契,你說的很是。我這便拿著這東西去求見漢王便是,此地還要你繼續辛苦了。」   又笑道:「密之,你的見識才幹都很好,又有決斷主意,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只需好生做下去,封候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方以智此時乃是翰林侍講學士,專門負責給張偉提供資詢意見,講述百代興亡故事。原本的史官職責已然交卸,他又一心要做名臣,便以城府養氣克已功夫訓練自已。此時聽得這個老前輩這麼著露骨的誇獎,他面情上只是微微一笑,心裡卻是警惕其意,並不敢胡亂回答。   錢謙益拍拍他肩,笑道:「你是我的子侄後輩,我對你還能有惡意不成。只是聽說漢王前番大封民爵,你的兩個弟弟不是官員,已被封為國士,你本人也受封為中大夫。雖然說這爵位並無田畝,卻有儀仗鄖章,身份比之現任官員還要貴重。老鳳清於雛鳳聲,你我兩家乃是通家之好,有什麼事守望相助慣了的,你現下如此出息,我當真是替你父親覺得歡喜。晚間有空,到我府裡飲宴!聽說你以前最愛秦准歌妓,我招幾個色藝雙絕的,給你助興。」   說罷捊須微笑,命隨員收拾起文書,便待往宮中求見張偉。   方以智聽到此處,便知道這個宦海沉浮多年的老頭子對自已有招納結攬之意,意欲把他拉入以他為首,以黃尊素等人為招牌的東林黨內。他心中一動,卻覺得此事還是敬謝不敏的好。漢王雖不忌人結黨,然則東林黨老是以清流自詡,處處尋漢王的麻煩,幾件事情都與漢王發生齟齬,入這黨中雖然於清名上有助,卻是福兮禍兮難以預斷,自已甚得漢王賞識,卻沒來由要趟這個混水。   因笑道:「叔祖公厚愛,晚晚生當真是感激莫名。只是自由清秘隊中,便以國士自詡,並不敢再往姻脂風月場所去胡鬧。再有,邇來公務煩忙,也實在是抽不出空來。感激盛情,卻實是不敢拜領。」   錢謙益乃是在官場混成精的人物,哪不知道他的心思。當下微微一笑,也不相強,拿起卷宗便往外行,只是到了門口方回頭笑道:「密之先生衣紈縠,飾騶騎,鳴笳疊吹,閑雅甚都,蓄怒馬桀黠之奴帶刀劍自衛者,出人常數十百人,俯仰顧盼甚豪也……這是說你當日在南京為翩翩佳公子時的事吧?當日如此,今日這般,人哪,當真是變化無常之物。」   說罷,搖頭晃腦去了。方以智看的背影遠去,臉色已是蒼白。良久,方向他去處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道:「老瘟生!給臉不要臉。我當年的事又如何,你拿來要挾我麼?」   雖如此說,心下卻只是不安,思來想去卻只是煩燥的緊。他五六年前在南京時,不過是二十出頭年紀,又是世家子弟,是以有挾弓弄箭,放縱豪奴,慷慨任俠之餘卻難免有良莠不齊之事,雖有父執輩從中照料,卻也難免遭人非議。此時錢謙益翻將出來,雖是不怕,卻又擔心以前有什麼證據落入他的手中。想了半天,只得猛一頓足,出門吩咐下人道:「來人,備馬車,往都察院尋陳院判說話。」   錢謙益自然不知道方以智被他一番話說過之後,卻下了尋都察院總憲大人陳永華試探的決定。   他卻是滿心得意,對自已的靈機一動欣賞之極。話說起來,現下南京城中知名的官員文士,有幾個沒有過狂放不法,甚至藐視朝廷權威的事?私下裡閒談,說起這些人的所為,自在是風流韻事,將來必定是流傳千古的佳話美談。在朝廷為官之後,這些事情一旦被人翻將出來,對景兒時未必不是要命的把柄。他自已此時尚沒有娶柳如是那樣的名妓為妾,也沒有擁著小妾浪蕩遊湖的劣跡,因一直想起復為官,所以在操行大節上把持的住,在這上卻是比之一般人強上許多。   至宮門之外,因身為六部侍郎之一,自有腰牌魚符可直入禁宮,由著侍衛們檢查核對之後,他便笑問那侍衛果尉道:「漢王現下在何處?」   「漢王現下在承乾宮,並無官員隨眾。錢大人若沒有要緊的事,其實到不必前去求見。」   這果尉到是實心眼的好人,並沒有得了錢謙益半文錢的好處,卻好心點醒他,此時並不是求見張偉的最佳時機。   錢謙益大是感激,卻也知道內廷侍衛與普通官員不同,一不得收受賄賂,二不得接受外朝官員的宴請,違制者獲罪非淺。是以也不敢亂來,只得點頭致意,向那侍衛微笑感謝。卻是堅持道:「今日之事到真是重要,還是需得求見漢王。」   「如此,大人請自便。」   那果尉做一個請君自便的手式,由著錢謙益如抱嬰兒般的抱著一摞文書往承乾宮方向去了。   見他走遠,卻不免向其餘侍衛們抱怨道:「這老頭兒真是個官迷,有事沒事來尋漢王,一心想奉承主上。我看,漢王殿下也很不喜歡他。」   「正是,瞧他那樣,一臉的假笑,背地裡還不知道怎樣。」   「咱們從台灣過來的,就討厭內地的這些個文人官員。一個個人模狗樣,滿嘴噴糞的說些大道理,其實還不是一肚皮的男盜女娼?」   說到這裡,各人都是忍不住灑笑,又亂紛紛說了幾件舊明官員的糗事以為取樂。那果尉聽得不像話,卻又訓斥道:「咱們當兵吃糧,管人家這麼多閒事做甚。漢王用人自有分寸,輪得到你們指點?混帳!」   將那幾個侍衛一通猛訓,將他們一個個罵的灰頭土臉,不敢再說。這果尉自已卻又忍不住沉吟道:「漢王剛得的兒子,愛若珍寶。此時在承乾宮逗弄愛子,這老頭子也真的太不曉事。」   錢謙益自然不知道這會子被人家在背後罵的狗血淋頭,他一門心思要去討好張偉,哪顧的上去看那些宮門侍衛的臉色。他自然也知道柳如是剛為張偉生育愛子不久,張偉這陣子忙於軍國大事,甚少有閒暇逗弄愛子,不過懷中文書卻也與那小兒有關,料來張偉必定也是欣喜無礙的。   待到了承乾宮外,自又有近身羽林衛士上前驗看了對牌魚符,問明了身份,然後方入內去稟報。   此處宮室錢謙益到也是頭一次來,只見綠樹蔭蔭,蟬鳴陣陣,他站在宮室迴廊之上,一陣陣穿堂風吹將過來,只覺得涼爽愜意。   正在肚裡思謀著如何面奏,如何回話討張偉的歡心,又如何藉著此事大出風頭,卻見那入內稟報的侍衛快步出殿,向他過來板著臉道:「漢王命爾入殿。」   錢謙益心裡暗罵道:「命爾入內想必是漢王的話,你這小小侍衛連聲大人也不肯稱呼,當真是不成體統。」   此時心情甚好,卻也顧不上和他計較,因略整一下衣袍,又正一正頭上的五梁朝冠,向那侍衛橫上一眼,便躬身往殿內行去。   他卻沒有劍履入殿的特權,在階下便將鞋子和佩劍除下,一溜小跑順著甬道直往殿內行去,待到了大殿正中一看,卻是瞠目結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卻見張偉正趴伏在殿內金磚地面之上,背上趴著的正是幾個月大的世子。此是柳如是在生下長女之後,第二胎終為張偉生了個兒子。張偉愛若性命,雖未冊封,眾臣卻已是以世子相稱,偶在內廷見之便下跪行禮。   錢謙益張皇片刻,立時醒悟,忙跪下拜見唱名行禮如儀。那小兒趴在張偉背上,正覺得有趣,卻見穿著紫色官袍,胖墩墩的一個老頭趴在地上,又哇啦啦大嚷一氣,小孩子家覺得有趣,只望著錢謙益發呆,不肯再隨張偉玩鬧。   張偉因見錢謙益還趴在地上,忙令道:「錢公快起。」   又向殿內宮女吩咐道:「來人,賜座。」   錢謙益急忙起身,向張偉恭聲道:「臣謝座。」   說罷,歪著身子在椅上坐了。見張偉也是起身,在殿內御座上坐下,又舒適的伸了一個懶腰,便湊趣道:「漢王與世子天倫之樂如此,乃臣下之福也。此御座,將來必是世子佳座。」   張偉卻不如他所預料般的欣喜,只淡淡回道:「小兒輩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生此來,有何見教於我?」   若是別的閣臣或是大臣來見,張偉這般舉止必定被會他們勸諫一番。古人最講究尊卑上下,張偉的身份如此,即便是世子亦不能騎於他身上。況且士大夫之家都是抱孫不抱子,對兒子都是冷冰冰模樣,哪有張偉這般行事的?上次陳永華見張偉與子嬉戲,到是勸了幾句,被張偉以:「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頂了回去,這錢謙益不但不諫,反到上前湊趣,自是在人品上低了一格,未免讓人小視了。   錢謙益吃了一癟,心中戰粟一般,卻又鼓足勇氣道:「回漢王,臣今日此來,卻是為黔省各官的奏折而來。」   「喔?勸孤北伐的麼?此事寫成節略呈將上來便是,何需勞動先生跑上一遭。」   張偉接過宮女送上的涼茶,又命人賜給錢謙益,方又道:「北伐一事勢在必行,幾個月前孤便已統籌謀劃,現下水師總督施琅已然帶兵出海,南京城內不日誓師,大軍即將有所舉動。先生關心國事,操勞一至於斯,孤甚感念。」   見錢謙益站將起來,躬身行禮致謝,張偉不免又命道:「來人,將福建新送來的大紅袍包一斤來,給錢大人帶回府去。若無別事,先生就請回去。」   錢謙益有事沒事常來宮中求見,張偉到也習慣,此時被他打擾,到也並不責怪。只是錢謙益聽得張偉吩咐,卻急忙道:「臣還有事要奏。」   「唔,講來。」   「回漢王,貴州省的這幾份奏折,雖則亦是請漢王順應天命,即時北伐,卻又有一語,臣不得不現下就稟報給漢王。」   說到此處,將奏折命女官呈上,又沉聲道:「節略臣已寫在奏折下面,大概意思,便是要勸漢王殿下稱帝,應天景命,撫慰萬民。」   張偉在即漢王位初,也曾經有人勸進,勸他稱帝,卻被他嚴辭拒絕,不肯答應。是以這幾年過來,再無人提起此事。現在一下子便有這麼多的官員聯名上書,懇求漢王即位稱帝,此事到也當真是非同小可。張偉若是有心如此,只需將這些奏折留中不發,那麼聞到風聲的文武百官,哪一個敢不上書勸進?只是稍遲一些,恐怕就是不可測的大禍,最少一條「心懷怨望」的罪名,就是穩穩落在頭上了。   接過奏折,張偉呆著臉看完。輕輕放在一邊,向錢謙益問道:「此事你如何看?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   錢謙益撫膝端坐,見張偉動問,臉上立時興奮的發光,忙正容道:「回漢王,臣下以來,且不論這幾位大臣所議當否,最少有一條愛重主上,願以漢王為天下主的心思,這當真是難得。臣請漢王不論允或不允,也需褒獎。」   「唔,說下去。」   「至於此刻稱帝是否得當……」錢謙益沉吟片刻,方又慷慨言道:「臣以為,此正是稱帝良機也。漢王新得世子,天下歡然。又要興師北伐,以王師的戰力,此去必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下垂手可得。那末,何必一定要等到在北京登基?當日太祖得金陵後,老儒朱升獻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三策,現下漢王積糧至千萬石,有漢軍和天下無敵的水師以為屏障,南方已無敵手,與太祖削平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後的情勢相仿。太祖首稱吳王,以吳元年為號,後來削平南方後,便即位稱帝,於洪武元年命大將軍徐達與副將常遇春北伐,以南統北,我太祖乃第一人。漢王一切的情形都與當年太祖相似,論起兵威來,卻又強過當年;北方情形糜爛至此,又不如當年的蒙元,當是此時,不稱帝登基,以定大義,更待何時?」   他來此之前,便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勸說張偉答應稱帝一事,是以一路上打好了腹稿,此刻說起來層次分明,有條有理。張偉雖是不肯在此時登基為帝,卻也不免有些意動。         第三章 出兵之前     見張偉猶豫不言,錢謙益知道他被自已打動。心中不由得大喜,若是此事被他說成,雖然奏折並不是他寫的,然而新朝的首創功臣第一人,卻必然是他。   因又打疊起精神,說道:「適才說言,還只是其一。其二,漢王以百戰雄師渡江北上,雖說是解救北方受苦百姓,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然則大義名份未定,雖以靖難為名,卻只有藩王名份,用崇禎年號。那麼請問漢王,如何對待明皇?逮之?弒之?囚之?此刻若不稱帝,將來難免有逼宮之難堪,流傳於後世,名聲甚是難聽。再者說了,關外的胡人尚且稱帝上了尊號,難不成漢王還不如他?南方臣民無有不盼漢王更進一步為天下主,此時稱帝,正好下應黎民百官之請,上應天命,北伐之事則無往而不利,馬到功成矣。」   說到此時,張偉實已被他說服。因沉思片刻,方向他笑道:「茲事體大,容我細思之。」   竟站起身來,將錢謙益雙手握上一握,溫言道:「先生愛我,將來必有所報。」   輕輕的塞給錢謙益一個「將來有報」,命人將他送將出去,見他輕飄飄腳不沾地似的走了。張偉心中暗笑,知道此人到也確實是有幾分才幹,然則人格上缺陷也很明顯,崇禎不以他為輔臣,到也算是識人。   心中思忖今日此事,慢慢踱至外朝奉天門附近。卻見江文□會同周全斌、張瑞幾人聯袂而來。幾個行色匆匆,在奉天門外驗了對牌,便一頭撞將進來,便欲往承乾宮方向而去,竟沒有看到張偉就站在門側。   張偉見了有趣,便下令侍衛不必跟隨。隻身一人跟在他們身後,卻要聽聽這幾人說些什麼。   卻聽得張瑞邊行邊道:「幾位,咱們眼看就要動手,今日見過漢王之後,只怕就又要並肩馳騁韁場,想起來,大丈夫領數萬兵,縱橫海內無人可敵,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江文□只是一笑,卻不答話。周全斌只道:「你別說嘴。高傑的司聞曹不知道做什麼吃的,對面的敵兵駐防等事還是含糊不清。我這心裡還有些忐忑不安,你到興頭起來了。」   「那又有何妨。此次過江,以你的金吾衛為先導,長峰兄的神威和我的飛騎追隨其後,十萬大軍加上大大小小過千門的火炮,百萬明軍都不是對手。何況對面至多有十幾萬老弱之兵,又有何懼?」   周全斌笑道:「自然不是擔心打敗仗,實在是……卻是說不出來。只覺得此次北征,還是要小心為上。」   江文□此刻也點頭道:「全斌擔心的其實是滿虜和災民一事。咱們打的不順手,攻的慢了,只怕滿虜出來搗亂,攻的急了,戰的地盤大了,又怕災民難以應付,一個不好,就陷身泥淖之中。」   他長噓口氣,歎道:「漢王留著神策和飛騎全師,又詔命國軒那邊迅速征平四川全境,相機攻入陝西山西,就是要形成兩翼夾擊之勢。兩位,明軍好辦,只是此次北征,咱們將與滿人正面對戰,此一戰而定全局,請務必慎之,再慎之!」   「長峰說的不錯,我將全天下漢人的興衰大業交託爾等,是要有如臨大賓,如履薄冰的謹慎心。」   三人耳中聽的真切,卻正是張偉就在耳畔說話。三人都是吃了一驚,忙止住腳步,扭頭一看,卻不張偉微笑站於身側,卻又是誰?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埋怨之意。卻是不及說話,忙都一起下跪,向張偉行禮。   「都不必跪。禮儀之事在朝會、拜謁、召對時別出錯就是,沒的讓那些御史們揪了你們的小辮子,鬧的大家沒趣。平常時候,我還是你們的大將軍,可成?」   他這番溫馨體帖的話說將出來,三位漢軍名將一時間都大是感動,卻也不再堅持跪下,向張偉一抱拳,齊聲道:「遵命!」   張偉一笑,又道:「別在此處說話,我卻也不想到殿內召對,如對大賓似的,怪悶的。咱們不如到北海子略轉一轉,邊走邊談,如何?」   「是,漢王要到何處,臣等都只管陪侍就是。」   隨手一揮,召來一個四人抬的肩輿,江文□斜眼一瞧,見那肩輿座上正放著飾有明黃四團龍的坐墊,張偉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就坐將上去,毫不避諱。   他微微一笑,卻也不放在心上。時人雖重上下尊卑禮儀,不敢稍有逾越,然而誰敢這膽子去質問張偉有違藩王禮制,僭越犯上?   將手舒適的搭在輿上鍍金盤龍扶手之上,張偉向他們笑道:「這幾天很是操勞,竟是乏的很了,我就坐在這上與你們邊走邊說,如何?」   「請漢王隨意就是,臣等自當陪同。」   此時已是九月初,北方各省都已是暑氣盡消,金秋將至之時。南京城內卻仍是火暑酷夏,熱浪灼人。這宮室內照例不能種樹,幾人在空曠之地被太陽暴曬,不過轉眼功夫,便已是滿頭滿臉的熱汗。   張偉坐在肩輿之上,隨著輿夫一晃一搖的擺動,感覺到一陣陣微風拂面,穿宮過殿之時,又多有穿堂勁風撲面而來,是以不但不熱,到覺得舒適異常。   因見張瑞等三人一臉的油汗,張偉便命道:「來人,去取些窖冰製成冰水,製成酸梅湯送來給三位將軍消暑解渴。」   見跟隨而來的幾個僕役飛奔而去,到了內廷角門而止,知會了裡面的宮婦之後,稍頃之後,便又捧著縷金食盒飛奔而回。將盅碗遞給張偉等人,見他們飲用之後,方又將用具收回,仍是跟在身後小心伺候。   張偉雖是不喜奢糜,不欲多用下人,然而朝廷體制有關,卻也疏怠不得。此時身邊什麼宮女、僕婦、侍衛、力士環繞身邊,紛紛揚揚伺候差事。待到了紫金山下改建而成的北海子行宮,各人站於高處舉目望去,只見四周儘是巍峨宮殿,華美壯麗一覽無餘,宮殿內外影影綽綽儘是侍衛宮女穿梭其中,這一切自然都是專為張偉所設,陪同張偉前來的各人早已不自覺間便被這股子神秘莊重的氣氛折服,只覺得眼前的張偉既熟悉又陌生,既親近又疏離。一時間各人都沉默下來,竟然是無人說話。   見這幾位身經標準戰功赫赫的愛將皆是做出小心翼翼模樣,張偉早已下了肩輿,站在各人身前負手而行,見無人開口,他便自顧自道:「適才你們進來,見了錢謙益沒有?」   周全斌上前半步,在張偉身旁笑答道:「見了。因要見來見漢王請示軍務,就沒有與錢大人招呼致意。」   張偉長歎口氣,突然向各人道:「眼前這宮殿王氣,這輝煌壯麗,讓諸位英雄盡折腰麼?三代之時,禹舜不過居於草舍之內,並沒有宮殿儀仗,全天下的百姓都敬服他們,也沒有人想傷害他們。社稷乃是公器,並不能私相授受,所以上古先王們也沒有專權奪利的心思,更不會藉著甲兵、權臣、宮室,還有各種各樣的學說來維持著自已的統治。自始皇帝一統華夏,將天下視為私產,荼毒生民,敗壞風俗,焚書坑儒,天下再無國士,盡皆皇帝臣僕,天子家奴。」   他突然這麼長篇大論的議論開來,各人都不知道其意,一時間聽的目瞪口呆,瞠目結舌,竟不知道如何答話為好。   過了良久,見張偉只是低頭沉思,這海子四周層林盡染,一片通紅,正中湖面波光蕩漾,湖面上各種五彩斑斕的水禽正於其中嬉戲追逐。因張偉不喜雕鑿,是以這北海四周多半是天然景色,只是稍加整修而成。遠觀是青山綠水,左近乃是楓林如畫,水光瀲艷,當真是江南秋景絕色,觀來令人銷魂。   自周全斌以下,原本都是很喜這湖光美色,只是張偉心事重重模樣,說話令各人怪異莫名,各人卻都是不敢怠慢,均是打疊起精神來伺候,唯恐這人突然惱了,到不知道是誰要被訓斥了。   張偉其實從不無故訓人,然而也是從不饒人。掌權多年所有的那種城府氣質,卻也委實教人害怕,張瑞等私下裡都曾言道:「漢王不打不罵的,站在他面前,卻幾乎要怕的發抖,卻當真是怪異的很。」   「怎麼都不說話?」   他心情委實是有些怪異,也很有些惱努。周全斌等人都是他一手拉拔出來的上將,現下在他身邊就已經是如此,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光是一個漢王就已是眾背親離,稱帝之後,只怕就只能如那御座一般,四邊不靠了。   「嗯?」   帶有威壓性的一聲過後,周全斌知道再不答話,張偉必定是惱了,忙笑道:「臣等不知漢王心意,只是一介武夫,哪敢胡亂答話。」   「臣?哼!爾等可知,臣在上古春秋之前,乃是奴隸自稱。人分十等,臣乃第五等……」   原本想長篇大論,闡述一下人分等級是多麼愚不可及的事。卻想想自家權力再手之時,呼風喚雨之際也煞是得意,見下屬們在眼前巴結小意,心裡卻也隱隱然很是快慰,此時拿這些大道理說人,雖然說的嘴響,難道又豈能毫不心虛?   歎一口氣,將三人喚上前來,把適才錢謙益所言告之,然後注視著幾人的眼睛,盯著問道:「你們覺得如何?」   這事情當真是重要之極,雖然稱帝不過是張偉更進一步,由王而帝。然帝位一定,整個江南局勢也必然大變,對北伐一事也大有干係。   沉吟半響,三人對視一眼,便都躬身一禮,異口同聲道:「政治上的事,軍人不該過問。」   見張偉木著臉並不做聲,江文□只覺得心中一寒,忙又道:「軍人不得干政,這是漢王的訓斥,是以我們並不敢違拗。不過官面上的話是如此,然則無論在公在私,漢王乃是漢軍之主,江南之主,眼下又要北伐爭奪天下,早登帝位以正視聽,以定大義,是以文□勸漢王依了錢謙益的條陳,接受勸進,成為天下之主。再者,臣等雖無不礙,其餘歸附的各級文官,將佐軍士,無不都盼漢王更進一步,自已也有個進階地步。此也是人之常情,請漢王莫怪為是。」說罷,立時跪下,伏地叩首道:「臣江文□願奉吾主即皇帝位!」   周全斌與張瑞哪一個不是人中英傑,久練成精的人物?見他如此,兩人並立時有樣學樣,一起跪下道:「臣等願奉漢王殿下即皇帝位!」   張偉噗嗤一笑,將三人一一扶起,溫言道:「你們忒是胡鬧。不過是白問一下你們的看法,就鬧出這麼一出來。」   見他們依次起來,垂手立於自已身側,張偉滿意一笑,向他們道:「先頭的話對,我原是不該問你們。因一向與你們相與慣了,所以當成家人來問。軍人不問政治,這個該立為法度,永為後世子孫牢記,咱們得做出個表率了來。也罷,這件事漢軍不必過問,只等著朝廷議定後的決斷就是。」   說罷,引領著諸人在海子四周遊逛,邊觀看週遭景色,邊負手與各人閒談說笑。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此事到也並不在有所掛礙。是以邊談邊說,將三人的軍務細要問了清楚,又吩咐了諸多細務,一直鬧到天色將黑,四周隨侍的宮人都人掌燈上來,張偉方向他們道:「我不過是白吩咐你們幾句。漢軍行軍打仗,從來講究的是以獅博兔,以萬斤之力壓向敵人,當之者無不粉身碎骨。他就是知道了咱們打仗的章程,也是無力可擋。這便是我張偉用兵的方略!我在台灣隱忍多年,並不肯發,難道是因為懼怕麼?實在是因為訓練培養一支強軍所需所耗甚重,沒有足夠的財力和人力支持,我斷難動手啊。」   江文□點頭道:「漢王所言極是。雖然先賢有言,兵者,詭道也。然則以漢軍的實力,還有什麼詭道能對付得了咱們?只要堂堂正正而前,遇敵則戰,逢城則攻,把後勤保障住了,以漢軍超強的火力,精良的裝備訓練,天底下沒有人是咱們的對手。滿洲人也不成!」   說到此處,他不禁微笑道:「漢王,臣下前幾天去了孫元化大人的火器局,連綿縱橫數十里大,熟手工匠和學徒足有近十萬人。孫大人和我說,僅是這南京火器局的規模,每年就需用鐵四百萬斤!其餘銅鉛錫等物也是每天川流不息的運來,我去的那天,鑄炮局一下子出了二十多門三千斤的野戰火炮,其餘各類火器無數。我現下方是明白,漢王為何執意保有江南即可,而不是在當年趁著明軍齊集江北,一戰而勝之,溯山東直入畿輔,旬月內直入北京城內。臣當日思之,未嘗不是覺得漢王行事過穩而沒有機變,現下想想,臣實在是鼠目寸光,不及漢王多矣。」   他這一番話說的入情在理,聽的張偉不住點頭,待他說完,便向他笑道:「文□的見識又進益了一層,我很是高興。」   又目視周全斌與張瑞,向他們道:「所以無論如何,北伐一事大局上是穩,而不是急進。只要穩紮穩打,全斌往攻鳳陽、宿州,文□與張瑞直接由鎮江往攻揚州,往北攻准安、海州。爾後你三人會合一處,相機而動。」   他沉吟道:「明軍原本在江北各地駐有大軍,後來調回近半。實力是弱了許多,只是現下江北明軍由誰統領尚不得知,前番說是傅宗龍,此人到是有些才幹,你們不要輕敵。依我看來,江北明軍雖號眾多,加上鄉勇等兵十幾萬人,其實都是京營和九邊軍隊中的弱兵,戰力太低。皇帝就是把洪享九和袁督師一併派來,也是無用。況且北面打的是撫平川陝後由攻入湖廣的主意,能戰的關寧兵、陝兵、榆林、大同等邊兵都在陝西境內。這一年多來洪享九被李自成在甘肅寧夏一帶騷擾,四川張獻忠還有近半的川土,都是膏潤之地,實力不弱,明軍一時也不能急圖,一年多來他並無建樹,勞師費餉毫無起色。若不是此人心機深沉,善與交結,朝內並無人說他壞話,皇帝以前又很是信重於他,只怕早就將他褫職拿問了。咱們這邊一動起來,他必定要出兵過來勤王,中原腹地得之可得北方,失之則北方必不可守。明軍主力必定大集河南,而河南開封乃是中原腹心,所以若是不出我料,決戰必定是在開封城下!」   江文□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張偉所言甚是有理。因都點頭道:「臣等省得,請漢王放心!」   卻聽得張偉又道:「北伐一戰關乎社稷存亡,漢家興衰,自然不止是派你們幾個出去。況且當年明太祖派徐達親征,專屬征伐之事,常遇春奇男子,非達不能制。你們三人各自為戰,凡事協商而行,若是有了爭執,旁人並不好決斷。所以若是戰事有了反覆起伏,我多半是要帶兵親征以策萬全的!」   他是開國帝王,不以後世守成之主,此時倡言親征,這幾名心腹大將卻也並不吃驚,只是低頭回道:「臣等必定和衷共濟,好生打好這一仗,使漢王不必親征,就可安享太平。」   說到此時,天色已是全黑,這海子四周與不遠處的宮室內外都已是四處張燈。張偉說到此時,卻也是倦極了,只是北伐一事干係重大,他卻不能不向各將交待的清楚明白,方才能放心。   因向不遠處站立警戒的王柱子命道:「來人,就命在海子當中的亭中設宴,我要為幾位將軍壯行!」   說罷,引領著幾人沿著抄手遊廊逶迤而行,在湖北上了竹橋,在海子中繞來繞去的走了一回,方到那中央的涼亭之上。此時天色早就黑透,在這湖中之上,暑氣盡銷,一陣陣涼風吹起,將各人的袍服拍打的啪啪做響,眾人都只覺清涼舒適,愜意之極。   待侍衛們命僕婦在亭內點燃聚耀燭台,數十支燭光將這湖心亭照的如白晝一般。剛坐了一會,又只見不遠處宮燈閃爍,卻是尚食局下統的司膳司的官女們端著飯桌紛沓而來。   眾人只聽得一陣陣吱呀吱呀一陣顫響,張目一看,卻是一個個妙齡美貌少女恭恭敬敬齊眉端著放好碗筷酒菜的小小几桌,雖被眾人看著,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只小心翼翼先將那繪彩幾閣放在張偉面前,又一個個在周全斌等人面前放好,方又侍立在一邊不語。   張瑞只見這些侍女們一個個眉目如畫,膚若凝脂,走起路來香風撲鼻,一時間大是意動。眼前的酒菜雖然看起來精緻可口,聞起來噴香有味,卻又哪裡及得這些美人更讓人意動銷魂?   他四處張望,只覺自已眼前的這個桌前的擺膳宮女最為漂亮,因禁住誘惑,向她不住猛瞧,直盯的那美人面紅赤耳,低頭垂首,眼皮都不敢往上抬半分。   他自已只覺得甚是有趣,卻忘了此是宮中,這宮女都是漢王近侍,哪裡能容他這麼無禮?好在張偉此時餓了,並不在意,便是見了也只以為是趣事一樁。只是他雖如此,做臣子的卻又如何敢放肆大膽?周全斌與張瑞交情甚厚,此時見了著急,忙向他咳了一聲,張瑞茫然抬頭,卻見周全斌向他擠眉弄眼,這才醒悟,老臉一紅,便是要舉筷吃菜。   雖然只是小小動靜,張偉卻已被驚動,抬頭一看,見張瑞與周全斌面色怪異,張瑞身前侍候的宮女面色漲紅,他心中一動,已是瞭然於心。   因向張瑞笑道:「秀色可餐麼?」   張瑞忙站起身來,低頭認罪道:「臣在漢王面前失儀無禮,臣罪當誅。」說罷,又嘻笑道:「這事臣是有不對,不過也怪漢王的宮女生的太過漂亮,這才引的臣失儀了。」   「棄聖絕智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莊子的話好生無理!慢藏誨盜,冶容誨淫,藏的不好就該偷,長的好看就活該被強姦?什麼道理。張瑞,你自個兒好色,還想推到別人身上不成?你一向就是這個毛病,認罪失了你的面子,是以一定還要饒上一句,把罪責往別人身上推上一推,你就好過了?哼!其心可誅!」   張瑞原本只是說笑取樂,卻不料張偉沉著臉狠訓了他一番,原本已經坐下,忙不迭又站起身來,低聲道:「臣有罪,請漢王責罰。」   見周全斌與江文□面露不安,也要站起,張偉大笑道:「我又不是怪你好色!你這傢伙,有錯就認,然後要改!一個好將軍,必定是一個能承認錯誤的人,若是諱過搶功,欺下瞞上之人,只能逞一時之快,長久必敗!所以你帶兵打仗我最不放心,因你個性太強,氣血太足,到現在也沒有受過什麼挫折,你要記住:驕縱易敗!」   說到此處,各人才知道張偉的用意,卻是要藉著這小事在用兵前敲打一下一向處於順境的張瑞。周全斌與江文□都是心計深沉,性格沉穩之人,是以他十分放心,而張瑞身為一軍主將,卻時時有血氣之勇上來就不顧一切的舉動,是以藉著這個由頭訓他一通,到是張偉受重調教的好意了。   張瑞正被他訓的灰頭土臉,卻是一聲也不敢吭,待聽到張偉的那些訓誡教導之辭,句句都是衝著他的毛病誠心指教,哪有半分怪罪他的意思。只覺得鼻頭一酸,向張偉咽梗道:「臣知道自身毛病不小,若不是漢王賞識臣的武勇和忠心,斷然成不了一軍的主將。臣知道自已個性太強,經漢王這麼一教導,臣確是知道錯了……」   他絮絮叨叨只是說個沒完,張偉忙打斷他道:「成了!我只是說你要小心謹慎,卻不是讓你變成個膽小鬼。你張瑞就是敢打能沖的勇武之將,難不成你要和全斌學?」   不待他答話,又令道:「來人!將這宮女好生梳妝打扮了,由王妃給些物品銀錢做陪嫁,將她送到張瑞府裡去!」   張瑞嚇了一跳,忙道:「這個,臣……」   「適才還色咪咪的盯著人瞧,現下又不想要了麼?我知道你的秉性,只要討了去必定不會委屈人家。如何,此時不要,下次可就別想了。」   描一眼那美貌宮女一眼,張瑞咬一咬牙,叩首道:「臣謝漢王,臣必定以死報效漢王恩德!」   他這麼一受,不但自已得了實惠,將美人迎至府中,就連周全斌與江文□亦是心羨不已,同時向他道:「當真是福兮禍兮,被訓了幾句,就得了這麼個美人回去,你好福氣!」   張偉亦帶著周江二人取笑了張瑞幾句,待各人笑上一氣,方正容箕坐,向他們道:「說正事吧。」   揮手命閒雜人等盡數下去,只留著幾個心腹衛士留著侍候,張偉待亭上再無旁人,方開口道:「前番與你們所言,還只是江北明軍這一方的情形。滿人那邊,我已派了施琅出偏師過往遼東,以策萬全。四川那邊,國軒與孔有德駐兵渝州,與張獻忠對峙有年,我已下令,若是明軍大股調往中原,張獻忠必定有所異動,或是他,或是李自成,必定會跑回來搶地盤。所以我讓國軒他們窮攻猛打,張獻忠若無異動也就罷了,稍有動靜,國軒他們就一力猛攻,將張部李部盡數封在玉門關外,讓他們狗咬狗去!」   說到此處,張偉呷一口茶,目視著江文□道:「你來說說看,我的方略有何不妥之處沒有?」   「不敢。漢王佈置並無不妥,只是依文□看,卻有分兵自弱的弊病。」   「喔?」   江文□面色如常,侃侃而言,並不理會張偉等人臉色,只是依著自已所思說道:「以漢軍實力,不論怎打,哪怕以五萬人過江,江邊的明軍也勢難抵擋。不過漢王一面讓咱們渡江,準備在中原與敵決戰,一面又派施總督往攻遼東,挑釁滿虜,一面又要國軒猛攻張獻忠,甚至還要與李自成部接戰,如此這般,不正是分兵四掠,弱已強敵麼?漢軍再強,最好還是集中大兵,調國軒與龍武衛的主力回荊襄,由襄陽相機直入河南,與我們一東一西,夾擊明軍主力,若是這般,漢軍損失必小,到時候無論合擊滿清,還是西去滅張獻忠,李自成,都行有餘力矣。臣所思如此,請漢王慎思。」   張偉滿意的一點頭,笑道:「長峰不愧是我相中的大將之才,一語中的啊!不錯,我現下是多方樹敵,強敵弱已。一下子在幾千里路同時開戰,若不是咱們有船隻、直道郵傳通報消息,軍中還養了信鴿,若非如此,連協調通傳軍情都不能夠。如此這般,我豈不是昏聵之極的主帥?」   江文□微咬嘴唇,卻不做聲,只雙手按膝,凝望張偉,等著他的下文。   卻聽張偉又道:「你說是分兵弱已,其實不然。四川的龍驤和龍武若是攻破成都,直入陝西,下西安,入山西,由榆林、宣府、大同、懷來直攻北方,不比在中原纏戰的好?中原戰事,這兩衛不必插手,你們盡應付的來。國軒他們的任務,就是要相機直入京師!」   到此時各人方才明白,張偉分三路兵的用意。便一齊躬身道:「漢王廟算如此,臣等歎服。」   「不必鬧這些虛禮,今兒你們也乏了,剋期就要進兵,早些回去安撫士卒,準備軍務去吧。」   「是,臣等遵命!」   三人站起身來,向張偉抱拳行了一禮,便待離去。張偉長歎一聲,只覺得渾身酸軟,便待坐輿返回內廷。卻見周全斌突然轉身,向張偉道:「漢王,前兒我在參軍部輪值之時,收到一廂軍衛尉的條陳,其言很是有理,適才卻忘了說起。漢王此時乏了,卻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張偉雖是疲累,卻免不得打疊起精神來,向他微笑道:「全斌,你不要鬧這些,我乏透了,快些說吧。」   「是。那衛尉說道,漢軍水師強大,不妨由施將軍帶著幾萬軍直入天津,仿當年征伐江南時的舊例,只是此次多帶強兵勁卒,多備攻城器械,明廷雖然有所準備,卻又如何能和咱們的兵相比?若怕過於行險,也該由水師入海州,襲攏明軍身後,前後夾擊,可收奇效也。」   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張偉笑道:「這人到還有些見地,不過北京雖重,卻不及滿人入關更重要。我不能冒這個險,放任滿人沒有後顧之憂的入關,是以水師的步兵不能動,一定得去遼東。」   又沉吟道:「至於海州麼,到還可行。參軍部研究北伐戰事時,也曾言及此點,到是我覺得漢軍做戰該當如泰山壓頂,不必行此穿插跳躍的戰術。然則大家都有此見,到是我太固執了。也罷,就命五千兵出海,由海路攻海州,襲擾敵後。那衛尉是誰?記功,賞爵!」   「那衛尉李巖,聲名才幹都很是不錯。可惜只是個廂軍將軍,指揮不了漢軍,如若不然,臣必定要調他到我部下的。」   張偉霍然而起,負手而立,沉思半響後方道:「廂軍不入漢軍,是因為廂軍多半是舊明軍隊整編,都是將軍的私人部曲,雖經改編卻有妨礙,漢軍內絕不允准將軍私其部卒。這個例子任誰也不能開!至於李巖其人,我也知道其名。你寫信告訴他,要麼隻身由廂入漢軍內,仍當衛尉。要麼帶著他部下往安慶方向調動,江北一打起來,他便帶兵過去駐防,有什麼才幹,到時候使出來!」   說罷,命周全斌等人退下,自已亦回內宮歇息不提。   他將黔省官員奏請繼皇帝位的奏折留中不發,全江南上下果然聞得風聲,誰不要做新朝功臣,誰不願意在漢王前留一個出身地位?是以此事一出,一時間更是沸沸揚揚,大江南北並北京城內都是知道,漢王張偉必定要從臣下所請,在南京繼位為帝了。   崇禎六年十月初,因一切準備已然就緒,張偉不願為自已稱帝登基一事耽擱北伐。在前兩次推掉群臣擁立的奏表之後,終於在第三次接受勸進,挑選皇道吉日先親祭明太祖陵,遣內閣大臣鄭瑄、袁雲峰告祭昊天上帝,諸多表面文章做完之後,於皇極殿燕居,群臣至奉天殿懇求方出,告天,奏樂,內閣大臣奉玉璽表章,皇帝冠冕,穿戴換服完畢之後,群臣山呼萬歲,舞蹈拜伏,鬧騰了幾天,方算完了此事。   自此之後,張偉宣示改國號為漢,不提靖難之事,只又命人重寫表文,只說百姓苦難,皇帝失德,他張偉要應天景命,解民倒懸了。   「混帳!如此不知羞恥,竟然敢大白天的在這裡坐地喫茶!」   這茶居的廳堂之內,正有一名頭戴方巾,手執灑金湘妃竹扇,身著繭綢直綴長衫的儒生拚命呼喝大喊,指著一句臉色蒼白的少年破口痛罵。   那少年亦是身著長衫,只是青布所制,看起來也是破舊不堪,到是頭上的儒生方巾是嶄新的湖綢所製,光滑鮮亮,看起來當真是搶眼的緊。   雖然被那儒生指著鼻子痛罵,這少年到也並不慌亂,只沉著臉坐在原處,端起茶館內的茶碗喝茶,向著那儒生微微冷笑。   「這少年到真是大膽,我很喜歡。」   張偉頭戴瓦楞帽,身著醬色直身,腳蹬皂底官靴,活脫脫一副奸商打扮。身後站立的卻是王柱子等禁宮侍衛,一個個都是筋肉盤結,孔武有力模樣。         第四章 廢除賤籍     他在宮裡呆的膩了,大軍亦已在他和參軍部的提調下陸續過江,與江北明軍有小規模的接觸。初時調兵準備時忙的他分身乏術,再有當日登基為帝時的忙亂累積下來,待到了此時諸事已然準備妥帖,好比拉滿的弓箭射將出去,持弓的人心頭卻是一陣輕鬆。他雖不能完全放手,但前方戰事正好他之所料,這陣子又是乏透了,悶極了,是以帶了十幾個精明強幹的侍衛偷偷溜出宮禁,假扮成這商人模樣,四處閒逛取樂。   這一行人看起來甚是扎眼,若是在當年張偉未入江南之前,早就有官府中人前來盤查。這幾年來各處都是大行貿易之事,在原本的陪都南京都新設海關,別說各處的大商人,就是金髮藍眼的洋夷城中也是多出不少。百姓們看的多了,卻也沒有了當初的新鮮勁兒,再沒有人大驚小怪。   先是在雞鳴寺一帶的廟會裡四處閒逛,品嚐一些江南小食,又在棲霞山之西的甘家巷附近觀賞六朝石雕,逛的乏了,便在這漢西門前附近的小茶坊裡歇腳喝茶。看著來往客商人群,看著茶館外的生意人操著各處口音鄉談吆喝買賣,張偉正自感慨,卻猛然間聽到那書生斥罵責怪,便扭轉頭來,一心一意看起那邊的情形。   那書生原本不過虛言責罵,誰料聲息一起,茶館內外便奔進一些閒人指點旁觀,他卻不過面子,正在為難,卻突見兩個儒生在門外路過,忙叫道:「孫年兄,王年兄,二位年兄快些進來!」   那兩人都是穿著玄色直綴,頭戴方巾,因聽到他呼喊,便立時奔將進來,三人做禮之後,那先在茶館內發難的儒生便向後入內的兩人怒道:「你們看,這個賤民小烏龜也敢頭戴方巾,在這裡坐地喫茶!」   那兩個儒生一見之下,也是氣怒非常。原本那書生一個人時還不敢動手,這兩人一來,三人膽壯,激怒之下立時都衝上前去,一把將那少年提起,其中一名略胖的儒生「呸」一聲在那少年臉上啐了一口濃痰,喝罵道:「混賬行子,你不過是個花船上的小烏龜,居然也敢穿戴方巾!」   那少年臉上怯色一閃而過,卻又亢聲道:「我這不是方巾,是國士巾!瞎了你們的狗眼,少爺原不想和你們計較,卻越發上頭上臉了!」   幾名儒生聞言一驚,急忙退了幾步,仔細一瞧,卻發現那頭巾雖然和儒生頭巾制式大略相同,卻都是用赭黃絲帶,上繡「漢」之小字。眾人拿眼瞅了,果真是國士巾。   這國士雖是民爵中最末一等,卻可與縣令分庭抗禮,朝廷也有年例賞賜,很是尊榮。又有吏部造冊呈案,偽造者死罪,是以這少年絕不敢以戴假的國士方巾。   雖然看的真切,那開初尋釁的儒生扭頭想了一回,卻又道:「憑什麼,你也不能戴這頭巾!你一個花船行院裡長大的小烏龜子,你也佩戴這頭巾!」   說畢,立時將那少年的頭巾拽將下來,又在他臉上辟啪打了幾下,其餘兩個儒生上前相幫,一時間拳打腳踢,不一會功夫就把那少年打的鼻青臉腫。   張偉原以為眾人必然會上前相勸拉架,卻見茶館內外站滿的閒人一個個都是面帶笑容,甚至有幾個閒漢大聲叫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活該被死!」   將手一招,把茶館老闆叫來,張偉故意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話問道:「這老闆,人家明明戴的是國士巾,這幾人怎麼還敢打人?漢王……喔不,今上早有命令,國士雖是民爵中最低一等,不過不論行業,都是有功於國家的民人才有機會授爵。這少年小小年紀就有爵位,想必是家中非富即貴,難道這些人不怕人家家中來尋仇麼?」   那老闆五十餘歲年紀,身材早已發福,胖乎乎的臉上一直掛著和善的笑容,只是聽到張偉問話,扭頭往那少年一看,卻不自禁斂了笑容,用鄙夷的眼神盯了那少年一眼,方向張偉答道:「這位爺,我勸您少管閒事。出門在外的……」   被王柱子的眼神一瞪,那老闆猛打了一個機靈,忙又在臉上堆起笑容,一哈腰笑道:「當然,像爺這樣家大業大,手頭闊綽的自然是百無禁忌的。」   張偉伸手在懷中掏出一錠五兩的足紋銀錠,向那老闆笑道:「老闆拿過去,換些新的桌椅板凳來,客人們做了也舒服。」   那老闆兩隻眼睛笑的咪將起來,急忙將那銀子收了,又左顧右盼一番,方向張偉道:「這小子自幼就在這左近長大,他家原是賤民戶籍,永樂爺年間就有旨意,這些賤民們只能操樂戶、船民、糞夫等賤業。這小子姓方,他一家子都在秦准河上討生活,他爺就是個大茶壺!」   他嘖嘖有聲,順手操起抹布在張偉桌上慇勤的抹上幾把,又以極親近的語氣向張偉道:「這些賤民都是操持了幾百年賤業,一個個都壞到骨子裡。也不知道漢王……」   他輕輕打了自已一個嘴巴,又道:「也不知道今上為什麼會賜給這種賤戶國士的爵位。反正不管如何,四鄰街坊都不肯尊他敬他,看他戴著這頭巾就越發的想揍他!今兒正好被這幾位秀才遇上,打了一頓,只怕還好些。」   張偉微微冷笑,不再多問,揮手令他退下。正欲說話,卻突見門外一陣嘈雜,只見一巡城御史引領著一陣靖安軍士排開眾人入到店來。張偉心中一動,不再說話,只看他如何行事。   那御史皺著眉頭在茶館內尋一乾淨座位坐下,召來那幾個儒生與少年一一問話,雖見那少年被打遍體是傷,卻是不聞不問,只聽那幾名儒生說完,又召來茶館內外的閒人問了話,便先向那幾個儒生訓道:「你們好生大膽,國士乃是今上授予的民爵,爾等居然也敢毆打。」   見那幾個儒生面色慘白,顯是嚇的不輕,那御史又道:「估念爾等乃是誤擊,並非有意為之。回去知會你們的老師領訓,並不得輕易上街浪游,若再敢如此,本官絕不饒你!」   說罷起身,輕拂袍袖,斥道:「去吧!」   那幾個儒生心中大喜,忙施了一禮,恭聲道:「學生們知錯,多謝年長兄的教誨,再也不敢如此。」   「不必多說,快些回去。」   待那幾人迅即離去,那御史又向那少年道:「既然是朝廷的國士,做事也需有個尊卑體統,如何弄成這個模樣?本官會知會御史台的各位都老爺,好生議一下你的爵位資歷是否得當。」   也不等那少年解釋,便起身拂袖而去。眾人見沒有熱鬧再看,便也紛紛散去,只留下幾個閒漢,兀自指著那少年發笑。   見那少年憤然起身,略整衣衫昂首而出,張偉站起身來,忙追上前去,在那少年肩上一拍,笑道:「這位國士,且請留步。」   「你也要來打我麼?或者,想取笑我?」   見他兩眼瞪的血紅,鼻子仍在流血不止,張偉黯然一歎,向他道:「你莫要慌,我是過來問你,你的祖先,可是當年靖難一役死難忠臣之後?」   又命身後的王柱子取來草紙,遞與那少年擦了身上血漬,見他兀自狐疑,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已,張偉向他點頭道:「你不需亂猜,我不是商人,不過我的身份也不會說與你知道。你小小年紀,性格到是堅強的緊,我很喜歡。不過,過猶不及,適才你要是討個饒,何至於被打成這個模樣?」   「呸!向他們討饒?」   他適才被打成極重,吐出的口水還帶有血絲。張偉不禁憐道:「好孩子,對得起你的祖先。」   他此語一出,那少年眼中已是含有淚珠,只是強忍著不讓它掉落下來,因向張偉鄭重答道:「先祖建文朝陳迪,因靖難一役死難。家中六子皆死,止有幼子止六歲,幸得死難,卻被加入賤籍,終後輩不得為正業,受盡世人白眼欺凌。」   「那你如何又成為國士?」   「我父親原是花船上的管事,漢軍當日南下,先父便道:既然是以靖難之事,不論真假,想必是要為祖先們平反翻案,無論如何,要助大軍一臂之力。是以漢軍攻城之日,父親不顧安危,於夜裡跑到城門處引領大軍。我家世居漢西門外,對城內街道情形知之甚詳,那夜巷戰,父親立功不小。後來不幸被明軍一箭射死,功勞卻是被漢軍記將下來。去年授爵,便授給了我國士之爵。」   張偉聽的慘然,已是知道就裡。這陳姓少年原本是賤籍之家,平日裡想必受人欺凌,地位甚是低下。因父親拚死得了爵位,得脫苦難,是以他一心想鄣顯其父功勞,穿著這國士袍服穿街過市,卻不料被人看的忌恨,致有今日之苦。   也不多說,只掏出懷中一枚小小對牌,向他道:「我在宮中認識些人,你性格堅韌不屈,今上最喜歡你這樣的。宮中現下正招侍衛,我看你雖不習武,身子卻還壯實,你拿著對牌去宮中應試,若有一線之明得中,卻不是光宗耀祖?」   一邊說,一邊將對牌遞將給他,卻不料被他一手打落,又聽那少年恨道:「我不要,我也不會為今上效力!」   「這是為何?」   「當年說是靖難,也追封了方大夫和我家先祖,卻不肯赦免南京十幾萬賤民戶籍,再有全江南各城之中,哪一城沒有賤民?今上不管不顧,靖的是什麼難!這也罷了,前一陣子說是減免田賦,我雖是國士,朝廷補帖很是有限,家中人口眾多,一家子在城外租了十幾畝地,原本是想好好辛苦一場,足夠吃用。將來再憑著我的俸祿買幾畝地,從此在城外安居,不必進城見人的臉色。誰料今上朝令夕改,又收回前命,那田主原本並不甘願如此租地,前命一收,就立時將我家土地收了回去。現下我每天以國士的身份又重操賤業,被人輕視!」   說到此處,他心中苦情再難止住,仰天長歎一聲,大叫道:「父親,你死的冤!身居高位的人,哪有一個說話算話,又有哪一人是真心體釁百姓的?」   張偉被他說的面色發白,心中當真是難過之極。過了半響,方低下身子撿起那對牌,向那少年低聲道:「你不必生氣。據我所知,今上這幾日便會有恩旨下來,赦免所有賤戶,全數脫籍為民!至於爵位只是為了恩顯為國效力之人,想指著養家卻也是難,國家財政多有用途,需怪不得今上。你還是去考侍衛,侍衛俸祿極高,夠你養家餬口了。」   說罷,將對牌強塞入他手,自已仰天一歎,大步而行,再也不敢回頭去看那少年的臉色。   張偉興興頭頭出宮消閒,卻惹的一肚皮的怒氣回來。見他大步在前悶頭而行,王柱子等人知他心緒不佳,各人都是不敢怠慢,均板著臉尾隨其後。各人由神武門逶迤而入,過坤寧宮而不入,直到乾清宮大殿之內,張偉方停住腳步。   「傳內閣大臣、御史台輪值御史、刑部輪值法官、都察院輪值推官,應天府尹、應天靖安提刑司入見!」   見王柱子面露難色,張偉斥道:「怎地?」   「官家,此時已快到下錢糧的時候……」   張偉大怒,原本坐於御座之上,此時怒而起身,逼視著王柱子道:「是我做主,還是這宮規做主?」   王柱子急忙應道:「自然是陛下您做主。」   說罷,轉身急出殿外,至奉天門傳令去也。張偉頹然坐下,心中激盪,只覺得各種想法按上去又冒出來,當真是紛亂繁蕪之極,一時間竟不知道如此是好。   悶坐了一回,殿外尚有餘光,殿內卻已是烏黑一片,沒有得他的命令,在乾清宮侍候的宮女們並不敢上前點燃蠟燭,是以在吳遂仲等人聽命趕來之後,卻只得在一片昏黑中向張偉跪下行了禮。待聽到張偉命各人起身的命令,各人都藉著起身窺探張偉神色,只都是張大了眼,只是一片漆黑中卻又怎能看清?   只聽得張偉在御座上令道:「召爾等來,卻是為羽林將軍王柱子上書言事,懇請廢除賤籍,充准賤戶科考的奏折。」   此事雖也是重大政務,卻非急務。此語一出,殿內原本不知出了何事,甚至猜度北伐戰事或有失利的大臣們盡皆愕然。   吳遂仲略一思忖,便笑道:「陛下之意如何?」   「現下是在問你!」   內廷召對之時,吳遂仲身為文官之首,有時候先問一下張偉的看法和意見也是常有的事。此時卻被他冷冰冰頂將回來,吳遂仲不禁一呆,忙一躬身,答道:「是,臣失言。」   又低頭想了一回,方道:「陛下,這賤戶原是太祖盡收北元功臣降戶,充入教坊司等處充做賤奴,其後又是靖難之後,成祖盡收建文遺臣以充賤業。兩百餘年過來,整個南直隸,乃至廣州都有此類人在。此類人不得科考,不准為官,以下流賤業為生,雖當年都是貴人忠臣後裔,然則到了今時此日,統天下的百姓都是瞧不起他們。陛下若開恩赦免賤籍,只怕天下騷然。臣以為,此事可徐徐圖之,慢慢改變人心,爾後方可允准賤戶科考,一視同仁。」   說畢,躬身退後,只等張偉發話。卻聽得張偉又問道:「卿等之意若何?」   「臣等皆是贊同首輔的意思,此事不可急迫而行,弄的天下讀書人為之騷然,卻又何必?」   「陛下改的了戶籍,卻一時扭不轉人心。只需恩旨免除禁錮,爾後幾代之後,原本操持賤業的都成了清白人家,那才候才可以允准科考。明朝舊例,某家有一人為戲子,其家所有上下人等概不允准科考,比及三代之後,方可參加。這便是例,請陛下慎思。」   「王將軍其意雖美,卻是一介武夫,不解民情。且陛下早有成規,武人不得干政,請陛下駁回其議,嚴加申飭。以杜武人干政之弊!」   張偉雖看不真切,卻也知道此時說話的乃是刑部尚書張慎言,因冷笑一聲,答道:「王某雖是武人,卻又有宮廷近侍的身份,並不是漢軍的將軍,司徒太過敏感了。」   眾人都知道那王柱子大字並不識幾個,哪能上什麼奏折給他?今日之事,想必是張偉自已的意思。只是在殿上召對的多半是大儒文士,一時間讓操持了幾百年下九流職業的賤民可以參加科考,公然奔行於國家掄才大典的科場之內,這是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廷斌兄,你如何看?」   自張偉稱帝后,唯一還能與他互稱表字,言笑不忌的只有何斌、陳永華等寥寥數人。何斌感其厚意,操持起戶部之事來卻又是更辛苦了幾分。這陣子大軍過江,種種後勤補給銀錢劃撥大半都落在他肩上。此時累的兩眼發黑,渾身疲敝,聽得張偉問話,他便有氣無力答道:「這事情我不懂,既然陛下問了,那麼依我看來,佛法雲眾生平等;孔夫子當年也曾雲有教無類。諸位大臣和我不同,我是個商人,不是孔門弟子,未知各位對孔聖的話如何註解?」   雖看見各人的神色,料來是有些尷尬,何斌又懶洋洋道:「各位先生說人心難以短期內扭轉,我看是各位自已就先是很不舒服吧。陛下都不計較門弟出身,偏此時各位到是顧慮甚多。這殿上的諸位,哪一位是高門士族出身?不都是寒門子弟麼!若是魏晉時,只怕別說做到中央部閣重臣,就是尋常的小官兒,各位也是休想。何某言盡於此,請各位大人慎思之!」   張偉卻是想不到何斌竟能說出如此條理分明,還夾雜著聖人語錄的奏對來。因大喜道:「這話說的近乎情理。廷斌兄,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呀!」   正喜悅間,卻有一近侍奔到張偉御座之前,向他低頭說了幾句。張偉立時喝道:「來人,掌燈!將他帶上來!」   他一聲令下,早有準備的宮女們依次上來,穿花蝴蝶般的在殿內穿梭奔走,一盞茶功夫不到,這大殿內所有的宮燈都被點燃,一時間燭火通明,明亮如白晝。   眾閣臣和受召而來的都察院及靖安司的官員們這才看清張偉神色,只見他神色安然,倚靠與御座之上,目光卻不是看著眾人,而是若有所思望向殿外。各人正納悶間,卻見張偉嘴上露出一絲笑容,向著大殿門前一努嘴,笑道:「現下過來的這一位官員,卻正是我的好大臣,御史台和南京府尹選的好御史。」   各人扭頭去看,卻見那御史被一隊如狼似虎的大殿侍衛捆住臂膀,官帽歪了,領口撕裂,就這麼狠狽之極的被押上殿來。此人神色惶急,胸口還有些酒漬菜汁之類污垢之物,顯是在飲宴之時被逮了過來。看他的神色模樣,哪有半分張偉所言的:「好大臣」風範?   正納悶間,卻聽得張偉獰笑一聲,向那官兒道:「燈紅酒綠之時,鶯歌燕舞之際,卻突然被捆至此處,心中是何感想?」   那人卻也強項,向張偉亢聲道:「陛下非禮待臣,臣不服!」   「你不服?!來人,把他在那茶館的所為說給諸位大臣聽聽!」   早有一巧笑侍衛奔上前來,將張偉帶同各侍衛在漢西門內茶館的見聞口說指劃,向殿內諸大臣一一道來,他到是嘴巧,將一樁小事說的異彩粉呈,高潮迭死。只聽得眾人時而一驚,時而大怒,張偉看到眾人臉色隨那侍衛譬說而陰晴不定,一時間忍將不住,只欲笑出聲來。   「啟奏陛下,臣處置是有些慈軟。然事出有因,那幾人乃是誤擊,臣命他們到學校接受師長訓誨,也覺得儘夠了。」   「還敢強辯!國家早有明言,敢辱及民爵及軍爵者,主犯死罪,眾者皆流,其家產籍沒。有敢包庇放縱者,與主犯同罪。」   見那官員臉色蒼白,還要辯解,張偉不由他再說出話來,立時喝道:「法官何在?此人罪不容赦,立時拉至刑部刑場絞死,由爾監刑!絞死之後,其家產籍沒入官,家人盡數流放呂宋,即刻起行!」   他此番處置又急又重,當真是暴風驟雨一般,令所有大臣倉猝間並不能上前解救說項,只眼睜睜看著那刑部法官帶著人押著那官員下殿去了。   鄭瑄聽得那人不住呼喊求饒,口中喊著鄭老師救命云云,想來是自已為學道時取中的門生。只是張偉最忌科場取士,學官升座大收取中的學子為門生私淑弟子一事,自入江南以來,早行廢除,所有取中學生一律依宋制為天子門生。此時那人這麼喊將出來,他若上前求情,便是無私也有私,至公也無公。他又從未見過張偉如此發作臣下,自入南京以來,張偉凡事以寬仁為主,甚少殺人,便是閹黨貪官,也不過抄家發配,此時他滿臉殺氣,仿似誰出來說話便要將那人一併處置,如此重壓之下,他便是心中如何難過,卻也是再也不敢出來說話了。   這殿內除了何斌之外,其餘各文臣也都是從未見張偉如此手段,一時間都是嚇的傻了。只何斌見那人被拖死狗般拖將下去,卻是噗嗤一笑,笑謂眾人道:「陛下與我初入台灣時,一夜曾殺千人,咱們也未曾皺過一下眉頭。殺這麼一個小人,如殺雞耳。」   張偉聽得此言,亦笑道:「當日之事與此時不同。我這會子殺他,還是讓刑部執行,依的是國家法度,並沒有非刑殺人。」   又令道:「今日動手的三名儒生,一律處絞,家產籍沒,全家發配呂宋。茶館老闆並一眾閒人盡數捕拿,一律發配!賤戶之稱,至今日起廢止。著靖安提刑司及巡城御史四處查訪,再有敢言賤戶者,一律發配!」   見各位重臣都是臉色灰敗,卻都並不敢再勸。張偉滿意的一笑,咬一咬嘴唇,又向各人道:「我原說是以寬仁為政,待諸臣百姓如撫吾赤子。誰料一味寬大卻是不成,一個個都以我殺不得人麼?自然,我斷乎不會以非刑殺人,國家設刑,原本就是要處置敢於蔑法之人,犯了我的法,我絕不饒!」   說罷,轉身由著殿內側門而出,只留下眾內閣大臣面面相覷。直過了半響,方由吳遂仲先道:「陛下行雷霆手段,斷然處置奸佞,吾等身為大臣,理應鼓舞歡呼才是。」   說罷,就地跪下,對著空蕩蕩的御座行禮如儀,由他領頭,其餘眾臣自然不敢怠慢,隨他一起跪下行禮謝恩,禮畢之後,方才魚貫而出。至於黃尊素與張慎言等儒臣心中是否贊同張偉適才處斷,又是否會暗中有甚舉動,卻也是誰也不知了。   經此一事之後,廢止賤籍一事再也無人敢出來饒舌。那幾個書生只是毆打了國士,卻被判絞,流放,此事由官府報紙登出行刊江南各省之後,原本對民爵漠不在意,甚至覺得滑稽可笑的各級官府再也不敢敷衍了事。由各行各業充斥其中,而並非是由儒林中人獨大的國士等民爵終於開始顯山露水,在南方十省中地位鄣顯。   崇禎六年,漢始元年十月,漢軍渡江之後,屢破名城。海州一鼓而下,原駐防的只是一名參將,領著三四千疲兵,漢軍不過艦炮略放幾炮,內地明軍甚少見識火器之威,大驚之下立時潰不成軍,四散而逃。後方為漢軍襲攏,渡江而來的大股漢軍火器犀利,衣甲精良,卻教那些明軍如何抵敵的住?在揚州略做抵抗,明軍主力迅即後撤,到教一心想對明軍圍而殲之的周全斌頗是鬱悶。張瑞原本要領著飛騎全師追擊明軍,卻也因並未有大戰惡戰,明軍主力未遭重創,與周全斌會議之後,又請示張偉知道,決意由揚州北上,與海州漢軍會師,在准安徐州等地會殲明軍。   江文□卻是由安慶揮師北上,一戰而下合肥,瀘州等處,兵鋒直指鳳陽。因鳳陽有明廷總督,監軍太監,還有大股的京營士兵,明廷又以鳳陽是皇陵所在,曾是明朝中都,無論地勢與名氣都勢力不會棄而不守。是以他決意暫停急進,由著前部軍危脅鳳陽左近,逼的明朝添兵於此,要如海綿吸水般將附近的明軍吸引至此,然後可一戰聚殲。   旬月之間,江北明軍全線潰退,並不能抵住漢軍兵鋒。當是此時,無論是張偉,還是遠在北京的崇禎,都將眼光投向西北,在明朝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也只有洪承疇、袁崇煥等人指揮的陝西邊軍與關寧鐵騎,才能與漢軍稍做敵手了。   殿角處放置的金自鳴噹噹響了十一下,張偉抬眼一看,不自禁伸一個懶腰,向身邊侍立的乾清宮侍櫛女官迅速走上前去,趁著他雙手和前身離開御案,急忙給他換上新茶,又遞上毛巾擦臉。   「承旨何在?」   承旨女官共四人,正四品,專司為張偉傳遞指令之用。聽得他吩咐,立時有一承旨女官上前,應道:「臣在。」   她聲音晴朗乾脆,張偉聽的一征,仔細瞧她一眼,便問道:「是皇后派你過來的?到是頭一回見你。叫甚名字,出身何處?」   「官家,臣原本是內史館侍詔,專司為官家潤飾起草詔旨。皇后說官家這裡的承旨尚少一人,其餘姐妹支應不來,是以派了臣下過來。臣名司馬矢如,父秀才,自幼讀《列女傳》及《女四書》,因家境貧寒,官家招女官時便報名進來。」   她滿嘴的「官家」「臣」,到教張偉聽的發笑。舊明規制,太監和宮女稱皇帝為皇爺,稱太子為小爺,太監宮女都自稱奴婢。張偉都嫌其難聽,又想起自已來時的年代政府都被稱為「公家」,是以仿宋制,命內廷稱自已為官家,女官們都稱臣。現下除了內史館挑選的都是自幼讀書識字的官女外,其餘的女官雖言是官,但大多不過是侍候起居飲食,多半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舊式女子。此時讓全宮上下都依女官體制,自稱為臣,也是為了培養這些女人為官的自覺。   聽她回答的乾脆利落,言行舉止落落大方,雖是姿色平常,卻也不卑不亢,不似尋常宮女,聽得張偉問話就膽戰心驚,不能自已。   「甚好,你對答的很好。現下你過去東二所傳旨,命值班的侍詔將這兩道旨意潤飾擬好,明早便交給內閣值臣明發。」   「諭內閣:內閣協理大臣、戶部尚書、署理海關稅賦尚書何斌公忠體國,辦事勤謹甚得朕心,著加授太傅,欽此。」   她雖心裡吃了一驚,卻並不敢多話,又低頭看另一張:「諭令:內閣諸臣不必親領部務,著各大臣舉薦推舉大臣推任。欽此。」   見司馬矢如低頭疾步而出,將那兩道詔諭拿著匆匆而出。張偉滿意一笑,又低頭看几案上的軍報。   周全斌與張瑞一直沒有與明軍主力接戰,明軍雖然每戰必潰,然則其主力並未大損,江北的司聞曹探馬又有消息,道是崇禎皇帝聽聞張偉稱帝北伐,一則大怒至吐血,二則拚力調集北方兵馬南下,準備在中原地區與漢軍決一死戰。此時的山海關總兵已由二十出頭的吳三桂暫為署理,其餘吳襄在寧綿一戰中被清兵俘獲,被迫與祖大壽一齊投降。若不是山海關的關寧兵精銳都是吳氏家兵,只忠於吳氏家族,二十來歲的吳三桂絕無可能接任總兵一職。此時崇禎皇帝輸紅了眼,一時間竟顧不得滿人時時刻刻想著入關一事,竟下詔命吳三桂止留部分老弱兵丁守關,其主力三萬精騎並十餘萬口男女百姓全數入關,在畿輔一帶安置。   消息來源到此時卻被紛亂的戰火打斷,京師戒嚴,南北交通斷絕,走私商人們可以不在乎被明軍當成間諜的危險,卻不能無視頭頂漢軍射出來的炮彈。再加之戰事一起,四處都是敗退的明軍潰兵。這些潰兵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當真是比土匪強盜更危險幾分,是以自戰事一起,南北交通逐漸斷絕,便是京津海路亦是不通,江北明軍如何,竟是漸漸失卻聯繫。   張偉研判著眼前的這一張張軍報,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卻只是說不出所以然來。依著崇禎的性子,斷然不會允准這十餘萬明軍不戰自退,做保存實力之舉。松綿之戰,若是緩緩進兵,縱是不能得勝,也不會慘敗;明軍解救開封之圍,也是崇禎拚命督戰,致有朱仙鎮之敗。朝廷言官亦是對前方戰事指手劃腳,不依不饒。什麼勞師費餉,畏敵不戰,種種大帽子扣將上去,皇帝也是動輒對督師大臣以免官、下獄、殺頭來危脅,又有哪一個督師大臣敢冒天下之大不諱,不住的丟棄國土,畏戰不前?   心中猜度不已,卻只是不得要領。因提筆寫道:「覽畢知悉,今雖明軍主力盡退,以不敢戰,然則其主力未損,爾等不可輕師冒進,遇敵不可浪戰,總歸待江文□攻拔鳳陽,與爾等會師一處,其後三人合師,再言其它。」   寫畢,放下毛筆。輕吁口氣,這才覺得滿身輕鬆,起身步下御座,向著侍立在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笑道:「上飯來。」   那司騰女官微微一躬,輕聲拍了幾下,見殿外有人探頭探腦,便輕聲道:「官家傳膳。」   一隊隊司膳司下轄的宮女們先入大殿,將長桌擺好,然後手捧食盒,提至桌旁,然後方端出一份份由銀碗裝置的菜餚,將菜邊放置的銀牌一一取出,再以乾淨銀針一個個試探完畢,方才由白沉香向張偉稟報道:「請官家用膳。」   張偉用眼一掃,卻見林林總總的各式菜餚擺滿一桌,因沉了臉道:「何必如此奢靡?」   「此是依尚食局所新制的御膳食單而做,臣等並無逾制。」   「罷了。著尚食局重訂食譜,總以清淡補身為要,不必如此奢靡浪費。」   口中雖如此說,卻也著實被眼前的各式精緻宮廷菜吸住眼球,忍不住一直打量,卻有大半的菜見所未見,更別說叫出名字來了。   白沉香見他如鄉下土佬兒般左顧右盼,扭捏不肯下筷子,知他並不認識。便輕笑一聲,向他道:「官家,這些膳食都是尚食局千辛萬苦自北京和南京御膳房的存檔中尋了來,又特意尋了不少北京御膳房的大廚前來,這才是正經的御膳。以前做的,都是敷衍那些南京留守太監們的,哪能和這比呢!」   說罷,又指著一盞盞銀盤道:「蘋果豬肉一品、糯米鴨子一品、萬年青燉肉一品、燕窩雞絲一品、春筍糟雞一品、鴨子火熏餡煎黏團一品、燕窩火熏汆鴨子熱鍋一品、肥雞雞冠肉一品、羊肉絲一品銀葵花盒小菜一品、銀碟小菜四品……」   她正說的口舌生津,心內極是自豪,眼前這些膳食雖不是她親手製成,卻也是司膳司的功勞。卻聽得張偉沉聲道:「制御膳菜譜一事,除了尚食局的意思,還有誰插手其中?」   「回官家,尚食局原本不得吩咐,到並沒有想到這一層。到是前些日子查肅外朝與內廷時,黃相爺和鄭相爺,還有幾位尚書侍郎大人,都說官家的食譜太過簡陋,沒有天家尊嚴風範,需好生制定,以為萬年垂范才是。」   張偉冷笑一聲,命道:「將這些全撤下去,賞給隨值的女官們用了。只給我留幾樣小菜下飯就是。」   見她還要說話,又道:「此事經我吩咐,不要再爭。食譜菜單一事,你去請示皇后,例如從前為好。」   他雖也欲遍嘗美食,卻是強自按捺下心中慾望。冷眼看著這些宮女又將膳食撤下,心中冷笑,想道:「若說是惡意,到也未必見得。左右不過是想討我的好罷了。不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怪道古人帝王很難慎始慎終,因為拍馬奉迎之人,當真是無孔不入,無所不在。即便是心腹大臣,倚為腹心,也無不想在小節上奉迎事上,以博上寵。即便是數百年後,又能好到哪去?」   張偉在心中嗟歎一番,自回坤寧宮柳如是處歇息去了。那批示乃是軍務,卻是連夜送將出去,由專使送往周全斌及張瑞軍中。         第五章 鳳陽疑兵     此時兩人卻已是合兵一處,共同屯兵准安城內。准安乃是蘇北的名城大鎮,明清之際的漕運樞紐中心。此時黃河尚未改道由山東出海,而是直入准北,奪准入海。是以這准安一地雖然地處平原,卻是溝渠縱橫,水患不斷,饒是土地肥沃,人民勤勞,遇著大水,卻是連溫飽也難。   接著張偉手書之後,周張二人立時在原准安知府衙門內聚集眾將,將張偉手書給校尉以上軍官傳閱完畢,方差人拿回存檔放妥。   張瑞與周全斌對坐於廳內東西兩側的梨木太師椅上,見各人都看了手諭之後,便皺眉道:「此次明軍打的很是狡猾,咱們渡江之時,原以為明軍必定抵死相抗,誰料在江邊的儘是些鄉勇防守,明軍大隊望風而逃,根本不與咱們接戰。若是放手讓咱們猛攻,只怕這會子都能打到濟南了。」   「沒錯,現下准安周邊的沭陽、宿遷、東海各縣都在咱們掌控之下,與海州漢軍已連成一片,明軍主力一路退縮至徐州、兗州;一路往援河南,往援駐守開封。咱們只需直入山東,擊潰山東明軍,爾後與江將軍的神武衛軍合擊河南,中原一戰而定天下。何必在此等候江將軍攻克鳳陽,然後大軍直往開封?」   張瑞側目一看,卻見是新調入不久的飛騎衛尉沈金戎,見他一臉桀驁不馴,顯是對自已甚至是張偉的佈置都甚是不滿,因喝道:「上官們議事,哪有你插嘴的份?來人,叉出去!」   府衙正堂外卻有的是侍候的親兵,聽得主官吩咐,立時暴諾一聲,便待進來拿人。那沈金戎冷笑一聲,起身便行,竟不待親兵們來動手。   張瑞頹然一歎,捧起茶碗來猛喝了一口,氣道:「他奶奶的,再這麼熬下去,軍心都不穩了。傳令下去,沈某擾亂節堂,罰俸一月。」   他雖是被這沈金戎氣的無奈何,大罵他狂悖無禮,卻也是知此人心中有些計較,並非無能之輩,是以怒氣雖盛,也只是罰俸了事。   周全斌卻是不動聲色,只淡然一笑,立即岔開話題道:「卻不知道文□那邊如何。咱們到不如派一支輕騎過去,與文□形成包抄之勢,以防著城內明軍不戰而逃,如何?」   「文□也曾有此意,到是陛下說鳳陽乃是明朝中都,皇陵所在,明軍敢棄揚州等處,卻斷然不敢不戰而棄鳳陽。」   「雖是如此,還是派一支兵將過去,以策萬全的好。」   張瑞見他堅持,自已卻也覺得如此甚是穩當,因笑道:「如此,便依你就是。你軍中並無多少騎兵,這支兵派少了無用,還是由我軍中派人過去便是。」   昂首令道:「將沈金戎帶回來!」   那沈金戎雖被他下令攆將出去,然則軍議未完,他卻也不敢擅離。此時聽得傳喚,便急忙入內,叉手向兩位大將軍行了禮,然後便低頭不語。   張瑞先向他斥道:「小子無禮,竟然敢在軍議場所胡鬧。若是當年在台灣時,只怕你屁股都被打的稀爛。」   見他雖低頭不語,卻仍是一臉不服氣模樣,張瑞便又訓道:「你只看了幾本兵書,便謂天下無人?只看得眼前明軍好打,卻不知螳螂補蟬,黃雀在後的道理麼?打仗打迷了心,就只知猛打猛衝,這樣下去,左右不過是個黑旋風李逵罷了!」   這話卻正是張偉在他臨行前交待時所言,周全斌在一旁聽的真切,見他此時卻拿這些話來訓斥部下,立時掩不住笑意,忙端起茶碗遮住了臉,這才罷了。   沈金戎初時還不服氣,待聽到後來,心中卻有一絲明悟。他也是極聰明自負之人,雖然是因其位卑職低,沒有什麼全局眼光,此時被張瑞一點,到也恍惚間有些明白。   張瑞見他神色,到也頗覺滿意,此時此地卻也不便多說,只令道:「你既然想戰,那麼就由你帶五千精騎,往鳳陽方向迂迴哨探,遇著小股明軍,可自行接戰,不必稟報請示。與江將軍接頭之後,一切聽他指揮行事!」   沈金戎聽得有仗可打,立時忘了適才日小委屈,忙屈膝一禮,抱拳道:「末將遵令,定不負大將軍所托!」   自節堂出來,已是傍晚時分。沈金戎回到本部駐地,傳令屬下諸校尉、都尉來見。日前剛下過大雨,眾將自各處趕來,牛皮軍靴上沾滿泥巴,就在他的大帳外寒暄問候,讓各自的親兵拿著短刀削去厚泥,又使勁在帳外的草墊上擦上幾下,略乾淨些,便各自報名請見。   沈金戎卻是豪門世族出身,最愛乾淨,此時見自已原本整潔干躁的大帳內儘是這些粗人丘八甩的爛泥,心中不悅,卻只得向他們笑罵道:「甩什麼甩,一會子出去還不是一樣!」   各人聽他斥罵,便不敢再亂走亂動,只亂紛紛笑道:「大人一向整潔慣了,屬下們滿腳的泥,很是不恭。」   「不必如此。到是大家議一議,我們該當如何行事?」   他歪斜著身子,往几案前傾,目光炯炯看向諸人,沉聲道:「大將軍命我將五千精騎,往鳳陽一地邀戰截擊。大將軍以重任壓在我的肩上,這自然是信我的過,這才下如此命令。諸君都是我的心腹,此次或勝或敗,或榮或辱,都在諸君身上。」   「衛尉大人待咱們一向不薄,咱們敢不效命?依屬下之見,今夜好生歇息,明早五更起身,直奔鳳陽。那明軍坐困城中,咱們雖從後方插入,卻也無妨。沿途收拾小股明軍,為江大將軍遊走掠陣,待兩軍會合,衛尉大人的功勞便是頭一份!」   「正是此理,請大人放心!」   沈金戎正聽的滿意,嘴角微微帶笑,卻一眼望到有一都尉默然不語,並不肯上來做忠勇效力狀,因向他問道:「李侔,你說說看!」   李侔躬身行了一禮,抱拳道:「回衛尉大人,屬下位卑職輕,此處都是屬下的長官,哪有屬下說話的份。大人的安排,屬下只管聽著就是,再無他話。」   他雖是說話恭謹有禮,神色如常,兩眼內卻是波光閃動,顯是心中明明若有所思,並非如他所言的那般聽命而已。   沈金戎格格一笑,向李侔道:「李都尉馬球打的好,是以陛下親口允准你由廂軍調入漢軍行伍。原以為你只是以騎術博擊見長的莽漢,這幾個月來,一舉一動卻凜然有大將之風。年紀雖小,卻是老成的緊。交給你統帶的幾百人馬,你都管束的很好,軍中森嚴有序,一聞小李都尉之名,軍漢們無不垂手而立。今日軍議,言者無罪!來來來,把你的想法說說看!」   李侔聽他誇獎,雖有乃兄李巖交待,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喜色湧上眉頭,強自按捺之後,又向沈金戎一躬身,答道:「既然大人一定要屬下說,那請恕屬下失禮。」   「你說!」   「張大將軍命衛尉大人往鳳陽遊走掠敵,所為何事?左右不過是擔心鳳陽明軍如同准、揚一帶的明軍那般,未經接戰便潰敗而逃。按說,飛騎全軍三萬人全數往鳳陽一帶也是該當的。只是又需提防山東明軍南下,是以才派大人領兵前往。依屬下的見識,此時大雨初霽,道路泥濘,我師都是騎兵,行走困難。大人若是一意往鳳陽殺敵立功,只怕有悖兩位大將軍派大人出戰的初衷。」   沈金戎心中卻是明白,飛騎之所以不能動,到不是需防著明軍重新集結南下,而是隨時提防著關外突發之事。只是此時卻也不便明言,只微微點頭,向李侔道:「你說的雖是有理,然而大軍出動,不與敵接戰卻遠走游弋,這未免說不過去!我沈某受陛下大恩,敗家子弟又重複有今日,安能不為陛下效死力?」   帳內的漢軍軍官無一不是張偉於泥塗草野中拔擢而出,身受其重恩,聽得沈金戎如此一說,自然是大有同感,因一起抽刀呼喝道:「願以死以報陛下深恩!」   更有李侔的頂頭上司向他斥道:「爾一個小小廂軍都尉,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使得咱們陛下親准你入漢軍,你需得老實聽令,實心報效,再敢胡言亂語,我定不饒你。」   見李侔臉色蒼白,雖是心中不服,卻緊咬雙唇並不還嘴,心中大奇。這李侔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卻有著如此擔當城府,見識手段皆是不凡,當真是令人驚歎。   當下也不勸解,由著眾將將那李侔折辱一番,然後才又佈置各人的行軍路線,分配軍務下達指示,亂哄哄鬧將一氣,方令各人退下。   見李侔也隨眾人下去,沈金戎忙命人將他傳回,也不待他說話,劈頭便道:「你說的其實有理。只不過我肩負重任,不可以因你的見識就改弦更張。我身為統兵大將,卻不能只偏聽你一人。」   李侔不避他的眼神,與他對視,只覺對方眸子直視自已,並不因對視而稍有紊亂。他想起兄長在自已臨行前吩咐道:「其心不正,則眸子亂焉。要識人,不要狂縱……」   想到此處,心裡微微一酸,卻不知道奉命駐守廬州的兄長現下如何。他自當日在南京校場馬球大賽之後,因張偉的賞識而有了調入漢軍的機會。原本他不捨兄長,還想留在襄陽廂軍之內,到是李巖因知廂軍無甚前途,自已不能拋卻屬下,其弟有這個良機,卻也不能放過。因精心挑選了幾個自已栽培出來的精幹手下跟隨,又將其弟好生教導一番,兄弟二人這才依依惜別,自此李巖仍駐襄陽,李侔卻因騎術入了飛騎衛,原任副都尉,因治軍嚴謹,操練有方,北伐前方提任都尉。   卻又聽沈金戎沉聲令道:「你帶本部兵馬,我再撥給你兩百精騎,你帶著這隊騎兵往河南界內巡遊,偵探敵情。明軍不肯交戰,只顧後退,幾位大將軍和將軍們都心懷疑慮,雖然探得山東境內確有明軍駐屯,卻不知道是否乃是邊軍主力。現下明軍動向到底如何,仍如霧裡探花,這樣不成。我飛騎戰士都是以一當十的豪傑好漢,五百精騎遇著大股明軍自然是不能戰,小股萬人以下的,卻也並不懼他。你可不必過份深入,只需哨探清楚,有什麼異樣敵情,立時回來報我!」   「是,屬下遵令!」   見他臉色興奮的潮紅,沈金戎大笑道:「小李將軍騎射俱精,勇冠三軍,我等你的捷報回來!去吧!」   李侔躬身向他行了一禮,轉身按劍昂首而出。身上的甲葉碰撞起來蹡然做響,不一會功夫,便已聲息全無。   沈金戎只覺得疲憊之極,往座椅後一倒,撫著張瑞賜給的調兵令符,心道:「其弟如此,其兄更是何等的英傑?有了機會,到要見上一見。」   當夜各營將領督促兵士早早歇息,準備好鞍韉草料,漢軍後勤此時已甚是先進,種種食物多半是製成罐頭,到時候稍加煮熱便可食用,到不必如同明軍那樣半夜就得起來埋鍋造飯。   待第二天天色微明,雖是天又降雨,淋淋瀝瀝小雨遮天蔽日的拋灑下來。雖然雨勢不大,卻將所有將士身上的鐵甲次第打濕。各營的都尉們早就帶領著部下紛紛起身裝束完畢,待諸校尉清點完畢,這才到大帳去稟報沈金戎知曉。   「動身!」冷冷掃一眼在雨中森然直立的幾千將士,沈金戎翻身上馬,只吩咐一句,便將馬腹一夾,當先往宿州方向馳去。   沿著准河行了兩日之後,落在最後的李侔引領著幾百騎兵慢慢脫離大隊,往河南境內而去。   幾千騎兵由泗州過固鎮,先折向北,至宿州方停。一路上除了偶遇地方士紳的團練鄉勇,卻並未與明軍精兵相遇。雖然斬殺了不少鄉勇士卒,沈金戎心中卻越發焦躁起來。屬下各將見他神色如此,卻是不敢怠慢,只越發小心謹慎,四處哨探打聽敵情。   待到了宿州城外,原以為地方官員和守備明軍必然聞警而逃。卻不料那宿州知府並推官等文官,並著城內守備明軍將領一齊上城,分守各城城門。也不知道從哪裡弄的幾門神機炮,見飛騎將士近前則搖旗吶喊,胡亂打炮以壯聲威。除了明軍將士之外,還有許多鄉兵及城內的居民也在城頭,雖無武器,卻使些磚頭土塊,飛騎將士離的近了,便動輒有幾百人使勁將石塊等物扔將出來,雖砸不中,到也使漢軍將士不便靠近。   沈金戎鐵青著臉騎馬在宿州城外轉了一圈,方向屬下各校尉都尉們歎道:「我們沒有攻城器械,敵人又這麼著防備森嚴,急攻損耗必大,甚至攻城不下。」   各將面面相覷,情知他說的是實。飛騎以野戰為主,甲冑並不厚重,城頭守備明軍甚多,城頭上熱氣蒸騰,顯是備有熱油等物。這小小的宿州城池,看來竟要大炮配以肉搏,方能攻克。   「大人,我們原本便是要往南,這小小城池,就是留下也並無大礙。」   沈金戎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明朝的地方守官哪有這麼盡職的?這宿州城內一無藩王,二不是什麼戰略要地,因何如此固守?我料其中必有原故。就是城頭的明軍,也必定不是原本宿州的守備兵馬。」   他沉吟片刻,毅然道:「他們這是要保退路,保糧道!我料鳳陽那邊,必定屯駐有明朝大兵。戰線橫亙於神策衛、飛騎及神威衛之間,截斷我三軍聯絡。集中兵力,先攻江大將軍的神威,倚堅城破神威後,由鳳陽往准揚,與山東明軍或是合擊,或是分於各處固守,可使我全師如陷泥沼。」   見各人都是臉色蒼白,顯是震驚於自已的這一番分析,因冷笑道:「他們想的甚美,膽子心計也是夠大夠狠。只是沒有餘力隔絕我師,咱們一路飛騎奔來,阻路的儘是些鄉勇雜兵,那是因隔絕三軍的明軍多半是步兵,來不及調動迎擊。不過再往前去,阻力想必越來越大,也必定都是些明朝精兵在前。你們說說,咱們是回頭報信,還是一往直前?」   說罷,以目光招視諸將,卻見各人雖然神色略有慌亂,卻並無一人退縮,雖無一人言聲,卻已是答案分明。   長笑一聲,招來親兵頭目,吩咐他帶二十人火速奔回,知會張瑞等人。待一眾親兵騎馬狂奔,往來路急馳而回。沈金戎方向一眾屬下笑道:「如此,咱們便往南去!」   「是!」   四千餘騎精銳漢軍遠離城垣,開始往南方而去。蹄聲如雷鳴般響起,又漸漸消失於遠方天際。站在城頭強自支撐,一直指揮著屬下嚴防死守的宿州知府這才鬆了口氣,只覺得汗透重衣,雙手顫抖。   命也持械護衛在城頭的家人將他攙扶下城,直到了城內的府衙門前,卻不進去,提著一口氣站在府衙門前,命人拿著手本入內求見。   「督師大人有命,傳!」   一個中軍旗牌官自儀門處跑來,至府衙門正門左側的角門前將那知府的手本交還,又打著官腔道:「督師大人命爾即刻進去,立刻傳見。」   那中軍官渾不把他這五品的朝廷官員放在眼裡,他卻是不敢怠慢,忙往身後使了一個眼色,自有家人長隨急步上前,將一包黃白之物塞到那中軍官的袖中。   用手捏將一捏,臉上露出一絲笑來,向知府道:「太尊大人,督師大人此時心中甚是歡喜,適才你遞本求見,他老人家說你恪盡職守,膽氣也壯,很是誇獎了你幾句。」   「是是,多謝中軍老爺提點。」   這知府一諾連聲,急忙邁著碎步往後堂而去。一路上卻都是督師的標營親兵,衣甲鮮明侍立於路旁,門禁甚是森嚴。待到了後院二門處,卻又是那中官親領,方才得進。   待到了後院正堂的滴水簷下,由旗牌官先進去稟報,命那知府立於階下等候。他左顧右盼,卻見階下已是站的滿滿當當,全都是些總兵、將軍之類。他一個也不認識,卻也不敢胡亂招呼,只得向人家微微點頭頜首,微笑致意便罷了。   「傳他進來!」   這小小宿州知府的後堂並不能完全隔絕聲音,那中軍官入內不久,宿州知府便在外聽到裡面的督師大人傳喚之聲。心知立時就要傳他入見,忙又略整一個官袍,將烏鈔帽扶正,直待中官出門,在階上喊道:「宿州知府立時入見!」   「是,卑職遵命。」   他急忙大聲應了一聲,一直居於這小小的准北窮州,無甚治績,整整六年沒有升調。哪曾見過如此的大陣仗?一時間慌了手腳,竟向一個小小武官大聲應諾,點頭哈腰。   因聽到階旁侍立的文武官佐的輕微笑聲,這知府也知道自已當真獻醜,鼻子上已是沁出汗珠,當下卻也顧不得,只邁著碎步直往裡進。   這後堂原是他接見客人,家常說話的場所,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此時鵲巢鳩佔,一入堂內,便看到原本的那些家常擺設、古董字畫、長條桌椅全數不見。堂內正中擺放了一個大大的沙盤,正有幾個文官模樣的官員與將佐圍與沙盤兩側,輕聲說話議論。正門牆上卻懸掛著幾柄寶劍,皆用黃綢包裹,顯然這便是聞名卻未曾見面過的「尚方寶劍」,劍下是長几,上面卻放的是官印,也是用黃綢包裹,印旁放置的是一些文書之類,有一張看似正寫到一半,毛筆便放在其側。這顯然便是欽差督師十省兵馬、太子太保、兵部尚書、湖廣總督洪承疇大人近期內處斷軍務的場所了。   眼光右移,原本是擺放迎客桌椅的地方,卻是放置上了一張精緻臥榻,上面端坐一人,正手持卷宗,凝神細看,卻不是洪承疇,卻又是誰?   史書上載洪承疇相貌威猛,並不像一個典型的南方閩人,到似一個北方豪傑。原本於萬曆年間中了進士,在地方為官,講究的是居移體,養移氣,蓄養官威;待他由一個小小兵備道擊破流賊,在陝西全省官員驚惶失措之際他卻猛然間大放異彩,由巡撫而總督,繼而指揮十幾萬大軍,賬下有巡撫、巡按、各道、知府、總兵副將參將等文武官員凜然聽命,這麼些年過來,其原本刻意做出的高官要員的氣質之外,又有了一種帶兵大帥的殺氣。再輔以他的相貌體征,身份地位,鮮有中下層官員見了他不害怕的。他自已本人也很滿意屬下官員的這種心態,甚至有意識借助尚方劍和中軍標營的氣勢來使各處的總兵大將們害怕,以便於指揮。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小小知府,他卻是並不放在眼裡。到也沒有刻意擺出什麼姿態儀仗,便這麼身著便服,戴著頭巾於堂內相見。見他戰戰兢兢跪倒在面前,行禮如儀,又向他高聲報了職名,然後便趴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很滿意這知府的行止,適才漢軍鐵騎繞城之際,因城內有他的總督標兵和各統兵將領的親兵,再有調入城內守備的萬餘精兵,他到全然不擔心城池被破。然則這個知府並沒有勞煩到他,自已帶著一眾屬官,以及城內原有守備兵馬,再又召集城內百姓搖旗吶喊以壯聲威,就那麼輕輕巧巧的逼著幾千漢軍精騎繞城而去,到也算是個難得的人才。   微微點頭,略彎一下腰,虛伸了一下手,向那知府道:「鄭年兄請起身,不必多禮。」   鄭知府到底又在地上碰了一下頭,方才起身,偷偷打量一眼洪承疇的神色,見他臉上略帶笑容,顯的很是親切,因開口奉承道:「大人辛苦如此,竟夜宿於此。來日指揮大軍,必能連戰連捷,敉平叛亂中興大明。皇上派大人督師,當真是識英才,用英才,學生不勝感佩。」   洪承疇淡淡一笑,向他道:「學生蒙聖上錯愛,敢不奮力招除妖氛乎?」   「正是,大人身後的這副『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便是大人風骨的寫照,讀來令人覺得蕩氣迴腸,當真是……」   說到此處,他特意做出一副感動不已的模樣,伸手遮在眼前,做拭淚狀。這一番做態終於使得洪承疇忍不住笑意,咧嘴一笑,向他道:「我學生只是以此自況,並不敢受年兄的如此誇讚。」   笑上一笑,又急忙斂了,咳了一聲,向他道:「年兄此次守城,甚有功勞,來日我必奏明聖上,必有褒獎。」   鄭知府忙彎腰躬身,低聲道:「總是大人指揮若定,並不把小小賊勢放在心上。安居督府如常,城內人心得定,卑職只是恪盡職守,並不敢言立功。」   「無妨,該居功時也不必太過謙抑。」   見他還要遜謝,洪承疇不耐道:「此事不必再說。你只需好生把守宿州,待我移節往南,親赴戰場之際,切不可自亂陣腳,遇敵慌亂!宿州、亳州等地,乃是我大軍糧草調集的後方要地,切切不能有失。我留有大兵和總兵官,再留有虎蹲炮和神機炮,敵人步兵一時半刻不能來援,騎兵沒有火器和攻城器械,甚難攻城,你只需與留守的總兵好生協力辦差,此戰過後,自有你的大功!」   「是是,卑職明白。」   官事交待完畢,洪承疇心計深沉,善於交際。卻又改換面容,讓那知府坐了,溫言勉慰一番,方才端茶送出。   此事處置完畢,他已是疲累不堪,適才沈金戎領著大隊騎兵繞城之時,他雖是不怕城池被破,卻很是擔心是漢軍大隊攻來的先兆,又擔心騎兵原路退回,回去搬兵,甚或是在宿州附近逗留,擾亂糧道。待得知全數漢軍盡往南去,顯是那將軍判定了自已的打算,是以要突破明軍大陣,前去知會江文□的神威衛。   想到此節,他不禁微微冷笑,且不提往南去不遠便是明軍主力的陣地,還有此番被他千辛萬苦帶來的半數的關寧鐵騎,那隊騎兵縱是驍勇,又能如何?況且明軍的攻勢即將發起,縱是此時被那江文□知道,他也是回天乏術,只能陷入苦戰之中了。   「蠢才!」   他在心裡默默罵了一句。甚為自負的他,自然不會在心裡感受到漢軍飛騎的自信和勇力,還有面對友軍即將受到優勢敵軍圍攻時的焦慮。至於他所謂的求援和斷絕糧道,在沈金戎等漢軍將領的眼裡,只需要漢軍提前有了準備,就是眼前有五十萬明軍又能如何?只需憑借火炮和火槍的優勢擊跨眼前的明軍,哪裡需要什麼戰術陰謀?一時沒有抓到與明朝精兵決戰機會的漢軍將軍們,此時眼見有大仗可打,哪裡又能按捺的住。張偉一向用兵正合,不肯出奇謀,也是這群丘八將軍們遇敵則戰,並不肯仔細思謀的原因所在。   此次漢軍北伐之前,已然是聲聞天下。明朝中央雖不能說是耳聰目明,到也有不少東廠和綿衣衛的番子偽裝成走私商人,混入南方。雖然收效並不很大,統江南都在議論的事情卻又如何打探不出?   崇禎聞知漢軍即將北伐之際,當真是憂患之極,無可復加。待又聽到張偉稱帝,更是張皇失措,不能自已。   他在歷史上堅決不肯南遷,實則乃是大臣誤他,到並不是一心要殉死。還是在李自成在西安稱帝之際,眼見北方大局糜爛,便有不少言官進言,請求皇帝南下。實然都雲請帝南征,實則是避難以全半壁江山。崇禎卻因北宋南遷後喪權辱國,再也無法恢復之事而躊躇難斷,不肯答應。乃下旨問內閣大臣並各部大臣,問及南遷是否該行。誰料眾臣卻也因宋室南渡一事聲名太臭,也不肯為皇帝擔這個罵名,於是扯皮推諉,都是含含糊糊不肯明言,又將皮球踢回給皇帝。   崇禎無奈,只得將此事擱置不提。後來有言官請太子赴南京主持大局,他便沒好氣道:「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且如此不濟,孩子家又能做什麼?」   再有當年北京曾經歷過數次圍城,清兵都是無功而返。而農民軍戰力甚低,更是不及清兵,他心中有了僥倖想法,覺得事情還不至於敗壞至此。誰料李自成自誓師東向,一路上望風披靡,宣府、大同、懷來、居庸關各要塞重鎮的守將無一不是出城歸降,不用李自成動手便乖乖將城池送上。總因是明朝已然是日薄西山,崇禎帝繼位十七年,處置政務失當,用文官則文官貪污,用武將則武將畏死;真正的名臣良將,卻又被他自已動手殺戮。待到了李自成建號稱帝,一路上的守將乃至監軍太監無不覺得大勢已去,此時不降,更待何時?至得北京城下,太監曹化淳獻城投降,京師外城迅速丟失,明朝乃亡。   當日崇禎輕視農民軍,心中報有幻想。此時卻對漢軍的實力知之甚詳,張偉經營台灣多年,政治軍事無不拿手,漢軍東征西討,原是明軍中最精銳的一部,連勇冠遼東的滿人都在張偉手裡吃了大虧。江南幾十萬明軍,不過數月間就被他蕩平全境,兩年間江南物茂民豐,政治清明。明朝的名臣大將紛紛歸降,卻不像農民軍拉攏個平常的舉人士子都是極難,更別提地方豪強。若是幾十萬漢軍全師揮軍北上,卻教他如何抵擋的住?   慌亂之下,除了又下罪已詔,許諾「再苦吾民一年」,剿滅叛賊後必定免賦,期望用這種空頭支票安定民心;又下詔赦免農民軍及江南叛軍叛臣的大罪,除了張偉等人之外,「餘者皆不問」。   在施行了這幾個如同癡人說夢般的舉措之後,他心中卻殊無自信。此時南方已失,便是遷都避難也是無處可逃。無奈之下,便下令棄守山海關,命吳三桂率僅餘的關寧兵入關聽命,薊鎮總兵唐通也不必守薊;至於薊鎮、關寧一帶的漢人,聽其自便,健壯男丁悉數入關。至於清兵會如何動作,如同殺紅了眼的賭徒一般,他卻是不管不顧了。   待接到洪承疇、袁崇煥、盧象升、孫傳庭等在陝甘一帶督師與農民軍做戰的各大臣的上書,將他們議定的與漢軍做戰方略研習過後,雖不贊同棄守准揚,總覺該寸土必爭,死守不退才是正理,卻因這幾人都是他很是信重的能臣,因風雲際會後於一處督師,是以有這聯名上奏之舉。他思來想去,總覺得依著他們的計策,或許還有一線之明,無奈之下,便下旨允准。   除了留下袁崇煥與盧象升領少部分原九邊的明軍和關寧兵繼續鎮守陝西,以防高李二人和張獻忠趁亂來襲,其餘的明朝精兵悉數由洪、孫二人率領,全部由河南入准北,準備以優勢兵力,擊退漢軍一路,然後會合京營兵和河南、山西、山東的巡撫兵馬夾擊在准揚一帶的漢軍,縱不能勝,卻也有了力量死守。漢軍對後勤依賴過大的特點此時已被明朝君臣知曉,只要能拖上半年,漢軍勞師費餉,必然支持不住,到那是或是反攻,或是再行別策,主動權便回到明軍這邊了。   洪承疇自入准北之後,立時整飭防備,曉諭地方士紳,四處用欽差關防佈置兵力,收攏防線。他也確實很有才幹能力,努力之下卻也將原本人心惶惶,官員百姓都欲投降的准北整頓的甚有起色。不但可以確保糧道通暢,還成功的封鎖了與准揚那邊的消息往來。若不是張瑞等人心中有些擔憂,派了沈金戎帶兵前來,只怕在明軍大股進攻之前,漢軍將無法得知明朝竟有如此魄力,行此決戰之事。   洪承疇又在宿州又停了兩日,會集了陸續趕來的邊軍將士,傳檄命各部總兵陸續向南,他自已帶同在陝西與農民軍做戰時的精銳明軍五萬人,以總兵猛如虎為中軍,總兵白廣恩掌火車營,秦翼明等三總兵殿後,拔營起寨,野戰大軍並押糧車連綿十餘里,一同往鳳陽方向移去。   他知道此類戰事很難在短期內結束,總是擔心漢軍斷他糧道,又擔心北方糧草一時接濟不上,或許便壞了大事,是以將糧草次弟備於沿途堅城之內,凡有需用,便可以隨時起運,又不必擔心從遠處搬運時被敵人襲擊。         第六章 九邊聯軍     忙碌了近兩個月,他總算在這准北之集集結了榆林、懷來、大同、居庸等九邊世代軍戶的邊軍強兵,再有陝甘、山西的衛所鎮兵,關寧騎兵大部,共十四總兵,十九萬人,內有騎兵近五萬人,火車營有大小火炮近千門,無論是兵員素質,還是騎兵數量,火炮數量,都是當時明軍所能動員軍隊中最精銳,最強大的力量。   因戰事急迫,洪承疇並沒有進京陛辭,只是在臨行之際,接到崇禎朱諭,諭令他一定不可以拖延時日,相機決斷,聯合由江北一帶撤退的明軍速戰速決,切不可畏敵懼戰,只需將帥用命,士卒效力,以數倍於漢軍的精銳明軍,又有何懼?   接諭之後,洪承疇立時修書上奏,表示不管如何,一定會盡心竭力,報效君恩,縱戰死而不悔。他又知道明軍雖多,戰力比之漢軍實在太差。就是火炮,他屬下的近二十萬大軍也有千多門火炮。不過都是些虎蹲炮、神機炮,這些都是些碗口粗口徑的小炮,打出的炮彈不過是些加大的火槍鐵丸,十門火炮只怕也抵不過漢軍一門。是以心中忐忑不安,不但沒有必勝的把握,反而時時覺得此戰很是危險,委實是沒有信心。   待他到了河南商丘駐節之時,漢軍已然開始誓師北進,與他預料的不同,漢軍並沒有一意強攻快進,由山東入河南,而是在發現明軍頻頻後撤,不敢交戰之後,反而越發穩妥,並不肯分兵冒進。局勢這般發展,使他原本打算在河南與猛攻而來的漢軍交戰的打算全盤落空。他自然不知道這是張偉的交待,漢軍之所以不肯趁勝猛追,到不是顧忌明軍如何,實則是隨時防範著清兵入關罷了。洪承疇不知就裡,卻在漢軍進兵的路線中發覺准北的江文□一路離南京、鎮江等屯兵之地較遠,不似在准揚一帶的漢軍,身後隨時可由駐屯在江南的漢軍支援。發覺這個良機之後,他當機立斷,立命孫傳庭先行往鳳陽督戰,他自已先赴宿州等處,收攏人心,整飭軍務。待一切就緒,原本擔心准揚一帶的漢軍主力往攻准北,與江文□一部互相策應,卻發覺對方只是仍只是在原處不動,只是往北擴張,並沒有往西面來。   大喜過望的洪承疇自然不肯放過這個良機,在他看來,漢軍戰力再強,也無法抵擋四倍於它的明軍攻擊,再加上鳳陽乃是明朝中都,自從前幾年被流賊攻破之後,又重新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重修修築,以堅城利炮精兵強兵鎮守,城內糧草充足,足可支持一年以上。漢軍攻城不下,城內外的明軍裡應外合,打城下漢軍一個措手不及,則大局可定矣。   他與丁啟睿等督師前線的文官統帥不同,自恃身體健壯,並不喜歡在平日行軍的時候坐轎或是坐車,而是在他的中軍標營和親隨家丁的護衛下騎馬而行。明朝凡是文官出為督師,都會在家鄉宗族裡選取健壯族人以為親兵,這些人一則是親戚鄉人,二來用銀子餵飽了的,戰時賣命向前,逃時決不會拋棄主帥先逃,是將帥們用來保命之用,最是信重不過。   這一日不過行了五六十里地,全軍上下卻已甚覺疲累。就是洪承疇本人成日騎在馬上,也很覺得乏累。只是軍務繁蕪,卻是很難歇息下來。他屬下的親隨們還在為他搭建大帳,他便已經在原處坐定,命人擺下了文案處斷軍務。過不過一會,天色就暗將下來,親兵們點起火把站在他身後為他照亮。待帳篷搭好,中軍的伙伕頭目前來請示,問他是否要現在就用飯。   他沉吟片刻,用威嚴低沉的嗓音喚道:「來人!」   他的親兵頭目知道喚的是自已,立時跑過來跪下,恭聲道:「督帥有何吩咐,小人立刻去辦。」   「去喚猛如虎過來。」   「是!」   那親兵頭目站起身來,很是小心的倒退著身體退下。然後立刻叫了幾名小兵,分頭去前面的大軍陣中去尋延餒總兵猛如虎。   待那猛如虎依命趕來,洪承疇已然用過晚飯,在帳內繼續批示公務。猛如虎在外帳大聲報了職名,又在外面靜候了一柱香的功夫,方聽到裡面咳了幾聲,聽到洪承疇命道:「請猛總兵進來。」   雖然等了這麼許久,這猛如虎卻並不敢有何抱怨。待聽到喚他進去,立刻站起身來,入帳之後向洪承疇跪下行禮參拜,待喚他起來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洪承疇的御下之道乃是對文官較為客氣,對武將就很嚴苛,稍有過錯就遭訓斥。甚至丟官罷職還是小事,他初任三邊總督之時,就曾經用尚方劍處死過三鼓不到的參將。所以這些武夫對他很是畏懼,並不敢稍有怠慢。   洪承疇看著他很是恭謹的站在帳內,垂著手等著自已吩咐。心裡很是滿意,卻不敢稍加姑縱,只沉著臉道:「兩日後便與先期到鳳陽的大部會合,此番會戰,各部大多來自九邊,只有爾等是由各省抽調而來。」   見猛如虎要說話,他呆著臉道:「不是說爾等不如邊兵精銳,畢竟皆是隨我征戰多年的宿將,奮勇效力多年,我很是信的過。」   「末將遇督帥知遇之恩,此番與賊合戰,如虎必定督促部下拚死向前,以報聖上與督帥大恩!」   「甚好。本督要的便是你這句話!此外,必要與其餘的各總兵和衷共濟,都是為了國家效力,切不要抱定與人搶功,保存實力的念頭!」   「是,末將並敢如此。都是朝廷兵馬,哪一路受損都是朝廷的損失。末將的兵也是朝廷供養,並不敢有保存實力,擁兵自重的念頭。」   「若有,我也決計不能饒你。尚方寶劍,正是為你而設!」   「是是!末將決計不敢!」   「如此,你的功勞情份我也會如實上奏,封候之賞,亦有可能得之!」   到了此時,洪承疇方才滿意。因為部下良莠不齊,有邊兵,有衛所鎮兵,雖然都號稱是各省精銳,其實其中很有些兵將並不能戰。而殺良冒功,四處劫掠卻很是拿手。到了戰陣之上,遇強敵則畏首畏尾,情形稍有不利就搶先而逃。這都是明軍的宿疾,洪承疇能力再強也是無法。然則此番做戰實在關係太大,不但是他本人的生死榮辱關係所在,甚至是明朝存亡的關鍵,所以這幾日他每天都召見各總兵副將,諭令一定要保有軍紀,甚至又處置了幾個桀驁不馴的大將,以做敲山震虎之用。至於孫傳庭那邊他是放心。孫傳庭之部多半是邊軍,多年在一起配合做戰慣了,戰力紀律都強過各省班軍,再有孫傳庭為人自負,剛毅果決,也很有能力手腕。在他治下想必各總兵副將都並不敢有何異動,只需他兩人竭誠合作,把這群丘八鎮住,讓他們拚死效力,督促著部下死戰,此番戰事就很有可能得勝。   將猛如虎訓斥告誡一番之後,洪承疇本欲令他退出,卻又突地想起一事,叫住退往外帳的猛如虎道:「昨日那股漢軍騎兵該當已與我師接觸,其部是敗退散走,還是突破往南,此時孫督帥並沒有派人來報,或許他們還在相機而動。你派出一名副將,領著幾千騎兵前去尋找,若是他們還沒有與我師接戰,就知會孫督帥務加小心防備,不能讓他們尋得空隙逃竄……去吧!」   猛如虎被他一番揉搓,當真是又驚又懼。洪承疇的什麼「封候之賞」他是想也不曾想過。明朝到了這個地步,國勢已經衰微到轉瞬即亡的地步,別說並不容易得到封爵,就是此時封賞於他,又有何用?高迎祥李自成等人流竄寧夏、張獻忠佔據川東,據說朝廷此次能調走大兵,還是張獻忠上言朝廷,願意領有川東之地以為屏藩,不再和朝廷做對之故。局勢紛亂如此,猛如虎之流雖然只是區區地方總兵,卻也驚覺明朝暮氣已重,再難挽回。只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木鐘,待局勢明朗之際,他自然也有自處之道。此時雖尚方寶劍懸在頭頂,這自損實力的事情他卻是萬萬不能幹的。有兵在手,便是要處置他也要先想想後果。若是自已手下的心腹將士都盡數戰死了,到時候他便是無罪,只怕也是個替罪羔羊了。   想到此處,不禁微微冷笑。想向著督師大帳處啐上一口,卻仍是不敢。只招手叫來自已的親兵,吩咐道:「你到那個河南副將陳永福處,傳我的軍令,就叫督師吩咐,並中軍派出騎兵前去搜尋昨日的那股賊騎,若是搜尋不得,就去知會孫大人。今夜月色尚好,道路可見。要他此刻就挑選人馬,即刻動身!」   見那親兵拿著自已的令符騎馬去了,猛如虎暗地裡一笑。想到那陳永福一臉的桀驁不馴,並不把他這個總兵管看在眼裡。他此次從河南帶來的兵馬中有兩千多騎兵,很是精銳,猛如虎卻也不敢為難於他。此時正好藉著督師均令,一則讓這陳永福去吃吃苦頭,二來若是他打上敗仗,卻正好能藉機收拾他。   他洋洋得意回到自已的軍帳之內,召來幾個眉清目秀的親兵小廝一起飲酒做樂,待酒意上來,便挑了兩個功夫上佳的擁入後帳出火去也。明軍軍中決計不允准帶有婦女,各級將帥只好在男色上下功夫,這到也是當時的特色,這猛如虎自然也不能免俗。   待那傳令親兵趕到之時,陳永福所部將士此時已多半在帳篷裡酣然入睡。連日趕路,各人都是辛苦異常,又面臨大戰,體力不支者最易戰死。這些人都隨著陳永福征戰有年,哪不知道這個道理。是以一吃罷晚飯,各人也不多事,均老老實實鑽進帳內歇息。那令兵一到,就揚著頭將自已大帥的命令傳將下去,也不顧陳永福等人臉色鐵青,立時翻身上馬,回營尋樂子去了。   「操他娘的!這猛如虎真不是東西!」   「這不是明擺著為難咱們麼!將軍,咱們不理,去尋督師大人辯說!」   見那親兵在黑暗中去了遠了,陳永福還兀自呆立原處低頭不語。他屬下的各參將、千戶、都司等各級軍官便嚷將起來,一個個氣的渾身發抖,只欲去找洪承疇理論。   這陳永福十五歲便投身行伍,先在昌平當兵,做到都司後回河南老家,這兩年一直隨著各個督帥四處做戰,此時已經做到副將的高位。他性格卻不似一般的軍人那麼直爽,遇事很少激動,無論是什麼情況都很能隱忍。   「總兵大人已然說明,此令乃是督帥親自下的令。雖然督帥並沒有指定哪一部前去,不過想必也是由他安排。你們前去吵鬧,不正好給他整治我們的機會?」   見各人都被他說的不再言語,陳永福歎一口氣,向各人道:「都是為朝廷效力,何分彼此!挑選兩千精騎,我親自帶隊!」   他手下的心腹將官們自然不依,亂紛紛上前勸說,勸他不必以身涉險。卻聽他慨然道:「人家五千人不到,便敢衝前我師十餘萬人的大陣,我們後有洪督師的大隊人馬,前面是鳳陽大陣,難道咱們堂堂王師,就沒有人及得上賊兵的勇武麼?我陳某不才,卻期盼著與他們激戰一場,到看看誰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說罷,立時命人挑選健壯勇武兵士隨他同去。他的部下軍紀甚好,雖然在睡夢中被驚醒,卻都並不敢有什麼怨言。一個個披上甲冑,翻身上馬,跟隨著陳永福先小步馳出營地,然後便在月光下順著大道慢慢加快馬速,往南方奔馳而去。   陳永福率著疲憊不堪的部下直往南狂奔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已到了新集地界,距鳳陽城不過百餘里路程。這新集鎮上已駐有千多明軍,由一個千戶官領著,看守些軍械物品並巡靖地方。因此地並無甚緊要,只不過預備著將來退兵時以為緩衝,是以這一隊明軍只是由原本鳳陽城內的守兵調撥而來,不但戰力很弱,軍紀也是很差。   這兩千多騎士雖然疲累,騎術精良者卻盡可以趴伏在馬背上歇息養神,然而戰馬奔馳了一夜,卻急需稍息回力,飲水喂料。   甫一進鎮,便見到一眾明軍守卒或是歪斜帽子,敞著大褂曬太陽捉虱子;或是與鎮上閒人磨牙閒逛;或是蹲在地上下棋抹牌,散漫凌亂不成體統。   陳永福也是從下層低級武官做起,到也不覺其怪。只皺著眉頭向身邊的親兵令道:「快去尋他們的長官來!」   他的部下卻不似他這般好說話,那親兵頭目帶著十餘名手下,於鎮口外狂飆直入,將那些個懶散明軍驚的一路跳起,稍有躲閃不及的,卻不免要挨上一蹄,直疼的齜牙咧嘴,喝罵不止。待到了鎮口明軍把守之地,那一眾兵丁哪裡還敢上前阻擋,一個個溜之大吉,躲到一邊。   待那千戶官被眾親兵帶回,這鎮上已是雞飛狗跳,人聲喧鬧。各人只道是漢軍攻了過來,那手腳快的已然收拾停當,準備帶著家小躲到鎮外山上。   陳永福雖見這新集鎮上混亂如此,卻只是不理會,只向那衣衫不整的千戶官問道:「你在這鎮上多久了?」   這千戶官昨兒與鎮上富戶們無賴們賭了一夜,因手風甚好不捨離場,贏了百多兩銀子後已是日上三竿,各人都烏眼雞似的再難支撐,這才散了場歇息。他正睡的香甜,卻被這伙強盜似的明軍拖將出來,心中當真是憤恨之極。卻因問話的卻是一位身著副將戎裝的將軍,他卻不敢不答,只黑著臉打了一躬,答道:「回將爺,小的在此地駐守半個多月了。」   「日前可能敵軍來襲。」   「沒有!」   「可有敵軍路過?」   「也沒有!」   陳永福見他一臉不耐,略點點頭道:「你成日裡還不知道在哪裡鑽沙,只怕是不等人家的馬蹄踏到你肚皮上,你也不能知道。」   「回將爺,小的不歸您管,這事也輪不著您來教訓。小的若是辦差不力,自有上官來責罰。這位將爺若有緊急公務,只管辦去,卻不要在小的頭上做威做福。」   他被陳永福說的光火,也不理會,將大帽戴上,轉身便走。只行了兩步,卻已被陳永福的親兵攔住,不放他走。   陳永福冷笑一聲,將手裡的馬鞭向他一指,沉聲道:「你若是我的屬下,立刻叫人砍了你的腦袋!」   也不和他多說,只向自已身邊的下屬令道:「不進鎮,全軍就在鎮外歇息一個時辰,派些人去鎮內尋草料餵馬!」   他心裡著實煩憂,這新集地處戰略要道,卻因沒有屯積軍糧便如此漫不經心。派駐的軍隊如此,鳳陽方面的明軍戰力如何也不問可知。這一戰還沒有打,失敗的陰影卻已籠罩在他心頭。他與農民軍做戰雖然從未敗過,當年在昌平附近做軍官時,卻連接與入侵的八旗軍交過幾次手,每次都是甫一接觸明軍便是全師潰敗,哪怕是一萬人對一千,也是稍一交手便大敗虧輸,總是因軍紀太差,將軍畏戰,軍士惜命之故。此番要對陣的漢軍戰力和威名都不在八旗之下,這些全無軍紀,又沒有戰意的明軍士卒是否望風而逃,當真是不問可知。   深沉的歎一口氣,只安慰自已道:「孫督師與洪督師都是朝廷最有本事的能人,他們治軍很嚴,屬下也都肯用拿死戰,只怕未必就如同我想的那樣。」   卻又想道:「只是那幾千漢軍騎兵飛上天去不成?這新集是至鳳陽的必經之所,難道他們不走捷徑,卻要繞道而行?」   他在新集鎮外百思而不得其解,卻不知道沈金戎其實早已於新集鎮外悄然而過,只是小股小股的半夜路過,人馬含枚,不准出半點聲息。是以新集鎮裡鎮外竟然並不知曉。   漢軍飛騎在鳳陽城北連綿二十餘里的明軍大陣附近已轉悠了一天,卻只是尋不到明顯的防守空隙。沈金戎眼看時日耽擱,唯恐明軍即將趁著江文□不備發動猛攻,心中又急又恨,卻因明軍人數委實太多。各處營寨排列的井然有序,犄角相連。他雖然多方設法,卻總是不能找到薄弱之處突破。   「這明軍統帥,到也真是了得!」   昨夜派出哨探的部卒又是空手而回,他又不能多派人手,唯恐被明軍發覺。   「罷了,吩咐下去,各部吃點冷食,不准走動,好生休息。待今夜子時,咱們衝他媽的!」   「是!」   他的一眾屬下立時齊聲暴諾,並不遲疑。飛騎乃是漢軍精銳之師,這些軍官都是百戰之餘,刀山血海裡廝殺出來方有今日。各人在這荒郊野地裡躲了這兩天,均覺難忍之極。終日不能走動,蚊蟲叮咬再有鬼火鄰鄰,當真是憋的一肚皮的鳥氣。是以沈金戎一聲令下,不但無人覺得他瘋狂亂命,反道都覺得合理之極。   由早到晚,這一支漢軍騎兵養精蓄銳,蓄養體力。待到了半夜子時,全部上馬,往著由偽裝成百姓的探子查出的距鳳陽對面漢軍營地最近之處,先由前隊下馬,將明軍營寨前的木柵拔去。   此時前方再無阻攔,不遠處的明軍刁斗燈火通明,營內隱約傳來巡邏明軍的腳步聲息。   沈金戎將佩刀一抽,又將掛在馬腹的圓盾在左胳膊上繫牢,待全數屬下均是如此料理完畢,方將手中馬刀一揮,當先一騎先衝向敵營,口中大喝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殺!」   四千多飛騎同時隨著他大喝一聲,爾後緊隨其後,一齊往明軍營內衝將過去。近半飛騎將士不管其他,只顧跟著主將直往前衝,凡有驚覺奔出的明軍士兵均是瞬息間成了他們的刀下之鬼。其餘飛騎將士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火把,四處飛奔飛拋。不過一柱香的功夫,明軍大營內已是亂成一片,幾萬明軍正是酣睡之際,卻是誰也料不到身後突然有大股敵軍來襲,一時間兵士四處逃散,將官們喝止不住,自已也是慌了手腳,一個個只能收攏著身邊的親兵護衛,先圖自保。待各處火勢大起,再也無有人奮力抵抗,各人均是拚命往外逃竄,不敢在這火場內稍加逗留。   孫傳庭此時並不在鳳陽城內,卻也是在城外軍營中處置軍務。他已知道洪承疇即將到來,眼見大戰即起,各種軍務更加繁多,卻盡數壓在他的肩頭。這會子雖然大半的將士都早已入睡,他卻仍然在軍帳內批復公文,因燭光暗淡很是傷眼,正欲放下毛筆歇息,卻猛然間驚覺帳外隱約傳來火光亮影,又可聽聞到喊殺之聲。   他也不顧身份地位,立時從座椅中猛跳起來,只穿著中衣蒼惶奔到大帳之外,向著聞聲趕來的中軍官問道:「怎麼回事?」   那中軍官原本俊俏的臉上也滿是驚惶之色,也顧不上向他行禮,慌忙答道:「稟大帥,是總兵王樸大人的大營突遭敵襲,王大人抵敵不住,已經被敵人打敗,往趙率教總兵的大營方向逃去了。」   孫傳庭明知道深夜突然被襲很難抵擋,卻害怕是敵人大股來襲,因王樸一部潰敗而全師皆潰,因頓足罵道:「無用之徒!竟致如此大敗,若是壞了我的大事,我必取他性命!」   見那中軍也是一臉惶然害怕神色,孫傳庭很是不滿,向他怒道:「取我的尚方劍,去趙率教營中,命他立刻整頓人馬,迎擊敵人。命那王樸立刻回營收拾本部兵馬抵敵,若是不從,立斬!」   那中軍知道他御下極嚴,手段狠辣,動輒殺人立威。忙不迭應了,帶了百餘親軍拿了孫傳庭的尚方劍往趙率教營中去了。   孫傳庭見他不敢怠慢,立刻過去傳令,這才稍覺放心。又站在原處往王樸營中打量,只見火光雖盛,範圍卻不並很廣,喊殺聲也並不是很大。他又問清了敵襲來處,這才知道並不是鳳陽方向的敵人來進攻。他神色嚴峻,命趕來的總兵和副將們在原處候命,自已只是納悶:「這一股敵人是從哪裡過來?難道事機洩露,准揚一帶的敵人攻過來了麼?若是這樣,只怕是大事不妙!」   這一夜所有的明軍上下都不得睡。那王樸得了命令,當真是害怕之極。立刻引領了幾千本部兵往回廝殺,待他趕將回去,漢軍早已突破阻擋,去的遠了。他指揮著兵士救火,又知會趙率教快些率騎兵追趕敵騎。待第二天天明,點檢死傷,卻只發現些戰馬的屍體。漢軍來回衝殺,別說是傷兵,就連戰死者的屍身也全數帶走。王樸原想稟報上去殺敵若干的如意算盤,卻也是立時落空。無奈之下,只得先安撫士卒,命屬下副將參將們領著兵士重立營盤。自已也顧不上洗漱打扮,顧意仍是灰頭土臉的往孫傳庭營中趕去。   待他趕到孫的大營,趙率教卻早已帶著追擊的關寧兵返回,正在向孫傳庭稟報。王樸不敢做聲,只悄悄的站在武將們的班末,等著孫傳庭發落。   偷眼打量,卻見孫傳庭的神情卻也並不如何難看。只聽得他說道:「趙將軍辛苦,如此,便請回營歇息。」   趙率教原本只聽袁崇煥的調遣,只是遼東根基已失,此番朝廷嚴令,卻是不得不來。只帶了半數的騎兵隨同而來,孫傳庭因他並不是嫡系,實力卻是強橫於諸軍之上,對他也很是客氣,並不如同對其它武將那麼霸道。   此時大帳內外的各級武將都是心中害怕,不知道這孫督帥會如何發作。孫傳庭御下甚嚴,為人威嚴果決,很是手辣。此次大營被襲,幾千敵騎來回衝擊,如入無人之境。趙率教追趕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些騎兵繞過鳳陽城池,直入對面的漢軍大營之內。他若再近得幾步,只怕漢軍的火炮便立時轟將過來,是以也只能無功而返。各人知道大帥此時必定怒極,沒準就會拿誰發作。至於大營被衝破的王樸,卻必定是首當其衝。眾將看他面無人氣,灰頭土臉的站在班末,心中都是同情之極,卻都想:「此人只怕性命難保。」   孫傳庭待趙率教施禮而退,方又重新坐下,向著眾將訓斥道:「本撫院自都兵以來,從末有過大營被敵兵衝破一事。昨夜敵騎不過數千,入我十數萬人大營之內卻如入無人之境。諸將,爾等可知羞愧乎?」   見眾將都是面露難堪,並不能回答自已的問話。他仍是不依不饒,又道:「若不是念在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本撫院必定會請出尚方寶劍,斬殺無能之將!」   說到此處,他厲聲喝道:「王樸安在?」   王樸正心懷鬼胎,忐忑不安,被他厲聲一喝,幾欲把苦膽嚇破。忙出班跪下,向孫傳庭道:「督帥大人,末將有罪,請念在跟隨多年,鞍前馬後……」   孫傳庭斷喝道:「不必多說!來人!」   他的帳下親兵料想他要殺人,早便備好繩索備用,聽他吩咐立時進來,將王樸按倒,捆了個結實。   卻聽得孫傳庭喝道:「帶下去,責打二十軍棍!若再敢因忽懈怠,臨陣脫逃畏敵如虎,我定斬你不饒!」   那王樸當真是意外之極,原以為必將會被帶出去殺頭,卻不料只是責打二十軍棍,一時間人頭得保,當真是喜從天降。忙跪頭認罪,口中唸唸有辭,感謝督帥饒命的大恩。   孫傳庭也不管他如何,只向著帳內被他震懾的畏畏縮縮的武將們令道:「事機已洩,隱藏無益。況且洪部院即將到來,命我軍前移,至鳳陽城下連營。待他一到,便向賊兵進擊!」   被漢軍突破營防之後,孫傳庭很是緊張了幾天,一連數日調兵遣將,將戰線南移十餘里,已是與攻城的漢軍公然對陣。   洪承疇已於半路便得知此事,他因知道漢軍騎兵過境,到也並不如孫傳庭想像中的那般震怒。兩人合兵之後,孫傳庭雖不擔心洪承疇申飭,卻也因大營被人襲破一事頗覺丟臉。他生性極是好強,因著此事便不大敢去見座師。直待洪承疇安頓下來,傳檄諸將入見。大戰即起,孫傳庭無奈之下,只得扭捏著帶著一眾幕僚親隨,前往洪承疇的大營拜見。   他雖然性格有些狷狂,又很自負,並不是很把洪承疇這個名聞天下,威震朝野的尚書總督,太保督師放在眼裡。只是洪承疇性子陰柔,很能退讓於他,官位遠在他之上不提,況且又還是他的老師,所以無論如何也要給其相應的尊重。兩人都是文官二品,便在洪承疇的軍帳裡平磕了頭,然後又以見師禮參拜,洪承疇自然不肯受他的禮,兩人揖讓一番之後,方才在帳內坐定。   「百雅兄,我兄不必為漢軍突營的事苦惱。事出突然,蟊賊又純是騎兵,原本就難以防備。況我師將帥疲玩廢事,若不是我兄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實乃國之干城,令學生敬佩。」   孫傳庭初聞他提起當日之事,很覺得有些難堪。心中正在不樂,卻聽到他的讚譽美言,不但將他立營不當,防守不嚴以致縱騎沖營逃逸的輕輕揭過,卻又將他好生誇讚一番,好像當日若不是他,明軍勢必全師潰敗,一敗而以致不可收拾。   他雖知道洪承疇言過其實,不過是在哄騙於他。卻仍是欣喜不已,只板著一張國字臉,向洪承疇道:「老師所言極是!諸總兵副將陋習難改,雖臨大戰而疲玩依舊,門生氣的不成,幾次三番想請大令懲戒。總因大戰在即,不能動搖軍心,待此戰過後,若還有不以國事為重,欲私其兵以自肥者,門生總要殺上幾個,這才教他們知道朝廷法度!」   他惡狠狠的說完,見洪承疇微笑點頭,以示贊同。於是便扭轉頭去,用目光掃視著大帳內外的十餘名總兵官,還有副將參將等眾武官,見他們一個個低下頭去,並不敢與自已對視,心中滿意,便又回轉過頭來,向洪承疇道:「請制軍大人訓話!」   由自稱門生到稱洪承疇為制軍大人,這便是說私誼敘完,開始正式的說軍務。洪承疇也不客氣,與會的各文武官員道:「本部院自持節總督軍務以來,無時每刻不思我聖上信重之深恩厚德。我大明立國已逾三百年,歷代聖天子垂拱而治,恩澤遍及草野,山川雨露皆受聖恩;今上宵旰圖治,仁德愛民,並非是庸碌無為之君;是以雖東虜造亂於遼東、陝甘四川流賊為患,逆賊張偉造亂於江南,然則我朝根基深厚,這些逆亂之賊現下看起來氣焰滔天,實則我天兵一至,奮力一擊,無不望風而逃,無有不克者!本部院自領軍日起,從無敗跡,這便是我朝深恩遍及民間,人心思治,並不欲從亂的原故。」   他試圖為這些武將打氣,是以不肯把實情說出,而是在此大言炎炎,將亡國之像已露的明朝說的仿似眼看就要中興,而滿清和張偉的新漢就如同跳樑小丑,並不足以為他明朝大軍的對手一般。其實他督師做戰這麼些年,到確實沒有打過什麼敗仗。只是大多是與戰力極弱的農民軍做戰,根本沒有與關外的滿人和漢軍交過手。在場的諸總兵到有多半是和清兵交戰過,當真是每戰必潰,從無勝績。至於說起崇禎仁德愛民,各將更是詫異之極。各處天災不斷,人民流離失所,皇帝不但從無賑濟,反到是變本加厲,將萬厲年間的各樣加派又翻了幾倍,賦稅之重,直如斷線風箏一般直搖上天。各將若不是撈些兵血,吃些空額,只怕連當褲子也繳納不起皇糧,如此重壓之下,各地造反起義不斷,情形如此,明朝已是日薄西山,沒有幾天的國運了,這洪承疇身為部院大臣卻如此睜眼說瞎話,卻當真是教人覺得可笑之極。   見幾個不老成的總兵大將面露怪異之色,洪承疇也知道自已的話很難服眾。因咳 了兩聲,又道:「自然,國家積弱已久,非一兩日便可扭轉。東虜騎射盔甲都精於我師,南賊火炮火槍又強於我師,爾等與之交戰多有不利。是以有了畏敵懼戰的心思。」   說到此處,他聲調轉高,厲聲道:「縱是如此,此番朝廷花費巨資調集了北方數省及九邊大軍近二十萬,號稱四十萬大軍討賊。對面的賊軍不過五萬,我天兵是其四倍,還有鳳陽堅城可恃,進可以以為支持,退可以盾牌,此戰如若不勝,諸君又有何面目再見聖上,又有何面目對家鄉父老?」   他這一番訓話很是嚴厲,與他以前總是以私交和勸慰來鼓勵手下將軍奮力做戰不同。因為不但是京師裡有交好的大佬寫信,道是諸科給事中對他拖延時日,並不肯立刻與敵決戰不滿,就是皇帝本人也很有疑慮。朝廷國力衰弱,此次調集了如此多的軍隊,餉銀糧草都是拚命擠將出來,耽擱一天,便是一天的饑荒,所以就是有心容忍,只怕他再不肯決戰,皇帝也不能容他了。他手底下的十幾萬兵還有餉銀可得,那山東附近的幾個總兵官早就不能得餉,上諭命各總兵就地自籌,其實就是命他們就地搶掠。國勢如此,他便是有千條計策,也統歸於一個字:戰。   「若有避敵畏戰者,斬!不聽號令者,斬!貪功冒進者,斬……」   由中軍官背誦洪承疇與孫傳庭商議好的十八犯斬軍令,洪承疇又將各總兵軍一個個叫上近前,交待軍務命令,叮囑慰勉他們一定要好生出力做戰。待各總兵官將令牌軍令領下,又都大表決心,表示此次做戰決不逃跑,也不會保存實力,各人都會督促部下出力死戰。   孫傳庭一直端坐於洪承疇之旁,耳中聽的真切。待最後一名總兵也行禮退下,他便微笑著向洪承疇道:「老師馭下有方,調配得當。門生看各武官都很肯賣力,此次做戰一定能夠得勝,門生很是敬佩。」   「不敢。決戰之時,還仰賴百雅兄居前就近指揮,學生於後押陣,此戰縱是得勝,我兄也是功在學生之上。」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七章 鳳陽對峙     孫傳庭與一般的明朝士大夫不同,自從帶兵之後,就每日習武不綴。是以他雖是文進士出身的文臣,到也有一身的好武藝。在川陝剿賊時,他就經常帶著巡撫標營親自上陣,每每親手斬殺敵軍,勇武之名就是崇禎都曾聞知,是與盧象聲齊名的文臣中的勇將。   此時聽洪承疇恭維,他到也並不客氣,只是點頭道:「來日戰事一起,門生必定束甲往前,督促各將拚命死戰。老師只管在後押陣,靜候佳音!」   說罷,起身告辭。因決戰在即,洪承疇知道他也有很多軍務要安排,要與自已的心腹將士再行訓話。所以也並不留他,只是親自起身相送,一直送到轅門處,方才轉身返回。   此次軍議還是上午便開始,到孫傳庭與各將都全部辭去,已經是夕陽西下,暮色漸漸上來。   洪承疇靜立於大營之內,在高處向著各處眺望。他這營盤原本就是立在這連營的最高之處,此時他極目遠眺,十幾里的連營依稀全數可盡。幾十萬的明軍士卒在軍營內往來奔走,忙忙碌碌。他略一點頭,知道是各將官依次回營後開始準備來朝與漢軍決戰之事,心裡很是滿意,不免臉上就露出笑容。只是稍站片刻之後,他又不知道想到什麼,笑容立時斂去,只呆著臉看向遠方,並不肯挪動半步。   他身後的中軍官並不知道大帥的心思,隨著他望了一氣,卻只見各營裡炊煙升起,顯然是各處都在埋鍋造飯。因向他小心翼翼道:「大帥,請入帳內歇息,一會子晚膳便備好了。」   「下去!」   這中軍吃他一喝,急忙退後,雙手垂下侍立在旁,並不敢再多說一句。其餘親隨侍衛見大帥不樂,各人忙都提著小心,眼看就要與敵人決戰,若是激怒了大帥,自已的腦袋豈不就是祭旗的上好人選?   他身後的幕僚都是極親信之人,此時也多是摸不清頭腦,不知道這位制軍大人站在這風地裡呆望些什麼。眼見太陽漸漸落將下去,天色越發黑暗,各人忙了整日腹中空空如也,此處地勢高曠,無可遮擋,又是深秋天氣,漸漸涼將上來,風撲扑打在身上,更是越發的難受。   有一楊姓幕客忍無可忍,因提著小心走上前去,向洪承疇道:「大人,未知所思何事?若是有苦惱之處,不妨明言,讓大家相幫參詳,已助大人思慮不及。」   洪承疇回頭看他一眼,見是一向以知名急智而被自已欣賞的楊廷磷,便點一點頭,向他道:「學生適才在想,敵人雖只是五萬多人,只是現下已有準備,若是避而不戰,只憑著利炮深溝堅守不出,我師人數雖眾,卻並不能上下一心奮力死戰。若是某部吃不住死傷而先潰退,只怕……」   這楊幕客卻是年青氣盛,是以極是敢言。因皺眉道:「大人雖不明言,卻只是不忍言耳。現下的調派都是以敵兵應戰而行,若是果真是敵人堅守不出,只是固守待援,那只怕我近二十萬大軍急不可下,甚或師老而喪氣……」   大戰在即,古人做戰最講吉利,不可臨陣而說一些不吉利的話。是以這兩人都不肯將話說實,略點一點便停住話頭。只是他們身邊的這些幕客雖有些是用來以詩酒愉悅大帥,又有些是相幫著寫奏折文書,他們並不通軍務,到也罷了。其餘多半都是洪承疇請來襄助軍務的幕客,誰不知道這兩人話中之意?明軍調集之初甚是隱密,屯兵在鳳陽城後數十里,其間戰線封鎖,是以漢軍並不知曉對面明軍數量越來越多。況且漢軍也是由准南慢慢攻將過來,並不是很急切的行軍,因此初時洪承疇的戰略方針施行的很是順利,並無什麼讓他很擔心的事發生。待沈金戎的幾千騎兵揣營而過,眾人心裡已是覺得不妙,待此時這兩人議論出來,各幕客面面相覷,都覺得臨陣之際,大帥卻殊無信心,這當真是不妙之極。   「大帥,縱是他們請兵,由南京調兵過來也需些時日。那對面的賊兵野戰營中能有幾多糧草?只要咱們將他們圍實了,並不急於猛攻。斷了他們糧道,慢慢消耗他們的士氣。待賊兵糧盡,到時候便可一鼓而下!」   「正是。糧道一斷,賊人的糧草最多不過支十日之用。由南京溯江而上,至芫湖,由芫湖再由陸上進兵,這需得多少時日?」   聽到此處,洪承疇不禁點頭微笑,覺得很是有理。他這番做態一出,各知兵的幕客都紛紛上前捧場,都道:「正是!只怕賊人派往南京請兵的使者剛派出一兩天,才行得多少路程?只怕連廬州都不曾到!待南京知道消息,總得調動部隊,準備兵船器械,等他們趕到此處,只怕這鳳陽城下的幾萬賊兵已然全數束手被擒!」   洪承疇終於點頭道:「諸位老先生說的都很有道理,咱們就如此辦理!」   見各個幕客都向他微笑,都表現出勝利在握的喜氣。洪承疇更覺得歡喜,又向他們道:「縱是如此,也不能由著他們順順當當派兵過來。待圍定了眼前的敵兵,咱們還要派出一支偏師,往廬州四處游擊。敵人後方鎮守廂軍有不少是我大明江南駐軍降軍,只怕有不少立時反水的,也未可知。」   當下計較已定,洪承疇心中大石落地。也覺得此處甚是難捱,於是不免移動腳步,往自成已大帳方向緩步而行。眾幕客自然也是湊趣,紛紛在洪承疇耳邊盛讚大帥英明,用兵有若神助,一思一想無不上應天心,下合兵法,當真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凡人如何能夠抵擋?   各人談談說說,哄的洪承疇眉開眼笑,心中得意之極。他與農民軍做戰多年,也確實很有才幹能力,所以無往而不勝。此時南來,手底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近二十萬大軍枕戈以待,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上陣搏殺。思想起來,當真是令人蕩氣迴腸,激越不已。   他被眾人簇擁著回到自已的軍帳之前,自有親兵上前掀開帳幕,請他入內。帶同著諸幕客入內之後,已有親兵將酒菜準備妥當。軍中雖然禁酒,卻也管不到他的頭上。   痛飲一杯之後,他又命身邊善做律詩的幕客們在斗方上做詩,以詩紀事。他每有大戰,便是如此做派。這些詩文,一來是要在朝野間傳誦,讓人稱讚他洪享九的功勞;二來是等將來息隱歸農之後,閒暇無事時把摩觀賞,甚至刻成詩集傳於後世,也是妙事一樁。   身邊的幕客們做一首詩,他便拿起來觀看欣賞。因為多半是五絕七律,寫的都是他建功立業,即將為明朝敉平叛亂的文治武功,雖然多半平直無趣,看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是別有味道。所以他看的很是滿意,一直點頭微笑。雖然並不直接誇獎,以防幕友們爭風吃醋,引起不和。其實卻很難隱瞞自已的真實想法,每看到他喜歡的,便不自禁的飲酒以和,不一會功夫,已是十幾杯酒下肚。   待他醉意醺然,眾幕客便一一告退,讓他的親兵將他攙扶著進入內帳歇息,這位在戰前自信滿滿,一心想要憑著不世軍功名垂青史的總督大人一躺倒在床上,立刻鼾聲如雷,沉沉睡去。至於事情是否是如他所想的那般發展,他卻也是顧不得了。   崇禎六年、漢興元年的十一月初,明軍與江文□的漢軍在鳳陽城外四周開始了試探性的互相進攻。沉悶的火炮對射從早自夜,響徹雲霄。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火炮彈丸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催毀著它觸碰到的一切事物。鳳陽附近的百姓早就聞警而逃,多半避入鳳陽城內,也有小半在開初便往南逃,躲入漢軍的防區之內。不幸留在原地沒有逃走的,便在這開始的炮戰的小規模的接觸中蒙受了很大的損傷。   「龜兒子的明軍此次準備了不少火炮,下了血本啦!」   神威衛左上將軍肖天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將手中的瞟遠鏡收起。又從身邊親兵的手中接過漢軍特有的軍用水壺,咕嚕咕嚕猛喝一氣,又大聲道:「走,回主營見大將軍去!」   他原是神策將軍,漢軍新立神威衛,急需一些有經驗的將軍充實其中,他生性詼諧豪爽,並不為周全斌所喜。便一意上書請求,調了過來。誰料江文□表面看起來到也隨和,其實性子也很內斂,又比周全賦深沉多智,到讓肖天更加氣悶。此時又接到主營傳來的後撤命令,雖然漢軍軍紀森嚴,他並不敢違抗,卻只覺得心裡火燒一般難受,是以觀察一陣敵情,知道暫且沒有大戰可打,便決意到江文□處去討一個實信,看看這場仗主將到是何想法。   一萬五千人左右的神威左軍被安排在戰線最前,與對面城牆上駐防的明軍犄角之聲相聞。明軍大陣沒有逼近之前,漢軍以絕對的優勢壓的城頭明軍抬不起頭來,並不敢有什麼激怒漢軍的舉動。待近二十萬明軍主力次第逼將上來,漢軍防線開始緩慢後撤,並不與明軍大規模的交戰,而是借助猛烈的火力延遲明軍進逼的腳步。明軍也因為漢軍火力太猛,而且以守勢相峙,所以也並不敢就此猛攻,只是慢慢以半圓的陣形圍將上來,試圖將整個神威衛全然包圍起來。   時近正午,這一天的炮戰已然由激烈到平緩,雙方都在讓火炮和炮手們歇息,以等傍晚之前新一輪大規模的炮擊前養精蓄銳。於是一隊隊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漢軍士兵在稀疏的炮火的轟擊下開始後撤。城頭上的明軍眼見他們後撤,想起圍城初所受的苦楚,於是一個個吹呼鼓舞,笑罵連聲。   神威衛因是新立之軍,新兵眾多。這些新兵雖然憤恨,卻也只得忍氣吞聲,只低著頭隨著大隊撤退罷了。卻有一些老兵氣恨不過,指著城頭與明軍對罵。卻因為已方正在撤退,到底是氣勢弱了一籌,並不能很氣壯的回罵。再加上明軍罵陣有著悠久的歷史,其軍中能戰敢戰之士不多,能罵敢罵的兵油子到是不少。罵起人來精彩紛呈,比漢軍單調的問候對方娘親自然是強過許多。   此時戰場上炮擊雖弱,卻也是有彈丸飛來飛去,轟隆隆的火炮擊發聲、嗖嗖的彈丸掠空聲,再加上雙方幾萬士兵的對罵聲,聽將起來,到也當真是有趣的緊。只是明軍士卒越罵聲調越高,漢軍聲勢卻越發的低將下去,眼見這罵陣也即將敗退下來。   各人都是垂頭喪氣,只覺得鳳陽城頭高在挺拔,堅不可揣,自已這一方敗退下來,是否還能重返此地,到也是當真難說的緊了。   江文□其實並沒有留在大營之內。他下了收縮防線的命令之後,便帶了眾將隨同,往左軍駐地前來查視,此時見得左寫將士被對面的明軍所辱,漢軍上下竟不能制,因怒道:「肖天帶的什麼兵!虧他是個豪爽漢子,怎麼帶了一隊娘娘兵!」   身邊隨侍的右軍及前軍將軍聽他發作同僚,卻也不好上前相勸。也只得呆著臉看著不遠處垂頭喪氣撤退的左軍將士,心中嘀咕道:「漢軍火器之強,當世無倆。你不命人進擊,反到後退,這能怪士氣低落麼。」   卻又聽他道:「那日突圍過來的飛騎衛尉何在?可曾跟將過來?」   沈金戎在一旁聽的真切,忙上前道:「末將在!」   「命你帶著部下,往擊城下南門的那股明軍!」   此時駐守鳳陽的明軍膽子越發的大將起來,已有小股游騎出城,在城下巡遊叫罵。因明軍大陣就在不遠,漢軍又全師後退,所以城內的明軍不肯放棄這個出風頭的機會,藉著這個機會出城做邀戰狀,以在督師眼下博一個敢戰的讚譽。   沈金戎聽得將令,扭頭往那南門處一看,只見一股幾千人的明軍出得城來,用一些大口火統和小炮向西側撤退的左軍將士轟擊。正砰砰砰打的熱鬧,還夾雜著明軍士卒的叫罵和嘻笑聲。   他咬一咬牙,並不因為要往敵城下衝擊而為難。只一點頭,大聲道:「末將遵命!」   「很好!酒來!」   江文□將親兵遞上來的酒碗遞與沈金戎,望著他沉聲道:「先是幾千人踏破敵營,視敵數十萬大軍連營如無物。今日再勇往敵前,往擊城下之敵。將軍勇名,必將傳遍天下!」   沈金戎只覺得全身一麻,一股血氣直衝上來,他強忍住眼淚,將酒碗裡的酒一口喝乾,用袖頭抹去酒漬,向江文□默然一禮,翻身上馬,兩腿一夾,立刻奔向自已的軍陣之中。 不一會功夫,便已將軍令傳達,幾千飛騎將士立刻全數翻身上馬,備好甲冑。待他一聲令下,便一起往那鳳陽南門處飛奔而去。   他們進擊之處距離南門不過三四里路程,飛騎將士先是帶馬中速小跑,待到了一里開外,方驅使馬速提升,飛速往那南門處的敵兵殺去。   幾千騎戰馬急馳的蹄聲,再加上飛騎將士的呼喝聲如雷鳴般響起,立時將鳳陽左近的炮擊聲壓下。正在撤退的漢軍及鳳陽城上下的明軍都是目瞪口呆,眼看著這幾千騎兵不退反進,拚命往鳳陽城下衝來。城上的明軍將官立時慌了手腳,將原本正在與漢軍罵戰的各門兵士急速調回,往南門方向奔援。首當其衝的出城明軍早已看到,待飛騎沖的近來,方知道這隊騎兵並不是來掩護撤退,而是直奔自已這邊殺來。因發現之時飛騎馬速已然提快,城下明軍已覺得無形的壓力直逼而來,眼看著對面幾千騎兵如山崩海嘯一般壓擊過來,幾千柄明晃晃的馬刀在正午的陽光下映射出一片片晃眼的光芒。城下明軍上下只覺得心膽欲裂,那為首的將官立時叫門,命城內明軍打開城門,放他們重新回到城內,卻因騎兵馬速過快,城內知道並不能在開門後放入全數明軍,又唯恐被漢軍趁亂衝入城內,竟致破城,是以雖然極力安慰城外的明軍,卻總是不肯開門。   「重新放上拒馬,鹿角!」   在城外指揮的那名參將知道此時城內不肯開門,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手下的士卒將適才打開的阻礙物重新搬運放好,指望著這些物什能夠擋住對方騎兵的衝擊。   東側的明軍大隊已然逼近,卻因對面的漢軍炮火又開始猛烈起來,每一顆炮彈落將下去,都是幾十人甚至過百人的死傷。他們雖然也在一直打炮,在威力上卻根本不能與漢軍相比。所以之前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漢軍慢慢後撤。待此時又見到幾千穿著玄甲的漢軍騎兵突然前衝,根本不顧壓上來的明軍大部和鳳陽堅城上的守軍。看在眼裡的各明軍將士均想:這不是瘋了麼,哪有這麼著打仗的?   沈金戎所騎的馬匹乃是軍中良駒,騎速甚快。他雖然是統兵大將,卻並不肯在親兵的護衛下在後面押陣。而是借助馬速拚命的奔馳在最前。待衝到距敵人不過兩百百米處,敵陣中的火統手和弓箭手已開始往飛騎將士開槍射箭,他把手中的馬刀一揮,用左手上的圓盾揮擋著對面射來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只向著左右簡單的命令一句:「往前,全殺了!」   說罷,將身底的馬速提升到最高,不過瞬息功夫便已衝到城下用尖木設置的拒馬之前,雖然這些拒馬設置的很高,卻並不能阻擋他的座騎,只不過輕輕一躍,便已跳將過去。他瞅準了一個適才在城下最前面高聲叫罵的小軍官,縱騎向他衝去。雖然有弓箭手向他射箭,卻都在他身邊劃過,並沒有射中他。那小軍官適才罵戰之時很是勇猛,帶著一隊手下跑在最前,此時眼見有敵騎衝來,卻將身子一扭,命令屬下往前,自已調轉馬頭,意慾望內裡逃竄。他只不過縱馬跑了幾步,已經被馬速提到最快的沈金戎追到,他的親兵雖然拚命護衛,卻也被隨後跟來的飛騎將士擋住。那明軍軍官知道並不能躲開,於是回頭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抵擋。他自恃臂力過人,所以打造的是四十多斤重的環首大刀,揮舞起來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響聲,到也是聲勢駭人。沈金戎輕蔑一笑,用鐵盾將對方的一擊擋住,手中的馬刀順勢一劃,那軍官的對襟鐵甲已被劃開,一縷鮮血拋將出來,那軍官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已是翻身落馬,掉落在地上。雖然並沒有死,卻又被敗退的屬下踩在腳下,不一會功夫便成了一堆肉泥。   飛騎將士全都是漢軍內最精於技擊和馬術者才能入選,餉俸和訓練都是漢軍中最拔尖的一部。與精於射術,以騎射為主的萬騎不同,飛騎原本就是用來臨陣肉搏的精銳騎兵。原用皮甲,此時已改重玄鐵重甲,雖然騎速有些減慢,在防禦上卻是搞高了許多。有著先進裝備和馬上格鬥術訓練,再加上豐富的做戰經驗,兩千多明軍哪裡是近五千飛騎的對手。不過兩刻功夫,城下的明軍已被斬殺殆盡,一個不剩。   城牆下的明軍既然已全數被殲,沈金戎立時引領著飛騎全師後撤。此時城頭上的明軍弓箭手已越來越多,許多小炮也被從別處拖將過來,不住地往城下轟擊。適才肉搏時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損傷,若是稍有耽擱,在這城下被炮火打傷,那可當真是冤枉之極。   「後退,不許割頭!」   看到不少飛騎將士從馬上跳落,勉力用盾牌擋住城頭射下來的箭矢,又指望著身上的鐵甲能擋住敵人射來的鐵丸;甚至是不管不顧,只是埋頭苦幹,一個個用馬刀將敵人的首級斬落下來,懸在馬腹,甚至就這麼血淋淋的掛在腰間。就是沈金戎自已的親兵也抵禦不了升爵的誘惑,見上官此時並沒有危險,便也在敵人屍首間亂跑,尋找還有頭顱的屍體,一旦發現,便是一聲歡呼。毫不猶豫地割將下來,掛在自已身上。   陣前斬首是漢軍中一等一的軍功,這些飛騎將士只要回去後將頭顱上交,便足以以軍功得到等級不一的授爵。再加上陷陣突騎之功,只怕這幾千飛騎將士中最差的也能得一個上造的爵位了。原本沈金戎也不欲擋了眾人升爵的門路,只是城頭上炮火越發猛烈,也需提防著遠方的明軍大陣中有騎兵過來邀擊。是以連聲斷喝,禁止人再下馬去割首級。   在他的嚴令之下,眾飛騎將士雖然並不甘願,也只得一個個隨同傳令,將散落在戰場上的各人叫回。於是沒有割得首級的有些怏怏不樂,割得首級的歡呼雀躍,揮舞著手中的人頭歡笑而回。待幾千人全數收攏上馬,沈金戎一聲令下,各騎緩緩而退,往適才奔來的陣線而返。   這一股漢軍騎兵的突進猛烈,做戰勇猛,馬術和博鬥技巧的水準原本已讓所有的參戰明軍大驚失色,待此時看到他們不避箭矢炮火,一個個拎著鮮血淋漓的人頭奔騰歡呼而返。明軍無論將軍小兵,見之無不悚然失色。有那膽小的,便不自禁的摸向自已的頸項,只覺得眼前這支軍隊當真是駭人之極,簡直不似人類。   洪承疇等明軍將領自然也是親眼看到適才的情形,原本上下人等正在志得意滿之際,卻突然被這支悍勇之極的漢軍飛騎迎頭澆了一桶冷水。孫傳庭距離戰場最近,卻因屬下全是步兵,救援不及。待洪承疇將趙率教派上前去,各飛騎已是退的遠了。至於各總兵部下的散編騎兵,一來不及人家精銳,二來並不方便調動指揮。是以雖然初戰不利大損士氣,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城下的兩千餘將士被人屠戮乾淨。   正當明軍上下垂頭喪氣,士氣大挫之際。卻突進已方陣線烽煙揚起,一支三四千人的騎兵衝突出陣,往漢軍步陣狂衝而去。自洪承疇以下,各人都是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哪一部明軍竟如此膽大,敢往漢軍大陣衝擊。   孫傳庭正身著重甲,手持長刀在陣前來回巡視,甫一見這一隊騎兵衝出,原欲立時派人喝止,將他們喚將回來,卻又轉念一想,心道:「適才情形全落入督師眼中,不免要怪我臨陣無能。這隊騎兵得勝,自然是我臨機決斷的功勞,若是敗了,也是帶兵的將領自做主張,卻與我很不相干。」   想到此處,便不再派人過去傳召。此時他們奔的遠了,便是派人也追之不及。便定下心來,一意往那邊看去。   正在移動的漢軍大隊卻也想不到明軍竟然膽敢衝出,一時間初臨戰陣的新兵竟然很是慌亂,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陣中軍官多半是由各衛提升過來的百戰老兵,眼見騎兵越衝越近,急忙各自喝令手下,將刺刀架好,擺好方陣。待那明軍騎兵衝到近前,漢軍的方陣已然就緒,每四百人一陣,以刺刀斜伸護衛,第一排的軍士都持有一人高的巨大鐵盾牌阻攔敵騎衝入。   這一支兵卻正是河南副將陳永福所率,因眼見鳳陽城下兩千多明軍士卒被人盡數殺死,卻因距離過遠而無法救援。待敵騎退盡,上官們仍是全無動靜,眼睜睜看著那伙漢軍騎兵帶著砍下的明軍頭顱嘻笑而歸。一面是幾十萬明軍心膽俱裂,一面是士氣轉為高昂的漢軍士卒,陳永福只覺得一股熱血衝將上來,眼前儘是在昌平當兵時清兵入關,明軍懼不敢戰,只得一路護送著清兵劫掠後滿載而歸,一直是當時位卑言輕的陳永福心頭最大的恥辱。   他越想越是氣憤不過,眼見敵騎遠遁,追趕不及。敵方的步兵卻一直在緩慢而退,距離並不甚遠,若是突然衝過去衝殺一陣,雖不能如同敵方騎兵那樣大獲全勝,卻也可以稍稍挽回一下士氣,不使得敵騎那般囂張無制。想到此處,一面是氣不過,一面又想著或許可以借此事立功受賞,最少也要讓督師大人看在眼裡,賞識於他。於是一邊廂傳令自已的屬下騎兵盡數隨他往攻漢軍殿後的步兵,一邊派出親兵往洪承疇處稟報此事。他也並不等待督師的回復,害怕時機稍縱即逝,直接帶領著本部騎兵衝出大陣。在他的帶領之下,附近的明軍騎兵並不知道就裡,因見這一隊兵衝出,到也有幾股散騎跟隨著衝將出去,於是待洪承疇看在眼裡,已有三四千人的騎兵並做一處,往漢軍後陣衝擊而去。   幾千人的騎兵隊伍聲勢很是驚人,雖然明軍訓練並不好,衣甲也很破舊,然而數千匹戰馬奔騰起來,捲起了漫天的煙塵,再加上蹄聲踩踏大地的響聲與震顫,鳳陽城上與城下觀戰的明軍將士均想:縱是不能將這一萬多敵人擊潰,只怕這一衝也能撈到不小的便宜。   就是洪承疇看在眼裡,也很是後悔。他因為敵方炮火猛烈,明軍前進困難之極,每一顆敵方炮彈轟將過來,就是有很大的死傷。所以並不肯一下子與敵人決戰,還是想趁著敵人後撤,以大軍圍困,然後斷絕糧道,襲攏敵人後方。因為打的這個主意,所以並不肯把手中主力放出,沒有命令全數的精銳騎兵斷然追擊。此時看到這支幾千人的明軍雖然在途中很是吃了幾顆炮彈,死了一些人馬,卻仗著馬速很快,慢慢靠近了押後的漢軍後陣,很快就可以與敵人肉搏。若是開初以幾萬人的騎兵這樣衝將過去,把這一支一萬多人的漢軍全數殲滅,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洪承疇自怨自艾,以為喪失良機的時候。擅自衝出的騎兵主將陳永福卻陷入了與當日長崎戰時日軍將領一樣的困局之中。這步槍方陣乃是張偉學自後世的火槍兵對付騎兵的最佳戰法。幾百人排列的整整齊齊,以四方形的陣形迎敵。裝上刺刀之後,長過兩米的長槍分別以斜、正幾種姿態伸展,如同一個刺蝟一般,叫衝過來的騎兵根本無法下嘴。如果不顧一切的硬衝,結局便只能是掛在刺刀之上,成為一個個肉串。陳永福原本以為他以迅猛之勢衝來,漢軍必定陣形大亂,不但不能有效的抵擋,反而很可能會敗退逃竄。到那時,四處亂跑的敵軍必定只能是高速衝擊的騎兵的刀下之鬼。此時漢軍的反應卻與他所想的絕然不同,在各級軍官和士官的指揮下,漢軍迅速地結成陣形,因為對手是騎兵,又是突然衝將過來,所以乾脆放棄了以火槍阻敵的打算,而是以一個個臨時結成的步兵方陣嚴陣以待。距離稍遠的,已經趁著敵騎不敢硬衝,只是在方陣外游弋的良機瞄準開槍,將一個個明軍騎兵打落馬來。   陳永福騎在馬上已是急的滿頭是汗,眼前的對手讓他很難下令硬衝。屬下的士兵雖然在他的嚴令下一直靠攏敵陣,豈圖尋得縫隙進攻,卻又被敵人後方的火槍手不住的以火槍擊殺,掉落下馬。眼見所有的部下都面露恐懼之色,失去了適才出陣追擊時的銳氣。他有心後退,又怕回去後受到斥責,甚至是軍法從事,若是斷然進擊,卻又根本沒有信心衝破敵人的陣形。眼見敵人的火槍手越打越順手,一股股白煙不住的冒將出來,砰砰的火槍擊發聲與自已手下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令原本就慌亂的他更加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當他難以下定決心,不如道如何是好之際。不遠處停頓下來,又緊新調整好炮位的漢軍步兵小口徑火炮射出的霰彈卻立刻幫他做了決斷。每一顆霰彈都內裝大小不一的幾百顆鐵丸,只往著明軍騎兵的後方打了幾發,已是使得明軍騎兵死傷甚多。陳永福眼見對方的手段越來越多,打擊也越來越狠,不遠處又有不少漢軍士兵推著火炮在校準炮位,雖然因為害怕射傷自已人而不敢打的太近,但這麼僵遲下去,明軍必定死傷慘重,不能支持。得到已方的火炮支援,又相機投擲了幾輪手榴彈之後,漢軍方陣開始前壓,以盾牌掩護,以刺刀前刺,將靠近的敵騎不住往後逼退。   陳永福眼見難以再支撐下去,只得斷然令道:「傳令,後撤!」   一語既出,已是淚流滿面。心中當真是鬱悶之極,一面為自已的輕率和即將受到的責罰而擔憂,一面又心驚敵人的戰力之強,臨陣反應之快,不但是普通的明朝士兵不能比擬,就是關寧精兵,甚至是他見識過的八旗強兵,也是遠遠不及。   他的部下原本就失了銳氣,又被敵人逼的不住後退。此時聽得主將的後撤命令,當真是如同皇恩大赦一般。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被漢軍用陣形一圍,當真是一個也難以逃脫了。於是各人不住打馬後退,以比之適才衝鋒時更快的速度飛速逃離。饒是如此,仍是有不少騎兵死在改變陣形,以火槍射擊的漢軍槍下。   待他們逃回本陣時,出擊的四千多騎兵死傷過千,這還是因陳永福眼見事機不諧,並不敢堅持衝陣,又很快的下令撤退,才保全了大部騎兵的性命。   「督師有令,河南副將陳永福不遵號令,擅自出擊;且又畏敵不前,失我士氣,折我士卒,罪在不赦!今以尚方劍斬之,傳首號令三軍,以為來者之鑒!」   回陣之後,陳永福知道此次禍事不小。忙請人去尋了幾個交好的武將往督師駐節之處,準備說情。自已又袒衣露背,自縛之後前去請罪。誰料一到督師帳外,便見著督師中軍手捧寶劍,出來宣諭,立刻便要斬他。   此時明軍與漢軍的接觸已止,天色亦是全黑下來。只有零星的火炮擊發劃出的火光在夜空中劃過,然後便一陣陣沉悶的轟鳴之聲。明軍雖然很想靠近漢軍陣地紮營,以形成切實的包圍之勢,卻因已方的火炮射程遠不如敵人,漢軍的火炮可以很輕鬆的轟擊著所有的明軍陣地。是以雖然人多勢眾,將城下的漢軍逼退,明軍卻也不能擴大勝果,只是遠遠的在漢軍主陣地幾里之外安營立寨,並不能完全的將漢軍主陣地逼退,更別提切斷道路,形成包圍了。初戰不利,明軍上下士氣大挫,若不是兵多糧足,軍法森嚴,只怕各將帶兵逃走的心思都有。如果說看了漢軍飛騎在城下表演之後,明軍各將很是有些心驚,待看了陳永福以迅猛之勢,突然進擊往攻漢軍後隊,卻被反應迅速,陣形和火力都猛烈之極的漢軍打的灰頭土臉,喪氣之極。幾萬漢軍步兵想來都是如此精銳,底下的仗想來難打之極。明軍諸將看在眼裡,心裡自然也是沮喪之極。洪承疇帶兵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是以雖然陳永福折損並不是很大,卻也下定決心,要殺他以振軍心。   雖則那中軍官奉命將陳永福押下,又傳了營內的刀斧手環伺左右,準備動手。陳永福卻並不敢有所異動,他知道越是自已大聲辯冤,可能越發確定洪承疇殺他的決心。此次出戰,他並沒有得到督師的允准,若是還敢大喊大叫,勾起督師的恨意,只怕將立刻人頭落地。   他被五花大綁,垂首跪伏在轅門處等候行刑令下。心裡七上八下,又盼著大帳裡的幾個交好的高級將領能幫他把大令挽回,又害怕督師一定要拿他做法,以他的首級號令三軍,想到自已家中還有妻兒高堂,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淒然。正自七上八下擔憂不止的時候,卻又看到孫傳庭自轅門外帶著幾百從騎耀武揚威自轅門而入。他並不敢多看,害怕被孫傳庭看到後立刻下令處斬,連忙低頭。   只不過他所在之處太過顯眼,卻又哪裡能避的了人?孫傳庭原本騎馬飛速而入,待馳到他跪處,卻放慢馬速,又停在原處冷冷瞥他一眼,半響不語。只不過是這一小會兒的功夫,陳永福的額頭上已不泌滿了豆粒大的汗珠,只怕這位以心狠手辣著名的總督大人一聲令下,命刀斧手不必再等命令,直接將他「斬訖上報」。   正在害怕間,卻又聽到馬啼聲得得響起,孫傳庭卻是一語未發,打馬往督師大帳方向去了。陳永福暗自慶幸之餘,卻又害怕孫總督是因為不好削洪督師的面子,是以不肯直接發話,而是要等進了帳後再請督師發令,將他斬首。   他又驚又怕,只是跪在轅門內的校場邊上,不住瞄向持刀站立的刀斧手,卻都是面無表情。只一個個挺胸凸肚站在自已身旁,等著大帳的命令過來。如此靜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只覺得渾身汗出如漿,後背已然被汗水泌透。此時已是深秋,一陣陣入夜的寒風吹來,又激的他渾身發冷,忍不住顫抖不已。   「督師大人有令……」   正等的發呆間,卻隱約傳來中軍標營那邊的傳令聲。他悚然而驚,立刻伸長頸項,往遠方眺望。只見一隊中軍標營的軍士打著火把小跑而來,邊跑邊喝令路邊的兵士讓路。待稍近一些,他努力想聽到督師下的是何命令,那隊兵士中打頭的牙將卻又閉口不言,只有兵士身上的鐵甲葉片隨著他們身體的晃動而發出蹡蹡的打擊聲,陳永福瞥一眼各人的神色,卻都是一臉肅然,驚嚇之下幾欲暈去。   迷迷糊糊只得到那牙將宣令道:「督師大人有命:副將陳永福不遵號令,原欲處斬以正軍令。姑念其一直當差勤謹,做戰勇猛,且又是忠勇之氣不能抑止,方擅自出擊干冒軍心,其情可恕,可心可憫。然而違令者不罰不足以服軍心。今用人之際,特貸其死罪,責打軍棍一百,革職留用以觀後效,此令!」   說罷,見陳永福仍是一副懵懵懂懂模樣,那牙將上前一步,將他攙扶起來,向他笑道:「恭喜陳將軍!適才要砍要殺的,卻只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   陳永福摸摸跪的酥麻的雙腿,只覺得站立不住,勉強立起,扶住身邊的幾個小兵,向那牙將笑道:「將軍有心,既然有令責打軍棍,就請施刑!」   那牙將也不同他客氣,直接命道:「來人,剝去陳將軍的衣衫。督師有命,重重責打!」   他向陳永福賣好之時,只不過是希圖他的好處。誰料此人一點眼色沒有,不但不肯掏出銀子來,還直筒筒的叫他施刑。既是如此,那自然也不必同他客氣。當即也不給這位副將大人稍留體面,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將陳永福的褲子剝掉,命手下的執刑軍士重重責打起來。這夥人若是得了賄賂,自然會在棍花上稍做花樣。雖然看似打的又沉又重,甚至啪啪做響,其實落在人身之時,卻是輕飄無力。此時這陳永福既然不知好歹,那各人自然是打的又急又重,一棍棍重實實的擊在陳副將的屁股之上,雖然響聲不大,卻是每棍都打的結結實實。待堪堪將軍棍打完,陳永福已經痛暈過幾次。待他的親兵上前將他扶起,那些總督標兵一個個嘻嘻哈哈執棍而返,邊走還邊嘲笑道:「什麼大將,一百軍棍都承受不住!」   「就是,就這德性,還敢帶兵去和人交戰。」   「一定是走了什麼門子,才做到這個位子。他奶奶的,老子要是有門路,也撈個將軍幹幹,準保比他強過許多。」   陳永福在督師面前沒有根底,雖然被這些小兵折辱卻也並沒有辦法。只得忍氣吞身,強撐著棍傷到督師帳外謝恩。洪承疇卻沒有見他,只吩咐他好生帶兵,戴罪立功。   待他見了那幾位為他求情的總兵大將,方才知道自已的性命得來當真不易。原本洪承疇一意殺他,這些人求情也是無用。眼見就要再下命令,令人立刻執行。孫傳庭等人卻突然到來,一進帳來便將陳永福責罵一番。又隱約提起陳永福正是洪承疇的治下大將,此番如此敢大妄為,甚無軍紀的話頭。洪承疇原本對孫傳庭很是退讓,知道他脾氣很是剛愎自用,不能輕易得罪。誰料此次他很是過份,當著各總兵的面便如此做派,洪承疇一時臉面下不來,卻又著實為陳永福辯解了幾句。兩人說僵了話題,一個一定要殺,一個便一意要赦。後來到底孫傳庭拗不過洪承疇,陳永福這才得保性命。這番曲折當真是令他匪夷所思,知道自已的性命當真是得的僥倖。於是一邊滿嘴謝恩,心裡卻是暗打主意,一定要保存實力,以備將來之用。若是下次再犯軍紀,只怕是神仙也難救他了。只是他暈頭漲腦的騎在馬上回自已營中之時,不免又想:「敵人戰力之強,當世罕見。我軍糧餉並不充足,將士並不用命,洪孫兩督師之間又並非是那麼的和衷共濟,此戰結果如何,當真是不言自明瞭。」   陳永福有了這一番見識,其餘各邊軍和各省的總兵官又如何不明白?白天一戰,明軍士氣大落,各將軍總兵官又都見識到了漢軍火力和戰力的強大。正面交戰之時,無論是哪一部該著先攻,只怕多年老本都會賠個精光。就算是用人海戰術勉強得勝,可是人家在准揚一帶還有十幾萬的軍隊,江南四川亦是如此,而明朝已是動用了全部的力量,這才能對付人家十分之一的軍力,以後如何,各人都是統兵多年的大將,又如何能不瞭然於胸?於是表面上得勝的明軍,在初戰之後反而士氣軍心大亂,各路兵馬都存了保存實力隨時開溜的打算。各統兵大將或是想回到原駐地靜待時局發展,到時候以全軍投效新主,不失富貴;或是打算逃之夭夭後卸甲歸田,憑著這些年的積蓄不失為富家翁,至於天下歸誰,卻也懶得理會。只要保得自家性命,管他誰人為皇,哪家為帝;又有人打的臨陣投敵的準備,只要明軍稍露敗退跡象,便立時帶著手下全部投降,聽說漢軍和新朝的皇帝對降官降將很是照顧,並不為難。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朱家賠上老本?到不如早早投降,或許封伯封候,仍然是一方統鎮。於是如此這般,暗流湧動,軍心已開始散亂之極。偏偏洪承疇自視甚高,孫傳庭崖岸冷峻,軍中雖然也有細作密探,卻哪裡能管的到總兵大將的頭上?便是有些人稍許知道一些,又有誰敢拿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去煩兩位督師的神?   內裡情形如此,明軍表面上卻是風光之極,局面大好。第一日明軍與漢軍移營之時交手不順,第二天洪承疇派了關寧鐵騎四處游弋,防著漢軍出陣突擊,又派遣了白廣恩、虎大威、猛如虎、王天等四總兵,引領著近三萬明軍截斷了漢軍糧道。將鳳陽城外漢軍大營與廬州方向的通道盡數截斷。漢軍雖然一直發炮,炸死炸傷了不少明軍,卻也被明軍逼的不能還手,十幾名總兵引領著大軍在十幾里路的戰陣之上嚴陣以待,漢軍畢竟人數太少,若是出擊吃虧太大,是以只能眼睜睜看著明軍收攏包圍,隔絕了漢軍與後方的聯繫。         第八章 衣錦還鄉     雙方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打了兩三天下來,漢軍已收攏在七八里地方圓左右的陣地之內。雖然糧草不是很多,但儲備的彈藥卻是充足,足夠使用。明軍稍一靠近,便是劈頭蓋臉的炮火打將過來。兩天下來,已有幾千明軍或死或傷,其餘明軍見識到漢軍火炮威力,無論上官如何逼迫,總是縮頭縮腦的不敢靠近。勉強向前,也是一個個彎腰躬身,小步慢挪,待撤退之令一下,卻又是撒開腳丫子拚命後撤。如此這般交手數次,雙方都奈何不了對方,一時間陷入僵持,明軍雖是人多,卻也只能隔著炮火之外,與漢軍對峙。這種情形到正在洪承疇的預料之中,雖然一時攻不動敵人陣地,不過只要保持壓力,不使敵軍突圍,他炮火再利害,可糧草總有吃完的一天。江南漢軍想來是緩不救急,又有何懼?是以眼見漢軍無法可施,又想起要襲擾廬州重鎮一事。   洪承疇到底領軍多年,這廬州乃是准北重鎮,雖然漢軍主力在此,卻不能保著那邊沒有什麼精銳的留守部隊。若是貿然出兵,萬一中了敵人埋伏,卻是得不償失。況且廬州距離鳳陽甚近,快馬三天便可趕到。於是他一邊指揮屬下包圍漢軍,不住給這支漢軍施加壓力,又派出幾支百人的小股騎兵隊伍,往廬州方向哨探。若是城防空虛,四周並無精銳漢軍把守,便可以派出一支偏師,趁機拿下廬州這個重鎮,得到漢軍屯在城內的大股糧草和軍火器械。   眼見一切都如同他所料想的那般,洪承疇當真是志得意滿,得意之極。一時間只覺得自已當真是英明神武,乃是統天下最會用兵之人。況且又是文臣進士出身,文武雙全。將來中興大明,博一個公候之爵,青史留名,豈不快哉?於是他每天與幕友清客飲酒唱和,賦詩助興。將軍中細務交與孫傳庭相機處置,只打算等著這支被圍的漢軍糧盡,一鼓全殲。然後留著大炮和精兵防守鳳陽,甚至是奪下廬州加重防務,他領著大軍再往准揚一帶與敵人決戰。他原本沒有想過要在准揚戰事中得勝,此時這邊一切順遂之極,到使得隱隱然覺得,漢軍雖然武器犀利,卻沒有知兵的大將,在他的神妙指揮之下,四五十萬明軍打敗十萬漢軍,到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待探路的精騎回來,他得知廬州重鎮竟然只有兩三千人的老弱廂軍把守,門禁不嚴,軍士疲敝。一時間欣喜若狂,因要搶著先機,不使敵人援兵陸續入城,於是立刻派出趙率教帶著兩萬關寧鐵騎連夜出戰,往攻廬州。待趙率教衝到廬州城下,那把守城池的廂軍將軍根本未敢一戰,只見城外漫山遍野的明朝鐵騎環列城池四門,衣甲鮮明,士氣旺盛,又知道這是明朝最精銳的關寧鐵騎,與滿人對戰都並不吃虧。他一個小小廂軍將軍,統領的人數又止是人家的十分之一,如何與人爭勝?他原是明軍將領,到也識趣。立刻施展自已最拿手之特技,獻城投降。   洪承疇輕鬆得到廬州之後,原本還擔心是敵人的誘敵之計。待點清城內尚有數十萬石糧食,還有火槍、手雷、炸藥等極貴重的軍需物資,除了沒有火炮之外,當真是應有盡有,豐富之極。狂喜過後,知道這是因為敵人兵力太少,並不能在幾千里長的戰線上到處設有強兵,也是料不到鳳陽一路竟然突然有明朝的主力存在,所以除了前方的神威衛的幾萬強兵之外,後方竟然空虛至此。   有了這個良機,他自然不肯放過。除了又派遣一個總兵領了過萬兵馬前去防守廬州一路,又令趙率教繼續往南,相機奪取安慶等地。   「大人,南京到了。」   一陣嘈雜而又欣喜的聲音將正睡的香甜的呂唯風驚醒。他霍然起身,也不披衣,只著中衣幾步來到船上的窗前,將細欞木窗用木棍支起,向外望去。只見窗外仍是煙波一片,他所乘坐的船隻仍處在長江的中心。斜風和著細雨不住自天際灑落下來,天空地都是灰濛濛一片,他只是稍站了一會,便覺得臉龐上被淋的濕漉漉的一片。 雖然身處大江中心,當時的時代也沒有什麼顯眼的建築,不過自幼在南京長大的他仍然一眼看出,此時船已行到南京江面,最多再過半刻功夫,打著斜帆的船隻靠向碼頭,他便可以踏足在南京城外的土地之上了。   他並沒有說話,只是任由著一股複雜的情感有胸膛中衝突,激盪。臉孔被雨水的濕,一粒粒水珠順著臉龐掉落下來,他卻也並不去管,只是雙手扶著窗子,貪婪的看向遠方,欣賞著這水天一色的美景。   伴隨他的一同回來的乃是他歷年從南京尋訪回幾個宗族家人,此時亦都隨著他一同觀賞這故鄉景色,有幾個年歲稍小的,竟然不能抑止感情,掩面嚎啕起來。   呂唯風自然聽到那幾個晚輩壓抑痛苦,卻又飽含喜悅哭泣之聲。他也並不惱火,雖然他御下很嚴,部屬稍有過錯便毫不留情的處置喝斥,可是此時他自已也很克制自已的感情,又如何去指責這幾個隨他離開家鄉多年,甚至是離開中國數千里之遠,到現在才能陪同回來述職的家人子侄。   「到底是故土難離!念及當初,只要稍有活路,我又何嘗願意離開家鄉……好久沒有喝上家鄉的井水了。」   他喟然長歎,勉強自已收拾起此時的小兒女情懷。勉強自已想到一會就要去求見張偉,不但要匯報呂宋移民墾荒之事,還有英荷戰事結束後的南洋大局等要務,若是精神恍惚,張偉是最忌人做事三心二意之人,雖然不會斥責他這個自呂宋歸來的總督大臣,心裡只要稍有不滿,相隔萬里,難保沒有小人做祟,到時候應景兒發做起來,那可當真大大不妙。   想起政務,他便想起離來之時,因為要隨行帶回許多呂宋歷年來出產的土產貢物,所以此次歸國述職動靜很大。整個安南城(原馬尼拉)都被驚動,金礦提點司忙著鑄成各式模樣的金塊、銀礦上獻銀錠、銅礦則是新鑄成的大漢通寶,由呂微風帶回,待戶部銅政司驗看之後,便可使用流通。其餘各礦、農莊、工廠、作坊的行首提點都有上好貢物交納,都由呂微風一併帶回,讓南京城上下感受到呂宋在皇帝及安南都戶府總督呂微風的治理之下,當真是物業豐茂,百業昌盛。待船隻離港之時,全安南城的二十餘萬漢人多半到碼頭親看數百隻大船組成的船隊離港,當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呵氣成雲,揮汗成雨。再有那些被明為尊禮,其實拘來安南城管制的各地土王,當真是難得的盛況。經過原本呂微風在呂宋的開發整治,吸引了南洋諸多漢人前來,再加上這幾年張偉發配了大量漢人罪民前來,此時呂宋已有十幾個中小規模的漢人城市,再加上散落各處的漢人農莊,保壘,整個呂宋已牢牢掌握在漢人手中,再也無人能夠將其奪回。   想到此處,他不自禁露出微笑,只是他深沉內斂慣了,一笑之下立刻將笑容收起。咳了兩聲,向身後吩咐道:「來人,更衣!」   他身後的隨眾聽他吩咐,連忙將艙室中懸掛著的二品文官的紫袍拿將過來,服侍著他穿上紫袍,懸掛玉帶、魚符,待呂唯風將厚底官靴一一穿起,船已到岸,他舒適的站起身來,長伸一個懶腰,向著臉上猶有淚痕的幾個晚輩道:「癡兒!還哭哭啼啼的做什麼!這都到了家了,該當開心起來才是。」   外面傳來船家放下跳板的聲音,又彷彿聽到人叫道:「快進艙內請呂大人上岸。外面有戶部的諸位大人前來迎接了。」   呂唯風聽了一笑,心裡很是納悶。以他的官位和資歷,那吳遂仲縱是不親來,也需派人代表內閣來迎,怎麼就只有六部中的戶部前來迎接他。心裡很是不樂,面情上卻是不露聲色。又衝著幾個小輩斷喝道:「回來之時,全安南城的漢人多半出城送行。其中有小半是近兩年才被陛下發配到呂宋的罪人。這還是因為都是立了功,肯賣死力的人,才能到安南城居住。你沒見他們一個個眼眶帶淚,眼巴巴看著我們回來?這些人都是有罪之人,依陛下的諭命,終生不得回來。我當年被仇家陷害,倉皇逃離江南,投奔陛下麾下,東征西討勤謹辦差,才有這揚眉吐氣的一天。小子們記好了,大丈夫快意恩仇,手刃仇人,這才是人生快事!」   說罷,步出艙外,踏著跳板一路下去。外面見他出來,已是鑼鼓喧天,奏起樂來。他遠遠看到何斌遠遠站在岸邊,正向他微笑致意。呂唯風心中一熱,忙急步向前,遠遠向何斌叫道:「太師,怎麼您親自過來?這些會同館的官兒們還只說戶部來人,卻不料是太師!如此客氣,下官怎麼擔當的起。」   何斌見他向前,不免也往前挪動幾步,見呂唯風急步向前趕來,便只矜持的站於原處,向他笑道:「何需同我客氣。咱們在台灣小島上共事多年,你又自呂宋萬里而歸,我走動幾步,又有何妨?」   正說間,兩人已是迎到一處。自漢軍攻下呂宋之後,呂唯風隨船而去,被張偉任命為方面大員,成為一方的方鎮大員,這數年間兩人未嘗一唔。這二人都是沉深多智之人,只互相打量一番,便各退一步,長揖做禮。   何斌因感慨道:「呂大人,你這幾年,當真是操勞的緊了。面孔烏黑,神情憔悴,你勤勞王事竟至如此,何某當真是感佩之極。」   「不敢。下官得陛下信重,委以方面重任,又豈能視同兒戲?是以四處奔波,這呂宋島原本就是炎熱之地,幾年下來,下官又怎麼能不變的黑口黑面?」   說到此處,兩個相視大笑,攜手並肩而行,住何斌帶來的馬車隊前而去。呂唯風眼光略掃,見四周躬身而立的,多半是戶部官員,其餘皆是會同館負責接待外地官員的屬吏。他心中明白,因自已的貢物特產,金銀銅礦都是戶部所需,是以戶部待他猶為客氣,不但尚書親來,還有兩名侍郎,引領著各郎中、員外郎、主事,站成一圈,見他望將過來,便各自躬身行禮。呂唯風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從台灣過來的老吏和官學子弟,幾年來慢慢充實中央各部。因此特別的客氣,向他們分別回揖還禮,微笑致意。若是見到當年在台灣軍機處時的熟人屬下,還特別招呼兩句,顯的特別的客氣多禮。他的屬下在呂宋隨他多年,總是見他如同帝王一般殺伐決斷,心狠手辣。此時待見了他如此模樣,都只覺得是判若兩人,怪異之極。只是積威之下,並不敢因為他的態度稍有變化就敢有所懈怠,仍然提著十二分小心,緊緊跟隨在呂唯風的身後。   「太師,幾個月前下官接到塘報,道是聖上有旨,內閣諸臣不必兼理部務。下官還在奇怪,戶部和稅務海關各司之重,又有何人能夠克當其職?今日看來,太師仍然兼理戶部差事?看來,陛下到底離不得太師署理財賦之事。」   何斌自數月前被張偉賜封太傅之後,已是文官榮銜第一,無人能比。舊明規制,太傅、太師、太保為文官一品,最為尊貴,總稱為三孤。因其太過顯貴,非人臣所能當之。所以文臣至多加到從一品的太子太傅、太保、太師,便已是顯貴之極。三孤之銜,只能是死後追贈,生前得封者,當真是絕無僅有。何斌受封之時,很是推脫了一番,然而張偉決心已定,不可違拗,便也只得受了。待月前又有恩旨下來,說他辦差得力,支應北伐糧草很是經心,算是立了軍功,又賞加太師之銜。到得此時,除了還沒有封公封候,何斌的一生成就,可以說已是到了頂端。   此時聽得呂唯風迅問,何斌知道此人心中很是清亮,此時故意這麼問他,乃是藉著問候小小的奉迎了自已一把。善於理財的何斌乃是漢朝的第一財賦能臣,自從台灣管理財賦之事始,現下統江南的所有財賦部司都由他該管。幾年來做的是風生水起,百業昌盛。國家歲入年年遞增,由泉州、廣州等各港口開往南洋各國的商船船隊每天都有百艘之多。一艘船的貨物出去,便是小半船的銀子運將回來。與明朝政府的粗放式財政政策不同,漢朝戶部以各種各樣分門別類的賦稅來調節管制貿易和商業的收入。明末時世界上六分之一的白銀流入,而中央政府除了掠奪農民之外竟全無所得,銀子統統落入豪門世家和巨商大賈之手。而在漢朝治下,雖然民生也很富裕,中央政府的所得也是很多。佔據江南這幾年來,財政收入在漢始元年之初已超過了兩千七百萬兩,所以雖然軍費大漲,政府竟然可以支持的住。還能在興軍之餘,仍然不停地方建設。水利交通等民生設施一直興建,每天由中央戶部劃撥出銀兩,交由地方大興土木,甚至還有餘錢搞搞城市的市容建設,翻修貧民區,興建城市下水道系統,拓寬街道,種植花草樹木。雖然還不可能全境如同台灣那麼富庶,卻也有相當多的城市被整治的美煥美倫,漂亮之極。   這一些事統江南並所有張偉治下的領土之內,卻又有誰不知?呂唯風不過藉著問訊之名,輕巧的拍了何斌一記馬屁罷了。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斌對自已的理財能力也很是自負,平素說起來也很是得意。此時這方面大員主動示好,又何必不買他這個面子。於是微微一笑,答道:「雖然如此,也算不了什麼。朝中的老夫子們常言道,國家還是該當以農為本。商貿不過用做流通,這糧食才是實在之物。沒銀子使喚,最多是周轉不便。沒有糧食下肚,百姓們可要造反了。」   說罷,打了幾個哈哈,邀著呂唯風一同上了自已的馬車。他這官車雕欄縷金,豪華寬敞,內裡還有酒菜小食,可以倚著小桌食用。朝中的士大夫們開始還攻擊過他,說他的馬車違制僭越,很是無禮。到後來張偉駕臨何府,常常乘坐這馬車回宮,各人這才閉嘴無話,不敢再說。   呂唯風一邊隨著何斌登車,小心翼翼的坐在何斌下首,待馬車輕輕一震起行,方向何斌笑道:「這些人食古不化,太師何必理會。便是儒家,也曾有無商民不便的說法。子貢是孔門賢人,不也是商人麼。」   何斌點頭笑道:「何某若能成為子貢、陶朱公那樣的商人,流傳千古盛名不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又笑道:「過兩天便是何某四十歲的生日,眼看著年華老去,時日無多。呂大人到時候一定要來飲上兩杯,大家在我府中後園敘舊暢飲一番,方對的起這肅殺秋景。待我百年之後,這『文』字的謚號是必定得不到啦。能得個『襄』也算是足慰平生。」   呂唯風低頭想了一回,方展顏笑道:「太師一生追隨陛下,南征北討,興基立業,這『襄』字是果然當得,當真是好謚號。只是此時太師春秋鼎盛,身體健壯,一定可以壽至期頤,不必太早顧慮這些。至於壽酒,下官是一定要去叨擾的!」   兩人說到此時,都明白對方有拉攏投靠之意。當年在台灣時,吳遂仲因受到張偉信重,一股腦兒的將台灣政府權力收去,何斌雖不在意,這些年下來卻也無甚交情。這兩年吳遂仲為內閣首輔,勢高權重,雖然也很能力事,卻因兩人手下因當年爭權一事鬧了生份,在政務上很有些磨擦,何斌雖不攬權,卻也要防著人對付於他。是以多些臂助,自然是好事一樁。呂唯風孤身在外,雖然位高權重,卻也是朝中無人難為官,何斌親來接他,雖然有結納之意,這個機會卻也不能放過。兩人既然一拍即合,卻也不必明說。因相視一笑,不再閒聊,開始商談公務。   「唯風,你一路辛苦,這些東西生受你了。」   何斌端坐於馬車之內,手拿呂唯風上獻的貢物和帶來的貨物清單,向呂唯風笑道:「到底你知道陛下的心思,並不如一般的外任官員那樣,送一些華而不實之物。白白讓陛下斥責申飭,又損財,又丟臉子,何苦來著。」   此時說的是公務,呂唯風卻不如適才那麼隨意,聽得何斌誇讚。便在車上將身子略微一躬,笑道:「下官原本也要孝敬一些土物特產,後來一想,陛下已然建基稱帝,這統天下什麼東西不是陛下的?只要陛下想要,難道還要我們這些臣子特意去尋來麼?歷來塘報,凡是上獻華美貴重物品,報奏祥瑞的,無不遭到痛斥。這正是陛下盛德,不以物品為貴,而以民生社稷為重。做臣子的既然知道聖上的心思,自然要歡呼襄助,方能不有愧於陛下信重提拔的大恩。」   「唔,你說的很好。到不是說些大道理,比他們實在。到底是咱們台灣的老班子,不尚虛文,只求實際!」   「是。所以這次隨行而來有三十多條大船,每船有幾百噸的銅鐵,然後每月都有銅錢送來。銅四鉛六,雖然稍微模糊,卻很便於流通,並不怕人拿去鑄了銅器販賣生利。」   何斌到底是歡喜難耐,不禁喜上眉梢,向他看了一眼,誇道:「內地也有銅礦,然而多半是包給利人,雖然有鑄銅鐵的份子,他們不鑄不成。卻一個個只想賺大錢生發,哪裡顧的上國家大計。銀賤銅貴,國家財政大弊。虧得你把這事放在心上,一得到訓令,便立刻派了幾十萬人在官礦裡晝夜不停的採銅,戶部銅政司早就有人回來報我,言語間對呂宋各州府下統理的官礦很是誇讚。我聽了很是高興,已經有保本上去,原想著陛下對你必定有所恩賞。卻不料是讓你回京述職,想來要麼是有大用,要麼就是要當面看看你這個有功之臣,再對你加以賞賜!」   呂唯風也是得意的很,不過卻不敢在何斌面前張狂,只是抿嘴一笑,向他道:「多年不見聖上,做臣子的也是怪想念的。此次陛下給我這個機會回來述職,下官當真是感念之極,接旨那天,伏地哭泣,半天不能起來。」   「陛下此次讓你回來,也是讓你有綿衣還鄉的機會。你的仇家多半被抄了家,還有幾個在當日伐江南時死難。剩下的多半又發配到呂宋,由你處置。其餘的鄉鄰友人卻是無礙,也該讓你這個當年的落魄之人回去顯耀一番才是麼。千里為官,辛苦奔忙,不就是為了這一天?上可以慰祖宗之靈,下可以保妻兒富貴。唯風,你有今日當真是大不易!」   呂唯風在呂宋其實辦事甚苦,開始之時除了有一支強軍和幾十人的心腹手下隨他同去,後來又尋了一些宗族子弟以為助手,其餘都如是荊棘從中,當真是篳路藍縷,開切從頭做起。種種堅辛困苦不足以為外人道。有一次坐困呂宋南端的小島之上,被當地土王領著幾千番兵圍困,雖然手下拚死抵抗,卻是人數眾寡懸殊,若不是當地駐守漢軍接到信息,飛騎來援,只怕這會子屍骨已寒,不知魂歸何處了。   聽了何斌這番入情入理的勉慰之辭,料來其中也有張偉的話頭在內,他感動之極,又夾雜著回到故鄉的激動之情,再也忍耐不住,一時間眼淚抑制不住,滾落下來。哽梗著向何斌道:「下官失禮,只是聽得適才的話,想起少年遭遇,竟致不能自已,還請太師恕罪。」   他當年原是貴戚子弟,被閹黨陷害,竟致抄家敗亡。他於雨夜連夜奔逃,到南方隱姓埋名,以賤業為生。後來張偉在台灣大收難民,這呂唯風覺得此事是個良機,便毅然隻身赴台,憑著才幹識具和世家子弟在政治上的敏銳,得到信重進入軍機,一直又做到方面大員。張偉決意查抄發配全江南的閹黨及貪墨官員,將其家屬門徒全數發往呂宋,這幾年來數十萬人被起運放逐,其中便有呂唯風的大半仇家。張偉當日在決定此時時便曾向何斌笑道:「昔有李廣誅灞陵尉之事,呂唯風在呂宋很苦,未必不想著有朝一日回到內地來報仇,與其那樣有干物議,到不如現在就成全了他。」   是以大筆一揮,將當年呂唯風的仇家盡數發配,交給他發落。這呂唯風也是心狠手辣,甫一接到這些犯官及其家屬,到也沒有將他們全數處死觸及刑律。而是全部發往呂宋貧苦煙瘴地面,並下令不准當地政府照顧,任其生死。此後一年不到,這幾十家數百人多半橫死,僥倖存活的十不足一,也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張偉成全了他之後,這呂唯風辦事越發的賣力,每天只睡不足三個時辰就起來會見官員,處置公務,批覆文書。又是坐不住的人,隔三岔五的四處奔波,呂宋這些年成績如此之好,到有大半功勞坐實在此人身上。所以縱然是有些小過,卻也是瑕不掩瑜,張偉到也並不放在心上。   兩人談至此時,份內的公務已然交持完畢。呂唯風因向何斌問道:「下官此次回來述職,聽說北伐之事很不順遂,連廬州重鎮也落入敵手了?文□也是名將,鎮守日本很有章程辦法,怎麼仗打成這樣?」   他原以為何斌聽聞此事,必然是臉色凝重,神情不悅。卻不料見他微微一笑,答道:「此事原本是極密之事,不過眼看也快到收官之時,說說也是不妨。」   「下官願聞其詳。」   「陛下初用兵時,以正合為要,不以奇兵突擊為重。誰料此次北伐,明軍竟然暗中調兵遣將,將精銳大軍多半調來准北,以優勢兵力往擊江文□的神威衛,以十餘萬疲敝之兵拖住我兩衛十餘萬大軍。陛下覽閱戰報,深自愧恨。自語道:我自用兵以來,一直以為兵精炮利便可橫掃天下,此次北伐動員兵士眾多,使用糧草兵械無數,原為與八旗爭一高下,此時卻被幾十萬全無戰力的明軍拖住腳步,這都是我的過錯。」   說到此時,因是張偉的聖諭,且又是自責之辭。呂唯風連忙站起,抱拳道:「聖上太過自責,這都是臣下的罪過。」   「你不必如此,這大犯聖忌,下次千萬不要如此。」   當時明朝人的規矩,提到皇帝必需很恭謹的站起,雙手抱拳口頌聖安。張偉在現代時的清宮戲上也常得見,甚覺做嘔。是以下了嚴令,不准官場上有此做派,呂唯風是世家子弟,對此事並不瞭然,到是不知不覺間犯了忌諱。   待聽得何斌解釋,忙抹了頭上冷汗,笑道:「是,下官到是第一次聽說陛下有此嚴諭,下次必定不會再犯。」   何斌噗嗤一笑,向他道:「說起這些,聖上的避違和喜好當真是奇特,也是江南官場趣談。比若小腳,他一見有官眷入宮晉見皇后時是小腳,便是皺眉不已,很是痛恨。本來這小腳很是漂亮,女眷們在宮中走將起來,當真是如同風擺楊柳一般,婀娜多姿甚是可人。他卻偏偏不喜,宮內女官都放了腳,不准纏足。在台灣時也是如此,不知道這人是為了什麼。現下可好,各個齷齪官兒為討他的好,家眷小妾女兒,統統放足。此風吹到民間,有不少原本纏足的農人商賈,也令家人放足。這真是……」   他與張偉交情深厚,此時說將起來已是滿足的「他,這人」,呂唯風不敢應和,只得面色尷尬的應承。何斌卻是說的興起,仍手舞足蹈的說道:「還有御史台的都老爺們,原本說是叫御史,年前陛下一時興起,說是仿回漢制,改御史為議郎,改御史台為議院。議郎都是各行各業的能人幹員,品德出眾之人,專議國政。聖上上次非刑處死了一個巡城御史,後來很是後悔,說是以皇帝之尊下令殺人,為後世留了很不好的例子。是以竟加重對議郎的尊重,改為超品,見一品大官亦可分庭抗禮。議郎資格罷後,便依著功勞情份授官。凡事議而後行,不能逾制。除了軍務,各省的民政商務,竟然都漸漸要議院通過議案,才能施行了。」   他拍手道:「你想想,凡事都這麼著,還能辦事不能了?還好議郎也是人,他也不能做一輩子議郎,總需防著將來!所以我也不管,好生拉攏一些,搞什麼投票表決時,也方便許多。不然的話,別想辦事,我成天都去議院耍嘴皮子得了!」   張偉改制之後,中央的議院稱為上議院,地方的為參議院,勾當表決軍國大事。除了軍務不能干涉,所有的民政財政地方政務竟然都需議院同意方能施行。這呂宋近來也在各州府設置參院,由當地德高望重之人充實其中。呂唯風此時到還沒有覺得不便,只是覺得多一重掣肘,很是無此必要。此時聽得內地議院參院竟然慢慢得了實權,心中警惕,便想著若是回去,需得在議院安插心腹,以免將來行政時礙手礙腳。雖然心裡對此事也並不贊同,他卻不如何斌這般說法肆無忌憚,只得笑道:「陛下如此行事,也是為著防微杜漸,以眾智杜絕錯失的意思。試想若是全天下都有才幹之人會議,然後決斷大事,豈不比一人獨斷專行更好?」   何斌橫他一眼,道:「這話是沒錯。不過這些人多半與台灣來人不對,對咱們的行事多有非議,若是沒有些手腕辦法,只得先行告老讓賢,給飽讀經書的大才們去管理賦稅之事,卻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   呂唯風乾笑一聲,不敢再答話。只得又問道:「陛下適才很後悔北伐的用兵方略,既然已知敵人佈置,為何不因勢而擊,一舉破敵?我漢軍實力強橫,五萬漢軍足以正面擊潰敗二十萬明軍,未知江大將軍未何一退再退,不肯與敵決戰?」   「明軍不知道我軍乃是用信鴿通信,實則前方戰事一起,文□已用信鴿稟報陛下知道。陛下深思一夜,第二天立刻用快馬和信鴿分別通傳,命全斌與張瑞即刻分兵進擊。飛騎入河南,攻掠商丘、朱仙鎮、危逼開封,若是守備薄弱,便一鼓而下!周全斌引領部下由准安各處攻徐州,擊潰正面之敵。若是敵竄河南,便由飛騎迎擊。他兩人此刻早已動手,只怕駐在徐、青的明軍早就潰敗,或是退往河南,被飛騎自處追剿,或是退往濟南,甚至要退往河北,亦未可知。」   說到此時,呂唯風亦是恍然大悟,因笑道:「那麼棄守廬州,只是把鳳陽一帶的明軍往南引引,免得到時候一股腦兒的往河南逃,飛騎那麼的壓力過大。」   何斌將手中折扇一拍,笑道:「就是這個道理了。此次戰事若是順遂,只怕明軍再無主力,名將隕身,兵士敗亡,名城要地盡失,財賦之地絕無,大明,亡定了!」   明朝的敗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逆轉的現實,不論是亡於漢,還是亡於農民起義,或是關外的八旗入關,風雨飄搖中的明朝已經注定了必然覆亡的命運。   「陛下以布衣起事,不到十年擁有江南全境,領有台灣、日本、呂宋諸島,人民安定,官員廉潔,軍隊效命。現下以數十萬未之有強兵由南伐北,建萬世不易之基,真神人也!」   何斌聽他一籮筐的頌聖之語說將出來,卻也點頭笑道:「不是咱們奉迎,確是如此。」   「陛下有意遷都麼?我雖不知兵,不過這一戰過後,明朝主力盡失,流賊不成氣候,北方已是空虛之極,或由山東直入畿輔,或是先下中原,再入北京。」   說到此處,呂唯風亦是興奮起來,向何斌笑道:「北京一下,明朝覆亡,天下大統由漢繼明,大局定矣。到時候陛下一定大賞功臣,太師乃是文臣班首,必能如明初的李善長那樣,得封國公,承襲萬代。」   何斌往身後一倒,舒適的躺在座位的軟墊之上,向呂唯風笑道:「李善長被牽扯進胡惟庸造反一事,賜死抄家,可沒有什麼好下場啊。劉青田,橫死;徐中山,橫死、藍玉,橫死……明太祖雖然沒有炮打功臣樓,不過除了信國公湯和外,功臣被誅死者十有八九,至靖難時,建文竟無大將可用。或是藍玉尚在,朱棣小兒又有何懼哉?帝王只顧自已一家子的天下,哪肯將權柄授與外人?開國帝王能制伏功臣,後世小兒如何治世?是故,或殺,或囚。最好的,也得杯酒釋兵權。人哪,是世間最無情之物!」   他這番話雖只是淡淡說來,卻當真是驚心動魄之極,在封建之世,亦是大逆不道的話語。   呂唯風坐在這車內,當真是避無可避,只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要斥責反駁,地位卻又相差太遠,哪裡有他說話的份?聽了半響,見何斌摸著額頭喟然不語,他便吭哧吭哧答道:「太師,您言重了!」   見何斌一臉倦色,並不做聲,又道:「陛下一向仁德,待臣下有若子侄,哪有無故加害的道理。太師的話,下官不想聽,也不想記。伏願太師日後千萬不可如此,否則,必有不可測之大禍。」   他以為何斌必然惱火,卻不料何斌待他說完,只向他微微一笑,答道:「這些話到不是我的原話,乃是昨日陛下與我閒談時所言。」   呂唯風拿著蓋碗的手一抖,半杯殘茶立時潑在身上,水跡在嶄新紫色官袍迅速消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漬痕。   「一路平穩,想到將近皇城,卻突然抖了一下。」   何斌笑道:「你不必驚慌,也不必在意。這些話乃是陛下偶發牢騷之語,其實當不得真的。」   他悠然道:「你久在海外,京中情形並不盡知。閩黨和東林黨、新附黨明爭暗鬥,紛擾不已。陛下原說黨爭可促使各人更加賣力於國事,以實績來說話。誰料國人都慣於將人拉落下馬,使別人辦不成事,黨爭更是如此!陛下之算,竟落空矣。」   呂唯風雖然遠在海外,對朝內各臣分黨結派之事亦是略有耳聞。以吳遂仲為首的閩黨,鄭瑄等人為首的新黨、還有老牌清流黨派東林黨,各黨派之間並不服氣,國家大事多涉及在黨爭之內,許多政務因為黨爭而扯皮掣肘,就是遠在海外的呂唯風有時也牽涉其間。若論起資歷出身,他自然該加入吳遂仲的閩黨之內,只是當年在軍機處時他與吳遂仲因為幾件政務有過爭執,兩人頗有些面和心不和,讓他此時俯身投靠,卻也很是難為。   他一邊在腦中急速思索何斌今日此語的用意,一邊沉聲答道:「下官只是唯陛下之命是從,並不敢結黨營私。況且君子不黨,下官雖不是讀書仕子,卻也不願自甘墮落。」   「很好,很好!陛下並沒有看錯你,你此次或許留任中央部閣,或許仍是回任,待見了陛下再說。」   說到此處,呂唯風心裡已是明白此次召還他的真意。想必是張偉不滿吳遂仲與袁雲峰兩人所為,再有舊式士大夫掣肘,是以要借助他這個能員執掌內閣,清除黨患。他心中暗自掂輟思量,只覺得此事很是難為,便思謀著向何斌笑道:「太師過獎。下官何德何能,竟讓太師給我如此的美譽。只是下官專任地方慣了,一身的匪氣,用來治理海外都是勉為其難,更何況是中央部閣之任?太師所言,下官斷不敢當。」   何斌睨他一眼,卻並不理會。只從鼻孔裡輕哼一聲,倒向座位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馬車在小雨中轔轔而行,呂唯風見何斌似有倦意,便不敢再打擾於他。自已扭頭順著玻璃車窗往外凝視城內的風景。他離開南京時還是一個青年,此時雖然還是壯年,卻已感覺精力疲敝,神思倦怠。與何斌一處半日,比之平日裡處置公務更加的勞心費力。原本在馬車有節奏的行進韻律下,他也是昏昏欲睡,很想歪倒休息。待往車外一看,一時間竟看的呆住,只直著眼一直四處打望,直至到了馬車經天街,到午門外停住,何斌張目起身,見他仍然若有所思,向四處打量,便笑道:「竟大變樣了,是麼?」   「正是。這樣的天氣,城內街道原本是泥濘不堪,車行不易。現下卻不知道鋪的是什麼東西在路上,雨水打在其上,竟然四濺飛散,並不能動其分毫。再有原本雨水一定會積成水窪,此刻竟然汩汩流淌,不一會功夫便蹤影不見。路邊種植各式樹木,店舖都清潔軒敞。這南京,與我所記的模樣,已是絕然不同了。」   何斌聽了一笑,只不言語,與他一同下車由午門旁邊的側門而入,兩人逶迤而行,往乾清門方向而去。半途之中已有侍衛得了張偉吩咐,拿著兩件油衣給兩人披上,又有鹿皮皮靴套在兩人的官靴之上。何呂二人心中感激張偉細心,身上加上這些物什之後,雖然雨下不停,走在這空曠幽靜的宮禁之內,眼著著乾清宮大殿高達幾十米的三層漢白玉平台上的幾百個龍頭噴射出粗細不一的水花,耳聽著潺潺雨聲,卻也是別具一番風味。兩人並肩面行,由乾清門入內,至乾清宮側的偏殿承德殿外等候。         第九章 委以重任     只不過稍待了片刻,就聽到裡面傳來囊囊靴聲,兩個抬頭一看,卻不是張偉是誰?何斌到也罷了,呂唯風卻是多年不曾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盯著張偉看了兩眼,方跪將下去,低頭泣道:「久不見陛下的面,今日一見,卻是清減許多。」   張偉聽的一楞,他現下天天居於深宮,除了偶爾微服甚少出宮。每天只是坐而論道,並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性亂走。再加上稱帝之後,雖然並不肯太講究享受,到底也是帝王之尊,哪能不錦衣玉食?是以到比以前略胖一些,此時呂唯風說他「清減」,顯然是稱頌他操勞國事,到也是別緻精巧的馬屁。   因笑道:「清減不清減的,到也無妨。來,兩位隨我進來,殿內正議著軍務,兩位先稍待旁聽。」   說罷,又親手將呂唯風扶起,笑道:「先生辛苦!萬里之遙奔波而回,不必拘於俗禮了。」   呂唯風原本以為他此時已然稱帝,必定是更增威嚴,誰料張偉此時神態模樣比之當年在台灣還是要謙和溫良的多,不但並沒有皇帝的威風架式,連稱呼還都是以「我」自稱,令他很是詫異,也很是感動。因隨勢站起,向張偉笑道:「既然陛下並不喜歡,那臣便遵旨而行就是了。」   張偉衝他滿意的一笑,轉身帶頭入內,何斌與呂唯風隨之而入。殿內早有侍候左右的宮女上前,為二人搬來坐椅,讓他們就在暖閣門邊坐下等候。   呂唯風卻是第一次進來這皇宮內殿,不免覺得新奇。因四處打量,只見除了宮殿規制高大,柱樑挺拔厚實之外,其陳設擺放的物品到也只是尋常,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奢侈。再轉回頭看張偉,卻也見已在暖閣內的御座上坐下,正向一併排坐著的十幾名漢軍將軍模樣的人皺眉說道:「依你們說,就在三日後動手,如何?」   當先而坐的卻正是現今的參軍部大將軍張載文,聽了張偉問話,便略一躬身,答道:「正是。依著參軍部的謀算,萬騎的契力將軍此時正在安慶之北,長江水師亦已運載金吾衛大部到了江北。安慶附近的廂軍這十餘天來一直與明軍纏鬥,明軍的關寧兵銳氣已失,並不再想著攻下安慶,但是被當地廂軍以游鬥夜襲等諸多辦法纏著,雖然知道被圍,卻是想退也退的不快。以屬下們想法,一邊令江文□開始進擊,將正面的明軍打退,阻斷關寧兵和佔領廬州一帶的明軍退路;以萬騎和金吾夾擊合圍南下的明軍,一戰而全殲之。現下一切就緒,只需陛下下令,便可以令各部行動了。」   呂唯風聽的真切,卻見張偉只是皺眉不語,心中大奇。漢軍戰力之強,武器裝備之精舉世無倆,他雖是文官,這些年在呂宋卻仰仗漢軍甚多。開初在呂宋時,常有土王做亂。常常嘯聚幾萬人攻州掠府,然而不過幾百漢軍一到,用野戰火炮轟擊幾輪,然後砰砰放上一陣火槍,土人便四散而逃,根本不是敵手。現下准北已有十幾萬精銳漢軍,又以誘敵之策將敵人戰線拉長,此時動手不但可以擊敗敵人,想來全殲亦非難事,卻不知道張偉卻不知為何如此做難,竟是一臉猶豫。   正納悶間,卻聽得張偉長歎一聲,向殿內的另一名將軍問道:「汝才,那趙率教仍然不肯歸降麼?」   那將軍聽得他問話,忙答道:「是。臣上回自接到部下的密報,那趙率教並不肯看陛下的親筆書諭,而是直接命人封還。他還說,看在當年陛下接濟遼東軍人的份上,並不為難使者。若是再派人來招降,便是看遼東漢子不起,到時候卻要不客氣了。有他的話,臣覺得不必再派人過去。」   張偉聽到此處,卻是怒氣勃發,向他道:「你好大的膽子!我命你不斷的派遣人手過去,一定要想方設法招降於他,你竟然膽敢如此專擅?」   那羅汝才被他如此痛斥,很是害怕,忙起身跪了,向張偉辯解道:「陛下,臣以為關寧軍雖是天下精銳,然則比之漢軍相差甚遠,是以招降於否與大局無礙。是以那趙率教先逐使者,後又封還陛下手諭,又有危脅之語。臣想,關寧軍的性命是性命,臣的屬下的性命未必就不是性命。」   他開始很是驚慌,待說到後來,卻也是振振有詞,很是有理。與座漢軍各將多有不贊同張偉如此行事者,聽得羅汝才這麼解釋,便也都起身道:「陛下,趙率教冥頑不靈,韁場上戰死隕身亦是武人夙願,就成全了他吧。」   張偉也知此事拖到現下,再也不能再拖延下去。自從知道明軍大部至准北後,別事到也罷了,這趙率教乃是明朝忠勇大將,能力才幹都是頂尖。與祖大壽一左一右輔佐袁崇煥鎮守寧遠,為國家民族立下很大功勞。當年張偉赴遼時,亦曾會面。張偉以肯放棄廬州,便是一意要將關寧鐵騎誘到南面,以優勢兵力合圍,以情份加武力迫使其投降。這樣多一支強力騎兵,與滿人接戰時又多一份臂助。誰料無論是以民族大義,或是當日情分,甚至是袁崇煥無辜下獄一事亦是命說客拿來做了說辭,趙率教卻是抵死不降。   張偉直過了半響,方才長歎一聲,先向羅汝才道:「你起來。你雖然無禮,說的到也是實情。我不能只顧著遼東精兵打過韃子,一心想保全他們,就不顧漢軍上下安危。」   羅汝才聽他吩咐,連忙謝罪起身,退回坐位。卻聽得張偉斷然下令道:「如此,便命萬騎絞斷退路,迎擊敗兵。命張鼐即日進兵,殲滅所有明軍!」   「是,末將遵令!」   「那麼徐州戰事如何,奏來!」   此事卻歸王□該管,聽得張偉問話,忙答道:「回陛下,五日前飛騎與神策兩軍已然往攻徐州。今日軍報,兩軍已經將徐州團團圍住,不日便要強攻。飛騎偏師由沭陽往山東,兵峰直指郯城、臨沂。這幾處除徐州城高兵多外,都是平原小城,駐兵戰力亦弱,只待徐州一下,漢軍便可分兵往掠河南、山東。」   張偉點頭道:「命張瑞與周全斌不必猶疑,需得猛打猛衝!徐州一下,神策軍立刻往擊兗州,濟南。山東全境攻克之後,再休整士卒。濟南攻下之前,兵將俱不准歇,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使潰兵有喘息重整之機。」   「是,末將一會下去,便給前線漢軍傳達陛下諭令。」   「很好,爾等下去辦差,若有緊急軍情,可即刻過來見我。」   「是,末將等告退。」   由張載文領頭,各人依次魚貫而出。待到殿門之處,卻見何斌與呂唯風端坐於此。各人不便問候招呼,只用眼神向兩人致意一番,便各自匆匆而出,各自前去辦事。   張偉見這幫將軍全數到得殿外,立時神色一鬆,長伸了一個懶腰,向何斌笑道:「召將軍們說事,真拘的我難受。」   何斌笑嘻嘻走上近前,在適才張載文的椅子上坐下,向他笑道:「還不是你說的,軍人需要有軍人的氣質,要走在哪裡,都有模有樣才是。所以什麼軍姿儀表很是講究,這不都是你的主意麼。」   張偉擺手道:「成成,廷斌兄不必再說。總之我做繭自縛,自認倒霉就是。」   呂唯風見這兩人言笑不忌,早已看的呆了。此時見是個話縫,忙上前插話道:「陛下向來嚴於律已,凡事都是率先而行,臣下們都很是敬佩。」   「不必如此。咱們雖是君臣,卻也曾是布衣之交,不必總是奏對格局,都是這樣,人生也是無趣。」   見呂唯風老臉一紅,張偉卻怕他心裡不受用,又笑道:「你也這樣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因我的話難受。你與我多年不見,心裡有些生疏,又有些拘謹,甚至是害怕,我說的可對?」   「正是。陛下雖然與臣下言笑不忌,然而臣到底暌違陛下聖顏多年,並不敢在聖駕面前放肆。」   「這確實是老實話了。你在呂宋所為,有許多干冒法紀,甚至有專擅之嫌。是以此番回來,雖然可以藉機衣錦還鄉,其實就你自身而言,憂懼其實大過欣喜。」   張偉站起身來,向他笑道:「周亞夫當年細柳營故事,你想必也知道?統兵大將連皇帝也拒之門外,非將令君不得進。文帝雖然一笑置之,此事也傳為千古美談。然而後來周亞夫死於詔獄,安知不是當日的事給犯了人君大忌?千百年下,皇權日重,臣子越發像個奴才。明太祖忌功臣謀反,是以誅戮乾淨,幾乎一個不留。皇帝面前,臣子連個座位也沒有,君權一重至斯,你以總督身份,統領數十萬方圓土地,數百萬之生民。心裡有憂讒畏譏的心思,也不為過。」   呂唯風跪伏於地,泣道:「陛下知臣至此,臣再無別話可說。」   他此次回京,行狀舉止大異往常,正是因為心裡很是害怕張偉疑他,這才有許多不合他性格的舉動。此時被張偉一一說出,心中很是感佩,不由得不低聲哭泣起來。   張偉喟然一歎,將呂唯風攙扶起來,向他道:「所以不給總督兵權,要軍政兩分。我雖然並不怕臣下如何,卻是要為後世立善法,使之垂之萬世而不易。我此次調你回來,並不是疑你才將你調離呂宋。其實是因朝中重臣多有暮氣,行事有許多讓我不滿。你是呂宋能臣,多思而又果決,乃是朝中輔臣的上好人選。呂宋那邊,我已決意不再設總督統領,而是分設成四省,派巡撫、巡按三司,行政教育一律依著內地規矩而行。呂宋在你治下已有很多的漢人州府,再加上這些年學漢學的當地土人,這樣處置可以將呂宋永遠歸於我華夏版圖之內。如此處置,你看可使得?」   呂唯風略一思索,便知道張偉以前命他為總督時,乃是因為呂宋蠻荒落後,漢人不多,需要以雷霆手段加以鎮撫,此時既然呂宋已經穩固大治,自然也到了分省設官,正式納入版圖之時。他雖然很是捨不得在呂宋土皇帝般的威風享受,卻也知道此事並由不得自已做主,忙向張偉答道:「陛下的辦法甚好,臣下很是贊同。如此這般,再過上幾十年光景,呂宋人說漢話,寫漢字,穿漢服,以內地完全相同之官府衙門治之,自此之後,呂宋永屬中國。陛下所慮,誠為良策矣。」   張偉喜道:「我正是此意!」   又在原地轉了一圈,歪著頭打量了呂唯風一番,噗嗤一笑,向何斌道:「咱們的呂大總督,可真像個工頭兒。」   何斌拍打著手中折扇,也隨著笑道:「可不是麼。今兒我一見他,便覺得他一臉土灰色,想來是在呂宋四處奔波,在海上大江上行了這麼多天,都洗不掉!」   張偉雙手一合,輕輕一拍,笑道:「既然是這麼著,那工部尚書袁雲峰不理部務,現下只是由侍郎署理,呂唯風既然不必回返呂宋,那麼就任工部尚書吧。」   呂唯風見他雖是突發奇想模樣,心裡卻明白這其實是早已謀定之事。他並不願意牽扯進黨爭之中,卻不料甫一回來,便已身陷其中。心中猛歎口氣,嘴上卻已開口說道:「臣無德無才,蒙陛下如此信重,敢不以死效命?」   「很好。你此次回來很是辛苦,下去到會同館內先歇著。再到四處遊歷感受一番,然後再回來接掌部務。」   「是,臣告退。」   張偉不顧呂唯風的拚命勸阻,還是將他送到承德殿門之前,見他倒退著離去,這才與何斌一同返回。待重新回到內殿,他臉上的笑容已是斂去,只向著何斌問道:「廷斌兄,此人如何?」   「現下看來,到信的過。」   張偉臉上一陣青色掠過,向何斌恨恨道:「我一手提拔的人,竟會墮落至此。還是我太容寬放縱所致,從今而後,也得讓他們知道我的手腕。」   何斌無所謂一笑,向他道:「你還是顧及顏面,其實直接辦了,誰能有什麼法子不成?朱元璋因胡惟庸一案殺了幾萬文官,那些官兒們還不是說皇上聖明。」   「我可不想有後世罵名。」   「這也是。先安插些眼中釘給他們,嘿嘿。」   「我也是這個意思。」   說到此處,張偉卻突地笑道:「其實英荷戰事已停,此刻南洋大有機會。把呂唯風調回來,臨機決斷上很有麻煩。」   何斌詫道:「難道有呂宋還不足,你還打著爪哇的主意?」   張偉斷然道:「不錯!爪哇島乃是掌控南洋全局之處。距離爪哇不遠的南面,還有一個大島,我在海外時便已得知。得了爪哇,便可移民那個無人大島,使之永歸中國。再有,爪哇島乃是香料之島,一兩肉寇便是便是一兩黃金,沒道理把這些寶島白白便宜了紅毛鬼子!」   「也是。只是現下你打算如何著手?」   「釁由敵開!」   何斌正自納悶,張偉又笑道:「這事我已有了成算,想的便是關門打狗的主意。英荷兩國現下打的疲敝不堪,這機會我不利用,難道我是傻子麼?至於什麼條約,約定,爺才懶得去理會。不過,也不能做的過火,落人口實。所以這種事情,需得有人在南洋幫我料理才好。我已想定人手,此事非高傑去辦不可。他雖然差事做的得意,也需得讓他辛苦這一遭了。」   「此事到最後,只怕還是得尊候去。」   「這是自然。計謀只是輔助,究竟還是要實力來說話。鐵和火,才是最好的嘴巴!」   他說的興頭,又與何斌大聊將來如何陰虧紅毛,如何攻戰南洋,甚或殺往紅毛老家,打的他們不敢再來南洋地界。   何斌雖不愛聽這些,卻也知道此人現下身份已是帝王,無事除了與柳如是閒聊外,也只得來尋他。只得按著性子聽了半個時辰,見張偉說的唾沫橫飛,仍然興頭的很。他吃受不住,只得起身甩手便走,也不顧張偉連聲勸留,一溜煙似的小跑出去,再也不肯回頭。   張偉站在承德殿前,眼看著何斌身影出了乾清門,他幽然一歎,恨道:「當皇帝可真是無趣!」   又回頭看了一眼女官們準備好的膳食,因為要以儉樸示人,不肯奢侈,所以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樣小菜,他便氣道:「不讓你們上百來道菜,難道就一直要我吃這幾個?更新才是王道!」   他在後宮氣急敗壞,嫌棄菜式不夠新鮮之時。漢軍飛騎都尉李侔卻引領著五百飛騎精銳,卻在河南朱仙鎮外的荒郊野地之中,吃著由野菜和粗糧製成的飯團。雖然粗糙之極,卻因為疲累之極,各兵將吃將起來都很是香甜,並不覺得如何的難以下嚥。   自從被沈金戎派往河南哨探掠陣,李侔原本只是在邊境之處四處巡視,查看敵情。卻不料一入河南境內,除了絡繹不絕的糧隊之外,很少見到明朝的官兵。一路上雖然有不少山寨和鄉兵擋路,卻如何是精銳飛騎的對手。只需衝殺幾次,便擊敗敵人。是以這半個多月以來,李侔先是在商丘一帶遊走奔襲,遇著有大股押糧官兵的糧隊便退避,防備薄弱的便上前襲擾。斬殺運糧官兵,焚燬明軍的軍糧和軍需物資。如此幾次三番,弄的洪承疇惱怒不已。不顧前方需用騎兵,派了待罪副將陳永福引著幾千騎兵來回清剿這一小股漢軍。那陳永福對河南地形很熟,又一門心思想追補前過,是以很是賣力。雖然並不能追上李侔,與他決戰,卻也是逼的李侔四處躲閃。   糾纏了數日之後,李侔因回路被封,只得一路向北,竟然到了開封之北的朱仙鎮附近。他在日前路過開封之時,雖然並不能靠近城池,卻派了幾個河南籍的飛騎兵士裝成農民,往開封方向打探敵情。他也是河南人出身,知道這時候官兵的主力都在准北一帶,開封雖然是省城,又是周王封藩,卻未必有多少強兵駐守。若是能虛晃一槍,將陳永福調往北面,然後自已繞道開封,在城下轉上一圈,襲擾一番,只怕周王和朝廷驚慌之下,便會立命洪承疇回援開封。他只是個下級小軍官,並不知道此時漢軍主力調動完畢,眼看就要與明軍大舉決戰,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為準北的漢軍分擔壓力。有了這個想頭,竟然並不顧自已的安危,軍糧吃盡,因為要防著暴露目標,也不敢去打量,只得用從附近尋來的粗糧和著野菜,將就著裹腹。   「二爺,咱們去打聽過了。留守開封的只有一個總兵,帶著兩三千兵馬。騎兵大概只有兩三百人。」   李侔聽的兩眼放光,立刻起身叫道:「兄弟們,馬力都養足了,咱們也吃飽了。是時候出去大幹一票啦!」   這些日子裡,他的屬下與他四處打劫土寨,學的桿子土話,把打仗叫做幹買賣。此時眾飛騎將士得他這麼一說,各人都哄笑道:「是了,咱們隨李都尉一同去開封,幹那周王一票!」   五百多漢軍騎兵在開封城西曹門外憊夜來攻,趁著城防空虛,以大木破門,斬守城參將,兩百多城門守卒皆戰死。漢軍入外城,四處放火燒殺。城中一夜數驚,守城總兵護住河南巡撫並巡按、開封府、推官、守備道等文官往周王府中避難。周王朱恭枵登上王府紫禁城的城頭,徹夜難眠。王府之內所有的珍奇珠寶都並太監和宮女打成包裹,預備著外城失守後迅速由東門逃走。   直待第二天天明,城內大火次第熄滅。天光大亮,總兵官派出親將四處巡探查訪,這才曉得昨夜不過是幾百名漢軍騎兵虛張聲勢,竟然嚇的城內幾千守兵避而不戰。周王聞報之後勃然大怒,雖不能干涉地方政務,卻也將前來報信的總兵官好一通訓斥。又諭令他立刻派騎兵出城追趕,不使這股騎兵騷擾地方。   洪承疇接到此事的塘報,卻已是在三天之後。他卻正在為前方戰事苦惱,哪裡顧的上敵軍偷襲的小事。只是又命陳永福必務追上那支小股的漢軍騎兵,若是不然,一定將其重重治罪。   「賊兵越發向前了麼?」   「是,回稟督師大人,自前夜起,賊兵的炮陣一直往前,我方炮火只要稍一還擊,就是劈頭蓋臉的還擊回來。」   回話的小校偏將負責指揮昨天調往前方的數十門盞口將軍火炮,只不過一天一夜下來,全數火炮或是被敵人打壞,或是因為不停的轟擊而自已炸膛,存留下來的只是十之一二。這偏將差點兒便被炸死,一顆開花彈的彈片斜飛而來,自他胸前劃過,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若不是力道已弱,只怕他已經被彈片開了大膛了。   「不論如何,務須與敵對攻。徹夜聽著敵炮轟鳴,太過傷我軍的士氣!」   洪承疇又似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這個偏將下達著命令。那偏將並不敢與他頂嘴,只是諾諾連聲答應。後來還是洪承疇的中軍牙將看出風色,打著眼色讓他離開,那偏將才灰頭土臉的離去。   洪承疇眼中雖看著那偏將離去,卻也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指示給他,也只得就這麼著放他離去。他生性愛潔,此時卻也是渾身泥灰,二品文官的紅袍上沾滿著伏地臥倒時的泥土草屑,因為隨時可能要往地上趴倒,所以他也並不肯再如開始時那樣勤加拂試,只是呆呆的看著紮在自已袖口上的荊棘發呆。   明軍原本打的很是順手,先是將幾萬漢軍以優勢兵力團團圍住,連敵人的糧道亦是隔斷。又派兵佔了廬州重鎮,得了大批糧草軍械。更甚者,明軍兵鋒直接安慶重鎮,若是安慶也下,就可以用火炮封鎖江口,連南京方向的援兵也不必害怕。誰知道現下戰局突變,被圍困的神威衛不住前壓,用優勢的火力掩護射擊,步兵前突,密集的火槍射擊和手榴彈,小型火炮等壓制性火力將對面的明軍打的抬不起頭。早期明軍還有點士氣,拚死抵擋,接仗幾次之後,明軍與漢軍的死傷對比甚至達到一百比一,眼見自已身邊的兄弟不斷倒下,而已方的火炮和可憐的火器簡直夠不到對方的皮毛。這樣不對稱的戰爭如同漢軍在演習,甚至是獵人在打獵,而明軍則充當了可憐的獵物角色。這樣的不對稱殺戮嚴重的挫傷了明軍上下的銳氣,開始時各總兵將軍們在督師嚴令下還不斷命令士卒拚死抵擋漢軍,待後來死傷太過慘重,不但是普通士兵不肯再往前枉死,就是將軍總兵亦是無意接戰,漢軍陣線前壓,明軍便不斷後退,根本不肯再與漢軍死戰。明軍原有的大小不一的火炮已然折損殆盡,陣地不住後退,現下幾萬漢軍施展開來,已經將明軍主力與廬州方向徹底隔斷。   洪承疇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只怕廬州方向和趙率教所部都很危險。只是他心裡又抱了萬一的打算,想那趙率教在關外多年,面對著清兵鐵騎都未曾吃虧,關寧兵勇猛敢戰,非一般的明軍可比。縱然是吃些小虧,但以全數騎兵的超強戰力和移動能力,縱然是打不過人家,逃回鳳陽應該還是不成問題。   他這幾天不住的試圖派小股騎兵突破漢軍防線,好往廬州方向打探敵情。只是漢軍火力實在太猛,稍一靠近些便是鋪天蓋地的炮火覆蓋轟擊,明軍根本不能近前。所有的陰謀詭計,廟算奇思,都在這中國戰爭史上從未有過的強大火力之前,化為烏有。   「他們的炮火,卻不知為何突然變的這般猛烈!」   洪承疇痛苦的看向遠方,天色雖是陰暗,卻並沒如明軍所期盼的那樣下起豪雨。漢軍的火炮又在不知疲憊的不住轟鳴,一股股火光夾雜著濃煙噴射出來,在黯淡的天空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劃痕。此時秋冬之交,正是天干物躁,難得落雨之時。他並不知道,漢軍火器並不害怕下雨,是以這幾天來明軍上下雖然並沒有明著求雨,暗地裡各軍帳內總有一些迷信的將軍在暗中求雨,盼著老天下降下十天半月的陰雨,使得敵人不能如此的囂張。   他正呆呆的亂想,卻冷不防有一顆炮彈遠遠向他飛來,炮彈發出刺耳的尖嘯,轉瞬之間已經飛到洪承疇的身邊。這是漢軍最大口徑的三十六磅野戰加農炮,實際有效射程已達三千米以上,洪承疇以為自已此時的站立之處並無危險,是以竟然沒有提防。所幸他的親兵這幾天吃的炮轟多了,已是訓練有素,聽到炮彈飛來的嘯聲便立刻將他撲到,按在身下。洪承疇猝不及防之下,嘴巴大張鏟在地上,已是吃了一嘴的泥土。   待耳邊砰然一聲大響過後,洪承疇只覺得耳中嗡嗡做響,身上又溫又熱。他還是頭一回遇著如此近的炮擊,心中又驚又怕,顫抖著身體半響爬不起來。直待眾親兵將他扶起,他這才發現原來是適才將他壓住的親兵中了彈片,鮮血流了他一身。他雖然是嫌惡之極,心裡直欲嘔吐,卻並不敢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只陰著臉道:「將他好生葬了,將來再派人送一百兩銀子,給他的家人!」   說罷,匆忙往鳳陽城下後退。漢軍的重型火炮開始發威,一顆顆重磅炮彈拉長了射距,並不是直接落在最前線的明軍陣地上,而是越過他們的頭頂,直接打在後方。漢軍打炮方式讓明軍很是摸不著頭腦,特別是調準校距後,竟然直接打跨了明軍僅有的火炮,將炮彈直接灌在明軍炮陣之上,更使得並不知道這種戰法的明軍驚懼。在他們眼裡,漢軍有若神助,火器上著法力才能具有如此大的威力。   暮色漸漸上來,明軍陣地中已是一片死氣。因為害怕成為敵人火炮攻擊的目標,明軍無論是將軍小兵,在夜色裡都並不敢點起燈籠。洪承疇命人知會孫傳庭務必小心,自已在親兵的護衛下在夜色裡逶迤而去,直到進入鳳陽城內,才算是鬆了口氣。   鳳陽方向的明軍還只是感覺到了危險,而奉命游擊至安慶附近的寧遠總兵趙率教卻已是深陷泥沼之中,全軍覆滅之局已成,眼見敵人就要收網,他卻並沒有辦法解決。   白天與纏鬥游擊的廂軍激戰數場,關寧兵戰力雖強,又有著關內明軍沒有的大批小型火器,卻並不能在對方的地方守備兵身上佔到什麼便宜。那廂軍雖然裝備炮火都並不如主力漢軍,卻也有著相當數量淘汰下來的舊式火炮,再有少量裝備的新式大炮,配合以地勢人和之利,士氣高昂的廂軍其實並不如明軍想像的那麼容易對付。再加上當地的廂軍將軍很有幾個將才,李巖便是其中之一。廂軍白天正面從不與關寧軍正面對抗,而是借助著城池及險要地勢固守。待到是夜間,便分成小股,四處襲擾。於是明軍一夜數驚,全師出去敵軍早已退去。   如此這般十餘天下來,明軍早已疲敝不堪,當初想著一鼓而下安慶的打算早就落空。現下只盼著能甩脫廂軍,安然回到鳳陽與主力會合,便已算了佛天保佑了。這一天勉強向前行進了百餘里路程,趙率教並就在一處平崗之下紮營。多派游騎哨探,遇著敵襲便分兵阻擋。   他自已先騎了馬,帶著十幾個副將偏將隨眾,在親兵營的護衛下巡視營防,見各處都防備齊整,這才放下心來。長歎口氣,向著諸將道:「如此這般,還需好幾天才能回到廬州。看漢軍的勢態,只怕這兩天可能還有優勢兵力前來阻擊。各位到時務必死戰前突,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洪承疇被漢軍神威衛一路趕回,消息阻絕的趙率教並不知曉。然而他為將多年,由小軍官干到方面大將,心裡又如何不明白此時大事不妙。自已若是趕快甩脫附骨之蛆一般的廂軍,在漢軍主力未來之前會合廬州明軍,一直往北突圍,只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在此地耽擱久了,只怕匹馬不能返回。這些時日以來,漢軍先是派遣使者,接著送張偉手書,然後不敢再派人來,以箭射書信,勸他投降。   他雖然很感念當初張偉在關寧軍面臨生死存亡關頭時給予的幫助,然而此時袁崇煥還在關中一帶督師,若是他率全師投降,袁崇煥立刻就有不測深禍。關外除了吳三桂外,再無袁崇煥的舊部為他撐腰,皇帝若是惱羞成怒,立下詔旨將袁崇煥處斬,豈不是為他所害?想起在錦州被逼投降的祖大壽,趙率教向著面帶猶豫之色的屬將道:「關寧兵已經有幾個總兵大將率部投降,幾十年抗擊滿韃子的名聲毀於一旦。若是咱們再降,上對不起國家社稷,下對不起信重咱們的袁督師。所以各位不能因為士卒疲敝就有著投降懼戰的心思。人誰無死?只要死得其所,不在千載之下留下罵名,也就是了。」   又傲然道:「況且關寧鐵騎全力而戰,八旗精兵又如何?我就不信只敢躲在大炮背後,不住以火器打仗,並不敢於人正面接戰的漢軍,比八旗能強過多少?此番回擊鳳陽,各部需勇往直前,有敵無我!」   「是,有敵無我!」   「請總兵大人放心,咱們遼東漢子怕過誰來?管他是誰,想擋住咱們,先問問咱們手中的大刀!」   「正是如此,咱們當初從關外出來,都是精挑細選的各部精銳。在寧遠錦州鎮守多年,和滿韃子激戰過幾百仗,現下在這江南之地,難道就怕了不成?」   這人提起當年在錦州、寧遠鎮守之事,各人都是由遼東出來,恍惚間已是大半年的光景過來。眼看東征西計沒有寧日,由關外到川陝,又由川陝到准北,甚至兵鋒將過長江。大半個中國跑將下來,不但是普通士兵,便是各級軍官也早就思鄉心切,懷念留在關外的親人好友。   過了良久,方有一人強笑一聲,說道:「錦州城外的屯所現下該開始種麥子,老少爺們正忙著呢。」   「唉,錦州現下落處滿人手中,只怕他們未必操心農事。當時圍錦,聽說死了不少百姓,也不知道現下的情形究竟如何。」   有一參將生性粗豪,見各人都是荅然若失,一臉沮喪,便大聲道:「現下想有何用?只有擊敗眼前之敵,大傢伙兒還有機會回到關寧,跟滿韃子大干幾場,把寧錦奪將回來!」   趙率教聞言聽頭,笑道:「這話說的很是,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回去。若是心中疲軟,一心想著保命回遼,只怕立刻命喪此處!」   說罷,害怕各人心中難過,以致軍心不穩,又領著各人計論當前敵情,佈置人手防備。鬧到子時左右,眼見今晚並無漢軍來襲,趙率教放下心來,又叮囑負責守夜的副將幾句,這才回到自已的軍帳中安歇。   到得半夜時分,趙率教卻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驚惶起身,滿耳只聽得營內一片嘈雜,兵士驚惶的喊叫與戰馬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再有若有似無的喊殺聲自遠處傳來,他霍然起身,叫道:「來人!」   他的親兵急忙應聲而入,知道他為了何事,也不必等他發問,直接向他道:「大人,好像又是敵兵來襲!」         第十章 遼東將士     趙率教急忙穿上衣袍,束好甲冑,戴好厚重的鐵盔,手持大刀奔出營門,見中軍親兵們已將戰馬備好,他滿意的點點頭,翻身上馬,向各人道:「小心沒過逾的,咱們這便過去看看!」   因為最近這十幾天來總是在半夜被漢軍襲擾,各營的統兵將軍們已然習慣。近三萬關寧兵連營三四里路,此時傳來喊殺聲的並不在漢軍一直主攻的南面,而是在營北方向。因為估計著又是小股的漢軍騎兵來偷襲,他們只在營門處喊殺一陣,放上幾支火箭,待明軍一出,立刻調轉馬頭飛奔而逃。所以雖然此時外面殺聲震天,北營門處火光沖天,聲勢駭人,然而被漢軍襲擾慣了的明軍將士卻並不在意。趙率教一路向北,路過的各個軍帳內並沒有人聞警奔出,仍然是一片寂靜,若是駐足細聽,才能聽到軍帳內傳來若有似無的鼾聲。   趙率教雖然覺得今日情形不對,並不以小股敵軍來襲。卻也不忍此時就將這些疲敝之極的將士全數喚起,略一猶豫之間,北門處的喊殺聲越發密集響亮,顯是動靜不小。   「來人!傳召全軍將士,披甲備馬,準備與敵接戰!」   身為鎮遼大將,趙率教已知道今夜戰事與往常截然不同。那喊殺聲自從一刻之前響起,一直未停。營門口的火光越發明亮,並且往內裡延伸,與往日只在營門左近燃燒不同。他側耳傾聽,只覺得營門處遼東將士特有的喊殺聲越發微弱,心裡又驚又怒,也不待下屬到齊,只帶著隨從親兵飛速奔馳,往營門方馳援。   與他預料的想同,此時攻入明軍營防的卻正是漢軍最精銳的萬騎一部。這五六年來張偉一直花費重金養馬,在台南等地設置馬場,培訓戰馬和騎手。台灣當時有五六十萬原住土著,多以射獵為生,射術遠遠超過常人,並不在遼東八旗射手之下。只是台灣無馬,土著善射而不精於騎,總歸要先練習一兩年的騎術,才能在馬上做戰,射箭。是以萬騎自成軍以來,幾年間張偉一直大力扶持,百般設法,這才由當初的萬二千人,發展到了三萬人的強師。   奉命在今夜突襲明軍的,正是萬騎左軍的黑齒常之一部。因明軍很是疲勞,營寨立的很是簡陋,只是用一些削尖的木頭插入土中,再有一些刁斗遠眺,便算是立營完成。黑齒常之引領萬騎左軍萬人,先是以布匹包住馬蹄,悄然到得營寨外牆近前,將事先準備好的柴草等物引火之物拋在木柵兩旁,守軍甫一發覺,漢軍已然稍稍退後,待守夜的明軍近前查探,便射出火箭射出,將灑上火藥的柴草點著。一時間火勢大起,稍微靠前的明軍都被突起的大火燒著,發出慘叫。其餘明軍被大火阻斷,並不能上前救援。待木柵被大火燒斷,燃燒的木頭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過後,轟然倒地。   「射!」   黑齒常之眼見營內的明軍已然停住混亂,開始整衣束甲,拉出戰馬,準備騎兵出來博鬥。他微微冷笑,知道眼前這股明軍確實不可小視。他帶著萬騎掃平江南時,哪怕就三五百人的萬騎,也能很輕鬆的擊潰幾千人的明軍,那還是在大白天正面交手的情形之下。眼前這支明軍卻很是強悍,雖然被萬騎的突然襲擊搞的措手不及,而且連續十幾天夜不安枕,很是睏倦。卻能在中下層軍官的指揮下迅速鎮定下來,將擋路的火堆以土掩蓋,又紛紛自營帳中奔出。著衣穿甲,按著部曲所屬紛整隊。不過一刻功夫,營寨被燒燬之處,已有過千的明軍騎馬持刃,準備出擊迎敵。他雖然吃驚於明軍的反應,卻也並不在意。只命部下上前,預備射箭。   當趙率教趕來之時,卻正好遇著萬騎第二撥的箭雨射將過來。在前面的明軍早被箭雨射退,在萬騎射手勁大力沉,準頭奇佳的箭雨打擊下,最前面的明軍早已被射的如同刺蝟一般,急切間又沒有盾牌護身,開始還堅持不退,一心想往外迎敵的明軍早就抵受不住,開始往營內撤退。   負責此地的兩個參將眼見總兵趕到,心裡又急又愧。因為他們離的稍遠,就是有箭矢飛來也是力道漸弱,所以他們可以用手中的刀劍將箭矢撥開,並沒有真正的危險。此時見總兵趕到,他們便強打精神,逼迫著軍士們拚死向前,與敵人的射手近戰。只是他們的屬下死傷慘重,一轉眼功夫已有幾百人中箭倒地,聞訊趕來的明軍又因路口狹窄,並不能全數前衝。   趙率教見陸續趕到的各將佐都督促著屬下往前,心中當真怒極,向著各人大喝道:「幹麼這麼蠢,幾千敵人一直射箭,咱們衝上去送死麼。來人,將整個營盤的木柵都拆除掉,空出地方來,再往前衝!來人,回去傳我的將令,命王李二副將各帶三千人,自正面繞道而出,往此處夾擊敵軍!」   他一聲令下,立時有過千人跳下馬來,跑到前去。將擋路的軍帳掃平,又將木柵拔起,預備著從別處衝出。   黑齒常之眼見適才打開的空隙處明軍已是堆積了小山似的屍堆,而其餘的明軍開始掃平擋路的障礙,營內的牛角號和鼓聲已然響起,夜色中雖然看不真切,卻隱然可以覺得對面營地裡所有的關寧軍已然備裝就緒,隨時可以殺出。感受到了這股襲面而來的殺意,黑齒常之滿意的添添嘴唇,向著左右笑道:「自從軍以來,今天是第一遭見到漢人也能打仗,並不怕死的!」   他也不等人答話,看著不少關寧騎兵已經上馬抽刀,準備著往此處衝來。因知道這些人很是勇猛,便立刻下令道:「後退!」   見身邊的牙將都面露可惜之色,他便笑道:「下面的事情交給中軍,也得給我老哥一口飯吃。」   漢軍萬騎開始緩慢後撤,在箭雨下吃了半天虧的關寧騎兵開始蜂擁而出。向著一邊射箭掩護,一邊開始打馬撤退飛騎呼喝叫罵。   不遠處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響,顯然是繞道而來的關寧騎兵。一時間明軍士氣大振,一個個揮刀弄棍,打馬向前。營中的鼓聲擂的越發急切,激起所有明軍的戰意。只是萬騎兵早在距離稍遠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後退,又不斷的穿插掩護射箭,明軍很難迅速靠近。待敵兵完全離開火場,遁入夜色之中,追上去的明軍卻又害怕中伏,並不敢全速直追,只是與趕來的友軍匯合在一處,等著主將下令。   「大帥,請你下令,咱們追他娘的!」   趙率教臉色鐵青,向著請戰的諸將令道:「不准追擊,全師入營,拔去木柵備戰。士卒不得解甲,於戰馬旁坐臥歇息,一有敵襲,便可立時出戰。」   他這麼凜然下令,其餘的將軍都不敢再多嘴說話。只有一個中軍牙將平時最受他的寵愛,遲疑著張口問道:「大帥,敵人不過是些騎射手,咱們何不趁著他們後退追擊?若是再等他們回來,只怕又要蒙受損失。」   「你懂什麼!你看看死去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要害中箭?只藉著微弱月光和火光,射術就准到如此地步,你還當他們是尋常射手?」   在場的眾將無一不是遼東出身,常年與八旗兵血戰拚殺。因都點頭應道:「不錯,這伙子敵兵射術精強,甚至不在八旗滿人和蒙古人之下。」   趙率教斷然道:「就是這個話。敵人並不和我們拚殺,直接便退。我適才看到他們也約萬人左右,便是與咱們匆忙衝出去的幾千人肉搏,又能吃多大的虧。何況衝到他們身前,還不知道有多少弟兄要被射落馬。此時貿然追擊,若是半路遇著幾萬這樣的強兵,還能活路麼?就在此地暫歇,一等天明,由大道出發,小心行軍!」   見各將依命坐下,並不再言出戰。他便也在自已的戰馬旁坐下,只覺得身體疲乏之極,兩腿沉重,頭部沉重。知道是因為這些天來太過疲勞,今夜又不曾休息所致。他憂心仲仲的想道:「若是敵人屢次三番再來攻擊,再在大路上佈置阻礙,一直遠處射箭擋我去路。那末,我要麼以全師狂奔,不與敵人接觸,只顧逃命;要麼想法尋些遮擋箭矢的物什,緩慢行軍。」   他長歎口氣,喃喃自語道:「不論如何,不能讓這些老少爺們都喪身此處。留得性命去與滿虜拼了,才是正道。」   事實卻與他料中的所差不遠。萬騎左軍後退之後不久,中軍在主帥契力保必的率領下又於凌晨時來襲。此時正是秋冬之交,凌晨之時最是寒冷,明軍一夜不曾休息,疲乏之極,全身被早晨的寒風沖的發抖。正欲埋鍋造飯,吃了好怯寒氣,卻又發現敵人遠遠逼將過來。於是咒罵一番,明軍將校勉強著自已翻身上馬,提起精神向敵軍叫罵。   漢軍萬騎歇息了大半夜,又在過來前吃飽喝足,精神健旺。聽得敵人大罵,卻也並不答話。只稍稍靠近,到了一箭之地可以射箭,便一個個將手中箭矢射將出去,一時間又是箭如飛蝗,前面的明軍將士一往前衝,萬騎卻並不交戰,而是邊射邊退。因為他們射的又遠,射術又很精良,明軍就是勉強靠近,卻也並不能在人數上佔到優勢。很快就會被與飛騎一樣裝備,只是甲冑稍輕的萬騎肉搏趕開,並不能如同想像中的那樣大佔優勢。   在萬騎射手以幾百人一團的分散射箭襲擾之下,明軍根本抓不到對方主力,大股明軍向前,萬騎則迅速後退,其餘地方的射手又射殺落單薄弱的明軍,待主力後退,那些射手卻也遠遠逃開。明軍左右支拙,根本無法可想。如此纏鬥了半日,兩邊打打退退,你追我趕的只是行進了一二十里。待到了正午時分,萬騎陣後一陣尖利的口哨聲響起,所有的萬騎慢慢後撤,聚攏成一堆加快馬速,一時間塵土揚起,已是退的遠了。明軍正欲全速追擊,卻發現道邊又出現另一支騎射手隊伍,一時間士氣大跌,已是根本無心做戰。   如此這般纏鬥了兩天,明軍士氣比較當日被廂軍纏鬥時更加低落。若是尋常軍隊,早就四潰而逃。趙率教知道大事不妙,卻也是無法可想。三天來只行了百餘里路,三萬關寧兵死傷不過兩千人不到,大半還是第一夜猝不及防之下戰死。只是這樣打法,摸不到敵人的皮毛,已方卻一直吃虧挨打,當真是郁卒之極。這一日剛到花崗,距離廬州尚遠,晚上在入集之前,卻又被敵人襲擾了一番。全師上下正沮喪間,卻在這些漢軍射手出現後的第三日夜間接到響箭傳書。   接到書子的小校不敢怠慢,立刻將箭送往中軍給趙率教親看。趙率教打開一看,卻只見上面手書道:「若不投降,來日決戰!」   他並不思索,直接就在那書子上用筆寫道:「戰!」   批復完畢,他便出帳巡視,與各級軍校談心,鼓勵他們來日一定要拼盡全力,爭取一戰打敗敵人,最少也要打的他們不敢小視關寧鐵騎。   待第二天天明,所有的關寧騎兵盡數起身。好在今日決戰,敵人半夜並沒有來襲擊,各兵將到都是睡了一個好覺。天明起身後,各人都磨拭武器,擦洗戰馬,伙頭們又早早做好了飯,讓所有的將校們吃了個飽。   因聽到花崗鎮隱約傳來敵軍的戰鼓聲響,顯然是敵人昨夜已在鎮外列陣排兵完畢,此時擊鼓邀戰。   趙率教冷冷一笑,提起隨同自已多年的寶劍,將盔甲穿好,騎著馬在各營內又巡看了一番,這才下令全軍出鎮,與敵人決戰。   兵士已盡數吃完早飯,喝了熱湯。再加上昨夜敵人並未前來襲擾,軍士們都是睡了一個飽覺,又好生安穩吃罷早飯,雖然眉宇間仍然是掩蓋不了的倦意,卻也都打起百倍精神,準備與敵決戰。聽到將令下令出戰,有不少還在磨劍磨刀的軍士將刀劍仔細抹拭乾淨,或插在背後,或掛在腰畔。手持長刃大刀,或是射術不錯的弓箭手都將大刀或是撒袋、箭筒放在馬背上方便順手之處,自已翻身上馬,以營伍排好隊伍,隨著前部兵馬慢慢出鎮。因為決戰在即,眾人都對夜夜睡不成安生覺的日子沉惡痛決,此時不論勝敗,想來都可解脫。因為此故,一個個看起到也算的是神采奕奕,精神健旺。   趙率教最先出鎮,就騎著馬在鎮口處看著這些隨他南征北戰多年的部下絡繹而出。各級軍校看到總鎮大帥向自已注視過來,不論官階高低、親疏遠近,都向這位很受敬重的主將報以微笑。他們或是以熱切的眼神表示決心,或是虛劈一下手中的刀劍,或是緊一緊馬韁,引的馬灰灰叫喊,小跳幾步。趙率教看到部下們並沒有因決戰而露出緊張的神色,也沒有露出連日征戰的疲憊神情,不由得滿意的點點頭,將原本很嚴肅的神情收起,也向所有的將士們微笑致意,看著他們全數出得鎮外,排列成陣。   他身邊的一個副將隨他征戰多年,很有戰鬥經驗。此時見士氣如此高昂,士兵們並沒有畏敵之色,便向著主帥笑道:「大帥,畢竟是咱們遼東漢子。這麼些年,覺不曾好覺,飯不曾好吃,不過歇息了一夜,士氣就這麼高!依我看,一會子幾萬關寧兵衝殺過去,敵人沒有三倍以上,別想打贏咱們!」   其餘的副將參將們此時都圍攏在趙率教身邊,聽得這副將說完,便也都一起笑道:「這話說的很對!」   趙率教身為主將,自然知道士氣軍心可用。部下如此有信心,他自然更是露出很歡喜的神情,也微笑著點頭同意這個副將的說法。只是他分明看到眾將士雖然勉強提起精神,其實身體多半都很虛弱,各人都是勉強提起神來,但是眼角眉間都帶著倦色,身形舉止也多半虛浮無力。他在肚裡暗歎,知道是因為太過疲憊的原故。不過身為主將,卻並不能將這種情緒暴露在下屬的眼裡,只盼著敵手能夠托大,小覷了關寧軍的堅韌,並不以絕對多數的漢軍來包圍攻打,那麼今天的戰事還有一定的機會。   他緊一緊身上的佩劍,正一正頭頂的鐵盔,策馬向前,往南面遠眺。此時正是深秋時候,天色已經大亮,花崗鎮外又是秋高氣爽一覽無遺的平原地勢;趙率教騎馬立身於鎮外里許的小高崗上,此處想必是甚少有人過來,崗上野草茂盛,草長過膝,他的親兵與隨行而來聽命的眾將軍均騎馬立於此處,卻被野草掩住了半截馬身,想來敵人在遠處更是很難看到。   雖然早就傳過來敵人調動行軍時的鼓聲,趙率教與明軍上下卻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方看到遠方漢軍的赤龍青旌旗隨風飄揚。漢軍軍制以千人為一旅,以校尉領,自旅以上設軍旗一,軍徽、號、鼓樂、鐵牌,用以區分與別部不同。趙率教等人睜大眼睛細看,逐一細數。待看到敵人越發逼近,相隔不過五六里路時,開始停頓腳步,排開陣列之時,那赤龍青旌旗不過四五十面左右,顯然敵人約摸有五六萬人。他在心裡急速盤算道:「正面來敵卻是步兵,顯然是漢軍的火槍兵,這幾夜一直襲攏我們的想必是漢軍的萬騎騎射兵,雖然一直分次襲擾,卻也大概有三萬餘人。兩支相加,最少也有七八萬人,乃是我軍三倍。為今之計,唯有迅速擊潰眼前的這支步兵,然後逼出那些埋伏的萬騎,與之相搏。嘿,今日此時,看你們還能游鬥不戰不成!」   他打定了主意,雖然知道敵人人數眾多,眼前的這支步兵人數就是明軍的兩倍,卻因為這幾天萬騎兵一直在遊走騎射,並不敢與關寧鐵騎近身肉搏,是以在他心裡危脅其實並不是很大。   指揮著屬下各將開始往前調動,為戰馬先行暖身小跑。在關寧軍各將心中,漢軍挑選此處與他們決戰,實否不智。這花崗鎮外地勢平坦寬闊,一條大道直通南北,自鎮中穿過,鎮南皆是平原草地,樹木極少,也沒有什麼土坡高崗。漢軍在鎮南列陣等待,雖然這時候距離稍遠,不過五六里路的距離在騎兵的猛衝之下,也不過是幾息之間的事。   「大帥,敵人那邊有幾十騎飛奔過來,至前師說話,說是身負偽帝詔命,戰見求見大帥一面。」   「喔?召來!」   聽了主帥命令,前方的明軍讓開道路,放這一隊騎兵疾馳而過,往趙率教所處的山崗上奔去。雖然不過十幾二十人的漢軍騎兵,在幾萬披堅執銳,甲冑鮮明的明軍大陣中奔過,卻均是面色如常,並不畏懼。沿途明軍見著他們都是昂首挺胸飛馳而過,到也當真佩服這股敵人的膽色。   待到了趙率教駐馬草坡之上,那一隊騎兵紛紛下馬,將腰間佩劍解下,徒手上崗。至得近前,打頭的顯是一名將軍,身著玄甲重盔,佩劍,胸飾標有番號軍階的鐵牌。趙率教等他近前,在他做揖行禮之際,卻看到那人的鐵牌上鑄的小字卻是:漢軍羽林將軍,王潞。   他立時瞭解於胸,知道這不是尋常的漢軍,並沒有具體的番號,只是表明了對方乃是張偉的近侍禁軍將軍,顯然是親信非常之人。   因揚著頭問道:「你來做甚?來說降麼?寧南候不知道麼,我早有嚴令,漢軍敢有再來說降者,斬無赦!」   那人卻正是張偉原本的親信侍衛頭領,現下的羽林將軍王柱子,因小名難聽,他是准北潞州人,便請示張偉,改名為王潞。   此時聽得趙率教氣勢洶洶的問話,他卻也並不慌張,只微微一笑,答道:「總兵大人,陛下他很佩服你的忠義勇武,並不打算再行招降。」   「那你來此做甚?」   「我家陛下有言,那趙率教是遼東好男兒,歷年來抵抗滿虜,為國家社稷立下汗馬功勞。此戰那明軍必敗,死傷必重,朕心很是不忍。你可到陣前約會於他,與他立約,漢軍主力並不主動攻擊,等著他們騎兵猛衝,三次衝不下來,死傷必重,到時候趙將軍已為明朝盡了心力,奈何天命歸漢,勉強不得,若是將軍憐惜部下,可命部下投降。到時候與漢軍一起,開往遼東,收復故土,殄滅蠻夷,豈不更好?」   他笑嘻嘻將張偉的原話說話,又做了一揖,笑道:「總兵大人,陛下乃是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關寧鐵騎盡數喪身於此。是以有此仁德之舉,總兵大人若是稍念手下兒郎都是有家有口,轉戰千里存活至今很是不易,應了這個條款,如何?」   趙率教尚不及答話,他身邊的親衛牙將們卻已是怒不可晚遏,一個個拔出刀劍,向著王潞怒吼道:「你來尋死麼?竟敢如此說話!」   更有人持刀弄劍,將這一眾漢軍騎兵盡數包圍起來,向著趙率教喊道:「大帥,不如把這些混帳都砍翻了,將人頭懸起祭旗,讓那些王八羔子看看!」   趙率教初時也很是憤怒,心中直以為張偉派人來戲弄於他,心裡也有著將這些人全數割了耳朵,插上箭矢放回的打算。待見到那羽林將軍並不害怕,只是微微冷笑著看向諸將。所有的漢軍士卒都是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之上,隨時會暴起反抗。   見他們都是身高體重,筋肉盤結,顯然都是練過格鬥武術之人。他雖然並不擔心部下制服不了,卻是心中一動,心道:「張偉便是要激怒於我,使得軍心不穩,卻也不必派這些人來送死。」   因擺手令道:「我與寧南候往日曾有些交情,今日雖然要做生死之搏,卻也不必斬殺他的部下。來,拿酒來!」   一個小校聽得命令,立刻將身上的牛皮酒囊遞將上去。趙率教一手接過,拔開酒塞,仰首向天喝了幾口, 也不顧臉上鬍鬚都是酒漬,將那皮囊遞給王潞,笑道:「喝!」   王潞雖然並不知道他的意思,卻不推辭,接將過來亦大口而喝,不一時便將這一袋燒酒喝盡,輕輕將皮囊仍回給那小校,讚道:「好酒!」   趙率教瞥他一眼,嗤道:「這是關外的燒刀子,你是南人,曉得什麼好味道!不必多說,今日兩軍相遇,不死不休!」   王潞卻不如張偉那樣對這些關寧軍人很是同情,聽得趙率教這般的決絕回復,卻也不以為意,只洒然一笑,答道:「枉虧陛下一番好意,當真是可惜了!如此,便是不死不休!」   說罷返身下崗,只是稍走了幾步,卻又回頭正色道:「趙將軍,末將問你一語,未知可答否?」   「講來。」   「關寧軍都似將軍這般忠義,並不以死生之事芥懷麼?難道將軍一人,決定這數萬人的生死,寧不愧乎?」   見趙率教愕然,並不能立刻回答,他也不待,只哈哈一笑,便翻身上馬,狠打兩鞭,往漢軍大陣而返。   趙率教被他說的一楞,心中只道:「難道只我不怕死,別人還怕死不成?」   他用目光掃向四周,只見部下各將都是神色毅然,並不躲閃。他正待誇獎,卻又看到幾個小校雖然目光堅定,兩手卻有些悚然發抖,顯然內心並不如表面的那般平靜。他一陣氣惱,掉轉頭來想道:「只不過是臨陣緊張,這到也尋常!他們並不怕死,我遼東好漢子沒有怕死的!」雖然如此,卻不免想起投降的祖大壽、張春等文官武將,更是令他氣悶非常。   此人在歷史上乃是遼東軍大將中的第一條好漢子,不但勇猛過人,而且很有智略。在袁崇煥還是一個普通的兵部主事,前往寧遠以孤城待八旗大軍之時便已投效,屢立大功,一直做到通州總兵之職。後來八旗入關,他率兵死戰,不肯後退半步,終因從寡懸殊,力戰而死。袁崇煥聞其死訊,為之傷感良久。   以他的性格,雖然明知必死,卻也並不憂懼害怕,只是被王潞言中,不禁有些茫然。   他的部下並不知道主將心思,眼見那隊前來請見的漢軍已近退回。各部將軍依著前命,開始命令擊鼓往前。   充滿殺氣的戰鼓之聲響起,卻將沉思中的趙率教驚醒。他大喝一聲,向著左右命道:「食君之碌,忠君之事。哪有那麼多的屁話!來人,給我傳令,全軍齊出,給我狠攻!」   這支列陣以待的卻正是漢軍現下最精銳的金吾衛,與其餘諸衛不同,金吾衛因要拱衛南京,實力不容稍損。所以雖然也是擴軍至五萬,衛中留下的老兵及軍官卻是各衛之首。此次做戰又有神威將軍朱鴻儒親自坐陣,指揮著漢軍實戰經驗最多的炮隊嚴陣以待。   待見得明軍陣腳煙塵揚起,顯然馬隊開始往漢軍陣前壓來,金吾衛大將軍張鼐知道事情無可回轉,只得向朱鴻儒道:「命炮隊開炮!」   漢軍炮陣早已準備就緒,待朱鴻儒一聲令下,四百餘門口徑不一的火炮紛紛填彈,調準校距,待各陣前的軍官將手中小旗一揮,各炮手手持火炮將火炮引信點燃,一陣陣微弱的藥引燃燒聲響起,不一時,整個炮陣所有的火炮響起轟鳴,數里方圓的地面為之顫抖,幾百顆炮彈呼嘯而出,往著飛馳而來的明軍騎兵陣中落去。   因為這是第一撥攻擊,炮彈的校距並不是很準,只有小半落在遠方的騎兵群中,一股股的煙柱在炸彈爆開後升起,將附近的騎兵連人帶馬掀翻在地,散開彈片四處散開,在騎兵群中高速劃過,當者多半重傷落馬,轉瞬身死。只是因為落在陣中的炮彈並不是很多,明軍在短時間的心慌之後,馬上自動調整隊形,越發的分散開來,繼續往前方疾馳。   朱鴻儒見首發效果很是不好,皺眉令道:「快調準焦距,測算敵人馬速,然後一直發炮,不需等待命令!」   漢軍的炮手多半經過西洋教官的培訓,又系統的學習過幾何、數學等彈道研測方面的知識,再加上漢軍火炮早經改良,以寬大車輪及後墜沙包穩定炮身,隨時可以在平地上支起炮位,不似明軍大炮那麼笨重,很難在野戰時迅速使用。此時聽得本部將軍嚴令,立時先測算敵人距離,然後將炮管下面的升降把手依著測算好的距離搖起,填入炮彈,點燃引信,開始不停的向遠處的明軍發炮。   隨著一聲聲沉悶的炮響,一股股濃煙在漢軍陣地上升起,瀰漫開來,又漸漸消散至天際。近六萬人的步兵裝備著幾百門的火炮,這樣的火力配備已然是當時的世界之首。同時期的端典步兵,一萬多人只裝備三四十門小炮,已然算是火力強大。而漢軍火炮不但有六磅、八磅的小口徑火炮,此時的戰場之上,更有十六、二十四磅的重型火炮,加之以遠超黑色火藥的以硝化甘油凝固成的炸藥,威力更是驚人之極。每一顆炮彈落入明軍陣中,便可以造成相當大的殺傷。每顆炮彈炸開的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片的彈片以驚人的衝擊力殺傷著明軍,而直接炸開的炸點,更是有著恐怖的衝擊力,將首當其衝的明軍官兵直接炸飛,變成粉身碎骨的一攤血肉。   趙率教此時仍立於花崗鎮外的那小小草坡之上,眼見得自已的手足兄弟被敵人的炮火炸的七零八落,長達三四里的戰線之上不住有敵人的炮彈飛來,炸落。數以百計的高達十餘米的煙塵不住在明軍陣中升起,每一股煙塵左近,便是大量的明軍士卒死傷。他心疼之餘,又冷笑道:「寧南候,就憑著這個火炮,你橫掃江南和日本,不過想用它來擊敗幾萬關寧鐵騎,也未免太小覷了天下英雄!」   關外明軍卻正是明軍中火器最多的軍隊,關寧鐵騎雖然皆是騎兵,不過當年在關外時也需常動手各式火炮抵禦清兵的入侵。戰馬亦是受過訓練,並不被敵人炮擊的聲勢嚇住,所以雖然漢軍的火炮威力很大,卻實在並不能如同打敗江南明軍和日軍那樣,以火炮的絕對優勢無危脅的任意殺傷敵人的步兵。因為知道對方的火炮利害,明軍出擊之前各級將佐都是早有準備,一心要以馬速縮短距離,迅速衝進敵人的步兵陣中,來回衝殺,擊潰敵軍步兵後,炮兵自然就不足為患。   張鼐眼見敵人沖的越來越近,在瞟遠鏡中隱約可以見到不少敵將在近臂指揮,分開陣形,顯然敵騎主力是要以錐形往大陣正中衝來,有一支兩三千人的騎兵正在往兩側分散,顯然是要用來衝擊漢軍兩翼。他微微一笑,向身邊的傳令校尉令道:「迎擊!」   漢軍以軍旗旗號及鼓聲傳令,眼見敵騎越發接近,前列步兵一聲吶喊,前三列的並不使用火槍,第一列的以跪姿舉起近二米高的鐵盾,插入地中;第二列將長達五米的長槍架在第一列的槍兵肩頭,第三列的漢軍將長槍架在鐵盾之上,槍尾一端全數插入地下。這樣的陣法正是張偉倣傚當日古羅馬對抗重騎突擊的龜背陣,除了對弓騎仍然略嫌薄弱,對於如同關寧鐵騎這樣的衝擊性的騎兵來說,這樣的防禦陣法根本是其無法突破的。   「噗……」   雖然見到敵人以如同刺蝟一般的防禦陣形,明軍上下卻因後期提速衝刺的馬速過快,根本無法停止住前衝的步伐。於是一個個騎兵雖然看到前方幾米長的長槍橫亙於前,如同樹林般的槍尖就在自已身前,卻因為無法勒住馬韁而直衝上去,高速飛奔的戰馬及騎士瞬間被槍刺戳穿,發出一聲聲鈍響。後面的騎士並不知道就裡,卻因為前方並沒有衝破敵人防線而焦躁,只得一個個勒馬打轉,等著前面突破敵陣後,再跟著前衝。正在遲疑打轉,漢軍陣中卻已經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火器飛將出來。將靠近的明軍騎兵炸的死傷纍纍,前陣的長槍兵不住將長槍前戳,每槍過去,便將不少騎士連人帶馬戳翻在地。再有火槍兵不住由槍兵留下的縫隙中開槍射擊,密集的子彈劈里啪啦如同雨點般打在明軍的盔甲之上,因為距離很近,發火藥威力又大,盔甲並不能擋住火槍彈丸,無數明軍士兵紛紛被火槍擊中,掉落下馬。   「擊鼓,進擊!」   張鼐知道此時明軍銳氣已失,很難挽回,此時正是漢軍進擊的最佳時期。明軍將退而未退,正猶豫間,卻聽得對面漢軍陣中鼓聲如雷,持盾的漢軍將盾牌自土中拔起,身後的槍兵將長槍架在盾兵之上,往前進擊。   明軍雖欲還擊,然而銳氣已失,馬無衝力,騎兵一旦陷入苦戰,並不能以快速的衝擊力在步兵陣中來回突刺,在混戰時遠不如組織嚴密,火力強大的步兵。眼見漢軍步卒一步步逼將上來,明軍卻是陣形混亂,各自為戰。雖然憑著血氣及個人武力勇鬥,卻絕然不能擋住漢軍前進步伐。   此時距明軍衝擊之時已過了大半個時辰,雙方纏鬥多時,明軍不但沒有衝動漢軍陣腳半分,卻被長槍兵掩護著火槍兵,再施以各種小型火器打擊之下不停後退。漢軍兩翼的步兵早將小股明騎擊敗,轉而前衝,配合以原本的正面漢軍轉換陣形,將整個陣線變為一個凹字。   趙率教早便看出情形不對,只是心裡又存了萬一的念頭,所以並沒有立刻將軍隊撤回。此時眼見明軍大部已被絞入凹形陣內,若是一會子漢軍兩翼合攏,只怕進擊的大部明軍很難逃出。他大急之下,立刻拔劍打馬,帶著後陣押陣的幾千明軍飛速向前,前去解救眼看就要被圍住的部下。   他因為很是著急,所以並不顧惜馬力,帶著部下拚命往前,終於在漢軍合圍前趕到,拚死苦戰之後,終將漢軍兩翼擋住,又下令前部後撤,他以生力軍勉強抵擋敵軍掩護。   如此浴血衝殺,他雖然是大將勇將,武力過人,身邊又有大股親兵隨時護衛。卻是因為敵人火力強大,又多是勁兵悍卒,悍不畏死,戰陣打法又對明軍很是不利。他憑著勇力四處救援,自已的身上已是沾滿鮮血,也受了幾次輕傷,若不是親兵們找死護衛,只怕他早已被打落馬下,身死倒地了。   在趙率教帶領的這股明軍的救護之下,漢軍並不能成功的實施包圍,只得盡可能的殺傷接觸中的明軍,拚命絞殺,纏鬥。明軍左突右衝,拼盡全力終於得脫,趙率教快速甩開最後一支追擊漢軍,縱騎狂奔,與大部匯合之後,退往花崗鎮外。   待回到鎮外原本的列陣之處,原本士氣極高的明軍士氣已然接近崩潰。馬匹上儘是目光呆滯神情木然的兵士,多半帶有傷患,渾身鮮血淋漓。回首南望,一路上儘是死屍和失去了主人的軍馬,而不遠處的漢軍已在整軍列隊,鼓角之聲仍然整齊劃一,充滿殺意,眼見再過一會,便要殺將過來。雖然適才兩軍接觸之時漢軍停了大炮炮擊,然而趙率教心裡明白,一會子漢軍便要重新開炮,往此處轟擊。   他心中很是著急,先騎著馬在戰場上四處巡視,命令隨軍軍醫加緊醫治,一面眺望對面情形,盤算著該當如何。   正是不得要領之際,卻見幾個副將聯袂而來,各人多半是身上帶傷,身情萎頓。趙率教因問道:「你們不抓緊整隊,鼓舞士氣,卻為何到我處來?」   見各人面帶難色,吭哧吭哧的不肯說話,他心中明白過來,問道:「你們可是覺得不是對手,要我下令逃走?」   有一王姓副將見其餘各人不敢說話,他只得將心一橫,當先說道:「大帥,咱們的士卒死傷近半,這還不過是小小接戰。人家根本並沒有使出全力,若是一會子他們攻將上來,咱們再衝上去接戰,只怕很難再有機會退卻了。」   他一開口,其餘副將也都亂紛紛道:「大帥,不如退吧?咱們是騎兵,沒道理和這些龜殼後的步兵苦鬥。不如先退,待將來尋得空子,趁他們駐營行軍時突襲,可比這樣堂堂正正的對攻好的多!」   「大帥,咱們現下退還來的及,輕騎快馬由大道快速退往廬州,歇息戰馬,完撫士卒,養足了精神再和他們打過。若是此時不退,只怕再無機會了。」   趙率教見各人神情激烈,很是著急,唯恐他不肯答應,便苦笑道:「爾等只顧勸我,卻不想想,漢軍今日邀戰,事先準備如此充足,難道他們肯放我們走麼?」   見各將遲疑,趙率教便叫過幾個親兵,向他們令道:「你們帶一些人,至鎮外四周騎馬哨探,看看有無異樣。」   過不一時,眾親兵紛紛回報,均道:「鎮外四周,特別是鎮北方向塵土飛揚,顯是有大股騎兵埋伏。」   眾將聽報,均是神色慘然。趙率教卻是神色如常,只向著各人道:「那想必就是這幾日一直連番襲擾我軍的那支騎兵。他們歇息了半天,馬力人力都很充足,我們新敗,士馬疲敝,若是此時退卻,軍心必散。只怕奔不出五十里路,全軍無一人可以活命。」   他看向四周熙熙攘攘往來奔忙的士卒將校,耳聽得那些負傷的部下不住發出慘叫,再有那負傷戰馬的慘嘶,兩眼不禁湧出淚來。因怕各人看到,便別轉了頭,慘笑道:「原以為全師猛衝,至不濟也與對方打個平手。敵步我騎,又是手持火槍,肉搏甚弱。卻不料他們陣法如此純熟,兵士如此勇悍。嘿,鐵盾及長槍擋路,火器轟擊,爾後以方陣絞殺,火槍射擊。再加上人數倍於我軍,致有如此慘敗。我趙率教領軍這麼些年,從未有過之日之辱。」   將雙手輕輕撫摸在愛馬頸項,也不回頭,向著眾將道:「適才他們來勸降,道是讓咱們放手攻過去,若是敗了就降。既然咱們不是對手,被人打的灰頭土臉,何必讓這些兄弟陪著送死。死了這麼些人,咱們總算對的起皇帝,也對的起袁督師啦。傳我的令,全軍棄刃,下馬,出陣投降。」   眾將聞聽此言,雖是意外之極,卻也是如釋重負。有心想勸慰主將,卻也甚覺羞恥,很難出口。只是要出語拒絕,卻已被漢軍殺破了膽,再戰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趙率教見各人並不就動,因斥道:「還不快去傳令,待人家殺過來時,再跪地請降麼?」   既然主帥一意投降,關寧兵士雖然勇悍,卻也並非是不要性命之徒。一時間各部傳令下去,各兵都立刻將手中的長刀、槍、劍、狼牙棒、鐵棍等兵刃仍落在地,一時間乒乒乓乓,刀槍晃眼,整個明軍陣時立時明晃晃一片。原本騎在馬上待戰的官兵全部下馬,都將頭盔脫落,並派出幾個小校往前,與漢軍接洽。   趙率教卻並沒有棄刃,只撫摸著愛馬寶劍,靜待漢軍上來。他身邊的親兵將他團團圍住,唯恐一會漢軍上來時大帥受辱。待看到漢軍前陣過來,前陣的明軍一隊隊光頭空手魚貫列隊,在漢軍明晃晃的刺刀下一隊隊盤腿坐下,而已有漢軍官兵往趙率教立身的後隊中而來。各親兵都只覺得呼吸忽促,很是緊張。卻聽得自已的主帥輕聲說道:「不必怕,漢軍與咱們有些淵源,不會為難你們。告訴漢軍主將,請他轉告漢帝張偉,一定要想法子保住袁督師性命,他一生為國為民,差點兒死在詔獄,張偉若是救了他,咱們關寧軍關內關外都還有些實力,一定會為他效命賣力。」   各親兵連聲答應,卻只覺得不對,待都回頭一看,卻見主帥脖頸間鮮血狂湧,血肉模糊,又看他雙手輕輕垂落,寶劍上染滿血污,已經掉落在地。   他看到親兵們都是跳落下馬,前來扶他,又有人急出淚來,想要大叫,雖然神智已經很模糊,卻勉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做聲。待感覺到眾親兵七手八腳的將他抬落下馬,他只覺得東方的太陽已經升的老高,陽光照射在眼上很是溫暖,再想著遼東故鄉風景時,卻只覺得眼前一黑,已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十一章 鳳陽會師     明軍全師投降後,漢軍迅即收撫其兵,安頓傷兵,收繳兵器、戰馬。將降兵降將分做幾隊,交由隨之而來的各部廂軍帶回後方看管。   至於當日戰死的明軍將校,則由征發來的民伕挖起大坑掩埋。取下隨身財物,家書等物,交由未死的遼東官兵保存,以待將來帶將回去。因為就要前往攻打洪承疇部的大部明軍,漢軍並不能長時間逗留,原本處理完這些瑣雜之事後就要立刻開拔。卻因為張鼐很敬佩趙率教忠勇盡節,普通的軍士都是赤身掩埋,連蘆席亦很難得。張鼐卻特別命人從花崗鎮中尋得一副上好楠木棺材,將趙率教好生好葬,並令全軍舉哀,持槍行禮,鳴禮炮由其墓前繞道而過。   中國軍人很少有同情和尊重敵手的習慣,漢軍此次雖然打的關寧軍並無還手之力,死傷很輕,然而畢竟是與幾萬騎兵做戰,敵人又是最悍勇的明軍鐵騎,漢軍還是承受了不輕的傷亡。此時張鼐如此對待,不但沒有將趙率教梟首示眾,卻是如此厚待於他,漢軍上下一時間均是不樂,只是礙著主帥權威,無人敢言罷了。   待到得晚間大軍宿營,眾將齊至張鼐帳中請示明日軍務。各人見張鼐臉上仍是一臉鬱鬱,顯是仍為白天之事傷感。別人到也罷了,金吾左將軍張傑卻是張鼐族弟,說話卻少了一些忌諱,因笑道:「大哥,何苦如此。那趙率教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天兵。咱們沒有將他明正典型,已經是他的僥倖啦。大哥你厚葬了他,又何苦再為這種人難過?」   張鼐並不說話,只起身用小鏟將帳內燃起的炭火撥弄幾下,見那火苗往上竄了幾竄,他卻仿似不勝其寒般縮了縮身,然後頹然而坐。   見張傑仍是一臉不解,站在身前,他只覺疲乏之極,向著張傑、黃得功、顧振等統兵上將道:「今日之事,雖然我立下大功,擊敗明軍鐵騎。其實陛下得到軍報,未必歡喜。我在京陛辭之日,陛下就曾有言,吩咐趙率教與關寧軍全是明軍精銳,且又在關外抗虜多年,很有功勞。囑咐我一定要設法保全,今日事畢,陛下心中一定會責怪於我。」   黃得功是遼東明軍出身,幸得當年張偉提攜重用,這才由一個小小明軍千戶直做到漢軍將軍的高位。他因為出身不如漢軍嫡系與張偉關係親近,平素裡很少說話,待聽到張鼐將張偉對遼東明軍的評價一一道來,他心中很是感動,不自禁道:「到底是陛下知遼東男兒!今日戰死的無論漢軍明軍,都是肯打滿虜的好漢子,當真是可惜了的。」   張鼐斜他一眼,笑道:「正是如此。陛下臨行交待,明軍不打肯定不成。不過明朝日薄西山,眼見就要亡國,戰敗關寧騎兵之後,明軍其實沒有什麼可戰的強兵。今日此時,料想張瑞已帶著飛騎包抄過來,這准北之地聚集了漢軍近二十萬兵,算是蠻看的起他們啦。關寧兵一滅,明朝的那些總兵大將多半都沒了戰意,再加上咱們合圍強攻,關軍兵和趙率教的殷鑒在前,不降者死!諸位,依你們看來,明軍不降者幾稀?」   帳內各人都是統兵大將,雖然知道明軍必定是大部投降,漢軍並不需要太大傷亡便可定鼎中原。然而以武將的心思,雅不欲就這麼結束戰事,到是頗想被圍的那十幾萬明軍能夠如同關寧軍這麼拚死敢戰,打將起來還有些趣味。雖然心裡如此想法,卻不敢對張偉的戰略部署稍有微辭,均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   張鼐見各人魚貫而出,顯是對敵人是戰是和並無意見。他輕聲苦笑兩聲,端坐案前提筆將今日戰事及趙率教身死之事詳細寫明,命人用軍鴿和快馬分途送回。   待張偉批復送到時,張鼐已然輕鬆攻克廬州,俘鎮守總兵白廣恩。近兩萬明軍,幾乎未戰而降,死十五人,傷百人,只是城碟被火炮轟擊炸碎之後,立刻全師棄械,白廣恩袒胸露臂,自縛出降。張鼐等人固然是瞧他不起,卻因為張偉早有交待,不准薄待降將,是以立時將他釋放,好生安撫之後,降軍降將全數送往後方。   廬州即克,張瑞的飛騎此時已然由河南繞道攻至准北,先後攻佔臨淮關、雉河集,壽州、宿州、阜陽、太和、穎上、亳州等處;於是張鼐急速進兵,與萬騎、神威兩軍合力攻擊鳳陽城下,十餘萬明軍在迭遭重創深陷重圍之內。若不是洪承疇與孫傳庭一力壓制,促使明軍全部將校入城,鳳陽城內又有不少軍需物資,只怕一日之內,明軍便告覆滅。   此時天氣已是初冬季節,明軍原本打的是速戰速決的算盤,並沒有準備冬衣柴草等過冬物資。十幾萬明軍龜縮於鳳陽城內,天寒地凍無所遮蔽,當真是苦不堪言。守備城頭的明軍眼見城外漢軍連營數十里,號角鼓號之聲震天動地,軍威之盛實力之強,別說是眼下的十幾萬明軍,只怕再多上幾倍,也遠不是人家的敵手。再有五六百門火炮面對城池,只怕不需轟上兩輪,這鳳陽城牆便會不支。各兵緊握著手中大刀長槍,被冷風將手指凍的紫青,只盼著立時能夠下城,偎在由百姓家中尋來的木頭房梁等取火物前烤火,好勉強去去風寒。他們心中只是奇怪,這漢軍原本可以很輕鬆的拿下城池,卻不知為何不肯立刻進攻,無論是死是降,總比在此處受活罪的好。   漢軍雖不即攻,卻是每日以無數響箭射入文書,將徐青一帶明軍潰敗,一路回京畿,皇帝並沒有辦法,只命邊軍和京營勉強收攏敗兵殘卒,在通州、天津衛一帶構築防線。而五萬漢軍掃蕩江北山東,一路橫衝直撞,十幾萬明軍並不是對手,一路上屁滾尿流,奔逃不迭。大同總兵姜鑲、宣府總兵白廣恩、延綏總兵尤世威、宣府總兵侯世祿率本部兵馬投降,薊鎮總兵趙率教戰死沙場。這些都是明朝的九邊總兵,統帥的都是邊兵強卒。明朝此時,已經失去了九邊中的寧遠、甘肅、固原、寧夏四鎮疆土,其餘四鎮或降或死,兵力全失。除了一些京營兵馬和邊軍殘部,已經沒有了統兵大將和精銳士兵,關外亦已放棄,清兵可能隨時入關。江南丟失有年,此時中原殘敗,強兵盡數被圍在鳳陽城內,外無救兵,內無鬥志,當真是覆亡在即無可挽回。   這些響箭招帖在開始時還被嚴令收檄,不准傳閱。到後來根本不能阻止,各層將官亦都心懷鬼胎,巴不得軍心動搖,正好投降。於是只不過被圍住十餘日,城內無論將軍士卒,都是各打主意,只等著漢軍稍有動靜,便可立刻搶先投降。   洪承疇與孫傳庭卻與普通的武將不同,他二人身厚皇帝信重,進士出身而至方面大員,乃至現在統兵數十萬,身負國運,豈能有投降的打算。兩人都打定了殉國赴死的主意,早就將遺書寫好,只等著城破那日立刻死難。   因為抱定了殉死的念頭,又知道實力相距太大,孫傳庭雖然以勇武自詡,又一直自認為是儒生名將,將來必定能封候拜爵,與敉平寧王叛亂的大儒王陽明齊名。誰料自入准北以來,先是打的很順,後來先被五萬漢軍打的還手不得,慢慢退卻。待後來糧草日漸困難,河南那邊已然接濟不上。而趙率教與白廣恩部也失去連絡,情形很是不妙。他與洪承疇私下計較,要麼速退,要麼決戰,在此勞師費餉,不但敵情不明很是危險,便是朝廷也放他們不過。他與洪承疇都知道戰不能戰,然而放棄洛陽,棄關寧兵不顧,他們卻也並不能下定這個決心。於是待江文□等部攻將上來,明軍不是對手,想著退回河南再做打算時,卻方知後路被漢軍隔斷,連逃跑求生的最後生路亦被封死。孫傳庭雖然表面上並沒有埋怨老師,心中卻著實抱怨。在他看來,若是開初並不以包圍漢軍,斷絕糧道為策,而是全師猛攻,消滅江文□部,然後全師退回,雖然打不敗漢軍主力,也一定可以保全眼前這支明軍主力,好對皇上有所交待。   他騎在戰馬之上,身上的甲冑冰冷沉重,卻已經十幾天不曾脫下。口中呵著白氣,在城內四門略做巡視之後,他便決意回到自已在城中的居所,將甲冑脫下,然後命僕從燒水洗澡,換過中衣。他暗定打定主意,要穿著一身潔衣,將遺書和遺詩裝好,用上吊的辦法不流血而死。等那些叛軍將一身凜然正氣的他從樑上解下,就可以發現他的忠節之心,千百年後,仍然可以如同文天祥那樣的受人尊敬。   想到這裡,心裡覺得雖然要戰死,可是也算是得慰平生,並不難過。只是又突然想起家中的嬌妻美妾,還有去年剛剛出生,還沒有正式取名的小兒子,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酸楚,當真是難過之極。   待走到自已居所面前,突然有幾個小兵由路旁竄出,將他的馬匹驚的一跳,差點把他摔下馬來。孫傳庭一時間怒不可遏,喝令道:「來人,將他們拖下去!」   他的眾親兵環伺在旁,一聽得他如此吩咐,立時奔將過來,將那幾個抱著木柴發呆的兵士按倒在地,用繩索捆綁起來。   一個小隊長跑上前去,向正在往宅門處行走的孫傳庭問道:「大帥,打一百軍棍麼?」   孫傳庭回頭一瞥,見那幾個兵士嚇的悚悚發抖,跪在地上面無人氣,只向著自已拚命呼喊求饒。他不知怎地,只覺得這些士兵面目可憎,無能無用之極。心中一陣厭煩,便向那親兵隊長命道:「斬了!」   那親兵隊長嚇了一跳,雖然諾諾連聲,卻只在原處立身不動。見孫傳庭用目光看向自已,方壯著膽子勉強道:「這幾個都是虎大威總兵的親兵,想來是為虎總兵尋取暖之物,不慎衝撞大帥,還請大帥看在虎總鎮的面子上,饒他一死好了。」   「不必多說,斬了!」   孫傳庭並不多管這幾個小兵的死活,斷然下令之後,便抬腿往裡間而去。隱隱間卻聽得那幾個小兵開口罵道:「孫傳庭,你以為你是統兵大帥,威風凜凜,今日我們早走一步,到陰間地府等著你來!」   又紛紛亂罵了一些諸如:無能之輩、混帳,王八蛋等語。國罵精彩,這幾個人又自忖必死,被孫傳庭的親兵往街角處拖拽的同時破口大罵,將孫傳庭罵的狗血淋頭,一時間引的附近幾百名官兵百姓圍觀。後來還是先用刀把將牙齒敲掉,使他們含糊不能發聲,然後將這五六人按倒,解開頭髮拉拽開來,雖然他們覺得很是冤枉,拚命掙扎,卻總是勢單力孤,每一個都被三四個親兵死死按住,依次斬了。   孫傳庭入府之後,立刻命人燒好熱水,解衣沐浴。房內又有親兵們準備好的大塊炭火取暖,並不寒冷。他洗完之後,天色已晚,在書房裡命人掌起燈來,開始重新潤飾他的遺折,力圖要親力親為,寫的慷慨激昂,婉轉動人,既能表現他的忠義氣節,又能讓後人感受到他的文采斐然。這項工程很是艱辛,孫總督並不再過問兵事,只打算將這事辦完,就可以安心就死了。   他忙到半夜時分,憊累之極,於是推開文案回房休息。剛剛出得書房,卻在門前燈籠的映射下看到天空和庭院中白茫茫一片,天空中雪花仍是不斷飄落,這一場雪卻是來勢不小。他看了很是歡喜,立刻下令廚房為做準備了夜宵小菜,送上一壺好酒,又將幾個幕客招來,飲酒賞雪,雖然城破在即,眾人卻也是相對歡然,渾然忘記身在何方。   等到第二天沿街的百姓出來覓食,尋找一些被官兵遺露的可以果腹的食物,再有尋找一些小木塊等引火之物。這一場大雪過後,城中很多人家本來就斷了糧食,再加上天氣寒冷,一夜間已有無數老人孩童死去。僥倖未死的,就掙扎著出來尋食,各人都是打著多活一天便賺一天的念頭,很是不願立刻就死。於是城內官兵和百姓四處遊蕩,尋找食物和取暖物品,除了少數倒霉鬼被放在城頭頂雪吹風,再也沒有一人去管漢軍是否會攻將過來,打下城池。   城內明軍和鳳陽百姓納悶於漢軍的圍而不攻,而漢軍的中下層將佐與士兵亦是摸不著頭腦。眼見天氣一天冷過一天,雖然漢軍後勤補給充足,將士不必如同明軍那樣受苦,然而冰天雪地困在孤城之外,卻也並非是樂事一樁。   「大將軍,咱們兵屯於孤城之下,明明可以一鼓而下,何苦圍而不攻,徒耗糧草?」   江文□與張鼐都是一衛大將,面對屬下部將的質疑詢問,兩人卻是無話可答。張鼐到也罷了,江文□專制日本多年,統帥用兵都是一已施為,此時受命張偉,每天戰馬軍鴿來往不斷,重要軍務都需張偉決斷後而實行。江文□心中甚覺不樂,卻又無法說出。此時見屬下各將都是臉躍躍欲試,顯然都想著迅即攻城,好立下大功,到時候憑著軍功受賞。   見張鼐與江文□都噤口不言,也並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金吾將軍黃得功忍不住道:「賀瘋子在劉大將軍麾下,聽說已然破了成都,將張獻忠逼出川東,由劍門而出,直奔陝甘一帶;曹變蛟隨著周大將軍破府城十一,俘總兵四、兵十一萬,人口千萬,山東一帶,盡落我手。」   他悻悻道:「便是萬騎飛騎兩軍,亦已攻入河南,直逼開封。偏咱們十來萬大軍,坐困鳳陽城下,不能動彈。風頭都讓別人搶啦,到時候同僚見面,可真是難為情!」   他此語一出,顧振、張傑、肖天等人亦道:「沒錯,這一次大戰咱們可什麼也沒撈著,到時候可得讓那幾人說嘴了!」   江文□臉上一陣青色掠過,鐵青著臉訓道:「爾等口出狂悖之語,膽敢藐視軍法麼?」   黃得功等人連忙站起,躬身道:「末將等不敢!」   「出去!」   張鼐目視諸將退出,因向江文□問道:「長峰兄,哪來的這股子邪火。咱們身為統兵上將,並不能以戰為務,而是要統顧全局。陛下五天前有手書過來,要咱們不要以戰功為先,而要盡量招撫,以此戰徹底收服全天下士大夫的心,這才是重中之重。若是強攻入城,洪享九和孫傳庭殉節而死,只怕是個不好的例子,於全局並不妙。」   江文□苦笑一聲,向張鼐道:「到不是為困守城下而發火,實則這大將軍當的沒味兒。事事掣肘而行,沒有陛下的手書,咱們竟不能動!凡事不能自專,這打的是什麼仗!」   他這算是交心之言,也是被黃得蘇等人激起怒火,這才脫口而出。張鼐雖與張偉關係親近的多,卻也忍不住道:「這話很是,陛下太過掣肘,若是這樣,還不如不設上將,只派咱們專領一軍,到也痛快!」   「嘿,你們兩個說的當真熱鬧!還有什麼不滿,都說給我聽聽。」   帳內兩人突然聽到熟悉至此的聲音,當即驚的一跳,均站起身來。張鼐兀自喝道:「誰在帳外喧嘩?」   正驚疑間,卻見到有人將帳簾掀起,有人略一躬身直撞進來。帳外有大將軍儀仗和散班衛士守衛,沒有兩人的傳召任何人不得入內。誰料就這麼被人直闖入內,兩人正欲發火,卻見那個將罩在頭上的頭罩一拉,卻不是張偉是誰。   見這兩個心腹大將一臉驚惶,張偉噗嗤一笑,向他們道:「剛才不是還說的來勁,見我來了,怎麼偏生又一個字也不能說了?」   說罷將外袍去了,自已逕自走向主位坐下,向著張李二人笑道:「別楞著了,快些命人送上熱茶來。頂風冒雪的騎了這麼些路,可把我冷壞了。」   這兩人到得此時,這才醒悟過來,忙都跪下,江文□先請罪道:「末將私下詆毀聖躬,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張鼐亦道:「臣死罪,請陛下責罰。」   「不必如此,這次戰事沒有讓你們放開手腳,身為統兵上將有些牢騷不足為怪。若是你們唯唯諾諾,以不擔責任暗中歡喜,我反到看你們不起。」   張偉斂了進來時的笑容,長吁一口寒氣,向兩人吩咐道:「都起來坐下,我有話說。」   張鼐見張偉臉色青紅不定,額頭眉角都帶有細細的冰屑,知道他定然是憊夜趕路,一早晨的露水冰在臉上,此時必定是寒冷的緊。忙張羅人在帳內添加柴火,送上手爐,熱茶。折騰許久,方見張偉臉上回過顏色來。   見他二人正襟危坐,仍在為適才的議論而心中不安,他展顏一笑,向他們道:「都說開了麼,我這點雅量還是有的。不必為此事擔心,我今日來,就是為你們所言而來。」   張鼐精神一振,忙問道:「陛下,難道今日此來,是為了指揮攻城麼?」   張偉灑笑道:「這點子小事,委給黃得蘇等人便可辦妥,你們都用不上,何用我親自過來。我頂風冒雪,自南京坐船,然後上岸急馳了兩天三夜,就為的在城下過過癮麼。」   見張鼐乾笑不語,張偉又向江文□笑道:「長峰,你來說說,我此來何為?」   江文□沉吟道:「若是攻城拔寨,陛下自然不需親來。既然陛下親自來了,想必是為了招降洪承疇和孫傳庭等人?」   「雖不中,亦不遠矣。」   張偉站起身來,向他二人道:「走,事不宜遲,咱們速去鳳陽城下巡看一番。」   「陛下,你一路奔波勞累,剛暖和過來,何必如此著急?那洪享九和孫傳庭如同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咱們射進城內勸他投降的書子,彷彿是石沉大海一般。據不少縋城出逃的明軍都道,各總兵大將都想投降,若不是洪某的督標和孫某的撫標鎮住,只怕城內各兵早就開城投降了。那洪承疇到也罷了,除了督看城防之外,便與幕客詩酒自娛,一心想著城破那天殉節了事;至於孫傳庭此人,近日頗有些瘋狂舉動。強拆城內居民住宅封堵城門,違抗憲命的百姓很多被當場斬殺,還有不少觸犯軍紀的士兵也被他下令斬首。城內明軍都道,孫傳庭已經發瘋,各總兵若不是忌憚洪承疇幾分,只怕現下就動手反了。」   「嗯?」   張偉停住腳步,狐疑道:「那孫傳庭久歷行伍,難道如此不堪麼?」   搖頭笑道:「他這麼做派,只是故意為之。以示漢賊不兩立,一則是要督促各總兵奮力抵抗。二則,也是宣揚他的風骨,將來史筆如鉤,自然不會漏了他的表現。」   他歎氣道:「軟骨頭病害人,這種士大夫的所謂氣節,一樣能使人痰迷心竅啊!不過歸根結底,總比見了敵人就下跪的好。所以這孫傳庭其人,我到是欣賞的很。」   張鼐與江文□隨同他出賬,各人騎上戰馬,在幾百個禁軍的護衛下一路奔向鳳陽城下,由南城門繞過,一路奔行哨探觀望。城頭上的明軍雖然看到,卻是毫不理會,只懶洋洋抱著雙手蹲在城頭發呆,此時太陽正高,雖然城頭寒風凜洌,到底陽光曬在身上還有些暖意,腹中無食,正自饑寒,哪能放棄曬太陽的機會去與敵人叫賣邀戰,那可未免太傻。   張偉一路奔行,看到這鳳陽城牆高大威嚴,箭樓射孔林立,檑木滾石油鍋鐵釘等守城器械亂紛紛擺在城頭,看起來到也很有幾分威懾之意。只是原本很深的護城河已經落雪結冰,河邊的木柵拒馬等物早被漢軍火炮轟平,自城下到城門再無障礙,以漢軍的攻堅能力,再有城內明軍的士氣低落,這城池必定可以一鼓而下。   踏看一圈之後,張偉因見城頭明軍多半打著呵欠曬著太陽,或是低語說笑,或是懶洋洋的瞧著熱鬧,竟似視城下奔馳的幾百漢軍為無物。因笑道:「成了,該當如何我已有了成算,大傢伙回營吧。」   張鼐目視著那些萎靡不振的明軍士卒,嘻笑道:「陛下,與這樣的軍隊交手,當真是辱沒了漢軍。」   張偉口中呵著寒氣,一面打馬向漢軍營地返回,一面答道:「這話不對。讓漢軍餓上十天半月,也和他們一樣。明軍中盡有一些好漢子,不過餉也沒有,肚皮也吃不飽。武將受文官節制,很受歧視。士卒被武將克制,如同奴僕。軍隊沒有戰力,怪不得士兵。」   江文□始終沉默不語,一來是適才以話語冒犯張偉,雖然張偉已表示並不在意,他心中仍在揣揣不安;二來他心中總覺張偉此來並沒有這麼簡單,卻一時猜想不透原因,是以並不肯說話。   隨著張偉一路回到營中,見張偉意氣雄強,指斥方酋。剛看完明軍城防,卻又開始巡視軍營。此時他擺開了全副的天子儀仗,以黃鉞開道,赤龍旗、清游旗、太常旗等皇帝行遊旗緊隨於後,其餘什麼黃麾、鉞、戚、斧、刀、矛等持刃禁衛護衛兩邊,張偉換過常服,著龍袍、赤襪、頭戴翼善冠,外罩金甲,騎於白馬之上,所過之處儘是山呼萬歲之聲,十數萬漢軍興奮之極,大聲高吼,當真是聲入雲霄,威震四野。   城外動靜早將城內驚動,洪承疇等人直以為漢軍來攻,一時間各自都是大驚失色,難以自持。洪承疇顫抖著手將遺書等物裝入衣袖之中,帶著督標親兵急忙奔上城頭。遠遠見了孫傳庭呆立於城頭之上,往遠處凝視眺望,洪承疇急道:「寅演,事情如何?敵人來攻了麼?為什麼沒有發炮!」   卻見孫傳庭呆立不答,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急步竄上城頭,按住心悸氣喘,忙張目向城外看去。卻見雪地上有人身著明黃衣袍,正在騎馬巡視漢軍各營,所到之處儘是山崩海嘯般的萬歲喊聲。他不禁大驚失色,向孫傳庭和鳳陽巡撫孔方昭道:「原來是偽帝張偉到了!」   見聞訊趕來的諸總兵大將都面如土色,甚至有微微顫抖,洪承疇沉聲喝道:「爾等怕甚!偽帝原是明臣,與諸位總兵同列,不過是一介武夫。他來或不來,情形還不是一樣。」   各將聽得他這麼逞強語言,都在心中暗道:「人家一介武夫到是沒錯,可是戰無不勝。到是你洪大督師很是自負,卻被圍於孤城之內。情形一樣,當然是一樣了。他不來咱們是死,來了還是一個死字,到也當真一樣。」   城內明軍被張偉此來弄的人心惶惶,漢軍軍營內卻是一派喜氣洋洋,自下江南後,張偉再無親征之舉,漢軍南征北伐,很少再見到這位昔日的統兵大將軍身影。金吾與神威衛中老兵很多,對張偉一向崇拜有加,雖然此時仍是坐困孤城之下,卻因得張偉到來而士氣大振,各人都是喜氣盈腮,向著諸新兵口說指劃,解說張偉當年威風之事,言語下不免誇大幾分,唬的眾新兵瞠目結舌,驚歎不已。待張偉下令,今日營中加餐賞酒,各營更是歡聲雷動,口稱萬歲之聲不絕。相形之下,城內愁雲慘霧,士氣又是大挫,洪承疇與孫傳庭雖然百般設法,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卻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待到得晚間,張偉宴請衛尉以上的兩衛將軍,待酒宴完畢之後,止留下將軍以上者居留大帳會議。   「文□,張鼐,你們兩人納悶我一直遙控指揮軍務,又不令你們攻城,在這裡徒耗糧草,今日我來,先給你們一個交待。」   張鼐與江文□齊齊躬身,答道:「末將不敢,請陛下明示就是。」   「得天下之事,沒有武力不行,純粹靠著武力也不行。你們可明白?」   帳中武將雖然並不盡數明白,卻都懵懵懂懂答道:「是,陛下說的很對,末將等明白。」   張偉一笑,喝了一口參湯,又道:「洪享九和孫寅演、方孔昭等人,都是明朝知名的文人能臣,強攻之下多半就會身死以殉,所以我不讓你們就攻,而是一定要想法子勸降他們。原本我料想此事不急,待過了年之後再說,現下情況突變,再也不能久拖下去,是以我親自趕來,事成則好,不成,也必須得攻城了。」   眾將雖對他話中含意並不盡數瞭然,卻知道他此番前來必定有很大的變故,一時間帳內半點聲息也無,各人都瞪大了眼瞧向張偉,等著他解說明白。   張偉目視左右,帳內除寥寥數人之外,多半還是在他初到台灣後不久就已跟隨效力。此時身著甲冑,雙手按膝端坐於下,一個個目光炯炯自向自已。只需自已一聲令下,這些豪傑好漢便會如同獅虎如柙一般勇不可擋,將自已所有的敵人剷平消滅。回想當年,心中竟突然有種蒼桑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他知道一生事業到了緊要關頭,過了這一關,整個中國必將真正的掌握在他的手中。若不是回到古代,以超出常人的眼光知識打拼奮鬥,哪裡能輪到的他?他每常自歎:西人曾言,任何一個人回到過去,都有機會成為偉人,此語誠不欺我。   說來也怪,到得此時,張偉卻越發的迷茫害怕。他以絕世強者的形象示人,眾文官武將遇著困難之時,只需想到張偉其人便可信心倍增,而張偉本人,卻慢慢漸行漸遠,稱帝之後,越發成了孤家寡人,那種四邊不靠的寂寞和壓力,當真是令他難受之極。   今時此刻,離目標登頂超發的近,張偉對掌控下中國的未來走向越發的摸不著頭腦。他可以依靠未來的知道創製軍隊,貿易發財,可以依靠超卓的眼光拔識人才,卻並不知道在當時的中國該當以什麼樣的精神和內在繼續發展,以漢軍的實力,統一全國自不必言,便是拿下東南亞、澳洲、北美,都非難事。只是若是沒有堅實的理念信仰,配合以先進的政治制度,一兩百年之後,中國不過又是類似奧斯曼土耳其那樣的老大帝國,徒有一些武力和疆土罷了。   他目視帳內諸將,心中道:「總歸要在我手裡有一個先進的政治制度,還不能把儒家的東西全丟了。腐儒僵化,並不都是儒學的過錯。孔子何嘗提倡過纏小腳?何嘗說過要各掃門前雪?中國的事,道家亦需負很大的責任。鮮廉寡恥,枉顧大義,這可與儒家學說無關。漢唐之際儒學倡盛,中國不一樣是治世盛世麼。」   想到此處,心中一動,想起幾個月之前自已曾視察太學,聽得太學教授黃宗羲所言的一番話:「求仁得仁,吾欲仁,斯仁至矣。孔夫子一生的政治抱負就是一個克已復禮,雖然他的手段未必高妙,然而這種一心追求仁義道德,以自身為范,垂之後世千百年無人能易,這便是他的超凡之處。諸位,吾也知西學漸盛,什麼數學、幾何、化學、物理諸科,都是經世濟用的學問,不論是經商為官,出海放洋,都盡自用的上。所以這儒學一項,在學校竟漸漸無人問津,很有勢微的跡象。陛下自將科舉改制,不以四書五經取士之後,官府用人漸漸趨向雜學,而正途出身的很受嘲笑,諸位不肯用心研究書經,這也是一理。只是宗羲有一語在此,與諸君共勉:人生有道,有術。西學好比是術,而國學則是道之精義所在。我輩國人,自束髮受教,總以仁義兼愛為教,是以千百年來,雖歷經板蕩之亂,然漢人始終未嘗亡族,所為者何?邦有道矣!西學雖好,然則是外來學問,其術再好,內裡是別人的東西。若是信其學說,入其宗教,習其政治,百年之學,中國原有之道義精神不復存在,名存而實亡矣!」   黃宗羲的這番話聽的張偉頻頻點頭,心知在一六三三年的明朝之時,有人居然有這種見識,當真是了不起之極。張偉所處的時代,中國人見利忘義,見錢眼開為富不仁的事比比皆是,中國人的傳統道德被破壞怠盡,新的法統又並不能真正深入人心,於是上行下效,謊話假貨橫行,人心崩壞之極,不正是信仰缺失的毛病麼。   有了這層明悟,張偉蕩滌儒生陋習,革除儒家積弊的決心雖然不變,然而以新儒家及漸漸還政於民的諸般舉措,務必要在自已的有生之年創製一個可以萬世不易,不會在兩三百年出現鼎革變亂的政體出來。於此同時,借由明朝大儒聲望,招降一批收拾北方人心,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北方力量對抗滿清的打算亦已完備。若是兵禍連結,雖然漢軍必勝,卻也是地方疲敝,百姓受苦,他卻也很是不忍。鳳陽城內名臣甚多,若能招降自然很是有利於收服北方士大夫人心,幾十萬明軍投降之後,稍加改編,足兵足餉,也有一定的戰力,豈不更好。   他只管坐地發呆,底下諸將不知道他在沉思何事,只道是皇帝正在思考如何對鳳陽用兵一事,各人只是奇怪,這小小的鳳陽城勞動陛下親征,現下還想了半天不能有所結論,當真是匪夷所思之極。         第十二章 鳳陽城破     上頭一個張偉,下面幾十名武將呆若木雞的端坐當場,並沒有人敢發一言。若不是軍帳裡爐子上燒著的開水突然沸騰,發出絲絲的聲響,壺口冒出一縷縷白煙來,只怕張偉這一想發真是令漢軍諸將鬱悶死了。   「你們只管呆坐什麼,來,喝茶!」   見皇帝陛下終於發話,帳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各人捧著茶碗熱手,雖然還是不敢詢問張偉,卻都是擠眉弄眼,比之剛剛木雕石塑一般強過許多。   張偉略一思索,終於開口向諸將道:「今次我來,實因北方情形將有大變!」   江文□眉頭一跳,問道:「滿人入關了麼?或是即將入關?」   「皇太極十月初在盛京瀋陽動員八旗,雖然封鎖消息不使人知,卻也被咱們的司聞曹探子探知,我約束諸將不可猛打猛衝,就是防著八旗兵突然搗亂。他們來去如風,後勤補給要求甚低,突襲能力很強,如是與明軍做戰時突然遇到,損害必然很大。只是他那邊一動員,施琅帶著水師已然趕到遼東,各江口島嶼四處奔襲,皇太極頭疼之極,若是只留少量兵馬,又怕我大軍攻襲,或是留的多了,入關之後實力不足也是不成。所以十一月中他趁著明朝內撤入關,佔了山海關和薊鎮等地,兵鋒直指北京,卻是並沒有全師殺入,其因在此。」   「那如今情形如何?滿虜如何能奈何得了施將軍的水師?別說遼東附近,就是放在整個天下,漢軍水師都不懼任何敵手。海上往來方便,一夜之間飄忽數百里,就是騎兵也不能四處設防抵禦,難不成如此情形,他們仍敢全師入關不成?」   張偉向江文□笑道:「我有張良計,人家也有過牆梯。皇太極早就料到咱們有這麼一招,初時還沒有什麼動靜,上個月水師入得鴨綠江口,突然從江裡四周竄出來幾百隻小船,上載火藥柴草,趁著順風點燃滑將下來。施琅大驚之下,命令全師後退,一面開炮轟擊,只是那船小風大,速度極快。水師雖然迅即後撤,仍有兩艘炮艦被小火船點燃燒著,救援不及而致沉沒。所幸人員傷亡不大,到也罷了。只是經此一役,漢軍水師很難再突入江河之內,對他們的危脅很小,只需留著人看守,又以鐵鏈鎖江,咱們是一時沒有辦法攻入遼東內地了。至於攻下旅順,待水師到了後方知,人家早就深溝長壘,廣設炮台,旅順地勢易守難攻,高地上架有數十門炮台,水師雖然不怕,不過死傷過多,得不償失!」   各將聽到此時,都已是目瞪口呆,半響過後,那黃得功方吃吃道:「如此說來,水師在遼東並未拖住八旗,那皇太極現在何處?咱們的水師呢?」   「月前十二萬八旗,會同三萬蒙古騎兵,將京畿團團圍住,山海關總兵吳三桂與薊鎮總兵唐通敗逃至通州。幾個親信太監領著京營副將們帶著七八萬京營兵守京城,城外已無駐兵。現下還沒有消息,估計京師陷落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了。」   「啊!陛下,請發令讓咱們即刻攻城,然後北上,和滿韃子痛痛快快的交手打一場!」   「正是。陛下,眼前的明軍不堪一擊,何苦在此虛耗時間?兵貴神速,遲則生亂啊!」   一聽張偉將北京戰事說出,帳內漢軍各將都是激動非常。身為武人,自然渴望與強敵交一交手,此時縱觀天下,明軍與農民軍正面交戰都不是敵手,也只有遼東的八旗騎兵打將起來,還有一些味道。這些武人心中期盼,立時七嘴八舌,紛紛提出立刻進兵北上,與八旗兵一較高下。   張鼐與江文□卻並不如屬下這群將軍衛尉們這麼激動,只是兩人對視一眼,卻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興奮之色。張鼐先沉聲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如命我金吾衛迅速北上,與飛騎萬騎配合攻下河南,得開封、商丘,河南可保,河南與山東互相為犄角之勢,敵兵必不敢南下。」   張偉擺手一笑,向各人道:「不急。我已命周全斌屯兵駐注南,派遣官員招撫敗兵流民,開倉放賑收拾人心,先把山東穩住要緊。至於開封,這幾天就有消息。張瑞日前有信,道是有輕鬆破城的良法。開封城幾千明軍駐守,若不是城池高大,周王又賞金豐厚,士卒效命,飛騎將士們一天就攻下來了。」   帳內諸人一聽得開封名城又要落入飛騎之手,各人都很是沮喪,卻又聽張偉道:「此處事畢,你們盡數開往山東,山東要緊。八旗必不會赴西面往攻潼關,亦不會直入中原腹地,首戰之地,必在山東。」   他站起身來,長舒一個懶腰,振起精神,向著眾人道:「若是能趁著北京亂局,迅速招降山東、畿輔一帶的殘敗明兵,這自然是再好不過。此間事畢,我便要先赴濟南,籌劃與滿人的決戰。」   江文□卻又問道:「陛下,若是洪承疇等人不肯投降,如之奈何?」   張偉詭笑一聲,答道:「今日聽了你們說起孫傳庭行事的話,我到已有了計較。文□,此事就該著你派神威衛去做,你來安排。」   說罷命眾將先行退出,張偉拉住江文□竊竊私語,直又談了一刻時間,才命他依命行事,出帳辦事不提。   漢軍會議之後,原已是接近子時。夜深人靜,城內明軍已是多半在飢寒交迫中沉沉睡去。   正睡的香甜之際,卻突然聽聞對面炮聲大做,漢軍所有火炮盡數開火,夜色中火光四射,炮彈落入城牆之上,當真是磚石和著血肉橫飛,其狀慘不忍睹。明軍猝不及防之下,死傷甚是慘重。這些天來漢軍並未攻城,城上明軍早就懈怠,雖然總兵大將們防著張偉親自統兵破城,然而直到天黑亦無動靜,各人都自回府歇息,不再理會。誰料炮聲突起,立時打的全城文武官員魂飛魄散,各自統兵至城下守衛,卻又被猛烈的炮火打將回來,不能近前。後來漢軍炮火延伸,便是城內亦不安全,各官都躲在房屋之內,向天祈禱,只盼炮彈千萬長眼,莫要落在自已頭上。   火炮打了一個更次,卻又暫歇,待兩刻之後又開始雷鳴般轟響起來。如此幾次三番,得到凌晨之時,天氣最冷,漢軍根本全無動靜,只是打炮不停。城頭上下的將校都道:「想來他們是借火炮立威,明天才會攻城。」   各人將心放下,除了留下一些副將協守,又都尋了地方草草安歇,養足了精神等待第二天守城。城頭上炮火猛烈,士兵很難立足,只是在炮火暫歇時有派幾個小兵上去哨探外面動靜。   黑暗中有幾個漢軍官兵悄然摸近城邊,因為人數太少,明軍並不能發覺。他們已然全數換上明軍袍服,以飛抓搭在城頭,爬將上去。   等攀上城頭之後,那些漢軍摸黑清除了趴在城角準備上城哨探明軍,潛伏不動。待一會兒炮火之聲又起,急忙趁亂往城內跑去,不一會兒功夫,便已淹沒在城內四處遊蕩的明軍之中了。   漢軍的火炮一直打到天亮時辰,明軍將校勉強合眼休息一會,待漢軍炮火停止,便各自帶人上城查看。卻只見四處是斷壁殘垣,血肉模糊,當真是慘烈之極。各將都是打老了仗的,若不是前一陣子領教過漢軍炮火威力,只怕此時都已嚇的呆了。饒了如此,看著幾個城樓全數被轟塌,碟台也多半被催毀無存,原本駐在城頭的士卒十有八九死在城頭之上。   等洪承疇與孫傳庭持尚方劍,王命旗牌、印信等物上城,督促諸將一定要實心防守,奮力死戰。對面的漢軍卻是全無動靜,全體明軍不及吃飯,一直呆站到下午時分,對面仍然是連人影也欠奉一個。明軍上下又累又氣,開始有士卒低聲漫罵,軍心已是不穩。各總兵大將心中著急,此時卻是不敢責罰兵士,若是一個不好,只怕立刻就是兵變之局。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眼見一天又混將過去。各將不免如釋重負,這樣的情形居然並沒有敵人來攻,城池又保了一天平安,當真是邀天之倖,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陝西漢中鎮總兵虎大威亦是疲乏之極,他身為總兵,最近又與督撫有些不對,暗中很生了一些閒氣,是以當差分外提了小心,唯恐被人拿住小辮子發作,城池未破先丟了腦袋,卻是很不上算。好不容易捱過一關,虎總兵心中大樂,此裡城中雖然缺糧,卻是少不了他的一份。他心中謀算:「娘的,過一天是一天。一會子回到家裡,總得叫幾個親兵來唱幾句二黃,老子邊喝燒酒,再教人整治個火鍋,豈不樂哉?」   此裡城內肉食早絕,虎大威前天命人殺了幾匹精力不足的戰馬,除了每個親兵和近身僕役能分到一點肉渣骨頭之外,大半都被他命人嚴格看守。他每天回府之後,第一件事便是便人稱一下馬肉,若是少了一星半點,當值看守的人就得拿命來償。他住在城內一個富商的家中,就在人家的大堂之內折了梨木椅子做為生火之物,用牆上掛的字畫等物擦嘴,一邊大塊朵頤,一邊猛灌烈酒,一邊聽著幾個眉清目秀的親兵咿咿呀呀的清唱,到也是痛快非常。   正吃喝的興起,卻聽得有小兵稟報道:「大帥,外頭有河南副將陳永福求見!」   他高興一拍腿,叫道:「他娘的,忘了請他!快,請他進來。」   這陳永福自上次觸犯軍令之後,當差辦事很是謹慎,被派到河南窮追李侔不及,又是無功而返。若不是漢軍攻勢猛烈,明軍不及內耗,只怕早被看他不順眼的猛如虎等人讒言治死。洪承疇也知道他與猛如虎並不和睦,因為他手下還有兩三千士兵,幾百匹戰馬,害怕他氣急火拚,便命他歸虎大威統管。這兩人曾在陝西爭戰時做為同僚,此時相處的也算融洽,是以雖然此時來撞席,虎大威卻也並不著惱,忙一迭聲命人喚他進來。   陳永福卻不似他這般興高采烈,虎大威見他一臉青白之色,神色很是不愉,忙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又有什麼軍國大計督師大人不納麼?你管他這麼許多!只要咱們統兵的人手裡有兵,怕個鳥。你好生陪我吃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是與非!」   他目不識丁,拽文之後很是得意,嘎嘎粗笑兩聲,又悶頭吃肉喝酒。見陳永福仍是一副死了親娘的模樣,不禁氣道:「不吃酒來做甚?還不如去睡個大頭覺。一會子城外那些死人打起炮來,別他娘的想睡安穩了。」   正要舉杯再飲,卻被陳永福拉住手腕,他一陣惱火,正要開口斥罵,卻聽得陳永福低聲道:「大帥,別再喝了,咱們的禍事到了!」   虎大威雖是粗俗,卻並非是愚笨之人,若不然也坐不到統兵大將的位子。此時被陳永福的話說的一驚,忙停了手上動作,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沉聲令道:「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和陳將軍說話!」   他的親兵頭領知道其意,忙帶著一眾親兵把守好府院大門,手按腰刀四處巡看,防著閒人接近。   虎大威見關防嚴密,忙低聲問陳永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永福臉色惶急,雖知房內無人,仍不免四顧打量一番,方低聲道:「城內謠言四起,不知道是什麼人和咱們有仇。四處散步消息,說是上次孫督帥斬了你的親兵,你心懷不軌。會同了我們幾個大將,要趁著漢軍火炮攻城時,先造反殺了孫督帥,然後裹挾了洪制軍,開城投降!」   他聲音低沉,話風夾雜幾滴唾沫噴在虎大威臉上,當真是如同幽幽鬼風,令人毛骨悚然。虎大威勉強一笑,向他道:「全是扯騷!娘的,老子忠心耿耿,給朝廷效了十幾年的力,身家性命都搭在戰場上了,要是想投,早他娘的降了。制軍和督帥必不相信,你放穩了心睡覺去。」   陳永福冷笑一聲,向他道:「這種事換了你做統兵大將,是寧信其有,還是放心大敢的睡大頭覺?城內軍心不穩,大家都想著投降保命,你虎總兵沒有過這個念頭?此時謠言紛傳,沒準就是洪制軍和孫督師設的局,找個借口,把咱們兩人給辦了!」   他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向虎大威道:「借咱們的人頭穩定軍心,好狠的計謀,好毒的心腸!」   見虎大威還在遲疑,他不禁苦笑道:「無風不起浪,這種事情傳將開來,沒人能隱瞞的了。何況兩位督師在城內盡有暗探打聽消息,這會子只怕他們都已知道,就是沒有害咱們的意思,只怕也非得動手不可了。唯今之計該當如何,請大帥你定奪,永福追隨馬後,唯命是從!」   虎大威呆坐半響,只覺得身上酒意漸漸散去,暖意一退,寒意上來,一陣冷風吹來,竟致渾身發抖。他吃吃道:「莫不如咱們現下打開城門,出城投降,如何?」   陳永福點頭道:「我開初也是這樣想。只是漢軍今夜沒有打炮,城內安穩,城門處都堵上了沙包木料,堵的嚴嚴實實,又有重兵把守。咱們沒有均命,合起來七八千人馬,離城門又遠,只怕沒等城門打開,我們倆人頭已然落地。」   虎大威急道:「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到底該當如何?」   陳永福將他拉坐下來,低聲道:「不如把幾位副將和牙將參將們都叫過來,一起商議。」   待各將到來之後,虎大威不免將事實誇大幾分,仿以洪承疇與孫傳庭即將要把他的全部將軍都拉去砍頭一般。各將正睡的迷迷糊糊,甫一聽此惡耗都是嚇的呆了。哪裡還有甚能力分析,先是愕然,繼而都怒道:「既然督師們這麼惡毒,咱們不如反了吧!大明亡國已成定數,咱們早些投效漢軍,還能得個富貴,若是遲了,連屍骨都是冷的!」   陳永福過來之時,左思右想亦是此意,此時聽得虎大威屬下各將亦是此意,他不免添油加醋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征戰之時,割人頭如同草芥,咱們動的遲了,明日校場之場,一起做鬼!」   虎大威聽了此話,彷彿覺得脖子一寒,一邊狂打冷戰之餘,一邊是惡氣上湧,他站起身來,叫道:「既然如此,就反了他娘的!左右聽命,徵集將士,就說漢軍憊夜入襲,已潛入督師府中,咱們現下過去救援!」   取出令箭,將各將的任務分派完畢,又吩咐道:「兩位督帥雖然不仁,咱們卻不可傷他們的性命,好生勒控你們的屬下,一定不得傷害他們。」   各將暴諾一聲,各自領命而去,虎大威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道:「只需將幾個大員抓住,成功的突出城去,一場大富貴卻是跑不了了。」   他只顧著陞官發財,乃至於謀反,至於身後罵名,虎大帥大字不識一個,哪裡顧的了那麼許多。   自他下令發動而起,不過一個更次不到,城內已是火光四起,局面大亂。偏生漢軍也來湊趣,一發現城內混亂,立時又開始打炮。城內幾個領兵的大帥自顧不暇,其餘一些總兵或是至城下把守,或是趁火打劫,火同虎大威等人一同造反,或是打太平拳,兩不相幫。孫傳庭與洪承疇兩人的標營親兵加起來不到兩千人,又是分駐兩地,哪裡經的住越來越多的叛軍攻擊,雖然親兵們拚命抵擋,到了天亮時分,兩人已然雙雙就擒,被捆的結結實實,分頭關押。   至於鳳陽總督方孔昭,原本並沒有人理會於他,是以他原本有時間從容自心殉節。他與鳳陽知府蘇觀生居於一處,兩個約好自殺以殉,聽到城內殺聲四起,兩人便依次入房,懸樑自盡。誰料方孔昭原本是機變之人,哪裡肯真心就死,不過被書獃子蘇觀生逼迫不過,卻不過大義之說,勉強答應罷了。兩人入房之後,方孔昭先入內室,顧意踢倒椅子,口中發出呃呃之聲,半響之後方不出身。那蘇觀生聽的真切,以為方孔昭已死,於是慨然賦詩一首,掛在胸前,自已當真懸樑,一時氣絕。方孔昭待外面沒有動靜,溜將出來,也不顧蘇觀生屍體掛在樑上,自已帶了親兵固守在府。他知道此時外面混亂,出去沒準會被亂兵殺死,只是守在原處,等候局面平定,到時候盡可揮灑自如,笑傲風雲。   虎大威與陳永福擒了兩個督師之後,立時知會了其餘幾個願降的總兵,幾股兵馬合力,打開南門出降。城內其餘兵馬見大勢已去,或是隨之而降,或是出城逃竄,被埋伏的漢軍打回之後,亦是請降。亂紛紛鬧到中午,城內終於安定,漢軍分批入城,將投降的明軍赤手空拳盡數押出,關在城外軍營之內。   張偉傍晚入城,在千餘禁軍的護衛之下入住原本洪承疇的居所。先是接近虎大威等投誠將軍,好生勉慰一番,命他們就在城內居住,等候發落。城內文官除了知府吊死,推官不知所蹤,總督和其餘文官皆願投降,於是分批接見,卻不似武將那麼客氣,除了對方孔昭稍加辭色,其餘文臣很是被痛斥了一番,然後命人押往南京,等候發落。至於原本的監軍太監,除了死在亂軍之中的,剩餘活口全數被下令誅殺。這些太監橫行霸道,除了不要女人,當真是什麼都要。明軍上下無不痛恨,待首級掛上城頭,那些被分頭押出城外的明軍竟致歡呼起舞,明朝之不得人心,竟致如斯。   到得此時,漢軍在陝西已佔據潼關天險,保有西南大半,又佔了山東大半,全殲一股明軍主力,擊敗一股,明朝除了在通州附近的幾個總兵領著幾萬殘兵,勉強維持,就只有山西一帶有秦晉二王,還有袁崇煥與盧象升帶領的幾部明軍有些戰力,其餘都不足道矣。張獻忠被攆出四川,在陝西亦不能立足,只得一路奔出,往甘肅一帶投奔李自成去也,至於兩部是合力東進,還是因爭地盤而火拚,卻也是不得而知了。   局勢如此,張偉一則要提防滿清南下,二則意欲迅速穩定北方已佔領土局勢。是以一面加緊派人勸說洪孫二人投降,一面修書命人送往山西,勸袁盧二人亦降。袁崇煥是否投降,他到不得而知,到是那盧象升,則可斷定必然不降。張偉肚裡歎氣,知道此事急迫不來,只得一面飛奔濟南,就近指揮漢軍,一面將洪孫等文官帶同前往,預備親自勸說。   張偉因知道洪承疇與孫傳庭等人都是以清節忠忱自詡,定然不會一說就降,想來要費一番功夫。至於皇太極曾經使用的以莊妃勸降,他手頭一無莊妃,二來也並無此需。明朝將亡,洪承疇等人失卻效忠對象,自然方便許多。   他急奔趕赴濟南,就近指揮前方佈防,現下山東全境已被漢軍收復,河南豫東地界八府十二州一百零六縣亦已攻陷,劉國軒與孔有德攻克陝西大半,現下已派兵入大散關,危脅漢中。若不是八旗擺脫了後方被襲危險,十五六萬騎兵全數入關,薊鎮、通化、昌平等畿輔名城重鎮已被滿清所得,吳三桂等人又屯兵通州,漢軍現下只有一衛兵馬駐屯山東,打明軍是綽綽有餘,與滿清對戰實力卻嫌不足。是以停下腳步,整治州府,派駐官府,減免賦稅,安撫流民,開倉放賑。張偉甫至濟南,便命全城開倉放糧,在城門各地開辦粥場,施捨因兵火天災流落的難民。因為這些舉措,漢軍與張偉名聲大好,此前又有江南治政實績在,士大夫多半歸心,不過一月功夫不到,整個江北山東已然歸附,除了少數治績和官聲都很差的貪官污吏都被抓捕,引發一些比較小的動盪之外,再無反覆。   與李自成得不到地方豪強的支持,下派官員並不能行使職權不同,張偉自江南帶來了大量具有實際行政經驗的官吏,廂軍、靖安司官員,再有地方清要士大夫家族的支持,佔領一個地方,很順遂的就可以得到某地的物力和財力支持。他住進濟南德王的王官之內,每天召見投降明朝官員,地方豪紳,好生安撫勸慰,以定人心。   就他在抓緊時間整軍治民,穩固後方的同時,又命金吾、神策、神威三衛將防線前移,大軍壓向畿輔地界,兵鋒直指通州。又調集一軍的兵力,直奔河南北部,往山西陝西交界一路橫掃,以期與劉國軒等人會師,若是招降袁崇煥部不成,就以強兵猛攻山西,迅速將明朝殘餘勢力掃平。   皇太極駐節於北京東郊城外,此處乃是明朝官員出外任職,陛辭後官員送行之所,也是皇帝出行歸京,或是有大臣回來的迎接之處。他自十一月初深秋叩關,輕鬆擊破只有千多殘卒守護的大明山海關重鎮,又橫掃畿輔諸多強鎮,將所有的重鎮全數拿下。此時明軍主力一敗於鳳陽,二敗於江北,僅有唐通吳三桂等人領著幾萬強兵勉強打了一仗,遠遠覷見八旗兵鋒,便已是落荒而逃。各鎮都已很少有兵把守,而明朝兵部尚書傅宗龍秉承皇帝旨意,要在畿輔編練七十三萬強兵,奈何無餉無糧,又無兵源,等八旗兵攻來之時,除了各城附近的鄉勇豪紳還略做抵抗,其餘官員軍隊或逃或降,根本未嘗一戰。   此時已是十二月中,一月以來,除了京師和南面的幾個強鎮,畿輔所有已全被八旗攻佔,於以前入關搶劫不同,此次八旗兵並不似以往那麼凶神惡煞般四處搶掠,而是張榜安民,並不亂殺亂搶。是以雖然人心惶惶,各府、州縣的市面到也安然,並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騷擾和逃難大潮。與歷史上的記錄不同,此時明朝的官員有南方的強勢新漢人王朝可以投效,很難枉顧民族大義投靠滿清,所以儘管皇太極以恢宏的度量和氣魄招攬明朝鄖貴和官員,收效卻是很差,這麼些天,只有幾十個低品雜職官員被迫投降,其餘官員或躲或藏,並不出來做官。   清兵的火炮並不很多,因為滿人雖然很善於打造鐵甲和兵器,鑄炮的時間卻是很短,鐵材浪費嚴重,工藝對他們來說也太複雜。這兩年來費盡財力物力,才鑄成大炮六十餘門,中小火炮三四百門,又因為要防備漢軍襲遼,將一部份火炮留在沿海港口和險要之處,鑄成炮台守備。此次入關,只帶有大小火炮百門左右,已是傾盡了全國之力,方才成行。待攻到北京城下,崇禎命成國公朱純臣統領三大營出戰,清軍不過衝殺一陣,三大營七八萬京軍已然潰不成師,朱純臣僥倖得脫,帶著一半人逃回城內,其餘敗兵或死或降,帶出城外的幾百門火炮和炮彈火藥白白便宜了清兵,立時與從關外帶來的火炮並成一處,終日向城頭打炮,使得明軍不能駐足城上。   北京城頭而險峻,是成祖花費百萬民工,歷時多年修建增補而成,英宗時十萬京軍面對二十多萬瓦刺強兵的攻擊而巍然不動,就是清兵多次圍城,京師為之戒嚴多次,而始終不曾擔心京師會不能守。此番卻與往日不同,不但沒有了強兵駐於城外,與城上守兵以為犄角,就是源源不斷奔來勤王的兵馬也是一個沒有。滿城的百姓成日聽得城外炮聲不停,守城的五六萬明軍來回奔走,還有內操的四五千小太監也在大太監的帶領下匆忙出宮,操刀持箭上城頭守衛。這種情節從未有過,百姓們很是心慌,一方面是覺得大事不妙,一方面很看不起守城的京營兵和太監,各人看著那些耀武揚威持刀弄棍的太監上城,心裡均想:「這種畜生都上了城頭,看來大明離亡國真的不遠啦。」   朱純臣雖然蒼皇敗退,崇禎卻也並沒有怪罪於他,只是命王德化、曹化淳、王之心等大太監一起上城,監視著守將嚴守城池,又令朱純臣為提督大將,總理城內防務。那朱純臣是鄖貴之後,喝酒聽戲最是拿手,行軍佈陣如何能行?他別無辦法,只是每天縮在府中,下發命令讓京營諸將一併上城,嚴密防守。又命帖出告示,命京師各衙門的差役、雜工一併上城。又使更夫宣諭:賊兵離城不過五里,守城十萬火急,城破之日,百姓必不可免,今命全城丁壯盡數上城,協同防守,不准遲誤!各家門口懸掛燈籠,嚴防奸細;各人不准隨意上街走動,違者立時拿問!   於是全北京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百姓不堪勞役之苦,上城守備,一無官糧補帖,二無兵器,只是赤手空拳,呼喝納喊。而家中妻兒嗷嗷待哺,無人看顧。各人都是心急如焚,一面擔心城破後被辮子兵屠殺,一面又巴不得早日解脫為好。   崇禎居於宮城之內,自然不會知道外城情形如何。他雖然每天都擔心城破,自已攻入敵手,辱沒祖宗。又覺得事情未必如此之壞,吳三桂等人整頓軍馬後,自然還會回來救駕,袁崇煥等人亦不會袖手旁觀。他每天帶著周後和田妃等人到皇極殿焚香祈禱,期盼祖宗有靈,能使得勤王兵馬趕到,解此危局。雖然后妃們心中明白,此番再無援兵,各人都是滿眼含淚,卻並不敢在皇上面前哭出聲來,只是低聲啜泣,不知道前途如何。   這一日乃是崇禎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一年之中往常這時候宮中很是熱鬧,除夕和元旦將至,就算是災荒頻乃,宮中用度簡省,卻也免不了要花上五六萬兩銀子,佈置一些花台、彩坊,再有燈火小戲湊趣,闔宮上下這幾年來覺得國運黯淡,也只有藉著逢年過節時熱鬧一番。此時國事敗壞到如此地步,各宮妃哪有什麼心思慶祝,只是在崇禎面前強顏歡笑,不敢惹他生氣就是萬幸,哪裡還有什麼心思過年。   崇禎一大早便去皇極殿拈香禱告,中午又到乾清宮批閱奏章。這些年來,他每天要處理大大小小過千件的公文奏折,每天從早到晚,不能歇息。經常累的兩眼佈滿血絲,腰酸腿疼,常常抱怨:「萬曆皇爺和天啟阿哥年間都不理政務,天下一樣太平,宮裡的用度也很湊手,並不緊張。到了朕的手裡,每天忙的不可開交,仍然是兵禍連綿,天災不斷!」   待到了今日此事,乾清宮裡除了幾個大臣言宮的請安奏折之外,內閣並各部九卿竟然並無一份奏章遞上。他到了這時,才恍然醒悟,不但今天不用辦公,只怕以後也不需要他再辛苦了!   滿心淒涼的崇禎帝在殿內呆坐到傍晚時分,在太監王承恩的陪同下爬上景山,登高眺遠,雖然看不到城外情形,隱約間卻能見到京營官兵和內操太監們在城頭來回巡邏,雖然人影稀疏,卻也是旗幟鮮明,衣甲耀眼,在冬日的斜陽之下,士兵刀刃的寒光直刺崇禎雙目。他看了半天,突然捂著臉向泣聲道:「國家三百年來厚待百官,養育文學之士。到了今日,不但沒有人來宮中共商國事,就是連進宮賀歲的人亦是一個也看不到!臣工負恩至此,當真是個個可殺!」   王承恩見他悲傷,忙跪下道:「皇爺不必難過,臣與王德化、曹化淳等人孝敬了家宴,一會請皇爺赴宴,也是臣等的孝心。」   崇禎點頭道:「王伴伴請起。你與曹伴伴等人到底是朕的心腹家奴,比之外臣到底忠心的多!此次守城,也多半要靠內操太監的忠勇。哼,大臣一直勸我不可信任閹人,以朕看來,關鍵時候,還是內官更靠的住!」   王承恩明知道內操操練時多半是唬弄崇禎,只有極少數的太監能夠騎馬射箭,軍餉和裝備的費用大多被曹化淳等人合夥貪污,只是畏懼這幾人在宮中的勢力,卻是一語不敢透露。只引領著崇禎又略逛一圈,就從景山下來,由神武門入內,到乾清宮傳膳。   崇禎即位之初,內宮用度很是奢華,他原本一力要儉省,卻因為天啟的張皇后尚在,若是減了自已后妃的用度,不免讓張皇后難堪。無奈之下,只得省了自已的膳食用度,一年不過省了幾萬銀子,很是不甘。後來想起萬曆年間,大太監手中都很有錢,皇帝的膳食都是太監們效敬,每天翻新花樣的吃,還不用宮中的一分錢。崇禎因害怕太監貪污,即位後就免了這個規定。後來國用越發緊張,他無奈之下又下令太監們效敬膳食,也不管他們是否會貪污了。   今日的御膳卻是司禮監賞印太監王德化孝敬,雖然城內兵慌馬亂,他卻費盡心思,整治了許多精巧菜食,又親自趕來伺候站班,很是恭謹。自他而下,曹化淳等人亦站班伺候,一直等崇禎用完,撤了御膳和樂班,這才各自上前回話。聽皇帝問及九城防備情形,卻是不肯說出實話,各人都道軍心民氣可用,北京城高堅險,敵人必定不能破城而入。崇禎並不知道王德化與曹化淳已與城外聯繫獻城,還以為他們忠心可嘉,心中稍安,又特地勉勵幾句,才命他們出宮,仍然去城門附近守備。   待到得晚間,他又特別的心煩意亂。張開耳朵聽取城外的喊殺聲,只覺得心裡毛骨悚然,不能自安。想到城破之後的情形,只覺得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想到大明三百年江山終於亡在自已的手中,而自已又是宵衣盰食,辛苦萬分,只覺得蒼天不公,臣下負恩,而自已,卻是半分錯誤也無。   宮門下鑰之前,他終於下了決定,寫就詔書,並太子憊夜出宮,往嘉定伯周奎府中暫避,命嘉定伯周奎相機將太子送出城外,妥為保護,以保存明室一脈。至於其他兩位皇子,也分別送到駙馬都尉鞏永固、成國公朱純臣府中,並他們好好保護。到了此時,他不肯再信任大臣,只相信這些鄖臣親貴們是與國同休貴戚,必定會好生保護好太子和兩位皇子,不使他們受苦遇害。   到了子時,他呆坐無事,又不想到后妃宮中,枯坐一晚之後,終覺疲乏之極,命人送上湯沐,洗浴過後便欲休息。睡在乾清宮的暖閣龍床之上,宮女們閉上帳門,只留下兩根紅燭照明,淡淡的燭光映射在崇禎臉上,顯的十分的蒼白可怕。   乾清宮大殿上的鐘聲噹噹噹響了三下,殿內的宮女和太監們都誤以為崇禎睡著,各人雖然並不敢大聲說話,卻是不免輕聲議論國事,為自已的未來擔憂。宮女們害怕被蠻夷侮辱,一個個很是害怕,只說待城破之時,便要自盡。   崇禎聽得真切,覺得悲切心酸,又想起自已的女兒剛剛六七歲,雖然不會被人姦污,然而落入蠻夷的手中,將來長大了仍然可能受到侮辱,心裡惶然道:「不能,決計不能讓她被那些蠻子或是奸賊們羞辱!」   只是一時間又狠不下心,只覺得自已眼角又潮又熱,顯然又在流淚。他翻了個身,強迫自已睡覺。正迷迷糊糊間,卻聽到外間傳來一陣嘈雜聲響,他氣惱萬分,喝道:「來人!」   有一個近侍太監急忙奔來,向他問道:「皇爺需要什麼,奴婢立刻取來。」   「不要什麼,外間為何吵鬧!」   那太監低頭垂首,低聲答道:「適才慈寧宮的都人來報,說是張皇后適才上吊死了,屍體剛剛解下來,她們又急又怕,趕快前來稟報皇爺。」   崇禎聽了發呆,想起進宮初張皇后百般回護於他,使他很快建立帝王權威的往事,只覺得心酸之極。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只是「啊,啊!」兩聲,再無別話。那太監見他再無別話,又躬著身子慢步退出,打發那報信的都人出去。   到了第二天早晨,崇禎正在進早膳的時光,卻有太監進來稟報,道是左都御史劉宗周和左中允李明睿求見。他心裡很是驚訝,又有些歡喜,不禁想道:「言官儒臣雖然如同烏鴉一般討厭,論起忠心來,卻是強過一般的大臣。」   他立刻放下筷子,命人就在乾清門的平台召見。自已略加洗漱,換過朝衣,就在幾十個太監的護衛下來到平台。劉宗周與李明睿兩人遠遠見了皇駕過來,忙在平台上跪了,等崇禎到來,開口先道:「天冷地涼,兩位快些起來。」   又命道:「來人,賜兩位先生坐。」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三章 明皇末路     登基為帝這些年來,除了對幾個閣臣之外,從未有過如此的恩禮客氣。兩個大臣又是心慰,又是心酸。劉宗周擦去眼角淚水,向皇帝道:「皇上,今日事已至此,北京誠不可保。臣等此來,求乞皇上趁著這幾天天氣不好,敵騎行動困難的機會,打開外城城門突圍,往奔太原。太原四面環山,地勢險要,又有督師臣袁崇煥等人經營幾年,誠可以為暫安之處。請皇上以天下宗廟為重,棄守京師,急奔太原!」   左中允李明睿亦跟著道:「誠然!昔日唐高祖以太原一隅之地起兵反隋,一戰而下關中,遂定唐鼎。今陛下有天下之望,祖宗三百年德福庇佑,加之甘肅、寧夏等地雖有流賊為患,卻仍然有很多地方是明朝所統,還有總兵吳三桂、唐通等人駐兵通州,日夜擔心陛下安危。若是陛下出奔,趁著大雪過後敵人騎兵不亦追擊,以內操和京營護衛,陛下以親近禁衛先行,縱是被敵人追擊,陛下亦可保安然無事。待到了太原,大明天下尚有機會反覆。」   說到此處,兩人一起跪下,同聲泣道:「伏願陛下效仿昔日越王勾賤事,不以一城一地為要,務必保重,率清直大臣突圍!」   崇禎聽了兩人話語,亦是動心。人尚有一線生機之時,哪願就死。只是他視帝王尊嚴為第一要務,並不願意苟且偷生,被後人嘲笑。歷史上他有很多機會逃奔南方,最少可以保得江南半壁,卻是屢次放棄機會,終是因不肯放下架子,怕被人嘲笑的原故。   猶豫半響,方始答道:「朕亦知兩位先生苦心,言之以乎亦是有據。然則國亡君死,以殉宗廟,這才是正道。若是朕倉皇出奔,半路被擒,徒為後人笑耳!」   劉宗周亢聲道:「臣以為皇上必定可以安全出京!自月中有雪,這些時日來各處都是大雪不停,這兩天雖然雪霽初晴,然而臣夜觀天象,這幾天必定還有大雪降臨。天冷地滑,敵騎亦很難追擊!請皇上痛下決心,失此良機,再欲出奔亦無機會!」   「雖然如此,此等事不使閣臣知道,亦是不妥。」   皇帝把明朝由閣臣與聞決斷大事的傳統搬將出來,就是劉宗周亦不能再說。當下由太監傳旨,將首輔周廷儒次輔溫體仁等人一併召入。由劉宗週二人詳加解釋,皇帝開口詢問閣臣意見。   他們等著閣臣拿出意見來,誰料此時眾閣臣都知道明朝滅亡在即,都正是自尋打算的時候。誰願意在這冰天雪地裡伺候皇帝出奔,一個不好,就是自已先當了替死鬼。就是僥倖逃脫,亦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於是一個個天聾地啞,並不做聲。崇禎挨個訊問,便都答道:「但憑陛下做主,臣並無意見。」   崇禎長歎口氣,知道閣臣不願意行此事,因溫言向劉李二人道:「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謹從天命,不必再言其他。」   又道:「太子與永王定王要緊,若是當真有機會,爾等可至眾鄖臣家中,想辦法帶著太子與永王定王出奔,如果能夠逃脫,也是明朝幸事。」   他擺手命眾臣退下,自已在太監們的簇擁下返回內廷。劉宗周等人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幾欲落淚。因知道事不可為,恨恨的向周溫等大學士瞪了幾眼,忙急步出宮而去。劉宗周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讓太子落入敵手。回到家中,聚集了一些族人家丁,執刀帶槍,他本人換上青衣小帽,騎著健騾,一起到成國公朱純臣府外叫門,入得內裡,才知道朱純臣並不在府,還在德勝門附近守城。劉宗周也不顧朱府上下白眼,自顧自帶同了幾十人宿衛府中,就在太子居處之外安坐守護。   崇禎六年十二月三十日,正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京城雖然危急,崇禎卻仍然帶著後宮各嬪妃一起飲宴,祭祀祖先。一早之時,他如癡人說夢一般的頒布了一生中最後的一份罪已詔書。把天下大亂的責任全部推在臣下身上,又向百姓解釋征餉加派的不得已。在通篇囈語之後,他並不期盼滿夷能夠退兵,但希望滿城官兵看到這份詔書,能夠痛哭感悟,奮力守城。到了申時末刻,冬天天短,眼見就要天黑。突然在外城傳來嘈雜紛亂之聲。崇禎大急之下,忙傳來太監迅問。一直等了一刻功夫,才有一個負責傳訊的小太監奔來稟報道:「啟奏皇爺,東廠提督太監曹化淳打開了彰儀門投降,城門守兵四處潰散,賊兵已入外城!」   崇禎聞言,登時如喪考妣,呆坐御椅中不能自已。半響之後,猛然跳起,尖聲大叫道:「敲景陽鐘,並群臣入衛!」   倉皇淒涼的鐘聲急促響起,整個皇城都可聽聞。然而崇禎直等了半個時辰,卻是一個大臣也沒有等到。而王德化等親信太監,亦是蹤影不見。崇禎憤恨之極,幾欲吐血。親自騎了御宛中的御馬,提三眼槍,帶了幾百個小太監往成國公府,欲知外城情形。待到了成國公府門之外,朱純臣一則害怕皇帝加害,二則怕皇帝在此會連累自已,竟然閉門不納。崇禎命人叫罵,又命太監們砸門,裡面卻是一點動靜也無。那劉宗周居於後院,對此事竟是不得而知。   崇禎無奈之下,只得又急忙往皇宮返回,待入得午門之後,眾太監亦是四散而逃,只有十幾人還跟在身邊。聽得外城喊殺聲不停,局勢已是大亂,崇禎如若顛狂,立命周後自殺,又手刃田妃,袁妃,長平公主、昭仁公主亦是被他殺死。到了半夜,他將這些事情處置完畢,在衣袖上寫了兩行字:一行稱:「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不敢終於正寢。」另一行稱:「百官俱赴東宮行在。」 如此做作之後,他帶著王承恩奔向景山,上吊而死。明朝天下,自此而亡。   崇禎死後第二天,皇太極騎在馬上,手執弓箭率鐵騎自德勝門昂然而入。一路上百姓都在路邊跪迎,明軍降軍和諸太監大臣亦都跪於承天門外,等著伺候這位新主子。當是之時,八旗兵勇武之名聲動天下,有著「女真滿萬不可敵」之盛名。此時十幾萬八旗精兵衣甲鮮明,弓馬強悍,隨著皇太極這位英主一起入城,闔城百姓官員但覺這些夷人兵鋒向處並無敵手,與其爭戰多年從無勝績,此時人家攻破京師,只怕天下亦是垂手可得。各人凜然而跪,都做出一副恭順的奴才模樣,並沒有人敢稍加反抗。   待皇太極入承天門,過端門、午門,太和門,直入太和大殿之上,眼看著號稱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的盛大宮室,站在太和殿這個當時北京最高的建築之上,半個京城盡在眼中。自其父努兒哈赤以來,女真人辛苦征戰數十年,終在今日攻破明人京師,逼死了明朝皇帝,使得明朝大臣盡皆匍匐跪拜在女真人的腳下,當真是百感交集,各種念頭紛沓而來,令這位雄強睿智的女真大汗和滿清皇帝不能自恃。   他見禮親王代善手按寶劍,背負弓箭站在自已身旁,因笑道:「大哥!當年父汗聽得明朝一個千總過壽,還自稱下官,稱他為老爺,百般恭謹奉承。又在李成梁的府上甘為賤役,如同奴僕。終於得到他的扶持,成為建洲的諸申之主。等攻掠瀋陽遼陽等地時,咱們女真大兵過六萬人,女真滿萬不可敵,何況六萬?」   代善見他志得意滿,胖胖的臉上紅光滿面,肥大的雙手不自禁的搓來搓去。知道是因為站在這雄偉瑰麗之極的宮殿之上,心情激盪的原故。他也很是激動,不入京師,哪能見識到如此的偉大宮殿?盛京的宮室也號稱皇宮,其實還不如明朝的六部衙門軒敞高大,站在這太和大殿的殿門之前,眺望遠方,眼見著外城內四處是八旗辮子兵四處佈防,整個京師已然落入了女真人手中,卻又如何能不激動?   因笑答道:「當年薩爾滸一戰,皇上你親自率一旗兵,如也柙猛虎一般,先以弓箭對付明軍的火器,又以重騎突入敵陣中,那杜威的三萬人,一個也沒有走脫。血流成河,死屍遍地!眼前的這個如畫江山,是咱們兄弟和父汗拚死得來,當真不易!父汗當年閒時,常與我諸兄弟提起入京朝覲時北京宮室的豪華壯麗,今天能昂首挺胸站在這太和寶殿之前,阿瑪能夠知道,一定歡喜的緊!」   其餘的眾親王貝勒雖然有的也是兄弟輩,卻大多比這兩人小了許多。比如多爾袞與多鐸、阿濟格三人,雖然是代善與皇太極的弟弟,當年征伐遼東諸戰,卻是未能跟隨左右。此時聽得這兩人互相奉承,三人面面相覷,只覺得心中不服。多鐸忍不住道:「父汗奠基,兄皇開拓!若不是皇上征伐遼陽、寧綿,咱們想入關來,也非易事。」   他雖然大讚皇太極的功勞,卻也是指出入關之事自已三兄弟亦有大功在內。皇太極自然知道其意,此時正是高興,卻也並不計較。只看他一眼,便微笑道:「既然入了關來,就得好生做下去!明朝已亡,皇帝都自殺死了,大半江山落入了張偉手中,並不足以為患了。」   說起這個話頭,不免想起了強敵張偉。此番他留著幾千強兵守住了旅順,又有諸多小船在江中擋住敵人入江之路,再有三萬精騎四處巡護。他事先交待,並不以一城一地得失為要,務必要以打擊敵人為重,三萬八旗精銳,再有一萬多漢軍步卒留守,輔以火炮在緊要港口和要害,也可算是萬無一失。漢軍若想從遼東登陸上岸容易,想從容進襲,就是大不易之事了。   皇太極現下雖不甚擔心,只是那遼東地界地廣人稀,海港河道甚多,雖是布下重兵防禦,卻保不準漢軍會從何處進襲。   想起此事,心中一陣煩忙,原本佈滿喜氣的臉不免陰沉下來。這大殿平台上原本笑鬧歡騰的眾親王貝勒,八旗大將們一見皇帝如此,便也都噤口不言,只等著他說話。   其餘各人到也罷了,內大臣索尼曾經親赴台灣,略知漢軍底細和張偉的治政能力。每常想到當年在台灣的興盛景象就覺得不寒而粟,他因見皇太極提起這個話頭,忙接口道:「皇上說的沒錯,明朝是不足為慮,已然滅亡。就是有些殘部,也根本不值得滿洲大軍一掃。只是漢人的天下多半已落入那張偉的手中,此人一代梟雄之才,做事很有開創之風,又非拘泥古板之人。依我看……」   他雖然號稱滿人中的才學之士,其實也不過就看過些四書五經,識得些漢字,論起真正的底子,也就是一本《三國演義》,此時想要有些典雅帖切的比喻,竟然想不出來。因咬一咬牙,接著道:「依我看,他就是個曹操!」   女真人最重英雄,卻不似漢人那樣從大義角度輕視曹操,此時各人聽得索尼如此比喻,不禁嘩然。梅勒章京冷僧機先道:「索尼,你也太瞧的起這個張某人了!他不過就趁著咱們遼東空虛偷襲得逞,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罷了。濟爾哈郎固守不出,讓他們的火炮打的不能抬頭;李永芳蠢材一個,一萬多漢兵被人家包了餃子。只可惜鰲拜,這個混人輕兵冒進,糊里糊塗送了性命!咱們滿人的巴圖魯不光是得勇,還得有謀。怎麼不輕騎偵察,然後進擊?這麼冒失,害人害已!」   這冷僧機與二等總兵譚泰當日奉命把守遼陽,並沒有及時趕到救援瀋陽。雖然他們並沒有什麼錯失,皇太極也沒有責怪,兩人卻視當年之事為很大的恥辱。此時冷僧機當先發難,譚泰自然急忙附事,亦道:「漢人有個鳥用!當初在寬甸迎擊南蠻子的要是咱們一萬多八旗騎兵,野戰之時就是不能得勝,也不致全師覆沒,被人家一路攻到瀋陽,弄的城內勢單力孤,這才被張偉佔了大便宜!」   滿人一向瞧不起漢人,此語一出,其餘的各親王貝勒和八旗大臣自然隨身附合,一起痛罵李永芳無能,喪失辱國,連累了瀋陽駐軍。   皇太極心裡未嘗不是覺得此話有理,那李永芳無能之輩,若不是最早投降,哪輪的到他做統兵大將。只是扭頭一看,不但祖大壽、吳襄、劉良臣、張存仁等新附漢軍面色不悅,就是馬光遠等十幾年前就投順的漢將也是臉色難看,面帶薄怒。滿人制度此時尚沒有經過根本性的改變,各旗都自有旗主,打仗時由各旗主從牛錄中徵召士卒出征,常備的擺牙喇精兵都有各親王貝勒統領,除了上三旗外,五旗中各有勢力,雖然聽憑皇帝下令征戰,其實各有系統,並不真正心服皇太極一系。到是這些漢軍因為是賣身投靠,只唯皇命是從,到是真正的忠義不二。不像各旗旗主,興軍打仗只是為了搶掠錢財子女,哪裡管什麼天下大業。   他輕咳一聲,向眾人道:「不必多說。咱們大清講的是滿漢一家,漢人也有英雄豪傑,滿人不可輕視。到是議議,咱們現下成功突入北京,下一步該怎麼走法?」   莽古爾泰自當年阿敏叛後,很是老實謹慎了一陣。此次攻入關內,他的部下首先打敗吳三桂與唐通的聯軍,他自已身先士卒,衝殺在前,很是立了汗馬功勞。原本以為依著個例,必然是可獲得大筆金銀和漢人奴隸,誰料此次皇太極一不准殺戮,二不准各人私分,全數入官,說是要以為大軍和政府開支所用。他一肚皮的不滿,卻只是不敢發作,此時得著機會,便悶聲道:「依我看,不如把明朝府藏和宮藏的寶貝金銀都收拾乾淨,把京師附近的漢人百姓都帶回關內。一把火燒了這個紫禁城,咱們回盛京老家,過逍遙日子最好!」   皇太極盯著他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當初入關之前,就說了此次入關是為了得到明朝的天下,你現在說的這話,難道要背棄前約?」   「我不敢!皇上你是當家之人,自然你說了算。只是明朝太大,漢人人口眾多,要是無能之輩也罷了,那個張偉還是有些才幹能力,咱們此次入關雖然有十幾萬人,滿洲八旗不過八萬,張偉的漢軍好幾十萬,還有什麼廂軍,新投降的幾十萬明軍,咱們就是打勝了,要有多少八旗子弟丟掉性命?父汗當年起兵,只求得到明朝的奴爾干都司治地,就是知足,皇上今天志向如此遠大,卻未必是滿洲人的福份!」   他瞥一眼皇太極的神色,又嘟囔道:「自然,大事是皇上你拿主意,我只聽命就是了。」   代善因覺氣氛尷尬,不似適才那麼融洽,忙出來圓場道:「這怕什麼。咱們八旗精兵甲於天下,我沒有和那個南蠻子交過手,料想不過是憑著火炮犀利,打了咱們一個不提防。現下既然入關,總得交一交手,才知道下一步該當如何。以咱們滿人的勇名,難道不打一打就退?那可丟不起這個人。」   皇太極知道這個長兄一向支持自已,此時出來說話亦是相幫之意。卻不料他語不及義,當真是胡說八道一通。當下只覺得哭笑不得,對他卻又不能訓斥,正要說話,卻又聽代善次子碩托道:「打仗總得要錢糧,錢咱們有,糧食卻並不寬裕。還有馬匹要用的草料,也很是吃緊。現在不過佔了十幾個州府,一百個縣不到,憑著北方的這點供奉,難!所以依我看來,趁著大勝餘威,一開了春就向南進擊,以咱們的武力,以戰養戰最好!」   此話說的很是有理,乃是入關前皇太極與各親王貝勒商議妥帖的定策。滿清起事之初,原本不過是希圖遼東一地,後來明軍屢戰屢敗,胃口始開,攻下瀋陽等地後,又希圖遼西,等在寧遠等地吃了大虧,才知道明朝也不可輕辱,就是大炮一項,滿人拼盡全力鑄成那麼幾門,明軍每敗必失,卻是很快就能補充,國力高下一較便知端底。所以滿清直到皇太極奮然建國稱帝,八旗上下卻並沒有一統全國的決心和企圖。只有皇太極本人一直深謀遠慮,並不以在關外稱雄而自足。他並不瞭解明朝國內的實際情形,雖然知道有農民起義,卻苦於聯絡不上。只是每次入關搶劫,一路上卻並沒有明軍敢當阻擋,兩千八旗兵就能橫行山東,押送十幾萬漢人逍遙自在的回到關外,而拔除了寧綿等釘子之後,畿輔山東等地虛實盡知,八旗各親王貝勒的野心和胃口方被提將起來,經過皇太極的鼓勵勸說,才在明軍盡撤關內之時趁虛而入,企圖滅亡明朝後得到整個漢人的江山。   想法和實力都已齊備,只是在失去範文程等漢人智囊之後,又沒有洪承疇這樣的降官以為耳目。自皇太極以下,各親王貝勒對這場滅國戰爭如何打,該打怎麼進行卻殊無定算。祖大壽等遼東降將雖然歸順,其實並不真正心服,與佟養性等早降的漢官絕然不同,指望他們引路,卻是不成。   想到此處,皇太極只覺得憂心如焚,他以平復天下為志願,又很相信自已旗下將士的勇力,然而身為一個很傑出的政治家,他自然知道平定天下光有勇力決然不成,沒有漢人士大夫的支持,只怕非得灰溜溜的退回關外不可。   只是此人一向堅毅不拔,並不以小小困難為念。費盡心力解決了後方難題,又花費兩三年的時間囤積糧草,鑄造火炮,無非不過是看出以張偉的才幹魄力,若是不趁著他立足不穩,實力還不夠強之時就痛加打擊,最少也要佔據北方,與其形成隔江對峙之勢,如若不然,以他的治政能力,漢軍實力的膨脹加強,難道容他成功的滅掉明朝,統一全國,然後再輕輕鬆鬆的踏中關外,收復遼東都司麼?每常想到當年在鳳凰樓內,張偉一臉微笑,向他說道:「打敗八旗,非得漢人出一不出英主,如同當年成祖一般率大軍親征,以五十萬軍揮戈以向,大汗能抵擋麼?女真滿萬不可敵,也得看對手是誰。中原漢人王朝實力遠大女真人之上,大汗想以一隅之地,十萬精兵以抗麼?只怕滅族之禍不遠矣。」   他暗中搖頭,心道:「你休想如此!不管各親王貝勒怎麼樣,旗下的各旗主牛錄怎麼想,我一定要與你交一交手,看看瀋陽一役之後,你的軍隊強橫成什麼樣子!」   「禮親王,請你帶領旗兵和蒙古諸王公、台吉,駐守城外。城內由兩白旗和天助軍駐守。原本的明軍降軍,也到城外,派了咱們的人去收編整頓。至於糧食,城內府藏還有不少,近期內可以支持。城外駐軍每天到城內來搬運糧草食用就是。」   代善瞠目道:「天寒地凍的,咱們各旗上下正想著進城避寒,為什麼好好的房子不住,要住在城外?」   他因擔心一慣對漢人凶殘好殺的旗兵並不能真正的守住紀律,不在城內亂搶亂殺,寒了明朝降官降將的心,所以如此安排。   只是這個理由卻並不能直說,因沉吟道:「大哥,我每常和你說的話,你忘了麼?」   見代善不解,他又道:「不少親王貝勒反對入關,甚至當年父法亦有疑慮,都是因當年大金滅遼,佔據了中國北方,誰知後來腐化之極,王公子弟盡成膏粱,士卒都不能騎射。潼關一戰,五十萬女真子弟被十幾萬蒙古人打敗,橫屍百里。大家都說,當年完顏阿骨打何等英雄,一萬人擊敗三十萬遼軍,後世子孫那般無能,還不是漢人酒色和衣飾給害的!所以雖然進盛京,佔據不少漢人城池,卻只有漢人依著我們的例,剃頭穿箭衣,不能蓄髮,穿寬袍。如今咱們進了關內,更要小心,萬一旗下人都住在城裡,時間久了染上了南蠻子的陰柔懦弱氣質,不就是要亡族了麼?」   他這一番話卻正是女真人最擔心之事,昔日努兒哈赤建國號為大金,就是以金國的後裔自詡。現下皇太極因怕刺激漢人,改為大清,其實並不能改變滿人與女真同族的現實。稍有些見識的八旗貴胄都很擔心當年金國被蒙古滅族之事重演,所以對漢人的生活習慣和衣飾頭髮很是排斥,唯恐女真子弟墮落腐化,那可真是糟糕之極。   此時各王公貝勒聽了皇太極一說,各人均道:「皇上深謀遠慮,當真是睿斷英明!」   代善亦道:「這話很是,不但咱們要住在城外,還要命令城內所有的漢人剃髮易服,都依著我們滿人的規矩才是!」   皇太極一聽之下,因笑道:「這事不急。人家剛剛歸順,現下就叫換過服飾,也來不及準備。而且此時以收攏人心要緊,咱們自個兒不學他們就是,漢人越柔懦,對咱們越是有利。」   又正顏厲色道:「咱們只顧高興和議事,竟然忘了先去迎還父汗的梓宮!父汗的梓宮自從被張偉掘起,所幸到沒有被崇禎焚燬,就放在他們的光祿寺庫房,與豬牛羊肉堆放在一處!想起此事,朕就很是氣惱。朕已命人將梓宮迎出,請喇嘛和薩滿祈福誦經,著人送回關內,重新安葬!」   此事自然是重要之極,各人自然不能反對。於是自皇太極領頭,禮親王代善緊隨其後,各人隨同前往奉迎努兒哈赤的棺木,準備在停靈一段時間,開春便送回遼東重新在福陵安葬。   由皇太極領頭,將努爾哈赤梓宮先奉安至乾清宮停靈。這乾清宮乃是明朝列帝死後先行停靈之處,此時停放著一個蠻夷部落首領的屍體,又由著一群喇嘛和薩滿弄的烏煙瘴氣,弄的原宮中太監和宮女們滿天神佛,不知如何是好。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打開承天門有功,仍著署理內宮事宜。滿洲貴族們雖然也在盛京內執掌國柄多年,卻是遊牧民族的習氣未改,與享國三百年的明朝皇室自是不能相比,就是與京中鐘鳴鼎食的貴戚之家亦是相差甚遠。王德化等人雖然畏懼刀斧,毅然投降,卻是打心底裡瞧不起這些蠻子。這些女真人在宮中如同鄉下土佬兒一般,一個個穿著緊身箭衣,腳著布靴,縱是皇太極以大汗之尊,亦是如此。看著他們拿刀弄箭,在宮中自尋穿行探看,王德華領著一幫小太監四處伺候,奈何滿人中的貴人太多,一個個不是親王,就是貝勒,在宮中四處看西洋景,看到金銀珠寶古董字畫西洋物什,便一個個眼中放光,直欲塞入懷中。   王大太監自已家產也有百萬金,哪裡瞧的上這些人的作派,雖然滿臉堆笑,唯恐伺候不周,卻不免在心中罵道:「什麼阿物兒!當真是窮小子走大運,也讓他們佔了北京城!」   心裡雖然如此想,卻是不能透露出一星半點兒。這些女真人個個滿臉橫肉,孔武有力,雖然皇太極不准殺戮搶劫,亦不准強姦,這幾天在宮內卻很有些宮女受到強姦。因為都是王公親貴,皇太極亦不好為這種小事責罰,反而將那些受到侵犯的宮女賞賜給各人使喚。他自已到並無此事,此時雖是壯年,身體自宸妃逝後已是不支,本身嬪妃已是很多,漸漸應付不來,哪有心思搞這些花樣?這王德化在宮中多年,服侍過神宗、光宗等四朝皇帝,除了崇禎之外,都是見了女色不要命的主,那光宗病在床上不能行動,卻一夜間寵幸李選侍送來的八位美女,繼位沒有幾天就一命嗚呼,此時看了這皇太極的作派,到覺得此人果真是個人物,像個做大事的樣子。   他既然投降,自然巴不得新主子得勢,自已仍然可以從中大撈特撈,大發其財。待年老不中用時,回到自家府邸享受。身為太監,不但僕從如雲,就是晚上暖腳用的小老婆也有十幾二十個,做太監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掐尖兒的人物了。   自太和門而出,便是禁城中最廣闊之處,午門內兩側都是朝房,皇太極便歇於此處。這幾天王德化小心伺候,把巴結明朝皇帝的那些小意兒都用在了皇太極身上,使得這個蠻夷皇帝很是滿意,在禁宮中四處行走,辦理公務,都指名要王太監在身邊才行。原本依著王德化的身份,就是崇禎亦是稱他為伴伴,並不常常要他在身邊辛苦,新主子如此重用,王德化得意之餘,卻也顧不上勞累了。   想到換了新朝仍然是呼風喚雨,王德化不免得意,嘴角隱隱然露出一絲微笑。眼看這禁宮之中面貌漸漸依舊,那些橫衝亂撞的王公貝勒在他向皇太極進言後已然退出宮外自尋居處,他想著新皇如此信重,不免腳下加快幾步,往午門左側的朝房急趨。誰料冬天地滑,他腳步虛浮,差點兒摔倒在地,幸得曹化淳此時亦趕在身後伺候,一把將他扶住。   王德化扭頭一瞧,因見是他,便淡淡一笑,誇獎道:「虧得是你,不然老身要狠狠摔這一下,這把老骨頭可是生受不起。」   曹化淳一向黨附王德化,雖然提督東廠,卻並不敢在他面前拿大,忙笑答道:「宗主爺身負重任,可是閃失不得!若是宗主爺有個意外,可教咱們怎麼處呢。」   「也未必。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自六歲入宮,進內書院讀書,三十七歲拜魏安老公公為宗師,開始有出頭之日。現下依我看,這宮中也只有你能承我的衣缽。」   曹化淳只覺得王德化的眼睛在自已身上瞄來瞄去,他只覺得後背心慢慢沁出冷汗來,腳底亦是腳汗漣漣,忙指天誓日道:「宗主爺在一天,咱便伺候一天。宗主爺哪天退了位,咱也回鄉下養老去!」   王德化乾笑一聲,向他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我只是這麼一說,我現下雖然有一把年紀,到也覺得身康體健,離退體且早著呢。」   說罷哈哈乾笑幾聲,到使得曹化淳尷尬異常,也只得陪笑如儀。他知道這是王德化在敲打自已,防著自已因獻城有功,有爬到他頭上的妄想,是以要預先敲打一下,這也是宮中老公的常技,不足為奇。曹化淳心中冷笑:「老東西,是龍是蛇,咱們爺倆走著瞧!」   待到了皇太極居處,雖是禁宮之內,此處卻是房陋屋簡,正屋之外,只有南北朝向的兩個小隔間。皇太極於正屋召對臣工,於小房內歇息批閱文書,很是辛苦。   幾百名皇帝的巴牙喇護衛將這南北朝向的朝房團團圍住,嚴查來住人等。此時北京新定,京師人心並不穩便,皇太極這兩天又每天召對明朝的投降將軍,都是武人將軍,各侍衛和內大臣都是將心提起,並不敢稍加鬆懈。此時奉命帶班的乃是內大臣,梅勒章京薩木什喀把守。見了一群舊明太監邁著碎步逶迤而來,他忍不住皺眉向一班侍衛道:「皇上不知道留著他們做什麼,一幫沒卵子的漢人,比平常的漢人更壞,更沒用!」   他因是用滿語說話,一幫明宮太監卻是不能聽懂,只覺得這個矮個女真人眼光凶厲,神情猙獰,當真是可怕的緊。正彷徨間,只聽到裡間傳來一聲傳喚之聲,王德化與曹化淳聽出是皇太極傳召,兩人忙擠開把守房門的侍衛,縮頭縮腦的鑽將進去。   皇太極卻正與管理戶部的薩哈廉商談過冬的糧草軍餉一事,這薩哈廉性格沉穩內斂,遇到大事也毫不慌張,又一向忠於皇太極,於是在德格類死於漢軍刃下之後,便接管了戶部差使。只是他是傳統的女真漢子,騎馬射箭到還拿手,管理財賦卻是不成。漢官們又多半貪污,不可信任,幾個忠心不二的又多半死在瀋陽一役,這幾年下來,虧得在山東畿輔大搶兩次,又逼迫朝鮮每年輸入大量的糧食,這才勉強唯持。此時八旗旗人入關的有八萬人,再有漢軍、蒙古、投降的明軍,京師投降官員衙差,窮苦百姓需要賑濟,這麼些事相加起來,使得薩哈廉的頭髮也白了幾根。   「皇上,我這兩天一直盤查明朝的戶部太倉藏庫,起出的白銀約六十萬,已經全數用光。咱們從盛京解來的銀子還有一百多萬,只夠這兩月的尋常開支所用。萬一打起仗來,那可就全完啦。」   皇太極聽得此言,卻一時也是沒有辦法。他忍不住苦笑道:「都說明朝地大物博,國力強盛,疆域是咱們的幾十倍,人口幾百倍。明朝皇帝又不恤百姓,橫徵暴斂。怎麼國庫如洗,弄到這個地步?」   薩哈廉尚未答話,一旁靜坐的豪格咳了一聲,笑道:「要是能讓孩兒帶兵去搶掠一番,幾個月的使費就有了。」   見皇太極並未覺得好笑,他忙斂了笑容,向王德化等人斥道:「阿瑪召你們來,是讓你們說一下,明朝皇帝的錢都在哪裡?」   王德化急忙上前,堆笑道:「皇上,大軍剛剛入城沒有幾天,又沒有問過奴婢們,所以才會為錢煩惱。咱們大明的銀錢,一向是內外分明。正經國賦藏於戶部的太倉銀庫,礦冶關榷之稅及金花銀則運入內承運庫。這兩年江南用兵,西北流賊用兵,東虜……不,遼東用兵,國庫如洗,雖然催科不止,然而十不收一,適才薩貝勒說的幾十萬兩銀子,依奴婢所知,若是再遲幾天,就要解運出去。朝廷,還欠著半年的官俸哪!」   「內承運庫還有多少庫銀?」   「這個奴婢亦是不知,不過內庫充實到是實情。自神宗爺以下,各朝皇帝沒有撥出,只有收入。論起實際數目,卻是誰也不知。」   皇太極以天縱英才,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明朝皇帝不減賦稅,敲骨吸髓般的徵收田賦,把全天下弄的流民四起,烽煙處處,卻在內庫裡藏著大筆白銀不肯動用,這種蠢到家的行為他無論如何亦是不能知曉其因。只是知道憑空掉下一筆橫財,可以用來安撫治下漢人百姓的民心,可以不加征三餉就能在幾年內維持政府開支和軍費,這豈不是天降橫財?」   於是振衣而起,向著王德化微微笑道:「你很忠心,也很會辦事。宮禁在你管制之下沒有混亂,朕很高興。現下就帶著朕去內藏庫看看!」   王德化躬身隨行在皇太極身後,嘻笑道:「老奴婢此生有幸,能夠伺候皇上這樣的不世英主,真真是前生修行得來的福氣。只盼著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皇上一統天下,縱是死了也可閉眼啦。」   「嘿,便願你可以看到。」   王德化自然不知道皇太極此時心中所思,只興沖沖在頭前帶路,引領著眾人往內藏庫而去。代善等人正在禁宮巡視,聽得風聲亦是趕來觀看熱鬧。各明朝降官知道此事,卻也不免趕來承奉。留在北京的明朝大臣,有小半成功逃脫,在皇太極並不勉強的前提下逃往南方。有大半留居府邸,觀看風色,既不出來為官,也不肯毀家逃難。亦有小半無恥之徒,已是投降滿清,願意為新朝效力。此時各人隨行,一直到端門之側,皇太極因知崇禎的屍體正停於此處,心中一動,便特意繞了一圈,到崇禎停靈之處,停步觀看。   他看著裝斂崇禎帝屍體的那口普通的紅木棺才,心中只覺得怪異非常。又覺得暢快,又覺得有些悲涼,渾不似八旗眾王公貝勒那樣純粹的歡喜。崇禎屍體明日便要運出,塞到他哥哥天啟的德陵之內,草草安葬了事。這幾天來並沒有人敢來探看崇禎屍體,到了此時,卻有兩個和尚因為常得到信佛的周後賞賜,是以此時不顧危險,帶著法事家什,前來超度崇禎。   皇太極看著兩個和尚搗鼓法事,卻是並不著惱。只回頭轉身,看向隨行的明朝文武官員。因見明朝各官員武將都是鮮衣怒馬,從人眾多,各人見皇上望來,多半是在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並沒有稍露戚色。只有祖大壽等遼東故將,雖然並沒有得到崇禎的信重,此時臉上卻隱隱露出悲痛神色。   「祖將軍,這是你的舊主,你來祭拜一下!」   祖大壽於吳襄、張存仁等遼東諸將卻都盡皆跟隨在此,各人心中正是又悲又氣,眼見前皇身後事如此淒慘,各人正自難過,一聽得皇太極如此吩咐,一時間卻也並不避諱,由著祖大壽帶頭,各人跳下馬來,各自解開箭衣,袒露出左臂,伏拜在地,哀哭叩頭。   皇太極又向著周廷儒等明朝閣臣道:「諸位先生甚得明皇幸重,也來叩頭吧。」   卻見得周廷儒與各文官商議一番,方向他回話道:「臣等既然侍奉皇上,已然與故主再無香火之情,咱們就不叩頭了。」   他自以為這一番話很是得體,必能得到皇太極的歡心。卻不料聽得皇太極向王德化問道:「頭戴紗帽的尚不及光頭的和尚,這是為何?」   王德化身為閹人,一向被這些士大夫所輕視,此時逮到機會,不免刻薄道:「回皇上,此等紗帽,原本就是陋品!」   皇太極仰頭大笑,向著面如土色的舊明文臣笑道:「此玩笑耳,諸位切莫在意!」         第十四章 前朝遺財     說罷,再也不看這些文臣的神色,命王德化帶路,直奔內庫而去。   待得一行數百人到得那內承運庫門前,守門的內侍早已得到風聲,將各庫大門打開,由著皇太極等人入內檢視。這內庫範圍甚大,分別有各類皇室和內宮用品,儲藏於內。其中內承運庫佔地數十畝,規制軒敞,積放著各朝各帝收取的金花銀,官用鑄銀,由五十及百兩的大錠白銀整齊劃一的放置在庫房之內。   皇太極由王德化、王之心、曹化淳等宮內的頭面太監引領,經由一排排放置著大量銀錠的排架前走過,每個銀錠都是由桑皮紙包裹,以防霉爛。待他檢點到內庫最深,幽暗無亮之處時,隨手撿起一個銀錠,因為百兩重的大錠銀子,入手極沉,皇太極嘿然一笑,向著隨行眾人道:「看看,這還是永樂年間鑄的!」   說罷,隨手將銀錠交給身後的薩哈廉看視,只聽得那薩哈廉笑道:「依我算來,這一庫就不下五百萬銀,再有其餘幾庫,可能要過千萬之數。這可真是天降橫財啦!」   豪格亦隨手拿起一錠,摩擦一番突然叫道:「阿瑪,這銀子都發霉啦!看看,下底下都是霉點子,這可真是晦氣,重新鑄造一下,又費力,又折成色。」   王德化趨前一步,向著豪格一躬身,笑道:「回小爺,這一注銀子放的時日最久,還是成祖永樂爺年間入庫,一直未曾動手。這幾百年下來,可不就是霉了麼。」   豪格詫道:「明朝的皇帝是傻子麼,這麼多銀子放著不用,這些年來年年加餉征派,弄的民不聊生,士卒不肯效命,天下都丟了,命也沒了,這銀子他能帶到地下去不成?」   他嘖嘖有聲,簡直驚奇莫名。別說是帝王之尊,需知道天下事之輕重,就是貧門小戶,也斷沒有死護著錢不要命的舉措。遇著強盜打劫,難道能不顧死活,要錢不要命不成?   卻聽得王德化又道:「小爺,這您就有所不知啦。自神宗萬曆爺時起,皇帝就受錢不要命啦。神宗爺時,奴婢可是親眼得見。各地的礦監稅監每年要給皇爺撈多少銀子?神宗皇爺統統收在庫裡,一分錢也不往外拿!遼東戰事起來,庫內無銀,戶部奏請撥內帑以充軍餉,神宗爺不也是一個大子兒也沒出?到底還是加派了遼餉七百萬,以做軍用。福王爺在洛陽,庫內金銀不下百萬,聽說月前剛被漢軍破了城池,福王被擒。漢軍打來之前,洛陽守備總兵王紹虞請求福王撥銀五萬勞軍,福王爺只給了三千,這種事,說起來誰也不信,這朱家的皇帝和王爺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各滿人王公貝勒均是搖頭歎息,覺得對手其蠢至此,打敗對方也是全無樂趣。豪格卻是知道,小爺一說,乃是明宮太監對皇太子的稱呼,此時這老太監一口一個小爺的稱呼自已,他心中大樂,一時間並無別話,雖然皺著眉頭,仍跟著皇太極四處巡視,卻只是掩不住眉間喜色。   多爾袞諸兄弟一同而行,阿濟格近來在豪格的拉攏下很是動搖,他生性粗魯,又無心機,此時到並沒有覺得什麼。到是多爾袞與多鐸心中不悅,兩人對視一眼,均知對方心思。多爾袞微微冷笑,心道:「我必定不能教你如意!」   一行人在這百餘間房的內庫中巡視半響,皇太極興致雖高,身體卻是遠不如以前康健。他在宸妃逝前,雖然肥胖,有些氣喘的症狀,身體卻是強壯的很。朝鮮使臣曾有記載,此人紅光滿面,身村不是很高,身體也很肥壯,卻是孔武有力,行動訊捷。自瀋陽被破,宸妃生死不知,他迭遭打擊,身體已是大不如前,待費盡心力將宸妃接回,卻不想不到半年,宸妃一病不起,自此當真是陰陽兩隔,連一絲生機的想頭也是沒有了。自此以後,雖然一心用在國事上,滿心想著征服漢人疆土,捉來張偉處決,以報父汗陵墓被掘,受妃愛辱身死的大仇。實際是傷心過度,操勞不休,體力精神已然不支,種種大去症狀已然悄悄呈現,只是他自已不以為意,別人亦不想說出口來。八旗上下均是心知肚明,種種爭權奪利的小集團已然出現,只等著皇上的「那一日」,各人便會站將出來,拼一個你死我活。   皇太極終於興盡而返,出得內庫大門,他便向薩哈廉道:「調你旗下的兵來守庫門,各旗各衙門需用銀兩,由此撥付。」   此時無事,各旗王公貝勒多半是來隨喜看熱鬧,見皇帝就要回宮辦事,各人便也紛紛告退做鳥獸散。皇太極因見舊明各大臣也欲離去,便含笑道:「各位莫走,隨朕回宮,朕有些事情要向諸先生問話。」   周廷儒等人聞言大喜,均想:「打天下用八旗,治天下終究是得靠著咱們。」   當下各人喜笑顏開,一齊躬身道:「皇上有事垂詢,臣等敢不奉命?這便隨皇上回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皇太極淡淡一笑,也不說話,翻身上馬,揚鞭一抽,已是當先而去。各明朝大臣亦是見過崇禎騎馬,不過都是御苑中的閹馬,馴良之極,皇帝騎著略轉幾圈,便已算是不得了的騎術。此時見皇太極身穿尋常青布箭衣,斗戴圓笠,身背弓箭,撒袋,腰佩長刀,那馬亦是蒙古烈馬,長聲而嘶,揚蹄而奔,眾文官都是坐轎慣了,此時隨著滿洲風欲騎馬,各人心裡都是膽戰心驚,見得皇太極如此英姿,均是交口讚道:「皇上身強體健,勇武睿智,能遇得如此的君上,當真是臣子的福份。」   「是啊,聽說進城之日,皇上親自發箭,射死好幾十個抗拒天兵的愚頑之徒。」   「我大清以騎射立國,皇上的武功自然是沒得說!」   「我輩臣子,亦需學習,將來隨大軍出征,亦能效犬馬之勞!」   「正是,吾等雖是書生,然而孔子亦曾習射箭之術,我等當隨習國朝風俗,騎馬射箭,這才是報效國恩之法。」   遼東漢軍此次隨同入關的約有三四萬人,單獨編成一軍,號稱天助軍,由總兵馬光遠率領。同為漢人,他心中雖然沒有什麼民族大義,卻也是覺得這些明朝大臣太過無恥,不但遠遠不及祖大壽等人,就是尋常的遼東明朝軍將都是遠遠不及。此時尋得一個話縫,便向他們冷笑道:「皇上前次親征林丹汗,入瀚海沙漠,三軍無糧無水,皇上在馬上三四天不曾下來,吃草根,喝馬尿熬了過來。諸位老先生想要隨從大軍出征,先將這本事練習一下!」   又跟著大笑道:「諸位老先生坐慣轎子,騎在人身上久了,難免四肢無力,只怕是稍重一點的東西也拿不起來罷?皇上在沙漠時,曾經左右開弓,親自射殺黃羊五十八隻,諸位老先生只要能拉開皇上所用的弓箭,只怕皇上就歡喜的緊了。」   說罷,帶著一群副將及祖大壽等遼東諸將紛紛而去,各人在馬上說笑談話,眾文官聽得真切,只聽得祖大壽大聲道:「操他媽的,大明的事,九成是壞在這群畜生身上!一個個身穿闌衫,踏四方步,坐轎,滿口仁義道德,其實全是混帳!除了受賄賣官,括地皮買小老婆,什麼好事也不曾做!」   馬光遠笑道:「聽說內閣有溫體仁,王應能,吳宗達三人最遭人恨,還有民謠罵他們?」   「可不是,人稱:內閣翻成妓館,吳龜、王巴、篾片,總是遭瘟!」   「嘖嘖,這些大官兒都是這樣的人,難道明朝滅亡。崇禎不能識人,用人,比咱們皇上差了老遠。」   議論到皇帝身上,祖大壽諸將雖是贊同,卻也不便議論故主,各人默不住聲,漸次去的遠了。   各文官聽的真切,雖然馬光遠等人將全數文臣盡皆罵了去,卻因為罵溫體仁三人敢凶,周廷儒一派卻是聽的舒爽之極。各人都是臉上咪咪帶笑,也不言語,只是神情舉止卻仿似在嘲笑溫體仁眾人。溫體仁雖然憤恨不已,卻並不敢當面斥罵這些將軍,他是新降之人,身家性命尚且有所不穩,哪裡敢去爭這口閒氣。只是不免在心裡嘀咕一句,罵道:「率獸食人,言不及義。你們這些野人知道什麼!」   至此一路無話,各官雖然略受打擊,但一想到皇帝畢竟尊重文臣,當年範文臣等人就很受信重,現下還有內大臣石國柱亦是漢人秀才出身,很可以引為內援。所有決心投降,攀附滿清權貴的各舊明大臣心中都是明白,自已在明朝位高權重,可在清朝總需要投靠滿人親貴,才能立的住腳。   各人隨著皇太極一路回到禁宮,因太和門外朝房擁擠狹小,並不能容下這麼些人,乾清宮又是停靈之處,不甚方便。皇太極便決意啟用太和大殿,將過百名舊明降臣,鄖貴,盡數召入,算是一次正式的召對。   待各人紛紛入殿,張眼望去,卻是原本的東虜蠻夷首領,被他們的皇帝建為建州叛逆的首領安然端坐於上,髮型與衣冠亦是絕然不同,看起來當真是怪異非常。   只是禮儀上卻並不敢馬虎,各官亂紛紛從袍袖中取出象牙或竹製的朝笏取出,跪拜如儀,山呼萬歲。   卻聽得皇太極安然道:「各位原本是明朝大臣,現下已然歸順,朕自然受得你們的禮。今日一拜,諸位從此便是我大清的臣子,日後一定要好生效力辦事,不可因循如舊,否則,朕不必饒!」   在他而言,這已經是很重的警告,措辭亦是很不客氣。聽在這些舊明大臣的耳裡,卻只覺得是平常話語,並不為奇。當年崇禎動輒發火,經常對群臣喊打喊殺,這些年誅殺的閣部大臣、督撫已有十幾人,尋常的總兵、知府等官,已經不下百人。眾臣雖然畏懼,卻只是一切照舊,並不為之觸動,皇太極幾句淡話,卻又算的了什麼?   當下各人均一碰頭,齊聲答道:「臣等既然歸順大清,自當竭心盡力,以死報效!」   皇太極聞言一喜,因思閣臣乃是明朝文官之首,想來縱是小節有些問題,或是陷於黨爭,或是手腳不淨,這些到是無妨。只要是有真才實學,漢高祖當年用陳平,不外如是?   因含笑向周廷儒道:「先生請起!舊明崇禎皇帝對諸位閣臣稱先生而不名,朕亦當如此。咱們大清沒有內閣,不過有內院,諸位閣臣先盡數入內院為大學士,品位麼,現下是正六品,將來再說。」   周廷儒等人都是大喜,能成為皇帝近臣,品級什麼的,自然無關緊要。忙叩頭如搗蒜,又說了整車的頌聖話語,用來答謝天恩。   「卿等不必多禮,周先生,朕聽說你是明朝狀元出身,學問才幹想必是很好,朕來問你,今日是滿洲大兵已然佔了京城,南方張逆僭稱皇帝,興軍北上,朕下一步該當如何?」   這周廷儒到也算是個才子,做的一手好詩,八股文也是做的花團綿簇,只是一說到軍國大計,他立時呆苦木雞,不明所以。當年崇禎治國,明明有很多英才卻不能用,使用和信重的閣臣,大半是無能之輩。概因崇禎很信任自已的能力,害怕閣臣分權,只需要他們承旨辦事,老實而不攬權,便是上好人選。周廷儒一向以巴結小意最為拿手,遇著軍國大事,請示皇帝便是,從來不肯擅自進一言。此時皇太極溫言相詢,好大的題目扔將過來,他一時間瞠目結舌,竟然不能回答。   過了半響,見皇太極面露焦躁之色,周廷儒心中大急,慌忙答道:「逆賊北來,皇上派天兵征討,我師精壯勇武,橫掃而無能擋者,南人一向文弱,比之遼東明朝軍隊尚且不及,又有何力抗拒天兵?我朝大兵一至,必能即刻敉平,無需皇上憂心。」   這一番奏對雖然泛泛而談,卻也並沒有什麼紕漏,皇太極心中略覺失望,卻不肯在此時斥責於他,冷了其餘各大臣的心,因勉強一笑,向他道:「周先生老成謀國之言,很有道理。朕聽的也很受用,先生暫退,將來必再有勞煩之處。」   周廷儒被他這一番勉勵話語說的心中大樂,連嗑了三個頭,美滋滋退到班次之旁。卻聽得皇太極又向溫體仁問道:「溫先生身為次輔,對天下大勢有何以教朕?但請說來,朕必定虛心受教。」   溫體仁號稱遭瘟,當年黨爭幹掉錢謙益,明亡前正與首輔周廷儒斗的熱火。李自成與張獻忠四處流竄,攻州掠府,連藩王和皇陵都是又燒又殺,這個溫大學士卻向人言道:「流賊,癬疥疾,不足憂也」。   他之所以得能得崇禎皇帝的信重,實在是因為其庸碌無能,只負責承旨辦事,從不肯觸犯崇禎,亦不肯在任何國家大政上得罪人,除了黨爭之外,別無所長。此時皇太極訊問,他雙手扒著大殿內金磚地縫,吭哧半響,方答道:「臣原先以文章待罪禁林,皇上不知臣笨而把臣拔到這個位置上。現下兵事連綿,國家急需問臣以定大計,然而臣卻是愚笨無知……」   溫體仁說到此處,偷偷抬頭去看皇太極的臉色,只見他並沒有特別著惱的樣子,於是壯一壯膽,又接著說道:「不過臣雖然笨,到是不敢說假話,大言欺騙皇上。臣是文臣,對兵事並不知道,征戰的事情,還是請皇上您聖明裁決好了。」   皇太極此時已然氣破了肚皮,卻是不好發做。溫體仁的這番奏對,原本是對崇禎常說之語。崇禎每常問他軍國大事,他便推說自已是文辭之臣,對這些事情並不拿手,而皇帝天縱英明,自然能夠將各種難事辦妥,不需要閣臣亂操心。崇禎卻並不以為其無用,相反卻讚揚他英華內斂,公忠體國,乃是大大的忠臣。只是皇太極此時甫入京師,急需引路的漢臣,原本以為俘虜了這麼多明朝閣部大臣,對明朝情形知之甚詳,只要有人投降,踏實引路,必然會有很大有幫助。誰料問了首輔不成,問了次輔仍是無用之輩,他心中氣極,卻又不能發火,只氣得肚裡轉筋罷了。   忙將溫體仁攆到一邊,也不理會他的謝恩話語,又向閣臣周道登問道:「溫公說他是讀書人,並不理會軍國大事。那麼周先生請說,宋人有言:宰相當用讀書人,此話何解?」   那周道登聽出皇太極語意不善,立時嚇了一跳,額頭上細細的沁出一層油汗來。有心要好好回答,卻是年紀大了,做了這閣臣卻並非他能力高強,一來是資格夠了,三十多年京官熬將過來,有了資格被皇帝抓鬮;二則是他運氣夠好,崇禎在候選名單裡一把將他抓了出來,於是乎成為閣臣。論起學問,不過是當年考中進士時讀的那些八股文章,哪裡有什麼真材實學?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方戰戰兢兢答道:「皇上,請容臣到家中查書,待臣查明後回奏。」   皇太極氣極,差點兒便從座位中暴跳起來,勉強按住性子,又向他問道:「朕每常聽人言情面二字,這情面者,何意?」   周道登慌忙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謂也!」   「爾等身為舊明大臣,全然不顧舊帝面情,亦不顧自身為閣部之尊,腆顏投我大清,是何面情?是何情面?講來!」   周道登嚇的幾欲暈去,一時間慌不擇言,答道:「臣等做官,俸祿極低,不受賄不得銀錢,不賄賂不得陞遷。幾十年熬將下來,好不容易做到閣部,沒有回本,哪能說死就死?何況大家都是大臣,憑什麼我死別人不死……要死大家都死,要麼就不死。」   皇太極又是氣極,又覺得好笑,因指著他笑道:「你好,你說的很好。似爾等無恥無知之徒,當官原本就是為了錢財。忠孝節義,原本就不在心裡。呸,我看漢人的書,還以為讀書人如何,原來竟是如此。當年蒙古人把儒生列為下九流,也未嘗不是沒有道理!」   他起身站起,指著一眾明朝降臣一通斥罵,竟是全然不留情面。眾大臣原本見他客氣非常,各人都將心思放寬,以為在新朝必受重用,誰知此時皇帝暴怒,竟似要將他們一個個拖出去斬了一般。眾臣都見過當年廷仗之事,想到受刑之慘,下詔獄之苦,都嚇的雙腿抽筋,有那膽小的,竟是伏地痛哭起來。   見他們如此害怕,皇太極當真是哭笑不得。他熱炭團一般的重用心思,已然冷卻下來。此時他已明白,這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不以在草野中不得重用者,更不如那些還有良知和能力的中下層官員。只是難得這些人肯降,而且這些大臣門生故舊很多,位高權重聲望很隆,若是風聲傳將出去,對將來的大業很是不利。只是用了他們,對大業也殊無幫助罷了。在心裡長歎口氣,更添茫然之感,皇太極收起怒氣,向眾臣道:「朕一心求賢,因一時失望苛責諸位,這是朕的不是。」   見眾明臣都顫抖而不敢言,皇太極又道:「是朕求治太急,與諸卿無關。今日且退,來日朕於內宮設宴,為諸卿壓驚。」   聽著諸明臣戰戰兢兢的謝恩之辭,皇太極只覺心灰意冷,只在心中喃喃自語道:「人才,到哪裡去尋一個上好的人才來?」   當下也不理會,由著諸臣退下,王德化等人侍立在大殿之前,覷見眾臣慘受斥責,卻覺得心裡暢快之極。因見周廷儒等人下來,王德化忍不住笑道:「周閣老好沒意思,弄壞了大明天下,又想來禍害大清。」   周廷儒又羞又氣,卻並不敢和他爭辯,只打定了主意下朝後就辭官,看看皇太極是不是挽留,待明白皇帝心思之後,再做打算。   王德化正在得意,卻聽到內裡一聲傳喚,忙不迭趕將進去。卻見皇太極似笑非笑,看向自已。他心裡一慌,忙跪下道:「皇上傳喚奴婢,不知道有何吩咐?」   「王伴伴?崇禎皇帝是這樣叫你的吧?」   「不敢,那是前皇恩典,奴婢並不敢當。」   「聽說你很是能幹,前明皇帝很是信任你,身為掌印太監,你也很體會聖意,勤謹辦事,不敢貪污。」   王德化跪在地上,只感覺到皇太極在身邊繞來繞去,卻不知道他的話意,忙嗑頭答道:「奴婢不敢,只是奉旨辦事,不敢敷衍。奴婢身為閹人,要錢也是沒用,所以並不敢貪污。」   「哈!你還敢狡辯!曹化淳已將自已家產獻上,並將你的家產數目和歷年貪污的帳目上繳,你居然還敢說你不貪!」   王德化只覺得兩耳轟然一響,一時間嚇的屁滾尿流。心知壞事,卻下意識答道:「奴婢不敢,那是曹化淳誣陷奴婢。」   「胡扯!朕適才已到齊化門附近查看你的家產,適才侍衛班頭費揚古已經回報,你的家宅寬大富麗,簡直可以與盛京皇宮相比。其中金銀珠寶無數,足有百萬,你可真是該死!」   見王德化癱倒在地,並不再敢說話,皇太極微微一笑,向他道:「朕這會子正缺乏軍用,你居然還敢隱瞞內廷資產不報。朕且問你,魏忠賢隱藏宮中財富,你可知曉?你可知道內庫還有數處,連同剛剛查看的庫房,加起來不下兩千萬銀?」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王德化知道不但是曹華淳背叛了自已,就是那王之心等人也脫不了干係。想來這幾人眼見自已在新朝仍然是宮中第一人,心裡氣憤不過,是以在背下捅了自已一刀。當下再也不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將皇宮內庫所有的窖藏金銀全數報了出來,直說了半響乃止。他是宮中最有權之人,所知之處又比曹化淳知之甚詳,數處相加,竟然足有三千七百萬兩金銀。   皇太極雖然沒有找到心意中人可用之人,卻得了這一注金銀。算來五六年內只需正常收取賦稅,不需加派,就可足夠軍費使用,還可常加賑濟,整個遼東和畿輔一帶都可安享這一大筆資財。心裡甚是歡喜,也就不為已甚,只向侍衛吩咐道:「把這太監帶下去,按他說的將各庫金銀起出來,不留內宮,都放到戶部庫房去使用。其餘內宮太監一律拷問,將他們所知藏金和私前都給我弄出來。」   他心裡歡喜之極,繞著大殿轉將幾圈,向著各親近大臣和侍衛道:「崇禎又顢頇無能,又刻薄殘忍,朕可不學他!不過人都死了,著派幾個舊明鄖臣,到端門處把他的屍體抬到城外,送到他哥哥陵中,先行安葬,將來也不薄待他,謚號和皇陵都少不了他的。」   待到得晚間,代善等人都知道大殿奏對之事。好笑之餘,不免將那對漢人的鄙夷之心又加深了幾分。幾個親近親王憊夜去見皇太極,言道不論如何,總之要與漢軍先打上一場,彼此知道根底,才好定計。究竟是先往西打,北守畿輔與山東邊界,還是直下山東,打到江邊乃止,都需與敵先交一交手才好。十幾人商議到夜半時分,終於決定先派人探看通州吳三桂,令其父寫親筆書信,招降於他。若是吳三桂不肯投降,便以肅親王豪格和承澤郡王碩塞領兵討伐,一定要把河北全鏡穩定下來,然後再想辦法與漢軍野戰,打上一仗。至於在山西的袁崇煥等人,皇太極知道此人端底,料想不會投降,卻也息了招降的心思。又知道此人善於守城,並不願意此時就去攻打,只得將那邊暫且放下。   三日之後,新年已過,北京城德勝門附近傳出一陣急促的蹄聲。一行騎兵狂奔而出,城門附近的百姓以為是滿兵進出,慌忙讓開,待各人仔細一看,卻原來是一隊明軍,仍是身著明朝式樣的盔甲,頭髮雖然可以看出是剃掉,卻顯是剛遞不久,頭皮附近被剃的趣青,當真是醜陋之極。各人心中都道:「做孽,為了陞官發財,把父母給的頭髮剃掉,這還成個人麼!」   清兵入城,並沒有強迫漢人剃髮易服,頒布詔書宣稱,本朝剃髮乃是國俗,並不強迫漢民依從。剃武不剃文,剃官不剃民。若有無恥之徒擅自剃頭,著即交付五城兵馬依法處置,決不姑貸。有此詔書一出,原本看到只在後腦勺留著一撮金錢鼠一般的辮子而心慌的北京居民立刻放下心來。清兵穩定各處情形之後,並沒有全數入城,而是大半居住在城外,城內又設了粥廠賑濟災民,各貧民亦有國家賞賜過年的物品,雖然不多,卻是新皇德意,既不擾民,還有諸多恩德,北京市民都是感恩戴德,所以雖然是兵荒馬亂,朝代鼎革,京城居民反而是補過了一個好年,上上下下都是一團喜氣,口稱都是稱道著皇太極是個英明之主,原本哀傷於崇禎帝殉國的心思,已然是拋到九宵雲外,不知何處去了。   這一隊騎兵卻並不是正經的明朝官兵,而是吳襄在京師府邸中的家丁。自跟隨皇太極入京之後,吳襄自綿州戰事過後,始得回到在京城的家中。看著各家人仍然是故國衣飾,而自已已然被迫剃髮易服,心中又是怪異,又覺得感傷。原本並沒有讓家人剃髮的打算,卻不料在前幾天接到命令,讓他修書勸兒子和舊部投降。雖然心裡並不願意,卻只得勉強為之,寫了書信,命十幾個健壯家僕換上滿人服飾,剃了頭髮,前往通州尋找兒子。他知道皇太極並不在意這些小節,但是八旗各王公卻很是在意,若是仍然讓家人們做明朝打扮,前去招降,必定會被人罵做是有辱國體,對他很是不妙。而且他知道兒子的脾氣,未必就以父親的性命為念,若是招降失敗,再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裡,只怕立刻為性命不保。   此刻,吳襄木然呆立於德勝門的敵樓之上,目視著自家的管家帶著從人匆忙而去,心裡只在念叨:「前事如何?漢清之間到底是誰更強些,降清還是降漢,這可需要好兒子你自已好生思量,再做決斷了。」   通州乃是北京門戶,距離不過一百餘里路程。按說八旗該當早早將其拿下,以穩固京師南面的防線。明軍只有幾個總兵,文臣督師匯聚通州,再有三四萬人馬,戰敗之餘,無錢無糧,已然是驚弓之鳥,一擊就潰。只是皇太極一心想有內地漢軍效力,為清兵引路。滿蒙八旗再加上遼東天助軍,就是戰力再強,又如何能夠佔領擁有近億人口,幾十倍於遼東的領土?當年遼兵進入中國北方,再無官府軍隊抵抗,卻苦於無人領路效命,陷入北方義軍的泥沼之中,不得已而狼狽退兵;金兀朮一直攻到南方,也是只憑北方軍隊的力量,並沒有漢奸軍隊引路效力,慘敗而回。皇太極熟知史實,哪敢怠慢,並不如普通的八旗王公那般驕傲自大,在遼東女真是本鄉本土,到了明朝內地,哪有那麼多的便宜仗可打?是以不顧諸王公貝勒的反對,一心要先以招降為主,實在不成,才以武力征伐。   那一小隊騎兵並不敢怠慢王事,亦因家主吩咐,一定要盡快尋得吳三桂等人,通報京師情形,為吳家將來的富貴早做打算。山海關鎮兵,額兵約四萬人,其餘萬餘早隨趙率教出關征戰,此時多半投降了漢軍。不過那並非吳家軍的主力,鎮兵中真正是用吳襄用銀子餵飽了的,除了吳家父子誰的帳也不買的,乃是以親兵標營為主的五六千人的鐵騎。是以無論是戰是降,吳三桂均握有絕對的主動權,至於薊鎮總兵唐通,兵微將弱,原也輪不到他多說半句。   他們一路狂奔,只在傍晚時分稍歇了一個時辰,便是換馬立刻趕路,到了半夜子時,已然到得通州城外。一行人由打頭的吳府管家叫門,直到嗓子喊破,卻是半點聲息也無。   無奈之下,只得就地在城外草草尋了宿處,天寒地凍幕天席地,當真是苦不堪言。第二天天色微明,便又繼續前往城門處喊叫。直到日上三竿,各人輪流叫喊,當真是嗓子都喊破了,才聽到城內傳來問話聲音。吳府家人精神一振,立時喝罵,拿出總兵家丁的威風來,喝令守城兵丁立時開門。卻不料半響過後,才有人懶洋洋答道:「別叫啦!朝廷的那些個大官大將,三四天前就撤出通州,逃之夭夭啦。現下城裡都是咱們本地的鄉兵,任你是神佛降臨,咱們都不開門。」   那吳府管家為之氣結,喝罵道:「那要是大清兵或是漢軍攻來,你們也不開門?」   卻聽那人答道:「那又有何妨。無論是哪邊的大軍趕到,咱們都獻城投降就是。現下不開門,不過是防著敗兵游論卒進城搶掠,哥幾個,快點辦你們的正經差使去。聽說他們是退往廊坊去了,快點兒追去吧,別在這兒和咱們拌嘴啦!」   城內的守卒眼見城門外的這一小隊騎兵垂頭喪氣的離去,不自禁低聲一笑,自去尋人玩葉子戲去也。亂世之中,只需打定了強敵一來,立刻投降的主意,到也可以輕鬆自如,無憂無懼了。   吳府家兵繞城而過,一路向南,追至廊坊,才知道明軍過此未停,直接向南。這幾天雖然是風和日麗,暖陽高照,這些家兵每天大半時間要坐在馬上,頂著寒風一直狂奔,已經累壞了幾批馬匹,幸得出來時帶的銀兩足夠,一路換馬不停,終於在天津地界追到一直撤退的明軍大隊,五六萬明軍和逃難的文武百官連營十數里,眾家兵不知道何處去尋家主,忙與明軍後隊的將官打了招呼,立刻請見吳三桂。   他們心急如焚,卻不知道此刻這支明軍的主營之中,各將軍和南逃的諸大明文官,卻正是吵的如同烏眼雞一般。兩邊互不相讓,一路上已是爭執了數次,此時眼見要到天津衛城,一群文臣聚集了支持他們的武將,一起跑到吳三桂與唐通營中,與他們會商爭執。   左都御史劉宗周乃是此次南逃文官中官位品級最高之人,他於當日城破之時,帶著幾十個家人子弟,趁亂將六七歲大的太子裹挾在人群中逃出京城。在城外稍待一日,因皇太極並沒有禁止官員百姓進出城池,所以又彙集了很多不願意披髮左衽的中下層官員,憊夜南逃。待他們奔到通州,吳三桂等人正在出城南逃,遇著這股文臣,自然亦相隨一同南下。只是出逃幾日之後,劉宗周因知清兵並沒有出城來追,近期亦並沒有佔領全部畿輔地界的打算。他左右思量,逃到天津一帶固然是暫時遠離八旗,不過只要人家攻將過來,也就是一月間的事,若是先往大名一帶駐兵,爾後靠近山西地界,與袁崇煥等人取得聯繫,然後擁立太子復位,正了大義名份之後,成立新的中央政府,便可以對這些軍閥總兵有所約束,到時候攻州掠府,最少亦可形成割據之勢。   這個算盤算然不會是除了愚忠和道學之外,對經世致用學問一無所長的劉宗周所能想到。劉宗週一生以經學大師自詡,生平立志要做道德完人,接受順天府尹詔命時,不顧君主皇命,需使者再三催促,一等經年,他才肯出來上任。其做事矯情至此,腦袋僵化,哪有什麼經世致用的主意?這些想法和算盤,都是隨他一同出逃的門生弟子中有見地之人提出,他因覺有理,便在與武將協商討論,誰料吳三桂等人一意南逃,根本害怕與清兵接觸,又都覺得明朝大勢已去,對與袁崇煥等人會師全無興趣,眾文臣又很是緊持,兩派人邊行邊吵,已是漸漸起了意氣,很難心平氣和說話。劉宗周因為如此,並不敢將太子在軍中的事情說出,害怕這些人以太子獻給清軍或漢軍,用來邀不世之功,那當真是他一世清名中的污點,那可真是百死莫贖。   此刻就在這天津衛城二十里外的荒野之中,數十人就在雪地上的軍帳之內議事,兩邊已然僵持已久,此次不過是例行的吵嘴。各武將自恃身強體壯,又很討厭各文官如同烏鴉一般多嘴多事,是以這軍帳內沒有任何取暖的事物,連堆篝火都沒有升起。眾武將或坐或立,或東顧西看,或是凝神細思,看似聽著劉宗周等人痛陳厲害,實則神遊天外,不知何處去也。   吳三桂等人看著唾沫橫飛的劉宗周,眼見他說個不停,神色激動,看似又要痛哭流涕,心中鬱悶之極,各人均想:「怎麼沒事惹上這個老東西,當真是煩也要把人煩死了。」   他與唐通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嘴角微微一抿,知道對方的心思。當此亂世之時,只要手中握有軍隊,任憑別人舌燦蓮花,又能拿他們如何?   薊鎮總兵王永吉與遼東巡撫黎玉田算起來都是這兩人的上官,只是這兩人一路由山海關和薊鎮奔逃至此,手裡除了幾百親兵外再無軍隊可以掌握。此時朝廷已經被人滅亡,再也沒有國法綱紀和餉銀來約束軍隊,唐通等人越發坐大,根本不將這兩人看在眼裡。此時氣氛尷尬,這兩人聽得一眾朝官指手劃腳,卻也不免煩惱,那王永吉因尋得劉宗週一個話縫,向他笑道:「啟東兄,咱們都是朝廷大員,豈敢不是復國為念?只是現下吾皇大行,天下無主,正是紛亂時間,咱們先保有軍隊,至天津保有一方,與袁督師等人犄角相存,未嘗不是好事。若是一意往山西一路而去,滿虜隨時可能南下,陝西河南等處的漢軍亦可能隨時北上,太過危險。學生亦是以為吳唐二總兵之議有理,還是先去天津的好。」   左中允李明睿與翰林院修撰陳名夏一齊道:「天津地狹近海,很有可能被漢軍由海上突襲,再有臨近山東,陸路亦是危險。列位總兵只顧著遠離滿韃八旗,卻不提防南來之敵麼?」   劉宗周又以沉痛語調的說道:「列位將軍都曾身後先皇大恩,現下雖然吾皇大行,然則太子和永定二王不知所蹤,便是不幸罹難,山西還有秦晉等親藩在,國家尚未到亡國分際,何必一意奔逃,甚或有投敵之念?如此,怎對的起大明三百年養士之深恩厚德?」   他雖然不敢將太子之事說出,卻在言語間鼓勵宣揚,將尚存的各親藩都報將出來,言下之意,便是尋不到太子所蹤,亦可別立新皇,再來中興大明。   只是他這番話近似癡人說夢,雖然他的門生弟子也是支持往山西方向,其實只不過看不清眼下局勢,與那些一意往南投奔漢朝的大臣們不同,只是想往山西等地暫避,不想背上一個降臣的名聲,待天下事大局已定,再出來做官不遲。         第十五章 天津歸漢     吳三桂這些天來聽的當真是膩味之極,卻因為這些文臣多半是朝中要員,很有名望,將來無論投向哪邊,位置都未必在自已這個武夫之下,所以並不敢輕易得罪。此時聽得劉宗周又將這一套廢話搬將出來,立時覺得兩耳嗡嗡做響,當真是無可忍奈。正焦躁間,卻有小校前來報信,附耳將後營有吳府家兵求見一事說了。他立時站起身來,也不顧劉宗周正在宣講大義,抱拳團團一揖,笑道:「末將有要事在身,立時要去處置,竟要先失陪了,尚乞諸位老先生莫怪。」   說罷,立刻轉身出得軍帳大門,眼見各官都顫抖著身子起來相送,他心裡冷笑,心道:「就在幾年之前,我父親身為鎮守總兵,統率幾萬兒郎備邊,見著一個尋常京官都需報名參見,打仗時在文人總督和巡撫帳前,哪有他的坐處!現下我讓你們凍上一凍,也吃些苦頭,這才知道武人生涯的苦處。」   他邊想邊行,出得帳外,此時正是二十一二年紀,身手矯健,翻身一躍便即上馬,往自已軍中奔去。   那些吳府家丁正等的焦躁,遠遠見得少主騎馬奔馳而來,並沒有穿對襟鐵甲,只是身著棉襖胖裙,頭戴氈帽,腰佩一把寶劍,在雪地裡颯颯而來。   那吳府總管連忙奔上前去,將吳三桂的馬頭接住,穩住馬身,伺候著少主下馬,見呈三桂冷著臉並不做聲,他忙問道:「公子爺,怎麼好像在哪一處受了氣模樣?」   又笑道:「老奴才眼拙,公子這一身尋常軍漢打扮,又是雪地晃眼,竟一直到了眼前才看的出來。」   吳三桂橫他一眼,答道:「不做這一身打扮,還敢鮮衣亮甲,接戰時等著先挨刀麼。受氣,他奶奶的這幾天天天受氣呢,這也不必多說。我且問你,父親差你過來,想必有書信印信為憑,拿出來我看。」   那管家慌忙將蓋有吳襄隨身小印的書信拿將出來,遞給吳三桂觀看。吳三桂隨手接過,展開一看,因見確實是其父私下通信時所用的印信,卻也不看書信正文,隨手交給身邊親將,命道:「收起來。」   他進入大帳之內,大馬金刀坐下,皺眉喝道:「都要死了麼!還不快些端上火盆,手爐,要凍死我麼!」   被他一通訓斥,各人都知道他是富貴公子脾氣,一個不好就會大發雷霆,輕則斥罵,重則責打,是以並不敢怠慢,各人慌忙伺候,就連一路奔行不得歇息的送信總管亦是打著下手幫忙,直到將這軍帳內弄的溫暖如春,四五個火盆裡的木炭燒的辟啪做響,不住吐出火苗,吳三桂初時呵手呵腳,現下已是脫卻外袍,只皺著眉端坐沉思。各人並不敢打擾於他,只垂手侍立,等著他吩咐。   良久之後,吳三桂長吐一口濁氣,向著那總管問道:「父親派你過來,想必體已話都叫你說,那信我沒有看,不過左右是奉了滿虜吩咐,寫信招降於我,父親有什麼吩咐,京師情形如何,你向我仔細道來。」   「老太爺並沒有什麼特別吩咐,只說,吳家榮辱比之他更加重要。又說,有你在,他想必是不相干的。老太爺說了,家底在,就有翻身的機會,這可最為重要。至於其的吩咐,再沒有了。」   「那京師情形如何?」   那總管聽得動問,不免將八旗兵入城後的情形一一道來,待說到皇太極一心求訪人才,卻不料在大殿上氣的差點兒吐血,京師眾京官,或是南奔,或是居家不肯出仕,除了那些高官部閣大臣,願意投靠滿人的官員並不很多。   吳三桂聽得周廷儒與溫體仁等人出醜情事,先是忍不住大笑,後又往地上猛啐一口,笑罵道:「一幫王八蛋,當真是無恥無能。」   他心中計較已定,向那總管道:「你歇息一天,明日就回去報信。通州我已棄守,滿人龜縮在京師附近,未必知道。讓父親給他們報個信,也是個功勞。至於下一步怎麼走,你和父親說,讓他自已珍重,相機而行,去吧!」   崇禎年號在北京城下,皇帝死難之後正式退出了歷史舞台。自濟南被漢軍攻下已有兩三個月時間,城內秩序早已恢復。只是巡撫與知府已然替換,又免去了不少無用的衙差,革去了不少素有民怨的王莊商號的差使,幾番整頓下來,城內交口稱頌漢皇仁德,明朝數百年弊症下來的怨氣一掃而空。新年一至,張偉又令打開城內糧庫放賑給四鄉饑民,賞賜城內年老積貧人家酒肉,於是一個年節下來,滿城中除了明朝宗室,鄖貴之家以外,上下皆已忘卻前朝舊國。不但是濟南城內,縱是整個山東境內,亦是革舊迎新後的興旺景象。漢朝的種種仁政善舉,先是由漢朝司聞曹的各式宣傳方式四方傳播,又隨著民間來往的信件口傳而傳遍北方。   與此同時的北京城內,八旗久居城外,起初尚能聽從命令,並不敢隨意殺戮擾民。待明日漸久,八旗數次入關都是搶掠慣了,哪裡能夠部勒的住?以輕騎攻下通州之後,因為無人獻策,以皇太極天縱其才,一時間也並不能決定在如斯遼闊的漢人領土上實行何種戰略,整個滿蒙漢八旗大軍僵在京畿附近,竟然不能決斷未來方向,加上明朝降軍近三十萬人坐困城下,明裡暗處,大大小小的擾民和內鬥不斷,失去漢人官紳豪門的支持引路,沒有洪承疇那樣曾經身居高位,又很有才幹的明朝大臣相助,這個由建州女真部落席捲全遼的善戰民族茫然無措,有識之士均可看出,它雖然還是有著強大的武力,不過距離敗退,甚至全族覆滅的結局並不遙遠了。   漢興二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節,漢帝張偉在巡視新被漢軍攻下的開封及商丘等地之後,晝夜奔馳,終於在元宵之日重返濟南。因早有使者入城,諭令今夜金吾不禁,准城內細民百姓在子時前隨意游動,賞玩城內鄉宦富戶和官府商號懸掛的花燈。待張偉於酉時三刻入城之時,城內已是燈火通明,四處都瀰漫著點燃鞭炮後的火藥味道。自西城門到城內的德王王府的十幾條大街上,各廟宇都有燈棚,富商大戶的門前在院裡張掛著花燈,門前掛著彩繪門燈,各處都是竄天而起的火箭,花炮。其餘什麼火盔、火傘、火馬、火盆、炮打襄陽……爭奇斗巧,異彩紛呈。   因是十五月圓之時,雖然天色已晚,值此佳節盛會,城內遊人甚多。男女老少的濟南市民,攜老扶幻出門賞燈,平時很少能有出門機會的大家女眷亦趁著這個機會出門戲耍。一路上巾櫛並著香扇,當真是花團綿簇,繁華似綿。   張偉因不欲擾民,下令不擺皇帝儀仗,只悄然混在隨行的禁衛士兵隊中,一路上挨挨擠擠的往德王王宮返回,身邊的各羽林入散班侍衛雖然拚命阻擋,卻並不能完全阻斷人群,提心吊膽擠了半個時辰,終於入得禁宮之內。張偉興致不減,他這些年戎馬恍惚,一直東奔西走,南伐北討,自出了台灣後就很少有嬉戲遊玩之時。本欲微服出宮,四處遊玩,卻被各侍頭班頭苦苦勸住,只得登上城內最高的王宮紫禁城頭,觀燈賞景,亦是難得的樂子。   到了子時初刻,城內遊人漸息,駐防廂軍並靖安司的各捕快及巡城御史開始清城,四城城樓的角樓開始擊鼓,提醒人們宵禁就要開始,必須在三刻內返回家中。張偉興盡而返,到王宮後殿更換了袍服,隨行伺候的僕役端上膳食,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窩粥,吃一塊虎眼窩絲糖,做為晚膳。他其實是累極了的人,卻不得不在興盡後又端坐殿上,覽閱這些天不在時積壓的緊急文書。   張瑞在一月前先下洛陽,以騎都尉李侔的計策,趁著開封城還不知道洛陽已失的情況下,用洛陽守備總兵的印信騙開了開封城門,一戰而下。   洛陽方向已由一萬多漢軍先後攻下汝州、南陽、鄧州等州府大城,開封、鄭州、許昌一下,商丘知府及守備副將不戰而降,將一府六縣全數奉上。自此河南大半土地已歸漢軍所有,周王、福王、崇王、徽王、趙王、潞王等親王被俘,連同其餘郡王、鎮國將軍以上的宗室盡數被發往南京。其中又以福王、崇王二親王及十幾個郡王民怨實在過大,張偉決意傚法歷史上的農民軍,誅殺這些藩王以熄民憤。他自鳳陽繞道至山東後,又因河南初下,決意至開封巡視,好在距離並不很遠,晝夜兼程,輕騎而行,來回只用了半個月時間不到,已經將開封及鄭州一帶巡視完畢,當眾下令處斬了一些王府官員和太監,還有各王府商號和王莊的頭目。河南因為是明朝親王郡王最多的省份,土地多半被各王府分佔,官紳鄉宦們到沒不似江南那樣勢力強大。除了將各王府的窖金盡數起出,送交南京國庫以備使用外,還將各王府的土地依著各戶佃戶貧農人口分將下去,每家每戶都頒有地契憑證,一時間幾十萬河南貧民突然有了自已的土地,雖然年前大旱,河南受災嚴重,然而農民一生中最需要的便是土地,有著政府正規手續下發的土地,可比當年李自成賑濟災民正加令這些貧民興奮。張偉又決意以工代賑,此時冬季農閒時分,便正巧下令征發二十萬民工修築黃河堤防,又以十幾萬民工疏通各州府的水利措施,願領銀錢的給銀,願意以糧抵銀亦可。如此這般,雖然預料中這些年河南仍然會災荒頻乃,只需適當給予補帖照顧,便不會再釀成民變。   將河南事處置完畢,張偉這才星夜返回濟南。清兵已佔北京,京畿一帶消息封鎖,司聞曹派過去的探子細作只能在城外活動,這幾天的消息過來,只知道旗兵開始胡亂搶掠,又開始逼迫百姓剃髮。十萬不到的滿人連同蒙人居住在過百萬的北京城內外,雖然漢人們全數投降,並沒有人敢於反抗,然而以異族入侵,身處於衣冠髮型全異的人民之中,這些滿人又如何肯安枕而睡。只不過安穩了十天左右,先是有無恥之徒自剃,清兵不再禁止,然後所有的明朝降官被迫剃頭,近日又有蔓延至普通百姓頭上的跡象。   張偉將司聞曹稟報北京局勢的文書放下,向著端坐在殿外的衛士喚道:「來人,傳陳明進見。」   那陳明原是明朝典吏,性格縝密而堅定,被高傑納入袖中,成為負責畿輔及山東一帶的情報工作。因知道張偉隨時可能召喚,是以一直於王宮內等候,一聽到召喚,忙急步而入,先向張偉跪了一跪,然後便起身侍立一旁,等候問話。   「太子,永王、定王,在何處?」   他原以為張偉必定會問及八旗動向,卻不料先問到此事,準備好的腹稿不能動手,忙低頭想了一回,才答道:「太子不知去向,永定二王已被崇禎托付的鄖臣們獻出,被皇太極下令處死。」   張偉冷笑道:「不知去向?永定二王都不可免,太子能全無動靜?或是死在亂軍之中,或是逃出城外,一定要查出去向。」   見陳明諾諾連聲,張偉又問道:「吳三桂那邊情形如何?逃到天津了?他跑的到快!」   「陛下,司聞曹已派了人手前往吳三桂與唐通、原山東總兵劉澤清軍中招降,響午接到信鴿回報,說是他們很是意動,但是討價還價,意欲保有全軍,不肯接受整編,亦不肯撤回到漢軍防地,願意留在河北某府,以為屏藩。還有,適才提起太子及永定二王一事,那吳三桂等人亦是有話,道是如遇舊主,請陛下不能加害,最好放到他們的地盤,讓他們侍奉。」   張偉大笑起身,拍拍一臉憤恨之色的陳明,笑道:「驢糞蛋子,還想要外面光!告訴他們,十日內不全師來降,就不要他們投降了!幾個武夫,還想抓著軍隊,做威做福!告訴他們,現下投降,將來不失封候之賞,願意報效者,可以在軍隊束編後重新安排去處。若是不降,明軍上下不留一人,全數屠光!你擬成敕,就在明軍陣前射箭,曉諭全軍。」   「是,臣遵旨,這便去依著陛下口諭擬敕,再派人手過去。」   張偉此時倦極,睡眼惺忪,見陳明躬身行禮,意欲下殿而出,他手指著御座下擺放完整的一盅燕窩湯和宮制糕點向陳明道:「不必急,今夜你想來也要辛苦,這些賞你!」   陳明心中感動,卻神色不動,只又行了一禮,向張偉道:「君有賜,臣不敢辭。」   說罷落落大方坐下,將張偉所賜食物吃完,這才起身離去。他一出王宮,立時將張偉所命草擬成敕旨,著司聞曹的屬下迅即帶往天津,命人在明軍陣前,將此敕諭交由吳三桂及唐通等人。   原本以司聞曹諸人的心思,這吳三桂等人與漢軍接觸只是在暗中,小心提防著城內明朝南逃的士大夫從中做梗。此時突然公開此事,皇帝的敕旨中又有危脅詞語,只怕這些敕諭一射出明軍陣中,反而會適得其反,破壞之前的所有努力。誰料幾百封敕諭一齊散入明軍陣中之後,吳三桂等人立時急的跳腳,原本還羞羞搭搭,欲拒還羞,此時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慌忙下令迎接漢軍使者入城,又瞬息間控制了原薊遼總督和遼東巡撫的親兵標營,將劉宗周等數百人盡數關押,等候漢軍處置。   張偉接得通報後大喜,立刻命周全斌前壓,兵臨天津。張鼐的金吾衛往攻保定、張瑞的飛騎出河南,居畿輔游擊掩護。又命吳三桂等人先行留守,只將劉宗周等文臣先行押送濟南,聽候處置。   待周全斌所部直撲天津之時,清兵終於亦知道無法招降吳三桂等人。因為情形不明,皇太極便依著前議,留著主力鎮守畿輔,只派出豪格與碩塞領著兩萬餘上三旗滿兵,一萬多蒙兵,往攻天津。   漢軍前鋒至天津以南三十里處,吳三桂已然派出副將楊坤、高弟前往迎接。一路上又搭起數個牌坊,上書:本鎮率兵投靠新主,漢軍必定秋毫無怨,爾民不必驚慌。   當日既然決定投降,吳三桂與唐通、劉澤清、楊坤、高弟等人深知漢軍軍紀,害怕部屬散亂,不聽軍令,到時候擾亂地方,禍害鄉里,將來到了江南,必定是南方議郎彈劾的絕佳題目。是以除了投降當天火拚督撫標兵時動過刀槍,這些時日以來部勒下屬,嚴明軍紀,整頓起軍紀來比之當年在明朝為官時強過百倍。只是明朝財政困難,已經幾個月不曾關餉,這些將軍們一向以縱容士卒搶掠代替,此時既然嚴明軍紀,免不得要從腰包裡掏出銀子來收買中下層的小軍官,又得平買平賣購買軍需物資,幾天功夫已經將幾人的腰包抖落的乾淨。正自愁眉苦臉之間,聽聞漢軍前鋒已至,眾將當真是喜不自勝,幾名副將帶著一眾將領立時出迎,待周全斌到得天津衛城之外,吳三桂等人已是迎至城門,如雁翅般排列兩行,一見得周全賦的大纛來到,各人立命軍號手們擊鼓吹號,又命合城士紳燃放鞭炮,一時間乒乓之聲大起,到也是熱鬧非凡。   待周全斌騎馬到得門前,吳三桂等人看的真切,知道那必定是漢軍大將到來,各人忙捧著手本,各自唱名,然後山呼舞蹈,拜伏在地。   周全斌在馬上冷眼一瞥,見當先的年青將軍身著鶴氅裘,頭戴銀盔,知道這便是少年得志的吳三桂。因跳下馬來,先含笑將他扶起,向他道:「天津全境並沒有兵變禍亂,通衢安靜如常,百姓行商一切如故,此都是將軍之力也!」   吳三桂聽他誇讚,心中得意,臉上不自禁露出微笑,向周全斌答道:「大將軍過獎,此末將份內事也。」   唐通與劉澤清、高弟、楊坤等將亦隨之答道:「保境安民,乃是武人本份,大將軍過獎。」   周全斌心中冷笑,卻又不得不與這些明朝降將虛與委蛇。那劉澤清為原本是遼東守備,曾經在袁崇煥手下為五虎將之一,因功升參將,因收復登州功勞,加官為太子太師。現任山東海防總鎮,手下近兩萬悍卒強兵,多半是他積年在遼東和山東等地招募的強兵勁卒,實力強模,只在吳三桂之下。當日大兵齊集徐州,他見機最早,逃竄最快,敗兵一路上殺人搶掠,江北地界一提起劉澤清部,均是罵聲不絕。偏生此時滿嘴仁義道德,當真是可笑可鄙。   他突地想起一事,在心裡思謀一番,卻終究忍不住道:「鶴洲,聽說你當初任登萊參將時,命人提死刑犯人至宴會廳中,當場打死,取出腦漿與心肝放在金甌中,當場生食心肝,口喝人腦?」   此事卻是劉澤清生平最丟臉之事,他自升至總兵大將,官拜伯爵之後,最忌人提起當年此事。此時被周全斌當眾說出,劉澤清心中又恨又氣,他久為總鎮大將,就是明朝的督師輔臣亦不敢當眾給他難堪,此時氣極,就欲頂嘴反駁。只是眼光一掃,不但吳三桂等人面露譏笑,就是自已屬下的高啟等大將亦是沒有露出激憤之色,他又見周全斌雖然臉色平和,他身邊的親軍卻是面露殺機,劉澤清行伍多年,如何不知道這些親兵殺氣外露,只需自已說錯一句,周全斌略一點頭,他的親兵立時就會上前把自已確成肉醬。   心中一凜,立時有了定計。忙上前在周全斌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看著周全斌的眼面,低頭泣道:「大將軍,你也是行伍帶兵之人,需知兵士難帶,將校難以壓制。明軍與大漢天軍不同,糧餉一向不足,做將軍的還需有錢收買一些敢戰勇武之士以為親兵,俸祿低薄,若不中飽私囊,很難唯持。那一次末將所以如此,亦是以此事鎮壓收服人心,如若不然,澤清早為草澤中的野鬼孤魂了。」   周全斌默然半響,心中終於放棄了此時當場斬殺劉澤清,吞併劉部部屬的打算。輕歎一聲,向他道:「貴鎮既然如此認罪,又是山東本地人氏,並沒有為害地方。雖然江北百姓恨將軍入骨,不過既然從龍起義,前罪亦可消彌。」   他話音一轉,又厲聲道:「不過貴鎮所部一向軍紀不肅,刁頑兇惡為禍甚重,我已命漢軍軍法部派軍法官入駐爾部,抽查曾經禍害百姓,手有人命的兇徒,要將他們明正典型,以肅軍紀!貴鎮所部,以漢軍編制,可分為五軍,分別由貴鎮原本的屬下擔任將軍,還是有貴鎮居中指揮,如此處置,劉將軍心服否?」   劉澤清哪敢怠慢,忙叩頭道:「大將軍肯饒了職部性命,已是深恩厚德,又以大軍歸我統制,澤清哪裡還敢有什麼怨言?自此之後,職部所有將校,將性命托付給大將軍,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吳三桂聞絃歌而知雅意,忙亦隨著跪下,向周全斌道:「啟稟大將軍,職部亦有不少為非做歹之徒,需要大軍派出軍法官整治。再有,職部亦應改編,請大將軍發令。」   他偷窺一眼周全斌神色,因見周全斌做沉吟狀,心中一慌,心道:「難道你想一下子吃掉我吳氏家兵幾萬人?這些人除了我的話誰也不聽,現下是對滿人打帳的關鍵時刻,難道漢軍要自動軍心不成?」   卻聽得周全斌徐徐道:「改編之事容後再議,將軍所部不似劉總鎮那般目無法紀,不過法度乃是漢軍一等一的要事,軍法官和監軍使還是要派駐的。」   話音未落,又向其餘明軍各將道:「申明法度,嚴肅軍紀,此為最要之事。今日我有言在先,不論將軍校尉,凡有違我軍令者,立斬不赦!」   吳三桂等明軍大將原以為周全斌不過是老生常談,與當日明朝的文臣督師和監軍御史相同,誰也無法制服名為官軍,實為各將家兵的軍隊。   待周全斌一出天津城內,立刻召見城內的舊明士紳,申明法度,張榜安民,又使用舊明官員仍為各級佐使,再加以數萬漢軍持槍露械,在城內遊行一遭,又以數百門火炮同時開火演練,震懾投降明軍。一時間城內人心大定,各人都道漢軍乃仁義威武之師,天下無人能敵。聲勢大振,人心歸附之後,方以軍法官入明軍軍中,先頒發告示,申明法紀,命各兵檢舉出首,有禍害百姓殘殺暴虐者,出首無罪,告發者有功。初時尚有士兵疑惑,待有私仇者首告被賞,一時間軍營內告密成風,那些殺人無數,搶奪強姦已成積習的將校士卒紛紛被千,算來五萬多明軍手有無辜百姓人命的竟過千人,燒殺搶掠者不計其數,若要窮治,只怕無有遺漏者。漢軍曾與江南明軍接戰,但多半是鎮防衛軍,又很快就被擊敗,很難禍害百姓。這幾股明軍多受徵調,明朝將亡時又沒有錢糧,多使軍隊自行籌措,於是搶掠百姓已是公然而行,其間燒殺姦淫亦是難免。   吳三桂等人不禁漢軍入駐軍官,亦是因此原故。他們均是抱定了法不責眾的心思,各人都覺得漢軍急需這些明軍助戰,與滿人的大戰近在眼前,哪能大殺特殺,自亂陣腳?   周全斌一則心慈,二來亦是有慮於此。於是先命將這些兵士看押收監,以軍鴿請示張偉。兩日之後,便收到張偉親手手書,上寫道:「殺了,發餉。軍情部與司聞曹皆報,清兵已然出京,算來半月內必至天津附近,爾需盡快收攏明軍軍心,多加訓練部勒,以為戰力。多派探馬出探,雖然掌握敵情,首戰致勝最為要緊,慎之!」   「來人,傳將!」   他一聲令下,中軍大帳之外的幾十面大鼓立時敲響起來,三鼓過後逾期不至者立斬。明軍參將以上,漢軍校尉以上的所有將校均是飛奔而來,並不敢怠慢。便是吳三桂等人,亦是急奔而至,唯恐此時觸了霉頭。   周全斌待各人參拜之後,也不提張偉手諭之事,只向吳三桂唐通等人略一點頭,以示招呼,便發令道:「軍法將何在?」   因是戰時,神策衛的軍法將軍亦是身著甲衣,聽得周全斌召喚,立時站將出來,盔甲鐵裙碰撞的蹡蹡做響,他躬身一禮,向周全斌道:「末將在,請大將軍下令!」   周全斌發下令箭,向他喝道:「將近日來逮捕的所有身負人命,橫暴不法之徒,全數斬首!」   說罷,發下令箭,向還在遲疑的軍法官斥道:「速去,立斬!」   那軍法官執掌漢軍軍法多年,哪曾見過如此之多的犯罪士兵,這幾天過堂審案,聽得明軍禍害百姓之事,常常怒氣填胸,每常覺得這些士兵枉披了一張人皮,其實禽獸無異。此時接了軍令,心中其實暢快異常,忙大聲應諾一聲,手捧令箭立時往外飛奔而去。   明軍諸將當真是想不到漢軍軍法如此嚴苛,一千多人的性命竟然渾不當一回事,居然是說殺便殺,絕不手軟。雖然周全斌臉色鐵青,幾十名明軍將校仍是一齊跪下,向周全斌道:「大將軍開恩!犯兵們雖然該死,望大將軍念在此刻正是用人之際,饒了他們性命,改為仗責,插箭游營,然後派罪兵們於最前衝鋒,到時候他們必定肯下死力衝殺,豈不比殺頭更好?」   「不必多說!派他們上前,只怕是叛敵投降,甚至逃跑衝亂後隊的多!這些人,殘殺百姓很有本事,與敵做戰畏敵如虎,爾等不必再說。」   吳三桂手下被斬的很少,不過此時卻斷然不能退後,忙又將手一拱,向周全斌誠摯說道:「大將軍要嚴肅軍紀,這固然是好事。不過大病需用緩藥,徐徐調治。若是以猛藥攻之,只怕適得其反……」   周全斌不待他說完,便向他笑道:「你是怕兵變,是麼?」   「正是。」   「不妨。漢軍就部置在城池四周,我到要看看,有什麼人會站出來為這些畜生出頭!」   既然話說至此,所有明將都並不敢再勸,唯恐被視做「出頭」之人,各人垂手而立。心中七上八下,唯恐此事過後,漢軍順手將他們亦拿出來肅明軍紀。明朝這幾年來,朝廷責於督撫,督撫均令不下於將軍,而將軍只治責軍官,並不敢嚴責士兵,唯恐若的軍士嘩變。漢軍如此大殺大伐,誠心投效者固然擔憂,心有不軌卻是幸災樂禍,巴不得行軍法後,各軍騷動,大軍為之星散。   幾十名軍法官督促著約五六千漢軍佈置法場,將所有的犯罪明軍軍官和士兵押到天津城內海河邊上,除了軍營內所有的將軍隨行觀刑,天津城內亦是為子轟動,數萬市民蜂擁而來,觀看這明朝立國幾百年來未有的熱鬧。待法場佈置完畢,漢軍鄶子手以百人為一隊,鼓響一聲便斬殺百人,由助手將明軍屍體搬運一邊,由著鮮血流入海河之內。前兩隊時觀刑眾人尚且竊竊私語,待斬到三隊之後,幾百具屍首搬運成山,血水橫流,河流由清水變成血紅。所有明軍將校及天津城內居民都是面無人色,不敢再發半語。唯有鄶子手單調的砍殺聲,犯法軍士的哭叫求饒聲,再有便是單調而駭人的鼓聲一直響個不停。   這一場斬殺由午至晚,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停止,一千餘具屍首被迅即運出城外,就地燒化。自行刑時起,明軍大營所有的校尉士兵都很驚惶,生怕被整個屠盡。待第二天天明,漢軍又擂鼓集將,不少將校臉色灰白,神色慘淡匆忙而至,不知道這屠夫周將軍又要有何殺戮舉動。誰料此次周全斌卻是和顏悅色,命漢軍軍需司馬官搬運了整箱的白銀齊齊碼在中營大營四周,舊明積餉最多的已有一年半之久,此次一體發清,並不拖欠半文。各將原都是吃空額喝兵血慣了,此次足有幾十萬兩白銀下發,卻無人敢動半點心血,老老實實足額發下,明軍軍營內立時歡聲雷動,昨日驚嚇一掃而空,各兵手捧餉銀,心畏軍法,立時下定了為新朝效命的決心,吳三桂等明將心中明白,自此之後,眼前這支軍隊很難再屬於自已專控,已然被人家以殺伐立威,以銀兩邀心,徹底收服。   行軍法,發餉銀諸事完結之後,周全斌又為降軍更換衣甲,防具兵器。整頓原本混亂不堪的軍事制度,嚴加訓練,雖然並不能在短短時日使之成為強軍,卻也使得這支原本一敗再敗,軍心潰散的軍隊渙然一新,重擁戰力。   漢軍在天津動作甚大,由北京南下,得意洋洋前來收服攻打舊明軍隊的豪格與碩塞卻並不知曉。兩邊消息不通,他們領著幾萬精兵南下,一路上守城的鄉勇兵丁望風而降,並沒有人敢對八旗兵發一箭,打一槍,於是一路上風光而行,至得廊坊地界,兩個滿人王爺商量一番,到底不曾貿然而攻,於是決意先派遣小股騎兵沿著城池四邊哨探,待知道敵人詳情後,再做打算。   此時已是漢興二年三月初旬,雖是早已立春,比之嚴冬暖和甚多,八旗騎兵們又是從遼東苦寒之地而來,並不畏冷。這一小股騎兵約有百人,由一個小校率領,先是繞著城頭巡視一遭,眼見守城的明軍稀稀拉拉,不成模樣。看著騎兵迫城,竟然全無反應,直到馳到城下很近,才有幾個士兵向下射出幾箭,離的幾十步遠便頹然落地,當真是軟綿無力之極。這一隊騎兵都是旗人精銳,雖然有老有少,上至五十多歲,最少的還有十五六歲半大青年,卻都是善射勇武,面對堅城並不畏懼。眼見明軍射箭如此不堪,八旗將校都是同聲哈哈大笑,有多事者不免取下弓箭,向著城頭還射幾箭,雖然明軍早早伏地,並沒有射中,不過看著他們如此狼狽,卻又若的八旗兵們一陣狂笑。   豪格與碩塞在傍晚時分接到了各處哨探的報告,兩人在軍帳中計議一番,便準備在第二天天明破曉時分攻城。雖然明知城內明軍人數在八旗兵之上,兩個自幼便隨同過祖父南征北戰,曾以兩三萬人攻下六萬人守城,三萬人援兵的堅城瀋陽女真勇士又怎會把這些殘兵疲卒放在眼裡?   天津衛乃是明太祖在北伐元朝大都設置的拱衛北方的衛所,成祖遷都北京之後,它雖然失去了原本的戰略地位,讓位於北方的九邊,但因其距離京師很近,仍然擁有著高過一般衛所的戰略地位。時間冉冉而過,兩百餘年下來,天津衛已成為明朝火器鑄造修理的大本營,極盛之時,十幾萬工匠匯聚此地,為京師三大營和遼東邊軍生產著數量繁多樣式不一的火器。是以城牆厚重高大,城頭火炮眾多,是為北方除京師九邊的諸堅城之外,很難攻破的一座堅城。   當豪格與碩塞清早起身,命令著一個個上三旗各旗的牛錄章京、總兵官、梅勒章京等旗下官和武職將校督促著部下士兵往天津城下開撥部陣。待天色大亮,冬日陽光均勻地撒在雙方士兵的身上,經過許多天大雪和陰霾的天氣後,這溫暖的陽光當真是令人覺得舒適異常,只是這曠野堅城內外,十幾萬人類的士兵仍在進行著數千里來常有舉動,以各式各樣的武器準備著廝殺,爭鬥。   「總兵大人,末將特來請示,可否發炮?」   吳三桂等人此時身處天津城牆南門的城樓之下,他與唐通各總兵依著周全斌的將令分守各門,因為他手下留在城內的將士最多,也最精銳,是以將正面對敵的南門讓他鎮守。   他原本心裡極高興,想著要以此戰建立武鄖,以為在新朝的立身之本。誰料城內原有的百餘大小不一的火炮全數被漢軍接管,各部火器營的將官亦撥歸漢軍直管,不再接受各部總兵的號令。各部的精銳也多半被周全斌調出城外,悄然將突至天津城下的清軍包圍。城頭上明軍旌旗雖多,甲兵雖盛,其實只不過兩萬餘人,還有近半老弱。就是實力如此之弱,周全斌還下了將軍,有敢臨陣退縮者斬,畏戰懼敵者斬,失城者斬。   此時看到城外八旗軍兵甲之盛,士氣之高,又想到在關外時被他們屢破堅城,吳三桂雖然是少年親貴,自幼生活在行伍之中,心中卻亦難免害怕。此時強撐著站在這城頭之上,做勇武狀激勵士氣當真是自已十餘年軍旅生涯中難得的第一次。   「爾等已歸漢軍直管,此後不必再行請示,可相機處斷。依城內留守的漢軍衛尉指令行事。」   「是,既然如此,那末將就下去聽令了。」   那武官亦不過象徵性的詢問一聲,聽了吳三桂吩咐,微微一笑,向吳三桂躬身一禮,轉即離去。待清兵稍近一些,大半集中在南門的明軍各式火炮立刻開火,向著慢慢逼將過來的旗兵發炮。   「這些南蠻子還真是無用,當年寧遠一戰過後,還指著這些個火炮就能擋住咱們?」   豪格此時約摸三十五六年紀,當年寧遠之戰時衝鋒在前,卻因清兵初次遇著火炮,殊無經驗,幾萬八旗兵含恨而歸,自視為一生中很大的恥辱。此時眼見對面城頭白煙揚起,炮聲隆隆,已有大小不一的炮彈落在慢慢逼近的八旗兵陣中,開始有旗兵和戰馬死傷。   碩塞亦是一笑,卻並不與長兄多說,只是揮手召來傳令的親兵,下令開始攻城。自從大凌河及寧綿戰後,八旗對付堅城利炮的守城法已是很有經驗,各部聽得將令,原本整齊直奔的隊列立刻收攏起來,漸漸變成一個個三人一排的橫隊,其間留下寬大縱深的空隙,一隊隊騎兵明盔鐵甲,鐵騎利刃,在鼓聲和喇叭聲中開始加速向前飛奔。待奔到離城下稍近,一半騎兵繞路騎開,往其餘各門游動邀擊,呼喊叫罵,以擾亂明朝官兵的戰意;另一半就在南門城下停住戰馬,由少數人看住,其餘人跳下馬來,分為四路直隊往前,在盾牌的掩護下開始搬開城門下擋路的攔馬和鹿角。在他們動作的時候,其餘的騎兵或在馬上站立,或是下馬,用弓箭向城頭射擊掩護,除了射箭之外,還有一些可以隨馬攜帶的小型火器,比如一兩百斤重的大型火統就隨著這些騎兵搬運到城下,隨著弓箭一起向城上射擊。   明軍在清兵開始前進之際便已開火發炮,已然已打中了不少清兵士兵和戰馬,大將軍炮每次發炮便是發出震天動地的巨大響起,一股股濃煙已將城頭遮住,簡直看不清人的模樣。只是明軍火炮都是舊式,其中仿製西人的紅衣大炮不過七八門,其餘都是些一兩千斤重,但炮彈子只有兩三斤重,或是小型鐵丸,所以雖然看起來威力很是驚人,真正的殺傷力其實很是有限。清兵這些年來歷經過很多次堅苦的攻城之戰,無論人馬都早就適應了這些火炮的轟擊,雖然已方陣中不住有炮彈落下,除了首當其中者,很有有人為此動容,整個大軍仍然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攻城戰的準備。   「命前隊後撤,命譚泰帶領本部兵馬,攻城!」         第十六章 血戰天津     豪格遠遠看到城頭下的障礙物已經被全數掃開,有一段幾百米長的空隙已經可以奔奔至城下,他知道此時已經可以攻城,望著城頭上不住吶喊射箭,並且用少數火槍開火的明軍,冷笑道:「最多一個時辰,就可以登城打開城門。」   碩塞點頭道:「我看也是!城頭上雖然發箭打炮,不過火力並不強,人數也很稀疏,並不像是有四五萬人。依我看,可能是守城將領把精兵埋伏在城下,等會可能會有步騎開城門出戰,毀掉我們的鐵頭車。」   豪格傲然道:「那怕什麼,咱們等著他們!只不過,我看他們未必有膽子敢出城來。」   又揮手道:「這裡的明軍不足為患!一則士卒是驚弓之鳥,就是袁蠻子親來,也穩不住軍心。二來此時冬秀水涸,沒有護城河,咱們可以奔攻到城下,他們缺衣少糧,沒有援兵,這樣的城池是守不住的。咱們需速戰速決,打下天津後往德州一帶游擊,野戰時和漢軍交一交手。探明了虛實後,不可戀戰,不可攻城,只需把敵人虛實探聽清楚,就是大功一樁。」   碩塞靜靜聽完,只覺佩服非常,向他道:「我還怕你有輕敵之意,漢軍與明軍不同,火器精良許多,咱們若是貪功,只怕會多損士卒,既然你如此想,我就放心的多了。」   「嘿,女真人是勇士,不過並不是蠢夫。若是不看出城內虛弱,將無戰心,我連這裡都不會攻打。」   他兩人均是得意非常,自覺算無遺策,已在盤算著破城之後,要拼著父皇責罰,也要想辦法下令親兵搶掠一些金銀珠寶,做為私產。   一萬多滿人騎兵此時已在城下一里多處下馬,將雲梯、鐵頭車、沖車、可以向著城上平射的大型推車準備妥帖,就在衝殺在前的騎兵們的掩護下,開始緩慢的往城門方向前進。   與此同時,清兵後陣中隨行南下的二十多門仿造的紅衣大炮亦已開始發炮,不一時就將城上明軍的炮火壓制,一顆顆炮彈砸在城頭上下,使得原本就已有些不穩的明軍軍心更加驚慌。   「砰!」一顆炮彈正巧砸在南門正中的城樓之上,正巧將城樓大梁砸斷,七八米高的城樓發出吱呀吱呀的巨響之後,頹然傾倒。一時間煙塵漫天飛揚,整個城門附近都被城樓踏倒後的煙塵和碎瓦籠罩。   吳三桂距離城樓不過十餘米距離,虧得有親兵將他按倒護住,這才並沒有受傷。待煙塵稍稍散去,他狼狽起身,頭盔已是不見蹤影,身上的亮銀甲冑亦是佈滿灰塵,心慌意亂之後,已是發現敵軍赫然攻到城下。   他又急又氣,知道憑著這裡的一萬多本部兵馬很難擋住凶狠的八旗兵攻擊,忙向身邊的親兵道:「快去知會幾位總兵,由其餘各門抽調人馬過來援助!」   然後又向屬下各將令道:「擂鼓,敵人就要登城,爾等各自帶領下屬,務必死戰,不可以讓韃子入城!」   各將心中皆是忐忑不安,雖然軍紀經過整頓,本部又在關寧與辮子軍爭戰多年,並不如內地明軍那麼畏敵如虎,但是經年以來,對八旗兵從無勝跡,綿州那樣的堅城要城都被攻下,天津雖強,只怕也很難擋住敵軍。   隨著清兵越發逼近,已經有如同小型城堡一樣的大型推車推到射程之內,每一個推車上都有幾十名清兵強弓射手,或是利用地勢高過城頭,居高往上往城上射箭,或是利用木車的高度,與城頭平射。在這此射手和騎兵們仰射的掩護下,第一波登城的士兵開始架起雲梯,準備登城。十幾輛車腹藏人的鐵頭車和邊翼有防護的沖車已衝到城下,開始往凹入城腹的城門洞推入。   「傳令,用滾油澆推車的滿兵!」   吳三桂雖然心慌,到底是將門之後,看起來到還是神色如常。只鐵青著臉看得敵人越發深入,已經靠近城下,便向下屬各將喝道:「擂木,條石,滾油,鐵釘,都給我往下扔!」   城碟間的明軍早有準備,聽得命令,就將堆積如山的各種器械不住往下扔去,將城頭下的準備攀城的八旗兵砸的死傷一片。一時間,整個戰場都可聽到石塊和硬木砸在人身的噗噗聲,傷兵的慘叫聲,雲梯被砸斷後的辟啪斷裂聲不絕於耳,雙方的火炮已是停住,所有的明軍健壯士卒都已登城,準備於登上城頭的敵兵肉搏。一桶桶燒的滾熱的熱油被潑將下去,車下的士卒雖然箭矢並不能傷,卻不能抵抗住這無孔不住的熱油,不住有士兵被燙的慘叫起來,由車上竄出,狂奔呼喊,痛苦不已。他們身邊的士兵眼看這些人太過痛苦,無奈之下只得張弓搭箭,將他們射死,以減少痛苦。不一時,所有近城的沖車之下已是再無一人,癱瘓城下不再動彈。   陸續搭在城頭的雲梯亦是多半被推倒,常常是整個雲梯被推到,爬在高處的滿兵或死或傷,就在城頭下哀號慘叫。偶爾有一些士兵爬上城頭,也迅即被早有準備的明軍以長茅或大刀刺戳、斬殺,很難立足的住。   在陣前指揮的正是一等總兵官譚泰,他乃是正黃旗下的大將,歷次八旗攻克堅城的大戰,都有參加。他知道此刻死傷雖重,一會明軍的擂木和條石用完,就是破城之時。所以他根本不管部下的死傷很是慘重,除了下令繼續進攻外,又加派人手,在城下射箭,雖然效果不佳,卻也能給城頭的明軍加重壓力。   事實果真如同他料想的一般無二,在清兵潮水般不曾間斷的攻擊下,城頭的輔助器械越用越少,打擊的強度和力度越來越弱,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清兵可以登上城頭,與城上的明軍肉搏。   這一戰自早晨打到現在,已經是近午時分,與驍勇的八旗兵將相反,明軍越打越疲,膽子越打越寒。其餘各門雖然也同時受到攻擊,不過比之南門的程度輕上許多,各總兵早已將大部的明軍調將過來,可是仍然不能阻擋武力和膽量遠在明軍之上的八旗悍卒。若不是知道主力就在城外不遠處往八旗陣後迂迴包抄,隨時可能出現,又因前番被周全斌以軍法立威,銀錢邀心而士氣大漲,這些明軍早就潰敗下來,不能支持了。   「砰……」一股清兵以棉被覆蓋在身上,拚命將衝擊推進城門之後,不住的撞擊城門,連撞了十幾下之後,厚重的城門抵擋不住如斯強大的衝力,終於砰然而裂,眾清兵一聲歡呼,加大力度,又連續撞上數下,終將南門城門撞開!   隨著城門的破開,城外所有進攻中的清兵都是一聲歡呼,知道城破在即。遠處的譚泰和更遠處的豪格、碩塞等八旗王公都是齊聲一笑,各人都道:「南蠻子雖然發了瘋,拚命的在打,到底不能擋住八旗精兵!」   城頭上的明軍上下聽得城外清兵的歡呼聲響,各人都是臉色慘白,知道大事不妙。吳三桂與趕來協同助戰的唐通及劉澤清等人都是汗流浹背,神色慌張。劉澤清最怕戰事失利,他原本就是待罪之人,仗打的不好,別人到也罷了,只怕他是第一個被處斬的總兵官。因拉住吳三桂臂膀,急聲問道:「城下還有多少人,能擋的住敵人的進擊麼?」   吳三桂緩緩搖頭道:「城下除了一些搬運物什上城的老兵,再無守卒。強兵勁卒,盡數在城上了。」   唐通急道:「那還不快些派些兵士下城,務要堵住城門!」   吳三桂氣急敗壞道:「怎麼調!城頭上現下已快吃不住勁,軍心已是不穩,要是這會子突然調人下城,立刻就是一潰千里,兵敗如山倒!」   又氣道:「又把咱們的兵調走,又不准失城,這他娘的叫什麼事!要是在以前,老子早就開城跑他娘的了!」   幾人對視一眼,均是點頭會意,知道對方眼中含意。周全斌的漢軍足以對付城外清軍,之所以調走近半明軍,又下嚴令不准失城,不准逃走,卻又並不讓人將城門堵死,就是等著這幾個將軍動作,看他們究竟如何。   他們既然想通這一點,均是暴跳起來。那唐通由關外一路逃到此處,論起逃跑卻最是擅長,因向吳三桂等人道:「依我看,不如跑了算了。漢軍既然不能容人,咱們去投奔袁督師,或是乾脆投了韃子,反正手裡有兵,不失富貴。」   他見吳三桂與劉澤清猶豫,又急道:「速斷,遲則不及!一會子滿兵大股入城,就玉石俱焚了!」   劉澤清慘然搖頭,淒然笑道:「劉某既然已降,不想再剃髮以事蠻夷了。聽說漢軍撫恤恩典都是不薄,與其將來給韃子賣命被人唾罵,不如圖個事後恩典也好。」   吳三桂思忖一番,亦道:「本鎮亦是與劉總鎮一樣看法,城頭不保,還可巷戰,若是投降,則萬事休矣。」   說罷,兩人將身上腰刀抽出,帶著親兵親自向前,堵住蜂擁而上的清兵。在兩人感召之下,城頭明軍士氣為之一振,清兵本欲大股衝上,一時間竟不能成功。   只是城門已破,城下的滿兵已在調集,放下手中的弓箭,準備好盾牌和各式武器,準備衝入城內,再往城上攻擊。城頭上的明軍將校看了,卻是苦於無法撥出援兵,其餘各門雖未被破,卻也是很有壓力,無法再調來援兵。   眼看著數百名清兵一擁而入,先將堵住路道的沖車移開,然後發一聲喊,持刀弄槍的往城內突去,明軍將校都是面無人色,一時間魂飛魄散,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慌亂間,卻聽得衝入城門的清兵紛紛怒喝大叫,再回頭看時,卻見城門內裡火勢大起,竄起的火苗直衝到城牆上方,熱氣逼人,連城上守備的明軍亦能感覺。眼見入進去的清兵又灰頭土臉退出,指著城門內呼喝叫罵,城上明軍上下都是鬆一口氣,知道終於挺過了這一關。吳三桂令人訊問,才知道是城下的老軍們拼著身死,先行擋住城門,後又以準備搬上城的木料引火燃燒,這才擋住了敵人,而之前進入門洞阻敵的老軍,或是被敵人斬死,或是被大火燒死,當真是慘不堪言。吳三桂心神激盪,只覺一股熱氣直衝入眼,一時間忍不住眼淚長流。他知道這是因為打的是韃子,那些老軍一來有了銀兩安家,二來這些年來與韃子有著刻骨之仇,是以願意如此犧牲,不但沒有在敵人入城時逃走,反而拚命向前,保住了城池不失。想到此時,他不免對自已身為統兵大將,卻從來不以國仇為重,只想著吳家富貴而慚愧。又羞又愧之下,吳三桂暴叫一,衝至前方,向著一個剛剛在城碟處冒頭的清兵一如劈下,待那清兵一頭栽倒摔下城去,他不顧滿身的鮮血,振臂喝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兄弟們一定要死守,漢軍一會就可以反擊救咱們了!」   這裡多半是吳氏家兵,此時見了家主總兵如此模樣,當真是威風凜凜,狀若天神,從未見過他如此慷慨激昂模樣,各兵將都是士氣大振,將手中刀舞的如雪花一般,將適才成功登城的清兵又逼下城去。就是連傷兵亦掙扎起身,拚命向前,手腳並用,或咬或抓,與敵人做殊死的爭鬥。若是那傷重的明軍,寧願抱著敵人一起墮城立死,亦不願留在城頭多活片刻。明軍自瀋陽一役戰後,從未有過如此拚命的打法,攻城的清兵雖是不懼,卻也是驚詫莫名。   豪格等人適才原以為必將破城,卻不料眼見城門處火光大起,一時間進攻受挫,八旗兵受創甚重,萬五人的攻城部隊如同螻蟻般不住地往城上攀爬,一刻也沒有停過攻擊,半天下來已有近半人或傷或死,雖然旗兵們悍勇如故,不斷的打炮發箭,仍然在冒死進攻,威勢卻已是不如適才,一時半會是斷然無法破城了。   各人都被這慘烈之極的攻防戰驚的呆住,自記憶以來,除了當年瀋陽一戰明軍全數戰死的那一戰以來,遼東戰事再無如此的激鬥。縱是寧遠一戰,其實清兵死傷不過兩千餘人,還是因為努兒哈赤偶被大炮彈丸擊中受傷,不得方才退兵。此後攻大凌河,攻綿州,清兵都是無往而不勝,明軍仗著堅城和人數的優勢,輔以大量的火器,才能勉強支持的住。只是無論士氣和勇毅,都遠遠不及今日城頭上下的明軍。豪格等人眼見城頭上的明軍仍是拚死做戰,有不少傷兵抱著攀城的清兵一起滾下,當真是驚駭莫名,他忍不住向身邊的各親將問道:「這股明軍是怎麼了?難道害怕咱們屠城麼?就是害怕屠城,也可以打開其餘的城門逃跑的啊!」   「是啊!這些漢人是發了瘋麼?」   「肅親王,這樣打下去,死傷可真是不得了!皇上知道了,一定不歡喜。不如命人稍退,咱們把城圍住,量他一個小小衛城能有多少糧食,最多一兩個月,城內必定無糧而降。」   「這話說的很是,咱們的勇士不必無謂死在這個小城的城頭。不如留下一半人手圍城,咱們繼續往南,也不怕這些漢人能衝出來。」   豪格擺手命這些大將不要再說,他抿著嘴,向著遠方的城頭眺望一番,然後方道:「他們不過是憑著一時的血氣之勇,可一而不可再!雖然拚死,不過力氣已竭,很難擋的住咱們的生力軍攻擊了。薩木什喀、索海,伊遜、葉克捨,你們各帶一千五百人,把譚泰換下來,然後由你們攻城,務必一戰而下!」   聽得他的命令,四將都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手裡用出來的老將,均覺得很是有理。四人在馬上躬身一禮,各帶著手下精兵向前,準備替換譚泰攻城。城頭上的明軍將軍們見了,自然知道敵人的用意,眼見數千名養精蓄銳了半天的清軍強兵殺氣騰騰過來,眾人雖然還靠著一股血氣支撐,卻也知道再也無法擋住這一股敵人的進攻了。   吳三桂砍殺了半日,到底是少年得志,並不是上陣搏殺的武人,拚殺了這些時間已是體力極限,他用佩刀支持著身體,就在倒踏的城樓邊上休息遠望,心中又急又怒,眼見敵人的生力軍又將壓上,卻不知道漢軍大軍為何還不出現。他心中暗道:「難不成是非要我們死,以剪除異已麼?」   正沮喪間,卻聽得身邊親兵們大喊道:「大人,快看!」   他急忙抬起頭來,往城池四週一看,卻並沒有漢軍身影,直待眾親兵提醒,這才往清兵陣後遠眺,只見得遠方的地平線了隱約出現大股黑衣軍隊的身影,正是周全斌所領的漢軍主力大陣。他只覺得渾身一陣酸軟,再也支持不住,猛一下癱倒在地上,向著各人笑道:「這可是終於守的住了!」   城上的明軍發現漢軍在清軍陣後出現,豪格等人亦是同時發覺。他卻也並不驚慌,只是立刻命人將攻城的近兩萬大軍調將回來,護住後陣的兩翼。聽得城頭明軍的吹呼叫罵聲,豪格心中雖然憤恨,卻也知道此時並不是與這些明軍計較的時候,只是心中暗下決心,待打敗這股援軍,一定要在城破後屠盡全城。   他策馬向前,就近觀察了敵軍動靜之後,方像已方所有的將領笑道:「我原說明朝軍隊也不能如此敢戰,卻原來是有援兵來助。看對面這支軍隊的扮像,想必就是上次屠盡瀋陽,挖出我瑪法屍體的漢軍了!」   清兵左翼的主將譚泰當日曾追擊漢軍,雖然不曾與漢軍主力交手,卻也曾經有過小規模的接戰。他騎馬自城下返回,一路觀察後方的敵軍,已是肯定這支軍隊就是當年漢軍的裝扮。此時聽得豪格說話,便點頭道:「沒錯,就是他們!聽說漢軍以黑色為軍袍,乃是取他們歷史上秦朝人勇武善戰,其色尚黑的原故。」   豪格輕輕點頭,格格一笑道:「尚武善戰?綿羊就是綿羊,再凶狠的綿羊也不會變成獅子!今日之事,想來就是這些漢軍將軍們搞出的花樣,以堅城耗我軍心士氣,然後由繞行至我後方,想使我腹背受敵?」   他又輕蔑一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方道:「漢人就喜歡玩這些沒用的東西!城裡的明軍還能打麼?當面和我們八旗將士野戰,這些漢軍又能強到哪裡去了?」   碩塞知道此時士氣稍挫,便亦隨之開口道:「女真滿萬不可敵!當年碼法以六萬大軍,擊攻明軍四路四十七萬,這幾萬漢軍又能算的了什麼!」   聽了兩位王爺這番話語,所有八旗將校均是感奮,各人呼喝咆哮,將有些散亂的戰線瞬息間收攏整齊,除了留下小股騎兵防備著城內明軍殺出,大半都已面向漢軍成陣,準備與這傳說中戰無不勝的漢人軍隊交手決戰。   周全斌此時位於漢軍大陣中間,此戰是他首次指揮大軍與八旗精兵野戰。雖有遼東之役,到底是偷襲攻城,並不足以打破滿人中所謂女真滿萬不可敵的傳言。是以張偉很是看重,要他首戰務勝,他雖然亦是很有信心,此時卻也不免揣揣不安。   眼見敵人迅即收攏佈防,由橫陣轉為凸型的標準的步騎突擊戰陣,周全斌心中暗讚,知道眼前這支軍隊確實是從伍這些年來沒有見識過的強敵。敵人強橫如此,他反道起了爭強鬥勝之心,開始時的不自信掃然而空,只想著要擊敗這支強軍,立下萬世傳頌的武鄖。   他面露微笑,一心以首戰以神策而非實力最強的金吾衛而榮。眼見敵方陣腳前壓,數萬精騎在佈滿枯黃野草的平原上慢慢前移,雖然沒有萬馬奔騰時的聲勢浩大,卻向著當面的漢軍施加著只有久歷戰陣,殺人無算的強軍方能擁有的殺氣。在這股氣勢面前,縱然是精銳強橫之極的漢軍亦有些抵受不住,陣腳最前的漢軍士卒眼看著敵人不慌不忙的逼將,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慢慢壓將過來,感受到這股壓力的漢軍士卒,竟覺得呼吸不暢,很難定神。   「來人,命炮隊開炮!」   周全斌知道必須先將敵人的氣勢打壓下去,眼前這支漢軍雖然打過幾仗,卻都是敵人一戰就潰,或是不戰而降的戰爭。只有只有少數的老兵和軍官打過襲遼之戰那樣的血戰,才能在氣勢上不輸給對方。而那些沒有經歷過的新兵,卻非得靠著已方優於敵人的炮火來提升士氣方可。   漢軍一衛五萬餘人,配有各式口徑的野戰火炮四百餘門。當時的明軍和清兵火炮基本上都是一根長型的重鐵管,攜帶很是不便。而漢軍有炮架車輪,最重的六千斤二十四磅火炮亦只是配有十六匹馬即可。最小的六磅小炮,不過四匹馬和十二個炮手及輔助人員,就可敷用。   待周全斌一聲令下,後陣炮隊立時點火發炮。此番炮擊的威勢卻又遠遠大過適才明軍的轟擊,漢軍四百門制式火炮一起開火,方圓十數里的土地都被強大的反震力所震動,不但當事的漢軍被晃的東倒西歪,便是城頭的明軍亦能感覺到這炮擊的威力,只覺得城頭上的磚石都在微微晃動,各兵腳下不穩,臉上變色,各人都道:「莫不要把城牆震踏了才好!」   漢軍火炮震動的威力如此之大,首當其衝的八旗大陣卻是被如雨點一般降落的炮彈擊中,瞬息間無數顆炮彈以八旗兵從未見識過的威力在他們的身邊爆炸,無數顆碎裂開來的彈片四處橫飛,如同勾魂的使者,將這些橫行遼東,只會拉弓射箭的粗豪漢子一個個當場炸死,若是正巧被重達二十四磅的超大炮彈擊中,便立時連人帶馬被砸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豪格等人在炮聲初起時,還曾大笑,言道這些南蠻子別無長技,只會開槍放炮,不敢當面拚殺。待炮聲一起,清兵連綿近十里的陣列中盡皆被炮彈擊中,每一顆炮彈落下,便是數十過百人的死傷。就是大將索海,皇太極的庶弟塔拜等人,亦被炮彈炸中,當場身死。豪格等人只覺得炮聲隆隆,渾似在耳邊不停的敲響,眼見無數人就在眼前被彈片剖腹挖心,血肉橫飛,只令人覺得天地間一片血色,耳中再無別的聲響,只有不停的炮擊聲,還有八旗戰馬的慘嘶聲,受傷的清兵慘叫聲充斥於耳,幾欲令人瘋狂。   雖然在見識到了漢軍火炮威力之後,清兵開始四散躲避,傷亡開始變小。只是這種鐵與火的壓力當真是無與倫比,雖然旗兵多半是槍林箭雨中廝殺出來,亦曾見識過明軍火炮,卻哪裡能承受的住?豪格稍待片刻,卻聽得漢軍火炮聲響並沒有停止,略聽一會,反而覺得越發的緊急快速。他心裡詫異,不知道漢軍火炮鑄法精良,又有冷卻之法,不似明軍與清兵的火炮,連開五炮以上,就得防止炸膛。   他又忍耐片刻,覺得再也難以承受下去。已經有旗兵忍耐不住壓力,開始瘋狂大叫,往漢軍陣中衝去。豪格原本打算調動兵力,先行試探攻擊,然後再以大軍攻入敵人薄弱之處,此時卻委實受不住這麼強大的炮擊,於是立時下令,命令各旗將士立刻全數衝擊,待奔行到敵人本陣前,再分開繞擊,分別攻擊敵人兩翼。清兵各將亦是早也忍受不住,只等豪格下令。此時接了將命,如蒙大赦,立時督促部下打馬狂奔,並不再愛惜馬力以做衝擊之用。   清兵原本緩慢而行,以給敵人造成壓力,待到三里開外時,方才提升馬力以衝刺敵陣。此時因為害怕炮擊,各人都是拚命打馬,與漢軍距離不過五六里路,不過一刻功夫,就已奔到。   待衝到漢軍主陣之前里許,當先的卻是碩塞率領的鑲黃旗下的萬餘騎兵,此時因距離過近,漢軍的火炮已是無法發炮,步卒已經由開始的不安轉為信心大增。看了適才被炸的灰頭土臉的敵人奔來,竟已是渾然不放在眼裡。各軍依著平時訓練的步兵操典變陣迎敵,竟讓奔襲而來的清兵不敢再進半步。   碩塞眼見陣前的漢軍以刺蝟一般的槍矛陣勢迎敵,他忖度一番,知道若是強迫衝擊,只怕自已的部下根本沖不動敵人的陣勢,勢必將一個個被那些長達五六米的長矛竄在矛尖。他打馬繞行,在漢軍主陣四周觀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定計。因微微冷笑,向著與他齊至的譚泰道:「他們以為用這些長矛就能阻的了八旗鐵騎?需知咱們女真人重騎兵原本就不多,原本就不是以衝刺見長。咱們以騎射起家,就讓這些只知道用火器的南蠻子見識一下咱們女真人的射術!」   說罷,立刻令全軍變陣,轉為一字型,然後往漢軍陣前逼將過去,雖然在到了距離五百米以內之後,漢軍開始仍手榴彈,開槍射擊,給清兵帶來不小的傷亡,然而清兵的強弓亦到了可以發箭的距離,急紅了眼的清兵開始使用他們最擅長的戰技,一個個拉弓引箭,將一支支箭矢開始向著漢軍陣中射去。因為要用長矛擋路敵人衝擊,前陣的漢軍無法配備盾牌,陣後的漢軍雖然身著軟甲,手持火槍,卻亦不如純冷兵器的龍武衛那般有盾牌和重甲防護。於是當又急又准,勁力十足的箭雨襲來,一時間漢軍死傷亦是很大,其中又以首當其衝的持矛手傷亡最重。清軍雖然在火槍和手榴彈的打擊下死傷很重,碩塞與譚泰等人卻因見到在箭雨打擊下的漢軍陣腳亦是開始鬆動而信心大增,一眾八旗將領殺紅了眼,只待著漢軍前陣有了空隙,便要指揮著大軍前衝,以騎兵的衝擊力將敵人的陣形徹底衝亂。   兩軍如此對射了一刻時間之後,卻正如碩塞等人所願,漢軍陣腳鬆動,各個方陣散開隊形,除了正前方的矛手仍然不動,後面的槍兵已然停了射擊,開始散開。碩塞等人大喜,立命下屬拚命射箭,要等矛手們散開之後,便可以衝刺入陣。碩塞心神激盪,心中突地想起當年在薩爾滸一戰時,他的父親皇太極與明將杜松部三萬人激戰,明軍以車陣拒敵,發射火器,清兵不顧死傷,發箭對射,等明軍火器用光,皇太極一馬當先,破陣而入,三萬明軍被殺的一個不剩。他想到此處,只覺得渾身發勢,父祖的英名和光輝令他沉醉其中,滿人自窮山惡水中鍛煉出來的武勇精神在他胸中激盪。他喘著粗氣望向漢軍陣中,只等著過一會看到敵人崩潰,他就要不顧多羅郡王的身份,親自帶隊前衝,將眼前的這些漢人全數殺光。   當碩塞兩眼血紅,渴望衝陣肉搏之際,漢軍陣中卻悄然騷動,一隊隊手持著樣式與大部分漢軍絕然不同火槍的槍手到得陣前,各人將一顆顆紙質子彈填入槍支後膛,與普通漢軍將火藥倒入前膛亦是絕然不同。這些漢軍使用的便是射程和威力遠遠大過前膛火槍的後膛紙質撞針槍,因為有了紙質子彈和膛線,再加上使用改良火藥,這些火藥的有效射程已經超過五百米,遠遠超過了普通前膛槍不到兩百米的有效射程。但因為沒有車床,並不能批量生產,每年出產的這種火槍不到百支,只是少量裝備,由射術最精秒的射手持有。   「砰……」   一顆子彈準確的穿過多羅郡王碩塞的胸膛,正在幻想著超越父祖武鄖的郡王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前自已胸前,只見先是一縷鮮血溢將出來,穿過碎裂的甲冑,將他的外袍染濕。他到並沒有覺得痛楚,只覺得不可思議,自已身處漢軍打不到的後方,身上穿的又是盛京匠戶打造的精良鐵甲,卻不知道如何被敵人穿透,當真是希奇古怪,不可理解。皇太極的兒子中,除了豪格便是以碩塞最為勇武,甚得他的喜愛,此時這個英武年青的郡王就以滿臉的不可思議,再加上滿腔的遺憾,頹然落馬,戰死當場。   碩塞一死,他的親兵知道自已亦必將被處死,各人大急之下,悍勇之氣大增,立時將上衣一脫,光著身子手持大刀鐵錘,口中喝喊大罵,激勵著所有在場的將士往前,要與漢軍拚死一戰。若是他們此時能突到漢軍陣前,想來也會造成很大的麻煩。只是殘餘的五六千清兵剛剛前衝,原本散開的漢軍陣中卻突然響起了嗤嗤的藥線點燃的聲息,一朵朵小火花四射噴濺,不一會功夫,各清兵只見得眼前火光大盛,一支支如同長矛一般的物什由漢軍陣中飛射出來,就在清軍奔馳的馬隊中起火爆炸。這些便是漢軍特為與滿人決戰而設計準備的火箭,除了有少量火藥爆炸傷人外,箭身上縛空笛鳴哨,一經發射,嗖嗖之聲大作,飛入清軍馬隊中仍是響聲不止,再加上爆炸後的火花響起,一時間清軍戰馬大驚,再也不能受騎兵的控制。   周全斌眼見各處的清軍同時大亂,知道因火箭發射,清兵不能掌握馬匹。他知道破敵就在此時,於是立命曹變蛟等大將親自領兵出戰,務要將敵人在陣前打跨。各部漢軍聽得命令,立將口中長槍斜握,各人同聲吶喊,戰鼓轟隆,一起向狼狽之極的清軍進攻。碩塞的部下因為主將死亡,譚泰等大將的戰馬受驚,根本沒有人下令,於是混亂中匆忙迎敵,被漢軍的火槍兵節節進逼,不能抵擋。各軍苦戰片刻,已是再也不能支持,只有兩千人的殘部突出戰場,尋了一個縫隙,遠遠逃了。   左翼與中陣打的順手,右翼的清兵雖然也只是萬五千人,卻因為是豪格親領,最是精銳。待碩塞身死,其部下星期之時。豪格卻已命剩的萬餘清兵下馬,決意以步兵射箭突前,攻破漢軍右翼之後,或是迂迴主陣,或是趁著有時間安撫戰馬,再行逃走。   「薩木什喀,索海,你們帶著集中起來的擺牙喇兵往前,一定要衝破敵人的陣線!」   見薩木會喀與索海領命,準備帶領著集中起來的上三旗所有的千多名擺牙喇精兵和兩千餘鐵頭兵衝陣。豪格雖覺得這些精兵必定會死傷慘重,卻也相信由最精銳的擺牙喇兵和鐵頭兵合力做戰,一定能突破敵人的防線。於是他一邊看著這些精兵在幾個大將的帶領下集中向前,一邊下令快些安撫戰馬,避開敵人的正面火箭攻擊,待過一會戰馬安定後,就以剩下的兵力投入戰場,加重打擊。   女真人自努爾哈赤編旗之後,已經成為一個平時為民,戰時為兵的全民性的軍事組織。每遇做戰,由每牛錄抽人入伍,戰後回旗,而所謂的擺牙喇精兵,乃是由各旗抽出的戰士中精選而出,都是勇猛和箭術、格鬥術都遠遠超過常人的旗丁方有機會入選。他們與普通的旗丁不同,不論是後方還是做戰,都護衛在各親王貝勒和固山額真身邊,保護他們的安全。因為擺牙喇是各王公貝勒的精銳禁衛,當年皇太極在徵調莽古爾泰的擺牙喇親兵時,莽古爾泰竟然憤怒到拔刀與大汗理論的地步,其精銳程度自然就不言而明。而鐵頭兵亦是八旗中的精銳勇武之士方能擔當,他們全身包著二三十斤重的鐵甲,全身除了眼睛之外,都以鐵甲包裹,又可以充做重騎兵衝擊,又可以為重步兵執堅披銳,與敵肉搏血戰,亦是八旗做戰的撒手鑭。   待擺牙喇兵們與鐵頭兵盡數集結完畢,近四千人的隊伍卻散發出適才三萬餘八旗兵方有的戰意與壓力。所有的清兵手忙腳亂,應付敵人的攻擊之時,卻也忍不住向這些人大叫道:「巴圖魯,巴圖魯!」   豪格的戰馬此時已然安穩,不再帶著他東竄西走,他看著自已手下最精銳的勇士開始往前方突去,當先的鐵頭軍舉著牛皮大盾,漢軍的火槍槍子並不能打透,況且他們身上有著厚重的鐵甲,漢軍的火槍在這麼遠的距離完全不能穿透。槍子打在光滑發亮的鐵甲上,雖然是匡匡做響,卻並不能稍稍阻止這些滿含殺意,一心復仇的八旗精銳的腳步。   修正,鐵頭兵身上的鐵甲應不止二三十斤,該在五十六斤左右。索海亦是筆誤,致歉。   在滿人的擺牙喇精兵與鐵頭軍做孤注一擲衝擊之時,整個戰場上的八旗人數能戰者加起來已不足兩萬,其餘或死或傷,或是落荒而逃。漢軍左翼已經肅清正面之敵,開始往右翼迂迴包抄。因八旗逼近而沉寂一段時間的炮聲亦是再次響起,調準校距後的炮隊開始向著步步進逼的擺牙喇兵與鐵頭軍陣中開火。只是因為距離太近,重炮並不好調整,亦是害怕誤傷漢軍自身,是以只是以一些中小口徑的火炮發射霰彈和開花彈,用以殺傷敵兵。   負責指揮漢軍右翼正是神策衛右上將軍左良玉,他原在南疆鎮守,因此次對滿人之戰關係重大,也比打同是漢人的明軍更讓這些將軍們心動。在他再三請戰之後,張偉終於將他調回,由海路一直送到天津參戰。此時眼見敵人棄馬步戰,幾千名步兵雖然殺氣騰騰,又有過半是全身鐵甲,只露出雙眼的鐵人兵,左良玉細觀片刻,忍不住失笑道:「滿人之勇竟致如此乎?以步卒衝我火槍大陣,當真好笑!」   他微一沉吟,立時令道:「傳令炮隊,所有的輕炮不要再轟擊敵騎,給我對準了這股步兵狠炸!」   後陣炮隊得了他令,立時調準炮口,向著那些滿人精兵開火。只是距離太近,百多門火炮不過命中一兩發炮彈,敵兵便已衝到漢軍步兵第一道防線之前百米之內。漢國步陣早已變陣,由開始的橫陣轉為斜陣縱深,以手中的燧發槍不住分段射擊。明軍的火繩槍百米內不過能有效射擊兩三發,漢軍以制式裝備,迅即開火發射,以百人為列,每列開火後即刻後退,後隊繼續發射,前隊裝藥。開初時因距離過遠,漢軍火力並沒有對敵人造成很大傷害,待距離進入百米之內,雖然那些擺牙喇兵亦是邊走邊射,不過漢軍陣式變化,距離又在弓箭瞄準射程之外,雖然滿人的強弓大箭可以射到陣中,卻也是綿弱無力,無法造成很大的傷害。   待這些兵士推到五十米內,漢軍的火槍射個不停,已有近半滿人中最驕傲的擺牙喇勇士未能見到敵人的面便已撲倒在途中。只有鐵頭軍身負著過六十斤的厚重鐵甲,將全身要害遮擋的嚴嚴實實,又有牛皮大盾先攔一道,是以死傷並不嚴重,只有三四百人在半途或是死於炮火,或是傷於火槍,無力行走,撲倒在途中。   豪格一邊安撫著仍在不住驚慌暴路的戰馬,一面死死盯著行進中的鐵頭軍大陣。在他看來,若是能突破敵陣,造成混亂,他最少也可以帶領剩下的騎兵,在漢軍包抄過來之前,以強悍的突擊能力和快速的移動,將敵人炮隊斬殺摧毀,然後命全軍逃跑,這樣亦可勉強向父皇交待。若是不然,縱是此時能逃得性命,亦是無法抬頭做人。   起初他看到鐵頭軍與擺牙喇兵一路向前,漢軍的火炮殺傷並不是很大,於是原本已經絕望的心裡立時升騰起希望。於是立刻下令身邊的親兵大將們加緊收攏人馬,又命薩木喀什領著兩千餘整頓好的騎兵往左方策動,盡力阻擋住漢軍前進的腳步。至於這些人是死是活,能拖住幾時,他卻是顧不得了。待看到離的漢軍越近,敵人火力越發猛烈,受傷身死的旗兵越來越多,原本聲勢駭人殺氣騰騰的步軍方陣越發稀疏,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知道此事再無希望。無論這些精兵如何勇武能戰,當面的漢軍足有兩萬餘人,還有其餘漢軍正在趕來,以漢軍的戰力和勇武,根本不可能出現打破一個陣腳便全師潰敗的情形,縱是小有損失,亦無法扭轉整個戰局。   他左思右想,終覺此間戰事已然無望得勝,縱是能多殺幾個敵人,或是急逃也無法擺脫全師覆滅的結局。   「來人,傳回薩木喀什,不必再與敵人交手,全師往南而撤!」   「肅親王,這樣將放棄那些衝往敵陣的勇士,你怎麼可以這樣!」   豪格扭頭一看,卻原來是自已的庶叔巴布泰。他與塔拜一樣,都是努兒啥赤的小福晉所生,年紀與豪格相差無多,並不受皇太極的信重的愛護,現下不過受封饒余貝勒,地位與豪格相差萬里。若是每常,巴布泰敢於這樣與豪格說話,必定會被他斥責,只現仗打成現下這個模樣,豪格心中痛苦異常,哪有閒暇計較這麼許多。因扭頭向巴布泰道:「我亦不想如此。不過此時撤退,還能保住幾千人馬,若是死戰不退,只怕全師遲折於此。我滿人原本就是不多,哪能在這城下損失如此之多的勇士!」         第十七章 清軍大敗     他說到此處,已是哽咽難言,兩行淚水自淚中直流而下,在滿是黑灰土塵的臉上衝出兩道水痕。上三旗的滿兵乃是豪格父子保住權位的最重法碼,此次一戰折損大半,就連各親王貝勒的擺牙喇精兵和鐵頭兵亦盡陷於此,卻教豪格如何不心疼。再有這半天沒有碩塞的信息,想來是被適才突如其來的槍擊打死,失去這個勇武善戰的弟弟,他到並不心疼,卻想著皇太極必定會狠狠責備於他,心中又愧又氣,已是再也忍耐不住。   巴布泰等人見他痛苦,均是神色黯然。知道豪格身為主帥,爭勝不能,自然以保有軍隊實力為首要之事。只是看著族人勇士戰死當場,自已卻打馬逃走,實在不是女真人的習慣。巴布泰只覺得又是憤恨,又是慚愧,他拔出刀來,向著各人大叫道:「我自隨同父汗起兵,就沒有遇敵而逃的時候。一向只是漢人被咱們打的潰不成軍,哪有女真人逃跑的時候!你們不必管我,隨肅親王逃走,將來復仇就是!」   說罷,揮刀打馬,拚命向漢軍右軍衝去。他的親兵已被調走衝陣,只是單人獨騎拚命向前,漢軍炮火竟不能傷,豪格等人睜大雙眼,待看到他衝到步卒近前,各人都是一聲歡呼。只是叫聲未止,卻看到漢軍陣中接連有白煙冒起,巴布泰在馬上搖上幾搖,手中的弓箭尚未射出一箭,整個人卻從馬上猛的栽倒下來,在地上掙扎幾下,已是不能動了。   豪格痛苦的閉上雙眼,揮手令道:「快撤,不能往北,敵人必有伏兵。先往南,爾後往西!」   約摸五千人的滿人騎兵終於聚攏在一處,被漢軍火箭驚嚇的戰馬經過安撫,終於亦安靜下來。各騎看著不遠處衝到漢軍陣前,頭頂上紛紛落下手榴彈,被炸的血肉橫飛的鐵頭兵勇士,均是心酸之極。各人聽得豪格一聲令下,立刻調轉馬頭,繞過天津城池,往南方狂奔而去。   隨著大隊騎兵的蹄聲響起,死傷慘重的鐵頭軍終於終入漢軍陣中。雖然被漢軍變陣包圍,以長矛擋住他們的突進,眾軍士又聽得真切,知道大隊主力已經撤走。他們棄馬而來,必定無幸。各人心中又悲又憤,卻並沒有投降敵人的打算。各人手中或持大刀,或是長槍,間或有人手持鐵鏈大錘,四處揮舞。只是漢軍隊列整齊,以方陣迎敵,前排是長槍或長矛擋住敵人猛攻,後排仍是不斷發槍射擊,再有飛蝗一般的手榴彈不住落在清兵陣中,人數又是他們數倍。清兵初時尚憑著一股血氣之勇和肉搏戰鬥的實力拚死向前,能與漢軍交一交手,待時間一長,沉重的鐵甲的兵器將所有鐵頭軍的力氣耗盡,各兵只覺得手中的武器越發沉重,移動的腳步也越發艱難,很難再追上不斷後撤、穿插的漢軍,只覺得這些手持亮閃閃長槍的黑衣軍人越打越多,攻擊的火力越來越猛。身上的鐵甲雖然厚實,能擋的住射來的箭矢,卻無法在如此之近的距離內擋住火槍的攻擊。不住有槍子穿透鐵甲,將甲冑內的戰士射死射傷,雖然這些女真人在受傷或身死時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拚命將手中武器拋向漢軍,亦只不過給漢軍造成一些小小的麻煩而已。   此時戰場上的炮聲漸漸沉寂下來,清兵騎兵越跑越遠,極目望去,不過是地平線上的一個個小小黑點。而左翼和中陣的漢軍已經迂迴過來,將剩下不到兩千人的清兵團團圍住。因為左良玉所部的漢軍佔據了完全的優勢,這些漢軍只是持槍旁觀,看著戰友們對這些手持冷兵器的勇士做著幾近單方面的屠殺。   城內的明軍並沒有出城參戰,以防清兵騎兵突然殺回。吳三桂與唐通、劉澤清等人卻帶了一從親衛騎馬出城,先是參拜了周全斌,爾後便隨著中軍大宮移動觀戰。明軍諸將都曾經是鎮邊總兵大將,哪曾見過滿人如此情況?各人一面隨著漢軍移動,一邊看著遍佈整個戰場的清兵屍體,心中均道:「若是今天頂不住壓力,或降或逃,只怕不久之後,我亦是躺在地上的屍體了。」   待他們隨之趕到右翼戰場,只見戰陣內的滿兵越打越少,多是渾身鮮血,卻仍然徒勞拚鬥,浴血而戰。吳三桂因見周全斌不動聲色,只冷眼旁觀。他想起今日之事,卻忍不住道:「周將軍,末將有一言,請將軍鑒納。」   「請說。」   「大軍既然得勝,何苦無謂殺傷,以干天和。不若令漢軍後退,這些鐵人兵力氣早已用盡,想必就頹然倒地,不需多費槍彈就可捕獲。」   周全斌細思片刻,展顏一笑,向他嘉許道:「吳總兵雖然年少,畢竟是將門虎子,所言甚是有理。」說罷,立刻傳來一名中軍牙將,向他吩咐幾句,命他立刻到左良玉軍中傳令。   不過一刻功夫,左良玉軍中亦是情勢大變。所有的漢軍急步後退,不再與清兵接觸,雖然還在開槍,慢慢退遠之後,槍聲亦是慢慢稀疏。被圍的清兵陣中輕裝的擺牙喇精兵早已多半戰死,此時只剩下千多名全身鐵甲的鐵頭兵仍然兀立。待漢軍稍退,雖然相隔不過百步,給這些鐵頭兵的壓力卻是大減。原本靠著一股悍勇之氣強撐的眾清兵立時覺得渾身酥軟,再也無力站立,開始只是一人將手中武器拋下,匡噹一聲傾倒在地,其餘的清兵看到聽到響動,心中一鬆,雖然知道此處乃是戰場,卻實在抵抗不了從身體到靈魂深處的疲乏,眾人都是將手一鬆,扔下手中武器,就地頹然而倒,仰而朝天,靜候敵人的處置。   周全斌見狀大喜,向著吳三桂嘉許道:「不錯,吳總兵一言,可挽回不少漢軍士兵的生命,此是大功一件,我必定會向陛下稟明!」   吳三桂此時功利心思雖不如往日那般強烈,然而富貴誰不想得,亦不免喜上眉梢,向周全斌笑道:「末將不敢居功,此亦是大將軍調度指揮之勞苦,才有現下的結果。」   周全斌和他點頭一笑,不再與他多說。只向著曹變蛟與趕來左良玉令道:「兩位再辛苦一遭,帶著部下清理戰場,再立營歇息。」   見兩人領命去了,周全斌正要轉身,那唐通因之前的投降一語,此時又見吳三桂得意,他心中醋意大生,又想邀功,忙上前笑道:「這十幾里方圓戰場,算來總能抓到四五千的活口滿兵,關在城外殊為不便,不若全數押到城內,擇地關押為好。」   「很是。我適才已命兩位將軍去清理,就是命懂得滿語的通事挨個問話,願降者關押入城,將來再做安置。不願降者,立刻全數誅殺。雖然滿人願降者不多,還是做一下準備的好。唐將軍深謀遠慮,見識卓越,我很歡喜。」   唐通心中大喜,又笑道:「滿兵已是驚弓之鳥,雖然逃走的有幾千人,屬下不才,願意率本部三千精騎追擊,必定斬首虜首首級,以報大帥恩遇。」   唐通既然如此賣力,周全斌思忖一番,便向他笑道:「城裡打了半天,士卒疲敝。唐將軍雖然請戰,卻不必帶三千人,只需挑選千多健壯兵士,跟隨在滿人身後,敵跑你追,敵停你停,敵駐你擾。如此這般,不損士卒,能將敵人拖的精疲力竭,便算是大功一件。」   如此的便宜差使,唐通自然可以辦的下來,當下高興的滿臉放光,向周全斌抱拳一諾,立時返回挑選人馬,準備即刻追擊敵騎。   見他如此,其餘劉澤清、楊坤等明朝降將亦紛紛請戰,或是帶數百人,或是數十人,隨同唐通一同前去,不過半個時辰左右,由天津城內赫赫揚揚奔出近兩千騎的明軍,馬蹄得得,塵土飛揚,往清兵逃走的方向直追而去。   周全斌見吳三桂並未請戰,仍然面帶恭謹緊隨身後,便向他笑道:「吳鎮為何不隨同諸總兵同去?守城有功,獻策有功,若是再能追擊斬殺一些敵人的首級,吳鎮此戰乃是戰功第一人,何其榮耀!」   吳三桂先是搖頭不語,後見周全斌面帶微笑,並不如同往常那般嚴肅,他心中一動,便亦笑道:「此皆是芥蘚之功,不足令吳某心動。」   「喔?那何等戰功,方能令吳鎮心動?」   「三桂年少,若有狂言,尚乞大將軍莫要怪罪。」   此時已是入暮時分,兩人一前一後,騎後四處巡視。這連綿十餘里的戰場上儘是滿人死屍,軍旗,散落一地的武器,被殷紅鮮血染紅的枯草;大半的漢軍將士並沒有理會那些死屍,而是四處追趕那些失去主人的戰馬。只有少數漢軍在官長的指揮下,以刺刀撥弄那些看起來完整,甚至在稍稍蠕動的清兵,遇著活口便是幾個人紛紛以刀刺戳下,直待那些人再也不動,方才嘻嘻哈哈離去。   吳三桂正欲說話,卻隨行看到此處,側隱之心油然而起。待看到漢軍士卒向前,將那些適才勇不可擋,奮力苦戰的鐵頭兵們紛紛刺喉嚨殺死,偶爾有起身下跪求饒的,亦是同時被幾柄泛著寒光的刺刀戳中,迅即倒地而死。大半的八旗戰士都已放棄抵抗,閉目受死,還有小半拚死掙扎反抗,亦不過死的快些而已。他看的張目結舌,心道:「這些漢軍當真是殘忍之極,哪有半分仁德之師的模樣?適才這周大將軍下令,降者不殺,現下如此這般直接殺人,當真是可惡之極。」   「大將軍……」   吳三桂正欲為這些清兵求情,卻見周全斌面色似笑非笑,他身後有一漢軍將軍亦衝他輕輕搖頭,吳三桂立時醒悟,忙改口道:「大將軍,依末將看,此戰過後,東虜實力損傷很大,勢必有戰守退三爭。」   周全斌眼中似乎並未看到那些一直殺戮的漢軍士兵,只向吳三桂展顏一笑,頗感興趣的問道:「長白兄,請為全斌細細道來。」   吳三桂斂住心神,並不再關心那些被屠戮的滿人,只向周全斌沉聲道:「天津一戰乃是八旗的試探之舉,以皇太極的打算,想必是要讓這一股旗兵往南,與漢軍稍加接觸,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奈何清兵主帥豪格不明敵情,驕狂輕敵,被大將軍圍而殲之,此役過後,上三旗精銳盡失,皇太極實力大損。依末將看,虜朝偽帝雄才大略,父子兩代經營遼東多年,每時每刻不以入關得大明天下為念。除他之外,其子豪格等人亦是如此。天津一戰過後,皇太極等主張南下的一派必定實力大損,此事與當年盛京被吾皇攻破一事尚有不同,當日皇太極實力未損,是以輕易扭轉局,而此時他手中無兵,再也難以壓制其餘的諸旗王公了。」   「那依將軍之見,東虜是斷然不再南下了?」   吳三桂斷然答道:「正是!除非早前有別支南下軍隊,不然,清兵很難再有南下之兵。皇太極縱是有心,奈何手中除了一些漢軍軍隊還能供他指揮,其餘滿蒙軍隊能聽他的麼?其兄代善素無野心,只盼著能長保富貴即可,連大汗和皇帝都不要做,他要咱們漢人的江山做什麼?他的兒子岳托和薩哈廉雖然與皇太極交好,二兒子碩托卻一向不服其叔。代善本人亦無決斷,是以正紅和鑲紅兩旗決然不會出兵。多爾袞兄弟一向不服皇太極搶了他們一系的汗位,此時只怕逼宮的心都有,又怎會分兵南下,為皇太極賣命?」   周全斌聽得他這一番剖析,幾於張偉在手書中囑咐他的一般相同。他用極欣賞的眼光瞥一眼這位侃侃而言的原舊明大將,卻仍是不露聲色,只淡淡一笑,向他虛讚一聲:「將軍所見甚為高妙,未知守和退兩策又做何解?」   吳三桂這些天來費盡心力思索,方悟得這些入骨三分的分析見解,誰料眼前這位漢軍大將軍竟恍似渾不在意,不禁令他沮喪。只是此人生性堅韌,眼前的小小挫折到也並不能打擊到他。當下也不在意,又向周全斌道:「先說退出關外。以末將看來,滿人在遼東橫行數十年,不會以一戰而喪氣,雖心驚漢軍實力強橫,卻也並不能到嚇退他們的地步。最多會互相攻訐,指斥豪格等主將無能。他們攻打寧綿諸城多年,此番又是因職部等總兵內遷方能順利入關,見得北京城內的花花世界,正如餓狼見了鮮肉,哪有輕易撒嘴的道理?所以漢軍不連戰連續,打的他們各旗都傷了根本,很難讓這些莽夫下定退回的決心。」   說到此處,他以極堅定的口吻向周全斌總結道:「所以依末將之微見,東虜必定不會繼續南下做戰,也不會輕易退回關內。多半是想以騎兵優勢,在京師附近平原等咱們往攻,集結大軍備戰。爾後以漢軍實力虛實來和咱們談和,或是以山海關為界,要求金銀貢納,或是以畿輔等邊地割讓,仿石敬塘的幽雲十六州故事。」   「那以你之見,咱們該當如何?」   「末將今日見了漢軍火器之威,士卒訓練之精,做戰之勇,諸位將軍指揮之能,還能有什麼話說?只需集結大軍,直搗京師,足以將這些韃虜逐出關外!至於那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只城派遣一上將,領十萬兵而掃蕩之,便足以敉平這些受創嚴重的蠻夷丑輩,使其再也不能危脅中國!」   周全斌終於忍不住擊掌稱讚,向他大笑道:「長白吾兄,真不愧是將門世家!所見近情入理,高妙過人,全斌聽君一席話,未來之事原本是浮雲遮目,今日被此勁風一招而空矣!」   吳三桂聽了他般讚賞,到是頗覺慚愧。當下漲紅了臉,向周全斌道:「大將軍這般稱讚,末將怎生剋當。末將原本江北高郵人氏,自曾祖時便為鎮遼大將。父親更是司職舊明的都指揮使,位高爵重,朝廷信重。然則咱們吳家只以家族富貴為念,侵吞軍餉,不修城池,不撫士卒,致使蠻夷橫行,漢人流離失所,備受苦難。今大明已亡,末將既然歸降漢朝,自然當以漢朝國事為重,其實今日之前,尚有不少私心,末將私下自省,當真是愧悔莫及。適才所思,不過是微愚末見,不足為大將軍一笑耳。大將軍身為統軍上將,對日後戰事自然是胸有成竹,哪需末將來多嘴。」   「不然。我雖然知道,不過將軍今番說將出來,卻又是別有一番做用,我兄亦不必過謙。況且今日事,我兄有大功在有,獻妙策於後,我必定會表章奏功,陛下對將軍亦必定會有恩賞。」   說到此時,天色已然黑透,整個戰場亦已掃除乾淨。早有漢軍各級將軍上前,向周全斌請示諸般軍務。吳三桂騎馬恭候一旁,只覺得漢軍行伍規制與明軍絕然不同,其軍、旅、營、果、什之分比之明軍混亂之極的編制易於指揮,各級將軍、衛尉、都尉等軍官都有方便易識的鐵牌辯別,敵人不易看出,而自已人一目瞭然,指揮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再看到士兵經歷一天激戰,仍是精神健旺,行動迅速,絲毫沒有明軍戰後搶掠財物,私割首級等弊,他不禁在心中暗自讚歎:此真是漢唐以來未之有的強兵,比之八旗精兵亦是超過許多。   待周全斌將眼前事一一料理完畢,命漢軍監督,城內眾百姓將俘獲的戰馬及武器一一搬運入城,將滿人戰死者的屍體歸攏在一處,慢慢壘高,其間每層以黃土覆蓋,終於堆成一個數十米高的大型屍堆。   吳三桂心中明白,此即謂「京觀」,乃是中國自古以來擊敗敵人後常有之事。自明朝開國以來,雖然亦有南征北討,殺伐誅戮,卻從未有過如此之事。他心中暗歎道:「雖然這位周將軍很能禮賢下士,辦事亦是公道,卻未免失之殘苛,將來史筆如鉤,只怕是要留下惡名的。」   他正在腹誹,卻見黑暗中周全斌將手中馬鞭一揚,向那黑暗中仍隱約可見的高大屍堆一指,向吳三桂笑道:「你在想,太過殘忍了,是麼?」   吳三桂嚇了一跳,忙道:「末將不敢!只有如此行事,才能讓這些蠻夷知道,敢犯強漢天威者,必受誅戮。」   周全斌噗嗤一笑,指著他道:「這話又是虛言偽飾,不見誠心!」   「是,末將適才是想,這樣做法,有些過殘,只怕將來於大將軍的清名有累。」   雖然看不清周全斌的神情,吳三桂卻突然覺得這個年紀看起來並不很大,可能只是與他的長兄吳三鳳同年的大將軍神情沉鬱之極。   他期期道:「這或許是我太過苛責,行軍做戰,哪有不死人的。打敗了,自然就接受後果,這原也是很常有的事。末將父子在遼東,也是殺俘,只是不曾鑄成京觀罷了。」   「這些都是陛下的命令,依我的本性,也是覺得太過殘忍。」   雖然周全斌的聲音很輕,卻仍然讓吳三桂聽了個清清楚楚。眼前這個漢軍大將竟然敢如此議論漢皇,吳三桂當即大驚失色,幾欲落荒而逃。   「不妨事。我十五歲便跟在陛下身邊,適才那話,當面也說得。此戰之前,陛下早有交待,滿虜累次入關搶掠,動輒屠城,每個滿人旗丁手上,哪曾不沾染漢人的鮮血?漢人總說要以仁德報怨恨,其實弱小的異族可以用仁德感化,威勢震懾,而如同蒙古、女真這樣的異族,當他們武力強大之時,用仁德能使他們投降麼?那當真是笑話!當今之勢,唯有以殺止殺,殺的他們害怕了,自然也就沒有邊患了。還有,漢人柔懦的太久了,仁慈善良的也太久了,也該以武勇和殘忍,來重鑄一下了。」   吳三桂只覺得這些話匪夷所思,卻也未嘗沒有道理。正要答道,卻又聽周全斌悠然說道:「這種事你不必插嘴。今日守城,亦是要以鐵血重鑄明軍降軍,爾等撐的過去自然好,撐不過去,也不可惜。吳將軍心思縝密,又很勇武,乃是大將之才,所以全斌現下點撥你幾句,來日方長,好生做吧!」   說罷,也不等吳三桂答話,他自行調轉馬頭,往城池方向而去。待到了天津城內,又忙著將城內明軍調撥至一處,城防守備由漢軍接管,一應事物皆是親力親為,並不委於屬下。   吳三桂很是詫異,忙拉住適才提醒自已不要胡編說話的那位漢軍將軍,向他笑道:「適才之事很是承情,未敢問將軍尊姓大名?城內關防已然嚴密,未知周將軍何故如此。」   此時他們已到達天津衛指揮使衙門正門之前,數十盞燈籠高高懸掛在府門之上,將四周映照的如同白晝,那漢軍將軍所著盔甲袍服卻是與尋常漢軍不同,肅穆之餘尚有幾分華貴之氣。吳三桂只見他露齒一笑,卻聽他答道:「我是漢軍羽林將軍,周將軍如此行事,乃是因為陛下三日內就要親臨天津耳。」   那將軍說罷,也不顧吳三桂驚詫,卻又馳馬奔到周全斌身邊,與他小聲商議,顯是在佈置關防事物。   吳三桂原是詫異,這將軍為何如此大膽,竟將此機密大事告訴自已這個舊明降將。直待半夜間軍令下來,卻原來是要緊閉四門,除漢軍往四鄉採買軍需的後勤軍將之外,任何人亦不得進出。他這才了悟於心,因知漢帝將至,不免多帶了幾分小心。直到現在,他每件事做的都甚合漢軍上下的心思,若是在此事上出了紕漏,未免太過冤枉。是以急忙傳召屬下各副將、參將、千總、游擊等諸武官,一則率領他們連夜撫慰日間奮戰將士,撫恤死傷將士,二來雖不明言,卻下令諸將對軍中上下嚴加部勒,不使生事。至於被調走的各部精銳,他雖不敢問,周全斌等人亦未明言,想來是被派往清兵回京必由之路堵截,是勝是敗,卻是他操心不上了。   城內漢軍與舊明降軍雖然很是忙碌了一番,待到了三更時分,除了留下警備守衛,卻已各自安睡。而與此同時,傍晚時分逃離戰場,一直未敢停歇腳步的清兵殘部,雖然已是疲敝不堪,卻因擔心身後追兵,全軍上下都不敢歇息,仍在急行趕路。   待子時一過,冬天天寒,各人雖然都身著冬裝,騎在馬上卻都是無法抵禦那徹骨的寒風。自豪格以上,均是渾身凍的發抖,再也不能忍受。此時已是奔馳到天津城西百餘里處,人馬俱乏,又與先行出逃的譚泰所部千多人匯合,算來人馬亦有六千出頭,各人都覺膽氣稍壯,不似先前那般害怕。   那譚泰棄主而逃,雖然是在碩塞之後,卻自忖難逃重責,是以一直垂頭喪氣,並不敢多嘴說話。此時眼見士卒疲敝,很難忍受下去,原本的寒風之餘,卻又微灑小雨,雖然雨勢很小,卻已漸漸將各人身上的棉布箭衣澆透。豪格等人自有親衛送上油衣遮擋,尋常的旗兵卻哪裡去尋?他心中暗自忖度,害怕難逃一死,到不如此時邀得旗下人的尊重,將來或是求情救命,或是留下個好名聲,也比現下悶頭悶腦的跟到北京,被梟首示眾來的更好。   想到此處,心中已有定計,因急馳幾步,上前向豪格道:「肅親王,咱們一路狂奔至此,就是人受的了,馬也是再不能急馳。若是不惜馬力,天明後突遇敵兵,該當如何是好?」   豪格原本心緒不佳,此時見了這個先逃之人,更是一肚皮的火氣。若不是此人是正黃旗大將,他並沒有權力處置,只怕當時相遇之時,就命人砍了他頭。見此人不顧廉恥,竟敢上前說話,他沒好氣道:「依你說該當如何?就地宿營,等著那些漢人追上來麼?」   他語氣極是粗魯,譚泰一向是上三旗中極受器重的大將,哪曾受過如此氣惱,當下就頂回去道:「就這麼跑下去,不等到廊坊地界,只怕咱們的戰馬就全數累跨了,到時候,走回去麼?走不動了,爬回去麼?」   豪格又反唇相譏道:「是麼,我原說你跑的快,原來也有跑不動的時候?今日事,若不是你先行逃走,連累我不能衝擊敵陣,哪能敗的如此之慘?」   「你!」   譚泰立時大怒,今日慘敗原是各人均有責任,豪格身為主帥,自然亦是其過不小。現下聽他語氣,竟似要把這戰敗之責全數推到他的身上,卻教他如何不怒。當即抽出腰刀,向豪格怒喝道:「肅親王,今日戰局大傢伙都看在眼裡,只怕你想全數賴到我的頭上,也非易事!」   他將腰刀拔出,豪格本人尚在冷笑,並不在意,他身邊的眾親兵護衛卻立時將佩刀抽出,一齊對準譚泰喝道:「放下!你要造反麼!」   譚泰身後的部下亦一齊將腰刀抽出,指向豪格的親兵,眾人一起叫罵道:「造反?也等你家主子做了大汗再說!現下不過是個親王,就想擺主子的譜麼!」   這些人原本是正黃旗下,原是皇太極最終心不過的部屬,誰料此時各人迭遭打擊之餘,不但沒有聽到主將一語安慰,反而一直斥罵,就是連甚受尊敬的譚泰亦是被豪格連聲辱罵,各人又憤又氣,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指著豪格叫罵不休,將他指揮失誤,輕敵冒進之舉一一罵將出來,豪格原本氣急敗壞,被這些人指著鼻子斥罵一番,一時間又愧又氣,卻將他罵醒過來,知道此時不是追究譚泰之時。   他喝止了與譚泰部下叫罵的部屬,向著譚泰諸人道:「我是主帥,回京之後,自會向阿瑪領罪。各位不必著急,該領的,我領就是。」   豪格身為親王,地位尊崇,此時既然如此軟語撫慰,譚泰便也立時喝住各人,向豪格道:「肅親王亦請放心,譚泰有罪,自然也不會不領!」   兩邊既然和緩下來,豪格心中稍定,八旗自創立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火爆之舉,若是正黃旗中的兩邊人火拚起來,那可真是讓別人見了笑話,父皇絕饒不了他。他心中又憂又急,卻知道此時非得讓諸人休息不可,因頹然撫額,向各人道:「大傢伙都累了,我也是疲乏的緊。既然如此,前面再有十里,便是李家堡,咱們來時曾經在那裡歇腳,大夥兒再辛苦一會,到了那裡再歇,如何?」   譚泰等人尚在猶豫,薩木喀什等八旗大將都道:「這是自然,這裡荒郊野地,如何歇息,還是再多撐片刻,到了鎮子裡再歇不遲。」   當下一群人計較已定,勉強按住心頭怒火,並住一處,往十里外的鎮子急馳而去。各人雖被漢軍打的怕了,卻是並沒有懷疑距離天津近兩百里的小鎮駐有漢軍伏兵,況且此次接戰漢軍又純是步兵,各人都將心思放穩,一門心思跑到鎮上打尖休息,恢復體力。   豪格雖然將譚泰等人安撫,心中的怒火卻是一陣陣的升騰起來,他伏身馬上,不時偷瞄不遠處一臉桀驁不馴的譚泰,心中知道,此人既然與他翻臉,日後也很難再受節制,不若到小鎮打尖時,趁其不便,將其擒斬。他的部下群龍無首,想必也不會再鬧。若是讓此人回到京師,或是投靠代善一系,或是投靠多爾袞諸兄弟,以上三旗現下的力量,卻是奈何他不得了。   他滿臉陰沉,只顧盤算。冰冷的小雨不住打在臉上,卻是絲毫未覺。一直待奔到那李家堡鎮外,各前衛旗兵遠遠看到鎮上若隱若現的燈籠火光,均是歡呼大喊,興奮之極。他這才驚覺過來,只覺得手腳發軟,身上無力,腹中不時鳴叫,已是餓的狠了。因也鼓起興頭來,向各人道:「去鎮上尋些豬牛雞鴨,命鎮上百姓燒煮熱湯伺候!」   豪格出京這時,皇太極曾有嚴令,命大軍不得擾民,不得入城池民鎮休息。是以上次過境,只是在鎮外打尖,平買平賣,並沒有為難鎮內居民。此時剛打了一個大敗仗,哪有心思理會這些。當下各兵聽得命令,這些人都是歷次入關,燒殺搶掠的老手,這一次入關受盡拘束,早就是不耐之極,此時聽得豪格吩咐,都是吹呼大叫,縱馬而入。這小小鎮子,能有多大空間,這幾千八旗兵馬全入,鎮上各家各戶門前均是擠滿人馬。各旗兵將鎮上漢人盡數驅趕出來,喝令他們獻上糧食家畜,燒飯煮食,伺候大兵戰馬草糧。   一時間這小小民鎮人聲鼎沸,鬧騰非常。原本在夢鄉中的各家百姓紛紛驚醒,被迫伺候這些言語不通,面目可憎的蠻夷。好在身處亂世,各人早知道規則如何,一時間飯香大起,各門各戶點起火燭,為這些大兵埋鍋造飯。其間旗下各兵闖門入戶,搜羅金銀細軟,敢有哭叫反抗的,不免一刀砍翻。有那姿色稍好的婦女,各旗兵自然不肯放過,一個個扛入房內,輪流姦淫。   雖然他們鬧的不堪,不過清兵諸將因剛在天津城下吃了老大敗仗,被漢人打的灰頭土臉,心中亦是憤恨,哪裡去管士兵如何。只是吩咐人做好了飯即刻送將上來,再選幾個漂亮標緻的娘們送將過來就好,誰有閒情去管這些。   原本八旗兵路過城鎮,總要輕騎四出,到處哨探,以防敵人埋伏偷襲。此時因是半夜,又是新敗潰兵,由上到下都是疲乏之極,哪還有人記得此事。是以不過半里開外,黑暗中無數雙眼睛冒著寒光圍將上來,這些在鎮內胡鬧的滿兵卻是絲毫不知。那負責在鎮邊守望滿兵一心想著入內休息享樂,亦不曾實心守衛,是以被人逼將上來也是全然不知。   「大人,動手打這些龜孫子吧,這糟踐的太不成模樣了!」   負責鎮北的乃是漢軍都尉閻應元,他乃是通州人士,崇禎四年被派往江陰任典史。漢軍一至,他領著城內百姓擒拿住守備明將,開城投降。後因漢軍擴軍,他不是科舉正途,又是一直對行伍之事頗有興趣,漢軍地位甚高,不比明軍處處受人歧視。他便毅然入伍,由什長做到都尉,不過短短兩年。其人性格堅毅,遇事果斷,很受神策軍中的上官信重。此次派遣明軍精銳三萬人在清軍回師必經之餘埋伏,由漢軍中調遣了數百名什長和果尉都尉充斥其中指揮,他便是其中之一。   此時這些投降明軍已然換裝,穿上了由南方運送過來的漢軍服飾,內甲冑,外黑色繡以大漢兩字,其兩側為番號姓名的夾袍。在這暗夜之中,趴伏於這小鎮的道路兩側。清軍自入鎮後,他們便開始移動包抄,待鎮裡鬧將起來,近三萬舊遼明軍已將這股清兵團團圍住。   聽得部下激憤,閻應元亦是憤怒異常。他就是通州人,家鄉離此不遠,聽得這些滿韃子禍害百姓,又如何能夠不怒。因招手叫過一個小兵,向他道:「去問薛將軍,咱們何時攻入鎮內?」   那小兵領命去了,不一時回來,向他道:「薛將軍說了,大家都是很氣,不過此時攻入,敵人尚且有備。他們在此打尖,是要歇息,待半個時辰後,敵兵大半入睡,那時突然攻入,可收奇效。命我們少安毋躁,不可枉動。還有,鎮北是堵截敵兵要處,命都尉你率領部下,一步不可退卻!」   閻應元聽得鎮上滿人不住嘰裡哇啦大叫,其間夾雜著漢人的哭叫哀求,間或還有婦女的尖叫與滿人的淫笑,他聽的睚眥欲裂,憤恨之極。卻又知道薛勇所言很是有理,也只得強捺憤怒,並不敢有所異動。撥給他的部下約有三千,均是總兵高弟屬下精銳,他略想一想,便向幾個千總百戶官道:「準備好的物什,都放下去了麼?」   「回大人,那些鐵釘、滑珠、尖錐,均已埋下。還有,鎮北大道兩邊,都是預先埋好的絆馬索,還有尖樁,敵人想憑著馬速逃走,那是想也休想!都尉大人的奇思妙想,當真是令人佩服。」   閻應元點頭一笑,向他們道:「這些玩意兒登不了大雅之堂,漢軍也沒有用過,我也不過是偶發奇想罷了。不過此次殺敵,到盼著這些東西能起到大用,也不枉大家一番辛苦。」   他眼中冒出寒光,心中直道:「不將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殺光,對不住家鄉父老!」   因又向這些舊明軍官道:「大傢伙在遼東多年,也與韃子接戰多次。響鼓不用重擂,我也不必多加吩咐,總之一會子大家操傢伙上,砍他個痛快就是!」   各軍官並不敢高聲,只一個個沉聲答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漢軍又給俸餉,又給咱們換裝重用,這些韃子禍害的是漢人,咱們不狠勁兒殺,對的起父母先人麼?一會子誰退後害怕,誰就不是人操的!」         第十八章 小鎮伏擊     鎮外四周的漢軍勉強克制心神,強忍著立時衝入鎮內的衝動。各人靜靜趴伏於鎮外曠野四周,任淒風冷雨不住拍打著自已的全身,身上雖然冰冷一片,心裡卻是火燒也似難過。其實他們都是遼東軍戶世家,騷擾百姓,禍害鄉里的事情並沒有少做。然而自已做與別人做感覺很是不同,況且滿人是異族蠻夷,雙方你來我往打了這麼多年,仇怨早結,此次以絕對優勢攻敵不備,用腳丫子想也可以知道已方必定大勝,這樣的便宜自然是不佔白不佔了。   一直苦熬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已近四更時分。此時正是一天中人最疲倦之時,鎮內的滿兵都已入睡,鎮內外寂靜無聲,唯有隱約傳來的鼾聲和百姓們壓抑的哭聲。漢軍將軍薛勇知道時機已到,因命精選而出的健壯軍漢摸上鎮口,將鎮口處騎在馬上垂頭打盹的清兵先行殺死,然後方親率大隊突然殺入。   這鎮上方圓不過四五里,約有三四百間房屋,除了幾間大戶民宅被各滿人親貴佔據休息外,其餘各滿兵多半居住於民房之內,漢軍先行掃除外圍,然後由四面突入,鎮內清兵多半已經入睡,突然間喊殺聲四起,胡亂睡在鎮邊的滿兵頃刻間已被猛然衝入的漢軍亂刀砍死。   「肅親王,請快起身!」   豪格的眾親兵朦朦朧朧間聽得鎮內殺聲四起,他們居於鎮子中間,耳聽得外圍的各滿兵不住慘叫,登高一看,隱隱綽綽間似有無數束甲持刀的敵兵黑壓壓看不到邊,大驚之下,知道是中了埋伏,其禍非小。當下各人也不及束甲,匆忙將衣袍套上,將戰馬牽出,入房將豪格喚醒,狼狽而出。   待他們一行十餘人得到房外,鎮上已是火光四起,無數旗兵在睡夢中已然身首異處。雖然此時大半清兵已然起身,在鎮內與突進來的漢軍肉搏抵抗,只是一來精神不濟,體力不支。二來地方狹小,滿人的騎射功夫無從展開,人數又是遠遠不及對方,被優勢漢軍分割包圍,逐一斬殺。   豪格臨睡前還將居住的那一大戶人家的小姐強姦,倦極了的他本欲黑甜一夢,睡到天明,誰知道突然落入重圍,眼見無數漢軍叫嚷砍殺,首當其衝的清兵無不被砍成肉醬,火光下漢軍衣甲精良,勇不可擋。他知道事情不濟,再也無法將部下整肅抵抗,此時若能逃得性命,便已是邀天之倖。想到可能被敵人殺死,甚至俘虜,這個一直看不起漢人,視漢人為草芥的滿人親王汗透重衣,害怕之極。當下不管不顧,只帶著十幾個從人拚命往鎮北方向逃竄,一路上儘是漢軍步卒,清兵有不少騎上馬的,並不能多行幾步,便被斬落下馬。豪格的眾親兵拚死護衛,再加上豪格本人自幼習武,手持寬刃大刀左揮右舞,拚死衝殺,待衝到鎮邊之時,一路上有各滿人大將加入這一小股隊伍,竟也漸漸聚集到千人左右。   他們眼見這小鎮的東西南三面都是火光大盛,殺聲震天,唯獨鎮北殺聲較小,漢軍在此處的實力亦是稍弱。各人心中稍安,都想著敵人必是由南面追趕而來,在北面實力不足,此時既然已經聚攏了這麼許多人馬,想必可以逃出生天,不致於身死此地。   「伊遜,葉克捨,譚泰,你們帶兵先沖,我與薩木喀什斷後!」   豪格雖然迭遭大敗,腦子卻並不如屬下將軍這麼簡單。他略微一想,便覺得這鎮北方向其凶險過於其餘幾面。只是如要逃走,此地又是最方便之處,實難放棄。是以命三將帶著眾人先沖,他留下斷後,看似危險,其實到安全的多。   譚泰等人不知他心意,還道這人不但勇猛,而且愛護部下如此,各人都是心中感動。當下也不客氣,各人暴諾一聲,各帶百餘兵丁,狂喝猛叫,瞬間將略顯薄弱的漢軍步陣衝破,各人拚命打馬,將馬速提到最快,以期能快速衝出包圍,逃出生天。   眼見前面開路的清兵已然快速衝出,豪格等人皆是大喜,正欲緊隨其後,卻突然聽得前方傳來人馬的嘶吼與慘叫聲,待各人藉著稀疏的火光極目望去,只見暗色中譚泰等人人仰馬翻,四周湧出許多黑衣漢軍,藉著火光揮舞大刀,向那些撲倒在地的兵丁砍去。   豪格等人不知就裡,卻是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出,為何騎術精絕冠於天下的八旗兵丁會接二連三的摔倒,就是有絆馬索之類,亦不可能讓幾百騎大半仆倒。各人只當這些漢軍又使用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武器,心膽俱裂之下,便欲轉身往別處逃走。   「各人聽令,繞過前部,貼邊跑!」   自豪格以下,都知道以眼前的數百騎休想正面突出,各人到底是自小征戰的勇將,立時撥轉馬頭,由前隊清兵身側繞將過去。眾人奔馳而過時,因提高了警覺,是以路邊的一些尖樁和絆馬索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多大的麻煩。各人帶著馬小心翼翼繞將過去,衝破了奔跑過來阻擋的漢軍防線,心中均是大喜,知道眼前這一關總算渡過。正待打馬狂奔,卻聽得譚泰等人大叫道:「肅親王,你們由後面衝殺過來,地上並沒有絆馬的物品,咱們兩邊會合,就可以全數逃出。」   那伊遜等人亦叫道:「肅親王,這裡的敵人與那天的漢軍不同,並沒有什麼火器,咱們不必害怕,你現在衝過來,這邊的敵軍決計阻擋不住!」   豪格冷眼看去,只見有幾千人的漢軍將譚泰等人團團圍住,自已若是此時帶著部下衝殺過去,確是有機會將這些人救出。正欲下令,卻想起譚泰當時桀驁不馴的模樣,又怕他回京之後指斥自已無能。左右權衡一番,不過是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他便立時有了決斷,因大喝道:「伊遜,譚泰,你們一意向北突圍,我現下趕快回京,帶著援兵來救你們!」   說罷,向自已身邊的眾將令道:「咱們速走,若是一會敵人有騎兵趕來……」   正說到此處,鎮東方向卻果真傳來隱隱蹄聲,各人都是自小在馬背上張大,立時側耳一聽,均是臉上變色。豪格急道:「這一股騎兵最少過三千,咱們被他們纏上,那可當真是麻煩!」   他也不管別人是否與他同走,這一天一夜的激戰實在是他記憶中未有之事。一向以武勇自詡的肅親王終於害怕起來,揮舞著馬鞭拚命打馬,往北方當先逃竄。他的親信心腹見他一逃,自然急忙跟上,其餘諸將亦帶著部下相隨而逃。雖然有人與譚泰等人交好,意欲相救,可是大部已逃,自已勢單力孤,白白送死的事情卻是只好免了。   當下各人尾隨豪格等人北逃,耳中聽著譚泰等人的呼喝叫罵,心中又悲又憤。自此時起,豪格在其父苦心經營多年下樹立的權威,已是蕩然無存。便是皇太極本人,亦是受罪多矣。   那一股來援的漢軍卻正是唐通、高弟、劉澤清等人,他們各引千多名精壯騎兵,憊夜兼程,終於在此處追上敵軍,眼見原本自已的部下在漢軍軍官的帶領下勇不可擋,正在大殺大砍,各人又覺興奮,又是慚愧。當下也不顧部下疲勞,各人都是縱騎而入,分兵合圍,偶爾有突出鎮外的滿兵也迅即被這些趕到騎兵圍殺。   清兵主帥紛紛出逃,剩下的雖然仍有數千人,卻是群龍無首,又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漢軍切斷絞殺,無力合攏抵抗。在幾萬優勢敵兵的連番打擊之下,各滿兵雖然拚死而戰,卻最多是三五成群,潰不成陣。待殺到天明時分,這一股曾經由白山黑水一路殺到山東,數十萬明軍望風而逃的滿人中的精銳之師,終告全師覆滅。   鎮上的百姓初時並不敢出門,待天色微亮,看到是漢人的軍隊在圍殺韃子,鎮上百姓昨夜被這些人禍害的苦了,當下均是發一聲喊,手持扁擔鋤頭,出門助戰,遇著有僥倖躲在暗處未死的清兵,便一哄而上,將其打的血肉模糊乃止。   待太陽高高昇起,陽光普照之際,這一小小的民鎮內外卻如同鬼域一般。幾千名八旗戰士橫屍各處,鮮血灑遍全鎮,被憤怒的百姓打成肉醬的比比皆是,內臟腦漿拋灑的各處都是。此戰漢軍死傷不到兩千,乃是除去火器傷敵未有過的大勝。其中除了幾百名中下層指揮官是漢軍之外,還都是投降明軍舊部,能有如此的戰績,確實是令唐通等人滿意之極。   各總兵官洋洋得意,騎在戰馬上四處巡視。其間又有不少舊部中的將官前來請安問好,拍馬奉迎,各人都覺此次屢立功鄖,舊部將士又如此敢戰,頓時覺得實力大增,心中慰貼之極。遇著漢軍將軍薛勇之後,原本依著各人身份,必定是好生奉迎,大拍一通馬屁,雖時得意之餘,竟也不過頷著招呼了事。   好在薛勇久在漢軍之中,對這些權術陰謀並不瞭然,以為戎裝不便見禮,到也罷了。待將殘局收拾完結,將繳獲的戰馬武器等物歸於一處,還有清兵拋棄的金銀細軟等物,大半都是拿了了來,賠補受損的鎮民百姓。明軍各將見了,當真是心如刀絞,只覺得這漢軍將軍未免過傻,縱是私吞下來,又有誰能知曉?   唐通亦正隨著各人正嘖嘖讚歎,卻猛然間見到他的舊部中一個中軍牙門將小跑而來,頭盔低斜,胸甲掉落,灰頭土臉不成模樣。正自心中不悅,卻見這將軍跑到自已馬前,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哭叫道:「總鎮大人救命!」   唐通見他模樣原本便是不悅,此時又見他如此,因大怒道:「你是死了親娘麼,弄出這個鬼模樣來。現下青天白日的,你是撞了什麼邪祟了!」   那牙將連連碰頭,向他稟報道:「大人,末將昨夜苦戰一夜,不敢居功,卻不曾想漢軍中有軍官要殺害末將,求總鎮大人為末將做主。」   「人家為什麼要殺你?」   「回總鎮大人,他說末將縱容部屬殺良冒功。大人,自從上次誅殺了那麼多禍害百姓的兄弟,末將又怎敢如此行事。定是那漢軍軍官見末將昨晚立了戰功,心生嫉妒,是以如此整治末將,總求大人為末將做主才是!」   唐通心中明白,定是這些軍官犯了舊病,昨夜痛殺清兵之餘,不免順手割了幾個百姓的首級,以多冒戰功。料想著深更半夜,無人知曉,卻不知如何被人發覺,要拿他們正法,這才拚命跑了過來,求他救命。他扭頭一看,只見高弟等人面帶微笑,一副幸災樂禍模樣,心中不由得火起,心道:「老子過萬的精兵為你們打了一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能由得你們說殺就殺!」   他原本極是害怕漢軍軍紀,又見識了漢軍軍威,本來並不敢在軍法上多發一言。此次征戰後突然發覺自已部下竟也是驍勇善戰至此,因思忖漢軍用的著自已,是以頓覺腰桿挺直了許多。   因連連冷笑,向那牙將道:「你跟了我十幾年,我如何不知道你的秉性!最是老實不過的人,如何敢殺良冒功!不必害怕,待我與他們理論就是。」   那牙將叩的頭皮發青,聽得自已主將如此說來,當真是喜從天降,立時站將起來,破泣為笑道:「總鎮大人肯發言說項,那漢軍軍官必定買帳,末將的小命是保的住了。」   唐通正欲差人去尋那漢軍軍官來說項,卻看到一個漢軍什長模樣的軍官小跑而來,其身後尾隨著百餘名小兵跟隨。待一路跑到此處,也不打話,直接將那牙門將團團圍住,那什長一聲令下,喝道:「綁了!」   其餘小兵一聲暴諾,立時衝上前去將那將軍雙手反剪過來,用繩子捆的米粽也似。唐通先是看的目瞪口呆,繼而大怒,向那什長道:「反了,當真是反了!」   見那什長並不理睬,手一揮便要帶人離去,唐通又怒喝道:「你是何人,見了本鎮竟然敢如此無禮?」   那什長回頭一笑,向他道:「稟總鎮大人,屬下是漢軍治下的什長,適才過來時與諸位將軍行過軍禮,並無失禮之處。若是各位將軍還有什麼話說,尋我的主官就是,不必與我多說,我只是奉命辦事罷了。」   唐通聽的一呆,這才想起他跑過來時卻是行過一個舉手禮,這是漢軍中的軍規,下屬行禮,上司亦要答禮,細說起來,自已到是失禮在先。雖是如此,這一口氣就憑的嚥不下去。因見那一隊小兵都是劉澤清的部下,他便冷笑道:「澤清公,你帶兵素有章法,怎麼部下到了此處,目無上官,悍然綁人。這樣下去,這還是你的部屬麼?」   劉澤清原本抱定了看熱鬧不發一言的宗旨,此時被唐通點到頭上,卻由不得他不說話。再有自已部下如此目中無人,他亦甚覺難堪。因沉聲道:「爾等是何人帶領,怎麼敢在諸位總鎮大人面前如此無禮,不要腦袋了麼!」   這一隊明軍中有兩個百戶官帶隊,此時見自家主將說話,兩個面面相覷,卻不知道如何答話是好。劉澤清因見他們並不做聲,不禁怒道:「劉七,你要死麼!我的問話你竟敢如此怠慢不答,難道我治不了你不成?」   那名叫做劉七的小軍官原本不欲答話,此時不免將心一橫,先行了一禮,爾後答道:「回大人,咱們奉命辦事,哪裡敢衝撞各位大人?之前已將咱們撥給漢軍中各位大人指揮,繳回軍令之前,咱們總歸要聽人家的令行事才對。若是軍令不嚴,各行其事,這還打的什麼仗呢?」   見劉澤清聽的發呆,那百戶官又笑嘻嘻行了一禮,這才帶著人與那漢軍什長同去。待他們赫赫揚揚去的遠了,各總兵這才醒過神來,雖不明言,卻都是神色慘然,各人心中明白,手中的軍隊交出去容易,想收回來,卻是想也休想了。   唐通到底心疼心腹愛將,用雙腿將馬腹一夾,向各人道:「咱們過去瞧瞧,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就完了。」   各人原是巴不得他出醜,此時卻頗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時間均是點頭稱是,帶著在身邊的眾親兵護衛尾隨而去。待跟隨著這隊軍士到得鎮北方向,卻見鎮北處的大路兩側一併排跪了數十名軍官與士兵,各人都是垂頭喪氣,閉目待死。   待突見各總兵並騎而來,眾人都是大喜,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著一根稻草,立時狂奔大叫,向唐通等人道:「大人申冤,末將們冤枉!」   監刑的幾個漢軍軍官立時令道:「來人,將苦主們帶來,當面訴冤!」   唐通鐵青著臉,看到一群百姓畏畏縮縮走上前來,一見到那伙子跪地的犯人卻立時破口痛罵,更有衝上前去意欲毆打的,唐通等人騎馬靜立在旁,聽得這伙百姓說出這些人的罪行,無非是這些人昨夜趁黑偷搶民財,混戰時殺害百姓,割取首級。這些事原本是明朝軍隊舊例,簡直是上行下效,唐通等人為中下層軍官時,亦曾如此。現下聽來不過是虛應故事,心中全無感覺。   待這些百姓哭訴已畢,各總兵官都道:「昨夜混戰之時,各兵都是奮戰殺敵,一時手快,殺錯了人也是有的。撿取財物,亦不是死罪。」   唐通冷眼覷見漢軍有一都尉靜立一旁,一直在微微冷笑。他心中一動,策馬到那都尉身邊,向他道:「敢問這位將軍大人尊姓大名?」   那都尉躬身一禮,笑答道:「不敢,末將姓閻名應元,漢軍神策衛都尉。」   「閻將軍,這些人雖然干犯軍法,念其忠勇奮戰,小過不掩大節,不如改責軍棍,重打二百,然後插箭游營,撥入前隊遇戰死戰,如此豈不更好?」   「若是每次犯死罪的人都這麼處置,以後就無人害怕軍法了。死罪決不赦,這是漢軍的規矩。」   唐通被他噎的難受,半響方又尋出話來道:「這位將軍,想來你是自台灣從龍而出的鄖舊了?將軍需知,馭下以寬嚴相濟,這樣方能軍伍肅然,上下同心。若是一味殺伐,大傢伙都怕了你,這樣雖然無人敢犯軍紀,卻也無人與你同心同德,長此以往,大軍必成一團散沙矣。不如依我一言,仗責了事,如何?」   閻應元初時還想著軍令,不與明軍大將爭執。聽到此時,終忍不住道:「總鎮大人,末將崇禎四年還是江陰典史,任典史前,在通州亦曾做過不入流的小官兒,並不是自台灣從龍而來。」   「如此豈不更好?你乃是舊明官員,自然知道明朝軍規如此,還不將人放了?」   閻應元耳聽得唐通語氣突變,心中暗怒,卻也不好直言頂撞。過了半響,方笑道:「屬下為典史時,卻亦曾窮治過違法犯禁的舊明官兵。依屬下看,明朝事,一壞在史治,二壞在行伍不肅,軍紀廢弛。屬下當年就曾仗死過幾個犯法的小兵,若不是後來投了漢軍,只怕早已被人尋仇,丟官罷職,甚至性命亦不可保。」   說到此處,他終於忍不住大聲道:「明軍軍紀敗壞至此,豈只是士兵之責?將軍們其身不正,上行下效耳!今日吾雖不是典史,卻身為漢軍都尉,有行軍法之權,將軍不必多言,請暫退!」   說罷,也不等唐通等人發話,立命屬下將這些士兵一一斬首。唐通等人雖欲阻攔,卻見那些原本的部下都肅然而立,並無人有不滿模樣。只得心中暗歎,痛恨不已。待見了漢將薛勇,不免添油加醋,告上一狀。   卻聽那薛勇笑道:「此事原本就是我的軍令,將軍若是不滿,可以尋周大將軍,或是漢軍軍法部評議,若是我下錯了令,到時候必定領罪就是。」   見唐通等人面色尷尬,薛勇又笑道:「將軍不必氣憤,嚴肅軍紀原是漢軍立身之本。將軍之部現下亦是漢軍,自然要守漢軍的規矩才是。」   「這是自然,我等亦有些孟浪了。」   這些大將總兵既然服軟,薛勇自然不為已甚。又好言撫慰幾句,這才告辭而去。漢軍原本收服明軍降軍,都是獨編一軍,緩慢改造,時日久了,自然與漢軍相差不多。此時突然有數十萬明朝降軍歸降,一則需用,二來不能將他們全數放到江南。此時江南與當時不同,後方空虛,將這些降軍盡數帶回去改編,若是出了亂子,為禍不小。是以張偉思謀一番,只得用削弱上層將領,嚴明軍紀,發放軍餉,收買中下層軍官等辦法,將這些降軍一一收在手中。那些原本的總兵大將若是不服,企圖暗中搗鬼的,均被一一處死,無有例外。這些時日以來,原本的大同總兵姜鑲,陝西總兵白廣恩等人,均因干犯軍令,其部下被改編,本人均被處死。唐通等人不明所以,竟然敢指手劃腳,若是有漢軍大將在此,臨機處斷,只怕這幾人均是人頭落地,性命不保了。   在鎮上將餘事處置完畢,薛勇因知道張偉即將來到天津,親率大軍以伐京師。他心中急切,又知道那股清兵必定拚命逃竄,追之不及。便不顧唐通等人再三請戰,意欲再立戰功的心思,斷然下令全師開拔,往天津返回。因連續蹲守埋伏,唐通等人的騎兵亦是日夜兼程,三萬餘大軍均是人困馬乏,一百多里的路程走了兩天方才走完。到了第三天天明,薛勇與唐通等人先行騎馬往天津城下疾馳,意欲先尋周全斌匯報戰情。待到了天津城外十數里處,已是發現前幾日駐守在城池附近的神策衛的眾將士立營把守四周,巡查來往人等,戒備關防甚嚴。他們原本帶有千多從人,此時亦全數被留下,無論薛勇還是舊明大將,均只能單身入內。越往內去,遇著的盤查漢軍越發眾多,除了神策衛之外,尚有金吾衛、飛騎、萬騎等部駐防守備。   劉澤清因見這天津城內外連營數十里,四處都插滿了漢軍軍旗。他當日曾親見漢軍戰力,知道五萬漢軍足抵的上二十萬明軍,此時不但有漢軍步兵,還有身著鐵甲,臂膀持盾,手持利刃的騎兵等部。粗略一看約有十四五萬的大軍,他心中暗算盤算,到了嚇了一跳,心道:「眼前這支大軍,便是把明朝所有的軍隊集合一處,只怕也打人家不過。」   想了半天,終忍不住向薛勇問道:「薛將軍,大軍齊集,想必是要與韃子決戰了?未知何時進軍,本鎮必定要率本部兵馬,鹹與盛舉!」   到得此時,薛勇到也不必再加隱瞞,因答道:「確是如此。吾皇集金吾、神策、神威並飛騎、萬騎過二十萬大軍,御駕親征,揮戈北向,務要敉平虜患,窮其百年之運!」   各將聽得此言,均覺振奮,皇帝親征之舉,在明朝除成祖成功擊破蒙古外,均是喪師辱國。英宗被俘,武宗自封大將軍,在邊鏡砍了幾顆人頭,便稱大捷,成為千古笑柄。此時漢皇以開國新君身份,集結中國未之所過的強軍,奮然親征,以滿人親創,又怎是眼前這支大軍的敵手?滿虜一滅,京師復歸,自此之後全國一統,新朝氣象興旺,他們這些降將雖不能與開國鄖舊相比,卻也能不失富貴一生,這自然也是大喜之事了。   當下各人整飾衣冠,準備入城後漢皇召見。只是劉澤清欣喜之餘,卻不免擔憂道:「當年徐達大將軍奉命北伐,原本太祖要他先攻山西等邊地,待王保保等人被滅之後,由草原繞路舊元上都包圍大都,那樣舊元勢力全滅,則無邊患。徐達大將軍卻不能敵王保保,只得趁著大都空虛直搗黃龍,元順帝倉皇出逃,明軍收復大都。雖然如此,舊元實力未損,不過幾十年間又恢復實力,成為明朝立國近三百年間的大患。今上現下御駕今征固然是好,滿人必定不敵。不過若是他們逃回遼東,或是隨蒙古人流竄草原,咱們漢人騎兵不如他們,將來日久成患,成為北方負擔,這只怕也不大妙。」   他這番話說的極是有理,不但唐通等人頻頻點頭,便是薛勇亦讚道:「將軍此言當真是深謀遠慮,令人佩服。劉將軍此言,不妨寫成節略,呈奏給皇上,皇上最喜人建言,見了必定歡喜。」   當下各人騎馬緩緩入城,到城門口處卻已是禁軍中的羽林衛接手關防。查明了幾人身份後,帶入城內的都指揮使司衙門之外,令三人暫候。直待一刻功夫過去,方有一個禁軍宿衛軍官出來,向三人道:「陛下正在調動軍務,幾位隨我進來。」   如此這般就可覲見皇帝,劉澤清等人當年都曾陛見過崇禎皇帝,哪有如此輕鬆便可入見。幾個心中又是詫異,又是害怕。不知道這個傳說中又有雄才大略,仁德愛民,又是殘暴好殺,凶橫苛刻的漢帝將會如何。各人心中忐忑,只隨著那軍官一路向前,到了第三進院門之前,由他先行入內稟報之後,方又帶著各人進入指揮使司衙門的後堂大堂之外。   天津指揮使司的後堂雖然軒敞,卻也容納不了這麼許多將軍。一行人到得大堂外面,只見不少漢將將軍站在堂外甬道之上,見得薛勇到來,也只是點頭招呼便罷。劉澤清與唐通等人遠遠見吳三桂立於班末,幾人知道那便是自已立身之所,忙上前站住了,張耳細聽裡面說話。   那劉澤清等人剛剛站定,便聽到裡面有人大聲說道:「該當派一個舊明大臣同去,文官武將都要,這樣才能讓他們心服!」   自吳三桂以下,所有新降的明朝武將均是精神一振,各人伸長了耳朵,拚命側身往裡聽去,卻又聽那個聲音又接著道:「洪某與孫某皆已投降,這兩人都是舊明聞名天下的大臣,擇一而用即可;再派遣一名明朝鎮遼的大將同往,必可不戰而屈人之兵。文武之道,一張一馳,陛下可以不必一味依靠武力。臣愚見如此,伏請陛下裁斷。」   「載文,文事以武備為後盾,依你之見,咱們竟可不必派兵。只需派幾個舊明大臣就能無往不利,那還要漢軍做什麼?」   「全斌兄,我不是說不需武力,只是適才聽諸位將軍的見解,殊為失望。各位進言均是以武備為先,不理會政治。戰爭,實則為政治之延續耳,望兄細思之。」   「彼處無兵無錢,國小民貧,被滿人三五萬人就縱橫自若,如入無人之境,咱們抽調禁軍、神策兩軍兵力一萬人,再有萬五千人的水師登陸,就是對上八旗大軍亦可戰而勝之,如此情形,又何苦多費功夫,行無益之舉?」   一眾明軍將軍聽得堂內吵做一團,說話的諸將軍都是語調激烈,毫不相讓。各人聽的瞠目結舌,當真是匪疑所思,怪異之極。   唯有吳三桂聽在耳裡,心中一動,心中隱隱然覺得此事是個絕妙的機會,依他的見識,自然知道漢軍所議何事,卻正好與劉澤清所憂慮之事吻合。只是不知道張偉意下如何,若是果真要派遣上將出戰,自已一定要當先請纓才是。   正思謀間,卻聽得堂內有人低聲說了幾句,適才還在吵做一團的漢軍諸將均是沉默下來,半響過後,方能聽得有人竊竊私語,仿似在討論具體的細節。吳三桂緊張的滿手都是細汗,滑膩黏粘,很是難受。正納悶間,卻突見有一禁軍侍衛官步到堂前,大聲道:「陛下口諭,著即命吳三桂等人入內覲見。」   一眾降將同聲答道:「臣等遵旨。」   說罷,各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隨著那禁衛軍自甬道而行,到滴水簷下乃止。由那軍官入內稟報之後,方又過來傳喚,帶著眾人入內。由吳三桂打頭,各人小心翼翼步過穿堂,到了大廳之內,依次跪下行禮,山呼舞蹈不提。   眾將趴伏於地,各人都是手抓地磚縫隙,心中緊張之極。卻聽得堂上正中有人令道:「諸位將軍這幾天辛苦的緊,不必這麼拘束,全請起來。」   由吳三桂領頭,各人又是一叩首,答道:「臣等叩謝陛下天恩。」   說罷,方依命站起。因惶然四顧,只見周全斌與寥寥幾位將軍端坐在廳內東西兩側,其餘二三十名將軍環伺站立,並沒有坐處。正沒道理處,卻聽得端坐正中的張偉溫言道:「廳中狹窄,只好委屈幾位了。」   吳三桂等人連忙遜謝,被廳中侍候的武官引領站立在班末。待他們立定,卻聽張偉又道:「幾位將軍深明大義,毅然易幟,此是天下之福,庶民百姓之福。」   「臣等慚愧,先前對抗天兵,枉顧大義。幸得陛下恩遇,不以前罪為怪,使臣得以歸順漢朝,誠為臣等幸事矣。今日又得見天顏,臣等當真是感激涕零,惶恐之極。日後自當肝腦塗地,以死報效,方不負陛下之大恩。」   這些都是奏對套話,各總兵入內之前便已商量妥帖,此時由眾人中年紀最大的高弟代奏,輕聲慢語娓娓道來,雖是套話,到也甚是得體。   張偉雖然知道這些奏對很是無聊,卻也知道很難免除。因耐著性子又撫慰眾降官幾句,方又笑道:「各位既然歸我漢軍麾下,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這些客套話也不必再說,今日既然大家相聚一堂,那麼就一起議議軍務,諸位以為如何?」   說罷,便命漢軍參軍大將軍張載文將適才所議題目通報給這些舊明總兵大將。他們的品格雖然並不甚高,卻總是明朝統兵一方的大將,待張載文將軍報通傳完畢,自張偉以下,便將眼光注視到這幾人身上,卻要看看他們有何見解。   高弟適才代表諸人說話,此時皇帝問策,他雖然是腹中空空,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先上前一步,向張偉答道:「臣等身備武職,唯以朝廷指令是從。陛下意欲如何,臣等必定聽令而行,必定不敢推諉懈怠。」   說罷,拜舞一番,返身而回。張偉臉上一陣失望,卻也並不好如何斥責於他。明朝舊例如此,武將只管打仗,別的事情一概不許過問。想的多了,不但無功,反道有過。如同戚繼光那樣的大將名將很難再出,此亦是原因之一。   因見劉澤清欲出列說話,張偉便向他笑道:「此便是原山東總兵劉將軍麼?」   劉澤清不提防張偉居然先向他說話,一時間慌了手腳,忙跪下答道:「臣之賤名竟然妄達天聽,褻瀆陛下聖音,臣惶恐之極。」   「不必如此。聽薛勇適才進來說,你對北上京師的那一番見解,很有道理。我聽了很是歡喜,你既然知道需對滿虜合圍,一勞永逸,那麼你且說說看,該當如何料理才是?」   劉澤清又碰一下頭,方答道:「臣愚昧!臣的見解不過於此,只知道不可放縱東虜回到遼東,至於具體該當如何,臣實不知。」   他偷瞄一眼張偉神色,見他很是不喜,忙又接著道:「不過,以臣的小小愚見。由朝鮮攻遼東,以漢軍戰力之強,必可如意。滿人進退兩難,或是在畿輔一帶與漢軍決戰,或是逃竄草原,除此無他策可言。陛下只需防著他們退入草原一路,就可圍而殲之,從此敉滅丑類,永除邊患。」   雖然仍在大而無邊的套話,卻也是真知灼見,張偉聽畢,便微微點頭道:「誠然,將軍此語甚得我心。然則蒙古諸部與滿人同聲同氣多年,語言異而衣冠同,又以結親固盟,很難以金銀破壞離間。」   劉澤清想了一想,因想到那些漢軍將軍都是直言無忌,便大著膽著道:「不然。蒙古的大部與滿虜並不交好,當年會盟奉皇太極為盟主,不過是因林丹汗太不得人心,欺壓諸部所致。當日草原會盟十餘萬人,都是蒙古精騎,今日隨同皇太極入關爭霸的,不過是科爾沁與喀爾喀等小部落派了兵來,不過幾萬人,其餘大部落並未出兵,與科部等部不同。何況蒙古草場有限,各部都劃分範圍,皇太極一時立身可也,長久必定會陷入內鬥,陛下以強兵輪番掃蕩,時間久了,滿人必定立身不住,而蒙人恨滿人連累,也必定會群起攻之。是以只需防著他們從草原繞道返回遼東,甚至黑水之北的通古斯部落密林之中,只需防住這個,則些許滿人逃往草原,又有何憂?」   吳三桂聽到此處,因見張偉點頭,心中再難忍耐,因大聲接話道:「此事與當日曹孟德不追袁氏二子,袁氏二子反而被斬首送回,細細思之,卻原來是一樣的道理。」   他這麼一開口說話,不但唐通與高弟等人為他擔心,縱是廳內的漢軍諸將亦是驚奇。需知張載文和周全斌等人雖然在廳內高聲辯論,一來是這兩人一個是由澎湖跟隨,一個是台灣入伙,乃是最親近的嫡系將領;二來兩人亦是得了張偉命令,才如此爭論,若是無有張偉命令,亦是不敢如此。此時吳三桂以一新附降將的身份,當著如王□、江文□、張瑞、契力何必等漢軍一等一的大將身前,居然敢不先回稟便張口說話,其膽色如此,當真是令眾人側目。   張偉亦覺驚奇,因移目去看,卻見此人年紀很輕,不過二十三四年紀,面白無鬚,一副小白臉模樣。看衣著打扮,亦很是講究,顯然是鄖貴子弟。再細細看來,卻是氣宇軒昂,英氣逼人。他心中一動,已然知道站在自已身前的必定是歷史上最有名的大漢奸,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吳三桂了。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十九章 前明太子     自他回來,歷史已然變的一塌糊塗,許多事情並不以原有的軌道進行。這吳三桂投降之時,張偉想起當年之事,亦很氣憤。曾有密諭周全斌將其誅殺的心思。後來轉念一想,當年順朝不得人心,顯然不是得天下的材料,而吳三桂與高弟等人不過五六萬人,與寧遠等城撤進關內的幾十萬百姓駐於永平府一地,地狹人多,根本不能自立,又與南明政府聯絡不上,唯一之計,便是與清朝勾結,方能保得他吳氏的富貴。此人為了如此,連老父的性命亦不顧惜,到也真是個狠角色。雖然依張偉想法,男子漢大丈夫,縱是身死隕命,亦不可以大好身體去屈事蠻夷。做漢奸這一條是無論如何不能原諒,只是此人既然投降,又並沒有這一條帳可以算在他頭上。明末之時士風敗壞,士大夫和權貴只以身家富貴為重,哪裡顧及什麼民族大義,吳三桂投降到也並不是特列,從遼東三王到明朝文官集團,不肯投降的又有幾人?是以江陰典史閻應元的那句:「有投降將軍,無投降典史。」才能直入人心,千百年下仍是擲地有聲。   因念及如此,是以雖然吳三桂以大漢奸的身份投降,張偉到也並沒有為難於他。只是此時見了真人站於眼前,心中到也很覺怪異。又突地想起吳梅村的衝冠一怒為紅顏一語,想到那陳圓圓此時大概也有十來歲年紀,卻不知道流落何處。此女是中國有史以來以美貌為禍最大的女性,到還真想見上一見。   這後堂之內的諸將軍卻並不知道張偉心思,只見他臉上變幻不定,陰晴莫測,很是揣摸他心中到底所思何事,待後來竟然見他面露微笑,卻又更是不知何故,當真是令諸將想破了頭皮,也是不明所已。   直過了半響,方見張偉轉顏,先向仍跪伏在地的劉澤清道:「劉將軍,不需如此多禮。此後見我說話,站立即可。」   見劉澤清唯唯諾諾退下,張偉方向吳三桂笑道:「此必定是吳氏少子,以弱冠年紀成為鎮關大將,統領數萬精兵,管理數十萬百姓的山海關吳三桂總鎮了?」   吳三桂適才突然插話,雖然算準了張偉並不忌諱臣下如此,甚至會欣賞自已勇氣可嘉,其實也是孤注一擲,很是冒險。此時不但手心冒汗,便是後背亦是被汗水濕透,聽得張偉迅問,忙站將出來,因適才張偉有不需下跪之語,他便也不跪,只躬身道:「臣之賤名不想亦上達天聽……」   「不必如此。吳將軍少年得志,雖然有伊父吳襄為援,亦是因有真材實學所故。不然,你之長兄吳三鳳年紀大過你,卻也不能繼承父業。來,且與我說說看,你對今日所議之事有何見解?」   「回陛下,以臣看來,以大軍緩慢推進,壓迫京畿,以偏師入朝,攻入遼東斷敵後路之策當真是妙極,臣並無異議。」   張偉微覺失望,又問道:「那依你看,是以結納朝鮮以為援奧,還是縱兵猛攻,滅掉李朝,收歸大漢所有?漢軍有不少將軍都道,朝鮮原是天朝上邦直管,唐朝之後方始獨立成為一國,現下不如趁著這個機收將回來,我也覺得很是有理。吳將軍世鎮遼東,對朝鮮很是瞭解,不如說說看法,言者無罪。」   吳三桂靜靜聽完,卻並不急於答話,先是靜靜思忖片刻,方向張偉答道:「臣啟陛下,若是依著此計,臣恐遼東無寧日矣。」   「喔?何以見得?」   「朝鮮雖然國弱民窮,然則脫離中華已久,衣冠同而語言異。種種習俗、語言、居室,都與中國不同。便是蒙元之暴,雖然佔領朝鮮之土地,實則亦默許其獨立。朝鮮王室一向臣事中國,以藩屬自詡。中國屬國中,以朝鮮最為恭謹。毛文龍鎮皮島時,朝鮮國王屢次贈糧助守,若不是皇太極屢次入朝,朝鮮不能抵禦,明朝又不能救援,朝鮮這才向滿夷遞了國書,臣服於偽清。縱是如此,朝鮮亦是屢次提到當年倭亂之時大明對朝鮮實有再造之恩,並不肯出兵助戰。今明朝已滅,陛下已成為中國之主,以大義名份詔命朝鮮國王相助大軍,以土著引路,以糧草供給軍需,以軍器補給一時之急需,豈不比與全朝軍民為敵更好?」   「然則朝鮮一向臣事明朝,今派遣使臣與軍隊同去,彼輩肯歸心否?」   吳三桂心中暗暗激動,知道一身功名盡在此時。是以一小小降將平淡終老,還是能溶入漢軍之內,得到真正的信重使用,便在此時,因亢聲答道:「朝鮮臣服的乃是中國,乃是因中華文物光耀千古,彼輩敬服的原故。比如衣冠,比如科舉文字,都盡服從於中國,此便是明證。至於明朝,除了當年為朝鮮抵禦倭成外,成祖時需索無度,一次便索牛萬頭,又便朝鮮每年獻上宗室美女,朝鮮上下其實均是厭惡怨恨。今陛下已為中國主,明朝滅亡,只需派遣明朝舊臣前往宣諭,朝鮮地小民貧,哪裡敢與中國大軍相抗?臣事滿清蠻夷,朝鮮國上下原本就是很不情願。原朝鮮國王李琿便是因向滿夷上陳國書,臣服事夷,朝鮮上下對他很是不滿。大臣們發動政變,以「輸款虜夷」的罪名將他攆下台來,扶持現在的國王李倧繼位為王。那李倧甫一繼位,便願意繼續奉明朝為主,只是後來滿虜屢次入犯,不得已之下方又臣服滿虜,其實心中怨恨,無時無刻不盼中國大兵救援。」   張偉聽到此處,心意已決。他雖然對朝鮮歷史略微知道一些,卻只知道這個國家一直以小中華自詡,對中國一向以恭謹事上的態度來周旋。是以不論是元、明、清,都對它照顧有加。明朝為它擊退倭人入侵,其實是幫它復國;清朝甲午年間,又為它打了一仗,待到了現代,又有數十萬中國人的鮮血拋灑在那白山黑水之上。只是後世朝鮮人卻不如當年之朝鮮人知道感恩,北部朝鮮事另一強國,與中國交惡數十年,中國人為其征戰之事仿似並未發生過一般;南部因有另一大國扶持,經貿發達,小國之民眼界甚淺,竟然開始藐視其尊敬了幾千年的強鄰。因念及此事,張偉亦很是討厭這個小國,當屬下有人提議滅朝時,他確實為此心動。待聽到吳三桂這一番剖析,他是久鎮遼東之人,身份地位又能知道許多內幕,確實是比漢軍諸將全然不瞭解來的高明。   雖然如此,張偉卻並不想讓這個年輕的將軍太過得意,因冷笑道:「當年日本進攻,朝鮮全境失陷,王室退到義州,若不是明朝大舉援助,現下已經乖乖臣服日本。爾的見解,未免太過悚人聽聞。況且,朝鮮王室黯弱,權柄多半落在大臣手裡。國王在很多時候,不過徒有虛名。自倭亂之後,全國上下並沒有奮發圖強,重整軍備。反而頹廢依舊,被滿虜打的潰不成軍,不成模樣。這麼一個腐敗至深的國家,民心不附,軍無戰心,在你嘴裡,到成了不可侮的強國麼?當真笑話!」   吳三桂被一悶棍打的一楞,額頭上立刻密密的沁出汗珠來。他一面詫異張偉如此瞭解朝鮮局勢,一面苦思對策,半響過後,方答道:「陛下,朝鮮雖弱,其勢與當年安南同。成祖以五十萬軍下安南,初時安南全境降服,並無抵抗。待成祖設立都司,調兵回國。安南各地立時風起雲湧,各處抵抗不斷。朝鮮小國,漢朝以大軍駐守勞師費餉,並無實益。不若留其王室,永為中國藩屬,豈不更好?」   張偉其實又可以用日本駁他,只是心中略一猶豫,覺得此人年紀雖小,能力膽識都很是難得。到也不必太過壓制,且拿他試上一試,若是果真很有才幹,又得一大將也是好事。因向他笑道:「雖然是泛泛而談,到也可知你平時在這些事上很用心。」   「陛下誇獎,臣不敢當。臣今日與陛下一席言,方知臣以往坐井觀天,請陛下治臣君前無禮之罪。」   張偉步下座位,行至他身邊。只覺得這吳三桂個頭中等,與自已差不多高。因又向他端詳幾眼,方又笑道:「你不必請罪。適才你站出來,想必是要邀出使朝鮮的差使,甚至想指揮軍隊做戰,我說的可對?」   吳三桂吃了一驚,忙低頭答道:「不敢。臣部已歸漢軍統轄整編,臣只願孑然一身,為前往朝鮮征伐的漢軍將軍領路。」   「大丈夫想著建功立業,沙場揚名,這也無可厚非。既然你主動請纓,那麼便允了你。你所部兵馬,自然不能讓你帶去。可以撥給你一萬廂軍,協助漢軍,守備糧道,搬運物資。此次漢軍入朝,實力強雄。糧草補給由日本就近運去。臨戰指揮,都是由水師都督施琅統領,你可以由天津尋一兵船,帶著親兵護衛,去覺華島尋施都督就是。你不可一心想著立功,忘了你的首要任務乃是與朝鮮上下交通致意,領路助戰,若是因果倒置,誤我大事,縱是你立了戰功,也斷然不能饒你!」   說到此處,他沉吟片刻,又道:「武事由你,文事麼,洪承疇乃是明朝名臣,朝鮮那邊想必也知道他。內閣大學士們大多降了滿人,咱們就派洪閣部過去。你二人好生合作,由朝鮮攻陷遼東之後,朕不吝封候之賞!」   吳三桂聽他說到此時,才以「朕」字自稱。知道這算是口諭聖旨,一會必定有人頒諭給他。因垂首低頭,沉聲答道:「臣遵旨!必定竭精盡力,粉身以報!」   張偉揮手道:「我從不要人粉身以報!這些套話不必再說,既然一心為我辦事,我就保得他一家大小平安富貴才是。你的父親現下在北京,來日大戰,得便我必招降於他,你放心就是。」   吳三桂雖然下定決心,不以在京師的父親家人與財產為念,到底是心中一直擔心此事。害怕父兄因為他的原故遇害,一直忐忑不安。此時聽到張偉竟然提及此事,心中又是感動,又覺慚愧,不覺哽咽道:「臣下家事,竟然亦勞陛下憂心,臣實在是……」   「不必再說,將來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才不枉此生。」   見他叩頭離去,張偉默然佇立,心道:「人之際遇,當真是離奇不可預測。誰能想這個歷史上有名的大漢奸,竟然會有可能成為我手下可用的大將。」   堂上諸將對張偉如此高看這個舊明降將很是不解,只是張偉行事一向神色莫測,其間自有深意,眾人猜將不出,卻也只得罷了。只有江文□隱約想道:「漢軍除了廂軍系統和禁軍之外,都是澎湖與台灣一系,其中除龍武衛是遼東降將外,周全斌、張鼐、張瑞,以及他江文□都是台灣出身,各人之間私交甚篤。雖都是張偉一手提拔,都是忠心不二,然而軍隊掌握在一派手中,縱是有許多防範措施,卻總是不能教人放心,現下提拔重用一些降將,分化治之,也是當權者的妙招,到也無可厚非。越是如此,到也不必對開國功臣大加誅戮,思之卻是令人放心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張偉沉聲道:「遼東空虛,朝鮮無論是戰是降,大局是無可改變。咱們不必對那邊操心過多,到是議議,何時進逼畿輔!」   他坐回座椅,向王瑄道:「立刻給孔有德、劉國軒傳命。命他們立刻過黃河,把被蒙古人佔據的河套地區給我奪回來。然後攻佔沙井衛、大同,由北方包抄夾擊。」   「山西袁崇煥等人尚未歸降?」   張偉臉上一陣青氣掠過,向王瑄道:「命他們不必再理會此事,不論袁某人是否歸降,山西大同等邊境重鎮,半個月內都給我拿下來。」   「是,臣這便過去擬旨。」   「張瑞,契力,你二人合力擊破清軍南下至大名府一帶的游騎,斬首三千,我很喜歡。你們現下動身,重回大名,將鄣德、順德、真定、保定諸府一併掃平,待龍武與龍鑲兩衛攻下太原、大同,與他們會合一處,斷了滿人後路。」   見二人起身領命,張偉因笑道:「當年我帶張瑞等人遠赴遼東,曾與皇太極言道:薩爾滸一戰非得漢人出一英主,提五十萬大軍親征關外,方能取勝。今日小子無德,忝居大位,手下漢軍廂軍北伐者亦五十萬。待我親率大軍,先行奪取通州之時,到要看看,他這個蠻夷中的英主,如何應對!」   此時乃是他一生事業中的最高潮時,一時感悟說出這番言語,諸將都是心腹之人,如何不解他的報復。此人先是從鄭芝龍為盜,甫在台灣立下基業,便辛苦成軍,南伐北討,每一日不以征服建州女真為最要緊之事,甚至滅亡大明,登基為帝,都不見他如此高興神情。各人自然不知道後世滿人禍害中國之慘,流毒之重,此時卻也不免為他高興。   自周全斌領頭,張鼐等人居後,各人一起離座下跪,向張偉道:「末將等一定拚死奮戰,敉滅韃虜,一掃神洲妖氛,復使中國清明,以達成陛下之夙願矣!」   張偉興奮的臉上放光,心中百轉千回,種種過去未來情事輾轉湧上心頭。因思創業之艱辛,奪嫡之困難,不知不覺間心中酸楚,竟致淚湧雙目,難以遏制。他掉轉頭去,並不給諸人看到,害怕他們詫異。這些年來,他以小小海盜成為中國之主,自天啟四年算起,到現在不過十一年光景。外人看起來,他當真是天降神人,比之當年明太祖創業來的更加容易,更令人驚佩莫名。其實他有苦自已知,以現代人的身份回到古時,凡事種種只有自已方才明白,縱然是以多出幾百年的智慧成就大業,然而其中的寂寞惶恐,又豈是常人能夠明白?就是他身邊的枕邊人柳如是,為他生了一子一女,這心中的最隱秘事卻也是不能與她說起,此間滋味,當真是不足為外人道矣。   正激動間,堂外卻有人稟報道:「陛下,軍聞司將軍羅汝才求見。」   張偉知道此人過來,必定是有緊急軍情稟報,因偷偷將臉上淚水拭去,先向堂內諸將道:「回去整頓軍務,訓練士卒,好生準備著。等咱們這一仗打完,雖不能馬放南山,卻也很難有這般的大仗可打啦。都給我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去吧!」   揮手命眾將出去,方才召來羅汝才進來。見他一副鬼鬼祟祟模樣,張偉沒好氣訓道:「我早就說過,你雖然幹的是陰私勾當,哪裡就需要做出這個怪樣來!」   又問道:「有什麼要緊軍情,特意前來見我?」   羅汝才雖被他訓斥,卻仍是四顧打量,見堂內再無閒人,方才向張偉稟報道:「陛下,軍聞司這些天一直留心北方來往官員及其家人,前天終於得了風聲,說是那劉宗週身邊的侍書小童,就是前明太子!」   羅汝才雖然努力壓抑,卻委實難以掩飾住內心的興奮。張偉見他兩眼發光,直搓著雙手等自已發話,忍不住向他笑道:「汝才,你來說說,查到了太子後該當如何?」   「依臣看來,既然滿韃子已然殺害了永王、定王,連黃口孺子都不放過,咱們不如也……」   他做了一抹脖子的動作,又突然想起來並不雅觀,忙縮回了手,俯首帖耳的等著張偉發話。   張偉並不理他,只皺眉負手在堂上繞行一圈。半響過後,方向羅汝才問道:「汝才,前明太子今年多大年紀?」   「陛下,那太子並不肯說話。臣下們又不能對他用刑,前明宮中亦無人跟隨出來,無人知道太子年紀。不過,依臣下觀察,那太子至多不過七八歲年紀,甚或是更小一些。」   「他現在何處?」   「已被臣秘密押來天津。他的身份太過特殊,萬一傳了出去,陛下不論如何處置,都很不好動手。劉宗周和一些知情的劉府家人,還有與劉某人過從甚密的好友,都被臣就地看押在濟南。陛下,若是要臣動手,臣這便過去安排,準保是任何人也不得而知。將來史冊有載,不過是明太子在京師陷落後不知所蹤,帳只能算在滿人頭上,與陛下絕無關係。」   張偉噗嗤一笑,向一臉忠義的羅汝才問道:「你到真是熱心!說說看,為什麼一定要殺了這小孩?他毛都沒長齊,有什麼可懼之處?」   羅汝才瞠目道:「陛下!歷朝歷代,哪有留前朝皇帝或是太子的活命?別看這人年紀小,落在劉宗周那些人的手中,只要稍微得便,就立時能翻起大浪來。江南雖然穩定,不過北方初下,若是有心人登高一呼,立時就是萬夫景從!」   「何以見得就會如此?朕現下是中國之主,數十萬將士枕戈待,還有誰敢不要身家性命的胡鬧?」   「陛下,明朝幾百年天下,崇禎雖然是無能,不過這些年來勵精圖治,在士大夫口中風評甚高。其子又是如此幼小,很能搏人的同情。陛下,一定不可小視啊!」   見他如此激動,就差聲淚俱下。張偉雖然仍不在意,卻也忍不住想道:「君權之重,在明朝末年已是遠過前代。帝王尊嚴交較這前代,已然是神話之極。所以自劉裕殺害前朝皇帝皇族後,歷朝歷代無不以誅殺前朝王族為首要之務。明末時有兩次偽太子案,南明的當是假太子。而真正的太子在滿清入京之初,便被殺害。永定二王,亦同時身死。就是如此,到得康熙年間,還有人以朱三太子之名造反,竟也有愚夫愚婦冒死相隨。」   想到此事,他不免心中惴惴,因見羅汝才挺身站於身側,渾似一隻忠心主人的惡狗一般。他念及將來麻煩,差點兒便要揮手決斷,下令讓他立時將舊明太子暗中處死。   只是突然想到留在南京的兒子,此時已經一歲多點兒,可以站立行走,經常在南京乾清宮大殿內蹣跚著追的張偉四處躲藏。想著張開雙臂,格格直笑的兒子,張偉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向羅汝才令道:「先將他帶過來,我要問話。」   羅汝才不敢再勸,當即應諾一聲,立時出門而去。張偉端坐堂上,令人送上一本新出的簡體橫排的明人筆記小說,看的心曠神怡,興致盎然。他身為帝王之尊,甚少娛樂,以前的什麼電影電視,書報雜誌一概沒有,電腦遊戲自然是想也別想。他縱是掌握了全國政權,終究也不能推進科學的發展。這一兩年來,政府運作漸上正軌,他已經頗有閒暇時光,於是第一件事便是令人依自已記憶刻出簡體漢字,然後依橫排規則排列,將一些小說筆記之類的小品文章印刻出來,無事之時便拿出來閱讀欣賞。在他的影響之下,已有不少宮中女官和親貴開始如此看書,初看之時,這些習慣了豎排繁體的人當真是痛苦異常,只是皇帝喜歡,卻也是顧不得許多。張偉每常看到人一臉痛苦的閱讀他下令印刻出來的書籍,其痛苦情狀讓他回憶起初到貴境時看到繁體豎排時的情形,他開懷大笑的同時,卻也不免想道:「有些事,現代人看起來正確非常,讓古人接受,當真是太困難的事了。就是建立浴室,推動公共衛生一事,就很難行。古人相信多洗澡傷元氣,是以多半是只在過年前洗一次澡,那些貴人大官兒亦是如此。因為此故,是以身上熏香仍然是怪味熏人,委實令人難以接受。而這些事又不可以用法令的手段推行,法律介入私人領域乃是張偉最反感之事。所以他禁止人不排隊,禁止當眾吐痰,卻不能強迫人在家中洗澡,便是因政府干預過多,並不是政治上的良策。   雖然如此,張偉禁宮內女官纏足,在宮中推行簡體字,提倡個人公共衛生,強調武勇,推廣馬術等等,便是以自身的絕大影響力,來改變一些表面上的東西。至於進一步的政治改革,要從整個精神面貌到法律制度都一步步走向民主與科學,絕非一日之功,亦不是幾道行政命令便可以改變。積重難返,中國封建社會到了明清之際,已是腐朽之極,而在西學並沒有進步到影響世界的地步時,唯有慢慢徐圖更改而已。   「陛下,陛下?」   羅汝才興沖沖將人帶回,卻見張偉端坐椅中看書,並沒有理他。他卻不敢高聲叫喊,只得小心翼翼湊到張偉耳邊,小聲叫喚。   輕聲叫了幾聲,卻見張偉仍做若有所思狀,他便不敢再多嘴,只得垂手侍立一旁,等著張偉發話。過了半響,方聽得張偉道:「石子明寫論語正義,我來命人寫一本海圖國志。嘿嘿,把西洋和南洋各國的政治、宗教、文化全數寫下來,再輔以地圖,再加上有出海的商人們用報紙佐證,弄上一些趣聞花絮,用報紙連刊的形式,一年年堅持下來,總得教南北內地的人,都睜眼看世界才好。」   羅汝才並不明其所以然,卻也只得湊趣道:「是是,海商報是陛下在台灣時命人創辦,其中有不少海外趣聞,商情信息,很是有用。現下南方諸省的衝要大城,都有發行。若是再加上海圖國志這樣的好書,只要正常更新,一定可以令庶民百姓們喜歡。」   張偉翻他一眼,向他斥道:「你大字不識幾個,也來說嘴!我告訴你,馬上打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你等鄖舊重臣若是以後還是粗鄙不文,亦很難立足!」   羅汝才額頭上冷汗頻頻而下,他因貪圖享樂,喜歡女色諸事,常被張偉訓斥。他所呈的奏章密報,也只得讓心腹的書辦代寫,此及此事,不如發奮向學,現下也能親手寫書呈的高傑受張偉的信重,若不是看他還有幾分狡猾靈氣,辦事也很經心,只怕地位早就不保,回家做富家翁去了。   因向張偉連連點頭,答道:「是是,臣下回去之後,立刻請先生教授,一定好生向學,不負陛下厚望。」   張偉也不管他,只問道:「人帶來了麼?」   「已在儀門外等候傳召。」   「即刻叫進來。」   羅汝才如蒙大赦,立刻跑將出去,以張偉口諭敕令禁衛官兵,帶那小童入內。張偉其實很少誅戮大臣,更別說他們這些從龍鄖舊。只是這麼些年積威下來,只需他輕輕一瞪眼,如羅汝才這樣的親信大將尚且汗流浹背,更別提那些較為疏遠之人,更是害怕非常。這些屬下每常自思,亦是深以為怪,不知是何原故。還是陳永華代他們解惑道:「爾等每常畏懼陛下,非為他故。乃是因陛下自入台灣起,遇事決斷從無過錯,凡事獨立專行,竟從無疏漏錯失,凡人安得如此?陛下料事之準,斷事之狠,識人之明,使臣下每常與其獨坐,皆是如坐針氈,惶恐之極。吾雖與陛下交好,亦每常有凜然惶怕之感,豈獨汝輩!」   張偉因立時要接見前明太子,對方身份特殊,雖然是幼童年紀,想必自幼在宮中教養,很知道君臣禮儀,到不便讓他一見面就挑禮的好。是以放下手中小說,凝神端坐,只待那太子進來。   待聽到外間一陣悉悉索索聲響,他便知道是禁衛將太子帶到。因覲見規矩是必定要先報名,方才得見。他便高聲道:「不必報名,著他進來。」   待羅汝才將那太子半拉半拽,強拖進來,張偉注目一看,卻見這位原本鐘鳴鼎食,自幼生長在王府宮中的前明太子此時已是狼狽之極。身著青布直綴,腳穿芒鞋,頭戴一頂僕僮所著的小帽,滿臉黑灰,兩隻眼睛目露驚慌之色,顯然這些天來很受苦楚驚嚇,比之當日在宮中生活,已是天差地遠。   若是尋常的古代政客,只怕眼中看到的只是危脅和潛在的不安因子,對這太子亦殊無同情。而張偉熟知史書,知道這太子頗有些見地,聲名亦好。若是崇禎放他先行南逃,即位為帝,而不是弘光帝那個白癡登位,或許明朝能夠苟延殘喘,亦未可知。而此人被親外公獻給滿人,慘被殺死,其遭遇亦一直令張偉同情。   因見他此時委實怕的厲害,張偉便向他溫言道:「你不必怕,好生說話,朕不會難為你。」   羅汝才因見太子懦懦不敢答話,只得向他喝道:「陛下與你說話,快些回話!」   那太子越發害怕,因見張偉和顏悅色,並不罵他,反而向那滿臉絡腮鬍子的武將訓斥了兩句。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向著張偉一指,罵道:「篡位逆賊,有何面目同孤說話,要殺速殺便是!」   張偉大奇,眼見這小孩明明害怕,卻不知道怎麼顫抖著嗓子,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眼見他的童音裡帶著哭腔,顯然是害怕之極,張偉心中一動,向著太子溫言道:「這些話,是劉某人吩咐你說的麼?」   那太子不過七歲,雖然崇禎注重皇子教養,五歲便開讀認字,此時也讀了一些論語,列傳之類,只是小小年紀,哪裡顧的上那麼許多。強迫自已說出之後,卻已是害怕之極,此時張偉並不發怒,仍然是溫言相問,他便哇一聲哭將出來,點頭答道:「是劉老先生教導。當日拿我,他匆忙之間吩咐,漢後主劉禪說:此間樂,不思蜀,淪為千古笑柄。是以要我保住氣節,斧鉞加身亦要斥罵,這樣千百年後,亦可有身後美名。」   張偉大笑道:「這個劉老頭子,真是迂腐!他怎麼能知道,劉阿斗那是保命的妙語啊。朕且問你,他有說朕必定會殺你麼?」   「是,劉先生說,前朝帝王無有能活命者。月前,偽帝親征親,誅福王並福王世子、衛王、周王、德王等宗室親王,將趙王等宗王關押南京,想必來日也會誅殺。我身為太子之尊,足矣號令天下臣民,與偽帝爭雄,他怎麼會放過你!所以讓我就是死,也不可丟父皇和列祖列宗的臉。」   張偉忍不住斜眼看他,笑道:「你想與朕爭天下麼?」   朱慈烺迷惘半日,方老老實實答道:「想爭,祖宗建基立功的辛苦,怎麼就在我手裡完了?不過,父皇都爭不過你,我也肯定不成。」   「哈!雖然是黃口孺子,到也知道事非輕重,比劉老頭子還清楚明白。」   雖然誇獎了這前明太子一句,張偉心中卻仍是難斷,心道:「依著古制,封其為王,虛禮尊之,這是一法。誅殺,亦是一法。到也好生難以決斷。一殺了事,降臣或是隱在草野的明朝遺臣必定死心,再把前明王公宗室全數發配海外,那麼日後少了許多麻煩。封他為王公,鄣示舊朝已滅,再用他的名義宣召安撫袁崇煥等人,必定是事半功倍。還有前明舊臣中的降者,亦是會稱頌一番,拍上幾句馬屁。」   想到這裡,張偉忍不住喃喃自語道:「老子縱橫南北,天下都打了下來。皇太極一世英傑都敗在老子手裡,難道還要這小小孩兒為我去收攏人心不成?」   「朱慈烺,殺你不祥,朕亦不忍。」   看著這小小孩童一臉驚奇欣喜神色,張偉沉吟片刻,又道:「用你做幌子,招降舊明大臣,朕也不屑為之。把你與放逐的舊明宗王及大臣們放在一起,徒生事端,與你也無益。台灣,日本,呂宋,你都去不得。呂宋東面有一小島,方圓百里,前一陣子當地的水師方繪圖過來,今派人送你過去,將那島命名為關島。你在島上好生過活,去吧。」   南太平洋上有很多荒涼之極的小島,大的如關島,方圓過百里,小的只有立錐之地。不少島嶼上都有土人,凶悍食人。此時尋常的漢人軍民,都對這些島嶼視做畏途,並沒有人敢上島生活。舊明的宗室大臣很多,歷史上被李自成與張獻忠誅殺了不少,滿人入關之後,又有不少宗室被滿人屠戮。張偉治下所殺的宗室很少,放在內地看管起來很費精力,一個不好便被心懷不軌之人利用,全數殺了卻又太過殘暴,張偉不取。這兩年來已有不少被放逐到呂宋島上,卻又害怕他們心念故國,聯結造反。幸好這幾年海上航船甚多,已逐漸發現不少面積大小不一的小島,此時都沒有被歐洲殖民者發現,用來流放犯人,一則可以省心,二來百餘年後,這些島嶼盡成中國人的天下,整個南太平洋,將成為中國之內海,這樣的好事,張偉自然不肯放過。   於是自朱慈烺始,大半的前明宗室,鄖舊貴戚都被流放荒島,這些人帶著家人僮僕,在關島為中心,輻射周邊,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島嶼上漸次有了中國人的身影。原本一個個以西洋人命名的島嶼擁有了純粹中國式的島名。以張偉之計劃,這股流放潮將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佔據新西蘭、澳洲,夏威夷等全部的太平洋島鏈為止。在工業革命和大規模的移民前,將罪犯放逐海外,是搶佔海外領土的最佳辦法。英國當年如此行事,張偉自然全盤學習過來,運用自如。   此事原是小事,卻與張偉下決心大力開發南太平洋之事牽連上來,是以大操大辦,弄的甚囂塵上。前明宗室與鄖舊一得知將被發配流放到南洋小島之上,蠻荒無人之處,當真是只比閤家抄斬略輕一些的懲罰。然則有太子在前,讓這些人追隨其後,卻又有大義為先,不但不該拒絕,反道該一個個搶先效命,誓死追隨方是。一時間各處港口均是這些面無人色,哭天嚎地的前明宗室,各人一想起要去家國萬里之遠,終生不得返回,身處荒島,無可通信,當真是覺得天地為之變色,人生與死無異也。於是當場跳海者有之,舉家在靖安司前來拿人時自焚者有之,服毒吞金上吊諸招頻出,只是官府秉承張偉之命,只要有一口氣的全數拿捕上船,駛向呂宋與日本周邊海域中已被發現的小島,給他們農具耔種耕牛等物,待到得目的地,便一股腦攆上島去,由得岸上哭聲震天,卻是再也不加理會了。   張偉一心佈置合圍滿人之事,自下了決定之後卻是很少理會此事。無論朝野上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以辭官為挾,卻始終不改初衷,並不理會那些儒臣的所謂:太殘,太苛,陛下求治太急,流放之刑酷烈慘過誅戮,有傷天和,非仁君聖王治世之道。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跳腳攻訐,卻是因張偉已有明諭,無論如何,不會因言罪人,所以上竄下跳,無所不用其極,除了不敢辱罵張偉,朝中大臣只要支持張偉此舉的,多辦被罵了個遍。   張偉每常閱覽司聞曹送上來的這些報告,只是冷笑,心中知道,滿人一滅,與舊儒及千多年積累下來的陳腐意識交戰的時機便已成熟,到那時,卻教這些人見識一下他的手段。他雖然不能以言罪人,不過這些人身上毛病太多,偏偏又喜歡多嘴,整治起來借口多多,並不需要張偉勞神。   飛騎並萬騎自那日軍議過後,連番出征,趁著畿輔一帶空虛,斬殺了不少零星南下的八旗游騎,待北京方面知道厲害,便再也不敢派出小股騎兵出通州地界。自京師之南,半月間四府七十餘縣,全數落入漢軍之手。而孔有德等近十萬漢軍,亦急入山西地界,駐防明軍先是交戰,繼爾全數投降,半月間太原、大同等名城盡數歸於漢軍治下,自此,明朝所有的疆土不復存在,所有的宗王盡數落入漢朝手中,再也不復存在。   山西的舊明大臣,自然是以袁崇煥為首,自他而下,盧象升等數百名舊明大臣悉數投降,秦王、晉王、代王等宗王盡數被擒。與各路漢軍高歌猛進不同,駐蹕天津的張偉卻統兵不動,雖然可以在十日內攻克通州,直逼京師,然而一心等著朝鮮軍報,想著要關門打狗的張偉卻並不打算此時太過逼近。此時京師情形不明,豪格敗後皇太極對八旗的掌控必定削弱,那些八旗貴族如何打算亦不很清楚,若是正在首鼠兩端,漢軍往前一逼,朝鮮方面的軍隊尚未進入遼東,八旗全數退入關外,到時候卻是麻煩之極。   兩邊僵持旬月,西路漢軍已然逼近京師之北,只待張偉一聲令下,便可以沿著明朝的長城防線,高歌猛進,切斷蒙古草原與北京的聯繫。   「袁崇煥送到了麼?快召他入城,我要見他!」   孔有德等人沒有接到進軍的命令,卻接到張偉命他們迅速送袁崇煥至天津的手諭。幾個統兵大將並不敢怠慢,立時調撥人馬,將袁崇煥等人押送至天津。一到天津城下,帶隊的將軍便立時派人入城稟報,張偉甫一得知,便立時命人將他們帶入城來。   雖然與初至時不同,張偉已經沒有追星似的收集名人的慾望,但是想到這個中國歷史上可與岳飛齊名的民族英雄可以加入到自已麾下,日後用來專鎮一方,既可相信他的能力,亦可信任其人的品格,張偉心中高興,心道:「此人成名於北方,卻是南方人,南洋事起,用他來專任南洋之戰,我當真是可以放心。海戰有施琅,陸戰中的攻守城池,此人實在是最佳人選。」   想到此處,張偉難耐心中欣喜,因向身邊禁衛道:「擺架,我要親自去迎!」   自他登基為帝之後,還從未有人享受過如此殊榮。各禁衛軍官心中詫異,卻是不敢怠慢,各人急忙召集禁衛士兵,肅清街道,擺出皇帝出征的全副儀仗,種種旗、仗鋪陳數里,隨著張偉親至城門遠迎。   「元素吾兄,自遼東一別後,恍惚間幾年時光過去,看起來你健壯如故,弟欣喜之極。」   張偉甫一見到數百名逶邐而來的前明山西降官,因見到打頭的便是黑口黑面的袁崇煥,立時跳下馬去,迎上幾步,向他拱手一禮,嘻笑問好。   隨行而來的漢軍乃是龍武與龍鑲兩衛的漢軍士兵,自出征後已是近兩年不見張偉之面,此時見到皇帝出城,各人哪裡管張偉是來迎誰,當下心中激動,齊聲高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張偉眼見袁崇煥開口答了幾句,卻聽不清亮,只隱隱約約聽到他亦提起自已相貌,相必是說比在遼東之時看老了不少。         第二十章 清帝之死     張偉因見圍觀呼喊的漢軍士兵越來越多,知道此時不能冷了眾兵的心,因向袁崇煥等人無奈一笑,翻身上馬,縱騎向各衛漢軍揮手致意,繞行幾圈之後,才命漢軍就城暫歇,由著禁衛軍將一眾降官帶入城內。張偉不便與袁崇煥等人說話,只得一馬當先,先行返回城內居住,命人將袁、盧等人隨後帶到。   待禁衛們將袁崇煥等人帶入,張偉也不令他們行禮,先是讓幾人落座,爾後又命人上茶,一切如同常人故舊對坐敘舊一般。   袁崇煥因見張偉如此相待,知道此人一是難卻故人之情,二來是因欣賞自已才幹,意欲招降。他心中雖然感動,卻並不打算改變心意。   因向張偉欠身道:「志華吾弟,想不到當日一別,今日一見時,你我身份地位如同雲泥之別,弟雖已故人待我,只是天下以然一統,愚兄如何克當。今日之後,再難見面矣。」   張偉笑道:「吾兄不必著急,縱不願在漢朝為官,亦可返鄉為民,安享太平之福。吾兄戎馬多年,除在天啟年間罷職歸鄉,這些年並未回過廣東,到不如在這裡歇息幾日,回鄉休息一陣子也好。我必定令地方官好生照料,決不敢勉強吾兄一定為新朝辦事。」   又轉頭向盧象升道:「盧公亦可如此!」   因見盧象升輕輕搖頭,張偉知道這兩人來此之前必定已有定計,盧象升資歷才幹俱不如袁崇煥,必定是以袁崇煥馬首是瞻。因又向袁崇煥笑道:「吾兄有何見教,不妨直說。你我二人交好,不必顧忌太多。」   袁崇煥微微頷首,向張偉道:「志華與我初見,並不以臣禮相逼,足見誠意。若不是明皇待我不薄,臣節私交難以兩全,學生必定願意報效,為新朝盡犬馬之勞。」   他自座中起立,向張偉躬身一禮,笑道:「足下殺太子,我與盧公必定推舉秦王入繼大統,雖敗而亡,亦是無悔。」   「暗中殺了,你們也不知道。」   「不然,長久不得太子與先皇諸子消息,吾等必定會推舉秦王繼位,入承大宗。縱是如此,得到太子消息後,秦王勾通將軍曹文詔等起事,但因太子尚在,難以服眾,也只得罷了。今既然太子被放逐海外,吾等共議,既然無法與足下爭雄,且又不願臣服漢朝,現下願意與太子同往,侍奉左右,既為明朝盡忠,又可苟全性命,望志華成全。若是不然,吾等只得自盡,以為明朝全節。」   張偉心中又是訝異,又是痛惜。他知道這幾人都是剛強忠烈之人,既然已有定計,很難改變他們的心思。此時若是自已再勸,除了激起幾人的怒火,當場翻臉之外,決計沒有別的結果。   因勉強一笑,站起身來,向袁盧幾人道:「弟不才,不能使幾位臣服,亦不敢相強諸位,只得從諸位之願。幾位放心,弟必定能地方官員多備物什,不使幾位與太子委屈。」   袁崇煥等人大喜,實在想不道張偉答應的如此爽快,當下各人均站起身來,跪下施禮道:「陛下大恩,臣等沒齒難忘。」   這些人因張偉答應條件,從此便成為大漢治下百姓,是以現下方肯跪下行禮,不再以明朝遺臣自居。張偉臉上苦笑,將他們一一扶起,感慨道:「前明宗室鄖舊,一聞隨太子出海,各人都是如喪考妣,如臨末日。偏幾位大才,朕很願意重用,卻並不肯為朕效力,當真是遺憾之至。」   袁盧二人相視一笑,同聲答道:「新朝氣象興旺,陛下身邊人才甚多。我等前明罪臣,重用傷新朝諸臣之心,陛下何苦。況且華夏子民百姓數以億兆,只要留心選拔,又何必擔心沒有人才可用呢?」   說罷又是躬身一禮,齊道:「陛下軍務繁忙,來日便要與韃虜決戰,臣等不能效力,不可再耽擱延誤,這便請辭,請陛下差人召來臣等家人,齊集出海。」   張偉心中明白,這些人難忘舊朝,害怕自已不肯放過,再行勸說,是以如此要求。他自回明朝時起,對袁崇煥等明朝英才就很是仰慕,一心想讓他們為自已效力。到了此時,卻仍然不能使他們歸心,當下只得掩面揮手,看著袁崇煥等人飄然而出,急步而出,不過片刻光景,已是蹤影不見。   送走袁崇煥等人,張偉為此事數日不悅。直待收到前方急報,得知京畿一帶的八旗頗有不穩跡象。原本只是零星小股的八旗兵下鄉四處劫掠,待到了此時,已是有大股過千一股的滿兵四處搶掠,燒殺淫侮,無所不為。雖然派出的暗探並不敢進京打聽,卻聽得京郊四鄉的百姓傳言,城內十幾天來到處烽煙,百姓慘嚎奔走,商行關門閉戶,通衢大街上很難見到人影,原本人口百萬,永定河港口停船千萬,貿易商旅不絕於途的大明京師,此時寂然蕭條,已成鬼域。   他知道此時北京必有絕大變故。或是皇太極已然隕命身死,或是大權旁落,掌握不了全局。無論如何,此時已是進兵良機,若再拖延,京師一帶百姓受難不提,就是滿人也可能隨時逃竄入關。是以連下手詔,諭令孔有德與劉國軒所部即刻北上,包抄滿人後路,而飛騎與萬騎合兵一處,與金吾、神策、神威三衛中調撥出來的兵馬合兵一處,連同禁衛軍,一起往擊通州。而三衛主力即刻由塘沽下海,迅即海運至山海關,搶佔關門,期於由朝鮮進兵的施琅所部全師,徹底截斷滿人後路。   張偉統率十萬大軍,並萬餘宿衛禁衛,近十一萬大軍連綿數十里,旬日間攻克霸州等處,前鋒游騎已至通州郊外。通州乃是京師近畿,通州不保,漢軍便可直入京師城下,況且地處平原,正適合八旗騎兵大舉衝擊,若如張偉所料,八旗主力大半齊集於此,若是此處做戰不力,便可以迅即逃竄北京,燒殺搶掠一番之後,退往關外。張偉直入通州境內,與飛騎萬騎會合一處,先破漷肥、武清、三河、玉田等縣城,兵鋒直薄通州府城。   通州府城乃是當年徐達北征時命燕山忠敏候孫興祖所修,周長九里十三步,高四丈六尺有餘,有城樓四座。漢軍逼近通州府城近十里路,已可於高處看到通州城樓,只是城下滿人連營處處,烽煙陣陣,看起來十餘萬滿蒙漢大軍聚集此處,準備在這華北平原之上,與漢軍決一死戰。   張偉自南京一役後,從未親臨戰陣如此之近,此戰過後,中國大一統的局面完成,除了小規模的征討之戰外,再也不可能有如此規模的大戰。因而小心謹慎,並沒有即刻下令進擊,而是排兵佈陣,安插部隊,以期一戰而克全功。整隊數日之後,對面的滿人卻也是全無動靜,並沒有以騎兵前來騷擾。張偉每天傍晚出營觀看,只見對面炊煙鳧鳧,遮擋住半邊天空,顯然十數萬滿兵齊集此地,準備決戰。只是心中奇怪,敵人為何讓漢軍從容部陣,而不是趁著漢軍立足不穩,先行以大規模的騎兵衝殺。   「陛下,滿人大陣中射來響箭,說是主帥求與陛下在陣前一會。」   「拿來我看。」   張偉駐於通州城外十餘里的外的小鎮之上,卻想不到在初臨通州城下便接到這封書子。他展信一看,其上並沒有評書演義上的邀戰話語,只是對方邀約他於通州城外兩軍陣中會唔,到也省了他批復:「來日決戰」,四字。   覽畢一笑,輕輕提筆寫道:「可」,然後交與部下射回。他心中奇怪,心道:「清軍主帥定然不會是豪格,亦不可能是代善等人,該當是皇太極親臨通州,主持此次決戰。心中微覺興奮,當即便令人準備,決意明晨與皇太極在陣中相見。   待第二天天色微明,他便早早起身,在三百名禁衛騎兵的護衛下直穿過漢軍陣營,過了最前衛的金吾衛陣時,卻看到張瑞與契力何必各領數千人馬,埋伏左右。張偉知道是眾將害怕自已受編,是以如此。若是看到對方營中有兵馬出動,便可以出動護衛。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張偉騎馬立於漢軍大陣之前,遠遠覷見對方煙塵揚起,待稍近,便可看到對方亦是二三百騎,往著兩軍陣中飛馳而來。張偉心中稍覺興奮,立時打馬向前,向著對面敵騎來處迎去。   甫至正中,張偉一眼瞄將過去,卻見打頭而來的正是皇太極本人。他遠遠立住戰馬,在強弓射程之外,命幾個禁衛上前檢視對方是否帶有弓箭,滿人騎射精妙,皇太極正是個中好手,張偉可不想莫名其妙在此處斷送了性命。待禁衛們馳回,對方前來檢視的侍衛亦是查驗後返回,雙方都是赤手空拳而來,張偉與皇太極這才驅馬向前,相隔十數步說話。   張偉先在馬上略一拱手,向皇太極大笑道:「大汗,暌違經年,大汗清減至此,這可全是張偉的罪過。」   皇太極此時又豈是「清減」兩字可以形容。他一入京師不久,因操勞過甚,勞心勞力,身體就已是很難支持。總因初入關內,又佔據明朝京師,想著大軍南下,先得北方,然後與張偉爭雄天下,這才勉強支撐了下來。此時迭遭打擊,對方兵鋒已然逼至京師,自已已然失卻主動,被這年紀遠無小過自已的敵手打敗。   他又是羞愧,又是著急,兩月時光過來,已然是容顏憔悴,面色枯槁蒼老,顯然是時日無多。唯有兩隻眼睛還是目光炯炯,一張一合眼霍然有神,使人害怕。   此時聽張偉訊問,語帶譏嘲,他卻也並不惱怒,只淡然一笑,提聲向張偉答道:「遼東被襲,是我不防,此敗於皇帝一也;二妃被擒,我方寸大亂,被皇帝從中利用,擾亂我大清內部,此乃我敗於皇帝二也;佔領明朝京師,低估漢軍戰力,致使八旗精兵覆亡三成,此乃我敗於皇帝之三。」   他面色從容,侃侃而談,神色如常,並沒有激動發怒模樣。只是張偉卻是心知肚明,對面的這個女真大汗手中若是有弓,只怕立時就會掏將出來,將自已一箭穿心。   只聽得對方中氣不足,說話間累次咳嗽,張偉因道:「大汗不必著急,慢慢講來。我聽大汗說話,觀大汗神色,只怕在重病在身,還望保重。」   「嘿,皇帝是巴不得我立刻就死,然後八旗大亂,就能省好多力氣了。」   見他雖然連聲咳嗽,張偉亦是稍覺悲涼。此人英雄末路,此戰絕無勝理。以後世人眼光看來,滿族亦是華夏民族的一份子,然而當時之世,滿漢不通,語言衣冠完全不同,乃是敵國之體。是以無論如何,打敗此人,滅其族屬,乃是張偉的第一大任務,是以雖然略覺心軟,張偉卻又笑道:「大汗今日約見,欲請降乎?朕可使大汗知之,方今京師四周,有漢朝漢軍三十餘萬,廂軍二十餘萬,八旗前次遭遇大敗,實力大損,軍無戰意。我師以五擊一,火器犀利,滿人擅長之弓箭殊無用處,此次接戰,滿兵必敗,大汗以為然否?」   以為皇太極必定會反唇相譏,卻不料他猛咳幾聲,像張偉勉強一笑,點頭道:「正面與漢軍接戰,我八旗固然勇猛,不過依豪格等人的描述,咱們是打不過你們的。」   張偉奇道:「那大汗戰又不敢戰,退又不退,難道當真是要請降麼?」他又不禁大笑道:「想不到大汗一世雄傑,要來尋我這後生小輩哀懇求饒麼?」   皇太極嘿然道:「你不必如此相譏,這等把戲何苦用在我的身上。今日請見,一來是要見見故人。當日看走了眼,以為你只是尋常重利海盜,卻不料六七年時光過來,竟成為我滿人死敵。閣下無論是眼光見識,心腸手段,不但遠在崇禎皇帝之上,便是我,亦是遠遠不及。」   說到此時,他不禁在馬背上略挺一挺身,舒展筋骨。張偉遠遠看了,突覺此人雄風猶在,如同病虎雖臥,卻是不容輕侮。又聽皇太極接道:「你起事之初,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哪來的眼光,哪來的那麼多深沉?我搜羅情報,仔細研究,總覺得你行事如同算好了下一步,絕無錯漏。人無完人,我隨父汗戎馬一生,開初也很有出錯的時候,偏你卻一步不錯?你是人,還是鬼神!」   張偉被他的厲聲大叫嚇了一跳,卻又不能告訴他自已是來自幾百年後,對這段歷史發展知之甚詳,自然是算無遺策,遠遠強過同時之人。只是這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得乾笑兩聲,向他道:「皇天景命於我,是以運氣特別好吧。說起來,大汗才能遠過於我,我是服氣的。只是你時命不濟,徒乎奈何?」   皇太極黯然點頭,輕撫愛馬頭顱,聽得它輕輕嘶吼,向張偉斷然道:「今日一見之後,必定是你死我活之局。再難相見,未知閣下若是得勝,將如何處置我滿人全族?」   張偉略一沉吟,便答道:「虛言矯飾,甚或是欺詐大汗,都非識英雄敬英雄之舉。此戰過後,漢軍必定得勝。戰陣之上,絕不容情,便是有投降被俘者,亦全數誅殺。待將來平定遼東,揣毀滿人村莊,徒徙滿人入內分散居住,稱關內漢人出關居遼東。自此之後,滿族老幼容入漢人之中,而遼東熱土,永為中國治下。」   「遼西深入,黑水之北,非漢人所能至。深山密林,猛獸眾多,漢人能深入其內,並安居樂業?皇帝所思,未免太過容易了。」   「大汗不知,遼東之處盛產東珠、毛皮、人參等貨。這些都是南方急需之物,深山密林處不便農耕,卻可以建築軍堡和民居,鼓勵人入林尋參採珠,慢慢兒將密林內的野人逐漸趕出。大汗,重利之下可得勇夫,又何懼沒有人往關外極邊之處去呢?」   見皇太極神色慘然,張偉卻又道:「縱是逃竄草原,一時無事。然而草原上部落甚多,滿人極盛時蒙人相助,滿人落難了,蒙古人會歡迎搶掠他們草場和牧群的外人麼?」   他輕輕搖頭,故意做出不忍之色,向皇太極道:「自北宋末年,女真禍亂中華,至今日之世,朕必定要永平此患,不使後世子孫再受邊患。不但是滿人,便是蒙古草原,也需肅清。草原民族編成保甲,委派流官,服之者生,反之者滅亡其族。終吾一身,必定要達成此願!是以縱然有傷天和,殺傷過多,卻也是顧不得了!」   皇太極卻並不如張偉所料想的那般驚慌,張偉注目看去,雖見此人略有慌亂之色,目光中卻仍是鎮定如故。他心中訝異,心中急速思索,卻又向他試探道:「那麼就此別過,整軍而戰!」   「自然,該當如何,悉聽尊便。此戰過後,八旗若勝,卻一樣的不殺俘,降者任用如故。漢人百姓,亦不許劫掠。然則若是皇帝被我八旗大軍擒獲,則必定無幸。」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均知對方乃是堅強不可奪志之人。此戰過後,必定皆是如約而行,當即大笑拱手,各自撥馬而回。   張偉騎於馬上,不住回頭看那皇太極的身影。見他雖然是病入膏肓,精氣神亦是很差,眼見是油燈將枯之人。卻仍然是堅韌不拔,信心毅力均很充足,卻不由不讓人佩服。   待回到已方陣中,便立時向神威、金吾三衛諸將下令,全師前移進逼,炮隊隨之移動陣地,只待敵營一入射程,便開始以過千門的火炮構成的強大火力,將前方阻擋漢軍前行的一切障礙,悉數夷平。   皇太極自別張偉後,已覺頭暈目眩,很難支持。勉強騎到已方陣前,已然不支倒地。他的近衛侍從急忙將他扶起,以艾燒額,半天之後,方見他悠悠醒轉。   見他神智仍是不清,聞訊趕來的豪格忍不住大聲叫道:「阿瑪,你快醒醒。咱們該當如何,請你快點拿定主意才是。」   皇太極被他一喚,方才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已命在頃刻,說不定撐不過今日,因強打精神,向著豪格道:「敵人一會必定會來攻擊。依著漢軍的行事,必定會狂轟半日,方才進擊。你現下就命上三旗的滿洲八旗全數後退,由你親領,往山海關去尋禮親王,告訴他,一直退,退往北方極邊之地,這樣咱們滿人才有一線生機。」   豪格急道:「那阿瑪你呢?不如讓兒子在這裡,阿瑪先走。咱們滿人沒有阿瑪,必定將是一團散沙。」   皇太極苦笑道:「散了還好,還能從容恢復。你不必多說,快些領著滿蒙部眾全退。我將死之人,領著八旗漢軍抵擋敵人,他們進軍甚慢,你們先逃,敵騎追擊不上,若是耽擱了,悔之無極!」   見豪格尚在猶豫,他怒目喝道:「速去,再敢遲誤,連你先期喪師之罪同治,立刻斬你!」   豪格無奈,只得扭轉身體,再也不敢半躺在地的父親。他匆忙回到自已營中,耳中已聽到遠方炮聲次弟響起,知道敵人進擊在即,連忙傳召了部下所有將軍部眾。滿蒙軍人原本就是駐在通州之北,在漢軍八旗之後,此時悄然集合,萬餘名八旗將士趁著敵炮聲響的掩護,悄然退卻,直奔山海關方向而去。   皇太極雖然精神很難支持,卻連發軍令,命令馬光遠、祖大壽等漢軍將領整軍備戰。又命炮隊連續開炮,不可停止。清兵陣中亦有這些年來自鑄和俘自明軍的數百門火炮。其中不少射程亦在五六華里以上,打將起來陣地中間濃煙滾滾,聲響震天,到也是聲勢駭人。只可惜射速既慢,威力極小,距離漢軍陣地尚遠便已多半落下地來,只是徒勞無功罷了。皇太極之所以命令開炮,不過是因後隊滿人撤離,雖然相距離前陣很遠,亦要以此掩護罷了。   他此次出京之前,便已知道此次敗局以定。不但在畿輔立足不住,無力南下。縱是遼東老家,在數十萬漢軍出關追擊之下,也很難抵敵。豪格帶著幾百名殘兵疲卒逃回京師之後,整個駐京的八旗貴族無不驚駭莫名。豪格自幼跟隨父祖出征做戰,行軍打仗都是滿人中的翹楚,縱然是有些驕狂粗疏之病,也不會在與敵人的交手中敗的如此之慘。上三旗精兵全師覆滅,父叔輩及譚泰等滿人中知名的大將喪身,豪格就是個豬腦子,手中有著這些精兵強將,也不該敗的如此之慘。   待各路派往畿輔各處的八旗精兵皆是慘敗而回,眾滿人親貴均是慌了手腳。敵人的重步兵實力不在滿人鐵頭軍之下,火炮威力強過已方千百倍上,縱是弓箭騎射,亦有五六萬人強軍,那萬騎衛皆是高山土族,以射獵為生,與滿人對射時毫不吃虧,甚至比不少脫離射獵為生的年少滿人更加精準。又是剃髮紋身,看起來凶橫野蠻,不少年少滿人望之如同鬼魅,渾如當年的明軍與努爾哈赤起兵時的女真強兵相遇情形。自代善以下,岳托、碩托、多爾袞、阿濟格等下五旗勢力皆是主張立刻退兵,搶光北京全城的金銀人丁,縱火燒城,要將北京城燒成一片白地,絕不留給敵人。   皇太極雖不情願,主張集合八旗全部主力,在畿輔平原與敵接戰,以騎兵的迅速機動能力,抹消敵人的強大的火炮轟擊。只是全數的滿人上層已被漢軍嚇破了膽,除了如皇太極等少數的傑出之士之外,大半的八旗貴族都並沒有進取中原的雄心。在他們看來,多搶一些錢財和漢人奴隸,保有遼東的富貴生活,便已是女真人的最大成就。而且八旗累次征戰,都是臨時從旗下徵召健壯男丁,此次出師舉族動員,自十五至七十以下的男丁,能夠騎馬射箭的多被徵召,天津一戰折損三分之一,這樣慘重的損失令全旗上下哀聲自起,誠為自天命汗起兵來未之有過的慘重損失。若不是皇太極為汗稱帝多年,政務軍事上都是其餘親王貝勒無可比擬,是以雖然手中實力大損,到還沒有人覬覦他的帝位。只是慘敗之餘,逃奔而回的譚泰舊部深恨豪格棄舊主不顧,上三旗內部都是暗流湧動,他以多年積威鎮壓內亂尚且吃力,想內排眾議與敵決戰,卻是有心無力了。   自漢軍四處出擊,隱然有包圍京師之勢態後,皇太極終於鬆口。以他之能,自然知道敵人漸漸合圍靠攏,就是八旗全師與敵交戰,偶有小勝亦改變不了大局。若是再遲延耽擱,必成全旗覆滅之勢。因慮如此,便同意由代善父子當先出京,往薊鎮、永平府、山海關等人先行撤離。而由他本人,帶著殘餘的上三旗滿蒙兵馬,連同由關外出征及在京師附近收編的七八萬漢軍一同南下,會同通州城數千守軍,挖築長壘深溝,以遲滯漢軍腳步,為掩護滿蒙八旗帶著降人官員及闔城漢人百姓逃跑多留些時間。此令一下,當下便由多爾袞兄弟諸人領頭,放縱旗兵洗劫京師庫藏,拷掠百官私產,又命京師漢人剃髮相隨,健壯男女丁口及能工巧匠全數出關,體弱不降者或是屠滅,或是任其生死。   離京之日,京師內烽煙四起,自太和殿而始,禁宮內多處火起,闔城之內,亦是火光大起。到處都是滿人殺人放火,而即將被押送出城漢人哭聲震天,不少人離家之日,抱門而哭。被滿人兵丁如同牲口一般強行鞭打驅逐,稍有遲誤者,必定慘遭殺害。而全城百姓雖然家產被搶,已身為奴,遭遇如此之慘,卻鮮少有敢抵抗者。全城百姓連同官員士紳,皆是眼睜睜看著家人好友身死眼前,妻女被人淫辱,卻也只是戰戰兢兢於旁觀看,無人敢發一言。除非是豪富這家,以銀錢珠寶交付給入門的滿蒙漢兵,才能勉強保得一時平安。五六十萬人的百姓在冬日的酷寒中踉蹌出得北京各城,在如狼似虎的八旗兵丁的看押之下,在白日化冰的泥濘道路中艱難前行,往著數百里外的山海關而去。不少人心中絕望,害怕到了遼東之後更加堅苦難捱,或是在城內便闔家縱火自焚、上吊投井而死,或是在行路途中捱不得辛苦,挺身而逃,被呼嘯而至的旗兵或是刀砍,或是箭射,一時間逃脫無路,均是身死路邊。   只是千算萬算,卻並沒有想到漢軍以強大的海運能力運送三衛主力至關門之內。在漢軍主力與皇太極所率的遼東漢人八旗接戰之前,一路兼程趕往山海關周圍警戒的八旗前鋒已然在永平府週遭與漢軍小股部隊遭遇。原以為小股騎兵與步兵漢軍交戰必定可以略戰便宜,誰料對方在沒有火炮的掩護下,以長矛、火槍刺刀方陣,輔以小炮、手榴彈、火箭、鐵珠、尖刺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應敵,幾次交手下來,八旗兵每次均是死傷慘重,而適應了敵人戰法的漢軍死傷越來越低,天寒地凍下受創的八旗兵雖然不必擔心傷口感染,可是更因嚴寒導致醫治乏術,傷者身體越發虛弱,每次交戰下來,身體內經常佈滿漢軍槍子的滿人經常在痛苦哀叫中,在周圍夥伴的注視下極其痛苦的死去。   其為如此,滿蒙八旗雖然人馬眾多,自前鋒過後,大軍齊集,人數越來越多,只是心忌漢軍火力過強,若是佔據了山海關天險,縱然是已方人數佔優,卻亦是殊無把握。各人一時半會都是拿不定主意,而一向當家做主的皇太極卻又並不在此處,各人無奈之下,只得先在永平府一帶安身,一來四處劫掠財物人口,二來派人速往通州尋皇太極,詢問他該當如何是好。   與漢軍僵持一天之後,一直處於半昏半睡的之中的皇太極在大帳中接到了來自永平的軍報。信使在半途中遇到了豪格,原本就不想撤退的肅親王正好得到這個理由,當即便駐屯於京師城下,等候其父的命令。   「事不可為矣……」   眼見皇上面色蒼白,輕輕將代善等人親寫的急報扔在地上。軍帳內等候皇太極處斷緊急軍情的使者急的滿頭大汗,被他掀開的帳門被寒風拍開的啪啪做響,冷風不住吹將進來,夾雜著嗆人的硫磺味道。自清早接戰,此時已是山暮斜陽,清軍陣中炮聲越來越稀疏,自漢軍調準校距,撲天蓋地的炮彈傾倒在清軍炮隊之中,剛剛與敵手學會集中火炮做覆蓋射擊的清軍承受不了如此猛烈的打擊,炮手紛紛陣亡,火炮不是被敵人炮火炸毀,就是承受不了高密度的轟擊,自行炸膛毀壞。   因為火力越發微弱,前線清軍已經抵擋不了漢軍的進逼,幾個時辰下來,漢軍前鋒已經將清軍的第一道防線打跨。若不是因為皇太極早有準備,徵集通州附近的民伕挖開凍土,以長溝、木柵、土壘,配合各式各樣的小型火器及弓箭手苦守,在十餘萬漢軍步騎大軍的打擊之下,如此堅實的防線仍告不守,而其餘延深的防線遠遠不如前方,只是天色漸漸黑暗,漢軍不為已甚,已經開始在突破處打掃戰場,穩固防線,騎兵開始往清軍陣後移動,準備包圍攻擊敵軍側翼。   「皇上,您拿個主意啊!代善王爺,還有睿親王,英郡王,都拿不定主意。咱們是強攻關門,還是繞道草原回遼東?」   皇太極目光一閃,原本半躺在床上,卻突然推開侍從遞上的湯碗,半坐起來。向著那使者道:「他們是豬腦子麼?代善哥哥年老糊塗,莽古爾泰遇事無謀。可是多爾袞他們呢?敵人若是此時到了關門,你們還不快些放棄百姓,只攜帶糧草,快些入草原回遼東,還在那裡耽擱遲誤!」   他說到此處,已是氣喘難奈,頹然倒在床上,揮手向那使者道:「要他們和蒙古諸王好生交結,多送金銀給科爾沁等幾位蒙古汗王。如是遼西不可安身,漢軍一路攻殺過去,就望老林子裡退。別顧著盛京了,帶著族人一直北退。前年,我派人攻伐苦兀島,殺了通古斯野人的幾個族長,他們都害怕,帶著東珠毛皮來請降。你告訴禮親王,密林和島子上雖然困苦,不過土人勢力很弱,漢軍又不便以火器大隊進擊,可以安身。別再惦記盛京繁華,那時不是故鄉,若是戀棧不捨,會害死全族的。」   見那使者仍然呆立在帳立,皇太極怒道:「還不快走!告訴豪格,他要是還不捨得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是!奴才這便去辦。」   皇太極閉目不語,耳聽得那使者靴聲囊囊,漸次去的遠了。大帳裡的近侍領班費揚古一面命人撿起適才摔破的湯碗碎片,一面跪在皇太極臥榻旁邊,向他輕聲道:「皇上,不如現下就由奴才們服侍皇上起身,趁著敵人未能破陣,先往京師與肅親王匯合一處,然後沿著草原退往遼西吧。」   「我是不成的了……你帶著我的擺牙喇侍衛,去追豪格!」   「大汗!」   皇太極適才說麼那麼許多話,其實已是迴光返照,再難支持了。他原本就是油盡燈枯,又為此事耗盡心神,想到八旗大軍很可能被人全數消滅在關外,而遼東故地亦是很難保有。他與努兒哈赤父子兩代幾十年的心血,以建州女真全旗這些年來無數人的鮮血生命換來的成就,卻在這短短幾年內被一個漢人小子輕鬆抹消,此時身為將死之人,種種畫片紛沓而來,走馬燈也似的在眼前晃動不休。時而是父親威嚴自信的神情,仿似在責備他不能保有父業;明而是那些戰死在戰場上的八旗子弟的身影,一個個滿臉鮮血,身上全是刀槍箭矢,向他們的大汗責怪,怪他不能領著旗人攻伐天下,反而連原本的基業也保不住;而想到宸妃之時,又是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想到就要去於愛妃相聚,心中不但不怕,反而充滿喜樂之情;只是他到底身為女真全族之主,不能沉溺於兒女情懷之中。想到最後,終於又想到八旗大軍現下被阻在關內,不能返回。   想到此處,只覺得又急又怒,卻又是無全辦法可想。因喃喃語道:「我死之後,女真人誰能撐的住大局,誰能領著族人對抗張偉?不成,我要起身,我要領著大伙辦法!有我親自過去,一定能想的出辦法來!」   他霍然起身,半直著身體想往臥榻下跳,費揚古忙上前攙扶,向他道:「皇上莫急,咱們這就起身,由皇上領著,女真人一定能重振雄風!」   說到此處,卻又感覺皇太極搭在自已臂膀上的手越來越沉重,整個身體又斜倒下去,費揚古心中暗歎,知道適才只不過太過激動,才能差點兒站將起來。因又湊上前去,正欲安慰,卻見皇太極兩眼緊閉,口鼻間已是一絲氣息也無,面頰間一縷潮紅,顯然是已經逝去。   回頭轉身看向帳內侍立的諸侍衛,費揚古沉聲道:「不准哭,不准喧嘩。把準備好的棺木馬車弄過來,一會子天黑透了,咱們就走!」   因為皇太極是以重病之身前來,對身後事早有準備。所有的近支親貴都不曾帶來,上三旗的大將大臣亦是   全數跟著豪格退走,就是一向得他喜歡的侄兒薩哈廉苦苦求告,亦是不曾讓他前來。是以此時身死病故,各侍衛雖然悲痛難抑,卻是迅即將他小斂後收入棺木,放在一輛運送糧草的馬車之內。各待衛將大帳內的燈油添上,帳門緊閉,留著幾個不知情的小侍衛把守帳門,其餘人等皆是裝成押送糧草的兵士,趁著夜色悄然而行,待繞過通州城池,一路打馬狂奔,由京師之側直奔山海關方向而去。   他們日夜攢行,哪管身後八旗漢軍死活。自從這一眾侍衛將皇太極屍身運走,大帳內外皆由一些小侍衛嚴密把守,任是誰求見亦是不可。馬光遠統領數萬人的天助軍,十餘年前就開始跟隨努兒哈赤左右,很得皇太極的信重,竟也是閉門不納。   一眾漢將到也不氣,心中卻隱隱然覺得不對。是以不斷的請安問好,期望皇太極能夠接見一次,以定軍心。         第二十一章 八旗之滅     待到得第三日天明絕早,由馬光遠親領過百將軍,在皇太極帳外長跪哭號,請求皇上召見。那大帳內卻是一點聲息也無,不但皇太極不肯接見,就是那幾個常露面的侍衛亦是不見蹤影。待逼問那些把守皇帝御營的小侍衛,卻是一問三不知,只是不准這些將軍進入,其餘一概不管。   此時不但馬光遠等人知道大事不妙,縱是祖大壽等新降漢將亦知道事情不對。這幾天來漢軍不住的狂轟濫炸,清軍雖然殊死力戰,奈何漢軍不但火器遠過清軍,就是勇猛敢戰,臨陣肉搏,亦是不在這些遼東漢子這下。漢軍陣地不住前移,將清兵強迫民伕修築的長壘壕溝不住填平,眼看炮彈已經在皇太極的御營附近不斷落下,幾天下來七八萬清兵已然死傷近半,眾將顧及身後的滿兵和皇帝,只是咬牙苦頂,並不敢退後。況且此次交戰乃是取的陣地固守之勢,若是四散而逃,漢軍游騎前幾天就在兩側游動,以步兵的兩條腿能跑過的人家的騎兵麼?只怕逃不到十里路,就全數被砍翻射倒了。   各人均是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是以眾將合議,這一日決意不管如何,一定要請見皇帝。此時御營內寂靜無聲,守門侍衛不為所動,眾將在皇太極的積威之下,竟然不敢如事前商議好的那般強闖進去。   「站住,你們都過來!」馬光遠正無奈間,突見一眾往皇帝大帳送吃食的伙頭小軍,他不敢向皇帝的侍衛發火,卻指著他們,疾聲厲色喚將過來。   一眾小軍哪敢違抗他的將令,立時抬著食盒小跑過來,向馬光遠道:「總兵大人有何吩咐,立請示下,小的們這便去備辦。」   「我來問你們,皇上這陣子胃口如何?飯進的可香,一頓吃多少?」   那小軍頭目凝神皺眉:「吃的不少,今兒早上的一大碗老米粥全吃光了,一條鹿腿子也全留下來了。其餘幾個小菜,也吃完了。」   「皇上胃口是今兒剛好的,還是一向如此?」   「回總兵大人,這幾天來一向如此。每次送飯,在帳外有人接了,然後都吃的光滑乾淨,小的們見皇上胃口這麼好,這幾天加倍巴結,皇上都進了,小的們都很歡喜。」   馬光遠聽到此處,已知道皇帝非死即逃。心中又急又氣,當即將那伙夫頭目推到一旁,揮手向自已的親近屬下道:「軍情緊急,皇上就是臥病在床,也得請見。大傢伙隨我來!」   說罷,引領著一眾漢軍推開侍衛,一行人等急匆匆奔進御營之內,在皇太極大帳外猶豫片刻,便由馬光遠先行掀開,眾人一股腦兒撞將進去。大帳雖大,卻是容不了這麼許多人同入,一時間帳內帳外百多名大將站立等候,一個個心中惴惴不安,唯恐聽到皇太極的斥責聲。   過得半響,卻見馬光遠等人面色灰白,如喪考妣。祖大壽心中明白,卻假做不知,急步迎上前去,向馬光遠問道:「皇上呢?是否正在歇息?」   吃他一問,回過神來的馬光遠忍不住頓足罵道:「娘的!皇上沒影兒了!」   各人均是大驚,齊聲問道:「皇上跑了?」   「現下還不知道,待問一下帳內的帖身內侍就知道。」   眾人扭頭一看,因見隨同入帳的天助軍的眾將軍將兩個皇太極的帖身內侍擒小雞一般的拎將出來,扔在眾人面前。   祖大壽上前一步,踩著其中一個侍衛的小腿,向他獰笑道:「快說,皇上哪兒去了?你要是敢虛言欺詐,胡說八道,老子就在你身上穿上三刀六洞!」   那侍衛跟隨皇太極多年,最是忠心不過。此次主子病死,早有殉死之意,是以自願留下來倒掉送來的飯食。此時見祖大壽一臉兇惡,卻也不懼,只冷笑道:「你們漢人一向自認為心思狡詐,陰謀詭計厲害。這一番,卻還不是被皇上料到,白白在這裡填了餡兒。告訴你們,皇上兩天前便病逝了,現下龍體約摸已經過了京師地界,往山海關那裡去了。」   祖大壽尚未答話,馬光遠等歸附多年的舊將卻都大叫道:「混帳!老子們自跟隨老汗起,為後金和大清賣了十幾二十年的命了,皇上為什麼要這麼瞞著咱們?一定是你們這些侍衛自做主張,當真是可惡之極!」   「呸。現下你們叫喚幾聲,不過是一時氣憤難耐罷了。皇上前幾天說了,切不可讓你們聽道消息。如若不然,他當日亡,你們必定當日降。對面的軍隊,也是你們漢人,皇上說,漢人有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時大難臨頭,指望你們效忠是別想了,只盼著能瞞住你們,多拖幾天,就算了你們盡了忠了。」   各將這才恍然大悟,知道這確實是皇太極親口所言。馬光遠等人鐵青著臉並不說話,祖大壽與吳襄等新降漢將卻齊聲道:「既然如此,大家不如就降了吧。」   見馬光遠仍不發話,祖大壽又道:「馬總兵,你也是漢人,當年不過是被老汗俘住,為了性命降了。這些年隨著佟養性跟著女真人賣命,殺了不少本族之人。現下若不趁著咱們有些資本,降了還好說話。若是戰陣之中被人逮住,那時只怕性命難保。」   馬光遠默然佇立,並不做聲。祖大壽等人著急,正欲再勸,卻見他猛然將腰間佩刀拔出,一刀一個,將那兩個近侍殺死。眾人知道其意,便紛紛抽出刀來,將週遭所有的滿人侍衛全部殺死。   此事做完之後,幾名統兵大將方命各人返回營中,部勒下屬。又派出使者赴漢軍營中,請求漢軍接納他們投降。   使者過去不過小半個時辰,漢軍的火炮便已停止射擊。這幾天來一直縈繞在諸人耳邊的轟隆隆的炮響終告停止,各人都是長歎口氣,命令所有的清兵丟盔丟甲,放下手中兵器,拆毀阻擋漢軍前進的路障,填補挖好壕溝。過不多久,便見一隊隊的漢軍開拔進來,三萬餘漢軍將灰頭土臉的幾萬清軍分割成塊,分別看押。   祖大壽等人到並不驚慌,關寧軍系與張偉交情深厚,想來必定不會與他們為難。馬光遠等人乃是投降多年的漢奸將軍,歷次從徵入關,殺掠無數。與明軍一系仇怨甚深,對漢軍亦是全無交往。待看到漢軍一隊隊開進營來,將自已的心腹手下全數隔開,雪亮的刺刀逼住投降的清兵上下,各清兵都是垂頭喪氣,蹲在地上,一語皆不敢發。   馬光遠心中害怕,因見祖大壽相隔不遠,便悄然走到他身前,向他道:「祖將軍,一會子漢帝過來,還請將軍為我求情。若是皇帝要殺我,總望將軍能救的一條性命。大恩大德,將來必有厚報。」   祖大壽正待答話,卻見不遠處塵頭揚起,蹄聲得得,顯是有大隊騎兵過來。他便立時住嘴,知道必定是漢軍有大將過來,甚或是皇帝親臨。   稍頃過去,只見數百兵束甲騎士奔騰而來,各人都是左胳膊上有一小型圓盾,右手按著漢軍的制式長刀,一個個虎視眈眈,看向被集中在一處的降將。   「這是漢軍的禁衛騎兵,盾牌上飾金龍,胸前鐵牌上刻的騰龍亦是踱銀。諸位小心,此番過來的必定是漢帝。」   祖大壽小心提點完畢,便一意凝神遠望,只見不遠處在眾騎環繞之中,果有一人身著明黃龍袍,頭戴翼善冠,上繡金龍,腳著朱履。這般打扮,自然是張偉無疑。那些遼東的在旗漢軍到也罷了,此時的清兵陣中尚有近半是在寧綿一役中隨著主將投降的前明關寧鐵騎,看得完全漢軍帝王打扮的張偉騎馬過來,各人都是感奮,心中興奮,不由得蹲在地上,與著漢軍一齊高呼萬歲,其餘清兵亦是相隨,一時間方圓十數里內,皆是高聲大叫,聲威震天。   諸降將因見如此,原本尚存的羞愧之意與矜持之心盡消,眼見張偉行的近了,便亦都跪下行禮,山呼萬歲不提。   張偉心中高興,這些人降後,算來山海關那邊亦因該得勝。自此之後,中華大地上最多有漢人討伐外來入侵者或是異族的戰爭,而以「漢奸」這一特有人種組成的軍隊,必定不會再在中國的歷史上出現。被勇猛和國家大義教育起來的一代中國人,必定不會如同眼前這些軍人一般,只知道個人富貴和享受,只知有家,不知有國。況且日後立法,對漢奸罪視同謀反一般,成為十惡不赦的大罪,從重治罪。如此這般,方能治標治本,不再使令漢人丟臉的這一特有名詞出現在以後的歷史之中。   他注目看去,因見各人都是低頭跪在道路兩邊,便高聲笑道:「諸位將軍深明大義,幡然悔改,自今日起,先是我大漢的子民,又是我大漢的將軍,不必再做罪囚模樣,請都起來。」   見各人都叩首後站起,張偉與祖大壽曾在遼東會晤,算是熟人。因向他略微點頭,便又道:「若依著我原本的想頭,是巴不得各位繼續打下去。那麼,我可以在破陣合圍後,將各位悉數坑之,一個不饒!」   他厲聲道:「何也?舊明的士兵降將,除了罪大惡極之輩,我皆是信重使用,並不為難。為什麼一心要殺掉你們,甚至這幾萬人一個不留?皆因各位棄故國衣冠,剃父母所留之頭髮,事異族蠻夷征伐故國,殺害同族,當真是可惡之極,思之令人痛恨!」   這些降將自馬光遠以下,皆是被他訓的膽戰心驚,害怕之極。雖然張偉話中並沒有再為難殺害這意,只是惹的皇帝如此動氣,只怕將來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當下各人又全數跪下,低頭齊聲道:「臣等罪該萬死,請陛下誅戮,以正典刑,以為來者之戒!」   「不必!各位中有祖大壽祖將軍,他先是在大凌河被俘,詐降出逃,又在綿州堅守一年,糧草耗盡,外城失陷,無奈之下這才請降。既便如此,亦在暗中與漢軍聯絡,希望有一天能收復漢人失地,消滅東虜。各位,這才是漢人中的好將軍!今日且看他的面子,不再為難你們。下去安撫士卒,聽著漢軍指揮行事,都去吧!」   斥退諸將,張偉便又向祖大壽與吳襄等關寧諸將道:「皇太極死了麼?」   祖大壽等人聞言愕然,卻不知道他何以得知。當下由祖大壽出前一步,向他答道:「陛下,皇太極確實是死了。未知陛下何以得知,尚乞明示?」   張偉先不答話,只向他們道:「領朕去看!」   由著一群將軍引路,數百名禁衛騎士簇擁著張偉一路向前,直到了皇太極大帳之外,方始停住腳步。   張偉神色黯然,入得皇太極帳內,親視其留下的物品。只待看到一張大弓,上纏金絲,知道是皇太極的御用之物,便輕輕取將下來,吹去上面浮塵之後,將弓箭遞給身邊的王柱子,向他笑道:「柱子,你力氣很大,拉一下給我看看。」   王柱子也不打話,伸手拉過長弓,展開臂膀,力氣一拉,那弓卻只是半彎,那王柱子拚命又拉,臉上青筋暴起,額角汗氣蒸騰,卻再也休息拉動分豪。   張偉輕輕擺手,止住他繼續。將那弓又拿將過來,向隨行進來的降將們問道:「有誰來拉?」   眾降將皆搖頭道:「末將等皆不能拉動,不敢獻醜。」   張偉扭頭見王柱子仍是一臉不服氣模樣,便向他笑道:「柱子,別不服氣。這弓是皇太極一生最愛,其力甚大。尋常的滿漢將軍,都是拉它不動。你的力氣已經算大,還能拉個半圓,換了其它人,想它動動,也是難呢。」   說罷,先吩咐人將這弓箭好生收起,方又大馬金刀,坐在帳內皇太極平素議事時所坐的座椅之上,向著祖大壽等人道:「皇太極不死,爾等就只能死戰。他一日不死,爾等便不敢言投降一事。今日既然降了,想必是發現他已經死去。若是我所料不錯,想來他的棺木,此時已被萬騎或是飛騎截著,帶將回來。」   祖大壽聞言驚道:「陛下,難道早已料到此事,這幾日在咱們大陣兩側游騎的,只是小部騎兵,大部已然往京師一帶追擊滿人了?」   「不錯。半月之前,漢軍主力三衛已至山海關一帶佈防。五天之前,萬騎與飛騎的主力已然往京師一帶,堵截防備,與駐在薊鎮與永平府一帶的八旗兵遙遙對峙,使得他們不能輕鬆後退。漢軍的龍武和龍鑲兩萬十餘萬大軍早就由大同出兵,佔了京師之西北的沙井,萬全等處,在草原邊上連打幾個勝仗,把那些蒙古部落攆的遠遠的。然後我又命他們沿著長城直撲薊鎮之北,設防佈陣,等著追堵滿人敗兵。」   此時這軍帳內都是自幼便在行伍軍營中長大的遼東大將,對邊境情形自然是知之甚詳。略一思索,便已知道漢軍佈陣式態。祖大壽因道:「陛下佈置甚是妥當,已將八旗大軍合圍關內。咱們不如即刻揮師直追,與萬騎與飛騎會同一處,直殺到關門之下,到時候幾路大軍一起動手,足矣將敵輾成齏粉。」   「敵人不戰而逃,如之奈何?」   祖大壽瞠目道:「滿人一向勇武……」   話未說完,便猛拍自已大腿,慚笑道:「他們被陛下打怕了,咱們被他們打怕了,還以為是當初縱橫遼東,所向無敵的八旗大軍呢。既這麼著,依臣看來,滿人多半會不攻關門,由薊鎮一帶直入漠北沙漠,然後逃往遼西。周將軍與孔將軍對付數目差不多的八旗軍,雖然必定能戰而勝之,不過想全數殲滅,只怕很難。滿蒙八旗都是騎兵,多半是一人雙馬,甚至有一人三四匹馬,奔騰起來快不可擋,縱然是能將其擊敗,亦很難追擊的上。而需防禦的地方又是很大,很難面面俱到,只怕此次還是要放虎歸山,將來再殺到其老巢之後,方能全數殲滅這些醜類。」   此時帳外傳來一聲聲的集結軍人的號角,清軍降部各依將軍所令,只是攜帶隨身物品相隨出營,由著漢軍安插至各處宿營,等著改編。張偉聽得聲響,出營觀看。只見一股股頭戴紅纓笠帽,腦後垂辮,身著青綠箭衣的降軍拋弓棄劍,乖乖的隨著人數遠少於自已的漢軍往大營之外行去。   張偉因扭頭向著諸降將道:「人若是無愛國忠義之心,枉顧民族大義。縱然是兵甲   精良,人數眾多,亦是一團散沙。其實當日我與皇太極會晤之後,便得到山海關傳來的軍報,知道滿人前鋒已至。在此處於我師交手的,想必是你們這些漢人降軍降將。到了最後這一刻,滿人自然是只顧自已性命,再也不會理會你們。」   眾將心中並不服氣,總覺自已投降,一則是遭了滿人背棄,也中亦不願為敵效力。二則是漢軍火器犀利,實難抵敵之故。不過這一層卻也並不敢說,只是隨著張偉話頭,齊聲答是便罷。   卻聽張偉又道:「至此之後,凡有敢投降異族,甘心棄故國衣冠,為禽獸裝扮者,再也不容。馬光遠之輩,與卿等原不該一體對待,只是此輩雖然可惡,我卻不願有殺降背信之名。雖然如此,此輩漢人卻不可再用,以為垂例。」   各人聽他如此嚴厲,便都更加了幾分小心,因都答道:「臣等知罪,日後便是斧鉞加身,亦不敢投降異族,甘為鷹犬。」   張偉卻不理會,又重回座中坐定,方又說道:「我已接到前方軍報,京師大火。太和大殿被焚,前朝宮室也有不少損壞。所幸滿人急著逃走,並沒有大舉縱火,宮室十之八九尚且完好。雖然如此,城內民居亦有近半燒燬,城內居民只留存一半不到。其餘或是被殺,或是被滿人強掠出城,隨同往永平府方向去了。此時的北京城內,疫病流傳,屍骨遍地。十室九空,民無所食。」   他越說越是臉色鐵青,神情嚴峻,眾將都是心驚肉跳,又聽得他接著道:「滿人入城之初,家家戶戶燃起香燭,以黃土鋪路,山呼萬歲,歡迎這些蠻夷入城為主。城內的士大夫平素滿口仁義道德,君臣大義,待強兵一入,立時背棄舊主,不顧倫常,投身以事胡人,太過無恥!我每思京師慘局,未嘗不心中難過。然則又想起這些人以為侍奉委身便可脫難,不顧祖宗,不顧家國,只想以身而免,如今遭遇之慘,竟讓我微覺痛快!我已命人將京師情形繪畫成冊,刊行天下,教天下漢人得知,委身以事胡虜,到最後是個什麼下場!」   「是!臣等知道!」   祖大壽等人一語說完,方覺自已聲音之大,已是把自已都嚇了一跳。各人現下看到張偉神色,心中已然絕對沒有適才的如沐春風,只覺得此人陰狠刻毒,太過可怕。各人都是手心中微微出汗,老老實實躬身聽訓。   正惶恐間,卻聽得耳邊悉悉索索一陣聲響,張偉已是起身,向著眾人道:「爾等下去,慎思已過。將來還要用你們,是以要嚴訓,爾等知過以後,仍可為漢軍的好將軍,為大漢開疆闢土!」   又向祖大壽及吳襄勾手示意,將二人喚到身邊,先向祖大壽道:「你即刻下海,帶些親兵衛士,往軍前效力。擊敗關門的滿兵之後,大軍勢必揮戈直撲遼東,寧綿、廣寧、左屯衛,一部漢軍已由朝鮮過鴨綠江,直撲瀋陽。關外戰事頗多,你是關外的老行伍,曾為總兵大將,在遼東很有名望。你一來領路參謀,二來安撫所克城池,你可明白?」   「是,臣必定竭忠效力,不負陛下厚望。」   張偉看向他眼,猶豫片刻,方始下定決心,向他道:「我已有手詔給前方諸將,自你一到,召集遼東漢人土名,指認各處滿人,老幼婦孺盡皆歸入一處關押。青壯男子已多半在軍中,不必多說,若是偶有漏網者,你指認出來,一一誅殺。攻克瀋陽等處後,還需向奴爾干都司舊地進兵,那時由你做主,焚燬各地城寨,誅殺部落青壯男子,遷婦孺至內地,到時候與滿蒙遺民關押一處,遷至內地混居。凡此種種,你可明白?」   祖大壽汗流浹背,心中只覺驚怕莫名,見張偉用懷疑的眼神看向自已,他立時覺得後背一陣發麻,忙大聲答道:「臣明白,一切依陛下指令去辦!」   張偉咬牙道:「我亦知道太過苛酷。不過,滿蒙青壯男子,哪一人手上沒有漢人的人命?憑他能殺得,我便殺不得?況且東北極邊酷寒之地,我雖決意開邊,要把雙城衛、赤麻河衛、囊哈爾衛、兀的河衛、斡難河衛等明朝舊地悉數收回。除此之外,要把草原肅清,在和林之西,之北,建城守衛,將蒙古人的舊地亦全數收為大漢疆土之後,滅韃靼,在舊挖刺駐軍之所,立軍設衛。如此廣大的疆土,開初之時,便要以嚴苛立威,絞殺那些密林深處桀驁不馴的蠻夷異族。順之者,可遷於內地,不順者,只得誅戮其族,不使其生亂。待數十年後,漢人立的住腳,極邊之處儼然內地繁盛城市,中國自此無邊患矣!」   聽到此處,祖大壽與吳襄雖然仍覺太過慘酷,卻亦不覺為他的打算而折服。兩人由衷答道:「陛下神武,若當真是如此,自此華夏不復為邊境蠻夷所苦矣。」   吳襄曾為武舉,肚裡還有幾分墨水,因又道:「明朝二百餘年,除了成祖曾開邊外,無不為蒙古所苦。至神宗年間,遼東之事疲壞,又被建虜所辱。今陛下有意開邊為蒙元之盛為未之有之廣大疆土,臣身為武臣,不勝期盼欣喜之至。唯願陛下使用,能效犬馬之勞矣。」   張偉點頭笑道:「正要說到你。祖大壽赴遼東,你去京師為鎮守總兵,憑著你是舊明武臣,快些收攏殘局,穩住人心。我撥給你糧米,你在京師發賑,那些趁亂虛冒,或是趁火打劫的流氓無奈,給我狠殺。」   見吳襄稍覺失望,張偉又道:「不必著急。你的次子吳三桂此刻正在遼東,為漢軍引路立功,賢父子不久後重聚,誠為我漢朝武鄖之家第一,如此榮光,還不滿足麼。」   吳襄並不知道此事,此時聞言大喜,急忙跪下叩首謝恩,眉宇間已是喜上眉梢,難以掩飾。   祖大壽家人弟子甚多,已是打定了主意此次要帶著一同前往,使他們建功立業。此時雖見吳襄如此,卻也並不眼紅。只隨著向張偉行禮如儀,便待叩頭而出。   卻因心中一事委實難以放下,雖見張偉已是轉身待行,卻仍是忍不住問道:「陛下,適才說在山海關與敵接戰,難道滿夷敢強行以騎兵攻入關門麼?」   他心中奇怪,也不顧君前失儀,緊隨兩步,又凝神細思,喃喃說道:「他們儘是騎兵,關門處三衛漢軍卻全是步陣槍兵,火器犀利之餘又有山海關天險可守。難道滿人發了瘋迷,要衝關而入?」   張偉見他如此癡迷,到覺好笑,因停住腳步,向他微笑道:「將軍到也有趣,怎地,怎麼也想不通麼?」   「是,臣愚昧,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滿人何以敢攻山海天險。」   「他們不敢攻,咱們不能放麼?」   見他仍是不解,張偉大笑道:「將軍還是太過拘泥!滿人不敢攻關,是因山海天險,漢軍依關而守,以火器之利,城池之險,攻關乃是自尋死路。若是咱們後退一步,讓開關門,示敵以弱。他們明知道對面有大股漢軍,不過自恃騎射之精,你道他們會不會試著入關之後,衝陣打上一仗試試?」   祖大壽此時已是茅塞頓開,恍然大悟。略一思忖之後,便知道此舉雖然冒險,卻是絕妙之舉。山海關一帶地形甚窄,比之在漠北一線堵截,可以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一戰擊敗八旗後,八旗敗兵又需與孔有德及劉國軒所部交戰,然後才能殺出生天。幾次三番之後,滿蒙八旗又能有多少人逃到大漠草原?如此設計,雖不是精妙絕倫,卻又是自已的糨糊腦袋想不到的。   至得此時,遼東關寧舊將不但害怕張偉之手腕酷烈,亦是心服其戰略奇思,自此心服口服,無有他意了。   整個北伐戰役自通州一役後,已然是大局已定,除了等候山海關大捷的戰報傳來,其餘戰事均殊無懸念。   張偉先是派遣左良玉為京師鎮守總兵,令吳襄等前明降將跟隨襄助,迅速安定北京局勢。三衛漢軍讓出關門後,滿蒙八旗經受不住突破敵防就直回遼東的誘惑,各旗主親王、貝勒合議之後,趁著關門空虛,直撲入內,妄圖打破漢軍防線,直回廣寧,然後再看局勢如何發展。   漢軍退入關內,沿途佈置防線,在滿人必經之地設防固守。滿蒙騎兵連同歸來的豪格所部,仍近十萬。八旗兵並不先行攻擊,而是驅使一路掠來的數十萬百姓以為前驅,原以為必定可以擾亂漢軍防線。誰料漢軍幾個前線的大將軍均是親身參與過當年襲遼之役,當下不管不顧,全師陣線一齊開火,百姓四散而逃,反到將滿蒙八旗自身的陣腳衝亂。各旗無奈之下,只得冒著敵人火力猛攻,卻是根本靠不到敵人的邊。如此幾次三番,各旗上下均是死傷慘重。綿延數十里的戰場之上,四處均是滿蒙戰士的屍體,受創者得不到醫治,輾轉哀號,痛苦萬分。   豪格此時實力最弱,其父已然死去,十幾年的積威經歷過若干次慘敗後,威望大減,此時不但沒有歷史上幾十位兩黃旗大臣立誓要保皇太極之子繼位,反而是對豪格等諸兄弟意見從生,甚難服氣。然而正因其實力最弱,聲望最低,在王大臣會議之後,各親王貝勒均道:「他父子二人把事情弄壞,現下弄的咱們進退不得,該當讓肅親王帶領本部兵馬,為八旗全師開道。」   代善與碩托等人雖然與豪格交好,當此生死存亡之時,卻也是顧不得許多。豪格百般求告無用,知道此時是虎落平陽之際,若是自已此時惹發眾怒,老賬舊帳翻將出來,再有其父執政多年,雖然很得眾人信服,卻也難免要有得罪之處。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股腦兒壓在他的頭上,對景兒翻將出來,別說保信旗主親王,只怕是保住性命就是謝天謝地了。   無奈之下,只得統兵往前,拚死而戰。連續數日,不住前插狠攻。憑著手下都是精壯能戰旗丁,對面漢軍防禦地域過大,火炮又有過半留在天津戰場,這幾天來在他的狂衝猛打之下,卻也能夠前進一些。只是越往前去,漢軍火力越猛,做戰亦是越發勇猛。   此次前來堵截滿人歸路,又先示敵以弱,引敵出擊的漢軍乃是三衛主力,衣甲精良,訓練有素,又有做戰經驗,休說是以優勢火器對敵,便是純以冷兵器對戰,對著八旗亦是不遑相讓。   這一日豪格親率五百精騎,當先衝入敵人陣中,呼喝大叫,揮刀猛劈。以期望後面的部下能夠感奮,一扭頹風,隨之衝上。誰料入得敵陣不久,便被敵人以火箭、手榴彈、撞針槍,將自已身邊的親兵紛紛打落下馬。豪格本人身著重甲,雖然亦中了幾槍,卻無大礙。眼見敵人均是手持著如長矛一般的長槍,雪高的刺刀寒光四射,逼的人眼不開眼,如同刺蝟一般的槍林不住進逼,幾百兵騎兵根本逼近不了敵人身邊。豪格左揮右擋,手中的大刀卻根本劈不到敵人,卻在一不小心之下,被人以刺刀戳中胳膊,當即一個對穿。豪格吃痛不住,翻落下馬,被十餘名漢軍團團圍住,刺刀亂刺,將這位幼年從軍,征戰多年的肅親王戳的如同血葫蘆一般。   眼見主帥身死,各旗兵原本就是士氣不振,此時各自心膽俱裂,立時逃竄而回。後陣的其餘各旗接應之後,眾人都是愁眉苦臉,一籌莫展。   仗打到這個時候,是八旗上下均無戰心,士氣大落。蒙古八旗乃是自努爾哈赤起時以恩惠、姻親、結盟等種種手段拉攏而來,這些年來滿人戰無不勝,開疆闢土,蒙古人此時四分五裂,各部均無大志,跟著衣冠相同的女真部落撈些好處,自然是再好不過。待此時滿人自顧不暇,蒙人哪裡願意跟著他們一同赴死?自從京師出逃日起,便有不少蒙人陸續逃離,帶著由畿輔附近搶掠而來的財物逃向漠北。待出關之後,戰事不利,那些原本分散居住在遼東及遼西各處,以僱傭兵或是農耕為生的散亂蒙古八旗,已經星散逃離,再也不肯為滿人效力。到豪格身死之時,就是最忠實的盟友科爾沁部的萬餘騎兵亦是全數逃走,滿人挽留不及,自上而下,哀痛難止,種種不利如此,各人均覺末日不遠,都存了不再做戰,繞道逃回的打算。   大漢二年三月初四晨,山海關外天降大雪,竟日不止,竟日間,天地蒼茫一色,至夜乃止。   到得第二天清晨,八旗戰馬凍死無數,自畿輔搶掠而來的糧草已然告罄。自總兵官以下,不能飽食,亦無有柴草供暖。八旗士卒呵手呵腳,擁擠躲藏於軍帳之內,繞是如此,仍然耐不住寒,一夜天光之後,已是抬出無數凍餓至死的屍體。   正是沒道理處,漢軍自朝鮮征遼東的援軍趕到,火力人數大增。神威大將軍江文□又仿當年韓信垓下楚歌之計。命人將俘自遼東各城的八旗貴戚,女子孩童押到陣前,鞭拉恐嚇,使其哭聲震天,淒慘之極。   眾八旗軍兵先是憤怒,不待長官命令便已集結一處,拚死邀戰。待打到晚間,卻仍是大敗虧輸,被人打的丟盔棄甲而回。晚上冰冷如故,四周陰測測都是婦孺孩童的哭號叫喊之聲。滿人心慌又復難過,一夜間軍心喪盡。第二天天明,漢軍進擊,滿兵潰敗不能抵擋,大部逃散。代善急病而死,岳托、碩托自請殿後,被漢軍殂擊手擊斃。阿濟格與多鐸奪路而逃,半途被漢軍尾隨入關的飛騎圍住,兩人不肯被辱,力戰而死。至於其餘的能臣勇將,死傷無數,已是難以盡數。   多爾袞在此時已在八旗中地位最高,威望最大之人。此時無人與他爭位,他卻也是無意要這大汗或是皇帝的位子。只盼能逃出生天,就是邀天之倖。竄逃出關之後,一路往漠北逃竄,又收羅了一些逃敗散兵,以三萬餘旗兵猛衝孔有德與劉國軒的防線,幸好地域寬廣,漢軍人數不多,死傷近半之後,終於被他們逃入大漠,追之不及了。   八旗兵潰敗之前,一眾明朝降官早已被棄之不顧。周廷儒、溫體仁、周道登、張縉彥、魏藻德、周奎等人或是明朝閣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或者是明朝鄖戚,鐘鳴鼎食之家。一眾人等自清兵攻入北京城後,便賣身投靠,成為新朝新貴。清兵戰敗之後,匆忙撤離,拷掠百官,逼迫私產。這些官兒總因賣身的早,當時局勢尚未敗壞到遼東亦不可保的地步。離京之日,眾官員帶著家人僮僕,跟隨在大軍之後。仍然是鮮衣怒馬,豪奴景從。到了永平府後,因百姓太多,好容易搜羅的糧食草料漸漸不敷,開初是令普通百姓自尋生路,漸漸連這些投降的明朝高官亦是棄之不故。   此時這些前朝高官無衣無食,奴僕逃散,家人亦在亂軍中不知所蹤。起初跟隨左右拍馬奉迎的小官兒亦是逃之不及,消失不見。此時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眾人攏在一處,起初尚因黨爭而彼此傾軋,十數天日子下來,眾人都覺苦不堪言,此時到漸漸摒棄前嫌,相互扶持,趁著清兵並不理會他們,一同往關內方向逃去,只盼能夠逃到漢軍治下,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起初約摸有三五十人一同出逃,待到了關內永平府地界時,,卻只餘下十餘人。一個個骨瘦如柴,疲敝不堪。各人的厚衣華服都與八旗兵換了吃食,現下吃盡了那些粗糧,又無冬衣御寒,在這冰天雪地的薊遼大地上辛苦跋涉,沿途不住有人倒斃在地,餘下之人只是憑著一股求生的勁頭,繼續艱難前行。   「呵……」   周奎平素太愛享樂,哪裡受過如此苦楚。勉強靠著這些年來積聚在肚裡的肥膘撐到現在,十幾人縮在用石塊,瓦片挖出來的雪窩裡過了一夜,第二天便發現這位正牌的國舅老爺已經凍的直手直腳,兩眼翻白,一隻被凍的烏青的手伸向半空,不知道是在夢中撕裂烤鴨,還是摸向身著紗羅的美人?   各人也顧不上他,就地將他抬向一邊,扔在雪地之中。這些天來,無數前舊的名臣親貴就這麼倒斃於途,至周奎時,各人早就麻木,原本的兔死狐悲之感蕩然無存,反而有人就手兒將周奎身上的帖身保暖衣物披將下來,能穿的便穿,不能穿的,就著雪地下一些枯草,點火燃燒,以為取暖。         第二十二章 定鼎中原     溫體仁在諸人中年紀最小,身體最壯,清早在挖出的雪窩中起身後,便被各人公推派將出來,蜷縮著身子一同出去尋找一些可以果腹的東西,就便兒四處訪訪,看看有無人家,或是尋找官府。各人尋得一些舊衣物,又在雪底尋些枯草樹枝,續起昨夜的火來,圍坐一處,呆呆的向火不動。周廷儒素重保養之道,這些天來雖然也冰餓難過,身子骨到還扛的住。看到溫體仁在雪地裡艱難而行,他歎一口氣,知道這人看似年輕強壯,其實很難堅持的住。心裡略一猶豫,便掙扎起身,戀戀不捨的在火堆旁邊又烤一把火,然後起身追趕,氣喘吁吁跑到溫體仁身後。   「玉繩兄,你有心了!」   看到周廷儒上來相幫,溫體仁眼角微濕,縱然他心地奸狡陰狠,當此之時,卻因無用武之地而全無用處。而一路上眾人由互相爭鬥而必需轉為互相扶持相助,以前的那些恩怨早已消泯無蹤。各人都是心中有數,若是還如同當年那樣,只怕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這冰天雪地中走回關內,勢必將倒斃於途。   「長卿,昨夜你雖然位置在中,我卻聽你一直氣喘咳嗽,現下就剩這麼幾個人,夜裡越發難熬。只得咱們這些健壯些的,多吃些辛苦罷了。」   溫體仁點頭道:「周老先生年紀最大,此時已是年近七十,也難得他熬了過來。」   周廷儒亦是一笑,將手和脖子縮上一縮,方答道:「老先生平生最愛女色,家中寵妾數十,能熬到現在,確是難得。」   輕輕冷笑幾聲,溫體仁終究忍耐不住,向周廷儒道:「老頭子偷偷藏了幾塊馬肉在身上,每天半夜就嚼上幾口。還有早前拿金銀珠寶換得的人參,也帖身藏著,沒事就弄一片含在嘴裡,這麼著,才吊命到現在。若是不然,早死的挺直了。」   周廷儒先是吃了一驚,繼而稍覺憤恨,一時間低頭不語。兩人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走了五六里路,已經是胸口氣悶,眼跳心慌,再也動彈不得。極目看去,四週遭卻仍是蹤影不見。一株株樹木掛著冰雕也似的樹枝,零星散亂的鋪排在四周。遠方有若隱若現的房屋屋頂出現,雖然相隔甚遠,卻總比前幾天奔行在無樹無人,天地間只蒼茫一色,只有若即若離的野獸嘶吼聲相隨左右的情形好過許多。   兩人隱約間看到房屋,一時間欣喜若狂,相視一笑之後,周廷儒便待繼續往前,卻被溫體仁一把拉住。   「長卿,那一處想必是個村莊,再往前就有集鎮。只是看起來近便,實則最少還有七八里路程。現下咱們已是累的不行,走到那邊縱是有了吃食,待回頭去尋他們,也必定是趕不及了。不如現下就回去,帶上那幾人一同上路的好。」   周廷儒看他一眼,點頭歎道:「當日咱們若是如此,和衷共濟為國做事,大明又何至於亡國!」   溫體仁低頭一歎,答道:「到得此時,無衣無食,無有家人僮僕,無有綿衣車駕,那名利心反而淡薄許多。每夜凍餓難捱之際,想起那些起而造反的賊兵,未嘗不是餓極了,冷極了的人!咱們二人,身為大明內閣首輔、次輔,一心黨爭,收受賄賂,上對不起天子,下對不起黎民。又以衣冠以事蠻夷,雖死而莫贖矣。此次只盼能重回大漢家國,返回故里看看家人,然後尋新朝官府自首,以此身抵罪待死,方能一贖前罪。」   「兄言甚是,弟每常思已前過,亦是愧悔無極,今番得脫性命,一定投官自首,以補前衍。」   兩人談談說說,在路邊尋了幾顆小樹,剝下樹皮在口中嚼食,以抵擋胃中絞痛。一面往來路急回不停,此時心情興奮,提起勁頭來,不過兩個時辰便已回到清早的宿營之處不遠。兩人看到營內煙火,均是興奮,一面吹呼大叫,讓各人準備起身,一邊碎步急跑,往眾人烤火處直奔。   待跑的稍近一些,溫體仁眼尖,立時呆住不動,再也不前行一步。周廷儒心中奇怪,卻不理會,自已稍走幾步,卻見早晨走時還向火而烤的諸人全數歪倒在地,各人身上均是鮮血淋漓,已是死的僵直。   略微檢視一番,便知端底。卻原來是周道登今日越發虛弱,忍受不住。白日間就拿出馬肉乾烤食,其餘諸人見肉起意,先打死了他,繼而又互相爭食,你戳我砍,一夥子人互相拚鬥,已是全數身死當場。   兩人看到如此慘景,原本還溫馨興奮的心思已是蕩然無存。相視苦笑一眼,均是頓足歎道:「眼見前面已是光風霽月,一片坦途,這幾人卻糊途至此!」   雖如此說,卻均是凜然自忖:「若不是我出去探路,知道前面就有村莊,留在此地看到人搶奪食物,我能忍的住不動手麼?」   當下收拾好這些人遺留下來的物品,撿起幾件帖身飾品以為信物。又因天色已晚,兩人體弱不敢在晚間走路,唯恐迷失道路。因又艱難多尋了些柴草,點起火頭,兩個舊明大臣相擁而臥,擠在一處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一亮,兩人分食掉周道登遺留下來的肉乾參片,向著昨日踏出的足跡一路行去。一路上你攙我扶,踉蹌而行。得到傍晚時分,終於走近那村莊的路頭。看到莊內有炊煙鳧鳧升起,兩個喜極落淚,也顧不得擦試,跌跌爬爬往莊內行去。到得第一戶人家門前,便慌忙拍門叫喚,引的那人家內的狗兒不住叫喚,不多時,整個莊上數十戶人家的狗兒一齊叫將起來,甚是吵鬧。   若是以前,這兩人聽得這麼鬧騰,只需略一皺眉,自有成百的家丁豪僕上前,斥責這些人家速速將狗喚住,若是稍遲,不免就是拳腳相加。此時聽聞這些狗叫,又感覺到房內有人慢慢走近,前來應門,這兩人聽的真切,直如同天籟之音一般。   兩人聽得那房內腳步聲越來越近,竟致緊張的全身微微顫抖,溫體仁只覺得兩眼一陣陣發黑,又是一陣陣的頭暈,心裡只是在想:「這會子可不能暈了,那也太過丟臉。」   待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兩人定睛一看,正是想像中的一個莊稼漢的模樣,年紀約摸與他們差不多大,手腳卻是粗壯有力,青筋暴起,兩隻眼睛卻是煙熏火燎般流淚不止。若是平時,這兩人如何能將這螻蚊一般的農戶看在眼裡,此時卻如同見了如來佛祖一般。當下整衣揖首,齊聲道:「這位老丈,晚生等有禮。」   那農戶呆立半天,方知道這兩人原是在向他行禮。當下嘻然一笑,答道:「兩位秀才,俺也有禮。」   一邊掌著油燈將兩人往房裡讓,一面說道:「適才正在引火燒飯,熏的兩眼難受。正沒道理,偏兩位秀才駕到,這個真是……」   他憋了半天,才想起來,大笑道:「嗯,是了,是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周溫二人哪裡與他計較這麼許多,隨他進房之後,北方人性喜燒坑,此時這兩人已被讓到坑上坐定。只覺得全身上下溫暖之極,一股股暖流溫繞全身,當真是說不出來的舒暢。   他二人都是南方人,卻也知道北人好客,況且村夫農婦最喜來客,並不如同城市小民一般傲客。當下也不客氣,先是喝著大碗粗茶,繼而又與那農夫及其二子一同進食,雖然一般提粗糧糙米,吃起來卻很是香甜,一直到那戶人家鍋中見底,這才做罷。   溫週二人雖然疲累,吃飽飯後又在這暖坑之上,兩隻眼皮不住打架。卻勉強提起精神,與這農夫虛與委蛇,閒聊片刻。周廷儒因見這農家內雖算不上家徒四壁,卻也是除了一張坑,幾張破桌爛椅之外再無別物。因長歎道:「老丈生活想來很是辛苦,此次相擾,甚是過意不去。」   也不待那農人說話,便從衣衫夾層中掏出精心收起來的幾枚崇禎當年御賞的金瓜子,向他道:「些許薄贈,不要嫌少才是。」   那農夫也不推讓,當下接將過來,在手中略一摩擦,那金瓜子便閃閃發亮。他到也識貨,因笑道:「這原來是金子!」   略微打量一下兩人,也不多話,只道:「俺老婆不在,正好方便大伙擠在一處睡覺,天寒地凍,秀才們想必累了,我去添點兒柴火,便可以安睡了。」   「這般天氣,夫人亦遠出了麼?」   「不是,鎮子裡漢軍交派下來,漢軍衣著單薄,著令永平府各處急備御寒衣物,咱們村子裡也攤著,婦女們都集中一處,趕製冬衣去了。」   溫體仁歎道:「新朝氣象不該如此,農人生活本就不易,怎可如此攤派。」   「秀才大爺,這便是說的不對。漢軍雖然攤派,不過棉花布匹都是發將下來,中間也無人敢剋扣。加工一件成衣出來,都有厚賞。況且,先是吳三桂鎮兵過境,其間夾帶著關外幾十萬百姓,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又是滿鞍子過境,騷擾搶掠。他們入關之後,又有幾十萬畿輔一帶百姓流落此間,無衣無食。咱們永平府一向窮困,哪裡負擔的起。若不是漢軍趕到,發放賑濟,只怕連餓帶凍,這方圓幾百里,要死多少人?兩位今晚吃的米飯,還是前陣子官府下發,若是不然,咱們鄉戶人家,哪裡吃的起大米!」   他嘖嘖嘴,披衣出門,前去尋柴火來添火,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惜發的是米,咱們北方人吃不慣他,若是發些白面,蒸些饃饃,包餃子,那可多美。」   周溫二人聽的好笑,一面困意上來,立時躺倒睡覺,片刻間鼾聲如雷,一覺好睡直至天明。待第二天天亮悠悠醒轉,正欲出門,卻見村頭來了一隊兵馬,兩個注目一看,已是驚駭莫名。   那一隊漢軍卻是自南方調來,原是駐防襄陽周近的廂軍。帶隊的乃是一位將軍,正好路過此地,那農人天不亮便出門首告,半路遇著,便將這群漢軍引來,抓捕這明顯是前明逃官的兩人。   周廷儒眼見對方身著黑色長襖,頭戴漢軍制式圓盔,胸佩的卻不是騰龍鐵牌,乃是廂軍特有的長戈與盾牌搭在一處的標誌,他久看軍報,知道這是漢軍的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如此,卻也是衣甲鮮亮,神采軒昂,兼之又全是騎馬而來,卻教他們如何逃走?   當下憤憤然看了那引路的農人一眼,兩人整理衣衫,迎上前去。見那漢軍將軍仍是騎在馬上,並不下馬,兩人覺得自尊心很受傷害,當下俱是冷哼一聲。昨日他們肚皮未飽,身上冰冷,是以俱是謙卑,此刻肚中不饑,身上暖和,便又情不自禁將前明閣部大臣的架式端將出來。   那將軍卻是在鳳陽之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李巖。張偉因其戰功,原本是要將他與心腹手下改編入漢軍,補充陣亡的漢軍編制,李巖本人,亦可由廂軍將軍轉為漢軍將軍,地位一下判若雲泥。只是李巖慮及明朝已亡,當年反事亦可消彌。漢朝大舉救災,使民工興修水利,抗旱滅蝗。原本在明朝可使百萬人逃難的災患,在漢朝不過略費周折,就可無事。他本是書生,並不願意戎馬一生渡過,是以婉拒帝命,仍然以廂軍將軍的身份從師北伐,只待天下太平之後,或是即刻退伍返鄉,或是以將軍一職終老,也就罷了。   此時他看到眼前的這兩個中年書生傲然直立於前,雖然模樣很是狼狽,卻仍是不改富貴驕狂氣質。當先那人,雖然衣衫破舊,頭上的頭巾正中,卻仍是鑲嵌著一塊上好方玉,手中和頸項間亦是白潤細膩,顯是身處上位,養尊處優之人。雖然見兩人仍是拿大,他深知明朝官場習氣,卻也並不惱怒,只笑問道:「這兩位,想必是前明大臣,這便請報上名來吧?」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周廷儒,見過將軍。」   「學生乃是大明內閣大學士溫體仁,見過將軍。」   這兩人雖然問候行禮,神色間卻是努力做了不卑不亢模樣。雖然知道罪不可免,心中亦有領罪打算,到底是多年高官做將下來,傲氣仍是難免。兩人被困於此,心中卻暗暗慶幸,將來史筆上記錄,也是落入漢軍的將軍之手。若是被尋常小吏捉住,將來史書有載,也是太過丟臉。此時昂首報出自已官職姓名,也是讓這尋常將軍不能處置,送往漢帝面前,縱是死了,總算也不曾受刀筆史之辱。   卻見李巖聽得兩人名號,只是略一皺眉,便道:「你們曾經身附東虜,本朝不能任用。這便隨我回將軍府,給你們蓋上關防印信,回鄉去吧。」   見他們吃驚,李巖又解釋道:「陛下有令,當日北京失陷之日,前明眾官雖然投降,不過有些是實心投附,有些事出無奈,希圖保命耳。投誠日短,不曾為害天下,姑且赦之!然則此輩甘心投效蠻夷,不可再用,凡前方捕獲前明舊官,不論官職大小,一律發還回鄉,交由地方官看管,若再生事,全家發往南洋煙瘴地面。」   他微微一笑,撫弄著自已腰間劍柄,向他們笑道:「雖然兩位身為閣院學士,不過亦脫不了陛下赦旨中的範圍。這便隨我去辦理關防,回鄉去吧。」   兩人如墮夢中,糊里糊塗上了這位將軍送過來的戰馬,隨著這隊漢軍穿過村莊,集鎮,一直趕到永平府城乃止。   因見一路上百姓行人不斷,雞鴨豬牛在路邊隨處可見,偶有漢軍官兵路過,行人百姓亦是不驚。又有些身著青綠官胞,頭戴角巾鈔帽的官員指揮農人,在沿途挖溝修路,喝號勞作,甚是熱鬧。   溫體仁忍不住向李巖問道:「敢問將軍,這些都是官府下派的徭役,還是亦撥款而行?」   「漢朝無徭役,凡有差遣工程,俱是由官府按工給價。」   「聽說南方每年俱是如此,河南、山東等新附之地亦有大工,漢朝如何有這麼許多的銀兩?」   「別的不說,江南有絲廠過千家,南京港口每天出入海船過百艘,每船絲出海,便是半船的銀子回來。陛下又很重農桑,以孫大學士的農書為本,加之自海外運回的諸多新式農物,以牧場、農場、桑場養殖活物。不但銀錢湊手,就是穀物畜牧,亦是滿山滿谷。」   說到此處,李巖不禁微笑,向這兩人道:「歷來新朝建立,總需若干年後,政治清明,元氣漸復,百姓方能富庶。現下這般,除是北方還有些殘破,西北還有流賊禍亂,百姓窮苦。自此之外,漢朝治下米糧滿倉,銀錢滿庫,已是未之所的盛世!兩位,安心回家渡日,為富家翁不難矣。」   將兩人帶回鎮守將軍府邸,略加審問,將兩人投靠前後情形記錄完畢,又令兩人具結劃押之後,李巖命人開出關防,加上將軍印信,便算了結此事。   看著兩人坐上由商人設在永平府的驛站郵車,交付費用之後,便可一路換車,飲食俱無需再加費用,只是北方道路現下不如南方,這兩人還得受些顛簸之苦罷了。   此事完畢之後,李巖將前線軍報拿起觀看,知道其弟所在的飛騎已經往遼西方向而去。此時李侔已是漢軍衛尉,職位不低,滿人又是慘敗之餘,潰不成軍,安全方面自無問題。他心中略略放心,又看到《京報》所言,皇帝已從北京乘船返回南方,他心中奇怪,北京局勢已然穩定,雖然紫禁城有小半被焚,其實損壞並不很大,張偉卻好似不喜這個遠比南京宮室壯麗豪華的禁宮,只在宮內處斷了山海關一帶軍務,穩住北方大局,便決意坐船返回南京。此時明朝已亡,殘餘的八旗和西部流賊都無大患,張偉前幾日卻下令成立虎賁、虎威兩個新衛,在福州成軍。此事風聞天下,漢軍及由南方調來的官員都是議論紛紛,不知道這位開國皇帝又將揮戈何處。   他自是不知,張偉決意敉平滿州之後,繼續北上,將原本的奴兒干都司舊地全數收回後,繼續往西,一直將烏拉兒平原全數收入中國囊中,那時方能停下腳步。至於歷史上割讓中國大片領土的俄羅斯,因其太遠,現下的交通條件無法組織起這樣的遠征,也只得暫且罷休,若是不然,只怕幾十萬虎狼之師立刻揮師西進,沿著蒙古人當年西征道路,掃平俄羅期平原去了。   自明朝京師一下,張偉便下令改京師為北京,並沒有遷都的打算。北京當時仍無自足能力,若是定都北方,每年仍如明清,至少四萬石的糧食由漕運北上。這麼賠本不當的事,張偉可完全沒有這種打算。明朝之所以定都北京,一者是朱棣當初立藩於此多年,很有感情;二者他好大喜功,以為可以憑一已之力,平定邊患。   其實他歷次入草原征戰,除了第一次外,每一次都根本見不到敵人蹤影。五十萬大軍勞師費餉,九邊重地敗壞無人過問。原本降附明朝,在河套地區的朵顏三衛先降復叛,成為擾亂明朝邊患主力。至得英宗,京營大軍五十萬一朝覆滅,從此由攻轉守,每年被蒙古消耗大量錢財物資,北京重地,除了徒然消耗南方財力,殊無用處。況且此時漢軍實力強橫,以完全熱兵器的狀態,每年派遣大股漢軍輪流肅清草原大漠,以故明的九邊舊地派廂軍防禦,飛騎等騎兵兵種加深打擊。待數年之後,蒙古疲敝,再以和林等蒙古人聚集地駐城防備,將整個草原大漠納入治下,一直苦害中原王朝的邊患要從根本解決,又何必以京城重地來加深防禦。   他自北京永定河港口入海,乘坐御舟返回南京。初時滅掉明朝,消滅滿清的興奮已經漸漸退去。雖然多爾袞逃竄密林,卻是缺衣少糧,已經盛京城內綿衣華服多年的青年親王,又怎會如同其父祖輩那樣,在密林深處,以毛皮為衣,以射殺野獸為食?想必他忍受不了多久,便會出來征戰搶掠,漢軍先是穩固遼東並遼西各處城池局勢,往寧古塔、雙城子、璦琿等地進軍,在各處建立城堡,以火炮配合炮壘守備。一步步將這些密林中的野蠻人絞殺即可。他略算一下時間,此時在雅克薩附近或許已經有了流竄過來,掠奪居民財物毛皮,寒冬時甚至以人肉為食的哥薩克兵。然則離築城守衛,甚至有官方支持的時間尚久,他諭令各衛漢軍,遇到這些食人野獸,不需交流,直接剿滅,若是敵人築城,便加以焚燬,一定不可以這些雙腿野曾在大興安嶺附近立足。   張偉一路由海路返回,因是順風,不過十餘天時間便已回到南京。甫一入城,前方的軍報已由飛鴿送到。漢軍由神策衛一路北上,橫掃一切敢於抵抗的部落。六十餘萬八旗老弱已然全數送進關內,由地方官四處打亂安插。神威與金吾、龍武、龍鑲諸衛趁勢進攻漠北,將喀樂喀與科爾沁諸部攆離草場,在原地築以高大堡壘,不使其返回。漠北諸部哀聲四起,先前還是死硬,不肯投向漢人,待到得此時,已是後悔莫及。早有各部的王爺台吉向漢軍試探投降條件,各衛沒有張偉命令,俱不接納,仍然是橫掃猛打,在後勤補給能接濟的上的範圍內,將諸部蒙古打的落花流水,遠遠逃竄。飛騎與萬騎兩部奉命西調,準備入甘肅、寧夏等處追擊李自成與張獻忠等部流賊。   「爾之所奏甚好,甚得朕意。甘肅、寧夏等處吾民久苦,不可浪戰。爾部與契力何必所屬該當迅即進兵,窮追猛打。攻克蘭州之後,沿涼州衛、肅州衛、沙州衛、哈密衛等處,將流賊攆入吐魯番,由其與奕力把裡諸部自相絞斗在前,然後再行進軍,將原本大唐西域疆土全數收回。匆匆此諭,前方情事爾或可自行處斷,不必事事請示,欽此。」   他甫一入宮,尚未梳洗便入武英殿處理軍務,一直埋首苦幹,到了辰時方才停息。因揉柔髮酸的手腕,向侍立一旁的司膳女官白沉香道:「皇后知道我回來了麼,怎麼不見她來見我?」   白沉香妖嬈一笑,款款答道:「陛下,皇后一早便帶著長公主與長哥兒去雞鳴寺進香,現下還沒有回來呢。」   「宮內有大高皇殿,何必辛苦出門。」   「皇后說了,陛下操心國事,她雖是皇后,卻因後宮體制,卻也談不到母儀天下一說。唯有為陛下多上香祈福,照顧好長公主與長哥兒,這才算盡了為妻的本份呢。」   張偉聽了一笑,突然想起李巖具折稟報,道是周廷儒與溫體仁已安然回鄉,其餘出關眾官多半身死,其間便有前明大學士周道登。他當時心中一動,後來才慢慢想起,卻原來歷史上此人六十餘歲年紀時,曾納柳如是為妾,十四歲上奪了她的紅丸,後來聽信讒言,又將柳如是賣給勾欄,很是可惡。   想到此處,張偉想起柳如是自嫁他後,溫柔婉約,不弄風月不管政務,與歷史上所載的那位河東君殊無關係。有時思想起來,自已是因為河東君的英姿爽烈才喜歡上現下這個柳如是,然而正因為自已喜歡上現下這個柳如是,反而又將歷史上的柳如是消彌於無形,這當真是一筆糊塗帳,算是算不清了。   因向白沉香道:「既然她不在,膳食我亦不進。告訴皇后,我去太師府中,晚間回來,教她等我便是。」   白沉香此時年紀漸長,已知人事,自然知道張偉所言晚上等他是何意思。因扭捏答是,聲若蚊蠅,其神色扭捏嬌羞,紅暈上臉,到也是嬌俏可人。   她如此做態,張偉自然明白,心道:「小妮子年紀大了,到是留不得。不妨著如是小心查查,宮內女官有年紀到了,早些許配人家為是。」   邊想邊行,至內配殿換過衣前,稍加梳洗,便命一眾帖身衛士隨從,往何斌府中而去。   一路逍遙而行,顧目四盼,但見行人如織,四方各國的商賈不絕於途。他這幾個月來心思全用在軍事上,此時泛泛看去,只見城內繁華如故,並不受北方戰事影響。與天津、通州、濟南、北京等曾受戰火蹂躪的北方都市相比,已有天上地下之分。   待到得何斌府門側門之外,守門的管家小廝哪裡認不得他。當即屁滾尿流,迎入府內。至得儀門之時,平素何斌早已迎將出來,此次竟是不見。張偉心中稍有不快,面情上卻是笑嘻嘻依然如故,只輕步走到何斌書房門前,用力拍打,叫道:「何太師,皇帝有旨,何斌橫行不法,收受賄賂,諭令有司入伊府中,查看家產,此諭!」   且不得他在這裡亂叫一通,房內何斌剛接了適才家丁通報,卻因房內客人身份很是特殊,是以並沒有出迎。此時突然有這諭旨,當真是叫他詫異莫名。   他只是略有些驚奇,卻是並不慌亂,房內的眾客人雖然不懂中文,卻有僱傭而來的通事立刻翻譯。帶頭的那人立時叫苦,抱怨那通事道:「吳先生,你說這個人的地位在中國是最尊貴的,除了皇帝就是他地位最高,怎麼突然就會被查抄家產?這真是太不可思議,太難以想像了!」   他轉頭向同行的隨員道:「你們能想像麼?國王突然下令查抄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家產!」   且不提這些人正自慌張,何斌卻是一腳踏將出去,因見是張偉笑嘻嘻站在門外,便向他抱怨道:「志華,你也忒沒正經!」   「嘿,廷斌兄納了新寵麼?居然對人避而不見,還怪我失禮!」   何斌哭笑不得,卻也懶得理會。當即把張偉拉入房內,向他介紹道:「志華,這位是英國鄖爵,遠東艦隊的司令,約翰·韋德爾先生。」   他與英國人、荷蘭人打了多年交道,此番介紹中規中距,頗合外國人的禮數。那約翰·韋德爾當即站起身來,向張偉點頭致意,微笑道:「正如何太師閣下所言,在下是約翰·韋德爾,請問先生尊生大名?」   這個約翰·韋德爾乃是英國下層貴族,富有資產。不過此人素愛冒險,不肯終老英倫。此番受國王之命,攜帶當年伊麗莎白的書信及現在英國國王查理一世的正式國書,前來中國,欲與這個傳說中強大而又富有,滿地都是黃金與珠寶,還有華麗絲綢的國家建立正式的外交關係。   他此次由倫敦出發,帶著六艘大船及兩艘小艇,趁著英荷海戰暫休的空檔,先到達廣州。在拜會了地方官員後,沿海一路北上,至南京進港後,便立時被沿江防禦的戰艦及訓練有素的水手震驚。當日在廣東時,他已見識過全副火器裝備的漢軍步兵,便已是深深感到震撼,此時又在沿江海口見識到漢朝水師,更是為他所想像不到。在他看來,除了歐洲之外,就是有些國家擁有一定的文明,亦是不可能有實力與歐洲幾個海上強國在海上爭雄。現下看來,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竟有著不下於英國的海軍實力,卻教他如何不驚。   當日英國東印度公司曾經賣軍艦給還在台灣的張偉,此事後來雖然英國本土亦已知曉,不過想來一個小小海盜,買了幾艘戰艦又能如何?是以上層並不以此事掛懷於心,而如同約翰·韋德爾這樣的下層貴族,相隔數萬里之遙,又能如何知道。大開眼界之後,原本心高氣傲,以為自文明大國來到蠻夷東方的約翰牛立時低下頭顱,知道絕不可小覷了這個擁有強大軍事力量,又有著先進文明的強大國家。   他此時已經瞭解了中國禮儀,知道不可隨便握手,更加不可以隨便伸手向貴族大官握手。因而問好之後,便微笑拱手,以純粹中國式的禮節向張偉問候。   卻見眼前中等個頭,臉形在英國人看來所有中國人都一樣的這個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以右手抓住他放下的左手,以癟腳的英文向他道:「歡迎你,大不列顛國王的使者。」   兩人握手寒暄已畢,約翰·韋德爾等人因見何斌對張偉甚是尊敬,將上首位置讓於張偉坐定,各人心中已是明白,來人必定是中國政府中數一數二的大人物,甚至是傳說中英武不凡的皇帝本人聞訊親自趕來。   想到此處,英國使團中自上而下,所有人等心中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個古老王朝的一切都太過神秘,太讓人著迷。它既擁有著強過任何一個單獨西方國家的武力,又有著悠久的文明,既又著遠過於西方的富庶,又有著自已獨特的文化傳承。一六三五年的西方已經獨步世界,南美、北美、東南亞、印度、非洲,白人的旗幟無論飄揚在何方,遇到的無不是落後愚昧的蠻人國度。就是印加帝國,印度的莫臥爾王朝,雖然國家疆域廣闊,人口眾多,有著專斷的皇帝、國王、數十萬人的軍隊……舉凡種種,卻無一不在文明上遠遠落後西方,使得這些藍眼金髮白膚的高個子人種自信心超級膨脹,全體西方國家無一不以上帝選民的身份自居。   他們以火槍、大炮、軍艦開到任何一個大國的港口,迎接而來的多半是衣不遮體的土人,對西方文明的任何出產都敬畏害怕。「砰」的一聲槍響,就能使南美土人誤以為是神的霹靂,一個玻璃珠子,就能換來一個金礦。在黃金、香料、榮譽的吸引之下,無數西方社會中的下層階級毅然跨海出征,憑著一張白人的臉龐,就能得到在母國終其一生也不能得到的財富。   在一五八六年間,駐馬尼拉殖民政府首領、教會顯要、高級軍官及其他知名人士,召開馬尼拉大會,專門討論怎樣征服中國的問題。與會者在完全贊成武力征服中國的前提下,草擬了一份包含有個十一款九十七條內容的征服中國具體計劃的備忘錄,並由菲律賓省督和主教領銜,糾集51個顯貴聯名簽署上報西班牙國王。備忘錄一開頭便宣稱,中國幅員之遼闊廣大,中國糧食與果品之豐富繁多和中國市場之繁榮昌盛,由此,「憑著上帝的意志,這就是我們進入這個國家的充分理由」。   而西班牙國王非律伯二世在得到報告後,鑒於國內嚴重的經濟危機,對此份報告甚感興趣。中國龐大的土地,超過歐洲全部的人口,過百萬的常備軍隊都不能遏制住早期西方殖民者的野心。國王親自批准了這個計劃,下令征服中國,成為全球帝國,他本人則為萬王之王。而這個歐洲小國準備征服中國的全部兵力,是準備了兩萬五千名軍人,相比與幾千人征服印加,到也算是看的起中國了。只是與英國海戰失敗後,國力一落千丈,又被張偉打下呂宋,西人在亞洲被打的灰頭土臉,在歐洲還面臨葡萄牙人的反抗,所有的王霸雄圖,只落的個風吹雨打去了。   與此同時,在一五九六年時,英國女五伊麗莎白一世曾經親自致信給明朝萬曆皇帝,要求通商。此信在東南亞輾轉一圈,最終又回到英國,並未遞出。此後數十年間,因鄭芝龍與劉香等海盜巨寇的原故,再有大量的南洋華人、華商對南洋的影響力,英國商船在南洋的巨大利益,再有張偉橫空出世,與英國半官方的東印度公司相與結納,甚至以一個地方豪強的身份,影響到了英荷兩國的戰局。舉凡種種,均使全英上下漸漸對這個東方古國產生了興趣。不過以當時西方人的自傲,料想這個老大帝國必定如其餘文明一樣,大而無當,沒有系統的文化與科技,沒有正規的軍隊和政府,與其餘落後的文明一樣,會拜倒在西方人的先進文明腳下。   英國人並沒有征服中國的野心,或者是暫時沒有。同時期的印度已經讓他們吞嚥不下,與中國相比,印度混亂的土王制度,落後的國家政治,更令英國垂涎三尺,視其為禁臠。與印度相比,中國的領土令英國人興味索然,而龐大的人口基數帶來的商業利益,卻令整個英倫三島激動萬分。甚重通商的英國人一直願意與中國人建立國家之間的貿易聯繫,在國王查理一世親自投資一萬英磅的支持下,張偉眼前的英國下層貴族約翰·韋德爾終於成為第一個與中國官方政府正式會晤的英國官方代表。   他聽得張偉問話,心中驚異。國王查理一世剛剛在與議會的交手中勝利,得到了加稅造船,以準備進一步打擊荷蘭海上勢力的決鬥。眼前這個中國人卻不知道為何一語中的,當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錯愕,臨行前受過嚴格外交禮儀訓練的他面情上卻是古井不波,只答道:「英國政府前年剛與荷蘭政府締結和約,兩國因幾年的海戰受到了極大損失。我想,暫且並無與對方繼續開戰的必要,而且,亦無此必要。」   約翰·韋德爾回答完畢,心中微感自得,覺得自已在國內時別說與國王,就是稍微尊貴點的伯爵、候爵都不曾與會,此時在這萬里海外,與大國強國的上流人物會話卻並不吃虧,進退自如。一時間覺得自已英明天縱,又禁不住向張偉問道:「閣下想必是中國政府的尊貴人物,敢問現居何職?」   他胡扯一通,張偉卻也並不與他計較許多。後期的英荷海戰漸漸移到歐洲,亞洲的艦隊主力多半返回本土。此時就是他們再打起來,亦不會對自已的南戰戰略有何裨益,而縱然是短期的和平,撕破臉的雙方不徹底打服一方,也不會把主力派回東南亞海域。三年之前,荷蘭一方尚且有人監督張偉,不使他的海軍實力過大,到後來戰事吃緊,哪有有精力管他?幾年時光下來,漢朝的海軍實力漸次膨脹,主力炮艦的噸位已是整個南洋第一。只是因調集了大半軍艦往北方參與北伐一役,又需守備長江,派往南海的軍艦數量為數不多,只是在福州與廣州各港口貿易城市駐防,巡靖海面,輯拿海盜。只是這稍許實力,讓約翰·韋德爾等人看在眼裡,已是大為吃驚,若是將漢軍三百餘艘主力艦船,配合過千隻的沿海中小型炮艦,只怕這位英國使者會更難以承受吧。   張偉無可不可,何斌卻在一旁答道:「請諸位起立行禮,此刻坐在你們眼前的便是漢朝皇帝陛下。」   可憐自韋德爾以下,這房內的五六個英國人在國內時哪曾見過什麼大官。進了何府後已經被何府的華麗軒敞、居室房屋雕鑿堂皇,穿花縫也似的上下幾百家丁、丫鬟驚的目瞪口呆。對何太師的富貴尊榮早已是敬畏懼有加,不曾想到中國不久就能見識到如此人物。誰料屁股還沒坐熱,這個龐大帝國的皇帝居然親自前來,就坐在他們對面!   當下各人連滾帶爬,全數站起,各人將適才脫掉的帽子又重新拿下,由韋德爾帶頭,結結巴巴說道:「這個,我們該當向皇帝陛下行什麼樣的禮節?」   何斌皺眉斷喝道:「我國上下,無論尊卑,見了陛下無有不跪者。便是你們國王,見了皇帝陛下亦需下跪行禮!」   這禮儀之爭,在明末清初時還不是大問題,一直到馬戛爾尼時到達高峰。英使堅持不跪,中方官員堅持必須下跪。最後雙方折衷,英使一跪後,改以九次鞠躬,以示敬意。到了清末,中國越發愚昧落後,此時禮節問題已是小事,而以皇帝之尊會見蠻夷,接受國書,已經成了不可想像之事。二次鴉片戰爭,很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咸豐皇帝覺得外國使者見京是對大清帝國的侮辱,而以皇帝之尊會見洋夷,更是莫大的恥辱。華夏文明發展到那時,已是與非洲土著無異,而清朝諸帝與其先祖順治帝稱湯若望為碼法之比較,更簡直是天差地遠了。         第二十三章 英國來使     而在明朝末年,在中國強大之時,皇宮內院都經常有外國人行走傳教,天啟帝就差點兒成為教徒。各國的傳教士拜見中國官員亦是有下跪者,更別提見皇帝了。一眾英人一聽得帝國皇帝駕臨,早已是心慌意亂,被何斌一喝,也不等正使吩咐,自副使斯當東爵士以下,各人立時亂七八遭跪了一地。   何斌見那韋德爾仍然呆立不跪,詫道:「怎地?你為何不行禮?」   韋德爾滿心不情願,覺得雙膝跪下太過屈辱,況且何斌話語中有國王亦當下跪之語,甚辱國體。只是當此之時,何斌斥責不說,看到張偉微笑端坐於前,卻亦令他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壓力。   他不敢再反抗,只得隨著眾人一起跪下,向著張偉一叩頭了事。待禮畢起身,卻聽張偉向何斌道:「英倫國王自成一國,豈有向朕行禮的道理。此類話,你下次不要說,亦不准人說。天朝雖是上邦,卻亦不能以大凌小,強壓別人。」   何斌老臉微紅,向張偉應諾一聲,便也罷了。韋德爾聽通事翻譯完畢,心中一陣感動,心道:「這位皇帝陛下到比國王陛下好說話的多,一會子談判起來,卻要好生試探一下。」   待英國使團將國書遞上,張偉雙手接過,因見使團上下做出如臨大賓,正式談判的模樣,張偉因失笑道:「我來此地,原是因許久不在南京,來尋太師閒話家常。爾等不必如此,通商一事,我自然是准的。至於細節,自有內閣政府負責,我們只管閒談就是。」   南京夏日酷熱,冬季卻亦是陰冷濕寒,眾英人自外面冰呵呵進來,此時房內有鎏金銅爐燃炭取暖,其中埋以寸香,房內馨香溫潤,各人只覺得一股異香和著暖氣在臉上身上浮動,當真是舒服異常。待看到房內檀木桌椅,四面閣窗木架上皆是精奇珍玩古董,當中條案上供奉一面玉佛,其側放置著一枚黃玉如意,都是上好玉質,所價不菲。一眾英人看的眼花繚亂,也顧不上佛像是偶像崇拜,褻瀆天主,只想著抱將下來,好生把玩。   韋德爾一面觀察著房內陳設,看到几案上有一十幾磅重的金哈蟆,上鑲寶石,直看的嘴裡恨不得流出口水來,聽得張偉說起此時只是閒談,卻又凜然惦記起正事,因屁股一抬,向張偉道:「皇帝陛下,未知貴國願意劃出多少港口用做通商?」   「我國之內,凡有港口者,皆可通商。只是不論到何處卸貨,皆需交納關稅,貨物要由海關檢定,其餘不論。」   「那麼是否可以劃出某地,讓我國駐兵,建造炮壘,保護私產僑民?再有,是否允准英人入內陸自行居住,允許傳教?這些都是吾國國王鄭重交待,希望大皇帝允准。」   張偉心中怒極,心道:「這些混帳和兩百年後的子孫到是一點沒有區別,想的就是利用別國的好意和寬容將自已國家的利益最大化。這些早期的西方冒險者,均是蹬鼻子上臉,一點好臉子都不能給才是。」   因冷冷答道:「英人行商,均需遵守吾國法律,犯罪者,雖公候而不赦。傳教者,我已並在中國的教士成立主教聯席會議,在中國選舉大主教,署理教事。自此已後,凡入中國之教士,一律受中國教會的統管。其餘諸事,一概不准。」   見他還要說話,張偉又道:「細節諸事,需與專署衙門商討決定,然後簽訂條約,自此以後,成為兩國交往根本。」   韋德爾臉上一陣尷尬,卻只得閉口不語。他心中只是納悶,卻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幾千年的古國,在以前的資料中的對外關係要麼是頤指氣使,只顧面子;要麼是大而化之,賞賜蠻夷,卻不想如今這個皇帝在禮節上到是容忍許多,然而在利益上卻又寸步不讓了。   張偉卻不管他如何在肚裡暗罵,悠閒捧起蓋碗,向他問道:「爾國國王可好?」   「國王陛下身體安康,一切均好。」   吹開浮在上面的茶葉,張偉突然向那韋德爾問道:「聽說貴國的上層王公和貴族對國王並不心服,前次與荷蘭交戰,因要加稅一事,貴族與國王鬧了生份,直鬧騰了大半年,可有這事?」   此時的英國國王查理一世便是第一位登上斷頭台的英國國王。他在位期間,曾經多次因徵稅與議會產生衝突。而就在他派出船隊往中國的這一年,英國議會通過法案,取消了國王的終身徵稅權,每次徵稅,便需議會同意方可施行。查理一世本欲解散議會,卻因與荷蘭的戰爭迫在眉睫,只得暫且隱忍,先將錢拿到手再說。   這些事原是英國內政,韋德爾卻不曾料想張偉亦是知曉。他是下層貴族,對王室的橫徵暴斂極是反感,此次雖然被英王任用,卻並不能使他在政治上改變立場。   聽得張偉迅問,他便傲然答道:「自有《大憲章》後,吾國貴族對國王的權力開始有了約束。權力有了約束,將國王關入籠子之內,乃是英國獨一無二的成就,亦是對人類民主進程的最大貢獻!」   張偉見他神色如此,心中頗是納悶,卻因為人家說的是事實,在中國皇權日重,除了帝王都是奴才的時候,人家不但在軍事與經濟上不斷發展,待後來,政治體制與科技文化亦趕超中國,中國自領先世界的領頭羊位置上跌落下來,讓位給了英國。   何斌見他默然不語,一時間房內冷場,便湊將上來問道:「尊使一路過來,在中國生活可習慣麼,有何不妥或是需著什麼物什,盡可開口。」   「多謝太師閣下的關心,使團一切都好。出脫了船上貨物,我們很有盈餘,一切生活用具都很充足。貴國物資豐茂,百姓生活富足,環境優美怡人,生活在這裡,並沒有什麼不便之處。」   何張二人正在得意,江南之繁華富裕,日常物資之充足,街道路面之齊整乾淨,道路之寬敞堅實,這都是他們治下的功勞。卻聽得使團人有人道:「只是貴國居民早上倒馬桶時,臭味實在太大。成百上千的人從家中出來,將馬桶放在路邊,等著糞夫來收取……倫敦自從在伊麗莎白時代有了沖水馬桶,就已經沒有這種景象了。還有,貴國用水都是水夫挑來,一路上風塵雜物甚多,不很乾淨。而在倫敦,已經全數使用了銅管的自來水管,一扭就開,清水自水管中放出,又方便,又乾淨。」   他只管說的得意洋洋,卻不顧張何二人神色由愉悅轉為不悅。韋德爾等人看在眼裡,心中著急,禁不住都在心中大罵:「這個蠢才!人家不過是客氣一問,你到是當真,若是惹翻了他們,把你拖出去塞在馬桶裡才好!」   張偉雖然心中不悅,卻知道此人所言是實。倫敦雖然此時仍然是石頭城一個,比之中國城市的富麗繁華相差甚遠。直到十八世紀,有中國人至英國時,還是說此城死氣沉沉,沒有活力。然而據十八世紀中國商人謝清高的記錄,英國所有的城市系統都有自來水設施。   「以法輪激水上行,以大錫管接注通流,藏於街巷道路之旁。人家用以,俱無煩挑運。以各小銅管接於道旁錫管,藏於牆間,別用小法輪激之,使注於器。」   在十七世紀,與謝高清所記錄的時代不過數十年間,其間英國的種種民用生活設施已經開始有了質的轉變。一慣野蠻和落後的蠻人漸漸恢復其祖先在古羅馬時的文明和榮光。而在此時的中國,種種愚昧落後的生活習俗卻漸漸深入民間,直到二十世紀,中國民間仍有洗澡影像傷元氣之說。而直至二十一世紀,在中國大部分農村,還使用不了馬桶和自來水。   若不是張偉的努力,此次英國使團來訪,看到的必定是街道上擁擠混亂,充斥著小腳和驢馬糞便的中國城市,道路不修,一遇雨水便是滿地泥湯。人民以驢車牛車代步,以流傳兩千年的獨輪小車推運物品,而更過不了多久,連衣冠和髮型亦是改變,拖著豬尾巴和戴著瓜皮小帽,抽著鴉片的中國人,在西方的眼中,所有的輝煌和形象俱是萬劫不復。   想到此處,張偉未免有些興致索然。因向一眾使者們道:「十年之後,中國亦是如英國一般行事。至於其餘,則遠強於英國矣。」   又問道:「英荷戰事之外,歐洲各國的混戰如何了?」   韋德爾大是佩服,忙道:「陛下對歐洲局勢如此清楚,真是令人佩服。嗯,就在年初,法國國王路易十三正式向奧地利和西班牙兩國宣戰。支持法國的有英國、荷蘭、俄國、威尼斯、匈牙利等國。」   「依你看來,哪邊能得勝?」   「自然是英法聯盟這一邊。自擊敗西班牙與荷蘭後,英國的海上實力成為歐洲第一,無有敵手。而法國的國力在紅衣主教黎塞留的治理下,亦是蒸蒸日上,擁有著歐洲最強大的陸軍。我們聯手而戰,哪有不勝的道理?」   張偉聽得他吹牛,卻也懶得理會,卻只聽到法國與西政牙展開大戰的消息。自此之後,西班牙與葡萄牙越發衰落,早期殖民的力量消耗怠盡,成為歐洲的二流小國。   他想到歐洲在近期內無力顧及其它,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這後世史稱的「三十年戰爭」之上,在此時兵向南洋,拿下馬六甲、爪哇、滿刺加等處,待歐洲人回過頭來,只怕整個東南亞早已落入漢朝手中了。此前張偉已將水師南調,至台南、台北、福州、廣州等港口停泊暫歇。除此之外,早有一支分艦隊在呂宋待命,準備隨時依著南洋局勢變化而發兵。   「高傑為什麼還沒有動靜,這該死的狗東西!」   還在北伐之前,張偉已經派了高傑往南洋運動,誰料直至現在,仍然是個不成,南洋爪哇島上風平浪靜,巴達維亞一切運轉正常,每常想起來,當真是氣的轉筋。   也不理會諸人詫異,張偉站起身來,向何斌道:「使團之事,交由理藩部的寧完我處置,讓他好生接待,與人家簽定正式條約之後,咱們也派遣使團往英國,記得讓他大辦,派軍艦和大船過去,讓洋鬼子見識一下天朝上邦的禮儀規制。」   見何斌點頭應諾,張偉向他點頭笑道:「有一件事,本來是要過來親口和你說。既這麼著,你在府裡等消息就是。」   何斌也不理會,只向他笑道:「又有什麼新奇物事?這麼些年,我早習慣,到是那幫子前明儒臣,呱躁的委實教人難受。志華,前幾日陳復甫來尋我,說是他現下不理官學的事,不過也知道官學內教導國學的趾高氣揚,很不成話。學生們還是重經書,不重西學。這股風不扭過來,想得人才難矣。」   他咂咂嘴,搖頭道:「我雖是商人,亦知道天下事不可以論語治之。偏這些老先生們,枉讀了一肚皮的文章,卻只是食古不化。三王之治都是好的,人心不古,道德淪喪,聽起來好生令人惱火,卻只是拿他們沒有辦法就是了。」   見張偉低頭沉思,何斌失笑道:「自朱洪武以八股取士,天下讀者人只管按章讀經,哪管文章出處,把別的都看的輕了。你現下重提六藝,宣揚西學,讀書人都說是百般退讓了,萬萬不可再打什麼主意,使得天下騷然。」   張偉點頭答道:「這個我自然省得,你放心,我有手段治得這些腐儒。」   說罷,向房內諸人略一點頭,便起身離去。何斌出門送他,韋德爾等一眾英人直待靴聲漸遠,聽聞不見,方才敢重新坐下。此後何斌與他們虛於委蛇,好生款待一番。然後交由理藩部尚書寧完我接將過去,細談條約,商訂通商事宜,卻也不必細述。待這些使團先行回國,面稟國王之際,那查理一世卻甚是鬱悶,向他們道:「既然這中國如此強大,擁有這麼多的戰艦,那麼遼闊的領土,運轉高效的政府,卻為什麼不在海外佔有殖民地,奪取金銀?嘿,還說他會英文,這必定是你們沒有到達,胡編了來騙我。」   韋德爾當即翻翻白眼,向國王道:「國書與印信俱實,中國的使團隨後便會趕到,到時候真偽分明,陛下自然知道。」   見查理一世仍是若信不信模樣,韋德爾等人不禁齊聲道:「陛下,之前的原因我們並不知道,不過,依我們的觀察,這個東方巨龍出來搶奪殖民地,爭取利益空間的時間,已經到了!」   在張偉親赴何府過後三日,由內閣首輔吳遂仲親捧詔書,至得何府,宣讀詔旨:「   昔君天下者,必建屏翰。然居位受福,國於一方,並簡在帝心。太師何斌,今命爾為公爵,永鎮翼國,豈易事哉?朕起布衣,與群雄並驅,艱苦百端,志在奉天地,享神詆。張皇師旅,伐罪弔民,時刻弗怠,以成大業。今爾有國,當格敬守禮,祀其宗社山川,謹兵衛,恤下民,必盡其道。體朕訓言,尚其慎之。」   何斌接後方才明白,原本張偉因天下已定,除民爵外乃大封貴族。首封便是當年從他齊至台灣,一共白手創業的何斌、施琅、陳永華、周全斌等人。他因功受封公爵,到並不稀奇,奇就奇在封了他一個翼州做為封地,允准他收取賦稅,建立衛隊保護領土,這乃是中國千年來未有之事。封建制度雖然歷朝都有,卻都是錫封而率土,明朝諸王很是尊榮,百官不得抗禮,卻亦是有兵而無名,不得干預政治。張偉此封,除了受封的各國不設正式的政府外,卻是與當真周朝的封建制度一般無二了。而這翼州乃是古稱,國在何處亦是不得而知,卻當真是讓漢朝新任公爵大人一頭霧水。   一眾功臣受封之後,到也並無別話。然則朝議紛然,所有的儒臣皆是群情激憤,以為張偉恢復舊制,錫土封茅,必為後世致亂之由。亂了幾日後,見張偉全無動靜,亦無解釋,何斌等人按捺不住,當即彙集在京諸受爵的大臣,一同進宮求見。   因都是從龍鄖舊,到是立刻准見。眾人一路迤邐而行,隨著禁宮侍衛直至乾清宮內,卻見張偉膝下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兒正在嬉戲。   何斌心中歉然,忙向張偉道:「志華,你難得有幾天天倫之樂,到是我們來的孟浪。我原說你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卻原來是在膝下弄子。」   他到也罷了,自陳永華以下,各鄖臣皆欲在向張偉行禮後再向這兩個小兒行禮。張偉雖然錫封,眾人卻都覺得一者是長公主,一者是皇太子,此事不必張偉宣示天下,已然是定論無疑。   「爾等不必如此,這兩個小兒年紀尚幼,有何福德承受大禮。雖然身份不同,卻也不必老是跪來跪去。再過上幾年,我必定廢了這跪拜之禮,凡軍民人等,均不許跪拜才是。」   「陛下又有宏論了,不過禮儀關於大義,只怕眾臣未必能如陛下之願。到是臣的梁國在何處,今日到要向陛下問個清楚明白才是。」   張偉哈哈大笑,揮手命保姆將子女帶下去,然後方向陳永華答道:「復甫兄,其實我這幾天,只是在等眾人說話耳。既然話說的差不多了,自然無需再打啞迷。梁國之封,便是呂宋的安南城左近,方圓百里!」   見陳永華一陣愕然,他又笑道:「復甫兄莫要小瞧了它。其土地膏潤肥沃,上有銅礦。除了不能鑄錢,你鑄成銅器出賣,每年要賺多少?」   見眾人面露艷羨之色,張偉又向各人道:「大夥兒都是在台灣隨著我打江山來的,現下我成了天子,難道能薄待諸位不成?各人的封地,都各有出產,決計不是無用的荒涼野地!」   張偉一番話說將下來,乾清殿內立時氣溫升高。一眾老夥計和伴當們自然不會將心中所思完全浮現在臉上,不過皇帝如此仗義念舊,分封給諸人這麼大的土地,這可無論如何都讓眾人感動不已。   當下各人也不打話,由何斌領頭,眾人一起跪定,向張偉道:「臣等叩謝陛下深恩!」   張偉高興的臉上放光,右手在唇下新留的兩撇小胡了上摸了一把,爾後將胳膊虛抬,向眾人道:「不必如此,咱們都是從布衣一起打滾出來的,我有今日諸位都是首功之人,又何必如此生份。」   他大踏幾步,至得何斌身前,向他道:「廷斌兄初見我時,我正立身於海水之中,四顧無人,幸得鄭老大和廷斌兄打救。後來又與我一同奔赴台灣,在一塊荒地上做出好大一番事業。廷斌兄為太師,為翼公,都是當之無愧!」   何斌原本就是家資萬貫,前些年為政府墊付的銀錢已多半交還,而台灣多半的工石礦山都有他的股份,日進斗金已不足形容其富。他又有船隊奔行海上,是以世間無論是何珍奇之物,只要他何太師想要,自然沒有得不到的。他的官位又是太師、閣部大臣,位極人臣之首,無法再有寸進。到得此時,一頂公爵的帽子又落在他頭上,看陳永華的封地如此,料想自已的更勝過他。財富什麼的,到也罷了,只是以他一個閩省走私商人,成為一個新朝公爵,將來包茅封圭,建宗立廟,追祀祖先,如此榮耀之事,卻又是比發財難得的緊了。   想到家鄉的鄉鄰父老必定交口稱頌,而老父雖亡,老母卻在,到時候必定喜不自勝。他心中歡喜,卻收斂起嘴角的一抹笑容,向張偉道:「陛下,說臣功高,賜爵封地,臣不敢辭。不過,自西漢七國之亂,晉有八王之亂後,封建之事再未行之。明太祖雖然封藩諸王以為屏衛,卻亦不能裂土而授。臣雖然一定忠於漢朝,卻不敢保後世子孫不貪圖富貴行不軌之事,且封授海外,兼併之事中央或難制止,若是到時候獨立於漢朝之外,爭鬥不止,豈不是負了陛下的深恩厚德?」   他退後一步,跪將下去,鄭重道:「臣請陛下收回成命,只封爵而不授土。」   「臣等亦請陛下封爵而不授土。」   無論真心或是假意,各人均立時隨同何斌跪下,一起向張偉同聲道:「若為子孫後代計,中央集權之制最為妥當。」   張偉先令各人站起,繼而向呂唯風問道:「唯風,你在呂宋時,最難為之事為何?」   呂唯風不知他意,因掂綴半響,方答道:「為難之事甚多,難則最難者,在於土人刁頑,平素目無法紀,嘯聚為盜。大軍一至,則星散而逃。現下呂宋漢人不過二十餘萬,且多半居住在衝要城池中,土人人數約摸兩百餘萬,雖然定居耕作的已服王化,學漢語,寫漢軍,衣冠髮飾漸從漢人,然則居於草野水澤的土蠻野人最是難治。官府諸多繁雜事物,甚難將全力用於剿平匪亂。此事,為呂宋治平最難矣。」   「唯風,你受封候爵,你之候國便在西班牙人所謂棉蘭島之上,其島為呂宋離島,土人勢力甚強,漢軍駐軍不過數百,止有一州,三縣,漢人不過數千。你的候國方圓數百里,可比六合一縣,只憑著當地官府,彈壓的住,保有的住的?我為你選的,乃是有著各種珍奇異產,山林魚產豐富的上佳好地。就這麼放給土人糟蹋?」   呂唯風原是世家子弟,然則家境早已破落,這些年來投效張偉,一直奔波勞碌,俸祿雖高,卻仍不足恢復其祖上家業榮光。此時聽得有可堪比擬內地一縣的如斯上好美地,只需用心加以經營,別說恢復原產,只怕原有的明朝藩王,亦是不如。   他心中激動,卻並不敢表露半分,只又向張偉道:「雖然封藩可以鎮壓地方,亦可使臣等尊榮富貴。然則葉伯巨前言猶然在耳,臣等不敢因私廢公。請陛下多置官府,多設流官,數十年後,呂宋自安。」   張偉橫他一眼,又向殿內諸人掃視一周,冷笑道:「漢高祖當年封爵時,諸臣私下議論紛紛,唯恐天子不公,對不住自已的功勞。不成想我新漢的諸公都是如此高風亮節,推讓不受,這真是讓朕喜歡死了!」   他口說喜歡,其實臉色已冷將下來。殿內的諸臣都隨他已久,除了何斌等寥寥諸人之外,各人都是被他看的膽戰心驚,唯恐皇帝這股怒火落在自已身上。   何斌見他生氣,忙上前圓場道:「吳、呂諸公都是為了陛下身後千百年計,陛下不可縱性使氣,涼了眾人的心才好。」   「不然!這世間利字當前,生死大事尚且不顧,哪裡就能忠忱至此?我自起事日起,就曾有言在先,我張偉用人,一定要使人富貴尊榮,是以這麼些年,從未虧待過諸臣工。今日如此,他們或許有些為後世計的想法,但多半,還是憂讒畏譏,害怕眾臣議論,將來吏筆如勾也罷了,到是眼前亂蜂蟄頭,很是難過。」   他用目光掃向吳遂仲、呂唯風、羅汝才等人,逼問他們道:「子女衣食人所愛之,反常即妖!爾等不欲受爵錫土,難道要我這個位子麼?」   此類話最是敏感不過,饒是吳遂仲等人乃是自台灣相隨的重臣,亦是抵受不住。各人連忙跪定,向張偉泣道:「陛下此言,臣等不敢受。若是陛下相疑,賜臣等死就是。」   張偉仍欲斥責,卻見何楷從容上前,奏答道:「陛下,趨福避禍,此人之常情也。若是有人反亂,或是不利於陛下,臣等身為霽粉,亦不敢稍退半步。而現今是太平時節,臣等憂懼清議,一則愛護已身,二則為陛下彌謗,陛下又何怒之有呢?」   陳永華亦道:「陛下自處死巡城御史事後,每常自悔,不肯輕易罪責大臣,亦絕然不肯以言罪人。民間報紙清議如潮,臣等亦是讀書人出身,擔心身後罵名,是以不肯受封,此亦人情之常,何謂反常?」   這兩人雖然位份並不如吳遂仲等人為內閣大臣一般高高在上,其實在張偉心中,兩人以明朝舉人進士的身份在早期投台效命,其實遠較吳遂仲等人更受信重。此時雖然話語之中並不客氣,到也使得他怒氣全消。   因笑道:「兩個老夫子說話,罷了。爾等全部起來,待我講說。」   此時大殿內早有宮內尚功局的諸宮女雜役搬上座椅,張偉命各人坐下,正欲說話,突見羅汝才歪斜著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好不難看。因奇道:「汝才,做這怪模樣是為什麼?」   各人此時亦都看到,俱是奇怪,卻見他憋紅了臉,扭捏著答道:「前幾天在宮門處遇著理藩部的郎中吳應箕,他向臣道:諸公都是從龍鄖舊,在陛下為布衣時便相隨左右,最受寵信。然則有利則有弊,因受信重,難免放浪形駭,常有違制越禮之處。時間久了,難免有禍。臣聽了之後,覺得很有道理,是以陛下雖然賜座,卻並不敢放肆坐實,原故就在於此。」   張偉聽完,只覺哭笑不得。明清之際,任何親貴大臣,在皇帝面前都只能跪,而不能站,尊榮之人,或許有軟墊墊膝罷了。他不但不令人跪著回話,反而恢復前制,大臣與皇帝長時間談話,都有座位。舊明大臣當慣了奴才,跪著習慣,此時屁股下有了座椅,反而萬分的不習慣,甚至有人很是不滿,覺得皇帝不像皇帝,大臣不像大臣,有逾禮制。張偉每常看到那些大臣斜簽著屁股坐在椅子邊上,就會想起阿Q的那句:跪慣了,還是跪著的好。明朝之際,人的思想僵化與奴性之重,當真是令他匪夷所思,難以理解。   因沉著臉向羅汝才喝道:「你要麼現在就滾將出去,再也不准陛見,要麼就給我坐實了!」   也不理會羅汝才苦著臉又坐將進去,自已只管侃侃而言,將封授海外土地的利弊一一向諸人解說,只說了半個時辰,方才解說清楚。   說畢,他飲茶解渴,向陳永華道:「復甫兄,你說說,雖然或許會有鄖爵之後反亂的事,不過是否利大於弊?」   陳永華沉吟道:「不錯。依陛下所言,漢晉之際以土地為力量,掌握人中,修繕甲兵,煮鹽鑄錢,力量過大中央難制。而現今,以憲法為制,中央又有絕對的力量,各公候國除了有衛隊外,不得私設官府、鑄私錢,而且土地為常例,不准兼併。呂宋雖在海外,四十天內消息便可傳到京師,有敢違制者削地剝爵,又可以令各公候國鎮壓土人,擴大我天朝實力,利大於弊矣。現下又都以火器成軍,所耗甚大,且又力量極強,海上水師亦非任何一公候國能置者,國家亦不許。如此,凡有叛亂者無可以對抗中央,又有何患?」   「公候諸國可以建立軍隊,然公國不過三千,候國不過兩千,伯子男只一千,若中央下令,則各國需將軍隊交由各處總督將軍指揮,而平時敉平叛亂,各國亦可向中央求救。強幹若枝,永為垂制,則不必擔心各國禍亂中央。」   「各國可依具體情形自立律法,然不得與中央法律相牴觸,各國除了田賦外,其餘各稅與中央依例分成,中央多而地方少;各國官員,亦編入中央體制,可與中央互調用。此確實中央權威,比之唐朝藩鎮,中央無財權、政權、軍權絕然不同。」   「由都察院派駐監國御史,可以隨時監視彈劾不法,無懼於後世子孫胡做非為,此亦甚妙。」   「封國不得在內陸,封地止在海外。在海外為官時,不得臨其國。在中央為官者,亦不可臨其國。待咱們子孫輩時,示必在朝,在地方時,由公候國組成會議,決斷地方大事。凡地方稅務、法律、軍務,均由公候會議決斷而行。如此,可以集思廣議,可以由地方總督、巡撫監視公候,亦可由公候會議防備督、撫權勢過大,或是為害地方。」   張偉聽得諸人議論紛紛,知道一者是自已的這些打算確實有理,使得這些跟隨自已多年,腦子並不僵化的重臣們心悅臣服,二來也是重利所在,各人原本就是半推半就,害怕人言耳。此時有了反駁理由,自然個個氣壯如牛,樂意受命了。   他止住各人的話頭,微笑道:「就這麼著,公國方千里,約等內地一府,候、伯約等內地一縣,子、男、國士,約等內地數鎮。如廷斌兄的翼國,方圓過千里,已有人口過萬,內有金、銅數礦,還有山林、漁場,弄好了,每年可以白銀過百萬。廷斌兄,你現在諸多公務纏身,你的長子現下不過十歲出頭,不能當家理事。不妨派遣心腹之人,由你設府立縣,派駐官員,編入中央官制,招撫流民赴呂宋為你墾荒。如何料理,想來你必會辦的妥妥帖帖,要不了多久,我大漢子民必可充斥南洋等諸處,南洋諸處,亦必定成為我大漢的囊中之物。」   此次大封功臣動靜甚大,凡新朝建立,所有上下的功臣鄖舊無一不盼望此事。與諸人期望有所不同的是,不但新朝有明朝公候伯沒有的子爵與男爵等諸多新爵之外,所有的爵位與春秋時相同,皆是授土封茅。   比如施琅,乃是武臣第一,除何斌外就屬他隨張偉時間最長。是以他的封地與何斌類同,皆是呂宋最為膏潤之地,出產甚多。此人一向懼內,又不善經營,家產不足何斌的百分之一,他現下駐節福州,甫一接到恩旨,全家上下皆是感奮之極。因施琅官身在身,現下不能親臨封地,於是立刻由其弟帶著家人先去探勘,待落實地界之後,便可先鑄城募兵,招募無地佃農前往耕作。   自施琅而下,周全斌、江文□等人則受封候爵,封地略小,出產卻亦是很多。各人都是平常人家出身,得了諾大封地,其中各有特產,只需用心經營,均是百萬數十萬金的收入,一下子富貴至此,人生已是無撼。況且封地之上,除了需遵守中央法度外,各公候就是國主,比之明朝的虛爵又強過許多。周江二人追擊滿人已至黑龍江之北,聽得信息,均是感激之極,行軍打仗越發用心。而他二人屬下中,亦有不少受封為伯、子、男者,均是各有封地賞賜,全軍上下接令之時,當真是歡聲雷動,直入雲霄。與此兩衛相同,在草原剿擊蒙古的劉國軒與孔有德,駐防北京的張鼐,深入甘寧的張瑞與契力何必諸人,或前或後均是收到恩旨,各封候伯,領受封地。   一時間不但南京城內冠蓋雲集,欣喜若狂,全國各處,制服造冠者亦是甚多。中國古制,帝冠十二梁,王九、公七,候伯下皆五,自授爵那日起,南京內外珠光寶氣,冠蓋輝煌,自張偉攻下南京後稱帝日起,此時方算是真正的有了新朝氣象。   與從龍鄖舊的喜氣洋洋不同,前明降臣受爵者甚少,除了首降的鄭瑄被封伯爵之外,其餘雖然可能位至閣部,地方巡撫,但是因其功勞不著,降附時間很短,並不能與台灣鄖舊相比。到是前明降將,因投降後大多立下軍功,漢朝軍功比之文官政績強過許多,不但那些早降者有不少受爵者,就是吳三桂這樣的新降之人,亦因在朝鮮遼東有功,受封伯爵。         第二十四章 大封功臣     於是原本就一直攻訐分封制度不妥的前舊眾臣雖不敢當面反對,卻是唆使門生故舊,或是直言上書,或是在報紙是議論攻擊,將自西周、兩漢、西晉,乃至明朝的分封弊端一股腦端將出來,長篇大論的奏報上去,言語間雖是恭謹,卻又將明太祖處死葉伯巨的舊例提將出來。言下之意,張偉拒不納諫,必蹈明太祖當年分封之覆轍。   鄭瑄乃是前明舊臣中投降最早,最得重用,亦是受封伯爵。此時一眾儒臣不敢公然與張偉唱對台戲,亦不能攻擊何斌等台灣系的重臣,只得將火力對準了鄭瑄,每日攻訐不止。   漢興二年春四月,南京的天氣已是甚是和暖。清明過後,秦准河兩岸的楊柳已是稀稀疏疏的綠成一片。張偉與柳如是並肩立於河中畫舫之上,攜手觀看兩岸風景。柳如是因見人潮如織,行商洋夷不絕於途,向張偉笑道:「陛下,雖北方戰事未止,南京卻並不受絲毫影響。難怪近來常稱人說,南京乃是六朝金粉盛地,王氣直衝雲霄,陛下決定定都於此,甚是英明。」   她從未曾在政事上有過什麼見解,張偉此時聽得她說,甚覺奇怪,因向她笑道:「這話是怎麼說起的,你每常都在後宮,怎麼聽到人說起這些個。」   「妾身可不是妄評政治。只是此時天下安定,四海晏然萬國來朝,忍不住誇讚陛下幾句。」   張偉知道她在此事上很是謹慎,此時雖是從容說來,卻已是垂首低頤,仿似做了錯事一般。她現下雖是兩個孩兒的母親,卻亦不過是二十出頭年紀,居於深宮養移體居移氣,保養和妝容甚好,張偉低頭看去,只覺眼前的她看來不過十七八年紀,皮膚細嫩白皙,此時被他看的有些嬌羞,臉龐上微微透出一股紅暈來。   忍不住伸手在她臉龐上摩擦上去,只覺得滑膩柔軟,甚是舒服,正欲就手望下摸去,卻被柳如是一把打落,向他嗔道:「這成什麼樣子,這河上原本就是船妓甚多,你又這樣,讓人家看到當我成什麼了。」   又道:「還有她們,難免背後議論。年輕的也罷了,稍大一點,異樣心思甚多,不定做什麼怪呢。」   說罷,嘴巴微微一努,張偉已知是隨行出宮的一眾宮女們在身後竊笑。張偉心中明白,因自已後宮只有柳氏一人,不但是朝中的老夫子們甚多話說,就是後宮的那些宮中女官們,亦是心中很有些別樣心思。   他臉上不動聲色,只回頭向著倚在船艙兩側,正捂著嘴嬌笑的一眾宮女們斥道:「笑什麼!朕與皇后在此,你們也敢如此?」   柳如是正欲勸解,卻聽張偉又令道:「來人,將她們都帶下去,每人掌嘴二十!回宮後,著即發出宮外,令伊等父母領回。」   耳聽得這些花季少女低泣哀告,柳如是心中不忍,向張偉道:「陛下何必如此。她們都是半大孩兒出來,也隨了我這幾年,也該稍存體面才是。」   張偉低頭向她道:「你不要勸,這不過是立個規矩,讓後宮知道綱紀。你太心軟,後宮的普通宮女們都敢和你頂嘴,甚至拿你說笑。那六局的尚書,也很有一些對你心中不服,有著取而代之的心思。」   柳如是心裡一酸,知道他是為自已著想,亦低聲答道:「臣妾出身娼門,太過寒微,也難免這些良家女子瞧我不起。況且,朝中大臣和後宮的女官們都說我狐媚陛下,不使陛下多納嬪妃,以致大漢國本虛弱,萬一陛下和皇長子有個好歹,卻致天下如何?」   她說到此處,忍不住將雙手握住張偉的手,懇求道:「陛下聽我一言,仿周朝古制,再納八個嬪妃就是了。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意,並不願意後宮爭風吃醋,將來諸子爭位。不過,煌煌二十二史,都沒有皇帝只有一個女人的道理。上個月煒兒突然生病,朝野沸然,若是國本不保,陛下又有個意外,天下大亂,那都是我一人的罪過了。」   張偉只覺得她雙手冰冷,簌簌而抖,情知是近來諸般事情都壓了下來,使她承受不住壓力所致。雖然古人有嫉妒是五出之一,要每個女子對丈夫捻花惹草都欣然接受,然則青年夫妻正是情濃之時,又怎會真心願意多幾個女人出來與自已分享丈夫?   他想到此處,只覺得很是心疼。自已未必沒有對她產生過膩煩心理,也曾經對後宮美色動過念頭,可是總覺得不可使這個小自已許多的妻子難過,又因國事繁蕪,時間一久,便也淡然。此時聽她娓娓道來,更是確定不納後寵的決心。他緊握著柳如是雙手,決然道:「你和我都很年輕,這一年來我多半時間在外面,以後我可都留在宮裡,時間長久,你再多給我生幾個兒子,還怕什麼?」   見她又想說話,張偉將手指按在她唇上,笑道:「況且我也是三十多歲,男人精力越大越是不足,你才是二十來歲年紀,滿足你都還害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況且多納幾個。歷朝歷代的皇帝是很多老婆,不過也大半活不過四十,前車之鑒不遠,明帝多荒淫短命,我可不想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再有,你現下見識也多了。前天我還令湯若望進了一本西洋各國的圖冊給你,你看了沒?西洋諸國,國王都只娶一後,人家還不是傳國數百年,無有變亂者?不過此事並沒有這麼簡單,我以後一定要改良政治,皇子縱是尋常之資,亦可保帝位不失。」   「你說的到是好聽,只是人言紛然,令人畏懼。」   張偉臉上一陣青色掠過,卻又隱而不言。他將柳如是輕輕摟住,只笑道:「這些事你不必管。對這些大言炎炎的儒生,我最近就要有些舉措出來。嘿,我不肯以言罪人,這些人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柳如是倚在他懷中,只覺得溫暖寬大,心中甚是平安喜樂。她心中高興,卻不知怎地,忍不住又道:「聽說在認識我之前,你還有個紅顏知已。是個番邦女子,長的很是漂亮。當年在福州,你見了人家,就魂不守舍呢?」   她見張偉不答,便笑吟吟追問道:「現下她在何處?年歲多大?若是你心裡不捨,不如派人去尋她。你現下以帝王之尊,還有什麼事辦不下來?若是她家裡以前還有個嫌你身份的想頭,只怕現下只要你一句話,立時就將人送了過來。」   張偉原欲否認此事,卻料想是何斌或是施琅等人的夫人入宮時說了出來,若是否認越發顯的自已心中有鬼。只得苦笑道:「當年不過是年少荒唐,見了美貌女子就心生傾慕。後來在南洋也曾見著她一次,她祖父亦曾有許配給我的想頭。只是伊家在南洋勢力太大,當時我又勢力單薄,若是從了這門親事,只怕要受制於人的多。」   他鬆開柳如是,一個人走到船頭,傲然道:「想我張偉當時就有救國濟民,一統天下的心思,怎麼能為了兒女私情拋卻家國大事?若是當時允了這門親事,必定生出許多掣肘之事來,我若從之,則大業難成,若逆之,徒傷枕邊人之心。是以中夜推枕,斷然絕了這門親事。」   柳如是只覺心中略有些發酸,微一楞征,想起張偉待她之誠,便將一點小小不快拋卻,走到他身邊,柔聲問道:「那她現今如何,嫁人了沒有?若是還沒有嫁人,以陛下現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必擔心這些個小事,不如娶進宮來,我與她姐妹相稱,也省得人多嘴多舌,說個不休。」   張偉想起當年在吳府後園見到吳芩的情形,心中亦微覺發酸,只搖頭道:「崇禎二年時她已是二十出頭,現下已有二十五六,只怕孩兒都能走路啦。」   說罷,並不再說話,與柳如是相互偎依一處,靜靜看著秦准風景。待夜色垂將下來,兩岸並河中燈火通明,狎客騷人船妓等淫蜂浪蝶開始充斥其間,二人耐不得如此吵鬧,柳如是又自小在此類環境中長大,很是不喜。因興盡而返,至得深宮之中,二人自有一番款洽,卻也不必多提。   待到第二天天明,張偉自宮中發出詔旨,召見此次所有反對分封的諸臣。不論官職大小,一律入宮至奉天門平台召見。   此次反對最力者,乃是以錢謙益為首的東林一黨,再有一些前明降臣景隨其後,鼓舞以壯聲威。東林以大義為旗幟,卻正好對了這些人的心思。原本是因為分封的多半是從龍舊臣,前明一系的儒臣很少得到封授,眼見人家得了諾大好處,自個兒也是辛苦辦事,只是年歲太少,地位卻已是天差地遠,卻教他們如何能夠服氣。況且此次分封,不僅是何斌那樣的商人得到實封,就是當年的台北火器局中幾個出力甚多的工匠頭目,竟然也有被封爵者。再有那些洋夷之人,不過因早年就在台辦差,亦可得爵。中華名器,竟然授與外夷,當真是令人忍無可忍。   此番得到詔旨,眾臣皆是興奮之極,以為張偉就是不肯從諫,亦是知道清流朝議的力量,必然會對他們加以撫慰,甚至小有恩賞,亦未可知。   這些儒臣中,以前明督師輔臣,封疆大吏洪承疇身份最為尊貴,其餘何吾騶、錢謙益、黃尊素等人或是投降侍朗,或是在籍冠帶閒居,雖然曾經任職中樞,到底不如洪的身份尊貴;至於鄭瑄、孫傳庭、余大成、解舉龍等人,不過是地方守吏,雖然有位至巡撫者,與中央樞臣相比,又稍差一籌;其餘吳應箕、陳貞慧、朱國貞等人,只不過跟隨尾從,以壯聲威罷了。   這群舊明降臣,各懷心思,其實亦不如他們表面所呈現出的那般團結。鄭瑄與黃尊素久被重用,鄭瑄年富力強,又受信重,正欲大展其才之時,然而因為受封爵位,賜土封疆一事,被前輩同儕攻訐不止,以前的門生故舊,亦對他非議甚多。如此重壓之下,他只得先是上表辭讓,繼而又隨同諸多前明大臣一起反對分封。此次群臣中他以舊朝論資歷平常,不過是掛布政使銜一應天知府,或是新朝論,他又是內閣大臣,新封伯爵,無論在前在後,都屬尷尬。好在黃尊素卻不過門生同僚的情面,雖然年老不欲問政,卻也勉力而來,與他地位相若,兩人站於一處,說話閒談,以解困扼。   至於投降後得到重用的洪承疇、孫傳廷等前明大吏,因投降日短並無封爵。此次錢謙益等東林黨人攪風攪雨,弄的朝局大亂,他們一則亦是文人進士出身,在舊有思維下很難接受分封制度,此時眾人一力反對,他們樂得景從隨眾罷了。   眾臣或是身著朱紫,或是衣著青綠,三五成群聚集在奉天門外,等候皇帝御東便門召見。各人都是絕早起身,四更便已準備停當,五更時分已到了奉天門外。漢朝規制,上朝召見都是辰時召對,此次卻命群臣於卯時即至宮門候傳。這些大臣多半是年老體衰,養尊處優之人。又多半是前明的地方官員,舊朝的早朝不論寒暑,均是天色黑沉時便需起身,天色微亮時已經快要散朝,乃是中樞官員最為辛苦之事。此時眾人早早到了宮門處等候,初時尚因皇帝要召問大政而興奮,到也忘了寒冷飢餓。待等了一個多時辰,皇帝的蹤影到沒看到,那些起身很晚,吃飽喝足後在溫暖陽光下來上朝辦事的中央漢官們卻是陸續來到,各人都是紅光滿面,精神十足,一個個路過宮門,看著這群又冷又餓的老夫子縮頭縮腦站在宮門廣場喝風,各官都是笑嘻嘻交頭結耳而過,邊行邊指指點點,令一眾以名臣大儒自詡的錢謙益諸人難堪之極。   各人正等的焦躁,卻正看到吳遂仲與袁雲峰等人迤邐而來。見他們一眾自台灣從龍的大臣皆是公候大朝著裝。頭上冠冕堂皇,七梁寶珠隨著腳步搖曳而晃,被東方的朝陽一照,當真是耀眼眩目。   黃尊素看到孫元化亦隨同其後,冠帶輝煌,忍不住哼道:「徐元扈一生所學,盡授此子,學問是有,可惜品格……」   他搖頭歎息,不肯再往下說。站在他身邊的吳應箕卻忍不住道:「此子也罷了,他早早兒就投效今上,今日此舉也不足為怪。此時元扈老先生亦受伯爵之封,坦然而受之。其弟子受封候爵,老先生卻是伯爵,這師徒二人見面,如怎麼處?」   黃尊素瞥他一眼,見他一臉激憤,知道此人在新朝並不得意,一向有些激憤之語,近來甚至有些遺少味道。自已看在他是後學弟子份了,提點過幾次,卻仍是不成。因向他溫言道:「次尾,你有所不知。徐閣部年事已高,老人家為子孫後代計,有些糊塗是真,這到也不足為怪。」   「老師亦是過了花甲之年,卻仍然固辭封爵,不欲以田宅留給後人,這等高風亮節,他卻為何做不到?」   說到此處,他偏過頭去,低聲冷笑道:「這還是學術不純所故!」   徐光啟乃是明末第一大科學家,其一生學術成就甚高,只是並非在傳統的儒學之上,而是如幾何等西學及農學上。其所著就的農書現下就是江南農業的參考教範之一。在張偉看來,他是無價之寶。然則在一些傳統的士大夫眼中,此人學術雜駁不純,並不值得欽佩。   黃尊素正待再勸他幾句,卻又見吳遂仲等人走近。他曾與這幾人同在內閣為同僚,只得走上前去,敷衍道:「首輔大人,袁大人,孫大人,諸位這便下去辦事了麼。未知陛下何時有空召見咱們?」   吳袁二人只是向黃尊素略一頷首示意,便已離去。黃尊素正在納悶,卻見一向不曾與其交結的孫元住停住腳步,笑嘻嘻道:「老先生稍待,陛下適才在殿內召見我等,現下正在更在寬衣,一會子就在平台見你們。」   他見黃尊素納悶,便又笑道:「學生辛勞這麼些年,自感心力交瘁。自封爵之命一下,便已向陛下請辭一切官職,願意之國藩屬。陛下適才已經答允。此一去家國萬里,與諸位老先生很難再見,心中正在感慨,能在此時見上一見,到真的覺得親切起來。」   黃尊素先是愕然,繼而莞爾一笑,知道這人是性情中人。忙碌之時冷面冷心,此時要之國就藩,方有此兒女情腸之態。因笑道:「元化兄藩封何地?」   「聽陛下說,是將宿務島整個封給了我。那裡四季溫潤,水產海產甚多,還有椰子、捲煙等特產,全島方圓數百里,又是呂宋門戶。」   他搓手而立,當真是喜不自勝。見黃尊素面色慢慢沉將下去,便笑道:「老先生不必擔心。陛下向我嚀囑再三,宿務乃是防禦呂宋門戶的重地。與其餘藩封不,是以我此次過去,招募軍隊,鑄炮防備的重任,都由我一體擔當。而漢軍還有駐軍於島上,互為犄角,可使宿務防務越發穩固,此是兩利的好事。老先生與宗羲世兄都受封伯爵,均是可立刻之國的上好封地,有什麼治政良策,不妨之國去試行看看。只要與國家大法相融,各國的國務均可自行署理。前日遇著世兄,他已決意不日就南下,我兩家到時候可一起同行,至南方招募人民,此等好事,老先生為什麼不能欣然受之?」   「義之所在,不可言利。吾兄不必多說,大家各存已論,由陛下裁奪便是。」   孫元化情知勸說不來,便向他微一拱手,轉身告別。正欲行間,卻又聽吳應箕向他問道:「孫大人慢走,適才首輔大人他們亦是身著公候冠冕,與大人一處,難道亦是要知國而去?」   「沒錯。吳大人與袁大人等人適才被陛下嚴斥。命他們退出內閣,即刻之國。」   「此是為何?」   這一消息立時讓過百名大小官員為之驚愕,吳遂仲的從龍舊派,與錢謙益等人的東林黨,再有前明文官自成一黨。這幾個黨派在政治上各有見解,平時裡互相攻訐,以打擊對方為樂事。張偉對結黨之事卻不如崇禎帝那樣敏感多疑,任由其便。這兩年來各黨派越鬥越凶,漸漸已到了危及政務的程度。與西方政治的良性竟爭不同,中國自牛李黨爭以來,凡是政治派別鬥爭,均不是以做好事來打擊對方,而是拚命攻擊對方做壞事,抓別派的痛腳陰私,或是以人身攻擊,輿論打壓為主。張偉原本是想藉以黨爭來確定民主黨派的發萌,到了此時,不免深為失望。   孫遠化見眼前的多半是東林黨人,各人聽聞消息後,先是愕然,繼而欣喜之色難掩。各人都道吳遂仲一派既然失勢,張偉寬宏大量,不像明太祖誅李善長、胡惟庸那般動手誅戮,卻也將首領放逐之國。閩黨中的吳派失勢,何斌對黨爭一事素無興趣,豈不就輪到東林勢大?   眼見各人都是一臉喜色,笑吟吟看向東角門方向。孫元化知道這群人利慾熏心,根本不曾看出這是張偉要拿黨派之事和阻礙分封一事拿他們發作,卻還一門心思想著陞官發財,當真是愚不可及。他搖頭歎息,也不肯再多話。只是決意盡快動身南下,奉著老師全家和黃宗羲等人一同往呂宋藩封,以他的老師的格物致知功夫來治理封地,遠離此間事非之地的好。   眼見孫元化等人越走越遠,各人伸長了脖子等候宣召。直又等了一柱香功夫,方又內廷衛士前來傳召,又有御史前來糾劾朝服儀表,亂了一氣,這才由黃尊素等人領頭,魚貫而入。   到得東角門平台,因見張偉正端坐以待,各人忙慌忙跪了,只一跪一叩首,便各自起身侍立。   黃尊素見張偉拿眼看他,便上前躬身道:「陛下,分封之事,臣有異議。」   「是麼?你的異議朕都見過。此刻不必再說,下去等朕發落。」   「臣請陛下聽臣一言……」   「先生不必堅持,此事朕已有決定。先生在台灣時便襄助大業,出力甚多。此事不過是受人蠱惑,朕不罪你。不過,漢軍自有法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不但黃尊素如受重擊,便是連站在其身後的洪承疇諸人,亦是一時色變。張偉所言,正是當年漢宣帝所言,亦是成帝之前的漢室治政國策。漢初,以黃老之政治國,後來武帝獨尊儒術,罷廢百家,這才形成了後世儒學獨尊的基礎。而在漢成帝前,漢宣帝治政仍然是儒法並重,並不如其曾祖父那般獨尊儒家。在有大臣質問時,宣帝便是這般回答。司馬光修資治通鑒之時,便以此語貶低宣帝,謂稱此是宣帝政治生涯裡最大的瑕疵。   張偉此刻當著全數是進士出身的儒臣面前口出此語,便是將確定新漢的治政方針。不但是諸人看不慣的雜學西學繼續留存,而原本有著獨尊地位的儒學,亦已淪落到平常學說的地步了。   眼見諸人都是一副如喪考妣模樣,眼見就要有人衝出來諫勸。張偉知道明季文官多半以文死諫為信條,當初明皇大棍廷仗之下尚不屈服。自已的話又是改變自漢武以來獨尊儒術的國策,不但眼前這些士大夫很難接受,便是尋常的鄉下老儒,甚至普通百姓,也很難同意。   他卻也不急,卻轉頭向洪承疇問道:「你此次求見,是與他們一樣相同的看法麼?」   洪承疇原本就在心裡首鼠兩端,此時見了張偉神情,越發知道厲害。此時見他詢問,忙低頭躬身答道:「臣意並非不贊同分封,而是擔心漢七國之知,明靖難之役耳。今陛下並非以國傢俬封血親,而是賞封功臣,又規定法條軍備,不但無害,反而可以裨益中央,臣中夜推枕,歡欣之極。陛下雄才大略,竟能思謀出如此良法,臣欽佩之至。」   「那麼,降儒獨尊,重興諸子百家,你意如何?」   說到此事,洪承疇卻無論如何不肯贊同。分封之事到也罷了,若是此時他首肯張偉之說,出了宮門,便會被全天下的書生用唾沫淹死。只是犯顏直諫,他之為人卻也是做不出來如此激烈之事。   因低頭想了一回,方沉聲答道:「陛下,永樂二年間,有饒州狂生朱季友上書朝廷,並且著書立說,譭謗儒道。他勸成祖棄絕科舉,廢罷儒學,不拘學說使用人才。此人狂悖如此,當時的禮部尚書李至剛,左春坊學士解縉等人皆是十分惱怒,上疏請成祖治其罪。成祖覽奏之後,亦覺其詞理狂悖,譭謗先賢。著令有司將其仗打一百,關押回鄉,不准其再著書教人,其著述文字,悉數銷毀。因著此事,大學士楊士奇曾道:文皇帝之心也,孔子之心也。」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為之淚下,跪下泣道:「臣,罪余之身,以明臣事漢朝,原本便無顏立足冠帶之間。然則陛下卻是英睿神武,開創強漢之基,若是此時偃武修文,輕薄徭役,撫恤生民,上應天心,下睦賢哲,何愁不成為後世景仰之一代聖君?若是此時有不利儒學之舉,臣只怕陛下千百年後,會有身後名聲之累。」   他言辭懇切,神色真摯,確是為張偉後世聲名考慮,是以語出至誠,亦很有情感。身為前明大吏,既然投身以事新朝,自然希望新朝皇帝是後世稱頌的仁君聖主。那麼他投降一事,就可借由張偉的聲名掩蓋,成為上應天心,下順民意之舉。是以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張偉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誤再誤。   張偉亦知其意,知道他害怕分封一事引發後世紛亂,如西晉八王之亂,使國家立國不足百年,就頹然傾倒。其實中國歷史,權臣篡國之事筆不勝書,然則得國久些,便是聖君,得國短的,舉朝無好人。張偉現下不但分封,還要挑戰儒家兩千年來的獨尊地位,此事一旦施為失敗,再有分封一事,雖然新漢現在氣象鼎盛,或許覆亡就在頃刻之間,以洪承疇等人的政治眼光,又怎能不憂急萬分。   「卿不必多言,此事朕已有了定論。千百年來,中國皆以儒術治之。歷朝歷代非讀書人不用,然則自西漢至今,讀書人投靠外夷者有之,黨爭禍國者有之,投身閹宦者有之!此尚且是大義所在,所謂讀書養氣,正已以正人,是所謂乎?」   說到此處,張偉忍不住站起身來,踱到錢謙益等人身前,訓斥道:「爾等以聖人門徒自詡,總是大言炎炎,動輒大義。我且問爾等,家中田畝不足百畝的,有幾人?家中僮僕不下百人的,有幾人?爭權奪利,貪圖享樂,爾等真是操心國事?笑話!」   他並不指斥黃尊素等人,卻將他們身後的一眾小臣挨個點出,這些人或是曾經貪污,或是流連煙花之地,或是多置田畝土地,收取重賦。這夥人與吳應箕等人不同,雖然亦是進士出身,卻並不是將書中的那一套鬼話奉為圭臬,為人品格上多有缺陷,被張偉派司聞曹一一偵聞得知,此時當眾訓斥指責,卻令這些自詡為正人君子的朝臣難堪之極,一時間無地自容。   黃尊素等人越聽越是心驚,委實料想不到自已的這些門徒表面上光風霽月,坦坦蕩蕩,背地裡卻是如此齷齪。張偉並不與他們辯論儒家經義,卻從人格上下手,一下子打的眾人措手不及,各人都難堪自已出醜,哪裡還敢出頭與皇帝辯論大義。   張偉心中得意,知道這一悶棍敲的不輕。明皇用棍子打不服朝臣,實為自身不智。打擊這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在人格上將其否定,那麼以不現實的道德標準要求別人的他們,哪裡還有臉為大義爭執。   錢謙益為官多年,家裡有良田數千畝,雖然以明朝舊例,他還不能算的上是貪官。不過自身家產來路如何,自然是心中有數。此時見皇帝一一將黨羽的污點當眾拿出來斥責,他心驚膽寒,唯恐當年在崇禎朝以貪污事被黜一事重演當場。當日事他雖然被污,卻也是因已身並不那麼乾淨,若是依著漢朝的都察法令,只怕家產立刻被抄,自已亦要鋃鐺下獄。   此時群臣開初的幻想已然破滅,各人只盼皇帝能夠開恩,免了各自的罪過就已是皇恩浩蕩。黃尊素自身持正,卻不如那伙污糟貓一般害怕,因見張偉回座,他便冗聲道:「陛下,眾臣多半有罪,臣亦心驚。然而聖人之教卻是沒錯,只要各人能修身受教,聖言煌煌,以天下學官教誨訓導,朝廷多有褒獎恩賞,數十年後,天下必然大治。若是將以嚴刑酷法治國,以法家學說與聖人並重,惑亂人心。臣只怕亂世不遠,治世寧有日乎?」   「儒法並百家並重,方才是治世之道。如卿所言,當日齊宣王並不信儒家學說,亞聖孟子上門宣教,宣王亦曾受教聆聽其言。若是他除了法家一概不信,並不准儒學流傳,各國當時信儒者甚少,依例皆是如此。試問今日,還有儒家經典存於後世麼?當日各國國君尚能兼收並蓄,以使百家學說流傳,諸子遊說各國,君主待若上賓。當時學術之盛,賢人之多,乃中國未之所之盛景。秦始皇焚書坑儒,除醫農諸書外,餘者皆毀之不存。今諸君只存儒而滅其餘,與秦始皇何異?」   見黃尊素等人目瞪口呆,張偉又道:「儒學一向師古尊周,三王之制和周公乃是儒家口中最受敬重的賢明君主。他們的治國方法,亦是備受稱道。王安石變法,後來成為儒家叛逆,師古法古,古人的一切都是好的?其餘不論,這一點朕就容不得。拘泥成法,不容變革,凡有更改前制者,都是大逆不道。既然如此,朕就詔命天下,自此之後,凡有言古制強於今制者,一律治罪。」   他冷笑一聲,命道:「今日眾臣,俱需手書王安石所言的: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方能得出。」   又命道:「將黃尊素帶下,其餘各臣,一體辦理。」   他說罷起身,返回內廷。留在平台上的眾臣眼見黃尊素被衛士半拖半架,送出宮去。留下的諸人相顧失色,不知道皇帝要如何處置他們。只是今日之事太過重大,適才沒有犯顏直諫是因太過突然,此時若是服軟出了宮門,各人半生的名聲氣節卻是一朝無存。   於是各官依次由平台而下,至奉天門外宮門廣場依次而跪,叩請皇帝收回成命。好在漢朝沒有廷仗一事,明正德帝與嘉靖皇帝年間,都有過百名臣子在宮門外叩闕請命,嘉靖曾經一次打過一百三十餘名官員的屁股,當場打死十幾人。張偉對這一源自於蒙古的野蠻行徑很是痛恨,曾多次斥罵當年的明皇。各臣跪伏在地,心中安然,反正屁股不至於遭殃,比之前輩們,還是安全的多了。   待跪到正午時分,各臣都是又頭暈眼花,腹中飢餓,皇帝不肯答允,亦不肯再行召見。卻是不管不顧,將他們晾在此地。過了子時,眾人正沒奈何間,內廷方傳出詔旨,著令宿衛司將一眾大臣押送大報恩寺。   那大報恩寺乃是南京城內第一大寺,是朱棣在打下南京後,為了確定自已正統苗裔的地位,報生父朱元璋及馬皇后的恩德而建。寺周長九里又十三步,華美壯麗,用銀百定,民伕十萬,犯人數萬,歷時近十年乃成。   待一眾朝臣身著朝服,被內廷禁衛執刀持戟押解至中山門外的大報恩寺,一路上城內百姓早已轟動,過萬的百姓沿途跟隨,看著過百名官員如同囚犯一般被押解於途。各官眼見這些黔首百姓沿途嘻笑跟隨,看馬戲一樣的圍看旁觀,各人都甚覺難堪,雖然天氣尚冷,卻都忍不住汗透重衣。儒家學說最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張偉又是他們的君,又是父,是謂君父。這些人心中雖然恨極,卻亦是不能口出怨言。有心罵兩句:「奸臣惑亂君父,荼毒大臣。」,卻又是想來想去,不知道這奸臣是誰。張偉施政,向來是乾綱獨斷,哪裡能有大臣左右到他。若是罵將出來,就是辱罵君父,也只得在心中默念幾句,便也罷了。   一路上人山人海,所幸並沒有人敢阻路礙事,一路上直行無阻,直至大報恩寺之內。待各官隨同禁衛入得山門之內,卻均是倒吸一口冷氣。這大報恩寺大雄寶殿前的廣場極大,一向寬闊壯美,令人甫入山門就拜伏在佛祖腳下。此時這大殿前的廣場之上,方圓里許皆已被草屋茅舍佔滿,這些草屋無頂無簷,只以木架鋪以茅草,便算成屋。   各人正在詫異,卻聽押解他們前來的那宿衛班頭展開詔旨,宣諭道:「昔者,三王五帝之時,雖帝王之尊亦茅屋草舍,無鍋無灶、無有床榻、衣著以獸皮,食以野菜粟米,偶有野物果腹耳。今爾儒家有言,三代之治乃後世帝王應效之者。朕亦欲從卿等所言,煩卿等先行入住此屋,待熟諳彼時風俗,乃推行天下,鹹使行之。欽此!」   這些官員儒者雖然平素裡滿嘴三代之治,此時張偉突然如此做法,卻當真令他們哭笑不得。各人跪在地上,叩頭接旨之後,參差不齊的立起身來,均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洪承疇因見各人都在發呆,乃展顏笑道:「其實三代之治,大家誰也沒有見過。只是聖人說好,今不如古,這麼些年相傳下來不曾改易罷了。況且,聖人說的是古代禮法好,又不是說獸皮草舍好。」   他打了兩個哈哈,又笑道:「不過今上亦是聖人,讓咱們這些孔聖門徒來感受一下,亦是好事一樁。」   眾人被他安慰揉搓一番,卻仍是苦著臉看向那些小小的草舍,又有人往裡查探一番,卻發現內裡什麼物什也無。只有幾個陶罐,看來是用來煮飯喝湯之用,再有稻草一堆,獸皮衣物及被褥一若干。正自苦惱間,卻又突見山門外熙熙攘攘,一群人皆著獸皮,紛沓而入。待定睛一看,卻見正是各自家人,或老或小,全數已改著獸皮,一個個灰頭土臉,被禁衛官兵押解而入。   待一眾官員的家人妻女走近,卻均是破口罵道:「都是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成天的法古非今,又偏說漢王分封不對。成天的呱躁上書,惹的漢王惱了。現下將我們都趕了來,家產全部看了起來,說是過一陣子,房宅全被平了,改為茅舍!再把咱們的田土都分給農戶,重複井田。你們鬧吧,到時候什麼都沒了,那時候全家都餓死了算!」   各人明知道這是張偉拿他們做法,必然不會如此。卻又想到今上做事雷利風行,向來很是專斷,說一不二。若是當真如此行事,自已不過是一介儒生,新朝的功臣和軍隊都有分封好處,必定是站在皇帝一邊,無人肯為他們說話。那些貧苦農民若是知道皇帝願意拿大臣富戶的土地出來分封,歡喜尚且不及,卻又有誰會支持他們?   想到可怕之處,一時間各官都是冷汗淋漓,不可遏止。正慌亂間,卻又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禁衛官兵衝上前來,逼著各官將身上衣服換下,全數換上獸皮。一時間原本著著光鮮,頭戴鈔帽,腰纏玉帶,懸掛魚符的朝廷大臣們全數成了率獸食人的野人。   自這群朝官始,凡是此次上書言事者,均被張偉下令擇地看押,換衣易食,全家上下,全數趕入草屋之內居住。一面是以如此的強力手段對付儒臣,一面下令恢復法家的地位,並命各處官學講授韓非子等法家諸子的著述。中國的法家精神,乃是以絕對的強勢法律,強橫專制的君主來制御臣下,與西方的公平契約式的法律精神絕然不同。張偉之所以現下大張旗鼓的恢復法家,一來是他現在的改革需要絕對的專制地位,把儒家的天命君人學說摒棄開來,更方便他施為政治。二來法家學說中沒有儒家的糟泊,並沒有什麼議親議貴的破壞法制的說法,將法家精神中平等法制的精神宣揚開來,將有利於下一步的契約和市民平等精神的塑造。   此後不過一月不到,在各處吃野菜,以陶灌喝菜根湯,穿著獸皮睡在稻草上的儒士們紛紛屈服,再也不肯以聖人之教來非議張偉的諸多舉措。各人紛紛按要求手書完畢,將歷史上被視為洪水猛獸,被後世儒家痛罵的王安石名言抄錄寫下,這才得以換衣回家。   張偉不以刀斧相逼,亦沒有嚴刑拷打,更不能將眾人下獄,輕輕鬆鬆完了此事。事古而非今,乃是儒學中最頑固也是最落後的一面,然而當每個人帶著全家老小親身試驗過一次之後,卻再也無人敢於嘗試第二次。至此之後,凡有新政舉措出來,各人至多敢以當時實際來反對,卻再也不敢以兩千多年前的聖人教誨和陳腐發霉的政治信條來做為依據了。   請繼續期待《大明龍騰》續集         第二十五章 打擊黨爭     陳貞慧自從交卸了押解犯人的差使,又重回內廷為巡查御史。他因仁途得意,不免與新朝官員走的略近,三番幾次下來,新黨並不信納於他,東林上下對他又很有意見,兩邊落空,簡直快成了風箱裡的老鼠。   痛定思痛,在此次吳遂仲首輔內閣大臣被黜罷之後,呂唯風受命接任。此人一向久在外任,與台灣系的官員關係很是平常。張偉任用其人,一是取其能力才幹,二來亦是打擊黨派,不使黨爭重新干礙朝局。此人果敢勇毅,到不似吳遂仲那般權衡利弊,平衡實力,甫一上任,便大張旗鼓,興除積弊。陳貞慧因首鼠兩端,辦事不力,呂唯風上任不及三天,他便被首相大人下令褫職候代。心灰意冷之餘,正欲還鄉閒居,卻又遇著分封之爭一事。他痛定思痛,決意抱緊老師和諸親朋友好的大腿,跟隨眾人與皇帝對抗到底。至及東林諸臣都服軟認輸,這陳貞慧卻為了挽回往日聲名,一意孤行,並不害怕。他現下父母雙亡,家中止有一個妻子,就隨他在這大報恩寺住定,其實全家老小俱在一處的委實奈不住,只得一個個依著張偉命令,手書:「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之後,狼狽而出。除了一寥寥幾個死硬的老儒之外,年青小輩中唯有他堅持下來,旬月間,外面天翻地覆,他卻不聞不問,只抱定了幾本經書,每天在茅舍中咿咿呀呀吟哦朗讀,到顯的很風骨極是硬挺。   此時已是漢興二年五月中旬,南京天氣已很是和暖。他身上的獸皮很是厚實,已漸漸穿將不住。他的妻子乃是名門大戶出身,雖然也學過一些針繡女紅,只是那纖纖小手卻怎麼也不能拿來捉針改這獸皮衣服。到了響午,他委實耐不住,只得將衣服脫下,只著一件繭綢中衣,挺胸凸肚坐在自家茅舍門前,手持一本周易,悉心研習。   正看的興起,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他以為是皇帝派來問話的禁衛,便也懶怠抬頭,繼續觀摩。反正張偉有言在先,並不以言罪人,到也不必擔心是派人來砍他的腦袋。流落以如此田地,他已是除死無大事,又哪裡有心思去理會旁人。   「定生兄,怎麼如此慢待客人!」   聽得聲音,陳貞慧愕然抬頭,正午時分刺眼的眼光將他滿臉的大鬍子映射的虯鬚飛揚,若不是他臉色白淨紅潤,紅皮嫩肉的書生氣質,到當真是一個莽張飛模樣。   他咪著眼注目半響,方看出來是吳應箕與候方域、朱之瑜等人站在眼前。忙起身笑道:「幾位年兄聯袂來訪,愚弟幸何如之!」   伸手向茅舍內虛邀道:「諸兄請入內,咱們坐了說話。」   見各人呆立不動,他突然醒悟,臉紅道:「這個,茅舍簡陋,內無坐處,這可怎麼是好。」   他扭捏尷尬,吳應箕與朱國貞亦是臉紅。除了候方域因護送老父還鄉,不及參與此事,吳朱二人都曾參與分封之爭。因奈不住全家老小蝸居一處,苦楚不可忍受,在此地又不是坐監下獄,亦不曾刑訊逼迫,既無皮肉之苦,又無血光之災。皇帝的詔書上聖言煌煌,是要煩勞諸君子先體驗一下三皇治世,若是堅持下去,既又博不到清名,又是苦不堪言。他們家中有老有小,委實忍耐不住,早早屈服,將自束髮讀書之日就有的信條拋棄,又是痛苦,又覺難堪。此時看到陳貞慧仍然堅守此處,兩人都很覺慚愧,因看到陳貞慧落落大方,滿臉書卷氣,閒適風雅,兩人想及自身,不免面紅過耳。   候方域因其父候恂罷職還鄉一事,幾個月間一直奔波於商丘與南京之間,於政事無暇過問,到也能得脫事外。此時見各人尷尬,他洒然一笑,躬身進了那茅屋,在內裡大笑道:「咱們每常說,要是哪一天能脫塵世喧囂,歸野山林為一野人,乃是人生最大之快事。今日定生兄能夠如此,正是得償所願,咱們該為他賀喜一下才是……」   他正嘻哈打趣,卻突然噤口不言,滿臉通紅的竄將出來。因個頭稍高,在屋門處「砰」一聲撞在樑柱上,卻也並不呼痛,只站在一邊,默不做聲。   陳貞慧猛然醒悟,卻原來是自家妻子午飯過後,正縮在稻草堆裡歇響。候方域冒冒失失撞將進去,卻是失禮的很。   他到也並不在意,向這三位好友笑道:「難得諸位年兄這麼好興致,咱們不如在這裡寺裡略轉一轉,如何?」   這大報恩寺是南京名剎,各人久居南京,這佛寺雖然軒敞壯麗,大雄寶殿規制與宮城內奉天殿等同,殿內佛像亦是華美精緻,金碧輝煌。奈何眾人或是來此詩會,或是與家人禮佛,入寺隨喜的次數太多,對寺內風景早已爛熟於心,已是毫不在意了。   幾人一路上說笑談心,正自歡愉。卻有幾個和尚身著青布僧袍,迎將上來。幾人張目去看,只見為首的那僧人正是寺內知客僧,與這幾個京城名流素有交集。因都向他笑道:「大師不必前來張羅,我等今日並不需筆墨茶水,亦不是進香添香油,只是略逛一逛,便即回去。」   那僧人雖聽得如此,到底過來與他們稽首問安,寒暄了幾句方才離去。陳貞慧此時已披上獸皮衣服,與幾個身著綢緞長衫,頭戴方巾的好友站在一處,很是滑稽。那知客僧當面強忍笑意,待背轉身去,已是忍不住爆笑起來。陳貞慧隱約間聽到那和尚壓抑的笑聲,見幾個知交好友亦是神色古怪,便笑道:「罷罷罷,我不了來丟醜了。咱們還是回去,就在我房前說話的好。」   「定生兄,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今日此舉,將來必定名垂青史,成為萬世典範。又有什麼丟臉的,咱們私底下說起你來,都只覺佩服的緊呢。」   陳貞慧苦笑道:「我只是盡人事罷了。其實,陛下一意孤行。這陣子,韓非楊朱等人的學說刻印成書,編給學生們看。學校裡原本就講些什麼幾何定理,現下還有加了那些夷人的什麼哲學,法學。這樣下去,陛下現在正是春秋鼎盛年紀,待他龍馭上賓之時,全天下已經沒有讀書種子了。」   吳應箕亦黯然道:「誠然。陛下前日剛有詔命,在京師興建大漢學士院。不管是醫相星卜,瓦匠木工、火器鍛造、機器修理,還是正經的讀書人,只要學問和技藝超凡入聖,均可入貢其內。名額一共止四十人,死一人,補一人,號稱不朽。現在入其內的止有徐光啟與孫元化師徒二人,還有江西教諭宋應星。陛下說了,日後有人在學識和貢獻上有超過或比肩此二人者,方能入內。入此院內,則親王公爵亦可抗禮,見陛下而不跪、不繳賦稅,由史館為其立傳。入院者,一律為大學士,由國家提供銀子,供其研究那些奇技淫巧的物什。學院正中,你們道供奉的是誰?嘿,是木匠的藝祖魯班,再有張衡、祖沖之等人。陛下如此行事,數十年後,匠人比讀書人都能比肩,還有什麼讀書種子?!」   陳貞慧聽到此處,忍不住問道:「徐大學士一生學問雖雜而不純,到底是進士弟子,其弟子孫元化亦是進士出身,那個宋應星又是何人?一向聲名不鄣,怎麼竟能有如此殊榮?」   吳應箕不屑道:「崇禎五年中的舉人,一個舉人!中舉後,任江西分宜教諭。不知道怎麼讓他著了一部淫書,名曰《天工開物》,上書農工諸事,還有怎麼打彈弓的學問。」   他忍不住搖頭,向陳貞慧攤手苦笑,道:「長此以往,怎麼得了!」   候方域亦皺眉道:「弟這次回南京,感覺與半年前又有很大不同。京師中有大賽馬場,凡比賽賽馬或是馬球之時,全城百姓為之騷然,讀書人都是駕車佩劍,往之觀戰。比賽之時,呼喝叫喊,血肪賁張,甚於有拔劍揮舞者!如此不成體統,還說是從孔子習六藝,要恢復上古漢人尚武之風。除了賽馬馬球,還有擊劍、射箭、火槍,如果執刀弄槍的,竟把書本拋在一邊了。聽說,陛下鼓勵人往海外,言道凡是在海外立功,為大漢開疆闢土者,均不吝封爵之賞。最少,在海外發現島嶼領地,先發者可以任意圈占土地,立下標識,立了多少,多少土地就是他的。陛下如此窮兵黷武,以利誘民,不知道我華夏千載之下積聚的仁德之氣,還能留存多少。」   陳貞慧見這二人越說越憤,唯有朱之瑜默然不語,因向他問道:「魯嶼兄,你怎麼看?」   朱之瑜微微一笑,答道:「弟每常細思,覺得陛下這些舉措,未嘗不是有些道理在。比如法家,雖然失之殘暴嚴苛,到底亦有些可取之處。若是不然,當時諸國的國君,為何多有信者。秦始皇之前,秦國即尚法家學說,直至一統天下,這法家未必就是一無是處。始皇殘暴,不恤民力,非法家之過。況且有百家爭鳴,不以學術罪人,只要有學識之人,足以傲王候,等若上賓。陛下恢復此古制,多些學術流派出來,咱們儒家門徒又有何懼?咱們的學識是對的,則自有信眾,若是錯的,也能有別家指出,豈不更好?」   他見吳應箕等人漲紅了臉,意欲與他爭辯,忙擺手道:「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勉強諸位仁兄,望諸兄亦不要相強於我。況且,不久後就要與諸兄長別,想再見弟,亦是難事了。」   陳貞慧驚問道:「賢弟要往何處,竟是長別?」   「弟聽說在呂宋和爪哇島左近,島嶼眾多,或是土人模行,或是無人居住。雖然有前明太子殿下與諸多屬臣宗室發配,到底是人口太少。今陛下有命,凡在海外開闢新土者,可以賞賜給土地。弟與各位年兄不同,家境甚差,人稱是破落戶子弟。雖然讀書小成,奈何朝廷改弦更張,不再純以讀書取士。況且,就憑著俸祿,也很難富貴如昔。小弟雖不在乎,家中尚有父母妻兒,是以要帶些族人,往海外去試試運氣。」   陳貞慧等人先是詫異,繼而默然不語。以他們才子身份,平日裡語不言利,此時朱之瑜堂而皇之的將這些謀奪利潤的話赤裸裸說將出來,以彼此交情,又不能斷然斥責,是以只得以沉默以對。   候方域父親是明朝尚書,家中良田萬畝,僕從過百,委實難以理解朱之瑜的想法。現下雖不好做聲,卻忍不住在心裡想道:「語不及義,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讓阿堵物熏臭了良心,真是可惜。」   陳貞慧亦耐不住,向朱之瑜勸道:「且不說海上風浪危險,出海者十不歸一,就是那海外的諸島,蠻人橫行,毒蟲遍地,吾弟又何苦如此。」   朱之瑜知道這些人心中如何想法,因笑道:「大丈夫當佩三尺劍,橫行天下!區區蠻夷毒蟲,有何可怕?君不聞昔有投筆從戎之事乎?」   他話已說到此處,旁人自然不能勸解。眾人正自沒奈何,卻遠遠見了不遠處山門外來了一隊禁衛班直,執刀持戟直奔眾人站立處而來。   陳貞慧見的多了,到也沒覺得如何。吳應箕等人卻立時臉上變色,禁不住向陳貞慧問道:「這隊兵定是來尋你的,難道陛下有旨意下來?」   「諸位年兄不必慌張,陛下這陣子,到沒把咱們幾個冥頑不化之人給忘了,隔幾天便會派人來詢問一番。我只答難改初衷,他們自然就會回去覆命。」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笑道:「估計是哪位老世叔從中斡旋,我料想陛下哪有精神管我們這些微末小吏,他只要把章程交待下來就是,哪能如此關切。」   他並不知道,其實不但是南京城內,就是全國各地,因不肯同意分封,或是反對恢復百家,降黜儒學獨尊地位的朝官或是地方官,一律如南京城內一體處置。至於那些無官無職的儒士,則並無絲毫處斷,而是交由地方好生撫慰,並且交待讓他們在報紙上發言批評,然後再由支持改革的一派撰寫文稿反駁,不但沒有強制之事,就是一點過激的手段亦不准施行。總因儒學獨大了千多年,在國人心中地位太過尊崇,以強力手段對付官員則可,對付平民則萬萬不行。就是官員,亦得防備著他們受壓不過,不欲屈服又忍受不住原始生活,奮然自殺。所以此事張偉時時掛在心上,諭令各地負責此事的官員一定要好生照料,防著官員自殺。至於陳貞慧等人身在南京城內,他自然是親自關照,不使出事。   陳貞慧話雖如此,卻亦不能全然不將這隊兵士放在心上。一時間諸人不再說話,佇立原處,等著那位兵士迎上前來。   「陛下諭令,著陳貞慧換衣著公服,即刻至文華殿陛見。」   那帶隊的果尉已經往返多次,一向由他逼問陳貞慧等人是否改弦更張。此時見陳貞慧接旨後愕然失驚,便向他笑道:「御史大人,你已官復原職,這便請隨我入宮吧。」   「這是何意?若陛下以為復我官職便可以使我改志,那臣期期不敢奉詔!」   「大人,陛下非是此意,請大人隨末將回宮,自然知曉。」   陳貞慧有心再加拒絕,卻見那果尉身後有幾人捧著他身為巡城御史時所著的綠袍官服,其餘腰帶、佩劍、魚符、鈔帽等隨之帶來。他心中歎一口氣,知道縱是自已再沒有拒絕的勇氣。因向吳應箕等人拱手道:「諸位年兄,弟皇命在身,不能再陪,請諸兄稍加逗留,弟去去便來。」   吳應箕等人忙拱手道:「不必,賢弟陛見天子乃是大事,吾等這便回去。等再有了空閒,再來拜會就是。」   陳貞慧一邊換衣,一面匆忙與諸位友人道別。又特地與朱之瑜握手話別,勸他不必著急,最好不要輕身遠赴海外。   待一切收拾妥當,他坐上宮內特地派來的馬車,閉目思索。他久困於大報恩寺內,滿眼的黃瓦白牆,此時隨著馬車微微顛簸,車行至大路之中,車窗外風景變幻,片片綠葉和著濕潤的清新空氣飄楊進來,使的原本滿腦子官司的他居然昏昏欲睡。一路行至金水橋畔,他跳下車來,看著不遠處的紫金山上綠意盎然,不由得信口道:「山上春色怡人,宮室卻又有股肅殺之氣,思之念人黯然神傷。」   正惆悵間,卻聽耳旁有人笑道:「範文正公曾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大人此時的感慨,不似男子漢大丈夫啊。」   陳貞慧猛然回頭,卻見是一漢軍將軍站在自已身側,正笑吟吟看向自已。舊明文人很是瞧不起行伍中人,縱然是對方身居高位,亦是視做下作之人。概因武人中目不識丁之人甚多,又有數百年積習下來,武人地位遠在文人之下之故。新朝以武功立國,鄣顯武人功勞,時人對武人的看法已多有改變。再加上對方位份遠在自已之上,陳貞慧只得拱手向那漢軍將軍笑道:「將軍太過苛責,陳某不過文人酸丁,對景傷懷,文人本色耳。」   說到此處,忍不住又自嘲道:「漢皇思開國,我輩文人盡無用處。此朝陽升起之蓬勃盛世,正是將軍立萬世不易之功時,兩相比較,我自然差的遠啦。」   那漢軍將軍又微微一笑,向陳貞慧道:「一會子大人就知端底,只怕到時候自然就會豪情萬丈呢。李侔要與將軍同行,是以用言語激勵,想讓大人提起興頭罷了。若是有言語得罪之處,尚迄不要見怪。」   「啊,我道將軍年輕英俊,風姿不凡,卻原來是有名的馬球將軍!」   陳貞慧雖然拘泥,卻也甚喜馬球之戲,對一些有名的馬球明星知之甚詳。他剛剛端詳這個年青的漢軍將軍,只覺眼熟的緊,一時卻是想不起來。待這人自報名號,他方才猛然想起。忍不住喜笑顏開,便欲上前與他討論球術。   李侔卻是一臉苦笑,連連擺手道:「大人不必如此,將來在一同事的日子很久,海上無聊之時,咱們盡可研習,現下快些進宮陛見才是正理。李侔雖以馬球出名,卻委實不喜人以馬球將軍相稱,請大人下次不要如此。」   陳貞慧斜他一眼,心知此人雖是年少,卻滿懷大志,想著要做一番正經事業出來。所以對馬球小術博來的名聲很不喜歡。因笑答道:「也是,讓陛下久候,很是不恭。」   兩人一路同行,自端門而入,直過金水橋、午門,自奉天門右轉,穿永巷直入文華殿而去。一路上陳貞慧很是好奇李侔適才所言,百般打聽迅問,那李侔卻只是微笑不答。陳貞慧無奈之下,也只得罷了。   正納悶間,已至文華殿外。二人在外暫候,由殿前傳奉官先入內稟報,待內裡傳下諭令來,方才由殿前班直帶領入內。陳貞慧只覺口腔發乾,雙手微抖,不知道皇帝將會如何處置自已。他雖然敢於抗命不遵,卻委實害怕於張偉面對面的說話,就怕皇帝發怒,那自已未必有當面抗命的膽量。張偉身為開國帝王,自身的威望和震懾力以及帝王的身份,自然要令這些普通的臣子害怕。   李侔卻不理會他這點小小心思,只是大踏步而入。靴聲囊囊,踩在以金磚鋪就的宮室地面上,不消一會功夫,便已步進內殿。兩人一起躬身在御座前跪倒,報名行禮,便退回幾步,在御座之下分左右侍立。陳貞慧並不敢抬頭看向張偉,只是低頭站立,等著皇帝先說話吩咐。卻不料一直站立了小半個時辰,他低眉順眼的站了半天,已是疲累不堪,正欲抬頭張望,卻又覺得身邊悉悉索索,又有數人自殿外而來,站在他的身邊。   「各人都來了麼?」   陳貞慧正納悶間,卻聽到李侔大聲唱名,又一次跪下行禮。他慌忙隨之而跪,亦隨之行禮如儀。又聽得外間傳來腳步聲音,有人在殿內大步而行,直上了御座之下坐定。   他心中明白,想必適才張偉並不在殿內,現下召對的人悉數來齊,才有人自後殿中將他請出。隨著張偉說話坐定,原本就略嫌壓抑的宮室之內越發的沉靜肅穆,各人行禮起身之後,便各自噤口不言。   張偉心中明白,眼前的這些人,就算是年富力強,性格堅毅,具有西方早期殖民者的種族自信的湯若望也罷;或是年青氣盛,披堅執銳浴血沙場的李侔也罷;還是學養超卓,鬱鬱乎文哉的陳貞慧,在自已開國帝王的威壓之下,全數無法以常人正面的心態來對待自已。再加上明太祖朱元璋為了鄣顯帝王威嚴而修築的宮室,一層層一道道的宮殿紅牆。就是這些建築,以遠遠高出南京城內絕大部份建築的高大巍峨,以一隊隊的金甲衛士,還有千多年的傳承,構築成了自已常人無可比以的尊貴。   中國封建之時,雖然歷朝君主一向以儒術仁孝治國,然而法家思想的三大要素:法、權、術,除了法度被破壞拋棄之外,以權術駕馭臣下,以威勢壓迫臣下的方法,卻被後世君主奉為圭臬,甚至發揚光大。中國亦由國天下漸漸演化成家天下,正是法家中的這些陰謀權術起到的負面做用。自然,再有儒家的君權神授的演化打扮,比之秦朝時赤裸裸的暴力,卻又進步許多。張偉此時力圖恢復法度,將儒家中的仁家兼恕等核心的文化基本留存,去除雜蕪,留其菁華是也。在國家政權沒有發展到平衡和穩定的君主立憲制度之前,這些用來駕馭和威懾臣下的東西,卻也不能亦不可能廢除。   「陳貞慧,爾一意孤行,抗拒朕的旨意,難道不怕抄家殺頭麼?至不濟,朕亦可以在海外孤島為爾選一善地,於土人毒蟲遍佈之所,為爾全家建一茅舍,讓爾入住,至死不得還鄉,你道朕做不出來麼?」   陳貞慧聽的冷汗直冒,卻又不得不答話,心中掂綴半天,勉強答道:「陛下仁德的聲名遠播海外,全天下的士民在前明覆亡的時候無不奔走相告,歡呼鼓舞,以為又重歸太平治世,天下又有仁義聖明的主上。如若以陛下之言處置不同意見的儒生,那麼天下人會又以為秦皇的暴政將重現今日,膽寒戰粟,害怕到藏身草澤大山之中。就是後世之人,亦會非議陛下。臣一身死無足惜,惟以陛下計,如此處置臣下,並不能收服人心,尚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新以聖人之教治國。」   說罷,伏地跪倒,滄然泣下,哀告道:「陛下,元世祖忽必烈射了孔聖一箭,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和他過不去,元朝因此不到百年而覆亡。前車殷鑒不遠,請陛下三思。」   張偉初時還靜聽不語,待到了此時,不免悖然大怒,斥道:「純是胡話!元初,賣身投靠的文人士大夫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以致南宋謝太后有言:吾家厚待士大夫,數百間不曾更易,今致如此乎?元世祖射孔子箭到算不了什麼,到是元朝立天下人為十等,儒為九等,位在娼優之下,僅在乞丐之上。又有南人漢人之分,殘政害民,這才失了天下。若是這些蒙古韃子尊禮士人,給讀書人免賦,讓讀書人做官,陳貞慧,你敢說不出來做官的讀書人有幾人?虧爾等成日將孔子掛在嘴上,不學無德至此,無恥之尤!」   陳貞慧被他如此痛斥,已是害怕之極,禁不住微微發抖,不敢在說話辯白,只是一直叩頭,不敢說話,亦不敢稍動,唯恐張偉盛怒之下,將其立斬。   張偉見他如此,心中冷笑,卻也不為已甚。他心中已有定論,五年之內,要將法家的:「信賞必罰,綜核名實」的最重要的核心部份確定下來,雖不必以商鞅的五十金扛木的形式,卻要以修改後,熔合了後世刑法民法先進部份的漢律,以及嚴格的官員督查制度,再建立由中央政府投資確定的信貸制定建立起來,再以發達的郵政系統推廣宣傳,以這些手段來確定中央政府的權威和公信力,再來推行攤丁入畝,士紳納稅交糧等均平國策,到那時,全天下得了改革的好處,持傳統看法的讀書人就是不滿,亦是無法可想。   他歎一口氣,向陳貞慧道:「卿且起來。」   見陳貞慧戰戰兢兢起身,張偉又向他溫言道:「卿為內城御史時,很有才幹見地。只是不幸身陷黨爭,有了避禍免身的想頭,遇事推諉,不肯實心任事,這才被首相免官。又因分封和復法一事,與朕頂牛,意欲博一個強項令的名聲。實則,朕欲不使天下人知,史書不載,卿即使身死溝渠,又有何益?當年秦國以法制國,六國出使秦國的官吏皆感歎道:秦國官吏的勤謹,實在令人敬佩。當天的文書絕不肯拖到第二天才去辦,每天忙忙碌碌直到凌晨時分,每遇著國家公事,總是搶著去辦,絕不肯置身事外。卿自詡為聖人門徒,又曾飽讀經史,朕說的,可是實情?卿為國家官吏,領取俸祿,卻不肯實心辦事,寧無愧乎?」   「臣死罪!不敢再參與政治,惟願陛下放臣歸鄉,從此沐浴聖化,安度餘生。」   張偉不答他話,轉頭問李侔道:「李將軍,你可願意還鄉歸農讀書,從此苟且餘生,不問外事?」   李侔郎聲答道:「臣正是盛年,意欲為炎漢效力,開疆闢土!怎肯伏身於鄉間田頭,皓首窮經,行此無聊之事。壯士自當為猛虎蒼鷹,為國家萬里博擊。比如湯教士那般,原是西洋貴族,為傳教漂洋數萬里而來,臣雖不信教,卻也很敬佩其人。」   說到此處,他搖頭歎息,年青的臉龐上充滿失望,向張偉恭聲道:「只可惜,中國之人願開拓者少,安守樂道者多。縱是貧病交加,亦不肯稍加更改,委實教人失望。」   張偉拍手讚道:「善哉斯言!只盼大漢子民,均能如小李將軍一般才好!」   待到得此時,張偉亦是興奮。他辛苦至今,除了一定要解決使中國陷入愚昧落後的滿清,就是要一扭明末頹風,鑄就炎漢尚武進取的精神。現下以周全斌鎮防北京,張鼐駐節瀋陽。漢軍的兵鋒已經沖透重林,掃蕩著女真並各個蠻族的老家。而江文□等人十萬里兵掃蕩蒙古,步步進逼,已經打下和林,將各部蒙古驅趕出內蒙,又以堡壘火炮防禦後方基地,小股的敵兵來犯,就迎擊,大股的蒙古兵來了,就退入堡內防守,以火槍和火炮將敵人趕跑。失去了草場和牧畜的蒙古牧民大批大批的投降,現下只有少數蒙古貴族逃往外蒙。終張偉一生,必定能完全將蒙古草原納入治下,再有烏拉爾平原和西伯利亞亦歸為新漢版圖,漢人的後方,再沒有遊牧民族來騷擾禍亂。當此之時,進取南方,在海洋上博取更大利益,以貿易,以生絲瓷器,加上戰艦火炮,在海洋上與上升期的歐洲各國一較高下,先期奪取用以發展富強的資源。   一想到有著猛虎一般勇猛的漢人戰士持槍操炮奮戰於海上,炎漢的軍旗在各大洋的海面上獵獵飄揚,勤勞聰慧的漢人百姓移民海外,使得南太平洋成為中國之內海,怎能不教張偉心旌神搖,欣喜萬分呢。   想到此處,他看向一臉尊敬神色,恭恭敬敬站在陳貞慧身後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歷史上此人曾經經歷過明清換代,以六十餘歲的高齡,持槍護衛自已所居的教堂。親眼看著一隊隊留著古怪髮辮的韃子兵衝入京城,然後進而統治天下。蠻族統治了有幾千年文明的華夏文明,然後就是閉關自鎖,防範漢人,鉗制思想和科學。由康熙發配發明機關鎗的戴梓,以為他違背了:「弓弩國家之本」。然後到雍正真正實行了礦禁海禁,再有嚴禁傳教,以為這些教士可以用來修訂曆法,令其在京中看管居住,不使其惑亂地方。除北京廣州等少數城市還可保留教堂,令教士居住外,其餘各處教堂悉數拆毀。再到後來,這些蠻夷之人拋卻了明朝就有的萬國輿圖,連歐洲國家的位置,來自何處亦不清楚。愚昧無能腐敗透頂,再加上髮式醜陋,精神萎靡,讓幾千年來一直是亞洲中心,人類最偉大的文明之一的華夏,成為世界之笑柄。更讓這些以上帝選民自居,足跡最早踏遍全球,更是先期衝向宇宙,滿腦子開拓進取精神的白人看將不起,成為黃種豬,東亞病夫。   當是之時,中國有著廣闊的疆域,強大的軍力,發達的海上貿易,先進的城市和鄉村通信系統,高效廉潔的政府官員。這一切的一切,自然讓這些來自歐洲,身著亞麻或是棉布衣服的西夷敬服,看到中國富人,甚至中產之家都可以使用著華美的瓷器,穿著絲綢製成的華麗長衫,乘坐著式樣與西式馬車絕然不同,卻一樣高效舒適的馬車奔走於道路之上。而郵傳和驛站遍佈全國,可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肩直行的大路直通全國南北,在不下於歐洲全境的遼闊土地上,大道和水網航線遍佈,人民比較歐洲富足安樂。而更讓這些先行來到中國的教士害怕的是,原本在十年間還是純粹的農耕民族,對海洋和海外領土絲毫不感興趣的中國政府,似乎越來越重視著與往昔華夏帝國所看不起的蠻夷爭奪利益。整個南洋的海面,現下已遍佈著中國的商船,在荷蘭等海上強國的海域之外,便是飄揚著中國水師軍旗的強大艦隊。   被張偉注視的同時,湯若望亦在思索眼前的這位皇帝。他剛剛年過三十,在政治家來說,尚且年青。甚至對不少從小就受到政治教育的歐洲貴族來說,這個年紀還是泡在舞會尋求伴侶的荒唐年紀。而此人,由下層平民,甚至據傳言來說,是不光彩的海盜起家。然而就是他,正在雄心勃勃的意欲染指海外,稱雄於南洋。與傳統的中國開國皇帝不同,這位皇帝在一統天下後並未馬放南山,而是在南方諸省整編軍力,訓練新兵,很顯然,這些召募自南方的士兵絕對不會是為了投放在北方戰場,最可靠的推想,便是皇帝意欲對南洋諸島,或是對安南等半島國家用兵。想到此處,他不免憂心仲仲,任何一個國家崛起都不足以與中國的擴張更令人害怕。這個國家超強的凝聚力和重視家庭的生育能力,還有吃苦耐勞的民族精神,只要給他們一個空間,就會凝聚強大成不可動搖的力量。   正當他滿腦門子黃禍、文明崩毀之時,張偉卻突然開口向他道:「湯主教大人,朕令你挑選的通事官都在此處了麼?」   「是,陛下。懂英語的教士十人,懂法語、德語、拉丁語的教士五人,悉數帶到。」   見皇帝訊問,一直站在殿門處的一眾教士魚貫而入,一起向張偉躬身行禮如儀。卻聽得皇帝向他們問道:「你們都是來中國傳教,現下朕派你們回國,可有不情願的?若有,可挑選人替換,不可勉強。」   眾教士齊聲道:「臣等都很願意,並無勉強。」   張偉轉身湯若望笑道:「湯教士,你可願意回家探望一下家人麼?不妨隨船同去。此次派往歐洲的使團所乘坐的大船,都是依著在南京工部所管轄的寶船司搜羅出來的圖紙所造的大型寶船,當年往返數萬里,未有海難而亡者,很是安全。最大的吃水兩千噸,站在船頭,如登南京城頭。如此安全,你不妨隨之還鄉,再在歐洲幫著招募一些教士、教師一同返來,如何?」   湯若望躬身答道:「臣自離開科隆家鄉,便已傳播上帝福音為已任,不敢有一天懈怠。此事隨著使團至歐洲,還是讓這些想念家鄉的年青人去吧,臣願意留下來繼續為上帝和陛下服務。」   在心中略一思索,湯若望又笑道:「不知道陛下此次派遣使團,除了答謝英王好意之外,還有什麼政治上的考量。若是有,不妨吩咐給這些教士,方便他們更好的為陛下服務。」   「你是擔心朕意圖染指歐洲麼?」   「臣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   張偉大笑道:「湯教士雖然以上帝使者的身份自詡,還是不能忘記自已是一個歐洲人,是一個白種人。當黃面孔的蠻人以強大的武力,以強橫的姿態橫空出世時,湯教士心中不安,是吧?」   見湯若望一臉尷尬,張偉斂了笑容,正色道:「其實你到不必擔心。朕的胃口再大,亦不可能意圖染指歐洲。此時你們雖然內部打的乒乒乓乓,只怕朕的大軍一到,不,哪怕是朕的使團一到,感覺到東方黃禍危脅的歐洲各國,立時會攏成一團,一起對付來自遠方的蠻族危脅。況且,咱們此次過去,倚靠的就是你們這些教士做通事官,沒有他們的協助,使團能耐再大,也無法得到各國的確實情報,湯教士又何苦擔心呢?」   說罷,走下御座,向那些將隨同中國使團遠涉海外萬里,為中國與西方正式官方的溝通為中間人的教士們一一執手問好。待那些教士一個個感激涕零,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好好的幫助皇帝和中國政府完成使命,張偉這才命他們退出,準備行程裝備。   他又與湯若望商議半響,決定立刻在南京等衝要大城開辦通事學院,招募大量優秀官學子弟,專一學習英法德等歐洲諸國語言。湯若望視辦學為宣揚基督恩德的大好良機,而張偉則決意培養出一大批通曉外語,又並非是純粹只懂得口語的涉外商人,而是以優良國學底子,輔助以外語,再從中挑選一些人才學習軍事知識,到時候與歐洲互派使團之時,這些學子學業有成之後,便可以成為中國擴張海外的耳目。   待湯若望辭出之後,張偉見陳貞慧仍在發呆,便向他笑道:「年紀輕輕,切莫效老夫子!朕此次決意以過百艘寶船軍艦,載商人、儒、釋道、並貨物軍士,共三萬人,往歐羅巴洲出使,宣揚大漢國威!而你,便是使團正使,李侔為將軍,統領隨行漢軍。」   陳貞慧愕然失驚,下意識向張偉道:「陛下,臣以為不可。如此不過徒耗國力,疲敝民力,臣竊以為陛下不智。陛下,豈不聞當年成祖事乎?」   「你懂什麼,鄭和的榮耀和光輝,千載之下仍可使後人銘記!朕派你為使,是因為你性格還有幾分倔強,又是文辭飽學之士,在國內就小有名氣,派你出使,亦不會失國家體面。朕不是明皇,好大喜功無能之輩。寶船上的貨物,帶到歐洲盡數高價出售,再以當地土產運回,一來一回,不但不致虧損耗費國家財力,還可賺回現下十個縣的賦稅。貿易賺的越多,收取的賦稅越低,甚至數十年後,完全不收田賦,亦是未嘗不可。漢帝以三十稅一名垂千古,朕未必不能做不收百姓田賦的千古第一帝!」   陳貞慧不是蠢材,知道率領如此大的使團出使,又是有利可圖之事。千百年後,後人亦會記得自已名號,又是皇命,不會被時人指斥,又何必再加頂撞。當下俯首低頭,向張偉道:「是,臣謹遵陛下聖諭,出使西洋,一定會墮大漢國威!」   張偉滿意一笑,又向李侔道:「他不懂軍務,凡有迎知做戰之事,你一力承當!你的年紀尚小,又不曾為統兵大將,原本此事不該由你來為主將。不過我想起你在開封一戰時的英勇機智,便決意給你這個機會。名將,亦要人慧眼栽培!好生去做,朕寄厚望於你。」   李侔心中一陣激動,卻牢記乃兄吩咐,只抿了抿嘴,便向張偉答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第二十六章 無雙艦隊     待見這兩人亦退出殿外,張偉心中高興,拔腳便往坤寧宮而去。待到了宮外階下,他遠遠看到皇長子與公主皆在殿內,心中更是喜歡,急步而進,向暖閣內正倚枕看書的柳如是笑道:「皇后,過幾天大船出海,陪朕去瞧瞧熱鬧。這次重鑄寶船,可費了不少精神銀倆。那些寶船都是千辛萬苦尋了圖紙依著原樣所造,只是改了船帆式樣,加了指南針六分儀在船上,其餘皆依古制。高四十四丈,闊十八丈,分為座船、糧船、戰船、水船……」   柳如是見他高興如此,如同一個孩童一般,亦是隨之微笑。因站起身來,向張偉一躬,笑道:「賀喜陛下,恭喜陛下。寶船出海,到達西洋之時,便是陛下的德威加之於數萬里之外,使得洋夷亦皆敬服大漢天威,臣妾亦著實為陛下歡喜。到時,臣妾定帶著皇兒皇女,隨同陛下一起為寶船壯行。」   「好,好好!」   張偉正欲坐下,那正殿玩耍的皇長子卻知道父親到來,遠遠往這邊奔跑過來,他此時正是頑皮年紀,一路上小跑大跳,歡呼大叫,卻不防殿內地滑,一腳踏空,竟致跌倒。   見皇長子跌倒,睡在地上大哭,那些服侍他的伴當保姆和宮女立時大驚,又因皇帝在場,很怕受到重罰,各人慌忙跑上前來,就欲將皇長子扶起。   「不要動!」一眾宮女保姆正在慌張,卻又被張偉一聲斷喝,各人忙直起身來,看向張偉,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不准扶他,讓他自已起來。」   見各人並柳如是都在詫異,張偉坐上座椅,端起新奉掃熱茶,啜了一口,微笑道:「自此之後,皇長子漸知人事,凡有摔倒跌滑,皆由他自身爬起。有敢助其力者,哄拍誘導者,一律逐出宮去。不但是她,過兩年公主長大一些,亦是如此辦理。」   他見柳如是臉色漸漸蒼白,忙拍拍她手,笑道:「這裡面有學問,教養皇子方法我早有成算,待我同你解釋。」   見她臉上漸漸回過顏色來,他便先不說此事,只是目視著兒子慢慢扭著身體爬將起來,他微笑道:「國事如此升騰興旺,我委實高興。不過在我身後,你也需得站起身子,自立自強才是。」   新漢二年五月中,正是一年中好時節。蘇州太倉劉家港碼頭草長鶯飛,鮮花著綿,小小鎮子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十幾萬人,聚集在屯泊船隻的碼頭上下,做著開航前的準備工作。   就在碼頭港口之內,三百餘艘寶船戰艦以燕字型排列,中央最大的就是陳貞慧等正使官員所居住的寶船,高四十八丈,寬二十一丈,吃水達五千餘噸的特大寶船居中,其餘寶船亦是相差不遠,在寶船外圍,又有眾多運載著糧食、清水、藥品的糧船、水船等輔助船隻。做為引導和護翼的戰艦,由十六艘裝備著六十四門火炮的主力一級大艦為先導,其餘裝備四十四與三十二門火炮的二三級戰艦三十艘在兩翼展開。擁著著幾千水手的四千名陸戰水兵的強大武力,三分之一的漢軍水師實力聚集此地,預備著繼鄭和之後,駛向更遠的,更現實意義上的西洋,向蠻夷宣揚大漢帝國的德威。   「皇帝車駕來了!」   與急著將最後準備工作做完的水手和隨船同去之人不同,這劉家港的鎮上百姓先是攜老帶幼,在碼頭四周觀看著這難得的盛景。待知道皇帝亦會親身來此,為遠航的子民送行,整個鎮上的百姓誰不想一睹皇帝天顏,以為將來吹牛的資本?鎮口處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等候的百姓,待看到遠方煙塵升騰,顯是大股車騎前來,各人交口相傳,都雲皇帝車駕已至。   負責指揮步戰漢軍的李侔與遠征水師將軍黃龍並肩而立,在漢軍水師一級大艦懷遠艦的船頭,向遠方的劉家港鎮口處眺望。這兩人一個是前明舉人,地方豪強名人之弟,又是漢軍名人,馬術健兒,曾以數百騎馬踏開封堅城,使得闔城大亂,勇毅不可擋的小李將軍。一個是前明旅順口鎮防的水師總兵大將,曾經統領明朝北方的主力水師,手下戰艦過千,人馬數萬。旅順被滿人襲破之後,黃龍僥倖逃得性命,因畏懼崇禎好殺,便投了當時實力超卓,已隱然有兼併天下之志的漢軍。隱姓埋名,為一水手,憑著自身才幹經驗,迅即由水手到艦長,現下又由艦長而指揮著如此強大的水師艦隊,又稟明張偉實情,恢復姓名,受封子爵,一時間風光之極,人生際遇如此,到也算是恍如隔世了。   兩人一個年過中年,小心謹慎,一個雖然是青年才俊,敢打敢沖,卻也是機智深沉。雖然岸上的百姓奔走相迎,揚起了漫天的塵土。這兩人卻始終不曾有所動靜,只待皆在瞟遠鏡中看到了象徵皇帝權威的黃鉞與清游旗的旗幟在微暖的春風中隨風飄   揚,兩人才同時放下手中的瞟遠鏡,一齊微笑。   黃龍先道:「將軍提督遠征軍事,當以將軍主事,請李將軍下令發炮,歡迎陛下!」   李侔微笑道:「陛下是有軍戰之事我主的聖諭,然則現下非戰時,將軍年長於我,侔又是後進將軍,軍中資歷甚淺,不敢腆居將軍之上。下令發禮炮的事,還是煩惱黃將軍吧。」   黃龍雖然一早接到命令,與李侔搭擋遠征,他原本不知其人其事,受命後到是有意瞭解,此時已知李侔是得到皇帝賞識的青年俊彥,只是想不到他年經輕輕,為人卻如此謙和老成。   他忍不住先讚了一句:「李將軍兄弟二人都是國之幹材,為人又如此謙沖,前路漫漫,你我二人必能和衷共濟。」   說罷,便揚手召來在身後候令的傳令中軍官,簡單交待幾句。那中軍官得到命令之後,便跑到艦上旗手身下,大聲傳令。不消一會功夫,先是懷遠艦上當先開炮,繼而又是所有的漢軍軍艦及裝有大炮的寶船,三百餘艘艦船上的千多門火炮一同開火。沒有裝上彈丸的火炮在聲勢上卻仍然是驚天震地,一股股白煙自火炮炮口噴射出來,遮天蔽日,隆隆的炮響震動大地,離船隻稍近一些的人家,只覺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在晃動,連房頂上細魚鱗似的青瓦都在一起晃動,一股股積年的灰塵自房上飄落下來。   鎮上所有的居民,還有隨同船隊遠航的商人、工匠、儒士、和尚、道士、各種種樣擁有不同技藝的人群,一個個都被這火炮齊鳴的聲勢所驚嚇。除了那些挑夫仍然繼續往船上搬運著所餘不多的貨物之外,所有人都靜立不動,等著皇帝車駕的到來。   不一時,炮聲漸漸由稀疏到停止,濃煙亦漸漸散去,往天空深入飄揚不見。十幾萬人鴉雀無聲,漸漸聽到一陣陣平淡沖和的管弦絲竹之聲。適才被霸道之極的炮聲弄的有些心神不寧的人群,聽了這樂聲響起,方才定下神來。雖是如此,卻仍是無人敢亂走亂動,只是伸長脖子,往遠處看。   待音樂聲稍近一些,那隊中見過些世面的儒者們都道:「這是中和韶樂,皇帝出行之用。」   過不多時,張偉車駕儀仗終於入得鎮中,耳聽得鎮內外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他卻回頭向身旁的柳如是笑道:「如此盛況,你到不方便出來了。」   說罷,長身而起,一腳踏在輅車之外,立於車伕身後,向眾人微笑示意。江南當時抵抗朱元璋的明朝甚力,尤以蘇州為甚。明初,蘇州負擔了明朝十分之一的賦稅,這太倉又負擔了蘇州的十分之一,賦稅負擔之重,直至明末尚曾更易。待張偉打下江南,立刻先免一年賦,繼而又以三十稅一的輕賦徵收,幾年來風調雨順,政府又有許多扶持相助的水利工程,疏通了劉家港的水道之後,這個在明初,甚至明朝中葉之前都以「天下第一港」聞名的大港口終於重獲新生。這些百姓一則敬佩害怕這個傳說中被神話了的開國帝王,二來委實得了新朝好處,此時眼見天顏,各人都是感奮涕零,跪伏於地叩首歡呼不止。   「官第甲於東南,稅家漕戶,番商賈客,輻湊而雲集;糧艘商舶,高牆大桅,集如林木;琳宮梵宇,朱門大宅,不可勝記,四方謂之天下第一碼頭。」   張偉面帶笑容,佇立於輅車之前,口中卻輕聲念誦吟哦。將眼前的盛景念給隨之而來的柳如是聽聞。等到了港口處,眼見大江內檣櫓如林,三百餘艘大船的桅桿直入天際,炎漢的龍旗與水師及步兵的戰艦漫天蔽日,一萬多漢軍將士持槍立於船頭,向著來視察的皇帝吹呼致禮。   他身後是自已的嬌妻,手中牽著的是成長中的一兒一女,見得眼前的盛景,心中自是激越非常。因低頭向不滿兩歲的兒子說道:「小子你記著,中國的土地再大,也不能放棄海上!」   那小孩又如何能聽的懂他的意思,只是此時站在高處,眼睛裡看的是大江上來來回回的船隻,上面又隱隱約約有一些螞蚊一般的小人在奔跑忙碌。再加上江風拍岸,夾雜著江水的腥味,與那岸邊濃密的綠葉莆葦交相生映,到令這小小兒童興趣盎然,拍手大笑。待張偉與他說話,指向江上的船隻,一直生長在宮室之內的小孩便踮起腳尖,向父親嘟嘴道:「坐,坐。」   張偉大笑道:「過上十年,便讓你坐船!到時候,沒準你又有兄弟,讓你們哥幾個坐船巡查海外去。」   正說笑間,坐著舢板上岸的陳貞慧與李侔、黃龍等人已至,隨著一陣號子聲響,最後一些當用之物亦已搬運上岸。各人向張偉行禮之後,便均請示道:「請陛下發令,吉時將至,風向正好,此時正好可以起航。」   「很好!朕今日至此,就是要讓所有的人看看如此的盛況,待你們由海外返回,宣揚我大漢天威之後,再帶著滿船的金銀貨物充實國庫,那時候,朕還是要親自來迎接爾等。自今日起,便是漢人踏足海洋的肇始之日。」   「臣等必當竭盡所能,為大漢宣揚國威!」   張偉點頭一笑,向他們道:「想必與家中妻兒告別已畢?再到那邊的送官亭處,朝中七品以上官員盡數來此,與他們揖讓而別,就可以上船了起行。」   三人得了命令,立時躬身後退,往還是明初時建好的專為送行的送官亭處而去。朝中大官,自太師何斌以下,呂唯風等朝官盡數來到。這三人一個不過曾為巡城御史,兩個為漢軍將軍,此時這些位高權重,位登公候之位的朝中大佬盡數前來為他們送行,各人心中激動,只覺得風光無兩,此生難以再有此殊榮。   「起錨,張帆!」   在站在船舷之旁,向張偉叩首而別,又向送行諸官揖讓揮手致意之後,所有的隨行出海人員亦都上船。當下由黃龍發佈命令,各船依次張帆起錨,漸行出港。待到了大江之中,此時正是春季漲水之時,又是順風,各船升上主帆,船隨風勢,順流直下,不一會功夫,首航的船隻已然消失不見,其餘隨行各船亦都慢慢消失於天際,就是張目遠眺,亦只是一個個的小點橫列於江上。   張偉因想起適才與李侔面受機宜,此人風神俊郎,兩眼深若寒譚,年紀輕輕已有大將之風。因派身邊的侍從官召來兵部尚書,向他問道:「李侔受命出海,其家人可派了看顧?一定要好生照料,再有,所有出征的將士家人,亦需政府照料,不使出征將士懸心。這都是漢軍的老規矩,你想必知道?」   「是。此事就歸著臣下所管,無論錢糧事物,還是著人及當地官府照看,這都是份內之物,臣下一定會好生料理。惹有疏忽懈怠,請陛下治罪。既然陛下動問,容臣回去寫成節略,呈給陛下御覽。」   「不必如此。朕不過得閒吩咐你一句便是。有甚事,還是由首相處斷。他處置不了,自然會來稟我。」   見那尚書要退下,張偉突又招手將他喚上前來,向他問道:「這陣子,朕覽閱各地軍報,一直沒見李巖消息。半年前朕親命他北上遼東,編練遼東廂軍。他的差事辦的如何,怎麼沒有消息?」   可憐那尚書腦子裡的將軍名字幾百名,漢軍、廂軍、水師、前明降將,一時間哪裡能想的出李巖是誰。見張偉臉色漸漸沉鬱,他急的一腦門子油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拍手道:「陛下原來問的是李侔將軍大兄!他的差事早便辦妥,因閒置無事,便辭了軍職,回杞縣老家招攬部眾出海。其部下廂軍中有三百餘人隨之退伍,再加上招募之人,足有千人。適才最後上船的,便是他們。」   張偉驚道:「他為何出海?沒有朕的詔命,沒有內閣允准,李侔怎敢私自帶他出海?」   「回陛下,李巖已辭卻軍職。陛下曾授他伯爵爵位,可食實封。就在呂宋本島之上,他本欲安居杞縣,不料其家鄉曾駐明軍,已被殘壞。李巖心灰之下,又復有開闢海外之意,正巧陛下派了其弟出海,是以便造了兩艘大船,與其弟一同出海。此事臣原本亦不知道,到是適才送別之時,李巖將軍立身於其弟之側,曾經與旁人說到此事,臣聽了幾句,這才知道。」   他說罷抹汗,生怕張偉因此事震怒。軍將便是退伍,亦該著兵部統管,在鄉或是出外,都需報備朝廷知道。這一是為防微杜漸,二來亦是為國家萬一有事,可以迅速徵召後備兵員,由退伍的軍官統領,是為後世的預備兵制度。但李巖因為有爵位在身,兵部居然疏漏此事,由著管理貴族事物的宗正府處置了事,追究起來,仍是有罪。   正惶恐間,卻聽得張偉笑道:「算了。他在海外,只怕比在遼東更有用處。由著他放開手腳,卻也罷了。」   他面帶笑容,又不自禁張目望向遠方江中,心道:「無數中華好男兒投身海外,嘿,不論是英國佬還是荷蘭人,到了讓你們領教中國人智慧與勇力的時候了。」   就在張偉記掛李巖,詢問其去向之時。這位前明舉人,漢朝的廂軍上將軍正扶著船舷,眺望遠方。   「和風熏面,草與水同色。」   輕聲稱讚一句江南美景,他返身回艙,四處巡視。此次出海是為了整治自家的封地,短時間內都很難再返回中原。他自幼在河南生長,若不是杞縣曾經被官兵焚掠,自家的田宅家產都殘破至難以收拾,縱然是皇帝封了他諾大一塊封地,他亦很難下定決心。   因為李巖在當地很有聲望,手底下一眾廂軍士卒跟隨他征戰多年,不欲分離。此次出海開拓新土,幾百名舊戰士退伍跟隨,又有李氏宗族及一些鄉民隨同。李巖知道雖然呂宋與內地海運很是方便,卻是費用昂貴,一應生活用具,或是自已鍛造,或是此時就多帶一些,比之以後不足時購買更加合算。他傾盡家資,連同其弟這些年的宦途所得,再有征戰軍功的賞賜,打造了兩艘福船大船,夾在出使的使團中一起出海,一是捨不得李侔,一向戎馬生涯,兄弟倆會面甚少,此次一去家國萬里,日後再見不知是何時,是以要在海上多相處一些時日。二來隨同船隊一起,有甚意外也可照料,當時出海風險仍是不小,萬一觸礁沉船,或是遇著颱風,單獨的船隻很難脫難。相隨大型的船隊一起出外,自然是更加保險。   他步下中艙,在儲藏物品的各個艙室巡視。此次出海,除了攜帶米糧麥及疏菜種子,還有各式各樣的農具、生活用品、軍器。那四門購得的千斤大炮,還是李巖以退伍將軍的身份自火器局購得,加上幾百支火槍,費了他大半家財。是以他特別重視,防著出事。   負責看管武器的是他的族弟李俊,很是機敏能幹。見李巖俯身下艙,忙迎上前去,向他笑道:「大哥,你放心好了,這些都捆綁好了,一點疏漏也沒有。要是出了岔子,我跳海謝罪。」   李巖也被他說的一笑,在他肩膀上親熱的拍了兩下。卻仍是踱到用鐵鏈捆好的火炮旁觀,細心檢視。   直過了半響,他才直起聲來,向李俊笑道:「不是信不過你,委實是小心不得。這火炮重過千斤,萬一捆的不穩,海上風浪很大,火炮在艙室內四處亂撞,沒有幾下,咱們就都得陪著它見龍王爺了。」   李俊老老實實低頭聽訓,待他說完,方沉聲答道:「是,我一定小心。從今兒起,每天都來查視幾次。」   「這便好,等到了呂宋安南城碼頭,卸它下來,才能放心。」   「大哥,咱們李家的封地有多大,有咱們李家堡大麼?」   李巖聽的一笑,拍拍手上的浮灰,邊沿著木梯向上爬去,邊答他道:「我是封的伯爵,封地方圓三百餘里,只怕比咱們杞縣還要大上一些。」   李俊聽的一驚,繼而又喜滋滋道:「這可真了不得!周王也沒有封地,信陽的唐王也沒有。這些王爺的王莊田地多的不過十幾萬畝,少的幾萬畝,咱們這麼大的一塊封地,總也能耕出幾萬畝良田來吧。乖乖,這可比的過一個王爺了。」   「其實不止。我的封地,無有別物特產,唯有平原,而且膏潤肥沃,悉心開墾的話,足可得良田百萬畝。」   李俊聽的一驚,立時望李巖臉上看去。見他鄭重其事,並不是說笑。因驚問道:「皇帝封這麼多良田美地給人,為的什麼?當年明朝太祖爺分封諸王,也都只有封爵,沒有土地,不准臨民。今上不怕諸侯坐大,日後兼併爭戰,弄的天下大亂麼?」   兩人一路行走,此時已回到李巖居住的艙室之內。此時中國大興航海之風,全國各處都有意欲發財的商人,破產的農民,冒險的野心家毅然出海,往海外蠻荒之地尋求成功的機會。然而海船易造,水手難得。原本沿海的弄海人地位早就水漲船高,熟諳海事的水手早已不敷使用,有經驗的船長更是難得。此次李家大舉遷往海外,歷經千辛萬苦方才覓得一眾手水,並兩個出海數次的老手船長一同出海。是以這大船上最好的艙室到不是尊榮的伯爵大人居住,而是讓給了需要良好休息與懸掛海圖空間的船長居住。   因空間逼仄,李俊並無坐處,只站在李巖身旁,見他坐定喝茶,一派氣定神閒模樣,便急道:「大哥,據我所知,開國帝王對功臣良將沒有不起猜忌的。陛下現下要開疆闢土,所以大封功臣,等過上十年八年,天下穩定,他手底下又有幾十萬精兵強將,足以守禦疆土,到了那時候,原本的功臣們就成了眼中釘。陛下還需防著他身後宿將功臣們做亂,大哥你坐擁如此肥沃廣闊的土地,還可以自建軍隊,判定法例,收取賦稅,將來若是陛下動手,那可當真是大事不妙。」   「不妨事。」   李巖見李俊仍是一臉不解,又有些惶怕,只得歎一口氣,站起身來,向他笑道:「陛下分封,其實是要在海外分官員的權。以貴族對抗官員,以官員監視貴族,兩邊平衡,什麼事也沒有。況且日後都是火器爭戰,我那麼點土地,再大上幾倍,沒有錢,沒有工廠礦山,我能養活多少軍隊,又能掀起多大風浪?陛下才不會害怕封地貴族,到是害怕官員胡來的多。呂宋諸島孤懸海外,若是官員貪墨不法,激起民變,那才是要命的事。」   見李俊仍不明白,因向他問道:「你想一下,一個常人,辛苦多年才能為官,他最急迫的,是想自身富貴,還是要致民富貴?」   李俊認真想了一回,方答道:「或許有聖人,如海瑞一般。不過,多半還是自求富貴的人多。」   「就是這個道理。想前明官員,都是科舉出身。宋真宗有勸學詩曰:書中自有黃金屋。就是說讀書做官後,就能發達。所以,自唐宋以降,直至明朝,官員鮮有不貪污者。眾人只為陞官發財,就是辦事也是為了博取政績,至於後任如何行事,不關我事。如此下來,地方水利無人過問,命案由宗族自斷,遇著災荒便要餓死人,正是因為政府官員多半不肯出力,甚至會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的原故。」   李俊瞠目道:「那此事與分封有何關係?與其分封,不若設嚴刑酷法,或是多派官員監督,不是更好?」   李巖嗤道:「若是有效,明太祖剝皮之刑又如何?天下貪墨如故!況且監查官也是人,也是自平民而為官。雖然陛下一心以制度來肅貪,然而沒有幾十年功夫,這制度也立不起來。再好的制度,也需有人才成。咱們這些人,就是如此目地。你試想,讓你做縣令,你自然是想的陞官發財,可若是那個縣就是你的,山川樹木、河流土地,一切均是你的,可以傳諸子孫,國家在,則你的封國在。那麼,你是否一則好生打理封地,以圖自身尊榮富貴,二來效命國事,期盼國家長泰久安?況且貴族於官員很難勾結,兩者互相不喜,用來遏止對方,最好不過。漢朝之時,國家候爵亦有封地,遇事為國效命,平時之國,在朝的官員要麼是貴戚,要麼也需是家中恆產者方能為之。而貧苦之士,只能以舉孝廉的方法做官。這樣,為官的多半不是為財,而是為家族榮譽,而舉薦上來的,也是鄉里有名的賢良方正,或是孝悌之人。後世以科舉選官,雖然選中的都是有才華之人,也令許多貧苦之人有了進身之階,不過說將起來,這吏治上就難為許多。做官的想頭,也變了許多。千載之下追昔往今,這兩者互有優劣,陛下現下的做法,不過是將兩者結合,也虧他想的出來。」   他正說的興起,卻不防外面有人叩門道:「大爺,二爺那邊有旗語傳過來,說是這邊艙室狹小,二爺又想與大爺朝夕相處,就近請教。說是這便請大爺動身,坐舢板過去。」   李巖先是應諾一聲,著人就去準備小船,一邊站起身來,向著聽的發呆的李俊笑道:「這些想頭,都是我一個人琢磨出來的,你別同旁人亂說。伯爵可以封授武職鄖官,我已請兵部行文,給了你雲騎尉的鄖職,到了那邊,對付土人,防備外敵,你是吾家千里駒。」   說罷一笑,也不顧李俊興奮,自已彎腰出門。自舷梯處下船,登上小船,由十餘名水手划著小船,直奔不遠處的李侔座船而去。   他雖是自幼富貴,卻並不曾一日為官。此時得了諾大封地,錢財什麼的到不打緊。到是可以治政理民,建立軍隊,使他一展報復,從此不必理會地方官員,一心使轄下居民安享太平之福,想到此處,亦禁不住血脈賁張,興奮之極,直欲仰天長嘯,方能一舒心中快意。此時小船行至江心,周圍檣櫓如林,長帆遮日,一眾大漢子民相攜出海,各有志向,思之亦令人覺得快意。   因心中恍惚,到沒有注意這小船在江浪中快速划行,不一會便到了李侔船前。李巖被水手點醒之後,方才踏上大船上放下的升降吊籃,直登上這一列船隊中這最大的寶船。   上得船後,因這寶船高聳堅固,船頭仿著城樓模樣建造,幾隊漢軍士兵在船頭巡弋,雖然船在行駛,因船身重量原故,竟使人並不感動晃動。待看到這城樓與軍士,直使人不覺得在船上行駛,而是置身地上某大城的城頭一般。李巖看將過去,知道這便是仿造當年鄭和下西洋時式樣而建造的寶船,一時間好奇心起,竟先不去李侔艙中,而是東走西顧,張望打量,待跑到船頭敵樓張望,因城樓甚高,再加上船身高度,一眼望將下去,原本浩蕩奔流的大江,亦伏同尋常河流那般雌伏腳下。張目看向四周,大江兩邊的風景依稀可辨,只是兩岸原本高大的堤岸和山川此時亦顯的渺小卑微,令人覺得一腳踏將過去,便可以踩在腳下。   他看的心曠神怡,忍不住道:「今日方知天地廣闊,江川秀麗!大丈夫怎可蝸居斗室,做井底之蛙!」   正感慨間,卻聽身旁收攏纜繩的水手頭目接話道:「大人,這裡算不了什麼。等過兩天咱們過了江口,到了大海深處,那時候海天一色,蔚藍一片,海上都是些珍奇海魚,還有成片的飛鳥跟隨其後,到時候大人站在這城頭四處一看,當真是可以一快心胸。」   李巖不曾想到這船上尋常水手亦有如此話語,正思謀著答話,卻聽得引領他前來的那傳令兵上前笑道:「大人且慢賞景,李將軍已經詢問數次,問大人怎地沒來。小人回稟將軍大人已至,卻並未進艙,被將軍著實埋怨了幾句呢。」   待他說完,李巖微覺不悅,只覺這個二弟現下升至漢軍將軍,年少得志,未免有些輕狂。長兄上船,自已不來迎接便也罷,居然還擺譜拿大,訓斥屬下軍士。   他心裡拿定主意,不論二弟做到什麼官位,始終亦是自已親弟,一會子見了他,還是要好生教導訓斥一番,才能盡到做大哥的本份。   因有此一事,不便再在這船頭耽擱,便向那傳令笑道:「既然如此,勞煩你帶我過去便是。」   及至李侔艙門之外,因見房門緊閉,裡在鴉雀無聲,李巖更是心頭火起。只是他一向穩定深沉,雖是乃弟亦不肯輕易發火。只是屈指輕叩,等候裡面有人出來開門。   他只輕叩數下,就聽得裡面傳來腳步聲音,待聽到內裡木門銅搭扣被輕輕拿起,李巖料想是其弟過來,便以責備的語氣輕聲道:「你現下怎麼如何拿大,究竟什麼事體,派人催我過來?」   卻聽得開門那人笑道:「林泉兄好大火氣。可是很少坐船,有些頭暈麼?」   李巖定睛一看,卻原來是漢軍水師將軍黃龍笑吟吟站在自已眼前。見他發呆,黃龍躬身一揖,又向他笑道:「林泉兄,遼東一別足有半年多,一向安好?」   忙亦躬身施禮,李巖亦笑道:「老兄怎地不在旗艦上指揮水師,卻跑到二弟這裡?可是有軍務要商議,若是如此,巖先請告退。」   「不必。原本這機密軍務不該請老兄前來,不過陛下知道老兄亦在船上後,親命人過來傳旨,我們著手之事,可請林泉兄一同參詳實施,不必隱瞞。」   李巖知道所謂「請」他一起,多半是客套之辭。想必是皇帝知道他在船隊之中,有旨意命他一起辦事。帝命既下,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抗命。   因笑道:「既然如此,弟隨著諸位一同參詳。只是弟雖然曾在陸上做戰,海戰卻是分毫不通,若是胡言之處,諸君不要失望責怪才好。」   他們邊說邊行,早已過了艙室甬道,李巖一眼望去,只見除了其弟李侔正在親手懸掛海圖,其餘十餘名漢軍陸軍及水師的將軍、衛尉、校尉等高級軍官環列周圍,雙手搭膝,房間之內鴉雀無聲。見自已隨著黃龍進來,其間有些軍官在遼東征戰時曾經相識,交情甚好,此時亦不過點首致意。   他心中明白,定是有什麼機密軍務交辦下來。是以各人在開航不久,還未入海,便已齊集於此,一同商議。他心中掂綴道:「莫不是陛下意欲在沿途用兵征戰?這樣雖然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卻不免落人口實,有失天朝上國的信義仁德的形象。雖則這些不過是腐儒所見,然則國家受人崇敬和受人懷疑鄙視,在海外行事的效果可大大不同。」   卻也難怪李巖這樣的機變不拘泥之人都有這般的懷疑,中國歷朝政府,對待藩屬和海外貢國都是以仁義為先,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盡量滿足對方的要求,方能顯的中國是天朝上國,不以外國的土地珍寶為念。隋煬帝曾經下令在京師數十里內懸掛絲綢錦緞,唐朝時曾經包養所有的海外使者衣食,明朝政府船隊出海,或是海外有堪合貿易,政府都寧願賠錢,也要讓這些蠻夷交口稱頌,歡呼而去,方能顯的中華上國地大物博,中國大皇帝仁德博愛。   就是到了近代現代,中國政府仍然有這種以大撫小之舉。以不現實之態度,傾人民之財力,意圖邀好鄰國,實則霸權國家以實力說話,反而讓人敬畏不敢冒犯。以銀錢邀好這樣的舉措,不過讓人以為中國人軟弱好欺,日後更加變本加厲罷了。   李巖滿腹心事,一時間默然不語。待李侔將木圖掛好,也不同李巖說話,只向著兄長一笑,便張口道:「依陛下聖諭所命,使團船隊過南洋境時,相機處斷,將葡萄牙並荷蘭人逐出南洋。」   他手指木圖,向諸將道:「咱們出了江口,下海之後由一路往南,至瓊州府補充停泊,然而一路由萬里石塘過石星石塘、曾母群礁,直至巴達維亞方才停歇。陛下有命,要咱們趁著在南洋停歇的時間,與司聞曹的高大人一同起事動手,或是先將爪哇全島拿下,或是先與荷蘭人虛與委蛇,甚至借助其力,攻下馬六甲城,奪取海口。」   說到此處,李侔掃視全場,與會諸將皆已是歷經蒼海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他目光所至的含意所在?   因各自點頭,俱沉聲道:「末將等絕不敢有所洩露,以致貽誤軍機。」   李侔冷哼一聲,接口道:「不是李侔我信不過大伙,實在是此事干係甚大,委實小視不得。陛下在我臨行前,特意交待。不但是動手前要小心謹慎,不使消息走漏,就是得手之後,亦需緊守其秘,終身不得外洩。」   他眼露寒光,厲聲道:「若是有人敢洩露此事,陛下定然取及首級,流放其全家老弱!各位回去之後,亦需提點下屬,此事乃是國家絕密,不但不能與外人說,就是家人父母,亦不可言。諸位,可記住了?」   「是,末將等謹遵將令,決不敢洩露軍中機密!」   李侔頹然吐氣,回身坐到李巖身邊,向他微笑道:「大哥,適才怠慢你了,不要生我的氣才好。」   李巖低聲道:「這事不必再說。到是攻略南洋,陛下用意自然是出其不意,以使團的力量順道解決,比專門調兵過去好上許多,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只是,此事具體如何來做,卻很教人為難。」         第二十七章 南洋功略     說到此事,他不禁沉吟道:「咱們雖然是使團,那荷蘭人與葡萄牙人又能放心不理會?他們均是色目人,雖然分為小國攻伐不休,遇著外來強敵,是否會抱成一團一共禦外,卻也難說。」   「我亦向陛下提起此事。陛下笑道:當年英國人還聯合朕打荷蘭人,他們爭奪海外殖民,爭奪土地和黃金時,不會想起自已都是所謂的上帝子民的。到是中國有了壓倒他們全數的力量,打的他們一路逃回老家,還能兵指歐洲之時,沒準他們會抱成團和咱們鬥。」   見李巖似信非信,李侔不禁笑道:「大哥,你只看到他們是一樣的高鼻藍眼金髮,卻忘了戰國之時,六國眼看他國被秦國所滅,卻只覺得舒心快意?利之所趨,別的都是虛妄!」   他兄弟二人小聲說話,那陳貞慧知道現下是自已的手尾,苦著臉站起身來,向諸將道:「接近敵方一事,諸位將軍不必憂慮。陛下早前就有使團動身,與南洋諸國聯絡。荷蘭與英國戰後實力大損,之前和咱們關係尚好,自然不敢難為。那葡國現下隨著母國西班牙與法國交戰,再加上原本就是小國,雖然和咱們素有仇怨,不過力量太過單薄。前一陣子,咱們把他們趕出澳門,這些人也是滿腹怨氣,不過半個虛屁也沒有敢放!」   眾將原以為他是文人,說話必定斯斯文文,子曰詩雲駢四驪六一通。誰料這個滿嘴大鬍子的文人長官,說起話來卻也是如同軍人一般粗豪不羈,眾將官一時間對他映像大好,待聽他說到最後,便各自咧嘴大笑,均道:「當時陛下派了幾千人的漢軍過去,澳門葡兵不過數百,和咱們鬥,不是拿雞蛋撞石頭麼!」   陳貞慧心中雖然不很喜歡武人,見眾將歡喜,便亦隨之同笑,待諸將安靜下來,他又道:「是以此次咱們大漢船隊過境,葡人雖掌握馬六甲城,在彼處有戰艦數十,卻也並不敢和我們為難。陛下使臣一至,葡人便滿嘴答應,願意讓咱們安然過境。嘿,我猜那葡人總督心中害怕,巴不得咱們早些過去才好。」   說到此處,他又將漢朝與南洋諸國,包括與東馬島上的馬來土人所建立的柔佛、馬來王國、爪哇島上萬丹國的投效文書、與馬打藍國的協議草約,還有同蘇島上亞齊、巨港諸國的聯合協議等等,他均是一同念將出來。這些大多是官樣文章,左右不過是停泊時日,約束士卒,以優惠價格出售貨物,對方亦提供漢朝所需要的糧食清水,為漢朝船隊提供一切便利等等。此類文書枯躁無味,聽的眾將直覺得乏困,更有幾個忍不住打起呵欠來。   李巖卻聽的入神,待陳貞慧堪堪說完,便向他問道:「那萬丹國也罷了,那個馬打藍國卻很有些麻煩,其約之上很有些桀驁不馴之辭。什麼漢人若是在島上做亂,需被當地官府處置,上岸之時,不得超過百人一隊,不得攜帶武器。」   說到這裡,他冷笑道:「我決意赴呂宋前,曾經心打探過南洋諸國情形。那馬打藍和萬丹,甚至是什麼馬來國、柔佛,都曾經是麻喏巴歇帝國治下。兩百年前,這帝國內亂,他們才分裂開來。現下各國中除了亞齊一國強盛,曾經挫敗葡人入侵,甚至曾遠征馬六甲,欲與葡人決一死戰之外,其餘諸國皆碌碌無為,甘為洋夷效力。那馬打藍是回回國,聽說他們的先輩國王,還是從咱們中國雲南漂洋過海而去,現下居然甘心為荷蘭人做鷹犬,整個國家淪為人家附庸,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個國家,當真是可笑可曬!」   他說的這些,陳貞慧卻是私毫不懂。在他奉帝命出使之前,他只是知道這些年海外有些大鼻子藍眼睛的色目人飄洋過海,來到中國,善火器,愛經商。至於有幾個國家,有什麼特色,卻是絲毫不懂。一直到上船前夕,他還是在幾個通事官的輔導下學習歐洲的政治地理知識,正在感慨天下之大。待此時討論起南洋局勢,他滿腦子裡還是當年蘇碌國等幾個南洋國家的國王來到中國,甚至死在中國的盛世異事,至於那些國家在哪裡,現叫何名,是否亡國,他卻是一點也不知曉了。因見李巖向他說話,他瞠目結舌,一時竟答不上話。過了半響,方吭吭哧哧答道:「或者是荷人中有能治國者,這馬打藍國上下服膺,也是有的。」   李侔知他在此事上並不知首尾,忙接話道:「此事陳大人有些誤會,其實並非如此。荷人自從在南洋成立公司,每日掠奪當地特產貨物,轉運倒賣,大興貿易。成船的金銀由當地流回本國,而爪哇島上的土民卻日漸貧困。只是這幾個土人國家,都是孱弱無能,國王沒有權力,大臣們橫行不法,宗族勢力和宗教長老的權威甚至在國家之上。由於這般,國家被外人盤距掌握,各個勢力只顧著打壓對方,卻根本不理國事如何。其實,咱們的前明,亦是如此。眼看天下流賊日甚,關外後金虎視眈眈,卻一心黨爭,不問國事,這豈不是一樣!」   見陳貞慧臉紅過耳,李侔忙改口道:「馬打藍對天朝如此不恭,其實也是因為荷人居心叵測,用心不良,在其中挑撥的原故。當地漢人足有四五十萬人,都是歷年由內地閩粵兩省而去,時日久的,都足有三四百年。本來漢人與當地土人相處甚好,並無矛盾。待那些回子掌權之後,不事生產,卻眼紅漢人能幹,嫉妒漢人有錢。正好荷人一來,從中播弄,故意扶持漢人,將釀酒、賣茶、理發、修鞋等生意壟斷給漢人來做,土人能做的也不允准。這些年下來,漢人越來越富,土人越發貧困。兩邊矛盾越來越深,現下已如同乾柴烈火,一觸即燃。若不是陛下銳意洗涮前朝積弊,心向南洋,建造大艦下海,又在呂宋屠戮西班牙人,只怕那些荷人早就利用土人與漢人的矛盾,使得兩邊互鬥,漢人吃虧了,他再回頭壓土人。又能使漢人實力削弱,又能使土人加重對漢人仇恨,如此下去,荷人便可常保在爪哇的強權統治,無有憂慮矣。」   李巖因感慨道:「陛下當年在呂宋殺的血流成河,有不少呆子說陛下心地太狠,不應如此。殊不料呂宋一事,不知道救了多少南洋漢人的性命呢!」   「正是如此。現下漢人與那些回子越鬥越凶,荷人此時卻嚇的縮住手腳,不敢故意為難漢人。所以改弦更張,雖然不敢太為難漢人,卻也將一些特權慢慢回收,使得土人對漢人惡感稍稍收斂。雖然如此,仇怨積的久了,一時之間難以扭轉。陛下派高傑大人過去,就是要從中設法。只是漢人柔懦已久,高大人在那裡百般設法,卻沒有漢人敢出來鬧事。縱有小小風浪,亦是瞬息間被荷人壓住。有這些原故在,那個馬打藍國能對咱們好言好語,盛情招待麼。」   一眾將軍待李侔說完,便攘臂大呼道:「荷人在南洋縱然有些力量,卻亦不足與漢朝大軍相抗。既然那些土人如此不識好歹,咱們就一股腦兒殺將過去,殺它個屍橫遍野,只怕就好了!」   李巖搖頭道:「我料陛下必定不願如此,這樣動起刀兵,於漢朝聲名有損。最好還是從中挑撥,利用南洋漢人之力才好。」   眾人商議半日,卻只是不得要領。思想整個局勢,南洋諸國中柔佛、亞齊、馬來王國及萬丹等南洋諸國不堪洋人欺壓,當年又曾見識過鄭和下西洋時的中國國力,知道中國是堪與歐洲諸強對抗的超級強國,因而傾心結交,願為同盟。只是各國被歐人的火槍大炮打的怕了,畏敵如虎,並不敢派出軍隊,只是願意提供後援,坐視漢軍與歐人爭鬥。至於婆羅洲的渤泥國,更是一向與中國交好,其第二世蘇丹麻那箬加那乃曾隨同鄭和入朝覲見明成祖,後來甚至病逝中國,其王子奉命回國接掌王位,全國上下無有不心悅臣服者。待張偉派遣的中國使者一至,渤泥國全國上下無不歡欣鼓舞,視為天朝上使,善加款待,至於船隊停靠,補充給養一事,更是滿口答應。渤泥國其時國力已遠不如百餘年前,在麥哲倫船隊停靠渤泥時,該國還是海上強國,領土範圍遍佈整個婆羅洲,更是遠達呂宋,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國、荷蘭人依次入侵,渤泥雖然奮力抵抗,不曾淪陷,卻也是國力大弱,無有生機。是以雖然願意輔助中國船隊,卻對派兵助戰一事心存猶疑,並不敢立時答應。   漢軍隨船出征的步戰陸軍有三營六千人,而且都是由各衛及水師步兵中抽調出來的最英勇善戰之士。此時荷蘭在巴達維亞駐軍不過兩千,連同所有的移民、東印度公司的職員,加起來亦不足三千。再有葡萄牙的五六百人的軍隊,以漢軍的實力,自然可以橫掃整個南洋。只是歐洲諸國在南洋經營日久,日子短的荷蘭亦過百年,勢力根深蒂固,南洋各國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很是複雜。上述諸國中與中國使者接觸的乃是中央政府,各國對自身的地方勢力,甚至各部族的勢力都很難掌握。荷蘭在爪哇島上雖然只有兩千不到的本國正規軍,卻有可能根據情況,動員全島各依附部落的傭兵戰士助戰,再有馬打藍國上下都成荷蘭附庸,南洋戰事,最為難之事便是攻伐荷蘭,打下巴達維亞。至於馬六甲城雖然地勢險要,要塞堅固,荷蘭人曾攻而不下,面對著漢朝水師強大的火力,以及六千久歷沙場的步兵戰士,再有心存異志的東馬諸國,被攻克的命運已然注定,無可懷疑。   商議半天之後,各人議定,先在渤泥國暫歇。先派遣使者往爪哇島上,宣揚漢朝國威,暗中與高傑等人接頭,得知當地細節之後,方才動手。眾將見計議已定,便各自分頭回船,勒束部屬,暗中備戰。   李侔眼見下屬各將都已離去,黃龍與陳貞慧兩人亦欲離去,李侔忙喚住他們,笑道:「還有一事,亦屬絕密,請兩位務必不可洩露。」   陳貞慧知道必定是張偉在李侔臨行時單獨交待,不由得心生醋意,面情上卻是和悅如常,微笑道:「陛下有何聖諭,我等自然盡力去辦,哪有洩露生事的道理。」   黃龍與李巖亦道:「臣等自然謹遵聖諭,不敢疏怠。」   「陛下有諭,船隊入渤泥後,由漢軍驅散該國軍隊,接管王官,掌握其國大權。然而不准大動刀兵,亦不得多有殺傷。該國盡入手中後,嚴防消息走漏,不使人入,亦不准人出。此諭!」   李巖等三人同時站起,先同聲道:「臣等遵旨!」   待各自坐定之後,各人不禁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渤泥國在明成祖時就內附中國,成為最忠心不二的藩屬國家。其國王心慕中華文物,親身前來南京,以致身死異鄉。後來成祖冊封其子為王,該國京無異議,及至明朝中葉,渤泥國的國王均由中國頒以金冊金寶冊立,最是忠順不過。此次出使,最選停泊的異國就是渤泥,其國上下亦是竭力歡迎報效,無有二話,皇帝居然下令使團趁機奪人國,控制王宮以制,這卻讓李巖等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李侔見諸人如此,亦歎道:「陛下諭令我時,我也很難受命。當時便道:陛下此舉,恐傷小國之心。天朝上國待人以誠,縱是要伐人國亦需堂堂正正,如此行事手段,只怕為人詬病。」   「那陛下怎麼說?」   「陛下當即一笑,向我道:胡扯!告訴你一句話,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用心去做,那渤泥原本是佛國,現下其國的馬來族都信回教,長久下去,必定與漢人離心離德,宗教大過政治,是遲早的事。現在不動手,悔之莫及。反正都要動手,明裡還是暗處,有甚區別?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千萬莫要拘於腐儒之見才是。」   話說到這裡,眾人自然不好再駁,只得胡亂應允。當下各自出艙回房,其餘無話。船隊至此一路直行,數日後下了海口,在蔚藍的大海中一路順風向南,沿著即定路線一直航行,直過了南沙礁群,一路俱平安無事。偶遇著一些風暴,各船間守望相助,小心行事,至漢興二年七月中旬,船隊行至渤泥停靠。   自兩百多年前的鄭和寶船船隊之後,全世界的海面上再也沒有那麼龐大艦隊出現。上升期的歐洲各國雖然無處不至,然則最多是十來條船的小型船隊,無論是在數量或是噸位上,均遠遜於明成祖時代及新漢時代的中國巨型船隊。   渤泥國當時已只不過不到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十七萬人,近六成是馬來土人,其餘近三成為漢人,還有則是都東族、達雅族、摩洛族等少數民族。除了多半漢人不信回教之後,渤泥國已成為標準的伊斯蘭教國家。原本的佛寺被推到廢除,或是改建為清真寺,熱帶氣候原本衣著簡陋的渤泥國人全數穿上了傳自中東的阿拉伯長袍,包裹頭巾,女人們更是渾身上下都裹的嚴嚴實實,難以窺見分毫。   自信奉伊斯蘭教之後,渤泥原本的酋長聯合推選國王制度就改為了蘇丹制,現時的蘇丹為第十七世哈吉、哈桑吉爾,依著渤泥規矩,蘇丹傳位以世相襲,直至萬世。與李侔等人瞭解的不同,渤泥國上下到不是因為中渤兩國淵源流長的友誼,實則是因為該國國小民貧,近百年來又失卻了海上地位,在與中國貿易中獲利的渠道被遠來的歐洲各國搶去,而依靠著渤泥國土中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耕地,只能勉強餬口渡日。幸得渤國森林資源豐富,大半領土都被各種珍奇樹木覆蓋,王室與政府的費用,只能由在森林中獲取一些樹木、樟腦等出產來維持。   待得知中國欲借重其力,討伐那些高個子的藍眼夷人,將他們逐出南洋,渤泥國與那些還有些好處的爪哇及蘇島各國不同,全國上下俱是歡欣鼓舞,希望天朝一舉獲勝,將那些蠻子趕將出去,然後渤泥國奮然中興,重新成為這一帶海面的主宰。   因為這些小九九,渤泥上下對海港外漸漸雲集的大股船隊呈現出了不一般的熱情。漢軍水師甫一接近,早有各級官員引領著百姓迎上前來,挑水送茶,笑語相迎,當真是簞壺以迎王師,漢渤親如一家。因當地漢人甚多,兩邊交結溝通並無困難,待知道正使與漢軍將軍座船已至,那負責迎接的渤泥官員立刻稟傳蘇丹,由蘇丹親自相迎。   李巖的兩隻大船早已離開船隊,駛向呂宋。他因為接了帝命,要在使團離開之前輔助李侔,將整個南洋據為已有,然後方能回到封地,雖然心中並不放心,也只得叮囑李俊等幾個家中才俊,讓他們先期募集當地土人及內地隨同去的漢人,先行鑄成城池,將火炮裝好,裝配火槍,謹防土人做亂。安排停當之後,他便一門心思用在南洋攻略之上。   此時見那碼頭上下足有過萬土人並當地漢人出來相迎,便有華蓋鋪陳,顯是高官貴戚來到。李巖等人還是初次見識到南洋風光,出海之時南京還是暮春時分,天氣溫潤。而到了南洋海面,早已是熱風撲面,沿途的小島或者只是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大石塊構成,或是鬱鬱蔥蔥,綠蔭遮目。在石星石塘的某處島嶼停泊取水之時,全島上居然全是毒蛇,大大小小足有數十萬條,上岸的取水的民伕猝不及防之下,被咬傷致死數十人。黃龍大怒之下,以水師戰艦數百門大炮齊發,將島上樹木全數炸倒,沙石飛揚,再派人上島,已是蛇屍遍地。   經此一役,絕大多數沒有出海過的漢軍上下均是凜然警惕,唯恐前途茫茫,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端,遇到什麼稀奇物事。到是李巖等人想起《山海經》書中的記錄,卻是興致盎然。   「大哥,這裡的樹木與曾母群島附近卻又不同。均是長身無葉,頂端才有一些。不知道叫做什麼。」   李巖回身一看,見是李侔與一眾漢軍將軍全數站在身後,各人都是戎裝整齊,佩劍在身,準備下船上岸。他向李侔笑道:「那是椰子樹,結出來的果實能砸死人,劍都劈不開來。上回陛下賞賜,你用小刀的刀尖剔了半夜,才破出一個小洞來,忘了?」   李侔這才想起,因失笑道:「那還是幾年前的事,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喝了幾碗甜水,到也有趣。」   他兄弟二人說笑,黃龍等人並沒有喝過,不由得砸嘴道:「一會子命人摘幾顆下來,咱們也嘗嘗鮮。」   正說笑間,陳貞慧已穿著四品文官的冠帶袍服出來。身後有十餘名執傘執棍,以及刀叉殳棒的儀仗,見各人說的熱鬧,正欲上前問話,卻見早前派上岸與渤泥國知會的理藩院官員上前來道:「諸位大人雅靜,渤泥國的國主前來迎接,請諸位大人將軍下船。」   各人這才斂了笑容,陳貞慧又將身上袍服略一整理,這才隨之下來。待到了岸上,漢朝官員與將軍一字排開,由正使陳貞慧先行上前,與那遠迎而來的蘇丹說話。   其後不過是官樣文章,那國主對漢朝使團竭誠歡迎,又唯恐招待不周,對漢朝的儀衛真心傾慕,若有機會,一定要傚法從新的國王,親身到漢朝京師朝覲大皇帝陛下。   陳貞慧知道這些一半是敷衍客氣,一半亦是為這龐大的使團隊伍,漢軍將士的威武軍姿所震懾所致。他此時眼見當場的土著百姓太多,自已原本的「摔杯為號,當場擒拿土王」的想法原來當真是書生見識,不值一哂。慚愧之下,一面與那國王虛與委蛇,一邊與他攜手同行,往不遠處的王官而去。   待到了這渤泥國的街市之上,隨行而往的使團官員與漢軍諸將左右張望,賞鑒著這所到的第一個異國的風光景致。   看了片刻,各人俱是撇嘴灑笑。那李侔等人更是想:「這麼一塊土地,陛下居然也要下嘴,這真是從何說起。」   這渤泥國地小民貧,除了衣著怪異,街道兩邊的房屋亦是破敗不堪。道路泥濘失修,或者只是人踩出來的小道。人民衣著怪異,除了漢人之外,那些教徒都以破布裹身,頭部亦是纏布,見慣了女人小腳的漢人,看起來只覺得滑稽之極。那馬來人種亦是深膚人種,面色黝黑,身形矮小,再用那麼長的長袍著身,走起路來只令人覺得狼狽非常。漢軍諸將都是粗魯漢子,各人都是咧嘴微笑,心道:「這樣一個窮的鳥不生蛋的地方,怪道那些色目國家沒有強佔。」   當時還沒有把石油做為能源,是以除了張偉無人知道這現下的渤泥,後世的文萊國的重要。以一個小小國家,蘊藏著十幾億桶的石油和豐富的天然氣,其儲量在亞洲僅在中國及印尼之後,而且是陸上油田,油質上佳,開採方便。第五十世蘇丹以賣石油坐擁幾百億美遠的家財,富甲天下。如此的一塊上好肥肉,且又吞食方便,張偉又怎肯放過。   那蘇丹不明就裡,還在滿心歡喜。一邊與陳貞慧同行回到王宮,一面在心裡盤算,要找上國使臣多要些好處,最好將本國土產弄上一些,讓上國以十倍的價格買將回去。反正舊例如此,天朝一向不計較白銀黃金什麼的,就賞賜了自已也好。   他正眉花眼笑,想的開心,卻不防那使者與隨行的各位將軍甫一入宮,立時調動衛隊隔開王宮與民眾,召集當地漢人問話。國王當時覺得不對,卻也並不疑心。待幾天過後,使者不但不談貿易賞賜,反而獨斷專行,將國內的大臣或貶或黜,將漢人全數任用上來。等他覺得不對之時,卻已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左右不到十天時間,這個彈丸小國已落入漢人手中。   李侔等人鎮守渤泥一月,補給充足之後,又等待後續前來渤泥鎮守的一營漢軍趕到,方才命船隊起航,往巴達維亞而去。那渤泥國王先是驚怒,繼而哀求,請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請求以渤泥國內附天朝。   一眾漢軍將軍原欲不理,到是陳貞慧覺得漢朝行事太過霸道,不是天朝上國的風範,沒有借口便侵奪人國,太也說不過去。因獨自行事,派人寫了文書,以快船迅速駛到瓊州,用軍鴿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們起航往爪哇之際,那船卻帶著張偉手諭趕回。陳貞慧並沒有知會李侔等人,便將那手諭展開來看,卻只見那淡黃宣紙上寫道:「庸人之見!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勢強者得,勢弱者俯首伏身,靜待誅戮。國家之間,寧有理乎?將那國王拘之,以伊命統制全國,俟一年半載之後,更換新王可矣。如此,更換三五次後,廢黜後將渤泥收為中華所有,豈不順理成章,何需擾攘生事!」   這般劈頭蓋臉的痛斥一番,立時將陳貞慧熱騰騰的心澆的冰冷。當下暗恨自已多事,卻也不敢將上諭隱藏,只得又轉給黃龍與李侔等人傳閱,心中愧悔無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他不知道張偉此事行事,實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國受儒教中的「遠人不服,則修文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的毒害,在國際事務上,總有不切實際之舉。千載之下,或是敵人強盛時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已強盛時如漢唐,對異族行安撫照顧。在明朝時,全國上下面對著外國國王前來朝覲時的盛景,面對時渤泥國王請求內附,將國土獻上的好事時,竟然絕大多數人不同意接受,將大好機會放棄。此次渤泥事起,張偉完全可以令將那國王送到中國,讓其見識中華繁富,自願獻上國土;或是以其餘借口行事,總比這般赤裸裸的入侵來的好些。然而為了一變以前的思維方式,讓中國人在國際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張偉身為開國帝王,只得橫下心來,一意孤行,以霸道兼併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對爪哇與馬六甲等處行安撫之策,而對渤泥等小國以強硬手段,實行漢化,揣毀清真寺,強令當地土人改信佛道,學習漢朝文化。凡有抵抗不從者,一律誅戮。自唐朝大將高仙芝在恆羅斯一役後失敗,漢人退出蔥嶺,中亞地區成為阿拉伯人的地盤,伊斯蘭教橫掃歐亞大陸,直至南洋,影響之巨,等若在原本以華夏文明圈為中心的東南亞心臟地區插了一刀。張偉來自後世,自然知道伊斯蘭教與外教文明衝突甚巨,缺乏兼容與包容性,他斷然不能容忍在中國的臥榻之側有著與華夏文明極端對立的文明意識存在。   就在使團船隊先期到達南洋,兼併渤泥,繼而又開拔往巴達維亞。在這實力強橫,艦隊實力已經可以橫掃整個亞洲的船隊身後,在張偉的命令之下,自遼東的旅順、台南、福州、瓊州、南京各處,整個漢朝水師先後動員,編成三個艦隊以南洋艦隊和南海艦隊的六十餘艘遠字級一級大艦為主力,帶動兩百餘艘二三級的戰艦,連同萬餘水師步戰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遠征。又以十餘艘戰艦帶同糧船水船,自爪哇島方向南下,尋找澳洲。既然歐洲人可以在帆船時代佔領大半個世界,正處於上升起,國家強盛,百業興旺,全國在張偉刻意鼓動下一心要往海外尋求機會發展的漢朝,又如何肯甘為人後。現下北美與南美歐洲人勢力穩固,張偉經營多年方有這樣的海軍實力,其實不過與英國實力相當,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歐洲國家,那些海洋大國聯合起來,實力雖強,然而缺乏海軍人才的漢朝水師必然不是對手。權衡之下,張偉自然不會選擇在這會子和所有的歐洲強國硬碰,他打荷蘭,英國人喜歡;他打葡萄牙人,法國人喜歡;若是再得罪了英國,那可就是選擇與整個歐洲海上強國爭戰,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會去做。   當是之時,荷蘭在巴達維亞的實力大弱,主力艦隊多半調回本國,或是往北歐海面,對抗騷攏襲擊的英國戰艦。與南洋相比,荷蘭有一萬多條商船活躍在歐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撐著整個荷蘭國力的基礎。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無用。現下英荷兩國雖然停戰,然而英國一心爭奪海上霸權,要將荷蘭徹底打服,建立起自已的海洋世紀。英國議會在國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戰艦下海,而噸位和火炮亦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在對方咄咄逼人的威懾下,荷蘭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艦隊,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處的主力艦隊亦是調回。誰料艦隊甫一調動,葡萄牙人就趁虛而入,將荷蘭在南美的大塊地盤搶去。荷人有心回去與葡人交戰,南洋這邊又傳來中國人大舉「路過」的消息,現在的荷蘭,當真是處處起火,國步維艱,國力亦是離被拖跨耗盡不遠。在幾十年前叱吒風雲,稱雄世界的海上馬車伕,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總督閣下,中國人的船隊來了。」   現年六十餘歲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昆崗正兀立在東印度公司總部的城堡城頭,向著遠往眺望沉思。他歷任總督已然十餘年,腳下這堅固的城堡還是在他的任內建築面成。放眼望去,這周圍的建築多半是在他的任內建築而成,原本的小木屋變成了具有荷蘭風味的高大建築。總督府、處理當地民政的市政廳、新教教堂,還有荷蘭風格的風車磨坊。公司組織與印度海岸、孟加拉灣、中國與日本的將東南亞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國的瓷器、茶葉、蜜餞、絲綢,日本的銅、漆器裝船運往荷蘭。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國的支持下,在全體荷蘭人的努力下,將這原本蠻荒之極,野蠻粗鄙的海港漁村,治理成充斥著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他撫摸著城堡邊上的大炮炮身,感受著生鐵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國人面前土崩瓦解麼?」   見總督不理會自已的話,那個奉命迎接的荷蘭海軍少校額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總督大人,中國使者已經到了港口,咱們得過去迎接。」   昆崗冷笑道:「不是已經派了你做為我的全權代表麼,一個中國的普通文官,難道需要我親自去接?」   見那少校張口結舌,一臉冷汗,知道是因為害怕中國人的艦隊實力而致。昆崗臉上變色,向他斥道:「中國人的皇帝我也見過,當初亦不曾迎接他。難道他的臣子反而比他更高貴麼?這些野蠻人,你不能太鄭重其事的對待。要保有上帝子民的矜持!你要讓他們明白,荷蘭雖然現在暫時在亞洲失去了力量,不過仍然是不可輕侮的強國!」   他一番鼓動之後,那個少校卻仍是滿臉冷汗,卻也拿他無法,只得唯唯諾諾去了。昆崗歎一口氣,知道自已的話委實沒有自信,連自已也難以說服。他連聲歎息,從城堡下來,回到總督府內自已的居室。在搖椅上坐定,命人送上紅茶,又加了幾塊方糖,靜心輕啜幾口之後,方覺得心神稍稍安寧。因站起身來,將木架上放置的埃及蘇丹在兩百年前送來的中國宋朝瓷器拿將起來,細細把玩。這是一個白瓷薄孟,乃是南宋時定窯出產,白瓷淺刻,工整胎薄,釉色潔白,細薄處,如同白紙一般。這個瓷器一向是巴達維亞荷蘭總督府中的鎮府之寶,歷界總督都愛若性命,並不敢視為私藏,而是希望永遠留在此處,成為荷蘭財富的象徵。   以荷蘭總督對東方人的瞭解,上至國王,下到大臣百姓,還沒有不貪財受賄的。與歐洲國家貴族傳統,或是法制精神來說,受賄是很令人羞恥的下流行徑。雖然諸國中公務員也有受賄的,卻不似東方人或是其它種族那般,只要有金珠白銀,國家祖宗都可以出賣。想到這裡,總督臉上不禁露出笑容。最近以來,爪哇島上局勢不穩,土人與漢人的局面很有失控之危。然而在他的控制之下,再輔以賄賂收買,土人中有勢力的上屋多半聽眾吩咐,並不敢生事。下屋的百姓不管多憤怒,卻亦被壓制。中國人現在雖然有了強大的海軍力量,不過在南洋多年,對漢人亦有瞭解的總督看來,東方人是無法有嚴明的紀律,整齊劃一的目標的。總會有縫隙和薄弱處,讓他從中生事,化解敵人大兵壓境的危機。   「來人,為我準備服飾!」   信心倍增的總督立時站起身來,命令自已的帖身僕從為自已換衣著服,準備會見中國使臣。他換上華麗的長袍,戴上假髮,灑上金粉,噴上香水,心中得意洋洋,心道:「文明的光輝,怎麼能是野蠻的東方人能夠效仿的。就是造出一些戰艦來,卻也不可能得到上帝的眷顧,無法與文明的歐洲相比。」   待一切收拾停當,他回頭看了房內楠木架上的瓷器一眼,心道:「這個可不能送人。還是讓人多準備一些黃金,反正他們哪裡能欣賞什麼文物古董,還是金條讓他們覺得更實惠。」   與上次迎接張偉時的隨性不同,此次不但有當地華商巨賈前來,還有馬打藍國的國主連同所有的上位大臣,再有萬丹、亞齊、東馬等國的使臣一併前來。因為此事太過重要,荷蘭人不敢怠慢,又唯恐惹惱使臣,破壞了此前唯持尚好的中荷關係。是以鄭重其事,除了派出少校軍官,連同公司上層,再有土人漢人代表,一起往碼頭迎接。   陳貞慧等人一眼看去,只見港口中黑壓壓一片人群,十幾個高個子黃頭髮的洋兵穿著灰褐色的軍服,正打著鼓點穿著銅管奏樂。   黃龍聽了片刻,因笑道:「這音樂聲聽起來到也有趣,比之咱們的鑼鼓嗩吶,到是整齊有力的多。」   「不知道他們的總督是誰?」   李侔早前通了通報,因向陳貞慧笑道:「人家架子大,在總督府等著咱們。咱們這便下去,底下別人也罷了,好多漢商首領在,到不好太過拿大。」   一行人等也不等人上來致辭,一個個整衣列隊,魚貫而下。他們所乘坐的撫遠號大艦,乃是船隊中最為雄偉壯麗,規制最大的一艘。此時這艘規制遠遠超越平常的巨船停泊在這東南洋最為繁華的港口,身後又是現下全世界最為龐大的艦隊,檣櫓如林,千帆聳立,無數名漢軍士兵與水手整裝待發,預備著上岸補充給養。整個船隊三萬餘人,每天消耗的糧食與清水足有幾千噸,自南洋出發後,將有一段漫長的路程無以補充,是以一靠近碼頭,首要之事便是要補充給養。   碼頭上的前來迎接的幾千土漢居民,再有荷人軍政高官均是看的清楚,眼見對方人數眾多,武器精良,當先的大船甲板兩側下面,均是一排幾十門的炮位。那些荷人粗略一看,就知道這艘大船上的火炮少說亦是八十門以上。再有其後的那些戰船巨艦,均是配備火炮,上面來往的漢軍均是衣甲鮮亮,來往奔走間精神昂揚,各人看了均是凜然生懼,都想:「若是他們突然翻臉,只怕巴達維亞一個小時都抵抗不了。幸虧咱們和這些蠻子一向交好,他們又要往歐洲去出使,只怕也不會悍然動手。」   且不提他們心中敲著小鼓,陳貞慧等漢朝使節卻已到了近前。當下荷人高層各自提起精神,迎上前去,借由通事官兩邊傳譯,互相致辭。   李侔身為武官首領,原本亦該與陳貞慧站在一處,與那些荷人武官寒暄,卻不料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傑,當下便不管不顧,藉著與華商說話之機,往一眾漢人身邊踱將過去。   他原本亦不認識高傑,只是在宮中見到由洋人匯制的油畫,攜帶在身邊,每日都要看上幾眼,現下就是化成了灰亦是認識。   「在下吳克淳,見過將軍。」   李侔在此之前,早便打聽過爪哇漢人大族消息。知道這吳家是南洋第一大族,土地田產遍佈全島,商船航線遍佈南洋,直達印度,乃是此地第一富貴人家。再加上隱隱約約聽說過張偉與吳芩之事,更是不敢怠慢。忙向他拱手笑道:「李侔見過吳兄。南洋吳家聲名遠播,去年還曾派人回福建捐資興修水利,造福桑梓。侔聽說之後,更加敬佩。」   此時代表吳家出迎的,便是吳家家主長子,吳芩之父。聽得李侔這個漢朝將軍如此賞臉,上來便是這麼多好話高帽扔將過來,立時大笑道:「將軍如此誇獎,吳某愧不敢當。雖身在海外,吳家仍然是天朝子民,堂堂漢家兒朗!家中有些薄田浮產,自然要想辦法報效鄉鄰才是。」   說到這裡,他也不顧家中老父的警告,為著光耀門楣,立時向李侔笑道:「將軍,可是要在此處停留一些時日?弟一會命人送上帖子,敬候正使大人與將軍等前來蝸居一述。」   李侔大喜,他正思要與當地漢人首領接洽商議,這吳克淳自已送上門來,豈有不笑納的道理?當下立時拱手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既然吳兄這麼客氣,李侔若是虛言推脫,那就無趣了。明日準定去府上拜訪,擾吳兄一飯。」   與他寒暄已畢,李侔又走上其餘漢人面前,與一眾人等執手問好,寒暄問候。正欲走到高傑身前,卻又被幾個荷人軍官上來擋路,一時間竟脫不了身。正著急間,卻見李巖派了一個小兵,趁亂間走到高傑面前,與他低語幾句,那高傑扭身便走。李侔知道已經接上了頭,當即便不再掛心此事,專一與那幾個荷人官員說笑。         第二十八章 再上爪哇     各人在這碼頭略停片刻,便由荷人官員領頭,眾人一路前行,除了幾百荷兵來做護衛之外,此次被允准上岸的漢軍不過百人,權做儀衛罷了。負責安全的荷人官員自以為得計,卻不料越是如此,越是示敵以弱,暴露了自身實力不足罷了。   及至城中荷蘭總督府外,一隊荷人儀仗兵早已靜候在門外,一見中國人的使團到來,立時點燃禮炮,十幾門小炮吐出白煙,轟隆隆的響聲之中,中國政府派出的正式使團第一次佇立在了西方國家的政府機構面前。只是卻是在第三方的土地之上,而身為這塊土地原主的馬來土人們,正滿懷異樣心思,看著自已恨之入骨,卻偏偏奈何不得的漢人們的母國來使。他們自身懶惰成性,又無創造力,又不願學習。在宗教的狹義精神下,卻對依靠著勤勞智慧而致富的漢人恨之入骨,直欲將別人的財富盡數搶將過來,這才滿足。數百年前,漢人越來越多,由原本的微不足道到足以掌握整個爪哇島的財富,無數的漢人富人在全島買地購置產業,役使當地土人為奴僕,更讓這些土人的上層為之不滿。若不是荷人在此,漢朝興盛強大,這些人早已奈不住要動手。現下看著別人的船隊耀武揚威,□揚實力,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時間在外禮畢,由那總督將漢朝使節迎入督府之內。因是正式出使會晤,陳貞慧等文官使節早已換冠帶。陳貞慧戴展角帕頭、穿織金蟒袍、腰纏玉帶,華美堂皇之極。他個頭在漢人中原就高大,相貌堂堂,張偉挑他出使,一則是此人氣質出眾,文彩風流,二來就是取其個頭相貌。原本依他的位份,並不能著穿織金蟒袍,還是臨行前御賜穿著。與滿頭金粉,帶著假髮的荷人總督相比,高下立判。那總督原就不怎麼自信,他雖然稱中國使團為蠻人,其實知道這個東方古國與一般土人國家不同,擁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有著與西方文明雖然不同,卻更加悠長偉大的歷史傳承。   他有心恭維幾句,卻又偏生說不出口。而眼見陳貞慧等人神色,不住瞄向自已頭上的金粉,讓他只覺得自已像個小丑一般。因乾笑兩聲,向陳貞慧笑道:「使者大人遠道而來,甚是辛苦,請上坐奉茶。」   自覺一交鋒便輸了一籌,心中沮喪,卻一眼覷見陳貞慧胸前腰間掛了一些金銀珠寶之類,坐下之際丁丁噹噹響了一陣,其音甚是清脆。他心中暗笑,心道:「蠻子就是蠻子,與那些在脖間掛頭骨的獵頭族沒有區別,哪有男人掛這些奇怪首飾的。」   因怪笑一聲,向陳貞慧笑道:「貴使身上的這些物什,可是什麼宗教用品麼?或者是情人送的禮物?」   「總督閣下,這些是大漢官員的規定佩件,用於識別身份之用。這魚符,剖開兩半,進宮時由宮廷禁衛核對標準,相符之後才能入宮。這符上,還刻有我的姓名官位,相貌特徵,以防有奸人做亂。聽說歐洲各國常有國王貴族被弒之事,後宮禁衛不嚴,甚是可憂,貴國到不如也傚法一二的好。」   陳貞慧見那總督臉孔漲的通紅,顯是丟醜動了怒氣,他也不為已甚,因又笑道:「至於胸前及腰間所佩,稱為蹀躞七事,謂佩劍、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算袋、火石袋等物,各有用處。非尋常事物,總督若是有興趣,閒暇之時,本人必定為總督閣下解釋。」   這昆崗剛剛出了一丑,哪有興趣再去問他。只訕訕一笑,便正色道:「貴使此次出訪英國,還訪問其餘歐洲國家麼?」   又道:「中國船隊於此,東印度公司自然歡迎。此處的物資,只需貴方付出金錢,亦是應有盡有。只是土人與漢人間素有矛盾,貴使需約束部眾,上岸的人也需接受我們的監督,以防生事。」   陳貞慧只微微一笑,向他答道:「本人奉帝命出海,宣揚天朝德威,此類細務,還是交由其餘人去辦好了。你我二人,該當商議如何和睦共處,兩家和好如初才是。」   他咳了一聲,又接著道:「據我所知,天主教的教皇曾經冊立葡萄牙人的王為印度、爪哇、中國等處海域的王,此事我中華上國絕不允准。南洋地面,素來為天朝前院,豈容他人染指?」   見那總督臉上變色,陳貞慧忙道:「自然,荷蘭與中國一向交好,在爪哇保境安民,對漢人一向不薄,今上亦曾與總督大人會晤,兩家友好,與葡人不同。」   他兩人之間的對話都由雙方帶來的通事官一起譯出,大聲宣誦。在這總督府的坐議大廳內,不但是中國人聽了個真切,所有的荷人亦是聽清楚明白。荷人只覺得這漢朝使節說話咄咄逼人,很不客氣。卻奈何實力差人太遠,不敢翻臉,各人都是臉上漲紅,心中怒極。   正沒道理處,卻見李侔按劍上前一步,幾個荷人衛兵大驚,不知道他要做何舉動,一時間均跨上一步,攔在他身前。   李侔朗聲一笑,將手放鬆,向那總督笑道:「漢朝使團知兵馬使李侔向總督大人問安。」   昆崗知道這便是漢軍的將軍,這使團的事,多半還是這個年輕的將軍做主。因見他氣宇軒昂,英姿勃發,卻也很是讓他喜歡,忙起身答禮,笑道:「本人昆崗,代表荷蘭亞洲駐軍,向您問好。」   只然知道他這個所謂的「亞洲駐軍」不到兩千人,李侔卻也並不怠慢,忙鄭重還了一禮,方道:「正如適才使臣大人所言,我天朝絕不允准敵國在南洋境內駐兵,威脅漢朝商船水道的安全。馬六甲海面為東西方商船必經之路,最寬處不過千多里,窄處才五六十里水面,如此重地,豈容葡人盤距?漢朝日後必會與歐洲諸國大加貿易,如此咽喉水道落入敵國之手,漢朝豈能放心?是故,本人臨行之前,我國陛下面授機宜,著令我相機攻克馬六甲城,將此水道控入我中國之手,此謂之理也。」   昆崗聽了翻譯,知道李侔還有下文,便冷笑一聲,問道:「這是道理,還有情?請將軍道來。」   李侔將頭一扭,喝道:「將馬來國與柔佛國的使者請來!」   不過盞茶功夫,十餘名兩國使者都已走上前來。這些使者都是馬來島上與荷人常打交道的上層大臣,一眾荷人一看便知,確實是馬來與柔佛的使者,各人都是大驚失色,知道這漢使乃是有備而來,早與這些土人事先溝結。有那多疑的,不免將眼光瞄向馬打藍與萬丹各國派來的大臣,意含警告。   見兩國的使者上來,李侔便向他們道:「請將葡國在馬來全島做惡之事一一道來,讓諸位荷蘭國的大人們聽聽!」   兩國使者事前早已知道端底,當下哪裡還肯客氣,立時一一講起。葡萄牙人至馬六甲已過百年,不論現下還是早前,均是做惡無數。經濟上的掠奪便也罷了,殺人屠村,姦淫婦女,毀壞宗教聖物,凌辱國王與大臣之事,一樁樁一件件,當真是數不勝數。只初抵南洋第一次,便截住了八百多到麥加進香的穆斯林教徒,先是將這幾百人,包括老幼婦孺,盡數斬手,後來嫌不過癮,又用大炮轟船,使得大多數人喪身大海。在攻打馬六甲城時,曾經日夜不停的轟擊十晝夜,拆除了城內王宮,建造城堡,屠殺居民,搶掠美貌女子,賞給士兵。葡人稱馬來人為摩爾人,曾經下定了將所有摩爾人殺光的決心,不管是婦女小孩,亦是不肯放過。經營馬六甲這百多年間,死在他們手下的馬來人,當真是數不勝數。這些馬來使臣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方才住嘴,這還只是挑了大宗的惡行來說,這葡人在此地的種種惡行,當真是罄竹難書。   張偉雖然下定了侵略南洋諸國,同化其民的決心,亦下決心要對異已份子予以剷除,然而如同這些歐洲人早期殖民時那般的種族滅絕的事,卻還做不出來。況且將這些有違人類公德的惡行一一暴露出來,亦是可以堵上別國的嘴,甚至令同為歐洲人,以上帝子民和文明人自詡的荷蘭人丟臉,這樣的便宜事,自然是值得大做特做,對葡人的惡行,自然要大書特書。   李侔待這些馬來人說完,因見一眾荷蘭人雖然少數有面露慚愧之色,多半人卻是不以為然,只覺得這些洋人自認為是人類,卻將別的土人視若豬狗,當真可惱。因恨聲道:「天朝撫育萬國,視別國百姓亦是如同本國子民。今馬來與柔佛諸國告哀,請求我國出師相助,葡人行徑形同豬狗,絕非人類,誅滅此類人神共憤之惡徒,便是合乎天理,順應人情!」   他逼視那荷人總督,向他質問道:「總督大人,如此的惡人惡行,你還要向著他們說話麼?」   昆崗只覺尷尬,卻不能如此輕易答應,因答道:「我國對葡萄牙人的惡行亦是深惡痛絕!請將軍放心,閣下專心出使,本人一定命人荷蘭的軍事力量攻入馬六甲,解救水深火熱中的人民。」   李侔大笑道:「不勞費心。荷蘭已兩次進攻馬六甲,皆是慘敗而回。漢朝兵力足以掃平南洋,此事咱們自已就會動手,此次知會總督大人,不過是為了不傷兩家和氣,提前通傳罷了。」   他逼視昆崗,微笑道:「無論是允,還是不允,漢軍攻打馬六甲一事,決不會更易!」   聽了李侔所言,昆崗不禁大怒,立時便站起身來,大吼道:「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大荷蘭國絕不接受這樣的危脅!」   他話一出口,卻立時知道厲害,忙擺手制住了要傳話的兩邊通事,撫頭頹然道:「貴國既然已經有了定論,我國自然樂見其成。只是希望貴國在爭戰之是時,不要傷及無辜才好。」   李侔自然知道他的這個所謂「傷及無辜」是何用意,當下洒然一笑,答道:「這是自然,天朝大軍堂堂正正之師,斷乎不會做出葡人的那些禽獸舉動,請總督大人只管放心。」   兩人商談已定,荷人拿出當年與張偉簽訂的協議,請求續約。原以為漢朝使者必定要推諉不簽,卻不料除了取消限制海軍協議一條之外,餘者無不答允,待陳貞慧將刻有:「大漢宣慰通和大使陳」字樣的印信沾了紅泥,在新謄寫的協議上一按,昆崗亦將自已的大名一簽,且不得漢使如何,一個個荷蘭官員立時皆如釋重負。自漢朝船隊大舉前來,隱隱約約纏繞在他們心裡最擔憂之事,便是漢人趁機兼併爪哇,將他們全數攆走。更有甚者,各人起起當年呂宋幾千西班牙人全被被殺一事,更覺得膽戰心驚,唯恐不經意間與這些漢人起了爭執,人家砰砰的一陣炮轟,幾千漢軍衝殺過來,將滿城全島的荷蘭人殺個精光,那可真是冤枉哉也。   待協議簽定,全體荷蘭人盡數鼓掌,帶同圍繞在周圍的土人亦是如此。只有漢朝使節不為所動,與全體漢人抱拳一圈示意,便算了事。   昆崗自然知道這些中國人的禮節,卻也不以為意,只向陳貞慧並李侔等人笑道:「正事已畢,請諸位赴宴。」   陳貞慧等人自從清早下船,看看牆角的自鳴鐘已指向下午兩點,各人早就餓的前心帖後背。只是歐洲人的規矩卻與漢人不同,正事沒有談妥,絕對不肯開宴。雖然亦是餓的眼睛發花,卻一意與陳貞慧等人商議妥細節,這才可以開席。   昆崗眼見各人皆望宴會廳方向而去,這些小事自有其餘官員打理,他到不必先上前去。因適才談判太累,只腆著大肚子坐在椅中發呆。迎賓的那少校見他一臉煩惱,便上前拍馬道:「總督閣下以理力爭,與強國簽訂了有利的合約。消息傳回國內,總督大人一定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讚譽!」   「唯願這協議有效才好。弱者和強者談外交,定協議,那是在與狼共舞啊。他們得到了馬六甲城,等若扼住了我們的喉嚨,又不像葡萄牙人還知根知底,這交道,更難打了。」   見各人都是臉色灰白,顯是被自已的話嚇住,他忙笑道:「協議簽訂了就是好事,東方人雖然野蠻的多,卻也有千金一諾之說。大家只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拿住把柄就好。」   幾名軍官到底不肯接受總督如此沮喪的結論,各人站在昆崗身前,向他道:「荷蘭的海軍實力,絕對在中國之上。只是咱們暫時被捆住了手腳,等解決了英國,海軍主力重回亞洲,那時候就是解決這個麻煩之時。」   「是麼?就是艦隊主力回來,你們知道中國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在現政府的重商主義援引下,多少中國人每天奔往海港,希望在海外得到財富麼?在這樣的慾望驅趕下,這個龐大的國家以往蘊藏著的巨大力量必定將會爆發出來。我們連英國也很難徹底征服,更何況比整個歐洲還大的中國!你們知道他們能動員多少軍隊麼?現在整個歐洲的常備軍才多少!據我所知,現在的中國的常備軍就超過了六十萬人!」   被他訓斥的這些人多半是海軍軍官,巴達維亞的駐軍雖然有陸軍,卻多半在海軍的指揮之下。各人見總督仍是垂頭喪氣模樣,說話如此沒有自信,當下便由一個中校繼續說道:「閣下,荷蘭的陸軍是不能與這個大國相比。就是我們重整實力,也不可能奈何到敵國的本土。然而中國一向是大陸國家,對陸對的興趣和渴望,仍然高過大海。閣下,東印度公司自那個張偉佔領南京起,就一直在南洋漢人中收買間諜,回中國打聽情報。據我們的情服分析,張偉手下的神策、金吾、神威、飛騎,三衛一軍近二十萬人,全數佈置在遼東和內蒙一線,有相當部分的漢軍在沿著草原深入。再有近二十萬漢軍主力全數佈置在北方和西北戰線,整個南方,只有不到一萬人的禁衛軍和地方守備部隊。雖然張偉看到了這一點,又在南方新設軍團,不過,短期內集結的軍隊沒有戰鬥力,就此而言,也能看出這個雄圖偉略的皇帝,其攻略的重心在哪裡。我們不需要與他們在陸地爭鬥,只要打跨他們的海軍主力,將他們封鎖在港口裡,切斷他們的海上血脈。這個遠離歐洲的國家,還能從陸地攻到荷蘭去不成?」   他的這些情報在場諸人多半都不知曉,隨著他侃侃而談,各人的目光立時被他吸引,此時留在內室的多半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文武高層,聽得這軍官言之有理,各人均是點頭微笑,心中歎服。   昆崗亦是信心大增,微笑起身,向諸人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去陪我們尊貴的中國客人用餐吧。希望兩年之後,我們與這個國家的強弱地位,能得到根本性的扭轉。」   各人正欲隨他一共往宴會廳去,卻又聽那個負責迎賓的少校大聲道:「諸位,我還有一個提議!」   他一臉莊重模樣,見全體高層全數停住腳步,向他看來,立時神采飛揚,向眾人道:「既然這些蠻人將他們的做戰計劃告訴了我們,我建議我們立刻派人去與葡萄牙人聯絡,讓他們小心戒備,就算無法擊退敵人,也可以令這些蠻子負出慘痛的代價才好!」   此人自視聰明,得意洋洋將自已的打算鄭重其事的說將出來,滿以為必定可以得到一個滿堂彩。卻不料眼前眾人都以看傻子的模樣看他,竟是連半點聲息也無。   僵了半天,他忍不住向昆崗道:「總督閣下,您認為?」   「我認為,我認為你應該立刻被降職,立刻被調到爪哇島深處,去和那些巨鱷、蟒蛇、獵頭族打交道!」   昆崗劈頭蓋臉將那人痛斥一番,這才抬腳往外行去。其餘諸人自然亦緊隨而去,唯有一個軍官見那少校面紅如血,太過難堪,這才向他提點道:「你適才太過輕率,難怪總督發火。你不想想,我們的協議上有互相幫助,互為同盟,一方對別國交戰,一方提供便利,甚至派兵參戰,違約者,則負擔全部背約的責任。不僅如此,我國和中國都得對對方人員、軍隊、船隻等承擔保護的責任,比如有中國人或船隻在爪哇海域受到攻擊,我們必須提供援助,不然,也是違約。你的提議等若將剛剛簽定的協議主動撕毀,明白了麼?」   宴會過後,陳貞慧等人謝絕了荷蘭人提供食宿的要求。使團上下俱是回船上歇息,不在岸上停留。他們都知道留在岸上,荷蘭人必定不會放心,定會多安排人手監視各人行蹤。於其那般,到不如各人都回船上,只派出民伕軍人上岸補充物資,就便行事的好。   荷人兵力單薄,縱是安排了城內過半的軍人就近監視,再有一些忠心不二的土人僱傭軍人,亦一起跟隨監視。奈何到得傍晚時分,先是幾千個民伕上岸紮營,繼而又有大半漢軍在岸邊歇息耍鬧,待天色一黑,篝火片片,喝香肉香隨風飄蕩,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四處流動,千多名荷人與土人哪裡看的過來,只覺得眼花繚亂,無法分辯。   到了深夜時分,最後一批幾百人的漢人買糧隊伍回來,一起回到船上,各荷兵才算鬆了口氣,至於這些人是多了還是少了,反正這漢人的面孔在荷人眼中多半一樣,卻也是無法分清,不必再管了。   高傑帶著幾個帖身心腹手下,裹挾在人群中一起往糧船上而去。甫一上船,便由著另一邊迅即而下,藉著夜色乘小船往撫遠號而去。及至船上,陳貞慧與李巖、黃龍等人卻已全數在內。   他大半年前就已從南京被派往巴達維亞行事,經營著在此處的情報網絡,伺機起事,奪取政權。因事機不諧,無法得手,一直停留在此。是以上得船後,除了陳貞慧當年略有交集,其餘諸人卻是一個不識。唯有一個漢軍衛尉,還是在台灣時便從軍的老行伍,卻與高傑是素識。他心中愕然,不知道這些新貴是何人,卻知道能被張偉派來做這勾當,想必是心腹親近的紅人,他不過是張偉畜養的一條惡狗,向來不敢輕慢大臣,因先向著四品文官的陳貞慧行禮問好,又向李侔等人施禮,待諸人還禮已畢,各自坐定。方才向那衛尉笑道:「慶勇,此次征伐南洋,將軍中居然只識得你一人,漢軍現下人才越來越多,這可真是令人高興。」   那陳威身為李侔手下,卻不似高傑這般隨便,只正色答道:「大人,皇命在身,咱們還是說正事的好。」   他努一努嘴,高傑知道此人與自已還有一些交情,想必事出有因。忙順著他下巴方向瞄去,卻是全身激靈,立時坐直,再也不敢隨意說笑。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校尉,官職不高,卻是身著純黑軍服,胸前佩帶的鐵牌上鑄兩把長刀,中立一斧,顯然是軍中的執法軍官。高傑此次奉命前來南洋,執行的卻是軍務,事情一直不順,一直不敢回去面見皇帝。此時見了軍法官在,更加令他害怕,唯恐軍法官奉有張偉密令,要將他擒拿斬首。   陳貞慧身為使臣之首,卻知道此類事情並不與他相關。因與高傑敷衍慰問幾句,便先告辭道:「明日要去拜會當地漢人中的父老,若是精神不濟很失朝廷體統。是以諸位請恕我失禮,竟要先失陪了。」   他如此識趣,到令李侔等人暗中稱讚,各人站起身來,將他送出。待重新立定後,李侔方向高傑冷道:「高大人,我是此事負責軍事的都兵馬使,請驗看我的印信虎符。」   高傑忙道:「既然坐在此處,將軍身份無可懷疑,不必驗看。」   李侔並不理會,仍是掏將出來,將給高傑驗看。待他將東西遞回,李侔突然臉上變色,向他喝道:「奉陛下密諭,問高傑的話!」   如此突然一呼,高傑立時嚇的心戰俱裂,忙跪到在地,道:「臣謹遵聖諭。」   「朕問你,你去南洋已近一載,所為何事?為何一事無成,若是行事困難,為何不返朝奏朕,是否有叛逃之意,講來!」   「回陛下,臣赴南洋之後,夙夜辛勞,忠於王事,不敢有一天懈怠。實因南洋情形太過複雜,當地漢人富商多半以身家為念,不欲生事。臣多方奔走,四處設法,不過是招募了一些漢人中的群氓之徒。此類人不事生產,實為漢人敗類,臣亦不能信任其人任事。再有荷人因天朝國力日強,防範之心大起,對漢人監視甚嚴,臣居間行事,很是困難。困頓至此,皆臣無能所致,臣死罪。」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來,向李侔泣道:「臣自跟隨陛下起,便以忠狗自居,願意為陛下看家護院,哪願一日離開陛下身邊。今事情不成,無顏面對陛下,總欲再多設良法,成事之後方返朝陛見。若是臣有畏懼逃避之心,人神共誅!」   李侔先是看到他滿臉灰塵,臉上皺紋連成一片,一臉的忠忱困苦之色。心中一酸,差點滴下淚來。待聽到此人誇誇其談,以忠狗自居,差點兒便笑出聲來。不禁想起臨行之際,張偉向他吩咐道:「高傑此人,才幹還是有的。只是人品稍差一些兒,離朕遠了,你未必駕馭的住。是以要先敲打嚇唬一下,這才好使喚。」   想到這裡,李侔心中贊服,因又向高傑喝道:「胡說!你因循誤事,庸弱無能,誤國至此,還有什麼話說!」   高傑魂飛天外,知道反應一慢,李侔底下便是一句:「來人,拖出去斬了。」   他心中怕極,忙扯著嗓子喊道:「將軍莫急,我今有一法,可使此地生亂,漢軍居中行事,可事半功倍!」   高傑因畏懼張偉拿他做法,又因在南洋大半年來苦受煎熬,雖然事情不成,卻也儼然是當地土人,對當地荷人、土人、漢人之間的情形知之甚詳。此時情急之際,一直盤旋在他腦際的那個不成熟的想法便是他唯一的救命良方,雖然尚有漏洞不足之處,卻也顧不得了。   「高大人,請起。適才是代天子問話,若有得罪之處,尚迄大人莫怪。」   因高傑對答如流,又說出應對之策,顯然他在此處甚是辛苦,並非是一意敷衍塞責。既然如此,李侔自然收起適才的模樣,臉上露出笑容,親手將高傑扶起,又向他陪罪道:「李侔是後輩,高大人從龍之時,為將軍時,李侔尚在草澤之間苟延殘喘,現下沐浴聖化,有幸忝列漢軍行伍之中,高大人雖然出軍為民,仍是前輩,是以還是要多指教才是。」   李巖眼見其弟弄鬼,將高傑揉搓的如泥人一般,不禁心中暗笑。只是心中納悶,不知道李侔為何如此做派,好好兒得罪高傑這樣的情報部門的主官,實為不智之舉。就是皇帝諭令問話,亦該私下裡溫言相詢才是。除非張偉對高傑極端不滿,意欲取其性命,那自當別論。   將高傑扶起坐穩,李侔凝神皺眉,又想了一回,方向他道:「高大人,你的想法固然是好,不過海華漢人亦是吾皇赤子,依你的計劃,難免要受到損傷。依弟之意,還是選擇別法的好。再有,我漢朝大軍齊集於此,本地漢人必然信心大增,與往日不同也。侔與那些大宗族的巨商大賈們會商合議,一同起事,以堂堂正正之師,擊跨敵人,豈不更好?」   說到這裡,李侔神色卻又與適才道歉時不同,整個臉龐顯的自信而激越。他畢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他若是對自已或漢軍缺乏自信,那才是怪事一樁。   「言之有理,李將軍所言很有道理。我漢軍堂堂正正之師,自然要以暴虎憑河之勢擊跨敵人。哪有用本國百姓的性命來引誘別人的道理,這種事傳諸海內,太過丟臉。」   「是的,陛下也不會同意我們這樣做。」   幾個將軍與衛尉一起開口,立即否定了高傑陰險鬼祟的計劃。在這些軍中勇夫看來,高傑這樣的情服主官生來就是與陰謀及黑暗的角落為伍,這種人的每一個計劃都忽視了自已的實力,而純粹從下流齷齪的角度出發,實在不是男人大丈夫的所為。   李侔見高傑神色灰敗,幾縷亂髮自頭頂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李侔心中一動,知道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怯懦下作的情報主官並不如同表面上那般的庸弱無能。雖然在連番重擊之下,卻不肯違心的收回自已的主張,亦不肯贊同一眾漢軍將士的看法,這樣看來,此人能有今天的地位,並不會是僥倖所致。   雖然如此,李侔亦並不打算改變主意。隨之又與眾人商議了一下細節,決定第二天便分頭行動,由李侔與陳貞慧拜會南洋吳家。其餘眾將分別拜會其餘如林、劉、鄭等多家豪門。與當地漢人首領商議妥當後,便可以讓漢人舉兵起事,借由土人和荷人壓迫之名,毅然反正。等城內火光大起,局勢亂成一團,那麼漢軍就可以藉著保護僑民,撕毀與荷人的協議,大舉進攻。   在木圖前計議半天之後,李侔見李巖與黃龍都沒有特別的意見。便伸手在几案上拿起自已的紅色卻敵冠,戴到頭上。向眾人大聲道:「如此,就請大家早些歇息,明天一早,便各自行動吧。」   又向高傑道:「高大人是就此呆在船上,等我們稍微閒些,就派船送您回國,還是返回城中,輔助此事?」   高傑揚頭想了一會,便答道:「事情沒有辦妥,我自然還要回到城中。陛下信重厚待之恩,我一日不敢忘記,此事沒有完結之前,我絕不回國。」   「很好!那麼,一會我就派人送高大人回碼頭。」   身為軍人,李侔自然對高傑忠於王事的態度表示讚賞。看著他慢慢踱向艙外,李侔突然叫住他,微笑道:「高大人,您一向在南洋,不知國內動向。幾個月前,陛下大封諸侯,高大人是從龍鄖舊,受封候爵,這真是可喜可賀。」   高傑身為情報主官,如何不知道這件大事。不過他的爵位雖然封授,土地卻並沒有撥付,令他原本欣喜的心情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然而此時這個年青的鄖貴將軍當面祝賀,卻也需要相應的回報人家的好意。於是他在臉上勉強擠出一縷笑意,點頭答道:「是啊,這是陛下的聖恩。吾輩臣子,應該竭忠效力,以報陛下恩德之萬一。」   在如此公式化的答覆之後,高傑帶著十幾個手下悄然出門。不一會,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見他們去的遠了,艙室中的外人亦已離去。李巖便向弟弟問道:「你為什麼要當眾折辱他?你不明白,高傑地位雖然不是很高,然而畢竟是陛下的親信。所有的大臣,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雖然他不能侵入漢軍系統,不過如果一心要找你的麻煩,還是很難應付的。」   李侔忙碌了一天,先不急於回答兄長的問題。他先手手中的銅擊扣輕輕擊打艙中的雲板,看到有一個親兵在艙門外露頭,便向他令道:「送兩碗蓮子羹來,要快。」   他吩咐完了,回頭一看,見兄長仍是一臉的不滿,還夾雜著一些不安的感覺。他知道是因為高傑身後隱藏的龐大實力讓兄長不安。司聞曹在大江南北,甚至極邊南洋都建立了情報網絡,除了用來刺探異已勢力的情報,還有一個做用便是用來監視有反意的官員。這麼些年來,自台灣而創立日起,這個部門就有著超過尋常部門的實力,除了不能調動軍隊之外,很多地方的靖安司的治安主官,都與高傑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得罪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實在是令人憂慮。   「大哥,高傑不是笨人。他知道此事我的所做所為,是因為陛下的關係。所以,對我當面斥責他的行為舉措,他不但不會惱恨,反而會大肆宣揚,以讓人知道他的卑微與無力。」   李巖沉思道:「難道是尾大不掉,陛下有意換將?是了,當年明太祖依靠著綿衣衛殺害了不少大臣,後來宣佈涮新政治,改正國策的時候,那些指揮使就是第一批的倒霉鬼。」   「正是。司聞曹是陛下手創,以高傑這樣的人做為主官,就是因為這個部門見不得光,有許多事情,不方便明著來的,便是司聞曹的差使。據我所知,像當年在台灣時,陛下與何太師合力驅逐鄭氏移民,就是以陰私手段來處置;還有,陛下不遵崇禎皇帝詔命出師內地,就是以高傑的方法,製造假的兵變來驚嚇傳詔的綿衣衛;還有,死在司聞曹監獄的台灣和內地官員不知凡已,其中未必沒有冤死的……」   「夠了!」   李巖喝住口無遮攔的李侔,向他沉聲喝道:「這些話,不是為人臣應該說的。你在我面前說說還可以,若是在外面亂講,只怕我們李家全家的性命都壞在你的嘴上。」   「嘿,我只不過是向你說明陛下的心意罷了。大哥你想,歷朝歷代自然都有情報部門。不過,真正清明的制度下,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陛下不但是要敲打高傑,而且是要與這個部門脫離聯繫。從今往後,司聞曹會歸內閣管理,負責刺探別國情服,不再監視國家大臣了。不過,這自然需要一個過程,估計會是在四海平定,帝室安如磐石之後的事了。」   他們兄弟倆談談說說,待羹湯送上桌來,一起吃了夜宵,草草安歇。第二天天色微明,各人已經依著前議起身,吃罷早點之後,便上岸知會荷人守備,他們要拜會當地的漢人首領。在現在的情形下,荷人自然不便反對,亦無法如同尋常漢軍和民伕那樣監視。   眼見得一個個漢軍高級武官和文臣分別而動,進入巴達維亞城內的漢人首領家中,負責監視他們行蹤的一眾荷人緊張的滿頭大汗,卻又無法公然進入人家中旁聽,腦子裡滿是漢人勾結陰謀的荷人仿似眼中看到末來兵火大起的慘景,各人都是一頭大汗。無奈之下,只得快速派人回報總督,請他定奪。   看著臉色慘白,在上午濕潤適宜的天氣裡仍然跑的滿頭大汗的傳訊軍官。昆崗不禁微笑道:「孩子,你們畢竟年輕,在這裡呆的時間太短,並不瞭解這些中國人。」   見那人一臉不解,他也並不解釋,只命令道:「你們不必管束人家,要大方得體。只是防止他們與城中的漢人貧民接觸太多,套取情報,去吧。」   昆崗在巴達維亞和中國沿海多年,這些年來面對著勢力龐大,完全有能力左右爪哇經濟的漢人集團,卻是游刃有餘,並不吃力。他微笑著看向跑回去傳令的年青軍官,心道:「中國人好於內鬥,不喜歡當出頭鳥,對政治鬥爭天性中有著畏懼和淡漠的情緒。況且信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理他人瓦上霜的自私哲學,想讓那些富戶豪門出來起來,領導所有的漢人一起爭奪權力,這真是幼稚的想法。張偉必定不會如此愚蠢,想必是昨天與我打交道的那個年輕的中國將軍的想法。就讓他碰碰釘子也好,待他撞的一頭包,自然就會放棄對巴達維亞不切實際的幻想,轉而去依著他們皇帝的指示,攻打馬六甲城去了。」   與昆崗所料的想同。滿懷熱情,一心以為給了這些雖然身家億萬,卻在政治上全無權力的富商們機會的李侔等人,果然在吳府碰了個頭破血流。         第二十九章 破馬六甲     吳家是南洋巨族,吳克淳代表的便是在南洋宗族人口過萬,田產房宅遍佈全島,呼吸間可以決定殖民政府政策有強大勢力。這些華商離國已久,在異國他鄉又有了很大的成就,而除了張偉曾經為漢人報仇外,中國政府對這些流落在外的僑民的一貫態度就是:伊輩去父母之邦,甘心流落異鄉,死不足惜。   在種種的態式權衡之下,一心想保持現狀,什麼都不改變的,就是以吳家為代表的南洋巨商們。整個爪哇島上的漢人約有十三四萬,是南洋漢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這些漢人多半來自閩南一地,光是吳、林、鄭三姓,就有過半。而以吳家為首的大商人,一邊是富可敵國,一邊又因勢力和富貴而得以成為宗族領袖。荷人殖民者一向對漢人多有關照,兩邊的關係之好,遠比在國內的漢朝政府更令這些漢人商人們放心。若不是近年來當地土人仇漢排漢情緒嚴重,荷人有彈壓不住之勢,只怕此次漢朝船隊來訪,這些漢人們都不會表露出太大的熱情。   商人無籍貫,在他們看來,能穩定當前局勢,繼續多年的富貴生活,那才是最重要的。與中下層中保有樸素民族情感和對中國政府忠誠的平民們相比,越往上層的漢商們,越與李侔等漢軍使節保有著一定的距離感。是以吳克淳一見李侔,雖然亦熱情相邀,願意藉著這支強大軍隊領導拜訪的良機來壯大吳家在南洋的聲勢,然而卻並不肯以小民自居,並不願意接受來自中國本土的掣肘與領導。可惜的是,一心以為可以藉著民族大義和將來可期富貴打動他們的李侔等人,卻並不瞭解這一點。   傍晚時分,所有的漢朝使者全數彙集在碼頭附近。李侔不必過問,便知道眾人與他一樣,雖然受到了富商們的熱情款待,甚至金珠美妾送上前來,亦不吝嗇。只是一談及爭取漢人在爪哇的領導權,起事造反,驅趕荷人,壓制土人等敏感話題,各人卻迅即將話題岔開,或是乾脆打個哈哈,不予回答。   李侔心中雖然失望,卻並不肯立刻放棄,只在碼頭向眾人頓足道:「或者是他們尚且有疑慮,明日大家還是各自出去拜訪,將利害向他們陳述清楚才是。」   在連續幾天徒勞無果的努力之後,李侔終於宣告了此事的失敗。與當初歡迎漢朝船隊時的驕傲與熱誠相比,一旦涉及到可能喪失身家性命的大事。當地略有身家的漢人們無不退縮,無有當當其事者。   無奈之下,李侔只得又藉著機會請回高傑,請他再到船上計議。與上次相比,一眾漢軍將領們明顯情緒低落,不在如同上次那麼信心十足。   「李將軍,若是問我的意思,那麼就請船隊即刻起行。反正你們的補給也差不多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我的法子也不成了。」   李侔沉聲問道:「那是為何?我們停泊不過就這幾天,縱是再留幾天,也屬正常,荷人不會因此起疑。」   「嘿。你們畢竟是長刀大槍拚殺出來的軍人。你們只顧著防範荷蘭人和土人,難道漢人中,就沒有把你們出賣了,以向荷蘭人邀功買好的麼?」   見各人都是一臉不信,高傑訕然一笑,又道:「自然,這是我疑心太重之故。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雖然他們都是巨富豪門,卻也難免會有趨炎附勢的小人。諸位這幾天走動的太凶,你們道荷蘭人都是傻子,不曉得你們想聯絡漢人生事麼?」   「那他們為何全無動靜?」   高傑長歎一聲,頗有教訓意味的答道:「咱們大兵壓境,只要不是做的過火,他們有什麼手段來干涉。再有,我料想此次攻伐南洋的次序必定是先馬六甲城,然後才是此地。若不然,也不必與他們簽什麼約定了。多半是馬六甲城難攻,沒準還需要退回此地休整之故。是以在這個時候,咱們也不能肆無忌憚才是。依我之見,諸位將軍還是起錨動身,趁著消息沒有走漏,打葡人一個措手不及,那邊得手之後,咱們就主動的多啦。」   他這番話說的很是有理,眾人皆是歎服。李侔心知此人畢竟有些真本事,又在南洋多年,想來思慮的要比自已周到。便也心悅誠服,向他道:「如此,就依高大人所議,咱們次日就動身起程,直奔馬六甲城!黃將軍,你意如何?」   「李將軍為都兵馬使,此次使團的征戰號令皆是將軍為首,水師自然是聽從調遣,末將只等將軍之命,不敢有違。」   高傑卻也意外,不想這將軍年輕氣盛,卻並不固執已見,也並沒有一般將軍的傲氣,與黃龍等老將相處甚得。   他也不便久留,只匆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準備。大約半月之後,事情可成。將軍們攻打葡人,大約需要多久?」   李侔與黃龍等人略議片刻,便向他答道:「從此處過去,再返回,半月時間足夠,算上五天的攻城時間,以二十天為期。」   他說的如此肯定,高傑雖然知道荷蘭人曾經圍城半年,終因葡人防守森嚴,馬六甲城地勢高險,城池堅固,除了炮艦能轟擊之外,步兵很難靠近,因為此故,荷蘭人與英國人一直對這黃金水道垂涎三尺,卻始終不能得手。   不過這些話涉及到將軍們的尊嚴,也不是高傑的份內之事,他只略一點頭,便嚮往行去。李侔心中一動,奔行到外,將高傑請至一旁,向他低聲問道:「高大人,末將有一言相詢,尚請大人為侔解惑。」   「請將軍講來。」   「這城中的商人,皆是漢人。漢軍強盛,他們亦是見的真切。起事之後,我軍必定迅即平定,不致使他們財貨受損。得手之後,漢人成為此地的主宰,對他們大有利焉。甚至有立功甚偉者,國家不惜以名器之賞。未知這些人為何不肯相助,其中有甚原故?」   高傑微微一笑,先是不答,卻向他問道:「將軍,此事是陛下交辦的麼?」   李侔詫道:「陛下將南洋攻伐一事交與我辦,除了與大人連絡一事陛下略有交代,餘事皆令我自決。」   「果然……」高傑以略帶嘲諷的語氣答道:「我說陛下也不會如此想當然的行事。李將軍,你有所不知。當年在台灣時,陛下剿滅宗族,敉平鄭氏叛亂時,便對這些巨富大宗深切痛恨。南洋吳氏之富強,除了一些個國王外無有能比者,又有權勢,又有金錢土地,他還希圖什麼?嘿,難道陛下冊立他為王不成?」   「那麼,除了行大人之策,使得當地漢人大受損失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是如此。除此,別無他法。李將軍,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們沒有什麼給他們的,只好以毀滅的手段來行事了。」   「可是這樣,會使陛下的仁德之名受到損失。」   「陛下什麼時候仁德了?真的仁德,可以得天下麼?」   說到這裡,高傑拍拍李侔的肩,向著嚇呆了的李侔大笑道:「我只之所以那麼害怕,還是因為瞭解陛下的原故啊。」   李侔不太情願的點了點頭,目送著高傑走入暗影之中,在影影綽綽的燈火指引下,上了小船離去。   次日,漢興二年七月二十,漢使親赴荷人總督府答謝對方的盛情款待。雙方互致謝意,歡宴一番,到了下午,漢朝船隊全數開走,到了傍晚時分,已是走的一艘不剩。   在碼頭上的荷人與土人自然是滿心歡喜,看著那些面色稍有失落之色的一眾漢人,更覺得舒心暢意。吳克淳等人與他們敷衍片刻,耐不住土人們的敵意,只得一個個先告辭而去。待他們高車駟馬各自回府,都自覺了了一樁大事,總算是平安過了此劫。   「父親,漢朝使團已經走了,咱們這裡,總算又可是風平浪靜!大家都說,這真是僥倖。要是漢朝一意以武力來攻,只怕這裡兵火連結,這世外桃源的好日子,說說就沒啦。」   見父親並不為所動,只是咪著眼呆坐不語。吳克淳知道老父時日不多,身體是一日差過一日,忙將他由窗前扶回榻上,垂著他腿笑道:「您老人家的吩咐,兒子可都是照著做的。和他們虛應付著,說什麼都好。不過想咱們動手起事,那是萬萬不成。我看那小李將軍一臉鐵青,嘿,還真是有趣的緊。」   他興致甚高,說個不停,卻看不到父親眼中的憂慮之色。半響之後,吳青源訪猛咳幾聲,向他道:「阿大,你見過張偉,你說說,他肯放過爪哇島這塊肥肉,只取了馬六甲城就走麼?」   「我看多半不會。不過,憑使團的實力,想硬幹也難。荷蘭人不多,不過他們能召集起十萬人的土人部隊。使團得不到咱們的幫助,定然不會動手。到是日後,若是大軍來攻,咱們吳家第一個上前相助,總之還是脫不了咱家的富貴榮華。」   「這話說的就對了。阿大,你做一家之主幾年,也算歷練出來了。總之一句話,多和鄉黨宗族交結,家兵也要多加訓練。這幾年不比以前,很可能會起戰端。咱們是南洋第一大族,穩穩的頭把交椅,只要咱們不亂,憑他是荷蘭人還是皇帝,都拿咱們沒法子。」   他說了這麼幾句,已覺得氣短神虛,知道自已不能勞神。因揮手將吳克淳攆將出去,心中卻只覺得很難定心。自當年見過張偉之後,眼看耳聽的都是他如何英武,渾一天下。待此時觸角伸到南洋來,顯然是不會善罷甘休。至於打下南洋後,張偉如何處置在此地盤根錯節,勢力強大到影響政權穩定的大宗族,卻是難說的很了。   「唉,要是當年這個張偉娶了芩兒,我吳家尚有何憂!可惜芩兒染了傷寒,早已離世,如若不然……他總歸要留三分情面!」   吳青源身為吳氏宗族之長,身繫維護整個吳家在南洋利益,甚至是在內地發展的重任。他卻是不知,使得張偉不娶吳芩,更使得吳家有可能破敗的,就是因其太注重家族,使得這個家族在南洋如日中天,勢力太大足以危脅皇權的原故。與張偉分封的貴族不同,宗族以血親聯繫,家人遍佈各處,聲勢相連,不顧國法,只顧血緣關係。在中國舊的政治格局下,因為地方太大,人口太多,政府對農村很難進行有效的治理,族權便成為彌補地方政權不足的一個補充。修橋鋪路、整治賊盜、化解恩怨,這些原本都是政府的職能,卻落在宗族手中。而與以往不同的是,張偉要建立的是一個高效和行政能力強大的政府,自然不會容忍任何一個有可能與政府對抗的勢力存在。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個春秋戰國時法家的定論,到了明末時,成了儒家以教條干涉法制和進步,而俠的地位被宗族取代,宗族以血親犯禁。兩者是相同的保守和愚昧,互做補充,到也相得益鄣。儒家的親親和仁孝,給了宗族勢力存在以思想上的支持,而宗族的愚頑與保守,恰恰也成了儒家學說扎根的土壤。   在國內宗族因戰爭、遷徙、政府打壓等各種手段被削弱之時,海外的大家族勢力卻因無有人對付和戰爭的破壞而發展迅速,已經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高傑沒有告訴李侔的是,他自來南洋後,已將此地情形一一報給張偉知道。除了沒有將說與李侔等人的打算報回之外,此地的一切情形張偉已全數知道。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處置高傑,亦沒有交待具體的措施給李侔。只有如此,才能讓高傑告訴李侔如何做,令他心悅臣服,亦可令李侔牽制高傑,使其賣力。高傑所謂的知陛下甚深,便是因其所故。   自告別李侔等人,回到城內之後。高傑便立時動員起自已近一年來在南洋佈置的種種情報和關係網絡。除了預備發動一些漢人的赤貧流氓之外,再有便是他收買的土人。以他的打算,荷人也好,土人和漢人高層也罷,對這些處於社會最下層的貧民甚少注意。這些人中漢人多半是無有宗族照顧,流落至此,是以一貧如洗;而土人則是小部落,或者乾脆就是賤民,這些人被關注的少,卻很容易收買,行事起來,更容易指揮。以他的打算,便是以漢人襲擊土人中的高官和富商,縱火行兇,無所不為,同時又以土人大舉襲擊漢人居集之處,燒殺搶掠。兩邊在半夜時行事,混亂中荷人不及彈壓,而漢人與土人兩邊積怨甚深,如此大規模的鬧將起來,如同火星燎原,再也難以收拾。   除此之外,他又在此用金銀收買了眾多土人高官,只要事變一起,這些人必定不顧荷人彈壓,出兵攻打漢人。如此一來,兩邊戰火一起,回師的李侔便可以藉著平亂和荷人無力控制局勢之名,殺上島來。其實以此時漢軍的實力,完全可以不理會荷人如何,直接以大炮轟擊沿岸炮台,步兵衝殺上島。藉著火炮和征戰多年漢軍的素養,那些荷人和烏和之眾的土人如何能是對手。高傑心中明白,張偉不過是要藉著此事,對當地的巨商豪門,實行毀滅式的打擊罷了。   他在巴達維亞緊迫行事,唯一擔心之事,便是李侔等人是否能如期攻下馬六甲城。若是久攻不下,只怕還要退回此地休整,到時候新敗之餘,士氣低落,又是仰人鼻息,威望大跌,就是高傑行動起來,漢軍能有多大的助力,亦是難說的緊。   「假如你們遇到兩艘敵艦,千萬不要各攻其一。必須聯合共同攻擊其中之一;你們一定要把它徹底解決掉;然後再去解決另一艘;不管第二艘能否逃掉,你們的戰艦將獲得一次勝利,贏得一艘軍艦。」   李侔不懂海戰,只覺得在一旁向各級戰艦宣講戰術的黃龍講的雲山霧罩,聽的他迷糊之極。因見各位艦長及分艦隊的提督均是做心領神會狀,一個個聽的眉飛色舞,意醉神迷,李侔不禁問道:「黃將軍,你說的這麼玄乎,若是敵人也不分別進攻,而是專攻一艘呢?」   「嘿,歷來海戰,都是以沖角碰撞,然而以人員登船肉搏。是以無所謂攻敵一艘,反正在海上遭遇就亂打一氣。自英國與西班牙海戰後,以密集火力遠程轟擊的打法,就成為海戰主流。沖角撞擊肉搏,自此無用矣。」   李侔點頭道:「然。陛下剿滅鄭氏水師,亦是此理。」   黃龍原以為李侔對海事必定是一竅不通,卻不料他居然也知道無論是漢軍水師官兵,還是後來投降加入的舊明水師將領們引為圭臬,視為戰術經典的滅鄭海戰戰例。欣喜之下,黃龍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得意。他用力拍拍李侔的左肩,向他笑道:「當年海戰時,我已由遼東流落至台灣,周全斌大將軍的座船艦長,便是不佞在下。」   看到李侔不出所料的敬佩表情,黃龍又是大笑。不過很快他便斂起笑容,向一直微笑不語的李巖道:「林泉兄,令弟真是狡猾。他以五百鐵騎衝入開封王城,面對過萬的明軍毫不畏怯,小李將軍之名傳遍軍內。我在他面前誇耀戰功,真是太丟臉了。」   李巖此時沒有軍職,所以黃龍可以稱呼他的字號,以示親切。李巖自然明白,這位水師將軍歷任宦海多年,人精似的人物,知道李家兄弟二人很得皇帝的歡心,將來李侔必有大用,他自然要用適當的辦法來示好。   「黃將軍太過自仰。以大明遼東水師總兵加入漢軍,又官至漢軍的水師艦隊將軍,沒有過人之處,安得如此?」   幾個人適時的止住了互相吹捧的動作。適當的吹捧有加深感情的作用,如果太過份了,就會讓這些以仁人君子和大丈夫自詡軍人和前軍人們感到不安。   黃龍咳嗽一聲,笑道:「還是接著適才的話題說。李將軍,若是艦隊遇上艦隊,以前的戰法你也知道。現下各國海戰,仍是混戰的多。因為艦船在海上航行,都是一艘一艘的魚貫而行,不做戰是,是為縱隊行進;而做戰時,因為火炮都在甲板下的船幫內部,所以不管如何排列,只能攻敵一面。英荷海戰時,兩邊在海上遭遇,大型戰艦和武裝商船的數量超過三百艘,英國最大的戰艦一次發射的炮彈就可超過一噸的重量。然而因為海上風浪不停,兩邊由側翼交戰,在搶風頭和改變隊列的影響下,必定會陷入混戰。所以打的熱鬧,殺傷卻少。英荷第一次大海戰,英國大勝,不過被擊沉的軍艦不過只有兩艘而已。這便是戰術失敗,無法對敵人進行更大打擊的原故。所以,海戰時保持隊列是重中之重,艦隊指揮官一定要提調好自身的艦隊,集中火力,以擊沉擊毀敵艦為目標。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又有很多相應的戰術。比如縱隊保持,搶佔上風,借風勢開火可以延長射距、攻敵一翼、兩邊實力相當,可以用弱勢分艦隊拒敵一翼,以強力艦隊攻打敵人的弱點……」   說到這裡,因為太過專業,不但李家兄弟顯的暈頭轉向,就是一些領悟力稍差的水師艦長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尷尬一笑,黃龍揮手道:「這些其實不是我的見解,是陛下為水師將領開講宣諭,聖訓煌煌,我們只管聽著,慢慢摸索才是。」   見各人都露出晃然大悟的神色,黃龍心中略覺失落,卻也沒有敢和皇帝爭風吃醋的膽量。只聽得李侔由衷贊服道:「陛下當真是能者無所不能!海戰、陸戰、經商、政治、文學,當真是無所不曉,無所不經者。當真是天縱奇才,上天賜給華夏之瑰寶也。」   遠在南京的張偉打了一個噴嚏,他自然不會知道,自已剽竊自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的戰術理論,會給中國的海軍帶來多大的變化。對中國海軍信心不足的張偉並不知道,他手下的水手經驗十足,當年由英國幫助進行訓練的骨幹早已成了高級或中下級的軍官,而招募自沿海弄海人和前明水師的大量新進水手,亦不是不懂海洋的菜鳥。有了基本骨幹,還有世界上一流的戰艦和最強大的火力配備,再有著先進別國一個世紀的戰術操典和理念,除了缺乏武裝環遊全球的經驗,這支漂蕩在馬六甲城不遠處的海上,準備進攻堅城的漢軍水師,已經是世界是最強大的海軍了。   「好了,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是人最疲乏和警覺性最低沉的時候。進攻的良機,就在此時。」   黃龍一面拔起放在身前的令旗,一面用徵詢的眼光看向李侔,向他解釋:「我已令糧船水船等輔助船隻稍退,運載大部份步兵的運兵船亦已退後。等我們將港口內的葡人軍艦盡數擊沉,壓制住靠近海面,以巨石建築而成的城堡上的炮火,再以步兵攻入。李將軍,你意下如何?」   「海戰一事,以黃將軍為首,請將軍自已決斷。那防禦城堡是以馬來人的王宮和墳地的墓碑等大石鑄成,咱們炮火雖猛,亦要請黃將軍小心。」   「放心吧。我軍的炮火最大一顆炮彈足有六十斤重,急速射出,一顆就能在敵人城頭上打出一個大洞來,他們支持不住的。」   「那麼,要是敵人艦隊衝出來海戰呢?」   「在突然而至的密集炮火打擊下,敵人的艦隊很難進行有組織的抵抗。就是有僥倖逃出炮火打擊,艦長和水手配備齊全的戰艦,衝出來也只能成為靶子吧。」   「很好,就請黃將軍發令。等水師將岸邊的障礙掃平,我將親率步卒,攻入城內。」   黃龍略一猶豫,因見李巖都若無其事,知道這樣的事情正是李侔這樣的熱血青年最願意做的,別人無法相勸。反正他也是在海上取得了壓制性的勝利後才會進兵,而城內葡人不過千人,危險很小。   他定下心來,專心指揮著海面上移動的水師艦船。因為是在暗夜中,他的令旗只在船上使用,而傳令之後,就由爬在桅桿高處的傳令兵以特定的燈火密碼來傳命。在天明前的黑暗中,一艘艘的漢軍水師艦船開始藉著微弱的風力,利用三角帆來調整航向。半個小時之後,最先的近六十艘二三級的戰艦已經將凌晨前微微露出龐大身軀的城池及港口團團圍住。   當東方微微露出一絲亮光,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之時。第一發火炮的響聲在漢軍艦船前列響起,這一聲炮響過後,就是連接不斷,震耳欲聾的炮聲一直不停的響起。伴隨著震耳的炮聲,就是一顆顆碩大的炮彈。   對城內的葡萄牙人和一些土人居民來說,這一天的開始,卻是末日的降臨。因為最先遭受攻擊的,就是對外海艦隊危脅最大的臨海巨堡。荷蘭人曾經覬覦馬六甲航道的重要,兩次攻擊此地,卻兩次敗北而回。高大而堅固的城堡、以城堡上猛烈的炮火、再加上入港的航道狹小等原因,才使得兵力佔優的荷人屢次失敗。   漢軍水師以右舷的重炮轟擊,以當世最先進的火藥助推,以彈道退射來加快裝填時間,以精淬練成,發射速度和威力最大最猛的火炮對岸上的大城進行著覆蓋射擊。在所有的漢軍耳裡,這只不過是與演習或是禮炮相差不多的炮聲,而在塵土飛揚,磚石四濺的城堡內部的葡人耳中,這無疑就是來自地獄的催魂樂章。   葡人在馬六甲原本不過五六百人,用來守備的兵力不過三百。常駐的軍艦從來不超過二十艘。在荷蘭人和西班牙人、英國人等多重打擊下,先行者的葡萄牙人在此時早就失去了強勢地位。若不是掌握了印度洋及太平洋等一些重要的航道和補給重地,以維持香料貿易的話,這個國家早就在海上無有容身之處。在被中國政府驅趕出澳門之後,在澳門的近千葡人大半退到了馬六甲。極度沒有安全感,害怕被新興的海洋勢力趕走的葡萄牙人趁機加強了此地的守備。城頭的士兵和大炮,還有港口中停靠三十多艘戰艦,使得當地葡人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在第一聲炮響之後,守備的葡兵就已行動起來。匆忙而至的軍官立命人調整炮口,準備彈藥,城堡內部的士兵亂紛紛起身,而停留在城市內部的葡人亦是急忙起身,準備到前方迎敵。   就在他們咒罵著,叫喊著,準備讓不開眼的敵人碰壁而歸的時候。漢軍猛烈的炮火開始發威,城堡內沿著通道,試圖將火炮推至炮位的葡人士兵紛紛被漢軍的炮彈擊中,一門門葡人火炮尚不及發出一枚炮彈,就已連同炮位一起,被炸的粉碎。而試圖出港迎敵的葡人戰艦,亦是紛紛被擊中起火,慢慢沉沒。有一些勉強起錨,衝至外海,卻被早有準備的漢軍炮船打靶船一樣輕鬆擊沉。   到了辰時卯正,馬六甲城的堅固城防,號稱無人能從正面攻克的巨大堡壘已有一半被轟擊至崩塌傾斜。幾十門火炮或是被炸毀,或是被磚石埋沒,無法使用。所有的軍艦或是半沉在海水之中,艦身燃燒著大火,船員的屍體在海水中來回漂泊,或是船身乾脆翻轉,連同艦上的火炮及人員,一直沉入海底。城內所有的葡人及一些土人傭兵被緊急徵召,來到碼頭近岸,卻被漢軍一陣陣的炮火驅散,又重新集結,又被驅散,絕望如同瘟疫一般,漸漸在葡人的心中滋生,蔓延,再也無法遏止。   看到最後一批敢於拿著火繩槍衝著岸上開火,在冒出微弱的白煙後,岸上的士兵早被幾顆開花炮彈炸的支離破碎,除此之外,岸邊再無抵抗,所有的葡人如同消失一般,早已四散而逃。   黃龍一夜未睡,一直指揮艦隊進退,開火,待到了此時,仍是不覺疲憊。他興沖沖來到李侔身前,向他道:「現在已是進兵上岸的時機,城內或是還有抵抗,到也不必和他們打,咱們至多再多用些炮彈才是。」   看到李侔不以為是,黃龍亦稍覺遺憾的笑道:「這此攻打馬六甲,真是太過輕鬆,真是沒有什麼精彩的戰例可供人研習。」   李侔眉角一跳,答道:「或者,他們不會放棄身國男人的武勇,願意和我們在城內巷戰。」   「不大可能。據我所知,他們多半會豎白旗投降的。」   「那我也會覺得遺憾的。」   兩個打了一個哈哈,李侔告辭下船,在他的指令之下,一艘艘運兵船開始靠近,往岸上卸載兵員。   看著他興沖沖的上岸,李巖等人心中明白,在剛剛的慘重打擊下,以三千精銳漢軍攻入的李侔根本不會遇到有組織的抵抗,就算是敵人不肯投降,剩下的戰事也不過是一場乏味的屠殺罷了。   與張偉不同,這些將領各有特色。或是勇猛堅毅,願意以弱博強的李侔,或是用兵雄奇大方,可以調動非武力外一切資源,將戰事決定在戰場之外的李巖。其餘各人,亦是各有特色,並不如同張偉那樣,唯武力論。在艦隊火力和規模到達了這樣的地步,實力懸殊到敵人不能組織有效抵抗地步下的征戰,大概都不是這些將軍們所喜歡的吧。   「或者,只有擺脫了陛下的設計,大漢才會有真正的大將吧。」   李巖在心裡嘀咕一句,終於放棄了繼續觀看戰事的打算,懶洋洋回艙而去。張偉雖然重視他的能力,只是在這位專斷皇帝的設計打算下,委實缺乏讓人才自行其事的空間。在結束南洋之旅之後,回到呂宋封地的李巖,或許才能真正的展露自身的才華。   李侔上岸之後,所見到的景象果然與李巖等人所料想同。不但碼頭邊沒有任何的抵抗,漢軍一路沿著道路前行,一路上除了碎石和屍體之外,就是扔了一地的火槍。   此時時間已近中午,漢軍早已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分為幾隊,在城中四處搜索前行。李侔身邊圍繞著三百多親隨衛士,一路直行,等到了城內的葡人總督府前時,只遭遇過幾次微弱的抵抗。隨行在旁的衛士們不過是一陣排槍發射過去,那些被南洋濕熱氣候將皮膚曬成淺棕色,頭髮亦是以棕黑色為主的葡萄牙人立時繳槍投將,畏畏縮縮的跪在地上,任憑處置。   在炎炎熱浪中,原本期寄建立武鄖的李侔無聲的歎了口氣,揮手下令將那些懦夫全數押走。在他看來,身為武士,有如此差勁的表現,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所幸的是,等這一小股軍人直攻到類似小型城堡的葡人總督府前時,總算遇到了稍為強烈些的抵抗。大約有五六十人的葡人軍隊利用總督府倚牆發射,第一撥亂射的槍沙打中了幾個漢軍將士,所幸都沒有打中要害。在李侔的指揮下,漢軍迅速收攏,命令隨行的通事往總督府裡喊話,命令他們訊速投降。   「快讓人把小炮拖來。」   李侔隨然欣喜於敵人的不屈,不過對這樣小規模的攻堅戰仍嫌厭煩。在三十多多度的高溫下,面對著這樣的一個戰局,就是如李侔一樣的好戰者,亦是不堪忍受。   總督府是用條形石材修築而成,雖不如正式的城堡一樣堅固,卻也是易守難攻之地。因為馬六甲城的總督,以及城內的老弱婦孺都在府內避難,那些守軍難得的提起士氣,堅持不降。他們到不寄望能夠擊退敵軍,只盼著馬來國依附自已的土人軍隊能夠來援助,港口雖然不守,也可以利用土人的力量與敵人打消耗戰,只要耗上十天半月的,不愁敵人不退。   「好了,先射上一輪,敵人還是不降,就把這總督府炸平。」   「嘿嘿,雖然只是五六斤重的炮彈,不過也夠他們受的了。」   「一會炸他們個血肉橫飛!」   一夥子炮手興沖沖將幾門小炮推將過來。與馬拉的火炮不同,這些小型火炮鑄造極其精巧,以輕便快捷為重。三百多斤的重量與精巧的炮身,就是漢軍中用於交通不便的攻城巷戰之用。   在這些曾經南征北戰,見識過無數浴血戰役的漢軍精銳炮手看來,這樣小規模的戰鬥簡直無足掛齒。幾十個炮手你拉我拽,將四門火炮拉到總督府的對面,在砰砰的槍聲掩護下,裝填炮彈,儘管葡人的槍子不住打在他們身邊,這些沙場老兵卻是視若無睹,只管調準著校距。   待李侔一聲令下,幾門火炮一起開火,一時間那總督府內亂石崩雲,沙石碎場揚起的灰塵遮天蔽日,不但是總督府內的葡人再也張不開雙目,就是在遠處的漢軍亦是被塵土遮擋,一時竟看不到對面情形。   「再強悍的勇猛之士,在這樣的炮火下,亦是無可施為。」   李侔轉頭一看,見是衛尉陳威領兵到來。因知道他是海賊出身,自幼習武,舞起刀來十幾條大漢近不得身,自入漢軍之後,一路直做到衛尉,卻很有少有與敵白刃相加的時候,一身武藝,竟然施展不上。   便也展顏一笑,向他道:「時勢不同,武器和戰法也不同了,身先士卒,操刀攀城,這些都是勇將的風範。不過,只怕日後很難看到了。只怕再過三五十年,隔著幾千里路,只要咱們國力強過敵人,大炮和戰艦硬打,也把人打服了。爭霸海洋,步戰之士只怕都起不了做用了。」   「誠然。而且陛下興師伐遠,都是謀定而後動,力求十倍於敵方始用兵。這樣的實力下,將領們只要不出漏子,斷沒有打不勝的道理。」   兩人一邊談說,一邊靜候著炮聲停息。待濃煙散去,總督府門前已經聚集了過千漢軍,雕刻著西方神話人物的總督府前門已經被徹底轟塌,適才還趴伏在門內開槍的葡兵早已伏屍遍體,僥倖不死的,也逃入府內院中躲藏,不見蹤影。   陳威心知他們再難抵抗,便向李侔請示道:「將軍,咱們派人進去剿滅他們麼?」   李侔眼角一跳,微笑道:「既然他們抵死不肯投降,我亦不想受降。陳威,著令你部往葡人督府內投射火箭,一把火燒了乾淨。」   陳威將頭一低,並無二話。漢軍以鐵血手段成軍,這類事做起來殊無困難。一時間各兵將火箭準備停當,以船上拿來的救火水龍往內裡噴射火油,一時間大火沖天而起,那督府內先是還有慘叫之聲,不過片刻功夫,就只聽到大火燒的劈里啪啦,再無人聲。         第三十章 統治南洋     三千漢軍一路橫掃,各處的葡人除了先期在岸邊投降之人外,躲在暗處角度或是房屋內的,卻抵死不肯投降。需得炮轟或是火燒,這才有漏網之魚出來投降。漢軍自清晨入城,直至黃昏時分,城內已然肅清,再無缺漏。那些當地土人駐軍,先是躲的老遠,待到了傍晚時,眼見漢軍已肅清全城,其間再無凶險,一隊隊土人兵士卻在各級將領的率領下,狂衝入城,一面與漢軍將軍們聯絡,口稱助戰,一面四處燒殺淫掠,城內立時火頭四起,無數土人百姓奔逃呼號,有不少見漢軍軍紀良好,無有軍士騷擾百姓,便一個個跑到漢軍身邊,希圖保護。   李侔原欲在此駐兵,彈壓亂兵,卻被李巖與黃龍急召而回,說是余敵未肅,上岸的漢軍人數太少,需防人偷襲。他原欲不理,待陳貞慧被黃龍與李巖二人說動,亦命人來請,李侔推脫不得,只得命收攏軍隊,慢慢兒往港口撤回。   上船之後,他也不顧一身的熱汗與黑灰,急步奔行,到了艙口附近,已見其兄與黃龍等人正笑臉相迎。   「大哥,黃將軍,你們這是什麼用意?」   李巖只睨他一眼,見李侔一臉的黑灰煙塵,頭髮亦是染滿了草灰,便知他又累又熱,很是急躁。因向他笑道:「你別急,先去擦洗一把,再來說話。」   長兄積威之下,李侔卻也不敢公然抗命。只得悻悻而去,到艙門處令親兵提來冷水,痛快洗了一把。待神清氣爽後,便入房一屁股坐定,向李巖道:「大哥必定有用意,還是請明示吧。」   「陛下在我們來時有言,南洋情勢甚是複雜,如馬六甲等地,不能純以武力制之。在漢人沒有成為主宰之前,要用土人來壓土人。此處與爪哇不同,漢人數量很少,亦沒有什麼宗族勢力,蓋因國弱民窮之故。是以此時土人軍隊做亂,正是咱們的好機會。」   李侔亦不是笨人,自然是一點就透,因向李巖問道:「大哥的意思可是咱們先坐視不理,待這島上的土人打成一團,甚至柔佛國來湊熱鬧,到時候一概以叛兵為論,痛剿一番。然後再扶持漢人和受害的土人,就可以事半功倍之效?」   黃龍鼓掌笑道:「賢兄弟果真都是聰明之極的人物。林泉兄下午便有了此計,李將軍亦是一點就想的通透,當真是令人佩服。」   「不過如此做法……」   李巖斷然道:「不必多說。不但是此地如此辦理,日後統管整個南洋,都需挑動土人內鬥,讓他們成日內耗!治理外邦的土地,純以武力不成,沒有武力也不成。善用者,方能治人。明成祖以五十萬人征安南,設三司,最終失敗,漢軍攻下倭國和呂宋,卻能安然治之,這便是道理。」   漢軍上層如此計較,自然便不會再去理會城內及整個島上的紛爭。反正時間尚且寬裕,漢軍除了偶爾上岸補充一下物品外,竟是對整個島上因缺乏權力真空而打生打死的局勢坐視不理。直待五天之後,原本雄心勃勃,想利用此次漢軍攻打葡人而重振王室威權的東馬國王室前來求援,請求漢軍上岸平亂,打擊叛軍。言辭哀憐,懇切之至,言道漢軍可與葡人一樣,為馬六甲真正的主人。賦稅、法律、語言,皆從漢人之例,當地為數不多的漢人僑民,亦可為官。到了此時,已完成達成預期中的目標,陳貞慧當即允准,派漢軍上岸剿亂之餘,又奏請皇帝設置都護府,任命總督,將這南洋海道的咽喉之處,從此納入漢人治下。   用了兩三天的時間,五千漢軍帶著十幾門火炮上岸,將多半還是手持冷兵器的三四萬土人軍隊打的雞飛狗跳,漢軍除了偶爾有倒霉鬼被土人的弓箭射中之外,別無傷亡。因爪哇事急,打跨土人軍隊之後,暫且只將城內的保壘修復,留下火炮和三百漢軍鎮守,其餘軍隊全數上船,大半的軍艦連同補給船一同返回爪哇。   為了讓高傑放心動作,還是在攻克馬六甲城的當天,李侔已派人乘坐小船趕回,將消息告之高傑,約定日期動手。   此人到不愧是山賊出身,又在張偉身邊歷練了這麼多年。李侔等人率領船隊趕回之時,爪哇全島早已兵火四起,高傑以漢人襲擊土人,又以土人襲擊漢人,暗夜之中將兩邊都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當地的土人高層中亦有不少被高傑以金銀買通,再加上漢人與土人積怨甚深,一個火星下來都唯恐出事,哪裡經的起如此的蠻幹?   第二天天明,巴達維亞城內已是亂成一團,漢人土人之間不論高低貴賤,見面已是紅眼,相互博殺。荷蘭當局拚命彈壓,設置街壘左右阻擋,只是兵力單薄,無法阻止如此大規模的拚鬥。三五日後,開始局限於一城的械鬥已經蔓延至爪哇島上的所有城鎮村落。漢人因為人少,由開始的各豪門大族有組織的抵抗和反擊佔據的優勢慢慢消失,無數土人手持著簡陋的大刀長矛與手拿著鐵叉鋤頭的漢人拚死爭殺。若是與荷人爭戰,他們到沒有這般的勇氣,而攻殺處於弱勢和善良不善爭鬥的漢人,這些土人到是勇不可擋。爪哇島上的漢人雖然亦有過二十萬人,與十倍之上的土人爭鬥起來,已是力不能支,再加上大多數漢人只是耕作經商,對政治之事素不關心。若不是以宗族村寨聚居一處,早已被人全數屠盡。   待李侔等人的船隊趕回,爪哇全島上有人聚居的地方早已混亂不堪。無數饑貧的土人百姓信從了高官大吏們所言的漢人奪取了島上財富的傳言,在盲目憤怒的驅使下,士氣如虹,一路將漢人的村寨推成平地,將漢人巨富豪門的的資財田產,甚至耕牛農具一一瓜分,土人所過之處,漢人的財富瞬息間便告消失不見。一慣不欲與人相爭的漢人百姓或死或被虐殺,女性被姦淫者不計其數。原本安居的巴達維亞城內的吳、陳、林、鄭等幾家當地最強大的豪門亦是破家而逃,家人多半身死,十來天下來,已有一萬餘漢人死難。其餘漢人多半躲在山野草澤之中,聚攏成團,以健壯男兒組成軍隊,勉強抵抗土人軍隊的進攻。   高傑藏身於爪哇島深處的一處水哇正中,其中多有毒蟲鱷魚,還有三四人長的巨蟒潛伏出漢,旬日之間,常有人被這些蟒拖入水中,死的慘不堪言。高傑心驚膽顫之餘,不知道李侔等人後來是有意拖延,心中怨恨害怕,唯恐馬六甲那邊出了變故,漢軍不及來援,他便要死在這個海外蠻荒之地了。   就在高傑擔驚受怕,唯恐漢軍援救來遲之際。屯兵海上的李侔等人卻已開始踏足爪哇,大隊漢軍在毫無抵抗的情形下重新踏上半月前曾經戒備森嚴的巴達維亞城。   略具諷刺意味的是,當地的荷蘭總督府雖然無法彈壓騷亂,卻對漢軍的再次上岸一事卻是盡了最大的可能來阻擋。漢軍甫一上岸,幾百名荷兵在軍官的帶領下立刻迎上前來,質問漢軍是何用意。   「不必與他們多說,開炮。」   與前次盡量與荷蘭人保持良好關係的態式不同,此次漢軍上下已經得到了動手的理由與最好的良機,再與敵人虛費口舌已無必要。在李侔的一聲令下,蓄勢已久的漢軍艦載火炮一起開火,不過一波炮彈打將過去,岸上的所有荷蘭軍人已經估屍一地,剩下不死的,亦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傳令下去,荷人降者可以受降,土人降者亦不受。當地土人,凡高於車輪者,一律誅戮!」   一隊隊漢軍開始有條不紊的在碼頭列隊,卸下野戰火炮,在各級武官的指揮以,以三百人為一方陣,每陣攜帶兩門火炮,各自為戰。普通的將官和士兵並不知道眼前城內烽火四起,當地土人肆意屠殺漢人的行徑其實出自高傑與李侔等人的預謀。各人只知道同根連枝的漢人正在遭受異族的屠殺和迫害,參軍當兵的漢軍雖然早已見慣了殺戮,然而異族殺害本族百姓的事還是第一回見到,各人都是急紅了眼,待聽到上官傳下的屠殺命令,全軍上下立時吹呼聲四起,盛讚將軍英明。   李侔此次卻並沒有臨敵指揮,他知道整個島上方圓千里之內雖然有土兵十數萬,卻九成以上是手持著冷兵器的落後兵種,他們還不如善射的滿人危脅更大。這些土人沒有實戰經驗,十萬人能被一千荷蘭人攆兔子一樣趕的滿山谷亂跑,射出的箭綿弱無力,除了在箭頭上抹毒外,沒有半點危脅、他們不善征戰,沒有善用兵的好將軍、沒有武勇的習俗,沒有對外敵一拼到底的血氣。   歸根結底,這個民族被異族的宗教入侵之後,除了綿羊一樣對武力的恭順之外,又多了一些對弱者的暴戾之氣之外,在政治、文化、武裝、科技等各種文明的硬標準上,沒有半點進步之處。其實就是在整個亞洲,除了漢族這個偉大的民族,一直屹立於東方巍然不倒,除了幾百年的落後僵化之外,一直善於學習,一直進步。只需要解決掉政體上的三百年一大亂的麻煩,去掉儒家拘泥法古的教條,又沒有清朝時對學術文化進步有意識的打壓,以張偉所處時代的新興王朝,鼓動了漢人血脈中遠古傳承下來的武勇和進取精神,秉承著漢民族第一次統一時秦帝國那樣的大一統和鐵血的恢宏精神,又豈是這些居住在海外島嶼上的野蠻民族能比擬的。   身著黑色小胖袍,胸腰之際纏有新式的棉甲,頭戴圓鐵笠,腳穿牛皮軍靴漢軍肅清了碼頭附近的小股土人抵抗之後,一半的漢軍部隊在陳威等衛尉的帶領下,先行攻擊荷蘭人的總督府。其餘漢軍以三百人一陣,槍刺如林,寒光耀眼,滿懷恨意的漢軍飽含殺氣,開始軋壓掃蕩城內一股股趁亂搶掠漢人財物的土人。   六千名身經百戰的精銳漢軍,再加上兩千抽調自水師中的水手,八千人的漢軍號角聲聲,戰鼓通通,自早到晚,征殺不已。城內的漢人多半逃光離散,此時留在城內的多半是藉機找尋財物的普通土人,初時他們尚且想與這些漢人軍隊較量一番,待成排的槍子打將過來,這些土人知道厲害,便立時做鳥獸散。遇著千人以上的大股土人,漢軍卻也並不著急進攻,將用於巷戰的小型野戰火炮推上前去,或是以大型火箭發射驚散土人部眾,然後進擊絞殺。   從早自晚,砰砰的火槍聲與轟隆隆的炮聲響徹全城。無數衣著簡陋,還有不少裹著自漢人富人家中抄來的綾羅綢緞的土人死在漢軍的炮火之下,金銀珠飾古董字畫撒了滿地,除了激起漢軍的怒火之外,指望拋灑物品沿緩漢軍進擊土人大為失望。眼前的這支軍隊,好像除了對收割死人的頭顱之外,對其餘的物事再無興趣。   到了夜間,暮色降臨之際,總督府附近抵抗的荷蘭軍隊早被擊跨,近三千名荷蘭人垂頭喪氣的向漢軍投降,在昆崗的帶領之下,借助著火把的微光,一百多荷蘭軍官和東印度公司的高層官員在李侔身前各自解下佩刀,宣佈投降。   除了決定留下一些老弱婦孺,還有昆崗等公司主層隨船押送至歐洲交還荷蘭外,其餘的健壯男人及軍人,一律由船送回南京。出京之日,張偉便命他們要俘獲一些健壯高大的白種歐人,用做衛隊。葡萄牙人因人種問題,髮色個頭都差荷蘭人一籌,不幸全數被殺,而荷人托了高個金髮的日耳曼人種的福,被選用送到京師充做儀衛。這些人此時覺得倒霉,到後來身著中國古代的盔甲,執刀背箭的站在宮門處當差,每天隨便晃晃就可得到大筆的俸祿,日子過的輕鬆愜意之極,各人又覺得很是幸運。張偉此舉,亦使得後來大批出使中國的歐人為之驚詫,這卻也是後話了。   處置了這批荷蘭俘虜之後,又知道城內並無漢人居住。漢軍為了避免無謂死傷,便開始以艦隊轟城。與野戰火炮不同,軍艦上的火炮最大的裝備有六十多斤重炮彈的巨炮,每一顆炮彈發射出去,射在城內,就可擊毀數十幢脆弱的房屋。因城內荷人經營多年,不少土人都受了荷人影響,建築風格仿照歐式,此時轟擊夷平,到也省得日後費事拆除。   此次炮轟一夜未停,軍艦上的火光不停閃爍,城內的潛伏躲藏的土人不住奔逃四散,再也容身不住。到了第二天天明,漢軍在近岸重新整隊征伐,城內一時竟搜尋不到敵蹤。   李侔腳踏著滿地的死人屍骨,在炎熱天氣裡,看著那些屍身漸漸變色,屍斑慢慢呈現,鮮血處處,趴滿著叮食的蒼蠅,在樣的環境下巡視全城,這委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傳令下去,讓陳威帶著幾個校尉,往城東方向搜尋土人,留下一萬個健壯土人苦力,隨時掩埋屍體。」   見傳令兵依命而去,李侔苦笑回頭,向李巖道:「大哥,這差事做的。看看這些人,跟個毛猴子似的,乾巴巴,又黑又瘦,居然也拿刀弄槍的,這不是尋死麼!」   李巖悠然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你不必以此事為念。況且,你現下只看到他們死的淒慘,卻忘了他們殺害我大漢子民時候的凶暴了?人啊,就是這樣的奇怪之物。刀斧加於別人之身時,凶暴殘酷,然則被別人刀斧加諸自身時,卻又是顯的可憐膽怯。二弟,做名將不但要會打仗,還得心狠!況且,戰爭不過政治之延續,陛下的話,你要記住。若是不懂政治,你始終不過是一個衝鋒陷陣的莽夫罷了。」   知道自已這個兄長是一片好意,正在點醒自已,李侔心中感念,答道:「是。這陣子,我是有些心魔,感覺殺害平民,有些太過酷烈。現下想想,不以土漢互鬥,就沒法兒上岸大殺特殺,不這樣大殺特殺,無以敉平土人對漢人反感和惡意。」   他揚起下巴,看著不遠處又有黑煙鳧鳧升起,知道是遠伐的漢軍發現土人,正在燒殺,因冷笑道:「這些混帳王八蛋,我讓他們不事生產,專門眼紅漢人。大哥,咱們在這兒和他們耗半個月,殺上幾十萬,殺的他血流成河,殺的他看到漢人就叫爺爺,殺的他見了漢人膝蓋就軟,殺的他們再也不敢和咱們做對!」   「你這麼想,就對了。不過,此事不可大事聲張。我估措著,陛下從國內派來的援兵最少還需一個月才能到此。咱們就在此等候,先縱兵大殺半月,然後時間充裕,可以招撫流亡,安頓漢民。等國內援兵一到,咱們不但不能告之實情,還需告訴他們,死傷的土人和漢人乃是因互鬥而死,我們不過是在攻入之初,殺過一些,那也是爭戰之際的無奈之舉。至於參與其事的將官和士兵,亦需嚴加訓斥,不使胡說。我料想,這種事他們就是偶爾與人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他豎起一根手指,向李侔鄭重道:「總而言之一件事,你不可將此事公之於世。就是萬一事機洩露,亦不可將責任推諉給別人,一力承擔下來,可保你無事。」   李侔知道此事嚴重,忙凜然而立,答道:「是。大哥你教訓的極是,我一定聽從教誨。」   「很好。此處已沒有我什麼事,李俊那邊究竟如何,我也很難放心的下。我已尋好了一艘商船,送我到呂宋去。這會子,就可以動身了。」   見李侔要說話阻止,李巖擺手笑道:「不必勸。千里長席,也有吃完的一天。你此時事業如日中天,陛下對你很是信重,好生做,為咱們李家爭光。至於我,呂宋那邊一切從頭開始,說起來是方圓百里之主,其實一切草創,不過去主持,實難放心。」   說到此處,他又低聲向李侔道:「或者我也要在封地大殺大伐,鎮住那些不服的土人。總而言之,你將來若是不得意,還有一個退路才好。」   說罷,握住李侔雙手,向他凝視片刻,方才轉身按劍而行。李侔停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兄長離去,過了半響,方才轉身起步,往城內行去。   自此,李氏兄弟分道揚鑣,李巖乘坐小型商船,一路回到呂宋。到封地之後,招攬入流民,整訓封國軍隊,設官立府,鼓勵農桑,除此之外,還要經常帶兵平亂,將那些做亂的野人鄛滅屠盡,直至三四年後,封國才算有了規模,真正的安定下來。   李侔當日在爪哇縱兵大殺,一連十幾日屠戮當地土人,高於車輪者皆誅滅不赦。無數土人聞風而逃,直至水澤山野,人跡不至的蠻荒之地方敢停歇。自此一日數驚,聽到有稍大的響動便全族落荒而逃。待後來出使的的使團全數撤走,由國內派來的三營六千漢軍鎮守爪哇,在島上立東州府,設安東都護府,統管爪哇全島之時,方才派官設府,招撫安頓漢人之餘,亦允准這些土人重新出來耕作為民,豈料這些土人被嚇壞了膽,回到原處的不足十分之三四,大半土人寧願身死森林,重新成為野蠻部落,也不願回到平原熟地耕作。其間又有不少出來偷襲漢人,漢朝政府為了對付這些生番部落,到也是很費了心力,直至十餘年後,方才安定。那些重回故地的土人全數被打散重編保甲,改變衣飾,著漢服,改變宗教、文字、語言,方才能得到政府的關照保護。那些不願者,只得委身為奴,沒有土地房屋,艱難渡日。   當世之時,爪哇島上是南洋各島馬來土人居住最多,最密集之所,人口已有三四百萬之多,經此一役,當時身死者已是甚眾,後來流落逃亡,葬身水澤山林的更不在少數。又有漢化及內地漢人遷移至此,待幾十年後,州府林立,漢朝政府在此設立過百州縣,又有數十封國之時,漢人和漢化的土人已佔了絕大多數,其餘諸島亦多辦如此。南洋一地,終徹底落入中國之手。尾聲   時間荏苒而過,一轉眼已是漢興十五年。   自擊破滿洲,攻克北京,滅亡明朝之後,恍惚間十幾年的時光匆忙而過。漢興二年起,新漢王朝在張偉的決策之下,開始有組織有目地的往海外移民擴張。   漢興二年夏,擊破南洋葡人、荷人,滅除南洋六國,兩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盡歸漢朝。   漢興二年秋,漢朝使團抵達倫敦。龐大而又華美典雅的中國式寶船及幾萬中國人的服飾打扮立時驚動整個歐洲。無數歐洲人議論紛紛,既驚奇於中國的強大武力,又被遠別於西方文明,卻又一樣燦爛輝煌的文明所折服。張偉諭令隨團出訪的戲班、雜耍、各式不同的中國特色工藝品、古董、書籍,甚至是僧、道、儒生,都使歐洲各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和震撼。   與一般人不同,所有的歐洲政治家都被中國人的科舉制度所震驚。與張偉新封諸侯,意圖豎立起不同於中央政府絕對權威的地方政治力量時,歐洲卻被僵化的純權貴參政而苦。在他們看來,這個古老龐大的帝國以絕對公平的方法開科取士,以很少的代價取得了穩固過萬里疆域統治的成果,這簡直是人類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成就,其核心精神和價值,並不在古羅馬和希臘的全民議會之下。   在這次使團的影響之下,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哲學家勒內、笛卡爾隨同使團返回南京,意欲實地考慮中國的政治與文明史的發展過程。因其盛名,受到了張偉親至南京碼頭相迎,握手迎接的禮遇。在他到來之後,有不少歐洲哲人與科學家聞風而至,全數被安置在大漢學院之內,受到了極其隆重的禮遇和款待。   而在這些人到來之後,學習中國文明的同時,亦將自身的學說和文明特色帶往中國。一個人的影響微不足道,就是笛卡爾那樣的大哲學家,亦是如此。而在張偉有意的扶持之下,全國各地原本供奉孔子的學宮全數改為接待歐人,在優厚的待遇和好奇心的驅使下,中國內地的大江南北除了源源不斷跑來中國這個強大的帝國傳教的傳教士外,跑來中國學習與傳播知識的洋人越來越多。   在越來越多普通人,而不是具有學識和名聲的歐人到來之後。中國政府卻突然變的小氣,這些普通的歐人不但得不到傳說中免費的盛宴款待,連房屋也沒有半間。因為傳說中的中國遍地黃金,珠寶玉飾都鑲嵌在路邊做為普通的飾物,這些數以萬計的歐人到來之後,才發現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差距。   痛苦之餘,只得接受中國政府的「好意」,以各自之長,或是成為技師,或是成為教師,那些有些武勇之氣的,就被派往奴爾干都司或是蔥嶺之東,為中國開疆闢土去了。   這次東西洋交流的大潮,直待五六年後,才慢慢平歇。隨同使團或是緊隨其後來到中國的幾萬歐人多半都是有識之士,比之那些出海尋求財富的流氓或是平民到底要來的好些。在政府的支持允准下,又可以通過各種渠道講學著書,其影響之大,使得整個中國的學界為之震動和恐懼。   原本的小規模交往成為大規模的往來,那些藍眼金髮的洋鬼子一個個出現在自已眼前,也會識文斷字,甚至有不少是彼國知名的「大儒」,這樣的現實衝擊力,是無法用書籍和報紙宣傳來達到的。在此影響下,亦有不少中國人前往歐洲實地考察當地的經濟與文化實情,待考察歸國後,影響力卻又比純粹的歐人來的更加深刻,廣遠。   漢興三年,開往呂宋南方海域船隊成功發現了後世的新西蘭、澳洲等島。因為其荒涼無人,路途遙遠,政府並無立刻開發的打算。只是在沿海地區構築城堡,派兵守衛,每兩年一換。國內的重刑犯人,流放到那幾個孤島上任其生死。   四年,國家廢除都察院與刑部,改刑部為法院,都察院為廉政署,一個專門斷案,一個專門肅貪。原有的職權或是歸於靖安部,或是劃歸議院。與後世的按行政區域劃定法院與反貪部門的的做法不同,法院與廉政署分設巡迴法院和行廉政署,或是一個機構兼理幾個行政區域,或是一個行政區域因其需要而多設機構,只是依需要而設,不受當地政府甚至內閣的干涉。   同時,加強和改變了郵傳部的功能。新設交通部,管理全國各地的道路養護與馬車收費,凡修路造橋之事,悉歸交通部。而郵傳部則放棄交通運營,專業營運郵件和各式包裹,業務甚至遠達澳州。與此同時,開始發行郵票並開設郵傳銀行,負責幫客戶轉帳和管理財物。   五年,皇長子出閣講書,皇次子降生。萬騎大將軍張瑞在原唐朝安西都護府西一千里處,擊破奧斯曼土耳其汗國的六萬大軍,降者十餘萬,悉數坑殺。奧國的穆拉德六世大恐,遣使求和,中國允其和約。奧國除了喪失了大股強兵,卻並沒有割讓半寸領土,這令其全國上下大為滿意,從此與中國的關係大好。   自此之後,中國與奧國商貿來往不斷,兩國皆受其利。奧國放棄了在宗教事務上指責中國,而在中國的資助下不斷西進,成為歐洲各國的超級麻煩。此後百年,這個國家令歐洲元氣大傷,在中國資助下的各式武器源源不斷的送往其國,而轉而被用在與歐洲各國的爭戰上。   張偉的這一政策令全國上下大為不解。一方面孜孜不倦的在學術和文化上與西方交流,對待歐洲各國的科學家如同上賓;一方面卻在海上與各國爭雄,經常發生爭戰,英國與荷蘭往北美的航線多次被中國截斷,宣戰成了歐洲各國與中國習以為常的外交遊戲。   因為並沒有實質性的說法,這一國策在張偉身後便開始中止。除了與宗教狂熱國家奧國的往來漸漸疏遠,與歐洲各國的交往卻日漸密切。   畢竟後世的掌權人,多半是從小就接觸歐洲文化的後輩,天性裡就帶有對歐洲的好感,把回教國家視為野蠻的國度。   這一後遺症,是當時為了在科技和文化制度上迅速改變和發展的張偉所料想不到的。這一造成歐洲並沒有他預料中的那樣停頓發展,在他身後不久,北美和南美就充斥著冒險的歐洲人,比之他在世時,更加的繁榮發達。   六年,皇帝突發重病,整個國家為之震怖。皇長子年未弱冠,張偉手下的猛將們雄心勃勃,內閣並無約束軍隊的權力,若是突發事變,國家未必能承受這樣的重創。   七年,張偉病癒後,開始整斥軍隊。除了加強兵部在兵員、裝備、經費等各項約束力外,設立樞密府,將參軍會議併入,每一軍種各有兩名樞密使執掌,凡有調動軍隊的命令,需要皇帝的命令與所有樞密使的同意簽押,軍隊方能調動。除此之外,調動百人以上軍隊的命令,視為謀反。   八年,萬騎在中亞大破韃靼,並與俄國數百騎遭遇,萬騎上將軍李侔並不請示,將敵騎盡數射殺。事後稟報樞院,樞密使周全斌意欲處之軍法,被張偉阻止。自此之後,漢軍凡遇俄人,悉數斬殺。   九年,被趕入西北之地的李自成在與張獻忠的爭鬥中失敗,率十餘騎至玉門關,叩著請降。   張偉對這個歷史上有名的闖王很有興趣,著人將他帶到南京,親自問話。到了談話的最後,李自成突然質問皇帝,漢軍十幾萬人停在玉門關外,卻不肯入關討伐。到後來漢軍由外蒙草原繞道西進,包圍張李二人,亦不肯加以消滅。十餘年間,張李二人在當地爭鬥不止,百姓被驅趕如豬羊,當真是白骨暴於野,千里無人煙。李自成就是因為心地不如張獻忠狠毒,方才敗在其手中。到了此時,整個原唐朝的安西地界人口不足二十萬,兵不過兩三萬人,其中在當初反抗最烈的畏兀爾人,已然亡族滅種。   面對李自成的逼問,張偉只大笑答道:此事朝廷自有考量,爾不必多言。既然張獻忠荼毒百姓至此,朕派兵剿滅就是。   因而派兵,旬月間張部覆滅,因其人及其部下慘酷至泯滅人性,張偉詔命不准受降,全數誅滅。   十年,禁全國婦女纏足。   十一年,諭令全國士紳書生一體納糧完稅,全國至海外各州計畝徵收糧稅,改丁銀為從田畝徵收,有田納賦,無田者免賦。凡有抗命不從者,徵收其地,發其全家至夷州(澳洲)。   在此嚴令之下,無有人敢違抗詔命。然而士林間非議甚多,張偉一概不理。有沂州書生吳可讀在南京宮城外服毒尸諫,張偉命人厚葬,然而詔令始終不改。   十二年,海內晏然,群臣奏請皇帝封禪泰山。皇帝下詔,凡進言者,一律罰俸一月。   十三年,諭令重建北京,修補破損的北京宮室,詔命允准官民百姓身家清白者入內觀閱。   同年,允准各省、都護府依當地情形,在不違反中央憲法前提下,自已制定法例。各公候封國,亦如此例。   十四年,何斌之國。周全斌、張鼐等人緊隨其後。   原本在內心深處並不想之國的開國鄖戚紛紛之國,實因在封國內部,等若君王。再加上封地經營多年,富庶不下中原。開國眾將或是有病,或是年老,欲覺政事軍務繁蕪,紛紛之國。   同年,呂宋省六十餘公候伯子男貴族會議,推立何斌為議長,決斷各封國事務。呂宋省總督風聞其事,上奏請求皇帝制止其事,張偉留中不問。與此同時,內地各省的議院亦漸漸由當地的退職官員和名人士紳充任,能量大增。   漢興十五年秋十月初一,西方紀元一六四八年,開始以周召共和紀年。是年為大漢紀年第二千四百八十九年,並指令此日為國慶日。   十月初五,經過由退職首相、尚書、法院大法官,再有伯爵以上的貴族一致同意,依皇帝繼承法的規定,命令現任內閣首相寧完我奉金冊金寶,冊立皇長子為皇太子。   同日,皇太子行加冠禮。   皇帝在忙碌一天後,終於有了空閒的時間。自天啟四年,公元一六二八年回到明朝之後,張偉就很難有休息的一天。此時整整二十年時光過去,他已人到中年,精力大不如前。急急的冊立教養成功的皇長子為太子,為他處理一些日常瑣事,也未嘗是此人為了偷懶而想的歪招。   在最後一批致賀的官員出宮之後,興致頗高的皇帝不顧天色,執意乘坐馬車往紫金山上而去。   至山頂天文台後,天文台執事官,大漢學院的不朽學者伽利略親自相迎,在他身後,是數百名對天文和物理學有興趣並願意深入學習的中國學生。   「大賢,你八十多歲的人,何苦如此。朕雖是皇帝,卻大不過宇宙星辰。」   伽利略自十年前來到中國,因喜歡這裡在宗教和學術上的自由學風,再也不肯返回歐洲。他原本應該在一六四二年逝世,心情愉快之下,居然又多少了這些年。   聽得張偉的客套,他也鄭重答道:「世俗的君王確實比不上宇宙的浩瀚,不過君主沒有宇宙一樣寬廣的胸懷,也不能是科學家專心研究天文。這一點,陛下是值得我親自出門迎接的。」   「好了,新宇宙的發現者,帶朕看看你的新發現吧。」   在伽利略的引導下,張偉來到當時最先進的天文望遠境前,觀測著伽利略新發現的木星衛星。原本他十幾年前就該有些成就,因到中國一事,到耽擱了這一天天文學上的進展。   張偉觀察片刻,心中激動。在回到明朝二十年間,他就是偶爾抬頭仰望天空,也只是為了戰事擔心天氣。此時由這碩大的望遠境裡看到了夜空中遙遠的星空,到令他立時想起未來時的時光。   「不知道是否能返回原有的時間呢……」   心裡感慨一句,卻並沒有過度沉迷於這種思維之中。他轉頭看往伽利略身邊的一眾學生,發現一個白人小童面色沉靜,甚至稍嫌木訥,不如其餘學生那樣在自已身旁奉迎。   因好奇問道:「你是誰,這麼小小年紀,為何在此?」   那小孩先是一驚,繼而答道:「我隨著全家遷來中國,從小兒就在這裡啦。因為喜歡看星星,每天都上山來觀景的。」   「喔,你叫做什麼名字?從哪裡來?」   「艾撒克,牛頓。來自大不列顛的林肯郡。」   張偉先是吃一驚,然後大笑。直至半響過後,方向嚇的呆了的那小孩笑問道:「有蘋果砸中你的頭麼?若是沒有……朕以後每天都令人用蘋果砸!」   說罷,也不管那小孩嚇的呆了。大步下山,在這山下的皇宮之中,尚有許多政務等著他決斷,無論如何,由自已創造的這個歷史進程不容中斷。   因為,這畢竟是令人愉快的過程啊。   —全書完—   《大明龍騰》.淡墨青衫.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