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 《天生韓信》全集【精校版】 作者:牧江南 第一卷 秦時亂 楔子 精緻的朱雀銅燈靜靜地燃燒著,火光偶而一跳,四周的陰影也隨之一顫。站在殿外的趙高縮了縮有些佝僂的身軀,下意識的想躲進青銅柱的陰影中去。 趙高已經在這座宮殿待了三十多年了,每一寸地方他都熟悉無比,每一個角落他都親自用手擦拭過。可偏偏,每次注視殿外一丈多高,象徵秦王無上權威的青銅玄鳥時,總會覺得心神不安。 他知道,他畏懼的不是這座冰冷的青銅宮殿,他畏懼的是這間宮殿的主人。 咸陽宮始建於秦孝公時期,是歷代秦王起居和處理政務的場所。長長的甬道邊連綿著數十個宮殿,氣勢恢宏。黑色為主調的青銅宮殿無時無刻不顯示著秦王的威嚴,讓人心生畏懼。可上了年紀的始皇帝卻漸漸對它不喜,相比較這座冰冷的黑色宮殿,他更喜歡的是渭水旁溫暖的阿房宮。 那裡有凝脂如玉的溫泉,還有鶯鶯燕燕的六國佳麗在側,連帶著趙高也開始不喜歡待在咸陽宮了。 這座宮殿已經使用了一百四十多年了,歷經了大秦七代國君。見證了秦國從一個邊陲小國到最後的一統六國,同時也見證了一百四十年來的宮廷政變和同室相戈。 就在主殿冀闕宮前方高高的台階上,青色的石階已經被流淌過鮮血印上了一層詭異的暗紅色,任怎麼沖洗也沖洗不掉。 即使是烈日當頭,偌大的宮殿中仍然透著一絲陰森的寒意。 最近的一次,還是十六年前嫪毐的叛亂,趙高至今還記得那場叛亂中咸陽宮血流成河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忙收斂心神,暗罵自己多事,怎麼想到那去了。 陛下已接見那個真人快一個時辰了,算算時間也應該出來了吧。 「哈哈哈,如若真如真人所言,朕有朝一日也能羽化升仙。」殿內傳來了一陣大笑,趙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看來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錯,應該不用再殺人了。 這些年來隨著年事漸高,始皇帝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虐了,就在前幾天,便杖斃了數十名宮人。 想到這裡,趙高心底就忍不住泛起一陣兔死狐悲的感覺,自己雖然侍奉了陛下二十多年,甚得他的歡心,可誰也說不准哪天也會被莫名其妙地賜死。 「趙高,你這狗奴才,死哪去了。」 殿內又傳出了皇帝的笑罵聲,趙高急忙諾聲走了進去。 「快,快把朕的萬里江山圖拿來給真人一觀。」始皇帝催促道。 看得出來,始皇帝今天興致很高。自從齊王田健投降後,趙高已經很少看見過始皇帝能有如此心情了。 趙高急忙吩咐手下幾個小宦官去取,自己則束手恭敬地站在塌邊。 抬頭望了望坐在始皇帝右邊的道人。只見那道人道冠長袍,一頭烏髮,四旬上下的年紀,面頰清庸,生的兩道長眉垂落頰間,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得道真人的模樣。 似乎感應到了有人窺視,道人轉過頭來,對趙高微微一笑,眼神並不犀利,卻有種奪人心魄的感覺。 趙高趕緊低垂下頭去,不敢正視,心中凜然。 幾名小宦官很快就把萬里江山圖送了上來。 巨大的江山圖鋪開來足有數丈寬,十幾個小宦官並列展開才能平鋪起來。上面是大秦的能工巧匠們花費數年心血畫出的帝國的疆域,帝國現有的三十七個大郡、大江大河以及長城直道皆在其上標注,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始皇帝離開了塌上,急不可耐的走到了自己帝國的版圖前,凝視了許久,才幽幽道:「真人,如果真如你所言,朕要是取的了天機,便能在大海之東蓬萊之處尋找到仙人的蹤跡嗎?」 「朕真的也能去五穀之濁氣,像您一樣成為與天地共存的真人?」說完始皇帝注視著道人,眼神中充滿待許之意。 道人微微搖頭,輕捋鬍須道:「陛下此言也不盡然,得道者,需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只是去除了體內濁氣,才得以延年益壽,卻無緣得獲天機,能與天地共存。」 「而陛下則不然,您貴為真龍天子,蒼生之首,故缺的只是天時地利。蓬萊位於仙界下方,自古有通仙之路,多有仙人來往於凡間仙界,此為地利。那件物事,很可能就是陛下所需的天機。」 始皇帝點了點頭,臉上充滿嚮往之色,許久長吁道:「朕必如真人所願,修成這通天之路,還望真人不要負我。」 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始皇帝轉身向趙高詢問道:「你好像說了丞相要見朕對吧?」 趙高恭聲回道:「回陛下,丞相說有要事求見,已經在殿外候了半個時辰。」 「宣他進來吧,正好朕也有事情要吩咐他去辦。」 「李斯,你來的正好,朕正有事情要找你呢。」 始皇帝興沖沖的從龍榻上迎了下來,一把握住李斯的手,讓殿下正在行禮的李斯有些受寵若驚。 在他印象中,陛下自從一統六國後,就再也沒有這麼開心的忘形過了。 「看,這就是朕的萬里江山。」始皇帝牽著李斯的手來到江山圖前,指著它傲然的說道。 他確實有自豪的本錢,帝國的版圖之大,是前所未有的。他所擁有的權力,也是過去任何一個君主不曾具有的。 「現在,朕要將它再擴上一大塊。」始皇帝緊緊的抓住李斯的手。 「百越。」始皇帝手指重重的指在帝國疆域的最南方,「我要將這裡變成大秦的另一塊國土。」 李斯心中一驚,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皇帝,失聲道:「可是,陛下,那只是塊蠻荒之地呀。我們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精力去征服這樣一塊沒有任何價值的土地?」 「哼。」始皇帝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他們的族長不肯朝拜天子,還據守關卡拒絕我大秦士民南下,早已觸怒了朕。」 「而且。」始皇帝頓了頓,神情悠然,似乎在品味一件回味無窮的事物,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安真人已經告訴了朕,那裡有一件朕非常需要的東西,有了它,朕很可能就可以長生不老,修道成仙。」 李斯猛的回過頭,怒目瞪向正悠然坐在塌上的安期生。 果然是這人,蠱惑陛下做出如此荒唐之舉。 以前有盧生、徐福之流,花言巧語數年才騙取到陛下的信任,也不知道這個安期生懂什麼妖術,才覲見短短的三天就能常伴在陛下左右,讓陛下待他如同上賓。 安期生面對著李斯的怒目相對,也不生氣,微微一笑,依然泰然處之。 「陛下。」李斯跪了下來,低下了頭,他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親手幫助始皇帝建立起來的帝國,就為了這麼荒唐的一個決定而斷送。 「微臣認為不妥,嶺南之地實屬蠻荒所在,且民風彪悍不服王化,兼之又地形複雜,若無數十萬大軍,不可能平定的下來。再加上蠻荒之地,交通不便,若數十萬大軍南下,糧草恐難維持。而且……」 李斯猶豫了下,又繼續說道:「如今六國初滅,民心浮動,六國的遺貴在民間仍然有很大的號召力。陛下這幾年來廣修水利、直道、長城和宮殿,大征徭役,民眾已經不堪重負,關東已多有流亡行寇之事。北邊的匈奴已經擊敗東胡,兼併了白羊和樓煩,頭曼單于正提兵窺視我大秦疆土。蒙恬大將軍雖已數次擊敗匈奴人的進攻,可多次向朝廷索要的援兵和兵器糧草都被陛下壓了下來。」 「臣冒死以諫,如今關東群盜眾起,北部邊境又有不穩之像,如此內憂外患之時,實在不宜大動兵戈,枉生事端。」 始皇帝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退去,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斯,「李斯,你是在說朕的帝國內憂外患?」 「臣不敢。」李斯緊低著頭,咬了咬牙,繼續說道:「陛下,這些不過都是癬疥之疾,只要我們休養生息,輕緩徭役,數年之內變可安撫天下。如若……如果陛下為了這所謂成仙的荒唐理由,虛耗國力,斯恐大秦會有不測之數。」 「你不敢?」始皇帝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你已經這麼做了!」 始皇帝依舊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斯,許久沒有說話。安期生仍然靜坐在一旁,微笑的看著殿上殿下的君臣二人,彷彿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李斯只覺得如芒在背,後背被冷汗濕透了,跪在地上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喘,他開始後悔剛剛說的一番話了。 五天前驪山巡幸後,陛下殺了貼身的數十名宮人。雖然沒說緣由,可是李斯知道,那是因為那天皇帝看見了他的車架,就感慨了句好大的排場。第二天李斯便知道了,於是減少了車架侍從。皇帝沒有去調查身邊的宮人誰告訴了李斯,而是全部殺掉了。 這是陛下在警告他,不要再試圖窺視皇權。 他畢竟已經老了,不再是二十多年前上《諫逐客疏》時那個意氣風發,英氣勃勃的青年了,他有家,有業,還有十幾個兒女。 始皇帝看著李斯,眼中的嚴厲漸漸消退。他歎了一口氣,道:「李斯,朕知道你的擔心。朕和你在一起相處三十多年了,從還是王子的時候你就侍侯在朕的左右。你應該最瞭解朕,朕這麼做,自然有朕的道理。」 「朕說服不了你,正如你說服不了朕,朕現在僅僅需要的只是你的服從。下去吧,朕給你一年的時間去準備,明年開春,朕要大秦的五十萬大軍,踏平嶺南之地。」 頓了頓始皇帝又說道,「你說的糧草補給不便,這確實是個問題,我會命大司農再征三十萬勞役,趕在大軍南征前修好道路。蒙恬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朕給了他三十萬大軍,要是連個小小的匈奴都防不住,那還要他這個大將軍做什麼。至於關東各郡——」 說到這裡始皇帝的語氣又嚴厲起來,「通知尉太尉,下令各郡駐兵全力配合郡守剿寇,朕給他們一年的時間,如果不能平息治內的流寇,郡守和郡尉視同謀逆,押送咸陽車裂,夷三族。」 見跪在地上的李斯還想說些什麼,始皇帝轉身舉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內侍們簇擁著他和安期生向殿外走去。 李斯怔怔地看著始皇帝漸漸遠去的身影,看著他腳上套的望仙履和頭上高高束起的七星冠,默然無語。 這還是自己認識多年雄才偉略的陛下嗎? 許久,侍候在一旁的趙高才輕碰了下李斯,輕聲道:「丞相,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等陛下過幾日想明白了,也許就會回心轉意的。」 回心轉意?李斯苦笑的搖了搖頭,陛下的脾氣自己最瞭解不過了,決定了的事情,是不可能改變的。 「多謝趙大人。」 站起身子來整了整衣冠,李斯長歎一聲,悵然離去。 …… 解開上頭上束著的七星冠,始皇帝有些乏意的躺在龍椅上,最近自己身子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四處走動下便會覺得疲倦。 聽著遠處輕輕走過來的腳步聲,眼皮沒睜問道:「丞相已經走了嗎?」 「回陛下,丞相剛剛出了宮門。」 趙高躬身回話,又說道:「安真人說要出宮去拜訪下內史故友,老奴過來是向陛下稟報一聲,看可否……」 始皇帝點了點頭,依然沒睜眼,說道:「以後安真人可以自由出入皇宮,這些小事就無需稟報了。」 「老奴記住了,這就去告訴安真人。」趙高轉身正準備離去,始皇帝又喊住了他。 「吩咐其他人去就可以了,你留下來陪朕說會話。」 趙高諾了聲,吩咐門外的小太監去辦。然後輕手輕腳的走到龍椅後,輕輕的幫始皇帝揉著太陽穴。 「陛下要是覺得身子乏了,就去驪山宮泡泡溫泉吧,聽說那裡又新進了幾名燕地的佳麗,都美貌異常。」 坐上的始皇帝搖了搖頭,「朕沒興致。」 閉著眼睛享受著趙高的按揉,手指頭緩緩的敲打著扶手,有些歎氣的說道:「丞相也老了,剛剛看見他下去的時候,步子都有些蹣跚了。他跟了朕三十多年了,一直來都算盡心盡力,滿朝的大臣也只有他能體會到朕的雄心大志。」 「可是現在他也老了,腦子也沒以前那麼清楚了。蒙恬要了幾次增援,難道朕會不知道嗎,三十萬大軍已經夠多了,蒙恬就算再忠心,朕也不可能放心的下。」 「就是。」趙高在一旁陪笑道,眼中閃過了一絲狠色。 「所以才說陛下英明嘛,派了扶蘇公子去長城監軍,萬一哪天大將軍有了忤逆陛下的意思,這不也有扶蘇公子在那,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兩回事。」始皇帝緩緩的睜開眼,搖頭道:「蒙恬朕還是很放心的,就是那個小兔崽子朕拿他沒辦法,留在咸陽天天喊著要減賦稅休兵戈。朕看見他就煩,放他去長城那邊吃吃苦,省的不知道這天下是他父皇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打下來的。」 趙高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卻口中應聲稱是,不敢再多言,只是專注於手指上的功夫。按了一會兒,始皇帝也感覺神清氣爽了不少,揮了揮手終止了他的動作,站起身子舒展了下筋骨。 「趙高,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從陛下當太子算起,老奴已經追隨陛下二十八年了。」 「都二十八年了。」始皇帝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那時候朕還是個滿腦子征戰殺伐的年輕人,身強體健的能和一頭熊搏鬥。這一眨眼,朕都快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了。」 「誰說陛下老了。」趙高笑道,「陛下前天不還在驪山射殺了一頭豹子呀,換了是奴才,就算十個人不成呀。誰要是敢說陛下老了,那真該死,陛下把他抓起來和一隻豹子關在一起試試看。」 始皇帝哈哈一笑,笑罵道,「你這傢伙,就是一張嘴厲害,跟抹了蜜似地。」 「可是朕不服老不行呀,你看,這二十多年,朕滅了六國,一統天下,可是身子卻慢慢的跟不上朕的雄心了。南邊的百越,北邊的匈奴,還有西邊的羌狄,還有更南邊更北邊的地方,朕都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站了起來,緩緩的走到殿門口回過身來。 「朕知道你們私底下怎麼說朕的,說朕老了昏庸了是吧,不理國事聽信方士之言,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長生之術,朕沒說錯吧。」始皇帝冷哼道。 趙高嚇得趕緊跪在地上拚命的磕著頭,哀聲道:「陛下冤枉呀,老奴哪有這麼大的狗膽,敢這麼說。」 秦始皇擺了擺手,「起來吧,朕沒責怪你的意思。」負手望著殿門外的有些陰霾的天空,許久才幽幽的說道:「其實朕是害怕了。」 「你們都害怕朕,因為朕能殺你們。可是朕也害怕,因為朕也會生老病死的。」 「朕的父王和祖父都不是長壽之人,朕確實怕了。」 「可是朕不甘心。」始皇帝本來有些渾濁的眼神突然精光暴現,拳頭緊握,抬頭傲視著天空。 「朕不甘心呀,朕要做千古一帝,不僅要往前無人可比,也要後世無人可及。這天下,朕要征服的地方還很多很多,南邊的百越只是朕的第一步,北邊的頭曼,朕遲早要摘下他的頭顱做夜壺,還有更南邊,更北邊,凡是這蒼天之下,朕都要征服,朕要做真正的天子。」 「現在你明白朕的想法了吧。」他轉過了身,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趙高。「哪怕有一點希望,朕都不會放過,那些方士們,他們要錢,朕給,要童男童女,朕也給,可是他們還是騙了朕,所以,朕滅了他們九族。」 「幸好,現在朕有安真人。」 始皇帝慢慢的平緩了情緒,長吁了口氣。又坐回了只屬於他龍椅,居高臨下的問道:「趙高,你相信長生之術嗎。」 跪在地上的趙高低下來頭:「老奴相信。」 「不,你不信。」始皇帝搖了搖頭,有些玩味的笑容看著他,「可是朕信。」 「如果有一個人在三十年前,當你還是一名頑童,卑躬屈膝的在邯鄲質子府裡當著一名囚徒。他就告訴你,你將會以九五之尊一統七國,成為千古一帝。」 「如果這三十年來那人的相貌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你說換了是你,你會相信他嗎?」 趙高看著高高在上,眼中是已經流露出些許瘋狂之色的始皇帝,又想起來安期生那奪人心魄的眼神,心底泛起了的寒意深入骨髓,忍不住害怕的顫抖起來,跪在地上深深的低下了頭顫聲道:「陛下英明,老奴相信。」 此刻他腦子裡只閃過了一句話,一句他年少時跟著書吏一起抄錄史書時看到的一句話。 國之將亂,必出妖孽! …… 李斯並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去皇宮外不遠的丞相署。 剛出宮門沒走多遠,早已侯午門外的右丞相馮去疾等人迎了上來。 李斯看著眾人走來,苦笑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陛下現在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而且,他還要我們籌備好五十萬大軍的糧草和補給,明年來春要南征百越之地。」 「什麼?」馮去疾大驚,滿臉不可思議之色。「南征百越?」 「我這就去求見陛下。」 「右相,我們還是回去吧。」李斯在馮去疾身後默然道,言語中儘是惆悵。「陛下現在只想著一心成仙,別的事情都不關心了。」 「陛下已經不是以前的英明無比的秦王了,這次南征百越,就是那個術士所言,讓陛下派大軍去嶺南取一件東西。」 馮去疾轉頭遠遠的看著始皇帝離去後空空的甬道,惆悵許久,忽地一頓足,恨恨地道:「都是那些妖孽!」 「想我堂堂大秦,六世基業,難道也要重蹈商周的後塵。」 李斯急忙摀住馮去疾的嘴,驚恐萬分的說道:「老馮,你不想活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亂說。」回頭看了看侍衛都遠遠的站在們前,身邊唯有站著的是一向和馮去疾親近的少府章邯,這才放下心來。 便對著章邯說道:「章少府,不知你來求見陛下,所為何事?」 章邯一陣苦笑,道:「丞相大人,下官本來是有要事稟告陛下的,今年山川鹽稅的收入因為關東群盜四起,已經減少了將近三成,所以想稟告希望陛下定奪,現在看來,呵呵,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李斯點了點頭,道:「這等事情就不用勞煩陛下了,陛下已經給了指示。告知國尉尉大人後由丞相府知會地方官府出面清剿就行了。」頓了頓又說道:「尉大人已經病重臥榻多時,老馮,正好我們和章少府一同前去探望下尉大人吧。」說完便拉住馮去疾向宮外走去。 章邯跟在兩人後頭,默不出聲的走在宮中青石板路的小道中。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積壓已久的烏雲慢慢的向秦宮中處湧來,大風吹著宮內的黑水秦旗呼呼直響,章邯的眼中所望秦宮皆是一片蒼茫之色,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安。 北疆不穩,群盜四起,慢慢老去的皇帝卻沉迷於方士長生之言。帝國的創業重臣紛紛老去病故,先是大將王翦王賁父子,現在又輪到太尉尉繚。 新生的帝國之內,竟已生垂垂暮氣。 這大秦的天,難道真的要變了嗎? 第1章 天生韓信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竹林深處,一名少年跪在地上攤著手心,雖然竹鞭不停的打在手心,少年卻倔強的側過臉去,看也不看已經被打的一片紅腫的手掌。 他身前一名美婦則緊咬嘴唇,俏臉上全是怒意,狠狠的將手中竹鞭不停的抽下。 打完了整整五十下,那少年仍然是一語不發,只是揚著頭強忍著眼淚,絲毫沒有半點認錯的意思。美婦不禁俏臉生寒,高高揚起竹鞭又要打下,卻聽到身後傳來了幾聲咳嗽聲。 美婦回頭一看,不由露出了喜色。 「師兄,是你。」 一身麻布衣的中年男子苦笑著從竹後走了出來,「看來我的來的真不是時候。」 中年男子走到少年身前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問道:「怎麼了信兒,又不聽話惹你娘生氣了呀?」 「我沒有。」少年哼的一聲扭過頭去,甕聲甕氣的說道:「是娘親不講道理。」 「你……」美婦大怒,揚起了竹鞭又是要打,那少年到也硬氣,看著迎頭抽下的竹鞭躲也不躲。 男子急忙笑著上前拉住,「好了好了,信兒你先去做功課,師伯和你娘有事情要商量。」 美婦見有外人在,也不好發作,只好好咬著牙恨恨道:「去把《司馬法》給我抄一遍,還有今天教你的招式給我練上一百遍,要不然不許吃晚飯。」 待少年走遠,美婦才回過身來,挽了挽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師兄,讓你見笑了。」 男子笑著搖了搖頭,道:「其實婉如,你不覺得你對信兒太過嚴厲了嗎?他還只是個孩子。」 婉如歎了口氣,蛾眉蹙起道:「我何嘗不心疼信兒,我只是不想我的兒子以後重蹈他父親的舊路。所以只能讓他盡可能的更強,這樣才能有資本在亂世中好好的活下去。」 男子沉默了許久,歎道:「看來你還是放不下,說到底師父留下的只不過是些隻言片語,而且大多語焉不詳,其實信兒的人生未必真的會像書中所說的那樣。」 婉如卻苦笑著搖了搖頭,笑容中有些淒婉。 「師兄,你不是我你不會懂的。我自小生活在洛邑,那件東西的詭異傳說從我祖先便開始留傳下來,而且我也相信師父不會騙我的。」 見男子看向自己目光中有些異樣,婉如便又換上笑容強笑道:「不說這個了,對了師兄,還沒問這次你有沒有幫我找到辦法。」 男子面色有些猶豫,欲言又止,許久才點頭道:「這次我在琅琊尋到了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知道了他們師門的一些記載,你也知道我並不擅長這些道家之術,所以也看不出個究竟。」 婉如卻面露喜色,竟和小女孩一般拍手雀躍,樂啾啾的喜道:「無妨,師兄你忘了我可是此道高手。太好了,這下子信兒有辦法了。」 男子看著婉如神色有些憔悴,雖然仍是笑靨如花可卻彷彿一朵正在乾枯的花朵,心中有些不忍便又出言勸道:「師妹,有些話為兄還是要再提醒你一次,師父生前曾說過『改命』之法有違天和,本來就是逆天行事,且不說有多少勝算,就算成了,你也會因為有違天道而華年早逝的。」 「我知道。」婉如平靜的點了點頭,眼神透過窗外的一片竹林看向正在竹屋中『憤』筆疾書的韓信,臉上露出了幾絲溫暖的笑意。 「師兄,你不必勸我了。我不會讓我的兒子不得善終,才不到三十歲就被人所殺。師父常說事在人為,我姬婉如就偏偏不信信兒的命運會是天意注定的。」 「師兄,我只想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婉如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男子,目光中滿是熾熱的期許。 男子見她心意已決,知道勸她不動,只能長歎一聲道:「從小到大你的要求我什麼時候拒絕過。」 「但願……真的能如你所願吧。」 …… 初春的太陽暖洋洋的照在河邊的乾草垛上,倚在草垛上昏昏欲睡的韓信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哈欠聲驚動了在浮標附近徘徊的幾尾游魚,迅速的四散開來,好一會見沒什麼動靜,這才小心翼翼的又圍了上來。 「娘的,今天魚怎麼突然這麼精明了。」韓信有些鬱悶的嘟囔著,心不在焉的輕輕抖了抖魚竿,試著讓魚鉤上的蚯蚓顫動兩下,讓它在魚群眼中看起來更有吸引力。 身邊的魚簍空空如許,正如他兩個時辰前帶來的一樣,不同的只是他的肚子卻餓的更加厲害了。 浮子一沉,終於有魚上鉤了! 他用力一提,鉤子上空空如也——他太心不在焉了,又錯過了時機,歎了口氣,心裡不由問候起了這條魚的全家。 水面的波紋一圈圈擴散開去,就像韓信此時的心情一般,他有些無奈的看著那些波紋。 「你大爺的,這日子沒法過了。」韓信賭氣的把空魚竿重重的甩在草垛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看來今天的魚湯是沒了,烤魚也沒影了,還是躺著曬曬太陽節省點力氣吧,興許晚上回去時好心的漂衣婦還會給自己留下點吃的。 韓信安慰安慰了一直在咕咕抗議的肚子。雖然是在太陽下,可單薄的破棉襖並沒有給他的身子帶來多少暖意。韓信縮緊了點身子,緊緊的挨著草垛,瞇著眼睛躺了下來。 今天也許能在漂衣婦那蹭一頓飯吃,那明天呢?難道還厚顏無恥的跑去? 韓信心裡清楚,漂衣婦自己的日子夜是過的緊巴巴的,經常飽一頓饑一頓的,都滿頭白髮了還整天靠給人洗衣服換點錢餬口。他已經斷斷續續厚著臉皮去吃了幾十頓了,再這樣下去,連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那去烏亭長那兒蹭頓飯嗎? 老烏倒是個實在人,就因為上次好心的提醒他公文應該是橫著看,而不是像以前一樣裝模作樣的從縣吏手中接來豎著看。老烏就開始對韓信另眼相加,一直覺得他韓信是個有志青年,不停熱情的邀請他去自己家吃飯,而且老是在韓信耳邊嘀咕著說想把八歲大的女兒許配給他。 可惜呀……韓信微微歎了口氣。 可惜他的老婆不怎麼厚道,每次看見自己去蹭飯吃,那仇大苦深的兩豎倒眉幾乎可以和眼角垂直成了驚人的感歎號,上飯菜的時候陶碗重重的跺在木桌上,臉上始終是那副死了老公萬念俱灰的表情,彷彿韓信吃的不是粟米飯,而是她的心肝肉。 再加上那兩豎感歎號,韓信每次都吃的心驚膽戰的,飯量大減。後來更加變本加厲了,每次一看見韓信屁顛顛的跑來蹭飯吃,老吳的老婆就狠狠的用手裡的柳樹條抽著自己家的大肥豬到處亂串: 「叫你光吃飯不長膘,叫你光知道吃。」 是可忍,俗不可忍。 可是,韓信都忍了! 韓信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很有深度的人,或者說臉皮很厚的人。直到最後,人家每天一大早就爬起來吃完中飯,一邊刷著鍋一邊滿臉得色的看著尷尬無比跑來蹭飯的韓信,那笑容那叫燦爛,嘴裡哼著: 「洗刷刷,洗刷刷。」 老實說,韓信到沒有怎麼惱怒,寄人籬下,受盡白眼本來就是分內之事——他只是覺得替烏亭長可惜——娶了這樣一個目光短淺的女人。他原想日後好好報答他的,可是因為這個女人,他只會以常禮回報他了。 於是,心裡本來打算發達後報答老烏的一百金迅速掉價到一百文。 一百金?想到這韓信自己心裡都覺得有點好笑,他連下頓飯的著落都沒有,居然還想著以後怎麼報答別人,說出去恐怕會被別人笑死。 想到這他不由興致闌珊,連自嘲的興致都沒了。左手下意識的摸了摸緊貼在腰間的魚腸。冰冷的劍鞘讓他慢慢的回過神來。 他又開始琢磨起要不要賣掉這把老娘留給他,據說是韓家傳家之寶的魚腸劍。 來到這個世界認的老娘有些不實誠,辦事也不太靠譜。你說你要留給我些金子,或者留下幾頃良田,讓我也過過秦朝富二代的生活那多好呀。 可偏偏留下什麼寶劍,讓留著劈柴嗎?就算我把整座雁蕩山的柴都劈了,也過不上秦朝的小康生活呀。 還不如直接賣了實在,怎麼說也是寶劍呀,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韓夫人臨終前看見接過劍後的韓信看著魚腸眼珠子骨溜溜轉,就猜出他在想什麼了,惡狠狠的警告他說道:「你要是敢把這把劍拿去賣掉,老娘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想起了娘親那凶神惡煞的模樣,韓信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相處的四年裡,韓信沒少挨打。基本上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劍沒使好要挨打,兵書沒背出來也是一頓暴打,打著打著韓信也就習以為常了。 可真正當他習慣的時候,娘親卻再也打不動他了,只能病在榻上慢慢的消逝生命力。 這是什麼鬼時代,韓信忍不住心裡狠狠的咒罵道。 沒有救護車,沒有人民醫院,就連掛吊瓶的地方都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娘離開自己。 還是不賣了吧,韓信心裡默默的對自己說道。畢竟,她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也只有她會全心全意的對我好,因為我是她兒子。 直到娘親閉上眼的最後時刻,韓信都忍住了沒告訴她,其實自己不是她的兒子。 他不想她在這個世界最後的牽掛都失去。 韓信用力的咬了咬口中的甘草,嘴裡一陣苦澀,瞇著眼睛看著有些刺眼的藍天。 來這個時代已經七年了,四年是在娘親的棍棒調教下,三年則是混跡於市井之中。嗯,算算,加上前世的年紀,今年應該快二十了。 韓信歎了口氣,都二十了。想想前世的十幾年,彷彿是一場夢,一場觸手可碰、卻有遙不可及的夢。有時候半夜突然醒過來,韓信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家裡那溫暖的席夢思床上、等待著每天早上七點媽媽準時的喊起上課,還是睡在屋內粗劣的爵床草上、等待著日出時娘親揪著他耳朵喊去練功。 七年了,從開始的惶恐、害怕,到現在的適應,甚至已經完全融入到這個時代裡了。他學的、見的、相處的,都是這個時代的一切。如果不是刻意去想起,韓信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從後世而來的異客。 莊周夢蝶,仰或許蝶夢莊周?究竟誰在夢中,誰又在夢囈? 誰知道呢!韓信搖了搖頭。可歎、可歎! 不知道老天爺讓自己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時代是有什麼深意,還是僅僅是無聊的惡作劇。 七年前的自己,不過是個初一的學生,整天很勤奮的逃著課掛著科,鞠躬盡瘁的在網吧奮戰著地下城,那次好不容易攢夠了幾天上網的錢,興沖沖的跑來奮戰了二天二夜的副本,只為了刷一件心儀已久的裝備。最後實在扛不住瞌睡趴在鍵盤上睡著了,結果倒好,一覺醒來就來到了這個鬼地方了。 這玩笑開大了,換了誰一睜眼醒過來,發現床邊兩個穿的比非主流還非主流的男女正聚精會神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肯定也會像韓信一樣直接嚇暈過去。 臨暈前韓信模模糊糊的聽見二人的對話。 女的,也就是後來的娘親,很緊張的問著旁邊那個男子道:「師兄,你說我們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這個……我也說不準,要不我們再試試?」 聽完這句話韓信暈的更利索了。 都出人命了還要再試。 事後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韓信醒了後,發現很慶幸的擁有了這個和自己同名之人大半的記憶,才不會被身邊的認為是異類。而娘親也認為他種種奇怪的舉動是那次的後遺症,這才沒起什麼疑心,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度過了最初相處的日子。 他不敢告訴娘親真相。他不傻,要是讓她知道了的話,誰知道她會不會以為是自己殺了她的兒子佔了這具身軀。 還好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很不錯,應該說相當不錯,文韜武略貌似都非常吃得開,再加上老娘四年多的精心敲打調教,至少在這個時代,韓信自我感覺還是相當有才相當犀利的。 鬱悶,真的很鬱悶。韓信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是什麼鬼地方呀,自己對這裡一無所知,只知道是秦朝。 如果是清朝的話,自信還能有點知識混的比較開。因為受了廣大清宮戲的荼毒,對那些皇阿瑪呀四貝勒呀什麼的還是略知一二。 可是前世的記憶力關於這個時代卻幾乎一片空白,只是無聊的時候在家裡跟著家人零星的看了一點電視劇。只記得有個貌似有個很牛X的皇帝叫秦始皇,很好很強大的那種,千秋萬代一統了江湖。好像他還有個很牛X的宮殿叫什麼阿房宮,裡面住了很多很多美女,什麼御姐狂蘿莉控制服誘惑一應俱全,秦始皇的生活那是相當的性福。不過這個朝代好像很短命,後面是漢朝吧?阿房宮還被人給燒了,至於為什麼短命被誰給平了韓信就沒印象了。 唉,這些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誰讓自己這麼倒霉來到這個鬼地方。這裡沒有肯德基沒有哈根達斯,也沒有網吧,更讓人鬱悶的是連衛生紙都沒。 還好自己不是女生穿越過來的,要不然大姨媽來的時候一定會很傷心。 不知道那個世界的老爸媽會不會難過傷心。 應該不會太傷心吧,家裡還有弟弟呢。自己整天不讀書泡在網吧裡,爸媽一看見自己就生氣,天天說自己丟盡了他們的臉。 這下他們應該覺得輕鬆多了吧。 韓信想到這裡心裡有些難受,又隱隱覺得不會是這樣。 握在手中的魚腸似乎感覺到自己主人的心情,清冷的寒意透過劍身散開,放佛是在安慰著主人。 韓信用力的握住劍鞘,就像努力的想握住自己漂浮不定的命運。 自己是來這個時代究竟是做什麼的,來打醬油的嗎? 「該做的我都為你做了。」床榻上的娘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睜開了眼,望著正泣不成聲的韓信,「剩下的靠你自己了,信兒。」 其實韓信哭的不是她,是自己。他很想對老娘說的是: 「你不能走呀,你把我召喚到這個鬼地方,你得對我負責呀。」 第2章 天意 「從這裡到淮陰城怎麼走。」 正當韓信興致勃勃的計劃著怎麼找個美女振興他們韓家一直不旺的香火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片陰影擋在了他的陽光。 被人打斷意淫的韓信很不爽的瞇開了眼睛。 說話的是個六尺大漢,約莫四十歲上下,一張四方的國字臉濃眉大眼。雖然穿著的是有些破爛的布袍,可神色之間卻氣勢凌人。尤其是布袍下微微鼓起的勁爆肌肉,讓韓信很自然的聯想到電影裡終結者那兩塊憂鬱的胸大肌。 目光順著大漢身邊看去,旁邊站著位年輕的白衣公子,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模樣,膚色白皙,容貌有些稚嫩卻秀美異常。看見韓信正瞇著眼打量著他,面頰微紅,有些靦腆的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原來是個公子哥呀,那站在自己正面擋著自己陽光的大漢沒準就是他的惡僕了。 「沒聽見我們公子在問你話嗎?」『終結者』倒是很配合韓信對他的假設,語氣有些不善的說道。 他見韓信懶洋洋的躺在草垛上,並沒有起身之意,眼神還很放肆的打量著自家少爺,忍不住微怒。 本來正張口準備告訴二人去路的韓信頓時心中大為不快。現在這世道,人心不古呀,連問路的惡僕都這些囂張。牛X什麼呀,牛X有本事你去用胸大肌猜路往哪裡走。 沖「終結者」翻了翻白眼,又閉上眼睛挪了挪身子移出了他擋住的陰影,繼續吸收他的日月精華去了。 大漢見少年如此無視自己不禁大怒,手迅速的按住腰間配掛的劍,猶豫了一下才強忍著沒拔出來。飛起一腳朝著草垛上的韓信踢去,想讓這個傲慢的年輕人吃點苦頭。 「善大叔!」那長相斯文的公子見他出腳,急忙出口想喊住,可最終還是慢了一步。善無的天生神力他是知道的,這一腳重重的踢下去,這個少年至少得在床上躺上幾個月。 看著善無大腳落下去的瞬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意料中的慘叫聲並沒有出現,他睜開眼來發現韓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起身來,完好無暇的站在那裡,正按著腰間的佩劍冷冷的看著二人。 善無則是一臉的驚訝,顯然沒料到自己的這一腳會落空。 他在出腳的時候已經有些後悔,想到對方只是個無禮的少年而已,所以暗自的收回幾分力,僅僅只是想讓這個少年嘗點小苦頭,可即便如也不是普通人能輕易避開的。 看看韓信握著劍柄的姿勢嫻熟,顯然是個精通此道的人,善無一張老黑臉上隱隱露出幾分興趣。 「善大叔。」 聽見自家公子的呼喚,善無這才收起了躍躍欲試之心,一臉悻悻的退後幾步,縛劍而立,目光仍然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奇怪少年。 「沒人告訴你們問路要說『請』的嗎?」韓信打量著兩人,語氣中有些冷。 「對不住,那個……那個家僕一時心急,對你無禮了。」白衣公子走到韓信面前一本正經的道了個歉,臉上帶著幾分歉意的笑容。 「我們二人只是路過這裡,想向你問問路。」 家僕?韓信歪著腦袋打量著他,那個『終結者』看上去氣勢不凡,應該不會甘心給他人為奴為僕的,到很可能是豪門大族的門客家將,這麼說來這個『公子』非顯即貴,身份不簡單呀。 想到這裡,韓信看向他眼神變得有些不同了。 那公子看見韓信打量他的眼神怪異,被他熱情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心裡有些發毛。全然不知韓信心裡已經在他額頭上印上了『肥羊』兩字,他正幻想著豐盛的晚餐在朝他招手。 吞了口口水,韓信仰天故作豪邁的哈哈一笑。 「沒事,本公子一向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你家區區惡僕計較的。」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不過那個公子口中的善無似乎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太大惡意,下腳的部位也是很講究的選擇了屁股——那地方被踢中了的話最多也只是疼上幾天。 上前很熟矜的拍了拍白衣公子的肩,也不理會旁邊黑臉大漢的冷哼。 「你們不是要去淮陰縣城嗎,離著也不算近,一時半刻也說不清。這樣吧,我順路送你們過去得了,我就住在淮陰城裡。」 白衣公子對韓信沒由來的親熱勁有些不適應,微微的移開了點肩膀,拉遠了點和他臉的距離,笑容有些勉強。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呀。」 「不麻煩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韓信笑瞇瞇的縮回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嚥了口口水,心裡想手感還真不錯,拍兩下感覺到顫動的份量還不小,舉重若輕呀。 「剛剛我正在夢著吃大餐那,卻被你給吵醒了,所以才吃的半飽。我看這樣把,相請不如偶遇,吉日不如即日,我就勉為其難的讓你請我吃頓飯當是補償如何?」 說完又仰天打了個哈哈,也不等白衣公子回答就大步的往前走去,嘴裡還一邊說著:快點走,等晚飯時辰到了酒肆客滿我們就進不了城了。 白衣公子聽完愣了愣,顯然他一下子沒明白過來酒肆客滿和他進不了城有什麼關係。看著韓信一副理所當然鐵定了是要蹭飯的樣子,有些好氣又好笑,輕輕的搖了搖頭便向前趕上了韓信。一旁的善無也沒說什麼,抱著劍依然面無表情的跟了上去。 「你會使劍的呀。」和韓信並排走的白衣公子側過頭,注意到韓信腰間的魚腸,有些好奇的問道。 也難怪他會這麼問,在秦國佩劍不是一般平民能做的事情,除了官差士卒不外乎只有三種人經常佩戴,富貴子弟和他們的家奴,以及浪跡江湖的遊俠。而韓信的穿著談吐看上去並不像其中之一。 「你的劍不錯。」一直沒吭聲的善無突然插了句話,「想必你也精通劍術。」 「這劍一般般吧。」韓信心不在焉的邊走邊回答,「用來砍柴劈竹子倒是很稱手,殺雞也是手起刀落。」 這他說的倒是實話,只不過他的祖輩們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這個不肖子孫經常用祖傳寶劍幹這種勾當,不知會作何感想。 「至於劍術嘛,也是一般般,我娘親教我的,你旁邊的終結者劍術應該很在行。」韓信撇了眼善無手中的劍,很普通的樣子,唯一醒目的地方就是很大,出奇的大,份量應該也不輕。 重劍無鋒,這個道理韓信還是懂的。 「哦。」白衣公子似懂非懂的應了聲,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終結者是什麼?」 看著韓信盯著自己似笑非笑,一副不屑於回答的神色,白衣少年忍不住一陣氣結,輕輕的『哼』了一聲,微微的撅起了嘴。 善無卻是一臉的不信,以為韓信是在故意隱瞞師承,這點小動作自然沒逃過韓信的眼睛,他也懶得去解釋。畢竟,這個年代女人像他老娘這麼生猛的,確實絕無僅有。 他的老娘,大概算個大秦的一個異數吧。 「那你母親呢,也住在淮陰城嗎。」 韓信沉默了一會,淡淡的回道:「死了,三年前。」 「對不起……」 「沒什麼。」韓信笑了笑,表情有些苦澀,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道:「生老病死,生死離別,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事情。」 「有些事情過去久了,也就看得淡了。」 正沉聲走路的善無身軀不由一震,韓信的話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一段回憶,用力的深呼吸幾下,久久心中才平靜下來。看著韓信的眼神也少了些輕視,卻多了些好奇,想知道這個少年身上到底經歷過什麼事情,才十八九歲的年紀說出的話卻有如此滄桑之感。 「可以看看你的劍嗎?」善無又掃了一眼魚腸。 「這個可不行。」韓信腦袋搖得跟潑浪鼓一樣,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們韓家祖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善無點了點頭,他知道確實有些家族會有這種傳統,所以也就沒有強求。不過韓信後面句話讓他差點吐血。 「不過你要是出的起高價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為你更改祖訓。」 善無黑著臉,大步的邁向前方,決定不再理會這個讓他很受傷的小子。 「還沒問你名字呢,美女。可別隨便編個名字來糊弄我哦。」 「我叫……」白衣公子順口接了句,後來才意識過來,驚呼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嘛。」韓信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得意的揚了揚,「祖傳秘方,摸一下就知道了。」 心裡暗自得意,這還不容易看出來。沒見過哪個精瘦的男子會有這麼豐滿的胸肌,有些東西不是一味的包裹就能阻擋的了本公子敏銳觀察力滴,還有自己剛剛拍她肩膀親自目測晃動的幅度…… 聽見韓信胡侃的祖傳秘方,少女臉上不由一紅,低頭看著自己的步子,只顧著走路。 「其實你不扮男人還好些,這麼一扮就更容易吸引注意力了。」 「哦。」少女歪著腦袋看著韓信,一臉的不解。「為什麼呀。」 韓信煞有其事的說道:「要是男人像你長的這麼漂亮,那天底下的女人都有羞憤而死了。」 少女又『哦』了一聲,想了半天才抬頭問道:「我長的真的很漂亮嗎?」 韓信『切』了一聲,心想長的漂亮也沒必要這麼得瑟吧。正想出口調笑幾句,卻看見少女亮晶晶的眼睛裡豪無戲謔之色,這才將信將疑的問道:「真的假的,你長這麼大沒人跟你說過嗎?」 少女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苦澀道:「我從小就被送到外公家中,外公整天把我關在院子裡不讓出門。除了丫鬟們外我也沒有接觸過旁人,那些丫鬟沒人告訴過我很漂亮呀,也只有你跟我說過這些了。」 韓信有些無語,就算到了他那個應試教育到了妖魔化的時代,也最多只是看見父母關著孩子在房間天天做習題的,也不至於不讓孩子出來見人。 腦中念頭一轉,看來少女的外公很可能是害怕別人看見她,這麼看來她身份一定有問題。便不露聲色的問道:「那你們現在打算去哪裡呀,淮陰城?」 少女剛打算接口,前面的善無突然重重的咳嗽了一聲,便有些抱歉的對韓信吐了吐舌頭,努了努嘴朝向善無。 韓信到不以為意,他也就是好奇才隨口問問的。 「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少女猶豫了一下,才小聲的說道:「我叫虞妙弋。」 「哦,虞妙弋,這名字不錯,妙者,微之極也。弋者,弋鳧與雁。不錯不錯,和我的名字有的一拼,我叫韓信。」 韓信眼角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微微的抬起頭來,連帶著今天的陽光也看起來格外的燦爛。 老天待自己不薄呀,在自己最飢餓的時候送了頭肥羊來幫自己解決晚餐,最重要的,還是個美女。更為重要的,這美女好像還想還不知道怎麼去拒絕別人,說不定剩下的幾天糧草都有著落了。 天意呀!天意! 不過話說回來,虞妙弋,真的挺好聽的名字! 第3章 心動 淮陰城位於淮河之南,原屬吳越,後吳越為楚所滅復為楚地。 淮陰地處南北要衝,即有邗溝溝通江、淮,又有陸上幹道—善道通達南北,故成為春秋戰國列強爭奪的重要地區,先後為吳、越、楚所有。始皇二十四年,大將王翦滅楚,以淮海之地置東海郡,治郯城、淮陰六縣。淮陰雖不是郡治所在,但因交通便利,南北過往客商多數願路過此處,所以治內也是一片繁華之象。 一路上韓信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二人說著話,想套問出二人的來歷。不過這叫虞妙弋的女孩子看上去一片天真爛漫,倒是出奇的聰敏,對話中絕口不談自己的身份。到最後韓信也只是問出個大概,僅僅是知道他們兩人是主僕關係,從泗水郡的相城來,轉道路過淮陰要去會稽的吳城。最後說的韓信也覺得無趣,懶得繼續去套話了,一心想著安心吃完晚飯就行了。 進了城門,穿過了熙熙攘攘的鬧市。淮陰是吳越名城,曾先後受吳、越、楚三個強國所治,一路上自然會經過許多歷史名勝之處。虞妙弋是第一次出遠門,看著什麼都覺得新鮮,一路上拉著韓信問個不停,善無起初還會有些警惕的不時回頭看著韓信,後來見韓信並沒有什麼不規矩之處也就不再過問。見到了晚膳的時間,三人便找了家酒肆用膳。 「小二,再來一斤牛肉。」韓信在和一堆碗碟奮戰中抽出空來,高舉筷子抬起頭來,張嘴含糊不清的喊道,嘴裡咀嚼的雞腿差點噴了出來,完全不顧桌邊的虞善二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善無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粗俗的人,吃東西的時候從來都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氣異常,看完韓信的吃相後突然覺得自己其實還是很斯文的。 虞妙弋就更別說了,從來沒見過有這種吃法,不禁莞爾:「你餓了多少天呀。」 韓信停了下來,把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抬起頭想了想,一本正經道:「記不清了,上次吃飽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說完呲嘴沖虞妙弋一笑,接過店小兒上的牛肉繼續專心的大吃。 二人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韓信吃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等到韓信放下了盤子,二人這才長舒一口氣。 「吃飽的感覺真好。」韓信喝了口茶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剔著牙說道:「這下又可以好多天不吃飯了。」 你屬駱駝的呀,還好幾天。善無心裡忍不住大罵道。 這次出來的匆忙,盤纏帶的並不是很多,要是被韓信這種吃法,沒幾天就要吃破產掉了。善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他彷彿看見了自己孤苦伶仃,帶著大小姐一路表演胸口碎大石一路乞討回吳城的樣子。 善無暗自打定主意:待會一定要甩掉這小子,不能由著小姐性子來。 虞妙弋倒是沒考慮那麼多,笑盈盈的看著韓信,只是覺得他非常有趣。 看見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自己,韓信恍然,琢磨著自己應該表現的有些不好意思才對,於是『靦腆』的沖虞妙弋『歉然』微笑,道:「那個,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能吃了呀,其實這只是我的表象,你可以試著發掘我的內涵。」 虞妙弋鄭重其事的樣子點了點頭,道:「你是我見過最會吃的人。」 韓信嘿嘿一笑,道:「還好你沒說我是你見過最會吃的動物。」 出了酒肆,韓信全然忽視了結賬時善無那想殺人的眼光,一路上和虞妙弋有說有笑。 「前面就是城西的望月樓了,雖然城東的水鳳樓價格更便宜點,但那裡人流來往頻繁,大多是客商之流居住的,我想美女你應該不願意沾惹那裡的俗氣吧。」 最初韓信打的只是蹭頓飯吃的主意,現在不同了,吃飽了心情大好,於是加倍的對這虞妙弋獻慇勤。一路上韓信說著各種各樣的傳說故事,逗得虞妙弋笑個不停,她畢竟年紀幼小,人雖然聰明可也沒什麼心機,從小到大又沒見過這麼有意思而且年齡相仿的異性,一來二往就和韓信混的很熟,對他全然沒有了防備,圍著韓信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虞妙弋雖然身著男裝,可眉目間的嬌憨少女神色仍然掩蓋不住,又聽著韓信說的故事入神沒刻意去掩蓋女態。引來路人的目光連連,交頭接耳,紛紛注視這個相貌清麗至極的『少年』,她自己倒是渾然沒有發覺。 幸好此時已近傍晚,所以路上行人不多,再加上善無這個招牌『終結者』的表情站在前面開道,一些心懷不軌的青皮無賴也不敢前來招惹。 這時韓信正指著路邊的一座高樓在說著前世看過的白蛇傳,虞妙戈則聽著入迷,目不轉睛的盯著韓信生怕錯過任何一句。 一旁的善無看著眉頭大皺,想起了虞公這次接回虞秒弋的意思,心裡一陣不安。 走在前面的善無突然停了下來,轉身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道:「韓公子,天色已晚,你也該回去了。聽你說來前方的客棧也已不遠,我看這樣吧,你不妨告訴方向,我們自行過去即可,也不勞駕你帶路了。」 韓信何等的聰明,混跡市井這麼多年也早已精通人情世故,哪會聽不出善無的弦外之音,知道他這是在提醒自己離開。他雖然混跡於市井之間,時常靠他人接濟為生,可是心氣卻很高,也不想強留著去自討沒趣。當下也不再猶豫,點了點頭,向善無指明了去客棧的方向,就準備告辭。 轉身前眼睛餘光微微看了眼一旁的虞妙弋,心在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虞妙弋看著韓信轉身就要離去,眼中流露出不捨。雖然只是和韓信認識不到半日,卻交談甚歡,心中早已把他當成了好朋友一般。 伸手抓住了韓信的胳膊,說道:「韓哥哥,要不你再送我們段路吧,你剛剛和我說的白蛇被那個法海壓在了高樓下,後面到底怎麼樣了?」轉身又看向善無,目光中儘是哀求之色。 那個年代的男女之防遠沒有後世那麼嚴格,況且虞妙弋畢竟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情竇未開,對韓信只是覺得喜歡與之相處,就如同喜歡的小貓小狗一般,所以抓著韓信的手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韓信可大不相同,二世為人現在也有差不多二十的年紀了,早已略通男女之事了。再加上以前混跡網吧的時候,沒少看見身邊的大一些的人觀摩日本愛情動作片。被虞妙弋溫潤的小手抓住,不由心中一蕩,只覺得她的小手柔若無骨,溫如暖玉,邁出去的腳很不爭氣的縮回來了。 善無看著虞秒弋哀求的神色,心中一軟。這段時間的相處,二人雖是主僕,可虞妙戈卻一直視他為長輩,他對虞秒弋也是喜愛異常當著女兒一般。這次來接她回去的目的雖然沒有明說,但依虞妙弋的冰雪聰明,早已猜出了一二,所以一路上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麼開心。 心中一陣不忍,最後總算勉強的點頭答應了,心裡想到小姐年紀幼小哪懂的什麼男女之情,看見韓信只是有個說話的玩伴覺得有趣而已,有自己看著料想不會有出什麼意外。 等明天離開了淮陰城,韓信自然也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虞妙弋看見善無點頭,開心至極,連忙催著韓信趕緊說後面的故事,連帶著走路的步子也刻意慢了下來。 「後來呀,那個許仙終於知道了自己被法海蒙騙,傷心欲絕,竟然跳崖殉情。」一旁的虞妙弋「啊」的一聲驚呼,急忙問道後來呢。韓信不慌不忙的繼續忽悠下去。 「卻沒想到許仙跳崖後居然掉到崖邊的百年大樹之上沒死,還在樹洞中發現了前輩高人東方不敗留下的葵花寶典,最終苦練了一年最後神功大成,躍上了崖頂去金山寺去拯救自己的娘子。白素貞被壓在塔下也始終不肯相信相公會出賣自己,靠著數百年的修行一直在苦苦掙扎,並且堅持相信自己的相公會身披金甲踩著五彩祥雲,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日子裡接自己回娘家。」 「只見天空一聲巨響,許仙終於閃亮登場,和法海大戰了幾天幾月,最終代表了月亮消滅了法海,從此和白娘子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虞妙弋入神的聽著韓信融合了倚天屠龍記、大話西遊和美少女戰士的新白蛇傳,直到聽到最後的圓滿大結局才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呆呆的看著一邊,美目中流動著異樣神采,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天色已經漸晚,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印在街道上,印在虞妙弋正出神的小臉上,便彷彿有一層聖潔的光輝。韓信本來在胡謅時眼中滿是戲謔的眼神,目光移到她的臉上卻定住了,久久沒有移開。 虞妙弋雖然年紀又小,容貌有些稚嫩身材也未成形,可眉目之間已有傾國之色。韓信沒由來的一陣心慌,只覺得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整天想著的都是怎麼更好的活下去,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個時候,韓信心裡想的居然是,只是希望這一瞬間能一直停留下去。 虞妙弋回過神來的時候,看見韓信愣愣的看著自己,有些奇怪,輕輕的推了推他,問道:「韓哥哥,你怎麼了。」 韓信被她這麼一推頓時回過神來,連忙嘿嘿傻笑幾聲掩飾自己的尷尬,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我剛剛在想再給你講個更好聽的故事呢。」心裡想的卻是要不要跟這小妹妹講以前自己看的一千零一夜,這個估計沒一年半載講不完,這樣一來自己不僅有美女相伴還能混張長期飯票。 這時只聽見一直沒吭聲的善無冷哼道:「我們是沒事,不過你有事了。」 前面不寬的路口堵著二十幾個年輕人,當首的那中年男子披著秦軍的制式軟甲,臉上一道顯目的刀痕,左手把玩著掌中的佩劍。雖然是笑著看著韓信三人,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笑容中不懷好意。人群中有七八個穿著秦軍中的材官輕甲,佩戴著刀劍,其他的人則是身著布衣,握著長短不一的木棒,眾人皆不懷好意的看著韓信。 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候,街上也並不是太多的人,突然路口堵著一群人,那自然是來找麻煩的,所以善無才會有此一說。 旁邊的寥寥的幾個路人似乎也發現了這裡的不對勁,紛紛繞道而行。善無皺了皺眉頭,他此行是為了接虞妙弋回吳中,不想多生事端,更何況對面的一群人裡居然還有秦軍的將領和士卒。默默的走到虞妙弋面前,不由分說的把她從韓信身邊拉開站到了一邊,自己則擋在她身前。 虞妙弋也看出了這群人是衝著韓信來的,有些憂心的看著韓信,又轉目過來看著善無,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見善無緩緩的搖了搖頭。猶豫了下還是輕聲的對一邊的韓信說道:「你好像有麻煩了。」 韓信苦笑,收起了臉上一直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 不是好像有麻煩了,是肯定有了。 第4章 胯下之辱 沒想到蕭屠夫這麼記恨,韓信不過是不堪他的辱罵,忍不住出手小小的教訓了他一頓。原本以為這麼點小事他不會去特意麻煩他那個遠方堂弟的。 擋著路中間的凶神惡煞的刀疤男子韓信自然認識,就是本縣的蕭縣尉,臉上那道顯目的刀疤是他當年追隨大將軍王賁伐齊之戰留下的。 「韓信,找你可真不容易呀,要不是守門的士卒飛奔來告訴我你回城的消息,今天沒準就碰不上你了。」蕭縣尉笑看著韓信,慢條斯理的說著,臉上的刀疤隨著說話抽動著,猶如躍動的蜈蚣般,看上去說不出的猙獰。左手掌心輕輕的撫著劍,似乎很享受韓信臉上流露出的表情。 他已經年紀大了,再也不能像當年在戰場上砍下敵人頭顱時欣賞到對方臨死前眼裡充滿的那種恐懼,現在的他更多的是在被自己欺凌的百姓眼中看到這種表情。這種感覺很好,真的很好,讓他一直覺得自己並沒有隨著歲月老去。 等蕭縣尉話音剛落下,他的身後便閃出了一條臃腫的身影,滿臉橫肉目露凶光的看著韓信,正是被韓信打了的蕭屠夫。 他一直很瞧不起混跡街頭的韓信,覺得像他很懦弱無能。昨天路上碰見韓信便像往常一樣惡言相向,結果沒想到平時都低聲哈氣的韓信竟然敢出手打他,而且武藝還出奇的高明,蕭屠夫和幾個夥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回去後嚥不下這口氣,一時怒火難消,便花了五百文找到堂弟蕭縣尉。請他替自己出頭,要狠狠的教訓下韓信。 一想到五百文蕭屠夫就忍不住肉痛,本來就滿臉橫肉的臉看上去抽搐的更厲害。 「連堂堂縣尉的堂哥你都敢打,看來你真的是膽子不小。」蕭縣尉看著韓信說道,臉上仍然是笑瞇瞇的表情。因為他覺得到了自己這種身份,和低賤的平民說話惡言相向是件很丟面子的事情,更多的時候,他是喜歡笑著看別人懼怕自己。 「前幾天郡尉大人派人送來公文,說巨野澤兩名大盜一人被擊殺,另一人負傷逃往了東海郡,我想,要是拖一具屍體去郡尉府,就算郡尉大人發現殺錯了,最多也就是罵上我幾句。」 話音剛落,身邊的士卒很配合朝三人圍了上去,臉上獰笑著慢慢的拔出劍,顯然他們幹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了。 「慢著,蕭將軍。」韓信知道蕭縣尉之言並不是恐嚇,他可不想自己的前程就丟在這個小縣城裡。 殺了幾人不難,可是一旦被通緝,自己的仕途之路就徹底斷絕了。他韓信可是還指望著憑借一身的才華混上個大秦公務員呢。 情急之下韓信忽然身子一躬長揖,起身時滿臉儘是諂笑。蕭縣尉一愣,顯然沒想到韓信臉上的表情變化會如此之快,連帶著旁邊上去包抄的士卒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停下了步子。 只見韓信侃侃而言道:「將軍隨王賁大將軍平齊事跡,在淮陰城內廣為流傳。信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說過將軍和大將軍大破齊軍的事跡。將軍身先士卒,獨自斬殺數十士卒,躍上城樓奪得帥旗。齊軍看的是肝膽欲裂,齊王田健長跪城門外乞降。齊人皆言,當年白起大將軍長平之戰之勇,亦不過如此。淮陰城到現在一首童謠還被廣為流唱:嫁人就要嫁給蕭縣尉!」 「想將軍如此英明神武,賤民又豈敢冒犯虎顏。」韓信苦著張臉,打著哭腔說道:「我是真不知道蕭大哥是您的堂兄呀,要不然借我一百個膽也不敢動他哪怕一根毫毛。」 旁邊的虞妙弋聽著韓信聲淚俱下的表演,臉色有些怪怪的,特別是聽到最後哪句「嫁人就要嫁給蕭縣尉」,再看著蕭縣尉那副很悲壯的相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善無則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在他心目中,只有戰死的英雄,沒有屈膝的男兒。 不過蕭縣尉倒是對韓信一聲聲「將軍」很受用,心裡不禁有些飄飄然,彷彿當年伐齊的豐功偉績裡真有他的一份。尤其是最後韓信那句,更讓他心裡跟喝了蜜糖一樣,一下子覺得眼前這個小白臉看上去順眼多了。揮了揮手,示意手下人先停下,笑呤道: 「我想你也沒這麼大的膽子,這樣吧,就留你一條狗命。不過該怎麼處置你,還得我堂兄說的算。」 蕭屠夫可不吃韓信這一套,他看見自己堂弟這麼輕易就饒了韓信一命,忍不住有些惱火。再以想起自己的五百文又是一陣肉疼,卻又不敢對蕭縣尉提出異議,只得把一肚子火發向韓信,想著怎麼羞辱他。 三角眼泛著凶光,惡狠狠地瞪向韓信。好一會兒才走到韓信面前獰笑道:「韓信,你的個子比我高大,又喜歡帶劍,但別人都說你膽小,我還真不信。不如這樣吧,假如你不怕死,那就刺我;不然,就從我的胯下爬過去。」 蕭屠夫撩開下擺,橫跨在韓信面前,一臉輕蔑的笑容看著韓信。他並不擔心韓信腰間的劍下一刻會刺向自己,他很自信韓信的怯懦。他太瞭解韓信了,這個少年自從十七歲喪母之後,就一直混跡在街頭,卑賤的靠眾人接濟為生。 他為什麼要擔心韓信手中的劍會刺向自己,他根本不用擔心。他太瞭解韓信了,如果不是自己辱罵到他死去的娘親,昨天他仍然會笑嘻嘻的對自己點頭哈腰。 「韓信,你倒是刺呀。」蕭屠夫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道:「要不然,你就像條狗一樣從我的胯下鑽過,反正你整天活著也像條狗,四處搖尾乞食。」 說完蕭屠夫很放肆的笑了起來,眾人也跟著哄然起笑,卻沒有人注意善無的呼氣聲漸漸急促了起來,他雙目赤紅著,牙齒咬的咯咯直想。 蕭屠夫的話讓他想起了一段很不愉快的回憶,一段他不願意想起的回憶。 刺耳的嘲笑聲讓韓信臉上的諂笑慢慢凝固下來,他靜靜的看著身前的蕭屠夫,看著他滿臉對自己輕蔑的嘲笑,緊握著魚腸的微微顫抖的手心全是汗水。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願意,下一刻魚腸就能從嘲弄他的人身上穿過——從左邊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之間插進心口,一劍斃命。他很自信自己不會失手,這招當初娘親教自己的時候,讓他不眠不休的在草人身上練習了整整一天。 可是之後那?就算自己能殺光所有嘲弄自己的人。然後呢?自己的今後呢?官府通緝,每一座城池上都貼了自己的畫像,大秦雖大,卻無我韓信藏身之處。難道我韓信就一輩子浪跡山野間,低微而卑賤的活著。 娘親,你常說我總有一天會屹立於萬人之上,你可曾料到我會受今日胯下之辱,難道這也是你所謂的天意? 總有一天,我韓信會將今日所受的恥辱,千百倍的討回來。 韓信注視了對方良久,慢慢俯下身來。 「哈哈哈。」蕭屠夫笑的更加放肆了,他果然沒看錯韓信。他就是個貪生怕死,怯懦無能之人。他忽然覺得,自己本來能更好的羞辱韓信的,可惜的是,自己居然錯過了。 忽然心口一陣劇痛,還沒來得及停下的笑聲生生的被打斷了,蕭屠夫一臉不信的低頭看著從自己胸口穿過的劍。 是韓信嗎?蕭屠夫艱難的抬過頭去看著自己面前的人。不是,是那個黑臉的大漢。他為什麼殺我,為什麼殺我,我並不認識他呀。 他張大著嘴,似乎想問善無為什麼要殺自己。可惜善無連看他的興趣的都沒,只是抽出了劍,一臉怒容的瞪向韓信道: 「卑躬屈膝,苟延求活,又豈是七尺男兒所為。枉你一身本事,卻要做如此被婦孺恥笑之事。」 「大丈夫立於世,豈能仰他人鼻息!」 屈膝在地上的韓信渾身劇震,善無的話像針尖一樣狠狠的刺中了他的內心。 善無說得對,大丈夫立於世,豈能仰他人鼻息。錯的是自己,一直都在自以為是的錯下去。 自己多年的卑躬屈膝、苟延求活換來的只是別人鄙夷,自己常常自負雄才韜略於胸,每次受辱的時候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日後將十倍報之。久而久之,自己已經漸漸對別人的侮辱嘲弄麻木無動於衷了。 就算自己能得償所願,如此換來的富貴,如此換來的仕途,有何顏面可言?這樣的萬人之上,不要也罷! 韓信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努力的抬起了頭,直視著對面已經驚呆了的蕭縣尉,緊握著魚腸的左手不再顫抖。 看見蕭屠夫被殺,蕭縣尉一下子愣在那裡,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頓時大怒,居然敢在他面前殺他的堂兄。大喝身邊的士卒上面格殺三人,他自己也拔出劍,和幾名部下夾攻韓信。 他並不認為這個對他卑躬諂笑的少年會有多少高超的劍術,所以這一劍下去時用足了十成的力。一往無前的氣勢砍了下去,很自信這一劍能砍下韓信的頭顱。 在劍砍下的那瞬間,他看到韓信臉上並沒有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居然還有閒暇對自己笑了笑,心中暗自警惕。突然劍鋒猛地一震,虎口如同雷擊,劍差點握不住了幾乎脫手。心下駭然,沒想到這個少年力氣如此之大,連忙抽身急退。 韓信出劍並不花哨,只是勝在動作快,選點則選在劍用力最脆弱的地方——劍刃上。一劍逼退蕭縣尉,立即附身而上,劍鋒象條毒蛇一樣直指他的咽喉。 蕭縣尉畢竟是經歷過沙場上的生死拚搏,生死關頭咬了咬牙,全然不顧指向自己咽喉的劍鋒,手中的劍徑直的朝韓信手臂刺去,拚死也要刺傷對手。果然韓信不願和他搏命,閃身一腳踢開蕭縣尉,收劍時在蕭縣尉的肋下重重的劃了一道。 蕭縣尉重重的摔在遠處,強忍住劇痛跪立了起來,眼角的餘光注意到自己的幾名部下已經被那個黑臉大漢殺的四散開來。他不是傻子,明顯自己這麼幾個人不是對方的對手。大聲的朝著握著木棒傻愣在那裡的幾個無賴怒吼:還不快去縣衙求援,稟告曹縣令封鎖城門,韓信殺官造反了。 幾個無賴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四散的逃開來。善無韓信追趕了幾步,也就沒有繼續追下去了。 「朝西門走,縣衙在城東,那裡應該最晚得到消息。」韓信指了指西門說道,善無點了點頭,牽著在一旁被嚇呆住了的虞妙弋大步衝了上前。 「啊!」虞妙弋回頭看見韓信撿起地上遺落的一把劍,信手一揮,正好刺穿了正跪在地上蕭縣尉的咽喉,蕭縣尉張大嘴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終於不甘心的嚥下了氣。虞妙弋忍不住驚呼出來,她怎麼也想到看起來一直笑嘻嘻一副人畜無害樣子的韓信,下手居然如此狠毒,嚇得緊緊用左手摀住嘴,右手任憑善無拖著向前狂奔。 「得兒,得兒。」從街頭穿來了一陣馬蹄聲,幾名正在街頭巡視的騎士最先得到這裡的求援,向這邊趕了過來。看見三人正朝自己這衝來,握起了手中的長戟,加速向三人衝來,想用標準的騎兵衝刺將幾人刺穿。 「奪馬。」善無大吼一聲,一馬當先,手中的大劍狠狠的劈在當先騎士的長戟,盪開長戟然後抓住,大吼一聲,一陣馬悲鳴聲,生生的把騎士拖下馬來。長戟一揮,又擊落了後面的一名騎士。看見韓信也解決了另外一名騎士,大聲問道: 「韓信,會騎馬嗎?」 韓信沒有回話,只是拚命按著一匹驚馬,繞了幾圈終於讓它平靜了下來,然後翻身上馬,狠狠的抽了一馬鞭,像西門衝去,甩下一句: 「跟我來。」 善無哈哈大笑一聲,頓時豪氣大生,抱著虞妙弋也上一匹馬,策馬隨韓信奔去。 城西的門卒顯然沒有得到消息,還是和往常一樣城門大開,看見兩騎氣勢洶洶的朝城門衝去,哪裡還敢阻擋。韓信三人輕易地衝出淮陰城,沿著官道一路向前狂奔。 策馬奔了大約一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韓信在前一拉馬韁,停了下來,善無也跟著停了下來。 「前面就快出淮陰縣到盱眙縣了,我們這樣在官道上策馬奔了那麼久,行蹤肯定早已暴漏。不如棄馬從山間小路穿插過盱眙城,然後繞道南下會稽郡。出了東海郡,追捕我們就要上報廷尉府了,至少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善無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異議。坐在善無身前的虞妙弋俏臉蒼白,還未從剛剛的驚嚇中緩過神,再加上束髮的布髻被風吹落了,披頭散髮的顯得十分狼狽。 整了整衣發,虞妙弋蒼白的臉上勉強恢復了點血色,強自冷靜下來顫聲問道:「韓哥哥,那我們今晚到何處安身。」 「前面有一處我幼時曾居住過的木屋,雖然簡陋了點,但還是能避風雨的。」韓信指了指遠處的山,道:「今晚我們就先去那裡暫且住下。」 第5章 故居 窗外的寒風淒厲,風從門板中的空隙中灌了進來,刮得掛在窗上的破舊草蓆沙沙作響。火苗不安地搖晃著,火堆裡的枯枝燃燒,發出輕輕的『啪啪』聲音。 雖然到了春天,可夜晚的山間依舊寒氣逼人,唯有靠著火堆才能感受點一絲暖意。 虞妙弋拉緊了衣襟,身子向火堆挪近了點。凌亂的頭髮只是簡單的束起披在身後,白玉般的臉龐映著火焰微微泛紅,顯得愈發嬌媚,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睛打量著屋內。 這就是韓信說的幼時故居,確實非常簡陋。屋內除了一張破舊的竹床外空無一物,窗戶只是簡單的用破蓆子遮蓋住了,破舊的木門在大風的吹襲下嘎嘎作響,彷彿隨時都可能破裂。地上倒並不是很髒,竹床上的灰塵也只有很薄的一層,應該是韓信經常會回來打掃的緣故。 這就是他從小居住的地方。虞妙弋轉過頭注視著火堆對面的韓信,她這才仔細端詳起了韓信的樣貌。烏黑的頭髮,俊朗的外形,嘴唇處和下巴上有著淺淺的絨毛,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上稱著他年紀不相稱的專注。他正專心致志的撥弄著火間的乾柴,讓火更旺一些。 感應到虞妙弋注視自己的目光,韓信抬起了頭,微微對她笑了笑。 偷看別人的目光被發現了,虞妙弋只覺得俏臉微熱,連忙移開眼神,心裡一陣慌亂。她從小除了和家僕,並沒有和同齡的男人相處過與一室,儘管旁邊還有一直默不吭聲閉目坐著的善無。 韓信注意到虞妙弋身上的男裝有些單薄,於是移開了火堆,在剛剛點燃火堆的地方空出一塊空地,用手試了試溫度,對虞妙弋說道:「你坐這邊來吧,這裡暖和一點。」 虞妙弋低頭稱謝,坐了過去,這樣一來她和韓信的距離又拉近了很多。 佳人在側,軟玉在旁,鼻間甚至能隱隱聞到淡淡的幽香,韓信卻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只是漫不經心的挑撥者柴火,看著火焰想著心事。 虞妙弋看著韓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出聲輕聲喊了他句。 「什麼事?」韓信應了聲,問道。 「我想問你個問題那。」虞妙弋烏黑的眸子看著韓信,左手輕輕挽起了額前散落的青絲,猶豫的說道: 「剛剛我們逃的時候,你為什麼要殺死那個蕭縣尉,我看你並不像壞人,當時我們完全可以不理他直接逃走呀。」 韓信看著虞妙弋歪著腦袋,一臉不解的樣子看著自己,一時玩心大起,『嘿嘿』奸笑幾聲,裝模作樣的唬起臉道:「其實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只是隱藏的太深你沒發現而已,嘿嘿,一會等本少爺獸性大發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劫財順便劫色我那是輕車熟路呀。」 說完還淫笑數聲,卻發現虞妙弋瞪大眼睛一臉不信的看著自己,很不配合的沒有露出害怕神色,不遠處的善無依舊在閉目養神連眼皮都沒睜開一下,頓時大感無趣,有些洩氣的捅了捅柴火,過了一會才解釋道:「他要是不死的話我們會有不小的麻煩。」 「我們當他面殺死了他的堂兄,而且重傷了他。他活著,一定會不留餘力的追捕我們,淮陰雖是小縣,可要是動員起可用來追捕的兵士壯丁也有數千。殺了他,新來的縣令我雖不瞭解,但料想文官辦事大多會按照章程來。依大秦律,縣尉如果身死要稟告郡守才能臨時委任的,而縣令一般不插手軍務和緝盜。」 韓信聳了聳肩,繼續道:「所以,他要是掛了我們逃出東海郡的概率要大很多。」 「再說,殺死官吏和重傷官吏在秦律中的定罪並沒有多大區別。」 虞妙戈聽了後哦了一聲,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著韓信的眼神中多了些崇拜。一旁的善無卻有些吃驚,他本來猜想韓信殺蕭縣尉僅僅是為了洩憤,心中原本有些看低他,覺得那是意氣用事,卻沒想到他居然用心如此之深。 頓時睜開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此子如此心思細密,他日一旦遇到風雲際會,絕非池中之物。 善無開口問道:「你第一次殺人?」見韓信點了點頭,心下有些慼然。 第一次殺人就能這麼這麼冷靜的出手,出手時沒有一絲猶豫,事後也能泰然處之。以自己多年的閱歷,這樣的人將來只有可能是兩種人。 一種是天生的刺客殺手。 他們天性漠視自己的生命,對別人的生命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另一種就是注定要踏著萬人屍骨,實現畢生抱負的大將之才。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韓信,在他身上,有太多讓他吃驚的地方。所以他乾脆不去想了。 至少他能確定一點,韓信對虞妙弋和自己並沒有什麼惡意。 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似乎並不是他能力範圍內能操心的了。 畢竟,他已經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縱橫沙場的少年英才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垂垂暮矣的老僕,寄希望用一生來輔助主公完成復國大業。 「韓哥哥,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那?」虞妙弋繼續問道。 韓信搖了搖頭,道:「還沒想好。」折了根樹枝扔進了火中,抬頭問道:「你們呢。」 看過了善無的身手,猜到能讓這種豪傑屈居家僕,那此主人一定非同尋常,所以韓信才有此一問。 虞妙弋被韓信這麼一問,猶豫了下,看了眼善無。善無並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沉聲道:「我主公乃吳中大豪,結識官吏豪傑無數。近來聽說始皇帝即將再次南巡會稽郡,我想憑我主公之能,或許能結識廷尉府之人為我等脫罪。韓公子不如和我們一起前往會稽吳城。」 說完直視韓信,言下之意大有替他主公招攬之意。虞妙弋也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韓信,眼神中充滿了期許之意。韓信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點頭應許了。 殺官如同造反,自己眼前的確沒有什麼更好的出路,與其浪跡山野之間,不如去會稽試試運氣。 看見韓信答應了虞妙弋大為開心,要不是顧忌淑女形象早開心的歡呼起來,自己好不容易認識個知情識趣的朋友,哪會捨得分開。 韓信看了看身邊的木柴已經不多,晚上寒氣甚重,恐怕虞妙弋會受不了,便和二人說尋些乾柴去。 已經到了初春,可林中的濕氣並不是太重,乾柴並不難尋。沒多久韓信就在屋邊樹林裡拾得了一大捆的乾柴,足夠一晚上用了。 回到木屋的時候,經過木屋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小竹屋,韓信的步子突然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竹屋門口。韓信猶豫了下,還是放下了手中的乾柴,輕輕的推開了竹屋的門。 『吱呀』,竹門的聲音在清夜中顯得有些刺耳,月光也跟著推開的門灑進竹屋,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嗆鼻的塵土味,韓信慢慢的踱步進屋。 竹屋已經很久沒打掃了,滿是塵土,可是從整個房間的佈置不難看出前主人的清雅淡然。韓信自從韓夫人去世後就沒有進來過此間屋子,就算偶爾回到山中的木屋對這間屋子也是閉門不入。 他知道,他害怕的是睹物思人。這間屋子太多老娘的氣息了,就像現在韓信站在這裡,仍然覺得她的一顰一笑,包括打罵之聲,彷彿都還在眼前耳邊。 來到這個世界七年多了,四年是她一直陪伴著韓信。雖然老娘對他很嚴厲,可是對他的疼愛卻一點也不少。家境一直貧寒,她就出去靠打獵和幫人縫補衣物來維持家用,每次有什麼好吃的總是留給韓信吃,她卻不肯吃一口。十四歲的那年韓信生了場大病,差點死去,也是她拖著病軀三天三夜沒合眼的照顧才讓他挺了過來。韓信的病是好了,可她的病卻更嚴重了,最終在一年後去世了。 想到這裡韓信心中一痛,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雖然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韓信,可對老娘的感情卻一點也不假。 相反來到這個世界後,對前世的父母反而慢慢的淡忘了,前世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夢,韓信已經慢慢的融入到了這個世界中。 可沒韓信沒有想到,融入這個世界後經歷的第一次體驗就是生離死別,老娘才不倒四十就離開了自己。 其實韓信心裡隱隱察覺到了一點,老娘的身體之所以變的那麼差是和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有關係的,她和她的師兄似乎在做一件有違天道的事情,並最終為此耗盡大半生命力。韓信後來猜想原來那個世界的自己多半可能是因為不眠不休的上了幾天網,疲勞過度猝死了,卻因為老娘他們做的事情讓他意外復活在這個時代,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應該喊她娘親,因為是她給了韓信新的生命。 韓信雖然一直很想知道到底他們做過什麼,老娘沒說過,韓信心中有鬼自然也不敢提,於是兩人就心照不宣的閉口不談那件事情。 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斷了韓信的思緒,聽出腳步聲是虞妙弋。果然韓信回過身來,看見虞妙弋正走進門好奇的打量著竹屋裡的一切。 原來韓信出去後許久未歸,虞妙弋老待在屋中也覺得有些悶,便和善無打了招呼後出屋四處轉轉,出門正好看見韓信推門進了竹屋,就跟了過來。 雖然屋中有些昏暗,可她還是感覺出了韓信的表情有些不對,便問道:「怎麼了韓哥哥。」 韓信收起來心中的悲傷之情,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剛剛開門的時候被灰塵迷了眼睛,這裡有些髒亂,我們還是出去吧。」 虞妙弋沒應他,仍然打量著屋內。這竹屋和他們待的木屋差不多簡陋,只有簡單的幾張竹椅、竹桌和一張竹床,唯一的裝飾品就是竹桌上一面滿是灰塵的銅鏡,所以她猜到了這應該是韓信母親過去居住的地方。 房子不大,可右邊卻有一個大的出奇的竹書櫥,幾乎佔據了半個屋子。虞妙弋好奇走了過去看,韓信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阻止她。 打開了書櫥,裡面卻是密密麻麻的堆著近百卷書簡,因為很久沒人翻動了所以上面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些你都看過呀。」虞妙弋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卷,一邊問韓信。 韓信「恩」的應了聲,看著那些書簡不禁想起來因為沒有背出兵法,老娘拿著根棍子滿屋子追打自己的情景,不由微微一笑。 虞妙弋用手指輕輕的拂去書簡上的灰塵,藉著門外透過的月光看見上面隱約露出的幾個小篆「齊孫子」,不由「啊」的驚呼一聲,驚訝的問道韓信:「這麼多書都是兵法呀?」 韓信搖了搖頭,道:「也不全是,還有很多呢,地誌史書什麼什麼的,這些東西,可整整背了我十幾年呢。」算上這具身體以前的主人,確實是有十幾年了。也難怪虞妙弋會吃驚,這些書雖然都是小篆所書應該是手抄本,但也十分寶貴,放在外面也是無價之寶,韓信就這樣大大咧咧的扔在家中,完全沒有一點愛惜的意思。 韓信到沒覺得這些書有什麼寶貴,就覺得跟前世父母天天逼著他看的小學課本一樣。這些書他早已爛記於心,再加上這處住所偏僻的很,平常絕難有行人路過,偶爾有路過此處借宿的獵人也不會對一堆書簡感興趣。 屋中光線太暗,又有股嗆人的塵土味,虞妙弋翻看了一會便有些頭暈,便把書簡小心翼翼的放回原處。 夜已經比較深了,山林中的風又比較大,韓信看見虞妙弋單薄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便關上了竹門和她回到了木屋。 木屋裡倒是暖意濃濃,善無正盤膝坐在火邊。韓信看他樣子似乎不太放心,便說道:「你先睡吧,晚點我喊你起來守夜。」 善無點了點頭,也不言語,靠著火邊閉目躺下。虞妙弋和韓信說了會話,也困意上來了,打著哈欠捲著唯一的一床被褥睡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虞妙弋迷迷糊糊的被人推了幾下醒了過來,只見韓信手指放在唇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篝火早已被撲滅,不遠處的善無正貓著身子躲在窗戶下沿警覺的聽著窗外。 「有人來了。」韓信輕聲的解釋道,然後透過門縫朝外面仔細的看了會,苦笑道:「恐怕來的人很多,看來這次我失算了。」 第6章 樂極生悲 曹建覺得自己很倒霉。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朝身邊的士卒和民壯大聲的吼道:「都他娘的動作快一點,三個犯人要是跑了的話老子殺了你們。」 山中的風呼呼的一陣陣刮著,吹動著士卒手中的火把也閃爍個不停,曹建現在的心情就像這該死的天氣一樣差。 自己才來淮陰縣上任三天,就碰見了縣尉被殺如此大案。要知道縣尉可是他的重要屬官,在一縣的地位僅次於縣令和縣丞,而且這個蕭朱也知情識趣,對自己恭順非常,卻沒想到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三名巨盜當街擊殺,還連帶著死傷十餘名士卒。 太囂張了。想到這裡曹建嘴角的橫肉忍不住抽搐了幾下,這幾個巨盜根本就沒把大秦放在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兵士來包時曹華軒正在府中和小妾喝酒行樂,聽到消息後大驚失色。要是換了一般的文官肯定會驚慌失措,急著上報郡守和郡尉等指示。曹建可不一樣,他是南征軍的校尉出身,在一次作戰中左手斷了三指負傷不便再參與戰鬥,被調往了後方。因為他父親是一名書吏故自小略有些文化,便被委任成了淮陰縣令。 曹建聽到縣尉被殺後先是大驚,然後是大怒,立即縱馬帶著親衛奔向離淮陰最近的秦軍大營。 淮陰只是內地小縣,故只有三百餘名戍卒,依秦律五百人以下的軍隊當地主官是有權利調動的。曹建調集戍卒後,又恐人手不夠,便召集各鄉有秩、嗇夫,徵集了一千多署吏和民壯,浩浩蕩蕩千餘人沿著官道一路追來。在山腳下發現了韓信等人遺棄的戰馬,這時候民壯裡又有認識韓信的人,出來指出了他的木屋大致所在。曹建便不顧夜色,催促著士卒和民壯上山緝拿韓信等人。 韓信暗暗叫苦,本來以為真要大規模追捕自己三人的話,怎麼著也是第二天的事情,卻沒想到新來的縣令如此果斷。幸好善無行走江湖多年,警惕性十分強,堅持要留個人守夜,要不然被追捕大軍抹黑殺到門前都不知道。 上千人上山動靜不小,尤其是晚上行走要燃火把,這才被守夜的善無早早發現。當下也不多說,匆匆的熄滅屋中的篝火喊醒了韓信。 「往後山走」。韓信不知從那裡找出了一把弓箭背在身上,帶著二人逃向屋後的山林。 江淮一帶的山上多是灌木從和矮小樹木,所以夜間行走十分困難。韓信卻在這生活了十幾年所以非常熟悉這一帶,帶著二人在山中的小路上一路奔走。 走了一段韓信突然停下了身子,僵立在那,朝身後的二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夾雜著虞妙弋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一滴冷汗從韓信臉頰上滴落,他聽到了前方草叢中不遠傳出的一陣細微聲響。沒想到這個新來的縣令居然頗通謀略,在前山大張旗鼓的追捕時卻派一隊人在後山埋伏三人。 果然,曹建是擔心大隊人馬上山,恐怕老遠就被三人發現行跡後逃亡山林,便親自帶著民壯和親衛在前山大大方方的上山,卻派戍卒的隊正帶著士卒悄悄埋伏在後山,料想三人看見前山聲勢浩大必然逃往後山。 韓信朝後方擺了擺手,輕聲道:「快退,前方有埋伏。」話音剛落,前方暴起,「錚、錚」數聲弓弩聲響起,數百名秦軍突然現身揮舞著兵器大聲嘶喊著衝了上來。 「快退。」韓信大吼一聲,抱著身後還愣著的虞妙弋順勢滾了下去,善無反應也不慢,在弓弦聲響起的同時也已經跳到旁邊灌木叢裡躲避。 只見剛剛三人站的地方已經密密麻麻扎滿了十幾枝弩箭,韓信抱著虞妙弋翻滾了十幾圈才止住了下墜之勢,有些狼狽的爬起聲來,半抱著虞妙弋向後方跑去。善無也緊緊跟在其後。後面的秦軍仍然吶喊著追殺過來。 幸好是在山間又是夜晚,讓秦軍中配置的弩機威力大減,這才讓三人從容背身逃走。即便如此,韓信和善無也不敢停留下來交戰,這數百人雖較前山的人少了很多,可畢竟是大秦的正規軍,即使是在追逐中進退仍有章法。一旦被纏身,兩人就算武藝再高強從軍陣中脫身也困難,況且還帶著個不通武藝的虞妙弋。 藉著熟悉路徑的優勢,把後山上的秦軍漸漸甩遠,可前山的秦軍的火把也離不遠了。韓信一把將虞妙弋推到善無身邊,指了指不遠處的山頂說道:「你們先去那裡等我,我去試試運氣。」 說完大步的朝前山的秦軍奔去,離著還有千步的時候停了下來,找到一顆高樹三下兩下的爬了上去。 這時候秦軍已經離韓信非常近了,隱約能聽到隊伍裡雜亂的相互對話。 這只隊伍雖然人數眾多,可大多是久疏訓練的民壯,一路上推推嚷嚷的,曹建能勉強保持隊形已屬不錯,只盼埋伏在後山的秦軍能得手。 韓信在樹上默默的數著數,估計著距離。曹建為了保持隊形不得不帶著親衛在隊伍裡前後奔走,所以顯得格外醒目。 曹建在隊伍來回巡走喊話,只覺得口乾舌燥,胸中惱火異常。雖然大秦有規定所以成年男子都要服兵役以免疏於戰陣,可淮陰前身屬於齊地,齊國武備鬆弛民眾多散怠,所以這隊民壯就算拿上了配發的武器仍然沒有半點軍人的樣子,對此他也是無可奈何。 看見後方隊形有些散亂,剛想過去,忽然心中一寒,曹建幾乎是下意識的頭向後一偏。一枝羽箭掠過他的臉頰,只是擦破了一層油皮,釘在身邊的樹上嗡嗡做響。畢竟是久經殺陣的軍官,在生死關頭居然避開了韓信蓄謀已久的一箭。靠在地上的曹建還沒緩過神來,又一股勁風迎面而來,當下大駭,揮手擋在面前。 這枝箭來勢更猛,貫穿了曹建的手臂仍然帶著他的身子摔下地去。曹建借勢滾到了一邊,強忍住劇痛低聲對身邊的親衛喊道:「快滅火。」 樹上的韓信暗暗叫聲「背運」,兩支勢在必得的箭都被對方險險的避開了,現在熄了火把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於是張弓射向隊伍前列幾名持著火把的民壯。 看見縣令大人中箭生死未卜,隊伍前段幾名持火把的人又紛紛中箭慘叫。民壯裡一陣大亂,拿著火把的人趕緊把火把遠遠仍開,生怕弓箭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亂哄哄的隊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曹建大急,按著傷臂大吼道:「我沒事,不許拋棄火把。」 隊伍已經紛亂哪有人肯聽他的,民壯們紛紛扔掉火把向後逃跑。曹建強忍著劇痛站了起來,把出佩刀連砍傷數人,命令親衛堵在隊伍後凡有向後者一律格殺,這才止住了隊伍的潰散。 曹建一指前方,吼道:「他們只有三人,我們有足足一千四百人,衝上去殺了他們,斬首一人者,賞千錢,粟米五十石。」 重賞之下,民壯才重新鼓舞起士氣,大聲吶喊著衝上山去。 韓信見阻擊失敗了,也不敢戀戰,哧溜溜的爬下樹朝山頂奔去,迎面碰上了前來接應的善無。 「如何?」善無急問道,韓信搖了搖頭,和他一起退入了山頂,見虞妙弋正在那一臉驚慌的等候。 韓信聽著慢慢靠近的火光,兩路秦軍已經快要碰頭,一旦他們匯合就完全圍了三人,山頂上三面是峭壁只有一條向下的通道。要是只有自己一人,或者和善無兩人,或許還有一搏的機會能逃出,可以帶上一個人就絕不可能了。要扔下兩人韓信又自付做不到,所以眼下之局便成了死局。 韓信有些歉意的說道:「抱歉,這次連累了你們,要不是因為我的事……」 善無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逃離。」說完雙目炯炯的盯著韓信,他相信依韓信的心思縝密,不可能把三人往絕地上帶,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韓信微微的猶豫了下,點了點頭道:「北邊的峭壁上我曾經徒手爬下去過,可是很不好爬而且行動非常緩慢,如果我們下去的話,一會官府的人衝上來發現我們不在,一定會在懸崖邊查看,那時候只需向下扔幾塊石頭,我們便會粉身碎骨。」 善無略一思考,果斷的說道:「你背著小姐從那裡爬下去,我去幫你們爭取時間。」說完也不待韓信回話,拔出劍便衝殺了下去。臨走前留下幾句話: 「替我把小姐送到吳城,不用擔心我,當前王翦的六十萬虎狼之師都留不下我這條命,更何況這些烏合之眾。咱們吳城相見。」 「善大叔。」一旁的虞妙弋幾乎是帶著哭腔喊道,善無步伐微微一頓,最終還是沒有回頭。韓信張了張嘴,想開口留下他,還是忍住了沒說,默不吭聲的拉著一旁的虞妙弋向山頂上退去。 善無做的確實是當前最好的選擇,他遠不如自己熟悉懸崖上的小徑,如果讓韓信代他前去爭取時間,更大的可能是前功盡棄。 「你做什麼?」虞妙弋看見韓信竟然伸手過來解她的衣服,萬想不到他會在此時輕薄自己,一時大窘,雙手緊緊的抓住衣帶。 韓信也沒時間解釋,不由分說的扳開她的雙手把她的外衣褪了下來。虞妙弋看他眼神並沒有什麼淫邪之色,隱約猜到了他的用意,也就紅著臉不再阻攔。 韓信背對著緊緊的貼著她身前,用外衣的衣袖在自己胸前綁緊,然後又用衣帶在自己腰間綁了個死結。虞妙弋隻身著貼身小衣,妙曼的身軀緊緊的貼著韓信的背上,口鼻之間全是他身上的男人氣息,一時羞得滿臉暈紅,心中小鹿亂撞。 韓信這個時候可沒心思消受著飛來的艷福,他側耳專心的聽著山下的動靜。沒過多久山下久一片混亂聲,間雜著兵器交碰聲還慘叫聲,看來善無已經動手了,而且挑的是民壯追來的方向,這才略微放心。依著他的本事,未必不能趁亂殺出去。 「抓緊我。」韓信側過頭低聲的對靠在他肩膀上的虞妙弋說道,拔出了魚腸。 「千萬抓緊了,如果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 看見韓信轉過頭來,虞妙弋趕緊羞得閉上了眼睛,韓信看見她緊閉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還以為她是害怕,便安慰道:「別害怕,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虞妙弋「恩」的輕輕應了聲,頭枕在韓信的肩上,用微弱的聲音細如蚊吟道:「我會抓緊你……」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身體一輕,韓信竟然沒打招呼就徑直的跳下懸崖,睜眼向下看去儘是黑漆漆的一片,耳邊的風呼呼直響,心臟彷彿都要隨著下墜之勢跳了出來,一時大為害怕,忍不住尖叫起來。 韓信猛的將手中的魚腸釘向峭壁,想借助劍身來固定自己,卻不料連釘了數次都碰見堅硬的岩石上,心裡暗叫倒霉,魚腸雖然利器,但還遠不能僅憑韓信手腕上的發力就釘進岩石。 韓信一咬牙,將左手狠狠的抓向峭壁。兩個人的份量加起來自然不輕,僅憑韓信的一隻手和魚腸承重,一路跌跌撞撞的沿著峭壁滑下去。沒過多久韓信的左手就磨得血肉模糊,一陣陣鑽心劇痛,不過總算阻擋住了下墜之勢。韓信咬牙忍著痛慢慢的向下攀巖去,背上的虞妙弋這時也停止了尖叫,看見韓信滿頭大汗一副痛苦的表情,急忙關心的問道:「韓哥哥,你沒事吧。」 韓信忍著痛,強自回頭衝她呲牙咧嘴的一笑,只是這笑容配上他不斷抽動的嘴角,看上去十分怪異。 故作輕鬆的說道:「只要你不在我耳邊在尖叫的話,我就沒事。你嗓門可真大,又衝著我耳朵喊,我現在腦袋還在嗡嗡直響。」 虞妙弋本性單純,自小接觸的人又少,還以為韓信說的是真的,自己的叫聲真的嚇壞了他,有些歉疚的諾諾道:「對不起了韓哥哥,我剛剛沒忍住。」 韓信被她左一句「韓哥哥」右一句「韓哥哥」叫的心裡有些飄飄然,連帶著手也不覺得那麼疼痛難忍了。回頭看見月光下虞妙弋一臉歉意的看著自己,二人本來就是緊挨著頭靠在一起,他這一回頭距離更近了,耳邊就是虞妙弋吐氣如蘭的呼吸聲,還有鼻尖隱隱聞到的淡淡幽香,心中不由一動。 韓信輕輕的說了一句話,虞妙弋看見他嘴唇微動,卻聽不太真切,就問他說什麼,韓信又重複了一遍,她還是沒聽太清楚,於是就把耳朵湊在韓信嘴邊想聽清楚些,卻不料頰邊一熱,頓時醒悟過來了,原來韓信是故意使壞親她,不由大羞。 韓信心中「嘿嘿」奸笑數聲,覺得這下不吃虧了,手痛的也值得了。剛剛得意了一會,卻不料手中一空,抓住的一塊泥土鬆動掉了下來,連帶著二人重心不穩跌了下來。 韓信大駭,心中想到不會這麼快就樂極生悲吧。 所幸這時離地位已經不算很高,韓信在感覺快要墜地時候猛的一翻身,把身下的虞妙弋翻到身上,自己四腳著地的摔了下來。著地的那一瞬間,韓信只覺得眼冒金星耳內嗡嗡不斷,胸口如同被大錘狠狠的一擊努力的想呼吸卻呼吸不了。在地上竭力的掙扎了一會,喉間一甜,噴出一口淤血來,頓時暈了過去,臨暈前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 靠,老子不會就這麼掛了吧。 第7章 相士 也不知道暈睡了多久,韓信迷迷糊糊的醒轉了過來。只覺得口間乾渴異常,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剛剛昏睡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有女人的抽泣聲,現在想來應該是虞妙弋。 睜開了眼,發現有些刺眼。早晨的太陽高高昇起,天已經大亮,韓信掙扎的想坐起身子。 正伏在他身上輕聲哽咽的虞妙弋發現韓信醒了,連忙手慌腳亂的把他扶了起來。現在她身邊也只有韓信一個人可以依靠了,見他醒過來了才心安。 韓信見她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眼睛紅紅的,正滿臉緊張的望著自己,心中不由一暖。本來想開句玩笑安慰她,卻不料一張嘴便觸動了傷處,胸口一陣劇痛咳了幾聲。正扶著他的虞妙弋一陣慌亂,愣在那也不知該做什麼,看見他左手手指上血肉模糊的傷處,眼睛一紅,又抽泣了起來。 韓信咳了幾聲終於緩過氣來,強打起精神衝她打趣道:「別哭了,我這不還沒死嗎,你再哭我就真被你哭死了。」 虞妙弋破涕為笑,看見韓信還有精神開玩笑,便微微放下心來。見韓信嘴唇乾裂,連忙到旁邊的小溪用水袋裝些水放在他的唇邊。 韓信知道失血過多的人是不能多喝水的,所以強忍住渴意,只是喝了一點點水潤濕下嘴唇,便不肯再多喝。 強忍著痛檢查了下身體,發現摔傷下來只是受了些內傷,並未傷及肋骨,而且胸腹間的淤血也已經吐了出來,所以並無大礙。左手的傷處雖然嚇人可也只是皮肉之傷,韓信這才心下大定,料想休息一段時間後便能痊癒。 在虞妙弋的攙扶下清洗了傷手,又用她外衣上撕下的布料簡單的包紮了下,處理完傷口後韓信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吧。」 二人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的在群山中行走,兩人一弱一傷,所以行走的十分緩慢。不過慶幸的是,韓信擔心的追兵並沒有出現。略微一思索,便猜測極有可能是善無成功的衝殺了出去,吸引了官府注意力,所以這邊才沒有追兵。 把猜測到的可能告訴了虞妙弋,她也大為放心,一掃陰霾心情也舒暢了許多,又開始和韓信有說有笑了。 二人不敢在鄉村間有人煙的地方停留,只是挑選些山間小徑穿插過去。幸好韓信熟識雁蕩山附近的地形。韓信的傷也慢慢好轉勉強能開弓打獵,又是春天所以山間野味和野菜不少,所有食物並不成問題。 韓信又一手好手藝,用野菜烤出的獸肉香嫩無比,虞妙弋嘗後大為讚美。心中暗自奇怪韓信既然有如此獵術和手藝,為何情願市井中饑一頓飽一頓的混跡,後來實在忍不住出言想問。韓信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找個借口轉開了話題,虞妙弋也察覺到他似乎不太想說,於是也就沒有再問了。 這個原因當然不能和任何人說。其實他是害怕孤單的感覺,老娘走了之後,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前世的事情,心中的苦悶思念越來越深。只有混跡在市井之中,整日聽著人來人往的喧嘩聲,不停的想著怎麼才能填飽肚子,這樣他才能真實的感覺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 沿著山脈走了七天,終於走出了雁蕩山,看見人煙的時候虞妙弋忍不住歡呼起來。在山中的前幾天她還覺得很新鮮,當成一種郊遊,後來新鮮感過去了,便覺得十分難受。睡覺的時候只能靠著篝火躺在樹葉上,她生性喜愛潔淨,卻數日來不能沐浴不能換衣,渾身上下只覺得有股異味難以忍受。 出了雁蕩山韓信估摸著應該出了淮陰縣的地界到了臨縣盱眙縣,兩縣雖是鄰縣卻隸屬於不同的郡治,淮陰屬東海郡,盱眙屬泗水郡。如果要跨郡通緝犯人的話必須有咸陽廷尉府的公文,一來一往怎麼著也得一兩個月。 雖然如此,有了上次的教訓,韓信仍然小心翼翼的查看了各個關驛村所外的告示牌,果然沒有發現三人的通緝令,這才大搖大擺的行走在路上。 臨近春分,大地已經開始回暖,吹面的北風慢慢的不再寒冷。農夫們開始紛紛走向田間播種,牧童們也牽出了在草棚中伏了一整個冬天的耕牛。田野之間一片生機盎然,不時能聽見一兩聲田間農夫的吆喝,還有牛背上牧童清脆的短笛聲。 江淮之地本屬吳越征戰之地,後為齊楚相爭,雖然地勢平坦,沃野千里,又有大湖、洪澤等盛產魚米之地。但由於常年戰亂,成年男子時有被就近徵召入伍,常常錯過耕種之時,所以民多貧寒。每逢大戰,甚至赤地千里。及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天下方得一統,結束了數百年的戰亂不休。雖然始皇大興土木,築長城,修阿房,天下百姓多受徭役之苦,但比起七國征戰不休,到底還是好上許多。經過了十年的修養生息,江淮之地已人煙稠密沃野千里,隱有富碩之象。 二人沿著鄉野間的道路走了沒多久,就到了盱眙城。虞秒弋進城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找了家客棧沐浴,換上了新衣,然後二人找了家酒肆大快朵頤。這數日來在山間每天吃著沒有鹽巴的野味,兩人嘴裡早已淡出個鳥味了。茶飽飯足後兩人又回到客棧開了兩間房,好好的睡了一覺。 第二日醒來,正碰到趕集的日子,所以盱眙顯得異常熱鬧,虞妙弋便央求著韓信帶她出去遊玩。 盱眙雖然只是個小城,遠不及淮陰城歷史悠久,卻因邗溝通過此處便逐漸形成了市集。秦國統一後,重新疏理了河道,南北貨運來往漸漸頻繁,盱眙藉著背靠邗溝的便利,也慢慢興旺起來。邗溝乃春秋時期吳王夫差為了北上爭霸,於兩年間築邗城,開通邗溝,南起邗城以南的長江,北經樊梁湖諸湖泊,折向東北,入射陽湖,以較短的管道相連接,航道彎曲,再向西北經淮陰入淮河。邗溝開通後,江淮之間的客商往來不斷。商賈雖然在秦國地位低下,韓非子甚至立書把他們貶為五蠹之一,認為他們不事生產,靠著囤積貨物投機取巧來謀取農民的利益。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哪裡有貨物需要,哪裡有利益可圖,自然少不了商賈往來,而商賈的頻繁往來自然帶來了一地的繁華。 正逢月中趕集之日,所以街上人群來往擁擠,街邊小販各種各樣的吆喝聲不斷,向路邊的人兜售著自己產品,市集裡顯得熱鬧非凡。 虞妙弋瞪大著亮晶晶的眼睛,緊緊的跟在韓信身後,生怕在人群中走散。她從小就習慣待在高牆大院,從未見過這麼多人。聽著耳邊熙熙攘攘的雜聲,緊張的心情裡隱隱有些好奇興奮。 走了一會兒,看見韓信緊貼在她的身邊幫她擋住了人群,緊張害怕之心也漸漸消去,開始拉著韓信的衣袖問著這問這問那,問著自己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不一會兒又被路邊一陣耍猴的鑼鼓聲吸引住了,拉著韓信擠進了人群。 人群中間的小老頭手持著一面小銅鑼,不時的「光、光」瞧上兩聲,他身邊的小猴子則是繞著他不停的走圈子,東倒西歪的像人喝醉酒了一般,還不時的沖人群做著鬼臉,引來一陣陣笑聲。隨著老人的敲鑼聲的節奏,上下翻滾著跟頭,每翻一個跟頭,都引來人群的一陣叫好聲,一些小孩子更是大叫著拚命拍著手掌。 虞妙弋自然不敢像其他人一樣放浪形骸,但一張小臉也是興奮的憋得通紅,拽著韓信衣袖的手拚命的拉著。韓信倒是愁眉苦臉的站在旁邊,生怕這位大小姐一些激動過頭,把自己的衣袖給扯掉了。看見虞妙弋一臉興奮的樣子微微一笑,也不急著催促離開。 韓信到沒有什麼心情看這把戲,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虞妙弋身上並沒有帶錢,錢都是放在善無身上的,韓信就更不用說,窮鬼一個。幸好虞妙弋還帶著一件貼身玉珮,靠這才去當鋪換取了三百多文錢,剛剛吃飯和住店換衣一下子就花了一百多文,離吳城還有足足近八百里的路程,靠著剩下的不到兩百文不論如何精打細算,也很難夠用。韓信原本以為傍上虞妙弋這個『大款』後就會衣食無憂,沒想到現在還得為這個操心。開始琢磨要不要像以前在淮陰一樣靠給工地碼頭打零工,換取些盤纏。 最後一聲鑼聲敲完,小老頭笑著牽著翻完跟斗的小猴子圍著人群轉了一圈,乞討點銅板。虞妙弋扔了幾枚銅錢,這才意猶未盡的隨著人群散去。 「看完了呀。」韓信笑瞇瞇的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抽回衣袖,看見虞妙弋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便笑道:「走,我帶你吃點好吃的去。」 說完拉著虞妙弋向路邊一個小販走去。大概是人群太多怕走散了,韓信的手緊緊的拉住虞妙弋。虞妙弋感覺手心一暖,俏臉一紅低下頭去。心中暗自慶幸,還好韓信專心的擠開前面的人,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這是什麼?」她瞪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韓信手裡兩串黃燦燦的東西。 「嘗一下,很甜的。」韓信把手中的草束子遞到虞妙弋的面前,虞妙弋微微一猶豫,伸手接過放在嘴邊小心的咬了一口。 「很甜,裡面還有股股酸酸的味道。」虞妙弋小臉微微揚起,朝韓信甜甜一笑。 「真好吃。」 草束子是一種先秦民間的流行的小吃,用山上摘采的野果酸棗,曬乾後再滴上甘草汁,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冰糖葫蘆。虞秒弋自小生活在高牆大院裡,這種粗鄙的食物她自然是沒有吃過,所以覺得很新鮮美味。 韓信朝天打了個哈哈。「這就叫好吃呀,下次帶你吃點什麼羊暖雜,白刀切,那才叫好吃那。」 看見虞妙弋小臉興奮的連連點頭,心中有些得意:原來富家的小姐就這樣好糊弄呀,自己這一路上吃他們的用他們的,才買了一文錢兩串的草束子,就興奮成這個樣子,這生意算算不錯,划算! 笑瞇瞇的看著虞妙弋,心裡想看來我還是有當小白臉的潛質嘛,這都不失為以後生活來源的一條重要渠道。 正在此時,卻前面傳來一陣吆喝聲。 「預知五十年前程,能斷三百年氣勢,鐵口神相,筆判陰陽,預知前世今生,且來看上一相。」 虞妙弋和韓信兩人都不由一怔,均被對方的這麼大口氣唬住了,一起朝前面走去。 第8章 天機 只見前面大街邊上,擺著一張破舊木桌,旁邊插著一根竹竿,上面掛著一塊帆布,寫著『布衣神相』四字。竹竿旁邊立著一名老者縛手而立,邊上站著個小道童,約莫十餘歲左右的年紀,眉清目秀,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紮著個小道髻,看上去十分可愛。 本來韓信聽老者語氣甚大,喊話聲中氣十足,再看一身素白的道袍,隱隱有幾分仙風道骨。不料走到道人正面,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只見他個子也頗為高大,但樣子極怪,眼皮下搭,鼻子突兀,耳朵向上,還裝模作樣的學別人下額蓄起幾縷白鬚,再配上他奇異的相貌,看上去猥瑣之極。 韓虞二人不由相視一笑。這個道人包裝的也不太敬業了。出來混口飯吃的術士騙子,哪個不是努力的打扮著道貌岸然,這樣才能唬住人。像這位道人如此裝束,倒是生平未見。 也難怪他的攤位生意如此冷清。雖在鬧市路口,行人大多繞開而走,偏偏口氣卻是大得嚇人。 那道人站了一早上,生意仍然無人問津,倒也悠然自得的依著竹竿,不見臉上有焦急之色。看見虞妙弋和韓信三人朝這邊走來,連忙迎了過來,滿臉堆笑道:「客官,你想看什麼,財運還是姻緣?要怎麼看,看面相、手相還是測字?摸骨也行呀。」笑容在他那張老皺臉上堆積起來,看上去十分滑稽。 韓信覺得好笑,看道人如此裝束氣質,知道八成遇上的是江湖騙子,也懶得道破。當下拉著虞妙弋的手就要轉身離去,那道人卻忽然伸手攔住了虞妙弋,抬頭仔細的端詳了虞妙弋的面相,正色道:「姑娘雖笑容可人,眉目之間卻隱藏著憂色,似乎必是心有所慮。相術這種東西,雖不能改人命格逆天行事,但也能趨吉化凶。姑娘何不讓貧道相上一相,或許對姑娘有所幫助。」 虞妙弋聽了道人的一番話不由一怔,彷彿說中她的心事,腳步也不由停了下來。 她對這個相貌奇特的道人到沒有什麼偏見。七國紛爭之時,百家學派相互爭鳴,天下並無一統的學術。及至六國歸秦,始皇帝才獨尊法家,但對其他學術派流也沒有特意打壓,像始皇帝一直追崇的方士長生之說,就屬於道家的一個流派。虞妙弋通曉經史,自然知道很多能人異士喜歡隱於市井之間,沒準這眼前相貌奇異的道人也是異人。 只不過……虞妙弋烏亮的眼珠在道人臉上打了幾個轉,心中嘀咕道:這異人的樣子長得也太猥瑣了點吧。轉念又一想,非常人行非常事,長得猥瑣點興許也是為了更好的方便異人們行非常之事,沒準他真能幫自己化解掉心結。 抱著這個念頭,她轉過身來,對著那老道說道:「那好,煩請老人家幫我看一相吧。」 老道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的桌子,道:「那我們就到那裡說話吧。」說完轉身走去。虞妙弋偷偷看了眼身旁的韓信,見他只是笑瞇瞇的旁觀著,並沒出言反對,便跟上前去坐下。 老道瞇起眼睛看了她兩眼,微微一笑,道:「姑娘你天庭飽滿,兩頰豐潤,應該出生於富貴之家,可對?」見虞妙弋點了點頭,細細觀看沉吟了一會,又說了下去:「姑娘雖一副天真爛漫神色,卻眼角含愁心有所慮。依老道之見,應是家中父母之命所許之人不稱心如意。」 虞妙弋被他當眾道破心事,不由臉一紅,心中卻對老道信了三分。自己從小就甚為自視甚高,雖然還沒到情愛的年紀,但心中憧憬的意中人卻是經天緯地又溫文爾雅的人中豪傑,卻不料父親有意將她許配給吳中項家的少主。 項家和自己家是世交,她對那個項家「少主」也略有所聞,依稀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只記得是個人高馬大的傻大個,天天帶著一群世家子弟四處欺人惹事,活脫脫的一個混世魔王。要嫁給這種人她心裡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可偏偏父命又難違,只得跟著前來外公家接她的善無回吳城。 站起身來朝老道盈盈一福,道:「敢問先生何以教我?」 老道又看了虞妙弋片刻,也不立即答話。虞妙弋心頭一緊,連忙追問道:「如何?」 老道思量了一會說道:「姑娘面相勻稱而端莊,命宮豐滿圓潤,眼如點漆,實在是難得,將來一定是貴不可言。可卻筋骨柔弱,人中短淺隱有橫紋,命格不長,恐會華年早去,不過……」頓了頓,又細細看了會虞妙弋,又道:「不過這也難說,命格之說本來就多因人為而變化,你若碰見命格不凡之人,或許會有大變。」 說完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韓信,又微笑道:「至於姑娘心中所想之事,恕在下道行低微,只能看出姑娘將來所配之人,必非常人也。」 虞妙弋見他直接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心下大羞,偷偷的看了韓信一眼,見他臉色並沒有異樣,這才放下心來,隱隱又有些失望。站起身來向老道微一躬身,道:「多謝道長之言。」 那老道微微一笑,捋了捋下須,忽然間咳嗽了兩聲,道:「這個,這個……」 虞妙弋不解的問道:「道長可是不舒服。」卻沒注意一旁的韓信笑意更濃,只是忍住沒說話。 老道訕笑了下,然後一本正經的道:「貧道妄自道破天機,已經犯了平時的戒條。老夫當年修道時,曾在三清道尊像前立下重誓,要以收人錢財來發揚我道家以抵消罪孽,如此……」 「噗嗤」一聲輕笑,一旁的童子先忍不住笑了出來。老道面上一陣尷尬,訕訕的說道:「劣徒年幼無知,不懂待客之道,還望見諒,見諒。」 虞妙弋頓時醒悟,一陣巨汗,剛剛聽他這麼一說還以為這老道是隱世的高人,沒想到如此看重錢財之物,剛剛的對他生起的敬重之心便淡了幾分,連忙道:「道長請說,要多少錢?」 老道微笑著看著他,伸出一個手指頭道:「一次一百文。」 虞妙弋本來都把手伸到腰間了,聞言一呆,嚇了一跳,道:「這麼貴,可是我總共只有二百文不到。」 「這個嘛……」老道有些面帶尷尬,心裡一陣後悔自己要價太高了,生怕把這個主顧嚇跑,便道:「罷了罷了,看姑娘面善,能和老道相逢也是一種緣分,這樣吧,就五十文如何,貧道就當行個善緣助你。」 看虞秒弋仍是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心中一陣嘀咕,又咬了咬牙,伸出三根手指:「要不三十文如何,再少可就不行了,三清道尊會責怪老道的。」 虞妙弋被雷到了,哭笑不得,愣了半天還是掏出錢來了。忽覺手臂一緊,抬頭見韓信捉住了她的手臂,歪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老道。 「老頭。」韓信嘖嘖歎道:「看不出來呀,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浸淫這行不少時間了吧,說的一套一套的,看吧我家小妹妹唬的一愣一愣。」 說完抬頭哈哈一笑,故裝成豪氣雲天的樣子。 「幸虧本大爺英明神武獨具慧眼洞若觀火,你那點小伎倆,也拿來糊弄本大爺,你慚不慚愧,班門弄斧知道是啥意思不。」 韓信心中暗自好笑,他原來窮困潦倒的時候,也曾仗著小時候從前看過幾本相術風水書,掛著塊招牌到處招搖撞騙,今天算是碰到同行了。 那老道被人斷了財路,到也不急,看著韓信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兄弟以為在下是信口雌黃、招搖撞騙之徒嗎?」 韓信衝他翻了翻白眼:「什麼懷疑,根本就是。天道渺渺,又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勘破的。相術之流實屬無稽之談,若每人命格已定,那還要人去做什麼,在家坐著等不就行了。」 老道也不為忤,仍然笑道:「話不能這麼說,堯帝眉分八彩,大禹目用重瞳,這就是非常人有非常之象,相術一說博大精深,包含甚多,恐非小哥所能瞭解。」 「切。」韓信不信道:「這不過是後人穿鑿附會之言,那幾個老兄只不過長得比較有個性就被後人編排成這樣。你以為這是那些狗血穿越劇呀,一出場就虎步龍姿,渾身王霸之氣外洩呀。」 老道愣了一下,顯然沒弄明白什麼是狗血穿越劇,見韓信不信便又說道:「這樣吧,那我為小哥算上一算,且看準不准你再做評論。」 韓信懶洋洋的說道:「隨便你。」隨即又想起什麼了,趕緊補道:「事先申明,我可沒錢,愛看不看你。還有,你要是看得不准我可要砸了你這塊招牌,這身道袍你也要脫下來。」 韓信本來是想故意提出苛刻要求來讓這個老道知難而退的,卻不料這個老道一口答應了下來,不由心生警覺,有些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心想著道人不會別有所圖吧。 老道卻不以為意,細看了會韓信,道:「小兄弟你天庭雖然飽滿,但兩頰微瘦,應該並非富貴中人,可對?」 韓信微笑不語,心中想到我要是富貴人家會穿成這樣,你當我腦殘呀。 只見老道繼續說道:「老夫還看你眉濃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親,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韓信微驚,但旋即又釋然,江湖術士,多出驚人之語,對了就當瞎貓碰上了死耗子,錯了反正也任何損失。 笑瞇瞇的看著老說:「老頭,那你看看我命途如何?」 老道看著他半響,忽的一笑,道:「你分明不信鬼神,卻來問鬼神之說。」 韓信也不以為意,笑瞇瞇的拿起魚腸擱在肩上,道:「那是當然,我命自在我,關鬼神何事。」 老道被他說得倒是一怔,正欲說話,卻不料旁邊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這位小兄弟說的好,好一句我命自在我。」 眾人隨著話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黑衣男子,眉目清秀,可面容上卻有些滄桑之色,朝著韓信微微一笑,快步的走上卦店前。 「道長,我也要看相。」 「這個……」老道臉上有些吞吐之色,道:「我一般不隨便看相的,妄自勘破天機,這個……這個……」 黑衣男子沒有說話,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金子,扔在桌上。 「可夠?」 「夠了夠了。」老道看見金子眼睛瞪大,眼珠子都快出來了,連忙點頭,撿起放入懷中,一臉慇勤的笑臉湊了上去。 「不知道客官是想看往生相還是姻緣……」 黑衣男子搖了搖頭,指了指虞妙弋道:「我要看的,和這位小姑娘一樣。我心中所想之事,可否成功。」 老道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有了些凝重之色,看了半響後,道:「公子天庭飽滿寬平,少年富貴。但眼角有尾紋上連,有隱憂之象,可見家道中衰,度日蹉跎。」頓了頓見黑衣男子微微頷首,又接著道: 「公子面如冠玉,三庭平等,兩目神采斐然,必有王佐將相之才,可保三十年富貴。」 「那我心中所想之事呢?」黑衣男子急忙追問道。 老道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逆天行事,終非人力所能為之。故國即已成塵土,又何苦自縛其才。」 黑衣男子身子一震,默然了半響,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大丈夫有三十年富貴足以。」說完朝韓信等拱了拱手,也不多說,大步的離開。 虞妙弋怔怔的看著那名黑子男人離去的身影,只覺得此人神采不凡。卻聽見一旁的韓信仍然不折不饒的問道:「喂,老頭,繼續說我的,我命途究竟如何,你倒是說呀,說不出來我可真扒你衣服了。」 老道圍著韓信轉了一圈,又細細的看了遍,忽然臉色大變,面色沉重起來,再無嬉笑之意。沉思了許久,忽然伸手解開自己的道袍脫了下來。 韓信和虞妙弋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這老道還真脫了。 老道這時只穿著單薄的貼身小衣,瘦骨嶙峋的佝僂身軀在鬧市站著顯得十分不雅,引來了路人的一陣指點嬉笑。可他卻面色坦然,渾然不在意,倒是身邊的小童大感丟人,趕緊離開了點。 「我輸了,我看不出你的命途。」老道笑著搖了搖頭道,忽然附在韓信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你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對嗎?」 老道這句話嚇得韓信魂飛魄散,一雙眼死死的盯著他,臉色表情陰晴不定,心裡不停的喊著,他知道了,難道他真的知道,知道我是不屬於這裡的。 老道看見韓信的反應微微一笑,衝他一頷首,並沒有多語便灑脫的離去,也不理會攤位和地上的道袍。 韓信仍然驚恐未定,許久才緩過神來,深深的看了老道背影一眼。 此人究竟是何人,他怎麼會知道這些,難道真是這個時代的高人? 卻不料師徒二人還沒走幾步,又見老道攔下了路上一個胖婦。 「夫人,我看你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讓我來為你算上一相,如何?您別走呀,我可是布衣神相呀,不是江湖騙子,哎呀,哎呀,別打我。」 …… 韓信心中一陣巨汗,石化中。 待師徒二人走遠,一直跟在身後的小童才笑吟吟的對老道說道:「師傅,今天收穫不少呀,晚上又可以吃肉了。」 「吃你個頭。」老道毫不客氣的一個暴栗彈在童子的腦門上。「就知道吃。剛剛差點被你誤事。」 那童子摸了摸額頭,也不喊疼,不知從哪來摸了一串果子出來,津津有味的吃著,嘴裡還含糊不清的說著:「師傅,我看那個人的面相也很一般呀。面相雖然罕見,卻絕非是成大功立大業的異相。額頭三紋早生,將功德紋擠到一旁,且功德紋從中斷絕,後續無力。我看這傢伙看起來也就像個市井混混,他怎麼會是師父你們口中說的天機呀。」 老道歎了口氣,道:「如果天機你都能看透的話,那還叫天機嗎?」 頓了頓又說道:「此人命格本是王侯將佐之流,卻不得善終。如今生生被人逆天改命,以鬼神之力亂天意,此乃天下最大的變數。」 「我們馬上回去告訴元中那老傢伙,天機已出,讓他早做決斷。」 「現在就回去呀。」小童驚道,見師父點了點頭便有些不情願的說:「那我們不去幫明月師姐了呀,我可是很久沒見到師姐了。」 老道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明月和那人纏鬥多年,雖未擒拿住他可也未落下風,這次料想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們去也是徒勞,還是正事要緊。」 第9章 冒牌神相 「你在做什麼呢?」虞妙弋歪著腦袋,一臉迷惑的問道,只見韓信正撿起剛剛那老道脫下的道袍穿在身上。 老道雖然身板瘦小,道袍卻很寬大,穿在韓信的身上恰好合適,韓信穿上了道袍,滿意的轉了兩圈,向虞妙弋問道:「怎麼樣,還合身吧。」 虞妙弋點了點頭,仍然不解的問道:「你穿這個做什麼,別人穿過的扔在地上,你也不嫌髒呀。」 卻見韓信搖了搖頭,嘿嘿的笑了數聲不語,想著他平日沒正經的樣子,虞秒弋便猜到了他的想法,驚道:「你不會是想冒充相士去蒙人吧?」 韓信笑瞇瞇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嘛,小弋弋,跟我混了這麼久,終於瞭解了哥的幾分風采。」 虞妙弋被他一聲『小弋弋』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連忙擺手說道:「你還是喊我妙弋吧。」又問道:「你為什麼要冒充相士呀?」 「拿來。」韓信伸手到虞妙弋面前,「把你錢袋拿過來。」虞妙弋『哦』了一聲,也沒問為什麼,老老實實的把身上的錢袋拿了出來給韓信。 「就這麼多呀?」韓信掂了掂錢袋,見虞妙弋點了點頭,便打開仔細的數了數,道:「一共還有一百八十九文錢,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 虞妙弋搖了搖頭道:「沒了,錢袋在善大叔那裡,我穿著男裝哪會帶首飾哦,就昨天當掉的那個玉珮,也是貼身之物所以才帶著的呢。」 韓信一攤手,苦笑道:「這就不得了,我們一共才不到兩百文錢,盱眙城到吳城少說也還有一千二百多里,難道我們不吃不喝呀。」 虞妙弋『啊』的一聲輕聲驚呼出來,她倒是沒有想到錢的問題,從小一直待在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算偶爾出門也是下人隨身帶著,又怎麼會自己攜帶。聽韓信這麼一提醒才明白了過來,頓時愁眉苦臉起來,不好意思的看著韓信,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韓哥哥,你是打算一路扮相士看相掙盤纏嗎?」 韓信穿好了道袍,走到掛著那塊『布衣神相』的招牌前,掂量了下發現不是很重。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又糾正道:「不是我扮,是我們扮。」 「我們呀。」虞妙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臉可愛的樣子,哭喪著臉問道:「那我能幹什麼呀,我又不會騙人。」 韓信『哼』了一聲,道:「誰跟你說我是騙人去呀,要知道你信哥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推五百年後遇五百年,咱沒有這個金剛轉,哪會攬這個瓷器活,哼哼……你就扮我身邊的小丫鬟,給貧道端茶遞水洗衣疊被什麼的,能暖床自然最好。」 說完中氣十足的大吼一聲,聲音倒是比剛剛那老道有氣勢的多。 「預知五十年前程,能斷三百年氣勢,鐵口神相,筆判陰陽,預知前世今生,且來看上一相。」 虞妙弋一愣,見韓信居然無恥的照抄了老道的招牌口號,一時哭笑不得。又想起空空如許的盤纏頓時又愁起眉來,沖正在賣命吆喝的韓信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老老實實的站在竹竿旁邊扮演起小丫鬟的角色。 「這位大叔,要不然要相上一卦,能趨吉化凶的。」 「相你個頭。」 「這位大媽,我看你帶有凶兆。」 「帶你個死鬼,給老娘滾開。」 已經日上三竿了,韓信仍然沒接到一單生意,愁眉苦臉的耷拉著腦袋,一旁的虞妙弋看著他裝腔作勢的表演,強忍著笑意沒有笑出聲。韓信雖然穿著道袍裝模作樣的,問題是別人就算要看相,一看見他年紀輕輕的樣子哪會相信。 韓信倒也不氣餒,猛的一拍腿,道:「先去吃飯再說。」 兩人草草的收了攤子,找了件附近的飯館。這回再不敢亂點菜了,老老實實的點了兩碗粟米飯吃了起來。 韓信一邊心不在焉的吃著飯,一邊看著桌子中間出神的想著東西,忽然猛的一拍桌,嚇得一旁的虞妙弋差點沒把口中的飯噴出來,道:「看來咱們不能守株待兔了,要主動出擊。」 然後匆匆的扒完了碗中的飯,拉著虞妙弋回到了攤子上,桌椅也不要了,只抗了塊『布衣神相』的招牌便向城中繁華的地段走去。 又碰了幾次一鼻子灰後,韓信仍然不氣餒,扛著招牌繼續吆喝著。路過一個路口時,身邊一個少女經過,擦身而過時韓信鼻尖隱隱聞到一陣藥香味,心中一動,忽伸手攔住了少女的去路。 少女見有人攔住她的路,嚇了一大跳,又看見是個笑嘻嘻的少年,年齡似乎還比自己小上幾歲,拍了拍胸口笑罵道:「小弟弟,你欄住姐姐的去路幹嗎。」細看下韓信二人的打扮又一怔,警惕的說道:「我不看相的。」 韓信被她一聲『小弟弟』喊得差點噎住,連忙輕咳數聲掩飾尷尬。見那個少女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清秀,正一臉警惕的看著自己,估計是在想要是韓信一動手她就喊人。 韓信也不接話,伸手裝模作樣的掐指算了下,正色道:「這位小姐,你家主人是不是染病多時?」 少女一愣,一臉狐疑的看著韓信,道:「你怎麼知道。」 韓信微微一笑,也不言語,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伸手在身後朝虞妙弋比劃了下,虞妙弋會意,趕緊按照約定好的朗聲說道:「我家真人能預知前程未來,常年隱居雁蕩山,這次是下山來普度眾生的。」 她畢竟是第一次騙人,開始說的還流利,後面說的有些結結巴巴的,小臉漲得通紅。少女到沒發現她的異樣,看了看韓信確定不曾見過他,又看了看他手中『布衣神相』的招牌,心中不由信上了幾分。 韓信看見少女將信將疑的樣子,心中不由暗喜,面上仍然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他說的話事實上並不難猜,看少女早過了出嫁的年紀可卻還梳著少女的髮髻,便猜出了她是某家的丫鬟,又帶著藥包卻無匆匆之色,還有心情留下來和自己調笑,要不就是對主人不放在心上,要不就是主人病情已久用藥多時,所以並不著急。 那少女看著韓信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說道:「這位道長,我家老主人確實抱病臥床多日,大夫開的藥一直吃卻不見好,不知道長方不方便前往……?」 話還沒說話,就見韓信一個勁的猛點頭道:「方便,方便至極。」 二人隨著少女穿過了鬧市,來到一片有些冷清的巷子,少女停在了一戶人家大門口,伸手拍門。 這戶人家雖然佔地不廣,大門有些破敗之象,不過門前倒是打掃的乾淨異常。門上掛著的匾額寫著的『呂府』二字蒼勁有力,不像出於凡手,隔著牆隱隱能看見院中的竹林,倒也顯得清雅別緻,看樣子應該是戶殷實之家。 沒過多久門開了,出來了一名約莫二十七八左右的少婦,看見自家丫鬟身後站的韓信二人,微微一愣,待自家丫鬟附在她耳邊解釋後,不由一怒,橫了眼丫鬟,心想:「翠煙一向也是伶俐之人,沒想到這次竟然會做出這種荒唐事。」 想到她也是為了自己的老父好,關心則亂,這才微微消怒,對翠煙說道:「翠煙,拿二十文前給這位道長和姑娘,再去把藥燉了。」 又對韓信說道:「這位小道長,家父平生最恨方士相術之言,所以恕小女子不便接待。」 一旁的翠煙諾諾的應到,微微張嘴想說什麼,被小姐橫眼一瞪,嚇得不敢再說了。韓信見這位呂小姐雖然相貌甚美,可言談也得體,剛剛瞪向那個叫翠煙的丫鬟時俏臉不怒自威,便猜到了這個美女肯定是極有主見的主,不好忽悠,心裡便開始打退堂鼓了。 剛想接過錢走人,忽然聞到後院中傳來的淡淡香氣,心中一動,便道:「呂小姐,蘭香草雖然有安神定夢之效,可是長期使用的話對令尊身子也不好。」 呂小姐『哦』了一聲,微微有些驚訝,不由多看了韓信幾眼。蘭香草是自己丈夫家鄉的一種草,焚之有安神的功效,這次回娘家前聽聞父親患有頭疾,特意多帶了些回來想減輕老父的頭疾之痛,不料韓信居然認得。 韓信又走向翠煙,接過了她手中的藥,放在鼻前微微一聞,道「陳皮、穿心蓮、玄參,這些藥效溫和,適用於調理風疾頭疼,如果令尊患的是普通的傷風,那恐怕早已好痊,何必拖如此之久。」 韓信為了治好娘親的病,曾仔細閱讀過各種醫書,況且一直服侍著病榻上的娘親,久病成醫,對一些常用的藥物自然不陌生,正好被他拿出來忽悠人。 呂小姐一怔,訝然問道:「這位小道長你還精通醫術。」看韓信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便收起了輕視之心,猶豫了會,道:「道長怎麼稱呼?」 「我叫韓信,這是我的小童。」韓信大言不慚的指了指虞妙弋道。呂小姐看了看虞妙弋,見她雖然身著粗布衣,容貌有些稚嫩,可眼如點漆美目如畫,隱約有傾城之色,不由多看了幾眼,心中雖有些奇怪卻沒有追問。 「韓道長,您不是相士嗎,怎麼也精通醫術?」。一旁的翠煙忍不住出口問道,呂小姐一雙美目也盯著韓信,顯然也心存疑慮。 韓信微微一笑,繼續裝模作樣的說道:「貧道在山中隱居時多有涉獵,相術只是謀生手段的一種,醫術亦然。」呂小姐點了點頭,也不再懷疑。自春秋戰國以來,百家爭鳴並無定論,故對諸技多有涉獵者,並不少見。 「勞煩韓道長前去內室為家父醫治,如家父得以愈全,小女子呂雉必有重謝。」 第10章 含沙射影 韓信也不推諉,放下手中的招牌,跟著呂雉走向內室,虞妙弋和翠煙則緊跟其後。穿過了院中的竹林,來到一處房前。還沒進房,韓信就聞到一股蘭香草味,還夾雜著濃濃的藥味。 進屋後,只見床上躺著一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正閉目粗重的喘著氣,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應該就是呂雉口中的家父。 韓信見老者神情萎靡,嘴角不停的抽動,看上去似乎非常難受,問了下呂雉便知道是頭疼難忍。看了看屋內,只見四處封閉門窗關的死死的,才進來一會他就覺得有些氣悶,便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不開門窗?」 呂雉解釋道:「大夫特意囑咐的不要開窗,以免風邪入侵,加重家父的頭疼。」 韓信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哂笑道:「這些庸醫,不開窗怎麼加強空氣流通,整天悶著不僅缺氧,細菌也出不去呀。」 這在二十一世紀是常識,可是在這個年代卻是太超前了。呂雉雖然聽不太懂什麼『空氣流通』、『缺氧』、『細菌』之類的,不過還是照著韓信說的把窗戶打開,將蘭香草拿走。 韓信見呂雉做事頗為決斷,疑人不用用人則不疑,心裡不由對她看高了幾分。 待窗戶打開,屋內的異味消去大半,床上的呂老伯粗重的呼氣聲果然慢慢平息下來了,頭疼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呂雉心中對韓信又信了三分。 韓信走到呂老伯身前,中指搭上他的手把脈了一會,又仔細的看了看他的面相,思索了半天仍然不解。 看病症只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按照翠煙抓來的藥,吃上幾天應該可以痊癒的,沒道理會拖上這麼久。 看見呂老伯面如灰土,臉頰上皮膚鬆弛,人中上方深陷。韓信心中暗自嘀咕:看這架勢,怎麼也不像是感冒傷風,倒像是縱慾過度精盡人亡。 斜眼看了眼在床上哆嗦的呂老伯,心想不會他這麼大年紀還好這口吧,真是老當益壯老驥伏櫪呢。 忽的一愣,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回頭望向正對著床的書桌,只見上面放著一面銅鏡,頓時心中瞭然。 韓信沉聲問道:「那面鏡子原來是放那的嗎?」 呂雉聞言一怔,轉身看向翠煙,翠煙點了點頭,又忽然『咦』了一聲,來到書桌鏡前仔細的看了一番,驚道:「小姐,我放銅鏡的時候不是這麼放的,一定是誰動了。」 銅鏡乍看上去和以前沒上面區別,可仔細一看就會察覺到微微有些偏移,本來是正對著桌面的,卻有些詭異的側對著床,如果不仔細觀看還真發覺不出。 呂雉心中一寒,面色沉重了起來,如果翠湮沒有弄錯的話,那就是有人來過屋中挪動過鏡子了。 她雖然沒弄明白韓信的意思,可心裡卻隱隱感覺到事情的詭異,略微有些緊張的看向韓信。 韓信也不言語,只是踱步走到銅鏡前,又忽然奔向窗邊,在窗邊的護欄下摸索了一會,居然掏出一個小木盒,打開看見裡面裝著一塊似玉非玉的柱狀體。 韓信忽然一笑,臉色頓時輕鬆了起來,心裡想到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呂小姐,你呂家可有仇家?」 呂雉低頭思索了一會,斷然的搖頭道:「我呂家世代書香門第,家父又是當世大儒,平生與人和善,從未結下什麼仇家。」 韓信點了點頭,又在屋子中四處查看了會,若有所思的問道:「那呂老爺這病病了多久?」 呂雉歎了口氣,面帶憂色的說道:「家父是三月前染此怪病的,最初只是頭暈目眩,略感精力不支,請了大夫看了後說是風邪入體,吃藥休息幾日便無事。誰曾料到家父病情卻越發嚴重,頭疼難忍徹夜難眠,我得到家中傳信後才從夫婿家趕回來照顧父親。」 又指了指桌上碗中的藥渣道:「開始這些藥父親服了還有些效果,能暫緩頭疼,現在藥效卻漸漸不明顯了,家父整天頭疼欲裂口不能言,在床榻上奄奄一息,道長如果有辦法治好父親的話,呂雉一定傾盡所有來報答。」 說到這呂雉雙目微紅,話語間有些哽咽。 「三個月?」韓信一怔,詫異道:「這就奇怪了。」 呂雉急道:「道長,家父究竟所患何病,請你明言。」 韓信沉吟了會,便沉聲道:「令尊患的不是病,而是有人故意為之,看見這個沒,」韓信揚了揚手中剛剛從窗戶處找到的奇怪物事,又道:「這小東西叫含沙射影,我在《鬼谷子》中曾經見過,能攝人心魄,令人心神不寧頭疼難忍,長久以往最終會精力衰竭而死。」 一旁的翠煙『啊』的一聲驚呼出來,忽然又想到什麼,急忙喜道:「那我們把老爺換個房間,是不是就沒事了?」 韓信還未答話,身邊的呂雉卻搶先搖了搖頭,說道:「沒用的,既然是有人成心加害,就算我們這次發現了,他也一定會用其他辦法來害父親的。」說完呂雉轉身向韓信屈身一福,輕聲哀求道:「還望道長救救家父。」她見韓信能輕易道破父親的病因,臉上又無為難之色,便料想他必有辦法。 果然見韓信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這才心中一輕,又聽韓信道:「只是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 「道長請說。」 韓信皺了皺眉,露出了困惑之色。「如果是我下的『含沙射影』,那我能肯定一個月內呂老爺就會精氣衰竭死去,可是你卻說已經三個月了。我剛剛查看了呂老爺的脈相,雖然微弱可是暫時並無性命之憂,所以那此物的那人一定是用了什麼方法替呂老爺續命,這才拖延了三月之久。」 韓信頓了頓,看著呂雉沉聲道:「所以那人並不想你父親死,至少現在不想。」 呂雉臉色大變,顫聲道:「我呂家平素從未與人結仇,那人究竟是何用意?」 韓信搖了搖頭,道:「那人真正的意圖我也猜不到,不過這事既然我碰上了,自然會幫到底,呂小姐請放心。」 「呂老爺的脈相已經微弱,精力盡竭,過了今夜就會危及性命,所以我料想今晚那人很可能會來替呂老伯續命。」 「今晚請呂小姐將令尊安置在別處,你們也離開家中以免遇到不測,我在此處等候那人。」 韓信輕瞇起眼睛,輕笑道:「我也很好奇,這人究竟想做什麼。」 吃完晚飯後,呂雉依照韓信吩咐帶著老父和家僕、丫鬟到親戚家去借宿,本來韓信的意思是讓虞妙弋也跟著他們一起離開的,卻沒想到小姑娘堅持要留下來。韓信想想有自己在料想也不會有什麼事情,再說長夜漫漫一個人也實在無聊,便答應了。 到了掌燈時分,偌大的呂府就只剩下韓信和虞妙弋二人,顯得空蕩蕩的,靜悄悄的暗夜中透出了幾分詭異。韓信則坐在屋中的書桌前,翹著二郎腿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悠然自得的喝著水。 虞妙弋看著跳動的燭火印著自己和韓信的倒影,在銅鏡中不斷的閃爍,又聯想起白天的詭異事情,心中不由有些害怕,便低聲向韓信乞求道:「韓哥哥,要不我們去院子裡等吧。」 韓信看見她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便好笑的問道:「既然你膽子小,還要留下來呀。」 「那當然。」虞妙弋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道:「我們是一起的呀,總不能遇到事情我就躲開吧。就算我幫不上你什麼忙,至少也是兩人呀,比你一個人強。」 韓信一怔,他本來以為虞妙弋是因為好奇才非要留下來的,卻沒想到她是這樣的想法,心中不由一暖。到了這個世界後,真正能讓自己感覺到關心的也只有娘親,現在又多了一人。 韓信微微一笑,心裡打定主意不論如何也要保護虞妙弋周全。 和韓信說了會話虞妙弋就沒那麼害怕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道:「我們就這麼一直等呀,萬一人家不來怎麼辦。」 韓信聳了聳肩,無奈道:「那也沒辦法,一直等唄。」然後壓低聲音裝作神秘兮兮的靠在她耳邊說道:「我們去吳城的盤纏可落在這呢。」 虞妙弋眼睛烏溜溜一轉,想起了什麼,俏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膩聲說道:「韓哥哥,你懂的東西可真多,能不能教我些呀。」 韓信連忙擺了擺手,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些本事可是我們老韓家九代單傳的不傳之秘,怎麼能輕易傳給外人呢。」見虞妙弋臉上有些失望,韓信又故意拉長聲音說道:「但是……也不是不能例外的。」 虞妙弋急忙問到怎麼才能例外,韓信嘿嘿兩聲,笑道:「除非你成為我兒子的娘。」 虞妙弋一愣,隨機反應過來,大羞,揮起了粉拳對著韓信打去,韓信笑著躲開。二人打鬧了一陣,又說了會話,不知不覺的倒了二更,等待的那人仍然沒出現。虞妙弋漸漸的有些乏了,手撐著頭靠著桌子直打瞌睡。 韓信看見她俏臉倚在掌中不時的滑下,猶如小雞琢米般,不由好笑。怕她著涼,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想喊她去床上睡。 虞妙弋被他拍醒來,睡眼惺忪,發現自己睡著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朝韓信笑了笑。剛想起身,忽然杏眼圓睜,直直的瞪向門外。 韓信心生異樣,只覺得腦後一陣寒意,一聲輕笑在耳邊響起。 「原來是你們兩個壞了我的好事。」 第11章 妖道 韓信幾乎是出於本能拔劍格開了指向自己背後的一劍,反手一刺卻刺空,急忙退後,揮劍擋在虞妙弋身前。 來襲者見韓信擋住了他志在必得的一劍,不由『咦』了一聲,站在大門處,也不上前繼續攻擊。 只見來者是個四旬上下的道人,卻面如冠玉,兩道長眉垂落頰間頗有得道真人之象,只是雙目極為有神,目光流轉時有種勾人心魄的感覺。 一滴冷汗從韓信額頭上滑落,後背一陣涼意,全是驚出的冷汗,握著劍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 他是真的害怕了,剛才那一劍躲的險之又險。 那道人的身法猶如鬼魅,韓信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這麼近,要不是看見虞妙弋面色有異,提前心生警覺,很可能就避不開剛剛那一劍了。 想起來就一陣後怕,自己太過於托大了,明知有敵人夜間要來居然還全無防備。 「你們是什麼人?」道人目光流轉在二人身上,忽然開口問道。 韓信已經回過神來,又回復了他那招牌笑容,歪著腦袋,提著劍咧嘴反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看你的造型不像是謀財害命的宵小之徒。」 道人也不生氣,反而笑吟吟的說道:「我是什麼人,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道人還欲說什麼的時候,忽然面色微微一變,側耳凝神傾聽了一會,轉身走到院中,對著高牆外冷笑道:「偷聽很有意思嗎?」 「明月,既然已經跟來,為何不現身相見。」 韓信二人也跟著走了出來,這才看見高牆上早已站著了一名白衣女子,雖然黑暗中隔著遠看不清相貌,可是白衣飄飄體態輕盈,俏生生的站在那猶如謫落人間的仙子。 那明月聽見道人的話便飄然落下,站在不遠處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只見她白衣如雪,在黑暗中猶似身在煙中霧裡,看來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除了一頭黑髮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絕俗,只是俏臉卻冷若冰霜,給人以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覺。最後人覺得怪異的地方是這絕美女子雖然氣質非凡,可腳上穿的居然是一雙赤腳草鞋,這不免給人以不倫不類的感覺。 道人忽然一笑,伸手拍掌數聲笑道:「我去嶺南你跟到嶺南,我去咸陽你又跟到咸陽,現在我來吳越你也跟過來,你就這麼有把握能殺的了我嗎?」 沒想到那明月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直接承認道:「我殺不了你。」 聲音雖然清脆動聽,可是卻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冷冷的不沾惹一點人間煙火。 「就算我殺不了你,我也會一直跟著你,直到殺了你為止。」 道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反問道:「這十餘年來你可曾見我濫殺過一人?」 明月仍然冷冷的直視著他,緩緩的說道:「可是你卻蠱惑帝心,為了一己私心致使天下生靈塗炭。」 「蠱惑帝心,哈哈哈。」道人忽然仰天竭力大笑,狀若瘋癲,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事情,再無一絲得道真人的氣態。明月仍然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靜靜看著他,不為所動。 虞妙弋看見道人的樣子心中十分害怕,不由朝韓信身後縮去,覺得手心一暖,見韓信正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這才心中略安。 「蠱惑帝心,哼,一群愚民村婦,簡直愚不可及。」道人停止了大笑,一臉不屑的對明月說道:「如果我告訴你,就算沒有我,秦始皇照樣會南征百越,天下照樣會疾苦不堪,我不過順應天命,借助他的力量得到我感興趣的東西而已。」 見明月緩緩的搖頭並不相信,道人又怒道:「倒是你們墨家,常常自詡兼愛天下,對我百般刁難,可曾想過你們所做之事根本就是有違天意。哼,天命屬秦,天命亡秦,冥冥自有天意,又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阻擋的,我所做之事不過是順應天命罷了。」 明月仍然不為所動,淡然說道:「安期生,我敬你是前輩,所以不願對你出言相譏,你又何必圖逞口舌之利呢,動手吧。」 安期生目中精光一閃,殺機突現,空氣也彷彿凝重了起來。 這時一直沒開口的韓信突然『咳咳』兩聲,乾笑道:「兩位,那個,看你們聊得那麼開心,好像把我忘了。」 「哦?」安期生忽然收回殺氣,轉身笑吟吟的看著韓信,道:「是呀,我們好像忘記你們兩個了。」看向明月問道:「這二人是你們墨家的人嗎?」 見明月雖然沒有回話,可是看向二人的眼光中並無一絲感情,安其生便猜到了二人與墨家無關,應該只是碰巧碰上了這事。 韓信見自己如此被輕視,不由心中微怒,冷哼道:「那個老道人,你叫安期生是吧,我還沒問你為什麼要放『含沙射影』加害呂老伯,卻又很奇怪的又不想他死。」 安期生微微有些驚訝的看著寒心,道:「你也知道『含沙射影』,不錯不錯,看來你是算到了今晚我會來,所以在這裡等想捉拿到我。」 上下打量了韓信幾眼,又道:「沒想到你這個小道人還挺有本事的,不過你想捉拿住我,恐怕是辦不到的。」 韓信聽見他喊自己小道人不由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白天老道留下的那件道袍,心中覺得好笑,忍住笑又說道:「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你對呂老伯做這些到底是何意?」 安期生『呵呵』一笑,說道:「告訴你也無妨,你應該見過呂雉了吧。此女生性堅忍,將來會貴不可言,我要結交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她的孝心。試想下,如果她的老父生不如死奄奄一息數月,卻被我救活了,那她還不對我倍感涕零。可惜了……」 安期生說到這裡惋惜的搖了搖頭,「可惜了,我精心佈局了數月,這幾日正打算收網,卻被你誤打誤撞的給毀了。」 韓信頓時恍然,心道原來如此,這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釋通了。 又見安期生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又說道:「你猜我跟你說了這麼多,會怎麼對付你。」 韓信冷哼一聲,心中早已猜到。「你會殺我們滅口。」 安期生笑了,抬手輕輕鼓掌道:「果然聰明,不過那是我原來的想法。我現在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你想聽嗎?」 見韓信冷笑不語,安期生笑吟吟道:「我想收你為弟子。」 韓信楞了一會,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前仰後翻,安期生皺眉道:「很好笑嗎?你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做我的弟子。」 韓信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笑道:「那是別人,我可不想,我就是我,可不願意做什麼人的弟子。想殺我,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安期生露出失望的神色,惋惜的搖了搖頭道:「可惜了,我本來不想殺你的,難得看見這麼對我脾氣的年輕人,真是可惜了。」又轉頭向明月問道:「我要殺這兩個人,你干涉嗎。」 明月搖了搖頭,冷言道:「我的任務只是殺你,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干。」 韓信嘴巴張大,聽了她這句話差點氣得吐血。原本看情形他們兩是生死對頭,他這才放心的跳出來,想和明月一起聯手做了這鬼道人,卻不料如意算盤打錯了。 本來心中還對這個美女挺有好感,覺得挺像以前電視劇裡面悲天憫人的聖女,現在只恨得牙癢癢。 韓信心一橫,想道:不管了,拼了,要想殺老子,老子先宰了你。 韓信心中打定主意先手為強,忽然張大嘴巴一臉驚訝的看向安其生身後,「看,飛碟。」 安其生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韓信就趁他這一分神的機會,毫無徵兆的直接揮劍刺向安期生。安期生沒想到韓信會主動出手,頓時被他逼著一陣手慌腳亂。 韓信搶佔了先機,便得理不饒人,連綿不斷的劍法使將出去。安期生見他劍術十分了得,便收起來起初的輕視之心,穩住心神沉著應對。 二人交手四五十回合後,安期生慢慢搬回劣勢。韓信見久久未能拿下,心中越打越急。 他的武功並不弱於安期生太多,缺的只是經驗和火候。最大的問題確實每次和安其生接招時,他的眼神都放佛有鍾勾人心魄的感覺,讓韓信不敢直視,漸漸便落了下風。安期生也看出了他的破綻,便不急於取勝,只是圍著仗著詭異的身法不斷圍攻,慢慢等待機會。 終於等到韓信腳下一踉蹌,安其生手中的劍便如同毒蛇吐信般直取韓信心口。韓信想要回防,卻已力竭。心中大駭,暗道這回死定了。 一瞬間腦海裡閃過了很多東西,有前世的記憶,也有這世的。一旁的虞妙弋也看出了他的凶險,失聲喊道:「韓哥哥。」 卻不料安期生的劍只是劃破了韓信的衣服便停在他胸口,笑吟吟的看著韓信,說道:「最後給你次機會,願不願意做我的弟子。」 韓信心中念頭一轉,想道:做他徒弟總比做死人強。 便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算了,看你這牛鼻子老道人這麼仰慕哥,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你做師傅了,不過有個條件。」 韓信指了指虞妙弋,「這是你未來的徒弟媳婦,我知道的東西以後遲早要和她說,所以現在她提前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心裡想保命要緊,全然不理虞妙弋漲得通紅的小臉。 安期生呵呵一笑,點頭道:「這個自然,好,我也不殺這個小姑娘。」又問道:「乖徒弟,為師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韓信哼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韓信就是哥。」 「韓信。」安期生愣了一下,彷彿想起了什麼,臉色巨變,一雙眼睛如同死魚般狠狠的聽著韓信,道:「你是韓信?你是淮陰侯韓信?」 韓信見他聽了自己的名字這麼大反應,有些莫名其妙說道:「沒錯,我是淮陰城的韓信呀,可是你說的淮陰侯什麼東東?」 安期生也不回話,卻彷彿熱鍋上的螞蟻,只是在原地焦急的不停走來走去,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狀若瘋癲。 「不對不對,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他不是應該在淮陰城的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亂了亂了,全亂了。」忽然停下步子,轉頭盯著韓信問道:「快說,你認識劉邦嗎?」 「劉邦?」韓信摸了摸腦袋,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在哪聽過呢? 韓信見安期生這麼認真的樣子便低頭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道:「沒聽說過,你跟他很熟呀。」 安期生聽完韓信的回話,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暗自說道:這就對了,看來他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離開了淮陰城,碰巧又路過這裡,還好天書上寫的沒完全亂。自己可不能收他做什麼弟子,更不能殺他,要不然就真亂了。 想到這裡,安期生再也不敢多停留片刻,直接躍過牆頭飛身離去,一旁同樣看著一頭霧水的明月急忙追了上去。 只留下韓信莫名其妙傻站在那裡,愣了半天才張大嘴巴對虞秒弋說道:「他娘的,這算什麼事呀,我的名字有這麼嚇人嗎?」 不管怎麼說,韓信也算趕跑了安期生,呂雉對韓信自然是千恩萬謝。聽說二人是去千里之外的會稽吳城,便想方設法尋來了一匹老馬。 要知道在秦朝民間的一匹馬完全可以抵上一戶殷實之家數年的口糧,韓信見呂雉出手大方,且毫無忸怩的神色,不由想起安期生對呂雉將來會『貴不可言』的評價,心中便信上了幾分。 當下也不推辭,和虞妙弋合騎了一騎,帶上了呂雉贈的盤纏,告別離去。 第12章 嶺南(上) 透過厚厚的墊布,傳出了幾聲銷魂酥骨的呻吟聲。趙佗神色微動,可還是身姿筆挺的站在帳外。 一旁的幾名衛兵仍然面無表情,顯然是習以為常了。 細不可聞的呻吟聲停下許久,帳內才傳出任囂略微有些疲憊的沙啞聲:「是趙佗吧,進來。」 揎開了墊布,一股溫意迎面而來。雖然已到了冬季,可卻因為四周有燃著篝火的暗帳,故而帳內溫暖如春。 大帳中間放著張大的驚人的軟墊,任囂正懶洋洋的頭枕在一名越女的懷中,很享受的吃著另一名越女剝開的葡萄。這兩名年輕的越女都相貌秀麗,身上僅著寸縷遮掩著羞處,裸露在空氣中小麥色皮膚散發著誘人光澤。 趙佗只覺到一陣口乾舌燥,急忙從二名越女身上移開了目光。 任囂注意看他有些慌亂的眼神,笑道:「這是閩越王剛剛進貢的兩名美女,出身還算不錯,還有他們王族的血統,你要有興趣的話一會領走一個。」 「年輕人別整天繃著臉苦著自己,該享受的還是要享受。」 聽著任囂的話,兩名越女都偷偷打量起這位年輕的將軍,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目光。 相比老邁的任囂,她們當然更願意去服侍年輕健壯的趙佗。 趙佗又恢復了他那招牌木頭表情,拱了拱手謝過後乾巴巴的拒絕道:「百越尚未為陛下平定,趙佗不敢有絲毫享樂之念。」 任囂呵呵一笑,坐起了身子,輕輕揮手示意兩名越女退下。 待兩名越女姍姍的走出帳外,才笑罵道:「我聽出來了,你這是在拐著彎的說我。」 「末將不敢。」趙佗嘴上雖然說著不敢,臉上的表情卻擺明了說是。 任囂也不為忤,這十餘年的相處,他早已視這個自己喜歡的年輕人跟兒子一般。 指了指身前的塌案示意趙佗坐下。 「年輕人這樣也好,嚴格要求自己,不錯。想當年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跟著蒙武大將軍在軍中風餐宿露。現在老了,只想趁著還有時間多享幾年清福。」 任囂端起了塌上的熱茶,瞇著眼輕輕的抿了一口,看著身上有些鬆散的弛肉,又看了看趙佗坐在那繃緊的身板,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多年的沙場征戰,再加上這幾年來自己刻意的酒色放縱,他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了。 「說吧,你特意從前線回來是為了什麼事情。」任囂放下了茶盞,正色道。 他到沒什麼好擔心的,現在百越已基本平定,朝廷已設閩中、南海、桂林、象郡四郡,建立了郡縣制度,唯有不識時務的西甌王譯吁宋還在拚死頑抗。 那也不過是殘喘延續,經過十年的征伐,秦軍在付出慘重損失的同時,西甌國的領土也已經從百越第一大國變成了現在的孤城一座。平定只是時間的問題了,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趙佗會帶來什麼壞消息。 「西甌國派來了一個使臣,我問他來意他卻不肯說,非說要見到將軍才肯說,我只好把他帶來了。」 使臣。任囂愣了一些,有些迷惑。 譯吁宋自秦軍南下以來就誓死抵抗,從來都不和秦軍和談。之前秦軍派去的幾個使者都被他殺了以示死戰決心,難道這次是西甌國見快油盡燈枯了才來乞降? 「你怎麼看?」 「不妨見一見吧。」趙佗沉吟了會,說道:「我們雖然已經把西甌國的都城臨池團團圍住,不過那裡地勢險峻,他們仍然聚眾十萬。要強行攻下來肯定要付出不小的傷亡,而且耗日持久。西甌國要是能投降的話,那最好不過了。」 「使者我帶過來了,要不我現在就帶進來。」趙佗站起了身子。 任囂搖了搖頭,出言止住了趙佗。「先不急。我們都打了十年了,他們現在才來和談,咱們也不急這一時。先晾晾使者,這樣才不會顯得我們急於和談。」 「跟我說說最近前線的戰況吧。」 趙佗走到了帳裡掛著的地圖前,指了指臨池道:「現在西甌就只剩下一個臨池一座孤城,按照將軍制定的戰略,我們是圍而不打,困死他們。這幾個月來,臨池城內的糧食已經消耗大半,他們組織突圍了幾次,都被我擋了回去。十萬軍民的吃喝,我估計不出三個月臨池就該斷糧了。」 頓了頓趙佗又沉聲的補充道:「可是我們情況也不樂觀,那裡叢林密佈,再加上地形險峻,我們的糧草補給時常中斷。山林中蟲蛇野獸頻有出沒,士卒很多都染了病疾。幸好現在是冬季,要是到了明年的春夏期間瘴氣密佈,那時候我們就不得不退兵了,所以四個月內,無論他們有沒有斷糧,我們都必須強攻,否則……」 任囂突然揮手打斷了趙佗的話,「錯了,不是四個月,是二個月。」他拿起來塌上的一張布帛遞了過去。 「陛下剛來的旨意,你看看吧。」 趙佗接過來聖旨,看完後露出困惑之色,訝道:「嶺南地形險惡越人又擅戰,陛下一貫英明,對我們穩紮穩打的戰略也是一直給予理解,為何這次突然催緊了戰事,命我們兩個月內拿下西甌?陛下應該知道,冒然加緊戰事只會徒增士卒傷亡。」 任囂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看著趙佗,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說道:「其實陛下還給了我封密信。」 「是去催促我們去臨池取回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趙佗迷惑的看著任囂問道。 任囂緩緩的站了起來,走到了他面前,沉聲道:「你覺得我們六十萬大軍二次南下,十年來死傷三十萬、耗費糧資無數是為了得到什麼。」 趙佗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領土,人口,還有陛下的雄心壯志」。 任囂笑著搖了搖頭,「天下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起初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我七年前,我被任命替代戰死的屠睢將軍成為南征軍的主將後。臨走前陛下把我召進了皇宮,和我說了一番話我才明白,六十萬大軍南下征服百越,只不過是個幌子。我們做的,僅僅是要取回一件陛下需要的東西。」 「是什麼?」趙佗脫口而出問道。 「九鼎。」 「九鼎?」趙佗霍的站起了身子,一臉不置信的看著任囂。「九鼎不是在咸陽嗎,我大秦滅周室後,九鼎不是被先王從洛邑遷回咸陽了嗎?」 任囂笑了笑,趙佗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我當初也是跟你一樣吃驚的問陛下的,你知道是誰給了我答案嗎?」 「誰?」 「安期生。」 「安期生!」趙佗瞪大眼睛望著任囂,他習慣了行軍打仗沙場之事,而自己一直信服的將軍突然一下子跟他說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話,他有些不知所措,許久才問道:「就是那個十年來常伴陛下左右,蠱惑陛下追尋仙道的妖人?」 「妖人嗎?」任囂搖了搖頭,神色有些古怪。「也不一定,如果你見了他,沒準會覺得他真是如陛下所說的真人。」 「他告訴我,周室騙了天下七百多年,九鼎早已不在洛邑。」 「不在洛邑,那去了哪裡?」 任囂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九鼎是什麼東西?」 他像是自言自語,還沒等趙佗回答又接著說道:「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天下人好像都以為九鼎是九隻大鼎,象徵著九州,可誰又見過九鼎呢?」 「安期生告訴我,周室在昭王之前,包括夏、商,王室都曾經有一個規矩,除了天子外,其他任何膽敢窺探九鼎的人,都要被挖去雙目,拔去口舌,剁去手足,即使是天子的父兄子弟也不能倖免。直到周昭王南巡楚地溺水而死後,繼任的周穆王才廢除了這項詭異的規矩。如果九鼎真的是九隻大鼎,那戎狄入鎬京,周室東遷時,那九隻大鼎又是如何帶出來的呢?」 說到這裡任囂的語氣中透出了一絲詭異,又緩緩說道:「所以安期生當時告訴我,九鼎極有可能不是九隻大鼎,而且不難攜帶。自夏禹以來,歷朝天子都是隨身攜帶。周昭王南巡楚地在大江船沉落水,丟掉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還有隨身攜帶的九鼎。自此後周室為了掩天下人耳目,東遷後才在洛邑塑造了九隻大鼎,而真正的九鼎早已遺落南方。正是因為周室失去了九鼎,才王氣盡失,便有了後來的戎狄之亂周室東遷,以及其其後四百年的大亂。」 趙佗腦袋中有些混亂,深吸了口氣,閉目整理了有些雜亂的思路,睜開眼點頭道:「難怪當初屠睢將軍不顧我的反對,一味的猛攻西甌卻不理會其他小國,莫非他認為了九鼎就在西甌國?」 說了這麼多話任囂覺得口乾,又回到坐塌上自斟了一杯酒,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歎道:「也許吧,他可能是急於向陛下邀功。我們比他幸運的多,因為陛下給了我們足夠的耐心,讓我們穩紮穩打,一步步分化征服百越諸國,才能有現在的局面。」 「你要不要來一杯,壓壓驚。東甌國送來的果子酒,味道不錯。」 趙佗搖了搖頭,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征戰了十年,竟然被蒙在鼓裡不知為何而戰,還有南征軍死傷的三十多餘萬將士,那又算是什麼? 「你說九鼎在西甌?」趙佗沉吟了會,似乎想起了什麼。「我確實聽過抓到的俘虜說過他們擁有一件聖物,能庇佑西甌,我本來以為是無稽之談,現在想想……」 趙佗猛的抬起頭,想到了一件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情。「我記得當初大軍南下之時損失慘重,西甌人彷彿料到了我們要南下,早早的就通告了其他小國,聯合起來對抗我大秦,在大軍南下的途徑上一路設伏。還有屠睢將軍的死,事先行軍前的路線事先只有我和他二人知曉,卻在必經之路上的一個密林遭到百越大軍的伏擊,難道他們真的能勘測鬼神?」 說道這裡趙佗覺得心底生起寒意,毛骨悚然。 他不害怕殺戮,不害怕戰死,可是他跟所有人一樣畏懼鬼神。 任囂苦笑的點了點頭,說道:「現在你應該知道了,為什麼我反對你用的一切詭道之術,只用堂正之師和西甌交戰,靠著我們強大的實力一點點消耗西甌國。」 「可是現在陛下等不及了,他已經失去了耐心。」任囂重新站了起來,走到了大帳門口,對身後的趙佗沉聲道:「我問過了來傳旨的宮人,陛下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很可能就這幾年了。二個月內,如果我們不能取到九鼎送往咸陽,下一批來傳旨的可能就是來取我們首級的人。」 「是時候了,我們去看看西甌國的使者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好消息。」 第13章 嶺南(下) 「還不跪下。」 旁邊持戟的侍衛大喝一聲,嚇得正探頭打量四周的使者一下子癱在了地上,低下頭用不太標準的秦語顫聲道:「參……參見大王。」 任囂和趙佗相視一笑,他們都很樂於看見使者的怯懦。 誰都喜歡和軟骨頭談判,他們也不例外。 「你會說秦語?」任囂用手絹細細的擦拭著手中的玉龍杯,彷彿全部的興趣都在杯子上面,漫不經心的問著。 西甌使者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身子微微發福,臉色有些青白,進來時候步子虛浮,一看就知道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酒囊飯袋之徒。 任囂開始有些迷惑,想不通西甌王譯吁宋派他來的目的。 「小……小人以前在楚地遊學過數年,會……會一點中原話,所以這次才會被強逼著派來和大王和談。」跪在地方的使者結結巴巴的回話,苦著臉一臉的無奈像。座上的任囂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語氣也沒那麼嚴厲了。 「叫我將軍,不要再叫錯了,再叫錯你就要掉腦袋了。」 「是,是,將軍。」使者諾諾的回道。 「說吧,你來做什麼?」 使者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轉頭不停的看著旁邊人,眼神不斷示意任囂屏退左右,任囂卻假裝沒看見,仍然專心的擦拭著手中的玉龍杯。 最後還是趙佗忍不住了,大吼了一聲,「快說。」 「我說,我說,我這就說。」使者趴在地上雞啄米般的點頭,被趙佗這麼一唬,說話也不結巴反而流利了起來。 「小人是代表西甌國來和將軍商討停戰的,自開戰以來,我國和貴軍都死傷慘重,為了雙方的和平……」 任囂皺了皺眉,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廢話,「這麼說你們是打算投降了,這是譯吁宋的意思?」 「是和談,不是投降。」使者在地上小聲的抗議道,又說道:「我們大王已經死了。」 「死了!」趙佗臉色大變,忍不住插嘴道。「怎麼死的。」 「這個……」趴在地上的使者臉色露出了猶豫之色,緊張的喘著氣,跪直了身子從懷中掏出塊布帛,擦拭著額頭不斷滴落的汗水。 「來人呀。」任囂看出他的猶豫,大喝一聲。「把這個人拖下去斬了。」 「別、別、別。」使者連忙揮著手,帶著哭腔哀求著。「我說,我說,將軍饒命。」 任囂揮了揮手止住了侍衛。 「我們大王是老死的。」 老死的?任囂一愣,露出狐疑之色,譯吁宋才不滿四十,怎麼可能就老死呢。使者看出了任囂的懷疑,也不待他詢問,趕緊解釋道:「我們族中的聖物,藏在王宮深處永不見陽光的暗室裡,這是神靈賜予我們的聖物,庇佑了西甌國數百年。凡人妄自借用神力是會遭到天譴的,所以我們王室祖訓世代相傳,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向神靈祈求神力相助。」 「大王一共去過二次,二次我們都大勝秦軍,可每次大王出暗室的時候,都衰老了很多,上一次更是鬚髮盡白,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這一次,又到了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大王強撐起身子再次進了暗室,可是這一進去就再沒出來了。我們等了七天七夜,王城裡亂成了一片,我才被選出來找將軍和談的。求將軍憐憫我們,西甌國願世世代代臣服秦皇,臣服將軍。」 說完也不顧疼,拚命的在地上磕著頭,這回他是真的賣力的磕,要知道城裡也有他的親人妻女,還有數萬家產。 任囂面露驚恐,和趙佗對視了一下,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詫異之色,難道這麼邪門的東西真是傳說中的九鼎。 任囂給身邊的侍衛遞了個眼神,示意扶起了正在賣命磕頭哀求的使者起身入座,又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在西甌官居何職?」 「小人叫余巨,是譯吁宋的異母弟弟。」余巨小心的回答著。 「異母弟弟。」任囂沉吟了會,眼中閃過了一道精光,笑道:「那你想不想做西甌王?」 余巨身軀一震,隨後大喜過望,他本來只是西甌王室的一名普通宗親,譯吁宋的十幾名弟兄中的一個。他不是沒想過王位,只是自己的勢力遠不足爭奪王位,但有了秦人的支持那就不一樣了。如果這次議和成功,那秦國就是西甌的宗主國了,在百越,任囂的態度絕對關乎著王位的決屬。 當然,他也不是傻瓜,他知道任囂扶持他上位一定是有目的的。 果然,任囂微笑的繼續說道:「唯一的條件,把你們的聖物交給我們大秦。」 余巨嚇得魂飛魄散,失聲的喊道:「大人,那是神靈賜給我族的聖物呀,要是西甌國的子民們知道了我把它交給了秦人,別說登上王位,恐怕馬上我就會被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 「你不是說沒有人見過嗎?」任囂微笑的走到他面前說道,語氣中充滿了誘惑。「那就一輩子不讓別人見就是了,你不說,我們大秦不說,誰會知道呢?」 余巨哪裡敢答應,拚命的搖著頭,嘴裡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西甌語,滿臉的驚恐之色。 任囂朝趙佗使了個眼色,趙佗拔出了佩劍,獰笑的走到余巨面前。「你怕死是嗎?那現在我就送你去見你們的神靈。」 「兩個選擇。」任囂笑容更加溫和,到他面前豎起兩根手指。「一個,你成為西甌王。另一個,你現在就身首異處,選擇吧。」 癱在地上的余巨臉色數變,終於咬了咬牙下了決心。 「大人,我需要你確保消息不會洩露出去。在受降儀式的當天就宣佈天朝皇帝陛下對我的任命,然後讓我的衛隊掌控整個王宮。」 「還有,我需要更加有利的和談條件,這樣我才能在國內豎立起威信。」余巨不笨,他知道現在是撈取好處的最佳時機。 果然,任囂點了點頭,爽快的答應了。 「可以,臨池方圓三百里的土地我會退還給西甌,俘虜的七萬土人我也可以歸還,這樣的條件足夠你回去交差了吧。」說完笑著拍了拍仍在顫抖的余巨。 「你是個聰明人,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受降儀式已經結束了一個時辰了,城內前來皇宮參加的貴族也紛紛散去,而此時任囂和趙佗卻站在皇宮一處不起眼的殿室前,耐心的等待著。 余巨微微發福的身軀從殿室的側門中閃了出來。 「二位大人,請跟我來。」余巨做了個請的姿勢,自己在前面帶路。 「這座殿室四周的人都被我的衛隊驅逐出去了,現在只有二位大人和我,還有你們的侍衛。一會請大人的侍衛動手務必迅速。切記告知他們不要窺視聖物,以免遭受天譴,大人,大人您這是……」余巨發現身後的任囂並沒有跟上,有些奇怪的回頭問道。 任囂的神情有些古怪的看著他,緩緩的說道。「你們聖物真的有勘測天機的能力。」 「是的。」余巨點了點頭,一臉深信。「我王兄就是二次借助著它才能擊敗你們秦軍的。」 「你先下去。」 余巨不解的看著任囂。「可是,大人……」 「下去!」任囂微怒,怒視著他,余巨不敢多言,急忙退了出去。 任囂並沒有急著說話,只是負手在宮室中慢慢的踱步。 「你想看嗎?」忽然停下了腳步,側過身子問一旁的趙佗。 趙佗搖了搖頭。「我不想,這東西太邪門,我還沒活膩呢。」 「可是我想。」 任囂轉過頭望著不遠處漆黑的暗室入口,深深的吸了口氣,沉聲道:「古人都說五十知天命,我今年已經五十六了,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天命。」 「我已經五十六了你知道嗎,該享的福我都已經享過了,你覺得到了我這年紀,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趙佗虎軀一震,他突然間明白了任囂話裡的意思,急道:「可是大人,百越之地……」 任囂揮了揮手止住了他的話,笑道:「有你在我很放心,不要再勸我了,你改變不了我的主意。」 「在外面等我,如果一個時辰我還沒出來的話,你就派人進去把它裝進門外等候的馬車,千萬不要看,離著遠遠的,派人快馬加鞭送呈給陛下。」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在門外等候的趙佗焦急的不停走來走去,他幾次都忍不住想衝進去接出將軍,最後還是忍住了。 終於,任囂出來了,趙佗急忙迎了上去,仔細的打量著他,發現任囂除了臉色蒼白點外,眼神有些迷離,其他倒並沒有什麼變化,這才放心久懸的心。 「將軍……」 任囂精神有些恍惚的應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趙佗,眼神有些躲閃。 趙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在將軍的眼裡看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神情。 恐懼,是恐懼。 過了好一陣子任囂才回過神來,有些顫抖的對趙佗說道:「什麼也別問了,讓殿外的侍衛進去用黑布把它裝起來放進馬車,令陳宇率一千騎兵沿著蒼林古道直接送往咸陽呈送陛下,中間不得停留。」 說完頓了頓,又深深的看了趙佗一眼,低聲道:「至於這些侍衛們,事後都處理掉。」 「趙佗,我平時待你如何?」 兩人走在王宮清冷的石板上,士卒們遠遠的跟在身後。任囂沒有回身,停下了步子向身後一直跟著的趙佗問道。 趙佗朝著他身後深深的一躬,道:「大人待我如同己出,趙佗雖然愚笨,卻也早已視大人為父。」 任囂轉過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緩緩的說道:「我問你,如果我死後你為南征軍統帥,若陛下歸天綱常崩壞,天下大亂六國盡復,你將如何自處?」 趙佗聞後大驚失色,失聲道:「怎麼可能,我大秦才一統六國十餘年……」。 趙佗突然說不下去了,他隱隱的感覺出了任囂一定是在暗室內肯定看見了什麼才會這麼問的,沉吟了會答道:「我自當率軍北上,自南向北剿滅叛逆,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如何剿滅?」任囂斷然反駁。「南征軍多楚人,自身真正的秦人不足一半,你若強逼著六國的舊民去剿滅六國,恐怕還沒出雲嶺,四十萬大軍就要潰散大半。百越之地乃我大秦新收疆土,人心不穩百越浮動,你若冒然率大軍北上,則嶺南危矣。到時候你進不得,嶺南盡失又無退身之處,那時候你又將如何。」 趙佗一時啞口無言,愣了一會才怒道:「難道我們就坐視大秦滅亡嗎?」 任囂苦笑著搖了搖頭。「沒用的,這是天意。」 「天意屬秦,所以陛下才一統六合成就千古之業,如果天意亡秦,那也不是我們能改變的。我的妻兒子女都遠在咸陽,我不敢反,但你不同,你父母雙亡且沒有家室拖累。」 說到這裡任囂停了下來,許久才開口幽幽的說道: 「我故去後若天下大亂,你當據關以拒亂兵南下,焚燬北上棧道已決兵士歸鄉之心。嶺南沃野千里,人口百萬,番禺負山險阻,南北東西數千里,以此為都可以立國。那時你握有四十多萬勁旅,進可稱帝,退可稱王。據南而稱雄,以待天下大定。」 第14章 九宮戲 始皇三十六年,熒惑守心,天生異象。有彗星墜於東郡,至地為石,其上刻有「始皇帝死而土地分」,一時齊地謠言四起。始皇聽聞後大怒,派御史前往當地挨家挨戶的查尋何人所刻,沒人承認,於是把十里之內的人全殺了,焚燬了那塊隕石,以堵眾人之口。始皇心生不安,便讓博士作了一首《仙真人詩》,等到巡行天下時,走到一處就傳令樂師彈奏唱歌,希望天上的仙人能聽見會前來相會。這年秋天,使者從關東走夜路經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手持玉璧攔住使者說:「替我送給滈池君。」趁機便說:「今年祖龍死。」使者大訝,忙追問他緣由,那人忽然就不見了,放下那真玉璧離去。使者捧回玉璧向始皇陳述了所遇見的情況。始皇沉默了好一會,說:「山裡鬼怪本來不過也就只能預知一年的事。」 種種異象讓年過五十的始皇心生恐懼,為了消災避難,尋找長生不老藥,始皇聽從方士的建議,積極地準備著他的第五次巡遊。南巡的首站就是會稽郡的錢塘江,祭奠大禹刻石頌德,以求神靈庇佑。 ……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江南的春天,便如同一名婀娜多姿的宮裝美女,姍姍來遲。又如同一名恬靜清雅的小家碧玉,總是無處不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時值春間二三月,天空中不時飄落的如毛的細雨,彷彿整個天地間都沉浸著溫潤滑膩,沁人心肺,讓人陶醉其中。雖是江南之地,先秦時代吳越之地卻並沒有後世那種大規模開發,所以田野間不時竄躍出一些覓食的野兔小獸,配上花紅草綠,一片生機盎然。 路邊覓食的野兔停了下來,警惕的豎起了耳朵望向遠方,忽然撒腿逃向草叢裡。 一陣輕揚的馬蹄聲緩緩響來,一匹老馬馱著兩個少年男女慢悠悠的走來,少男少女在馬背上嘻嘻哈哈的不知道說些什麼,語態親密,也不急著趕路。老馬也悠然自得,慢騰騰的踱著步,不時停下來探嘴吃幾口路邊鮮嫩的青草。 離開了呂府後,兩人共騎著呂雉贈的老馬一路南下,橫穿九江郡,過了大江來到會稽境內。 兩人共乘一馬難免有肌膚相碰,開始的時候虞妙弋還有些忸怩之色,後來也漸漸習慣了。韓信來到這個世界後那麼多年,第一次和女孩子這麼親近,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不由心生好感,隱隱多了一些說不上來的情愫。 這一路是越走越慢,從盱眙到會稽境內,不過一千里的路程,兩人騎著老馬足足走了近一個月。 一路走走停停,看見山水名地就上去遊玩一番,有時候甚至停留數日。虞妙弋也不催促,其實她心中更不願意回家。一路上和韓信遊山玩水的,不時說說笑笑甚為開心,只恨不得這一路永遠走不完。 她雖然年紀尚小,不是很懂男女之情,但覺得和韓信在一起就開心無比,一想到要回家就千般不願。 這一日,二人沿著驛道走了大半天,韓信抬頭看了看天,已經是接近黃昏,便和虞妙弋說道:「快天黑了,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吧。」 虞妙弋點了點頭。這一路上和韓信相處,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露宿荒山野嶺,可韓信並沒有讓他受什麼苦。他雖然平時看起來嘻嘻哈哈沒個正經的樣子,辦事情卻出奇的穩妥,總能想著法子弄出一些最好的住宿和食物。 果然,沒走多遠就看見一處荒廢的驛站,雖然破舊,但也能遮風避雨。 驛站和驛站之間的間隔是有一定標準的,韓信是心中計算著驛道兩個驛站相隔的距離,從上一個停留的驛站算來,大概晚間前能到下一個驛站。 驛站看上去已經荒廢很久了,夕陽的餘暉照在殘破的瓦礫上,不時會驚起幾隻在覓食的烏鴉,一陣呀呀亂叫。看驛站牆壁上的花紋圖案,應該是故楚國時期設立的。秦國統一六國後,大開阡陌修直道,以貫通南北。像這種鄉野小路上的驛站,慢慢也就荒廢了。 韓信推開驛站虛掩的破門,發現旁邊柱樑上還拴著一匹白馬,裡面早已坐著一人。 那人坐在牆角的草堆上,藉著破窗透過的餘暉,左手持著一段枯枝,正在躊躇著何處下筆。地上是一副用枯枝畫出的圖像,上面有著幾條凌亂的線條還有一些圈圈。 那人正專心致志的看著地上的圖,對二人的到來充耳不聞。 「打攪了,這位老兄。」韓信倒是不客氣,栓好了馬便大大咧咧的往那人旁邊一坐,大聲道。 那人這才抬起頭來,看著韓信愣了一下,有些驚訝的說道:「原來是你呀,這位小兄弟。」隨即略帶歉意的又對虞妙弋笑了笑,解釋道:「剛剛在下正在專心思索,一時無禮,還望二位見諒。」 這人正是前幾日在盱眙城相卦之人。 虞妙弋也甜甜的回笑了下,算是打了個招呼,坐韓信身邊坐下,整了整有些凌亂的頭髮。 那人見韓信一直盯著他所畫之圖看,不由心中奇怪,忍不住出言相問:「你也懂九宮戲?」 韓信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那人頓時大感興趣,從地上撿起一段枯枝,信手又在身邊重新畫了張圖,落筆在圖中畫下一個小圓圈,然後抬起頭來微笑的看著韓信。 乾元用九。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不管後面如何,開始佔據這個位子,便佔據了天下中樞,近可攻退可守。那人起手中規中矩,用的是陽謀王道之術。 那人很久以來一直都是自己和自己下著九宮戲,難得遇見也會此術之人,故面露喜色,生起了比試之心。 韓信略一思索,信手撿起一根枯枝在左下角畫上一叉。 坤六。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既然你佔據了天時,我便強據地利,中樞即去,便從邊角之地入手,斬殺你的大龍。兵行險招,用的是兵家詭道之術。 兩人你來我往,面色漸漸都凝重了起來。小小的方寸之地廝殺的異常慘烈,旁邊的虞妙弋初時還看的一頭霧水,後來慢慢的看出點門道來了,也漸漸的沉入進去。 最後兩人越下越慢,每一步下筆都要考慮良久,都緊縮眉頭,渾然不覺外物。圖上大勢已分,那男子持子佔據中樞,渾然連成一塊,韓信則佔據四角,遙相呼應,堵截中央大龍突出。大龍雖勢大,但顧此失彼,始終無法突出。邊角之子也只能保持不敗之勢,卻也奈何不了大龍。 虞妙弋看了許久,始覺得脖頸酸痛無比,眼睛酸痛,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天色早已暗,下棋的二人卻渾然不覺。 這時那人忽然「哈哈」一笑,棄樹枝在地。道:「痛快,痛快,好久沒下過這麼酣暢淋漓的棋局了。」 說完笑著看著韓信,暗付此人天賦之高,實在罕見,本來在盱眙時就覺得他談吐不凡,現在更看高了幾分。 九宮戲相傳是姜太公在渭水之畔閒來無事所創,以天下之勢賦以棋理,包含易理河圖洛書之學,精妙非凡。那男子生平向來自負天資極高,想不到卻被這個小自己十多歲的少年逼平。 韓信也含笑著扔掉手中的枯枝,心底下也是大為佩服。 自從老娘教會他九宮戲以來,算上前世韓信已經苦練了十數年,唯一的對手就是老娘,這人的棋藝居然能和他下的旗鼓相當。 看來天下間奇人異士甚多,倒是他韓信小覷了天下之才。 那男子微笑的問道:「敢問小兄弟棋藝是何人所授。」 韓信覺得他器宇軒昂、談吐不凡,本來就有心結識,便如實相告道:「是我娘教的。」 「令堂所授。」那男子臉上露出訝色,看韓信摸樣又不像作偽,奇道:「沒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奇女子,可笑良竟未曾耳聞。」 韓信一陣頭皮發麻,排除家庭暴力的因素,老娘這個『奇女子』的稱號倒是當之無愧。他十數年所學,不過是她所通曉的皮毛而已。家中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卻偏偏藏書萬卷。死時連一張完整的蓆子都沒有,卻要韓信將她葬在可居萬人之地。這樣的女子,即便縱觀史書,也未曾見過有何人能與老娘相比。 「在下淮陰韓信,敢問兄台貴姓。」韓信拱了拱手說道。 那人微微一笑,還禮道:「在下城父張良。」 「張良,可是古博浪沙擲百斤鐵錐誤中副車的張良。」一旁的虞妙弋忍不住掩口輕呼出來。韓信更是瞪大眼睛,仔細的打量著這位少年時就以行刺始皇而名震天下的俠士。 張良微微一笑,點頭道:「正是在下。」 虞妙弋目光上下打量著張良,看他容貌清瘦,有些不信的問道:「你能擲百斤鐵錐?」 張良哈哈一笑,道:「姑娘,擲鐵錐的又不用我親自上場,我只是請了個大力士而已。」 虞妙弋點了點頭,這才全信。一旁的韓信忽然笑瞇瞇的插了句話,道:「張大哥,你就這麼信任我們呀,不怕我們去告密嗎。要知道,你的頭顱可值一百金呢。」 張良一怔,隨即拍手笑道:「我要是以如此想法猜疑,那未免太小看二位了。良平生自負精於觀人,諸位絕非貪利忘義之人。故如實告知,以免顯得良小家子氣了。」 韓信點了點頭,心道也是。為了區區一百金出賣如此豪傑,自己確實做不出。 不過要是再高一點,韓信嘀咕著。這就很難說了,得看你大爺我的心情怎麼樣了。 虞妙弋淺淺一笑,「張大哥,你也喜好於相人之術呀,難怪上次去問那個老道。」 張良笑著搖了搖頭,沉呤道:「這位小姑娘你可說錯了,我擅長的是觀人之術,而非相士之說。」 虞妙弋奇道:「兩者有什麼區別嗎?」 張良呵呵一笑,見她天真爛漫不由心生好感,微笑的解釋道:「相由心生,一個人的天性和潛質能通過面相表現出來,有些人天生容易讓人親近,有些人天生讓人心生厭惡,這就是謂之為『氣』。當然一個人光有氣還是不夠的,還得借勢,天時、地利、人和之勢。比方說一人長得有帝王之象,卻生於太平之世,終生碌碌無為,因為他只有帝王之氣,卻無帝王之勢。所以我專研的是觀人之術,而不是相人之術。」 見虞妙弋微微頷首,又說道:「打比方說姑娘你,你命格貴不可言,但身為女子,多是借你未來的夫君之勢,所以此為變數。正如韓信小兄弟那天所言。天道渺渺,並非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勘破的。」 「哦?張大哥,那你觀我『氣』如何。」韓信笑著說道,臉上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笑容。 第15章 城父張良 張良仔細的端詳了會韓信,不由愕然,心下大惑。 原本前日聽韓信的談吐不同於常人,今日又觀他天資絕佳,本以為他的面相應該是萬中無一、人中翹楚。 卻不料仔細的觀後發現他的面相極差,雙目雖然英氣逼人但眉角略微塌陷,功德紋被額頭早生的三紋生生斷絕,後續無力,主功德富貴一生難成。不由大失所望,躊躇著想怎麼和韓信說。 忽的張良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死死的盯著韓信。 不對,不對,肯定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他天資如此之高,又怎會命宮如此黯淡無神。 張良瞪大的眼睛,只看的韓信一陣莫名其妙,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附耳對一旁的虞妙弋悄聲說道:「我真的有這麼帥嗎,連個男人都這麼看著我。」 虞妙弋強忍著笑意,手放在韓信腰間狠狠的掐了一下。 張良看了韓信許久,一臉驚詫的臉色才慢慢的緩和下來,張嘴正想說話,不料韓信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一定是想說我天生麗質,骨骼精奇什麼的對吧。」 張良被他這麼一搶白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頓了頓了才正色說道:「我想問的是韓兄弟,你少時可曾遇見過什麼高人。」 「高人?」韓信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道:「什麼高人,多高的人?」 張良急道:「就是精通相術玄機之人。」 韓信想了想,搖了搖頭,滿嘴胡謅道:「高人到沒見過,賤人到見了不少,比如隔壁那個死小胖子,就經常跑我家來偷菜,有一次還跑我家水缸里拉了一坨屎……」 忽然想到了什麼,韓信一怔,試問著說道:「我娘親倒是精通相術易理,不知道她算不算你說的高人。」 「那你娘現在在哪。」張良急忙追問道。 「死了。」韓信臉色一黯,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死了……」張良張嘴喃喃的說道,彷彿丟了魂一樣,又想起什麼,忙追問道: 「什麼時候的事情。」 「三年前。」 「三年前。」張良心中默默的一算,忽然心中恍然,頓時明白過來了。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如此神通之人,能逆天改人命格,以鬼神之力亂天意。可惜最後還是難逃天譴,早夭辭世。 這就不難解釋韓信的功德紋為何中途被生生絕斷,本來有王侯之象的命格卻如此怪異。 韓信看著張良默不作聲,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張大哥,我命格究竟如何?」 張良心下已經釋然,微微一笑。道:「恕在下眼拙,看不穿韓兄弟你的命格究竟如何。」 「不過我舊時無意在上古書籍中曾見過和韓兄弟相似的命格。」張良臉色凝重,緩緩的一字一字的說道:「叫做亂魔命。」 「亂魔命。」韓信見張良面色沉重,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東東。」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為天道,萬物皆守其則。所為亂魔者,就是逆行其道,奪他人命格。」 「奪他人命格?」韓信愣了愣,反問道:「你是說我奪他人富貴前程,這不是掃把星嗎?」 張良搖了搖頭,道:「也不盡然,所為奪他人命格,就是說其他人因為你的出現而命格發現變化,至於變好變壞,那就很難說了。」 聽完張良這番話韓信一臉古怪,心裡納悶:難道老子真是個天生怪物,亂魔命?奪他人命格?說的好像自己是妖邪之物一樣。不過好像也是,自己一來就奪了這個本來叫『韓信』人的身體,難道這都是老娘弄出來的? 韓信仔細的想了想,越來越覺得張良說的話有道理,他離奇二世為人,好像用這個『亂魔命』來解釋好像也挺合理。 那天老道說的話韓信到可以全然不信,不過張良看上去不像是和那種江湖術士一樣信口雌黃之人。 張良看韓信默然不語,猜到他心中所想之事,微笑的安慰道:「韓兄弟,這只是我的一點妄自揣測,而且上古書籍多語焉不詳,並不能作準。」 「況且,即使真是這亂魔命格,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韓信忍不住苦笑。 你要是哪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與眾人不同的怪物,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件好事? 亂魔命?聽上去就很詭異的名字,不會是真的吧。 韓信看著一臉古怪看著自己的虞妙弋,欲哭無淚,心裡想好不容易泡上個美女,別被張良這個大嘴巴給說跑了。 張良注視著韓信,心中閃過數個念頭,緩緩開口道:「韓兄弟,令堂沒有跟你說過些什麼關於命相之說的嗎?」 韓信想了想,搖了搖頭,神色有些黯然,道:「我娘從來不肯教我這些,我幼時曾經偷偷看過幾本相術之學的書籍,被她發現後狠狠的打了我一頓。後來我娘訓斥我道:以人力妄測天意,相術本屬末流,勘破氣運命格,也不過枉做他人嫁衣。縱使天意欲亡我,大丈夫也該奮起逆天行事。我命自在我,不在天。」 張良聞言一怔,露出思索之色,站起身來來深深的看了韓信一眼,朝著韓信畢恭畢敬的一躬身。 韓信一愣,連忙站起來手腳慌亂的扶起張良。 張良微微一笑,解釋道:「韓兄弟,我是請你代令堂受張良一拜,天下竟有如此奇女子,可惜良生不逢時,不能得以相見,甚憾之。」 哈哈一笑,又道:「好一句我命自在我,不在天。令堂雖為女子,豪氣卻比天高,良受教非淺。」 待二人重新坐下,韓信見天色已全暗,晚上田野間有些涼意,怕虞妙弋身子受不了,變四處撿了些乾柴點起了篝火。又掏出了白日準備的乾糧,遞給二人。張良也不矯情,微笑的接了過來,張嘴便要咬,卻被韓信攔了下來。 「烤一下更好吃。」韓信示範著在根乾淨的樹枝上插上一塊乾糧,放在火邊烤了一會遞給了虞妙弋。 張良也學著烤了片,只覺得口中香氣四溢,原本冷硬的乾糧吃著可口多了,不由大為佩服。 「韓兄弟和虞妙弋姑娘這是準備去哪裡?」張良慢慢的嚼著乾糧,他剛剛在交談中已經了虞妙弋的名字,便笑著問道。 張良覺得和這個少年甚是投緣,故想深交。 韓信就著水嚥下乾糧,緩了會才含糊不清的指著虞妙弋道:「她是回家去,在吳城,我無處可去也送她回去了。」 張良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我這次來吳越,沒想到能遇到韓兄弟二人,真是人生幸事。」 去吳越之地。韓信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古怪的看著張良,忽道:「張大哥,你不會又想做那種事吧?」 張良臉色一愕,隨即明白韓信所指,笑著搖了搖頭。 始皇帝即將南巡吳越之地,韓信所指的自然是懷疑他再次刺殺始皇帝。 「今時不同往日,昔日嬴政正處壯年,子嗣尚年幼,六國又剛剛統一人心不穩。若良能僥倖成功,秦國必將產生王統之爭,良之故國或許也能乘勢復國。現如今秦國以立十餘年,人心漸穩,國力正盛。長子扶蘇和蒙恬領著三十萬大軍北鎮長城。若此時嬴政暴斃,扶蘇必在蒙恬輔佐下入咸陽繼承皇位。」 「世人多傳扶蘇為人恭謙仁和,若扶蘇為帝,以秦國強盛之國勢,再輔之以仁義治國,我張良此生必復國無望。」 韓信怔怔的看著張良,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樣不好嗎,非要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來換取你所謂的復國之望。 張良看見韓信臉色古怪的看著自己,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由苦笑道:「張良雖家族世代受韓王厚恩,三為韓相,但攪亂天下蒼生之事卻絕不會為之。我此次來吳越,不過是來賭一次氣運。」 「什麼氣運?」韓信不由張口問道,虞妙弋也一臉好奇的看著張良。 張良微微抬起額頭,目光中神彩異常,傲然道:「一次關於天下蒼生的氣運賭局,若所料有失,那良必歸隱山林,終身不在為韓國盡一絲之力。若良所料屬實,則聯絡六國遺貴,暗自準備,以待天下大亂之時趁勢割地自據。」 韓信聽完後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然後問張良個看上去毫不相關的問題。 「張大哥,你看始皇此人如何。」 張良微微一笑,道:「雄才偉略,不做二人。」 「那你觀秦國治國之策如何。」 張良略為思索,坦然答道:「秦國治國以法家為尊,採用之策多為我國韓非子所提倡的治國理念。以秦國之強勢一統七國,結束了紛爭數百年之勢。推行郡縣制以集皇權,統一文字貨幣以增六國之民歸心。南滅百越,北驅匈奴。築長城以安國境,修咸陽宮殿以增國勢。廣修馳道,大興水利。這些都有助於新統一的秦國增加凝聚力。」 韓信也不言語,只是側著頭微笑的看著張良,意思很明顯:如此何來的天下大亂? 張良看著韓信緩緩的說道:「可是,嬴政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那就是『急』。」 「天下初定,本應以休養生息之策為主,徐之才圖王霸之術。嬴政卻不顧民力疲憊,強行建立他的豐功偉績。修長城,滅百越,大修馳道,這些都沒錯。可是在短短十年之內完成如此浩大工程,百姓早已不堪徭役之苦。現在山東群盜紛起,六國遺族也蠢蠢欲動,天下已有不穩之勢。天下豪傑只不過是畏懼嬴政的威勢,所以不敢起事,而嬴政卻還一心沉迷在他的不老仙夢中。」 「這些其實都沒什麼,如果嬴政的後繼者是一位寬仁的君主,必能安撫天下。」 張良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眼神慢慢凌厲起來,斷然道:「可如果繼位者是一位暴虐的昏君那,那勢必天下大亂,群雄並起。秦國雖有百萬虎狼之師,卻大多陷於百越和北地而中樞空虛,如果那麼如此以韓兄弟你的眼光,秦國可滅的勝算為幾何?」 韓信額頭微微冒冷汗,張良說的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難道天下真的要大亂了嗎? 「可是。」韓信忍不住出言反問道:「你怎麼知道始皇帝死後是庸主繼位?」 張良看著韓信微笑道:「所以我說,我賭的是天下運勢。」 「數月之內,嬴政必死。繼位者為何人,這才是我來吳越所要等的結果。」 張良微笑的看著韓信。「大亂或許將至,我好奇的是,以韓兄弟非常之能,將如何自處。」 天亮時分,三人在驛站門口分道揚鑣。韓信和虞妙弋繼續前往不遠之處的吳城,而張良則是繼續南下。分別得時候,張良拍了拍韓信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了一疊薄薄得錦帛,道: 「韓兄弟,你我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累你喊了我幾聲大哥,為兄這裡也沒什麼好送你的。」 「這裡有我少年時遇的一奇人所贈悠悠書盟,說是太公望所傳之六韜。我觀你乃非常人,必能成非凡之事。所以將之相贈,希望你能善用此書。」 韓信默默接過錦帛,心頭一陣感動。他來這個世界七年中受盡了白眼,除了老娘和秒弋外沒有人會把他放在心上。更何況張良和他只是彭水相逢,卻能如此相待。 抬頭望向張良的笑臉略微苦澀。 「張大哥,我們何時才能再見。」 張良仰天哈哈一笑,道:「等他朝韓兄弟功成名就,居於萬人之上時,我們兄弟二人自能相見。」 又微笑的看著一旁的虞妙弋,又道:「虞姑娘,我曾說過你面相貴不可言,卻要借勢而起,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機會。」說完似有所指的望向韓信。 虞妙弋一怔,旋即明白了張良之意,頓時面生紅暈,低下頭去。 張良又是哈哈一笑,也不再言語了,翻身上馬,朝二人揮了揮手,策馬離去。 第16章 月下之盟 到了會稽境內,水道便漸漸多了起來,經常走了不出十里地,就要換乘一次渡船。帶著馬匹已十分不便,韓信估量著離吳城已經不遠,步行也就數天的日程,就找了個市集把老馬賣了。 離吳城越來越近,虞妙弋臉上的笑容反而卻越來越少,以往說笑的心情現在也沒了。韓信也有意無意的放慢了腳步,每天才剛到午後的未時,就早早的找客棧休息。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吳城終究還是到了,虞妙弋怔怔的看著遠處的隱約可見的城牆,忽然低頭對韓信輕聲道:「韓哥哥,今天不入城了吧,你再陪我一天好嗎。」 韓信見她垂下的睫毛微微顫抖,心口登時一窒,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此處市集已經屬於吳城的外城,吳城向來是吳越的中心,所以連帶這此處也熱鬧異常。 韓信帶著虞妙弋在市集中四處走動,一會帶她去看捏糖人,一會帶她去看雜耍,挖空心思想讓她開心起來。 可虞妙弋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眼神恍惚,好幾次都是韓信拍她半天才回過神來,沖韓信強笑一下。韓信見她雖然依舊是笑靨如花,可是笑容中卻帶著卻說不出的苦楚,只覺心中一痛,彷彿壓著千百斤一般。 走在前面的韓信忽然手中一暖,只見虞妙弋輕輕的拉住他的手。 「韓哥哥,我有些累了,我們找家客棧休息吧。」 待到了天黑,草草的吃過了晚飯。吃飯時二人都沉默著,彷彿誰也不願意開口提起吳城的話題,吃完各自回房早早的休息。 回房後虞妙弋在床榻上翻轉了半宿,只覺得胸中氣悶,全無睡意。便翻身起床,推開了窗戶,推窗的手忽然凝固在那。 只見對面屋頂上目若朗星的兩道目光正凝視著她的窗台,見她推開窗戶,微微一愣。 一瞬間,放佛整個世界都輕飄飄了,虞妙弋心中笑了,笑的很開心,原來他是在乎我的。 二人對視而笑,時間彷彿為他們而凝固住了,彼此都沉默著,相互凝視著,靜的出奇,只能聽見寂寥的風聲,窸窣的蟲鳴,還有,兩人安靜的鼻息。 韓信忽的一笑,嘴角揚笑的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月色這麼好,不上來坐坐嗎?美女。」 虞妙弋甜甜一笑,如同黑夜中綻放的百合,輕輕的攏了攏額前的劉海,笑靨如花。 「好呀,韓哥哥,你拉我上去。」 韓信輕身躍進了窗台,輕輕的摟著虞妙弋柔軟的腰肢,躍上了屋頂。 兩人並肩而坐,虞妙弋看見韓信不遠處放了一個葫蘆,鼻間又隱隱的聞到了淡淡的酒味,便看著韓信問道:「韓哥哥,你喝酒了呀。」 韓信笑著點了點頭,道:「剛剛下樓的時候問小二要的,你要不要嘗一口。」說完拿起酒葫蘆遞了過去。虞妙弋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來了放在嘴邊小口的抿了一口,忙吐了吐舌頭咋舌道:「這麼難喝呀,那為什麼你們男人都喜歡喝這個。」 韓信呵呵一笑,搖了搖頭說道:「也不全是,男人有心事的時候會喜歡喝這個。」 「你有心事呀?」 「嗯。」 韓信說完就有些後悔了,兩人又是一陣沉默,場景略微有些尷尬。 韓信仰天打了個『哈哈』,打破沉默道:「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圓呀。」虞妙弋居然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是呀,確實好圓呢。」 二人對視一下,忽然都醒悟過來,頓時都大笑起來。 今晚明明是一輪彎月。 屋頂上風有些大,虞妙弋身上的衣服又有些單薄,便向韓信坐近了些。韓信看著身側的佳人如玉,口鼻間一股如蘭似麝的處子之香,不由心中一蕩,手不知不覺的攬上了她的肩頭,虞妙弋身軀一震,終究還是沒有拒絕,順勢輕輕側頭倚在了韓信的肩頭。 「你在想什麼?」虞妙弋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著韓信,見他正出神的望著天上的月亮,好奇的問道。 「我在想,二千年後的月亮,是不是還和現在我們看見的是同一個月亮。」 「嗯?」虞妙弋坐直了身子,有些奇怪的看著韓信,詫道:「韓哥哥,你為什麼說二千年後呢。一般人要說也是說百年後,或者千年後。」 韓信一笑,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便沒有回答。 「妙弋。」 「嗯?」 「我給你念首詩好嗎?」 虞妙弋拍手道:「好呀。」 韓信想起了前世那個變態的語文老師,在看完奧運會開幕式上《春江花月夜》的表演後狂性大發,硬逼著全班人背下了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全文。他大概還記著些,現在正好拿來。 沉吟了片刻,韓信慢慢的詠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念到這裡韓信不由想起來前世的父母,一陣梗咽,再也背不下去。 不知道兩千年後的他們坐在陽台月下時,可否會想到他們的兒子在這個時代跟他們望著同樣一輪明月。 二千年後,自己早已成塵土,而明月呢,依舊是明月,仍然高高在上,冷冷的看著世間的變遷。 虞妙弋默默的念著『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忽然嬌軀一震,看向韓信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迷離。她感覺到了韓信的悲傷,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輕輕側臉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氣息。 「韓哥哥,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好嗎。」 韓信點了點頭。 「我不是個孝順的孩子,從小就不聽父母的話,經常逆著他們的意思。他們讓我看好好書,我就把書撕成一條一條的。他們讓我好好上學,我就整天不去上課跑出去鬼混。」 「後來我有了個弟弟,他們便要分心去照顧弟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整天圍著我了。我那時候很恨,我恨弟弟,恨他搶走了我的父母。於是我變本加厲的氣他們,整天故意做些讓他們很生氣的事情,說些讓他們很傷心的話。現在想起來,他們那時候一定很傷心,很失望很失望。」 「那後來呢。」虞妙弋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韓信。 韓信沉默了會,「後來,我離開了家,來到了這裡。現在的娘親收留了我,因為我長得很像她的兒子。」 「你沒想過回家嗎?」 韓信怔怔的望著明月,忽然兩行清淚流了下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想和爸爸媽媽說一聲『對不起』,告訴他們,我很愛他們。」 「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虞妙弋輕輕的拉著韓信,身子靜靜貼著淚流滿面的韓信,手緩緩的撫著韓信的後背,沉默著。 她第一次感受了韓信的憂傷,這麼的強烈。只是平時太多時候,他的玩世不恭很好的掩蓋住了憂傷。 這一刻,她只覺得韓信像個孩子,一個需要人安慰的孩子。 虞妙弋輕輕的說道:「真的有那麼遠嗎?」 韓信這時已經緩過來了,坐直了身子,苦笑的點頭道:「很遠很遠,就像天涯海角,這輩子我都沒有機會再回去了。」 虞妙弋沉默了會,鼓起勇氣,然後用細如蚊嚀的聲音說道:「那就不回去了。」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說完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韓信一愣,隨後心中狂喜,開心的抱著虞妙弋轉了幾圈,心中不停的跟自己說:我終於有人愛了,終於有人愛了,我再也不會寂寞了,再也不會了。 停下身來的時候看見虞妙弋俏臉微紅,張開酥口輕喘,不由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將嘴唇應了上去。虞妙弋嬌軀一震,全身繃緊,僵直的站在那,終究還是沒有拒絕。四唇相接,渾身就像被抽光了所有氣力般,軟綿綿的倚在了韓信懷裡。 二個情竇初開的男女就在這月下屋頂,笨拙卻又貪婪的從對放口中吸取著甘甜的津液,沒有海誓山盟,沒有高堂紅燭,唯有高高在上的明月,見證了他們的愛情。 那一刻,彷彿月色都醉了,軟軟的灑在身上,久久的不願離去。 直到許久,二人才不捨的分開,虞妙弋微微的喘著氣,假裝怒目嗔道:「哼,你害的我的快憋死了。」 韓信嘿嘿一笑,點頭哈腰討好道:「下次,下次一定改進。」 虞妙弋看著他一副討好的樣子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再也裝不了生氣的樣子了。兩人又依偎了一會,虞妙弋彷彿想起了什麼,臉色一暗,露出了幾分擔憂神色。 「韓哥哥。」 「嗯。」韓信應了聲。 「我還沒告訴過你關於我的事情,其實我是楚國的遺民,父親家中原本是楚國的望族。楚國滅亡時,我才四歲,母親、弟弟還有全家人都是在兵亂中被秦軍殺死了,只有父親帶著我和哥哥逃到了吳城。父親和哥哥為了報仇,一直積極的聯絡著楚國還有其他諸國遺貴以謀復國。因為怕出事株連了我,便在我八歲的時候把我送到外公家中,這次接我回家的善大叔就是同為楚國望族項家的家將。」 韓信一愣,「項家?」 虞妙弋點了點頭,微微猶豫了下,才輕聲道:「項家是楚國大將軍項燕的後人,他們家一直是楚國遺貴中的首領。我這次回家,就是父親有意將我嫁給項家少主,加深兩家關係。」 韓信臉色劇變,怔怔的看著虞妙弋,顫聲問道:「那你願意嗎?」 「本來嘛,我是想也就這樣吧。父親既然想我嫁給他,自然也是為我好,我就算不心甘情願,也不會反對的。」虞妙弋故意拉長著聲音說道,見韓信表情苦澀,這才『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現在我可不願意了,因為我有了你。」虞妙弋輕輕的倚在韓信胸前。 「帶我走吧,韓哥哥,從此浪跡天涯,有我陪著你。」 韓信抱著佳人,腦海中一片空白,只覺得幸福來得如此之快,忽然手慌腳亂的輕推開她。 「你等一下哈。」然後縱身跳下屋頂,留下一頭霧水的虞妙弋在屋頂上,莫名其妙的看著韓信在院外的草叢中一陣忙碌。 「大功告成。」 韓信興沖沖的躍回她身邊,手裡握著兩個形狀奇怪的小草環。 「嘿嘿,那個條件簡陋,見諒見諒呀。」韓信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手中做的有些變形的兩枚草戒。然後忽然臉色一緊,表情肅穆的沉著聲音說道: 「韓信先生,你是否願意接受虞妙弋女士成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上帝的法令與她同住,與她在神聖的婚約中共同生活嗎?並承諾從今之後始終愛她、尊敬她、安慰她、珍愛她、始終忠於她,至死不渝?」 韓信又換聲說道:「我願意。」然後握著愣在那的虞妙弋的手,笨拙的將一枚草戒帶上了她左手的無名指。 又看著正怔怔望著自己的虞妙弋,緩緩深情的說道:「虞妙弋女士,你是否願意接受韓信先生成為你的合法丈夫,按照上帝的法令與她同住,與他在神聖的婚約中共同生活嗎?並承諾從今之後始終愛他、尊敬他、安慰他、珍愛他、始終忠於他,至死不渝?」 看著韓信凝視自己的目光,虞妙弋突然明白過來了,歡喜的眼淚不由湧出了眼眶,顫聲的說道:「我願意。」然後抓住韓信的手,學著樣子將另外一枚草戒帶上了手指,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一生一世,永不相負。 第17章 子期 到了天明,二人便離開了小鎮,背向吳城而行。 韓信琢磨著既然虞項兩家是吳城大豪,那自然眼線眾多,留在吳越之地肯定是不安全的了。向北的話靠近中原,自己在淮陰殺死蕭縣尉的事情還沒瞭解,算算時間廷尉府通緝海捕的批復差不多也該下發下來了。 不如向西南方向走,那裡是故楚舊地,本來就遠離秦國的統治中心。再加上楚南之地自古民風彪悍,居民大多好狠鬥勇,每逢戰亂時常有結寨自保之事。不管是故楚國,還是現在的秦國,官府在那的影響力都比較薄弱,遠遠做不到像中原地區那樣令行合一。 心下打定了主意,韓信便帶著虞妙弋向西南方向趕路。不出三日,便離開了會稽郡,來到了西面的鄣郡。 鄣郡本屬會稽,始皇二十八年,裂土將舊會稽郡一分為二,東面仍為會稽郡,治所吳城,會稽西部四縣則為鄣郡,治所鄣縣。 有呂雉贈送的盤纏,再加上賣老馬所得的千餘錢,所以兩人一路上過的並不拮据。路過鄣縣時,韓信想著連走了三天路,擔心虞妙弋身子會勞累,心想反正兩人也不是很趕時間,便提出去鄣縣休息一日再趕路。 到了鄣縣東城門口,正逢午時。在城外勞作的農夫大多在這個時候回家吃飯,所以城門處有些擁擠。 韓信看見擁擠的人群不由皺了皺眉,只好拉著虞妙弋排在隊伍後面。 隊伍前面忽然一陣混亂,夾雜著幾聲婦人的尖叫,本來排成一列的隊伍忽的四散開來。只見十餘騎從城門遠處衝了出來,馬上的一群青年各個鮮衣怒馬,滿臉乖張彪悍之氣,看見人群也不勒韁,反而揮鞭加快速度衝來。 本來擁擠不堪的人群『嘩』的一聲四散開來,空出了足足一丈的距離。城門處的幾名戍卒似乎認識這些人,也不阻攔,反而遠遠的躲開,唯恐被殃及池魚。 一名老漢正拖著個板車在排隊等待入城,上面坐著一名七八歲小女孩。老漢見前面的人群忽然散開,也沒弄明白什麼事情,慌亂中拉著板車跟著前面的人躲避。卻不料手滑板車一斜,車上的女童頓時掉了下來,滾到了路中間,坐起來『哇哇』大哭。 這時一眾騎士已經逼近,當先一馬僅離女童十餘步之遙。馬上的青年也注意到了女童,急忙勒韁,驚馬長嘶一聲高高揚起馬蹄,卻已來不及。 眼看女童就要慘死在馬蹄下,城門外的眾人紛紛閉上眼,不忍看此慘劇。 這時只見一道人影閃出,抱住嚇呆了的女童一轉身,揮手隔住了落下的馬蹄。只聽見驚馬一聲悲鳴,身子重重的倒了下來。 城外眾人呆若木雞,偌大的城門頓時鴉雀無聲,唯有後面馬蹄聲陸續趕來。 急行中止住的驚馬踏下何止千鈞,這人好大力氣,居然能單手隔開馬蹄。又見那驚馬倒在地上,掙扎的想翻身,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韓信把手中的女童交給了一旁千恩萬謝的老漢,回過身來冷冷的看著正狼狽不堪從地上爬起的青年。 那青年好不容易從馬腹下爬了出來,回頭看見自己相處多年的坐騎在地上掙扎著卻站不起來,顯然是前腿斷了。頓時大怒,惡狠狠地瞪向韓信。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傷了本少爺的馬,不想活了嗎?」 「憑什麼。」韓信看著他,冷冷的問道。「憑什麼,你以為你爸是李剛嗎?」 那青年一愣,顯然沒弄到李剛是哪位大神,見韓信如此輕視他,不由暴怒,揚起馬鞭就要朝韓信劈頭抽去。 韓信目光中殺機一現,正欲出手,忽然聽那青年身後一聲大喝:「趙毅,住手。」心中一動,便止住了。 制止住趙毅的是馬隊中另外一名黑衣男子,正驅著馬朝二人緩緩的走了過來。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傷馬,皺了皺眉,冷哼了一聲,不悅道:「趙毅,你的馬術退步了。是不是吳城的錦衣玉食讓你忘記了楚地男兒應該有的血性。」 「滾下去,別在這丟人現眼,回去自己去領五十鞭子。」 趙毅雖然飛揚跋扈,氣勢不可一世,在這名和他年紀相仿的黑衣男子面前卻不敢發一言,悶聲退了下去。 韓信這才細細打量此人,不由微微一愕。 只見此人身材欣長面色白皙,容貌極其俊美,猶如女子般,卻玉面含威,雙目間英氣不凡。 黑子男子也正在馬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韓信,側目看了眼身旁的傷馬,心中暗付自己是決然做不到的,便拱了拱手,客客氣氣的說道:「是我手下的人失禮,讓閣下受驚了。」 韓信這才面色稍霽,冷哼一聲道:「我受驚倒是小事,你手下之人卻如此視人命如草芥,你得問這位老伯和小妹妹答應不答應。」 黑衣男子『哈哈』一笑,「這樣呀。」隨後從懷中逃出一小錠金子信手扔給一旁的老漢。 「接著,回去買點吃的給小妹妹壓壓驚,可夠?」 老漢看見金燦燦的金錠,連忙接住,口中自然是千恩萬謝,哪還有半分異議。 黑衣男子嘴角一動,笑吟吟的看著韓信,意思是『如何?』 韓信冷哼一聲,心中雖然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側身讓開。 黑子男子微微一笑,便拱手說了句『再會』,便勒馬帶著一群騎士揚鞭離去。彷彿是故意示威,馬蹄猛的在地上踏下,朝韓信揚起一片灰塵。 韓信被灰塵嗆得連咳數聲,心中一陣惱火,卻有無從發洩,只能咬牙恨恨同身邊的虞妙弋說:「娘的,裝什麼逼,小心被雷劈。」 卻發現虞妙弋神情不對,一直側過身子低著頭,躲在人後不敢說話,聽見韓信說話也不理,餘光看見這群騎士走了才舒了口氣。 黑衣男子縱馬才走出數十步,提韁停住了,心中一陣奇怪的感覺,只覺得剛剛隨意一□覺得人群中一個女孩子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在那見過。 突然想了什麼,猛的一拽韁繩,調轉馬頭又回到韓信二人面前。韓信一臉警惕的看著他,卻發現他並不是衝自己來的,而是一直盯著虞妙弋,又看著虞妙弋躲躲閃閃的樣子,便隱隱猜出了一二。 黑衣男子盯著虞妙弋看了許久,忽然試探性的開口喊道:「小妹?」 虞妙弋苦笑的抬起頭,表情比哭還難看,很不情願的開口喊道:「哥。」 「果然是你。」黑衣男子大喜,下馬一把抱住虞妙弋,然後仔細的看了看,笑道:「沒想到小妹都長這麼大了,哥哥差點認不出來了。」 「小妹,自從你去了外公家,我們已經七年多沒見了吧。」 韓信這才留意到,細看上去兩人的相貌果然有幾分相似。待兄妹兩人寒暄了半天,黑衣男子才留神到一旁的韓信,便略帶歉意的笑了笑,道:「這位公子應該就是善叔口中的韓信韓公子吧。」見韓信點頭又自我介紹道:「我叫虞子期,是妙弋的同胞哥哥。」 韓信聽到了善無的消息,便急忙向虞子期問道。待知道善無那日趁亂殺出重圍後,於半月前已經回到了吳城,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並無大礙,心中便心安了很多。 虞子期又奇道:「小妹,怎麼你看見哥哥也不打招呼,害的我差點沒認出來你。」 虞妙弋一陣支吾,半宿才諾諾的說道:「這麼久沒見,我也差點認不出來哥哥了。」 虞子期眉頭一皺,自己這個做哥哥的跟她分開時已經十六歲,身材相貌已經大致成型,就算七年略微有些變化也不會認不出來呀。心中暗道付小妹從小就不善撒謊,不知為何這次要騙自己。 忽然想起這裡是鄣郡,而兩人是從北面的泗水郡而來,無論從那條路去吳城也絕無可能走到西南的鄣郡。又看見虞妙弋低著腦袋,忸怩的玩著衣角,又時不時的偷偷的看著身邊韓信,心中便隱約的猜到了幾分。 心一沉,心想要不是自己碰巧路過鄣縣,又恰好心覺異樣便回了頭,說不定自己這一生都再見不到小妹了。 虞子期斜眼一瞥韓信,心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虞家現在與項家榮辱與共,父親和項公既然有意撮合妹妹和羽哥,那就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想到這裡虞子期心中不由殺機一現,正猶豫要不要號令大家合夥上前。忽然想起善無對韓信的大力讚賞,又想起他剛剛的身手,心中卻並無把握。 轉念一想羽哥並不很同意這門親事,說不願意娶個見都沒見過的黃毛丫頭為妻。依照項羽的脾氣,還沒有人能強迫他做任何事情,這麼說來那韓信和小妹暗生情愫也未必是壞事。這個韓信,善叔是大力讚揚,力勸項公想盡辦法收為己用。善叔平時為人心氣極高,能得到他的讚賞,看來這個韓信絕不簡單。 現在正值復國用人之際,如果能將韓信收為羽翼爪牙,倒也不錯。不如趁著這次事情帶上他,也好試探一番他的心意。 韓信見虞子期一會看自己,一會看虞妙弋,臉色表情數變,不由心生緊張。這可是未來的大舅子,可別跟他起了什麼衝突。 許久才見虞子期微笑道:「韓兄,多謝你這一個月來照顧舍妹,才能讓在下和小妹有重逢的機會。家父在家中也是非常掛念舍妹,只可惜子期這次有要事須前往廬江郡,不能立即護送小妹回家。」 韓信急忙搶道:「沒事沒事,您去忙你的吧,我送妙弋回吳城就好了,不打攪你們辦正事了哈。」說完就拽在虞妙弋的衣袖,想偷偷的溜掉。卻見虞子期橫身攔在身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不由一陣心虛,轉過頭去。 虞子期心中暗暗好笑,想著讓你們自己回吳城,要是還找的到你們才有鬼。 便搖了搖頭做出一臉不捨的表情,「我與小妹已分別七年了,現在怎麼捨得分開,反正這次去廬江也沒什麼危險,就帶上小妹一起前去再行返回家中。韓兄,要不你也隨我們一同前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韓信還能說什麼,只能鬱悶的點了點頭。 虞子期微微一笑,便吩咐手下空出兩匹馬來。 日。 韓信心中嘟嚷的翻身上馬。真他娘的倒霉,早知道不進這鄣縣了。 第18章 公子熊心 鄣郡離廬江郡距離並不遙遠,快馬一天一夜便可到達。 因為帶上了韓信和虞妙弋二人,再加上那個趙毅的馬被打斷了腿用不上。為了空出坐騎給韓信,自然有兩人共騎一馬,虞妙弋則是跟虞子期共騎一騎,這樣一來隊伍的速度難免有所減緩。 韓信見虞子期雖然口稱有要事在身,卻似乎並不急著趕路。 虞妙弋身子弱,便跟著自己哥哥同乘一騎,這種好事當然是輪不到韓信頭上。看著虞妙弋遞來有些歉然的目光,韓信不由氣結,只得賭氣的揮著馬鞭狠抽馬臀。身後和同伴共騎的馬主人看見了,又是心疼,又是恨的牙癢癢。 這群年輕人都是楚地的世家子弟,一個心高氣傲、飛揚跋扈,平素又大多都和趙毅交好,自然同仇敵愾對韓信生起了敵意。只是礙著虞子期平時的威信,不敢造次前來挑釁,卻也別指望他們路上會給韓信什麼好臉色看。 當著虞子期的面虞妙弋當然不敢和韓信親近,只能趁哥哥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的給韓信遞幾個眼色。 韓信這一路上覺得無趣至極,只是悶著頭默默趕路,心裡不時盤算怎麼才能帶著虞妙弋逃走,又不傷著自己這個便宜大舅子。 眾人趕了數個時辰的路,在天黑前到了一個小鎮,找了家客棧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時分,又陸續有五十餘騎趕到小鎮和虞子期他們匯合。 虞子期清點了人數,又留下兩人空出了坐騎,便帶著六十餘騎浩浩蕩蕩的沿著驛道出發。 午後時分,便到了一處小山谷。虞子期勒韁停下了馬,揮手止住了後面的人。 馬隊中一人縱馬向前,在虞子期耳邊輕語數句。虞子期點了點頭,便讓眾人下馬休息,又吩咐人去溪邊取水飲馬。 新來的幾批人似乎和最初的十餘人並不來自同一個地方,彼此之間也不熟悉,對韓信到是沒什麼敵意。韓信接過了一人遞來的水袋,取出馬鞍上的乾糧袋,就著水心不在焉的嚼著乾糧,眼睛四處亂轉,思慮著怎麼才能帶著虞妙弋逃走。 見虞子期和數人站在遠處的小山坡上,臉色有些焦急之色望著谷口,似乎是在等待什麼重要的人。 韓信又看了看站在虞子期身邊不遠處的虞妙弋,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 看見韓信四處張望,虞妙弋便猜出了他的心意。輕輕的搖了搖頭,努了努嘴指了指身邊的哥哥,意思是他早就提防著兩人私奔。 韓信不由一陣洩氣,只得暫時放下逃走的念頭。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谷口處傳來一陣車馬喧嘩聲,虞子期面色一喜,便呼喝著眾人上馬,隨他前往相迎。 來的隊伍大約四十餘人,一眾人環繞著圍住一架緩行的馬車。馬車當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著紫衣,身段臃腫,見虞子期等人迎了過來,便策馬快步上前。 「哼,居然這麼久才來迎駕,你們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裡了。」那中年男子揚起下顎,趾高氣揚的斥道,胖臉上一對三角眼半瞇著看著眾人,眼神閃爍,讓人見之心生惡感。 虞子期見他如此輕視自己,心中不由大怒,可還是強壓著怒火,冷冷的回了句:「陸賈,公子呢?」 那陸賈見虞子期並不多睬他,不由冷哼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指了指馬車,然後下馬走到馬車前,躬身用諂媚的聲音道:「陛下,項家派人來迎駕了,您看要不要出來接見下。」 馬車中傳出『哦』的一聲,然後一陣『悉悉索索』聲,半響車門才打開,鑽出了一個龐大的身影,一旁的陸賈連忙上前去扶一把。 韓信看見了這位公子不由咋舌,心裡想原來世上還有如此人物,不由感慨造物者之神奇。 公子心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胖,如果非要用其他形容詞來形容的話,那只能是『很胖』、『非常胖』、『相當的胖』,除此之外真的很難讓人聯想到用其他的形容詞。 原本身材臃腫的陸賈站在他身邊一比,就顯得十分的苗條纖細。寬闊的馬車門跟公子心的身材比起來顯得有些狹隘了,公子心在陸賈的幫助下好不容易從門中扯了出來。沒錯,給人的感覺就是生生硬扯出來的。 一屁股坐在車轅上,公子心大聲的喘著粗氣,五官在滿臉的橫肉擠壓下根本看不見表情,只看見兩顆猶如綠豆般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虞子期,哼哼著開口道:「你就是陸令尹說的虞大夫嗎?不錯不錯,寡人看見你甚為歡喜,這就封你為司馬,還望你好好輔助令尹大人,助我大楚重複萬里疆土。」 說完這一段話,公子心的一雙綠豆眼便乾巴巴的望著陸賈,放佛在詢問自己有沒有說錯,陸賈連忙咳嗽數聲,公子心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回過頭去,又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只是配上那滿臉的橫肉,讓人覺得十分滑稽可笑。 虞子期見公子心如此不堪,頓時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他不但沒記住自己父親的年紀,還莫名其妙的封了那個只會吹噓拍馬的陸賈一個令尹的頭銜,看神色還對他言聽計從。 虞子期心中大為失望,本來滿腔的復國熱情放佛被澆了一盆冷水。於是拱了拱冷淡的回道:「啟稟公子,公子說所的虞大夫是家父,我叫虞子期,奉項公和家父之命特來迎駕。」 一旁的陸賈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項梁好大的架子,居然不自己來迎接陛下,只派你這個無名小輩來。他眼裡還有沒有大楚,還有沒有大王。」 「還有你。」陸賈指著虞子期,手指頭幾乎戳到虞子期的臉上,氣勢囂張至極。 「大王是大楚懷王的嫡系孫子,楚國王室的唯一血脈,你居然還只是稱陛下為公子,我倒是要問問,你們項家和虞家想做什麼,難道想自立為王嗎?」 旁邊一直跟隨著虞子期的一名青年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把拔劍跳了出來,對陸賈怒斥道:「你是什麼狗東西,敢這麼跟大哥說話。」 陸賈卻夷然不懼,只是抬頭和虞子期對視,並不理會指向自己的劍,忽然拍手鼓掌笑道:「好威風,好氣勢。虞子期,你想殺大王造反嗎?」 旁邊的公子心一聽見要殺自己嚇得全身哆嗦,軟成一團癱在車轅上,大呼:「護駕、護駕」。跟隨他而來的數十名武士連忙疾步向前,拔出佩劍攔在馬車前面,虞子期帶來的一群人也不甘示弱,紛紛拔出武器,迎上對峙。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這時虞子期揮了揮手,喝令手下收回兵器退後。面色平靜的看向公子心,臉色再無一絲怒意,拱了拱手朗聲道:「公子是懷王嫡親血脈,高貴至極,這點吳中眾家絕無人質疑。至於公子何時應即位為大王,不是小臣說的能算。」說完又撇了眼陸賈。 「當然,也不是陸大夫說的能算。應該是由我大楚各氏宗貴商議後再回報公子。」 「嬴政東巡已經快到吳城,項公和家父正在為我大楚復國之事忙於奔走,故抽不開身,才派在下和項家少主項羽前來迎接公子。我先動身所以先到,項羽應該隨後就到。」 「還請公子回到車內,我等一定護送公子平安到達吳城。」 公子心想起剛剛劍拔弩張的那一幕,心中一陣哆嗦,哪還敢多說話,急忙鑽回馬車內。虞子期待公子心進了馬車後,便回頭冷冷的看著陸賈,心想如果他還敢刁難不肯上路,便以此為理由殺了他。 公子心虞子期自然不敢動,可是陸賈他還是敢殺的。 陸賈倒是出奇的機靈,見虞子期眼中流露出殺機,便一字不說,很配合的跟著馬隊前走。只是一對三角眼盯著虞子期的背影,目光中不停閃爍,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見韓信遠遠的吊在後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跟著隊伍。便心中一動,微微輕勒馬韁,減慢速度和韓信並肩走在一起,道:「這位小兄弟好面生,請問是誰家子弟。」 韓信懶洋洋的抬了抬眼,哼道:「我是新來打醬油的。」 說完雙腿一夾馬腹,加快了幾步把陸賈甩到了後面,心中不太願意和這種人牽扯。 隊伍行走了約莫兩個時辰,虞子期看看了緩緩前進的隊伍,不由皺了皺眉頭。 公子心乘坐的馬車出奇的大,設計也頗為精妙,顯然是出於名家之手,即使是在驛道上奔馳仍然能四平八穩。 可是唯一的缺點,就是行走過於緩慢。 虞子期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正慢慢落下的太陽,心中盤算著離下一個接應的據點還有二十多里的距離。不加快速度的話,在天黑之前要是趕不到就麻煩了。 於是便提高聲音,大聲喝道:「加快前進」。馬車上原有的車伕隨即被虞子期的人替換了,也不顧公子心在顛簸的車廂內大聲咒罵,只是拚命的揮鞭疾行。 這樣一來隊伍果然行進速度大增。不倒半個時辰,黃昏前就趕到了接應處外的一片小樹林。 因為昨晚虞子期他們是在此處休息的,所以並無太多防備之心。又遠遠的看見有人出來接應。便齊聲一片歡呼,紛紛策馬朝樹林奔去。 韓信也隨著隊伍朝樹林奔去,忽然心中一動,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又走了幾步,猛的察覺到哪裡有問題了。 黃昏時分,本來是應該是百鳥歸巢的時間,可樹林上空的一群飛鳥卻只是不停徘徊卻不肯落下。 一定是因為樹林中有人,而且很多的人。 韓信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遠遠的看見隊伍中間跟著虞子期的虞妙弋。猛的一夾馬腹,用力揮鞭衝向前方,同時高聲喊道: 「小心,有埋伏。」 第19章 霸道 韓信的喊聲剛落,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樹林裡『嗖、嗖』的飛射出數十支弩箭,猛的將隊前毫無準備的十幾人射了個透心穿,跌落下馬,眼見是活不成了。 虞子期最先反應過來,拔出劍撥開了射向自己的數只弩箭,又見十幾名一起的兄弟被弩箭射死,頓時赤紅了眼,俊秀的臉龐上滿是猙獰,大吼一聲:「跟我殺過去,為兄弟們報仇。」 便帶著五十餘人衝了過去,總算還保留了些理智,回過頭來沖陸賈吼道:「帶上你的人,保護公子。」又見韓信已經趕了上來,保護在虞妙弋的身邊,這才放心的回頭縱馬衝殺。 只見前方樹林一陣吶喊聲,衝出了數百名秦兵,和虞子期一眾交上手。 這數百名秦軍多是地方的戍卒,均為步卒,裝備並不精良,行伍間也有些雜亂。而虞子期的部下雖然只有數十人,卻一個個武藝高強,又藉著馬勢,以一敵眾到也不落下風。 樹林中又緩緩的走出一隊秦兵,約莫百餘人,中間圍著一名頭盔斜插著羽毛、身披紅帔的秦軍將領。 他似乎很不滿意正在交戰的秦軍表現,叱喝身邊的一名頭戴豎板普通裝束的秦將。正準備親自帶隊去增援時,又看見了不遠處的陸賈一眾人,便止住了隊伍。顯然是在猶豫是先去增援正在激戰的部下,還是去圍殲陸賈等人。 這是陸賈忽然高聲喊道:「快保護公子心。」紅帔秦將聽到後,便不再猶豫,立即帶人馬朝著馬車衝殺過來。 一旁的韓信氣的差點吐血,見過蠢的,卻沒見過這麼蠢的,這不明擺著是暴露目標。 心裡想你老小子找死小爺我可不奉陪,便猿臂舒展,將身邊馬上的虞妙弋輕手提了過來,也不顧她的輕呼,將她放在自己身前,一提韁繩,催馬遠遠的躲開。 秦軍也不理會兩人,只是朝著馬車衝去。隨著公子心來的數十名武士急忙迎戰,頓時人仰馬翻廝殺成了一片。 這百餘名秦兵似乎跟之前的秦兵不是一起的,比較之前秦兵有些雜亂的裝備,這只部隊的裝備就精良的多,進退之間也頗有章法,沒多一會兒,數十名武士就被殺的潰不成軍,僅靠著幾名武藝高強的武士在馬車旁拚力死戰,才勉強支撐住岌岌可危的形勢。公子心一邊在馬車內嚇得屁滾尿流,一邊高聲呼喊著虞子期來救命。 遠處正在苦戰中的虞子期一見公子心這邊情況危急,心中大急。若是公子心出了什麼事情,那項家就沒有合法的身份來號令故楚遺民了,復楚大計很可能就要功虧一簣。當下急忙催馬,帶著手下想要殺回去。 他們和秦兵本來就在膠著中,雖未落下風可仍被秦兵仗著人多層層圍住,想要突圍出去哪有這麼簡單。領軍的將領似乎看穿了虞子期的打算,帶著親兵拚死擋在虞子期回援的路上。虞子期一馬當先,左突右殺的廝殺了半響,仍然未能突破秦兵的防線。眼見公子心那裡的形勢越來越危急,不由焦急萬分,狀若瘋狂,拚命的向前突破,也不顧身上的傷處。 一眾人只想著回援,一味的朝前廝殺也不顧身後的秦兵,秦兵趁勢包抄了後路,不但沒有突圍出去,自身反而岌岌可危。 虞妙弋看見哥哥滿臉是血,渾然不顧身上的傷處,只是發了瘋一樣的拚命向前衝。不由心中大急,急忙拉著韓信的手哀求道:「韓哥哥,你去幫幫我哥哥好嗎,求求你了,我在這世間就只剩下父親和爹爹兩個親人了。」 韓信心想這個時候逃走倒是好機會,可要是虞子期掛了,那虞妙弋一輩子都未必會原諒自己。 照這個形勢下去,虞子期掛是早晚的事情,不如去試試運氣看能不能幫上他。 反正已經殺了蕭縣尉,在秦國八成是斷了仕途之路的。 這個楚國,沒準還真能復國呢。自己隱約記得秦朝貌似是個很短命的王朝,隨著虞妙弋從了楚國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心中打定主意,韓信看了看遠處一個大樹,便縱馬跑了過去。輕身一躍跳上了樹幹,把虞妙弋放了上去,附在她耳邊說道:「老老實實坐在這裡,別出聲呢,我去幫你哥哥。」 虞妙弋點了點頭,又拉住了正準備離去韓信的衣袖,小聲叮囑道:「你自己小心一些。」又猶豫了下臉色凝重的說道:「能幫我哥哥最好,要是實在勉強的話就顧著你自己。你若是死了,我在這個世上便也沒了什麼牽掛。」 韓信微微一笑,心中一暖,順勢在虞妙弋俏臉上一親。便躍下樹去跳上馬背,心中思索著怎麼才能幫虞子期翻盤。 見高居馬上的那名紅帔秦將雖然沒親自上去拚殺,卻在不遠處大聲的呼喝著指揮。心中不由一動,見他身邊只有十幾人,想著如果殺了他秦軍也許會陣腳大亂。 只可惜自己跳下山崖時扔了獵弓,要不然憑著自己的箭術,或許能多幾分把握。 韓信縮身藏在馬的一側,輕輕的催動著馬,另外一側橫對著戰場,向秦將的方向走去。 秦兵遠遠的看見只是一匹空馬,便沒放心上,等韓信走進了才發現馬另外一側藏著個人,便大呼小叫紛紛掏出配帶的弩機和弓箭朝韓信射去。 韓信見被發現了,索性翻身上馬,一手揮劍格擋射來的羽箭,一手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匕首,狠狠的插在馬臀上。那馬吃痛,悲鳴一聲,也不顧迎頭而來的羽箭拚命向前奔去。 奔到離秦將數十米遠的地方,身中數箭的戰馬終於體力不支,前腿一曲跪摔在地上。韓信趁勢一滾,站起身子來大步的向秦將衝去。 那秦將也不畏懼,見他隻身一人,便大喝一聲,拔刀帶著十餘名部下迎面衝殺過去。 韓信見他不逃,心中大喜,揮劍迎戰。卻不料這十幾名秦軍悍勇異常,那名秦將武藝也不弱。 戰場上眾橫捭闔的武器當屬大戟重矛這類的重武器,韓信用的魚腸雖然鋒利,可是卻是輕劍,並不適合戰場。 纏鬥了一會韓信見一時也無法取勝,只得一邊招架一邊思索對策。 韓信揮劍隔開了砍向自己的一刀,猛的用力朝外一躍,轉身撒腿就跑。 那秦將見韓信想來就來,想跑就跑,不由大怒,縱馬追去。不曾想到韓信身法出奇的敏捷,他騎馬追趕了數百步韓信仍然在前方十幾步遠處狂奔,更別說那十幾名徒步的部下。 秦將側目一掃身邊,卻沒見一名部下追上來,心中這才隱隱覺得不對勁。急忙一勒馬,調轉馬頭想要跑回。 韓信哪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一蹬腳止住了前衝之勢,猛的一躍高高飛起,揮劍猛力朝秦將劈去。 秦將看見從天而降的韓信,急忙揮刀格擋。卻聽見自己手中的刀一聲『鏗』響,居然被韓信借這下墜之勢劈斷,左手當機立斷拔出了鞍上的匕首,也不顧韓信劈下自己的劍,朝上狠狠刺去。 『卡』的一聲,韓信借勢將他從頭到身子生生劈成了兩半,血液和腦漿頓時分濺出來,秦將臨死前的奮力一擊擦破了韓信心口外的外衣,終是力竭沒有插進去,只是斜斜的向上劃破了韓信的衣裳。 韓信墜在地上,驚魂未定,心想自己剛剛太過於冒險。還好運氣好,秦將臨時前已經力竭,自己又順勢避開了,要不然真要同歸於盡了。 想起來又是一陣後怕。那十幾名秦軍見主將被殺,頓時悲憤交加,衝殺前去想殺了韓信替主將報仇。韓信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戀戰,拔起腿來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放開嗓子大喊: 「秦將已死,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果然,秦兵見主將死了便一陣紛動,這時另外一名秦將站了出來厲聲高喝:上使已死,我等若不擊殺叛逆,必然被株連。 一眾秦兵想起了秦軍中殘酷的連坐令,這才鼓起勇氣再度上前廝殺,可士氣未免大跌。 虞子期等人則是趁勢突破了秦軍防線,與公子心的護衛匯合一處。一陣血戰後,本來有百餘人的隊伍死傷大半,僅剩下四十餘人,秦兵雖然主將陣亡,可仍有足足四百餘人。待穩住軍心後又包圍了上來,穩穩的佔據上風。 韓信見自己冒死一擊卻並沒有如願達到目的,不由心中大急,可也無可奈何。 秦兵已有防備,自己又不是奧特曼,不可能再小宇宙爆發了。 只得揮著劍和虞子期等人戰成一團,奮力殺敵,勉力的支撐著殘局。 韓信奮力的隔開刺向胸前的一戟,順手砍去了對面秦兵的頭顱,鮮血頓時噴灑上來。韓信的嘴邊只覺得一陣淡淡的腥甜味,一陣噁心。抽空朝虞子期大吼道:「突圍吧,在這只能等死。」 虞子期也不答話,只是揮著大矛奮力的殺敵。他心中何嘗不知道在這只能等死,可是他不能走。他若拋下公子心獨自逃走,那還有什麼顏面見項公,見羽哥。 韓信見他不理睬自己,心下大為惱火。心想要死你自己死,哥已經盡力了,閃人先。 他飛身一躍,跳上公子心的馬車前的白馬,揮劍砍斷了綁在馬上的韁繩,正準備抽鞭。忽然停下動作,直直的看向遠方,只見一陣塵土飛揚,一隊人馬正朝交戰雙方奔來,遠遠的看裝束應該不像秦軍。 不由大喜道:「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來援者不過區區十九騎,卻速度極快,隱隱有千軍萬馬的氣勢,見雙方混戰,也不猶豫,只是徑直猛的插向秦軍方陣中央。 當先一人雖著布衣卻氣勢不凡,手中握著的大戟直指前方。胯下坐騎通體烏黑,奔跑起來猶如風馳電掣,竟然是罕見的神駒。 待走近一些韓信才看的更加清楚,只見此人身材魁梧,生的燕頷虎頭,威武非凡。最奇妙的他居然生的是罕見的雙瞳,怒目瞪向前方時霸氣十足,讓人不敢對視。再加上手上一桿重戟重過百斤,大漢揮舞起來更加勢不可擋,迎面的秦兵幾乎沒有能招架住一回合的。 大漢一揮重戟,將前方的幾名秦兵打飛,大吼一聲,聲音如同九霄雷鳴:「擋我者死。」 虞子期等人見了大漢,頓時士氣大振,紛紛竭力高呼:「羽哥來了,羽哥來了。」 第20章 項羽 正在指揮的那員秦將見來援的一隊騎士雖是氣勢駭人,可人數不足二十。便不以為意,只是分出一隊百餘人前去結陣阻擋,主力繼續圍攻虞子期所部。 卻不料項羽天生神力,一桿重戟揮舞起來勢不可擋。原本看上去堅不可摧的秦軍槍盾陣,在項羽面前如同紙糊般。重戟揮到,盾後的秦兵紛紛傷筋斷骨,不死即傷。後面跟隨的十八騎也一個個武藝高強,隨著項羽猛力前突,當真是勢如破竹。 雖只有區區十九人,卻如同一把尖刀般,狠狠的刺過了秦軍方陣。項羽又一掉馬頭,帶著隊伍殺將回來。 秦軍見項羽如同天神般勢不可擋,士氣頓時全無,見項羽又提馬殺了回來,則紛紛避開,無人再敢和項羽對陣。 韓信見項羽氣勢如此霸道,也不禁熱血澎湃,心中大叫痛快。想不到這世間竟然有如此豪傑,暗道男兒本該如此。 當下也打起精神,正準備前往接應援軍。餘光一瞥,卻看見陸賈縮緊臃腫的身軀,躡手躡腳的走到馬上架前,不由心中生疑,殺敵的時候也分出心神留意陸賈的舉動。 陸賈對身邊的廝殺彷彿全然不放在心上,自顧的躍上馬車。韓信見他雖然身軀臃腫,可身手卻輕便,一點都不像剛剛表現出不會武功的樣子,心中頓時大疑。 陸賈卻沒發現韓信正在窺視他,坐上了馬車御者的位子。看了看身後躲在馬車裡一直顫抖的公子心,臉上忽然露出了幾絲得意的笑容,猛的一拉套在馬頭上的韁繩,想要駕著馬車奔馳。 卻不料馬車紋絲未動,這才發現韓信正在車旁拽住了馬韁。心中大驚,陸賈強笑著說道:「這位小兄弟,你不去殺秦狗,留在這裡做什麼?」 韓信輕身一躍,跳上了陸賈身前的車轅,蹲下身子,似笑非笑的看著陸賈。 「我還想問,陸大夫你不好好的待著,卻來駕著馬車做什麼。」 陸賈勉強一笑,表情卻很難看,道:「這裡危險,我想保護公子突圍。」 韓信聽陸賈的解釋明顯口不對心,這裡雖然危險,可有虞子期等人拚死護衛,一時也不會有事,反倒是如果拋下諸人獨自衝出去,那倒是離死期不遠。 又聯想起陸賈種種不同尋常的表現。如果最開始他高呼『保護公子』引來了秦軍是因為他的愚蠢,那這次就解釋不過去了。傻瓜的都看的出來,項羽的到來形勢已經開始變的有利於楚人了。 韓信也沒揭破他,只是點了點頭,假裝相信,心想等找個機會跟虞子期提下。 陸賈見韓信點頭,似乎相信了自己,暗中舒了口氣。見韓信已生警覺,便暫時打消了其他念頭。 項羽一眾在戰場上眾橫捭闔,專門挑秦軍密集處衝擊,只要看見哪裡秦兵聚齊開始結陣,便調轉馬頭迎面衝去。在項羽的反覆鑿穿下,秦軍已經潰不成軍,完全沒有了方陣的模樣,只是在各自為戰,仗著人多才勉強支撐著。 那秦將仍然在遠處撕力的吆喝,想要整合隊伍。卻遠遠的看見滿身鮮血的項羽目光朝向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這才想起自己也是身處險地,急忙掉馬轉頭就跑,也顧不上部下了,只是一心想逃命。 項羽哪會放過他,雙腿一夾馬腹,胯下的烏駒猛的一躍,跳到數丈之外,飛快的朝秦將追去。 那秦軍回頭見項羽追來,只能發瘋般抽著馬鞭拚命向前,可胯下的坐騎只是普通的戰馬。哪裡及的上項羽的神駒,沒多一會就被項羽追上。只見項羽猿臂舒展,像老鷹提小雞般輕易的將秦將抓了過來,哈哈一笑,猛的把他扔上空中,長戟豎起,將秦將刺了個透心穿,然後長戟一揮將他甩了出去。 秦將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便不動彈了,眼見是活不成了。一眾秦兵見主將副將都死了,又親眼看見項羽如此悍勇,僅存的一點抵抗之心也沒了,頓時一哄而散,四散逃開。 項羽仰天『哈哈』一笑,調轉馬頭正準備去追殺四散凱的秦兵。忽然聽見不遠處樹上『啊』的一聲嬌呼,不由心中一愣,沒想到這戰場之上居然會有女子,便回過頭朝樹上望去。 那秦將逃離的時候也是巧,選的方向正好是虞妙弋躲藏的大樹。虞妙弋在樹上看著雙方廝殺的血肉橫飛,又是擔心,又是害怕。 待見項羽等人來援,楚人形勢扭轉,這才長舒口氣,放下心來。卻見那秦將的屍體被項羽甩到樹下,開始她只是遠遠的看著戰場,看的並不太清,這下子卻就在自己眼下。 那秦將胸腹被項羽的長戟刺了個大窟窿,內臟俱出、血湧不止。虞妙弋只覺腸胃中一陣翻動,幾欲嘔出。 又看見秦將的屍體仰臥在地上,一對死魚般的眼睛面目猙獰的『盯』著自己,嚇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手一軟,跌下樹來。遠遠的韓信倒是看見了虞妙弋的險情,急忙奔來,卻已是來不及了。 項羽只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從樹上摔了下來,依他的性子哪會管這種小事。卻不料胯下的烏騅忽然長鳴一聲,躍地而起,猛的朝樹下奔去。 項羽幾乎是下意識的一伸手,只覺得手中一輕,接住了那女子。 目光順勢朝虞妙弋臉上望去,這一望,就再也移不開了。 項羽一直以為,自己心中是沒有感情的,只有那不斷燃燒的熊熊復仇烈火。他每天想的事,就是如何打敗秦軍,如何推翻秦朝,如何殺盡秦人。 他要報仇,為自己的祖父,為自己的父親,為項家滿門數百口人命報仇。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這就是項羽心中所想、所思以及所做。 他有過女人,很多很多的女人。女人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洩慾的工具,只有在她們年輕嬌美的身體上盡情馳騁時,菜能讓他暫時的放下胸中的仇恨。 可他從未試圖去記住過任何一張貌美如花的臉龐。 因為他是項羽,他還有很多很多大事要去做。 所以,他不需要感情。 可是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錯了,錯的很離譜,原來他也是會有感情的。 握著手中少女盈盈一握的柔軟腰肢,看著她潔如白玉般的臉龐,項羽彷彿整個靈魂都被抽空了,只是怔怔的看著她,心中滿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美麗異常看上去卻完全陌生的女孩,竟讓他生出了一種熟悉感。 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就像彷彿是前世認識般。 項羽平靜了二十多年的心忽然悚動,癡癡的望著懷中的少女。忽然覺得,就算拿著整個天下來交換,他也未必會放手。 …… 虞妙弋看著接住自己的項羽,剛想開口說『謝謝』,卻見項羽直直的看著她,目光呆滯,就差嘴角邊流出口水來了。又見他滿臉鮮血、面容猙獰,不免有些害怕。 心中一陣莫名其妙,想著就救個人至於這麼誇張嗎。剛想提醒項羽把自己放下來,卻見遠處一名秦兵端起弩機向項羽瞄來,頓時急呼道:「小心。」 項羽仍然是癡癡看著虞妙弋,全無反應,忽然背心出一陣劇痛,這才醒過神來。 還好相隔甚遠,秦兵又是急於逃命,也沒什麼心思耐心瞄準,這才讓項羽躲過一劫。弩箭只是射入了他的肩下,並未傷及心口。 項羽按住傷口,心中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晦氣,竟然在她面前丟人了』。 伸手一拔插在肩上的羽箭,也不理會血如泉湧的傷口,只是輕輕的把虞妙弋放下,故作豪邁『哈哈』一笑,道:「小姐且壓壓驚,看項某為你報仇。」 說完就縱馬逃一般的離開,把滿腔的怒火發洩在倒霉的秦軍身上。 「沒事吧?」 這時候韓信也趕了到過,虞妙弋搖了搖頭,看著項羽的背影感歎道:「這人好厲害呀,肩上中了一箭卻跟沒事的人一樣,真厲害!」 韓信裝模作樣的捋了捋下顎,道:「確實,看來他的防禦值很高,而且戰鬥力驚人,最重要的是手中那把『慾火縱天』,簡直就是真人版的牛頭人酋長。」 虞妙弋愕然道:「什麼是牛頭人酋長呀?」 韓信打了個哈哈,心想總不能跟你說是魔獸裡面的吧。 趁機又抹去了臉上的血跡,怕她見了不喜。 那邊虞子期也結束了戰鬥,追趕了潰逃的秦兵一會,便帶著手下疲憊不堪的返回了。迎面碰見項羽,便迎了上來。 「羽哥,這回多虧你了。」虞子期笑著給了項羽一拳,就發現他面色緊繃,嘴角肌肉一陣抽動,這才發現他肩頭上不小的血洞,便關切的問道: 「你受傷了?」 項羽點了點頭,不以為意道:「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看了看四周正在整理死傷的同袍,面色一黯,沉聲問道:「這次我們損失了多少兄弟。」 「死了三十八個兄弟,剩下的都帶了傷,有兩個眼看是不成了。」 「都怪我,都怪我指揮不力,才讓兄弟們……」虞子期語帶哽咽,聲音有些顫抖。這些帶來迎接公子的部下都是他自小相處的兄弟,這一戰就折損了大半,怎能不傷心。 項羽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許久才緩緩說道:「不必過於自責,秦軍埋伏在這裡,顯然是預謀已久,志在必得的,與你無關。」 「我大楚有數百萬熱血男兒,何愁滅秦大業不成,他日我們殺盡秦人,就當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虞子期重重的點了點頭,卻見項羽愣愣的看向自己的身後,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便轉身一看,只見妹妹和韓信正走過來,便下馬迎了上去。 虞子期看見她渾身上下完好,這才放下心來,又對韓信說了幾句感激的話。 虞妙弋見哥哥渾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心中一陣心疼。見他嘴唇乾裂,便急忙解下水袋,遞了過去。 虞子期廝殺了半宿,確實也口渴了,便接了過來一陣牛飲。忽然聽到虞妙弋對項羽感激的說道:「還沒謝謝您的救命之恩,這位大叔。」 聽見『大叔』兩個字虞子期忍不住一口水全噴了出來,一陣猛咳。目瞪口呆的看著兩人,項羽的表情更是精彩,一張黑臉漲成了紅臉,紅中又泛著紫,嘴角只是不停抽搐。 「那個,小妹。」虞子期訕訕的笑道。 「羽哥你也認識的呀,小時候還帶著你玩過呢,他是項家的少主,項公的侄子呀,你不記得了呀。」 「那個……還有,羽哥今年才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虞妙弋狐疑的看著項羽。項羽見她一臉不信,頓時悲從中來,抬頭望天,一副無語問蒼天的表情。 不像,一點都不像,韓信打量著項羽,果斷的搖了搖頭。 瞅著項羽滿臉絡腮鬍子,虎背熊腰滿臉霸氣外露,怎麼看也不像二十二歲的人,說是四十二歲到還有點靠譜。二十二歲長成這樣,莫非吃了巨能鈣才發育的這麼好。 項家?嗯,羽哥,那應該就是虞秒弋口中家中有意結親的項家少主了,叫項羽。 等等,項羽!韓信猛的抬起頭,直直的盯著項羽,心中閃過數個念頭:不會吧,他是項羽。項羽,不是那個放火燒阿房宮的那個傢伙,不會就是眼前這個項羽吧。 項羽被韓信直直的眼神盯著有些發毛,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臉頰,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卻聽見韓信愣愣的來了句沒頭緒的話: 「那個,項羽大哥,您老喜歡燒東西嗎?」 「啊?」 第21章 圖窮匕見 隨意的包紮了下傷口,項羽便在虞子期的陪伴下前去覲見公子心。 陸賈見項羽二人前來,便遠遠的迎了上去。 「少將軍好威風。」陸賈對待項羽和對待虞子期的態度完全相反,臉上帶著的是討好的諂笑。 「讓老夫不禁想起了當年項燕大將軍的英姿,少將軍不愧為我大楚中興的中流砥柱呀。」 項羽冷哼一聲,並不理會他,從他身邊走過,回頭問道: 「公子可安好?」 還沒待陸賈答話,一陣結結巴巴的聲音從車中傳出。 「我……我沒事。」 項羽順勢望去,只見一極胖之人正在馬車車廂中,揎開門簾探頭探腦的看向他。 項羽見他肥頭大耳身材臃腫不堪,看向自己的目光又畏畏縮縮,不由心中不喜,語氣很不客氣的問道:「你就是公子熊心?」 「對……對,是我。」 一旁的虞子期生怕項羽由著性子來,萬一和這個公子心起了衝突,那對復楚大業就不利了。便走上前來,用手肘輕輕的碰了碰項羽,提醒他注意下言行。 項羽這才記起了叔父再三叮囑的,要他對公子恭敬,便勉強拱了拱手,一臉不情願的說道; 「項羽參加公子。」 公子心原本見項羽廝殺時凶神惡煞的,心中十分害怕,待見他也對自己恭敬,這才放下心來。稍微坐直了身子,道:「你就是項少將軍吧,本公子聽說過你,你好好為我大楚出力,本公子自然不會虧待你。」 在虞子期面前公子心還敢口稱寡人,在項羽面前他可不敢造次,生怕這殺神萬一凶性大發,也把自己給撕了。 「是。」項羽悶聲應道,抬頭見天色已晚,心想此地不宜久留,便說道:「公子請回馬車,末將這就護送你去會稽。」 剛才那場驚險萬分的廝殺,再加上一路上的奔波,公子心只覺得渾身被顛的酸痛無比,便想休息一會。剛想開口,迎面正對上項羽的炯炯目光,心中一陣哆嗦,哪還敢多言。 待見公子心回到了車廂中,陸賈忽然靠上前來,眼神中閃爍不定,輕聲道:「少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項羽雖然素來不喜歡陸賈這個小人,可也不想過分得罪他,以免傷了楚國幾個大族之間的和氣,便依言和他移步數丈。 韓信見二人避開了虞子期和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便對虞子期小聲道:「虞兄,那個陸賈好像有問題,我看他很可能是秦國的奸細。」 虞子期搖了搖頭道:「絕無可能,韓兄,你多心了。」 「他和我們一樣,和秦人有著血海深仇。雖然我們這幾家平時政見不和,不過在對待秦人的立場還是一致的。」 韓信見他不信,便說出了看見的事情。虞子期聽後虎軀一震,見韓信的表情不想作偽,這才將信將疑的說道:「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呀,沒理由呀。」 韓信衝他翻了翻白眼,心中好氣,你都不知道了那我怎麼可能知道為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陸賈為什麼非想害死公子心呢,難道是因為妒忌公子心長的比他胖?說不過去呀。 「有什麼事情?說吧。」項羽走了十幾步外,便停住了步伐,轉過身來。 陸賈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布帛,向前跨一步,躬身手托著布帛說道:「這是我陸、斗、屈、景、昭五氏的效忠書,願意奉項公為共主,共謀復國大業。」 項羽一楞,隨即大喜。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楚國滅亡後,殘存下來的楚國遺貴們便一分為二,一部是以項梁為首,遷往吳越舊地蟄居。另一部就是以陸、斗等五氏為主,逃往南地避禍。項梁一心想集中力量驅走秦國中興楚國,對逃往南地的諸氏念念不忘,所以這才來迎立公子熊心,想藉著他的身份重塑楚國正統,號召楚人起事。 所以項羽聽見陸賈的話才會大喜過望,能得到五氏的效忠,那叔父的復楚大業又多了幾分勝算,他怎麼能不替叔父高興。 當下心情蕩漾,滿臉笑容的看向陸賈,只覺得這個相貌猥瑣的胖子再也不像以前那麼看不順眼了。 笑吟吟的伸手過去,想接過布帛。卻看見陸賈堆滿諂笑的胖臉表情忽然一滯,瞪大眼睛看著後方,像是看見了什麼極度驚訝的事情。項羽便下意識的回頭一望,見並沒有什麼異常,心中大惑。 陸賈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原本渾濁的目光突然間清澈無比。眼中殺機驟現,掏出了袖中藏著的匕首,便朝項羽刺去。身手極其敏捷,哪還有半分臃腫之態。 遠處正在張望的韓信待看見項羽茫然回頭,心生警覺,急忙大吼提醒項羽道:「小心。」 項羽頓時醒悟過來,只聽見耳邊生風,急忙低頭。匕首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龐過去,鼻間一陣淡淡的腥味,顯然匕首上淬了劇毒。 陸賈見一擊落空,便想再刺。 項羽哪會給他機會,大吼一聲,揮拳猛的直取他胸口。 陸賈沒料到項羽攻勢如此之快,剛想閃身躲開便已中了一拳,胸腹之間如中千斤,『哇』的吐了一口鮮血,身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 已經反應過來的虞子期等人急忙衝上前去,想等陸賈墜下將他擒住。 卻不料空中的陸賈連吐數口鮮血後,袖中竟然飛出一隻帶著繩索的弩箭。弩箭射向遠處山林的大樹,陸賈則借勢飛入了山林,消失在暮色中。 「不要追了。」項羽揮手止住了虞子期等人,剛剛的搏鬥牽動了他的傷口,肩上一陣劇痛,緩了緩才說道:「天色已晚,他又跑入了山林之中,我們若想找到他必然大費周章。」 「他雖然中了我一拳身受重傷,可是暫時卻無性命之憂,若讓兄弟們分散找尋的話只會白白送死。」 說道這裡項羽眼中閃過一道狠光。 「這仇我項羽記下了,他日必加倍奉還。」 項羽朝韓信拱了拱手,道:「多些你剛剛提醒,請問兄台如何稱呼。」 韓信微微一笑,也不居功,欠了欠身說道:「在下韓信。」 虞子期走到項羽身邊,把韓信的來歷大致說了一遍,項羽點了點頭,哈哈一笑,拍了拍韓信的肩膀,鄭重的說道:「我項羽從來是恩仇必報,今日你救了我一命,他日我必將加倍報答。」 「韓兄弟,可敢和項某一起做一番大事業,替子孫博來幾百年的富貴。」 說完微笑看著韓信,不再言語。 韓信見他目光如炬,直視著自己。心裡琢磨著這個項羽應該就是模糊記憶中那個很牛叉的項羽,秦始皇是什麼人物呀,牛逼沖天的人物,人家項羽都敢把他的違章建築阿房宮給拆了,那不用說,這個項羽一定更牛逼。這麼說來這個項羽倒是個很好的潛力股,可以考慮投資下,不如就跟著他賭一場富貴前程,也不枉自己一身的才華。 便對視項羽,大聲說道:「有何不敢。」 項羽朝天哈哈一笑,「好、好、好,好豪氣,好氣魄!」又見韓信劍眉星目,和自己對視卻絲毫不懼自己的氣勢,心中不由歡喜,只覺得一見如故。 「你這兄弟,我項羽交定了,可願與我結為異性兄弟?」 韓信本來就對他十分欽佩,又有心結交,哪會不答應。當下便和項羽跪下,以天地為誓結為兄弟。 身旁的虞子期看了心中渾然不是滋味,心想自己和羽哥自小結交,卻都入不了他的眼結為兄弟,倒是這韓信,才和羽哥第一次見面,就得他如此青睞。 虞妙弋見二人一見如故結成了兄弟,心中不由暗暗歡喜,想著這樣一來項羽也便不會為難韓信了。 待拜完天,敘了長幼,項羽便站起了身子,拍了拍韓信的肩哈哈一笑,「二弟,叫聲大哥來聽。」到底是只有二十二歲的年紀,仍然有些童心未泯。 韓信嘻嘻一笑,說道:「大哥,我這就為你送上一份大禮如何。」 「哦?」項羽饒有興趣的看著韓信。 「那個陸賈,我去幫大哥捉來。」 「我見了他的身手,自問武藝並不低於他,況且他還中了大哥一擊身受重傷。」韓信見項羽仍然心有疑慮的看著自己,便笑著補充道:「我自小在山林裡長大,對山林熟悉無比,要追蹤一個身受重傷的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大哥且給我幾日時間,我定將他擒來。」 項羽面色一喜,點了點頭,沉吟道:「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秦狗遲早會再次尋來。那二弟就去山中擒拿,我和子期護送著公子先行趕路。」 「三日之後,不管二弟你有沒有擒拿住陸賈,都要來吳城和我匯合。」項羽拍了拍韓信的肩,一臉真誠的說道:「二弟切記,捉拿陸賈只是小事,千萬別疏忽大意傷了自己。」 韓信見他面帶關心,不停的叮囑自己要小心,心中微微感動。想來自己認的這個大哥倒是性情中人,待人真誠不似作偽。 便點頭許諾,虞子期也上前來拍了拍他,叮囑道:「小心。」 目光又轉向虞妙弋,見她衝自己一笑,並沒有出聲,只是張開嘴形說了幾個字,韓信認出來了她是讓自己小心,會一直等著自己,這才放下心來,轉身朝著山林奔去。 一旁的虞子期卻看見了他們之間的小動作,心中微動,聯想起羽哥望向小妹時癡迷的眼神,不由後悔讓韓信跟來。 轉念又一想:管他呢,自己就算想操心也操心不過來。 便強行放下這念頭不去想了,大聲呼喝著手下收拾好行裝上路。一揮馬鞭,便躍出數丈之外。 第22章 大秦時代的超人事件 樹林中到處是樺樹、橡樹和荊棘,亂蓬蓬的雜草堆在地上,韓信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雖然是正午時分,陽光透過密密的樹枝能照亮的地方卻也有限,整個樹林都沉浸在一片昏暗中。看不到什麼小徑,即使有,也早被茂密的雜草湮沒。 韓信小心翼翼的走在林中,用劍鞘輕輕的撥開前方的荊棘,不時驚起林中的飛鳥。 追蹤已經快一天一夜了,韓信猜想陸賈應該早就發現了自己在追蹤他,所以路上不斷的變更方向想甩掉他。韓信也不急,只是慢慢的吊在他身後。很有耐心,並不急於上前。 韓信有足夠的耐心,因為陸賈受了重傷。 陸賈並不是溫順的兔子,韓信見過他的身手,對項羽的那一擊又快又狠。若不是他及時提醒項羽,陸賈幾乎就得手了。 所以韓信很有耐心的追著,時間越久只會對他越有利,等一點點耗盡了陸賈的體力,那時候才能手到擒來。 就像小時候在林中追逐受傷的猛獸,韓信總是耐心的等到它最虛弱的時候才給它致命一擊,以免被它臨死前的反撲傷到了。 他並不擔心會跟丟,算上前世『韓信』,他在山林中生活了足足十幾年。追蹤一隻兔子他都有把握,更何況一個身受重傷的人。 韓信突然停下了腳步,對著一個黑黝黝的樹叢。 小心翼翼的挑開樹叢,只見踩倒的草叢、荊棘上刮下的衣裳碎布以及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韓信皺了皺眉頭,很顯然,陸賈剛剛就停在這休息了會。 可是他現在去哪了,周圍草叢並沒有發現他離開的痕跡。 韓信靜立在那,放佛在豎起耳朵專心傾聽林中的風聲。寂靜中,只聽見風吹過樹梢發出輕輕的『嘩嘩』聲,還有不知名的蟲鳥在叢林中刺耳的叫聲。 身子忽然猛力的向後一傾,一柄劍幾乎是貼著韓信的臉自上而下刺了下來,樹上蟄伏已久的陸賈突然攻來。 見一擊不中,陸賈果斷的放棄佩劍,猛的一蹬腳,借力揮舞著匕首攻入韓信懷中。出手間狠辣無比,招招皆帶不歸的氣勢。 韓信見陸賈在拚命,自然是不願和他兩敗俱傷,只是揮劍小心的應對。料想他必不能長久,便也不急著進攻只是招架防守。 果然,十幾招過後,陸賈腳步一踉蹌。韓信藉機暴起,狠狠的一腳踢在他的腰間,陸賈沉哼一聲,身子飛了出去摔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便一動不動。 韓信見他面如灰土,胸腹間氣息浮動都沒了。微微一愣,心想別下手太重一不小心把他給打死了,便上前查看。 走到陸賈身前,正打算蹲下身子查看。忽然見陸賈緊閉的眼睛睜開,微微張口,一枚藍晃晃的細針急射而出,直取韓信眉心。 韓信幾乎是間不容髮的側臉躲過,躍身跳開,背抵著樹幹,心臟『崩崩』直跳,驚出了一身冷汗。 待見陸賈卻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真的暈過去了。這才揮著劍,打起十二分精神上前,一邊咧著嘴踢了他幾腳,一邊大罵道: 「你大爺,你以為你是忍者神龜呀。娘的,要不是老子聰明還真中招了。」 又踢了幾腳還不解氣,便掏出水袋一袋水澆在陸賈臉上。 躺在地上的陸賈被冷水一淋,面部微微一動,卻終究沒醒轉過來。 韓信見他神情委頓,在地上倦成一團,不像裝死的樣子。伸手去探了探的他鼻息,只覺得呼吸若有若無,極其微弱,再去塔他脈搏,也是跳動極慢,看來確實是傷勢過重。 韓信臉色有些為難,他本來是想活捉陸賈回去的,卻不料他傷勢如此之重,真要抓他回去那也只能背回去了。 看了看陸賈臃腫的身軀和滿臉的橫肉,果斷的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那沒辦法了,只有送他上路了。 只是可惜了,大哥應該還有很多疑問要問他呢。 韓信拔出了劍,正準備朝他心口刺下,又想起了應該搜下他的身,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提起了陸賈的身子翻轉過來時韓信只覺得手中一輕,不由一愣。這陸賈又高又胖,至少也會有二百來斤,怎麼會如此輕盈。 心中一陣狐疑,目光便轉向陸賈的臉上。又見他臉頰上剛剛沾水處的皮肉彷彿有些糜爛,便心有所悟,隱隱猜到他是假扮的陸賈。 於是放下『陸賈』的身子,便伸手探入他懷中想找尋些有用的物件,卻不料入手處輕軟。韓信一怔,手如觸電般猛的縮了回來,這『陸賈』竟是一名女子。 韓信大驚,表情陰晴未定的看著仍在昏迷中的『陸賈』。心中略動,便伸手在她臉邊的擦了幾下,便見一塊『爛肉』掉了下來,露出了一處光滑晶瑩的肌膚。又用力擦拭了幾下,只見『爛肉』紛紛掉下,露出了一張嬌美秀麗的少女臉龐來。 韓信看了大感好奇,原來世間還有如此惟妙惟肖的易容術。又發現這個『陸賈』衣袍內寬大,袍內多處柔軟,也不知道放了什麼填充物才能做的如此逼真。 餘光掃到少女胸前,剛剛因為自己的大手探入,衣衫處有些凌亂,露出了一大截的雪白肌膚,隱隱可見高聳的雲峰。 韓信只覺得一陣口乾舌燥,嚥了口口水,伸手想把她的衣裳拉好。卻不料一時慌亂手卻放在了少女的胸上,下意識的握住,手輕輕用力。只覺得一陣柔軟彈性,銷魂至極。 正在韓信『欲死欲仙』的時候,突然耳邊聽見一陣虛弱至極的少女輕吟: 「摸夠了沒有。」 韓信頓時嚇了一大跳,急忙逃一般的跳開。 少女的話聲雖輕,可是卻嚇得他魂飛魄散。就像前世在家中因為好奇,偷偷的觀摩偷來的三級片時,被黑著臉的老爸發現一樣,心情很糾結。 少女掙扎的坐起了身子,倚在樹上。掙扎中牽動了傷口,又是一陣輕咳,嘴角處隱見血絲,喘了半天氣才氣息才漸漸平緩。 看見韓信在一旁大眼瞪著自己,聯想起剛剛他那火燒了屁股的模樣,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心下微動,便有了計較。 眼波一轉,便媚眼如絲的看向韓信,嬌聲道:「看人家受的這麼重的傷,你也不來扶扶人家。」 韓信眼珠一轉,嘿嘿笑了數聲,語帶輕佻道:「我可不敢,你身上全是殺人利器,我還沒活夠呢。」 少女整了整凌亂的髮髻,聞言嬌嗔道:「人家都受了那麼重的傷,哪還有力氣殺人呀。」 「你剛剛不是搜了我全身,可曾見還有什麼利器。」 韓信只見她星眼流轉,桃腮欲暈,一副媚態百生的模樣,心裡大喊吃不消,急忙移開目光,不敢再多看。 少女原本見他大為意動的樣子,以為他會過來扶自己。閉目調息了一會,卻見韓信並沒有什麼動作,便有些奇怪的睜開眼。見他只是一旁站著,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見自己看向他便緩緩說道: 「好了嗎,好了的話就站起來走路。」 少女眼波流轉,露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你想怎麼樣處置我。」 「這個嘛……」韓信裝模作樣的捋了捋下顎的幾根鬍鬚,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道:「本來我是想直接殺你算了的,可是現在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要不這樣吧美女,你配合下,自己站起來,我押送你回去。」 少女盈盈一笑,媚聲道:「如果我不配合呢。」 「這樣呀。」韓信歪著腦袋思考了下,表情很認真的說道:「那我只好殺了你。」 少女一怔,不信道:「殺了我,你捨得呀。」 待見韓信竟然大咧咧的點了點頭,不由一陣語咽。 「要我放你走那是門都沒有,我不傻,要是放你走了,那我以後睡覺都不踏實了,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心血來潮要幹掉我。」韓信聳了聳肩,攤手道:「所以我做了個很艱難的決定,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老老實實在站起來跟我回去,要不我現在送你上路。」 說完看了看四周,又說道:「這的風水還不錯,倒是個不錯的安生之處。」 事實上韓信確實是這麼想的,如果換了是個不相干的女孩子,他到絕做不出辣手摧花這種煞風景的事情,問題是她先想殺自己的。 那韓信就覺得全無壓力,你想殺我,我殺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這就是他的邏輯——韓氏邏輯。 少女仔細看了看韓信的表情,這才確定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見韓信的臉上有些不耐煩,只好收起了笑臉,掙扎的站起來了。 韓信笑吟吟道:「怎麼樣,想通了呀,美女?」 少女哼了一聲,道:「我有選擇嗎?」蛾眉微蹙,顯然是觸動了傷口。 韓信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言。見她步履蹣跚,動作滯後,知她是傷勢過重的緣故,便也不催促,只是慢慢的跟在她身後。 又見她強咬著牙,悶著不吭聲,只是倔強的向前慢慢挪動身子,韓信不由也有些佩服。便遞過去一根木棍,少女接過木棍,也不稱謝,只是一點點的向前走去。 走走停停的走了約莫一個半時辰,便走到一處崖邊,再往下沿著山中小徑便可以走出山林。 少女突然停下了身子,回過頭來正色的對韓信說道:「我有事情要說。」 「什麼?」 「我要方便。」 韓信一愣,隨即笑瞇瞇的道:「你以為我傻呀,你肯定是要借方便的時候跑路,是不是覺得經過段時間你又恢復了點體力?」 少女似乎料到了韓信會這麼回答,臉色不變的說道:「那你說怎麼辦,我憋不住了。」 韓信『哼』了一聲,戲謔道:「憋不住就就地解決唄,我又不介意。」 卻不料少女當真面色平靜的揎起了布袍,蹲下身來。韓信大窘,面色尷尬至極,目光下意識的移開。 忽然心生警覺,暗叫不妙。 果然,一股熱浪迎面而來,確是一條火龍朝著韓信的面門噴來,也不知道少女是從哪裡掏出來的一個竹筒。 韓信急忙在地上一滾,這才險險躲開,狼狽不堪的站起身來。口鼻尖儘是一股焦糊味,估計眉毛睫毛沒少遭殃。卻發現少女手中的竹筒轉向,又是一道火龍噴來,韓信嚇得急忙跳開。 少女待火勢竭盡,便一仍竹筒,猛的向崖邊一躍。韓信看了不由大吃一驚,那懸崖高數百丈,一般人掉下去絕無生還的道理,更何況是個重傷之人。 心想沒道理呀,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要自殺呢。 韓信急忙衝到崖邊,卻見少女身子在空中墜下,手臂展開寬大的布袍高高鼓起,如同兩隻翅膀般。少女的身軀本來就輕盈,又藉著此物慢慢的緩住了下墜之勢,便猶如紙鳶一般在空中滑翔。 韓信看著是目瞪口呆,心想這他娘的這也行呀。 這美女還真是秦朝的多啦A夢,什麼東西都有。 第23章 星語 脫去了身上多餘的衣物,僅著貼身勁裝。 『陸賈』原本臃腫不堪的身軀,轉身一變,卻成了一具妙曼的少女身軀。雖然身材纖細,可胸前飽滿不堪盈盈一握,再加上輕盈的楊柳腰,筆直的玉腿。要是韓信在場的話定會大嚥口水,肯定不會想著辣手摧花那種煞風景的事情。 少女倚在崖下的樹邊休息了會,便強撐著傷軀行走。走出了一段路,又伏在樹上靜靜的等候了近一個時辰。 直到日偏西山,天色漸晚,見韓信並沒有追上來,這才放心的繼續趕路。 到了月出時分,少女來到了山林中一間破舊的神廟前。 神廟雖然佔地極廣,看上去卻十分破敗,也缺少修繕。觀內黑漆漆不見燈火,應該是荒廢已久,無人居住。 少女徑直的穿過了前殿,一路上輕車熟路,看上去對這裡很熟悉。 來到道觀大殿門口,忽然停下了身子。輕撫胸口,平緩了氣息,休息了好一會,這才伸手推門進去。 虛掩的破門『吱呀吱呀』響,在清冷的月色裡顯得格外的刺耳。月光也隨著破門灑進了大殿,帶起一陣刺鼻的灰土味。 大殿裡中早已靜坐著一道人,少女也不奇怪,臉上反而露出笑容,輕輕的走到道人身邊,席地坐下。 月光穿過少女坐下的身軀,印在了道人清庸的面頰上,赫然竟是安期生。 安期生緩緩的睜開了眼,道:「回來了。」 少女笑靨如花的依在安期生肩上,笑道:「師父,你特意在這裡等我呀。」 安期生『恩』了一聲,又問道:「任務完成的怎麼樣。」 少女『哼』了一聲,嗔道:「師父,你是關心我多一些呢,還是關心那些任務多一些。」見安期生仍然坐在那,並沒回話,臉色似乎有些不悅。 少女眼睛烏溜溜一轉,忽然貼在安期生耳邊,輕輕的吹了口氣,嫵媚的笑道:「師父,你吩咐做的事情,什麼時候我失敗過呀。」 安期生眉頭微皺,臉拉開了點距離。 「星語,我說過多少次,別這麼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師父。」 星語俏鼻重重的哼了聲,心不甘情不願的移開了身子,卻不料抽動了傷口,身子一顫。俏眉微蹙。 安期生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急忙扶住她,細細的查看了她的傷勢。星語見師父也不避諱男女,一些羞處也並不在意,不由俏臉暈紅,芳心一陣疾跳。 「不要亂動。」安期生喝道。 星語果然便不動了,只是老老實實的擋在他懷裡,一雙美目卻怔怔的看著師父。見他一臉關心的查看自己傷勢,心裡想道;原來師父還是跟從前一樣關心我的。 「青玉膏每天外敷一次,白色的藥丸記住每天服用一次。」安期生小心翼翼的幫星語敷好藥,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星語,是誰傷了你?」 躺在他懷中的星語嬌軀微微一震,猶豫了會才小聲的支吾道:「是項羽。」 「項羽。」安期生一愣,隨即大怒道:「你怎麼招惹那個魔頭去了,我不是提醒過你很多次,不要節外生枝。你總是自作主張,萬一改變了什麼那就前功盡棄了。」 星語緊咬嘴唇,倔強的把頭扭到一邊。「哼,你只是讓我把那頭肥豬救出來送給項家,他要是被別人殺死了管我什麼事。」 「你說項羽以後會多麼多麼了不起,我偏不信,我就要試試能不能殺了他。」 安期生勃然大怒,手高高的舉起,想要給她一個耳光,可看見星語蒼白的臉頰,這一掌無論無何也下不去,只得強壓下怒火,放下手掌怒道;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對嗎?」 「對,我就是故意的。」星語倔強的揚起嘴角。「我就是要看看,如果天書上預言的一切都不發生了,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麼癡迷其中。」 「你懂什麼,這些都是天意,我不過是順勢為之。」 「什麼順應天意。」星語不屑的冷哼道,「師父,別人不瞭解你,我和你生活了十幾年還會不瞭解你嗎。你在師祖的墓中發現了他留下的『天書』,又碰巧幾件大事都是按照天書上記載的陸續發生。你便癡迷了進去,變成了現在這樣不人不妖。」 「師父,你醒醒吧,師娘已經死了。」 「住口。」安期生放佛被踩到尾巴的貓,猛的跳了起來,滿臉猙獰的怒目指向星語,「我不許你這麼說,蘭馨不會死的,我一定會成功的,我一定會讓她重新回到我身邊的。」 星語冷笑道:「師父,你不要再自己騙自己了。你從師祖墓中找到的天書,上面的記載大多語焉不詳,不過是師祖的一點猜測,並沒有任何依據。你就憑這些隻言片語就想逆天行事,你覺得可能嗎?」 星語冷笑著說完,還想繼續說,卻見安期生愣愣的坐在那裡,彷彿整個人都被抽空了靈魂。 星語的話如同刀子般刻在他的心上。這些他從來不會去想,從來不敢去想,他害怕,害怕他一去想,就會接受蘭馨已經不在他身邊的這個事實。蘭馨去的時候,他本想隨著她一起去的,可是卻陰差陽錯的在父親的墓中發現了那本天書,讓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讓蘭馨重新回到他身邊的希望。 就是這股希望,十幾年來一直支撐著他活下去,按照計劃好好的活下去。星語的話卻試圖摧毀他這十幾年來的信念和希望。 星語見師父這樣,不由心中頓時心中一軟,到嘴邊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輕輕的靠過去,用手摟住安期生,輕言道; 「師父,我們不要管什麼天書好嗎,再也不去做那些事情了。我們像以前一樣,仗劍江湖,逍遙於山林間,這樣不好嗎?再也不要去殺那麼多不相干的人做那麼多不相干的事情了,只有我們兩個人。」 說到這裡,星語俏臉一紅,嬌羞的說道:「你要願意的話,我可以做你的妻子,好嗎?師父。」 聽到最後一句安期生突然暴跳起來,一把推開了星語,也不顧她的傷勢,滿臉青筋爆出,怒吼道:「我是你師父。」 摔在地上的星語忍著劇痛,強撐起身子,瞪向安期生,眼眶裡儘是眼淚,失聲道:「我知道你是我師父,那又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愛你,我就是想做你妻子。」 「師娘已經不在了,你為什麼還要這般癡情,我到底哪點不好?」 「從我六歲被你從死人堆中撿回來那時候起,我就愛上你了,我發過誓要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以前有師娘在,我敬你們,愛你們,所以不會去破壞你們的感情。可是師娘已經不在了呀,師父,你醒醒吧,師娘已經不在了。」星語竭力的嘶喊道,一張清麗秀美的臉龐上滿是淚痕。 「我知道這幾年來你一直在故意疏遠我,可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隨後掩面泣不成聲,安期生見星語哭的梨花帶雨,原本暴怒無比的心情也慢慢平息了。心中苦笑,他早就感覺到星語對他不同尋常的感情,所以一直在刻意的疏遠,一直想逃避,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見她又鑽進了自己懷中哭泣,安期生心中一陣恍惚,彷彿又回到以前星語小時候受了委屈,跑到他懷中哭鼻子的情景,這才想到他這幾年來確實疏忽了她的感受。 等了許久星語才停止哭泣,只是在他懷中一陣陣抽泣。 「星語。」安期生輕輕的喊道。 「嗯。」星語應了聲,抬起了俏臉,眼淚婆娑的看著師父,卻見安期生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 「我是你師父,從你六歲的時候你就跟著我身邊,到現在已經十二年了。除了蘭馨,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一直待你如同女兒一般,我對你的愛也是父親之愛,你聽明白了嗎?」 安期生看著她,星語剛想抬起頭辯解,卻見安期生拔出了佩劍,『鏗』的一聲,竟然就這把神兵生生折斷,不由怔住了。 安期生直直的和她對視,緩緩的說出了每一個字。 「今天說的話,我就當沒有聽見,如果你以後再提,我就和你斷絕師徒關係,從此,你是你,我是我,永不相見。」 星語楞在那裡,她見師父表情決然,不像是唬人的樣子,心裡盤算道:師父的牛脾氣自己是知道,現在要是不順著他的意思,他肯定真的會跟自己斷絕關係。不如暫時不提這些,反正師父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肯定離不開自己的幫助,這樣以後至少還有機會。 安期生見她點了點頭,心中這才長舒一口氣。 他自小就沒有了母親,接著父親英年早逝,蘭馨又在十二年前離開了自己。這個徒弟,已經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可偏偏,她又對自己生出了如此忤逆常理的感情。 安期生心中一歎,要是星語也離開了他,那他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還好星語沒有堅持下去。 想到這裡安期生看了她一眼,見她眼角仍含著淚水,一副俏生生的樣子看著自己。心中不由憐意大起,輕輕的摟過她的肩膀,像小時候一樣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星語靠在他懷中,感覺著他的溫度,聞著他熟悉的氣息,心中只覺得一陣輕鬆。 「師父。」許久,星語輕聲喊道。 「嗯。」 「值得嗎?為了這一點點的希望,傾覆整個江山。山河破碎,生靈塗炭,真的值得嗎?」 安期生沉默了一會,答案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值得。 星語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躺在師父懷抱裡。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這幾年來,每天都是機械的做著師父佈置的每一件事情,殺著原本毫不相干的人,扮演著各式各樣的人物去體驗他們的生活。久而久之,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只知道她接下來師父要她做的是什麼。 其實她剛剛也是在問自己;值得嗎? 可是她還是去做了,沒有怨言,因為是師父讓她做的。 輕輕的閉上眼,想到要是能這樣一直和師父在一起多好呀,沒有別人的打擾,一直到永遠。 不知道為什麼,星語心中突然閃過了韓信那張大嘴流口水的樣子,他或許很快樂吧。不由微微一笑,心裡想道:不知道那個傻瓜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找自己找的瘋掉。 卻不知道那個『傻瓜』正哭喪著臉敲開又一家客棧的門。 「老闆,有沒有空房呀。什麼,十文錢一晚上,你殺人呀,這麼貴。別別別,老闆你別急著關門。要不我們打個商量,你看咱們這麼投緣,便宜點你看行嗎,我身上只有一文錢,哎呦……別打我臉。」 第24章 山雨欲來 一大清早,天才微微亮,吳城的城門就早早的打開,平常雜亂的街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郡守殷大人特意下令把兩旁的店舖拆掉,街道也擴充了二倍。 為了防止有人衝撞皇帝的車駕,吳城數日來鎖城大捕,街上的地痞流氓無賴,沒有歸案的大盜豪強,全被一掃而空,吳城的監獄一時人滿為患。 平常看上去懶洋洋的郡兵們也穿上了嶄新的鎧甲,手中的長戈被擦得光亮,一個個精神抖擻的站在街道兩道,努力的抬著頭,等待他們偉大皇帝陛下的檢閱。 郡守殷通一大早就和郡尉、監御史三人,領著一大群屬官整整齊齊的站在城門外等候。 雖然已臨近四月,可早上濕氣仍然甚重,官吏裡難免有上了年紀的人腰腿酸痛,可卻沒有誰敢面露不耐之色,都一個個伸長的脖子,等待著皇帝的車駕。 皇帝的車駕最早也要午時到達,可殷通仍然絲毫不敢懈怠,一大早就侯在城門外。 陛下這幾年來脾氣越來越暴躁,身邊的侍從經常被無緣無故的處死。萬一他老人家心血來潮,提前來吳城卻發現殷通他全無準備,弄不好就是個滿門抄斬的怠慢之罪。 想到這裡,殷通有些緊張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中暗暗禱告,千萬不要在始皇帝臨幸吳城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一旁的主薄范增見他如此緊張,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只是想著心事。 殷通看了看已經升至城頭的太陽,喉嚨有些發乾,嚥了口口水,忽然問道:「范主薄,剛才的回報,陛下的車駕到哪了?」 范增正準備答話,這卻見前方馳道飛快的奔來一騎,帶著滾滾的煙塵向城門而來。馳到城門前仍策馬發力,直至眾人面前才勒韁,馬長鳴一聲,前蹄重重的砸在地上,激揚起一片灰塵,撲面砸在殷通的臉上。 「你可是吳城郡守殷通?」馬上的騎士居高臨下,一臉倨傲的問著殷通。他身上穿著黑色精甲,肩披紅帔,頭盔上斜斜的插著一隻天鵝毛,正是一副皇帝親軍羽林軍的標準打扮。 雖然貴為一方郡守,而對方看裝束爵位不過一個小小的公乘,殷通仍然不敢怠慢,畢恭畢敬的回道:「正是在下,請問天使有什麼旨意傳達。」 「傳陛下旨意,陛下身體微恙,不願入城,車駕將紮營於樟水旁,爾等速去行宮侯駕。」 說完,也不再看眾人一眼,掉馬回頭奔去,又是踐起一片灰塵。 「好跋扈的士卒。」一旁的郡尉尉器咳嗽著,忿忿的說道。 殷通搖頭苦笑,貴為天使,怎麼可能不飛揚跋扈。 咳了咳清了清嗓音,對一眾屬官拱手說道:「諸位,我們這就去行宮覲見陛下。」 說完便帶這一群屬官前往樟水,卻沒留意到范增悄悄的落後了幾步。 范增一邊放慢腳步一邊思索著:嬴政極為忌諱別人在他面前談及『老、病、死』,歷次出巡都是大張旗鼓的彰顯國威,每到一郡必接見官吏,讓他們畏懼自己的天威。這次居然不入吳城,看來這其中必有文章。抱恙?難道嬴政身體已經不行。 想到這裡便停下了腳步,趁身邊同僚不注意,偷偷的朝城門外的一名士卒輕輕招手,那名士卒會意走了過來。范增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句後,那名士卒便悄然離開。 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猜測萬一屬實的話,這對復興大楚可是絕為重要的消息,必須通報項梁,讓他早做謀算。 …… 已經到了黃昏時分,鄣水邊的天空仍然是群鳥徘徊,遲遲不肯落下,原本安靜的河畔卻一片喧嘩之聲。 營盤早已紮下,高高聳起的箭樓、瞭望塔,以馬車為主幹設立的圍欄、障礙,一切都是按照秦軍戰時紮營的標準。大營中不時有持戟巡視的羽林士卒經過,大聲呼喝著軍號。沒有執勤的士卒們則赤裸著上身,在營中角力博彩。 只見一名渾身肌肉暴起的力士將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力士狠狠壓在身下,引起了圍觀士卒的一片大聲喝彩。忽然見瞭望塔上紅旗揮起,眼尖的士卒遠遠的看見營外不遠處一陣塵土飛揚,便揮手大聲的呼喊:「大將軍回來了,快開營門。」 便有數十名士卒紛爭向前打開營門,搬走了門外設置的路障。不多一會,便見一隊騎兵馳騁而來,一個個鮮衣怒馬、滿臉的彪悍之氣,胯下的坐騎上放的卻不是兵器輜重,而是滿載的獵物。 當先的秦將馳進營門後猛的一拉韁繩,勒馬停住,抓起馬鞍邊懸掛的獐鹿,朝一眾士卒扔去,哈哈一笑大聲道:「今天的獵物頗豐,可以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好好的打打牙祭。」 眾士卒雀躍,上前接住,紛紛高喊著:「大將軍威武,大將軍威武。」 秦將又是哈哈一笑,翻身下馬,一旁早有士卒前來牽馬。 只見他約莫四十歲的年紀,身材魁梧。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臉上有些風霜之色,眉目之間,極有威勢。雖然穿著的只是普通的秦將服飾,但身邊的一眾騎士自覺停馬在他身後,齊齊望向著他,目光恭敬。 這時已有當值的秦軍將領前來迎接,見他後畢恭畢敬的行了個軍令,喊道:「大將軍。」 他『恩』的應了聲,隨手解下了馬鞍旁的麂子,朝大營走去,當值的秦將南宮雲緊跟其後。 回過頭來問道:「今日大營可有什麼事情?」 南宮雲回道:「並無什麼要事。」 秦將點了點頭,又說道:「這裡畢竟是故楚舊地,我們還是得分外小心。吩咐下去,晚上值勤軍士加倍。讓弟兄們辛苦一些,等回來咸陽,我會好好犒勞你們的。現在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決不能讓別有用心者衝撞了陛下的車架。」 「諾。」說完南宮雲便告退。 大營的中央是連綿數十個大帳,這是始皇帝和妃嬪們居住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進入的。這名秦將卻全然不在意,一路暢通無阻,兩邊的羽林也不阻攔,反而紛紛持戟行軍禮。 直到皇帝的寢宮前,才有幾個小宦官攔住他的去路。 「滾開。」秦將怒目圓睜,喝道。 嚇得那幾個小宦官連滾帶爬的躲開,這時候帳內傳來了一道陰柔的聲音: 「大將軍好威風呀。」 趙高揎開門幔,從帳內慢慢的走了出來,臉色帶著不陰不陽的笑容,冷笑的看著秦將。 「蒙毅,陛下帳前你也敢放肆。」 蒙毅也不答話,只是冷冷的看著趙高,眼中閃過幾道厲色。他和趙高結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所以絲毫不掩飾恨意。 「你敢阻我面見陛下?」 「趙高,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殺你如同殺條老狗。憑我蒙氏的功勞恩寵,我最多也只是被判個發配充軍。」 趙高陰著臉,遲遲不語,卻忽然一笑,臉上迅速換上了討好的諂笑,躬身長揖道:「大將軍言重了,老奴怎麼敢阻擋您呢,只是陛下剛剛才歇身,大將軍若這個時候進去,恐怕聖心不悅呀。」 低下身子後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恨意,只是他知道,陛下對蒙毅的恩寵並不弱於他。況且蒙氏一門三將,在大秦中擁有著超然的地位,要真和他發生了激烈衝突,陛下肯定是捨棄他偏向蒙毅。 蒙毅重重的『哼』了聲,揚了揚手中的麂子道:「可是陛下今早還跟我說,想吃我燒烤的野味。」 趙高仍然笑臉相迎,道:「大將軍如若不信老奴,大可進去一試。只是陛下最近身體抱恙,剛剛好不容易才服完湯藥睡下,如果被大將軍驚醒,恐怕不妙。」說完讓開身子,伸手朝帳內做了個請的姿勢。 蒙毅見趙高不像作偽,這才相信,轉身準備離去,卻被正巧到來的李斯叫住。 「丞相。」蒙毅朝李斯拱了拱手,他對李斯與趙高可不一樣,心中還是存著幾分敬重的。 「大將軍收穫頗豐呀。」李斯看了眼他手中的麂子,笑道:「看來今晚老夫有口福了。」 蒙毅哈哈一笑,點頭道:「這個自然,一會我就派人給丞相送幾隻上好的野味。」 「如此多謝了。」李斯拱手謝道,又轉身向趙高問道:「趙大人,不知陛下的身體如何。」 「已經服了御醫開的湯藥,說是風邪入體。陛下剛剛才睡去。」 「嗯。」李斯沉吟了會說道:「會稽郡守和一眾官吏已經在帳外侯了三個時辰了,你看,陛下能不能接見下。」 趙高攤了攤手,無奈的說道:「可陛下才剛剛睡下呀,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趙高伸手做了個劃脖子的比劃。 李斯歎了口氣,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告退了。 趙高待蒙毅和李斯走遠,才轉身對兩名小宦官厲聲道:「好好的看守著,不要讓任何人打擾陛下休息,聽見了嗎?」 兩名小宦官急忙點頭應聲,趙高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道:「胡亥公子呢?」 「剛剛還看見的,公子在後帳和宮女們玩耍。」 第25章 偷天換日 趙高離開大帳後,心中若有所思。 陛下已經服下了湯藥,按照御醫說的應該一時半伙醒不了,自然也用不著他服侍了,趙高這才放心的離開。 一想起剛才蒙毅飛揚跋扈的樣子,趙高就怒火中燒,內心深處更是隱隱害怕。以往陛下還健朗的時候,蒙恬蒙毅兩兄弟雖然和他勢同水火,可是表面上的客氣還是做到的,絕不會像今天這樣指著鼻子罵他『老狗』。 現在陛下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蒙毅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惡劣了。 趙高心裡清楚,他所有的權勢富貴都是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陛下。如果陛下不在了,他就會像失了跟的浮萍,等待他的只是死路一條——這三十多年了為了取悅陛下,他得罪了太多太多的權貴,他們不敢怨恨陛下,只有把恨意轉移到趙高的身上。 遠的不說,公子扶蘇就是第一個要殺趙高的人,再算上蒙恬蒙毅兩兄弟。若陛下龍御歸天了,他們一樣不會放過趙他的。 不行。趙高慢慢的放緩腳步,心中對自己說道:決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要不然等到陛下歸天之時,就是他趙高喪命之日。 那應該怎麼做呢?想到這裡,趙高心中泛起一陣無力感。 蒙毅掌管羽林衛,沒有陛下的袒護,他要殺自己確實輕而易舉。蒙恬則統帥著大秦最精銳的三十萬北軍,又有公子扶蘇坐鎮北疆,趙高自付絕對不是這兄弟二人的對手。 既然不能與之相爭,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一個靠山保命。 李斯如何? 趙高暗暗的搖了搖頭,否決掉了他。 這人為秦相十餘年,明哲保身的那套學的是爐火純青。別看他一直對自己客客氣氣的,那只不過是不想得罪自己這個陛下身邊的近臣而已。 而且,陛下之所以會賞識李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很忠心,沒什麼野心。雖然貴為百官之首,是大秦除了陛下外權勢最大的人,但李斯始終能恪守本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天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所以他才能得到喜怒無常的秦始皇三十多年始終不變的信任。 這個人太狡猾了,若自己投向他,他現在肯定展現出一副倒履相迎的誠意。等陛下一旦駕崩,扶蘇公子在蒙氏兄弟的扶持下登上極位時,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捨棄自己,而不願意與未來的陛下發生任何衝突。 和蒙恬蒙毅兄弟和好?趙高果斷的否決掉了這個念頭。和蒙恬到沒起過什麼衝突,他不過是扶蘇的得利爪牙,只是那蒙毅…… 想到這裡趙高眼中閃過一陣恨意,就在十年前,僅僅因為自己在擦拭皇位時鬼使神差的坐了上去,被陛下知道了後大發雷霆,就把他交給了蒙毅審理。可恨那蒙毅,居然堅持要殺自己,還好最後陛下顧念舊情,才赦免了自己。不過和蒙毅的梁子也就從此結下了。 趙高並不是個君子,能一笑泯恩仇。相反,他是一名宦官,身體上的殘缺讓他更加容易充滿仇恨。他恨蒙毅,所以千方百計的設法陷害蒙毅兄弟,想盡辦法的在始皇帝面前詆毀他們扶持的公子扶蘇。 所以,和他們和解,那是絕無可能的。 如今自己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公子胡亥了。扶蘇性子忠厚,若他登基那對弟弟妹妹們必然優待。自己是胡亥的師傅,又一直曲意逢迎,胡亥對他親近的很,若是扶蘇要殺自己,倒是可以讓胡亥去求情,應該會放過自己一馬。 趙高心中暗暗下定主意,雖然有些不甘,但也無可奈何。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就是怎樣才能保住這條老命。 不遠的一處帳篷後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趙高卻低頭正出神,渾然沒有察覺到。猛的在拐角處和一名宮女撞個滿懷,宮女手中端著的水盆被趙高撞翻在地,大半的水都潑在趙高懷中。 趙高大怒,那宮女一見是趙高,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拚命的磕頭求饒。心中害怕至極,趙高的殘酷在秦宮裡是出了名的,動不動就因為一點小的過失杖斃宮人,這次得罪了他,哪還會有活命。 卻不料趙高的臉色居然慢慢平緩了下來,只是出言斥責了那名宮女一番,她自然猜不到趙高是不想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節外生枝,所以才沒有追究。 戰戰兢兢的躬身一福,正準備告退,卻又被趙高喊住,渾身戰慄的轉過身,顫聲的問道:「趙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趙高看了看她手中的空盆,又認出來了她是公子胡亥宮中的侍女,便問道:「公子呢?」 那名宮女見趙高原來不是找她麻煩,心中這才舒了口氣,急忙回道:「稟大人,胡亥公子正在後帳和宮人玩耍,我本來是奉命給公子取水來的。」 「取水?」趙高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這個活寶又在玩什麼花樣,看見自己的前衫盡濕,又是一陣煩惱。揮了揮手讓宮女退下,轉身走向了寢居之所。 回到了自己的寢帳,趙高找出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換上。 天色已經漸晚,帳內沒有點燈,顯得有些幽暗。趙高細瞇著眼,對著銅鏡整了整衣冠,正準備去找公子胡亥。卻不料臨走前從銅鏡中看見一雙眼睛正盯著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轉過身來。 只見身後的茶几上不知什麼時候坐上了個道人,正好整以暇的拿著桌上的酒壺慢慢喝著,似笑非笑的看著趙高,忽然開口道: 「你很怕我嗎?趙大人。」 趙高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對道人強笑道:「怎麼會。」 「原來是安真人,您老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安期生一個月前便以尋訪仙友為借口離開了始皇帝的車架,一直杳無音信,所以趙高才會有此一問。 安期生仰頭喝了口酒,閉目深呼一口氣,彷彿回味無窮,笑讚道:「喝來喝去,還是趙大人這裡的酒香。」 趙高勉強擠出了幾絲笑容,「安真人要是喜歡的話,我一會讓人給您老送去十幾壇去。」 「不用了。」安期生卻搖了搖頭,一臉惋惜的說道:「好酒是用來品的,像你們這樣的庸人,只懂得牛嚼牡丹,實在大煞風景,無趣之極,無趣之極呀!」 趙高連忙點頭稱是,見安期生仍然在那回味酒香,便小心翼翼的問道:「真人來找在下,應該不是只跟在下談論喝酒的心得吧。」 「果然聰明,不愧是趙高。」安期生笑吟吟的讚道,「你也嘗嘗。」說完斟了爵酒遞給了他,趙高急忙接住。 「我來見你是想問陛下的病情怎麼樣了。」 趙高一愣,旋即故作輕鬆道:「陛下的身體近來有些抱恙,所以不太方便處理政務。」 「僅僅是抱恙嗎?」安期生一笑,握起來手中的酒壺,壺嘴放在鼻前細細的聞著,閉目彷彿十分享受。半響猛然睜開了眼,笑容中帶著幾絲詭異,看著趙高說道:「陛下快死了。」 『匡』,趙高的手中的青銅爵嚇得掉在了地方,臉色蒼白再無一絲血色,看著安期生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說完趙高便察覺到了自己失言,他問的是『你怎麼知道?』,毫無疑問等於已經告訴安期生他猜得很對。 安期生猜對了,陛下是快要死了。沒有人敢在始皇帝面前提『死』這個字,包括御醫們,也只是戰戰兢兢的用抱恙、微恙來告訴趙高和一眾大臣。可是趙高不同,他是陛下的近侍,能瞞住所有人唯獨瞞不住他。陛下已經老了,很老了,可還是不顧身體虛弱強行萬里東巡。前幾天就一直咳血,最終是病倒了。趙高私底下問過一名御醫,許以重利,這名御醫才悄悄的告訴他,陛下最多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了,應該早做打算。 趙高驚恐未定的看著安期生。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真有鬼神之能可以勘測未來。這十幾年來,趙高聽從他的安排,安其生讓他做的事情,最終都能讓陛下龍顏大悅,慢慢的,趙高從一名宦官爬到了等同於九卿地位的中車府令。 可是當上中車府令後的趙高,卻對安期生避如蛇蠍,躲著不和他來往。 因為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安期生那雙眼睛,彷彿能看穿人心中的所有想法,在他面前,趙高只覺得任何心思都瞞不過他。 安期生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趙高,眼神中充滿了笑意,可是這種笑意卻讓趙高感覺到毛骨悚然,彷彿能看透他的靈魂一般,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終於,安期生開口微笑道:「趙高,你知不知道,你的死期將近了。」 這句話徹底的擊垮了趙高心理最後的防線,癱坐在地上,抱著安期生的小腿失聲道:「還望真人救我,救我。」 「你想寄希望於胡亥替你求情。」安期生聽完趙高的想法後,皺了皺眉頭,表情古怪的看著臉上滿是鼻涕眼淚的趙高,詫異道:「你怎麼不去想著擁立胡亥做皇帝。」 趙高身軀巨震,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顫聲道:「真人,你在開玩笑吧,胡亥公子雖然很得陛下歡心,可是陛下絕不可能把大秦交給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 安期生嘴角揚起一陣詭異的笑容,幽幽道:「誰告訴你,一定只有陛下指定的皇子才能登上皇位的。」 第26章 奇貨可居 趙高臉色數變,倒吸了口冷氣,瞪大眼睛失聲道:「這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安期生輕笑道。 「玉璽不就在你手中嗎,就算你假傳皇帝的旨意,誰又會知道呢。」 趙高被他說的一陣心動,猶豫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道:「蒙毅掌管著羽林衛,只要他不配合,聖旨不可能傳的出去。」 「那找個借口把他調開就是。」安期生看出了趙高已經心動,仍然不留聲色的誘惑著他。「找一個他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趙高果然意動,沉吟了會又說道:「可是,如果過不了丞相李斯那關,聖旨就算發出去也會被他扣下。他才是百官之首,陛下最信任的人。」 安期生突然笑了起來,瞇著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趙高,「趙大人,難道這也要我教你嗎?」 「你說李斯他最擔心的是什麼事情。」 趙高低頭思慮了會,這才恍然會意道:「他最害怕的是成為下一個商君。」 安期生輕拍雙手,鼓掌笑道:「妙,妙,不愧是趙高。」 趙高說的商君,就是赫赫有名的商鞅,他在秦孝公時期先後主持了兩次變法,正是因為他推行『廢井田、開阡陌,實行郡縣制,獎勵耕織和戰鬥,實行連坐之法』,才讓秦國從一個邊陲小國迅速發展才一台龐大的戰爭機器,為今後秦國一統六國奠定了強大的基礎。 不過正是因為他制定之法太過刻薄寡恩,尤其是軍功爵制度,得罪了幾乎所有的秦國貴族。秦孝公死後,即位的惠文王為了籠絡貴族、平息眾怒,便將商鞅車裂於咸陽城門外,滅其族。 趙高提起商鞅,正是因為李斯在很多地方都和商鞅相似。同樣是秦王的股肱之臣,同樣深得信任。李斯對始皇帝忠心耿耿,始皇帝的絕大部分『暴政』都是他一手執行的,所以被公子扶蘇所厭惡,而商鞅正是因為得罪了即位的惠文王才身死族滅的。 「趙大人。」安期生笑瞇瞇的看著趙高,道:「如果此事成功的話,胡亥又對你言聽計從,那你可就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趙高面露喜色,目光中閃爍不定,卻聽見安期生接著道:「就算是你厭倦了做一人之下,那也未嘗不可。」 趙高猛地回頭,瞪大眼睛看著安期生。忽然害怕了起來,渾身顫抖。 他究竟是人是妖,為什麼我心中所想他都能猜得到。 長拜在地,趙高用幾乎諂媚到極點的聲音恭敬說道:「真人如此助我,不知是何意?」 趙高明白,安期生不會無緣無故的幫助他,他一定是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與其相互猜忌,不如直接挑明了來的痛快。 安期生俯下身子,貼在趙高耳邊輕道:「我只要一件東西,一件對你沒有用的東西。」 …… 大帳後傳來了一陣女子的嬌笑聲,還夾雜著一名年輕男子的調笑聲。 趙高皺了皺眉,走上前重重的咳了一聲。幾名宮女看見趙高來了,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急忙放下手中的水盆,跪在地上。中間那名年輕男子卻不以為意,仍然興沖沖的往她們身上潑水。 宮女們見趙高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離開,這才慌慌張張的逃走,也不理會胡亥在身後呼喊著挽留。 胡亥見那幾名宮女並不理會他,頓了頓腳,氣哄哄的說道:「師父,你看你,一來就掃了本公子的興致。」 趙高看他渾身濕漉漉的,站在晚風中身子微微發抖,急忙把他拉進了大帳,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 胡亥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推推嚷嚷的說道:「我沒事,師父不必擔心。」 趙高心中一陣氣結,心想:你有沒有事關我屁事,我擔心的是我自己的前程,你要是出事了,那誰讓我『奇貨可居』。 胡亥是始皇帝第十八個兒子,也是最小的兒子。和公子扶蘇忠厚直言不同,胡亥在父皇面前一直裝作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所以始皇帝對這個小兒子甚為寵愛,幾次東巡都是帶上他。趙高曾經教過他刑獄和書法,又對他曲意逢迎,百般討好,所以在胡亥心中,趙高甚至比父皇還要親近幾分,對他更是言聽計從。 趙高有些心神不寧,替胡亥拉緊腰帶時卻用力多大,只聽見胡亥一陣大呼小叫:「哎呀,師父,你弄疼我了。」 趙高忙鬆開手,卻板起臉斥責胡亥道:「公子,陛下正在病重臥床,你怎麼能在寢宮裡和宮女嬉戲。」 胡亥自己整了整衣服,嘴裡哼道:「父皇病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難道他生病了,我就不能吃飯不能睡覺了呀。」說完隨後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咧嘴咬了一口,卻『呸』的一聲吐了出來。 抬頭見趙高正直直的看著自己,臉色不善。胡亥有些害怕的縮了縮頭,想從大門溜出去,卻被趙高一把抓住。 「師父,你到底要幹嗎呀。」胡亥苦著臉,看向趙高問道。 「公子,陛下這時候病重,你應該寸步不離的守在陛下身邊,服侍著湯藥,這樣才能得到陛下的歡心。」 胡亥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道:「我幹嗎要去受這份罪呀,父皇本來就很喜歡我,再喜歡又能怎麼樣呀,難不成還能把皇位傳給我呀。」 趙高盯著一臉嬉笑的胡亥,緩緩說道:「為什麼不能呢?」 胡亥嘻嘻一笑,正想拿趙高打趣,卻見趙高面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這才將信將疑的看著趙高道:「師父,你不會說認真的吧。」 見趙高點了點頭,正欲說話,卻見胡亥慌慌張張的貼近身子摀住了他的嘴,臉色有些驚恐的說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讓父皇知道了,那我可就是死路一條。」 趙高推開了他的手,臉色鎮靜的看著一臉慌張的胡亥。「難道你不想做皇帝嗎?」 胡亥見四周沒人,這才放下心來,沖趙高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想呀,當然想呀。做皇帝多好,天下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還有阿房宮裡的女人。」想到這裡胡亥眼裡露出邪淫之色,就差流下口水。 想起了什麼,又洩氣的說道:「就算想又能怎麼樣,皇位又輪不到我。」 「我還是知道自己的斤兩的,父皇雖然討厭大哥喜歡我。不過按照他性子,肯定不會把皇位傳給我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大秦以後是大哥的,我就算想,那又能怎麼樣。」 趙高緊盯著他,道:「如果我有辦法讓你當上皇帝呢?」 卻不料胡亥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一口拒絕道:「師父,你就別害我了,我老老實實做好我這個放蕩公子就行了,現在這種生活,其實也不錯呀。」 趙高陰柔著聲音道:「公子,你真的覺得你能一直做個安樂公嗎,你忘記了你的叔父成蟜是怎麼死的。」 胡亥身子一震,臉色上露出懼意,將信將疑的說道:「應該不會吧,大哥一向仁厚,待我們這些弟弟妹妹也是極好,他怎麼可能會像父皇對待兄弟一樣對待我們。」 「在皇位面前,哪會有什麼親情可言。我問你,陛下當年為太子的時候,何嘗不是謙謹恭順,等他登上皇位後,你的幾個叔叔是怎麼死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趙高冷冷的看著胡亥,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道:「最是無情帝王之家,公子,難道你不懂嗎?」 胡亥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已經被趙高嚇到了,顫聲的問道:「師父,大哥當上皇帝後真的會殺我嗎?」 趙高反問道:「換了是你當皇帝,你會留一個對你皇位威脅極大的兄弟嗎?陛下十幾個兒子中,只有你最得陛下歡心,也只有你對扶蘇的皇位威脅最大,你覺得他會留你做個安樂公嗎?」 胡亥渾身顫抖,哆嗦的厲害,本來只是內心的一點擔憂,卻在趙高冷言撩撥下變成了極度恐懼,越想越覺得可能。 他猛的抓住了趙高的手,緊張的問道:「師父,我聽你的,我全聽你的,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很簡單。」趙高瞇著細長的眼睛,老臉上閃過了一絲得色,對胡亥說道:「現在,你就去陛下的行轅,端著湯藥,寸步也不要離開陛下。」 胡亥連忙點頭,「我這就去。」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到了皇帝的行轅外,胡亥端著剛剛從御醫那熬出來的湯藥,小心翼翼的進門,卻被帳內衝出的一人差點撞翻陶碗。 胡亥大怒,放下陶碗,正要發作。卻見那人是名身著黃衫的少女,頓時氣消,看著少女沒好氣的說道:「小妹,在父皇的宮中還這麼冒冒失失呀,也不怕驚擾了父皇。」 少女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道:「少拿父皇出來唬我,我剛剛才進去,父皇正睡著沉呢。」 一低頭看見胡亥剛剛放下的陶碗,微微一愣,便圍著胡亥嘖嘖道:「倒是你,小哥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孝心了呀。」 胡亥有些心虛的縮了縮腦袋,乾笑道:「小妹,你可別亂說,我對父皇的孝心,那可是日月可鑒呀。」 少女『切』的一聲,滿臉儘是不信,「還日月可鑒,你以為我是瞎子、聾子呀,昨天晚上是誰偷偷摸進了我侍女的帳內。」忽的又想起了什麼,拉長聲音『哦』了一聲。 「我知道了,肯定是趙高那老傢伙讓你這樣做的,對吧,想來討好父皇是吧。哈哈,我沒猜錯吧。」 胡亥急忙摀住她的嘴,把她拉到了一邊,生怕父皇聽見,在那又是打揖又是告饒。「好妹妹,你就別害哥哥了。」 少女哼哼數聲,笑吟吟的看著胡亥道:「那就看你拿什麼來賄賂我了。」 胡亥無奈,只好從懷中掏出了一方玉盒,一臉不情願的遞給了少女。 「給,這可是我命根子哦,你得小心的照顧著。」 少女把耳朵貼在玉盒上,只聽見裡面一陣蟲鳴聲,頓時眉開眼笑,拍了拍胡亥的肩膀,故作豪氣道:「誰讓我們是好兄妹呢,放心,我一定不會告訴父皇的。」 胡亥看見她臉直接貼著盒子,正張開小嘴往裡面吹氣,又是一陣心疼。忽然想起了趙高剛剛那一番話,心中一動,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人跟著,便笑嘻嘻的問道少女; 「小妹,你說我和大哥哪個好呀。」 「都好。」少女頭都沒回就回道,眼睛仍然專注的看著玉盒。 「那……你更喜歡哪個?」胡亥又問道。 少女聽他語氣有些鄭重,這才依依不捨的放下玉盒,歪著腦袋思索了會說,道:「大哥對我是極好,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給我帶些好玩的小禮物,不過大哥的脾氣太悶,很不好玩。」又斜眼看了眼胡亥,道:「還是你有意思些,那麼多哥哥姐姐裡,也就你好玩些了。」 胡亥聽了她的話嘿嘿笑了數聲,他和小妹年紀相仿,而且都得父皇寵愛經常承歡膝下,所以自小交情深厚,不是其他兄姐們所能比的。 「那小妹,那你更願意看見到我和大哥誰當皇帝呀?」 少女一愣,有些奇怪的看向胡亥,「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沒什麼。」胡亥有些心虛,支支吾吾的說道。「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少女也沒多想,只是如實的說道:「雖然我和你交情好些,不過你那性子,當皇帝肯定是不行的。」 「其實我是無所謂的。」少女聳了聳肩,一臉輕鬆道:「反正你們誰當皇帝,對我來說我都不會有什麼差別。」 「哦。」胡亥連忙點頭,再也不敢多言,看了眼手邊的藥碗,道:「小妹,藥有些涼了,我先端進去給父皇用藥爐溫住。」 第27章 吳城項家 沿著通往吳城的驛道行走,在路過鄣縣的時候,韓信拿著虞子期給他的信物,敲開一家大戶的門。 那大戶的主人應該是得到過虞子期的吩咐,所以見信物後對韓信極為慇勤,好酒好飯款待後,還盛情的邀請韓信歇息一日。韓信心中牽掛虞妙弋,便推脫掉了,只說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那主人見韓信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堅持,便讓家僕前去市集牽馬,又對韓信道:「吳城雖然不比咸陽,可也是大城,韓公子若無人指引,要找到項公家中也要費一番功夫。不如讓我派人帶韓公子前往。」 韓信見他誠意十足,便笑著謝過了。 沒多久便見一個青年牽著兩匹馬走來。那青年和韓信差不多的年紀,滿臉的伶俐之色。 那主人見他來了,收起笑臉,板著臉對他說道:「小武,你帶韓公子去吳城項公家,路上要用心伺候韓公子,聽見了嗎?」 青年點頭應許,那主人又笑著躬身對韓信歉然道:「這是我侄子宋武,從小沒見過什麼世面,不過人很機靈,身手也還不錯,還望韓公子多多包容。」 韓信急忙回禮,連稱不敢。拜別了此間主人後,韓信便隨著那個宋武馳馬前往吳城。 策馬疾行了一天,韓信心中掛念著虞妙弋,便急於趕路。那宋武的騎術倒也不錯,緊跟在韓信身後,並沒有落下。 到了晚上,兩人趕到了會稽和鄣郡交接處的申縣縣城,便停下找了家客棧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才繼續趕路。 申縣已經屬於會稽境內,臨挨著就是吳城,韓信估計著午後就能趕到,所以也就不急著催馬前行,只是不徐不疾的策馬。 宋武也是個機靈人,昨天見韓信急著趕路,便一言不發只是緊跟著。現在見韓信似乎不急著趕路,便上前和他並肩馳行,一路上每到山水名跡之處便不耐其煩的和韓信解說。 二人本來就年紀相仿,再加上宋武特意的討好,漸漸的也就混熟了。 一路上說著閒話,在馬上隨意吃了點乾糧,到了午後時分,便到了吳城。 吳城不愧幾為吳越之都,氣派絕非淮陰小城能比。經過十幾代吳越君主的修建,已有大城氣象,雖地屬偏地,卻並不輸於中原大城。吳王夫差就是從這裡起家問霸諸侯的,越王勾踐滅吳稱霸後,為了更近中原,也把國都遷往此地。及至越為楚國所滅,吳城共為二百多年的大國之都,已有王氣之象。 入城門的時候,宋武指著城門對韓信說道:「這裡就是吳城的東城門,當初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勸說徹底消滅越國這個心腹大患,反而聽信讒言逼死了伍子胥。伍子胥臨死前就憤慨的說道:抉吾眼縣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九年後,終如伍子胥所言,越國就從此門進了吳國國都,逼的夫差自殺。」 宋武悠悠的講完這一段歷史,臉上有些惆悵之色,卻看著韓信仍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笑了笑便道:「韓兄以為伍子胥若是死後有知,看見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吳國霸業,最終如自己所預見的一樣被越國所滅,心中會有何感想?」 韓信也不回答,只是笑著反問道:「那你以為伍子胥此人如何。」 宋武想了想,道:「能以弱吳幾破楚國,幾乎亡楚,最終讓吳王成就一番王霸之業,應該算的上人傑。」 韓信笑著搖了搖頭,微笑的反駁道:「此人雖有大才,卻趨炎附勢助公子光篡位。破強楚後,不懂得安撫民生,卻倒行逆施,做出鞭王屍洩憤此等天人共憤之事,弄的吳國雖滅楚,卻最終沒有在楚國舊地站住陣腳。可見此人雖有大才卻無大志,僅為報自己私怨而斷送一國之霸業。最後被夫差賜死,也不懂的反抗或則另擇明主,可見此人迂腐之極。此等作為怎可稱的上人傑,最多一借勢而起禍亂天下的鬼才。」 「哈哈,小兄弟點評的好絕呀,痛快至極。」這時,旁邊一名中年男子忽然拍掌,笑吟吟的走上前來,看著韓信笑道: 「這位小兄弟好志向,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不過小兄弟如此評價伍子胥,未免有失偏頗。想伍子胥終生所為,雖未必當得上『人傑』二字,可稱『雄』還是足矣。生不能做人傑,死為鬼雄也未嘗不可。」 見那中年男子面頰清瞿,長眉入鬢,身上雖僅著一件洗的發白的儒袍,可看上去也氣勢不凡。看向韓信的眼神也帶著溫和的笑意,讓人心生好感。 韓信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只是拱手欠身道:「先生所說極是,是我妄自菲薄了。」 那中年男子見韓信態度謙虛,並沒有一般有才華年輕人特有的倨傲,心中不由歡喜。哈哈一笑,拍了拍韓信的肩膀,笑道:「請問這位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韓信。」 「韓信?」中年男子一愣,只覺得他名字耳熟,思索了片刻便恍然道:「你就是善無口中所說的韓信?」 韓信喜道:「正是,不知先生您是?」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捋了捋額下長鬚,笑道:「我叫范增,是項梁的故交,你可是去尋項家?老父正好無事,便帶你前往吧。」 韓信聞言露出歡喜的神色,道:「多謝。」 宋武見范增要帶韓信去項家,自己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便要告辭。韓信謝過了他,就隨著范增前往項家。 穿過幾條熙熙攘攘的街道,轉到一片頗為清淨之地,路邊高門大宅,過往的青石路上不時馳過鮮衣怒馬的騎士和一些裝飾不凡的馬車,不難看出,此處居住的大多都是吳中豪門和富戶。 韓信隨著范增,來到了一家大戶的門前。 門前是一片開闊之地,整齊的停著數輛馬車。大門的正中間上面掛著一個碩大的匾額,上面鐵筆銀鉤的寫著二個金色大字「項府」,大門旁邊立著兩個威武的石麒麟,猙獰的神色讓善府有些肅然之色。 侯在旁邊的一名青衣小童看見范增二人走來,連忙迎了上來,顯然認出了范增。 「項公呢?」范增問道小童,小童恭敬的回道:「范先生,主人正在大廳款待郡守殷大人,先生和這位公子請去偏廳等候。」 范增『哼』了聲,有些不滿,卻也不發作。只是負手徑直走過大門,韓信則緊跟其後。 一路往裡,只見庭院漸深,路上草庭假山、花枝淺水不斷,景致到頗為雅觀。偶爾碰見一兩個家僕婢女,也斂聲靜氣的小心立在一旁,不見分毫紛亂,一派大家之象。 韓信忍不住心中讚歎項家府邸如此之大。此處本居富貴之所,當是寸土寸金,能擁有如此之大的府邸,可見項家財力不淺。而且一路上景致雅觀,下人井井有序絲毫不見逾越,可見此人治下有略,心中對項梁不由有了幾分期待。 到了偏廳,自然有童子奉上香茗。韓信雖然不精茶道,但聞著也覺得清香撲鼻,入口生津,忍不住多喝了幾口。先秦年代的飲茶並不像後世那般大規模推廣,多為富貴人家用來代替酒水的一種飲品,用來解渴待客之用。 項梁仍然不見蹤影,韓信也不急,倒是范增有些惱怒,言語之間罵罵咧咧的。 此處雖是偏廳,倒也不減莊重。吳城本屬吳越之地,居所佈置多顯小巧景致之色,有別於秦地的莊肅格調。但此間的佈置卻大氣非常,廳堂之間十分開闊,門口對著庭院中的假山,別具一格間顯山露水。 那些下人在一旁端茶遞水,一邊好奇的看著這個布衣少年。若是一般人,初次到豪門大宅裡,多半會心生拘謹,大氣都不敢亂出。韓信倒是個異類,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喝著茶,還氣定神寧的打量著廳堂,不時還對自己這些下人們笑一下。 韓信看著那些下人打量自己的眼神,覺得有些好笑,連他自己都有些覺得,自己這個布衣寒士跑來這種高堂,看上去確實挺奇怪的,不過他也懶得去想這些。 等了許久,韓信已經足足加了三次茶水了,一杯茶葉被他喝的淡然無味。終於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韓信心想應該是正主到了,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 當先進來一人是名中年男子,年紀和范增相仿,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極有威勢,眉目間和項羽又幾分相似,應該就是項羽口中的叔父項梁。後面還跟著兩人,一個為華衣男子,看上去養尊處優,氣態不凡,年紀卻較項梁大些,另外一人則是韓信牽掛已久的善無。 韓信看見善無神色正常,並無大礙,不由臉色露出喜色,沖善無擠了擠眼。善無臉色雖然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不過看向韓信的目光中卻多了一絲暖意,衝他微微點頭。 范增看見項梁三人,皺了皺眉,一臉不悅的說道:「項兄,你也太大架子了吧,我和韓小兄弟在這裡足足等了你半個時辰。」又轉頭看向華衣男子打了個招呼。 項梁哈哈一下笑,道:「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剛剛我正和殷通商量事情,卻不料你這老傢伙跑來了。」目光又轉向韓信,仔細的打量了一陣,拍著韓信的肩膀連說了幾聲好,笑著說道:「善無跟我說碰見了個少年人傑,說是天縱奇才,英姿過人。好,果然是儀表不凡,難得有善無看得上眼的少年。剛剛老夫有要事在身,所以來晚,見諒見諒。」 韓信連忙口稱不敢,一眾人又寒暄了陣。韓信才知道項羽昨日有事離開了吳城,此刻卻不在家中。項梁又把那名華衣男子介紹給韓信,原來此人正是虞子期和虞妙弋的父親。 聽說他是虞妙弋的父親,韓信不由偷偷的打量了他一番,卻發現虞公也正在打量著他。急忙避開眼神,心中一陣心虛。 這可是自己未來的岳父呀,泰山大人呀。 眾人又說了會話,項梁見韓信目光躲閃,神情有些萎靡,誤以為他是路途勞累,便關切的說道:「旅途勞累,不如韓小兄弟先去廂房休息會。」 韓信連忙點頭,瞥了眼虞公,見他沒注視自己,這才放下顆心,告了聲退,便跟著童仆下去了。 待韓信退下,項梁的臉色才慢慢沉重下來,轉身問身後三人道: 「你們觀此子如何。」 虞公剛剛被韓信的幾眼看的莫名其妙,對他自然是沒好感,便搖頭道:「我不覺得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項梁點了點頭,又望向范增。只見范增輕捋鬍須,慢條斯理的說道:「此子談吐氣質皆屬不凡,雖年少卻不急不躁、沉穩過人,可堪大器。主公可施以小恩,收之為鷹犬爪牙。」 話音剛落,卻不了一直沉默的善無忽然沉聲反駁道:「項公,韓信此人絕非常人,若想留住他助主公成就大業,必以其為股肱之臣。」 項梁顯然對善無十分看重,點了點頭。思索了會,也沒有馬上下決定,沉呤片刻才說道:「嬴政已經到了城外樟水畔紮營,素聞中車府令趙高喜好錢財,我可通過殷通求見趙高,讓他免去韓信的刑名。」 「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和他談好條件。」項梁說完,又嚮往虞公道:「虞兄,這次我不便於出面,就麻煩你了。」 第28章 各懷心思 趙高回到帳內,解下披風,遞給了身邊的小宦官。 躺在椅上長舒了一口氣,一旁伺候的二名小宦官急忙上前為他推拿揉肩。 原本酸痛的肩背一陣輕鬆,躺在椅上的趙高忍不住舒服的哼出聲來,閉目躺在椅上,一邊享受一邊思索。 今天陛下的病情居然有了點起色,早上醒轉了過來,還召來了李斯和蒙毅詢問政務。雖然仍舊是虛弱至極,可較前幾日已經大有好轉。 趙高不由心生疑慮,若是前日見陛下病情好轉,他肯定大喜過望。但昨日安期生一番話,喚醒了他內心蟄伏很久的野心,就像一顆滋潤後的種子,迅速的膨脹,充滿了他整個心房,再也控制不住不去想它了。 幸好,趙高再問過那名已經被他重金收買的御醫後,才得知陛下的病情已久病入膏肓,藥石再無回天之力了,現在只不過是靠著藥物維持著性命。 趙高這才長舒了口氣。 開弓射出去了的箭,便沒有回頭的道理了。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趙高猛的睜開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厲色。他已經從御醫那得知,陛下的身體最多只能再維持不足一個月了,他得早做準備。 首先要調開蒙毅,有他在陛下身邊,趙高絕無能動手腳的可能。 怎麼才能調開蒙毅呢?趙高心裡琢磨著,只覺得十分困難。蒙毅不傻,除非有一個他不得不離開的原因,否則他絕不會在始皇帝最需要他忠心來護衛的情況下離開。 趙高有些惱怒的用手指敲了敲腦門,心中一時也沒辦法,只好先放下再說。 抬頭向身邊正在按揉的小宦官問道:「今天有什麼公文要批復嗎?」 始皇帝年邁後,處理政務漸有不支,見趙高一向恭敬機靈,批復公文也有板有眼甚合他的心意,便把朱批之職交付給他,故趙高會有此一問。 那名小宦官停下手來,細著聲音恭敬的說道:「稟大人,廷尉隨掾報來廬江郡太守高柔剿寇不利,讓故楚懷王的孫子熊心逃走,還折損了三百多名士卒,蒙毅大將軍請陛下依律以失職之罪將他處死。」 說完小宦官便遞上了早已放在身旁的竹簡。 趙高接過,細細的看了一遍,心中暗自估量:看來蒙毅要殺高柔,這倒是個機會。不妨救他一命,他肯定會對自己感恩涕零、誓死效忠的。 這十年來趙高雖然得始皇帝信任,權勢滔天朝中無人可及,可卻有個致命的缺點。 和蒙氏兩兄弟相比,他的根基太淺、太薄。他的權勢完全是依附於始皇帝的威嚴,若無皇帝的允許,趙高甚至出不了咸陽宮。相比而言蒙氏兄弟卻是一門三員大將,在軍中威望極高,又分別控制了大秦最精銳的北方軍團和最核心的羽林衛。 所以趙高這幾年來一直在努力的培養自己宮外的勢力,凡是和扶蘇公子以及蒙氏兄弟有間隙的,他都盡力拉攏。這次這麼好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 心中拿定主意,便捏筆在竹簡末尾小心的畫了個紅圈,在紅圈旁小心的寫上五個字:送廷尉府待議。 送往咸陽交由廷尉衛宛批復,這一來一往起碼得一月半之久,再做點手腳讓送信的侍衛故意放緩速度,這樣就能拖上三個月,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了。 而且妙就妙在趙高的批復合乎情理,並沒有違背秦律,所以李斯和蒙毅也不會提出反對。趙高浸淫秦律數十年,對這些刀筆之吏的小動作自然熟悉無比。 小心的吹乾了竹簡上的墨跡,趙高滿意的把竹簡收了起來,交由一旁的小宦官收起來留中待發,等待明早送交李斯批閱後再送咸陽。又使人連夜前往廬江郡找到高柔,告訴他趙高救了他一命。 又批閱了一些咸陽送來的公文,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趙高也就草草的閱過批復。 等批完全部的公文,趙高已覺得有些疲憊,便起身想歇息。卻見一旁一向機靈的小宦官張文臉上有猶豫之色,欲言又止,便臉色一沉,問道:「還有什麼事。」 張文連忙一鞠躬道:「大人,吳城大豪虞戚在帳外求見,已經等候了二個時辰了,這是他送上的禮物。」 說完遞上了一個看似普通的木盒。趙高接過,只覺的手中一沉,看了眼張文,心想也不知道這小崽子收了那人多少好處,這麼賣力的替那人說話。 打開盒子一看,趙高頓時愣住了,不由倒吸一口氣。只見盒子裡滿是奇珍異寶,光夜明珠就有十餘顆,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趙高雖然權勢極大,見過的奇珍異寶也不少,這次也不禁咋舌;好大的手筆。 關上了木盒,趙高臉上又恢復正常,看著張文說道:「把他帶上來吧。」 「你就是虞戚。」趙高上下打量著來人,見他雖已過不惑之齡,可仍然相貌堂堂,眉目之間神采奕然,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及其出色的美男子。 趙高見他對自己態度十分恭敬,舉止談吐從容,並無做做之色,心中便有了幾分欣賞。 虞戚拱手微笑道:「正是在下,見過中車府令大人。」 趙高滿意的點了點頭,相比於『趙總管、趙大人』,他更喜歡別人喊他中車府令大人。雖然這只是陛下為他設置的一個虛職,為了便於他處理公文所以抬高他的地位,祿秩等同於九卿。 太監其實都有一個心理,就是希望別人把他當成正常人,一聲『中車府令大人』便讓趙高對這個識情知趣的虞戚心生好感。 「虞公請坐。」趙高揮手,示意虞戚坐下,稱呼也變成了『虞公』。待見虞戚謝過坐下後,又微笑的問道: 「不知道虞公求見本官有何事情,要知道本官身兼數職,可是忙的焦頭爛額,閒暇時間少之又少。」 虞戚急忙躬手道:「在下知道中車府令大人公務繁忙,打攪實在冒昧。所以才在帳外等候,等大人有空暇才求見大人的。」 趙高『呵呵』一笑,笑聲有些陰柔,讓人聽了十分刺耳,可虞戚仍然一臉的恭敬,神色如常。 「說吧,虞公有什麼事情要本官幫忙。」 「在下族中有三名子弟,平時由於疏於管教,以致玩劣不堪。在外遊歷時經過東海郡的淮陰城,和淮陰縣的縣尉發生爭鬥,在爭鬥中失手殺死了縣尉。如此頑劣之徒,在下本該親自縛來送與大人的。」 說到這裡,虞戚原本是一副憤怒無比的表情,突然又面露悲色:「可惜那三人都是我族中子弟,一人是我幼女,另二名也都是幾代單傳的男丁,要是他們被判了死罪,恐他們的父母也會斷了生念。」 「所以才來厚顏相求中車府令大人,還望大人繞了這幾名孩子,今後在下一定嚴於管教。」 趙高端起來茶,放在嘴邊輕輕的吹了口,微微一泯,聽完不以為意的笑道:「不過是名縣尉,如此小事,舉手之勞,虞公客氣了。」 「明日我就派人追回廷尉府的抓捕令,虞公請放心。」 說完趙高笑瞇瞇的看著虞戚,半響開口道:「虞公如此厚禮,恐怕不止是為了此等小事吧。」 趙高浸淫官場數十年,對這些手段伎倆早已洞若觀火,他知道如果僅僅是為了銷案,是不用花這麼大的手筆,虞戚這行必有其他目的。 果然,虞戚面露微笑:「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之末,在下欽佩至極。」 「其實這次戚來求見大人,是想為大人效犬馬之勞、行鷹隼之事,以圖富貴。」 「哦?」趙高放下茶杯,意味深長的看了虞戚眼,忽然笑道:「做我的鷹犬,你可有何本錢?」 虞戚微微抬頭,目光掃向身邊的張文。趙高會意,道:「這是我的心腹,但說無妨。」 「在下有江東死士三千,不知能不能入大人法眼。」虞戚仍然面帶微笑的說道。 這回趙高也不免動容。死士三千,這虞戚好大的手筆,仍然不漏聲色的說道:「我乃大秦中車府令,掌管虎符朱批。大秦有甲士百萬,要你區區三千死士作甚。」 虞戚目光應向趙高,微笑道:「可是大秦的士卒只會聽命於他們的皇帝,而我的死士卻可以只聽命於趙大人你一人。很多事情他們做不了,可是我們可以做。」 「大人難道不想居於萬萬人之上嗎?」 聽到最後一句趙高『霍』的站了起來,怒目瞪向虞戚,吼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官面前提謀逆之事,不怕我株你九族嗎?」 卻不料虞戚竟然夷然不懼,面色坦然道:「非常事以待非常之人,我相信大人您的志向遠不是一名中車府令。」 「大人,別人或許不知道您的出身,在下卻早有耳聞。大人本為贏氏宗親,是先王的血脈,難道這天下他贏姓趙政坐得,大人坐不得嗎?」 見虞戚居然連自己身世這麼隱秘的事情都知道,趙高不由一愣。 嬴姓是黃帝的曾孫帝顓頊的後代,後隨著遷居地不同而分為十四氏,分別為梁、江、廉、黃、秦、趙、馬、鍾、葛、徐、費、譚、谷、繆、瞿等,趙高和始皇帝嬴政同屬於嬴姓趙氏,所以虞戚才說由此一說。 趙高怒目許久,忽然臉色怒色盡去,換上笑容:「你好大的膽子,真的不怕株連九族?」 虞戚一躬身。「富貴中求險,本該如此。」 「如若事成,還望大人以關內侯、會稽郡守回報在下。」 趙高點頭欣然應許,又道:「別說會稽郡守,只要你好好的效忠本官,裂土封疆也不無可能。」 「只是……」趙高語氣一頓,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色。「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行事敗露,我不但不會去保你,反而會第一個殺你滅口。」 「記住,你做的任何事都會與本官毫無關係。」 「這個自然。」虞戚一躬倒地,長拜道:「祝大人心中大事早日實現,居於萬萬人之上。」 趙高『呵呵』一陣陰柔笑聲,目光半瞇著,彷彿看見了自己位及九五的樣子,全然沒有留意到虞戚臉色一閃而過的嘲諷笑容。 註釋:秦國的國君是贏姓趙氏,古代人常稱氏而不稱姓,所以司馬公寫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才會稱呼嬴政為趙政。這個為了劇情需要,所以大都是參照現代人的觀念,稱呼秦始皇為嬴政,他子孫叫嬴扶蘇、贏胡亥、嬴子嬰什麼的,咱這畢竟是小說,給大部分普通人看的,寫的學術性太強了會影響閱讀的,所以遵守史實的前提下盡量按照現代的觀念來寫,以後很多地方就不一一說明了哈。很多熱心喜歡找尋細節上的大大,也不用吹毛求疵嘛,很多江南都明白,只是,劇情需要嘛……呵呵,咱這畢竟不是史書,是小說。 另外一點,很多史料上提到趙高的出身,比較可信的一種說話時趙高也是先代秦王的血脈,故而姓趙。還有一種現在主流的說法是趙高並不是宦官,只是被誤傳成宦官,這點江南就不去改了,畢竟大家傳統觀念裡趙高就是個宦官,突然長出了小JJ,怕大家接受不了。 第29章 蘭橈蕩漾誰家女 韓信在項家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未見項羽返回家中。想要求見項梁,卻從管家那又得知項梁有事離開了吳城,連善無也隨行跟去了。 一個人在偌大的項家中走了半天,韓信只覺得氣悶至極。心中又十分掛念虞妙弋,便想去虞家探探風頭。 所幸項梁吩咐過下人,不必約束韓信的去留,隨他自由出入。待韓信告知管家他想去虞府時,那管家便派了一小童替他帶路。 與城南的項家不同,虞家坐落在城東。吳城曾經是二百年的大國之都,所以規格宏大,與中原的邯鄲、大梁相差不遠。 又妙在越國早已在秦統六國前就已為楚所滅,所以吳城在秦國的統一戰爭中並沒有受到多大的破壞。相比較已是一片瓦礫的邯鄲、郢都,吳城要幸運上許多。吳城的城牆圈地極廣,城內有山澤有江湖,還有萬頃良田,即使整個吳城被圍住,靠著城內的耕種也能勉強供給數十萬軍民的口糧。 虞家就依山傍水的坐落在城東湖邊。 如果說項家的建造風格是大開大合、大氣異常,就像項梁、項羽兩叔侄的志向一般,那虞家樓榭佈局就顯得精緻小巧很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虞戚的身份,韓信很可能會以為這處宅子的主人是一位與世無爭、淡泊名利的文人雅士。 韓信微微一笑,暗想道看來這個虞公的志向並不遠大,可能是因為國仇家恨,才成為項家造反的鐵粉。 帶路的項家門童上前和大門處的一名家僕耳語了幾句,便有虞家的家僕前來帶韓信入內。一路上韓信興致盎然的欣賞著小徑旁的花紅柳綠、水榭樓台,暗想自己這未來的老丈人看來還挺文雅,得想想辦法怎麼才能投其所好。 要不來念上兩首唐詩宋詞,在他面前裝裝逼弄弄風騷?問題是自己好像只會那麼幾首,其他都記不全,總不能大白天的在虞公面前深沉的吟詠『床前明月光』把。 一想到自己手持羽扇綸巾,很蛋疼的表情詩興大發,韓信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想想還是算了。 庭院並不大,沒多一會兒就到堂前,卻發現虞戚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廳中,微笑的看著他。韓信上前行了個晚輩禮: 「參加虞公。」 「韓公子請坐。」虞戚微笑的掉了點頭,並未起身,只是擺了擺手,示意韓信坐下。 「不知韓公子前來,倒是老夫怠慢失禮了。」 韓信連忙口稱不敢,說他只是順道前來拜訪。 韓信見虞戚待他十分客氣,心中不禁將虞戚和項梁二人比較。 相對於項梁那種『人未至語先到』的豪爽,虞戚更顯得文質彬彬些。談吐給人的感覺和項梁截然不同,更多的是一種溫文爾雅、如沐春風,但客氣些又透著一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並不像項梁看起來那麼容易親近。 大概這就是兩人的差別吧,一為豪傑,一為文士。 待虞戚聽韓信吞吞吐吐的說是來拜訪虞子期的,便搖了搖頭,歉然的笑道:「恐怕韓公子要失望了,犬子二日前跟著項羽出城去辦事了。」 韓信『哦』了一聲,心想我當然知道。又和虞戚瞎扯了會,便裝模作樣的起身想要告辭。 忽然又放佛想起什麼的樣子,猛地一拍腦門: 「哎呀,都差點忘記問了,虞小姐可好。」 虞戚也想起了妙弋確實應該和這個韓信很熟,畢竟這一路都是韓信送她回來,便道:「還沒多謝韓公子一路上照顧小女。」 說到這裡虞戚卻是臉色一黯,又道:「只是小女自從回到家中後,一直懨懨的,吃的也少也不願意說話,看大夫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身子本來就弱……唉,這幾日來老夫為這個操心不已,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呀。」 韓信心中大急,差點脫口而出『讓我去見她』,又怕虞公心中起疑,才強壓住思念之情。不留痕跡的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又藉機提出:「虞公,信年少時曾得過奇人指點,對藥石黃老之學頗有幾分心得,不如讓我去看看虞小姐吧。我和虞小姐相處多時,也算是至交好友。」 虞戚『哦』了一聲,心中卻不以為然,心想吳城的老宿名醫都束手無策,你一個毛頭小子能有什麼辦法。不過見韓信這般『熱情』,也不好拒絕。便含笑點頭道謝,也沒起疑,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虞家的後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平時除了丫鬟外少有人出入。 虞妙弋正倚在閣樓上的窗戶前,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的斑斕爭艷的桃花,俏臉襯著窗外粉紅色的桃花,當真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只可惜無人欣賞。 微微歎了口氣,興致索然。輕輕的伸手摘下了身邊樹枝上的一枚桃花,放在鼻前輕嗅。蛾眉微蹙,心裡想:不知道韓哥哥有沒有回吳城,現在在做什麼。 玉指輕輕的剝落花瓣,嘴中喃喃道:「他在想我,他不在想我,他在想我,他不在想我……」 數到最後一片竟然是『他不再想我』,心中大急,急忙安慰自己道;剛剛好像手一抖掉了一片花瓣,對,一定是這樣的。這次不算,再來。 抬頭正準備再摘一朵,卻看見樓下院中一張熟悉至極的英俊臉龐,正對著自己望來,臉色依舊是那副壞壞的笑容,放佛是看出了自己剛剛的心思。 虞妙弋大喜過望,脫口喊道:「韓哥哥。」也顧不得穿好鞋,蹬蹬幾步跑下樓去,哪還有半點懨懨之色。 待到面前,虞妙弋才注意到父親也在身邊,正一臉不悅的看向她。滿腔的歡喜之情頓時被臨頭冷水潑下,怯生生的站到一旁,喊了句:「爹爹。」 虞戚重重的『哼』了一聲,道:「在外人面前瘋瘋癲癲的,成何體統,哪裡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看來這幾年把你放在你外公家是疏於管教了,學的這麼沒規矩。」 韓信急忙在一旁打圓場道:「虞小姐天真爛漫,這是性情使然。況且我和她相處這麼久,她也一直把我當哥哥一般,算不得外人的,不礙事不礙事。」 說完背著虞戚朝虞妙弋擠了擠眼,虞妙弋則是巧鼻微皺,輕輕的『哼』了聲,趁父親轉頭沖韓信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等虞戚回過頭來的時候又恢復了一副乖乖女的樣子,老老實實在束手站在一邊。 虞戚聽韓信這麼一說才面色稍霽,又板著臉對虞妙弋說道:「韓公子是前來探望你的,看能否對你的病情醫治一二。」 虞妙弋又低頭『哦』了一聲,心想韓哥哥倒是聰明,又來裝神弄鬼了。便跟著父親回到了閣樓上。 待虞妙弋坐下,韓信裝模作樣的伸出手指,搭在虞妙弋的手腕處,半響沉吟道:「虞小姐的身子並無大礙,可能是回到吳城水土不服,再加上心中積氣稍重,才會精氣萎靡,厭食少動。我這有付祖傳的房子,對調養身體恢復有奇效,不如虞公試試?」 虞戚急道:「賢侄請說。」 韓信搖頭晃腦道:「使君子一錢、穿心子一錢、子思二錢、當歸一錢,用小火熬製十分,服之必可解虞小姐心中煩悶。」 「再有,就是虞小姐整日悶在家中,難免心情不暢,可以出去遊玩下放寬心情。」 虞戚也略通藥理,這些藥材也都知道大多是溫和調養之物,即使身強體健的人吃了也是有益,便忙轉身尋筆記下,吩咐下人去抓藥。 虞妙弋何等的冰雪聰明,自然聽出了韓信嘴裡一串中藥名字暗含的意思,忍不住『撲哧』一聲輕笑出來,又恐父親聽見,急忙輕掩小口。一雙烏黑的眼睛溜溜的看著韓信,滿是歡喜之色,多日的積鬱之情早已一掃而空。 又覺得手中一緊,卻是韓信塞進了一團布團。見他狡黠一笑,縮回的手又順勢在她手心輕摳一下,虞妙弋不由俏臉暈紅,橫了他一眼。掌中緊緊握緊,不動聲色的將布團放入袖中。 這邊虞戚已經吩咐好人去抓藥了,回身時並沒有發現兩人有什麼異常,笑吟吟的對韓信道:「想不到賢侄不但武藝出眾,藥理也精通,真不愧是少年英才。起先我聽善無一直對你讚許有加,還以為你和項賢侄一樣只是會舞刀弄槍。今日見了賢侄,才發現你談吐得體,原來是文武雙全呀。」 輕捋鬍須又笑道:「不錯,不錯,果然是少年英才。你以後可要和犬子多多來往,那小子,從小飛揚跋扈慣了,除了項羽再沒把別人放在眼裡。」 韓信急忙謙道:「虞公謬讚了。」 心裡想看來這個老丈人是個直性子,應該比較好對付。項羽成了自己大哥,聽善無提過他並不願意和虞妙弋結親,看來更多是兩家人自作主張,意在加強兩家關係。 這就好辦多了,大哥若是對虞妙弋無意,那自己直接跟他說就行了,料想他一世豪傑,也不會做強人所難之事。自己滿腹才華一身本事,好好的輔佐下項家復楚,有了這些資本應該足夠了。 又寒暄了一陣,韓信怕待久了被虞戚看出了破綻,若是被他早早知道那也不妙,便起身說要告辭。 虞戚客氣的挽留了幾句,便送韓信出了門。 虞妙弋在窗前怔怔的看著韓信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盡頭,許久才緩過神來,急忙掏出了袖中的布團,只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 「明日黃昏,沉香樓,尾生留。」 虞妙弋忍不住笑了出來,韓哥哥寫著『尾生留』,意思就是:你不來我就當尾生壯烈去了。這其中有個典故,語出莊子: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死。 又癡癡的想了會,虞妙弋忽然站了起來,急呼:「雪燕,雪燕。」 一名年紀和虞妙弋相仿的少女『蹬蹬』跑上樓來,應聲道:「什麼事,小姐。」 「快,快去幫我準備下,我要沐浴,還有,去二姨娘那幫我借些珠釵來。」 雪燕諾聲,心中奇怪小姐今天這是這麼了,正欲下樓,卻又被小姐喊住了。 「那個……」虞妙弋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去廚房幫我問下還有飯菜嗎,我有些餓了。」 第30章 夜市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吳城作為吳越之都,會稽之治,傍晚時分自然是熱鬧非常。 沿街吆喝的小攤小販,倚在朱樓上濃妝艷抹,調笑路人的青樓女子,還有穿插在人群中歡笑追逐的稚童。在這裡,你感覺不到大秦的內憂外患、積難重重。夜色放佛將白日的勞苦恰如其分的遮蓋住了,不留痕跡。 勞作一天的農夫也暫時的放下了心中的憂愁,不用再擔心老婆孩子們那幾張怎麼努力也餵不飽的嘴,也不用再心驚膽戰的等待今年征發勞役的名單;小販們也推出他們辛苦了一整個白天製作的物事,沿街賣力的吆喝著,相比於勞役,他們更擔心的是明日拿著鐵鎖鏈前來徵稅的衙役;青樓女子們則憂心重重的看著銅鏡,用廉價的水粉掩蓋住自己眼角上泛起的魚尾紋,她們更擔心的韶華易逝、轉瞬紅顏。 夜晚的吳城,彷彿將所有的煩惱都遺忘了,沒有人會擔心大秦的命運,也沒有人會擔心不甘老去的始皇帝。每一個人都在這夢幻般的夜晚中,編織著屬於他們的夢。 虞妙弋此時此刻也正在編織著她的夢。 站在沉香樓前,緊緊的抓住雪燕的手。看著身邊熙來人往的人群,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羞澀。 晚飯後和父親提出想出來看夜市,大概是受到昨天韓信那句『應該多走動』建議的影響,虞戚便也應許了,只是讓虞妙弋上街的時候要帶上個丫鬟照應。吳城畢竟是大城,治安一向良好,他也就不太擔心女兒的安全。 匆匆吃完晚飯,帶著早已被被她『收買』了的丫鬟雪燕,虞妙弋興沖沖的坐著馬車來到了沉香樓。 下了車後,讓車伕遠遠的在一旁等候,她則帶著雪燕來到了約好的沉香樓前。 卻未看見韓信的身影,不由有些焦急在左盼右顧。忽覺肩頭一重,虞妙弋回頭一看,韓信正笑瞇瞇的看著她,手中拿著幾串黃燦燦的草束子。 遞給了虞妙弋,一邊笑道:「早就看見你的馬車了,正好看見旁邊有賣草束子的,便給你買了幾串。」 又看向虞妙弋身旁的雪燕,見她約莫十五雖歲的年紀,長相甜美,卻一臉的伶俐像。韓信有些遲疑的問道:「這位是?」 雪燕甜甜的沖韓信一笑,一福道:「見過韓公子。」 「韓哥哥,這是我小時候一起相處的丫鬟雪燕。」虞妙弋在一旁介紹道,又補充道:「她和我關係很好的,不會告訴我爹爹呢。」 韓信『哦』了一聲,便笑吟吟的遞了串草束子過去,「來,小妹妹乖,哥哥請你吃糖,一會一邊玩去。」 雪燕卻不接過,只是一臉促狹笑意的看著韓信,「區區幾串草束子就想打動我家小姐,你也太小氣了吧。」 韓信『嘿嘿』笑了數聲,有些尷尬的說道:「今天哥哥出門忘記帶錢袋了,下次,下次一定請你吃大餐。」 雪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自家小姐神色有些著急,知道她經不起逗,這才說道:「小姐,我去馬車那邊等你,你記得別太晚了,要不然老爺問起來我也不好圓謊。」 又正色對韓信說道:「我是相信你才把小姐交給你的,你可要規規矩矩的哦,要不來以後我肯定不幫你們了。」 韓信連忙滿口稱是,待雪燕走遠,才笑吟吟的拉著虞妙弋的手問道:「小弋弋,想你韓哥哥沒。」 虞妙弋滿臉嬌羞的把頭埋在韓信懷裡,也不言語,只覺得心中猶如小鹿亂撞。 韓信見天色還早,便也不急,拉著虞妙弋在夜市中四處亂轉。這種繁華的夜市虞妙弋還是第一次看見,看見什麼都覺得稀奇。一下跑到這邊看看這個,一下跑到那邊看看那個,看見什麼都覺得喜歡。 沒多一會兒,韓信就愁眉苦臉的抱著一大堆買來的小玩意,心想看來女人的購物慾望是不分時代的,一定是天性。 透過胸前高高的一堆物品,韓信的眼光看向不遠處的馳道,卻見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奔過,上面一大漢的背影看著有些眼熟。 吳城是大城,所以即使是在鬧市區中,也設有專門供馬車和坐騎行走的馳道。秦人又極重律法,所以即使是鬧市中擁擠不堪,也很少有人會佔用馳道的空間,所以並不妨礙騎士在馳道策馬。 韓信猛的想起來了,這不正是新認的大哥項羽,便高呼道:「大哥,項大哥。」 項羽聽見身後有人喊他,聲音又有些耳熟。便一拉馬韁,烏騅便長嘶一聲,轉過身來。順聲望去,卻是和自己結拜沒多久的韓信。 項羽頓時大喜,急忙下馬走了過來。重重的一拍韓信的肩,哈哈笑道:「沒想到在這裡能看見二弟,我剛剛還聽子期說你在我家中,便急忙回來相見,卻沒想到這麼巧在這裡碰見你。」 韓信放下了一大堆物品,苦笑著揉了揉肩,心想項羽好大的力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和他有仇呢。 正打算告訴他那個假陸賈的事情,卻發(.文.)現項羽臉(.人.)色有些(.書.)不對勁(.屋.),直直的看向自己身後,回頭一看才知道項羽是看見了身後的虞妙弋。 虞妙弋微笑的走了上去,「項大哥。」 項羽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正色道:「原來是虞小姐,項某失禮了,剛剛沒留意到你也在這邊。」 韓信見項羽居然有些忸怩神色,全無平時那副豪氣沖天的樣子。不由心中好笑,心想這個大哥還真是臉皮薄,看見女孩子居然會害羞,看來悶騷型的。 卻沒猜到項羽早已對虞妙弋傾心。 見項羽神色又恢復如常,便對他說起了陸賈的事情,最後有些歉意的說道:「大哥,是我疏忽了,讓那個假陸賈給跑了。」 項羽搖了搖頭:「二弟,我已經很感謝你了。至少知道了那個陸賈是假的,我們楚人之間的心結也就解開了,要不然憑空了多了許多猜忌。」 又歎道:「只是可惜了。」 韓信奇道:「可惜什麼?」 「可惜那刺客居然是名女子,看來項某今生是報仇無望了。」依照項羽的性子,是絕不會對一名女人主動動手的,所以他會有此一說。 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項羽皺了皺眉,和二人道:「這裡人多眼雜,交談不便,虞小姐肯定也喜歡清靜。不如我們找一家酒肆坐下來好好聊聊,如何?」 韓信和虞妙弋自然不會反對。項羽牽馬走在前頭帶路,二人則跟在身後。 沽月樓位處城西繁華之處,又背臨江景,登上樓閣便可一覽江景。在加上老闆經營有道,上下打點的妥妥當當,所以生意是極好,為吳城官宦富豪買醉的首選之地。 正值晚膳時分,所以韓信三人來到沽月樓之時,已經是座無虛席,到處是喝酒笑罵之聲。 到了樓下,自有伶俐的門房前來接過項羽的坐騎,項羽又掏出了一枚半兩,遞給一人讓他把韓信懷中抱著的一大堆東西送回虞府。 三人一進門,眼尖的掌櫃就趕緊屁顛屁顛的迎了出來,一邊笑著一邊給項羽打千道:「項爺,怎麼今天這麼有空來光臨小店,昨個我們沽月樓可是從臨淄來了位齊地的大廚那,要不項爺也來嘗嘗鮮?」 項羽隨手掏出一枚半兩仍了過去,笑罵道:「哪這麼多廢話,老規矩,找個清靜點的地方,菜每樣上幾種。」 掌櫃接過半兩,眉開眼笑道:「項大爺還有兩位貴客,請跟小的來。」說然就打著揖在前面帶路上樓。 穿過了一樓和二樓的大堂,三人隨著掌櫃來到了三樓的雅間。因為建樓甚難,酒肆一般都是最多只建到雙層。沽月樓建立之初,花了大手筆請能工巧匠來修繕到三層,單從氣勢上來說就壓倒吳城中眾酒肆。 外面大堂雖然吵鬧聲不斷,這裡面卻是隔了十數層竹簾,倒也十分清靜。位屬高樓,臨窗江景可以一覽無餘。看著江邊的燈光點點,被清涼的江風吹著,到也十分愜意。 室內的佈置是典型的吳越風格,小巧玲瓏卻不失大氣,裝飾也非常考究。能在客滿為患的時候讓店家幫自己隨時留著如此雅閣,可見項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隨著項羽和虞妙弋兩人盤膝坐在榻上,韓信總是覺得渾身說不上的不自在。虞妙弋還好,自幼出身於富貴之家,對這些倒是習以為常。 韓信自幼出生寒門,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第一次來,多少有點不自在。兩隻手一會放在膝上,一會又學著放在桌上。 項羽看出了韓信的拘束,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忽的抓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笑道:「今日能得見二和虞小姐,真乃人生一大快事,來,羽先自乾三杯。」 喝酒用的是楚爵,項羽滿上滿滿三杯,一杯足有半斤之重。項羽喝完後卻面不改色,仍然談笑自如,豪氣不減。虞妙弋忍不住讚道:「項大哥好酒量,不愧為小霸王。」 「哦?」項羽放下酒杯,笑著看著虞妙弋,問道:「虞小姐也知道項某的諢號呀,慚愧慚愧,那不過是小時候同伴打不過我才給我取的惡名。」 虞妙弋聽他說的也有趣,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啞然失笑道:「難道要學萬人敵的項羽卻如此自謙。」 「哈哈。」項羽側過身子,一臉笑意的看著虞妙弋,韓信也有些不解的看著她。虞妙弋知道韓信不清楚這件事情,便掩口輕笑解釋道:「這得說起項大哥小時候了,他叔父項公請人教他詩歌,他沒學多久就厭倦了,後來請人教他武藝,沒過多久項大哥又不想學了。項公就大怒,後來項大哥就說:學文不過能記住姓名,學武不過能以一抵百,我要學就學萬人敵的本領!」 「這件事當時傳遍了整個吳城,大家都覺得項大哥必將不是常人。」 項羽哈哈大笑道:「這只是我小時候貪玩,不想上功課隨便找個借口,沒想到被外面傳成這樣了,哈哈哈……」 三人皆大笑,氣氛一時也融洽了很多。不多一會,酒菜便紛紛上了上來。 不愧為吳中第一樓,菜餚味道皆鮮美異常。虞妙弋還好點,對這些早已習以為常,再加上本來就用過晚膳,所以動筷也不多。韓信就沒那麼矜持了,自顧自的大吃大嚼。幸好項羽也是天生豪爽之人,吃喝也甚為隨意。 三人邊吃邊談,不知不覺聊了大半個時辰。大多時候都是韓信和項羽在那聊著,虞妙弋在一旁用心的聽著。 項羽起初和韓信結拜只不過是見他救了自己一命,再加上見他器宇軒昂,甚合自己胃口。這才臨時起意要和他結拜,其實並不是很瞭解韓信。這番一交談,發現韓信胸中所藏竟然遠多於自己,不由心生佩服。 兩人本來就年紀相仿,都是有著男兒抱負的青年才俊,話又十分投機,只恨相見很晚。 二人興致極高的說起了七國舊事,項羽正眉飛色舞的評價著羽林軍的戰力,這時候隔壁雅間突然傳來了大聲的喧嘩聲。雖然隔了竹蓆所傳來聲音不大,但在項羽聽來卻十分刺耳。 項羽皺了皺眉,不悅道:「何人膽敢打撈我等興致,二弟和虞小姐請稍候,我去看看就來。」 第31章 秦朝非主流 吵鬧聲是從隔壁另外間雅間傳出的,韓信和虞妙弋心生好奇,便跟著項羽走到隔壁門口。正好看見五六個年輕的華衣公子,正圍著一華服少女和一老者調笑。 那群年輕人裡領頭的那個紫衣公子項羽倒是認得,是郡守殷通的侄子殷簡。 殷通無子嗣,所以對這個侄子甚是寵愛。殷簡從小就驕縱異常,仗著自己叔父的權勢到處惹是生非,隱隱成了吳城惡少們的領頭。中間那華服少女身材窈窕,卻背對著三人,看不清楚相貌,聽聲音似乎還有些稚嫩,卻絲毫不懼殷簡一群人,插著腰和一眾人對罵。面色白淨的老者倒是很著急的樣子,不停的低聲勸說著少女,看樣子應該是少女的家僕。 旁邊站著的吳掌櫃倒是急著團團轉,不停的哀求殷簡息事寧人,殷簡面色露出不耐之色,一把將他推開。 項羽揮了揮手,把他喚來,詢問怎麼回事。吳掌櫃一張老臉愁成了苦瓜,苦笑著向項羽說道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這間雅間是殷簡和一眾人經常聚集買醉的地方,沽月樓向來對這些有錢有勢的主恭敬有加,雅間也是不計成本的給他們隨時留著。今天都過了晚飯時間,殷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來沽月樓,吳掌櫃聽聞始皇帝這幾日臨幸會稽郡,郡守府正在大開酒宴招待各地來的官吏,心裡揣摩這種時候殷簡應該不會來了。 這少女雖然是第一次來酒樓,卻出手異常闊綽。吳掌櫃見她氣質不凡,變貪念頓起,把二人帶到此處招待。卻不料殷簡這個時候卻帶著一群人前來,一聽到有人佔了自己的房間,頓時大怒,帶著一眾人氣沖沖的過來找場子。待看見少女相貌甚美,便生了邪念,出言調笑。 殷簡聽見身後有人推門進來,也不回頭。這吳城最大的官就是自己叔父,還有什麼人敢管自己的事情。 笑嘻嘻的把手中的折扇一張,故作瀟灑的輕扇了幾下,語態輕佻的說道:「小姑娘,你看,咱們講道理嘛,你佔了我的地方,還語出傷人。我看這樣吧,本公子也不和你計較,只要你肯陪我喝上幾杯酒,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行嗎?」 少女「呸」的一聲,柳眉微揚,反譏道:「還本公子、本公子的那,公子我見得多了,沒見過像你這麼獐頭鼠目的公子,再不給我滾遠點,小心我叫官差把你抓起來。」 殷簡也不生氣,嘻嘻一笑,道:「官差,哈哈,這吳城裡的官差都的聽我的。你要是再不識相陪本少喝幾杯,小心我叫官差把你抓到我房間去,那時候本少可就沒現在這麼溫柔了。」 說完淫笑幾聲,旁邊一眾惡少也露出會心的笑容,目光不懷好意的在少女的身上打量著。 旁邊的老者一聽到殷簡出言辱及到自家小姐,氣極跳了出來,指著殷簡的鼻子怒罵道:「你這小子好生無禮,膽敢辱及我家少主,不想活了是嗎。」 殷簡被少女罵了一通,本來就有些不耐煩,現在看見這個老頭子也這麼囂張,竟然敢跳出來指著他鼻子罵,不由怒火中生,一腳踹在老者身上。 老者重重的摔在矮塌上,在榻上哎喲哎喲叫個不停,一眾惡少皆哈哈大笑。 少女急忙上前扶起老者,俏目圓睜,回頭瞪著殷簡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小心我叫人把你五馬分屍。」 殷簡哈哈一笑,扇子一收,一臉猥褻的笑容看著少女道:「五馬分屍我到是不會,不過一會找五個人把你衣服分掉到是沒什麼問題。」說完就一臉淫笑的伸手向少女的臉蛋抓去。 沒想到少女甩手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殷簡捂著臉頰退後幾步,氣急敗壞的指著少女說:「都給我上,把這個小娘皮的衣服給我扒光了,本公子重重有賞。」 眾惡少哄然的圍了上去,門外的虞妙弋看了心中大急,連忙拉了拉韓信的衣袖,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韓信也不言語,微微的對虞妙弋搖了搖頭,頷首輕輕指向身前的項羽。 果然,項羽一聲怒喝:「不想死的都給我住手。」 聲音像炸雷一般在眾惡少耳邊響起,一眾人回頭認出了項羽,臉上紛紛露出了懼怕之色。怔怔的齊看著殷通,不敢再向前一步。 殷簡也認出了項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站著猶豫了片刻,才訕笑的向項羽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項兄呀,這麼巧在這裡碰到你呀。」 項羽抬頭輕視的看著殷簡,傲然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和項某稱兄道弟。」 殷簡站在那低頭諾諾應聲,也不敢出言反擊,全無剛才飛揚跋扈的樣子。 項羽的叔父項梁在吳城威望甚高,就連他的叔父郡守殷通也對項梁敬重有加,很多大事情上甚至可以說是言聽計從,項羽自然是不會怕他。 更可怕的是項羽這小子天生神力,霸氣十足,在吳城年輕人裡追隨者極多。十二歲那年他旅途中遇到強盜,項羽一人奪刀殺了數十名強盜,賊首硬是被他生生的撕成兩半。 殷簡不是傻瓜,這種人他招惹不起,項羽說殺人,絕對不是虛張聲勢的。 項羽瞇著眼睛打量了眾人一番,眾惡少被他凌厲的目光所視,皆垂頭不敢對視。 項羽輕蔑的笑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打擾我喝酒的雅興。不過今天正好我心情不錯,不跟你們計較,都給我滾出去。」 殷簡也不敢反駁,帶著一眾狐朋狗友垂頭退了出去。經過韓信身邊時,一抬頭正好看見韓信笑瞇瞇的看著他,不由怒從心生。 項羽他惹不起,連這個小無賴也敢嘲笑自己,便色厲內荏的低吼道:「滾開,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擋著本公子的路。」 韓信也不接話,仍然笑瞇瞇的歪著腦袋看著殷通,身子卻一橫,把他的去路堵死。項羽一聲冷哼,道:「他是我項羽的結拜兄弟,你又是什麼東西?」 殷簡不敢接話,看見身旁的虞妙弋讓出了條路,有些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帶著一眾人灰溜溜的走掉了。虞妙弋輕聲的在韓信耳邊道:「韓哥哥,這種人我們還是不要得罪為妙。」 等眾人走遠,項羽才回復笑臉,對二人道:「此等宵小之輩,卻撈了我三人的酒興,可惜可惜。」說完閉目搖頭,一片惋惜神色。 這時候少女也轉過身走上前來,韓信一看她的相貌,先是一愣,然後嘴角抽動,最後實在憋不住笑出聲來。一旁的項羽早就哈哈大笑,虞妙弋還好些,只是掩口輕笑。 少女俏目圓睜,惡狠狠的說道:「你們笑什麼笑。」 到不是少女長的醜。相反,從一個正常男人的角度來分析,韓信肯定是要給她的相貌打九十分的,可問題是……問題是,這少女的打扮太過怪異,給韓信的第一感覺就是『天雷滾滾』。 少女其實長得不錯,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肌膚雪白,鼻子小巧,眼睛又大又圓,看上去十分靈動。可是打扮的確實雷人,原本清秀的臉龐,眼角處卻被抹上厚厚的紫黑色眼暈,眉毛也被拔除乾淨,只是簡單的畫上兩條紅線,交會在眉心處,讓韓信忍不住想起前世作業本上被老師打的幾個鮮紅的大叉,忍不住笑道:「小妹妹,你打扮成這樣,是對社會有什麼不滿嗎?」 見三人取笑自己,少女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你們這群吳城的土包子,一看就知道沒見過什麼世面,這可是我大秦宗室貴戚間最新流行起的『褒姒』裝。」 韓信心中暗叫『乖乖』,原來是碰到秦朝的非主流美眉了。又想到要是褒姒打扮成這個樣子,那周幽王也不用烽火戲諸侯後逃離鎬京最後嗝屁了,只要把他老婆抓起來放在城頭,沒準犬戎的十幾萬大軍就會被嚇退。 少女見他們仍然是一臉的不信,頓時大怒。項羽長的看上去很嚇人,她隱隱有些害怕。又看見韓信笑的最燦爛,便滿腔怒火朝著韓信噴來,脫口而出道:「你再笑,再笑我讓人株你九族。」 韓信見她動不動就開口喊打喊殺的,一會要把別人送往官府,一會要把別人五馬分屍。又見她雖然打扮的怪異,可是身上的衣物卻製作精美,價格應該不菲,便猜到她可能是跟著是皇帝出巡的高官宗室之女。待聽到她說『株連九族』,便想到依項羽的火爆脾氣肯定要發飆,還是不要讓他和這身份不明的少女起衝突為妙。 果然,項羽眉頭一皺,重重的冷哼一聲。他起初雖然對少女囂張的氣焰有所不滿,心中卻不太願意和女子一般計較,待聽見少女居然拿『株連九族』來嚇唬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剛想開口斥責,卻被韓信搶先一步。 韓信笑吟吟的看著少女道:「小妹妹,我家世代單傳,就我一個獨苗,且父母雙亡。所以你要株我九族的話,我表示毫無壓力。」 說完一攤手,一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表情,少女見他如此耍賴,頓時語焉。 又聽韓信道:「怎麼說我們也算幫了你,你就這麼報答我們呀。小妹妹,做人要厚道。」 少女一噎,也說不出話來,只好氣呼呼的看著韓信,哼道:「我不跟你說話,你油頭滑面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回輪到項羽幸災樂禍了,看著韓信呵呵直笑。韓信那個鬱悶呀,心裡想長得帥也是我的錯呀。 一直沒說話的虞妙弋也看出少女不像常人,擔心項羽和韓信和她起了什麼衝突便不妙了,急忙上來打圓場,拉著少女的手臂說道:「這位姐姐,我韓哥哥剛才只是開玩笑而已,我代他向你賠禮道歉了,姐姐請不要放在心上。」 那少女只是脾氣火爆了點,本質倒也不差,說那些狠話不過是平時聽得多,順口就說出來了,說完心中也隱隱有些後悔。待見虞妙弋上來打圓場,便借勢下台階,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道:「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們這些臭男人一般計較。你們幫了我,可剛剛又冒犯了我,我也不追究了,咱們就當扯平了。」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白淨老人皺了皺眉,似乎不太願意少主和這些人過多的交往,便輕輕的附在她耳邊說道:「少主,已經很晚了,若是再不回去的話營門就要關閉了。要是被陛下和蒙將軍知道了你偷跑出來,一定會責罰的。」 少女不厭煩說道:「煩死了,知道了知道了。」 又朝韓信三人揮了揮手,道:「我要回去了,不和你說多說了。」說完就大大咧咧帶著老人揮袖離開。 韓信項羽三人對視一下,只覺得好笑,這少女看上去也不壞,反而十分有趣,可能是從小被嬌寵慣了才這麼我行無素。 酒性已盡,看時辰已經不早,三人也就沒有再停留。送虞妙弋上了馬車後,韓信也跟著項羽回到了項家。 第32章 初試牛刀 接來下幾日,韓信就一直待在項家,想去看虞妙弋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幸好項羽這幾日也無事在身,有他相陪韓信倒也不覺得太過無聊。 兩人都是武道高手,項羽天生神力、無堅不摧,韓信則劍術高超、身法敏捷。這幾日來二人一有空暇就切磋武藝,倒也頗有興致。 這一日,韓信和項羽又在園中過招,兩人都赤著上身,手持短兵器激戰正酣。 只見韓信腳下一踉蹌,險些滑倒,見項羽的大刀已揮至他胸前,卻手臂酸軟,無力舉劍招架。 待至韓信胸前,項羽則豁然停住,收刀向後一躍,大笑道:「痛快,痛苦。」 韓信則一臉苦笑,他的武功或許不弱項羽,可是卻比不上這傢伙的天生神力。一個時辰的激戰下來,他早已手足酸軟,項羽卻彷彿有使不完勁,越戰越勇。也不知道這傢伙咋從娘胎裡生出來的,根本就不像人類。 端起來旁邊的放著的茶水,韓信只覺得口乾舌燥,便一飲而盡。 聽見園口出一陣拍掌聲,卻是虞子期笑吟吟的在那拍手鼓掌,見兩人已經結束了比鬥,便走上前來,笑道:「羽哥好武功,還有韓兄弟,你居然能和羽哥相持這麼久,不簡單呀。」 項羽笑著說道:「子期,好久沒和你過招了,今天正好興致高,咱們也試試吧。」 虞子期連忙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滿臉悻悻道:「羽哥,我可不是你的對手,以前哪次跟你動手完不是傷筋動骨的在床上趴上好幾日,現在難得有韓兄弟和你旗鼓相當,我就不用了吧。」說完又笑著朝韓信擠了擠眼,笑容有些促狹。他哪會不知道項羽那個怪物的體力,以前項羽沒對手的時候就硬拉上他,現在看見韓信一副倒霉的樣子,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韓信有些氣結,只能猛喝茶水。 「子期,你來有什麼事。」項羽接過韓信遞來的外衫,簡單的披上了,便開口問道。 虞子期沉吟了一會兒,道:「羽哥,是南邊出了點麻煩。」 韓信見兩人似乎有要事要談,便尋了個借口想要告退,卻被項羽攔住了。 「二弟也不是外人,子期,但說無妨。」 虞子期點了點頭,沉聲道:「我們從衡山郡打造的一批兵甲,在路過三江口時,被英布劫走了。」 項羽怒目圓睜,眼中殺機頓現,「又是這個英布,上次沒把他打痛嗎。我們不去惹他,他到又來惹我們了。」 他們口中的英布,就是縱橫大江沿岸數縣的巨盜。去年的時候,因為英布劫了項家送來吳城的一批錢帛,項羽便親率江東子弟一路追擊,大敗英布,奪回了錢帛。後項梁怕枉生事端,便使人和英布和談,每月給予他一批錢帛。作為條件,英布也不劫持過往有項家標記的商隊。 這一年來倒也相安無事,卻不料英布突然變卦,劫持了這批送往吳城的兵甲。 「羽哥,我們該如何應對。」 項羽冷笑道:「我倒想看看這個英布有什麼本事,敢三番兩次的挑釁我項羽。」 「子期,馬上通知離味和龍且,讓他們帶著手下的兒郎與我匯合。弟兄們休養的時間太久了,也該活動下筋骨了。」 虞子期點了點頭,又有些疑慮道:「可是我們剛剛才跟趙高搭上線,如果傾巢而出的話。萬一趙高需要我們的力量幫他做事,那我們該如何答覆。」 項羽揮了揮手,「無妨,讓英布留下即可,我們的本部人馬不動,留在吳城交由他調配。」 又微笑的看向韓信,問道:「二弟,願不願意和大哥一起前往。」 韓信一拱手,笑道:「謹遵大哥號令。」 韓信跟著項羽和虞子期二人,出了吳城,一路縱馬向西,沿著大江南岸疾行了三日,便在午後時分到了約定的樹林外。 只見虞子期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放在嘴邊用力吹起,一陣尖銳的哨聲響起,似鷹嘯,又似鳶鳴。 沒過多久便聽到林中也響起同樣的哨聲,只見十餘騎從樹林子裡迎了出來。 當前的兩人皆是器宇軒昂,英武不凡,韓信便想這應該就是項羽口中的離味和龍且二人,只是分不清楚誰是誰。 一眾人見了項羽紛紛參拜行禮,項羽笑著和眾人寒暄了幾句,便把韓信介紹給當先的二人,說是自己剛剛結拜的義弟。 左邊是一位身穿紅色輕甲的七尺大漢,氣質神韻有些像項羽,一看便知是豪爽之士。他含笑的朝韓信點了點頭,一旁的虞子期介紹到他就是鍾離味。 另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態度則有些冷淡,見韓信含笑向他問好,也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神情倨傲。這次卻是鍾離味笑著向韓信解釋道:「別理他,他外號叫龍木頭,對誰都一樣冷淡,真不知道他老婆懷的是不是他的孩子。」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那個龍且只是皺了皺眉,也不生氣,想來都是十分相熟之人。 一眾人圍著項羽回到了樹林中,韓信才發現林中早已有大批人馬在那裡等候,粗略的算了下,大約有千人。 項羽見天色已漸晚,眾人又是奔波了數日,難眠人困馬乏,便吩咐下去今晚在樹林裡紮營休整,明日再上路。 第二天天明,一眾人馬便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樹林,駛向驛道,前方早有斥候探明了英布的老巢所在。 韓信見這麼一大隊人馬奔走在驛道上,卻不見官府前來過問,料想項羽等人早已打點好各地官府,心中不由有些異樣滋味。 大秦真的不行了,地方郡治糜爛至此。豪強並立、匪盜四起,只不過畏懼始皇帝的威嚴,還沒有一個人敢公然豎起反旗。 看來張良說的話並非杜撰,一旦始皇帝身死,即位的若不是有為之君,那大秦很可能就會土崩瓦解,六世國君勵精圖治才建立的帝國,很可能最終難逃曇花一現的命運。 離英布的老巢漸近,項羽也變得謹慎起來,偵騎四處打探情報。到了午後,終於和英布的手下遭遇了。龍且帶著的前鋒在一處峽口處遭到了英布親率盜賊的伏擊,事先斥候竟然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幸虧龍且武藝高強,麾下又多是楚地驍勇之士,再加上項羽離的很近,及時趕到嚇走了英布,這才沒有造成很大的損失。 英布用行動告訴了項羽等人,他並不是一隻溫順的兔子。 項羽看見死傷的部下,反而隱隱露出興奮的神色。看來這個英布也不簡單,算個人物,這樣才配做他項羽的對手。 當下回縮人馬,英布所部又試探性的偷襲了幾次,都被擊退。不過這英布也確實了得,幾次偷襲失敗都能借助著山林澤川的地勢全身而退,只是留下幾十具屍體。 英布見偷襲沒有什麼效果,反而損失不小,索性帶著全部人馬撤回了老巢青峰寨,等待項羽前來。 到了翌日黃昏時分,項羽等人便趕到了青峰寨前。 青峰寨是英布經營數年的老巢,依山伴水而建,圍欄俱是用合臂粗的圓木圍起,其上修築有箭塔、射樓,雖然簡易,但對只是輕兵前往的項羽等人無疑是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項羽見青峰寨雖然簡陋,可是建造佈局卻精妙,三面環山,只有東面可供大隊人馬行走,卻是英布的寨門所在。如果要強行攻打的話,且不論成與不成,一定會死傷慘重。 想到這些項羽不禁皺了皺眉,只得在寨門外的一處樹林紮寨。待到第二日,便派鍾離味和龍且兩人輪流去寨前罵陣,英布卻只是閉門不出。 已經三天過去了,項羽看著久攻不下的山寨,臉上陰晴不定。 他心裡清楚,手下帶的乾糧並不多,要是再過三天還是沒攻下的話,那只能退兵了。 身旁的龍且臉上露出了不耐之色,粗聲道:「羽哥,我們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給我五百兄弟,我一定打下寨門。」 項羽皺了皺眉,斥道:「就算你攻下寨門,那我們要死傷多少兄弟。我楚地豪傑的血是為反秦大業準備的,怎麼能在這種小地方白白流盡。」 龍且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心中實在憋屈,只得猛揮長槍,狠狠砸向地面,發洩心中的煩悶。 虞子期沉吟道:「不如挑選精銳,從後山偷偷的潛下去,到了晚間再突然發難,裡應外合奪下寨門。」 項羽搖了搖頭,道:「這個我早就想過了,你看,那圍欄前是不是有一段光禿禿的不毛之地。我們若是派人從山間潛下去,到了那裡卻無處可以藏身,必然被寨中人發現,白白賠了兄弟們的性命。」 「看來這個英布確實是個人才。」項羽目光中露出讚賞的神色。 韓信倒是有些意外的看著項羽,一直以來他雖然敬佩項羽的英雄氣概,可是心底還是把他歸為那種武藝高強卻魯莽行事的猛將。今天倒是第一次發現他心細如髮的一面,看來這個大哥確實是個英雄之才。 項羽見韓信看向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想到這個二弟心思縝密,沒準會有注意,便笑著問道:「二弟,你可有什麼好主意。」 一旁的龍且露出不屑的神色,鍾離味也不以為然。兩人都知道韓信只是個雛兒,並沒經歷過什麼實戰,所以聽到項羽問他主意便有些好笑。 韓信沉吟了一會,也沒直接回到,反而問了項羽一個看似毫無關係的問題。 「大哥,你說現在是我們急呢,還是英布急。」 一旁的龍且啞然失笑道:「這還用說,當然是我們著急。他英布只要在寨中作縮頭烏龜,我們就拿他沒辦法,只能退兵了。」 韓信搖了搖頭,「我覺得他應該比我們更急。」 「哦?」項羽微微一愣,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二弟且說來聽聽。」 韓信微笑的說道:「這幾天我問了虞兄不少關於英布的事跡,對他的性格大致有了些瞭解。他是驪山的刑徒出身,手下的部屬大多是桀驁不馴的流寇大盜,英布之所以能收服這些人,靠的就是他的實力,還有威名。」 「大哥你們幾位出身世家門第,可能對這些草芥豪傑的心理不太瞭解。他們相互之間比的就是好狠鬥勇,誰的拳頭大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絕不會有太多的死忠之士。英布之所以能稱霸大江沿岸,就是靠著他屢戰屢勝打下的威名,才讓很多的小勢力依附於他。現今他卻數戰敗之,忍氣吞聲的被我們堵在家門口不敢出來應戰。聲望必然大跌,麾下投奔他的專營之徒料想會多有離心。」 韓信攤了攤手,一臉輕鬆道:「反觀我們,打不下來最多回家,並沒有什麼損失。所以我才說英布他比我們更著急。」這回連龍且都暗自點頭了,心想韓信分析的果然有道理。 韓信又微笑的說道:「所以英布不是不想戰,他很想戰。他之所以緊閉寨門不肯應戰,只不過我們太過強大,他看不到取勝的希望。」 項羽哈哈一笑,頓時領會了韓信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們這就去讓英布看見取勝的希望。」 第33章 江山志 英布抓起盤中的大塊烤肉,狠狠咬去。滿嘴流油,似乎心中的抑鬱之情也隨之減了不少。 英布今年三十六歲了,在大江一帶稱雄已經六年,秦軍多次前來剿滅都被他打的大敗而歸。久而久之,官府也對他不聞不問了,默認了他的存在。再說英布也只是聚眾行寇,並沒有豎起造反大旗,始皇帝數次東巡經過大江,他都很聰明的選擇消聲隱跡,從不去惹始皇帝的鋒芒。 既然是巨寇,他當然要劫財。 他英大爺盤踞江邊,雁過拔毛。官府的、各個豪族大家的、一些過往的商戶……沒有他不劫,也沒有他不敢劫的。不過他很聰明,他只劫財,盡量不殺人。財物丟了也許只會怨恨上一時,性命丟了的話可能就會讓他的親朋好友怨恨上一世。 有時候英布挺自鳴得意的,他一個平民小百姓出身,還做過驪山的刑徒,卻能聚集三千多亡命之徒盤踞江中。就連堂堂的郡守大人想前往咸陽上繳賦稅,都要客客氣氣派使者送重禮給他,讓他行個方便。 得勢如此,夫復何求。 可是他現在卻高興不起來了,而且相當不高興。 趴下地上正在稟報的哨兵偷偷抬起頭看了英布一眼,心中有些害怕。 老大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英布又是狠狠的一口咬下,彷彿手中的烤肉就是那讓他心煩不已的項羽。伴隨著咀嚼,右臉上的傷疤不停抖動,彷彿一隻醜陋蠕動的蜈蚣。 這塊烙印是英布在驪山為刑徒時留下的,他不但不以之為惡,反而四處炫耀這塊烙印,說他小時候得到相士贈言『當在受刑後稱王』。 英布重重的吐了口塗抹,嘴裡含糊不清的對小卒道:「說,怎麼不繼續說了。」 跪在地上的小卒戰戰兢兢的接著說道:「項羽讓一群手下在門外辱罵大當家的,罵的十分難聽。」 「他們罵什麼?」 小卒吞吞吐吐的道:「小的不敢說。」 「說。」 「他們說大當家你是縮頭烏龜,沒種的貨,還送了套女子的衣物放在寨門口。」 英布大怒,拔出佩刀一刀砍斷身前的塌幾,睚眥欲裂,「好你個項羽,辱我太甚。」 一旁塌幾上坐著的賁赫急忙站起身來,安慰其道:「老大,這很明顯是項羽的激將法,想激老大出去應戰。」 英布恨恨道:「我何嘗不知,只是這項羽太過可恨,要不是我們手下的那幫軟蛋太過無用,我早就殺出去和項羽決一死戰,何必在此受此羞辱。」 賁赫骨溜溜轉了轉眼珠,伸手揮退了小卒,在英布耳邊小聲的說道:「老大,我覺得我們現在更應該注意的是劉虎和鄣修他們。」 英布皺了皺眉,道:「他們又不安分了嗎?」 賁赫點了點頭,「我這幾日去他們帳中調動人手輪班防守,他們都罵罵咧咧的,一副不滿的樣子。」 英布又是一陣氣悶。穿戴好衣甲,拿上佩刀,對賁赫道:「走,陪我去城樓上看看去。」 寨門外數百米處,仍有幾十名項羽的屬下在那罵罵咧咧。雖然還只是四月份,天氣卻已有些悶熱,尤其是午後太陽正射,這幾十名士卒便解開衣裳,有些甚至癱坐在地上,指著城樓出肆意辱罵。 又遠遠的看見英布走上城樓,雖然不認得他是誰,可是見他的裝束打扮應該是賊首,便齊聲一片噓聲。 英布身後的一名頭目不禁大怒,氣沖沖的吼道:「老大,讓我帶兄弟們出去衝殺一陣吧,也好滅滅他們的氣焰。」 英布捏緊拳頭,青筋爆出,過了許久卻平靜了下來,緩緩說道:「不必了。」 「你看那些人身後的樹林,項羽定然在那裡埋伏了人手,我們是步卒,他們卻是騎士,冒然出城的話只會白白葬送兄弟們的性命。」 那名頭目咬緊牙,恨恨的說道:「難道我們就這樣一直當縮頭烏龜嗎,那今後我們在其他山寨的兄弟面前怎麼抬得起頭。」 英布卻不說話,只是瞇著眼細細的看向項羽的駐紮的營地,圓目忽睜,仰天哈哈大笑了數聲。 「老大,你笑什麼?」賁赫不解道。 「我笑項羽,果然是徒有虛名,只是一身蠻力的莽夫。」 「你看。」英布指向遠處項羽的營盤。「他們已經在拆除護欄,連拒馬陣都拆的七零八落。他們是輕騎攻來的,料想不會帶多少口糧,我估計項羽是軍中是糧盡了,所以萌生退意。」 「既然是無功而返,士卒的士氣定然受損,再加上歸家心切,必然凌亂。你再看看,這幾日來他們對我們多日的羞辱,早已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營盤連基本的防禦都沒,又自己拆除掉了護欄,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說到這裡英布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項羽呀項羽,你也太輕視我英布了,我會讓你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的。」 「傳令下去,讓兄弟們晚飯後即刻休息,不得喧嘩。丑時造飯,寅時隨我奔襲項羽。」 風高月黑,叢林間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在賣力的鳴叫,忽然卻止住了聲音。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只見一群的黑衣人,口銜短刀,正小心翼翼的在草叢間行走。 英布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剛剛還明亮無比的月亮卻鑽進了烏雲中,天地間一時一片漆黑,心中暗道:天助我也。 他這次可是下了血本,把跟隨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數年的手足心腹全調了上來,再從寨中徵集了數百名精壯,湊齊了一千人。又讓劉虎等頭目在寨中集結好二千多老弱,只待這邊一得手便趁勢掩殺下來。 見項羽營中的瞭望塔上隱隱有人影,便喚來了一名箭術了得手下。那名手下瞇眼靠著過人的目力瞄準了半天,一鬆手放箭,只見塔上的人影應身倒下。 群盜一陣輕呼,英布也就不再遲疑,拔出刀,低聲喝道:「殺,一個不留。」 大隊盜賊便持刀衝進營帳,分成數十組,直撲各帳。 英布跟在隊伍中間殺了進去,看見黑漆漆的營帳,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忽然想到,營帳內怎麼會這麼安靜,就算全無防備,也應該有士卒們睡覺的打呼夢囈聲。 這是已經有盜賊揎開帳簾,卻一陣驚呼:「老大,是空的。」 英布恍然醒悟,急聲高喊道:「快退。」 卻還哪裡來得及,只見營帳外忽然亮起數十處篝火,將營帳照的如同白晝,又聽見弓弦聲響起,群盜中慘叫聲不斷響起。 「殺。」龍且和鍾離味一馬當先,率著人馬殺了出去。英布見追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一個個慘死,呀呲欲裂,大吼一聲,揮著大刀迎上接下了龍且。 兩人你來我往大戰數十個回合,仍然不分勝負。英布擋開龍且的一槍,只見身邊的手下越來越少,遠遠又聽見寨門處一片喧嘩,這才心驚,心想難道營寨也失守了。 心中大慌,虛晃一槍,避開了龍且。英布調轉馬頭,朝外突了出去,想逃入山林中,以後再圖東山再起。 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暴喝:「哪裡跑。」 英布回頭,見一黑騎快若閃電般朝他本來,待近一些才認出來是項羽,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催馬急走。 英布胯下的坐騎哪是烏騅的對手,沒多會就被項羽趕上。英布一咬牙,回馬迎戰。見項羽一戟刺來,英布急忙揮刀格開,這才險險的避開了項羽的一擊。 英布只覺得虎口劇痛,右手緊握著的大刀幾乎脫手,心下駭然,沒想到這個項羽如此神力。 又纏鬥了數回合,英布本來武藝就不如項羽,再加上一心求逃氣勢已輸,那就更不是項羽的對手了。不到十回合就被項羽橫戟打了下馬,英布摔落在地上,見項羽的大戟刺來,心中大懼,只能想到:我命休矣。 卻見項羽的大戟只是停在他胸前寸許,並未刺下。項羽看著在地上已經被徹底擊垮的英布,大喝一聲道:「英布,你願不願降我。」 英布哪還敢有其他想法,爬起來一拜到底,長呼道:「英布願降。」 英布既已投降,那拿下青峰寨就輕而易舉了。拒守在寨中的一眾盜賊見老大都投降了,哪裡還有抵抗的心思,便一哄而散,投降的投降,從後山逃跑的逃跑。 有鍾離味、龍且和虞子期三人在,接收工作在英布的配合下就有條不紊了,項羽倒變的無事可做了。韓信也是經過一夜的廝殺,這是他第一次經歷真正的兩軍交鋒,心中仍然興奮難以,雖然有些疲倦,可是卻全無睡意。 項羽看了看天色,天邊已隱隱有些紅亮,快到日出了,又轉頭對韓信笑道:「二弟,陪我走走吧。」 二人下了馬,只是徒步在山崖上行走。項羽回頭看著韓信微笑著說道:「這次多虧了二弟你的主意,才能這麼輕易的就收服了英布。」 韓信呵呵一笑,也不做謙,只是笑道:「還是得靠大哥手下的強兵猛將,要不然哪會這麼輕易就擒住英布,那老小子武藝可不差。」 項羽點了點頭,「那個英布確實是個人才,但願能好好為我所用。」沉吟了會又道:「二弟,有些話為兄還是想跟你說說。」 「大哥但說無妨。」 「我知道你性好用奇兵,又心思縝密行事果斷,是難得的大將之才。可是這幾日和你的相處,我感覺到你很喜歡劍走偏鋒,從詭道之術入手。」 項羽拍了拍韓信的肩,「為兄知道你兵法遠勝於我,可是過多的依賴兵家詭道之術,難免會落末流。若是勢力弱小、處於劣勢的情況下,用謀術扳回劣勢,這也無可厚非。可切記不要養成一種依賴,總是想著投機取巧。」 韓信見他言之鑿鑿,語間十分真誠,微微感動,便拱手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知道大哥你喜好陽謀,喜歡用堂正之師正面擊垮敵人,這點上我遠不如大哥。」 卻見項羽搖了搖頭。「謀略本無陽謀、陰謀之分,為兄只是怕你一戰成功,便養成了驕縱心理,以後凡事都想著尋機取巧。」 「你看但凡名將者,如白起,如廉頗、趙牧、王翦等人,都是先用謀略取得優勢,然後再正面將對手擊潰,一生喜好詭道的鬼谷子,卻鬱鬱終生一事無成。」 韓信領會了項羽的好意,這回是心悅誠服的拜倒:「謝大哥提點,小弟明白了。」 項羽見韓信如此開竅,哈哈一笑,拍了拍韓信的肩膀。 這時太陽已經漸漸的從雲中躍了出來,天地相接之處一片紅霞,紅彤彤的朝日,襯著金舒慢卷的雲朵,顯得瑰麗壯觀。 只見項羽指著朝日,感慨歎道:「二弟,你看這大好江山,卻落入秦人之手,太可惜了。」 話音剛落,項羽又回過頭來,微笑著看著韓信道:「不如為兄將它取來,二弟以為如何?」 韓信心中一驚,他本來以為項羽只是想復辟楚國做個復國元勳,卻沒料到他居然有問鼎天下的大志。知道項羽是在試探他的心意,心下又是驚訝、又是佩服。 見項羽仍然笑吟吟的看著他,等待答案。心中頓時豪氣大生,心中想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的志向。 便長揖在地,朗聲道:「願助大哥一臂之力。」 第34章 夜宴(上) 在青峰寨休整了三日,對群盜的收編工作也大致完成。去除了二千多老弱,僅留下千餘精壯編為一軍,仍交由英布統領,駐紮在山寨中。項羽又許諾過陣子會派人送兵器和五百付衣甲。 英布見項羽不但不奪他的兵權,還肯贈送兵甲讓他壯大實力,一時又是感激,又是欽佩。 要知道秦國統一六國後,為了防止天下豪傑聚眾造反,便收集天下的兵器,集中在咸陽銷毀,鑄造了鍾鐻和十二個各重千石的大銅人,置於宮廷之中。秦國自商鞅變法後,對兵器和工匠的管制就極其嚴格,所以民間兵器甚少,一副上好的鎧甲就更難獲得。英布盤踞大江多年,截獲的錢財多不勝數,可手下也做不到人手一把兵器,很多老弱都是拿著木棒在精壯後面虛張聲勢,更別說鎧甲。 唯有項家這樣和官府層層盤結的士族大家,才有可能私自打造兵甲。項羽出手闊綽,對於新收之人一下子就是五百付衣甲,怎能不讓英布心生感激。 韓信見項羽仍將青峰宅千餘精銳交由英布統帥,並未留下任何人羈絆他,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英布本就出身草莽,性格堅忍多變,這次之所以臣服項羽,完全是被項羽強大的實力所迫,不得已為之。項羽的胸襟或許能讓他一時感恩戴德,但像這種桀驁不馴之徒,唯有強大的實力才能保住他的忠心。項羽若一直強大,英布或許不會吝嗇他的忠心,可是項羽一旦落勢,英布未必能和項羽一心。 想到這裡,韓信就忍不住想出言提醒項羽,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還是不說為妙。相比鍾離味、虞子期等人,韓信在楚氏子弟中地位遠及不上他們,自然也就沒什麼話語權。就算項羽很器重他這個義弟,可不代表他就可以在決策上擅自指手畫腳。這會犯新人在融入一個團體時的大忌。 當下打定主意,以後找機會再旁敲側擊的提醒項羽。 留下了數十傷員在青峰寨,項羽便帶著大隊人馬返回了會稽。在去往吳城的路上,鍾離味和龍且相繼告辭,帶著手下回到各自的據點。 這就是項梁在會稽經營多年的佈局,並不是讓所有的遺楚貴胄集中在吳城一地,而是四散開了。這樣一來可以降低風險,即使吳中的力量遭受打擊,其他地方仍然能聚齊起足夠起事的力量。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四散開來力量雖然分散,可卻方便控制故楚舊地,能更大的調動起楚人的力量。 到了吳城的時候,偌大一隻隊伍之剩下項羽、韓信、虞子期三人還有他們的隨身親衛。快入城門時,遠遠的看見一隊人馬在城門外等候。 當先的卻是一名秦軍將領打扮的青年,見項羽等人到來,便迎了上去,朝項羽拱了拱手:羽哥,一切可順利? 項羽點了點頭,又把韓信介紹給他:「這是我結義兄弟韓信。」 青年朝韓信點了點頭,韓信也回之一笑。 韓信見此人面相沉穩,與鍾離味那種豪爽與人親近不同,也與龍且那種倨傲自高不同,而是一種喜怒不言語色的沉穩冷靜,便猜想此人地位應該還在二人之上。 果然,虞子期向韓信介紹此人是吳縣縣尉季布,也是楚氏子弟中除項羽外的第一人。 韓信聽說他是吳縣縣尉,不由動容,心想難怪項羽等人在楚地能飛揚跋扈,橫行無忌,原來官府中早已遍佈幾大家族的門生故吏。 要知道吳縣縣尉與小小的淮陰縣尉可不同,一個是小縣所治,一個卻是吳中這種做過王都的大城,兩者相比較可是天壤之別。 心中對項家起事的勝算,又高估了幾分。 項羽又將這幾天來收服英布的事情大致的說了一遍,季布聽說是韓信獻計時,看向韓信的目光中便多了些讚賞神色,又聽到項羽將英布收為己用時,便點了點頭:「那英布我也聽聽說過,是個豪傑。如此一來甚好,我大楚復國又多了一隻勁旅。」 寒暄了會,季布見三人身上多些風塵,知道這幾日來辛苦,便道:「羽哥,你和子期還有韓兄弟先回府中休息吧,過幾日我再去尋你。」 項羽點了點頭,便與季布話別。入城走到一個街角處,虞子期也和項羽分道揚鑣,各回各家。 走了幾步,虞子期又想起了什麼,便回馬喊住了項羽、韓信二人,笑吟吟道:「差點忘記了,後天是小妹的生辰。父親覺得這幾年來小妹都不在家中委屈了她,所以要大辦宴席補償下她,羽哥還有韓兄弟要是有興趣的話,不妨前來一起熱鬧下。」 韓信一愣,心中暗自責怪,居然連虞妙弋的生日都不知道。他也粗心,一直忘記問了,還好還好,幸好這個大舅子是個大嘴巴,要不然肯定要錯過了。 這個時代的女女就算沒有後世的那麼多想法,可也絕對會很在意心上人對待自己生日的態度。這麼淺顯的道理韓信還是懂的。 韓信心中暗自琢磨:送虞妙弋什麼禮物好呢。這個時代又不像後世那麼簡單,隨便買個蛋糕買個娃娃就能敷衍了事了,得用心想想。 那邊的項羽聽了虞子期的話也是一怔,腦中不由掠過了那個窈窕的倩影,平靜的心又忍不住躁動起來。 回過神來,對虞子期笑道:「原來是虞小姐的生辰,正好,這幾日我也閒來無事。子期,到時我和二弟一定前往叨嘮。」 又轉頭問向韓信,「二弟,你也沒什麼事吧。」 韓信一愣,點了點頭,心中有些奇怪。項羽怎麼會對這種小事如此上心,他的性子應該最煩這種婆媽的家宴。看了眼一臉笑意的項羽,心生警意,聽善無說的好好的,說項羽直接向項梁拒絕了和虞家親事,他不會現在反悔了吧。 這想法只是從腦海中閃過,並沒有深想,自然也無從和項羽提起,轉念又一想依照項羽一言千金的性子,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就食言。他可是志在天下的大英雄,怎麼會讓女人羈絆住他的雄心壯志。 韓信心中也不多想,只是隨著項羽回到了項家。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不見項羽的蹤跡,問家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翌日午間,才見項羽回來。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回到房內倒頭就睡,臨近掌燈時分才被韓信喊起。 因為這只是普通的家宴,又是晚輩的生辰,項梁便沒跟去。只有韓信和項羽二人,騎著高頭大馬,精神抖擻的趕去赴宴。 虞府早已裝飾一新。雖然是天色漸暗,可府內高紅燈籠遍佈,遠遠看去一片燈火通明,彷彿群星璀璨,再襯托上虞府精巧舞榭樓台、水庭佈局,便如同天生人間般,讓人心生嚮往。 看來虞戚為了補償對女兒這麼多年欠缺的父愛,這次沒少花心思。 項羽和韓信走進大門,便早有小童飛奔過去稟報,沒多久就見虞戚和虞子期出門迎了出來,看見項羽二人哈哈一笑。 「二位賢侄能前來,真是蓬蓽生輝呀。」 項羽連忙躬身,道:「伯父客氣了,羽只不過是現在家中無事,便和二弟來嘮叨,伯父不要嫌我們多事才好。」 一旁的虞子期有些意外,第一次見項羽這麼文縐縐的。平素項羽都對自己父親不太感冒的,老說父親文縐縐的,不像成大事的人。這次居然他自己吊起文袋子了,實在罕見。 看了眼正一臉燦爛笑容的項羽,心中若有所悟。 虞戚『呵呵』一笑,道:「賢侄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我們兩家本就是一家人,哪分彼此。來,快入座,還有韓賢侄,快請進。」 虞戚的本意是說虞家和項家同氣連枝,關係親密。可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到了項羽這裡便領會成另外一重意思了,以為虞戚是暗指虞妙弋早晚都是他項家的人,遲早是一家人。 心中頓時大喜,本來項羽還猶豫著怎麼開口提這件事呢。最開始他以為虞妙弋不過是個待嫁閨中的黃毛丫頭,所以斷然拒絕了叔父和虞公的提議,卻沒想到天意弄人,他居然會對虞妙弋一見傾心。 依照項羽的性子,都已經推脫掉的事情,再讓他開口相求,那比殺了他還難。不過要是叔父和虞公能會意再『強求』一次,他肯定會趁機答應的,所以項羽在躊躇著怎麼才能讓叔父和虞公知道自己的心意。 「想什麼呢,羽哥。」虞子期見他步子突然慢了下來,便在身旁輕輕的用肩碰了下項羽。 項羽回過神來,嘿嘿一笑,有些心虛的看了看遠處的虞府後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虞小姐呢,怎麼沒見到她。」 「小妹呀,她已經在宴席上等我們了,羽哥還有韓兄弟請隨我來。」虞子期看似隨意的回答,卻深深的看了眼身前的韓信,心中默默念道:但願不要出什麼事。 第35章 夜宴(下) 虞府的西面臨著個小湖泊,當初虞戚以高價從一名富商手裡買得府邸之時,就是看上了此處。 引進了湖水四處環繞宅中,又在湖心小島上修建了廳堂,雖然格局小巧,可也別具風味。 湖泊很小,所以通過畫橋相連即可,項羽、韓信二人跟著虞戚,一路有說有笑。 虞妙弋早早的就坐在廳中,今天是她十六歲的生辰。十六歲,在楚地已經是女人適合婚嫁的年紀了。所以她一大早就被一群老媽子和丫鬟喊了起來,先是沐浴更衣,再換上了楚國貴族女子穿的廣繡長裙,頭髮也被高高盤起,梳成精緻的髮髻。眉心之間的茸毛被細細的拔出,淺畫上秀眉,按照楚地的習俗在眉心處點上一點紅嫣硃砂。 虞妙弋第一次穿上這麼正式的宮裝,坐在那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見韓信跟在父親哥哥後面走了過來,便伸長了脖子,目光中露出歡喜的神色。 韓信見一名宮裝美麗少女正望向自己,腮生紅暈,巧目嫣然。不由一怔,這才認出來是妙弋。換上宮裝後的虞妙弋雖然少了幾分少女的天真爛漫,可卻多了幾分端莊淑雅,看上去猶如出水芙蓉,眉目笑語儘是傾國之色。 韓信趁沒人注意,朝她擠了擠眼,虞妙弋則回之甜甜的一笑。 虞戚拉著項羽的手入座,卻渾然拉不動,有些奇怪的回頭。卻見項羽一動不動,只是愣在那裡癡癡的看向虞妙弋,便拍了拍他的肩,喊了幾聲:「賢侄,賢侄。」 項羽這才回過神來,急忙乾笑幾聲掩飾了尷尬,伸手拉著韓信一起入座。 韓信看了下廳內,人數並不多,大多是些婦人小孩,想必是一些虞家的親戚,又見虞子期坐在了一名美婦身旁,輕握其手笑著說話,料想應該是他的妻子。 虞戚坐下,伸手輕拍數下,廳內歌舞便響起。丫鬟們則端出了一盤盤精美的菜餚,如花間蝴蝶般穿梭在廳堂之間。眾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過了一會,座上虞戚輕輕咳嗽一聲,見大家都將目光轉向他,便微笑的端起酒杯,道:「今天是小女妙弋行成年禮之日,在場的諸位都是自家人,還有兩位賢侄前來捧場。大家請盡情暢飲,勿要拘束。來,隨我飲了這杯酒。」 眾人紛紛舉杯,嬉笑的飲盡。 因為是家宴,所以並不拘束,一些女眷圍著虞妙弋邊在那接頭接耳,對著項羽和韓信二人指指點點,不是發出一陣嬌笑聲,虞妙弋則低下頭滿臉通紅。不時也有些頑皮的小孩子在廳堂裡跑啦跑去,四處嬉戲。 項羽坐在那一會端杯,一會放下,只覺得被那一群女眷評頭論足的渾身不自在,深呼了口氣,忽然站了起來。高大的身材在廳中格外引人注目,眾人頓時都將目光轉向他。 項羽清了清嗓子,微笑著舉杯朝向虞妙弋:「項某先在這裡祝虞小姐青春永駐,美麗永在。」說完也不待虞妙弋回酒,便一飲而盡。 又從腰間掏出個玉盒,臉色有些忸怩的說道:「這是項羽的一點點心意,恭賀小姐的成人之禮,還望小姐收下。」 眾人待看清項羽手中之物,傳出了一陣驚呼,更有幾聲女眷誇張的尖叫。 只見一枚大若龍眼的夜明珠,通體晶瑩,在玉盒中發著柔和的光彩。座上的虞戚也不禁動容: 「賢侄,這不是東海龍家的傳家之寶九龍珠嗎?怎麼會在你手裡。」 項羽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傲意:「我去相借,龍家就算不情願,也會奉上。」 虞戚心中一陣悚然,東海龍家是齊地的豪門大族,向來和會稽項家為首的楚地群豪關係不睦,項羽這簡單幾個字,不知道隱去了多少廝殺。 虞妙弋站起身子,微微一福道:「多謝項大哥,妙弋在此謝過了,可是這顆寶珠太過名貴,還望項大哥收回。」 雖是稱謝,可是虞妙弋的臉上卻並沒有多少感激之色,雖然舉止並不失禮,可是任誰都看的出來她並沒有將這個寶珠放在心上。 虞戚微微皺眉,剛想出言叱喝,卻被項羽搶先道:「虞小姐看來並不喜歡這顆夜明珠了,唉,都怪項某唐突了。前日才知道小姐你的生辰,倉促間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只得問老管家哪裡有什麼絕世珠寶,這才去龍家借來的,也不知道小姐你喜不喜歡,實在抱歉至極。」 聽完項羽的話,廳內頓時靜了下來,虞戚也是一愣。 東海龍家離吳中少說也有六百里之遙,項羽僅用了一天時間就跑了個來回,還算上他在龍家搶奪寶珠花費的時間。 恐怕在座的沒有人猜不到了,項羽等於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向全部人宣佈他對虞妙弋的傾慕。虞戚則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道項羽為什麼更改主意了,喜的是他似乎很喜歡妙弋,這對虞項兩家是百利而無一害。 虞妙弋也露出了些許感動之色,低頭向項羽道:「謝謝項大哥的心意,妙弋這就收下。」又抬頭偷偷的向韓信看去,見他並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這才舒了口氣。 卻不知道韓信雖然面色平靜,心裡卻是滔天巨浪。 他不明白,為什麼項羽會突然回心轉意,拒絕了聯親提議後又主動求愛。看向項羽背影的目光也有些變化了,從敬仰的大哥突然轉變成想要奪愛的情敵。 項羽卻絲毫沒感覺到韓信內心的巨變,他只是很開心的看見虞妙弋收下了他的禮物,哈哈一笑,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項羽坐下了,眾人的眼光就隨之落在韓信身上了,意思不言而喻。兩人是一起前來的,如今項羽送上了份大禮,韓信卻空手。連虞妙弋也不由看向了他,心中滿是期待。 韓信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朝著虞戚一拱手,笑道:「虞公不覺得只有歌樂而無舞曲甚為無趣嗎?韓信請虞公批准,讓韓信舞劍助興,也為小姐生辰添加幾分喜色。」 虞戚輕捋鬍須,笑吟吟的點頭道:「沒想到韓公子居然還擅長此道,那就請吧。」 韓信握住魚腸,走到廳堂中間,向四座一拱手道:「韓信獻醜了。」 說完深呼一口氣,凝神聚氣,臉上再無一絲嬉笑顏色,眾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凝重,大堂頓時靜了下來。 「嗆……」 一聲銳響,在空蕩的廳堂中突然響起,遠遠的迴盪開去,也不見韓信如何拔劍,只見魚腸高高跳起,韓信輕身一躍握住,勢若沖天。 韓信落地,劍花一閃,前排的諸人只絕對面前一陣風過,油燈竟悉數熄滅,廳中頓時陷入一陣黑暗中。只看見韓信手中的魚腸揮舞,清冷的劍光在黑暗中綻放著燦爛的光芒。猶如秋水長天般盡然瀉下,化作天邊無邊銀河,又如玉落散做滿天繁星,伴隨著韓信舞動的身姿閃閃發亮。 眾人睜大著眼睛,目光緊緊的隨著韓信疏影浮動的身姿,生怕錯過了一絲精彩,張大嘴巴,凝神屏氣,擔心發出一絲聲響驚動了這彷彿九天之上的劍舞。 「錚……」魚腸又是一陣清響,猶如龍呤虎嘯般久久迴盪。 韓信收劍,氣定神凝,微笑的站著。 許久,項羽才第一個大聲鼓掌道:「好,二弟,果然好劍法。」一眾人才恍然醒悟,紛紛鼓掌。尤其是虞妙弋,更是興奮的小臉通紅,拚命的拍手,全然不顧淑女形象。 這時已經有侍女上前將油汀重新點起,韓信又從懷中掏出了枚戒指。這是一枚真的戒指,是韓信在昨日走遍吳城大大小小的首飾店,才央到一名老匠人按照他的想法打造的,而且花光了他幾乎所有的積蓄。 「虞小姐,這是我家鄉流行佩帶在手指上的一種小飾物,傳說少年男女帶上後就會得到天神的守護,一輩子好運。」韓信走到他面前,微笑的遞了過去。 虞妙弋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帶上了左手的無名指,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韓信,沒有說話,卻從韓信眼中看到了他的笑意。滿足的笑意。 這時只有他們才懂的小秘密,只屬於他們二個人的。 虞戚也發覺到兩人之間的異樣,便重重的咳了咳,打斷了兩人對視,笑著對韓信說道:「韓公子果然好劍法,老夫雖然對劍術並不精通,不過也看得出來,韓公子的劍術應當是天下無雙。」 韓信謙虛道:「虞公謬讚了,這只劍舞是我母親閒暇時候經常舞的,我看著看著也就學會了,不過是彫蟲小技而已,讓諸位見笑了。」 項羽插話笑道:「二弟實在太謙虛了,看你剛剛的劍舞,單論劍術上的造詣,你確實可以當的傷天下無雙。我項羽一生很少服人,劍術上,你確實遠勝於我。」 韓信笑著回道:「大哥取笑了,你使的又不是劍,當然劍術不如我呢。」 只見項羽搖了搖頭,「我說的並不單指劍術,你或許武功不如我,不過技巧上,已經勝於我。」 這是虞妙弋突然走上前來,對韓信淺淺一笑。 「韓大哥,你這支劍舞好美呀,能不能教我。」 韓信一怔,旋即明白這是虞妙弋主動找機會讓兩人相近,便笑著點頭道:「這支劍舞本來就是女子舞的,我舞未免有點不倫不類。」 虞戚皺皺了眉,他已經感覺出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了,正想回絕掉,卻不料項羽突然插話道:「虞小姐的天生麗質,若配上這劍舞,想必痛快之極,哈哈,項某很是期待哦。」 虞戚見項羽都這麼說了,他若再推脫的話就顯得太露痕跡了,只好含笑著點頭答應了。 眾人又趁興歡聚了許久,到了時辰漸晚,一眾賓客便紛紛告退。項羽見時辰也不早了,這才依依不捨站了起來,向虞公和虞妙弋告辭。 臨走前虞妙弋又對韓信道:「韓大哥,請你有空的話務必多來指點妙弋的劍舞。」 韓信點了點頭,笑道:「一定,一定。」 便向虞戚和虞子期告別,一揮馬鞭,調轉馬頭趕上項羽。 第36章 決斷 接下來段時間,韓信便有了借口經常去虞府。起初幾天項羽也興致勃勃的跟去,可見兩人只是有板有眼的練習劍舞,並不言笑,漸漸的也覺得無聊。再加上他哪會像韓信這麼閒人一個,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也就不再跟著去了。 虞妙弋開始不過是找個借口和韓信親近,但礙於項羽在場,不得不裝作很認真的樣子和韓信學習劍舞。卻不料時間一久竟然喜歡上了劍舞,學起來的時候也有模有樣。韓信見她身子本來就很柔弱,學習劍舞也能強筋壯骨,是百利而無一害,便也十分認真的教。 虞戚最開始有些放心不下,總是叮囑著丫鬟家僕跟隨著多加留意,韓信和虞妙弋在一起的時候絕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單獨相處。後來聽到稟告,說韓信和虞姬只是規規矩矩的練習劍舞,並沒有做他擔心的什麼逾越之事。這才放心下來,反而有些責怪自己疑心太重了。 相應的看管也鬆懈了很多,雖然仍有下人在一旁伺候著,可也不會寸步不離了。 這一日,韓信正陪虞妙弋練習劍舞中最難的一段『鳳舞九天』,這段動作要求舞者對劍道有著很強的靈性。虞妙弋雖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透,可畢竟接觸劍術不久,再加上身體本身柔弱。這一段已經苦練了幾天,仍然參悟不了。 韓信見她額上香汗淋淋,嬌∼喘吁吁的仍然咬著牙繼續練,不由有些心疼,便遞上濕巾,寬慰她道:「妙弋,劍道這種東西,不是三天兩頭就能參透的,你已經這段時間已經做了很好了呢,不必強求。」 虞妙弋結果濕巾,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有些懊惱的嘟著嘴巴道:「哼,我就不信,這一段我會學不會。」 韓信看她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便伸手在她鼻上輕輕的刮了一下,笑吟吟的說道:「那我再來演示一下,你可要看清楚了呀。」 虞妙弋拍手笑道:「好呀好呀,這回我一定學會。」 因為在一旁伺候的雪燕剛剛找借口故意離開了,所以兩人之間的動作隨心而至,並不拘束。 韓信拔出了魚腸,挽手幻了朵劍花,這回為了讓虞妙弋看清楚,便加倍的放緩動作。虞妙弋則在一旁瞪大眼睛,只是目不轉睛。忽然似有所悟,舞動手上的輕劍,上前和韓信共舞。 韓信微微一笑,便調整了身法,配合上虞妙弋的節奏。兩人在花園中猶如神仙眷侶般,翩翩相伴而舞。只見韓信越舞越快,浮光掠影般圍繞著虞妙弋妙曼的身軀,勁風鼓起了虞妙弋身上的白衣,飄飄然便似九天仙女謫落人人間。 可能是練習了一天的緣故,虞妙弋的身子有些勞累。腳下一滑,身子傾倒,韓信就勢扶住她的身子。 四目對接,韓信忍不住心口的一陣躁動,將虞妙弋緊緊摟入懷中。虞妙弋身子一震,也伸手緊緊的回報。 許久,虞妙弋才在韓信耳邊幽幽的說道:「韓哥哥,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在一起,我爹爹他會答應嗎?」 韓信沉默了半響,輕輕扶開虞妙弋的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妙弋,你相信我,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樣才能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父親很在乎門第之間,像我這樣的落魄布衣,他一定不會答應把你嫁給我的。不過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努力的出人頭地,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將來。」 「總有一天,我會用萬乘之禮、十里長的車架風風光光的來迎娶你的,你相信我。」 虞妙弋破涕為笑,嗔道:「還十里長的車架,那得多奢華呀,皇帝娶皇后都用不上這麼大的排場,你想被砍頭呀。」 韓信嘻嘻一笑:「那得看你捨不得捨得了,要是不想一過我韓家的門就當寡婦,那就老老實實現在就和我私奔。」 兩人嬉鬧了一會,卻渾然沒注意到遠處樓台上有一道充滿怒火的目光看向他們。 虞戚強忍住怒意,從二人身上收回目光,冷哼了一聲:「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說,他們兩個是什麼時候有了私情。」 虞子期低著頭:「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第一次在鄣縣遇見小妹,就察覺到兩人已經不對。」 虞戚瞪向兒子的目光中充滿了怒火,「那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虞子期沉默了會,才說道:「我當時聽羽哥的意思很反對和小妹結親,又覺得那韓信是個人才,便也不去干涉了。」 虞戚斷然揮手道:「絕無可能,就算項羽無意和妙弋結親,我們堂堂虞家,六代高官望族,怎能和一介布衣結親,傳出去豈不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況且,項羽對妙弋的心意,你那天還沒看出來嗎?我告訴你,項公昨日已經旁敲側擊的向我提起,他家項羽對妙弋有意。」 虞子期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低頭說道:「可是父親,你也看到了,小妹已經對韓信動了感情。小妹的性子你應該瞭解,她雖然看上去嬌弱,可卻是個烈性子。」 「我怕逼急了小妹,她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與其逼死小妹,還不如成全他們。那韓信,羽哥對他也是極為讚許,我也覺得他是個人物,他日必成大器,不如……」 『哼』,虞戚一聲冷哼,打斷了虞子期的話,「子期,你自小和項羽相處,怎麼沒學會他的英雄氣概,倒是學會了他的婦人之仁。」 「我意已決,我的女兒絕對不能嫁給韓信,她只能嫁給項羽這種英雄豪傑。」 虞子期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虞戚看見自己兒子一副神色黯然的樣子,不由心中一歎,他終歸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道:「子期,像我們這種背負著國仇家恨的家族,是不應該有太多的私人感情,一切都要以家族的利益為首要。別說犧牲掉一段感情,就算犧牲掉性命,也不應該有什麼怨言。」 「你當初不是一樣,和素顏甚至婚前沒見過一面。我知道你當時心裡一定很不情願,可是現在呢,你們夫妻兩不是一樣恩愛有加。所以就算妙弋她現在不喜歡項羽,以項羽的氣魄,她遲早會傾心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和項家結親,是我虞家百世基業所需。你自小和項羽親近,你覺得項羽此人如何?」 虞子期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道:「當世人傑,不做二人。」 「那你覺得他最終會走到哪一步。」 虞子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一會才說道:「我想羽哥應該會成為大楚復國後的第一人吧。」 卻不料虞戚緩緩的搖頭,「你錯了,子期。」 「如果你這麼說項梁的話,我會認為非常對。項梁此人的胸襟抱負,也不過是楚國的令尹而已。可是你們都看錯項羽了,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東西,一種你們都沒有的東西。」 「那就是慾望,對疆土權利的慾望,他絕不會甘於居人臣下。」 虞戚看著兒子,一字一字緩緩的說道:「項羽他志在天下,小小的楚國,怎會讓他止步。他想要的,是整個江山,他要做的,是秦始皇第二。」 虞子期滿臉吃驚,心亂如麻。「那父親,我們應該怎麼做。」 「你應該聽過一句方言,叫『富顯不過三代』。我虞家自楚悼王以來,歷經八世,經歷了多少榮辱興亡,幾次幾乎族滅。所以為了子孫計,我們虞家必須找一個強有力的靠山。」 「而這個人就是項羽,他若登王稱帝,我們虞家就是國戚,百世的榮辱富貴何愁?」 虞子期深呼一口氣,點了點頭:「父親,我明白你的用心了,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後天,以我的名義,廣邀各家族的頭面人物前來相聚,就說許久不見,應該是時候聚齊一堂,以免生疏。項公那裡,你特意過去送請帖,跟他說明我的意思。」 虞戚的突然相邀讓大家都有些意外,這十幾年來,一直都是項家主導楚地群豪,虞家只是甘心做個配角,這次突然這麼出風頭,不免讓眾人心中猜測是為了何事。 這次宴席和上次家宴可大不一樣,顯得正式容重許多。湖心島的那個小廳雖然別緻,可卻格局太小容不下那麼多人,這次是換到了虞家的正廳。 到了臨近晚宴,客人紛紛到來。這次虞戚邀請的不止是各家的執事,還有青年才俊,包括季布、鍾離味、龍且等人,當然還有項羽、韓信。濟濟一堂,熱鬧非常。 待酒喝正酣,眾人興致正高,虞戚忽然拍掌大聲道:「諸位,諸位,請聽虞某一言。」 眾人安靜了下來,都笑著將目光轉向虞戚,好奇他想說什麼。 虞戚呵呵一笑,「大家光喝酒吃肉有什麼意思,前些日子小女妙弋剛剛學會了一曲劍舞,不妨讓她上來給大家獻上一舞,如何。」 眾人哄笑,大聲喊好。虞戚輕輕拍掌數下,便有數名侍女上前將燈火吹滅,廳堂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又聽見清揚的笙簫聲響起,一名白衣少女伴隨著樂聲慢慢踱入廳中,手中的輕劍緩緩揮舞,伴著流水般洩下的長袖,姍姍起舞,面上帶著一面輕紗,朦朧間讓人心生嚮往。笙簫聲忽揚忽抑,放佛在低聲嗚咽泣訴少女的思念之情,而思念的人兒,卻選在天邊。 忽然笙簫聲一轉,曲調激烈了起來,少女的身姿也隨著飛快旋轉,手中的寶劍奮力向前,一副不歸之勢。雖然只是女子舞劍,卻讓人放佛感覺到沙場的凜冽之色。笙簫聲又忽的一轉,又回復到起初的溫婉柔和,少女的舞姿也緩緩的慢了下來,長劍朝天一指,樂聲忽停。 許久安靜,只見輕紗緩緩掉落了下來,露出了少女的絕世容顏。 「好。」不知道是誰先帶頭鼓掌大聲叫好,整個大廳都沸騰了起來,一片叫好聲,尤其是項羽等年輕人,鼓掌鼓的最是起勁。 虞戚下座笑呵呵的拉住女兒的手,忽然舉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今天宴請大家來,其實是因為項公和我有一件事情要宣佈。」項梁這時也站了起來,笑吟吟的走了上前,也握住了虞妙弋的手。 韓信在座上見此情景只覺得心頭一緊,心中已覺得不妙,果然聽見項梁笑著說道:「今日,我項家小兒項羽,將和虞公的千金虞妙弋定下婚約。項虞二家,將永結秦晉之好。」 在座上的項羽一愣,隨即大喜。他只是和叔父說了一些反悔推掉聯親的話,卻不料到叔父和虞公動作居然如此之快,頓時心花怒放,離座衝上前去,對虞公一拜到地: 「多謝虞公厚愛,項羽一定竭盡畢生,不會讓小姐受半點委屈。」旁人也跟著起哄,整個大廳的人都站了起來,紛紛上前向項梁和虞戚道賀。 虞戚呵呵一笑,正準備答話,卻不了身旁響起虞妙弋有些顫抖的聲音: 「父親,我不想嫁給項大哥。」 聲音雖小,可卻如同炸雷般讓身邊的人愣住,剛剛還鬧哄哄的大廳突然安靜了下來。 虞戚怒目瞪向虞妙弋:「你說什麼?」 虞妙弋小臉蒼白,睫毛微微顫抖,可是卻努力的揚起頭:「我說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嫁給項大哥。」 「你……」虞戚被氣得七竅生煙,舉起手指怒目指向女兒,「自古婚禮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說不。」 虞妙弋也不言語,只是倔強的搖著頭,眼眶中滿是淚水。虞戚見狀怒火中燒,高高揚起手掌,卻手中一緊,卻是項羽握住了他的手臂。 「伯父稍安勿躁。」項羽向虞戚告罪道,轉過身子徑直的看向虞妙弋,面色平靜。 「虞小姐,項某真的如此不堪,入不了小姐您的眼中嗎?」 虞妙弋緊咬下唇,搖了搖頭。 「項大哥,你很好。你救過我,還對我如此好,為了我的生日禮物奔波了那麼久,這些我心裡都清楚。」 「項大哥,我也知道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很多女孩子都想嫁給你這樣的英雄,能到你的厚愛,我真的很榮幸,很榮幸。」 「只是,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我們一起起誓過,要此生不負的。」 項羽眼中閃過一絲凌厲,虞妙弋的話讓他的自尊前所未有的受到傷害,他低沉著聲音半吼著問虞妙弋:「那人是誰?」 「是我。」 第37章 英雄約 韓信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透出了一股堅毅。 他緩緩的沉步走了上前,迎上所有人的目光,有詫異、有憤怒還有不屑。韓信的臉上仍然是淡淡的笑容,迎上了項羽銳利的目光。 「大哥,是我。」 項羽目光中充滿了殺機,呀呲欲裂,『鏗』的一聲佩刀出鞘,遙遙指向韓信,仰天狂笑幾聲,笑聲中卻充滿了憤怒。 「原來是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韓信看著指向自己的刀,面色依舊平靜:「沒錯,是我。」 「大哥,我很敬佩你,在我韓信的心中,從來沒有誰像你一樣得到過我的敬重。我被你的英雄氣概打動了,甚至願意追隨你哪怕是付出生命。」 「可是……」韓信面色忽的一緊,目光堅定的對視上項羽,緩緩說道:「可是我絕不會因為敬佩你而放棄心愛的女人。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和妙弋在認識你之前就已經相許終身了。」 項羽目光如刀,神情猙獰,韓信說的話他哪裡聽得進去半分,只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項羽的女人,竟然喜歡上了別人。 「想搶我項羽的女人,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韓信,可敢和我一戰。」 韓信毫不退縮,揚起頭向前一步,魚腸出鞘,對指項羽大聲道:「有何不敢。」 虞家後院花園中有個不小的演武場,平時是給虞子期和一眾家將練武用的。家僕們早已將篝火、火把點起,照的演武場如同白晝。 一場本來其樂融融的宴會,一轉眼卻變成了爭奪心愛女人的決鬥。近百名賓客誰都沒走,齊齊圍在演武場四周,對著中間的項羽和韓信指指點點。相對於項羽,幾乎沒有人看好這個看上去英俊瘦弱的青年。 項羽他們是很瞭解,天生神力武藝冠絕,可是這個韓信,大部分人都是從未聽說過,只有上次參加過虞府家宴的幾名虞家近親,才見識過他絕妙的劍術。 龍且走上前去,解下自己的長槍遞上:「羽哥,先將就著用我的兵器吧。」 他知道項羽擅長用長槍大戟,而韓信卻是指用佩劍。一分短一分險,項羽若用長槍的話,那韓信基本上可以說沒有任何機會。 項羽卻搖了搖頭,傲然道:「你太小看我項羽了。我項羽殺人,何須借助兵器之利。」 說完看望向韓信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凌厲。 「小心了,韓信。」 話聲剛落,項羽變如同一隻離弦的羽箭,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手中的刀重重朝韓信劈去。 韓信見他來勢洶洶,知道他的氣力遠勝於自己,變打定了主意不和項羽硬碰,只是借助著身法遊走,伺機再找尋他的破綻。 項羽卻早猜到了他的心思,這段時間他和韓信時常切磋,自然知道他的劍術靈活詭變。手中的刀便一刀快是一刀,以快打快,逼得韓信無暇脫身,只得揮劍和他硬碰。 項羽平時和韓信只是切磋,這次卻是真的動了殺機,十成的實力,加上凌厲的氣勢,竟逼得韓信只是招架卻全無還手之力。韓信似乎也被項羽咄咄逼人的氣勢完全壓制住了,強咬著牙一劍一劍的和項羽硬拚,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絕不能輸,決不能。 場上項羽和韓信仍然還在糾纏廝,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項羽已經穩佔上風,韓信只是拼著一口氣在強撐著不落敗。在一旁不遠的虞妙弋看著韓信在為她拚命,眼中滿是淚水,用力的咬著嘴唇,生怕忍不住開口替韓信求情。 她知道,這是一場關乎男人尊嚴的決鬥。有些東西,遠比生命重要,就算韓信因為自己的求情保住了性命,他也一輩子會瞧不起他自己的。所以,韓信在拚命強撐著,而不是拋劍認輸。 有些事情可以可以委曲求全,有些時候可以任人輕辱,可有些東西,卻值得用生命去捍衛。 大丈夫有可為,有可不為。 對面項羽暴風疾雨辦的狂攻,韓信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原本以為他的武藝就算不如項羽,也相差不遠,靠著自己的一點的小聰明,未必沒有取勝的可能。 卻沒料到盛怒下的項羽不但沒有露出破綻,反而越戰越勇,果然不愧『小霸王』的稱號,霸氣十足。盡讓他連反擊的機會都失去了,只是機械的隨著他的刀鋒所向揮劍格擋,卻毫無辦法,只能咬牙硬撐。 韓信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這麼的虛弱,在項羽面前,面對著他一刀刀猛力劈下的刀法,心中泛起一陣無力感。項羽凌厲的刀法,受創的不止是他的肉體,還有驕傲的自尊。 他一直以為他韓信是人中翹楚,文武全才,放眼天下沒有誰能和他相提並論。即使是敬佩的項羽,也不過是出身比他好些罷了,自問若換成是他韓信,一定做的不會比項羽差。 項羽的咄咄逼人刺傷了韓信內心最深處的自尊,他大吼一聲,赤紅著雙眼。魚腸狠狠的格擋住了重刀,猛地向前,身子快若閃電,視死如歸的氣勢衝向項羽。 韓信是在拚命了,項羽卻是怡然不懼,目光中反而透出興奮的神色,大吼一聲:「來得好。」身子隨著刀猛的衝上前。 『鈧』,劍和刀狠狠的撞在一起,巨大的力量逼著韓信足足退了十幾步才止住項羽的壓勢,嘴角口鼻處已經溢出血絲,面色可怖,抽搐的厲害。 項羽猛的想前一壓,魚腸被壓制彎曲到極限的弧度,刀刃重幾乎貼在韓信的臉龐。項羽大吼一聲:「韓信,你認不認輸。」 韓信只覺得胸肩前重若千斤,壓得他氣的穿喘不過來。胸口火燒燒的,已經受了極重的內傷。張開嘴拚命呼了幾口氣,奮力的抵住,腦袋中一片空白,耳朵不斷嗡鳴,只是聽見有個聲音在耳邊重複的喊著:「不能認輸,不能認輸。」 韓信咬緊牙關,艱難的說出兩個字:「不……降……」 項羽目光中殺機暴漲,狂笑道:「好……好。」說完大刀快若疾風般猛的劈了十餘下,刀刀皆劈在韓信劍身上。終於,韓信忍不住『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向後傾去。 「再問一次,韓信,你降不降。」 韓信卻只是緊咬牙關,一言不發,努力的握緊手中的魚腸。 項羽見他面如白紙,握住劍的手已經微微顫抖,卻還是強撐著站直身子應戰。腦中漸漸清醒了過來,韓信確實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反倒要是韓信為了前程富貴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相讓,這樣的人才會讓他項羽不齒。 想到這裡心中滿腔的怒意忽然消去了大半,又想起這段時間與韓信的相處,本來已高高舉起的刀卻怎麼也揮不下去了。 收起了刀退後一步,項羽看著韓信冷冷的說道:「韓信,這局你已經輸了,後面兩局你還有沒有膽量應戰。」 韓信這時已經強攝住心神,正等著項羽前來進攻,聽他這麼一說不由一愣,不敢相信的顫聲道:「你是說還有兩局比試。」 「我項羽說的話什麼時候會不算數。」項羽仰頭傲聲道:「如果下一局你還輸了話,那你就真沒機會了,我要你起誓,一生一世不在打妙弋主意。」 韓信深呼一口氣,強自站直了身子,心中想到自己再堅持下去必然只是死路一條,既然項羽還說還有二局比試,依他的性子肯定不會故意出些不擅長的比試題目來佔韓信便宜的,堅持下去未必沒有取勝的希望。至於發誓這種東西,哼,你覺得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會相信『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這種誓言嗎。 便點了點頭,道:「好,我應戰。」說完也不顧旁邊眾人的眼光,席地而坐調息了一會,強行壓下了傷勢。 項羽也不催促,很有耐心的等他調息好站了起來,這才說道:「我聽善無說你箭術了得,我就給你一次機會。」 說完伸手從龍且那裡拿來長搶,在手中掂量了下,猛的腳一頓地,大喝一聲,將長槍投了出去,只聽見『崩』的一聲,百步外的樓門泛起一陣煙塵,長槍深深的插入虞府外院的護牆中。 項羽回過頭來,直視韓信,「如果你能從這裡,射中我長槍上方一寸之處,這場比試就算你贏。」 周圍眾人一陣騷動,從韓信的位子到樓門處,足足有三百步之遠,況且又是夜色,能射中五十步外的目標就已屬神箭手,要達到項羽的要求怎麼可能。 卻見韓信緩緩的點了點頭,接過了虞家家僕遞上來的硬弓,試了試弓弦,眉頭微皺。 項羽猜出了他的心思,便高聲喝道:「子期,把你的弓拿來。」一旁虞子期一愣,便喚家人取來他的寶弓,神情有些複雜的遞給了韓信。 韓信接過後,低頭輕聲說了聲謝。只覺得的手中大弓略沉,卻是一張朱胎鐵弦硬弓,拉開試了一下,是張好弓。心下略微感激,想到大哥果然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即使是這種時候,也不願占任何便宜。 抽出了羽箭擱在弦上,閉目長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胸口處的氣血翻騰。張開眼時,目光中已經清明,瞳孔猛漲,『嗖』的一聲羽箭離弦。 只見羽箭去勢及急,猶如流星般劃破長空,精準無比的射中了長槍的上方。卻聽見眾人一片惋惜聲,原來箭雖然射中,可是卻只是淺淺的插入護牆,箭羽搖晃了數下,竟然掉落了下來。 韓信臉色一片慘白,他雖然強壓下傷勢,可終究是傷勢過重,氣力不足。 一旁的虞戚見如此形勢,就忙快步上前,快聲道:「韓信,你已經輸了,還望你遵守諾言,不要再糾纏小女。」韓信卻對他一理不理,只是怔怔的看著羽箭,放佛丟了魂一般。 項羽忽然揮了揮手,止住了虞戚。虞親雖然是項羽的長輩,可是被項羽的目光一掃,居然不由自主的退後,不在言語。 「這局我輸了。」項羽平靜的看向韓信,「你只是受了重傷才氣力不支,箭術上已經勝了。」 「我項羽何許人也,輸就是輸,絕不會抵賴。韓信,這局你贏了。」 韓信喜出望外,心中對項羽再無一絲怨恨,摀住傷處道:「大哥,我們第三局比試什麼。」 卻不料項羽搖了搖頭,目光中有些異樣。 「我沒想好,因為我根本沒想過我會輸,所以沒有想過要和你比試第三局。」 韓信忽然心中一動,閃過一個念頭,今天看來是不可能帶走虞妙弋了,不如拖延時間。便沉聲道:「大哥,我知道你志向遠大,這大好江山遲早都是你手中追逐的獵物,不如我們比試『英雄』如何?」 「哦」,項羽果然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如何比試。」 「我們以三年為期,如果三年後我還是個無名小卒,不能和大哥相提並論,那我韓信發誓今生不再奢望妙弋。若三年後,我能取得不亞於大哥功名成就,或者在戰場上擊敗大哥你。那妙弋就名正言順的嫁給我韓信,大哥可敢應戰?」 項羽果然受激,大聲應諾道:「好,我們就以三年為期。」項羽身後的季布眉頭微皺,他已經看出來了韓信實在激項羽以便拖延時間,便想出言提醒,卻聽見項羽已經應諾,只得無奈的嚥下到口邊的話。 項羽又想到什麼,面露躊躇,「只是我無論出身還是勢力,都遠遠超過你,這樣對你並不公平。」 韓信心中豪氣大生,道:「昔日白起、李牧,何嘗不是一介布衣,他們取得的成就可小?大哥,你太小覷天下豪傑了。」 「好,我們就一言為定。」兩人伸掌擊誓。 韓信捂著傷口一瘸一拐的離開,旁邊的家僕想伸手扶他一把,卻被韓信一把推開,只是強咬著牙,慢慢拖著傷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虞府。 他很想回頭看一眼虞妙弋,可是他不敢,他怕他一回頭,剛剛下的誓言,說的豪言壯語都會落空。所以從演武場到樓台大門,直到他消失在眾人視線中,韓信始終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一生一世,永不相負。有這句話,就已足夠了。 看見韓信的身影漸漸消失,季布走到項羽身邊,低頭沉聲道:「羽哥,你不要意氣用事。韓信這人生性堅忍,又是人中翹楚,若不為我所用,他日極有可能成為我大楚的心腹大患。我們應該現在就派人殺了他,以絕後患。」 項羽冷哼一聲,抓起佩刀,猛的一發力,竟將寶刀生生折斷。 「我項羽今天在這說了,若誰膽敢不經過我同意私自襲殺韓信,我項羽必殺了他為我義弟報仇。」說完凌厲的目光掃過季布、鍾離味、龍且和虞子期四人。 一旁一直沒有吭聲的項梁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斥道:「羽兒,你不要再行婦人之仁,逞匹夫之勇。是你的義氣重要,還是我大楚的復國大業重要。」 項羽卻搖了搖頭。「叔父,你不必再說,我已經拿定主意了。年幼之時你常常教導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要有大海一般的胸襟。如果區區一個韓信,都能讓我生出懼意而殺之,那天下的豪傑何其多,我又怎能相容。」 又抬頭瞇著眼睛看向韓信離去之處:「再說,這天下要是多了個對手,豈不有趣。」 第38章 沙丘之變(1) 已經到了午間,田間的農夫們紛紛放下手中的農具,三三兩兩的聚在田埂間。掏出早晨帶來的乾糧,拉著家常話,就著清水細細的嚼起來。 這時候有眼尖的後生看見遠處的驛道揚起了一片灰塵,便好奇的站了起來,手搭個涼棚,瞇著眼睛朝遠處看。 只見兩個黑點越來越近,卻是兩騎精甲黑騎,身後插著兩面小紅旗,隨著急速奔馳呼呼作響。看見田間圍坐的人群,兩騎士便取下鞍上的號角,放在嘴邊『嗚嗚』吹響。 農夫中有不少服過戍卒和勞役的人,聽到號角聲臉色大變,急忙吆喝同伴跟著跪在驛道兩旁,緊低著頭。 兩騎過後,不到片刻,便是大隊的車馬馳來。 馬蹄如雷,旌旗蔽空,大隊的騎兵呼嘯而過,夾帶著數十輛大車。 雖然是在奔馳中,可是馬上的騎士們仍然保持著身姿,高昂著頭顱,對俯首在路邊草芥一般的賤民們看都不看一眼。 騎兵呼嘯而過,如同颶風一般,刮的跪在地上的農夫臉頰生生作痛。只是拚命的低著頭,身子顫抖,生怕惹怒了路過的大軍。也有個年級不大的毛頭小子,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的側過臉看。卻只見浩浩蕩蕩的鐵馬金戈,緊繃著臉滿臉彪悍的騎士們迎面而來,泛騰著殺氣。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張大嘴巴差點失聲喊了出來,頭卻被一隻大手狠狠的按了下來,耳邊響起了老爹壓低著的聲音:小六子,你不想活了嗎,這可是皇帝的車架。 在吳城外樟水邊停滯了六天,始皇帝老邁的身軀終於恢復了些許生機。他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立即拔營返回咸陽。 他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恐怕這次自己是不行了。始皇帝心裡很清楚,皇帝若是駕崩於都城萬里之外,皇長子卻不在身邊,也不在咸陽,一旦被有異心的人趁虛而入,那大秦就會社稷動搖。所以他不顧自己身體的虛弱,只是下令全速趕回咸陽。 這到讓趙高有些措手不及,他沒想到始皇帝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居然做了個精明無比的決定。如果真讓皇帝返回了咸陽,在一眾公卿大臣面前,繼承皇位一事上他無論如何也動不了手腳了。 趙高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回到了咸陽,他趙高也就死到臨頭了。 不知道是上天聽到了趙高的祈禱聲,還是真的打算拋棄大秦了。車架疾行了十日後,到了恆山郡的沙丘行宮,始皇帝就再次病倒了,而且病的很重,御醫們都束手無策。 其實所有人的清楚,只是沒有人敢說。皇帝陛下的病不是病,而是大限將至,已經不是藥石能挽回的了。 「廢物,你們這些廢物。」病榻上的始皇帝低聲咆哮著,猛地一伸手把藥碗推開,幾名御醫嚇得趕緊跪在地上,拚命的磕頭求饒。 「朕再也不喝你們的藥了,你們這是要害死朕,害死朕。」始皇帝蒼白的嘴唇微顫著,指向幾名御醫的手指也哆嗦著。 也不理會幾名御醫的哀求,「來人,來人,把這些想謀害朕的御醫拖下去,給朕殺了,全都殺了。」 一旁的趙高一愣,這次出巡帶的御醫本來就不多,要是全部殺光了,那誰來為始皇帝醫治。 始皇帝見趙高一動不動,不由大怒道:「趙高,你這狗東西也想忤逆朕的意思嗎?」 見始皇帝目光掃至,趙高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再遲疑,連忙諾聲吩咐下去,立即就有三名羽林衛衝了進來,也不顧幾名御醫的苦苦哀求,連拉帶拖的押了下去。趙高又留了個心眼,暗暗吩咐一旁的小太監留下那個已經被收買御醫的性命。 始皇帝在床上大聲的喘著粗氣,彷彿每一次呼吸都是困難之機。趙高又回到帳中,一雙三角眼看著床榻上的皇帝,眼神有些嘲弄。 「趙高。」始皇帝突然喊道,趙高連忙收起心神,馬上換了一副低眉順目的眼神,迎上去『諾』了一聲。 「安真人呢,安真人還沒找到嗎?」這已經是始皇帝今天醒來後第三次問趙高了。如果說現在垂死的始皇帝就像一個在水中快要溺死之人,那麼安期生就彷彿成了他救命的唯一稻草。 趙高一躬身:「陛下,老奴已經在雲夢澤找到了安真人,他正在那和老友論道,知道陛下病重後,便快馬連夜趕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還要多久。」始皇帝喘著粗氣,沙啞著聲音問道。 「最快還要六天的時間才能趕到沙丘行宮。」 「太慢了,太慢了。」始皇帝嘴唇微動,喃喃的說道,手緊緊的握著,望向趙高的眼神裡居然有了一絲哀求之色。 「趙高,快去,快去,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讓安真人最快趕到這裡。朕會賞你,你要什麼朕都賞你,一定要快。」 「是,是,老奴這就去想辦法。」趙高看見始皇帝已經陷入有些瘋狂的境地,生怕自己一言不合他意就被始皇帝賜死,嘴裡哪還敢反駁,連忙應聲告退。 又看了眼一旁站著的公子胡亥,他被剛剛父皇的瘋癲狀嚇到了,楞在一旁不知所措。趙高暗暗鄒眉,又叮囑道:「公子,請您代下老奴伺候陛下。」 「哦,哦……」胡亥連忙點頭。 趙高走出殿門,見蒙毅紋絲不動的站在門外,見趙高走了出來,兩道銳利的目光投了上來,重重的冷哼了聲。 趙高也不以為忤,反而笑吟吟的行了個禮:「大將軍自從陛下抱恙後就一直守在殿外,果然對陛下是忠心耿耿。不過這裡有我照應,大將軍其實不用這麼擔心,倒是行宮的安全應該多費些心思。」 蒙毅揚起了頭,瞇著眼睛輕蔑的看著趙高。 「我做事自有分寸,趙公公你多慮了。」 趙高嘴角忍不住抽動,他平生最恨人喊他趙公公,就彷彿是在提醒他回想起自己是個閹人。 蒙毅顯然是故意的。 趙高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一拜後微笑的說道:「既然如此,老奴就不再多言了。」 離開始皇帝的寢宮後,趙高踱步走向他辦公生活用的偏殿。 沙丘雖然為行宮,可卻地處偏僻,再加上皇帝之前從未臨幸過,加上又不為始皇帝所喜,所以宮室缺乏修繕,能用的僅僅幾個殿室而已。從始皇帝的寢宮到趙高住所,並不算太遠。 沙丘行宮之所以為始皇帝不喜,是因為這裡並不吉利,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趙主父,也就是趙武靈王,就是被親兒子餓死在沙丘行宮的。所以歷代趙國國君都對這裡很避諱,盡量不來此處,要不是這次病情事發突然,始皇帝是絕不會來這個地方的。 趙高一路上都在挖空心思的想究竟怎麼樣才能調開蒙毅。 蒙毅很聰明,從始皇帝在沙丘病倒的那天起,他就寸步不離的守在殿外。在帝國最需要他忠心護衛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有他在,趙高絕無動手腳的可能。 一般的理由絕對調開不了他,反而會讓蒙毅起了疑心,那事情就更加難辦。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個合適的理由呢。 蒙毅成了趙高計劃中的一個死結,讓趙高傷神不已。 趙高搖了搖頭,心中並無辦法,只能無可奈何。 路過一處宮門時,卻看見一個小宦官匆匆忙忙的帶著一名秦兵進宮,似乎有很緊急的事情,也沒留意到一旁的趙高。 趙高皺了皺眉,心想手下的人越來越來規矩了,哪天要好好的調教下。見小太宦官身後的那名秦兵裝束有點眼生,不像是羽林也不像郡兵,到像是邊軍。心中略動,變出言喊道: 「站住,你們這是要去哪呀。」 小宦官回頭一望,見是趙高,急忙上前磕頭請安,「原來是趙大人,小的給您老請安了。」 「嗯。」趙高長長的哼了聲,認出了這個小宦官是政事堂的,看了眼他身後直愣愣的站在那的秦兵,拖長聲音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呀。」 小宦官笑哈哈的作揖道:「稟大人,這是南征軍任囂的信使,小的正準備帶他去見丞相大人呢。」 「南征軍的信使。」趙高微微一愣,任囂這個時候不好好待在嶺南打仗,派信使跑到沙丘來做什麼。 「信呢。」趙高朝信使伸出了手。 那信使有些猶豫的看了眼小宦官,他還不知道趙高是誰。小宦官急忙在旁說道:「這位是中車府令趙高趙大人,代替陛下掌管虎符和璽印,你只管交給他就是了。」 信使這才相信,單膝跪下,從懷中掏出一小卷竹簡,高舉頭上: 「南征軍百將烏喜,奉我家將軍任囂之令,特來送上奏疏。」 趙高有些奇怪的接過竹簡,看了眼那百將,心想任囂怎麼會莫名其妙的送來什麼奏疏。 待看見竹簡上的火紅的玄鳥標誌,趙高臉色大變,他知道任囂送來的是什麼了。 陳宇奉任囂之令,一路北上馬不停蹄的趕往咸陽,到了南郡之時。卻聽聞始皇帝正在會稽東巡,想起任囂特意囑咐要親自呈送給陛下,陳宇便掉轉隊伍,一路東行追趕始皇帝的車架,又讓信使騎著寶馬先行上路趕到了沙丘通傳,大隊人馬則押送著貢品已經到了陳池。 趙高對『那件東西』所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陛下為了得到它不惜發動了一場持續十年之久的戰爭,六十萬大軍兩次南下,死傷二十餘萬。正是因為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才讓本已虛弱的大秦國力日漸衰退,社稷動盪不安。 最重要的,安期生對趙高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求趙高幫他取得『那件東西』。 趙高看著手中的竹簡,臉上陰晴不定,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許久才揮手對小宦官道:「你先帶烏百將下去休息,好好招待,我稍後就呈送給陛下。」 第39章 沙丘之變(2) 慢慢的踱步,又停下,又數步,又停下,趙高望著竹簡怔怔出神。 這到底會是什麼東西,難道真的能讓人長生不老?安期生這麼費心思的得到他又是為了什麼? 趙高心中太多的疑問了,不過他已經下定主意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件東西』送到始皇帝面。否則萬一,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始皇帝如願的長生了,那他趙高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想到這裡趙高信手拆開了竹簡上的封蠟,仔細的看了一遍,確實是任囂寫給始皇帝的奏疏,裡面細細的寫了這件東西在西甌國獲得的過程。趙高看完後不免有些失望,至於這件東西是什麼任囂一字未提。 私拆邊關大將給皇帝的書信已經是死罪,可趙高顯然並不在乎,更大的謀逆之罪他趙高都敢去做,哪會在乎這些小事情。 又細細的看了一遍,確定不會有什麼遺漏了,趙高便把竹簡扔進了火盆。剛想倒入燈油點燃,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急忙手慌腳亂的把竹簡從火盆中撿起。還好只是淺淺的沾了一層灰塵,便沒有留下什麼痕跡,趙高這才放下心來。 趙高半瞇著眼,嘴角處露出了幾絲陰笑。自己不是一直找不到辦法除去蒙毅嘛,這倒是個天賜良機。 點燃了油燈,將燒熱融化的蜂蠟小心的滴在封口處,然後吹乾,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被打開夠的痕跡。趙高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曾經做過六年的書吏,這點小伎倆自然不在話下。 待蠟跡干的差不多時,趙高便把竹簡放入了袖中。又喊來了一個心腹宮人,寫好了一封帛書遞給了他,小心翼翼的取出貼身攜帶的一塊虎符,也一併交給了宮人,細細叮囑道: 「告訴高柔,我救了他一命,現在是他表現忠心的時候了。他身為郡守,憑此虎符便可以調動蒼山大營的駐軍。」說到這裡趙高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讓他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否則我會讓他們全家在地下團聚的。」 高柔遠在咸陽的父母妻子都已經被趙高收押起來了,所以他不怕高柔不肯就範。 那名心腹宮人諾聲,便收好了書信虎符,告退離去。 趙高又耐心等了三天,這三天裡,始皇帝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口不能言整日昏睡,只是靠著湯藥維持著性命。安期生自從上次在會稽和趙高一見後,就再無蹤影了,趙高也尋不到他,索性不去想了。 第三日一大早起來,趙高用過了早膳,便整了整衣冠,朝始皇帝的寢宮走去。 蒙毅仍然扶著胯間的佩劍,表情嚴肅的守在門外,見趙高來了,只是橫目看了眼,並未搭理。趙高卻加快幾步迎了上去,看上去一臉的焦急,拱手向蒙毅道: 「大將軍,請速與在下一起覲見陛下,嶺南報來急件。」 蒙毅吃了一驚:難道南征軍出了什麼事情?那可是四十萬大軍,大秦近一半的軍隊。在現在這個多事之秋,可千瓦不能出事。 「嶺南出事了?」蒙毅問道。 「這我不清楚。」趙高搖了搖頭,揚了揚手中的竹簡,「這是任囂派人送來的奏疏,我剛剛見了信使,說是任囂給陛下送來了貢品,卻在陳池被叛軍攔截。」 「叛軍?」蒙毅心中一驚,厲聲問道:「哪來的叛軍?」還想再問,卻見丞相李斯已經匆匆趕了過來。 當下也就不再多問,只是點了點頭,和二人一起進殿覲見始皇帝。 蒙毅見趙高神情嚴肅,不像作偽,便沒有多想。中車府令是替陛下草擬旨意和掌管虎符的官職,和丞相以及他這個掌管禁衛的大將軍,便構成了出巡隊伍的最高中樞。他蒙毅向來是公私分明,就算和趙高私下的交情再惡劣,在公事上他仍然會以大秦為重。 趙高揮了揮手著來了一個侍奉始皇帝左右的小宦官,輕聲的問道:「陛下醒了嗎?」 「稟告大人,陛下剛剛起身服下了湯藥,現在正在歇息。」 趙高揮了揮手,讓一眾小宦官還有宮女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們三人,還有塌上的昏睡的始皇帝。 趙高輕手輕腳的走到龍塌前,輕輕的推攘喊道:「陛下,陛下。」 始皇帝悠悠醒轉了過來,緩緩睜眼看著趙高,眼神有些迷離。 他剛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中,他彷彿又回到了年少時候,在邯鄲那個令他窒息的質子府裡,一位奇怪的方士帶著詭異的笑容,在高牆上看著他問道: 「嬴政,你願意跟我走嗎?」他竟懵懂的點頭,就在方士的手快要牽到他的那一瞬間,恍然覺醒。 他聽見了母親呼喊他的聲音,也聽見了父親為他抓到蟋蟀『唧唧吱』的鳴叫。他奮力甩手,轉身就跑。在不遠處,母親趙姬正微笑的蹲下,手中端著他最愛吃的蓮子銀耳湯。就在他要接過湯的時候,趙姬的臉龐突然扭曲起來了,不知從哪裡掏出了匕首猛的刺中他的心口。他大叫一聲跌落在地上,卻看見母親身後呂不韋和嫪毐輕蔑的笑容。他憤怒的抓起了劍,拚命的揮舞。 殺、殺、殺,他要殺盡所有的人,他要讓所有人都懼怕他,再也沒有人敢瞧不起他。直到看見一顆顆人頭落地,嬴政才有了滿足感。 「陛下,陛下。」趙高見始皇帝目光游離,便又輕呼兩聲。始皇帝這才回過神來,他想責怪趙高喊醒他,張了張嘴,嘴唇微動,卻覺得很累很累,便不想去費心思了。 「嗯。」始皇帝應了聲,聲音一如以往般低沉,可卻少了幾分威嚴。 「陛下,任囂從嶺南送來了貢品。」趙高小心翼翼的說道,他感覺出了始皇帝的不悅。 「任囂,嶺南……」始皇帝聽著這兩個似乎很熟悉的詞,嘴裡喃喃念道,渙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起來。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一旁的趙高急忙上前扶起,墊上了一軟墊扶著他坐了起來,始皇帝這才留意到李斯和蒙毅也在。 「陛下,這是任囂的奏疏。」趙高將竹簡高舉過頭,畢恭畢敬的說道。始皇帝伸手指了指李斯,趙高會意,便將竹簡遞給了李斯。 李斯仔細的查看了下竹簡上的封蠟,見並沒有什麼問題便朝始皇帝點了點頭,拆開竹簡大聲念了出來。 始皇帝依在座上聽完了李斯的話,原本乾澀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慾望。有了這件東西,他也許就能長生不老了,再也不用受無盡的老死之苦。 任囂呀任囂,你總算沒有辜負朕對你的厚望,朕一定重重賞你!始皇帝心中喊道。 「快……快去拿來。」始皇帝指著趙高,使盡全身的力氣喊出聲音。 趙高跪在地上,打著哭腔說道:「陛下,臣剛剛得到的消息,任囂派來的使隊在陳池被叛軍所圍,情況已經萬分緊急了,所以才膽敢冒犯陛下將您喊醒。」 始皇帝張大嘴巴,臉色驚恐,只覺得雙耳間嗡嗡作響。叛軍,哪來的叛軍,難道朕的國家快不行了嗎?是誰,蒙恬?任囂?那還有誰? 始皇帝的游離的眼神從三人臉上掃過,掠過了趙高,掠過了李斯,最後停在了蒙毅臉上,便彷彿溺水時看見了救命的稻草,睜大眼睛直直的盯著蒙毅。 蒙毅剛剛聽了任囂的奏疏,已經猜到了這所謂的『貢品』就是始皇帝這十幾年來處心積慮想到得到的安期生口中的『天機』。 他追隨了始皇帝三十多年,怎麼可能不明白皇帝看向自己眼神中的意思。望著始皇帝已經慢慢失去生命光澤乾枯的皮膚,深深陷下的眼眶,聯想到以前那個總是大聲的說這話,用力拍著自己肩膀的大王,不由心中泛起一陣傷感。 向前走了一大步,蒙毅的聲音堅定有力,「陛下請放心,我這就帶著羽林軍去為陛下奪回貢品。」又向李斯拱手說道:「丞相,這裡就拜託你了。」 「大將軍請放心離去,有老夫和趙大人在這裡照應,定然不會出事。」 蒙毅點了點頭,李斯對陛下的忠心他還是很放心的,有他這個丞相在,趙高就算有什麼妄念也不可能動搖大秦的社稷。 朝塌上的始皇帝一躬身,蒙毅轉身就要離開。 「大將軍請留步。」身後傳來了趙高陰柔的聲音,蒙毅止住了腳步,回過身來看著趙高。 「大將軍,我們這次出巡所帶的士卒不多,只有不足萬人的羽林。大將軍若是離去,如果有叛軍侵犯陛下的行宮,那該如何?」 蒙毅微微皺眉,趙高所說的確屬實情。沙丘地處齊趙交界的舊地,若有心懷叵測的人聚眾想襲殺陛下,倒也不是不可能。自己若是在,憑著近萬羽林,他蒙毅有信心可以擋住任何攻擊。可是一旦他率大軍離開,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傷到陛下,他蒙毅也是罪該萬死。 「既然如此,那我只帶本部禁衛輕騎前往接應。我的副將王歧身經百戰,羽林軍又是大秦第一驍騎,有他在,定能維護陛下周全。」 趙高瞇著眼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色。 「如此甚好,趙高在這裡先提前恭賀大將軍旗開得勝。」 行宮外號角響起,羽林士卒們紛紛從營房中奔出,整裝牽馬來到行宮外的校練場。蒙毅已經戎裝在身,揮舞著馬鞭踱著馬步從士卒面前緩緩走過,表情嚴肅。 「我部禁衛,向前一步。」 近千名士卒牽馬向前大步走上,一個個都身姿筆挺,驕傲的揚起頭顱。 能作為大秦第一勇將蒙毅的禁衛,這是所有秦軍都夢寐以求的榮耀,他們怎能不驕傲。 「家中老父母著出列。」禁衛中稀稀疏疏走出百餘人,雖是滿臉不情願,可卻不敢違反蒙毅的將令。 「家中獨子者出列。」又走出近百人,蒙毅目光所掠,大致還有七八百人。 「凡出列者,歸屬王歧守營,其他禁衛,隨我上馬剿殺叛軍。」 眾人紛紛應命上馬,蒙毅正準備離去,卻聽見背後出列的將士中一聲暴喝:「將軍。」 蒙毅回頭認出是自己的裨將南宮雲,他正赤紅著雙眼,單膝跪在地上,左手狠狠的砸在胸口: 「將軍,多少年的榮辱共享,今日為何不能生死與共。」南宮雲站起身子,猛的翻身上馬,拔刀大聲吼道: 「南宮雲誓死追隨將軍。」 出列的二百餘名禁衛也一起上馬,揮舞著騎槍隨著大聲吼道:「誓死追隨將軍。」 蒙毅眼角微濕,堅毅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絲感動。便輕輕的點了點頭,又看向身旁的副將王歧。 「王歧,陛下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大將軍請放心,末將必將誓死從命。」王歧拱手大聲的說道。 蒙毅這才放心,掉轉馬頭,大吼一聲:「羽林,出征。」 第40章 沙丘之變(3) 陳池位於大河以南,是地處齊趙交界之處的一個小縣。出了齊地的沂蒙山脈向北便是一馬平川的大片平原,趙國強盛之時,陳池便為趙國鐵騎之下,待至長平之後趙國勢頹,便被強齊收為要地,及至最後齊國苦嘗了坐視五國亡秦的惡果,陳池復為秦縣。一直到始皇三十七年,陳池已經近平靜了四十餘年。 可這種平靜現在卻被打破了,數千大軍在原野之處對峙,厲兵秣馬,劍拔弩張,卻穿著同樣的鎧甲佩戴者同樣的兵器。 人數較少的一方約為千人,為清一色的騎兵,當先的一名將領揚鞭縱馬向前,厲聲喝道:「我乃大秦南征軍校尉陳宇,奉任囂將軍將令,特將貢品呈送陛下。你們是什麼人,竟敢阻攔陛下的貢品,不怕被株連九族嗎?」 另一方也是秦軍裝束,只是和陳宇的部下在裝束細節上有些微小的差別,且大多為步卒,人數卻較對方多上數倍。領軍的是一名瘦小的中年男子,輕捋著頜下的山羊鬍須,神情有些心不在焉。雖然是穿著武將的鎧甲,確是一副文官的姿態。此人正是廬江郡守高柔,他奉趙高之令,持著虎符星夜前往蒼山大營調動了六千名戍卒,來堵截任囂送上貢品的使隊。 見陳宇向前大聲的質問,高柔回頭看了看身旁馬上的裨將,那名裨將會意,催馬上前,大聲說道:「我家大人奉陛下之命,特來迎取貢品,陳校尉一路辛苦,請將貢品轉交給我們。」 陳宇臉上閃過一絲疑色,迎取貢品怎麼會帶大軍前來,而且這陣勢分明是秦軍迎敵用的。 「敢問上使,可有陛下聖旨?」 那員裨將猶豫了下,看了眼高柔的臉色,緩緩搖頭。 「那請問可有手詔或者丞相疏令?」 高柔臉上已經露出不耐之色,一催馬上前,高舉虎符厲聲道:「奉陛下口諭,特來迎取嶺南貢品。虎符在此,你區區一個校尉,竟如此多事,速度將貢品交來我等好去呈送陛下。要是誤了事,株你九族。」 陳宇臉色沉重,他看出來對方的意圖。大軍所向,如果他不將貢品交給他們的話,那肯定就是要動手自己取了。 「備戰。」陳宇大吼一聲,身後的千餘騎一致下馬,迅速結成圓形方陣。馬匹車架在中,弓弩手在前,長戟隨後,手中盾牌砸地,齊聲大聲呼喝。 這一隊南征軍雖然人少,卻是百戰之兵,動作整齊步伐一致,氣勢上並不輸於高柔所帶大軍。 高柔咬牙怒喝道:「你膽敢抗旨。」 陳宇一拱手,大聲道:「大人既無聖旨也無手諭疏令,恕在下不能從命。」說完催馬回到陣中,任高柔如何暴跳如雷的恐嚇,也不理睬。 高柔見已經騎虎難下,只能咬了咬牙,一揮手。身後的千餘名弓弩手大步上前,半跪在地。 陣中陳宇大聲呼喝變陣,陣前的弓弩手和長戟手迅速退回盾牌後。重步兵向前,大盾立起,後排的士卒則高舉護盾。 「放。」 數千餘弩箭便如漫天蝗蟲般遮天蔽日、迎面而來。零散的羽箭從盾牌的空隙中射入,不斷有士卒中箭倒下,卻立即有人接替而上舉盾填補,方陣仍是嚴密無比,巋然不動。 陳宇的部下雖為騎兵,可嶺南之地並不適合騎兵作戰,所以只是用馬匹車架代步以提高機動力,遇戰仍下馬為步兵。這次原本前往咸陽,任囂並未特意囑咐,陳宇便習慣性的將步卒用的重裝用馬車隨軍帶上,卻不料在陳池派上了用場。 高柔見箭陣用處不大,臉色愈發陰沉,猛的一揮手。身後傳令兵紅旗揮動,弓弩兵聞令兩邊散開,讓出道路。 擂鼓響起,軍陣踏著整齊的步伐緩緩向前。十餘輛三駕戰車在前,戰馬踹著粗氣慢步前進,不耐煩的打著響鼻催促著御手。大股步兵方陣則隨後,平舉著長戟,呼喝著整齊的口號跟隨著陣前的戰車。開始只是正步保持著方陣,到後面越接近對手步伐便越來越快,轉為小跑衝刺。 陳宇大喝:「變陣。」 原本緊密的盾陣忽然散開,空出數條通道,手持著弩機的輕兵大步上前,半跪下隨著口令齊齊發射。雖只有區區兩百餘人,可也讓對手的一陣人仰馬翻,攻勢為之一滯。 見敵軍漸近,弩手迅速退回陣中,拋下弩機拔出佩劍。盾陣重新合上,一身重甲的步卒則緊咬牙關,蹬地用肩抵住重盾。長戟透過盾間的空隙,高高豎起,整個南征軍方陣便如同一個緊縮的刺蝟般。 馬蹄踏下,戰車如雷,大地上傳來的震撼聲越逼越近,震的大盾後的秦軍士卒心臟彷彿都要跳出來了,一個個臉色蒼白,肩膀緊抵大盾。他們並不畏懼戰場,這十多年他們經歷了太多的生死廝殺,可是還是第一次面對穿著同樣鎧甲握著同樣兵器的同袍,每個人心中都有疑問,卻沒有人可以給他們解答。 或者說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們答案了。 「殺!」 奔馳著的戰車狠狠的撞向方陣,戰車仰天翻起,迎接它落下的是如林的長戟。重余千斤的戰車砸下,方陣中被砸中的士卒非死即傷。 十餘輛戰車如同重錘般砸下,巨大的衝力讓南征軍的方陣深深的凹陷進去。盾後的重步兵不斷倒下,後續的士卒則相繼頂上,咬著牙拚死頂住巨盾,也不顧口鼻中溢出的血絲。 他們都是老兵,深知一旦方陣被破,那等待他們就會是一場屠殺,唯有拚死頂住,才有活路。 戰車過後,衝鋒的步卒轉瞬即至。原本以為戰車能撞開對方的方陣,卻不料方陣仍然巋然不動。衝在最前排的士卒驚恐的發現迎接是如林的長戟和高聳的巨盾,想停下來轉身卻被後面的人推著向前。 「啊、啊」一陣陣慘叫聲響起,卻很快湮沒在戰場的喧嘩聲中。長戟刺入肉體的聲音,被刺死的士卒臨死前不甘的撞向大盾發出的巨大聲響。盾牌後的南征軍士卒面無表情的抽戟甩掉戟上的屍體,再刺入。機械的收割在一個個敵軍的生命,這時候再沒有人會去想為什麼要殺同樣裝束的同袍,只是不停的刺入,拔出,再刺入。 進攻方的屍體很快在陣前堆上了厚厚一層,幾乎齊腰深。進攻的士卒踏著屍體,幾乎與盾牌持平,居高臨下的抵消了一部分不利。南征軍開始出現了傷亡,最初的幾人,幾十人,最後的幾百人。 高柔早已發現了己方這方面的優勢,便催促著手下不斷向前填補,不惜用人命來堆出勝利。 陳宇沉著臉,他早已看出了兵力不足是他致命的缺點,雖然南征軍的傷亡遠遠較進攻方少,可高柔的兵力足足是他的六倍。高柔他耗得起,陳宇卻耗不起,這樣下去遲早方陣會被攻破。 陳宇猛的一揮手,「來人,去燃起狼煙。」 一輛馬車被推倒,上面裝著的狼煙被點燃,筆直的狼煙沖天而起。正在苦撐著的士卒見狼煙點起,以為援軍即將到來,頓時士氣大振。 其實陳宇心中很清楚,能有援軍來的情況微乎其微。這裡已經臨近沙丘行宮,卻莫名其妙的遭到大軍堵截,一定是帝國的上層出了什麼變故。既然對方能輕易的調動大軍來攔截,那周邊郡縣的戍卒就算見了狼煙,也絕不會出城相援。他之所以下令點燃狼煙,不過是想讓部下多一點盼頭,能抵抗多些時間。 高柔見狼煙燃起,心中莫名的多了一絲慌亂。下馬揮劍,再無一絲風度,只是發瘋般喝令著後續的士卒向前,拿下陳宇所部。 南征軍方陣頓時壓力大增,原本勉強支持的形勢岌岌可危了起來。方陣越縮越小,最後只能背靠著馬匹車輛,連陳宇都帶著親兵上前忘死廝殺。 陳宇奮力的劈下了眼前一名士卒的頭顱,猛的一抹臉上的鮮血,對著身邊的一名親兵沉聲嘶吼道:「快,把貢品點燃,決不能讓它落入到叛軍手中。」 又轉身廝殺了一陣,回過頭來見那名親兵仍然一動不動的愣在那,不由大怒,惡狠狠的說道:「你沒聽見我的話嗎?再不去我殺了你。」 「大人,請等等,你看,似乎有些不對勁。」 陳宇隨著他的指望望去,卻見叛軍的攻勢忽然停住,陣中不知何時響起了咚咚的戰鼓,叛軍們便如同潮水般紛紛退後,只是留下一地的屍體。 「看那。」一名眼尖的士卒站在馬車上,猛的指向遠處的地平線。遠處的天邊出現了一條細長的線條,漸漸擴展,竟是一大股的騎兵,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戰場衝來。 當先的一名騎士從懷中掏出了號角,勒馬『嗚嗚』吹起。 「羽林,是羽林,陛下的親軍,是蒙毅大將軍。」陳宇看著遠處一面碩大寫著『蒙』字的戰旗,驚喜的喊出了聲音。倖存下來的數百名南征軍士卒頓時歡呼,揮舞著兵器齊聲吶喊。 相比於陳宇的狂喜,高柔卻是面如死灰。他已經把全部的身家性命壓在了趙高身上,如果失敗的話,他高柔肯定逃不了誅滅九族、城門車裂的命運。 「傳我將令,結陣抵禦。」 倉促之間從進攻轉為防禦談何容易,一陣慌亂,叛軍才勉強的做到,大致的結成了方陣,前沿的將領則是不停來回奔跑,大聲的呼喝著:「紮穩腳跟,準備迎敵。」 第41章 沙丘之變(4) 羽林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快的高柔都沒有時間去佈置弓弩手,只能勉強組成了方陣迎戰。 耳邊馬蹄聲轟隆震耳,腳下的大地劇烈震動,千餘名羽林軍爆發出來的氣勢,竟如此駭人,不愧為大秦第一強軍。叛軍士卒的心臟緊張的怦怦直跳,緊握著兵器的手也微微顫抖。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羽林轉瞬即至,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見戰馬口鼻間噴著的白氣,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見羽林手中長槍上暗紅色的血槽。 殺! 最前面的數十騎高高躍起,狠狠的撞向方陣,巨大的馬身被刺穿前的悲鳴,馬上騎士臨死前的奮力嘶吼。後面的羽林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義無反顧的撞向方陣。兩軍陣頭狠狠的碰撞在一起,開始了激烈的衝擊和廝殺。 羽林中一員全身黑甲的將領衝殺了上來,長槍所至,勢不可擋。立馬停住大吼一聲:「我乃殿前大將軍蒙毅,奉陛下旨意剿殺叛軍,迎回貢品。凡棄械降者,不殺。」 高柔麾下的士卒原本只是他憑著趙高給他的虎符,從蒼山大營中徵調出來的。秦軍中紀律嚴明,凡五百人以上的軍隊調動都必須要持有陛下的虎符。高柔本身就身為郡守,又持有虎符,所有將士們就算對他心存疑慮,也不敢抗命不從。 現在蒙毅卻帶著始皇帝的親軍羽林來剿滅他們,還稱呼他們為『叛軍』。蒙恬和蒙毅兩人為陛下的心腹愛將,在秦軍中的威信極高。有蒙毅在此,他們心中哪還生的起一絲抵抗之心,頓時轟然潰退,不是跪地投降的,就是拚命向後逃跑。 蒙毅也不追趕,只是率部徑直的下馳向南征軍的營地。陳宇見蒙毅前來,便帶著殘存的部下奔出營地,跪在地上大聲說道:「南征軍校尉陳宇,參加蒙大將軍。」 蒙毅勒馬停住,見他雖然渾身是血,可卻依然身姿挺直,絲毫不為傷勢所動。 「你就是任囂的使者陳宇?」 陳宇挺直身板,大聲回道:「正是屬下。」 蒙毅點了點頭,環視了下渾身浴血僅存的二百餘名南征軍士卒,高聲道:「不愧是我大秦的虎賁之師,陳校尉還有諸位的功勞,我必將稟告陛下,為你們請功。」 陳宇大喜道:「多些大將軍。」 「陳校尉,帶上你的部下上馬,隨我護送貢品前往沙丘覲見陛下。」 「遵命。」 高柔見士卒潰敗,臉色頓時慘白。旋即又發瘋般揮舞的劍看向逃兵,大聲嘶吼著:「不許後退,後退者斬。」 「蒙毅叛亂,我奉陛下之名誅殺蒙毅,凡斬其首級者,賜千金,封關內侯。」 不管高柔怎麼威逼利誘,經過他身邊的士卒都不為所動。甚至有幾名膽大的士卒停在腳步打量著他,思慮著要不要將他拿下送給蒙毅邀功。 高柔看見身邊幾道冷冷的目光,頓時清醒了過來,急忙上馬向後狂奔。又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了一隻管狀物。 天空中響起了一道尖銳的哨聲,竟是從高柔手中的竹管發出來的。 五里外的一處山丘上,項羽站在高處面色平靜的看向遠處隱約可見的戰場。見到空中的信號後,終於面色一動,揮戟朝著身後大聲吼道; 「大楚的兒郎們,隨我殺盡秦狗。」 「殺!」項羽身後數千名騎士竭力吼起。 …… 已經臨近掌燈時分,趙高卻仍然無意用膳,在室內焦慮不安的走來走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幾日來他都心神不寧,心中惦記的只有那件事。今日正是一絕成敗之時,可卻到晚上高柔那邊仍然沒有消息傳來,他如何能不急。 「大人,大人,好消息,好消息。」門外傳來了親信張文歡喜異常的聲音,趙高急忙迎了上去。 「如何?」 「恭喜大人。」張文一躬在地,滿臉的笑意。「大人,蒙毅已死,貢品也已經送到,正在行宮外。」 趙高『哈哈』幾聲忘形的大笑,久懸的心終於放下。 蒙毅死了,太好了,太好了。蒙毅一死,那自己便等同於成功了一大半。蒙毅呀蒙毅,你跟我相鬥十幾年,終究還是死在我趙高手中。哼,放心,我不會讓你寂寞太久,很快你的主子扶蘇還有你的哥哥蒙恬就會下去陪你。 「快,快將貢品送到我房內。」趙高急忙催促道,門外候著的心腹立即諾聲前去。 「跟我說說事情的經過。」 「是。」張文清了清嗓子,便把得知的情況一一如實報上。當聽到高柔的大軍被蒙毅僅一個回合就衝散,趙高重重的哼了一聲,道:「這個廢物,給了他六千大軍,居然不能幫我奪回貢品,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又聽到虞戚的『三千死士』如何悍勇,竟然把羽林的氣勢強壓下去,不禁喜上眉頭,心想自己收的這一股勢力果然有用。 又聽見虞戚的死士中居然有一人能和蒙毅對戰上數百回合,最後竟將蒙毅擊殺。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想看來這個虞戚不簡單,手下果然是臥虎藏龍,到是可以好好再利用一番。 趙高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張文道:「代我轉告虞公,這次他們做的很好,我很滿意。他不是一直想要個官職來蓄養他的私兵嗎,我這就擬詔封他為會稽郡剿討使,可以自行討伐流寇和南方的越人。替我告訴他,好好為本官做事,會稽郡守遲早是他的。」 張文諾了一聲,便告退下去。沒過多一會,四個小宦官就吃力的搬著一個半人高的木盒進了趙高的居處。趙高揮了揮手,四人便退下了。 木盒並不大,放在地上也僅僅夠得上趙高的腰間。四四方方不大的一個木盒,用黑布圍著。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東西是用什麼材料製作的,會如此沉重,四個小宦官合力才能搬動。 趙高圍著木盒緩緩踱步,心中充滿了好奇和疑問。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呢,為什麼安其生這麼想得到它,甚至不惜去蠱惑陛下勞師遠征嶺南,為此耗費了大半國力。 想到這裡趙高的手情不自禁的伸向黑布,想要揎開一看究竟。就在手指快要觸摸到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任囂在奏疏說提到的種種詭異之處,手猛的回收,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已經臨近掌燈時分,殿室內一片昏暗。趙高愣愣的盯著木盒,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陣寒意,一股莫名的恐懼燃起,牙關忍不住打顫。眼神卻彷彿被木盒吸引住了,竟然再也移不開了。 「大人,大人。」門外傳來了幾聲急促的呼喊聲,趙高想應聲,舌頭卻怎麼也不聽使喚。又聽見推門聲,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靠近。 「大人,你這是怎麼了。」那個小宦官看見趙高張大嘴巴直愣愣的站在那,一動不動,不由有些迷惑的伸手輕輕推了推他。 趙高猛的合上了嘴,舌根一陣劇痛,渾身突然輕鬆了起來,就彷彿溺水之時被人一把拉上岸來。便如同夢魘般,驚醒了過來,趙高滿頭大汗,渾身濕透。 「什麼事?」趙高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擦拭掉額頭的汗水,急促的問道。 那名小宦官一躬身,說道:「趙大人,陛下有旨,宣您覲見。」 趙高吃了一驚,脫口道:「陛下醒了。」小宦官點了點頭。 趙高心中一陣慌亂,御醫不是說始皇帝已經命不久矣了,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怎麼會突然醒了過來,又想起了什麼,急忙追問道:「除了我,陛下還召見了誰?」 小太監恭聲回道:「還有丞相大人。」 趙高心中閃過數個念頭,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那個小宦官見趙高仍在那一動不動,不由有些著急的提醒道:「趙大人,陛下正在殿中等著您和丞相大人呢,你看……」 趙高這才猛然醒悟,急忙整了個衣冠,跟著小宦官前去。臨走前匆匆的看了眼桌上的木盒,仍然心有餘悸。 到了始皇帝居住的正殿,李斯已經在那裡等候了,見趙高來了,微微一頜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趙高目光轉向塌上的始皇帝,見他仍然是微閉著雙眼,睫毛微微有些顫抖,面色卻不向前幾日那麼蒼白,反而有些病態的暈紅。 趙高怎麼看都覺得始皇帝這不像是好轉的樣子,倒像是迴光返照。看向一旁站著早已被他收買了的御醫,目光中充滿了疑問。 見那御醫緩緩搖頭,趙高這才放下心來,看來果然是迴光返照,這麼說來始皇帝召見兩人是為了立遺詔。 果然,始皇帝聽見了趙高到了,便睜開眼,掙扎的坐起了身子。 趙高猛的跪在地上,抱著始皇帝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著『衷腸』,「陛下,你終於是醒了,老奴這可是擔心死了。還好上天有眼,陛下你終於好了過來。」 始皇帝一臉不耐的揮了揮手,止住了趙高,他已經感覺力氣不多了,不想再聽趙高那些阿諛奉承的廢話了。 「趙高,擬旨。」 「諾。」趙高連忙站了起來,又有宮人呈上了筆墨和錦帛。 始皇帝劇烈的咳嗽了陣,才喘過氣來說道:「令公子扶蘇,速從上郡返咸陽,主持朕的喪事,大軍交由蒙恬統帥。」 趙高身軀猛地一震,下筆的墨處忽然一滯,留下了一灘墨跡。果然是他,趙高心中想道,卻不透聲色。 趙高寫好奏章後,遞給了一旁的一臉戚色的李斯。李斯細細的看了遍,朝始皇帝點了點頭,交由趙高蓋璽封存,又召來門外的侍衛,吩咐他快馬送往上郡。 始皇帝這長舒了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沉默了許久,才輕輕的抬了抬手,無力的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朕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第42章 沙丘之變(5) 偌大的宮殿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始皇帝在床榻上沉重的呼吸聲。 頒布完他這一生最後的一道詔令後,始皇帝突然覺得渾身輕鬆了,甚至覺得死亡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他只是一動不動的,安靜的在床榻上耐心的等待著。 腦海中有些混亂,眼前不斷閃過各種各樣的人,有死去的,還有仍活著的,一幕一幕的掠過,最後歸於寂靜。始皇帝慢慢的睜開了眼,怔怔的望著空洞的黑暗,忽然有些想笑。 這麼多年來自己想盡辦事逃避死亡,想盡一切辦法來長生不老,可是到頭來只是給世人增添了茶飯後的笑料而已。 安其生,安其生,你究竟是真人還是妖孽?為什麼你能洞曉未來,為什麼你能四十年依舊相貌不變。四十年前在邯鄲,你讓朕登上帝位後要體恤民情,為蒼生造福。可十年前你又找到朕讓朕南征百越。朕選擇了相信你,你卻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始皇帝只覺得渾身冰冷。如果安其生真的是妖孽的話,那他蠱惑自己做的事情,不就是亡國之道嗎? 一陣無力感湧過,始皇帝只覺得渾身乏力,忽然有些釋然了。就算自己做錯了,現在也無力去改變了,只有寄希望於下一任皇帝了。 小兒子胡亥聰明怪伶俐,善於察言觀色,善於擺佈人際關係,善於揣度自己的心思討好自己!這些小技巧用來做人還可以,用來治國肯定不行! 而長子扶蘇則不同,他生性厚重,為人坦誠而少言寡語,不願曲意逢迎而隱藏自己的想法!在治國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敢於堅持原則,敢於和自己「作對」,敢於在自己盛怒的時候進諫!當年他反對自己焚書坑儒就是有力的證據,說明他有勇氣把天下扛在肩上,說明他有堅定的信念,這是做帝王必須擁有的素質。自己的暴力統治得罪了天下百姓,將來扶蘇上台,必然要推行仁政,這樣一來百姓就會感恩,這對秦國的穩定有利! 扶蘇呀扶蘇,你可別讓你父皇失望,大秦的江山就靠你了。 又閉目躺了許久,隱約的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始皇帝睜開雙眼,看見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便吃力的問道:「什麼事?」 「陛下,華陽公主聽說陛下醒了,便吵嚷著要進來,奴才們怎麼攔也攔不住。」 始皇帝一張老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的說了句:「讓她進來吧。」 贏可坐在床邊,怔怔的看著父皇。一個多月來的病痛折磨,已經讓原本體型健壯的始皇帝瘦如皮包骨,眼窩深陷,皮膚猶如乾枯的樹皮,毫無生機。贏可心中一陣傷感,淚水忍不住落下。 「可兒,父皇這不還沒死嗎,你怎麼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贏可只是拚命點頭,又怕父皇看見不喜,便強忍住眼淚,只是嗚咽著抽泣。 「扶父皇起來吧。」贏可急忙伸手扶住始皇帝,幫他坐起了身子。 始皇帝依在塌上,喘了會氣,便伸手抹去了贏可眼角的眼淚。看見她眼角微紅,鼻子不停的抽動著,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輕輕的撫摸著贏可的臉蛋。 「很久沒看見朕的小可兒了,想父皇嗎?」 贏可將臉貼在始皇帝的臉上,語帶哽咽,「父皇,可兒很想你,他們都不讓我見你。」 燭光微動,映著贏可吹彈可破的臉頰,晶瑩的肌膚上便如同印上了一層紅霞。始皇帝看著女兒,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了她的生母,自己年輕時候最寵愛的池國夫人。 一轉眼連最小的女兒都這麼大了。始皇帝怔怔的看著女兒,可惜這麼多年自己都忙於政務,很少花時間在一大群兒女身上,錯過了太多的太多了。 微笑的撫了撫贏可的秀髮,強打起精神道:「可兒,你放心,你扶蘇哥哥性情溫和,一定會善待你們這些弟弟妹妹的。父皇會留下旨意,讓他給你最好的封地,讓他幫你找最好的夫君,不會委屈我們大秦最美麗的小公主。」 贏可眼角又一紅,頭輕輕的靠向始皇帝,泣聲道:「父皇,可兒不要什麼封地,不要什麼夫君,扶蘇哥哥再好他也不是父皇。我只要你,你不要離開可兒好不好。」 始皇帝心中一暖,輕輕的摟住女兒,正準備開口說話,卻聽見殿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快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傳來趙高的幾聲輕輕詢問聲。 贏可也聽出來了是趙高的聲音,不想被他看見自己哭鼻子的樣子,便站起了身子,抹去了臉頰上的眼淚,強笑道:「父皇,兒臣先下去了,等趙高走了我再過來陪父皇。」 臨走前撇了一眼床底,忽然童心大起,心想一進一出也麻煩,不如在那裡躲一下。便向始皇帝伸了伸舌頭,拎起裙角鑽了進去。病榻上的始皇帝見此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自小古靈精怪的,也習以為常了。 床榻下經常打掃,到也乾淨,贏可貓著身子,眼睛透過床縫向外窺視。見一雙大腳跨過門檻,正是趙高。 趙高走到殿門處,輕輕的喊了幾聲:「陛下,陛下。」見始皇帝並沒有回答,便揮了揮手,讓門外的侍衛和太監退下,自己則走了進來。 找到離床榻還有幾步之遙時,趙高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床上昏睡的始皇帝許久沒有說話,目光流動,似乎在思慮什麼。 始皇帝突然睜開了眼,正在出神望著的趙高嚇得大驚失色,連連倒退數步才緩過神來,強自鎮定笑道:「陛下,你醒了呀。」 始皇帝『恩』了一聲,抬了抬眼皮,「什麼事?」 「回陛下,老奴只是來看下陛下有沒有安寢。」趙高低垂下身子,如往常般一臉恭敬的說道。 「我有點累了,你先下去吧,沒有事的話不要來吵我。」始皇帝又合上了眼皮,許久仍未聽到趙高離去,便有些奇怪的睜開眼。 「你怎麼還不下去。」 趙高並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直直的看著始皇帝,臉上表情數變。忽然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緊握住拳頭。 「臣還有一件事情要稟告。」趙高臉上的恭敬之色慢慢收起,聲音冰冷。「蒙毅已經死了。」 「什麼?」始皇帝霍的坐了起來,瞪大眼睛,面目抽動,顫聲說道:「你說什麼,蒙毅死了?誰幹的,誰幹的?」 趙高笑容中透著陰沉,努力的抬起頭來,冷笑道:「陛下,你忘記了嗎,我和蒙毅有著不共戴天之仇,這還是拜您所賜。」 「趙高。」始皇帝低聲的吼道,就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般,嘴角不停的抽動,怒視著趙高。「你好大的膽子,你想造反嗎?」 趙高輕聲一笑,笑容中儘是輕蔑,慢慢的踱步來到始皇帝身前,「我就是要造反,你能怎麼樣呢,我的陛下。」 「我不止要造反,我還要奪你的皇位。我像狗一樣伺候了你幾十年,你似乎忘記了我的姓氏。」 趙高努力的挺起了胸膛。「我是趙高,和你一樣的贏姓趙氏,同樣是穆公的嫡親血脈,憑什麼你嬴政就可以高高在上成為千古一帝,而我趙高就要卑躬屈膝的像狗一樣服侍著你。」 「知道嗎?嬴政,在我被強逼著送了宮中做宦官的那一刻起,我就恨上了你們。你們這支血脈不但竊據了王位,還將我們趕盡殺絕,斷了我男根,讓我做一個被天下人恥笑的宦官。我發過誓,一定要報仇,我要奪回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 始皇帝緊握著拳頭,張大著嘴,奮力的想要掙扎起身,趙高一臉輕蔑的笑容走到他的面前,緩緩彎下身冷笑道:「是不是很難受?陛下,是不是不甘心?陛下。」 「詔令我已經發出了,不過不是迎立扶蘇的詔令,而後賜死他的詔令。陛下,你不是一直害怕寂寞嗎,所以才會修建連綿的兵馬俑陪葬,你不用擔心,你的長子扶蘇很快就會來下面找你的。我會說服李斯那個膽小鬼,一起迎立胡亥,然後讓你最疼愛的小兒子去殺光你所有的子女,然後再殺了胡亥我自己當皇帝。」趙高眼神惡狠狠的盯著始皇帝,猶如餓狼一般。 「我要讓你嬴政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趙高一口氣說完了幾十年來自己心中朝思夜想想要對始皇帝說的話,心中頓時暢快無比,忍不住放聲狂笑了起來。 笑聲忽然戛然而止,趙高瞪大眼珠,見始皇帝不知哪裡的力氣居然站了起來,雙手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趙高連忙用力掙扎,想要擺脫,眼睛卻迎了上始皇帝怒目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害怕的全身顫抖起來。 這三十年來,他趙高早已習慣了懼怕始皇帝,對他的恐懼已深入骨髓,被始皇帝的憤怒的目光掃至,既然生不起絲毫的反抗之心。軟癱在地上,只覺得脖間的雙手越來越緊,自己喘氣越來越難,心中大喊道;我命休矣。 卻感覺到脖中的禁錮忽然一輕,這才清醒過來,急忙用力一推,連滾帶爬的逃到一邊。卻見始皇帝身子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趙高壯起膽子上前探手在他鼻尖一探,竟然已經氣絕。 「死了,他死了。」趙高心中喃喃的念叨,隨即一陣狂喜,「這大秦的江山,終於要為我趙高所奪。」 宮外的侍衛仍然筆挺著身姿,一絲不苟的站在宮門外,雖然剛剛他們聽到了遠遠的殿中的一陣狂笑聲,可卻得到過上官的命令嚴禁去查看。 見趙高遠遠的走了出來,一名副將打扮的秦將上前相應,目光所至,竟然是蒙毅托付的王歧。 「趙大人,您有何吩咐。」 趙高清了清嗓音,突然高聲道:「陛下已經安寢,你們可要好好的把守宮門,嚴禁任何人出入。」 說完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歧,王歧會意,急忙躬身道:「屬下遵命,請大人放心。」 趙高笑瞇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低聲道:「好好幹,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蒙毅能有的地位和榮耀,我一樣會給你,你只需要做的就是一件事件,就是效忠於我。」 王歧身軀猛地一震,目光中透出了熾熱的慾望。他雖然是名將輩出王氏家族中的一份子,卻是偏門小房所出,能力也只是一般。若是想要取得不世之功,今生注定是無望了,而趙高卻讓他看到了希望,這正是他蒙昧所求的東西。 王歧猛的一低頭,聲音中帶著顫抖,「下官原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趙高見他如此,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想到了什麼,躊躇了半響才緩緩道:「你派人幫我做件事。」 王歧拱手道:「大人請吩咐。」 「將我房中桌上的木盒,送往巨野澤處三峰頂上,到了山頂上不要停留,放下東西就走。切記,吩咐你的手下不要打開木盒。」 「遵命,屬下這就去辦妥。」 趙高看著王歧離去的背影,頗為滿意。 這就是他選中王歧的原因,有野心可卻不夠聰明,只會去老老實實的做事而不會去問太多的為什麼。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他是出身於王氏家族的,雖然是偏室所生,可也是王翦的孫子,王賁的侄子。大秦是靠兵甲起家的,他趙高若是想在大秦站穩腳跟,就必須在軍中有代言人。而扶持名將輩出的王家取代正如日中天的蒙家,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蒙毅已死,那剩下的事情就是說服李斯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第43章 沙丘之變(6) 李斯回到自己的房中後,情緒低落。 他太瞭解始皇帝了,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始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頒布旨意,讓扶蘇趕回咸陽主持他的後事。 李斯心中茫然,這三十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效忠始皇帝,兢兢業業、小心翼翼的按照他的旨意去辦事情。現在始皇帝要離開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李斯並不是老秦人,他是楚國上蔡人。年少的時候曾經跟隨荀子學習帝王之術,學成後遊歷入秦。在始皇十年的時候,因為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鄭國渠事件,秦王嬴政下令驅逐一切六國門客,李斯也赫然在名單之列。當時年輕氣盛的李斯,給同樣年輕氣盛的秦王嬴政寫了封《諫逐客書》。他的這封信,不但打動了嬴政,也點燃了嬴政心中的雄心大志。 從此,李斯便得以常伴秦王嬴政身邊,先為廷尉,再為御史大夫,最後成為取代了王綰成了新生大秦帝國的丞相,位極人臣一時顯赫無比。他的大兒子李由也迎娶了始皇帝的六公主,同時被委任為三川郡守,統軍十萬駐守大秦心腹所在的滎陽。 顯赫如此,夫復何求? 李斯越發的位高權重,就越發的謹慎。他時刻不忘記老師荀卿告誡他的「物忌太盛」這句話。李斯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很滿足於現狀,所以他用加倍的恭敬和忠心來報答始皇帝給他的權勢和榮耀。 在朝堂上,他開始三緘其口了。陛下不喜歡聽反對的聲音,所以他只是盡職盡責的去完成陛下的吩咐,不再多提建議。朝堂的上的大臣們開始在私底下取笑他李斯是泥塑的丞相,在始皇帝面前只會說『是』、『好』、『臣這就去辦』。李斯卻滿不在乎,仍然忠心耿耿的完成每一次始皇帝的旨意。 事實也證明李斯是對的,始皇帝年歲漸大,脾氣也越發暴虐,常常喜怒無常、朝令夕改。身邊的寵臣權臣換了一批又一批,也唯有他李斯能穩重丞相的位子,三十年如一日的得到始皇帝的信任。 若是說得始皇帝歡心的,李斯或許比不上趙高。若是論得到始皇帝信任的,李斯或許也比不上蒙恬、蒙毅兩兄弟。但論最讓始皇帝滿意的人,那一定是他李斯。 他太聰明了,他很明白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知道始皇帝想要臣下做什麼,不想要臣下做什麼。他李斯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敢拿著《諫逐客書》面朝大王的愣頭青了,他愈發的穩重,愈發的謹慎,做的永遠比說的多。 可是李斯還是算錯了,他忽略掉了一個最重要的細節,始皇帝只會一天天的老去,除了始皇帝外,沒有人會相信長生不老的,始皇帝總有一天會死去的,而他李斯以及他的家族卻還存在。 當李斯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慌了。這十幾年來帝國境內發生了什麼,沒有會比他這個丞相更瞭解。可他卻裝聾作啞,一語不發,仍然畢恭畢敬的去完成始皇帝心血來潮的每一道指令。他心裡仍然抱有著僥倖,憑藉著大秦的百萬虎狼之兵,不會發生最壞的事情。至於老百姓,只是黔首而已,他們除了心底下咒罵陛下,還能做什麼呢? 李斯的裝聾作啞卻得罪了另外一個人,那就是長公子扶蘇。他認為天下未定,百姓未安,不應當實行大起勞役、重法繩之臣等政策。而忠心耿耿執行這些政策的,正是丞相李斯。 「唉。」李斯坐在帳中,長歎了一口氣。 若是陛下不在了,公子扶蘇會如何待他,丞相的位子是不用想了,等找到合適的機會,他李斯就提出告老。憑藉著長子李由跟扶蘇自小的交情,扶蘇應該不會太難為李家。 也只能這樣了。李斯又是一口長歎,心中卻是不甘。這個帝國,這個大秦帝國,是他李斯一生的心血。就這樣告老辭官,棄之不管,他怎麼能甘心呀。 「丞相,丞相。」 門外的宮人呼喊了幾句,李斯才回過神來,應了聲。 「丞相,中車府令趙高趙大人在宮外求見。」 「趙高?」李斯一愣,有些意外。趙高這個時候不待在陛下身邊,跑來找自己做什麼。 李斯和趙高雖然面上客氣,私下的交往卻極少。因為兩人都是始皇帝身邊的近臣,始皇帝又最恨屬下結黨營私,所以兩人雖然面上交情很不錯,可私底下為了避諱卻很少來往。 李斯清了清嗓子,「請趙大人進來吧。」 「丞相,陛下剛剛駕崩了。」趙高絲毫沒有隱瞞始皇帝死訊的意思,直截了當的告訴了李斯。 「什麼?」李斯霍得站了起來,雙目圓睜,心中驚濤巨浪,許久才緩緩的顫聲道:「趙大人,你是在說笑嗎?陛下剛剛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可能……」 趙高卻面色平靜的回道:「丞相大人,你覺得我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說完一躬身,又道:「丞相如果不信的話,盡可去陛下的寢宮中查看,我剛剛已經吩咐了門外的侍衛,不准任何人入內。」 「現在除了你和我,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陛下的死訊了。」趙高眼神閃爍,似有所指,可惜李斯此刻心亂如麻,哪會注意的到。 李斯聽完趙高的話,下意識的邁出腳步,想去查看,趙高只是讓開路,站在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李斯漸漸回過神來,這才全信。 「丞相,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趙高眼神緊盯著李斯,打破沉默問道。 李斯雖然此刻已六神無主,全無心思思慮,不過他腦海中還是有絲清明,沒有忘記自己是大秦的丞相職責。強打起精神思索了會,緩緩的說道:「陛下死於宮外而太子未定,若是此時公佈了消息,則天下浮動,諸位皇子會對帝位起了窺探之心。我們要每日仍然進獻食物,百官奏章一切照常,決不能讓陛下的遺體在返回咸陽前被天下人所知。」 「還有,沙丘不可久留,趙大人請速度打點好行裝管帶,我這就去知會王歧,讓他明早就拔營趕路,加速返回京城,等待扶蘇公子回咸陽繼承大統。」 趙高點了點頭,心想李斯就是李斯,慌亂之下也能做的滴水不漏,確實是大才。 李斯見趙高雖然點頭,可仍然站在那裡,毫無一絲動身的意思,便問道:「趙大人,你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嗎?」他見趙高表情奇怪,毫無一絲始皇帝死了他應該有的悲慼和慌亂的神情,按理說始皇帝這個靠山死了他趙高才應該是最惶恐的人。 趙高也不回答,只是從袖口掏出了一張布帛,遞了過去。「丞相,你認的這個嗎?」 李斯接過,一愣。「這是陛下剛剛頒布的旨意,命扶蘇公子回咸陽主持喪事的詔令。羽林衛不是已經八百里加急發出去了嗎?」 「是的,可是我隨後又派人在驛道上追上了羽林,搶回了聖旨。」 李斯大吃一驚,臉色數變,厲聲道:「趙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攔截陛下的聖旨。」 「是又如何。」趙高不但不害怕,反而面露微笑。「丞相大人。皇上駕崩一事,外人無從知道,發詔書用的符璽也在我那裡,定誰為太子,全在丞相與趙高一句話,丞相看著辦吧。」 李斯頭要的跟撥浪鼓一般。「陛下對你我有重恩!你我怎麼能違背陛下的詔命呢!趙高,今晚的話我就當沒有聽到過,以後絕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及此事。」 趙高忽然拍手,笑道:「丞相果然對大秦忠心耿耿,只是可惜,扶蘇未必會這麼想的。」 「請問丞相,你覺得你和蒙毅想比,誰的功勞更大些。」 李斯冷哼了一聲。「大秦以軍功為重,我只是一介文臣,如何能與蒙恬想比。」 趙高又問道:「丞相,你覺的扶蘇是信任你多一些還是信任蒙恬多一些,若扶蘇登基,你覺得你這個丞相還保得住嗎?」 李斯愣住許久,怔怔的看著趙高,許久才語帶惆悵的說道:「不大了我做個富家翁就是了。」 趙高眼神中閃過一絲凌厲,「恐怕丞相未必能如願做個富家翁把,你難道忘記了,扶蘇這十幾年來勸諫的暴政,十有八九是你還有我趙高這個中車府令執行的。現在天下到處怨聲載道,扶蘇在民間向來又以仁厚而著名。他太想贏得民心了,所以他極可能會借我們兩個的人頭,來平息民憤。」 趙高語氣加重,「丞相,難道你忘記了商君和呂不韋的下場嗎?」 李斯眼角微跳,趙高的這一句話正說中了他內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縱觀史書,前朝的權臣在新主登記後,往往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商君,在秦孝公時期兢兢業業讓大秦變法富強,不惜得罪了滿朝權貴。秦惠王登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他車裂滅族已結好權貴。『奇貨可居』的呂不韋,莊襄王死後,他便獨攬秦國大權。結好秦人,重用客卿,在朝中一呼百應,權勢之大,連年幼的秦王嬴政都要尊稱他為仲父。等嬴政長大後,呂不韋就開始擔心自己的後路了,所以開始放權避禍,慢慢的放鬆對王權的束縛,還精心的培養了嫪毐作為自己的對手以此來轉移嬴政的注意力。可最後嬴政還是不肯放過他,罷免了他的相位後,又一杯毒酒賜死了他。 有這兩位前輩的下場作為警戒,李斯怎能不擔心自己的後路。他擔心的是,就算自己像呂不韋那樣識趣的退了下去,扶蘇仍然不會放過自己。 豆大的汗從李斯的額頭低落,他有些慌亂的用衣袖拭去額頭的汗水,臉色蒼白,眼角微微跳動。 他雖位極人臣,可此刻卻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身死族滅。而且,他真的不甘心呀。 李斯緊緊的握緊拳頭。權利的滋味,讓人得到了就很難捨棄。他現在貴為大秦的丞相,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所有人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偌大的帝國,是在他的規劃下徐徐前進。試問從權利的巔峰跌落下來,從此孤苦養老,誰能又忍受住這種寂寞。 趙高已經看出了李斯的心動,便不留聲色的繼續誘導道:「反觀胡亥公子,雖然年少性子有些頑劣,可卻對陛下虔敬恭順,實乃立嗣的最佳人選。而且胡亥公子年紀輕輕,必然對丞相言聽計從,那時候丞相何愁富貴不保。」 思來想去,權衡利弊,李斯最終動搖了。他雖是個謹慎為事的人,但事關身家性命,他不得不選擇背棄自己處事立世的原則。 可惜我一世的清名,就要毀在此事上了。李斯苦痛的閉上了雙眼。 陛下,我一生盡忠於你,這一次,我卻為自己的私心背棄您最後的命令。 李斯忽的睜開雙眼,神色已緩和許多。「趙大人,扶蘇在上郡坐擁三十萬大軍,又有蒙恬相輔,不知你打算如何應付。」他不去問蒙毅,是因為心中隱隱已經猜到了所謂的叛軍作亂,應該就是趙高早就布下的局,料想蒙毅已經凶多吉少。 趙高輕輕一笑,面帶得色。論治國之才,他趙高拍馬也及不上李斯,可論察言觀色,揣摩人心,李斯就遠遠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丞相,扶蘇雖然如陛下說的『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可是卻又一個缺點,一個致命的缺點。」 「那就是他的固執,和他父皇一樣的固執,可是他卻沒有繼承陛下的勇氣。我們還是要傳旨給他,說他不忠不孝,身無尺寸之功,卻士卒多有折損。以此為由賜他自盡,依照扶蘇愚孝的性格,他必然不會違背他父皇的旨意。沒有了扶蘇,蒙恬又能翻起了風浪。」 李斯思慮了片刻,終於點頭,一抬頭卻看見趙高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頓時心生警惕,正色厲聲道:「趙大人,行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李斯和你都是為了保全身家性命才不得已而為之。如果胡亥公子登上皇位後,我們應該善疏勸誡,好好的輔佐他做個有為之君,這樣才對得起陛下對我們的厚恩。如果你趙大人膽敢對皇位生出窺覷之心,我李斯必然不能容你。」 趙高深深的彎下身子,一拜到底。「丞相您多慮了,我趙高不過是個閹人,只是想借勢以保性命和富貴,怎麼會生起不臣之心?還望丞相莫要再說這種話。」 李斯輕捋鬍須,聞言點頭道:「如此最好。」卻沒看見趙高眼中熾熱的恨意。 說服了李斯,趙高只覺得渾身輕鬆,心情大好,便面帶笑容的走回他的居所。路經始皇帝寢宮門口時,卻看見一個小宦官在殿外那探頭探腦,卻被守門士卒攔住了不讓進去。 趙高心中一緊,有些擔憂,便走上前喝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裡鬼鬼祟祟的,也不怕驚擾了聖駕滅你九族嗎?」 小宦官一見是趙高,嚇得腿都軟了,癱跪在地上顫聲解釋道:「趙大人,小人是華陽公主身邊的王平,華陽公主晚膳後就不知蹤影,所以小的才來陛下的寢宮查看下。」 趙高身軀一震,轉身問向門外的侍衛。「公主可有來陛下寢宮?」 那侍衛搖頭道:「大人,我是一個時辰前才來接崗的,之前執勤的不是我。」 「還不快去問。」 「是。」侍衛告退後,不一會就帶著另外一人返回,那人單膝跪下,稟告道:「趙大人,公主確實曾經來過,沒多久就到了輪崗之時,屬下未曾見到公主出來。」 趙高臉色大變,急忙衝進寢宮中,許久才出來,神情卻是說不出的緊張。 「快傳王歧來,還有你。」趙高指著小宦官,「你馬上回去查看,公主的寢宮裡除了公主外,還有誰不見了。」 小宦官見趙高面色有異,哪還敢多問。飛快的跑去,不一會又跑回來了。 「趙大人,我剛剛問了下,公主貼身的老公公李旦也不見了。」 這是王歧也已經匆匆趕到,見趙高一拱手,「大人招下官來所為何事。」 「華陽公主被貼身太監李旦挾持了,現在不知所終,王歧,你帶著羽林速去找尋。」趙高目光中殺機忽然一現,又附在王歧耳邊輕聲說道:「記住,我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王歧虎軀劇震,看向(;文;)趙高的目(;人;)光中(;書;)充滿了不(;屋;)解。可猶豫了會還是緩緩低下了頭,沉聲道:「屬下遵命。」 第44章 忠僕 沙丘行宮地處巨鹿郡廣宗縣,是故趙國修建的行宮。因為這裡地處趙國與齊國、魏國、衛國、中山等國交界之處,所以經常被趙國的君主作為功伐作戰的指揮場所。 行宮方圓百里,有完善的城牆、箭樓、護城河,與其說是君主巡幸的行宮,不如說更像是個大型的城堡。 廣宗全境地勢平坦,土壤概系沙質,到處堆積成丘,以此為行宮,故名沙丘。但這個地方的地勢卻是風水上所說的「困龍之地」,歷代君主都對其十分避諱。最早的商紂王,就在此處大修『酒池肉林』,恣意淫樂,最後落得個舉火自焚的結局。再就是戰國中後期著名的趙武靈王,赫赫武功強極一時,連強秦的國君即位都要被其左右,最終卻被親兒子餓死在沙丘行宮。 秦始皇三十七年,已經沉寂數十年之久的沙丘行宮又迎來了它新的主人,關於它的傳奇篇章又得以延續。 始皇帝駕臨,行宮的宿衛自然全部換成了羽林衛。羽林衛多是老秦人世家子弟出身,不但個個弓馬嫻熟、武藝高強,而且在蒙毅的調教下軍紀極其嚴明。雖然已到深夜,可城頭儘是跨弓持戟的士卒,一個個凝神屏氣,絲毫不敢大意。因為在他們的身後,就是羽林衛世世代代守護了數百年的大秦君王,現在的始皇帝陛下。 「來者何人。」城門處的羽林高聲喝道。 不遠處傳來一陣緩緩的馬蹄聲,走出了兩個瘦弱的人影,騎在馬上俱是宦官打扮。一個是年事已高,鬚髮皆白,另外一個則是個瘦弱的少年宦官,見守衛的目光掃至,急忙低下了頭,不敢對視。 守衛的頭領細細打量了二人一番,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亥時後行宮嚴禁出入嗎?」 那名老宦官神色自若,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金牌,道:「我是華陽宮的掌印太監李旦,奉中車府令趙大人之命,前往廣宗縣為宮內採購膳食。」 那守護頭領眼中露出了疑色,採購膳食,怎麼要大半夜的出宮。接過金牌仔細的查看了片刻,確是出宮許可令牌,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猶豫了會說道:「李公公,可否天明再出宮,大將軍走時下過命令,要嚴格執行宮禁。」 「大膽。」李旦厲聲喝道。「我奉中車府令趙大人之令,手持著陛下賜予的金牌,你一個小小的伍長,盡敢阻我去路。我到要問問,是蒙毅大將軍的軍令重些,還是陛下的旨意重些。」 那伍長一聽李旦所說,頓時嚇得一大跳,連忙擺手解釋道:「公公誤會了,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職責所在,所以不敢輕怠。」 雖然蒙毅一向不買趙高的帳,可不代表他手下的羽林衛也敢輕視趙高。這守衛只不過是咸陽一個不入流家族的庶子,哪裡敢得罪宮裡的大太監。 那伍長猶豫了會,心想李旦的手續並沒有問題,就算上頭怪罪下來,自己也完全不用承擔責任,不如行個方便,也不得罪這些閹人。便拱手道:「李公公請上馬,下官這就為您開門。」 已經過了宮禁時分,宮門自然是不能開啟,宮門旁卻又一個狹小的石門可以用來出行。旁邊幾名守衛費力的推著石門,沉重的石門開啟的吱嘎聲在清冷的夜色裡顯得格外的刺耳。因為久未開啟,所以石門有些滯塞,推動起來十分緩慢。 一旁上馬等候的李旦卻有些不耐煩了,還沒等石門全開,便一提韁繩,帶著身後的小太監衝出門去。 那伍長一愕,沒想到李旦會這麼心急,急忙閃開身子讓路。石門本來就狹窄,兩騎幾乎是和他擦身而過。勁風晃的他手中的火把一閃,火光卻印在了後面那名小太監臉上。突然從黑暗中轉變到光亮處,小太監下意識的伸手遮住了眼睛。 一旁的伍長卻已經驚的目瞪口呆,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他卻已經看見了小太監的相貌,雖然穿宦官的服飾,可臉龐分明是一名絕美的少女。 伍長張大了嘴,忽然反應了過來。這行宮中的女眷,大多都是陛下的嬪妃宮女,這麼說來這名太監肯定有問題了。 他急忙厲聲喊道:「站住。」 二人聽見後,不但沒有停下,反而猛抽馬鞭,加快速度逃離。 一見宮門處有異常,城樓上的士卒迅速張弓,瞄向二人背影。那伍長高舉著手,猶豫了許久終究沒有揮下。他實在不確定二人的身份,尤其是那名少女的,生怕誤殺了宮室中人觸怒了陛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回過神來急聲下令道:「馬上射鳴狄示警。」 這時王歧也已經帶著大隊人馬匆匆趕到宮門處,見宮門一片混亂,便大聲詢問。那伍長急忙將事情稟報了一番。 王歧一聽華陽公主剛剛才逃走,頓時勃然大怒,馬鞭狠狠的抽下,伍長也不敢躲閃,只得捂著臉慘叫連連。 「廢物,你們這些廢物。」王歧強壓住怒火,指著一名士卒急聲令道:「你,馬上通知城外巡騎四處攔截。其他的人,跟我追。」 深夜寂靜的原野上,兩匹馬奔馳落下的馬蹄聲卻打破了寧靜。後面那名騎士嬌小的身軀緊緊的貼在馬背上,隨著馬背的劇震而顛簸,忽然雙手一鬆,掉下馬背來。 前面那名騎士急忙吁馬停了下來,跳下馬背來。所幸這是塊鬆軟的草地,李旦手慌腳亂的將她扶起,嘴裡不斷的念叨著:「我的小公主,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沒摔傷吧。」 將贏可扶起,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抽泣著淚水不停的從臉頰上滑落。李旦又一陣手腳慌亂,急忙問道:「公主,公主你傷到了哪裡,快給老奴看看。」 贏可卻只是緊閉著眼睛搖著頭,眼淚不停的落下,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的抓住李旦的手,大哭道:「阿父,父皇死了,是趙高那個狗賊氣死父皇的,他還想殺扶蘇哥哥,想殺我們所有的人。」 李旦心疼的將贏可摟入懷中,寬慰道:「公主別哭了,不是還有阿父在嘛。我們這就去上郡找扶蘇公子,讓他為陛下報仇,殺了趙高那個奸狗。」 贏可自幼是李旦帶大,所以感情極深,私底下都是稱呼他為阿父的。當她躲在床底親眼看見趙高氣死了父皇,巨變之下她一個小女孩被嚇得六神無主,也不敢出聲。 只得趙高離開後才精神恍惚的從窗戶爬了出來,逃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寢居處,看見了李旦,這才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將看見的一一告訴了他。 李旦在宮中生活了大半輩子,對這些權勢傾扎的伎倆看了太多太多了。他微一分析,便猜到趙高之所以敢這麼放肆,一定是說服了丞相李斯。同時蒙毅卻不在宮內,那這絕不是巧合,一定是趙高早就布下的局,恐怕羽林衛中早有人對趙高效忠了。 既然是沙丘行宮已經沒有值得依靠的人,那只有想辦法逃出行宮,去給扶蘇和蒙恬報信。李旦這才持著自己出入行宮的金牌,讓華陽公主打扮成小宦官的樣子,帶著她混出宮去,卻不料還是在最後關頭被發現了。 聽完了李旦的一番話,贏可緊咬著牙,強撐不讓眼淚落下,「好,阿父,我不哭,我不哭,我一定要為父皇報仇。」 李旦看著她蒼白小臉上滿是淚痕,卻強忍住淚水落下,不由一陣心疼。摟著她的肩的右手輕拍其背,開口正欲安慰。忽然臉色一變,凝神豎耳,隱隱的聽到了遠處的馬蹄聲傳來。 「公主,追兵已經來了,此地不宜久留,你還能不能騎馬?」 「阿父不用擔心我,我沒事。」嬴可站起了身子,一拐一拐的走向坐騎,在李旦的幫助下翻身上馬。 李旦也轉身上馬,一揮馬鞭,贏可則緊跟其後。 沒多久,追趕的羽林巡騎就趕到了,很快發現了二人的蹤跡,呼嘯著追趕上去。上頭告訴他們的是一名宦官和一名宮女私逃出宮,得到的指令是就地格殺。 李旦年輕時曾多年在邊軍任監軍一職,所以馬術武藝也嫻熟。可畢竟年事已高,體力漸漸跟不上了。贏可雖自小在宮中也精通馬術,可畢竟無法和精銳的羽林想比,沒多久距離就被拉近,已經可以聽到身後羽林的呼喝聲。 見距離越來越近,李旦雖然心急如焚可也無計可施,只得拚命催馬疾行。 卻聽到了前方流水之聲,頓時大喜。前面就是廣宗境內西沙河,這幾日李旦多次出去採購宮中用品,對這裡非常熟悉,知道不遠處就有一處索橋,便調轉馬頭帶著贏可朝那馳去。 那條鐵索橋緊寬五尺,也就勉強夠一人牽著馬並肩緩緩而過,若是兩人都過去,那極可能還沒過橋,就會被趕上的羽林射死。 李旦一咬牙,對贏可大聲道:「公主,你快快過去,有老奴在,定能保護公主周全。」 贏可俏臉慘白,語帶哭腔的說道:「阿父,我們一起過去好嗎,可兒已經沒有了父皇,不能再沒有你了。」 李旦見追兵漸近,便狠狠的瞪向贏可,大吼一聲:「贏可,你忘記你是誰了嗎,你是始皇帝的女兒,大秦的公主,現在大秦的安危就在你一人身上了。快逃過去,找到扶蘇公子,讓他為陛下和老奴報仇。」 「快去!」見贏可仍有猶豫,李旦狠狠的瞪向他。贏可這才含淚回頭,催馬前行過橋。 目視著贏可慢慢走遠,李旦一張老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了匕首,割向鎖鏈。 這索橋是當地居民為了過西沙河所建的,平時也是人行不斷,所以用做鏈鎖的籐條牢固異常。李旦懷中的匕首雖然是利器,可割了半天,也只割斷了一小半的。這時候追趕的羽林已經趕到一箭半之處,見李旦在那揮刀割鎖鏈,便知道了他的用意,紛紛搭弓射箭。 雖然是在夜色中,而且相距甚遠,不過這七八名羽林仗著高超的箭術仍然有一隻箭射中了李旦。李旦中箭大叫一聲,手中的匕首不但沒有停下,反而發瘋般揮下。 已經過橋的贏可見他中箭了,不由停馬悲呼道:「阿父!」 李旦見她已經過橋,強忍著痛竭力大吼道:「快跑,公主。」然後鼓足了全身的氣力,大吼一聲猛的將匕首揮下。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不是天祐大秦,半臂粗的籐條居然被李旦垂死的最後一擊砍斷了,索橋撲騰一聲,一端落入了水中。同時羽林的第二輪箭雨夜已經趕到,李旦慘叫數聲,老邁的身子被巨大慣力帶著跌路水中。 「阿父!」對岸的贏可下馬跪在江邊,撕心的喊道,淚水如泉湧一般。哭泣了片刻,才上馬猛的揮鞭離開。 對岸的羽林皺著眉頭看著贏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也無計可施。這裡他們並不熟悉,也不知道哪裡才有橋樑可以渡河,只得回營向王歧回命。 第45章 北向 河畔邊,蒼鷹在上空盤旋。 高可及人的草叢中,遠遠的卻看見一人躺在其中,旁邊有一堆已經燃盡的篝火,上面架著半隻吃剩下的烤兔。 蒼鷹在上空徘徊了許久,見那人只是躺在那一動也不動。便猛的一紮下去,伸爪向烤兔抓去。眼看就快要得手,地上那人卻忽然抬起了手,手中的枯枝準確的抽中了蒼鷹的身子。蒼鷹撲騰了幾下,吱吱呀呀的飛走了,只留下了幾根羽毛飄落空中。 韓信坐起了身子,因為剛剛睡醒所以眼神還有些迷離,坐了好一會才站起身來,用幾片大樹葉草草的將半隻野兔包了起來,塞入懷中。 離開吳城已經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來,韓信想了很多。他雖然在項羽面前立下過豪言壯語,以天下為賭局,可是冷靜下來一想卻是千難萬難。大秦有套完善的選拔官員機制,世族子弟和豪族門客中從來不缺人才。所以像韓信這種出身於草芥的布衣,要想在大秦為官,只有委身與豪門大族充當門客,等待主人的賞識和推薦。 三年,太短了,而且,他也不甘心於居一些庸人之下。所以韓信果斷的否決了這個念頭。 若是真的如張良推算的那樣大亂將至,那投身於六國舊族到是出人頭地不錯的選擇。只可惜韓信已經和項家交惡,其他各國舊族與項家來往頻繁,未必會肯接納他而得罪項家。況且這天下還是大秦的天下,六國舊族的復辟勢力大多隱藏在市井之中,韓信也無從去找尋。 思來想去,韓信覺得自己也只有從軍一條出路了,而且是從邊軍,也就是大秦的主力軍團。秦軍極重軍功,向來看重好狠鬥勇的豪傑,就算是有罪籍在身,只要你在戰場能奮勇殺敵,一樣能用軍功為他脫罪。 邊軍之中,整日與匈奴、羌狄和百越交戰,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平常百姓誰會願意去。所以為了保證軍隊的戰鬥力,邊軍便廣開收人門路,在內地犯罪、逃勞役的罪人,只要你武藝高強,一樣能加入軍中,靠斬敵人的首級數量來為自己脫罪。 而大秦的邊軍主要有兩支,一支是蒙恬統帥的北方軍團,三十萬大軍皆為大秦百戰之兵。還一支就是任囂節制的四十多萬南征軍,雖然人數較多,可大多都是地方徵調的戍卒和勞役,遠不及北軍精銳。 蒙恬又是當時名將,聽聞他為人耿直,待部下公平,不以出身門第為間。韓信便決定投奔北軍,思量著憑借他的才華和武藝想必能得到蒙恬的賞識。而且,若是真的天下大亂,北軍的三十萬勁旅絕對是能左右天下大勢的最強大一支力量,或許他韓信能趁亂取勢,青雲而上。 韓信心中默念:大哥,你不是要立志推翻秦國嗎,那我就保住秦國,只要大秦不滅,那你就永遠完成不了宏圖霸業,我們賭約你就贏不了。 既然下了決心,韓信便一路朝北。他身上並沒有攜帶多少錢財,便也不入城,只是在山間林中靠打獵解決三餐,這一日已經到了齊地的薛郡。 站起來舒展了下筋骨,韓信習慣性的摸了摸頜下,卻覺得刺手,微微一怔,對著水照了下自己。卻發現水中是個灰頭蓬面,滿臉絡腮鬍的男子,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自己。 想起原來生性愛潔的自己,韓信的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這一月來都沒什麼心思花在這上面了。拔出了匕首,正準備對著河水刮一下鬍鬚,卻聽見遠處的驛道傳來了馬蹄聲。 瞇著眼順勢朝遠方望去,卻是一名騎在馬上的紅衣少女,滿臉的慌亂和狼狽,看見路邊的韓信,便如同溺水之人看見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高喊救命。 又見她不遠的身後有四騎追了上來,韓信本想順手救下這名少女的,可一看四騎的裝束,不由皺了皺眉頭。這四騎俱是黑甲紅髦,頭盔上斜插著天鵝羽毛,韓信對著打扮並不陌生,正是秦皇的親軍羽林衛。 他正想去投靠北軍,當然不願意為個陌生的女人和羽林衛發生衝突,便暗暗鬆開握著魚腸的手,心下打定注意不去過問。 贏可見韓信只是愣愣的站那那邊,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忽然身後弓弦聲響起,只覺下胯下的坐騎一屈身,悲鳴一聲癱跪在地上,卻是身後的羽林放箭射中了她的坐騎。贏可跌落在地上,滾了幾圈才止住前衝之勢,兩眼一翻,竟然暈了過去。 她已經馬不停蹄的逃亡了整整一天一夜,早已筋疲力盡,全憑著一股信念才強撐下來。 那四名羽林放緩馬步,走了上來,當前的一名軍官看著贏可蒼白的俏臉,神情有些猶豫。他得到的命令是就地格殺,可看著少女的俏麗的臉頰又有些不忍。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服從軍令,緩緩的拔出佩刀,又看了眼路邊的韓信,對身旁的一名羽林使了個眼色。那羽林會意,提馬揮矛向韓信衝來。 韓信本來是不打算插手的,可見著幾名羽林居然還想殺他滅口,不由大怒。一聲冷哼,對著向他刺來的長矛一縮身,反手魚腸出鞘,一劍刺中了那人的胸口。 其他三名羽林見同伴被殺,反應也是極快,拔出弓箭便要張弓。卻不料韓信的動作更快,飛快的從被殺的那名羽林身上奪下弓箭,拔箭在手,連珠三射。三名羽林皆是慘叫落地,箭箭穿甲射中要害,眼見是活不了了。 韓信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確定四人都已斷氣,他又挖坑將四人的屍體仔細的掩埋好,留下了一匹馬充當坐騎,多餘的馬匹則朝南趕跑,至於四人身上的財物和兵器,韓信自然不會客氣。 等弄完這些掩蓋好痕跡,都過去大半個時辰了,韓信也有些氣喘吁吁了,一屁股坐下來,拿出水袋牛飲。 喝完了水,韓信這才將目光轉向昏睡的少女,見她呼吸均勻,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脈象,發現她並未受傷,只是太過勞累昏睡了過去。不禁啞然失笑,自己莫名其妙的為她拚死拚活,她卻安心的在這呼呼大睡。 又耐心的等了會,少女仍然沒有醒轉過來,韓信有些不耐煩了。本想一走了之,又想到這裡是野外,經常會有野獸毒蟲出沒,留一個昏睡的女子在這確實不太合適。便伸手推了推了她,想叫醒她。 目光落在少女的臉龐上,這才仔細打量去她的容貌,發現她竟然是個絕美的少女,只是面上灰頭土臉的遮蓋住了不少麗色。韓信看著她的樣貌,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一愣,這才想起是竟然是在沽月樓見過的那位『非主流』MM。 想起這位非主流MM頤指氣使的刁蠻樣,韓信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次見她只是中規中矩秦國貴女的打扮,竟然一時沒認出來。 「喂、喂,醒醒,快醒醒。」韓信伸手推了推少女的肩,見她仍未醒轉過來,便從水袋中倒了點水在手上,彈向少女的臉。 贏可睡夢中微微一顫,這才悠悠的醒轉過來,睜開美目有些迷離的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許久才回過神來,想起來她是被羽林追殺,便一臉緊張的問韓信:「追殺我的那些人呢。」 韓信朝一旁努了努嘴:「剛剛幫他們入土呢。」 「哦。」贏可仍然昏昏沉沉的,腦子不是很清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韓信看著她皺了皺眉,若換做以前,他或許會管管這些事不關己的麻煩事,可現在他卻不想沾惹這些麻煩。這個少女雖然面色有些狼狽,可身上的布料所穿以及佩戴的飾物都是名貴之物,可以看出來她絕不是一般人,那追殺她的人一定更大有來頭。 韓信並不想沾惹這些麻煩事,殺四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現在只想盡早的到了北地入軍。 「你好點沒,這個地方不宜久留,前方就是未城,我送你到那裡,然後我們再分道揚鑣吧。」韓信站起了身子,輕輕的扶起了少女,卻見她並沒有走動的意思。 「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 少女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她看了眼韓信,韓信見她目光中有些遲疑,以為她是懷疑他,不由有些好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你不認識我了呀。」 贏可看著韓信,猶豫了一會,才輕聲說道:「大叔,您是?」 韓信一愣,這才想起他現在這個造型確實會被人誤會成怪叔叔,有些啼笑皆非的摸了摸長滿黑黑鬍子渣的下巴,也難怪她會認不出自己來。他也懶得去糾正,反正他也沒什麼興趣去管她的事情。 贏可見韓信看向自己的眼神古怪,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又仔細的看了看韓信,這才恍然想起來了,失聲道:「原來是你呀。」 「可不就是我。」韓信笑著接了句,看了看天色,又道:「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吧,追殺你的人要是遲遲沒有覆命,難免不會有新的人來,我送你去前面的未城,那裡是縣治,他們不會亂來的。」 贏可怔怔的看著韓信,又看了眼掩埋四名羽林的地方,忽然拉著韓信的手,哀聲求道:「這位大哥,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你能不能幫幫我,求你了,幫我找到我的長兄。」 韓信眉頭微皺,輕輕的甩開了贏可的手臂,他已經猜出了她的事情絕非小事。他自己都天大的麻煩在眼前,哪還有心思去趟這渾水。 輕描淡寫的拒絕道:「對不起,我還有要事在身,幫不了你什麼忙。」 第46章 馬癡 贏可這時看見韓信,便如同看見了救命的稻草,哪肯輕易的就放棄,拉著韓信的手臂低聲哀求道:「求求你了,這位大哥。你只要把我送到上郡我長兄那裡,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哦。」韓信聽了她的話,只覺得好笑,裝做很有興趣的打量著她全身,眼神中充滿了戲謔:「我倒很想知道,你現在能給我什麼。」 贏可一怔,頓時語焉。她現在確實一無所有,要說財富,她逃跑時匆忙沒帶任何值錢的東西。要說官職權勢,她現在只是個流亡的公主,能給韓信什麼,空口許諾韓信怎麼可能會相信。 贏可眼角一紅,眼淚又要湧出,卻強撐著不讓淚水落下。現在大秦的命運,還有長兄扶蘇的性命都在她的身上了,她一定要想辦法趕到上郡,而這個陌生的男子似乎就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 緊咬嘴唇,贏可注意到了韓信看向她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忽然下定決心。伸手解開自己胸前的繫帶,外衫輕輕的滑落。輕輕閉上眼角,睫毛微微顫動,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下,又解開了自己的小衣,一具晶瑩剔透的少女身軀就現在陽光之下。 韓信先是一愣,不明白她脫下外衫的意思,又見她解開了小衣,這才醒悟過來,明白她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急忙上前一把抓住正在緩緩滑落的小衣,又抓起了她的外衫,手慌腳亂的幫她穿好。 贏可仍然緊咬著嘴唇,也不推拒韓信,只是坐在地上將頭深深的埋在膝蓋處,心中一陣委屈,頓時埋頭嗚嗚哭了起來。 韓信大為尷尬的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贏可身上只是簡單的披上外衫,隨著抽泣身子一顫一顫的,不是漏出幾段晶瑩的肌膚。尤其是那隱約可見少女的兩處嫣紅蓓蕾,更是讓韓信一陣口乾舌燥,心裡隱隱有些後悔剛剛沒多看幾眼。 訕訕的提醒道:「那個,那個,你先穿好衣服吧。」贏可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走光,面上一紅,連忙轉過身軀穿好衣服,回過頭來見韓信正瞪大眼睛直直的盯著她。心中又是一陣委屈,淚水流了出來。 韓信急忙擺手道:「好了好了,不看了,不看了,你別哭了。」 贏可抽泣道:「我除了這個清白的身子,已經沒任何東西能給你了,可你還是不肯幫我。」 韓信有些鬱悶,思慮了半天只得說道:「好吧,你跟我說說你的事情,我看能不能幫上你。」 贏可止住了抽泣,抹去眼淚。看著韓信,他心中忽然有種莫名的信任,也就不再隱瞞,一五一十的把全部都告訴了韓信。 韓信愣愣的聽完贏可的一番話,只覺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是大秦的公主、始皇帝的女兒。更沒想到的是他一介布衣居然能知曉到大秦最核心的機密,並和他們扯上關係。 許久才回過神來,韓信又轉念一想這對自己到未必不是次機會,一次接近大秦高層的機會。如果他成功護送贏可到了北疆那裡,應該到是次很好上位的機會,肯定比自己兩手空空去投軍當個大頭兵強。 贏可緊張的看著思索中的韓信,生怕他搖頭不答應。許久才見韓信點頭,這才鬆了口氣。 「好吧,我幫你這個忙,送你去上郡的北軍大營。」韓信略微思索,又說道:「我們先南下,借道泗水郡再折向西邊的碭郡。」 贏可聽完遲疑道:「上郡不是在北邊嗎,我們怎麼向南走。」 韓信微微一笑,「連你都想到我們要向北,那趙高難道不會想到嗎?我們向北,那豈不是自投羅網,不如向南折回向西再向北,這樣安全很多。」 「而且……」韓信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實話跟你說吧,我們現在已經在薛郡,而趙高的使者恐怕早已出發,我們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他們使者的速度。所以我們現在急著趕過去也於事無補,倒不如放緩點時間靜觀其變。你的長兄扶蘇我不太清楚,不過蒙恬將軍的英武我還是有所耳聞,想必他不會束手就擒,肯定會安排後招。」 「你還有知道北軍中有哪些將領嗎。」韓信又問道,贏可仔細回想了下,才說道:「我親舅舅王離是北軍的副統帥。」又將王離的出身簡要的和韓信說了遍。 韓信點了點頭,心想這樣把握就大了很多,就算蒙恬被解除兵權,趙高也絕不敢將北軍那群驕兵悍將一股腦的全清洗,肯定會提拔北軍一系的人接替蒙恬之權。而這個王離絕不是省油的燈,他是王翦的嫡長孫,又是王賁的嫡長子,在北軍中威望也是甚高,儼然是下一屆北軍統帥的最佳人選。 心中頓時豪氣大生,上天果然沒有拋棄我韓信,這次到不失為一次絕佳的機會。 「走吧,我們這就出發。」 因為有羽林留下的坐騎,有馬代步,韓信也不用像之前那麼辛苦了。贏可的坐騎也只是上了些皮毛,休息了會就並無大礙了。 兩人騎馬一路南下,出了薛郡到達了泗水境內,打算橫插過境,路上並未停留。 贏可一身華貴的打扮太過顯眼,韓信便找了個小市集,讓她換成了普通的秦女打扮。因為羽林的馬匹上都有專屬的烙印,所以韓信也不敢入城,只是在一些小市集簡單的購點生活必需品。 經歷大變,贏可原來刁蠻任性的性格全然沒了,每天只是低著頭,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跟著韓信。韓信也是滿腹心思,沒有心情說笑。 追兵到是再也沒出現過了,可能是趙高忙於奔回咸陽扶胡亥登位,也就不理會贏可這只漏網之魚。等胡亥坐穩了皇位,那時候就算贏可向天下人公佈胡亥的皇位得來不正,也無濟於事。 兩人就這樣沉默的走了幾天,夜晚也是在野外露宿。韓信一個人獨坐月下之時,總會想起和虞秒弋的約定,忍不住心生牽掛,心中悶的慌。便在市集沽了幾壺酒,夜晚心情煩悶的時候拿出來喝上些。 贏可開始只是在一旁看著,並未打擾。後來忽然衝了過來,一把搶過了酒葫蘆,猛灌了幾口,卻被烈酒嗆的連連咳嗽。 秦人好飲酒,贏可雖為女子,可對酒水也並不陌生,可她喝的也是宮中的清純香厚的貢酒,哪會喝這種市井打來的粗劣烈酒。 韓信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幫她順了順氣。 「喝酒不是這麼喝的。」韓信借口了酒葫蘆,仰頭對嘴輕輕的抿了一口。嘴中含著口酒,也不馬上嚥下,在口中停留了片刻,才喉結微動,緩緩的流下。 「這是青酒,製作的比較粗糙,所以喝起來會有些苦澀,應該在嘴中含著熱會再嚥下,這樣才會香醇些。」 贏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取過酒葫蘆照著韓信的樣子淺瞇了一口,果然沒剛才那麼衝鼻了。雖然遠不及宮中的酒味香醇,可也別有一番味道。 「韓大哥,你也有心思。」贏可頭枕在膝蓋上,抬頭看著韓信,輕聲說道。 韓信並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的心上人嗎?」 「嗯。」 贏可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抿緊嘴唇,她想起來了在沽月樓中緊靠著韓信的少女,便猜到了是她。 「你很喜歡她是吧,她也喜歡你嗎?」贏可又問道。 韓信又『恩』了聲,贏可便有些奇怪的問道:「那你們怎麼不在一起。」 韓信苦笑的搖了搖頭,「我說公主殿下,你高高在上,是不知道咱們平民老百姓的日子。就算兩情相悅,也要門當戶對。她是高門豪第的女兒,而我,只是一介布衣,她父親怎麼可能把她許配給我。」 說到這裡,韓信緊握拳頭。「所以我一定要出人頭地,成就一番大業,要用千乘之禮來迎娶她,這樣才不會辱沒了她的家族。」 贏可面色微動,「韓大哥,等到了上郡,我一定讓我長兄封你做將軍。」 韓信笑了笑,「那就多謝公主殿下了。」 「別喊我公主殿下了,聽著很不舒服,你喊我可兒吧。」韓信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兩人閒聊了一會,心中的煩悶也減少了許多,一壺酒也被二人喝的乾乾淨淨。到最後都有了些醉意,依靠著昏昏入睡,直到天明醒來。 一晚上的發洩,贏可心中的苦悶也減少了很多,心情也舒暢了不少,路上也不再繃著臉,臉色也漸漸有了些笑容。 過了淮河,便是泗水郡的沛縣,緊鄰著韓信的老家淮陰縣。韓信依舊謹慎,過城不入,只挑選田野間的小徑行走。在路過一個市集時,韓信叮囑贏可在集外等候,看著馬匹和行李,他自己則進集市去買些路上吃的乾糧。 待買完後來,遠遠的卻見贏可好像正在和一個男子在那爭吵。韓信一愣,急忙快步走了過去。 走近些才聽見那名男子正彎著腰,一臉討好的笑容,不斷的給贏可作揖,似乎有什麼事情再求她。贏可則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牽著馬在那不停的搖頭,又見韓信回來了,便面露喜色,急聲喊他。 「什麼事情。」韓信見那男子只是在苦苦相求,到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便笑著把乾糧遞給了贏可,出言問道。 「哼。」贏可恨恨的瞪了一眼那男子,撅起嘴說道:「碰見一個瘋子,非要買我的馬,我才不會賣呢,要是賣了我騎什麼趕路呀。」 那男子聽了贏可的話連連搖頭,一臉惋惜的樣子說道:「這馬可是萬中無一的良駒,你看它渾身似火、兩眼有神、四蹄如盆、尾掃殘雲,明明是絕世良駒,姑娘你卻用來代步負重,真是暴殄天物呀。」 第47章 屠狗輩 贏可皺了皺鼻子,嗔怒道:「我自己的馬我想怎麼樣就這麼樣,就算殺了吃肉也不關你屁事。」這匹赤駒是她父皇賜給她的坐騎,自然是神駿異常、馬中翹楚,贏可倒是沒覺得有多稀罕。 那男子長歎一口氣,閉目神色黯然,彷彿贏可的話是天地不容、人神共憤一般。贏可只覺得語塞,氣的瞪大眼睛,心想這人是不是真的有神經。 又見那男子睜開眼,彷彿下了極大決心一般,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我家中也有良田十畝,宅邸一處,還有奴婢二名,傾數變賣也能值幾錠金子,你就把馬賣給我吧。」 贏可見他簡直不可理喻,不由大怒,惡狠狠的說道:「說了不賣,不賣,不賣,你再不給我滾開,我就動手了。」說完揚起馬鞭就要打,卻覺得手臂一緊,回頭看是韓信拉住了她。贏可又是一聲『哼』,沖那男子翻了翻白眼,收回了馬鞭指著韓信說道: 「這馬是他的,你要想買,就去煩他去,我不管了。」 韓信是看見那男子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名馬癡而已,所以才攔住贏可的。又見他三十出頭的年紀,身上衣著雖然簡樸,可也相貌堂堂,不像一般的市井無賴。便笑著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那男子打量了會韓信,滿臉堆笑的說道:「我叫夏侯嬰,是沛縣的馬吏,這位小兄弟,咱們打個商量,你把這馬賣給我如何。」 韓信『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夏侯大哥呀。嗯,這馬我們確實不能賣,你也就別再浪費口水了,我們身上不缺錢。」 夏侯嬰滿臉的失望,面如白紙。嘴巴張了張,微微諾動,忽然又想起什麼,急道:「要不這樣,我看這位兄弟你應該也沒有成親,我家中的妻子是沛縣的殷實人家出身,相貌秀麗知寒曉暖。今年也才十九,前年才過門的尚未生養,不如送給小兄弟你做小妾如何,只要小兄弟你肯把這匹馬賣給我。」 說完夏侯嬰一臉緊張的看著韓信,只盼他點頭。 韓信聽了這話差點一口氣沒順上來,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的打量著這個夏侯嬰,心想這傢伙腦子沒問題吧,就算喜好駿馬也不用拿老婆來換吧。難道他口味重,喜歡人獸系列?SM? 「你沒搞錯吧,一匹馬你就拿老婆來換,你老婆也太便宜了吧。」 夏侯嬰卻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振振有詞道:「女人嘛,本來就是如衣物般,大不了以後再續一房就是了。這匹絕世良駒可不一樣,我一生相馬無數,從未見過如此的好馬。要是得不到它,唉,我肯定食不得味夜不能寐,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韓信被他這一番話雷住了,心想這人『二』的不是一般,許久才緩過神來,沒好氣的說道:「你老婆我不敢興趣,這馬我們真不賣,你趕緊閃開,要不然別怪小爺不客氣了。」說完拔出魚腸,挽了幾朵劍花。 他見這夏侯嬰如此癡迷這馬,生怕他得不到會惡從膽生,所以先亮一手劍術給他打打預防針。 夏侯嬰滿臉的傷心失望之色,只是盯著那馬,目光一動不動,許久才不捨的將目光移開,眼角處擠出了幾滴淚水,又向韓信哀求道:「咱們打個商量行不,你要真不肯賣我,那能不能跟我去一個地方。我有一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有一匹好馬,總是吹噓他的馬是天下第一。我和他打過賭說天底下比他好的馬多的是,只是沛縣太小,沒機會看到而已。」 「這位小兄弟還有這位姑娘,能不能幫在下這個小忙,就算得不到這匹馬,也能讓我在兄弟面前揚眉吐氣回,拜託了、拜託了。」說完夏侯嬰在那不停的作揖,一會朝韓信,一會朝贏可。 韓信面色有些為難,他見這個夏侯嬰如此癡馬,多少也被他的執著打動了些。又見他一臉誠意,應該也不會有詐。便猶豫了會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們就跟你走一趟,路不遠吧?」 夏侯嬰見韓信點頭答應,心中大喜,連忙說:「不遠不遠,就在五里外的土地廟裡,我的那幾個兄弟正在準備午膳,兩位正好可以一起去用膳。」 說完也不待兩人回話,緊緊的抓住了贏可坐騎的韁繩向前拉馬,生怕二人反悔。韓信和贏可相視一笑,也只好牽馬跟了上去。 那座土地廟果然沒有多遠,跟著夏侯嬰沒走一會,便望見了。遠遠的看見裡面炊煙升起,待走近些,又一股奇香飄出。韓信肚子本來就有些餓了,又問道這狗肉香,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加快了步子跟上夏侯嬰。 土地廟裡破敗至極,看來已經廢棄很久了,連個木門都沒有,夏侯嬰直接牽著馬走了進去。 裡面倒是挺寬敞的,正見四人。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正赤著上身,滿頭大汗的搗鼓著火上的大鍋湯料,旁邊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臉漢子正忙著用手上的小刀把地上血淋淋已經剝皮的狗切成一塊塊的狗肉,遞給那個壯漢放入鍋中。 紅臉漢子見夏侯嬰走了進來,放下刀哈哈一笑:「兄弟,你來的真是時候,大哥在東莊打了條肥狗,今天我們又可以嘗嘗屠子的手藝了。」 廟中間還站坐著兩名男子,正在那談論事情。一人是中年文士的打扮,面頰清慵,氣質平和,頗有長者之風。身上雖然衣著樸素,卻十分整潔,遠遠的站著背對著烹鍋,似乎不喜。 另外一人則是四十歲的年紀,正坐在地上心不在焉的聽著文士說話,眼神不時的瞅著烹鍋,喉結微動嚥著口水。待見夏侯嬰牽了匹馬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和一匹馬,心中有些奇怪,便站起了身子問道:「夏侯嬰,你娘的搞什麼,讓你去弄點配料來結果你去了這麼久。」看了眼韓信和贏可,又問道:「這位公子和姑娘是……」 夏侯嬰忙把和二人相遇的事情說了一遍,一旁正忙著的紅臉男子一聽夏侯嬰的話,立即放下了小刀,滿臉不信的走了上來。圍著贏可的馬轉了半天,仔細的看了看馬口和馬蹄,這才灰頭喪氣的對夏侯嬰說道:「媽的,原來真有這種好馬,我還以為你只是吹吹牛而已。好,我周勃今天認栽了,願賭服輸,縣衙裡馬廊一年的清掃歸我了。」 夏侯嬰得意的哈哈大笑,道:「說你土包子一個吧,還不信,天下的好馬到處都是,你家那匹算個球呀。這回服氣了吧。我看你就乾脆跟我混來養馬算了,怎麼說我也是縣吏,比你到處給死人吹嗩吶強的多。」 周勃家中貧困,平時都靠給人家的婚嫁喪事吹嗩吶為生,被夏侯嬰嘲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也不生氣,只是悶著頭繼續切狗肉。 夏侯嬰面色得意,只覺得心情舒暢至極,心中對韓信二人自然也是千恩萬謝。笑著向二人介紹那個中年男子,「這是我們劉大哥,他是我們沛縣的亭長,在我們沛縣可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 亭長是秦朝在縣裡設置的一種巡查緝道和負責徭役的小吏,都是請當地有些聲望有些實力的人擔當。韓信見那中年男子雖然衣著粗鄙渾身邋遢,一臉的輕浮無賴相,可是卻生的額頭方正,鼻樑挺直,兩眼山根處圓潤,讓人一看就覺得氣質不俗。所以心中到對他沒什麼輕視,一拱手,微笑的和他打了聲招呼。 那男子哈哈一笑,親熱的拍了拍韓信的肩膀,「來者是兄弟,你和這位小姑娘就留下來一起吃吧,要知道在沛縣,咱屠子的狗肉可是遠近聞名呢,今天你們兩可有口福了。」 韓信在市井混跡多年,自然知道狗肉的美味,心中哪會不願意,笑哈哈的謝過了中年男子。贏可看見那血腥的狗屍,只覺得心中作嘔,可見韓信興致勃勃的,便沒說什麼。 那中年男子見韓信也是個灑脫之人,豪不忸怩,便滿意的笑了笑。又轉過頭去對著正在烹煮的大喊吼道:「屠子,狗肉好了沒,老子都快餓死了。」 那大漢粗著聲音問道:「快了,快了。催什麼催,嫌慢你劉三自己來。」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文士突然開口說道:「我先回家了,你們幾個慢用。」又轉頭對中年男子說道:「阿季,記住我跟你說的,這次的徭役非同小可,你要好好準備可別大意了,曹參那我已經打了招呼,明天你自己去縣衙找他就是了。」 那中年男子點了點頭,渾然不在意的說道:「那老蕭你就慢走了,知道你吃不慣這種油膩的東西,我也不留你了。」 待文士走遠,周勃看著中年男子,一臉羨慕的說道:「還是我們季哥有本事,你看,蕭先生這麼大本事的人都願意和季哥結交,他可是堂堂的吏椽。」 那中年男子冷哼了一聲,面露不悅,說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劉季,要叫我劉邦。」 第48章 劉邦 「劉邦!」韓信一愣,猛的想起來是在呂府的時候,安其生問過他認識不認識劉邦,想到這裡韓信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劉邦。 安其生口中的劉邦是不是眼前這個劉邦?他不會無緣無故的問起,難道這個劉邦和他有什麼瓜葛嗎?不對呀,他從未見過此人,那為何安其生會莫名其妙的問起。 韓信心中有些異樣,這劉邦的名字聽著有些耳熟,似乎也不是從安其生那裡第一次聽說到的,難道是前世的記憶? 低頭仔細想了下,實在想不起來關於這個『劉邦』名字的記憶。韓信有些懊惱,他在前世的時候對讀書一點興趣都沒,天天只是沉迷在地下城裡。小學的時候到也開設過歷史課,只是一些簡單的介紹,韓信他連重點科目的語文數學都不放在心上,哪會對歷史這種科目認真。 依稀只記得秦朝後面是漢朝,可秦朝時什麼時候滅亡的,又是被誰滅的,漢朝又是誰建立的,項羽?還是誰?難道是這劉邦? 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也只有秦始皇、項羽兩個名字,再算上這個模糊的名字劉邦。 可惜了,要是精通歷史的話,韓信肯定非常的爽,知道誰誰誰要掛,誰誰誰是潛力股,一來就可以奔潛力股了,哪會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到處遊蕩。 劉邦見韓信臉色古怪,只是低著頭看著篝火,還以為他是肚子餓了,也就沒多想。這時眾人口中的『屠子』抬頭喊了句:「肉好了,可以吃了。」 眾人一陣歡呼,早已飢腸轆轆的周勃伸手抓了一塊狗肉,也顧不上燙,狼吞虎嚥的嚥了下去。劉邦看見他動作這麼快,罵罵咧咧從懷中掏出了幾雙竹箸,遞給了身旁的韓信一雙,便急忙上前大吃了起來,夏侯嬰和那『屠子』也生怕落後,各自掏出了竹箸搶吃了起來。 韓信倒是習慣了這種吃法,也不以為意,反而覺得親切。夾了快狗肉放入嘴中,只覺得噴香滿口,肉質鬆軟醬汁四溢,忍不住暗叫一聲好。看來這個屠子確實有一手好絕活,狗肉做的相當美味,連精通此道的韓信都暗歎遠遠不如。 四人圍著煮鍋吃的熱火朝天,贏可卻是皺著眉頭站在一邊。聞著刺鼻的狗肉香味,只覺得反胃。 劉邦見她一直蹙眉,便猜到她不會喜歡這種粗人的吃法。又見她容貌清麗,雖然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眉目間卻有些盛氣凌人。站在那一直沒說話,可是劉邦卻能感覺到她天生的一股傲氣,看來並不是個簡單的小姑娘。 眼睛一轉,心中便有了主意。劉邦站起了身子,走到破舊土地像後,伸手掏出一個布包出來,笑吟吟的遞給贏可。 「來,這位小妹妹,這裡有些新鮮的瓜果,你吃點吧,也好解解渴。」 贏可這幾日一直跟著韓信風餐宿露的,雖然一直沒和韓信喊過苦,其實心中早已叫苦連連。看見這些新鮮瓜果誘人的光澤,頓時喜上眉梢,饞蟲大動。感激的看了眼劉邦,道了聲謝接了過來。 贏可本來很反感劉邦的一副粗鄙無賴相,現在到時對他印象大為改觀。 劉邦哈哈一笑,也不推謝,笑吟吟的坐回烹鍋旁,繼續伸箸吃著狗肉。一旁的『屠子』卻看著他陰陽怪氣的說道:「好你個劉三,本來我老婆送給嫂子的瓜果你卻拿去討好人家小姑娘,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對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呀。」 劉邦皺了皺鼻,『切』了一聲,不屑的說道:「你懂什麼,我這不是看韓兄弟的面子,你沒看出來嗎,這小姑娘可是韓兄弟的心上人。」 劉邦見贏可對韓信一直緊緊跟隨,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他半步,所以才會這麼說。 韓信微微一笑,也懶得去解釋,對劉邦道了聲謝。贏可隔著遠,到沒聽到他們的話。夏侯嬰笑瞇瞇的湊上前來,對著劉邦說道:「大哥,你說你討好人家小姑娘被嫂子知道了,會不會把你打下床不讓你上床呀。」 劉邦眼睛一瞪,「瞎說,我劉邦是什麼人,我老婆她還敢翻天是不。再說了,你嫂子多溫柔賢淑的人,每次看見我都是一口一個『夫君這,夫君那』的,畢恭畢敬的,哪會跟你說的那樣不守婦道。」 周勃也在一旁歎道:「還別說,還真是大哥你有本事。你說嫂子她出身大戶人家、書香門第,偏偏就看上一窮二白的大哥你,還對你服服帖帖的。你是不知道呀,嫂子可不是個應付的主,有時候我被她瞪上一眼,心中都會害怕的不敢說話。」 劉邦哈哈笑道:「這是當然,我劉邦是什麼人,那是人中之龍,我老婆早晚會飛上枝頭才鳳凰的。」 一旁的屠子『切』的一聲,滿臉不屑的說道:「劉三,你就吹吧,這沛縣,誰不知道你劉三爺的大嘴,一張嘴能把死人說成活人。」 劉邦也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滿臉的得色。 韓信見四人光吃著狗肉也乏味,想起了馬鞍上還有一袋酒,便取了出來。五人圍著烹鍋,輪流遞著酒,一人一口的喝著酒吃著肉。韓信本來就是出身市井之中,對這種酒肉朋友也習以為常,輪流喝著酒也不嫌酒嘴處髒。四人見韓信生性灑脫,也十分喜歡他,五人越聊越熟,喝得興起漸漸開始稱兄道弟了。 劉邦四人皆是酒量頗大之人,沒多久一大袋酒就被喝的精光,周勃接過空空如也的酒袋,高揚起朝嘴裡搖晃,想擠出幾滴酒來。許久才意猶未盡的放下酒袋,拍了拍肚子,滿足的說道:「要是一輩子能像這樣每天都有狗肉吃有酒喝,那該多好呀。」 劉邦不屑的哼一聲,嘲笑道:「我說周勃,你小子也就這點志向,真是土包子,沒見過世面。」 周勃也不生氣,反而嬉皮笑臉的湊了上來,道:「大哥,說下你上次去咸陽見過的陣仗吧,好讓我們這些兄弟也開開眼界。」 「好,我就跟你們說說。」 「你們知道不知道,咸陽那個大呀,真他娘的嚇人,城牆都十幾丈高,跟它比起來,我們著沛縣的幾丈城牆就跟土堆一般。還有那市集和商店,乖乖,那個人多呀,真的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反正你們要是站在那,前後左右都是人,市場上所有人的揮一揮衣袖擠下汗,都能下場雨了。在市集裡你得要小心,一不留神鞋子就會被踩掉。」 周勃咋舌道:「真的假的,有這麼多人呀。」 劉邦得意的晃了晃腦袋,又說道:「這還不算什麼呢,我告訴你們,我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始皇帝出巡的時候,我正巧碰上了他的車架,那個陣勢浩大呀。旌旗蔽空,鐵騎如流,那氣勢,那場面……」 劉邦說道這裡,眼睛半瞇起來,滿臉的陶醉羨慕樣,「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像這樣,多風光呀。」 一旁的屠子卻澆了他一盆冷水,在一旁冷言道:「劉三,你少在做白日夢了,還大丈夫就該如此∼∼∼你也不殺泡尿照照自己,我們就是賤民的命。」 這個眾人口中的屠子原名叫樊噲,自小和劉邦一起長大,兩人交情十分深厚,互相拿彼此諷刺打趣也不以為意。樊噲年輕時靠做屠戶為生,所以才會被劉邦他們喊成屠子。 樊噲自小天生神力,年幼時又得過高人指點,一身武藝在沛縣是無人可敵,除了劉邦外其他人沒有不對他敬畏的。後來樊噲花錢頂了個沛縣的衙役,這才擺脫了賤籍。呂太公偏偏去看上了他覺得他英武過人,將小女兒呂嬃許配給他。他就成了劉邦的連襟,兩人關係更加親密了,說話什麼的也全然不以為意。 劉邦聽了樊噲的冷言諷刺,一曬而笑道:「賤民又怎麼了,誰說賤民就只能一輩子的賤命了。我劉邦可從來不服命,我有遠大的志向。老蕭跟我說過句話,說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意思說天下的萬物百姓,在老天爺眼裡都是一樣的低賤,如同草芥一般。」 劉邦已經隱隱有些醉態了。站起來手舞足蹈道:「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賤命,為啥我劉邦就不能青雲直上,一飛沖天,那些王侯將相,憑什麼我劉邦不能做做,就算是天子,也未嘗不可呀。」 韓信聽到劉邦一席話不由對他刮目相看,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一定只有兩種人。一種當真志向遠大的人,能手段有頭腦,這種人一旦得勢,必將如同金鱗化龍般一躍龍門。還一種就是真的很二的那種,整天裝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 那邊的樊噲確實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還天子,你劉三要是不想活了,可別株連九族牽扯到我家。天子,也是你小子敢想的,別說天子,就算你劉邦能坐上沛縣之主,我樊噲也對你心服口服,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為奴為婢,絕無二心。」 劉邦一聽,頓時喜上眉梢,笑道:「此話當真。」 「當然,我樊噲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 劉邦哈哈大笑,拍掌笑著說:「屠子呀屠子,這回你可要慘了,你準備給我端茶遞水洗衣疊被去了。」 又轉身拍著韓信的肩膀道:「韓兄弟,你要作證呀,今天屠子說的話可不許反悔。」 韓信笑著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直到最後口肉湯都被喝的乾乾淨淨,劉邦這才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皮,打了個飽嗝,一邊用竹梗剔牙一邊笑著問道:「夏侯嬰,最近沛縣有啥新鮮事不,說來解解悶。」 夏侯嬰歪著頭想了半天,「今天好像是彭越那賊傢伙大婚的日子。」 劉邦一愣,詫異道:「彭越?他不躲在山裡好好做他的山賊,跑去結什麼親。」 「我也不太清楚。」夏侯嬰搖了搖頭,「聽說是那女的生的好看,被彭越看上了,他就直接不分青紅皂白,上去就搶來,又說今天的黃道吉日,便要去迎親。」 劉邦是沛縣的亭長,負責一亭的治安,本來就和大盜彭越關係不睦,經常帶著一眾兄弟和他大打出手。這彭越本來是泗水的大盜,武藝高強,縱橫鄉里山間好不愜意。可偏偏碰到劉邦這個怪物,手底下的幾個兄弟一個比一個猛,彭越自付打不過他們這股『黑惡勢力』,只得避開劉邦的鋒芒,在劉邦治內的沛縣絕不生事。 久而久之,劉邦便和他也形成了一種默契,只要彭越不在沛縣滋事,劉邦便不管。這次彭越居然在他的地盤上強搶民女,這還了得。 劉邦站起了身子,瞪眼道:「彭越這狗日的,有段時間沒教訓他了是不是皮癢了,竟然在我劉大爺的地盤搶女人。來,我們這就去搶了他的親。」 註釋:劉邦原名劉季,季的意思就是家中排行老三的意思,所以也會叫他劉三,劉邦是他後面改的名字,大概是嫌自己的名字霸氣不夠吧所以改名叫劉邦,想安邦定國的意思。 第49章 搶親 劉邦斜眼一看韓信,張嘴道:「韓兄弟,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玩?」 韓信面上露出了難色,這一路上他並不想多生事端,可又和劉邦他們幾個一起吃肉喝酒,這種時候掉鏈子未免顯得有些不仗義。心裡有些為難,躊躇著怎麼回絕才能不傷和氣。 卻不料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贏可搶先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搶親一定很有意思吧,韓大哥,我們去嘛∼∼好不好?」贏可自小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哪裡有熱鬧她都喜歡扎堆湊上去。這幾日她安分老實了許多,劉邦這一邀請又勾起了她忍不住心癢癢,便開口搶先應道。 韓信心中苦笑,也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劉大哥,那我們就跟去湊湊熱鬧,給你們添麻煩了。」 劉邦仰天哈哈一笑,拍了拍韓信的肩。「你這是哪裡的話,相逢本來就是兄弟嘛,我劉邦沒什麼其他的特長,就三個字『夠朋友』、『夠義氣』、『夠兄弟』。」 韓信皺了皺鼻,心中好笑,這劉三爺大概小學數學都沒學好,明明是九個字說三個字,要有機會自己也對他豎著中指說一個字:我靠。 因為不是很遠,又只有兩匹馬,所以也只能走過去了。 劉邦吩咐夏侯嬰把馬栓到土地像邊上,在一旁用木炭歪歪扭扭的寫上了二個大字『劉季』,然後對韓信拍了拍胸脯,滿滿的說道:「馬放心的放在這裡,在沛縣地面上,還沒人敢動我劉三爺的東西。」 韓信心裡嘀咕著敢情你就是沛縣地面上最大的黑惡勢力,有著合法的官方亭長身份,類似後世的派出所所長城管大隊長之類的。最給力的是還和縣領導勾搭上了,想想確實也沒人敢動他。 安置好了馬匹,一眾人便跟著領路的夏侯嬰來到一處田野小道邊,藏身在路邊的草叢中,夏侯嬰則跑得遠遠的去探風。 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見有什麼動靜。劉邦臉上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正想自己親自去查探,卻見夏侯嬰飛奔著跑回來,一邊跑一邊揮手大喊:「來了來了,大哥,快躲起來。」 沒過多久,便遠遠的看見一隊人吹吹打打的走了過來,隊伍當前的是一個騎著青驢的黑臉大漢,穿著一身紅艷的喜慶衣服,一臉得意的笑容在驢上左顧右盼,應該就是劉邦他們口中的彭越。 明明是個七尺魁梧大漢,卻要裝模作樣學著當地的風俗騎著匹驢子。那驢子本來也算健壯,只是和彭越魁梧的身軀一比,便小上了一大號,走動間都吃力異常。彭越卻渾然不在意,只是滿臉得色,不斷出言叱喝轎夫和跟隨們動作快點。 劉邦見彭越漸近,便不在躲藏,站起了身子持著鐵尺,大喝一聲跳了出來站在路間,眾人也跟著紛紛現身。 彭越見突然有人攔路,大吃一驚,猛勒韁繩停了下來。待認出是劉邦,不由勃然大怒,大吼道:「好你個劉三,平常我對你多加容讓,今天是我彭越大好的喜慶日子,你也跑來砸場,你還真以為爺怕了你嗎。」 劉邦把鐵尺往肩上一放,仰天打了個哈哈,一臉痞笑的道:「這沛縣可是我劉邦的地盤,你彭越竟然敢在我的地界惹事,老老實實給你劉爺滾下驢子來,磕個頭然後把你搶的老婆給我留下,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一馬。」 彭越氣的肺都快炸了,大吼一聲:「劉邦,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說完翻身下驢,抓起隨身攜帶的大刀就朝劉邦衝去。劉邦也不驚慌,只見一幫的樊噲冷哼一聲,有些不情願的捏起大鐵錐,迎了上去和彭越戰成一團。 劉邦又吹了聲口哨,周勃和夏侯嬰會意,也握著鐵尺衝向車隊。韓信倒是沒動,他看出來了周勃和夏侯嬰都是武藝高強之輩,而彭越帶來的那些都是些小嘍囉,一個瘦不拉唧面黃肌瘦的,哪裡會是二人的對手。 果然,彭越帶來的都是些充當鼓樂手和轎夫角色的小嘍囉,武藝高強些的兄弟都留在山寨裡準備迎親儀式,沒想到卻被劉邦鑽了空子。周勃和夏侯嬰揮舞著鐵尺上前一陣拳打腳踢,直打的那些小嘍囉哭爹喊娘,四散逃開來了。 周勃和夏侯嬰二人也知道這些小嘍囉都是苦哈哈,都是鄉里鄉親的,所以也沒下重手,只是將他們哄走就草草完事,和劉邦一起圍著彭越和樊噲二人看著熱鬧。 贏可則拉著韓信,躡手躡腳的走到花橋前,好奇的挑開門簾,只見裡面嚴嚴實實的捆著一個女子。韓信不由啼笑皆非,這彭越哪是娶親,分明是強買強賣,看來倒是無心中跟著劉邦做了件好事。 那女子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衣,四肢卻被麻繩困得嚴實,頭上被一個紅色的袋子摀住了,也看不清相貌,只是在那裡不停的扭動著身子,嘴中嗚嗚作響。韓信偷偷的瞄了一眼女子的胸前,心想身材倒是不錯,可別臉蛋長得對不起群眾。 贏可看她被綁的似乎非常難受,便求韓信幫她鬆綁。韓信點頭允諾,魚腸出鞘,刷刷兩下砍斷了繩子,又揮手一劍,將女子的頭套劃破,只見一名少女正瞪大著眼睛看著自己,最終堵著一麻團。 那女子約莫二十餘歲上下的年紀,相貌倒也秀美,只是皮膚有些微黑,應該是窮苦人家的出身。她見手間一鬆,眼前又突然一亮,連忙手慌腳亂的解開身上的麻繩和口中的麻團。 她開始被捂著頭渾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抬頭卻見韓信正眼神『色迷迷』的打量她身上,便認定了這個人就是想強娶自己的山大王,一時悲憤交集,大喊一聲:「我跟你拼了。」一低頭,猛的朝韓信撞去。 韓信見她撞向自己,嚇了一大跳,連忙閃身躲開,一邊擺手一邊解釋道:「姑娘,你認錯人了。」 女子心中激憤,哪會聽韓信解釋,只是追著韓信,也不知道從哪裡拔出了一把匕首,揮舞著朝韓信追刺過去。韓信躲閃了幾下,解釋了半天,見她還是瘋一般的追打自己。不由怒從心生,活了起來。也不躲閃了,反手一把奪下女子的匕首,將女子按到在地上,順勢用劍鞘狠狠的抽打她的翹臀上。 那女子最初還拚命掙扎,到最後知道韓信力大掙脫不了,便也不掙扎了,反而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瞪著韓信。韓信打了幾下,也就鬆開了手,見那女子仍然瞪著他,恨恨的說道:「淫賊,你最好是殺了我,要不然我一定會殺了你報今日之辱的。」 韓信一陣無語,自己也沒怎麼淫她呀,怎麼莫名其妙的就變成淫賊了,還要殺自己而後快。一旁的贏可見誤會鬧大了,急忙收起看戲的心態,上前和那女子解釋。 那女子見贏可是女子,對她倒是有些信任,聽完了贏可的一番話,又看見遠處還在拚殺的彭越樊噲二人,這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韓信,可轉念一想剛剛韓信對她的羞辱,又怒火中燒。 她恨恨的瞪著韓信,許久才說道:「我陳雪有恩必報有仇必還,你救我一命,又輕薄辱我,我遲早都要還給你的。」說完便站起身子,一拐一拐的離去,韓信自然也沒攔住她的道理,只是看著她離去。劉邦雖然看見了這邊,可也只是鄒皺眉頭,並沒有阻攔。 倒是彭越,看見自己『妻子』跑了,頓時怒火攻心,出手越來越沒有了章法。他本來武藝就略低樊噲,這一來更是被樊噲逼得只有招架沒有之力。 彭越猛的一揮大刀,橫刀逼退了樊噲,跳出一丈外,紅著眼瞪向劉邦,吼道:「劉季,你要是個男人的話就來和我比試一番。」 劉邦笑瞇瞇的回話道:「好狠鬥勇只是匹夫之勇,你彭越什麼身份,哪用得著我劉邦親自動手,告訴你,我劉邦可是有大志向的人,豈是你們這些匹夫能比的。再說,跟你比武對我又沒有什麼好處,沒好處的事情我可是從來不做的。」 一旁的樊噲聽著劉邦的語氣似乎把他也一起罵進去了,不滿的哼了一聲,收手退後,也不再上前圍攻彭越。 彭越見劉邦臉皮到是極厚,便氣急敗壞的說道:「誰說的沒好處,你要是能贏我,我便將積攢多年的金銀財富拱手送上,還有我彭越的這一條性命,也一併送上如何。」 聽了彭越的一番話,劉邦不由心動。他對彭越的性命自然是沒什麼興趣,不過彭越行盜多年,積累的錢財一定不是比小數目,這倒是個很誘人的條件。只是劉邦對自己的武藝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論嘴皮上的功夫,他劉邦有信心可以天下無敵,可是論到武藝,這就不是劉邦所擅長的了。可彭越那筆財富又讓他心癢癢,劉邦思慮了一會,眼珠一轉看向韓信,忽然有了主意。 劉邦張嘴問道:「彭越,你小子說話可當真?」 「絕無戲言。」彭越信誓旦旦的說道。 劉邦咧嘴道:「我劉邦可是堂堂的泗水亭長,怎麼會和你這樣的大盜親自動手呢,傳出去恐怕會被人笑話,你看這樣怎麼樣。」 劉邦指著韓信,對著他說道:「彭越,看見沒,這是我新收的小弟。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他代替我跟你比試,如果你贏了,我給你磕頭道歉,以後你在沛縣無論做什麼我劉邦都決不干涉,不過你要是輸了的話就得按照你說的那樣。」 劉邦心裡打的如意算盤是,他剛剛看見了韓信的劍法,好像相當不錯,再說就算輸了,也不過磕個頭道個歉,並沒有什麼其他損失。可要是贏了的話,那他劉邦就一躍成為了暴發戶,這個險劉邦思來顧去還是值得冒的。 第50章 賢內助 彭越一愣,轉過腦袋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番韓信,思慮了會。才肯定對這個年輕人確實一點印象都沒,心想不知道劉邦從哪找來的愣頭小弟,又見他雖然佩劍好似乎通曉些武藝,可是卻身板瘦弱不像力大之人。 彭越是個粗人,他雖然武藝高強可是眼界卻並不高,在他觀念裡,武藝高就等同於力氣大。要氣力大,身材當然要魁梧,比如像樊噲那種的精壯男人,至於像周勃夏侯嬰那種身板,只不過是仗著些花拳繡腿逞能而已,若是遇上他彭越,不用多久就能打的他兩吐血。 所以彭越心中並不看好韓信,自付絕不會抵不過他。 思慮了半響,彭越咬了咬牙,開口應道:「好,劉季,你可別反悔。」說完抓起大刀就呼喝著朝韓信砍去。 韓信見他衝自己殺來,不由哭笑不得,心想這個劉邦還真的不客氣,隨口一句就把他拉下水了。不過不得不說劉邦的眼光確實不錯,挑上了自己。 見彭越已經殺到,韓信也無暇多想,只得拔劍迎戰。 彭越揮下的大刀被韓信揮劍格住,只覺得韓信劍上的力道竟然不小,絲毫不弱自己,不由心中大驚,心想不知道哪裡冒出了個武藝高強的小子。心底隱隱覺得不妙,可能中了劉邦的詭計。當下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板一眼的揮刀奮力廝戰。 韓信和彭越接手十餘招招,便大致摸清了他的刀路。彭越和項羽一樣,刀法走的是霸道的道路,不過彭越的實力自然是和項羽無法比擬,韓信自付要戰勝他並不困難,難的只是如何才能完勝。所以也不著急,很有耐心的和彭越餵著招。 待到數十招過後,彭越猛烈的一刀劈下被韓信躲開,回刀時肋下卻露出了一絲空隙,韓信便趁機發勢,魚腸如同毒蛇吐信般直取他的心口,劍鋒卻在彭越身前半寸險險的停住。 他和彭越並無結仇,只是被劉邦強拉下水,所以不想傷他。 彭越愣在那看著胸前的劍鋒,面如土灰。忽然長歎一聲把大刀扔在地上,道:「劉季,你贏了,我命在此,你要殺便殺。我懷中有我攜帶的貼身信物,你拿著去郯城的陳氏商會,說是我彭越派來取錢的即可。」 說完彭越便再也不看劉邦一眼,只是閉目等死。 劉邦見彭越一個盜賊都能如此重信守諾,對他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心中忽的一動,便有了主意。仰天哈哈一笑,劉邦快步向前,猛的拍了拍彭越的肩膀,迎上了彭越迷惑的眼神,笑道:「果然是條好漢子,我劉邦平生最欣賞你這種一言千金的豪傑了。今天就當我劉邦對不住兄弟你了,你走吧。」 彭越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你放我回去?」 「當然。」劉邦點了點頭。 彭越臉上露出喜意,又猶豫了下,從胸口處掏出了一塊銅牌,「劉邦,這是我多年的積蓄,請你收下,也當我彭越買了這一條命。」 劉邦大手一推,佯裝怒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只是欣賞你是條漢子,所以才有心結交,你卻用黃白之物來辱我,太看不起我劉邦了吧!」 彭越虎軀巨震,看向劉邦的眼神中不但儘是感激,更是充滿了景仰。猛的一咬牙,跪在劉邦身前,長拜道:「以前是彭越有眼無珠,不識真英雄。彭越願拜你為大哥,此生惟大哥之命是從,還望大哥接納我。」 劉邦心中大喜,面色上卻不露痕跡,連忙扶起了彭越,口中連稱不敢不敢,彭越確實直性子,一口咬定非要拜劉邦為大哥,聽他號令。劉邦這才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被迫無奈的答應了。 韓信在一旁只覺得好笑,劉邦的那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不過不得不說,劉邦這手做的實在漂亮,彭越是極重信義之人,劉邦這麼一手不但得到了彭越的錢財和勢力,還收了個惟命是從又武藝高強的小弟。 韓信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劉邦,心想此人心計之深,志向又如此遠大,想必絕非常人,一旦風雲際會天下有變,到很可能借勢而起。看來劉邦是自己記憶中關於這個時代記住的幾個名字之一絕非偶然,想必這劉邦將來會成就一番極大功業,並不輸於項羽。 想到這裡,韓信又忍不住怪自己,以前上過僅有的幾節歷史課不是逃課上網就是打瞌睡睡覺,要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無所知,只能憑空猜測。 那邊的劉邦正把樊噲、夏侯嬰和周勃介紹給彭越,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韓信心中對劉邦生出了忌憚,不想多與他結交,找了個借口說要趕路便告辭了。 跟著夏侯嬰去土地廟中取回了馬匹,韓信便和贏可揮鞭繼續北上之行。 …… 劉邦回到家中的時候,天色已晚,遠遠的看見妻子呂雉坐在門外等候。見劉邦回家,呂雉便迎了上去。 「夫君,回來了呀。」呂雉接過劉邦手中的麻袋,溫柔的問道。 「嗯。」劉邦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進屋坐在桌邊。只見桌上擺著幾盤菜,雖是簡單的青豆蔬菜,上面卻淺淺的泛著一層誘人的油光,看來呂雉沒少在這些粗劣的食物上下功夫。 「我在外面和屠子他們吃了,你自己吃吧,以後要是我回來的太晚,你就不用等我了。」 呂雉正蹲下身子接過了劉邦脫下的鞋,聞言點了點頭,「我到沒什麼,晚點吃等等夫君也無妨,盈兒我讓他先吃了,剛剛才睡下。」 說完呂雉站起了身子,又去廚房端出了一盆熱水,放在劉邦身前。卻見劉邦坐在那若有所思,望著桌面出神,便出言問道:「怎麼了夫君,出了什麼事情嗎?」 劉邦點了點頭,「老蕭下午的時候找了我,說縣衙有一批新的勞役要送去咸陽驪山修皇陵,縣令大人親自點名讓我送去。」 「什麼時候?」 「說是明早就起身。」 呂雉微微一驚,「這麼急呀。」 「嗯。」劉邦點了點頭,「咸陽那邊催的很緊,縣令大人也是想盡辦法才湊足這一批勞役的。」 呂雉幫劉邦脫去布襪,伸手試了試水溫,便輕輕的將他的雙腳放去熱水中。劉邦腳心一燙,只覺得渾身所有的毛孔都緊縮,舒服之極,忍不住輕哼出來。 這就是劉邦滿意自己老婆的地方,不論在別人面前多麼精明能幹、持家有道,在他劉邦面前呂雉一定是賢惠恭順,從不耍富家小姐的脾氣。 呂雉輕輕的攪動著熱水,面上有些憂色道:「你這次送勞役恐怕沒那麼簡單,倉促集結來的勞役難免魚龍混雜,不像咱們的鄉里鄉親知根知底的,不會完全都靠得住,萬一路上有人逃跑的話那你可是大罪。這次你出去最好是帶上屠子,還有周勃和夏侯嬰兩小子,路上多一個兄弟,也多一份照應。」 劉邦點了點頭,應許道:「我自然曉得。」閉目享受了會呂雉溫柔的手法,又開口說道:「我聽老蕭說泗水郡又多了十幾股佔山為王的盜賊,雖然規模不大,只有幾十人的樣子,可卻讓郡內人心浮動,許多不想服勞役和兵役的人紛紛跑去投奔。」 呂雉扔專注著手上的功夫,聞言附道:「我也聽說了,隔壁的王仲去談城販些棗子,在官道上卻碰到了強盜被劫了財物,還好他人機靈,才險險的逃過一命。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亂了,不僅要交那麼重的賦稅服著兵役勞役,還要提心吊膽的防著這些大盜。」 劉邦長吁一口氣,「大秦這樣下去,遲早要完蛋。看來我們得要早做打算了,才能在亂世中求存富貴。」 呂雉聞言抬起了頭,一雙美目亮晶晶的看向自己的夫君,目光中充滿了期許。 這就是她欣賞劉邦的地方,並且心甘情願的放棄富家小姐的身份跟著劉邦吃苦。 說起呂雉和劉邦的結合,倒是一段奇聞軼事。呂公因為得罪了家鄉的豪強,所以來到沛縣避禍,因為沛縣的縣令正是他多年的故交好友。呂公剛剛客居沛縣的時候,縣裡的官員、豪紳聽說縣令家來了貴客,便都來湊錢喝酒。負責接收賀禮的人,就是沛縣的吏椽蕭何。這次酒宴,蕭何主管收禮。按照規定,獻錢不滿一千的人只能在堂下喝酒;湊錢超過一千的人才能到堂上喝酒。劉邦路過呂府門口,聞到一陣酒香,便想過去看看熱鬧,卻被門外的家僕見衣衫破爛邋遢攔住了他。劉邦不由大怒,便高喊一聲『泗水亭長劉季賀錢萬』,就直接來到堂上。實際上,當時劉邦窮的叮噹響,一個子也沒拿。 呂公一聽『泗水亭長劉季賀錢萬』,大為驚訝,趕快起身相迎。因為『賀錢萬』在當時是個非常了不得的數字。從酒宴的規定看,出一千錢的都算是貴客,都要請到堂上喝酒。拿一萬錢,當然令人大吃一驚。從來人的身份看,比亭長官高的人不少,但都沒有『賀錢萬』。拿一萬錢,當然令人大吃一驚。後來呂公當然知道了劉邦不可能拿得出『賀錢萬』,可卻對劉邦的膽量和氣質頗為欣賞。呂公這個人還有一個特點,非常迷信相面。因此,他對口出大言的劉邦的面相也非常吃驚,見他額頭方正,卻兩邊凸出,隱隱觀之猶如龍像。 待客人都走了之後,呂公對劉邦說:我平生為人相面多極了,但從來沒有見到你這樣的面相。我有一個女兒,想許給你為妻,希望你不要嫌棄。劉邦此時還沒有妻子,一聽說有這種好事,當然喜出望外,馬上答應下來。但是,呂公嫁女一事呂公的老婆不答應:你平時總說咱女兒是個富貴相,要許個富貴之人家,沛縣縣令對你這麼好,他來求婚你都不答應,為什麼非要嫁給這個劉季?呂公卻回答:此非兒女子所知也。 呂雉從小對自己的父親極為信崇,所以對他要將自己嫁給大自己十五歲的劉邦並無異議。待嫁後接觸久了,發現劉邦身上確實有股與眾不同讓人心往的氣質,便愈發肯定了父親的判斷。 劉邦見自己的娘子愣在那怔怔出神,便輕喚了幾句,呂雉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歉然的笑了笑,用乾布將劉邦的腳擦乾。 「相公,天色已經不早了,你早點歇息去吧,家裡還有些麥子,我去幫你做點路上吃的餅子。」 劉邦看著呂雉站起身子端起了腳盆,心中忽然有些感動。呂雉嫁他的時候還是個年輕貌美的富家小姐,自己卻是個已經三十多歲的窮漢,她卻任勞任怨的跟著自己,不但賢淑端莊,還持家有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輕輕的伸手牽住呂雉,「娘子,這些年來真苦了你,我劉邦發誓,將來若是富貴,一定不會負你。」 呂雉面上淺淺一笑,輕輕的握住劉邦的手,「夫君,有你這句話,我就算再累再苦,也心甘情願。」 第51章 白帝當道 天一亮,劉邦就起了個大早,帶上了呂雉連夜制好的麵餅,在呂雉依依不捨的目光送別下,出發前往了縣衙。 到了縣衙到時候,樊噲、周勃和夏侯嬰三人早已在那裡等候,還有帶著一隊勞役的椽獄曹參。劉邦和曹參也是相熟已久,所以雖然是他的下屬,卻大大咧咧的跟他拍肩打了個招呼。 曹參是蕭何的副吏,也一直跟著蕭何的眼光,覺得劉邦此人絕非常人,所以對他十分客氣。故見劉邦這麼隨意,也不生氣,面帶微笑的把文書還有一隊勞役移交給他,再三的叮囑劉邦路上要小心。 劉邦點了點頭,見日頭漸高時辰已經不早了,便拱手告辭,帶著一隊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沛縣,前往驪山。 送勞役的事情劉邦沒少幹過,前前後後算算也有七八次了,況且這次還有樊噲三人相隨,所以劉邦並沒有把呂雉和曹參的叮囑太放在心上。 這次押送的勞役和以往的略有不同,這次押送的多為刑徒和市井游少,真正的良家出身服勞役的不到一半。若是良家出身服勞役的,都拖家帶口的,若是半路上跑了那會牽連家人,可是刑徒可就不一樣了,他們大多是好狠鬥勇之輩,對家人並無太多的牽掛,所以曹參才會再三叮囑劉邦要小心。 剛出沛縣時,劉邦倒是有些小心謹慎。因為這些勞役都是用腳鐐拴住的,走動的時候都是稀里嘩啦的聲響,所以劉邦並不擔心他們能逃跑,唯一擔心的就是勞役們路上會不會生病,要是不能如數的在咸陽交差,他劉邦一樣會因失職被治罪。 出了沛縣,到了隔壁的恆縣境內,這一路上也到相安無事。劉邦漸漸有些懈怠了,也不向之前那麼看緊勞役們了。劉邦在沛縣也算有些威望,那些勞役苦哈哈們也聽說過劉三爺的赫赫大名,所以對他也是恭敬順從。 這一日已經到了午後時分,天色卻漸漸暗了下來,天空中也是烏雲密佈狂風大起。劉邦抬頭看著天快下大雨的樣子,皺了皺眉,便大聲的吆喝著隊伍加快前進。 勞役們都是帶著腳鐐,哪裡走的快,一被劉邦等人催促便一陣慌亂,反而有幾個人扭到了腳行走的更加緩慢了。劉邦見這樣的行進速度肯定在落雨前趕不到驛站,荒野中有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現在是春夏交際的時候,最容易得傷風感冒。若是一隊人都淋了雨,很可能會有些體質弱的會生病,那這樣劉邦到了驪山也交不了差。 情急之下劉邦只得讓樊噲他們把勞役的腳鐐解開,讓他們三個多加留心些。這樣一來隊伍行進的速度倒是大快,眼看快要到前方的驛站了,夏侯嬰突然連滾帶爬的跑上前來,也顧不上渾身的濕泥。「大哥,完了,完了,剛剛一個勞役趁亂跑進山裡了。」 劉邦站在那只覺得如同雷擊,呆若木雞,張大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才回過神來,看見已經下下來豆大的雨滴,朝著夏侯嬰吼道:「快帶大伙進驛站避雨,樊噲,周勃,我們去找人。」 直到掌燈時分,劉邦三人才失魂落魄的回到驛站中,夏侯嬰和一群勞役們正一臉憂色的圍著篝火,見劉邦回來了都激動的站了起來,又看見只是他們三人又都滿臉的失望的坐下。夏侯嬰張了張嘴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詢問。 一眾人都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都各自想著心思,驛站堂內靜的出奇,只聽見乾柴在火焰之『霹靂扒拉』的燃著,絕望的氣氛籠罩著每一個人。 秦律對待勞役十分苛刻,只要有一人逃跑,整隊都要受刑,這樣才能讓他們彼此相互監督。現在隊伍裡少了個人,那整個隊伍的人都要受到刑罰,他們怎麼能不擔心。 終於,有一人受不了了,打破了沉默問到劉邦:「亭長,你說怎麼辦呀,我們這樣去驪山,肯定難逃責罰,本來修建皇陵就是搭上性命的活,我們現在去豈不是等同送死。」 旁邊的人也紛紛附和,大家都齊齊看向劉邦。 火光印在劉邦的臉上,劉邦嘴角微動,終於抬起頭來,一掃之前的頹廢,望向周勃說道:「周勃,去把大伙的手鐐打開。」 周勃依照他的吩咐逐個打開了勞役們手上的手鐐,一眾勞役站在那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明白劉邦的意思。 劉邦站起身子,沉聲說道:「你們都逃命去吧,我聽說去驪山做苦役是九死一生,與其這樣我還不如放大家一條生路。天下之大,大家只要運氣好些,想必也不會餓死。」 眾人皆大喜,紛紛拜謝劉邦,數十人呼啦的逃散開了,只剩下二十餘人還在原地猶豫。一名紅臉的漢子粗聲粗氣的問道:「劉亭長,你私自放走了我們,那可是死罪呀,你如何向官府交差。」 劉邦閉目搖頭苦笑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想我劉邦一人的頭顱可以換來大伙的性命,何樂而不為之。」 剩下的二十多人聽了劉邦的話,皆大為感動,一起拜倒跪下,齊聲道:「我等願意追隨劉亭長。」 劉邦仰天大笑道:「好好好,都是我劉邦的好兄弟,來,拿酒來,今天我們不醉不歸。」又暗自囑咐樊噲連夜先回沛縣接回呂雉和兒子劉盈。 這一晚上直喝的昏天暗地,劉邦心中煩悶,更是加倍的狂飲。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劉邦仍然頭疼難忍,渾身的醉意,跌跌撞撞的帶著眾人沿著芒碭山的小徑行走。他一個人走在前頭,越走越快,忽然間一人跌跌撞撞從前方跑了過來,劉邦趁著醉意一把抓住那人,醉醺醺的問道:「什麼事情如此慌張。」 那人長大嘴巴,結結巴巴的說道:「前方有一條好大的白蛇,盤在路中間擋住了路,你們還是繞道趕緊走吧。」 劉邦一把推開那人,瞪大眼睛吼道:「我劉邦是什麼人,大丈夫也!哪裡來的大蛇,竟敢擋我劉邦的去路,且看我去斬了那畜生。」說完拔出佩劍,趁著醉意大步趕到前面,果然見路中盤著一條碗口粗的白蛇,正盤著身子吐著鮮紅的舌信,見劉邦衝了過來便舒開身子朝劉邦游去。 劉邦已經大醉,藉著醉意大吼一聲,揮劍猛的砍去,只見『哧』的一聲,居然將大蛇攔腰斬成兩端,蛇血猛的噴射出來濺的劉邦渾身都是,將身後趕來的周勃等人嚇的目瞪口呆。 劉邦卻不理臉上沾著的蛇血,看也不看死蛇一眼,又跌跌撞撞的走了數里地,醉的實在厲害,就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後面跟上來的眾人急忙手慌腳亂的把劉邦抬進了一間山林間空置的竹屋,卻見屋中早有樊噲和呂雉在等候,原來是樊噲連夜將呂雉母子接了過來逃亡山中。 呂雉見劉邦渾身是血不由嚇了一大跳,又聽眾人將劉邦斬蛇的過程說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又覺得心中惱火異常,劉邦不但沒有聽從自己的叮囑,而且闖出了那麼大的禍。居然還喝的醉醺醺的,哪能不生氣,只是狠狠的瞪著爛醉在地上劉邦,也不去扶他。眾人看見呂雉不由也一陣尷尬,便放下劉邦去往隔壁另外間竹屋休息。 樊噲更是怒氣衝天,見醉癱在地上的劉邦,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好好的日子過得,卻被劉邦給逼的只能跟著他落草為寇,抬腿便要朝劉邦踢去。 呂雉雖然恨及劉邦,可畢竟是自己丈夫,哪裡捨得樊噲踢傷他,急忙拉住樊噲勸道:「我的好妹夫,你就暫且放過你姐夫,等他酒醒了再說。」 眼神落在劉邦白衣上斑斕的血跡,呂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緊抓住樊噲的手不由鬆了下來,美目一轉說道:「妹夫,其實我想你姐夫殺死大蛇到未必是件壞事。」 樊噲轉過身子,不解的看向呂雉。呂雉又思慮了片刻,沉聲道:「反正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不如將此事鬧大,或許能讓事情得到轉機。」便將想到的注意和樊噲說了一遍,樊噲猶豫了陣,目光中露出遲疑:「嫂子,這樣真的能行嗎?」 呂雉緊咬嘴唇,點了點頭,「我們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只能繼續做到底了,既然要做大事,就要弄出最大的聲勢。」 樊噲猶豫了會,終於點頭答應。又取了一大瓢冷水,淋頭澆向劉邦,劉邦一陣激靈,大叫一聲跳了起來,目光迷糊的看向呂雉,許久才緩過神來。這才面色尷尬的強笑道:「是娘子呀,你怎麼也到了。」 呂雉這時候哪會給他好顏色看,冷哼了一聲,就將自己的主意托盤說出,劉邦聽完後眼睛骨碌轉了數圈,猛的一拍大腿,大聲喝了聲好。「沒想我娘子居然也有經天緯地的才華,倒是為夫小看你了。」 又細細的和呂雉、樊噲商量了一下細節,這才拿定主意,又喚來了周勃和夏侯嬰二人,如實的告訴了他二人劉邦的計劃。 到了午夜子時十分,一眾勞役在竹屋中呼呼大睡,周勃和夏侯嬰二人卻趴在窗戶上毫無睡意,只是豎著耳朵聽著窗外的動靜。忽然二人面露喜色,便七手八腳的把眾人推醒了過來,裝作驚恐的含著窗外:「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外面傳來了隱約的女人哭聲,在深夜中顯得詭異異常,眾人強壓住心中的害怕,趴在窗戶上朝外看,卻見到一個白衣白頭的老嫗在屋前的竹林哭泣。 夏侯嬰突然滿臉驚恐的大吼一聲:「我知道了,這是白天被劉亭長殺的那條白蛇,一定是它成了精怪回來找亭長索命。」 眾人『啊』的一聲紛紛害怕退後,這個年代迷信橫行,山野村民本來就十分畏懼鬼怪之事,再加上那麼湊巧的事情,怎麼能不讓眾人害怕。 周勃則是顫聲的說道:「看來這個白蛇是前來索命的,我們大家可千萬不要出去,萬一被它吃了就完蛋了。」 眾人聽了周勃的話更加害怕,哪還敢出門半步,只是僅僅的所在一起,緊張的看著門外。 卻又聽見門外傳來老嫗抽泣聲止住,幽怨的陰柔聲響起。「我乃白帝之妻,我兒乃是白帝之子,今日化作白蛇在路中修煉,卻被赤帝之子無德殺死。我的兒呀,我苦命的兒呀!赤帝之子,你還我兒來,否則我勢必將血洗此處,為我兒復仇。」 眾人一聽老嫗說要血洗此處,都害怕的渾身顫抖,忽然又想起老嫗口中的赤帝之子似乎說的是劉邦。果然聽見劉邦洪亮的聲音響起:「白帝之妻,如今天下即將大亂,白帝勢頹赤帝即將掌權,你兒子卻想逆天行事擋我去路,這不是自取滅亡嗎,我替天行道殺之又如何?」 老嫗一聲刺耳的尖叫,又厲聲道:「難道我兒就白白的死去嗎?」 劉邦一聲重哼,喝道:「此乃天意,因果循環,難道你白帝之族想要逆天行事,不怕天帝的懲罰嗎?想要報仇的話,待四百年後白帝重新當道再說吧。」 屋外又傳來老嫗一陣苦痛的厲叫,聲音中充滿了不甘。待厲叫過後,屋外便再無一絲動靜了。屋中的眾人戰戰兢兢的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便一哄而散的下山逃命去了,哪還敢停留片刻。 從此,整個泗水郡乃至淮南數郡,劉邦乃是赤帝之子以及赤帝即將掌權的傳言便不脛而走,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第二卷 帝國斜陽 第52章 北地 初夏的草原上,一望無際的綠蔭便猶如一塊巨大的綠毯鋪在天穹之下,巨大的陰山山脈橫斷黃河向南延伸,儼如一條巨龍般綿延數千里。山脈的盡頭,便是在河套處轉向奔騰南下的大河。 上郡地處河西之地,是大秦最初設置的三十六郡之一。上郡東臨大河,西抵洛水,北面則是新收的河南之地九原郡。陰山山脈延向橫貫南北,又有大河洛水地勢屏障,上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素有表裡山河之稱。故而雄才偉略的始皇帝才會將上郡選為北方軍團的大營所在,以此為中心,三十萬大軍駐紮在帝國北部八郡,抵禦著強大的匈奴。 以上郡之險,就算北部雲中、雁門等郡盡失,也能憑此地勢阻擋住匈奴的鐵騎南下。始皇三十三年,蒙恬率大軍對匈奴進行了規模最大的一場戰役,卻匈奴七百餘里,收取了河南之地,以此設為九原郡為大秦屏障。 有了九原郡屏障,上郡相比以前直接面對匈奴時壓力大減,居民漸漸思安。兼之此地水草豐美,又有大軍庇護,所以不斷有牧民湧入定居,甚至經常有北方被匈奴人壓迫的小部落整部南下依附大秦。 故而上郡居民漸多,慢慢的興旺起來,草原上隨處可見朵朵帳篷、揮舞著牧鞭趕著羊群的牧民、跪在奶牛前擠著牛奶的女人,一片生機盎然之象。 忽然,天邊隱隱傳來一陣陣沉悶的雷聲,一望無際的草原盡頭突然湧出了朵朵烏雲。獵狗警惕的豎起了耳朵,馬背上的牧民則是伸出脖子一臉擔心的望向遠處。 雷聲漸近,遠處的草原出線了一條黑線,竟不是天邊響雷,而是萬馬奔騰的馬蹄踏下。片刻之間,風馳電掣的近萬騎兵就已奔到近處,牧民們看著大軍中高高豎起的『王』字大旗,這才舒了一口氣,放下久懸的心。 這是北軍膚施大營的大帥親軍,看來是新任的北軍統帥王離率眾北巡歸來。 大軍如同海潮呼嘯般瞬發即至,牧民都來不及驅趕著羊群四散躲散。不過秦軍軍紀極嚴,又訓練有素騎術精湛,雖然是疾速奔馳行伍之間卻絲毫不亂,險險擦著牧民和羊群呼嘯而過,毫髮無傷。戰馬馬鞍山懸掛的盾牌、長矛、戰刀、弓弩一應俱全,騎士們一個個表情嚴肅,高大的馬匹在奔馳中打著響鼻喘著熱氣,赫然一支虎賁之師。 這支大軍是駐紮在膚施大營的北軍精銳,半月前跟隨著新上任的北軍統帥王離北上驅趕南窺的匈奴左賢王部,今日才得以凱旋返回。 遠處隱隱可見上郡郡治膚施城高聳的城牆,大軍當前的一名秦將忽然勒馬停韁,舉手示意部下停住。身後傳來傳令官嘶聲的喊叫:「停止前進,原地待命。」 萬餘大軍聞令便如同行雲流水般在行列隔開的空隙間險險止住馬勢,整個大軍霍然止住,竟無半點阻塞推攘。 傳令官策馬向前,王離看著遠處的城樓沉聲道:「豎起的我的大麾,號角通報大軍歸來。」 「諾。」傳令官大聲應道。軍中象徵著大帥身份的大麾高高豎起,號角聲如雷般響起。很快,膚施城樓上守軍也快就做出了回應,城樓上擂鼓響起,城門緩緩大開,數千大軍列陣迎了出來,一名黑臉的秦將一馬當先。 王離迎了上去,認出了是黑臉秦將是他的副手北軍副帥蘇角,不由微微一愕。雖說他是北軍的大帥,可也用不著蘇角這個副帥親自相應。再聯想到蘇角急信催促自己回來,王離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便出口問道:「老蘇,出了什麼事?」 蘇角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見了王離也沒多少喜色,看了看四周,只是淡淡的回了句:「這裡人多口雜,我們回營再說。」 王離點了點頭,見蘇角臉色沉重,愈發的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心中不由有些緊張。 他這個大帥位子才剛剛坐上一個月,是頂替被始皇帝革職的蒙恬。王離和蘇角本為蒙恬的副帥,受始皇帝任命駐守北疆協助蒙恬。和出身草芥靠著軍功才坐上副帥位子的蘇角不同,王離是大將王翦之孫、王賁之子,所以蒙恬被革職下獄後,他理所當然的被任命為北軍統帥。 當下也不多說,只是和蘇角並騎奔向城中大營,餘下的大軍則是各自跟隨將領回營休整。 膚施大營是北軍的大營所在。三十萬北軍大多散佈在上郡、九原、雲中、雁門、上谷、漁陽、代郡、右北平等八郡。膚施大營則是作為中樞所在,長年駐紮著六萬大軍歸屬大帥親屬,所以大營建造的規格十分宏大,連綿數十里,足以容納十萬大軍。 王離、蘇角二人穿過了營門、演武場,一路上自然是暢通無阻。北疆之地胡風盛行,所以北軍大帳也是模仿匈奴人的王庭中帳所建。王離一揎開門帳,只見裡面已經整整齊齊坐著十幾人,不由一愣。 這裡的十幾人俱是北軍高層核心,自行軍司馬涉澗以下,包括三名副將、八名郡尉,除了副將趙籍領軍在漠北外,其他北軍的高層都齊聚此處。 王離目光中閃過一絲怒色,蘇角居然背著自己召集了眾將,就算是真有什麼緊急軍情而他不在營中,也應該書信請示一番。看來自己在北軍中威信未立,這些原來稱兄道弟的將領們對他的態度仍然和以前一樣隨意,並未向對待蒙恬一樣恭敬。 不過怒意只是一閃而過,王離並沒有表露出來,這種時候北軍是最需要團結的時候,決不能起什麼內訌。 王離笑呵呵上前和眾人打招呼:「老連,聽說你又納了一房新小妾呀,你小子身體可以嗎,不行的話我幫你上。」 「豹子,連你這傢伙都趕來了呀,我們可有一陣子沒見面了。」 那名被喊做豹子的秦將粗聲粗氣的不滿道:「你以為我想來呀,還不是老蘇給我來個死命令,必須十天內趕到,我的天呀,從右北平到膚施十天趕到,你知道我跑死了多少匹馬嗎?」 眾人哈哈大笑了起來,一將打趣道:「豹子,是不是右北平那邊的胡人娘們床上功夫太烈了,你小子不行呀,才跑了十天就虛脫才這樣,想想當初我們跟著大將軍北征的時候強行軍了多少天。」 突然提到了蒙恬,帳內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那說話的秦將這才意思到自己說錯話了,張了張嘴巴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猛歎一口氣,一臉沉悶的揮拳重重的砸向桌案。 涉澗見氣氛有些尷尬,便急忙站了起來,笑道:「好了好了,大家別擔心大將軍的事情了。大將軍本來就並無過錯,現在也只是暫時解職收監,想必是陛下是不滿扶蘇公子所以遷怒了大將軍,我想過不了多久,大將軍就會重新重蒙聖眷的。」 一直悶著不說話的蘇角突然插了一句。「恐怕大將軍已經凶多吉少了。」 坐下的一名將領聽了他的話可不幹了,猛拍桌子霍得站了起來,指著蘇角的鼻子怒道:「蘇角,你他娘的說什麼混賬話,大將軍功高蓋世,陛下又如此英明神武,怎麼可能會殺大將軍。還有你,沒事用鴻翎急令將大家召集到膚施,結果我們都來了你又不肯說什麼事,非要等大帥回來,好了,現在大帥回來了,你還不快說什麼事情。」 蘇角悶聲不語,從懷中掏出了一卷布帛,遞給了王離,「你自己看吧。」 王離瞟了一眼,是一卷粗麻布裹成的卷軸,蜂蠟處已經破損,想必是蘇角拆看了。 按照北軍的規矩,主帥不在營中,副帥確實有權拆開任何急件的,所以王離並不在意。 向前數步,王離坐上了帳中高高在上的帥座,拆開的布帛,臉色數變,愣在那裡,遲遲沒有說話。 坐下一名副將倒是等不及了,催問道:「大帥,上面寫了什麼?」 王離緩緩的放下布條,眼中滿是驚駭之意,久久才說道:「陛下駕崩了,李斯和趙高已在咸陽迎立了胡亥公子,說是奉陛下的遺詔。」 大帳中死一般的沉寂,每個人都張大著嘴,說不出話來。他們能坐上今天的這個位子,就絕不會只有匹夫之勇,陛下駕崩,新皇冊立,卻在這種時候賜死了長子,囚禁了邊關大將,任誰都猜出了這是一場精心佈置的陰謀。 許久,最先開口打破沉寂的是王離,他抬起了頭,緩緩說道:「好了,老蘇做的對,這種時候我們大家確實應該聚齊在一起,商討下將來我們北軍應該如何自處。」 雁門郡尉李廣利最先回過神來,霍得站起來怒吼道:「還能怎麼樣,幹他娘的,我們這就點齊兵馬殺去咸陽,救回大將軍。」 「傻瓜都想得出來,陛下明明讓扶蘇公子在上郡監國的,天下人都知道他才會是將來的皇帝,我就說陛下怎麼會昏庸至此,居然莫名其妙的賜死公子,還將大將軍解職收監,現在看來肯定是李斯和趙高那兩個混蛋假傳的旨意。」 李廣利怒極而視,睚眥欲裂,站在營中手指眾將,吼道:「我李廣利今天在這裡放下話來,大將軍對我們有知遇之恩,誰要想不管大將軍的死活,我李廣利從此就沒他這個兄弟。」 第53章 抉擇 「放肆。」座上的王離低聲怒吼。「這裡是軍中議事重地,你李廣利竟在此大吼大叫。」 李廣利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舉止確實失了體統,見王離這個北軍大帥正陰沉著臉怒目瞪向他,便有些心不甘的坐下,重重哼了一聲,對王離道:「王離,我人輕言微,你才是北軍大帥,要打回咸陽也是你帶頭,那你說怎麼辦吧。」 王離強壓下怒火,臉色十分難看。 如果現在是蒙恬坐在這裡,一眾將尉一定不敢造次,可惜他王離不是蒙恬。他在接手帥位前雖是北軍副帥,可也只是三年前才從咸陽來赴任的,雖然有著顯赫的家世和不俗的才華,但在以軍功和資歷排行論輩的邊軍中,並沒什麼多少話語權。 蒙恬雖待他十分客氣,可更多的是對他祖父和父親的尊重,王離本身並無多少軍功在身。所以他一接任大帥之位才會迫不及待的領軍北征,想借此造勢,可恨的是匈奴那狡猾的頭曼只是派出左賢王部南下試探大秦,一見北軍反擊,便果斷北撤,讓王離無功而返。 王離陰著臉緩緩掃視了座下的十餘名將尉,蒙恬掌管北軍近十年,這些人大多都是他的心腹子弟,他王離只不過是憑著朝廷的旨意才坐上北軍大帥的位子。如果咸陽那個朝廷並不合法,那就意味著對他的任命也不是合法的。要是王離這種時候對蒙恬的生死不聞不問,恐怕坐下的這些驕兵悍將會一哄而上架空自己這個北軍大帥。 又斜眼看了一旁坐著的蘇角和涉澗,蘇角正面無表情的坐在那,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涉澗則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隱隱有些嘲弄的神色。 王離心中清楚,涉澗身為北軍的行軍司馬,蒙恬的左臂右膀,軍功和資歷遠勝於自己。而且他也是同樣出身於秦國世家,若無王離這個一年前從咸陽空降來的副帥,恐怕這個大帥的位子就要輪到他涉澗了。所以涉澗很樂意看王離出窘,至於蘇角,倒是對他王離沒什麼威脅。雖然是北軍副帥軍功顯赫,可他是出身於平民,北軍統帥這個位子不論如何也不會輪到他。 所以蘇角應該是持觀望態度,可以爭取下,涉澗嘛,他是世家子弟,顧及的會比較多,用得好也能讓他站在自己這一邊。 看來眼下最大的問題是要安撫好這些群情湧動的將尉們了。 王離心中有了主意,抬起手壓了下示意大家安靜,緩緩說道:「大將軍對我等有知遇提拔之恩,又是我大秦的棟樑支柱,所以於私於公,我們北軍都要想辦法保他周全。」 一眾將領聽了王離這番話,這才面色稍霽,李廣利也點了點頭道:「大帥說的在理。」 「只是……」王離長歎道:「若我們無詔擅自領兵南下,那就等同於謀反,咸陽和北地、隴西二郡尚有十餘萬大軍,到時候只需閉關拒守,我們便無計可施。」 李廣利冷哼一聲,不屑道:「那些關中的老爺兵怎麼會是我北軍的對手,大帥,你給我五萬大軍,我甘做先鋒,第一個攻入咸陽。」 王離卻緩緩搖頭道:「李廣利,你想的太過簡單了,我們無詔起兵攻打都城,已經等同於謀反,若是扶蘇公子在還好,我們可以說奉陛下遺詔迎立扶蘇公子,再依靠大將軍的聲望和我北軍的威勢,攻入咸陽想必易如反掌。只可惜扶蘇公子不聽大將軍的勸告,決意奉旨自殺了,我們北軍便沒有了正統可立,那底下的士卒又有多少願意和我們一起攻打咸陽呢,就算攻入咸陽,我們又能可以立誰呢?」 王離目光緩緩的從諸位將尉臉上掃過,話語間有些森然:「謀反一事,大家請勿再提,今日大帳之內說過的話,有誰膽敢洩露半句,共殺之。」 見大多數將領都面色稍緩,似乎鬆了口氣,王離一顆緊懸的心這才放下。看來自己是猜對了,這些將尉雖然都是蒙恬的心腹子弟,可未必會為了他押上前程性命去謀反。況且按照大秦的常例,出征的將領的妻子家眷都要留在咸陽,變相的作為人質,要殺入咸陽,他們也不得不考慮下自己的家族子女。 李廣利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心中雖然憤怒,可也知道王離說的是實話,只得恨恨的大聲吼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我們該如何,難道真的不管大將軍的死活?」 王離搖了搖頭。「老李,你錯了,我們什麼都不做才是對大將軍最有利的,只要我們三十萬大軍一日還在北地,就如同咸陽頭上懸著的一把利劍,李斯趙高投鼠忌器,絕不敢為難大將軍,最多只是將大將軍關押起來。」 「曲梁。」王離轉頭喊道,偏將曲梁站起了身子,一拱手道:「大帥有何吩咐。」 「你速帶前軍三萬大軍南下,在與北地郡接壤的洛水畔紮營,如果北地郡有人來問,便說是北軍正常的行伍演練,切記,不要越過洛水與北地軍起衝突。」 「末將領命。」曲梁躬身領命退下,王離長吁了一口氣,又道:「我們這番舉動,就是為了向咸陽表示我們北軍的不滿,他們絕不敢在這種時候對大將軍不利,這樣就給了我們緩衝的時間來思慮應對之策。」 涉澗見王離不漏痕跡的化解了一場潛在的『逼宮』威脅,不由對他有了些欣賞,暗自點了點頭,拍手笑道:「大帥這招漂亮,一來可以保全住大將軍,二來也不至於和新皇鬧的太僵。」 王離見涉澗居然公開支持自己,不由有些意外,含笑朝他點了點頭。又正色端起案上的酒爵站起身來,坐下十四名將尉也紛紛端酒隨著站了起來。 「諸位,如此多事存亡之秋,我們北軍更應該緊密團結,這樣才能和咸陽對抗,迎回大將軍。還望諸位能與我一心,王離先乾為敬。」說完仰頭將爵中之酒一乾而盡。 「謹遵大帥將令。」眾將齊聲喊道,一同舉爵幹盡。 王離回到帳中,隱隱有些頭疼,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累,不由有些懷念起在咸陽的錦衣玉食,嬌妻美眷。 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運呢還是不幸運。他本來是王家的嫡長子,上將軍王翦的嫡孫,大將軍王賁的嫡子,自小承陰聖恩,僅十六歲就被始皇帝所喜愛,封為了守衛宮門的郎中令,位列九卿。 但王離卻不甘一輩子都活在祖父和父親巨大的榮耀光環下,便向始皇帝請求來到邊郡,想要靠自己的實力才趕上先輩。始皇帝倒是很欣賞他的想法,便任命他為蒙恬的副手,輔助蒙恬指揮對匈奴的戰爭。 來北地三年多了,王離雄心壯志漸漸磨滅,開始有些厭倦了這裡單調的生活,想早日完成四年一度的考核再請求重新調回咸陽。卻不料老天居然在這種時候給了他夢寐以求的機會——扶蘇被賜死,蒙恬革職入獄,原本在北軍中低調行事的他突然被推倒了最前方。 王離還沉浸在沉思中時,卻被帳外親兵的呼喊聲打斷了思路,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的說道:「進來。」 「什麼事情?」 「稟告大帥,您離開的時間裡,有一男一女找上門說要求見大帥,那女的還說是大帥的外甥女。」 「外甥女?」王離一愣,隨即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急忙問道親兵:「她們人在哪?」 「小人私自做主,讓他們留了下來等待大帥回營再接見。」 王離急忙催促道:「快帶上來。」 「諾。」 親兵下去沒多久,就見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被帶了上來,赫然正是韓信和贏可二人。 自告別劉邦後,韓信、贏可便向西取道碭郡,再北上河內、上黨、邯鄲、太原四郡,歷時近一個月,最後抵達了上郡膚施。 贏可一見王離,這兩個月來受的委屈和內心的折磨頓時湧了上來,眼淚止不住的掉下,泣聲猛的撲入王離懷中。 「舅舅,嗚嗚,我以為再也看不見你。」贏可用力的抓住王離的衣襟,泣不成聲。 「父皇死了,我聽他們說大哥也自盡了,又說你不在膚施,可兒還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王離輕輕的拍著贏可的後背,任她的淚水沾濕自己的衣襟,輕鬆寬慰道:「可兒,沒事了,舅父不是在這裡嗎?沒事了,沒事了。」 待贏可抽泣了一會,哭聲漸止,王離便輕輕的扶正她的身子,看著她原本白玉無瑕的臉龐上滿是淚痕,臉色憔悴了許多,便有些心疼的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淚水,開口問道:「可兒,跟舅父說下,你怎麼會不在咸陽,出現在膚施呢?」 贏可用衣袖抹去眼淚,抽著鼻子斷斷續續的說著那一日在床下看見的情形,王離聽完臉色大變,怒道:「好你個趙高,竟然想謀奪我大秦的江山,還有李斯,哼,我還一直以為他對大秦忠心耿耿,沒想到也是如此奸詐之徒。」 贏可點了點頭,又泣聲哀求道:「舅舅,現在可兒也就你一個親人可以依靠了,你一定要替父皇還有大哥報仇。」 王離沉聲應道:「放心可兒,有舅父在一定能照顧你周全,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王離又看了眼一旁的韓信,他見贏可說的時候並沒有避諱他,所以猜想韓信肯定也是知道內情的。 贏可見王離望向韓信,連忙拉著韓信的手把他介紹給王離,還特意說自己能全身來到膚施,完全是韓信的幫助。王離點了點頭,看著韓信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英氣勃勃相貌不凡,心中不由有些好感,便微笑的說道:「這位小兄弟,多謝你這一路上照顧可兒,你有什麼要求,我都能盡力滿足你。」 韓信連忙上前一躬身道:「大帥,我對公主不過路見不平這才出手相助的,所以韓信不敢奢求大帥給我什麼賞賜。只是在下一直想投身從戎,卻又苦於報國無門,還望大帥能收下韓信為北軍一小卒。」 「哦?」王離見韓信不要賞賜,只願投軍北軍,不由有些奇怪,便笑著說道:「我北軍收人標準也非常嚴格,要精通騎術和箭術,小兄弟你做的到嗎?」 韓信點了點頭,一抬頭見天空大雁數只飛過,便計從心來,信手拔出羽箭上弓。 「聽聞夏雁肥美,大帥應該還沒用午膳,不妨我射下一隻為大帥的午膳加一道野味。」 第54章 右軍 王離本瞇著眼看著高高在上的大雁,心中有些不信。 這少說也有二百步的距離,又是垂直仰射,王離自問若是自己的話,也未必能做到。當下也不說破,只是微笑的頷首。 韓信深呼一口氣,凝神瞄準了片刻,嗖的一聲羽箭飛出,空中傳來一陣大雁的悲鳴撲騰聲,然後墜地。 王離順勢望去,不禁瞠目,羽箭竟然貫穿了一隻大雁的身軀,連串射下上方的另一隻大雁。 王離雖然在北軍中並不是以箭術見長,可是這一箭雙雁的本事竟也是前所未見。 「好。」王離拍掌讚道,看向韓信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讚許,「果然好箭術。」 贏可則是雀躍的歡呼,上前喜啾啾的拉著韓信的手臂,滿臉的笑意。 「你叫韓信是吧?」王離已經從贏可那知道了韓信的名字。 「回大帥,正是在下。」 王離見韓信答對時神色自如,對著他這個北軍大帥是敬而不懼,談談舉止也甚為得體,頗合他的心意,心中便對韓信多了幾分欣賞。略一思索,便道:「韓信,北軍是大秦的精銳,晉陞和調動都是根據軍功和資歷來的,你若是想從戎的話,我最多也只能封你個曲侯,你可願意?」 韓信大喜,這曲侯是秦軍中的中級軍官,手下大約會有千餘士卒。韓信只是一名剛剛投軍的無名小子,王離便能如此厚待他,可見是對他有心栽培收為心腹。 韓信深深一鞠到底,「謝大帥,韓信一定不負大帥重望。」 王離輕捋鬍須,聞言微微一笑,他確實有心栽培這個年輕人。王離見他武藝高強,便動了收他為心腹的念頭,韓信知道的太多了,若不能收心腹的話,那只能殺了他滅口。須臾又正色道:「你雖然是我王離推薦上去的,可北軍中向來唯軍功為尊,所以到了軍中,能取得什麼樣的成就,也只能靠你自己了,我絕不會插手干預。」 韓信拱手道:「請大帥放心,韓信一定不會辱沒大帥的虎威。」 王離哈哈一笑,便喚來了自己的親兵,吩咐他帶韓信去軍中報道。贏可有些捨不得韓信,緊緊的拉著他衣袖,逼著韓信答應要時常來看他才肯放手讓他走。 待韓信背影漸遠,王離看了眼仍在目送的贏可,忽然輕聲說道:「可兒,這些事情你跟舅父說就可以了,不要再告訴其他人了。你先在舅父這裡住下,記住,不要告訴別人你的身份,就說是我王家的遠方侄女,叫王可。」 …… 北軍雖有大軍三十萬,可多數為戍卒,駐防在北地八郡中,歸屬各郡郡尉統領。邊郡的官制和中原郡縣略有不同,中原郡縣是以郡守為尊,郡尉輔之。而邊郡大多人口稀少,主要是大軍所駐,所以在這裡郡尉的權勢遠大於郡守,郡守只是負責些民事和後勤補給。 郡尉平時戍守本郡,戰時則統帥各郡駐軍配合大軍出征,故多步兵。 北軍三十萬大軍裡有十六萬是戍卒,分屬八郡郡守。剩下的十四萬大軍則是分為前、後、左、右、中五營,分屬大帥直屬和四名副將,作為機動戰力出征所用,故多騎兵。 韓信被分在了右將軍荊駿的麾下。荊駿的出身和王離有些相像,也是將門子弟,得到始皇帝賞識調任北軍副將,不過他的資歷和王離想比便老了許多,始皇二十八年就來到了北軍,也參與了始皇三十三年那場聲勢浩大的對匈奴的戰爭,軍功顯赫。 荊駿在北軍中算是和王離走的最近的,因為他很看好王離的前程。一出身便有了耀眼的身世光環,又能得到陛下賞識才二十出頭的時候就位列九卿。待蒙恬被革職後王離接任,荊駿便愈發向王離靠攏,凡事都以為他馬首是瞻,算得上王離在北軍中的第一心腹。 右軍是北軍中的主戰軍團之一,兼之荊駿又是王離的左臂右膀,可見王離到是沒虧待韓信。 韓信辦完一些繁瑣的手續,到右軍大營時已經日過當午,兩個時辰後了。荊駿在外巡視並不在營中,況且以他右將軍的身份,也不會放低身價去對韓信這個小小的曲侯示好。所以王離的親兵並沒有領韓信去行軍中帳,而是直接去找了右軍五營的軍侯奚達。 奚達今年三十有六,個頭不高身材卻孔武有力,一副標準的老秦人的樣貌。 他出身於一個落魄的軍戶家中,父親在長平之戰中戰死。大秦多為征發的兵役,既為成年男子每隔幾年或者每逢大戰就要服兵役,戰事一完便卸甲歸田,奚達則是少數的類似後世僱傭式的職業軍人。 自他十七歲入軍,算起來到現在已經服役長達近二十年了,靠著積累著軍功奚達也漸漸的陞遷到北軍軍侯的位子上。一個破路軍戶出身的子弟,能到這個位子,奚達已經相當滿足了,所以對上官便愈發的恭敬。 一見韓信是大帥的親兵領來的,奚達便十分熱情的上來迎接,幫著韓信辦完了入職的一些文案,隨後很親熱的拉著韓信四處熟悉軍營。 奚達雖是那種比較直爽的關隴大漢,可混跡軍中多年,自然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他見韓信年紀輕輕便做上了曲侯的位子,還是王離的親軍領來報道的,想必是大有來頭,所以才會對韓信熱情十分。況且曲侯也是他重要的下屬之一,和他弄好關係來於公於私都是需要的。 奚達所率的這一營是右軍九營中的一營,全軍約三千二百人,分為三個曲,韓信即將統領的二曲就為其中之一。 一月前荊駿率著右營跟隨著王離北上驅逐匈奴,在陰山北麓遭遇了匈奴左賢王部,一場激戰下來,雖然取勝,可自身也有了不小的傷亡。奚達這部也損失了近四分之一,其中一個曲侯更是戰死,所以才會有空缺讓韓信頂上。 鑒於右營有了不小的傷亡,王離便讓後營替換下了右營,荊駿帶著右營先回膚施大營休整,從後備軍中補齊兵力。 一路上奚達很熱情的向韓信介紹道:「右軍是北軍的主戰兵團之一,一共分為九營,其中四個騎營四個步營還一個將軍的親兵營。」 「哦。」韓信心中有些疑惑,便問道:「步營?草原上的匈奴人不都是來去如風的騎兵嗎,若是步營怎麼能追趕上他們?」 奚達呵呵一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北軍的步營可不同於中原的步卒,平時都是騎馬跟著大軍一起前行,裝備放在隨行的馬車上,遇戰則下馬佈陣結營。」 韓信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奚達又指著不遠處校練場正在操練的一隊騎兵,說道:「那就是我北軍中的騎營。」 只見近千精騎正在校練場練習騎射,大群的騎士圍著校練場飛馳輪射,中間的數十個草人已經密密麻麻扎滿了箭羽。 弩雖然在秦軍中佔據了重要的地位,秦滅六國和北驅匈奴的戰爭中弩曾被廣泛的使用。可弩也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製造困難且保養不易,在草原上和匈奴的騎兵追逐中,弩發揮遠比不上之前取得的輝煌。所以騎營中很少備弩,多為步營所用,相對應的對騎射的要求就高上了許多。 奚達見韓信似乎對騎兵很感興趣,便停下了腳步,細細和韓信介紹騎營的各種情況還有作戰方式。卻沒注意到校練場上一些騎士緩緩的停下了聚在一起,看著奚達和韓信二人。 一名黑臉的漢子輕輕的用手碰了碰旁邊一名長相頗為英俊的白淨青年,道:「你看,那不是五營的軍侯奚達嗎,怎麼在那對我們三營指指點點的,他想幹嗎?」 那白淨青年臉色有些不善,斜目看了眼,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我怎麼知道。」說完眼睛骨溜溜一轉,嘴角處露出了幾絲邪笑,「石頭,不如我們過去戲戲弄他們如何?」 「我可記得上次在得勝酒樓,五營的吳歇他們仗著人多把我們打的可慘,今天正好找找他們軍侯的晦氣。」 那石頭聽後面色有些猶豫,道:「這樣不好吧,奚達怎麼說也是我們的上官,他是軍侯我們只是曲侯,若是以下犯上恐怕少將軍那也不好說。我看還是算了吧,丁封。」 丁峰掃了他一記白眼,哼了一聲道:「誰跟你說我們要去直接冒犯他了,我們這是在正常的演武操練。再說,有少將軍在,我們怕奚達幹什麼。他就算是軍侯,還能管到我們三營的事情嗎?」 石頭聞言點了點頭,也覺得大有道理,心中頓時活絡起來了。他本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喜歡惹事的主,被丁峰這麼一撩撥,倒是心癢難耐。 韓信正頗有興趣的聽著奚達的講解,忽然察覺到遠處的異動,眼皮一跳,目光掃向奚達身後。奚達也感覺出身後有異,只聽見一陣人仰馬踏聲漸近,便回過頭來。 這一回過頭來卻近數百騎朝這邊猛的衝撞過來,短短數十步的距離瞬發及至,竟然毫無停韁勒馬的意思。 被急速奔馳的馬隊踏過,即使不死也是重傷,饒是奚達久經沙場,倉促之間也嚇得臉色蒼白,差點失聲叫了出來。 第55章 老薑新蔥 當先的一騎眼看就要撞到奚達,馬上的騎士卻猛的一勒韁繩,戰馬的前蹄高高揚起,長嘶一聲,落下的馬蹄狠狠的砸在奚達身前僅寸許之處,濺起的灰塵撲面而來。後面的數百騎也齊齊止住,竟無一人越過。 韓信在一旁見了暗暗喝彩,心想北軍精銳果然名不虛傳,光這令行如一的騎術就讓人羨慕不已。 奚達可沒這麼好閒情雅致,迎面而來的灰塵讓他灰頭土面,連連咳嗽數聲,怒目瞪向馬上的丁峰,吼道:「丁峰,你這是做什麼。」 馬上的丁峰卻面不改色,一拱手振振有詞道:「稟告奚軍侯,末將等人奉王軍侯的命令,正在練習騎射。」又掃了一眼奚達身邊的韓信,見他一副新丁的打扮,卻表情自若,渾然沒有被己方的氣勢嚇到,不由露出了驚訝之色,多看了韓信幾眼。 奚達陰沉著臉,怒目瞪向丁峰,臉色十分難看。 北軍的將士各個驍勇善戰,閒時卻私鬥成風,常常結營大打出手。不過一旦到了戰場上,有了嚴厲的軍律約束,各部之間倒不會有什麼隔閡。所以一般只要不鬧得太凶,上頭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作為右軍五營的軍侯,奚達自然知道部下沒少跟其他營的聚眾鬥毆,他也只是要部下輪休出營的時不准攜帶兵器,其他一概不過問。但這些都是下屬們之間的胡鬧,像奚達這樣的高級軍官是絕對不會去參與的,沒想到丁峰他們如此飛揚跋扈,竟然挑釁到他這個軍侯。 而且還是在韓信這個新下屬面前丟了面子,奚達怎能不怒,惡狠狠的瞪向丁峰,心中想著怎麼才能收拾他。一旁的石頭卻已經看出事情有些鬧大了,連忙上來打哈哈圓場,道歉道:「奚大人,我們剛剛只是看見您的背影並未認出大人,還以為是其他營不知死活的小卒來偷窺我三營操練,所以才前來驅逐。冒犯之處還望大人見諒,見諒那。」 聽完石頭的一番話,奚達這才面色稍緩,雖然他的話聽上去就口不對心,可至少也讓奚達這個軍侯的面子稍微過得去些。當下只是冷哼一聲,他奚達並不是喜歡惹事之人,所以也不想再計較。 待丁峰他們回馬離去,奚達面色有些尷尬看著韓信,乾笑解釋道:「北軍各營之間就這樣,戰場上雖然是同仇敵愾的袍澤,私下卻武鬥不斷,呵呵,連我這個軍侯都被牽扯進去了。」 韓信連忙陪笑道:「虎狼之師嘛,想必都是些桀驁不馴的豪傑,這也是常理。倒是大人你胸襟廣闊,不和下屬們斤斤計較,這讓韓信欽佩之極。」 韓信這個馬屁拍的奚達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心想他倒是個知情識趣之人,想必日後也會極好相處。 「韓兄弟,我這就帶你去你的營帳。」 韓信忙一拱手,道:「大人無須這麼客氣,論職位,我是你的屬下,論年紀和資歷,我也是你的晚輩,大人以後直接呼韓信的名字就可以了。」 奚達點了點頭,他之所以對韓信這麼客氣,無非是覺得韓信和王離有些關係,既然韓信也懂得進退,他也就不矯情了。 路上奚達細細的和韓信說了些北軍的軍規,以及一些該注意的事項。進了五營營門,向右拐便是韓信將要上任曲侯的五營二曲。 相比與其他營地的喧嘩,五營卻顯得安靜許多,一路上竟沒碰見一個士卒。奚達看出了韓信眼神中的不解,便笑著解釋道:「你今天的來得不巧,正好是五營輪休三日,今天便是第三日。將士們辛苦了月餘,難得放鬆下,所以大多都不在營地裡。不過我二個時辰前已經告之了二曲的副曲侯田市,讓他召集士卒等候。」 韓信笑著點了點頭,心想原來如此。 卻不料進了二曲的營盤,仍然是空蕩蕩的,並未見人等候。奚達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冷哼了一聲,快步的走向中軍大帳。遠遠的聽到裡面一陣喧嘩,揎開帳門,卻是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 只見帳中幾人在那恣意飲酒,中間一名身材魁梧,約莫三十歲年紀的軍將正是田市,卻已喝的醉醺醺的,抱著酒罈在地上趴著,見有人見了也不抬頭理會,只是將酒罈往嘴裡送。 幾個醉的不是太厲害的士卒看見奚達黑著臉進來,嚇得趕緊站了起來。一名士卒想推醒田市,田市卻醉的厲害,不耐煩的一揮手把他推開。 奚達黑色陰沉的難看,上前抓起地上的一個酒罈子,壇中的酒呼啦全倒在田市臉上。 田市被冰涼的酒水這麼一淋,頓時一個激稜跳了起來,大手一抹臉上的酒水,怒道:「哪個兔崽子潑我酒。」 待看清是奚達,哪還有半點醉意,趕緊單膝跪下行禮,「末將參加大人。」 奚達語氣不善的問道:「田市,我讓你迎接主將,你就這麼迎接的?」 田市支支吾吾的道:「末將不知道大人也會親自來,所以……所以……」又抬頭看了眼一旁的韓信,垂下頭去。 韓信卻是聽出了田市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是本以為韓信一個人來上任的,卻沒想到是奚達陪同著來。心中一陣苦笑,看來這曲侯也不是這麼容易當的,一來下屬就想給他來個下馬威。 奚達自然心知肚明,田市作戰英勇,資格又老,本來前曲侯戰死曲侯這個位子十有八九是輪到他的,沒想到突然橫出個韓信。撇了眼身邊的韓信,心想還好今天自己跟來了,要不然得罪了這個大帥身邊的人,那就不好辦了。 雖然心中對田市同情,當下也只能板著臉訓斥道:「身為軍中將領,卻如此行跡不堪,五營的臉都被你丟盡了,還不快向韓曲侯道歉。」 田市聞言,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向韓信拱手賠禮道:「末將怠慢了,還望韓大人恕罪。」說完就要躬身,一旁的韓信嘴角微微一笑,卻快步上前,笑著扶住了田市,道:「今日本來就是大伙的輪休之日,是我不知情況才叨嘮了諸位兄弟,哪裡還用得著你們道歉。」 田市本就無心道歉,見韓信上來相扶便順勢起身。只是這時間沒把握好,韓信還只是手伸出還未碰到他手臂,他就『被扶了起來』,遙遙望去,彷彿韓信會隔空發力一般。 奚達看著有些好笑,也不說破。 說老實話,作為一名極重軍功的老秦人,對韓信這種大開方便之門的毛頭小子,他內心也是很輕視的。只不過他在軍中混跡數十年,自然是深曉為官處事之道。所以只要田市做的不太過分,他也樂意看見韓信這個毛頭小子吃癟。 奚達又板起臉道:「田市,韓曲侯新來乍到,很多情況都不熟悉,你要用心的輔佐他,助他早日熟悉軍務。」 見田市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奚達又加重了語氣喝道:「聽見了沒。」 田市粗聲回道:「諾。」臉上卻是一臉的不情願。奚達重重哼了聲,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叮囑韓信有什麼不懂可以來中軍大營問他,這才離去。 剩下韓信和田市二人站在那大眼瞪小眼,一旁的幾名士卒見形式不對,便悄悄的躲了出去。大帳中只剩下韓信和田市二人,氣氛有些尷尬。 韓信咳了咳嗓子,乾笑道:「田曲侯,勞煩你帶我去營中熟悉下情況。」 田市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也不接話,只是轉身帶著韓信走了出去。 因為是輪休之日,所以軍中並無多少士卒,只是零星的看見幾名士卒在營中走動,看見田市都是一臉恭敬的行禮,對田市身邊的韓信卻不認識。 韓信暗暗留個心眼,看來這個田市在曲中的威信極高。 「我五營一共有三曲,我們為第二曲。全曲共一千一百五十六人,分為十個百人隊,皆為騎兵。除了你、我,十個百將中剛剛在帳中你看了三個,還有七個出去遊玩了,明早你應該都能看得到。」 韓信點了點頭,問道:「田曲侯,聽說我們二曲在陰山一戰中損失很慘重?」 田市臉色一黯,許久才長歎道:「那場仗我們右營打的很慘烈,二萬四千人,卻對上匈奴左賢王的四萬大軍。雖然我北軍精銳天下稱雄,可也只能慘勝,連虞曲侯都在陰山腳下掉了性命,我們曲也丟了三百一十六名兄弟。」 「我們這次回膚施休整,荊將軍從後備營中給我們補齊了編製,不過這些新兵入伍並不久,很多戰技都不甚熟練,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抓緊訓練他們,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些新兵就會真正的融入到我們二曲中。」 韓信又問了田市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比如右軍中的操練規矩,各個百將們的名字和脾氣秉性。田市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看一旦涉及到戰陣行伍問題,也是知無不言,這讓韓信對他的印象大好。 想來這個田市倒是條漢子,雖然心中對韓信十分不滿,但職責所在仍是一板一眼、兢兢業業。 本來田市滿懷希望的接任軍中主將,卻突然被橫插過來的空降戶搶了位子。韓信捫心自問,要是換成了自己是他,也會很惱火氣憤的。想到此處,韓信便拱手笑道:「田曲侯,你是軍中老將,資歷深厚。我新人初來乍到,並無尺寸之功,不過是依仗大帥的賞識而已。所以今後軍中的大小事務,還希望田曲侯多多提醒點撥。」 田市拱手回禮,淡淡的回道:「大人客氣了,你是上官我是副手,哪裡敢用點撥二字。」 韓信苦笑,他知道心結已成,短時間內肯定很難解開,不過只要這個田市在軍務上不公報私怨就行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消磨隔閡了。 和韓信交接完信符璽印,田市抬頭看了看天色,指了指遠處一個帳篷道:「大人,天色已晚,那邊是你的營帳,請去歇息用膳。」 說完行禮道:「下官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第56章 走馬上任 順著田市的指向,韓信找到了他的營帳,卻有些意外的發現裡面早有燈光。 推門進去,只見帳中一個人正彎身在桌上擺置碗筷,見有人進來了便手腳慌亂的站了起來,屈膝跪了下來,「參加大人。」 韓信有些意外的問道:「你認識我?」 那人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道:「大人跟著軍侯大人進營時,小的在營房處遠遠的看見了。」韓信『哦』了一聲,喊那名士卒起身,又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和韓信差不多的年紀,約莫二十出頭,嘴唇上一層淡淡的絨毛,再加上有些慌亂的眼神,看上去顯得稚氣未脫。聽到韓信問道,連忙慌亂的回話道:「回大人的話,小的是您的親隨。」 「親隨。」韓信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便讓他起身,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吞吞吐吐道:「小人是個孤兒,自小沒有父母,所以並沒有取名字。」又嘿嘿的憨厚一笑,道:「大人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叫小的狗子吧,軍中的兄弟們都這麼叫我的。」 韓信呵呵一笑,「怎麼給你取這個名字呀,不是罵你嗎。」 狗子見這名新來的曲侯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看上去也很隨和沒什麼架子,便漸漸的放開了,憨笑著解釋道:「因為我跑得快,他們都說我跑起來比狗還快,所以就叫我狗子。」 狗子看了眼桌上的飯菜,提醒道:「大人,快用晚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韓信點了點頭,看了看桌案上的飯菜,只有簡單的一大碗粳米飯,還有幾大塊醬肉和一碟青菜。秦代的食物當然比不上後世那麼精緻,只是很簡單的粗加工下,以填飽肚子為主要目的。 秦軍中供應的食物並不像後世那樣整軍一起吃著大鍋飯,秦律並不提倡將領們和士卒們同甘共苦,而是嚴格的按照商鞅制定的二十級軍功爵位制來供應食物。最低等級的爵位是公士和上造,每頓只能吃粗米。再上的是三等爵簪裊,每頓能有精米一斗,醬肉還有一盤菜餚,而沒有爵位的士卒能吃飽肚子就已經算很不錯了。 商鞅制定二十級軍功爵位的初衷就是為了激發秦人對獲取軍功的渴望,於是戰爭成了平民百姓獲取身份財富的唯一途徑。只有斬取敵人的首級,士卒們才能獲得軍功和爵位,所以才會出現像後世《戰國策》中說的一樣,每次聽說要打仗了,老百姓們想餓狼碰見了食物一般。 依靠這項完善的軍功制度,秦國才能最大的激起將士們的士氣,最終橫掃六國。但在一統天下後,以軍功選拔官員制度上的漏洞卻也顯露出來了,依靠軍功選拔上來的官吏,大多都是武夫暴吏,哪裡會懂得如何治理天下。況且天下一統後,戰事已少,一般老百姓也沒有機會再去出征作戰。這十餘年來,二十級軍功爵位漸漸廢弛,比如像北軍這種類似後世職業僱傭的軍團,爵位觀念已經單薄,更多的是看重軍職,所以像韓信這種無尺寸之功卻能坐上曲侯的新人,也能享受到三級爵位的待遇。 當然,這只是針對一些軍官來說,像狗子這種普通的士卒,還是吃著粗米果腹,很難接觸到這種『美味佳餚』。 韓信肚中本來就有些飢餓,聞到肉香更是食指大動,也不客氣的坐下大吃起來。吃了許久,卻見一旁的狗子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不時大聲的嚥下口水。 韓信肚中已經飽了大半,便指著剩下的飯菜對狗子說道:「我已經飽了,你也吃吧。」 狗子卻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哪裡敢答應。秦軍中向來等級森嚴,雖說韓信待人平和,狗子也不敢太過放肆。韓信知他所慮,便也不為難他,只是吩咐他一會將飯菜收拾下,這等於變相的讓他食用。果然,狗子歡天喜地的應承下來了。 韓信見狗子性子憨厚,天性單純,倒是個不錯的親隨,便想從他口中了更多關於二曲的情況,便問道:「狗子,你是前任虞曲侯的親隨?」 狗子搖了搖頭,道:「我是臨時被田曲侯指派來跟隨大人的,我若是虞曲侯的親隨,他戰死了,我肯定也要被處死的。」 韓信這才想起來原來秦律中有這麼一條,若果主將戰死,則殺其親隨,以杜絕親隨們不肯捨命保住主將。心想如果這樣的話,那這個狗子的命運就和自己牢牢的綁在一起,這倒是可以利用下,也算在這裡的第一個心腹了。 「狗子,你參軍多少年了?」 狗子扳著手指愣愣的算了算,才回答道:「大人,已經有四年了。」 韓信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覺得田曲侯這人怎麼樣。」 「大人你說田曲侯呀。」狗子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會,說道:「田曲侯這人很好呀,每次打仗的時候都是身先士卒,平時操練的時候也是以身作則,大伙都很信服他。本來虞曲侯死了,大家都以為是他接任的呢。」 狗子忽然意識到在韓信面前說這些話不太合適,趕緊閉上嘴。待看見韓信臉上並無不悅的表情,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狀起膽子說道:「只是田曲侯這人太凶了點,而且脾氣不是很好,有時候會因為一些小事情鞭打我們,上次我就因為一次操練晚到了一會就被他吊起來鞭打。」 想到這裡狗子不由咧了咧嘴,彷彿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又說道:「不過田曲侯有個很厲害的本領,右軍中沒有人可以比得上呢。」 「哦?」韓信頓時提起了興趣,好奇的問道:「是什麼?」 狗子目光中露出了羨慕之色,「田曲侯自小在漠南長大,所以對大漠熟悉無比,閉著眼睛都能聞到水源的位子,想當年我們右軍出陰山追擊匈奴的時候,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全靠著田曲侯一雙鼻子才從大漠中走了出來,荊將軍一高興,便把田曲侯連升三級,從一個屯長升為了副曲侯,真讓人羨慕。」 韓信心中暗暗記住,又問他一些二曲裡的情況。狗子只是個下層的小士卒,所知道的實在有限,韓信問了半天,他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韓信也覺得興致索然,便揮手讓他退下了。躺在床上細細的又想了會,困意漸漸湧上,便打了個哈欠睡著了。 已經很久沒躺在床上睡過覺了,韓信這一覺足足睡了五個時辰,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韓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站起身子來伸了個懶腰,便朝帳外走去。 迎面正好碰上端著水盆進來的狗子,看見韓信起身了面色一喜,道:「大人你起來了呀,我還正準備喊你呢,快到操練的時辰了。」 韓信接過了水盆,又有青鹽簡單的漱了下口,打著哈欠問道狗子,「現在什麼時辰了。」 「大人,已經快到辰時了。」 韓信點了點頭,道:「那還早。」昨天田市告訴他大營操練的時刻是辰時三刻,所以韓信才會這麼說。 狗子面色有些猶豫,思慮了一會還是提醒韓信道:「大人,田曲侯早已集結好士卒,在操練場上等候大人。」 韓信一驚,問道:「北軍中的操練時分不是辰時三刻嗎?」 狗子支支吾吾的說道:「這小人就不好說了。」見韓信仍然盯著他。心中一慌,便打著哭腔說道:「大人,你就別為難小的了。」 韓信見他表情,便心知肚明,臉色沉了下去。 看來這個田市還沒死心,今天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狗子見韓信臉色難看,許久不語,便擔憂的提醒他道:「大人,要不我現在就幫你更衣前去操練場吧。」 韓信搖了搖頭,面色忽然輕鬆道:「不急,既然按照軍規所定是辰時三刻,那我們就要按照規矩來。」 「狗子,你先去幫我弄些早膳來,我肚中有些飢餓了。」 早餐是一小鍋香噴噴的小米粥,再配上幾碟清爽可口的小菜,韓信吃的是津津有味,將一鍋粥喝了個底朝天,才滿意的拍了拍微圓的肚皮,打了個飽嗝。 看了看時辰也差不多快到了,韓信在石頭的幫助下換上了曲侯的鎧甲。曲侯已屬秦軍中的中級軍官了,所以裝備兵器自然不差,韓信也頗為滿意。 到了操練場門口出,遠遠的看見千餘騎整整齊齊的排著方陣,當先一員將領正是田市,他見韓信遠遠的走了過來,就策馬迎了上去,遠遠的一拱手,語氣有些古怪的說道:「稟告大人,右軍五營二曲已經集結完畢,實到一千一百四十六人。」說完右手一揮,馬上的騎士們紛紛抽出腰間的佩刀,大聲吼道:「參加大人。」 馬上的騎士動作整齊,口號一致,千餘名騎士動作竟然如同一人。韓信看了心想久聞北軍軍風嚴謹,今天一見,果然名副其實。 田市本以為韓信是個不淆世事的世家子弟,從未上過戰場,所以想借此氣勢打壓下他。卻不料見韓信竟然氣閒淡定,沒有絲毫的不適,反而面露得意微笑著揮手。看這情形還真像一群小弟歡欣鼓舞的迎接新老大上任,不由胸口一陣氣悶。 以後軍中健卒牽馬迎了上來,單膝跪下大聲說道:「大人請上馬。」 第57章 軍前立威 馬到是好馬,通體雪白,神駿異常,兼之雙目極為有神,正不耐煩的打著響鼻。韓信雖然不太懂相馬之術,也能看得出此馬已屬上佳,只是性子似乎有些烈了。 韓信斜眼撇了眼田市,見他面色隱隱有些得色,便猜到了他的打算。 但凡大好男兒,誰不愛寶馬神駒,就像後世男人喜好名車一樣。韓信一見白馬,便心癢難耐,躍躍欲試,也顧不上田市的那點心思了。 上前笑瞇瞇的接過馬韁,拍了拍馬身,白馬應該沒被馴服多久,渾身上下野性四溢,韓信拍它時便扭頭的想要避開。 韓信忽然身子一躍,借勢想要翻身上馬,卻不料那白馬竟聰明,猜到了韓信的想法,身子猛地向後避開。韓信倉猝來不及變身,竟然擦著馬身滑落下來,被馬拖著走了數步才脫身跳開,說不出的狼狽。 下面的士卒中傳來了一陣噓笑聲,饒是韓信臉皮再厚,也不由一紅。馬術並不是他的強項,而這在北軍中卻是人人皆擅長,底下的士卒們見新任的主將馬術不精,難免會生出輕視之心。 當下吸了口氣,體內凝神屏氣,沉著腳步緩緩朝白馬走去。那白馬這幾月關在大營中,見慣了這種場景,知道韓信對它不懷好意了。打著響鼻,銅鈴大的馬眼瞪著走來的韓信,眼神中彷彿有了些輕蔑。 韓信在離馬數步時,忽然加速飛身高高躍起,白馬顯然沒料到韓信速度會這麼快,還沒反應過來覺得身上一重,韓信已經穩穩的坐在馬鞍之上。 這白馬本就是草原上一群野馬的馬王,馳騁在草原之間何其快哉,身上仍然是野性十足,怎麼可能甘心韓信這麼輕易的就坐在它身上。頓時前躍後跳,拚命的跳動奔跑著,想要甩掉背上的韓信。 韓信卻是穩如磐石般的坐在馬背上,任白馬折騰不止,揮拳直接打向馬頸。那白馬吃痛,長嘶一聲,卻怎麼甩也甩不掉背上的韓信。 四周的軍卒們見韓信『神勇』如此,不由訕然大笑,都看出了韓信絲毫不會什麼馴馬之術,只會靠著蠻力蠻幹。田市看了倒是十分心疼,這匹馬是他費盡功夫才捕捉到的,可是馬性太烈他有駕馭不了它,便牽來想讓韓信出出醜,卻不料韓信下此毒手。 白馬被韓信一拳打的痛入骨髓,只覺得半邊身子都僵硬的動彈不了,只能發瘋般的又蹦又跳,韓信卻像牛皮糖一般緊緊的騎它身上。 韓信哪會什麼馴馬之術,只是手用力抓住馬頸,雙腿緊緊的夾著馬腹,仗著自己武藝高強,身子便如同釘在馬鞍上,任白馬怎麼甩也甩不下來。漸漸的韓信也掌握了些訣竅,白馬暴跳時便雙腿發力緊夾,便如同兩道鋼箍般,又揮拳猛打,一旦白馬安靜下來,就放鬆禁錮。 那白馬也頗有靈性,折騰了陣子見甩不掉韓信,居然停了下來,只是大口的噴著熱氣,似乎認命了,也不再徒勞。 韓信在馬上哈哈一笑,面色有些得意,這才鬆開了緊抓馬頸的雙手,揮鞭縱馬向前數步,走到一眾騎卒陣前,大聲道:「我是二曲信任的曲侯韓信,從今以後,我將於你們生死與共,富貴同命。」 這番話韓信喊得是慷慨激昂,可下面士卒的反應卻很冷淡,大多數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韓信。 韓信面不改色,仍然正襟跨坐在馬上,侃侃而談:「我知道北軍中極重軍功,像我這樣毫無資歷的新人便可躍居高位,恐怕兄弟們都不會心服,難免會有所怨言。」 說完有意無意的瞥了眼田市,又接著說道:「我也知道在場很多人對我並不服氣,不過軍令如山,我奉大帥之命出任你們的曲侯,從此以後,我說的話就是軍令。」 說到這裡,韓信忽然拔劍,面色一緊,語調忽然高轉:「若有違抗軍令者,便如此木。」揮劍猛的去砍身旁營台上的大掾,碗口粗的大掾居然被韓信信手一揮便砍斷了,巨木砸下,濺起一陣灰塵,眾士卒皆駭然不語。 田市則是面色難看之極,他原來為韓信不過是那種來軍中混混資歷、掙掙軍功,以謀仕途晉陞資本的世家子弟,卻不料他武藝竟然如此高強,倒是自己小覷了他。 韓信收劍回鞘,目光轉至田市臉上,喝道:「田市。」 田市正在思索著如何應對韓信,卻被他忽然直呼其名,不由自主的應了一聲:「末將在。」抬頭見韓信正直視著他,目光如炬,英氣逼人,田市竟然下意識的躬身低下頭去。 「傳我將令,演練開始。」 「諾。」 田市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心中不由惱火,自己怎麼對這毛頭小子低頭領命。當下也不好說,只得揮鞭叱喝著士卒開始演練,把一腔怒火發洩在幾個動作慢了些倒霉的士卒身上。 已經日上三竿,操練都已經近二個時辰,韓信卻絲毫沒有喊停的意思。田市縱馬在校練場上來回奔走了一早上,只覺得口乾舌燥,嗓子快要冒煙。一回頭卻見韓信正遠遠的躲在一片樹蔭下,悠然自得的在馬上瞇著眼看著校練場,神情好不愜意。 胯下潔如白雪的坐騎,再配上韓信長的不錯的賣相,穿上一身秦軍將領的戰甲,韓信看上去倒是英姿勃勃。 可惜田市並沒有龍陽之癖,對韓信這個悠然自得的小白臉只是一腔惱火。邊軍將士,本來就看重本事武藝,只有那種膀圓臂粗,慷慨好爽的大漢才符合他們的審美標準,像韓信這種油頭粉面卻大話連篇的小白臉,哪裡能讓這些驕兵悍將信服。 田市眉頭一皺,便心生一計,揮手喊來了不遠處一名百將。 那百將約莫二、三十的年紀,面色黝黑,身材魁梧,偌大的戰甲穿在他身上,只覺得四處肌肉鼓起,便如同貼身褻衣般。他見田市向他招手,便縱馬來到他身前,「大人,有何吩咐。」 田市看向韓信使了個眼色,那名百將先是一愣,隨即想起了田市之前的叮囑,便會意的縱馬向韓信走了過去。 這些小動作自然沒逃出韓信的眼裡,他心中有些警覺,仍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校練場。 「韓大人。」那百將走到韓信身前不遠處,大聲的喊了句,嗓門倒是不小。韓信心想『來了』,也不著急,看向那名百將慢條斯理的問道:「你是誰?」 那名百將鼻子哼了聲,道:「我是百將趙無忌。」 韓信心想還好你不是張無忌,上下打量了下趙無忌,見他身材魁梧異常,渾身肌肉暴起。一望便知是那種腦袋裡長滿肌肉,胸大無腦的那類猛將,也難怪會被田市當槍使。 韓信瞇著眼,笑著問道:「不知趙百將有何事找本曲侯。」 趙無忌一拱手,粗聲粗氣的道:「聽聞韓大人少年英才,得到了大帥的賞識才坐上這曲侯位子,卑職不才,想請大人指教一二。」 韓信只覺得心中好笑,看趙無忌五大三粗愣愣的樣子,卻說出這般文縐縐的話,若說沒人在背後指使,鬼才相信。也不說破,只是嘴角輕揚,笑瞇瞇的看向趙無忌說道:「聽趙百將的意思是想和本曲侯比試一番?」 這是校練場上的士卒們也注意到了這邊,紛紛停了下來大感興趣的望向這邊,不時交頭接耳。 趙無忌大嘴一咧,嘿嘿一笑,正準備點頭。忽然被韓信那笑瞇瞇的眼神一掃,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發毛,暗想道:不對,這個小白臉笑的這麼開心,一定是很有把握了,我不能上他當。又想起剛剛韓信那隨意的揮劍砍下的大掾,愈發肯定韓信肯定是有所依仗,自己到未必是他的對手。 「我們五營是騎營,想必大人的騎術和箭術一定很了得吧。」趙無忌試探性的問道,果然見韓信面色露出了為難之色,便歡喜的說道:「大人,請指教下小的們的箭術。」 韓信面色有些猶豫,遲疑了才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的獻醜了。」 「趙百將,你來替我拿靶。」韓信指了指遠處校練場的箭靶。 趙無忌長大嘴巴,愣在那好一會才支支吾吾道:「大人,我……我拿箭靶呀。」 韓信咧嘴一笑,「對呀,射死靶有什麼意思,射活靶才能顯出水平嘛。」 趙無忌見韓信笑容詭異,哪裡還不知道上了他的當。自己當這箭靶,如果韓信箭術了得還好,若是箭術不精,那要是射歪了就得插自己身上了。連忙擺手道:「大人,我剛才只是隨便說說,要不我們換個比試好嗎?」 韓信臉沉了下去,冷哼道:「軍中無戲言,難道趙百將想違抗軍令嗎?」 趙無忌無奈,只得下馬硬著頭皮去取那箭靶,心中懊悔不已,這回可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走到二百步開外,趙無忌戰戰兢兢的高高舉起了箭靶。他在戰場上可不怕死,可被人這麼當箭靶還是頭一次,要是莫名其妙的這麼死了那可真不值得。又見韓信正一臉笑意的朝向自己張弓搭射,一會瞄上面,一會又箭頭朝下,只嚇得趙無忌兩腿發軟。 韓信皺了皺眉,說道:「趙百將,你別老是抖,這讓我怎麼射箭,再抖的話射歪了可別怪我。」瞇著眼睛瞄了會,韓信又道:「朝後走點,這太近,顯不出本將的神技。」 趙無忌只覺得頭皮發麻,被韓信張弓逼著又朝後走了大約百步,韓信仍然不滿意,還要他繼續走,趙無忌死活都不肯再走了。 開玩笑,三百步的距離已經夠遠了,要是再遠些,那不是找死嘛。 趙無忌見韓信張弓欲射,便帶著哭腔的高聲喊道:「大人,您老悠著點,卑職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韓信見他渾身抖動,恐怕就算自己射去他也會因為害怕而避開。心中一動,忽然放下弓來,抬頭仰望。趙無忌等了半天,見韓信不射反而抬頭專心看天,便不解的也跟著抬頭望天,卻什麼也沒看見,不由心中迷惑。 正想看向韓信,只聽弓弦聲響起,手臂巨震,幾乎抓不住箭靶,韓信卻已在間不容髮的空隙射出一箭。羽箭正中靶心,卻去勢不減,竟然穿透了靶‥wen ren sh□ w□‥心險險的插在趙無忌頭上幾分處,箭尾扔在顫抖不止。 趙無忌只覺得手臂處一陣劇痛,身子被一道巨力帶著狠狠的向後折去,頓時翻身仰後倒下。手慌腳亂的爬了起來,也顧不上散落在地上的頭盔,樣子狼狽至極。 韓信滿意的收弓,高聲說道:「趙無忌,你可服氣。」 趙無忌險險的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心中哪還有半點的不服,臉色蒼白的諾諾道:「小人心福,小人心服。」 被韓信神乎其神的一箭震服的還有操練場上千餘名士卒,不知道誰帶的頭,皆高呼起來:「大人威武,威武。」以此相對的是田市那便如死灰的臉色。 韓信忽然臉色一變,臉色再無嬉笑之意,提馬高聲喝道:「傳我軍令,從現在開始。凡操練騎射中三箭低於二箭中靶者,不得用中膳。」 「諾。」眾士卒齊聲吼道。 第58章 收為己用 烈日當頭,初夏的北地已經有些暑氣難耐。頂著烈日操練士卒們肯定會怨聲載道,韓信索性讓在校練場旁的小樹林中避暑休息。 見新來的主將如此體恤士卒,眾人皆是歡呼。用過午膳後,便三兩成群找到樹蔭,躺下呼呼大睡。 韓信也找了處樹蔭躺下,他是軍中主將,自然不會有人不識趣的來和他搶地方。都是遠遠的離著他,不敢擾他清淨。 韓信對新收的白馬非常喜愛,把它牽到樹蔭下,餵它吃了些草料和清水,右手則輕輕的撫著它的鬃毛替它理順。白馬半閉著眼睛,看上去很滿意韓信的討好,不時輕輕的打個響鼻,似乎非常享用。 韓信倚在樹上,一邊疏離著白馬的鬃毛,一邊打量著不遠處樹下正閉目小憩的田市。他心裡清楚,早上做的那些只能得到了士卒們的認可,但要說在軍中建立了威信那還言之過早。 關鍵還是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眼前這個田市。 田市在北軍中從戎近二十年,一大半時間是在五營二曲中,在前任曲侯陣亡後又一直以副職代行主將之職,在二曲中的威望遠不是韓信這個新來乍到的小子能比擬的。得不到他的認可,韓信不可能真正掌握住這只軍隊。在閒時到還好些,倘若到了戰時主將和副將離心,那卻是行軍大忌。 韓信若想以這支軍隊作為功業的起點,那田市他不論如何都要收服。 韓信輕輕的拍了拍馬頸,放開了馬頭上套著的韁繩,心中想著說辭,慢慢踱步走向田市。 離他還有數步距離時,田市便感覺到有人走近,睜開眼見是韓信,微微一怔。 「田大人。」韓信笑著的打了個招呼,田市勉強擠了絲笑容,站起身子拱手道:「大人請不用客氣,你是軍中主將,卑職只是副職,大人還是直接稱呼田市的名字好。」 韓信聽出了他語氣中微微泛起的酸味,微微一笑,又說道:「田大人你是軍中老將,韓信不過是一新人,經驗資歷都不足以服眾,豈敢在你面前稱大。」 田市聽他語態謙恭,完全沒有早上那種少年得志的驕縱樣,這才面色稍緩。兩人並肩坐下,隨意的說了些話。 韓信第一次這麼近的和田市交談,仔細的看了他的相貌,才發現田市顴骨高隆,臉看起來似乎寬一些,到不是很像中原人,便隨口的問道:「田大人,你是哪裡人。」 田市面色微變,許久才有些苦澀的說道:「我父親是駐守邊關的秦卒,母親是一名羌族女子。」 出身永遠是田市心中的一道傷疤,要知道在中原人心中,胡人的地位都十分低賤,更何況他這種血統不純的『雜種』。 不料韓信卻哈哈一笑,道:「英雄不問出身,倒是田大人多慮了。」 田市見韓信不但沒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反而出言寬慰他,有些感激的看了他眼,連帶著對他的反感也消去了不少。 韓信拍了拍田市的坐騎,「還沒謝過田大人送給我的好馬呢。」 「大人客氣了。」田市笑著說道:「那白馬本是草原上的野馬群中的馬王,神駿異常,我是偶然從牧民那裡得知了它的蹤跡,帶著兒郎追蹤了三天三夜才捉到它的。不過它性子極烈,我雖然能捉住它,卻馴服不了,說來還是大人你有本事,居然能馴服的住它。」 韓信心想:原來是沒人馴服的住,才獻給我想讓我出醜的呀,難怪這麼好心,可惜沒想到會白白便宜了老子把。 打了個哈哈,韓信也不說破,仍然笑道:「我也是運氣,運氣而已,對了,聽狗子說你騎術高超。我自幼生活在中原,騎術並不甚好,有空還望田大人能指點一二。」 說完拱手行禮,田市還禮,客氣道:「大人言重了,『指教』二字,田某怎敢擔當。」 「我還有一事想請田大人幫忙。」 田市心中一咯,心想『來了』。到底是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才跟自己沒套的近乎就直接有事相求了,到聽聽他想說什麼。 「大人請說。」 韓信望向不遠處樹下的白馬,沉聲道:「我想請大人幫我多北幾個上好的馬掌,以備不時之需。」 田市愕然問道:「為何要準備幾個,那白馬剛剛才釘上的馬掌,沒個一年半載不會磨損,等磨損了再找鐵匠重新釘過就是了。」 韓信似有深意的看著田市笑道:「我將來要騎著它馳騁天下的,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田大人,別看此馬現在還只是拘於上郡一地,將來未必不會馬踏陰山,封狼居胥,想來馬蹄必會多有磨損,所以才多才帶幾隻在草原上更換。」 田市身軀一震,望向韓信的目光複雜。他不是笨人,聽出了韓信的弦外之音,韓信是想說他的志向遠大,不會只甘居一區區曲侯。潛在的意思就是想告訴田市,不要處處和他為難。 田市忽然有些醒悟,韓信才不到弱冠之齡就坐上了曲侯的位子,想必極得大帥賞識。又武藝高強兼之箭術了得,再加上也頗會為人出事,將來前途確實不可限量。 他一直覺得韓信是搶了他的位子,所以才耿耿於懷,有意為難他。卻沒有想過這其實對他也可能是個機遇,田市若是好好的輔佐韓信,將來韓信揚名之時,他自然也能跟著水漲船高。 相通了這個關節,田市沉重了一天的心情忽然輕鬆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確實是鑽牛角尖了。 韓信笑著看著他,見他似乎已有所悟,也就不再多言,看了看太陽,便道:「田大人,時辰差不多了,我們繼續操練吧。」 田市站起身子來,深深一鞠到底,沉聲道:「末將領命。」 …… 到了傍晚收操的時候,奚達卻派人裡傳喚韓信。韓信變將收整隊伍的事情托付給田市,又讓狗子將白馬牽回了營帳,他自己的則輕身前往赴約。 到了奚達的大帳,卻發現裡面早已坐了四人,韓信也認得奚達一人,其他料想也是軍中同僚。 奚達見韓信到了,便哈哈一笑,迎了上去。韓信躬身行禮道:「參加軍侯。」 「哎∼」奚達連忙上前扶起了韓信,笑著說道:「大家以後都是兄弟,何必如此拘禮呢,韓曲侯快快請起。」 韓信微微欠身,「大人還是直呼韓信的名字吧。」 奚達點了點頭,呵呵一笑,「也好,老是叫來叫去也顯得繁瑣,來,韓信,我替你介紹幾位兄弟。」 說完拉著韓信走到四人面前,指著一個長相略為斯文的男人介紹道:「這是我們五營的行軍司馬齊姜。」 那齊姜看上去還十分年輕,不到三十的年紀,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沖韓信友好的點了點頭。奚達又指著另外兩人說道:「這是一曲的曲侯范雍,這是三曲的曲侯吳歇,你們三個是同僚,更應該親近親近。」 韓信和三人紛紛笑著打了招呼,算是認識了。齊薑是趙人,行軍司馬從事的大多是軍中的文職工作,所以齊姜看上去帶著些文官的氣味,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微笑著聽。范雍是燕人,看上去是個冷面大漢,倒也不是對韓信有偏見,而是他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苟言笑。吳歇則與之相反,生性豪爽,沒多一會就和韓信稱兄道弟上了。他和右營的主將荊駿一樣,是出身於一個沒落的世家,可惜他的能力和運氣沒荊駿好。 五人聊了會,奚達看了看天色漸晚,便拍著肚子笑道:「幾個大男人坐著干聊有什麼意思,今晚我做東,百花樓,如何?」 聽到奚達這句話,除了韓信外的其他四人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吳歇更是笑道:「難得老大今天放血,小弟自然是贊成至極,五體投地,啊不,是六體投地,哈哈哈哈……」 韓信開始還沒聽太懂,待聽見黃歇一番話便明白要去的地方時什麼了,心中老實有些不太願意去那種地方,可又不好掃大家興致,無奈只好跟去。 …… 上郡雖為北部要地,可人口還及不上關中和中原腹地的一個大縣,軍事意義遠遠大於政治經濟意義。所以膚施雖然是郡治所在,可規格也就和中原的一個小縣城相當,只有簡單的幾條市集,街上來回走動的也大多是軍卒和家眷。寥寥落落的幾個行人,讓膚施看上去有些冷清。 可是,有一個行業卻出奇的火爆。 膚施既是北軍的大營所在,長年駐紮著六萬大軍,再加上修築長城和運送糧草的勞役,所以人數並不少,但卻有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男人太多了,而女人少之又少。雖說膚施城中也有些隨軍軍眷,但那只是些高級軍官才有的待遇,再就是本地從軍的士卒。大多數像奚達這樣的軍中將士,都是家遠在咸陽和中原。 男人多了,就要解決男人的問題。北軍長年駐紮在荒涼的北地,吃著粗劣的食物,到處隨地紮營,和最凶狠的匈奴人作戰,忍受著對家人的思念。有時候上層的將領也會對屬下搶掠匈奴女子睜一眼閉一隻眼,只要做的不是太過火,一般沒有人會不識趣的去過問追究。 這些都只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於是大大小小的青樓勾欄就紛紛在北地扎根了。尤其是大營所在的膚施,更是一片畸形的繁榮。將士們在外征戰過來,懷中揣著的都是刀口舔血掙來的錢,這時候青樓變成了他們最好的放縱場所。 要說起膚施城的青樓,自然是百花樓和醉月閣艷冠群芳。 第59章 大打出手 既然是軍侯做東,一眾屬下自然不會客氣了。五營的五位大佬大搖大擺的殺向百花樓。一進門吳歇就輕車熟路的一馬當先,衝著正笑臉迎來的老鴇大吼道:「張嬤嬤,去去去,把孫丫頭、蕾兒、蜜兒什麼的全都喊上了,今天大爺們有貴客要招待。」 那老鴇三十多歲的年紀,濃妝艷抹的,看上去仍有幾分風韻。假裝生氣的抓著吳歇的衣襟嗔道:「哼,你就知道惦記那幾個小狐□子,是不是把奴家都忘到天邊去了。」 吳歇嘻嘻一笑,大手不客氣的在老鴇的翹臀上抓了一把,淫笑道:「怎麼能忘記你這個大狐媚子呢,等會哥哥就來餵飽你。」完了又指了指身後說道:「今天有幾個貴客,你給我好好安排下,可別怠慢了哥幾個。」 那老鴇看了眼吳歇身後的四人,齊姜和范雍倒是熟面孔,奚達和韓信就有些臉生了。她混跡風月場所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是嫻熟無比,見四人隱隱圍著奚達,便猜到他應該就是吳歇口中的貴客。至於韓信,雖然長得很英俊,可看他的樣子應該不像是世家子弟,所以只是掃了一眼便沒有多少興趣了。 眼波流轉,一雙丹鳳眼留在奚達身上,媚笑的迎了上去,嬌聲道:「不知大爺喜歡什麼口味的,我們這有大方豪爽的趙女,還有溫婉可人的燕女,也有柔情似水的楚女,不知道大爺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奚達平時在軍中老成持重,很少來這種風月場所。不過既然是來了,自然也放得開,哈哈一笑,順手揩油笑道:「我們可是大秦的勇士,要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做什麼,來些帶勁的。」 老鴇拍手笑道:「大人你還真是識貨,要說大方豪爽,還真沒哪家比得上我們百花樓的姑娘。」 奚達笑著扔了串銅錢過去,「哪這麼多廢話,儘管挑好的來,帶路。」 老鴇利索的接過賞錢,臉上笑開朵花,「幾位大人,請跟奴家來。」 五人跟著進了一處雅間。有別於大廳的熱鬧嘈雜,這裡顯得安靜的許多。 眾人脫了盔甲,穿著布衣,顯得自在了許多。奚達也是個識趣人,在這種地方就全然不擺什麼架子,和眾人嘻笑著開著玩笑,韓信畢竟不是太熟,大部分時候微笑著聽他們說話。 門簾微動,老鴇滿臉堆笑的帶著一群鶯鶯燕燕走了進來,一見奚達等人就笑著作揖道:「五位大人,我們百花樓最紅的幾位姑娘可都在這裡了,大人挑挑吧。」 吳歇是這裡的老熟客,所以笑嘻嘻的走了上前,隨手指了五個最為出眾的女子。其他沒被選上的女子也不生氣,都笑嘻嘻的領了賞錢謝過,便隨著老鴇退下了。 五名女子都媚笑著,猶如花間蝴蝶般穿插過眾人身邊,紛紛入座。到了這種地方,哪還會講什麼斯文冷面,都上下其手大快朵頤,雖還不至於當眾行事,可豆腐至少不會少吃。 唯獨韓信坐在那有些尷尬,端起酒來猛喝幾口掩飾尷尬,坐在韓信身邊的那名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的十分妖嬈,見韓信長的英俊便心生喜歡,整個身子都膩在韓信身上,弄的韓信渾身的不自在。手一會放桌上,一會放膝上,都不知道放哪合適。 奚達注意到韓信的拘謹,不想他太過於受到冷落,便笑著說道:「韓信,你還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韓信點了點頭,笑容有些干,一旁的吳歇看了哈哈大笑,打趣道:「沒事,這種地方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你是不知道,當初老齊第一次跟我們來這種地方也是臉嫩的很,娘們親一口就滿臉緋紅。你看看他現在這樣子,多輕車熟路呀,每次他回膚施第一件事就是跑來這。」 眾人大笑起來,看著齊姜。齊姜也不生氣,笑罵道:「你這老流氓,還沒說你帶壞我呢,你倒好,揭起我的醜事來了。」又看著韓信笑道:「韓兄弟可能不喜歡這種類型的,我們要不給他換個清純點的。」 韓信急忙擺手,謝絕了齊姜的一番『好意』。一旁的范雍插嘴道:「若論姑娘的紫色嘛,膚施城裡當初醉月樓最好,百花樓想比就差了一點點。不過醉月樓的姑娘大多斯文文靜,不如百花樓的姑娘夠味,我們是軍人嘛,來這種地方也是圖個開心,自然要找放的開的姑娘。文靜秀氣那是那些文官們喜歡的調調。」 吳歇嘖嘖道:「看不出來你這傢伙平時冷著臉,說起女人倒是在行的很呀,分析的也頭頭是道,原來是悶騷型的壯男。難怪,上次你能一晚上連御六女。」 范雍衝他翻了翻白眼:「滾,我明明是八女,你以為都是你那種銀槍蠟頭呀。」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又是一陣說笑,倒也其樂融融。 忽然門外一聲巨響,接著又傳來一陣喧嘩聲,還夾雜著幾聲老鴇的哀求聲,喧雜聲似乎朝這邊走了過來。 吳歇眉頭皺起,正想站起身喚來門僕詢問,卻見木門砰的一聲被人飛踹開,十多人陸續走了進來,當先的正是右軍三營的曲侯丁峰和邱石。 吳歇迎面站了起來,陰沉著臉說道:「丁峰,你他娘的什麼意思,沒看見我們大人在這裡嗎,想打架的話換個時候。」 丁峰看向奚達,臉上卻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神色,顯然早就知道奚達在這裡。冷冷的看著眾人,忽然對奚達笑道:「原來是奚大人,沒想到大人也有興趣來這種地方,真是失敬失敬。」 又瞇著眼看向吳歇,「今天我們三營的兄弟們來百花樓找樂子,那老鴇卻說幾個紅牌被你們包了,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棗也想來打發我們。吳老二,識相點的話就分出一半的姑娘給我們,爺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一馬。」 丁峰這句話說的囂張至極,連奚達的臉也沉了下來。本來以為有他這個軍侯在,三營的人礙著他的面子不敢亂來,卻沒想到丁峰他們完全是成心找事的心態。若是他們讓出了一半姑娘,那五營的人從此在三營面前就抬不起頭來了。 范雍是典型的火爆脾氣,平時沒少和三營的人幹架,一聽丁峰的話便暴跳如雷,猛的衝上前便給他一拳,丁峰等人哪肯吃虧,呼啦啦各自抄起板凳桌子上前,房內頓時一片大亂。 奚達開始的時候還礙著身份,不想去參合屬下的打鬥,坐在那卻挨了不知誰飛來的臭鞋,頓時勃然大怒。他雖然為人處事低調謹慎,可不代表他沒脾氣,大怒之下揮起老拳就上前猛揍。韓信見老大也動手了,沒辦法只好跟著也上前,不過能躲就躲,出手也都極有分寸,並不是什麼要害之處。 三營人多,足足有近二十人,可五營的幾個都是軍中主將,一個個都是身經百戰武藝不凡,雙方你來我往,倒也鬥得旗鼓相當。所幸北軍中打鬥一般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絕對不動兵器,最多用些殺傷性比較小的桌凳之類。只要不見血,就不會真的結下什麼不可化解的深仇。 范雍正和邱石打的激烈,卻被旁邊一個小卒偷襲得手,臉上挨了幾拳,眼圈頓時腫了起來。一抹眼睛,范雍暴怒道:「三營狗日的,我日你們老母。」 說完揮拳又要上前,卻聽見門外有一人道:「五營的好威風呀,竟然想欺壓在我三營之上。」 一聽到這男子的話,奚達四人便不約而同的止住了手,愣在那裡。三營的人也不繼續動手,而是站那面露得意。 韓信詫異的看著緩緩走進的那名年輕男子,見他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面色乖張,滿臉的桀驁不馴。目光掃過諸人,卻最終落在韓信身上,眼中卻閃過一絲怒色。雖然很快就移開了目光,韓信卻還是感覺到了此人對他的敵意,不由心生疑惑:他來上郡才短短的二天,也沒有得罪過別人。 待小聲的問了身旁的齊姜才知道,此人是三營的軍侯王涇。除了三營的軍侯外,王涇還有個更耀眼的頭銜——大秦北軍的少將軍,他的父親正是新任的大帥王離,韓信這才注意到王涇的眉目之間依稀和王離有些相像。 奚達心中暗暗懊惱,早知道不來這百花樓了,沒想到在這裡碰見這個混世魔王來找麻煩。當下只好訕笑幾聲,上前乾笑道:「少將軍,這麼巧,你也在這裡呀。唉,都是手底下的兒郎們胡鬧,少將軍可別放在心上。」 王涇冷哼一聲,也不理會奚達,奚達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臉一陣紅一陣白的。王涇扭過頭來卻看著韓信,哼道:「你就是韓信。」 韓信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來找自己麻煩,便接話道:「回大人話,卑職正是韓信。」 王涇上下打量了一番韓信,忽然陰陽怪氣道:「你好大的膽子,見了本少將軍還不跪下。」 這時韓信哪裡還會不清楚,這王涇分明是來他麻煩。 見他如此輕辱自己,不由怒從心生,抬起頭來迎上他的目光,不亢不卑道:「王大人是三營軍侯,卑職是五營曲侯。大人您記錯了吧,軍中並無這樣的規矩,要求曲侯見了別營的軍侯要下跪的。」 第60章 爭風吃醋 王涇不由語塞,論官職他只比韓信高上二級,『少將軍』這個稱呼不過是北軍中眾人喊的,並不是正式的官職。這麼想來,他倒是確實不能讓韓信屈膝跪下。 王涇心中著實有些惱怒,指著韓信的鼻頭怒目相視,韓信仍然是微笑著迎上他的目光。 一旁的邱石大喝一聲:「大膽,你是什麼狗東西,敢這麼和少將軍說話。」 韓信聽他如此辱罵自己,不由目中殺機一閃,強壓住怒火低下目光,淡淡的說道:「我不是什麼狗東西,我是右軍的曲侯。請問如果我都是狗東西的話,那你又是什麼狗東西。」 論口才邱石哪會是韓信的對手,被他一番話哽住了,張開嘴也不知道說什麼。王涇則是冷哼一聲,道:「好一張牙尖口利的嘴,不知道你的本事是不是也像吹噓的那樣厲害。」 韓信愕道:「我什麼時候吹噓過?」 王涇重重的一哼,也不解釋,只是瞇眼輕蔑的看著韓信道:「韓信,有沒有膽敢和我比試一番。」 韓信被他說的有些摸不著頭腦,知道他是王離的兒子,而王離又是目前自己最大的靠山,所以心中並不想得罪他,便拱手客氣道:「少將軍,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韓信初來北軍,上任不過一天,怎麼可能會口出狂言對少將軍不敬。」 王涇又是一聲哼,出言諷刺道:「韓信,原來你這般膽小如鼠,枉我還把你當個人物,我看你別叫韓信了,改名叫韓鼠算了。」一旁的丁峰邱石等人很配合的哈哈大笑起來。 韓信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少將軍您身份高貴,請不要和卑職斤斤計較。卑職是因為大帥的恩典才得以入北軍的,要是大帥知道我和少將軍在青樓大打出手,恐怕會不喜。如果少將軍非要比試分個高低的話,那韓信認輸就是了。」 韓信的話語帶珠璣,意思是提醒王涇,他是得王離賞識才進的北軍,算是王離的人,這也算是委婉的向王涇示好。同時也是隱隱的警告王涇,若是以為苦苦相逼,一旦事情鬧大了被王離知道了,恐怕他也不會好過。 果然,王涇臉上露出了絲懼意。 王離家教甚嚴,對這個獨子寄托了極大的希望,更是嚴加管教。若是被王離知道他在青樓和韓信大打出手,那一定逃不了一頓暴打。 可若要無功而返,王涇又心有不甘。思慮片刻,抬頭環視室內的諸人,惡狠狠道:「今天的事情若是有人膽敢說出去,我王涇一定讓他在北軍中再無立足之地。」 說完又緊盯著韓信,緩緩道:「你放心,今天我只是來找你比試的,無論成敗,事後絕不追究。」 見韓信神情有些猶豫,王涇臉色漸漸有些不耐煩了,喝道:「韓信,你到底敢不敢迎戰。」 『敢不敢迎戰』這五個字如同響雷般響起在韓信耳邊,他呼吸漸漸粗重起來,他想起來項羽持刀傲然的指向他: 「韓信,你可敢與我一戰。」 就是那一天,項羽刺傷了他驕傲的自尊心,讓他和心愛的女人分離,讓他亡命北地只為求個功名。 久久,韓信的呼氣聲漸漸平緩,臉色也恢復如常。他已經看出來了,今天和王涇這場比試是不論如何也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那就應戰吧。 抬起了頭,迎上了王涇挑釁的眼神,平靜的說道:「既然少將軍堅持,那卑職只能從命了,得罪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好。」王涇喝了一聲彩,「這才是爽快之人。」又轉頭看了看屋子,鄒眉道:「這裡太小了,我們去院中比試。」 百花樓是膚施城數一數二的風月之地,平時多有軍中的高官前來捧場,自然氣勢不俗、佔地極廣。 王涇領著韓信一眾人來到百花樓院中的一處偏角,相對而立。百花樓每晚生意都極好,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也不知道王涇用了什麼手段,偌大的院中竟然無一人。若不是能隱隱的聽到遠處高樓上的絲竹管樂之聲,恐怕沒人會想到這裡是一處青樓。 王涇站在那裡,一伸手高聲喝道:「拿我的槍來。」只見兩個小卒扛著根巨矛跑了過來,王涇大手抓起,舞了幾朵槍花,遙遙指向韓信,只覺得豪氣大生。 奚達諸人皆是面色古怪的看著王涇,這哪是爭風吃醋,明擺著是故意來找韓信的茬。你見過誰逛青樓會帶著竿重槍來的,要帶也是帶下面那竿小槍。 王涇見諸人皆望著自己,這才醒悟過來,面色微微一紅。 他確實是有備而來的,韓信白天的時候一直待在軍中,在軍帳中王涇還是有所顧忌,不敢太過放肆。所以一聽韓信跟著奚達他們出了營帳,飯都沒來得及吃,便匆匆忙忙的帶著丁峰一眾人趕了過來。還特意吩咐帶上了他的拿手兵器,這樣才能信心滿滿的打敗韓信,找回面子。 他到和韓信沒有什麼過節,韓信也沒得罪過他,之所以這麼惦記上韓信,完全是因為一個『大嘴巴』。 這個大嘴巴就是大秦的華陽公主,贏可殿下。 王涇自小生活在咸陽,三年前才跟著父親來到北疆。他的舅母池國夫人,也就是贏可的生母。 池國夫人還在世的時候,深得始皇帝的寵愛。始皇帝一生未立皇后,池國夫人就持著鳳節掌管後宮,雖無皇后之名卻又皇后之實,連帶著王家也水漲船高。 王翦、王賁相繼過世後,王家已隱隱有些沒落了,在軍中的地位漸漸被如日中天的蒙家取代。仗著始皇帝對池國夫人的寵愛,王家才得以重蒙聖眷。 池國夫人非常喜歡王涇這個小外甥,經常招他入宮玩耍,所以王涇和贏可這個表妹自小一起玩大的,感情深厚。池國夫人見兩人感情甚深,便動了念頭向始皇帝提議賜婚王家,卻不料她華年早逝,王離又被調離了咸陽,所以此事也不了了之。 可王涇不是這麼想的,自小他都對這個古靈精怪的表妹傾慕不已,心中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妻子。這次見贏可來北地投奔父親,心中是歡喜異常。連軍務也顧不上了,整天只是陪著贏可。 卻不料贏可卻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願意和他多說話,難得說上的幾句話提的都是韓信,這叫王涇怎麼能不生氣呢,自然是暗暗的恨上了韓信。他聽父親的親兵說韓信箭術了得,料想他武藝應該不會很強,便想從武藝上羞辱他一番,讓贏可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豪傑。 王涇自小練著他們王家聞名大秦的王家槍法,對自己的武藝當然是很有自信,這才有了今天這一初。 可憐韓信,平白無故的遭了著無妄之災,最讓他鬱悶的是,他居然還不知道是哪裡得罪了這個少將軍。 王涇點了點手中的大槍,一槍在手,只覺得自信滿滿。大喝一聲,也不跟韓信客套,直接挺槍衝殺過來。 韓信見王涇來勢洶洶,便閃身避開,魚腸出鞘,只是游離在王涇遠處,也不和他硬碰。 平心而論,王涇的武藝已經算得上十分高強,在韓信所見的同輩人中,除了項羽外沒有人能在氣勢上壓倒他。一桿大槍重逾百斤,卻被他舞的呼呼生風、氣勢駭人,在同齡人中已經屬於佼佼者了,難怪這麼有自信的來找他比試。 王家槍法大開大闔,揮舞到極致可以說是密不透水、勢不可擋。當年王翦、王賁父子就是仗著王家槍法,才得以在軍中揚威成名。可惜王涇太過年輕,槍法上的精妙之處也未參悟領透,很多地方都是照葫蘆畫瓢學著使的。若是王離來使這槍法,韓信未必能穩穩取勝,可換了相比稚嫩許多的王涇,就顯得火候欠缺了,槍法中破綻不少。 王涇一桿大槍揮舞的霸氣十足,韓信看上去倒像是被逼著到處躲閃,毫無還手之力。一旁的邱石等人都拚命的鼓起掌來大聲叫好,唯有丁峰看出了些門道,暗暗為王涇捏把冷汗。 王涇心中是越打越驚,雖然看上去是他逼著韓信到處躲閃,可實際上心中的鬱悶只有他自己清楚。韓信身法油滑至極,自己的大槍所至,他似乎早就猜得到去勢,早早的躲開。大槍揮舞起來雖然氣勢駭人,可韓信卻毫髮未傷,他手中的魚腸也只是輕輕和大槍一碰便迅速彈開,並不和王涇硬碰。 王家槍法揮舞起來極耗體力,不需多時,王涇額頭上便密佈汗珠,槍也隱隱有些握不穩了。王涇越打心中越急,越急缺越亂,幸好韓信知道分寸,沒有趁機傷他。 王涇又是一槍刺空,回槍的時候只覺得氣力不支,差點大槍飛出。忽然覺得肋下一緊,看去發現竟是韓信手中的劍功至,大駭之下急忙槍尾下沉,想要格擋住,卻已來不及了。 卻不料韓信只是擦邊而過,快要刺入身體時,劍鋒忽然一轉,擦著王涇身子而過,身子還輕輕的碰向槍身後,隨後迅速飛開。因為是背對著諸人,所以看上去到似王涇的槍尾逼退了韓信,還重創了韓信將他打飛。 韓信在空中翻滾一個跟頭,然後『踉蹌』著落地,落地的時候狠心咬破嘴唇,裝模作樣的噴了口鮮血出來,半跪在地上捂著胸口『虛弱至極』說道:「少將軍果然神武,屬下甘拜下風。」 王涇愣在那裡,張大嘴許久沒有說話,一旁的邱石眾人早已是齊聲鼓掌叫好。韓信被槍打中的地方明明是腰腹,卻捂著胸口裝模作樣。也幸好沒行家在旁邊觀看,要不然真要笑的滿地找牙。 王涇就算再二,也應該知道韓信這是在故意讓著他,聽著邱石等人的吹捧,面色不由一紅,到有些感激的看向韓信。他是個直性子的人,雖然平時飛揚跋扈、性情乖張,卻是個極好面子的人,今天韓信肯為他保全住『少將軍』的威名,他對韓信的怨氣自然消退大半。 上前扶起韓信,也不顧身邊人不解的眼神,故作豪氣的說道:「韓信,你的武藝確實高強,本軍侯也不過是憑著一點點運氣才得以取勝的。」 說完這些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又補充了一句道:「從今以後,你韓信就是我王涇的兄弟了,以後誰要是欺負你,來找我就行了。哼哼,在北軍中,還沒有什麼人敢不賣我王涇的面子。」 韓信裝作感動的淚零涕下的樣子說道:「多些少將軍。」心中卻想,鬼才去找你,離你是卻遠越好,只要你這個活寶不來招惹大爺我就行了。 第61章 離心(上) 咸陽宮內。 已經臨近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 當初修建咸陽宮時考慮到為了抵禦外敵,便居高臨下依著山勢而建,又將方圓數十里的樹木砍伐一盡。所以到了夏天之時,整個咸陽宮便如同烤爐一般讓人難以忍受。 直射的陽光下,偌大的咸陽宮便像是冒著騰騰熱氣。 咸陽宮正殿冀闕內,胡亥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不停催促著兩旁持扇的宮女使力。宮門處是川流不止的宦官們從地室搬來的冰塊,放下又馬上融化,卻絲毫不能緩解胡亥心中的燥熱。 胡亥扯著衣襟,身上的黑色龍袍早已被他拉扯的不成樣子,全然沒有一點帝王的威嚴,到像是個市井無賴。看著來來回回的宦官們,胡亥又是一陣心煩,一腳踹在身邊的一名打扇的宮女身上: 「滾、滾、滾,你們這些沒用的傢伙,都給朕滾,讓朕熱死算了。」 那名宮女吃痛摔在地上,卻強忍著不敢喊痛,只是拚命磕頭,生怕激怒了胡亥小命不保。胡亥見她不停的磕著頭,眉頭一皺,正要發作。卻眼角瞄到宮門處趙高的身影閃進,宮人還沒來得及通報,胡亥便歡喜的迎上去道:「師傅,你可來了。」 趙高雖然看見胡亥下殿迎了下來,可還是中規中矩的跪下行禮:「參見陛下。」 胡亥上前一把扶起他,這才注意到趙高身後還跟著李斯。 李斯是丞相,位列三公之首,所以見了皇帝不用行跪拜之禮,只是微微欠身。 「丞相也來了呀。」 「回陛下,微臣和趙大人有要事向陛下啟奏。」李斯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道。雖然是三伏天,可李斯身上卻穿著十分正式的朝臣服飾,也不見他喊熱,這點到讓胡亥嘖嘖稱奇。 胡亥揮了揮手,「你的事一會再說,我正有事要找師傅呢。」轉身拉著趙高的衣袖,語帶哀求的說道:「師傅,我什麼時候能搬離這個鬼地方呀,你是不知道,這裡熱的要死,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我什麼時候才能去阿房宮呀,那才是皇帝應該待的地方。」 趙高連咳數聲,胡亥卻仍然沒有會意,瞪大眼珠不解的看著趙高,趙高無奈,只好提醒道:「陛下,你已經即位為二世皇帝了,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要稱『朕』,不能再說『我』了。」 胡亥這才醒悟過來,『哦』了一聲。一旁的李斯見新皇如同一個頑童般胡鬧,心中不禁把他和扶蘇對比了一番,暗暗搖頭,心想還是始皇帝瞭解自己的兒子。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李斯現在和胡亥趙高是一條草繩上的螞蚱,誰也脫不了干係。 依照大秦的祖制,舊王駕崩,新繼任的秦王須在冀闕內服喪守孝滿三個月,期間不得隨意玩出遊玩,不得近女色,不得食葷酒。這可憋壞了胡亥,他原以為坐上這個皇帝的寶座,就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卻發現卻只能老老實實的待在宮中。又是這該死的三伏天,他如何忍受得住。 這點上趙高也是無可奈何,胡亥是新皇登位,本來皇位來的就不正,朝臣們私下多有非議。趙高和李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平息了眾官的猜疑,讓胡亥完成了登基大典,這種時候哪還敢讓胡亥由著性子亂來。萬一激起了老秦人眾怒,大秦歷史上廢黜國君的例子可並不少見。 所以趙高只好好言寬慰著胡亥,又許諾今後可以怎麼怎麼樣。胡亥今天倒是脾氣上來了,一根筋到底,就是不肯答應再留下來了,非要去阿房宮。趙高花言巧語的哄了他半天,又承諾晚上一定從阿房宮送幾名貌美的宮女來侍寢,胡亥這才平緩了心中的怨氣,哼哼啊啊的答應了。 這時候胡亥才想起了李斯,掐著嗓子問道:「丞相,你不是有事嗎,說給朕聽聽。」 李斯欠身說道:「啟奏陛下,陛下這二月來在宮內服喪守孝,朝內政務已經堆積如山,大多的事臣已經處理妥當,有幾件事關重大,所以帶來請陛下過目。」 說完李斯拍了拍手,一名宦官吃力的搬著一大堆的竹簡走了進來。胡亥隨後拈起了一卷竹簡,翻閱了幾段,只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才看一會就覺得頭大如斗。放下竹簡,擺手道:「以後政事你和師傅商量著處理就行了,別拿來煩朕。」 李斯知道他生性疲懶,也無可奈何,只好點頭答應。 胡亥私底下還有些話想和趙高說的,本以為李斯說完就會告退的,可等了半天,見李斯仍然沒有退下的意思,便神色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丞相,還有什麼事情嗎?」 李斯猶豫了下,還是說道:「陛下,今年山東大旱,河南之地已經赤地千里,百姓多有流離。微臣想懇請陛下適當的減免賦稅,暫時息事安民。」 胡亥卻搖頭道:「要是減免了賦稅,那朕哪來的錢財。」眼睛骨溜溜一轉,又道:「朕明年還要學父皇東巡威服天下呢,這要不少錢吧,依我看,不但不能減,還要加上一成。」 李斯嚇了一大跳,急忙擺手道:「陛下,陛下,決不能再加了,再加恐會激起民變。」 這回輪到趙高曬然笑道:「丞相多慮了吧,那些黔首愚民會能有什麼民變,最多不過是上山為寇而已,難不成還能推翻我大秦的萬世基業嗎?」 不論怎麼說,李斯都只是拚命搖頭,不肯答應再增加賦稅了。他見胡亥不肯答應減免賦稅,又提議道:「陛下如今新登皇位,當大赦天下以讓百姓感恩戴德,先皇的陵墓已大體建造完成,不如赦免了驪山的七十萬刑徒吧。」 這回輪到趙高站出來反對了:「丞相太過心軟了吧,我大秦靠的是威勢取得的天下,靠的是強兵律法才能讓百姓畏懼。陛下新登皇位,當然應該讓百姓心生畏懼。況且先皇的皇陵尚未竣工,靈柩也未能安置,這時候大赦天下,恐怕不妥吧。」 一旁的胡亥連連點頭,大以為然。他心中對始皇帝是怕的要命,雖然他已經死了,可一日未下葬,他仍然心神不安,所以巴不得皇陵明天就修建好。忽然又想起什麼,便對李斯說道:「還有還有,朕的阿房宮還沒完全修建好呢,丞相,我還要征發二十萬勞役,這事情交給你了。」 見李斯要張口反對,胡亥急忙搶先道:「這是聖旨,你不許反對。」 「朕困了,你和師傅慢慢聊,朕走了。」說完也不待李斯開口,便逃一般的離開。 李斯愣在那,目瞪口呆,這二世皇帝怎麼把國家大事當成兒戲一般。許久才緩過神來,跺腳怒道:「胡鬧,簡直是胡鬧。」 趙高則在一旁笑嘻嘻的勸道:「丞相莫要生氣了,陛下就這性子。」 李斯重重的哼了聲,「可是我們不是還有要事要請示陛下的嗎?」 趙高笑道:「有我們兩個不就行了,不就是答覆任囂恭賀陛下登基的奏疏嘛。」 李斯歎了口氣,「哪有這麼容易。任囂如果只是簡單的恭賀陛下登基到也沒什麼,可他卻在這種時候提出了要為南征軍請功,又說自己病重,希望朝廷能任命趙佗接任他的位子。」 趙高不以為然道:「他要接就接唄,這趙佗也是他的副將,就算接任也符合規矩呀。」 李斯搖頭道:「沒這麼簡單,就算趙佗接任他的位子,也應該是朝廷按照慣例任命的,哪會像這樣咄咄逼人的氣勢直接索要。若是換了先皇,這樣的做法早就要惹得他雷霆大怒了。所以我覺得南征軍是在試探,試探朝廷的態度,也可以說是挾兵自重,要挾朝廷。」 頓了頓又說道:「還有種更可怕的可能,任囂不是聲稱自己病重嗎,那會不會他真的已經病重到失去了軍隊的指揮權。而這個趙佗,早已經掌控了嶺南四郡,這次只是借任囂的名義來試探朝廷的態度。」 趙高一驚,他知道自己在政治上的火候拍馬也及不上李斯,所以很仔細的聽著李斯的分析,又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應對?拒絕嗎?」 李斯略為思索,便斷然道:「不,我們非但不拒絕,還要重重的賞賜他們。」 「無論這奏疏是任囂本人寫的,還是趙佗冒他名義寫的,都說明我們對南征軍已經漸漸的失去了控制。嶺南四郡本來就是蠻荒之地,得失對我們都影響不大,但嶺南的四十萬大軍我們卻要盡力去爭取,至少要保證他們對我們構不成威脅。」 「那依丞相的意思?」 「同意趙佗接任主帥,同時給南征軍重賞,不過不是給趙佗的,而是給四郡的官員。他任囂不過是南海都尉節制了四郡軍務,那我們就重賞其他三郡的都尉,還有四郡的郡守、縣令和縣主。這些人大多都是秦人,未必會和趙佗一心,給了他們賞賜可以彰顯朝廷的恩德,也能提醒他們效忠大秦才能高官厚祿。」 第62章 離心(下) 趙高拍掌歎道:「丞相好手段,高明,高明至極。」 李斯面色微微一笑,心中有些得意。自己浸淫仕途數十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這大秦的江山,可以沒有他趙高,甚至可以沒有他胡亥,可卻不能沒有他李斯。 李斯又接著說道:「光這些還不夠,趙佗的宗籍我查閱過了,是恆山郡真定人,雖然父母皆已雙亡,可他的宗族還在真定。我們這就下旨褒獎他在嶺南的戰功,說會派人幫他修繕祖墳,福蔭宗族。」 趙高略一思索,旋即明白過來,哈哈大笑起來,道:「丞相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他趙佗肯安分守己在嶺南為大秦開疆闢土,那我們一定把他的祖墳修建的氣派十分。若是他敢有什麼異心,哼,那這修墳的隊伍就變成了挖墳的隊伍,哈哈,實在高明。」 李斯笑著點頭道:「如此趙佗想必會投鼠忌器,就算割地自拒、對朝廷陽奉陰違,也不會冒然豎起反旗,一旦我們穩固了朝堂,便可以徐徐圖之收他的軍權。」 說道這裡,李斯面帶憂色,「當務之急,我們是要穩定北軍。那三十萬大軍是我大秦的百戰精銳之師,蒙恬和扶蘇在北軍威望又是極高。若這三十萬大軍起了異心,從上郡沿著直道快馬而下,十日便可抵達咸陽,這才是我們的心腹之患!」 趙高卻搖了搖頭,笑道:「丞相大可放心,趙高已早有安排。」 李斯吃驚道:「難道王離是你的人?」 趙高面帶輕鬆,鏘鏘一陣尖笑。「雖然還不是,不錯也相差不遠了。」 「此話怎解?」 趙高緩緩說道:「王離此人,承蒙祖蔭少年得意,然後本身卻志大才疏,為人優柔寡斷。最重要的是他還有野心,他想超越他的祖父和父親。」 「但凡有野心的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趙高笑瞇瞇的說道:「所以我有辦法讓他對我們俯首聽命,替我們約束住北軍那群驕兵悍將。」 李斯點了點頭,面色微寬,「如此甚好,這樣也不用我們大秦的將士們手足相殘、兵戎相見。」 頓了頓李斯又接著說道:「趙大人,你和陛下關係親近,閒暇時候應該多多教導陛下,萬事應該以江山社稷為重,切忌一味的享樂貪玩,如此胡鬧下去,大秦的士民們怎麼能服心。」 趙高心中暗暗罵道:這老東西,是不是教訓陛下教訓的上癮了,三天兩頭就要叱喝一番,還真以為我們離不開你了,早晚要讓你好看。 面色卻是笑容滿面,「丞相所言甚是,只是陛下少年心性,又喜歡嬉戲,老奴也是無可奈何啊,還是得靠丞相多多規勸。您在朝廷百官之首,又德高望重,還是大秦的國戚,算起來還是陛下的長輩。您要是說話,那肯定比老奴說話管用。」 李斯長歎道:「要是我說話有用,陛下也不會整天戲耍老臣了,我們這個陛下呀,還真不讓人安心。」 趙高笑嘻嘻的說道:「這樣不正好嗎,丞相大人,有您老在,大秦便可高枕無憂。」 李斯苦笑著搖了搖頭。高枕無憂?胡亥可以不知道,趙高也可以不知道,可是他這個丞相比誰都清楚,這大秦的天下,已經有不穩之像了。就像灶台上的乾柴,缺的只是一顆火星而已。 見李斯的表情有些苦澀,趙高便笑著轉開了話題,「丞相的大公子前幾日和六公主回到了咸陽,一切可安好?」 李斯一張老臉上泛出了些笑容,「勞趙大人費心了,昨日正是拙荊的忌日,犬子和公主回家是為了祭拜母親。」 趙高呵呵笑道:「聽聞六公主已懷有身孕,恭喜丞相,賀喜丞相,就快要做祖父了。」說完趙高又是一聲長歎,「真是羨慕死老奴了,李由公子不但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就被任命為三川郡守,還得到了先皇賞識許以天女,真是羨煞旁人了呀。」 李斯瞇著眼,輕捋鬍須,心中對這個大兒子還很是得意的。他李斯只是一介文官,卻能生養出一個文武雙全的兒子,怎能不知足。 看時候已經不早,李斯便向趙高告辭道:「本官就先行告退了,還望趙大人空暇之餘多規勸規勸陛下。」 趙高裡忙躬身還禮道:「一定一定,丞相慢走。」 趙高來到後殿之時,胡亥正赤著身子坐在中央的一個巨大木桶中,旁邊十幾名宦官宮女正滿頭大汗的朝木桶中換水,不時還朝桶內傾到呈送來的冰塊。 這倒不失為一個解暑的好方法。胡亥舒服的閉目享受著,聽見宮人傳報便睜開了眼睛,笑嘻嘻的看著趙高說道:「師傅,我聰明吧,這可是我剛剛想出來的辦法,你要不要來試試?」 趙高搖了搖頭,胡亥見他的臉色不太好,便好奇的問道:「李斯那老傢伙又和師傅說了什麼事情,惹得你這麼不開心。」 趙高躊躇了很多,面帶為難,長歎一聲道:「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將我痛罵一頓。他總是說陛下言行荒唐,說是老奴規勸不力,應該對陛下嚴加管教才行。」 胡亥一愣,面色有些不好看,陰沉著臉問道:「李斯真是這麼說朕的?」 趙高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又道:「他是丞相,老奴只是個中車府令,他想罵便罵,老奴哪敢還嘴,只好低頭挨罵。只是他總是說陛下頑劣不堪,老奴實在聽不下去,這才出言頂撞,又是被他一頓大罵。」 胡亥大怒,一張白臉都被氣青,霍得一下從木桶中站了起來,也顧不上渾身赤裸,怒道:「李斯那老東西真的說朕這麼不堪?」 趙高陰陽怪氣的哼了聲道:「可不是嗎,這李斯,自持擁戴陛下登基有功,又是百官之首,便目空一切,連老奴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他。」說完趙高用衣袖摸了摸眼角,假裝滴出了幾滴眼淚。 胡亥平身最恨別人輕視自己,趙高這是摸準了他的脾氣才故意這麼說的。胡亥氣的直呼呼喘氣,咬牙道:「這老東西,父皇在的時候溫順聽話的跟條狗一樣,現在換了朕當皇帝,卻對朕橫挑鼻子豎挑眼,真以為朕拿他沒辦法了嗎?明天朝堂上朕就下旨,罷了他丞相的位子。」 趙高嚇了一大跳,他本意是想挑撥下胡亥和李斯的關係,讓胡亥對李斯心生厭惡,卻還不想直接和李斯鬧翻。胡亥的皇位才坐上沒幾個月,若沒了李斯靠著威望彈壓百官,恐怕這滔天的質疑聲就能把胡亥從皇位上揎翻下來。 所以眼下不論如何都不能和李斯鬧翻,趙高只得硬著頭皮哄了胡亥半天,胡亥才氣消了下去,不再提罷免李斯的事情了。 做回桶中後,胡亥閉目許久才緩緩道:「師傅,朕既然已君臨天下,如果能在有生之年享盡人間歡樂,實現自己所有的心願,那該是多麼愜意啊。」 趙高知道胡亥心中擔心的是這皇位來的不正,怕被人揭穿。其實趙高心中何嘗沒有這種隱憂,立嗣一事,全是他一手策劃,紙終究包不住火,倘若機密洩露,自己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今日見胡亥亦如此,便乘機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 揮退了左右的宮人,趙高沉聲道:「陛下所慮當是沙丘之謀,諸公子和大臣們也都在懷疑,這些人難保不懷有二心。老奴每每想到這些,就戰戰兢兢,恐有不測。心腹大患不除,陛下又怎能安樂一世呢?」 胡亥連連點頭,急聲道:「那師傅你有什麼辦法,快快說出來呀。」 趙高略一思忖,目露凶光,面顯殺機:「陛下唯有嚴刑峻法,將有罪之人連坐誅族,對心懷不滿的大臣及諸公子逐一打擊,同時提拔陛下的心腹,安排要職。這樣一來,才可保您高枕無憂,肆志寵樂矣!」 …… 李斯回到自己的府中時,夜色漸濃,已經過了晚膳時分。呼來一個心腹家人問道:「李由呢?」 那家僕一躬身,畢恭畢敬的回話道:「回老爺,大公子正在書房內一個人飲酒。」 李斯重重的哼了一聲,面露不滿。 這逆子自從回到家中後,就沒給過他老爹好臉色看,今天又想來借酒撒瘋。 推開了李由書房的們,只覺得一股濃厚的酒味撲鼻而來,李由正坐在案上喝著悶酒,地上已經空了幾個罈子,滿屋都是酒味。 見李斯進門來,李由只是只是抬了抬眼,並未起身相迎,仍然只是喝著酒。李斯怒從中來,上前一把打飛酒罈,怒斥道:「你這逆子,就這麼對待自己的父親嗎?」 李由也不畏懼,只是抬頭冷笑道:「為什麼不行?既然臣子們可以拋棄他們的君王,那兒子為什麼一定要畏懼自己的父親。」 李斯氣的渾身顫抖,指著李由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說過多少遍,陛下是先皇遺詔所立。扶蘇他行事乖張,多有忤逆,所以才觸怒了先皇被賜死,我不過是奉旨行事而已。」 李由仍然冷笑不止,滿臉的不信。「父親,你出門去街上隨便找個人問問,現在還有誰不知道你和趙高做的好事。你以為靠著權勢封住了眾人的口就能讓大家信服嗎?你當你的兒子是傻瓜嗎?」 李斯久久不語,這次並沒有出言狡辯,而是長歎一聲道:「由兒,你以為你父親這麼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我們李家的榮華富貴。」 「父親。」李由揮拳重重的捶在案上,低聲怒吼道:「您半世英明,為我大秦立下了赫赫功勞,到了晚年卻因為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李由痛苦的猛捶著胸口,道:「扶蘇公子何罪之有?他心憂社稷為民請命,卻落得個這般下場,這寒了天下人的心呀,如此我大秦還有什麼民心可言!」 「你知道嗎,父親。三川郡郡內已經有幾十股盜寇作亂,要知道我手中可是有十萬大軍,如果老百姓不是活不下去了,誰會冒著株連全族的危險聚眾行寇。有重兵駐守的三川郡尚且如此,那其他郡縣呢?這大秦的江山,早已經民心盡失了。」 「為父也是一時利慾熏心,現在也後悔莫及,可惜木已成舟,我們也只能繼續擁立胡亥了,否則我們李家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由痛苦的閉上了眼,他知道李斯說的是事實,一步之錯,只能將錯就錯,一條黑路走到底。如果他只是一個人,他大可以率軍殺回咸陽,痛斥胡亥和趙高的倒行逆施。可是他還有父親,還有弟弟妹妹,還有數百口人的宗族,他不可能置這些於不顧。 李斯和李由相對了許久,默然無言。許久李由才緩聲說道:「父親,你錯就錯在不該和趙高這條吃人的狼合作,別看他現在對你恭敬有加,一旦你成為了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對你亮出獠牙。」 李斯聽了有些心慌意亂,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只是每次見到趙高一臉的恭順,便會放鬆警惕。 李斯已經年事漸高,體力漸漸不支,聽了李由的一番話,腦子也有些混亂了,便抬頭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李由略一思索,便道:「父親為大秦的丞相二十多年,門生故吏遍佈朝野,我又是三川郡守手握中原之兵,你我二人只要遙相呼應,我們李家就能穩如磐石,大秦的江山也不會任著胡亥和趙高胡來。」 李斯面帶苦澀,長歎一聲,道:「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第63章 軍中角力 按照北軍的規矩,每月月末便是全軍的大休之日。 正逢八月月末之日,右軍的校練場上卻歡聲如雷。高聲響起的戰鼓震耳欲聾,士卒們如潮般的助威聲此起彼伏。 跑馬場上中央處聳立著一個巨大的演武台,兩名赤裸著上身的壯漢正手按著手吃力的對峙,兩人俱是臉紅脖子粗,只是拚命發力,都想按到對方。 圍觀的士卒將演武台四周圍了個水洩不通,都鼓足了力氣拚命的揮拳吶喊,涇渭分明的分為兩個陣營為台上的勇士加油助威。高高的看台上,荊駿正一臉笑意的看著演舞台上角力的雙方,微笑著和身旁的奚達說道:「奚軍侯,你們五營的這支隊伍這次的表現不錯嘛,能殺進決賽,比起前幾次來進步很大。」 角力是秦軍中極為普及的軍中項目,不論是將領還是士卒都深為喜愛,荊駿就是個不擇不扣的角力愛好者。所以每隔三月右軍中便舉行一次角力大賽,獲勝的士卒得到的獎勵頗為豐厚。 奚達連忙拱手道:「謝將軍誇獎,這都是手下的兒郎們賣力,奚達不敢居功。」身邊卻傳來重重的一聲冷哼,一旁親衛營軍侯公孫羊陰陽怪氣的說道:「比賽尚未出結果,別高興的太早。」 話音剛落,場上已經分出了勝負,代表親衛營出戰的那名壯漢突然鬆開雙手,一把抓住對手的雙腳,猛的一發力。那人猝然不及下,被一把抓起摔倒在地上,眼看已經落敗了。 台下傳來了一片歡呼聲,還夾雜著許多惋惜聲,五營的那人畢竟經驗不多,被親衛營的趁他疏忽一舉偷襲得勝。 看台上的荊駿站起身來大聲鼓掌叫好,哈哈一笑,大聲道:「親衛營果然還是技壓一籌,不愧是我右軍第一營,今天五營的表現也讓人刮目相看,不錯不錯。來人,兩人都職升三級,賞千錢。」 這時台下卻傳來一陣喧嘩聲,一眾的士卒推推嚷嚷的,出口大罵。荊駿皺了皺眉頭,不悅道:「怎麼回事。」 原來親衛營那選手取勝後,得意洋洋的朝著垂頭喪氣五營的那選手豎起了拇指,引起了場下五營的士卒一片嘩然。這個手勢在秦軍中是極有侮辱性的,表達的是對對手的輕蔑,也難怪五營的士卒會如此憤怒。 這時候不知道誰帶頭喊起了『韓信、韓信、韓信』,五營的千名士卒齊齊跟著喊了起來。 荊駿頗感意外,扭頭有些好奇的問道奚達,「這韓信是誰?」座下的王涇甕聲甕氣道:「這人我認識,武藝很不錯。」 奚達面色有些緊張,連忙回道:「啟稟大人,韓信是我部下的一名曲侯,我營中的隊伍之所以會有如此大的進步,皆是靠他二月的訓練。」 「哦?」荊駿面上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笑著說道:「那不如喚他上場一試。」 奚達面色有些尷尬,提醒道:「大人,這角力大賽大多是士卒們之間的競技,韓信是名曲侯,他若上場,恐怕不妥吧。」 荊駿『哈哈』一笑,道:「這又何妨。」提高嗓門大聲道:「韓信何在。」 這是看台末未處人群中一人站了出來,大聲應道:「屬下在。」 「命你速速上場。」 「諾。」 韓信脫去外甲,也赤膊著上身,翻身一躍跳上台去,台下一片歡呼吶喊聲。 韓信正色而立,穩扎馬步,注視著對手,絲毫不敢大意。 這角力,比的是技巧和力量,跟劍術可是大相庭徑。韓信雖然劍術和箭術冠絕,力氣卻並不是最強項,只是對力道的把握卻是爐火純青,以才在短時期內讓五營的角力士實力大幅度提高。 對面的那名對手身材並不高大,卻生的孔武有力。身上的肌肉鼓鼓隆起,一看就知道是個力大無窮的力士。相比較韓信的身材,雖然也是均勻健美,可和對手一比,就顯得單薄許多。 那名力士注視韓信許久,見他仍是絲毫沒先動手的意思,終於耐心耗盡,大吼一聲猛的衝上前去,雙手猶如蒲扇般扇去猛抓韓信。 韓信見他力道驚人,自然不敢和他硬碰,只是閃身避開。 角力不同比鬥,靠的是實打實的力道相撞,韓信既然想取勝,自然不能靠著身法一味的躲閃。當下馬步一沉,凝神猛的抓向那力士的肩。觸身之時卻覺得手頭一滑,那力士盡仗著多年的身法卸去了韓信的抓力。 韓信這二月來對角力非常感興趣,浸淫已久,一下猜到了力士的回應招式,心中早有下招。雙手忽然一變招,快如閃電般抱住角士的身子,左腳伸出,猛的踢向他的雙腳,觸腳處卻如同磐石。 韓信一咬牙,猛增力道,狠狠的撞去,只聽見那力士『哼』的一聲沉悶,終於身子傾倒。韓信就著他倒地的勢,將他笨重的身軀猛的摔了出去。只見角士的身軀高高飛起,砸到了人群中傳來了數聲『哎呀』聲。 「好。」看台上的荊駿第一個帶頭大聲拍手叫好,台下隨即一片附和的吶喊聲,尤以五營中的士卒為甚。親衛營的這名力士蟬聯了三屆的角力冠軍,韓信卻數招內將他擊敗,如何不讓他們欣喜若狂。 荊駿大聲說道:「韓信上前聽賞。」 韓信大步上前,半跪下行軍禮道:「諾。」 荊駿瞇著眼睛打量著韓信,笑道:「你是軍職在身,便不賞你軍職了,賞你二千錢,可有異議?」 「末將不敢,謝將軍賞賜。」 韓信回到二曲營中時,整個大營的人都跑出來迎接了。士卒們嬉鬧著把韓信抬了起來,高高的拋起,又險險接住,皆是喜氣十分。 五營在右軍的角力賽中一直是弱旅,這次卻靠韓信超常發揮,不但奪得了第二名,還打敗了蟬聯三屆的冠軍,這讓士卒們如何能不興奮,連出門時候都是仰首挺胸的。 韓信這二個多月來,已經完全融入了北軍中。他性子隨和,沒什麼架子,平常都是和士卒們一起操練吃宿。再加上他有個很強的本領,就是記憶力驚人,能準確的喊出二曲中任何一名士卒的名字,這些都能讓士卒們對他心生親近,發自內心的擁戴他。 韓信笑嘻嘻的從人群中掙脫出來,順手把腰間的沉甸甸的錢袋朝田市一仍,「老田,去置辦些酒肉,讓弟兄們好好高興下。給奚大人他們還有其他兩曲也送些過去。」 田市身手利索的結果錢袋,大聲應命,又點了幾十名士卒做幫手,興高采烈的出去採購酒肉。 韓信一把推開了身前吵嚷的士卒,咧嘴道:「滾開滾開,大人我累死了,要休息去了,等肉熟了再叫我。」 忽然眼神落在遠處營門外,卻見一名紅衣女子正在那拚命的朝著這揮手,身形依稀有些眼熟,嘴裡還大聲的喊著什麼,只是隔著太遠聽不大清楚。 這是已經有耳尖的士卒聽見了那女子喊得是韓信的名字,便大聲取笑道:「大人,你相好的來找你了,是不是上次忘記付錢了呀。」 眾士卒紛紛起哄大笑,韓信這時已經認出了正是贏可,見士卒們胡亂取笑,便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不許亂說,誰再亂說我就打他軍棍了。」 士卒們又是一陣哄笑,韓信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平素雖然操練時治軍極嚴,可閒暇時卻跟士卒們打成一片,隨意的開著玩笑。 只好不理會他們,韓信從狗子手裡接過了布袍,匆匆的換上便朝贏可走去。 「怎麼了可兒,想你韓大哥了呀。」韓信笑瞇瞇的迎了上去,打趣道。 二月多沒見贏可了,到顯得有些生分了,所以韓信故意笑嘻嘻的開著玩笑,省的尷尬。 贏可今天穿的是一套火紅的騎服。有別於中原的服飾,北地的騎服更多的帶著些胡人的風格。為了便於騎射,騎服盡可能的減去繁文縟節,女子穿著身上顯得更加利落大方,別有一番風味。 貼身的騎服將贏可的玲瓏豐滿的上身勾勒出了誘人的曲線,盈盈一握的小蠻腰,長褲下筆直修長的玉腿,再配上明眸顧盼生妍、臉頰上的梨渦淺笑,活脫脫的一名美麗至極的少女。 韓信見她面帶笑容,相比較以前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道開朗了多少,忍不住想起了在醉月樓初見贏可時,她叉著腰一臉刁蠻跋扈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 贏可見韓信看著她的眼神裡有了幾分讚賞,心中不由歡喜。她今天為了見韓信特意打扮了許久,見韓信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又有些害羞的扭過頭去。忽然又想了什麼,俏鼻重重的哼了一聲,嗔道:「你還說,你去軍中都二個多月了,居然一次都沒來看我,要不是我跑來找你,你都把我忘記了。」 韓信嘿嘿一笑,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頭,嘴裡解釋道:「哪會呀,哪會呀,我這不是忙嘛。你是不知道,這兩個多月我真的是乾的比牛多,吃的比豬差,累死我了。」 贏可撇了撇嘴,嘴角嘟起。她知道韓信說的並不是謊話,從王涇那裡她知道了韓信上任兩個月來,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遇,終日在軍中極少出門。所以贏可心中到也不怪她,只是女孩子心中的一點小心思作祟,裝作生氣的樣子想讓韓信哄哄她。 韓信卻直接把眼光轉向了贏可手中的食盒,隱隱的聞著股香氣,頓時食指大動,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看向贏可,面帶討好的笑容:「可可妹妹,給你韓大哥帶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啊?這麼香。」 贏可抽了抽鼻子,又是嬌哼一聲,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遲早變豬。」 韓信笑嘻嘻的接過食盒,打開蓋子一看,贏可則伸出白玉般的手指,一道菜一道菜為他指出:「這是會友樓的烤雞,這是八大坊的鴨珍,我聽表哥說那裡的這兩道菜也有名,所以特意去買給你吃的。」 見韓信已經顧不上說話了,伸手直接抓著烤雞就往嘴裡塞,另一隻手則大把的抓著鴨珍趁著空閒塞入嘴中,猶如惡鬼投胎般。 贏可見了又好氣又好笑,嗔道:「慢點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韓信大口的嚥下,嘴裡含糊不清的說道:「你是不知道,軍中的伙食他娘的哪是人吃的,你哥哥我吃了兩個月嘴巴都淡出個鳥味了。」 又指著食盒下面的隔層問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呀。」 贏可嘴角微微上揚,一臉得意的打開隔層的蓋子,「看。」 韓信滿懷期望的望去,只見下層的盒子中放著一個陶碗,裡面黃呼呼的一坨,還夾雜著一些黑色,便愣住了,出口問道:「這是什麼?看起來這麼奇妙。」 贏可皺了皺可愛的俏鼻,道:「這是梁飯呀,我聽舅母說這樣做很好吃的,所以才求她教會我做的呢。」看向自己做的『梁飯』,又有些心虛的補充道:「人家是第一次做嘛,當然做的不是很好,不過你別看它看上去很難看,其實味道還不錯的呢,不信你試試看。」 韓信睜著眼看了那『梁飯』半天,怎麼都沒看出有一點像的樣子。 梁飯是先秦時期貴族只見很流行吃的一種羹食,是用上等的粟米和肉羹蒸制而成,味道鮮美入口極佳。可是贏可做的這個『梁飯』看上去實在怪異,要不是贏可提醒,韓信還真以為這是某種排泄物。 韓信額頭冷汗滴落,能把『梁飯』做成這樣,贏可也確實不容易。 第64章 說客 迎著贏可殷切的目光,韓信只好硬著頭皮用木勺勺起一小坨『金燦燦』的不明物體放入口中,心中想到千萬可別整個食物中毒什麼的。 幸好這梁飯吃起來沒看上去那麼奇怪,粟米蒸的太爛了肉羹未燉老,還有股焦糊味在裡面,不過還算可以入口,沒想像中那麼可怕。 贏可一臉緊張的看著韓信勺起梁飯放入口中,見他臉色並沒有異樣,還接著吃了幾口,不由笑靨如花,樂啾啾的看著韓信。韓信還沒來得及用晚膳,肚中確實有些飢餓了,也就老實不客氣。找了塊大石坐了下來,風捲殘雲的大吃了起來。 贏可笑吟吟的看著韓信狼吞虎嚥的吃相。這兩個多月沒見韓信了,只覺得他變化很大,雖然見到自己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臉的無賴相,可給人整天的感覺差異很大。 可能是軍中操練比較辛苦,韓信看上去曬黑了不少,原來白皙猶如女子般的皮膚變成了棕色的小麥膚色,人也瘦了些,可看上去更精神了。原來韓信給人的感覺帶著一種少年輕狂,而現在看上卻穩重了許多,雖然還是有說有笑的打趣著,可眼神卻不像以前那般輕浮,多了些沉穩堅毅。贏可怔怔的看著韓信,不由看癡了。 食盒中的食物雖然很多,可也耐不住韓信吃的飛快,沒多久就吃了個底朝天,韓信還意猶未盡的咂可咂嘴吧。 見他如此的貪吃相,贏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韓大哥,你要是喜歡的話,那我以後就經常帶吃的給你。」 韓信嘿嘿一笑,「那感情好。」 摸了摸嘴上的油膩,韓信又問道:「對了可兒,還沒問你這二個多月在大帥府中過的怎麼樣。」 贏可撇撇了嘴,道,「別提了,都快無聊死我了。舅父整天讓我待在府裡,偶爾放我出去也是一大堆人跟著,我都快悶死了。就今天,還是趁舅母去神農廟中祈福的時隨從們不留意,我才趁機偷偷的溜出來找你的。」 韓信啞然失笑道:「你呀你,下次別這麼調皮了,你舅父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 贏可鄒了鄒鼻,『哦』了一聲,話中卻沒多少誠意。韓信又問道:「你舅父有沒有跟你提過那些事情?」 贏可一怔,隨即明白了韓信所指,臉色一黯,許久才小聲說道:「我問過他幾次,他都說事關重大,要聯絡朝中的重臣相商後,才能確保穩妥。」 韓信若有所思,他聽出了王離話中的敷衍意思。 若是王離有心助她,大可直接向天下公開趙高和胡亥的惡行,憑藉著他北軍大帥的地位,再加上扶蘇和蒙恬對北軍的影響,未嘗沒有機會一搏。 可是王離卻把這事壓了下來,那他的態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胡亥繼位大統,拖得越久,就越名正言順,扶蘇留下的影響力就越小。王離這種態度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舉棋未定,下不了決心,只是想據北軍而自保。還有一種就是他將贏可作為了籌碼,向胡亥和趙高要價。 韓信面帶憂色,如果是後一種可能,那他和贏可就有些危險了。思慮了許久,韓信覺得為今之計只有盡可能的在北軍中向上爬,讓王離看到將自己收為心腹股肱的資本。 一般知道太多的人只有兩種出路,一種是成為自己人,一種是成為死人。 韓信望向贏可,沉吟了會說道:「可兒。」 「嗯?」 「你還是聽你舅父的話好,盡量不要單獨出門,還有那些事情最好藏在肚子裡,除非你舅父問起,否則不要輕易提。」 贏可見韓信面色鄭重,便點了點頭,道:「好,韓大哥,我相信你。」 韓信抬頭看了看天,見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便說道:「可兒,天色已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贏可點了點頭,韓信幫她收拾好食盒,有意無意的說了句:「可兒,少將軍好像很喜歡你。」 贏可一愣,面色漲紅著解釋道:「沒有的事,韓大哥你別誤會了,表哥對我是很好,可我只是當他哥哥一般。」 韓信臉色有些猶豫,許久才緩緩說道:「其實可兒,少將軍雖然年輕氣盛了些,不過人還是很單純質樸的,又身世顯赫文武雙全,到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你遭逢大難,若能和王家關係再近一步,也是很好的保身手段。」 贏可嬌軀巨震,直直的望著韓信,美麗的臉龐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道:「韓大哥,你真的是這麼希望的嗎?」 見韓信沉默不語,贏可便扭過頭去,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水滴落。 「我走了。」 韓信略一遲疑,還是說道:「我送你吧。」 「不用。」贏可倔強的抬起頭說道,「我認識回去的路。」說完頭也不回去的大步離去。 韓信看著贏可的身影慢慢的離去,跨出的步子遲遲沒有邁出去,心中已經開始後悔。 …… 贏可偷偷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臨近掌燈時分。她貓著腰穿過廳堂前,想不驚動其他人溜回自己房間,卻不料身後傳來了一聲暴喝:站住。 贏可身子僵在那,緩緩的轉過身子來,低著頭雙手弄著衣角,不情願的喊了句:「舅舅。」 王離重重的『哼』了一聲,怒道:「你這一天都去哪了,是不是舅父說的話你不聽了?」 贏可面色緋紅,諾諾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說道:「沒有,可兒只是一直待在家裡有些悶了,所以才想出去轉轉。」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是跑去找韓信了。」 王離面色一緊,正要開口叱喝,卻看見贏可側過臉去,眼睛紅紅的,隱隱有些淚水。又想起了她的經歷,不由心中一軟,到口的重話就再也說不出了。 沉吟了許久,王離才柔聲說道:「可兒,舅父也是為了你好,以後最好不要和韓信太過親近。當初你無依無靠的時候依賴於他,那也是權宜之計,如今就不要過於親近了。韓信這人出身於草莽,來歷不明,他心中所想的也只有時間久了才看得出,所以你對他還是要有些戒心的。」 贏可知道王離也是為她好,便點了點頭,說道:「舅舅,我身子有些乏了,先回房去了。」 王離點了點頭,又叮囑道:「如果以後你待在府中覺得太悶的話,就讓你表哥陪你出去遊玩下。」 贏可點頭答應,便告退回房了。 王離轉身回到書房,卻看見一名心腹家人朝他快步走來,便張嘴問道:「什麼事情?」 那家人躬身行個禮,說道:「老爺,那個自稱是咸陽來的人又來了。」 王離皺了皺眉,不悅道:「我不是說了嗎,說我不在,打發他走就是了。」 「可是,他這次手裡拿了涉司馬的名刺。」 「涉澗?」王離一愣,臉色的表情複雜了起來。 涉澗也參與進來了,那事情就不簡單了,難道他和趙高已經有所勾結?那使者拿著涉澗的名刺求見他,是不是意思是趙高在警告他,北軍中並不是只有他一人可以出任大帥。 王離心亂如麻,便對那家人說道:「讓他來書房吧。」 偃師道來到書房時,王離正襟坐在桌前,就他到了,便伸手示意道:「請坐。」 偃師道一躬到底,語態恭敬的說道:「大帥面前,怎能有小的的座位。」 王離微微一笑,還想客氣時,偃師道卻忽然站直了身子,道:「不過下官是代表朝廷來的,所以當得起此座。」 說完大大咧咧的挽褲坐下。王離眼神中露出了一絲興趣,問道:「你是趙高派來的,可有什麼憑證信物?」 偃師道咧嘴一笑,神態倨傲,伸手比劃著自己的頭顱道:「這大好頭顱便是信物,大帥認為可否。」 王離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先生好一張利嘴。」 偃師道笑吟吟的作揖道:「要不然怎麼配得上做大帥這種英雄的說客。」 王離對這種馬屁還是十分受用的,又道:「說吧,趙高派你來有什麼話要說。」 偃師道又是一揖,笑嘻嘻道:「恭喜大帥,小官是來給大帥賀喜的。」 王離一怔,「何喜之有?」 偃師道拱手道:「恭賀大帥榮升大將軍呀,朝中國尉一職空缺已久,大帥若是有意,也不是什麼難事。」 王離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之間說話自然不用說的那麼直接。他聽出了偃師道的意思,趙高給他開的籌碼是加封大將軍,甚至位列三公升為國尉。 如此優厚的條件,王離怎能不心動,卻仍然面不改色的問道:「涉澗和你們什麼關係?」 偃師道笑瞇瞇的說道:「大帥你失算了,居然來問我這種問題。我若是說有關係,你肯定會懷疑我是虛張聲勢,我若是說沒關係,你又懷疑我故佈疑雲。所以下官決定什麼都不說。」 他這麼一說,王離反而更疑神疑鬼了,懷疑涉澗和趙高已經達成了協議,一旦他王離不配合,咸陽就會下詔讓涉澗接任大帥之職。偃師道就是看準了王離多疑的性格,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 王離沉默了許久,終於說道:「說吧,趙高的條件是什麼,如果是要我效忠於他的話,那就不要說了。」 「當然不是。」偃師道搖頭,整了整衣冠,忽的正色道:「趙大人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帥必須效忠大秦,無論什麼時候,北軍都只能以大秦為重,心向咸陽。」 王離沉吟了半天,終於緩緩開口道:「好,我答應。」 待偃師道走後,王離在書房中又沉思了半天,忽的拍掌數聲。房門推開,走進一侍衛,半跪在地上恭聲說道:「大帥有何指令。」 王離臉色陰晴未定,緩緩說道:「幫我去辦件事,讓我們的人在匈奴王庭那四處散佈消息,尤其是貴族之間。讓他們知道一件事情,北軍換了統帥,蒙恬已經下獄將死,而北軍現在群龍無首正亂成一團,讓他們明白他們南下復仇的機會到了。」 第65章 漠北 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羊群正在悠閒的吃著青草,匈奴的牧民揮舞著鞭子,大聲呼喝著馬群,黝黑的老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今年能有個好的收成,這要感謝長生天的眷戀,讓草原之上沒有雪災、沒有疾病、沒有戰爭。 遠處的天邊,一隻蒼鷹正在盤旋,目光緊緊的盯著羊群中的一隻幼小的羔羊。 它在等待時機。 終於,撒歡的羔羊忘記了危險,離開了它母親身軀的庇佑。 蒼鷹猛的紮下,利爪伸出,眼見就要得手,卻不知從哪飛來的一隻利箭橫貫了它的身軀。蒼鷹悲鳴幾聲,揮翅掙扎撲騰了幾下,最終還是不甘心的墜落下來。 遠處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匈奴少年正張弓張望,見得手了便興高采烈的揮舞著獵弓大聲喊道:「大哥,快來看,我射中了,射中了。」 數十騎緩緩走來,當先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頭髮簡單的束起披在身後,頸上環掛著一大串的骨飾,相貌也是標準的匈奴人,只是略為白皙的皮膚和有些深邃的眼神並不像大多數的匈奴男人。 男子見少年縱馬興沖沖的朝他跑來,便放下了心思,強笑了一下,說道:「弟弟,你的箭術是越來越高超了,一會父王見了你射下的蒼鷹一定會很高興的。」 抬頭看了看遠處頭曼城連綿數十里的穹廬,又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要是晚了的話恐怕父王會怪罪。」 頭曼城坐落在陰山以北、北海之南,是控地數千里,橫跨大漠南北大匈奴的王城。 在位的頭曼單于為了更有效的控制住王國廣袤的疆土,便於六年前驅使了十萬奴隸耗費三年之久修建了頭曼城,以此作為王城。 要在草原荒蕪之地修建一座由石頭建造的城市,無疑是件非常艱巨的工程。為此,六萬奴隸埋骨在此處,他們的血肉讓此處的牧草更外的豐美,他們的屍骸成就了草原上驕傲的明珠。 這顆明珠就是以草原上自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攣鞮頭曼的名字命名,被稱為頭曼城。(撐犁孤塗單于在匈奴語中為『天子』的意思,是單于的全稱) 而此刻,這位至高無上的頭曼單于卻滿懷心思。他重重的一口咬下手中的烤肉,鮮嫩的小牛鍵肉讓他的焦躁的心情安撫了些,粗著嗓門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蒙恬被新的皇帝給抓起來了,王離管不住北軍那群野狼?」 頭曼案下跪著的那名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的伏下身軀,用恭順到近乎諂媚的語氣說道:「我大匈奴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您的智慧就像長生天普照大草原的陽光般惠澤著我們大匈奴的子民。南邊的老皇帝他已經死了,蒙恬卻被年輕的小皇帝抓了起來,這王離不過是仗著父祖功績才坐上了統帥的位子。秦國的士卒們都不信服他,這正是長生天賜給我們大匈奴的最好禮物,是為了讓我們報四年之前的血海深仇。」 「我的大單于,你還在猶豫什麼?你應該馬上亮出我大匈奴的獠牙,讓南邊的秦人知道匈奴人才是長生天下最優秀的種族。」 頭曼呼吸漸漸急促,放在嘴邊的烤肉也遲遲沒有送入口中。顯然,燕復的話讓他心動了,他看到了打敗秦人,一雪前恥的機會了。 頭曼是攣鞮家族掌管匈奴來的第四代單于,他雖然不是匈奴史上著名的單于,但他絕對是最具傳奇色彩的一位。他十三歲繼大單于位,他的父王在和戰國末期赫赫有名的李牧作戰中深受重傷,不久後死去,留下年幼的頭曼繼承了王位。 趙悼襄王五年,也就是始皇八年,趙國的李牧出雁門,大破匈奴的十餘萬騎,滅簷襤,降林胡,單于重傷奔走。那場戰役中,剛剛強盛起來的匈奴遭受幾乎毀滅性的打擊,部族北遷,十餘年不敢靠近趙境。 年幼的頭曼就是在這種環境下繼承了王位。稱王后,他先隱忍了五年,然後在自己攣鞮家族的支持下,殺死了攝政的呼衍氏,重新奪回了匈奴的大權。 此時匈奴強敵環伺,東有東胡,西有月氏,南面則是強大的秦國,還有貌合神離的白羊、樓煩部落,頭曼哪一家也不敢惹,只能注重發展內功。所以,自李牧伐胡到蒙恬北向的二十五年間,匈奴人度過了一段比較難得的和平發展時期,正是這二十年,匈奴醫治了戰爭的創傷,儲備了很大的能量,才能在將來的草原爭霸中異軍突起,獲得與中原軍隊爭雄長城下的資格。 這點上看,頭曼絕對是匈奴史上最有貢獻的單于之一,匈奴是在他手裡逐漸強盛起來的,在多次擊敗東胡和月氏後,頭曼的野心也迅速膨脹,便將目光投向了南方的中原。 此時,已經統一了六國的始皇帝,也將目光轉向了北疆。 在統一戰爭中,匈奴趁著秦、趙、燕三國無暇北顧之際,蠶食了大片的邊地,這些都是雄心勃勃的始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始皇帝在滅齊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蒙恬率大軍北上,對匈奴進行了長達十餘年的猛烈打擊。更是在始皇三十三年時,發動三十萬大軍北征,重創了當時正如日中天的匈奴,連他們的起源興盛的發祥地陰山都被秦人佔去。 元氣大傷的匈奴人在他們單于的帶領之下,將王庭北遷過大漠,以躲避秦人的打擊。為了在漠北立足,匈奴和原本居住在這裡的丁零人發生激戰,並最終征服了他們,讓他們成為了匈奴人的奴隸和部曲。藉著這些戰果的補充,經過了數年的休養生息,匈奴人又漸漸恢復了元氣。 與蒙恬的那一戰絕對是頭曼人生中最大的恥辱,讓他一世的英名毀於一旦,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想洗刷掉曾經的恥辱。可是他又害怕,秦人那犀利的弩機和戰無不勝的戰陣,讓他一次次的感覺到絕望,所以他聽到燕復的話,心中委實猶豫不決。 燕復見頭曼仍在猶豫,便趁機又說道:「大單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頭曼最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便道:「一會等『二十四長』們來了再行商議吧。」 燕複眼神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卻深深的低下頭去,「大單于英明。」 連綿數十里的穹廬猶如草原上的雲朵,雄厚的號角聲在營帳中不斷響起。四處城門已經大開,不斷有一隊隊飛騎呼喝著奔馳進來。營外的報聲此起彼伏: 右賢王到。 左谷蠡王到。 右大當戶到。 …… 頭曼坐在大麾之下,笑容滿面的迎接著每一位到來的部屬。經過了四年多的休養生息,匈奴又重現了當年『控弦數十萬』的盛狀。這次頭曼藉著小兒子馹爾睇成年禮的名義,廣邀『二十四長』和諸多部落小王、婢王前來,其實也是想借此機會加強對這些部落的控制,並商討下對秦作戰的態度。 這時營外的傳令兵又大聲的吼道:「左賢王冒頓王子和馹爾睇王子到。」 大營本來鬧哄哄的場景突然安靜了下來,眾人都將目光轉向了門外。首先映入眾人目光中的是冒頓有些蒼白的臉頰,他看見了頭曼單于,快步上前行禮問候。 按照匈奴人的慣例,左賢王大多是由王儲擔任的。冒頓是頭曼的長子,自小就被立為了王儲,十九歲的時候接任了左賢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可逐漸年長的長子卻漸漸失去了父王的寵愛,更多的是面臨著一種近乎苛刻的嚴厲。 頭曼目光直接越過了正在行禮的冒頓,看向他身後的那名少年,老臉上掛滿了笑容。 馹爾睇興沖沖的提著蒼鷹,越過冒頓直接衝上前去,得意洋洋的舉著手,「看,父王,這是我射下來的蒼鷹,厲害嗎?」 頭曼哈哈大笑,連聲說『厲害』、『厲害』,笑著拍著他的肩膀道:「桑格花開了!雲雀叫了!我們小雄鷹他亮開了翅膀,我勇敢的小王子,你的父王將為你主持成人大禮。」 一旁的冒頓見頭曼對自己毫不理睬,卻當著所有部眾的面對弟弟如此親熱,心中的擔憂更加深了。他見頭曼目光轉向了自己,便急忙單膝跪下請安,「兒子參見父王。」 頭曼的笑容還滯留在臉上,看著冒頓道:「冒頓,我的兒子,父王很久沒見到你了。」 冒頓俯下身子,「父王,自從上次在陰山下戰敗後,兒子心痛萬分,覺得愧對父王,所以這半年來一直在加緊操練士卒,不能來王城陪伴父王身邊。」 頭曼點了點頭,笑道:「年輕人還是不能鬆懈,我大匈奴是長生天的選民,攣鞮家族更是神在草原的代言人,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負了我們這個偉大的姓氏。」 「兒子記住了。」 頭曼見一眾部署皆已到齊,便站起身子來哈哈一笑,道:「王城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大伙可都還好?」 一個獨眼滿臉凶狠的虯髯大漢粗聲應道:「回大單于,托長生天的庇佑,這一年來我們吃得好,睡的好,大夥兒都憋著股氣,想殺回陰山聖地報仇呢。」 眾草原大漢紛紛鼓噪,大聲的跟著獨眼漢子喊起『復仇』,『復仇』。頭曼見群情激湧,站起身子伸出雙手,示意安靜,大聲的說道:「我知道你們渴望復仇,秦人踐踏了我們的聖地,殺死了我們的勇士,玷污了我們的女人。每一個匈奴人的心中,都燃燒著復仇的熊熊火焰。」 「現在,長生天重新眷戀了他的子民,南邊的老皇帝死了,他忠實的鷹犬蒙恬也被新上任的小皇帝關進了監獄。這次藉機會召集大家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第66章 子不若父 人群中一陣騷動,匈奴的貴族們紛紛交頭接耳,雖然他們對南邊的消息已有聽說,可從大單于口中得到證實意義就不一樣了。 一直以來,南面龐大的大秦就像匈奴頭上的陰影,他們憎恨他,卻又畏懼他。 頭曼朝座下的燕復使了個顏色,燕復會意,清了清嗓子細聲道:「諸位,諸位。」 眾人安靜了下來,齊齊望向燕復。 燕復伸手按住胸口,彎腰朝諸人行了個草原上的禮節,「諸位大人,想必大家也早已經聽說了,南邊那不安分的老皇帝已經死了,繼任的新皇帝他駕馭不了他桀驁不馴的將軍們。蒙恬被他們的皇帝抓了起來,繼任的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卒王離。」 一滿頭銀髮的匈奴老貴族大聲問道:「這王離是誰。」 燕復張嘴『鏘鏘』笑道:「左谷蠡王問的好,這王離是誰呢,想必各位大人心中都會有此疑問。」 「這王離是老皇帝的寵愛的貴族,三年前才來到了北軍擔任副帥,沒趕上我大匈奴和秦人的那場惡戰,所以諸位大人對他並不熟悉。」 「王離的祖父曾經統帥過六十萬大軍,滅了趙國、燕國還有楚國,他的父親王賁也是秦國大將,先後滅了魏國和齊國。至於他王離,只不過是個承蔭祖恩的世家子弟,他能當上北軍的統帥,完全是因為他顯赫的家世,所以他手下的士卒對他多有不服。現在,北軍人心已亂,戰力大減,諸位大人,這正是長生天賜予我們大匈奴最佳的復仇機會。」 一生暴喝卻在人群中響起,「燕復,你是中原人,不過是我大匈奴的一條狗而已,我們為什麼要信你的話,萬一你是秦人的奸細那怎麼辦。」 燕復卻毫不生氣,手按著胸口起誓道:「長生天在上,我燕復和秦人有著血海深仇,我的家人被秦人所殺,我的國家被秦國所滅。我燕復比在座的各位大人都更加的痛恨秦人,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這十幾年來,我和在座的各位穿著同樣的衣服,吃的同樣的食物,我心中早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匈奴人,把草原當成了自己的家。」 這時頭曼也看不過去了,便站了出來叱喝那人的無理。 燕復原名燕荊,是燕國的王室成員,秦滅燕國後,為了報復太子丹指示荊軻、秦舞陽刺殺始皇帝,便將燕國王室滅族,燕荊趁亂獨身跑到了大草原,投奔了匈奴人,從此改名燕復,以滅亡秦國復興燕國為志。他因為熟悉秦人的戰法,屢次獻謀頭曼單于,助他逃脫了秦軍的圍剿,所以被頭曼拜為了軍師,位列上賓。可在一些匈奴貴族眼裡,他仍然是一條被主人遺棄了的狗而已。 頭曼睜大眼睛惡狠狠的瞪向諸人,待一眾人安靜了下來才慢慢的說道:「好了,基本的情況燕復已經跟你們說了,現在輪到我們做決定了,是戰是和,今天就要做個決斷。」 頭曼話音剛落,右大將就急不可耐的站了起來,怒吼道:「大單于,這還用想嗎,匈奴人的血,必須用秦人的血來償還,只要大單于一聲令下,我曩知牙斯第一個率部眾南下,為大單于開路。」 曩知牙斯的父親和妻子都死在與秦軍的大戰中,所以他對秦人的仇恨深似海,所以頭曼一點都不驚訝他會第一個挑出來。令他吃驚的是幾乎所有的貴族都叫嚷著站了出來,支持曩知牙斯。 其實頭曼的內心,還是隱隱的期望著不要發生戰爭。 他已經老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已經隨著年歲的漸增而慢慢消退,他開始習慣於滿足現狀。匈奴人被蒙恬驅逐了三百餘里,一路倉皇北逃的時候,他心中滿是仇恨,無時無刻不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可是當匈奴人在漠北擊敗了丁零人,站住了腳跟後,頭曼又開始喜歡上這種安逸的生活。有美麗的女人侍奉在他床邊,有美味可口的羊羔肉任他食用,零丁人的酋長要跪拜著親吻他的腳跟,白羊王和樓煩王則依附在大匈奴的身邊。 這些,年邁的頭曼其實都已經很滿足了,而且並不想改變。 可是他卻不能說出他的想法,相反,他要順應群情,堅決的支持南下復仇。因為他是頭曼,匈奴的撐犁孤塗單于,是所有貴族族長的代表。 匈奴和中原的王國不同,這裡沒有什麼死忠愚孝,也沒有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觀念。草原上有草原上的規矩,實力永遠是強者們之間權力分配的唯一標準。 攣鞮家族之所以能掌握匈奴的王權,只是因為他們足夠強大,有實力來保證諸位匈奴貴族的利益。如果單于一旦成為了眾貴人掠奪財富和女人的絆腳石,那一定會被他們毫不猶豫的拋棄。 草原上從來沒有什麼絕對的忠誠和服從,崇拜狼的民族信奉的是實力和鮮血。 看來四年的舒適生活並沒有磨滅掉匈奴人心中的仇恨,他們在舔舐∼著傷口,積蓄好實力再等待報仇的那一天。 頭曼再也不能幹坐了,所以的貴人們都將目光投向他們的大單于,等待著他的表態。 他急不可耐的站了起來,大聲的說道:「萬能的長生天巧妙的安排了這個世界。它讓大地生出草,讓羊群來吃草,然後讓狼來吃羊。我們匈奴人就是狼,中原人就是羊,我們吃的血肉,而他們吃的粟米。可是他們的皇帝卻不甘於寂寞,竟然驅趕著羊群來吃狼,這世界不是亂了套了嗎?幸好有長生天庇佑我們大匈奴,現在他們的老皇帝死了,羊群們失去了頭領,是我們匈奴人一雪前恥的時候了。」 頭曼拔出了佩刀,揮舞著吼道:「長生天,長生天。」一眾匈奴貴人完全被他們的大單于煽動起了血性,紛紛揮著彎刀齊聲附和。 一眾人中卻有個人顯得格格不入,冒頓緊咬嘴唇,一直低頭在思索,見頭曼將目光投向了他,便開口說道:「父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頭曼伸出手,示意眾人安靜。「說吧,我的兒子,你在擔憂什麼?」 冒頓面帶憂色,沉吟了一會緩緩說道:「父王,你不覺得這事情太過巧合了。按照他們的說法,他們的老皇帝四個多月前就已經去世了,蒙恬也下獄許久,可我們卻一點消息也沒得到,可見秦人對這個消息封鎖極嚴。現在卻突然在整個草原傳的沸沸揚揚,幾乎所有的貴人們都聽說了這個消息,兒子擔心這是有人故意傳的消息,為了誘我們大匈奴南下。」 頭曼尚未開口,一個鬚髮皆白的匈奴老貴族重重哼了聲,搶先道:「左賢王,我們聽說了這消息後,都派人去秦邊那邊查探核實過消息的可靠性,得到探子們的回復是確有其事,蒙恬是已經不在北軍軍中了。」 冒頓朝那老人微微欠身,語帶恭敬道:「日次王,我沒有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我也派過士卒去南邊查探驗證過,消息確實屬實。冒頓只是懷疑是秦人故意放出的消息,蒙恬雖然已經不在了,可北軍卻可能仍然保持著戰力,這才是我擔心的事情。」 這時燕復略帶些陰柔的聲音響起:「左賢王你過慮了,就算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也是對我大匈奴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秦人的朝廷和他們北方的大軍已經離心,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說完笑瞇瞇的看向諸人,又接著說道:「北軍那是什麼,那是一群豺狼,是一群虎豹。在蒙恬的統帥下,他們能把我們大匈奴打的連連退敗。可是這王離是什麼?他不過是一隻承蒙祖蔭、只會靠著頭上的犄角四處挑釁的羔羊,他駕馭不了北軍的那群豺狼。現在的秦軍,就像一隻綿羊領導的狼群,諸位大人,你們還擔心什麼?擔心羔羊頭上的嫩角傷了我們大匈奴的鐵騎嗎?」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頭曼也大笑著說道:「軍師說的對,沒有了頭狼的領導,秦軍不過是群毫無鬥志的狼群,就這麼定了。大伙回去後都吃飽了肉,喝足了烈酒,七日之後,所以的部落都率軍前來王城匯合。」 眾人轟然應諾,冒頓還是有些擔憂,剛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看著頭曼投向自己不滿的眼光,便閉上了嘴。 他知道頭曼一直不喜歡他這個大兒子,而是喜歡他的弟弟馹爾睇。馹爾睇的母親又是如今的顓渠閼氏,很得頭曼寵愛,相比較冒頓的母親不過是一名卑賤的奴婢,是在頭曼酒後臨幸才懷上的冒頓。 這時頭曼又高高拍手笑道:「諸位,諸位,商議完了軍國大事,現在該回歸正題了。」 「赫雅朵,我美麗的閼氏,帶上我們的兒子上來吧。」 一名美婦牽著馹爾睇的手從帳後走了出來。雖然已經年過三旬,可肌膚看上去仍然如同十八的少女般晶瑩。相貌十分美麗,也難怪她能十七年如一日得到頭曼的寵愛,被頭曼立為顓渠閼氏。(顓渠閼氏是單于的正牌妻子的封號,相當於中原的皇后。) 頭曼笑吟吟的看著她們母子走來,伸手從閼氏手中接過了馹爾睇的手,大笑著說道:「我的小豹子,今天父王就要為你主持成人儀式了。從今天開始,你就可以成為真正的匈奴男人,可以有自己的部曲,可以有自己的女人,要拿著刀和敵人戰鬥、廝殺,要向狼一樣咬斷她們的喉嚨,吸食他們的鮮血。馹爾睇,你害不害怕?」 馹爾睇揚起了頭,大聲的說道:「父王,我不怕,我早就渴望這一天了,我要像父王一樣,去殺死敵人,去搶奪他們的女人和財富。」 頭曼哈哈大笑,「好,果然是我頭曼的兒子。」又拍了拍手掌,示意身邊的巫師儀式開始。 成年禮是匈奴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作為王子,又是大單于最寵愛的兒子,馹爾睇的成人儀式自然聲勢浩大。 先是頭曼主導的祭天儀式,向長生天祈求庇佑自己的少子,然後是一群巫師們圍繞著馹爾睇進行著匈奴人特有的儀式,他的叔伯兄弟們紛紛走過他身邊向他祝福。最後一項儀式,卻是頭曼將一把彎刀交到馹爾睇手中,馹爾睇接過後毫不猶豫的揮刀在上重重的劃了一道,鮮血沿著刀鋒流淌過他的臉頰,他卻硬氣至極,眉頭也不皺一下。 按照匈奴人的習俗,男子滿了十五歲,便可以舉行成人儀式,需在臉上劃上刀疤,讓他們知道他們的一生直到死亡,都會伴隨著流血和廝殺。 閼氏見自己的兒子滿臉是鮮血,不由心疼萬分,上前拉住他的手,想用手絹幫他擦拭。馹爾睇卻一把推開了母親,高昂著頭顱。 頭曼見了開心的哈哈大笑,他一直很喜歡這個小兒子,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而是在他身上頭曼看見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倔強、勇敢、毫不畏懼。而冒頓這個大兒子,卻讓他感覺到像南人般陰沉、喜好計謀,很多時候都不知道他心中在想的是什麼,絲毫沒有他頭曼的遺傳。 子不若父,實在是王室中的大忌。所以頭曼數度起意廢黜冒頓儲君位子,只是冒頓為左賢王多時,部下多為擁戴,若沒一個合適的借口,恐怕匈奴會生出變亂,所以才遲遲未動。 頭曼上前一把摟住馹爾睇,大笑道:「我驕傲的兒子,你要像獵鷹般飛過高山區找尋湖泊,要像狼王般帶著你的狼群穿過草原去尋覓食物,這匈奴的草原,永遠是你圍獵的牧場。」 冒頓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取代的是眼神深處深深的恐懼。父王當著一眾部下的面說出如此的話,毫不掩飾他廢長立幼的想法,那他冒頓的滅頂之災也不遠來。 新的王儲繼位,那曾經的王儲,只有死亡一種選擇,這是草原上的規矩。 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冒頓閉上了眼。 長生天,難道你要拋棄你虔誠的兒子嗎? 第67章 大戰在即 始皇三十七年,沉寂了四年之久的匈奴突然發難,三十萬大軍越過大漠,聯同漠南白羊部、樓煩部向大秦的邊郡發起了進攻,和平了許久的邊郡頓時烽煙四起。 上郡,膚施城,北疆大營。 巨大的沙盤圖旁圍著十幾個秦軍將領,沙盤上刻畫著大秦的邊地八郡,沿著長城兩邊展開的秦軍軍團都以小紅旗標識插在沙盤上,一目瞭然。 蘇角正皺著眉頭看著沙盤,眉心處結了一個巨大的『川』字型,嘴裡罵罵咧咧道:「匈奴人這是發什麼羊角風,怎麼突然就全族入侵了,一點徵兆都沒有,就從漠北殺回來了。」 涉澗也皺了皺眉,說道:「這次匈奴人似乎動真格了,不再是小打小鬧了,要換了以前,我們求之不得,正好畢其功於一役,可是現在……」 抬眼看了眼正襟危坐帥位的王離,低頭又說道:「現在大將軍生死不知,士卒已經多有猜測惶恐之意,我們和咸陽那邊的態度又不甚明朗,都在互相提防著,這種時候若大軍出動,勝算並不是十分。」 王離仍不言語,只是專注的看著沙盤。事實上匈奴人的反應早在他預料之中,甚至可以說是他一手促成的。 秦國的制度不同於關東任何一國,秦人是以軍功立國,戰時的國家機制完全是為軍隊服務的。這才會有了長平之戰中,秦國不過五百萬的人口,卻能支撐起五十萬大軍數月勞師遠征的供給。雖然統一六國後,軍制治國的思想淡化了許多,可在邊軍中,仍是沿用原來秦國的那一套。 所以王離才會放出消息誘匈奴南下,一旦北軍轉為了戰時制度,那三十萬大軍和邊地八郡的所有決議權就牢牢的掌握在他王離的手中了,部下所要做的只是服從他這個大帥的命令。 秦軍中極重軍規,平時尚有地方上的監御史和文官制約他的權利,各地的將領和郡尉們也會對他陽奉陰違。可是到了戰時動員,那就完全是他這個主帥說了算的,所以王離才會處心積慮的想挑撥匈奴南下,這樣才能牢牢的將北軍掌握在手,防止咸陽方面有什麼異動。 可是現在真正到了匈奴傾國之力南下,王離又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沉吟了許久,仍然整理不出個頭緒來,便抬頭問道蘇角和涉澗:「你們怎麼看?」 蘇角粗聲粗氣的說道:「還能怎麼辦,打唄,匈奴都打上門來了。」 涉澗一向是北軍中的智將,行軍司馬從事的也大多和後世的參謀長類似。他凝神思考了會,緩緩道:「老蘇說的對,打是肯定要打的,問題是我們應該如何打,怎麼打。」 抬頭見王離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涉澗便也不藏私了,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匈奴這次南下氣勢洶洶,一副志在必得的氣勢。三十萬大軍,加上白羊王和樓煩王,總數不低於四十萬了,還有東胡助陣,已經超過了我北軍的數量。而且匈奴人都是騎兵,反觀我們大半是八郡戍卒,主力軍團不過十餘萬,這樣他們大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靈活在局部對我們行成壓倒性的兵力優勢。」 蘇角點了點頭,他和涉澗搭檔近十年,自然對他的想法能猜到些。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與其我們大軍疲於奔命四處救援,不如牢牢的握成一個拳頭,逼迫匈奴人和我們決戰。」 說完五指緊握,揮拳重重的砸向桌面,「這樣我們就能一舉擊破匈奴人的主力,而不用在草原上和匈奴人互相追逐,讓他們利用機動的優勢。」 王離聽著兩人的意見,又細細思慮了許久,已有決斷,便道:「我們先讓長城外的將士撤回來,沿著長城拒守,暫時避開匈奴人的鋒芒。趙籍的後軍先撤回九原,拒守河南,等待大軍北上會和。」 說道這裡王離站起了身子,一眾將領也紛紛跟著站了起來。「命令右北平、漁陽、上谷、代郡、雁門五郡各自聚兵自保,嚴守城池。曲梁的前軍迅速從洛水畔回撤膚施,上郡的各部做好準備,三日後大軍北上出雲中。」 帳中的諸將轟然應諾,涉澗卻面存疑慮,拱手道:「大帥,不知你打算多少兵馬出雲中。」 王離略為思索,便道:「膚施城中有左、右、中三軍,加上回撤的前軍,到九原後與趙籍的後軍會合,再算上上郡、九原和雁門的郡兵,大約二十萬的大軍。」 「二十萬。」涉澗沉吟片刻,面露擔憂,「上郡的存糧只夠二十萬大軍食用一個月了,一旦戰事拖延,恐怕會糧盡。」 涉澗是行軍司馬,掌管軍中後勤,所以他對存糧最為瞭解。王離到沒考慮過這個,聽涉澗一提醒,這才想起。 古時的戰爭,拼的不止是人數、戰力、將帥的指揮能力,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後勤的補給是否通暢。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兵馬調動集結前,糧草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平時大軍駐守城池,可以就地取糧倒也不甚為難。可一到戰時,尤其是客居外敵作戰,糧草的補給變成了頭等大事。為了保障戰馬的體力,戰時餵養戰馬都是用精料,士卒的飯食也會比平時增加一半。 北疆數郡本來產糧就不高,自給尚且不足,更別說供養數十萬大軍。所以北軍的糧草都是通過直道源源不斷的從關中糧倉送往北地。可自從新皇繼位以來,咸陽權利變更,北軍的態度曖昧不明,供運糧草的事情便暫時擱置了下來,軍中的存糧也就只夠閒時二月,戰時一月所用。 涉澗見王離緊鎖眉頭,又提醒道:「我們是不是要通報下咸陽,抵禦匈奴,不單是我北軍的責任,同樣是整個大秦的責任。」 王離聞言抬頭看了眼涉澗,聽出了他的話裡似乎另有層意思。沉吟道:「我們這就向咸陽報急,料想陛下絕不會棄我們北軍於不顧。不過關中的糧草就算運來,也需要半月時間,我們最遲七日就要出兵,遠水解不了近渴。」 「越遷。」 一名秦軍站了出來拱手應道。「末將在。」 「你帶著左軍持著節杖快馬速去臨近的太原、恆山、廣陽三郡取糧,五日內必須返回。如果地方郡守不予配合,則自行處置。」 「是。」越遷大聲的應道,接過北軍大帥的節杖,轉身離去。 荊駿看著越遷離去的背影,心中十分複雜,提醒王離道:「大帥。我們並沒有得到朝廷徵調各郡軍糧的旨意,這樣貿然去徵調,恐怕會觸動陛下,觸怒朝廷。」 王離卻不以為意,只是搖了搖頭道:「我自有主張。」 見王離如此,荊駿便不再言語了。他是王離的心腹,已經押寶押在了他身上,王離若上位,他也能水漲船高。王離若失勢,最為心腹的他也難逃干係。所以無論王離做什麼決定,他都會去支持,哪怕是和咸陽翻臉。 見王離已經下了決定,蘇角涉澗等人也不再多說,紛紛告辭離去,各自回營準備。 王離又在帳中思慮了許久,直到眼角酸澀,才察覺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行軍打仗並不是他之所長,他雖然自幼飽讀兵書,可是還從未獨立指揮過一場大的戰役,所以思前顧後仔細的思考了所以可能,這才放心的離去。 剛出營門,卻見門外一人影飛快朝他迎來,王離眉頭一皺,已經認出了是自己的兒子王涇。 王涇待到王離身前,急不可耐的喊道:「父親。」 王離冷哼一聲,道:「放肆,軍中只有將屬,沒有父子,你區區一軍侯,見了大帥卻不行禮。」 王涇知道父親對他一直要求苛刻,無奈只好屈膝單腿跪下,一臉不情願的說道:「右軍三營軍侯王涇,見過大帥。」 王離又是一哼,冷面道:「你不在軍中好好訓練,跑來中軍大帳所為何事。」 王涇眼睛骨溜溜一轉,湊上身子上前小聲的說道:「父親……」見王離臉色一緊,又要發火,急忙改口道:「大帥,聽說大軍要出征打仗了,是嗎?」 王離面露不悅:「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王涇卻嘿嘿數聲笑,上前抓住王離的手,這回也不顧王離生氣了,哀求道:「父親,這次讓我當先鋒好嗎,我不要再做後衛躲在大軍身後做縮頭烏龜了。」 王離板起臉,想甩掉他的手卻怎麼也甩不掉。只得微怒道:「行軍大事,怎能兒戲,本帥自有安排。」 王涇撇嘴道:「自有安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你肯定又是像上次一樣,把我安排在大軍最安全的地方。」 說道這裡王涇突然提高嗓門。「父親,我可是王家的嫡長子,我的曾祖父和祖父是叱吒風雲王翦和王賁,而他們的子孫卻要在大軍中像女人一樣被保護著,打完仗卻要和那先衝鋒陷陣的勇士們搶攻。」 王涇面色赤紅,語態激動,揮舞著拳頭道:「父親,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不想再被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說是個二世祖,我要自己建功立業,靠自己的才能做到不辱沒王家的威名。」 說完王涇雙膝跪了下來。低頭道:「請父親成全,兒子不要再做百無一用的世家子弟了。」 王離看著跪在地上的王涇,久久未語言,心中卻是有些欣慰。這兒子到底是長大了,他比自己年輕的時候有志氣,勇敢的多。 雛鷹的羽毛豐滿了,是該放它獨自去飛行了。 想到這裡,王離便點了點頭,「好,我會跟荊駿打招呼的,讓他給你上陣殺敵立功的機會。」 王涇聽後大喜,站起身來大聲道:「謝謝父帥。」 第68章 誓師 自始皇二十六年,剛剛一統六國的始皇帝便將目光轉向了統一戰爭中無暇顧及的北疆,命青年將軍蒙恬率大軍北上抵禦當時屢犯邊境的匈奴。蒙恬到達北地後,與頭曼單于統帥下的匈奴發生了激烈的戰爭,數度大勝,成功了遏制住了匈奴人南侵的勢頭。更是在始皇三十三年時,率步騎三十萬大軍出塞,一場大戰重創了匈奴人的主力,令單于奔走漠北,倉皇北顧。 其後四年間,大秦在北地的戰略上一直處於攻勢,數萬大軍游離在長城之外,輪番對匈奴人進行著不間斷的打擊,令其不敢南下。面對秦人不斷的進攻,匈奴只有不斷向北遷移,以躲避秦軍的打擊。自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 然後攻守之勢卻在始皇三十七年重新改變,聽聞始皇帝已死,蒙恬失勢,匈奴人認為期盼已久的報仇時機已久到來。匈奴重金結好東胡,和其罷兵休戰,相約共同南下。頭曼又遣使者,命令一直游離在漠南的白羊部落和樓煩部落聚兵共往攻秦。 而此時大秦,卻已經危機四伏。 昔日始皇帝在時,每逢和匈奴大戰,皆是舉國之力。而這一次的秦匈戰爭,卻成了北軍一家和匈奴人之間的戰爭。 為了集結糧草,王離下令在北地進行穀物管制,有官府統一收集糧草並出售,商販不得私自交易。又遣大軍南下從周邊的太原、恆山、廣陽三郡取官府的存糧,同時向咸陽方面告急請求糧草支援。 太原、恆山、廣陽是內地郡治,並不屬北軍節制。越遷南下取糧又沒有皇帝的詔令,依律不合,三郡的官員自然不會配合。越遷卻有王離的帥令在身,哪願意和這麼文官墨跡講理,直接縱兵搶糧,遇到冥頑固執不懂變通的官員,甚至直接殺死。一時間,北軍飛揚跋扈的名聲傳遍大秦,彈劾申訴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飛往咸陽。 這時候,咸陽新的朝廷卻沉默了,並未對北軍囂張的氣勢做出任何懲罰,哪怕是一點點紙面上的申斥。 朝廷似乎感覺到了,這三十萬驕兵悍將並不是他們的一紙調令、一道申斥詔令就能對付的。蒙恬在任時,他的忠心耿耿讓許多人都忽略掉了北軍的強大實力,待蒙恬下獄後,北軍被如同失去了牢籠控制的野獸,散發出來的氣焰讓咸陽感到恐懼。他們驚恐的發現,大秦居然沒有任何一支力量可以制約的住這隻野獸。 一時間咸陽人心浮動,原本被囚禁在陽周的蒙恬又突然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權貴們紛紛不顧禁令,前往探視。 咸陽宮內,趙高和李斯相對默然無言,現在這種形勢都超過了他們的意料。趙高原本以為能死死的吃定王離,將他收為自用,卻不料匈奴在此時卻大舉南下,倉促之間的形勢變化讓他措手不及。 自商鞅變法以來,大秦的機制便是國家機器為戰爭服務,統軍大將在戰時擁有極大的自主權,完全可以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借口拒絕服從朝廷的調度。況且北軍游離在北地已近十年,早已自成體系,當初始皇帝只是仗著他的威望,以及蒙恬對大秦的忠心,才將這只軍隊牢牢控制在手。 可惜,胡亥不是始皇帝,他沒有他父皇那『千古一帝』的氣勢。王離也不是蒙恬,他沒有蒙恬那赤膽忠心,也沒有蒙恬那威望和名聲。 商議了許久,趙高和李斯終於做出了決定。朝廷下詔北部數郡全力配合北軍徵收糧草,同時,咸陽徵調民夫將糧草運往上郡。 於公,北軍是大秦的屏障,若是北軍敗了,那北部十幾個郡就徹底糜爛了,連同咸陽都會在匈奴人的馬程之下。於私,趙高和李斯並不想和北軍鬧的太過僵硬,王離此人還是能爭取的。 二世皇帝的詔令發出後,王離在膚施已經籌齊了夠二十萬大軍用三月的糧草,又得到了咸陽方面的糧草保證,便定於十月初八誓師遠征。 …… 膚施城外的大草原上,浩浩蕩蕩的十四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王離這次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將中軍、前軍、左軍、右軍以及上郡的駐兵悉數集結,共計六萬騎營、八萬步營以及一千餘名戰車兵。 巨大軍陣的中央,王離帶著蘇角、涉澗等一眾將領站在前日才臨時搭建出來的點將台上,注視著台下的十幾萬虎賁之師。 王離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日上三竿,便鼓足力氣大聲吼道:「誓師開始!」 點將台旁的高台上,巨大的戰鼓被高高掛起,數名上身赤裸精壯大漢竭力的揮錘砸向大鼓,鼓聲震耳欲聾。點將台下,數十隻丈餘長的號角被數名士卒架起,號聲響徹天際。 騎士們勒緊韁繩,駕馭著喘著粗氣的戰馬徐徐前。步卒們排著整齊的方陣,呼喝著口號齊步。巨大的戰車前,打著響鼻的高頭戰馬已經渾身重甲在身,僅露出銅鈴大的馬眼和喘著熱氣的馬嘴,車上的御手和力士同樣重甲在身,御手駕馭著戰車從陣前小跑馳過,力士則緊緊的握住他們的重戟和弩機。 台上的王離見大軍威武至此,不由心情激盪,只覺得如此虎賁在手,天下還有什麼他王離建立不了的功業。他的祖父和父親,也不過是仗著這隻虎賁之師才能有赫赫戰功,如今他王離一樣可以辦到。 王離高高伸手,鼓聲和號角聲隨即停下,軍陣齊齊停住,皆勒馬止步看向王離。 王離抬頭仰望蒼天,揮開衣襟屈膝跪下,身後齊刷刷跪倒一片將領,王離的聲音貫徹雲霄: 「浩浩蒼天,佑我秦軍!」 「冥冥地靈,助我神威!」 「天子誓軍,執法如山!」 「從命者賞,違命者斬!」 華陰剛落,台上一名文官打扮的男子大聲道:「請天子劍。」一名士卒向前,高高的舉著手中的劍,上前跪倒在王離身前。 王離站起,雙手平起接過寶劍,『鏗』的一聲寶劍出鞘,持劍厲聲道:「奉二世皇帝詔令,北伐匈奴,諸軍將士,應當奮勇向前。」 台下如潮般的呼喝聲響起,將士們皆高舉手中兵器,大聲呼喊著。秦人對戰爭的渴望遠遠超過了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國家,他們渴望勝利,渴望著用敵人頭顱換來的功績。 軍歌如雷般響起,每一個士卒都齊聲高歌著;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王離高舉的大手重重揮下,「出師!」 浩浩蕩蕩十四萬大軍北上,氣勢當然非同小可。大軍綿延數十里,韓信則跟著右軍走在隊伍的最中間。 因為還在上郡境內,仍然屬於大秦的腹地,所以大軍前進就沒那麼嚴格要求行列了。 韓信騎在馬上,有些心不在焉。 上次和贏可說了那些話後,她就再也沒找過韓信了。本來韓信前日想去王離府中向她辭行,可遠遠的看著王離府前那高高在上的金色匾額和川流不息的車馬,又不禁心生退縮,在門前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上前去。 若說對贏可一點好感都沒,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說法。只是韓信始終忘不了秒弋看著他離去那淚眼婆娑的樣子,每當想起,心中總是隱隱作痛。至於對贏可,更多的是出於同病相憐的憐惜。韓信何嘗不知道贏可對她的心意,只是他承擔的已經太重太重了,秒弋在等著他,他只能狠下心來對贏可裝聾作啞。 如果贏可真的放下了,那樣也好。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大秦公主,天之驕女,而自己不過是草芥出身卑微如微塵的窮小子。他肯答應護送贏可北上,也之是為了利用她的身份來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想到這裡,韓信便安慰自己道:既然只是相互利用,那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雖然這麼想,可是難免還是有些情緒低落。幸好大軍出了上郡後,到了九原郡內,行軍就開始變得謹慎起來了。偵騎四處,行伍之間則嚴格的按照秦軍作戰時的標準。 韓信作為曲侯,自然不會輕鬆,要時刻巡視隊伍,紮營時要安排行軍部帳,這樣一來便也沒有時間想著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了。 大軍越過了舊長城,進入了九原郡內。這裡原本是大秦的長城所在,始皇三十三蒙恬收取了河南之地,並以此置了九原郡,便將長城向北推了七百餘里,這裡的舊長城便廢棄了,只是作為九原和上郡的分界線。 在九原郡中行進了三日,趙籍的後軍便和大軍會和了。韓信見右軍行跡有些狼狽,士卒和裝備似乎多有折損,便猜想後軍可能是在長城外遭遇了惡戰。 二日後,又進入了九原郡治九原城,休整一日後,大軍繼續折向西北,九原郡兵大半隨行。又在路途中匯合了從雲中趕來的雲中郡尉韓力所部,大軍已近二十萬,旌旗蔽日,馬踏如雷,從雲中越過了長城出現在草原之上。 第69章 王離之憂 大軍出雁門後,很快就被匈奴的偵騎盯上了。二十萬大軍行軍,行跡根本無法影藏,王離索性就大張旗鼓的進軍。 秦軍的戰略意圖很明顯,就是自北向東橫插過去,切斷正在圍攻上谷、漁陽等地匈奴主力部隊的退路。頭曼在發現了秦軍主力部隊的蹤跡後,迅速集結了大軍,迎了上來。 出雁門後五日後,在沃洱河河畔,兩隻大軍的先鋒遭遇了。混戰一場,互有死傷,各自引兵退卻,第二日,雙方的主力便碰上了。 匈奴雖有四十萬部眾,人數足足是秦軍的二倍,可精銳程度卻遠遠低於裝備精良且身經百戰的秦軍。草原上的漢子雖然上馬即為戰士,嫻熟弓馬騎射,可對上訓練有素的北軍,就像是一群烏合之眾。 試探性的交戰數次,一連三日,匈奴皆是敗退,折損了二萬多人,而北軍傷亡不足五千。當匈奴的貴人們發現秦軍仍然是以前那支令人恐怖的秦軍,而並非像傳聞般人心浮動士氣低迷,便紛紛膽顫。當初在頭曼城許下的豪言壯語也選擇性的遺忘,任頭曼怎麼催促也不敢再衝撞秦軍的軍陣。 頭曼見諸部已經心生畏懼,也無可奈何,只得避免與秦軍決戰。聽取了燕復的建議,如牛皮糖一般緊緊的纏著秦軍,秦軍若進,則避其鋒芒撤退,若退則遠遠跟隨,伺機趁其不備攻擊。 如此戰術下,秦軍接連幾日都吃了些小虧,蘇角便獻上一計。大軍佯裝撤退,卻在月黑之夜三萬精騎悄悄離去,匈奴大軍卻沒有發現秦軍的異常,照舊緊緊跟隨。 待三日後秦軍的精騎突然從匈奴背後殺出,秦軍中軍主力趁機反擊。匈奴軍中一時大亂,幸好右翼的左賢王冒頓部及時回援,拚死向秦軍發起了反衝鋒,阻擋住了秦軍的攻勢,頭曼的中軍才得以脫身。 經此役後,匈奴大軍再也不敢和秦軍正面交戰,而是遠遠的避開遁走。王離則率軍繼續北行,企圖找尋匈奴人的主力。 可王離卻忽略點一點,匈奴人生活在這片草原上數百年,對這裡的熟悉瞭解遠遠超過秦人,況且秦人又是步騎混雜,行軍速度自然不及來去如風的匈奴騎兵。 王離的想法是找到匈奴人的主力後逼其決戰,然後畢其功於一役,可頭曼卻已經心生懼意,自然避開和秦軍決戰。這樣秦軍孤懸在長城外已經月餘,卻始終找尋不到匈奴人的主力,蘇角和涉澗都建議大軍先撤回,待明天開春再戰。王離卻固執己見,堅持暫不回撤,繼續向北找尋匈奴人的主力大軍。 …… 草原上一處小河旁,一隊千餘人的秦軍鐵騎正飛馳而過,一馬當先的韓信緊握著馬韁,卻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找尋不到匈奴的主力,王離便讓整個大軍的陣型展開成雁字,自南向北緩緩前進。兩翼的周圍一隊隊騎兵四處搜尋,兩隊之間相隔不足百里,一旦發現匈奴人的蹤跡,則狼煙預警,大軍迅速集結迎戰。 韓信所部正屬於偵騎的一隻,沿著河畔向西搜索。 這一月來韓信並沒有什麼大的戰功,只是聽從指揮中規中矩的打了幾場小仗。雖無損傷,可也沒有什麼斬獲。原本以為這次秦匈大戰會是自己嶄露頭角的一次機會,卻落得的表現平平,韓信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既然強求不來,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韓信見日頭正高,隊伍間人馬皆有了些疲倦之色,便下令在一處小樹林處休息片刻。 喂完了白馬,韓信從禳出掏出了肉乾,就著水袋慢慢的咀嚼著,眼神若有所思。 距離上次交戰已經過去了十三天,匈奴人的主力卻仍然不見蹤影,只是小股的騎兵在秦軍周圍活動,待秦軍大隊騎兵衝上去便掉頭就跑。看來匈奴人學乖了,懂得利用他們在草原上的優勢,而不是和秦軍硬碰硬的自找苦頭。 自雁門出塞已有一月之餘,本來驅逐匈奴的目的已經達到,又接連取得幾場勝利,秦軍早已可以班師回營。可王離仍然固執己見,堅持繼續北行尋找匈奴人的主力。 其實王離的心思不難猜測,他這次聲勢浩大的北征,甚至不惜和咸陽方面撕破臉皮,就是為了一戰定其功,取得和蒙恬四年前一樣的蓋世之功,這樣才能在軍中取得巨大的威望,真正取代蒙恬。 可是已經十月,天色漸漸轉冷,北軍出塞時並沒有準備冬裝,一旦大雪降臨,那二十萬大軍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韓信抬頭看了看已經凋零殆盡的樹枝,心想最多一月,王離就會被迫班師回營的。 歎了口氣,看來這次真的要無功而返了。 遠處一騎飛馳而來,韓信眼力不凡,遠遠的便認出了是自己麾下的斥候,馬背上似乎還放著個人。韓信有些好奇,便上馬迎了上去。 斥候見韓信迎來,便勒韁停住,將馬背上的那人扔下馬去,拱手行禮道:「啟稟大人,抓到了一名匈奴人的奸細。」 奸細?韓信一愣,低頭細細的打量起那名匈奴人。這名『奸細』看上去年紀不大,雙手被反綁著,滿臉害怕的神情,看見韓信目光看下他,便張嘴唧哩哇啦的說了一大頓,語速極快,似乎是在哀求韓信饒他性命。 韓信見這匈奴人雖然是一身匈奴士兵的打扮,可肌膚卻不像一般匈奴士卒那般粗糙,反而有些光滑,不像是久經風霜的戰士。可看他的神情舉止,又不像是匈奴貴族,韓信頓時心中升起了疑慮。他是聽不懂匈奴語,便喊來了田市。 田市本是胡秦交雜的血統,又在邊關生活了數十年,匈奴語自然流利無比。只見他對著那『奸細』惡狠狠的說了一大通話,那奸細害怕的渾身發動,也不顧手腕被束,只是拚命的磕頭,哀聲求饒,嘴裡急促的說著一大串話。 韓信望向田市,見他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臉色有些失望的回頭轉告韓信,「大人,恐怕你要失望了。這人不是什麼奸細,也不是什麼匈奴的士卒,他只是一名婢王的奴僕,這次是奉他們女主人的命令從頭曼城給遠在前線的情人送信的,卻不料路上被我們的斥候抓住了。」 田市又從那匈奴人身上細細摸索了會,搜出了一張羊皮紙,應該就是他口中說的書信。 田市望向韓信,見韓信點了點頭,便拆開來看了半天,摸了摸腦袋,張嘴對韓信大笑道:「這真是封情書,看的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匈奴人真的智商有限,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詞,真是酸掉人大牙。她說她兩個哥哥都跟隨單于去大帳了,連未成年的弟弟都被徵入了王城衛隊,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是在寂寞難耐,想念他的情人,期望他早日回來。」 韓信聽完哈哈大笑,打趣道:「匈奴女人就是豪放呀,都不會含蓄些。」撇了眼那名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信使,又道:「行了,看他這麼配合的份上,放了這傢伙吧。就他這點出息,也不敢拿起刀和我大秦為敵。」 說完就要掉轉馬頭,忽然心中一動,腦海閃過了一個念頭,又回頭看向田市,「老田,你把那封信原封不動的給我念一遍聽聽。」 田市表情有些疑惑,不過聞言還是一字一字的讀了出來,韓系細細的聽了遍,心中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點了點頭看向田市,沉吟道:「老田,你帶著兄弟們繼續偵探,我去一趟中軍大帳。」 田市愕然道:「你去中軍大帳做什麼?」 韓信衝他眨了眨眼,嘿嘿一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 這幾日王離的心情很差,非常之差。他一心求戰,頭曼卻算準了他的心事,只是避而不戰,讓他有種重拳揮出,卻打在空氣中的感覺。雖說已經連勝數場,可匈奴並未傷著元氣,他王離也沒有取得預想中的蓋世之功,所以他才冒險讓大軍久懸在長城之外,遲遲不肯班師。 他非常渴望用一場大勝來證明自己,可頭曼卻不給他這樣的機會,這讓他惱火萬分。蘇角等人對他的一意孤行早有不滿,只是礙於軍中的嚴格軍規才沒有向他這個主帥發作,一旦無功而返,那他本來就不甚高的聲望更要低落了。 王離注視著營中巨大的沙盤,久久不語,卻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這是帳外的侍衛卻進來稟告道:「啟稟大帥,帳外有一名右軍的曲侯求見。」 王離皺了皺眉頭,不悅道:「是誰,有什麼事?」 侍衛躬身回道:「他只說他叫韓信。」 韓信。王離一愣,旋即想起了他,不由有些好奇,他這個時候求見自己幹什麼。 便說道:「讓他進來吧。」 「韓信參見大帥。」韓信單膝跪下,行了個軍禮。 王離呵呵一笑,說道:「起來吧。」上前拍了拍韓信的胸膛,又笑道:「聽荊駿說你在右軍中做的挺不錯,哈哈,固然沒有辜負我對你的重望。」 韓信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承蒙大帥知遇之恩,韓信無以為報,今日特來為大帥解憂。」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第70章 八百里瀚海(上) 王離半瞇著眼睛,看向韓信,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哦?」 韓信從懷中掏出了羊皮紙,雙手呈上,「大帥,這是卑職從一名匈奴貴族的家僕身上搜到的,是他的女主人寫給正在軍中丈夫的信。」 王離有些詫異的接過信,匈奴人並沒有獨立的文字,而是簡單的照搬了中原的文字略加修改,所以並不難認。王離細細看了幾遍,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便有些迷惑的看向韓信。 「這是一封普通的家書,有何不妥?」 韓信一拱手,躬下身去。「大帥,信中說她兩個哥哥都被頭曼徵召入伍,連她未成年的弟弟都被臨時招進了王城衛隊,這說明匈奴人的兵力已經非常窘迫了,後方極為空虛,連少年都要徵召入伍。」 王離聽出韓信話中的意思了,沉吟了會,道:「你的意思是讓我遣軍直插匈奴人的後方?」 韓信欠了欠身,略微休整了王離的話。「大帥,卑職的想法是直撲頭曼城。」 王離身軀一震,愕然看向韓信,許久才緩緩說道:「此舉太過於冒險。若要攻打頭曼城,必須穿過大漠,大漠中變化萬端,我們北軍又沒有在大漠中作戰的經驗,稍有不慎便會整軍葬身沙海。還有,你若輕兵前往,那糧草肯定不能多帶,若是你估計有誤,頭曼城中守衛並不薄弱,那等待這支偏師該如何。」 韓信面色如常,只是淡淡說道:「大帥,戰爭本來就是賭博,哪有不冒風險就能取得勝利的。如果安排的妥當,在軍中找尋熟悉大漠的士卒作為嚮導,再加上幾分運氣,韓信竊以為便可取勝。」 見王離已經心動,韓信又一步向前,勸誘道:「大帥,你想想,只要萬餘精兵的偏師,若敗了,不過是損失萬餘人而已,對大軍成敗並無影響,而且還能讓匈奴人顧慮後方,不敢傾力向前。可若是得手的話……」 韓信說道這裡忽然頓住,後面的話不言而喻了。 王離果然心動,韓信說的那種可能確實對他誘惑極大,要知道頭曼城是匈奴人的龍城,若被秦軍攻陷,那對匈奴心理上絕對是重大打擊,同時也會讓王離名利雙收。 新即位的二世皇帝非常需要豐功偉績來趕上他高不可及的父皇,而新繼任的北軍大帥同樣也需要赫赫軍功來讓將士歸心。 王離臉上陰晴未定,道:「我且問你,若是給你一萬精騎,你有幾分把握?」 韓信思慮後道:「六成把握,而且需要大帥的大軍佯動配合已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 王離喃喃道:「六成把握……」又是一陣沉思。 韓信見他雖然已經意動,可卻遲遲下不了決心,便又勸誘道:「大帥,若是精心挑選的戰馬,那我軍的機動力就超過了匈奴,草原上的補給可以通過掠奪來替代。就算我們拿不下頭曼城,草原如此之大,也能隨機應變伺機脫身南下。」 「而且,一旦我們出現在頭匈奴的大後方,消息傳來,一定會讓他軍心動搖,這對大帥未嘗不是機會。」 韓信最後的話讓王離終於下了決心,同意了他的冒險提議。 韓信心中欣喜若狂,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獨自統領大軍作戰,若是成功的話,那他不但在北軍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而且能成為了王離的心腹。 韓信心中暗暗下決心,不論如何都要把握住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 為了保證消息不外傳,王離並未與軍中的將領通傳,只是和蘇角、涉澗二人商議了一番。蘇角對韓信這次大膽的提議很是讚賞,涉澗並未多說,只是提醒了王離寒冬將至,因早日準備退兵。 至於出征的一萬餘人,王離打算從中軍和右軍中抽調,分別是右營的三營、五營以及他的中軍一營,共約萬餘人。主將卻不是韓信,而是王涇,韓信只是被臨時委任為五營的代理軍侯,為軍中副將,奚達則被王離調往中軍聽用。 見主將不是自己,韓信心中難免有些失望,對王離的意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是讓自己的兒子掛上主將頭銜,若是成功的話,功勞數他最大,若是失敗的,自然有韓信這個始作俑者的頂罪羊在。 但不管怎麼說,從一介曲侯,躍然升為軍侯,雖然只是臨時的,可也並無什麼區別。王涇自然是老相識,自從那次韓信故意相讓後,他就再也沒找過韓信的麻煩了。中軍一營的軍侯是一名四十餘歲的老軍侯,名叫欒季,從軍三十餘載,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王離可能是擔心王涇和韓信過於年輕,所以特意陪了一名經驗老到的副手。 這千里奔襲的計劃既然是韓信提出來的,當然是以他為主導。王離自然知道王涇的才能和經驗都不足以勝任主將之職,便千叮嚀萬囑咐,讓王涇多聽韓信和欒季的,不要擅作主張。王離則親帥大軍,繼續向北緩緩而行,以吸引匈奴人的所有注意力,掩護韓信他們的偷襲計劃。 待一萬精騎集結完畢,便趁著夜色,悄然的離開了大軍。 從這件事上韓信不難看出,王離卻非大將之才,而且私心極重。若是盡信韓信,何不將這一萬大軍悉數托付給他,卻弄出了這個奇怪的組合,主次不分,權責不明,若是王涇和欒季配合還好,要不然置身險地卻將令不一,那就十分危險了。 幸好王涇一路上到沒有多加為難韓信,可能是上次百花樓的事情對韓信心生好感,也可能是王離多加勸告。欒季則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他是中軍軍侯,王離的親兵出身,對王涇這個少將軍基本上是言聽計從,王涇沒有提什麼異議,他也就默許了韓信的指揮權。 初定的行軍路線是自西折向北,這一帶仍是匈奴主力出沒的地帶,為了隱匿行蹤,在大漠以南韓信便讓隊伍白天休息,夜晚行軍,路上遇到匈奴人的零散牧民則悉數殺盡。 沿著沃洱河向北,疾行了五日,便到達了瀚海。 瀚海並不是海,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在匈奴語中被稱為『烏爾代斯潘』,意思是惡魔之地。之所以被稱為瀚海,是因為它縱橫八百里,橫斷草原,滿眼望去儘是黃沙,便如同大海一般。 瀚海將草原一分為二,往南則為漠南,向北則為漠北。漠南通往漠北有三條道路,一條則是瀚海之東,沿著大漠的邊緣繞行,這條道路也是匈奴人南下所用,如今牢牢的掌握在匈奴人手裡。秦軍既然是想攻其不備,這條路肯定是用不上了。另一條則是瀚海之西,卻是在月氏境內,因為路途太過遙遠,所以也不做考慮。 韓信選擇的第三條道,便是沿著丁零古道橫穿瀚海,也是最近最隱蔽的方式。 這條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小徑,很多地方甚至路也沒有。丁零強盛稱霸漠北之時,常常有商隊橫穿瀚海南下和中原交易,便在瀚海中有井的地方設置了驛站,以便過往的商隊使用。後來漸漸的泉水枯竭,這條丁零古道便也被廢棄不用了。 四年前匈奴人為了躲避秦軍的打擊,將王庭遷往漠北,而蒙恬也只追到瀚海便停止了追擊。所以對秦軍來說,瀚海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從未到達過。瀚海成為了匈奴人的天塹,秦人對其也是望而卻步,所以頭曼絕不會想到王離會如此大膽派一支秦軍穿越過大漠去偷襲頭曼城,這便是韓信的機會。 而且,韓信之所以這麼信心滿滿的告訴王離,是因為他還有張王牌在手。 田市在加入秦軍前,曾經在大漠中為馬賊數年,對瀚海十分熟悉,這條丁零古道便是他告訴韓信的。他本是半胡半秦,直到被匈奴人追逼的走投無路,才隱瞞了身份加入了北軍,這些都是與田市相處許久他才告訴韓信的。 雖然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可一進瀚海秦軍經驗不足的缺點還是迅速暴露了出來。儘管在進入瀚海之前,田市再三叮囑要節約用水,但很多士卒仍然不懂沙漠中水的寶貴性,才三天的功夫,便將壤袋中的水喝的一乾二淨。幸好田市對大漠熟悉至極,在隊伍快陷入絕境之時找到水源,這才避免了秦軍陷入滅頂之災。 韓信前世一直聽說沙漠怎麼怎麼樣,只覺得不過是熱一些渴一些而已,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 烈日當空,耀眼的太陽晃的人睜不開眼。瞇著眼睛想遠處望去,只覺得熱騰騰的空氣也在翻滾,映著遠處景物的倒影不斷搖晃。即使有風,也是一陣熱浪吹來,更人覺得連血液的水分都被吹乾了一般,只是乾渴的厲害。鼻孔間滿是黃沙,彷彿喉嚨都要冒出了火焰。 才五天的時間,原本雄赳赳的一隻虎狼之師,便被這一望無際的瀚海折磨的沒精打采。所有人都是木然向前,緊緊的貼著馬背,眼睛聽著身前的同僚,深恐掉隊。 在沙漠中若是掉隊迷路的話,那只有死路一條。 王涇自小錦衣玉食,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原本他以為這次遠征只是縱橫疆場、策馬奔騰,出征前滿懷激情,卻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經歷。他也是硬氣之人,堅持和士卒同等食物和用水,幾天下來人整個人都變得有氣無力,只是貼在馬背上機械的跟著隊伍。韓信見他這樣下去肯定還沒出沙漠就要嗝屁,便命人找到木板,拼湊了一輛簡易的馬車,將他強行拉了上去。 這樣整支隊伍的重擔都落在了韓信和欒季身上,兩人強打起精神,不停在隊伍中來回奔走,鼓舞著士氣,同時也提防著有士卒暈倒掉隊的。 為了減輕負擔,秦軍幾乎丟下了一切可以丟下的裝備,僅留在戰鬥用的佩劍和弓弩。甲冑早已被丟棄了,一個個都穿著布衣,衣衫襤褸的如同乞丐般,哪還有半點虎狼之師的氣質。唯一讓韓信欣慰的是,他們還在堅持,努力的保持著行列,並未潰散。秦軍骨子裡那股對紀律性和服從性,遠不是其他軍隊能比擬的,這讓韓信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到了夜晚,沙漠又寒冷異常異常,已經缺少裝備的秦軍士卒哆嗦著蒼白的嘴唇,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運氣好的話還能找到一些灌木,點上篝火便好受了許多。 白天不斷有人從馬背上掉落,夜晚睡覺時,也常有人一覺睡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秦軍都是默默的用黃沙掩埋同僚的屍體,十幾年的征戰已經讓他們習慣了死亡。馬匹的折損也非常嚴重,馬的耐渴性自然比不上了駱駝,秦軍也是盡量忍著渴意悠閒供應戰馬。要知道在這茫茫的大漠中,若是失去了戰馬,那走出去的希望就更加渺小。 所有人都可以絕望,但韓信不行。他是這支隊伍的主梁骨,若他也倒下了,那等待這支偏師的命運就是徹底的覆滅。 欒季巡視完後隊,只覺得口乾舌燥,嗓子干的冒火,拿出了馬鞍上的水袋,擰開小心的喝了一口。甘甜的液體流入喉間,便如同乾旱許久的田地被甘霖灌入,欒季舒服的閉上了眼睛,又湊在馬口旁小心翼翼的給它餵了小半袋,便強忍著渴意將水袋收起。 抬頭見韓信在不遠處的一處高高的沙丘上,正出神的望著緩緩行進的隊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欒季輕揮馬鞭,縱馬迎了上去,默默的站在韓信身邊。 「聽說是你向大帥提議這次遠襲的。」欒季忽然開口說道。 韓信看了他一眼。「嗯,是的。」 「很冒險,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我跟了大帥十幾年,他的性子我瞭解,你能讓他同意這麼冒險的提議,而且還派少將軍同行,你一定沒少下功夫吧。」 韓信聽出了他的話中似有所指,抬起頭淡淡的說道:「富貴險中求,要成就功業,自古都是如此。大帥心中這麼想的,我心中同樣這麼想的。」 欒季聽他年紀輕輕心志便如此堅定,不由詫異的看著他,沉默了許久,才歎了口氣說道:「可能是我老了,顧慮和牽掛的太多了,不像你們年輕人一樣為了功名可以搏上一切。」 「韓信,這一萬多兄弟的性命就交在你手上了,記住,他們都是有家小,有親人的。我欒季會配合你,不過你要答應我,要盡可能的把他們帶回家。」 韓信平靜的看向欒季,「好,我答應你。我不但要把他們帶回家,還會為他們每個人都送上豐厚的軍功,前提是你和王涇都信任我。」 欒季點了點頭,「少將軍那我會幫你看著的,韓信,別忘記你今天答應我的話。」說完掉轉馬頭,揚鞭離去。 韓信看著他的身影,許久不語。 第71章 八百里瀚海(下) 進入瀚海已經十二天了,水匱乏的同時,食物也開始短缺。為了減輕負重,隊伍只帶了十餘日的口糧,田市原本估算十日足夠走出沙漠,實際上卻有了些偏差。不得已韓信只得下令將食物統一收集,定量分配。 乾渴和飢餓折磨著每一名秦軍士卒,絕望開始籠罩整個隊伍,只是靠著嚴格的軍紀才勉強維持著。不滿的情緒開始蔓延開了,關於這次絕望的遠征是韓信一力促成的消息不脛而走,士卒們坐下來休息之時紛紛交頭接耳,望向韓信的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 韓信對這些自然心知肚明,他不過是個曲侯出身,只是被臨時委任為軍侯。而且這只秦軍的主將並不是他,而是王涇。無論是從資歷還是從職位的合法性上來說,韓信都無法讓士卒信服。 右軍的五營還好,奚達一直對韓信關照有加,臨走前也再三叮囑部下多加配合。齊姜、范雍、吳歇三人這三月來和韓信都相處的甚為融洽,雖然對他迅速上位頗有微詞,但還是支持他的。欒季一直沉默寡言,一路上卻恪守職責,韓信的一些提議他也沒有拒絕,有他在,中軍二營的士卒就算不滿,也能彈壓的住。 問題就出在王涇的右軍三營上了。 王涇是少年得志,出身將門又武藝了得,自然是飛揚跋扈、性格張揚。主將如此,帶出的部下也可想而知。三營連出門都是橫著走的,惹下天大的事,也有王涇這個護短的主幫扛著。 剛進瀚海時,王涇就病倒了,所以三營也失去了主心骨,代理軍侯丁峰和邱石等人得到了王涇的吩咐,也就低眉順目的聽著韓信的指揮,沒有發難。但越往後,先是缺水,後來又是即將斷糧,士卒們人心浮動,丁峰等人對韓信的不滿也是越積越多。 這一日清晨,丁峰剛剛睡醒,便聽到帳外一片哭聲,心煩氣躁的走了出去,見一群人圍著,便上前大吼道:「吵什麼吵,出了什麼事。」 問清楚才知道是他曲裡的一名百將昨晚死了。秦軍帶的輜重極少,也只有丁峰這種級別的軍官睡覺才能有個小帳篷,其他將士都是互相依偎著在野外倒地便睡。這名百將丁峰也是熟悉,是名脾氣極好之人,平時對部下體恤非常,一直很得士卒們的擁戴。 昨日這名百將就病怏怏的,丁峰也沒放在心上,卻不料一晚上過去,他竟然死了,這下他幾名部下便哭成了一片。 丁峰直直的看著那百將的屍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任由他們哭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整個三營的人都湊了過來,群情沸騰,場面漸漸有些失控。 這時一名地上哭泣的士卒一把抹去眼淚,站起來對丁峰大聲吼道:「大人,這十五天來,我們三營已經死了四百多名弟兄了。如果是在戰場上死在匈奴人的刀下,我刀疤子絕無任何埋怨,可讓我死在這種鬼地方,我不服。」 士卒們紛紛鼓噪,大聲喊道:「我們不服,我們不服。」 丁峰被眾人齊齊責問,頓時心頭冒火,怒吼道:「你們以為老子想來這個鬼地方呀,誰願意來誰是孫子。好,我們不走了,我們要回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韓信昨晚巡視營地到很晚,現在也是剛剛起身。這三個營都是分地駐紮的,相互之間隔著二百餘丈。遠遠的聽到三營的營地人聲沸騰,韓信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正好見齊姜和田市等人急匆匆的走來,便急忙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齊姜面色十分難看,焦急的說道:「韓信,大事不好了,三營那邊炸營了,士卒們都吵嚷著要回去。」 韓信心中咯登一下,急忙問道:「那王涇呢?」 「不清楚,沒看見他,他這幾天病的不輕,可能還在帳篷中吧。」 「那是誰帶頭的?」 吳歇咬牙切齒道:「還能有誰,不就是丁峰邱石他們幾個,早就說過這幾個傢伙不是什麼好鳥,專門惹事。」 聽完這些,韓信懸著的心才稍微寬了些。 這至少說明了兩個信息,一個是王涇並沒有直接參與,他才是軍中主將,若是他直接號召反對韓信的話,那韓信就沒有一點機會了。還一個就是三營雖然炸營了,但還沒有到崩潰的地步,至少還有丁峰等人主事,所以並不是最壞的情況。 當下沉吟會當機立斷道:「田市,集結好二曲。」 「是。」田市大聲應道,轉身迅速的離開。二曲是韓信一手帶出來的隊伍,也是韓信唯一一支能完全調動的部隊,所以韓信才讓田市將其集結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齊姜一愣,眼神有些複雜的看向韓信。「你想讓將士之間手足相殘嗎?」 韓信搖了搖頭,道:「我沒這麼衝動,這種時候一旦流血,局面就更加不可控制了,我只是擔心萬一真的炸營了,有編製的軍隊在那,能盡可能的多裹走些士卒。」 又看向齊姜道:「齊司馬,請你速去通報欒軍侯,讓他控制好部下,千萬不要再出事。」 「好。」 韓信踏進三營營地時,數千亂卒一見他來了,便呼啦啦全衝過來,將韓信一眾人圍在中間,有些亂卒甚至掏出了戰刀,直指向韓信。 韓信卻絲毫不懼,怒目環視四周,最後落在當前的丁峰臉上,厲聲道:「丁峰,你代為軍侯,卻鼓動部下作亂圍攻上官,你想造反嗎?」 一旁的邱石滿臉的不屑搶話道:「韓信,少在這裡裝大頭了,你不過是一小小的曲侯,也不知道通過什麼花言巧語騙的了大帥相信,當了個勞什子軍侯,來裝什麼裝呀。」 韓信面不改色道:「我是軍中副將,王軍侯不能理事之時便是由我統帥,你可有什麼異議?」 邱石頓時啞口無言,丁峰這時候陰沉著臉插話道:「韓信,你還有臉說這些,我問你,是不是你鼓動大帥,讓我們這一萬多兄弟來這種鬼地方送死。」 韓信也不否認,大咧咧的點頭應道:「對,是我向大帥提議的。」士卒見韓信親口承認,頓時躁動起來,又見韓信慢悠悠的大聲大聲道:「不過丁曲侯,我要提醒你,我是奉大帥之命越過瀚海前去襲擊匈奴人的王庭,而不是你口中說的送死。」 「放屁。」邱石怒吼道,刀鋒直指韓信,「你看看這是什麼鬼地方,才幾天的時間,我們死了多少兄弟。老子再也不聽你的廢話了,兄弟們,想活命的跟我走,我們殺回大軍中去。」 說完轉身就走,丁峰猶豫了下,也大步跟著上前。邱石這一鼓動,果然很多士卒站他那那邊去了,呼啦啦大半個三營幾乎全跟著丁峰和邱石。 韓信面色猶豫,緊咬牙關,卻遲遲沒有下令田市率部攔截。 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躁動,士卒分紛紛讓了開了,久未露面的王涇騎著馬緩緩的走了過來,原本躁動的軍中忽然安靜了下來。 王涇自從生病後白天就在馬車上休息,晚上則是在帳中。他得的是草原上的痢疾,這是幾天的折磨,原本一條精壯的身子看上去瘦了很多,臉色也十分蒼白,哪還有當初那神采飛揚的樣子。 他陰沉著臉,目光從諸人臉上緩緩掃過。經過丁峰和邱石臉上時,他們都慚愧的低下了頭去,不敢抬頭對視。 王涇緩緩說道:「黃司馬。」 「屬下在。」一名三十餘歲的漢子拱手應道,他是三營的行軍司馬黃季,正是他趕去喊起了正在昏睡中的王涇。 「依我大秦軍律,部下以下犯上、圍攻主將該當何罪。」 黃季微微一遲疑,還是老老實實的說道:「依律當斬。」 丁峰和邱石臉色大變,這才知道後果,急忙跪下身去。 王涇看著二人,久久才說道:「現在在用人之時,你二人的頭顱暫且寄存下,若是再犯,一併處置。黃司馬,將著二人拖下去,杖五十。」 黃季無可奈何,只好暗說一聲得罪了,然後一揮手,幾名士卒上前將二人按到,霹靂扒拉的打了起來。二人也不敢頂撞,只是低著頭咬著嘴唇抗著。 王涇又看向韓信,道:「韓軍侯,你認為這麼處置可妥當。」 韓信點頭道:「少將軍處置的合情合理。韓信沒有異議。」 王涇又看向剩餘諸人,提高聲音道:「這次遠征是我父親王離力主的,經過了我北軍的高層商議後決定的,目的是為了打擊匈奴人空虛的後方。如果誰再膽敢質疑,按律當斬。」 說道這裡王涇又咳嗽幾聲,面色赤紅,他的身體仍然非常虛弱,說了這麼大通話已經覺得有些疲倦了。 韓信心中一陣感動,接口大聲道:「我知道大家對這次遠征都有很多疑慮,確實如你們所說,是我向大帥提議的才將諸位置之於險地。可一旦我們越過了大漠,那面對的就是空虛至極的匈奴人的大後方,那裡有他們的王庭,有他們的財寶,有他們的女人,都是在那裡等待著我大秦的勇士前去收割。」 「我不敢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活著回去,但我能保證。活著回去的人都能衣錦還鄉,戰功在身。你們不再是卑微至極的小卒,而有的是爵位和軍職。我大秦最終軍功,你們的父母妻子也會因為你們的戰功而蒙蔭。」 韓信霍得拔出了劍,大聲道:「若後退,瀚海中的沙浪最終會吞噬缺少補給的我們;向前,則是功名財富等待著我們。這次遠征要是失敗,我韓信自會自刎在你們面前,我們本來就是卑微如草芥般的黔首,在軍中不過一碌碌小卒,既然賤命一條,何不以此一搏富貴。」 這時田市已經帶著部下趕到,見韓信已經控制了局面,正說出此番話,便當機立斷振臂高呼:「誓死追隨,一搏富貴。」他身後的千餘名士卒也跟著齊聲呼喝起來,漸漸的,三營中的士卒也被感染,韓信的話已經成功的煽動了他們內心對富貴的渴求,也紛紛揮臂高喊了起來。 待安置好隊伍從新上路後,韓信猶豫了會,還是策馬來到王離的馬車前。這輛小馬車十分簡陋,是為了照顧王離才臨時用木板打拼起來的。 車伕見韓信前來,便勒韁停了下來,韓信伸手敲了敲門板,木板打開了來,露出了王涇蒼白的臉頰。 「少將軍身子還好吧。」 「嗯,這些天已經好了許多,應該過幾天就會恢復了。」 韓信點了點頭,「那樣就好。」 「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 王涇抬頭看了眼韓信,「不用謝我,我也不過是為自己的小命考慮。事已至此,若是隊伍還鬧分裂,那肯定是大家一起完完,都要死在這異地他鄉。我若是跟著丁峰他們走,不用多久就會變成瀚海裡的一具乾屍。還不如一直信你,跟著你活命的可能性要大些,我王涇可是一直很愛惜自己性命的。」 韓信看向王涇的眼光有些詫異,彷彿第一天認識他。 韓信原來一直以為王涇不過是個志大才疏的世家子弟,今天才發現他不愧為大秦第一將門之後,卻有不凡之處。 王涇又淡淡的說道:「我相信我父親的眼光,他雖然未必是名絕世名將,可看人的本領還有的,他讓我悉數聽從你的,我就算心中不服,也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所以韓信。」王涇緊緊的盯著韓信,說道:「你千萬別辜負了我父親對你的信任。」 韓信正色道:「少將軍請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 就在隊伍快要崩潰之時,田市卻發現了前方的湖泊,八百里瀚海已經到了盡頭。令人欣喜若狂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軍,所有人都拚命的鼓起全部力氣策馬向前。 一見到碧波蕩漾的湖泊,秦軍們就像著了魔一般,下馬狂奔上前,趴下身子去大口大口的喝著水,然後撲通通紛紛跳入湖中,相互潑著水大聲的歡笑著,如同劫後餘生般。 韓信見士卒們已經疲憊虛弱至極,若是此時碰到匈奴人的軍隊,絕對可以輕而易舉的就將秦軍殲滅。便當機立斷,決定在湖泊邊修養三田,已養足體力再戰。 在瀚海中,沒有經驗的秦軍留下了近兩千具屍體,馬匹損耗也非常嚴重。為了翻越瀚海,秦軍幾乎丟棄了所有的裝備輜重,一些士卒甚至兩手空空失去了武器。就是這一隻如同叫花子一般的軍隊,當他們出現在漠北之時,大秦最後一次,也是最遠一次對匈奴的遠征創造的輝煌,由他們開啟了。 第72章 畏敵如虎 穿越瀚海而來的八千秦軍缺糧、缺兵器、缺裝備,能想到的他們都缺。 但是他們並不缺乏運氣,匈奴人並沒有發現他們。休整三天後,韓信便率部小心翼翼的朝北搜索去,在一處湖泊邊發現了一個千餘人的匈奴小部落。 秦軍的突然殺入讓這個安靜的小部落蒙受了滅頂之災,部落中的成年戰士都跟隨頭曼上了前線,老人和半大的孩子倉促著上馬迎敵,顯然他們的勇氣拯救不了他們部族的命運。 整個部落的一千多人被悉數殺死,廣佈的游騎確保了沒有一個人能逃出去報信,又細細的打掃戰場掩埋了屍體,這個匈奴的小部落便永遠的從草原上消失了。 韓信面對滿地的屍體有些默然,他還是適應不了殺戮,尤其是其中大多數還是老弱婦孺。他心目中的戰爭更多的是像前世騎士小說中的決鬥,優雅的摘下白手套,扔在對方臉上,然後生死由命。 韓信心中還是非常抵制殺戮老弱婦孺的,所以他沒有動手,只是遠遠的看著,卻也沒有出手制止。 因為他知道,這就是戰爭,戰爭是沒有任何仁慈可言的。你若放過了他們,他們會去給頭曼城中的守軍報信。絕不會因為你的『仁慈』感恩戴德,而是滿懷仇恨,因為你殺死了他們親人,掠奪了他們的財產。 這個小部落的羊群和存糧讓飢腸轆轆的秦軍得到了食物,匈奴人的馬匹和粗劣的彎刀、獵弓則讓一小部分缺少裝備的秦軍重新武裝了起來。得到補給後的秦軍迅速恢復了戰力,重新恢復虎狼之師。 王涇的病情也已好轉,已經能上馬彎弓征戰。他並沒有向丁峰他們希望的那樣奪回大軍的指揮權,而是默認了現狀,和欒季成為了韓信的副手,聽從他的調配。 韓信一邊派偵騎四處,打探匈奴人的虛實和頭曼城的位子,一邊小心隱匿蹤跡,防止被匈奴人過早的發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軍的蹤跡終究是暴露了。一支百餘人的匈奴巡騎正巧遇見了出外補給的秦軍小分隊,一場混戰下秦軍雖然取勝,卻讓數名匈奴人趁亂逃了回去。 中軍大帳,韓信、王涇等人齊聚一堂,面色沉重,共同商量著應對之策。 王涇的臉色十分難看,這次出事的小分隊正是他三營中的,事情的嚴重性他自然是知道的。 秦軍才來到漠北,元氣剛剛恢復沒幾天,還沒有摸清匈奴人的虛實就暴露了目標,完全陷入了被動之中。若匈奴人的統帥是個將才的話,完全可以趁秦人立足未穩就果斷出擊,將秦人趕回瀚海中去。 見韓信等人也不說話,王涇忍不住打破沉默道:「這次是我部下犯的錯,韓信,你說吧,要怎麼處罰我王涇絕無怨言。」 欒季沉聲道:「少將軍,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想出應對的辦法。」說完也看向韓信。 韓信許久才緩緩抬起頭,面色如常,平靜的說道:「少將軍不必自責,那種情況下只能說是運氣,非戰之罪。」 「我到覺得,這次也未必全是壞事。這幾日斥候報來的情況我大致總結了下,發現我們在漠南估計的過於樂觀了。匈奴人雖然傾力南下,可在漠北的兵力仍然可觀。頭曼城中擁有數萬部屬,就算我們偷襲得手攻入頭曼城,這些部屬我們也未必能夠吃的下,到很可能是他們包圍。」 「那依你的意思?」王涇有些沉不氣問道。 「既然木已成舟,我們已經被匈奴人發現了,倒不如大張旗鼓的打出旗號,四處散播頭曼在漠南已經大敗被俘,匈奴大軍則是全軍覆沒。大秦的軍隊正繞過瀚海向漠北挺進,而我們只是先頭軍。」 「欒軍侯,你帶著你本部向東,越到匈奴人部落則燒殺擄掠,俘虜則放回老弱,讓他們回去散佈消息說秦國大軍即將到來。若是遇到匈奴人的大股部隊,則後撤不要與其糾纏。只要記住幾個字,纏而不打,盡量造出聲勢來,卻不要久戰。我們以烽火為號,遙相呼應。」 「諾。」欒季此時已經完全擺出了下屬的姿態,大聲應道。 「少將軍。」 「在。」王涇粗聲應道。 韓信微微一笑,欠身道:「你和欒軍侯一樣,向西,我則率五營為中路。切記不可戀戰,要保存實力。」 「諾。」 「諸位同袍。」韓信站起了身子,諸將也紛紛站起。 「如今我軍置於存亡之地,生死之時,唯有萬人一心,方可取勝,還望諸位助我。」 眾將齊聲喊道:「自當從命。」 …… 須卜居次雲今年六十有三,大草原上的人因為要時刻面對著戰爭和飢餓,所以平均壽命並不是很長,須卜居次雲這年紀在匈奴人中已經屬於罕見的高壽者了。 須卜居次雲出身於匈奴的第二大姓氏須卜氏,年輕的時候曾追隨著匈奴的前任單于四處征戰,也算得上一名驍勇善戰的草原勇士。上一任單于死於李牧之手後,他又轉而效忠於新的單于頭曼,幫助他殺死了企圖篡位的呼衍氏。 須卜居次雲一生並沒有什麼傲人的戰績,也不是草原上令對手聞風喪膽的勇將,但他卻深得頭曼的信任,位居右骨都候,為大單于直屬部落第二重要的屬官,僅次於左骨都候。 要知道匈奴的二十四長大多都是由單于本族攣鞮家族的人擔任的,他一個外姓人,卻能被頭曼放在如此重要的位子上,可見頭曼對他的信任。 所以他很知足,從不去爭什麼搶什麼,只是忠心耿耿對待頭曼。他也毫不覺得羞恥,常常在別人面前自詡為單于最忠實的狗。 須卜居次雲一生沒什麼本事,唯一讓他自豪的地方就是他抱對了頭曼的大腿,無論何時都堅定不疑的執行著頭曼的命令,所以頭曼才放心在大軍南下後,將整個王庭和漠北交付給他。 按理說到了他這個年紀,早就應該回家享享清福,可他仍然孜孜不倦的努力表現。一聽說大單于要南下,便跑去第一個請命。頭曼見他一把老身子骨,自然不會讓他南下,正好年輕的將領都不願留守王城,便將這副重任交給他了。 與其說是重任,倒不如說是份閒差。匈奴東邊的東胡也跟著頭曼一起去秦東北邊的遼東、遼西郡看能不能佔些便宜。月氏則和羌人打的熱火朝天,無暇顧及匈奴,至於北邊殘餘的丁零族,早已被匈奴人打的聞風喪膽、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總的來說,須卜居次雲幾乎不要操任何的心了,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王城中,想著明天去敲哪個倒霉部落的竹槓,狠撈上一筆。 可惜他的好日子到頭了,現在他一張老臉上愁眉苦臉,堆滿了的皺紋。 不知道哪冒出來的一股秦軍,這十幾日已經攻擊了數十個部落了,將整個草原攪翻了天。起初須卜居次雲聽逃回的兩名士兵說碰見了秦軍,還是將信將疑的,覺得可能是一股新的馬賊而已,也便沒怎麼放在心上。 卻不料這股『馬賊』卻越鬧越凶,不但將草原上的商路截斷,還四處攻擊匈奴人的部落。這股人馬穿著襤褸,卻打著秦軍的旗幟,而且凶狠異常。 草原處頓時人心惶惶,紛紛傳言頭曼在漠南已經全軍覆沒,秦人即將打到漠北來。連帶著須卜居次雲也將信將疑,一邊緊閉城門嚴加防範,一邊派輕騎南下查探。可南下漠南一來一往,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 草原上的漢子大多都隨著頭曼南侵了,留下的都是些婦孺老弱,哪裡會是虎狼秦軍的對手。幸好秦軍都是數百人為一股,只是跑來擄掠,得手即走,也不戀戰。就算如此,匈奴人的部落也是叫苦連連,眼見就要過冬了,若是存糧不足的話,那這個冬天就很難熬過去了。 於是眾多的部落族長紛紛跑來頭曼城哀求須卜居次雲,重禮備上請他出兵剿滅這一股秦軍。須卜居次雲卻牢記頭曼臨走前讓他守好頭曼城的叮囑,不肯出兵,只肯閉門守城。諸部落長見須卜居次雲只收禮,卻不肯辦事,只得無奈的另尋他路。 這一日須卜居次雲仍然悠閒的坐在府中喝著馬奶酒,卻見門『砰』的一聲被踢開了,罵罵咧咧走進來一人。須卜居次雲本來還大怒的站起來想要叱喝,一見來人頓時怒火全消,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說道:「右谷蠡王,你怎麼回來王城了。」 來的這人正是頭曼單于的親弟弟,右谷蠡王都犁胡次,他全然不理會卜居次雲滿臉討好的笑容,而是重重的哼了聲道:「我若不回來,整個匈奴都要被你這老傢伙給賣了。」 都犁胡次奉頭曼的命令駐守在月氏邊境,防止月氏攻擊,卻得到了諸多部落族長的訴苦信,說須卜居次雲如何如何畏敵如虎,拒不出戰,任由秦軍在漠北到處破壞,頓時大怒,連夜趕回了王城。 「右谷蠡王這話什麼意思?」 都犁胡次目光中閃著凶光,惡狠狠的道:「你還敢問我什麼意思。」 「須卜居次雲,我到要問你,秦軍不過數千人,你卻據守在頭曼城中不肯出城剿滅,眼睜睜的看著我匈奴的子民被秦軍殺死,你這是什麼意思?」 第73章 舉止反常 面對都犁胡次咄咄逼問,須卜居次雲有些心虛的將目光移開。 其實閉門自守一方面是須卜居次雲的謹慎,另一方面也是他的私心作祟。 頭曼臨走前囑咐他守好頭曼城,所以就算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只要頭曼城安然無事,他便是功勞一件。 他已經上了年紀了,早已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所以他凡事求穩,只要不出差錯的完成單于的交付的任務就行。至於其他,並不是他考慮的範圍。 當然,這些理由不能告訴須都犁胡次的。 須卜居次雲站起了身子,搓了搓手,面色有些尷尬的說道:「右谷蠡王,我這不也是求穩嘛。現在草原上謠言滿天飛,說大單于在漠南大敗,秦軍正揮師北上,我擔心頭曼城有失,便閉門緊守,生怕被秦人所趁。」 都犁胡次重重的哼了一聲,道:「簡直是放屁,我大匈奴足足有四十萬大軍,就算吃了敗仗,也不會一個人都跑不回來報信。這分明是秦人故意散播的謠言,想要亂我軍心。」 須卜居次雲連連稱是,都犁胡次見他對自己的態度恭敬,這才面色稍緩,又問道:「那你為什麼拒絕諸部落進入頭曼城避難的要求。」 須卜居次雲解釋道:「這些部落雖說都是我大匈奴子民,可很多都是新被征服的丁零、渾庚、屈射、堅昆、龍薪犁五族,融入我匈奴並未多久,若是貿然放他們進入我匈奴的王城,萬一……」 後面的話雖然沒說,可都犁胡次也已經聽出了他的意思,歪著腦袋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看來這老傢伙還是考慮還挺仔細的。又粗聲粗氣的說道:「這個算你做的對,可是你這老傢伙也太過膽小了,秦軍不過是幾千人的小股部隊,你居然坐擁三萬大軍不敢出城,讓我匈奴的威名掃地,以後如何能約束諸部。卜居次雲,你可知罪。」 須卜居次雲連連點頭,嘴裡不敢有半點反駁。這都犁胡次是頭曼的親弟弟,又是右谷蠡王,地位遠高於自己,在他面前須卜居次雲自然是小心應對。 「拿來,單于調軍的手令。」都犁胡次大手一伸,朝著須卜居次雲說道。 須卜居次雲面色露出為難,支支吾吾道:「右谷蠡王,這手令是單于臨走前交給老臣的,再三叮囑讓老臣守好王城……」 「廢話。」都犁胡次不耐煩的打斷他,「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匈奴空有三萬大軍,卻膽戰心驚的躲在頭曼城裡看著幾千秦軍屠殺我們的子民,你讓我們如何向南下征戰的各部交代。我看到時候王兄回來,第一個要掉腦袋的就是你。」 都犁胡次的話讓須卜居次雲嚇了一大跳,心裡想倒是有這種可能,萬一匈奴各個部落損失慘重,等頭曼回來了也許真會拿他的人頭平息各個族長的怒火。 「那右谷蠡王,依你的意思?」 「虧你還是我匈奴的右骨都候,真是丟盡我匈奴人的臉。」都犁胡次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話語中儘是不屑。 須卜居次雲老臉一紅,又聽都犁胡次粗著聲音說道:「我問過那些部落族長了,這支秦軍不過數千人,身上破破爛爛的跟叫花子一樣。想必是翻過瀚海來偷襲的,在瀚海中吃盡了苦頭,裝備也不齊整,更沒有那令人害怕的弩機。既然這樣,我帶著城裡的兒郎直接殺過去就是了。秦人沒有了弩機,沒有了戰車,那就如同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有什麼可怕的,我們可是有三萬多精騎。」 「至於你……」都犁胡次撇了眼須卜居次雲,哼哼道:「你這老東西就給我老老實實在頭曼城裡守城,怕你這身子骨在馬背上被顛散。」 須卜居次雲聽他要帶大軍出城,一想那城中豈不是空虛了,又想起了頭曼臨走前的再三叮囑,便有些猶豫了起來。 都犁胡次看出了他的猶豫,不耐煩的說道:「老東西,我是給你面子才和你商量的,惹急了我直接去軍營提兵,我倒要看看,我們攣鞮家的騎兵,是聽你的,還是聽我這右谷蠡王的。」 都犁胡次的話提醒了須卜居次雲。確實,都犁胡次是右谷蠡王,又是單于的親弟弟,就算不經過他,也能調動城中的守軍。而且都犁胡次的話火藥味十足,須卜居次雲就算再受頭曼賞識,也比不過他這個親弟弟。得罪了都犁胡次還只是小事,若是得罪了整個攣鞮家,那卜居次雲在匈奴中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況且是都犁胡次執意出戰,若是勝了,也能有他一份功勞,若是失敗的話,他也能把錯全推給他都犁胡次,這倒是筆不錯的買賣。 可也不能全部把兵給他,萬一秦軍殺來頭曼城空虛失守,那他卜居次雲就死定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咬牙道:「好,右谷蠡王,我服從您。不過有個要求,給我留下足夠守城的軍隊。」 都犁胡次橫了他眼,面色有些不滿,伸出三根手指哼道:「我給你留下三千人守城。」 須卜居次雲嚇了一跳,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三千人,這怎麼能行,萬一秦軍來偷襲頭曼城,那怎麼守得住,不行,不行,太少了太少了。」 都犁胡次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這傢伙,怎麼這麼多事,秦軍才那麼點人馬,看見本王逃都來不及,哪還有機會來打頭曼城。」 不管怎麼說,卜居次雲就是不肯答應,最好兩人才互相讓了步,留下五千人給卜居次雲守城。 「那右谷蠡王你打算什麼時候出兵。」 「三天後吧。」 「三天?」須卜居次雲一怔,都說兵貴神速,匈奴人上馬即為戰士無需準備,為什麼要三天呢。 「嗯。」都犁胡次粗著嗓子點了點頭,道:「我在外面辛苦那麼久了,難得回頭曼城享受一下,今晚我可要好好的餵飽我那幾個女人。」 說道這裡都犁胡次目露淫光,哈哈大笑的轉身離開。留下須卜居次雲一個人愣在那裡,久久才緩過神來,歎了口氣,心中隱隱有些不詳的預感。 匈奴大軍出城後很快就被秦軍的斥候發現了,韓信立刻下令王涇和欒季回撤,大軍重新集結。 匈奴的大軍有二萬五千人之多,足足是秦軍的三倍,與匈奴人力拼當屬不智,所以韓信避其鋒芒,不與匈奴人做正面交戰,只是在草原之上飄忽不定。 都犁胡次最初還十分謹慎,大軍緊緊聚齊,游騎四出找尋秦軍的下落。三天過去了,卻未發現秦軍的蹤跡,反而不斷報來一些小部落受襲的消息,當匈奴大軍趕到時秦軍又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偌大的草原上,幾萬人灑下去便如同滄海一粟,秦軍反而利用草原的優勢和匈奴人玩起來捉迷藏,讓匈奴大軍疲於奔命。都犁胡次漸漸沉不住氣了,他從各個部落半月來受襲的情況得出了秦軍不過區區數千人,卻將他這個右谷蠡王如此戲耍,還是在匈奴人的老巢中。 都犁胡次放棄了和秦軍無休無止的追逐,而是將大軍分為八部,自東向西綿延數百里,拉成一條鏈子搜索秦軍。為了怕被秦軍逐個擊破,又命令各部之間不得相隔超過五十里,一旦受襲,旁邊的數部頃刻即至。 這招果然有效,秦軍再也不敢對一些匈奴的部落進行襲擊,數次嘗試著衝擊匈奴包圍圈都沒有成功,一見匈奴的援軍到來便遠遠遁走,不敢停留。 都犁胡次見此,便有些洋洋得意,覺得秦軍也不過如此,愈發堅定了秦軍不堪一擊的念頭。 這一日臨近黃昏,都犁胡次騎了一天的馬有些累了,便想吩咐部下紮營休息。卻意外的得到了斥候來報,說前方三十里外發現了秦軍一隊千餘人的人馬。 都犁胡次聽後大喜,便打起了精神,率著本部四千多人馬呼嘯的衝去。 行進了不久,果然見一隻千餘人的秦軍正向南緩行,見匈奴大軍來了,不但不加快速度逃走,反而停了下來。 都犁胡次本想率著部下藉著氣勢直接殺去,卻見秦軍行為怪異,不由心中起疑,揮手止住了大軍。 這隊秦軍的行為實在怪異,本來見數倍的敵軍來襲,應該是抽馬拚命逃走才對,就算不逃也應該結陣禦敵。可秦軍士卒們只是慢悠悠的調轉馬頭,也不見迎敵的準備,反而有百餘名士卒下馬去砍木,看樣子居然是想紮營。 都犁胡次勒馬看著秦軍,心中疑雲大起。他也算久經戰場的將領,在漠南時和秦軍打過不少仗,卻從未見過如此迎敵的秦軍。 旁邊一名千夫長見右谷蠡王遲遲不下令進攻,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催馬上前大聲的說道:「大王,秦軍就在前面,我們為什麼不進攻?」 都犁胡次被部下一陣質問,倒顯得好像是他怕了秦軍一般,頓時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揮起馬鞭劈頭便抽下,嘴裡罵罵咧咧道:「要你娘的多嘴,秦人素來奸詐狡猾,喜歡用計,老子這不是擔心秦軍有陰謀嘛。」 那名千夫長平白無故的挨了幾鞭子,也不敢頂撞他,只是嘴裡嘟嚷道:「秦軍不就那麼點人,哪裡會有什麼陰謀。」 都犁胡次一揚眉,揮起鞭子又要打,嚇得那名千夫長趕緊遠遠躲開,抬頭卻見都犁胡次像著了魔一樣,舉起手愣在那裡,直直的看向秦軍。 都犁胡次忽然大笑,揮著馬鞭指著秦軍身後的一片樹林洋洋得意:「兔崽子你看,那邊飛鳥不斷撲騰的飛出樹林,一定是裡面埋伏了人馬。哼,還好我右谷蠡王英明神武,才不會上秦人的當呢。」 第74章 半渡擊之 都犁胡次說完便想撤軍,可又心有不甘,生怕一箭未放看見秦軍就跑的事情傳出去有損他的威名。便伸手喚來一名親隨,吩咐他帶幾名射鵰人上前試探下秦軍。 射鵰人是匈奴軍中箭術冠絕之人,也就是神箭手。都犁胡次派他們去,就是想試探一下秦軍的虛實。 只見匈奴軍中五人脫離軍陣,縱馬走到秦軍陣前約莫一箭半之地時便勒馬停住,揮舞著手中的弓箭朝著秦軍嗚嗚一陣亂叫,挑釁味十足。 秦軍數名士卒揮舞著馬刀迎了上去。匈奴人見了不但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張弓急射,秦兵也張弓還擊。匈奴射鵰人的箭術當然不是一般秦卒能比的,才須臾的時間,五名秦軍悉數被射落,而匈奴居然無一人傷亡。 射鵰人收起了弓箭,洋洋得意的哈哈大笑,朝著秦軍豎下了拇指,極盡輕蔑。匈奴軍中則是一陣歡呼聲,紛紛大聲叫好。 這是秦軍陣中忽然一陣騷動,一名白馬黑甲的騎士忽然衝出。匈奴的射鵰人也不以為意,卻不料那白馬騎士在一箭地之外便張弓就射,一名匈奴射鵰人大叫一聲中箭倒下。 剩下四名匈奴人駭然,急忙大呼小叫的張弓還射。那騎士怡然不懼,縱馬迎了上去,見箭羽射來,揮弓輕鬆隔開,躲避空隙連珠數射,箭箭不離要害。片刻的功夫,五名匈奴射鵰人便全部斃命。 匈奴軍中鴉雀無聲,都犁胡次陰沉著臉,臉色十分難看。這射鵰人是匈奴人中的驕傲,萬中選一的神箭手,居然被那名秦人以一敵五輕鬆的解決了,如此神技,怎麼能不叫匈奴人駭然。 秦軍中則是爆發出一陣如雷的歡呼聲,那名騎士慢慢的踱著馬步來到匈奴人陣前,待看清相貌,卻是一名十分年輕的青年,正是韓信。 只見韓信縛弓在背,豎下大拇指還之一禮。 都犁胡次臉色鐵青,猛的一揮手,身邊的一名千夫長會意,百餘騎轟然向前,想要擊殺這名秦人。 見匈奴人如此,韓信卻夷然不懼,冷冷的看著正逼近的匈奴人。這是秦軍中傳來一聲怒吼,一名持著丈餘重槍的少年將軍率著數十人殺了出來,越過韓信和匈奴人戰成一團。 這數十名秦軍甚是了得,將數倍於己的匈奴人殺的潰不成軍,尤其是當前的那員小將,百餘斤的大槍揮舞起來縱橫捭闔,所向披靡,不多一會的功夫,百餘名的匈奴人就全軍覆沒。 王涇更是用大槍挑著那名千夫長的屍體,耀武揚威的在匈奴陣前縱馬跑過,匈奴人畏懼他的威勢,盡無一人敢出陣迎戰。 都犁胡次見秦軍居然有如此人物,冷不住額頭冒汗,心中愈發的肯定秦人一定是有埋伏。目光看向秦軍身後的小樹林,只覺得那被風吹晃動的樹影就彷彿是密密麻麻的秦軍,正等待機會一擁而上將他這一隻騎兵悉數殲滅。心中疑心越來越重,漸漸害怕起來,連忙喝令隊伍速度撤離。 秦軍見匈奴人退卻,也不追趕,仍然在那裡專心的安營紮寨。 都犁胡次率部狂奔了近百里,遇上了前來會和的一部,這才心中微安。吩咐下去安營休息,同時傳信給其他諸部,讓他們迅速趕來會和。 夜裡也是提心吊膽的,生怕秦人趁黑偷襲,便強逼著士卒整夜的巡查。到了天明,諸部紛紛到齊,都犁胡次清點了下人馬,這才恐懼漸去,又自信滿滿了起來,率著大軍直撲昨日所遇之地。 遠遠便看見了秦軍的營帳,依稀可以看見營樓上巡查的士卒,營中擂鼓動天。都犁胡次大軍在手,自然再不會猶豫了,進攻的號角聲響起,數萬匈奴大軍呼嘯著衝向秦人的營盤。 待殺近,卻不見秦人迎戰,有匈奴起手張弓射下瞭望台上的秦軍,卻大呼著發現原來是草人穿著秦軍的盔甲。又衝到營中,正中間的平地上只見一隻健碩的羚羊被反吊在一鼓面前,兩隻前蹄上則是綁著兩個鼓槌。剛剛發出的震天鼓聲,竟然就是這樣造出來的了。 「大王,這裡有字。」 都犁胡次黑著臉上前看,卻見地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大字『多謝相送』。 這時候哪還不知道,哪有什麼埋伏,他根本就是被秦軍戲弄了。都犁胡次睚眥欲裂,胸中一團怒火卻無處發洩,拔出彎刀仰天狂叫:「竟敢戲弄於我,我要將你們全部殺盡,碎屍萬段。」 都犁胡次赤紅著眼,上馬帶著大軍朝著前猛追上去,追了十幾里,前方的斥候便發現了秦軍的蹤跡。都犁胡次一聽就如同打了雞血般,拚命的揮鞭追去。 果然,在一處河畔旁發現了秦軍。 他們似乎正準備渡河,一見匈奴大軍追來,便慌了神,急忙催馬趟過河去。幸好此處水不是太深,只剛剛沒過半個馬腿,秦軍雖然慌亂,可還是勉強的渡過河去,狂奔上河岸。 都犁胡次一見秦軍逃跑,心裡哪還有半點猶豫,便馬鞭一指,身後大軍呼嘯的衝殺過去。 數萬大軍亂哄哄的渡著河,此時隊伍行列已經混亂不堪,都犁胡次見此情形不由擔憂,生怕秦軍趁此時反戈一擊。 幸好秦軍人數太少,似乎沒有趁匈奴人渡河時攻擊的意思,只是遠遠的逃開。都犁胡次這才舒了口氣,放下心來,也策馬過河去。 先部的匈奴人已經登了對岸,亂哄哄的一窩蜂朝秦軍殺去,秦軍見匈奴人多,也不敢迎戰,調馬便逃。 正在河中間的都犁胡次見此哈哈大笑,又大聲的催促著士卒盡快渡河,眉開眼笑的看者對面秦軍倉皇逃竄。 看著對岸的景物,都犁胡次腦海忽然想起,這條河不是桑坦河嘛,去年這個時候他還跟著單于來這裡打過獵。腦海中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對,去年他來這的時候,水還是沒過馬肚,他牽著馬緩緩行走才過的河,怎麼今年水會變得如此之淺,還有岸上一片泥濘,顯然是水退沒有多久。 都犁胡次不知不覺的停下馬,心中的擔憂越來越重,可又說不出是什麼。正低頭苦想,忽然聽見遠處雷聲陣陣傳來,心想這大晴天的怎麼會有打雷,便順勢朝遠處看去。 這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這哪是打雷,卻是河上游衝來數米高的洪峰,頓時醒悟了過來,秦人一定是在上游堵住了水,然後將他引來再放水。 都犁胡次看著身邊驚得目瞪口呆的士卒,張開嘴大聲吼道:「快跑,快過河。」說完猛抽馬鞭,奮力向前。 這時河中的匈奴人也反應了過來,哭著喊著拚命的朝兩邊河岸衝去,卻已經來不及,河中的四千多名匈奴士兵瞬間被洪峰捲走,大半爬上了對岸,小半人跑了回去。 都犁胡次騎的是草原上的良駒寶馬,這才險險的跑上了對岸撿回了一條命。翻身下馬,依著馬身大口的喘氣,仍然驚魂未定。 忽然感覺到地面微微顫抖,驚駭的抬起頭來望向遠處,只見成群結隊的秦軍鐵騎呼嘯而來。馬蹄踏下,大地也隨著顫抖,一聲聲敲在正惶恐不安的匈奴人心頭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遠出滾滾而來的鐵騎,睜大著眼睛,滿臉驚恐。 都犁胡次畢竟久經戰場,最先反應過來,淒厲的聲音嘶聲喊道:「備戰。」 如同夢遊般的匈奴人這才反應了過來,急忙抓起了身邊的武器翻身上馬準備迎戰,卻已經來不及了,秦人的第一輪箭雨已經射到。 因為距離較遠,所以秦軍的第一輪箭雨是在馬背上仰天而射,箭支在空中劃過弧線,然後帶著尖銳的呼嘯聲自天而降,匈奴人陣中發出一陣陣慘叫,許多士卒甚至是被箭釘在了地上,一時半會死不了,只能在那『哇哇』慘叫。 還沒等匈奴人緩過神去,第二輪箭雨迎面而來,這輪是平射,隊伍前列的數百名士卒頓時人仰馬翻。 一箭之地轉瞬即至,秦軍的鐵騎迎面而來,藉著馬勢,狠狠的扎向匈奴人的隊伍中,馬刀所至帶起了一陣血肉飛舞。 草原上的騎兵對決,最重馬力,藉著馬力衝鋒便勢不可擋、勢如破竹。秦軍這一方衝殺過來,而匈奴人只是倉促原地迎戰,高低優劣迅速分曉。過河的匈奴人雖然足足有一萬五千人,是秦軍的兩倍。可早已膽寒,毫無鬥志,被秦軍整齊的隊列迅速分割,圍而殲之。 尤其是王涇手中大桿大槍,簡直成了匈奴人催命的標示。王涇渾身是血,面目猙獰,專門看準匈奴人結陣抵抗的地方,便猛地扎頭殺進去,簡直是勢不可擋。王家槍法確實是為戰爭所生的,被王涇揮舞起來,只覺得淋漓盡致。 才二刻的時間,一萬五千餘名匈奴軍就被八千秦軍悉數全殲,連右谷蠡王都犁胡次都死在亂軍之中,腦袋不知道被誰砍去了一半。秦軍則損失極小,只有五百多名士卒傷亡。 另一岸上五千餘匈奴軍目瞪口呆的看著對岸的屠殺,卻幫不上任何忙,待對面的殺戮聲漸漸結束時,領隊的一名婢小王才驚恐的發現河水居然慢慢的降下來了,恐怕用不來多久士氣高漲的秦軍就能渡過河殺來,嚇得急忙掉馬就跑。這時秦軍也已經發現了河水下降,便渡河過去一路追殺,又斬首三千餘。 是役,匈奴人在漠北的精騎幾乎全軍覆沒,除了逃回去的不到二千潰卒,算上淹死的一共折損了二萬三千多人。 漠北再無一支力量可以威脅到秦軍的安危了,須卜居次雲得到敗報後,一邊拚命的徵集民壯加強防禦,一邊快馬南下向頭曼求援,龜縮城內再也不敢出頭曼城半步。其他小部落則是惶惶不可終日,紛紛離開世代居住之地,向北遷移,以躲避秦人的擄掠。 第75章 圍城之戰 始皇三十七年,僅僅創建十三年的大秦帝國卻已散發出重重暮氣,國內的層層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農夫們被迫離開了自己的土地,成群的帶上鐐銬被監工們驅使著前往驪山服勞役;士兵們穿著單薄的冬衣,顫抖著緊握手中的長戟駐守在邊關,在家信中,他們已經知道遠處家鄉的父母正在忍受著飢餓;城市的街頭巷尾,人們在竊竊私語,當有官吏士卒路過時,投向他們的卻是憎恨的目光。 新上任的二世皇帝卻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帝國已經千瘡百孔,趙高告訴他的是大秦正一片歌舞昇平,士民們紛紛畏懼新皇帝的威嚴而不敢有任何異動。於是他更在恣意歡樂,變本加厲的執行他父皇留下的種種苛政。趙高則一心一意的在咸陽清洗著異己,紛紛安插親信進入各個要害部門,牢牢的將權勢掌握在手中。 而就在這一年的十一月,已經日薄西山的帝國卻迎來了它最後一絲餘輝,曾經橫掃六國的大秦軍團在漠北再次爆發出它驚人的戰力。 在漠北,缺少補給、兵甲不齊的八千秦軍偏師創造了一個奇跡,在桑坦河畔幾乎全殲了三倍於己的匈奴精銳,殺死了單于的親弟弟右谷蠡王都犁胡次,以及十幾名匈奴的相國、當戶、婢小王。秦軍鐵騎趁勢奔襲匈奴人的王城頭曼城,大軍兵臨城下。 在頭曼城的城牆上,須卜居次雲臉色蒼白的望著城牆下不遠處的秦軍,額頭上的冷汗緩緩滴落。 他現在已經隱隱有些相信頭曼在漠南全軍覆沒的消息了,要不然秦人怎麼會如此囂張,居然在匈奴人王城聖地前縱馬奔馳。 南下的使者仍未回信,可恨那都犁胡次口氣雖大,卻是個不中用的草包,居然還輸得如此之慘,除了逃回來不到二千的潰卒,其他悉數被秦軍全殲。 恥辱,絕對是匈奴人百年來最大的恥辱。須卜居次雲看城外的秦軍也不過七八千的規模,都犁胡次這個草包有三倍的精騎在手,居然還身死軍滅。 城外在耀武揚威的秦軍似乎發現了城牆上有人在窺視,一隊十餘人的騎兵猛的向城牆衝來,一箭之地張弓便射。箭枝雖射中了城牆上,卻已經力竭落下,可也嚇得須卜居次雲一身冷汗,驚慌失措的癱坐在地上。 城下的秦軍見須卜居次雲的狼狽樣,哈哈大笑了起來,見匈奴人已經張弓回射,便也不敢久留,調馬轉回。 須卜居次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中怒火中燒,卻又不敢下令出城追擊。雖然他手中有都犁胡次留給他的五千人馬,再加上陸續逃回的二千潰卒,還有從城中諸部落臨時徵召的一萬三千多人,手中的兵力也有二萬多,遠勝城外的秦軍。可這些部隊的質量怎麼樣須卜居次雲心知肚明。 都犁胡次留給他的五千士卒大多是老弱,逃回的潰卒則是軍心已散,至於那一萬多臨時徵召的貴戚部屬和奴隸,那就更不堪一擊了。指望他們在城牆上幫幫忙或許還可以,若讓他們出城作戰,只怕秦軍的鐵騎一衝來,他們就做鳥獸散了。 當下打定主意,絕不出戰,只是全力守城。 頭曼城雖為匈奴人的王城,可城牆也不過高一丈半余,別說和咸陽相比,就算和秦國邊境的郡治相比,也顯得低矮許多,不過對於遊牧部落的騎兵來說仍然不失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令須卜居次雲心寬的是秦軍雖然來勢洶洶,可卻只是輕騎所往,並未攜帶任何的攻城武器,這讓他心中多了一些底氣。只是看著城外忙碌的秦軍,覺得心生古怪,一直以來都是匈奴人的騎兵攻打秦人的城池,這次反過來秦人來攻匈奴的城池倒是第一次。 秦軍並不急得進攻,到頭曼城下的第一日只是忙著紮營布寨,看樣子似乎是打算長期圍城。這讓頭曼城中人心浮動,貴人們紛紛猜測單于主力是不是真的在漠南大敗,否則秦人為何如此從容不迫,難道不怕匈奴大軍回師嘛。 第二日清晨,天才初亮,須卜居次雲就被親隨推醒了,上城樓一看,頓時嚇得會魂飛魄散。秦軍營地中呼喝聲震天,一個龐然大物緩緩從軍營中推出,卻是秦軍連夜趕製的攻城沖車。數十名秦軍士卒赤著上身,喘著粗氣齊號推著沖車緩緩朝頭曼城東門駛來。 須卜居次雲年輕時曾經和中原的軍隊多次作戰,自然知道這沖車的用處,急忙下令各部登城,以弓箭壓制秦軍,又令城中軍民手拿肩抗著沙包、石塊等重物死死堵住城門。 這時秦軍大營也已經有了動作,一隊隊飛騎駛出,圍繞著城牆騎射,用弓箭壓制城頭。城牆上的匈奴人雖然居高臨下佔著地勢,可大多都是老弱,跟北軍的精銳自然無法相比。 頓時被一陣箭雨射得人仰馬翻,嚇得縮緊腦袋躲進剁牆下去,任匈奴的將領如何打罵也不敢探頭還擊。 笨重的沖車緩緩的推到東門,數十名精壯漢子呼喝著齊整的口號,推著沖車用其上的巨木不停的撞擊著城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城樓上的須卜居次雲面色慘白,每一聲撞擊城門的巨響都如果撞在他心口上,雖然他知道頭曼城的城門堅不可摧,可還是害怕至極。 他已經老了,已經不再勇敢,他有了牽掛,有了眷戀,有數不盡的珠寶、羊群、女人,有眾多的子孫部屬,一旦城破秦軍攻入,那肯定是一場大屠殺。 幸好他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秦軍的這個衝撞車只是臨時搭建出來的,並不怎麼結實,撞了半天門後,倒是自己承擔不住轟然垮下,連帶砸傷了周邊的幾名士卒。 秦軍見這招沒有效果,便放棄了攻打城門,轉而開始強行攻城,城下飛騎用弓箭壓制城牆上的守兵,近千名步卒扛著十幾架簡易的梯子衝到城角下開始向上攀爬。當先的幾名勇士跳上城樓,手持大刀發狂的揮砍起來,匈奴的那群烏合之眾被殺的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須卜居次雲見形勢危急,也顧不上自己的安危了,親自帶著親衛衝殺上去,和跳上城樓的秦軍勇士殺成一片。匈奴的士卒見主帥親自前來,士氣大增,仗著人多一擁而上,居然硬生生將秦軍逼了回去。 箭如飛蝗、血肉橫飛,雙方在城頭上你爭我搶的廝殺成一片。秦軍雖然悍勇,可匈奴仗著人多潮水般湧入,而後續的秦軍只能通過幾台梯子幾人幾人的增援。 這一仗從清早直殺到臨近黃昏,韓信見久攻不下,城頭上的匈奴人已經站穩了腳跟,秦軍在堅持下去也難以取勝,到了夜晚反倒可能會全軍覆沒,無奈只好鳴金收兵,城頭上的秦兵便紛紛跳下城牆,匈奴人也是筋疲力盡,也沒有力氣追趕。 第一天的交戰,便以秦軍留在五百多具屍體告終,匈奴人損失更為慘重,足足死傷了四千多人。 須卜居次雲拖著疲憊的身子巡查了遍城防,這才回到家中。還沒進門便見自己的兒子須卜林越滿臉焦急的在門外張望,一見他回來了,便急忙迎了上去。 須卜居次雲叱喝道:「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須卜林越氣急敗壞的說道:「父親,大事不好了。」 須卜林越是北門的守將,見他如此慌張須卜居次雲心中『咯登』一聲,連忙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城中的貴人們紛紛從北門逃走,我攔也攔不住。」 白日的時候秦軍只是猛攻三門,對北門卻置之不理。城中的匈奴貴人見秦軍如此悍勇,擔心城池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便萌生去意。又見北門秦軍並沒有駐軍攔截,便有膽大之人趁夜色帶著家人奴僕出逃,卻見秦軍居然不聞不問,並未在北邊巡查。 城中的便有大批貴人心思大起,紛紛帶著部族和奴僕,將財產裝上馬車,從北門出向北逃竄。須卜林越人輕言微,哪裡攔得住這些貴人,只好趕回家向父親救助。 須卜居次雲瞪大眼睛,愣了半天才長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個秦軍的將領好厲害,不聲不響僅用一天的時間就瓦解了城中匈奴貴人們的鬥志。 這正是韓信的計策,頭曼城雖然主力盡失,可仍然有七八萬的匈奴人,若是全民皆兵死戰的話秦軍無論如何也功不下來。到不如圍城的時候網開一面,讓匈奴人多了一條生路,便會想著逃跑而不是誓死抵抗。 人一旦有了權有了勢,顧慮也就多了,更加愛惜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不會想著拚命。所以韓信第一天攻城便精心挑選了軍中武藝高強的士卒組成敢死隊,不顧傷亡的猛攻頭曼城,就是為了讓城中的匈奴貴人們心生懼意,想著逃跑保命。 這些就算須卜居次雲看出來了,也無可奈何。這頭曼城中住的都是匈奴人的貴戚,大多是單于的本族攣鞮家族的,都和頭曼沾親帶故的,須卜居次雲一個外姓人,哪裡得罪的起。 沉吟了會,須卜居次雲便吩咐道:「林越,你也去家中,將細軟金銀收拾一下,讓家裡人也做好準備。還有,拿著我的手令去大營調動馬車和足夠的馬匹。」 第76章 上兵伐謀 須卜林越吃驚的看著父親,失聲道:「父親,難道我們也要逃走嗎?」 須卜居次雲歎了口氣,道:「頭曼城守不住了,那些貴人們一跑,他們的部屬和奴隸們想必也會跟著主人,那我還能有多少兵力可以用,頭曼城失陷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父親。」須卜林越又急道:「如果我們棄守了頭曼城,一旦單于回歸,那我們怎麼向他交代呢。」 須卜居次雲咬了咬牙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先保住我們家族的命再說。單于至今仍沒有消息送回,也不知道生死,萬一真如秦人說的那樣全軍覆沒了,我們固守頭曼城豈不是自尋死路。」 「況且,頭曼的親弟弟死了,你以為他會輕饒我嗎?」須卜居次雲原本渾濁的雙目中閃過了一絲精光,「與其這樣,我們還不如早作打算。我和丁零王交往甚深,如果頭曼真的回來了我們就帶部族去投奔他。」 「你讓你弟弟去收拾家當聚攏步部族,你親自去北門給我守好,沒有我的手令決不能讓任何人接管,秦軍既然是想讓我們棄城而跑,按理就不會攻打北門。」 「是,父親。」須卜林越得到指示後便急沖沖的離去。 進了家門,屁股還沒坐熱,王庭便有人來召須卜居次雲覲見,說是閼氏令他前去。須卜居次雲心中有些奇怪,猜不到閼氏召見自己是什麼意思。 匈奴中女人的地位並不高,閼氏雖然貴為一國之母,極少插手軍政。來傳他的閼氏就是匈奴人的顓渠閼氏赫雅朵,她的少子馹爾睇跟隨著頭曼南下,只留下她一人在王庭中,平時也是深居簡出,從未和須卜居次雲見過面,這種時候突然召見他,想必是和秦軍圍城有關。 此時還不宜和王庭撕破嘴臉,須卜居次雲沉吟了半會,還是決定應召前往。 匈奴人的王庭位於頭曼城的正中間,方圓十數里。頭曼城雖為城,可匈奴人並不習慣住屋子,仍然是按照世世代代的習慣在草原上搭建一個個帳篷起居而息,而且草原上磚瓦林木非常少見,也只有一些恣意享樂的貴族們才會搭建一些簡單的府邸。 與其說頭曼城說一座城池,倒不如說是一道城牆圍起來的大牧場,匈奴的部落亂哄哄的在城中隨意紮著帳篷,和草原上並沒有什麼區別。但到了城正中央,就沒有了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雜亂和喧嘩了,因為這裡是匈奴人的聖地,撐犁孤塗單于居住之地。 和中原人奢華的宮室不同,匈奴人的王庭構造相對十分簡單,外圍只是用一些低矮的籬笆簡單的圍起,裡面則是數十個巨大的帳篷,除了大,似乎並沒有什麼與眾不同。匈奴男人一生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馬背上度過,放牧和征戰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帳篷只是他們需要女人的時候才用得上的。 因為單于南下作戰,整個王庭就顯得冷清了很多,夜晚只有零星的幾處亮光從帳篷中漏出,閼氏的庭帳就在單于庭帳的左邊。 一名侍女進去通報,須卜居次雲則是在帳外等候,沒過多久,一名中年阿嬤便走了出來,上來打量著須卜居次雲,冷冷的說道:「你就是須卜居次雲把,跟我來,閼氏要見你。」 那婦人的語言舉止頗為無理,要換了以前須卜居次雲可能會習以為常。 他雖然貴為匈奴的右骨都候,這個職位相當於單于的大管家,可還是單于的奴僕,所以王庭的貼身侍女對他並不客氣,常常是頤指氣使。 可如今卻不相同,頭曼城的軍政大事決於他須卜居次雲一手,而且他已經心生離意,對王庭自然不會再有以往那份恭敬小心了。重重的哼了聲,心想等城破秦人殺過來的時候,你這個閼氏就知道老子的重要性了。 領路的那名婦人並沒有察覺出須卜居次雲的不滿,仍然低著頭在前面帶路。穿越了幾個大帳,便來到了閼氏的帳前,粗聲粗氣道:「進去吧,閼氏就在裡面等你。」 須卜居次雲聞言揎開了門簾,進去見閼氏正坐在塌上,便上前行禮道:「參見閼氏。」 閼氏點了點頭,臉色有些蒼白,說道:「右骨都候請坐,這麼晚把你喊來,辛苦你了。今日白天的守城之戰我也聽說了,難得你六十的高齡還親自上戰場,不愧是我匈奴的勇士。」 閼氏一頂高帽子送來,須卜居次雲人精於事,自然聽出了閼氏是有事相求,坐在一旁的塌上道:「閼氏有何吩咐,儘管說就是,老臣一定照辦。」 「右骨都候言重了,我不過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敢有什麼吩咐之說。只是身為匈奴的閼氏,關心我的子民,便想向老將軍詢問下戰情。」 須卜居次雲左手按住胸口,欠身行禮道:「勞閼氏費心了,秦人雖然來勢洶洶,氣勢囂張至極,可只要有老臣在一天,定能保住王城的安危。」說這話的時候須卜居次雲義正言辭,氣勢凌然,絲毫看不出一絲想逃跑的意思。 「我聽說城中很多貴人從北門逃走,可有此事。」 須卜居次雲沉默了會,淡淡的說道:「閼氏,這不過是些謠言蜚語,大可不必相信。」 閼氏卻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敷衍意思,心底不禁有些慌亂。她雖然很得頭曼寵愛,可卻只是出身於一個小部落,並沒有強大的父族可以依靠,如今頭曼不在,兒子也不在身邊,讓她一個婦人怎麼能不害怕。 閼氏上前幾步,突然屈身盈盈拜倒,須卜居次雲嚇了一大跳,急忙站起身來扶起了閼氏道:「閼氏,你這是幹什麼?」 閼氏順勢站了起來,有些哽咽的說道:「老將軍,單于臨走前將王庭還有整個頭曼城托付給你,我一個孤苦零丁的婦人,也只能靠你維護周全了,要是落入秦人手中,那還不如死去算了。」 見須卜居次雲默然無語,閼氏心知扮可憐並沒有打動他,便又說道:「老將軍,你應該知道我的兒子馹爾睇很得單于的寵愛。所有人都知道,單于不喜歡左賢王,而喜歡馹爾睇,單于向我保證過,他會找機會立馹爾睇為左賢王來取代冒頓的。」 「老將軍,如果將來我的兒子做單于,那今日你給我的恩德,我赫雅朵他日一定加倍報答。」 閼氏的話讓須卜居次雲砰然心動。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來打動別人。閼氏的話確實很誘人,一旦他的兒子做了單于,她說承諾的確實可以實現。 「閼氏請放心,老臣一定拚死維護你的安危。」 閼氏舒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有了須卜居次雲的保證,那她就有了安生保命的依靠,不會被亂兵擄去,又問道:「老將軍可以說實話了吧,頭曼城到底守不守得住。」 須卜居次雲緩緩搖頭道:「恐怕是守不住了。」 閼氏聞言臉色慘白,顫聲道:「秦人真的有這麼強嗎?」 「秦軍其實兵力很少,實力也有限,只是他們的統帥真的比狐狸還狡猾,眼神比蒼鷹還銳利,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城內人心已散,貴人們紛紛向北方逃跑,我們守不住頭曼城了。」 「難道單于真的在漠南全軍覆沒了嗎?」 「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了,我派出去的信使至今還沒有一個回來。」須卜居次雲面色稍變,拱手道:「閼氏,不論單于的情況如何,都遠水解不了近渴了,我們應該早作打算,再晚,恐怕就走不了了。」 閼氏心亂如麻,聞言點了點頭,「一切都憑老將軍安排。」 到了午夜時分,鬧哄哄的北門終於安靜了下來,對貴人們逃走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王城衛隊終於出動了,大股的士兵從王庭中湧出,他們是單于留在城中的一部親衛。王城衛隊拿著須卜居次雲的手令接管了北門,想要出逃的匈奴人被彎刀逼了回來,稍微有些實力的家族已經早早的逃走,剩下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他們怎敢和王城衛隊衝突,只能惶恐不安的退回家中。 安靜下來沒多久,北門很快就被一陣馬蹄聲打亂了,大股的騎兵裹挾著數十輛龐大的馬車朝著北門而來。王城衛隊不但沒有阻攔,反而將城門大開,待隊伍馳過後也翻身上馬,追趕了上去。 須卜居次雲將撤離的時間選在了午夜,就是怕被城中的人知道了會人心大亂不戰自潰,他還希望頭曼城能多撐些時候,好幫他吸引住秦軍的注意力,讓他從容北逃。 這一次他幾乎是傾巢而出,四千多親衛和精心挑選出的城中守軍,加上王庭護衛閼氏的一千衛隊,有五千大軍護衛著他和閼氏,已經他須卜家的親族和王庭的金銀珠寶,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頭曼城,悄然無息的朝北方逃離。 行軍時須卜居次雲為了不驚動秦軍,已經下了嚴令禁止喧嘩,可六千多人的隊伍,倉促間北逃難免有些混亂。須卜居次雲為此擔心不已,幸好望向遠處的秦軍大營並沒發現什麼異常,應該是沒發現他們的逃離,這才面色微寬。 卻沒有注意到遠處一處樹林中,一隻五千餘人的騎兵悄然無聲的注視著不遠處的匈奴逃離隊伍。 韓信臉色平靜,心中卻驚濤駭浪,這是他等待了許久的機會。此戰後,他韓信就不再是個無名小卒了,很多人都會記住他的名字,功名、大業、士祿功勳,不顧是唾手可得而已。 久久才心情平復了下來,雖然匈奴人的隊伍熄滅了火光,可接著月色,仍然依稀可以看見匈奴人的混亂的隊伍。 「欒軍侯。」 「在。」 「你帶著本部兵馬直撲城門,進城後急速佔領我們頂好的要害之地,齊司馬會率大營中的兄弟配合你的。」 「諾。」 「少將軍,你和我一起截殺須卜居次雲。」 「諾。」 韓信拔出了佩刀,大聲的說道:「弟兄們,我們九死一生的穿過瀚海,在異地他鄉出生入死,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軍功、財富、女人都在前面等待著,你們還在猶豫什麼。」 「我們要馬踏匈奴,將大秦的黑水旗插在匈奴單于世代的祖墳之上,讓他們蒙受前所未有的羞怒,現在,我能帶著你們做到。」 「殺!」 第77章 城破 當秦軍衝鋒的號角在夜色深處響起,匈奴人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中,王庭和須卜家的貴人們嚇得屁滾尿流,拚命的向著人群密集的地方擠,希望得到軍隊的保護。婦人和小孩的哭喊聲,貴人老爺們叱喝著讓路的聲音,讓原本已經混亂的軍隊更加慌亂不堪,士卒們找不到他們的軍官,軍官們卻得不到他們將軍的指令。 匈奴人長達數里長蛇般的隊伍,被秦人的鐵騎橫腰狠狠截斷,韓信和王涇各率一軍,左右突殺。 須卜居次雲見秦軍在此設伏,便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當即率著親軍護著家人調馬便跑,離開了隊伍行列一路向西狂奔。餘下的士卒見主帥拋棄了他們,紛紛絕望的跪在地上,高高將兵器舉過頭頂,秦軍卻並沒有收俘虜意思,迎頭而下的仍是雪亮的馬刀。 秦軍見須卜居次雲這一隊人逃走也不追趕,顯然,他們發現了更大的大魚。 千餘名匈奴的王城衛隊卻在拚死廝殺,緊緊的護衛著隊伍中央的十餘輛馬車。馬車上刻著醒目的狼頭標識,在火光下清晰可見,正是匈奴王庭專屬標識。秦軍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擁而上,緊緊的咬著這一支被拋棄的隊伍。 這千餘匈奴人讓秦軍吃了不少苦頭,他們頑強的頂住了秦軍的攻擊,死戰不降。可他們的勇氣並不能改變什麼,匈奴人大勢已去,秦軍則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他們的頑強抵抗不過是給秦軍帶了些麻煩、等韓信和王涇收拾完前軍和後軍,調轉隊伍呼嘯衝來,很快,最後抵抗的聲音就湮沒在馬蹄之下。 馬車被推翻,車中的男子不論老幼皆被一刀砍死,割下了頭顱。女子則是被拖出,哭喊聲和求助聲阻止不了秦軍粗暴的將她拖走。 王涇見秦軍有些士卒的動作漸漸有些不像話了起來,這時顯然還不是秦軍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便縱馬上前,揮起鞭子狠狠的抽落在一名趁機動手動腳的士卒頭上,那士卒一聲慘叫,放開了身下的女人,捂著腦袋轉頭就跑。 王涇大喝道:「都懂點分寸,現在還不是讓你們享樂的時候,再有敢違反軍令的,老子就一刀砍了你們。」 秦軍這才稍微收斂,不敢私自亂來。王涇轉過目光,無意中掃至那名被他救下女人的臉上,微微愕然,卻見是名絕美的婦人。雖然眉目間是名風情萬種的成熟女人,可看上去肌膚扔如同二八少女一般晶瑩剔透,豐滿的胸部因為驚嚇而不斷的起伏,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般驚魂未定的看向王涇。 這名婦人雖然看上去年紀已經略大,可卻有著一種不同於贏可青澀的成熟感,那如一汪如同春水般的眼眸裡雖然滿是驚慌,可卻透出了天生媚骨。 見王涇直直的看向她,那名女子似有所悟,便強自一笑。這一笑,便百媚橫生,風騷入骨,媚人魂魄,王涇只看著一陣口乾舌燥,忙定下心神強自將目光移開。 王涇轉頭吩咐旁邊數人道:「這名女子給我看好來,不要讓別人碰。」他身邊的幾名親兵會意,紛紛露出曖昧的笑容。 王涇又將目光轉向女子,卻正巧看見女子臉上一閃而過的喜悅之情,便心中起疑,問道:「你懂秦語。」 那女子愣愣的看著王涇,也不說話,王涇便提高聲音道:「來人,將她拖下去。」 「諾。」兩忙如狼似虎的士卒衝了上來,不由分說的拽起女子的兩條胳膊,女子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的說道:「將……將軍饒命呀。」 王涇揮手止住兩名親兵,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說秦語。」 那女子攏了攏額頭上凌亂的髮絲,強自鎮定道:「我以前是生活在趙國北面的部落,所以懂一些中原話。」頓了下來,猶豫了會,又看向王涇說道:「我是匈奴的閼氏,還望將軍能庇佑我。」 匈奴隊伍中的女人被驅趕在一塊空地中,火光映著她們充滿恐懼的臉龐,正驚慌失措的看著身邊推攘著的秦軍士卒。韓信的目光落在當前一名女子臉上,緩緩道:「你是匈奴的閼氏?」 閼氏點了點頭,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可眼波流轉,目光中卻帶著撩人之意。韓信卻絲毫不為所動,面不改色的對著身邊的親兵吩咐道:「先把她們收押起來。」 幾十名秦卒上前去驅趕婦人,這時婦人中一個乾瘦的老太婆忽然坐在地上嚎嚎大哭,嘴裡說的匈奴語又快又急,似乎是在大聲的咒罵秦軍,任秦兵怎麼催促,就是不肯走。 韓信鄒了鄒眉,看向閼氏冷冷道:「她是誰。」 閼氏猶豫了下,還是小聲的說道:「她是單于的母親。」 看來又是一條大魚,韓信看向老婦人,吞了口口水。又向閼氏問道:「你告訴她,我不喜歡人吵鬧,想活命的話讓她閉嘴,她的頭顱對我來說一樣值錢。」 閼氏走向前低聲的在老婦人耳邊說了幾句,那老婦人不但沒有停下,反而一把推開閼氏,惡狠狠的咒罵了幾句。又猛的回頭看向韓信,忽然甩開了身邊一名秦兵按住她的手。那秦兵沒想到一名老太婆也會有如此大的力氣,猝然不及下竟被她掙脫開了,那老人猛的衝向韓信,長長的指甲幾乎戳到韓信的臉上。 韓信眼中閃過一道厲色,魚腸出鞘,只聽見短促的慘叫聲後便是撲騰的落地聲,鮮血高高的濺起,老婦被砍下的頭顱骨溜溜的滾落人群中。本來還亂哄哄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只有秦兵手中燃燒的火把發出『嗤、嗤』的滴油燃燒聲,女人們都滿是恐懼的看向韓信。 韓信緩緩將魚腸入鞘,也顧不上擦拭劍上的流淌的鮮血,冷冷的說道:「記住你們的身份,你們是我大秦的俘虜,任人宰割,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王族,我說過我不喜歡喧嘩,所以你們最好安靜點。」 身份有人大聲的將韓信的話用匈奴話翻譯出來,韓信餘光掃至,卻見閼氏正嚇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上,一旁竟然是王涇上前將她扶起,看向閼氏的目光中儘是癡迷,韓信不禁一楞。 待這一群匈奴的貴婦被送走後,一旁的黃季忽然對韓信說道:「大人,你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女人。」 韓信望向他,道:「我還沒想好,黃司馬,按照我北軍的慣例,會怎麼處置這些俘虜。」 黃季沉默了會,才拱手道:「依照我北軍的慣例,俘獲的女人都是交給士卒們去處置的。」 北地清苦,又是時常和匈奴人有惡戰,所以高層為了穩定軍心,便並不禁止士卒們燒殺擄掠,甚至許多時候都以此為誘餌鼓勵將士們奮勇殺敵,反正蒙災的只是匈奴人。黃季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是在好心的提醒韓信要注意北軍的慣例,不要因此而被將士們怨恨。 韓信猶豫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好,黃司馬,這件事麻煩你去辦吧。」黃季點了點頭,正欲轉身離去,卻被王涇喊住。 王涇有些支支吾吾的對韓信說道:「能不能求你個事。」 「少將軍請說。」 「把閼氏賜給我。」 韓信沒有答話,只是冷冷的看著王涇,王涇有些不解,也是回頭對視。韓信看著王涇緩緩說道:「王涇,你是王家的嫡長子,大帥肯下決心讓你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來到漠北,想必良苦用心你也能體會的到,如今你卻要為一個婦人斷送前程。」 王涇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韓信又繼續說道:「你可以要任何的女人,可惟獨不能要她。她是匈奴的閼氏,她不會對你動情,因為她要的你給不了,也給不起。她只會利用你對她的癡迷,然後像毒蛇一般反噬,讓我們這支孤師在漠北被頭曼回師的大軍殲滅,王涇,這是你想想要的結果嗎?」 王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嘴角抽動,一旁的黃季見此又出言輕輕提醒道:「少將軍,你少年英才,又是世代將門之後,什麼樣的女人你不能擁有。她不過是個匈奴的舊婦,不論是朝廷,還是北軍和我們大帥,都不會容忍你將匈奴的閼氏留在身邊的。少將軍,孰輕孰重,你應該心中有數。」 「我們需要的只是頭顱換取戰功,而不是這多餘的感情。」 王涇虎軀巨震,面上露出慚愧之色,朝韓信一拜到底。轉身又看向遠處頭曼城上的火光,北城處隱隱能聽到傳出的動天殺聲,看來欒季已經得手,王涇便道:「韓信,我去幫欒季。」 說完召集所部,向頭曼城的北門衝去。 欒季此時已經拿下了頭曼城的北門,須卜居次雲逃走時並未知會城中的其他將領,又將北門的守軍收刮一空,所以秦軍攻至之時,北門幾乎是空無一人。 秦軍先鋒輕而易舉的爬上城樓,將城門打開,城外等候已久的四千大軍迫不及待的衝入城中,四散開來,分別撲至各個要地和制高點。 將北門牢牢的控制住在手中後,欒季才率部向王庭突進,卻在路上意外的遭遇了匈奴巡城軍隊。倉促之下欒季當機立斷,亮出旗幟鼓號齊鳴,向城中大舉殺去。也不理會民居住所,只是撲向城中的要害之地。 頭曼城中亂成一團,雖然已經警號大響,可主帥須卜居次雲卻不在城中,匈奴將士便如同無頭的蒼蠅四川亂竄,各自為戰,甚至有不少拋棄兵器換上平民服飾躲入民居。一員匈奴的副將好不容易才聚齊了四千多名士卒,向北門發動了一次反擊,想要奪回城門,卻被欒季率部擊潰。待到王涇的鐵騎入城,頭曼城中已經易幟換主,塵埃落定,等待匈奴人的是滅頂之災的來臨。 第78章 血泣之日 始皇三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後世之朝的正史上關於這一天的記載都只有寥寥幾句: 「二十六日,頭曼城破,城中大亂,匈奴部屬多有死傷。」 後世的史官對此次事情也是諱莫如深,極少提起,更多是讚美秦軍對匈奴前所未有的深入打擊。一萬秦軍懷著令人驚歎的決心和勇氣,越過了死亡之地瀚海,在桑坦河畔爆發驚人的戰鬥力,全殲了三倍於己匈奴精騎。隨後不到三天的時間,以頭曼單于名字命名的王城,就淪陷在秦人的鐵騎之下。 這場戰場嚴重的刺傷了匈奴人的自尊心,秦人在他們的王城肆意的燒殺擄掠,用馬蹄玷污了他們的聖廟。當哀號傳來,頭曼單于仰天哀嚎,日夜泣不成聲。匈奴的男子用彎刀劃破臉頰,任鮮血流淌。 秦軍悍勇殘暴的形象讓每一個草原人都印象深刻,即便是冒頓單于全盛之時的大匈奴,秦軍的不可戰勝仍然是草原上揮之不去的夢魘。 同時,這場戰爭也是韓信作為一代名將身上為數不多的污點之一。 在匈奴人的傳說故事中,他被描述成身高五尺,嘴中吐著火焰的惡魔,專門愛吃匈奴人的心肺和內臟。匈奴沒有史官,沒有紀元,在他們僅有的歷史記載中,只是將那一天稱為血泣之日。三萬匈奴人被殺死,他們的屍體被隨意拋棄在城中的各個角落。貴人的頭顱被割下,他們的財產則被破門而入的秦軍搶走。女人被秦軍粗暴的拖進營帳,滿城的慘叫聲,哀嚎聲四處可聞。 而作為統帥的韓信,進城後頒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他要閉門睡覺,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親隨被告之,除非是頭曼的大軍殺回來,否則絕不允許叫醒他。直到第二日清晨醒來,韓信才大驚失色的發現頭曼城中已成了一片血海,急忙下令肅整軍規。 這也讓後世支持他的史學家多了一個理由,韓信這麼一個絕世名將怎麼會縱容部下燒殺搶奪、姦淫擄掠呢。一定是他太過於疲倦,所以進城後匆忙中忘記下嚴令約束軍紀。但這種說法卻有個致命的缺陷,因為不止是韓信,包括王涇、欒季等等高級軍官,都在那天中離奇的失去了蹤影。 失去了約束的秦軍像脫韁的野獸,血腥讓他們赤紅著眼在城中四處尋覓著下一個獵物,匈奴人的王城成為了暴力和血腥的地獄之城,街道上流淌的鮮血慢慢的匯聚成河,以致數日後落下的雪花,都帶著一絲詭異的暗紅色。 一百年後,一名年青的史官在史記中對韓信在這場屠戮中扮演的角色給出了新的說法,他認為韓信也是沒有辦法,所以借口閉門睡覺已掩人耳目。 在遠離後方,絕望曾經籠罩著這支孤軍深入的秦軍。為了讓他們保持住強大戰鬥力,韓信不斷的許諾,許諾給他們財富、功業,還有女人。這支孤軍深入的秦軍,在瀚海中忍受著飢渴、疾病,在草原上忍受著高強度的作戰和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靠的就是他們統帥不斷給他們帶來的勝利希望,讓他們信心滿滿的渴望兌現承諾。 所以韓信對入城後的殺戮劫掠保持了沉默,他清楚的知道一個半月來的高強度作戰已經讓士卒們到了失控的邊緣,如果不讓他們發洩一下高壓帶來的負面情緒,很可能沒出頭曼城軍隊就要嘩變了。 泣血之日確實是『泣血之日』,雖然慘烈無比,可確實只持續了一天的時間。 第二天清晨,親衛的輕騎就踏遍了城中每一處角落,集合的號角聲『嗚嗚』響起,衣衫不整的秦軍士卒紛紛從匈奴人的帳中湧出,一邊朝營中跑去一邊手慌腳亂的穿著衣甲。 城中央,原來的匈奴王庭外的籬笆已被推到,秦軍臨時在中央空地搭建起了點將台,韓信正和王涇、欒季三人並肩站在其上。 相對於王涇和欒季陰沉的臉色,韓信的神情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差別。經過了一天的休息,他的氣色看上去精神了許多,正臉色平靜的看向台下有些嘈雜的士卒。 抬頭望了望天,韓信對身邊的齊姜道:「齊司馬,再擂一次鼓。」 齊薑是臨時被委任成大軍的行軍司馬的,總攬軍中的文案和僚屬,聞言拱手應命,吩咐了下去。 戰鼓擂過了三通,到第三通戰鼓聲落下時,秦軍中的絕大部分士卒都已經返回了營地,只是隊列卻有些混亂,身上的軍裝也不齊整,有些士卒甚至兵器都未佩戴。 三通鼓過後,田市帶著韓信的親衛隊上街巡查,路上但凡遇到遊蕩了秦軍士卒,還有在帳篷中的呼呼大睡沒有聽見鼓號聲的士卒,都被通通抓了起來,用繩子綁成一串栓在馬後。 一個時辰後,沒有到勤的一百四十三名士窣窸數被抓回來大營中,齊齊被綁住跪在地上。他們大多神情萎靡,精神恍惚,顯然是『玩』的太過盡興沒有留意到鼓號。 韓信望著這些士卒,淡淡的說道:「都殺了。」 軍中頓時鴉雀無聲,士卒們張著嘴瞪大眼睛看向韓信。韓信看著齊姜,提高了聲音厲聲道:「齊姜,你想要違抗軍令嗎?」 齊姜一咬牙,應聲道:「諾。」說完便要下令,卻被欒季一把按住。 欒季向韓信求情道:「大人,這些都是我們的兄弟袍澤,一起出生入死,這次不過是初犯,不如饒過他們一次,改成重杖五十以示懲戒。」 韓信卻不為所動,盯著他冷冷說道:「欒軍侯,你在軍中為將多年,如依秦律,不依軍中號令者當如何。」 欒季腦門上冷汗低落,低頭咬牙道:「當斬。」他抬頭看了眼一直沉著臉沒說話的王涇,似乎早就知道了韓信的所為。他猶豫了會,便沒有開口再求。 這時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暴喝:「我不服。」 韓信聞聲抬頭望向,「何人不服。」 「是老子。」跪在地上一個彪壯大漢掙扎著站了起來,怒目瞪向韓信,大吼道:「大人,我王虎出生入死的追隨你,昨天攻打西門時也是我的第一個跳上城門,殺了三十多個匈奴人,你憑什麼要殺我。」 「拿功績冊來。」一名親兵聞言飛快的去取來了一卷竹簡,交到韓信手中。韓信打開細細看了會,念道:「中軍屯長王虎,桑坦河一役中斬首十二,殺死一名匈奴百夫長。攻城戰第一日越上西城,苦戰一個半時辰,殺死三十餘名匈奴人,身中數刀。」 王虎聽著韓信念他的功勞,有些自豪的將頭抬起。又見韓信道:「齊司馬。」 「屬下在。」 「依制王虎當為幾級爵?」 齊姜略一思索,便答道:「稟大人,依制當升為上造。」 韓信點了點頭,便對王虎說道:「你的功勳我會上報司馬行轅,你的長子將會繼承你的爵位。」 王虎一愣,睜大眼睛,他原以為韓信念及他的軍功會饒過他一命,卻不料仍然堅持殺他,大駭道:「大人,我不服,我罪不至死。」 這時地上跪著的一百多名士卒紛紛呱噪了起來,大聲的喊著不服。台上的諸將也露出了不忍之色,皆看向韓信。 韓信仍然面無表情,只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道:「有功必獎,有過必罰,你們的軍功我會如實上報,你們家人將會福蔭,你們大可放心。」高聲喊道:「田市。」 「卑職在。」田市大步向前,單膝跪下應道。 「行刑。」 「諾。」 田時帶著百餘名親兵,紛紛站到諸人後面,大吼一聲道:「各位兄弟,安心上路。」 一片『喳、喳』聲,一百四十三名頭顱落地,一顆面目猙獰的頭顱滾落到欒季腳前。他只覺得一陣心悖,將目光從那圓睜著眼睛的頭顱上移開,他看見韓信和面無表情的王涇,心中愈發肯定這是他們早就謀劃好的。 百餘人頭落地,軍中一片肅殺之色。韓信沉著氣目光緩緩的從諸人臉上掠過,高聲道:「我向你們承諾過,會給你們帶來軍功,帶來財富,帶來女人,我韓信都做到了。四十二天的時間,我們穿越了瀚海,擊敗了匈奴主力,佔領了匈奴人的王庭,縱觀我大秦歷史,有哪一支軍隊曾像我們一樣創造過如此輝煌的戰績。」 「沒有,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可是我們卻做到了。回到家中後,你們可以向別人炫耀,說你睡過匈奴單于的女人,說你曾在匈奴的聖廟撒過尿,財富,爵位,都會在你們的家鄉等著你們。」 韓信高舉右臂,大聲吼道:「現在,我要向你們兌現最後一項承諾了,要帶你們回家,回北軍,回大秦。」 台下的士兵被韓信感染,紛紛揮舞著臂膀大聲齊喊道:「回家!回家!回家!」 秦軍動作迅捷,午後時分便已整好隊伍出發,只留下身後一片如同鬼蜮般的頭曼城。每一個秦軍的馬禳上都高高鼓起,臉上洋溢著歡喜的笑容,他們絲毫不擔心匈奴人的追兵。在他們看來,韓信能帶領他們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創造一次又一次的輝煌。 白馬之上,韓信卻面色沉重,前方的斥候截獲了頭曼給須卜居次雲的信。 匈奴人的漠南大軍已於十日前回師救援,用不了幾日,就能趕到已經化成一片瓦礫廢墟的頭曼城中。 第79章 南歸之路 事實上,韓信仍然低估了匈奴人復仇的決心和意志,就在秦軍離開頭曼城的第二天,輕裝簡行的匈奴先鋒已經到達了頭曼城。 望著已成一片廢墟的昔日頭曼城,冒頓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憤怒。他是匈奴人的左賢王,是匈奴人的太子,將來的單于,而他的子民們卻在匈奴的王城中被屠戮一盡。 秦軍臨走前,將頭曼城中高過車輪的男子全部殺死,因為他們很快就會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匈奴戰士。城門被拆毀,一把大火將頭曼城這顆昔日的草原明珠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糧食能帶的都被帶走了,剩下帶不走的,則被付之一炬。 冒頓看著隨處可見坐在地上陶陶大哭的老弱婦孺,心中不由怒火萬丈。秦人之所以不殺這些人,並不是因為他們的仁慈,而是想通過這些老弱婦孺來消耗匈奴人為數不多的存糧。沒有了頭曼城中的存糧,大雪一旦來臨,匈奴人將面臨著嚴重的飢餓。 對冒頓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閼氏在破成之日便不知所終,極有可能是被秦軍抓走或者殺死了。這些年隨著馹爾睇的長大,閼氏更在變本加厲的在頭曼面前詆毀他,勸頭曼換一個太子。如今閼氏失蹤生死不知,這對冒頓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甚至好過看見秦軍殺戮後慘象帶來的怒氣。 冒頓並未停留多久,他詢問了城中倖存下來的匈奴百姓,得知了秦軍才向西走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便當機立斷的率部追去。 冒頓率領的這一部先鋒大概五千餘人,正是匈奴中的金帳狼騎。 金帳狼騎是單于的親軍,是由從匈奴直系部落中精心挑選出的勇士組成。不同於一般匈奴人粗劣的武器和衣甲,金帳狼騎俱是穿著從秦人那走私來的精緻鎧甲,佩戴的則是月氏國秘產的金剛寶刀,戰鬥力極強。之前和秦人的戰鬥中,頭曼都捨不得將這麼一支用黃金堆出的精銳拿出去使用,這次卻悉數交給了冒頓,可見他對頭曼城的重視性。 頭曼單于在得到了須卜居次雲告警的書信後大驚失色,擔心王城有失,便領著大軍北撤。為了避免被正面的王離大軍趁勢掩殺,所以只是緩緩北行,漸漸拉開和秦軍的接觸。 王離察覺到了匈奴人的異常動向,便猜出了韓信已經在漠北有了動作,心中大喜,急忙下令諸部急攻,在匈奴人北撤之時追上了一些動作緩慢的部族。數日下來,多有斬獲,一直追到陰山東麓的盡頭,秦軍才停止了追趕的腳步。 北風凜冽,天氣已經轉寒,一旦降下大雪那對缺少冬裝的北軍絕對足以致命。王離雖然心中牽掛兒子,可也只能無奈回師,只留下荊駿所部右軍二萬餘騎在陰山之北伺機接應北上孤師。 頭曼在北撤途中又接到了都犁胡次慘敗的消息,心中更加焦急萬分,生怕頭曼城有失。要知道頭曼城不但是匈奴人的王城,同樣是匈奴人在草原上儲備糧食的大糧倉。城中成群的羊群、成堆的粟米是匈奴人賴以過冬的糧食儲備,如若有失,那整個冬天匈奴人都將在飢餓中度過。 左賢王冒頓便趁機向頭曼提議,由他先率領一支精騎,雙馬隨行先行一步趕回頭曼城支援。冒頓在這次和秦軍的作戰中表現頗佳,尤其是遭到秦軍突襲時及時回援,才讓頭曼的中軍得以全身而退。這使得頭曼開始重新審視這個自己一直不喜歡的大兒子,匈奴的貴戚們也是對冒頓滿口稱讚。 冒頓的提議頗合頭曼的心意,便將金帳狼騎交給了他,並且配上了軍中的良馬。冒頓率著這支精兵一路向王城狂奔,人不離鞍馬不停蹄,吃飯睡覺俱是在馬上。原本需要十餘日的路程,他僅僅不到十日就趕到了頭曼城。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原本以為須卜居次雲再不濟,也能憑著城牆守住十天,卻不料才不到二日,頭曼城便被攻破。等匈奴援軍風塵僕僕的趕到時,迎接他們的卻是殘瓦斷壁,以及滿目瘡痍。 這讓冒頓心中恐懼不已,雖然頭曼城的失陷與他無關,可誰知道頭曼會不會狂怒之下遷怒於他,所以他一定要有所作為。 憤怒讓匈奴的士兵們忘記了勞累和疲倦,他們都是匈奴各個部落中的勇士,怎麼甘心受秦人如此巨大的羞怒,紛紛揮舞著彎刀大吼著要報仇。 冒頓見軍心可用,便也不顧人疲馬乏,向西疾追而去。 …… 秦軍數次大戰後,雖然取得了驕人的戰績,可自身損耗也是非常嚴重。幸好攻下頭曼城後,王庭中有的是堆積如山兵甲輜重,成群的戰馬更是數不勝數。這讓秦軍的機動力大大提升,人人皆是數馬輪替行軍。 兵器和戰馬的損耗可以補充,可人員上的損失卻無法補充。 這裡遠離秦土,也沒有醫治條件,士兵受傷後極容易傷情惡化。急行軍的路上,為了保證部隊的機動力,受傷的士卒若是無法跟隨大軍行走,那也只能被拋下。 這也是無奈之舉,沒有人會怨言,也不會有人有抱怨。 幾場大戰下來,秦軍的人數已經銳減到五千二百餘人,很多部曲的編制被徹底的打殘了。韓信見此,便將三營的建制取消,臨時合編成二部。前部二千餘人,較為精銳,由他親自統領開道,作為先軍。 後部則是剩下的三千多人,交由王涇統帥。這裡面很多是輕傷員,還有幾十輛馬車,放著從王庭中擄掠而來的財寶和身份高貴的女子、小孩,以及數百枚匈奴貴族的頭顱,行動較為緩慢,作為後軍。兩軍之間相隔數里,遙相呼應。 韓信的意圖很明顯,便是向西轉道月氏南下。 南歸大秦的路線無外乎三條。既然匈奴人已經得到了消息,那沿著瀚海返回就絕無可能了。在沙漠中,有著豐富沙漠經驗的匈奴人絕對可以輕易的追上並殺死虛弱的秦軍。 向東則為頭曼的主力大軍,就算去除了南歸的白羊、樓煩二部,也有足足近三十大軍。韓信雖然對自己極有自信,可也不會盲目自信到認為五千人能從三十萬大軍的眼皮底下從容脫身。 思來想去,秦軍也只有向西借道月氏南下這一條路可走了。 月氏在陰山以西百餘里的大河源頭之處,縱橫千里,控弦二十餘萬,是西域第一大國。但因為和秦國隔著羌胡和流沙諸部,所以跟大秦並無來往,對秦人而言,月氏國完全是一片陌生的土地,秦軍進入月氏國境極有可能會引來月氏軍圍攻。 但卻有一點對秦軍極為有利,月氏和匈奴世代結仇。雖然這數年來頭曼有意結好月氏,讓兩國的關係稍稍緩解了些,可百餘年來的仇恨又豈能這麼容易放下。 韓信是琢磨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句話,想著只要月氏人能明白秦軍現在的處境,想必不會為難他們。匈奴人要是倒霉的話,月氏人也會相當樂於看見的。 經過幾日的行軍,已經漸漸的靠近匈奴和月氏的交界之處。 草原之上的遊牧部落,都是逐水而居,邊境的概念想來模糊。月氏和匈奴這幾年來並未發生什麼戰事,所以雙方的部落也常常越境放牧,逐水草豐美的地方棲息而居。只要不是太過深入境內,兩國都不會派軍驅逐。 越靠近月氏邊境,韓信愈發的謹慎起來,生怕秦軍和語言不通的月氏人起了衝突,那就會腹背受敵,面臨著滅頂之災了。他之所以冒著風險帶上數車的金銀財富,就是想和月氏人接觸時,能用這些來買一條路借道南下。 金錢是國際上的通用語言,這點後世來的韓信自然深得精髓。 自頭曼城中出來已有五日,如果從北征之日開始算起,秦軍已經五十多天沒有休整過了。士兵們早已疲憊不堪,只是靠著一個個勝利帶來信心還有衣錦還鄉的渴望,才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士氣。 這一日黃昏,見身後的士卒臉上皆有倦色,韓信便揮手讓大軍停下,吩咐下去安營紮寨,又讓親隨狗子去給王涇報信,讓他率部前來匯合。 秦軍的士卒光著膀子,呼喝著將大錘高高掄起,猛的砸向扎帳用的木樁。空氣中飄著誘人的羊湯味,三兩成群的士兵圍著一大鍋羊肉湯,垂涎欲滴,臉上滿是喜悅之情。 韓信席地而坐,漫不經心的嚼著口中的肉乾,若有所思。 從抓到的匈奴牧民口中得知,再往前六百里的地方就有月氏人的一處市集,那裡有軍隊駐紮。這讓韓信有些糾結,想派人去先和月氏人交涉下,可有找不到通曉月氏語的人。 抬頭看向身邊的田市,韓信沒好氣的問道:「你不是縱橫瀚海的馬賊嘛,怎麼會連月氏話都不會說,那你怎麼出來混呀。」 田市嘿嘿一笑,道:「這有何難,碰到月氏人的商隊我只要會說兩句話就行了,『打劫』和『投降不殺』。」 韓信一陣無語,衝他翻了翻白眼。田市又說道:「其實月氏人是個挺奇怪的民族,他們並不是很喜好爭鬥,他們和草原上所有的部落信仰都不同。他們信仰的不是長生天,而是在匈奴人眼中邪惡的火神,這也是他們兩部世代攻殺的主要原因。」 韓信點了點頭。不喜爭鬥,還和匈奴人有宗教分歧,這就有搞頭了。 心中正想著如何和月氏人取得聯繫,忽然遠遠的看見一秦騎飛奔而來,馬上的騎士拚命的抽著馬鞭,見到秦軍大營便竭力嘶喊,待靠近些才聽出了他喊得是『敵襲』二字。 韓信和田市對視一眼,皆從對方面色看到了驚色。 匈奴人的追兵竟然如此迅速。 第80章 奇怪少年 日落之時,蒼鷹在草原的上空久久盤旋,卻遲遲不肯落下。 草原之上,殺聲動天,兩支不同裝束的軍隊正在捨命廝殺。冒頓本是想趁秦軍不備快馬功襲的,卻不料王涇機警異常,遠遠就發現了匈奴人的蹤影,下令全軍備戰,同時快馬向韓信報信。 冒頓見偷襲不成,所幸大張旗鼓的殺至,王涇則是早有準備,將輜重和馬車遠遠的扔在陣後,見匈奴掩殺過來,卻也怡然不懼,挺槍率部迎擊上去。 這一隊金帳狼騎是匈奴軍中精銳中的精銳,又懷著對秦人滿腔的恨意。而秦軍則是北軍中的精銳,弓馬嫻熟訓練有素,數次的大勝更是讓他們士氣高漲。雖然匈奴人的人數多過他們,卻也毫不畏懼,隨著王涇揮舞著兵器惡狠狠的撲了上去。 雙方皆是輕騎,一樣的戰術,都是藉著馬勢對沖。每一次交鋒,都伴隨著士兵們的怒吼,戰馬臨死前的悲鳴,大批的騎兵紛紛慘叫落下,兩軍分開後隨即各自掉轉馬頭,後隊變前隊,繼續新一輪對沖。 三輪對衝下來,雙方都死傷慘重,匈奴人數上的優勢漸漸凸顯出來。王涇見形勢不利於秦軍,隨即改變了戰術,直接衝殺上去,混戰在一起。 王涇身先士卒,一桿重槍揮舞起來勢不可擋,渾身上下浴滿了鮮血,也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他帶著數十名驍騎,便如同一把尖刀一般在匈奴人中猛插,大槍所至,幾乎無人可當。秦兵見主帥悍勇至此,頓時士氣高漲,大吼著奮勇廝殺。一時和匈奴人戰的旗鼓相當,並未落下風。 遠處,冒頓正在一群騎兵的簇擁下冷冷的注視著戰場,目光如毒蛇一般。 他並不喜歡親自上戰場身先士卒,他一直認為一名合格的統帥最重要的是有一顆頭腦,而不是靠著蠻勇。 匈奴人並未使上全力,冒頓仍然將一千五百多名部下留在身邊。他在觀望,在等待,等待秦人露出破綻的那一刻再一擊斃命。 可惜他沒有等來王涇的破綻,反而等來了韓信的援軍。當秦軍的身影映著夕陽在山頭上出現時,冒頓就感覺到了大事不妙。 韓信見王涇已和匈奴人廝殺糾纏在一起,已經難分敵我,他要是率軍冒然衝進去必會束手束腳。又看見不遠處的冒頓那一隊騎兵正在觀望,便猜到可能是他們的主帥所在,當機立斷率部呼嘯衝殺了過去。 冒頓原本以為秦軍在攻城中死傷慘重,不過殘餘這數千人而已,卻沒想到秦軍還有援軍。倉促之下只得率軍迎了上去,和新來的秦軍殺成一團。 激戰正酣,忽然戰場遠處三面號角齊鳴,此時天色已暗,冒頓只見遠處秦軍旗幟翻滾,昏暗中隱隱見人馬嘶動。不由駭然,以為秦軍又有援軍趕來,哪還敢久留,急忙下令朝西邊殺出去。此時匈奴人已經和秦軍交纏廝殺在一起,想從容撤退哪有這麼簡單,在付出不小損失後,匈奴人才倉皇西逃。 一場惡戰下來,金帳狼騎丟下了二千三百多具屍體,損失近半。這些人都是匈奴軍中的精華,讓冒頓肉疼不已,心中也不知怎麼和頭曼交差。讓他再與秦軍決戰那恐怕剩下的一半人也會留在那裡,可要是不繼續追趕的話平白損失了一半的金帳狼騎,頭曼一定會重重責罰他的。 無奈之下,冒頓只好遠遠的監視著秦軍,同時向匈奴的西部各個部落發出徵召令,讓各部中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帶著武器戰馬前來會合。 秦軍也沒好到哪裡去,一場慘勝下來,死傷足足一千四百多人,元氣大傷。最致命的是行跡已經暴露,被匈奴人緊緊的纏住無法從容脫身,時刻得要留神背後的追兵。 為了加快部隊的機動力,韓信下令放棄所有的馬車,僅僅是給士兵們留下一些細軟金銀和重要貴人的頭顱,放在各自備馬的馬鞍之上。本來軍中攜帶的數十名單于的閼氏貴戚也將被拋棄了,欒季便提議將他們直接殺死。 一塊空地上,匈奴的十數名女子和少年被秦軍推攘著趕了過來,他們是單于的妻子和子侄,韓信原本見他們柔弱好控制,便放入馬車隨軍帶回,想留給王離向咸陽獻俘邀功。 這十幾人都哭泣著,被按倒頭顱跪在地上,從秦軍粗暴的態度上他們已經隱隱猜到了命運。閼氏也被推了出來,俏臉慘白,看王涇也在那,便像看見了救命稻草,發瘋般的向王涇撲去,抓住他的腳哭喊著哀求。嘴裡一會說著秦話一會說著匈奴語,只是在拚命的哀求,哪還有半點母儀天下的氣質。 王涇卻強自將頭扭了過去,咬了咬牙揮手,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卒便衝了上來把閼氏強行架開,也不顧她哭喊。王涇又看向田市,微微一頷首。田市會意,便高喝道:「殺。」 身後傳來數聲慘叫,秦兵手中高舉的大刀揮下,五名男女便人首分離。這是五名秦兵又上前去人群中的抓出五人行刑,匈奴人中一片哭喊聲,閼氏更是嚇得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遠處一隊騎兵經過,正是巡視歸營的韓信,一名跪在地上正準備行刑的匈奴少年忽然高抬起頭,大聲叫道:「韓信。」 韓信見這裡一片哭聲,知道是處決匈奴俘虜,心中有些不忍,便想繞道避開。卻聽見有人喊他,便停住了馬,回頭詫異的望去。 卻見是名匈奴少年,形貌稚嫩,膚色白皙,身上穿的是華貴的獸皮,一看就知道是匈奴人中的貴戚子弟。見韓信回頭望向他,少年努力的抬起被秦兵按下的頭顱,張嘴忽然對他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韓信見他小小年紀面對死亡的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不由起疑,揮手示意少年身後的秦兵放開他。下馬迎了上去,走到那匈奴少年面前,細細的打量了他一番,不解道:「你怎麼會認識我。」 少年鬆了鬆被按痛的雙手,聽見韓信的話抬頭望向他,指著身邊的秦兵笑道:「廢話,我當然是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聽到的。」 韓信瞇起了眼,這名匈奴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話聲間仍帶童音,口氣卻又不像。就算草原上男子早熟,也不該面對砍頭還這麼氣閒淡定,這少年到是個怪胎。 「你會說秦話?」 「那有什麼難的。」少年呼呼的說道,一臉傲氣。「我會的東西多著呢。」 這時旁邊負責看管俘虜的一名百將忍不住跳了出來,一腳踹在少年身上,嘴裡罵道:「你個小兔子崽子,會說秦話還整天裝傻充愣。」 原來這名少年時在秦軍攻破匈奴人王庭時俘虜的,秦兵見他年紀幼小,看打扮像是一名匈奴的王子,便饒了他一命將他抓回大營。這數十日來問及其他匈奴貴人,卻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收押的秦兵見他乖巧聽話,又是一副伶俐的聰明像,便也懶得向上級匯報了。 韓信揮手止住了那名百將,又見那名少年緩緩的從地上爬起,口中滿是泥土,神情說不出的狼狽,『呸、呸』數聲才對那名百將說道:「你一個屁大點的芝麻官,我幹嗎要告訴你呀。」 「那你現在怎麼說了。」韓信有了些興趣,便問道。 少年撇了撇嘴,哼道:「我要再不喊你,恐怕就要一命嗚呼了。」 「你以為你喊得出我名字我就會不殺你嗎?」 「當然不是。」少年卻露出了和他這個年紀不相稱的狡黠,舔了舔嘴唇道:「我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足可以換我這一條小命了。」 韓信瞇著的眼中精光一閃,低沉著聲緩緩說道:「說,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少年嘻嘻一笑,還想打趣,突然覺得面頰上一陣勁風,閉眼再睜開時卻見韓信手中劍已經直指他的眉心,頓時嚇得將口中的話嚥了下去,急忙說道:「我是樓煩的太子昆莫。」 「樓煩?」韓信一愣,收回了劍,又問道:「樓煩不是早已臣服於匈奴了,和白羊部同為匈奴的別部嗎?」 昆莫睜大著眼睛,大聲的辯解道:「樓煩是樓煩,匈奴是匈奴,就算我們被迫臣服於他們,可我們的心仍然是自由的。」 韓信似笑非笑的問道:「可這跟我要不要殺你有什麼關係?樓煩也好,匈奴也罷,都是我大秦的死敵。」 昆莫搖著頭,反問道:「將軍,你以為我們樓煩人最恨的是中原人嗎?」 「難道不是嗎?」韓信反問道。 樓煩是北狄的一隻,春秋時期便已建國,遊牧在趙、韓之北,極善騎射。全盛時期曾經控弦十萬,稱霸漠南河北。後被趙武靈王擊敗國滅,被迫向北遷移,許多部屬也被趙國所吞併成為了趙軍精騎的來源。又在數十年後被李牧再次重創,從此一蹶不振,淪為了匈奴人的附庸。所以韓信理所當然的認為樓煩最恨的是中原人。 昆莫稚嫩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恨意,「將軍,你錯了,中原人奪取的只是我們的土地,而匈奴人卻奪取了我們的自由和尊嚴。他們每遇到災荒便從我們的部落中搶去糧食,凡有戰事便強迫我們的男人為他們賣命,我們的王見匈奴可汗要親吻他的靴底,太子卻要被囚禁在頭曼城中做為人質。」 第81章 踏上歸途 韓信仍然不露聲色,淡淡道:「這些我都沒興趣,對我們目前的狀況並沒有任何幫助,我想知道的是你說的大禮在哪裡?」 「我知道有一條南歸的捷徑。」 韓信渾身一震,瞳孔瞬間放大,「在哪?」 昆莫張開了嘴,露出了一嘴潔白的牙齒,得意的笑道:「將軍,我說過你會感興趣的。」 「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幫我把這些人都殺了。」昆莫看向一旁癱坐在地上幾名剩餘的匈奴人,他們都聽不懂昆莫在和秦人說著什麼,只是茫然的睜大眼睛。 昆莫眼中閃過一絲狠毒,「這些人看見了我和你說話,所以決不能留了。」又指像暈過去的閼氏對一旁的田市道:「她我要留著,這位將軍,其他的請你繼續行刑。」 臨時搭建的帳篷中,韓信、王涇、欒季等幾名將尉齊聚一堂,都將目光盯想正坐著大吃的昆莫。 秦軍雖然食物充沛,可對待俘虜自然不會有這麼好了,都只是給他們吃些劣質的乾肉和康果,這十幾天下來,可把昆莫餓壞了,所以進帳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剛剛烤好的羊肉張嘴大吃。 韓信也不催促,耐心等著他吃完了一整隻羊腿停下來來才問道:「吃完了吧,現在可以說了嘛。」 昆莫打了個飽嗝,滿足的說道:「好久沒吃這麼飽了,真要謝謝韓將軍你的招待了。」 一旁等的有些不耐煩的田市粗聲道:「快說,你這個小崽子,哪裡有可以回去的路。」 昆莫在衣袖上擦了擦嘴上的油漬,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南下的路自然是在瀚海中了,這還用問。」 田市勃然大怒道:「這還用你說,你是活的不耐煩了想來戲弄我們嗎?」 昆莫卻不理會他,反而說道:「我看你們向西,是想借道月氏回秦國是吧。」 韓信眼角微跳,「是又如何。」 昆莫晃了晃腦袋,道:「我勸你們死了這條心吧。你們還不知道,月氏國正在和南面的流沙部交戰,沒有閒暇來對付匈奴人。你們若是逃往月氏,我敢打賭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你們交給匈奴人。要你知道你們在頭曼城中幹的事情,匈奴人怎麼可能會善罷甘休,絕對會傾國之力復仇。」 豎了豎中指搖了搖,昆莫臉上露出略帶邪惡的笑容,「你們這點人,還不值得讓月氏和匈奴開戰。所以我才閉嘴不說話的,想看著你們去月氏送死,我大不了繼續回頭曼城中做我的人質,好吃好住的,比跟著你們天天吃難吃要死的東西強。」 韓信和王涇等人對視了一下,心中皆想『好險』,要是一頭撞進了月氏國,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欒季細細的想了半天昆莫的話,便問道:「那你說的南下之路又是怎麼回事?」 昆莫笑了笑,表情有些不以為然,「這還不簡單,就是直接穿過戈壁沙漠,回到你們大秦的領土。」 欒季沉聲道:「這些我們當然都想過,可是我們對大漠的西部一無所知,更別說水源所在了,要知道人喝馬嚼,我們帶的存水最多也只能支撐十天。後面又有匈奴人的追兵,況且匈奴人在大漠中的經驗遠勝於我們,被他們追上筋疲力盡的我們,那只有死路一條。」 昆莫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你們這些人還真是運氣好,對大漠一無所知居然還能越過瀚海,嘖嘖嘖,還真是運氣好呀。」 田市見諸人都看向自己,不由老臉一紅,這次行軍的嚮導是他,昆莫說這話的意思就明顯是應在他身上了,便辯解道:「老子以前是在漠東落草的,這邊是漠西,隔著上千里,我怎麼知道這鬼地方。」 韓信擺了擺手,微笑道:「大家沒有怪你的意思,你能帶著我們穿越瀚海便已經立下了大功,至於這地方你不瞭解,自然怨不到你了。」 又看向昆莫問道:「那你有什麼好主意?」 昆莫看著他,露齒笑道:「我有點擔心,擔心我一說完就失去了利用價值,被你們順手給宰了。」 韓信哈哈笑道:「這可由不得你選擇了,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可以選,而你就沒了,不說的話我馬上就殺了你。」 「說吧,你的條件。殺你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好處,沒有好處的事情我韓信一般都不喜歡去做的。留一個心懷鬼胎的樓煩太子,這對我們大秦倒不是個壞消息。」 昆莫毫不猶豫的說道:「我要你放我走,而且把閼氏交給我,我要用她來討好頭曼並且取得他的信任,這樣他才可能放我回家。」 「條件很合理。」韓信點了點頭,「成交。」 「現在可以說了吧?」 昆莫抬起頭望向帳外,「你們沒發現天氣越來越冷了嗎?」 「那有如何?」這次說話的是王涇,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不出三日,必將會大雪來臨,那時候沙漠中堆滿了積雪,你們還用擔心取水的問題嗎?」 韓信一愣,詫異道:「沙漠中也會下雪嗎?」不止是他,幾乎所有的秦軍將領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心中都想到沙漠那麼乾旱的地方,怎麼可能積雪。 事實上沙漠之所以形成,並不是缺少降水或者沒有降水,而是蒸發量遠大於降水量,所以才會形成茫茫沙漠戈壁,這些之前從未來過沙漠的秦軍當然是不知道了。 昆莫嘴巴一撇,似乎懶得回到韓信這麼白癡的問題,倒是田市有些尷尬的解釋,眾將這才恍然大悟。 欒季老成持重,仍然不放心的問道:「你怎麼知道三日後會大雪降臨。」 昆莫揚了揚嘴角,到底是少年心性,有些得意的說道:「我是草原上大賢捨爾丹的親傳弟子,這些對我來說算什麼,你們秦人到底是不屬於草原,所以才什麼都不懂。」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信不信隨便你們。」昆莫滿不在乎的說道,「我人頭就在這裡,若是三日後大雪不降,取我人頭便是了。」 王涇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若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取水就不成問題了,至於寒冬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在頭曼城中收穫了不少皮襖冬衣,正好用上。那我們這就立即南下吧?」 「不。」韓信卻一揮手,拒絕道,眼中閃過了一絲精光,「我們身後的追兵追了十幾天了,又殺死了那麼多的兄弟,我們怎麼能就這樣不辭而別呢。」 「既然大雪,那再好不過了。」 …… 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幾乎是沒有任何徵兆。早膳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到了午後便北風凜冽,冒頓不得不停止行軍,下令紮營。 到了黃昏時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落下,才須臾的功夫,地上就被裹上厚厚的一層銀妝。 冒頓憂心忡忡的看向帳外大雪紛飛的天空,心中儘是憂慮。這十幾日他已經從周邊部落中徵集了近萬名匈奴部屬,雖然是倉促成軍,可草原上的漢子上馬即為騎兵,戰力自然不弱。況且他手中還有精銳的二千多金帳狼騎,對於全殲秦軍自然是信心滿滿。 為了怕秦軍逃脫,他早早就派使者去月氏國,請求月氏的邊境守將配合。同時大軍緊緊的貼著秦軍,不停的派精銳襲擾他們,不讓他們走脫,只待集結完畢便將其一舉殲滅。 卻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忽然打亂了他的部署,大雪不但阻止了匈奴人追逐的腳步,而且將秦軍逃離的痕跡完全抹去。更讓冒頓擔憂的是他這次只是輕騎追來,狼騎們身上穿的並不多,若是有帳篷避寒還好,出外行軍作戰恐怕就無能為力了。 帳外傳來一陣叫罵聲,正是那些部族徵召來的男子們被狼騎紛紛踹出帳外,逼著他們去巡夜。這些狼騎都是匈奴人中的勇士,怎麼可能會做這麼低賤的活呢,理所當然的便把這些『賤民』當成了使喚品。 那些部族的男子也不敢頂嘴,只好哆哆嗦嗦的握著兵器去巡夜,嘴裡罵罵咧咧的。只是在帳篷附近巡視,不時的鑽進來暖和下凍僵的雙手,不肯去太遠的地方巡視。 出帳巡查的冒頓見此皺了皺眉,正想上前叱喝,可一看那些士卒身上單薄的衣裳,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上前。 反正大雪封路,秦軍想必也會措手不及,再說這麼大的風雪,怎麼可能會來襲擊,倒是要小心不要凍死凍傷了士卒。 冒頓巡夜完,便回到自己帳內倒頭便睡。半夜時分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睜開惺忪的眼睛,卻見自己的親兵驚慌失措的揎開門帳衝了進來。就在門帳揎開的那一瞬間,冒頓聽到了帳外震天的喊殺聲和慘叫聲,頓時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那親兵跪倒在地上,失聲喊道:「左賢王,秦兵殺過來了,快跑吧。」冒頓衝出帳外,只見營中火光沖天,秦軍紛紛將火把扔進了營帳內,待衣衫不整的匈奴士卒衝出來便上前亂刀砍死。 冒頓生平喜好用謀,並不善勇戰,慌亂之下見大帳已經亂成一片。急忙召集了鄰近的金帳狼騎想要反攻,卻被秦軍發現了並一舉擊潰,只得在親隨的保護下縱馬狂奔逃走。 韓信在一片火光中靜靜的看著,任風雪吹落在臉頰上也不擦拭,猶如一尊冰雕般一動不動個。忽然開口對身邊的齊姜道:「我們出發吧。」 秦軍中角號響起,士卒們紛紛停止了追殺自處逃散的匈奴人,聚齊在了一起整隊待發,一句口號在軍中傳了出來,最後幾乎是所有的士卒都鼓起力氣拚命的嘶喊:「回家。」 「回家。」 韓信抬起了頭,望著遠處白茫茫的一片,風雪吹的眼睛生生做疼,忍不住閉上了眼。 你們可以回家,那我的家又在何方呢? 眼前雪花飄落,心愛的女孩,此刻的你是否會倏然心動,牽掛起遠方的我。 第82章 父子反目(上) 雪花紛紛落下,凜冽的北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讓人睜不開眼。 冒頓仍然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筆挺著的身子上已經覆著厚厚一層雪,眉毛上也儘是白色雪花,不知道是不是凍僵了,僅從嘴裡吐出若有若無的幾絲熱氣中還能看出是名活人。 一旁的侍衛實在看不下去了,再這麼下去,不用等到單于的懲罰,左賢王就已經被活活凍死了。上前輕聲的勸了幾句,冒頓仍然不為所動,一名老將歎了口氣,命人端了碗熱酒給冒頓。 冒頓伸手顫抖著接過了熱酒,放在凍的蒼白的嘴唇邊輕輕抿了幾口,這才緩緩回過氣來。跪著的下半身已經僵硬的毫無知覺,輕輕挪動一下就是鑽心的痛。 他卻不敢起來,因為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可以平息頭曼心中的怒氣。 頭曼城被秦軍攻破,匈奴人的王城被屠戮一盡,連單于最寵愛的閼氏都被秦人抓走了,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而他冒頓先是被指責救援不力,又在和秦人交戰中大敗而歸,五千金帳狼騎損失大半,連徵召的匈奴部屬也死傷五千多,這更加坐實了他冒頓指揮失當的罪名。 如今秦軍卻大搖大擺的消失在瀚海中,失去了蹤跡。這讓已經年近五旬的頭曼如何能受得了,聽到這個消息後大叫一聲,當場暈死了過去。醒來後悲傷過度,也不進食,只是跪在長生天的金像面前痛哭流涕。 冒頓見此哪還敢走開,只是老老實實的跪在帳外。整整一天一夜了,若不是靠著侍衛們送來的烈酒和薑湯,恐怕他早就撐不下去了。 冒頓喝完了熱酒,許久才緩過氣來,看著那名侍衛問道:「單于呢,還在神廟中嗎?」 侍衛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不忍,道:「左賢王,我看您還是先回去吧,單于現在悲傷過度,誰都不見的。」冒頓平素對頭曼身邊的親衛都極好,從來不擺左賢王的架子,還經常接濟一些戰死和殘疾的戰士家眷,所以士卒們大多對他親近。 冒頓卻搖了搖頭,道:「你不必管我,我自然有我的安排。」 這時遠處一名親衛大步跑了過來,到冒頓面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左賢王,單于出來了。」 「哦?」冒頓眼中一亮,急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那親衛喘息了一會才接著說道:「閼氏回來了,單于喜出望外,正在召集諸位大人議事呢,恐怕馬上就要召集左賢王你了。」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宮人來招冒頓覲見。冒頓在侍衛的攙扶下勉強的站了起來,活動了下僵硬的手腳,便一瘸一拐的跟在宮人身後。 帳中,匈奴的單于、右賢王、左右日次王,右骨蠡王等匈奴的貴戚齊聚一堂,頭曼坐在最中間的大椅上,一旁居然是失蹤多日的閼氏。冒頓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閼氏正坐在頭曼身邊,將臉緊緊的靠在頭曼胸部,嘴裡喃喃的哭著訴苦。見冒頓走進帳來,抬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冒頓滿臉誠惶誠恐的跪在帳外,爬著進帳內,低著頭也不敢說話。頭曼見他進來,本來已經平息的熊熊怒火再次燃起,下座來飛腳踹去。冒頓慘叫一聲,滾落在一旁,爬起來只是拚命的磕頭。 頭曼指著他怒喝道:「你這個廢物,讓我匈奴蒙羞,連王城聖地都被秦人佔去了,給你的金帳狼騎居然給我折損了大半,還讓秦人全身而退。你說,我要你這個太子有何用。」 「來人,把這個廢物給我拖出去亂杖打死。」 冒頓心臟猛地收縮,渾身害怕的顫抖起來,這回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感覺出,他的父王是真的動了殺他頂罪的念頭。 周邊的匈奴各王都露出了不忍之色,正在哭泣的閼氏則是暗暗露出了喜色。 平心而論,這次錯並不在冒頓,他率著狼騎狂奔九日便趕到了頭曼城,已經是盡了全力。至於頭曼將王城失陷全部歸罪於他,只不過是想找個人來承擔責任罷了。這個人當然不能是他——匈奴偉大的撐犁孤塗單于,而冒頓這個他不喜歡的太子,就是最好的頂罪羊。 見冒頓臉色被凍的青白,滿臉哀求之色看向他的父王,頭曼卻硬著心腸無動於衷。終於,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正是右大將谷立餌。 谷立餌拱了拱手道:「單于,這次左賢王雖然有錯,可是罪也不致死。後生兒郎們犯了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應該好好訓斥下才是,不用太過苛刻,我看打五十大杖就行了。」 谷立餌雖然只是右大將,可卻是頭曼的親叔叔,在匈奴中聲望極高。況且他作為頭曼的長輩,確實有資格來教訓頭曼怎麼管教子弟。 谷立餌話音剛落,一旁的諸王也紛紛附和。冒頓平時待人謙和,對這些長輩都極為恭敬,況且在漠南被秦軍圍攻時許多人都欠了他一份人情,見谷立餌牽頭,諸王也就跟著求情起來。 頭曼見這麼多人求情,也只好作罷,瞪著冒頓狠狠的說道:「今天這麼多人替你求情,我就饒了你這個孽子。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杖。」 兩名如狼似虎的匈奴士兵衝了進來,架起冒頓就拖了出去,冒頓也不敢掙扎,只是老老實實的就範。 不多一會兒,帳外就傳來了一陣陣夾雜著『霹靂扒拉』的慘叫聲,片刻後,冒頓便被如同一條死狗般被拖入了帳內。 冒頓已經跪了一天一夜,身子早已凍僵。又被打了五十杖,頓時皮開肉綻,臀部衣裳上滲出了絲絲血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頭曼卻看也不看這個長子,只是問向身邊的燕復,「我們還有多少存糧。」 燕復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陰柔著聲音說道:「回大單于,我們在其他地方的存糧,再算上大軍南下剩餘的糧食,最多只能支撐二個月了,恐怕到了來年開春,我們大匈奴的子民就會陷入饑荒中了。」 頭曼低頭沉思了一會,又看向諸王,大聲問道:「各位都是我匈奴的左臂右膀,可有什麼意見度過難關?」 休屠王粗聲粗氣的說道:「還能有什麼主意,我們往常餓著肚子的時候,不都是去搶的,要不去樓煩、白羊那裡借。」他說的借,自然是就是搶了。 頭曼思索了下,眼神看向燕復,燕復緩緩搖頭道:「白羊和樓煩這次跟著我們南征,損失不小,他們的部落在漠南,沒少受到秦人的擄掠,我估計他們也斷糧了,這個時候去問他們要,恐怕會逼反他們。」 「至於去搶,那就更不要想了。我匈奴新敗,損失慘重生氣低迷。南面的秦人我們暫時無能為力,東面的東胡和西面的月氏見我們虛弱,難免不會對我們心懷鬼胎,這時候我們去惹他們的任何一方,恐怕會陷入苦戰,被另一方所趁。至於北面的丁零人,各位認為那些窮的叮噹響的丁零人會有什麼油水嗎?」 休屠王睜目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們能怎麼辦,難道等著餓死嗎?」 這是地上傳來一陣虛弱的聲音,卻是冒頓。他強撐起身子,說道:「父王,我有一個主意,或許能解我匈奴的缺糧危機。」 頭曼陰沉著臉看向他,「說。」 冒頓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們可以向月氏國借糧,我和月氏的二王子交情深厚,冒頓願意戴罪立功,去說動月氏國借糧給我大匈奴。」 一聲冷哼傳來,卻是一直沒說話的閼氏,她看著冒頓,冷冷道:「左賢王,你腦子也被板子打壞了嗎?月氏是我匈奴的世仇,我們匈奴倒霉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借糧給我們。」 冒頓額頭冷汗低落,似乎在忍著極大的痛苦,又說道:「閼氏您有所不知,月氏正在和流沙部落開戰,這種時候絕不想兩線作戰。我去說服他們,告訴他們如果匈奴人斷了糧,一定會向惡狼般攻擊月氏以奪取羊群和糧食,那時候月氏就算取勝也會元氣大傷。與其這樣不如借我糧草,助我匈奴度過難關,我匈奴上下必將心懷感激,絕不再與月氏為敵。」 閼氏哼了一聲,卻也不找不出反駁冒頓的理由,只好閉嘴不說。 頭曼瞇起眼睛,臉上陰晴未定,也不知道在思索什麼,許久才看著冒頓緩緩說道:「冒頓,你是想將功抵罪是嗎?」 冒頓強忍著劇痛,撐起身子來磕頭道:「兒子有罪,愧對父王,希望父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負父王所托。」 「好。」頭曼點頭答應,又問道:「那你出使月氏有什麼需要?」 「兒子不敢有什麼要求,只希望有一隊百人的護衛,至於送給月氏國的財寶見面禮,兒子為左賢王多時,帳中也有些積蓄,正好拿出來贖罪。」 頭曼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冒頓,希望你這次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否則我決不饒你。」 「是,父王,兒子這就去準備。」冒頓強忍住痛,磕了個頭,在兩名侍衛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向帳外,卻沒有看見頭曼看向他背影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 其實在諸王為冒頓求情之時,頭曼就堅定除去冒頓的念頭了,只是礙於形勢無奈才饒過了他。 草原上的老王還未老去,不安分的新王卻已經羽翼漸豐。他頭曼今年才不到五十,身強體健,而這個年近三旬的太子似乎早已等的失去了耐心。 第83章 父子反目(下) 車隊出了匈奴境內,沒過多久就被月氏的巡騎發現了。 因為月氏和匈奴已經數年沒有戰事了,雙方的敵意並不是很深。冒頓的車隊只有數百人,而且大多都不像是戰士,倒像一支商隊。所以月氏人並未直接攻擊,而是派了名使者上來詢問。 冒頓修養了十幾日,傷勢已經好了大半,見有月氏使者上來詢問,便出馬車上前說明了來意。 那名斥候知道馬車中居然是匈奴人的左賢王,不由大吃一驚,這種事情他自然做不了主,便急忙回去稟告月氏守將。 冒頓耐心的在原地等待了大半日,直到第二天清晨、晨,才見一支月氏騎兵風塵僕僕的趕來。當先的正是一名白袍的英俊青年,遠遠的看見冒頓便哈哈大笑,張開雙手迎了上去,和冒頓來了個熊抱。 「我的朋友,攣鞮冒頓,你怎麼會有時間來我們月氏,來看你的老朋友赫爾米。」 冒頓嘴角微微抽動,赫爾米的熱情已經觸動了他的傷口,笑著說道:「我這次來是有正事的,代表匈奴出使月氏,所以還希望得到老朋友你的幫助。」 冒頓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為仰慕月氏的大賢者,特地來到月氏拜在他的門下,這樣才結識了同為弟子的月氏二王子赫爾米。二人雖然分屬月氏和匈奴兩個敵對國家,可私底下的交情卻非常深厚。 待冒頓將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赫爾米才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秦人真的會有這麼強嗎?要不是從你口中說出來我真的以為說的人是在說謊。」 冒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秦軍是很強,他們有著精良的武器和鎧甲,有著整齊的方陣和訓練有素的戰鬥素質,這些都不是我們草原人能比擬的。更可怕的是他們有著天生剋制我們的弩機,在弩機面前,我們匈奴人引以為傲的弓馬騎射都失去了優勢。」 「可是這次不是,我們失敗不是因為他們的裝備精良,而是秦軍的統帥太過於狡猾了。他有著毒蛇一般的堅忍和毅力,又有著獅子一般的決心和勇氣,一旦讓他找到了機會,就會像餓狼一樣撲過來,將你撲倒,撕碎。」 說到這裡冒頓有些黯然的低下了頭,和秦軍交手的記憶,絕對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 赫爾米張大了嘴,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道:「我沒有聽錯吧,草原上驕傲的雄鷹冒頓居然會對一個秦人這麼推崇。」 冒頓歎了口氣,道:「我冒頓一生極少服人,可是這次我真敗的心服口服。」頓了頓又說道:「現在我可有大麻煩了,我們匈奴這次損失慘重,顏面掃地。父王現在遷怒於我,我太子的位子能不能保住是小,就恐怕連性命都會丟掉。」 赫爾米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冒頓,你過慮了,單于怎麼說也是你的父親,凶殘的餓狼就算快餓死也絕不會殘害狼崽,天底下哪有父親會殺兒子的。」 冒頓默然不語,也不再說這個,只是問道:「赫爾米,這次你能幫到我嗎?如果匈奴人真的因為飢餓陷入了滅頂之災,那恐怕月氏人也難以倖免了。飢餓難耐的匈奴人恐怕會成群結隊,像狼一樣撲向富庶的月氏。」 冒頓說道這裡,就不再言語,只是看著赫爾米,剛剛說的話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隱隱有些威脅的味道。 赫爾米自然聽出了冒頓話中的意思,沉吟了許久說道:「站在月氏王子的立場,我自然不希望和匈奴人發生惡戰。你知道的,我們月氏並不喜好戰爭。」 「站在私交的立場,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有難需要我幫助,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於公於私,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只是你知道的,我僅僅是名王子,真正的決策權還是在我父王和眾長老那裡,我只能盡量幫你說些好話,如果要打動長老們,你們匈奴還需要表示足夠的誠意。」 赫爾米看了眼車隊中的馬車,又說道:「我的朋友,誠意不止是靠著財寶就能證明的,想要得到月氏人幫助的話,還需要些其他的東西。」 冒頓左手按住胸口,彎身說道:「當然,我這次出使帶來了我們單于的親筆信,願意和月氏永為兄弟之邦,絕不再主動攻擊月氏。還有瀚耳河以西的三百里牧場,匈奴願意拱手奉上,以示誠意。」 赫爾米面露喜色,瀚耳河西邊肥美牧場一直是匈奴人和月氏人爭取的要地,現在已經牢牢掌握在匈奴手中。匈奴人肯把它讓出來,可見足夠的誠意,便笑道:「如此就好辦了。我一定在王城中廣泛活動,利用我的影響幫你勸說各部長老。」 冒頓深深的一鞠躬,感激的說道:「謝謝你赫爾米,將來我冒頓有機會一定會報答你這位好朋友的。」 …… 月氏國立國於大河之西,橫跨大漠縱橫數千里,控弦二十餘萬且冶鐵技術發達,國勢並不輸於匈奴。 有了赫爾米的幫助勸說,再加上這次匈奴人開出的條件實在豐厚,月氏人很快就答應了借糧給匈奴。冒頓這才舒了口氣,心想這次差事總算辦成了,想來父王一時也不會急著對付自己。 月氏人地處河西肥沃之地,不論是放牧還是耕種,都遠較匈奴人發達,所以國內糧草堆積如山。既然答應了借糧匈奴,第二日和約一簽定,糧草便源源不斷的向東運去匈奴。 差事已經完成,冒頓就暫時沒了什麼事情,再加上赫爾米極力熱情邀請,只好在月氏王城留下數日。整天被赫爾米好酒好菜的招待著,又拉著他去見月氏各族的掌權人士,冒頓知道赫爾米這是為自己好,所以也極力應酬。十幾日的酒宴下來,不由頭暈目眩,叫苦連連。 這一日冒頓又是吃了一整天酒宴,回到府中只覺得昏昏沉沉的,頭疼欲裂。正上床準備歇息,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喧嘩聲,便穿衣走了出來。 卻遠遠的看見赫爾米正帶著一隊人衝進來,看見冒頓睚眥欲裂,大吼道:「好你個冒頓,居然欺騙於我,枉我還當你是好朋友。」 冒頓一愣,正想詢問赫爾米什麼事,赫爾米卻已經怒極張弓就朝他射來。氣極之下準頭並不是太好,羽箭只是擦著冒頓的頭皮射入身後的石柱。 冒頓嚇得魂飛魄散,他是知道赫爾米的箭術超絕,見赫爾米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便要殺他,自知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急忙轉身就跑,哪還敢停留。 這座府邸是赫爾米送個冒頓住的,佔地極大,院中間也是庭院廣佈,赫爾米又隔著遠,一時竟追不上冒頓。府中的奴僕倉促間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愣著看前主人追著現在的主人,也不上去阻攔,反而擋在路上礙手礙腳。 冒頓倉皇的跑到後院,見自己的坐騎正在院中被奴僕餵養,便一聲哨聲。那馬也頗為神駒,見主人來了便掙脫牽馬之人,撒蹄便跑來。冒頓翻身上馬,快馬揮鞭的從後門奔出,朝城門拚命的策馬狂奔。 城門處的月氏守將還沒得到消指示,只見一人策馬拚命的朝這邊跑來,便擺出了拒馬堵在路中間大聲的詢問。冒頓也不停馬,只是大聲的吼道:「有人追殺我,快救我,我是匈奴的使者,左賢王冒頓。」說完縱馬越過拒馬,直接飛奔出城。 那城門守將略一遲疑,匈奴的左賢王他是知道的,匈奴和月氏和談的事情早已經滿城盡知。見逃走的這人一身的華貴打扮,又見後門如狼似虎的追兵,而且赫爾米倉促而來帶的都是家僕並未著軍服,守將倒是信了冒頓,帶著城門守卒和追兵乒乒乓乓的戰成了一團。 冒頓趁此機會,逃出了月氏人的王城,縱馬狂奔了一天一夜,直到馬力不支才停了下來。 他脫下來華貴的衣裳,換上了普通牧民的裝束,又在邊境牧民中四處打探消息,才知道了赫爾米為什麼會如此氣憤的要殺他。 原來月氏人才將糧草送給匈奴人,匈奴人忽然大軍殺至,月氏倉促不防,損失慘重,匈奴大軍掠奪了邊境市集一番便撤軍退去,並未深入。 冒頓聽到這個消息後渾身冰涼,他此時此刻哪還會不知道。頭曼分明是故意去激怒月氏人,才會再得到糧草後縱兵急功月氏,而覺得受騙的月氏人一定會將怒火加在正作為人質的冒頓身上。 而這麼做的目的無非就是一個,要殺死他,匈奴的太子——左賢王冒頓。 冒頓想通一切後,悲痛欲絕,拔出彎刀仰天長嘯,怒吼道:「為什麼,為什麼父王你要這麼對我,我是你的兒子呀,我是你的太子呀。」 直到吼到聲音嘶啞,冒頓才停了下來,眼睛赤紅,彷彿要滲出鮮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頭曼,你不念父子之情二次想殺我,就別怪我冒頓不認你這個父親了。 …… 王城大帳中,頭曼單于看著跪在地上的冒頓頓時無語。他原本以為可以借月氏人的手除去冒頓的,所以才在失去了冒頓的消息後,便迫不及待的將小兒子馹爾睇立為太子,封為左賢王接管冒頓的一切權勢和部屬。 卻不料冒頓如此命大,居然讓他奪了匹馬跑回來了,這下可就棘手了。頭曼有些為難的看向身邊諸王,面露難色。 地上的冒頓卻只是跪在地上磕頭,哭泣著說道:「兒子沒想到月氏人如此背信棄義,居然想將我殺死,還好得到了長生天的庇佑,我才幸運的跑了出來,才能在這裡給父親磕頭請安。」 頭曼沉默了許久,看向地上拚命磕頭的兒子,眼神中終究還是露出了一絲不忍。心想這樣冒頓都不死,看來真的是長生天眷戀這一段父子情,便柔聲說道:「好了冒頓,你也受了不少驚嚇,先下去好好休息下吧,這些日子你就好好的修養,不要操心部族間的事情了。」 諸王和將領一聽頭曼的話,都知道了他的心思,看來是想默認立馹爾睇為儲的既成事實,便想將冒頓變相的軟禁起來,看向冒頓的目光中不由都帶了些同情。 忽然燕復站了出來,躬身謙卑的向頭曼說道:「王子冒頓英勇無比,我大匈奴賞罰分明,冒頓可當萬騎。」 頭曼眼中一亮,連忙點頭道:「對,冒頓,你這次表現的很好,父王就將一萬精騎賞賜給你。」 冒頓原為太子,又位列左賢王,乃是匈奴中除了單于之外的第二人,而一個小小的萬騎長,不過是二十四長之外的一個官職,只能在匈奴中排到三十開外。從太子到萬騎,這是何等的委屈,眾人皆以為冒頓會拒絕,卻不料冒頓磕頭道:「謝父王賞賜,我一定竭盡全力為匈奴訓練好這一萬騎兵。」 帳外,冒頓平靜的看著前來送行的燕復,一拱手謝道:「多謝國師。」 燕復拱手還禮,笑道:「太子您客氣了。」 別人或許會覺得燕復是在害冒頓,可冒頓卻心知肚明,一個失勢被取代的太子,能爭取到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極好了。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和他並無往來的燕復會如此助他。 冒頓閉目苦笑,道:「國師說笑了,冒頓早已不是什麼太子了。這次後我已經心灰意冷,此生唯想盡心的幫助父王訓練好這一萬騎兵,以後盡心的輔佐弟弟,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燕復也不回話,只是笑瞇瞇的看了冒頓半天,忽然笑道:「太子你這是不相信老奴嗎?」燕復忽然正色,臉上再無一絲笑意,仰天長歎道:「匈奴的大單于是什麼,是日月所置,蒼天之下最為尊貴的存在,難道是他頭曼一句話就能指定的嗎?匈奴的統帥,是飢餓與慾望的產物,是荒原上孤獨的狼!是必須熬過了艱苦歲月,才倖存下來的狼!」 「頭曼他已經老了,他的內心充滿對秦人的畏懼,他早就不配做這匈奴的大單于。而馹爾睇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整天只知道躲在他母親柔軟的懷抱中,這樣的小孩子,怎麼可能帶領一群飢餓的草原之狼。太子,你才是我心中唯一有資格繼承單于位子的王子,放手去做吧,我永遠站在長生天一邊。」 第84章 亂起 最近參加的婚禮實在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 草原上的大雪一下就是一整個月,天地之間除了一片白茫茫外再沒有其他顏色的點綴。騎在馬背上張眼望去,只覺得一片蒼茫,若是文人騷客在此,或許會詩意大發吟詠出千古絕唱,可惜巡邏的士卒們就沒這麼好的心情了。 整日騎在馬背上漫無目的的巡邏,秦軍們早已經煩透了這種枯燥無味的生活,只想回到溫暖的膚施城中,可是王離一道命令卻將右軍二萬餘人留在了塞北漠南。 二萬人的冬裝和補給並不難湊齊,只是這一個月來的無所事事讓右軍的士氣跌落到了極點。人人都在抱怨著上頭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大冷天的不撤回膚施,反而在這凍死人的地方重複著一遍遍的巡查,卻不見有任何人從瀚海中走出,哪怕是什麼動物也沒有。 幸好這時匈奴人已經北撤漠北,在開春之前絕無可能南下。伴隨著大軍北撤,匈奴人的牧民也紛紛離開了漠南,以躲避秦軍的襲掠。 到了十二月底,已經臨近開春,草原上的天氣卻越來越寒冷,已經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右軍中凍死凍傷的現象每天都絡繹不絕的報上,不得已荊駿才向王涇提議先將大軍撤回,只留一小部人馬接應。王涇雖然心中牽掛著兒子,可也無可奈何,只好同意了荊駿的意見。 右軍的大部已經撤回,只留下了一個騎營三千左右的人馬,在漠南分成數支小隊四處巡查。 正在大漠中張望的正是其中的一支小分隊的領隊,他是一名秦軍的曲侯。見暴風雪已經漸漸停止,便催促著士卒們準備繼續向北搜索。 士卒們都罵罵咧咧的從帳中走了出來,陸續上馬,那名曲侯皺了皺眉頭,雖然面色有些不滿,可也沒有說話。這個把月來實在把這支秦軍折騰的夠嗆,誰不會心中有些怨言,只要影響不是太大,一般沒人會這麼自討沒趣的跑出來叱喝。 雖然嘴裡抱怨不斷,可秦軍還是迅速的整好了行裝,隊伍很快出發了,朝北繼續漫無目的的巡視。隊伍才出發不到半個時辰,忽然見北方的雪原中有些異樣,幾個小黑點緩緩出現在地平線,領隊的曲侯便揮手止住了隊伍。 黑點越來越多,竟是一支數千人的隊伍,曲侯果斷下令全軍戒備。士卒們右手按著鞍上的騎槍,左手則握緊弓弩,緊勒韁繩,心中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騎兵極重衝勢,一般發現了敵軍都是藉著馬勢狂捲突襲,而這次曲侯卻只是讓部下原地待命。看著對面的隊伍越來越接近,一名秦軍軍官忍不住出言提醒是不是應該衝鋒了,而曲侯仍然只是搖了搖頭,並未下令。 普通的將士可能不明白他們留在草原上的原因,以為僅僅是為了防止匈奴人南下,可這名曲侯還是知道原因的,所以見敵我不明,只是下令戒備。 那支隊伍顯然也發現了這支秦軍,停下了腳步。 這支隊伍衣衫襤褸,似乎是為了避寒,他們每個人都拚命的將髒兮兮的獸皮和棉布裹在身上,身子和胯下的坐騎也是骨瘦如柴,彷彿連兵器都握不住了。可這些人一見前方有隊伍攔截,馬上就收攏隊伍,迅速排出行列,雖然較秦軍行伍之間顯得有些混亂,可卻多了些凌厲的殺氣。 就像一張繃緊欲射的弓箭,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雙方隔著較遠,又是茫茫雪原之上,都看不清楚對方的裝束,可卻誰也沒有先進攻,只是對峙著,似乎都在猶豫。 那名曲侯面色繃緊,忽然下令吹號。蒼蒼莽原之上,秦軍凱旋用的號角響起,號角聲遠揚天際。 對面那支隊伍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的歡呼聲,很快,同樣的號角聲就從軍中響起,雖然有些走調,卻堅定有力,象徵著秦軍主將的中軍大麾被高高豎起。士卒們紛紛脫離隊伍,縱馬狂奔向前,大聲的呼喊著,不少人已經淚流滿面,也沒有軍官出面制止,因為他們自己也已經身在其中。 原本在戒備的秦軍有些奇怪的看著對面跑來的袍澤,看著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如同叫花子一般朝自己奔來,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如此激動。只是靜靜的看著,臉上帶著友好的微笑,任由他們緊緊的抱住,哭泣,沙啞著聲音呢喃著。 如果他們經歷了像這支遠征軍一樣二個半月來的生與死、鐵與血的交織生活,恐怕就不會再對他們此刻的心情有什麼疑問。兵書上常說,損失過半則為潰,行伍不在軍心彌亂,可就是這麼一支軍隊,在付出七成多的死傷後,仍然頑強的堅持住了,最終凱旋歸來。 這是一場輝煌卻慘烈,甚至可以說悲壯的遠征,歷時了整整二個月零十七天。秦軍在瀚海和漠北中留下了近八千具屍體,兵器、戰馬幾乎損失殆盡。 可就是這樣一支猶如叫花子一般的軍隊,在漠北殺死了六萬多匈奴軍隊,攻陷了匈奴的王城頭曼城,擄走了頭曼最寵愛的閼氏和十餘名妻子,殺死了自右谷蠡王以下的八名將軍、大當戶和相國,婢小王和千夫長等軍官更是不計其數。 始皇三十七年這場空前絕後的遠征,成為了匈奴人心中永遠的傷疤,久久不能忘卻。 當一路快馬回報的信使將遠征軍大捷南歸的消息回報王離,王離激動的頓時說不出話來。他賭對了,用一萬名士卒的生命賭來了蓋世之功,即使是在蒙恬時期,北軍也不曾取得過如此豐碩的戰果。他向天下人證明了,他王離並不是承蒙祖蔭的庸才,他完全當得起這個北軍大帥的位子。 北地沸騰了,大秦沸騰了,王離用最快的快馬、用最好的騎士向咸陽連報三封捷報。消息傳到,整個咸陽一片歡騰,二世皇帝開心的連夜召見了大臣們,第二日便通報全城。城中的百姓們則是歡欣喜悅,四處奔走相告。自始皇帝駕崩後,大秦上下一直瀰漫著一絲擔憂,這次大勝彷彿從新塑起了秦人們內心的自信。 二世皇帝並不吝嗇他的獎賞,他並不像他的父皇始皇帝那樣斤斤計較於商鞅指定的二十四等軍爵制。 王離被破格提拔為上將軍,爵封關內侯,是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的繼白起、王翦之後的第三位上將軍。就算蒙恬的蓋世之功,也不過拜為大將軍、爵封大庶長,王離一戰便越於蒙恬之上,顯赫一時,成為了帝國炙手可熱的新寵。 遠征軍掛名的主將王涇,則被封為了右軍副將,僅次於右將軍荊駿之下,爵封五大夫。王離也並未虧待韓信,作為向咸陽邀功名單的第二人,韓信同樣被封為副將,留大營聽用,爵封公乘。其他的有功之士,以及北軍中的諸多將尉,也多有封賞,整個北軍上下沉浸著一片喜氣洋洋。 這時候似乎沒有人再記起正囚禁在陽周牢中的蒙恬。 在咸陽,關於對蒙恬的處置問題李斯和趙高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這是他們自沙丘合謀一來第一次發生正面衝突。 趙高這幾個月來在咸陽城中為所欲為,拿著二世皇帝的旨意瘋狂的屠戮著始皇帝留下的子嗣,一次就在咸陽殺掉了胡亥的12個兄弟,將10名公主碾死於杜郵,理由僅僅是懷疑他們對新皇心懷不滿。 而對這些,李斯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多言。因為他覺得殺幾十名先皇子嗣對自己、對大秦並沒有什麼影響,索性任趙高為所欲為。卻不料趙高在殺上癮後,突然惦記起被囚禁在陽周的蒙恬,想起了這名自己最恨的人之一居然還活蹦亂跳的活著,便提議將蒙恬處死。並且在朝堂上很無恥的說道:「如若蒙恬不死,我食不得味,寢不得安,如鯁在喉,夜夜難寐。」 李斯這下真的慌了,他知道殺死蒙恬的後果,極可能會讓整個北軍動亂不堪,不再為帝國所用。王離看似風光無比,卻根基極為不穩,若是蒙恬被處死,恐怕整個大秦的江山都會因此動盪。李斯聯合了右丞相馮去疾、衛尉馮劫以及一大批大臣站在了一起,堅決反對處死蒙恬,而只是將他一直軟禁在陽周。 最終趙高對胡亥說的一句話打動了這位二世皇帝。他說蒙恬常伴始皇帝左右時,始皇帝欲立胡亥為太子,而蒙恬蒙毅二兄弟卻出言阻攔,說立胡亥實屬危害社稷之舉。 胡亥聽到這話後大發雷霆,在大殿上怒不可及,大吼著下令派使者立即去陽周賜死蒙恬。蒙恬拿著皇帝賜他自盡的詔書,悲憤難當,大聲疾呼:「我何罪之有,無過而死乎?」遂吞藥自盡。可憐一代名將戰無敵手,沒有捐軀疆場,卻慘死於卑劣的小人之手。 趙高欲殺死蒙恬之前,曾經寫信問過王離的意見。王離一戰成名,便有了些飄飄然,覺得北軍上下對他已經心服,想必可以在蒙恬死後穩穩的控制住北軍這三十萬驕兵悍將。 而且蒙恬若是一日不死,他王離就一日名不正言不順,北軍將士心中的統帥仍是大將軍蒙恬,而不是他這個上將軍王離,他心中也是希望著趙高早日殺死蒙恬。 可是王離還是過高的估計了自己的影響力,當蒙恬的死訊傳來,北軍將士悲憤難當,日夜慟哭不斷,自發為蒙恬披麻戴孝在竟然不計其數。更有左將軍越遷怒極率著左軍徑直從九原郡南下,直接殺往關中揚言要為蒙恬報仇。 王離得到消息後大驚,急忙帶著親軍連夜奔襲,直接攻進左軍的中軍大營,將越遷以及數名將尉悉數殺死。 越遷這一死,更是讓北軍上下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意,一時人人自危。各部將軍和都尉都對王離生出了離心,士卒更是終日惶惶不安,十日內竟奔逃了三萬餘人。王離被迫只得在各軍中設置株連制度,讓各伍之間互相監督,一伍若有人逃則殺全伍,伍長若逃則殺屯長,以此類推一直到他這個北軍大帥。 北軍這才停止了逃亡之風,但也已經人心大亂,將士離心。 見蒙恬對北軍的影響如此之重,王離也是後悔莫及。就又想藉著戰事軍功重新凝聚北軍,便在二世元年的三月,草原上的冰雪剛剛融化之時,迫不及待的再次率領二十萬大軍出塞北征。 大軍這次選擇了中路做為攻擊主線,大軍出代郡數月,強鼓起士氣在黑河南岸擊潰了匈奴右賢王的部屬,正打算揮師繼續北上。一道詔書從咸陽發來,卻止住了王離擴大戰果之心,北軍迅速後軍變前軍,前軍為後軍,沿著原路南下返回。 雖然王離下令刻意的去隱瞞,可從咸陽傳來令人恐慌的消息還是迅速傳遍了全軍。 大秦亂了,黔首們紛紛殺死當地的秦吏揭竿而起,擁立一個叫陳勝的人為王。各郡的士卒們已經不再為他們的皇帝陛下盡忠,反而聽從六國余貴的號召倒戈一擊。 關東二十餘郡已經不復為秦國的領土,一支二十萬人的大軍正在周文的帶領下朝著關中挺進,而關中此刻卻空虛無比,大秦已經危在旦夕。 第三卷 秦失其鹿 第85章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上) 大雨已經下了整整半個月了,天地間彷彿是連著一道騰騰水幕一般。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口鼻間儘是一股股腐爛的草木氣味,聞著讓人的情緒也低落到極點。 葛嬰看著廟外的雨許久,長歎了口道:「這雨怎麼還不停呢,已經下了整整十五天了。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呀。」 陳勝也出神的看著雨,心中想著心思,卻沒回話。 他今年三十有八,是穎川郡陽城人,自小長大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在鄉中威望極高。陽城縣令征發一批戍卒去漁陽郡,他便是其中之一,因為長大高大魁梧,又能識文斷字,便被縣令喜歡,委為屯長,算的上九百名戍卒中的一個小頭目。陳勝待人豪爽,又兼之處事公平,很快就隱隱成為了這九百人中的首領。 陳勝撇了一眼遠處正在罵罵咧咧喝著酒的兩名將尉,隔著甚遠料想二人絕聽不見廟中眾人的談話,便沉聲說道:「就算雨停了,可路上的橋也被洪水沖斷了,絕無可能按照預定時間到達漁陽的,那等待我們的就是死路一條,怎麼辦?」 四人之中的吳廣看上去最不起眼,矮矮瘦瘦的就如同一個普通的農民,不過他確是四人中最有腦子的人,聽完陳勝的話,有些遲疑的說道:「要不我們逃吧,按照秦律,我們要是晚到了十幾天,肯定都要被處死的。」 陳勝搖了搖頭,道:「逃,能往哪裡逃,最好也只是混個落草為寇,天天饑一頓飽一頓的,要是運氣不好還會被官府抓住,那時候就算想死恐怕都沒那麼容易了。」 陳勝說的是實話,秦律中對待逃犯和逃卒的處罰非常嚴厲,不但要處死,還要在臨死前受割鼻之刑,簡直是讓人痛不欲生。 果然,三人想起秦律的苛刻,臉色皆變。武臣沉不住氣了,向陳勝問道:「大哥,你就別賣關子了,你出個主意,我們都聽你的。」 陳勝長歎一口氣,目光環視三人,許久才說道:「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年的時間,我們今年也三四十了,還能有多少年可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與其卑微的像草芥一般渾渾噩噩的活著,不如轟轟烈烈的幹一場如何。」 吳廣瞪大眼睛,說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反正進退都是死,與其坐以待斃,我們不如奮而一搏,反了他娘的,成功了沒準還能封侯封王。」 陳勝的話像一顆重磅炸彈一般在三人耳邊炸開,三人都是睜大著眼睛張大著嘴,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們從出生那一刻就開始知道,他們天生就是賤民,是黔首,是應該逆來順受的承受著勞役和兵役,承受著苛刻的賦稅和盤剝。可是卻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們為什麼會這樣。 而陳勝的話無疑在他們心中揎起了驚濤駭浪,猶如一顆火種,點燃了他們心中的熊熊怒火,對權勢、對金錢、對女人、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他們原來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敢想下去,因為他們害怕,害怕失去僅有的東西,比如生命。 可現陳勝卻提醒了他們,現在他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需要害怕什麼?倒不如奮力一搏。 陳勝看出了三人心中的渴望,也知道他們被自己說動了。 他陳勝不同於任何人,他從來不是個安分的人。 面對被大雨沖毀的道路,別人想到的都是不能按期到達會被處死,想到的都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可他陳勝卻從其中聞到了機會。 通往富貴的機會。 他從來不缺乏雄心,富貴險中求,他為了理想可以粉身碎骨,可以赴湯蹈火,可以萬死不辭。哪怕只能一天的富貴,也不枉轟轟烈烈來這世上走上一趟。他從來不信命,他不相信自己生來就注定是卑賤的,所以他要改變,努力的去改變,這番話也是他醞釀了好幾天的,果然打動了吳廣三人。 陳勝又接著說道:「天下苦秦久矣,你看我們身邊的那些兄弟,有誰不恨透了那些當官的,更恨那橫徵暴斂的秦國皇帝。以前始皇帝在的時候,天下人都很怕他,沒人敢公然反對他。可是現在他死了,我聽人家說二世皇帝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小孩子,天下的豪傑早已經蠢蠢欲動了,只是沒人願意挑這個頭。我想要是我們第一個跳出來振臂一呼,天下便會雲集響應的。」 葛嬰心存疑慮的問道:「可是我們只是卑賤的窮人,那些天下的豪傑,會聽我們的嗎?」 陳勝早就想好了這個問題,顯得成竹在握,便娓娓答道:「都說始皇帝的長子扶蘇賢德,他若能繼承皇位的話想必能廢除苛政,大秦也能長治久安。我聽從關中那邊來的人四處說這天下原本是扶蘇繼承的,可胡亥卻害死了他哥哥,搶了皇帝的位子。老百姓們都同情扶蘇,覺得他死的很冤枉,我們若是藉著扶蘇的名號起事,想必受盡苦難的老百姓都會支持我們的。」 「還有當年楚國的大將軍項燕,他在楚地的聲望極高。當年秦國滅楚國時,楚人死傷慘重,常聽見有人傳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看來楚國人是恨透了秦人。我們現在就在楚地,要是再打著項燕的旗號,那楚人還不是雲集響應。」 三人聽著陳勝的話,眼中透漏出熾熱的目光,很顯然他們都被陳勝說服了。 陳勝四人能在九百人的隊伍中脫穎而出成為屯長,都是有心思有手段的人,一般這種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骨子裡的不安分。他們好狠鬥勇,為了一口氣甚至能豁出性命去。同樣,面對富貴之時,他們並不會吝嗇一條賤命的。 吳廣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了,提醒陳勝道:「大哥,就算我們兄弟三人肯跟著你起事,可我們怎麼才能說服身邊這幫窮兄弟們也跟著我們一起呢?」 陳勝撓了撓頭呵呵一笑,笑容有些干,「這個我不是也還沒想好。」 吳廣三人對視一眼,心想看來大哥也只是來忽悠他們,原來心裡也沒有主意。 陳勝又看著吳廣說道:「老二,你鬼點子最多,不如你來出個主意怎麼樣。」 吳廣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無奈的攤了攤手道:「大哥你為難我了,我吳廣的這點小聰明,怎麼能上的了場面。我們一窮二白的,祖宗八代都是泥腿子。你編的那些扶蘇、項燕什麼的,用來糊弄糊弄外人還可以,這九百多人都是鄉里鄉親,誰還不知道我們的出身呀。」 武臣沉吟了半天,忽然開口說道:「大哥,我到是有個主意。」 陳勝急忙問道:「老三,你快說。」 武臣問陳勝:「假如我們告訴這些窮兄弟們跟大哥一起反秦,大哥你猜這幫人第一反應是什麼嗎?」 陳勝搖了搖頭,武臣繼續說道:「這幫傢伙第一個反應就是害怕,非常的害怕。因為秦國太強大了,距離當年橫掃六國的時候,也不過才過去十幾年。秦國看上去還是很強大的,所以大家想著只是怎麼逆來順受,怎麼頑強的活下去,卻很少人想過怎麼去反抗。」 武臣的話讓陳勝眼前一亮,不由對武臣刮目相看。這四人中他只和吳廣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和武臣和葛嬰不過是互相欣賞才結為的異性兄弟,遠不及和吳廣的親密。現在他才發現武臣其實很有心計,看事情也很有深度,遠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麼粗獷。 武臣並沒有賣關子,接著說道:「其實我們都是窮人老百姓,我們最敬畏的就是天,而皇帝就是天子——上天的兒子,就應該凌駕於萬生之上。而我們生下來就是窮人的命,只能選擇默默承受。讓這些窮兄弟跟著我們一起起事不難,只要讓他們相信這是天命使然,上天已經不再眷戀大秦了,天意當亡秦,而大哥你就是新的天命。」 武臣的話讓陳勝怦然心動,急忙催促道:「那你說應該怎麼做。」 武臣眼中閃過了一絲厲色,緩緩道:「這就要我們兄弟四人齊心協力了,大哥一旦稱王,我們也能跟著封侯拜將。」 …… 大雨繼續下著,絕望的情緒在九百戍卒之間蔓延開來,大伙都憂心忡忡的看著灰濛濛的天,想著各自的命運。這時候忽然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戍卒之中迅速傳了開來,武臣帶著一群苦兄弟湊錢在附近漁民那裡買了一條大魚,本來想開開葷腥的,卻不料在魚肚中剖出了一塊黃綢布,綢布上赫然寫著「陳勝王」三個字,眾人紛紛傳看,連聲稱奇。 一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名戍卒半夜起來小解,卻忽然聽到不遠處一陣陣淒厲的狐狸叫聲,那聲音酷似人語,似乎在不停的喊著什麼。那戍卒頓時嚇得屁滾尿流的跑回營去,驚恐的將同伴推醒。人多壯膽才鼓起勇氣緩緩的靠近,這才聽清那一陣陣狐鳴聲喊得居然是:大楚興,陳勝王。 種種關於陳勝的傳聞在戍卒中傳的沸沸揚揚,神乎其神,有人說秦國將要滅亡了,楚國又要重新興盛,而新的楚王就是陳勝。也有人把把陳勝說成龍種,將來必能當皇帝。戍卒們紛紛交頭接耳,看向陳勝的眼光也躲躲閃閃,不敢正視。 這一切,都在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一場足以顛覆整個大秦的風暴。 第86章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下) 兩名秦軍軍官也聽到了關於陳勝的種種傳言,可是他們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在他們心目中,陳勝只是賤民,卑微如草芥般的賤民,就像九百名戍卒一樣。賤民永遠是賤民,居然想稱王,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簡直是放狗屁。 他們把這種種的傳言當成是這群賤民惶惶中聊以自慰的精神寄托,既然你們想做夢,那就繼續做吧,反正遲誤了時間他們兩最多也只是挨一頓板子而已。 老天終於放晴了,兩名軍官伸著懶腰走出了驛站,揮舞著鞭子如同往常一般驅使著一眾戍卒繼續上路,卻沒留意到陳勝等人看向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 陳勝緊緊的盯著兩人,猛的一點頭,吳廣等人便猛撲上去,一把將兩名軍官按到,奪下了佩劍,綁了起來。 領頭的烏姓軍官滿臉驚恐,拚命的掙脫著,嘴裡喊道:「陳勝,快放了爺爺我,你想造反嗎?」 葛嬰滿臉獰笑的走上前猛的一掌拍去,笑道:「大爺我們就是想造反了,怎麼樣。」 「瘋了你們。」那軍官圓睜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狂笑道:「我大秦兵甲百萬,富有四海,你們這些賤民居然敢造反,哈哈哈哈,你們知不知道我們的軍隊有多強大,我們的國土有多遼闊,你們簡直是狂妄,狂妄之極!」 陳勝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我只知道你們兩的死期快到了。」說完給吳廣使了個眼色,吳廣會意,掏出麻布將二人的嘴堵上。 旁邊的戍卒則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也不上去幫誰,只是愣愣的看著,張大著嘴。這對他們內心的衝擊太大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去反抗,總覺得壓在自己頭上的便是不可戰勝。可一旦陳勝他們先動手了,他們才發現原來自己頭上的不過是薄如錦布的淺淺一層。 戍卒們漸漸都圍了上來,望著已經被綁住按在地上的兩名秦軍軍官,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滿臉害怕的看著陳勝四人。 葛嬰找來了一輛推車,猛的將推車翻到,陳勝一躍而上,高高的站在車輪上,面色激動的大聲吼道:「眾位兄弟們,我們拋下父母妻兒被秦國逼迫去戍邊,邊關寒苦,九死一生。有誰願意幹這種苦差事,又有幾個人能從邊境生還!我們在這裡已經住了多日,等洪水退去橋樑修好,恐怕我們日夜兼程也不能如期到達漁陽。按照秦國的法律,不能如期到達就會被砍頭,所以漁陽將是我們的葬身之地!如果現在我們各奔東西去逃命,被官府抓到也是死!」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粗著嗓子說話的是個名叫周市的中年大漢,他是陳勝的死忠份子之一,自陽縣以來就跟隨著陳勝,今天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參與了。所以故意發問配合陳勝。 陳勝高揚起頭,大聲道:「如今生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起兵造反!」 原本喧鬧雜亂的戍卒隊伍忽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睜大張嘴,滿臉驚恐的看向陳勝。『造反』這兩個字,可是他們想都未曾想過的事情。 見眾人皆面帶驚恐,陳勝便拋出了很誘人的香餌,他吶喊著喊道:「大丈夫何必那麼怕死呢,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如果我們反秦成功,不但能闖出條活路來,還能為自己、為子孫萬代贏得富貴!如果我們不反秦,等待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何去何從,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 陳勝見眾人仍有猶豫,便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武臣。武臣會意,拔出了奪來的佩刀,手起刀落,兩名軍官便身首分離。血高高噴起,濺的武臣一身,他卻獰笑著,渾然不在意。 這時,站在陳勝身旁的吳廣、葛嬰趁機振臂高呼:「反秦爭生路,反秦爭富貴!」 看著倒在地上軍官的屍體,眾戍卒也意識到已經再無退路。眾人的激情終於被調動起來了,他們也開始振臂高呼,聲音震動天地。 「反了,反了。」陳勝瘋狂的揮舞著手中奪來的佩劍,竭力嘶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歷史往往充滿了偶然,又充滿了必然,就像法國大革命時期羅普斯皮爾說過的一樣:歷史從來不是被創造的,只有順應歷史的人才能被創造。 當飢寒交迫,面臨著殺頭的九百名絕望戍卒在大澤鄉跟隨者陳勝振臂一呼,整個大秦帝國就迅速的崩潰了。在此之前,這個年輕卻老邁的帝國雖然積難重重,雖然日薄西山,可它仍然龐大,仍然有著令人畏懼的強悍戰力。 歷史就像和秦帝國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六世余烈締造的龐大帝國,萬里疆土百萬虎賁的大秦帝國,居然在九百名絕望戍卒的嘶喊聲中土崩瓦解。人們吃驚的發現,原來一直壓在身上令他們喘不過氣來的龐大帝國,居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一時間群雄響應,六國盡復,雲譎波詭、英雄輩出的秦末亂世自此正式拉開序幕。 而這一切正是從這樣一支衣衫襤褸的隊伍開始的。他們沒有糧草、沒有補給,甚至沒有戰鬥的決心,可他們卻有著強烈的求生慾望。 為了能夠戰鬥殺人,他們砍了些木棍代替刀槍;為了能號召群眾,他們在竹竿上綁了一塊布條當做旗幟。他們在旗幟上繡出歪歪扭扭的『楚』字,以扶蘇和項燕的名義,揭開了歷史上第一場、也是規模最為宏大的一場農民起義。 陳勝被推舉為將軍,吳廣為都尉,九百名戍卒被分為三營,吳廣、葛嬰、武臣各領一路,全部聽陳勝指揮。他們打出旗號後,便毅然朝著前方挺進,距離大澤鄉最近的目標便是附近的蘄縣縣城。 這個小縣城沒有多少守軍,只有不到三百的老弱士卒。得到署吏回報有大股流寇逼近縣城,縣令慌忙的爬上城樓張望。遠遠望去,卻目瞪口呆,他看見了『流寇』中醒目的『楚』字。他打了個冷戰,忽然意識到了危險,這絕不是普通的流寇,而是造反。 造反了,楚軍打回來了,那城中的五萬多楚人會怎麼想? 那縣令可沒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高風亮節,他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果斷的棄城逃跑。一見老大跑了,城裡的屬官呼啦啦全跑光了,守城的幾百老弱也打開了城門,直接投降。 起義軍的第一場仗,便以兵不血刃取得了蘄縣作為結束。起義軍以此為據點,在這裡補充了大量的兵員、武器裝備、和糧食物資。隊伍迅速膨脹到了五千人,最重要的是他們有了信心——戰勝強大秦國的信心。 陳勝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葛嬰率領攻佔蘄縣以東的廣大地區,另一路由自己親自統領攻佔蘄縣以西的廣大地區。 陳勝的西路軍一口氣拿下了五個縣城,基本上沒遇到什麼抵抗。葛嬰的東路軍也是連連告捷,進展十分順利,正在朝淮南諸郡挺進。秦朝的官吏們似乎不願為二世皇帝賣命,陳勝的實力像滾雪球一般迅速膨脹,到達陳縣時,他已經擁有數千騎兵,數萬步兵,還有六七百輛戰車。 在陳縣,起義軍第一次遇到了抵抗。陳縣是陳郡的治所所在,也是春秋時陳國的都城,戰國時期楚國重要的北方重鎮,所以秦軍在此囤有重軍。 可惜守城的都尉確是個草包,他雖然有著秦人的勇氣,可卻缺少了頭腦和運氣。見陳勝浩浩蕩蕩的大軍殺來,他不急反喜,覺得這些泥腿子軍隊不堪一擊,正好可以成全他的功業。便不顧部將反對,強行帶著一萬大軍出城想要偷襲起義軍。卻不料運氣實在差到極點,路上居然大雨傾盆注下,隊伍混亂不堪。 這場大雨不但澆滅了秦軍的熊熊鬥志,也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起義軍正好也經過此處,和秦軍狹路相逢意外的碰到了一起,陳勝當機立斷,命令猛攻。雙方都混亂不堪,亂成了一團。 陳勝是什麼人,混跡於市井的領袖人物,打仗他或許不擅長,打群架卻是他的強項。大雨之下,已經沒有什麼行伍隊列可講,完全是混戰在一起。而起義軍人多數倍,沒多久就把這名倒霉的都尉給殺了,秦軍則紛紛投降。 得到了這支秦軍投降的數千生力軍加入,起義軍隊伍的質量提升了不少,陳縣也被攻下。 陳勝攻下陳縣後,勢力大增,已經擁有士卒十餘萬,坐擁將近二十個縣城。地方上的一些豪傑列強紛紛投靠,更有像張耳、陳余這樣的六國戚貴前來相投。 在起義軍高層領導的一再擁戴下,陳勝終於登上了夢寐以求的王位,他多年的夙願終於實現了。他定國號為張楚,定都陳縣,封吳廣為假王,武臣、葛嬰為將軍。 稱王后的陳勝卻迅速產生了小富即安的思想,這頂王冠開始讓他走向腐化,也在迅速消磨他的鬥志。陳勝開始效仿皇帝的派頭坐鎮深宮,把兵權下放給親信,讓他們去四處征伐。 吳廣是他最信任的人,被任命為大將軍,統率著全部的精銳攻打天下中心——滎陽。武臣則帶著一支偏師,在張耳、陳余的協助下攻略趙燕之地。周市則東向攻略魏地和齊地,葛嬰則繼續南下收復楚地。 見起義軍如此成功,各地豪傑也紛紛殺官自立,響應陳勝。一時間關東二十二郡,大半已不復為秦地。 第87章 危如累卵 李由靜靜的站在滎陽城頭,城牆下殺聲沖天,城牆上箭如飛蝗,好幾次箭羽都擦著他的臉頰而過,李由卻絲毫不為所動。 身後的副將卻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死死的拽住李由往城下拉,嘴裡哀求道:「將軍,還望以大業為重呀。」 李由緩緩回過頭,赤紅著的雙眼彷彿要滲出鮮血,忽然指著城下的起義軍狂笑道:「大業為重,大業為重,我們大秦都要亡了,哪裡還來的大業。」 說完李由痛苦的閉上了雙眼,「父親呀父親,你來這滎陽城頭看看,這就是你兢兢業業為之付出了一生的大秦,這就是你利慾熏心晚節不保顛覆的帝國。」 副將臉色悲慼,跪在地上長聲道:「大秦糜爛自此非我等之罪,將軍不必自責。況且在北地,在嶺南,在關中,我大秦仍有百萬虎賁,一旦他們回援,這些跳樑小丑們還不灰飛煙滅。」 李由搖了搖頭,面帶苦澀,卻不言語。許久才緩緩問道:「城中還有多少士卒。」 副將見李由開始過問城中防務,心中一喜,激動的顫聲報道:「將軍,城中尚有士卒二萬六千,還有居民十二萬,可以發動三萬青壯協同守城。」 三川郡置於秦莊襄王元年,為秦地已有四十餘年,故居民多以秦人自居。而起義軍打出的口號中赫然有『殺盡秦人,張大楚國』,所以副將才提議發動居民上城協助守城。 靜靜的聽完副將的匯報,望著殘陽如血的天邊,李由長歎了口,似乎是在說服自己。「不管怎麼樣,城中的十幾萬秦人我們都要保護他們周全,國難當頭,我們當傾力為之。」 閉目許久,李由猛的睜開了眼,目光重新堅定,毅然道:「傳我將令,全城日夜打造兵器,加固城牆,挖拓城河,防哨巡守。同時快馬向咸陽陛下告急,說滎陽危在旦夕。向各郡各縣發佈徵召令,令他們棄守屬地,奉令速前來滎陽會合,防止被叛軍各個擊破。」 「今天到達的只不過世亂軍的先頭部隊,隨後大股叛軍便會蜂擁而至。傳告全城,我們身後便是咸陽,便是大秦,全城上下,準備死戰。」 「諾。」 吳廣的大軍朝發夕至,從攻陷的雒陽出發,浩浩蕩蕩二十萬大軍一路西行,所到之地望風歸降。不到一天的功夫,吳廣就躊躇滿志的帶著他的二十萬張楚大軍兵臨滎陽城下。 吳廣很自豪,也很得意,才起兵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從一無所有到了現在大軍雲從,連遠在咸陽的皇帝老子都知道了他吳廣的大名,有朝一日他也要攻下咸陽,將那皇帝的位子搶來坐上幾天,然後再給大哥。 如果吳廣攻下了滎陽,那關中便失去了屏障,攻下咸陽也就指日可待。可偏偏的這李由就是不配合,竟然不像之前那些秦朝官吏們一樣不是望風而逃就是順勢投降,他居然據城自守。 按理說李由不過二三萬人,可吳廣有著二十多萬大軍,孰強孰劣一目瞭然。可偏偏在這裡死守的滎陽城,成為了吳廣西取關中的最大障礙。 吳廣很生氣,後果嚴重,督促著士卒整天沒命的攻城,打算不給李由任何的喘息機會。 滎陽城下,鼓角震天,起義軍潮水般湧到城牆下,箭如飛蝗射向守城者。李由卻沉著應對,絲毫不亂,不論吳廣怎麼挑釁,就是堅守不出,打定主意要將起義軍的主力部隊死死的阻擋在滎陽城下,給關中的秦軍爭取到反應的時間。 若是比起種莊稼,十個李由也不是吳廣的對手,可若是比起行軍作戰,那吳廣拍馬也及不上李由。 吳廣不過是莊稼漢出身,他只有一些小聰明小頭腦,至於軍事上根本是一竅不通。之前的戰鬥都簡單的令人髮指,不過是吳廣耀武揚威的騎著馬帶著大軍在城下溜躂一圈,城中的守將就望風而逃。 可惜他這次碰上了李由。李由為三川郡守多年,節制中原五郡兵馬,知兵善用,治軍有方。最重要的是他性情堅忍,這是一名守城將領最需要具備的素質。吳廣遇到了李由,便如碰到了命中剋星,在滎陽城下徘徊半月,竟不得前進一步。 吳廣不懂軍事,可是他卻喜歡窮較勁。作為二十萬起義軍的領袖,吳廣也變得傲氣十足,他聽不進去下屬的任何建議,一味的獨斷獨行。部將田臧向他建議,繞過滎陽直接攻擊關中,吳廣果斷的搖頭拒絕。田臧又向他建議,不如暫且退兵,將李由引出城外再圍而殲之,吳廣這回不但黑著臉拒絕了,反而把田臧吊起來鞭打了一頓。 我堂堂吳廣吳大將軍面前,也能容許你這個小弟唧唧歪歪,該打。 他就認準了一個死理,死死的圍住滎陽,把如同打不死小強的李由死死的圍住,困死在城中。至於什麼反秦的大業,張楚的前景,這些都不死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就是因為吳廣的固執,白白將起義軍的二十萬精銳耗在了滎陽城下,給了秦國緩過神來的機會。 正在陳縣忙著享受的陳勝卻幹了一件大事,一件絕對能讓剛剛起步的起義軍寒心的大事。 他殺了葛嬰,就是那個跟他共同起事的四巨頭之一的葛嬰。 在陳勝稱王的時候,葛嬰做了一件讓他很生氣的事情,他遠在千里之外,居然不知道陳勝稱王了,反而擁立了一名楚王的後裔為楚王。在得知老大稱王后,葛嬰這才意識到自己犯錯了,急忙殺掉了這名倒霉的楚王,急沖沖的返回陳縣向老大請罪。 可是陳勝卻沒有放過他,而是認為他有擁兵自重的想法,於是便殺掉了他。 從一件小事上可以看出陳勝當時的想法。 陳勝年輕的時候,常常在田埂上揮舞著鋤頭向一窮窮兄弟感慨道:「苟富貴勿相忘。」等他在陳縣稱王后,當年和陳勝一同種田的窮哥們聽說陳勝果真富貴了,就來到陳縣找他。最初陳勝對這幫窮哥們還不錯。後來因為這幫窮哥們經常說起陳勝窮困時的一些趣事,並且太沒規矩,直呼陳勝大哥,不叫大王,陳勝便下狠心把這幫窮哥們給殺了。 有些人,只能同患難,卻不能共富貴。 在殺掉葛嬰後,陳勝得知了自己最信任的好兄弟吳廣在滎陽下碰了一鼻子灰,心中焦急萬分。這時候一個叫周文的人站了出來,給陳勝出了個主意。 現在秦國在中原可以調動的主力部隊都在滎陽和吳廣死磕,而作為大本營的關中卻異常的空虛。不如派一支軍隊直攻關中,拿下咸陽,那秦國就徹底完蛋了,天下也就平定了。 陳勝一向很敬重周文,因為周文的來頭很大。陳勝厚著臉皮打著項燕的旗幟自稱項燕舊部,可這個周文卻是貨真價實項燕舊部。他曾在項燕的軍中擔任幕僚,主要負責占卜出兵的吉凶,那個年代的神棍都是很受人尊重的,於是陳勝一直待他如上賓。 既然是神棍提出來的意見,那就帶著些上天旨意的味道,陳勝自然欣然答應。他給了周文兩萬步卒,讓他去偷襲咸陽。 周文的確是個人物,而且蠱惑人心發展隊伍是個好手,隊伍才出陳縣,稀里嘩啦到達函谷關前時,已經旌旗蔽空,大軍二十萬,車千乘,騎兵萬餘。 …… 函谷關上,城牆上緊握長戟的士卒們睜大眼睛看著正在陸續進關的人群,絲毫不敢放鬆警惕。關於《;文;》關東造反《;人;》的傳聞早《;書;》已經在關中《;屋;》傳的沸沸揚揚,路人皆知,這一支三千人的秦軍就是遵從咸陽的調令臨時從隴西趕來駐守函谷關的。 函谷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是秦國建置最早的雄關要塞之一,同時也是最重要的關卡。始建於秦獻公十二年,是東去中原,西達關中的咽喉之地,素有「天開函谷壯關中,萬谷驚塵向北空」、「雙峰高聳大河旁,自古函谷一戰場」之說,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周慎靚王三年,楚懷王舉六國之師伐秦,秦依函谷天險,使六國軍隊「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秦始皇六年,楚、趙、衛等五國軍隊犯秦,「至函谷,皆敗走」,是為大秦坐擁關中而虎視六國的強大憑借。 自始皇帝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後,函谷關作為戰略要地的地位便大幅度下降,僅僅是作為連接關中和關東的樞紐。原來駐紮在此處的精兵強將也紛紛被調往他處,只留下幾百名老弱戍卒維持著出入秩序。 待到關東之地紛紛失陷,函谷關的地位才從新重要了起來,大秦的高層們忽然想起來了還有這麼一道雄關可以依仗,急忙從隴西徵調了三千精兵入駐。只是函谷關已經十幾年缺少修繕,雖然外觀上依然可見當年天下第一雄關的輪廓,可許多地方已經塌陷,不復當年之堅。 但就算再破敗,也不是關東那些倉促成軍的泥腿子能攻陷的,這讓守城的秦軍將領略為心安,只是焦急的等待著關東傳來的戰報。 這一日,函谷關前忽然來了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卻不是軍隊,而是三百多頭耕牛組成的隊伍,正在關下叩關。 城上的士卒並未放箭,而是一個個好奇的看向這支奇怪的隊伍,一名將尉拉長著聲音喊道:「你們是什麼人,來函谷關做什麼?」 下面一人抬起了頭,面頰瘦長,長相頗為清秀,他仰著頭大聲的回道:「我是三川郡周縣縣令宋強,周縣叛軍逼近,我城中的守軍又被李郡守調到了滎陽。我這才帶著城中的耕牛遠遠的棄城逃走,想要投奔關中。」 三川郡周縣的耕牛遠近聞名,守城的守將也知道一點,便也沒有多加懷疑。況且這支隊伍只是護送耕牛的,耕牛又是秦國重要的資源,所以縣令帶著群牛逃回關中倒也是大功一件,沒準能將功補罪仍然留用。 守將下令用吊籃核對了下宋強的文書和璽印,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便下令開城門放這支牛隊入關。為了安全起見,只允許一頭頭牛緩緩進入。 待牛隊進入了大半,守將有些無聊的打量著這支隊伍,縱馬緩緩從牛隊身邊走過。這時宋強的一名手下笑著迎上來,往他手中塞了一個錢袋。守將會心一笑,也不言語,只是收起錢袋。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閃過了一個念頭,猛的回頭,頓時冷汗刷的就流下來了。 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秦軍軍侯,他知道當過兵的都有一個特點,就是虎口老繭極厚,若是農夫,只會是手心起繭,而絕非虎口。剛剛和那人碰到手之時,卻明明虎口有著厚厚的老繭。 再仔細看著那些牛倌,一個個孔武有力,步履矯健,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的牛倌。而且才三百頭牛的隊伍,盡然有近千名牛倌,這是不是太多了。 守將喉間發乾,他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便急忙縱馬奔回。想要高聲喊叫,卻背心一痛,身後已中一箭,跌落下馬,正是那持弓的那周縣縣令。 周文見事情已經敗露,便張弓射死守將,衝過城門厲聲喊道:「奪城!」 一千名牛倌迅速變成了如狼似虎的士兵,從牛肚下抽出了大刀,猛的看向身邊目瞪口呆的秦軍士卒們,同時城外一支萬人的大軍正迅速的朝著函谷關的奔來。 一個時辰後,周文躊躇滿志的看向函谷關中正慢慢熄滅的火光,將目光投向更遠的西方,大吼一聲道:「進軍。」 「朝著關中進軍。」 「朝著大秦進軍。」 第88章 力挽狂瀾 二世元年九月,秦帝國的都城咸陽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皇帝在朝堂上驚慌失措,大臣們相對默然無語。來自東面令人望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咸陽,秦人們惶恐不安,權貴們則悄悄的將家產搬上馬車,在夜幕之下離開咸陽。 似乎所有人都預感到了,大秦要完蛋了。 一支二十萬人的叛軍攻破了函谷關,直接殺到離咸陽僅僅百里的戲水,在那裡紮營駐地,遠遠眺望咸陽。 自秦立國六百年以來,第一次面對如此危急存亡的情形。 咸陽城中空虛無比,為了排除異己,這一年來趙高逆行倒施,瘋狂的屠戮著宗室和貴戚。 作為蒙毅的嫡系羽林軍,成為了趙高第一個大清洗的對象,隨後咸陽縣令換成了他的女婿閻樂,他的弟弟趙成則代替他成為了中車府令。咸陽內的羽林和城衛軍凡是和蒙恬蒙毅兩兄弟扯上關係的,全被清洗掉了,大批有經驗的軍官和士卒被迫離開了軍隊,換上了趙高的心腹。 而趙高這麼做的直接惡果就是導致整個咸陽中有戰力的軍隊幾乎全部癱瘓,結果叛軍殺上門來,趙高才發現自己束手無策,只得向李斯求救,李斯也拿不出個主意來,只好緊急召開朝會商討對策。 大殿之上,百官沉默的看著二世皇帝,誰也不願意開口。胡亥猶如火燒屁股般,在龍座前焦急的走來走去,猛的停下步子,瞪著殿下的百官,氣急敗壞道:「說呀,你們倒是給朕拿個主意出來,要不然養你們這個廢物有何用,整天就會對著朕指手畫腳,關鍵時候卻一個個裝啞巴。」 見百官仍然沒人敢應聲,胡亥直接看向趙高:「趙高,你不是老是說我大秦有虎賁百萬,朕可以高枕無憂,怎麼現在這麼不經打,被一群泥腿子給打的稀里嘩啦。」 趙高有些尷尬的笑道:「陛下,我大秦多是邊軍精銳,至於中原那些不過是二三流的部隊,稍微強一點的都集中在李少爺的手裡了,可惜還是打不過叛軍。」說完偷偷的看了眼李斯,見他面帶慍怒,這才收住了嘴。 這幾個月來,李斯和趙高之間的爭鬥已經愈演愈烈,從明爭暗鬥升級到唇槍舌劍,多次在大堂上激烈的爭吵。趙高本來蓄謀已久,本想一舉扳倒李斯並取代他的位子,卻不料周文的意外殺到,讓他慌了神,他這才發現他還是沒有掌握大局的能力。 胡亥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罵罵咧咧道:「閉上你的鳥嘴,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窩裡鬥。」趙高臉色一變,急忙低下頭去,胡亥又看向李斯,忽的一躬身說道:「丞相,你是三朝元老,朕的父皇也曾多次說大秦的江山要依仗於你,現在大秦危矣,朕只好向你求教了。」 李斯急忙躬身還禮,口中連稱不敢,心中卻甚為寬慰。心想胡亥雖然少年心性,玩性極重,可到底還是聰明人,倒也不是一味的胡鬧。若是得到這次教訓後能收斂心性,勤政愛民,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皇帝。 李斯略為思考了下,便躬身說道:「陛下,如今我大秦的軍隊重要集中在四塊,最重要的兩股一為北軍,二為南征軍,這兩支佔了我大秦八成的軍隊,卻因為相隔甚遠,暫時是指望不上了,可遣兩名使者帶著聖旨,各自趕赴膚施和番禺宣召,令他們迅速揮軍回援,作為長遠的依仗。」 胡亥連連帶點頭,道:「好主意好主意,趙高,趕緊去下旨。」又看向李斯問道:「那我們怎麼解近憂呢。」 李斯又道:「剩下我大秦的軍隊散佈在關中和中原,主要是犬子在滎陽堅守的七八萬大軍,還有隴西北地散駐防備羌人的數萬精兵,以及我們咸陽城中的二萬兵馬。犬子正在和吳廣的二十萬叛軍拉鋸戰中,分身乏術。隴西北地相隔甚遠,臣昨天已經派人火速前求援,不過最快也要五日後才能到達,現在叛軍就離咸陽僅百里的距離,恐怕……」 李斯沒有接著說下去了,不過意思所有人都已經明白了,還是那句話,遠水解不了近火,大秦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這時候右丞相馮去疾的聲音響起:「陛下,我大秦現在缺的不是兵,咸陽城內尚有二萬多精兵,若是指揮得當,守住咸陽綽綽有餘。只是我們現在沒有了將軍,蒙恬、蒙毅都已經不在了,我大秦拿什麼將軍去平叛。」 趙高聽出了馮去疾嘴裡的諷刺意思,便重重的哼了聲說道:「馮丞相你不是右丞相嘛,這可是我大秦國尉一職空缺後軍隊最高的統帥,不如馮丞相你去如何?」 馮去疾昂然道:「臣是文官,不通武事。」 「那你兒子馮劫不是將軍嗎,又是衛尉,不如讓他去如何。」 還未等馮去疾說話,馮劫已經黑著臉站了出來,說道:「陛下,臣才能有限,並無勝利把握。若是派臣出戰,臣只能說死戰以報陛下。」 胡亥一聽他的話頭搖的便如同撥浪鼓般,心想這二萬軍隊可是他保住小命的本錢,怎麼可能拿給馮劫去碰運氣。胡亥環視了下群臣,面帶戚色,忽然悵然道:「想我浩蕩大秦,先王和父皇在位時將才濟濟,現在居然淪落到無一人可為將的地步。」 李斯低頭苦思,忽然想起了一人,抬頭大聲道:「陛下,臣有一人舉薦,他精通戰事,想必能助我大秦度過此危機。」 胡亥大喜,急忙說道:「丞相快說,這人是誰。」 「此人是少府章邯,他曾經跟隨王翦上將軍征戰多年,軍功顯赫。」 「章邯呢,章邯在哪裡。」胡亥連聲喊道。 一名侍衛應聲道:「陛下,章少府正在殿外,因為裝束不合禮儀,所以被拒門外。」 胡亥連連揮手,道:「快快快,還管個屁禮儀,趕緊叫他進來。」 章邯正站在殿外,身穿鎖子精甲,頭上戴著高高的紅纓頭盔,手按住腰間的佩劍,努力的抬著驕傲的頭顱,絲毫不理會身旁侍衛們看向他詫異的眼神。 他已經十幾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他章邯不是文官,至少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文官,他追隨王翦滅趙,破楚,降燕,戰功赫赫,被拜為將軍。 白起、王翦是他一生的追尋目標,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才是他畢生的追求。可惜,他章邯生錯了時代,前有白起、王翦、王賁的耀眼星光,後有蒙恬、蒙毅兩兄弟的聖眷不斷。 大秦從來不缺乏武將,尤其名將輩出的始皇帝時代,所以他章邯注定被他們的耀眼光環所掩蓋,只能做個少府,主管天下山川鹽澤的稅收。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大秦竟然名將凋零到山窮水盡,滿朝文武竟然無一知兵善戰的將帥之才。這讓章邯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成為秦軍第一人的希望,看到了超越白起、王翦的希望。 想起白起、王翦滅國屠城,馳騁千里,殺戮百萬,這是何等快事。得勢如此,夫復何求! 章邯努力的高昂起頭顱,他聽見了殿外羽林衛大聲的喊道:「宣少府章邯覲見。」 旁邊引路的小宦官碎步奔來,彎腰謙卑的向章邯示意跟隨著他前去。聽見章邯嘴裡小聲的說了句話,沒聽得太清楚,便好奇的問道:「章少府,您說什麼?」 「我說。」章邯望向殿外羽林手中迎風飛揚的黑水秦旗,大聲的說道:「不要喊我少府,喊我將軍。」 「我是大秦的將軍。」 「臣願意前往。」章邯抬起了頭,看向座上的二世皇帝。儘管他已經年近半百,鬚髮半白,可是一身鎧甲在身仍然威風凜凜。 「微臣願意率軍前往戲水,替陛下,替大秦剿滅叛逆,復我大秦疆土。」 「好好好。」胡亥見他如此威武,不由大為開心,哈哈大笑數聲,「朕這就拜你為大將軍,大將軍需帶多少兵馬前往平叛?」 「謝陛下。」章邯臉色並沒有露出太多的喜悅,因為他知道這個大將軍的水分太多了,並不是因為他的功績、他的才華才賞賜給他的,而是皇帝走投無路下倉促給的。所以他只是很平靜的行禮謝恩,道:「臣不要一兵一卒。」 「不要一兵一卒。」胡亥吃了一驚,皺了皺眉,以為章邯在胡謅戲弄他,有些生氣的說道:「愛卿難道是在拿朕開玩笑嗎?」 「臣不敢,臣只想問陛下要修建驪山皇陵和阿房宮的三十萬奴隸和刑徒。」 「要奴隸。」胡亥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章邯,你老小子瘋了是嗎,居然想帶奴隸們去打仗。」 這時李斯也看不下去了,他和章邯交往甚好,自然對他多了幾分袒護之情,生怕章邯輕視起義軍,所以才出此狂言,便提醒道:「章少府,這次叛軍前來氣勢洶洶,有二十餘萬之多,而且領軍的周文頗有謀略,他麾下的叛軍很多都是我大秦原來的叛軍降卒,並非那種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 「而且這三十萬奴隸和刑徒大多非我秦人,而是六國子民,本來就對我大秦恨之入骨,讓他們去對付關東的叛軍,恐怕不妥。」 章邯卻搖了搖頭,而是反問道:「敢問丞相,你為何國人?」 李斯面色尷尬,有些惱火,他是楚國上蔡人,章邯知道還這麼問,分明是讓他難堪。 章邯卻並沒有針對他的意思,而是繼續說道:「敢問丞相,白起為何處人?蒙武、蒙恬、蒙毅三父子為何人,再往先些,商君和呂相為何國人?」 白起是楚人後裔,蒙武三父子為齊人,商鞅和呂不韋同為衛人,再算上楚國來的李斯,這些對大秦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名臣武將都並非秦人出身,章邯說這些的意思無非是想反駁李斯的『六國之民不可信』的說話。 果然,章邯趁勢朗朗說道:「陛下還有諸位大人,我們既然要去對付叛軍,就要弄清楚他們為了什麼反叛?」 「為了光復六國?可笑,我大秦雖然課稅甚重,勞役繁多,可是當年的六國難道就比我們好嗎?據我所知,六國的王族對待他們子民的態度並不見得比我大秦高明多少。所以要說他們起兵是心懷故國,想要光復六國,那完全是無稽之談。我想除了那些世受國恩的豪門世族,沒有誰會想著迎立原來的國君,至少那些賤民們不會這麼想的。」 「他們造反,反抗我大秦,無非是為了得到權勢和財富。那些賤民之所以造反,是因為發現趕走了我秦國的官吏,將官署和官倉搶掠一空,他們可以得到許許多多的好處。既然他們只是為了得到財富和地位才起兵造反的,那我們同樣也可以給那些奴隸們這些,讓他們為我大秦賣命,為我們去剿殺叛軍。」 章邯朝胡亥一躬身,道:「陛下,我還要問你要一樣東西,就是府庫中的錢財,我要靠這些來收買人心。」 胡亥皺了皺眉,這些錢財都是他辛辛苦苦從各地收刮來的,便有些捨不得的說道:「你要整個府庫呀,那可是朕的心肝肉呀,大將軍,要不咱能不能換個條件,我給你封上將軍,你不要我的府庫好嗎?」 章邯一陣無語,心想這皇帝陛下都到了國家存亡之時,怎麼還如此胡鬧,若沒有府庫中的錢財,他如何能打動那些奴隸和刑徒。 倒是一旁的趙高看不下去了,尖著嗓子提醒胡亥道:「陛下,現在情況危急,不如先許了章大將軍,等叛賊平定下來。陛下就算要兩倍的又有何難。」 胡亥還是比較聽趙高話的,想想還是咬牙道:「好,朕都給你,你可千萬不要讓朕血本無歸。」 章邯心中大喜,面色上卻不露聲色,一躬到底說道:「謝陛下。」 周文的大軍一日前就已經抵達了戲水,距離咸陽僅僅百里的地方。若是他鼓起勇氣直搗黃龍,恐怕咸陽早已陷落。可他卻沒有這麼做,周文只是下令紮營駐寨,派斥候前往咸陽窺視。 並不是周文心慈手軟,而是他有些害怕了。這勝利來的太突然,太過於輕鬆,他輕而易舉就攻下了函谷關,二萬軍隊迅速膨脹到二十萬大軍,殺入了關中。這一串串的勝利讓他眼花繚亂,心存顧慮。他開始患得患失,開始擔心秦軍是不是向當年對待楚懷王的大軍一樣,故意讓六十萬楚軍入關,然後在藍田將楚軍一舉殲滅。 就是因為他的遲疑和顧慮,為他帶來了滅頂之災,他原本可以攻取咸陽,生擒胡亥,建下不世之功的,可是一念之差卻讓他功敗垂成。 章邯的三十萬奴隸大軍忽然殺到,讓周文措手不及。章邯向這些奴隸刑徒們許諾,將會帶給他們自由,還有財富、權勢。得到章邯承諾後的奴隸刑徒大軍士氣大振,他們拿到了秦國府庫中如山的精良兵器和鎧甲,拿到了他們夢寐已久的財富。他們嗷嗷吼叫的殺向起義軍,因為章邯告訴了他們,起義軍的頭顱就是他們獲取更多財富的憑據。 這是大秦自開國以來素質最差的一支軍隊,他們雖然足夠強壯,卻沒有行列,沒有章法,甚至不少人連鎧甲都穿反了。可是這卻絲毫不影響他們對勝利的渴望,他們揮舞著兵器,去砍下同為賤民的起義軍們的頭顱。 在大秦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時,保衛它的卻不是它賴以橫掃六國的精銳之師。在戲水,三十萬由奴隸和刑徒組成的大軍爆發出令人驚歎的勇氣,他們一舉擊潰了周文大軍,使周文率著殘部倉皇逃出了函谷關。 儘管他們自身也損失慘重,可是章邯並不在乎,他知道一支軍隊之所以能成為一支軍隊,必須要經歷過血戰,只有經歷過忘死廝殺的士兵才能真正成為一名合格的士兵。他不在乎死傷,他只要那些經歷過血戰能存活下來的士卒,他有信心將這些人組成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師,更何況隴西各郡的援兵正在源源不斷的趕來補充進他的隊伍。 章邯的橫空出世,挽救了已經到崩潰邊緣大秦的命運。他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令起義軍正如日中天的聲勢戛然而止。周文逃回了關外的曹陽,拚命的收攏了殘兵敗將,同時快馬向陳勝和吳廣求援。而章邯,正帶著他剛剛得到補充的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開出函谷關。 第89章 群雄並起 二世元年九月,會稽,吳城。 郡守殷通這幾日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府中坐立不安,下人們稍微有一點惹怒到他的地方,便是一頓死打。才不到十天的時間,郡守府中就有四名下人和丫鬟被打的傷筋斷骨。 其實殷通是急躁,他非常急躁的等待著中原傳來的消息。一月半前他得到了令人吃驚的消息:有人造反了,在中原造反了。 開始的時候他對起義軍嗤之以鼻,輕蔑的稱呼他們為螻蟻,他並不相信憑著這些螻蟻能推翻看上去強大無比的秦帝國。可隨即傳來的消息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看似強大無比的秦軍居然一敗再敗,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與之對比的卻是起義軍的迅速膨脹,從九百人變成了數十萬大軍。天下豪傑、六國遺貴也紛紛響應,各自起事反秦。 殷通對待起義軍的態度,也由原先的輕蔑,變成了恐懼。 他能不害怕嗎?若是有人反秦,那在整個會稽地界,誰是最大的秦國頭目?那無疑是他殷通。 所以他想不如自己先下手帶頭反秦,這樣他就能從秦國的郡守,搖身一變成為了起義軍的領袖,沒準運氣好點還能混個王當當。 雖然有意反秦,可殷通仍然猶豫不決,他心中還是擔心。所以派了親信前往中原打探消息。若是起義軍勝,攻入關中,那他就毫不猶豫的舉旗反秦。若是秦軍反撲成功,那他殷通自然是大秦守疆保土的模範郡守。 焦急等待了二十幾日,殷通終於等到了親信的回報,起義軍周文的二十萬大軍已經攻陷了函谷關,正在攻打關中。吳廣的二十萬大軍也將滎陽團團圍住,而武臣、周市、田儋等人已攻陷了趙地、魏地和齊地,大秦眼看是不行了。 得到消息後的殷通這才下定決心,堅定了起兵反秦之心。他將整郡的兵馬都回縮至吳城,讓自己的親信掌握各軍,同時吳城進行宵禁,禁止十人以上的聚會。 又召集了幾位心腹文官,在太守府商討何時舉事。見主薄范增面帶猶豫之色,殷通便好奇的問道:「范公,暴秦倒行逆施,早已弄的天下怨聲載道,如今我欲順應天命,舉事反秦響應張楚,你難道認為不對嗎?」 范增拱了拱手,回禮道:「天下苦秦久矣,大人若想舉事的話那再好不過了。只是大人你久為秦國郡守,冒然起事恐怕子民會多有疑惑,不如找個有威望的人相輔佐。」 殷通對范增一向欽佩,聞言點頭,道:「那不知道范公覺得誰適合?」 范增微微一笑,道:「大人你怎麼如此著急,連身邊的大賢都忘記了。」 殷通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腦門笑道:「哈哈,看我這記性,范公說的是項梁吧。也對,他確實在吳中威望極高。」 「來人,去請項梁前來。」 太守府和項府相隔並不是太遠,不到二刻的時間,項梁便已趕到。 殷通見項梁趕來,便迎上去拉住他的手,笑道:「有勞項公了。」 項梁忙拱手道:「大人客氣了。」 「不知大人召項某來有何要事?」 項梁回頭揮退了左右,緊留下范增等幾名心腹文官,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大江以西全都造反了,這是上天要滅亡秦國的時候呀。我聽人都說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所以我打算起兵反秦,項公以為如何?」 項梁餘光微微掃過,只見廳內雖只有寥寥數人,可剛剛進太守府時卻看見廳外足足有數百侍衛在執勤。這樣的佈置只能說明殷通是在察言觀色,若是項梁答應跟隨他,兩人就是親如兄弟的親密戰友。若是項梁猶豫不決,恐怕帳外的刀斧手就會一擁而上送他上路。 項梁面色凝重的點頭應許道:「項梁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殷通大喜,哈哈大笑道:「項公言重了,以後我們兩人就是兄弟,我為主公,你為主帥,替我攻城略地開疆闢土,這大好的江山,我兩分一羹勺如何!」 項梁假意感動,又提議道:「我侄兒項羽熟讀兵法,武藝超群,雖然年輕,但是更適合做將軍,不如將他也召來一起響應大人起事。」 項羽勇武的名聲殷通也略有耳聞,對項梁這個提議他大為感興趣,呵呵笑道:「如此更好,那項公就請去將令侄傳來。」 項梁心中暗喜,便告辭離去,出門就碰見正持劍站在府外等待的項羽,暗自使了個眼色。項羽會意,便大步的跟著項梁回到了議事廳。 殷通遠遠的見項梁叔侄兩人走來,只見那項羽身高七尺,生的虎背熊腰,燕頷虎頭,相貌異於常人。殷通見了不由暗暗喝聲彩,笑瞇瞇的迎了上去,道:「這位就是項賢侄嗎?果然生的威武非凡。」 項羽瞇眼看向殷通,也不回話,態度傲慢至極。殷通見項羽如此倨傲,不由面露不喜,又想到要利用這叔侄二人,才強壓下怒氣,伸手笑道:「項兄和賢侄請入座,我們共商反秦大事。」 項羽卻絲毫不買他帳,反而冷哼一聲,看著殷通冷笑道:「你是什麼狗東西,竟敢和我叔父稱兄道弟。要知道我叔父可是楚國大將軍項燕的兒子。」 「你……」殷通大驚,猛的看向項梁,顫聲道:「項兄,你這是何意?」 項羽忽然仰天哈哈一笑:「你這蠢貨,我叔侄二人乃是堂堂項燕之後,你竟然想將我們收為鷹犬,此為狂妄之極,該殺。」 「身為秦國郡守,平時壓搾著我楚人的血汗,現在卻想渾水摸魚帶著楚人反對你的主子,此為不忠不義,該殺。」 「既要起事,卻猶豫不決,居然讓我項羽帶著兵器來到你面前,此為愚蠢透頂,該殺。如此三條,你焉有存活之理?」 殷通見項羽已經拔出佩劍,嚇得屁滾尿流,急忙轉身就跑,嘴裡大喊『救命』,卻已經來不及。項羽一劍揮下,將殷通至上而下劈成兩半,血箭頓時噴出,濺灑了一堂。項梁也一躍而上,將殷通的首級砍下,提在手中,怒目圓睜,惡狠狠的看著一眾文官道:「殷通已死,各位可有何打算?」 這些文官都是風雅斯文人士,哪裡見過這麼血腥的場景,頓時嚇得目瞪口呆,渾身體如篩糠,皆是戰戰兢兢的看著項梁,不敢說話。唯有范增仍然氣閒神定的坐在那喝著茶,神色如常。 這時庭外一片嘩然,殷通的親兵們紛紛衝了進去,見主公被殺,本能的揮舞著兵器圍了上來。 項羽哈哈一笑,對著眾人說道:「諸公且歇息片刻,這等宵小,羽去即可。」說完拔劍大步衝殺上去。 項羽殺人,豈用二招。不到須臾,衝在前面的侍衛就被項羽斬殺殆盡,後面的侍衛們見項羽如此神勇,哪還敢向前,便一哄而散。項羽回頭看向廳內眾人睥睨道:「諸公以為如何?」 看著堂上殷通血淋淋的人頭,又看著渾身浴血威風凜凜的項羽,諸人哪裡還會分不清形勢,皆向項梁拜服道:「願奉項公為會稽郡守。」 范增站起身來拍掌數聲,伸手指向殷通的座位笑道:「項兄請坐。」 項梁也不推辭,大步跨上,毫不客氣的坐下。 「羽兒,擂鼓,召集三軍。」 「是,叔父。」 聽到召集的鼓聲後,吳中城內的將士紛紛結隊齊聚太守府前的校練場,看著大台上高高懸掛起的殷通首級,以及台上渾身殺氣的項羽,哪裡還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領隊的季布和鍾離味趁機高喊起:「願擁項公,反抗暴秦。」 殷通在會稽本來就不得人心,項梁則是德高望重,項羽的勇武更是遠近聞名,見有人帶頭,士卒百姓便紛紛振臂擁護。 項梁不費吹灰之力就坐上了郡守的位子,派人收取屬縣,大張旗鼓的招兵買馬。得精兵八千,由項羽統帥,以季布、鍾離味、龍且、虞子期、英布、恆楚六人為校尉。又攻下了同為江東的漳郡,穩定後方後隨即揮師北上,響應諸侯共伐強秦。 …… 中原的一片混亂讓緊鄰著的沛縣也被波及,早已受夠秦朝暴政的老百姓翹首以待,伸長著脖子等待起義軍的到來。卻不料葛嬰的南下大軍只是殺到了泗水郡的北部數縣,就草草被陳勝召回。 這讓沛縣的陳縣令舒了口氣,可仍然憂心忡忡。江北皆反,唯有像沛縣這樣的幾個小縣仍搖擺不定,而起義軍的諸侯正忙著攻打地盤招兵買馬,像沛縣這種小縣城便被臨時忽略了。 陳縣令整天愁斷了腸子,也想不出個好的主意來,只好把蕭何和曹參兩人召來,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蕭何是沛縣中的功曹,才華橫溢,又極有威望,所以縣令遇到猶豫不決的事情都是請教他的。蕭何沉吟了片刻,問道:「大人,你覺得你要是起事反秦的話,城中的老百姓們會不會信服你?」 陳縣令也是個聰明人,聽完蕭何的話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無德無功,倒是幫著秦國幹了不少得罪人的事情,我若起事,恐怕無人會服吧。」 「那依大人的意思?」 陳縣令面露猶豫之色,躊躇了許久才長歎道:「不如維持現狀如何?」 這回輪到曹參搖頭了,他毫不客氣的說道:「陳大人,你這種想法未免自欺欺人,現在整個天下都亂了,猶如乾柴之下點燃火星,我沛縣如何能保一方安靜?現在只是諸侯無暇顧及我們這種小縣,一旦抽出身來,肯定要攻打我們,那時候我們拿什麼去抵抗?」 陳縣令沉默許久,才苦笑著說道:「那二位以為當如何?」 蕭何獻上一策:「你是秦朝官吏,沛縣的百姓恐怕很難聽你的話,欲圖大事,非把逃亡的豪傑請回來不可。如此一來,沛縣自可安如泰山了。」 陳縣令只覺得眼前一亮,想想挺有道理的,便急忙問道:「那蕭公以為請誰回來?」 「芒碭山的劉季為人忠厚,在沛縣也素有威望,鄉野村夫都傳他為赤帝之子,對他甚為信服。當然這些都是愚民們的無稽之談,大人到可以利用他來籠絡人心。他私放罪犯,犯有重罪,若是大人赦免他的罪行,想必他定會感恩戴德,盡力輔助大人你。那時候大人進可以起事反秦,雄踞一方,退可以保土安民,也不枉替百姓為縣牧。」 陳縣令有些猶豫,遲疑了會才說道:「真的可以嗎?」 「下官願以人頭擔保。」 「下官曹參也願一起擔保。」 陳縣令沉吟了許久,才道:「那好吧,就勞煩蕭公去請回這劉季。」 正在芒碭山打游擊的劉邦接到了蕭何的文書,大喜過望,急忙帶著幾百苦兄弟跑下山去,興沖沖的朝著沛縣狂奔。卻不料才趕到城下,城頭上的陳縣令見劉邦人多勢眾,不由擔心起控制不了劉邦,被他喧賓奪主。急忙下令緊閉城門,士卒上城牆守城。 劉邦正一頭熱的往沛縣狂奔,卻吃了閉門羹,不由大怒,堵在城門外叉著腰指著城頭狂罵,皆是不堪入耳之詞。 陳縣令惱羞成怒,便令士卒射劉邦。士卒們礙於他的權勢,只得張弓放箭,卻都是稀稀拉拉的落在劉邦身前,劉邦看了反而哈哈大笑。陳縣令氣急敗壞的搶過一張弓,自己動手射劉邦。他畢竟只是文官,力道不足,箭羽只是斜斜的落在劉邦腳前,倒也嚇了劉邦一大跳,嘴裡仍然是罵罵咧咧的,可也不敢太過靠近了。 陳縣令回城一想不對,覺得蕭何和曹參分明是故意給自己下套,便命人去將蕭何和曹參這兩個吃裡爬外的抓起來,卻不料蕭何二人早聽到了風聲,連夜跑出城外投奔劉邦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劉邦又跑到城下大罵,也不下令攻城,只是將城圍了起來。城中的老百姓就並沒有危險,城頭又熱鬧的很,便紛紛跑上城頭看起了劉邦的熱鬧。 劉邦見城上人頭攢動,便趁機讓士卒們齊聲大喊:「天下苦秦久矣,諸侯並起,欲屠沛城,唯有開城迎立,才能保全沛城。」 城頭上的人一聽劉邦的煽動之詞,頓時鼓噪起來,守城將尉夏侯嬰趁機大喊:殺縣令,保沛城。帶著一群士兵和百姓衝入縣衙,將還蒙在鼓勵的陳縣令亂刀砍死,打開了城門,迎立劉邦為沛縣之主。 劉邦便在泗水之畔祠黃帝,祭蚩尤。因為皆傳他為赤帝之子,便釁鼓旗,幟皆赤,自號沛公,大肆招兵買馬,據城觀望中原之勢。 第90章 王離之召 桌子看上去有些破爛,靠著的時候會吱吱呀呀作響。桌面上也髒兮兮的,彷彿有著一層永遠也洗不掉的油膩。 昏暗的小酒館裡人影晃動,一桌桌的漢子圍聚在一起,大聲的喧嘩聲,夾雜著掌櫃和夥計不時的吆喝,整個小酒館的吵鬧聲震耳欲聾,還不時有爛醉如泥的酒鬼被夥計合力扔出門去。 這是膚施城中一處最常見的小酒館,來這裡的大多是正好輪休的大頭兵,這裡廉價的燒酒能滿足不少人的需求。有些身份的軍官們不會來這裡的,他們自然有他們的去處,那些鶯鶯燕燕的青樓之地。 相對於酒館其他地方的吵雜,角落的一處桌子卻清淨不少,只有一個青年坐在那緩緩的喝著酒,就著幾個簡單的小菜。旁邊的人都有意無意的避開著他,並沒有上前去和他搶位子。 這青年每到午後,就會一個人在這酒館點上幾個固定的小菜,就著劣酒喝上一二個時辰,然後留下酒錢就走。這地方龍蛇混雜,幾個店小二也是人精,見青年沉默寡言,每次又是一個人來,便心中生出了相欺之意,在他的酒中摻了些水。第一次青年喝了這酒後,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繼續喝著。小二就覺得他好像很好欺負,便膽子越來越大,不斷的摻水。終於有一天,青年抬起頭喊來了小二,當著他的面把一枚枚銅錢用手指扳成兩半。 「下次在往水裡摻酒的話,那斷的就不是銅錢了。」那青年淡淡的看了眼小二的手,小二嚇得急忙道歉認錯。 酒館很擁擠,卻沒有人會來和他搶位子。這些兵油子一個個都身經百戰,自然知道什麼人可以惹,什麼人不能惹。那青年雖然面帶微笑,待人有禮,可眼神裡卻透露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要我說,我們北軍真他娘的憋屈,縮在家裡當孫子。」一個滿臉兇惡的大漢猛的一拍桌子,大聲吼道。 「就是。」旁邊一名醉醺醺的漢子接腔道:「要是我們南下去打那些泥腿子,哪還有別人什麼事情。真他娘的丟人現眼,中原的那些少爺兵居然輸給了泥腿子們組成的軍隊,丟盡我秦軍的臉,連咸陽都差點被人家打下來了。」 「要說還是我們北軍丟人,幾十萬大軍居然窩著觀望,任那些泥腿子們橫掃中原。要是當年大將軍在,哪會像現在這個大帥一樣,直接帶著我們殺過去了。」 旁邊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見醉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嚇得趕緊摀住他的嘴,怒斥道:「蕭瘋子,你又發什麼酒瘋,這種話也敢亂說,想害死我們全伍呀。」說完看了眼遠處的韓信,見他仍然面色如常的喝酒吃菜,心想應該是隔著遠他沒聽見這邊的話,這才放下心來。 那醉漢被一推,也有些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可嘴裡還是嘟嘟嚷嚷道:「怕什麼,大不了跟老薑他們那屯一樣,跑了他娘的。」 雖然隔著遠,韓信卻耳力過人,到是一字不差的全聽到了,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澀。 自從北軍實行連坐制度後,逃亡確實減少了許多,可卻出現了許多整伙、整屯一起逃跑的情況。從這件事情上,韓信也看出了王離駕馭能力上的缺陷,志大卻才疏,遇事慌亂導致昏招不斷,原本大可有為的北軍,如今卻變的將士離心。 韓信自上次被封為副將後,王離就將他留在中軍任用,軍職一直沒有空缺,就讓他做了個治粟都尉。想韓信當初在漠北叱吒風雲、縱橫捭闔,回到膚施卻成了一名後勤官,雖然是高昇了,卻也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治粟都尉是負責全軍的糧草生產,北地不比內地,雖然糧草大多由關中補給,但也有一小半需要靠屯田產出。韓信初上任之時還興致勃勃,沒到一個月就厭倦了這種無趣至極的工作,索性將差事全扔給了副手,他自己落得個逍遙自在。 自陳勝吳廣起事已有三月,王離卻不顧咸陽不斷發來的催促文書,只是持兵觀望,同時加大了再北軍中清洗。涉澗第一個向他表示支持,蘇角孤掌難鳴,便不聞不問。王離在軍中大批換上自己的親信,原來蒙恬的心腹紛紛被調離要職,王涇也接掌了左軍成為左將軍。 韓信只是有些不明白王離對自己的想法,按理說他應該屬於王離一系,是靠著王離的提拔從一新丁速度變為了副將的,而且和他的兒子王涇是生死之交。可王離對待他的態度始終有所防備,雖得重要,卻並不是軍中要職,這就讓韓信很琢磨不透王離的想法。 王離對待咸陽的態度倒是不難猜,他在挾兵自重。王離雖然已經和趙高達成協議,卻並不打算一心投靠趙高,而是想與他分庭抗拒。 他一生戎馬,對大秦的武力無比自信,堅信起義軍那些泥腿子們動搖不了大秦的基石。退一萬步想,就算咸陽陷落,他王離憑藉著幾十萬虎賁,照樣可以塑造過一個新的大秦,一個新的帝國。 王離顯然是低估了起義軍的能力,過高的估計了大秦的承受力。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失了關中,大秦就失去了根本,他王離又靠什麼來約束北軍,又靠什麼來號令三軍。 所以韓信看出來了,王離是個目光短淺之人,好小利而捨根本,並非明主可以追隨,倒是他自己,該想條退路了。 韓信緩緩喝著酒,心裡盤算著去處。起義軍倒是不錯的選擇,大家都是草根出身,就像陳勝喊出的口號,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憑藉著他的才華,出人頭地並不算太難。 只是若跟隨反秦,必會與項羽相逢,那時候該如何自處,屈居人下?那絕無可能。況且在北軍多時,在漠北時又和幾千弟兄生死與共,早已視自己為秦軍的一份子,現在突然捨棄一年來的努力,心中終究還是有些不捨。 又獨自喝了會悶酒,心中仍然煩悶,便結完酒錢離開了小酒館。 韓信既已拜將,自然不會再和以前一樣住在軍營中了。王離派人給他尋了一處小宅,就在膚施城東之處,離此處酒館倒也不遠。 韓信離開酒館沒走幾步,便忽然停住步子轉過身來厲聲道:「出來。」 牆角處扭扭捏捏的走出一名紅衣少女,低著頭搓著衣角,滿臉的忸怩,正是許久不見的贏可。 韓信一愣,本來他感覺到有人跟蹤,這才出言道破,卻沒想到是贏可。換上笑容,迎了上去笑道:「可兒,怎麼是你?」 贏可重重的哼了聲,委屈的說道:「怎麼不能是我,你以為人家會像你這樣呀,都這麼久了,從來沒來找過人家。是不是我要是不低聲下氣的來找你,你一輩子都不會記起我。」說完眼角一紅,擰過頭去,眼淚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韓信一見她落淚,心中大急,想要伸手幫她抹去眼淚,又怕自己髒兮兮的手弄髒她,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束手無策。 忽然又想起什麼,慌慌張張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布帛遞了上去,滿臉討好的說道:「可兒可兒別哭了呢,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那個……我身上這個還算乾淨,你用來擦擦眼淚吧。」 贏可仍然不理他,只是抽泣著,過了許久大概也哭累了,這才止住哭勢。見韓信伸手舉著那塊布帛,滿臉堆笑,一副討好的樣子。又哼了聲,嘴角嘟起,有些不情願的接過。 攤開來正想擦下眼淚,忽然看見布帛中大大的一個紅印,不由一愣,旋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的前仰後合,直不起身子。 「你就用這個做手絹呀。」原來韓信遞給她的正是朝廷給他的任命書,虧他也想得出來。 韓信則是滿臉尷尬的說道:「我一個男人,哪會帶什麼手絹,我渾身上下,也只有這東西乾淨些了。」 贏可一會是哭,一會是笑,俏臉上梨花帶雨,偏偏又笑靨如花。韓信見她破涕為笑了,便苦笑著解釋道:「可兒,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方便去找你,你也知道,你的身份……若是我們太多接觸,恐怕大帥會起疑心。」 其實韓信沒說全,他還有一個原因,是心中隱隱害怕和贏可相處過多,會動搖自己的決心。 當然,這個不能當著贏可的面說的。 贏可臉色有些暗淡,低頭道:「我其實也知道,只是真的忍不住想來找你,我這段時間都聽你的話了,沒再跟舅父提過那些事情了。」 韓信點了點頭,神情凝重道:「可兒,記住我的話,不要過多的寄希望於別人,就算親如骨肉,在利益面前,也會妥協的。」 贏可聽出了韓信似有所指,事實上從王離這一年多的態度裡,她也已經感覺出了王離是在對自己敷衍了事,便鄭重其事的點頭道:「嗯,我知道了,以後我只信任韓大哥你一個人。」 韓信微微一笑,又問道:「那你現在去做什麼?」 贏可側著臉頰,眼睛亮晶晶的問道:「你不是要回家去嗎?我正好沒事,陪你走一會吧。」 韓信笑道:「好呀。」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天生尚早,所以並沒有太多的人。 「韓大哥,其實上次你凱旋歸來時,我就在迎接的人群裡,只是人太多了,你肯定沒看見。」 贏可甜甜一笑,又說道:「我就說過,你那麼厲害,一定能大勝回來的,虧舅父還整天擔心表哥。」 韓信哈哈一笑,便挑了些征途上有趣的事情和贏可說起,一路上逗得贏可咯咯直笑。 路並沒有多遠,沒多一會的功夫,就到了韓信住的地方,卻看見一名秦將正在門外等候。 韓信認得此人,是王離的一名親衛頭領,心想難道王離有事召他。便迎了上去,拱手笑道:「王校尉,不知道大帥有何事囑咐。」 那王堅見韓信走來,面色一喜。卻又見到他身邊的贏可,微微一愣,似乎有些始料不及,見韓信向他問話,忙拱手回道:「韓將軍,大帥有要事召你前往中軍大帳。」 「大帥這個時候突然召我,可有何事?」 「這個……下官也不是很清楚,韓將軍隨卑職去一趟中軍大帳,見了大帥便知。」 韓信點了點頭,道:「好,那有勞王校尉了。」 「大人客氣了,請。」 一旁的贏可忽然插話道:「舅舅在中軍大帳嗎?」 王堅低頭回道:「回小姐的話,大人正在中軍。」 「哦。」贏可點了點頭,「舅父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正好舅母有事情要找舅父,那我跟你們一塊去吧。」 「這個……」王堅面露難色,支支吾吾道:「小姐,這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有什麼不方便的。」贏可瞪了他一眼,「我說是就是了,再說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王校堅無奈,只好點頭答應,伸手拍了拍,遠處便有士卒牽來了幾匹馬,三人翻身上馬,便朝中軍奔去。 到了營門外,王堅勒韁停住,指著西營對贏可道:「小姐,大帥正在那處大帳辦公,你有事情的話可以先去找大帥。」 韓信奇道:「不是大帥要召我的嗎?」 「這樣的韓將軍,大帥說有新的任命給您,所以希望你穿戴齊整,正式些再召集諸位大人當面任命你,你先隨我去換套衣甲。」 「哦。」韓信點了點頭,有些琢磨不透王離的意思。又看向贏可道:「可兒,你先去吧,我過幾天就去找你。」 贏可鄒了皺鼻道:「這回不會騙我了吧。」 「哪敢呀。」 贏可輕哼一聲,這才調轉馬頭離去,韓信則跟著王堅繼續前進。 進了軍營,便不允許騎馬在營中行走,韓信和王堅都下了馬,步行前往。 韓信跟著他走了半會,卻越走越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便停下了步子。走在前頭的王堅見他住了下來,便也停下轉過身來。 「怎麼了,韓將軍。」 韓信緊緊的盯著他,緩緩的說道:「說吧,你假傳大帥的意思召我來究竟有何事?」 「韓將軍多慮了,只是事關重要,我怕人多口雜,所以才如此謹慎。」王堅一躬身,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道:「韓將軍,這是大帥的密信,你看完便知道了。」 韓信有些詫異,下意識的伸手去接,卻見那王堅忽然一反手,書信下竟然是一把匕首,猛的抽出撲身向韓信心口刺來。 第91章 兔死狗烹 韓信身子向後傾倒,險險避過一刀,右腳飛快的踢出。王建中腳後一聲悶哼,身子向後飛了出去,落地後大喊一聲:動手。 遠處的帳篷後紛紛爆開,衝出十幾名手持強弩的士卒,韓信一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弩箭可不比弓箭,強勁十足,就算他武藝再高,在弩箭箭雨之下也絕無存活的道理。 見強弩手已經瞄準待射,韓信就是想衝過去貼身肉搏也已經來不及了。便雙腳猛的一蹬地,順勢拔劍,身子猶如飛鳥般衝向不遠處的王堅。 王堅見韓信朝他撲來,毫不畏懼,拔出佩刀迎戰上去。石火電光的時間,兩人就接手數招。 這王堅平時不顯山露水,總是低著頭維維應諾的站在王離身邊,卻不料竟然是名高手。交手數十招,韓信見拿不下他,只好貼身緊緊的纏著他,防止強弩手放弩。 王堅卻看出了他的心思,大刀奮力猛劈,招招皆帶不歸之勢,想要擺脫韓信的糾纏。韓信身手本來就勝他一籌,他又急著搶攻,便越打越亂,更不是韓信的對手。 韓信一邊應招,一邊眼觀八方,借勢逼著王堅朝營門處走去,以他為肉盾讓弩手投鼠忌器。同時腦中飛快的轉動,想著王離為什麼要殺自己。 韓信卻猜不到,王離已經將他『賣』了個好價錢。 趙高多次書信來催王離出兵,他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最後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要求節制河北十八郡之軍務。 河北十八郡包括故趙、故韓、故燕全部以及齊魏秦一部分,幾乎劃去了大秦的半壁河山。趙高一心想取代贏氏為皇,而王離此舉無疑是趁火打劫,等同於裂土封疆,趙高怎麼可能答應如此條件。 王離見趙高不肯答應,便又甩出了贏可之事作為籌碼,要挾要將她在密室中看見的公佈天下,趙高這才被迫答應了他的條件,不過前提是要將此事封口。贏可是王離的嫡親外甥女,自然不忍下手,況且有這張王牌在手,以後仍然有和趙高談判的餘地,至於另一個知情人韓信,就理所當然的應該永遠消失了。 離營門越來越近,韓信身子緊緊的躲在王堅身後,不給弩手放箭的機會。王堅情急之下大吼一聲,猛的躍起撲向韓信,也不理會韓系刺向他胸口的劍,擺明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韓信卻不想和他拚命,閃身避開,魚腸刺穿王堅的手腕,左手重重一拳打的他的心口之處,令他痛苦的彎下身子。向前數步,順勢將他挾住,魚腸擱在王堅頸上,朝著強弩手厲聲道:「都放下弩機,不准輕舉妄動。」 王堅身為校尉,地位頗高,顯然是這次活動的總指揮。那十多名弩手面帶猶豫,皆舉著弩機看向王堅。王堅卻一咬牙,大聲吼道:「大帥有令,當場格殺韓信,還不動手。」 聽王堅這麼說,弩手那還會猶豫,紛紛放箭。他們手持的弩機皆是秦軍中的上品,五百步之內貫穿牛皮如穿魯縞,絕非人力可以抵擋。韓信就算武功再高,十多支強勁弩箭之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韓信拖帶著王堅的身子奮力躲閃,卻已來不及,雖避開了大半,卻仍有數支弩箭撲哧哧穿過王堅的身軀,卻力道不減繼續貫穿韓信的身軀。韓信大吼一聲,卻已經肩頭、胸腹、右腿連中了三箭,頓時血如泉湧。猛的將王堅的身子拋向弩手,趁亂強忍著劇痛向後逃走。 秦弩雖然殺傷力極大,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上箭極其不易,需要弩手坐下用腳全力蹬下才能藉著腰力上箭。若非如此,數輪箭雨之下,韓信焉有存活的道理。 弩手帶隊的頭領見韓信已經重傷,正一瘸一拐的朝著營門逃去,也來不及上弩,猛的拔出佩劍大吼道:「殺韓信者,爵升三級,賜百金。」說完便帶頭向韓信追去,十多名手下紛紛拔刀追上韓信,纏住和他廝殺在一起。 這二十多人俱是王離的心腹親衛,武藝高強,就算韓信毫髮無傷的時候,要想勝之也頗為不易,況且現在他身受重傷,便更加的抵擋不住。 韓信咬牙苦撐,身上的三處傷口血流不止,尤其是胸腹那一處,更是傷了他的脾臟,每動一步便痛如刀割,幾乎暈厥過去。才支架幾招,便力氣漸盡,雙腿一軟滾落到遠處,眼看就要被趕上的親衛砍死在亂刀之下。 這時忽然遠處一陣馬嘶聲,卻是贏可騎馬向這邊猛的衝來。 原來她按著王堅的指點去西帳找王離,卻沒有見到。便問幾名守衛,都說王離這幾日都不在營中,贏可又聯想起王堅閃爍其詞的樣子,心中隱隱有些不詳預感,便騎馬向原路衝回。正好看見韓信被亂刀所向,眼看就要身首異處,急得揮舞著馬鞭驅馬直直的朝著眾人衝來。 怒馬之下,何止千鈞,巨大馬身掠過地上韓信的身子,猛的撞向當先一人。那人猝然不防之下,被馬身遠遠的撞飛,躺在地上掙扎數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贏可身手利索的翻身下馬,到韓信身邊扶起他,急聲問道:「韓大哥,你沒事吧。」 韓信臉因為劇痛擰成了一團,強撐著一口氣站了起來,「我沒事,還死不了。」 贏可見他還能如常說話,這才舒了氣放下心來,見一眾親衛已經圍了上來,便回頭怒目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軍營中刺殺軍中將領。」 當先那名首領顯然是認得贏可,知道他是王離的侄女,一拱手道:「小姐,我等是奉大帥之命誅殺叛賊韓信,還請行個方便,不要讓我們難做,否則傷了小姐你恐怕不好。」 贏可杏眼圓睜,厲聲喝道:「放肆,我乃是大秦華陽公主,始皇帝的女兒,當今二世皇帝的嫡妹。你盡敢出言威脅本宮,按律當車裂、滅族。」 那頭領嚇了一跳,他原本以為贏可只是王離的侄女,卻不料竟是大秦的公主,看贏可的樣子又不像是假裝的。這可讓他委實難做,誅殺公主的事情他是決然不敢做的,畢竟他還有家人,還有親族。急忙止住手下,唯恐不小心傷了贏可。 贏可見那頭領站在那面帶猶豫,便猜到了他心有顧忌。低下身子撕下幾塊衣裳簡單的幫韓信包紮了下傷口,緩住了血流之勢,抬起頭來又橫眉怒道:「你們這些狗奴才,都給本宮滾開,讓出條路來。」 那頭領猶豫了半會,吞吞吐吐的說道:「公主你要走卑職自然不敢阻攔,只是這韓信必須留下,大帥親自下的命令,要帶韓信首級前去回命。」 贏可怒道:「好你個狗奴才,你眼裡只有王離這個北軍大帥,沒有我大秦的皇族嗎?我到要問問你,這大秦到底是王家的天下,還是我贏家的天下?」 說完拔出匕首橫在自己頸前,大聲的說道:「你若不讓開,我必自刎在你們面前,到時候謀害公主這條罪足夠你們誅族了。況且王離是我舅父,我母親是他嫡親妹妹,若是我死了,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贏可見他仍然在猶豫不決,頸上的匕首微微用力,已經割破了肌肉,鮮血緩緩湧出,橫眉怒目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讓不讓。」 這回倒是韓信摀住胸口,先開口低呼一聲,「可兒,不要亂來,王離要殺的只是我,不會動你的。」 贏可右手持著匕首,左手扶著韓信,看向他眼淚忍不住落下,「我這條命是你救的,這輩子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是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韓大哥,既然非要死的話,那可兒就陪著你。」 說完贏可便高舉起匕首,要刺向心口,竟然是想自盡。這可嚇壞了那頭領,急忙揮手道:「住手住手,我讓開,公主你可千萬別死在我面前。」說完便吩咐一人快步向王離報信,他則帶著剩下的人分立兩旁,讓出了一條路來。 贏可攙扶著韓信緩緩離開,警惕的看著眾人,匕首卻分毫不離頸部,一眾親兵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遠遠的跟著二人。 在軍營中打鬥了那麼久,也沒看有士卒前來查探,連帶著眾人走出營門也未見有人阻攔,看見為殺韓信早已佈置妥當。 出了大營,贏可扶著韓信朝著城門走去,路上的行人見一男一女渾身是血走在街上,後面還跟著一隊持著兵器凶神惡煞的秦兵,都遠遠的避開,唯恐惹事上身。 贏可見後面跟著的追兵越來越多,不由焦急萬分,想加快腳步又怕韓信的身子吃不消。韓信面色蒼白,流了一路的血已經讓他體力幾盡,只是靠扶著贏可才強撐站著。見贏可紅著眼看著自己,便強笑安慰她道:「沒事的,這種小傷勢還要不了我的命,忘記你韓大哥是打不死的蟑螂。」 贏可見他傷口包紮處早已被鮮血衝開,正順著衣襟一滴滴的低落地上,臉上因為痛苦而表情抽搐,卻還強撐著和自己開玩笑。不由眼中淚水打轉,卻強忍住不讓落下,只是扭過頭去繼續扶著他趕路。 好不容易到了城門處,卻發現城門早已關閉,數百名披甲士卒齊整的站在城樓和甬道中,持戟在手如臨大敵,顯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 贏可絕望的看著高大的城門,仰頭大聲叫道:「開門,快開城門。」 城樓上的士卒卻一動不動,任贏可如何威脅都不肯開城門,也不進攻,只是居高臨下將二人圍住。這時後面的追兵也已經趕住,將退路堵死。 贏可俏臉慘白,滿臉悲意的看向韓信失聲道:「韓大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該強求你送我來膚施的。」 韓信臉色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蒼白無比,嘴唇微微顫抖,聞言卻微微一笑,小聲的靠著她耳邊說道:「這種時候還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可兒,能認識你韓大哥很開心,真的。你的心意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我已經有約定終身在先,所以不敢再負你,你不要怪你韓大哥。」 贏可緊緊的握住韓信的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卻是歡喜的流出了眼淚,正欲說話,卻被一陣馬蹄聲打斷了。 遠處一騎飛快駛來,當先的騎士翻身下馬,附耳在親兵頭領耳邊低語,那頭領面色一緊,目光看向韓信,微微點頭。 韓信一見如此,便猜到可能是王離下了格殺令,心想再拖累贏可的話就會牽連到她了。便強吸一口氣,忽然猛地推開了贏可,身子如同沖天大鳥般高高躍上台階。台階和甬道上的士卒猝然不及,都張大嘴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用戟去戳韓信,卻被他趁此空隙躍上城牆。城牆上一片大亂,韓信卻強忍著劇痛飛快的躍上剁牆,一翻身跳了下去。 身子在空中翻滾數下,最後噗通一聲落入護城河中,城牆上的將領急忙下令朝下放箭,箭羽幾乎是貼著韓信的身子進水。 河面上泛起了一絲絲血色,最後慢慢盪開,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92章 生死之間 膚施城是依山伴水所建,護城河也是天然河,連通著附近的江河湖泊,這也就為韓信的逃脫帶來了機會。 王離聽到消息後雷霆大怒,下令將贏可禁足府中,同時城門大開,巡騎四處沿著護城河相連的河流找尋。又廣發通緝令,宣稱副將韓信勾結中原叛軍意圖不軌,最後失敗畏懼潛逃,有舉報其消息者重賞。 同時鴻翎急令傳往北地各郡,令各郡郡尉帶著本郡兵馬大部前來膚施會合,僅留下小部駐防在長城一線,監視著匈奴和東胡。 在沉寂了三月之後,大秦最強大的軍團北軍終於動員起來,準備南下平叛。此時章邯的大軍已經再次擊敗退守曹陽的周文,最後追至繩池迫使周文兵敗自殺。 吳廣的部將田臧則鼓動部下殺了吳廣取而代之,陳勝為了依賴他抵禦秦軍便加封他為假王、大將軍,節制前線所有兵馬,在滎陽城下和李由大軍,以及隨後趕到的章邯大軍對峙。 武臣攻取了邯鄲、巨鹿之後,在張耳和陳余的鼓動下自立為趙王,不再受陳勝的節制。攻略下魏地的周市則立魏咎為魏王,自封相國。同時齊國宗親田儋在齊地擊敗了前來搶地盤的起義軍,盡復齊地,自封為齊王。 自此,起義軍橫掃中原、縱橫捭闔的勢頭戛然止住,而是分裂成大小數股勢力,不再聽從陳勝號令而是各自為戰,中原戰局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河畔的蘆葦蕩中,一隊秦軍正在小心翼翼的搜尋著,不時驚起一隻隻正在覓食的水鳥,撲騰著吱吱呀呀的飛起,讓緊握兵器的秦軍緊張的手心冒汗。 上頭告訴他們,他們追捕的那人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渾不在意,心想一個身受重傷的人還會有什麼極度危險。直到昨天傳來的消息,一支秦軍小隊整整二十四人在河畔邊被那人屠戮殆盡,竟然無一個人逃出。這才讓追捕的秦軍意識到,他們追捕的並不是一隻溫順的兔子。 韓信雖然將發現他的小隊殺的乾乾淨淨,可也暴露了他的行蹤。很快,臨近的大批秦軍紛紛趕至,密集成網的搜尋著他的蹤跡。 這支小分隊就是搜尋隊伍中的一支,是由一名屯長帶隊,大約五十人。士卒之間只是間隔著丈餘距離,彼此之間也相互有個照應。 忽然前方傳來了一陣呼聲,一眾士卒急忙加快步子衝上前去,卻見一名青年正仰躺在蘆葦中,緊閉著眼,臉色慘白,遍身的傷口處已經泡腫發爛,散發著陣陣惡臭。 屯長看向一名士卒,目光中帶著詢問。那士卒仔細的看了會點頭確定道:「是韓將軍,我們的遠征軍回膚施的時候,我在人群中靠著近,認得他的樣子,沒錯,就是他。」 一名小個子的士卒忽然問道:「老大,你說韓將軍他犯了什麼罪呀,怎麼弄成現在這麼慘的樣子。我在入伍前聽城裡的老人都說他是個大英雄,帶了萬人就打下了匈奴人的王城,長了我們秦人的威風。」這名士卒面帶稚氣,是三個月前才招募進北軍的,以補充逃亡人數。 另一名身材高大的老卒哼了一聲,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怒道:「你個小豆子懂什麼,誰說一定要有罪才能被整慘,你看看我們蒙大將軍,他有什麼罪?再看看我們的左軍的越將軍,還有那麼多的郡尉、都尉大人,誰有罪?不都被關的關,貶的貶。在我們北軍這,他王大帥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皇帝,你個小屁孩懂不懂?」 屯長喝道:「好了,說夠了,你什麼時候才能管住你這張惹事的嘴。有些事情心裡想想就可以了,說出來可是要倒霉的。」 一名士卒小心翼翼的用長槍碰了碰地上的韓信,發現他一動不動,便好奇的問道身邊的屯長:「老大,你說他是死了嗎?看上去跟屍體一樣」 話音剛落,卻不料地上的『屍體』忽然掙開了眼睛。「還沒死呢。」 頓時嚇得身邊的人一大跳,紛紛舉起武器齊對準地上的韓信。 韓信卻自顧掙扎著坐起了身子,靠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微微喘息著,輕輕的咳嗽數聲,看見一眾士卒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嘴角泛出笑意:「別那麼緊張,我雖然還沒死,不過也快了,你們大可放心的取我頭顱去邀功。」 那名小個子士卒畏畏縮縮的看著韓信,聽他說完忍不住說道:「你騙人,你不是在河邊殺了一整隊人嗎?」 韓信張開嘴,想哈哈大笑,卻沒有力氣,反而牽動了傷口又是一陣咳嗽,半天才緩過氣來說道:「那可不一樣,那會我還有氣力,還想著活命,所以你們要殺我,對不起,我只好殺你們了。不過現在可不一樣了,你們沒看出來我快死了嗎?」 韓信說的是實話,他身上的三處箭傷雖然極重,可也只是失血過多,靠著他強健的身體還要不了性命。最要命的是他在水中浸泡了大半日,又不眠不休的逃了一天一夜,頭暈腦脹的,額頭燙的厲害。他心中明白,他這是傷口感染了。 這個年代可不像後世,發炎了打一陣消炎針就可以了。在漠北經歷過生死的韓信明白,傷口感染往往是士卒傷亡的最大誘因,這個年代只有靠著草藥的微薄效果才能稍微控制住傷口感染,更何況他還是在逃亡徒中,發燒感染無疑能要了他的性命。 終於,他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在這裡。渾身亂綿綿的,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連睜開眼皮都成了很困難的事情。腦袋倒是出奇的清醒,連遠遠傳來追兵的腳步和對話聲都聽的清清楚楚。 韓信心中苦笑,想到這難道就是大限將至的感覺嗎?到也十分有趣。 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後,靈魂離開這副軀殼後會飄落到何處。會不會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在鍵盤上打盹,這八年來的大秦生活不過是困極中的一場夢。還是會飄落到另一個不知名的時代,開始一段新的人生。也有可能會灰飛湮滅吧,誰知道呢。 韓信閉目半天,卻不見有何異動,便又睜開眼看著那屯長,詫異道:「你們怎麼還不動手,我真沒騙你們,我沒力氣反抗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不如臨終前送你們一份大禮,拿著我的人頭去王離那邀功,想必他不會虧待你們。」 韓信瞇起了眼睛,臉色又帶上了他那副招牌的玩味笑容,喘了會氣又說道:「不過有個小小的忙要你們幫,你們拿走我的頭顱就行了,這副身子能不能幫我埋了,挑個頭枕山腳靠水的地方,我看過了,就那不錯。」說完緩緩的伸起了手,只想遠方一處地方。 「勞煩各位了,沒辦法,我家世代神棍出身,迷信風水。」 士卒們見韓信快死了仍然談笑自若,毫無一絲悲憤之意。不由面面相覷,最後齊齊看向屯長,等待他拿主意。 那屯長面帶難色,上頭下的命令是追捕韓信,不論生死,意思就是說只要他提著韓信的頭顱回去便是大功一件。可看韓信這副樣子,他卻忍不下心來殺死,反倒是同情心十足,但要放了他那絕無可能。 要知道私放重犯,那可是重罪。 屯長猶豫了許久,最後才看著韓信拱手道:「韓將軍,你在漠北的不世之功我們北軍中早就傳開了,說實話,弟兄們心中都對將軍你佩服至極。你一世英雄,生死當輪不到我們這種小蝦米們來決定,但要放了將軍你,我卻是不敢。」 「將軍你也是北軍的人,我們北軍現在這副亂相你也知道,大帥的命令我是肯定不敢違抗的。所以還請將軍配合下我們,我們送你去見大帥,讓他決定你的生死。」 韓信乾笑數聲道:「那倒要多謝了,又能讓我多活會了。」 屯長命人找來了些樹枝,簡單的紮了副擔架,將韓信放在上面。又怕被其他人看見,便在韓信的身上覆住了樹葉和雜草,在他臉處蓋上了件衣服。 韓信見眼前一黑,張嘴想要抗議,心想對快死的人也這待遇,真不厚道。卻張了幾下嘴唇沒力氣說出,便也懶得去說了。 這些人都是大手大腳的大頭兵,哪會懂得照顧傷員,韓信躺在擔架上搖晃的厲害,彷彿整個五臟六腑都要顛了出來。心中卻覺得好笑,沒想到在秦朝還會有暈車的感覺。 也不知道搖搖晃晃了多久,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又被放下。聽見一陣馬蹄聲趕來,又聽見一片跪倒聲齊口喊道:「參見將軍。」隨即臉上一輕,衣物被挪走,一片光亮。 忽見陽光讓韓信的眼睛被刺的有些睜不開,忍不住瞇起了眼睛,看見一張臉在上方看著自己。有些眼熟,卻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 邱石認清是韓信,便扭過頭去朝王涇點了點頭。王涇會意,看向跪在地上的士卒們平聲說道:「都起來吧。」 「你就是屯長?」 屯長剛剛站起身子,見王涇又問他,便慌忙的跪下說道:「稟告將軍,卑職左軍三營屯長馮七,正是將軍您的部下。」 王涇點了點頭,道:「這次你們立了大功,我會像大帥如實稟告的,你們大可放心。」 眾人皆露出歡喜之色,原本他們見一隊騎兵馳來,又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心中不由擔心起王涇會和他們搶功。見王涇如此說便放下心來,卻沒留意到這隊騎兵正在緩緩的散開,隱隱將他們包圍住。 一旁的丁峰見王涇眼色遞來,便忽然厲聲道:「動手。」 話音才落,數十名騎士手中的劍已經揮下,將愣在那的步卒砍殺殆盡。只有幾名隔著稍微遠的步卒緩過神來,撒腿發瘋般朝後跑去,卻被騎士一一射死。 王涇緩緩的收起弓箭,面色堅毅,渾然沒有半點當初整天惹是生非的少爺樣。漠北一戰要說改變最大的人,那無疑是王涇。一場場殘酷的戰鬥喚醒了他體內繼承自王翦和王賁的血液,讓他迅速從一名半大的男孩蛻變成一名合格的秦軍將領。回到軍中後,他便發瘋般的操練軍士,也是在操練自己。原來整天在一起鬼混的世家子弟們也和他們斷了來往,而是搬進軍營,整日也只是待在軍中。 王涇看向擔架上面如白紙的韓信,又看向他身上可怖的傷口,臉色微微一動,下馬走上前輕聲問道:「韓信,你還好吧。」 韓信這時已經知道是王涇他們了,衝他咧了咧嘴,算是打了個招呼,道:「王涇,沒想到我臨死前看見的居然是你。」 王涇微微一笑,聲音平緩的說道:「放心,見到了我你就死不了了。」說完回頭輕輕頷首,手下的人會意上前,拿出了早已準備的傷藥替韓信細細的包紮上傷口,又餵他服下了一枚藥丸。 「這是我從父親那偷來的上好傷藥,都是始皇帝賞賜給我父親的,至於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你自己了。」王涇看著韓信說道。 「你小子到挺大方的。」韓信被包紮好了傷口,被二人扶了起來,看向一地的屍首不由皺眉道:「這些人其實都沒什麼錯,你真不應該殺了他們。」 王涇重重的哼了聲,道:「你到學會假惺惺了,不知道是誰在漠北對我說不能有婦人之仁的。不殺他們你就要死,你死,或者他們死,你選一個。」 韓信一笑,道:「那還是他們死好吧,我這人其實挺怕死的。」 王涇見他渾身傷勢如此重還有精神和自己開玩笑,不由氣結道:「你都這樣了,還有勁貧嘴,老老實實的給我閉上嘴。」 韓信果然依言閉嘴,王涇又哼了聲,便吩咐手下之人將屍體掩埋,細心的抹去痕跡。反正這數月來整隊的秦軍借巡邏出逃的事情並不少見,若非細細調查也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 又將韓信小心的擱置在一輛準備好的馬車上,帶著他一路南下。 馬隊行了半日,到了一處渡口,喚來了渡船過河後便停了下來。 王涇策馬來到馬車旁邊,拍了怕車窗,韓信聞聲醒了過來。經過半日的休息,再加上王涇的傷藥確實靈效,韓信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血色,看上去氣色好了些。 王涇看著韓信說道:「已經過了大河出了上郡的地界了,再往前的太原郡並不歸我們北軍所屬,我們這大隊人馬往前恐怕會遭到駐軍攔截。」 韓信笑道:「那就送到這裡吧,你們再不回去,恐怕你父親會起疑心。」 王涇點了點頭,面帶遲疑,許久才緩緩說道:「對不起韓信,我並不知道父親會對你下手,事發後我才知道經過的。」 韓信張嘴笑道:「有什麼對不起的,我還得感謝你呢,要不是你,恐怕我的人頭現在就掛在膚施城頭。」 王涇卻堅定的搖了搖頭,仍然堅持的又說了句:「對不起。」他其實是在為他的父親道歉,為他們王家道歉。 王離這一手確實很卑鄙,利用韓信的才能獲取了蓋世之功,卻佔己用,隨後不但不心懷愧疚,反而欲殺之。 韓信微微一笑,卻也不再說。問王涇要了一匹馬,便在旁人的攙扶下翻身上馬。 王涇有些擔心的看向他問道:「你的身體可以嗎?」 韓信哈哈一笑,一揮馬鞭,掉馬轉身留下一句話便離去。 「有何不可,這大好的江山,怎會沒有我韓信馳騁之地。」 王涇目送韓信身影消失,這才低聲說了句。 「保重。」 第93章 殺人償命 河東之地,始分於晉,戰國時屬趙、韓,秦時置太原、上黨、河東三郡。東有井陘關,西和南臨著大河,中部卻是一馬平川,是為東西要衝,兵家必競爭之地。 趙國強盛之時,曾提馬跨河虎視強秦,令秦人不敢東望。當時天下之強兵,無外乎出自秦趙二國,連赫赫有名的戰國四大名將,秦趙也平分秋色,各得其二。及至長平之後趙國便一蹶不振,秦國這才真正的稱霸七國,繼而一統天下。 河東土地肥沃、沃野千里,人煙也極為稠密,是秦國繼關中、巴蜀後的第三大糧倉。這三郡因為較早的被秦國吞併設郡,戰國後期趙、韓兩國又積弱無力反攻,所以在統一戰爭中受到的破壞並不嚴重。人心思定,百姓也大多過著簡單寧靜的生活。 不過二世元年的十月,河東之地卻陷入一片混亂之中。自河南出發的起義軍武臣所部,在趙國世族張耳、陳余的幫助下,所到之處,皆是望風而降。才不到二個月的時間,武臣就攻下了邯鄲、巨鹿、恆山三郡,並且在邯鄲自立為趙王。 稱王后的武臣野心迅速膨脹,在張耳和陳余的鼓動之下,派出了兩路大軍分別攻取河東和燕地,想趕在北軍南下之前盡佔河北之地。 因為北方有北軍庇佑,所以秦國在河東三郡駐兵並不是很多,武臣的西征大軍出井陘關後輕而易舉的就攻下了上黨全郡,南面和周市的部隊會師分治河東,北面則繼續北進攻下了晉陽城。因為畏懼北軍的強大實力,故而駐足不前,只是派兵四處去攻佔屬縣。 趙人和韓人對勞役繁多的秦國當然沒有什麼好感,同樣對來自楚國的起義軍也一樣沒什麼興趣,雖然有了張耳和陳余等舊趙貴族的擁立,可趙人骨子裡還是排斥這群外來的楚國人鳩佔鵲巢。趙韓之地本來就武風極重,於是大批的趙人紛紛聚眾結寨自保,既不效忠秦國,也不響應這個『偽趙』。 但民以食為天,更多的老百姓仍然是為了生計而勞碌奔波著,城頭上變幻的大王旗,跟他們並沒有什麼太大關係。 已經到了午後,田地裡忙碌完的漳老頭放下了鋤頭,從籃子裡掏出了干餅狠狠的咬了一口,就著水嚥了下去。剛想喊老伴來一起吃飯,卻聽見老伴在遠處大呼小叫,便急忙放下干餅,抓起鋤頭衝了上去。 見老伴完好無損的站在那裡,漳老頭懸著的心才放下。只見自己田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 漳大娘用手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的說道:「老頭子,你看這人是死還是活,怎麼躺在我們家的地裡。」 漳老頭警惕的握著鋤頭,靠近圍著地上那人轉了一圈,又用鋤頭小心翼翼的將那人翻過身來。 卻見是名很年輕的男子,臉色蒼白,身上穿的雖然破破爛爛卻仍看依稀可以看出是秦兵的衣甲。還有幾處傷口纏著厚厚的棉布,可能是包紮時間太久了,看上去髒兮兮的,已經被滲著血水浸透了。 漳老頭搖了搖頭道:「看樣子是死透了,一點反應都沒,倒是可憐,這麼年輕就死在這異鄉僻壤。唉,這世道呀,還不如不打仗,老老實實交多點稅就是了,哪會死這麼多人。」 又看向老伴說道:「老婆子,咱當做個好事吧,挖個坑把這個年輕人埋了。」 那漳大娘見到死人當然害怕至極,聞言急忙點頭,幫丈夫一起動手挖起坑來。倒是漳老頭年輕的時候在趙國當過幾次兵,死人見得多,便也習以為常。 一人大小的坑很快就挖好了,漳老頭吃力的拖著年輕人的屍體,想要放進坑裡去。豈不料那年輕人卻還沒有死透,被拖著走的時候手微微一動,漳老頭卻當做沒有看見,繼續拖進坑裡卻。 漳大娘卻是眼尖看見了,急忙制止住丈夫,上前摸了摸那年輕人的額頭和胸口,睜大眼睛說道:「老頭子,這人還有氣。」 「又沒什麼區別,他受這麼重的傷,看樣子也快死了,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麼不一樣的。」漳老頭橫了她一眼,亂世中人命如同草芥,打過幾十年仗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再說,你沒看見他身上穿的是秦兵的軍服,估計是從城裡潰敗下來的逃兵,受了重傷支撐到這裡才倒下的。要知道那些義軍已經打到了我們龐縣,我們家要是收留個秦兵,那不是自找死路嗎?」 漳老頭輕輕推開老伴,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呢,你就當沒看見,先回地裡去吧,這裡我來處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他也一樣,我們管不了的。」 漳大娘點了點頭,面上還是有些不忍,最後才咬牙擰頭轉過身去,緩緩的走開。身後聽著丈夫吃力拖著的沉哼聲,以及重物著地的聲音,還夾雜著一絲輕輕的呻吟聲。漳大娘忍不住回過頭,正好看見那年輕人的臉頰。 「快停下。」老伴突然的一聲大吼讓漳老頭楞在那裡,高舉正在鋤土的鋤頭也來不及落下。只見漳大娘狀若發瘋般衝上前去,用顫抖的手抹開那人臉上的泥土,顫聲道:「老頭子,你不覺得他很像我們的宛兒嗎?」 漳老頭上前輕輕的拉起老伴,聲音低沉著說道:「老婆子,別胡思亂想了,宛兒要是活到現在,也應該快四十了。」 漳大娘掩住鼻子,泣不成聲道:「可當年他也是這個年紀呀,也是這麼年輕,你看他,看他的臉,看他的眉角,長的跟我們宛兒幾乎是一摸一樣。老頭子,我求求你好嗎,我們救救他,就當他是我們的宛兒。」 漳老頭歎了口氣,自己的兒子是圓臉,而且黑黝黝的,這人是尖臉,又長的英俊,哪裡會跟自己兒子有半點相似。看來老伴是因為想念兒子過度,才會覺得二人長得一摸一樣。 兩人的獨子十八年前被當時的趙國征去駐守代郡,卻不料三年後趙國就被秦國所滅,兒子十五年來也一直杳無音訊,不知道是死是活。 看著老伴滿臉哀求的淚眼,又想起十有八九已經死去的兒子,漳老頭就算是鐵石心腸也忍不住動搖了,咬了咬牙心想:也罷,既然老天把這人送來他們這,想必就是天意要自己夫婦救他。 韓信從昏睡中緩緩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神情恍惚。伸舌狠狠的咬了一口,劇痛之下才讓精力重新凝聚了起來。 望向四周,只見自己在一張土炕上,屋子是簡陋的泥土房,只有簡單的幾張木桌木椅。韓信有些迷惑,自己這是在哪呀,又強打起精神仔細回想起暈倒前的事情。 那日離開王涇後,一路騎馬東行。他本來就身受重傷,王涇給他藥雖然神效,可也是針對外傷而言,對感染發燒卻是無濟於事。 韓信越走越覺得頭沉,最終支撐不住從馬上掉落了下來,暈了過去。被老夫婦救了回來後也一直發著低燒,昏迷不醒。 像他這種體格健壯之人,從小就沒生過任何病,突然來一次便如同山倒般垮下,幾乎要了他的性命。多虧老夫婦把他救回家中,又細心照顧,才讓他撿回了一條命。 韓信努力的坐起了身子,依在牆上打量著四周,心中充滿了疑惑。這時半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漳大娘端著陶碗走了進去,見韓信坐在炕上不由一愣,隨即大喜道:「你醒了呀。」 韓信茫然的點了點頭,那漳大娘急步上前,將手中的陶碗遞了過去,關切的說道:「來,快喝一點。你受了重傷,身子弱,應該吃點東西。」 韓信有些魂不守舍的接過了陶碗,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雖然滿是補丁卻很乾淨。 漳大娘看出了韓信的不解,便笑著指著一處木櫃道:「你身上穿的太髒了,又都是血漬,我就幫你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你的已經洗好了放在那裡。」 「哦。」韓信點了點頭,精神漸漸的有些回復,又看向手中的陶碗,見裡面盛著的是黃稠稠的一碗小米粥,看上去光澤十分誘人。韓信這十幾日來都是靠喝著粥水維持著,肚子裡早已經飢腸轆轆,便接過木勺大口的吃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小碗米粥就被吃的底朝天。 那漳大娘看見韓信狼吞虎嚥的吃相,不由眼睛笑成了一條隙縫,伸手接過了空陶碗,笑呵呵的說道:「不急,不急,還有的呢,你等著那,我這就去做。」 說完轉身就離開,小半會後,漳大娘又端著一瓦罐熱氣騰騰的小米粥走了進去,還用一隻陶碗盛著幾個熟雞蛋。韓信當真餓極了,也顧不上客氣,接過便顧不上燙大吃了起來,倒是漳大娘怕他燙著了在一旁不停的提醒著。 直到吃了底朝天,韓信才意猶未盡的放下陶罐來,迎上了漳大娘看著自己微笑慈祥的臉。忽然想起來漳大娘家中家徒四壁,這些雞蛋和小米應該都是她拿去換錢鹽的好東西,自己這麼一吃,倒是不知道她家中要怎麼度日。 心中一陣感激,說道:「大娘,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我韓信他日必然重重報答你。」 漳大娘聞言呲開嘴笑了笑,連忙擺手說道:「沒事的,沒事的,不用報答呢,你能好過來就好了。」 待漳老頭回來後,韓信不顧兩人的推辭,正了八經的給兩人跪下謝過救命之恩。之後十幾日,韓信便在漳老頭家中安心養傷,他本來就是身強體健之人,感染傷寒一去,便很快的就恢復過來了,沒幾日就能行走如常,雖然用力時傷口仍然會隱隱作痛,但也已經無甚大礙了。 這段時間來漳老頭夫婦對韓信一直照顧有加,尤其是漳大娘,對韓信幾乎是無微不至。韓信從二人的口中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兒子,便猜到了漳大娘是把他當成了兒子,心裡也不反感,反而覺得有些溫暖。 日子一天天過去,韓信的傷勢也好的差不多了。算算包括昏迷的時間,在這裡已經耽擱了大半個月,便想找個機會向二老辭行。這一日吃飯時正想說出,忽然見門外慌慌張張跑進來一人,卻是村裡的村長。 村長見過韓信,也不為奇,只是看著漳老頭說道:「漳老頭,村外來了一大群的軍爺,看打扮是義軍,正要進村來。我知道你家裡有外人,所以特意來跟你找個招呼,小心一點。」說完轉身便離開。 漳大娘急忙拉著韓信的手,說道:「你先躲進地窖去吧,你是秦兵,口音又是外地人,被他們發現就不好了。」 韓信遲疑道:「那你們會不會有危險。」 漳老頭搖了搖頭,道:「義軍自稱是解救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想來應該不會傷害我們。了不起搶點東西走,反正我們家裡也一貧如洗,要拿便拿吧,你還是聽你大娘的話躲起來,不要和那群軍老爺起衝突。」 韓信猶豫了下,又聽見窗外軍兵的吵鬧聲越來越近,這才點頭答應,躲進了房後的地窖中。 這地窖經常打開通氣的,所以裡面的空氣並不是很污濁,韓信待到裡面倒也不覺得憋氣。耐心的等待了陣子,因為地窖隔音極好,也聽不見上面的動靜,許久沒有見漳老伯夫婦來喊他,不由有些心慌。 強忍著又等了好一會,忽然聽見了一聲慘叫傳來,雖然聲音隔著地窖兮不可聞,可韓信還是隱隱的聽見了些。臉色大變,急忙揎開地窖的蓋子跑了出去,又聽見遠遠的數聲慘叫傳來。 一出門進了院子,不由怒目圓睜,睚眥欲裂。 只見漳老頭夫婦已經躺在一片血泊中,韓信急忙上前查看,卻見二人已經氣絕。遠處一群亂哄哄的士卒正四散著衝進民居搶掠,不時傳來一聲聲慘叫聲。 韓信仰天狂叫一聲,悲憤萬分,心中恨透了自己,為什麼要躲進地窖中。這時數名亂兵看見韓信,便獰笑著衝上前來,舉刀便砍。 韓信半跪在地上看著二老的屍體,對砍向自己的一刀彷彿一點知覺都沒有。就在刀快要砍到的時候,韓信突然一轉身快手奪下大刀,反手數刀將數名亂兵砍死。 這時亂兵的頭領也發現了部下被韓信所殺,大怒之下也顧不上追殺老百姓,急忙召集了數百名部下,朝韓信殺去。 韓信卻求之不得,迎面殺去,大刀上下橫飛,彷彿是發洩心中的悲憤。轉眼間亂兵就被韓信殺死七八十人,連那頭領也被韓信一刀砍成了兩半。眾人皆膽寒,哪還敢迎戰,便一哄而散,四處逃開來了。 韓信又追上殺了數十人,卻再也追趕不上,只得回到村中。含淚將二老的屍首收斂葬下,在木牌上刻上了『義父義母漳氏夫婦之墓』。 回到屋中穿回了自己的衣甲,找回了被漳大娘藏好的魚腸,韓信默默的跪在墓前,仰天發誓:「今生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第94章 信口雌黃 將二老的後事處理完,韓信便從村裡人那問到了這一隊亂兵的來處。 這是武臣派出攻取河東之地的西路軍,主將是酈營,他正率著主力坐鎮晉陽,這一支亂兵是酈營派出前去攻打龐縣的一支。 既然知道了報仇所在,韓信便拜別了二老之墓,單身前往龐城。 從殺死的亂兵首領身上找到了一張大弓,韓信拉開試了試,還算不錯,又收齊了足足三壺箭備用。亂兵留下了一匹老馬,雖然不是什麼良駒,卻也讓韓信增添了不少把握。 村子離縣城並不近,韓信午前出發,快馬加鞭二個時辰才趕到。 至一塊高地,居高臨下放眼望去,只見高地之下殺聲動天,數千義軍正在攻城。 這支義軍差不多二千多人,都是輕步兵,居於軍前的百餘名悍勇之士赤裸著上身,左手扛著盾牌右手持著大刀,從雲梯上爬上城牆和守軍肉搏。 龐縣只是小縣,駐軍不過數百,矮小的城牆也不過高一丈半。平常對付一些流寇馬賊是綽綽有餘,可碰上大軍攻城就沒什麼抵禦之力了。幸好這支義軍來的匆忙,而且成軍不久,所以未攜帶什麼攻城器械,士卒的戰鬥經驗也不足,面對高牆時都是茫然束手,這才讓龐城的守將支撐住了二天。 後來一名秦軍的降卒向首領獻策,建議打造簡單的雲梯攻城。義軍的首領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讓他帶著一群士卒去打造雲梯,同時派出數支小隊去四周鄉里劫掠糧草,韓信碰上的正是其中一隊。 有了雲梯相助,義軍攻起城來便事半功倍,才不到二個時辰的時間,龐城的城牆上就漏洞百出,守城的縣尉雖然悍勇無比,可無奈手下的兵卒才六百餘人。義軍靠著人數上的優勢攻上了城頭,穩穩的佔據一角,援軍也源源不斷的通過雲梯攻上。秦軍雖然拚死反撲,想將義軍逼下城頭,卻大勢已去,龐城的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城下的義軍首領見狀不由哈哈大笑,雖然他手下的士卒死傷慘重,可是他毫不在乎,只要功下了城池,糧倉一開,那時候隨便振臂一呼就能重新招募數千大軍。 亂世之中,有糧、有地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首領正躊躇滿志的看著龐城,心裡美滋滋的,想著攻下龐縣後怎麼去搶奪數不盡的財富,怎麼去找幾個漂亮的女人開心開心。當然要孝敬酈老大一個,剩下的就是自己享用了。 這支義軍自河南開出時風氣還很好,過了大河後,武臣急於擴張,便大肆招兵買馬,一些山賊、流寇紛紛湧入義軍隊伍,連帶著整支隊伍的風氣也糜爛起來了。在邯鄲、巨鹿時還有所顧忌,一出了井陘關到了河東,便肆無忌憚的搶掠殺戮,稍有不快便是屠村屠城。行為舉止,已經和他們自稱的『義軍』毫無關係,更像是一群有組織的大股強盜。 首領瞇起了眼睛,正心癢難耐,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騷動,便回過身去大吼道:「吵什麼吵,再吵讓你們上城頭去。」 順著吵鬧聲望去,卻見遠處的山下衝下了一騎,騎士看上去像是秦兵的裝束,不由愕然,心想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一個人就衝了過來,這不是找死嘛。 一名士卒靠近顫顫驚驚的說道:「老大,那人就是殺死余頭的人,還有我們一百多個兄弟,都是他殺的。」 首領大驚,正在猶豫要不要結陣禦敵,又怕數千大軍結陣只是對付一個秦兵,傳出去會被人笑話他膽小如鼠。這時韓信卻已經停了下來,隔著差不多兩箭地的距離,張弓便射。只見他妙手連珠,義軍中慘叫連連,須臾的功夫就已經十幾人落馬。 那首領見他如此神技,不由膽顫,連忙抽出大刀大吼道:「都給我上去,殺了他。」士卒們便一哄而上,亂哄哄的衝了上前,他自己卻悄悄的縮身退後。 韓信見義軍衝來,不慌不忙的調轉馬頭便跑邊射,箭無虛發,三壺箭放完時已經殺死了近百名義軍。這才韓信把大弓一扔,下馬拔出魚腸,迎面大吼著衝了上去。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魚腸劍舞如飛,輕盈飄逸,宛若凌波,所到處卻是帶起一片血肉橫飛,殘肢斷臂伴著義軍的慘叫聲紛紛落下。韓信赤紅著眼,眼中彷彿要滲出鮮血。他第一次如此憤怒,如此嗜血,恨不得將眼前所有的人都殺盡、殺死。 他從來都不是個嗜殺的人,就算再漠北的血腥殺戮,也只是為了求生存。但現在不同,從漳大娘的身上他感覺到的是濃濃的母愛,雖然他只是她兒子的替代品,但她們老兩口救了他的性命,何嘗不是等同於父母再造。 魚腸的劍刃在高速旋轉下『錚、錚』微顫作響,猶如虎嘯("文")龍吟般。韓信("人")大步向前,如同一("書")團銀光纏("屋")繞,須臾之間,衝在前面的是近百人就死傷殆盡。一眾士卒都滿臉驚恐的望著如同殺神般的韓信,都相互推攘著止步不前,甚至有見韓信殺來的便掉頭便跑。 這就是正規軍和流寇們的區別,若是秦軍數百人的軍陣,前有刀盾手,後繼有弓弩手、長戟手,層次分明。即使你武功再高,衝撞軍陣也等同送死一般,源源不斷的軍陣最終能將你困死、耗死。 但這些倉促成軍的義軍就不一樣了,他們大多十幾日前還是地裡老實巴交的農民,或者山裡落草的強盜,打仗完全是憑著人多勢眾、一擁而上。手裡的兵器也是各式各樣,甚至還有揮舞著鋤頭的,這種草率成軍的軍隊,打仗無非就是打群架的模式,如何能困得住韓信這種高手。 義軍攻上城頭的都是精銳悍勇之士,留在營中的大多是老弱新丁,那頭領見營中的士卒已經膽怯,急忙吹號招來城頭上的精壯回援。這些義軍中的精銳都是跟隨武臣一路作戰的老底子,人數雖然只有三百餘人,卻個個久經戰事,是隊伍中的核心力量。 這些人一加入,韓信就倍感壓力,狂熱的腦子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不再一味的蠻幹,而是不停的移動著位子,專門朝著薄弱的地方挪動廝殺。 所幸這些人雖然是義軍中的精銳,卻也遠遠比不上精銳的北軍步營方陣。只是精壯悍勇些,彼此之間也缺少默契,這才讓韓信游刃有餘,從容不迫的在義軍軍中橫衝直撞。 義軍劣質的鎧甲根本擋不住魚腸的鋒芒,義軍軍中被韓信攪的一片大亂,膽小者紛紛倒退,那首領又是威逼又是利誘,卻也無濟於事。 這時城門忽然洞開,數百名秦軍趁勢掩殺出來,當先一人跨馬橫槍,一馬當先的帶著一眾步卒殺將出來。義軍被韓信已經攪成一片混亂,又被秦軍方陣一衝,頓時四散逃開。 那名秦將也是頗有謀略之人,趁亂當機立斷直接撲向義軍的首領所在,混戰之下將那首領殺死,砍下的首級被高高提起。秦軍一陣歡呼,義軍則是軍心大亂,頓時潰敗如山倒。 韓信又追殺了一陣,這才解氣。遠遠的見秦軍朝自己奔來,便心生警惕,提劍戒備。 卻見那名秦將騎著馬脫離了隊伍,快馬奔向自己,忽然翻身下馬,衝上來跪在韓信身前,拜倒道:「卑職參見韓將軍。」 韓信一愣,疑惑的看向那秦將道:「你是?」 那名秦將一抹臉上的血污,露出兩行潔白的牙齒,呲嘴笑道:「將軍不認識卑職了嗎?」 「趙無忌。」韓信驚喜道,猛的一拍他的肩膀,「怎麼是你小子。」 這人正是韓信初任曲侯時受田市指使想給他下馬威的百將趙無忌,漠北一戰中,趙無忌追隨韓信浴血奮戰,更是斬殺了匈奴的一名相國。回到膚施後論功行賞,又因為他是龐縣人,所以通過申請被調職回到家鄉為龐縣縣尉,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原本以為回到家中後就能享清福,卻不料上任才不到一個月,就聽到中原叛亂的消息。趙無忌畢竟是北軍的老軍官,敏銳的感覺到中原的叛亂可能會攪亂內部空虛的大秦,而且有可能會波及到河北之地。這數月來便抓緊操練龐縣的戍卒,也多虧如此,才在義軍的攻擊下強撐了三日。 韓信卻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舊部,趙無忌倒是欣喜異常,連忙問道:「韓將軍你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我們北軍要南下了。哈哈,我就說呢,只要我們北軍一來,這些跳樑小丑們哪會是我們的對手。」 韓信苦笑,這個趙無忌果然是頭大無腦,也不想想他若是代表北軍來救援的,怎麼可能會單槍匹馬一個人來跑來。想開口解釋,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搖了搖頭。 趙無忌卻大大咧咧的,絲毫沒發現韓信苦澀的笑容,反而仰天大笑道:「韓將軍,我老趙可是對你佩服的那是五體投地呀,你要是能來,別說酈營那個兔崽子,就算是武臣、陳勝那群王八蛋,還不是遲早等死的份。他們那些亂哄哄的軍隊,能凶狠的過匈奴人?」 這時趙無忌的一群部下也亂哄哄的趕了上來,剛剛韓信的神勇他們已經在城頭早已見識,一城安危皆賴他所救。又聽他竟然是縣尉大人天天掛在嘴上的大英雄韓信,便紛紛拜倒,到是弄的韓信哭笑不得。 又見一名穿著紗帽黑服的文官在一群小吏的擁簇中出了城門,來到韓信面前一拜到底,恭敬的說道:「下官龐縣縣令文高參加韓將軍。」他已經從趙無忌派回報捷的士卒那裡知道了韓信的身份,便滿懷喜悅的帶著一眾屬官興沖沖的趕來迎接。 文縣令又有些疑惑的看向韓信四周,見他只有一個人,便詫異道:「韓將軍,不知你的部下在何處。」 韓信還沒來得及說話,趙無忌卻不屑的說道:「文大人,你們讀書人就是見識少,不知道咱這些好漢們打仗的手段。要知道我們韓將軍可是率著不足萬人的軍隊就橫掃了漠北,攻下了匈奴的王庭,那可有匈奴的二十萬大軍呀,整整二十萬大軍呀。哼,區區這幾千流寇,韓將軍一人來足矣,哪用得著大軍跟隨。」 那文縣令也是個書獃子,不通軍事,見到流寇攻城是嚇得六神無主的躲在桌子底下,也難怪趙無忌會瞧不起他。他聽趙無忌這麼說,便『哦』了一聲,將信將疑的看著韓信。 韓信聽見趙無忌幫他如此吹噓,不由面色一紅,剛想出口澄清,忽然心中一動,遲疑了一會又問道趙無忌:「老趙,附近像你們這樣還沒有被叛軍攻陷的城池還有多少?」 趙無忌歪著腦袋想了會,便答道:「應該還有三四座吧,界休縣、鄔縣前兩天還來我們這求援呢,老子援個屁,自己城裡也才六百的士卒,還沒人來救我呢。隔著遠點的茲氏和榆次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依照我對叛軍的瞭解,他們都是分兵圍著幾個縣城,然後重兵攻下其中一個,再依次攻打下去。前兩次是攻下了離石和霍人,這次是輪到我龐縣,這麼想來其他幾個縣暫時沒什麼大礙。」 韓信點了點頭,忽然面色一緊,語帶鄭重的對文高和趙無忌說道:「文縣令,還有趙縣尉,我是奉北軍大帥王離上將軍之命,特地前來河東聯絡我大秦駐軍的。卻不料來到後才發現河東竟已糜爛至此,又見龐縣為叛軍所攻危在旦夕,所以才忍不住出手相援。」 其實韓信說的話漏洞百出,龐縣遠離北地已經臨近上黨郡,韓信就算去聯絡也該去北面的晉陽城去找郡守,為何會繞個大彎來南面的龐縣。文縣令和趙無忌卻是連連點頭,一副感恩不盡的表情。 趙無忌是韓信的老部下,對他又是推崇至極,韓信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自然不會有半點懷疑。至於文縣令,他早就被義軍的勢頭嚇破了膽,正終日惶惶想要逃跑,又怕棄城逃跑日後被追究職責,現在有個將軍肯出頭總攬一切,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就這樣,韓信稀里糊塗的成為了這四百多名殘兵的頭領,隨後又大張旗鼓的打著北軍特使的旗號四處救援太原郡其他被圍困的縣城,聚攏其兵收為己用,很快就聚齊了四千多兵卒。 在河北大地上,除了北面盤踞的北軍,以及佔據了大半河北的武臣所部,又崛起了一股新的勢力。雖然微不足道,雖然另外兩方彈指間就可以將它徹底碾碎。但它畢竟形成了,而且還在努力在雙方的夾縫中茁壯成長,一點點的壯大。 終於,佔據了晉陽城的酈營在聽聞南面有一股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秦軍,相繼擊敗了他派出的幾隻隊伍。頓時雷霆大怒,馬上點齊兵馬,浩浩蕩蕩二萬四千大軍出了晉陽,迎面朝南撲去。 大戰一觸即發。 第95章 謀定後動 韓信看著身邊稀里嘩啦的幾千部下,心裡有些想笑。才急行軍不到二個時辰,這群老爺兵就一個個腰酸背痛腿抽筋了,更有甚者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任你怎麼催都賴著不肯走。 韓信咬了咬有些發乾的嘴唇,心想若是給自己一點時間,一定能把這些孫子訓練的一個個嗷嗷直叫,可酈營卻絲毫不給他整軍的機會,直接帶著二萬四千大軍呼啦啦的就殺出了晉陽。 打是肯定打不過的,看這些老爺兵的痞樣,估計義軍一殺到就會立馬跪地求饒,韓信就算是孫武子靈魂附體,那時候也只能無濟於事了。 打不過,那只有跑了,韓信逃跑的功夫還是十分在行,一路上廣佈迷陣迷惑義軍。這些老爺兵跑起來也相當給力,遠遠的看見義軍的旗號就撒開腳丫子狂奔,到也把義軍遠遠的甩在身後。 接過趙無忌遞過來來的水袋,韓信喝了幾口,趙無忌也是拉長著臉一臉的無奈。悶著聲喝完水,看向旁邊的士卒們無奈的說道:「將軍,你說靠這些人怎麼打仗呀,我看我們還是散伙回去投奔北軍算了。」 韓信苦笑的搖了搖頭,道:「這麼容易你就放棄了?要知道成為一名名將最基本的素質就是百折不饒,要有堅韌性。」 趙無忌洩氣的嘟嚷道:「我是成不了什麼名將了,反正動腦子的事情你最擅長,跟著你打仗我只要知道怎麼去做就行。將軍你倒也名將呀,那你說說,我們拿這些老爺兵怎麼辦。」 韓信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出神想了半天。其實這些士卒們的身體素質都不差,操練更是遠遠勝過一群烏合之眾的義軍。只是他們缺少一種精神,或者說一種信心。 他們大多都是潰卒敗兵,韓信在太原郡豎起了大旗,這些人便紛紛過來投奔,心中只是想有個依靠。他們大多原來的編制都被打散、打殘,韓信也只能臨時將他們組織在一起。 指望這些散兵游勇去為遠在咸陽的大秦盡忠,那肯定不太靠譜,他們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小命。 對待這種散漫的潰兵,最好的辦法是殺人立、嚴肅軍紀。這些韓信不是沒想過,可此時卻行不通,若是平時,到沒什麼,可問題是現在是在逃跑的路上,前有阻擋,後有追兵。若是韓信此時殺人立威的話,恐怕不到一刻的時間,這一群散兵游勇們就要一哄而散了。 韓信咬著草根,沉吟了半響,忽然抬頭問道趙無忌:「你說讓一群失去勇氣的人重新鼓起勇氣來,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趙無忌不假思索的回道:「金錢,爵位還有女人,大人你在漠北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韓信搖了搖頭,道:「這裡行不通的。」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士兵們想的都很簡單,他們還有退路,打不過大不了投降叛軍。據我所知,叛軍對我們秦軍投降的士卒還是相當歡迎的。」 「所以我們首先要斷了士兵們首鼠兩端的退路,讓他們鐵下心來跟我們一條路黑到底。老趙,你去幫我做件事。」 酈營最近的心情不好,而且是很不好。他本來是一個獨行大盜,投奔武臣後仗著一身過人的武藝還有不錯的頭腦,很快就爬到了『趙國』第三號人物的位子,被武臣封為武強侯領兵出征河東。 一般當強盜的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脾氣暴躁,酈營也不例外。他一般脾氣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找女人發洩,或者是抽打士卒取樂。這裡荒郊野嶺的,自然是沒有女人,他便只好加倍的抽打士卒了,弄的營中怨聲載道。 至於他為什麼這麼生氣的原因,那就要從被他追了整整五天的秦軍身上說起。這支秦軍打仗不知道怎麼樣,逃跑卻是一流,比泥鰍還要油滑,酈營率著大軍在後面氣喘吁吁的追了七天,仍然一根秦軍的汗毛都沒碰到。更讓他生氣的時,這三天每到黃昏時候駐地外就會有百餘名秦軍騎兵前來挑釁。 酈營帶的都是步卒,眾所周知,兩條腿的一般情況下是跑不過四條腿的,他的部下當然也不會是個例外。每次出營想要迎戰,秦軍一見他們人多便掉馬就跑,只氣的酈營七竅生煙。若不理會他們,話的種種又是不堪入耳,只讓酈營恨得牙癢癢,恨不得生啖秦軍的血肉。 追趕到了第八日,探子卻報來個令酈營精神一振的好消息,秦軍終於停住了逃跑的腳步,而是依著一處高地紮營備戰。 酈營知道這個消息後仰天哈哈大笑,心想這個秦軍的將領真他娘的可以,四千人想跟自己六倍的大軍對戰,也不知道是誇他勇氣可嘉呢還是嘲笑他傻的可以。當下也不客氣,興沖沖帶著大軍衝上去,將秦軍的營地團團圍住。 酈營大軍在握,意氣風發,也不待部下休息便催促著他們急攻秦營。原本以為一鼓作氣便可拿下,卻不料苦戰一日仍然未有進展,到是死傷了不少士卒。 韓信佈置此處費了不少心思,此處紮營為高地,居高臨下紮營便增加了義軍攻營的難度。又在營前廣挖陷坑,置以堅木鐵刺,讓義軍在進攻時四處躲避,隊列大亂。酈營見強攻不下,也只好在天黑請退兵休戰,在山下紮營將秦軍團團圍住。 秦軍雖然仗著韓信巧妙的布營抵住了義軍的進攻,秦軍中卻並沒多少喜悅之情,倒是不少人見義軍聲勢浩大,早已嚇破了膽。白天的時候戰勢激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到也無暇多想,只是機械的跟著身邊的人拚殺。到了晚上,卻愈發的惶恐不安,便有不少人萌生了降意,趁著夜色偷偷的摸下山去投奔義軍大營。 酈營正在帳中怒氣沖沖的喝著悶酒,一聽有一百多名秦軍下山來投降,頓時找到了發洩處,馬上下令將那些降兵砍了腦袋。軍中武臣派來的監軍聽聞後,急忙趕來阻攔,苦勸酈營道:「將軍,你若是砍了這投降來的秦軍,那以後誰還敢投降我們呀,這不是逼著山上的秦軍死戰到底嗎?」 酈營猛的一拍桌案,指著監軍的鼻子大罵道:「李左車,你他娘的少在老子面前指指點點,你還真把這個監軍當一回事了呀。我跟大王稱兄道弟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個山上窩著呢,現在居然跑到我面前放肆起來。」 「告訴你,大王讓你當這個監軍,無非就是看重你的身份,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要搶錢你不讓,我要殺人你也不讓,我就不聽你的,你能怎麼著。不信你現在出去喊喊,看有多少人會聽你的。」酈營說完甩袖便走,理也不理他。 李左車長歎一聲,仰天道:「豎子不足與謀。」 一旁的親隨卻看不下去了,上前小聲的勸道:「少爺,這武臣只是給你一個空頭銜,卻不讓你參與任何決策,分明就是對您不信任。依我看,他就是想利用少爺你的身份來號召趙地的舊民,根本沒有重要你的意思。我看我們還是走算了,待在這還受那個鳥人的氣,何苦呢?」 李左車又是一聲歎息,道:「你說的我何嘗不知,可我還是於心不忍撒手不管。要知道這些士卒大多都是我趙地的子民,想當初我祖父李牧大將軍在的時候,對子民多為憫恤,所以才會得到趙人的擁戴。我作為他的孫子,又怎麼能棄趙國的子民於不顧,讓他們白白死在秦人的刀下呢。」 許久才苦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武臣雖然並不信任我,可是對我一直禮遇有加,又幫祖父立碑建墓。就沖這個,我李左車也應該盡力輔佐酈營,至於他聽不聽,那就不是我能算到的了。」 第二日清晨,一百多具身首分離的秦軍降卒就被拖到了山腳下,山上的秦軍見了紛紛膽顫,徹底絕了投降的念頭,只得拚死力戰。 又廝殺了二日,雙方仍然僵持,秦軍靠著地利牢牢的守住高地,山上又有泉水不愁斷水。酈營雖然將秦軍困死在山上,可一時間到也奈何不了他們。 第三日,秦軍忽然派了一名使者下山,向酈營遞交了一封書信。上面韓信文縐縐的說了一大通,看的酈營暈乎了半天,看到最後一段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韓信是給他下戰書。說苦戰無味,倒不如來一場決戰來的痛快。讓酈營讓出一條路來,秦軍則撤下山佈陣,雙方約定好衝陣廝殺,生死由命,一戰定勝負。 酈營看完後哈哈大笑,讓秦軍的使者去回復韓信,說明日早晨就如約應戰。 待秦軍使者走後,酈營笑呵呵的對著部將說道:「這秦軍的頭領真是個書獃子,原本我還覺得他有些本事,卻沒想到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無能之徒。若是他拒守在山上,我到一時也拿他沒辦法,既然他要來跟我衝鋒對陣,那我就如他願,讓他死也瞑目。」 帳中諸將皆大笑起來,只有李左車沉吟道:「酈將軍,秦軍這番舉動恐怕有詐。從之前秦軍的種種舉動看來,這秦將是個精通戰事之人,可現在行止卻有些異常,我擔心其中會有什麼陰謀。反正我軍已經穩穩的將他們困死,只需要再圍上十幾日,想來秦軍就會糧盡不攻自破的。」 酈營怒目橫了他一眼,大聲罵道:「放屁。人家秦軍都來邀戰了,你卻讓我們做縮頭烏龜,這是哪門子事,說出去還不被別人笑死。你們這些書生,就會整天唧唧歪歪的說一通道理,打起仗來卻鳥都不會,告訴你,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士氣,我們若是膽怯了,下面的士卒也會跟著惶惶不安,懂不懂你。」 李左車還想說話,酈營卻不耐煩的一揮手,大聲道:「傳令下去,今日罷戰,好好休息一天。明早吃飽飯足後,與秦軍決一死戰。」 到了第二日清晨,義軍如果如約讓出了一條道路,秦軍則從容不迫的結隊從山上魚貫而出。李左車見秦軍行進中隊伍隱隱有些混亂,便建議酈營趁機偷襲,被他一眼瞪回。 秦軍鬧哄哄的撤到河邊,韓信卻下令背水佈陣,正面則對著義軍。酈營遠遠的見此不由哈哈大笑,道:「這秦將也是無能,無能至極,居然背水佈陣,這不是把隊伍帶到死地裡去嘛,到時候想跑都沒地方跑,哈哈哈哈。」 說完厲聲道:「傳我將令,三鼓擊之,全軍壓上,若有後退不死戰者,斬。」 義軍豎起大旗,悉數出營,殺氣騰騰朝遠處的秦軍方陣猛的撲去。 韓信則騎馬居於陣前,大聲說道:「背後就是滔滔的河水,今日我們退無可退,唯有拚死抵住叛軍的攻勢才有一線生路。我已經得到上將軍王離的軍令,他正派一支精騎直撲叛軍身後,我們只要拖延住他們的主力大軍,勝利必然屬於我們。」 說完韓信拔出佩劍,高舉吼道:「死戰迎敵,大秦必勝。」 陷入絕境的秦軍爆發出了全部的戰鬥力,他們本來就是大秦的正規軍,並不缺乏操練和兵甲,他們缺乏的只是死戰的決心,而韓信種種所為,無非就是要激起他們的決心。 靠著經驗,秦軍很快就布起了方陣迎敵,黑色的秦軍方陣如同磐石般,在褐色的義軍攻潮中巋然不動。義軍猛攻了盡一個時辰,漸漸力竭,酈營見無法取勝,再攻下去也只能徒增傷亡,只好下令撤軍回營。 大股的義軍紛紛掉頭回撤,秦軍也不追擊,只是遠遠跟隨。 當亂哄哄的義軍回到營前時,卻驚恐的發現他們的營地已經插滿了秦軍的黑水旗幟,而營寨上則是站滿了持弓警戒的秦軍。原來韓信早已派出趙無忌領著四百騎兵游離在外,見義軍傾巢而出,趙無忌便趁勢攻下了大營,將營地四處插滿秦旗,又令所有的士兵皆持弓上牆,以虛張聲勢。 先是一個人大喊著扔下兵器轉身就跑,隨後十人、百人、千人,義軍頓時大亂,士卒們紛紛逃跑。正在後軍警戒的酈營見前軍亂成了一片,連忙衝回前軍想要止住逃散的勢頭。 這時候後方的韓信卻趁勢掩殺過來,見『援軍』到來並且攻佔了叛軍大營,秦軍士氣大振,而義軍則是迅速的崩潰,連酈營本人也在亂軍中被秦兵殺死。 第96章 棋逢敵手 戰場上一片狼藉,秦軍士卒們則是興高采烈的翻騰著義軍的一具具屍體。這些義軍跟隨者酈營沒少撈好處,一個個都收刮了不少財物。這倒好,全便宜了秦兵。 韓信也懶得去阻止,索性由他們自己去了,只是吩咐趙無忌看管好俘虜,同時留意不要讓士卒因為搶奪財物而發生爭鬥。 韓信看著一個個精神飽滿的秦兵,心中隱隱有些得意。這畢竟是他第一支軍隊,第一支真正屬於他的軍隊。這時見一隊秦兵押著兩人朝他走了過來,領頭的一名士卒見韓信便半跪道:「將軍,抓到了兩名身份可疑的俘虜。」 韓信看向那兩名俘虜,右邊的一人年紀小些,看上去還不到二十,長相平凡,看到韓信也畏畏縮縮的,韓信只是掃了一眼便什麼興趣了。左邊的人到是讓他眼前一亮,只見是個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七八的樣子,一襲白衣在身。在韓信印象裡,喜歡穿白衣的人一般都是兩種人,一種是裝逼的,一種就是確實有檔次的。 而眼前這個男子顯然屬於後者。一場混戰下來,白衣男子上下也有些狼狽,臉上、衣服上沾了不少泥污,可仍然氣定神閒的縛手傲然站在那,看見秦軍的主將韓信不但沒有露出畏懼的神色,反而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屑。 韓信見那白衣男子面色倨傲,倒是細心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那個你,看什麼看,就是說你呢,叫什麼名字。」 李左車不悅的哼了一聲,抬頭傲然道:「在下李左車。」 「哦,原來是李左車呀。」韓信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後面的一句話差點讓李左車吐血,「不認識。」 這時一名士卒附耳在韓信耳邊輕聲說了數句,韓信面色一變,看向李左車的眼光有了些不同。 「你是李牧的孫子?」 李左車昂然道:「正是。」 韓信卻歎了口氣,看了他半天,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一副惋惜的表情。李左車見他如此表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吼道:「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 韓信抬頭看了看天,翻了翻白眼,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如果令祖父在此的話,我這點兵恐怕會被他打的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還好是李兄你在,甚幸。甚幸!」 李左車被韓信一激,頓時勃然大怒,強壓下怒火不服道:「你這點小伎倆,也只能騙騙酈營那種莽夫,可恨我三番兩次提醒他,他卻聽不進去。若是我為主帥,你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韓信『切』了一聲,搖著頭不以為然道:「所謂謀定而後動,你以為我是靠運氣才擊敗酈營那個莽夫的嗎。告訴你,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去打聽酈營的脾氣秉性,還有用兵方式,這才挖好了坑,等酈營往裡面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已,若是換了你為主帥,我當然要換一種方式,換一種手段。這世界上沒有打不贏的仗,只有沒想到怎麼打勝仗辦法的人。」 李左車卻一聲重哼,滿臉不信的說道:「吹什麼牛。」 「不信?那我們來推演推演。」 「好,我定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說完韓信大手一揮,讓士卒們退下,他和李左車則蹲下以沙地為盤,以樹枝為筆,在沙地上較量起來。這兩人俱是年輕氣盛,年紀相差無幾,都是一身的才華,誰也不服氣誰,當下就拗起來了。 李左車出身名門,卻因為李牧早逝,所以並未得到他的親身所教。他的父親又是個平庸之人,家門留給他的不過是李牧親筆寫下的幾本兵書,他硬是仗著過人的天資才得以融會貫通的。所以他雖然是李牧的嫡孫,可用兵方式卻和李牧大相庭徑,李牧一生善用精騎,攻勢如風,往往對手還沒做好防備之前就已經馬蹄踏至。而李左車卻性格沉穩有餘,力求算無遺策。 既然李左車手下握有六倍的兵力,又佔據了大半個太原郡,自然勝券在握,所以並不像酈營那樣急於和秦軍決戰,而是穩穩的紮住腳步,向韓信的秦軍緩緩的追去,嘴裡笑道:「你不過四千散兵游勇,軍心渙散,我不是酈營,你激怒不了我,我到想看看你如何應戰。」 韓信咧嘴一笑,道:「看出來了,你是個用兵穩健的人,不過一般穩健的人都有個通病,那就是顧慮太多,凡事求穩妥。這樣就會畏首畏尾,遇到機會猶豫不決,這就是你的弱點。」 李左車剛想開口反駁,卻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些道理。韓信又接著說道:「你說的我軍士氣低落,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提高士氣有很多方法,對付酈營我自然有辦法,若是對付你,我就換種方法。」 說完韓信一指後方道:「我可以趁你空虛掠奪你的後方,攻下你佔的城池,甚至是你的大本營晉陽,令你首尾不能相顧,然後通過掠奪叛軍的財物來提高士氣。我帶的秦軍都是本地戍卒,對這裡熟悉無比,這點不是你們這些倉促成軍的亂軍能比的。」 李左車思慮半天,緩緩說道:「那我可以分兵駐守各個城池,我則親自帶著主力游離追趕,一旦各城預警,就快速前往包抄。」 韓信哈哈一笑,說道:「你這方法或許對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有用,可你不想想你帶的都是什麼貨色。你雖然兵多,可是卻無將,我承認你是個難得的將才,可不代表你手下的那些農民、強盜出手的將領們也是。他們若是遇險,想到的第一件事情絕對是怎麼保全自己,而不是給你通風報信。對你我可能棘手些,對那些貨色,我自信能趕在你來之前奪下城池。」 李左車額頭微微冒汗,低頭苦思,半宿不語。韓信說的確實是義軍的一大軟肋,相對於秦兵來說,有豐富經驗軍官的缺失始終是義軍無法解決的問題。許久才長歎一口氣,面色有些黯然的說道:「你說的確實,我拿你沒辦法,你贏了。」 韓信卻搖了搖頭,笑道:「也不盡然,你雖然奈何不了我,可只要堅守城池我一樣奈何不了你,最多只是個平手而已,再說戰場上瞬息萬變,哪像我們推演的這麼輕鬆。」 李左車痛苦的閉上眼,喃喃道:「如此優勢兵力,我卻不能取勝,那還有何臉面說平手。酈營說的對,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枉我李左車苦讀兵書數十載,卻始終只能生搬硬套,徒做個趙括而已,倒是辱沒了祖父的威名。」 韓信微微一笑,反而安慰道:「人盡所長,物有所用,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擅長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守疆靖土,若是你守城,我定奈何不了你。」 李左車卻只是搖頭,苦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覺的愧對先祖。」又看著韓信半天,緩緩的說道:「你跟我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招攬我為你所用,我雖然欽佩你的才華。可還是勸你死了這條心,我李氏一族和秦國血海深仇,絕無可能歸順於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韓信仰天哈哈笑道:「沒想到你一世人傑,堂堂李牧之後,卻也如此鼠目寸光。」 李左車哼道:「隨你怎麼激將,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我且問你,李大將軍是哪國人?」 「齊國人,那有如何,我祖父在趙國建功立業,深受趙民擁戴,早已成為了趙國一份子。」 「那殺李大將軍的又是誰?」 李左車臉色一變,反駁道:「趙王不過是聽信了奸臣郭開的讒言,中了你們秦國的反間計而已,歸根到底還是你們秦人所害。」 韓信重重的哼了聲道:「別再自欺欺人了,若果不是趙國君昏臣庸,上下早已污濁一片,想趙大將軍赫赫戰功,怎麼會因小人的幾句讒言含冤而死,如此昏君混國,你李氏一門卻要為他盡忠,豈不是可笑。」 李左車臉色蒼白,許久才緩緩說道:「任你花言巧語,想讓我為秦國盡忠,那絕無可能,我李左車生為趙人,死為趙鬼。」 韓信怒意上湧,大聲的說道:「李左車,你可去過北疆?」 李左車一愣,顯然沒弄明白韓信問這個是什麼意思,便如實的回答道:「我一直隱居在上黨附近,並未去過北疆。」 「在北疆,我們北軍終日與匈奴人、與東胡人搏鬥廝殺。在草原人眼裡,沒有趙人、沒有秦人之分,只有中原人一種稱呼,他們整日想的就是攻破中原人的防線,掠奪中原人的財產。秦國還在的時候。尚能集舉國之力穩定邊疆,可一旦秦國分崩離析,卻而代之的大大小小數十股勢力。那草原上的遊牧部落絕對會將我們的疆土變成他們的牧場,我們的子民變成他們的奴隸」 李左車聽罷,將信將疑的說道:「你在危言聳聽吧,匈奴和東胡一直為我趙國還有秦國所敗,哪會有如此強大。」 韓信卻嗤之以鼻道:「那是因為草原現在還沒有出現個真正的頭領,一旦這種人出現,整合了整個草原的力量。那時候如果我中原還是分崩離析,那草原人絕對會想蝗蟲一樣徹底摧毀我們的文明、我們的制度,將中原的耕地變成他們肥美的農場。」 這話對李左車震撼甚大,他看著韓信許久不語,韓信見他已經意動,便又笑著說道:「先生還不願意助我嗎?」 「要我輔佐你。」李左車反笑道:「就憑你這三四千的殘兵嗎?」 話以及說到這個份上了,大家都是聰明人,很多事情不用挑的那麼直接,李左車的意思是韓信的實力還太過弱小,不值得他投奔。 韓信到不急,只是微笑道:「不錯,我現在只有三千多士卒,可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大軍在握。」 李左車微微一笑,道:「那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假如有一天我擁有大軍,有著自己的地盤,先生可願意助我?」 「那時候左車自當倒履相投。」 「此言當真?」 「絕無戲言!」 隨即擊掌立誓,韓信便下令放李左車主僕二人自由離去。 趙無忌看著李左車遠遠離去的身影,舔了舔嘴唇道:「將軍,我們真的就這麼放他走嗎,要知道此人可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被叛軍所用的話早晚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將軍要是後悔的話我這就去把他『請』回來。」 韓信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強留住人家也沒用,有這閒工夫不如好好想想我們自己的出路。」 「那將軍,我們下一步去哪裡,去佔了晉陽嗎?」 韓信抬頭看天,說道:「我們不去晉陽,南下去中原。」 「好。」趙無忌不假思索的點頭道。韓信看著他許久,才緩緩說道:「你不想問我為什麼嗎?」 趙無忌咧嘴一笑。道:「將軍,我趙無忌這條性命早就是你的了,你說什麼我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會去做。我雖然有些愚笨,可是卻不傻,我知道將軍你天縱奇才,有你在從來沒有打不贏的仗,沒有過不去的坎。我其實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跟著將軍你建功立業,封侯拜將,我相信你不會虧待我的。」 趙無忌不笨,相反他很聰明,不過在韓信這種更聰明的人面前,還是笨一點比較好。他早就看出來韓信的不對了,若他真的是王離派來,不可能會沒有後應部隊。而且他逃跑的時候選擇是一路向南,和北軍背道相馳,這不論如何也說不過去。所以他已經猜到了,韓信一定是和北軍之間發生了什麼,所以才會如此。 韓信聞言一陣感動,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放心,我韓信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頓了頓又說道:「無忌,去整頓下隊伍,讓不想跟隨我們南下的人自行留下,其他的整隊準備前進,我們先去上黨,再去中原。告訴兄弟們,北軍即將南下,太原郡將重新恢復秩序為我大秦的國土,讓大家不必擔心。」 「諾!」 就在韓信率著一支輕兵南下之時,中原卻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滎陽城下,田臧令部將李歸率軍繼續圍困城內的李由,他則帶著主力大軍迎戰剛剛殲滅了周文士氣正旺的章邯大軍。 田臧、章邯兩軍在敖倉相遇,雙方展開激戰,自負的田臧比周文敗得還快,死的還慘,數個時辰後,就被章邯砍掉了腦袋。田臧大軍覆滅後,李歸很快也在章邯和李由內外夾擊下全軍覆沒。 吃掉起義軍的主力部隊後,章邯和李由會兵一處,直撲義軍的老巢陳縣。陳勝強撐著堅守了一月,武臣、周市這兩個昔日共患難的戰友卻擁兵觀望,坐視陳勝的覆滅。終於,陳縣支撐不住失陷了,陳勝倉皇的出逃,卻在城父被自己的車伕砍下了腦袋獻於章邯。 轟轟烈烈的陳勝吳廣起義自此覆滅,可他們點燃的大火卻燒盡了整個大秦,已成燎原之勢。一個叫召平的人跑到了淮南,聽聞項梁正率著江東大軍北上,便假托陳勝之命,拜項梁為上柱國、上將軍,請他盡快西進,援助張楚。 項梁欣然領命,便豎起楚國大旗,以陳勝的名義廣招天下豪傑共擊秦軍,江淮各地豪傑紛紛相投,其中不乏劉邦、彭越之流。 第97章 廟堂崩裂 陳勝被殺後,整個大秦內稱王的還有三個,分別是趙王武臣、齊王田儋以及周市扶持的魏王魏咎。 當陳勝的首級被報捷的士卒送至咸陽宮大殿時,御座上的胡亥這才長舒了口氣。這四個月來,他因為義軍的事情食不得味,寢不得安,惶惶不可終日,更有在周文大軍逼近咸陽之時,數度當著滿殿的大臣面痛哭流涕。 他怕了,他真的害怕了,他害怕失去來之不易的至尊皇位,更是害怕失去自己的小命。幸好這章邯十分的爭氣,先是大敗周文,再而全殲吳廣、田臧所部,再後將攪亂天下的罪魁禍首張楚王陳勝給殺了。 胡亥很開心,現在他又可以恣情的享樂,不用再擔心小命不保了。他很大方的給了章邯重賞,拜為上將軍,封徹侯,爵位已經位極人臣,居於王離之上。 在大秦朝夕不保之時,橫空出世的章邯又給了大秦存活的希望,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並且實現了他多年的夙願,成為了秦軍中的第一人。 在陳勝死後,趙高等人趁機大肆歌功頌德,吹噓大秦國威。聲稱陳勝已死,叛軍已滅,天下又重新恢復了長治久安。好不容易鼓舞起一點決心的二世皇帝,在一片吹噓拍馬聲中又迅速的恢復了原來那種放蕩不羈、恣意享受的生活,將國事盡托於趙高,自己躲回深宮中盡情享受美女佳餚,從此不再臨朝。 而此時躊躇滿志的章邯,再和李由合兵一處後,令李由率部固守河南,他自己則親率大軍北上攻擊割據魏地的周市。 面對章邯大軍的到來,龜縮在魏地的周市心驚膽戰。在昔日的老上級陳勝覆滅的時候,他悠閒的作壁上觀,想雙方兩敗俱傷他周市再去坐收漁翁之利。可卻沒想到陳勝這麼不經打,現在章邯鋒利的利爪撲向他周市,他怎麼能不害怕成為下一個陳勝。 章邯太能打了,不是他周市一個人能扛得住的,他急忙向齊王田儋還有江淮的項梁發去求救文書。 項梁此時正忙於和另外一股起義軍秦嘉火拚搶地盤,無暇北顧,只是象徵性的派了一個無名小卒項它率著一支部隊北上援助。 至於田儋,他是齊國王室的後裔,原本和周市的關係並不和睦。當初周市搶佔齊地時,曾被田儋打得落花流水,周市只好把齊地讓給了田儋,自己退回魏地稱大。現在大敵當前,唇亡齒寒的道理田儋還是懂的。於是兩人放下了仇恨,冰釋前嫌迅速結成了盟友。 章邯的大軍攻至大梁城下,周市和田儋的聯軍則在大梁南紮營對壘。雙方勢均力敵,差別只是在於將領。 章邯卻不急於進攻,而是高築壘營,廣囤糧草,一連半月都只是堅守不出,擺出了一副打持久戰的姿態,想要圍困魏都大梁。時日一久,周市、田儋就漸漸生出懈怠之心,覺得章邯也不過如此。 卻不料秦軍卻趁著夜色傾巢而出,連夜襲擊聯軍大營,三十萬聯軍在秦軍猛烈的攻勢下全盤潰敗,周市、田儋二人也死在亂軍之中。隨後章邯兵圍大梁,數日城破,逼死了魏王魏咎。 自此河南之地的叛亂已被平靖,隨後章邯大軍東向,端掉了田儋的老巢臨淄。田儋的兩個弟弟田榮和田橫則保著田儋的兒子田市跑到了東阿,將他立為齊王,繼續扯著齊國大旗抵抗秦軍。章邯的大軍隨後跟至,將東阿城層層圍住。 章邯的大軍縱橫整個中原,先後擊斃了周文、田臧、陳勝、周市和田儋五大賊首,卻在小小東阿城下徘徊不前,圍城一個多月,卻不見絲毫進展。 章邯不是不能,只是不想。他在疑慮,在顧慮重重,來自遙遠咸陽傳來的消息讓他惶恐不安。 李斯倒了,確切的是說應該是被趙高整倒了。 李斯三朝元老,為秦相十餘年,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可以說大秦這幾十年來的所有大事,都得經過他李斯的手筆。可就這樣一個聲名顯赫、位高權重的丞相,也倒在了趙高的屠刀之下。當然,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在秦國朝不保夕之時,趙高還能暫時容下李斯。因為趙高他是個聰明人,一旦大秦的基業毀於一旦,他自己肯定也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保住大秦無疑需要李斯的智慧和影響力。待到陳勝死了,中原已經基本平定,沉寂許久的趙高便再也沉不住氣了。 他已為郎中令,位列九卿,整個咸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若還想再向上一步,那就只有百官之首,丞相的位子了,所以李斯便成了他最大的絆腳石。 要想扳到丞相,那只有借助一人,也只能借助一人,就是胡亥。若輪治國之才,十個趙高也及不上李斯,可若論陰人的方法,李斯就遠遠不是趙高的對手。 因為國內動盪,很多大事都需要胡亥這個皇帝過目才能批閱處理,而這段時間胡亥又整日沉溺在宮中女樂之中,李斯多次求見卻被拒之門外。趙高就使了個心眼,每次李斯有要事需要稟報,他就等胡亥和後宮的女眷玩性正濃時便派人給李斯送信,讓李斯去後宮求見胡亥。 如此三番兩次,胡亥火了,他一天終於忍不住問趙高:「我平時空閒的日子很多,丞相都不來。每當我在快樂的時候,丞相就來請示奏事。丞相是瞧不起我呢?還是以為我年紀輕好欺負呢?」 趙高等胡亥這句話等了很久了,等的都快內分泌失調了,於是心情激動的顫聲道:「李斯這傢伙想謀逆。」 胡亥大吃一驚,不可置信的說道:「不會吧,父皇在世的時候經常說李斯恭敬謙卑,對大秦忠心耿耿的。」 趙高不以為然道:「陛下此言差矣,你想如果李斯真的忠心耿耿,那怎麼會擁立陛下登上皇位呢?他無非是想獲得更大的權勢更高的地位而已,想在大秦一呼百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更上一步。」 胡亥等大眼睛叫道:「他敢!」 趙高趁機說道:「他哪裡會不敢,他分明已經這麼做了,我在朝中有很多朋友都向我說過,說李斯有不臣之心。」 「李斯他想謀逆有三個原因,其一、當年扶陛下登位,他沒撈到任何好處,他想讓陛下封他為王;其二、如今關東大亂,盜賊猖獗,李斯的少爺李由手握重兵卻不賣力平叛,還和盜賊秘密聯絡,說明父子二人居心叵測;其三、李斯把持朝政,多數大臣是他的死黨,他有能力廢掉陛下做皇帝,他近日屢次求見陛下定有歹意。」 胡亥本來就是不什麼有主見之人,聽趙高這麼一分析頓時臉色蒼白,越想越覺得有些道理,便抓著趙高的衣襟緊張的說道:「師父,那你說我該怎麼做呀。」 趙高一躬身,義正言辭道:「有老奴在此,陛下大可放心。李斯現在還忌憚我掌握著咸陽的兵權,所以遲遲不敢動手,若是哪天他想讓陛下治老奴的罪,那就是他想動手的時候了。到那時我們就先出手制住他,陛下你是皇帝,臣子們礙於大義不敢不聽你的,我是郎中令,又握有咸陽的兵權,到時候一定能保全住陛下的。」 胡亥躊躇許久,終於咬了咬牙道:「好,就聽師父你的,如果他要是敢上書對付你的話,那我就先辦了他,讓他知道我這個皇帝不是吃素的。」 趙高要的就是胡亥這句話,他心中大喜,回府後急忙吩咐心腹在咸陽城內廣散消息,說他趙高將皇帝控制在宮中,故意不讓群臣覲見聖顏。 這消息一經傳出,百官嘩然,趙高這種奪權的舉動徹底惹惱了滿朝文武,形勢已經很明朗了,以趙高為首的內官集團,和以李斯為首的文官集團,已經到了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地步。李斯立即聯合右丞相馮去疾聯名上書,要求撤掉趙高的職務,理由就是趙高引誘皇帝墮落,荒廢朝政。 精明一世的李斯,卻最終落入了趙高精心給他挖的坑中。就如趙高所預計的那樣,二世皇帝當庭大怒,怒斥李斯謀逆,當場下令將李斯和馮去疾抓起來下獄,讓他們交代謀逆的事實。 馮去疾性情剛烈無比,不願受趙高這種小人的羞辱,隨即在獄中自殺。而李斯卻仍然抱有幻想,不肯召集舊部奮力一搏。他覺得自己有大功於大秦,胡亥一定不敢殺他,總有一天會幡然醒悟過來的。 他低估了胡亥的愚蠢,也低估了趙高的狠辣。趙高既然已經出手,就不會給對手任何的翻身機會,他閃電般的將李氏宗族全部抓起來下獄,又派出兩名御史前去滎陽控制李由。同時李斯朝中的好友故吏紛紛被替換,換上了他自己的親信,第二天胡亥打著哈欠早朝時,驚奇的發現朝下的一大半人他居然不認得了。 李斯畢竟是三朝元老,在朝中的影響力很深,若無合適的理由,趙高到也真不好下手。 於是便派酷吏輪流拷問李斯,打得李斯死去活來。 已經勝券在握的趙高還不忘最後戲耍李斯一次,他派人假扮胡亥的特使去誘騙李斯,李斯果真上當,向假特使狂呼冤枉,結果換來的是更慘烈的毒打。如此戲耍了李斯數次,李斯終於熬不住了,在趙高一手寫好的罪狀書上簽字畫押,等胡亥真正的特使來詢問李斯時,李斯卻不敢再提一個冤字,而是老老實實的向特使認罪。 既然已經認罪,那李斯就必死無疑,很快廷尉府就判下了罪行,是大秦最重的刑罰,腰斬滅九族!可笑的是株連九族之刑是李斯任內提出的,並且由他堅定貫徹實施的,現在卻輪到了他自己。 作法自斃,說的不止是商鞅,同樣也包括李斯。 臨刑前,趙高得意洋洋的會見了滿身血污的李斯,躬身笑道:「李丞相,李大人,您知不知道您老為什麼會落得這種下場嗎?」 李斯怒目瞪向趙高,此刻他心中滿是悔恨,咬牙道:「趙高,你如此陷害我,我化為厲鬼都不會放過你。」 趙高仰天哈哈一笑,用腳踩住李斯的腦袋獰笑道:「您老活著我都不害怕,死了難道還能奈何的了我嗎?看來你個老糊塗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死的,那我就來告訴你,讓你死個明白,也好在地下見了嬴政不會稀里糊塗的跟他說不清楚。」 「你有三點該死的地方。」趙高伸出了三根手指,道:「第一,就是你太貪戀權勢了,明明深曉物盛則衰的道理,卻不能做到急流勇退。你害怕扶蘇上位讓你失去權勢,所以才跟我這個奸臣同流合污,篡改了嬴政的遺詔。你知不知道,嬴政他一生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李斯,你卻在背後捅他一刀,哈哈哈哈。我倒想知道你在地下有何顏面去面對他。」 李斯掙扎的從地上爬起來,瞪大著眼睛,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趙高又接著說道:「第二,你所謂的勤政忠心用在嬴政身上還好使,可用在胡亥身上就行不通了。胡亥是誰?他是貪圖享樂的昏君,所以他欣賞我這樣的人。再說,天下已經亂到這種程度了,你這個丞相應該一清二楚,可是你因為眷戀這個相位,拚命的裝傻充愣,你這樣勤政治國,竟把國家治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能說你沒有責任嗎?就算是嬴政在位,他也一定會將你處死的。」 李斯默然無語,緩緩的低下頭去,似乎默認了趙高說的話。見李斯如此神色,趙高又滿意得意的哈哈笑道:「第三就是你犯的一個最致命的錯誤了,你為丞相十幾年,丞相是什麼?百官之首,天底下所有的大大小小官吏都以你馬首是瞻,你這老東西卻不懂的運用,白白佔著這個位子浪費權勢。還有你的兒子李由,手裡掌著中原之兵,離咸陽不過三天路程。胡亥昏庸,你完全可以廢掉他立過一個皇帝,甚至狠一點自己當皇帝也可以呀。你卻畏首畏尾,進不進、退不退,任憑胡亥亂來天下大亂。最後胡亥一句話就讓你引頸自戮,你說你老糊塗成這樣,焉有不死的道理。」 李斯面如死灰,趙高說的句句話如同重錘砸心,讓他恍然大悟,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這幾年來的老眼昏花、老邁昏庸。 低頭許久,忽然抬起頭來傲然說道:「趙高,我承認我一直低估你了,小看你了,我輸了,沒有怨言。不過你也只適合做個小人,做個奸佞之臣,你永遠成不了大事。天下已亂,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去收拾這個爛攤子。你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將來會比我下場還慘。」 趙高揚起嘴角哈哈大笑起來,「李丞相你說的是,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安邦定國我不擅長,擾亂社稷才是我最拿手的。不過就算天下大亂又能怎麼樣呢,我大不了放棄關東的土地,將軍隊悉數撤回關中,憑著函谷關做個關中王又如何,這可比你的下場好上千倍、百倍。唉,只可惜李丞相你看不到那一天了,我這就送你上路。」 李斯一案在咸陽揎起了一片腥風血雨,因為和李斯有牽連被處死者多大八千餘人,一千石以上的官吏半數被牽連進去,罷職的罷職,處死的處死。一時間咸陽城內人人自危,大秦賴以統治的貴族階層分崩離析。 李斯就像一個技藝高超的御手,有他在大秦這輛失控的馬車雖然仍在奔向懸崖,可憑藉著他經驗和智慧,仍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徘徊在懸崖邊上。可當這名最後的御手也失去後,大秦就如同脫了韁失控的馬車,一頭紮向深不可測的崖底,最後摔得粉碎身故、萬劫不復。 李斯一案導致的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李由悲憤出戰,想帶著他手中的八萬大軍找到叛軍的主力決戰,一心求死為大秦盡忠。 章邯則在東阿城下徘徊不前,李斯的下場讓他心生恐懼,他知道趙高現在只是需要他的大軍才對他禮遇有加,一旦天下平定,那他這個位高權重的上將軍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那時候依照趙高的性格絕不會讓他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活下去的。 所以只要天下不寧,叛軍仍然四起,趙高就不會動他,反而會全力支持他平剿叛軍。 當章邯聽到項梁在楚地擊敗了秦嘉,一統楚地後揮師北上,他不急反喜。他現在太需要一個對手了,一個取代陳勝、周市和田儋的對手,這樣才能讓他有足夠的理由不停的攬權,不斷的壯大自己的實力以求日後自保。 所以他在得到項梁揮軍北上的消息後,立刻回師迎戰項梁。三戰皆敗,一退再退,同時向咸陽的趙高發出求救文書,讓他催促王離的北軍盡快南下和他會和,由他統一指揮。 第98章 定陶之戰 項梁在淮南擊敗了秦嘉,殺死了他擁立的楚王景駒,相國宋義則見機倒戈,在彭城投降了項梁。 在吞併秦嘉的地盤後,項梁的勢力囊括了整個淮河南北,以及江東故地,佔據了會稽、漳郡、九江、廬江、東海、泗水六郡,故楚國的領土大半已經被項梁光復。 在探知陳勝已經戰死的消息,項梁的部下便紛紛表示擁戴他為楚王。項梁在聽取了范增的意見後,覺得此時稱王無異於吸引秦軍主力的攻擊方向,而且項梁打的是他父親項燕的旗號。項燕一生忠義,他的後代若背叛楚國自立的話,那無疑是個巨大諷刺。 經過再三思慮,項梁決定放棄稱王的念頭,而是改為擁立楚懷王的孫子熊心為楚王。因楚懷王受秦所騙,最後客死在秦地,楚人多憐之。所以為了增強這個楚國政權的號召力,熊心仍稱楚懷王。 又拜大儒陳嬰為上柱國,總攬楚地的政務,替項梁穩住後方,他自己則親率全部的主力大軍,浩浩蕩蕩的向東阿殺去,捐助齊國田氏兄弟。 章邯起初只是想假敗以此要挾咸陽的趙高,卻不料項梁手下牛人無數、猛將如雲,更有項羽的八千精騎勢不可擋,倉促之下這假敗差點成了真敗。秦軍狼狽的一路西逃,撤出了齊地。項梁因為擔心章邯和李由大軍會和後會設下埋伏,所以沒有追擊,任由秦軍逃回。 在平定齊地後,項梁召來田榮和田橫二人,讓他們立自己的親信田假為齊王。田假為齊國末代王田健之弟,田健投降秦國後,田假隱居在海邊,後聞項梁在江東便千里投奔。 田健雖為齊王,卻目光短淺擁有泱泱千乘大國坐視五國被滅,最後窩囊到舉國投降,為天下人所笑。所以田假雖然為王弟卻不得齊人擁護,更是被田榮、田橫兩個豪傑看不起。因為畏懼項梁的強勢,田榮、田橫才不得不假意曲迎,心中卻暗自嫉恨。 這時項梁的部下劉邦便提醒他道:「田氏兩兄弟不是屈居人下之人,上將軍既然是想將齊地控制在手中,不如奪了他們的兵權,否則田假無兵無勢,怎麼可能鬥得過他們兩。」 項梁蔑視劉邦,冷哼道:「如何安排我自由主張,用不著你來教。我大楚以仁義號召五國反抗暴秦,他們是我們的盟友,我豈能做出如此卑鄙下作的事情。再說只要我大軍在手,他們兩兄弟就算心懷不滿,又能如何。」 劉邦張了張嘴,還想什麼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感覺出了項梁對他的不喜,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劉邦和項梁幾乎是同時起兵,可際遇卻大不相同。項梁、項羽叔侄打仗打的順風順水,一路攻城略地,現如今已經成為了楚國的老大。而他劉邦卻始終帶著幾千流寇徘徊在沛縣四周,連續幾次攻打城池都被守將打的落花流水。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殘酷的。劉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缺點和軟肋,論文官,他有蕭何和陳平,論武將,他有樊噲、夏侯嬰和周勃,彭越也對他馬首是瞻,所以劉邦的陣容也相當可觀。可是他卻到處碰一鼻子灰,因為他只是出身草芥,不像項梁和項羽那樣出身名門世家,一呼百應、英雄群集。 這是他最致命的軟肋,他沒有名氣。那些所謂的赤帝之子糊弄糊弄村夫愚民還可以,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會此嗤之以鼻。所以劉邦才有些鬱悶,只好帶著部下來投奔項梁大軍,因為整個楚地都是項梁的地盤了,若不跟項梁混,那只有被他消滅的份。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就在投奔項梁的路上,劉邦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張良。 陳勝起兵後,張良也在韓地拉起了一支隊伍響應起事,卻被秦兵打的落花流水,狼狽的南逃中原。張良是個智將,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那種智將,可他卻並不擅長領兵上陣。他適合做的是那種坐在營帳中,掐指一算,然後指揮了猛將去砸場子的那種。 所以他失敗了,而且還碰到了同樣失敗的劉邦。劉邦手下雖然不缺人才,可卻非常缺少個軍師。蕭何、陳平搞搞文職後勤還可以,可戰略思維上就跟不上腳步了,張良的出現讓劉邦看到了希望,便加倍的熱情的去結交張良。劉邦最大的才能,就是善於結交天下豪傑,善於收買人心,張良也不例外,很快就和他相交莫逆,彼此之間視為知己。 項梁定都彭城後,大肆封賞來投奔他的諸侯豪傑,連劉邦的小弟彭越都被封為將軍,可劉邦卻是唯一沒得到封賞的人。 不因為別的,就因為項梁不喜歡他。在他眼裡劉邦不倫不類,既非名門之後,也非豪傑之士,文官不是文官,武將不像武將,到更像是個滿口大話的市井無賴。而且他還從劉邦身上看到了野心,那顆不安分的心時刻幻想著飛黃騰達位居人首。這讓項梁很不舒服,因為他就是這種人。 雖然劉邦看出了項梁對他不喜,卻不敢露出絲毫不滿的樣子,人前人後仍然是畢恭畢敬,一副謙卑恭順的樣子。這就是項梁和劉邦的差別,項梁有觀人之能,卻沒有容人之量,劉邦卻不然,他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他在蟄伏,在等待機會。 而機會很快就來了。 章邯在數敗之後退到了濮陽,召集了部將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來援,重新整頓了兵馬,迎戰尾隨西來的項梁大軍。 項梁大軍士氣正旺,章邯便避其鋒芒,數戰皆退,以此麻痺項梁。同時下令李由率軍向淮北挺進,攻擊項梁的大本營,以此分散項梁的兵力。 項梁果然上當。一連七戰皆大勝,項梁已漸生驕縱心裡,認為秦軍也不過如此。在收到後方告急後,便令項羽帶著數萬精兵南下阻擊李由,他自己則帶著剩餘的大軍繼續攻擊章邯。 又因為擔心項羽兵力不足,便讓劉邦率部隨行。劉邦到了陳縣後,便向項羽提議讓他帶著所部去攻略秦軍後方空虛的郡縣。項羽本身也並不喜歡劉邦這個滑頭小人,便點頭應許。 離開項羽後,劉邦便頭也不回的掉頭東行,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章邯在用計驕縱項梁。 章邯是什麼人,是秦國橫空出世的大將,他若是只有表現出來的這點本事,那怎麼可能擊敗周文,殺死陳勝。所以劉邦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一定有陰謀,這次他沒有提醒項梁,而是自己找機會先跑一步。 項羽第一次率著大軍獨立作戰,他興奮異常,滿懷雄心,覺得天底下都將是他項羽的獵場。告別叔父後,項羽帶著他的五萬精兵猛的撲向李由的大軍。 這五萬人都是楚軍中的精銳,有項羽賴以成名的八千江東子弟軍,有英布、季布、龍且等驍勇之將,更有項羽這種無敵統帥。項羽大軍迅猛如風,突然出現在李由大軍的背後,李由在雍丘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李斯的死讓李由悲憤萬分,心中萬念俱灰,他只想帶著大軍猛攻叛軍,為大秦盡忠後再自刎,以免遭趙高這種小人侮辱。可惜他碰上了項羽,碰上了力能舉鼎,萬人難敵的西楚霸王,這就注定了他的人生悲劇。 李由是秦末名將,信勇而剛膽,知兵善戰治軍有方。當他看見項羽的大軍從後方殺出時,他沉著應戰,下令部下以車馬為據結陣正面禦敵,他則親率親軍猛攻楚軍的右翼。 可惜他算錯了項羽的爆發力,項羽見李由親自領兵來攻,仰天大笑後率軍迎殺上去。才交戰一回合,李由就被項羽挑落馬下,最後死在烏騅的馬蹄之下。秦軍見一直信服的主帥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項羽殺死了,頓時土崩瓦解。 雍丘之戰,成為了項羽的成名之戰,從此江東霸王的稱號就傳遍了整個天下,士卒們聽說要迎戰項羽時皆膽顫色變。李由的死也為積難深重了秦帝國敲響了覆滅的警鐘,他含冤身死後,大秦僅剩下章邯和王離一南一北兩支可用之軍。 李由大軍的覆滅對章邯無疑是個壞消息,他在撲滅起義軍的道路上又少了一名忠實的助手,也少了一隻可用的援軍。現在,整個咸陽、整個大秦的希望就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了。可是他並沒有受李由覆滅的太多影響,仍然堅定的執行著原定戰略計劃。 項羽的精兵已經遠離了項梁的大軍。沒有了項羽,項梁的就像失去了鋒利爪牙的老虎,而他自己也已經被輕而易舉獲得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開始輕視章邯、輕視秦軍,認為大秦覆滅在即,他開始想著如果獲取更大的利益,如何在大秦的廢墟上建立以個新的王國,甚至帝國。 他沒有等到項羽回援,就輕率的率軍追擊章邯到了定陶。這一戰,章邯沒有再退卻了,他集齊了所有的力量,在定陶城前的大平原上擺開陣勢,以逸待勞等待著項梁大軍的到來。 至始皇帝滅齊後最大規模一場戰役,便在定陶城下展開。秦軍是以章邯、司馬欣、董翳為首的二十六萬大軍,楚軍方面則是項梁麾下的三十萬楚軍,雙方勢均力敵。 大戰前夕,項梁曾經下令田氏兄弟和武臣前來支援,卻被二方以各種理由拒絕。項梁卻仍然不為所動,堅持追擊,最後再定陶和章邯的秦軍主力迎頭撞上。 章邯手下的秦軍不再是戲水前那支粗陋的奴隸大軍了,他手中的大軍經歷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役,成功的撲滅了數股起義軍勢力,早已經脫胎換骨成為了一隻精銳的百戰之師。同時為了支援前線剿滅叛軍,咸陽也源源不斷抽調精銳的邊軍來補充章邯的大軍,這些都成了章邯取勝的資本。 章邯將十餘萬步卒組成層層防線,拚死頂住楚軍聲勢浩大如同潮水般的攻擊,司馬欣和董翳則各率所部分兩翼緩緩的向項梁的中軍包抄過去。項梁也是個統帥之才,很快就發現了章邯的意圖,下令後軍變成左右兩翼在桓楚和鍾離味的統帥下分別迎擊秦軍的兩翼。 戰場上一片膠著,楚軍在中路略佔上風,正在項梁的統帥下猛攻以求突破秦軍的中軍。而兩翼則是秦軍略佔優勢,但一時也攻破不了楚軍的防線。 秦楚近六十萬大軍在方圓僅十里的平原之上忘死廝殺,血流成河,地上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秦軍和楚軍的屍體層層疊起,分不清彼此。 章邯穩穩的坐在中軍點將台上,冷眼注視著不遠處的廝殺,卻絲毫不為所動。台下斥候不斷的飛報戰況,章邯都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 一旁的章平卻沉不住氣了,有些惱火的說道:「大哥,仗都打成這樣了,你怎麼還跟個木頭一樣坐在這一動不動。」 章邯淡淡的看了他一樣,說道:「急又有什麼用,我教過你多少次了,為帥者要沉著冷靜,即使泰山崩於面前也應該不為所動,你整天毛毛躁躁的,讓我如何放的下心來。」 章平仍然焦急的說道:「我們和楚軍現在勝負未明,你到是想想辦法怎麼才能取勝。」 章邯緩緩的抬起頭望向遠處,平靜的說道:「為將著,無外乎知己知彼,謀定而後動。我已經抓住了項梁的弱點,利用了他的驕縱和急躁心理逼他倉促決戰。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已有七分勝算在手。剩下的三分就要看天意和將士們的臨戰發揮了,我急也沒有用的。」 章平有些吃驚的說道:「那這麼說大哥你已經勝券在握了?」 章邯點了點頭,道:「我們會勝,不過我不想慘勝,若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那我們這種勝利就毫無意義可言,要知道大秦的各處反叛勢力仍然很多。所以我在等待那三分機會,大勝的機會。」 這是一名士卒分快的奔到台下稟告道:「騰將軍回報,楚軍攻勢兇猛,他的中軍快要頂不住,望上將軍速增援。」 章邯不為所動,點了點頭道:「知道了,讓他繼續堅持住,他若敗下,我會取他首級。」 章平不解的問道:「大哥,我們不是還有二萬精騎嗎,為什麼不派去援助騰寒,或者去攻擊楚軍的兩翼也可以呀,我看楚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章邯搖了搖頭,道:「你太小看項梁了,他是項燕的兒子,自身也是個驍勇善戰之人,他怎麼可能會不留著後手呢?我敢他的軍中肯定也留著後備軍,若我們的這二萬騎兵衝上,最多只能誘出他的後備軍,與大軍仍是無助。」 「既然是刀刃,就應該用在最好的刀口上,我相信項梁他會比我先沉不住氣的。」 這是台下又有一名斥候來報。「報上將軍,定陶北二十里處發現一支軍隊,約萬餘人,正加速朝戰場奔來。」 章邯眼皮微跳,問道:「可是趙軍?」 「回上將軍,隔的太遠沒有看清,看裝束並不像是叛軍,倒像是我大秦的軍隊。」 「再探!」 「諾。」 片刻之後,斥候長長的『報』聲又想起,章邯手緊緊抓著座椅,面色仍舊平靜。 斥候的聲音帶著歡喜,「上將軍,已經探明,來者是我大秦軍隊,他們碰見了我方斥候,便打出了北軍的旗號,朝楚軍背後猛撲了過去。」 章邯再也坐不住了,激動的站起來仰天大笑道:「天祐大秦,天祐大秦。」又高聲喊道:「章平。」 「末將在。」 「速去騎營,見我紅旗飄動則右出直撲楚軍中軍,隨我前去擒殺項梁。」 章平赤紅著眼,大聲的吼道:「諾!」說完便轉身快馬離去。 當韓信在太原郡打著北軍先鋒的旗號一路南下,秦軍的潰兵敗將紛紛投奔,而酈營大軍覆滅後,趙國在河東的勢力幾乎被連根拔起。因為才被韓信趁虛而入,一路攻城拔地補充糧草補給,若遇堅城,則繞道而行,避而不戰。 從太原郡南下到達定陶,韓信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隊伍也從當初的三四千人擴張成了近萬人。 當疲憊不堪的隊伍到達定陶時,正好趕上了秦、楚兩軍主力的大決戰,韓信當機立斷,也不待士卒休息便率軍趕至戰場。又令二千多老弱之族才分成數十隊持著大量的秦軍黑水旗,四散開來在附近的山林中以為疑兵,他自己則帶著七千多人猛的撲向楚軍空虛的後方。 這一支突然從後方冒出來的秦軍讓項梁大驚失色,他為了加強對章邯的攻勢幾乎把所有的後軍都投入到進攻中去了,被韓信這麼一攪頓時楚軍後方大亂,正在大戰的楚軍士卒們見後方秦軍旗幟四處飄舞,不由心驚膽戰。 迫不得已項梁只好帶著身邊的兩萬多親軍向韓信撲殺過去,早已等待許久的章邯則率著二萬鐵騎隨即出動,狂嘯著朝著楚軍中軍奔襲殺來。鐵蹄所至,勢如破竹,楚軍頓時大亂,首尾不能相顧,士卒紛紛掉頭逃跑衝撞自家的軍陣,令楚軍更加混亂。 恆楚力戰而死,項梁見敗勢已無法挽回,仰天悲呼數聲自刎身亡,鍾離味則率著數萬殘軍倉皇南逃。 第99章 江山裂 「末將參見上將軍。」韓信單膝跪下,低頭拱手道。 「起來吧,軍中就不要講那麼多繁文縟節了。」 「諾。」 韓信站起了身子,抬起頭來看著章邯,發現章邯也正微笑的打量著他。 章邯看上去並不很像一名武將。秦人好飲酒,尤其是軍中更是飲酒成風,所以大多數將領小腹都有一點微微凸起,身材也會較為臃腫。而章邯卻是面頰清瘦,頭髮花白,身材雖然高大卻不魁梧,身上穿的也只是簡單的布衣,並未穿軍中的鎧甲,看上去倒是有些長者風範。唯一頗有威勢的地方就是他的一雙眼睛,瞇起看人時目光凜然,讓人不敢正視。 章邯正頗有興趣的打量著他,見韓信英氣勃勃目光如炬,雖有大功卻不倨傲,對自己也是不卑不亢,應答皆得體合禮,讓章邯不由心生好感。 當然,最讓他滿意的地方時韓信的頭腦,能把握住戰機當機立斷的率著萬餘疲憊之師猛攻項梁的軟肋,說明此人眼光十分高明。又能讓部下廣佈旗幟虛張聲勢,說明他深通兵法謀略,所以無論從哪點上看,章邯都頗為欣賞韓信。 「你叫什麼名字?」章邯問道。 「末將韓信。」 「韓信。」章邯略略思慮,想起了些什麼,有些吃驚的說道:「可是那率一萬精騎攻下頭曼城的韓信?」 韓信躬身回道:「回上將軍,正是在下。沒想到末將的薄名也曾入上將軍之耳,實在榮幸至極。不過那場戰爭主將是王涇王大人,末將不過是副將而已。」 章邯哈哈一笑,啞然道:「王涇那小毛頭我還不知道嗎,他有幾斤幾兩我最清楚不過了。你說他為將,倒是個不錯的將領,可惜他並沒有什麼帥才,所以雖然北軍發往咸陽的報捷文書王涇居於首功,你屈居第二,不過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王離那小子不過是再幫他兒子搶功。」 韓信一笑,也不言語。章邯頓了頓,又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不在北軍中效力,怎麼會出現在中原之地呢?還有,你手下的那群怎麼看也不像是精銳的北軍,到更像是散兵游勇。」 章邯是個聰明人,而且看得出來他似乎對自己很賞識,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風頭正勁,勢頭幾乎是大秦第一人。所以韓信不敢隱瞞,便一五一十的全部說出來了,只是擔心贏可的安慰,所以將密室所見那一段隱去不說。 聽韓信說完,章邯皺了皺眉頭,到也沒有起疑,只是哼了聲道:「王離這小子,居然心胸如此狹窄,如此嫉賢妒能,完全沒有王上將軍和王大將軍當年的胸襟氣魄,看來王家在他手裡真的要沒落了。」 又看了眼韓信說道:「你大可放心,你現在立有如此大功,我會向咸陽如實稟告你的功績為你邀功的。至於王離那,我一封書信過去足以。我當年追隨他的祖父多年,又和他父親相交甚深,算起來他還是我的子侄輩,我這張老臉的面子,他還會給些的。」 韓信忙躬身謝道:「如此有勞上將軍了。」 章邯又是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笑道:「不用謝我,這都是你應得的,你這次確實幫了我大忙,斬殺項梁的功勞中也應該有你一半。」 「上將軍言重了,我想依照您的佈置,這項梁恐怕早晚都是您的囊中物,倒是我運氣好些,正巧趕到而已。」 韓信提起項梁時表情不由有些唏噓,想起當年在吳城初見項梁的情形,又想起了他的結拜大哥項羽,不知道他知道叔父身死後會如何悲憤。當然,還想起了他的秒弋。 算算從分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年,這兩年發生了太多太多,他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變成了現在殺伐果斷的秦國將軍,而昔日的義兄,也變成了生死對頭,這次項梁身死多少也有他出的一份力,不知道項羽會不會後悔當初放過自己一命。秒弋呢?也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應該不會太差吧。楚地早已平定,他父親又是楚地望族,應該不會有事的。 章邯見韓信低著頭沉默不語,還以為他是謙虛,心中對他的欣賞又多了幾分。 相對於楚國的才俊輩出,與之相比的秦國卻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青年將領,就連章邯一直很欣賞的李由也敗於項羽之手。秦國現在的將才到了一個令人尷尬青黃不接的時代,所以於公於私,章邯都很樂於看見一個新的青年才俊出現。 畢竟他已經年近六十歲了,反秦的諸侯遍地起事,他在有生之年未必都能一一撲滅,也確實需要考慮培養一個接班人繼承自己的事業。 「韓信,我問你,你覺得的此次大勝後,下一步我們該如何?」 韓信低頭拱手道:「末將人微言輕,如此大事應該是上將軍拿主意的。」 章邯微微一笑,道:「不妨,我只是問問你的看法,你只管說就是了。」 韓信聽出了他語氣中帶著一些考對的味道,便也不再推辭,沉吟了會道:「上將軍,末將以為中原之地已經大定,像魏地的魏豹,齊地的田氏兄弟這些割據勢力都是些鼠目寸光之人,從他們坐視項梁的覆滅而不來救援就不難看出了。所以我們大可置之不理,只留下少數精兵防範即可。」 「河北的趙國雖然看似強大,其實內部卻矛盾重重,從武臣的部將韓廣攻下燕地卻自立為王就可以看出他們內部並不團結。我在河北之地時曾經和武臣的部將酈營交手過,從俘虜口中知道了趙國的主要大事皆決於張耳和陳余二人之口,武臣已經被架空。僕大欺主,亂像之兆耳。」 「我覺得楚國才是我大秦的心腹大患,項梁雖然已經身死,可項羽、劉邦大軍仍完好無損,而且楚國的後方也已經穩定,已經和我大秦成東西裂土對峙之勢,成了天下反秦勢力的主心骨。上將軍應該趁勝追擊,一舉搗毀楚國的根基。」 章邯思慮片刻,緩緩點頭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過和我的打算卻有些出入,我的想法是先北上會和北軍消滅趙、燕二國的叛逆,再集中力量消滅楚國的殘餘勢力。」 韓信猶豫了下,還是說道:「不瞞上將軍,其實我在入軍前和項羽有過段交情,他給我的印象就是『英雄蓋世,不做二人』。若不趁勢將他徹底的擊垮的話,我擔心他一旦回到楚地,便會龍入大海,將來會成為我大秦最大的對手。」 章邯見韓信毫不避諱的直言和項羽的私交,微微一愕,隨即笑道:「你的擔心也是對的,他能以弱勝強,擊敗李由的大軍,從這點上就不難看出他的本事,確實是罕見的武將之材。本帥並非輕視他,只是你有沒有考慮過,項羽有一大軟肋,就是他的根基不穩,他所有的權勢都是建立在他叔父項梁的基業之上。擁戴他的幾乎全是武將,留守楚都彭城的陳嬰、宋義等人並不喜歡他,而且地位身份遠在他之上。」 「項梁一死,楚國內部肯定會彼此爭權奪利,無暇顧及與我大秦為敵。若是我們大軍南下攻擊楚地,他們一定會暫時放下成見,團結在一起和我大秦對抗,倒不如先放他們一段時間,讓他們彼此爭鬥不休,內耗實力,我們從容收拾掉武臣韓廣後再南下也不遲。」 韓信見章邯早已拿定了主意,便點了點頭也不再相勸,只是心中隱隱有些擔心:以項羽的英雄蓋世,怎麼可能屈居人下,這陳嬰和宋義真的能束縛的住他問鼎天下的志向嗎? 其實他也隱隱猜出了章邯的另一層心思,章邯也許是有養寇自重的想法。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留著南方的楚國殘餘勢力,未嘗不是他章邯向咸陽要價的籌碼。 …… 項梁身死軍滅的噩耗傳來,淮北的楚軍一片哀嚎,滿營皆是披孝,一片白衣白甲。項羽在聽聞叔父身死後,仰天悲呼數聲,睚眥欲裂,悲痛不已。他赤紅著眼,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命令大軍連夜拔營北上。 他要找章邯拚命,為他叔父報仇。 哀兵必敗,他堅信自己一定能憑藉著勇氣和魄力擊敗秦軍,手刃章邯,以祭叔父在天之靈。 北上的路上卻迎面碰上了鍾離味南逃的五萬多殘軍,鍾離味深知章邯大軍的強大,現在項羽過去,那無疑是送死。便苦勸項羽不要意氣用事,待退回楚地後再從長計議。 項羽本來就恨他丟下項梁獨自逃生,又見他阻攔自己的去路,大怒之下將他綁了起來,自己親自動手鞭打。 項羽盛怒之下,手底哪會留情,鞭鞭下去具是一片血肉模糊。鍾離味卻緊咬著牙關,哼也不哼一句。他心中也是悔恨萬分,對項羽的愧疚心極重,所以毫無怨言。 一旁的季布和龍且見鍾離味被鞭打的皮開肉綻,已經氣息奄奄。他們幾個自小相交,感情極重,害怕項羽盛怒之下真的將鍾離味打死,便一起跪下拚命的磕頭替他求情。 已經滿臉血污的鍾離味勉強的抬起頭來,慘笑道:「諸位兄弟不必為我求情,我拋下項公獨自求活,本來就是罪不可赦,少主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絕無怨言。只是為了那四萬多的兄弟,他們都是我楚國的大好男人,我不忍看他們平白死在秦軍的刀下,這才苟且偷生帶著他們逃了出來。現在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請少主賜我一死吧,只是那章邯現在兵精將足,又是新勝之師,我楚軍現在的實力絕非他的對手,請少主你以楚國大業為重,不要意氣用事。」 項羽聽了他的解釋,本來氣已經消了大半,正想放過他的,卻聽他扔不死心一味的阻攔自己復仇,頓時怒氣上湧,揮鞭又是要打。卻聽見身後一聲暴喝:「住手。」 只見一名清瘦的老者迎面走來,頭上綁著白布,滿臉悲意正怒目瞪向項羽,正是范增。 范增走到鍾離味面前,急忙伸手將他的捆綁解除,又讓龍且送他去救治,項羽從頭到尾都只是默默的看著,並未阻攔。 待范增處理完事情後,回頭看著項羽,眼神複雜,有些心痛,有些惋惜,又有些悲傷。忽然伸手重重的在項羽臉上打了一耳光,項羽愣在那看著范增拍掌拍來,卻沒有閃躲的意思,直到臉頰生痛才捂著臉暴怒道:「為何打我?」 范增怒目道:「我怎麼不能打你,我和你叔父相交莫逆,又是你祖父的門生,你叔父不在了,我難道沒有資格代替他管教你嗎?」 項羽一直視范增為師如父,被他這麼一巴掌下來,頓時被悲傷沖昏了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低下頭許久不語。 范增重重的哼了聲,怒道:「你叔父屍骨未寒,我大楚又危在旦夕,你卻不尋思著怎麼替你叔父報仇,怎麼助我大楚度過危機,反而在這裡逞匹夫之勇。你對你的起你叔父,對得起你項氏的列祖列宗嗎?」 項羽張了張嘴,辯解道:「我怎麼對不起叔父,我這不是想去為叔父報仇的嗎」 范增嗤之以鼻道:「你這哪是去報仇,無非去送死而已。你手裡的這些軍隊,是我大楚的最後精銳之師,若是被你的衝動白白斷送了,那我大楚將如何自處,如何反抗暴秦?離味自小和你一起長大,他的脾氣秉性你還不知道嗎?連他都想得到忍辱負重,帶著剩餘的楚國男兒來投奔你,你到好,還遷怒於他。」 項羽這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仔細思索了一番范增的話,發現這時和章邯決戰的話勝算幾乎全無,頓時有些洩氣的小聲道:「范叔,那你說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范增見項羽已經恢復了理智,便欣慰的說道:「我們先回彭城吧,那裡才是我們的根基所在,陳嬰和宋義對你叔父一直心懷鬼胎,我們若不回去的話,恐怕楚國便成了他們的天下了。」 項羽有些遲疑的說道:「那我們是帶著大軍殺回去奪權嗎?」 若論衝鋒陷陣、攻城略地,項羽若稱第二,恐怕無人敢稱第一。可論起政治上的本領,他確實是一大軟肋。果然范增搖頭道:「我們不是回去奪權的,陳嬰和宋義已經牢牢的掌控住了楚地,手中又有十幾萬新軍。我們若殺回去,即使能取勝,楚國也會一片大亂,那時候我們得不償失,根本無力抵禦秦軍的進攻。」 「那我們該如何?」 范增抬起了頭,眼神中透出了毅然,「我要你什麼也不做,你這次回去,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奪你的兵權將你架空。但你要知道,項家在楚國將士們心中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而且他們就算大權在握,可是他們不會打仗,若想和秦國作戰,只能依靠你和你手下那幫兄弟們。到時候你大軍在外,只需振臂一呼奪權易如反掌。」 「須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第100章 北方劇變 轉眼就已經到了二世二年的八月,一年中最熱的月份雖然已經過去,不過咸陽城內殘餘的暑氣仍然讓人難以忍受。幸好這一年胡亥將住處從悶熱的咸陽宮搬到了渭水旁涼爽的阿房宮,所以這個夏天他過的並不艱難。 阿房宮位於咸陽城的西面,緊鄰著咸陽城的西門,離城區並不是很遠。又加上這裡氣候怡人,確實是避暑的好去所,所以大臣們也樂意來此朝會辦公。趙高也將行轅搬來了此處,將咸陽交給了他的女婿閻樂打理。 御座之上,胡亥長長的打了個哈欠,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宦官。那名宦官會意,便挺起胸膛高聲喊道:「趨!」 御座下的百官齊齊向前一步。 「跪!」 百官齊齊跪下。 「山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亥又打了個哈欠,面無表情的望著御座下齊整跪下的數百名公卿大臣。這種場面這兩年多來他經歷的太多太多了,早已經失去了剛剛登上皇位的那種新鮮和興奮感,倒是覺得有些厭倦,只希望能早點早朝完回到後宮去和妃嬪們嬉戲。 偌大的殿中整整齊齊的跪著四百多名官員,今天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之日,所以咸陽城內秩五百石以上的官員按照規定都要前來朝見皇帝。雖然胡亥遲遲沒有喊平身,可跪在地上的諸人卻低著頭保持著標準的跪姿,許多人甚至大氣都不敢出。 秦人五百年來對王權的畏懼,已經深入骨裡。 眾多跪下之人中,卻有一面色白淨之人顯得鶴立雞群。不但不跪下,反正昂首傲然站立在殿下,左手還扶著腰間的佩劍,神情倨傲至極。 這人正是秦國正如中天炙手可熱的新丞相趙高,在扳倒李斯後,他如願的登上了丞相的寶座,成為了百官之首。 若是普通人,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後,大多都會安於現狀想著怎麼才能長久的保持住權勢。可是趙高他不是一般人,他不想做一人之下,只想做萬萬人之上。 這半年來,他上串下跳的到處忙乎,將整個咸陽城的要害都換成了自己的親戚和親信,牢牢的將大秦的中樞掌握在手中。同時也讓胡亥不斷的給自己加官進爵,先是丞相,隨後又倣傚周制拜為太師,劍履上殿,見皇帝可以不拜。 胡亥並不是傻瓜,他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趙高對他的態度越來越不耐煩了。以前的時候趙高總是跟在他身邊低眉順目、噓寒問暖的,後來成了丞相就整日忙於爭權奪利,只是叮囑著親信宦官緊緊的跟隨著胡亥,但對胡亥的要求還是悉數滿足。 現在卻有些不同了,就前幾日胡亥突然心血來潮想要趙高陪他去甘泉宮遊玩,趙高以政務繁忙為由推辭掉了,而且還不讓他去。胡亥本想發發皇帝脾氣的,卻被趙高一眼瞪來,嚇得不敢說話了。 胡亥其實自小都聰明伶俐,善於察言觀色,所以才能深得始皇帝的歡喜。因為自小驕縱慣了,又有趙高之流對他百般曲迎討好,所以性格頑劣不堪,其實本質也不是非常暴虐,倒是更像個被寵壞的小孩子。 他感覺出了趙高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心中隱隱有些害怕,便愈發的不敢去招惹趙高,趙高凡有什麼要求都悉數點頭答應。平時也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後宮中,不敢多提要求,唯恐惹怒了他。 御座上的胡亥臉色有些發青,有些失神的看著坐下的群臣,遲遲沒有喊平身,心思早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趙高見胡亥這種時候都會分心,面色有些不悅,重重的咳嗽數聲。胡亥這才從神遊中驚醒過來,連忙遙扶道:「諸位愛卿請起,請起。」 「謝陛下。」百官亂哄哄的站了起來,更有年紀大的捶腿連聲抱怨,殿上有些混亂。趙高又重重咳嗽了聲,這才安靜下來。 胡亥看著座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心裡有些發毛。都沒有幾個是眼熟的,想來都是趙高新提拔上來的,便站起來嘿嘿笑著伸手說道:「諸位愛卿,可有什麼要是要稟告朕嗎?」 台下一片沉寂,居然沒有人站出來回話。胡亥伸著手站在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色有些尷尬。 這時趙高回頭給身邊的御史大夫莊青使了個眼色,莊青會意,便站了出來,高聲說道:「啟奏陛下,自趙丞相為官以來,處事公准,為官勤勉,百官莫不兢兢業業勤於政事,所以無事需要陛下親立聖斷。又章邯上將軍在前線已將叛賊誅殺殆盡,關東各地已經聞風而降,天下平定指日可待。」 「如此天下大興之象,陛下可以放心的深居宮中做個安樂帝王,享盡人間之樂,豈不快哉?繁瑣之事大可以交給丞相操勞,陛下無須勞心過問了。」 聽見莊青如此露骨的為趙高攬權,殿中百官一陣騷動。座上的胡亥卻毫無察覺,哈哈大笑,滿臉得意的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大秦又可以長治久安了,多虧了丞相還有諸位呀。」 趙高向前一步,微微欠身,笑道:「陛下謬讚了,都是托您的天命所歸,我大秦才能重新強盛起來。」 趙高高聲喊道:「陛下洪福。」百官皆拜倒齊呼附和。 胡亥又是哈哈一笑,道:「如此,那是不是就沒有事情了,朕還要趕回去和宮人們打水球呢。」 趙高道:「陛下請留步,臣有一件稀奇的東西要進貢給陛下過目。」 胡亥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哦?」 趙高伸手輕輕拍了三下,殿門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蹄聲,一名小宦官牽著一匹梅花鹿慢悠悠的走進殿來。 胡亥好奇的看著梅花鹿,這鹿雖然體格高大身材健美,可卻並沒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便笑著說道:「丞相,朕看這鹿普通的很,跟上林苑的那些沒什麼區別呀,哪裡有你說的什麼稀奇之處。」 趙高一躬身,抬起頭來一本正經的說道:「陛下,你看錯了,這是我大秦士民在隴西上邽縣西百里處尋得的奇馬,發現時此馬通體雪白,渾身毛髮無一絲瑕疵,鄉里三老皆以此為祥瑞,意喻天祐我大秦,故前來呈送給陛下的。」 胡亥吃了一驚,走下御座瞪大眼睛圍著梅花鹿轉了幾圈,捧腹大笑道:「丞相你老眼昏花了吧,這明明是一頭上好的雄鹿,朕原來跟著父皇多次去上林苑打獵,怎麼可能不認得呢。」 趙高卻滿臉嚴肅,毫無戲謔之意,又道:「陛下你不要拿老臣開玩笑了,這明明是一匹罕見的白馬,怎麼可能會是鹿呢。」 胡亥見趙高一臉凝重的樣子,頓時有些遲疑了起來,心想難道真的是自己搞錯了,又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心中愈發覺得詭異。 「陛下要是還無法確認的話,我看這樣吧,這殿中有四百五十六名我大秦的朝臣,不如讓他們來分辨分辨,也好知道是老臣弄錯了還是陛下弄錯了。」 胡亥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 趙高走到了大點中間,伸手拍掌道:「諸位,諸位同僚,我們的皇帝陛下年紀太輕,看人看物的經驗都並不豐富,所以才會分佈清楚鹿和白馬。不如諸位來幫陛下分辨下,請認為是白馬的站在我的左邊,請認為是鹿的站在我的右邊。」 趙高的心腹們早已經得到過趙高的指點,便毫不猶豫的大步走到趙高的左邊。在場聰明點的百官也已經看出來趙高的險惡用心,這哪裡是分辨鹿馬的選擇,分別是趙高藉機分辨敵我的選擇。 近半的百官都站到了左邊,剩下的大多都沉默著站在原地,他們雖然想保住氣節不和趙高同流合污,卻還沒有求死的決心。站在右邊的只有寥寥數個,有些人猶豫了一下,又站回了中間。 趙高哈哈一笑,昂首得意的看著胡亥道:「陛下,你看如何?」 胡亥站在趙高面前,仍然張嘴應付著嘿嘿傻笑,心中卻害怕至極。他感覺到了,他這個皇帝似乎已經失去了作用。 趙高的眼睛雖然笑意十足,卻讓胡亥感到透骨的寒意,牙關也隨著顫抖起來。他忽然想掉頭就走,回到那個屬於他的後宮中去,那裡才是他該去的地方。至於其他的,就隨便趙高拿去吧。 …… 在擊敗項梁之後,章邯便將大軍移駐濮陽,在那裡休整了十幾天。 韓信因功被拜為將軍,章邯將他手下的數千殘兵除去老弱,又補了數千人,湊齊萬人置為一營,韓信為主將。雖然仍為一萬人,可章邯為他補充進去都是精兵老卒,裝備也是按照大秦的主戰軍團配置的,他之前帶的散兵游勇們自然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章邯手下的大軍自從二世元年六月擊敗周文以來,隨著他南征北戰四處征討叛軍已有一年之餘,士卒早已疲憊不堪。所以章邯原計劃在濮陽休整二月,卻被來自北方意外的消息打亂了原定計劃。 一隊趙國的騎兵在一名叫李良的帶領下,來濮陽投降了章邯,並且帶來個驚人的消息。 武臣死了,而且是被這個李良殺死的。 自韓信擊敗酈營後南下,河東山西之地就成了無主之地,武臣重新派遣了大軍,以李良為大將軍,出井陘繼續經營河東之地。 這李良運氣實在差勁,原本以為河東是一片無主之地,想必不會遇到什麼強烈的抵抗,便大搖大擺的北上去接收晉陽城,卻沒料到在晉陽城北遭遇到了一隊秦國騎兵。 這一隊騎兵極為精銳,才不足千人就將李良的三千前鋒悉數殲滅,李良大怒,親自帶著三萬大軍前去報仇,卻不料在更北之處遭遇了秦軍大股的軍隊。秦軍旌旗蔽日,遠遠望去一片肅殺之氣。 李良打仗的本領或許沒什麼,可是逃命的本領卻是一流,他一看秦軍這浩大的聲勢,便馬上猜到了是強大的北方軍團南下了,當機立斷丟下他的三萬大軍轉頭就跑。 也多虧他的機靈勁,才從北軍的虎口下撿回了一條性命,他手下的三萬士卒就沒那麼好命了,成為了北軍南下後的第一道開胃菜,在金戈鐵馬中被碾為粉末。 李良逃回晉陽後馬上召集部下,帶著五萬大軍丟棄了所有輜重糧草倉皇南逃。直到跑過了井陘關才放慢速度,緩緩而行的收攏著追趕來的殘兵。 井陘關是故趙長城中最重要的一個關隘,是趙都邯鄲通往河東之地的必經之處,建於群山萬刃之上,是有名的易守難攻之地。 井陘關關口狹窄,李良的五萬敗軍這麼一堵,更是讓關口處一片混亂,推攘聲吵鬧聲不絕於耳。李良卻渾然不在意,他心中正擔心著怎麼向武臣交差呢。 出征前的八萬大軍,現在回來的不到五萬,還丟掉了所有的河東之地。武臣性情暴虐,猜忌心極重,李良料想這次回去不會有好果子吃,丟官降職是小,就怕小命都保不住了。 李良正出神的想著黯淡的前景,忽然見前面的大軍都滯足不前,而是堆擠在那裡擋住了去路,便上前皺眉問到一名校尉:「前面出什麼事情了,怎麼堵在這裡。」 那名校尉一回頭見是李良,連忙點頭哈腰道:「回稟大將軍,前面有一個貴婦,說是我們的馬匹衝撞了她的馬車,正在那鞭打士卒呢。」 李良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聽頓時大怒,撥開人群帶著親兵衝上前去,只見一名肥胖的貴婦正帶著十幾名家將堵在路中間,正好擋住了大軍的去路。那貴婦手裡拿著一根鞭子狠狠的落下,地上慘叫連連,卻是一名瘦小的士卒被抽的在地上翻滾求饒,旁邊的千餘名士卒都只是冷眼看著,並無人上前幫忙。 李良怒火中燒,大吼一聲:「住手。」 那婦人聽見有人在背後喊叫,也不停手,只是一邊抽一邊冷笑著說道:「終於來了個能說話的狗了。」 李良大怒,拔劍直指貴婦,吼道:「你他娘的說誰是狗呢,信不信老子將你砍了。」 身邊十餘名家將紛紛拔劍護在貴婦身前,那貴婦卻怡然不懼,仍然看著李由冷笑,態度囂張至極。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們趙王的姐姐。我弟弟是趙王,整個趙國就屬他最大了,你們不是他的手下嗎,那不就是他的狗了,難道我有說錯嗎?」 李良心中一驚,張了張嘴躬身洩氣的說道:「原來是長公主殿下,末將失禮了。我是趙國的大將軍李良,奉趙王的命令出征河東歸來。這裡完全是場誤會,還望長公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這些小兵們一般計較。」 那長公主卻不領情,仍然叉著腰看著李良,冷言道:「一句失禮就可以了嗎?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應該和這些小兵計較,這樣有失身份,應該是找你這個頭領計較。」 李良見她不肯賣自己一個面子,只好強壓下怒火,低聲說道:「那長公主要卑職怎麼做才能息怒。」 「很簡單。」那長公主抬起了頭顱,滿臉的得色,笑道:「既然是你的士兵弄髒了我的馬車,那你這個頭領就去給我擦乾淨去。」 李良嘴角抽動,猶豫了半天才緩緩的走到車前,跪下用手擦拭著車身。那長公主見李良卑躬屈膝的模樣,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狗屁大將軍,在我弟弟手下不過是條狗而已。」 這回李良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拔出劍『撲哧』一聲將那長公主的頭顱砍下。一旁的十幾名家將頓時愣在那呆若木雞,李良的親兵最先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著十幾人亂刀砍死。 既然已經殺了武臣的姐姐,李良便一不做二不休,當機立斷帶著他的大軍殺回了邯鄲,衝進王宮中將武臣亂刀砍死。張耳、陳余兩人見勢不妙,便在親軍的護衛下倉皇北逃至信都,在那裡擁立了趙王室的後裔趙歇做了趙王,重新聚齊部眾殺回了邯鄲。李良不敵,便棄城南逃投降了秦軍。 章邯在得知這一消息後,便覺得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便也不顧士卒疲憊,揮軍迅速北上,同時傳書給正在晉陽的王離,讓他前來巨鹿郡會和。 第101章 鉅鹿之戰(1) 漳水上熱鬧非凡,數千名秦軍精壯士卒正赤裸著上身,分成十幾隊齊聲吆喝著將一塊塊巨大的木樁拖入水中。又用數百名精通水性的士卒浸泡在水中固定好橋墩,一座浮橋的雛形就漸漸形成了。 韓信在岸邊細細的查看了許久,又親自下水去試了試橋的牢固程度,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上岸,朝著身邊正在忙綠的士卒高聲喊道:「大伙加把勁,天黑前一定要完工,晚上我讓輜重營送來兩頭肥豬給兄弟們打打牙祭。」 一聽有肉吃,一眾士卒皆歡呼,齊聲喊道:「多謝韓將軍。」 韓信哈哈一笑,又朝身邊的司險說道:「你多留心下這裡,我奉上將軍之命還要去巡視其他的地方。」說完也不待司險回答,便調轉馬頭帶著親兵離去。 那名司險急忙躬身道:「韓將軍請慢走。」抬起頭時一眾人已經離遠,看向韓信的背影不由有些感慨。心想這小子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還是什麼,居然就坐上了將軍的位子,真讓人羨慕呀,自己都年過四旬了,還只是個小小的司險,唉! 司險是秦軍中負責築城架橋的軍職,論職僅相當於軍中的曲侯,和韓信這個將軍的職位相差甚遠,也難怪他會有如此感慨。 韓信雖然只是一營的主將,可是卻頗得章邯的欣賞,被委任為先鋒。雖是個要職,可也是份苦差,尤其是河流密佈的河間地區,每行個幾十里就要修路架橋,一個月下來,仗到是沒打幾場,韓信倒成工兵專家了。 章邯大軍自從月前北上攻趙以來,一路勢如破竹,連續攻下河內郡和邯鄲郡境內的所有城池,最後兵圍邯鄲。趙王歇見秦軍勢大,知道抵抗不住,便連夜棄城北逃,秦軍輕而易舉的便攻下了趙都邯鄲。 再逃到鉅鹿城後,趙歇和張耳帶著殘存的大軍死守鉅鹿,陳余則去北方的恆山郡徵調援兵,同時趙國向天下諸侯發出求救援書。 韓信此行正是為了探查敵情和搭建浮橋,以待第二日天章邯的主力大軍得以北上繼續攻擊趙國。 沿著南岸策馬奔馳了數十里,仍未見有什麼異常可疑之處,趙兵的一個影子也沒看見,想來是趙歇為了集中力量死守鉅鹿,將附件所有的趙兵都收刮一盡了。 這時忽然遠處一騎飛馳奔來,看裝束是秦軍的斥候,韓信便一揮手止住了隊伍,等待那斥候追趕上來。 「韓將軍,上將軍有令,令你速回大營。」那斥候停馬從懷中掏出信符,和韓信核對身份後便大聲的說完,然後一揮鞭調頭離去。 韓信一揮手,「我們回營。」說完便帶著數千部下快馬回營。 回到大營時,天色已經全黑,韓信讓副將趙無忌將部下帶回營中,自己則急匆匆的趕往章邯的行營。 因為秦軍只是臨時駐紮,紮營都十分簡單。章邯又生性節儉,不喜奢華,所以雖為上將軍,可他的營帳和普通的秦軍將領並沒有什麼差別。 韓信揎開門簾進去時,章邯正興致勃勃的用樹枝串著肉塊在火上烤著,見韓信進來,便伸手招呼道:「自己隨便坐吧,不用多禮。」 「你可有口福了,這是我下午親自獵的獐子,老夫的烤肉技術可是一流的,當年王上將軍就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 雖然章邯說了不必多禮,可韓信仍堅持行了軍中之禮,章邯笑著遙扶起了他,嘴裡嘟嚷道:「你這毛頭小子,怎麼比我們這些老頭子還死板呢。」嘴裡雖然是責怪的語氣,眼神中卻有了絲讚賞。 「來,你幫我烤下肉。」 韓信接過樹枝,熟練的翻滾了幾下,又掏出匕首在上面劃了幾道痕跡,讓獐肉上流下的油脂均勻的流散開來。 章邯在一旁看著,有些驚訝的說道:「沒想到你到是個老手呀,看來老夫是班門弄斧了,哈哈。」 韓信笑道:「當年我流落街頭的時候,經常餓的不行跑回山林中狩獵考食,久而久之就練出了一手烤肉的好技術,彫蟲小技,到讓上將軍你見笑了。」 章邯哈哈大笑道:「哪裡見笑,求之不得呢。」這時韓信手中的烤肉已經烤熟了大半,章邯接過來放在嘴邊咬了一口,頓時滿嘴留香,嘖嘖稱奇道:「果然美味,看來我們這些軍中出身的大老粗跟你們這些獵人的手藝確實沒的比。」 韓信微微一笑,看著章邯狼吞虎嚥的吃著,便又穿起了幾塊獐子肉放上去炙烤。 這只獐子很是肥美,塊頭也極大,足夠韓信和章邯兩人飽餐一頓,兩人便邊烤邊吃,吃的大為爽快。章邯絕口不提什麼事情召他回來,韓信到也不好直問,便暫時放下來了。 直到將手中最後塊肉放入口中吃完,章邯才抹了抹滿是油膩的嘴唇,大笑道:「痛快,痛快至極,好久沒吃這麼美味的烤肉了。等以後仗打完了,我到想把你調到我身邊當專用的廚子,要不然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你這麼好的手藝。」 章邯拍拍手道:「好了,吃飽了咱也該說點正事了。」 韓信一聽,連忙將手中的烤肉放下,又在桌布上擦拭了下油膩膩的手,拱手回道:「不知上將軍有和吩咐。」 「我們的信使已經和王離的北軍接上頭了,王離將大軍紮營在上黨的閼於,卻不立即揮軍南下和我們會合。你在北軍中和王離打過不少交道,我想聽聽你對此的看法。」 韓信猶豫了會,仔細的斟酌了一番才說道:「上將軍,我想北軍南下耗時二月餘,士卒們應該有些疲憊了,所以大帥才紮營觀望。」 韓信說的比較含蓄,可章邯還是聽出弦外之音。從上郡到鉅鹿,快馬七天就足以,王離卻帶著北軍慢吞吞的猶如蝸牛般前進,耗時一個多月才收復了晉陽。直到收到章邯定陶之戰的捷報後才加快南下的步伐,只可惜北軍於野戰嫻熟無比,可是攻城卻不是強項,足足耗時大半個月,才和北上的章邯大軍會合在鉅鹿郡內。 章邯沉聲道:「韓信,你想到什麼就直說吧,老夫容人之量還是有的。」 「我想大帥是在等待,等待上將軍你先表態。」 章邯沉吟了半休,才看著韓信說道:「那我就先表這個態了,王離這小子手中握著我大秦最精銳的北軍,卻在平叛中毫無建樹,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韓信,我想請你幫我跑一趟,替我去見下王離,摸清楚他的底牌。」 韓信微微一愣,遲疑道:「我去?可是我的身份……」 章邯一揮手,道:「無妨,你現在是我軍中的將軍,又是我章邯的特使,王離除非是想叛秦自立,否則絕不會對你不利的。我之所以讓你前去,是因為你夠聰明,夠機靈,我相信你能幫我試探出王離態度的。還有就是你在北軍中待過很長段時間,想必會有不少同僚部屬,也好順便詢問下北軍的現狀。」 韓信猶豫了會,便點頭應許道:「末將遵命。」 第二日清晨,韓信便帶著親兵脫離了大營,一路隨著斥候北上,前往閼於的北軍大營。 兩軍相隔並不是很遠,快馬半日的路程便趕到了。因為一路上已經屬於秦國的控制區了,所以韓信並未帶多少士卒前去,僅僅帶了一百親兵。到了黃昏時分,使者隊伍便抵達了北軍的大營。 重新回到北軍軍中,看著那熟悉至極的戰旗、鎧甲,這二年來發生的事彷彿歷歷在目。韓信站在大營的營門前,閉目沉默了許久,才張開眼沉聲道:「我們進去吧。」 北軍軍中擂鼓號角響起,正是歡迎友軍的鼓樂,韓信帶著百餘親兵縱馬緩行穿過軍營,看見兩旁北軍士卒遞向自己這隊人馬冷漠的眼神,不由有些驚愕。 這絕對不像是看向友軍的眼神,這些士卒仍然利甲在身,仍然滿臉的精悍之氣,可韓信總覺得隱隱少了些東西。 他們的眼神空洞而冷漠,彷彿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了。很難想像的到,這支死氣沉沉的軍隊就是二年前聽到要出征便興奮的嗷嗷直叫的虎狼之師。 韓信心中默默想道:看來王離依附趙高,在北軍中排除異己安插親信,早已經不得人心。 大帳之中,王離帶著軍中的將領們齊聚一堂,正等待著章邯的特使前來,待看見韓信出現在眼前,不由俱是滿臉驚愕。 韓信面帶苦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向前邁了一步,躬身行禮道:「末將韓信,參加大帥,見過諸位將軍。」說完抬起頭來,目光緩緩的從諸人臉上上過,蘇角、涉澗、荊駿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最後落在最末一人臉上。 王涇見韓信看向他,滿臉激動的向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能看見你小子活著真是太好了,我一會就去告訴田市那幫傢伙去。」 韓信輕輕的按住他的肩膀,有些哽咽的說不話來。這時王離已經回過神來,臉上表情數變,最終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韓信,真沒想到是你,到真是給了大夥一個意外。」 韓信轉過身來,面對著王離微笑的拱手道:「回大帥的話,正是末將。末將這次是奉章上將軍之命,特來和大帥您商討下兩軍的配合事宜。」 王離聽出韓信話中的意思,是在跟他說明這次是公事前來,和私仇無關,便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想聽聽章上將軍的意思。」又看了看四周,道:「天色已晚,想來你路上也沒有進餐吧,現在一定餓了,不如何本帥一起進餐如何,正事我們明早再談。」 「末將多謝大帥體恤,自然從命。」 待眾人退下,王離便指著桌案道:「坐吧。」韓信謝過坐下。 兩人相對沉默了許久,王離才開口問道:「你說說,章上將軍的想法是什麼?」 韓信見他先談公事,絲毫不提私人恩怨,便如實回道:「大帥,章上將軍的意思是希望大帥您能率兵南下和他合成一塊,共同圍住鉅鹿城,將趙國的餘孽一網打盡。」 王離沉默了許久,這才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擔心的是如果二軍合二為一,那大軍的主帥將會是誰呢? 論資歷,章邯在先皇時代就跟著他的祖父四處征戰,遠非自己這個後輩所能相比。 論官職,他們二人同為上將軍,可章邯卻是加封國尉,是秦軍中官職最高之人,節制天下兵馬。而他王離不過是節制河北之地的大帥,自然無法與之相比。 論軍功,這就跟沒的比了,章邯是數度救大秦於危難中,而他王離的上位不過是韓信之功而已。 所以不論怎麼看,若是二軍合二為一,那一定是章邯為正他為副,這就不是王離希望看到的。要知道他手裡的大軍才是大秦最精銳的主戰軍團,而章邯帶著的呢,不過是些倉促成軍的郡兵和奴隸。 韓信見王離面色凝重,許久不說話,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事實上韓信和章邯一夜商談,早已經料到了王離心中所慮,便想出了第二套方案。 韓信又說道:「如果大帥覺得不妥的話,那章上將軍還有另外的建議。」 「哦!」王離抬起頭來看著韓信,有些意動的說道:「願聞其詳。」 韓信侃侃而談:「大帥可以率著我北軍南下,以大軍圍住鉅鹿城。上將軍則在南面結營擋住諸叛逆的援軍,同時修築甬道為北軍輸送糧草。上將軍的意思是不用急於攻下鉅鹿城,而是圍住緩緩攻之,逼著趙歇拚命向諸地的叛逆求援,以此為誘餌誘來天下反賊前來援救。到時候我大秦畢其功於一役,一舉將他們殲滅。」 王離眼前一亮,猛拍大腿讚道:「章上將軍好計謀,果然妙。哈哈,如此一來我還真想不出我們大秦會有敗亡的道理,想必是穩操勝券了。」 「好,就依你所言,明日我就率軍南下包圍鉅鹿城,還望你回去請章上將軍多多配合。」 「這個自然。」韓信端起了酒杯,遙敬王離道:「我在這裡就先祝大帥你旗開得勝,一戰而定,建立不世之功。」 第102章 鉅鹿之戰(2) 王離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來和韓信一起喝下,表情倒是自然至極。又笑著詢問了韓信半天章邯的身體情況,聽見韓信說到章邯身強體健,仍能上馬殺敵時不由唏噓道:「前人常說廉頗七十尚能食斗米肉十斤,看來章上將軍也不輸廉頗呀,哈哈,固然是我大秦的中流砥柱。」 韓信見王離雖滿臉笑意,可眼神中還是閃過了一絲失望之色,心中暗暗好笑,想到這王離到不像個將軍,倒更似個政客和商人。說來也奇怪,王家自王翦以來,到王涇四代人,都是以軍功立身,倒是這個王離是個異類,能到今天這個位子靠的大多是投機取巧。 兩人又相談許久,韓信到底是年輕氣盛,不像王離那麼有城府,漸漸的表情就流露出些許不自然了。王離看著韓信,忽然開口說道:「韓信,你現在在章老將軍的部下所為何職?」 韓信微微欠身道:「回大帥的話,末將現為將軍。」 「哦?」王離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將軍一職高於副將,僅低於上將軍和大將軍以及左右前後將軍,是為要職,已經能獨立帶軍作戰了。 韓信便將自己在河東所為以及定陶之戰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王離聽完歎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確實是個難得的將才,可惜,這麼大好的青年才俊卻不能為我所用!」 韓信心想鬼才相信,當初是誰要殺我來著。嘴裡卻謙虛的說道:「大帥你謬讚了,韓信資質駑鈍,哪裡能讓大帥您入眼。」 王離老於人情世故,自然聽出了韓信話中暗含的諷刺,忽然問道:「韓信,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要殺你?」 韓信一愣,本來以為王離是打算閉口不談這個的,現在卻突然問起,到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心懷不滿的說道:「大帥深謀遠慮,末將實在猜不到其中的玄機。」 王離卻點了點頭,道:「你猜不到就對了,其實我並非沒用容人之量,否則也不會當初委你重任。也並不是不信任你,要不然你當初孤軍深入大漠,我怎麼會讓我唯一的獨子去陪你冒險呢。」 「相反,我很信任你,我相信你的才華,從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你想想你的經歷,從無尺寸之功的白丁出身一躍成為了北征前的軍侯,我北軍數百年來,可有第二位如同你這樣的嗎?」 韓信愕然,心中思緒萬千,覺得有些琢磨不透王離這個人了。 「那大帥為何如此對我?」 「二個原因。」王離豎起了兩根指頭,沉聲說道:「首先,咸陽有人希望你死,那就是趙高。雖然我很賞識你,覺得你前途無量,可為了你得罪趙高,那顯然得不償失了。」 「其實這個都不是最重要的,趙高並沒見過你,我大可隨便殺個人用他的頭顱去騙取趙高的相信,真正讓我對你動了殺心的是因為我感覺到了你的威脅。」 韓信滿臉不信的說道:「大帥無須誑我,我自問在北軍中歷來對你恭順,從未有過任何不安分的舉動,如何讓你感覺到威脅?你是高高在上的北軍大帥,我只是你手下的一員小小的副將,你殺我一句話即可。」 王離搖了搖頭,面色凝重道:「你弄錯了,我不是說感覺到你對我的威脅,是你對涇兒的威脅。」 王涇!韓信吃了一驚,滿腦子糊塗,細細想了下,又覺得有些懂了。 王離繼續說道:「我王離只有這麼一個獨子,從小就驕縱異常,還好涇兒還算爭氣,一身的武藝和兵法都還過的去,沒有辱沒王家的聲威。只是我心裡清楚,他離他的祖父和曾祖父還差的太遠了。」 王離輕握著酒杯,眼神有些迷離,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祟還只真的說起王涇有所感悟,才讓韓信見到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其實我自己知道,我的才華和本事遠遠比不上我那高不可攀的父親和祖父,他們的功績就如同一座山一般橫在我面前。韓信,你出身寒門,這或許也是你的幸運,你不用一出生下來就背負著那麼多的壓力。我是王家的嫡長子,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去做的,我不能讓顯赫至極的王家在我手中沒落。所以你覺得我卑鄙也好,無恥也罷,我都是以家族為第一位的。」 「我已經年過四旬,我得要考慮培養下一代的接班人了,涇兒還太過稚嫩,承擔不起王家的重擔,所以我才咬牙讓他跟著你去漠北遠征的。匈奴人有句話說得很好,只有經歷過寒冷和飢餓的野狼才能成為頭狼,沒有摔斷過翅膀的雛鷹永遠也飛不高飛不遠。我很欣賞你,很相信你的才華橫溢,所以才讓涇兒和你搭檔去漠北冒險的。」 「可惜我算錯了一件事情,我本來以為涇兒為正你為輔,並且會一直這樣下去。可等你們凱旋歸來的時候,從涇兒看向你的眼神裡,我發現我估算錯了。你已經成為了他的目標和榜樣,他不管怎麼努力的去做都是在追趕你的影子,只要你們在一起,不論軍職高低,永遠是你為主他為輔,而且他還是心甘情願的為輔。」 王離搖了搖腦袋,喝了口酒歎道:「韓信呀韓信,我不得不佩服你,你能讓我的兒子這麼崇拜你,甚至是忤逆我這個父親的意思。你以為他私自放你走的事情我事後會不知道嗎?」 「正是因為感覺出了你對涇兒的威脅,所以我才答應了趙高的要求,堅定的殺你除後患,否則我一旦故去,涇兒接管了北軍,到可能會為你徒做嫁衣。」 韓信沉默了許久,嘴裡吐了幾個字:「大帥你真的多慮了。」 王離苦笑道:「我說過,你不是出身名門世家,你不會懂我的想法的,但凡有一點的可能,我都會堅決的去杜絕掉,所以我想你死。」 「只可惜我還是看低你了。」王離仰頭看著手中的酒杯,笑容慢慢的消去,前一刻他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好父親,這一刻又恢復成那個高高在上的北軍大帥。 「韓信,我從來沒有輕視過你,可現在我覺得以前還是小看了你。你只要運氣不是太差,將來一定會建立一番功業的,遠在涇兒之上,所以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韓信抬頭看了王離一眼,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只是淡淡的說道:「大帥請講。」 「我知道你是個極重情義之人,涇兒也是。你們是生死之交,我想有朝一日我若不在了,涇兒孤立無助之時,請你不論如何都要去幫下他。」 韓信有些驚訝的說道:「大帥你才四十的年紀,正身強體健之時,為何說這種話。」 王離抬頭看向遠處,目光中有些異樣的色彩。 「我王家並不是長壽的家族,我父親終要於三十九,我曾祖父和數位先祖都是未滿五十便早早去逝的,我的祖父王翦已經是我家中有記載活的最長的一位了,可也沒活過五十五。彷彿冥冥中我王家總是難逃早逝的宿命,我的先祖們都是在鼎盛時期華年早逝的,我父親是在滅燕滅齊後第二年,我祖父也是在滅楚後不久,我很擔心我恐怕也難逃宿命。」 韓信默然無語,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說道:「大帥大可放心,我韓信從來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 王離點了點頭,似乎覺得這一次和韓信說的太多了,便也不再言語。兩人相對無言,許久韓信才站起身來,拱手道:「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那末將就先行告退,還希望大帥能給個恩典,我和原來的兄弟已經許久未見了,甚為掛念,所以想去看看他們。」 王離並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很爽快的答應了韓信可以在軍中自由行走。韓信謝過後,便轉身就要離去,王離卻又在背後叫住了他。 「韓信,如有將來真的有那麼一天,你有能力代我好好照顧可兒的那一天,請你不要辜負她。我並不是個好舅舅,她想要的我卻做不到。」 韓信停住了腳步,遲遲沒有再往前一步。忽然點了點頭,又大步離去。 原本韓信還擔心大營甚大,很難找到田市他們,卻不料一出門就被田市和吳歇二人猛的抱住,田市更是開心的仰天哈哈大笑,道:「將軍,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見你了,上天真是待我們不薄呀。」 又看著韓信身上將軍的標識,不由羨慕的說道:「將軍你到哪裡都是出人頭地,真是羨煞我了。」 韓信笑著打了他一拳,笑著說道:「少拍我馬屁了,你也不錯呀,都和吳歇混上了軍侯了。」 田市慚愧的說道:「哪裡哪裡,實在是前段時間北軍中急缺將尉,我們幾個又用軍功在身,所以才被提拔上來的。」 韓信又看向吳歇身後,目光有些詢問,吳歇會意,便笑著說道:「老齊是文官,留在膚施城裡幫助大軍籌集糧草。至於范雍嘛,他在後軍中,離這還遠著呢,一時也通知不到他。我們的老大人奚達現在已經如願衣錦還鄉,成了隴西郡的郡尉左臣了,真讓人羨慕。」 田市又對著韓信笑道:「將軍你來的倉促,我們都來不及通傳遠處的兄弟,只是通知了當年我們二曲的部分兄弟,大伙都在後山上等你了。」 韓信哈哈一笑,大聲道:「那就去唄,還等什麼。」 一處低矮的山丘之頂,卻插滿了火把,照如白晝,數十人整整齊齊的站在那裡,看裝束大多都是曲侯百將這類的中小官職。雖然人數極少,卻努力的保持著巡檢時隊列的雛形,見韓信三人遠遠的走來,皆歡呼齊齊拜下,高呼:「參見將軍。」 韓信急忙大步上前扶起諸人,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笑臉上劃過,心中感慨萬分。 這些都是韓信當初上任曲侯時的老部下,又跟隨著他在漠北出生入死的作戰,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恍若隔世。 韓信回過頭望著田市,語中有些乾澀,「我們二曲的兄弟就只剩下這麼點人了嗎?」 田市神情有些暗淡的說道:「當初給著我們回來的有三百六十七人,後來又九十三人因為受傷致殘過便退伍回到了家中,剩下的有一小半留在北地沒有跟隨大軍南下,另外一半都不在中軍中,倉促之間我也來不及相邀,這裡的八十九位弟兄就全部在這裡了。」 韓信回想起當初在漠北的一場場生死之戰,不由心中黯然。他雖然帶著他們回到了家,而且大多都有軍功封賞,可大部分的兄弟還是長眠在漠北的異地他鄉。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韓信何嘗不是利用兄弟們的性命去換取了往上爬的機會。這麼說來,他到是怪不得王離了。 韓信看著一張張熱切看著他的臉,猛的抓起了地上的酒罈,大聲說道:「今日我們這些兄弟相聚,是我韓信對不住大家了,我先乾為敬。」說完便要提壇狂飲,卻聽見身後有人大聲說道:「你這傢伙確實該罰酒,居然不通知我。」 回頭望去,只見王涇帶著丁峰和邱石,還有久未見面的欒集四人,正大步的上山來。當年隨著韓信北征的重要將領,都齊聚一堂了。 韓信笑著迎了上去,王涇猛的一拍他的肩膀,佯怒道:「好你個韓信,虧我王涇當你是生死兄弟,你卻在這裡偷偷喝酒,你說你該不該罰。」 韓信大笑道:「該罰,該罰,確實時我韓信不仗義。」說完高舉酒罈猛的灌下,也不停口,只見喉結不停的顫動,竟一口氣將滿滿一小罈酒喝的一滴不漏。 韓信一口喝盡,猛的將酒罈砸在地上,笑道:「如何?」 王涇哈哈大笑道:「好。」又伸手向一名士兵道:「來,給我酒來。」 那名士兵只是名百將,而王涇卻是身居高位的右將軍,見王涇問他,便急忙慌慌張張的跪下,嘴裡道:「參加右將軍。」 王涇大手一揮,怒道:「這裡只有兄弟袍澤,沒有什麼右將軍不右將軍,我們今日只論兄弟,不論軍職,給我站起來。」 韓信笑著扶起那名士卒,道:「就聽他的。」那名士卒這才站直了身子,拿起腳下的酒罈遞了過去,有些猶豫的說道:「這酒有些粗劣,怕您吃不慣。」 王涇卻不答話,只是接過仰頭學著韓信猛灌喝盡,摸了摸嘴大聲道:「痛快,痛快至極,這等烈酒才是男兒應該喝的,夠勁!哪像那些軟綿綿的美酒,喝著無趣。」 眾人一陣嬉笑,也都放開暢飲起來,不在論官職高低貴賤,喝的興起一個個都勾肩搭背,滿嘴說著胡話。 王涇一把摟住韓信,嘴裡的沖天酒氣熏的韓信有些好笑。他是武功高強之人,自然酒量也大上許多,不像眾人那麼容易醉。 只聽見王涇已經有了些醉意,眼睛婆娑迷離,笑著說道:「韓信,你聽我說,我要告訴你個事。」 韓信哭笑不得的說道:「好好好,你說就是了。」 王涇哈哈一笑,忽然一把推開韓信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很佩服你,真的很佩服你。」 「我王涇是什麼人,從小到大沒服過別人,連我父親都奈何不了我,可我就服氣你一個。」 指著山下哈哈大笑道:「你要是讓我跳下去,我也會豪不猶豫的跳下去,你說我們算不算兄弟呢。」 韓信心中感動,便說道:「當然算,何止是兄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生死與共,都曾經把性命交在了對方手裡,這怎麼能不算兄弟呢。」 「來,干!」韓信又舉起酒罈。 「一世人,兩兄弟,我韓信這輩子交定你王涇這個兄弟了。」 第103章 鉅鹿之戰(3) 彭城城牆之上,項羽傲然立於上,出神的注視著遠處軍營中正在忙碌著整理行裝的楚國士卒,許久未動。 背後一陣腳步聲傳來,項羽沒回頭,只是低聲道:「你來了。」 季布應了聲,便道:「少主,大軍的行裝和糧草已經裝備妥當,明日便可出發了。」 項羽回過身來,看著季布道:「你去和宋義說一聲吧,畢竟現在他才是主帥。」 季布點了點頭,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道:「少主,這次雖然我們力主救援趙國,成功在朝議上迫使大王同意派兵救援,可大王卻將我大楚為數不多的兵馬分為二軍,少主你只是屈尊北路的次將。」 季布又哼道:「想那劉邦何德何能,項公在時他只是一味的屈膝迎好,如同一條狗般。卻被陳嬰他們捧為仁義長者,還跟少主你並駕齊驅封為樂田侯。這次兵分兩路,他居然還成了西路軍的主帥,兄弟們都為少主感到不平。」 項羽只是看了他一眼,面上沒有露出什麼喜怒之色,語氣略帶叱喝的說道:「抱怨只是弱者為自己弱小找借口而已,真正的強者從來不會去抱怨,只會讓自己便的更強。季布,你要記住了。」 「是,少主。」季布低下了頭,語氣恭敬的說道。 「況且劉邦雖為一路統帥,手下的那些不過是些烏合之眾而已,大多是他從沛縣帶出來的那些破爛兵,哼,我項家的精銳,如何是他能指揮動的。」 「這次我們制定的戰略是以北路軍為主,前往鉅鹿會和天下諸侯援救被困的趙軍,劉邦的那路偏師是直接攻擊秦國的腹心之地,可秦國有關中之固,擁有四塞之險,又豈是那麼容易攻下的。所以劉邦只不過是為了分散秦國的注意力,緩解我們正面的壓力而已,對我們也是有幫助的。」 「至於宋義。」項羽說到這裡語氣一頓,眼中殺機一閃而過,「我項羽是什麼人,他也能妄想壓制的住我。他雖為主將,可楚國的精銳俱是我項家所創,我若要殺他,如同殺一條老狗。當初他在定陶大戰前拋下我叔父獨自回到彭城,聽聞我叔父慘死後還洋洋得意的四處炫耀說早就提醒過我叔父。如此小人,我項羽豈有不殺之理。」 「那少主,你打算何時動手?」 項羽沉吟了會,才說道:「此事不宜著急,若是離楚國太近,我冒然殺了他奪權,恐怕軍中他的親信部將會惶惶不安逃回彭城,那就得不償失了。不如等到和秦軍對壘之時,那時外有強敵所壓,將士們就算心有不安也只會聽從我的號令。」 季布點了點頭,面色仍然有些遲疑的說道:「少主,此去鉅鹿艱險十分,外有強秦的大軍。章邯手下的乃是新勝之軍,他本來又是不得多的將才。王離的北軍更是百戰精銳,從未有所一敗。秦軍合軍已有四十萬之眾,而我楚軍只有不到十萬,至於其他諸侯,我想他們未必會和我們同心協力,若是作壁上觀的話,那我楚軍危矣!少主,我知道你平生自負,藐視天下豪傑,不過還是想再勸諫你一次,千萬要謹慎。」 項羽和季布等人雖為臣屬,可私交卻極密,所以聽他這麼說也不生氣,只是哈哈一笑:「你大可放心,我項羽雖然自傲,可還是有所分寸的。哼,章邯王離,他們很強嗎?在我看來不過是插標賣首之輩,我項羽定能取他們首級來祭我叔父。」 見季布仍有憂色,便又說道:「這次我特意向大王提出讓范叔為大軍末將,跟隨大軍出征,如此一來你可以放心了吧。」 季布這才放下心來,他知道若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治住項羽,那一定就是范增。而且范增的謀略極為高妙,是位難得的軍師。有他這位智將在,再加上項羽的驍勇善戰,想必就算不能取勝,也不至於敗的太慘。 項羽又沉聲說道:「季布,這次你就留在彭城不要跟隨我出征了。我和范叔走後必須要留人在這裡照看,否則大王和陳嬰他們未必會安分守己。離味和龍且都是戰將,讓他們衝鋒陷陣還行,這個就不是他們所長了。在軍中你的威望僅次於我,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走後好好的守住這份家業,我會讓子期留下來幫你的。」 季布拱了拱手道:「全憑少主安排。」 這時城下衝上來一人,見項羽二人在此頓時大笑道:「羽哥,還有季布,好久不見呀。」 來人正是久未謀面的虞子期,他這段時間奉項梁之令南下吳越之地募兵,直到現在才率著新軍匆匆趕回。虞子期自小和項羽感情極好,所以季布他們都改口叫他少主後,他仍然堅持叫項羽『羽哥』,項羽到也不介意,反而覺得親切。 項羽哈哈一笑,迎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剛剛還說到你小子,你小子就到了,還真不是普通人呀。這三個月沒把你忙壞吧,辦的怎麼樣了,募兵的事情。」 虞子期面帶笑意,說道:「幸不辱使命,我這次南下共募得三萬八千名江東子弟,個個都精悍驍勇,缺的只是訓練而已,待時日一長,一定是一支虎賁之師。」 項羽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辦得好,如此我們手頭的兵力就寬裕許多了,那我就把彭城的老窣窸數帶走,你帶著新徵之軍一邊訓練,一邊協助季布穩住彭城的局勢。」 虞子期一愣,旋即滿臉失望的說道:「羽哥,你這次又不讓我上戰場嗎?」 一旁的季布不想項羽為難,便開口道:「子期,少主和范先生這麼安排自然有他們的打算,我們只要好好配合就是了,一切以楚國的大業為重。」 項羽見虞子期面色掩蓋不住的失望,便微微一笑道:「子期,這次算我對不住你了,等下次攻打咸陽的時候,我一定讓你立頭功。」 「此話當真?」 「你看我什麼時候說過戲言。」 虞子期哈哈一笑,道:「這還差不多,那我心裡平衡了許多。」 項羽又看向季布道:「你先去忙手頭的事吧。」 季布見項羽想支開自己,便猜到了他是有私事要問虞子期,便轉身告退。果然,項羽待他走後,沉吟了半天才問到虞子期:「伯父和秒弋還好吧。」 虞子期點了點頭,心知肚明項羽問的是妹妹,他的父親只是被順帶帶上而已。便說道:「這次我回吳中,已經勸動了父親搬來彭城。吳中已平定多時,政務也不算太多,我父親留在那也沒什麼大用,所以決定回彭城述職。」 項梁北上後,讓虞戚暫代會稽郡守,現在楚國正急缺文官,所以將他召回彭城。 項羽聽到虞家要搬來彭城,不由面露喜色,歡喜的說道:「伯父能來拿就再好不過了,如果來彭城置辦家業有困難,大可去找季布,他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那秒弋呢,最近怎麼樣。」 虞子期聽到此處面色一黯,沉默了會才說道:「還不是老樣子,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很少出門,吃的也少,話也不多說。看見她那個樣子我這個做哥哥真是心疼。」 項羽默然無語,許久才長歎一聲道:「沒想到我項羽藐視天下一切,卻還是為情所困,情字一字,當真讓人肝腸寸斷。」 「子期,也許我真的不該堅持,秒弋她早已經心有所屬,正是因為我的堅持,才會讓我和韓信兄弟反目,三人都痛苦不堪。」 虞子期從未聽到過項羽的軟弱之處,不由一愣。印象中項羽一直都是意氣風發之人,從來沒有後悔過抱怨過,今天他這麼說還是第一次。 項羽見虞子期吃驚的看向自己,一陣苦笑的搖了搖頭,道:「對了,還沒問你呢,我讓你打探韓信的消息如何了?」 「韓信當年離開吳城時吃朝著北邊的方向走的,所以我派出去查探的人大多都是往中原之地去的。前個月我得到了消息,說咸陽城中廣為傳頌一位少年將軍帶著僅萬騎就打敗了匈奴的幾十萬大軍,還攻下了匈奴的王城,那人也叫韓信。不知是不是同一個人。」 「哦!」項羽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那人的事跡我也聽過,當時還神往不已,卻沒想到居然是韓信所為。」 虞子期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吧,這個韓信和我們認識的韓信到有很多相似之處,想必就是他了。」 項羽哈哈笑道:「我想定然是他,我這個結拜義弟,足智多謀用兵如神,他若不能出人頭地,那到是奇事。」 「他到時好眼光,挑中了北軍,要知道北軍可是秦國最精銳的主戰軍團,那裡確實可以一展他的才華抱負。後來呢,他後來的消息呢?」 虞子期搖了搖頭道:「後來就奇怪了,我派人去北地查訪,卻再也得不到韓信的任何消息了,彷彿平白從人間蒸發了般。」 「嗯。」項羽點了點頭,「那繼續派人查探吧,我對這個義弟的行蹤還是十分上心的,要知道三年之約,已經過去大半了。」 …… 和王離談妥後,韓信並沒有急著向章邯覆命,只是派人先行告訴章邯,他則跟著王離的大軍南下。 在得到章邯不染指北軍和河北十八郡的保證後,王離的大軍終於離開了閼於的營地,二十多萬大軍浩浩蕩蕩南下,直撲鉅鹿城。 這次南下王離幾乎是傾巢而出,五個主戰軍團,還有大半的郡兵相隨,共計步騎二十二萬,僅留下不到七萬的人留守北地,防範著匈奴的入侵。 北軍大軍南下後,迅速將趙國的幾路守衛軍隊擊潰,趙歇為了減小損失,只得將全部的城池悉數放棄,撤入鉅鹿城固守待援,王離的大軍則是迅速的將巨鹿城團團圍住。 此時各路的諸侯援軍也紛紛抵達了鉅鹿郡內,離的最近的是陳余從代郡招募來的四萬精兵,本想衝破秦軍的防線殺入城內救援的,卻被北軍氣候如虹的衝殺嚇破了膽,丟下五千具屍體便縮進了營中,任城內的趙歇和張耳如何催促也不敢在冒然進兵。 燕王韓廣派來救趙的是臧荼的六萬大軍,齊國來援助的則是兩路人馬,一路為田榮所帶的六萬大軍,一路則是項梁所立的田安帶來是四萬人馬,再加上楚國宋義的十餘萬大軍,以及各種各類的其他十幾路人馬,起義軍的總人數已經超過了秦軍。 小小的鉅鹿城已經吸引了天下近百萬的大軍,天下豪傑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個曾經並不起眼的小城。 一場決定整個天下命運的大戰即將展開! 第104章 鉅鹿之戰(4) 二世二年九月,已經沉寂了數十年的漳河兩畔卻人馬沸騰。 秦軍和諸侯的百萬大軍齊聚鉅鹿,從這點上看章邯的策略已經成功了。那就是以鉅鹿為餌,引天下的反秦勢力前來營救,然後和王離南北合擊,畢其功於一役。 王離和章邯一南一北,遙相呼應。王離親率中軍將鉅鹿城中的趙軍團團圍住,蘇角五萬大軍在南,涉澗四萬在北。 章邯則佈陣漳河北畔,修建了長達數百里的甬道,自函谷關源源不斷輸出的糧車輜重,經章邯之手輸往北軍。 諸侯的大軍則分別駐在北軍的北、東、西三面,反將北軍圍了起來,卻大多按兵不動,只是遠遠的觀望著鉅鹿的戰事,北軍不來攻打他們,他們也不主動出擊。宋義統帥的十餘萬楚軍也已經抵達漳河南畔,卻畏懼秦軍的強大遲遲不肯渡河。 圍繞著鉅鹿城形成了一種微妙的格局,南面的章邯按兵不動,只是按照協議護衛王離的右翼,為他提供糧草。諸侯軍卻紛紛作壁上觀,心懷保存實力的念頭。 韓信跟隨北軍數日,見章邯制定的戰略已經實現,便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這日就去王離的帳中向他辭行,回去和章邯覆命。 王離出言挽留下了,見韓信去意已決,便也沒再說什麼了,又說道:「你回去和章老將軍說聲,說網已經撒下了,現在應該到收網的時候了。請他務必擊敗南面的楚軍後,北上和我匯合共擊諸叛賊。」 韓信點了點頭道:「大帥的話我一定如實轉告上將軍,還望大帥能沉住氣,不要受叛軍的挑釁影響。」 王離面色略為有些尷尬,他聽出了韓信話中的意思似有所指。 這些天他試著向鉅鹿城發起了幾次聲勢浩大的攻擊,原本以為北軍精銳悍勇,而鉅鹿城中的五萬多趙軍不過是殘兵敗將,便料想一舉就能攻克。 卻不料在城下碰了一鼻子灰,數次進攻都在趙軍的死守下被擊退。不但沒有任何進展,反而折了近萬的士卒。韓信正是看出來了北軍擅長的是野戰奔襲,而不是這種攻城略地,所以才出言提醒王離的。 韓信看出了王離臉色有些不悅,便閉上了嘴不再多說,拱手告辭。王離也站了起來客氣的要將他送出營外,被韓信婉拒了。 韓信轉身正要離開帳門,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大喊聲:「前線急報,快讓開。」 只見一名渾身浴血的士兵騎著馬直衝進中軍大帳,手中高舉著一捆布帛,嘴裡大喊著讓開。兩邊的士卒見他手中的布帛插著羽毛,便知道是北軍最高級別的急件『鴻翎急令』,一般動員這個急件的,都是間不容髮的緊急軍情,便急忙搬開拒馬,為他讓路。 那名士兵策馬奔至王離帳前,下馬跌跌撞撞的衝了進去,正好和出門的韓信擦肩而過,回頭一望,那士卒滿臉血污的臉上忽然表情一愕,旋即又回過頭去。 韓信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停住了腳步,又想不起來是哪裡有問題,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的感覺。 忽然心生警覺,想到一名重傷之人眼神怎麼會如此有神,想到這裡猛的回過身去。這時王離已經滿臉緊張的站了起來,問道:「什麼事情?」 那士卒跪在地上,低頭道:「大帥,蘇角將軍被楚軍項羽所殺,大軍已經大亂。」 王離失聲道:「什麼?」 此時韓信已經大喊道:「小心!」 這時那名士卒忽然抬起頭來,寒光一閃,手中握著的匕首已經飛向王離。王離本身也是武藝高強之人,韓信的喊聲到時他已經心有警覺搖頭避開,匕首擦著他的臉險險的射在身後的座椅上,驚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那殺手見失手,本還想飛身上去補上一刀,韓信的魚腸卻已經攻至背後,只得拔劍隔開。這時王離帳外的親兵已經揮舞著兵器衝了過來,那殺手見已經無法得手,便飛身直接撞向帳篷。 帳篷本來就是粗布所制,被這麼一撞就破了一個大窟窿,他趁機脫身離去,又聽見帳外數聲慘叫聲,那殺手已經奪馬遠遠逃走。 韓信也來不及和王離打招呼,便尾隨追出,飛身躍上另一匹馬追了上去。 營內的其他士兵見兩名秦軍打扮的騎士相繼快馬奔出,到也愣在那來不及阻攔,兩匹馬很快就一前一後飛奔而出。 那殺手似乎騎術並不怎麼精湛,原本和韓信隔著二箭之地卻被韓信漸漸的追上。回頭見韓信漸漸追近,便猛地高高躍起離開馬身,身子如飛劍般倒退直撲馬上的韓信。 韓信拔劍在手,兩人電光石火間已經交手十幾招。韓信落馬飄然落下,手持劍遙望著那人,忽然笑道:「又是你,好久不見了呀。」 那殺手一愣,隨即知道韓信從身手上認出了他,忽然咯咯笑道:「原來你認出我了呀,確實好久不見了。」 一名黃臉漢子突然發出少女銀鈴般的笑聲,確實讓人挺毛骨悚然的。卻見那黃臉漢子忽然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了一張笑靨如花的少女臉龐,卻是那名刺殺過項羽的女殺手。 少女笑瞇瞇的看著韓信,上下打量了下說道:「好久不見了啊,小帥哥你愈發英俊了,看上去有男人味多了。」 韓信哼了聲,翻了翻白眼說道:「別小帥哥小帥哥的,看你這樣子,年齡還沒我大吧。」 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就是比你大,小弟弟你還能吃了我呀。」 韓信見她滿臉的笑意,不由板起臉來說道:「好了,少跟我插科打諢,你還是束手就擒跟我回營,免得我動手。」 少女皺了皺鼻子,嬌哼了聲道:「論武功你或許高我一點點,不過你要想抓住我,恐怕辦不到吧。」 韓信笑道:「你大可試試。」 話音剛落,少女笑容凝固,韓信早有警覺,身子倒飛向後,避開她手中揚出的飛針。少女已經趁勢飛身避開,遠遠的遁去,卻留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笑聲中透露出一絲嘲弄。 笑聲卻忽然戛然而止,先是幾聲嬌呼聲,隨後一聲慘叫聲。少女墜落在地,手摀住腿上的傷口,韓信面帶一絲微笑,慢慢的放下手中的弓箭。他剛剛連珠三箭,分別射向少女逃生的死角,她雖然避開了兩箭,卻沒有躲過小腿的一箭。箭羽貫穿而入,帶走了一大塊血肉,少女腿上頓時血流如注,額頭冷汗直冒,只是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韓信面帶得意,笑道:「如何?」 少女眉頭緊鎖,臉色慘白,只是哼了一聲,並未回話。 韓信見她腿上流血不止,便從胸中掏空了一瓶傷藥,遠遠的扔了過去道:「敷上,這是上好的傷藥。」 那少女接了過來,也不道謝,咬著牙為自己包紮起來。 韓信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她已經處理好了傷口,便出言問道:「說吧,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先是項羽,現在又來刺殺王離?」 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少女的臉色稍緩,聽見韓信接二連三的提問,便哼了聲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你可以不說。」韓信的眼光慢慢變冷,手中弓箭已經重新在手。數年的生死經歷已經讓他練成了鐵石心腸,他現在只會在乎他在乎的人,其他的人生死與他何干。 「我只數三聲,你要是不說的話,我保證下一箭將射穿你的頭顱。」 少女愣在那裡,怔怔看著韓信手中的弓箭。在她印象裡,三年前的韓信不過是個有些憐香惜玉的少年,不知為何現在變的如此心硬。 韓信仍見她愣在那,便嘴角微動,大聲的說道:「三。」 「二。」 少女面色已經有所猶豫,可還是沒有開口。韓信的『一』已經落下,她只見韓信眼中目光一寒,瞳孔瞬間放大,便知道韓信絕非戲言,頓時失聲叫道:「我說。」 卻已經來不及了,箭羽已經朝著她圓睜的眼睛射來。貫穿了她頭上高高豎起的板冠,巨大的衝力將她衝倒在地,秀髮四散開了,面色慘白的看向韓信,嘴唇微微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她雖然自小殺人無數,可還是第一次如此貼近死神,不管她如何心如磐石,可畢竟只是個剛及二十的少女。 韓信冷冷的看著他,說道:「現在你信了嗎,說吧。」 少女臉上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仍然沒有從剛剛那一瞬的生死之間緩過神來。 「你叫什麼名字。」 「星語。」 「為什麼殺王離?」 「奉我師父之命。」 「你師父是誰?」 「安其生。」韓信吃了一驚,忽然想起了在呂雉家中那個詭異的道士,難道是他。 「你師父又是什麼人。」 星語說道安其生,又緩過神來,有些冷笑的說道:「我師父他本領可大著呢,能知天命所歸,能測未來之事,你傷我若被他知道了,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少拿那臭道人來嚇唬我。」韓信不屑的說道:「三年前我和他交手過,不過也就這樣。今天我若碰到他,自信也不會不敵。你還是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吧,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你師父為什麼要你刺殺王離。」 少女微微有些遲疑,可看見韓信手中晃動了下明晃晃的箭頭,這才咬牙說道:「不為什麼,我師父他不想秦軍勝利,所以才要王離死,這樣秦軍就會不攻自破。」 「無稽之談。」韓信心中嗤之以鼻,若是王離現在死了,秦軍不但不會自亂,反而會利於章邯奪取統帥之權,到時候秦軍合二為一,戰鬥力只會更強。 「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何上次要項羽,也是你師父指示的嗎?」 「不是。」星語搖了搖頭,「那是我臨時起意才做的,事後我師父也叱呵我了。」 韓信沉吟了半天,看著星語的樣子不像作偽,便點了點頭道:「好了,問題問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真的放我走?」星語面色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 「當然,我韓信何曾言而無信。」 星語面色一動,咬了咬嘴唇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緩緩離去,似乎又想到什麼,便回頭說道:「你要小心了,這次我刺殺失敗,我師父一定會遷怒於你。他可比我強多了,被他盯上你肯定凶多吉少。」 「謝謝了。」韓信淡淡的說道。「我會小心的,不過並不害怕。」 …… 「安其生!」章邯聽完韓信所報,吃驚的說道。看見韓信點了點頭,便沉默不語。 「上將軍你認識他?」韓信見章邯面色有異,便問道。 章邯點了點頭,道:「豈止是認識,這人常伴始皇帝左右,被奉為國師,咸陽宮內誰人不識。」 章邯彷彿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又說道:「此人十餘年深受陛下的信任,我大秦南下征服百越也是他蠱惑陛下的,所以朝中的有識之士對他恨之入骨,認為他是妖孽禍國。三年前他跟隨陛下南巡會稽,在陛下駕崩沙丘後,他就不知所終了,朝中的人也對他諱莫如深,很少聽人提起過他了。」 韓信吃了一驚,詫異道:「他真的有這麼厲害嗎?我見他一面,看上去確實妖道十足,難道真像他徒弟說的那樣,能知天命所歸,能測未來之事?」 章邯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他真的是個很詭異的人,我想如果世間真的有妖孽的話,那他一定是。像這種人,我們還是不要招惹的為妙。」 「只是他為何要殺王離,為何希望我秦軍失敗,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韓信和章邯相對無語,都未從對方臉上找到答案。 韓信心有所慮,腦中閃過一個個念頭,忽然想到,這個安其生若真的能預知未來的話,那怎麼可能會沒算到自己會壞了他的好事。所謂的堪破天機,通曉未來,會不會只是他知道了歷史的進程。 那會不會可能,他也像自己一樣是個後世的穿越者? 第105章 鉅鹿之戰(5) 用厚布緊紮的軍帳中,卻不時的傳出絲竹管樂之聲,帳外持戟的士卒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句。又從懷中掏出乾硬的麵餅,放入口中用口水濕潤後嚥下。放下了大戟,在原地跺了跺腳,活動了下已經凍的有些僵硬的雙腳。 已經十月了,天氣漸漸變寒,而缺乏補給的楚軍士兵身上只有單薄的幾件秋衣,若是太陽當空還好,其他時候站在野外就有些受不了了。 遠遠的見數人大步走來,守衛的士卒急忙站好軍姿,持戟行禮道:「參見四位將軍。」 來人正是項羽和英布、鍾離味、龍且四人。鍾離味聽著軍帳中傳出的樂聲,鄒了鄒眉問道:「上將軍一直都在裡面嗎?」 那士卒急忙拱手回道:「是的將軍,上將軍正在帳內宴請賓客。」 鍾離味大怒道:「好一個宋義,楚軍中已經缺糧少衣,他卻在這天天吃喝玩樂,如此佞臣,怎配做我楚軍統帥。」 項羽伸手制止住鍾離味,對他三人說道:「你們在外面等就行了,我自己進去即可。」 三人顯然是對項羽極有信心,絲毫不擔心的點了點頭,那士卒見四人面色不善,也隱隱猜到了將要發生什麼。看見英布三人凶神惡煞的盯著他,哪裡還敢阻攔,便縮頭退了回去,心中卻隱隱興奮。 大帳之中,宋義正高居座上,滿臉笑容的端著酒爵遙敬楚王熊心派來的使者。 他雖然身穿精甲,腰挎寶劍,一副百戰將軍的模樣,其實骨子裡卻是文官一名。若是仔細些查看,不難發現他鎧甲內露出的青絲儒袍。 他對面座的正是楚王熊心派來的大夫吉胺,他奉楚王之令特來犒賞三軍,所以宋義才特意穿上了鎧甲,裝模作樣的擺出上將軍的陣勢。 只是鎧甲穿在他身上,雖然看上去威風凜凜,可配上臉上那張和氣融融的笑臉,就讓人覺得有些畫虎不似反類犬。 宋義正端酒遙敬吉胺,吉胺連忙站了起來,笑道:「上將軍您客氣了,下官回去一定竭盡全力在大王面前為您美言。」 宋義一笑,正要說幾句客氣話,卻見帳門猛的被揎開,一大漢按劍大步走了進來。 認出了是項羽,宋義有些不悅的皺眉道:「少將軍,我正在宴請大王的使者,你這麼冒冒失失的走進來,太過失禮了吧。」 項羽斜眼睨視道:「士卒們正在外面飢寒交迫,你卻在這裡日日笙歌。宋義,我倒要問你,我們楚軍到漳河已有半月,你戰不戰,退不退,意欲如何?」 宋義見項羽在使者面前直呼其名,張狂至極根本沒有把他這個主帥放在眼裡,頓時沉下臉怒斥道:「項羽,大王的特使面前,你修要放肆。若不是看你叔侄為我大楚立過功勞,我早就治你一個衝撞上官之罪,將你亂棍打死!」 宋義他是個書生出身,只是靠著他過人的才識,投機取巧才在亂世中爬到了楚國第二人的位子。書生容易犯個錯誤,就是太過想當然了。在他們的理解中,下官是一定要服從上官的,所以項羽這個次將就得服從他這個主將。 他顯然是忘記了項羽是什麼人,項羽十二歲便持刀殺了數十名強盜,二十二歲就已經殺郡守殷通造反,更是在雍丘之戰中以少勝多殺死了大秦的中流砥柱之一的李由。 如此少年得志的豪傑,他竟然以對待常人的方式來對待,他宋義焉有不死之理? 宋義只覺得眼前一道寒光,甚至都來不及恐懼,項羽已經一刀砍下他的頭顱,在他的人頭尚未落地之時伸手提在手中。 身邊響起一聲驚恐的尖叫,楚王的使者吉胺已經嚇得癱跪在地上,滿臉恐懼的看著宋義仍然站在那的無頭屍體,見滿身鮮血的項羽將目光投向他,連忙拚命擺手哀求道:「不要殺我,少將軍,不要殺我呀,我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沒看見。」 項羽輕蔑的一聲冷哼,喝道:「我殺你做甚,你回去稟告楚王,宋義畏敵怯戰擁兵不前,已經被忠於楚國的士卒殺死,我項羽將接掌主帥的位子,率大軍北渡漳河和秦軍決一死戰。」 「聽明白了嗎?」項羽一聲暴喝。 「聽明白了,聽明白了。」地上的吉胺抖若糠塞,拚命的點頭說道。說完見項羽示意他離去,這才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項羽提著宋義的腦袋大步邁出營帳,讓英布擊鼓召集眾將,站在點將台上大聲的說道:「宋義密謀投降秦國,我奉大王的密令已經將他殺死,從今天起我項羽將統帥楚軍,即日北渡漳河和秦軍決一死戰。」 楚軍乃項梁一手所創,項羽在軍中的聲望又極高,不論是功績還是武藝,都不做二人,無人能出其右。而宋義雖然是楚王任命的統帥,可是卻不得軍心,見項羽接位,眾將紛紛擁護,少數幾個宋義的親信也被項羽派人控制起來了。 項羽和范增謀劃已久的奪權,就輕而易舉閃電般的完成了,僅僅死傷了一人,那就是宋義。 軍中的大將多為項羽的親信,項羽在短短的半天時間內就將這十萬楚軍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到了日落之前,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月落星沉之時,項羽獨自站在岸邊,靜靜的看著腳下流淌的河水。 漳水自西向東流去,轉眼已經滄桑千年,人世間的變遷動盪,都改變不了它的靜靜流淌。與天地曠古永恆的存在相比,人類歷史中如同流星般耀眼而過的巨星隕將,不過是滄海一粟。 背後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傳來,項羽沒有回頭,卻已經知道是誰了。 「范叔,你怎麼來了?」 范增略帶蒼老的聲音響起。「我聽龍且說你一直都沒有回營,有點擔心你,便來看看。」 項羽看著范增已經有些花白的頭髮,見他單薄的身子在夜色中微微顫抖,有些感動的說道:「范叔,不必擔心我,我只是在考慮明日北渡後的事情。夜色有些涼,我先陪你回營吧。」 范增沒有回答,只是問道:「羽兒,你是不是在擔心和秦軍的決戰,擔心他們過於強大我們無法戰勝嗎?」 項羽仰望星空,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是,我是在擔心,是在恐懼失敗。恐懼,並不是弱點,強者,是要讓你的敵人比你更恐懼,想要變強,就不能害怕。」 「所以我不會害怕,我只會讓我的敵人害怕我,我一定會成功的。」項羽緊緊握住手心,眼神堅毅的看向遠處。 范增大聲喝彩道:「好志向,好豪氣!」 看向項羽的眼神中也充滿了期許,他感覺到了,項羽已經從原來那個有些莽撞衝動的少年成長成了一名真正的大軍統帥。他很欣慰,替死去的項梁,也替楚國項氏一族。 「羽兒,你要記住,戰勝秦軍最重要的是激起將士們心中必勝的信念,我們楚人從來不缺乏對秦人的仇恨。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天下的楚人無不恨透秦人,他們缺乏的只是對勝利的信心,而你就是他們信心所在。」 「你要鼓舞起他們死戰的決心,讓他們無所畏懼,這樣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要知道,人最大的對手,往往是就是你自己。」 當楚軍第一個吹響對秦軍反擊的衝鋒號時,最先亮場的是昔日盤踞大江的巨盜英布。英布以勇力冠絕而著稱,在楚軍中僅次於項羽一人。他奉項羽之令率兩萬人最先渡過了漳河,向章邯為王離輸送糧草的甬道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章邯將精兵大多駐紮在後方休整,護衛甬道的大多是老弱之兵,不防之下被英布打了個措手不及,十戰皆敗。 大帳之中,章邯高居座上,帳外不時奔進傳報的傳令兵,不斷將前線的最新戰報報來。一個個不利於秦軍的壞消息不斷傳來,章邯卻不為所動,仍然在座上和諸將談笑風生。 座下的韓信卻忍不住站了起來,拱手大聲道:「上將軍,楚軍的先鋒不過數萬人馬,卻將我們和北軍直接橫腰截成兩半,現在北軍缺少糧草,恐不能久持。請您准我出戰,我只需本部人馬,定可擊敗這只楚軍。」 章邯停住了說話,只是似有深意的看著韓信,許久就說道:「我已經下令全軍後撤了,楚軍現在士氣正旺,我不想和他們硬碰,相等等他們士氣懈怠後再反攻。」 韓信又急道:「只是上將軍,末將擔心楚軍士氣如虹,北軍孤軍奮戰恐有危險。」 章邯不以為然的笑道:「你過慮了,北軍乃是我大秦第一精銳,人數又二倍於楚軍,王離蘇角等人也是正經百戰。我估算過了,北軍軍中的糧草足以支撐七日,我想先讓北軍消磨楚軍的士氣,待他們士氣已盡,我們再雷霆一擊。」 韓信愣在那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其實章邯的策略確實可行,按照常理,王離的北軍絕無可能如此不堪一擊,章邯所謂的謀定而後動未嘗不是取勝的好方法。 雖然是這麼想,可韓信心中還是隱隱有些不安。如果換了任何一人為楚軍統帥,他或許都不會擔心。可是現在的統帥是項羽,他絕不是個甘於平凡之人,若天底下還有誰能讓韓信心存忌憚,那唯有項羽一人而已! 思慮再三,韓信還是委婉的提醒道章邯:「上將軍,我們還是穩妥為上吧,楚軍新任的統帥是項羽,此人絕非之前的宋義可以相比,所以……」 「放肆。」一人霍然站了起來,正是章邯的胞弟章平。他這數月來見大哥對韓信極為親近,反而冷落了自己這個親弟弟,心中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無名火。今天見韓信三番兩次出言頂撞章邯,便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怒斥。 「韓信,別以為你有一點軍功就可以在我大哥面前為所欲為,我大秦最重軍規,下官頂撞上官可是大忌,你到是好大的膽子!」 章邯伸手止住了章平,看著韓信平靜的說道:「韓信,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不過我不是李由,他項羽也不是項梁,我既然這麼安排,自然有取勝的把握,你無須再多言了。」 話已至此,韓信也不能再說什麼了,只好低下頭道:「是。」 章邯又看了看四周,說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大伙就先散了吧。」 眾人轟然應諾,章邯又看了韓信一眼道:「韓信你留下。」 待人走光,章邯看著韓信,緩緩開口說道:「你今天讓我很失望,以你聰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到我這麼做的用心,卻還三番兩次出言頂撞我,是不是我真的對你太過縱容。」 韓信低下頭去,章邯的用心他何嘗不知,不過是想借楚軍之手來削弱北軍的實力。北軍太過強大了,強大的到章邯無法一口吞下。北軍早已自成體系,獨成一軍,王離也是個野心勃勃之人。除非北軍削弱道到一個能讓他吞下的地步,章邯一定會很樂於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只是韓信卻覺得章邯在玩火,他想借助楚軍這把火,想借助項羽這把火來完成自己攬權的過程,卻殊不知可能會被火苗反噬。 章邯見韓信許久不語,以為他被自己打動了,便又接著說道:「韓信,你還年輕,不懂的權衡利弊,戰爭永遠是廟堂之爭的延續。你應該知道李斯,他為秦相十幾年,門生勢力遍佈朝野,可就這有一個人,仍然被趙高連根拔起,身死族滅。」 「我自問功德和謀術都不如李斯,別看我現在風光無限,可一旦天下大定我失去了作用,那趙高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拿我開刀,我將來的下場未必會好過李斯,所以我需要攬權,需要足夠的資本和趙高對抗。要知道王離早已經投向趙高,他一定很樂於配合趙高取代我的位子。只有我能吞下北軍,我才真正的掌握秦國的命運,有了立足的資本。否則我一旦離開大軍回到咸陽,那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趙高想要殺我,豈不是易如反掌。」 韓信沉默不語,他知道章邯心意已決,他不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他的打算,只好問道:「那上將軍,我們何時反擊?」 「五天,只需五天。」章邯張開了手掌,「那時候想必北軍和楚軍已經兩敗俱傷,我們正好去坐享其成!」 章邯在進行著一場豪賭,賭注就是王離的二十多萬北軍,以及整個大秦的安危。只是他這個賭手信心滿滿,自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卻忽略了另外一個豪賭之人——項羽! 漳河之上,雄心萬丈的項羽正看著楚軍紛紛過河。為了激起楚軍的勇氣和決心,他下令將所有的過河後的船都鑿沉,把造飯用的鍋灶通通砸毀,楚軍每一個士卒身上緊緊帶著三天的口糧。 三天之內打敗秦軍,那就是活,三天之內打不敗秦軍,那就是死!項羽用前所未有的決心和氣魄征服了每一位楚軍士卒,斷絕了後退之路的楚軍爆發出驚人的勇氣。英布的連連大勝已經讓他們士氣大振,沒有人在懷疑擊敗看似強大無比的秦軍是一個神話。 站在高台之上的項羽躊躇滿志,此刻的他殺氣騰騰,眼中充滿了慾望。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漳河的北岸,似乎已經隱隱看見秦軍飄舞的黑水旌旗。 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第106章 鉅鹿之戰(6) 自秦二世二年七月以來,廣袤的大秦土地上烽煙四起,先是陳勝吳廣,隨後周市、田儋、武臣、項梁,一個個如過江之鯽,最後卻在大浪淘沙中沉寂消匿。 這是個英雄輩出的年代,一個個橫空出世的豪傑猶如黑夜中劃破長空的流星,只給後人留下了無限的遐想和緬懷。 蒼茫大地上,鐵騎如流,氣吞山河,投鞭斷流!在這場波瀾壯闊的史劇中,秦軍和楚軍則扮演了最重要的兩個角色。一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讖語道出了七百萬楚人心中對秦國的痛恨,在這場氣勢磅礡的秦末戰爭中楚人充當了反秦主力軍的作用。先是陳勝吳廣,隨後的項梁項羽叔侄,以及劉邦,俱為楚人。 在萬里疆土上,兩軍縱橫馳騁,犬牙交錯,秦楚兩國的士卒鏖戰在每一座城市、每一個角落,在滎陽,在戲水,在雍丘,在定陶,在巨鹿,慘烈的戰爭痕跡無處不在,以致數百年後,耕種的農民仍然能從自家田地中挖出穿著鎧甲的纍纍白骨。 在那個混亂不堪的年代裡,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每一個人都被捲入其中。 舊的秩序被打破了,新的秩序卻未被建立,終於,在漳水河畔,在鉅鹿城下,一個年輕的身影用他的勇氣和決心讓一切塵埃落定。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在群雄並起的秦末亂世中,項羽無疑是最耀眼的流星之一。如果說章邯的橫空出世挽救了搖搖欲墜的秦帝國,那項羽就成了他命中的剋星,為崩塌的秦帝國推上了最後一把。 秦軍在兵力和裝備上佔著絕對的優勢,而且剛剛消滅了項梁大軍,士氣高漲,四十多萬大軍正整戈待發。而項羽的楚軍則是各路義軍湊在一起的,有陳勝的殘餘勢力『蒼頭軍』,有剛從楚地招募的新兵。這種軍隊雖然被項羽的決心鼓舞起了決戰的勇氣,可也極容易軍心潰散,所以項羽必須速戰速決。 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 項羽不愧是名將,他很快就發現了秦軍的軟肋,就在北軍和章邯軍結合部。就像兩個鐵拳,而中間正是脆弱的心臟。而且他敏銳的發現,章邯和王離的兩軍似乎並不是一條心,雖然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可卻彼此提防著。 而這,就是他項羽的機會。 英布首先率先鋒向章邯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十戰皆勝,章邯果然如項羽所料龜縮至後方,坐觀王離和楚軍決戰。項羽心中清楚,章邯是個精明的老狐狸,他絕不會坐視北軍的二十萬精銳毀於一旦,所以一旦北軍有崩潰的跡象,他一定會出兵救援。 所以對項羽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時間!時間! 楚軍主力一渡過漳水,也不待休整,就迅速的投入戰鬥,首當其衝的正是蘇角的五萬大軍。鍾離味和龍且分別為左右先鋒,各率二萬大軍如同兩隻鐵拳一般猛擊秦軍,項羽則率著剩下的六萬大軍氣勢如虹的衝殺過去。 蘇角的五萬大軍原本是防備東邊的齊魏人馬,南翼是由章邯的大軍掩護所以並未有任何防備。項羽的大軍突然殺到,他頓時慌了神,急忙命人向王離和涉澗求援,他自己則上馬帶軍抵禦。 秦軍的陣地俱是面朝東方,南面正是一馬平川之地,項羽的鐵騎僅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已經殺入秦軍營地。秦軍驚慌失措,雖然極多士卒在有著豐富經驗的將尉組織下聚齊一起抵禦,可卻住擋不住項羽勢不可擋的猛攻,蘇角更是一回合就被項羽刺死在馬上。 僅僅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不可一世的五萬北軍就在項羽的猛攻之下灰飛煙滅。 王離得到了蘇角的求援後,頓時大驚失色,急忙點齊十萬大軍出營救援,還在路上就得知蘇角已經全軍覆沒。本來還勝券在握的王離被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蒙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楚軍會突然變得如此強大,不明白為什麼五萬的北軍精銳頃刻間就全軍覆沒。 他止住了前進的隊伍,大軍在原地躊躇不前,思慮著是後退回營固守,還是急襲楚軍。 就在王離的猶豫中,項羽已經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他迅速收攏了因為強攻而有些凌亂的隊伍,因為大破秦軍,楚軍士氣高漲。重傷者被拋下,輕傷者則是簡單的包紮一下就拿著武器從新上戰場。大軍迅速休整完畢,繼續向北猛攻王離的援救大軍。 主將無能,累死三軍!王離的猶豫,讓秦軍陷入了滅頂之災。 如果是在大營中,有著防禦工事的憑借,項羽的大軍不論如何也不會如此輕鬆的攻到秦軍面前。 在原野中浪費了足足二刻鐘的北軍,茫然的站立在原地,即不整軍備戰,也不後退回營。王離為他的優柔寡斷付出了代價,直到楚軍殺至,他才慌忙的下令備戰。 北軍畢竟是百戰精銳,雖然倉促,可還是迅速的布好了防禦陣勢。弩手在前,刀盾長戟手列陣其後,穩穩的紮住了腳步。盾牌後的秦軍們緊緊的抓著長戟,他們的武器仍然銳利無比,他們的弓弩仍然堅不可摧,可是他們的眼神卻已經有些慌亂了。 項羽是個戰爭天才,他讓十萬零亂的楚軍迅速蛻變成了一隻嗷嗷直叫的虎狼之師,他幸運的擁有了這個年代幾乎最勇猛的戰將,英布、鍾離味、龍且、呂臣無一不是亡命之徒,在這些人的帶領下,楚軍如同放下山的猛獸,根本不懼生死,不畏堅盾利箭,只是拚命向前!向前!向前! 密集的弓弩很快就帶走了數千名楚軍的生命,可是後續者仍然毫不畏懼,當先的是楚軍的二萬騎兵,其中最為精銳的當屬項羽的八千江東子弟兵,秦軍軍中的鐵騎也隨即出動,兩股鐵流狠狠的砸在了一起,人仰馬翻,不斷有人墜落地上,而楚軍的步兵則是在英布的帶領下猛攻秦軍步卒方陣。 殺聲震天的戰場之上,王離正面色慘白的被諸將擁立在軍中,冷汗不斷的從他額頭滑落。他不是第一次聽說項羽,當他遠在晉陽時,聽說李由的十萬大軍為項羽的五萬大軍所敗,他還嘲笑李由是言過其實,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現在他才感受到了項羽的可怕,同樣是十萬大軍,而且楚軍還是剛剛殲滅了五萬秦軍的疲憊之師,他的卻是大秦最為精銳的虎賁之師,卻仍然被項羽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他如何能不害怕。 而不斷奔來的士卒卻將一個個壞消息報給了他。 「報……荊將軍的騎兵已和楚軍的騎兵交上手,敵軍勇猛,荊將軍已有不支之象。」 「報……趙將軍求援,說楚軍攻勢勇猛,陣地快守不住了。」 「報……荊將軍被一黑甲楚將所殺,我們騎兵大亂,正在潰敗。」 王離又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連荊駿都死了,項羽到底是人還是神。他心中突然冒起了一個念頭,『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自己的北軍就要全部斷送在這裡了』。 王離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喊起來:「傳我將令,速速撤退,不許戀戰。」 兵敗如山倒,用在形容北軍的潰敗絲毫不過分,秦軍被項羽的猛烈的攻擊下的心驚膽戰,只要看見黑馬騎士衝來就以為是項羽親自來了,即使是剛剛布好的方陣也是立即一哄而散。 王離帶著殘兵敗將逃入營中,閉營死死相守,一面燃放起沖天的狼煙,向章邯和涉澗求救。 歷史總是殘酷的開著玩笑,冥冥之中似乎有著宿命輪迴。 十五年前,王翦在平輿之戰中打敗楚軍,殺死了楚國大將軍項燕。而十五年後的鉅鹿,項燕的孫子項羽和王翦的孫子王離再度相逢,戰果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從清晨渡過漳河,到黃昏時分,僅僅用了半天的時間,楚軍已經徹底擊垮了秦軍的軍心,將他們團團圍住。 見不可一世的強大北軍被項羽打的大敗而歸,最先響應的是鉅鹿城內的趙軍,隨後陳宇、田臧、田橫、田都紛紛加入戰團。項羽令英布領本部兵馬和燕軍、代軍圍困北方的涉澗,他則帶著諸侯大軍繼續猛攻王離的大營,不給他以任何的喘息機會。 …… 帳外一陣喧嘩聲,章邯在睡夢中被吵醒了過來。年紀大了,睡的也不是很踏實了,所以章邯特地囑咐親衛不要在百米之內有任何動靜。 章邯下床穿起了鞋子,有些生氣的正想喊來親衛叱喝。卻見帳門霍的被揎開,一陣冷風灌入,讓他整個人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 章邯見親衛神色有些慌張的跪在地上請罪,便鄒了鄒眉不悅的問道:「什麼事情,怎麼如此喧嘩。」 「回稟上將軍,韓將軍在外面吵著要見您,我們說上將軍你正在休息讓他明日再來,他卻堅持不肯走,說有要事求見您。所以卑職才不得不前來稟告,還望上將軍恕罪。」 「好了,我知道了。」章邯揮了揮手,說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韓信就走了進來,走到章邯面前徑直單膝跪下,滿臉焦急的說道:「上將軍,我剛剛得到的消息,北軍現在已經萬分危急了。」 章邯面色波瀾不驚,並沒有多大起伏,只是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天黑前我已經得到了消息,蘇角的五萬大軍被楚軍殲滅了。這項羽果然了得,若是他毫無作為,倒是我章邯走眼了。」 韓信一愣,他今夜正好輪值巡夜,抓到了一名北軍的逃兵才得知了這個消息,所以連夜趕來向章邯匯報,卻不料章邯早有所知,便不解的問道:「既然上將軍已經知道了,那為什麼還不出兵救援呢。」 章邯平靜的看著他,淡淡的說道:「我已經修改了計劃,明天午時就出兵救援北軍。」 韓信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說道:「上將軍,您是我大秦的名將,不可能不知道軍情如火這個道理的,從我們到鉅鹿,快馬加鞭也需要二個時辰,明日去救援,我恐怕北軍早已全軍覆沒了。」 「你想多了,要知道北軍是百戰精銳,是蒙恬大將軍一手帶出的虎賁之師,有足足二十二萬大軍,戰力還在我軍之上。項羽即使取勝,也必然自身損失慘重,才不到一天的時間,北軍萬無可能就如此迅速崩潰的。」 韓信焦急的說道:「上將軍,正是因為北軍精銳強大,將士們信心無比,所以才所向披靡,每戰必勝。可這樣一支軍隊卻是非常危險的,一旦自信心被擊敗,那必然軍心大亂;項羽正是看清了這點才不惜一切代價猛攻北軍的,就是想擊垮他們的自信心。而且自從蒙恬大將軍無罪被誅後,北軍上下早已經離心,士氣大不如從前了。」 章邯盯著地上的韓信,緩緩說道:「韓信,有句話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打算,我不相信我大秦二十多萬最精銳的軍隊一天不到的時間就會被十萬楚軍全殲。」 「退一萬步說,就算王離全軍覆沒了,我一樣有把握能徹底的擊敗重創後的楚軍,還有那一群烏合之眾的諸侯軍。」 韓信心中一涼,他聽出了章邯的意思,就算到了這種萬分危急的時候,章邯仍然是想著如何謀權。從這點上看,他和王離並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一個手段高些,一個手段低些,僅僅如此。 韓信仍不死心,哀聲求道:「上將軍,我和項羽交情不淺,我很瞭解他,相當瞭解。他是那種能放下一切的人,所以他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迅速的全殲北軍,而不會等到上將軍你前去營救。」 章邯的臉慢慢沉了下去,上了年紀的人都有個通病,那就是固執,剛愎自用,章邯雖大部分時候能從諫如流,可有些事情上也不例外。 果然,他不悅的說道:「你不用再勸了,我意已決,明日午時再出兵救援。」 韓信緊緊咬著牙,他內心突然憤怒起來,無比的憤怒,他緊緊的盯著章邯,盯著這個對他有知遇之恩、待之如親子的老人。緩緩的低下頭去,忽然雙膝跪下,猛的在地上磕頭,哀求道:「上將軍,請你准我前去救援。」 章邯緊緊地盯著地上拚命磕頭的韓信,看著他的額頭已一片血肉模糊,章邯的面色先從憤怒,再到痛惜。 「韓信,你起來吧。」章邯語帶哀傷,沉默許久才開口說道。韓信停住了磕頭,卻仍跪在地上,額頭上鮮血流淌,也不去擦拭任由流下。 章邯轉過身軀,背對韓信而立,緩緩說道:「你知道嗎,我已經五十九歲了。古人云五十知天命,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沒有什麼追求了,只想保我章氏一族永世富貴而不是重蹈李斯家族的覆轍。」 「我的弟弟和二個兒子都不是大將之才,他們只有中人之資,甚至不如。所以我心中很清楚,一旦我去世,那我的家族必須要有個強有力的外援,這才是永保富貴之道。所以我看中了你,想培養你繼承我的位子,而且你極重情義,料想必感激我的恩德,澤顧我章氏一族。」 「韓信,你想想,到時候你手握重兵,有了足夠的資本和朝中的奸臣昏君對抗,就算你想再進一步,也未嘗不可,難道這些都不讓你心動嗎?你還不願意放棄你那份可笑的執著嗎?」 章邯緊盯著韓信的眼睛,卻露出了失望,他雖然看見了韓信眼中的慾望一閃而過,可也僅僅是一閃而過而已。 韓信仍然跪在地上,低下了頭去道:「上將軍,北軍裡面有我的兄弟,有我的袍澤,有我生死之交,我曾經承諾過與他們生死與共,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拋棄他們。」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上將軍,你說的那些我都很動心,也都想得到。可是功名富貴再好,失去後也能再得到,有些東西,卻是不能輕易失去的。如果上將軍您堅持不許,那韓信只好一人單身前往了。」 韓信站起了身子,毅然轉身便要離開,章邯卻在背後喊住了他。 「韓信,我已經老了,很多事情我都無法像年輕的時候一樣去做了。你帶上你的本部人馬吧,記住,他們都是大秦的好兒郎,不要讓他們白白送死。」 第107章 鉅鹿之戰(7) 烏雲遮住了月光,整個大地一片黑暗,空氣中壓抑的味道讓人喘不過氣來。一大隊的騎兵在黑夜的直道上疾馳,他們沒有燃起火把照明,只是緊緊的跟隨著前軍沿著直道一路奔馳。 終於,傾盆的大雨從天空落下了,天地間頓時一片水霧。閃電不時劃過長空,將整個黑暗照亮,隨即炸雷響起。黃豆大的雨點砸在騎士的臉上生生作痛,雨水浸濕了頭盔,順著領口處流入衣襟,身上再沒有一處乾燥的地方。 騎士們低下身子,將臉緊緊的貼在馬頸上,誰都沒有出聲,耳邊只有軍官們焦急而短促的催促聲:「快,快,快。」閃電帶了瞬間的光明,映著馬上一張張年輕的臉,只是瞪大著眼睛在雨幕中看清前方的道路。 沒人有抱怨,因為他們的將軍和他們一樣淋著大雨趕路,也沒有人會心生怯意,因為他們的將軍永遠是個不會失敗的人。 雖然淋著大雨,可這支萬餘人的騎兵仍然在高速奔馳中保持著簡單的隊列。章邯並沒有虧待韓信,他給韓信所部補充的都是精兵強卒,操練裝備上並不遜色北軍多少。這兩個月來韓信每戰皆勝,給了這支軍隊極大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他能和所有的士卒同甘共苦,每逢戰事都是身先士卒,所以深得士兵們的擁護。 儘管所有人都不知道將前往何方,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可所有人都對韓信信心滿滿。 韓信就在隊伍的最前列,他抿著嘴唇,任雨水在臉上流淌。額頭上的傷口浸著雨水一片火辣辣的,也來不及去包紮,眉頭緊鎖的看向前方,心中想著心思。 所有人都對他有信心,可是他卻對自己並沒有多大信心。他已經知道了北軍大敗的休息了,現在戰況究竟有多糟誰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秦軍將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項羽的楚軍,而是見北軍失敗趁機『痛打落水狗』的整個諸侯聯軍。 以一萬的疲軍去面對數十萬的反秦聯軍,還是在項羽這個天生戰神統帥下士氣正旺的聯軍,他韓信只是人,不是神!所以他想的不是如何去擊敗反秦聯軍,而是想著怎麼救出王涇、田市,以及許許多多曾和他生死與共的兄弟。 直道很快就到了盡頭,秦軍脫離了直道,轉向向鉅鹿奔去。大雨造成的泥濘讓秦軍行走十分不便,可也很好的掩蓋住了秦軍行軍的動靜。楚軍並沒有,或者說來不及在西面設置阻擋和佈置斥候,才讓韓信得以一路長驅直入。 雨漸漸停下,月光重新出來了。秦軍已經冒著大雨行軍了將近二個時辰了,秦軍已經人困馬乏。 這時趙無忌拍馬趕了上來和韓信並駕,大聲的說道:「將軍,斥候來報,前方十里處就是北軍的大營,楚軍和諸侯軍正在圍攻激戰中,再往前的話我們可能就會被發現了。」 韓信聞言便下令停止前進,全軍原地待命休息,給馬匹補充些精料以養好馬力,他自己則帶著趙無忌登上臨近戰場的一處高峰親自去查探軍情。 站在山峰上放眼望去,只見遠處的戰場一片混亂,震天的殺聲即使是隔著數里遠也能清晰聽見。無數的火箭射向秦軍的陣地,幸虧是剛剛下起了大雨遍地都是潮濕,才沒有引起大火,可反之也讓秦軍賴以為利器的弓弩效果大減。 在遮天蔽日的火箭掩護下,楚軍和諸侯聯軍高喊著『殺』衝上前去,秦軍則死死的守護著圍欄和箭塔,每一處圍欄和箭塔前都堆滿了屍體。項羽果然如韓信所料不給秦軍任何的喘氣機會,即使是暴雨傾盆如注,他仍然帶領著士卒繼續廝殺。 他的楚軍已經廝殺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正常人早已經筋疲力盡,可楚軍仍然赤紅著眼忘我廝殺,不計損失,不計傷亡,每一個人腦子中只有一個念頭;跟隨主將,殺盡秦狗。 被逼到絕地的秦軍也鼓起來死戰的決心,他們很清楚一旦營地被攻陷那等待他們的就是死亡,從午後到現在,這部殘軍已經抵抗了整整六個時辰。形勢已經越來越不利於他們,營地的大半已經被攻陷,秦軍只是龜縮在西南一角負隅頑抗,被攻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韓信痛苦閉上了雙眼,他對這只軍隊有著太深的感情,可今天卻要親眼看見它的覆滅。 耳邊響起了趙無忌驚慌的聲音。「將軍,北軍快要不行了,我們要不要去援救。」 韓信緩緩的搖了搖頭,事情已經至此,就算他韓信如何足智多謀也無力回天。讓一萬的秦軍騎兵去衝擊數十萬士氣正旺的聯軍,那無疑是在大海之中激起一朵小浪花,即使能讓聯軍有少許混亂,可也很快就會被大軍湮沒。 「我們去除了多送上一萬具屍體,並沒有什麼用處。」 趙無忌睜大眼睛,「那我們做什麼?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北軍覆沒?」 「我們去北邊。」韓信擰過頭去,似乎想聽不去聽那沖天的廝殺聲和慘叫聲,他早就知道王涇不在王離身邊,而是作為涉澗的副手,田市他們正是王涇的部下。 既然拯救不了北軍的命運,那只有盡力而為了。 涉澗的營地在鉅鹿城北三十里的地方,原本是王離用來防禦燕、趙、代地的諸侯軍所置。 涉澗要比蘇角幸運的許多,他在楚軍攻至前就得到了王離的狼煙警訊,所以有所防備才沒被英布偷襲得手。而且這部秦軍面對的是英布,不是項羽,這也是他們的幸運之處。 英布雖然勇猛異常,但他畢竟不是項羽,名聲和威望遠遠不能讓諸侯信服,燕軍和趙軍、代軍的諸侯對他的軍令大多消極對待,這才讓涉澗的軍隊苦撐到現在仍然守住了營地沒有丟失。 英布所部三萬楚軍,加上燕、趙、代地的十萬諸侯軍,人數上已經遠遠超過了涉澗的四萬北軍。可是涉澗的這部秦軍並沒有受到項羽的衝擊,所以士氣仍然保存,聯軍的數次進攻皆被打退。 英布也發覺諸侯軍不堪大用,便令三國的軍隊圍攻東、北、西三角,吸引秦軍的防守力量,讓他們不敢馳援他處,他自己則帶著三萬楚軍猛攻南面。這招果然見效,秦軍兵力上的劣勢漸漸顯現出來,防線也漸漸被楚軍突破,整個秦軍的營地被攔腰截成了兩半,涉澗一部在營西,而王涇則率著大部在東抵抗。 英布見此,果斷的拋下王涇,轉頭集中兵力猛攻涉澗。涉澗兵少,沒支持多久就被楚軍全殲,涉澗本人則絕望的舉火自焚。 秦軍軍中,王涇大吼著高高舉起大槍,將槍尖上楚軍的屍體甩遠,臉上的血水早已模糊了雙眼,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楚軍的這一波攻勢已經退去,他這才依著大槍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他已經奮戰了一夜,原本還絕望的以為熬不過長長的夜晚,卻吃驚的發現天明已經到來。 此刻他的心中無比的悲憤,他圓睜著雙眼,似乎想弄清楚為什麼才不到一天的時間,浩浩蕩蕩的二十多萬北軍大軍就落得如此下場。開始的時候他還滿懷希望的以為他的父帥會來援救,可當看到了中軍高高燃起的狼煙,他才知道什麼是絕望。 他現在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能多撐段時間,也許會有奇跡出現。 一名士卒突然大聲喊道:「將軍,楚軍又要進攻了。」 王涇強自站了起來,山下的聯軍大營戰鼓再次擂起,數萬聯軍如同潮水般踏著步子大聲呼喝著向前,一馬當先的仍然是楚軍。 王涇嘶啞著聲音大聲吼道:「北軍,迎戰。」 「弓弩。」 稀疏的弓弩落在聯軍的隊伍中,緊緊是引起了一點慌亂而已,隊伍則是繼續大步的前進。 王涇緊握著大槍,目光個緩緩的從身邊士兵疲倦的臉上掃過,他知道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這一次進攻,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死戰!」王涇高舉起長槍,睚眥欲裂,嘶力的喊道。他長槍一揮,正準備落下率眾迎戰上去,身子卻忽然僵在那裡。 「嗚……嗚……」王涇隱隱聽到了號角聲,就在遠處,他放下了武器,豎起耳朵來努力的傾聽。 沒錯,確實是號角聲,秦軍衝鋒的號角聲! 遙遠的地平線上,傳來了悶雷低聲的轟鳴。最先躁動不安的是後方的燕軍士卒們,他們一個個伸長著脖子,好奇的看著遠處,一些有經驗的將領卻已經面色大變。 當秦軍黑色的戰旗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張大著嘴巴愣著的燕軍士卒這才在軍官的鞭子下匆匆的佈陣防禦。 秦軍的萬騎奔至,竟如同山崩石裂般,整個大地都為之顫抖,燕軍士卒們緊緊握著手中的長槍,臉色蒼白,心臟也隨著大地而震動。 韓信沖在隊伍的最前列,高舉著長槍,嘴裡大吼著:加速!加速!加速! 數箭之地,轉瞬即至。秦軍士卒並沒有放箭,而是低下身子,緊緊的握住馬頸,不斷著催促著馬加速。馬蹄聲如雷般踏下,儘管敵軍是如此的人多勢眾,隊列黑壓壓的像天上的烏雲般一眼望不到頭,但他們卻毫不畏懼。 大地在腳下劇烈顫抖,馬蹄聲在耳邊如同雷鳴,整個秦軍的方陣就像海嘯般呼嘯而至。 顯而易見,韓信是想依仗騎兵的巨大的衝擊力迅速的擊垮眼前的阻礙。 秦軍的鐵騎像鋼鐵洪流般衝入燕軍軍中,輕而易舉的撕裂了燕軍的防線,濺起了一片片血花。四萬多燕軍大亂,士卒慌不擇路,相互踐踏無數。英布見燕軍如此無用,才不到一刻鐘就被秦軍徹底擊垮,頓時大駭,只好讓進攻的軍隊轉過頭來,由他親自帶領迎擊秦軍。 秦軍卻突然變陣,兩翼凸出超越了中軍位子,整個隊伍行列變成一道凹進去的弧形,將潰散的燕軍向趙軍和代軍方陣驅趕而去。很快,潰敗的燕軍就衝散了趙、代兩軍的陣地,裹挾著二軍一起向後逃走。 英布持著大刀在楚軍陣前大吼:「不許衝擊,不許衝擊,衝陣者死!」 他讓楚軍士卒高舉起長槍,豎起盾牌,想要阻擋潰敗的盟軍衝散自己的隊列,可已經被秦軍嚇破了膽子聯軍如何會聽從他的命令掉頭去和秦軍的鐵騎廝殺。 英布看著迎面衝來潰兵,牙齒緊咬著的嘴唇都已經溢出鮮血,卻遲遲沒有下令放箭,也沒有下令士卒防禦。楚軍原本密集的整形被潰敗沖的七零八落,而秦軍的鐵騎正在高速奔來。 他不是項羽,可以蔑視天下豪傑,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將軍,而盟軍隨便一個都是大王和相國,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這是山上一片歡呼聲,見援軍到來,北軍頓時士氣大振。已經上馬的王涇帶著北軍傾巢而出,想要夾擊英布。 英布見大勢已去,便果斷的丟下三國的軍隊,獨自率著楚軍逃走,韓信也不追趕,任他離去。 遠遠衝來的王涇渾身浴血,見韓信便策馬追了過來,大聲的吼道:「韓信,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兄弟的。」 「來,快隨著我去救援中軍。」 王涇一揮馬鞭,疾馳了幾步卻見韓信並未跟上,便瞪大著眼睛回頭怒道:「你不願意跟我去嗎?」 韓信面色黯然,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去了,我想此刻大帥已經凶多吉少了。」 王涇一愣,隨即瘋一般的怒吼道:「放屁,我北軍如此驍勇,當初虎視群雄,橫掃六國的時候何其威風,今天怎麼可能會敗於一群烏合之眾手裡呢。你一定是在騙我,再騙我,我父親現在一定等著我去救援。」 聲音卻越變越小,幾乎是帶著哭腔,王涇嘴裡不斷的喃喃說道,「對,你一定是在騙我的,在騙我的。」說完就要調轉馬頭,朝著鉅鹿方向而去。 「王涇!」韓信的一聲暴喝在王涇耳邊響起,「你清醒點吧,北軍已經完了,現在剩下的北軍就是你手裡的這麼多了。」 王涇愣在原地,呆若木雞,忽然仰天狂嘯,嘯聲中充滿了悲憤。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第108章 鉅鹿之戰(8) 韓信沉默了許久,任由王涇發洩心中的悲憤,直到他面色緩緩平靜下來才說道:「事已至此,你若是再去鉅鹿,恐怕北軍就真的全軍覆沒了。不要說為你父親復仇,恐怕你王家自此就要絕嗣了。」 王涇緊咬著牙關,緩緩說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韓信開始時見他悲憤不已,還擔心他真的不聽自己的勸告一意孤行,見他開始思考這才放下心來,知道王涇挺過了這一關。 「北軍這次南下並未傾巢而出,在北地尚有八萬大軍防備著匈奴,你這裡仍然有三萬殘軍,再加上我的部屬,我們暫且退回北地,先集結部眾再徐徐圖之。項羽他雖然取得了大勝,可是南邊仍有章上將軍的二十多萬大軍,大秦的形勢未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章邯這狗賊,若不是他袖手旁觀,坐視我們被叛軍所攻,我北軍怎麼淪落至此。此仇不報,我王涇誓不為人!」王涇雙目赤紅,咬牙切齒的說道。 韓信默然無語,他也不知道怎麼去勸解王涇。其實他想說,換了是王離的話,一樣會作壁上觀的。 在這一決戰開始之前,秦軍就已經出現而來難以融合的裂痕,若換了其他的敵人或許沒有什麼。可惜,他們的對手是項羽,這一點就足以成為秦軍致命的要害。 韓信輕輕說道:「好了,不必把時間放在無謂的憤怒上了,我們現在時間很緊迫。不用多久項羽就會得到消息的,那時候他一定會親自來追殺我們的,所以我們要盡快撤離,一路向北先回雁門。」 「好。」王涇猛的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說道:「我們還要去一趟閼於。」 韓信愕然,閼於在西,若是繞道去那的話就要耽擱不少的時間,便不解的問道:「我們去閼於做什麼?」 「可兒在那裡。」 「可兒!」韓信吃驚的說道:「她怎麼在那,她沒有留在膚施嗎?」 王涇搖了搖頭道:「父親放心不下她,你也知道可兒的性格,我們要是離開了膚施她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陛下自幼和可兒要好,心中很牽掛這個妹妹,三番兩次派人來催。父親索性就把可兒隨身帶著跟隨大軍南下,前幾日將她留在了閼於大營,本想仗打完了就送她回咸陽,誰想到……」 韓信腦中飛快思慮,閼於在西,王涇的部下有半數是步卒,而且大多負傷,若是大軍一起前往,肯定會在路上被項羽的騎兵追上。閼於又是北軍的輜重糧草所在,項羽不可能不派大軍圍攻的,想必現在已經在攻城了。 片刻便拿定了主意,對王涇道:「你先帶著部下向北撤退,要盡可能的快。我的部下都是騎兵,我去救回可兒,然後去雁門和你會合。」 王涇知道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便點頭答應,又說道:「田市認識去閼於的捷徑,讓他幫你帶路吧,他的部下也是騎兵,也能幫上你的忙。」 既然時間寶貴,兩人也就不再耽擱,秦軍吹響了集結的號聲,士卒們紛紛放棄了追殺聯軍,撤回了營地重新集結。秦軍一分為二,韓信帶著大部分的騎兵一萬三千餘騎向西馳援閼於大營,王涇則帶著剩下的大軍北上撤退。 …… 城外的殺聲動天,即使是在內城也能隱隱聽見,身邊的丫鬟們早已滿臉驚慌的對視著,想逃跑卻又不知道往哪逃。 贏可卻靜靜的坐在廳堂內,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並沒有看出有多少慌張的神色。事實上她已經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了,這個帝國的命運,這座城市的命運,與她有何相干? 最壞的結局不過是城破身死。她手中早已經握著匕首,只等亂兵殺到身前就自盡以保全清白之軀。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滿身甲冑的軍官大步衝了進來,滿臉焦急的說道:「公主,你怎麼還在這裡,我不是派人替你準備了車馬讓你準備逃走的嗎?」王離自胡亥相邀後就公開了贏可的身份,所以守將知道她的身份並不為奇。 贏可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慘淡,輕聲道:「逃,能逃到哪裡去呢?四面都是叛軍圍城,出城了又能如何,不過還是死在亂軍之中,這和在城裡死有什麼區別。」 那軍官面露慚愧之色,跪下說道:「都是卑職無能,讓公主擔驚受怕。公主請放心,只要卑職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會讓您為叛軍所辱。」 贏可站了起來,輕輕的扶起了他,說道:「皇甫將軍無須自責,你以區區八千人的守兵抵擋五萬叛軍,已經是為我大秦盡忠盡職了。無奈我大秦氣數已盡,連舅父都不能自保,如何還能怪的了將軍你。」 「公主請不要這麼說,我北軍不過暫時失利而已,在北方我們還有十萬精銳,南邊還有章上將軍的二十多萬大軍,關中、北地仍然牢牢掌握在我大秦手中,未必就不能翻盤。」 贏可搖了搖頭,卻不再言語。她心中已經對這個帝國充滿了絕望,想當年父皇在位時,虎視天下,何其雄哉!可父皇才駕崩不到二年,天下就已經糜爛至此。 這不是對手太過強大,而是他們內部已經腐爛了,腐爛到無可救藥了。朝中趙高弄權,小人當道,忠臣能臣紛紛被誅,她的那個寶貝哥哥卻只是一味聽信趙高的讒言,甚至不惜將十八個哥哥和姐姐悉數處死,自絕先王血脈,這如何能不讓贏可寒心。 就算大秦的將軍能打再多的勝仗又能如何,還不是要被趙高一語讒言就下獄處死。秦軍就算勝利的再多,仍然是有剿不盡的叛軍,可只要失敗一場,這天下就不再是贏氏秦國的了。 贏可抬頭看向廳外的天空,眼神有些迷離,忽然說道:「皇甫將軍,我們還能支持多久。」 皇甫圭渾身一震,低下頭去小聲的說道:「最多就午後了,城中的滾石已經耗盡,士卒也折損過半。」 贏可點了點頭,道:「我想讓將軍陪我上城樓觀戰,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看過戰爭的場面呢。」 皇甫圭大吃一驚,連忙搖頭道:「公主你開什麼玩笑,城樓上箭羽無眼,您若是稍有不慎,那卑職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 贏可卻語氣堅定的說道:「你無須再勸了,我意已決。既然躲在城中也是難逃一死,何不如和大秦的將士同生共死,死也死的像一名大秦的公主。」 贏可驕傲的抬起了頭顱,「讓所有的將士都知道,始皇帝的女兒正在和他們並肩作戰,我贏氏一族在國難當頭之時從來不曾退卻。」 城牆之上箭如飛蝗,城下殺聲動天,連綿不斷的聯軍正如同螞蟻般借助著雲梯繩索攀附在城牆之上,守兵不時扔下滾石,將城牆上的聯軍砸的頭破血流,慘叫落下。 攻城的正是項羽手下的大將龍且,他正陰沉著臉看著不遠處的閼於城,心中惱火異常。項羽給了他近萬人的楚軍,以及四萬的趙軍,還有從秦軍那裡俘獲的雲梯、沖車,卻仍然整整半日都未攻下閼於城。 這無疑等於給自負的龍且一記響亮的耳光,想英布、鍾離味、呂臣等人都是戰功顯赫,唯有他龍且卻止步在這區區的閼於城下。想到這裡龍且心中就怒火萬丈,他咬牙切齒的看著閼於城,揮槍指向城牆怒吼道:「傳令三軍,全部壓上!前進者賞,後退者斬!城破之後,快活三日!」 項羽一生英雄,可卻有一點讓後世之人詬病不已,那就是他每逢死守不降之城,便在攻破城池後縱兵姦淫擄掠,並美名其曰『快活三日』,意思就是這三日內所作所為之事概不追究,三日之後一切秩序恢復如常。 這點確實能極大的激起士卒們攻城的狂熱性,能讓秦國守城意志薄弱的人望風而降,可同時也能讓死守之士更加堅定死守的信念。 在龍且許下『快活三日』後,楚軍和趙軍頓時爆發出極大的狂熱。閼於城是北軍的輜重糧草大營,裡面一定不會缺少財物,還有就是城內原本人口就有數萬,女子想必也不會少,這讓這群草根出身的士卒們如何能不心動。 閼於城上一時壓力大增,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線更加捉襟見肘,而此城又是舊趙的城池,城中的居民不仇恨秦人就已經算好的了,更別指望他們能動員民壯幫助秦軍守城。 龍且躊躇滿志的看著城牆,信心滿滿的以為馬上就能攻下閼於,卻忽然見主城樓高高的瞭望樓上出現了一團火紅的身影。不由一愣,凝神仔細一看,竟是一名絕美的少女。 陽光透過城樓的縫隙映在贏可白玉無瑕的臉上,便晶瑩如同透明一般。贏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注視著身下忘我廝殺的雙方士卒,一身火紅色的騎裝如同火焰一般,在這個鐵與血的戰場之上如此引人注目。漸漸,不遠處雙方的士卒放緩了廝殺,都睜大著眼睛看著城樓上如同天女一般的贏可。 皇甫圭趁勢跪下高呼:「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邊的士卒紛紛拜倒,閼於城上一片高呼聲:「公主千歲,大秦萬歲。」守城士卒見美麗的公主都與他們共守城池,頓時士氣大振,皆奮勇向前不甘人後,深恐被公主看見了他的怯弱。 城下龍且的雙眼彷彿冒出了火焰,他緊緊盯著城樓上的贏可,聽著秦人喊她公主,體內的慾望迅速膨脹,膨脹到了極致。他想擁有這個美麗的女人,也只有如此美麗高貴的女人才配得上他龍且。 他高舉長槍,嘶吼道:「奪下閼於,生擒秦國公主,殺。」說完縱馬親自帶兵衝殺上去。 贏可靜靜的站在城樓之上,秀氣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看著身下遮天蔽日的箭羽,聽著耳邊震耳欲聾的殺聲,城牆下是興奮的嗷嗷直叫的聯軍士卒,他們已經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整個閼於城就像是在大海風暴中的一葉孤舟,傾覆只是早晚的問題。可贏可的眼神卻依舊平靜如水,彷彿這一切都是與她無關的事情。 她的目光落在了皇甫圭臉上,這名並不年輕的副將正持著刀小心翼翼的護衛著她,防止有流箭飛來傷到了公主。贏可內心忽然湧起了一陣失落,如果此刻持刀守護著她的是韓信那該多好呀,能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不也是種幸福嗎? 她的目光緩緩移過慘烈廝殺的戰場,望向天際邊的白雲。朵朵的白雲在陽光的映射之下變幻著各種各樣的形狀,一會如同恬靜的麋鹿,一會如同奔騰的駿馬。 她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騎馬時,父皇大笑著扶著她上馬,那時候有父皇在,她根本不害怕跌落下馬。又想起了韓信微笑的站在她的馬前為她牽著馬繩,笑著告訴贏可不用害怕,他會一直保護著她的。 而此時此刻,卻只有她一人去面對。 贏可的眼神有些迷離,忽然看見天際處出現了一屢黑色。 是烏雲嗎?難道又要下雨了。贏可有些迷惑的想到。 黑線越湧越粗,漸漸凝聚成一片烏雲,身旁的皇甫圭已經驚喜的失聲吼道:「公主,是援軍,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淚水從贏可的眼中湧出,她彷彿看見了韓信正在隊伍的最前列,率領著千軍萬馬前來營救她,營救他的可兒。她確定,非常的確定,那一定是韓信,一定是她的韓大哥來救她了。 龍且也發現了秦軍來襲,迅速的將士卒撤回層層結陣防禦,雖然被秦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也不至於全軍崩潰。 韓信這一支騎兵已經激戰和疾馳了一天一夜,早已人困馬乏,銳氣盡失。雖然靠著出其不意的優勢猛擊龍且空虛的後方,卻也只是讓龍且軍中大亂,並未如預期那樣直接穿插而過。 韓信一馬當先,和田市、趙無忌各率軍形成了三個銳利的箭頭,猛擊楚趙聯軍,咬著牙突破了聯軍一層又一層的防線,卻最終止步在最後一道防線前,轉而成了一片膠著。韓信長矛左突右出,所到之處無不一片慘叫,可心中卻焦急萬分。 他心中清楚,自己的部下早已經疲憊不堪,如果不能藉著出其不意一舉擊潰聯軍的話,那等待他們的命運一定是被人多勢眾的敵軍圍而殲之! 龍且不愧是名將,他很快就發現了這支秦軍的疲憊,迅速率著後軍將韓信的兩翼包抄,想要用人數將這支疲軍耗死,秦軍頓時形勢大轉,岌岌可危。 咚……咚……戰鼓驟然響起,遠處城牆上傳來的戰鼓聲如奔騰而下的激流,正以勢不可擋的氣勢衝垮一切阻礙奔向大海,又如水銀瀉地般滾珠玉落,這正是秦軍軍中鼓舞士氣的激戰鼓! 高高的城樓之上,一團火紅的身影正在奮力擊鼓,如同一團跳躍鮮紅的火焰,又像一朵妖艷綻放的荊棘花朵。贏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城樓上置下了戰鼓,正在奮力的擊打著她父皇教會她的秦軍軍鼓。 一聲聲急促的鼓聲如同擊在秦軍將士的心頭,所有的將士皆為此心動,為之熱血沸騰! 韓信眼中透漏著火熱。他高舉長矛嘶聲吼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秦人何不戰死!」 千萬聲嘶吼匯成一聲巨吼,匯成一句沖天的戰號:殺! 第109章 鉅鹿之戰(9) 戰鼓如雷,人喧馬嘶聲不絕於耳。秦軍軍中紅旗揮動,軍中迅速變陣,前列正在膠著廝殺的士卒迅速退往兩邊,讓出了一塊空地。隊伍後列加速奔來的騎士毫不猶豫的用馬軀撞向聯軍的防線,高高飛起的人馬身軀砸下,迎接的是聯軍的槍刺如林,絕無生還的可能。 但卻沒有人退後,秦軍用這最慘烈也是最簡單的方式來突破楚、趙兩軍的防線。終於,在付出了近千人的傷亡後,聯軍的防線有了一絲鬆動。韓信雙眼赤紅,看著手下的士卒一個個慷慨赴死卻只能咬牙堅持,他早已心中滴血。 見有機可乘哪還會猶豫,長槍一揮,親自率軍猛攻這一點。龍且也發現了此處的危機,急忙率兵前來堵住缺口,卻已經來不及了。韓信把握住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一馬當先率著精銳悍勇之士猛的突入聯軍深處,如同一把尖刀般左突右撞,將整個聯軍的軍陣攪的大亂。 最先崩潰的是趙軍,半年前他們大多還只是地裡耕種的農民,現在卻讓他們面對如此慘烈的生死廝殺。依靠著軍陣他們還能勉強的鼓起勇氣,可如今秦軍的馬蹄已經踏至身前,他們紛紛大呼小叫的扔下兵器四散逃開。 看見趙軍如此不堪龍且肺都氣炸了,急忙調後軍防禦城內的楚軍上前去堵住趙軍放棄的陣地,想要挽回潰勢。這時閼於城內傳來一片殺聲,久攻未下的城門卻忽然打開,皇甫圭已經組織好守軍殺出城去接應援軍。 原本已經陷入崩潰邊境的聯軍頓時潰敗,秦軍的鐵騎如同一隻靈活的手臂,在韓信的帶領下不斷的衝擊著聯軍最薄弱的防守之處,加劇了他們的潰敗之勢。 一曲激戰鼓,一聲慷慨激揚的口號,徹底喚醒了秦人內心嗜血的渴望,竟讓整個戰場的形勢都為之逆轉。 氣急敗壞的龍且就大勢已去,不由怒目瞪向城頭仍在擊鼓的贏可,大吼一聲縱馬沖道城下,張弓欲射。 龍且箭術冠絕三軍,對這一箭志在必得,而贏可仍然在奮力擊鼓,對近在咫尺的威脅毫無察覺。 龍且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酷的微笑: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滅掉吧。 「將軍小心。」一名親兵忽然大吼道,龍且有所警覺,忽然覺得腦後生風,急忙低下頭去,一支長槍擦著他面皮疾過,釘在城牆上仍然力道不減,槍尾仍嗡嗡顫抖。 回頭卻見遠處的韓信正怒目瞪向他,縱馬奪過一槍向他猛衝過來,嘴裡大吼道:「龍且,敢不敢和我一戰。」 龍且平生自負,除了項羽外便看不起任何人,聽到韓信如此相激,頓時大怒,縱馬挺槍上前迎戰。 兩騎交叉而過,瞬間兵器已經碰撞數次,兩人各自調轉馬頭,廝殺在一起。 龍且見過韓信和項羽的比試,想到韓信擅長的是刺客劍術,沙場上的金戈鐵馬並不是他所長,這才信心滿滿的前來迎戰。卻不料韓信的槍法絲毫不弱於他,反而隱約在他之上,頓時心中越打越驚。 他卻是不知韓信在北軍的二年多裡苦練槍術,就是為了戰場所用。又有王涇這種槍法高手將王家槍法悉數相傳,要知道武藝原本就是一通百通,韓信學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龍且雖然是猛將,可遠非項羽那個檔次,十幾招過後,韓信就已經取得了優勢。一桿長槍橫撩挑刺,逼得龍且只有招架之力。韓信大吼一聲,長槍猛的橫掃,龍且揮槍急忙格擋,卻被一股巨力逼至胸前,只覺得胸口如同雷擊,頓時吐了口血滾落馬下。 龍且掙扎的爬起來時,長槍已到他的喉前,韓信舉槍不前,只是在馬上冷冷的看著他。龍且面如死灰,閉目說道:「我技不如人,輸的心服口服。你要殺就殺,何必辱我。」 韓信緩緩收回槍,冷哼道:「念在你我有舊,你又是我大哥的得力手下,今日放過你的性命。你走吧,下次若是再在戰場上相遇,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龍且咬著牙爬了起來,騎上了馬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戰場,也不管仍在廝殺的手下。 見主帥落敗而逃,楚、趙兩軍便徹底放棄了抵抗,四處潰散逃開,韓信也不追趕,只是下令鳴金收兵。 城門衝出一團火焰,贏可滿臉淚痕的奔了出來,韓信微笑著下馬迎了上去。 贏可衝進他的懷中,喜極而泣,梗咽道:「我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沒有你在,可兒活著也是了無生趣。」 韓信眉頭皺起,身子微微側開,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在他懷中贏可發現了他表情的不對,便急忙問道:「韓大哥,是不是你哪裡受傷了?」 韓信眉頭漸舒展,緩緩笑道:「沒事,一點皮外傷而已。」 贏可卻不肯罷休,非要韓信將戰甲脫下替他包紮傷口,韓信掐不過她,只好點頭答應。 韓信在亂軍中廝殺了一天,身上早已傷痕纍纍,雖然仗著武藝強橫避開了要害之地,可皮肉之苦還是免不了的。這一天下來,身上的傷口混著雨水和血水,已經和衣服結成了硬塊。不過幸好都是如他所說的皮外之傷,並未傷及筋骨和內腑。 贏可嬌生慣養慣了,哪裡做過包紮傷口的活,包紮傷口的時候不免毛手毛腳的,不時碰到韓信的傷口讓他痛的呲牙咧嘴。偏偏這又是她的一番心意,韓信當著她的面仍然保持著微笑,等她回過頭去的時候再嘴角抽動。 這時皇甫圭已經將軍務交代好了匆匆趕了過來,卻看見韓信坐在凳上赤著上身讓公主為他包紮傷口,頓時愕然,張大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可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 「皇甫圭多謝將軍的援救之恩。」走到韓信面前就要拜下:韓信慌忙站了起來,扶起了他笑道:「我們同為秦軍,何必這麼客氣。」這一站牽動了傷口,韓信忍不住哼出聲來,贏可瞪了他一樣,他趕緊又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 皇甫圭卻搖了搖頭,堅持要拜。「將軍,我這一拜是為了屬下數千名秦人子弟所拜,還望大人勿要推辭。」韓信見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了。 皇甫圭拜完後挺起身板又道:「恕在下眼拙,似乎沒見過將軍您,請問將軍您是哪部的?」 待韓信道出是章邯手下時,皇甫圭一愣,隨即臉色陰沉了下來,目光閃爍的看著韓信道:「這麼說來時章邯派你來救援我們的,他倒是好大的胃口,想坐收漁翁之利吞下我們剩下的北軍嗎?」 韓信心中苦笑,心想章邯這一手真的是人生中最大的敗筆,不但自身不保,還落得個惡名。現在北軍上下無不對章邯痛恨的咬牙切齒,甚至超過了對項羽的痛恨,要知道叛徒遠遠比敵人更容易招人仇恨。幸好當初聰明,沒勸王涇南下投奔章邯共抗項羽。 又笑著說道:「我雖然是章上將軍的部下,可是卻並不是奉他之命前來援救的。我曾經在北軍待過二年多的時間,我叫韓信,想必皇甫將軍你也聽過吧。」 皇甫圭嘴裡默默的念了兩遍,忽然渾身一震,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道:「你可是那橫掃漠北,孤軍破王庭,勇冠三軍擊破幾十萬匈奴大軍的韓信?」 韓信摸了摸下巴,苦笑道:「好像說的是我吧,不過我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皇甫圭哈哈一笑道:「韓將軍你太過謙虛了,你的事跡早已經傳遍了我北地,年輕的士卒無不視你為偶像。」說完又歎了口說道:「可惜我們的大帥沒有容人之量呀,就你這麼一個大大的英雄,居然被逼的逃出了北軍。」 贏可此時已經包紮完了,站在那表情有些黯淡,韓信知道她是想起了她那生死未知的舅父,便急忙打斷皇甫圭的話,說道:「皇甫將軍,你的部下還有多少人馬。」 皇甫圭低下了頭,歎了口氣道:「我手下的八千人死傷近半,現在不足五千人了。」 韓信點了點頭,這已經超過他心中的預料了。便說道:「皇甫將軍你去準備一下,將手下的人馬集結起來,營中能帶就帶,不能帶就一把火燒掉,我們要撤離了。」 「撤離,去哪裡?」 韓信看往北方,說道:「回北地,少將軍王涇已經先行了一步,有他在,有我們在,北軍就不會滅亡!」 皇甫圭確實是一名能吏,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已經將閼於城的一切打點妥當。傷兵被安置在馬上上,每名士兵身上帶了十日所需糧草和必備的補給,餘下的都被付之一炬。所幸這是北軍的後方輜重之地,馬匹並不缺少,這就讓這支軍隊能做到快速機動,極大的增加了撤退的成功性。 處理完閼於事物後,這一萬六千名秦軍就離開了閼於城,向北方撤退。 閼於城屬上黨郡境內,往北就是太原郡。當初北軍南下時在每個城池裡或多或少的駐紮了少許戍衛部隊,韓信便遣信使快馬提前通知沿途的北軍,命令他們棄城速來和大軍會和。 靠著收攏了數千兵卒,到晉陽時韓信已經有了兩萬部屬。 這五天下來,秦軍早已經人困馬乏,韓信因為擔心項羽的追兵,所以不斷的催促趕路,所幸這一路都沒看到項羽的鐵騎來襲。 可到了晉陽城,卻遇見了麻煩。趙軍已經奉項羽之令派三萬重兵把守晉陽,防止這一支殘餘的北軍北逃。 晉陽城依山傍水所建,西邊是汾水,東面則是山丘林木。秦軍若是要北上的話,必須要先攻下晉陽,或者東渡汾水和西越大山。 這裡水流湍急,缺乏渡河工具的秦軍很難度過汾水。或者翻越山區的那,那肯定就要扔掉賴以為生的馬匹,那時候若是項羽的追兵趕到,秦軍就只有送死的份了。 所以思前顧後,要北上的話也唯有攻下晉陽一條出路了。 這支秦軍都是輕裝北逃,更別說帶什麼攻城武器。強攻是不可能了,韓信唯有精心佈置,想誘出城內守軍以圖殲滅。卻不料城中的守將得到過死令,只准防守,不論如何都不得出城與秦軍作戰。 韓信使勁了渾身解數,城中的守將卻是無動於衷,只是守著城池閉門不出。 秦軍在晉陽城下耽擱了二日,始終一無所獲,韓信又試著強攻了一次,卻只是白白折損了二千士卒。 見北上之路被堵絕,而項羽的追兵隨時可能追至。秦軍軍心漸亂,惶恐不安的情緒在軍中迅速蔓延,甚至出現了少數幾個逃兵。 韓信迫不得已只好將大軍掉頭南下,沿著汾水一路南下。這一次他拿出鼓舞軍心的口號是『回家』。 回關中!回大秦! 靠著這句話才讓秦軍重新鼓舞起了士氣,他們再次橫穿過了上黨郡,想借道河東的渡口回河西之地。 到了第九日,斥候卻報來了個驚人的消息,他們的背後出現了追兵,一支數量相當的精銳騎兵正沿著他們走過的路線一路追趕。 第110章 鉅鹿之戰(10) 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煙土味,大風每每刮起,總是帶了一陣鋪天蓋地的灰塵。 韓信吐了口唾沫,目光從不遠處士卒的臉上掃過,看到的都是迷茫和頹廢之色。韓信心中清楚,自從北上之路被斷絕後,整個隊伍的士氣就遭到了巨大的打擊,看來必須要想辦法重新凝聚起軍心。 目光收回,又落在田市三人身上,繼續說道:「好了,基本的情況大家心裡都有數了,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田市低下了頭,緩緩說道:「如果真的是項羽親自領兵前來,那我們就很危險了。」 韓信點了點頭,道:「我問了斥候,他親眼看見了領兵那人的相貌,我基本可以肯定那是項羽了。」 空氣頓時凝注,四人臉上皆帶著沉重的心情。 自鉅鹿一戰後,項羽的威名幾乎傳遍了整個天下,尤其是在北軍心中,項羽更是個不可戰勝的可怕對手——連王離的二十多萬百戰精銳都撐不住一天,難道還指望這一支疲憊的殘軍抵抗的住嗎? 趙無忌最先開口打破沉默道:「不如我們南下投奔章邯吧,他是常勝將軍,手中又有二十六萬大軍,未必就會輸給項羽。」說完低下頭去,假裝沒看道田市和皇甫圭遞來的憤怒眼神。 他雖然出身北軍,可早已經脫離北軍多時,又跟隨韓信在章邯帳下效命已久,所以對章邯的恨意自然遠遠比不上部下死傷無數的田市和皇甫圭。 韓信卻搖了搖頭道:「如果是在閼於城時我們南下匯合章上將軍還可,現在卻是不行了。河東離殷丘足足八百里,路上俱是聯軍的地盤,我們若去投奔,恐怕路上就已經被大軍所圍。」 頓了頓,韓信又緩緩說道:「而且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我想章上將軍也已經被項羽擊敗了。否則項羽絕不會棄下我秦軍的主力不顧,而是來追擊我們這一支殘軍。」 三人皆是目瞪口呆,臉色慘白。田市和皇甫圭雖然仇恨章邯,可也知道他手中的軍隊是秦國最後一支可用之軍了,若是連他也敗了,那秦國的國運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皇甫圭開口問道:「韓將軍,你是說章邯的軍隊也覆滅了嗎?」說完緊張的盯著韓信,生怕從他口中得到證實。他是出身於隴西世家的老秦人,對秦國自然無比忠誠。 見到韓信搖頭皇甫圭才舒了口氣,又聽韓信說道:「應該是敗,不是潰。我想章上將軍是遇上了士氣正旺的楚軍,所以連連失利,不得不退軍自保。想來項羽一定佈置了重兵圍困章上將軍,所以才只能帶著一萬多騎兵來追趕我們。」 田市三人見韓信僅僅憑著斥候回報的一點信息便推斷出如此之多,不由面露佩服,皆齊齊的看向他。 韓信思慮了會便道:「楚軍雖然驍勇精銳,可人數不過萬騎,我軍仍有一戰之力。我們流轉數日,士卒多已疲憊不堪,可楚軍自從鉅鹿之戰後也未有機會得到休整,想來也是強弩之末了,所以這點上他們也沒有優勢。」 「他們所賴不過是項羽一人之勇而已,我自己有辦法應對。」 韓信心中卻是心知肚明,項羽之所以帶著輕騎就追來,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正在秦軍軍中。想起這裡韓信不由升起一股傲氣,心中想道;大哥,你如此自信能擊敗我,那我一定會讓你為輕視我而付出代價的! 事實上韓信所料已經和事實相差無幾,章邯確實敗了,而且敗的很慘。 在聽聞北軍全軍覆沒,王離蘇角皆死在亂軍之中後,章邯再也沉不住氣了,急忙點齊大軍,北上急攻項羽。 他原本想北軍敗的如此之慘,那楚軍自身一定也是損失慘重,他正好可以北上坐收漁翁之利。可當真正和項羽對戰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 章邯平生自負,唯一崇拜之人就是上將軍王翦。他不認為自己小看了項羽的能力,他給了項羽相當的重視,甚至會覺得有些高估了項羽。 可當他真正面對項羽時,才體會到當初李由那種無力和絕望。 天下精兵,無外乎出自秦趙兩國,秦國一統天下最大的對手,也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就是以胡服騎射立國的趙國。章邯曾經常伴王翦身邊,與趙國交戰頻繁,對趙人的驍勇甚為讚賞,至於楚人,那不過是天下的一個笑柄。楚國空有其大,強盛時比六國加起來的領土還要大上許多,人口密集物產豐富,打仗的時候動則帶甲百萬,卻戰鬥力極其低下,士卒思戰畏敵如虎,未戰就已經膽顫,為天下所笑。 可就是在秦人眼裡如同羔羊般軟弱的楚軍,卻在項羽的帶領下爆發出了難以想像的勇氣和決心。在全殲了蘇角、王離所部後,項羽聽聞章邯引兵來攻後居然仰天大笑道:「章邯老匹夫也來送死了。」 楚軍將士受到主帥的感染,也紛紛大笑起來,渾然沒有將章邯的二十多萬大軍放在心上。 項羽隨即點齊三軍,又會合了英布所部,令諸侯各軍尾隨,他自己則率著楚軍迎面猛撲上去。 章邯原本以為楚軍連連大戰之後,一定會損失慘重疲憊不堪,見強大的秦軍逼來應該會暫避鋒芒。卻沒想到項羽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根本不給自己任何休息的時間,也不給秦軍準備的機會,只是一味猛攻。而他手下的楚軍悍卒,早已經被他們的無敵統帥激起了沖天的戰意,也不顧疲倦,只是跟著項羽猛烈衝殺,根本不畏生死。 項羽打了個秦軍措手不及,他在戰場上就如同一名無敵戰神,不管秦軍的防線有多麼堅固,只要他大戟揮至,楚軍士卒就奮不顧身的猛衝上去。同時他也是一名眼力高超的名將,能時刻把握住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機遇,他所挑選的衝擊點都是秦軍的軟肋所在。 受楚軍奮勇向前所鼓舞,各路反秦聯軍也士氣大振,原本一群烏合之眾的軍隊,居然爆發出出人意料的戰力。在楚軍的帶領下,打的章邯連連大敗,損失慘重。最後還是靠著章邯臨危不亂高超的指揮能力,才擺脫掉楚軍的追擊,主力得以退入河南的殷墟自保,項羽則率著大軍將殷墟圍住。 此戰之後,河北再無秦軍一兵一卒,而秦國的勢力範圍,只剩下關中以及朝夕不保的河南之地。章邯一面加強城防佈置,一面向咸陽火速求援,請求士卒和糧秣的增援。 項羽正豪氣萬丈的加緊對章邯的圍攻時,卻得到了龍且大敗的消息,五萬大軍只有他隻身一人逃回,而且他還知道了,那支秦軍的統帥居然是他失蹤許久的結義兄弟韓信! 起初英布雖然敗歸,可損失的只是燕、趙、代地的軍隊,楚軍完好無損,所以項羽並未太在意,只是為未能全殲北軍而感到有些遺憾而已。這一次龍且損失的卻是近萬名楚軍甲士,他如何能不怒。又聽說是韓信所為,便生出了躍躍欲試的心態,將大軍交給了范增英布,他自己則率精銳輕騎前往追擊。 向北追擊兩日後,又得到晉陽趙軍的來報,知道秦軍在晉陽受阻,北上之路被斷絕,只有改道南下取道河東返回秦地,項羽便快馬加鞭向西南追趕而來。 激戰了十餘日,楚軍士兵早已已經疲憊不堪,很多士卒在行軍之中甚至會因為忍不住睡著而跌落馬下,全軍上下不過是仗著一股對主帥的狂熱性才強撐下來的。 項羽見此,便下令原地休整一日,只是派斥候卻通報趙地的守軍,讓他們報來秦軍的蹤跡,這才讓秦軍的斥候發現了他們並給韓信準備的時間。 韓信自然不會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他令皇甫圭會同田市,帶著一萬多步卒下馬結陣,他帶著本部的七千騎卒隱藏在旁邊高地的一片樹林中。趙無忌則是帶著一千名輕騎,肩負著一項很重大的任務。 那就是引誘楚軍。引誘項羽前來。 韓信這是在玩火,他賭的就是楚軍會上鉤,項羽會上鉤。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料,楚軍一看見遠遠駛來的一隊秦軍殘兵,看見他們『意外』的見到自己後大驚失色,調馬就逃。 楚軍士卒頓時興奮的嗷嗷直叫,韓信算對了,大勝之後的楚軍已經滿是驕縱之氣,他們蔑視天下的一切軍隊,只覺得在項羽的帶領下能打敗任何對手,哪怕是陰謀詭計。也不待項羽吩咐,楚軍士卒紛紛上馬。項羽也只是猶豫了一會,見士卒請戰之心高漲,便也不再多想,立即上馬揮軍追趕。 趙無忌這一支誘敵的輕騎確實夠輕的,為了加快逃跑的速度,他們連甲冑也沒有穿戴,只是簡單的帶著輕便刀劍,所以才把楚軍遙遙甩在身後。 當近萬名秦軍步兵齊整的列著方陣出現在地平線盡頭時,看著那一千多秦騎迅速躲入秦軍方陣後,項羽這才察覺到不妥之處。他已經注意到遠處連綿不斷低矮山坡上的叢林密佈,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若是換了平常的項羽,他一定會下令停止進攻,轉而集結和秦軍對峙,然後派斥候前去樹林小心查看。可是現在的項羽正挾著鉅鹿之戰後的巨大勝利,他的自信心和驕傲膨脹到了極點,他藐視天下的一切英雄,所有人都不是他項羽的對手。 所以他的擔心只是一閃而過,隨即滿懷信心的心想即使是真的有伏兵,只要能擊潰當面這一支佈陣防禦的秦軍,那一切的陰謀就無從談起。 而韓信賭的就是項羽的驕縱之心! 驕兵必敗,自古如此! 陣前,皇甫圭怒目圓睜,瞪著遠處正呼嘯而來的楚軍騎兵。就是這一支軍隊,讓他的袍澤和弟兄們死傷慘重,讓曾經叱吒風雲橫掃六國的無敵軍團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是充滿了戰意,想要為北軍、為秦軍、為這個大秦復仇! 「傳我將令,弩手疾射三息後退後本陣,盾戟手待命!」 弩箭,永遠是秦軍最為犀利的武器,尤其是面對騎兵衝鋒! 「五百步,跪下。」皇甫圭劍指前方,高聲喊下。一千名弩手齊齊半跪,甲片擦過的聲音『刷』的發響。儘管他們面前的大地因為馬蹄聲落下而微微顫抖,儘管他們的臉色都因為害怕項羽的威名而有些蒼白,但秦軍良好的訓練在此時表現的一覽無遺。將軍們的勇氣和決心能喚起了秦軍每一個士卒骨子裡對軍令的服從慣性。 項羽失算就失算在他每一次對陣秦軍,都是靠著出其不意,而這一次秦軍卻是有備而來,早已經耐心的布下陣勢。 「三百步,放。」皇甫圭嘶吼著,手中的劍重重揮下,一千多枚弩箭如同狂風暴雨般打在楚軍騎兵的身上,濺起了一片血花。可是楚軍卻毫不畏懼,他們赤紅著眼,殺氣騰騰,鮮血只是刺激起了他們嗜血的慾望。 殺! 數秒之後,秦軍的第二輪弩箭又發至,給楚軍帶了巨大傷亡後,弩手迅速的退入軍陣中,因為楚軍的騎兵已經轉瞬將至了。 就在盾陣合上數秒,楚軍的先鋒騎兵已經殺到,戰馬巨大的衝力將秦軍並不怎麼牢固的陣線瞬間撞開,在長戟手被撞死的那一瞬間,手中的長戟也深深刺入了馬腹之中,帶著人仰馬翻。後續的秦兵又咬著牙拚命堵上,承受著楚軍瘋狂的撞擊。 項羽眼中充滿了殺意,他看了自己近千名部下死在了秦軍的弩箭之下,這可是他賴以成名最為精銳的部隊,就這樣被這麼一支潰兵白白的射殺而死,這讓他如何能不憤怒! 他一馬當先,手中的大戟猶如秦軍催命的象徵,所向之處,秦軍無不死傷殆盡,死在他戟下的士卒不計其數。 雖然前列的騎士不斷倒下,但楚軍卻一點點的將秦軍的方陣向後擠壓,成了一道危險的弧形,皇甫圭和田市二人雖然身先士卒,帶著親兵竭力廝殺,可仍然住擋不住楚軍勢不可擋的氣勢。 山丘之上的樹林,韓信在馬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山下的戰場。贏可卻沉不住氣了,在一旁滿臉焦急的說道:「韓大哥,田市他們快撐不住了,我們還不去救援嗎?」 韓信搖了搖頭,一言不發,表情嚴肅無比。贏可咬了咬嘴唇,強忍著沒有繼續說話。 山下的戰場已經血流成河,秦軍的防線已經搖搖欲墜,以項羽為首的楚軍先鋒已經突入到秦軍軍中,形勢萬分危急。贏可忍不住又說道:「我們再不去的話他們就要全軍覆沒了。」 韓信這回到沒有再沉默,而是抬頭深吸了口氣,緩緩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楚軍銳氣未失,馬力未盡,再等等。」 楚軍角號猛然響起,項羽已經帶著親衛深入秦軍方陣之中,將秦軍分割成兩半,身後的楚軍隨後狂湧而至,秦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可同時,楚軍因為深陷秦軍軍陣之中,已經失去了依仗的馬力,轉而成了一片膠著混戰。 這時韓信終於舉起了手,拔出了佩劍廝聲吼道:「秦軍威武!」 「殺!」 第111章 天下弈 韓信高舉長槍,一馬當先的衝了下來,身後的七千鐵騎隨即魚貫衝出樹林,匯聚成一道黑色的長龍,向山丘之下的戰場猛撲過去。 騎兵本來就極重馬勢,秦軍至山丘之上衝下,更是將馬勢發揮到極限,猶如山洪至高而下,呼嘯而至勢不可擋。 正在廝殺中的項羽回過頭來,眼中一寒,他心中已經知道中計了,當機立斷大吼一聲:「退!」 楚軍軍中軍號響起,楚兵迅速的脫離秦軍糾纏匯聚在一起,緊緊的跟隨在項羽身後,朝著韓信迎面衝去。 這就是項羽不同之處,別人遇到埋伏只會想到如何脫身,他想的卻是如何能擊垮對手。事實上他也非常高明,如果此時率眾掉頭逃跑的話,秦軍藉著馬勢一定能咬上楚軍的隊尾一點點吃掉。 要保持一隻軍隊的士氣始終高漲,那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帶給他們勝利,而不是退卻! 秦軍藉著地勢快如閃電,楚軍則連連大勝士氣高漲,兩股鐵流逆流猛的撞在了一起,激起了一片血花。兩支人數相當的鐵騎擦肩而過,士卒紛紛掉落下馬,即使沒有氣絕,在亂軍馬蹄之下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第一輪的衝擊秦軍藉著馬勢給楚軍帶來了極大的傷亡,待兩軍各自掉轉馬頭返回廝殺時,秦軍的優勢已經不在了。兩軍狠狠的撞在一起,士卒各自捉對廝殺,一片刀戈相撞、人仰馬翻。 亂軍之中,韓信緊緊的盯著一個魁梧的身軀,烏黑的烏騅上正是久違的項羽,他正揮舞著大戟縱馬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秦軍士卒紛紛濺血。項羽顯然也注意到同樣醒目的韓信,兩人目光隔著千軍遠遠對視,隨即各自捨棄掉對手掉馬迎面而來。 韓信緊緊的握著長矛,熱血沸騰,只是催馬疾衝。項羽胯下的烏騅身影更是如同鬼魅一般,飛快的朝著韓信衝來。兩軍的士卒似乎都感覺到了主帥的沖天戰意,紛紛讓開道路。 「殺!」伴隨著項羽如雷般的怒吼,大戟隨之刺來。韓信橫槍架住,手臂卻是一沉,一股巨力至上而來,壓的韓信幾乎喘不過氣來。韓信奮力一甩,長槍如同吐信的毒蛇,電光石火間就已經刺出了數槍,雖未傷到項羽,卻也逼得他的一陣手慌腳亂,不得不退後幾步。 項羽眼中上過了一絲讚賞之色,昔日韓信雖然武藝高強,卻不精於馬戰,今日一看,到不輸給自己多少。 片刻功夫,兩人已經交手數十招。韓信的堅韌更加激起了項羽的滔天戰意,他的戟法更加凌厲,如同狂風驟雨般,韓信則像狂風下小舟,雖然看似危急萬分,卻穩穩的左支右擋,並未為項羽的氣勢所壓。 項羽見久攻不下,又看見遠處的秦軍步卒正趕來支援,便心中一急,大吼一聲猛的向韓信迎頭砸下,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氣。韓信橫槍格住,卸去了項羽巨力的大半,卻不料坐下馬匹雙腿一曲,差點摔倒。 韓信急忙勒韁躍開,心中卻是暗暗叫苦。他所騎的不過是一般的良馬,自然不能和項羽的烏騅相比,再拼下去,就算他的人承受的住,馬匹也承受不住。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便揮槍搶攻數槍,將項羽逼退數步,調馬轉頭就跑。項羽見韓信突然逃走,不由一愣,隨即急忙追趕,卻見韓信持弓回頭大吼一聲:「看箭!」 項羽知道韓信箭術了得,便急忙勒馬凝神防備,卻只聽見弓弦聲響卻未見箭羽飛至,心中大惑。隨即見韓信調頭繼續逃跑而背上的箭壺空空如也,這才明白被戲弄了,頓時勃然大怒,縱馬急追。 前方韓信的坐騎忽然屈膝跪倒,將韓信甩下馬來,項羽大喜,心想一定是他的劣馬不堪,這倒是自己的機會。雙腿一緊,胯下的烏騅會意高高躍起,落地之處離韓信僅有二十步的距離了,近的似乎可以用長戟觸及。 項羽臉上露出了微笑,可心中又有些遺憾和失落,這一戟是他藉著馬勢的雷霆一擊,即使是韓信武功再高強,他也有自信能在他身上戳出一個血洞。 只可惜這天下少了一個對手,一個有趣的對手! 他項羽也少了唯一的結義兄弟! 卻不料韓信突然從馬腹下鑽出,腳倒掛在馬鞍上穩住身子,雙手猛的張弓發力。項羽只見馬腹之下一寒光射來,想要揮戟擋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強行縮身避開胸腹要害之處。 『撲哧』一聲血花濺起,羽箭貫穿項羽的肩膀而過,頓時血流如注。項羽面色痛苦的怒吼一聲,揮戟就要刺向韓信,韓信已經翻身上馬舉槍迎上,兩人又混戰在一團。 項羽肩上血流不止,雖然依舊勇猛異常,可卻漸漸有了不支之色。韓信原本就和他相差無幾,數十招下來便取得了優勢。 項羽一邊奮力廝殺一邊卻也眼觀四方,他注意到秦軍的步卒已經結陣圍援上來,這對本就不佔優勢的楚軍無疑是個壞消息。項羽狂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他見楚軍久久不能取勝反而是膠著成一片,他自己也是負傷在身拿不下韓信,便萌生退意。 項羽大戟一揮逼退韓信,便調馬想走。韓信哪會放過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貼身緊緊相隨纏上他。項羽猛的一夾馬腹,烏騅忽然揚起馬蹄,狠狠的踢在韓信坐騎腹上。那馬悲鳴一聲,翻身倒下,韓信猝然不急下狼狽不堪的滾落地上。 項羽已經趁此機會擺脫韓信,快馬殺回軍中,大吼道:「撤!」 項羽帶著親衛左突右衝,迅速匯齊了大部楚騎,趁秦軍沒有合圍前便猛衝了出去,遠遠遁走。 此戰楚軍損失了近半精銳,而秦軍雖然取勝,可損失卻遠遠高於楚軍,足足死傷七千多人,看到如此戰果韓信實在笑不出來。 秦軍的士卒們卻不這麼想,他們欣喜若狂,因為他們親手擊敗了不可戰勝的項羽,不但沒有全軍覆沒,反而傷了項羽重創楚軍。 想比與其他秦軍的兵敗如山,他們已經是創造了一個奇跡,這讓他們如何能不自豪! 韓信收攏殘兵,向西繼續撤退,項羽卻並不肯善罷甘休,楚軍一直緊緊跟在秦軍身後,似乎在等待機會一雪前恥。韓信一邊小心翼翼的率部緩緩退卻,一邊派輕騎急赴最近的宛烏渡口收集過河船隻。 所幸河東之地秦國的勢力才剛剛退出,而反秦諸侯還沒來得及接手,這裡算得上兩不管地區,所以韓信的撤退並未受到什麼阻攔,只需小心項羽緊緊跟隨的追兵即可。 秦、楚兩軍就這樣對峙著西行了一天,期間項羽試著發動過幾次偷襲,都被韓信沉穩的應對擋住。項羽兵少,並不想強攻,見偷襲不成也是立即撤兵,並不糾纏。 直到走出山丘之地,韓信才長舒了口氣,這裡已經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平原之地項羽就再沒有辦法隱匿蹤跡了,項羽若還是緊緊跟隨,那韓信大可以反擊楚軍。 果然,出了峽谷後,就沒有再見到楚軍的蹤跡了,韓信仍然派出斥候四處打探,紮營的時候也是小心謹慎。 這一日黃昏,秦軍剛剛紮下營寨正在埋鍋造飯,見遠方高處上瞭望的士卒揮旗示警,士卒們急忙放下手頭的碗筷,匆匆抓起兵器結陣防禦。 遠處只見一騎快如閃電般奔馳而來,待近了些才看清正是項羽,秦軍頓時嘩然,士卒們紛紛躁動不安,猜測著項羽孤身前來的目的。 項羽只是疾馳到離秦軍營地三箭之地便勒馬停了下來,高聲喊道:「韓信,可願出來一見。」 韓信微微一笑,他見項羽謹慎的停在三箭外的地方,就算韓信動了將他擒殺的念頭,項羽也能仗著烏騅的速度從容離去,看來這個大哥果然是粗中有細。 韓信正要出營赴約,卻被贏可伸手攔住。贏可面露擔心的說道:「韓大哥,你現在是我們唯一的支柱了,誰知道項羽他安了什麼不良居心,還是謹慎些為妙吧。」 韓信曬然一笑,搖了搖頭歎道:「若說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人不會想著暗算別人,那這個人一定是項羽了。」 「項羽是什麼人,英雄也!英雄只會想著如何光明正大的擊敗對手,這種小手段若他為之,那他就不是項羽了。」 項羽遠遠的見韓信應約而來,下馬迎上大笑道:「二弟,好久不見了。」他看著韓信笑容真切,毫無忸怩之情,彷彿前日的廝殺並沒有發生一樣。 也只有韓信懂得項羽,知道他是真的光明磊落之人,拿得起放得下。便笑著迎上去,和項羽相擁一抱,二人皆是大笑。 「大哥,肩上傷勢如何?」韓系看著項羽肩膀上纏著的紗布滲出了鮮血,便語帶關切的問道。 項羽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笑道:「不妨事,這點小傷我休息段時間就可以復原了,到是二弟你的本事長進了不少呀,前日我都差點死在你的槍下了。」 韓信訕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說來慚愧,我馬上衝殺的本事是及不上大哥你,也就靠點小伎倆暗算得手,實在慚愧呀。」 項羽哈哈一笑,搖頭不以為然道:「二弟你太謙虛了,本來就是生死相搏,哪有什麼暗算不暗算之說,輸了就是輸了,只有弱者才會需要借口安慰。不過你要小心哦,我項羽可不是甘心認輸之人,這場輸就輸在我太輕視你了,下次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待聽及韓信說起他所使的槍法是久聞於耳的秦地王家槍法,項羽不由讚道:「以前常常聽叔父說起王翦槍法了得,我祖父項燕都不是他的對手,今天看來確實名不虛傳。」 「只可惜卻虎父犬子了,想王翦和王賁何其了得,他們的後人竟如此不堪。不過那王離帶兵打仗不怎麼樣,死的時候倒是像一名秦國的將軍,他是拒不肯降,力戰而死的,到也沒有丟你們秦國的臉。」 韓信聽到項羽說起王離的結局,雖然是在意料之中,卻還是不免有些神傷。幸好如項羽所說的一樣,王離到臨死前總算保全了一名秦國將軍的尊嚴,沒有貪生怕死的投降楚軍。 馬革裹屍,這似乎已經是他最好結局了。 又聽項羽說起項梁,韓信不由臉色一黯,猶豫了會才說道:「其實大哥,我一直想向你請罪的,項伯父的死,多少和我有些關係……」 「哎!」項羽忽然伸手打斷了韓信的話,道:「此事不必再說,戰場之上向來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還有什麼請罪不請罪之說。你我各為其主,我志在反秦,你志在保秦,我項羽雖然嫉惡如仇,可還是明事理,不會隨意遷怒於人的。」 「就像你我,雖未兄弟,可還不是一樣在戰場上捨命廝殺。」項羽盯著韓信,緩緩的說道:「戰場歸戰場,兄弟歸兄弟,我項羽在戰場上從來不會留情,希望二弟你也一樣。」 韓信點了點頭,又見項羽馬上掛著整整齊齊六個大酒罈,不由笑道:「大哥可是想和小弟一醉方休?」 項羽大笑道:「正有此意。」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秦軍的軍營,鄒眉道:「這裡人多眼雜,喝的不痛快,我們找個安靜點地方再好好大醉一場。」 隨著項羽牽馬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項羽伸手解下馬鞍上酒罈,隨手扔給韓信一個。見韓信接過便舉起酒罈笑道:「來,為我們兄弟重逢喝。」 兩人高舉酒罈,相碰而喝,項羽這一口足足喝下了小半壇。項羽一抹嘴唇,大笑道:「好酒,痛快!痛快!」 韓信笑道:「大哥你還是這麼好的酒量,我可要申明下,論酒量我可比不過你,咱今天不比酒量,只為痛快。」 項羽哈哈一笑,「好一句只為痛快,我項羽平生能有你這個對手,倒也是件痛快的事情。」 說完拉著韓信的手,指著遠處的山川河流豪氣萬丈的說道:「二弟,你看這大好河山,若是沒有對手那豈不無趣。我們兄弟二人就以這秦人的江山為棋盤,天下蒼生為子,好好的對弈一盤如何?」 韓信沉默了片刻才苦笑著說道:「大哥你也太抬舉我了,你是號令天下的英雄,鉅鹿一戰後天下諸侯無不以你馬首是瞻,我想楚國那徒有虛名的楚懷王早晚也不再會是大哥你的障礙。而我只是區區秦國的一個將軍,朝不保夕,命途揣測,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項羽微笑的看著他說道:「時勢造英雄,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從來不缺把握機會的能力,你缺的只是機會而已。這次既然我項羽殺不了你,想來日後你早晚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敵,而且我們的三年之約轉瞬即至,韓信,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哦!」 「這場爭奪江山的遊戲若是沒有對手的話,那我的日子一定會很乏味的。」 聽著項羽的豪言壯志,韓信心中頓時豪氣大生,大聲應道:「必如大哥所願!」 兩人相視大笑,隨即舉壇豪飲。 這一場酒足足喝到月落星沉,喝到酩酊大醉。在韓信的記憶裡,那次是他一生中醉的最厲害的一次,他甚至都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軍營中的。後來還是醒來後贏可告訴他,項羽將爛醉如泥的他放到了軍營門口,再自行離去的。 和項羽一別之後,韓信就再也沒有這麼酣暢淋漓的醉過了。 缺乏對手的項羽是寂寞的,那日後的韓信又何嘗不是呢? 第四卷 江山裂 第112章 大廈將傾(上) 夜晚的咸陽宮靜得可怕。 清冷的月光映在殿外巡夜的羽林衛臉上,他們仍然保持著整齊的軍姿,仍然恪盡職守的守衛著他們的陛下。從秦孝公時期至今,數百年如一日。 宮人門則提著燈籠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每一個宮殿中。他們臉帶緊張,目光有些神經質的四處看向那些火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彷彿隨時會出那裡撲出一隻吃人的惡魔。 已經到了新的一年,是為秦二世三年一月。按照秦宮以往的慣例,每年新年的第一天都必須由秦王親自操典祭祀大典,祭拜四方天帝,來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今年的大典咸陽宮就顯得冷清的很多,祭祀是請一名老的不知道年紀的宗室貴族來主持的,因為他們的皇帝——二世皇帝陛下生病了。 胡亥的病是心病,卻不是為前線的戰事失利擔心所致,事實上他甚至還不知道前線的秦軍敗了。整個咸陽都已經惶惶不安的擔心著秦國的國勢,而趙高仍然告訴他天下已經大定,章邯不久將要班師回朝。 他的病是因為驚嚇過度所致。這二年多來,胡亥肆意嬉戲取樂,縱情女色,原本就單薄的身子更是被酒色掏空,以致精力每況日下,整日昏昏欲睡,時常產生幻覺。 一日他正在和宮人嬉戲,忽然滿臉恐懼的跳了起來,指著殿門害怕的喊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隨即渾身顫抖鑽到桌子下,任宮人們怎麼苦勸都不肯出來,直到主管祭祀太卜來了才臉色慘白的從桌下爬了出來。 原來胡亥恍惚間看見了他慘死的哥哥姐姐們,正幻化成臨死前的慘樣來向他索命。從此之後,胡亥就再也無心嬉戲,經常神經兮兮的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終日瞪大眼睛警惕的看著四周,有時會突然指著一處角落大吼大叫,讓宮人們去把那處地方掘地三尺。連帶著整個咸陽宮的宮人也變得神經質起來了,每日都緊張萬分,到了深夜沒有事情絕不敢出門。 見皇帝如此,國勢又江河日下,朝臣們紛紛惶恐不安,趙高便讓太卜請來了一名大祭司去咸陽宮為皇帝鎮災去邪。那名大祭司在咸陽宮搗鼓了一天,掐指算了算說道是皇帝在祭祀的時候心有不誠,沾染了穢、物,讓皇帝移居偏殿,閉門齋戒修身向四帝請罪方可。 胡亥對此深信不疑,馬上移居偏殿閉門避禍,整個秦國的國事再也不過問了,悉數托付給趙高。趙高每次朝會,皆是持節代行天子之權,儼如皇帝一般。 而此時的咸陽,早已經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四個月前報來的定陶大捷讓秦人歡欣鼓舞,章邯儼然成了秦帝國的救星。又緊接著精銳的北方軍團南下會師鉅鹿,源源不斷的輜重和補給通過直道輸往前線,秦人們不畏辛苦的加緊勞作,只為了前線能打敗叛軍重新平定關東。 此時的大秦似乎已經看到了中興的希望,而三月後傳來的戰報卻讓整個秦國瞬間陷入了絕望的邊緣。 秦軍敗了,而且敗得是如此之慘。王離的二十多萬北軍幾乎全軍覆沒,他本人也死在亂軍之中,而章邯十戰皆敗,損失慘重,被迫退守棘原和殷墟。 在朝會上,關於是否救援章邯的問題已經吵的炸開了鍋,朝臣們分成兩派。老成持重的一派認為應該救援,因為章邯是秦國的中流砥柱,他手中的軍隊也是大秦可以依賴的最後一支大軍。若是章邯也覆敗了,那秦國的國勢就真正不可挽回了。 另一派則是趙高的親信,他們刻薄的辱罵著章邯,穿著公卿大臣的服飾卻如同罵街潑婦般肆意用污言穢語咒罵著章邯的無能,指責他不臣之心,應該嚴責查辦。 這兩派人當庭對罵起來,整個朝堂上亂哄哄的。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趙高忽然站了出來,提高嗓門大聲道:「吵什麼吵,也不看看你們的身份,一個個都是公卿大臣,還有沒有一點儀態講究。」 群臣畏懼趙高的權勢,頓時鴉雀無聲下來,只聽見一聲小聲的嘟嚷在人群中響起:「秦國都要亡了,還管什麼儀態。」 趙高目中一寒,怒目瞪下群臣厲聲道:「誰說的,站出來!」 群臣皆是默然不語,也沒有人敢站出來,趙高看著黑壓壓一片人頭,也只好暫時作罷,心想回去再問問親信是誰亂嚼舌頭的。 趙高咳嗽兩聲,又道:「諸位修要慌亂,關中乃是四塞之地,有函谷天險在手,我們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大不了盡捨關東,我們秦國恢復二十年前的樣子就是了。」 又仰天哈哈一笑,故作豪氣的說道:「有我趙高在一天,大秦就不會滅亡的。」 趙高半瞇著眼睛,本以為如此豪氣的話會激起群臣的一片掌聲,卻只聽見寥落的幾個親信的大聲叫好聲,大部分百官仍然是默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趙高重重的哼了一聲,面露不悅,心想看來還要加大力氣整治下這一群的公卿大臣們。這些老傢伙,既不敢得罪自己,也不附和自己,每次都是沉著張臉一言不發,弄的趙高好是尷尬。 「至於章邯……」趙高故意拉成聲音,裝作沉吟的樣子,其實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百官大多側過頭去,伸長了耳朵想要聽趙高究竟是怎麼打算的,畢竟他才是現在大秦真正的主事者,而不是那個只會躲在深宮中玩樂的小皇帝。 趙高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高聲喊道:「他擁兵四十多萬,卻連幾個反賊都打不過,我看他不是打不過,是不想打,還拚命的向我們要救兵。他想幹什麼?他這是想掏空朝廷,想掏空我們大秦,他這是想擁兵自重,想要自立為王!」 趙高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冀闕宮的殿上響起,諸臣皆是目瞪口呆。原本還是在討論該不該增援章邯,可趙高卻直接給章邯安了個謀逆之罪! 一名趙高的親信趁機站出來拍馬道:「丞相說的對,這個章邯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反骨,明明有四十萬大軍在手還向關中求援,我看之前他傳來王離全軍覆沒的消息八成也是假的,一定是他吞併了王離的軍隊,還殺了王離做頂罪羊,丞相一定要派人去好好徹查他謀逆一罪。」 趙高的一眾親信紛紛呱噪,大聲稱是。趙高卻笑瞇瞇的伸手示意安靜,洋洋自得道:「諸位此言差矣,你想章邯可是大軍在握呀。俗話說狗急了還會跳牆,若我們逼急了他,若是他反戈一擊攻打關中,那就不妙了。」 「不如我們下一道旨意,催促他速速出兵和叛軍決戰,糧草我們可以給他,增援卻是一個沒有。那時候章邯在關東和叛軍相互廝殺,無論是勝或者是敗,對我大秦都是個好消息。我們只需緊守關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各位說是不是,哈哈哈哈!」 其實趙高有趙高的打算,他自然不會真的以為章邯會有擁兵稱王的念頭,而且他也知道鉅鹿之戰秦軍是真的大敗了。 趙高平生自負最擅長揣摩人心,他知道章邯這人雖有雄心卻無雄志,他充其量只是想擁兵自保而已,若輪稱王割據,他章邯是萬萬做不出來的。之所以他想往章邯頭上扣屎盆子,是因為大秦糜爛至此,必須要有個人來承擔責任,而這個人決不能是他趙高。 以前是李斯,那現在就該論到章邯了。 而且他還有一個最深的顧慮,他若是取代胡亥為帝,那這種擁兵在外的邊關大將就是他最大的威脅。他趙高能掌握咸陽,能掌握關中,卻絕對無法掌握幾十萬秦軍。所以不論如何,他都不希望章邯做大,最好是他在關東和叛軍兩敗俱傷,替自己守住門戶。 這就是趙高,他精通權謀之術,卻無大局意識。他只是想當然的認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卻不知一切都已經失控。一年前他還輕蔑的嘲諷李斯過於自負才華,是自取滅亡之道,可現在輪到了他,卻犯了同樣的錯誤。他過高的估計了自己,卻低估了天下人,所以李斯臨死之前嘲笑他政治上的淺薄和可笑,可惜他自己永遠都不會明白自己的可笑之處。 既然拿定了主意,趙高就放手去幹了。他一面下令心腹率兩萬多精銳去函谷關修繕加固,防止關東之敵,一名派使者以胡亥的名義下了一道措辭嚴厲的詔書,全文只有十六個字;全力滅賊,不得有誤。延誤戰機,軍法處置! 章邯接到旨意後,仰天長歎。他歎的是自己的私心作祟,錯過了最好的決戰機會,憑空讓項羽做大。他歎的又是秦國那搖搖欲墜的江山社稷,他現在雖然有心保全,卻無力回天。 他也在歎自己,他章邯一生為大秦賣命,為皇帝賣命,卻落得個時刻受猜忌的下場,他如何能不心寒。 此時此刻他也很想進兵,想要和項羽一決雌雄,想要一雪前恥,哪怕是身死軍中他章邯也心安許多,而不是在這裡整日受到自責的煎熬。可是他知道現在士氣低落的秦軍絕非楚軍的對手,更何況還有各路反秦聯軍在一旁助陣。他只好忍氣吞聲的退守自保,等待著來自關中的援助,可是等來的卻是皇帝輕飄飄卻沉甸甸的十六個字。 章邯並沒有放棄,他仍然心存幻想,想著陛下一定是被趙高這種奸佞小人給蒙蔽住了雙眼,所以才會是非不分,不瞭解前線的嚴峻情況。他想這種時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必須得派一個人去咸陽面見陛下說明實情,一定要派來救兵,否則大秦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他打算派去的是他的左臂右膀——長史司馬欣,他最信任的副手。 司馬欣接到章邯的命令後,並沒有馬上動身,而是在營中慢慢準備了一日。 事實上他此刻並不願意去咸陽。如果是打了勝仗耀武揚威的去咸陽接受天子封賞,那他一定非常樂意。可問題現在是秦軍連連大敗,丟盔卸甲損失慘重,他去咸陽無非就要搖尾乞憐,乞求朝廷的同情派來救兵。 誰都不願意當狗,他司馬欣自然也是。 可是卻由不得他不去,於公章邯是他的上官,軍令不可違,況且現在大軍確實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於私,他是軍中的二號人物,若是大軍不在了,他司馬欣又算什麼? 所以司馬欣長歎了一口氣,心想看來還是不得不去,那就明早動身吧。那趙高極為貪婪,看來這次要破費不少了! 慢慢的踱步回到自己的府邸。雖然是戰時條件簡陋,可司馬欣不同於章邯,他喜歡奢華的享受,所以他仍然努力的把府邸弄的氣派十分。 走到府門前,守衛見司馬欣回來了急忙跪下行禮,司馬欣點了點頭,自顧進門,這時他的心腹管家笑臉滿面的迎了上來。 「今天有什麼事情嗎?」司馬欣接過管家遞來的濕巾,擦了擦臉手,一邊進門一邊慢條斯理的問道。 那管家笑著打揖道:「回稟將軍,今天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倒是有一個人找了上門,說是將軍您的故人。」 「故人?」司馬欣有些驚訝的看著管家,停下腳步來問道:「他叫什麼?」 遠處傳來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哈哈哈哈,司馬兄好生健忘呀,難道都忘了小弟了嗎?」 來者正是一名三十上下的彪壯大漢,個子不高身材五段,卻長的威風凜凜,正含笑的看向司馬欣。 司馬欣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色,隨即很快換上了滿臉的笑容迎了上去,和那大漢相擁一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原來是老弟你,真是好久不見。」 「來來來,我們書房說話。」 司馬欣熱情的拉著大漢的手穿過庭院,走進了書房。待關上了門,司馬欣緩緩的回過身來,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去,轉而陰沉著臉滿臉警戒的說道:「曹咎,你來找我做什麼,難道是項羽派你來的?」 第113章 大廈將傾(下) 那曹咎哈哈一笑,面色卻不見一絲慌亂,神色自若的說道:「司馬兄為何如此緊張的樣子,難道老友久別思念,特來來拜訪你都不歡迎嗎?」 這曹咎和司馬欣確實是故友,年輕的時候司馬欣曾遊歷各地,來到泗水郡時結識了當時的蘄縣獄掾曹咎。兩人年紀相仿,又性情相投,便結為了朋友。後司馬欣返回了咸陽,靠著家族的承蔭,很快就坐上了櫟陽獄掾的位子。司馬欣原本以為今生都不會和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再有任何瓜葛,卻因為一件案子意外的接到了曹咎的書信。 一個叫項梁的人在櫟陽因為結交遊俠而被抓捕,按照當時秦國的律法,自私結交遊俠巨盜意圖不軌是要被判死刑的。 因為老朋友曹咎的求情信再加上項家送來的一百兩黃金,司馬欣心動了,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徇私枉法。項梁的重罪被輕輕勾去,而是換成了私自聚眾,最後不了了之。 待項梁起兵反秦後,司馬欣這才知道當年他私放的死囚竟然是今日赫赫有名的楚國上將軍,心中恐懼萬分,生怕被御史知道了參他個勾結反賊的滅族之罪。待項梁死了後他才放下心來,原本以為此事再也不會有人提起,卻不料今日曹咎突然找上門來。 雖然曹咎滿臉的輕鬆,司馬欣卻絲毫沒有放鬆心情,反而鄒了鄒眉不悅的說道:「曹咎,你我各為其主,如今又是生死相博,你若還念及舊情不想害我的話,那就速速離去,以免我被我家上將軍猜忌。」 曹咎搖了搖頭,一臉惋惜的歎了口氣道:「老友特意來見,司馬兄卻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真是讓人傷心呀,傷心呀!」 司馬欣被他這麼一說,逐客的話倒是難以啟齒了,又聽曹咎說道:「司馬兄你可還記得十三年前的事情?」 司馬欣沉下臉去,微怒道:「曹咎,我當你是朋友當初才肯出手相助的,你若是想以此事來要挾我,那就未免太落下流了吧。」 曹咎笑道:「司馬兄你過慮了,我非但不是來要挾你的,而是來報恩的。」 「報恩?」司馬欣一愣,不解的看向曹咎。曹咎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我來給司馬兄你送一份富貴功名如何?」 司馬欣愕然,旋即又明白過來,冷哼一聲道:「你無非就是來當說客勸我降楚罷了,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司馬家族世受國恩,上將軍更是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司馬欣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大秦,背叛上將軍的。」 曹咎搖頭不以為然道:「誰讓你背叛章邯了,我們只不過想給你和章邯,還有整個秦軍一條生路,免得到時候生靈塗炭,二十萬秦軍橫死他鄉。」 司馬欣臉上露出了怒色,道:「你這番話言之過早了吧,雖然我秦軍小挫,可主力猶存,楚軍若想要吃下我們,恐怕不容易吧。」 曹咎到也不否認,反而點頭道:「我們要消滅你們確實不容易,可是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你們不是向咸陽求援了嗎,結果呢?被胡亥趙高拒絕了吧。想想你們秦軍殘兵敗將,外無所援,再反觀我們楚軍,士氣高漲求戰心切,諸侯無不聽命於我家少主,更有源源不斷的援軍到來,孰強孰弱,還用我多說嗎?」 司馬欣驚道:「你們怎麼知道咸陽拒絕出兵?」 曹咎神秘一笑,道:「這你就不用問了,我也不便回答。只是司馬兄,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若是捨棄暴秦歸順我大楚的話,不會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司馬欣面色驚疑不定,猶豫了再三,卻還是黯然低下頭說道:「曹兄你不必再勸了,我司馬欣好歹也是堂堂長史,大不了隨著上將軍戰死沙場就是了。」 「你走吧,我不會為難你的。」 曹咎卻微微一笑,他已經看出了司馬欣心中的動搖,他想起了臨走前范增說過的一句話;任何人都是有價的,之所有沒有動搖,只是開的價不夠高而已。 曹咎極具誘惑的聲音響起:「如果能讓司馬兄你在關中稱王,和章邯並分關中如何?」 司馬欣渾身猛的一震,瞳孔瞬間放大,滿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稱王這個許諾對他的誘惑太大太大了,大到他根本無法拒絕的地步。司馬欣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許久才平靜下來說道:「曹兄你不必戲弄於我,想那項羽的叔父項梁正是我們所殺,就算項梁能放過我們,也絕不會放過上將軍他的。」 曹咎曬然笑道:「你也太小瞧我家少主了,他是個英雄,志在天下,若是連這麼點私人恩仇都放不下,他又怎麼配駕馭群雄,號令天下!」 司馬欣細細一想也有道理,項羽此人極重信諾,到從未聽說過他有什麼悔諾之事,想來是可信的。頓時不由有些心動,又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上將軍他不會投降的,我跟隨他多年,很瞭解他的性格。」 「若是被逼入絕境呢。」曹咎直勢他的眼睛,語氣相逼的問道。 「何為絕境?」 「胡亥和趙高拒不援助,反而欲殺章邯株連其族!」 司馬欣大吃一驚道:「這怎麼可能,就算那趙高再愚蠢,也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動上將軍的。」 曹咎輕輕一笑,道:「他會不會這麼做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只要讓章邯覺得趙高這麼做了就行。」 「此話何解?」 曹咎眼中閃爍不定,有些陰沉的笑道:「你不是要去咸陽求見胡亥嗎,按照趙高定下的規矩,沒有重金拜見的話,絕不會輕易讓你見到他的人。如果連他都見不到,那更不可能能見到胡亥了。」 「趙高目空一切,你若是裝作傲慢自大的樣子,這樣讓他你對心生不喜,就會把你晾起來拒而不見。那時候你可以對隨從們說趙高不肯接見你,還想殺了你,然後出城逃走。趙高見你突然逃走肯定會心存疑慮,一定會派人追的,那時候你回去就可以告訴章邯說趙高派人追殺你。」 曹咎的笑容有些陰險,道:「那時候章邯一定會非常寒心,前有我們大軍如虎,後有趙高這條餓狼要吞噬他,你覺得他還會有其他選擇嗎?」 司馬欣有些目瞪口呆的說道:「曹兄,這些計謀都是你想出來的嗎?」 曹咎嘿嘿一笑道:「當然不是,我不過是受人所托來說這一番說辭的,這些主意是我們的上卿范增范大人想出的,他在我楚國地位極高,連項上將軍都在前幾日尊他為亞父。」 司馬欣歎了口氣說道:「能想出如此環環相扣計謀之人,想必是天縱奇才。你們楚國有項羽這種絕世猛將,又有范增這種謀臣,焉有不勝之理,看來我大秦真的氣數已盡了!」 曹咎笑道:「那司馬兄你的意思就是答應了?」 司馬欣卻沒點頭,而是說道:「有三個先決條件,唯有你們都做得到我才會去嘗試。」 「請說。」 「一是秦軍內除了我之外還有董翳,他在軍中地位並不低於我,上將軍也是對他深為信任。你們要想說動上將軍此人必須要拿下。他雖然作戰勇猛,可卻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太過貪好女色,為了這點沒少被上將軍責罰。」 曹咎點了點頭道:「好,我記住了,多謝司馬兄提醒。」 司馬欣又接著說道:「第二,就是我們三人的家眷多在咸陽,你若想讓我們歸順,那必須要保證我們家人安全,這是先決條件。」 曹咎思慮了會兒,爽快的說道:「沒問題,我們這就動用咸陽的人手,將你們的親人劫出,不過因為人手有限,也只能是你們的骨肉至親。」 「第三,我希望你們楚軍加大進攻力度,務必讓上將軍覺得喘不過氣來,這樣才會讓他覺得真正陷入了絕境。」 曹咎臉上泛起笑容,道:「這個更沒問題,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就回去等司馬兄你的好消息。」 司馬欣仰天長歎道:「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盡力保住這二十多萬秦人士卒的性命了,好吧,那我就去盡力而為。」 曹咎臉上泛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卻很快一閃而過,轉而滿臉欽佩的一拜到底,道:「我在這裡代天下蒼生謝過司馬兄了,還望他日你為關中王時能和我大楚和睦相處。」 果然如范增所料,司馬欣來到咸陽後並未受到趙高的接見,更別說面見二世皇帝。司馬欣整日在咸陽宮外苦苦求見,那些守門的羽林沒有得到趙高的吩咐,哪裡敢放司馬欣進宮。 司馬欣卻恍若不知,仍然是整日在咸陽宮外哀求,連他手下的副使和隨從都看不下去了,紛紛勸他回去。趙高聽到司馬欣不來求見自己,反而對自己親信的幾次邀請不屑一顧,這分明是在瞧不起他趙丞相的面子,不由大為惱火,直恨的牙癢癢。 司馬欣在咸陽宮在碰壁數日,又彷彿開竅了一般,轉而來丞相府外求見趙高。趙高聽門僕報來他兩手空空來訪,而且態度倨傲,頓時大怒,強忍著才沒有讓家僕將司馬欣亂棍打出,卻是閉門不見。 司馬欣在咸陽徘徊七日,卻求見不得,遂和隨從說道:「現在軍情如此危急,大秦已經朝不保夕,趙高卻對我們不聞不問,看來是對我們起來殺心,我們還是趕緊逃命吧。」 眾人聽司馬欣這麼說,皆露出害怕的神色,便點頭同意。司馬欣一眾趁著夜色疾馳逃出咸陽,一路東行逃命。趙高聽到司馬欣逃走了,不由大為吃驚,有些不明白他為何要逃走,便急忙派遣追兵去追趕司馬欣。 司馬欣卻早已經料定趙高會派人追趕,所以選了另外一條路逃走,一路倒是有驚無險。反而見趙高派人一路追趕他們,便和隨從說趙高這是派人追殺,諸隨從皆以為然。 司馬欣回到棘原後,『如實』向章邯稟告了他在咸陽所受到的冷遇,以及咸陽內風傳的趙高想要替換章邯的傳言,還有趙高想殺害他的事情。 章邯聽司馬欣哀聲說完,長久不語,兩行老淚緩緩落下。他的內心悲涼到了極點,他很憤怒,很悲傷,可更多的是心中湧起的深深寒意。他為這個衰弱殘破的帝國貢獻了一生,卻得到如此對待,換來的確實如此無言的結局! 他想到死,想到一戰求死,他想率軍出城和項羽決一死戰,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好! 章邯瘋狂的想法卻被董翳和司馬欣死死攔住,他們苦苦相勸,說現在秦軍士氣低落,自保尚且不足,出城迎戰只怕不到一天就會像北軍一樣在項羽的狂攻之下灰飛煙滅。 章邯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說道:「那我們能如何,城中的糧草最多只能支撐三個月了,我們若是避不出戰,到時一樣逃不了全軍覆沒的下場。」 董翳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眼光,低下頭去顫聲說道:「上將軍,不如我們向楚軍求和吧!」 求和!董翳這兩個字如炸雷般在章邯耳邊響起,他愣在那裡半天,高舉著的手緩緩放下。 董翳又趁機悲聲勸道:「上將軍,國勢已經糜爛至此,天下人都知道大秦已經氣數將盡了,我們何苦還要為這個拋棄我們的帝國盡忠而死呢?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這二十多萬隨著你一年多的兄弟們著想呀,他們從咸陽跟隨你一路出生入死,可曾有過一絲怨言?這種時候卻要為一己之私讓他們跟著你一起死在戰場上,上將軍你於心何忍呀!」 董翳這段話徹底打動了章邯,讓他開始認真考慮向項羽求和的事情。對這個南征百戰對於這個南征北戰、戎馬一生的亂世梟雄來說,做出求和這個決定無疑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氣。從當年的不敗到連敗,戲水、大梁、定陶再到鉅鹿,項羽似乎成了他的命中剋星,他幾乎就要成功了,幾乎就要逆轉天意,可最後卻仍然功虧一簣。 即使這樣,他章邯仍然沒有想過背叛秦國,如果此時朝廷能給他一點支持和安慰,他一定會拼了老命和項羽繼續鬥下去。可是朝廷除了一封叱喝他的詔書外,什麼都沒有。趙高早已把二世皇帝玩弄於鼓掌之中。那麼他章邯命運又該如何呢?國已不國,勝了又如何,敗了又如何?他不過是一枚被趙高任意擺佈的棋子罷了。勝了得不到應有的蔭封,到很可能會被皇帝猜忌而重步李斯的後塵,敗了就是沒死在項羽的手上回到咸陽一樣是死無葬身之地。 無論勝負,他章邯的命運都是一樣的,他此刻才明白了,整個大秦已經從上而下徹底爛掉了,就算他打再多的勝仗,消滅再多的叛軍,新的起義軍很快又會重新舉起叛旗,大秦已經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 哀莫大於心死,這一刻,章邯的心真的死了,他開始為自己考慮了,為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考慮了。 初春的雪靜靜落下,才一夜之間大地就已經白茫茫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在城頭,落在樹梢,落在空曠的原野,輕輕的掩蓋著一具具無人掩埋的屍體,掩蓋了這世間所有的血腥和殺戮。 章邯靜靜的看著白茫茫的原野,許久未動,雪花落在他的頭盔上,落在頭盔下花白的頭髮上,漸漸的凝結成白色的一層。 看著已經結成冰的大河,章邯忽然想起了那個曾經力勸他一戰的青年,不知此時此刻他身在何處,是生還是死。在他身上章邯看見了自己過去的身影,寄托著自己未完成的心願,也許,也許真的會有奇跡出現的。 「上將軍,他們來了。」董翳的話聲響起,打斷了章邯的思考,凝神望去,遠處數十騎正緩緩的走來。當先一通體烏黑的坐騎上坐著的是一名七尺大漢,雖然衣甲破舊,頭髮也只是簡單的束起,可顧盼之間卻氣勢十足。章邯觀之不由凜然,心中暗歎一聲這項羽好年輕,看來自己是真的老了。 楚人走到秦人身前二十餘步便停下馬來,項羽和章邯兩人隔空靜靜對望,誰有沒有開口先說話。章邯努力的挺直腰板,似乎想保持最後的尊嚴,項羽卻仰頭不語,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看著章邯。 終於,章邯低下了高傲的頭顱,下馬恭行單膝跪在項羽面前,低聲說道:「罪臣章邯參見上將軍。」 雪依舊靜靜的落下,一個時代卻自此落下帷幕! 第114章 先入關中者王之(上) 劉邦抬頭看著陳留城高不可攀的城牆,重重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甘的吼道:「走。」 身後的士兵聞言皆露出喜色,一個個都有氣無力的跟在劉邦身後慢悠悠的回營去了。 彭越在身後小心的提醒劉邦道:「大哥,陳留久不能下,我怕士卒們的銳氣會耗盡呀,不如我們還是繼續繞道走吧。」 劉邦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就你話多,我自然知道。」沉吟了會又說道:「你看著去弄吧,實在不行我們三天後就走。」 彭越也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苦笑著搖了搖頭,調馬離去。 劉邦話雖然這麼說,可心中仍然有些不甘心。抬頭看了看有些陰沉的天,心中很不是滋味。 當初離開彭城時,懷王曾約定『先入關中者王之』。這句話對劉邦充滿了誘惑,他滿懷信心的想趁秦軍的主力部隊都被項羽吸引過去時趁虛奪下關中。可都已經過去二個月了,他劉邦仍然只是在河南打轉轉,連一座像樣點的城池都沒攻下,而項羽已經在北邊破釜沉舟取得了巨大的勝利,正在全力圍攻章邯。 這讓劉邦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一向以文王周公自詡,認為項羽那小子只是個靠著一身蠻力的匹夫而已。項羽已經在北邊已經取得令人瞠目結舌的巨大功績,而他劉邦仍然是在河南跟秦軍躲貓貓,遇到弱點的秦軍他就不客氣的上去幹掉,遇到強一點的啃不下就立馬掉頭就走。 此時秦軍的主力盡在河北,留守河南的不過是二流的小股部隊,可偏偏就這點人馬劉邦都吃不下來,這確實讓他的自尊心很受傷。聽到項羽在鉅鹿大勝後他更是心急如焚,生怕讓項羽先進了關中封王,那時候就沒他劉邦什麼事了。 很鬱悶的回到了營中,劉邦推開了圍帳,兩個年輕貌美的侍女圍了上來,替他除去了外衣,並打來熱水為他細心的洗腳。劉邦這才心情略好,瞇著眼睛打量著身邊兩名侍女的豐胸美、臀,心中邪火漸漸騰起。 這時一名不識趣的親兵卻揎開圍帳大聲說道:「沛公,有人求見。」 劉邦瞪了那親兵一樣,那親兵卻粗著脖子愣在那,絲毫沒有察覺到老大的怒意。劉邦也只好無可奈何,他手下的這些大老粗們幾個月前都還是握著鋤頭老實巴交的農民,哪能指望他們能懂什麼察言觀色。 向後躺在一名侍女軟綿綿的懷中,劉邦張嘴懶洋洋的問道:「誰要見我?」 親兵粗聲粗氣的說道:「是一個老頭子,他自稱高陽酒徒,說想求見沛公。」 「高陽酒徒。」劉邦眼睛骨碌碌一轉,這倒是個有趣的人,反正也無聊,不如見見吧。 「讓他進來吧。」 酈食其安靜的站在營外,過往士卒投來好奇的目光並沒有讓他有任何的不適,反而饒有興趣的看著楚軍的士卒們,心中想到這樣一支烏合之眾,難怪攻不下城堅壁高的陳留城。現在就要看這個劉邦究竟是什麼人了,值不值的自己投靠。 亂世之中,像酈食其這樣的有才華之人,無不是待價而沽,等待賞識的英主出現。高陽雖為小地,卻是中原要道之地,自陳勝吳廣起義後,經過這裡的起義軍頭領多如牛毛,可酈食其卻一個都看不上,覺得這些人粗鄙不堪,沒有任何大才,不配他酈食其跟隨。 雖說懷才就像懷孕,要日子久了才能看出來,可酈食其這一等就是近二年,仍然沒有心儀的英主找上門來。他漸漸有些心慌了,眼看著天下就要平定了,可還沒有他酈食其什麼事,他再不出山,恐怕這身才華就會荒廢在市井中了。 待劉邦路過高陽,酈食其仔細留意了下他,覺得劉邦雖然放蕩不羈,卻平易近人。關鍵在於這個人的心胸相當寬大,能夠洞悉別人的高明見解。並且相當重用人才,相當信任人才。 最後一句才是關鍵,於是酈食其便興沖沖的跑來找劉邦,正好劉邦身邊的一個軍官是酈食其的老鄉,他便通過這層關係來求見劉邦。 那名軍官知道酈食其是有名的儒生,便粗著嗓子提醒他道:「沛公不喜歡儒生,上次有個老酸儒來找他唧唧歪歪說了一通之乎者也,他一怒之下摘下了那老酸儒的帽子往裡面撒了泡尿。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別自討沒趣。」 酈食其微微一笑,心想這劉邦倒還是有趣之人,不過這也能看出來他是個心懷仁慈之人,否則就不會只是摘下帽子撒泡尿這麼簡單了。心中愈發堅定了去拜見劉邦的念頭,便對那軍官說:「無妨,你就說我是高陽酒徒就可以了。」 在帳外等待了半天,才見到來傳他進去的親衛。 酈食其跟著那名親衛走進帳中,卻見一中年男子正高居塌上,腦袋依在一名婦人的懷中享受她的按揉,地上還跪著一名婦人細心的為他洗著腳。見酈食其進來劉邦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仍然閉目嘴裡哼哼著享受,態度傲慢至極。 酈食其既不行禮,也不參拜,只是抖了抖長袖大聲的說道:「沛公,您不辭辛苦的千里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了消滅秦國還是幫助秦國。」 劉邦被他這句話雷到了,張大嘴愣了半天才氣沖沖的指著酈食其鼻子罵道:「哪裡跑來的酸儒,簡直是放屁,臭不可聞!秦國如此暴虐,天底下的人都在反抗秦國,我怎麼可能會跑去幫助秦國呢?」 酈食其哼了一聲,仰起頭神情傲慢的說道:「既然沛公是想來消滅秦國,就不應該這麼對長者,就你這樣的態度,有誰會來為你獻計獻策呢。」 劉邦聽到酈食其的話眼前一亮,便凝神細細打量起他來。劉邦自己就是個愛吹牛的人,所以在他心中愛吹牛的人一般都是有點本事的人。 劉邦忽的哈哈一笑,拍掌道:「先生所說極是,確實是劉邦怠慢了。」 說完揮退兩名侍女,自己穿了鞋子,恭敬的請酈食其上座。酈食其到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往上一坐,微笑的看著劉邦。 劉邦一躬身,作揖道:「敢問先生何以教我。」 酈食其正襟危坐,絲毫不以為不妥,見劉邦恭聲問道便面色坦然的說道:「我久聞沛公仁義之名,今見沛公即將大禍臨頭,故來獻上避禍之策。」 「哦?」劉邦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酈食其果然把握住了劉邦這位爺的心思,知道對付他這種人,就一定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敢問先生禍從何來?又何如避禍?」 酈食其侃侃而談:「沛公自發兵彭城以來,三月未曾攻下一城,而項羽已經在北面號令群雄,天下豪傑莫敢不從。我聽說當初懷王約定誰先攻下關中者王之,懷王喜好你是長者,所以故意讓你去攻打虛弱的關中,而讓項羽去做援救鉅鹿這份苦差。現在章邯的軍隊朝夕不保,覆滅只是遲早的事情,一旦項羽南下攻打關中,那沛公將如何自處?」 「我聽說項羽此人對待親近自己的人極為寬厚,對待敵人卻睚眥必報。當日沛公你在彭城時似乎與他不睦,現在你又無尺寸之功,項羽要殺你只要隨便找個理由就行了。此為大禍臨頭,沛公以為如何?」 劉邦張大著嘴,目瞪口呆,酈食其說的話句句在他心頭,讓他心慌意亂,不知所措,急忙拜倒懇求道:「先生請救我。」 他看出來酈食其既然是特意找上門來,料定他必有所持。果然酈食其面露得色,捋著下須笑道:「沛公無須擔心,老朽有一計可為沛公解憂。」 「先生請賜教。」 「沛公你帶的不過是烏合之眾,人數不過數萬,一路來雖未有過大勝,卻未嘗一敗,反而隊伍日漸強大,何也?」 「其一,秦軍的主力俱在河北,河南之地不過是些疲弱之師。鉅鹿之戰的慘敗更是讓各地的秦國守將膽戰心驚,將無鬥志兵無戰心。」 「其二,沛公所部雖然弱小,卻是仁義之師,所到之地秋毫不犯,與民同安。反觀那項羽,卻是暴虐之徒,稍有不喜便是屠城掠地,所以士民多對沛公你親近,對項羽疏遠。那些秦國的守將見沛公並不劫掠,攻不下城池只是繞道而走,所以也多半不願意主動攻擊你。」 劉邦面露感動,謙卑的求教道:「那先生之意?」 「沛公率的不過數萬弱旅,卻要攻打虎狼之秦,無疑是羊入虎口,所以必須要自身足夠強大再進軍關中。陳留這個地方,是天下要衝,交通四通八達,城內的糧草堆積如山,武械積壓倉庫,你若是攻下陳留,再放糧救濟百姓,響應者一定會雲集景從。」 劉邦拉長著臉,苦歎道:「先生說的我也考慮過,只是陳留城高兵精,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呀。」 酈食其微微一笑,眼中閃過異樣的神采,笑道:「沛公無須擔心,老朽此行正是為此事而來。」 「陳留縣令乃我多年故交,老朽這就去對他曉之以大義,必然讓他歸順沛公。」 劉邦大喜,深拜到底,「劉邦若他日能取得大業,必不忘先生今日所賜。」 酈食其當天就入城勸降了陳留縣令,劉邦輕而易舉得到了一個可以依仗的根據地,他重重封賞了酈食其和陳留縣令。同時大開糧倉,吸引四方流民來投,劉邦的部隊很快就膨脹到了十萬人。 得到了陳留,劉邦一掃前段時間晦氣之色,變得意氣風發起來,信心滿滿的朝著關中進軍,下一站就是開封。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這句話用來形容劉邦再合適不過了。 劉邦的豪情壯志在開封城下被迎頭淋了盆冷水,他圍攻七日,仍然拿不下開封城,這回在沒有第二個酈食其跳出來幫他勸降守將了。劉邦望著開封城歎息了半天,只得老伎故施,又繞開開封向西邊的雒陽繼續挺進。 雒陽位居中原要地,自周平王動遷之時作為周朝的都城,及至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周為秦所滅,雒陽作為周朝的都城已有五百年了。 既然是天子的都城,自然是城高池深,氣派非凡。劉邦一生中見過最大的城池也就是陳留,第一次見到雒陽這麼高大的城池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本還滿懷的信心頓時消散一空。 他心中更是隱隱擔心,雒陽都如此堅固難攻,那咸陽又該如何,他劉邦真的能搶先進入關中攻下咸陽嗎? 劉邦的義軍在雒陽城下硬著頭皮攻了三天,卻毫無進展,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一個好消息的傳來卻讓他欣喜若狂。 張良來了! 第115章 先入關中者王之(下) 項梁立熊心為楚王時,當時五國皆復,唯有韓國沒有復國,張良便向項梁請求去光復韓國。項梁答應了他的請求,並給了他一支人馬在韓國故地活動。藉著項羽鉅鹿之戰的餘威,張良也光復了大半個韓國的地盤,立了公子韓成為韓王。 聽聞劉邦正在攻打雒陽,張良便很仗義的帶著一隊人馬前來支援劉邦。 正進退兩難的劉邦見張良前來相助,激動的涕零淚下,緊緊的握著張良的手長久不語。張良見劉邦如此性情中人,不由也有些感動,微微欠身笑道:「多日不見沛公,良甚為思念,聽聞沛公正在攻打雒陽,便特來相助。」 劉邦擺了擺手,佯怒道:「你我意氣相投,本就如兄弟一般,再這麼客氣的說話哥哥我可翻臉了。」 張良也是個灑脫之人,哈哈一笑,便也不再拘泥小節了,兩人勾肩搭背走入營中。 待坐下敘完舊,兩人又談及當前戰事,劉邦不由愁眉苦臉說到自己的難處。 張良沉吟許久,看著掛著的地圖細細思索了會,緩緩說道:「我想請問兄長,你的目的是想攻城略地取得立足之地,還是想長驅直入直搗秦國。」 劉邦兩手一攤,歎道:「我明白賢弟你的意思,我也不想花費太多的時間在路上糾纏,可再往西就是函谷關了,那裡有秦國的重兵把守,我若不攻下雒陽,到時候很可能被城中守軍抄後路斷了糧道。」 張良點了點頭道:「兄長所慮極是,只是雒陽城池堅固,守將又是小心謹慎之人,短期內肯定無法攻下,而且函谷關乃是秦國第一關,又有重兵把守,所以從這條路攻入秦國實屬不智。」 劉邦眼前一亮,欣然問道:「那依賢弟的意思?」 「不如我們轉道南下。」張良指著地圖上雒陽南面的宛城,「我們攻下這裡,然後以此為據點西進攻打武關。武關當年是秦楚對抗的產物,後來楚國國勢衰頹,秦國便也沒有多加重視武關的修繕,所以武關論起險要和秦國的重視都遠遠比不上函谷關,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劉邦略一思慮,便拍手鼓掌笑道:「賢弟果然好計謀,哈哈,有你在此,我又有什麼可以煩慮的呢。」又想起了什麼有些擔心的問道:「宛城也是大城,我們未必能攻下吧。」 張良卻笑道:「無妨,那南陽郡守晁聶是個性情衝動之人,好大喜功卻目光短淺,對付這種人良自有辦法。」 劉邦聽了張良一番話,覺得甚有道理,第二日便拔營南下,直撲南陽郡。又派周勃領一部士卒前去宛城圍城,裝模作樣要進攻。 那南陽郡守見城外的楚軍並不是很多,便大膽的出城迎戰,想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周勃果然措手不及下大敗而逃,晁聶心中貪功,又殺的興起,便不顧部下的阻攔揮軍猛追。卻不料在追趕路上中了劉邦大軍的埋伏,幾乎全軍覆沒,他靠著親衛捨命保全才逃回了宛城。 劉邦又依照張良的計策連夜疾行,第二日清晨時將宛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又讓平民冒充軍士持著旌旗插滿四周山丘。晁聶蹬城觀望時見楚軍的旗幟漫山遍野,大軍黑壓壓一片足足數十萬,頓時腿都嚇軟了。 晁聶思慮再三後,便派出部將陳恢出城向劉邦求和,劉邦果然很大度的接納了晁聶的投降,還加封他為殷侯,食邑千戶。 劉邦善待降將的名聲很快就傳開了,立刻就起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各城的秦國守將紛紛歸降,而劉邦也一一接納封爵——反正爵位這東西並不值錢,只要拿個璽印蓋上然後讓他們去找楚懷王報銷就可以了。 靠著收買人心,劉邦大軍一路兵不血刃的殺到了武關關下,果然如張良所料,秦國對武關的防守並不怎麼重視,偌大的一個關卡,卻只有區區五千守兵。這回劉邦終於硬氣了一會,不在依靠任何計謀,只是催軍猛攻,樊噲、夏侯嬰、周勃三員猛將輪番上場,一副誓死不歸的氣勢。 到了帝國存亡的最後關頭,這支守軍選擇了死守來守護早已經拋棄了他們的帝國。五千甲士全部戰死,無一生還。秦人的頑強抵抗也讓劉邦心中萌生了陰影,生怕在咸陽城下也會遭遇如此頑強的抵抗。 在武關的城頭上,劉邦踮起腳尖西望,彷彿咸陽就近在咫尺。夕陽如血般照在城頭,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一向愛潔的劉邦卻死不介意,只是死死的西望關中,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咸陽,我劉邦來了!天下,我劉邦來了! 而此時的咸陽,卻對近在咫尺的巨大危機毫無察覺,或者說根本沒有閒暇去顧及,因為趙高正在忙一件事情。 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弒君。 他殺了胡亥,殺了那個一直對他言聽計從,視他如師如父的胡亥。 聽到了章邯投降了項羽,趙高先是害怕,隨即狂喜,心中一個念頭不可抑制的迅速蔓延到整個腦海。 秦國內再也沒有人能對他趙高造成威脅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可以一步登天,登上那窺覷已久的皇位。 趙高再也按耐不住這個瘋狂的念頭,他等待的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到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地步。他決定開始動手了,而胡亥就是他第一個需要搬開的絆腳石。 曾幾何時,胡亥是他立身保命的唯一依仗,現在卻成了他上位的阻礙。他找來了他的弟弟郎中令趙成和咸陽令閻樂,商議弒君篡位之事。 趙成是趙高的親弟弟,趙高出任丞相後他便接任了郎中令,掌管皇宮守衛。他聽到趙高想要謀反頓時大喜過望,出言極力贊成。要知道趙高本是宦官,並無子嗣,他若是當上皇帝後,那接位的就算不是他趙成也是他的兒子,這大秦的江山早晚會落到他這一脈的手中,他如何能不激動萬分。 至於閻樂,他是趙高的女婿,也可以說是趙成的女婿。因為趙高無後,所以趙成將一子一女過繼給趙高已延子嗣,閻樂的妻子便是此女,他對自己這二位老岳丈的提議自然無不遵從。 趙高並不打算由他出面去殺死胡亥,他擔心弒君的罵名會讓他背負一生,會不利於他稱帝關中。而且他不並想見到胡亥,害怕胡亥會質問他為何要殺自己。 人非草木,他趙高即使心腸再堅硬、再狠毒,可和胡亥相依了十幾年,也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雖說羽林衛是趙成的部下,羽林將軍王歧也是趙高一黨,可趙高仍然不確定王歧會不會在弒君這種大事上也站在自己一邊,況且羽林數百年來效忠秦王,未必是他趙高能控制的住的。所以便讓趙成在宮中散佈謠言,說有叛軍謀逆,正在計劃攻打宮門,唬的王歧將宮中的大半羽林調走去防備宮門。 待宮中防衛空虛後,趙成便和閻樂領著千餘心腹死士直衝胡亥移居的偏殿望夷宮。他們衝到宮門前,大聲向守門官吼道:「強盜進了宮門,你們為何不抵擋?」守門官莫名其妙,問:「宮內外禁衛森嚴,怎麼會有賊人進宮呢?」 閻樂不容分辯,手起刀落,殺死了守門官,衝進了望夷宮。逢人便砍,見人放箭。一時宮中血肉橫飛,慘不忍睹。胡亥此時正在宮中休憩,見宮此狀頓時嚇得目瞪口呆,高喊『救駕』卻無侍衛前來,只有一名貼身的小宦官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向他大聲的稟告趙成和閻樂帶人殺進宮來了。 胡亥並不是傻瓜,他已經明白過來了,不是趙成,也不是閻樂,而是趙高想要他死。 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趙高為什麼要殺他呀,他自幼對趙高親近,登基後但凡趙高提出的事情,他從來都沒拒絕過。趙高想要權,他給,趙高想要當丞相,他讓。現在趙高已經在秦國一手遮天了,他胡亥只是安心的待在他的皇宮裡,不問任何政事,他原以為趙高會念在多年的感情上放過他的,卻沒想到趙高仍然要置他於死地。 胡亥原本就是個放、蕩不羈的浪蕩公子,他對女人的興趣遠遠大過對權利的興趣,原本他的命運是該做個不嫻世事的安樂公,一輩子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可是趙高卻將皇位強加在他的頭上,讓他成為了秦二世,成為了這個大秦帝國的皇帝。 他一生的悲劇就在於相信了一個人,相信了一個本不應該相信的人。 他仍然有些不甘心,指著那個小宦官道:「既然你們都知道趙高要謀逆,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 那小宦官低下了頭,諾諾道:「正因為奴才平時不敢說話,才能活到今天。否則,早就被皇上賜死了。」 直到這一刻胡亥才清醒過來,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彷彿就是一場鬧劇,就像他平時的所作所為一樣荒誕不經,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怨不得任何人。 他突然平靜了下來,面色坦然,不再害怕了,反而看著那小宦官微笑著說道:「大家都跑了,你怎麼不跑呢?」 小宦官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眼神中卻充滿了堅毅,大聲的說道:「小人雖未讀過什麼書,但也知道忠君報國,我是秦人,自然要陪著陛下同死。」 胡亥點了點頭,道:「沒想到你倒是個忠義之人,可惜朕一生誤國誤人,死後注定是個昏君,到是委屈了你的忠義。」 這時趙成和閻樂已經持劍殺入了殿中。胡亥見二人倒是並不驚慌。 見胡亥如此奇怪的神情,趙成二人不由一愣,立即滿臉警惕的四處張望,生怕胡亥埋下了什麼伏兵。 「不用看了,除了這個小宦官外就朕一個人,說吧,你們兩個殺入宮中所為何事?」 趙成哈哈一笑,滿臉得意的說道:「微臣二人特意前來送陛下上路,昨日先帝托夢丞相,說極為思念陛下,丞相為了讓陛下能盡孝道,便派我等二人前來送陛下去地下和先帝相會。」 胡亥臉色蒼白,慘笑道:「果然如此,我能見一下丞相嗎?」 一旁的閻樂重重的哼了一聲,不耐煩的說道:「哪這麼多廢話,丞相他日理萬機,哪有空來見你這個將死之人。胡亥,識相點的話你就自刎算了,還能落個全屍。」 胡亥卻點了點頭,道:「趙高果然不敢見我,他到底還是心虛,知道對不起我。好吧,那我就自己動手,拿劍來。」 趙成毫不在乎的把劍遞了過去,他知道胡亥只是個花花公子,就算利劍在手也絕對傷不了自己。胡亥顫抖著接過了劍,咬了咬牙舉了起來,卻遲遲下不了手。 這時一旁的小宦官突然竄了上來,一把抓住劍捅進了自己的胸腹,胡亥大驚,急忙扶住了他,那小宦官顫抖著伸手抓住胡亥的衣袖,努力的擠出了最後一句話:「陛下,你是天子,就算死也不能失了天子的威嚴。」 胡亥緩緩放下了他的屍體,站了起來,忽然仰天狂笑起來,「堂堂的大秦,到最後關頭竟然只有一名宦官盡忠,胡亥呀胡亥,你當皇帝當成這樣,焉有不死之理!」 說完拔劍抹脖,血濺當場。 可歎始皇帝這個年齡誅滅嫪毐叛亂,登上大秦自尊寶座,而他的兒子胡亥卻在這個年齡被叛亂誅殺。 冀闕宮外高高在上的青銅玄鳥仍然靜靜注視著它守護了一生的秦國,數百年如一日,儘管它的腳下已經血流成河。 第116章 何人可為王 被蒙在鼓中的王歧得到皇帝的死訊後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被趙成戲弄了,可卻也無可奈何。 胡亥已死,他又是趙高一派的,就算他棄暗投明站在了皇室的一邊,且不論他手中的羽林打不打得過趙成手中的城防軍,就算他僥倖成功,繼位的新君也絕不會放過他的。他現在只有一條出路了,那就是硬著頭皮跟趙高一條路黑到底。 趙成解下了胡亥屍身上的玉璽,欣喜若狂的跑去獻給趙高。趙高緊緊的握著玉璽,許久不語,忽然兩行淚水落下。 他想起了他這幾十年的辛酸,像狗一樣小心翼翼的在宮中活著,他發過誓要一步步爬到大秦的最頂端的。 今天他終於做到了,天下再也沒有誰能騎在他的頭上了。 趙高捧著玉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趙成害怕的看著他,以為他瘋掉了。可趙高自己心裡卻清楚,他是太高興了,喜極而泣。 趙高將玉璽掛在脖子上,下令擊鼓召集群臣,他要想天下人公佈自己高貴的血統,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贏姓趙氏的血脈,是先王的嫡系子孫,他趙高也是有資格繼承皇位的。 群臣在殿中交頭接耳,他們大多都聽到了皇宮中傳來的喧嘩聲聲,卻因為宮門禁閉所以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事先趙高為了做到隱秘,並沒有告訴他的那些親信,只是和趙成閻樂兩人相商,幾乎所有的人至今尚不知道皇宮中發生了何事。 待趙高站在殿上大聲的宣佈胡亥自殺的消息後,所有大臣都目瞪口呆,殿中頓時鴉雀無聲。趙高見到大臣們的表情,心中隱隱有些得意,便又高聲陳列胡亥的十幾項大罪,昏庸無道、殘殺手足、濫殺無辜等等……趙高說的是慷慨激揚,唾沫橫飛,簡直把胡亥說成是人神共憤,天下人無不得而誅之。 所有人都沉默著看著高高在上的趙高滑稽的表演,趙高直說的口乾舌燥,仍然洋洋自得。他把天下人都當成傻瓜了,和他滿是熾熱的眼神想比,群臣漠然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高有些掃興,只好打斷了自己的即興演講,隨即開始主題——該立誰為新君。 這時趙成會意,跳了出來振臂高呼:「我等擁立丞相為帝。」 有了上次指鹿為馬的經驗,趙高原以為群臣會跪在地上擁戴他稱帝,因為反對他的人已經被他清理乾淨了,現在這些人都是他的親信還有明哲保身的膽小之人。只要有人率先提議他稱帝,其他人必隨聲附和。 他本來還想裝作謙虛的樣子推讓幾次再勉為其難的登上皇位,可他看到卻是殿下死一般的沉寂。 趙高站在皇帝的寶座旁邊等了很久,把他那顆火熱的心都等涼了。群臣一直沉默,沒人附議擁立他當皇帝,也沒人站出來反對他,所有人都低著頭以無聲的反抗粉碎了他的皇帝夢。 趙高惡狠狠的瞪向他的幾名親信,希望他們站出來說話,可那些平時對趙高卑躬屈膝的傢伙,面對趙高憤怒的眼神卻都低下了頭。這些人內心並沒有誰是真心依附趙高的,有些人是戀權,有些人是貪錢,出於種種的私利才彙集在趙高身邊。 可是他們更怕死,章邯的投降還沒有讓他們緩過神來,武關又被起義軍攻陷的消息又讓他們惶恐不安,幾乎所有的人都感覺到大秦已經窮途末路了。 儘管趙高已經派了兩萬精兵去駐守崤關,他仍然信心滿滿的認為可以閉關坐個關內王,可他的自信顯然感染不了其他人,大臣們都開始為自己的後路做打算了。 起義軍最初打出的扶蘇的旗號,這就說明他們並沒有誅盡秦人的意思,只是想推翻朝廷盡復六國而已。秦國仍然可能存在,只是胡亥和趙高卻是必死之人,因為他們壞事做盡,不死不足以讓天下人平息憤怒。這種時候若是推舉了趙高為帝,恐怕不但會青史留下罵名,而且會死得很慘。 巨大的失落感讓趙高覺得頭暈目眩,他這才感到自己的罪惡達到了『天弗與,群臣弗與』的程度。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生注定是個悲劇,好不容易爬到了大秦的最高點,最仍然要為他人圖做嫁衣。 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他只得咬牙提議立子嬰為帝,大臣們這次都態度積極,一致同意了趙高的提議。 子嬰並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扶蘇的兒子,被封為當陽君。 可能是胡亥心中對扶蘇這個寬厚的長兄心存歉疚,也可能是念及小時候和這個年紀相仿的侄子關係密切,所以一直沒有對這個侄子下手,這才讓子嬰躲過了一劫。 在大秦的宗室之中,子嬰無疑是個異類,他既不像他祖父一樣信奉法家霸道之術,也不像他父親扶蘇一樣親近儒生。他信奉的是道家黃老之術,修煉的艱苦修行與世無爭的本領,他不吃肉,不喝酒,不近女色。聽說一個妾室與家丁私通後,他反而付之一笑,只說了兩個字『天意』,便放二人出府。此事成為了整個咸陽城的笑談,也讓趙高對他放下了警戒之心。 如此窩囊之人,趙高又有何懼之。所以子嬰才被趙高提名為新的皇帝,因為他仍然想把皇帝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而與世無爭的子嬰似乎是最佳的人選。 於是趙高便帶著一眾大臣親自前往子嬰的府,要擁立他為三世皇帝。 子嬰在聽說他的叔父胡亥自殺後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平靜的聽著趙高一一敘說,並不插嘴。待聽完趙高想要擁立他為皇帝的話後,便連連搖頭道:「我只是凡夫俗子一個,如何有大德能即位天子,丞相還有諸位還是另選他人吧。」 趙高和諸大臣越是勸,子嬰越是不答應,趙高看了心中反而放心,便更加賣力的勸他即位。子嬰無奈,只好答應了下來,不過提出了兩點條件:第一,秦國已經盡失關東,領土還沒有統一之前大,再稱皇帝恐怕不合適了,還是改稱秦王為妙,也能稍安諸侯滅秦之心。第二點就是他的叔父剛剛駕崩,作為侄子的他應該恪盡晚輩的職責,為他戴孝守靈五日,五日後沐浴更衣再行登基之典。 趙高見子嬰終於鬆口答應了,自然對這兩點小要求點頭允許。 待趙高一眾人走後,子嬰的貼身宦官韓談滿是喜悅的恭賀道:「恭喜公子,哦,不,是恭喜大王,終於榮登皇位,拿回了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子嬰臉上卻不見任何喜悅,而是閉目仰天長歎一聲,說道:「這哪裡是喜,我分明看到是殺身之禍。我忍了幾年,處處行事低調,無非就是想避開殺身之禍,沒想到還是逃不開。」 「趙高是什麼人,他是毒蛇,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這種人怎麼能去信任,看看我那昏庸叔父最後的下場就知道了。我原本就是無大志之人,只求平平安安的了卻殘生,為我父王延續子嗣。可是這個趙高野心太大,他害死胡亥就是為了篡奪帝位,因為沒人支持他稱帝,才不得已將我搬出來平息眾怒,早晚他會殺掉我稱帝的。所以這個王位對我而言不是福,而是禍。」 韓談面露恐懼,他只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宦官,並沒有什麼政治頭腦,聽子嬰這麼一說才恍然醒悟,急聲道:「那公子,我們該如何應對?」 子嬰緩緩搖頭,又歎了口氣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趙高原本殺我父兄,禍亂我大秦,乃是我贏氏之死敵。既然他早晚要殺我,那我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韓談,你去將平兒和易兒叫來。」 韓談急忙應聲退下,沒多久,兩名虎背熊腰的佩劍少年就隨著他走了進來,看見子嬰皆是一拜,粗聲齊道:「參見父親。」 這兩名少年雖然只有十五六七的年紀,卻一個個彪悍精壯,眼神中滿是桀驁不馴,正是子嬰秘密收養的兩名養子。子嬰見二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目光閃爍的說道:「我喚你們來是有大事相商,事關生死,不知我兒可敢應否?」 那名叫贏平的少年瞪大這樣眼睛,滿臉不屑的說道:「有何不敢!」 依照秦律,秦王登基前必須去祖廟前祭拜先祖,然後才能登基為王。 趙高耐心的等待了五天後,第六日一大早便率著眾臣來到祖廟,準備擁戴子嬰繼位。可直到日上三竿,子嬰仍然遲遲沒有露面。趙高急了,命人去請子嬰府上請他,沒多一會兒派去的人便回來稟報,說秦王染了風疾,正在床上臥病不起。 趙高聽完大怒,他一聽就知道子嬰這是推諉之詞,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卻突然病了,一定是他反悔不想當這個傀儡秦王了。 趙高嘴裡罵罵咧咧的,決定親自登門去逼這個軟蛋來即位。趙成卻在一旁提醒道:「大哥你還是小心為妙,不如我帶著人馬跟你一起前去吧。」 趙高卻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不屑道:「怕什麼,你大哥我一生看人從來沒有走眼過,子嬰這傢伙,胸無大志滿肚窩囊,他若是有膽量敢對我不利,那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說完甩袖就走,趙成想想心中還是不放心,便派出親衛去跟著趙高,一有消息立即稟報。 趙高駕著馬車,僅帶著幾名侍衛就氣沖沖的衝進子嬰的府邸。遠遠的看見子嬰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院中,哪有半點風疾的樣子,頓時勃然大怒,指著子嬰的鼻子就要衝過去。 子嬰見趙高孤身前來,頓時仰天長笑,厲聲道:「趙高,你禍害我贏氏江山,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說完他的兩個義子就帶著一群家丁一擁而上,將趙高和幾名侍衛剁成了肉泥。 可歎趙高奸雄一世,卻死在他最瞧不起的人手裡,正應了一句話;出來混的,早晚要還的。 子嬰砍下趙高的頭顱提在手上,登上了象徵天子的車架,帶著兩名義子和一眾家丁浩浩蕩蕩的殺向咸陽宮。正在城中守衛的王歧遠遠的看見趙高的首級,驚得手足冰涼,當機立斷打開城門,出城擁立子嬰為帝。 城外的趙成聽說了趙高的死訊,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趙高一死那他的末日也快來了。 與其左右是死,不如趁現在大軍在手奮力一搏。趙成馬上殺回咸陽,和閻樂會兵一處,令閻樂守衛城門,他自己則親自帶著大軍圍攻咸陽宮,想要擊殺子嬰自立為王。 咸陽宮頓時一片混戰,兩方穿著一樣盔甲的秦軍在城牆上殺的血流成河。羽林雖然是大秦第一驍騎,可自從蒙毅獲罪被誅後,趙高就一直著手於裁減這支他並沒有好感的軍隊,昔日堂堂數萬的精銳羽林,被壓縮成了今日僅僅五千多的老弱殘兵。 反觀趙成一方,足足有著五萬的城防精銳,將領又大多是他心腹死忠,知道若是趙家倒了他們也會隨著株連,便賣力的驅逐者士兵攻打咸陽宮。 羽林在趙成優勢兵力的壓迫下節節敗退,守地不斷失陷,只得退守到最後的一道宮門,形勢岌岌可危,連子嬰的兩個義子都戰死在亂軍之中。 子嬰臉色慘白的看著城牆下猶如狂潮般湧至的叛軍,心中害怕到了極點,他萬念俱灰,仰天長歎道:「難道大秦今日就要亡於我手,無奈我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 說完就要拔劍自刎,韓談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跪在地上連聲哀求。 韓談忽然站了起來,眼睛睜大看著遠方狂叫道:「大王,你快看,那是什麼。」 遠處傳來了一陣殺聲,一支騎兵正捲著煙塵飛快的馳來,當前的旗手手中高高舉著一名黑水秦旗,上面正寫著大大的一個『蒙』字。 城頭上一名眼尖的士卒最先發現這面旗幟,隨即高聲狂叫道:「是蒙字,蒙大將軍來了。」 「我們有救了,大秦有救了!」 第117章 咸陽大變 和項羽告別後,韓信就帶著所部緩緩撤至宛烏渡口。 此時正是枯水季,所以大河之水並不是很湍急,普通的小船亦可渡過。韓信早早的派皇甫圭到河邊收集船隻,因為戰亂所致,河邊的漁民幾乎一掃而空,皇甫圭費了極大的氣力才勉強收集到四五十條小船。靠著這些小船,秦軍百餘人馬百餘人馬的緩慢過河,這著實讓韓信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項羽沒有不死心的跟來,否則這個時候絕對是偷襲的最佳時機,如果渡河一半的秦軍被敵軍攻襲,那絕對是滅頂之災。 還好韓信的運氣足夠的好,整整二天的時間內,都未見到有追兵趕上,直到看到最後一個士兵渡過河來,韓信才長舒了口氣。 踏上河西關中之地,這麼說來暫時是安全的了。只是韓信心中有些疑惑,為何大軍渡河整整兩日,對岸卻無一個秦吏和秦兵前來盤問。要知道大河本是天險,這種渡口之處防備想來極為森嚴。 待尋到秦人一問才知道,趙高為了收刮兵力,已經將關中所有可用之兵都調往了咸陽。 韓信聽完不由汗顏,這朝廷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居然一個懂軍事之人都沒有。要知道大河雖然是天塹,可也不是完全不可飛越。若是想利用此天塹,必須要在岸邊廣佈烽火台,同時沿岸佈置幾支騎兵。一旦發現有過河之敵,便舉火預警,然後鐵騎快速奔至,將過河之敵迅速殲滅,這樣才能讓大河真為成為天塹。 哪有像現在這般,完全置之不理,連韓信一萬多人馬過河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人過來查看。也幸好是起義軍沒有膽大的統帥,或者說沒想到秦人會如此大意,這才讓關中得以保全。 不過這樣也為韓信帶了一些便利,他帶著所部緩緩向咸陽前進,一路上居然沒有人前來盤問。韓信一邊向著咸陽前進一邊想著對策,卻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得派出機靈的斥候先行前往打探咸陽的局勢。 斥候報來的消息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三天前趙高已經殺了胡亥,欲擁立子嬰為帝。聽到了咸陽的變故眾人面面相覷,皆從他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大驚之色。 弒君之事,對一般人來說別說是做,就連想一下都是萬死之罪。 天子那是什麼,是上天的兒子,也只有上天能決定他的生死。趙高蒙蔽天子、倒行逆施已經是滔天大罪了,竟然還做出弒君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 田市等人俱是秦人,對趙高這種行為自然是恨之入骨。贏可心情卻有些複雜,胡亥和趙高勾結逼死了她的父皇,搶走了原本屬於長兄扶蘇的皇位,還殺盡了她的十八個哥哥姐姐,將整個大秦弄的烏煙瘴氣,國將不國,就憑這些,贏可便對胡亥心懷怨恨。 可同時胡亥也是她最親近的哥哥,自小相伴長大。她知道這個小哥哥雖然為人荒唐,可本質並不殘暴,之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樣子,無外乎是趙高的教唆和蒙蔽。而且胡亥從小就對她這個妹妹極好,聽聞她流落到北疆,便連忙催促王離將她送來團聚。所以聽到了胡亥的死訊,贏可心中還是暗暗有些難過,胡亥畢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 韓信看出了贏可的傷心,見她眼睛紅紅的,便輕輕的揉她入懷安慰了幾句。他只是有些吃驚而已,遠遠比不上田市他們的憤怒,因為他的觀念在皇帝並沒有多了不起,只不過是出身好些罷了,天命之子?那對後世的他來說無疑是個笑話。 他現在擔心的是胡亥死了後咸陽的局勢變化,這個子嬰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韓信細細向贏可詢問了下子嬰的情況,倒是有些意外他是扶蘇的兒子。贏可和子嬰年紀也相仿,所以在宮中多有接觸,對他的情況也大致瞭解些,知道他是個平時很低調謹慎之人,到並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 懂得低調謹慎的人,那想必就是個聰明人,只有蠢人才會仗著出身張牙舞爪,看來這個子嬰倒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一個念頭在韓信腦海中閃過,趙高弒君後,必然不得人心,將士們就算依附他想必也是形勢所迫,不如自己殺入咸陽擁立子嬰奪權如何?若這個子嬰是個明君,那到可以施展自己的一身才華,借助關中的帝王之質和項羽逐鹿中原;若這個子嬰是個膽小謹慎之人,那自己憑著擁立之功以及和贏可的交情,想必也不會得到冷落。 韓信思慮了再三,覺得這倒不失為一條可選之路,便將想法和贏可田市他們說了。贏可立即贊同,田市等人雖然有些擔心,但仍然表示願意追隨韓信。 既然決定了去做,那就務必要在趙高還沒有來得及發現他們這支軍隊前突然殺入咸陽城,這樣尚有成功的可能。 韓信將全軍一分為二,他和田市趙無忌率著六千多騎兵先行,皇甫圭率五千多步卒在後追趕,全軍拋棄所有的輜重,僅帶上三天的口糧,急速向咸陽奔殺而去。 因為考慮到贏可的身份,韓信便將她帶著身邊。韓信又下令全軍廣置戰旗,皆打出『蒙』字的旗號,想以此煽動咸陽守軍的軍心。 要知道蒙恬蒙毅兩兄弟為秦國大將軍多年,一為北軍大帥,戰功赫赫秦軍士卒無不欽佩,一為羽林大將軍,總領咸陽防務,咸陽守軍多為他的舊部。況且蒙恬和蒙毅身死之時極少人見過他們的屍首,軍中的士卒很多仍然不認為他們已經死去,到可以冒充其名以奪軍心。 韓信所部馬不停蹄的狂奔二日,終於在二日後趕到了咸陽北邊二十里外的一處小樹林。韓信見士卒多有疲憊,馬力也幾乎耗盡,便下令全軍在林中休整數個時辰,派出斥候遠遠的前往咸陽窺視軍情。 一個時辰後,斥候卻報來咸陽城已經城門緊閉,城牆上四布守軍,而城內遠遠的傳來震天的殺聲。斥候不敢近望,只是遠遠的繞著咸陽城一圈便掉馬回報。 韓信在得到情報後卻陷入了猶豫之中,咸陽為帝國的心臟,城高壁堅,絕非他這六千的騎兵就能拿下的,況且城內還有數萬秦軍精銳。可是很顯然咸陽城內正在內亂,雖然不知道是誰再和趙高廝殺,但可以肯定的是形勢一定萬分危急,若是錯過和這絕佳的機會,一旦趙高重新掌控大局,那韓信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了。 怎麼辦?若向前,則很可能被拒咸陽城下,隨即被醒悟過來的趙高大軍全殲。若後退,到可以一路北行,經過漫長的路程去北疆於王涇相會,再徐徐圖之。 韓信仰面望天,冷汗從額頭處緩緩滴落,隨即在風中化為冰涼,讓他頭腦清醒。他真的猶豫了,他看向滿臉焦急的贏可,看向正瞪大眼睛看向他等著他拿主意的田市和趙無忌。 他真的猶豫了,他猶豫該不該拿這些信任自己的人的性命去進行一場豪賭。勝了,則功名富貴,敗了,則萬劫不復。 田市看出了他的猶豫,便站出來大聲的說道:「將軍,想做就去做吧,我們的性命本來就是你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大不了賠得乾乾淨淨就是了。」 趙無忌也粗聲附和道:「就是,你不是老說什麼富貴險中求,我老趙這輩子沒別的追求,只相信將軍你,我知道你就算死也不會拋棄我們的,將軍,帶我們去幹吧。」 贏可則是瞪大著眼睛看向韓信,眼中滿是期待。她是秦國的公主,怎麼可能不擔心秦國的江山社稷,只是她強忍著沒有說話,她不想自己的請求干擾了韓信的決斷。 韓信看著三人,狠狠的咬下嘴唇,挺槍大聲吼道:「進軍,我們殺入咸陽,清君側誅叛賊,重塑大秦正統。」 「殺!」 咸陽城頭,士卒們緊握著手中的長戟,耳邊儘是皇宮處傳來的殺聲動天,目中都透漏出茫然之色,卻沒有人告訴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閻樂只是下令咸陽全城封閉,不准出入,士卒們則被從軍營中驅趕出來,披甲持戟站上城頭。來自他的解釋是說皇宮內羽林劫持秦王子嬰叛亂,而趙高正率大軍攻城救出秦王。 城頭的閻樂則是伸長脖子看向皇宮,見趙成仍然沒有得手心中焦急萬分。他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對他們就越不利,一旦醒悟過來的士卒發現他們被蒙騙,那一定會嘩變的,那時候局勢就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了。 手下的心腹被不停的派往皇宮查探情況,卻仍然沒有得到攻下皇宮的消息。閻樂心中愈發焦急起來,只是不停的在城頭踱步徘徊,卻也無能為力。 「大人,你看那裡。」一名眼尖的心腹只想遠處天邊出現的黑線,大聲的喊道。閻樂順勢望去,待近些才發現是一支騎兵,人數數千的樣子,正高速的奔向咸陽城門,心中大惑,心想哪裡冒出來的軍隊。 帶騎兵近了些,閻樂才看清了騎兵高高舉起的旗幟,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竟是大大的『蒙』字。 那支騎兵奔到一箭之外的地方,便齊齊停了下來,閻樂看見士卒們紛紛交頭接耳,心知大事不妙,便提音厲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敢來咸陽撒野,可知天子腳下,豈是你等放肆的地方。」 騎兵出緩緩走出一騎,正是一名滿臉彪悍之氣的七尺大漢,大聲的吼道:「我等為蒙恬大將軍的先鋒所部,奉令南下清君側,誅叛逆,重扶大秦社稷。爾等還不速速歸降,否則大軍所到,片甲不留。」 趙無忌的話在城防軍中引起了一片喧嘩,士卒們紛紛交頭接耳,閻樂見此急忙大聲回道:「放屁,蒙恬早就在陽周被丞相所殺。」 趙無忌則高聲喝道:「你才放屁,大將軍已經回到了北疆重拾舊部,正率著十萬大軍南下勤王,不日即刻趕到。」 這時贏可已經催馬和趙無忌並列而立,高聲嬌呼道:「閻樂,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閻樂在咸陽為縣令多年,自然認得贏可,心中雖然大驚,可還是強撐著說道:「你是何人,本官如何認得你。」 贏可當初在咸陽之時喜好四處狩獵,所以經常路過城門,守城的將士中有不少人見過她的樣子,這時已經有士卒高聲驚呼道:「我認得她,她是華陽公主。」 贏可緊咬嘴唇,高聲呼道:「不錯,我就是始皇帝的女兒,大秦的華陽公主。秦國的士兵們,你們世代效忠於我贏氏秦國,從來不曾拋棄過大秦,為何今日卻要向叛逆屈膝。趙高他禍亂秦國,弒殺兩代皇帝,欲篡位自立,這樣的人你們居然也去效忠於他,難道秦人都瞎了眼嗎?」 閻樂見士卒們已經生出了動搖之心,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紛紛瞪下他,心中大恐,急忙揮劍指著贏可大聲吼道:「快射死她,快。」 閻樂的心腹急忙張弓射向贏可,韓信卻已經趕上,揮槍替贏可撥落箭羽。待贏可退入軍中後,便揮鞭猛的衝上上去,遙遙張弓急射。城樓上的閻樂只見城下寒光一閃,卻已經來不及躲閃,慘叫一聲跌下了城牆,他的心腹親信見他一死,便一哄而散。 這時已經有士卒打開了城門,放韓信所部進城。韓信一馬當先躍進城門,也來不及收編亂哄哄的城防軍,只是帶著部下風捲殘雲般穿過城門,朝著咸陽宮疾奔而去。 咸陽宮城牆之下,廝殺的雙方已經血流成河,趙成的死士登上了城頭,正在和羽林肉搏,不斷有援軍登上城牆,羽林漸漸被壓迫的不斷退後,眼見就要失守了。 這時忽然遠處號角響起,數千鐵騎風馳電掣般疾馳而來,最先頭的是數十名高舉旗幟的旗手。城頭的羽林遠遠的見到『蒙』字戰旗,皆是歡呼一片,頓時士氣大振,而趙成所部卻惶惶不安,在趙成的逼迫下簡單的排成了幾列防禦陣勢,卻被士氣如虹的韓信軍一衝而潰。 這時數千名騎兵皆大聲喊道:「降著免死,只誅首惡。」 聞言趙成所部紛紛丟下兵器,不敢再做抵抗。城頭的子嬰見形勢突然逆轉,愣在那半天才緩過神來,又認出了騎兵中一身火紅格外顯目的贏可,頓時大喜,揮手高聲喊道:「小姑姑,小姑姑,我在這裡。」 已經死到臨頭的趙成滿臉蒼白,渾身哆嗦的握著佩劍,想要自刎卻沒有勇氣。又聽到城頭子嬰的高聲呼喊,頓時惡從膽生,心想既然大家都活不成了,不如玉石俱焚。策馬猛的奔向城下,待靠近張弓就射,正沉浸在喜悅中的子嬰渾然沒有察覺到危機,頓時慘叫一聲,箭羽貫胸而入,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隨後湧至的騎兵也將趙成剁成了肉醬。 第118章 關中危矣 趙成閻樂等首惡服誅後,在韓信高喊的『只誅首惡,餘者不究』的口號之下,被裹挾作亂的城防軍很快就紛紛倒戈投降。 到了夜晚時分,動亂不安的咸陽終於平靜了下來,大批衣甲在身的秦軍走上街頭執行宵禁,數萬名城防軍則被解除了武裝驅趕回營,嚴禁外出。 韓信和贏可等人則滿臉緊張的站在宮門之外,眼下最為重要的就是子嬰的生死。子嬰雖然新繼王位,卻像征著贏氏秦國的正統。由於胡亥對手足的肆意殺戮,始皇帝這脈的合法繼承人除了子嬰已無他人,而始皇帝唯一的異母弟弟成蛟則因為叛亂被滅族,所以若是子嬰死了的話,秦嗣就真正的斷絕了。 若是沒有了秦王的正統做為依仗,韓信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得到秦人的支持,即使暫時控制了咸陽,可敗亡只是早晚的問題。 殿外的韓信額頭冷汗不斷滴落,心中緊張萬分,現在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剩下的就只有天意所決了。若是子嬰身死,他只好向外詐稱秦王未死以穩住局勢控制軍隊,可是紙包不住火,早晚大臣和將軍們會發現被韓信欺騙的。那時候外有強敵逼境,內部卻得不到秦人的擁護,那韓信只有帶著盡可能多的軍隊北退,去北疆和北軍的殘部會和。 直到掌燈時分,太醫才一臉疲憊的從殿中走了出來後,小聲的和二人匯報。韓信和贏可長舒了口氣,贏可更是喜極而泣,跪在地上雙手合胸,心中感謝上天不棄大秦。 趙成雖然勇力,可箭術並不精湛,那一箭射中子嬰貫胸而過,可卻不是致命的要害之處。太醫靠著精湛的醫術,總算是為子嬰穩住了傷勢,讓他暫時的挺了過來。可子嬰畢竟是傷及脾臟,雖然僥倖未死可大半條命也算是丟了,只是昏迷在床靠著湯藥吊著一口氣。 最大的危機暫時度過了,韓信便讓贏可守在宮殿之中,他則匆匆離去親自去掌控咸陽的局勢。他手中的兵力並不多,只有帶來的六千餘騎可以信任,靠這些人要想掌握偌大的咸陽城,同時還要監控軍心不穩的城防軍,那肯定是力不從心,他必須要找到可以幫助他的人手。 而王歧無疑是首選之人。他本是趙高的幫兇,靠著依附趙高的權勢才取代了蒙毅成為了羽林將軍,可是卻並未得到趙高的信任,反而處處削兵減權,心中多有不忿。況且他本是秦人世家出身,對王室的忠心並不弱,所以一見趙高身死便馬上擁立了子嬰。 像這種貪戀權勢的牆頭草,只要用置妥當,並不難加以控制,他手下的數千羽林也能成為韓信的一大助力。 果然不出韓信所料,此時的王歧正惶惶不安的站在宮外,伸長脖子看向子嬰的寢宮,心中焦急萬分。 他是親眼看見子嬰中箭倒地的,想來傷勢極重。雖然被宮內的御醫及時搶治,可能不能挺過去就得看上天的意思了。他在秦國摸爬滾打多年,自然知道子嬰若是在此時死了那意味著什麼,如果秦嗣自此斷絕的話,同時又在外有強敵環繞,那秦國的覆滅之日也就不遠了。 一方面他擔心子嬰的生死和秦國的命脈,另一方面他更擔心的是他王歧即將等來的命運。 遠遠的看見韓信從宮中走了出來,王歧人精於世,早就已經看出贏可對這個叫韓信的年輕人言聽計從,尤其是現在秦王又生死不知,整個帝國的決策權已經落到了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將軍身上了。 連忙整了整甲冑,疾步迎了上去,單膝跪下低頭道:「罪臣王歧參見韓將軍。」 王歧官拜羽林將軍,執掌的是皇帝的親軍羽林衛,身份尊崇,爵位猶在九卿之上。而韓信不過是區區一個將軍,和他的官職相差甚遠。王歧卻下決心要行此大禮,不得不說他確實是個拿得起放得下之人。 韓信卻絲毫沒有謙讓,反而態度倨傲的居高臨下直視王歧,跪在地上的王歧身子微顫,心中緊張萬分。 許久,才見韓信緩緩的說道:「王歧,你可知罪!」 雖然是責問的語氣,可語氣卻並沒有多少嚴厲之色,王歧聽後反而放下心來,可面子上的功夫仍然做的十足,滿臉悲憤的悔恨道:「請將軍代為轉告陛下,罪臣知罪。因為利慾熏心而依附了趙高那個小人,罪臣也是常常悔恨不已,現在只是心中記掛著陛下的安危,等陛下身體好了後,罪臣一定自裁謝罪。」 韓信心中聽了好笑,這王歧果然是個老油條,明明是想知道子嬰的生死,卻非要拐著彎子說這麼一番大義凜然的話出來,當下放緩語氣,歎了口氣道:「多虧上天庇佑,陛下雖然身受重傷,性命卻暫時無憂,只是身體虛弱不便處理政務,這才委託華陽公主代為監國。」 說完看向王歧,見他目光微微一動,便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唬他,便說道:「王將軍若是擔心陛下的身體,一會可以去看望一下。」 王歧這才放下心來,便順口說道:「陛下英明,太長公主是始皇帝的嫡女,又是當今陛下的姑姑,由她代為監國自然合乎禮法。」 又聽見韓信道:「王將軍你雖然有大錯在前,可昨日之舉已經將功補過了,不過我秦律嚴明,將軍既然有錯在先,那必然是要責罰的。陛下和太長公主的意思是罰俸三年,解除羽林將軍之職,轉任衛尉。」 王歧先是一愣,隨即心中大喜,他原本擔心自己參與了沙丘之變,依照贏可以前的性子一定不會輕饒自己的,能保全住性命已屬不錯。現在雖然降職為衛尉,爵位上低了半等,可實權卻有增無減。要知道衛尉掌管的可是咸陽城衛,大軍在握,他如何能不對韓信的信任感激萬分。 王歧的神情變化自然逃脫不了韓信的眼睛,其實他這也是無奈之舉。偌大一個咸陽,他幾乎是完全陌生的空降而來,他不認識那些公卿世家,公卿世家也不認識他韓信這個無名小輩。王歧久為羽林將軍,又是王翦孫子,由他去掌控軍心不穩的數萬城防軍,倒也讓韓信安心許多。 雖說商鞅變法後秦國世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國家決策之權完全掌握在秦王一人手中,可這些數百年的世家盤根錯節,朝中和軍中的大批中小官吏都是他們的親族和門生故吏。韓信若想盡快的掌握咸陽,掌握秦國,那對這些世族大家的拉攏一定不可缺少。 王歧雖然不是王家的嫡子族長,可族長王離這些年來卻不在咸陽,王家中人中又以他的爵位最高,如此王歧便隱隱成了王家的代理族長。韓信出身北軍王離麾下,和他的侄子王涇又是生死之交,有這層關係在,自然也比其他世家親近許多。韓信這才自作主張的如此優待王歧,打算回去後再向贏可說明。 韓信的大度果然打動了王歧,他站起身子來長拜到底,語氣鄭重的說道:「韓將軍如此對我,我王歧必然全力相報。」 韓信上前扶起王歧,這次卻是滿臉謙遜的笑容道:「王將軍您客氣了,我和貴侄王涇是生死兄弟,按理應該算的上你的晚輩,你如此大禮我如何擔當的起。現在大秦內憂外患,稍有不慎就會社稷傾覆,還望將軍你和我同心協力,共赴國難。」 說完韓信反拜回去,王歧急忙扶起韓信,臉上已滿是感動,大聲的說道:「韓大人你有何吩咐,請儘管說來。衝著您的以誠相待,我王歧就算拼了這把老骨頭,也一定為您赴湯蹈火。」 韓信便也不再客氣,沉吟了會說到:「王將軍,我手頭的兵力現在僅夠控制咸陽宮和城防軍軍營,其他地方就鞭長莫及了,我需要你的羽林替我掌控咸陽,你手上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王歧略一思慮,便道:「羽林今日一戰死傷近半,我手中的可用之兵只有三千,不過城防軍的中尉等人大多為我祖父和叔父的舊部,和我交情不淺。我若親去,有把握能掌控住城防軍,大人大可以將軍營中監視之兵抽調回來。」 頓了頓王歧又說道:「我王家的旁支甚多,還有許多親近的家族,我這就書信給我的兩個兒子,讓他們持著我的信物集結家中的成年男子和奴僕家丁,想來也能得個三四千人,這些人用來行軍打仗略有欠缺,可用來維持城內治安卻綽綽有餘。」 韓信聞之大喜,王歧這番表態能讓他憑空多上六千多的可用之兵,再算上一日後就能抵達的皇甫圭的五千步卒,這樣他手頭上就有二萬多人馬可以信任,控制住咸陽也不是很難了。 既然拿定了主意,時間又緊迫,韓信也就不和王歧多說,兩人各自前往軍營和宮門,同時王歧也讓親兵持著他的書信和信物奔回王家調兵。 經過了一宿的忙碌,到了天明時咸陽城才真正被韓信所掌控。王歧坐鎮軍營,田市負責城防,趙無忌則和王歧的兩個兒子帶軍分批巡視城內,維持治安以安民心。 韓信則率二千精騎居中咸陽宮,有王歧三人在外掌控局勢,他則通宵達旦的忙著查看宮中關於咸陽城內秩千石以上官員的記載,思慮哪些可以重用,哪些必須調離。 四百多人的資料,韓信足足看了四個時辰,看完後長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只覺得腰酸背痛、眼角乾澀,才發現已經天亮了。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韓信抬頭一看,卻是贏可兩手端著水盆和食盒走了進來。 韓信一笑,笑著打趣道:「你來的還真及時呢,我正肚子餓著呢,你就送飯來給我吃。堂堂太長公主、監國殿下親手送來的早膳,末將真是倍感涕零,唯有鞠躬盡瘁、精盡人亡才得能報答殿下你的厚愛呀!」 贏可聽他滿嘴胡謅,不由面色一紅,輕輕的『呸』一聲,嗔道:「本公主是看在你為我大秦盡心盡力的份上,才屈尊前來慰問愛卿的,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還不跪下謝恩。」 韓信嘻嘻哈哈的佯裝要跪下,贏可哪裡捨得,又把他拉了起來,兩人笑著打鬧了一會,頓時心情輕鬆了許多。 韓信簡單的漱了下口,打開的食盒之見裡面裝著數盤糕點,聞之清香撲鼻讓人食指大動,便不客氣的狼吞虎嚥了起來。這些糕點都是皇宮內御廚精心所制,又是贏可細細挑選的,自然讓他吃的大為過癮。 不到片刻,一大盒糕點就被韓信一掃而空,贏可遞過了手絹為他擦拭了下嘴角,看著他神色因為熬夜而有些憔悴,不由有些感動的說道:「韓大哥,真的多謝你了,你為我,為我們秦國做了那麼多事情。」 韓信哈哈一笑道:「傻可兒,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謝的,況且我也要謝謝你了呢,是你讓我有機會一展所長,也不枉來這世間走上一場。」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韓信便下令擊打宮門前的朝鼓,召集百官早朝。結果直到日上竿頭,仍然只有寥寥數十人前來早朝,三公九卿無一例外派人來報說病重告假。 韓信早料到這些大臣們在局勢未明之間不會輕易站隊,倒也不急,心中早已經有了對策。隨後千餘騎兵奔出宮門,按照王歧提供的地址分別拜訪各個大臣,遞上贏可的書信。 書信很簡單,只有一行字:如不早朝者,視為趙高同黨。 趙高是什麼人,現在可以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什麼屎盆子都可以盡情的往他頭上扣,那些大臣們昔日對趙高委曲求全也落下了不少把柄,若真的一一追究起來誰都逃不了干係。見贏可如此不客氣的恐嚇,一眾大臣只好穿戴整齊前往咸陽宮。 除了四十六個死在亂軍中的趙高心腹以及因為害怕而逃出咸陽的大臣外,四百二十六名大臣一個不少,齊齊的站在了冀闕宮殿中。 高高在上的御座之下,卻臨時搭建了一個小座位,贏可正一身公主的盛裝正色坐於其上,表情嚴肅俏目含威,到也有幾分監國的氣質,她身下不遠處兩旁則站著韓信和王歧二人。 見大臣們已經到齊,贏可便高聲說道:「諸位大人想必都認識我,我是華陽公主。」 贏可自幼極得始皇帝的寵愛,常常承歡膝下,大臣們自然不會陌生,贏可又接著說道:「自我父皇駕崩後,大秦蒙受國難,趙高在內陷害忠良屠戮我贏氏宗親,在外則暴虐天下逼民造反,以致我泱泱大秦喪土損師,岌岌可危。幸得先祖庇佑,當今的陛下又是個有為的明君,一即位即誅殺了趙高等佞臣,重塑我贏氏正統,只是昨天交戰中陛下受流疾所傷,難以處理國事,便委託我代為監國,各位大人可有異議?」 贏可是子嬰的姑母,是身份尊崇的太長公主,前朝並不乏大王幼小母后代為監國的先例,所以眾大臣並沒有什麼反駁的異議。只是有一名大臣站了出來躬身說道:「殿下,臣聽說昨日陛下受傷極重,臣等心憂陛下傷勢,可否一會許臣前去探望。」 韓信順聲望去,知道此人是僕射公孫弘,他倒是個聰明人,直接問到了群臣們都關心的關鍵問題——那就是子嬰是否還健在。 贏可也早有準備,便欣然點頭道:「這個自然可以,不過陛下重傷在身,人多怕驚擾了陛下,諸位大人不如推選出幾名代表前去探望即可。」 見贏可並無推攘之言,公孫弘便也沒有什麼好問的了,拱了拱手退回了隊列。 接下來又進行了一系列的任命,老秦人中的勢力最大的孟白西三族中最為顯赫的孟家族長孟堅被任命為丞相,白龐則為御史大夫,西清為太僕,王氏、甘氏和公孫氏等大族也多有任命。 孟家是百里奚的後人,西乞和白乙兩家則為塞叔二子西乞術、白乙丙的後裔,三家的後人便漸漸以孟西白為姓氏。這三家在老秦人中地位超然,而且三人本身也是德行才能不差之人,韓信讓他們為首,顯然是想拉攏秦人世家。 果然,一眾大臣面色皆露出歡喜,新的任命大多保留了原有之職,不少人甚至得到了提升。最後一個任命的韓信,他被拜為大將軍,總領關中軍事,代行國尉之職。 韓信刷了個花招,只是代行國尉之職,卻不任命國尉,這樣一來既掌握了實權,又不會因為位列三公而遭到大臣們的反對。果然不出他所料,任命順利的通過了。 贏可見初次朝會還算勝利,不由露出了笑意,正想說幾句寬慰之話,卻聽見殿外鼓號響起,頓時臉色大變。 一名騎兵騎馬穿過宮門飛奔而來,手中高高舉著軍報直奔大殿,到了殿外才下馬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 王歧上前接過軍報,遞給了韓信,眾大臣的目光隨之齊齊看向韓信,心中皆是不安。 韓信緩緩的拆開了蜂蠟,打開軍報看了一眼,眼角不經意的一跳,緩緩放下軍報語氣平靜的說道:「崤關失守了。」 第119章 撲朔迷離 關中之地是大秦龍興之地,多指渭水沖擊而成的平原之地。 關中四周環山多隘,東有函谷天險,南有嶢武,西散關,北蕭關,此四地並成為四塞,所以關中也被稱為四塞之國。關中土地肥沃,境內河流縱橫氣候溫和,在鄭國渠修建好後,關中更是成了秦國最大的糧倉,為秦軍東進統一提供了堅持的基礎。 自春秋秦穆公東進爭霸天下以來,秦國漸漸有一個邊陲小國變成了戰國之最強大的國家,經過秦人四百年的拚搏和奮鬥,終於在始皇帝時期一掃六國統一了天下。有了四關的庇佑,秦人便依托地利,進可出關東爭霸天下,退可以閉關自守以拒強敵。除了惠文王時期為重創楚軍故意開關放楚軍入關之外,秦國還從未失守過關卡。 二世三年二月,秦國在內部發生驚天動地的大洗牌後,它賴以為依靠的關隘也被起義軍輕易攻破。劉邦在攻下武關後,原地休整了數日,代後續的補給和援兵到達後,便一路西進,浩浩蕩蕩十五萬大軍兵臨嶢關之下。 趙高不是傻瓜,在得知武關失守後,他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整個關中的南部只有嶢關一處關口可以依仗,若是嶢關也失守了,那接下來便是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所以他派去了兩萬精銳秦軍,合會原有的五千守軍拒守關隘,以阻劉邦繼續深入關中。 趙高雖然喜好玩陰的,可是識人用人的本領卻還是很高強,這才讓他手下彙集了一大批的人才,或者說壞水一肚子的傢伙許多都投奔了他。不過趙高雖然精明,可不代表他的手下也一個個人精人精的,這個派去鎮守嶢關的守將司馬達正是他的弟弟趙成推薦的。 司馬達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他之所以能得到趙成的大力推薦,僅僅是因為他擅長蹴鞠,所以深得喜好此道的趙成欣賞。再加上長的相貌堂堂頗為威武,口才又極佳說起兵法來一套套的,便被趙高收之為心腹委以重任。 而此時這個少年得意的將軍卻終日惶恐不安,從咸陽傳來趙高伏誅的消息讓他心驚膽戰,他是趙高的心腹愛將,子嬰將來若是清算的話一定會找上他的。雖然朝廷來的旨意並沒有責罰他,反而大大嘉獎了一番,但他也猜出來這是朝廷的權宜之計,只是為了穩住邊關大將而已。 他雖然是趙高的心腹,可卻並沒有為趙高盡忠的念頭,要是讓他帶著軍隊殺回咸陽為舊主報仇,他是萬萬不敢的。擁兵自立?那也不切實際,嶢關只是一個地勢險要的小關隘,糧草軍械全賴咸陽供給,他若自立,那肯定是自取滅亡。 所以司馬達才極度的苦惱,惶惶不可終日,連城防之事也全扔給手下去做,他只是整日在房內唉聲歎氣。 這一日他又在房內喝著悶酒,想著今後之事,門外的親兵卻進來稟報,說有一個老頭想要見他,還帶了一個沉甸甸的箱子,說是送給將軍的禮物。 司馬達倒是有些奇怪,心想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來給他送禮呢,那親兵是他的心腹,見他的表情自然猜出了他想法,便湊近說道:「將軍,我看那人行跡詭異,言詞又閃爍其詞,沒準是叛軍派來的說客,不如我們……」說完做了個『卡擦』的手勢。 司馬達卻心思有些活絡了,揮了揮手道:「來者是客,人家既然大禮送上,咱們就要用待客之道,帶上來我看看。」 酈食其一身儒袍,僅帶著一名搬運箱子的小童就飄然走進司馬達的營中。進門見司馬達高居座上,旁邊整整齊齊站著一排持刀凶神惡煞的甲士,酈食其也不畏懼,只是微笑的一躬身道:「陳留儒生酈食其參見將軍。」 司馬達本想擺出陣勢來嚇唬嚇唬他,卻見酈食其絲毫不為所動,嘴角反而微微仰起似乎有些嘲笑的味道。不由萬分洩氣,揮了揮手示意甲士退下,僅留下了幾名心腹親兵。 「老頭,說吧,找本將軍何事。」 酈食其一拱手道:「老朽久仰將軍威名,今日特來獻上一些心意,請將軍笑納。」說完揮了揮手,小童便將手中的箱子放下打了開來。 司馬達的眼睛瞬間瞪大,出現在他眼前是一片珠光寶氣,小小的箱子內竟滿是奇珍異寶,饒是他見慣了珠寶,也不由瞠目結舌。司馬達的表情變化自然沒有瞞過酈食其的眼睛,他心中微微欽佩,心想軍師果然料事如神,為了收集這些奇珍異寶甚至不惜和喜好財物的沛公翻臉,如今看來確實是軍師說的對,司馬達他確實是嗜財如命。 司馬達緩緩走到箱子錢,眼中閃爍著貪婪之色,顫聲道:「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酈食其微微笑道:「將軍,這些只是我家沛公的一點心意,若是將軍有興趣結交沛公這個朋友,隨後還有重禮送上。」 『沛公』!司馬達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眼中的熾熱也消退了些許,狐疑的問道:「你是劉邦的人?」 「正是。」酈食其欣然點頭承認,仍然面帶微笑的看著司馬達。 「劉邦讓你來做什麼?」 「沛公知道將軍有難,特意讓老朽前來相助。」 「相助!」司馬達一愣,反問道:「什麼意思?」 酈食其一甩衣袖,侃侃而談。「司馬將軍你現在可是大難臨頭了,你本是趙高的親信,如今趙高卻被子嬰所殺,想來日後必不能容你。」 這句話正好說到了司馬達心頭上,他張了張嘴,有些洩氣的說道:「大不了我交出兵權,做個富家翁就是了。」 酈食其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司馬達見他如此輕狂,不由閃過一怒色,吼道:「老頭,你笑什麼?」 酈食其搖了搖頭笑歎道:「我笑司馬將軍你想法太天真了,你可知道章邯已經投降了項羽,項羽的五十萬大軍加上二十萬秦國降軍正在向函谷關逼近,你以為你們秦國還能守得住嗎?既然秦國都保全不住了,那何來的富家翁之說。項羽此人極恨秦人,若是他入關中,一定會大開殺戮的,到時候你們這些秦將一個都活不了。沛公的仁義之名想必將軍你也聽過,許多秦國的降將都被封官加爵,你是情願項羽稱王關中呢還是沛公稱王關中呢?」 司馬達面色慘白,他知道酈食其所言不虛,酈食其見他已經意動,又趁機說道:「遠的不說,就說現在,將軍你以為憑著你的二萬多士兵能守住嶢關嗎,要知道沛公此次前來是帶了三十多萬大軍,他不過是心存仁義所以才久久沒有攻關。若是將軍你冥頑不化,那沛公只有強攻一條路了,到時候血流成河,將軍可就必死無疑了。」 司馬達面色變化不斷,終於跺了跺腳下決心道:「如果我歸順沛公的話,那我有什麼好處?」 酈食其眼中閃過喜色,連聲道:「昔日楚王曾經有過約定,先下關中者王之,沛公既得關中,一定會重重犒賞你們這些有功之臣以安人心的,到時候封將軍為萬戶侯如何?」 「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回去告訴沛公,明日一早我就開關投降。」 酈食其遊說的順利讓劉邦眉開眼笑,他很開心的拍了拍酈食其的肩膀,心想老子的眼光果然不差,這個老小子的嘴皮功夫可抵十萬雄兵,看來自己的大放血將所有的積蓄悉數搭上並沒有虧本。 又斜眼看了眼一旁正在沉思的張良,好奇的問道:「子房,既然你的計謀成功了,明日我們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得到嶢關,你為何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張良微微搖頭道:「沛公,你想的太過簡單了,這個司馬達確實貪生怕死喜好錢財,可他的部下都是秦人,如何會心甘情願的跟隨他投降我們。」 劉邦身軀一震,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那你還讓我傾盡所有去策反他的呀,你這不是坑我嗎?」 張良微微一笑,也不以為意,又道:「沛公稍安勿躁,聽良細細說來。我之所以要策反這個司馬達,就是想讓秦軍內部起內訌,他今晚一定會召集部將強迫他們投降,而他的部下多半會口頭上答應回去後便集結所部殺了司馬達。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了,秦軍既然內亂那就無心防務了,我們只需派一支奇兵翻過嶢山從背後偷襲嶢關,定然可以得手。」 劉邦猛的一拍大腿,大笑道:「秒,秒,不愧是我的子房,哈哈哈,好計謀。」 果然如張良所料,當晚司馬達就召集部將宣佈明早要投降劉邦,他的部將皆是大驚。又見司馬達的親兵手持利刃環繞四周,便假意應許,待返回營中後馬上召集士卒,宣佈司馬達的叛國行為,秦兵聽聞主將要叛秦皆是大怒,立即在將領的帶領下殺向中軍。 而此時樊噲率著一支五千人的部隊偷偷翻過了嶢山,猛的出現在嶢關後門,趁秦軍不備一舉攻下城門,開門放劉邦的大軍入城。反應過來的秦軍這才在城中阻擊,卻已經無力回天,到天明十分,二萬六千名秦軍悉數戰死被俘,關中最後一道門戶嶢關便落入了劉邦之手。 嶢關失守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咸陽,朝堂之上韓信也絲毫沒有掩飾當先的危機,可是第二日朝廷依舊早朝,一切照舊,贏可在殿上語氣平和的告訴大臣們安心治理秦國,打仗是將軍們的事情。 可能是韓信的冷靜感染了眾多大臣,那種末日來臨的危機感頓時緩和了許多。大秦有一套高效的官府運作制度,在百官的努力之下,大秦這台戰爭機器又迅速的運作起來,糧草和錢帛紛紛從府庫中搬運出來,兵器作坊則加班加點的打造強弩利刃,成年男子和壯婦被分批登籍在冊。 韓信暫時還打算舉國動員,因為他的對手還只是劉邦,不久之後即將入關的項羽才會是秦國的心腹大患,至於劉邦,他自然有應對的方法。 他這幾日只是加緊整編城防軍,五萬的城防軍在那日的血戰中折損了一萬多人,去除趙高的心腹死士後,剩下的三萬六千多人被分為三營,分別有田市、趙無忌以及原來的中尉甘肖統領,以王歧為衛尉統帥。算上已經到了的皇甫圭所部,韓信手中足足有五萬四千多人,守住咸陽自然不難。 不過他想要的並不是只是守住咸陽,劉邦若是攻不下咸陽,一定會分兵去攻取郡縣,那時候秦國就算守住了咸陽也是孤城一座,如何應對即將叩關而來的項羽大軍。 而且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自鉅鹿之戰後,秦軍連連戰敗,一路丟城損地、再加上內訌不斷,先是趙高殺了胡亥,隨即他自己被子嬰所殺。外敵尚未到來,秦人已經自亂,這對秦人士氣的打擊非常之大,最直接的結果是讓秦人父老不再支持他們效忠了數百年的王室,轉而是一種漠然的態度。 所以秦國急需一場大勝來激起秦人血液中對勝利的渴望,韓信也急需一場大勝來樹立他在軍中的威信。 劉邦的大軍離開了嶢關,紮營於咸陽之東三百里處的霸上,遙遙相望咸陽,同時派出了部將夏侯嬰率三萬士卒從後方攻襲函谷關。 劉邦是個狡猾之人,他並不想讓他的大軍在咸陽城下將鮮血流盡,他要保存實力來考慮滅秦之後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咸陽城中趙高被殺,現在整個咸陽城內兵微將寡,子嬰又是個懦弱之人。所以他在等待,在觀望,他仍然是想兵不血刃的進入咸陽,得到秦人的擁戴。 而此時韓信也得到了王歧『士卒可用』的匯報,他精心挑選了三萬精兵,穿戴上了咸陽城內最好的武器和甲冑,秘密的趁夜離開了咸陽城。 在此之前,他已經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去求見劉邦,一名王歧推薦的說客,諸子百家中以辯才稱雄的名家大師偃師道。 第120章 兵不厭詐 偃師道靜靜的站在楚軍的營外,對著身前直視他的人微微低下了身子,臉上帶著的是謙卑的笑容。 說客這種活他不是第一次做了,當初趙高就曾經讓他北上去說服王離投靠於他。這三年來偃師道沒少為趙高效力,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替趙高收服了大大小小數十名官員,所以趙高倒台後,他便被當成了趙高一黨的重要人物捉拿下獄。 偃師道出自於名家,名家也是諸子百家中一支重要流派,卻相對其他學派來說勢微許多。名家不比法家、兵家、縱橫家這些在戰國秦朝大出風頭的學派,也比不上墨家、儒家、道家這種深入民間的學派。名家提倡的專研以思維的形式、規律和名實關係,有點像後世搞行為主義的哲學家,以善辯而著稱,代表人物有『白馬非馬』的公孫龍和『子非魚』莊子好友惠子。 在春秋戰國時期老百姓的肚子都吃不飽,哪有精力跟你研究行為主義,這就注定了名家的悲催命運。偃師道自幼天資過人,三歲能言七歲斷文,十幾歲的時候就把當地的宿儒辯的啞口無聲,可到了三十歲的時候,卻窮困潦到家徒四壁。原因無外乎秦國錄用官吏都是極重真才實學的,像他這種只好逞口舌之利的人自然不會被官府錄用。 三年前趙高卻聽說了他的才能,於是找到了他要他為自己做事,這才讓偃師道一家擺脫了窮困潦倒的生活。偃師道雖然內心很鄙視趙高這種佞臣,但仍然恪盡職守的為趙高遊說他人。 他有自己的為人準則,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趙高伏誅後,他作為趙高的心腹自然也被判處了死刑,原本以為就要了此殘生了,卻意外的被韓信從獄中提了出來。 韓信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馬上去死,二是為他做一件事情,若是能平安歸來,必會高官厚祿以報。 偃師道自然是選擇了後者,所以他才來到了劉邦營中,雖然已經等候了足足一個時辰,可偃師道卻並不心急,他知道這是劉邦這是故意為之,這些和談中經常用到小伎倆自然不會擾亂他的心神。 只是他身前的酈食其卻沉不住氣了,他重重的哼了一聲,斜眼輕蔑的問道:「你就是名家的偃師道?」 偃師道低下頭來,誠惶誠恐的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先生你是?」 酈食其昂起了頭,鼻孔朝天的說道:「我是南陽儒生酈食其,久聞先生辯術無雙,老朽久仰多時,今日幸得相見,不如我們比試一番如何?看看是你名家詭辯之術厲害,還是我儒家的微言大義更甚一籌!」 先秦時期諸子百家之間爭鬥不休,而名家更是以辯術稱雄,也難怪喜好此道的酈食其想要比試一番。 偃師道卻沒有讓他如意,反而謙卑的躬身說道:「先生謬讚了,想我名家只是一味的逞口舌之利,早已落入了旁門左道現在勢力衰微,哪裡比得上儒家的仁義之說遍傳天下。況且晚生這次前來事關重大,還望先生行個方便。」 偃師道的謙讓讓酈食其頗為滿意,心中的對視之情便減了許多,捋鬚微笑道:「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見沛公。」 劉邦此時正一臉得意的坐在營中,想二年前他還是沛縣的一名登徒子,游手好閒於鄉間為眾人不齒,可現在他卻是高居堂上手下十五萬大軍的沛公,而且咸陽就近在咫尺,那唾手可得的關中王之位也是近在咫尺,他此刻如何能不得意洋洋呢。 可他內心還是不忘時刻提醒自己,此時還不是得意忘形的時候,因為秦國尚未覆滅,項羽的大軍也即將叩關而入。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他這才暫不接見秦使,而是先和張良蕭何二人在營中商議了半天。 待到酈食其帶著秦使前來,劉邦才整理了下衣裝在中軍帳中接見秦使。 偃師道遙遙見一名中年男子高居座上,旁邊環繞眾人,便猜到了是劉邦,急忙碎步向前用標準的秦國參拜大王的禮節跪拜,口中高呼:「參見沛公。」 劉邦一愣,旋即心中歡喜。他雖為一方諸侯,可手下的那些將領大多都是苦兄弟出身,原本就和他稱兄道弟習慣了,見了他最多也就是隨口喊一句『沛公』,哪裡有像偃師道這樣行正式的叩拜之禮。劉邦心中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對這個秦使的感觀也大為好轉。 「那個……愛卿平身吧。」 「你就是子嬰派來的使者,說吧,子嬰派你來有什麼事情。」關於子嬰重傷的消息韓信封鎖的十分緊,對外的政令都是宣稱是子嬰的詔令。所以劉邦至今不知秦國的主事人也屬正常,故而才會有此一問。 偃師道正站起身來,聞言又躬身道:「回沛公,秦王派我來正是為天下能息兵止戰而來。」 「哦?」劉邦臉上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急忙追問道:「這麼說子嬰是想投降了?」 偃師道正色說道:「是議和,不是投降。」 「兩者有何區別?」 「自然是有。」偃師道微微昂起頭來,面色不亢不卑的說道:「投降者是為走投無路所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像昔日齊王田建降我大秦是為降。而議和者猶如當年秦趙澠池之會時的藺相如,雖然趙國勢微,可卻能不亢不卑最後爭到秦趙罷兵修好,此為議和。」 劉邦哈哈一笑,道:「好一張伶牙俐嘴,不過在我看來兩者根本沒任何區別,你來我營中觀我大軍雄壯否?昔日章邯四十多萬大軍都不是我十萬楚軍的對手,今日你們僅靠著些殘兵敗將就能抵禦的住我的二十萬大軍嗎?」 偃師道卻面不改色的回道:「沛公您不是項羽,我王也不是章邯。我曾經聽說你們楚人有一句話叫『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想當初你們楚人何等勢微都能被你們逆轉回天,今日我大秦雖然國運慘淡但關中猶存,咸陽城內尚有十萬大軍,若逼得我秦人拒城自保就算沛公能如願攻下咸陽,那得到的也是一座廢墟而已,還有數百萬秦人的仇恨。」 一旁的周勃忍不住冷哼道:「吹什麼牛皮,還十萬虎賁,有本事帶出城來我們打一仗。」 劉邦聞言卻已經動容,他知道偃師道所說的十萬虎賁不過是唬人的話,他算來算去咸陽城內經過了一場內訌,能剩下三四萬人就不錯了。不過偃師道卻是所言非虛,若是秦國不肯投降,就算他強攻下咸陽,那也一定損失慘重,而且得不到秦人的擁護那如何能在關中立足稱王。 劉邦沉吟了會說道:「那你們秦王的意思是?」 偃師道聽他已經語氣放鬆,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又道:「我王的意思是願意獻出咸陽,與沛公共分關中。」 劉邦這回到是果斷的搖頭回絕,「這個不可能,秦國必須滅亡,若是我答應了你們的條件,那我如何向天下、如何向楚王交代。」 偃師道見劉邦回絕的如此徹底,絲毫沒有商量的語氣,頓時面色慘白,臉上表情數變,咬了咬牙又跪下苦苦哀求道:「還望沛公念我秦人一脈五百年相承,今日若是斷絕,我王將何以面對列祖列宗,沛公仁義,請憐惜我秦國,我數百萬秦人必將對沛公感恩戴德。」 劉邦聽著偃師道聲淚俱下的哀求,臉上裝模作樣的露出了同情之色,『思慮』了許久咬咬牙說道:「你說的著實讓我為難,可我心中又對秦國的命運有些同情。唉,我看不如這樣吧,你回去告訴子嬰,只要我劉邦還在一日我必將保全贏氏一族的世代富貴,還有我所率的大軍是仁義之師,絕對不會侵擾秦人子民,這樣可否?」 偃師道搖了搖頭,苦笑道:「空口無憑,沛公如此避重就輕的條件如何能讓我王放心,世人常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等沛公坐穩了關中,那還不是任您隨意反悔。」 劉邦卻哈哈一笑道:「你也太小看我劉邦了,我劉邦既然打著是仁義的口號,那就會抱著一顆寬容的心去對待歸順我的敵人。既然空口無憑,那我劉邦立下字據,再加一條,封子嬰為相國,爵為萬戶侯,世代就藩永不相負,如何?」 偃師道站在那面色痛苦的抽動,顯然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掙扎,一旁一直未開口說話的張良輕輕的咳嗽一聲,站出來禮貌的一拱手說道:「秦使大人,沛公素以仁義著稱,今日開出的條件已經是我們的底線了。你們不要忘了,項羽的大軍正在加快腳步朝著函谷關而來,昔日楚王曾經有約在先,先入關中者王之。你們此時若投降沛公擁立他為關中王,沛公必然會厚待秦王室以安秦人。可若是你們仍然猶豫不決,等到項羽入關那是就一切晚矣。項羽他此生最恨秦人,依照他殘暴的性格一定會屠盡秦王室以報父仇,到時候即便是沛公憐惜你們也是無能為力了。」 「何去何從,還望秦使你早做決斷。」 偃師道猶豫了半宿,終於咬了咬牙道:「好,就依沛公所言,還望您能立下字據讓我王安心。」 劉邦哈哈一笑,自然欣然應許,待立下字據偃師道便讓隨從回咸陽稟報,他自己則留在楚軍營中。 劉邦笑瞇瞇的握住偃師道手道:「如今字據已立,先生也可以安心了,既然秦國已經投降了我,那先生早晚是我的臣下,不如就如實告訴我吧,咸陽城內的情況究竟如何?」 偃師道猶豫了會,歎了口氣道:「不瞞沛公,我王雖然成功殺了趙高,可城內守軍卻因為叛軍反撲而元氣大傷,咸陽城內可用之兵已經不過萬人,隴西、北地和漢中數郡中可用之兵也早已經被搜刮一盡,我秦國要不是到了窮途末路之時,也絕不會來投降沛公您的。」 「我今日之行不管爭取到什麼條件,明日早晨我王子嬰都會繫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在灞橋上迎沛公入城的。」 劉邦大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先生果然好口舌,憑空為秦國爭取了這麼多優待條件。」 偃師道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為秦人,就算事已至此,還是要為秦國盡最後一份力。我知沛公是個守信之人,所以如實相告,還望沛公不要負我。」 劉邦笑著點頭道:「這個自然,先生大可放心,我可是想要做關中王的人,如果這麼一點胸襟氣魄都沒,如何能成大事。」 既然知道子嬰將降,劉邦自然是心情大好,下令屠豬宰羊大犒三軍,同時宣佈了秦國投降的消息。楚軍頓時歡呼聲動天,從上到下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卒都欣喜若狂的徹夜狂歡,直到快天明的時分營地才安靜了下來。 這一晚上劉邦睡的格外的香甜,他夢見自己正高居金鑾殿之上,坐上那夢寐以求的龍座,正君臨天下的接受朝中百官的跪拜,不由開心的哈哈大笑。猛然卻畫面晃動,整個金鑾殿都如地震般顫抖崩塌,耳邊忽然殺聲動天,殿下的百官也紛紛抬起了頭來面目猙獰的衝上來撕咬著他。 劉邦從夢中猛的驚醒,驚起了一身的冷汗,卻發覺耳邊仍然殺聲動天,劉邦這才清醒了過來,急忙跳起來猛的揎開營帳,卻張大嘴愣在那裡。 遠處的大營已經火光沖天,他的士卒們正在抱頭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劉邦急忙抓住一名逃跑的士卒吼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可是敵軍來襲?」 那士卒滿臉驚恐的看著他,認出了他是沛公,便結結巴巴的駭然道:「是鬼怪,成千上萬的鬼怪殺來了,一定是秦人巫師請來的惡魔,沛公,你快逃命吧。」 劉邦大怒,吼道:「放屁,哪裡來的鬼怪。」 目光慌亂的看向遠處,卻見幾名騎兵正追殺著一隊楚軍潰卒朝這邊過來,待近一些劉邦才藉著火光看清楚敵人的相貌,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這才知道為什麼部下會驚慌失措的抱頭亂逃。 這幾名騎兵看上去像是騎兵,胯下的坐騎卻不像一般的戰馬,而是渾身詭異的斑斕花紋,最駭人的是雙目赤紅頭上有著高高的雙角,身上的騎士也是渾身赤裸,身上和臉上塗滿了血液油彩,揮舞著大刀嗜殺成性猶如地獄來的惡魔一般。 試想如果迷迷糊糊中從夢中驚醒,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如同鬼怪般的敵人來襲,任再勇敢的士卒也會驚慌失措的抱頭就跑。這一隊騎兵幾乎是驅趕著楚軍的潰兵衝擊著剩下的營盤,楚軍皆膽戰,無人敢回頭迎戰。 而這一隊騎兵身後的卻是緊跟著近三萬的秦軍,他們塌過已經被攻破的楚軍營盤,猛烈的向殘餘的楚軍發起攻擊。 劉邦這時已經恍然大悟,原來秦人和自己和談並且留下使者是為了麻痺自己,算準了自己知道第二日秦王就要投降一定會放鬆警惕的,可恨!可恨! 如果想法可以殺人,此時偃師道已經死上了幾百遍了。 劉邦心中大恨,只好仰天大叫幾聲以發洩心中的恨意。這時那幾名秦軍也已經注意到劉邦,隨即捨棄了追殺楚兵而向劉邦殺來。 劉邦見此哪裡還敢停留,頓時嚇得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高呼救命。這時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壯大漢已經趕到,大吼一聲:「沛公莫慌,樊噲在此。」 樊噲手持大鐵錐,大步迎上去,迎頭將當先的一名騎兵砸的血肉橫飛,不出幾個回合,就將這幾名秦兵屠戮一盡。 樊噲提著秦兵的屍體,對身邊不斷跑過的逃兵大吼道:「這哪是什麼鬼怪,是狡猾的秦人假扮的,大家無須驚慌,隨我回去殺敵。」他身邊的逃兵卻只顧著逃命,誰也沒有心思去聽他的話,直氣得樊噲連連跺腳,卻也無可奈何。 樊噲一人的勇猛自然無法改變整個楚軍的潰逃,劉邦見大勢已去秦軍就快要殺到,只好忍痛爬上一輛馬車,在樊噲的掩護下倉皇逃去。路上又看見正跌跌撞撞扶著周勃逃命的蕭何,急忙停下車來伸手道:「老蕭,趕緊上來。」 蕭何和周勃狼狽不堪的爬上馬車,正在駕車的樊噲回過頭來問周勃:「看見夫人和公子了嗎?」原來劉邦此次進軍也將家眷隨身帶上了,周勃因為住的地方離呂雉很近,所以樊噲才會有此一問。 周勃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道:「我慌亂的爬了起床,本想聚集部眾反擊的,卻只看見蕭先生被秦人追殺,到是沒有看見夫人和公子。」 樊噲一聽大急,便想調轉馬頭回去接呂雉母子,劉邦卻阻止了他,瞪眼吼道:「都什麼時候了,哪還顧得上這些,我們逃命要緊。」 又瞪著周勃大吼道:「你給我滾下去,去把子房給我找到,否則我饒不了你。」 周勃被劉邦一腳踢下馬車,只好掉頭重新殺回了亂軍之中去找張良,劉邦則不斷的催促樊噲加速。劉邦一路東逃,直到天色大明見不到秦軍的蹤跡才放心的停車下來,又令樊噲重新豎起他的中軍大旗,四處收集殘兵,同時派人通知函谷關的夏侯嬰,令他率部前來會合。 第121章 張良計 冰涼的溪水順著指尖在臉上流下,毛孔瞬間緊閉,韓信不由打了個寒戰精神一振,長舒了一口氣。 身上仍然散發著令人噁心的血腥味和不知名的股怪味道,聞之讓人作嘔,韓信卻無暇換裝,只是趁著行軍的空隙簡單的跳入溪中沖洗了一下。 自出咸陽以來,他已經三天兩夜沒有合眼休息了,縱使是鐵打的人也難免會有些吃不消。但他並沒有停下來休息,因為每一個秦軍士卒都很疲倦,可之所以仍然保持著高昂的士氣,除了大勝帶來的鼓舞之外,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的主帥也與他們同甘共苦,一直衝殺在最前線。 從昨日凌晨開始,韓信帶著三萬餘秦軍對劉邦的楚軍發起了猛烈的攻擊,最先登場的是他親帥五千輕騎,這支部隊是他從鉅鹿帶回來的老底子,士氣以及對他忠誠度毋庸置疑。 為了最大程度的給楚軍帶來恐慌,韓信想到了這個歪點子,就是把馬匹和騎士身上都用染料塗抹上詭計的色彩和花紋,用給馬頭套上青銅面具,在夜色火光浮動下便如同傳說中的鬼怪魑魅一般。 攻擊的時間則選擇接近天明還有一個時辰的寅時,這是人一天睡眠最深的時刻,也是執夜的士卒最容打瞌睡的時候。尤其是狂歡之後的楚軍,那時候大半的士卒肯定都在深睡之中,這時候突然一隊猶如鬼怪的騎兵將他們從夢中驚醒,一定會驚慌失措的四散逃開。 這五千輕騎騖行潛掩,偃旗裹甲,鉗馬銜枚,悄然無息的牽馬行至楚軍營地外數里處潛伏,而剩餘的二萬七千名秦軍步騎則緊隨其後數里。 直到看見先行的神射手傳來解決掉了守衛的信號,秦兵輕騎才上馬舉火,縱馬狂奔向楚軍毫無防備的營地。 從深睡中驚醒而來,火光是最容易讓人產生恐慌的,這五千輕騎紛紛將手中的火把扔進楚軍的營帳,淋了松脂的火把很快就在營帳中燃燒開了,當驚慌失措的楚軍士卒紛紛從夢中驚醒,面對的卻是縱馬衝入營帳鬼怪般的騎士。 先秦時期的士民原本就極敬鬼神,認為鬼怪是不可戰勝的,更何況慌亂之下的楚軍,哪裡還有勇氣抵抗。楚人的恐懼如同山崩海嘯,迅速的裹捲了整個營地,整個楚軍大營如同炸開了的油鍋,將士們無心抵抗,而是紛紛抱頭狂奔。 韓信的輕騎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向前、向前、向前,在劉邦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的擊垮他的大軍,不給他留任何的緩衝時間,至於殺俘楚軍潰卒的事情,就交給後面王歧所統帥的大軍了。 樊噲和周勃等將也試圖聚集部眾抵抗,卻被韓信敏銳的發現了,立刻大槍一指,麾下的輕騎就輕易的將楚軍的抵抗撕成碎片,樊噲等人不得已才棄軍護衛著劉邦拚死逃出。 直到天明之時,昨日還耀武揚威的十二萬楚國大軍,就在秦軍的馬蹄之下潰不成軍,士卒們紛紛拋下武器,慌不擇路的四處逃散。楚軍將領們好不容易聚齊起來的數千士卒,卻只要遠遠看到秦騎的馬刀就一哄而散。 劉邦原本想停下來收攏殘兵的,韓信卻不給他這個機會,而是拚命的催促著手下疲憊不堪的士卒猛力進攻,不給楚軍任何喘息的機會。楚軍一敗再敗,潰退六百里才在一處關隘處勉強的站住了腳跟,樊噲帶著五千死士死守關隘,韓信見秦軍銳氣已失,又沒有攜帶任何攻城器械,在追下去也只能徒增傷亡了,只得鳴金收兵。 讓他慶幸的是偃師道那老小子倒是不死的小強,他一直沒有睡著而是在營中耐心等待著秦軍的進攻。又裝死躺在死屍堆裡騙過來氣急敗壞前來殺他的楚人,等到秦軍大軍過後才站起來高呼:「我是秦使,我是秦使。」這才被秦軍從亂軍中救出,撿回了一條性命。 是役為灞上之戰,剛剛從內亂中緩過神來的秦軍,靠著出其不意在灞上以少勝多的大敗士氣正旺的劉邦大軍。 楚軍士卒死傷四萬,被俘不計其數,劉邦狂奔八百里才驚魂未定的停下了腳步,一邊派人向夏侯嬰的大軍求援,一邊派出人去收攏殘兵,得軍四萬。 這一場仗徹底的剿滅了劉邦稱王關中的夢想,也讓他損失了大半的人馬,丟棄了全部的輜重糧草,還有他自妻子和幼子,以及賴以為謀的張良。不可謂不損失慘重,潰不成軍,士卒西望皆是面帶惶惶之色。 韓信卻沒有空閒去休息,大秦這台戰爭機器仍然馬不停蹄運轉著,收復的咸陽以東的縣城要派官吏和軍隊去接收,死傷的士卒需要醫治和撫恤,以及抓到的數萬楚軍降卒需要安置,這些都讓韓信忙的焦頭爛額。直到丞相孟堅趕到後他才鬆了一口氣,將政務交接給他,又吩咐趙無忌率軍不斷的襲擾和防備劉邦的殘軍,這才偷空想去睡個覺休息一下。 好好的沐浴更衣一番,韓信才打著哈欠回到自己的營帳。路上碰見一隊正押送俘虜的城防軍,士卒們看見馬上正昏昏欲睡的韓信,都滿臉興奮的大聲持戟行禮致敬,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滿是崇拜之色。 之前韓信輕易入主咸陽有點拉大旗來做虎皮的味道,詐以蒙恬蒙毅之名誘得軍心不穩的城防軍倒戈相向,事後城防軍上下知道被騙了都憤憤不平,更是有些老將對這個韓信這個無名小輩輕易上位不屑一顧。但這次實實在在的大捷卻讓整個秦軍上下對韓信心服口服,再無一人敢私自誹謗於他。 韓信迎著士兵們崇拜的眼神,卻沒有多少歡喜之意,只是懶洋洋的揮了揮手致意。此刻他瞌睡的要死,只想找張床好好睡了一天一夜。 這一隊楚軍的俘虜有老有幼,甚至還有幾個婦人,看來楚軍是認為勝券在握了,不少將領都像劉邦一樣將妻兒老小帶在了身邊,鬧哄哄的如同組團關中游一般。對這些人韓信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秦國的有完善的制度會決定他們去處的,這個用不著他操心,所以他只是隨意的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去。 忽然間覺得人群中有個背影有些眼熟,韓信猛的勒韁停了馬來,回過身來直直的看著人群中一個高瘦的身影,高聲喊道:「站住。」 見大將軍有令,看守的秦軍急忙將整個隊伍止住,待韓信下馬快步走到了那人的背後,聲音有些激動的喊道:「張大哥?」 張良緩緩的回過身來,面色帶著苦笑道:「許久不見了,韓兄弟。」 帳中靜的出奇,韓信和張良兩人面面相覷,卻都沒有開口說話。兩人自三年前驛站一別後也曾想過日後相見之時的情節,可卻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尷尬的相見。 張良面帶微笑看著韓信,仍然是溫文爾雅,臉上和衣上的些許狼狽並沒有掩蓋住他的氣質脫俗。韓信恍惚間似乎回到了當初兩人對坐驛站,以地為盤大論天下之道之時。 最後還是張良打破了沉默,微笑著說道:「韓兄弟,我曾說過他日你功成名就之時,就是你我兄弟相會之日,看來我張良此生觀人之術果然冠絕天下,哈哈,這到也不失為我平生一大自豪。」 說完又搖頭歎道:「我還想秦國什麼時候又橫空出世了一個天才將領,佈局如此精密環環相扣,竟然能讓我張良落入圈套中尚不自覺,今日才知道原來是韓兄弟你呀。」 韓信赧顏道:「哪裡哪裡,小弟我不過是一時僥倖得手罷了。」 張良笑著搖了搖頭,道:「韓兄弟你過謙了,孫武子中說過:『兵者詭道也』,看來你是深得其道運用的如火純青了。我平時向來自負算無遺策,昨日卻也被你戲弄了一番,還真的以為你們秦國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前來乞降,卻沒想到原來是韓兄弟你早就設計好的圈套,確實高明,良敗的心服口服。」 韓信見張良雖然敗了,卻仍然神情灑脫絲毫不作偽,便也不再謙虛了,只是笑道:「其實我心中也是忐忑萬分,最多只有三成的把握,剩下的四成在我派去的那個使者能不能騙得你們的信任,再三成就要看天意了。幸好我運氣一向不錯,這次被我賭贏了。」 「若是這次換了不是劉邦而是項羽,想必我早已經死無全屍了。劉邦敗就敗在他喜好投機取巧,一路西進都沒硬碰硬的打過一場硬戰。所以我派去歸降的使者他才會得意忘形,想著不戰而屈人之兵。若是項羽的話,拿下嶢關後一定會馬不停蹄的直取咸陽,絕對不會給我從容整頓咸陽的機會。」 張良面色露出了沉思之狀,他感覺韓信說的確實是事實,如果拿項羽和劉邦二人對比,則一為火一為水。項羽性情如火,剛直猛烈,取得是霸道之術;而劉邦卻油滑機警,頗有長者之風,取得是上善如水之道,喜好用仁義攻心,可長此已久必然讓他以及部下心中滋生投機取巧的念頭,凡事都不想去硬拚。 張良微微歎了口氣,他原本十分看好劉邦的,覺得此人有帝王之資,缺的只是絕世之才將領的輔佐而已。當初他跟隨劉邦的時候,還想到了杳無音訊的韓信,想著有機會替沛公將此人收為帳下,卻不料世事蹉跎,竟會變成如今這種場面。 韓信見張良許久不語,還以為他聽了自己這一番話心中不喜,便閉口不再多說。又和張良說起了分別之後三年來各自發生的事情,聽著韓信的機遇巧合和生死之戰,又聽到了張良一心復國和隨後投入劉邦帳下,兩人皆是唏噓不已,歎人生變化無常。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午膳時間,韓信這幾日來整日征戰都是風餐露宿,張良則被關進了戰俘營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的待遇,兩人俱是飢腸轆轆。韓信便招來了親兵令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兩人一邊談笑風生一邊大吃大喝起來,到是快哉十分。 待酒飽飯足後,韓信見張良興致也高,已經一掃頹廢之色,便趁機說道:「張大哥,你我神交多時,我對你也是欽佩萬分,想當初你所說的天下大勢,現在皆已經實現。秦國果然自亂而六國盡復,若不是我機遇巧合出現在咸陽,恐怕關中早已經被劉邦攻了下來。」 「大哥,我尊你敬你,如今我在秦國幾乎是一呼百應,想請你來相助小弟,我們以這天下為棋,共同平定天下之亂塑造一個屬於我們的帝國,而不是像之前暴虐不堪的秦國,如何?」 張良臉色微動,緩緩放下酒杯,猶豫了會還是搖了搖頭道:「韓兄弟,我知道你的誠意也相信你的抱負。但我出身於韓國世家,祖先五代為韓相,世受國恩,如果讓我叛韓從秦,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韓信面色一黯,其實他早就猜到了張良的答案,想他們這種國仇家恨的大族子弟,要想勸歸秦國那是絕難至極,張良閱人無數經驗豐富,又豈是李左車那種久居深山中的毛頭小子能相比的。 可是韓信仍然不死心,張良的大才他是心知肚明,若是為劉邦所用的話他日必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可讓他痛下殺手他自問又絕對做不出,只好死纏爛打的苦苦相勸。 可張良不管韓信怎麼相勸,就是不肯答應,他心中有他的底線,那就是此生決不為秦國所用,任韓信舌燦蓮花,他只是一句話:「此事萬萬不能。」 只說的韓信口乾舌燥,見張良仍然不為所動,不由有些耍無賴的說道:「我說張大哥,你張口閉口一個世受國恩,那韓國不過是給了你祖先一點好處而已,你可是一點好處的邊都沒撈到。再說,韓王他姓韓,你看我也姓韓,要不你就當我也是韓國的王室吧,輔佐下小弟行不?」 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不由訕然一笑。卻看見張良面色古怪的看著自己,那神情彷彿是不認識他了一般。 韓信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禁摸了摸臉道:「張大哥,我只不過是隨口開個玩笑,你不至於這樣看著我吧,難道覺得玷污了你們神聖的韓國王室?」 張良卻一本正經的看著他,面色毫無嬉笑之意,緩緩的說道:「敢問韓兄弟令尊為何人?」 韓信搖了搖頭道:「我沒見過他,我是個遺腹子,母親也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他。」 「那令堂叫什麼?」 韓信見張良問道嚴肅,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豫了會才說道:「她的名諱我不太方便說,至於姓氏我只是聽別人提起過一次,姓姬。」 張良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道:「如來如此。」 見張良面色有異,韓信便詫異的問道:「你問我這些難道還真以為我是你們韓人呀?哈哈哈哈。」 說完一陣乾笑,卻見張良卻無一絲笑意,而是面色鄭重的說道:「我確實懷疑,你應該知道姬姓是周室的王姓,雖然後世開枝散葉分佈到各地,可也都是諸侯國的王公貴族。我原來聽你說令堂是位奇女子本來就有些驚訝,心想普通婦人怎麼可能如此不凡,現在想想如果是王族之女那到也合乎情理。既然能配得上王室侄女,那令尊想必絕非常人。」 「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自幼武藝高強,兵法嫻熟,這哪點像一個普通人家庭的兒子,光說你熟讀的那些兵法,又哪些不是無價之寶,傾國之力都未必能輕易得手。還有你雖然出身在楚地,相貌卻高大白皙,絲毫不像是楚人,倒像是我三晉中人。韓姓是出自幾百年前的姬姓分支,本就是小姓,如此多的巧合,為兄不得不懷疑你真的是韓王族人。」 韓信聽著張良一番頭頭是道的說辭,頓時有些頭皮發麻,其實他是想告訴張良,自己是中國上海人士,跟那個鬼韓國沒有一毛關係。不過想想張良分析的確實有些道理,沒準這個前世的韓信真有可能是流落楚地韓王親族,要知道三晉相繼為秦所滅後,韓、魏、趙的貴戚多有流亡到當時看上去還強大無比的楚國。 張良卻已經陷入了沉思中,他想了半天,便拱手向韓信說道:「韓兄弟,為兄赧顏向你請求一事。」 韓信連忙說道:「張大哥但說無妨。」 張良微微一笑,道:「我想請你放我離去,我要回韓國一躺查閱下宗族卷載,弄清楚韓兄弟你究竟是否為我韓王親族。如果是的話,為兄到可以考慮助你一臂之力,大不了以後鳩佔鵲巢謀秦自立就是了。」 「那大哥你不去投奔劉邦了?」 「暫時不去了。」張良搖了搖頭。 韓信哈哈一笑,這個結果已經是他期望中的了,若是沒有張良相助,劉邦就等於憑空斷了一臂,並不足以為慮,便笑道:「大哥請自行離去,只是東邊正在交戰可能不太方便,我這就給你準備通關文書,讓人護送你北上在轉東回到韓國,可否?」 張良拱了拱手,「有勞韓兄弟費心了。」 第122章 血色殘陽 暮色暗淡,殘陽如血,荒野在餘輝的照耀下猶如血流成河的沙場,讓人壓抑的緩不過氣來。 章邯閉上了眼睛,許久不語,清瘦的臉龐在夕陽的映射下顯得格外的滄桑。身後的親兵看著章邯單薄的身軀,欲言又止。 章邯回過神來,平靜的說道:「說吧,項王有何吩咐。」 項羽雖未稱王,論官職不過是楚王熊心帳下的上將軍,可即使是趙王歇和魏王豹看見他都會畢恭畢敬的喊一聲項王。 天下豪傑心中都清楚,諸侯共奉的義帝楚懷王不過是個擺設而已,這天下自鉅鹿之後早已經是項羽的天下了,稱霸封王不過是個儀式而已。 那親兵見章邯一直沉默便也有了些走神,被他這麼突然一問頓時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拱手道:「啟稟大王……」 「不要叫我大王。」章邯很不客氣的打算了他的話。 「這……」那親兵面露為難。 章邯自投降項羽後便被封為雍王,他不讓這麼叫他,那該如何稱呼?可他畢竟是雍王,這親兵自然不敢頂撞。 章邯面色黯然,許久才緩緩說道:「叫我章將軍吧。」 「是……是。」那親兵急忙點頭,說道:「項王有令,請章將軍晚宴相赴。」 章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就去赴宴。」 「諾。」那親兵拱手拜別,隨即揮鞭策馬離去。章邯看著他遠遠離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不知項羽此次相邀又是何事。 自殷墟降楚後,項羽倒是並沒有為難於他,反而表現出一個英雄應該具備的胸懷。先是加封他為雍王,一直對他禮遇有加,部下的二十萬降卒也沒有刻意的去為難,一切糧草供給都和聯軍沒有什麼區別,這讓章邯心中安心不少。 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項羽雖封他為雍王,卻將他調離軍中讓章邯長居楚營,並美名其曰為向他請教兵法謀略。至於出於什麼目章邯自然心知肚明,請教兵法?開什麼玩笑,敗軍之將何敢言勇,更何況是項羽這種蔑視天下豪傑極度自大之人。 他不過是找個台階給章邯下,目的是架空章邯的兵權,因為章邯在秦軍中威望太高了,高到讓項羽放心不下的地步。這一支二十萬的秦軍完全是他一手從咸陽帶出來的部隊,降楚不過是他一句話的決定,那叛楚又何嘗不是他一句話的就能決定的呢?試想項羽如何能放心將這麼一支危險的部隊放在自己的身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項羽懂,章邯自然也懂。 所以章邯就順著項羽給他台階下了,他已經老了,垂垂老矣!他的雄心壯志早已經在沙場上廝殺和宮廷的勾心鬥角中磨滅殆盡,此時的他,只是想給手下的兄弟謀一條出路,給殘破不堪的秦國謀一條出路。 聽說劉邦的大軍已經攻破了武關,章邯不由憂心忡忡,因為項羽答應過讓他為關中王治理秦地的,若是被這劉邦得手,那就充滿變數了。 幸好項羽和這個劉邦並不對脾氣,聽說呀趁自己和秦軍主力決戰時殺進了關中並且想在關中稱王,項羽一時暴跳如雷。 和他的叔父項梁一樣,他一直瞧不起劉邦這個油滑之徒,他發現他在河北拚死拚活的幹掉了章邯,劉邦卻憑空坐收了漁翁之利,這讓他高傲的性格如何能夠忍受。 被他尊為亞父的范增也敏銳的察覺到了劉邦對項羽霸業的威脅,便極力勸誡項羽應該盡早入關,於是項羽便連夜拔營,率著浩浩蕩蕩的四十萬聯軍和二十萬秦國降兵直取函谷關。 可當三日前大軍行至三川郡的新安縣時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而原地紮營。章邯心憂關中局勢,便數次前往項羽營中拜見,卻被他避而不見,讓親衛說辭軍務繁忙不在軍中。 章邯不知項羽心中所想為何,便終日心神不寧,直到項羽今天突然召見他。章邯又想了一會,還是猜不出項羽的意思,便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回營換了身衣甲前去赴宴。 章邯到了項羽的中軍大帳時,裡面已經燈火通明,歌舞聲不絕於耳。揎開帳門走了進去,只見項羽高居坐上,正端著酒樽興致勃勃的看著帳中的劍舞,不時大聲叫好,座下坐的則是密密麻麻左右六排盡百名甲冑鮮明的軍中將領。 章邯仔細一看,不由愕然,原來這些將領俱是他的老部下,秦軍中軍侯以上官職的將領都在其中,坐在前排的正是司馬欣和董翳二人,他的弟弟和兒子也在其中。 項羽見章邯走了進來,便站起來哈哈大笑道:「雍王你來遲了,該罰一杯。」 章邯謙卑的低下頭行禮道:「項王所說極是,老朽認罰。」說完從侍女手中接過酒爵一飲而盡。 左列首位的范增見此微微一笑,站起來笑道:「項王你糊塗了,你告訴大家晚宴的時間是戌時,現在還差一刻鐘,雍王又何過之有。」 項羽拍了拍腦門,恍然笑道:「亞父說的對,確實是我糊塗了。」 原來項羽邀請的眾將的時辰是定在戌時正時,可是項王有邀請,秦軍的降將們怎敢怠慢,早早就整裝來到中軍相侯。項羽見人數都到期了,一時酒興起了便提前開了酒宴。 「看來是我錯怪雍王了,項某失禮失禮,我這就自罰三杯謝罪。」項羽說完便連喝三大杯,卻依舊面不改色的坐在那談笑風生。一眾秦將見此連忙大聲叫好,其中有真心為項羽的豪氣折服的,但更多的是趨炎附勢之徒。 章邯心中微歎,嘴上卻連稱不敢,待客氣一番才入座就宴。 他的座位僅在項羽之下,遙遙和范增相對,旁邊則是多日未見的司馬欣和董翳二人。二人見章邯走來,酒席上坐著不便行禮,只是滿臉恭敬喊了聲『上將軍』。 章邯點了點頭,坐下後小聲向二人問道:「知不知道項王把我們都請來所為何事?」 司馬欣搖了搖頭回話道:「項王只是說我們秦人久居客地,必然思念家鄉,所以請大家來酒樂開心一下,並未說有什麼事情要相商。」 司馬欣的回答讓章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依二人與項羽的親近想必會知道一些內幕,卻沒想到兩人也是毫無所知。若說項羽真是為了這種矯情的理由請所有秦將一聚,那顯然不是他項羽的一貫風格。 自從秦軍投降後,章邯的兵權就被架空了,項羽先後任命司馬欣為上將軍,董翳為次將軍,讓他們統帥二十萬秦軍降卒。令章邯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項羽對二人幾乎是推心置腹,大軍完全交由二人統帥,並沒有派監軍相隨。若說司馬欣曾經對項梁有過恩德還勉強說的過去,可董翳之前和楚人絲毫沒有交情,卻也能得到如此信任,這不得不讓章邯心中生起疑惑。 不過事已至此章邯也只能把心中的疑惑強壓下去,至少二人是自己的副手又是秦人出身,在軍中的威望不弱,由他們統帥秦軍自然比項羽隨便派個楚人過去強。 酒宴進行了大半,項羽卻仍然談笑風生,絲毫沒有談及正事,只是拚命的向眾人勸酒。章邯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卻得不到發洩,喝著喝著便也漸漸放開來了,酒宴結束時已經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直到半夜章邯才口乾舌燥的醒來,腹中尿意甚重,便醉醺醺的走出了營帳,找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想要小解。 有些寒意的冷風吹的章邯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許多,待小解完正準備回身,卻忽然聽見不遠處的篝火處一聲歎息聲響起,傳來了兩人低聲的對話聲。 章邯順勢看去,見那兩人正是項羽安排給他的親隨,正坐在篝火旁取暖說話。大概是覺得章邯醉的太厲害,而且出來時腳步甚輕,所以並未留意到他走了出來,仍然在自顧著說話。 章邯也不以為意,不想驚動二人以免有偷聽枉做小人之嫌,便輕輕的轉過身想走回去。可還沒走幾步卻停了下來。 他隱隱的聽見二人談話中提到了『秦軍』二字,心中忽然好奇心大起,墊著腳尖悄無聲息的走了過去,想聽聽二人說的是什麼。他本就是武藝高強之人,又刻意的放輕腳步,這兩名普通的楚軍士卒自然是發覺不了,仍然專心的在那說著話。 那高個的士卒又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你說這個時候那邊開始動手了嗎?」 那矮壯一點的士卒神色如常的撇了撇嘴說道:「應該沒那麼快吧,小六子他們才動身一個時辰,二十萬人呀,那得多大的坑呀。」 章邯卻聽的一頭霧水,心中卻隱隱猜到了什麼,又不敢相信,只得凝神再細細的聽。又見那高個的士卒表情語氣有些同情的說道:「你說也是造孽呀,人家都投降了我們楚國,怎麼還不放過他們。」 矮壯的士卒不屑的說道:「我說老高,你的同情心也太氾濫了些吧,秦人會有什麼好人,當初他們滅我們楚國的時候殺的我們血流成河,你忘記你的父母都是怎麼死的嗎?再說這些秦兵你以為真會老老實實的效忠我們楚國呀,開玩笑,等人家一回到關中鬼知道還能不能號令的動他們。我聽我在那邊當差的弟弟說,秦兵老是抱怨說被雍王他們給騙了,說我們虐待他們,還說要是秦國滅亡了他們一定會成為秦國的罪人。」 那高個的士兵聽他提起死去的父母,不由咬了咬牙狠狠的說道:「也對,那些秦兵都是餵不飽的狼崽子,早晚得咬上我們楚人一口,還不如現在就向項王吩咐的那樣,把他們都給埋了,也省心很多。」 章邯起初還只是懷疑,以為自己多想了,待聽到最後一句便如同炸雷響在耳邊,瞪大著眼睛整個人猶如失去了魂魄般。 他突然好恨,恨自己的自私和怯弱,恨自己的一世英名卻私心作祟晚節不保。他想保全手下的二十萬兄弟,卻讓他們得到如此下場。難怪項羽要將軍中的將領召集而來,就是為了讓秦軍軍中群龍無首,便於他坑殺行事。 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哭聲驚動了那兩名士卒,他們回過頭來慌張的看著正滿臉抽搐表情十分可怕的章邯,結結巴巴道:「雍……雍王,你怎麼在這。」 章邯憤怒的低吼一聲,撲上前去奪劍,那兩名士卒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見血封喉,連慘叫的幾乎都沒有就倒地斃命。章邯殺完兩名楚兵,便持劍大步的朝著司馬欣和董翳的營地奔去,他現在需要幫手,而這兩名曾經的心腹無疑將是他最大的助力。 仗著高強的武藝章邯毫不費力的躲過了巡邏的士卒,潛入了司馬欣和董翳二人的營帳。這兩人私交極佳,本就是刎頸之交、生死兄弟,所以即使是在楚軍營中留宿也是同睡一帳。 章邯闖進去時兩人正在呼呼大睡,見此章邯才略微放下心來,這就說明二人也是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用冷茶潑向二人,睡夢中司馬欣打了個冷戰,伸手一摸臉上頓時坐起來就要大罵,卻見章邯正怒發欲張的站在面前,便吃吃的說道:「上……上將軍,這麼晚你來做什麼。」 這時董翳也起身不解的看著章邯,章邯壓下了心中的悲憤,將所聽之事道了出來。 司馬欣和董翳皆是面色大變,相互對望一下,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董翳更是結結巴巴的說道:「不會呀……項王答應過我們要善待我們的,他怎麼可能會違約。」 「對,他是會善待我們,可他並不打算放過我們手下的兄弟。」章邯抬起頭,滿臉悲憤的說道。 「事情我都跟你們說了,我們現在就殺回去,趁楚軍還沒動手之前集結兄弟們反了。」 時間緊迫,說完章邯轉身就要離開,卻見二人仍然一動不動的坐著,不由怒道:「你們兩個什麼意思?」 面對章邯的責問,董翳面露慚愧的低下了頭,司馬欣則站起來緩緩的說道:「上將軍,我想問你,我們如果叛出了楚軍那將去何方?」 「那還用問,自然是殺回秦國。」 「秦國?」司馬欣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上將軍,現在整個秦國都對我們恨之入骨,恨不得食我們的肉飲我們的血,你以為秦國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嗎?我們投降楚軍早已經不相容於秦國,今天若是再叛楚國,那天下之大,已經沒有我們活命之地了。」 章邯聽出了司馬欣話中的意思,他憤怒的眼神慢慢的冷靜下來,轉而冷冷的盯著司馬欣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只需顧全我們自己的榮華富貴,而不管二十萬兄弟們的生死?」 司馬欣面對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卻警覺的後退,手按住了牆上掛著的佩劍沉聲道:「上將軍,我司馬欣一生最敬佩之人就是你,但你也要為我們著想。我們的至親現在俱在楚國,而其他親族早已經被趙高屠戮一盡,難道真要我們身死族滅嗎?況且項羽並未毀約,他仍然對我們禮遇有加,我們為何要叛之?」 章邯深深的吸了口氣,強壓下胸中已經沸騰的血液,又看向董翳道:「你呢,是跟我還是跟他?」 董翳面對章邯的直視,有些畏縮的避開了他的目光,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對不起,上將軍。」 司馬欣見董翳果然站在自己一邊,不由面露得意的說道:「上將軍,我們是您一手提拔上來的部下,您要做什麼事情我們自然也不敢阻攔,今日我們就當您從未來過,您請自便吧。」 說完看著章邯,做了個『請』的手勢。 章邯怒極而笑,他心中已經猜到了司馬欣和董翳在勸降之時定然欺騙了自己。 笑聲中充滿了悲意思,連說了三聲『好』、『好』、『好』,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隨後帳外傳來了士卒的慘叫和馬嘶之聲,然後就是巡夜的士卒亂哄哄的叫喊聲。 待項羽知道章邯的逃走的消息後,不由大驚,急忙下令英布親自率輕騎前去追趕。他自己則有些焦慮不安的在營中走來走去,面色十分難看。 忽然停下了身子,向正坐在那閉目養神的范增問道:「亞父,你說此事我究竟是對是錯?」 范增緩緩的睜開眼睛,面上卻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只是淡淡的說道:「羽兒,既然決定做的事情,就沒必要後悔了。你的擔心是對的,秦人已經立了新王,若是這二十萬軍心不穩的降卒一旦回到關中,很難擔保他們不會倒戈一擊。」 項羽點了點頭,又道:「這到還是其次,我擔心的是滅秦後若是章邯他們有大軍在手,而關中我們又不能長久佔之。關中早晚要分封給他們為王,若是如此的話我們一旦回到彭城就會鞭長莫及,這樣大大不利於我大楚的霸業。」 范增微微一笑,欣然道:「你擔心的甚是,我亦深以為然。」 頓了頓又面色有些黯然的歎道:「只是坑殺一事,太有違天道倫理了,我恐會傷了你的天和,況且一旦坑殺了這二十萬秦軍,秦人一定對我們恨之入骨,再無緩和的空間。只可惜此處離楚地太遠,否則我們將這些秦軍調去楚地倒也未嘗不可。」 項羽昂然抬頭道:「亞父你太過多慮了,我命在於我,而不在於天!我項羽頂天立地,何懼那虛無縹緲的天命之說。人若擋我,殺之!天若滅我,誅之!」 「至於秦人恨我,那就恨吧,我要讓他們的仇恨充滿心中,世世代代不忘我們楚人曾經帶給過他們的仇恨。我不在乎人心,我只在乎沙場上能更多的殺死對手。」 范增歎了口氣,看著項羽英氣逼人的雄姿,心中卻隱隱有些擔心。 到了天明時分,英布已經派人來回報,說章邯趁著夜色潛回了秦軍營中。當時楚軍正詐稱兵甲換裝之事,騙的秦人解除了武裝整隊的排隊進入空曠之地。因為秦軍數量太過龐大,只好分批來進行,而章邯潛回的正是東邊尚未輪到的秦營。 待章邯靠著在軍中的威信強行召集了部眾,將楚人將要坑殺他們一事公佈,秦軍頓時嘩然,立刻拿上兵器追隨章邯造反。 而此時英布的輕騎也已經追至,正在監刑的鍾離味和龍且也得到消息率著大軍紛紛趕來,一番混戰之下章邯見頹勢已經無法挽回,只好帶著五萬殘軍趁著夜色朝南逃走。英布率輕騎追殺了一陣,也只好無奈回營。 隨後剩下的十六萬秦人悉數被坑殺,一時間新安的上空哀嚎動天。秦人士卒俱是滿懷恐懼的哭泣哀求著,而行刑的楚人卻絲毫不為所動。直到泥土慢慢的淹沒他們的口鼻,讓他們無法在呼吸、在呼喊,哀嚎聲才漸漸的歸於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當太陽再次升起時,大地上已經再無著一絲秦人的氣息。 自長平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卒,五十五年後,曾經不可一世的虎狼秦軍也最終苦嘗惡果。此舉也讓項羽的殺神之名傳遍天下,嬰孺聞之皆不敢夜啼。 項羽則帶著他的四十萬大軍繼續西行,函谷關已經近在咫尺。 第123章 兵臨城下 函谷關地連關洛,因在谷中,深險如函而得名。 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號稱天險。昔日老聃騎牛路過函谷關,關尹喜見隱隱有紫氣從東而來,便以此為吉兆報之周室,謂關中將有王氣,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果不出其然,五百年後方有始皇帝生。 既然是關中的屏障,秦人自然不留餘力的修繕加固,經過數百年的經營,函谷關已經成了韌百尺、虎視關東的天下第一雄關。只可惜周文當初入關時為了讓函谷關不再成為秦人所依仗,便下令大肆拆除城牆,可歎五百年的雄關就此毀於一旦。 章邯擊敗周文後,便向胡亥上疏請求重修函谷關,以此為東出關東擊破反秦諸侯的後勤所在,趙高也知道函谷關對關中的重要性,便沒有多加為難,反而大力配合。 經過二年多的維修,函谷關總算依稀恢復了些許當年天下第一雄關的模樣,這也成了趙高閉關稱王的底氣所在。只是關內許多城樓角樓破壞嚴重,短時期內無法修復,也讓函谷關的關防大打折扣。 劉邦攻下嶢關後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讓夏侯嬰率著三萬大軍急忙從後方奔襲函谷關,想要搶先攻下這個天下第一雄關。因為他已經聽聞項羽封了章邯為雍王,這讓他大為震怒。 雍者,關中也。昔日大禹塑九鼎分天下為九州,起自黑水、西河以西的大片土地為雍州,涵括了現在的關中和河西隴右。項羽封章邯為雍王,顧名思義就是想讓他稱王關中,這怎麼能不讓一心想做關中王的劉邦大為惱火。 那時的他紮營灞上,遠眺咸陽,自認為整個關中已經是他劉邦的囊中之物,於是心中對一向不怎麼對眼的項羽也升起了輕視之心。心想論年紀我可以當你老子了,論功勞你小子不過就是在北邊打敗了秦軍主力,老子我可是辛辛苦苦的攻入了關中滅了秦國,你憑什麼比我牛氣許多。 有了底氣劉邦自然就敢放手去做,也不顧張良的反對下令夏侯嬰前去攻取函谷關憑此以拒項羽的諸侯大軍,他自己則耐心的在灞上等待秦國的歸降。 函谷關是關中憑借抵抗東來之敵的,向西則是自己的大後方所以幾乎一點防禦都沒有,夏侯嬰率大軍輕而易舉的攻到了函谷關下。關內的秦將見軍心渙散眼看是守不住了,咸陽又斷絕了消息估計也朝不保夕了,便出城乞降,請求夏侯嬰讓手下的二萬秦軍卸甲歸田,各自回家。 夏侯嬰倒不是什麼暴虐之人,他對劉邦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連行為舉止也刻意的去模仿劉邦。見函谷關能不戰而下,自然高興異常,心想反正關中以後是大哥的,那這些秦人也早晚是他的子民,讓他們早點回家種田也沒什麼,便欣然答應。 得到夏侯嬰承諾後,秦將便帶著解除了武裝的二萬秦軍排著隊伍出城各自散去,夏侯嬰則帶著三萬多人馬興高采烈的接管了函谷關。 可惜他開心的日子還沒有過上幾天,項羽就帶著浩浩蕩蕩的五十萬大軍兵臨關下。 城樓上的夏侯嬰偷偷的探出腦袋張望,只覺得頭皮發麻。 只見關下的密密麻麻的軍隊一眼看不到頭,當先的正是高居馬上霸氣十足的項羽,身邊的英布等大將以及各路諸侯群星伴月般緊跟其後。項羽自陽曲匯合了北上增援的虞子期的十萬大軍,手下的楚軍已近二十萬,再加上三十萬諸侯軍相隨,天下的兵馬已經大半在他手中,他如何能不自信滿滿。 項羽大戟一指關隘,數十萬大軍隨即盾牌砸地,齊齊跺腳揮戟呼喝著口號,一時殺氣沖天,關上的士卒皆膽顫變色。 項羽又一揮手,呼喝聲頓時止住,瞇眼斜看向城樓。他已經看出了守城的並非秦軍,這倒讓他有些意外,難道劉邦已經得手了? 心中想起那個油滑之徒,項羽不由怒氣上湧,大吼一聲,聲音猶如炸雷般在函谷關前響起。 「城上何人,好大的狗膽,見我項羽前來竟不出城參拜?」 夏侯嬰見項羽出言質問,便捅了捅身邊一個裨將,使了個眼色。那裨將會意,只好硬著頭皮現身城頭,哆哆嗦嗦的大聲回道:「回稟上將軍,我等乃是沛公部下,奉沛公之令防守函谷關以防盜賊侵擾。昔日大王和上將軍、沛公曾歃血約定『先下關中者王之』,今日我家沛公已經攻下了關中,就不有勞上將軍您了,還望上將軍你依約撤軍回彭城,我等楚人子民自然感恩戴德。」 項羽聽了這一番說辭,頓時勃然大怒,怒目圓睜睚眥欲裂,持戟大吼道:「劉邦這個狗東西,竟然敢來命令我。我念爾等俱是楚人,給爾等一條生路,速速出城投降,否則大軍攻城,雞犬不留!」 城頭的楚軍誰不知項羽的殺名,聞言皆是害怕至極,齊齊望向夏侯嬰。夏侯嬰此時也是臉色蒼白,心中猶豫不決,他又想仗著雄關抵抗,可看著項羽那威風凜凜的樣子又自付不是他的對手。 城下的項羽可沒有這麼多的耐心等待了,他見函谷關中遲遲沒有答覆,便下令攻城,英布等人一馬當先的率著精銳扛著雲梯直奔函谷關,竟想強攻。 可惜關上的楚軍並不配合他們的英勇,他們本就畏懼項羽無心抵抗,又見主帥猶豫不決沒有下令備戰,便一哄而散掉頭就跑。夏侯嬰見此這才下定決心,大吼:「撤退。」 不得不說劉邦的軍隊打仗本領不怎麼樣,逃跑的本領卻是一流。英布的軍隊還沒有爬上城頭,夏侯嬰就帶著大軍火急火燎的從後城衝了出去,待項羽想要親自率輕騎追趕時,劉邦的軍隊已經逃的看不見蹤影了。 夏侯嬰不經意間創造了一個戰史上奇跡,就是大敗之下居然損失不到百一,除了幾十個跑蒙了一頭扎進項羽軍中的糊塗鬼,還有路上跑得太慢跟不上隊伍的,三萬大軍幾乎是毫髮無損的從函谷關撤了下來。此等輝煌的戰績讓後世研究的史官瞠目結舌,並將之定義為劉氏戰法。 夏侯嬰撤回去的路上碰見劉邦派來使者,這才知道了大軍在灞上被秦軍大敗,便急忙引兵前往高陵和劉邦會和。劉邦看見夏侯嬰又是笑又是哭,高興的是夏侯嬰完整的將三萬多大軍帶了回來,這讓他手中又有了七八萬的大軍,心安了許多;擔心的是依項羽的性格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他現在這點實力跟項羽火拚那肯定是自取滅亡,這又讓他心憂不已。 這種關鍵的時候張良卻不在他身邊,更是讓他劉邦頭疼不已,他召來了蕭何、曹參等人細細相商,如何才能平息項羽的怒火。蕭何建議可以在秦人身上做文章,向項羽吹噓秦人仍然強大無比,而他們的慘敗就是最好的證據,劉邦想了想,覺得確實可行,要知道秦國才是項羽最大的敵人,秦國一日不滅,他劉邦在項羽心中就是芥蘚之患。劉邦到是有自知之明,依照項羽高傲的性格,絕不會將自己當成平等相待的對手。 而這就是他劉邦活命的機會。 劉邦立即下令收集全部的珠寶,讓蕭何派人連夜送往鴻門的項羽大營,四處結交權貴故友,讓他們為劉邦多說好話,他自己則在天明之後帶著兩名親隨快馬趕往鴻門請罪。 劉邦趕到鴻門大營可憐兮兮的求見項羽,項羽卻閉門不見,只是讓人告訴劉邦讓他回營等死,一日後便率大軍踏破他的大營。 劉邦見項羽並沒有急著殺自己頓時安心不少,哪裡還敢回去,只是在帳外撩開嗓子大聲請罪,說的是聲淚俱下痛哭流涕,小半個楚營都聽見了這位爺的破嗓子。 帳中項羽和眾將面面相覷,鍾離味等人聽著劉邦的哀嚎憋著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表情怪異。項羽瞪了他們一樣,大聲道:「想笑就笑唄,憋著做什麼。」 眾將這才哈哈大笑起來,誇張者更是眼淚都快笑出來了,虞子期更是笑得前俯後仰,大笑道:「這劉邦好歹也是號令一方的諸侯,被封了侯爵的,怎麼竟如同潑皮無賴般糾纏不休。」 項羽心中也覺得好笑,卻還是板著臉說道:「這老東西向來皮厚,當初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覺得他好歹算個人物,沒想到卻如此不堪,真是丟盡我楚人的臉了。」 虞子期笑著說道:「那大哥你的意思是放他一馬?」 項羽還未回話,一直沉著臉的范增忽然插口道:「不能放。」 「哦?」虞子期朝著范增一拱手,恭聲道:「范叔為何這麼說呢?」 范增輕捋鬍須,沉吟了會說到:「劉邦此人胸懷大志,而且生性堅忍,別看他現在毫不顧惜顏面在帳外死纏爛打,越是這樣人你們越要小心,因為他都能放下尊嚴,那想要得到的必然是更為重要的東西。但凡古之能成大事者,哪個不是能屈能伸,你們可不要小覷了這個劉邦。」 說著又看向項羽,沉聲道:「再者這個劉邦貪財好色,可他一進了關中就變的規規矩矩的,軍紀嚴明絕不擾民。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麼?那是為了結好秦人,是想要在關中稱王制霸,這樣野心之人,將來很可能會是羽兒你的心腹大敵。」 項羽微微點頭,說道:「亞父所言甚為有禮,我對這個劉邦也是恨的牙癢癢,可偏偏他又如此大膽,居然單身前往我軍大營,等於將性命送在了我們手上,這倒讓我有了些猶豫。若殺了他,恐怕天下人會笑話我項羽,可叫他回去備戰他又偏偏耍無賴,真是讓我頭疼不已呀。況且秦軍現在實力猶存,此時我們殺了劉邦,恐怕諸侯會生起異心。」 范增也點了點頭,覺得項羽說的有些道理,頓時陷入了沉思。 這時一人站了出來,正是楚國的左尹項伯,他朝項羽拱了拱手道:「上將軍,我認為我們不能殺劉邦。」 項伯是項羽最小的叔父,項梁死後變為項氏一族的族長,無論是從血親上還是從官職上,項羽都不敢對他無禮,便站起身來道:「叔父有什麼話儘管坐著說就是了,無須如此拘禮。」 項伯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坐下,思慮了片刻,就將肚子裡早已經想好的說辭悉數說出:「當日楚王是曾經有過約定『先下關中者王之』,劉邦這傢伙雖然手段有些不光彩,可確實是第一個攻進了關中。所以按照最先的約定,在道義上他佔據函谷關到也沒什麼錯,我們若這個時候殺了他,恐怕會失信於天下,家裡面那個小楚王和陳嬰估計又不樂意了。」 「再說,劉邦這傢伙不過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就算給他幾十萬大軍一樣被秦軍打的稀里嘩啦,躲在高陵哭爹喊娘。若是說他這種貨色也能對我們造成威脅,那不是太抬舉他了。」 說完項伯哈哈大笑起來,項羽和眾將聽他說得有趣,便也跟著笑了起來,唯有范增搖了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說,我總是覺得劉邦這個傢伙讓人看不透,還是小心一些為妙。就算不殺他,也應該將他兵權架空,給他一個富貴王侯,不讓他有翻身的機會。」 項羽卻不以為然的笑道:「亞父你過慮了,劉邦這種貨色我還沒放在眼裡呢,他若是敢有叛楚之心,我殺他猶如殺雞屠狗一般。不過他手中尚有七八萬的人馬,到是我們攻打咸陽的一大助力,還是放他回去吧,要不然恐怕他的那幫長腿兵就要害怕的一哄而散了。」 范增見項羽心意已決,便歎了口氣也不再多說,卻沒有看見項伯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 待項羽將劉邦喊進了營中,迎頭一頓怒罵,劉邦卻只是低著頭,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連聲說是,不敢有絲毫頂撞。項羽這才心滿意足的止住了叱喝,令他速回營中率軍前來會合,一日後共同朝咸陽進發,劉邦自然無不相從。 而此時的秦國,項羽大軍入關的消息傳來時,韓信暗暗歎了口氣,心想項羽果然好快,要是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從容收拾掉劉邦整頓關中,那想必能多了些勝算。 函谷已失,咸陽以東已再無屏障,若是在原野上與項羽士氣正高的數倍大軍決戰,那和送死無異。韓信也只好無奈退兵,下令咸陽以東所有的秦人悉數撤入咸陽,將糧草兵械能搬走的搬走,不能搬走的則一把火燒了,不給楚軍留任何可用之資。 韓信的清壁堅野果然給項羽帶了不少麻煩,咸陽以東近千里竟無一絲人煙,項羽不得不從遠道從中原調運糧草來供給六十萬大軍。韓信則派出輕騎四處襲擾糧道,楚軍在吃了幾次虧後只能派大軍護衛糧道,韓信見效微這才作罷,便將輕騎悉數撤回咸陽城內。 秦二世三年三月,項羽統帥的六十萬聯軍經過了數年的鏖戰,終於抵達了秦帝國的心臟——咸陽城下。而此時的秦國卻已經舉國為兵,咸陽城內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動員起來了,穿上了鎧甲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登上城樓,心懷不安的望著遠處望不到邊際的楚軍營地。 隨著項羽大軍的兵臨城下,另一個驚人的消息也傳開來了——在殷墟投降楚軍的二十多萬秦軍在入關前被悉數坑殺在新安。 消息傳來,舉城哀嚎,第二日早朝贏可臨朝時滿身縞素,下令全國為死去的秦人戴孝。 從秦二世元年至今,二年來數百場大大小小的戰役下來,秦國已經損失了足足六十萬成年男子,帝國輝煌的光環也隨之迅速黯淡消去。 咸陽城內,幾乎家家戴孝,秦人皆在額頭上纏上白布悼念死去的秦人。在新安,在鉅鹿,在定陶,在雍丘,在戲水,秦軍的鮮血已經將這個帝國染紅,而此時此刻,帝國的心臟也迎來了它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 項羽的暴虐徹底激起了秦人心中沉寂已久的嗜血,憤怒之心讓原本惶惶不安的秦人不再害怕,士卒們緊握著長戟的雙手不再顫抖,他們投向城下強大無比楚軍的目光中充滿了憤怒,一種國之將亡死戰而竭的憤怒。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國之將殤,豈不言死! 第124章 蒙下之囚(1) 咸陽宮,議事堂。 宮人們小心翼翼的將青銅燈點燃,然後踮著腳尖輕輕的走了出去,期間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驚擾了堂中的諸位大人。 秦國的朝會規格太大,商議政事十分不便,贏可便和韓信、孟堅商議,將朝會縮小規格,僅限於三公九卿,以及一些手握兵權的將軍,這樣一來便大大的提高了朝廷的辦事效率。 韓信輕輕的舒展了下有些酸痛的肩胛,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順眼朝座上的贏可望去,見她如玉般的臉頰在火光的映照下嬌不可言,只是臉上卻帶了些疲憊之色,眼窩也有些浮腫,看上去光彩黯淡了不少。 感覺到韓信在看她,贏可便微微轉過俏臉,對他甜甜一笑,火光之下一身白色素服的贏可顯得楚楚可憐,讓韓信心中不由一蕩,回之一笑。 座下的眾人也都面帶疲倦之色,事實上從半個月前聯軍圍城以來,在座的諸位就沒有一個能有安穩的日子過了。 二世三年三月中旬,楚國聯軍越過函谷關,兵鋒直指咸陽城下。咸陽城作為秦帝國的首都,防禦不單單只是一座孤城這麼簡單,而是以咸陽為中心,星羅密佈的環繞著數十個外圍城防。這些城防都是秦人數百年修建而成的,一個個堅固無比,秦國並未將這些城寨放棄,而是在其中屯駐重兵,和咸陽城遙相呼應。 項羽本意是想繞過這些城寨直取咸陽的,可是卻發現行不通。這些城寨如同一個個釘子一般,讓楚軍不能全軍而入。城中的秦軍也並沒有坐守城池,而是不時輕騎突出配合城寨中的守軍襲擾聯軍,給聯軍的側翼帶來了極大的威脅。 不得已項羽只好穩紮穩打,硬碰硬的一個個攻下這些城寨,同時大軍悉數出動防備著城內守軍的偷襲。在外無援兵的情況下,這些城寨仍然死守不降,每一處城樓、戍堡和烽火台上都流滿了秦人的鮮血,最終力竭被佔據著絕對優勢的聯軍依次攻下。 外圍秦軍的犧牲並非沒有價值,他們為咸陽、為他們的秦國爭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裡,咸陽城內已經完成了總動員。依托秦國完善的兵役體制,咸陽城內共徵集了十二萬精壯男子,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四萬多守軍,韓信手中的兵力已經相當可觀。 不過面對著五十萬龐大的聯軍,秦軍仍然顯得相當弱小。因為帝國統一已有近二十年,老一代經歷過鐵血征戰的秦人大多逝去,而新一代的秦人卻並沒有經歷過太多的生與死的考驗,很多都只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丁,在素質上遠遠不及他們的父輩。這也讓韓信頭疼不已,只能下令讓老卒帶新卒,抓緊時間多加操練。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咸陽城擁有天下最完善的城防工事,城牆高三丈寬三丈,城牆上角樓、敵台、箭塔層層相扣如鱗櫛比,城內跺牆、女牆、甕城更是一應俱全。 昔日設計咸陽的商君將咸陽城依山伴水而建,城內渭水流經,並引以為護城河,而且城高於河,防止敵軍引水灌城。為了做好長期被圍的準備,咸陽內還有數百頃良田和菜地用於耕作,這都讓韓信守住城池的信心大增。 更讓韓信覺得意外的是居然在秦人軍庫中發現了完好無損的數十門巨大的拋石機,這種攻城利器始創於周朝,但因為太過笨重而且取材不便,所以漸漸的退出了人們的視野。但用來防守咸陽卻是得天獨厚,咸陽城內正好也有山巒便於取石,韓信便讓數千民壯耗費數天將著幾十門拋石機連同大批的石彈搬到城牆內不遠處佈置。 唯一讓秦人憂慮的就是聯軍如果不強攻咸陽,而是繞道城後將咸陽與外界隔斷,這樣咸陽便徹底成了孤城。舉國兵制雖好,可卻不能持久,一旦持久,秦人的生產和耕作必然受到極大的削弱。 這正是韓信憂心忡忡所在,要知道秦國在南面尚有漢中、巴蜀三郡,在西北面尚有北地、隴西、上郡三郡,這些郡縣原本就因為咸陽內亂對朝廷並不怎麼親近,如今一旦和咸陽隔斷,那秦國就真的只剩下咸陽一座孤城了。 這也是贏可今日召開議事會的主要目的,種種跡象表明,項羽似乎也已經注意到秦人的這個軟肋,正在繞過咸陽抓緊攻打後方的城寨,想要徹底孤立咸陽。 贏可高居座上,目光環視眾人,見諸位大臣將軍們都面帶疲憊之色,便柔聲說道:「諸位大人,已經到了晚膳時分,不如我們先用膳吧。」 說完輕拍手掌,早已經端盤在外等候許久的宮人便如同花間蝴蝶般穿過堂間上菜置酒。 這段飯菜並不精美,但卻很豐富,將軍們自然不用說,連文官也是狼吞虎嚥的大吃起來。要知道秦國實行食物管制後,作為百官代表的他們既然不用親上城牆,便也以身作則帶頭縮衣節食,一個月來大多面露菜色。 唯一顯得特殊的就是丞相孟堅,他仍然正襟危坐,手中的筷子只是淺淺動了幾下便放下不再食用。坐在那皺眉沉思,顯然是在考慮今天朝會的對策。 孟堅今年已經五十有三,和始皇帝是同年所生,他原本就清心寡慾並不喜好葷腥,所以這段時間的食物管制對他到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孟堅出身於老秦人世家中勢力最大的孟家,孟家的始祖是百里奚,他的兒子百里視是穆公時期的秦國大將,在崤山一戰中打敗當時的中原霸主晉國,為穆公的霸業奠定了基礎,因此被封為上柱國,家族榮耀一時無以加覆。因百里視字孟明,又被稱為孟明視,後人便以孟姓做為家族姓氏。 孟堅論才華不過是中人之資,在始皇帝末期被拜為九卿之首的奉常,主掌宗廟祭祀禮儀,雖然地位顯赫,卻毫無疑問是個閒置。在群星璀璨的始皇帝時期孟堅並不顯眼,前有權相呂不韋,後有李斯,哪一個不是經天緯地之才,所以孟堅一直淡泊明志,並不奢望權位,卻沒有想到激變會把他推到了大秦權力中心的最巔峰。 當然,他心知肚明,這個所謂的百官之首、權位之顛不過是象徵性的意義而已。上有監國的太長公主,下有因為大勝而被拜為上將軍的韓信,哪一個都不是他能對付的。事實上他的相權也被憑空奪去了許多,要知道現在秦國可是舉國軍制,也就是將軍們當權之時,他這個丞相倒有點像供應後勤的大管家,這不免讓他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失落歸失落,他忠於秦國的心仍然堅定無比,儘管他並不怎麼喜歡韓信。 作為老秦人世家的領頭人物,血統純正之說已經深入了他的腦袋中,連對王家、蒙家這種幾代效命秦國的外來戶都有種敵視心理,更何況韓信這種身份不明卻憑空躍上權利巔峰的毛頭小子。 但他也明白秦國現在這種隨時可能傾覆的局面,也只有靠韓信蓋世才華才成勉強支撐的住,所以雖然平時對韓信不苟言笑,常常冷眼視之,可在大事上仍然堅定不移的以秦國利益為第一。 這也是韓信提議讓他出任丞相的最重要原因,他需要一個識大體,而且在秦人中有著崇高威望之人來替自己撐場面。 見眾人桌前的食物已經清掃的差不多了,孟堅便重重的咳嗽數聲,諸文官會意,便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殘羹。將軍們卻沒那麼自覺,除了王歧外其他的仍然自顧著大嚼大煙,堂中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這是韓信輕輕的哼了聲,眾將才會意,急忙擦手正襟坐下,統一的表情看上去倒是有些滑稽。 座上的贏可看了覺得好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發現眾人都將目光齊齊投向她,面上不由一熱。急忙拍手示意宮人撤下桌案,以此避開尷尬。 孟堅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沉著臉張口訓斥道:「你們一個個都是秦國的將軍,怎麼如同餓鬼投胎般不堪。」說完斜眼看向韓信道:「韓將軍,你可要對你的部下多加教導呀,以免有損我大秦的威儀。」 眾將聞之大多撇了撇嘴,面色不以為然,韓信出言笑道:「丞相所言甚是,確實是末將有疏教導了,日後必然多加規勸。」 孟堅見韓信給足了他這個丞相的面子,便也作罷,到是贏可見韓信被這個老頭子欺負心中有些不悅,哼了聲道:「丞相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韓將軍他們日夜操勞,為我大秦兢兢業業,今日難得有緩一口氣的機會,哪還需要顧全什麼儀態。」 眾將聽贏可出面維護他們,不由都眉開眼笑,趙無忌更是得意洋洋的看著孟堅,目光中毫無敬意。 孟堅堅信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對贏可的不悅哪裡敢出言頂撞,連忙一拱手站起來謝罪道:「太長公主所言甚是,是老朽孟浪了。」 「丞相請坐,無須如此多禮。」贏可示意孟堅坐下,便開口朗聲道:「今日召集大家來,主要是商議如何掌握住隴西諸郡的事情。自我王登基以來,諸位郡守都推脫政務繁忙,遲遲不肯入朝朝拜,我想其中的觀望之意大家想必都很清楚。現在咸陽已經快成了座孤城,對這些郡的控制力就更加被削弱了,所以才由丞相和上將軍提議召開朝會,共商對策。」 贏可說完看向孟堅說道:「丞相,你請先說吧。」 孟堅卻搖了搖頭道:「軍事上的事務老朽並不精通,還是讓韓將軍說比較合適。」 韓信點了點頭,便也不推脫,沉聲說道:「現在形勢有多危險大家心裡應該都有數了,城內雖然十六萬大軍,可大多為新丁,自保尚且不足,要想擊敗嚴加防備的項羽大軍那無疑是癡人說夢,所以我們必須要有外援相助才有取勝的可能。」 「雖然我們大秦在嶺南尚有數十萬大軍,在北疆也仍有北軍的殘餘軍隊,可這些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咸陽城的危機就在當前,指望遠在數千里外的他們肯定是不切實際的,所以我們必須依靠關中自己的力量。現在朝廷還能支配的郡不過六處,分別是南面的漢中和巴蜀二郡,北面的隴西、北地和上郡三郡,其中西北三郡尚有我秦人近百萬,如果悉數動員,湊集十萬大軍並非難事。」 「而難事是……」韓信說道這裡頓了頓,虎視眾人道:「難事是我們派誰去借掌這些郡縣比較合適。」 上郡原本是北軍大營所在,卻屬於河西之地緊鄰關中。因為北軍的主力在鉅鹿幾乎全軍覆沒,趙軍又一路北上攻下了雁門,將上郡和北軍的殘部斷絕開來,趙高便趁勢收取了上郡,所以韓信才會將這三郡作為一體。 聽完韓信的話,眾人皆是沉默不語,心中各自想著想法。最後還是孟堅開口道:「御史大夫白龐是漢中人士,母族又是巴蜀大族,我想他去接掌南邊三郡必然事半功倍。韓將軍,你的部將皇甫圭也是漢中人士,白龐畢竟是文官,許多武事還需要武將去接掌較為妥善,將軍你以為如何?」 韓信連忙點頭道:「丞相所言極是,和我想法不謀而合,這樣安置最好不過了。只是漢中本就較為偏僻,巴蜀之地士民又大多不是心向大秦,所以我們指望不上他們能對咸陽的局勢有多大幫助,只能在南邊牽制下項羽的大軍,防止他們南下略地。」 「眼下重中之重是北邊的人選,那才是我們取勝的希望所在,丞相你久在朝中,對朝臣的瞭解遠在我之上,還望你能推薦一個人選。」 孟堅面色一滯,沉思了許久卻無奈的搖頭道:「我心中並無合適人選。」說完看著滿堂之人不由有些感慨,昔日始皇在時人才何其之多,武有王翦王賁父子、蒙恬蒙毅兄弟,文有李斯、尉繚、王琯之輩,哪裡想得到會淪落到今日這無人可用的局面。 朝堂之上眾人面面相覷,卻無人說話,韓信看著諸人的表情便已經猜到了,不由暗暗歎了口氣,目光有些求助的看向王歧。 王歧見韓信看向了他,便急忙站起來愁眉苦臉道:「上將軍你別看我了,我當不起這個重任的。我和三郡的太守不過是泛泛之交,就見過一次面的那種,雖說他們大多都是我祖父的部下,可和我卻沒有什麼交情。你若是派我前去,他們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想必不會為難我,但要讓他們交出手中的兵權那是絕難。」 韓信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這三郡是我大秦取勝的關鍵所在,若是不能調來援兵,那我們困守咸陽早晚是死路一條。要不然諸位想辦法撐住一月,我親自持著天子詔令前往調兵……」 還未等韓信說完,眾將已經腦袋要的跟撥浪鼓一般,連孟堅都不由動容。韓信只身前往北地無疑是拋棄了朝中大權,而且顯然是九死一生,這讓他也不由有些感動,便站起來勸阻道:「上將軍此舉不妥,現在咸陽城已經危在旦夕,你若不在,誰又能擔保能守住一月,所以此事萬萬不可。」 韓信有些無奈的說道:「可是援軍不來,我們一樣是坐以待斃。」話音剛落,一句響亮的聲音忽然響起:「其實我大秦未必是無人可用。」 韓信順聲望去,見是僕射公孫弘,便急道:「公孫大人可有什麼人選可以推薦。」 公孫弘站起來拱了拱手,神色如常道:「在下正知一人,此人英勇善戰,破敵無數,曾是我大秦軍中翹楚,威望猶在王賁和蒙氏兄弟之上。」 韓信和贏可皆是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可見公孫弘的表情又不像是開玩笑,贏可便顫聲問道:「公孫大人,我大秦還有此等將才,請問他在何處?」 公孫弘一躬身,說道:「回太長公主,下官所言非虛,那人就在……」還未等他說完,孟堅忽然厲聲喝道:「公孫弘,閉上你的嘴,你忘了先皇下的嚴令了嗎,你難道想要抗旨不尊?」 公孫弘面對孟堅的叱喝,卻絲毫不退讓,反而昂起頭來大聲道:「丞相,都已經到了國家存亡的關頭了,我大秦眼看就要亡了,你居然還拘泥於那些可笑的君臣之道?我想就算是始皇帝陛下如今站在我們面前,他也一定會大膽的啟用此人的。」 「我倒想問問,是先皇的遺令重要,還是我大秦的江山社稷重要?」 孟堅張了張嘴,面色有些蒼白,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贏可和韓信也都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二人,心中滿是疑惑,卻有不好出言逼問。朝臣中有些人已經面露恍然,猜到了公孫弘所說之人為誰,卻也不說破,只是看向孟堅。 孟堅猶豫了許久,才咬牙緩緩說道:「好吧,如果此人真的能擔此重任,那老夫並無異議,請太長公主聖斷。」 第125章 蒙下之囚(2)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韓信皺了皺鼻子,忍不住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正倚在牆角昏昏欲睡的老卒這才注意到有人來了,急忙慌慌張張的站了起身,諾諾的站在韓信身前就要跪下。他雖然不知道韓信的身份,可是卻知道能來到這個地方的人,那一定是他得罪不起的。 韓信伸手止住了這個垂垂老矣的獄卒,輕聲說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我自己進去探視就可,你忙去吧。」 那老卒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可還是只是低下頭簡單的說了聲『諾』,便掏出了鑰匙打開牢門。韓信閃身走了進去,見那老卒又將牢門重新鎖上,不由皺了皺眉頭,見那老卒面色如常,想來這是慣例便也就沒有阻止。 這個監牢倒是有些出乎韓信的意料。原本他以為監牢監牢,顧名思義就是囚禁重犯的地方,就像他那個年代的什麼老虎凳呀什麼辣椒水呀,一定是很血腥很暴力的場所。 可是這裡到簡單的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如果不是在地下所建,那看起來就和普通的民居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因為空氣不太流通,空氣中顯得有些壓抑。 通道並不長,往前走一點便是一間房間,看上去十分簡陋,放置著一張床和一副桌榻,只有上方一處狹小的窗戶可以用來通風透光,所以室內顯得有些昏暗。桌塌上正坐著一個中年男子,正在專注的看著桌上的棋局,對韓信的腳步聲傳來卻恍若不聞。 那男子披頭散髮,虯髯戟張,相貌看上去極為威武。只是頭髮已經花白,面色也頗有滄桑之色,到也看不出看不出真實的年紀。房間雖未有門鎖,可他的腳上卻拷著粗如手臂的腳鏈,想來是擔心他逃脫。 韓信輕輕的走到桌邊自顧坐下,那人仍然專心看著棋局,對韓信不聞不問。 桌上的棋局正是弈局,相傳是堯帝為教導其子丹朱所創,局方而靜,棋圓而動,以法天地,自立此戲,世無解者,後世的圍棋便是據此演變而來。只是讓韓信有些不解的是,弈棋一道本就是雙方鬥智之戲,用各自的心思去佈局設陣,讓對方深陷其中而不自覺,如這中年男子自己和自己下棋,那豈不是自己猜測自己的心事,這如何能取勝! 果然,棋盤上的黑白兩子勢均力敵,各自佔據半壁江山,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落子的地方,可那個大漢卻恍若不知,仍然專心的思慮著。 韓信不由微微一笑,說道:「此局已成了死局,李將軍你又何必苦苦糾纏,不如我來跟你對弈一盤如何?」 那李將軍卻毫不領情,反而猛地抬頭老惡狠狠的瞪了韓信一眼,目光中殺氣十足,讓人不敢正視。韓信卻絲毫不懼,仍然面露微笑的看著他,李將軍見他如此氣定神寧,倒是有些意外,便收回了身上四溢的殺氣。 沉吟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這盤棋我足足下了八個月了,卻被你小子的一句話敗了我的棋興,若換了老夫當年的火爆脾氣一定會殺了你。還好你運氣不錯,年紀大了的人,脾氣也會好了許多。」 「八個月?」韓信不由愕然道。 李將軍點了點頭,臉色的笑容有些苦楚,像是喃喃自語。「你以為我下棋是為了爭強好勝?是為了修生養性?那是放屁,陛下派人給我送個棋盤來,是擔心我會憋瘋掉所以才讓我有事情可以做。」 抬頭看了看窗外的陽光,順著陽光看下牆壁上,韓信也順目望去,只見牆上密密麻麻的畫滿了豎條,又聽他語氣索然的說道:「從進來後,我一共下了三十二盤棋,算來今天應該始皇帝四十年四月十二日了吧。」 韓信這才明白牆上的密密麻麻的豎條居然是他用來記錄日期的,也難怪他如此,換了任何一個正常的人被囚禁了二十多年不讓和外界有任何接觸,沒有瘋掉已經說明此人意志無比堅定了。 李將軍似乎覺得自己廢話說的有些太多了,笑著搖了搖頭便不再多說了,只是靠著牆角靜坐。 韓信也不打擾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昔日驍勇善戰、勇冠三軍和王翦齊名的少年名將,竟淪落到用獨弈來打發二十多年時間的地步,這不得不讓人歎世間之無常。 李信是隴西老秦人出身,李氏一族多以將略持家,曾數人為秦國郡守,家世顯赫。李信少年英才,同齡的始皇帝看重了他的勇武和謀略,將他和王賁以及蒙氏兄弟收為親隨,依以為心腹。李信的成名遠早於蒙氏兄弟,曾數度大破趙軍和齊軍,斬獲了燕太子丹,為秦國盡收燕、代之地,與當時的王賁並稱為秦國兩大少年英才。 後始皇帝意欲滅楚,便召集將軍相問,李信言二十萬精銳便可滅楚,而上將軍王翦老成持重,堅持要秦國傾國之力,非六十萬大軍不可滅楚。始皇帝笑曰:「上將軍老矣,何怯也。」 便以李信為主將,蒙恬為副將,率二十萬精銳南下滅楚。李信和蒙恬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先後大敗楚軍於平與、寢丘,挾著大勝之勢進逼楚都壽春。楚國當時舉國惶惶,楚王負芻悉數徵集楚國甲士,得兵四十萬由項燕統帥迎戰秦軍。 李信、蒙恬二人少年得意,銳不可當,項燕卻是老謀深算且兵力雄厚,兩軍交戰數次皆互有勝負,在城父對峙相持不下。此時秦軍的後方卻出現了大規模的叛亂,昌平君率郢陳之地反秦歸楚,不但斷了秦軍的糧道,而且嚴重威脅到秦軍的側翼。 李信被迫撤軍歸秦,項燕則趁勢掩殺,五戰連勝,斬殺秦國七名都尉,秦軍大敗而歸,二十萬大軍損失過半。當時正是秦國國運昌盛之時,十幾年的征戰未嘗一敗,李信在楚地的大敗傳來,秦國舉國震動,始皇帝大怒之下遷怒於李信,不但剝職削爵,更是將他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中,而作為副將的蒙恬卻只是被降職罰俸,隨後又得重用。 其實秦軍的城父之敗,歸根結底還是始皇帝的用人不當,他任用了楚國的貴族昌平君為郢陳的守將,將秦軍的心腹所在交由一名楚人來掌管,最後將二十萬秦軍逼入了絕境,此非戰事之失,而是用人失誤。只是作為雄才偉略的始皇帝,自然不允許臣民們對他的決策質疑,他是不能犯錯誤的,所以李信便成了替罪羔羊。 這也讓韓信對李信的同情心大起,低下頭來心中思慮著說辭。 靜坐了一會,李信忽然睜開了眼,伸手拉了拉床邊的一根紅繩。遠處隱隱的響起一陣鈴聲,片刻之後,牢門便被打開,那名老獄卒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說中端著一個食盤,想來是李信的午膳。 飯菜很簡單,只是粗糙的豆飯和幾片看上去沒有油水的雜菜葉。李信卻吃的非常用心,小口小口的用木掃匙入口中,細細的咀嚼著,臉上甚至有種享受的表情。最後也吃的非常乾淨,一點豆飯殘渣都沒有剩下。 吃完飯後李信放下陶碗,深呼了口氣,凝神看著韓信沉聲道:「說吧,這次陛下派你來又有什麼功績要向我炫耀。」 韓信不由愕然,瞪著眼睛不解的看著李信。李信反而自嘲的一笑,扳著手指數道:「二十四年九月十二,他派人告訴我王翦攻陷壽春,俘虜楚王負芻,楚國滅亡了。」 「二十五年七月初八,他派人告訴我王賁攻入遼東,殺死燕王喜,滅燕。」 「二十六年二月十八,王賁、蒙恬攻打齊,齊王田建投降,這次他派來的人告訴我從此他不再為秦王了,而是自稱皇帝,他就是大秦的始皇帝,而他的繼承者將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直到千世萬世。」 「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他告訴我嶺南的蠻荒之地也成了他治下的郡縣。」 「三十二年五月初六,他說蒙恬驅逐了匈奴三百餘里,收取了河南之地,得意的告訴我匈奴人從此不再是秦人的威脅了,因為他要修建一條曠世未有的萬里長城。」 李信說道這裡呼吸越來越急促了起來,目光漸漸赤紅,緊握著拳頭,低吼著的聲音猶如受傷的野獸般。 「我知道他這是在羞辱我,他想向我證明,當初的失敗完全是我的一個人的過錯,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始皇帝,是那個一掃六國君臨天下的偉大皇帝!他永遠不會錯的,錯的只會是我。」 「他這是在心虛,他就像一個做錯事情卻極力掩蓋的小孩,哈哈哈哈,這就是我們驕傲的陛下,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了。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殺我是因為他的仁慈,只有我知道,他這是在折磨我,讓我承擔原本不應該承擔的羞辱。」 激動了許久,李信粗重的氣息才漸漸平緩下來,盯著韓信說道:「說吧,他這次又讓你帶來了什麼新的豐功偉績。我想也是,從上次到現在已經整整八年了,他卻沒有一絲功績來向我誇耀,這根本不像是他。」 韓信沉默的盯著他許久,才緩緩的開口道:「你算錯了,這回我不是始皇帝派來的使者。」 李信一愣,隨即問道:「不是,那你是誰?他人呢?」 「他死了。」 「死了。」李信霍得一聲站了起來,瞪大著眼睛僅僅盯著韓信,「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韓信看著他平靜的說道:「三年前,在沙丘行宮駕崩的。」 李信愣在那裡,圓睜著的眼中卻透出了茫然的目光,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韓信,忽然間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半輩子都在與他相鬥的始皇帝,就這麼突然的告訴他始皇帝死了,他有些慌亂了,嘴裡喃喃的說道:「死了,死了,算起來也是,他已經五十多了,也差不多了,可是他死了我怎麼辦……」 又看著韓信問道:「他死了後呢,誰當皇帝,扶蘇嗎?」 韓信搖了搖頭,便將始皇帝死後胡亥繼位又被趙高所殺的事情,以及關東大亂其後子嬰繼位之事一一相告。李信只聽的目瞪口呆,久久愣在那裡一言不發,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待抬起頭時,李信神色已經恢復如常,開口道:「現在是不是六國的大軍已經攻到了咸陽城下。」 這回輪到韓信吃驚了,他有些詫異的看著李信說道:「李將軍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信卻輕輕一笑,表情卻沒有什麼得意,只是淡淡的說道:「原本的看守是一名精壯獄卒,可一個月前卻換成了老殘的獄卒,據我所知如果不是舉國動員的話,這種傷殘的老卒絕對不會用來服役的。原來我還想著是不是始皇帝對我失去了耐心,想給我一死來個痛快,現在想來是因為咸陽也受到威脅了。所有的青壯都上了戰場,看守我這種廢人自然只能是老弱殘卒。」 韓信盯著他的眼睛許久,卻有些失望。因為當李信說到咸陽受到威脅時,眼中的目光並沒有一絲異樣,彷彿是在說起一件與他豪不相關的事情,這顯然不是韓信想要看到的。 韓信仍然不死心的問道:「難道李將軍你聽到大秦危險的消息沒有一絲擔心嗎?要知道你曾經也是大秦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李信並沒有直接回到,臉上笑容有些奇怪,反問道:「如果換了你是我,被關在這裡二十一年,你還會擔心什麼大秦,關心什麼咸陽嗎?這些都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幽幽的歎了口氣,李信閉目長歎道:「我不過是個將死之人而已,既然始皇帝已經死了,那我似乎也沒有什麼活著的意義了。」 「如果大秦現在需要你呢?」韓信反問道。 「我早就被秦國拋棄了,當年的滿懷雄心一心報國的大將軍李信早已經死了,在當年就已經死了。」說完李信閉目靠牆,打算再不發一言。 韓信卻並沒有放棄,他一字一字的緩緩說道:「李將軍,我知道當年對你的打擊極大,天下人都以為你只是個誇誇其談紙上談兵的狂妄之徒,可你難道不想一洗前恥嗎?如果你向天下人證明你的本領,你的才華,你能力挽狂瀾救大秦於水火之中,這不正是對污蔑你的言語最好的回應嗎?」 韓信突然單膝跪地,臉上滿是誠意的說道:「李將軍,現在大秦已經傾亡在即,非常需要您的出山,請您給大秦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李信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但從漸漸急促的呼吸聲中韓信已經感覺出來這些話已經打動了他。 李信閉著眼睛只是為了更好的思考,他在考慮,在思慮。 終於李信睜開了眼,目光中卻多了些異樣的色彩。 「說吧,你想要我去做什麼事情?」 第二天天明的時分,齊整的百餘名騎兵已經等候在咸陽的西門。韓信掃了一眼這些騎士,這些騎士都是李信用半天的時間從咸陽城內召集來的舊部,大多都是些上了年歲之人,許多甚至已經鬚髮盡白,可卻一個個身姿筆挺,努力的昂起胸膛。 從一個將領挑剔的眼光來看,這些人都年事已高,不太適合戰場上的殺戮了,可是他們的經驗卻彌補了他們體力上的不足,想來這也是李信挑選他們的意圖所在。 韓信順著朝陽望向遠方,輕聲對身邊的李信說道:「李將軍,咸陽的東南北三面的屏障已經失守,唯有這西面的幾處城寨仍然還在我秦國的手中,卻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才倉促的請你離城趕往隴西,還望見諒。」 李信點了點頭,只是簡單的說道:「我知道了。」 揚鞭疾行了幾步卻忽然掉轉馬頭,緊盯著韓信說道:「年輕人,我想問你,你就真的對我如此信任?要知道秦國在我心中早已經失去了意義,倒是帶給我的羞辱遠多過於我對它的留念,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復返?或者擁兵自立於隴西坐視秦國滅亡?」 韓信微微一笑,笑容中卻帶著苦澀,「我實話跟你說吧,現在的問題不是能不能信任你的問題了,而是我已經無人可用了。隴西是將軍你的家族所在,郡守更是你的族兄,北地的郡守和上郡的郡尉都曾是你征趙時的舊部,除了你還有誰能擔當此等重任。現在擺在我面前的選擇就兩個,要麼固守咸陽坐以待斃,要麼選擇信任你賭上一把,你覺得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得到如此的回答李信倒是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韓信會回答的如此坦誠,旋即仰天哈哈一笑,揚鞭笑道:「很好,我喜歡誠實的人。」 說完一揮馬鞭,便頭也不回的策馬向西疾馳,身後的百餘名部下呼嘯隨之,韓信仰起頭來默默地注視著李信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逝在視線中,才對親兵說道:「我們回城吧。」 「傳令下去,命令所有城寨的守軍放棄防守,撤回咸陽。」 「諾!」 二世三年四月十三,秦軍徹底的放棄了咸陽外圍的防禦,悉數退回了咸陽準備固守待援,聯軍則趁勢將咸陽團團圍住,徹底斷絕了咸陽和外界的聯繫。 而此時的項羽卻已經移帳咸陽城下,三天前他已經得到了亞父范增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從關東調來增援的大批攻城器械已經抵達了函谷關,正朝著咸陽源源不斷的運來,與之隨行的還有足夠支撐三月圍城用的糧草。 第126章 咸陽城下 二世三年四月十三,沉寂了許久的渭水河畔卻人馬沸騰。反秦聯軍歷時一月終於完成了對咸陽的圍城工作,六十萬大軍將偌大的咸陽城圍的水洩不通,密密麻麻的軍營從咸陽城下一直延伸到灞橋之上。 咸陽已經近在咫尺,近的只要聯軍士卒登上高地,便可以遙遙望見城內摟巒疊翠、玉宇瓊樓,可以望見那氣勢磅礡的咸陽宮殿。 這就是大秦的心臟,一個令關東六國恐懼了數百年之所在,從這裡發出的每一道軍令、每一道詔書都曾經給六國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災難和恐懼。百年之間內,秦人像蝗蟲一樣攻陷了六國的城池,消滅了他們的國家,打破了他們的制度,強迫六國子民接受秦人的思想、法制,始皇帝的雄心只允許天下存在一個聲音,那就是他至高無上的聲音。 而今天,咸陽城下每一個六國子民的忍不住熱血沸騰,他們已經抵達了這天下最強大的所在——秦帝國的心臟咸陽,這無疑能讓他們的後半生擁有一項值得炫耀的資本。 如果他們能活下來的話! 所有的秦人都被動員起來了,青壯走上了城頭,壯婦被用作搬運輜重器械,老弱則接過了耕作和生產的重擔。每一個秦人心中的清楚,咸陽已經成了秦帝國可以依仗的最後一道防線。 城在,則秦在;城破,則秦亡! 項羽的殺名天下皆知,他從不曾對任何一座頑強抵抗的城池手軟,哪怕是曾經為楚地的襄陽。他對秦人的仇恨注定不會放過誓死抵抗的咸陽,一旦城破,城內的近百萬秦人迎來的將是慘烈的屠戮。 這更加堅定了秦人的抵抗之心,因為放在秦人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死守到底,或許還有一線轉機,要麼城破滅族,秦人徹底的退出歷史舞台。 多年的征戰失敗讓秦國內男丁凋零,咸陽城內雖有近百萬秦人,可是青壯僅有不足二十萬,除去工匠和官吏雜役,韓信手中可用的兵力也不過十五萬。不過因為有著守城之利,城內的數十萬壯婦老卒仍然能幫忙防守,這也是舉國軍制的好處所在。 昔日長平之戰後,秦國的大軍曾經圍攻邯鄲,當時趙國精銳盡去,城內十三歲以上的男子悉數被徵集上城防守,連婦女都披甲上陣。不過這樣的弊端也顯而易見,即使是防守住了,這個國家的國力也會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所以韓信並未打算讓這些婦孺上陣。不同於當年的邯鄲之戰,當時趙國有魏、楚、齊三國的大軍正在趕來支援,所以只要頂住一時即可。而咸陽今日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他必須要考慮秦國的長久國運,那就是即使守住了咸陽,也不能讓秦國元氣大傷,從此沒有東向之力。 而此刻項羽卻對咸陽志在必得,他麾下有著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團,挾著鉅鹿之戰巨大勝利帶來的高漲士氣兵臨咸陽城下。 聯軍中他的嫡系為二十萬楚軍,分別是鉅鹿之戰中的本部兵馬和虞子期從彭城帶來的援兵,楚軍另外一支則人劉邦的八萬殘軍。趙軍十一萬,由趙將張耳、司馬卬、申陽分別統帥;齊軍九萬,分為兩支,由田都和田安分別統帥;燕軍為七萬,由燕將臧荼統帥;魏軍為五萬,由魏王豹統帥;最後一支就是司馬欣和董翳從關中來不及撤走的殘餘秦人中招募的二萬多秦軍,也被作為諸侯之一參與了圍攻咸陽。 聯軍雖然旗號不一,各國主帥之間各懷心思,但畏於項羽的威嚴,誰也不敢對他的軍令有半點推諉。項羽也頗為大度,分別向眾人許諾滅秦後各自封王,這也讓諸人心懷喜悅。 既然清除咸陽城外據點的工作已經完成,依照項羽的火爆脾氣自然不願久等,很快就向諸侯下達了軍令,總攻的時間定在四月十三的早晨。 從凌晨開始,聯軍的營地就人馬沸騰,早早起來的士卒埋鍋飽餐了一頓。到了天亮不久,聯軍的營地內軍號鏗鏘,鑼鼓震天,無數的士卒踏著整齊的步伐,發出了山洪海嘯般吶喊向咸陽緩緩逼近,最後先鋒停在三箭之外的地方列陣待命。 咸陽城牆上的守軍也早早的發現聯軍的異常,急忙向咸陽宮內的韓信稟報。相比於之前聯軍小打小鬧的幾場試探攻城,韓信感覺出了項羽這次是動真格了,便下令全城備戰,士卒們紛紛登上城頭守衛,他自己則和王歧、田市等大將登上城頭,各自負責一段城防。 咸陽城兩面環水,西面和南面都有寬闊的渭河護衛,秦國在都城有一支小規模的水軍,雖然不足以發動登襲戰,但巡弋河面卻已經足夠了。所以項羽親自觀察了一番,便決定放棄從西面和南面功城,轉而只是封鎖不讓秦人突圍。咸陽的北面臨著山地,雖沒有護城河阻礙,但地勢卻十分狹小並不適合攻城隊伍和器械的展開,而東面則是廣大的平原,非常適合大軍的攻城,項羽和韓信都齊齊將目光轉向了這裡,將東門定位進攻和防守的重點。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印上咸陽城頭,東南的天空紅霞滿天,城下遮天蔽日的旌旗在晨風的吹鼓下呼呼作響,萬軍齊發蟻聚陣前。 項羽高居馬上,仰頭面色肅穆的看向遠處巍峨的咸陽城,高舉起右手重重揮下。旗官會意,紅旗翻動,隨之遠處低沉的鼓號緩緩響起,一隻數萬人的大軍脫離了方陣,緩緩的衝向咸陽城牆。 最先亮場的不是項羽精銳善戰的本部軍團,而是另外一支雖然打著楚軍旗號,士卒卻面露惶惶之色的軍隊。 此時待在項羽身後正愁眉苦臉的劉邦面色一陣抽動,這些都是他賴以為生的老底子,他如何能不心疼。可恨那項羽卻讓他的部隊做第一波衝鋒,而且肩負著無比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把城外的護城河填沒,這無疑和送死無異。 可是劉邦卻無法拒絕項羽的軍令,只好咬著牙將他手中為數不多的精銳悉數壓上,項羽也並非純粹想讓他的部下送死,所以給他配齊了攻城器械和數萬民夫。 劉邦的四萬先鋒裹挾著三萬民夫橫向排成了稀長的數列隊伍,隊伍最前列的是近百輛高大的擋車,車前是高高豎起的擋箭板,是用堅固的巨木所製成,上面蒙著數層牛皮,用來阻擋弓弩和滾石。巨大的車身上則放置著用來填埋的層層沙袋和泥土,高舉盾牌的士卒則護衛著中間吃力推著擋車的民夫。 待楚軍進入了射程,城頭上秦軍的旗令官便揮動紅旗,頓時箭如雨下,檑木泡石紛紛落下。擋車上巨大的擋板雖然能阻擋住弓弩滾石,可楚軍手中單薄的木質盾牌面對勁弩卻是無能為力,士卒紛紛慘叫連連,滾落河中。那些正在填埋護的民夫沒有了盾牌手的保護,頓時暴露在箭雨之間,一時間大亂,紛紛掉頭後逃,一旁的楚軍見狀也慌忙跟著一起逃跑。 楚軍陣後,樊噲正持著鐵錐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他身後是數千名持著利刃的督戰隊,見敗軍重來,怒目高吼道:「後退者斬。」說完揮錐將數名逃亡的士卒民夫砸的血肉模糊,督戰隊著持槍排成整齊的槍陣,大聲呼喝著齊齊向前,驅趕著逃命的士卒掉頭向前拚命。 見後退不得,陷入絕境的楚軍這才鼓起了勇氣,掉頭重新衝向城牆,一批批的倒在秦人的箭雨之下,卻不得不前仆後繼的拚命朝著護城河下扔沙袋泥土。許多死傷的士卒和民夫也被扔進了護城河中,不少尚未完全死去的人在河中伸手慘叫著救命,卻沒有誰理會他們的生死。 劉邦看著項羽冷漠的眼神並沒有讓他停下的意思,只得咬著牙下令驅逐著一批批的士卒向前,直到護城河水北鮮血染紅,漸漸的被沙石和血肉填沒。除了項羽外,每一個諸侯都是漠然的注視著死傷慘重的楚軍,沒有誰眼角會流露出憐憫之心。 亂世之中,人命本來就賤如草芥,區別只在於是你的命還是別人的命。 劉邦看著自己的部下就這樣如同炮灰般一批批的死去,赤紅著的雙陽彷彿要滲出鮮血一般,心頭已經痛如刀絞,可是他卻沒有下令停止,反而繼續催促著士卒前去送死。 因為他知道項羽在看著他,正在找一個可以殺他的理由,如果他違反了軍令,那項羽手中大戟會毫不猶豫的刺穿他的胸腹。 終於,看見護城河已經被填滿的差不多了,項羽這才眼角微動,回頭看著劉邦淡淡的說道:「沛公辛苦了,你下令部下退下吧,下面就看我們的表現了。」 這一刻劉邦幾乎激動要哭了出來,急忙傳令所部退下。才不到半個時辰,劉邦的大軍整整折損了三萬人,勢力大頹。 待劉邦所部退下,項羽斜木看向身後面色有些蒼白的諸侯,說道:「諸位,我楚軍已經填埋了護城河,按照最先的決定,張相國和臧將軍先上,齊王和魏王繼之,我楚軍押後。」 「諾!」 儘管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可張耳和臧荼還是回到了各自的軍中佈置作戰。片刻之後,兩塊巨大的方陣脫離了聯軍,十萬趙軍和燕軍排成整齊的方陣,推著十幾米高的井闌和蹬城雲梯,呼喝著整齊的口號,如同海潮咆哮般覆蓋住青綠的地面,向著咸陽城湧去。 所以人都被許諾:第一個攻上咸陽城的人,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卒,都將被封為侯爵,食邑千戶,拿下秦王子嬰首級的,將被封為王。這讓所有的聯軍士卒都眼紅不已,叫嚷著『大不了再生一次』,一個個都鼓足了勇氣向前猛衝。 伴隨著呼喝聲,大軍的步履整齊得如一個人,應和著咚咚的沉悶鼓聲擁簇著井闌和蹬城雲巍峨推進,恍若一座又一座大山在緩緩逼近城牆,大地也隨之顫抖。咸陽城下視野所至,到處都是緩緩逼近的聯軍方陣,聯軍士卒那刺耳的呼聲響徹天地:「喝!喝!喝!」 咸陽城上最高的一處樓台上,韓信靜靜的注視著潮水般攻來的聯軍,直到聯軍湧至八百步之時才面色微動,下令道:「拋石機放。」 城頭紅旗揮動,早已經憋著一口氣的拋石機方陣前軍官興奮的大聲呼喝著。很快,百餘枚巨大的石彈就呼嘯的飛過城頭,砸向正在逼近的聯軍方陣。這些石彈都被精心磨至成圓形,就是為了砸下石能四處滾動,這樣能最大可能殺傷敵軍。 果然,被秦軍秘密武器打蒙了的聯軍頓時大亂,鋪天而來的巨石所到之處一片血肉模糊,更是有幾架井闌和雲梯被巨石砸中散架。趙軍和燕軍的將領們見勢不妙,急忙催促士卒加速,以避開拋石機的射程。 潮水般的聯軍很快就衝到了城下,迎接他們的卻是城頭鋪天蓋地而來勁弩和滾石。秦人極善弩箭,弩箭的技術更是遙遙領先於關東六國,在咸陽城防戰中這方面的優勢表現的更是表現的淋漓盡致。 至上而下百步內的射程,聯軍士卒手中的盾牌根本無法阻擋的住秦軍的勁弩,城下的敵人是如此之密集,密集到秦軍根本就不需要瞄準,只需要機械的鄧弩、放箭,只管往下射、射、射。 漫天的箭雨給聯軍帶來了巨大的傷亡,十幾里長的城牆之下一時血流成河。直到攻城用的井闌和雲梯到了,情況才有所改觀。高四丈的井闌高過了秦人的城牆,轉而居高臨下的放箭和秦軍對射,讓咸陽的城防頓時壓力大增。數百架雲梯『咯咯咯』的搭在城牆上,精心挑選出的聯軍勇士背負著大刀,也不顧淋頭而下的箭羽和滾石,一個個悍勇無比的朝上攀巖。 城頭上的秦軍迅速衝出了數百飛鉤手,用鉤鎖拉住雲梯和井闌,然後數百人齊齊發力,將雲梯和井闌拉倒,在梯上的聯軍士卒頓時慘叫的摔了下去,不是摔成了肉餅,就是被下方密集的槍林刺成了刺蝟。 項羽則面無表情的繼續下令齊軍和魏軍壓上增援,同時讓英布和鍾離味各率三千精兵攀上城頭,力爭一舉攻下。他高舉的右手緊緊握住,目光中充滿了征服慾望。 咸陽,你一定會成為我的下一個戰利品! 第127章 間不容髮 城牆下血肉橫飛,齊、魏大軍壓上後,原本就擁擠不堪的城下顯得更加混亂。 層層相擁的士兵互相推攘著,後面的士兵推擠著前面的士兵,前面的士兵則被迫至城牆腳下拚命的想要後退,卻轉身不得。 因為靠的太近,投石機已經失去了殺傷的有效範圍,剩下的只能依靠弓弩和滾木。秦軍幾乎不用瞄準了,只要將箭疾拚命的往下射,檑木炮石拚命的朝下扔,就能帶出一片片血花,聯軍士卒被成片成片的橫掃,哭喊慘叫聲不絕於耳。赤裸著上身強壯無比的大漢們推著齊腰粗的攻城沖車,伴隨著『嘿呦』的節奏奮力的砸向城門,卻絕望的發現高大無比的青銅城門幾乎是紋絲不動。 數百架巨大的井闌已經被推到離城外一箭遠的地方,因為靠的太近不少井闌已經被城頭上的秦軍藉著飛鎖將其拉毀,剩下的井闌則謹慎的遠離城牆。其上近萬名弓箭手居高臨下箭如飛蝗,借此來打壓秦軍城頭上的阻擊,秦軍則不甘示弱的藉著弩機之利與其對射。 數百架蹬城雲梯已經達上咸陽城頭,手持短刃的聯軍勇士紛紛蟻附其上,藉著井闌上弓箭手的掩護奮力的向上攀爬。終於,一名聯軍士卒躍上了城頭,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喜悅,就被迎面而來的數支長戟刺了個透心涼,慘叫一聲跌落了下城頭。 但很快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聯軍士卒已經衝上這一段城牆,和秦軍混戰成一團。此時英布和鍾離味已經率部通過蹬城雲梯躍上此段城牆,六千楚地死士的加入,頓時讓城頭秦軍的壓力倍增,尤其是英布和鍾離味仗著武藝高強拚死狂突,給秦軍帶來了極大的傷亡。 缺乏戰鬥經驗有些驚慌失措的秦軍士卒經過了初期的混亂後,最終在軍官的帶領下站穩了腳跟,高舉著長戟排成方陣齊步向前,想要將聯軍逼下城去。聯軍則是寸步不讓,在英布和鍾離味的帶領下附身上去貼身肉搏,後續的援軍則通過雲梯源源不斷的湧上城頭。田市、趙無忌和甘肖三將見勢不妙,則帶著親兵勁卒親自上前增援,這才將聯軍的擴張勢頭止住。 見秦軍將注意力轉向了這段城牆,城下的聯軍士兵則趁機推動著蹬城雲梯從他處城牆攻上了城牆,甚至不少士卒接著飛鉤自行往上爬去,城牆上一時多處地段相繼告急。城內牆下等候已久的預備秦軍此時也登上城頭支援,與攻至的聯軍殺成一片。幸好聯軍蹬城雲梯有限,每次只能分批攀上士卒,雖然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但畢竟人數不多,缺乏作戰經驗的秦軍新卒也能抵擋的住。 高高在上的瞭望樓上,韓信仍然面色平靜的注視著身下的震天廝殺,不時通過身邊的旗令官將一道道軍令傳達下去。 不同於他的冷靜,他身邊一名年輕的副將卻已經按耐不住了,忍不住小聲說道:「上將軍,我們手中還有著四萬多精銳老卒,為什麼不讓這些人去城頭上廝殺,而是讓那些沒有經驗的士兵去送死。」 這是一名年輕的秦國將軍,甚至比韓信還要年輕上幾歲,嘴唇處剛剛長出淺淺的絨毛,與之不相稱的卻是滿臉的剽悍之氣。 他是蒙恬的少子蒙石,昔日趙高誅殺蒙恬時,曾經下令將聲勢顯赫的蒙氏一族連根拔起,以此永絕後患。蒙石當時還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年,卻已經能手刃猛虎,以勇力著稱於咸陽。家族蒙此大難之時,他表現出超乎他這個年紀的冷靜和勇敢,趁著趙高派來的大隊人馬尚未到時果斷的捨棄了婦孺老弱,帶領著家族中驍勇的成年男子和死忠家將拚死的殺出了咸陽城,這樣才為蒙氏一族保留住了一點血脈。 聽聞趙高已經伏誅,而秦國又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蒙石便帶著僅存的一點蒙氏一族來咸陽投奔新王。韓信到是對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猛將十分賞識,要知道一名十六歲的少年,只為了蒙氏一族不斷嗣就能忍辱負重的拋下母親和妻子家眷,這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當然,最讓韓信對他另眼相看的還是他的身份,作為昔日曾經顯赫一時的蒙氏後人,在秦人軍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影響力,這也是韓信將他帶在身邊打算悉心培養的主要原因。 面對蒙石的置疑,韓信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仍然專心注視著城下的戰局變化,嘴裡卻緩緩說道:「現在讓他們去面對流血,去面對死亡,只是為了讓今後血戰中他們能更小的傷亡。一個沒有經歷過慘烈廝殺的士卒永遠不會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就算他心中充滿了仇恨、充滿了殺意,可當他第一次面對死亡時,仍然會害怕的顫抖不安。與其在日後的血戰中手慌腳亂,不如讓他們在今天的第一場仗中迅速成長,戰場永遠只有強者能生存下來,弱者會被無情的淘汰。要想活下來,只有變得更強,意志更加堅定,哪怕是為此付出血的代價,身為老秦人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蒙石聽完韓信的話這才明白,臉色不由一紅道:「上將軍恕罪,是末將唐突了。」 韓信便沒有怪罪他的意思,而是繼續說道:「這四萬人的部隊是我手中最為精銳的大軍,他們都是見過生死經歷過鐵血的合格秦軍,我自然不會讓他們白白損耗在城防短兵相接上。」 「你看那。」蒙石順著韓信所指望去,只見遠處的聯軍軍陣仍然如同磐石般巋然不動,項羽身後則是整整齊齊的二十萬楚軍,其中以身穿黑甲紅麾的精銳騎兵最為顯眼。 「那才是他們的主力所在,而現在攻城的不過是些二流部隊而已,項羽的主力未動,我們就決不能先自亂陣腳。」 「你見過草原上的狼嗎?草原上的狼是飢渴的,是孤獨的,它有著其他動物所不具備的耐心和殘忍,總是保存著體力等到對手筋疲力盡之時再一擊斃命。而我和項羽就像兩隻對峙的餓狼,我們都在很有耐心的等待著彼此露出的破綻。人總會犯錯誤的,只是看對手能不能把握住機會。」 「永遠不要輕視你的對手,尤其是項羽這種絕世名將,所有輕視他的人都為此付出了代價,而我絕不會是下一個。」 蒙石面色露出沉思之色,隨後低下頭去心悅誠服的說道:「多謝上將軍的教導,蒙石感恩不盡。」 說完了一大通話,韓信便也不再言語,繼續注視著戰場的變化。其實他心中也有一個疑問,那就是項羽這麼做的目的為何? 他這根本是在自殺軍隊,聯軍雖然已經攻上了城頭,可是秦軍軍勢未頹,仍有大量的可用預備部隊,項羽該不會認為依靠這一輪猛攻就能拿下咸陽吧? 如果說他是為了削弱其他諸侯的勢力故意為之,那到也說得過去。可是這根本不像是項羽的風格,他作戰從來都是提倡勇戰,率著最為精銳的部隊猛烈攻擊來激發士卒們狂熱的士氣。他麾下的聯軍雖然從屬雜亂,但士卒都為他的神勇所折服,各個諸侯就算是心有怨言也絕不敢不聽從他的將令。 所以他應該沒有道理會讓這些軍隊去送死,也不會是僅僅是為了消耗秦人的守衛力量這麼簡單的目的。 韓信心中一動,便向蒙石問道:「北城有沒有傳來消息?」 北城是王歧親自帥部鎮守的,蒙石一拱手說道:「回上將軍,王將軍一刻前傳來軍報,說北城一切正常,只有小股的聯軍騷擾,想來是為了牽制北城的守軍。王將軍請您放心,說北城一定萬無一失。」 韓信點了點頭,這才微微放下心來。王歧老成持重,作戰經驗豐富,他既然這麼說了,那想來聯軍並沒有什麼攻城的徵兆。 蒙石見韓信仍然有些擔心的樣子便笑道:「上將軍你又何必擔心呢,北城外地勢狹窄,叛軍的攻城器械絕難移至,項羽總不能憑空把楚軍變到城頭上去吧。」 蒙石說完還『嘿嘿』乾笑兩聲,卻見韓信的臉色已經大變,不由一愣,心想自己似乎並沒有說錯什麼話。 卻見韓信急聲下令道:「蒙石,你速帶二萬精兵前去和王歧會合,將三營的弓弩手也帶過去,讓王歧提高警惕防止……」 韓信話還沒有說完,卻已經聽見聯軍陣中號角響起,沖天的呼喝聲從楚軍方陣中傳出,一片紅雲脫離了楚軍的方陣,向北疾馳而去。 韓信瞪大著眼睛,臉色再無一絲冷靜之色,立即跳下了城樓仗著過人的輕功急奔下城牆,嘴裡同時大聲吼道:「羽林,跟上。」說完翻身上馬沿著街道狂奔向北城。 萬餘新組建而成的羽林驍騎迅速上馬,緊緊跟隨著韓信而去,城牆上匆匆趕下的蒙石也急忙集結好剩下的步卒緊隨其後。 城外的楚軍陣前,項羽冷冷的注視著遠處正在慘烈廝殺的兩軍將士,龍且和虞子期駐馬緊隨其後。 看著血肉橫飛的城下,虞子期露出了一絲擔心,看向項羽說道:「大哥,趙燕齊魏四國的部隊已經死傷慘重了,我擔心再這樣損失下去,恐怕他們會對大哥你生起怨恨之心。」 項羽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沉聲道:「子期,你要明白一件事情,他們對我的臣服絕不是因為對我心懷感激,而是因為我足夠的強大,強大到他們不得不畏懼到俯首帖耳的地步。我不需要他們記住我的仁義和慷慨,仁義這種東西只有劉邦那種假惺惺之人才會去刻意為之,我需要的僅僅是他們對我的畏懼,從骨子裡對強大力量的畏懼,我只要足夠的強,他們就不敢對我有任何的不滿。」 虞子期微微歎了口氣,心想看來大哥和當年項公的脾氣秉性一摸一樣,都是固執己見喜好用最直接方式去解決問題,而不屑於去掌握人心,千萬別應了范叔對大哥的那句『至剛易折』的評語。 項羽卻沒有留意到虞子期的心思變化,只是專注的緊盯著城牆。他在等待,等待韓信將手中的預備之軍投入到城防之上,所以他不停的催促著諸侯,讓他們加大對秦軍的壓力,以便吸引盡可能多的秦軍。 可是項羽卻失望了,他看出來城牆上正在和聯軍精銳鏖戰的秦兵大多動作都有些生澀笨拙,並不像那支身經百戰曾經威震關東的虎狼秦軍,想來多半都是秦國剛剛成軍的新兵。 又耐心的等待了數刻,項羽的耐心終於耗盡,他擔憂韓信會看出了他的戰略意圖,那時候就前功盡棄了。於是當機立斷,下令精騎緊跟其後,他和龍且、虞子期策馬向北城疾馳而去。 他麾下的二萬七千名精騎,其中有他至江東起兵之時就跟隨的八千子弟兵,其後陸續補充了聯軍中驍勇善射的騎士,又從樓煩部落中招募了八千名騎射冠絕的樓煩族人,合為一軍,充當楚軍中的尖刀先鋒。(樓煩部落曾經久居中原北部,和趙人雜相居住,後為李牧所驅才北向逃亡,在中原遺落了不少部落,這些善騎射的樓煩人在秦末之時曾經被諸侯爭相招募。)韓信並不善於守城,他這方面的經驗仍然十分欠缺,他所接觸的兵法中幾乎都是說的如何圍城攻城,利用各種器械戰法。他卻忽略了一點,北方遊牧民族強盛之時南下侵擾邊地城池,他們根本不具備攻城所用的各種器械,可一樣能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此時正疾馳在馬背上的韓信已經明白了項羽的意圖,他是想利用秦軍的麻痺心理,認為攻城只能依賴攻城器械,然後再騎兵突然發難,一舉攻下防備不嚴的北城。 從咸陽城內的東門到北門,要折路經過街道才能抵達,而城外的楚軍卻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之地。這就是項羽的優勢,時間上的優勢!所以大軍出動時他絲毫不掩飾蹤跡,事實上這麼聲勢浩大的大股騎兵調動,也很瞞過城頭瞭望的秦軍。項羽卻心中信心十足,有把握在韓信反應過來之前拿下北城,一舉攻克咸陽。 此刻北城之上的王歧卻已經驚駭的瞪大了眼睛,只見遠處鋪天蓋地的數萬騎兵正朝他的城防疾馳而來。 畢竟是經驗豐厚的老將,王歧立即反應了過來,下令不多的弓弩手裝弩待射,他手下的二萬士卒則全部壓上城頭,同時點起狼煙向城內求援。 王歧手中雖有二萬的士卒,可大多都是初上戰場的新兵。也不能說是韓信的佈置失誤,他令二萬士卒防守並不算太長的北城,已經算是十分謹慎了——依照王歧的意思,這一段不可能是聯軍重點攻擊的地段,有五千士卒足以。 王歧原本還感慨韓信讓他做了個閒職,心中還有些抱怨,雖然也知道韓信是因為他經驗豐富才讓他獨當一面,而田市他們畢竟經驗不足所以才由韓信親自指揮。 王歧雖然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華,卻重在中規中矩,對秦人數百年積累下來的攻城守城經驗瞭若指掌,他見項羽的騎兵攻來很快就猜到了楚軍是想利用騎射攻擊,急忙下令豎盾防禦。 果然,鋪天蓋地的數萬箭雨迎面而來,長箭所至不斷有秦兵慘叫著倒下,密集的箭雨讓秦軍死傷慘重,根本無力放箭還擊。 三輪箭雨過後,楚軍則一分為二,一部仍然張弓射箭,另一部則從馬鞍上掏出鉤爪甩向城頭,竟然仗著悍勇直接爬上城去。 王歧見狀頓時嚇得手足冰涼,急忙下令長戟手列陣,想一鼓作氣將爬上城頭的楚軍碾碎,可惜他碰到了項羽,那個萬人難敵、力能舉鼎的無敵霸王。 項羽是跟在第二批士卒躍上城頭的,因為長戟攀爬不便,他便背負帶大刀上陣。他腳一落地,便舉刀向秦軍的方陣猛的撲去,所到之處秦人手中的長戟戰刀竟如同細柴火一般紛紛被他劈斷,一時秦軍中慘叫連連,士卒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見主將如此神勇,城頭上的楚軍士卒頓時士氣大振,皆奮勇隨後向秦軍猛攻,隨著龍且和虞子期蹬上城頭加入戰團,楚軍已經穩穩的站住了陣腳,城下的士卒也源源不斷的爬上城來。 王歧大駭,他知道一旦北城失守,那秦國就徹底完蛋了,他慌亂之下居然帶著親兵直接衝殺上去迎戰項羽,想仗著人多把項羽趕下城去。項羽見這名秦將居然不知死活的朝他衝殺而來,眼中殺機大現,揮刀舞成一團銀光,迎面殺了上去。 王歧本也是武藝高強之人,和項羽一接手卻覺得臂上一股巨力傳來,虎口劇痛幾乎拿不住佩劍,身子不由被巨力壓著跪了下去。又見項羽橫刀直削他的手臂,急忙放手滾地避開了這一殺招,項羽卻不肯罷手,仍然揮刀猛的朝王歧的門面劈去。 王歧見刀鋒迎面劈來,他卻已經半臥在地上避無可避,忍不住閉上眼睛,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命休矣! 第128章 烽火連城 「鏗」一聲清脆的金石交接聲,一支羽箭恍若流星般射向項羽,被項羽揮刀格開。王歧已經回過神來,趁著這難得的機會連滾帶爬的逃到內牆邊緣,項羽想要上前補上一刀卻已經被層層秦軍阻擋。 項羽瞳孔瞬間放大,他看見城門不遠處的大街上一騎正飛馳而來,馬上的騎士仍然圓張著長弓,很顯然剛剛那救下王歧性命的羽箭就是他射出來的。雖然還隔著些距離,項羽卻一眼就認出了正是久違的韓信。 項羽心中不由凜然,這韓信來的好快。 既然韓信已經趕到,那想必秦軍的援軍定然也不遠了。項羽知道機會稍縱即逝,便朝身後大吼一聲:「死戰!」便徑直衝向秦軍最密集的方陣中,身後的楚軍悍卒無不奮勇當前,想趁秦人援軍尚未到達時搶先攻下城頭。 楚軍瞬間的爆發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秦軍防線瞬間崩潰,一些驚慌失措的士卒慌亂間甚至丟下武器,紛紛從內牆上跳下逃生。楚軍狂攻的紅色浪潮將秦軍的黑色方陣不停壓縮至小,殘餘的一點秦軍在王歧的帶領下退守到城樓口死死頂住,如果秦軍這裡也失守那項羽就可以完整的控制整段城牆,然後居高臨下的頂住增援而來的秦軍。相反,如果楚軍未能攻下這裡,那麼缺乏後即的楚軍很快就會被狂湧而至的秦軍援軍逼下城頭。 雙方都意識到了這裡是最為關鍵的地方,無不奮死相搏,絲毫不讓。這片刻的功夫,韓信已經趕到城門下,踩著馬背身子如同大鳥般沖天而起,逕直的躍上城樓楚軍身後。腰間的魚腸已經出鞘,在楚軍背後捲起一陣狂風血雨,正在苦戰的秦軍士卒見主將親臨,頓時士氣大振,頹勢頓時一滯。 略為靠後的虞子期見韓信殺至,便大吼一聲揮刀迎了上去,兩人刀劍相格,目光交錯而過,皆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複雜之色。兩軍交戰,韓信自然不會留情,轉手刷刷數劍搶攻,逼的虞子期一陣手腳慌亂。論武功他自然不及韓信,又失了先機,十餘招過後便手臂酸軟,已漸不支,幸好這時項羽也已經飛身趕至,替他接下了韓信。同時嘴中大吼道:「子期,和龍且破陣。」 虞子期會意,向前頂替了項羽的位子和龍且並肩竭力廝殺,想要粉碎秦人的防守。 石火電光間,項羽和韓信已經接手數十招。不同於上次的馬上衝殺,這次是短兵相接,韓信所擅長的輕挪小巧身法正好能派上用途。 劍者乃百兵之王,魚腸在韓信手中猶如水銀瀉地,銀光閃動無孔不入,看似至柔卻不時如同毒蛇吐信般直取要害,讓項羽絲毫不敢大意。刀者卻是百兵之霸,一柄大刀在項羽的手中揮舞的呼嘯生風,開山裂石般勢不可擋,迎面而來的刀風都讓人生生臉疼。 兩人纏鬥在一起,竟不分上下,短時間內誰也奈何不了誰。此時城下已經傳來一陣如雷般的馬踏聲,近萬的羽林驍騎已經趕至,正紛紛下馬沿著城牆上的甬道蜂擁而上。而遠處的城牆也已經出現了一條黑線,蒙石的步卒也沿著城牆大步敢來。 項羽心知事敗,雖然有些不甘心,但理智還是壓下了心中狂暴的戰意。大刀奮力強攻數招,將韓信逼退後抽身跳出,暴喝道:「朱雀斷後,撤。」 楚軍悍卒聽到項羽的命令,大部迅速後撤,沿著繩索滑下牆去。一部則迎擊而上,和項羽、龍且、虞子期三人並肩斷後,待其他人手撤離後才身手利索的翻牆而下。 秦軍損失慘重,見楚軍從容而退也無可奈何,到是項羽臨走前深深的看了人群中的韓信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挑釁意味,他是想告訴韓信,他絕不會就此收手的。 奔襲已經事敗,那強攻東城也便沒有了任何意義。項羽回到營中後,便果斷的下達了退軍命令,四國士卒便如同潮水般擁著井闌和蹬城雲梯從咸陽城牆下撤回,只留下一地的死屍和石礫。 已經攻上城頭的士卒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已經和秦軍膠著糾纏在一起,如何能全身而退。只有少數幸運的士卒沿著雲梯退了下來,大部分都戰死在城頭,一部分則棄械投降了秦軍。 英布仗著武藝高強突圍而出,強行從城頭躍下踉踉蹌蹌的逃了回來。鍾離味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在城頭已經負傷行走不便,只能在原地和秦軍糾纏廝殺在一起,渾身上下浸滿了鮮血,田市見他身份看上去很高,便下令用排槍架鎖將他生擒了下來。 當重傷的鍾離味被綁著抬到韓信面前時,他只是抬頭看了眼身前的韓信,便緊緊的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韓信面露苦澀的笑容,緩緩道:「鍾兄,別來無恙。」 鍾離味睜開眼睛沙啞著聲音說道:「韓信,敗在你手下我並無怨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不便惺惺作態的故念舊情。」 韓信苦笑道:「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於公,你是楚軍大將,留著你還有些用途;於私,你我也算故交,沙場上生死相博自然應該,私下我卻做不到絕情絕義。」 鍾離味一窒,隨即又想到什麼冷哼道:「你要是想讓我效命於你,那我勸你斷了這個念頭吧,我是什麼人你應該清楚。」 韓信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不蠢,不去會浪費心思在毫無意義上的事上。」說完便吩咐手下將鍾離味鬆綁,又喚來醫匠為他包紮醫治。又看著鍾離味似笑非笑的說道:「鍾兄,我敬你是條英雄,就不捆綁屈辱於你了,還望你自重。」 鍾離味重重哼了聲,扭過頭去閉目也不再言語。待醫匠為其包紮好傷處後,忽然睜開眼睛大聲說道:「韓信,你知不知道你為人最大的軟肋是什麼?」 「那就是心存婦人之仁!戰場之上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卻顧念著舊情不肯痛下殺手。上次是龍且,這次是我,你覺得我們會對你心存感激嗎?不會的,我們感覺到的只是你施捨帶來的屈辱,他日有機會必將報仇雪恥。」 韓信沉默了許久,鍾離味說的確實是他的最大軟肋。他可以對很多人無情,對很多人決然,可是卻無法對身邊的人下手。這也就是為什麼他能在頭曼城默許屠城的事實,卻無法在閼於城下對早該萬死的龍且下手。 說到底他仍然有著現代人的思維,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對毫不相識的敵人痛下殺手,因為這些人對他的人生來說不過是毫不相識的路人甲乙,他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對韓信而言不過是二千多年前的一串串符號而已,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殺死他們韓信心安理得,因為這些人一樣是想要殺死他的,所以他不會有任何的負罪感。可是項羽、龍且、鍾離味這些人不一樣,他們都真真實實的活在韓信他的世界中,與他有過種種的接觸和交集,他還是無法做到絕情如此。 或許鍾離味說的對,他這不過是婦人之仁,早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可是他並不想強迫自己去改變。因為他知道如果換做是項羽的話,項羽一樣會手下留情,一樣會一笑而過。 婦人之仁,未嘗不是種英雄惺惺相惜,若只是一味的嗜殺成性,那他也就不是自己所敬重的項羽了! 所以對面鍾離味的一番話韓信只是微微一笑,嘴中說道:「婦人之仁就婦人之仁吧,隨你怎麼說,你先去好好的養傷吧,要想報仇你現在這樣子肯定是不行的。」 說完揮了揮手示意左右將鍾離味帶了下去,也不理會他的大呼小叫。 項羽這次是動了血本傾巢而出的,既然失敗了那短時間內一定無法阻止起大規模的攻城。韓信便將血戰了一天的士卒撤了下來休整待命,讓一些沒有上戰場的新卒上牆警戒,民夫和壯婦則抓緊時間修繕城牆破損之處。同時在城內制高點廣佈瞭望塔,嚴密監視著對面聯軍大營的一舉一動,剩下的秦軍則抓緊時間休息養存體力。 攻城守城打的不僅僅是力量的強弱和主帥的指揮,還有就是士卒們的士氣。而面對大軍圍城,守城一方極容易被攻城一方的疲擾襲擊之法弄的風聲鶴唳,時刻如同驚弓之鳥,最後體力不支不戰而潰。所以韓信要求在營中休整的士卒除非是警號響起,否則只管吃飽後埋頭大睡,已保持充沛的體力。 首戰告捷的秦軍雖然自身也損失慘重,但被大勝鼓舞的士氣仍然高漲,城中的秦人原本對秦國前途悲觀的看法也大為轉變,紛紛走上城頭奔走相慶,咸陽宮內贏可更是下令大奏凱旋鼓樂,同時按照軍功褒獎有功將士,以此來激發秦軍的士氣。 而城外的聯軍大營確實一片慘淡之色,半天的廝殺讓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反秦聯軍損失慘重,共計死傷十二萬餘,佔了聯軍的五分之一。其中尤以充當先鋒的劉邦損最為慘重,其次是趙、燕、齊、魏四國的軍隊,而作為項羽的嫡系楚軍損失卻不過萬餘人,這也讓諸侯對項羽頗有微詞,認為他是在借咸陽城消耗其他諸侯的實力。 諸侯的離心項羽也敏銳的覺察到了,可他卻毫不在乎,仍然對諸侯指揮如前,第二日繼續對咸陽城持續攻擊,不過他這次也讓楚軍與各國軍隊輪番上陣。諸侯畏懼項羽的威勢,對他的命令不敢不從,又見楚軍也一樣要輪流攻城,這才心中稍稍寬慰了些,只是賣力的力度自然遠遠及不上第一天了。 第一次的大規模攻城將范增精心準備的攻城器械還有箭支耗費近半,所以其後的數次攻城的力度都遠遠不及原先。項羽一邊加緊攻城,一邊飛騎向正在函谷關督造兵械的范增求援,讓其盡可能多的將攻城器械送來。 咸陽城內的糧草足夠支撐百萬軍民一年之用,所以韓信倒也不是十分焦急,他就城內剩下的十三萬人分為三批,其中兩批輪番上城防守。為了攻城聯軍也費了不少心思,曾經秘密的挖掘地道想要繞過城牆進入城內,秦軍則早有預防,在城牆下廣佈隔空的水缸,派人日夜監聽地下的動靜,一旦有挖掘之聲,便挖空往下灌污穢之物和毒煙。反秦聯軍嘗試了幾次都被秦人發現,不但費日許久而且死傷慘重,便也就放棄了地道之法。 又模仿秦人造出了百餘架投石機,想要用巨石摧毀城牆,秦軍的投石機見狀則與之相互對射。論工匠機械,秦國都遠遠領先於關東六國,聯軍仿照的投石機無論是在射程上還是在精確度上都遠不及秦軍,對射一日被摧毀十之七八,剩下的只得遠撤不敢在與之相抗。 井闌似乎成了聯軍最有效的殺傷武器,每日數百架井闌都被推上城牆前,用密集的弓箭和城頭的秦軍對射。雖然秦弩犀利無比,可長久於此也損失慘重,聯軍有的是人,並不在乎傷亡。 韓信見此便耐心等到魏軍攻城時突然城門大開,近萬鐵騎蜂擁而出,將猝然不妨的魏軍殺了個人仰馬翻。待項羽帶著精騎匆匆趕到時,秦軍已經在摧毀了近半的井闌後從容撤回城中。 看到井闌損失如此之多,暴跳如雷的項羽將魏王豹當眾鞭打了一頓,絲毫不顧及他魏王的顏面,直到抽到魏豹氣息奄奄時才肯罷手。項羽的殘暴也讓諸侯紛紛萌生退意,卻不敢當面說出。 因為井闌的損失,聯軍不得不暫停了攻勢,待半個月後范增親自帶著新的一批攻城器械趕到後才繼續攻城。范增的到來也會項羽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關東諸國糧草已盡,這是最後一批送來的糧草了,只夠聯軍再支撐二個月,過了二個月的時間,不管咸陽有沒有攻下,都必須要退回關東。 咸陽城內此刻也並不好受,二個月來聯軍不間斷的打擊也讓秦軍死傷慘重,兵力銳減到十萬,雖然聯軍也死傷盡二十萬,可在總人數上反而更加具備優勢。隨著范增的新一批的增援到來,咸陽的局勢顯得更加嚴峻了。 韓信這幾個月來幾乎是甲不離身,因為放心不下城防便將指揮所直接搬上了城樓,日夜吃住皆在城上。因為秦軍兵力銳減,城牆的防務也多有不足,不得不取消了輪休制度,轉而全軍長駐城牆,利用空餘的時間就地休息。 為了鼓舞城中的失去,贏可帶頭將宮室中的金銀貴重物品捐獻出來用來犒賞三軍的有功將士,她此舉得到了廣大的貴族的紛紛效仿,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咸陽一旦完蛋別說財富,連性命他們都無法保全。贏可同時還帶領著宮中的宮人以及貴婦,不顧危險的親上城頭去慰問守城士卒,這些種種行徑都讓秦軍將士更加堅定了死守之心,誓與咸陽和大秦共存亡。 這一日韓信巡視完城防,已經到了清晨時刻,便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了住處。剛進門就被一名親兵打斷了睡意,韓信面露不悅的說道:「什麼事情,快點說。」 那親兵見他面露怒色,便急忙說道:「回稟上將軍,城內有一名身份高貴的俘虜要求見你。」 「是誰?」 「劉邦的妻子。」 韓信一愣,隨即想起在當初偷襲灞上時確實曾經俘虜過劉邦的妻子和少子,他不屑於用下作手段去要挾劉邦,便讓人將這二人好好的看管起來,倒也沒有多加為難,衣食供給一應俱全。 想到這裡韓信不由有些奇怪的問道親兵:「她找我做什麼?」 親兵一躬身,面露為難的說道:「卑職也不知道,問她只說有要事要求見上將軍,說是事關秦國的安危。問她什麼事情,她只說卑職人微言輕,必須要見到上將軍才肯說出。我見她面色焦慮,不像是無聊所為,便不敢隱瞞,特來稟告上將軍你了。」 韓信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她現在在哪?」 「正在帳外等候呢,卑職已經讓侍衛嚴加看管將她帶來了。」 「好了,你先下去了吧,將她帶上來。」韓信慢慢的說道,他心中倒有些好奇,這個劉邦的妻子究竟所為何事。 待呂雉上來時,兩人不由相視愕然。呂雉愣愣的看著韓信許久,才用手按著胸脯驚訝的說道:「你是……你是韓小道長?」 一句『韓小道長』勾起了韓信的回憶,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個時候他手持著『布衣神相』的招牌招搖過市,一心想著宰殺肥羊好湊齊路資,而明媚秀麗的虞秒弋則低眉順目的跟在他身後,不是偷偷的掩齒輕笑,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滿是溫柔。 一切彷彿是很遠很遠的事情,恍若隔世。那時候沒有鐵血,沒有殺戮,他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是如何去填飽似乎永遠不曾飽過的肚皮,一心想著怎麼才能把虞秒弋這個小蘿莉弄到手。 而他現在卻有些悲哀的發現,如果不是刻意的去想起,他幾乎都忘記了她的存在,忘了他曾經許下的海誓山盟,忘記了曾經定下的白首之約。韓信忍不住沉默了,他當初是為了虞秒弋才想方設法的出人頭地,可現在卻完全成了深陷其中,因為他肩負了太多人的期望了,他們信任他,依靠他,甚至願意將性命托付於他! 他早已不是孑然一身,早已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的了。 呂雉輕聲的幾聲呼喚將韓信從沉思中喚醒,她有些詫異的看著淚水緩緩流出的韓信,卻並沒有追問。韓信有些歉然的衝她笑了笑,說道:「抱歉呂小姐,風太大迷了眼睛。」 呂雉莞爾一笑,韓信這個借口非常蹩腳,可是她卻並不在乎,只是歎了口氣說道:「沒想到今日赫赫有名的秦國上將軍,竟是當初混跡於市井的小道長,人生際遇,真是讓人噓唏不已。」 韓信微微一笑,說道:「我也沒想到大方的呂家大小姐,居然是沛公的妻子。」 「那有如何。」呂雉自嘲的一笑,道:「還不是淪為你的階下囚。」 韓信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不知呂小姐,哦,不,是劉夫人。我想劉夫人找在下應該不僅僅是為了敘舊的吧,請問有何見教?」 呂雉此時已經恢復了昔日的冷靜,她緊盯著韓信,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神采,緩緩說道:「我想代表我的夫君和你談一個條件。」 「一個你無法拒絕的條件。」 第129章 暗流湧動 「哦?」韓信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什麼是我無法拒絕的條件?」 呂雉輕輕一笑,目光中露出些許深意,「譬如……」 「譬如我們共同的敵人——項羽!」 韓信似笑非笑的看著呂雉,說道:「是嗎?可是據我所知劉邦正是項羽麾下反秦諸侯軍中勢力最大的一股之一,這幾月的攻城中,劉邦可是沒有少出過力。」 呂雉卻已正色道:「韓兄弟,我們都是聰明人,說話也就不用繞彎子了。不錯,我夫君正是圍攻咸陽的諸侯之一,但只是被項羽強大的實力所迫而已。不止是他,包括其他諸侯,恐怕除了項羽本人外沒有人對咸陽這塊硬骨頭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裂土封疆、稱王稱霸,換句話說他們並非不可以接受一個削弱到再無法對他們造成威脅的秦國。」 「攻下咸陽對他們會有什麼好處?他們的根基在關東的家鄉,他們一個個都是鼠目寸光之輩,對稱王關中沒有任何興趣,只想在攻下咸陽後回到各自的家中稱王。征戰多年,他們的士卒早已經疲倦了,現在又攻城不利更是讓他們萌生了退意,只是懼怕項羽才沒有人敢先退伙罷了。」 韓信沉吟了許久,呂雉當然不會這麼好心的為秦國著想,她話中的意思是想轉達給韓信一個並不算秘密的秘密。那就是反秦聯軍內部並不是一塊鐵板,每個諸侯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劉邦當然也不會是個例外,而且他還是其中最刺頭的一個,別的諸侯或許會懼怕項羽,只想裂土封王偏安一方,可劉邦不是,他雄心勃勃而且並不缺乏手段,他缺的只是一個機遇而已。 劉邦和項羽並不合拍,項羽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劉邦,同樣劉邦也看不慣項羽的目中無人。若是咸陽被攻下了那秦國也就等同於滅亡了,那所謂的反秦聯軍下一步肯定就是討論如何分配各自的利益了,至於這個過程自然是由實力最為雄厚的項羽來主導。那時候劉邦的處境肯定非常不妙,就算項羽礙於道義不會對他下手,也會找個偏遠的封地將他打發了。 這就是韓信和劉邦可能合作的根本所在,劉邦從來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會是。所以韓信並沒有拒絕呂雉的提議,而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個女人如此見地對劉邦來說到是一大助力。 看著呂雉微微一笑,道:「只是劉夫人,這番話你怎麼今天才想起來和我說呢?要知道你在咸陽做客已經快三個月了。」 呂雉輕挽髮髻,面容從容的說道:「很簡單,因為我也在觀察你,看你有沒有資格和我們合作。如果你都守不住咸陽,那我又何必來浪費口舌呢。」 韓信哈哈一笑,到覺得呂雉的話中頗為誠意。這也是呂雉的高明之處,和聰明人說話,最好還是以誠相待效果更好。 「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放你出咸陽,還有我想問你是否能代表劉邦的意思,畢竟你和他分離已經三個月了,你焉知他此時此刻的想法?」 呂雉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放我,是放我和盈兒,雖然我知道咸陽被圍,但水道仍然在你們的掌握之中,想必你一定有辦法將我們平安送到對岸的。至於後者你更加不用擔心,劉邦是我的丈夫,他最想要什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韓信看著呂雉緩緩說道:「你猜的不錯,我確實有辦法把你送到對岸,可是對岸有聯軍士卒防守,我並不能保證你們母子的安全。」頓了頓又說道:「如果你費這麼多口舌只是想讓我放你們母子走的話,那我勸你最好還是待在咸陽城內,我韓信雖然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但也不會淪落到用婦孺來要挾對手,你們在咸陽還是安全的。」 「安全?」呂雉輕輕一笑,面色有些不以為然。「韓兄弟,你想的太過簡單了。如果你們秦人敗了,我想城破的時候看守的秦兵肯定會想殺我們母子洩憤的;你們勝了到還好些,不過那時候想必劉邦他也好死不活了,那我還有什麼可以依仗立身的呢?」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呂雉說道此處時微微抬起額頭,「我呂雉從來不會將自己的命運交在別人手中的。」 韓信面色微動,心想這個呂雉到是個奇女子,要知道在先秦時期女子的地位仍然十分低下,即使是正妻也仍然是男人的附庸品。能有如此想法,不得不說這個呂雉不是一般的女人,而且很不一般。 韓信沉吟了會道:「好吧,今晚我就安排船隻送你們到西岸,我會加派人手將你們平安送到沛公大營的,只是不知沛公打算如何和我合作?」 呂雉面色的歡喜一色一閃而過,旋即又道:「韓兄弟,我不想欺瞞於你。項羽現在勢大,我家相公若是公然跳出來和他作對那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回去後只能規勸他多與其他諸侯通氣,共同進退以抵制項羽的獨斷。那些諸侯一個個對項羽畏之如虎,若想要那些軟骨頭站出來反對項羽,那只有你們秦人在戰場上打痛了項羽,就算不能全勝也要打的他傷筋動骨威望大跌,這樣我們才能有所行動。」 韓信見呂雉這麼說,心中倒是對她信上了八分。如果呂雉滿口應承下來,那韓信肯定不會相信她所說的,倒是這麼說才顯得合情合理,便點頭答應道:「這個我自然知道,既然雙方要合作,那我自然會拿出我的誠意來的。」 這回到輪到呂雉一愣,有些吃驚的說道:「難道你已經有了破敵的辦法?」 韓信被她這麼一問不由愕然,隨即眼中殺機一現,沉聲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呂雉見韓信面露不善,到也不慌,反而微笑鎮定的說道:「我只不過是猜測而已,見你答應的時候面上毫無為難之色,到像心中早已有了注意。韓兄弟你大可放心,先不說我們現在是友非敵,而且就算我去告訴項羽,你覺得依照他狂妄自大的性格會相信我這個小女子無憑無據的妄自揣測嗎?」 韓信這才面色稍緩,看著一臉從容的呂雉不由有些頭皮發麻,心想這個女人心思如此慎密,僅僅是從自己面上無意流露出的表情就能猜出這麼多,到是不可小覷。就是不知道有她相助劉邦對自己是福還是禍,不過暫時看來還是對自己有益無害。 不管劉邦肯不肯履行承諾,只要反秦聯軍中有了對項羽心懷異心之人,那對秦國就是大大的有利。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既然已經拿定了注意,韓信便看著呂雉笑著說道:「既然你我已成盟友,那我也就不隱瞞了。我確實已經有了對策,不過原本只有五成的把握,現在有你們相助那又多上了一兩分,具體的細節我就不方便透露了,只是希望你轉告沛公當斷則斷,不要坐失良機。」 呂雉目光流轉,和韓信相視一笑,面色微微有些得色。 「劉夫人先回去和令公子休息一下,到了午夜我會派人去送你們出城的。」 事實上呂雉猜的確實不錯,韓信確實有了後招,不過他卻絲毫沒有把握。 三日前冒死從渭河游過的斥候傳來了讓韓信盼望已久的消息,李信已經成功的收服了隴西三郡,聚兵十萬正秘密的趕赴咸陽以西。這對苦守中的咸陽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韓信一邊派使前去告知讓李信不要過於靠近咸陽已經被聯軍發現,而是原地駐守隱藏蹤跡等待咸陽的指示。 此時咸陽城內兵不過十萬,且不少帶傷在身,就算李信的大軍悉數殺入咸陽,也不過只能撐著個不勝不敗的局面。至於讓李信直接衝擊項羽的大營,那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要知道聯軍尚有四十多萬眾,項羽的本部人馬折損不多,精銳更是戰力猶存。就算李信能打項羽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後的項羽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將這部秦軍碾碎。 所以韓信在耐心的等待時機,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城外的聯軍營中,劉邦開心的將呂雉緊緊抱住,眼中隱隱閃著淚光。若說他對這個髮妻沒有感情,那是絕無可能的,只是和江山比起來的,呂雉自然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呂雉見劉邦如此思念自己,臉上真情流露不像作偽,這才微微放下心來,歡喜的將躲在身後的劉盈拉了出來道:「盈兒,你不是說很想父親的嘛,怎麼見了面反而害羞了起來,來,快喊父親呀。」 劉盈已經有七歲了,可身板看上去仍然如同四五歲的孩童,他有些畏畏縮縮的看著劉邦,輕輕的喊了句:「父親。」 劉邦歡喜的抱起了他,猛的親了一口,哈哈笑道:「乖,我的好兒子,父親總算見到你和你母親了。」 呂雉微微一笑,又揮手召來身旁的親兵,讓他們帶劉盈下去沐浴休息。劉邦見她支開了身邊之人,便知道她肯定有話要說,便也不加阻攔。 呂雉待身邊人走後便將她和韓信達成的合作條件細細的和劉邦說了出來,劉邦聽完後面露沉思,思慮了許久才說道:「娘子,你覺得這個韓信為人如何?他說的能取勝是虛張聲勢呢還是真的有把握?」 呂雉低頭想了想說道:「我和他接觸並不是太多,不過從看守我的守衛口裡倒是聽說了他不少事跡,和他一番交談也覺得此人深不可測,他說的話我到有幾分相信。」 劉邦點了點頭,面色有些惋惜的說道:「當初我在沛縣曾經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就覺得他是個人才,可惜當時到也沒多加留意,現在想起來後悔莫及呀。要是早知道咸陽主事的是他而不是子嬰那個不知死活的小鬼,我當初在灞上也就不會如此大意了,唉,不但損兵折將還累得娘子受苦。」 呂雉寬慰道:「現在看來他強大些倒也不是壞事,至少項羽在咸陽城下碰壁,這樣才沒有功夫來收拾我們。否則依他的實力,你不要說稱王關中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問題。」 劉邦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便又道:「那我們真的要幫秦人對付項羽?要知道我們可是楚人,若是幫著秦人對付自家兄弟,那手下的人誰還會願意跟我。」 呂雉緩緩搖頭道:「我們誰都不幫,我們只幫自己,不管項羽勝還是秦國勝想必都會元氣大傷,我們只要保住元氣就能在日後的群雄割據中分一杯羹了。」 劉邦面露難色的說道:「只是我們怎麼才能自保呢,項羽若是命我前去攻城,我如何敢不相從。」 呂雉畢竟只是一婦人,對行軍定策哪裡會有什麼高明主意,夫妻兩思來慮去,仍然拿不出一個辦法來。劉邦不由歎了口氣,懷念起張良在身邊的日子了,只可惜這個傢伙在那晚亂軍中失去了蹤跡,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倒是枉費了自己苦心對他的結交。 既然拿不出主意,劉邦就將手下的心腹悉數召來商議。他手下此時到也還是人才濟濟,文有蕭何、曹參,武有彭越、樊噲、周勃、夏侯嬰等死忠,只是這些人不是善於文治後勤,就是擅長衝鋒陷陣,要他們拿出決勝於千里之外的計策,倒是有些為難他們了。 蕭何老成持重,又為秦吏多年,眼光自然不是彭越他們能相比的,他見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他,便對劉邦開口道:「沛公,我覺得我們自起兵以來一直存在個致命的弱點。」 「哦?」劉邦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急忙問道:「老蕭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 蕭何捋了捋下須,緩緩說道:「我們自沛縣起事以來,一直都是四處流竄如同流寇一般,沒有一個自己可以依仗的根據地。雖說我們曾攻下了大半個中原,卻馬上就整軍而走交給了楚王派來的官吏接掌,到現在我們征戰數年,卻仍然沒有一塊可以立腳的地方。你想想其他諸侯,哪個不是有兵有地盤的,他們打勝了或者打敗了都能回到各自的地盤,只有我們不論是留在關中還是撤回楚地,都必須要仰仗項羽的鼻息,這就是我們最大的軟肋。」 「那老蕭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去搶哪塊地盤?」劉邦急不可待的問道。 「我已經想過很久了,現在天下分崩離析,關東早已經群雄並起,差不多能佔的地盤都被人一搶而空了。唯有關西尚有兩塊空地無主,一塊是秦國的北地、上郡,這裡離關中太過靠近,秦國現在實力猶存,我們還是不要去招惹為妙。剩下一塊就是漢中以及南面的巴蜀二郡,巴蜀號稱天府之國,糧產豐富,而且三郡對秦國的歸屬感並不是很強,沛公佔了後到時候只需要廣施仁義以取代秦國的苛政,想必支持者一定會很多。」 「最妙的是蜀地山川險阻,北有秦嶺和關中斷絕,南有巴山和楚地相隔,我們若佔之進可直取關中,或者沿江而下攻略楚地,退可以燒燬棧道以求自保。而且現在秦國無暇顧及蜀地,那裡的守軍大多不堪一擊,我們若攜大勝之勢前去攻打,再謊稱咸陽已經被攻陷,然後高官厚祿相誘,那時候秦國留在那裡的官吏還不老老實實的歸順我們。」 劉邦仰天哈哈一笑,笑瞇瞇的拍著蕭何的肩膀說道:「誰說謀只有子房,我看老蕭你出鬼點子的本事一點都比子房弱,果然好謀。」隨即又面露為難的說道:「只是我怎麼才能讓項羽放我去攻打漢中蜀地呢?」 蕭何又道:「這個倒不難,沛公只要向項羽提議分兩支偏師北上攻打北地和上郡,南下攻取漢中和巴蜀,以此來摧毀秦國的可戰之力,我想項羽並不乏眼光,一定會同意這個主意的。到時候沛公趁機請纓南下,說只帶一萬本部人馬就可,讓項羽再派一萬嫡系相隨,想來他應該不會拒絕。」 劉邦面露難色道:「只帶一萬嗎,可我們手下還有四萬多人呢,難道都不要了呀。」 蕭何搖了搖頭道:「唯有這樣才能讓項羽對我們放心,至於他那一萬派去監視我們的軍隊,那就不難對付了。項羽手下拿的出手的大將不過是英布、季布、鍾離味、龍且、虞子期五人而已,季布鎮守彭城,鍾離味又生死不知,剩下的三人項羽絕不會讓他們大材小用去監視沛公你的。至於其他的蝦兵蟹將,難道沛公沒有信心可以收拾嗎?」 劉邦長笑一聲,猛的一拍大腿道:「好,就這麼定了。」 第二日例行的議事會,劉邦趁機提出了分兵的主意,項羽仔細思慮了會覺得確實可行,便同意了劉邦的提議。令劉邦為主將,他的一名心腹將軍為副將,率兩萬人攻取漢中;降將司馬欣和董翳則率兩萬多本部北上攻取北地和上郡。 這次分兵對項羽大軍的實力倒是沒什麼太大影響,此刻他正緊鑼密鼓的佈置著下一輪的攻擊,一場自信足以摧毀已經疲憊不堪的咸陽的攻勢。 第130章 決戰(1) 日近黃昏,夕陽如血。 落日的餘暉灑在項羽身軀上,將他魁梧的身影拉瘦拉長,看上去有些落寞孤寂。胯下的烏騅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低下頭去不時小聲的打著響鼻。 他身後則是已經整裝待發的大軍,諸侯和將軍們已經完成了戰前準備,空氣中殺氣騰騰,數十萬虎賁齊齊將目光投向陣前項羽,只等他一聲令下。 項羽卻遲遲沒有下令,只是靜靜的看著夕陽,他並不是戰前怯戰,而是在耐心的等待時間。 背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項羽沒有回頭,卻已經猜出了是誰。這個時候英布和龍且正在加緊備戰,為明日的大戰做準備,而諸侯中誰也不會有膽子前來打斷他的沉思。 虞子期勒韁停在項羽的身後,看著他魁梧的背影道:「大哥,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現在就攻城。」 項羽抬頭看了看天色,搖頭道:「再等等吧,現在天色還亮。」 頓了頓側過頭來微笑的看著虞子期問道:「亞父呢,還在生氣不肯見我嗎?」 虞子期攤了攤手,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范增昨日並不在軍中,所以沒有參加帳中商議,待回來後聽說項羽派劉邦領軍南下攻略漢中,頓時面色大變,急忙催促著項羽讓他派人去追回劉邦讓其他人代替領軍。項羽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軍令如山』便拒絕了范增的提議,兩人因此在帳中公然吵了起來,范增更是勃然大怒的甩了句『豎子不足與謀』便憤憤離去。 其實項羽有他的考慮,劉邦的提議確實合乎的他的心意,至於誰領軍前去他倒是思慮了一番。只是他手中可用之將並不算太多,大戰在即又不宜過多的分散兵力,所以南下攻略漢中的只能是小股部隊,這就對主將的能力要求很高了,想來想去也只有劉邦合適了。 劉邦這個人雖然為人讓他唾棄,但不得不承認他打仗還是很有一套的。至於范增所擔憂的,他也想到了,所以只讓劉邦帶著一萬本部南下,剩下的則充入了項羽麾下的人馬中。他另外派了一名心腹將領率一萬人隨劉邦南下,名為協助,實為監視。若是劉邦成功的攻下漢中,不妨做個順水人情,將漢中分封給他,反之若是兵敗而歸則借這個理由將他殺了。 要知道劉邦怎麼也算一方諸侯,而且功勞卓著,他日天下大定後肯定是要封王的。昔日楚王曾經和諸侯約定過;先入關中者王之。項羽並不想失信天下,漢中也屬於關西之地,雖然所在偏僻但還勉強能算的上關中的一部分,將漢中封給劉邦倒也能堵天下人之口。況且漢中雖然有著地勢之利,卻也因為秦嶺所阻是個龍困之地,只要關中有一個強勢點的勢力在,劉邦這一輩子都別想能北上出關爭霸天下了。 項羽本想將自己的打算和范增說的,卻不料范增回來聽說他放走了劉邦就勃然大怒,竟然當著眾人的面直指他的鼻子的叱喝,這讓項羽多少有些不喜。雖然范增是自己的長輩,但自己怎麼說也是堂堂的聯軍統帥,天底下誰人不知他項羽的威名。可范增卻如同以前一樣經常直呼其乳名,意見相悖時甚至直接指出,絲毫沒想過給他這個主帥留點面子。 種種讓項羽漸漸生出了不滿之心,雖然心中仍然敬重范增,可畢竟年輕氣盛,面子上有些過不去。於是昨日就破天荒第一次沒有聽從范增的意見,這才導致了范增怒極甩袖而走,一整天都對他避而不見。 其實范增和項羽的衝突歸納起來很簡單,就是范增仍然一如從前的把項羽當子侄來呵護,總是想著為他做事盡善其美,為他扼殺掉一切可能存在的潛在威脅。而項羽則像一隻逐漸長大的雛鷹,原來他是在叔父項梁的庇佑之下,隨後又得到了范增的鼎力相助,可如今他已經是天下聞名的『霸王』,便想擺脫父輩的庇佑獨自決事。 虞子期見項羽許久不語,便猜到了他是心憂范增之事,便寬慰道:「范叔他雖然在生你的氣,不過還是放心不下你,特意讓我前來提醒你要小心秦人的出城反擊。」 項羽苦笑,心中想到亞父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我,他年紀也一大把了可別氣出什麼病來,等回頭找個機會去跟他道個歉解釋下吧。 虞子期又輕聲道:「大哥,明日你能不能讓我前去攻城。」 項羽微微一笑,從虞子期的話中不難聽出他期盼著立功的焦急心情,便伸手拍了拍虞子期的肩膀,笑道:「子期,攻城之事非同小可,要身先士卒親上城樓的,論武‥wen ren sh□ w□‥藝你和英布、龍且還有不小的差距,所以衝鋒陷陣他們比你適合些。」 虞子期有些洩氣的說道:「那我就一輩子這麼窩窩囊囊的看著他們建功立業嗎?」 項羽卻笑著搖頭道:「子期,你我自幼相交親如兄弟,大哥我怎麼會虧待你呢,放心吧,我會給你立功機會的。你有沒有想過,我麾下的大多都是像英布、龍且他們那種只會打仗的將軍,而文武雙全的卻少之又少,算來只有季布和你算得上,所以我並不想把你們像英布他們那樣用才。」 虞子期這才明白了項羽的一番深意,頓時面露感激,心悅誠服的拜倒道:「多謝大哥。」 項羽哈哈一笑道:「你我兄弟之間用得著這麼客氣嗎?」 笑完又沉下臉色說道:「只是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季布從彭城那邊傳來了急件,說那個小楚王和陳嬰兩人正蠢蠢欲動,勾結了駐軍將領想趁我們主力在關中之時奪權,季布手頭的兵力並不多,所以讓我們盡快回師穩住楚國的局勢。」 「所以這一次是我們最後一次大攻了,無論成敗與否,我們都要退回楚地。就算不能攻下咸陽,也要打的秦國傷筋動骨,今後再無餘力兵出關東,待日後我們穩定了楚國的局面再回頭來滅了這殘餘的秦國。」 說完項羽抬起頭來遠處的巍峨的咸陽城,目光中殺機頓現,緩緩的咬牙道:「咸陽,我早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虞子期聽從了項羽語中的森森殺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敢再語,又聽到項羽的豪聲說道:「時候差不多了,傳我將令開始攻城」 「諾!」 暮色已經臨近,聯軍的大營中卻篝火四起,照的如同白晝一般,三百多架龐然大物被數千名精壯士卒齊聲呼喝著口號從營中緩緩推出,這是范增在函谷關召集能工巧匠精心趕製的三百多架投石機,想借此來摧毀咸陽堅固的城牆。 因為秦軍中也有投石機,而且無論從射程上還是從打擊精度上看,都領先於聯軍。昔日項羽也曾經試著和咸陽城內對射,卻被打的潰不成軍,所以范增才親赴函谷關督造了一大批精良的投石機送來。 之所以選擇晚上,是因為夜色降臨能見度不高,這對投石機的精確度大為影響。聯軍到無所謂,反正這麼大的咸陽城,打到城牆上並不困難,而城內的秦軍卻大大吃虧,曠野之中又是晚上,要想擊中敵人的投石機就十分困難了。 秦軍顯然早就知道了聯軍晚上有所動作,事實上項羽也沒有想刻意的去隱瞞,這麼龐大的調動規模,城中的秦軍不論如何都會察覺到的。 韓信和一眾將領早早的趕至城樓,心中還有些疑惑難道項羽難道蠢的想夜晚大規模攻城?要知道夜晚能見度極低,除了偷襲外幾乎不可能強攻下城池。 直到看到聯軍軍中推出了數百架投石機,韓信才恍然大悟,知道項羽是想藉著夜色用石炮摧毀城牆。便急忙下令城頭的士卒退了下去,僅留下瞭望塔上警戒的哨兵,城內的投石機也備戰待命,準備還擊。 聯軍陣前,數百架投石機已經組裝完成,近萬名士卒正在忙碌著搬運石彈,而一旁的虞子期則率著三萬精騎在其後警惕的看著咸陽城門,防止秦軍突擊而出。 「放,放……」英布揮舞著雙臂,聲嘶力竭,面色儘是殺氣,「給我放……」 三百台投石機怒首朝天,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三百顆巨大的石彈猶如脫韁的野馬,帶著刺耳的嘯聲,以雷霆之勢狠狠的砸向咸陽城。 咸陽城在洪流中戰慄,在撞擊中呻吟。已經撤至二線城樓上的韓信臉色鐵青,他原本還以為項羽是無力發起大規模的進攻了,想不到他是在等待這種攻城利器的到來。 咸陽城牆完全用黃土分層夯打而成,最底層用土、石灰和糯米汁混合夯打,異常堅硬。當初商君督建時候,曾要求在每一塊城磚上可下製造者的名字,建好後用利矛刺之若能入之一寸則追究建造者的責任。 也幸虧如此,咸陽城牆才能在如此大規模的石彈狂潮中屹立不倒,只是城頭的跺牆、女牆和甬道就沒有這麼幸運了,被重逾數百斤的巨石凌空砸下,頓時破碎不堪。韓信急忙下令城內的投石機還擊,一邊急調民夫搬運修葺用磚石在城下備用,等攻擊停下後再搶修城牆。 聯軍似乎並不想給秦軍任何喘息的機會,一台台投石機不停的將積攢了數月的石彈悉數射出,直到許多投石機不堪負荷崩塌為止。 項羽已經豁出去了,他想畢其功於一役,一場仗徹底的解決秦國這個心頭大患。 韓信已經猜出了項羽的想法,知道決戰之日已經來臨,不出意外的話,天明之時聯軍的數十萬大軍就會踏著雲梯踩著破損的城牆攻入咸陽。便下令除了留下少數警戒外,其他士卒一律回營埋頭大睡,養足體力以待天明之戰。 聲勢浩大的投石機攻城一直持續到日出時刻才停止,此時三百架投石機絕大多數被秦軍摧毀的已經因為自身不堪負荷而破裂。不過項羽卻毫不在乎,他看著已經破損的咸陽城牆,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備戰的命令很快被下達,已經飽餐一頓的士卒紛紛從營中匆忙的趕了出來整軍備戰。 營中鼓聲響起,愈發激烈,猶若山崩地裂。這一次項羽再沒有藏私了,他首先派上場的是自己的十萬本部人馬,由悍將英布和龍且分別帶領,其他諸侯大軍則隨後作為第二波的攻擊。 一聲尖銳悠長的號角聲貫徹雲際,隨即是數十萬大軍的齊聲呼喝聲震撼大地。 最先出動的是楚軍的十萬精銳,他們在二月的圍城戰中損耗甚微,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士氣和對主將項羽狂熱的崇拜。大軍出動,驚天動地,數千名旗幟猶如海濤波浪般洶湧澎湃而來。 英布騎著高頭大馬奔走在大軍的最前列,拔出配製怒指咸陽,大聲吼道:「楚國的勇士們,殺入咸陽為我大楚建功立業,消滅殘暴的秦人,為死去的楚人報仇。」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殺!」十萬楚軍同時怒吼一聲,英布一馬當先,率著大軍黑雲蔽日般朝著咸陽滾滾而去。夾雜在步兵方陣中的有五百架井闌、五百架雲梯,這已經是聯軍全部的底子,為了今日的攻擊項羽耐心準備了足足兩個月,可見他一舉摧毀咸陽的決心。 咸陽城頭的高亢的號角響起,士卒們皆面帶緊張的低下身子注視著正緩緩逼近的楚軍。雖然他們已經歷經了生死早已不再畏懼,可是看見楚軍這鋪天蓋地的氣勢仍然不免心寒。依靠在殘破的跺牆上,很多人心中都閃過了一個念頭,那就是;這次咸陽能不能守住。 當黑壓壓的楚軍逼近到千步時,最先開火的是城內的投石機,昨晚他們徒勞一夜早已經心中充滿了怒火,這次正好有機會讓他們洩憤。一聲又一聲的尖銳嘯聲劃破長空,城樓上劃過了一片片黑點,猶如林間被驚起的飛鳥般掠過城頭,飛快的迎頭砸向正在逼近的楚軍。數百顆石彈猶如隕石墜地般從天而降,在楚軍陣中泛起了一片片血花。 楚軍不由為之一滯,旋即又加快了前進的腳步,後排的士兵毫不猶豫的踩著同袍們的屍體大步向前。此刻他們赤紅著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攻入咸陽』,項羽已經許諾,一旦攻入咸陽,秦王室積攢數百年的財富任他們擄掠,皇宮中的那些美麗的女人們任他們蹂躪,這些足已經讓所有的士卒瘋狂不已。 城頭的軍官來回不停大聲喊著:「放穩弩機,注意隱蔽。」心中則默默的計算著楚軍的距離。 「八百步。」 「七百步。」 「六百步。」 「放!」 咯吱咯吱的響聲中,城頭飛出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最前列的士卒慘叫著倒在地上,而後排的楚軍則踩著他的屍體繼續向前。 秦軍迅速的上弦、瞄準,毫不留情的收割者楚軍士卒的生命,轉眼之間,東城的城牆之下楚軍士卒的屍體已經鋪上了厚厚一層。 很快,楚軍的井闌就已經被推了上來,這才結束了秦軍單方面的屠殺。咸陽殘缺的跺牆並不能像以前那樣很好的掩護住秦軍士卒,在井闌箭雨的傾注之下,不斷有秦軍士卒慘叫著跌下。 緊接著的蹬城雲梯也趕到了,英布和龍且一馬當先,數千名手持盾牌的敢死之士沿著雲梯,冒著密集的箭雨密密麻麻的攀爬而上。跳上城頭的死士很快就和秦軍混戰在一起,這些死士都是聯軍中最為悍勇的勇士,又是英布等猛將的帶領,很快就在城頭取得了一塊立足之地。 破損的跺牆也為楚軍攀爬帶來了許多的便利,楚軍悍卒們踩著碎石和磚瓦,不斷的跳上城頭和秦軍廝殺。秦軍中的應急部隊也被調動了起來,紛紛朝著被突破的城牆處殺去。 聯軍營中,虞子期滿臉興奮的朝著項羽說道:「大哥,我們已經攻上城頭了,只需要再施加一點點壓力,秦軍一定會崩潰的,你讓我帶人上去吧。」 項羽卻搖了搖頭道:「秦軍不會這麼不堪一擊的,他們還能支持陣子。讓齊軍和趙軍先上,我們楚人在流血,他們沒道理只是在一旁看著。」 虞子期面露失望,可還是應諾了下來,掉馬正要去下令,卻忽然瞪大眼睛看著咸陽,吃驚的說道:「那是什麼?」 卻見咸陽城中飄起了花花綠綠的數百隻奇形怪狀之物,有些像是飛鳥,可細看又不是。 項羽也面露訝色,想了下才說道:「這好像是紙鳶,我小時候聽人說過秦人有放紙鳶祈福的習慣,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放是什麼意思。」 虞子期卻張嘴哈哈大笑道:「難不成秦人已經嚇破了膽,居然想到放這鬼東西來祈福。」 項羽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可想了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搖了搖腦袋暫時不去想了,只是讓虞子期前去催促諸侯出兵增援。 天黑之前,想必咸陽就會插上他項羽的大旗。 第131章 決戰(2) 城牆上不時有人慘叫著倒下,有秦軍的,也有楚軍的,層層屍體堆滿在跺牆之上,以至於後爬上的楚軍不得不將同袍們的屍體扔下城牆去,以便清理出一條可以蹬城的道路。鏖戰雙方短兵相接,到處刀光劍影,無不咬牙切齒的想將對方逼退。 城牆上血肉橫飛,血流成河,秦楚兩軍的士卒都拚死向前,殺喊聲震耳欲聾。隨著齊、趙兩軍的加入,原本就十分吃緊的秦軍防線頓時搖搖欲墜,求援的號角聲不斷響起,東城和北城各段城牆同時告急。 韓信已經將城頭上所有的預備隊投入到了防守戰中,但如此漫長的防線讓兵力吃緊的秦軍顯得捉襟見肘。不得已只好將咸陽宮僅有的衛隊和城內維持治安的巡卒也調了上來投入戰鬥,可卻仍然無濟於事,城牆上浴血奮戰的秦軍仍然止不住一步步的倒退。 失去了弓弩的阻擊,蹬城的楚軍再無阻礙,手持短刃的士卒蜂擁著從雲梯上踏過破損的跺牆,躍上城頭朝著秦軍殺去。 東城牆是趙無忌防守的城段,他面對的是項羽手下第一悍將英布的猛攻,手下的二萬三千名秦軍奮戰了二個時辰,已經死傷過半了。原本寬闊無比的城牆上密密麻麻擠滿了秦楚士卒,雙方士卒都鼓足力氣拚命的廝殺著、吼叫著。短兵相接,用槍戳,用刀砍,用拳打,從遠處道近處,從城下到城上,到處是血肉橫飛,到處是殘肢斷臂,青暗色的城磚早已經浸透了鮮血。 趙無忌奮力的揮舞著手中大刀,不停的殺殺殺,身上密密麻麻滿是傷口,卻絲毫感覺不到傷痛,彷彿這具身子已經不屬於他自己了。趙無忌一刀砍掉了身前一名楚軍悍卒的頭顱,鮮血猛的噴出濺射了他一臉,他卻毫不在乎的一手抹去。抬頭去看見遠處的英布正面目猙獰的揮舞著大刀,所到之處無不所向披靡。 英布的英勇趙無忌這幾月來的交戰中早已經見識過了,他在楚軍中的勇武僅次於項羽,和項羽一樣每次交鋒都喜歡身先士卒,仗著一身強橫的武藝來激舞手下將士們的士氣。趙無忌心中暗自盤算,心想要是能除去此人對秦軍倒是一大助力。 當下拿定了主意,朝著遠處的英布大吼一聲:「英布小兒,可敢跟你趙爺爺一戰否?」 英布聞言大怒,惡狠狠的瞪向趙無忌,赤紅著的眼睛中翻滾著騰騰殺氣。他遠遠的看見趙無忌一身秦軍將軍的打扮,料想他必是秦軍中的大將,便對身邊擋道的楚軍吼道:「讓開。」 身邊的楚軍紛紛躲身給他讓出一條路,英布手中大刀上下飛舞,擋在身前的秦軍士卒無一回合對手,很快就殺到了趙無忌身前。趙無忌見英布殺來,大笑道:「來得好。」 說完揮刀上前和英布戰成一團,刀鋒狠狠的砸在一起,兩人交錯的目光皆是一愕,皆為對方雄厚的臂力所震驚。兩人心中俱生起了比試之意,放棄了花招技巧,轉而成了簡單的刀刀硬碰,想靠著臂力硬生生的壓倒對方。 趙無忌在北軍中以勇力著稱,臂力自然驚人,而這英布更是天下間罕見的悍勇之士,那更加勝上一籌。十餘招過後,趙無忌便露出了不支之色,英布卻愈戰愈勇。 忽然趙無忌虛晃一刀,轉身就向後方跑去,英布正殺到興頭上,哪裡會肯放過他,便大吼一聲跟著躍去。 趙無忌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猛的縮身大吼一聲:「放箭。」身後頓時湧出十幾名手持弩機的甲士,朝著剛剛落地的英布一陣疾射。 英布在趙無忌喊話時已經心生警惕,一見持弩的甲士便心知上當,急忙滾地想要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二隻弩箭『撲哧哧』穿過身體而過。雖然勉強避開了要害,可卻也傷的不輕。 趙無忌一見得手,連忙大吼一聲帶著士氣高漲的秦軍衝殺上去,想要趁機將英布亂刀分屍,而楚軍卻已經趕了上來將英布搶了下去,兩軍又混戰成一團。 太陽接近正中,從高高的城樓上望去,身下楚軍的攻勢仍然如潮水一般洶湧拍岸,而咸陽就如同海嘯中的搖搖欲墜的大船。此刻韓信心中早已經心憂如焚,卻強迫自己保持著冷靜,一道道果斷的命令不斷通過傳令兵被傳達下去,手頭上少的可憐的幾隻部隊被他用來四處救火,最後卻發現身邊除了十幾名親兵外再無一軍可用。 韓信已經意識到了,咸陽能不能守得住,就在此時了。 他心中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守軍能不能支撐到時機的到來,他傳達給李信的軍令是否能及時的被執行,以及項羽的種種反應和對策,無一不決定了秦軍的成敗。 韓信額頭忽然冒出了冷汗,他想起了項羽曾經跟他說過的話:過多的依賴兵家詭道之術終究會入末流。他自從軍至今,一直都是靠著謀術以弱勝強,以弱凌強,其中不乏賭博的成分,只是他靠著過人的天資將贏面撐到了最大。雖說每次都能大勝而歸,但好運氣總有用盡的一天,萬一敗了,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但願這一次還能讓自己賭贏! 他強自壓下心中的擔心,仍然面色如常的注視著戰場,因為他是主帥,如果他都亂的話,下面的人如何還能有信心。 贏可俏生生的站在韓信身邊,身下動天的殺聲和血腥的場面讓她小臉蒼白,她緊咬著嘴唇,面露擔心的看著韓信,見他神色如常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這時城樓下跌跌撞撞的上來一名渾身浴血的秦兵,見到韓信拜倒在地大聲的說道:「上將軍,王將軍請求援兵,北城快撐不住了。楚軍太多了,我們的兄弟已經死傷過半。」 韓信卻面無表情的冷冷道:「我手頭已經沒有了預備隊,他若是守不住了,我只有帶著病榻上的大王、帶著太長公主去增援他。」 「告訴王歧,他身後就是咸陽,就是大秦,若是守不住的話,那就全部戰死在城頭為國盡忠吧。」 那傷兵張了張嘴,目光中儘是絕望,面露哀求的看著韓信只盼他能改變主意,卻見韓信仍然面色冷峻,絲毫沒改變主意的跡象。這才站起身來咬了咬牙說道:「卑職一定如實轉告,請上將軍放心,我們都是老秦人出身,大不了一死而已。」 說完就一瘸一拐的轉身離去,贏可看著他的背影,心生不忍,看向韓信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望下城去,卻見遠處走來一隊身穿朝服的大臣,領頭的正是丞相孟堅,韓信和贏可對視了一下,皆感覺出了來者不善。 這裡是咸陽城內最高的瞭望城樓,高逾百步,孟堅年過五旬平時又養尊處優,這一段城樓爬上來早已經氣喘吁吁,遠遠的見到韓信便強自緩息下來,正色走了上來。 韓信看著一眾大臣道:「城牆上炮石無眼,丞相和各位大人還請速速退下,以免被流疾所傷。」 孟堅尚未開口,他身後卻跳出了一人,指著韓信的鼻子怒罵道:「好你個韓信,我們老秦人對你推心置腹,甚至將整個秦國都交給你一個外人,你良心卻被狗吃了,竟然想拋棄我大秦。」 韓信已經認出了此人是少府杜衛,杜衛在朝中嫉惡如仇,所以一直受到趙高的打壓,卻也是名能吏,所以被孟堅提拔為少府。韓信面對他的怒斥倒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說道:「杜少府所言在下不甚明白。」 杜衛重重的哼了一聲,冷笑道:「我說的你自然清楚,既然清楚,又何必來問我。」 這是孟堅站了出來,使了個眼色示意杜衛退下,然後看著韓信緩緩說道:「上將軍,杜少府他向來心直口快,還望你不要介意。」 看了眼贏可又說道:「既然太長公主也在這裡,那當著公主的面,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上將軍你。」 「丞相請說。」 孟堅指了指遠處城牆上正在慘烈廝殺的士卒道:「如今城中形勢如何?」 「危如累卵。」韓信面不改色的說道。 「既然是危如累卵,可為何城中尚有四萬精銳你卻不支援城頭,而是讓他們在營地閒置?」孟堅盯著韓信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 他已經算很客氣了,沒有直接說韓信包含禍心,想留著精銳等待城破之時自行逃亡,棄大秦之安危於不顧。 他心中卻還是隱隱希望韓信能給他一個合理的理由,畢竟這幾個月來的合作,他也感覺出來韓信是個蓋世之才。也或者只有這種人,才能挽救大秦江山社稷的傾覆。 可惜韓信的回答卻讓他失望無比,韓信只是看著他平靜的說了四個字:「無可奉告。」 孟堅勃然大怒,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顫聲道:「我是秦國的丞相,難道連我都沒有過問的資格嗎?」 「丞相大人,軍事乃是國尉的職責,我代行國尉之責,自然不用向您匯報。」 「那我問你,城牆若是守不住的話那該如何?」 韓信遲疑了會,這才說道:「我已經下令發放武器給老弱和壯婦,必要的時候……」 「韓信!」孟堅怒目瞪向韓信,大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面目因為憤怒而抽搐不止,痛心疾首道:「你居然讓他們上城頭死守,而讓精銳的士兵在營中冷眼旁觀,我倒要問你,就算這樣守住了咸陽,我大秦還將何以立國?」 韓信低了下頭,許久才說道:「我自有打算,丞相請不用擔心。」 孟堅怒目轉頭看向贏可,說道:「那太長公主你怎麼看,難道也任由他胡來,讓我大秦的子民在城頭徒自送死?」 贏可俏臉慘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猶豫了會才小聲說道:「丞相你就不要為難上將軍了,我們既然已經將咸陽托付於他,就應該信任他,不論什麼時候都應該信任他。」 孟堅怒極而笑,仰天哈哈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之意,嘴裡連連說了三聲『好』、『好』、『好』! 「既然你們贏氏一族都相信他任由子民去送死,那我們姓孟的還有什麼話好說,這江山是你們贏氏的,你們自己做主就行了。」 說完拔出了佩劍,仰天吼道:「老秦人,隨我上場殺敵,今日就是我大秦的忌日,也是我等的忌日。」 一眾大臣紛紛呱噪的隨著孟堅奔向城樓,韓信心知他們此時恨透了自己,自然聽不進去自己的勸誡。便喚來了親兵隊長,讓他帶著身邊所剩無幾的親兵前去保護這些老大人,以免真的一時衝動折損了秦國的元氣。 看著孟堅氣沖沖離去的身影,贏可面露擔心的說道:「韓大哥,你為什麼不告訴丞相他們你的想法呢,讓他們平白的誤解你。」 韓信面露苦澀的搖了搖頭道:「我是擔心他們不支持我,反而百般阻擾壞了我的計劃,所以才沒有告訴他們。軍營中我已經下了嚴命,除非是虎符和我的手書同時到達,否則任何人調動不了一兵一卒。」 「要知道我這次是拿秦國的命運做賭博。贏了,秦國就還能支撐下去,若是敗了的話,就萬劫不復了。」 頓了頓深深的看著贏可說道:「到是你,你不擔心我輸掉秦國的社稷嗎?」 贏可嘴角微微仰起,輕輕一笑看著韓信緩緩道:「我原本就是一無所有的,是你給了我、給了大秦一線生機,就算你輸了,大不了重新變得一無所有,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韓信看著贏可有些淒楚的笑容,心中一陣感動,伸手輕輕的握住她的柔荑。 「你不會一無所有的,不是還有我在你身邊嗎?」 贏可面色一紅,低下了頭去,被握住的手只是象徵性的掙扎了一下,便任由韓信握著。韓信抬起了頭,看著有些耀眼的陽光,忽然說道:「是時候了。」 李信,但願我沒有相信錯你! 太陽已經過了城頭,城下亂哄哄的擠著大批的聯軍士卒,城頭上傳來震天的廝殺聲讓他們熱血澎湃。軍官們則是滿臉興奮的告訴他們咸陽城馬上就要被攻下了,裡面的財寶、女人都可以任他們搶掠。 士卒們興奮的嗷嗷直叫,迫不及待的排起隊伍在雲梯下等著輪到他們上城,有些等不及的士兵甚至推推嚷嚷的大打出手。就在這時,一直緊閉的東城門卻忽然大開。 正在城門處的是魏國的士兵,他們見城門忽然開了,都瞪大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幾名最先反應過來的魏國士兵揮舞著兵器大叫著衝進城去,旁邊的人這才想起了項羽許諾的重賞,便急忙蜂擁而上,唯恐落了人後。 衝進城去的士卒卻呆若木雞的停了下來,映入他們惶恐眼神中的是密密麻麻的青銅戰車。隊列最前方一架高約一丈的巨大戰車前的馬匹正不耐煩的打著響著響鼻,車上的甲士們則是目光冰冷的注視著身前的魏軍。 本來吵雜紛亂的城門忽然間靜了下來,魏軍一個個都滿臉驚恐的看著身前可怕的青銅戰車,看著領頭的那名渾身甲冑的軍官手中高舉的佩劍緩緩落下,嘴中吐出了一個字:殺! 「啊!」不知是誰先驚恐的喊了出來,很快尖叫聲就被滾滾而來的青銅洪流碾成了粉末。東城外的一萬魏國在秦軍無敵的戰車部隊前,很快就被壓成了一團團肉泥。 在先秦時代,秦人的戰車部隊以巨大的衝擊力和破壞力聞名於關東六國。秦人的戰車通體以青銅為主,由四匹戰馬拉拽而行,車上配有甲士三名,一為御手,一為持弩射手,一為長戟手,皆是身穿重甲。馬匹的要害部位也配有甲冑護衛,以防止敵人對馬匹的攻擊,車掾兩側配有利刃,一旦戰車飛奔起來,便如同雷霆所向勢不可擋,輕易的撕破敵人精心佈置的防線。 昔日長平之戰時,白起派出將趙軍攔腰截斷的五千輕兵,就著秦國威名遠暇的戰車部隊。這支部隊僅僅只有五千人,卻將四十五萬強大的趙軍攔腰生生截成兩半,可見其巨大的衝擊力有多麼駭世驚俗。 不過戰車部隊也有它顯而易見的缺點,那就是對地勢的要求極高,若是在平原之地衝起來自然勢不可擋,可是一旦到了丘陵山地就如同深陷泥潭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戰車使用一久,對手便明白了如何對付戰車的方法,馬刺和絆馬繩可以輕易的將威力無比的戰車變成一團廢鐵,而一輛戰車的造價和保養費用更是天文數字。久而久之,秦國便漸漸拋棄了這支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的王牌部隊,轉而由更加輕便靈活的弩騎兵和游騎兵取代,剩下不多的戰車更多的是作為天子的儀仗所用。 韓信在咸陽城發現這些戰車時如獲至寶,作為後世人他當然知道這些古代的裝甲車一旦出現在一馬平川的戰場上那將意味著什麼。為此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去收集戰車,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偷偷將尚未完工的秦皇陵中的青銅戰車偷了出來,總算湊齊了二千餘乘,配以甲士六千。 車粼粼,馬蕭蕭,千萬句匯聚而成的沖天殺聲被咸陽城內衝出的青銅洪流生生打斷。 沉寂了數十年的強大秦國戰車部隊,在咸陽城下再次燃燒起了他們的輝煌。 第132章 決戰(3) 從日出到現在,攻城足足有了三個時辰,無論是秦軍還是聯軍,都已經筋疲力盡了。城上的士兵機械的揮舞著大刀奮力廝殺,將秦軍一步步的逼下城頭去,眼見就要勝利了,卻聽見自家營內響來了急促的鳴金聲。滿臉血水汗水混著的士兵不解的探出腦袋望向城下,卻張大著嘴巴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城牆之下,一條巨大的黑色長龍正緩緩的從城門處匯聚而成。衝垮了城門處的魏軍後,戰車並沒有徑直衝向遠處的聯軍大本營,而是迅速集結後掉過頭來朝著正在攻城的聯軍猛衝而去,秦軍的意圖很明顯,就是徹底擊潰城牆下雜亂集結的聯軍,最大限度的消耗聯軍的兵力。 二千餘乘巨大的戰車猶如山崩海嘯般呼嘯而至,御手緊緊的抓住韁繩,努力的控制著怒馬的前進方向。車與車之間保持著二丈的距離,以防止相互之間的衝撞,車上的重裝戟手則俯下身子緊緊的貼著車欄,以防被劇烈顛簸的戰車甩了出去,他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廝殺和搏鬥,而是靠著巨大的衝力撕裂聯軍的防線。 鐵蹄砸在地面上猶如雷鳴般轟轟作響,儘管對手是如此的人多勢眾,整整是他們的十倍、百倍!沿著城牆一眼望去儘是黑壓壓的人頭,遠的看不到邊境,可是他們卻毫不畏懼。 最先遭遇的是齊軍和魏軍的攻城部隊,這五萬人的大軍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遠處浩蕩而來的秦國鐵甲部隊。直到死亡氣息撲面而來近的讓人無法呼吸,回過神來的士兵們才在軍官的鞭打和怒罵聲中倉促結陣,還未等到他們驚恐的神情凝固,戰車洪流已經如海嘯般狂湧而至。前排的士兵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慘叫聲就徹底的被碾成肉泥,聯軍脆弱的防線輕易的被秦軍撕裂。 一排接著一排的鐵甲洪流呼嘯而過,將聯軍僅存的一點點抵抗之心碾為粉末,黑色的戰車就如同死神一般,駛向哪裡那裡就是一整片的血肉成泥,驚恐不安的聯軍士卒紛紛狂叫著扔下武器掉頭就跑,蒙石正在戰隊的前列,頭盔下一張帶著幾分稚嫩的臉龐興奮的滿臉通紅,韓信將這支王牌部隊交給他的時候只下達了一個命令,那就是沖、沖、衝!不停的向前突擊、突擊、突擊!直到最後一輛戰車,最後一個秦軍倒下為止。 蒙石忽然張開了雙手,瘋狂的舞動著手中的佩劍,嘴裡如同野獸般咆哮著:「殺!殺!殺過去!」 此時遠處大營中的項羽已經臉色鐵青,他幾乎是吼著將一道道軍令傳達下去,虞子期領命迅速集結營中的剩餘的楚軍和四國聯軍,準備結陣攔截住秦軍瘋狂的衝擊。臨著秦軍最近的趙國軍隊被下令死守待援,為大軍的集結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趙將申陽面色慘白的看著正狂奔而來的秦軍鐵流,陣前的趙軍軍官則是不停的大聲吆喝著紮穩腳步。 天下精兵皆出於秦趙,趙人驍勇善戰也是聞名於七國,事實上趙軍也是諸侯軍中項羽最為倚重的一支部隊,對他們的優待遠勝於齊、燕、魏三國的軍隊。 可此時此刻,倉促成陣的趙軍士卒們的臉色都像他們的主將一樣蒼白無比,手中緊握長戟的手也隨著地面的顫抖而微微抖動。 大地在腳下劇烈的顫動,馬蹄車輪之聲如同炸雷般在耳邊轟隆想起,秦軍的車陣雖然只有區區六千人,散發出的騰騰殺氣卻如同泰山壓頂般勢不可擋。 「放。」陣前的軍官嘶聲竭力的吼道,一片烏雲從趙軍陣中騰起,近萬支羽箭孟的射向正在高速本來的秦軍洪流。意想中的人仰馬翻卻沒有出現,羽箭狠狠的插在戰車上的木架上,射在甲士的身上卻只是傳來叮叮噹噹的一陣響聲,甲士和戰馬身上的重甲輕鬆的將這些羽箭彈開,只有少數一些倒霉鬼被射中了鎧甲的縫隙中,慘叫一聲消失在滾滾的馬蹄車輪下。 還沒有等到弓箭手射出第二輪箭雨,秦軍的馬蹄已經趕到,巨大無比的戰馬狠狠的撞向趙軍前列的士兵們,在趙軍軍陣中砸出了一個個深深陷入的巨坑。巨大的慣力又豈是血肉之軀可以輕易阻擋的,狂奔的戰馬拖拽著殘破的戰車仍然拚力向前猛衝,將身前猶如螻蟻般的趙軍輕易踏在蹄下。秦軍士兵狂嘯的咆哮聲淹沒了人仰馬翻的慘叫,趙軍最前排的五列方陣,才不到一回合就被這股鐵甲洪流淹沒。 秦軍的車兵猶如利刃入稿般輕易的撕開的趙軍的防線,將趙軍的軍陣直接鑿穿成了兩半。申陽見秦軍兵力有限,只是將趙軍鑿穿卻無力追殺潰卒,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正想收攏潰散的趙軍士卒,卻見車陣的末尾處閃出了一片刀劍如林,映著西射的陽光閃閃發亮,數萬秦軍的輕騎尾隨著猛衝的車陣隨後殺之。 秦軍車陣雖然衝擊力驚人,但畢竟數量有限,而且高速奔馳之下絕難回頭來追殺潰散的敵人,緊跟其後的輕騎則承擔了屠戮的任務。這就是韓信的意圖,用車兵撕開聯軍防線,由他親帥的三萬五千騎則尾隨而至徹底的擊垮聯軍。 籠罩在巨大恐懼中的趙軍這才明白了眼前的對手不是他們可以戰勝的,一聲驚恐的狂叫聲後,數萬士卒當即潰不成軍,四散逃了開來。申陽更是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丟在這裡,立即掉馬狂奔。 趙軍雖然潰敗,但卻讓秦軍的猛衝勢頭為之一滯,為虞子期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此時他已經帶著齊裝而來的六萬楚軍衝了上來列陣迎擊。最先衝擊楚軍方陣的卻不是秦軍,而是潰散下來的趙軍、齊軍和魏軍,迎接他們的卻是如林的槍刺和一陣陣密集的箭雨,以免他們衝擊了楚軍的軍陣。潰卒們不得已才繞道從兩旁逃走,而緊跟其後的則是奔雷而至的秦軍戰車。 一輛輛戰車如同流星隕落般狠狠的砸向楚軍的陣地,將密集的防線咋成了巨大凹形。高速奔馳中的戰車仰天翻起,迎接它落下的是如林的長戟。重余千斤的戰車砸下,方陣中被砸中的士卒非死即傷。後續的秦軍卻悍不知死,繼續一如既往的猛烈著衝向楚軍的防線。 一層、兩層、五層、十層……一層層的楚軍防線被撕裂,卻不斷的有士卒用血肉之軀填上。虞子期赤紅著雙眼,發瘋般的不斷催促著士兵上去填補漏洞,直到他們全部死去仍然不肯罷手。 他心中明白,只有止住了秦軍這股瘋狂的衝勁,才能有一線的取勝機會,否則恐怕在這裡就要全軍覆沒了。所以他才絲毫不計士卒們的死傷,用的都是楚軍中最悍勇,最不畏死的精銳士兵。 終於,秦軍的戰車在鑿穿了層層防線後,終於止住了前衝的勢頭,車上持戟的重甲步兵開始發揮他們的作用了,他們身手的厚厚重甲根本不畏楚軍手中的刀劍箭弩,而他們手中的長戟卻只要隨手一揮,就能帶來一聲楚軍的慘叫。 雖然戰車上的重甲戟士仍然威力強大,但秦軍卻已經失去了最為依賴的強大衝擊力,待韓信的輕騎殺來,楚軍雖然死傷慘重被秦軍壓迫的連連倒退,但卻已經穩住了軍陣,短時間內不會崩潰。 而這一點時間,就是虞子期為項羽爭取到的取勝之機。 項羽的精騎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二萬四千餘精銳的騎兵猶如脫弦的箭,飛快的馳向秦軍的左翼,一身火紅披風的項羽在大軍中顯得格外的顯眼,胯下的烏騅猶如黑色閃電般一馬當先。 項羽他從來不會在戰場上掩飾自己的蹤跡,相反,他時時刻刻都要讓他的士兵們看見他,知道他們的主帥正在和他們奮力廝殺在一起。他永遠是沖在隊伍的最前列,筆挺的身姿如同一面旗幟般,引導著他手下將士們最狂熱的戰意。 只要他身影出現的地方,楚軍士卒皆是爆出一片歡呼之聲,無不奮勇向前迸發出巨大的戰鬥力,這就是席捲天下的霸道之氣! 韓信遠遠的見項羽殺來,當機立斷的捨棄掉楚軍的步卒,迅速集結騎兵迎面衝殺而去。兩股鐵流迎面狠狠的砸在了一起,兩軍的士卒紛紛落馬,卻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在萬馬蹄下踏為肉泥。一輪衝殺而過,雙方皆是死傷慘重,卻繼續調轉馬頭迎面衝去。 項羽和韓信都選擇了最簡單也是最慘烈的方法,利用騎兵的衝力迅速做出決斷,時間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十分寶貴。一輪接著一輪的對沖廝殺,秦軍和楚軍就像咬紅了眼的兩隻野獸,絲毫不顧自己渾身的鮮血淋漓,只是怒目向前想要將身前的對手撕成碎片。 這時已經沒有什麼理智可言,只是簡單的衝殺,在衝殺,繼續衝殺,直到對手全部死絕或者自己全部陣亡。 這時戰場的形勢卻已經漸漸對秦軍不利了,原本仗著一股銳氣將聯軍打了個措手不及,接連將數十萬大軍衝擊潰散。而現在卻如同深陷泥沼的巨獸動彈不得,楚軍已經狠狠的咬住了秦軍,不讓它再在戰場上肆虐衝殺。被戰車衝擊大亂的虞子期部也已經緩過神來,正在慢慢的剿殺深陷陣中的重甲戰車,各國的潰卒也紛紛集結在各自統帥的帳下重新組隊。 秦人的鮮血正在一滴滴的耗盡,看著身邊的士兵不斷倒下,韓信心中冰冷到了極點,他開始害怕起來了,牙齒忍不住咯咯顫抖。 他輸不起,一旦輸了,所有的曾經信任過他的人,曾經將性命托付給他的人都要一個個死去,他忽然想到,會不會真的是自己的好運氣用盡了。 可此時此刻他卻只能緊緊的抓住馬鬃,手中的長槍高高舉起,迎著衝殺而來的楚軍騎兵迎戰而上。 已經射出去的箭,就沒有回頭的道理!既然做了決斷,只能咬著牙堅持到底了。 一輪輪的衝殺過後,秦軍騎兵的隊伍越來越稀薄,而虞子期已經抽出了餘力從右翼緩緩的逼近而來,想要包抄韓信。 就在韓信快要陷入絕望的時,卻聽到遠處隱隱傳來一陣悠長的號角聲,正是秦軍衝鋒的號角聲,頓時渾身如同雷擊,狂喜之下忍不住要仰天大嘯。 李信,你終究沒有負我! 聯軍大營的背後忽然湧出來黑壓壓的一片烏雲,浩浩蕩蕩的秦軍隴西軍團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趕到了戰場。 一馬當先的正是李信,他沒有帶頭盔,而是披頭散髮的揮劍意氣風發的指向前方,大聲的嘶喊鼓舞著部下的士氣,已經花白的頭髮和面上神采飛揚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彷彿年輕了二十歲,又回到了當年叱吒風雲的戰場之上,正帶領著秦國所向披靡的無敵軍團將關東六國的烏合之眾徹底的擊垮、殲滅! 雖然他的部下大多衣甲不全,很多士兵甚至手裡握著的是簡陋至極的自製兵器。隴西北地不比關中的富庶,那裡的秦人大多還停留在依靠遊牧為生。他們沒有咸陽車內堆積如山的精良武器和衣甲,也沒有皇宮和貴族們一擲千金的豐厚重賞,他們心中更多是對秦國的眷戀和感情。 沒有人比他們更加熱愛他們一手建立的帝國了,秦國從隴西放馬出身一步步走到統一六國的龐大帝國,無不是依賴著他們立下的赫赫軍功。他們居住在荒涼的隴西和北地,吃著粗糙簡陋的食物,卻整日和羌人、匈奴人以及馬賊們捨命廝殺。雖然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走上戰場,可他們卻不是第一次殺人,豐富的作戰經驗足以彌補裝備上的劣勢。 李信這兩個月來在隴西幾乎是沒有一刻休息的時間,他如同著了魔一般四處的奔走求助。他是隴西大族李氏的長子,又是當年秦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昔日軍中的舊部遍佈三郡,靠著家世和軍中的資歷,他並沒有花費多少口舌就接掌了三郡的軍政大事,隨後又挨個拜訪各個部落的族長,請求他們的派出成年的戰士前去挽救大秦的命運。 靠著李信的努力,他總算在隴西拉起了一支近十萬人的大軍,又絞盡腦汁的為這支大軍拼湊齊了武器和裝備,用軍中的舊部將這支倉促成軍的大軍控制在手,隨後就火速的殺向咸陽救援。 在城西外得到了韓信信使帶來的軍令,便依令蟄伏在山中,直到今日清晨斥候報來發現了咸陽城頭的紙鳶,這才依照約定出兵直奔咸陽,總算在最要緊的關頭出現在了聯軍的身後。 李信當年縱橫疆場時經驗何其豐富,一眼就看出了聯軍此刻的危機所在,當機立斷的率著大軍直撲聯軍虛弱的大營,想要一舉佔領大營,那時候聯軍一定會軍心大亂。 而聯軍帳中,幾名諸侯面面相覷,皆惶恐不知所措,正想各自回營率軍逃跑。此時范增卻已經大步趕到,對著臧荼大吼道:「臧將軍,你馬上帶著燕軍去阻擊秦軍,快去。」 臧荼駭然道:「范增,你這是害我呀,我才不到四萬的軍隊,你讓我去阻擋秦軍?」 范增一張老臉上滿是怒色,狠狠的抓著臧荼的衣襟咆哮道:「你以為你跑的掉嗎?快去,要不然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你不是一直都想當燕王嗎,我這就替項王答應你。我不要你打贏秦軍,只要你給我頂住,頂住一刻鐘就可以了。」 臧荼滿臉的橫肉抖動,范增的威逼利誘確實打動了他,他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心中狠意上湧,大聲吼道:「好,我這就去。」 說完轉身就去營中帶著燕軍迎擊李信,范增知道他的兵力過於稀薄,又強逼著四萬多潰散下來的聯軍士兵在各自主帥的帶領下和燕軍並肩作戰。 項羽此刻心中也已經跌落到冰點,一向無所畏懼的他眼神中居然第一次露出了惶惶之色。他咬牙切齒,心中恨不得殺韓信而後快,卻還是強壓下怒意,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殺了韓信,而是保住他的大營。若是大營丟了,那就一切休矣! 趁勢衝殺完,項羽便沒有掉轉馬頭回頭繼續廝殺,而是率著部下急速奔向營中。韓信卻沒有追擊,而是掉轉隊伍殺向虞子期,想要先解決這部楚軍。 此時李信的大軍已經和聯軍交上了手,士氣正旺的秦軍殺的聯軍步步倒退,防線搖搖欲墜。臧荼卻咬牙強撐著不讓防線崩潰,苦苦的等待項羽的回援。 李信見軍後一陣騷動,萬餘楚軍的騎兵已經從他的後方撕入進來,秦軍後軍頓時一陣大亂。當先的正是手持大戟的項羽,大戟所至,猶如山崩石裂般勢不可擋,秦軍士卒一陣陣慘呼而死。 這些秦軍都是李信著兩個月來所有的心血所建,他看了哪能不心痛萬分。頓時大吼一聲,挺槍便向項羽殺去,想要將這名楚將立斬於馬下。 第133章 秦風飛揚 項羽見這名秦將迎來,心中微喜,便揮戟迎戰上去,想要將他斬殺於馬上。 戟槍相交數招,卻不分上下,兩人心中皆生出了驚疑。李信沒想到楚國居然會有如此悍將,項羽則想不出秦國還有這樣的好手,便大吼問道:「你是何人,我項羽不殺無名之輩。」 李信大怒,鬚髮根豎吼道:「我是秦國大將軍李信,黃口小兒你又是何人。」 「李信!」項羽一愣,旋即想起當年曾經以勇武名揚關東的秦國第一猛將李信,便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你可知我是誰?我就是當初打的你落花流水項燕的孫子項羽。」 李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平時最大的憾事就是敗在項燕手下,現在卻聽項羽故意提起,哪裡能忍住心中的怒火,便大吼一聲上前和項羽廝殺在一起。 李信當年少年得意,曾經隻身單騎大破數千魏兵,一身強橫的武藝被秦王嬴政贊為秦國第一勇將,槍法猶在王翦之上。他自幼心氣極高,一生唯一信服的就是殺神白起,對項羽這個毛頭小子怎麼會放在心上。待數十招過後,見項羽的武藝絲毫不弱於他,反而隱隱在他之上,頓時激起了他內心狂熱的戰意,手中舞著的大槍更加賣命的廝殺,項羽原本見李信鬚髮斑白,欺他年事已高,便想盡快拿下他好大破秦軍。卻不料李信手中的一桿長槍舞的密不透風,招招皆帶著凌厲的殺招,迫的項羽不得不凝神應對。 兩人纏鬥許久,卻誰也拿不下對方,只好竭力廝殺。此時李信的額頭上已經密佈汗珠,手中的槍雖然槍槍氣勢逼人,可握住長槍的手每次收回時卻隱隱有些顫抖。 他畢竟年事已高,而項羽則是在巔峰鼎盛之期。況且這二十年來他久疏戰陣,武藝已經不如當年,若是換了他年輕全盛時期,或許能和項羽有一戰之力,可現在卻有些力不從心了,只是靠著心中的一股傲氣在強自支撐著。 項羽雖然佔了上風,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是心急如焚。 以往他若是遇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必然會越戰越勇。可今日卻不相同,韓信層出不窮的連番所為早已經讓他心亂如麻,甚至有些像驚弓之鳥,總覺得韓信仍然留有後手。 他的大軍已經深陷其中,已經混亂不堪,這種時候唯有靠著他項羽強悍無比的號召力才能重新凝聚起軍隊的決戰之心,而他卻被李信死死的纏著這裡動彈不得。 從高處鳥瞰,巨大的咸陽城前已經成了沸騰的熔爐,二種不同服飾的大軍彼此交錯在一起,猶如兩條巨龍盤在一起在捨命撕咬。秦軍和聯軍早已經錯雜在一起,不分彼此,每一個士兵都殺紅了眼,只是拚命的想要殺死身前的敵人。 城牆上,已經登上城頭的聯軍和剩餘的秦軍仍然撕咬在一起,士氣大振的秦軍奮勇向前,想將這股失去後援的聯軍徹底擊垮。而城牆上失去退路的三萬多楚軍和二萬多各國的士卒則竭力抵住,因為他們身後就是高高的城牆。 韓信的輕騎和蒙石的車兵匯合成一處,繼續朝著楚軍發起猛烈的攻勢,想要將這部楚軍主力徹底的殲滅。虞子期則拚死抵住,楚軍的軍陣一步步的緩緩後退,試圖向大營靠攏。 在另外一側,李信所部因為被項羽的鐵騎衝擊而有些混亂的隊伍又重新集結起來了,經驗豐富的軍官不停的在隊伍中竭力嘶喊以重新整好了隊列。後軍緊緊的咬住楚軍的精騎,不讓他們繼續深入,而缺少了項羽的騎兵們便如同失去了靈魂,雖然依舊驍勇無比,卻失去了勢如破竹的銳氣。秦軍的前軍則繼續朝著防守的聯軍猛烈攻擊,想要撕開燕軍的防線攻入楚軍大營。 楚營之中,范增則發瘋般的四處奔走,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袍早已滿是污穢,喜淨的他卻絲毫不在意。他不停用嘶啞的聲音叫喊著,讓軍官將一隊隊潰散回營的士卒重新組織起來,然後逼上戰場增援虞子期和項羽。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必須要頂住秦軍的攻勢,一定頂住,否則就全完了。 兵敗如山倒,唯有強撐著一口氣才能挺到最後。 而此時此刻的李信也是如此,溫熱的液體已經模糊了他的眼角,分不清是血液還是汗液,他卻沒有時間伸手抹去,只是瞪大著眼睛努力的看著項羽的一舉一動。 他已經纏住項羽足足一個多時辰了,在著一個多時辰裡,項羽狂如風暴的攻勢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卻強撐著咬牙一招招的接了下來。失去耐心而變得狂躁不安的項羽戟法變得雜亂無章,可是卻一招勝似一招的凌厲,每戟揮下都猶如山崩石裂般。 項羽是真的急了,他赤紅著雙眼睚眥欲裂,一戟快似一戟,恨不得將身前的李信剁成肉泥。他看見李信已經滿頭大汗,看見李信口鼻之間已經溢出了鮮血,可是卻仍然不肯退讓一步。 他現在已經不想殺李信了,只想盡快的拜託他的糾纏掉馬回師,帶著他的精騎再度縱橫沙場、所向披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深陷陣中失去了騎兵最賴以為勢的速度和衝力。可是李信卻偏偏不讓他脫身,他就像一頭被觸怒了的老邁猛虎,張牙舞爪的死死糾纏住眼前的敵人,一步不肯退讓。 終於,李信由於體力不支身體微微一晃,項羽卻把握住了這個絕佳的機會,大戟快如閃電般刺去。李信急忙縮身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肋下被重重劃了一道,雖未傷及要害,卻也血如泉湧。 項羽原本以為他受了重傷必然會不支,卻見李信只是身軀搖晃一下,就如同沒事一般挺住了身軀揮槍又要廝殺,心中不由駭然。這時候他已經趁機退後數丈擺脫了李信的糾纏,微微一猶豫,心中著實不想再和這個老頭繼續糾纏,便掉馬轉頭便跑。李信也顧不上身上的血流不止,反而縱馬追趕了數十步,見項羽馬快這才罷休。 項羽急奔回軍中,立即集結精騎朝著秦軍中稀薄的地方掩殺而去,將秦軍的人牆突破。隨後又調轉馬頭殺回,仗著馬勢的衝擊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穿插突破,每一次都能給後軍帶來數千的死傷。 李信此時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見後軍已經亂成一團在楚軍的馬蹄下不斷的被穿透,便當機立斷果斷的捨棄後軍,而是親帥前軍朝著身前的燕軍猛衝而去。 李信對血流不止的傷口彷彿毫無知覺,仍然一馬當先的沖在隊伍的最前列,長槍所至濺起一片血花,盾牌紛紛破裂,其後的燕軍士卒慘叫不止。秦軍見老將軍如此神勇,皆是士氣大振,一些年輕的將尉更是朝著燕軍猛衝而去,生怕被別人恥笑不如年邁的大將軍。 戰場上出現奇怪的一幕,聯軍被秦軍殺的節節倒退,防線搖搖欲墜,而秦軍的後軍則被項羽的鐵騎反覆蹂躪,崩潰在即。 在遠處的城門外,在更遠處的城牆上,兩軍一樣在膠著著廝殺,只要一方先挺不住崩潰了,那必然是連鎖帶動徹底的大潰敗。 從天明到日中,最後廝殺到黃昏,聲囂沸騰的大地上血流成河,和天邊的血色殘陽遙相呼應,彷彿人間地獄一般。秦軍和聯軍士兵廝殺了整整一天,都已經筋疲力盡再也奈何不了對手,虞子期的楚軍方陣緩緩後撤到大營,和項羽的聯軍連成了一線。李信的後軍已經在項羽的咆哮下徹底崩潰,而他則將陣前的聯軍徹底擊潰突入了聯軍的大營之中,掉轉過頭和增援趕來的項羽重新廝殺成一團。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雙方的大軍都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卻仍然不能給對手最後的致命一擊,此時戰場上哪怕再有數千人的新銳之軍加入,都能輕而易舉的撕開敵人的防線。 可惜秦軍和聯軍為了擊垮對手都竭盡了全力,已經再無任何的可用之兵。韓信見事已至此,再糾纏下去無非就是多損耗一些士卒的性命而已,便鳴金收兵,李信的步兵先撤入城中,騎兵和車兵交叉掩護著緩緩的後退。 聯軍此時也沒有力氣再追趕,項羽見秦軍終於撤退了心中才緩了口氣,見秦軍有了防備便也不再追擊,轉而收攏部隊退入營中。 城頭的聯軍已經死傷殆盡,剩下的一萬多殘兵見被大軍拋棄了,便棄械投降。龍且誓死不降被王歧下令射成了篩子,而英布則重傷在身被生俘。 這一場秦軍勝了,卻也是慘烈無比的勝利,守城的六萬多人死傷大半,僅殘餘不到二萬人,跟隨韓信出城的四萬車騎也死傷過半,李信的隴西大軍也折損了四萬多人。 當渾身浴血的李信被抬到韓信面前時,這個當日威武凜然的老將軍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無比,緊閉著雙目,唯有偶爾起伏的胸口才能看出他仍未死去。 隨行的副將哽咽道:「大將軍身中數十刀槍,鮮血早已經流盡,醫匠說已經無回天之力了,大將軍卻堅持要來見您最後一面。」 韓信身上也早已經滿是鮮血,左手被楚軍的一名悍將臨死前反戈一擊差點被砍斷,他艱難的蹲下身子,用右手緊緊的握住李信的手掌,眼中滿是淚水。李信這時也感覺到了,便強自撐開了眼睛,咧嘴大笑道:「打的好,痛快,痛快至極!我李信這輩子能再打一場勝仗,都是拜你小子所賜。」 韓信見笑聲牽動了李信的傷口,讓他的身子忍不住一陣陣的顫抖,便忍不住勸道:「李將軍,你先不要說話了,我這就送你回去好好養傷,大秦還需要您的幫助才能匡扶社稷。」 李信卻置若罔聞,反而搖頭道:「不說不行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老秦人本就該戰死沙場,又何懼生死。這大秦的江山,有你就足夠了。」 說完被握住的手掌狠狠的抓住了韓信,韓信只感覺到手掌上一陣劇痛傳來,卻聽見李信忽然仰天狂笑:「去問問那嬴政,問問他我李信如何?我李信當不當起這秦國的大將軍?哈哈哈哈,我等不及了,我這就去下面告訴他,告訴他我救了大秦,我救了他的天下,我要讓他慚愧,讓他向我道歉!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李信已經瞪大著眼睛斷了氣,韓信默然的伸手將他圓睜的雙目撫上,心中慼然。一旁眼中含著淚水的贏可則哽咽著下令道:「傳天子詔,將李將軍抬入咸陽宮,以天子之禮葬於故地。拜李將軍為上將軍,爵封徹侯,食邑萬戶,世襲罔替,永不相奪。」 與秦軍的慘勝相對的是聯軍的慘敗,項羽自起兵起來從未碰到過如同今日一般的慘敗,二十萬楚軍死傷過半,尤其是他賴以成名的精甲騎兵死傷過了七成。其他諸侯的軍隊更是死傷慘重,魏軍因為第一個受到秦軍的衝擊,幾乎全軍覆沒,魏王豹見機跑得快才撿回了一條性命,回到營中後僅收攏了不到一萬的殘兵。齊軍和趙軍的主力也在秦軍的衝擊之下潰不成軍,戰後各自收攏了數萬殘兵。燕軍的臧荼情況還稍微好上一點,至少他的部下仍然保持著編製而不像其他三國的軍隊一樣潰不成軍。 英布和龍且的生死不明讓項羽心痛不已,再加上之前的鍾離味,他手下已經折損了三名大將。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范增並沒有像他預料中的那樣責怪他,反而輕言寬慰讓他不要灰心,隨後不辭辛勞連夜四處奔走安撫大戰後的楚軍士卒。 其實聯軍雖然大敗,可楚軍仍有十萬之軍,四國的軍隊也殘存不下十萬,相比較於咸陽城內同樣損失慘重的秦軍,兵力仍然二倍有餘。可讓項羽憤怒的是他本想召集諸侯相商事宜,卻被告之每一個諸侯都推脫身受重傷不便前來。 項羽雖然憤怒無比,可卻並沒有被憤怒沖昏了腦子。他心知肚明,大敗之下他的威望已經受到空前的挑戰,諸侯原本就對他的不滿之心藉機爆發了出來。他緊握著拳頭,很想現在就率軍去殺死這些見風使舵的小人們,可他還是忍住了。 現在這種局面,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如果聯軍內部再起內訌,一定會死的很慘。 現在這種情形,攻城肯定是不行了。第二日清晨,楚軍便拔營東撤,已經通氣的四國聯軍也隨之緩緩東撤,撤至戲水紮營。東邊依托函谷關,西邊和咸陽遙遙相望,繼續和秦軍對峙。 這時項羽又怒火萬丈的得到了來自劉邦的消息。劉邦自南下之後一路攻城拔地,一番血戰後攻破了防守虛弱的漢中關隘,被派去收攏三郡的御史大夫白龐和將軍皇甫圭見楚軍勢大,便放棄了漢中轉而撤入了巴蜀,依托葭萌關和劍閣的天險來抵禦劉邦。 劉邦得到漢中後,立即打開糧倉結好百姓,又安撫秦國官吏讓他們繼續維持政務。同時廢除苛刻的秦律,轉而簡單的和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劉邦的一系列動作很快就得到了百姓的擁戴,在漢中立下了陣腳。接下來劉邦就廣招部屬,修繕關隘,同時設計將隨行的項羽心腹副將不血刃的拿下,又不敢過分得罪項羽便將這一萬楚軍禮送出關,讓他們自行去投奔項羽。 項羽得知消息後雖然暴跳如雷,卻也無可奈何,他連已經公然自立的諸侯大軍都沒有辦法對法,更別說劉邦這種做事留三分餘地的人。 聯軍大軍駐紮在戲水,秦軍的兵力也只夠守城之用,追擊就顯得過於薄弱,兩軍就這樣奇怪的隔著數百里對峙了月餘,聯軍既不攻城,秦軍也不出軍收復失地。 項羽仍然心存不甘,不願意就這麼失敗的退回關東,他高傲的性情不願意就此接收失敗,他知道秦軍雖然是取勝了,但自身也是傷痕纍纍早已經筋疲力盡了,此時只要再發動一次像樣的進攻,一定能拿下咸陽一雪前恥的。 但是盟軍的態度卻讓他放心不下,四國的諸侯雖然沒有誰敢站出來公然反對他,平時對項羽也是仍然恭敬有加,可是目光中的閃絡之色卻讓人不得不起猜疑。他們經常私底下避開項羽聚會,也不知道在商議些什麼,四國的軍隊和楚軍分營駐紮,抱成一團駐紮在楚軍的北邊,理由是和楚軍遙相呼應,其實是在提防著項羽出兵吞併他們。 所幸聯軍的大部分糧草都是囤積在函谷關,所以項羽短時間內不用擔心糧草的不足,而諸侯的軍隊卻不足以信任。項羽便修書給季布,讓他想辦法再從楚地招募一批新軍送來關中,讓自己得以一鼓作氣攻下殘破的咸陽。 當季布的信使到達時,帶來的卻不是援軍到來的消息,而是個天大的壞消息。 楚國亂了,懷王聽從令尹陳嬰的勸誡,趁項羽久不在彭城便連同城中大將呂成,以及外藩吳芮、共熬發動了奪權之變。季布沉著冷靜,在得知消息後立即將城外的五千騎兵掉進城內,在大街上揮舞著大刀的騎兵輕鬆的將三萬叛軍擊潰,呂臣當初被殺。 陳嬰則帶著懷王倉皇的跑出城去,投奔了吳芮,同時下詔天下宣佈項羽謀逆,號召諸侯不在聽從他的號令。 第134章 裂土封王 已經到了二世三年七月,天氣變得酷熱難耐。灞上雖然臨著渭水,卻是一馬平川之地,四周連遮陽的樹林也沒有,到了七月更是暑氣難耐。 軍中因為死傷甚重,烈日暴曬之下唯恐疾病四起,項羽便不得不將大軍從戲水再往東撤,直到撤至樂陽紮營,背靠著函谷周邊有群山遮陽。 秦國此時的形勢也漸漸好轉,聯軍東退之後,隴西、北地二郡和咸陽的道路已經打通,韓信和孟堅藉著大勝之威派去了新的官吏,重新將這二郡置於咸陽的直屬之下。而司馬欣和董翳的偽秦軍則在北地碰壁,轉而北上攻入了上郡,聽聞項羽兵敗後便擁兵上郡,惶惶不可終日。 秦人不愧是個堅韌的民族,剛剛經歷了生死大戰,每家每戶都有親人在城防戰以及之前的鉅鹿等戰中死去,可秦人只是抹去了眼淚,都沉默著又重新的投入到緊密的生產和農務中去了。 數百年的廝殺讓秦人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多麼悲痛,日子總要繼續下去的,敵人不會因為你的悲痛就對你心生憐憫,只有自己足夠強大了,才能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商鞅的變法不僅僅讓秦國變成了一台恐怖的戰爭機器,而且讓秦人骨子裡來自草原遊牧部落的野蠻和嗜血性成為了一種制度。商鞅告訴秦人,他們一生只需要做兩件事情,打仗和耕作。戰時全民皆兵,靠著收割敵人的首級來獲取軍功賞賜,閒時則卸甲歸田,拚命的耕種糧食以備戰時之需。 秦人的生活中不需要禮樂書籍,百家的思想除了法家、兵家和縱橫家之外的學說在秦國都被貶為異端學說。早在始皇帝焚書坑儒以前,商鞅已經燒過了一把大火,將其他諸子百家學說的書籍通通燒燬,獨尊法家霸道之術。 不尚禮樂,不好學術之爭,只好殺戮和攻城拔地,這就是為什麼關東六國將秦國視為野蠻和暴力的象徵。但秦國這種舉國為兵的體制確實是那個年代的最適合的國家機制。 所以六國亡了,而秦獨存。 既然喜好殺戮和征戰,那秦人的生活中就離不開生離死別,每一次征戰帶來的輝煌勝利的同時,同樣會讓許多家庭失去丈夫、父親和兒子,這已經成為了秦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堅韌的秦民族比關東任何一族都能更好的從戰爭中恢復過來。 失去丈夫的妻子在掩埋丈夫後又能含著淚重新拿起鋤頭,失去了兒子的夫婦第二天仍然能沉默著去官署報道勞作。這讓韓信感慨不已,一個懂得沉默堅韌的民族是異常可怕的,因為他們喘過氣來後,一定會十倍百倍的將曾經的痛苦償還給敵人。 所以秦人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喘息的時間,數年之後,當新一批青年成長起來後,復仇的時機也就到來了。 而項羽深知秦人的可怕性,他是聯軍中唯一堅持要將秦人徹底擊垮,將他們的秦國從地圖上抹去,這樣才能將這股精神徹底斷絕。可惜他的努力失敗了,反而在咸陽城下慘敗而歸。 他並不甘心於失敗,而是擁兵觀望,等待著戰機,只要他的大軍尚在一天,秦人就得不到喘息的機會。 因為項羽的大軍在側,秦國不敢出咸陽收取東邊的城池,現在整個秦國可以動用的兵力不過是咸陽城內不到十萬的甲士,若是分兵駐守各城,那到是合了項羽的心意,必能將秦軍分而破之,而函谷關到咸陽的關中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八百里秦川關中獨佔六百里,正是秦人賴以立國的糧倉所在。而八月份正是秦國播種粟米等糧食的季節,一旦錯過了時節,來年秦國肯定要鬧饑荒的。所以孟堅等文官強烈要求將聯軍驅逐出關中,這樣才能讓破損不堪的秦國重新恢復元氣。 朝堂之上,面對孟堅等人的要求韓信不由苦笑,他何嘗不想將聯軍驅逐出關中,問題是他手中的兵力仍然遠遠劣於項羽,若是出城野戰,恐怕凶多吉少。上次取勝著實有不少僥倖成分,若是李信沒有拼盡全力完成收兵的重擔,若是他的大軍晚到了一分,那現在站在咸陽宮大殿上的恐怕就是項羽了。 成功和失敗,大勝和慘敗,不過是差一分而已。他現在好不容易建立了優勢,斷然不會再拿這些優勢去冒險了。項羽不是一般的人,因為輕視秦軍上一次當可以理解,如果有第二次的話,那他就不是項羽了。 所以韓信斷然拒絕了一些朝臣要求秦軍出城收復關中的要求,孟堅這次沒有再堅持,他見韓信反對便不再多說了。 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孟堅和韓信的關係變得非常微妙,私下裡,他們仍然勢同水火各自代表文官和武將的利益;可公事上,卻是精誠合作一切以秦國的利益為重,文治和官員的任命上,韓信絕不插手;軍事調動和將尉的任免上,孟堅則默契的保持沉默。 兩人就像弩架上的兩匹戰馬,一起拉著殘破的秦國戰車緩緩向前,彼此之間怒目相瞪,卻同心協力的仰蹄向前。 既然戰不得,那唯有求和一條道了。當韓信在朝堂上將『和談』兩字提出來之時,所有的大臣都沉默的低下了頭,甚至有些老臣忍不住老淚縱橫。 自秦襄公護送周天子東遷有功受封建國來,秦國到現在已經五百五十年歷史了,這五百多年的時間裡,秦國曾經在崤山之戰中被當時中原的霸主晉國打的全軍覆沒、舉國戴孝,也曾經在魏國強盛時盡喪河西之地、被逼入了絕境。 可從未有一個國君向敵人屈服過,頑強的老秦人都是埋葬了親人的屍體後又拿起了武器,繼續朝著敵人廝殺撲咬,直到將敵人擊敗殺死後才肯罷休。戰國初期時,魏國稱霸天下,縱兵四處攻略弱秦,秦國已經慘烈到國將不國,在那種情況下秦人也沒有屈服,而是咬著牙堅持住了。 而今天,韓信卻提議向項羽臣服,這讓驕傲的秦人不論如何從心裡都難以接受。 可是卻沒有人慷慨激昂的站出來大聲叱喝韓信,誰都已經知道了,秦國確實已經窮途末路了,慘勝之後若是再戰,那秦國的成年男子就真的要死絕了。 秦國需要的是時間來癒合傷口,而項羽的大軍就像一把尖刀一樣插入而來秦國的心臟,讓它流血不止。 而項羽此時也同樣面臨著進退兩難,來自楚地的叛亂讓他心亂如麻,即使暫時封鎖了消息,可他身邊的諸侯早晚都會知道楚王宣佈他不再為聯軍統帥的消息。雖然季布果斷的出兵終結了這場叛變,可懷王和陳嬰卻逃到了南面的衡山郡,投靠了吳芮和共熬,以此為根據地分裂了楚國。 當初諸侯為了起事抗秦,共尊楚懷王為義帝以號令天下的反秦勢力,宋義被項羽所殺後,懷王就做了個順手人情封項羽為諸侯統帥,這也是他能統帥天下聯軍的合法身份,一旦不具備了這個身份,又是大敗之後,很難說其他的諸侯還會不會聽從他的號令。 所以范增的意見是盡快撤軍回楚地,只留下一部精銳駐守函谷關,以雷霆之勢迅速剿滅楚國內部的反對勢力,然後再積蓄力量他日再叩關滅秦。而項羽雖然心中萌生了退意,可卻遲遲猶豫不決。 他不甘心就這麼退出關中,驕傲的自尊不允許他就這麼失敗的回到楚地,他就像輸紅了眼的賭徒,虎視眈眈的看著關中想找機會打一場勝仗挽回顏面再商議撤退之事,可惜韓信的謹慎卻沒有留給他報仇的機會。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秦國派來的使者卻給他帶來了抽身的台階。 秦國開出的條件很華麗,可是卻很務實。秦國願意放棄皇帝的尊號,轉稱秦王,尊項羽為西楚霸王,為天下共主。但要求秦國保留函谷關以西的所有故土,包括函谷關。 秦王願意向他臣服稱臣,這個條件果然打動了項羽,如果他成了天下共主,那之前在咸陽城下的失敗便變的微不足道了。即使秦國沒有滅亡,可是他名義上已經征服了暴秦,楚人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項羽心動了,而范增也並沒有說什麼。他心中也清楚,項羽這次大敗後對他如日中天的聲望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打擊,楚人未必都會悉數傾心於他,而秦人的臣服無疑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來提高他的威望。 所以他並沒有反對,只是提醒項羽要保住函谷關,盡可能多的削弱秦國的領土和力量,讓他們失去翻身的資本。 項羽便答應了和秦國和談,地點就選在咸陽和函谷關之間的灞上,秦軍和楚軍各出萬騎在五里外戒備,雙方首腦則帶著親隨百人赴約。 楚國的為項羽和范增,秦國的則為韓信和孟堅,地點就選在兩軍中間一處臨時搭建的營帳中。 韓信再次見到項羽時,面上帶著苦澀的笑容,項羽也是面色陰沉的看著他,臉色並不怎麼好看。他看著韓信左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便鄒了鄒眉問道:「你受傷了?」 韓信苦笑道:「是呀,那天城下被砍傷的,還好我躲得快,要不然一條手都廢了。」 項羽則冷哼一聲道:「你倒是運氣好,今天我還想找你比試一番以解心頭的怒火,你卻這麼巧的受傷在身,我到不好佔你便宜了。」 韓信心中巨汗,沒想到受傷反而還有好處,依照項羽的脾氣,現在又是帶著一肚子火氣,若是和他比試的話不被打的半死他絕不會停手的。 項羽又斜眼看了他一樣哼道:「我現在有些後悔當初放過你了,雖說有一名對手是很讓人興奮的事情,可是這個對手要是強到都能讓我項羽品嚐到失敗的苦果,那就不合我意了。」 韓信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到是一旁的孟堅見兩人關係早已認識,而且關係似乎不簡單,不由露出了些訝色。 四人在桌前依次坐下,旁邊各自站著一名書吏提筆記載,四人皆是面帶陰沉,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事實上雙方一直都是恨不得將對方徹底殺死,和談,不過是迫不得已而已。 范增老成持重,對爭鬥之心自然也淡了許多,他最先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既然你們秦國是來求和,那就要讓我們楚國看看你們求和的誠意。」 孟堅卻張口反駁道:「不是求和,是和談,我秦國是挾著大勝之勢來和談的,只是為了秦楚兩國能平息戰端、修生養民,又豈是那些喪權辱國的求和能比。」 項羽冷哼一聲道:「那你們秦國的意思是想再打上一仗嗎,我項羽很樂於奉陪。」 氣氛一時僵化,項羽更是目中露出殺意,韓信見事不妙只好打了個圓場道:「三位請稍安勿躁,既然我們今日坐在這裡和談,就是為了找出一個雙方都有誠意都能接受的條件。實話說吧,我們秦國已經元氣大傷,在這樣強戰下去早晚會支撐不住,而你們楚國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諸侯們對你們楚軍的態度我多少有所耳聞,未必就是一心了吧?」 范增重重的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心中反而微微一安,看來秦國還不知道楚王已經和項羽決裂的事情,否則恐怕提出的籌碼會高上許多。 范增張口說道:「韓信,那你說吧,你們秦國的條件是什麼。」 韓信朝他一拱手道:「我們秦國放棄帝王和天子的稱號,降格為王,願意奉項羽為西楚霸王,儀同天子,如何?」 范增聽韓信說的都是早已約定好的前提條件,不由暗罵一聲『狡猾』,鄒眉道:「這些都是虛的,我想聽你們的實際條件。」 這回韓信老老實實的回答道:「秦國保留關中之地,關東六國之地則悉數放棄。」 范增點了點頭道:「可以,但秦國只能保留內史、隴西二地,函谷關要由我楚軍佔領。」內史就是以咸陽為中心的由朝廷直接治理的地方,范增提出這等條件,可謂苛刻至極。 一旁的孟堅臉色大變,韓信臉色也微微帶怒,說道:「范叔,我敬你是我的長輩,所以不想出言相侮,你覺得這樣的條件秦國可能答應嗎?如果這樣了,那秦國和滅亡又有何異。」 范增早知秦國不會答應,到也不慌,回問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 「函谷關必須歸還我們。」韓信語帶堅毅的說道。「這個條件絕不容商量,如果函谷關在你們手中,那我們秦國還有什麼安全可言,你們隨時可以叩關入侵。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覺得秦人會答應嗎?我知道你們大軍早晚會撤回關東,那時候我一定會傾盡全力去攻打函谷關,因為那是秦國的命門所在,絕不容掌握在別人手中。」 范增見他語氣斷然,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心中微歎知道強求不來,便也不再這上面糾纏,轉而說道:「那秦國是答應了只保留兩郡之地?」 韓信卻搖頭道:「漢中我們可以放棄,但上郡和北地必須歸秦國所有,這兩郡的子民都是數百年為秦人,本就是秦國的根本所在。」 一直未插嘴的項羽語氣強硬的說道:「韓信,你不覺得你太過貪心了,上郡已經被我們所佔,你見過吃進去的肉又讓吐出來的嗎?」 韓信解釋道:「我們在北疆尚有十幾萬秦人的戍卒家眷,這些人要歸國則需要借道上郡,所以上郡我需要掌握在手中。」 范增鄒眉道:「這個簡單,項王可以下令讓趙國等諸侯借道讓秦人回歸。」 韓信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們用二萬楚軍降卒和鍾離味來作為交換呢,那楚國是否可以退讓一步。」 這回項羽和范增皆動容,項羽更是迫不及待的問道:「離味還活著嗎?」 「沒有,當初他身受重傷被我們擒獲,現在傷勢已好正活蹦亂跳的在咸陽呢。」 「那英布和龍且呢?」 韓信語氣一滯,腦中飛快轉動,這才緩緩說道:「龍且和英布都死在亂軍之中,他的屍體我已經下令安葬,可以將棺木歸還給你。」 項羽面露失望,英布是他最為器重的猛將,每次都是靠著他衝鋒陷陣的,而龍且卻是多年的好兄弟,他二人死了如何能不讓他傷心。原本他覺得三人想必都已經力戰而死,倒是有些意外的知道了鍾離味還活著,便產生了希望故而有此一問。 范增對鍾離味倒是極為欣賞,覺得他是名有情有義,又文武雙全的將領,更難得是他對項羽忠心耿耿。於是便放鬆語氣說道:「最多只能歸還你們北地郡,這是最後的底線,若再糾纏,那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韓信見此,也只能作罷,又和范增細細的商討了一番合約的細節,便相互遞表約為兄弟之邦。稱王后的秦國只被允許保留了內史和隴西、北地三郡,尊項羽為天下共主。 第二日秦國的降表就已經遞至樂陽,項羽代表楚國正式答應和秦國停戰,相互結為兄弟之邦。楚國為兄,秦國為弟,秦國待楚執臣子之禮。 消息一經傳出,天下震驚,要知秦國二年前還是天下的主人,如今卻尊項羽為共主。諸侯也對項羽收起了輕視之心,紛紛獻表恭賀。 項羽則率大軍東出至雒陽,召集天下諸侯會盟,諸侯皆應命而來,不敢不從。於是裂土封天下為十八王。 原秦地一分為四。子嬰為秦王,都咸陽,領內史、隴西、北地三郡。司馬欣為塞王、董翳為翟王,共領上郡和九原郡。劉邦則領漢中郡,封為漢王。 魏地:魏王豹封號不變,領上黨和河東二郡,都平陽。趙將申陽為河南王,領三川郡,都雒陽。趙將司馬卬為殷王,領河內郡,都朝歌。 趙地:因趙王歇不肯隨之入關,則改遷為代王,領太原、代郡、雲中、雁門四郡,都代城。趙將張耳則因有功被封常山王,領恆山、鉅鹿、邯鄲三郡,都襄國。 韓地不變,韓王成穎川郡,都陽翟。 燕王韓廣不肯前來朝拜,則被貶為遼東王,領遼東、遼西和右北平三郡,都無終。臧荼則為燕王,領上谷郡、漁陽郡和廣陽郡,都薊。 齊地則一分為三,貶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領膠東郡,都即墨。立田都為齊王,領有臨淄郡和琅玡郡,都臨淄。田安為濟北王,領有濟北郡,都博陽。 楚王則被改封長沙郡,徹底被流放到南方。同時為了穩住吳芮和共熬,封吳芮為衡山王,領有衡山郡,都邾,共敖為臨江王,領有南郡和黔中郡,都江陵。 項羽則自號西楚霸王,領會稽、漳郡、泗水、東海、九江、陳郡、碭郡、東郡、薛郡、廬江、南陽等十一郡,為天下共主,都彭城。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第135章 關山重重 關中自古帝王州。 渭水起源隴西,東至函谷入大河,流經關中八百里,謂之曰八百里秦川。這裡風調雨順,土地肥沃,農業發達,為秦國的興起奠定了強大基礎。 昔少典娶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黃帝和炎帝皆是在關中興起,並最終創立了華夏族的文明。 昔日大禹塑九鼎分天下為九州,其子夏啟打破禪讓制,始創夏朝,及至末代夏桀暴虐為商湯所代。夏商兩朝皆以河南之地為王城,關中便被漸漸拋棄,淪為了攘夷之地。待周武興起於西陲之地的關中,西進取代了荒淫無道的商紂王,定都關中執天子之事,關中方重新回到華夏文明的中心。 平王東遷後,為周室養馬牧邊的秦襄公因為護駕有功,當時的周平王感念其功,便對襄公說:「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意思就是戎人攻佔了鎬京和岐山,你去攻擊他們吧,打到哪裡,那裡就歸秦所有。這原本是周平王空口許下的一張空頭支票,想要忽悠已經窮到無以為賞的秦襄公。沒想到秦襄公到是個實在人,回到秦國後發力猛攻戎人,延續了幾代秦人的血淚戰史,到了秦穆公時期,秦國已經徹底的趕走了戎人獨佔關中,成為了春秋五霸之一。 秦國得以建國關中,逐漸取代了衰弱的周王室成為了關中新的主人。因為久與戎人作戰,所以相對關東諸侯來說秦人異常的驍勇善戰,而且因為有了關中這麼一塊肥沃的根據地,秦國才得以為日後的霸業奠定了堅定的基石。 已經到了七月,秋種的日子即將來臨,剛剛經歷過生死大戰的秦國此時已經放下了所有的事情,一心為耕種的事宜做種種佈置。當初為了堅清壁野,秦國將咸陽以東所有的秦人悉數遷入咸陽,城池、糧倉也被紛紛破壞防止為聯軍所用。 如今既然已經定下了盟約,關中暫時得以安寧,秦人們便在官府的指引下紛紛東遷回到故里,重新收拾殘破的家園。大秦文官體制這台機器已經加足了馬力全力開動,以孟堅為首的文官一個個忙的熱火朝天。 原本農事只是治粟內史的職責,可今日秦國已經破敗至此,唯有所以的官吏全部動員起來才能忙的過來,就連已經年近六十的孟堅也不得不躬身例行,親自帶隊搞農忙大生產,只為來年秦國能積攢更多的糧草以應對可能到來的戰事。 相對於『勞模』孟堅,韓信就顯得清閒了許多,三個月前為了迎戰所有的秦人都被動員起來了,現在戰事暫停便解除了動員,讓大部分青壯重新回到了田園耕種,又從隴西、北地的親近秦人的羌族部落中徵集了一批驍勇善戰的羌人補充進了秦軍。 此時整個秦國的常備軍僅保留了六萬,田市率軍一萬五千駐紮在函谷關,甘肖領軍八千囤駐武關,王歧二萬大軍扼守秦嶺北麓防範劉邦,趙無忌一萬三千人在北地防範上郡的司馬欣和董翳,而咸陽僅留五千羽林居中策應。 連年來的慘烈戰事,已經讓整整一代的秦人青壯死在了沙場之上,始皇帝十年到二十年這十年間出生的秦國男子,竟然折損了八成以上,可見秦國慘烈到何種地步。 從二世元年陳勝起兵至此,除掉關東徵集的秦卒外,關中秦人在沙場上已經損失了足足七十萬成年男子,這對秦國的中興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 要知道無論在哪個朝代,人口都是決定國力最重要的指標。這也讓韓信頭疼不已,他雖然足智多謀,可也沒有辦法憑空變出人口來。 要增加人口,無非就是三種辦法,一種是緩行,就是鼓勵生育,立法獎勵多生者懲戒不婚者和老夫少妻者。這種辦法雖然長久有效,可要等新的一代秦人成長起來,恐怕黃花菜都涼了,項羽的大軍收拾掉關東其他反對勢力後,一定不介意再順手滅掉秦國。 再一種就是通過戰爭來獲取人口,當初虎狼秦國正是通過逐步蠶食關東六國,才得以此消彼長,最終一統天下,可現在有項羽這個西楚霸王超級強大的存在,韓信自然不會輕易開啟戰端。剩下最後一種方法也是韓信認為最可行的一種,那就是重新統一秦國,召回散居各地的秦人。 項羽分封三王於秦地,無非就是讓劉邦和司馬欣、董翳一南一北威脅關中。 九原郡是秦國最年輕的一個郡,是昔日蒙恬驅匈奴取河套之地所設,現在中原勢微匈奴便趁機收回了河套,所以項羽雖然分封了上郡和九原兩郡給司馬欣和董翳立國,其實這兩難兄難弟就是擠在一個郡裡,是諸侯國裡面混的最潦倒的兩個諸侯王。他們因為項羽坑殺降兵的事情,早已經被秦國父老恨之入骨,現在能在上郡站住腳跟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更別說提兵南下了。韓信只是因為不想和項羽重開戰端,所以才沒有派兵驅逐這兩個秦奸。 至於漢中的劉邦,倒是心腹大患。 漢中雖然久為秦地,可是那裡的居民對秦國的認同感並不是很強,劉邦去了之後,一番仁義德政讓許多百姓心向於他。而且漢中橫卡在關中和另一個糧倉巴蜀之間,將咸陽和巴蜀生生阻斷。 項羽當日分封諸侯,故意沒有提起巴蜀的歸屬,無非就是想以此為誘餌讓劉邦和秦國重開戰端,消耗雙方的實力。項羽的用心劉邦自然猜得到,所以他果斷的將漢中通往關中的所有棧道燒燬,表示無意於關中同時也防止秦軍南下。另一方面廣招其兵,用猛將抓緊對巴蜀二郡的進攻。 巴蜀兩郡在秦國算是一個異類的存在,昔日秦惠王趁楚國藍田大敗後無力西顧,派大將司馬錯和上卿張儀滅了蜀國,又從楚國奪取了大片巴地,分設了巴蜀二郡。巴蜀的子民多為百濮諸系的部落,崇尚自由不容於苛刻的秦律,所以巴蜀之地被秦國所佔後叛亂四起,秦國派去的官吏和駐軍紛紛被殺死。 秦國則報復的派大軍數度圍剿,卻收效甚微。因為巴蜀多為山林之地,秦國的大軍一來土人們則躲進了山林避而不戰,又從背後襲擾秦軍的糧道,讓秦國大軍深陷巴蜀之地。這讓秦惠王頭疼不已,最後迫於無奈只好和巴蜀的土人頭領達成了一項協議,巴蜀為秦國二郡,服從官府的管理按照秦律的要求納糧繳稅,但子民可以不用服秦國的兵役和勞役,土人首領在部落中也享有相當大的自治權。 李冰修建都江堰後巴蜀變成了天府之國,繼關中之後的最大糧倉,為秦國的統一戰爭貢獻了相當大的力量,再加上巴蜀的土人一向安分守己,這也讓霸道無比的始皇帝沒提起興趣對這個『特區』動手。後來天下大亂秦國勢微,當地的秦吏就和土族頭領們達成了自保協議,即不出兵干涉秦國的內亂,所以白龐和皇甫圭雖然持著天子詔進巴蜀接管,卻只僅僅控制了蜀郡成都縣以北的少許地方。 劉邦佔據漢中後,便急攻蜀地,白龐和皇甫圭派使者千辛萬苦的翻過了秦嶺向咸陽求援。可是韓信對此卻無可奈何,且不說和劉邦交戰會不會給項羽落下日後開戰的把柄,就說秦國現在虛弱至極的國力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棧道盡毀又無路南下。 所以漢中以及巴蜀會是秦國的下一個目標,但卻不是現在。 自從秦國和項羽定下盟約後,關東陸續有秦人成群結隊的回歸關中。當年始皇帝統一六國時,曾經有百萬的秦吏和秦人出關分散在各個新佔領的郡縣中。秦帝國在短短的二年內迅速的崩塌,有相當多的士民軍卒流落在關東六國,只是因為歸途被阻斷所以不得而歸,這些秦人大多脫下了秦國的服飾藏於六國子民中。 在北地,殘餘的北方軍團尚有近十萬的兵卒和數十萬的秦人勞役、家眷,卻因為被關東諸侯阻隔而不通消息。另一個大的集團就是嶺南,昔日始皇帝兩征百越在那裡留有四五十萬的大軍,以及徵調了五十萬的中原人南下定居。這四五十萬的大軍裡面有近二十萬的秦人,士民同樣也有二十餘萬的秦人,只是守將趙佗的態度讓人很難以琢磨。在秦國危急存亡的關頭,趙佗下達了一道很讓人費解的命令,下令燒燬了北上的棧道,禁止士民北上,嶺南的秦人就這樣拋棄了他們曾經一手建立的秦帝國。 嶺南的大股秦人資源讓韓信心動不已,只是因為漢中和巴蜀都不在秦國的控制之下,暫時也是無能為力了,唯有先打通了巴蜀和黔中的通道才能徐徐圖之。所以韓信暫時放下念頭將目光重新轉向北地,派出了使者趕往雲中和留守北地的王涇取得聯繫。 既然使者已經派出,韓信也只有耐心的等待來自雲中的消息了。 雖說戰事已停,可六國的潰兵流落在關中來不及撤走的也有不少,這部分人有些佔山為寇讓地方不得太平。韓信便將羽林的五千騎分為數十個小隊,以百人為一組在關中巡弋,發現小股的盜賊則直接撲滅,大股的則集結攻打。 槐食率領的這一隊百人隊正是羽林軍三曲的一支小分隊,他們奉命沿著少習山脈巡查境內,防止有關東的間諜斥候翻過少習山進入秦境。 少習山從函谷關綿延至武關,正是關中隔斷關東的屏障所在,雖然山脈高大且佔地極廣大軍絕難度過,但小股身手高超的斥候還是可以翻越的。秦國自從收復武關後,便由巡騎來巡視少習山。 槐食今年三十有二,隴西人士,長的臂粗膀圓、孔武有力,一副標準老秦人的相貌。因為武藝高強所以被選入了天子親軍羽林衛得以常伴皇帝左右,成為了家鄉人人羨慕的有志青年。昔日跟隨蒙毅護衛始皇帝數度巡幸時確實風光無比,可惜蒙毅死後羽林衛便成了沒娘的孩子,被趙高所忌拆的零散不堪,大批有豐富經驗的將尉和士卒被調出了羽林隊,剩下的要不就是老弱,要不就是像槐食這樣毫無背景之人。 所幸韓上將軍入咸陽掌權後重建了這支曾經功勳卓著的天子親軍,槐食也因為在咸陽城下血戰中跟隨上將軍作戰勇敢而立了不少戰功,被破格提拔成了百將。這讓槐食對上將軍感恩戴德,更加勤勉的執行軍務來報答他的賞識。 槐食抬頭看了看天色,心中估算著就此返回營地大概正好黃昏,便下令停止前進,休息片刻後就返回營地。 從禳袋中掏出了草料喂坐騎吃了些,槐食目光投向遠方的山脈,有些心不在焉想著事情。望向遠方中的目光卻忽然出現了一騎,凝神一看,正是自己派去查探軍情的斥候,便迎了上去。 見那斥候滿臉通紅,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槐食忍不住鄒眉叱喝道:「小石頭,看你這熊樣,有什麼事情好大驚小怪的。」 槐食之所以這麼說,無非就是這些日子來遇到過最大的敵情也就是幾百人的流寇,秦國已經閉關自守守,自然不會來的敵軍襲擾。 那小石頭憋的滿臉通紅,一張小臉上滿是惶恐之色,待接過了同伴遞過來的水袋猛喝幾口後才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大軍,那裡有大軍,好多好多人。」 槐食一驚,急忙問道:「哪裡來的軍隊,有多少人,可是我秦國的軍隊?」 小石頭搖了搖頭道:「我怕被發現就沒敢靠近,那支軍隊好像是從山裡突然冒出來的,黑壓壓的一片足足好幾萬人。」 槐食額頭冷汗低落,這種時候突然在少習山下出現大軍,那肯定不是咸陽的軍隊,難道是關東的諸侯背信棄義前來偷襲。想到這裡槐食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決定親自帶著人跟著小石頭前去查探,同時下令副手將隊伍後撤回大營預警。 縱馬來到小石頭說的地方,槐食等人小心翼翼的翻上了一處高地,放眼望去頓時頭皮發麻,心中一陣寒意生起。 小石頭沒有說謊,果然是一支大軍,遠遠望去粗略算下不下二萬人。 只是這支軍隊看上去有些奇怪,具體怎麼說呢,如果沒有隱約可見的行列,那這支隊伍倒不像是軍隊而像是支難民隊伍。隊伍中的人也是渾身破破爛爛的,有人拿著武器,有人卻兩手空空,沒有打旗幟,沒有戰馬,都是無精打采的步行。 槐食從軍十餘年經驗非常豐富,心中不由升起疑問,若說是諸侯軍來襲,那未免太扯了,就這樣一支叫花子軍隊,幾千的鐵騎一陣整齊的衝鋒都足以將他們徹底的擊垮。 小石頭等人都將目光投向槐食,緊張的看著他等待著他下令。槐食猶豫了許久,終於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帶著四人縱馬奔向這支姑且稱之為軍隊的『軍隊』。 見五騎飛奔而來,這支軍隊也察覺到了,隊伍中一陣慌亂,紛紛停下了腳步。聽見一人的吆喝叫喊聲,正對著的數百人居然嘩啦啦的排成陣列正對著槐食,看樣子到很像是秦軍中的防禦隊列。只是原本應該是盾手和長戟手的位子,卻站著手中空蕩蕩的士卒,皆是滿臉緊張的看著來者,直到看清了槐食他們的服飾才面露喜悅,紛紛交頭接耳。 槐食小心翼翼的停留在一箭之外的地方,輕輕催馬上前高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槐食等了半天,卻沒有人前來回話,那些人只是一個個眼神閃爍的看著他,頓時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提高聲音喊道:「這裡已經是關中,按照盟約是秦國的領土,請你們說出自己的身份,否則視為與秦國為敵!」 這時對面的隊伍中一陣嘩然,一人更是失聲高喊道:「到關中了,終於活著回家了,回關中了。」 隊伍裡又是一陣混亂,一名軍官模樣的人迎著槐食奔來,一邊跑一邊興奮的手舞足蹈。槐食見他狀若瘋癲的樣子頓時嚇了一大跳,急忙掏出弓箭張弓厲聲道:「站住,再往前我就放箭了。」 那人見此嚇得急忙停下來連連擺手道:「別別別,別放箭,我是秦人,我是秦人呀。」 「秦人?」槐食心生警惕,又問道:「你們都是秦人嗎?」 那人急忙連連點頭,「是呀是呀,我們都是秦人,我們這只是一部分,後面還有好多呢,他們那些傢伙腳慢還在山裡,上將軍也在後面。」 「上將軍。」槐食一愣,秦國現在唯一的上將軍不就是韓信,他怎麼可能會跑到山裡去,可看那人一臉欣喜若狂的表情又不像作偽,便狐疑的問道:「上將軍,是哪個上將軍?」 那人想起了什麼,忽然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嘴唇微動,諾諾的說道:「章……章邯,章上將軍。」 「我們也是秦人,也是秦軍呀。」 第136章 無顏關中 章邯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和吃驚,最先得到回報的甘肖知道事關重大,嚴令士卒不許外傳,同時派人快馬飛奔向韓信報信。他自己則輕率五千士卒出武關,在少習山下搭建了一個臨時營地安置這部人馬。 他在求見章邯的時候心情異常複雜,不知該執何禮求見於他。論身份,章邯是秦國的上將軍爵封關內侯,戰功赫赫又豈是他這個小小的將軍能比。 可問題是章邯投降了楚軍,秦國那時候忙於內訌隨後又是咸陽圍城,一直都沒時間正式下詔來處置章邯,久而久之便漸漸的被人淡忘了。現在想起來朝廷居然還沒有取消他上將軍之職和關內侯的爵位,這倒成了一大奇聞。 這也讓甘肖心懷忐忑,不知道究竟該以何等禮節對待章邯這個敏感的人物,幸好章邯推脫身體不適沒有接見他,這才讓他緩了口氣。心想這個難題還是留給朝廷去解決吧,他只要在朝廷派人來之前穩住這一部秦軍就行了。 因為這一部秦軍的身份敏感,甘肖自然不敢冒險的將他們放入武關,所以才在關外臨時搭建營地來安置他們。他的五千兵卒則小心翼翼的在四周佈防,雖然沒有挑明,可擺出的姿態分明是戒心十足。 不過隨後甘肖就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了,這部秦軍雖然有足足四萬人,可大多都是兩手空空的。一個個面黃肌瘦看見了食物猶如餓鬼投胎。別說心懷異心的,甘肖只需派人拿了飯捅放在他們營前,他們聞著飯香就會紛紛放下了一起狂奔過來搶食。 甘肖永遠不會懂得,這些一個個如同餓鬼般的士卒,曾經是一支縱橫中原的虎狼之師。他們曾經無比驕傲,無比自豪,他們滿懷自信能擊垮天下間任何對手。 他們應該驕傲。在戲水,他們擊潰了周文的二十萬大軍,奇跡般的挽回了幾乎崩潰的秦帝國;在城父,他們親手砍下了攪亂天下陳勝王的頭顱,讓大秦看到了中興的希望;在定陶,項梁那不可一世的頭顱也成為了他們送往咸陽邀功的戰利品。 他們曾經無所畏懼,曾經自信滿滿,他們高舉寫著『秦』和『章』字的黑色戰旗成為了每一個反秦諸侯的噩夢。諸侯們顫抖的畏縮著身軀,努力的回縮勢力,唯恐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力成為了下一個送往咸陽的戰利品。 他們幾乎成功了,可是年輕的雄獅在漳水河畔的咆哮讓他們失去了夢想,失去了榮耀,甚至失去了生命。 鉅鹿一戰改寫了整個秦國的命運,也改寫了他們的命運。短短一天的時間,原本強大無比的秦軍軍團瞬間崩潰,隨後是撤退,再撤退,最後投降! 恥辱的投降,他們的名字將成為了秦人咒罵的對象,他們的家人也將在街鄰的目光下抬不起頭來。投降在秦軍輝煌的戰績中從未出過,而且還是整整二十萬大軍的投降。 可將軍們告訴他們,投降至少還能活著,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了。 是呀,在亂世之中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他們低下了曾經高高揚起的頭顱,成為了一支不同尋常的『秦軍』,追隨著項羽入關一手絞殺自己的祖國。 可是項羽連他們最後『活著』的權利都要剝奪,竟然要把他們生生坑殺,修建一座二十萬人的大墳來為他的蓋世之功錦上添花。 章邯帶著他們殺反出來後,他們成了一群孤魂野鬼,既不容於秦國,也不容於關東諸侯,天下雖大,竟然沒有了他們的去處。悲憤交加的章邯想法卻很簡單,就是將這些孤魂野鬼們再次帶回秦國,就算他自己會被腰斬、會被車裂,他也要盡力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錯。 函谷關是項羽的西進之路,自然不可能往那裡走,唯有朝南一直走,如果武關還沒有失守的話可以從那回到關中。 項羽因為急著入關滅秦,對他這一支殘敗之軍就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派一名部將領著二萬人南下追擊,同時下令彭城的季布全力協助圍剿。追擊的楚將趕上了逃亡的秦軍,幾場交戰下來卻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便轉換了戰略,改為死纏著秦軍的尾巴,不讓他們全力南逃,一心等待季布的援軍到來再行殲滅。 因為後有追兵,章邯不能全力南下,只得走走停停,邊走邊打。這部分秦軍原本就士氣低落,再加上逃出來時倉促糧草輜重什麼都沒,只有靠著掠奪村間來勉強維持著補給,路上遇到城池也只能繞道而走。 就因為這樣,不到千里的距離他們足足走了四個月,猶如逃難一般狼狽不堪。 幸運的是季布當時已經和懷王關係緊張,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這才讓他們得以退到了武關前。 此時武關已經被劉邦的部隊接管,千辛萬苦來到關前的秦人們不禁失聲痛哭,他們和故鄉僅僅隔著一道關隘,卻猶如咫尺天涯。雖然武關只有三千楚軍,可沒有攻城器械又糧草斷絕的他們不可能能攻的下武關,只能在高高的城牆下全部戰死而已。 章邯卻沒有絕望,他靠著軍中的威望強行將絕望的秦軍從武關前帶了走,一路沿著高大的山脈緩緩北返,然後甩掉追兵後進入了一望無際的少習山脈,想從這裡徒手翻越山嶺回到關中。 少習山脈是秦嶺的分支,從大河之處一直綿延到武關和秦嶺主脈交界,向東則與伏牢山脈相接,浩蕩六百餘里,縱橫數百里,是為秦國隔絕關東的屏障。 昔日六國合縱伐秦的時候,也想到過從這裡翻越山嶺偷襲秦國,但最後卻不了了之。因為少習山確實難以翻越,許多在懸崖峭壁上砸出的山道僅能容的下一人行走,更別說大軍攜帶的輜重補給了。 為了減輕負重,章邯下令秦軍拋棄了甲冑和僅剩的一點輜重,武器也丟棄的差不多了,僅留下些打獵防身所用。 大軍進入山區第一個面臨的問題就是糧草的斷絕,在平原他們尚且能通過掠奪的方式來維持補給,可這一望無際的山脈中卻幾乎是無一絲人煙,更別說有糧食供他們搶掠。 大軍在山間緩慢的前行,路上的野物和野菜果子被掃蕩一空,餓極的秦軍連蛇蟻鼠蟲都悉數吃下了肚子卻仍然不能填飽肚子,到最後甚至靠著咀嚼樹葉充飢。近五萬人的大軍猶如蝗蟲過境般,將路上一切可以吃的都吃的精光。 這是一次絕望的歸鄉之旅,秦軍因為飢餓士氣跌落到幾乎快要崩潰的境界,餓的眼冒綠光的士兵們甚至將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身邊的袍澤。於是隊伍間經常傳聞某個士卒在山林中大解後就再也沒有出來,而另外一屯的鍋中居然有了些不知從哪來來的不明肉塊。 絕望像飢餓一樣折磨著每一個士卒,他們一個個都伸長著脖子警惕的看著曾經將性命相互依托的袍澤們,常常半夜睡覺時僅僅是因為林中蟲獸的怪叫就引起了整軍的炸營。 這時章邯卻出人意料的振作了起來,他變的精力充沛起來。他不知疲倦的奔走在隊伍的每一處,用爽朗的大笑聲讓惶恐不安的士卒們稍稍安下心來。他每天和普通士卒們一樣嚼著野菜葉子,親自率著親兵巡夜來安撫軍心。 他每天都在重複同樣的一句話,那就是告訴他的士兵們,關中就在前方,秦國就在前方,只要再翻過幾座山頭,他們就可以重新回到肥的流油的關中。在那裡,秦王已經赦免了他們叛敵的罪行,而只是讓他們待罪服十年的兵役,他們的父母妻兒也在家中翹首盼望著他們回來。一切都會過去的,只要翻過了前面的山頭! 久而久之,他們居然也都相信了章邯說的,靠著這股信念強撐著繼續走了下去,終於在第四十七天,翻過一座高山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關中平原。 四萬秦軍走出了少習山,而一萬多秦人則葬身在群山的山林之中。他們已經算幸運的了,原本他們會死上更多的人,甚至會全軍覆沒,只因為章邯給他們帶來了求生的信念。 韓信此時正在北地巡視防務,接到甘肖的急報後便馬不停蹄的連夜趕往武關。他心中激動萬分,且不說這四萬曾經的精銳稍微修養下後會讓秦國虛弱的國力大為增強,就說對能見到章邯重新歸秦他也是非常開心。 章邯曾經像一個長輩一般對韓信關愛有加,在他心中也一直對章邯敬重十分,即使是後來章邯投降了項羽,韓信也能理解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章邯一生唯一犯的錯誤就是低估了項羽,並且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只是韓信心中有些擔心,該怎麼才能讓秦人重新接納這個昔日的上將軍。 在秦國歷史上還從未有人像章邯身份這樣戲劇化的變化,在鉅鹿之前,他是秦國的救星,是數百萬秦人的希望。可之後他卻變成了千夫所指的秦奸,尤其是在項羽坑殺秦兵後,關中的父老更是對章邯恨之入骨。 當初項羽分封諸侯時秦國的降將司馬欣、董翳也分別分封為王,卻惟獨少了章邯。這讓韓信大為奇怪,派去關東打探的間諜也探不出什麼消息來,章邯就如同在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甘肖派人粗略的將消息報來韓信才恍然知曉。 縱馬疾馳的三天三夜,困了就在馬背上閉目小憩片刻,每人雙騎晝夜不停的趕路。這對北軍出身的韓信和親衛們並不是什麼難事,到是有些苦了世家出身的蒙石。幾天下來,蒙石只覺得雙腿內側一陣火辣辣的鑽心痛,稍微碰觸一下就疼得齜牙咧嘴。 韓信看在眼裡,便笑道:「怎麼了蒙石頭,你不是說自己是最強的戰士嗎,連這點苦都不了,要是你父親知道了一定會黑著臉說不認識你的。」 蒙石果然受不了韓信激他,馬上挺起身板粗聲粗聲的說道:「誰說我受不了了,上將軍不要亂說話好不,我只是剛剛被蚊子叮了口而已,你哪只眼看見我不行了呀。」 說完一揚馬鞭甩下句話。「不信我們比比誰快。」 韓信哈哈一笑,原本有些陰霾的臉頓時放鬆了許多,笑著搖了搖頭縱馬追了上去。 到了第三日,韓信一眾人趕到了營地,甘肖卻不在營中。原來他擔心久不在武關而武關又兵力過少擔心會出事,見這邊沒有什麼狀況便返回了武關,留下副將率軍小心的駐防。 韓信進營的時候並沒有驚動那副將,只是用隨身的令牌說是咸陽來的使者便進入了大營。 此時正是用午膳的時間,成群結隊衣衫襤褸的秦軍士卒端著粥碗坐在營門前大口大口的喝著粟米粥,看見韓信一眾鮮衣怒馬的騎士奔來都緊張的站了起來。 馬上的韓信瞄了一眼士卒手中的粥碗,只見米粥稀薄的隱隱可以映出人影,頓時有些怒意上湧,心想武關的糧草又不緊缺,為何甘肖如此小氣。正想出言叱喝,卻忽然想明白了甘肖這樣做的用意。 因為這些秦軍身份尚屬不明,很難保證就萬無一失,所以甘肖故意用稀粥供之,也是為了不讓他們擁有充沛的體力,就算有什麼事情也可以從容應對。 想到這裡韓信不由對這個甘肖高看了幾分,心想此人倒是一名謹慎的將領。 不過既然自己來了,就沒必要再如此小心提防了,韓信便從懷中掏出了符節,對身後一名親兵說道:「去拿我的符節調動臨近的糧草,給這些兄弟們換上干飯,多備些菜蔬。」 那名親兵應諾退下,旁邊的秦兵聽到後紛紛振臂歡呼,一個個興高采烈的。他們雖然還不知道韓信的身份,可看他的衣著裝束就知道不是一般身份的人。韓信則微笑的目光是掃過一眾士卒,見他們雖然面黃肌瘦,很多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可看向自己的目光卻並不畏懼,想必假以時日休養後必然又是一支虎狼之師。 這是人群中走出了一個軍官模樣的中年人,他走到韓信馬前拱手行了個軍禮,恭聲道:「大人,我是章上將軍帳下三營軍侯范世,請問大人您是?」 韓信還沒來得及回答,蒙石卻搶先說道:「這是我們大秦的上將軍韓信大人。」 那軍侯一愣,他們自從鉅鹿之後就和關中斷了聯繫,顯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個韓上將軍,便結結巴巴的順口問道:「韓上將軍?請問是哪個韓上將軍,卑職好像沒有聽說過。」 蒙石頓時大怒,瞪大著眼睛惡狠狠的說道:「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懷疑本將軍,不想活了嗎?」 那軍侯見蒙石發怒,便慌慌張張的跪下,張口欲說什麼,卻聽見身後一名士卒高聲說道:「韓將軍,我認得你。」 「哦?」韓信目光順聲掃了過去,只見是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卒,便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問道:「你認得我?」 那士卒見韓信目光溫和,並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便大著膽說道:「我認得你,你是韓信韓將軍,我哥當初就在你手下當兵的。」 這時韓信身後一名親兵『咦』了一聲,仔細的看著那士卒一番說道:「你是小黑子?」 那小黑子也大量了親兵半天驚喜道:「你是田哥,我哥哥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 話聲中帶著急切,眼巴巴的看著那親兵,生怕從他嘴裡說出不利的消息。只見那親兵哈哈一笑道:「你說那小子呀,他現在可了不得了,上次打仗立了功現在成曲侯了,正在咸陽操練新兵呢。」 小黑子又驚又喜的說道:「曲侯!天呀,我家一輩子都沒出過這麼大的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見韓信笑的看著他,急忙止住了笑聲,低頭請罪道:「小人失禮了,韓將軍你不要和小的一般計較。」 韓信微微一笑,說道:「無妨,小黑子,你帶我去見上將軍吧。很久沒見了,我也非常想念他。」「諾。」 韓信一眾人跟著小黑子一路走向章邯的營帳,帳外的兩名士卒見韓信走來連忙單膝跪下行禮。他們都是章邯的親衛,自然早就得到過指示知道韓信現在的身份。 韓信見兩人有些眼熟,想來是以前經常出入章邯的營帳所以見過不少,便開口問道:「上將軍呢?」 那兩名親衛雙目對視了一下,都低下頭不說話,韓信見狀也不為難他們,便要揎帳進去,卻見一親衛慌慌張張的說道:「韓……韓上將軍,章上將軍現在不在帳中,他吩咐過說不想見任何人。」 蒙石閃身上前怒道:「混賬東西,你們可知眼前的是誰,他是我大秦的國尉,軍中最高官職,你們章上將軍算什麼,能命令的到他?」 那兩名親衛頓時臉色慘白,急忙跪下磕頭求饒,韓信揮了揮手止住了蒙石,對著二人和聲平氣的說道:「麻煩你們去通報一下,說昔日部將韓信求見上將軍,望上將軍能一見韓信。」 那兩名親衛渾身一震,皆低下頭去,一人抬起頭來語帶哽咽的說道:「韓將軍,我知道你是個念舊之人,你就別為難上將軍了,他現在已經見不得人了。」 「這幾天他徒手搭建了一座大墳,說是要為死去的三十多萬兄弟守靈謝罪。他刺瞎了自己雙眼,用刀子劃破了臉頰整日帶著斗笠遮面,說無顏再見關中的父老,只是想為死去的兄弟守靈,不再過問任何事情不再見任何人。」 韓信心頭巨震,咬著牙緩緩說道:「上將軍說不見任何人也包括我嗎?」 「是,上將軍讓我轉告將軍您一句話,他說他沒有看錯人,讓你好好的幹,去完成他沒有完成的遺願。」 韓信聞言久久不語,仰起頭來讓眼中的淚水流了回去。 他想起了那個面頰清瘦,卻總是精神十分的老人,那個總是愛和他笑瞇瞇的說上半天的老人。 韓信忽然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長長的舒了口氣。 這也許是對章邯最好的結局,至少他正在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錯誤。哀莫大於心死,章邯已經心死了,自己又何必去為難於他。 韓信緩緩的回過頭去,語氣異常平靜的說道:「我們走吧。」 第137章 北軍來使 章邯回來的消息並沒有對外公佈,因為他的身份過於敏感,所以知道的僅僅是朝廷主事的幾個人。對外則是宣傳這部分投降的秦軍自發叛離了楚軍,翻過了少習山回歸了秦國。 他帶回的四萬餘人很快就被拆散來重新編入了各部秦軍中,這也讓秦國兵力上捉襟見肘的現狀大為緩解。算上之前的六萬人,關中已經有十萬常備軍了,用來收復失地略顯不足,可用來閉關守土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函谷關和武關等關隘因為戰事損毀較為嚴重,所以對這兩個關隘的重建修繕也成了秦國當務之急。為了不影響耕種,秦軍的軍官只有親自帶領著士卒去充當勞役,這也讓這些習慣了馳騁沙場的將尉們叫苦連連。 才不到十天的時間,已經有數十名將尉將請休的奏疏遞交到咸陽國尉府韓信的桌案上,原因各不相同,可目的無非就是一個,要請休。理由五花八門,從八十老母吐血數鬥到十八小娘紅杏出牆,這倒讓韓信閒暇時候多了一項娛樂活動,那就是津津有味的拜讀這就大老粗們絞盡腦汁想出來千奇百怪的理由。 回復也很簡單,一概不准。 老娘吐血的拖來皇宮有御醫幫忙診治,妻子紅杏出牆的則大張旗鼓的向街坊鄰居公佈這一對狗男女的事跡,為豐富咸陽城內居民的飯後八卦等精神娛樂活動做貢獻。至於那些說自己腰酸腿痛夜不能寐的韓信則派去親衛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大到閨房之樂,小到洗漱出恭,無一不詳細記錄下來報呈咸陽。 韓信這麼來一手,頓時將這些驕兵悍將們整的不敢再有半點想法,一個個都神奇的康復了過來,還特意把使者叫到了面前當著面吃下斗米和數斤肉,以表示自己身強力壯無須國尉大人的擔心。 只是有一人到成了例外,他此刻就在韓信的桌案前和韓信大眼瞪著小眼。 韓信抓起桌上的竹簡朝趙無忌扔了過去,嘴裡罵罵咧咧道:「你他娘的到是會耍小聰明,請休的奏疏剛剛送來咸陽,你就自己跟著跑過來了,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我連拒絕你的機會都沒了呀。」 「我告訴你趙無忌,別以為你丫有點軍功在身老子就拿你沒辦法,要知道拋下大軍私自回城可是死罪一條,惹毛了我一樣把你卡嚓砍掉。」 趙無忌笑嘻嘻的接住韓信砸向他的書簡,滿臉討好的笑容道:「老大你說的哪裡話呀,我趙無忌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會認準老大你,相信你一定不會虧待我們這些老兄弟的。」 趙無忌一頂高帽子送過來,弄的韓信有些哭笑不得,到也不好說什麼了,又見趙無忌面色忽然一沉,又愁眉苦臉的打著哭腔說道:「老大,你想想老趙我多可憐呀,才剛剛成親不到十天就被你趕到北地郡去吹風,現在居然還讓我干民夫的活。」 韓信這才想起趙無忌說的確實是實話,他打光棍打了幾十年,到了二十七歲的年紀才終於娶了房媳婦。女方是關隴的大族出身,韓信到是見過,只覺得長得乖巧甜美,難怪趙無忌這麼記掛著。 想想這一年來趙無忌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真沒享過什麼福,倒是一直在戰場上廝殺拚命,用北疆人的一句話就是提著腦袋別在褲腰上。想到這裡韓信心頭不由一軟,便也懶得責罵趙無忌了,只是抬了抬眼皮沒好氣的說道:「那你走了北地怎麼辦,北面可是司馬欣他們。」 趙無忌見他語氣已經鬆了下來,便眉開眼笑的說道:「那兩個孫子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們就只知道龜縮在膚施城裡,上次我還特意帶著三千巡騎去城下挑釁,他們躲在城裡一個屁都不敢放。想來都可氣,那可是我們北軍昔日的大營所在,現在卻被這兩個孫子給佔了。」 趙無忌見韓信臉色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便急忙止住轉口說道:「老大你要是在考慮讓誰去的話,我這倒有人選。」 韓信抬頭看了眼他,「誰?」 趙無忌一本正經的說道:「蒙石那小子呀。」 韓信一愣,有些猶豫的說道:「他?有些不合適吧,他才多大的年紀,能擔得起一方主將的重任嗎?」 趙無忌臉色有些古怪的看著韓信,說道:「大人,若說年輕誰比的過你呀,你才二十三歲呀,就成了我大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上將軍國尉,人家蒙石怎麼說好歹也是大將之後,都十八了,當個將軍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韓信被趙無忌這麼一說到有些哭笑不得,想想也是,好像像他這個年紀就坐上這個位子的絕無僅有。雖說他是仗著軍功一點點慢慢上位的,可在別人眼裡便是如同做了火箭一般迅速的崛起,要是放在後世自己的那個年代,那也只能用『牛逼沖天』四個字來形容。 雖說往前有個『甘羅十二為秦相』的典故,但甘羅只是因為有功於秦國被封為上卿,禮儀等同於相國,並不是真正執掌相權。而且甘羅這小盆友的下場並不怎麼好,因為對當時持寵驕橫的王后不滿,甘羅小盆友替秦王撿掉落地上的棋子時就惡作劇的捏了下王后的腳,結果按照律法以大不敬的罪名卡嚓給砍了腦袋。 所以說韓信年紀輕輕就權傾朝野,在秦國乃至整個天下的歷史中也是絕無僅有的,也難怪趙無忌會有此說。韓信仔細思慮了下,覺得趙無忌的意見確實可行,蒙石雖然年紀輕輕卻膽識過人,而且他自幼接受了良好的世家教育,又有如此成功的父親和叔父作為榜樣,在秦人新一代的世家子弟中已經位居翹楚。 反正北地暫時是沒有戰事的,不如放這小子出去磨練一番,加以時日又是一名虎將。 韓信拿定了主意,一抬眼卻見趙無忌滿臉得意的神色,便衝他翻了翻白眼道:「你倒是聰明呀,苦差推給他去做,你自己回去抱老婆,虧蒙石還整天屁顛屁顛的跟在你身後喊你大哥,你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趙無忌卻裝模作樣的正色說道:「上將軍這話就說的不對了,我只不過是關心下一代將領的成長才把寶貴的磨練機會留給他們,再說確實是他自己想去的嘛。」 韓信瞪了他一眼,說道:「好吧好吧,滾你娘的,快滾回去抱你老婆去。」 趙無忌卻沒有馬上走,反而嬉皮笑臉的蹭到了韓信身前,說道:「我說老大,你說我們一個個都成家立業了,到是你,什麼時候跟公主辦事呀。」 韓信為之一窒,一時說不出話來,反目瞪了眼趙無忌說道:「這是我的私人問題,關你屁事。」 趙無忌張嘴哈哈一笑,也不害怕反而笑瞇瞇的說道:「怎麼不關我們事了,其實這個問題田市想問,王歧也想問,就連蒙石那小子也惦記著。看你和公主眉來眼去不少日子了,只是知道老大你臉嫩,沒人敢說而已。我就不一樣了,咱兩的交情他們自然是比不過的,所以我到敢問。」 見韓信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趙無忌又說道:「其實老大,你要是主公在一起了對我們、對大秦都是件好事、公主她身份尊崇是始皇帝的嫡女,你要是娶了她的話無論是在百官的心中還是數百萬秦人的心中地位都會上了一層,而且大王現在只是吊著口氣活著,先王的血脈又早已斷絕,萬一……」 韓信眼角微動,他自然聽出了趙無忌的是有所指,卻不漏聲色的說道:「有些話不要亂說,以免枉生是非。」 趙無忌苦笑的搖了搖頭道:「大人你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你以為那些大臣將軍們誰沒有想過這些嗎?雖說莊襄王以及其後的始皇帝這一支血脈已經斷絕,可是之前的昭襄王和孝文王的分支卻是人丁昌盛,那些旁系的軍侯公子們哪一個不是蠢蠢欲動窺視著秦王的位子。」 韓信沉默了許久,其實趙無忌所說的他何嘗不知,子嬰現在是身體虛弱,只能靠著湯藥勉強支撐著而已。一旦他痊癒了或者逝去了,這對剛剛經歷過生死大戰的秦國無疑會帶來巨大的震盪。若是他痊癒了,一定不會甘於大權旁若,若是逝去了,那王位究竟該由何人繼承。 趙無忌見韓信低頭不語,便趁機又說道:「老大,我知道你極重情義,可是有些事情你不去做不代表別人也會如此對你,你現在不單單是一個人了,我們所有兄弟的富貴前程還有性命都壓在你身上了,榮辱一體,如果你倒了,我們一樣沒有誰會有好下場。」 「何去何從,還望你早做決斷!」 看著目光炯炯的趙無忌,韓信緩緩的將目光移開,趙無忌說的一句句話都是如此露骨,如此的直截了當。 趙無忌跟隨韓信二年,若論驍勇,他或許不如蒙石頭;若論知兵,他也比不上田市;若論沉穩,他自然不及王歧。可是他有一個長處,那就是他足夠的聰明,總能把握住最好的機遇並且一如既往。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他從龐縣那一刻就開始義無反顧的選擇追隨當時一無所有的韓信,至死不渝。 事實也證明他的眼光是對的,短短一年的時間,伴隨著韓信火箭般的崛起他也跟著水漲船高,從一個區區的縣尉成了堂堂的右將軍,在軍中的地位和田市並駕齊驅僅次於老將王歧,而於韓信的親近度相對於諸將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韓信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未出言叱喝,側過頭去緩緩的說道:「這些話今天你和跟我了就算了,決不允許和其他人說道,包括老田他們。」 趙無忌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低下頭去說道:「諾。」 他眼中的失望自然逃不過韓信的眼睛,韓信沉默了一會,沉聲說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也想過,只是秦國如今這個局面正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我明白這個道理,孟堅他們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們誰也沒有打破現狀。也許有一天你說的那些會到來,但絕不會是現在。我們輸不起,老秦人更加輸不起,這種舉步維艱的局面唯有我們同心協力才能度過,稍有異心都會萬劫不復。」 「所以……」韓信頓了頓,「這種話以後不要說了,以免隔牆有耳,徒生事端。」 趙無忌面帶鄭重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這些日子你在家裡好好休息下,我讓蒙石去北地接替你的職務,你暫時先接下蒙石的位子掌管下宮中戍衛。」 「諾!」 蒙石果然如趙無忌所說那樣興高采烈的前往北地郡赴任,趙無忌則被拜為郎中令執掌宮中戍衛。有了趙無忌那一番話的提醒,韓信便也對子嬰多加留意了些,在他寢宮的四周多加了一倍的警衛以防止有心懷不軌之人。同時多那些活躍在咸陽城內的贏氏遠支也派出了人手盯梢,每天記錄他們的日常行程,分別和哪些人見過面。 處置完這些後,韓信接到了章邯的死訊。 章邯死了,雖然在意料之中,卻仍然讓韓信傷感無比。 其實自從那天告別章邯後,他就猜到了章邯已經心萌死志,他活著只不過是想為死去的秦軍守靈戴孝而已,在將四萬多殘軍帶回關中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差不多就走到了盡頭。 二年之前,猶如流星般橫空出世的章邯挽救了秦國的命運,而二年之後,他果然如同流星般墜落原野。沒有人記住了他之前的六十年人生,因為那太過平庸,卻所有人都記住了他這兩年來的跌宕起伏,因為太過於戲劇性了。 直到他死後,關於他的爭論仍然持持續了下去,百年、千年、甚至更長,可一抹黃土卻讓他的世界歸於寧靜。 章邯臨時前的要求是將他葬在函谷關兩側的高山之上,他要親眼看著秦軍出關東收復失地,完成他未完成的遺願。他沒有給韓信留下什麼書信,只是派人給他鬆了一副地圖,全盛時期完整的秦帝國版圖。 韓信默默的收下了,他明白章邯的意思。 他想去為章邯做些什麼,卻發現章邯的三族已經被趙高全部誅滅了,唯一的弟弟和幼子則在項羽手中,依照項羽的性子恐怕早已經被殺死洩憤了。韓信只能從他的旁系中挑選了一名幼童,過繼成為章邯的繼子,為他供奉香火延續後代。 章邯的死去,代表秦國一個時代的完結,他是秦國真正意思上最後一個上將軍。而現在的韓信,包括他麾下的將領,要不就是像趙無忌、田市這種跟著空降而來的外籍將領,要麼就是像王歧、蒙石、甘肖這種已經投在韓信帳下的本土將領。 秦國在悄無聲息中已經發生了變更,軍隊效忠的對象不再是王室,而是以韓信為中心的將軍團體,與之相對的孟堅文官團體居然指揮不動這頭龐然大物。 軍權開始凌駕在王權之上,秦國內部政治嗅覺敏感的人已經隱隱嗅到了不穩的氣息。 秦人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民族,每一個有為之主的登基掌權無不是伴隨著無數的血腥和殺戮。 開創秦國的霸業的惠文王是踩著商鞅的鮮血上位的,他用車裂商鞅來平息了國內貴族們的不滿。昭襄王的登基是靠著屠戮手足才有資格問鼎至尊,而他的曾孫始皇帝則掌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嫪毐和呂不韋作為祭品。 權臣從來不會有好下場了,要不就像齊國的田氏那樣取代姜氏自立,要不就像韓、魏、趙那樣三家分晉。 這些都不是韓信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他面臨著是一個迫在眉睫的難題。 北軍來消息了,可是卻是前來求援使者帶來的消息。 就在秦帝國糾纏於內亂之時,長城外的大草原也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老去的頭狼被年輕身強力壯的野狼取代,頭曼單于被他曾經廢去的太子冒頓殺死。 繼承了匈奴汗位之後,冒頓迅速的擊敗了世仇東胡,隨後大軍壓境逼迫月氏國簽訂了停戰盟約,調集大軍南下相繼攻陷九原、雲中、上谷,失去了後援自身又損失慘重的北軍不得不放棄三郡的所有城池,退入了雁門聚齊兵力自保,同時派出數波使者連連向咸陽求救。 因為消息隔絕,他們尚不知道章邯投降了項羽,也不知道項羽兵臨咸陽城下,自然也不知道秦國已經重建、天下已經分封。 他們唯一做的就是守住城池,苦苦西望等待著援軍的到來。 秦國從不曾拋下過任何一支大軍,他們是這麼想的。 第138章 長生天下 初春的草原仍然是冰雪的世界,溫暖的陽光之下,冰川河流已經開始悄悄融化。緩緩流動的河水滿溢過河岸,沿著乾澀的河床一路而下,滋養了整個草原。 順著遠眺的目光一路向北,白雪皚皚的凌雲山脈聳立在天際的邊緣,白雲環繞在雪山的半山腰,陽光照射之下,如同一顆顆璀璨奪目的寶石一般。再往北,就是匈奴人的聖山狼居胥山了,那裡是長生天的故土,只有不畏生死的匈奴勇士才能攀上巔峰,得到長生天的祝福。 冒頓緩緩的將目光收回,心中有些迷茫,自己會成為得到長生天祝福的勇士嗎?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刻,馳來的侍衛已經趕到他身邊,粗著聲音大聲道:「王子,前面就是騰格河了,我剛剛去試了一下,浮冰還可以承受馬力,不過正在消融。」 冒頓點了點頭,隨即抬頭厲聲喝道:「傳我軍令,全軍加速渡河,天黑前必須要趕到王城。如有落隊者,斬!」 一眾匈奴騎兵聞令紛紛加速,萬餘名輕騎如同狂風一般呼嘯奔馳,直奔不遠處的頭曼城。 冒頓將身軀伏下緊緊的貼在馬背上,迎面吹來的寒風刮的臉上生生作痛,可他卻毫無知覺,眼睛只是僅僅的盯著前方,此刻他再也忍不住身軀中沸騰的血液。 長生天,你永遠不會拋棄你虔誠的兒子。頭曼城,我冒頓又回來了! 父王,總有一天,我會用行動向你證明我才是草原中最優秀的王者,只有我才能帶領受盡苦難的匈奴人征服這長生天下所有的存在。 冒頓被廢黜了左賢王之後並沒有暴跳如雷,也並沒有怨天尤人四處的向人哭訴父王對他的不公,他只是安靜的離開了,離開了頭曼城回到了他父王給予他的封地上。正是因為冒頓的默默離去,多少讓頭曼心中對這個長子隱隱有了些愧疚,於是他給了冒頓一塊肥美的草原,以及一萬精銳的匈奴士兵,而不是之前打算的一萬老弱。 冒頓並沒有絕望,至少他還不是一無所有,他在離開頭曼城的時候緊緊的握住雙手,捏著韁繩的手心隱隱作痛。 這一萬軍隊就是他安身立命的依仗,所以必須是他的,完全屬於他的,只效忠於他一人的軍隊。他知道,僅僅靠著他尊貴的身份是無法征服一名匈奴勇士的心,他必須要像狼一般凶狠,像蒼鷹一般敏銳,像狐狸一般狡猾。 他令人設計了一種不尋常的箭羽,長長的箭身上帶著風哨,一旦射出便如同哭泣般在風中『嗚嗚』作響。冒頓拿著這支箭來到了他的軍隊前,大聲喝道:「這是鳴鏑,當我射出時你們必須跟隨射向,如有不遵守著,斬之。」 匈奴士卒們皆是哄然大笑,很多人不把這個小白臉說的話當一回事,匈奴人心目中敬重的是勇士,是強者,而像冒頓這種身材瘦小又是敗軍之將的廢太子自然得不到他們的尊敬。 草原上的漢子們習慣了自由散漫的生活,他們戰時為兵閒時為牧民,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隨處都是他們馳騁的牧場。他們打仗的時候只會接到一個命令,那就是衝上去,殺光敵人的男人,然後搶奪女人和財產和女人。這才是一名匈奴勇士應該過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傻乎乎的站在這裡聽著冒頓的喋喋不休。 冒頓卻彷彿對士卒們眼中嘲諷的眼神視而不見,他調轉馬頭,下令今日的操練是前往牧場圍獵。匈奴士兵的眼中紛紛露出喜色,要知道打獵對一名匈奴男子來說是最喜歡的事情之一,鮮血永遠能滿足草原人心中對嗜血的渴望。 在匈奴人呼嘯著嗚嗚怪叫中,很快一頭成年的雄鹿就被從林中驅趕了出來,被匈奴人團團圍住。士兵們都看向冒頓,因為他的身份身份尊崇,必須要由他那裡射出這第一箭。 冒頓緩緩的抽出了箭壺中的鳴鏑,將它搭在弦上,面色凝重,緊繃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這時一旁的士兵們這才想起了冒頓曾經下過的軍令,便紛紛掏出了弓箭張弓瞄向雄鹿。 『嗖』一聲鳴鏑射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了尖銳的聲音,驚恐不安的雄鹿瞬間應箭倒下,羽箭直插心臟。接著射出的是冒頓的親兵們,他們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箭紛紛射向地上猶在抽粗的雄鹿,他們身邊的士兵許多人猶豫了下也隨著將箭射了出去。 頃刻之間,那頭雄鹿便被射成了刺蝟,身上密密麻麻的扎滿了箭羽,以至後趕到的許多士兵見無處下箭了,便悄悄的將手中的弓箭放下。 冒頓面色冷峻的將手中的弓箭緩緩放下,最終吐出了一個字:「斬。」 話音剛落,如狼似虎的親兵就猛撲向隊伍中,將剛剛沒有放箭的士兵拖下馬揮刀就殺。數百顆人頭落地,全軍頓時肅然,剛剛放了箭的士兵慶幸自己的選擇,而沒有放箭卻沒被揪出的則心驚膽戰。 冒頓從士兵中的眼神中看到了畏懼,這才滿意的暗暗點了點頭,這才是他需要的效果。其實剛剛人馬混雜,很多後來的根本就沒有看見這一幕,沒有放箭的何止幾千人,他當然不能都趕盡殺絕,否則恐怕隊伍早就要造反了。 他要的只是士兵對他的畏懼、對他服從,很顯然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伴隨著幾百顆人頭的落地,軍中再無士兵敢懷疑他的命令了。 從此之後,冒頓更加變本加厲的瘋狂!操練他的士卒們了,整日帶著他們不斷的練習著騎射衝殺,以及他們並不嫻熟的陣列軍法。冒頓則放下了以往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派頭,整日和士兵們摸爬滾打在一塊,吃著同樣粗劣的乾糧,喝著刺鼻的馬奶,毫無一絲架子。 冒頓的種種所為,漸漸的讓士卒為之收心,在軍中的威望無以復加。冒頓見軍心可用,一日忽然將鳴鏑射向自己的愛馬,身邊的士兵一愣,隨即習慣性的張弓隨著射向戰馬。有些士兵心存猶豫,皆是不解的看向冒頓,迎頭來的卻是鋒利的大刀。 最後一次試探軍心卻是用他美麗的王妃做為試驗品,從頭曼城趕來正滿懷喜悅的王妃快馬奔向冒頓。冒頓微微一猶豫,眼中閃過了一絲厲色,卻張弓射向了他美麗的妻子。他手下的士兵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將手中的箭雨如狂風般傾注在王妃柔弱的身軀上,再無一人猶豫。 冒頓仰天痛苦的閉上眼睛,他知道他成功了,沒有人再能抵擋住他的鳴鏑了。 沒有人,任何人! 既然軍心可用,他現在等待的只是一個機會。 很快他的機會就到來了,南方秦帝國崩潰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草原,從南邊逃來的秦人用恐懼的聲音訴說著反秦聯軍的殘暴和無敵,在一個叫鉅鹿的地方,整整二十萬曾經將匈奴打的國將不國的精銳北軍幾乎全軍覆沒,不可一世的秦帝國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消息傳來時,匈奴貴族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在老一輩匈奴人心中,秦帝國是如此的強大,如此的不可戰勝,他們狂妄的北軍是這天底下最恐怖的殺戮機器。這樣一支大軍,居然會全軍覆沒,那他們的對手只會是傳說中的惡魔。 但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證實了這個說法,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匈奴人欣喜若狂,男人們紛紛拔出了彎刀向天狂叫著『復仇』。頭曼城中象徵著撐犁孤塗單于的大麾被豎起,戰鼓整日擂動不息,一股股黑色潮流應召從各地而來融入到頭曼的大軍中去。 匈奴大單于下達了總動員命令,秦人曾經強加給他們的恥辱必須要用鮮血來洗刷。 在燕復的建議之下,冒頓被任命為先鋒,他的一萬鐵騎最先踏入了秦國的領土,開始了復仇之戰。 在冒頓的猛攻之下,北軍留下不多的守備軍頓時潰不成軍,九原城被攻下了,接著整個河套之地也被冒頓拿下。 昔日蒙恬卻匈奴三百餘里收取了河套肥美之地,讓匈奴失去了繁衍生息的龍興之地,致使數十年間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正是因為失去了河套地區,匈奴才喪失了戰略上的主動性,轉而成為了處處防守防止秦人北上虜掠,匈奴男子皆悲歌唱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由此可見河套地區對匈奴戰略上的重要性,而其他諸路的匈奴大軍皆在北軍的頑強抵抗下連連碰壁,唯有冒頓大軍立下奇功靠著出其不意一舉收復了河套,一時讓頭曼大為歡喜,連帶著對這個不怎麼喜歡的兒子也態度大變。 冒頓昔日為太子擔任左賢王時在王庭中人緣甚好,諸多的王爺和將軍們都對他無故被廢黜心懷憐憫,今天見冒頓立功,為他歌功邀賞的人便源源不絕。頭曼原本就心中歡喜,便也順勢下令讓冒頓率軍回師,來頭曼城接收豐厚的賞賜。 冒頓接到頭曼的軍令後,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他意識他等待許久的機會終於來了,便將防務迅速交接給副手,他則帶著八千有功的大軍前去領賞。此時匈奴的主力大軍懸在秦邊,而頭曼城中防守的軍隊並不是太多,而且還有不少曾經是他為左賢王時的舊部。 聰明的人絕不會放過稍縱即逝的機會,而冒頓顯然就是這種人。 冒頓先是率軍緩緩前行,待等到了王城燕復傳來的消息後,立刻率軍向北疾行。 頭曼見冒頓的軍隊這麼快就趕到了頭曼城,不由起了些懷疑。待見到冒頓將大軍留在城外,他自己僅帶著幾十名親衛就前來拜見,這才放下心來。哈哈大笑的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正要拜倒的冒頓,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肩膀高聲笑道:「我的兒子,來,讓父王看看。」 上下打量了冒頓一番滿意的說道:「不錯,兩年沒見你變的更加壯實了,這才像是我匈奴的勇士嘛,要知道以前的你可是弱不禁風的如同女人一般。」 冒頓連忙躬下身子恭敬的說道:「兒子不敢忘記父王您的教誨,回到封地後便加倍的鍛煉自己,想著有一天能再上戰場為我大匈奴殺敵立功。」 頭曼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猛力拍著冒頓的肩膀大聲笑道:「不錯不錯,這次你幹的很好,果然沒有丟你父王的臉,我決定封你為日次王,加封二萬人的部屬。」 冒頓臉上露出感恩戴德的樣子,急忙跪下謝恩,心中卻是一陣冷笑;日次王不過是個二流王爵,跟左賢王相差甚遠,更別說大單于的位子。父王呀父王,你以為你的這點小恩小惠就能讓我忘記仇恨嗎?永遠不會的,你曾經把你兒子的尊嚴像狗一樣踐踏在地上,從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感念你的生養之恩了。 一旁低著頭一直沒說話的燕復忽然笑瞇瞇的說道:「看見大單于父子情深,真是羨煞老奴了。現在正是春獵的絕佳時機,我看大單于和日次王興致這麼高,不如去狩獵遊玩一番如何?」 頭曼聽了點了點頭,「來,我的兒子,讓父親看看你的騎射功夫怎麼樣了。」 冒頓微笑著點頭,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問道:「父王,怎麼沒見母后和弟弟,弟弟可是最喜歡打獵的,不叫他的話他知道後一定要生我這個哥哥氣的。」 頭曼見冒頓和少子馹爾睇關係如此親密,頓時眉開眼笑道:「你母后現在在生病呢,馹爾睇正為了盡孝心伺候在床頭,等打獵回來後我再讓你們兩兄弟好好聚聚。」 至於閼氏是真病了還是因為心中賭氣不肯見冒頓,那就只有頭曼自己知道了。 冒頓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可察覺的失望之色,旋即神色又恢復如常,笑著對頭曼道:「那兒子就請父王多多指教箭術了。」 兩人各自帶著數十名親衛離開北門後一路向北,因為是春暖萬物復甦之時,所以獵物頗為豐富,一路上兩人收穫都很豐厚,頭曼更是一路上興致高漲。只是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獵物多為小獸,尚未獵取到大獵物,於是頭曼便執意一路向北,找尋更大的獵物,冒頓自然不會掃了他的興致。 終於發現了一頭身材健碩的麋鹿,頭曼興奮的大吼一聲帶著親衛包抄上去,張弓就要射出,嘴裡大笑道:「我的兒子,來,我們一起射出比比箭法如何?」 冒頓大聲應好,隨即張弓瞄向麋鹿,搭在弓上的赫然卻是鳴鏑,冒頓瞄了半天,卻忽然箭頭一移,猛然指向頭曼的背後。 『嗖』頭曼手中的箭羽射出,卻忽然覺得背後一涼,隨即一陣劇痛傳來,回過頭瞪大眼睛看著背後正臉色慘白的冒頓,張大的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隨之而來的數十隻箭射穿滾路在馬下。 冒頓臉色陰霾的厲聲道:「都殺了。」隨即一陣陣慘叫聲傳來,毫無防備的頭曼親兵們被冒頓的部下悉數殺死。冒頓則看著地上圓睜著眼睛瞪向他的頭曼,心中卻毫無喜悅之色,他沉默了許久,終於將目光強行移了開來,心中默默念道:「父親,你未完成的願望兒子會替你完成的,我一定會帶領著大匈奴得到你一直渴望已久的中原,你放心的去吧。」 隨後猛的一掉馬頭,大吼道:「隨我回去,奪取單于之位。」 天色尚早,頭曼城內卻鼓號聲響起,城中的貴族們皆忐忑不安的來到王庭之中。半個時辰前,冒頓率著城外的大軍突然衝入大開的城門,迅速的接掌了城中的防務,來自頭曼親軍的抵禦很快就被冒頓的鐵騎粉碎了。不到半個時辰,冒頓就已經完全控制住了頭曼城,同時吹響了召集群臣的號角。 在王庭之上,冒頓大聲的宣佈他的父親頭曼單于在打獵時突然暴斃而亡,而且還立下遺囑讓他登上單于之位。在冒頓的虎視眈眈下,一眾貴族皆默然不語,他們不是傻瓜,如果能被這麼簡單的借口騙到,那他們也沒有資格站在今天這個位子。就算頭曼暴斃了,按照匈奴的規矩也應該是左賢王馹爾睇繼承王位,如何能輪到冒頓這個廢太子。 只是冒頓的親衛正提刀惡狠狠的看著他們,所有人識相的閉上了嘴,不想為孤兒寡母強出頭白白丟了性命。 這時,一個鬚髮盡白的獨眼老人站了出來,正是匈奴位高德中的右賢王德拉提,他一把抓住了冒頓的手臂,大聲的說道:「冒頓,我德拉提願意效忠於你,遵從你為我大匈奴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 說完低下頭親吻冒頓的靴底,用匈奴人的禮節來表達對冒頓的效忠。德拉提是頭曼的親叔叔,論輩分是冒頓的叔祖父,見他都已經表態,眾貴族也紛紛效仿跪伏在冒頓的腳下,王庭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頓時緩解。 隨後臉色蒼白的閼氏和馹爾睇也被押了上來,閼氏一見到冒頓就厲色尖叫道:「冒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居然殺了自己的父親,長生天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冒頓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眼中閃過了一絲復仇的快意,說道:「我父王臨時前的遺願,是希望他最美麗的閼氏和最寵愛的小兒子在地下陪伴著他,來人,送閼氏母子上路。」 話音剛落,兩名如狼似虎的親衛就湧了上來,將兩人強拖下去,馹爾睇則掙扎著大聲哭喊道:「大哥,大哥,是我呀,我是馹爾睇,你的弟弟呀,不要殺我,求求你了,不要殺我。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大漠看日落的,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爬上狼居胥山的,嗚嗚,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母后,我是你弟弟馹爾睇呀。」 冒頓眼角微微顫動,卻強忍著擰過頭去,聲音冰冷無比,「拖下去。」 哭喊聲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王庭中靜得出奇,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著冒頓。冒頓緩緩的走下王座,走出了營帳,抬頭望向高高在上的天空,突然高聲吼叫,聲音悲涼,貫徹雲霄。 長生天! 我以長生天的名義,冒頓大單于,在此宣誓: 我要帶領你們——像獵鷹般飛越高山! 穿越湖泊! 為你們捕捉,青足灰翅之鶴! 帶領你們,像狼群一樣,穿過那綠色的草原,去洗劫那些堆滿糧食,堆滿絲綢,住滿美女的村莊和城鎮! 讓秦人的男人,作我們的奴隸! 讓他們的女人,作我們的妾婢! 讓他們的田野,成為我們的牧場! 血染黃昏,肉喂烈狗! 我勇敢的大匈奴,是高天之下除了長生天之外,唯一的。主宰! 第139章 大漠鷹飛 就在秦帝國在咸陽城下經歷著生死大戰的時候,漠北的匈奴王庭閃電般的完成了王權更迭。年邁的頭曼單于被殺死,對外則謊稱跌馬墜落而死,新一任的大單于冒頓在一片順從聲中登上了匈奴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之位。 冒頓登上汗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急令漠南正在圍攻秦邊的匈奴主力大軍回撤漠北。冒頓久為太子左賢王,人脈甚廣,而他死去的弟弟馹爾睇僅僅為太子一年,再加上本身年幼,所以在匈奴中除了他的母族外並沒有多少的支持者。 匈奴是信奉刀與血的民族,強大的實力才是保障他們效忠王族的唯一所在,冒頓登上王位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便也沒有誰會不識趣的舉兵反對。冒頓在得到將軍和部落頭人們的效忠後,立即發兵將閼氏的母族部落一舉殲滅,將匈奴中反對他的勢力連根拔起,隨即將俘獲的奴隸和財富慷慨的賞賜給出兵的眾頭人,以此換取了他們的擁護。 冒頓是個聰明人,他並不吝嗇他的慷慨,這些匈奴貴族們只要得到兩件東西就會誓死效忠於他。一件是部族人口的增加,一件是源源不斷的財富和女人。 他心中很清楚,他將得到的遠遠會多於賞賜出去的。他冒頓是草原上展翅欲飛的雄鷹,而不是只會躲在王城中斤斤計較的頭曼單于。 匈奴發生激烈更迭之時,它的世仇東胡自然不會錯過這絕佳的機會。 東胡最早在商朝時期就已經在遼河流域放牧為生,相對於秦昭襄王時期才逐漸形成的匈奴,東胡相比起來資格無疑要老上許多。 曾經在河北中原之地遊牧的山戎部落被尊王攘夷的齊桓公擊敗後,殘部一路北撤併入了當時北方的東胡之中,東胡才得以一躍成為了北方遊牧部落的霸主。戰國中期時,當時獨霸草原的東胡南下襲擾燕國和趙國,與當時的燕、趙兩國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被燕國的大將秦開大破之,不得不倉皇北逃退出了中原。隨後東胡又相繼被趙國和燕國數次擊敗,元氣大傷,這才給了草原上新興起的匈奴崛起的機會。 一山不能容二虎,草原上只能有一個至尊的存在,為此匈奴和東胡相互攻殺,新老兩代霸主在草原上拚殺的你死我活。老邁不堪的東胡自然不是蒸蒸日上匈奴的對手,幾場大戰下來皆是大敗而歸,失去了大量的部族和肥美的牧場。 這時候被勝利沖昏頭腦的匈奴單于卻提兵南下,想要窺覷富庶的中原,被當時趙國的李牧設伏大破之,匈奴大軍在趙國精騎的追擊下潰不成軍,單于則重傷奔走漠北,隨後病死。這對正如日中天的匈奴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東胡則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重新收攏部屬在草原上和匈奴分庭抗拒。 其後的匈奴接連被秦、趙打擊,更是在蒙恬的驅逐下丟失了龍興之地,元氣大傷,這才無暇東顧余東胡交戰。而東胡當時也面臨著秦帝國的威脅,兩國為了生存不得不暫時放下了仇恨,一致對抗強大的秦帝國。 但現在情況變了,秦國崩潰的消息早已經傳遍了整個草原,東胡也隨即南下攻陷了秦國遼東、遼西和漁陽的數十座城池,大為搶掠了一番,嘗到甜頭後的東胡便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匈奴。東胡王在聽到頭曼被兒子殺死篡位的消息後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覺得他的機會來了,此時內憂外患的冒頓一定不敢和東胡開戰的,這倒要好好的利用一番。 他一邊下令動員部族的同時,也派出使者去頭曼城試探新繼位的冒頓單于。 東胡使者在匈奴人的王庭中既不跪拜也不參拜,只是傲慢無比的拱了拱手哼道:「至高無上的東胡王派我來恭賀匈奴單于的繼位,我東胡為此特來送上豐厚的禮品。」 說完拍了拍手,他的隨從則牽著一匹廋骨嶙峋的老馬緩緩踱步走上前來,那使者鼻孔朝天,傲然道:「為恭賀匈奴冒頓單于,我東胡送上寶馬一匹,望單于以兄弟之禮還禮我東胡,久聞單于坐騎乃是千里寶馬,我王特來求之。」 帳中的匈奴貴族們皆是勃然大怒,已經有人按耐不住的站起來大吼道:「東胡用老馬辱我匈奴,還勒索我們千里寶馬,單于請下令砍了這名使者,我們這就帶兵殺過去。」 冒頓卻微笑著擺了擺手,不以為然的道:「東胡是兄弟之邦,我們匈奴怎麼能因為一匹馬而失去手足兄弟呢。」說完也不顧群臣的憤憤,朝著東胡使者謙遜的說道:「東胡王的禮物我收下了,還望使者回去後待為傳達我對東胡王的敬意,千里馬既然大王喜歡,那小汗自然願意拱手奉上。」 使者回到東胡後將冒頓的姿態一五一十的如實稟報給了東胡王,東胡王有些不敢置信匈奴的軟弱,一時有些摸不清冒頓的意思。身邊的謀臣則出了個主意,說聽說匈奴的一個閼氏貌美如花,是草原上難得的美人,不如大王派人去問冒頓要來,看他還能不能退讓。 東胡王依計派出了勒索的使者,同時下令全族戒備,防止匈奴人惱羞成怒突然攻擊。 東湖索要的這名閼氏是頭曼單于眾多閼氏中的一位,按照匈奴人的慣例,父親死後兒子則繼承父親所有的財產,包括繼母,所以她又成為了冒頓的閼氏。冒頓喜愛他的年輕貌美,對她寵愛有加,不管出現在什麼場所總是將她帶在身邊。而東胡王卻派來使者公然向冒頓索要這名閼氏,那無疑是在挑釁冒頓忍耐的極限。 東胡使者無理至極的要求頓時讓整個匈奴貴族憤怒無比,草原人最珍貴的兩件東西,一件是戰馬,一件是心愛的女人。胯下的戰馬能讓勇士們建功立業,而心愛的女人則能為他繁衍後代,如果說之前索要的千里馬還能為匈奴人勉強容許,那這次向單于索要他心愛的閼氏那就超出了匈奴人的底線。 將軍們紛紛憤怒的拔出戰刀,在王庭上叫囂著要將臉色慘白的使者亂刀分屍,以此來回敬東胡王的狂妄自大。冒頓的表態卻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竟然怒目站起叱喝將軍們的無禮,轉而朝著使者微笑的點頭笑道:「如果大王是看上了我身邊的侍妾,無妨,大王喜歡的話儘管拿去就是了,冒頓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人和東胡交惡呢。」 冒頓的軟弱讓所有的匈奴貴族都失望了,貴族們紛紛打起了小算盤,甚至相商想要另立新的單于以取代冒頓這個窩囊廢。而東胡王在得到使者帶回貌美如花的閼氏後忍不住哈哈大笑,狂笑著對身邊的頭人們說道:「匈奴人不愛自己的戰馬,不愛自己的女人,匈奴人沒希望了!」 冒頓的軟弱讓東胡王徹底放下了戒心,他覺得留一個窩囊廢在身邊當鄰居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既然要什麼都可以得到什麼,那還需要流血打仗做什麼。所以解除了動員令,下令將邊境防備的軍隊都回撤回來。貪得無厭的東胡王又看上了夾在匈奴和東胡之間的一塊荒地,便趁熱打鐵又派出使者去頭曼城索要。 這塊千餘里的土地俱是荒漠和隔壁,是匈奴和東胡勢力之間的緩衝之地,東胡得到了只是戰略防禦空間更廣闊了些,而匈奴人失去了於國也並無什麼損失,所以東胡王料定冒頓必然會如以前般爽快答應的。 再得到東胡使者的求見後,冒頓再次召集了貴族們討論如何回應東胡的要求。 有了前兩次經驗,這次到沒人願意站出來自討沒趣了,大多數人都是不屑的看著冒頓,心想你小子既然是個軟蛋還跑來問我們幹什麼。更有一名部落頭人大大咧咧的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這不過是塊荒地而已,又不能放牧又不能居住,我們要了也沒用,既然東胡他們相要,單于你給他們不就是了。」 那頭人原本以為冒頓會欣然點頭應許,卻沒想到冒頓勃然大怒,猛的拔出了佩刀將身前的桌案劈開,大吼道:「放屁,土地是先王們留下來給我大匈奴的,我匈奴人自然應該誓死守衛,你居然勸我放棄,該殺,該殺!」 說完冒頓抬頭厲聲喝道:「來人,將他推下去砍了。」 待那倒霉的頭人鮮血淋漓的頭顱被送到桌上,帳中的諸貴人皆靜若寒蟬,都不解的看著他們曾經瞧不起的單于。 只見冒頓緩緩將佩刀回鞘,抬頭慷慨激昂的說道:「東胡王欺我匈奴太甚,馬匹、女人,這些不過是我冒頓一人之物,他既然想要我自然奉上以免妄開戰事。可如今他居然窺覷我匈奴的立國之本,我冒頓是匈奴的大單于,是上天所立、日月所置,長生天之下尊高無比的撐犁孤塗單于,既然東胡人要戰,那我們便戰。」 冒頓的一番話讓整個王庭沸騰,貴人們紛紛揮舞著手臂,大聲的嘶吼著殺光東胡人。於是冒頓上馬下令,令匈奴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子皆上馬殺敵,但有後退不前者皆斬之。 於是得兵三十萬,星夜襲擊毫無防備的東胡,十戰皆勝,大破東胡。東胡王在王城中絕望的舉火自焚,殘部則突圍而出向東一路遷徙至黑山白水之間,剩下的部族皆淪為匈奴人的附庸和奴隸。 冒頓僅僅用了不到二個月的時間就徹底的解決了東胡這個心腹之患,將數十年的對手消滅吞併,一時間冒頓在匈奴子民心中的地位無以超越,所有的匈奴人都狂熱的擁戴著他們的新單于。 於是冒頓趁著大勝之威大刀闊斧的在匈奴內進行了制度改革,聽取了燕復等中原謀士的意見,將原本鬆散無比部落聯盟性質的匈奴一分為三大部,十幾個小部。左賢王部居左,右賢王部居右,中間為單于強大無比的本部,這三部都由單于親自掌控,派出直系血親掌管,內置由單于親自任命的相國和左右當戶。而其他的十幾個小部為大大小小數十個婢王,分屬於三大部統領。 隨後冒頓又領兵西進,大軍圍攻月氏國,逼迫月氏王簽訂了城下之盟,對匈奴人俯首納貢。在分別解決了東西威脅後,冒頓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南邊的大秦,他知道中原強大的王朝才是草原人的心頭大患,不管是曾經強大東胡還是今日的匈奴,都是被中原王國的軍隊擊敗了才元氣大傷,而南邊強大無比秦帝國更是所有草原人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 冒頓從未忘記過那個曾經帶給他恥辱的秦國將軍,那個將他曾經驕傲無比的自尊心狠狠的踩在腳下的秦國將軍。事後他千方百計的得到了那名秦國將軍的名字,知道了他叫韓信。 冒頓心中曾暗暗的發誓,一定會親手斬下韓信的頭顱以洗刷自己的恥辱,可惜自從漠北一戰後,這名名叫韓信的秦國將軍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無論他派多少人前往北地打探,都得不到韓信任何相關的消息。 既然找不到正主,那找昔日的仇敵北軍復仇也是一樣的。為了便於南下攻秦,冒頓下令將王城搬到千里之外的漠南,在那裡重新建造一座龍城,將匈奴的根基悉數移往漠南。 隨即徵集匈奴部落中的悍勇精銳之士,得精兵三十萬,以河套為基地大舉南侵秦地。 此時正在雲中維持殘局的王涇急令邊將放棄防守,將有限的兵力南撤集結在一起,以防止被匈奴大軍逐個擊破。 幸好自鉅鹿返回後王涇已經開始著手佈置收縮之事,將靠近匈奴的城市關隘紛紛放棄,將大部分兵卒和居民南撤到長城內側縱深之處,這樣才在之前頭曼的攻擊和現在冒頓的大軍進攻下從容撤回。 王涇回到雲中後,一邊派信使持著右將軍的軍令予北軍留守在北地八郡的駐軍將尉。因為王離等軍中巨頭在鉅鹿一戰中悉數戰死,王涇已經成為了北軍殘餘勢力中軍職最高之人。況且他又是王離的長子,軍中的將尉多大都和他有過數面之緣,在北軍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刻,王涇願意接掌北軍的殘局自然得到了其他人擁護。 南邊沒有隨項羽入關的趙王歇想趁著北軍元氣大傷之時來佔便宜,便和陳余起兵十萬北上攻打雁門、上谷,卻被聚齊了五萬之兵的王涇一舉擊破,不但沒有撈到便宜,反而被北軍趁勝反攻回了趙地,後因為王涇擔心後方有失才沒有繼續深入。 擊退趙軍後的王涇一方面繼續收攏部屬和子民,一方面心急如焚的苦苦的等待著韓信的北上,可他等來的卻是章邯投降的消息。王涇是秦軍中的高級將領,他自然知道秦國現在形勢有多危急,章邯手中的兵力幾乎是整個秦軍中最後一支可以用來野戰的大軍,如果連他都投降了,那對秦國就意味著幾乎是無兵可用了,只有坐等反秦聯軍叩關滅國。 王涇畢竟是秦人出身,聽到消息後自然對秦國的國運擔心無比。再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大秦都不存在了,那他在北地的殘餘勢力又能支撐的了多久。所以他果斷的放棄了拒北地自立的念頭,而是下令各地駐軍放棄守地,將軍隊和子民中的秦人家眷都帶回到雲中,集結部眾準備借道趙地渡河殺回關中。 數十萬秦人和軍隊的撤退,自然是件緩慢無比的事情,王涇雖然心急如焚,可也無可奈何。北軍在北地已經生根了十幾年,若讓他們放棄家小放棄親人獨自回到關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匈奴並沒有留給王涇足夠的時間,頭曼的大軍隨即殺至,王涇不得不棄守九原,同時因為被趙國隔斷和上郡也失去了聯繫。所幸匈奴人自二年前的大戰之後一直都沒有恢復過來元氣,王涇雖然兵力緊缺卻也仗著堅城高牆勉強的支撐住了防線,同時派人火速的前往關中報信,讓朝廷知道還有他們這一部秦軍的存在。 頭曼的大軍剛剛撤回,還沒喘過氣來的北軍又被趙軍和燕軍聯手夾擊,不得已才將南撤之事暫時放下。待自冒頓三十萬精兵南下時,王涇已經錯過了南撤的最佳時機了。 所幸的是趙軍和燕軍見匈奴的大軍來襲,似乎並不想攪入這趟混水,紛紛撤軍回國,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態想坐視北軍和匈奴兩敗俱傷,這才讓王涇騰出手了全力應對匈奴人。 只是匈奴這次的大軍南下和以往的都不相同,以往匈奴來如風去也如風,遇到大城絕不強攻,只是攻打一些矮小的城鎮和關隘,這次卻出人意料的大舉攻城,而且居然還攜帶著一些簡陋的攻城器械。這讓王涇大為吃驚,也意思到了匈奴這次不僅僅再是滿足於掠奪一番,便果斷的下令放棄了雲中、漁陽、右北平三郡,將雲中給了匈奴,漁陽和右北平則扔給了燕趙,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在內長城後的雁門。 王涇的謹慎也挽救了北軍的命運,等到王涇站在雁門城頭臉色蒼白的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匈奴大軍時,他這才派出了心腹死士連夜突圍出去,朝著已經不知道還存不存的秦國報信救援。 第140章 將相和 而此時的秦國,對於要不要去援救殘餘北方軍團的爭論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在朝堂之上,老成持重的丞相孟堅並不贊成去增援遠在數千里外的北軍。理由很簡單,秦國現在百廢待興,本身兵力就十分緊缺,若是大舉援救的話恐怕會動搖關中的根本,給其他諸侯以可趁之機;若是兵力少了的話,那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在求援軍報中雖然匈奴大軍的數量語焉不詳,可依照以往的慣例,匈奴人大舉南下都是全民皆兵,數量絕不會低於二三十萬。 況且消息已經報來月餘,就算秦國此時出兵,到了北地之時焉知北軍還存不存在?再加上道路斷絕,秦軍要想趕赴北地從哪裡經過尚是個問題,何談救援? 要知道秦國早已經不是昔日『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的帝國了,這三年來的戰亂讓秦國舉目瘡痍、民生凋敝,現在這種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而不是遠程征戰。所以孟堅保守的建議得到了絕大部分朝臣的支持,畢竟大亂之後,人心思安,誰也不願意為了這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壓上秦國的國運。 與之相反的是韓信堅持要求救援,他的理由很簡單,秦國現在仍然有餘力用來遠征。作為國尉,他相信只要守城將領得當,七萬人留守關中足矣,再加上秋耕之時已經過了,民間尚有富餘的壯丁,若是到了緊急之時也可以動員起來隨時趕赴戰場。 只是朝中支持韓信意見的人並不多,因為武將大多駐守咸陽之外的關隘,朝會的自然大多都是文官,少數幾個武將也是像王歧、趙無忌這種回京述職的將軍。趙無忌身為郎中令,自然堅定的站在韓信這一邊,只是衛尉王歧的態度卻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一次他沒有站在韓信這一邊,而是保持了沉默,誰都沒有支持,當然也誰都沒有反對。這也難怪,像王歧這種本土出身的將軍,家業和家族全部在關中,和秦國的國運息息相關。若是關中有了什麼閃失,那他們的家族一定會面臨滅頂之災,故而王歧傾向於孟堅老成持重的意見。但他本身又是韓信一黨,又不好公然拆台,所以選擇了沉默。 這一次韓信和孟堅都沒有想讓,而是據理力爭,兩人都是心憂大秦,到也說不上誰是誰非,只是意見上出現了分歧而已。 只是相對於孟堅在朝中的一呼百應,相比韓信的支持力就顯得弱小了許多,可是他位高權重。整個關中的佈防都是他一手操持,軍事又是他本職所管,所以說起來顯得更加有說服力。便在朝中面不改色的一一反駁大臣們的質疑,說的有條有理,大有舌戰群雄之意。 最後雙方爭的臉紅脖子粗,在朝中相持不下,眾人只好將目光齊刷刷的投向在王座之下設座而坐的贏可。 贏可見諸人將目光投向她,只是莞爾一笑開口道:「諸位大人雖然意見相左,可都是心憂大秦,到也談不上誰對誰錯。丞相說的也確實有道理,我秦國現在內部不穩,關東諸侯又虎視眈眈,此時確實不宜大動兵戈。」 「只是……」贏可忽然俏目骨溜溜一轉,語調一變,原本還面帶微笑暗暗點頭的孟堅心中卡嚓一下,暗叫不好。 果然,贏可又娓娓敘道:「只是我大秦在關東各地流落的秦人為數甚多,如果今天北地有難而我們坐視這部分忠於大秦的子民覆滅,那無疑會寒了天下秦人的心,甚至絕了他們西歸的念頭,這對我大秦中興無疑是非常不利的。」 「我昨日和韓將軍相商許久,按照他的佈置七萬人守住關中並不困難,我們尚有數萬人的餘力可以援救北地。至於行軍路線,韓將軍的意思是借道上郡,司馬欣和董翳本就是我秦人,想來念及香火之情也不會把事情做太絕,況且昔日和項羽會盟之時已經約定了可以借道諸侯將我北地子民撤回,所以他二人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贏可既然已經這麼說了,再加上韓信一系的支持,孟堅也只有暗暗歎了口氣拱手道:「公主您是監國,代行天子之事,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老臣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既然已經定下了援救北地的策略,韓信便在朝堂上和幾位相關的朝臣相商細節,最後定下來援軍規模為四萬人,步騎各半,從三郡緊急徵召二萬人入伍以補充防守之軍。向上郡發出相關文書,要求借道北上,同時派使知會彭城的項羽,請求他下令河北的諸侯配合行事。 朝會已散,孟堅便也沒有多停留,自顧離去。 孟堅雖然結黨相抗韓信,追隨者眾多,可他自身卻是個淡薄名利清欲寡歡之人,並不喜好嘈雜,所以大臣們公務之外都極少打擾他,每次下朝也都是由他一個人靜靜的離開。 孟堅在甬道上緩緩的踱著步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結黨的本意就是匡扶秦室,以防止韓信過於位高權重而生起了篡逆之心。可贏可身為王室嫡親血脈,不但不站在他這一邊,反而處處和韓信一起與自己為難,這讓孟堅多少有了些心灰意冷之心,很多次都想甩袖告隱還鄉,不理這煩心之事。 秦國是你們贏氏一族的,老夫處心積慮的來保存王室正統,你贏氏中人卻反而站在外人一旁,這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嘛!孟堅心中是這麼憤憤的想道的。 不過賭氣歸賭氣,孟堅還是做不到撒手不管的地步,仍然頂著巨大的壓力四處與韓信爭權相抗。對於贏可,他多少有些無奈。 他一把年紀了,人精於世,贏可那點小女兒家的心思怎麼瞞得過他,孟堅從一開始就發覺了贏可與韓信之間關係絕不簡單。若說韓信只是像白起、王翦那樣毫無政治背景的將軍,孟堅絕對支持贏可下嫁於他,這樣不但可以團結秦國內部,還能憑空為王室多了一大助力。 可問題是韓信並不只是單純的將軍而已,他不但拜為上將軍,手握關中之兵,而且職為國尉,掌將尉任免之權。這就不再是一名簡單的將軍而已了,而是位高權重的權臣,已經逾越了相權窺覷王權。秦國的兵將系統早已經被反秦聯軍打殘打廢,現在重建的系統幾乎完全是韓信一手操持,他的親信和爪牙遍佈秦國每一處角落,其實他手中的權利已經遠遠超越了之前的趙高。 所以贏可一旦下嫁於他,給了他合法的王室身份,這對秦國絕對不是件好事情。 種種憂慮讓孟堅憂心忡忡,但也無可奈何。 秦人民風豪爽,女人不像關東那樣毫無地位,按照王室慣例,挑選的夫婿都是由公主們自己屬意之人,若是贏可和韓信兩情相悅,他孟堅就沒有一絲反對的道理了。 想到這裡孟堅不由頭疼,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只好暫時壓下不去想了。在他想著事情的時候,步子已經邁過了高高的殿前台階,站住了身子稍稍整理了下衣襟,便昂首正欲跨步離去。 這時卻被背後的呼聲喊住,孟堅停下了步子,回過身平靜的看著韓信,淡淡的說道:「上將軍喊老夫可有事情?」 韓信正剛剛走出大殿,見台階下的孟堅便急聲高呼,迎了上去拱手笑道:「丞相大人,下官有些事情還需和您相商,可否移一步說話?」 孟堅皺了皺眉,兩人雖然同殿為臣,一為丞相一為國尉,一掌文事一掌武事,可私交卻是極差,平時除了在朝中相商公事外私底下都是老死不相往來。這倒不是韓信傲慢無禮,而是孟堅有意和他保持距離,以此給秦國的百官發出一個強烈的信號,要他們團結在自己身邊和韓信的將軍集團分庭抗拒。 所以孟堅對韓信雖然仍保持著禮儀,可卻並不願意和他過多交往,便平聲回絕道:「老夫瑣事纏身,再加上年事已高精力不支,不像上將軍你這麼年輕有為時間充裕。我看有什麼事不妨就在這裡說吧,反正左右無人。」 韓信見孟堅回絕了自己的邀請,到也沒有覺得意外,只是笑笑說道:「丞相還在為剛剛之事心懷芥蒂吧。」 孟堅面色如常的說道:「上將軍嚴重了,大家都是為大秦效力,朝堂之爭並不是為了私人利益,老夫雖然年老可卻並不昏庸,如果上將軍來是為了此事而來,我看大可不必。」 韓信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丞相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了,其實說來也慚愧,昨日我就已經勸服了太長公主,讓她答應支持我的意見,所以今日之爭我贏的確實有些不夠光明磊落,特來向丞相道歉。」 孟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語氣波瀾不驚。「太長公主身份尊崇,她所做的決斷自然不是我們這些臣子可以妄自菲薄的,上將軍請注意你的言行。」 韓信心中有些苦笑,心想這個老傢伙還真的跟他的名字一樣,夠堅的,簡直是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極難搞定。不過誰叫自己命賤呢,搞不定也得硬著頭皮上去搞定。 韓信正色道:「丞相大人,其實我堅持冒險去援救北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只是在朝堂之上人多口雜我不便說出。」 孟堅微微抬眼,道:「願聞其詳。」 「我知道丞相你想的是閉關守國,等我秦國緩緩恢復了國力再做他謀,此意原本不錯,事實上我們一直做的也是如此,只是丞相你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孟堅面色微動,「哦?」 韓信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就是軍心,我秦軍、我秦人的軍心。」 「丞相你可能對武事接觸不多,我卻是和軍隊朝夕為伴,非常瞭解士卒心中所想。你沒有注意到這半年來我們雖然連連取勝,可都是靠著本土優勢才頂住了反秦聯軍的攻勢。因為是在本土守城,將士們背後就是他們的父老親人,所以自然會拚死為戰,不肯後退一步。可一旦出了函谷關重新踏上關東的土地,失去了保家衛國動力的士兵們,還能不能保持著旺盛的士氣?這我心裡真沒底。」 韓信見孟堅似乎想說什麼便又接著說道:「我知道丞相心中想的,你可能想我秦國只要守住關東再收復其他秦地,恢復到統一之前的勢力就可以了是嗎?我告訴你這想法是大錯特錯,六國早已經不是當年孱弱的六國了,他們的軍隊可以在戰場上和我們精銳的主戰軍團打的不分上下,甚至可以以少勝多。而且他們中出了個項羽,有他在,我大秦永遠不可能平穩的坐擁關西。」 「他現在之所以偃旗息鼓,是因為諸侯內部反對他的勢力尚很強大,他需要時間去逐一捋平這些倒刺,然後再騰出手來一舉摧毀秦國。所以若想保住秦國,我們一定要出兵關東,和諸侯內部反對他的勢力聯合起來一起對抗他,不給他獨自做大的機會。」 孟堅略一思索也覺得有理,看向韓信的目光便也在沒有那麼冷淡了,拱了拱手客氣的說道:「恕老朽愚鈍,仍未明白上將軍所說的和必須援救北地有什麼關聯。」 韓信微笑的看著他說道:「想要保持士卒們旺盛的士氣,唯有一種途徑就是帶著他們不斷的去收取勝利,讓他們靠著軍功嘗到殺敵斬首的甜頭。我們雖然在關中連連取勝,可這是在我們秦人自己的地盤之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並沒有什麼值得好誇耀的,相反倒可以說是一種恥辱,因為被別人打上門來了。」 「真正的勝利,那是攻城略地、殺敵千里,就像當初我們秦軍出關東橫掃六國一樣。六國之兵何其多,兵甲之利、物質豐富並不輸於我大秦,甚至遠遠勝之。可我秦軍一樣勢如破竹,接連攻城滅國,何也?就是因為六國的士兵缺少一種精神,一種死戰到底的精神,他們習慣了失敗,習慣了後退。戰事稍有不利就會後退自保,然後割地求和,到了最後割無可割,這才身死國滅。」 說道這裡韓信目光炯炯,語氣中充滿了堅定和自信。「所以若想保存秦國,就一定要出兵關東,若要出兵關東,則要給將士們帶來一次前所未有的勝利,讓他們重新恢復嗜血的戰意。而將北地之兵和居民帶回關中,無疑是最好的一次大勝,這樣才能讓秦人們堅定中興的信念,而不是想著殘喘延續,僅僅守住關中而已。」 孟堅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拱手告罪道:「上將軍苦心,老夫愚鈍,如今方才知曉,恕罪!」 略為一遲疑,孟堅又問道:「只是不知上將軍對此次出兵可有必勝之法?」 韓信面帶苦笑,搖了搖頭道:「行軍打仗哪有什麼必勝之法,孫子上有云:兵者,國之大事也。所謂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天底下哪裡會有必勝的戰法,只是盡量把取勝之道提高到最大,失敗的因素降低到最小。所以老實說我這次出兵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因為對敵人幾乎是一無所知,只要事到臨頭再做臨時決斷了。」 孟堅並不通宵兵家之說,所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說道:「那真的為難上將軍了,老夫只能在這裡遙祝你旗開得勝。」 韓信微微一笑,抬頭看了看天色,便說道:「天色已到了當午,想必丞相家中人都在等您回去用膳了,韓信就不打撈丞相您了。」 孟堅點了點頭,微微側身還禮就要離去,卻見韓信仍然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上將軍可還有要什麼吩咐的?」 韓信遲疑了會,面帶猶豫的說道:「丞相,有些話我想我還是提前說下比較好些。」 「但說無妨。」 韓信抬頭看了看天,語氣有些索然的幽幽道:「雖說我不信天命,只相信自己的能力。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戰場上瞬息萬變,也不是我一一都能掌控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我沒有回來。請丞相你盡心輔佐大王,代我好好照顧太長公主,若是大王遭遇不測,就從旁系的贏氏血脈中挑選一人為王,我看高陽君的幼子聰明伶俐,可以為君。最重要的是他年紀尚幼,高陽君又生性溫和謙厚,不會過多的干涉太長公主和丞相您的決策,這樣才能讓我大秦按照已經定好的戰略繼續下去,而不會中途夭折。」 「至於將軍方面,王歧老成持重,可以當大任。田市我也會留下,他秉性忠良,知兵善戰,也可委以重任。甘肖和皇甫圭俱是老秦人出身,都可大用。有這四人輔佐,丞相想要守住關中並不困難。」 「關東雖然仇視秦國,可是許多諸侯與項羽間隙極深。比如野心勃勃的漢王劉邦;原本齊國地界上稱雄的田榮、田橫兄弟,他們功勞赫赫卻和項羽有隙並未封王反而被剝奪了地盤;以及被改遷的原趙王歇和原燕王韓廣,他們都對項羽恨之入骨。丞相可以南面結好劉邦,將已經失控的巴蜀之地交予於他讓他有了跟項羽爭奪天下的資本,同時派出使者千方百計結好田榮、趙歇、韓廣,到時候有了這些外援,與項羽抗衡並非難事。」 說完了這麼一大通,韓信長吁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身心疲憊。 孟堅默默的聽完了他的話,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異樣,彷彿不認識他一般,嘴角微動開口說道:「韓信,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治國良臣,還是亂世梟雄。我孟堅一身閱人無數,可卻始終看不透你,你到底是何人?」 韓信哈哈大笑,仰天長笑道:「何為忠?何為奸?我韓信一生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丞相你多心了。」 說完轉身就離去,只留下尤愣在那裡的孟堅。 孟堅看著韓信飄然離去的背影,心中悵然。 大奸似忠,大忠似奸。韓信,你若行周公之事,我孟堅必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若是效田氏代齊之事,我孟堅絕不會坐視秦國六百年基業落於旁人之手! 第141章 驅虎吞狼 上郡,膚施城。 因為膚施城離關中較遠,也就沒有被邊境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所感染。雖然已經臨近黃昏,可城門依舊大開,守門的幾個兵卒沒精打采的靠在城門邊,絲毫沒有動手關閉城門的意思。 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即使是太陽落山後城牆上仍然冒著熱氣騰騰,要不是接到命令說翟王今天要回城,守門的士卒哪會自找苦吃的站在太陽下曬了一整天。可等了一下午仍然不見董翳的影子,這些兵油子一個個都憋著一肚子的不滿,心中忍不住咒罵起來。 膚施城仍然是二年前的膚施城,高大巍峨的城牆,寬闊極深的護城河,二個月前司馬欣和董翳趁著上郡之兵被李信悉數征走的機會,一舉偷襲拿下了空虛無比的膚施城。 因為沒有經歷激烈的戰事,所以膚施城仍然保存完好,幾乎沒有任何損傷,看上去和幾年前北軍大營駐紮之時一樣。唯一變的就是城頭豎起的大旗,不再是黑水秦旗,而代之遍插城頭的是一種不倫不類的褐紅色旗幟。 上郡屬秦百年之久,居民絕大多數都是秦人,司馬欣和董翳佔據後不敢施以太激烈的軍政,轉而改為一種較為溫和的統治手段,這才沒有激起秦人的激烈反抗,勉強在上郡站住了陣腳。 他們的舊部早就被項羽坑殺殆盡,現在依靠的軍隊大多是在關內臨時招募的秦人流民,以及因為逃避勞役兵役而流竄山頭的逃犯和巨盜。這部分人大多受秦國苛政的迫害,雖是秦人可對秦國並無什麼好感,司馬欣、董翳二人這才敢放心使用。 至於從上郡招募的士卒,站站崗守守城還可以,若是和關中的秦軍一打起來,他們是幫誰都還說不准呢。 這些司馬欣和董翳自然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項羽做事情做的太絕了,他原本是想在秦國滅亡後好限制二人手中的權利,卻沒想到秦國竟然沒有攻下來,反而讓他們二人成了孤魂野鬼,在上郡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秦軍殺上門來將他們碎屍萬段。 幸好咸陽暫時沒有對上郡用兵的跡象,想來應該是秦國自身兵力也十分緊張,而且顧忌著項羽以此為借口重開戰端。只是有件事情卻讓司馬欣和董翳大為頭疼,那就是上郡的秦民大批的朝著關中逃亡,起初還只是個人的行動,後面幾乎變成了整村整族的大規模逃亡,迫不得已二人只好領兵南下攔截逃民,否則用不了多久上郡就會變成人去城空,那他們靠什麼來維持四萬人馬的人嚼馬咽。 董翳這次南下正是巡視邊境,嚴防上郡子民南逃。顧名思義,這自然是項極為無趣的任務,而且還是在熱死人的天氣,所以董翳進城時是滿腔火氣,見守卒動作慌亂便火冒三丈,狠狠的一鞭子迎頭抽去。 那名士卒來不及躲閃,一聲慘叫後才跳開,一隻眼睛被打的高高的腫了起來,捂著臉瞪著董翳一眾人離去的背影,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神氣什麼,等我們的秦軍打過來有你好看的,你個秦奸。」 董翳自然是聽不到那兵士的咒罵,他快馬加鞭的在街上橫衝直撞,朝著大營衝去。 大營仍然是北軍那昔日大營,只是偌大足以容納十萬的大營如今卻冷冷清清的,司馬欣和董翳在膚施城內的兵馬充其量也才二萬人。董翳一路風風火火的直奔中軍大帳,到了帳前下馬把馬鞭扔給親衛,自己則大步走了進去。 揎開帳簾,司馬欣正好整以暇的慢慢的喝著酒,見他進來只是抬了抬眼。董翳也不客氣,大步上前抓起案上的一大壺涼茶痛飲了一番,喝足了才打了個飽嗝隨意坐下。 「南邊還好吧。」司馬欣放下酒杯,慢條斯理的說道。 「好個屁。」董翳朝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有什麼好不好,那些兔崽子們倒是良心好,對逃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一去連殺了幾十門軍官才鎮住他們,媽的,這些傢伙真靠不住,我看早晚要出事。」 「靠不住也得靠。」司馬欣沒好氣的說道:「總不能讓我們兩個大王親自去抓人吧。」 「什麼鳥大王,也不就你當回事。」董翳罵罵咧咧道。 「你看看我們現在這德行,混的這麼落魄哪裡有半點大王的樣子。媽的人家也是王,我們也是王,卻把我們打發到這個鬼地方,還整天提心吊膽的提防著咸陽打上門來。關東那些王們一個個活的滋潤的很,誰有我們兩兄弟混的慘!我看這日子還不如我們當初跟著上將軍呢。」司馬欣苦笑道:「這不至少我們還活著呢,還能在這裡發發牢騷。」 董翳哼了一聲,道:「也不就這剩下這條爛命了,活的真他娘的沒意思,項羽那狗日的也不是好人,打開始就對我們沒安好心,虧你還這麼信任他。」 司馬欣面色一緊,壓低著聲音低聲道:「這話跟我說說也就好了,在外面可別亂說,要知道我們現在除了依靠項羽外還能指望誰,若是連他也得罪了我們就真的完蛋了。」 &文&董翳悶頭『恩』了聲,「我自己有分寸,你別瞎操心了。」 &人&抬頭看著司馬欣又問道:「到是你,這麼急喊我回來,有什麼事情?」 &書&司馬欣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從懷裡掏出了卷布帛,扔給了董翳道:「這是咸陽來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屋&董翳伸手接住,皆是黑色鑲著金邊的布帛便認出了是皇帝的聖旨,便習慣性的問道:「陛下又有什麼旨意?」 一語既出,董翳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兩人目光對視一番,齊齊將目光移開。 說到底兩人為秦將幾十年,早已經習慣了秦人的身份,董翳一句無心之語弄的兩人心中皆有些異樣。 「你怎麼看?」司馬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頭問到董翳。 董翳沉吟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咸陽對付我們的計謀,假途滅虢?假裝借道上郡然後趁機消滅我們。」 司馬欣緩緩搖頭道:「應該不會,北地告急我們也早有所聞,想來是咸陽內也得到了消息,這才發兵想要救援的。沒想到這個韓信倒是個膽識過人的角色,秦國都四處漏水了他還敢出兵北地,倒是以前同在上將軍帳下時我們小看了他。」 「那依你之見?」 司馬欣猶豫了會,說道:「若是不借的話那恐怕不行,昔日楚秦會盟時項羽答應過讓北軍借道上郡返回關中的,如果我們反悔,咸陽正好有借口攻打我們。」 「只是如果我們痛快的答應,那一旦北地的軍民返回了關中,那咸陽一定會勢力大增,到時候我們一定會是它下一個目標。」 司馬欣歎了口氣,道:「確實好生讓人為難呢。」 董翳許久不語,忽然抬頭看著司馬欣說道:「司馬兄,你說你我皆是秦人,昔日也曾對秦國有功,只不過是形勢所迫才投降了項羽,如果……」說完就不再言語,只是直盯著司馬欣。 司馬欣自然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苦笑著搖頭道:「你以為我沒想過嗎?只是秦人恨你我早已經入骨,又豈是一句『迫不得已』就能掩過去的。你想想上將軍吧,他自新安叛出,可曾聽到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我告訴你,我剛剛得到密報,關東有一支數萬人的軍隊翻過了少習山返回了秦國,我想這應該就是上將軍帶領的隊伍,可卻沒有傳來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傳來。那只有一種可能,上將軍被咸陽秘密處決了。想想上將軍對秦國之功,遠遠勝於你我,況且韓信等人久為他的部下,他對韓信也一直關愛有加,就連他都沒能得到寬恕,你覺得你我二人會有何下場?」 司馬欣和董翳相視一看,皆歎了口氣,司馬欣又緩緩說道:「我們既然做了,就只能一條路到底了,絕無回頭之路,回頭就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吧,省的你我兄弟生出芥蒂。」 「那我們該如何回應咸陽?」董翳又問道。 「我到有一個辦法,驅虎吞狼如何。」司馬欣眼神閃爍閃過了一絲狠毒,忽然開口說道。 「怎麼個驅虎吞狼?」董翳急聲問道。 「很簡單,咸陽為狼,他們早晚要吞下我們的,不如我們引來一頭猛虎讓他們兩敗俱傷,不論誰敗了都是有利於我們。」 「那頭老虎就是匈奴,咸陽不是要借道上郡嗎,我們當然借,不止皆,還為他們提供渡船和補給,讓他們無話可說。然後我們派人前往塞外告訴匈奴人,讓他們知道秦軍正在北上援救北軍,到時候秦軍一過河那河對岸就是等待已久的匈奴大軍了。」 董翳聽完眼前一亮,細細的琢磨了一番,到覺得司馬欣的計謀著實可行。 又聽見司馬欣開口哈哈笑道:「到時候咸陽必然損失慘重,不但沒有多餘的兵力來攻打我們,說不定還能被我們乘虛攻入關中呢,我們就不用再和現在一樣過的如此潦倒了。」 此時的咸陽,出征前的準備工作也在緊張密鼓的開始佈置著,軍隊被重新調動,將軍們也被召回咸陽重新佈置防務。 韓信打算帶著蒙石前去北地,因為他勇猛過人擅於衝鋒陷陣,適合在草原上騎兵軍團作戰,田市則被調往接掌咸陽防戍。其實韓信原本是想帶上田市的,田市在北疆多年,對匈奴作戰經驗非常豐富,這些都不是韓信和趙無忌能比的。 可是韓信考慮到自己走後咸陽必須有一名親信的將領鎮守,王歧和甘肖老秦人的背景太重了,容易被孟堅同化,唯有田市和趙無忌算的上心腹之人,而田市的生性沉穩,更適合鎮守咸陽。 至於對匈奴的經驗豐富之人,田市倒是推薦了一人,正是他們的老上級隴西郡尉左丞奚達。奚達自漠北之戰後就申請調回了家鄉隴西郡,原本還有些告老還鄉的味道,卻沒想到幸運的躲過了鉅鹿之敗。他在隴西表現平平,一直中規中矩只是恪盡職守,所以並沒有得到陞遷。 韓信當日也曾想起過奚達,不過因為軍務實在繁忙一直都沒有時間。再說二人今日地位差距過於懸殊,也怕奚達會有不適,便將此事放在腦後了。現在聽田市一提起,這才猛的響起還有這名北軍的老軍侯在此,論經驗他一定不會輸給田市,便急招奚達入咸陽。 奚達倒是坦然處之,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促狹,在正規場合則以下級之禮待韓信等人,在私下則談笑風生,神色如常。這就是奚達的精明之處,論說他心中毫無芥蒂,那是絕無可能。想當年他為軍侯之時,韓信不過是他部下的曲侯,田市為副曲侯,趙無忌更是小小的百將,如今這三個一個國尉上將軍,一個前將軍,一個右將軍,這如何能不讓他心懷尷尬,不過他卻將妒忌之心很好的掩飾了起來,因為他知道,依照自己和三人的關係,日後若是立功的話一定會平步青雲的。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坦然處之。 奚達的配合也讓韓信放心了許多,剩下唯一讓他覺得為難的事情就是留守將軍的不足。 田市居中鎮守咸陽,武關仍由甘羅,趙無忌接掌北地,只是防禦劉邦和駐守函谷關各需大軍,而能獨當一面的也只有王歧一人,這就讓韓信有些為難了。 秦國看是依關固守,也卻是四面受敵,只要有一處失守那整個關中就不攻自破了,所以四處都需要獨當一面的大將。韓信思來想去,實在再沒有合適的人選了,如果實在沒辦法那只有將蒙石留下來了,這樣一來勢必削弱他北上的部屬。 就在韓信為此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卻為他緩了燃眉之急。 韓信在接到親兵稟告有一青年文士求見,說是故人來訪,韓信心中有些奇怪,似乎並不認識什麼文士。忽然猛地想起了一個人,便興沖沖的迎出門去。 果然見李左車一身白衫從容站在門外,正面帶微笑的看著他。韓信拍了拍手掌哈哈大笑道:「我一聽有文士來訪,便想到是李兄你了。」 李左車微微欠身行禮,笑著說道:「正是區區在下,怎麼,韓上將軍不歡迎嗎?」 韓信笑著握住李左車的手,道:「求之不得,你居然還說我不歡迎,真是大煞風景呀。」 「來,裡面請。」 李左車隨韓信走入廳堂,各自落座後待侍女奉上香茗,二人相視一笑,韓信先開口道:「李兄真是信人也。」 李左車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說道:「我雖自幼長於山野之間,卻知禮義廉恥,君子許諾,必守信義。我既然說過你若取得了立足之地我李左車便倒屐相投,那就自然不會食言。韓兄如此驚訝之色,難道是懷疑我李左車的品行?」 韓信笑著搖了搖頭,「不敢,不敢,我只是存在感慨,我正一籌莫展無人可用時,你卻正好來相投,你說這是緣分不?」 李左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便出言相問,韓信也不隱瞞,一五一十的悉數告訴了他。 李左車聽完微微有些驚愕,沉吟道:「那你是想讓我去幫你守何處?」 韓信略為一想,便坦言道:「我想你去幫我防守漢中,防止劉邦乘虛北上。」 李左車似笑非笑的看著韓信,張口慢慢說道:「韓兄,要知道那裡可是秦國的命門所在,你真放心交給我?若是一平庸的將領守函谷和武關,就算大軍來攻只要不犯什麼大錯誤也能支撐段時間,可是漢中可不相同,一旦我私通劉邦放漢軍入關中,那你們秦國就危險了。」 韓信曬然道:「李兄未免太小看我了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用李牧的孫子,自然信得過他是個諄諄君子。」 「只是……」 「只是什麼?」李左車問道。 「只是我能給你的兵力卻十分有限,只有一萬五千人,而劉邦的在漢中的兵力不下八萬。」 李左車笑著搖了搖頭,道:「韓兄又何必激我呢,有秦嶺所阻,我若是還守不住,那就未免有些丟人了吧。」 「好!」韓信哈哈一笑,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李左車笑著迎掌擊上,「快馬一鞭!」 兩人相視皆是大笑,舉杯共飲。李左車放下陶杯,卻正色說道:「不過我有一言在先。」 「李兄但說無妨。」 「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為你而來,而非效忠秦國。」 韓信不解道:「這有何區別?」 「當然有,」李左車臉上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秦國是秦國,你是你,兩者不可混為一談。我觀韓兄你的所作所為,志向抱負應該不僅僅是做一名能臣名將吧?」 韓信一窒,正想岔開話題,卻見李左車已經說出了句石破天驚的話,讓他震撼不已。 「我觀關中半壁無主,不知將軍可有意乎?」 韓信愣了許久才緩緩笑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可以亂吃,李兄切莫害我。」 李左車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此處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厚牆所隔,豈會有人聲張出去。我只是想知道韓兄你究竟是何意。」 韓信歎了口氣,這才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事在人為,看事態發展吧。」 第142章 聲東擊西 第二日在朝堂上韓信就宣佈了王歧被調往函谷關以防備關東諸侯,而從未聽說過的李左車則被拜為將軍,接替王歧的職務應對漢中的劉邦。 任命一從韓信嘴中說出,大臣們皆愕然,這個憑空冒出的李左車是誰名誰之前都沒人知曉,韓信卻冒然將秦國的安危托付給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未免有些太過兒戲了。韓信給出的理由則是李左車曾經是北軍大帥王離的高級幕僚,在北軍從軍多年經驗非常豐富。 幕僚並不是大秦官吏體系中的正式官職,而是將軍們自己掏腰包聘用的一些文人,用來出謀獻策和處理私人文案的。所以韓信說李左車是王離的幕僚眾人也無從查起,因為幕僚只是私職,並沒有文檔記錄報備朝廷的,只是看李左車年紀輕輕的怎麼也不像韓信說的『從軍多年』、『經驗豐富』。 不過有了韓信這個更年輕的做例子,大臣們倒也沒什麼好說的,孟堅沒有帶頭反對,贏可又點頭同意,於是對於李左車的任命就順利通過了。 繼韓信、趙無忌、蒙石後,秦國又多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年輕將軍。秦國進入了一個很微妙的階段,從上到下年輕化的現象越來越明顯,上到朝堂,下到軍伍郡縣之中,大批的年輕人被提拔任用,他們給曾經暮氣重重的秦國帶來了騰騰朝氣。 大略已定,出征的準備工作也大致完成。共出兵五萬,三萬騎兵二萬步卒,同時徵調二萬民夫用於搬運糧草輜重。行軍的路線則定為借道上郡,途經膚施再到烏川渡口,在那裡民夫返回關中,大軍則渡過大河進入雁門郡。 這是最近一條的道路,昔日始皇帝曾建直道從咸陽直通膚施的北軍大營,就是為了一旦北疆預警帝國的精銳部隊能快速從咸陽調往增援。從咸陽快馬道膚施只要五天的路程,若是大軍前行十天足矣,再從渡口過河直抵雲中的話,大概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能趕到雲中城。司馬欣和董翳態度也出奇意料的配合,不但答應借道還願意提供渡船,所以按理說這條路也是最為穩妥的一條。 出征儀式定在朝會後的第二日清晨,按照秦制,大軍出征本該由天子主持祭旗的,可惜秦王子嬰臥床多時,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所以轉由監國太長公主代為主持儀式。 以前秦國的出征儀式都是浩大而隆重,這次因為百廢待興,於是就一切從簡了。只是簡單的祭祀了象徵秦國的黑帝顓頊,祈禱他能庇佑秦國的國運昌盛,然後是贏可代秦王宣佈了將領的任命,這些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 雖然簡化了儀式,可忙完這些也足足花了一個半時辰,直到日當中午才完成了出征儀式。因為到達上郡仍然有漫長的一段路程是在秦國國內,所以採取的並非戰時行軍,輜重和糧草先行,然後是步卒,最後才是速度最快的騎兵,韓信作為主帥便等到所有大軍都出城了他才動身。 城頭之上,一身盛裝的贏可和甲冑在身的韓信並肩而立,注視著城門處川流不息的車馬隊伍。 許久,贏可才抬起頭來,從袖中掏出了一個魚符遞給了韓信,笑容有些勉強:「韓大哥,這是我從小佩戴的平安符,是小時候我娘親替我從太廟求來的,靈驗無比。我從帶它在身邊一直就無病無災的,這次你出征北疆凶險無比,我在咸陽到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就先借給你吧。」 韓信伸手接過護身符,微微一笑,他知道這是贏可的一番心意,便也沒有推辭。 「你呀,在咸陽要老老實實的聽話,別老是挑食不吃東西,還有在那些老臣面前正經一點,不老是露出原形被他們看見又要以死相諫。」 「哦。」贏可皺了皺可愛的鼻子,吐了吐舌頭。韓信說的是上個月她一時玩心大起,身著短衣就在宮殿前和一群宮人踢起了毽子,卻被正好入宮的太僕贏觀看見,於是痛哭流涕的說贏可有失國體,非要逼得她再三保證以後不再犯才肯罷休。 這倒成了韓信整天取笑贏可的話題,每次說起贏可都惱羞成怒。這贏觀也是贏氏宗親,老得不能再老的那種,論輩分可以算得上贏可的曾爺爺輩了。之所以把他請出山來無非就是看到他的輩分放在那裡,正好可以用來做一尊泥菩薩當位高卻不權重的九卿之首太僕,卻沒想到老人家整日不理正事,倒是和贏可這個公主較上勁了,懂不懂就以死相諫。贏可敬他是長輩,又一把年紀了生怕真的一激動就『以死相諫』了,便對他處處忍讓,每次遠遠的看見他便調頭就跑。 說到底贏可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只是被國仇家恨壓的她喘不過氣來,不得不早早的成熟起來擔起了贏氏一族的重任,唯有在韓信面前才會短暫的恢復本性。 「韓大哥。」贏可輕輕的喊了句,見韓信笑著應了聲便又說道:「這次去北疆你要小心,如果到時候真的為難的話,千萬不要強行。只要你還在,秦國就還有希望。」 「嗯,我知道了。」韓信點頭應道,笑著打趣道:「怎麼,還不相信你韓大哥呀,要知道我可是從未打過敗仗哦,這麼對我沒信心呀。」 「沒有那。」贏可急忙搖頭解釋道,「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韓信笑著說道:「不用擔心我了,我韓信的命大著呢,什麼風浪沒見過呀,放心,我覺得上天對我挺不錯的,想來這次我還能大勝而回。」 「到是你,咸陽雖然看似平穩,可卻內藏激流暗湧。你身為監國,也要萬分小心,不能大意了。」 贏可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說道:「放心吧韓大哥,我會照你的吩咐凡事多聽取丞相的意見,大事則和田將軍商議。」 「嗯,孟堅這老傢伙雖然又老又硬,不過對秦國倒是忠心耿耿,在大是大非上他絕對站得住立場。至於田市,咸陽可用之兵悉數在他手中,我已經給他下了軍令,除了你的手令外,任何人不能從他那裡調動一兵一卒。除此之外,趙無忌手中的大軍也可以作為依仗,他離咸陽快馬只有一天的路程,如果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持我留給你的手令派人去北地調軍即可。」 贏可見韓信為他安排的如此妥當,幾乎是事無遺漏,不由心中一陣感動,眼角微紅。 韓信忙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淚,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你呀,上輩子肯定是魚,要不然怎麼老是懂不懂就流淚呢。好了好了,放心吧,我韓信是什麼人,這天底下還沒有誰能要我的命呢,我答應你一定平安的回來就是了。」 贏可破涕為笑道:「一言為定。」說完伸出小指,韓信則有些無奈的勾上說道:「敗給你了,好了,一言為定。」 兩人又嬉笑了會,旁邊遠遠站著的侍衛和宮人則識趣的走開去了,偌大一段城牆上就只剩下兩人在打鬧。 打鬧了會,贏可大概是有些累了,便大膽的將頭輕輕的靠在韓信身上。沉默了會,忽然開口說道:「韓大哥,我們認識也已經三年多了。」 「嗯。」韓系點了點頭,想起了當初在客棧中驚鴻一瞥被贏可那『非主流』造型雷到的那一幕,不由露出會心的一笑。 「怎麼再沒見過你扮褒姒妝了?」 贏可輕輕哼了一聲,嗔道:「人家那時候年紀小嘛,覺得好玩才跟著別人瞎弄的,丑都醜死了,以後不許說了。」 韓信卻一本正經的說道:「哪裡丑呀,我就覺得很漂亮呀,非常有個性,別人是因為沒有藝術眼光才覺得難看的呢,咱不理他們。」 贏可將信將疑的說道:「真的?」 「真的。」韓信煞有其事的點頭道。 贏可頓時眉開眼笑的說道:「好呀,等你回來我就打扮給你看呢,不過不能讓那些傢伙知道,要不然我又沒有安寧日子過了。」贏可想起那動不動就死諫的『亡命之徒』贏觀,頓時嚇得吐了吐舌頭拍拍胸脯。 韓信抬頭看了看天色,有些無奈的說道:「時辰不早了,我也快要動身了。」 贏可臉上的笑容一滯,面色又黯淡下去了,抬頭緩緩的說道:「韓大哥。」 「嗯!」 輕輕挽了挽劉海,贏可細弱蚊明的聲音小聲說道:「過完今年我就已經二十了。」說完便低下頭去,羞的滿臉通紅。 在秦國,女子大多十七前就會許配人家的,不少人更是在十四的年紀就已經結婚生子,像贏可這樣快二十了仍然雲英未嫁倒是件非常少有之事。只是因為她的父兄皆去,無人為她做主所以才一拖再拖,再加上她一顆芳心早已經繫在韓信身上,自然不會再做他想。 韓信哪裡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心中不又泛起了一股愧疚,伸手輕輕的握住贏可的柔荑道:「傻可兒,我們患難與共,經歷了那麼多生生死死,我哪裡還會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朝中反對此事的人肯定很多,所以為了顧全大局我才沒有提出迎娶你的請求。這次我出征回來後,我一定想辦法迎娶你的,就是不知道我們尊貴無比的太長公主殿下願不願意下嫁於我這個窮小子呢?」 贏可癡癡的看著韓信,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強自梗咽的說道:「我願意!」 「我會一直等你的,等到你回來為止!」 大軍離開了咸陽,沿著秦直道一路浩浩蕩蕩的直奔上郡。這次出征韓信自然是主帥,除了蒙石和奚達拜為將軍外,還有另外一名在軍中鬱鬱寡歡、整天愁眉苦臉之人。 那就是當日被秦軍在咸陽城牆上生俘的英布。 昔日韓信和項羽會盟時,故意只提起了鍾離味一人作為籌碼,而對同樣重傷被俘的英布決口不談。 韓信心中清楚,鍾離味是項羽的死忠,絕不可能歸順於他的,可是英布則不一樣,他原本就是縱橫大江的劇盜,昔日項羽消滅他還是靠著韓信獻上的計策。項羽憐其勇才將他收為心腹,可心中對他自然遠遠及不上虞子期、鍾離味等人親近,這點英布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韓信騙英布說項羽只肯拿北地郡作為條件來換取鍾離味和二萬楚軍降卒,卻絲毫沒有提起他。英布聽了信以為真,頓時勃然大怒,他在楚軍的時候就以悍勇而勇冠三軍,每戰項羽都用他為先鋒衝鋒陷陣的,可對他卻也一直寡恩刻薄,並沒有給太多的封賞。 原本在楚軍時英布就是滿腹牢騷,現在一聽項羽提都不提他,這才怒極答應了投靠秦國,被韓信拜為將軍。英布父母雙亡,留在楚地的妻子又無所產,到也一身輕鬆。 韓信再得到他的回應後立即大張旗鼓的造勢,不但親自登台鄭重其事的拜他為將軍,還派出間諜密探在關東大肆宣揚,英布這才隱隱感覺出了不對勁之處。項羽此人嫉惡如仇,凡是背叛他的人沒一個都能有好下場,可以想像的出他在彭城知道心腹愛將英布居然公然背叛,一定會勃然大怒,誓要親手殺死英布以圖後快。 待英布恍然醒悟過來時已經為時甚晚,項羽的脾氣秉性他自然十分瞭解,他就算再叛出秦國項羽也不會饒過他的。眼下無奈,只好跟著韓信一條路黑到底了,反正在楚國也是當將軍,在秦國也是當將軍,他又不是楚人,有什麼區別。 只是心中著實覺得憋屈,看著韓信不由牙癢癢。韓信卻渾然不覺的樣子,每次看見他仍然得意洋洋一副很欠扁的樣子。這次出征韓信就把英布帶在了身邊,因為也需要的勇武衝鋒陷陣,更何況和匈奴人交戰,英布就算想有異心也難,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磨合磨合,讓他真正為自己所用。 英布是個很有權勢慾望的人,既然有權勢慾望,那就不難利用了。項羽能給他的,韓信也能給,就算是項羽不能給的,他也未必不能給。 大軍向北一路沿著秦直道疾行,到了第八日就已經趕到膚施城外。 既然和秦國是敵非友,司馬欣和董翳當然如臨大敵,生怕秦軍突然變了主意奪取了上郡。一邊下令緊閉城門,一邊令所有的甲士都上城頭嚴陣以待,小心翼翼的留意著路過的秦軍動態。 城頭之上,司馬欣和董翳都滿臉緊張的注視著數里外隱約可見的秦國大軍,心中忐忑不安。此時已經臨近黃昏,視野之處並不是很清楚,司馬欣瞇著眼看了半天,開口問道身旁的董翳。 「你看這支秦軍如何?」 董翳搖了搖頭,臉上有些失望的說道:「我看他們的隊伍有些凌亂,陣列也是鬧哄哄的,雖然中軍還算嚴整,可兩翼卻混亂不堪,想來應該都是些臨時徵召的新兵吧。我現在有些糊塗了,你說韓信那小子打算帶這麼一支軍隊去雲中,去送死嗎?」 司馬欣沉吟道:「我想可能是咸陽一戰秦軍損失過於慘重吧,只有靠臨時徵召的新卒為軍。不過你別小看了這韓信,他既然能戰無一敗就一定有他的門道。」 董翳有些不以為然的嗤之以鼻,「秦軍的質量越來越差了,想當初我們年輕的時候出征六國,那時候的秦軍才算得上虎狼之師呢。後來我們跟著上將軍,帶的軍隊雖然質量有所下降,可也是百戰精兵,哪會想到秦國現在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說完董翳歎了口氣,顯然有想起了以往之事。司馬欣也不再言語,而是緊緊的盯著數里之外正在移動的秦國大軍。 他心中忽然有些後悔,這些秦軍也都是秦人子弟,和他一樣的出身,自己卻將他們的性命白白送給了凶殘的匈奴人,這讓他多少有些心中不安。 但卻已經無可挽回了,三天前他的使者已經快馬奔向正在雲中圍城的匈奴大軍,向他們的單于遞上了他的親筆書信。 冒頓在得知這一消息後頓時大喜過望,他意識到了這是進軍中原的絕佳機會。如果能全殲秦軍這一支主力部隊,那隨後必然可以勢如破竹的自河套南下攻入富庶的關中,他冒頓就可以正式取代秦國成為中原的主人了。 想到這裡冒頓不由心花怒放,急忙下令匈奴大軍一分為二,他的心腹愛將右谷蠡王赫連山率十萬鐵騎繼續圍困雲中城中的秦軍,圍而不攻只是死死的將北軍的殘部拖在雲中城。他自己則親率二十萬精騎趕赴渡口對岸設伏,耐心的等待秦軍北上的大軍到來。 而此時的膚施城中的司馬欣董翳二人卻沒有發現,早在進入上郡後不久,秦軍大軍中一支三萬人的騎兵就已經脫離了方陣,一路向西沿著舊長城古道馳入草原,剩下的步卒和民夫則繼續扮作大軍按照原計劃北上。 第143章 裡應外合 三萬輕騎脫離了秦軍方陣後,向西快速的通過了上郡全境,再折向北沿著長城故道進入了草原。四萬多步卒和民夫則繼續冒充主力向北到達烏川渡,白天在那裡煞有其事的用渡船將一船船大軍運過大河,夜晚則偷偷的將軍隊拉回,一直這樣過了五天,完成任務的『民夫們』才大搖大擺的拖著輜重等沿著原路返回關中。 因為秦軍戒備森嚴,司馬欣的探子也無法靠近渡口,只能遠遠的觀望,所以並未看出秦軍的貓膩。而冒頓的大軍則擔心打草驚蛇,所以並未在河對岸設伏,而是遠遠的在數百里之外紮營,是想等秦軍全部渡過河後再依靠騎兵的衝擊力一舉將其殲滅。 冒頓在得到斥候探來的消息後,一直耐心的等待著秦軍東進。為了不讓秦軍生出警覺,他甚至下嚴令禁止任何游騎出大營,沿岸的居民也早已經被掃蕩一空。 直到等待了十天後,仍未看到秦軍的影子,冒頓這才察覺道有異。便帶著大軍殺入秦軍在河岸邊設置的大營,卻發現秦軍早已經人去營空。 冒頓一時又驚又疑,吃過秦軍苦頭的他忍不住想起了三年前北軍趁匈奴主力南下時越過漠北偷襲王庭的事情,便再也沉不住氣了,急忙派右大將率三萬騎兵返回龍城嚴加戒備,防止秦軍故技重施。 他自己則將剩下的大軍分為數隊,在雁門雲中之地四處游弋,尋找這一支憑空消失的秦軍。同時令人緊守此處通往雁門城的每一處關口,防止秦軍趕到雁門城下和北軍會合。 得到了斥候確定的稟告,說十日前秦軍確實已經渡過了大河。冒頓並不但心秦軍已經調頭逃回了關中,要知道一支數萬人的大軍渡河那動靜一定非常大,匈奴人的斥候不可能不會發現的。 所以冒頓斷定秦軍一定是藏匿了蹤跡,在河東之地悄悄的躲過了匈奴人的包圍。 只是他的大軍沿著大河搜索了十幾天,卻沒有發現一絲秦軍的蹤跡。這讓冒頓變得有些疑神疑鬼起來,覺得秦軍可能是和南面的趙軍有所勾結,沒準借道趙境準備偷襲匈奴,便又下令加大巡邏範圍,將與太原、代郡接壤的邊界也列入巡弋之處。 就在冒頓為找尋秦軍絞盡腦汁的時候,韓信的三萬輕騎已經出了廢棄的長城舊道,一路快馬疾馳向北穿插,想繞道到雁門的背後襲擊毫無防備的匈奴大軍。 韓信早料到了司馬欣二人會不安好心的,為了自保,二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拖住秦軍後腿,而將消息出賣給匈奴無疑是最佳的方式。既沒有出一兵一卒,又能借匈奴之手將秦軍的主力徹底殲滅,何樂而不為呢?連韓信都想不到二人會不這麼做的理由。 所以才使出了聲東擊西的計謀,正好借二人之口將匈奴的大軍一分為二,冒頓為了保持對北軍的封鎖一定會在雁門城下留下足夠數量的軍隊。 只可歎司馬欣和冒頓自以為螳螂捕蟬,卻不知道黃雀早已在後,若論在戰場上算計人心,有誰會是韓信的對手呢? 大軍出長城後,快馬加鞭並不停留,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開人煙所在,若是迎面碰上了匈奴的牧民則悉數殺死,不留任何活口。 漠南之地當年雖未納入秦國的版圖,可昔日秦國強盛之時漠南卻是北軍的震懾範圍。強大北軍時常北上游弋找尋匈奴的部落以此獲取頭顱掙取軍功。當年為了躲避秦軍不間斷的打擊,頭曼才率部族翻過了大漠在漠北扎根,漠南則被放棄。 所以北軍對漠南的瞭解並不輸於匈奴人,甚至可能勝之。因為秦軍在漠南有詳細的勘測,並且繪製成地圖供將軍們行軍所用,每一處山川河流都在地圖上大致標出,這為秦軍的偷襲創造了極其有利的先決條件。 當初韓信帶回關中的部屬中,有相當多的是北軍老卒,在草原上作戰經驗豐富,一路上倒是有驚無險,偶爾被牧民意外的發現也及時的被處理了。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在一天黃昏時和河邊和一個匈奴南下放牧的小部落迎面撞上,雙方皆是愕然。 秦軍最先反應過來,蒙石一馬當先的率部衝殺進匈奴人的隊伍中,後續趕到的奚達和英布則分兵左右包圍防止匈奴人逃走。一場血戰下來,這個三萬人的匈奴小部落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活口。 這麼一個規模不小的部落失蹤一定會引起匈奴駐軍的注意,所以韓信便再度加快了行軍速度,三萬大軍飛快的折向南下,朝著南邊的雲中直撲而去,終於在離開上郡十五日後趕到了雲中段的長城。 長城分為兩段,始皇帝最初將秦、趙、燕的三國長城連接而成的是內長城,雁門郡就屬於內長城南麓。後蒙恬北驅匈奴後獲取了大片的領土,秦軍防線便向北推進了數百里,於是又築新的長城段以連接舊長城,是為外長城,雲中就屬於外長城防線。 長城原本就是農耕文明防禦遊牧部落所用的,匈奴人自身就是遊牧部落,佔據長城後自然棄之不用。北方就是匈奴人的根據地大草原,所以冒頓只是在長城的幾處關隘上簡單的派遣了些老弱士卒,用來保障南面掠奪的物質能順暢的通過關隘運往龍城。 匈奴人的麻痺大意也給秦軍提供了可趁之機,韓信從軍中精心挑選出可數十名武藝高強之人,趁著夜色翻上關牆將看守烽火台的匈奴兵悉數殺死,打開關隘城門。隨後秦軍鐵騎川流而過,一路南下如入無人之境。 赫連山今年三十有六,他雖姓赫連,卻是匈奴單于的同族、攣鞮家族的分支。他的祖父因為作戰勇敢屢立戰功,被當時的匈奴單于以赫連山賜姓,意思是像赫連山一般高大巍峨,從此他們家族就以赫連為姓。 赫連山在冒頓為左賢王時在他麾下擔任左大將一職,一直對冒頓忠心耿耿,即使是在冒頓被廢黜後仍然不時派人偷偷去表達忠心。事實上也證明他押寶押對了,年幼的太子馹爾睇果然不是攻於心計冒頓的對手,在得知冒頓登上單于位子後,當時是在漠南的他也是第一個率部投靠了舊主。 冒頓為此對他心懷感激,便處處提拔。才不到半年的時間,赫連山就已經當上了右谷蠡王,位居匈奴二十四長第四。因為冒頓年富力壯,並未立太子,左賢王一職便空缺著。再加上右賢王德拉提因為年事已高,很少關心政務,所以赫連山其實已經是匈奴響噹噹的三號人物,僅次於大單于冒頓和留守龍城的左谷蠡王曩知牙斯。 赫連山並不是一味投機取巧之徒,他在以勇為尊的匈奴中算的上一名文武雙全的智將,因此和冒頓非常對脾氣,被冒頓收為心腹股肱。冒頓率大軍南下伏擊秦軍,便把剩下的十餘萬大軍交由他統帥。 因為雁門城城高池深,缺乏大型攻城器械的匈奴人很難憑借人數上的優勢將它生生硬啃下來,冒頓起初的戰略就是將雁門團團圍住,想將裡面的數十萬軍民給困死。冒頓大軍南下後,匈奴的兵力吃緊,若想圍住偌大的雁門城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赫連山便將大軍收攏,在北城門外和城中守軍對峙,其他三門則晝夜不停的派巡騎預警,防止秦人逃脫。 赫連山並不擔心秦軍會突圍,要知道雲中城內尚存的秦軍仍有六萬之多,之所以死守雲中,是因為城內還有二三十萬平民來不及撤離。這些平民都是北軍的父母妻兒,所以赫連山料定了秦軍不會獨自突圍的。 若是秦軍想帶著這些婦孺老弱突圍的話,那到正合和赫連山的心意。在平原之上匈奴人的騎兵絕對能輕而易舉的追上倉皇南逃的秦人隊伍,將他們全部殺死在逃亡的路上。 令他失望的是秦軍守將並沒有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儘管赫連山僅僅堵住北門,放任其他三個方向的秦軍自由出入,王涇卻看出了這是匈奴人的花招,仍然堅守城中絕不輕易出戰。 只是城內三十多萬人每日消耗的糧草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儘管王涇提前收攏了北地的輜重糧草,可仍然在匈奴人進攻的狂潮中損失慘重。滿打滿算,城內的糧草也最多只夠再支撐一個月了。若是一個月後仍未有什麼轉機出現,那王涇只好捨棄大半的秦人,帶著願意跟他走的秦軍突圍南下,返回關中。 赫連山見秦軍守將不上當,到也無可奈何,只好繼續在城外對峙。數日前接到了冒頓傳來的消息,說秦國派來的援軍渡過大河後就消失不見了,讓他提高警惕防止被趁虛而入。 赫連山接到冒頓的消息後自然不敢大意,下令斥候擴大巡查範圍,向東、西、南三個方向派遣了大量的游騎搜尋秦軍主力,惟獨北邊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這到不能怪他,北邊連接著的是漠南匈奴之地,兩面都是高山,唯有一條小道經過長城關口通往匈奴境內。 秦軍除非是長了翅膀飛過了高山,否則絕不可能從北邊大軍來襲的。赫連山是這麼認為的。 「將軍。」親兵將正在酣睡中的王涇輕輕搖醒,王涇睜開了滿是血絲的眼睛。 剛從深睡中驚醒的他顯得疲憊異常,昏昏沉沉的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什麼事情?」 自從匈奴圍城來王涇就沒睡過一次好覺,就連睡著的時候仍然是甲冑在身隨時準備奔赴戰場。今天他巡視陣地到了深夜,剛剛才返回睡下沒多久就被親兵喊醒了。 「今晚輪值的邱軍侯正在帳外,說有緊急情況要見你。」 王涇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說道:「快讓他進來。」 邱石走了入了帳中,簡單的行了個軍中之禮便道:「右將軍,打擾你休息了,只是我感覺匈奴人那邊有了些狀況。」 王涇沉聲道:「匈奴人要偷襲嗎?」 邱石緩緩搖頭道:「不像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他們的營地看上去有些奇怪,你最好是去親自看看。」 王涇跟著邱石快步走上了城頭,蹬上了最高的瞭望台。 雖然是八月,可夜晚的涼風吹的人仍然有些涼意,王涇身上只穿著甲冑,不由打了個冷戰,人也精神了許多。 「你看匈奴人的營地。」邱石指著遠處的匈奴大營,王涇順勢望去,只見天際邊上隱隱有火光躍動。 赫連山因為擔心秦軍出城偷襲他,便謹慎的將大營佈置在十里之外的地方,所以從雁門城頭望去也不是看的很貼切,只能隱約的看見一片火光,在黑夜中顯得有些耀眼。 邱石看出了王涇眼中的疑惑,便解釋道:「一刻鐘前才出現的火光,我看到後便急忙去稟報了將軍你。這不像是一般的失火,若果是失火的話,沒道理會這麼快就點燃了大半個大營,所以……」 說道這裡邱石卻不說話了,只是看著王涇,王涇自然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嗯。」邱石點了點頭,語氣中隱約有些激動,「我覺得可能是我們的援軍來了,他們正在偷襲匈奴人的大營。右將軍,你說我們要不要出城去接應。」 王涇卻並沒有欣喜若狂,他反而冷靜的說出了另外一種可能:「你說會不會是匈奴人故意引誘我們出城的,如果他們真的受襲的話,也不應該是來自北邊呀,北邊是他們自家的地盤。」 邱石一愣,旋即將信將疑的說道:「看那火勢不小,匈奴人為了引誘我們出城燒掉自己大半個營地?好像不太可能吧。」 王涇沒有說話,此刻他額頭上已經微微冒出了冷汗,他不停的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他忽然又想到,如果匈奴人是為了引誘他們出城的話,沒道理挑選從北面受襲,從南面不是顯得更合情合理些嗎? 那會不會真的可能是如邱石所說的,援軍來了! 從北邊攻襲匈奴,看似不可能,可如果換成了一個人的話,那未必就做不到!要知道當初在漠北,他創造的奇跡並不少。 冷汗從額頭上緩緩滴下,王涇艱難的扭動了有些發硬的脖子。他感覺出了邱石正焦急的望著他,等待著他下達命令,可是他卻不敢輕易的下決定,因為全城三十多萬的人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中。他重重的吞了口唾沫,乾澀的喉嚨有些生生疼痛,低頭閉目沉思。 終於,他抬了起頭,平靜的說道:「傳我軍令,集結左營和中營,準備出城接應援軍。讓丁峰帶著右營上城頭戒備,除非我本人親自回城,否則任何情況都不能打開城門。」 「諾!」邱石重重的應道,滿臉興奮的下城牆去傳達軍令。 一刻鐘後,四萬大軍就集結完畢,在黎明到來之前出城朝著匈奴人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匈奴人在北城外只是一些零散的預警騎兵,看見秦軍突然從城中殺了出來頓時驚慌失措的掉頭就跑。王涇的大軍很快撕破了匈奴的警戒線,朝著遠處的匈奴大營猛的穿插而去,一路上出其意料的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一點像樣的抵抗。 這也讓王涇忍不住有些擔心是個陷阱,可此時再回城也已經是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衝殺上去。 幸好當他衝到匈奴大營時,心中的擔憂才得以消除。 遠處望去,匈奴連綿數里大營早已經成了一片火海,沖天的火光將漆黑的夜晚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兩支軍隊正在拚死廝殺。王涇已經認出了正在攻擊匈奴大營的這支軍隊打著的旗幟是黑水秦旗,頓時大喜過望,急忙帶著部下從身後朝著匈奴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韓信所部趕到雁門時已經是深夜的時候,他下令全軍休息了一個時辰,趕在天明前朝著毫無防備的匈奴大軍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因為天色一旦變亮,那他的大軍就暴露在匈奴人的視野中失去了突然性了,只有趁此匈奴人沒有發現他們的時候偷襲才能效果最大。 秦軍的鐵騎很快就插入了毫無防備的匈奴大營中,將尚在睡夢中的匈奴人亂刀砍死。赫連山被驚醒時秦軍已經突入了大營,正在四處燒殺,而他的士兵則驚慌失措的四處逃散。 赫連山不愧是名老將,一陣慌亂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果斷的放棄了已經一片混亂的北營,帶著親兵倉促集結好南營士卒反攻了回去。匈奴畢竟人多勢眾,秦軍又多日奔襲全軍疲憊,赫連山漸漸的集結居然站住了陣腳,和殺入營中的秦軍混戰成一團。 而王涇自背後發起的攻擊則徹底的粉碎了匈奴人的反抗,驚慌失措的匈奴騎兵紛紛調轉馬頭猶如沒頭的蒼蠅般亂逃逃命,腹背受敵的赫連山再也支撐不住殘局,只得帶著親兵拚死突圍而出,朝著南面狂奔而逃。 王涇攔住了一名正在廝殺的援軍,興奮的大聲吼道:「兄弟,你們是從哪來的?」 那名秦軍大聲回應道:「我們咸陽來的,我是羽林!」 王涇聽完大喜,幾乎要大聲的笑了出來。咸陽來的援軍,那就說明秦國還在,老秦人還在,秦國還有希望! 「你們的主將是誰,我是北軍的右將軍王涇,求見你們的主將。」 「是我。」應聲而來的一隊人馬,中軍擁簇著的一名騎兵開口應道。熊熊的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臉上,正微笑的看著王涇。 「我說過會來北地和你會合的,只是時間晚了些而已。」 第144章 壯士斷腕 王涇又驚又喜,縱馬上前狠狠的一拳砸在韓信的肩膀上,大笑道:「真的是你這傢伙,我就說呢,在漠北那種地方我們都能活著回來,你哪會這麼容易就死掉。」 滿懷喜悅的上下打量了番韓信,待見火光下他的甲冑裝束不由一愣。 王涇是將門之後,祖父三代人皆為上將軍和大將軍,自然識得韓信一身甲冑赫然是秦國上將軍的打扮,頓時瞪大眼睛滿是吃驚的看著韓信。 韓信見他表情就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便揚眉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回城後我在和你細細說起。」 王涇這才想起還在激戰中,便壓下了滿肚子的疑問,豪爽大笑道:「好,我們就來比比誰殺敵更多。」 說完也不待韓信回話,便急不可耐的一夾馬腹,率著親衛朝著匈奴潰卒猛衝而去。 到了天明時分,匈奴人有序的抵抗才被徹底擊垮,十萬匈奴士卒死傷過半,剩下的倉皇奔走。因為匈奴人皆為輕騎快馬,秦軍也很難做到全殲,倒是逃走了三四萬人,主將赫連山也夾雜在潰軍之中逃了走。 但不管怎麼說此役仍然不失為一次漂亮的大捷,長期圍困雁門的十萬多匈奴精騎潰不成軍,秦人南撤的道路再無阻礙。 當大勝歸來的秦軍返回城中時,整個雁門都沸騰了。城中的士卒拚命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器,仰天吼叫連連;女眷們則蜂擁在城門街道,拚命的向前擠著想要一睹勇士們的風采;上了年紀的老人則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他們在慶幸秦國並沒有拋棄他們這些仍然忠於它的子民們。 自二世元年六國叛逆起事以來,秦國已經經歷了太多太多的失敗、大敗、慘敗!就連威名赫赫的北軍鐵騎都在鉅鹿一戰中全軍覆沒,這不得不讓所有秦人心中都生起了一個接一個的疑問。 秦國怎麼了?曾經虎視何雄哉的虎狼秦國怎麼了?在帝國危急存亡的時候,那支曾經橫掃六國的虎賁之師去哪裡了? 彷彿是在一夜之間,曾經強大無比的秦帝國就瞬間崩潰了,始皇帝用他的雄心壯志打造出來的萬里疆土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全部反覆。秦人數百年建立起來來驕傲無比的自尊被徹底擊垮,接二連三的敗仗讓秦人們茫然不知所措。 韓信和孟堅的那番話說的對,秦軍是一支用勝利和榮譽不斷滋養茁大起來的怪物,賞罰分明的軍功爵制度讓秦兵們一個個嗜血成性。他們渴望著斬下敵人的頭顱,渴望著用手中的刀戟去改變他們一家人底層的生活。 可當帝國秩序崩潰的時候,秦國的士兵卻喪失了他們最賴以維持的勇敢和決心。當他們在戰場上為國廝殺的時候,他們的家人卻在遙遠的家鄉忍受著飢餓,一場接著一場的敗仗讓秦兵們惶恐不安、將軍們驚慌失措。他們從最開始的渴望戰爭,最後到了僅僅是為了生存才不得不上陣殺敵。 秦軍丟失了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軍魂!一往無前的軍魂! 而韓信做的就是用一場場勝利為他們從新找回軍魂。 在雁門高高的城頭上,韓信持著天子詔大聲的念著秦王對他們忠義的褒獎。他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大聲的告訴城下的數十萬秦人,秦國從來未曾放棄過任何忠誠於他的子民,在遙遠的關中,新的秦帝國正在重建,而現在他來做的事情就是要將遺落在北疆的數十萬秦人全部帶回家鄉。 城下現實一片沉寂,旋即又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沒有人會比他們這些遺落在邊疆的秦人更在乎秦國的存亡了。若是秦國還在,他們的根就還在,秦國不在了,他們就成了孤魂野鬼,除了死亡外只能淪為別人的奴隸。 韓信又順勢宣讀了朝廷對北軍的獎賞,王涇因為力王狂瀾支撐住了北疆的殘局,論功被拜為大將軍,繼續統領北軍,其他將軍都尉等軍官人人皆升一級,秦人百姓則回到關中後免除三年的賦稅。 大勝之後,韓信和王涇立即著手撤退的事宜,他們心中非常清楚,匈奴被擊潰的不過是其中一支大軍而已,在西邊仍有數十萬的匈奴主力大軍,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得到潰兵帶來的消息。 清晨大軍入城,到了午時全城就已經撤出了雁門城。為了減輕負重,所有的輜重和雜物都被拋棄了,每一名秦軍和秦人只允許帶著二件東西,兵器和乾糧,其他的全部被拋棄。幸好雁門城中有著大量的牲畜車輛供年老者和婦孺坐乘,這也讓隊伍的行進速度快上了許多。 在數十萬人的注目中,昔日的家園雁門城則被燒成了一片火海,與之陪葬的還有數千名不願意走的老人。他們雖為秦人,卻在北疆生活了近二十年,在這裡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早已經將這裡當成了家鄉。況且都已經年事已高無法再承受逃亡的顛簸,在路上不但會客死他鄉而且還會拖累隊伍逃亡的速度。 可他們若是留在北地淪為匈奴人的俘虜後一樣會被毫不猶豫的殺掉,匈奴人要的是婦女和精壯的努力,老邁者對他們毫無價值。所以這些老人選擇了一種悲壯的方式,那就是與雁門城一起化成了灰燼,至少還能有妻兒子女為他們送終。 大火燃盡後,悲傷的秦人抹去了眼角的淚水,朝著南方踏上了回往關中的路途。近九萬人的大軍和三十四萬秦人一路南撤,秦國依舊遙遠,他們必須穿越整個趙國才能抵達大河,渡過河後才能回到關中。 而留給韓信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雁門離冒頓大軍所在不過快馬二天的時間,來回算是四天。如果冒頓聰明一點的話,那就不會等待大軍集結完畢再發起進攻,而是立即率兵追擊,這麼算來最快四天後匈奴人的追兵就可能趕到。 所以秦人的隊伍必須在四天內趕到南邊的太原郡,那裡多丘陵並不適合匈奴騎兵的作戰,唯有躲入那裡才有機會擺脫匈奴人的追趕。 為了加快隊伍的速度,韓信和王涇幾乎絞盡了腦汁,用盡了一切辦法。奈何這支隊伍中平民太多了,亂哄哄的經常堵在路上,根本無法做到像軍隊那樣井然有序。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韓信心中的擔憂之情也越來越劇烈。終於,在三天後的午後,斥候報來了消息,在三十里外發現了匈奴先鋒人馬。 韓信沒想到冒頓的騎兵這麼快就追上來了,不過也猜到他一定是輕騎追來,而並不是主力大軍感到,便當機立斷的將隊伍一分為二,王涇帶著四萬大軍護送著隊伍繼續向南逃亡,他則帶著五萬騎兵北上迎擊。 韓信猜得沒錯,冒頓在得到敗報後勃然大怒,立即點起了本部七萬騎兵南下追趕,同時下令各支大軍迅速回籠於他會和。他原本以為韓信見到追兵來襲只會加快逃亡的速度,他正好上前纏殺等到大軍到來,卻沒有想韓信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拋下隊伍率大軍反戈一擊。 匈奴的這部前鋒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冒頓驚慌之下只得率部撤退,雖未遭大敗,卻有些風聲鶴唳,疑懼不安。 冒頓已經從俘虜口中得知了對面的主帥正是三年前擊敗他的韓信,這讓他心中又是驚訝又是興奮。匈奴人崇尚的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勇士失去的尊嚴必須在戰勝者那裡找回了,這樣才能變得更強、更厲害。 所以冒頓心中隱隱興奮,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會失敗的理由,他手中有近三倍於秦軍的精銳騎兵,最讓秦軍致命的是他們還有數十萬子民的拖累,這些就足以要了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可是韓信的不按常理出牌也打亂了他的部屬,他原來的計劃是先鋒纏住秦人隊伍,然後其他大軍就像餓狼一般蜂擁而上將秦人徹底的咬死。面對秦軍的反攻冒頓顯得十分謹慎,他擔心兵力過於薄弱而被秦人趁機殲滅,所以不但不緊緊跟隨,反而減慢了速度,等待著後續大軍的到來。 謹慎是冒頓時刻謹記的二個字,當年他在漠北追擊韓信的時候就是因為麻痺大意才被韓信得手,成為了他一生的恥辱。所以從此以後冒頓遇事謹慎,尤其是碰到韓信這種喜好奇兵之人,他便愈發是慎重起來,生怕被韓信所趁。 所以他對秦軍的屢屢挑釁充耳不聞,而是將大軍緊緊的縮為一團,耐心的等待著後繼大軍到來,不給韓信任何的可趁之機。 既然已經勝券在握,那又何必去冒風險呢?反正秦人的隊伍絕對逃脫不出他的手心。 殊不知韓信要的就是他的謹慎,若是冒頓將隊伍化整為零避而不戰,轉而繞道四處襲擾秦人的撤退隊伍,那一定會讓韓信極為頭疼。冒頓的小心也為韓信帶來了更多的時間,他一面派人督促隊伍火速南下,一面派出使者南下和趙歇商談。 趙歇是最早起兵的幾個大諸侯之一,他原是趙國的公子,是惠文王的曾孫,趙國滅亡後便流落民間,在市場靠著給人搬運雜物為生。當年陳勝派武臣經略河北時,張耳和陳余跟隨武臣重建了趙國,並勸武臣脫離了陳勝自立為趙王。後武臣被叛將李良殺死,陳余和張耳逃出了邯鄲,找到了趙歇重新返攻回了邯鄲,立他做了趙王。 後來章邯大軍北上圍攻鉅鹿,陳余北上代郡徵集了精兵數萬,南下囤軍於鉅鹿之北。 當時圍困在鉅鹿的趙歇和張耳派出敢死之士突圍而出向陳余求援,讓他攻擊王離的圍城大軍已解鉅鹿之圍。陳余因為懼怕北軍的強大,便不肯出兵,這讓張耳寒心不已,兩人本是刎頸之交,多年生死與共的患難兄弟,卻因此生出了裂痕。 鉅鹿之戰後,張耳為了表示不滿便向相國陳余請辭,沒想到陳余竟然一口答應了下來,這讓張耳憤怒不已,最後率大軍出走跟隨項羽入關。趙歇則聽從陳余的主意打算坐山觀虎鬥,坐視楚國和秦國生死鏖戰,並未跟隨項羽入關。 趙歇和陳余的觀望態度讓項羽十分惱火,他自立為西楚霸王后,分封天下的時候便故意將趙歇從趙王改遷為代王,而反秦功勞顯著的陳宇只是封侯而已。追隨他入關的張耳卻被封為了常山王,封地在趙地的精華所在邯鄲郡、鉅鹿郡和衡山郡。 項羽的不公也讓趙歇和陳余對他恨之入骨,這也就給了秦國和趙國合作的前提。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秦代的人一樣懂的。在韓信大軍出征的時候,秦國派出的使節偃師道就已經渡過了大河踏上了趙國的領土,他是奉命前往晉陽和趙歇商談秘密會盟一事。 雖然偃師道的談判結果韓信仍然不知道,但他料定了趙歇不會干涉他和匈奴的戰鬥。趙歇手中的兵力原本就不多,若是損耗在無謂之上,那冒頓一定不介意順手滅掉趙國的,將河東之地收為匈奴的牧場。 所以不論談判結果如何,趙歇都一定是坐擁堅城自守,任由秦軍和匈奴交戰。 趙歇的觀望也為秦軍南下消除了阻擋,數十萬南撤隊伍便全力向太原郡奔去。韓信在得知匈奴的會合大軍已經趕到,便立即掉頭便跑,在冒頓追上他之前逃之夭夭。 他不是傻瓜,讓秦軍和數倍於己的匈奴大軍正面交戰,那不是送死那是什麼。如果沒有南撤隊伍的拖累,韓信或許能仗著奇謀不弱下風,可有了南撤隊伍的拖累,他的騎兵就喪失了最為重要的機動力。南撤隊伍成了他的一個死結,他必須全力去保全而不能置之不理。 韓信脫離和匈奴大軍的接觸後,疾馳撤了回來和王涇會合。靠著爭取到這二天的時間裡,南撤的秦人隊伍終於趕到了雁門郡和太原郡交界處的一處小關隘,翻過這座關隘,便是趙地了。 守關的趙軍不知道是得到了上頭的命令,還是因為畏懼秦軍勢大在秦軍到達前就已經逃的人去城空了。王涇派人迅速接掌了關隘,城門大開讓南撤隊伍火速通過。 韓信趕到時隊伍正在過關,仍有大半的秦人在關外排隊等待著。韓信陰沉著臉看著迎面走來的王涇等人,有些惱火的說道:「匈奴人就在我身後沒有多遠了,最多一個時辰就會追上來了,隊伍必須要加快速度。」 王涇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他知道這些寶貴的時間是韓信冒著極大危險才爭取來的,一旁的邱石倒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說道:「上將軍,這不能怪大將軍,那些老百姓動作實在緩慢,我們已經盡了全力。」 韓信心知錯怪了王涇,卻也沒有心思去道歉了,此刻匈奴大軍已經逼近,他如何能不心急如焚。他從關中冒險北上,費盡了千辛萬苦才走到了這一步,眼看就要成功了,所以不論如何也不能前功盡棄。 韓信強自冷靜了下來,伸手問親隨要來了地圖,攤開細細看了一番,伸手指著一處地方沉聲道:「這裡是兩山交接之處,又是南下必經之路,我們若是在那裡佈置步卒防線,靠著密集的刀盾陣到可以抵擋一段時間,只是……」 韓信說道這裡頓了一頓,環視諸人緩緩的說道:「只是這支步卒不會有援軍,也不可能跑的過匈奴人的快馬。」 韓信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可所有的人都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這支斷後的隊伍是一支棄子,唯一的任務就是阻擊匈奴,盡可能的為隊伍南撤爭取到時間,直到全部戰死才算完成了任務。 韓信沒有看向諸人,而是移開了目光,因為他不想強迫誰去送死。沉默了許久,王涇開口說道:「我去吧。」 「不行。」韓信搖了搖頭,「你是主帥之一,若是你死了對士氣的損失會非常大的,況且北軍的情況你遠比我熟悉,我需要你的配合。」 「我去!」蒙石悶著頭大聲吼道,他心中早已經熱血沸騰,早就無所畏懼,不就是死嗎,有什麼好怕的。 這回韓信沒有開口,卻是王涇開口罵道:「滾回去,你忘記你是大將軍唯一的後人了嗎?你想讓蒙家絕嗣嗎?」 蒙石咬著牙,憋得臉紅脖子粗,終於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中,許久一聲輕柔的聲音才從角落響起,「我去吧。」 韓信將目光轉向丁峰,丁峰則回之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強,語氣平靜的說道:「我去吧,我是北軍的軍侯,蒙陛下的聖眷才升為了副將的,正好可以為國盡忠。」 「丁峰……」王涇忍不住張口喊道,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緊緊的看著他。 丁峰微微一笑,看著王涇說道:「涇少,蒙你不棄,一直拿我當兄弟一般。關中的兄弟們千里迢迢來救援我們,怎麼能讓人家去斷後呢,要斷後也應該是我北軍之人去。你不必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我北軍男兒,生死又何懼之有!」 第145章 置之死地 邱石站了出來一把推開丁峰,大聲道:「換我去,你還有伯母妹妹要照顧呢,我全家就我一個,一死百了。」 丁峰卻哈哈大笑道:「小石頭,從小你就事事輸給我被逼著認我做了大哥。既然我是大哥,那大事情當然是我來做,你去做什麼?」 邱石赤紅著眼,緊捏拳頭大聲吼道:「我們是兄弟,沒道理讓你一人去送死,大不了我們一起去,要死的話路上有個伴也痛快些。」 丁峰卻搖了搖頭道:「石頭你別意氣用事了,涇少手中能用的兄弟已經不多了,我一個人送死就夠了。既然你當我是兄弟,那我的母親就拜託你了,還有我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歡她就去娶了她,不要在三心二意了。」 說完便也不給邱石說話的機會,立即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秦軍中集結的號角被吹響,一萬名步卒脫離了大隊轉而逆向北行,在寬約二百丈的山谷處依托著地勢密密麻麻的排起了方陣。每一名秦軍士卒都沉默著,只是機械的按照北軍的操典排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線。 丁峰並沒有隱瞞他們,他們心中都很清楚此戰恐怕絕難生還。 可是他們不能後退,因為背後就是他們的父母妻子,如果匈奴人的鐵騎殺到了關下,那絕對是一場屠殺,無論是平民還是士卒都不能倖免的屠殺。 與其屈辱的死去,不如為親人和袍澤們奮力一戰。 這世上最可怕的軍隊不是拿著鋒利武器、穿著精緻鎧甲的戰士組成的,而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奮力一戰的棄子。因為他們不懼生死,所以無所畏懼,哪怕即將迎來的是二十多萬匈奴鐵騎的瘋狂進攻。 秦軍士卒們沉默著望向北方,緊握著手中的兵器,靜靜的等待著隨時可能殺到的匈奴騎兵。 死寂一般的沉默,沒有人願意說話,因為害怕一說話就會影響了軍陣中的肅殺之氣,每一個士卒都將身軀緊緊靠著身邊的袍澤,彼此相互的依靠也讓他們心安不少。在戰場上,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生死袍澤了。 終於,匈奴的騎兵出現在了平原天邊的盡頭,先只是細細的一條線,隨後黑色的烏雲猶如海潮水般突然湧出在原野之上。匈奴人的二十萬大軍猶如山崩海嘯一般滾滾而來,夾著這一陣撲面而來的騰騰殺氣。 大地在馬蹄下微微顫動,每一名秦軍士卒都蒼白著臉緊咬著嘴唇。二十多萬大軍狂奔而來的氣勢儘是如此駭人,彷彿能一往而前摧毀掉天地間所有阻擋。 不遠處的秦人隊伍見匈奴大軍殺至,更加慌亂的朝著關口出拚命的擁擠,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過關去活命。隊伍一時大亂,韓信不得不帶著親兵連殺數十個帶頭搶擠之人,這才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匈奴大軍見前方有秦軍佈陣阻擋,到也沒有直接衝擊,而是停下了馬來觀望。丁峰拔出佩劍大聲吼道:「弩手預備。」 一片窸窣的甲片摩擦聲,千餘名弩手齊齊半跪而下,將已經上好弦的弩機平端起。若是匈奴大軍殺來,他們手中的弩機將成為收割他們性命的殺人利器。 丁縫冷冷的看著遠處的匈奴人,忽然張嘴大聲吼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悲涼的歌聲傳遍了整個戰場,也感染了萬餘名準備死戰的秦軍士卒,他們皆鼓足了力氣,拚命的嘶吼著隨著齊唱,這首曾經見證了六百年赳赳老秦的戰歌重新在戰場上響起。 漸漸的正在關前擁擠的秦人們也停下了腳步,所有人都將頭齊齊看向北邊,一聲、二聲、十聲、百聲千萬聲,幾乎所有秦人都張嘴隨著和唱。秦風貫徹雲際,響徹雲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緊握著兵器的士卒們不再害怕,因為他們不再是一個人,所有秦人、整個秦國都在他們的身後。 匈奴大軍中一陣騷動,前列的士兵紛紛讓開,一隊金甲騎兵擁簇著一名年輕的匈奴人走了出來。 冒頓平靜的看著遠處佈防的秦軍,聽著他們咆哮著的戰歌,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驚訝。他和北軍作戰多年,自然對秦軍的方陣熟悉無邊,只是沒想到北軍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有勇氣在城外和匈奴大軍對陣野戰。 沉吟了一會,冒頓決定不再給秦人撤離的時間了,便開口喊道:「烏珠留若。」 「在。」低聲的吼叫聲想起,一名驃壯的大漢應聲出列。 冒頓用馬鞭指著遠處秦軍的方陣,「帶著你的人試探一下,記得不要強攻。」 「是,大單于!」烏珠留若粗聲領命,隨即滿臉興奮的調轉馬頭回到軍中。很快四萬多人就脫離了大軍的方陣,揮舞著馬刀怪叫著朝著秦軍猛衝而來。 丁峰面如止水的看著衝殺而來的匈奴人,心中默默計算著距離。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放。」丁峰竭力嘶吼著,手中的劍重重揮下,泛著青銅血光的一千多枚弩箭如同狂風暴雨般打在匈奴騎兵的身上,濺起了一片血花。近千人慘叫聲跌落馬下,很快就被後續的騎兵踩成了肉泥。 「上弩。」丁峰赤紅著眼大吼著,「再放。」 數秒之後,秦軍的第二輪弩箭又發至,匈奴人的攻勢不禁為此一滯,就像海嘯中的巨浪碰到了堅硬的礁石,但很快又恢復了狂衝的勢頭。 兩輪射出,弩手已經在沒有機會放箭了,便在丁峰的命令下迅速的退入了方陣,大盾隨即合上,成了密不透風的盾陣。整個過程猶如行雲流水一般,毫無停滯的感覺,北軍的訓練有素在此時一覽無遺。 遠處的冒頓眼中不由閃過了一絲羨慕之色,他並不缺乏精銳的騎兵,他缺乏的是訓練有素的步兵。騎兵在野戰中自然勢不可擋,可若是要攻城略地入主中原,那就顯得力不從心了。這也更加堅定了冒頓心中摧毀秦國的念頭。 不論如何,恐怖的秦帝國都不能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否則草原上的民族將永無寧日。 匈奴人的噩夢只能有一次,而且必須在他冒頓手中終結! 烏珠留若的騎兵很快就衝到了秦軍的方陣前,可是卻並沒有直接衝撞,前隊調馬紛紛跑向兩旁,騎士們掏出了馬鞍上的弓箭,張弓藉著衝勢仰天而射。 丁峰面色一緊,幾乎就在箭射出的同時大吼下令道:「舉盾!」 陣後的秦軍士卒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小盾,丁峰身邊的親兵也舉盾為其遮擋。藉著衝勢下墜的箭雨很快就帶著尖銳的呼嘯聲自天而降,砸在秦兵手上的盾牌一陣兵兵乓乓作響,不時有士卒慘叫著跌倒,旁邊的人則默默的接過盾牌繼續高舉。 整個秦軍方陣就如同縮入殼中的烏龜,渾身堅硬無比,匈奴人如同張牙舞爪的餓狼,卻奈何不了堅不可摧的秦軍方陣。 冒頓見秦軍防備井然有序,在箭雨傾注下損失甚微,相反匈奴人倒是一個個暴跳如雷,只能無奈將手中的箭不停的徒勞射出。 再繼續下去只能是平白的浪費時間了,冒頓便果斷的下令將烏珠留若的大軍調了回來,轉過身朝著一名將領冷冷說道:「赫連山!」 赫連山向前一步跪下,將頭深深的埋下。「罪臣在,大單于有何吩咐。」 「我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去把這一隊秦軍給我徹底的撕開、全部的殺死,辦不到的話你就自盡向長生天謝罪吧。」 赫連山身軀一震,低下頭來猛的磕了幾個響頭,大聲吼道:「大單于放心,我一定拿下秦軍。」 匈奴的弓騎兵如同潮水般退下,還不待秦軍喘口氣,呼嘯而來的鐵騎就已經殺到面前。匈奴人選擇了一種最原始,也是最快速的方式來撕開秦軍的防線,那就是以血換血,以人換人。 第一波攻至的匈奴人毫無疑問的做了炮灰,他們在秦軍堅不可摧的盾戟陣前全部戰死,後續而來的騎兵卻毫不猶豫的繼續撞上,直到力竭死去為之。 騎兵狂奔衝殺之時,就算你心存懼意想要掉頭逃走,後面接連而至的同伴們也會將你踩成肉泥。要想活命,唯有向前衝一條路,只有殺死眼前的敵人,才能在戰場上活著回去。 秦軍盾戟陣前,揮舞著戰刀的匈奴人義無反顧的向秦陣發起了攻擊,卻一個個被如同毒蛇吐信般從盾的間隙中伸出的長戟刺穿,挑落在地,慘叫連連,他們的高速奔馳的戰馬則藉著巨大的衝勢猛的砸向盾牌,拚命抵住盾牌的秦軍士卒則被震的口鼻溢出鮮血。 匈奴後續的部隊繼續奮不顧身的衝上,前仆後繼,彷彿存心是要自殺一樣高速的撞入一片刀山劍林中,不死不休!死去的戰士用血肉之軀在秦人堅不可摧的方陣中生生砸出了一條道路,殊死而慘烈的攻擊猶如波濤洶湧般一波接著一波猛烈的撞擊不斷。匈奴人殺紅了眼,他們絲毫不吝嗇死傷,要的只是突破方陣,只要突破後,他們的馬刀可以隨意的收割秦人的頭顱。 在匈奴人付出慘重的死傷後,秦軍開始出現了傷亡。 一片混亂嘈雜,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士卒臨死前的慘叫聲、戰馬死去前躺在地上痛快的悲鳴聲,匈奴人手中高舉的戰刀狠狠看下砸在冒牌上冒出了點點火星,失去主人的戰馬在陣中倉皇亂竄、最後倒地死去。才不到二百米的短短路程,秦軍和匈奴人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以致隨後殺到的匈奴騎兵不得不放緩速度躍上層層屍體。 秦軍的方陣在匈奴人狂攻之下步步倒退,雖然盾戟陣仍然強撐著沒有倒下,卻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遠處觀戰的冒頓眼睛中露出了熾熱,他不在乎死傷,不在乎有多少人會回不到草原,他只要攻破這一股膽敢阻擋他冒頓單于的秦兵們,將他們全部殺死,然後去追上他們的父母妻兒殺掉他們。 而數里之外的關隘城牆上,數名秦將默默的看著遠處捨命廝殺的袍澤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不發一言。 韓信突然打破了沉默道:「兩刻鐘,他們最多還能支撐兩刻鐘。」 王涇的呼吸漸漸急促,他按耐不住說道:「隊伍已經都撤入關了,能不能讓丁峰他們撤下來?」 韓信緩緩搖頭,「不可能了,他們已經和匈奴人廝殺在一起,若是此時撤下來那無疑是讓他們死得更快。」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王涇的話中帶著一絲顫抖,他有些哀求的看著韓信,想從他口中得到想要的東西。 可惜韓信卻讓他失望了,他只是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這一部秦軍的命運早已經注定了,他們是棄子。 棄子者,有死無生。 王涇眼中的熾熱慢慢消退,他緊咬著嘴唇,不再說一句話。 韓信看著他,見他面如死灰,忽然提聲高聲喝道:「王涇聽命。」 王涇身軀一震,隨即單膝跪下,大聲道:「在。」 「命你速去前軍開道,如遇趙軍阻攔,則自行決定,不得有誤。」 王涇深深的低下了頭,「末將領命。」說完站起身子大步離去,再也不回頭看一眼遠處的戰場。 他是秦軍的大將軍,他需要放下,也必須放下。 待王涇走遠,韓信掃了眼身後的數將,高聲道:「奚達。」 「末將在。」 「你帶五千步卒留守關隘,我不需要你死戰,你只要給我守住半天的時間,過了半天你可以自行撤退。」 奚達錚錚回道:「末將領命!」 「英布、蒙石。」 「末將在。」英布和蒙石大步上前,面帶激動的半跪下。 蒙石是初生牛犢,早已經蠢蠢欲動。而英布這一月來韓信一直對他不聞不問,連讓他試身手的機會都不給,每次看見別人衝鋒陷陣總是心癢難耐。他雖非秦人,可對那一萬慷慨赴死的秦軍倒也是十分敬佩,心中也想為秦軍奮力擊殺這些蠻族。 「你們各領一萬騎兵,隨我殿後撤入山中。」 「諾!」 殘陽如血,奮戰了近一個半時辰的秦軍終於銷聲匿跡,直到最後一名戰士倒下,秦軍的抵抗才平息下來,一萬多秦軍悉數戰死,無一人生還,丁峰更是身中數十刀,渾身上下再無一處完膚,最後持刀力竭死在軍中。 他們犧牲並沒有白費,因為他們的阻擊,匈奴的大軍被足足擋住了一個半時辰,這才讓秦人隊伍得以從容的撤入關內,也為韓信的種種設防佈置留下了充裕的時間。 冒頓看著死傷慘重的部下,面色十分難看。他忽然想到如果所有秦軍都是這麼頑強的話,那他拿下秦國、拿下整個中原要死多少人?那豈不是整個草原上的人命填上去都不夠! 但他此刻只能壓下怒火和不安,仍然微笑的封賞有功之士,隨後立即朝著關隘撲去。 這處關隘只是雁門和太原之間的一處小關隘,因為都是昔日秦帝國的腹地,這處小關隘自然不會被重視,城牆也不過高一丈餘,一個成年男子徒手翻越都並不困難。所以韓信在這處無名關隘只留下奚達的五千守兵,並沒有指望他能守住,而是為大軍的撤退爭取多點時間。 雖然只是小關隘,可也不是缺乏攻城武器的匈奴能輕易攻下的。冒頓便下令大軍輪番上前箭雨如注的傾注在城牆上,少數身手敏捷的匈奴士兵則藉著飛爪勾連爬上城牆。 城頭之上,秦軍士卒舉著盾牌冒著淋頭箭雨揮舞著大刀將繩索砍斷,少數衝上城頭的匈奴士兵則被秦軍仗著人多直接逼下城頭,這處關隘原本就狹小無比,五千秦軍守禦兵力並不吃緊。 冒頓見一時攻不下,便下令在城頭下燃起數十座熊熊的篝火連夜攻城。 從日落廝殺到臨近天明,冒頓見廝殺了一天的士卒已經疲憊不堪,這才下令暫時退下休息數個時辰,等天亮後養足精力再一舉攻下。 見匈奴人停下了攻勢,奚達這才舒了口氣。 他可不是丁峰,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等著他回去,所以自然不想將老命留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原本他還擔心匈奴人死纏不放讓他沒有撤退的機會,現在看來倒是天賜良機,於是下令士兵悄悄的退下城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關隘。 待到天明後,冒頓才發現關隘內已經人去城空,便心中狂怒不已,覺得又被韓信狠狠的戲耍了一番。雷霆大怒之下下令全軍立即拔營南下,也不顧及趙國的態度,而是下令各部首領全力追擊秦人,但凡路上劫略的一切概不過問。 在得到單于許諾後,匈奴的各部首領一個個興奮的嗷嗷直叫。在匈奴的傳說中,富庶的中原就是一片花花世界,那裡的財富堆積如山,美人兒遍地都是,這如何能不讓他們渾身血脈賁張,甘願以命相博! 第146章 欲蓋彌彰 河東之地春秋屬晉,後三家分晉分屬韓、魏、趙。秦莊襄王四年,當時剛剛經歷了商鞅變法的強秦越過大河收取了河東大片的領土,以古城晉陽為郡治置太原郡,轄晉陽、界休、鄔、茲氏、離石、榆次、霍人七縣。 項羽稱霸後分封天下,為了報復作壁上觀的趙歇,便強行將他從趙王遷為代王,廢趙國而改立代國,這讓趙歇以及數百萬趙人無不懷恨在心。要知道昔日趙國可是強秦外唯一一個以精兵強將而著稱的國家,趙人多以尚武為榮,以強趙為尊,而項羽卻毫不顧忌趙人的顏面廢除了趙國,這無疑是給以武立國的趙國予極大的侮辱。 更讓趙歇記恨的是項羽雖然表面上待他不錯,分給了他太原、代郡、雁門和雲中四郡,讓他看上去擁有了除項羽外最大的封國。可問題是雁門和雲中一直是處於北軍的控制之下,項羽卻將這兩個郡分封給趙歇,其中用心可見一斑。畏於項羽強大的實力,趙歇只好忍氣吞聲的將王城從邯鄲搬到晉陽,又嘗試著兩次進攻北軍想要奪取封地,卻被王涇大敗而歸。 這也讓趙歇被迫放棄了往北面的發展,轉而專心的對南面被張耳以邯鄲、恆山、鉅鹿三郡立國的常山國打起了主意。他心知依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對付如日中天的項羽肯定是不夠的,所以派出了密使聯絡同樣被貶的田榮和韓廣,相約共同舉兵。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昔日的敵人秦國也派來使者相約結盟,這讓趙歇著實為難不已。 要知道秦趙世仇,長平一戰更是舉國帶喪,整個趙國都對秦國恨之入骨。可事過境遷,昔日強大無比的秦國卻已經被逼的縮回了關中殘喘延噓,而天下最強橫霸道的變成了西楚霸王項羽。所以在陳余的勸說下,趙歇終於放下了心結,決定和秦國秘密結盟共擊項羽,以收復趙國昔日的疆土。 所以秦人借道南下趙軍並未阻攔,可尾隨而至的匈奴大軍卻讓趙歇措手不及。在野蠻的匈奴人心目中,秦人和趙人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可以用來劫掠的對象。事實上就連冒頓也沒想過區別對待趙國,他只是簡單的下了一道軍令,摧毀一切可以阻擋匈奴大軍前進的障礙。 當匈奴凶神惡煞的騎兵衝進了太原郡,趙人們才慌了神。有城牆可以依托的縣城尚可以躲避匈奴人的掠奪,可毫無憑借的村鎮就慘了,成為了匈奴人肆意掠殺的場所。 河北數郡有別於北疆之地,北疆大多都是以軍立郡,邊民們不是作戰就是放牧極少從事耕作,糧草大多都是依靠關中和河北中原的供應,所以北疆數郡貧瘠並沒有什麼油水可撈。可太原郡就不同了,它屬於內地多為耕種,自然不是貧苦的北疆可比,這也讓匈奴人興奮不已,一個個嗷嗷直叫殺紅了眼。甚至不顧傷亡的強攻下了離石縣城,將離石燒殺劫掠一空,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殺之,婦女們則和貨物一般被拋上了馬車送回了草原。 此時躲在晉陽的趙歇不由叫苦連連,太原如今是他根基所在,卻被匈奴人肆意劫掠,這如何能不讓他心疼不已。他原本以為匈奴人要對付的只是北軍和北疆數郡,而他作為第三方勢力匈奴定然不會冒然於他開戰,可他哪裡會想到在匈奴人眼裡所有的中原人都是敵人,根本沒有談判的意思而是用最直接的燒殺劫掠來宣讀赤裸裸的敵意。 趙歇見他的子民們被紛紛殺死卻也無可奈何,他手中的兵力不過十餘萬,若是拖出城去和匈奴人野戰那無疑是送死,只得命令軍隊全部回縮到城池中,對過往對的秦人和匈奴人概不理會。 搶紅了眼的匈奴各部早已將冒頓下達追擊秦軍的軍令拋之腦後,為了搶奪戰利品一些部落之間甚至不惜大打出手,這讓正在後方的冒頓聽了怒火萬丈,親自帶軍處置了三個不尊軍令的部落頭人,這才讓搶掠上癮的匈奴頭人們收住了狂熱,轉而心不甘情不願的按照命令追組正朝西邊大河逃亡的秦人隊伍,私下裡卻陽奉陰違,仍然縱容部下四處劫掠。 因為四處劫掠而變得有些混亂分散的匈奴各支大軍成了韓信的獵物。太原郡曾經是秦國的領土,在咸陽宮內各郡報來的宗案堆積如山,其中就有太原七縣詳細的地形圖,這讓韓信憑空多了地利的優勢。 在界休縣城外,正在滿是興奮的燒殺搶掠著的匈奴左賢王右部卻被秦軍的鐵騎伏擊成功,整整二萬四千人的匈奴人在界休城下被蓄勢待發的秦軍四萬鐵騎一衝即潰。前一分鐘還在獰笑著在趙人村莊裡燒殺搶掠的匈奴人,一分鐘後卻便變成了倉皇亂竄的無頭蒼蠅,韓信和英布、蒙石各領一軍從三面衝殺而來,將匈奴人倉促的抵抗迅速碾為粉末,早已經憋著一肚子火氣的英布和蒙石在匈奴人中縱橫捭闔、大開殺戒,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這部匈奴大軍就全軍覆沒,只有一些零散的潰兵僥倖逃走。遠處界休城頭上正在心驚膽戰看著匈奴大軍劫掠的趙民們忍不住振臂高呼,為曾經的敵人秦軍紛紛喝彩叫好,也讓城中的趙軍一個個灰頭土臉,慚愧不已。 秦軍的反擊也讓匈奴人明白了個道理,秦人並不是溫順等著宰割的綿羊,他們像是狡猾的毒蛇,四處躲閃逃避,卻不時快速敏捷的發起致命一擊。在得知這部匈奴全軍覆沒的消息後,匈奴大軍的劫掠狂潮才被生生止住。因為害怕重蹈這部匈奴的下場,各部紛紛收攏兵力彼此靠近,轉而按照冒頓的軍令向前賣力的追擊起了秦人。 韓信也見大軍偷襲已經難以得手,便將隊伍化整為零分為大大小小十幾隊,藉著對地勢的瞭解突然從山林中、從河岸邊、從高地上殺出,讓猝然不備的匈奴人死傷一片,隨即在匈奴人反應過來前從容退沿著原路撤退的無影無蹤,匈奴人卻因為不熟地形而追趕不上。 因為對匈奴人燒殺搶掠的痛恨,北地的趙人們也紛紛甘願為秦人做嚮導,指點了一條條不易行走卻隱蔽無比的山林小道,讓秦軍如魚得水般的神出鬼沒,弄的匈奴大軍整日風聲鶴唳,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以為是秦軍偷襲。 而太原郡半為山地半為平原,越往南走山地越多,不到數十里就有山澗和河流,這讓習慣了在草原上策馬狂奔的匈奴人頭疼不已。徒步西逃的秦人隊伍也並不是一味的逃亡,每到地勢險峻之處,王涇總是留下千餘人依托地勢阻擊,往往為了攻下一個小小的峽谷,匈奴人都不得不付出數千人的死亡。這樣一來有著馬力的匈奴人反而追趕不上靠著雙腿逃跑的秦人隊伍,前進的異常艱難,更何況身後還有如附骨之疽般緊緊糾纏的秦軍偷襲隊伍。 匈奴的精銳騎兵進入了丘陵之地後就猶如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空有一身蠻力卻無施展的地方,唯有在原地暴跳如雷。對此冒頓也是無可奈何,他原本雄心萬丈征服中原的壯志如同被淋頭潑了盆冷水,他不得不正視起了匈奴騎兵的不足之處,並暗下決心回到草原後一定下大力氣改進加強。 可眼下若是讓他放棄曾經到嘴的肥肉不再追擊他又心有不甘,這關乎著匈奴大單于的面子問題。原本藉著滅東胡威望達到頂點的冒頓,若是南征無功而返而且損兵折將,傳出去一定會讓很多子民失望的。雖然他已經奪取了北疆數郡之地,將這些秦國曾經的領土變成了匈奴人的牧場,但這顯然滿足不了他的雄心壯志。 他的野心如同天一般高,如同瀚海一般遼闊,但凡鐵騎能踏至的地方,都應該是匈奴人的牧場! 冒頓心中仍然存在希望,這麼多的秦人要度過大河一定是要大量的渡船,那時候渡河的時候秦人一定會陣型大亂,這就是匈奴人的機會了。所以他不顧部下的反對,仍然執意繼續追擊,不肯放過秦人。 河東之地上頓時兩股黑潮相互競逐,一追一趕,一前一後,彼此之間始終隔著數十里到百里多的距離。冒頓在秦軍的頻頻偷襲下愈發的謹慎,秦軍來去如風的戰術已經很難再有什麼斬獲,倒是在匈奴人的防備下折損了不少人馬。韓信便放棄了襲擾匈奴人打算,轉而將大軍重新集結與王涇的大隊人馬合為一軍。 歷經了近半個月的逃亡,秦人的撤退隊伍終於走出了丘陵地,在他們面前的是大河和汾水之間沖刷而成的大片平原。再往前,就是浩蕩南向的大河,只要過了大河,就是所有北地秦人魂牽夢縈的家鄉——關中所在了。 只需要渡過大河,悲歌千里的大逃亡就以勝利而告終了。 可每一個人臉上卻並不輕鬆,因為離開了山地丘陵,那也就意味著匈奴的大軍再無阻攔。韓信已經派出了水性高超的士卒游過了大河,向對岸的秦人報信。按照和孟堅離開關中時制定的計劃,此時對岸應該有一支大隊船隊在等待撤下的秦人。 可問題是一來一往至少也需要一天的時間,而匈奴人的鐵騎就在百里之外,最多半日即可抵達,所以必須要留下斷後的隊伍為大隊爭取到半日多的時間。 橫貫太原全境山脈的盡頭有一處峽谷倒是可以用來阻擊,可是這處峽谷地勢極寬足足有千丈的距離,秦軍若想守住這裡半日至少要三萬的方陣。而且最為要命的是這數月來的阻擊,秦軍中的弩機和大盾損耗極其嚴重,現在已經很難在湊齊完整的方陣了。 在對壘衝殺之時,步兵對抗騎兵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方陣。如果缺乏完整的方陣,那步卒們毫無疑問的會成為騎士馬刀下的枉死鬼。 即使斷後的秦軍能靠著勇氣和決心纏住匈奴大軍,那也一定逃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幾萬人的損失,秦軍不論如何也承受不了。 眾將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能拿出辦法。韓信也緊縮眉頭,望著遠處的峽谷久久不語。 半日,最多半日匈奴人就會趕到,所以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出辦法,一定要,否則就前功盡棄了。近兩個月來殫精竭慮的努力就徹底白費了,幾萬秦軍的死傷就毫無意義了,這河邊就會成為四十萬秦人和秦軍的喪命之處。 已經是深秋季節天氣漸涼,可韓信的額頭卻密密麻麻滿是豆大的汗珠。時間一點點過去,他也愈發的焦急了起來,心中卻仍然沒有任何辦法。 難道真的只有讓秦軍全部戰死在這裡才能保住秦人平安的撤到關中? 王涇一眾人也絲毫沒有辦法,都只是將目光看向韓信,期盼平時詭計多端的他能再創造一次奇跡,可惜韓信的表情卻讓所有人失望了。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蒙石畢竟年輕氣盛,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快猛的一拳砸在身邊的樹上,恨恨的說道:「要是這裡有個關隘那該多好呀,也不用我們廢那麼多勁了,你說始皇陛下到處修路建關,怎麼不在這個地方修一座關隘呀,哪怕是個小關隘也好!」 韓信卻身軀一震,抬起頭來看著蒙石,高聲喝道:「你說什麼。」 蒙石見韓信面目抽動,瞪大著滿是血絲的眼珠看著自己,不由有些畏縮的退後一步,小聲的說道:「我沒說什麼呀,上將軍你可別拿我出氣,大不了我不說話了。」 韓信卻絲毫不理會他,反而急抓著他的衣襟問道:「我問你剛剛說的什麼。」 蒙石見他的表情不像是怪罪自己,這才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我剛剛說如果有一座關隘在就好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韓信一愣,隨即仰天哈哈大笑,狀若瘋癲,聲音中滿是喜悅。「我有辦法了!」 「快,將軍中的匠作召來。」 一名長的老實巴交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的跪了下來磕頭道:「小人將作馮川,參見上將軍,參見大將軍,參見各位將軍。」 「馮將作請起。」韓信這時已經恢復了平靜,神色如常的看著馮川道:「馮將作,你以前可有過建關隘的經歷?」 馮川點了點頭,恭聲道:「回上將軍,小人曾經督造過上谷和漁陽的數處關隘和烽火台,經驗還是不缺的。」 韓信指了指遠處的山谷道:「如果要你在那裡修建一座關隘,你辦得到嗎?」 馮川看著韓信所指,心中默默的盤算一番才回道:「此處地勢尚佳,非常適合修建關隘,如果人手充足的話我自信可以辦到,不過至少也需要二個月的時間吧。」 韓信卻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詭異。「馮將作你誤會了,我不是讓你造一座能打仗的關隘,而是一座看上去像是關隘的關隘。」 馮川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解的問道:「大人此話何意思,下官愚鈍,有些不太明白。」 「簡單,我不需要這座關隘能打仗,只要讓匈奴人看上去像模像樣的不敢進攻,還有,城牆上當然能夠站人。」 馮川這才有些明白了過來,想了會說道:「若只是虛張聲勢的話那可以用堅木搭建架子,上面用牛皮馬革蒙上泥土以冒充城牆,垛口和女牆可以用沙土堆積而成,不過這種城牆只能勉強站人,恐怕連弓箭都抵擋不住,我想幾匹馬撞擊下就會轟然倒塌。」 「好,我就要你給我造出這樣的關隘出來,你要多久時間。」 馮川想了想,又道:「這次撤離的隊伍裡有很多我手下的兄弟,還有其他郡縣的工匠,應該有五六千吧。如果全部徵召起來我想一天一夜應該足夠了吧。」 韓信伸出十指沉聲道:「我給你二倍的人手,還有十倍的民夫,你能不能在五個時辰內完成。」 「要知道我們能不能安全的撤回關中,就掌握在你手中了。」 馮川咬了咬牙道:「好,我就豁出命去了,上將軍請放心,小人一定完成。」 工匠和精壯的民夫迅速被調集出來了,整個山谷前一片灰土飛揚,數萬人的龐大的建造大隊在瘋狂的搭建著脆弱的關隘,長約千丈的峽谷中憑空多了一道高約五米的關卡。 從午後到天明,建造大隊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勞作著,巨大的樹木被從山上拖拽下來,然後鋸成一塊塊堅硬的木板搭成木架。山谷前則燃起了數百堆熊熊篝火,將整個工地照的如同白晝。所以人都在努力的勞作著,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清楚,這關係著他們小命。 當天明後匈奴人的鐵騎趕到山谷前時,在他們面前赫然已經聳立了一座高大的關卡,二萬名張弩持戟的秦軍士卒已經站上城頭。 可是匈奴中卻沒有人注意到,城頭上的秦軍士卒一個個臉色蒼白,不少人腳甚至微微顫抖著! 第147章 瞞天過海 匈奴是以游騎立國的部落聯盟,擅長的是來去如風的弓馬騎射,攻城一直是他們不擅長的弱項。昔日戰國中期,剛剛興起的匈奴和林胡、樓煩起兵三十萬圍攻趙國北地的一個小城池,卻圍城數月不下,最終被李牧從容的調集大軍在城下大破之,匈奴的攻城之力由此可見一斑。 後匈奴與中原諸國纏鬥數十年,漸漸也摸索出了一套攻城的方法,大多是依靠騎射在城下與城頭守軍對射,再遣勇武之士以飛爪、勾鎌等攀爬器械躍上城樓,最後奪取城門放大軍入城。這種攻城方法對小的城市和關隘較為有效,可一旦遇到像雁門那種城高池深的大城,就見效甚微了。 所以從頭曼單于開始,匈奴人也漸漸重視起了攻城器械的製造,用武力強迫一些從邊郡掠奪來的中原人為其造了一些簡易的攻城器械。到了冒頓登上單于之位後,便愈發向中原先進的文明靠攏和學習。先是用鐵腕手段將匈奴從一個鬆散的部落聯盟凝聚成了王國的雛形,大大加強了王庭的中央權威,在生產和軍事上,也頻頻效仿中原。 當時秦帝國已經大亂,為了躲避戰亂大批的中原人紛紛北逃避難,冒頓趁機將他們掠奪來作為奴隸,而不是再像以前一樣簡單的殺死。在大河衝擊形成的肥沃河套地區,冒頓讓這些農奴為匈奴耕種穀物,以此來補充匈奴脆弱的後勤補給。同時在北疆花大力氣去掠奪工匠技師,給他們良好的待遇讓他們為匈奴打造精良的武器以及攻城器械。 冒頓的種種所為在很大程度上加強了匈奴人的攻堅能力,在這一次的入侵中,匈奴人輕鬆的攻下了不少北疆的小城池。嘗到甜頭的匈奴人愈發依賴這種新的攻城方法,而不是像以前一樣一味的靠犧牲人命去強行攀爬。 所以匈奴人看到面前憑空的多了一種看上去堅不可摧的關隘後並沒有立即攻城,而來停下馬來等待著後續的大軍集結。匈奴的斥候們則小心翼翼的提著馬韁靠近關隘想要觀望,卻遠遠的就被一陣弩箭射回,不敢過分靠近只能在遠處看了個大概。 這種關隘高一丈半有餘,按照的是秦國標準的中型關隘所建,城外雖沒有護城河卻有一道壕溝,這也為匈奴人的攻城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城頭上密密麻麻站滿了持戟甲士,約莫五千餘人,關後不遠處人馬嘶叫,揚起有大片灰塵,想必後續之軍充足。 本來依照韓信的意思是想在城頭放一萬大軍嚇唬匈奴的,不過擔心人太多這座『關隘』萬一承重不夠中途塌了,那對面的匈奴人一定會笑的滿地找牙,秦國也會成為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所以才之派了五千勁卒持戟上城,將全軍的弓弩悉數配發給他們,讓他們張弓搭弩以此恫嚇匈奴大軍。 果然,匈奴人見這座關隘上的秦軍如此嚴陣以待便不敢冒然的出兵試探,冒頓從後軍趕到後也只是督促軍中的工匠抓緊打造器械,並未下令直接攻城。 這次南下的匈奴大軍損耗極為嚴重,死傷者已過三成,這也讓各部頭人頗有微詞,只是礙著冒頓強大的實力才沒敢挑戰他的權威。冒頓對此心知肚明,他自然知道馭下之術不能一味的靠著威逼欺凌,所以對諸部頭人也是多加安撫,逼著他們強攻的事情也盡量少為。 匈奴的王帳之中,冒頓正大發雷霆,他狠狠的瞪著燕復吼道:「你不是說河東到此秦軍再無任何的屏障了嗎?那怎麼憑空的冒出了這個關隘來。說,你個狗東西是不是心懷故國所以對我大匈奴起了異心,我要殺了你!」 燕復聽了後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拚命磕頭道:「大單于明見呀,老奴對大匈奴的忠心可鑒日月。老奴雖然是中原人,可是秦人與我仇深似海,我這二十年來吃的是匈奴的羊肉,穿的是匈奴的皮革,心中早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匈奴人了,對大單于您的忠心更加是天地可證。」 冒頓也只是怒火攻心才而已,心中到並沒有懷疑燕復耍了花樣。這個老傢伙因為投靠匈奴為奴早已經被燕國的親族唾棄除籍,而中原人又是對他這個『秦奸』恨之入骨,所以天下之大,也唯有匈奴可以收留他了。只是讓他惱怒不已的是原本以為無路可逃的秦人會成為他口中肥肉,沒想到卻憑空多出了這麼一個關隘出來,這如何能不讓他震怒。 跪在地上的燕復小心翼翼的抬著眼看了看冒頓的臉色,見他臉色漸漸平緩下來便暗暗鬆了口氣,這才咬牙切齒的說道:「一定是前幾天抓到的那幾個趙人騙了我們,是他們一口咬定前方再無城池的。老奴也是一時愚鈍才被他們所騙,我這就去將他們活活剮了,替大單于出氣。」 冒頓鼻子重重的哼了聲,看著燕復怒道:「老子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我想問的是你可有什麼辦法?」 燕復面露為難之色道:「大單于,這座關隘老奴也去查探了一番,秦人確實防範森嚴而已後援不斷,若是我們強攻的話恐怕會死傷慘重。不過這個關隘並不高,用簡單的雲梯就可以登上,所以老奴早已經下令奴隸營中的工匠去打造攻城器械了。這附近林木很多可以就地取材,最快的話午時就能打造好雲梯和攻城沖車了。」 冒頓這才臉色稍緩,冷哼道:「算你還有點腦子,告訴那些工匠,如果二個時辰內造出來了,每人賞肥羊十頭;若果延誤了時間,他們在龍城的親人就會人頭落地。」 「老奴領命,這就去督促他們。」燕復諂媚的行禮,轉身退下了。 待他走後,冒頓回到了王座上,卻仍然有些心神不寧。倒了杯美酒緩緩入口,強行壓下了心中的不安,心中想道:「血債血償,韓信,這一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不論如何,我冒頓都會將擋在我們面前的障礙一一殺死,不論是誰! 日過午時,匈奴軍中的攻城器械已經打造完成。巨大的攻城沖車被百餘名赤著上身的精壯男子推到了陣前,還有十架雲梯,雖然簡陋,但對付這種中型關隘卻是綽綽有餘。數千名哭哭啼啼的趙人被推倒了陣前,他們顫抖手中推著的是裝滿泥土的小車,握著的是粗劣的鏟具,他們將在匈奴人弓箭的逼迫下成為第一批炮灰填滿壕溝。 冒頓對投降工匠的效率趕到很滿意,心情大好的額外多給了每個五頭肥羊,他下令全軍屠羊開灶飽餐了一頓。又在陣前大聲的許諾下重賞將士兵的狂熱性調動了起來,匈奴士兵一個個摩拳擦掌,興奮的嗷嗷直叫,準備一舉拿下這座關隘。 就在冒頓準備下令攻城的時候,秦軍城中卻一陣躁動,緊閉的城門忽然大開,一騎越過吊橋徑直向匈奴大軍衝來。在二箭之外的地方停住了馬步,馬上的騎士也不理會數十萬匈奴人的大眼相瞪,而是面色平靜的高聲呼道:「冒頓單于可在,秦國上將軍韓信請求一見。」 匈奴大軍中頓時炸開了鍋,士卒們紛紛交頭接耳,皆是面帶恐懼的看著馬背上身軀單薄的韓信。 韓信這個名字早已經傳遍了漠北,在頭曼城中的大屠殺傳遍草原後,貴人們仰天哀嚎,日夜泣不成聲,匈奴的男子用彎刀劃破臉頰,任鮮血流淌。在匈奴人的傳說故事中,韓信被描述成身高五尺,嘴中吐著火焰的惡魔,專門愛吃小孩的心肺和內臟。匈奴是個畏懼強者的民族,所以他們對韓信的恐懼遠遠多於仇恨,可當韓信就站在他們面前時,他們這才驚訝的發現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並沒有三頭六臂通天之能。 在陣中聽見韓信叫陣的冒頓卻已經安坐不住了,催馬帶著數十名親衛出陣迎了上去。匈奴人崇拜強者,韓信居然單身前來而他身為大單于若是怯陣不敢上前,那必然會讓二十萬匈奴勇士看輕。 不過他仍然留了個心眼,帶上了四十多名身手高超的匈奴勇士,心中倒是不停的猜測著韓信此行的目的。 冒頓離著韓信一箭之外便謹慎的停下了馬步,韓信笑著舉了舉手,示意身上沒有攜帶弓箭武器,冒頓這才放下心來又靠近了些,隔著十餘丈和韓信遙遙相望。 二人四目對接,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異色,韓信最先打破了沉默,拱手笑道:「秦國韓信參加匈奴大單于,我代我家秦王問候單于身體安康。」 匈奴為草原之主,昔日國力鼎盛的始皇帝自然不會將這個北蠻視為平起平坐的國家,所以未和匈奴有任何建交。可如今卻不一樣,秦國國力大不如從前,而匈奴卻正處於巔峰鼎盛國力遠在秦國之上,所以韓信代秦王持平禮覲見冒頓倒也是合情合理。 冒頓並未回禮,只是眼神複雜的看著韓信。原本他對韓信恨之入骨,曾發誓要將他挫骨揚灰的,可現在韓信就站在他面前,他卻發現對這個面帶溫和笑意的年輕人實在提不起什麼恨意。 冒頓緩緩的開口道:「你很年輕。」 韓信一愣,他原本以為冒頓不會秦語,定會帶著翻譯前來的,卻不知冒頓自幼傾慕中原文化,曾請過中原逃難過來的儒生為師學過秦語。 雖然有些吃驚,可韓信還是微微一笑說道:「大單于你也很年輕呀,我原以為匈奴的新單于是個臂膀粗圓已過壯年的大漢,卻沒想到單于看上去和我心中想的大不一樣。」 冒頓聞言一笑,也隨口說道:「你若是知道我匈奴中是如何傳言你相貌的,想必就不會說這番話了。」 二人相視一下,皆是仰天大笑,一時倒拉近了不少距離。看上去不像是生死仇家,到反而像是老友相見。 冒頓輕輕的握著馬鞭,「說起來這倒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了,那次在漠北我們曾經遠遠的見過一次,不過隔著太遠看的不是很清楚,你到是不客氣,隨後就趁著大雪偷襲將我打的狼狽不堪。」 韓信道:「慚愧慚愧、僥倖僥倖,我也只是運氣而已。」 冒頓卻緊盯著韓信搖頭道:「不是你的運氣,而是我太麻痺大意了。不過我到要謝謝你,是你讓我奮發努力的,我之後的種種淒慘遭遇都是拜你所賜。」 韓信仍然面不改色的微笑道:「大單于不會僅僅是想來跟在下敘舊的吧。」 冒頓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心中有些激動的情緒,說道:「好了,敘舊結束,接下來我們該談談正事了,說說你來見我的目的。」 韓信正色道:「我是為了貴我兩國的長久和平而來,希望大單于念在交戰二方士卒都是死傷慘重,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和談一番達成諒解,你看如何?」冒頓冷哼道:「和平!很難想像這是從你們秦人口中說出來的話,你們秦國曾是這天下最野蠻最霸道的國家,現在你們衰落了,卻跑來和我們匈奴人說和平,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韓信面色一黯,半天才說道:「那大單于的意思是?」 冒頓怒目圓睜,厲色道:「很簡單,血債血償,以命還命,只要我冒頓一日為匈奴之主,我就必將踏破關中,把你秦國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將你們強加給我大匈奴幾十年的恥辱加倍奉還。還有你韓信,你覺得我會放過你這個沾滿我族親子弟鮮血的劊子手嗎?」 韓信默默低下頭去,許久才長吁一口歎道:「大單于,你如果非要如此強橫無理那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中原有一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秦國雖然蒙受大難可六百年的根基猶存,你如想攻下關中的話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到時候玉石俱焚了對我們誰都沒有好處,還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條件。」 冒頓緊緊盯著韓信,忽然一笑,說道:「我剛剛說的都是我以前的想法,現在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韓信揚了揚眉,「哦?大單于請說。」 「很簡單,你歸順於我,我放過你身後的這些秦人。」 韓信啞然失笑道:「單于你是在開玩笑吧?要知道我的惡名在你們匈奴可是臭名昭著呀,人人欲殺之而後快。」 冒頓臉色卻無絲毫嬉笑之意,而是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我會加封你為右校王,僅次於我之下,居左賢王之上。我冒頓是個要做大事情的人,如果連這點仇恨都放不下,那還有什麼資格成為天下的主人。」 冒頓的一番話讓韓信有些吃驚,他臉色數變,看上去猶豫了半天,這才緩緩的說道:「承蒙單于厚愛,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吃中原的粟米,若是改為頓頓匈奴的羊肉,恐怕難以下嚥。」 冒頓面色沉了下去,他自然聽得出韓信是在委婉的拒絕他的好意,忍不住怒道:「既然你如此不識相,那就回你軍隊中去。你就等著看我如果攻破你們的關隘,隨後將全部的秦人殺死。」 韓信面色有些為難的說道:「單于,如果我換一種方式來表達我們秦國的誠意,不知你願意不願意聽我一言。」 「說!」 韓信將頭低了下去,謙恭的說道:「我秦國願意奉匈奴為主,秦王拜你為王父,割讓北地所有郡縣給匈奴,每年願意進貢粟米五十萬石,羊二萬頭,大單于以為如何?」 冒頓心中有些吃驚,可面上仍然絲毫不變的說道:「韓將軍你說笑了,北地已經在我手中,你拿原本就是我匈奴的土地來割讓給我匈奴,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韓信面色一緊,又咬牙道:「那再加上上郡如何?」 冒頓眼中一亮,上郡位居關中之上,若是成為了匈奴人的屬地,那關中就時時刻刻在匈奴鐵騎的威脅之下了。這個條件確實豐厚,足以讓冒頓心動,可他仍然討價還價道:「每年粟米一百萬石,羊五萬頭。」 韓信面色蒼白的搖了搖頭,道:「我秦國如今只剩下關中三郡了,五十萬石已經是極限,再多恐怕我無法回去交差了。」 兩人唇槍舌劍的討價一番,終於將進貢的數量敲定了下來,每年粟米七十萬石,羊三萬頭。冒頓倒也大為滿意,有了這些供物,匈奴人每年就不用再忍受饑荒之患了,而且等於卡住了秦國的咽喉,將他們的血液一點點吸走,讓他們沒有喘息的機會用來壯大實力,只能淪為匈奴人的附庸。 和談既成,那接下來就是如何保障有效執行了,冒頓的意思是扣押二十萬秦人,以此來作為執行的保障。韓信卻揚了揚眉道:「不過我在匈奴為質吧,等到貢物送到再我回秦,單于以為如何?」 冒頓哈哈大笑道:「那就卻之不恭了,歡迎上將軍來我匈奴做客。」心中卻得意的想道:你既然來了我匈奴,那就絕不可能再放你回去了,到時候我就算不放你,秦國還敢拿我怎麼樣嗎?照樣不得乖乖的進貢。 冒頓心中得意,正想上前親熱的拉住韓信的手,卻見韓信忽然面色古怪的看著自己微笑,不由心中一警。 卻見韓信仰天看了看太陽,忽然笑道:「單于,我給你看樣有趣的東西如何。」 冒頓微微一愣,「什麼?」 韓信卻哈哈一笑,從胸口掏出一根管狀之物,冒頓身旁的侍衛一陣緊張,連忙拔刀上前擋在冒頓身前。 卻見韓信將竹管對準天空,居然噴出一物,隨即空中劃過了一聲刺耳的尖銳聲音,韓信豎起了耳朵凝聽了會,面色露出笑意,這才對著愣在那的冒頓拱手道:「大單于,跟你聊天真是太愉快了,我韓信去也,拜拜!」 說完立即調轉馬頭朝著城門跑去,冒頓這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狂吼道:「快,追上去,殺了他。」 韓信胯下的是秦室的寶馬良駒,哪會被這麼容易就被追上,只見他一陣狂風般飛快的衝入城門,吊橋迅速升起。 冒頓心知被耍,便咬牙切齒的下令全軍攻城,當攻城沖車好不容易到了城前,卻發現城頭上的秦軍士卒早已撤光。沖車推上去一撞,整段城牆便如同豆腐般轟然倒塌,只留著滿頭塵土的匈奴人愣在那張大嘴巴。 浩蕩的大河之上,數千隻大大小小的船隻遮天蔽日穿梭於大河之中。為了將這部流落在北地的秦人接回家,秦國上下幾乎全部動員了起來,所有的船隻都被徵集到了渡口之處,很多秦人甚至自發的劃著自家的小船幾人幾人的不停接回。 當最後一批秦軍離開了河東之地時,氣急敗壞的冒頓才帶著大股騎兵衝了上來,韓信卻站在船頭哈哈大笑:「多謝單于熱情相送,下次再找你聊天。」 冒頓赤紅著眼等著遠處船上的韓信,睚眥欲裂,厲聲高喝道:「韓信,若不殺你我冒頓誓不為人。」 說完大叫一聲,吐了口鮮血翻身滾落馬下,身邊的親兵一陣慌亂,急忙下馬攙扶。 第五卷 大爭之世 第148章 變故 跨過了大河,就是八百里秦川的富庶關中了。 因為連年戰亂,再加上年初為了應對反秦聯軍聲勢浩大的進攻,秦國實行了堅野清壁的戰術,這對原本人煙稠密的關中破壞極大。雖然戰後秦國上下全力致力於內政,可關中的元氣一時仍然難以恢復,許多地方依舊人口稀薄、農耕凋敝。而從北地撤回的三十多萬秦人則極大的填充了咸陽以東的人口,在孟堅的親自安排下,北民們很快就獲得了土地和耕牛,歡天喜地的前往各自的新家重新安居樂業。 這些工作都是文官們的分內之事,韓信自然不會越權過問,所以在過河後便將北民交付給了前來接手的治粟內史馮吉安置,他和王涇則率輕騎先行前往咸陽。 此時已經到了深秋之時,正是地裡播種粟米收貨的季節,田野中成片成片的金黃色的波浪看上去到也賞心悅目。王涇舊居北地,對於關中生疏了很多,見家鄉如此美景自然十分享受,一路上左顧右盼的滿臉儘是笑意。韓信也不急得趕路,便也充分利用起來了這難得的忙裡偷閒,只是再三的叮囑部下注意控馬不要踐踏了田地。 過了洛水,踏入了內史之地。咸陽來的信使卻向韓信報來朝廷的旨意,說太長公主和丞相將於後日清晨將率文武百官在涇水河畔迎接南返的有功之臣,韓信這才下令加快馬程,向咸陽疾馳而去。 關中既為平原,自然一馬平川非常適合輕騎奔馳,從洛水到咸陽也不過二日的馬程。到了後日清早,韓信等人已經趕到了咸陽北郊的涇水北岸,讓韓信有些意外的是先來迎接他的居然是趙無忌。 趙無忌見到韓信大笑著上前參拜,「老大果然厲害,打的漂亮呀,漂亮至極!我老趙昨日聽了你報往朝廷的戰報那是熱血沸騰呀,老大你不愧是我秦國第一名將呀,什麼白起,什麼……什麼尉繚,通通都比不上你。」 趙無忌本來是想說『什麼王翦的』,可一瞥王涇就在一旁,這才趕緊將嘴中的話收了回去。韓信則笑罵道:「行了,你小子什麼時候也這麼喜歡來這些虛的了,怎麼是你來了,田市不是應該更近些嗎。」 趙無忌先是畢恭畢敬的朝著王涇行了軍禮,王涇則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回禮。趙無忌這才轉頭回話韓信道:「老田他要護衛太長公主,反正我左右沒事,就問他討了這個差事來。」 王涇和趙無忌並不熟矜,想來也是,當年他為北征軍主帥時趙無忌不過是個小小的百將,他又如何會有印象,所以對田市到還有些交情,對趙無忌就生疏了許多。他見趙無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猜到了他和韓信有些私話要說,便識趣的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看著王涇離去的背影,韓信有些不悅的看著趙無忌說道:「以後有什麼事情當著王涇的面直接說就是了,大家都是生死兄弟,不用這麼生分。」 趙無忌點頭連聲說是,可是面色卻有些為難的說道:「老大,這事還真不好當著少將軍的面說。」 「到底什麼事情,神神秘秘的。」 趙無忌眼角微微的掃了下身邊,這才低聲說道:「大王來了。」 韓信一征,有些不解的問道:「什麼意思?」 「這次來迎接的隊伍不止有太長公主和丞相孟堅,還有一直未露面的大王,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提前告訴下讓你早做應對。」 韓信愣了半天,臉色有些古怪,張口卻問了個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問題。「田市呢,他在做什麼?」 田市是代行衛尉和郎中令之職,韓信走到時候將整個咸陽的防務都悉數托付給他,可是他卻沒有提前報來任何與子嬰有關的消息,反而是和咸陽沒什麼太大關係的趙無忌來提醒,這不得不讓韓信心生懷疑。 趙無忌自然聽出了韓信話中的意思,忙解釋道:「這事情不能怪老田,他也是前天才知道的,所以派人火速的趕來讓我前來先和老大你碰頭通氣,他自己則親自護送大王以免生出事端。」 韓信這才微微放心,田市仍然掌控者咸陽,那就說明一切尚未失控。沉吟了會又問道:「大王現在的身體如何,何時有的好轉?」 趙無忌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們都被蒙在鼓裡了,你走後沒多久宮中就傳說了大王的身體漸漸好轉了,已經能離開湯藥用膳了。起初我們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大王仍然在靜臥在深宮中並未臨朝,朝廷也是一如以往的運行著,直到一個月前冀闕宮和望夷宮中的禁衛突然大規模的變動,全部換成了贏氏宗親和關中大族的子弟。老田當時心存疑慮,便在朝堂上提出質問,回答的正是太長公主,她說這是她的意思讓老田不用操心。」 「上將軍你臨走前再三叮囑過要一切聽從太長公主的,所以我們都不敢提出異議,況且冀闕宮和望夷宮只不過是皇宮的一處,侍衛不過數百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便也沒放在心上了。」 韓信沉默了會,才開口說道:「冀闕宮是朝會所在之地,望夷宮是陛下修養寢居的地方,這兩處才是宮中的要害,你們太大意了些吧。」 趙無忌卻無奈的歎了口氣。「老大,這是太長公主的意思,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讓我們逼宮呀?」 韓信又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到沒什麼異常,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傳出了大王的身體日益好轉的消息,雖然依舊虛弱,可也暫時無了性命之憂。前日大王突然臨朝接受了百官的參拜,並說將親自前往涇水迎接上將軍你們,老田這才感覺出了不妙,所以派人傳信給我讓我來見老大你。」 說完趙無忌便不再言語,而是直勾勾的盯著韓信,見韓信沉默了會,才緩緩說道:「你想多了,大王的身體好起來對秦國怎麼也不是件壞事,未必有你想的那麼複雜。」 趙無忌卻撇了撇嘴,表情有些不屑的說道:「老大,這些話你用來糊弄糊弄別人也就好了,在我面前就不要說這些了。原本一個孟堅我們應付起來就吃力的很,還多虧有了太長公主站在我們這邊才取得了優勢。現在大王突然身體好轉了起來,試問一個君主怎麼會允許自己成為了一個傀儡呢,所以他一定會千方百計的奪權,太長公主也未必不會站在贏氏的宗廟社稷一邊與我們為敵。」 韓信面色雖然平靜,心中也已經驚濤駭浪。子嬰的突然醒來無疑是秦國上層即將重新洗牌的預兆,原本還想和孟堅玩平衡之道的韓信頓時陷入了被動之中。王權一旦團結住了相權,那一定會將他的兵權壓制的死死的,而且他們內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田市和趙無忌的忠心毋庸置疑,李左車肯定是他的人,英布在軍中尚無根基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可王涇、王歧、蒙石、甘肖這些人就很難說了。 他們都是世家子弟,背後都有龐大的家族作為依靠,同時也是一種束縛。儘管他們都是韓信的人,可一旦個人利益和家族利益發生了衝突,他們如何取捨態度尚不可知。 不過他心中雖然想過種種想法,可面色仍然平靜,反而有些深深的看了眼趙無忌。他發現趙無忌太過於熱衷這些了,甚至有了些過頭。 大概是因為從跟隨自己開始就一直順風順水,有了些盲目自信的心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情,於是韓信迎頭潑了盆冷水給他:「我還是那句話,你想的太多了,原本也許只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你卻要弄的這麼複雜。且不說大王的身體究竟如何,就說現在秦國這種內憂外患的時候,離開了誰都難以維持,所以現在尚未到內鬥的時候,誰心中都很清楚。」 趙無忌見韓信看上去仍然未放在心中,不由面露失望,仍然不甘心的說道:「就算老大你不想先發制人,那至少也該未雨綢繆吧,我覺得你應該盡早的迎娶太長公主。女人嘛,我可比你瞭解,出嫁後夫君就是天經地義了,對之前的娘家心思到會淡了許多,所以您老得抓緊了,別再拖拖拉拉了。」 韓信微微鄒眉,老實說他心中還是非常排斥這種政治婚姻的,迎娶贏可歸迎娶贏可,並不想牽扯到其他的利益爭奪。可是他心中也清楚,到了這種高位,他的想法也不再代表他一個人了,而是一個團體的利益。正如趙無忌所說的一樣,跟隨他的那些人早已經跟他榮辱一體,所以很多事情儘管不想去做他還是要去做的。 這就是上位者的權謀之術! 歎了口氣,韓信有些無奈的說道:「好了,我自己會有打算的,你就收起你那顆八卦的心吧。」 咸陽北五十里處的涇水河畔,原本寂靜無比的河邊早已經一片車馬喧嘩,四處插滿了象徵著秦國的黑水旗幟,大批的騎兵步卒則擁護在車隊四周,中間巨大的馬車則是天子的車架。 只是天子的馬車卻一直緊閉著並未打開,旁邊靠著近的侍從甚至隱隱的聽到了馬車中不時傳出的連連咳嗽聲。 馬車旁邊高居馬上的確實滿臉興奮的通紅的贏可,她並未乘坐馬車,而是一身火紅的騎裝英姿颯爽的騎在馬上,正努力的伸長著脖子看向遠方,眼中滿是盼望。 孟堅是臣子,雖然身份高崇可卻沒有資格和二人並列在一起,所以只是站在一側好整以暇的閉目養神。 這是前方一陣騷動,一名頭插天鵝毛、身披紅麾的羽林快馬奔來,在御駕前止住了馬步,大聲說道:「啟稟陛下,上將軍已經在三里之外,正朝此處趕來。」 馬車中傳來一聲輕呼,贏可會意將身子貼近窗戶,便代為傳令道:「傳天子令,賜上將軍韓信和大將軍王涇騎馬履劍見架,禮儀同王侯之禮。」 「諾!」那名羽林大聲應命,隨即調馬如同狂風一般狂奔回去。 片刻之後,數千輕騎便出現在了河對岸,當前的正是韓信王涇等將領。按照秦制,外藩軍隊是不允許騎馬佩劍參拜天子的,所以這數千輕騎都留在了河對岸,當先緩緩騎行的兩騎是韓信和王涇,後面則跟隨者數十名徒步而前的將尉。 贏可遠遠的看見韓信走來,眼睛都冒出了火花,喜啾啾的催馬迎了上去,伸手緊緊的握住韓信的手,滿臉儘是歡喜的神色。至於旁邊的王涇,她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喊了句『表哥』就完全忽略不計了,這到讓王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韓信不由一笑,見贏可仍然如此對己心中僅存的一點疑慮也煙消雲散了,看來不管怎麼樣贏可仍然是那個贏可,那個只會全心全意倚賴自己的可兒。二人雙目對接,彼此緊緊握住,雖未說話,可心意已經彼此相通。 這是傳來了一陣輕輕的笑聲,「上將軍,你若是再不放開寡人姑姑的手,那恐怕明日咸陽城內就會傳遍你們二人的訛言了。」 順聲望去,只見子嬰在一名宦官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出了馬車,正微笑的看著韓信贏可。 贏可被子嬰一說頓時臉色一紅,急忙將手抽了回來,韓信和王涇則下馬行禮道:「臣韓信參見陛下。」 「臣王涇參見部下。」 子嬰微笑的擺了擺手,道:「上將軍和大將軍請起,無須多禮,寡人其實並不很喜歡這些繁文縟節,大家順其自然就好了。」 韓信回禮,這才站起身來抬頭迎目望向子嬰。雖然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子嬰,可之前都是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昏迷時候的樣子,像今天這樣面對面的交談倒是第一次,不由仔細的打量起了子嬰。 子嬰身材欣長,年齡與韓信相仿,相貌看上去十分英俊,唯一有些不妥的地方就是臉色過於蒼白,想來是重傷初癒的原因。和他的祖父始皇帝以及之前的各位霸道無比的秦王不同,子嬰看上去文弱了許多,氣質上也十分酷似他的父親扶蘇,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 總體來說,子嬰看上去更像一名溫文爾雅的書生,而不像以霸道而聞名的秦王。 韓信打量著子嬰,子嬰也在打量著韓信,如果不算上之前在病榻上模模糊糊的記憶,那這次算是他第一次見到韓信。打量而來一番子嬰忽然開口笑道:「真沒想到上將軍成名之時卻是如此年輕,卻能成就如此豐功偉業保我大秦基業,實在讓人佩服。」 韓信微微一笑,也恭維道:「陛下何嘗不是年輕有為,僅憑弱冠之齡就手刃了禍國殃民的奸賊趙高,天下人無不拍手稱快。」 子嬰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想到上將軍你也會拍馬屁呀,不過我心中自然清楚,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想我已經死在趙成閻樂亂刀之下了,說來我確實應該感謝你。」 韓信訕然一笑,道:「承蒙陛下厚愛,微臣也不過是一時運氣而已,哪裡比得上陛下你。」 兩人在那邊互相恭維了半天,一旁的贏可卻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道:「我說你們兩個文縐縐的互相送高帽子很有趣呀,聽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就不能好好說話呀。」 贏可的話讓兩人面色都有些尷尬,子嬰笑了笑道:「還是姑姑教訓的對,寡人知錯了。」 又看向王涇抬頭笑道:「大將軍,可還記得我?」 王涇聞言嘴角抽動,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躬身說道:「陛下,臣那時候是年幼無知,還望陛下見諒。」 扶蘇曾經和王離交好,又對小時候王涇虎頭虎腦的樣子很是喜歡,便讓子嬰與王涇做伴習武讀書。王涇自小就是人高馬大一副小霸王的樣子,而子嬰則是廋廋小小的看上去弱不禁風,為此沒少受王涇欺負,所以王涇才有此一說。 子嬰哈哈一笑道:「大將軍太小看寡人了吧,那時候不過是小孩子玩心過重,寡人心中可是從未記恨於你,相反倒是很是懷念你們幾個陪著我玩的時候。」 又語帶惆悵的歎了口氣道:「時間過的真快呀,轉眼間我們都長這麼大了,我被迫當了這個秦王,你也成了大將軍,真是世事無常呀。」 可能是話說的太多了,一陣風吹來子嬰不由連連咳嗽起來,許久都不得停息,身邊的宦官則大呼小叫的喊著太醫,贏可急忙上前將子嬰扶入了馬車。待太醫趕到安置好了才略帶歉意的看著韓信和王涇二人道:「陛下上次傷及肺葉,所以身體一直很虛弱,這次還是執意強撐著要來的。」 說完贏可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聖旨,交由宦官大聲念讀對韓信等人的封賞。 韓信被封為武信侯,食邑萬戶,王涇則被封為武強侯,同樣食邑萬戶,其他的大大小小將領皆有提拔封賞,一時間皆是喜氣洋洋。 這時韓信身後的英布心中確實一陣冷笑,他雖然隔著有些遠,可耳力過人所說的話到聽的一清二楚,忍不住對身邊的蒙石笑道:「一個武信侯一個武功侯,一個上將軍一個大將軍,你猜我們這個陛下想幹什麼?以後上將軍恐怕日子不好過了。」英布不但沒有擔憂之色,反而隱隱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蒙石卻滿臉桀驁不馴的說道:「我管什麼大將軍武功侯,我蒙石就服上將軍一個,其他人算老幾。」 這時一旁的邱石卻又些聽不下去了,沉著臉冷哼一聲道:「蒙石,你說的什麼屁話。你知不知道上將軍和我家少將軍什麼交情,那是生死交情,所以你給老子閉上你的鳥嘴,別以為你是蒙大將軍的兒子就可以亂說話了。」 蒙石斜眼瞪向邱石,「怎麼著,你想打架嗎?」兩人都名石,而且綽號都是石頭,再加上都是心高氣傲的人,所以平時多有磕磕碰碰的,蒙石這次正好是借題發作。 邱石卻不甘示弱的說道:「好,打就打,一會散了後我找你去。」 「一言為定!」 第149章 關東大變 事實上子嬰的傷勢並沒有外界猜想復原的那麼迅速,他在咸陽大亂中被趙成射穿了肺葉,秦代那時候醫療條件下能保住他大難不死已屬僥倖。現在雖然沒了生命危險,可子嬰的身子仍然是虛弱異常,稍微見風就可能會引起風寒入體。 他之所以強撐著去迎接韓信等人,無非是想利用大場合在軍中露露臉,要知道他自登基以來就長臥塌上,滿朝的大臣和軍中的將士們幾乎無人認識他。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很難想像一個不被臣子和軍隊認同的秦王將如何駕馭這個國家。 所以子嬰才拖著病軀,不顧御醫們的苦苦相勸執意要去涇水迎接凱旋而來的將士。 一路上的顛簸再加上在河邊吹了風,子嬰回到咸陽宮後就高燒不斷,多虧了御醫的高超醫術才穩住了病情,可也被再三叮囑不能吹風入寒,否則下次就未必會有這麼幸運了。迫不得已下子嬰只好取消了臨朝的打算,仍然委託贏可代為臨朝,他則在望夷宮中靜養,每日在宮中聽取宦官們報來的朝政。 子嬰其實並不喜歡望夷宮,這座宮殿有著太多不愉快的曾經了。他的叔父,上一任皇帝胡亥就是在這座宮中被逼自盡的,這也讓子嬰時常心神不寧,總是覺得有雙眼睛在隱處看著自己。 可是咸陽之亂中咸陽宮的宮殿被破壞的極為嚴重,唯有望夷宮因為地處偏僻才得以保全。大戰之後的秦國百廢待興,宮室中也是節衣縮食的節省開支,更別說徵召民夫大修宮殿了,所以子嬰只得移居在望夷宮中靜養。 為了驅散心中的不適,子嬰便下令望夷宮中夜晚之時四處點燃宮燈,將整個宮室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宮人和宦官則被要求寸步不離常陪在他的左右,這樣才他安心許多。 此刻子嬰正頭枕在宮人柔軟的懷中,嘴裡慢慢的吮吸著宮人小心翼翼遞到嘴前苦澀的湯藥。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可還是面帶微笑的看著正坐在身前侃侃而談的贏可。 贏可將今日朝中的事情細細的說了一遍給子嬰聽,說完後才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便接過了宮人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嘴裡說道:「子嬰,你身體現在這麼差就少操心點政務吧,反正有上將軍和丞相在,秦國也亂不了,你看你昏迷了大半年秦國不都好好的嘛。」 贏可只是隨口說說,可子嬰聽在耳中就覺得有了些不是滋味了,彷彿意思是在說沒有他這個秦王秦國會更好一般,不由苦笑道:「古人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我還是白丁之身我何苦操心這些事情。小姑姑你也知道我,我對功名利祿原本就不怎麼放在心上,最大的心願不過是雲遊天下陶冶情操於山水之間。可上天既然逼著我當上了秦王,那我就不得不為秦國殫精竭慮了,不能辱沒了先祖們的威名和留下來的基業。」 贏可微微一歎,說道:「如果大哥還在的話秦國也不會亂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也不用我們兩孤苦伶仃的支撐著這一份偌大的家業。」 說起了扶蘇,兩人皆是面色黯然,許久不語,好一會兒子嬰才強笑道:「小姑姑,你看你又說起這些話了,這些想來都是我大秦的劫數,也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你我二人只要盡力而為就可以了。至於結果如何,就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掌控的了,要看上天的意思。」 贏可鄒了鄒眉,有些不悅的說道:「你說你呀,什麼不好去學,偏偏喜好那一套清欲寡歡的黃老之術,若是我的父皇、你的祖父知道秦國的國君是這性子,肯定氣的從陵墓中跳出來。」 子嬰啞然笑道:「小姑姑你言重了,我只是心慕黃老之術而已,並非到了那種無慾無求的境界。你看我現在坐在這個位子,能無慾無求嗎?」 微微歎了口氣,幽幽道:「等哪天秦國安治長樂了,我到想辭去這一身的累贅負擔,重新回到田園山水之間,做個與世無爭的逍遙散人,豈不快哉!」 贏可看著子嬰眼中露出的深深嚮往之色,不由默然不語。她和子嬰年紀效仿,子嬰反而大上她幾歲,雖是姑侄,其實到和和兄妹姐弟一般。她知道子嬰對王位並沒有什麼眷戀,就像她一樣,不過只是想承蒙父蔭過著安靜寧和的生活,可是命運的選擇卻把他們推到了刀鋒口上。整個秦國王室的嫡親血脈就剩下二人了,逼得他們不得不挺身而出擔當重任。 這是子嬰的悲哀,又何嘗不是她贏可的悲哀。 贏可深深的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子嬰,忽然開口道:「子嬰,我有一事想要求你。」 子嬰有些奇怪的看了贏可一眼,張口說道:「有什麼吩咐小姑姑你儘管說就是了,我們還用得著如此客氣嗎?」 贏可猶豫了會才說道:「再過幾天我父皇的皇陵就完工了,我想求你下旨將胡亥也埋在側陵中,讓他能回歸我們秦國的宗籍中來。」 始皇帝的陵墓工程浩大無比,直到他死的時候仍未完工,所以他的靈柩只是暫時擱置在地宮中,待陵墓修建好了再封陵下葬。胡亥即位後倒是加大了趕工的力度,只可惜他坐上皇位才一年不到就天下大亂,始皇陵的修建只好擱置了下來。這一擱置便是兩年多,直到前個月贏可心念父親這才下令簡單的修建了始皇陵未完成的工程,以便讓始皇帝能入土為安。 胡亥死後贏氏的宗正曾經怒斥他為昏君、暴君,將他從贏氏宗籍中除名,他的屍體也不能下葬祖陵中,而是以平民之禮葬於杜南的宜春苑中。贏可畢竟從小和胡亥感情敦厚,心中有些不忍他孤苦伶仃的做孤魂野鬼,所以才向子嬰提出了請求。 子嬰聽完贏可的話,沉吟了會點頭道:「小姑姑考慮的甚是,小叔父雖然為人荒唐,受趙高蠱惑將我父親和諸多叔叔姑姑逼死。可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們的骨肉至親,他落得如此下場我心中也有些不忍,宗正那邊我會派人去說的,我想我這個秦王還是有些特權的。」 贏可聞言喜道:「如此甚好,丞相和上將軍那邊我已經打過了招呼,只要你同意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子嬰不禁曬然笑道:「原來你是早有預謀、志在必得的呀,看來就算我不願意你也有辦法讓我答應。」 兩人又說了會話,子嬰卻注意到贏可卻有些心神不寧,不停的抬頭看著殿外的天色,便有些奇怪的問道:「小姑姑你有什麼事情嗎,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贏可被他這麼一問不由一窒,將頭別了過去小聲的說道:「嗯,我的貼身侍女告訴我咸陽城內有一個老郎中醫術很高超,聽說對脾臟的病根十分有心得,我和他約好了今晚相見的。」 子嬰看著贏可的面色有異,心中有些不信,待見贏可在他的目光注視下頰邊飛起了兩朵紅雲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取笑道:「恐怕小姑姑去見的不是不解風月的老郎中,而是知情識趣的上將軍吧。」 贏可被他一言道破心思,不由面色一紅,惱羞成怒惡狠狠的瞪了子嬰一言,嗔怒道:「小子嬰,你太放肆了吧,我可是你姑姑呀,你竟然敢取笑與我,要是大哥還在我一定讓他打的你屁股開花。」 子嬰卻哈哈笑道:「寡人可是大王呀,這天底下還沒有誰敢打的我屁股開花的,小姑姑你可是僭越了哦,小心我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雖然臉上滿是笑意,可子嬰的心中卻泛起了一陣擔心,贏可對韓信的感情他自然心知肚明,卻不知如何去阻擋。若換了他是普通人,自然樂於看見贏可找到幸福的歸宿。可他不是普通人,而是秦王,還是個地位尷尬無比的秦王,這就不得不讓他重新考慮這些了。 贏可被他說的有些羞意,便轉身就想離開,卻被子嬰在背後喊住了。 「小姑姑你先別急的走,我還有事情要告訴你呢,很重要的事情。剛剛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說,現在說到覺得正是時候。」 「什麼事?」贏可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有些詫異的問道。 子嬰伸手指了指身旁的一卷竹簡,道:「這是剛剛送來的將軍們的奏章,你看看吧。」身邊的宮人會意,俯下身去將竹簡高舉過頭呈送給贏可。 贏可見子嬰神神秘秘的,便有些狐疑的接過宮人遞來的竹簡,待打開一開不禁俏臉飛紅,滿是忸怩的站在那不知所措。原來這是秦國朝野中上下十多名大臣和近百名將軍、將尉聯名上的奏請書,請求秦王將華陽公主賜婚給上將軍、武信侯韓信。 贏可心中一陣歡喜,卻不敢露出半點開心的樣子,而是低下頭去不敢言語。見子嬰許久沒有開口便偷偷的看了子嬰一眼,見他正在沉思臉上也看不出喜怒,便鼓起勇氣用細如蚊鳴的聲音小聲問道:「你打算怎麼回復。」 子嬰聞言苦笑一下,道:「如果作為一名親人,看見自己的姑姑能找到幸福,那我當然會為她開心。上將軍蓋世之才不做二人,而且於我秦國有大功,從這點上看他倒是能配上小姑姑你,所以你能嫁給他我認為是天作之合。」 贏可面色一喜,正要開口說話卻又聽到子嬰又緩緩說道:「可是作為秦王,我卻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贏可臉色的歡喜表情慢慢消退,而是盯著子嬰問道:「子嬰,你這話什麼意思?」 子嬰斟酌了一番用詞,這才開口說道:「難道你不覺得上將軍的功勞太大了嗎?權柄也太大了嗎?」 「我聽不懂你話中的意思,若不是他苦心撐著秦國的殘局,你以為我們還能坐在這有閒心聊天嗎?」 「是,韓信對我秦國有再造之恩,這點我從來沒有否認過,可是我們也對他後以相報了。他不過是一介布衣出身,現在卻成了我秦國的國尉上將軍,爵封萬戶侯,權利更是權傾朝野,縱觀我秦國的歷史,可曾有人能像他這般恩寵有加的。」 贏可面色沉了下去,「那你的意思是?」 子嬰歎了口氣,緩聲說道:「我的意思是韓信的權利太大了些,已經足夠威脅到我贏氏的存亡安危了。王氏式微,權臣當朝,國之亂像也,你看看晉國和姜氏齊國的下場就知道了,一個被三個大臣分國了,一個更慘宗廟斷絕被人取代了王位,你不覺得我們秦國現在很像姜齊嗎?」 「小姑姑,你現在不妨出去看看,我這個秦王能號令的軍隊能有多少。秦軍幾乎成了上將軍一人的私有,將軍們和士兵們早已經對我這個秦王失去了忠誠,若是現在我走出皇宮振臂一呼,響應者會有多少?我唯一能控制的不過是我宮中的數百名親衛而已,除此之外,還有誰能會聽我的?那些將軍們早已經靠不住了。」 贏可聽完子嬰的一番話,憤怒的心情漸漸平緩了下來,默默聽完便開口辯解道:「其實你不瞭解他,韓大哥他是個極重情義之人,你若不首先負他,他絕對不會先對王室動手的,最多攬權而已。其實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他我秦國早已經不在了,你我的性命都是他給的,你現在卻如此猜忌於他,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子嬰心中微歎,他看出來了贏可對韓信用情至深,已經信任的到了一種不可理喻的地步,再多說下去也是徒勞無益。 帝王之術在乎平衡之道,如今秦國的權利已經嚴重失去了平衡,雖然看上去孟堅為首的文官集團似乎能和韓信分庭抗拒,可問題是秦國是以武立國的國家,韓信大軍在手若是起了異心,完全可以一股腦的將這些文官全部砍了而不是和他們扯皮不清。 子嬰原本的意思是想說服贏可站在自己這一邊對韓信的權利多加制約,倒也不是想對韓信怎麼樣,只是想將他手中的權利分出去一些已達到平緩,現在見贏可如此反應看來是打算落空了,便也識趣的不再提起。 當下便不再多說,而是換了平緩的語氣對贏可說道:「小姑姑你說的對,看來是寡人多慮了,上將軍宅心仁厚,想來不會對我秦國不利。這樣吧,我看不如答應了大臣和將軍們的奏請,將你賜婚予於上將軍如何?」 贏可一愣,旋即腮生紅暈,羞澀的低下頭去,輕輕的說道:「一切但憑陛下做主。」 第二日早朝,子嬰便令人將賜婚的消息昭告天下,太長公主將下嫁上將軍、武信侯韓信,為了避諱始皇帝的葬禮,婚期將定在二月後,也就是十一月初四。 而此時的關東卻已經發生了大變,項羽回到封地後,便以雷霆手段將楚國內部的反對勢力連跟拔起,將楚王熊心貶黜到長沙郡的封地稱王。因為擔心熊心利用楚國王室的影響再度起事,項羽便誘之以重利收買了臨江王共熬,讓他派人將熊心渡湘江的坐船鑿沉,最後溺死在湘江中。 楚王熊心一死,關東諸侯頓時嘩然。要知道熊心曾被諸侯奉為義帝,是反秦諸侯的盟主,如今卻被項羽派人殺死,這無疑讓項羽的聲望大跌。已經在漢中立足的劉邦更是第一個站出來為熊心喊冤,下令全軍穿戴白甲為其戴孝,同時號召楚人還有天下諸侯共同討伐項羽這個逆賊。 最先起兵反叛的是齊地田榮,當初田儋在陳勝起義之後便佔據了齊地自立齊王,田儋被章邯所殺後他弟弟田榮便接過了齊國的大旗,立田儋之子田市為王繼續從事反秦大業,是最早的一批反秦首領,資格可以說比項梁都老。可是項羽因為記恨田榮在定陶一戰中不肯援救楚軍導致項梁戰死,所以分封天下諸侯時改立了田都為齊王,田安為濟北王,而功勳顯著的田榮卻沒有得到任何封賞反而被趕出了臨淄。 這也會田榮的反叛埋下了伏筆,在劉邦發出了號召令後他第一個響應反楚,連夜奔襲臨淄將齊王田都殺死,隨即攻入博陽殺了濟北王田安,重新將齊地的臨淄、濟北、膠東、琅琊四郡納入治下。同時縱兵南攻故齊的東郡和薛郡,北面則和趙歇合兵一處攻下了邯鄲,將常山王張耳驅趕而走。 見田榮和趙歇得手,昔日的燕王今日的遼東王韓廣隨即起兵攻打項羽分封的燕王臧荼,兩軍在燕地混在一起。中原則魏王豹起兵南下,和南下的趙軍合兵攻打殷王司馬卬和河南王申陽,司馬卬和申陽不敵趙魏聯軍,退入雒陽據城死後,同時派人向項羽火速求援。 在彭城的項羽再得齊、趙、魏、燕四國皆反的消息後頓時雷霆大怒,立即集結三十萬大軍準備討伐反叛諸侯。季布領兵八萬前往中原會和殷王和河南王的軍隊共同抵禦魏趙聯軍,項羽本人則親率二十多萬主力大軍去齊地討伐田榮。 平靜才不到三個月的天下又重新點燃了戰火,而此時關中的秦國也忍不住蠢蠢欲動。 第150章 南征北戰 關東的動亂並沒有給百廢待興中的秦國帶來太大的影響,秦人們仍然埋頭忙碌於田地之間,拚命的勞作著力爭收穫更多的穀物以備明年的征戰。直到十月到來,關中經過了數天的搶收已經將今年的夏糧收入了穀倉之中,忙碌了數月的秦人這才長舒了口氣。 自楚秦灞上之盟後,秦國得到了短暫的休養生息,國力也漸漸有所恢復。自關東陸陸續續有二十多萬秦人通過各種方法返回了關中,韓信從北地帶回的三十多萬秦民也極大的充實了關中的人口,而六萬多北軍精銳的加入更是讓秦國捉襟見肘的兵力變的富盈起來了。 糧倉充盈,軍心可用,那接下來就是要對外征戰以此來壯大秦國了。至於灞上定下的盟約,依照韓信的意思來說盟約就是用來撕毀的,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 項羽絕不會天真的認為一紙盟約就能壓制的住秦人六百多年的熊熊野心,韓信自然也不會覺得項羽會遵守盟約對關中罷兵休戰。雙方都在等待機會而已,看誰最先緩過神來積蓄好實力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在此之前,短暫的和平未必不是可取之道。 關東大戰的消息傳到秦國,大批狂熱的秦軍將尉紛紛向朝廷請命,請求趁機出征關東收復故地。面對激情湧動的一片請戰之聲,朝廷則保持了極大的克制,決定暫時不直接出兵干涉關東各國之間的大戰。 用韓信的解釋說就是:秦國的身份太過於敏感。畢竟在一年前秦國還是整個天下的主人,這不得不讓所有的諸侯對秦軍心懷戒心。若是秦國冒然的出兵關東,極有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而後果不是秦國現在虛弱的國力可以承擔的。而且秦國若是公然加入反楚聯盟,那可能會面對項羽精銳大軍瘋狂的圍攻,這顯然並不是理智的選擇。 所以韓信決定將目光轉向南面和北邊,藉著項羽無暇他顧的時機收復從秦國分裂出去的上郡、漢中和巴蜀等地,盡可能的向南邊打通通往嶺南的道路,將遺落在嶺南的秦人和大軍撤回秦國。這項戰略計劃得到了滿朝文武的一致認同,那就是先內再外。 當然,在東面秦軍也必要有所動作,即使不直接出兵,也應當適當的對楚國保持這一種高壓的姿態,在東南面的武關囤積大軍直接對項羽的左翼造成威脅,讓他需要提防隨時可能出關的秦國大軍。正東邊函谷關方面則將大批的原駐軍調離,讓魏、趙得以放心的將在西邊防禦秦國的軍隊窸窣調往東邊的戰場。 秦國此時的常備大軍保持在二十萬左右,已經有足夠的實力用來收復上郡和漢中。相對而言上郡更為簡單一些,上郡原本就是秦人世代居住的土地,司馬欣和董翳在上郡的統治又不得人心,境內的秦人逃亡關中的過半。關東戰亂項羽深陷其中的消息傳來,司馬欣和董翳便心知不妙,猜到秦國不會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於是在膚施城內終日惶惶不安,如同末日來臨。 而漢中的劉邦就顯得棘手很多,他靠著種種手段已經在漢中牢牢的紮住根基得到大批漢中子民的擁護。漢中不同於上郡,它雖然離關中極近卻不屬於秦國傳統意義上的關中,一道秦嶺將關中和漢中遙遙隔開,在戰國中期前漢中一直是楚國的屬地,無論是從民風還是飲食習慣上來看,漢中都更加傾向於南方文化而非關中秦人的文化。 秦惠文王十三年秦軍攜著藍田之戰的大勝南下攻打楚國,取地六百里,又順手滅掉了秦嶺南部弱小的苴國,以當地河水名設立了漢中郡,郡治設在南鄭。其後秦國便以漢中為根據地蠶食楚國的領土,又南下滅巴蜀二國,這才有了資本在戰國七雄中一家獨大。 劉邦佔據漢中後,一方面在蕭何、曹參這兩個內政高手的幫助下安心搞好內政,廣收人心為己用;另一方面在南邊蠶食巴蜀之地,東面在臨近中原的上庸大肆宣揚漢王的仁義,以此來吸納中原來的逃民和難民壯大自己的實力。 靠著種種所為,劉邦已經擁有了十萬大軍,虎踞漢中而觀望天下。 當初秦軍主力北上援救北地時,劉邦按捺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動,便派周勃領兵三萬過棧道出秦嶺,想要試探下關中的虛實。卻被善於防守的李左車在嶺北設伏嚴正以待,趁漢軍疲憊之時一舉大破之,周勃倉皇帶著殘軍奔回漢中,差點連小命都丟在了關中。 李左車也借此一戰在秦軍中奠定了地位,讓那些質疑他能力的種種流言不攻而破。 劉邦見秦軍強大遠非自己所能敵,心中便惶恐不已。 當初蕭何獻計攻取漢中以自立的前提是『秦國已經被項羽所滅,在關中沒有一個強大的政權』,這樣才能保住劉邦的利益拓展。可如今秦國非但沒有被滅,而且日益恢復了實力,這讓劉邦如何不憂心重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劉邦懂,秦國一樣也懂。 於是在周勃兵敗歸來時便下令燒燬了聯通關中的棧道,防止秦軍利用棧道南下攻打漢中,同時督促南邊的彭越、樊噲抓緊攻打巴蜀,讓自己多些緩衝的戰略空間。 此時的秦國也已經下了戰爭動員,大量的軍資糧草被運往前線,駐防在內地郡縣的秦軍則拔營分別趕赴南北二地。 按照韓信指定的戰略計劃,如今秦國國力可以支撐同時展開南北攻勢,所以建議南北同時擁兵,北面攻打上郡,南面則南下漢中,伺機攻取巴蜀。 子嬰在得到韓信的奏疏後表示了同意,但在用將的問題上卻提出了他的意見。他有意南邊以韓信為帥,領兵八萬攻取漢中,北面則以王涇為帥,領兵五萬攻打上郡。 子嬰的提議倒是讓朝野詫異無比,自從這個秦王登基以來就從未打理過朝政,國事都是由孟堅和韓信二人商議再呈送贏可批准的。就算子嬰病情好轉後,也只是待在望夷宮中靜養並未臨朝,國事他都會親自批閱但卻從未提出過自己的想法,像這次這樣倒是破天荒第一次,也讓諸多大臣來時正視起這個『史上最弱勢』的秦王來。 子嬰的提議看上去並無任何不妥。韓信和王涇二人本就是目前秦國軍職最高的兩名將軍,而且都是部下甚多勢力龐大,由他們兩人分領南北軍也是合情合理。再加上孟堅的支持,所以在朝會上韓信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默認了子嬰對他將權『僭越』。 只是細心點的人都不難發現,看似波瀾不驚的秦國朝堂已經在潛移默化的進行著變更。 韓信在軍中地位超然,依靠軍功起家的他在秦軍中威望極高,近六成的將軍和將尉都是他來到關中後直接或者間接的提拔上位的。反秦聯軍幾乎將秦國舊的軍隊體系完全摧毀了,而韓信正是在這一片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了一支新的秦軍。 所以子嬰若想靠激進的方法直接剝奪韓信的軍職那是絕無可能,到可能還沒有動手就會被韓信一系的先發制人。所以他才想出了溫和一點的辦法,那就是在軍中捧出另一名獨擋一方的大將和韓信分庭抗拒,最後再徐徐圖之。 而王涇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論出身,他是王翦的曾孫,王賁的孫子,如今關中第一大族王氏的族長;論資歷,他從軍六年,在北征漠北一戰中和韓信並肩作戰因此而受封將軍,後積功升為右將軍,鉅鹿慘敗後王涇忍辱負重的回到了北地收攏殘軍,為秦國保存下了寶貴的元氣;論勢力,從北地返回關中的北軍殘部皆是他所帶之兵,在這部秦軍中威望極重,而右將軍王歧也是他的叔父可以依仗。 種種所有,都讓王涇具備了和韓信分庭抗拒的條件。同時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王氏是秦國大族,根深枝茂、世受國恩,王涇作為族長不可能不考慮家族的利益。這也讓子嬰有意扶持他對抗韓信,分裂韓信過於龐大的軍權。 此次南下大軍雖然足足有八萬之多,可對手卻是擁兵十萬又有地勢之利的劉邦;反觀王涇,要面對的只是猶如喪家之犬的司馬欣和董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輕取勝利,等於平白送給王涇一分大功。 所以政治嗅覺靈敏的人都感覺出了子嬰分韓信之權的企圖,到是韓信反而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依然整日忙碌的整軍備戰。孟堅也是依舊如常的朝會和處理政務,並沒有看出一絲的異常,相反倒是王涇府上拜訪之客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這一日王涇又是和幾個世家故友喝的天昏地暗,直到半夜才醉醺醺的回到後院寢房安睡。 因為王涇習慣了軍營中的生活,所以在府中並沒有安置多少家僕和婢女,一路上搖搖晃晃的沿著走廊行走到也沒一人看見。走了陣子肚中一陣翻江倒海,衝到欄杆前狂吐,乾嘔了半天才漸漸緩過神來。忽然見一雙手前來攙扶,便有些不耐煩的推開低吼道:「滾開,我說了不用別人煩我。」 卻見那人並未移步,王涇不由有些奇怪,便抬起頭認出是王歧,頓時酒意醒了大半,急忙肅手低眉道:「參見叔父。」 王歧輕輕的『恩』了聲,臉色上看不出喜怒,王涇臉上卻露出了些慚愧之色。 王歧是王翦的孫子,王離的堂弟,論輩王涇是該喊他一聲叔父。雖說王歧是個見風使舵之人,可卻靠著他的投機和油滑在秦國大亂中始終保住了王家高高在上的地位,這點就讓身為世家子弟的王涇心生佩服。 更讓王涇感動的是自從他回到咸陽後,王歧便主動讓出了王氏族長的位子,甘願屈居於他這個侄子之下。這讓王涇心中對王歧的敬意倍增,對他也多為恭敬。 王歧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函谷關駐守,這幾日回咸陽述職才得空回家一趟。看見王涇醉醺醺的樣子他不由鄒了鄒眉,輕聲說道:「少主,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涇低眉正色道:「叔父無須如此稱呼王涇,還是請直呼其名。還有您是長輩,有什麼教訓直說即可。」 王歧點了點頭,便道:「你父親華年早逝,那我這個叔父也就有些責任來提醒下你了,你不覺得最近你有些得意忘形了嗎?這可是大忌。要知道我們王家現在雖然看上去風光無比,可同樣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如今王家就靠你我二人維持這份偌大的家業了,我們必須小心謹慎的維持才是長久大計,此時你卻縱情酒樂,有些不像話了吧。」 王涇這時酒意已經全醒,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說道:「叔父教訓的對,我原本只是盛情難卻才如此的,從今日起我便推掉所有宴請重新搬回軍營中去,絕不再貪圖享樂了。」 王歧見王涇如此,臉色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點了點頭笑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我還擔心你年輕氣盛聽不進去勸誡呢。」 王涇微微一笑。「叔父過慮了,我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四處惹禍爭強好勝的世家紈褲子弟了,我覺得父親說的一句話非常對,戰爭是讓一個男孩迅速蛻變成男人的最好途徑,我就是這樣。」 王歧不由呵呵一笑:「沒想到我這個堂兄倒是教子有方呀,可惜了呀,我那幾個兒子都不怎麼成器,將來王家的這代人也只有靠你一人來支撐了。」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王涇酒意未退漸漸的有些口乾頭暈了,又看了看夜色,便對王歧說道:「叔父你奔波了二天才回到咸陽,想必也是渾身勞累了,我看先去歇息吧。」 王歧卻出人意料的搖了搖頭,低下頭去面色有些猶豫,許久才說道:「王涇,我想問你一個事情。」 王涇拱了拱手,「叔父請說。」 王歧看著王涇,沉聲道:「我想知道你對今日朝堂之事有什麼想法。」 王涇揚了揚眉,「叔父說可是韓信掌南軍我掌北軍之事?」 「嗯。」王歧點了點頭。 王涇曬然笑道:「這是好事情呀,難道有什麼不妥嗎?我回到咸陽後只覺得閒的每天骨頭發癢,就想著重新上戰場呢,這次讓我帶著五萬大軍攻取上郡,多好的機會呀。」 「難道你就沒感覺出來點其他的意思?」 王涇瞪大眼睛:「什麼其他的意思。」 王歧不由一窒,心想這個侄子倒是個不錯的將才,可惜政治上的頭腦太過於簡單了。到是自己在宮廷朝堂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早已經對這些伎倆洞若觀火了。 於是耐著性子向他解釋道:「大王這樣的決定很明顯是在抬高你的位子,想借此機會把你碰到和上將軍一樣的地位,用你來奪他的軍權,將我原來鐵板一塊的秦軍分成可以互相牽制的兩股勢力。」 王涇聽完啞然失笑道:「那只是陛下的想法而已,我可沒這麼想過,至於將來我會不會這麼想那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王歧細細的品味了他話中的意思,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 王涇哈哈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沒有意思,說句實話,陛下讓我獨掌一軍我倒是很感謝他。你應該知道我本來就是個心氣極高的人,若老是讓我給韓信他打打下手做做邊邊角角的事情我也不樂意呀,既然這次又機會讓我證明自己的能力,我當然高興無比呢。」 王歧聽完一番話卻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貨?」 「你這番比較之心卻是將我們王家推到了風浪口上,做好了我們王家可能會更上一層,砸了的話那我們王家就萬劫不復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覺得你是大王的親信,是用來對抗上將軍的,若是日後你們起了衝突,你覺得我們王家應該如何自處?」 王涇面色有些凝重,想了會才說道:「叔父,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日後韓信他起了不臣之心,對王位心存妄念,如果你是我王家的族長,你該圖和自處。是帶著我們王家忠心護主呢,還是跟隨韓信見風使舵取得立國之功?」 王歧義沉默了會才回道:「我哪種也不選,我會明哲保身及時辭去一切職務,這樣無論任何一方上台我們王家都不會遭到繼承者的清洗。我們是百年世家,在秦國根深葉茂,只要秦國還在,我們遲早就會有機會復出的,不爭這一時。」 王涇哈哈一笑,歎道:「叔父,這就是我和你區別了。你會選擇中庸之道而我就不會了,對我看來,那贏氏對我毫無半點恩惠,到是韓信,我今日之所有皆是拜他所賜。」 王歧默然不語,他聽出了王涇話中的意思了,心中隱隱鬆了口氣,他還是十分擔心王涇會被權力有誘而和韓信發生激烈的衝突,如今看來似乎自己過慮了。 心中雖然已經釋懷,可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說道:「就算你這麼想不代表他也會這麼想,我看你還是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吧,莫要生出什麼誤會。」 王涇卻緩緩搖頭道:「叔父你不用操心了,此事我自由打算。我和他是什麼交情,那是生死之交患難與共的刎頸之交,如果他對我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還算什麼兄弟。」 第151章 明修棧道 漢中郡地接關中巴蜀,北依秦嶺,南頻巴山,中間為漢水沖擊而成的漢中平原。 因北面有秦嶺所阻,來自北方的寒流便被阻擋與秦嶺之北,故而漢中雖緊鄰關中,卻和關中氣候有著極大差異。這裡四季分明、氣候溫潤、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再加上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是昔日秦國除關中、巴蜀外的第三大糧倉,號稱『秦巴天府』。 當初劉邦得到此地時還是非常滿意的,自以為平白撿了個大便宜,可隨後也發現了漢中的局限性了。因為北面有秦嶺所阻,再為他提供防禦依仗的同時也限制了他向關中的發展;南邊則是蔓延數百里的巴山,那邊關卡重重,他足足攻打了半年也才攻下一小半不到,不知打通通往巴蜀的路程要何年何月。 西邊則是山脈高聳,翻過山就是羌人的地界了,而東邊是唯一連通中原的途徑,卻也是山野小道,雖然算不上艱難險阻,可也不非常適合大軍的行走。 正如范增所料,漢中雖然富庶足以立國,但同時也是龍困之地,並不適合一個胸懷大志的諸侯王所封。所以才力勸項羽順水推舟,將漢中封給了劉邦,就是想用秦國的殘餘勢力將劉邦的野心死死的壓制在秦嶺以南,同時也給秦國留下一個潛在的威脅。 在得知關東戰火燃起的消息後,劉邦敏銳的察覺到了秦國第一個動手的對象一定是他和司馬欣、董翳二人。於是積極的備戰準備抵禦秦國的入侵,將南攻巴蜀的彭越大軍緊急調回,同時派人翻越秦嶺去上郡聯絡司馬欣、董翳這兩個難兄難弟,希望他們能為自己多牽制些秦軍的主力。 唯一讓劉邦稍微有些心安的就是八百里秦嶺的阻隔,秦軍除非化成了天上的飛鳥,否則絕無可能輕鬆的翻過秦嶺。 而漢中通往關中的無非就是三條道路,一為陳倉故道,從關中陳倉縣至鳳縣折西南沿故道水河谷,經略陽接沮水道抵漢中,這條道路是周時所建,後因開了其他更為平坦便捷的棧道,所以逐漸被廢棄了。現在已經雜草叢生道路橋樑失修多年,秦軍若從這裡攻打漢中,顯然難度極大。 第二條就是子午道,建於秦昭襄王年間,自咸陽南下,入子午谷溯谷而上灃水河谷,溯谷南行至關石,過關石後南行,越秦嶺主脊循漢江支流旬河而下便可到達到達漢中。這條路極難行走,卻也是偷襲所用的絕佳用徑,當初劉邦入漢中的時候正是通過此道突然殺到才一舉奪下漢中。 為了防止秦軍也效仿自己攻打漢中,劉邦便下令在子午谷附近的兩處高地設立了關卡堡鎖,利用地形之利防守的話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徹底斷了此路的用途。 最後一條也是最主要的就是褒斜道,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棧道,是關中連接漢中最主要的通道,和平時期褒斜道上人馬車隊幾乎是絡繹不絕,貨物源源不斷的往返於關中、漢中、巴蜀三地。 褒斜道南起褒谷口,北至斜谷口,沿褒斜二水行,貫穿褒斜二谷,故而得名。秦惠文王時期,當時的秦相范睢為了加強咸陽對漢中和巴蜀二地的控制,便耗費巨資花了數年的時間在秦嶺山壁上生生的鑿出了褒斜道。利用此道從關中快馬趕往漢中僅需要不到五天的時間,這為開疆闢土中的秦國有效的控制南方的領土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後范睢因舉薦的將領鄭安平投降了趙國,按照當時秦國的律法范睢是要被車裂滅族的,當時一位大臣卻以范睢曾經修建過棧道的功勞向秦惠文王求情道:「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果然秦王念其功勞,赦免了范睢的罪罰,由此可見棧道對秦國的意義重大了。 為了防止秦軍利用此道襲擊漢中,劉邦便下令將棧道悉數焚燬。秦國自七月開始就陸陸續續的著手重修棧道,因為劉邦燒燬的是木樁和木板,而石穴、石樁尚在,只仍然需要伐木、制板、再鋪設路面。到了咸陽決定出兵收復漢中後,大批的民夫便被動員起來抓緊重修棧道,看樣子是想從這裡用堂正之師攻下漢中。 劉邦為此大為緊張,連忙派遣大軍駐紮在褒谷口,嚴陣以待防止秦軍借此攻擊。 雖做了重重防範,可劉邦心中仍然放心不下,便召集了諸將回到南鄭共商大事。 南鄭為漢中的郡治所在,自然一片繁華之相。再加上劉邦掌管漢中後一直休養生息與民同安,南鄭在他的治下愈加顯得車馬喧嘩了。 唯一有些例外的就是城中的漢王府,卻經久失修顯得破破爛爛的。當初劉邦入漢中的時候,為了顯示自己不貪富貴不享榮華,便搬入了前秦國郡守的府邸中作為他的王府,不但沒有翻新加修而且處處削減開支。 劉邦的這番作秀,倒是苦了部下的大臣和將領,既然有了漢王這個表率,那其他大臣和將軍自然也不敢追求太多的物質享受,所以整個漢國上下的官吏都顯得清廉無比。 不過清廉只是相對而言的,劉邦雖然表面功夫做的十足,可府中內部的裝飾用具倒是一應俱全,絲毫不虧待自己。他此刻正高坐在純金打造的王座之上,看著坐下正仰視自己的眾人,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故作威嚴的咳嗽了幾聲,鬧哄哄的堂中這才安靜了下來。 他左手邊做的是蕭何和曹參,右手邊坐著的則是以彭越為首的樊噲、夏侯嬰、周勃四將,這些人都是他從沛縣帶出的老底子,也是心腹中的心腹,凡事任何事都會和這幾人商量才下決定的。 唯一有些例外的就是堂中唯一的女眷呂雉,她正微笑著坐在曹參下手的最後一個位子上。雖然她是地位高崇漢王后,可她卻懂得進退,在這一眾人面前絲毫不居高位,而是坐了末角的一個位子以示自己是旁聽的身份。 呂雉雖然是女子,卻和眾人在沛縣時就已經相識,跟隨劉邦起事的這一路上也表現出了非凡的判斷力,因此得到了眾人的敬重。雖說女子干政是國之大忌,可自從張良走後缺少謀臣的劉邦也管不上這麼多了,便把呂雉一起拉了上來共參國事。 不過呂雉心中還是有分寸的,遇事只是仔細的聽著卻極少發言,偶爾幾次說話也是直切要點令人刮目相看。 劉邦見堂中已經安靜了下來,便拉長著聲音說道:「今天召集大伙來嘛,主要是為了討論下如何應對北面的強秦,現在秦國可是厲兵秣馬時刻準備攻打我們漢中呢。」 劉邦話音剛落,樊噲便粗著聲音哼了聲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秦國打過來我們打回去就是了,怕個鳥呀。」 劉邦瞪了樊噲一眼,破口大罵道:「要不怎麼說你屠子腦袋裡充滿了大糞,你以為就靠著你那些蠻力就能打下天下呀,打仗打仗,靠的是謀略和計策,你以為是打群架一哄而上呀。」 這時一旁的周勃和夏侯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幸災樂禍的看著樊噲。劉邦畢竟是主公,樊噲倒不敢凶他,只好惡狠狠的瞪了眼周勃二人,心想回去再收拾這兩個狗日的。 嘴裡卻仍然有些不服氣的說道:「漢王,你倒是聰明,那你說說你有啥好辦法。」 劉邦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我要是有了主意還喊你們回來做什麼,不就是圖個人多點子也多這樣好拿個主意。」 環視了諸人,見眾人皆是心虛的低下頭去,唯恐被點到自己,劉邦無奈只好看著蕭何道:「老蕭,你是我們這裡最聰明的一人,不如你先說說吧。」 蕭何一張老臉拉長,苦笑著說道:「漢王,行軍打仗的事情並非我所長,你這不是成心為難我嗎?」 「要我說的話我也只能說說戰備了,漢中的糧草夠供應十萬大軍食用四個月了,秦軍必然不能長期攻打我們漢中,所以想來是夠用了,足可以將勞師遠征的秦軍存糧耗盡,讓他們不攻自破。」 說道這裡彭越忍不住插嘴道:「說到底還是得我們先守住漢中,否則談什麼拖垮秦軍。」 一直靜靜的坐著沒有開口說話的呂雉忽然說道:「其實有句話我到挺想說的,只是希望夫君和各位大人不要嘲笑我的才疏學淺。」 蕭何忙一拱手說道:「王后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呂雉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劉邦,就他臉上並沒有什麼不悅之色,這才放心的說道:「其實我一直想說的是,秦國既然鐵了心要拿下漢中,那我們何必和他們硬碰硬的死磕呢。」 「漢中這個地方雖然糧草和人口都很充足,可是卻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只適合偏安一方,並不適合爭霸天下。就算我們這次能守住擊退了秦軍,秦國日後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項羽的高明之處就在於這裡,他想讓我們和秦國鷸蚌相爭,他這個漁翁卻坐享得利。」 「夫君你志在天下,實在不宜待在這種龍困之地坐以待斃,倒不如趁我們現在實力猶在殺出漢中,前往中原和反楚聯軍會和共商大業,夫君以為如何?」 眾人聽完呂雉的話皆是一震,心想這種也唯有漢王的妻子才敢夠說出來,若換了其他人肯定會引起猜忌。 劉邦聽完呂雉的話,不由陷入了沉思。這就是呂雉的高明之處,她這個想法早就有了,卻沒有在夫妻私底下透露半點,反而是將它在議事之時公開提出,這樣不僅讓劉邦對他刮目相看,也讓諸位大臣將軍們對她公私分明的態度敬佩有佳。 劉邦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捨不得放下漢中這偌大的家業,便歎了口說道:「娘子說的雖然有些道理,可若我們放棄漢中的根基一窮二白的前往中原。且不論有多少士卒會願意跟我們走,就算我們到了中原,能不能站住腳尚是個問題。反觀若是留守漢中,如果擊敗了秦軍令秦國重創,那我們未必就沒有機會藉機奪下關中。」 呂雉見劉邦沒有採納她的意見不由心中微微一歎,嘴裡仍然恭敬的說道:「夫君說的極是,是妾身思慮有失偏頗了。」 劉邦又看著諸人說道:「好了,現在我們回歸正題,談談應該怎麼抵擋住秦國的進攻。」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向來沉默寡言的曹參忽然開口說道:「漢王,我想說幾點我職責內的發現。」 「有話就說吧,這麼客氣做什麼。」 曹參點了點頭,微微思慮整理了下思路,便開口說道:「我在秦國郡守府的案籍中找到了棧道修建的詳細記載和數據,我來之前問過周將軍,他駐守在褒谷口,對秦軍的動作最是一清二楚,他說對面秦人正在趕修棧道的民夫大概有一萬多人。」 「棧道狹小,並非人越多就建的越快,按照我粗略的估算秦國要想修好棧道起碼是兩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這讓我覺得非常奇怪,秦人真的這麼有耐心嗎?」 「不。」曹參話還沒落下,蕭何就插嘴說道:「我覺得秦人非但沒有多餘的時間,而且非常缺時間,關東的那些烏合之眾若沒有強力的領導人,早晚會敗與項羽之手。一旦項羽回過神來,那關中就要再次面臨生死大戰了,那還有閒工夫管我們。」 「所以我覺得秦人這麼大張旗鼓的修棧道一定有問題。」 劉邦沉吟道:「你說的對,韓信這人喜好奇謀,若是哪天他肯中規中矩的那一定是有問題了。他不會這麼傻的,所以……」 劉邦說道這裡一頓,轉而環視諸人,彭越面色則露出了深思之色,作為漢王手下的第一大將,他自然經驗尤為豐富。 聽到劉邦話停便開口借道:「所以韓信一定是別有所圖,他大張旗鼓的修棧道無非就是想吸引我們注意力。」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這個韓信最擅長的就是故佈疑兵然後出其不意的擊敗對手,我們決不能上他的當。」 劉邦猛地一拍大腿,高聲喊道:「來人,快拿地圖來。」 很快,數名家僕便把漢中的地圖呈送了上來。 劉邦彎下身去看已經近在咫尺的地圖,心中細細的打量了一番,便看向眾人說道:「那你們覺得韓信可能打的是什麼主意。」 夏侯嬰想了會,開口說道:「韓信這傢伙,當初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賊眉鼠目的,果然是一肚子壞水。關中要想到漢中的話無非就是三條路,一條是棧道一條是子午谷一條是陳倉故道,除此之外絕無其他辦法。」 「子午谷那邊比舊道雖然是近上許多,可要通過一段長長的峽谷,所以很難出其不意。韓信的秦軍若是不走的話還好了,若是來了必然會讓他們有來無回,我們只需要在幾處石堡處佈置精兵,足以將他們的十萬大軍耗死在谷中。所以我若是韓信,絕對不會選子午谷的。」 夏侯嬰的一番話說完,眾人對視一番,齊口說道:「陳倉故道」。 「我明白了。」蕭何點了點頭,輕捋鬍須瞇著眼說道:「這韓信好生狡猾,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若是被他詭計得逞我們必然被打得措手不及。」 彭越盯著地圖緩緩說道:「略陽那裡我們雖然佈置了一萬重兵,但將領不過是個一般之人,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華。依照韓信的才能,一定會想辦法解決掉略陽守軍的。陳倉故道雖然曾經是漢中北上的幹道,可是現在早已經荒廢不用,不可能通過馬車輜重的,所以韓信定然是輕兵前來。而且到略陽時一定是人困馬乏,我們只需要佈置重兵就可以將秦軍趕回陳倉了。」 「不,誰說我們要趕他們走了。」劉邦忽然開口道,「我到覺得,這是上天賜給我劉邦的絕佳機會。我們不但不增兵,相反還有將略陽的守軍撤回來,讓韓信輕易的得手,這樣他才敢放心的讓後續的部隊也相繼而來。那時候我們則佈置主力大軍,一舉將人困馬乏的秦軍徹底殲滅,豈不快哉?」 劉邦想到這裡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韓信呀韓信,你畢生算計於人,今天我劉邦就要讓你嘗嘗被算計的滋味,看你還敢輕視我劉邦不。」 笑完劉邦忍不住瞇起眼想道:到時候秦軍元氣大傷,自己到可以反攻回去。關中呀關中,說不定你劉大爺就快來了。 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漢軍便進行了兵力大調整。 彭越和樊噲率八萬大軍潛伏在略陽城外不遠的地方,耐心的等待著即將出現的秦軍。駐防在棧道正對面褒谷口的大軍則被抽調一空,為了謹慎起見劉邦仍然留了一萬人在那裡佈防監視著秦軍的動向,交由周勃統帥;夏侯嬰則帶著一萬六千多大軍駐防在南鄭城中,作為機動力量,三千多兵卒進駐子午谷的石碉防備秦軍。 第152章 關山飛度 秦國大軍自咸陽開拔,分為南北兩路奔赴上郡和漢中方向。 王涇、蒙石率軍至北地郡會和趙無忌的北防軍,共計五萬三千大軍,主要以騎兵為主,輔之以步兵軍團;南下的韓信則會和了駐防秦嶺北麓的李左車部,合軍八萬一千,除了韓信本部的三千騎兵外,其他清一色的步卒。 這次提出兵力分配的秦王子嬰給出的理由是上郡多是平原,適合騎兵的馳騁,而漢中多為山地,宜步捽髮揮作用。所以將秦軍的精銳窸窣調撥給了王涇,包括三萬多北軍精銳和二萬多羽林和趙無忌所部,而韓信麾下的大多是關中本地徵調的新兵。 韓信在朝堂上到沒有提出反對,事實上他原意也很贊成北騎南步的兵力部署,要攻打漢中需要翻過秦嶺,騎兵在這裡不但對攻城略隘毫無幫助,相反還會步步維艱為大軍增加負擔。 田市則被調出了咸陽,和駐守函谷關的王歧對調職務,王歧重新擔任衛尉掌咸陽戍衛,田市則駐防函谷關。雖說這次調動是平級調動,之前也有過先例,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秦國既然已經無意出兵關東,而且和趙魏秘密結盟,那函谷關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很顯然,子嬰和朝廷在發出一個強烈的信號,那就是對韓信軍權的逐漸限制。對此韓信倒是心平氣和並未作出什麼激烈的反應,相反還再三約束趙無忌、蒙石等人要遵從王涇軍令,不得心懷不滿耽誤了秦軍戰事。 韓信的退讓也讓子嬰和孟堅見好就收,他們並沒有不識相的步步緊逼。秦國現在這種情況沒有人會比他們更清楚,若是將有限的勢力消耗在內訌中,那就顯得得不償失了。所以既然韓信退了一步,他們也便偃旗息鼓暫時沒有什麼大動作,而是專心的為南北兩場大仗提供後勤補給。 王涇的大軍出北地郡後,果然如預期的一般勢如破竹,攜著大勝之勢士氣高漲的秦軍一路高歌猛進。司馬欣和董翳的軍隊連連敗退,在秦軍的猛攻下一路丟盔棄甲,將沿途的城池紛紛丟棄,全軍退入了膚施城藉著高大的城牆據城死守。同時派出心腹死士快馬奔向草原,向冒頓表示願意俯首稱臣,請求他發兵援助。 司馬欣和董翳二人心中都很清楚,項羽此時已經無力西顧,現在他們是孤軍無援,唯一能對抗秦軍的就是草原上那無比強大的所在。要想活命,唯有出賣尊嚴給匈奴人當狗,為了活下去,兩人已經無所顧忌了。 王涇試著強攻了膚施城數次,卻因為缺乏攻城器械損耗不小,於是改變了戰略轉而圍城不攻,同時派人南下緊急催促咸陽調派攻城器械前來。 相對於北路軍的連連告捷,韓信的南路軍就顯得消沉了許多。 韓信到達秦嶺北大營和李左車會合後,便徵調了數萬民夫抓緊鋪設棧道。前期秦國為了日後攻打漢中已經在著手重修棧道,並且已經完成了大半,所以韓信只是沿著舊路加快鋪設而已。 褒斜道長約五百里,北起關中的斜谷口,南至漢中褒谷口,沿褒斜二水行,貫穿褒斜二谷。關中段的四百五十餘里都是山路小徑,這部大部分都保存完好並未被破壞,唯有橫穿秦嶺山脈的五十餘里是在山壁之上鑿出來的,地勢極為陡峭,這才是棧道的關鍵所在。 昔日范睢建造棧道時是用熱火焚燒再用冷水澆淋的方法在石上鑿出了一個個石穴石樁,雖已經過去了六十餘年可仍然非常堅固。當初劉邦放火燒燬棧道只是燒去了道上的木板,棧道的基石是花崗岩所鑿堅硬無比,並未受烈火損壞。所以秦軍做的僅僅是在石樁上鋪設木板和搭建鐵鏈,和當初建造棧道的難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饒是如此,在懸崖峭壁上鋪設木板也是辛苦至極,稍有不慎就會跌落山崖。秦人又忙碌了大半個月,總算將五十里棧道鋪設完成了大部分,僅剩下不到三里地,遠遠眺望便可以看見對岸漢軍城頭上的旗幟。 可就是這短短三里的距離,卻難如通天之路。周勃駐紮在褒谷口北麓的石堡中,不斷的派遣攀援善射的士卒爬上山頭居高臨下放冷箭射殺秦國工匠。不停的死傷讓工匠隊伍中惶恐不安,秦軍迫不得已只能派出盾牌手在一旁護衛,石樁之上小的僅能容下二人,這還談何施工。這樣一來工程的進度便極大的減慢了,三天過去了,棧道的鋪設僅僅前進了不到百米。 周勃此時正得意的在山崖對岸看著秦人工匠艱難的在石樁上緩緩攀爬,他心中細細的算了一番,依照此種進度的話秦人要想將棧道鋪到山崖這邊怎麼也是一個半月後的事情了。再說就算秦人鋪到了山崖這邊那又能如何,自己只需派數千勁弓手據此一陣亂射秦軍便絕無可能動彈半分。 這也讓他心中愈發肯定了劉邦對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計謀的猜測。 韓信不是傻瓜,這個沒有人比周勃心中更清楚了。他詭如狡狐,迅如毒蛇,總是在對方放鬆警惕的時候從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突然出現。在灞上一戰中,整整十一萬劉邦大軍就是中了韓信的詭計才全軍潰敗的,韓信讓他的敵人明白了一個道理,輕視他的人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所以周勃料想韓信絕不會從棧道這邊出兵,不遠處陳倉故道出口的略陽,那邊才會是秦漢軍隊決戰的地方。至於這個棧道,它太過於明顯了,太過於堂堂正正了,這絕不會是韓信的風格,如果他甘心於這麼死磨硬纏的緩緩從棧道攻入漢中,那他就不是韓信了。 只有笨人才會用笨方法,周勃是這麼認為的。 雖然心中已經認定了對岸的秦軍是在虛張聲勢,可周勃心中還是隱隱有些放心不下,他又在崖邊細細的巡查了數遍,確定了毫無防守的漏洞。 又令親兵找來了當地的亭長,臉色和緩開口問道:「老丈,你可是世代居住此處的本地人?」 那亭長是個六十左右的老頭,他出生的時候秦國才剛剛從楚國那裡奪取了漢中,所以他對秦人到並沒有什麼太多的親近,見周勃面色和緩便咧嘴一笑回道:「回將軍的話,小人祖上世代居住此處,已經有了二百多年了。將軍若想問我什麼請儘管問就是了,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周勃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個老頭倒是個人精,不過他能如何配合到是個好事,便指著身前的山澗道:「老丈,你看這道山澗可有沒有什麼可以通行的小道?」 亭長想了想,便肯定的搖了搖頭道:「我活了六十二年了,從未聽說有什麼小道。這裡叫飛鷹澗,意思就是只有天上飛鷹能飛過去,下面是萬丈深淵,毒蟲爬蛇多不勝數。我們村裡也曾經有些膽大的年輕後生下去採藥材,卻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那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能爬過去的,將軍如果是擔心秦軍向從這裡進攻,那大可放心,老漢可以擔一百個保。」 周勃見老頭如此言之鑿鑿,便信了大半,又召來十幾個本地人問了一番,回答的和亭長所說都相差無幾,這才放下心來。便將崖邊石堡的守將喚來細細叮囑了一番,讓他時刻留意對面秦軍的動向。又派出善於攀爬的士卒在秦嶺山脈四處巡視,防止秦軍排遣小股的士兵翻山越過秦嶺。 重重佈置妥善後,周勃才回到了五里之外的大營居中坐鎮。 周勃這次帶來的軍隊足足有一萬人,山崖口處狹小不可能容下的如此多的人,所以周勃只是派二千人長駐崖邊石壘,他自己則帶著八千大軍居於不遠處的大營,一旦有警隨時可以援救。 周勃紮營的地方地勢鞭辟,離最近的褒中縣城也有五十里的距離,所以條件十分簡陋。褒中縣令為了討好周勃這位漢王帳下的紅人,便想方設法的搜集來兩名美女呈送給周勃以解『征戰之乏』。 周勃這人生性謹慎,可卻有著和他主公劉邦一樣的毛病,那就是極其喜好女色。得到這兩名風騷入骨的美女周勃如獲至寶,早就將『軍中不可留宿女眷』的戒律拋之腦後,整日閉帳和二女夜夜交歡、食髓知味。其他部將見主將如此便也知情識趣的不再打擾周勃,只是每日例行的將軍報報給他。 夜半,風高月黑。 對面漢中的營地卻燈火通明,巡邏的漢軍士卒舉著火把在崖邊上不時巡視著。再往前就是漆黑一片的飛鷹澗底,不時有不知名的蟲鳥發出淒厲的怪叫,讓人毛骨悚然。 今天是月黑之夜,密佈天空的烏雲將月光完全遮蓋了起來,除了大營中零星的火光外,帳外完全是漆黑一片。 暗黑的棧道盡頭,卻整整齊齊的站著千餘名秦兵,皆是一身輕裝黑衣,肩後綁著刀劍利刃。 韓信目光緩緩的從最前列的三十人臉上掃過,這些人的裝束和身後的大軍無異,只是背後背的卻不是武器而且層層纏繞的繩索,一直連接在地上。 「上酒。」韓信低聲吼道。很快數十碗烈酒就被端了上來,韓信端起了其中一碗,其他人則隨之各自端起了一碗。 「敬你們。」韓信將酒碗高高舉過頭頂,隨即一飲而盡,「諸位請放心前去,就算為國捐軀了我韓信也一定會兌現今日的諾言,如違誓言,猶如此碗。」 說完將酒碗狠狠的砸在地上,三十人皆學著一飲而盡,將酒碗重重砸下。 烈酒下腹,胸中頓時騰起了一團火焰,當先一名大漢粗著聲音大聲吼道:「上將軍請放心,我們都是秦軍的輕兵營,那就是死士。死士是什麼,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了,上將軍居然如此禮遇我們,早已讓兄弟們感激不盡,還有如此豐厚的條件給家人,我們還有什麼話說。」 「爹娘生我就一次,大不了以命博富貴罷了!」 說完那大漢用布條綁住了嘴,縱身一躍跳下了棧道旁較為平緩的山崖,手足並用朝著崖底緩緩爬去,身後長長的繩索慢慢的被拉長。 之所以用布條纏住嘴巴,就是怕臨時前發出慘叫驚動了對岸的漢軍。既然是九死一生之地,那肯定要有許多人會丟掉性命的,這個道理誰都懂。 那大漢下去片刻後繩索便不再動彈,韓信默默的看著不動的繩索,知道這名剛剛還生蹦亂跳的大漢已經死去了,也許是死於毒蛇之口,也許是跌落了山崖摔倒粉身碎骨,可卻並沒有什麼差別了。 「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排在第二的大漢沉默著爬下崖底,很快,他的繩索也不再動彈了。 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言語,也注定會被後人遺忘,沒有人會記住他們的姓名,就算是他們的家人也會在接到豐厚的賞賜後很快就將他們拋之腦後。整整二十二人在崖底丟掉了性命,直到第二十三人的時候,才僥倖的游過了崖底的深澗,爬到了對岸的一處高處,巧妙的尋找到了一處漢軍巡邏視角的死角所在。 韓信這才長舒了口氣,這種死亡的壓抑感讓他幾乎喘不過起來。身旁的李左車卻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神色變化,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道:「你似乎並不是個合格的將領,真正的名將是完全可以漠視自己部下的生死,一名容易動感情的將領很容易因為情緒的波動而影響他在戰場上決策,這可是大忌呀。」 韓信輕輕的『哼』了聲,別過頭去說道:「這就是我和你們古代人的差別了,但這並不會影響到我的決策和判斷,你大可放心。」 李左車一愣,顯然沒聽明白韓信話中『古代人』的意思,可也忍住了沒有發問。 此時對岸已經傳來了訊號,由他背負過去的繩索被緩緩拉直,成為了凌空一道飛鎖。這是咸陽技藝高超的工匠花費一月按照韓信要求精心製作柔軟籐條,不但輕便而且堅韌無比足以承擔數人的重量,為的就是今日所用。 棧道盡頭離對面漢軍雖然有三里之地,可那是舊棧道盤繞山崖所算的距離,若是筆直的直線距離,離對岸也不過三百餘丈的距離,不到兩里千米。飛鎖既以搭建成功,第一批輕兵便沿著繩索緩慢攀爬過去,他們都是身手敏捷武藝高強的趕死之士,這些伎倆顯然不在他們話下。 待過去的人漸多,十餘道飛鎖也被相繼搭建起來,秦軍過澗的速度也漸漸加快。英布就混在第三批過澗的隊伍中爬去了對岸。在那邊,他將作為秦軍的主將完全負責對岸的一切。 本來按照韓信的意思,他是想親自過河指揮這一部輕兵死士的,其他的人他放心不下。要知道這次偷襲只有一次的機會,若是失敗了就只剩下強攻一條路可以走了。 可李左車憑著一句『主帥不可置之險地』的理由死死相勸,決不答應他親自前去冒險。他給出的分析是即使偷襲失敗了秦軍仍然有其他辦法可以取勝,只是花費的時間多了些而已。可一旦韓信本人出了事情,那秦國這個脆弱的體系崩潰也就不遠了。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被李左車一陣勸阻,韓信總算打消了親自前往的念頭,可又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將領。要擔當這個重任的,一定要武藝高強又經驗豐富的將軍,還得不懼生死的。要知道過河的秦軍不過千人,而且都是輕裝短衣,就算能偷襲拿下石堡,卻要面對十倍的漢軍瘋狂的進攻,實在是九死一生。 英布卻出人意料的站了出來說願意前去,這讓韓信有些吃驚。 英布自從受騙歸順韓信後便一直消極怠工,雖然跟隨韓信征戰北地卻也只是敷衍了事,遠遠不及當初跟隨項羽那樣勇猛無比。韓信也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便也不強逼著他去做衝鋒陷陣的事情,只想待時間長久後再慢慢收服他心。 所以這次英布的主動請纓讓韓信感到非常意外,當場就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英布看出了韓信的詫異,便如實說道:「上將軍,我知道你對我並不信任,這也難怪,我同樣對你也是滿懷戒心。現在我想通了,既然項羽已經不能容我,這天下之大,值得我英布跟隨的明主好像也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其他的都是些無名鼠輩,哪裡配我英布追隨。」 「我當初縱橫大江的時候,山寨中有一個規矩,若是有武藝高強之人前來投靠那並須先遞上投名狀,比方說殺一個山寨的仇敵等等。這樣才能代表這人徹底的和敵人劃清了界限,我們才會將他看成自家兄弟。我想我英布要想入上將軍你的法眼,想必也要遞上一份投名狀吧,那今日我就為你賣命一回如何?」 第153章 假戲真做 秦國的輕兵始建於秦獻公時期,當時的秦國尚未經歷商鞅變法,還只是西域的一個邊陲窮國。那時候戰國七雄中秦國是最不雄的一個國家,被初期稱霸的魏軍打的連連後退,連函谷關和河西之地都悉數丟失了。 當時魏國稱雄天下靠的是它精銳的重裝步兵,在戰場上結陣推進時如同巨山壓頂般勢不可擋,而缺兵少甲窮的叮噹響的秦國根本組建不出一支像樣的軍隊來對抗這支重甲軍團。迫不得已秦獻公只好將在秦國囚牢中關押的重刑死囚組建成一支趕死軍隊,告訴他們只要能抵擋住魏軍的攻勢不但會被赦免死罪,還能獲得豐厚的軍功賞賜,就算戰死家人也會被官府供養。 秦人自立國開始就和西戎北狄糾纏征戰了數百年,最終戰勝融合了他們,所以秦人的血脈中有著戎狄的狂躁和嗜血,與關東的中原文明大相庭徑,被關東諸國輕蔑的視為茹毛飲血王化不通之國。當時的秦軍雖然裝備簡陋,可是在戰場上卻以奮勇死戰著稱。這些由死囚重犯組成了輕兵更是一個個亡命之徒,因為他們原本就是死刑在身所以無畏生死,秦軍靠著他們的悍勇衝擊才得以屢次扭轉頹勢強撐不敗。 輕兵顧名思義就是裝備簡陋的輕步兵,因為每次承擔的都是九死一生的艱巨任務,所以輕兵的損耗也是極為驚人,甚至經常全軍覆沒直到最後一人戰死。在戰場上他們沒有甲冑沒有後援,所以更加依賴嚴明的紀律和組織,在戰場上以團體的利益至上而不能顧及個人安危,因此和魏國的重裝步兵以及趙國的精銳游騎並成為戰國三大強軍。 秦國商鞅變法後國力日強,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支裝備簡陋懷著決死之心死戰的秦軍。輕兵也便不再由重犯死囚組成,而改由武藝高強的遊俠和悍卒組成。他們平時享受著極高的待遇,吃用皆是數倍於普通士卒,戰時所斬獲的首級也是以雙倍計算,承擔的仍然是一個個損失巨大的艱巨任務。 韓信在咸陽掌權後得知這一支古代『特種部隊』的存在後如獲至寶。因為秦國自統一後已經極少再需要這種強悍步卒的征戰,所以輕兵的規模日漸萎縮,如今僅僅只剩下不到千餘人的編制。 韓信這次出征漢中特意將這支部隊帶來,就是為了在突襲漢軍行動中擔當先頭軍的重任。飛鎖攀爬絕非一般士兵可以勝任的,可是對這些身手敏捷武藝高強的輕兵來說就未必會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支精銳的輕兵果然不負韓信重望,在攀爬的過程中軍紀嚴明行動如一,即使不小心跌落摔下崖底也都是直到臨死前也不發一聲,後面的士卒則沉默的看著跌落下去的同袍急需攀爬。不到二個時辰的時間裡,七百多名輕兵就在英布的帶領下爬過了飛鎖,潛伏在對岸崖底之下耐心的等待時機,而三百多人則永遠的留在了深澗之中。 按照韓信多日來的觀察,漢軍夜間執勤駐守是分兩班交替,在丑時由下半夜執勤的軍卒接替上半夜執勤的軍卒。丑時也就是凌晨一點,是人一天中困意最重的時候,這時候上半夜執勤的軍卒回到營中後疲倦之極倒頭就睡,而剛剛想來接崗的士卒則還留在沉睡的懵懂中,反應異常遲緩,這就是英布耐心等待的時機。 七百多名黑服蒙頭的秦軍死士悄無聲息的摸上崖上,接連殺死了幾處哨崗終於驚動了巡卒。驚慌失措的巡卒臨死前發出了急促的慘叫聲,漢軍營中頓時一陣騷動,警報的鑼聲被敲了起來。 英布見行跡已經敗露,便大手一揮高吼一聲『動手』,隨即手持大刀一馬當先的殺入漢軍營中。 如狼似虎的秦軍死士殺入了漢中大營中,手持利刃見人見殺,驚慌失措的漢軍紛紛從營中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卻被迎頭而來秦兵亂刀砍死。秦漢之間本來隔著一道絕難逾越的深澗,可這些秦兵卻如同神兵天降般攻入漢軍營地,這如何能不讓漢軍驚恐萬分的四處逃竄。 漢軍的守將倒是一名頗有膽識的將領,他從夢中驚醒來時見秦軍攻來,立即下令點燃了烽火台向大營求援。同時急忙下令身邊的親兵排成隊列,以此聚齊了數百名慌亂逃散的潰卒向秦軍反撲過去。 可惜他迎頭遇上了正赤著身子殺的興起的英布,英布被俘後足足憋了半年之久,心中早已對血肉橫飛的戰場渴望至極。他手中的大刀上下橫飛,迎面的漢軍士卒不斷慘叫著身首異處,待見到漢軍中有一大股士卒在一將的帶領下衝來不驚反喜,大吼一聲猛的躍上揮刀便朝當先的漢將迎頭砍下。 那漢軍將領也是名武藝高強之人,見英布大刀飛來氣勢駭人便連忙拔劍高舉格擋,卻只覺得手臂之上一陣巨力傳來隨即『卡嚓』一聲精鋼鐵劍竟已折斷,被英布仗著巨力自肩而下一刀劈成了兩半。 英布揮舞著大刀立地狂笑,渾然不顧身上被噴灑的鮮血和內臟,揮刀猶如餓虎撲羊般躍入漢軍中一陣亂砍,不到須臾的時間就殺死了足足百餘人,皆是被他仗著勇力橫腰斬成兩截。 原本就軍心潰散的漢軍見英布如此神勇哪裡還提得起抵抗的勇氣,紛紛大喊一聲掉頭就跑,生怕落在人後被英布所殺。英布見漢軍逃走也不阻攔,而是下令部下迅速清理營地收集兵器準備迎敵,他自己則帶著數十人奔赴崖邊將籐條從崖底用力拉起,與對岸呈水平直對。 對岸的秦軍迅速做出回應,將十餘條籐條籠絡並齊,結成三道手臂粗細的鎖鏈,高舉火把的秦軍將兩岸照著燈火通明,大批工匠奔赴崖邊將早已經準備好的木板搬來,鋪設固定在這臨時搭建出來的鎖鏈之上,竟是要生生造出一道籐索橋出來。 這就是韓信的計劃,他想排遣精銳趕死之士利用飛索過澗偷襲佔領漢軍營地,然後在對岸的配合下橫空臨時搭建出一道籐索橋出來。這道籐索橋雖然負重有限可卻能源源不斷的渡過士兵前往增援,從而將對岸牢牢的掌握在秦軍手中。 但這也有兩個致命的缺陷,一是利用飛索偷渡過去的秦軍數量有限,能否在短時間內趕在周勃大軍來援前就攻下漢軍營地。二是搭建籐橋最快也需要三個時辰的時間,這就意味著對岸的秦軍在孤立無援下必須在一萬漢軍的狂攻下堅守上三個時辰,這不論如何都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周勃的中軍大營僅離崖邊的駐地不到五里,此時他在趴在兩名女子的懷中呼呼大睡,連日來的旦旦而伐早已經將他的精力掏空,直到帳外的親兵急聲呼喊了半天才昏昏沉沉的醒轉過來。 周勃在塌上坐起了身子,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待聽清了親兵匯報的軍情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哪裡還有半天耽擱的膽量。一把推開了身旁的美女,急忙跳起身來匆匆的穿戴好甲冑衝出帳外。 漢軍畢竟不比秦軍的訓練有素,半夜間倉促集結也只有不到一半的士卒反應過來集結待命,周勃來不及等待全軍集結完畢便帶著三千多士卒趕赴崖便增援,留下他的副將令他集結剩下的部隊隨後趕到。 周勃帶著大軍急急忙忙的奔赴崖邊卻迎頭碰上了潰敗下來的漢軍士卒,便將他們也編入軍中朝著崖邊猛撲過去。 英布在崖頂上看見山下大批的漢軍奔來,隊伍行列間慌亂無比,便將大刀抗在肩上朝著身後的秦兵們哈哈大笑道:「漢軍的將領生怕我們的立的軍功不夠,這不又來給我們送上幾千個首級了,兄弟們,你們倒是有沒有膽子隨我英布去取這些首級。」 身後的秦兵一個個憋住氣大聲回道:「有何不敢。」 英布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大秦的錚錚男兒,倒是我英布小看了你們,他日回到咸陽我一定向你們一個個敬酒賠罪。」 「兄弟們,隨我上陣殺敵,殺!」歡迎剛落,英布大步衝出營地,身後則是嗷嗷直叫的六百悍勇之士緊隨衝著。 周勃從潰兵的口中已經得知了秦軍兵力不多,只有不到千人而已,便料想秦軍一定是通過了什麼手段派出了小股的部隊翻越了山澗。他原本以為秦軍兵少只會固守待援,卻不料英布根本不配合他的想法而是率部傾巢殺出,倉促間被迎頭殺了個措手不及。 漢軍在黑暗疾奔中隊伍原本就混亂不堪,被營中衝出的秦軍猛的一衝頓時全軍大亂。如狼似虎的秦軍輕兵們猶如餓虎衝入了羊群般,迎頭將漢軍殺的抱頭鼠竄,硬生生的將六倍於己的漢軍殺的連連倒退。 周勃見大軍如此不堪一擊便氣急敗壞的帶著親軍親自督戰,將擅自退後的士卒一一斬殺,這才勉強止住了漢軍潰敗的勢頭,失去了退後的漢軍士卒不得不掉轉腳步硬著頭皮和秦軍廝殺搏命。英布也發現了這一隊漢軍的存在,見他們擁著一人似乎是軍中主將,便心中一動調頭率著親衛朝著周勃方向一路廝殺過去。 周勃遠遠的看見一隊人馬正朝著自己奮力殺來,當先的一員猛將更是悍勇無比,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飛手下幾乎沒有一回合的對手。待藉著火光看清了英布的相貌周勃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追隨劉邦在楚軍中多年,怎麼可能不認識項羽手下赫赫有名的英布。 當年鉅鹿之戰中英布就是靠著三萬悍卒生生的將章邯的二十萬大軍打退自守,這才給了項羽全力圍殲王離的機會。藉著鉅鹿一戰,英布的威名早已經傳遍了天下,成為了楚軍中繼項羽後公認的最強武將。 周勃自付絕非英布的對手,見自己的部下根本擋不住英布的猛攻,心想若是被英布纏上了那只有死路一條。他來不及多想英布怎麼會出現在秦軍之中,便撒開腿掉頭便跑,只想離這個殺神遠一些保命要緊。 旁邊不知所以的漢軍士卒見主帥突然逃走,也來不及多想便跟著他掉頭便跑,正在廝殺的漢軍見同伴都跑了哪裡還有心思抵抗,便逃的逃降的降。英布也不追趕,而是下令將所有俘虜斬殺後便率軍退回了營地中,等待周勃的下一輪進攻。 周勃後退收攏殘軍後,又合會了副將帶來的五千多人,得軍七千繼續向崖邊逼去。這回他學聰明了,大軍行走緩慢卻佈陣嚴明,不再給英布任何衝擊的機會,英布見漢軍陣腳未亂便也識趣的沒有反衝而出。 待大軍站穩腳跟後,漢軍四處點燃了篝火,將整個崖邊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千餘名弓箭手奔湧而出,朝營地仰天長射。 這就是秦軍的軟肋了,因為輕身前往所謂未著甲冑未帶弓箭,只能被動的躲在營中挨打。幸好是夜晚可見度不高漢軍的準頭也有限,只能閉目一陣亂射。但饒是如此,秦軍中也死傷不少,剩下的人都緊緊貼在防線上藉著遮擋物躲避箭雨,絲毫不敢亂動。 漢軍彷彿是在洩憤般將箭支傾盆洩在秦軍的防地上,足足射了近半個時辰,直到軍中所藏的箭疾全部射完後弓箭手才心滿意足的退了下去。周勃讓大軍稍做休整,隨後數千名持戟甲士就列著方陣踏著齊整的步伐蜂擁而上,想借衝鋒一舉將這部秦軍全部殲滅。 這處營地本是漢軍在崖邊依險所建,既為崖邊自然地勢不平極多碎石,結陣的戟士一路踩著坑坑窪窪的地面,奔跑中隊伍漸漸有些凌亂了起來,待衝進營地中又被路障所阻更加不成方陣了。英布見此大喜,便帶軍迎面衝殺上來,和漢軍短兵相接。 秦軍所帶的皆是刀劍短刃,非常適合肉搏交戰,而漢軍持的是長戟適合排陣衝鋒,在短兵相交中就顯得處處被動。這部輕兵都是秦軍中精選出來的武藝高強之徒,自然遠勝漢軍的單兵作戰能力,雖然人數僅存四百可卻和三千多漢軍殺的不相上下。 周勃見此才恍然醒悟過來,急忙令後續部隊換上刀劍等利用肉搏的短兵上前增援,只是崖口出本來就地勢有限,給八千多名秦漢士兵一擠頓時水洩不通,唯有靠著人數的優勢一點點消耗掉秦軍有限的兵力。 英布在漢中軍左突由沖的一路殺過,悍勇異常,面前的漢軍士卒紛紛躲避不敢應戰,唯恐成為他刀下亡魂。可隨著時間推移,秦軍人數不足的劣勢愈加明顯,不斷出現的傷亡迫使秦軍步步倒退,放棄大了半個營地轉而死守搭建籐橋的一處。 鏖戰了一個多時辰,此時離秦軍偷襲營地得手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大亮。周勃原本見對岸秦軍營地中燈火通明還沒弄明白秦軍在做什麼事情,待天色亮後才驚恐的發現原本不可攀越的飛鷹澗山空憑空的多了一道籐橋,已經搭建了三分之二之多。頓時明白了秦軍為什麼要偷襲死守的緣故了,急忙下令後續的生力軍全部投入到進攻中去,一定要在籐橋搭建成功之前將崖邊奪回。 他是漢中的高層將領,自然清楚一旦褒谷口丟失的話對漢中意味著什麼,秦人將通過棧道源源不斷的將大軍送入漢中,而南鄭以北幾乎沒有一兵一卒可以防禦。若是秦軍長驅直入攻下了南鄭,那在略陽城下躊躇滿志等待伏擊秦軍的劉邦大軍後路就被斷絕,八萬主力大軍將面臨滅頂之災。 周勃原來心中還存在僥倖,心想這或許只是秦軍的一次試探性的進攻,待看見對岸嚴陣待發黑壓壓的一片秦國大軍後,頓時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這韓信確實狡猾異常,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完全將對手玩弄於鼓掌之間。 此時秦軍的殘軍僅僅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都背靠背的在漢軍壓迫下結成一個極小的半圓形防線,雖然看上去岌岌可危,可漢軍一時卻強攻不下。而籐橋上的秦人工匠也發瘋的賣力搭建,不時有人慘叫著失足落下深澗,後續之人卻毫不猶豫的迎頭頂上。 終於,在太陽升出天邊的時候,秦軍的第一個援軍沿著籐橋踏上了對岸的營地,立即投入到了支援右軍中去。隨後第二個、第三個……源源不斷的秦軍沿著籐橋殺向漢軍。 見大勢已去的周勃不得已只能下令退軍,率著殘餘的五千多人退到了臨近的褒中縣城,同時快馬向略陽和南鄭報信。 韓信卻沒有立即南下攻打漢中,而是耐心的等待後續援軍一點點的到來紮穩腳跟。事實上這座籐橋只能供應小股的部隊渡澗所用,而且倉促所建並不牢固,大軍輜重根本無法通行。所以在對岸站住腳跟後秦軍便從兩面開工抓緊修建棧道,因為沒有漢軍的干擾所以進程非常順利。 五日後,關中通往漢中的棧道終於重建完成,從關中源源不斷增援而來的大軍和糧草輜重沿著此路抵達了漢中,韓信這才拔營前進,朝著南邊猛撲而去。 第154章 請君入甕 正在略陽城外準備迎頭痛擊秦軍的劉邦,在得到褒谷口失守的消息後頓時驚得面色慘白,愣在座上張大著嘴久久說不出話來。 漢中可是他的心肝肉呀,是他劉邦唯一得以安身立足的地方,可卻被這個可惡的韓信生生用詭計攻入,他如何能不傷心,如何能不悲憤欲絕。 劉邦捶胸頓足痛哭流涕,絲毫不顧及在大臣們面前保持漢王的威儀。他確實夠傷心的,當初在咸陽城下,就是韓信讓他關中王的美夢破滅,現在好不容易在漢中攢下了這份家業,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難道他真的是自己命中的剋星? 劉邦仰天長歎,被人逼到這份上了,這漢王當的有何趣味。 看著劉邦如此失態,帳中的曹參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這次出征蕭何和夏侯嬰留在了南鄭居中策應供應大軍糧草,曹參則作為行軍司馬和副帥彭越、樊噲一起在略陽城外設伏。 他們在陳倉故道口埋伏多日,派在的斥候則報來在故道中發現了秦國大軍的蹤跡。得到消息後劉邦等人皆是興奮異常,心想秦軍果然是想用計從陳倉故道偷渡,卻沒想到這根本是韓信的計謀,只是派出一小股秦軍大張旗鼓冒充大軍前鋒,用來吸引劉邦的注意力。 這部秦軍的行軍速度異常緩慢,而且走走停停磨蹭十分。因為秦軍戒備森嚴,漢軍的斥候又不敢過分靠近,只能遠遠的隔著觀望也看不太真切,只能從大軍埋灶的數量上粗略估計秦軍是二萬多人,作為秦國大軍先鋒的話到也合適。 劉邦開始還耐著性子等了十幾天,後面越等越覺得不對勁,心想韓信何時變得動作如此緩慢了,就算一個不入流的將領也應該知道兵貴神速這個道理。待劉邦按耐不住性子想主動出擊的時候,卻傳來了褒谷口失守的消息。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這部秦軍根本就是幌子,別說二萬人,恐怕連二千人都未必有。 傷心歸傷心,悔恨歸悔恨,眼下漢軍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火速回援南鄭,或許能趕在秦軍包圍南鄭前回師會合,這樣才有一搏之力。 曹參和彭越都將目光遞向了樊噲,意思不言而喻,論關係親疏,身為連襟的樊噲自然比二人更適合勸解劉邦。 樊噲看著正坐在地上一副撒潑無賴相的劉邦,面色有些尷尬。他是劉邦自小的鐵哥們,對這位劉三爺的德行自然一清二楚,不過隨著地位日益高漲,劉邦倒是一本正經了許多,在人前人後都是一副諄諄長者的樣子,今日估計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又恢復了昔日本色。 樊噲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的對劉邦說道:「我說大哥,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呢,這不我們還沒到要哭的地步呢。」 劉邦乾嚎聲一頓,隨即瞪大眼睛骨碌碌的爬了起來,目露恨意的說道:「說的對,我們還沒輸呢,我們還有大軍在手呢!」 「韓信這個狗雜種想要逼死老子,老子偏偏就不閉目等死,想要吞下我們,怎麼也要崩掉他幾顆牙齒。」 「彭越!」 「末將在。」彭越大步向前,拱手吼道:「漢王請吩咐。」 「傳我軍令,全軍拔營,火速趕往南鄭,如有延遲抗命者,殺無赦!」 「諾。」彭越大聲應道,可話聲剛落面色卻露出了一絲猶豫,腳步也沒立即移動。 這絲猶豫之色落入了劉邦之眼,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吼道:「彭越,你小子難道想抗命不尊,你好大的狗膽。」 彭越見劉邦遷怒於自己,急忙擺手解釋道:「沛公,哦不,漢王,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 「我只是擔心秦軍會不會在中途路上設伏,這樣我們不但回援不了南鄭,反而會葬送了手中依仗的大軍呀。」 樊噲『哼』了一聲,出言反譏道:「彭越你膽子也未免太小了吧,哪有你這樣前畏虎後懼狼的。周勃報來的戰報不是清清楚楚的寫著,秦軍正在褒谷口集結準備南下,褒谷口離這裡四百里的路程,他韓信又不是神仙,想飛就能飛來呀。」 彭越不敢對劉邦無禮,可對樊噲這個下屬就沒這麼客氣了,怒目瞪向樊噲說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們現在這種情況哪還能出一點疏漏,小心總比大意丟了腦袋強。」 彭越和樊噲、夏侯嬰、周勃三人不同,他是半路跟隨劉邦的,而樊噲三人卻是劉邦在沛縣的老兄弟出身。彭越此人極負韜略,知兵善用尤其善於游而擊之的戰術,所以被慧眼識才的劉邦重用為軍中第一將,排名尚在樊噲三人之前。 這樣卻因此產生了不小的矛盾,樊噲三人自然對後來居上的彭越百般看不順眼,平時礙著劉邦的面子不敢做的太過明顯,暗地裡卻是沒少給他下絆子。今日樊噲的好兄弟周勃丟失了褒谷口眼看是要倒霉了,他自然理所當然的認為彭越是在幸災樂禍,所以才出言相譏。 劉邦橫了樊噲一眼,怒罵道:「少在我面前提周勃這個軟蛋了,這次被他害死了,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他。」 又看著彭越說道:「你要小心點也沒錯,可是現在我們必須盡快回援南鄭了,一旦秦軍南下趕在我們前面包圍了南鄭,那時候在曠野中沒有了城池作為屏障,我可不覺得我們打的過秦軍。」 彭越猶豫了下,劉邦說的確實有道理,必須要趕在秦軍南下前趕到南鄭,這樣才有一搏的機會。終於點了點頭說道:「漢王,還請您派使督促周勃務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若是他對面的秦軍有任何動靜一定要快馬報給我們。」 劉邦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知道了知道,你趕緊去準備回援事項,其他不用你擔心了,周勃那麼大的眼睛又不是瞎子,秦軍如果大舉南下他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彭越見劉邦面色不喜,也不敢多說只好匆匆的告退離去。 除了在略陽留下三千人防禦故道中的秦軍外,剩下的大軍則匆匆忙忙的拔營趕赴南鄭。漢中郡並不是很大,從略陽到南鄭也不過三百里的路程,急行軍的話二天即可到達。而北面正在褒中拒守的周勃並未報來秦軍有任何動靜,所以劉邦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他卻不知道周勃此時已經自身難保了,韓信率部分秦軍通過籐橋渡澗後,立刻對褒中城發動了攻擊,將褒中通往西面的路徹底斷絕。周勃對秦軍心存畏懼哪裡還敢據城死守,趁著天黑帶著五千多殘部倉皇棄城南逃南鄭,他派出的信使則被秦軍中騎術高超的游騎悉數截殺。 短暫的停留了二天,韓信便將已經過澗的三萬大軍集結南下,令李左車固守谷口,他自己則和英布帶著大軍火速前去攔截劉邦。秦軍朝著西南防線猛!插過去,終於在半路上截住了正趕往南鄭的劉邦大軍。 韓信當機立斷的帶著秦軍猛烈的朝著漢軍衝去,將綿延數十里的漢軍橫腰截斷,令漢軍首尾不能相顧,他和英布各領一軍分別朝著前後方向突殺而去,將整個漢軍徹底攪亂。秦軍的突然出現讓漢軍士卒驚慌失措,不少人甚至扔下兵器掉頭就往山上逃命,與之相對的卻是士氣高漲的秦軍,在漢軍中四處衝殺。 劉邦的馬車此時正在隊伍的最中央。這幾日他吃不香睡不著,日夜擔心漢中的安危,好不容易在顛簸的馬車上泛起了些許睡意,卻在迷迷糊糊間聽見外面一片喧嘩。急忙慌慌張張的揎開門簾站了出來,卻看見他的大軍正被秦軍殺的鬼哭狼嚎四處奔散。 劉邦張大著嘴巴,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卻被眼尖的英布發現了。他在楚國多時,對劉邦自然熟悉無比,遠遠的看見一人在馬車上身著紅袍,便猜到是劉邦無疑。興奮的大吼一聲,帶著所部朝著馬車方向猛衝而來。 劉邦這時已經回過神來了,連忙手慌腳亂的鑽回馬車,對車伕大聲喊道:「快跑。」 那車伕剛想揮鞭駕馭馬車逃走,卻被一支飛來的流疾射中手臂,在車架上慘叫連連。劉邦見狀急忙又鑽出馬車,一把將手上的車伕推了下去,他自己親自架著馬車揮鞭逃命,同時嘴裡大聲的吼道:「救駕,快救寡人。」 英布見劉邦要逃,而此時他又隔著太遠追趕不上,情急之下將手中的大刀猛的扔出,朝著遠處的劉邦呼嘯飛去。 劉邦正在揮鞭狂奔,見身後士卒高聲呼叫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一柄大刀正凌空飛向自己,頓時嚇得手足冰涼,心中高喊;我命休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劉邦閉目等死之時,一柄大鐵錐橫空飛來將已經飛到劉邦面前的大刀砸開。大刀失去了準頭狠狠的插在車廂之上,險險的掠過劉邦的頭皮貫穿而入,劉邦圓睜著雙眼只覺得額頭幾絲青絲飄落,渾身上下忍不住顫抖起來。 一聲巨吼響起:「休傷我家漢王,樊噲在此秦將受死。」鐵塔般的樊噲縱馬橫插出來猛衝向英布,和他戰成了一團。 這時從前軍援救而來的彭越也已經趕到,他見劉邦臉色慘白的依在馬車上哆嗦,便急忙上前下馬扶起劉邦,問道:「漢王,你傷到哪裡了?」 劉邦艱難的擰過頭來,牙齒仍忍不住打顫道:「我頭可在?」 彭越沉聲回道:「漢王放心,有彭越在此,定能保你周全。」 劉邦脖子僵硬的點了點頭,這才緩過氣來,急忙抓住彭越的手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呀?」 彭越沉吟道:「我軍已經大亂,唯有捨棄後軍才能保住其他部眾。漢王你這就帶著前軍向南鄭方向逃去,我留下來斷後,我看秦軍人數並不是很多,一定無暇分兵追趕。」 劉邦連連點頭,面帶感激的說道:「好,寡人多謝你今日的忠義了,回到南鄭後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決不食言」 彭越卻不為所動,只是拱手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漢王無須謝我。」說完拍馬帶兵迎上英布,劉邦則迅速的揮鞭駕車逃開。 此時樊噲正和英布殺的難解難分,兩人皆是力大無窮的猛將,武藝上一時也分不出高下,只好纏鬥在一起誰也奈何不了誰。 彭越揮著大刀上前接下英布,對著樊噲大聲吼道:「這裡交給我了,你去護送漢王。」 樊噲粗聲道:「好,你要小心,英布這傢伙武藝不輸於我。」說完調轉馬頭向前追趕正拚命逃跑的劉邦。 靠著彭越的拚死阻擊,英布的衝勢才被生生打斷,轉而和彭越所部混戰在一起而無暇顧及逃走的劉邦。直到韓信所部解決了漢軍後部後回援來攻,彭越這才抵擋不住,斷後的漢軍全軍覆沒,他本人也被秦軍用陣生擒。 韓信所帶的都是步卒,對漢軍並沒有速度上的優勢,再說劉邦打仗不行逃跑的本事卻是一流,追趕了半天秦軍也只好無功而返,讓漢軍逃走了近一半的兵力。 當五花大綁的彭越被秦兵用棍子挑了進來時,韓信見他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彭將軍別來無恙呀,你我可是多年未見呀。」 彭越武藝高強,秦軍為了生擒他死了不少士卒,最後還是在英布帶領下用布網才將他生擒住了,所以連著網五花大綁送給了韓信。在網中的彭越惡狠狠的瞪向韓信,吼道:「韓信小兒,休要羞辱你彭爺爺,靠使陰謀詭計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咱們明刀明槍的比試一番。」 話剛說出口,彭越就立即後悔了,果然韓信笑瞇瞇的看著他說道:「你的意思是想和我比武嗎,要不這樣,輸了你就歸順於我如何,你要是贏了我立即拍拍屁股放你走人。」 韓信和彭越又不是沒比試過,在三年前那次搶親時彭越就已經知道不是韓信的對手了,所以他順口說出話來時已經後悔。看見韓信不懷好意的看著自己笑,便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彭越是個重信重義之人,漢王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絕不會背叛他的。」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要是鄒眉的話我彭越就是你的孫子。」 韓信卻並不想殺彭越,雖然他只和彭越有過一面之緣,可對他的重信守諾印象深刻,心中對這種耿直的漢子倒是有幾分欣賞。 知己知彼,百戰不已。韓信極為重視對敵人將領情報的收集,所以知道彭越是一名難得的武將,幫助劉邦打江山的幾場戰役中將大軍靈活機動運用的爐火純青。這才對他動了收服的念頭,再三叮囑要將彭越生擒。 而且彭越不同於蕭何、樊噲等人,他並不是劉邦的死忠,他之所以效忠於劉邦不過是因為劉邦籠絡人心的高超手段。若想讓彭越對劉邦死心,只需要讓他們兩人心中生出猜忌即可。 韓信眼睛一轉,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忽然拔劍斬向彭越。彭越一愣,以為韓信是惱羞成怒想要殺他,便閉目等死。卻聽見身上『刷刷刷』數聲,隨後手中一輕,身上的布網也脫落了下來。 彭越站起了身子,活動活動了有些發麻的雙手,驚疑不定的看著韓信道:「韓信,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知道武功比不過你,你要殺便殺,少在這裡羞辱於我。」 韓信哈哈一笑,魚腸回鞘笑著說道:「我殺你做甚?我韓信平生行事但憑問心無愧,你是個忠義重信之人,我心中敬重還來不及,好端端的殺你幹嗎。」 彭越滿臉不置信的冷哼道:「少在這裡耍花樣了,你難道就不怕我回去後繼續與你為敵?」 韓信曬然笑道:「忘記告訴你了,我韓信平時極為自負,天下豪傑能入我眼的不過項羽一人而已,其他人我又何懼之有。」 彭越不由一噎,心想也是,自己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將他怕自己做什麼。見韓信面色不像作偽,這才將信將疑的問道:「你真放我走?」 韓信點了點頭,「我可是個老實人,千萬不要對我的人品有所懷疑。」 彭越這才相信,嘴裡仍然不肯服軟的說道:「我這次就領你的情,下次我要抓了你也一定放你一馬。」 說完彭越不由臉色一熱,韓信卻不以為然的笑道:「好,我隨時恭候大駕。」 「來人,給彭將軍牽匹馬來,送他出營。」 劉邦雖然遭遇慘敗,可也帶回了近四萬人,會和了夏侯嬰南鄭的駐軍以及逃回來的周勃所部,仍然有足足六萬大軍。可漢軍在秦軍的連連重創下軍心已寒,哪裡還敢出城反擊,劉邦逃回南鄭後便緊閉城門,打算據城死守。 彭越逃了回來倒是讓劉邦喜出望外,他心中對彭越還是極為器重的,正在和蕭何他們商議軍事的劉邦急忙帶隊親自出府迎接返回的彭越。 待見到彭越只是一人一馬不由一愣,劉邦原本以為彭越是殺出重圍出來的,怎麼也會帶回點軍隊,便詫異的問道:「彭越,你怎麼一人?」 彭越面露慚愧之色,將自己被韓信生擒放回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劉邦和夏侯嬰等人面面相覷,臉上皆露出了不信之色,周勃更是陰陽怪氣的說道:「韓信會有這麼傻呀,居然放虎歸山,這倒是天下奇聞。」 「恐怕是某人已經心生異志了吧!」 周勃兵敗回來,靠著眾兄弟的求情劉邦才免了他的罪名,所以急著向劉邦表示自己的忠心,看見早就不和的彭越倒霉自然幸災樂禍。 彭越聞言勃然大怒,狠狠的瞪向周勃道:「你放什麼狗屁,我彭越是這種小人嗎?」 周勃冷笑著反唇相譏道:「是不是你心裡最清楚了,反正我是不相信韓信有這麼傻。」 這時劉邦終於開口說道:「夠了,周勃你給我閉嘴。」又看向彭越拱了拱手道:「這傢伙就這德行,你可別往心裡去,我看你也累了,還是先回去好好洗漱休息下,日後我還有很多地方要依仗將軍呢。」 彭越連忙回禮謝過,這才告辭離去。待彭越的背影走遠,夏侯嬰眼神閃爍的靠近劉邦說道:「大哥,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 「彭越畢竟不是我們自家兄弟,跟我們未必就是一條心到底,該小心的地方還是要小心的。」 劉邦沉吟了許久,緩緩的說道:「我心中自有分寸。」 「你們都給我記住,這些話不要落入其他人的耳中,以免天下人以為我劉邦心胸狹窄容不下別人。」 「諾!」 第155章 禍水東引 三日之後,待棧道趕修完成,在褒谷口集結完畢五萬秦國大軍在李左車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南下,在南鄭城下和西面趕來的韓信所部會和後,合兵一處將南鄭城團團圍住。 南鄭不過是漢中一郡的郡治而已,自然遠不及咸陽、滎陽那種城高池深的大城,也比不上膚施、雲中那種邊郡重隘。南鄭城不過是個按照秦國三級標準建造的普通城池,城牆僅高二丈並不是非常堅固,唯一的優勢在於城外三面環繞的環繞的漢水,這樣劉邦就可以專心的防守城東而不用花太多心思在其他三面。 不過有利也有弊,漢水再為劉邦帶來了屏障的同時,也為秦軍包圍南鄭帶來了極大的便利,韓信只需堵住東面,其他三面多派巡騎斥候查探即可。 劉邦現在被堵在城中,軍心渙散又外無援兵,在府中惶惶不可終日。秦軍圍住南鄭後到也不急著進攻,反而做出了一副長期圍城的姿態,將南鄭圍了個水洩不通,同時派出小股部隊前去接收漢中郡其他縣城。不到三日的時間,漢中郡除了南鄭外其他郡縣俱被秦軍接掌。 事實上南鄭城中惶惶不安的遠不止劉邦一人,城內的六萬大軍以及三十萬居民也同樣倍感煎熬。老實說漢中居民對秦國雖然沒有好感,可也同樣沒什麼仇恨,在他們看來秦國和漢國無非就是換了個統治者而已。劉邦上位後廣行仁政廢除了許多秦國的苛捐雜稅,他們自然興高采烈的振臂擁護,可也僅僅是擁護而已,遠沒到為劉邦慷慨赴死的地步。 如今秦國大軍圍城,漢中人又想起當年秦國的種種好處來了,漢軍中的本地士卒不免有些三心二意的開起了小差,才不到幾天的時間就有數千人脫下軍裝偷偷逃回了城中家中。劉邦對此也無可奈何,現在已經到了朝夕不保的緊要關頭,若是全城大鎖將這些逃兵嚴肅軍紀的話,那恐怕全城都會亂了起來,所以只能強壓著將領們層層緊盯防止士兵們逃亡。 到了圍城第五日,城外秦軍營地中居然豎起了一架巨大的投石機,這是隨軍的咸陽工匠連日趕製出來的。在城頭守兵惶恐的眼神中,這台投石機搖搖晃晃的射出了十幾顆石彈,僅有二顆砸中了城頭,誇土所建的城牆頓時嘩啦的倒了一片,將十幾個躲避不及的士兵砸的粉身碎骨。 城頭的漢軍士兵齊齊大呼一聲,隨即四處抱頭鼠竄,再無一人敢停留在城牆上了,遠處的秦軍則叉著腰哈哈大笑。 漢中地勢多丘陵平原,石彈採集十分不易,這十幾顆石彈是秦軍費了極大的功夫才從遠處山上運來的,可惜準頭太差只命中了兩顆。不過對漢軍的軍心影響卻十分巨大,原本漢軍還覺得就算不能打勝仗也能憑著城池死守,可在威力巨大的投石機面前城牆彷彿不堪一擊,這如何能不讓他們人心惶惶。 數日來劉邦等人在府中齊聚苦想,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面面相覷,卻無一人能拿出一個可用的主意來。原本在秦軍合圍前彭越曾經提議棄南鄭撤往中原,卻因為劉邦的一時猶豫而錯過了最佳的逃跑時間,待秦軍圍城後便想逃也逃不走了,只能在城中困獸猶鬥。 這一日劉邦和眾心腹仍然是長吁短歎了一番,依舊拿不出一個可行之計,只好各自散去待回去後再絞盡腦汁的各想辦法。 正當劉邦在堂上一籌莫展時,卻有親兵報來城外有秦使求見,劉邦頓時大為奇怪,心想韓信這時候派使者來做什麼,難道是想勸降自己?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己堂堂漢王,怎麼可能會投降於他。剛想揮退親兵說不見秦使,忽的又轉念一想:沒準韓信還有其他的意思,倒不如聽聽秦使如何說的。便下令親兵用吊籃將秦使運入城中送到漢王府來。 待見到秦使後,劉邦勃然大怒霍的站起了身子,大步向前狠狠的抓住秦使的衣襟,怒吼道:「好你個狗雜碎,盡然還有膽子來見我。」 偃師道輕輕的推開劉邦的手,微笑著說道:「漢王別來無恙,昨日的沛公今日的漢王,昔日趾高氣揚今日惶惶不安,真是世事無常呀。」 劉邦怒目瞪向偃師道,低吼道:「這還不是拜你所賜,今日你居然還有膽子來見我,真的不怕死嗎?好,我這就成全你。」 「來人。」劉邦高聲喝道,兩名親兵應聲大步走了進來,劉邦指著偃師道說道:「將此人拖下去,用大鼎小火烹之,寡人喝他的肉羹以消心頭之恨。」 「諾。」兩名如狼似虎的親兵猛撲上去,拖著偃師道就要往外拉。 偃師道卻不為所動,反而仰天哈哈大笑,面上居然沒有一絲害怕的神色,任兩個大漢將他拽出。劉邦見此不由面色微動,舉手止主了親兵,看著偃師道問道:「你膽子好大呀,都快成肉湯了還一點都不害怕嗎?」 偃師道彈了彈衣襟上的褶皺笑道:「漢王根本無意殺我,又何必出言詐之。」 劉邦不怒反笑,「你就這麼確定?」 「當然。」偃師道揚了揚眉,「漢王你此刻心中一定在想,我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也一定想知道我帶來了什麼條件。我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就不繞彎子了,漢王不過是想詐我一番好讓我喪膽求饒,這樣才能如實說出秦國的底線,可對?」 「況且人人皆言沛公高義,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道理天下人皆知,一向沽名釣譽的沛公怎麼會不愛惜自己的羽毛給天下人留下話柄呢。」 劉邦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偃師道笑罵道:「你這狗東西,倒是很對我的脾氣呀,就衝你今日的膽色我劉邦就決定不殺你了,說吧,韓信派你來做甚。」 偃師道微微頷首,從懷中掏出一卷布帛遞了過去,笑著說道:「我家上將軍今日特來派我送上書信一封,漢王請看。」 劉邦正欲伸手去接,忽然心中警覺,連忙對身邊的親衛使了使眼色,那人會意便伸手接了過來,待打開後無異才交給了劉邦。 劉邦接過一字一字的細細讀了番,放下書信時卻面色大惑,不解的看著偃師道問道:「韓信這是什麼意思,他又想來使詐騙我南鄭嗎?你回去告訴他,門都沒有!」 偃師道卻面色如常,「非也非也,我家上將軍這是來為漢王你指出一條生路,一番好意而已。」 劉邦緊緊的盯著偃師道問道:「何為生路?」 「生路也,異於死地也。漢王你困獸猶斗是為死,東入中原如龍入海是為生。熟輕熟重,孰是孰非,漢王你還用我教嗎?」 劉邦重重的哼了聲,嗤之以鼻道:「我不信韓信有這麼好的心,他一定又是要使什麼詭計。」 偃師道卻笑瞇瞇的說道:「信不信由漢王你,話我已經帶到了,何去何從請早下決斷,否則半月後南鄭糧盡,上將軍可就不用花這麼多心思了。」 劉邦大驚,驚駭萬分的瞪著偃師道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的?」 偃師道哈哈一笑,「我們自然有知道的辦法。」 劉邦看著偃師道驚魂未定,心中閃過了一個年頭:到底是誰洩露了消息。臉色卻強自鎮定,揮手示意親兵退下。 要知道漢中原本糧草充足,足夠漢軍支撐四個月所用,可是秦軍卻靠著偷襲突然殺到南鄭城下,北邊的兩個糧倉的糧食都來不及搬到南鄭只好一把火燒掉了。此時南鄭城中尚有六萬大軍和三十二萬百姓,每日消耗巨大,靠著城中的存糧也只夠支撐二十餘天。劉邦為了怕糧草不足的消息傳出去後軍心大亂,所以嚴加封鎖消息,除了幾名高級將領和蕭何等人外,再無一人知道這個消息。 劉邦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人,難道是他洩露了消息?想想也非常有可能,而且他也有機會。此時卻也只能強壓下猜疑心,沉聲問道偃師道:「我需要韓信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我絕不會輕易離開南鄭的,哪怕是全軍戰死在城中也決不讓秦軍輕易得手。」 偃師道正色道:「很簡單,我且問你,你說我們秦國最大的對手是誰?」 劉邦鄒了鄒眉,雖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可還是無奈的說道:「這還用說,自然是項羽。」儘管他心中一直不認為自己比項羽差,相反還四處瞧不起匹夫之勇的項羽,可也不得不承認,項羽的實力遠在他劉邦之上。他劉邦對秦國不過是癬疥之疾,而項羽才是心腹大患。 偃師道點了點頭,「這就很對了,我們秦國最大的對手是項羽,再還沒有做好準備和項羽決戰之前,我們不介意給項羽多添加幾個麻煩的。你別看關東現在亂成了鍋粥,可田榮、趙歇、韓廣、魏豹這些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輩,只能做攪亂天下之流卻無一人能成大事,他們這些傢伙雖然現在還在苦苦支撐,可早晚會被項羽一一收拾掉的。」 「所以秦國很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外援在關東和項羽對抗,而漢王您無疑是最佳人選。」 劉邦揚了揚眉,「我?」 「對!」偃師道點了點頭,「就是你漢王,上將軍對你其實甚為稱讚,認為這天下除了他若是還有一人能和項羽叫板,那一定是漢王你。因為你夠無恥,臉皮夠厚,還善於蠱惑人心,更重要的不擇手段,這些都是項羽所沒有的。」 劉邦起初聽著還以為偃師道是在稱讚他,到聽了後面的話頓時翻臉怒道:「你這是在羞辱我嗎?」 「漢王恕罪。」偃師道微微欠身,「這是我家上將軍的原話,我只不過是如實告之而已,至於信不信就隨便漢王你了。」 劉邦沉吟了半響,仍然許久不能做出決斷,便想召集蕭何等人商議一番再行定奪,便對偃師道說道:「此事事關重大,還望秦使讓我仔細想想再做決斷。」 偃師道點了點頭,「這個自然,上將軍已經說了,三日之內絕不攻城,還望漢王你早做決斷。」 劉邦伸手擊掌道:「來人。」 一名親兵應聲走了進來。「在。」 「將秦使帶下去好生歇息,隨他自由出入,不得虧待於他。」 「諾!」 劉邦又看著偃師道笑道:「南鄭雖未小城,卻也別有一番風土人情,上使不妨四處遊玩一番,待我商議完便告知結果。」 「如此謝過。」偃師道拱了拱手謝道,隨即大搖大擺的離開了漢王府。 劉邦待他走後,揮手召來一名親兵叮囑道:「告訴看守的那些人,讓他們外松裡緊,不要限制秦使的行動,但要緊緊的盯梢詳細報來行蹤。」 「諾!」親兵應命退下。 偃師道大搖大擺的隨著帶路的親兵來到了驛館,還沒屁股坐熱便又出門而去。守衛的士卒得到過劉邦的吩咐所以並未對他阻攔,只是派出名機靈的探子在身後遠遠的跟著。 漢中是偃師道舊時遊學的場地,自然熟悉無比,拉著路人隨口問了下路便找到了一處高門大宅外,伸手敲了敲門,只見出來了個老僕。那老僕面帶疑惑的看著一身秦官打扮的偃師道,待聽他說完一番話後才恍然大悟,連忙將他請進府中。 那探子遠遠的看見是彭越的府邸,便心知得罪不起,趕緊趕往漢王府報信。剛到門口就迎頭撞上了正應邀趕來的周勃,頓時撞了個滿懷。 周勃這幾天本來就心情很差,見一小卒都敢對自己無禮頓時大怒道:「來人,將這個沒有規矩的傢伙拖下去重打五十仗,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是規矩。」 軍中重仗三十便可皮開肉綻,這五十杖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那探子嚇得急忙跪下求饒,連忙將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訴周勃,希望憑此周勃能原諒自己的。 周勃聽完大驚,急忙一把抓起那探子又細細的問了遍,這才咬牙切齒的暗暗道;難怪你當初要力勸大哥移兵略陽,原來是和秦人早有勾結。 又想到自己遭到的大敗,頓時恨得牙癢癢,一揮手帶著數十名親隨朝著彭越的府中衝去。到了彭府也不敲門,而是一腳踹開虛掩的大門,數十人揮刀舞劍的衝了進去。 彭越回到南鄭後已經在家休息數天,劉邦卻再未召見過他,這不由讓他心中鬱悶十分。聽見門外巨響便迎了出來,待見周勃帶人殺來進來不由大怒道:「周勃,你小子想幹什麼?」 周勃冷哼道:「彭越,我還想問你想幹什麼呢。」 「你什麼意思?」 「我問你,剛剛可是有一人來了你府上。」 彭越一愣,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說道:「是又怎麼樣,那人說他是秦國的使者,說有封我堂兄的書信帶給我。我這個堂兄自幼和我一起長大感情極好,後在咸陽城頭被俘後就生死不知了,現在沒想到卻是在秦軍中。」 周勃冷笑連連,「你倒是承認的利索,我看恐怕不是什麼堂兄吧,是不是韓信寫給你的書信。」 彭越勃然大怒道:「放屁,我彭越是什麼人,怎麼會做賣主求榮的事情。」 周勃嗤之以鼻道:「做沒做你心中自然清楚,把書信拿來,我要看看。」 彭越本是火爆脾氣,剛想拔刀翻臉,轉念又一想自己這樣好像確實有不小的嫌疑,便忍氣吞聲的從懷中掏出了書信遞給周勃。 周勃接過細細的看了一番,見上面只是一番平常的拉家常的話,就說自己在秦國的生活怎麼樣怎麼樣,並沒有牽扯到謀逆之事,只是書信中間一大段卻是筆跡模糊,像是被塗改抹去了許多一樣看不甚清楚,周勃指著這處怒目道:「好你個彭越,你故意抹去這裡是何居心,一定是怕漢王追查到這封書信吧。」 彭越怒極,脖上的青筋根根爆出,吼道:「周勃,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這信我拿到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怎麼知道堂兄為何塗改這麼多。」 周勃冷笑道:「隨你怎麼狡辯,你可敢和我去見漢王?」 「有何不敢。」 周勃一揮手,身後的親兵就拿著繩子上前將彭越困住。彭越心想劉邦如此器重自己,一定會明辨是非的,所幸也懶得反抗。 待五花大綁的彭越被推倒劉邦面前,劉邦看著手中收繳來的書信,聽著周勃在一旁添油加醋的一番說辭,臉色陰晴不定。 他心中愈發相信了彭越和韓信是有所勾結的,世上哪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偏偏是彭越提議將大軍調往略陽才讓韓信趁虛而入的,偏偏在行軍的路上這麼巧的被秦軍突然殺到,偏偏他彭越居然全軍覆沒後還能全身而回。還有糧草的事情彭越洩露的可能性最大,再加上這封書信,劉邦怎麼能不懷疑到彭越頭上。 劉邦越想越氣,忽然覺得如果彭越真的和秦人有所勾結的話,那今日自己這種潦倒狀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劉邦一時怒極攻心,指著彭越大吼道:「來人,將這個叛徒推出去給我砍了。」 彭越頓時大驚,急忙抬頭吼道:「漢王,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呀,我是冤枉的。」 劉邦上前一腳踹在彭越身上,咬牙切齒道:「冤枉個屁,我劉邦可沒有虧待過你,你卻吃裡扒外如此出賣我,不殺你怎能解我心頭之恨。」 話音一落,數名親兵便撲了上去將捆綁著的彭越強拉下去,這時忽然傳來一聲高喝:「漢王請息怒。」 劉邦惡狠狠的看著遠處走來的偃師道,高聲罵道:「這時我們漢國自己的事情,關你屁事,給老子滾遠點。」 偃師道卻面不改色的一拱手道:「忘記告訴漢王了,我秦國和你合作的條件還有一個前提,就是務必將彭越完好無損的送回我軍營地。」 劉邦怒視彭越,心想這回你還有什麼話說,又回頭冷笑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偃師道無奈的聳了聳肩,「那就抱歉了,之前的條件一切作廢,我秦國立即開始攻城。」 劉邦一愕,反問道:「你不過是你自己的意思,你難道能替韓信做主。」 偃師道點了點頭,「這就是上將軍的原話,我不過是如實轉達而已。」 劉邦面色變幻不定,終於咬了咬牙恨恨道:「韓信,算你狠。」 第156章 勾心鬥角 偃師道說的對,現在不是劉邦願意不願意的問題了,而是他已經沒有拒絕韓信的資本了。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固守等死,要麼聽從韓信的建議引兵東去。 劉邦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一般都不會做什麼玉石俱焚的傻事,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愛惜自己的性命。他不介意短暫的失意,也不害怕一時的失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劉三爺就可以捲土重來。 若是換了項羽,此刻被韓信逼到這種份上一定會力戰到底,哪怕是最後拔劍自刎。可劉邦不同,所謂的尊嚴和骨氣對他來說不過是放屁,他只在乎結果,就算他被打敗九十九次,只要他第一百次贏了,那他就是贏了。 其實韓信和項羽犯了一個共同的錯誤,他們都小看了劉邦的堅韌和頑強。這種人若是與你為敵一定會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的纏住你,除非你將他徹底打倒消滅,否則他一定會東山再起。 不過韓信此時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並不想出兵干涉關東的大戰,他想作壁上觀為秦國贏得更多的時間。但事態的發展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料,原本他以為項羽雖然英雄了得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他手下的鍾離味、虞子期等人雖為良將可並非帥才,獨當一面卻略顯稚嫩。 項羽的主力大軍深陷齊地這在他的意料之中。齊國原本就是關東首屈一指的大國,春秋時期第一個稱霸的就是齊桓公,戰國初期將強盛無比的魏國打的滿地找牙的也是齊國的孫臏,後隨著秦國的崛起國勢日頹但仍然是關東第一強國,戰國中期齊閔王與秦昭襄王甚至並稱東西二帝,遙相呼應,雖不久就被迫取消了帝號,可齊國國勢之強仍然可見一斑。 齊人空號其大,心態躍然一番上國心態,而楚國沃野千里,動輒帶甲百萬,兩國為了爭奪霸權廝殺攻伐了四百多年,齊強則楚弱,齊弱則楚強,早已結為世仇。項羽分封天下時不懷好意的將齊國分裂成三個小國,還私自吞下了齊地的薛郡和東郡,早已經極大的刺傷了齊人狂傲的自尊心,所以老大田榮振臂一呼,四百萬齊人紛紛雲從響應,開始了一段轟轟烈烈的『反楚抗戰史』。 田榮到也是個人才,他在齊地稱霸多年,威望極高。起兵後趕在項羽反應前便已迅速的平定了齊地,又廢黜了他的侄子田市,自立為齊王,以其弟田橫為相。待項羽的二十萬大軍殺入齊地後他又避其鋒芒,只是拒守城池絕不出戰。齊國大大小小數百座城池,項羽若是一一硬攻下來恐怕要累斷了氣,所以項羽的楚軍雖然在齊地連連取勝,可卻一時難以平定齊國。 就在項羽主力大軍深陷齊地之時,趙魏聯軍則趁機猛攻中原,將投靠楚國的殷王司馬卬和河南王申陽打的叫苦連連,直到季布率八萬楚軍援救中原後才穩住了陣腳。 季布此人信而剛勇,極負謀略,遇事沉重頗有大將之風,是項羽最為倚重的心腹愛將,每次出征都將楚國後方托付於他。不過季布雖然排名靠前,可名聲卻遠遠比不上鍾離味諸將,無外乎其他,是因為他常年駐守後方沒有上前線的機會。久而久之天下人就只知道項羽帳下的英布、鍾離味之勇,卻不知季布的厲害。 季布一上戰場就表現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將帥之才,他敏銳的發現了趙、魏兩軍之間薄弱的結合部。先是數日閉門不戰麻痺了魏趙聯軍,然後突然發力猛插兩軍的結合處,七戰皆勝,在雒陽城下大破魏趙聯軍,一舉扭轉了楚國在中原的頹勢。隨即大舉揮兵西進,在大梁城下和魏趙聯軍對峙。 反楚聯軍在關東的失敗也讓韓信憂心忡忡,他很擔心項羽能很快的平定關東,那樣對秦國來說一定不是個好消息。而此時若是冒然出兵顯然不妥,要知道秦國北方還有一個無比強大的匈奴在虎視眈眈著。 所以韓信才想出了『禍水東引』這個辦法,放劉邦去中原與項羽為難,為岌岌可危的反楚聯軍平添一大助力,這或許是個也不錯的決定。 而劉邦的想法就更簡單了,與其在南鄭城中等死,還不如去中原碰碰運氣,說不準自己的轉機就要從此時開始了。 當天偃師道和彭越就被放出了南鄭,隨後秦軍按照約定撤去了東城的防線,全軍後退三十里。劉邦則帶著他的大軍東出南鄭,一路向東狂奔而去,秦軍則按照約定並未尾隨追擊。 韓信再次見到彭越時上前為他解去了捆綁,拍著彭越的肩膀笑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再見面了,這次怎麼樣,願不願意跟著我干。」 彭越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猶豫掙扎了很久,終於咬了咬牙恨恨道:「劉邦那傢伙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彭越也一直兢兢業業的為他捨身賣命。現在他居然要殺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說完一拜到底,長揖道:「末將願為上將軍效命,還望大人收留。」 韓信哈哈大笑,眼中閃過了一色得色。「如此甚好,我等此時已經多時了。」 若論算計別人,這天底下恐怕沒有一人是韓信的對手了。到處挖坑,四處下絆,等著你往裡面跳,最後被賣了還心甘情願的幫忙數錢,這才是韓信的風格。彭越當然不會是第一個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人。 漢中既然已經打通,那下一步自然是聯絡巴蜀了,還沒等待派出的信使回來,經營蜀地的御史大夫白龐和將軍皇甫圭就灰頭土臉的回到了漢中,隨行的還有五千名被解除武裝的秦兵和三萬多秦人。 原來秦軍南下收復漢中的消息傳到蜀地,擔心被捲入天下動亂中的巴蜀豪強頭人們就再也坐不住了。當日白龐和皇甫圭自漢中敗退回來,巴蜀豪強們想利用他們作為抵禦劉邦入侵的屏障,所以任由他們佔去成都以北的三縣。 可如今形勢卻不一樣了,秦國已經恢復了實力正在攻打漢中,若是漢中被收復了那下一步必然是巴蜀二郡。於是諸族頭人和本地豪強相約重建重建蜀國,共同推選蜀地望族龐宜為蜀王,發兵北上攻打成都。 成都城內大多都是蜀民,皇甫圭帳下的戍軍也有過半是本地人。待蜀國大軍悄悄的殺到城下,當天晚上城內便立即兵變開城迎接蜀軍入城,白龐和皇甫圭則在夢裡稀里糊塗的就被綁了。 不過龐宜並沒有把事情做絕,他將巴蜀境內的秦吏和數萬秦人集結在一起,然後禮送出了葭萌關。他這很明顯是在給秦國傳遞一個信號:他無意與秦國為敵,立國不過是為了安土自保。 蜀地北部地勢險要,又有葭萌關和劍閣這種天險作為依仗,韓信細細思慮了一番也只能無奈的暫時放下了攻打蜀地的想法,唯有待日後準備妥當了再拿下巴蜀。 漢中既下,巴蜀又暫時無望,秦軍主力大軍便在盤橫數日後拔營返回關中,只留下少量的駐兵配合秦吏重建漢中郡治。 在大軍返回關中的時候,中途又傳來了北軍大勝的消息。 王涇北上攻取上郡圍城半個月後,終於在攻城器械到達後一舉發力攻下了膚施城。城內的司馬欣和董翳見勢不敵,便趁亂率數千輕敵從北門逃往匈奴,秦軍追趕到長城後擔心激怒匈奴,便沒有再繼續追下去而是回師咸陽。 王涇卻是不知道,他能輕鬆拿下上郡其實帶了不少運氣色彩。此時的北方草原上匈奴和月氏兩國正在捨命廝殺,冒頓接到司馬欣和董翳的求援信後無暇南顧,這才給了秦軍從容攻取上郡的機會。否則依照冒頓的性子,就算一時無力大軍南下,也一定會派數萬精騎南下拖出秦軍的。 匈奴在河東受挫的消息傳到草原上後,月氏便按耐不住立即揮兵東進,想要趁匈奴空虛一舉攻下龍城。冒頓迅速的從南面率主力大軍回援龍城,同時下令河套的白羊王、樓煩王二部北上馳援,最終在趕在月氏攻下龍城前趕到城下。 一場激烈的大戰後,月氏軍大敗而歸,冒頓則趁勝揮師西進連追八百餘里,深入月氏境內,攻下了月氏王城,月氏殘部則向西逃竄遠離匈奴。月氏王在城破之日被冒頓生俘,為了達到震懾敵人的效果,冒頓殘忍的將月氏王的頭顱製成了酒器,隨身攜帶四處炫耀。 月氏被逐後,匈奴在草原上已經再無敵手,冒頓此時已經不用再擔心身後有人不懷好意的窺視,轉而專心準備攻打秦國以報心頭之恨。只是和月氏國一場大戰下來人馬羊群損耗極重,暫時是無力再大軍南侵了,只好蟄伏等待來年開春再蓄勢南下。 上郡離咸陽較近,所以王涇的凱旋大軍更早些得勝回師。子嬰得到勝報後大喜,強拖著病軀率百官出城相迎,更是對王涇重重厚賞,王涇被拜為上將軍,倣傚周制加大司馬之銜,得以和韓信平起平坐。 而與之相比南征軍的返回卻刻意的低調了許多,別說秦王親迎,就連一個像樣的大臣都沒有派去,只是按照一般規格派去了九卿中的奉常。 子嬰和孟堅刻意的冷處理並沒有澆滅秦人的熱情,大批咸陽居民和駐軍自發性的出城迎接凱旋而回的南征大軍,整個馳道旁密密麻麻揮汗如雨。韓信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名字而已,他成為了秦人心中勝利的代言詞,不管多麼艱難多麼不可思議難以完成的任務,當別人束手無策的時候,韓信卻總能出人意料的做到。 真是因為他,秦國才從滅亡的邊界緩了過來,如今又終於統一了關西,將秦國的版圖恢復到了昭襄王時期。隨著一場場勝利傳來,秦人心中的自信心又重新回來了,『秦軍』一詞再次成為了不可戰勝的代名詞。 此刻子嬰正在床榻上昏沉沉的睡著,卻被一陣嘈雜聲從夢中驚醒了過來,被打斷睡意的他忍不住怒意上湧,張口吼道:「來人,來人!」 一名宦官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揖道:「小人在,陛下有何吩咐?」 子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有些不耐煩的問道:「韓談,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這麼吵。」 「陛下你還不知道呀!」韓談說道:「這不是上將軍又得勝回來了,城內現在正歡天喜地著呢,宮裡的那些傻大兵們也忍不住大呼小叫的跑了出去要去迎接上將軍。你看這真該死,竟然擾了陛下您的睡夢,老奴這就去教訓那些兔崽子們。」 「不用了。」子嬰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又問道:「王將軍呢,難道他不會約束他的部下嗎?」宮廷禁衛是由王歧接掌的,所以子嬰才有此一問。 「老奴倒是沒見到王將軍露面。」 「這個狡猾的老傢伙。」子嬰暗暗罵了句,他對王歧裝聾作啞的心理自然一清二楚,他擺明了是誰都不得罪,只想在中間玩左右逢源。 可罵歸罵,子嬰卻也對王歧曖昧不定的態度無可奈何。現在他能用的將領太少太少了,在他昏睡的半年之間,整個秦軍幾乎成了韓信一人的私軍,上下將領都只認韓信這個上將軍而不認識自己這個有名無實的秦王。他若想在軍權上對韓信動手,就必須借助這些軍中秦人世家出生的將領,而王家無疑是首選。 子嬰心中微微的歎了口氣,想到這個秦王果然當的索然無味,而且為勾心鬥角耗盡心思。可讓他坐視贏氏七百年的基業落入他姓之手他又絕做不到,只好強打起精神勉強應對。 在床上坐了會又覺得胸中鬱結,便讓韓談扶自己出去透透氣。 殿外的空氣果然比房中清新多了,子嬰大口的呼吸了數口,只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輕輕甩來了韓談的手,自己小心的走上了幾步,倚在石柱上遠眺風景。 風輕輕的撫在臉上,倒是讓人心曠神怡,子嬰面上不由露出了些許微笑,彷彿心中的壓抑也輕緩了許多。韓談起初還擔心子嬰的身子不能長時間吹風,剛想出言提醒卻看見他正閉目微笑,臉上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猶豫了會便不忍打撈子嬰的愜意,只是小心翼翼的從身後輕輕的為子嬰披上披風。 子嬰閉目許久,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凝神傾耳聽了一會忽然問道:「你聽,這風中是不是有聲音。」 韓談傾耳聽了會便笑道:「這是咸陽城內歡呼的聲音呢,想來陛下的子民們都在高興大軍在前線打了勝仗。」 望夷宮在咸陽宮群的西側,和咸陽街區隔著並不遠,所以街上震天的歡呼聲他也隱隱聽到了一點。 子嬰忽然面色一變,「你再聽聽,他們在喊什麼。」 韓談又細細聽了會,猛的面色大變,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老奴年事已高,耳力並不是很好,所以聽得不是很真切。」 子嬰看著韓談冷笑道:「好你個狗東西,連你都敢欺君了嗎,你分明就是聽到了,快說!」 韓談嚇得急忙跪在地上,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陛下恕罪,老奴只是隱隱聽他他們好像再喊……」 「再喊萬歲!」 子嬰原本聽的不是很清楚,心中還有些不確定,現在哪裡還有懷疑。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怒目圓睜的緊握著拳頭。 萬歲! 萬歲! 這是一個臣子應該僭越的稱號嗎?只有自己,高高在上的天子才配這個稱號、他想幹什麼?韓信他想幹什麼? 韓談見子嬰臉色嚇人,急忙勸解道:「陛下不要動怒,我想百姓們喊的萬歲肯定是說我們秦軍,而絕非上將軍。」 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可是怒極之下的子嬰已經聽不進去了,此刻他心中滿是恨意,還隱隱有著深深的懼意。 子嬰站在那久久不語,卻忽然開頭問道韓談:「明天是不是祭祀之日?」 韓談一愣,隨即點頭道:「回陛下,明日確實是我大秦祭拜先王的祭祀典禮,只是陛下您的身體欠安,這半年來的祭祀和祈福都未出席過,所以老奴就擅做主張將明日的祭祀取消了。」 子嬰卻勃然大怒,惡狠狠的等著韓談低吼道:「好你個狗奴才,連你都欺負到寡人頭上來了是嗎?居然敢擅自替寡人做主,寡人要治你的罪,治你大不敬的罪。」 子嬰自幼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是好言相加,韓談哪裡見過他發如此大的火,頓時嚇得急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拚命的磕頭求饒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呀,老奴不過是擔心陛下您的身體,才狗膽包天的擅自做主的,還望陛下饒命呀。」 子嬰心中的怒火漸漸消去,他到也不是針對韓談,只是心中壓抑至極所以才借題發揮。待又想到韓談自幼陪伴在自己左右,一直忠心耿耿的,心中不由一軟,又輕言道:「好了,你起來吧,寡人只是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韓談連忙爬了起來,口中連稱不敢。 子嬰又沉吟了會,開口緩緩說道:「明日的祭祀之禮不變,寡人需要去求見列位先王,向他們祈福解惑。」 第157章 不問蒼生問鬼神 雍城位於咸陽以西五十里的雍河河畔,是秦國昔日的都城,關中僅次於咸陽的第二大城。從秦德公即位定都於此,到秦獻公為了與魏國爭霸將國都遷往了地近河西的櫟陽,自此雍城才結束了近三百年秦國國都的使命。以後不久獻公薨,其子秦孝公即位後開展了赫赫有名的商鞅變法,始建新城咸陽為都,咸陽這才取代了雍城成為了秦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 雍城雖然不再是都城,可秦國的宗廟和先王的寢陵仍然是在雍城,所以每逢大的祭祀典禮都是在雍城大鄭宮的太廟中舉行。每年的十月二十是為秦國祭祀先祖的大典之日,按照慣例將有秦王親臨主持的,焚香獻牲以祭拜諸位先王之靈。 只是這半年來秦王子嬰長臥病榻之上,所有的祭祀和祈福儀式都轉由贏氏宗正代為主持。久而久之,太廟中人也漸漸生出怠慢之心,許多儀式都是偷工減料的草草完成。 不過這一次卻有些不同,子嬰突然派來了使者通報將要親臨太廟祭祀先祖。這對太廟來說可是一件頭等大事,要知道子嬰自即位以來就從未親臨過太廟,今天是第一次來自然要隆重十分。所以太廟中大大小小的宦官雜役們早早就被奉常趕了起來,忙碌了一早上終於將太廟打掃的一塵不染,一些舊損之物通通被換成了新品。忙碌完後,數百人就畢恭畢敬的候在殿外,耐心的等待著秦王子嬰的駕臨。 秦王的車架自辰時出咸陽,到達雍城時已經臨近午時。數百名雍城屬官在大鄭宮外足足等候了二個時辰,可子嬰並沒有出面接見他們,而是車架直入太廟中途並未停留。原本還準備了許多覲見儀式的雍城令不由大失所望,無奈之下只好獨自跟隨秦王車架進入了太廟。 因為子嬰的身體情況並不好,所以韓談特意叮囑太秒之內要保持清淨,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以免驚擾了王架。 秦王的儀仗駛到太廟前便緩緩的停了下來,韓談上前小心翼翼的扶出了子嬰。 經過一月多的靜養,子嬰的身體情況已經好轉了許多,只是臉色因為長久不見陽光顯得蒼白異常,在韓談的攙扶下緩緩的下車走進了太廟。 走了進去,迎面而來的是一陣肅穆莊嚴的感覺,高台上密密麻麻供奉的是數十位秦國列代的君王牌位。最先的是贏氏的先祖黃帝之子少昊,緊挨著的是秦國的開國國君造父,他因為替周氏養馬有功才得以建國。其後便為七百年來的三十二代國君,最後在始皇帝之下卻並非二世皇帝胡亥,而是子嬰的生父扶蘇。 扶蘇雖貴為始皇嫡長子,可並未臨朝乘制,論身份不過一名公子而已,按例是沒有資格進入太廟受後世香火供奉的。到是胡亥雖然暴虐昏庸,卻是秦國合法的君主,到是要入太廟的。 子嬰重臨國事後便和大臣們就扶蘇的地位問題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堅持認為既然始皇帝的遺詔是迎立公子扶蘇,那扶蘇就應該是秦國合法的君主,矯詔奪取皇位的胡亥卻只能算做篡逆之徒。而一大批老成持重的老臣和宗室們則堅持要按照贏氏族規來辦,按資格扶蘇不應該入太廟。 為了此事當初在朝堂之上鬧得不可交開,最後還是在贏可和孟堅的支持下,子嬰才勉強的將他父親扶蘇的靈位送入了太廟中,不過並不是居正位,而是在始皇帝之下單獨立一小靈牌,謚號秦隱王,而不再稱皇帝。 子嬰目光落在扶蘇的靈位上,許久都沒有移開目光,長吸了口氣努力平緩了心中的憂鬱之情,開口緩緩說道:「韓談,你們都退下吧,寡人想單獨和父王以及列位先祖說會話。」 「諾。」韓談躬身應道,隨即站起身來揮了揮手,身旁的宮人宦官紛紛隨之退出宮門。 一陣悉悉索索的退下腳步聲,偌大的太廟頃刻間便空蕩蕩起來了。子嬰背負雙手,緩緩的踱步上前,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激動,又有些惆悵。 除了他之外,殿中尚有一人留了下來。一身黑色長袍的大祭司束手平靜的立在一旁,彷彿和身後黑色的柱子溶為了一體,若不是仔細觀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他的存在。 秦國的大祭司掌管的是祭祀、占卜、祈福的事項,他是秦國內唯一一個可以在太廟中不用遵從秦王命令之人。子嬰也無視他的存在,他並不擔心大祭司會將他說的話洩露出去,因為身為大祭司的他根本就什麼也聽不見。 自夏啟以來,各國宗室都極其敬重天地鬼神,大祭司一職顧名思義就是君王與天帝交流的傳話筒,所謂地位超然,不受世俗的約束。但既然是與天帝交流,自然不能受外部雜音的影響,所以每一任大祭司在上任前都會刺破耳蘘,這一殘忍的規矩便成為了秦國世代的體制。 所以每一代大祭司都只能說不能聽,身為秦王的子嬰自然知道這個規矩,便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了。 子嬰慢步向前,挽起了衣襟緩緩跪下,閉目輕聲禱告道:「列位先祖再上,不肖子孫子嬰在下。大秦大難方過,如今卻是權臣當道,我這個秦王便如同傀儡一般無所作為,祈求先祖們用智慧給予我指引,助我大秦能夠度過此劫。」 子嬰喃喃述說之時,卻沒有看到背後一直閉目的大祭司忽然睜開了眼睛,眼中閃過了一絲厲色。 魏滿並不是秦人,他是燕趙一帶有名的術士。當吹始皇帝追求長生之術時曾經廣招天下方士術士入朝為官,魏滿便是在那時來到了咸陽。後來始皇帝駕崩,新任的二世皇帝因為年紀尚輕,所以對長生之術並不感興趣,便將宮中供養的數百名方士術士一起趕出了咸陽宮,那時魏滿也在其中被趕了出來,只好流落咸陽街頭靠給人占卜求卦為生,日子過得極為清苦。 讓魏滿慶幸的是趙高意外的發現了他的才能,將他招進了丞相府作為門客。隨後又秘密的打通關係將他送入了太廟,一番運作後便躍然成為了秦國的大祭司,趙高則利用魏滿為自己屢屢借占卜的結果蒙蔽胡亥。 因為大祭司一職對外界來說極為神秘,魏滿又是個行事謹慎為人低調的人,雖然耳力健全卻始終裝著耳聾,久而久之竟無人知道他是趙高的心腹。所以趙高被誅後他也沒有受到牽連,仍然在太廟中恪盡職守的擔當大祭司一職為秦國占卜。 魏滿雖未術士,所學所用俱是虛無縹緲之物,可他卻是個耿直知恩圖報之人。雖然趙高倒行逆施禍亂天下,許多行徑都讓魏滿不齒,可他仍然對趙高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無外乎其他,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趙高當初在他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拉了他一把,他現在所能擁有的地位以及家室美眷都是拜趙高所賜,他自然要以死相報。 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在燕地並不僅僅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而已,而是一種融入骨髓的精神,所以小小的燕國才會湧現出荊軻、高漸離、秦舞陽等一大批傑出的刺客死士。 趙高伏誅後,魏滿悲憤異常,日夜思慮如何為趙高報仇。原本他是想藉著秦王祭祀的機會行刺的,可是子嬰自登基以來就重傷在床,竟讓他毫無下手的機會。今日聽到子嬰要來祭拜先祖後不由喜出望外,早早就將短刃藏與長袖之中,想一會藉著占卜的機會將子嬰一舉刺殺。 可剛剛子嬰的一番話卻讓魏滿改變了主意。雖然他常年居於太廟之中不理外界的俗事,可秦國如今的大致情況他也是知道的,現在是權臣韓信大軍在握,而子嬰不過是個徒有其名的秦王而已。若是殺了子嬰的話,秦國很快就會推舉出一個新的秦王繼承王位,對韓信卻是百利而無一弊。 趙高當年之敗,在魏滿心中的仇人是子嬰和韓信兩人,若要報仇的話,最好不過的是讓他兩狗咬狗互相搏命,最後秦國元氣大傷。於是魏滿迅速的改變了主意,臨時取消了行刺計劃。 而子嬰卻渾然不知他剛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若不是他出的一番話救了他,恐怕現在他已經伏地斃命了。他只是站起身來輕輕的咳嗽數聲,然後揮了揮手招魏滿過來。 魏滿輕輕鬆開了袖中握住匕首的右手,不動聲色的緩步向前,走到子嬰面前低頭一揖,然後從衣袖中取出了占卜用的五十根桃木棍,放置在子嬰面前。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占卜中最為通用的揲蓍法就是用五十根桃木棍由乞卦著拋擲求的卦象,如遇老陽爻或老陰爻,還需變爻,就是陰爻變陽爻,陽爻變陰爻,這時所得的卦叫變卦,此為占卜吉凶所得卦象。 子嬰撿起了桃木棍,放在掌中閉目暗暗禱告:「列位先王再上,請給子嬰指明方向。」 待手中的桃木棍輕搖擲出後,子嬰閉目半宿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地上的卦象卻是臉色大變。子嬰自由喜好雜學,對占卜術也多有涉獵,自然認的出此卦。 七四歸三,客犯主暗,大凶之卦。 子嬰深深的吸了口氣,再次撿起桃木棍又是扔下,仍為大凶之卦,如此三次後,終於面如死灰的癱坐在地上,最終喃喃的說道:「難道寡人真將成為大秦的亡國之君,秦國的國運真會如此不堪?」 之前他對韓信的態度仍然搖擺不定,一方面他想限制韓信的權利,重新建立起秦王對秦國的絕對領導力。另一方面他又對韓信的蓋世之功心懷感激,心知秦國之所以還存在唯靠韓信苦苦支撐而已,他本就是溫厚寬仁之人,所以對韓信的態度久久未決。 可今日的連番卦象卻讓他如同雷擊,他所祈的是秦國的國運,以及贏氏一族將來的命運,卻連續三把大凶之兆,這如何能不讓他懷疑到韓信身上。 若說當前對贏氏一族威脅最大的,已經不再是關東的項羽了,三關已復,大軍已經重建,秦國閉關鎖國完全可以保住關西一地。而內部的威脅卻來自於大軍在握的韓信,雖然韓信一直不曾以與子嬰發生衝突,反而步步退讓,可他越是這麼做越是讓子嬰放心不下。 秦國以軍功立國,大軍在手就足以顛覆朝堂,刀劍才是最好的征服手段。所以若是萬一韓信起了異心,子嬰可以保證自己當天就能身首異處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刀俎暫時無意於魚肉,可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絕非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子嬰他是秦王,秦王的尊嚴讓他無法忍受一個潛在致命的威脅時刻懸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子嬰低頭沉默了半響,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大祭司,忽然伸手拿起了一旁的筆簡,揮筆寫上了四字:「若論國勢,此卦如何?」寫完抬頭看向魏滿,眼神中滿是期許之意,希望自己是曲解了卦象。 魏滿盯著地上的卦象,說道:「陛下此卦是為大凶,若論國勢的話則主星暗淡,客星入宮,以勢凌主。是為奸佞當道之卦。」 子嬰心中一緊,急忙脫口問道:「可有破解?」卻見魏滿仍然自顧坐在那裡,面色有些茫然卻未回話,這才想起來他是個聾子,便又握筆疾書道:「可有破解?」 魏滿沉吟許久,緩緩道:「此卦唯一的破解之道在於破而後立,若此尚有一線生機。」 子嬰又寫道:「何為破而後立?」 「當年始皇帝當年行冠禮之前曾來過太廟求過一卦,和陛下所求卦象基本相同。」 魏滿說完了這句,便閉口不再說話,他知道子嬰是個聰明人,若是自己說的太多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現在效果既然已經達到,閉嘴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果然,魏滿的話讓子嬰渾身一震,眼睛猛然瞪大,滿臉的驚駭之意。 始皇帝加冠禮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作為秦王的他自然一清二楚。在那天,年輕氣盛的嬴政在前往雍城的路上突然發力,秘調王翦率大軍攻入咸陽將陰謀叛亂的嫪毐一黨迅速撲殺,叛軍的鮮血將整個咸陽城都染成了鮮紅色。隨後嬴政迅雷不及的將權相呂不韋擒拿住了,罷黜了他的丞相之位,將他趕回了三川郡的封地,接著又派人在半路上將他賜死。 魏滿輕飄飄的說出這麼一句話,拿出了始皇帝當年的例子作為比較,其意已經不言而喻了。無非就是勸他做他的祖父,而韓信則做嫪毐和呂不韋。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子嬰也沒有什麼好問的了,默默的站起了身子走出了太廟,門外候著的韓談急忙上前扶住他。他見子嬰臉色鐵青,看上去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便也不敢打擾他,只是閉嘴小心翼翼的將子嬰送上了馬車,起駕回宮。 子嬰在顛簸的馬車上緊閉雙眼,心中卻已經驚濤駭浪,他心中閃過了一個個念頭,卻又一一否決掉了。 若要為之,那只有一次的機會,若是失敗的話,嘴臉已經撕破了,韓信絕不會愚蠢到束手待斃,那時候就是他子嬰的死期臨頭了。 回到望夷宮後,子嬰仍然眉頭緊鎖,對外界之事不聞不問。韓談本來不敢打撈他的思路,可見他如此失神忘己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您的身體要緊,不要熬壞了身子。」 子嬰這才回過神來,苦笑著說道:「這副身體本來就是這樣,壞與不壞又有什麼區別。」 說完子嬰不待韓談說話,而是緊急的盯著他說道:「韓談,你可以值得我信任嗎?」 韓談渾身一顫,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聲哽咽道:「陛下你這說的什麼話呀,老奴自二十六歲就在公子府中服侍陛下您,至今已經有了二十多年了,老奴對陛下您的忠心日月可鑒,天地為證!」 「好,那我要做一件事情,需要你幫我。」 韓談一躬身,回道:「陛下折煞老奴了,有什麼事情請吩咐就是了,哪裡要用『幫忙』。」 子嬰緊緊盯著韓談的眼睛,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說道:「我要殺韓信!」 「什麼?」韓談忍不住脫口喊出,急忙勸解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陛下千萬不要受了小人的蠱惑做出什麼有損國體的事情。」 子嬰卻面色絲毫不改的說道:「我只要問你一句話,你幫不幫我?」 韓談歎了口氣,說道:「陛下您還是穩妥些為妙,上將軍他雖然權勢極重,可並不是趙高那種奸佞之臣。」 子嬰冷哼一聲道:「他可比趙高的權利大多了,當年趙高不過是手握咸陽駐軍,而韓信卻是統領天下兵馬。萬一他有了異心,那當如何?」 韓談見子嬰心意已絕,可仍然忍不住再次勸解道:「陛下你別忘了,韓信他雖然是權臣,可對秦國功高蓋世,在軍中和百姓心中的地位及其高崇。遠不是倒行逆施激怒天下的趙高能比,你說對他下手,難道不怕秦國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基業毀於一旦嗎?」 「怕!」子嬰點了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決然。「可我更怕贏氏的天下落入到他人的手中。」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我意已決,你無需多言。」 韓談歎了口氣。「既然如此,那老奴只好肝腦塗地,以一條老命來報效陛下您的恩德了。」 「好,替我招丞相和安陽君前來相見。」 第158章 不求連城壁 咸陽的防務主要由城防軍和守衛宮門的羽林軍構成。按秦國軍制,非戰時外軍是不允許入駐都城咸陽的。所以王涇從上郡回師的北征軍紮營在咸陽城北三十里外的北大營,而漢中回師的南征軍則入駐城南二十里的南大營,兩支大軍一南一北,和城中的城防羽林遙相呼應,共同護衛著秦帝國的心臟——咸陽。 只是隨著秦國上層權利爭奪的激化,整個咸陽的形勢也變得微妙了起來。意欲奪回秦王大權的子嬰重新臨朝決政,也不顧身體的孱弱強行將決斷朝政的大權抓回了手中,以丞相孟堅為首的文官團體則堅定的站在了子嬰一邊。與之相對的便是韓信為代表的將軍集團,韓信曾經通過這個集團控制了整個秦國所有的軍政大權,強勢將文官團體壓下。 而隨著王涇的回歸局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子嬰很明顯是想通過王涇的影響力來分奪韓信的軍權。事實上他也差不多成功了,整個秦軍現在分裂成三派,一部是王涇帶回的北方軍團殘部為底子的北征軍;另一部是王歧、甘肖為首的中間派,他們雖然依附韓信,可卻是出身於秦國世家大族中,所以大多學習王歧裝聾作啞置身事外。 剩下的則是韓信的嫡系所部,包括田市、趙無忌、蒙石、英布、李左車、皇甫圭一眾死忠,他們和韓信或為兄弟、或為主臣,一身的榮辱富貴皆繫於韓信一人身上,若韓信倒台他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所以對韓信忠心耿耿。這部仍然佔據了秦軍絕大部分的軍力,從咸陽到隴西、函谷關,從上郡到漢中,遍佈著韓信一年來培養起來的親信部屬,靠著韓信巨大的軍功威望凝聚在一起。 就連王涇的北軍舊部中,以及天子的親衛羽林中,仍然不乏韓信堅定的支持者和崇拜者。子嬰想利用王涇和王家的影響力來和韓信集體分庭抗拒,想法是對的,可是與功高蓋世的韓信想比,王涇的威望實在還顯得太過單薄。雖然子嬰一路對王涇大開方便,將他火箭般提拔到和韓信相仿的地位上,可在極重軍功的秦人心中,王涇還是太過稚嫩了。 上將軍一職是秦國武將最高的榮耀,自秦昭襄王到始皇帝也只有白起和王翦享此殊榮。昔日王賁有滅魏、燕、齊三國之功,也不過是被拜為大將軍通武侯;蒙恬滅楚滅齊之戰中功勳顯著,又有戍守北疆屢屢大破匈奴,積功也只是大將軍而已。可到了二世皇帝後,秦國竟連連出現了四名上將軍,若說章邯韓信有救秦之功,拜為上將軍還屬名副其實,那王離王涇兩父子的上將軍之職就更多的與權術制衡扯上關係了,而再非單純的軍功積累。 在十月二十一日的早朝上,子嬰更是發出了強烈的奪權信號,國尉府提交的十三項提議被否決了六項,剩下的四項交由丞相府接手,而僅僅通過了三項無關緊要的軍務。對於韓信和王涇分別報來的軍功名單也很快批復了下來,王涇所奏請之軍功悉數通過,而韓信奏請的大多剋扣減免,一時朝野嘩然。 要知道秦軍以軍功爵位制度作為立軍之本,豐厚的軍功是鼓舞將士們奮勇殺敵最好的動力。可如今卻厚此薄彼,長期以往,誰還願意在韓信麾下效命殺敵。 不得不說子嬰這手確實做的漂亮,許多意志不堅定的將尉們紛紛打起了新的主意,重新審視起跟隨韓信的前景,更有甚者已經直接前往咸陽宮向子嬰宣誓效忠。 而此時風暴中的兩大主角,韓信和王涇卻仍然如同沒事的人一般,數日皆在府中把酒言歡、喝的大醉而歸。這一日王涇又一大早的帶著兩罈酒興沖沖跑到韓信府邸,說是從隴西老家中辛辛苦苦的找到了兩壇百年老酒,珍貴無比。 有美酒下肚,韓信自然大為開心,便將田市、趙無忌這兩個同樣出身北軍的老熟人齊齊召來,共聚一堂品味美酒。 酒席之上,韓信和王涇只是開懷暢飲,笑談著昔日北疆的往事,絕口不提當前的朝政。倒是趙無忌憋著滿肚心事,喝的極為鬱悶,終於忍不住發作,藉著醉意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舉酒斜視王涇道:「少將軍,我趙無忌敬你一杯,恭喜你也坐上這上將軍之位呀,要知道您祖父王賁大將軍那麼大的功勞都無緣此位,少將軍您倒是年紀輕輕的就當上了,真是一代勝一代呀。」 趙無忌雖為敬酒,可話中的嘲諷之意不言而喻,意思就是說王涇的上將軍之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韓信此時臉色一變,瞪著趙無忌罵道:「你要是來痛快喝酒的就留下,要不然就滾。」 趙無忌面色露出了不服之色,正欲開口反駁卻被身旁的田市死死的拉住,這才酒意稍醒,哼了聲坐了下來,只顧著悶頭喝酒。 王涇卻彷彿沒聽出趙無忌話中的嘲諷之意,仍然笑意相迎的端起了酒杯道:「多謝,來,我先乾為敬。」說完一大尊酒便張口一飲而盡,隨即又滿上一杯對著韓信敬道:「來,韓信,我敬你一杯,祝你和表妹百年好合。」 韓信雖然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可仍然聽得出王涇話語中的醋意,不由暗暗苦笑。王涇對贏可自幼傾心不已,可沒想到被韓信這個後來者居上了。王涇倒也是個天性灑脫之人,知道感情勉強不來況且韓信又是他的生死兄弟,便自覺的將這份感情深深藏了起來,但不管怎麼說,心中的嫉妒之心仍然按耐不住。 隨意韓信南征的凱旋歸來,他和贏可的大婚日程也被提上了朝堂。大概是覺得心中對贏可的愧疚,子嬰便力促此事大為操辦,以天子迎後之禮操辦韓信贏可的大婚。下令將這次華陽公主的大婚舉辦成普天同慶,不但要前往雍城告祭先祖,還要輕率文武百官共同相隨。作為上將軍的王涇自然也在跟隨之列,故此王涇才會如此酸溜溜的說道。 想到此處,韓信便站了起來,舉酒笑道:「娶了你表妹,那以後咱就是名副其實的自家兄弟了,來,為這個咱得痛飲三杯。」 王涇哼了聲,站了起來斜眼不服氣的說道:「怕你不成。」 兩人鬥酒半宿,韓信還好些,王涇卻是心事在胸,便刻意醉酒,沒多會就爛醉如泥。到了掌燈時分,王涇又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說要回府睡覺。 四人搖搖晃晃的來到府外,王涇接過了家僕遞來的馬韁想要翻身上馬,腳卻踏空了差點摔了下來。韓信見此哈哈大笑道:「你醉成這樣了,連馬都不會騎了,要不要我派人用八抬大轎送你回去吧。」 「放屁!」王涇酒意上湧狠狠的瞪了韓信一眼,「我乃堂堂北軍大帥也,這區區一匹馬哪裡是我的對手。」隨後抱著馬頭連滾帶爬的才掙扎爬上馬身,對著韓信哈哈大笑道:「如何?」 說完便猛的一抽馬鞭,那馬吃痛,長嘶一聲便揚蹄便跑,王涇翻身躺在馬背上,仰天高聲唱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權!」 韓信見王涇醉的不輕,生怕他路上出了什麼事情,便叮囑幾名親衛隨後跟緊。 見韓信如此吩咐,趙無忌卻忍不住開口粗聲說道:「老大,我看你也別操這個心了,就算少將軍出啥事了,那也是好事呀。」 韓信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去,看著趙無忌冷冷的說道:「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趙無忌重重的哼了聲,藉著酒意大聲的說道:「所有人都知道秦王他什麼意思,你還以為少將軍還是以前的少將軍嗎?他早就跟我們不是一條心了,你卻還是自欺欺人的想靠著兄弟之情來打動他,到時候恐怕死到臨頭你才知道誰到底是真心為你好的。」 韓信沉默了許久,抬頭看了眼趙無忌,語氣平淡的說道:「我自有打算,這種話今天我是最後一次警告你了,下次再說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韓信說完就甩袖而去,趙無忌本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見自己忠心耿耿的勸誡屢屢被拒不由勃然大怒,張嘴就要大罵,卻被身邊的田市緊握住了嘴說不出話來。直到韓信身影離去田市在鬆開了手,趙無忌大口喘著氣怒目瞪向田市吼道:「你攔我做什麼,我就是要讓他知道,這天下不是就他一個聰明人,不是所有人都會按照他心中想的那樣去做。」 田市橫了他一眼,「酒瘋發夠了嗎?夠了就跟我回去。」 趙無忌破口大罵道:「夠個屁,是兄弟就和我一起去見老大,讓他頭腦清醒過來。」 田市重重的哼了聲,道:「我看頭腦需要清醒的是你。」 趙無忌怒目圓睜,「什麼意思你。」 田市有些不屑的揚了揚眉,「你見過上將軍他被人坑過嗎?」 趙無忌微微一愣,有些遲疑的說道:「這好像沒過,一直來都是他算計著別人的。」 「這就對了,論頭腦、論心思,上將軍遠在我們之上,如果你這個大老粗都能想到的問題,他難道會不知道?上將軍雖然極重情義,但在大事上絕不含糊,我們都跟隨了他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連這都不看不出來嗎?」 趙無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你的意思是?」 田市深深的看了一眼趙無忌,低聲說道:「我覺得上將軍心中早已經有了主意,只是現在還不適合聲張,可笑你個傻大冒還此書嚷嚷,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一樣。」 趙無忌一驚,忍不住說道:「他難道連我們都不信任呀?」 田市搖了搖頭道:「這不是信任不信任,而是謹慎。就算我們不會把住口關,可難免平時不小心所為會被有心的人發現,那時候就前功盡棄了。」 又壓低聲音說道:「你看現在這事態,哪裡還是爭權奪利這麼簡單,秦王分明就是想死上將軍。既然已經到了非要拚個你死我活的地步,那就極可能會弒君,要知道秦人心中忠君的思想足足貫徹了數百年,就算你我心甘情願追隨,可難保我們的部下也會一個個死心塌地的。」 趙無忌經田市這麼一說,心中頓時豁然開朗,又問道:「那你說我現在該如何?」 「我們現在最好就是什麼都不做,保持咸陽的風平浪靜,耐心的等待上將軍的命令。」 「明白了。」 時間到了二世三年十一月,北風漸漸寒徹,初冬的第一場大雪也隨著寒風襲擊了關中平原。幸好秦國的各級官府多有準備,所以只是凍斃了百餘頭牲畜,損耗極小。 而此時的咸陽宮,凜冽的寒意卻無法阻擋宮內一片喜氣洋洋之相。 咸陽宮內,數百名宮人和宦官正在清掃積雪,昨晚大雪足足下了一夜,將整個咸陽宮都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衣,地上的積雪幾沒膝蓋。 兩名身穿內官頭領服飾的宦官在積雪中蹣跚的走著,其中略為年輕的一人對正在打掃的宮人們高聲喊道:「先別管地上的積雪了,先把屋頂上的積雪掃掉,要是再下一場大雪的話壓壞了磚瓦可有你們好看了。」 「諾!」一眾宦官宮人亂哄哄的應道,有人跑去拿來了梯子,很快十幾名小宦官就爬上了屋頂清掃起積雪來了。 宮殿屋頂大多都是用打磨光滑的琉璃石所建,所以踩上去很容易打滑,況且還是在這種鬼天氣中。果然,一名小宦官忽然哎呀一聲大叫,失足從屋頂上滑了下來。 那兩名宦官吃了一驚,連忙走上前去查看,那年輕的急聲問道:「怎麼樣?」 從屋頂到地面原本有二丈之高,摔下來不死也要傷筋動骨的,可是因為地上有厚厚的積雪覆蓋。所以那名小宦官摔了下來只是站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到並沒有什麼大礙,見上官問道便急忙回到:「金大人,小的沒事。」 金參怒目一等,破口大罵道:「誰擔心你小子有沒有事,我是擔心我們大伙的腦袋,你知不知道還有四天就是太長公主下嫁韓上將軍的大事了。若是在這種時候出了問題留下了什麼不吉慶的血跡,那你們一個個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那小太監連忙伸了伸舌頭暗叫了聲「媽呀」,便不敢再出言頂撞,而是老老實實的打掃起了積雪。金參收回了臉色的怒意,又換上了滿臉堆笑的看著身邊那名看上去地位略高的宦官說道:「這些小雜種們都笨手笨腳的,讓阿翁您見笑了。」 韓談點了點頭,道:「勞金公公你費心了,不過這次太長公主的婚事非同小可,一定要盡心盡力的不能出一點紕漏。」 金參急忙作揖笑道:「阿翁請放心,小人一定竭盡全力將咸陽宮打扮的華美異常,一定讓太長公主滿意的出嫁。」 金參、韓談雖同為黃門侍郎品秩相同,金參負責宮中大小雜事,韓談則只負責子嬰一人的起居瑣事。論權柄和油水,金參遠在韓談之上,可他卻心甘情願的對韓談執下屬之禮,無論什麼時候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的尊稱一聲「阿翁」。金參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論和秦王的親近韓談百倍於自己,宦官頭領看上去風光,可說到底就是秦王的家奴而已,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論你生死。子嬰平常極少露面,大多時候靜養在密室之中,所以金參只有通過韓談來瞭解子嬰的近況。 聽完金參信誓旦旦的一番話,韓談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正想轉身離去,去見遠處遠遠的走來了一大隊人馬,當先大搖大擺的正是韓談有些不喜的安陽君斗階。 斗階是子嬰的表兄,今年三十有二,自小好狠鬥勇生的孔武有力。 斗階其實並不是秦人,他是楚國大家斗族的後代。當初正欲滅魏的始皇帝為了穩住南方的楚國,便讓長子扶蘇迎娶了楚國的公主,斗階的母親正是子嬰的姨母,嫁給了當時楚國的大族斗家。 後楚國為秦所滅,斗階便只身前來秦國投奔姨母和姨丈,扶蘇憐憫他的身世,便給了他不少的封地和財帛,可這斗階卻極好結交遊俠豪強之士,錢財都用來和這些人鬼混上去了,不到半年的時間久揮霍一空,只得到扶蘇府上整日找姨母蹭飯吃,一來二往,便和子嬰這個表弟混的十分嫻熟。 子嬰當上秦王后斗階大喜,覺的自己的出頭之日到了,所以子嬰一臨朝掌政,他就立刻屁顛屁顛的纏了上去,花言巧語百般討好。子嬰原本就因為身邊沒有親信而煩惱,見這個武藝高強的表哥前來相投頓時喜出望外,急忙召見封他為了安陽君。 至於韓談之所以不喜歡他,無非就是兩點,首先這個斗階性情十分高傲,對韓談這種有身份的宦官嗤之以鼻,絲毫不掩飾對宦官的起始;再第二點他功利心太重了,正是他天天勸子嬰早動手先發制人,子嬰才最終下定決定要殺韓信的。而韓談自身非常不願意看到秦國內部起內訌。 合則存,分則亡!就算僥倖得手殺了韓信,隨後要面對的確實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們為了自保發瘋攻打咸陽。 第159章 奪門之變(1) 可斗階卻不這麼認為,頭腦簡答的他一心以為只要殺死了韓信,到時候子嬰這個秦王站出來振臂一呼就可以讓秦軍紛紛倒戈相向。 他顯然不瞭解韓信在這支新的秦軍中有著什麼樣的影響力,這支秦軍早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支僅僅效忠秦王一人的軍隊了,它已經有了它的思想、它的選擇——那就是對秦國有利方向的選擇,而不是再局限於贏氏秦國。 昔日嫪毐叛亂失敗的根本原因就是沒有成功調動咸陽的駐軍,顯然韓信不是嫪毐,他在軍中根基極其深厚,就算不憑虎符他一樣可以輕易調動數萬大軍,哪怕是讓他們圍攻秦王車架! 韓談懂這個道理,丞相孟堅更是深知其中厲害,所以二人都是苦勸子嬰打消這個念頭。孟堅久為秦相,獨身和韓信對抗了近一年,對他在秦軍中的影響力最是清楚。所以當初子嬰召他前來相商誅殺韓信的事情時,孟堅嚇了一大跳,隨即激烈的反對。 之前他很願意和子嬰一起聯手限制韓信手中已經膨脹到無可加復的將權,但並不代表他想殺了韓信。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韓信對秦國、對秦軍的意義了,秦國挺過危急存亡關頭完全是賴此人之能,若是韓信伏誅,那秦國等於少了擎天大柱,崩塌轉瞬即至。 而且子嬰急於殺韓信之心也讓他深深寒心不已,不管怎麼說韓信畢竟對秦國有大功,況且反跡未露,可子嬰臨朝後卻如此急著欲殺之而後快,這如何能不讓孟堅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意。 狡兔尚未死,就急於將獵狗烹殺,飛鳥尚未獵盡,就忙於自毀良弓。無論從哪裡看,子嬰都不像是個合格的秦王,他太沉不住氣了,太心浮氣躁了。當年他的祖父始皇帝為了等待一擊斃命的機會,足足蟄伏做了九年的傀儡皇帝,待積蓄好力量後才一舉將嫪毐集團和呂不韋集團先後絞殺。 可一向溫文親和的子嬰卻如同中了邪一般,絲毫不顧孟堅的苦苦相勸,執意一意孤行,孟堅迫不得已只好選擇站在了他一邊,答應聽從他的安排並為他善後穩住秦國局面。 而此時最開心的無疑是安陽君斗階,在得到他表弟子嬰的召見後,他立即從家將食客中挑選出了一千多人,合上子嬰配給他的宗室子弟共計三千餘人,以其為羽林軍的一營入駐咸陽宮,接替羽林掌管了宮室六門的防務。 子嬰的用意自然瞞不過人老精明的王歧,他很快就察覺出了子嬰似乎要有什麼大動作對付韓信。這個以明哲保身作為座右銘的老狐狸害怕了,他害怕被捲入王權和軍權的激烈衝突中,要知道他可是手握咸陽之兵,是最為重要的將軍之一,不論是誰要先動手,那肯定不能繞過他。 所以王歧選擇了向子嬰告兵請休,將手中的軍權交了出去,他則躲回府中閉門謝客,絕不外出。 王歧的退讓給了子嬰更多的發揮空間,他毫不客氣的接受了王歧的告假,還順便派去了親信去王歧府中大大的犒賞了他一番。安陽君被委為郎中令之職,掌管宮門羽林,負責咸陽防務的衛尉則由遠在武關的甘肖接任,但因為傳詔的使者一來一往要七八天的時間,所以衛尉一職暫由子嬰的親信韓談接掌。 此時安陽君就是帶著一群新招募來的豪傑興沖沖的趕來拜見子嬰。 韓談雖然心中對安陽君不喜,可面子上的禮節還是要過得去的,便迎了上去微微欠身道:「老奴拜見君上。」 安陽君大大咧咧的點了點頭,張口問道:「陛下下朝了嗎?」 「陛下剛剛下朝回到寢宮,有些倦了便休息了會,君上你如果不是有要事的話……」 韓談話還沒有說完,安陽君就不耐煩的打斷道:「本君知道了。」說完便揮袖大搖大擺離去。 韓談一愣,心中微微有些惱怒,卻又不好發作,目光轉向安陽君身後一眾人身上,頓時愕然。 這幾十個人雖然身上穿著的是羽林軍的制式鎧甲,可怎麼看都覺得十分彆扭,尤其是這些人臉上桀驁不馴的眼神,一個個都肆無忌憚的打量著皇宮,絲毫不懂得收斂。 韓談忍不住高聲呼道:「君上請留步。」 安陽君停住了腳步,皺著眉回頭不悅的看著韓談道:「有什麼事一次說完,本君的時間可是非常寶貴。」 韓談指著他身後的一眾人說道:「君上,贖老努眼拙,這些人好像並不是宮中的羽林。」 安陽君揚了揚眉,「當然不是,這些都是我千辛萬苦找來的幫手,大王要成大事自然需要能人相助。」 韓談向前壓低聲音說道:「君上,這些事情本就是隱秘至極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殺身之禍,你卻如此張揚,老奴擔心萬一……」 安陽君皺鼻重重的哼了一聲,斜眼瞪向韓談冷冷道:「本君做事,奉的是陛下之命,還輪不到你這個奴才指手畫腳。」 說完一甩衣袖,轉身大步離去,剩下韓談一人在那閉目苦思,滿臉的痛苦之色。 他傷心的不是安陽君羞辱了他,他傷心的是子嬰所托非人,將性命攸關、社稷大事托付給這種人。 大秦危矣! 其實子嬰也知道安陽君的性情為人,可是他卻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選擇。安陽君雖然剛愎自用、為人暴虐,可是他忠心,對自己忠心耿耿,而且又有血親作為依賴,這些種種原因才讓子嬰不得不選擇了他作為心腹所托。 孟堅韓談二人確實值得依托,可到底不是武將,王涇一黨雖然已經傾向自己和韓信對抗,可畢竟不是心腹,仍然放心不下。思來濾去,也只有這個心思簡單的表哥可以利用了。 子嬰依在柔軟的塌上,手指頭有意無意的輕輕敲著桌面,忽然睜開眼睛笑道:「表哥,你又罵韓談了嗎,隔著這麼遠寡人都已經聽到了。」 安陽君起初見子嬰只是閉目不語,坐在那便漸漸有些走神了,待子嬰一開口頓時嚇了一跳,急忙站起身來恭敬的回道:「陛下,是微臣魯莽,驚擾了您的歇息。」 安陽君雖然生性魯莽,凡事不拘小節,可不知為何每次在子嬰面前都屏聲閉氣,連說的話也不知不覺文雅了許多。連他自己都弄不懂,為何一向只敬勇士的自己在身體羸弱的子嬰面前卻如此小心翼翼,想來應該就是王者的威嚴吧。 子嬰笑了笑,輕輕揮手示意他坐下,又說道:「驚擾寡人休息到是無所謂,就怕你和韓談因此起了間隙會影響我們的計劃。要知道寡人現在敢托付的人也就你們幾個了,韓談他手握咸陽城防軍的符節,你若和他生出了間隙,這不是件好事。」 安陽君有些惶恐的低下了頭,「臣知罪了,今後不會再犯了。」 子嬰見他如此表現便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了,韓談並非不知道輕重之人,還望你們能團結一致,共同為寡人效命。」 「臣自當盡心盡力。」 「對了,我托付給你的事情辦的如何?」 安陽君見子嬰問起了此事,不由面上露出了些許得意之色,張口道:「回陛下,臣這幾日來廣招昔日結交的遊俠豪強,將他們招納進親軍為陛下所用,已得百餘名武藝高強之人,一個個都能以一當十,皆是我大秦難得的忠良之士。」 子嬰聽到安陽君所說,不由面色露喜道:「武藝高強?那和韓信比如何,寡人可是聽說他的武藝十分高超。」 安陽君原本還是一臉洋洋得意的樣子,卻被子嬰這句話問的不由一哽。心想這個大王畢竟是身居深宮不知外界事,竟然問出如此搞笑的問題。要知道韓信可是秦國第一武將,當年能在戰場上和項羽那個變態打的不分上下,若想在秦國隨便就找到武藝比他高的人,那怎麼可能。 不過安陽君心中雖然這麼想的,可嘴上自然不會這麼說,而是清了清嗓子回道:「陛下,軍中結陣並不像市井間廝打纏殺一半,並不是武藝高強就能橫行無忌的,有了這些武藝高強的死士,再用軍中陣法操練一番,一定能將韓信格殺當場的。」 安陽君的強大的自信總算給子嬰帶來了一點信心,他點了點頭,又有些不放心的說道:「你找來的這些人可都靠得住?」 安陽君拍了拍胸脯保證道:「陛下請放心,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門客,他們只會聽命我一個人的,其他人對他們的命令一概無用。」 子嬰沉吟著道:「總之還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要知道這次若是失敗的話,不但你我性命不保,恐怕這大秦的江山也不在姓贏了。」 「微臣知道。」安陽君低吼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請放心,士為知己者死,臣就算不是陛下您的表兄,衝著您的這份賞識,我也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十一月初三,明日就是華陽公主下嫁武信侯韓信的大喜之日,為了與民同慶,子嬰特意下令咸陽三日夜不閉門、晝夜狂歡。 從鉅鹿之戰至今一年的時間內,秦人經歷了太多太多的忐忑艱難,數度徘徊在幾欲亡國的邊界,秦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操辦過大規模的喜慶了。所以子嬰的赦令一下,整個關中頓時沸騰了起來,秦人自發的走上街頭敲鑼打鼓的奔走相慶,婦人們則將家中的喜慶紅吉之物紛紛掛上門牆之上,為太長公主和上將軍祈福;小孩子們則紛紛擁向大戶殷實之家免費提供的瓜干糖果攤位,大聲的喧鬧著嬉笑著。 整個咸陽城都成了一片喜慶的海洋,所有人都真心的為功勞赫赫的上將軍韓信祈福,祝福他能和心愛的公主共接良緣。 而贏可則在黃昏之時就趕去了雍城的大鄭宮,在那裡她將精心的梳妝打扮,然後等待天明後韓信前來大鄭宮接她前往太廟告祭先祖,然後才正式嫁入韓家家門。 原本公主出嫁的禮儀並不用如此複雜,可是贏可卻不一樣,她始皇帝的嫡女,當今秦王的親姑姑,又是秦國碩果僅存的唯一公主。所以子嬰執意大肆操辦贏可的婚禮,將儀式選在了雍城的祖廟之中。 因為贏可的近親只剩下子嬰一人了,所以子嬰便自作主張的要求主持婚禮,跟著贏可一同早早的前往了雍城,隨行的還有一萬三千名大軍。 三千多名『羽林』便是安陽君新招募的衛隊,之前的羽林因為跟隨韓信已久,子嬰早已信不過了,所以才挑選這一支完全可以信任的軍隊相隨。 另外隨行的一萬大軍則是由上將軍王涇親自帶領的,所以子嬰對王涇曖昧不明的態度不是很清楚,但他基本斷定王涇非但不會阻攔他殺韓信,而且應該很樂意看見這種事情發生。 在出行前一個晚上,子嬰思慮再三,還是秘密召見了王涇,雖然沒有將自己的全部計劃托盤而出,但多少以及透露了自己的些許意圖。王涇也是聰明人,聰明人說話就不用說的這麼直接了,意思倒了就行了。 原本子嬰只是想通過王涇來分韓信的軍權,心中還是有些信不過王涇的,不過這次倒是個例外。一方面他需要在韓信死後軍中有人能站出來維持局面,這個人非王涇莫屬了。另一方面,隨行的大軍必須牢牢控制在主將手中,而想來想去,秦軍中除了韓信外唯一能靠威信控制部下的也只有王涇一人而已。 所以子嬰只得相求於王涇,並且開出了極為豐厚的條件。 王涇聽完子嬰的話後沉默了許久,最後才開口說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他絕對不動手參與,只是率軍守衛雍城,護衛王架。 有了王涇這番話子嬰才舒了口氣,他原本就沒希望由王涇動手的,他本意就是讓王涇率部下掌控整個雍城,至於動手的事情,交給安陽君就可以了。如果王涇答應的太過痛快,子嬰心中一定會生起疑心的,反而是他提出了這條件後,子嬰才真正信過了他。 王涇跟隨他一起前往雍城,而孟堅和韓談則留在咸陽城內,一旦韓信迎親的隊伍出門便封鎖四門,在咸陽城內執行戒嚴,防止事後被亂軍衝擊。 而韓信卻仍然一無所覺的樣子,一晚上的化妝儀式等折騰的他筋疲力盡,直到天明才穿著奇怪的服飾扭扭捏捏的走了出來。田市、趙無忌等人雖然心事重重,可看見韓信一身喜慶的打扮仍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目光中滿是戲謔之意。 前往雍城迎親的隊伍有五千輕騎護衛,每一名士卒皆換上了擦拭的鮮亮的鎧甲,連坐騎也被精心的梳洗了一番,看上去一個個精神抖擻、英武非凡。跟隨韓信一起前往雍城的只有蒙石一人,其他的都在城內耐心等待韓信返回舉行的盛大夜宴。 隊伍疾行一個時辰便趕到了雍城,王涇則早收到了消息站在城門外等候,見隊伍中一馬當先的是一名滿身祥服的韓信,不由啞然失笑的迎了上去,打趣道: 「韓信,你來的好快呀,看來是真的對表妹心急萬分呀。」 韓信勒韁下馬,聞言一笑,道:「佳人相侯,如何能不著急呢,可以進城了吧。」 王涇也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韓信,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 韓信昂首大步邁入城門,隨後的蒙石也想跟著一起進去,卻被王涇伸手擋住。 蒙石狠狠的瞪了王涇一眼,凶神惡煞的說道:「王涇,你什麼意思,成心跟老子找不自在是嗎?」 王涇對他的辱罵並未在意,只是淡淡的回道:「雍城乃是宗廟重地所在,除非陛下允許的人外,其他閒雜人等一律不能入內。」 蒙石指著自己的鼻子,瞪著王涇說道:「我都算閒雜人等嗎?」 這回王涇只是簡單的說了聲「算。」 蒙石大怒,正欲破口大罵,韓信只是瞪了他一眼他就立刻閉嘴消停了下來。 「好了,你留在這等候,記住不要給我惹事,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要是出了差錯我把小子腿給打斷去。」 蒙石雖然為人飛揚跋扈,可在韓信面前確實溫順的如同一隻小貓般,只是低下頭來小聲的應了聲「是」。 韓信一笑,便上馬隨著王涇走入了城中。 雍城畢竟做過秦國三百年的國都,城區街道仍然氣派非凡,再加上為了迎接大婚又刻意的整修了一遍,看上去倒是光鮮無比。只是相比較咸陽那種熱鬧喜慶的場面,雍城就顯得冷清上了許多,反而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韓信卻神色如常的靜坐在馬上,王涇在他前面默默的帶著路,兩人走完了整條大街,卻一言未發。直到到了大鄭宮門外韓信需要一個人單獨進去時,王涇才抬起頭淡淡的說了句:「保重。」 韓信面色一笑,也不回答,只是下馬隨著接引來的宦官走入宮門。 看著宮門緩緩的關上,王涇咬了咬嘴唇,狠下心來用力一揮馬鞭,便掉馬離去。 第160章 奪門之變(2) 沿著直通大殿的甬道抬頭望去,陽光顯得有些刺眼,韓信忍不住瞇上了眼睛。 甬道兩旁則是站滿了手持嗩吶等喜慶用器的士卒,見韓信走了進來都伸頭探腦好奇的看向他,韓信目光掃至,卻一個個避開眼神,急忙低下頭去。 一名老宦官則站在門外處等候,見韓信來了連忙尖著嗓子拉長聲音道:「奉秦王命,韓信接旨。」 韓信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臣韓信接旨。」 韓信位列三公,爵封徹侯,已經是位極人臣了,所以按律可以見秦王不拜,只需持躬禮即可。所以那宦官見韓信並未拜倒到也不奇,仍然細長著聲音高聲道:「寡人以弱冠之年秉承天命,即位秦王,奈何德操有失,引得天下沸騰,諸侯伐秦,社稷垂危。幸得上將軍韓信,力挽狂瀾於傾覆之間,庇佑秦氏宗廟猶存,於國大功哉。今有華陽公主贏可,德性純美,言動威儀,鹹合禮度,是為始皇帝之嫡女,寡人之姑母。今賜婚予爾二人服此榮恩,永光閨閫。」 念完詔書後,那宦官便笑著看向韓信說道:「老奴恭賀上將軍,請您先接旨謝恩。」 「臣韓信謝過大王。」韓信微微欠身,伸手了接過了王詔,又微笑的看向他說道:「請問公公你貴姓,看上去覺得十分面生。」 那宦官見韓信問起,急忙滿臉笑意的回道:「回上將軍的話,小人是大鄭宮執事王贇,上將軍您貴人多忙事,自然不會對小的留意。」 韓信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陛下費心了。」 見韓信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王贇心不由卡噠一聲懸到了喉間,急忙將目光移開,生怕出了什麼紕漏。子嬰深知咸陽宮內遍佈韓信的人,所以這次所用的宦官宮人具都是備受冷落的雍城宮室中人,王贇就是屬於其中之一。 王贇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伸手做邀道:「上將軍請進正殿,大王和公主正在裡面相候您呢。」 韓信點了點頭,跨步正欲邁出,忽然又收回腳步看著王贇問道:「諸位大人呢,可在殿中?」 韓信這次大婚是秦王子嬰攜著百官前來相賀的,除了丞相孟堅以年邁身體不適為推脫未曾前來,其他千石以上的官員悉數聚齊在了雍城之中,故而韓信會有此一問。子嬰此意也是為了韓信伏誅後能迅速的掌握朝政,將韓信在朝中的親信黨羽一網打盡。 王贇側過臉去,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說道:「各位大人也在殿中候著呢,還請上將軍速速前去。」 韓信提聲「哦」了一句,卻不置可否,而是收起了笑容盯著王贇。 在韓信炯炯的目光直視下,王贇面色緊繃,心中緊張到了極點,下意識的避開韓信的目光。雖然是大冷天,他的前額上去密佈著一層汗珠,他心中自然知道百官此時已經被子嬰下令拘禁在偏殿之中,只等韓信伏誅後召集百官當場宣佈。至於主殿中等待韓信的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就在王贇在韓信咄咄逼人的目光壓迫之下快要崩潰的時候,韓信卻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平靜的說道:「王大人請帶路。」 「是,是,是。」王贇連連點頭,急忙轉身大步向前帶路,抽空伸袖抹去了額頭的汗珠,腳下卻因為慌亂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衣襟摔了下來。韓信卻快步上前穩穩的扶住了他,微笑著說道:「王大人請小心哦。」 「是,是,是。」王贇急忙慌亂的站起了身子,低下頭疾步奔向大殿,韓信則在後緊緊跟隨。二百多丈的甬道很快就走完了,王贇在門外一縮身避開,韓信則繞過他大步的跨進殿內。 才剛跨過門檻,數十名早就躲在門後的甲士就一擁而上,將宮門死死堵住。韓信卻置若罔聞,仍然面帶微笑的向前邁過數步,遙遙望著殿上坐著的子嬰一躬身,「參見陛下,臣韓信奉詔前來。」 而子嬰座下,殿中密密麻麻已經佈滿了甲士,足足有千餘人之多,一個個手持刀劍不懷好意的看著韓信。這是宮門外呼喝聲響起,大批持戟甲士圍堵上來,在店門外齊齊站住了腳步。 子嬰高居座上,面色滿是複雜的看著韓信。他原本料想過韓信會用憤怒、不甘、恐懼、害怕甚至求饒的眼神看向自己,可沒想到真正事到臨頭時韓信居然可以仍然淡然的看著自己微笑,面色絲毫不為所動,彷彿這仍然是在咸陽宮朝會上一般自然。 子嬰心中不由大失所望,他本想趾高氣揚的指著韓信得意道:「韓信,你可曾料到今日。」 可看著韓信淡然的神色這句話他竟說不出口來了,只好舉了舉手道:「愛卿平身。」 「謝陛下。」韓信抬起了頭,看向身邊密密麻麻圍著自己的甲士卻不為所動,反而大步的走上前幾步。那些甲士畏懼韓信威名,見他逼來不由紛紛後退,騰出了一大塊空地。 子嬰見韓信好整以暇的樣子不由忍不住張口問道:「韓信,你不害怕嗎?」 韓信揚了揚嘴角,臉色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笑容,拱手道:「大王,您久居深宮,恐怕不知沙場廝殺的慘烈,當年單槍匹馬衝殺幾萬大軍中我尚不知懼,今日這區區小場面就能讓我動容,陛下未免太小看臣下了。」 韓信的話讓子嬰不由一哽,張了張嘴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猶豫了許久才放緩語調輕輕說道:「韓信,事已至此,我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你對秦國畢竟是有再造之功,寡人今天要殺你也屬迫不得已,只要你的要求合乎情理,寡人都會盡力去滿足。」 韓信眉毛一樣,拱手道:「多些陛下厚愛,只是臣有一件小事不明,還望陛下能不吝賜教。」 「但說無妨。」 韓信緊盯著子嬰,「我想問陛下,我何罪之有,大王你居然動如此心思處心積慮的要將我處之而後快。我自問並無半點對不起秦國,也沒露出半分忤逆之心,大王你就這麼恨我?」 子嬰移開了和韓信對視的目光,沉吟了許久才說道:「功高震主,無以復賞,這兩句話可夠。」 韓信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大王你要殺我的理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你強將這莫須有的罪名強加給我,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子嬰深吸一口氣,歎道:「怕,我自然害怕,可是我仍然要除去你,若果你一日尚在,秦國就不是我贏氏的秦國。你手握大軍,要殺我輕而易舉,你見過哪個秦王的生死完全絕於臣子之手的。」 韓信面色微動,仍然沉聲說道:「可我若說我從未起過篡逆之心,陛下你可相信?」 子嬰居然點了點頭,「我信,我聽小姑姑說過你的所有事情,也聽過丞相和其他人說過你的為人,知道你個重情重義的信人,也知道依照你的性格斷然不會先動手謀逆的,更大的可能只是攬權自重。」 韓信面色露出了一絲疑惑,有些詫異的問道:「恕臣愚鈍,聽不懂陛下您話中的意思。」 子嬰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勉強,「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很欣賞你,甚至可以說是崇拜。橫槍立馬,馳騁疆場,每每以奇謀屢此以弱凌強大破敵人,你可知道寡人心中有多羨慕你,多想和你置身換位,也能做一做接受天下人仰視目光的千古一將。」 「你的重信重義、一諾千金,寡人也是早有耳聞。如果我不是秦王,而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國公子,我想我肯定會刻意的去結交你這個難得的朋友。」 說道這裡子嬰微微歎了口氣,「可惜了。」 「可惜我是秦王,既然上天將我逼上了這秦王的位子,我只有兢兢業業的守護著贏氏的天下,決不能做亡國之君,棄宗廟社稷於不顧。」 說到這裡子嬰面頰泛紅,神色激動的指著韓信說道:「而你,你不覺得你的權勢太大了些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者,天下之尊也,而你在秦國卻儼然是超越在王權之上的存在。在軍中將士們只知上將軍而不知秦王,沒有我的虎符你一樣可以調動大軍,我這秦王完全成了擺設。大秦以軍功立國,而我這個無一兵一卒的秦王如何在秦國立身?僅僅靠著你的心懷仁慈嗎?」 「好吧,就算你現在沒有起過叛逆之心,可你能保證以後你也沒有嗎?你我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權勢的滋味恐怕沒有人能夠抗拒的了,大權在握,號令天下,生斷他人生死,這等風光你能捨棄的下嗎?萬一你哪天老了、病了、死了,你的子女,你的部將會不甘心嗎?」 子嬰目光炯炯的盯著韓信,「要知道你現在已經是賞無可賞了,無論是軍職還是爵位都已經位極人臣了,如果你再立大功,你讓我拿什麼來賞賜你,用我的江山嗎?就算你甘於為人臣子,可你的部下們會甘心嗎。你若為臣,他們必然居於你之下,可你為王,他們自然也會水漲船高,再上一層。到時候你的部下群集奮起,龍袍加身要你奪了這秦王的位子,你該如何?」 韓信輕輕的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子嬰說的都是實話,他心中確實有了些執念,便如實應道:「臣不知。」 子嬰失笑道:「看見了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你讓我怎麼能相信你,將江山社稷寄托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上嗎?」 韓信眉頭皺起,「我仍然想不通,你不覺得現在就要殺我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嗎?秦國現在國勢仍頹,關東有項羽,北面有虎視眈眈的匈奴,你冒然殺了我,若是將秦國的江山社稷也丟了,那豈不是因小失大。何不等我替你平定了這天下你再動手,那時候也不見得遲。」 子嬰卻張口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前撲後仰,眼淚都快出來了,站直了身子才說道:「韓信,恐怕你還不知道吧,寡人的箭傷已經傷了心肺,御醫說我能活過三十已經不錯了,你卻讓我耐心地等待?我哪來的耐心。我已經是廢人一個,連房事都無法進行了,秦國已經斷嗣,我若死後你一定先會立個旁系贏氏為秦王的,那時候這天底下誰還能阻擋的住你登上王位。」 「與其受制於人,不如放手一搏,寡人的祖先已經給了我啟示。韓信,你休怪寡人負你,在這個位子上換了是你,你也一定如此的。」 韓信倒是第一次聽子嬰說起這些,不由一怔,沉默了許久才歎了口氣說道:「陛下,你就真的非要置我於死地嗎?如果我說今日你罷手休兵,我就當此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你繼續做的你秦王,我繼續當我的國尉,如何?」 子嬰臉色的笑容慢慢的凝結,「覆水難收的道理你難道不知嗎?既然開始了,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韓信,今日你就安心受死吧,小姑姑那你大可放心,她是我最親之人,我一定會好好善待她的,至於你的部將兄弟們,我也可以盡量不殺,畢竟秦國還是需要將軍們為開疆闢土。」 韓信聞言一笑,可不置可否,反而說道:「這麼說我倒要感謝陛下的恩德,然後引頸受戮是嗎?」 子嬰沉默了會,「隨你怎麼想,我最後再問你次,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韓信揚起了頭,「陛下你好像忘記了件事,我是個高手,你看我們之間雖然隔著五十步,可我未必不能將你擒殺。」 身旁一直耐著性子沒有說話的安陽君聞言大驚,急忙大吼一聲:「護駕。」隨即百餘名甲士齊齊擋在子嬰面前,子嬰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都退下,若是他想殺寡人早就下手了,如何還用等到現在出言提醒。」 韓信啞然失笑道:「陛下果然是個聰明人,不錯,我原本就沒打算動手殺你。」 子嬰盯著韓信,見他仍然如此沉著,不由臉色稍變,「那你什麼意思。」 韓信臉色泛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容,「難道陛下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平身精於算計別人,今日卻如此輕易的中了你的圈套。」 子嬰臉色大變,心中已經感覺出了不妙,急忙低吼下令道:「動手。」 安陽君聞聲揮刀大吼一聲:「殺。」話音剛落,卻聽到一聲如同殺豬般的慘叫聲,只見安陽君握住劍的手竟然被身後的人生生劈斷,正在地上痛的滿地打滾。還沒有等一眾甲士反應過來,一陣陣慘叫聲接連響起,殿中的甲士中竟然有百餘人持刀砍向身邊的同袍,得手後立刻跳出人群圍聚在韓信四周。 子嬰緊咬著牙關,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正被親隨扶起的安陽君,他當然已經明白了韓信的手下早已經通過安陽君混入了自己的身邊,看來安陽君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他仍然強自鎮定的說道:「韓信,你也太過托大了,你既然已經早就知道寡人的計劃,卻還單身前來,你以為就憑你這幾天就能抵擋得住嗎?要知道寡人這邊仍有三千多大軍,要殺你輕而……」 還未等子嬰說完後,宮牆外卻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緊接著一聲接著一聲。殿外一名軍官慌慌張張的跑了進入,張嘴大喊道:「陛下,大事不好,宮外有大軍攻城,正在用沖車撞擊宮門。」 那軍官話音才剛剛落下,俱聽到宮門處一聲巨響傳來,經久未修的大鄭宮宮門竟然轟然整齊的倒下,隨即衝進了大批黑甲秦軍,手臂上裹著一塊紅布以此作為標識,揮刀見沒有標識的秦兵就亂刀砍下。 安陽君招募而來的這部倉促成軍的羽林哪裡會是身經百戰老卒們的對手,不到片刻的功夫,三千名親衛或死或降,被殺的一個都不剩,來援的大軍則將子嬰一眾人團團圍住。 子嬰此時已經面色慘白,他恍然間醒悟了過來,原來韓信早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所有計劃,卻仍然等自己動手的這一天才突然發動反擊,這樣無論是在道義上還是實效獲益上,他都被韓信甩在了身後。 他此刻唯有怒目瞪向正大步走來的王涇,低吼道:「王涇,你竟然敢背叛寡人,你想背叛秦國嗎,你忘記你的曾祖父和祖父了嗎?」 王涇卻冷哼道:「陛下,我何時背叛過你,明明是你要自毀長城,自毀秦國,那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你竟然敢騙寡人,虧寡人還如此厚待於你。」子嬰厲聲喊道,聲音尖銳竟如同厲鬼般,他此時最恨的人已經不是韓信了,而是出賣他的王涇。 王涇反唇相譏,「陛下,我何時向你表示過要幫你的,還有你給我的那些功勳,無非是想利用我而已,既然我們之間只是利用關係,那又何談出賣。」 「你……」子嬰被王涇說的啞口無言,不怒反笑,「韓信,你果然好手段,原來都是在你掌握之中。好吧,你贏了,寡人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韓信臉上卻毫無喜悅之色額,若是向前一步,語帶誠懇的說道:「陛下,我還是那句話,我無意殺你,只請你重新以重傷為借口將朝政委託於太長公主與我,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有生之年,絕不會對秦王之位生出半點窺覷之心。」 子嬰卻指著韓信哈哈大笑,狀若瘋癲,如同聽到這世界上最好的笑話一般,笑完後才仰天大聲道:「韓信,你也太小看我子嬰了,這世上只有站著死的秦王,而沒有跪著活的秦王,讓我甘心做任你擺佈的傀儡,你做夢吧。」 說完仰天長歎道:「天欲亡我大秦,此非子嬰之過!」 說完迅速的揮劍自刎,只留下阻擋未及的韓信和大驚失色的王涇。 第161章 李代桃僵 大殿之內忽然安靜到了極點,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齊齊望向血濺當場的秦王子嬰。這時宮門外一陣騷動,一身朝服的李左車也大步走了進來,見此場景不由目瞪口呆。 李左車積功封為了光祿大夫,所以也在前來相賀的百官之列。王涇所部殺到偏殿時,他便立即接掌了指揮權,仍然以秦王的名義將百官關在偏殿中,然後依照韓信的部署將一道道軍令飛快的傳達出雍城,忙完了才趕來主殿和韓信相商,卻沒想到看到了這一幕。 弒君!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極為震撼的事情。帝王駕崩曰山崩,山石崩裂尚且天下色變,何況天子薨斃。 韓信自子嬰拔劍就發覺了不對勁了,想要上前阻攔,卻因為隔著太遠終究還是遲了一步。蹲在子嬰身旁只見頸上傷口極深,口鼻之間氣息已無,眼看是活不成了。韓信回頭和王涇對視一番,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和慌亂。 原本的計劃子嬰根本就不用死的,畢竟秦國還需要他這個秦王當幌子,韓信還需要以他之命號令秦國數百萬軍民。他只是想將子嬰的心腹之士一網打盡,然後詐稱子嬰舊疾復發,從此不再理朝問事了。 可沒想到平時溫恭朝夕、執事有恪的子嬰卻如此剛烈,明明有生路可選,卻偏偏以死殉國,這讓韓信和王涇對他不由生起了一絲尊敬。 說到底子嬰畢竟是始皇帝的孫子,七百年秦王的霸道和剛烈早已經深深融入了他的血脈之中。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既然已經回天無力,不如以死殉國! 贏氏一族在胡亥手中已經凋零殆盡。周禮曰三代是為親,四代是為間,從莊襄王到始皇帝,再扶蘇胡亥一代最後到子嬰,共經四代。 莊襄王異人生有兩子,分別為嬴政、成嶠,嬴政即位後成嶠因心懷不滿,後藉著領兵攻趙時和趙國勾結起兵謀逆,失敗後被嬴政誅其母族和幼子,其脈斷絕。 始皇帝原本枝繁葉茂,育有二十多個子女,卻被昏庸的胡亥聽信趙高讒言將手足骨肉悉數誅殺。子嬰因為年長幼時曾與胡亥做伴,胡亥念及親情才放過了這個侄子,這才為贏氏一脈留下了香火。可惜子嬰原本有兩個兒子,卻在咸陽大變中被隨後攻至的趙成叛軍殘忍殺死。 至子嬰薨斃,秦王一系血脈已經完全斷絕。若要找到其他贏姓分支,卻已經間隔四代,無論從禮法還是宗族上來說,除了姓氏相同外其他都算得上外人了,是沒有資格繼承家業的。 其實子嬰一生確實有太多的無奈和不甘,他無心帝位卻被趙高強逼著登上至尊之位,他不是昏君卻要做亡國之君。贏氏已經斷嗣,就算立的新君仍然姓贏,可早晚也會倣傚田氏代齊被權臣取代。 有心於國,卻無力回天,這似乎是對子嬰悲劇一生最好的寫照了。 韓信和王涇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不論如何,子嬰的死都屬於一個意外事件,一個在韓信計劃外的意外事件,所以倉促間才會慌亂,才會心亂如麻。除了擔心秦國上下的反應外,韓信還不得不考慮另外一個人的感受——那就是贏可。 她為他做的太多太多了,為他捨棄的也太多太多了,如今卻在大婚之日接到最後一個骨肉至親的死訊,堅強了四年的她能否支撐的住。 王涇見韓信臉色黯淡,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便低聲下令道:「全部退下,沒我命令暫時不得聲張。」 千餘甲士潮水般從殿中退下,李左車猶豫了下,原本也想退下,可韓信卻遞來了一個眼神,他會意便住了腳步,遠遠的站在一旁。 空蕩蕩的大殿中只留下韓信三人,以及地上子嬰的屍體。王涇關了殿門,轉過來直視韓信,沉聲道:「好了,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現在我們必須要想出辦法來解決眼下的問題。」 「可兒和公卿大臣們就在偏殿,我們不可能將他們關上一輩子,他們早晚都會知道大王的死訊,現在我們必須要拿個主意。」 說道這裡王涇停了下來,直視韓信:「你平常一向算無遺策,現在你可別告訴我你也沒辦法。」 韓信這時以及從慌亂中反應過來了,他強自冷靜仔細的思慮一番才緩緩說道:「大王的死確實在我的意料之外,不過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太壞,雍城在我們手中,咸陽那邊田市他們應該也已經得手,我們至少還能暫時穩住局面。」 「三件事我們必須做到。」韓信伸出三根手指,「首先要穩住大軍。雍城在我們手裡,田市已經控制住了咸陽,邱石去了北營,趙無忌則坐鎮南營。羽林都是王歧舊部,只聽他一人號令,你叔父是個老狐狸,他絕不會冒然插手的。蒙石去了北地郡,漢中是我留下的親信大軍,隴西郡則是郡尉奚達主持軍務,英布、皇甫圭分駐灞上、戲水、藍田,就算函谷和武關駐軍有什麼異動,料想也不會出什麼動亂。」 「所以我們當務之急只需要做兩件事,一是必須盡快的擁立新君,這我必須和孟堅他們達成共識。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最難做的。」 韓信稍頓,十指緊握,「我們必須得給秦人一個交代,大王畢竟是秦王,他就算千錯萬錯我們也是臣子,如今他卻死了我們還在。」 王涇怒道:「可是是他先要殺你的呀,難道這個理由不夠嗎?」 韓信斜眼看了他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又不是不通秦律,他要殺我的話,我按理說只有引頸待戮的份。大王若是還在,任我如何所為都可以假借他的名義,可他現在死了,這就成了問題。」 說完兩人皆是一陣沉默,王涇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了。眼下這種局面,就算韓信牢牢掌握住了軍隊,可沒有公卿大臣們的配合,就算韓信靠著軍隊強逼著他們妥協,秦國分崩離析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李左車面色微動,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韓信一眼。王涇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警戒之色,開口問道韓信:「那你有什麼打算?」 韓信卻只是看著子嬰的屍體,聽見王涇這麼問不由苦笑道:「我還能有什麼打算,我準備辭去國尉,除去所有的爵位和封地,僅保留上將軍一職。由你接手國尉,坐鎮咸陽穩住局面,我則暫時避開鋒芒,去上郡準備迎擊匈奴南侵之事,以後你主內我主外,想必秦國也不會亂。」 「至於秦王的人選,我打算從遠支中挑選年紀尚幼之人擔任,孝文王的五世孫贏義今年十歲,論輩為陛下的堂侄,可以過繼給陛下為繼子,由他繼承王位,仍由公主監國。」 韓信卻沒留意到,在他說完這一番話的時候,王涇緊繃著的表情瞬間緩和了許多。 他心中其實隱隱有些擔心,擔心韓信會讓他、讓整個王家做替罪羊。直到韓信說完後他才放心下來。可又覺得十分愧疚,韓信如此赤誠相待,他卻生出了猜忌之心。 王涇低頭沉思了許久,忽然下定決心,抬頭看著韓信說道:「不,我覺得你這樣做不妥。」 韓信一愣,一直來都習慣了王涇對他言聽計從,對他說『不』倒是頭一回,便不解的問道:「哪裡不妥?這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王涇卻搖著頭說道:「我並不是在朝堂上勾心鬥角的料,我是個粗人,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你讓我當國尉還不如殺了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是想說除了我其他人都不夠資格對嗎?可這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你有沒有想過,陛下死了,本來人心就不穩,你這個時候卻被貶離開咸陽,你讓追隨你的人怎麼想?人走茶涼,並非沒有可能的事情。」 「還有,你以為你只是辭去國尉讓我接手,這樣就能讓能堵住那些大臣們反對的聲音嗎?你錯了,出了這個大的事情,一定要有人出來擔責任的,必須要找個人出來平息眾怒,這個人我已經幫你找到了。」 韓信一愣,「誰?」 王涇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道:「我。」 韓信瞳孔瞬間放大,緊盯著王涇緩緩說道:「你明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又何必說這種話試探我呢,你我之間需要用這樣嗎?」 王涇忽然笑了,「我沒試探你,我說的是實話,你不覺得沒有誰比我當這弒君之罪更為合適嗎?首先這次行動我是重要的一個環節,所以我擔罪也能堵住大臣們之口,再就是我夠資格。要知道我也是大司馬上將軍、武強侯,地位並不輸於你,還是王家的家主,除非我願意,否則沒有人能強迫我做任何事情。雍城之兵都是我的親兵所部,而大王就死在雍城,我可以說大王想殺你,我便自作主張起兵勸解,卻被大王誤解以為是要弒君,便自殺殉國。這麼說來,他們就只會懷疑是我逼死了大王,而不會將矛頭對向你。」 韓信卻只是搖頭,「你不必說了,我自然有辦法,此事與你無關,皆是我一人所謀劃的。」 王涇面帶微笑,「我意已決,你不必勸我了。既然我們是兄弟,自然要心無芥蒂,有最好的方法為什麼不用最好的方法呢,別忘了你不單單是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的兄弟追隨你,誓死效命於你,你若出事,讓他們如何自處?」 韓信還欲多說,卻聽見一旁一直未開口的李左車忽然輕咳數聲,打算了二人的談話。李左車面帶苦笑,朝韓信拱了拱手道:「上將軍,其實少將軍他說的對,你若不在咸陽,憑我們這些人未必就能穩住朝堂,遲早會生起變故的。你以為你擔起了責任,其他大臣們就會心甘情願接受這個結果嗎?你太小看他們了,我覺得更大的可能是你認罪後他們藉機一擁而上,徹底的將我們擊垮,讓你永無翻身的機會。」 「平心而論,少將軍說的確實是當前最好的解決辦法,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棄車保帥,未嘗不可。只要你還在一日,這秦國的天就不會易主。無論於公於私,都是最佳方法。」 王涇聞言點頭,「他說的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韓信露出了猶豫之色,看著王涇說道:「你知不知道弒君是什麼罪?那可是抄家滅族之罪,你如何能當。」 王涇笑道:「我是秦人,自然比你清楚。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能保住王家的,如果你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那你也不是韓信了。」 韓信閉目長吁了口氣,半響才睜開眼睛看著王涇說道:「好吧,我最多只能保住王家不牽連進去,你被貶為庶人,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王涇哈哈大笑道:「還能保住性命,這麼說來確實不錯,倒也好,就當我王涇提前搶入府庫、馬放南山。反正位極人臣的滋味我也已經嘗過了,原來也不過如此,不如提前告老還鄉好好享受下富家翁,如何?」 說完大笑著摔門離去,卻沒讓韓信見到他臉上難以掩飾的落寞之情。戰場上建功立業才是王涇一生的追求,可如今他卻要早早離開他視為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事業,他的心已經死了。 可他卻沒有怨恨,路是他自己選的,沒有人強迫過他。他也不想讓韓信見他的猶豫和軟弱,他的命都是韓信給的,還有什麼不能為他放棄。 一世人,兩兄弟,這是韓信曾經跟他說過的話。在最危急、最艱難的時候韓信都不曾放棄過他這個兄弟,他還有什麼好抱怨的,不就是功名利祿嗎? 韓信看著王涇離去的背影,低下頭去默然無語。 「恭喜主公,從此秦國再已沒有人能阻擋你鳩佔鵲巢了。」李左車卻輕笑一聲慢慢的踱步走了上前:「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又何必作婦人之態呢。」 李左車與其他人不相同,他並不認為自己是投靠了秦國,所以在沒有外人之時他都是稱呼韓信為主公的。 韓信看了他一樣,淡淡的說道:「你什麼意思?」 李左車又是一笑,說道:「原本我以為你只是個將相之才,若是論帝王之術你還不夠心狠手辣,總是被無謂的感情所羈絆,幸好你的才華彌補了你的缺點,總是能讓你找到中間的道路。如今看來倒是我小覷你了,如果我所料沒錯,王涇的一番表態正是你預料之中的吧?」 韓信側身看向他,「哦?」 「你有意激王涇心甘情願的出來頂罪,這效果可比你直接說出來好上許多了。王涇是個耿直之人,你以誠意相待,他必投桃報李,想必這也是你特意結交他的用意所在吧。」 韓信緊緊的盯著李左車。開口說道:「太聰明的人未必都會有好下場,作為一名合格的下屬,太擅長揣摩主上的心意未必是好事情。」 李左車曬然一笑,拱手道:「左車受教了,日後定然不敢。不得不說主公你還是不夠決斷,弒君這種大事,如果王涇能夠甘願赴死那肯定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你卻想方設法的想保住他的性命,這會為滿朝之人留下口舌的。不過你這樣做倒是讓我安心不少,看來你倒是個仁義之主,給你當手下還是不錯的,至少不用擔心被你過河拆橋。」 韓信淡淡一笑,「你很聰明,不過只說對了一半。」 李左車原本還十分得意,聞言不由一愣,脫口問道:「為何?」 韓信看著子嬰已經慢慢僵硬的屍體,歎了口氣說道:「這真是在我意料之外,我確實想到了讓涇少卻承擔責任,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不是他主動要求我是不會強求於他的。事實就很簡單,我和他之間肯定要有一人承擔弒君的責任,不是他就是我,選擇權在他。」 「好了,我們也該來善後了,下令敲起大鐘,昭告天下陛下駕崩之事。」 「諾。」 秦王子嬰的死讓整個秦國上下震驚,剛剛還沉浸在大婚喜悅中的秦人們一時愕然,倉促間將紅色的喜慶之物換成了一片白色。四年之內,已經駕崩了三個秦王,原本還看見了中興希望的秦人不由心生惶惶。 子嬰的死帶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百官的憤怒,當天六百多名官員蜂擁到了咸陽宮門之外,揮舞著拳頭大聲的吶喊著要求嚴查弒君的兇手。漸漸的不斷有世家子弟和平民加入隊伍,甚至有許許多多的士卒們也放下了兵器加入其中,咸陽宮外一時齊聚了近萬人的隊伍,而且不斷有新人湧進加入。 很快,對於子嬰之死的前後經過就已經出來,並通過文書昭告天下。 秦王欲誅武信侯韓信奪權,而武功侯王涇卻擅自起兵攻入宮門勸阻,秦王惶恐,以為天下皆反,遂拔劍自刎。 王涇以弒君大逆之罪被奪去了大司馬上將軍一職,被捉拿下獄,等待新王登基後再做處置。王歧因為事先並不知情,念其勞苦功高便不予追究,只是勒令閉門思過,未得允許不得外出。 第162章 另立新王 精緻的朱雀宮燈在殿中靜靜的燃燒著,不時滴落下些許油珠發出『嗤嗤』的聲音,在昏暗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寂靜。 素娥低著頭端著食盤輕步走出宮門,揎開珠簾卻抬頭猛的看見一男子突然出現在門外。心中不由一驚,頓時手一抖食盤跌落,張嘴就欲大叫。待看清楚那人的相貌才雙手摀住嘴,強忍著沒有喊出聲。 韓信上前一步左手伸出穩穩的接住了跌落的食盤,右手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素娥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瞪了眼韓信嬌嗔道:「上將軍,你可是成心要嚇死奴婢是不。」 韓信和贏可兩情相悅,自然經常出入於宮廷之中,作為贏可的貼身侍女自然對韓信熟襟十分。韓信在政務之外都是懶散隨和慣了,對這些年齡相仿的宮人和下人也是沒什麼架子,久而久之華陽殿中的婢女也就韓信十分親近了。 不過韓信今天卻沒有什麼心情開玩笑,他低頭看了看食盤上完好未動的食羹,鄒了鄒眉說道:「公主今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嗎?」 素娥見韓信臉色沉重,便不敢和他嬉笑了,微微一福小聲回道:「回稟上將軍,公主今日仍然鬱鬱寡歡,並未用膳。奴婢見公主未用晚膳,便想暫時撤去,等晚些再換些清淡的小粥送上,也許公主會有些食慾。」 「有勞你費心了。」韓信沉默了會,又說道:「她還是不肯見我嗎。」 素娥抿了抿嘴,飛快的看了一眼殿內,這才壓低聲說道:「公主說不見任何人,尤其是你。我可是幫你說過好話了,不過還是沒辦法。」 韓信朝著她微微一笑,「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這裡交給我了。」 「可是……」素娥見韓信要進去,心中擔心贏可怪罪便急忙擋在身前,卻眼前一花就被韓信閃身擠了進去。又不敢大聲喧嘩,只好瞪著他跺了跺腳,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內殿之內只點了一盞油燈,昏暗的光線映著床上正抱膝長坐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的楚楚可憐。贏可聽見有人走了進來,微微的抬起來看了一眼,眼睛紅腫著,顯然是哭了很久。見是韓信,眼神不禁有些迷離,旋即又飛快的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韓信見贏可身上穿的仍然是昨日大婚之時穿的紅色喜服,屋內雖然生著暖爐,可贏可仍然止不住微微顫抖。韓信心中不由心疼萬分,輕輕在桌上放下食盤,緩緩的走到床邊,將一條被毯替贏可披上了。 贏可嬌軀一顫,卻也沒有拒絕,仍然抱膝低著頭一言不發。 韓信微微苦笑,從昨日回到咸陽宮後數次經過華陽殿外,卻被宮人告知贏可不願意見任何人。說實話他心中也不知道如何面對贏可,便也只是在殿外徘徊便歎氣離去,直到今天他得到宮人稟報,說贏可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用膳了,這才心中放心不下特意趕來。 心中微歎,想到該來的終極是要來的,遲早都是要面對的,早晚又有什麼區別。若是贏可心中的心結解不開,那日後將如何與她相處。 韓信坐在了贏可身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對不起。」 聽到韓信這句話贏可眼圈不由一紅,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了,趴在膝蓋上的嬌軀一陣陣顫抖,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了。 「千錯萬錯都怪我,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要為難自己。你已經一天半沒吃東西了,再不吃身體會受不了的。」 韓信見贏可仍然不肯說一句話,只是低頭哽咽,便伸手去捉住她的柔荑。贏可卻猛的用力甩開,抬起頭紅腫的俏目圓睜,抓起拳頭狠狠的砸向韓信,哭喊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你,你說什麼我都去做,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為什麼不肯放過子嬰,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呀,你為什麼容不下他!」 韓信緊咬嘴唇,只是用力的將贏可拉入懷中,任她在自己的胸口捶打。贏可在韓信懷中折騰了半響,終於力竭不再掙扎。她原本就一天一夜未眠未休,早已經筋疲力盡,如今依靠在韓信寬厚的胸膛上,忽然覺得安心了許多,竟漸漸睡去。 韓信看著懷中均勻呼吸著的贏可,看著她俏臉上仍然殘存著的淚痕,心中滿是憐惜和歉疚。 贏可原本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天之驕女,從小就被父兄捧在掌心寵溺著長大,可卻在十七歲那年親眼看見自己的父皇被趙高逼死。接著是兄長姐姐們接連被誅,贏氏一脈幾乎斷絕,秦國也朝夕不保,整個秦國、整個贏氏的重擔都落在她一個柔弱女子的肩膀上。好不容易熬了過去,等一切似乎都變好了起來,卻在她大婚之日血濺當場,她的唯一的親人被自己的丈夫殺死。 當她聽到子嬰的死訊後,她頓時萬念俱灰,本想一死了之,可卻不甘心就這麼離去,她想聽到她心愛的人親口承認殺死了子嬰,這樣她才能心灰意冷的了此殘生,和子嬰一樣以身殉國。 可當韓信真正站在她面前時,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對眼前這個男人提不起絲毫的恨意。從三年前的相識,到傾心所托,再到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她早已經將一顆心完整的交給了韓信。 秦女多情,若得心之所托,必一生相隨。在贏可心中,韓信早已超過了贏氏親情,早已經超過了秦國的江山社稷,他是她的男人,他做什麼她都會無條件的支持。但是子嬰的死卻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她忽然想到韓信會不會僅僅只是利用她而已,這一切一切的感情都不過是鏡花水月,都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可當她依在韓信懷中時,卻忽然釋然了。什麼贏氏秦國,什麼國仇家恨,通通都變得無足輕重了起來,只有依靠在眼前這個心愛男人懷中的感覺才是最真切的。她漸漸睡去,睡得很沉。 這一晚上她做了一晚上的夢,嘴上帶著甜甜的笑意。彷彿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在父皇膝下承歡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每天最關心的事情只是如何才能打扮出一個更新穎更驚世駭俗的妝底。 當她幽幽醒過來時,天色卻已經大亮,趴了一晚上脖子不由有些酸痛,便輕輕的挪動了下肩膀。這一動卻驚醒了正閉目休憩的韓信,他睜開眼笑著看著贏可道:「醒了呀。」 贏可側過頭去,只是簡單的「恩」了聲。 韓信這一晚上卻睡的很不好,怕驚醒了贏可便一直保持著這種姿勢、懷中的贏可在睡夢中又是哭又是笑,如同一隻不安分的小貓般讓他時刻不敢分神,直到臨近天明時韓信才靠著床欄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卻被贏可的輕輕掙扎給驚醒了。 韓信看著贏可,柔聲說道:「可兒,別在難受了,這真是場意外,我根本沒想過要殺陛下的。」 贏可卻抬起了頭,亮晶晶的眼神直視韓信,說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子嬰是不是你殺的?」 韓信緩緩搖頭,「不是我。」 「那是表哥嗎?」 「不是。」韓信語氣平靜的說道:「我說了這只是個意外,我原本的打算是將陛下送回宮中,卻沒想到他剛烈至此,竟然拔劍自刎。是我小看了他的,小看了秦王的威嚴。」 贏可僅僅的盯著韓信,許久才點了點頭,款款道:「好,我信你,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信。」 韓信心中泛起了一陣愧疚,又說道:「可兒,對不起……」 贏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卻緩緩搖頭道:「這不怪你,其實我早就知道他想對你下手了,我不敢告訴你,只是拚命的求他勸他。後來我見他對我們的大婚如此上心,在我面前也是對你大為稱讚,我還以為他肯和你和平相處了,誰知……」 贏可又輕輕倚在韓信胸前,輕輕呢喃道:「這不怪你,你不過是出於自保,我不能這麼自私,讓你束手待擒。」 「也不怪子嬰,他是秦王,很多事情並不是他想要去做的,只是秦王這個身份壓的他踹不過氣來。若他只是個渾渾噩噩之人,或許甘心在皇宮內享受一世的榮華富貴,可惜他不是。其實我一直在逃避,總以為你們會一直相互利用相互牽制下去,誰也不會離開我,可是我錯了。秦國只能有一個王者,不是你就是他,除此之外再無第二種可能。」 韓信歎了口氣,「我最大的願望是能縱橫疆場,為秦國掃平關東諸侯,親手擊敗項羽。秦王對我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位子,我只是希望秦國中沒有羈絆我前進的人。可惜了,子嬰他容不下我。」 贏可微微抬起頭,看著韓信說道:「那你怎麼打算呢,你要當這個秦王嗎?」 韓信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我想從贏氏支脈中找個年幼的孩子當秦王。」 贏可忽然一笑,「韓大哥,如果你是因為顧忌我才這麼做的話那大可不必。我們秦人的規矩,出嫁從夫,從此和娘家的權利財富再無半點關係。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不必為我考慮。子嬰死了,贏嗣已經斷絕,我贏可對贏氏的情誼也已盡,你若對秦王有意我自會全力相助的。」 韓信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贏可的髮髻,心中一陣感動,沉吟了會說道:「可兒,我還不想做這個秦王。你們贏氏為秦君七百餘年,我這個外姓冒然為之,又是在陛下駕崩這種敏感時期,那肯定會激起國內群擁而起的反抗。既然我要的只是決策之權,這個秦王對我來說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不如立你們贏氏之人為君,這樣也能安撫天下。」 贏可「恩」了聲,點了點頭,「那你想立誰?」 「我打算讓高陽君的幼子贏義極為,他今年十歲,又是孝文王的五世孫,論輩正好是陛下的子侄輩。可以讓他過繼給陛下為繼子,由他接任秦王,你看怎麼樣?」 贏可略微遲疑,「贏義這孩子我到見過,生的確實乖巧,高陽軍也是個性情溫和秉順之人,想來也不會過多干涉朝政,這到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你同意了?」 「嗯,你拿主意就好了。」 韓信點了點頭,「那只要孟堅點頭就可以了。」說完看了看天色,說道:「可兒,天色已經快早朝了,你先繼續睡會,我早朝後就來找你。」 贏可卻說道:「我和你一起去早朝,這個時候我在的話會比較好些,畢竟我監國的身份並沒有取消。」 「好,那你換身衣服吧。」 「不了。」贏可卻搖頭拒絕道,「我就穿這身去,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我只站在你這一邊。」 大秦二世三年十一月初六,秦王子嬰駕崩後的第一次早朝就在一片沉默聲中開始了。 子嬰自二月胡亥駕崩後即位,道現在不過為君區區九個月而已,甚至都來不及改元稱制,就在同年十一月暴斃,至死記年仍然是沿用二世皇帝胡亥的。 經過昨日公卿大臣們的商議,已經將子嬰的謚號定位「愍」,入太廟稱為秦愍王。周禮上所載,在國遭憂曰愍;在國逢艱曰愍;禍亂方作曰愍,這三句極為恰當的概括了子嬰一生的無奈和艱難。子嬰初定下葬於始皇東陵,與西陵的秦隱王扶蘇遙相呼應,父子兩一左一右守護著始皇帝。 王涇的認罪確實讓群情憤慨的秦人暫時平靜了下來,其實有些品級的秦官大多都知道是子嬰先動手欲除去韓信,韓信只是迫不得已反抗自衛而已。至於子嬰的死因,確實是死於自殺,況且又有王涇這名位高權重的上將軍頂罪,秦人躁動不安的情緒也漸漸被安撫了下來。 眼下最急切的問題是另立新君,這才是秦國的當務之急。 國不可一日無君,而子嬰又無子嗣留下,於是立君只是變成了朝堂之上重點討論的問題。 當一身喜服的贏可在座上將提議贏義過繼給子嬰接替王位時,大部分都是一頭霧水的茫然,他們大多數人從未見過贏義,不知此人是何方神聖,待贏可字字解說一番眾人才恍然大悟。 眾人都忍不住將目光投向韓信,心知肚明他才是出此主意的人,他立一個旁系幼童為君主,無非就是欺他年少便於控制。 韓信見眾人皆是看向他一陣沉默,自然猜得到他們的想法,忍不住將目光看向左側領先的孟堅,心知他才是絕對的話語權。 孟堅能來早朝已經出乎了韓信的意料,前日在咸陽城外埋伏的田市大軍在裡應外合下衝進去了咸陽,最終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整個咸陽。當時正坐鎮咸陽的孟堅則被抓了起來,田市不敢傷害她,只是將他關在咸陽一處密室中,直到昨日形勢穩定了下來韓信才將他放出。原本韓信料想依照孟堅的性格,一定會用罷朝的抗議方式來表示不滿,卻沒想到孟堅居然特意前來朝會。 孟堅似乎感覺到了韓信正在看他,抬起了頭目光迎上,兩人目光交織,最後還是韓信輕輕的移開了目光。 就在朝堂上一片死寂,眾大臣用沉默了抗議對子嬰之死不滿時,孟堅卻忽然站了出來。他蹣跚著走出了朝臣之列,走到中央迎著眾人目光彎身躬下,「臣附議。」 「臣以為贏義恭順仁孝,聰敏過人,確實是繼任秦王的首選,臣贊同太長公主的提議,願意擁立贏義為新王。」 有了孟堅的表態,這項決議自然很快就在朝會上通過,決定迎立贏義為秦王,尊華陽公主贏可為監國公主,代行天子之職,臨朝稱制,以創新朝。 接著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孟堅又提出了辭呈,表示年事已高足疾愈發嚴重,請求辭去一職,乞骸骨以回家鄉頤養天年。 贏可看著孟堅已經花白的頭髮,想起剛剛他走路時蹣跚的步伐,忽然意識到了這位老人年過花甲了,已經為秦國貢獻了一生,一直恪盡職守兢兢業業的守護著贏氏秦國。即便是在贏氏最黯淡最無望的時候,他仍然不折不饒的維護著秦王的正統。韓信在秦國幾乎一手遮天時也唯有他帶著一群文官們獨自和軍將集團對抗,拚命守護者秦國七百年的基業。 可如今連他都死心了,都提出要退隱了,難道贏氏真的氣數已盡。想到這裡贏可不由眼睛一紅,柔聲勸解道:「丞相,你德高望重又是百官之首,對我大秦可謂是勞苦功高,如果真的是身體不適,不妨先在家修養一段時間,等身體好了再上朝,如何?」 孟堅卻搖了搖頭說道:「謝太長公主美意,人都說五十知天命,臣今年已經五十有九了,早已經知道這副老骨頭支撐不了幾年了,還望太長公主念我年老,放我回鄉,老夫也想相教子孫,享享幾年的天倫之樂。」 第163章 不食周粟 孟堅是百官之首,論職權猶在韓信之上。子嬰既死,他無疑是反對韓信勢力領袖的不二人選。原本所有人都以為依照孟堅的剛烈,他此刻一定會跳出來重新扛起擁護王權的大旗對抗韓信,可萬萬沒料到的他居然決定辭官隱居。 韓信和贏可對視一番,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韓信沉吟了會,緩緩走出右列,拱手說道:「丞相,如今秦國君王交替,國內已有不穩之像,還望你以江山社稷為重,助我大秦度過此關。」 孟堅看向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上將軍太看得起老臣了,秦國有你在就可以了,老夫的去留又有何異。」 韓信聽出了孟堅話中的不滿,不由苦笑,還欲勸說,孟堅卻已經轉過身去,只是看著贏可躬身道:「公主,陛下駕崩,老夫心中悲切不已,再加上年過六旬恐難以再伺候新君了,還望公主念我服侍了三代君王的份上,答應了老臣這最後的請求。」 說完一拜到底,意思是贏可不答應他的請求就不再起來。 贏可微微歎了口氣,他見孟堅心意已決已經難以勸阻,只得說道:「丞相,你的辭呈我先放在這裡,哪天你要是回心轉意了大秦隨時對你敞開大門。」 孟堅卻面無表情,只是低頭沉聲謝恩。贏可只得在朝堂上宣佈待新君即位之後再選定丞相人選,相權暫時由御史大夫白龐代為執行。又細細商議了一番明日新君登基大典的儀式,朝會這才散去。 和往常一樣,孟堅仍然是一人獨自行走,可惟獨有些區別的是這次他的步伐慢了上許多。他邁著蹣跚的步子緩緩走在石階上,在一處拐彎處卻停住了步子,靜靜立在那裡,似乎在等候別人。 終於,身後響起了一句:「丞相留步。」 孟堅慢慢轉過身子來,面無表情的說道:「上將軍,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韓信詫異道:「丞相你是在等我。」 孟堅未置可否,只是抬頭看向他淡淡的說道:「我已經不是丞相了,上將軍請不要這麼稱呼老朽。」 韓信微微一笑,躬身道:「老大人又何必爭執於這些虛禮呢。」 「不知老大人等我可是有何事?」 孟堅看了他一眼,「我有話想跟你說,就像我知道你一定會追出來有話想跟我說一樣,在老夫離去之前,我們之間確實需要好好談談。」 韓信面色露出些許愧疚,低聲說道:「丞相,這次事情真的只是場意外,陛下原本不用死的,我也沒有想到過他會自刎。不管你信不信,我起初並無謀逆之心。」 孟堅卻竟然點了點頭道:「我相信。」 「我知道你的為人,我也知道你不過是迫於無奈自保而已,否則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韓信,你不要低估了孟西白為首的老秦人世家的力量,若是我們這些世家團結起來振臂一呼,我相信秦國至少有一半的軍隊不會聽從你的軍令了。」 韓信微微動容,有些詫異的問道:「那你為什麼不……」 「很簡單。」孟堅坦然的說道:「我並無勝利的把握,要知道秦人世家早已經不再是塊鐵板了,依你的才能一定早就收買了其中許多人。就算我們和你決裂,也不過攪亂秦國而已,失敗只是早晚的事情,那時候秦國一定會元氣大傷,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 說道這裡孟堅瞇起了眼睛,他原本就年老皮膚鬆弛,一雙三角眼看上去威嚴無比,輕捋頜下稀疏的鬍鬚又幽幽說道:「況且這種結局並不是我料想中最壞的結局,甚至遠遠好過。」 韓信一愣,有些聽不懂的問道:「恕小子愚鈍,不是很明白老大人話中的意思。」 「陛下告訴我計劃的時候,我曾經苦苦相勸,奈何陛下就像失心瘋一般執意如此,任我怎麼相勸他也不肯打消這個念頭。無奈之下我只好全力配合他的所為,可惜陛下人雖然聰明,可畢竟經驗不足火候不夠,遠不是你的對手,他如今的結果,說到底也是咎由自取。」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你被當場殺死,但我可以肯定你的親信部將趙無忌田市他們不管是出於為你復仇,還是心恐自保,都會起兵叛亂的。到那時候秦國一定兵戈大起,生靈塗染,即使平定了叛亂也是元氣大傷,平白便宜了想與他們。而現在,有你高壓著至少秦國暫時還保持著穩定。」 韓信沉默了陣,抬頭看向孟堅誠懇的說道:「老大人,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任丞相一職,要知道秦國現在內憂外患,若無你這位德高望重的丞相坐鎮朝堂,我很難空出手來全力對付外敵。」 孟堅卻笑了笑,反而問了個看上去毫無關係的問題,「韓信,你聽過伯夷、叔齊的故事嗎?」 韓信猶豫了會,這才點了點頭,他已經知道孟堅話中的意思了。 伯夷、叔齊原本是商末獨孤國的兩位王子,孤竹君去世後,叔齊出走,欲讓位給兄長伯夷。伯夷也不願作國君而逃避。後來二人在路上相遇,聞昕西伯侯姬昌善養老幼,深得人民擁戴而入周投靠。文王仙逝,周武王繼位而擁兵伐紂,他們認為諸侯伐君以為不仁,極力勸諫。武王不聽,決意滅商。伯夷、叔齊對周武王的行為嗤之以鼻,誓死不作周的臣民,也不吃周的糧食,隱居在首陽山,採野果為生。孟堅以此自比自然是想暗喻韓信就是那周武,而他立志做伯夷、叔齊。 果然,孟堅又接著說道:「陛下已死,七百年的贏氏秦國已經斷嗣,此乃天命,能做的事情老朽已經都做了,可無奈天意亡秦,又豈是人力可以改變。」 說道這裡孟堅不由長歎一口氣,面色有些痛苦,他一生都立志效忠大秦,可如今卻眼睜睜的看著秦王一族落得如此下場。 「我說了我沒有怪你。於公,你對秦國有再造之功,若沒有你秦國早已經亡了,而陛下卻欲殺你奪權,本就是秦國負你在先而非你負秦國。於私,秦國已經斷嗣,我一身效忠秦王,如今卻沒有可以效忠的對象了,我留在朝中還有何用,難道助你登上秦王之位嗎?」 韓信揚了揚眉,沉聲道:「丞相,在你心中我就這麼像亂臣賊子嗎?」 孟堅微微一笑,「你不像,可我一樣知道你早晚會坐上這個位子的。韓信,權勢之道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若不再向上一步,你的心腹你的親信也不會答應的。這並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你一定會去做的事情。這早已經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答應我三件事情。」 「老大人請說。」 「第一,你要善待贏氏,秦王雖然已經斷嗣,可旁系血親仍然為數不少,我希望你能拿出一個天下之主的氣魄來包容這些遺民。第二,你要答應我,就算登上王位,也一定要保留秦國的國號,不得建立新朝。這兩個條件你必須要答應我,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韓信看著目光毅然的孟堅,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我韓信在此立誓,若違此諾,必激起天怒人怨,天下人皆可殺之。」 「請問老大人你第三個條件是什麼。」 孟堅見韓信點頭答應,這才舒了口氣,將咄咄逼人的目光收回,轉而平靜道:「至於第三件事那就是我個人的私事了,你答不答應都不會有損我們的協議。」 「但說無妨。」 「我世受國恩,一生終食秦祿,老來也不想再做他國之臣。老朽不才,想效仿伯夷、叔齊不食周祿的高風亮節,還望你能將陽曲山下的十里之地賞賜給我,讓我帶著老妻退入其中自耕自足,終身不踏出此地半步,以此為贏氏守節。」 「我知道你心中擔心的事情,你是害怕我走後沒有人能鎮的主那些文臣世家對嗎?我可以向你推薦一人。僕射公孫弘,此人是我的弟子,生性耿直為人剛烈,他是公孫家族的世子,又是白氏之婿,西氏外孫,我對他的才幹也十分瞭解,足以為丞相一職。最重要的是他極為讚賞你,對你的所作所為大為欽佩,只不過礙於我這個老頭在不便公然表態,所以我想他若為相,於你於國都是大善。」 孟堅說了這麼多話,漸漸覺得有些疲倦了,說完後便閉目又道:「如此,上將軍以為如何?還望你能善待秦人,善待秦國,讓我大秦早日恢復昔日的王霸之頁。」 韓信默默的看著孟堅,心中對這個一心為國的老人不由充滿敬意。他忽然單膝跪下,低下頭恭敬的說道:「丞相高義,請受小子一拜,我一定竭盡全力,絕不辜負您的厚望。」 秦二世三年十一月初七,在秦王子嬰駕崩後三日,新秦王的登基大典就在倉促間草草的完成了。年僅八歲的小贏義穿著一身厚重的朝服,在一片山呼萬歲聲中登上了象徵秦王自尊無上地位的寶座。 年僅十歲的他並不是很懂「秦王」這種東西的意義,他只是昨日被父親叫來不耐其煩的細細叮囑了一番,讓他這要注意那要注意,這不能做那不能做,弄的他心中對當這個秦王反感不已。 可當他牽著贏可的手站在高高的寶座之上,一臉高興的看著身下一個個齊齊磕頭的大臣們,心中不由興奮不已,覺得當秦王原來是件這麼好玩的事情,要不是從小礙於家教早就放聲大笑出來了。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場很有意思的遊戲,一個個穿著古怪服飾的人如同木偶般,板著臉在他身下磕著頭。而他只需要一句話不說的坐在座位上。 「阿母,你看那個老頭子,走路好像一隻鴨子呀。」贏義湊在贏可耳邊,輕輕的說道。 贏可聞言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想起是在御座上,便急忙繃緊著臉不敢再笑。伸手在贏義背後輕輕了掐了他下,贏義吃痛,連忙挺直身子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論輩分贏義應該喊贏可叔祖母的,可贏可嫌棄這個稱呼把她喊老了,便讓贏義叫她阿母,還讓他私底下喊韓信阿父。贏義雖然昨日才被接到宮中,可和贏可這個阿母到是甚至相投,僅僅一天的時間就離不開她了。 在小贏義看來,皇宮要比他家中好玩百倍千倍,這裡有很多很多的玩具,還有很多很多人的陪著他到處玩耍;贏可也要比他那個整天板著臉不苟言笑的父親好上好多好多,她不會告訴自己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只會溺愛著讓他隨意奔跑玩耍。 贏可也打心眼裡喜歡活潑可愛的贏義,她已經年過二十了,在她這個年紀的秦女很多都已經是很多孩子的娘了,唯有她一直拖到現在才嫁給了心愛之人。子嬰雖然是她的侄子,可是年紀卻比她還要大上幾歲,與其說是姑侄之情到還不如說是兄妹之情。如今又有這個聰明伶俐的贏義陪在她身邊,這讓失去親人的贏可感到大為寬慰。畢竟他們都是一個姓氏,雖然血脈隔著很遠,可還是共同的祖先。 贏可和贏義的親近讓韓信都忍不住大起醋意,現在他就在御座下右手邊的首位,正領著一群武將按照三跪九叩的大禮行參拜之禮。他雖然位居三公食邑萬戶,按照禮制是可以不用跪拜秦王的,可今天確實秦王的登基大典,所以他也成不了例外,只能按照大禮老老實實一個頭一個頭的磕過去,心中鬱悶無比。 抬頭又看見座上看著他有些幸災樂禍笑著的贏可,心中不由大感鬱悶,幸好這套大禮並不是太長,沒多久就開始例行的新王祭天儀式,待三日後再去雍城祭祖告諸先王,這才算正式禮畢。 贏義因為年紀幼小,所以祭天的儀式完全由贏可代為操辦,這一繁瑣的儀式足足進行了二個時辰,這才終告結束。當著近千名官員的面,贏可又念讀了關於朝堂新的人事調動,大部分官員都留任原職,唯以引人注目的公孫弘高昇為丞相接替孟堅。直到所有結束,眾大臣才紛紛散去各自回家。 韓信可沒有這個清福可享,他手頭還有推擠如山的公文需要處理。這幾日秦國看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其實卻是外鬆內緊,大量的將領和駐軍紛紛調動,韓信手下的幹將田市、趙無忌等人也被調出咸陽奔赴各個要地接掌當地軍務,緊防有異心之人舉兵造反。 各郡縣的主官也進行了一番調動,一些韓信的心腹可信之人被紛紛安插在各個要職部位,而態度曖昧不定的其他人則保持原級不變,而被調任很多無足輕重的地方。 忙完這些政事後已經臨近黃昏,韓信總算將一些應急的軍務全部處置妥當了。抬頭看見天色快暗,又感覺到腹中一陣飢餓,便將卷宗合上,離開國尉府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前陣子子嬰封他為武信侯時曾經上次過一處很大的宅子給他,而且離他的國位府並不太遠,快步奔走也不過一刻鐘的路程。 到武信侯府中時,韓信一進門就吃了一驚,原本看上去破敗寒酸的侯府竟然面貌大變,看上去乾淨整潔無比,直到看見自己的老管家這才確信這是自己的府邸。韓信原本是一個人生活的,每天除了睡覺外基本很少在自己府中,都是待在國尉府中,所以這處府邸雖然大而氣派,可卻顯得有些破敗。 待走到庭院中,只之間庭內一片狼藉,贏可擼起了衣袖和長裙,正在叉著腰大聲的命令家僕如何擺放,一旁的贏義卻乖巧的站在那看著贏可。贏義本是秦王,不能私自出宮的,可贏可卻毫無顧忌,依舊帶著他到處亂跑。 按照秦制,嫁出去的公主是不能再留在宮中的,況且贏可也十分不喜歡那座冷冰冰的宮殿,便搬到了韓信府中。見他佈局並不精美,便召集家僕將真個府中都大掃一遍。 看見韓信回來了,贏可不由喜上眉梢,上前迎了上去,笑道:「你終於忙完了呀。」 韓信聳了聳肩,笑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看這邊的風水佈置很有問題的,便手癢想要替你重新佈置下,你不會介意吧。」 韓信哈哈一笑。「你是這裡的女主人,一切都隨便你,我介意什麼。」 贏可聽到「女主人」三個字不由面色一紅,又指著貼身侍女素娥看著贏義道:「你先和這位大姐姐去那邊玩會吧。」贏義點了點頭,便興高采烈的跟著素娥跑向側院。 贏可微笑的看著贏義的背影,臉色滿是溺愛,韓信看到了不由醋意泛起,沒好氣的說道:「別看了,再看眼珠就掉下來了,要知道你的夫君可是在你旁邊呀。」 贏可聽出了韓信話中的醋意,不由掩口笑道:「好哦,小氣鬼。」 忽然又想到什麼,便正色的看著韓信說道:「韓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傷害到義兒,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 韓信曬然笑道:「答應你到也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韓信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就是不許再叫我韓大哥了。」 贏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去,頓時紅霞滿腮,忍不住低下頭去輕輕的喊了句:「夫君。」 韓信哈哈一笑,又說道:「既然你這麼喜歡小孩子,那我不妨送你份禮物如何。」 「什麼禮物呀。」 「以後若是我們生了兩個以上的兒子,便讓其中的一個改姓贏姓,我若當上了皇帝則封他在關中為王繼承秦業,供奉贏氏香火,可好?」 贏可又驚又喜,忍不住抱住韓信喜極而泣。韓信卻不懷好意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你可要努力哦,不如咱們現在就開始如何?」 贏可面紅耳赤,將頭深深埋下,用細弱蚊鳴的聲音小聲的「恩」了聲。韓信大喜,急忙一把抱起贏可就衝進臥室。 身旁的婢女們則一個個掩口輕笑,心想這個姑爺好是心急,天還沒黑就急著洞房了。 第164章 雪夜之變 鋪天蓋地的大雪毫無徵兆的襲擊了中原之地,一夜之間原本奔流不息的大河竟然冰凍三尺。 嚴寒的突然來襲讓正在大梁對峙的兩軍都措手不及,才一天不到的時間,魏趙聯軍就凍斃凍傷二萬多人。楚軍情況稍微好一些,依仗著彭城范增源源不斷的後勤供給,楚軍士卒已經大部換下了秋裝,改穿上略顯單薄的冬裝,雖然在罕見的寒冬下仍然顫抖不止,可卻比毫無準備的魏趙聯軍要好上許多。 嚴寒之下,人畜僵立,更別說缺少冬裝的魏趙聯軍士卒了,這幾日魏王豹和趙相陳余都下令取消了所以的出戰,只是讓士卒躲在營帳中取暖避寒。而楚軍雖然備有冬裝,可南人懼寒,更何況是這種極其寒冷的嚴冬,所以季布也不得不下令回縮防守,不再頻頻挑釁魏趙聯軍。 這場意外的寒冬倒是給中原大地帶來了短暫的和平,在魏地廝殺了整整兩個月已經筋疲力盡的雙方士兵,總算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各自罷兵回營,等待暴風雪過去後再行開戰。 自九月以來,以齊、趙、魏三國為主的反楚聯軍在中原之地和楚軍相互攻伐,互有勝負。最初齊、趙、魏三國趁項羽忙於鎮壓南地楚王一系的叛亂時,突然起兵將項羽在河北河南所立的常山國、齊國、濟北國、殷國、河南國紛紛擊破。齊王田都和濟北王田安被田榮殺死,常山王張耳則拋國北投燕王臧荼,殷王司馬卬和河南王申陽兵敗被圍於雒陽,日夜不停的派出使者向彭城求援。 正在吳城坐鎮的項羽聽到北地皆反的消息後,便迅速做出了反應,單槍匹馬疾馳五天五夜趕回了彭城。回到彭城後項羽也不待休息,便立刻下令整軍備戰,集結好的三十萬楚軍一分為二,季布率八萬大軍馳援司馬卬和申陽,他自己則率二十萬主力大軍北上齊地,兵鋒直指田榮。 項羽很敏銳的察覺到了這股反楚大潮的領頭人就是田榮。田榮是最早一批起兵反秦的老領袖,論資格比誰都老,項羽這些人在他眼裡不過是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他才是真正的反秦老大。況且田榮又是齊國宗室,久占齊國在齊地聲望極高,也唯有他才有膽量和雄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項羽。 所以項羽才決定先集中主力擊潰田榮,而給季布偏師的任務則是穩重魏地的局面,待主力滅齊後再回援中原。季布卻不是個甘於死守的人,他和項羽一樣年輕,一樣雄心勃勃,他自然不會錯過這次得以獨當一面難得的機會。 他帶領大軍北上後,便下令拋棄一切輜重輕裝簡行,大軍連夜奔走六百里,突然殺到了雒陽城下猛衝魏趙聯軍脆弱的結合部,將毫無防備的聯軍打的潰不成軍,後撤數百里後才重新站住腳跟。季布則趁機會合司馬卬、申陽所部,將戰線推到了魏都大梁城下,中原形勢頓時大變。 魏軍和趙軍新敗,雖仍有近二十萬大軍,可卻人心惶惶不思就戰,而與之相對的確實挾著大聲之勢士氣高漲的楚軍。不得已魏豹和陳余只得北河駐防,依托大梁城構築防線死死抵擋住季布的攻勢。 季布原本想趁著士氣高漲一舉拿下大梁城的,卻沒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打斷了他的計劃,這才不得不暫時休兵罷戰。可他並不甘心於縮在營帳中等待天氣轉暖,而是四處派出斥候查探軍情,尋找著戰機。 大雪連下二日,天地間已經是蒼茫一片,在野外舉目望去能見度不過十餘丈而已。這種鬼天氣誰都不用擔心敵人會前來偷襲,因為積雪三尺的雪地上根本無法掩蓋住行軍的痕跡。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之上,卻出現了幾個白點,遠看倒是和雪地的顏色溶為一片,看不出什麼異常之處。只有靠近些才能發現竟是十餘輕騎,皆是白衣披身,連坐騎都披上了白布掩飾,若不是有心人細細查看,還真的很難發現。 季布在營中歇息了二日,便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清早便帶上數名將領親衛前來大梁城查探軍情。 大梁城是昔日戰國時期魏國的都城,是當年天下最大的幾個城池之一,昔日魏國稱霸天下時,大梁便是其中樞所在。因位居天下之中,交通四通八達,所以大梁繁榮鼎盛,天下商賈大多聚集於此。 後秦滅魏之戰中,王賁為了攻下雄偉的大梁城,特意以大河之水倒灌大梁,這才城破魏亡。而大梁城也在那場戰爭中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恢復往日的繁華之像。但大梁雖然城池破損,可高大的城牆和偌大的城市規劃仍然大部保存,所以魏豹在攻下殷地後又將魏都搬回了大梁,如今敗退仍然以此為依托抵抗楚軍。 只不過大梁城池北段損毀嚴重,只有南城牆保持完好,所以魏軍和趙軍便以大梁為中心,分別駐紮在城外東西兩側,彼此遙相呼應,而季布今天來查探的正是作為兩軍結合點的大梁城外的趙營。 這裡雖然離大梁城已經很近,可在大雪中仍然看的十分模糊,季布仍不住鄒了鄒眉,便又想縱馬上前些。身後的司馬卬見此不由駭然道:「大將軍,再往前的話就離趙營太近了,萬一被他們發現我們就麻煩了。」 季布輕輕一笑,笑聲中隱隱有些輕蔑的味道,回頭看著司馬卬道:「殷王未免太過小心了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已,若只是躲在遠遠觀望,那也只有打敗仗的命了。」 司馬卬被季布一句話噎住了,聽出了季布話中暗暗的嘲諷,愣在那說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知。一旁的申陽見氣氛有些尷尬,便上前笑著解圍道:「大將軍,殷王他的意思是你我都是千金之體,查探軍情的事情本應該是斥候們做,如今我們親身前往已經很冒險了,所以一切小心為重。」 季布原本也就是順口嘲笑一句,倒也不是真的想讓司馬卬下不了台,見申陽來打圓場便笑了笑道:「河南王說的是,是我太過不小心了,那我們就在這裡看看就行了。」 季布望著遠處的趙營,凝神沉思半響都沒說話,一旁的副將周澤倒是沉不住氣了,粗聲說道:「大將軍,我們何時才出兵,整天憋在營中實在難受至極。」 周澤是項羽八千江東子弟營裡出來的一員猛將,不但膽識過人而且有勇有謀,季布對他甚為倚重,所以便笑了笑問他道:「戰機到時自然可以一戰。」 「那何時才是戰機。」 季布卻沒有直接回到,而是反問道:「那你覺得呢?」 周澤沉吟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出奇兵攻打魏軍和趙軍的後方,以前因為缺少渡船我們無法繞到他們身後。可如今大河已經冰凍,行軍是毫無問題,不如由我帶一支奇兵突襲他們背後。」 季布卻搖了搖頭,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們想得到那陳余、魏豹沒道理想不到,我若是他們,一定會將計就計埋下伏兵將我們這支偏師徹底見米。不要小看陳余,此人怎麼說也是身經百戰,而且平時喜好謀略,是個極難纏的對手。」 周澤被季布說的啞口無言,只得撇了撇嘴不再多說。而申陽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季布說這些的時候面色平淡,絲毫沒有一點擔心,便隱隱猜到了什麼,試探的問道:「大將軍如此胸有成竹,是不是心中已經有了破敵之道。」 季布微微一笑,說道:「破敵之道談不上,倒是有個不錯的戰機看我們能不能把握的住。」 司馬卬、申陽聞言對視一番,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興奮之色。 若說誰最想打敗魏軍和趙軍,那無疑是他們兩了。要知道他們的封地可是被這兩國佔去了大半,要想奪回封地,只有將魏軍趙軍打的元氣大傷,逼著他們退回河北。所以兩人忍不住齊聲說道:「什麼辦法?」 現在司馬卬申陽二人的富貴性命和楚軍緊緊連在一起,所以季布到是不擔心二人會出賣自己,便將心中的想法如實的說了出來。 「明日大雪就會停住,然後是天晴雪融,我們在南面的高地上而魏軍趙軍所處的地段是臨近大河的低窪之處,若是雪融他們一定會漲水被淹,地上只會一片泥濘。這樣趙軍中賴以為存的騎兵就沒有了立足之地了,而我們楚軍絕大多數都是步卒,只需要在鞋子上裹上草繩就可以不受泥地的影響了,那時候我們再大軍出動,一定能徹底擊潰魏趙聯軍的。」 司馬卬申陽相視而笑,皆是喜出望外,如果真如季布所說,那取勝復國只是早晚的問題了。心中暗自慶幸還好選擇了站在項羽一邊,原來楚軍中除了項羽外還有季布這樣統兵的大將之才,若是和他坐敵人一定很是頭疼。 倒是周澤有些不解的問道:「大將軍,你怎麼知道明日會停雪天晴?」 季布不由笑道:「為帥者不僅要知兵善戰,還要通宵天文和地理的常識,這樣才能有備無患,若你只是一味的知道衝鋒陷陣,那就是將,而非帥了。」 周澤聽了季布一番話不由頭大,忙搖了搖頭說道:「算了算了,我當將就可以了。我看項王打仗也就是一味的橫衝直撞,靠著勇力勇冠三軍讓敵人膽子,哪有你說的那麼複雜呀。」 季布曬然一笑,「那是你太小看項王了,好像天下人都以為他每次打仗都只是靠勇力,其實這是大錯特錯。項王有一種天賦,那就是對戰機的把握和對將士士氣的鼓動,他總是能敏銳的察覺到對手一閃而過的疏忽和漏洞,並牢牢的抓住這個楔子狠抓不放。他天生就是王者,他出現在哪裡都能帶來士卒的狂熱。所以他的成功我們就不要去模仿了,這是一種與生而來的王霸氣質,別人學不來的。」 周澤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項羽,還是項羽極為親近的季布,不由哈哈一笑,道:「多些大將軍教導。」 季布又看向司馬卬和申陽,正色道:「二位,若是襲營的話那就必須傾力壓上,我想請問你們能出動多少兵力?」 司馬卬輕捋鬍須,沉吟了會說道:「我手中還有四萬六千人馬,大將軍要用的話我可以全部交給你。」 季布點了點頭,又看向申陽。申陽苦笑道:「我河南國比不得殷王財大氣粗,我手下能用的兵卒不過三萬。」 季布沉吟了會,便說道:「我楚軍尚有五萬多人,一起十二三萬大軍,若是用來強攻倒有些不足。」 周澤卻忽然說道:「大將軍,何不將籍宗的二萬大軍召回?」 周澤口中說的二萬大軍正是季布佈置在西邊孟津渡的一支偏師,用來威脅魏軍空虛的後方,逼著魏國不得不分重兵來防備這支偏師。而且季布佈置這支大軍還有層深意,就是為了替中軍大軍提供側翼掩護,他心中還是隱隱對西邊放心不下。 周澤見季布面帶猶豫,作為心腹之將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便說道:「大將軍你可是擔心西面的秦國?」 季布緩緩搖頭。「我並非擔心秦國,秦國經歷大戰後恢復元氣才是首要任務,若韓信聰明些的話就絕不會冒然捲入關東的大戰中,作壁上觀才是對秦國最佳的選擇。再說秦國現在正在大舉對漢中和上郡用兵,哪會有精力顧及關東。」 周澤曬然笑道:「不是擔心秦國,難道你是擔心劉邦那軟蛋?他現在不正被韓信打的喘不過氣來,那還有功夫想到我們。」 季布微微歎了口氣,「劉邦這個人畢竟是一方諸侯,有手段有心計,我們千萬不要小看他。至於漢中的戰局,我們得到最後的消息還是七天前斥候送來,說是劉邦正被秦軍團團圍在南鄭,之後就在沒有消息抱來了,現在究竟怎麼樣誰也不清楚。」 周澤卻不以為然的說道:「漢中還能怎麼樣,無非就是兩種結果,要麼秦國勝了拿下了漢中,那劉邦一定死的乾乾淨淨了,秦國又無意關東,我們還擔心什麼。要麼就是劉邦勝了,那簡直是用奇跡來形容,就算劉邦他狗屎運好打敗了秦軍,那也一定是元氣大傷,哪裡還會有閒工夫來管關東的事情。」 「所以末將認為大將軍的擔心毫無道理,反而是平白將兩萬生力軍白白的浪費掉了。」 司馬卬也朝著季布拱手勸道:「大將軍,我也覺得周將軍的話非常有道理,既然是生死大戰,那我們就要將全部的力量壓上,這樣才能保證能一舉獲勝。」 說完使了個眼色給申陽,申陽會意,也上前勸道:「是呀,大將軍你擔心的只不過是小有可能發生的意外,而和魏趙聯軍的決戰確實放在眼前的決戰,若僅僅是因為擔心而放棄了一支決定勝負的生力軍,那就實在得不償失了。」 季布見三人都是這般說,不由有些動搖了,他原本也僅僅是因為一貫的謹慎,所以才這麼堅持的。可想想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太過小心了,便也就沒繼續堅持了,而是點了點頭答應了周澤的提議,下令將籍宗的二萬大軍從孟津渡秘密調回中軍大營。 大雪飄落了三日後,到了第三日的晚上,果然如季布所料的那樣雪花慢慢減弱了下來,雖然仍是大片落下,可較之前卻小了很多。 楚軍因為連續幾日都無戰事,士卒們也漸漸升起了懈怠之心,連例行的執勤巡邏都是偷偷的取消了不少,而是躲回了溫暖的營帳避寒。軍務一事已經由季布完全接掌了,所以司馬卬倒是顯得十分輕鬆,他到也樂意落個清閒,便早早就擁著一房美妾在帳中睡去了。 到了半夜時分,司馬卬卻被自己親兵大聲的喊醒了,營帳外則傳來一片慌亂的喊叫聲和人馬喧雜聲。司馬卬為將多年,自然知道這是襲擊營,心中雖然慌亂,可卻動作迅速的穿上了甲冑,拔出佩劍也不理愛妾的呼喊聲徑直都出營去。 整個大營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中,尤其是南邊楚軍的營地,更是猶如沸騰的開水一般,火光映襯了半個夜空,廝殺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想來偷營的大軍是從那裡攻入的。 司馬卬這是急忙下令勒住部眾,讓眾人不要慌亂,又看見申陽帶著一隊親兵大步走了過去,便迎了上去焦急的問道:「怎麼回事,哪來的敵襲。」 申陽怒目圓睜,滿臉憤怒的說道:「漢軍,打的旗幟是漢軍,劉邦那個狗雜種來了。」 司馬卬大吃一驚。劉邦不是正在漢中和秦軍火拚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大梁。可眼下卻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司馬卬焦急的問道申陽:「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楚軍已經完了,我們快跑吧,逃到楚地去。項羽還在呢,他可沒這麼不經打,咱們還有依靠。」 第165章 彭城大戰(1) 劉邦所部自漢中倉皇東逃後,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好不容易才到達了穎川郡和三川郡交界之處。這一路劉邦走的並不平坦,因為背井離鄉,六萬大軍中逃亡近三分之一,到路上糧草又告盡只能節衣縮食,最後來到三川的僅是飢腸轆轆不到四萬的殘軍。 昔日項羽分封天下諸侯,三川郡是河南王申陽的封地,穎川則為韓王成建國所在。韓成羸弱,於滅秦無功,項羽便將他的屬地剝奪了近半,僅給他五縣用於立國。後魏王豹擊敗了河南王申陽,將他的領土全部納入了到魏國治下,隨後又被季布大敗,只得收兵北上大梁自保。季布聯軍急於攻下大梁,對穎川也無暇顧上,只是派了不到幾千的老弱殘兵駐守其中。 這到便宜了劉邦,缺兵少糧的漢軍千辛萬苦的翻越了層層山脈,原本還惶恐不安的擔心等待他們的是嚴正以待的楚軍,卻沒想到居然是一座座空城。劉邦大喜過望,急忙拔營疾行,路上又使了個心眼,下令先鋒部隊全部撤下漢軍的旗幟改而打上楚軍的旗號。對外詐稱是楚國南面奉命前來接管三川郡的先頭部隊。 劉邦本就是楚將,部下的將領大多是楚人,軍中的士卒楚人也過半,對楚軍的行軍旗號是瞭如指掌,所以冒充楚軍來得心應手。竟連連詐開十餘城,其中就包括天下雄城的滎陽,劉邦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就輕取了三川郡。 佔據了滎陽後,劉邦迅速封存了糧倉,將郡內的官吏鄉老悉數召來滎陽,這才宣佈了自己的身份。當著數千父老的面,劉邦居高台上慷慨激昂的一番說辭,說項羽殘暴天下,背信棄義殺死義帝熊心,他漢王則是奉義帝遺詔,起兵號令天下諸侯討伐項羽。 不得不說劉邦收買人心十分有一套,原本三川郡民還對劉邦這個突然殺來的外來戶心懷戒心,可被他一番說辭鼓動下竟然群情激奮了起來。昔日項羽滅秦之時再中原之地廣開殺戮,稍有抵抗的便滅城屠池以示警告,所以中原魏韓之地對項羽積怨甚深。 劉邦這一來打出的第一句口號就是項羽殘暴,喜好殺戮弒主自立,這也激起了三川百姓內心中對項羽深深的恨意。才不到三日的時間,漢軍就迅速從四萬人膨脹到了八萬大軍,劉邦一面下令整軍備戰一面派人前往大梁打探楚軍的消息。 不得不說劉邦的運氣確實十分好,一場罕見的大雪讓道路斷絕,在加上劉邦嚴密封鎖,楚國在三川郡的密探們一時也難以將消息送給季布,這就為劉邦爭取了到了幾天寶貴的時間。當他知道楚軍正在大梁城和魏軍趙軍對峙之後,便當機立斷的決定冒著大風雪揮軍東進,準備援救形勢不妙的魏趙聯軍。 劉邦這次東進是帶著極大的氣魄和決心,他將手下所有可以用的士卒都帶上了,沒有留下一兵一卒留守後方。因為他心中清楚,這次若是再敗了的話那就萬事休矣,沒有誰會願意一直跟隨個一直吃敗仗的君主的。 這場仗決定了他劉邦能不能鹹魚翻身。贏了,則是他劉邦風風光光的號令天下諸侯討伐項羽;敗了的話,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大風雪在為漢軍前進帶了重重阻礙的同時,也為漢軍的奔襲帶來了隱匿蹤跡的機會,直到奔至孟津港,楚軍仍然對這支突然殺到的漢軍一無所知,季布也只是專心的在他大營中籌謀一舉殲滅魏趙聯軍的計劃。 連日的行軍早已經讓漢軍疲憊不堪,尤其是在野外的寒冬下更是寒冷難耐。當大軍行至大梁城西二百里處的關縣縣城時,劉邦才肯讓大軍入城紮營暫時休息一晚,以養足力氣明日再戰。 漢軍大營之中,巨大的火盆被擺放在廳中,劉邦和一眾心腹愛將們正在案幾上大快吃著酒肉。這幾日的急行軍可沒有讓細皮嫩肉的劉邦少吃苦,一雙腳更是冬的又紅又腫,一到熱水中就如同針扎般疼痛難忍。可劉邦仍然咬著牙堅持了下來,不但一聲不吭,反而四處奔走在隊伍中鼓舞士氣。 關縣只是個小縣城,而且還是處在魏國的勢力範圍之內。劉邦的大軍一到便打出了漢軍的旗幟,那縣令見是盟軍立馬屁顛屁顛的打開城門,同時派人去向魏王豹通傳消息。 關縣雖小,可酒肉還是不缺的,這讓連吃了幾日乾糧的劉邦等人迫不及待的大吃了起來。吃到一半,外面卻有親兵報來說抓到一名奸細,一直在軍營外徘徊觀看,上前捉拿他的時候也不逃跑,口口聲聲說有要事要囚禁漢王。 劉邦這時正酒飽飯足,到也有些無聊,便張口隨意說道:「帶上來我看看。」 「諾。」親兵應聲下去,很快就將一名五花大綁的大漢押了上來。 這大漢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生的是魁梧高大,滿臉彪悍之氣,見到劉邦也不害怕,反而是瞇著眼睛徑直說道:「你就是漢王劉邦?」 一旁的周勃聞言大怒,站起來指著大漢罵道:「你是什麼狗東西,竟然敢直呼大王的名諱,信不信我這就讓人把你推下去砍了。」 劉邦見那大漢相貌有異,便不由多看了幾眼,伸手止住了皺襞,笑瞇瞇的說道:「對,我就是劉邦,可有何事?」 那大漢鼻孔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久聞漢王仁義,是天下少有的英主,可今日一看就覺得也不盡然,難道漢王你就這麼對待壯士的嗎?」 劉邦也不生氣,反而哈哈一笑,便吩咐手下將大漢鬆綁。反正這廳內有樊噲這種高手在,他自然不用害怕。 「來。」劉邦抓起身前的一大塊烤肉,隨後扔給大漢。「就衝你這麼膽色,寡人請你吃肉。」 那大漢也不推脫,伸手抓住烤肉,狠狠的下口咬去,看來也是餓了不少時間。 劉邦笑瞇瞇的看著大漢狼吞虎嚥的吃完烤肉,又指著地上的酒罈道:「壯士能飲酒呼?」 那大漢上前幾步一把抓住酒罈,滿臉不在乎的說道:「這有何難。」說完二話不說的就仰天長灌,竟將一整罈酒喝了個精光。 「好豪氣。」劉邦笑著大聲鼓掌道,「壯士請儘管自便,隨意吃喝,不必拘禮。」 那大漢抱拳粗聲粗氣的說道:「多謝漢王賞賜。」說完就在周勃身邊找了個空座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又接過侍女遞來的食盤大嚼起來。 待大漢酒飽飯足後站起來向劉邦拱了拱手道:「漢王,我吃飽了,我這次來是為你送來大敗楚軍的妙計的。」 劉邦笑瞇瞇的臉色忽然一變,翻臉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指著大漢大吼道:「來人,把這人給我拖下去砍了。」 那大漢頓時愕然,愣在那渾然不知所措,這時已經有數名親衛衝了上將他又五花大綁起來,就要朝問外退去。那大漢也不反抗,只是張嘴狂喊:「我何罪之有,為何殺我。」 劉邦瞇著眼說道:「你是楚軍的奸細,我當然想弄死你呢。」 那大漢不服,一邊被士卒拖拽下去一邊仰頭狂叫道:「大王,我冤枉呀,我真不是什麼楚軍的奸細,我如果是奸細怎麼會束手就擒呢。」 劉邦聞言止住了親衛,看著大漢笑著說道:「那我怎麼才能信你呢?」 那大漢大聲說道:「你去城中問問任何一個人,有誰不知道我少梁山灌嬰大名的,你一問便知,我父親死在項羽手下,我早已經和項羽誓不兩立,又怎麼會是楚國的奸細呢。」 劉邦便依他言喚來幾名本縣的官吏一一詢問,果然都知道灌嬰大的大名。原來這灌嬰是橫行少梁山上的巨寇頭領,他父親曾經是秦國所置的關縣縣尉,跟隨李由在雍丘之戰中被楚軍殺死,所以灌嬰曾經立下誓言說要殺死項羽替父報仇。 劉邦問過數人後,這才全信,連忙站起身子嬉皮笑臉為灌嬰鬆綁,嘴中請罪道:「是寡人錯怪壯士了,還望恕罪、恕罪。來,壯士請座,寡人親自為你倒酒壓驚。」 灌嬰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原本心中的傲氣也被煞去半分,到也不敢太過放肆了,見劉邦前來斟酒就忙站起來連聲推脫,口稱不敢。 兩人又互相謙讓了一番,劉邦這才說道了正題,「不知灌義士剛剛所說的妙計是什麼?」 灌嬰面色隱隱有些得意,笑著反問道:「且問漢王,您原本是打算如何進攻楚軍的。」 劉邦略一遲疑,這畢竟涉及到了行軍機密,冒然告訴灌嬰似乎並不妥當。可轉念又一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便坦然說道:「寡人是打算明日發兵,從西南面的蕭關進攻楚軍的。」 灌嬰曬然笑道:「漢王你失算了,這蕭關雖非什麼大的城關,可也有駐有數千的楚軍精銳,是楚軍命門所在。若是漢王你強攻蕭關的話,那季布一定會帶兵回援的,那時候最多只能僵持不下。」 劉邦有些無奈的攤了攤手,道:「我也沒辦法呀。除了蕭關其他都是山脈所阻,我們總不能大搖大擺的從楚軍眼皮底子下……」 話還沒說完,忽然抬頭見灌嬰滿臉的得色,便急忙張口問道:「你可是有什麼辦法?」 灌嬰點了點頭,「若換了以前,那我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一樣沒任何辦法。可今天不同了。漢王你看見沒,外面正下著大雪,大河已經凍結成冰。」 劉邦眼前一亮,忍不住驚呼道:「你的意思是可以通過渡河繞道從背後襲擊楚軍?」 「正是。」灌嬰揚了揚眉。「若是從蕭關進攻的話,恐怕還沒到關前季布就會得到消息了。兵者詭道也,若是連行蹤都已經暴露了那至少失掉了一半的優勢。可是從大河繞道則不然,不但可以節省一半的時間,還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季布絕對想不到會從西邊冒出這麼一支大軍來的。」 劉邦聞言哈哈大笑,滿臉興奮的拍了拍灌嬰的肩道:「真是天助我也,有灌兄如此妙計,我漢軍焉有不勝的道理。」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行軍司馬曹參卻猶豫了會說道:「灌兄,若是水面結冰的話,那過小股部隊還可以,若是像我們這麼龐大的軍隊,那恐怕會有危險吧。」 灌嬰卻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位大人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河水奔流不息只能表面結冰,但大河有一處地方確是水流平緩。往年天氣不是很寒冷的時候都會結冰,這次如此大寒早已經有厚厚的冰層再上,我灌嬰可以人頭擔保,過大軍絕無任何問題。」 劉邦此時也不再猶豫了,便哈哈大笑著看了起來,「好,就依你所言,明日我們就去渡河,晚上再一起大破楚軍,如何?灌嬰如此才能,可願意不願意在我這屈才?」 灌嬰低頭大聲道:「末將願為先鋒,我手下三百名兄弟一個個武藝高強,不如有我帶領打頭陣先攻入楚軍。」 「好,就依你所言,我封你為中軍都尉,由你擔當先鋒一職。」 灌嬰果然沒有騙劉邦,大河上的冰層厚度足以承載大軍。漢軍渡過河後,短暫的休整後便立刻撲向楚軍大營,終於在夜間趕到了。 灌嬰帶著三百心腹和漢軍中一萬名精銳作為先鋒,率先朝著楚軍發動了猛攻,樊噲和周勃則各領一軍分從兩側攻入,夏侯嬰隨後帶著中軍殺入。 漢軍的突然殺到果然打了楚軍個措手不及,很多楚軍士卒都是衣衫凌亂的慌亂著從營中跑了出來。但楚軍畢竟是百戰之兵,作戰經驗豐富,季布在最初的混亂後也及時的反應過來,下達了一道道果斷的軍令,將原本搖搖欲墜的局面強撐穩住,令漢軍不能長驅直入。 相反倒是漢軍多為新卒,儘管是作為偷襲方卻反而軍中一陣慌亂,失去了銳氣後就被楚軍漸漸站穩了腳跟。 季布坐鎮軍中,一面拚命抵擋漢軍的狂攻,一面派人火速向東營的司馬卬和申陽求援,令他們迅速帶著大軍從漢軍的側翼放棄攻擊。 可季布卻遲遲沒有等到二人的增援,反而是聽到他們率軍想要單獨逃走的消息。頓時勃然大怒,便將這一片的殘局交給副將維持,他則親帥輕騎前去攔截二人。 司馬卬和申陽果然已經集結好了大軍,正準備向東逃竄的,卻被季布攔腰截住。季布見友軍如此不堪,頓時火冒三丈,大吼道:「都不許逃,再有逃著,一律斬首。」 說完揮起大刀將一名從他身邊逃走的將領攔腰劈成兩截。他手下的親衛也紛紛拔刀將逃兵砍死。季布如此一番才止住了大軍的潰逃之勢,將殷軍和河南軍生生的逼著退回。 這時司馬卬和申陽已經趕了上來,司馬卬看見地上那名將領的屍體,頓時怒火中燒,要知道這名將領正是他的表弟,忍不住大聲問道季布:「季布,你莫要欺人太甚,什麼時候我殷國的將軍輪得到你殺了。」季布卻不為所動,反而惡狠狠的瞪回,一把抓著司馬卬的衣襟吼道:「你居然還有臉來問我為什麼,唇亡齒寒的道理你動嗎,你們這兩個蠢貨居然扔下我們想要保存實力。難道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將附焉,我楚軍完蛋了,你們還能立足嗎?」 在季布的強逼之下,殷軍和河南軍這才掉轉了槍頭,轉而向正在混戰的楚韓兩軍殺去。有了這一支生力軍的加入,楚軍漸漸扭轉潰勢,漢軍也從最初的是勢如破竹變成了現在的交著混戰。 這時和劉邦約定好一起起兵的魏豹和陳余也帶著大軍趕到,先後從北邊的大營殺入,一南一北夾擊楚軍。季布見大勢已去,這才不甘心的帶著殘部趁聯軍尚未合圍猛衝出去,一路且戰且退向東南退去。 司馬卬和申陽則沒有這麼好運了,他們被漢軍和魏軍趙軍團團圍住,被迫降了劉邦。劉邦倒是表現的很大度,不但沒有殺兩人反而保存了他們的王位,只是讓他們加入反楚聯盟中來。 經此一戰,楚軍死傷慘重,季布僅帶著三萬殘軍逃回了楚地,彭城以西已經再無一兵一卒。劉邦借此一躍成為天下反楚聯盟的領頭人,佔據了中原大片領土,勢力大增。 隨即在雒陽會盟諸侯,集結漢、魏、趙、殷、河南、韓等七國聯軍,共計大軍五十六萬,浩浩蕩蕩的殺向項羽的都城彭城。而季布自知兵少不敵漢軍,便拚命將楚國國內僅有的兵力聚齊在一起退守彭城,一面向正在齊地苦戰的項羽快馬報急。 而此時的齊地,項羽費了極大的功夫才攻下了齊都臨淄,田榮敗退至平原,卻被當地人殺死。項羽立了田假為齊王,繼續進軍北海。楚軍沿途燒夷齊城廓室屋,皆坑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齊民相聚而叛之。田榮弟田橫收編數萬殘兵,立田榮子田廣為王,佔據城陽一帶,在齊地百姓的支持下,與楚對抗。楚軍接連失利,陷入困境。 第166章 彭城大戰(2) 大雪初停,天空已經放晴。在營中休整了數日的楚軍士卒紛紛走出營帳,各自拿著掃把鏟子清理積雪。 陳平低著頭在營中快步行走著,手中緊緊的握著一卷竹簡,眉頭一直緊鎖,似乎在心憂著什麼事情。來到楚軍的中軍大帳外陳平便止住了步子,深深的吸了口氣平緩了下氣息,稍稍整理了下衣冠,這才推開門簾走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一陣暖意,帳內中間放置的數盆燒紅透的火盆,雖是寒冬,可帳內卻如同暖春一般。陳平目光略略掃至,見鍾離味虞子期等項羽的一眾心腹都已經坐在席上。 項羽鄒了鄒眉,有些不悅的說道:「陳平,你來晚了。」 陳平忙欠身請罪道:「項王恕罪,臣因為正忙於核查軍中輜重器械,一時無法脫身,所以才來晚了些。」陳平是楚軍的行軍司馬,糧草輜重的核查自然是他職責所在。 項羽「恩」了聲,也不置可否,又問道:「那糧草輜重如何?」 這些陳平平常日夜打理,自然十分熟悉,便連忙回道:「回稟項王,我軍尚剩二十六萬石粟米,還夠支撐大軍一月有餘。」 項羽點了點頭,「那就是暫時糧草無憂了。」 陳平恭聲回了句「是」,猶豫了下,又接著說道:「不過箭疾和兵器損耗極其嚴重,早已經入不敷出了,原本每日都還有彭城送來的補充,可連著三日都斷了補給,要不臣派人去彭城催催?」 項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不必催了,彭城現在都已經自身難保了。」 陳平聞言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大驚失色,又側目看向帳中其他人,鍾離味虞子期面色如常,應該是早就知道了,而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樣驚訝無比。 項羽也不理會眾人驚訝的表情,伸手將桌案上的竹簡「哇啦」一聲扔在陳平身前,聲音洪亮的說道:「看完說給大家聽聽。」 陳平彎腰撿起竹簡,細細的看了番臉色頓時慘白,迎著眾人的目光說道:「劉邦趁我楚軍主力深陷齊地時突然出了漢中,和魏軍趙軍聯合在大梁城下擊敗了季布將軍。季將軍兵力不足便回軍退守彭城,司馬卬和申陽這兩個狗賊則投降了劉邦。如今劉邦在雒陽城中會盟諸侯,集結漢、魏、趙、殷、河南、韓等七國聯軍,共計大軍五十六萬正殺向我彭城。」 陳平一番話說完帳內鴉雀無聲,頓時安靜到了極點,每個人臉色都複雜無比。陳平則是看向項羽苦笑著說道:「項王,這劉邦向來狡詐,我看他說五十六萬大軍多半是虛張聲勢,實際上可能並沒有這麼多。」 項羽卻搖頭否定道:「他不是虛張聲勢,我們在魏地的密探已經報來了消息,劉邦佔據了數郡後大肆擴軍,如今已經擁有了二十多萬大軍,再加上魏軍趙軍都不下十萬,所以他說的五十六萬大軍並非有假。」 陳平心中暗暗叫苦,心想這個項羽怎麼如此耿直,沒看見帳中的將領聽到漢軍勢大都已經嚇得膽寒,本來還想借此平緩下軍心,卻被項羽直接道破。 果然,帳中諸將紛紛色變,這時卻聽見項羽不屑的冷笑道:「怎麼,諸位我大楚的勇士們,難道你們都被劉邦嚇破了膽嗎?五十六萬大軍,嘖嘖,聽上去好氣派呀,比之鉅鹿的四十六萬秦軍如何?」 鍾離味站起來哈哈大笑道:「劉邦手下這些都是些倉促成軍的烏合之眾,怎麼能和秦軍的百戰精銳相比呢,當初連章邯王離的秦國大軍不都比我們打的全軍覆沒,劉邦這個跳樑小丑又算的上什麼,怕他作甚。」 「諸位不知還記不記得劉邦當初在鴻門營外撩開嗓子大聲求饒的場面,反正我老鍾是一輩子都忘不掉了,一想到劉邦那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樂上半天。」 營中頓時轟然大笑,一時緊張的氣氛竟然去半。項羽拍掌笑道:「離味說的好,無賴就是無賴,就算給他換上了一身的龍袍,他也做不了皇帝。劉邦這個狗娘養的東西,佔了點便宜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居然敢來打我項羽的主意。」 說道這裡項羽眼中殺機大現,「他若是佔據數郡後據城堅守積蓄力量,再派大軍南下攻佔我楚國南邊空虛的國土,這才是我項羽最害怕的事情。可是這老無賴居然心急如焚的想要和我決戰,那項某就成全他。」 「要戰便戰。」項羽「霍」的拔出佩刀,猛的將身前的案幾劈斷,大吼道:「我項羽一聲最痛快的就是三件事情,一是有酒喝,二是有肉吃,三是有仗打。既然劉邦這麼一心想求死,那我就成全他。」 「五十六萬大軍,在項某眼中不過是土雞瓦狗,我只怕我們楚軍勇士身上帶的麻袋不夠多,要是裝不下那麼多頭顱,那可是大麻煩呀。」 項羽的豪氣驅散了每個人心中的擔憂,一眾楚將紛紛隨著大笑道:「項王說的對,我們這就去殺了劉邦這個狗娘養的。」 陳平卻在一旁微笑不語,心中卻是心知肚明,不由暗自歎道:「項羽就是項羽,這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根本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擬的,他根本不知道畏懼是何物,這世上也沒有什麼能讓他退卻的人和事情,一群綿羊在他的帶領下也能變成嗷嗷直叫的餓狼,毫不畏懼的朝著猛虎撲去。可惜人無完人,如果項羽能少一些剛愎自用多一些從諫如流,能懂一些收買人心的手段而摒棄殘忍暴虐的所為,那就一定是個出色的帝王了,不但空前,而且絕後。」 見諸將皆是一臉輕鬆,項羽卻大手一揮,「不過既然是行軍打仗,那我們自然不能麻痺大意,謀定而後動,這才是取勝之道。」 「來人。拿地圖來。」 「諾。」帳外親兵高聲應道,須臾便將碩大的沙場圖呈送上來。項羽和一眾將領圍繞四周,各自凝神思慮。 項羽細細思慮了一番,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忽然卻感覺到有人在暗中窺視他,便猛的一抬頭,兩道目光猶如閃電般看向陳平。卻見陳平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在那裡冥思苦想,便道:「陳平。」 陳平一副恍然醒悟的樣子急聲道:「微臣在。」 項羽笑道:「我常聽亞父誇你心思縝密、謀略過人,言下之意對你極為讚賞,所以才委任你做了這行軍司馬。如今我楚軍陷入困境,我到想聽聽你有何主意。」 陳平曬然笑道:「項王言重了,我陳平不過是略有小才,懂些刀筆書吏的工作而已,若論行軍打仗的本領,拍馬也及不上項王你呀,項王如此胸有成組,想必早已經智珠在握。不過項王如果真想聽聽微臣的想法,那微臣這就獻醜了。」 「說就是了。」 陳平輕咳數聲,面色隱隱有些得色,緩緩說道:「臣有上、中、下三策供項王你選擇。」 「何為下,何為中,何為上?」 陳平侃侃而談:「下策是為我軍立即拔營回楚,將齊地悉數拋棄,只要項王你大軍出現在彭城,臣料想劉邦絕不能輕易攻下彭城。但這樣的壞處也是顯而易見,我軍三個月來的征戰功勞全部喪失,田橫也能趁機席捲齊地,然後重新集結起大軍南下會和劉邦與我大楚對峙彭城。此後若無意外想必天下將一分為二,北為劉邦為首的漢軍陣營,南為我大楚之地。」 項羽手中的緊握的拳頭緩緩放開,不動聲色的問道:「此計如何?」 陳平搖了搖頭,「既為下策,自然不是所取之道,如此不但我軍前功盡棄,還可能陷入腹背受敵之勢,實非明智之選。」 「那中策呢?」 「中策是我軍主力仍然留在齊地繼續大張旗鼓的攻打齊國,而項王你帶領精銳疾行趕往彭城,想必項王你若是出現在彭城城頭,那我軍一定會士氣大振。我大楚沃野千里,帶甲何止百萬,若堅守一段時間,各地的援軍一定會源源不斷的趕赴彭城,這樣也能穩住戰局。不過這樣首先風險太大,而且戰鬥曠日持久,對我大楚的根本損耗也極大。」 項羽哈哈一笑,「那想必陳司馬你的上策就是首選了,說來聽聽。」 「臣的上策就是不必理會漢軍的攻勢,任他攻打我楚國,而我們一心攻下殘喘延續的齊國,然後揮師西進奪下劉邦他們的大本營。這樣圍魏救趙,不但不用勞師遠征,還能順手奪下中原。」 項羽斜眼看向陳平,忽然說道:「計到是好計,不過卻有兩處缺陷。」 陳平心中有些不服,便硬著脖子反駁道:「恕臣愚鈍,不知項王說的缺陷在哪裡?」 項羽伸出手指,「第一,我們能否順利攻下齊國和中原,這是個問題,一旦被阻那就徒勞無益了,而且若是楚地失陷,我軍軍心一定會大亂;第二,你別忘了劉邦他自己也是楚人,他在楚地的聲望並不低,就算中原被佔他大不了易地在楚地稱王就是了。」 陳平一窒,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項王所言極是,是微臣考慮有欠周全了。」 項羽也不接話,而是斟酒自飲三杯,忽然拔刀撫道:「我的主意倒是和你的中策有些相符,我決定讓離味率主力大軍繼續留在齊地猛攻齊國,以此吸引劉邦的注意力。我和子期帶著三萬精騎南下攻擊漢軍,務必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殲滅漢軍。」 項羽話聲剛落,眾人頓時嘩然,以三萬之軍去偷襲五十六萬大軍,還想全殲之。如果說這話的不是項羽,恐怕所有人都會嘲笑他是瘋人瘋語嗎,可它偏偏是從項羽口中說出的。 陳平額頭冷汗滴落,他覺得作為行軍司馬,他有必要提醒項羽,也必須要提醒項羽。自信雖然不是壞事,可過分的自信顯然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項王,你不覺得此舉太過冒險了,萬一你要是有了什麼閃失,我大楚將如何自處!」 項羽冷哼道:「你以為我是隨便說說的嗎,若無勝利的把握,我項羽會去做這種傻事嗎?我意已決,你們無需再多說。」 陳平長歎一聲,知道項羽平時極為剛愎自用,除了范增的話他還能聽點進去外,其他人只有聽他下令的份,所以只好不再言語。 項羽既已拿定主意,便雷厲風行的將大軍迅速一分為二,鍾離味和司馬陳平領十五萬大軍繼續在齊地猛攻北海,他則帶領三萬精騎悄然隱匿蹤跡,晝伏夜行,白日在林中山野之中休息,夜晚則策馬狂奔,一路所見村莊百姓皆屠之以免洩露蹤跡。如此疾行五天,就從齊國北部的北海趕到了東海之地。 其次項羽此番所為也是無奈之久,他若是大張旗鼓的從齊地撤回大軍,一定會被漢軍和齊軍首尾夾攻,到時候進退不能,早晚要身死國滅。至於陳平的上策他想都沒有想便斷然否決了,他項羽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會輸給劉邦這個老狗,這不論如何都不是項羽這個自尊心極度膨脹的人所能接受的。 所以他才執意選擇了輕兵襲擊漢軍,一方面他知道劉邦雖然人多勢大,可大多是倉促成軍的烏合之眾。而且派系繁雜軍令不一,很多人都是像司馬卬和申陽那樣的牆頭草,楚強則歸楚,漢強則屬漢。跟隨劉邦打打順風仗還可以,若讓他們為劉邦拚命,那是絕無可能的。 再者劉邦輕取了中原數郡,心中一定滋生了驕縱之心,而項羽更是大膽的將主力部隊都留在齊地迷惑漢軍,這就讓劉邦對項羽的戒心大為消除。三萬精騎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少,若是運用得當,完全有可能將尾大不掉的反楚聯軍一舉擊潰。 要知道這三萬精騎可是跟隨項羽一路南征百戰,經歷了雍丘、鉅鹿、咸陽等諸多生死慘烈的大戰,若論天下騎兵之精,那恐怕沒有可以和這支騎兵相提並論的,更何況這支軍隊有一個無敵的統帥——西楚霸王項羽! 一支軍隊最重要的是要有靈魂,有了靈魂,那就是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師。若是失去了這個靈魂,即使再精銳的軍隊,裝備再是精良,士卒的戰鬥經驗如何豐富,也不過如同在鉅鹿之戰的喧囂聲中化為塵土的北方軍團一樣。 就在項羽日夜兼程的快馬南下時,劉邦正躊躇滿志的帶著他浩浩蕩蕩的反楚大軍一路高歌猛進。一個月前他還在南鄭城中惶恐不安,可今日他卻成為了天下諸侯的盟主,巨大的反差讓他不由升起了飄飄然的感覺,五十六萬大軍呀,這是什麼概念!要知道當年項羽風光入關時手下能號令的大軍也不過五十萬而已,可他項羽就能憑此分封天下諸侯,就能持戟號令天下。 項羽能辦到的,他劉邦一定也能辦到,而且能辦的更好,更漂亮! 當然,劉邦雖然豪情壯志,雖然洋洋得意,可還是堅持了一貫小心謹慎的風格。他一邊小心翼翼的行軍紮營,並不急用搶功猛進讓部隊過於分散,一邊派出大量的斥候前往齊地和楚地,嚴密打探項羽大軍的任何動向。 同時將手下的諸侯大軍分為三路,周勃、曹參和灌嬰率一部漢軍會同趙軍為北路軍,從圍津渡過大河,攻佔煮棗、定陶,兵抵胡陵,從彭城西北面抄襲彭城;樊噲帶部將王吸、王陵率軍會和魏軍由宛經葉縣出陽夏,從南面攻楚抵達彭城;劉邦率夏侯嬰及各路諸侯軍經曲遇,向東南攻佔外黃,由西向東連克碭、蕭,順利抵達彭城城下。 季布依城固守層層阻擊漢軍,可卻因為兵少不得不且戰且退,先後棄城東撤,一路敗退撤回彭城,和留守彭城的范增會和一處,依托彭城固守待援。 彭城最早名為涿鹿,是黃帝定都坐在之地。後大禹分天下為九州時,徐州的治所即為彭城。彭祖因烹調雉羹,進奉給堯帝受封在涿鹿建立起大彭氏國,涿鹿便自此改名彭城。 彭城地處南北要低,是連接楚、齊、魏、韓四國的樞紐所在。再加上四周水道和幹道密佈,商賈十分興盛,所以境內富庶異常。當初項羽之所以定都於此,一方面是想通過此處方便控制天下諸侯,這樣也避免了因為長居南地失去了對中原河北的影響力。另一方面也確實是項羽貪圖享樂,捨棄不下彭城的繁華鼎盛。 定都彭城也為項羽帶來了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彭城四週一馬平川,幾乎無險可守。若是楚國一直保持強大那到也無妨,可如果衰落了被敵軍攻入境內,那數日都城便會告急成為前線。 而此時,項羽也為他的驕縱之心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反楚聯軍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像樣的抵抗,便長驅直入直攻道彭城城下。 第167章 彭城大戰(3) 秦三世三年十一月,淮河以北的中原大地已成了沸騰的鼎爐。密佈的河道上,遮天蔽日的漢軍旌旗將整個河面都掩蓋住了,川流不息的大小船隻不斷來往於河道兩岸,將一船船士卒和輜重運往對岸。 因為項羽的主力大軍仍在齊地,季布的大軍又在大梁城下慘敗而歸,所以淮北的楚地空虛異常。劉邦的三路大軍一路並未受到什麼抵抗便輕鬆的會師彭城城下,將彭城團團圍了起來。范增和季布則收攏五萬殘軍,一面加緊鞏固城防,一面派使前去南方徵集士卒。 劉邦沛縣起兵時自稱赤帝之子,所以漢軍的旗幟服飾皆尚紅色,在諸侯軍中倒是別樹一幟,十分好辨認。進入楚地後,劉邦大軍的進展十分順利,先後收復了碭郡、泗水郡、東郡、陳郡、薛郡,除了彭城外,淮北楚地皆失,楚國的半壁江山淪陷。 劉邦是從楚地沛縣起兵的,本來就楚人,手下的將領官吏也大多為楚國本地人,所以淮北的楚人對劉邦到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抵制情緒。在加上劉邦向來沽名釣譽,在諸侯中以仁義著稱,佔領楚地後也是一切照舊,願意投靠他的楚國官吏一律留用,這些手段也讓他迅速平定了淮北。 劉邦此時雖然得意洋洋,自以為天下大半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心中難免升起驕縱之心。可內心深處還是對項羽忌憚十分,要知道齊地仍然有項羽的二十萬楚軍精銳,只要項羽一日不死,他劉邦就如鯁在喉、寢食難安,即使是縱情聲色犬馬中也難以盡興。所以他一面派大將夏侯嬰帶重兵佈防於齊楚交界處的薛郡,防止項羽的大軍突然從齊地殺回;另一方面派人前去齊地聯絡田橫,相約共分楚國天下。 劉邦的種種佈置在他看來已經萬無一失了,他倒是希望項羽真的能揮軍回援彭城。只要項羽的大軍回援,夏侯嬰所部又足夠阻擋一陣,然後尾隨而至的齊軍和南上增援的諸侯聯軍就可以輕鬆的將項羽圍而殲之。若是項羽不回援,那劉邦就趁熱打鐵,拔下彭城這顆釘子後就揮軍大舉南下,將淮南江東的楚地悉數收入囊中,到時候項羽空有大軍在手,卻無立足之地,敗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劉邦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也非常合乎情理,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就是項羽接下來會怎麼出招應對他的攻勢。項羽不是個甘於受困的人,他很擅長創造奇跡。在鉅鹿之戰中,當天下的人都不看好已經形勢不妙的反秦諸侯軍,而項羽爆發出了駭人的自信和戰力卻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至於關中強大的秦國,劉邦到並不是很擔心韓信會突然橫插一腳,因為他在關中的密探報來了讓他心安的消息。秦王子嬰和韓信已經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整個秦國都被捲入了這場對權力爭奪的衝突之中,即使子嬰和韓信中的任何一人獲勝,那秦國也必將在內訌中元氣大傷,定然會急於安撫民心而無暇東顧。要是劉邦平定了楚地,又能號令天下諸侯,那時候還怕秦國做什麼,到時就算攻入關中取韓信首級,也並非什麼難事。 所以劉邦覺得這天底下的好運氣都站在了他這一邊,若他還不趁勢而上將天下收入囊中的話,那就真的是天理不容了。 彭城,楚國王宮。 項羽雖然為天下共主,可本身卻並喜歡富麗堂皇的奢華,所以他的王宮只是建的輪廓分明,肅穆無比。他雖稱孤道寡可並喜歡寂寞,相反經常召心腹愛將進宮一起飲酒助興,再加上項羽對吳城的虞秒弋念念不忘,一直都未曾納妃娶嬪,這座王宮也沒有有名分的女眷,也就少了許多避諱。所以楚王宮與其說是項羽的私人所屬,倒不如說更像是個大軍營,他的心腹們皆可以自由出入其中。 楚王宮地處彭城中心,與四座城門都有馳道相通便於指揮,所以范增便老實不客氣的將王宮直接徵用作為中軍大營所在,用於指揮城內楚軍的防禦。 若說楚國國內還有一人不用仰項羽的鼻息,那恐怕就是范增了。他被項羽拜為亞父,地位尊崇無比,儼然凌駕於眾多臣子之上。而且他性子極為剛烈,許多時候和項羽意見相左的時候便出言大聲叱呵,弄的項羽在眾人面前下不來台。久而久之驕縱漸漲的項羽對范增也生出了反感,又不好當面反駁他,於是經常對他避而不見,比如這次征討齊國就將范增撇在了彭城,生怕他又在自己耳邊唧唧歪歪的說個不停。 項羽的這點心思范增到是毫不在乎,他覺得自己是長輩而項羽是他的子侄,就算項羽再不願意聽他說話他也一定要說。儘管項羽對他心生間隙,可他仍然孜孜不倦的為項羽的楚國竭心盡力,絲毫沒有半分懈怠。 如今漢軍圍城,他又不顧年事已高,日夜不停的忙碌著加固城防,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起床巡視了一番城牆,這才來到王宮中的政事堂。 還沒走近殿堂,遠遠的就聽見鼾聲穿來,范增心中微微一笑,待走進去果然見季布趴在桌案上酣然大睡。 昨晚漢軍組織了一次夜襲,季布親臨戰場沉著應對才將漢軍的這次夜襲擊退,心中放心不下有巡視了一晚上,直到快到天明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了政事堂,原本只想小憩一下,卻沒想到疲倦至極倒頭便鼾聲大起。 范增踮輕了腳步,本不想驚醒季布的,卻不讓季布警覺性極高,立刻有所察覺霍然坐了起來,待見是范增這才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是你呀范叔。」 范增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季布憔悴的臉頰上不由有些心疼,項羽這些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們每個人的感情都非同尋常,所以見季布如此操勞不由有些不忍,便說道:「阿布,你若是累了就去內堂休息會吧,這裡有我在,出不了亂子的。」 季布卻搖了搖頭道:「這些爬上爬下城牆的體力活怎麼能讓范叔你去做呢,若是項王之道了還不把我罵死去,我剛剛已經睡了一覺,現在早已經精神百倍了。」 說完伸了個懶腰,故意裝作精神百倍的樣子揮舞了下拳腳,范增不由會心一笑,這些小人不管人前如何穩重得體,在自己這個老頭子面前還是如同小孩子一般逞強好勝。惟獨項羽這些日子來倒是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想當初自己曾經力勸他暫時擱置齊地先全力解決魏國趙國,可他偏偏不聽,執意要去齊地殺了田榮洩心頭之恨,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將楚國置入了如今這萬分危急的困境中。 「阿布,這些日子漢軍雖然已經圍城,但攻勢並不猛烈,我想他們只是輕裝前來,大批的攻城器械仍然在趕造拖運之中。所以這些日子劉邦的攻城應該只是虛張聲勢,用來襲擾我們,讓我們擔驚受怕的自亂陣腳。所以你這幾天也不用這麼操勞了,多多歇息下。」 「放心吧,我身體強壯的很,支撐的住。」季布卻搖了搖頭,臉色露出了慚愧之色,低聲又道:「是因為我打了敗仗,才將楚國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就算我死上一百次也難以抵消我的罪責。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劉邦得手的。」 范增嘴角微動,歎了口氣道:「我說過很多次了。這次我們楚軍失利是羽兒戰略上的失誤,並非你之過錯。你能以弱勢之兵在中原打了那麼久已經很不錯了,若不是劉邦突然殺到,你也不會先機盡失大敗而回。七分戰誤,三分天意,所以與你並無關係。」 季布卻咬牙堅持道:「范叔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季布並不是輸不起的人,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沒什麼好丟人的。現在我雖然敗給了劉邦,日後我在十倍的贏回來一雪前恥便是了。」 范增聞言一笑,「你能這麼想最好了,我還擔心你一蹶不振呢,這對我大楚可是重大的損失呢,要知道羽兒他現在可以信任托付的人已經很太少太少了。」 兩人又一起草草的用過了早膳,便坐在一起商量起了城中之事,當說起城防之事時,季布不由鄒了鄒眉說道:「范叔,彭城雖然是我楚國的都城,可論城池的堅固和地利的依托遠遠不及中原大城雒陽滎陽,甚至連吳城都比不上。我們固守其中一旦被漢軍斷了南下之路成了孤城一座,那就十分危險了。倒不如趁南邊的城池還掌握在我們手中的時候放棄彭城大舉南下。」 「要知道我們楚國的根本是在淮南之地,尤其是江東三郡,那裡才是項氏一族經營了幾代人的心腹所在,到了那裡只須振臂一呼就可以輕鬆的徵集十萬江東兒郎,到時候我們在揮軍北上和項王夾擊劉邦,較之困守此地豈不是更好?」 范增面色猶豫了會,才緩緩搖頭道:「你說的我不是沒考慮過,從戰術上說,彭城確實非久守之地。但你既然是楚國第一大將,那就不能僅僅局限於一城一地一軍的得失了,必須要有全局的目光。」 「孫子兵法有雲,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你我既為項王的左臂右膀,那自然得凡事為羽兒的大業著想。他立都彭城,以此號令天下,如果今日卻被劉邦打的連都城都丟棄了,那將有何威嚴可以用來號令天下。你別忘了南方還有臨江王共熬和衡山王吳芮,他們也並非什麼善類,之所以沒有響應劉邦只不過是在觀望,若是我們丟棄了半壁江山那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起兵蜂擁而至。」 「況且若是彭城丟失的消息傳到了羽兒軍中,那對將士們的士氣打擊一定很大,那就得不償失了。」 季布一陣,隨即面露慚愧,低下頭心悅誠服的說道:「多謝范叔指點,是我目光短淺了,只計較一時之得失,險些因小失大。」 范增輕捋鬍須,呵呵一笑,又說道:「如今我們只需要按照羽兒的指示,堅守彭城即可,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了。」 季布微微一猶豫,說道:「項王派人送來的口信只有一句話『堅守彭城,靜觀其變』,可彭城並非可以久守之地,最多十天彭城就會被劉邦攻下的,那項王他此意又為何?我仔細思慮了很多天,實在想不出有何辦法可以在短時間內大破聯軍的。」 范增思慮了一會,也是搖頭道:「我也想不到有什麼辦法,不過我想既然羽兒這麼吩咐我們,那他一定有破敵的方法,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堅定的相信他而已。如果我們都能輕易猜到他的想法,那劉邦也一定可以。」 季布聞言苦笑道:「好像我們也只能等待了,項王呀項王,你可千萬別讓兄弟們失望呀。」 實際上沒人能猜到項羽的想法,他正在構思著一場驚世駭俗的奔襲戰。他的三萬精騎自魯南出胡陵,千里迢迢的繞了的大彎轉到了漢軍的背後,最後抵達了彭城西南面的蕭縣。而劉邦卻將注意力集中在彭城北面的防線,認為那裡才是項羽大軍南下的必經之路,卻沒有料到項羽拋下了大軍,只是輕騎繞道疾行。 項羽之所以是項羽,那就是因為他總是出人意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在對手最麻痺最掉以輕心的時候,那就是他殺機必露之時。 蕭縣只是小城,僅有三千老弱之卒用於警戒楚國南部來的小股增援部隊。項羽迅速的攻下了毫無防備的蕭縣,在城休整了數個時辰,補充了人力馬力。然後在夜色中出蕭縣,自西向東一路疾馳,拂曉之時趕到了漢軍大營的西側,隨之向漢軍中營發動了猛烈的衝擊。 拂曉之時正是人一天困意最重的時候,倉皇從營中跑出來的漢軍士卒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看見鋪天蓋地的楚軍鐵騎狂衝殺來。項羽將騎兵排成了密集的方陣,猶如山川壓頂般勢不可擋的咆哮而至,將面前所有妄想抵擋的反抗碾成塵埃。 項羽在最不可能出現的西南面出現了,他的眼光何其老辣,選擇了緊緊咬住了劉邦的中軍大營一路窮追猛打,絲毫不理會其他諸侯的反應。劉邦手慌腳亂的催促著手下將領領著一個個倉促集結起來的軍團上前迎擊,卻在楚軍的鐵蹄下一個個潰不成軍。 這支騎兵跟隨項羽征戰多年,早已經深知項羽的戰術和指揮。他們不斷的將一個個迎上來的漢軍軍團擊潰,用馬刀驅趕著潰卒不斷衝擊著自己的友軍,劉邦的中軍大旗成了楚軍攻擊的目標所在。 而其他諸侯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混亂不堪的漢軍大營,卻遲遲沒有接到劉邦傳來的軍令,只好按兵不動的在一旁作壁上觀。哪裡想得到劉邦此時正被項羽追的屁滾尿流,怎會有空暇發出指令。 漢軍終於崩潰了,二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竟然在三萬楚軍的馬蹄驅趕下慌不擇路朝著友軍大營衝去。首當其衝的趙軍和韓軍很快就被潰兵裹挾的大亂,被迫也隨著加入到了潰敗的行列。很快,整個聯軍都加入了潰散的行列,各個諸侯們一個個面如土色,面對這場莫名其妙的潰敗驚恐萬分,只是帶著手下拚命的逃跑。 項羽無疑是個戰爭天才,他在恰當的時間選擇了恰當的地點,用最小的兵力給敵人造成了最大恐慌。他的騎兵隊伍一個個被他指揮的如同臂膀,不斷的驅趕著敵人的潰兵替他們做先鋒衝擊著敵人。 因為慌亂聯軍之間踐踏死傷無數,真正死在楚軍馬刀下的倒是少之又少。而楚軍則保持著整齊的隊列,將一眼望不到頭的聯軍潰敗們朝著南面的谷水、泗水驅趕而去。再此項羽展開攻擊,又殺聯軍十餘萬人。聯軍為了活命拚命南逃,逃到更南的靈壁東睢水上,這樣聯軍自相殘殺,被擠落水十多萬。整個睢水上鋪滿了聯軍的屍體,密密麻麻的厚厚一層飄在水上。 劉邦在樊噲灌嬰的護衛下拚死殺出了重圍,搶到了渡橋渡過了睢水,卻又在合越被項羽尾隨而至的大軍死死咬住。仇人見外分外眼紅,灌嬰見到殺父仇人殺至便雙目赤紅,大吼一聲揮刀上前想要殺死項羽。項羽一心追殺劉邦無意於他糾纏,大戟如同閃電般刺向灌嬰,急攻下僅僅三招就將灌嬰刺落馬下,縱馬又直接追向劉邦的馬車。 樊噲見劉邦的馬車太過明顯,便慌亂的將劉邦的衣服扒下和另外一名身材相仿的士卒換上,讓他冒充漢王由樊噲護送著逃亡北面。項羽見此果然上當,立刻縱馬領兵追趕上去,將這部漢軍死死咬住。 樊噲雖然勇猛無雙,可仍非項羽的敵手,才交手數回合心中便駭然,心想世上怎會有如此力大之人,居然自己都不是對手。心中恐懼便支架數招掉馬便逃,項羽一心盯著劉邦便也任他逃走。 待殺死那個冒充的假劉邦項羽才知道上當,怒極大吼一聲,立即帶著親衛掉頭朝西又追了過去。項羽親衛胯下皆是千里寶馬,速度遠非一般騎士能比,果然在劉邦的老家沛縣便又追上了倉皇東逃的劉邦殘部。 劉邦見項羽殺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抵抗,倉皇的爬上一輛不顯眼的馬車出城狂奔,將他城中來不及通告的老父、妻子以及三個子女悉數扔給了項羽。 第168章 楚漢對峙 彭城之戰一舉逆轉了楚國之前不利的頹勢,淮北楚地數日間又重新回歸項羽治下。劉邦所率領規模空前的反楚聯軍一敗再敗,在楚軍的鐵騎追擊下倉皇逃竄,潰不成軍。 殷王司馬卬在亂軍中被踐踏而死,河南王申陽擒後被殺,殷國和河南國自此除名,不再復為諸侯國。韓王韓成則被項羽廢黜,改立他的親信鄭昌為韓王。魏軍因為是在聯軍營地的最後位子,魏王豹見勢不妙便第一個跑掉了,三日內狂奔千里逃回了大梁,在大梁又收攏了大半的殘兵以自保。 而趙相陳余就沒這麼好運氣了,他的趙軍緊挨著漢軍的右翼,也是第一個被漢軍潰卒衝擊的諸侯軍。手下十萬趙軍頃刻間潰散大半,他本人也在亂軍中被出城反擊的季布殺死。 相比較而言成為項羽主要追擊目標的劉邦倒是出奇的好運,一路奇跡般的逃過了項羽的追殺,倉皇逃到了滎陽收攏聯軍殘兵十萬,皆強行納於自己麾下用於固守滎陽。同時下令彭城北部的夏侯嬰大軍退守成皋,和滎陽互成掎角之勢共禦楚軍。 彭城之戰,成為了項羽繼鉅鹿之戰後又一個輝煌的高點,楚國的頹勢瞬間就被項羽的天才戰術挽回。而與此相對的就是剛剛登上巔峰的劉邦轉眼又嘗到了失敗的惡果。 這是一場如同神話般不可思議的戰爭,項羽在面臨盟友背叛,孤立無援,自己又孤軍深入,後方失守,兩線作戰,兵力懸殊的種種危機下,卻大膽使用了戰略奇襲,僅用三萬騎兵就全殲劉邦五十六萬聯軍,獲得空前乃至絕後的巨大勝利。其戰略之大膽,謀略之深遠,部署之完美,兵力之懸殊,行軍之迅速利落,攻擊之準確老辣,戰術之巧妙有效,戰果之輝煌無敵,無不令人咋舌瞠目! 如果說論帶來的影響和意義,彭城之戰或許比不上為秦帝國敲響喪鐘的鉅鹿之戰,但論取得的輝煌戰果,彭城之戰又在鉅鹿之上。項羽僅用三萬騎兵奔襲,就將反楚聯軍的五十六萬大軍徹底擊潰,因為踐踏落水死傷者不下二十萬,再加上死在楚軍刀下的十幾萬聯軍,劉邦這次可以說是輸的血本無歸。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波瀾壯闊的秦末七年戰爭,這是個英雄輩出的年代。亂世中孕育的豪傑猶如一顆顆劃破夜空的流星,青史留名為後世留下了無限的遐想和感慨,而韓信和項羽無疑是群星中最為璀璨最為光彩奪目的。他們很不幸的出生在了一個年代,注定成王敗寇;他們又很幸運的相逢在同一個時代,注定不再寂寞。 劉邦勢大之時,幾乎天下人都以為項羽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可彭城一戰主動權又重新回到了項羽的手中。不過在擊潰漢軍後,項羽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沒有對劉邦窮追猛打,反而分兵四處攻略失地。 項羽的自負則給劉邦帶來了寶貴的喘息機會,他一邊四處攔截潰兵,毫不客氣的將各國的潰兵收入漢軍營中,一邊讓後方的蕭何徵調新的援軍上前來營救。當姍姍而來的楚國大軍抵達滎陽時,劉邦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北方的魏豹和趙歇也深曉唇亡齒寒的道理,皆從國內全力徵調大軍援助劉邦。 楚軍和漢軍對峙滎陽,關東之勢竟成僵局。為了加大對中原的掌控力,項羽將留在齊地的大軍召回大半,僅留下鍾離味的四萬人馬協助他所立的齊王田假穩住齊地,田橫則趁機反攻,收復了大半的齊地。 咸陽國尉府中,韓信歎了口氣將呈送來的戰報放下,有些惋惜的歎息道:「項羽犯了個大錯,他若是一鼓作氣的北上,恐怕關東自此再無他的對手了,接下來我們就不得不出兵關東以牽制項羽的一家做大。」 「可惜了,他又犯了自大的毛病,居然輕視劉邦給了他喘息的機會。這劉邦到是個人物,若論頑強和堅韌,我和項羽拍馬都趕不上他的一半。他根本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你可以擊敗他,但卻不能打到他,除非將他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消滅,否則不要指望著他會善罷甘休。」 李左車輕輕一笑,揚了揚眉道:「那不知上將軍你是替項羽感到惋惜呢,還是替劉邦感到慶幸呢?不知哪種結果才是你更樂於看見的。」 韓信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都有,也都會。劉邦的存在對我大秦來說倒是個不錯的消息,這樣我們也不用過早的干預關東之勢了,可以集中精力先解決後顧之憂和心腹之患。不過從個人感情色彩上來,我更加傾向於為項羽可惜,老實說我也不喜歡劉邦那個三面三刀的傢伙,他若死了沒準今天午膳我的飯量會增加不少。」 李左車笑歎道:「其實也只有上將軍你會怎麼說項羽了,天底下誰不對他『彭城一戰』心服口服,偏偏就你覺得可惜。看來我們這些人跟你真不是一個檔次的眼界看,居上位者,果然看的更遠些。」 韓信忍不住笑道:「是不是接下來一句李兄你就要挖苦我『肉食者鄙也』。」 李左車深深的一鞠躬,面色裝的無比正經,「主公真乃神人也。」兩人相視,皆是哈哈大笑。 李左車又問道:「我倒是心中一事好奇,一直想問上將軍你,可卻不知當說不當說。」 韓信微微一笑,「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多的猜忌,有話直說就是,憋在心中反而不痛快。」 李左車點了點頭,「我好奇的是,上將軍你如果在戰場上遭遇項羽,可有幾成勝算?」 「這可就要看軍隊數量,精銳與否,士氣如何,種種因素了。」 「如果勢均力敵呢。」李左車步步緊逼,盯著韓信的眼睛徑直問道,滿臉的感興趣。事實上天底下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絕非他一人,很多人都在想這個問題。韓信和項羽只直接交手過兩次,一次是項羽輕騎追擊韓信逃亡河東的所部,一次則是在咸陽城下攻守之戰。 河東那次兩人不過是打了個平手。而咸陽之戰項羽人多勢眾,攜著鉅鹿大勝之威;韓信則是坐擁關中,堅城固守,舉國之力以抗反秦聯軍。最後的結局不過是秦軍慘勝,卻無力追擊,楚軍敗退,卻未傷根本,最後還得到了秦國名義上的臣服,到也不好說誰勝誰敗,充其量只能說是打了個旗鼓相當。 韓信卻曬然一笑,如實道:「五五之數吧。」 李左車「咦」了一身,訝道:「我沒聽錯吧,連你都會說出這麼不自信的話來。這可不像上將軍你呀。」 韓信笑道:「那得看對手是誰了,項羽是誰?千百年來都難得一遇的戰爭天才,我能說五五之數已經是很不謙虛的了。對上他我其實並無必勝的把握,不過我相信他對上我也是如此。」 「若說這天下還能有一人能讓我在戰場上忌憚無比的,那肯定是項羽了。不過他卻有著致命的弱點,並不是在戰場上。」 「哦?」 韓信微微笑道:「兵者,國之大事也。打仗比的不僅僅只是軍隊的強弱和主將的指揮能力,更重要的是國力的雄厚與否。說白了就是拼耗國力,戰將的指揮能力不過是錦上添花,卻不是根本所在。項羽他的弱點就是他的剛愎自用和政治上的先天不足,他只適合做一名無敵統帥,而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他不是不懂馭下之道,而是不屑於用這些收買人心的手段,他更喜歡直接簡單的方法,那就是靠著強大去強迫別人臣服於他。」 「長此已久,跟隨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少,而反對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如此此消彼長,他的悲劇結局也就注定了。」 李左車忍不住打趣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自吹自擂呀。」 韓信哈哈一笑,放下了軍報道,「好了,關東的事情就先放下吧,暫時用不著我們擔心了,接下來該說說你的事情吧。」 「你真不準備做將軍了?」 李左車點了點頭,「對,我已經考慮很久了,我其實並不適合做征戰沙場的將軍,我所長的是軍中謀略所籌,與其在戰場上鬱鬱不得志,倒不如跟隨在上將軍你的身邊做個幕僚。」 韓信吐了口氣,面色緩和的說道:「這樣也好,其實秦軍中不乏衝鋒陷陣的猛將,但真正諳熟軍事理論的卻少之又少。你若轉為文職,倒也是物盡其用。只是可惜了,堂堂李牧之後,卻不能上陣殺敵,實在讓人很是無語。」 這回李左車卻沒有再給韓信好臉色,而是衝他翻了翻白眼道:「你是在取笑我嗎?我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你讓我提著幾百斤中的大刀上陣,那是讓我去殺敵呢還是讓我自殺呢。」 說道這裡李左車忽然面帶詭異的笑了笑,神秘的說道:「其實我還有件事沒告訴你,我之所以想要跟在你身邊是另有所圖的。你想想,你手下的田市趙無忌蒙石這些人,哪一個不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若讓他們帶軍打仗一個個還生龍活虎,可讓他們同殿為臣那可真難為他們了。」 「我在想呀,如果他日你稱王了,那總要有個人出來當國尉吧。他們可不行,放眼你手下的親信,好像也只有我勉強夠資格了,這才是我的主要目的。」 韓信忍不住啞然失笑,笑罵道:「你到是不客氣呀,直接說出了狼子野心,有個性,我喜歡。」 李左車淡淡一笑,「跟你時間久了,我還是琢磨出了一些你的心思和喜好了。與你這種聰明人打交道,還是老實直接些比較好,反正我這輩子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位極人臣不損祖先英名而已,對你構不成威脅的。」 韓信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和李左車相處久了,愈加發現這個傢伙是個有趣之人。不但聰明十分,而且知情識趣,怎麼看都不像是以耿直而著稱的李牧之孫。他雖然和趙無忌田市等人更為親近些,可這些人都是邊關大將,長年要在外鎮守一方,回到咸陽的機會並不是很多。可這李左車不同,他一直無意在軍中擔當將領,這次更是直接的提出了要求轉為文職。 韓信細細的思慮了一番,便說道:「我府中按制是應該有兩名屬官的,現在都正好空缺,不如你先擔任國尉左丞如何?」 李左車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淡淡的行禮謝道:「多些上將軍厚愛,左車一定竭盡全力,不負所望。」 「若沒什麼事情,那左車先告退了。」 始皇帝時期,按照丞相李斯設計的三公九卿政治體制,秦王之下百官中最高的應該是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丞相掌文事,是天子助手,百官之首;太尉掌武事,治安領兵是職責所在;御史大夫則為副相,掌考核稽查官吏之責。 但太尉一職自設立以來就一直空置,並無人擔任,原因是因為秦國實行的是高度的中央集權制,軍政經合為始皇帝一體,所以若將兵權拱手送於他人之手,始皇帝的統治會收到嚴重威脅。但軍中大大小小的繁瑣之事不能都由始皇帝一人躬親力行,便變相的設置了國尉一職,名為太尉副職,實為太尉之職,只是少了調兵之權,到像是皇帝的高級幕僚。 當然,像韓信這種有兵有權的國尉,境遇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地位已經躍然於丞相公孫弘之上。按制國尉是可以有左丞右丞兩名屬官的,只是如今的秦國和統一後的秦國想比地域小上太多太多了,事務也少之又少,韓信這才一直遲遲未設屬官,凡事都是事必躬親。可這種的弊端也顯而易見,一旦韓信出征,那咸陽國尉府的職能便癱瘓大半。所以韓信才有心將李左車培養成副手,自己不在朝中之時由他來打理軍中各種大小事務,這樣也能防止被相權所趁。 不過公孫弘擔任丞相後倒是中規中矩,雖未公開向韓信示好,可很多事情上卻一路給韓信開綠燈放行,從未刁難於他。看來真的如同孟堅所說,公孫弘心中非常欣賞韓信,對他的所為也大多認同。 有了公孫弘的配合,子嬰死後秦國的大亂之像很快就平定了下來,只有幾個不識時務的遠房贏氏宗親妄想勾結世家稱王,被韓信已雷霆手段迅速派兵鎮壓,將影響降到了最小。 對這些叛亂者韓信給予的處置倒是不大相同,贏氏的宗親雖然是首惡,可卻只是剝去封號囚禁家中,供奉待遇一概不變,家人也不與追究。倒是追隨叛亂的世家則給予極為殘酷的處罰,男丁悉數處死,女眷則充軍為苦作發配邊境,終生不得回到關中。 這一手大棒加胡蘿蔔的政策果然十分實用,秦國內心懷不軌之人心生悚然不敢再行作亂。而其他贏氏宗親見韓信並未苛刻對待贏氏,反而對叛亂者網開一面,便也漸漸心安。 這些世代食秦祿的贏氏宗親們一個個滿腦肥腸,早已經習慣了安逸享受的生活。秦王之位雖好,可也要冒著殺頭的風險,若能保證他們的待遇一切如舊,又會有多少人會頂著風險去做這個。 而新王立後,在秦王面前韓信也是仍然保持著臣子應該有的禮節,絲毫未有逾越之處。對國內,對軍中也是一切如舊,並未有什麼人事上的大清洗,原來許多公然反對他的官員也未受到貶撤。國內奉行的也是外鬆內緊,外部一切如常,官員們和老百姓的言語出行沒有受到任何限制,可大量的密探卻遍佈全國,隨時將各地的異動悉數報來。 韓信的這多些所為,也使秦國境內迅速的得以平定,而並未陷入劉邦所認為的大亂之中。這時韓信也收到了關東的戰報,知道了劉邦大敗而歸、項羽兵指滎陽的消息。 見劉邦為首的反楚聯軍勢衰而楚勢高漲,韓信便打算動手扳住項羽前進的腳步。但又不能直接出兵,因為秦國身後仍然有一個心腹大患,那就是在草原上厲兵秣馬隨時南下的匈奴,冒頓一定不介意狠狠的插秦國一刀以洗前恥。而秦國要想放心東進,也必須先解決這個心腹大患才行。 現在已到嚴冬,草原野外牲畜凍斃,冒頓即使想南下也只能是來年開春之時了,所以秦國上下已經動員起來積極備戰,以抵禦來自北方的強大侵襲,所以韓信才無意直接出兵干預關東的亂局。 既然不從正面攻擊,那到可以轉而在背後拖住項羽的後退。楚地並非都是心向項羽,比如在南方,就有大量同情楚王熊心的勢力存在,他們仍然只認楚國熊氏正統,拒絕承認項羽這個弒主稱王的逆臣。他們之所以不敢舉事,只是因為缺少對抗項羽的信心和一個領軍人物。 而韓信正是打算給他們派去一個領軍人物。 第169章 殺機必現 就在項羽和劉邦在滎陽和成皋相持不下之時,一支約五千人的軍隊秘密的從漢中沿著劉邦走過的路來到了三川軍。到達中原後,這支軍隊並未北上加入中原戰局,而是借道南陽郡前往楚國南部。 這支軍隊雖為秦軍,可服飾兵器式樣皆和楚軍無異,就連士卒的相貌也和普通的秦人大不相同,不少人甚至能說一口流利的楚國方言。 這支軍隊每一個士兵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有曾經為秦帝國在楚地各郡駐守過的,甚至不少人本身就是楚人,但親族妻子皆在關中。當年始皇帝統一天下時,曾經大規模遷徙過各國居民,所以關中有楚人血統的秦人並不少,這也為韓信此項計劃的進行提供了大批的可用之兵。 而這支身懷特殊任務秦軍的統帥就是久未露面的彭越。 彭越自降秦後一直沒有出現在其他人的視線中,甚至封賞的名單也沒有他的名字。並非韓信有意冷落於他,而是有一個艱巨的任務需要托付於他,那就是帶一支孤軍深入楚地,盡最大可能的擾亂楚國後方。 彭越在秦軍中精心挑選訓練了一個多月,終於湊齊五千他想要的士兵。此時彭城之戰的結果也已經傳到了關中,韓信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性,便催促彭越早日出征。 因為楚軍主力在北面和劉邦對峙,南部空虛異常,再加上南部遠離戰火,也沒什麼憂患意思。彭越所部秦軍在楚地行軍大半個月,竟然無一人前來盤問,偶爾路上碰見官吏巡卒,見裝束是楚軍樣式便也不再搭理。 這一路彭越走的是異常的順利,穿過了南陽、九江,最後來到了目的地廬江郡的南部。 廬江郡是始皇二十七年所置,治舒縣,是秦帝國在南部設立的幾個大郡之一。治域橫跨大江,主要集中在江南,東面與漳郡九江郡相接,西面是楚國之外的衡山郡和常山郡。衡山郡是衡山王吳丙的地盤,南面的長沙郡原本是楚王熊心的封地,後臨江王共熬聽從項羽的吩咐在湘江鑿沉了熊心的坐船,致使熊心溺死於江上,項羽為了獎賞他便把長沙郡加封給了他。 在先秦時代,大江以南的大多地區都屬於尚未完全開化之地,只有靠近大江的城邑較為繁華,更南部的領土大多都是荒無人煙之處,遠不及江北中原的人口稠密。所以衡山王吳丙和臨江王共熬雖然封地千里,卻無力參與中原的諸侯大戰,只好蟄伏在江南靜觀其變。 昔日秦滅楚時,楚國的王族世家各自逃散。一路是擁護王族熊氏血脈,以陸、斗等五氏為主,逃往南地避禍;一路則是遵項家號令,向西定居吳越之地,漸漸壯大起來。後項梁為了集中楚人力量起事,便和南地的諸世族達成了協議,共同擁立懷王之孫熊心為楚王重建楚國,兩派共分楚國大權。 後來隨著項羽在戰場上不斷取得巨大勝利,楚國朝中這種平衡也漸漸被打破了,轉成完全成項羽一人說的算。南派一系的世家子弟或被貶黜,或被明升暗降調離了要權職務,逐漸退出了楚國的決策中心。直到楚王熊心被殺,兩派的激烈衝突才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為了表示抗議,所以在朝為官的南派子弟全部辭去了職務,而項羽卻絲毫不退的接受了他們的辭呈,將南派的勢力趕出了朝堂。 可在地方上,尤其是在楚國的南部,這些世族的勢力根深蒂固,上到郡守郡丞,下到縣令亭長,充斥著他們的子弟和門生故吏。只要他們沒有公然造反,項羽對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只好睜一眼閉一隻眼。 而韓信派彭越去的目的,就是要盡可能的煽動楚人反項勢力,在後方拖住項羽的後退,令他首尾不能相顧,不能全力圖謀中原。 韓信很早就開始計劃這項行動了,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統軍人選。不同於正面戰場,在後方更多的是靠『游而擊之』的戰術騷擾和襲擊楚軍,在運動中不斷的吸納反項勢力,最後逐漸壯大,成功的和項羽分庭抗拒於楚國之中。 即是孤軍懸於外,既無後援也無補給,四周都是敵國之民。這就是主帥的領軍能力要求極高了,而彭越無疑是最佳的合適人員。 首先他是楚人,當年是橫行江淮的大盜頭目,對這裡的地形熟悉無比。再者,他所擅長的本就是游擊襲擾之術,若單論對小股部隊的機動靈活掌握,恐怕韓信都非他的對手。 這就是天賦,若論戰術的詭變虛實,沒有人是韓信的對手,在他手中戰爭真正成為了一種藝術,以欺騙敵人為目的的藝術;若論正面交鋒的勢不可擋,對戰機士氣的把握,則項羽是天下的翹楚;但說到游擊襲擾,那彭越無疑是這其中的佼佼者,所以韓信才將此項重任交付於他。 這就是韓信和項羽的差別,韓信善於挖掘利用手下的才能,讓他們物盡其用,各司其職。而項羽則是一直都是一個人在戰鬥,他手下不缺人才,當年的張良蕭何等人都曾經在他帳下為臣,可他卻白白將這些人才送給了敵人,他依仗的不過是兄弟義氣維持的季布那批人,所以他的手下才人才凋敝,只會越來越少。 咸陽,國尉府。 韓信伸了個懶腰,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這些日來自從李左車擔任了國尉左丞後,便分擔了國尉職責內的大半瑣碎之事,這樣一來韓信倒也樂得輕鬆。 已經臨近歲末,嚴寒將過,新春將至,可這對秦人來說卻未必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寒冬一過,那蟄伏了一整個冬天的匈奴人就再也不會甘於寂寞了、在北方草原上,他們已經擊潰了世仇東胡、月氏,不再由後顧之憂可以全力南下。 所有人都知道秦匈之間的一場生死大戰決不能避免。匈奴人若想入主中原,就必須擊敗阻擋他們南下腳步的秦國,秦國若想出兵關東,則必先解決背後的心腹之患。為了迎接即將來臨的惡戰,秦國放下了所有的計劃,南邊的巴蜀也只能暫時棄之不理。 舉國上下皆在齊心協力的積極備戰,唯有韓信這時卻成了閒人一個。但為了給手下留下主將勤勉的好印象,韓信只能每天堅持來到國尉府從早晨坐到傍晚,將處理的公務細細的閱讀一番,久而久之,韓信也漸漸心生無聊。 看了看桌上的「銅壺滴漏」,時辰已經不早了,到了用午膳的時間。韓信便整了下桌案上的書籍文奏,站起身來準備回家。這些日子韓信和贏可新婚燕爾,自然甜蜜十分,韓信不由想起了贏可為自己費力親自下廚的場面,忍不住心生一陣溫暖。 正大步跨出準備離去時,一名親兵卻小跑進來,見韓信跪下呼道:「參見上將軍,這裡有一封您的書信,是門外一人托我轉給你的。」 韓信有些奇怪的接過了一個精緻的錦囊,用手捏了捏感覺到裡面有些東西。拆開一看不由一愣,之間一張小布條上寫著四個字「城東杏子林」,待看見錦囊中另外一件物事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抓住那親衛厲聲問道:「送信的那人呢,在哪?」 那親衛有些慌亂的說道:「他送信完就走了,只是讓我盡快交給你,說時間不多了。」 韓信立即放開那親衛,大步向大門奔去。 出了國尉府,韓信一路向東門急奔而去,經過了城內的鬧市區確實人來人往擁擠十分,韓信不得不放緩腳步,一路穿插於人群的空隙中向前疾走。韓信心急如焚,一路在旁人罵罵咧咧中撞到了無數的小攤和行人,卻也來不及道歉。 前方路中間忽然出現一名高廋的中年男子,正擋在韓信的畢竟路上,見韓信衝來也不避讓,而是愣在那彷彿嚇呆了般。韓信不願停下,便身子一縮猶如游魚般險險的擦聲而過。 此時異變生起,那高瘦男子忽然伸手快如閃電般抓向韓信的雙手,韓信心生警覺,反手一扣抓住他的右手,凝神待變。那人被韓信扣住要害也不掙扎,反而朝韓信眨了眨眼,韓信一愣,隨之而來的殺招便也未出。 只見那高瘦男子面色蠟黃,神情萎靡,看上去是那種扔在街上絕對不會引人注意的那類人。可偏偏目光卻靈動異常,給了韓信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韓信心思略動,便脫口而出:「是你!」 那男子目光流轉,也不答話,只是掙脫韓信的手欲離去。韓信忽然手心一軟,被他塞進了一團綢布,不由一怔。看著他快速離去的身影,猶豫了下也沒追上去。 打開手中的布條,見上面只寫了五個字「別去,有陷阱。」 韓信緩緩的將布條揉成一團緊握在手心,心中閃過了數個念頭,始終理不出個思路來。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擔心,仍然決定出城赴約,不過心中更加小心了些。在城門處的軍營又憑令符徵調了一匹戰馬,一路向杏子林狂奔而去。 杏子林是咸陽東郊一片樹林,中有一條馳道是咸陽通往東邊函谷關的必經之路,韓信巡視關中的時候曾多次路過這裡,對這裡倒不是很陌生。平時這裡還人來人往,可到了寒冬,就少有人煙來往了。 雖已放晴,可林中的積雪卻未消融,韓信沿著馳道策馬奔馳,一邊耳聽八方小心翼翼的凝神警戒。 韓信到是不擔心約他的人會找不到他,既然他應約來了杏子林,那人自然會有辦法與他相見,所以韓信只是沿著馳道行走,一來醒目便於行走,二來四周開闊也利於退避。 馬蹄踩著地上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韓信這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一邊思索著來龍去脈,一邊警戒的看著四周。忽然馬蹄一輕,那坐騎馬失前蹄跪倒在地,前蹄似乎被什麼鋒利之物生生割斷,確是馳道上一道不易察覺的鋒利細線。 韓信反應也是極快,坐騎失足的瞬間已經高高躍起。抬頭卻見頭頂憑空落下一張漁網,魚腸出鞘,閃電般的刺向漁網邊緣將其挑開,自己則借力飛身向後落下。 還未落下,卻已經聽到一陣弓弩聲響起,扭頭一看頓時駭然,只見一陣密集的弩箭鋪天蓋地的朝自己落腳處射來。 弓弩是秦軍的制式武器,韓信自然不會陌生,可這陣箭雨的其密集程度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單弩齊射,根本不像是人力射出的。韓信倉促間只好就地一滾,險險的避開了這奪命的連環弩箭,弩箭擦著韓信的口鼻「撲哧」入地,留下了一陣淡淡的腥臭味,想來上面是抹有劇毒。 還未等韓信驚魂安定,這時後方又弓弩聲暴起,韓信這時還四腳朝天仰面躺在地上,四肢都無了借力之處,已經咬牙強行避開,卻已經來不及了。雖然大半箭雨避開了,可仍有數支射中了韓信的胸腹。韓信慘叫一聲,用劍強撐起身子站了起來,走了不到二步就吐了口血翻到在地,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這是樹上徐徐飄落下一人,赫然正是失蹤多年的安期生。安其生一身白袍,依舊是朗目疏眉、目光奪心,可卻面頰深陷披頭散髮,行止少了幾分飄逸,到多了幾分瘋狂之色。 他見韓信倒在雪地上,鮮血染紅了積雪,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如同老鴉般刺耳,震的附近樹枝上的積雪紛紛落下。安期生此時那還有一點得道真人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副狀若瘋癲的模樣。 「死了,終於死了!一切都會恢復原狀的,再也不會亂七八糟了,我一定可以成功的!」 這是安期生的笑聲忽然嘎然而止,因為他看見地上韓信的屍體仍然在抽動著,似乎還沒有完全死透。想來是他身強體壯一時沒死乾淨而已,安期生便提劍緩步上前,就欲補上一劍。 這時異變突生,韓信突然猛的翻身,劍挑起身前的積雪朝安期生撲面砸去。安期生見韓信身中數箭吐血倒地,哪裡猜得到他早已經身穿內甲不畏箭疾。 自從在北地被王離手下用弩機重傷後,韓信對這種霸道的兵器就十分忌憚,要知道弩機齊發之下任你武功再高,也絕難以血肉之軀對抗機甲器械。他既然掌握了整個秦國,那秦皇時代積累下的寶貝自己就任他拿取了,這張內甲是當年韓國最頂尖的工匠精心打造用於韓王防身之用,始皇滅韓國之後便收為了己用,現在就被韓信老實不客氣的拿來借用。 至於那口吐血,無非就是韓信咬破嘴唇噴出用來麻痺安期生的,安期生心神激盪下果然上當,輕易的中了韓信的伏擊。 韓信故意掙扎兩下引他前來,先劍挑積雪迷住安期生的視線,然後人劍合一猶如閃電般猛的扎向安期生的懷中。安期生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反應了過來疾步後退,卻還是被韓信逼近身來,只好揮劍憑著直覺奮力格擋。 石火電光間,兩人已經交手數十招,韓信以快打快,手中的魚腸猶如毒蛇吐信般招招不離胸腹要害。而安期生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禁連連倒退,只能招架苦撐卻無還手之力,完全被韓信搶佔了先機咄咄相逼。 這難道的先機是韓信費盡心思才騙取來的,便欺身而上緊緊的貼著安期生,不給他任何喘息休整的機會。安期生一路退卻,忽然後背一抵卻已經退到了樹背之上退無可退,心中頓時大喊不妙,只能眼睜睜看著韓信揮劍直逼而來卻來不及格擋了。 就是韓信臉色露出一絲笑容眼看就要得手之時,卻忽然面色大變猛的躍開。只聽見身後「撲哧哧」響,韓信剛剛站立之處已經插滿了弩箭,一名容貌俏麗的黑衣少女端著一台樣式古怪的器械站了出來。那排弩箭正是從她手中的器械射出,沒想到天底下還有如此巧奪天工的器械,如非韓信身穿內甲,幾乎死在這件物事之下。 此物名叫連弩,正是當年公輸班精心發明的幾件罕見殺人利器之一,製造極為繁瑣,而且用材要求極高,若非傾國之力絕難造出。於是公輸班死後便已失傳,卻沒想到居然被安期生得為己用。 那名少女見連弩中的箭疾已經用完,便拋在地上拔出了佩劍,和安期生一南一北將韓信夾在中間。 那少女真是和韓信有過數面之緣的星語,只是她每次都以假貌示人,韓信雖然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可也只是看過樣貌而已,見她一身女裝打扮倒還是頭一次。 星語已過雙十年華,出落的亭亭玉立極為標準,一身緊身勁裝更是將她玲瓏凸顯的身材勾勒的曲線畢露。相貌也是絕美,星眼流轉,桃腮欲暈,更難得的是眉目之間媚態百生,讓人望之不由砰然心動。 可惜韓信卻沒有閒暇時間來欣賞如此美人,他只是仗劍橫在胸前,冷冷的說道:「說出你們的條件,只要你們肯放了秒弋,我會滿足你們的任何要求。」 第170章 牽掛之情 星語輕輕挽了挽額前散落的髮髻,忽的一聲輕笑道:「真的什麼的都願意嗎?」 說完似笑非笑的看著韓信,目光中帶著幾絲戲謔之色。 韓信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臉色面無表情的也不說話,心中卻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若說她是和安期生一起想置自己於死地,那為何會在市集上喬裝會提醒自己。可若說她是幫自己的,那又和安期生一起圍攻。 韓信拿不準星語的心思,便轉頭望向正緊盯著自己的安期生,沉聲道:「安期生,你也算是前輩高人,如果是想和我為難的話請不要為難不想幹的人,欺負一個弱小女子算什麼本事,你我之間若有恩怨,我們憑實力來解決。」 安期生哈哈笑道:「你到是個風流種子呀,有了新歡還不忘舊愛,我還在想你會不會來呢,沒想到你倒是毫不猶豫的單身就來了。」 韓信緩緩的伸出左手,掌心攤開,裡面放著的正是他送給虞秒弋的定情之物——草戒。 「她在哪?」韓信緊張的盯著安期生,生怕從他口中說出任何對秒弋不利的消息。幸好安期生只是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想救她的話,可以,不過你要給我一樣東西。」 韓信揚了揚眉,「什麼東西?」 安期生目光漸漸轉為陰沉,惡狠狠的說道:「你的命。」 韓信沉默了,許久不語,安期生卻嘲笑道:「怎麼了,不願意了嗎?這就是你所謂的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韓信看了他一樣,冷哼道:「我連她的面都沒見到,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再者就算我把命給了你,你一樣可以殺她滅口,你不會讓一個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在世界上給你添亂的。」 安期生面部抽動,表情激動說道:「種種借口,你分明就是不夠愛她而已。你們根本不夠資格談愛,若是真正愛上一個人,她就是你的生命,你的一切,你心中不再會有任何其他的位子容納別人。別說是為了她去死,就算拉上整個天下作為殉葬品又如何?」 說道這裡安期生面色已經猙獰無比,他雙目赤紅,猶如一支野獸一般,狠狠的指著韓信怒吼道:「我費盡了千辛萬苦,用了十六年的時間才找出讓蘭馨重新回到我身邊的辦法,可就是因為你,讓我一生的努力化為流水。都是因為你,你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你為什麼要攪亂原本一切。」 韓信見安期生陷入了癲狂狀態,心生警惕的退後一步,橫劍在胸沉聲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要發瘋自己發去,我和你素無交情,你別拉上我。」 安期生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的說道:「怎麼會跟你沒關係,我還奇怪怎麼會全部都亂了套,和天書記載的完全大相庭徑,後來才發現都是因為你的變故才攪亂整個天下。秦國本來應該滅亡的,可你卻突然出現在了關中擊敗了劉邦和項羽,子嬰本來繼位就要死的,你卻讓他多活了那麼久。還有劉邦,他應該才是關中王的,卻被你趕出了漢中。這天下早已經亂了,亂套了,都是你,源頭都是你!」 「是你讓這一切亂套的了,我本想借助鬼神之力讓覆水重收,讓一切重啟的,可你卻將一切破壞的面目全非。」 安期生拔劍狂叫道:「我要殺了你,要殺了你,殺了你就能讓一切恢復到原有的軌道,蘭馨就會重新回到我身邊了!」 說完安期生就揮劍猛撲上前,絲毫不講任何戰術,只是一陣狂風驟雨般的猛烈搶攻。韓信因為早就心生準備,倒也應對不難,一邊凝神招架,一邊目觀四周思慮著秒弋可能被藏著的地方。 星語原本只是站在那,並沒有想加入戰團的意思,可見安期生暴怒之下不但壓制不了韓信,自己反而險象環生。不得已才揮劍上前,和安期生共同夾擊韓信。 韓信的武藝和安期生不過是伯仲之間,又加上不弱於他的多少的星語便大感不支了。星語和安期生本是師徒,她的一身武藝皆是安期生所教,兩人配合起來更是默契無比,竟將韓信壓的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奮力招架格擋。 雪地之上,三人的身影猶如花見蝴蝶般穿插於樹林之間,呼喝聲和兵器格擋聲不斷交錯響起,震的樹枝上的積雪紛紛落下。韓信暗暗有些後悔自己過於托大,原本以為自己一身強橫武藝,再加上內甲護身便可橫行天下,所以出城時竟沒有通告部下,現在才暗暗叫苦。 幸好這個叫星語的女孩子有意無意的在給自己放水,數次原本凌厲無比的殺招下居然頻頻出錯,讓韓信得以僥倖避過,可也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雖好奇星語為何對他暗暗相助,但暫時也只好壓下這個念頭全力應戰。 很快安期生也發現了星語的那點把戲,便抽暇狠狠的瞪了她眼,低聲吼道:「星語!」 星語被師傅瞪了一眼,不由打了個激靈,再也不敢故意放水了,只好全力和他夾攻韓信。這樣一來韓信壓力便大增,隱隱有些支架不住之態,心中不由心急萬分。 三人廝殺了大半個時辰,韓信終於頹勢漸現,數次皆是仗著身穿內甲才卸去了兩人的凌厲殺招。但兩人都是武藝超然之人,又是近身肉搏,雖然內甲阻擋住了殺招,可雄厚的力道卻是無法卸去的,韓信形勢頓時大危。 安期生見韓信已經不支,便一招快似一招,招招不離要害,想將他立斃於劍下。韓信架開星語從背後攻來的劍勢,回身時卻一腳踏空,被安期生手中的劍逼到了吼前,眼見就要斃命當場。這時安期生背後卻突然飛來一人,猶如九天玄女般從天而落直取安期生的要害,讓他迫於自保只好撤劍退後。 這時星語也趕來相援,和來者閃電般過手了十餘招,最後撤劍退後,與安期生並排站在一起,和韓信二人相互對峙。 韓信退後背挨來者,目不斜視警惕的看著安期生師徒,張口對來者說了句:「謝了。」 來者正是當初在呂府驚鴻一瞥的明月,她聽著韓信的道謝,卻沒有回話,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即移開了目光。 雖然是寒冬之天,可明月卻依然只是單薄的一襲白衣在身,雪白的赤足上照舊是粗劣的草鞋。眉黛青山,雙瞳剪水,一張清秀至極的臉龐上掛著的仍然不食人間煙火的淡然,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能打動她般。 安期生狠狠的等著她,緩緩說道:「明月,你三番兩次壞我好事,若不是看在和你師父的香火之情上,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明月臉上卻無一絲表情變化,只是波瀾不驚的淡然道:「奉家師之命,保韓信不死。」 安期生不怒反笑,「元中,你不顧念舊情,反而處處與我為敵,你以為就憑你就能攔得住我嗎?」 明月淡淡的看了他一樣,道:「師父說了,你若從此罷手,我墨家決不為難於你。若是你依舊一意孤行,那時候天下蒼生為重,師父也只能不顧先祖的恩情,親自對你出手。」 這是星語插嘴重重的冷哼道:「出手就出手,你以為單打獨鬥我們怕你們嗎?我想你們這些墨者一個個心高氣傲,想來不會仗著人多勢眾欺凌我們孤弱師徒二人。」 明月看了她一眼,只是說道:「你不必激我,我不過是奉命行事之人,就我個人而言與你們並無恩怨。」 安期生這時暴躁的情緒已經消去大半,又恢復了原本沉著冷靜的頭腦。他見韓信和明月已結成同盟,那他和星語就未必是他們兩的對手了,相糾纏下去除了徒勞氣力外毫無益處。反而可能會驚動附近的駐軍,要知道這可是秦國心臟咸陽的附近,若是驚動了秦軍大隊人馬,那就插翅難飛了。 雖然心有不甘,可安期生也知道事不可為了,只好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對星語說道:「我們走。」 韓信一鄒眉,卻橫身攔在二人身前,沉聲道:「想就這麼走了嗎?交出秒弋,否則天涯海角,我一定會取你性命。」 安期生怒意上湧,正欲開口,卻出乎意外的明月先開口說道:「讓他們走吧,你要的人並不在他們手中,那不過只是偷來的信物而已。」 韓信聞言微微猶豫,心中對這個叫明月的女子倒是信了大半,便移開身子讓出路來。安期生臉色數變,卻還是強忍住怒意,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星語則緊跟其後,路過韓信身邊時卻忽然扭過頭來對他眨了眨眼睛,秀氣的嘴角微微揚起,似有話要說,可是旁人在場又不方便,只能作罷。 看著安期生師徒二人背影遠去,韓信轉過身來,正色的朝著明月一躬身謝道:「多些救命之恩。」 明月淡然回道:「不必謝我,我也不過是師命在身舉手之勞而已。」 韓信卻一本正經的道:「我韓信一向恩怨分明,對你來說可能只是舉手之勞,對我卻是救命之恩,他日如果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一樣傾力報答。」 明月微微鄒眉,似乎不想和韓信過多糾纏,便轉身離開。韓信見她話也不說一句就走,不由一愣,旋即也跟上前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段路,明月忽然停住了身子,回過身來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韓信上前幾步,和她並排站在一起,道:「我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我想你應該能給我一些答案。」 明月看了他一眼,只是平靜的說道:「我的任務中並沒有這一條,況且你想知道的我也並不知道多少,所以你跟著我也沒用。」 韓信又道:「你不是奉命保護我的嗎,你就這麼走了那安期生若再找上我怎麼辦?」 明月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本就是武藝高超之人,平時出入皆有親兵護衛,若非這次你你輕敵大意,又怎麼落入險境。我原本就沒打算過要出手的,這次不過是個例外,我想以後你自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怎麼知道安期生是在騙我,秒弋不在他的手中?」 「墨家子弟遍佈天下,尤其是關東,若要想知道什麼消息,並非什麼難事。」 韓信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心想看來這個墨家的情報系統很有成效,如果能收為己用倒是憑空多了一大助力。 明月看著韓信,卻已經猜到了他心中打的主意,便淡淡道:「你別癡心妄想了,我墨家兼濟天下,以救世救人為宗旨,從來不會為任何一人服務的,更何況還是秦國。老實告訴你吧,墨家對秦國不但沒有好感,反而有著血海深仇,若非師父執意讓我助你,否則我倒是很樂意聽到你死的消息。」 韓信被她道破心思,不由臉色一紅。見明月面色平淡,連說的話也是平淡至極,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韓信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遭如此冷遇不由有些氣結,便開口說道:「你對人一直都是這麼冷淡嗎?」 「是。」 「對你師父也是如此?」 「是。」 韓信有些無語,仍然不甘心的問道:「那你的朋友呢。」 「我沒有朋友。」明月鄒了鄒眉,有些不悅的說道:「你問夠了嗎?」 韓信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看來想從她這裡套出些事情那是絕難,無奈之下只好作罷,攤了攤手道:「好了,我沒問題了,你請自便吧。」 明月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唯留韓信一人站在那。韓信微微歎了口氣,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這才有些心神不寧的回去了咸陽。 一路上韓信將腦海中關於安期生的所有記憶都整了一遍,只是感覺他似乎想做什麼逆天之事,就因為自己這個後世來的異客攪亂了歷史,這才讓他功虧一簣,所以才想殺自己的。 還有那星語似乎話中有話,明明設伏想殺自己,卻好心的喬裝出言提醒自己小心。她究竟是何意?明月是奉師命,他師父究竟是何人,為何相助自己。 韓信思慮了一路,卻仍沒有理出任何頭緒來,只好暫時放下不想。這時心中隱藏很久的感情便湧上了心頭,他開始擔心虞秒弋了,非常強烈的擔心。 他和贏可大婚的消息恐怕已經傳遍了天下,不知道秒弋聽到會後會怎麼樣。 這三年來,他經歷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心志早已經堅硬如鐵。他雖然不想承認,可當初對虞秒弋強烈的感情卻被藏在了心底,漸漸的被生死不棄的贏可所取代。 他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究竟是愛贏可,還是愛虞秒弋,或者兩個都愛。 他總是下意識的去迴避這個問題,只是想好好珍惜眼前的贏可。 他和贏可的婚姻一半是因為政治需求,原本他遲遲不肯和贏可提起婚事,無非就是擔心秒弋知道後會傷心欲絕。可到了後面事態的發展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為了他在秦國的基業,也為了追隨他的兄弟。他這才從心中接受了和贏可的婚姻,下意識的逃避不去想秒弋的感受。 可直到今日,再見到安期生送來的秒弋的信物後,韓信心中一直努力隱藏的感情才被激發出來了。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瘋一樣的趕去赴約,心中對秒弋的擔心到了極點。 即使是得知她沒事後心中仍然久久放心不下,心中思念的念頭卻越來越強烈。 回到自己的府中時,已經到了傍晚。贏可正在廳中飯桌前坐著等韓信,見他回來了便歡喜的站起了身子迎了上去。 「相公,回來了呀。」 「嗯。」韓信悶聲應了聲,接過贏可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 「這是我燉的湯,嘗嘗吧。」贏可喜啾啾的打開了罐蓋,小心的盛了一碗遞給韓信,嘴裡笑著說道:「我這些日子待在家的時間也多,基本下了早朝後便無所事事了,就跟著素娥學了不少羹餚的做法,你試試我的手藝吧。」 韓信接過了陶碗,心不在焉的放在嘴邊喝了幾口,放下碗來卻見贏可滿懷期待的看著自己,問道:「味道怎麼樣?」 韓信看著她殷切的目光,便強顏歡笑道:「很好呀,不比素娥燉的差了。」 贏可頓時笑靨如花,接過空碗笑道:「那就再喝一碗吧。」 韓信看著贏可,心中沒有來的一陣歉疚,忍不住輕輕喚道:「可兒。」 「嗯。」贏可停下了手中的活,詫異的看著韓信道:「什麼事呀。」 韓信猶豫了下,才說道:「我想去一趟關東。」 贏可「哦」了一身,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問道:「不是說等打贏了匈奴再出兵關東的嗎?」 韓信卻搖了搖頭,「我不是去打仗的,只是一個人去。」 贏可看著韓信認真的樣子,忽然明白了過來。握著湯勺子的手忍不住一抖,臉色頓時有些蒼白,顫聲問道:「是去看她嗎?」 「嗯。」韓信應了聲,又說道:「對不起。」 贏可蒼白的臉頰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的,沒必要說對不起,其實還是你們在先,反而是我橫插進來的。」 兩人相視無語,沉默了好一陣子,贏可才鼓起勇氣抬頭問道:「韓大哥,我想問你,你娶我是因為喜歡我還是為了得到秦國。」 韓信默然道:「都有,不過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那任何人都不能逼迫我娶你的。」 贏可聽到韓信這句話,不禁歡喜的流出了眼淚,緊緊的握住韓信的手,許久才說道:「你去吧,我會在家等你回來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這才是你的家,才是你的天下。」 第171章 女兒心思 彭城,虞府。 雖已是寒風凜冽,可偌大個虞府卻不見寒冷。府中的大大小小角落,甚至一些稀有人至的客房偏殿,也都被下人丫鬟們擺上了暖烘烘的火盆。 虞戚出身於楚國的世家豪族,楚人皆好奢靡,昔日貴族之中多以競相爭逐奢華享受為榮。虞戚自然也不會例外,一座府邸佈置的是富麗堂皇,奢華異常。 自項梁定都彭城後,虞戚作為項氏一族堅定的擁護者,自然也隨之一起前往彭城赴任。後項梁戰死定陶,當時項氏權勢盡失,項羽也被楚王和陳嬰架空剝奪了兵權,無數親朋好友都勸說虞戚背棄項氏,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以項羽為尊。 不得不說虞戚眼光確實老辣,他對項羽充滿了信心,堅信依項羽的才華絕不會甘於人下。果然,一場鉅鹿大戰後,項羽便一躍成為天下的共主,而他虞戚也隨著水漲船高,擔任了楚國右尹之職,在百官中的地位僅次於令尹范增和左尹項伯。 范增雖貴為亞父,在楚國朝堂中地位高崇無比,即使是項羽本人也時常被他當面叱喝。外人皆以為范增地位牢不可動,可虞戚卻洞若觀火,卻早已看出了范增和項羽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原本項羽在項梁死後處於迷茫無助之時,那時候范增則擔當了引導者這個角色,助項羽迅速的得到了天下至尊的位子。所以那時候項羽是對范增心懷感激,待之如師如父,尊敬異常。可後來項羽日漸習慣了霸王的威嚴,而范增仍然如同以前一般對他有什麼說什麼,絲毫沒有尊敬之心,反而多次指出他的過錯。這讓極好面子的項羽如何能夠忍受,久而久之便對范增避而不見,再不復往日的親近了。 所以虞戚心知肚明,項羽早晚會忍受不住范增的喋喋不休的,那時候令尹的位子可就要空出來了。項伯雖歸於項羽的叔父,可能力卻十分有限,遠比不上人精於世的虞戚,所以令尹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早晚都會是他。 況且還有個更深層次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項羽心慕他的女兒虞秒弋,雖一直被拒卻苦苦等候,連帶著對虞戚這個准岳父也加倍的討好起來。當年各大世族相繼從吳城遷往彭城時,那時候彭城內豪宅有限,每家每戶都是緊縮宅院,遠遠比不上當年在吳城的奢華。獨有他虞家備受榮寵,不但宅子的規格遠遠超過了眾人,其中的不少器物裝飾甚至是項羽親自過問操辦的。 虞家的榮寵至極,由此可見一斑。可虞戚心中不喜反憂,他對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子一清二楚,秒弋雖然看上去柔弱文靜,可內心卻是極為剛烈的女子,她既然已經愛上了當年那個野小子韓信,就絕不會再對項羽動心了。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今日之榮寵,焉知不是來日的大禍臨頭。項羽雖然一直癡心不改,可萬一哪日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降罪虞家那該如何?所以虞戚才心中擔憂無比,一方面他盼望著兒子虞子期在戰場上多立戰功,令一方面他努力的在朝政上殫精竭力,想要借此增加項羽對虞家的倚重,這樣一來就算他日有變也不會遷怒於根基牢固的虞家。 可惜,虞戚覺得自己一番良苦用心卻不被自己的女兒所理解,秒弋仍然是對項羽不假顏色,每次見面都只是保持著淡淡的禮節而已。項羽一次次的花盡心思的想要討好虞秒弋,卻每次都是失望而回。對此虞戚也只能無可奈何,只好隨著她去了。 虞秒弋正俏生生的立在廳堂中。她身子骨弱,所以十分怕冷,如今天氣寒冷更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緊緊裹住,可還是忍不住微微跺腳。三年的時間,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略顯稚嫩的乾癟小丫頭了,還是出落成我見猶憐的角色佳人,雖然不喜歡化妝之時素面見人,可眉目之間空谷幽蘭的絕世風姿已有傾國傾城之像,也難怪項羽愈發的對她欽慕。 此刻她正微微蹙眉,對著身邊的侍女說道:「家中並沒有多少人,便不要這麼鋪張浪費,將火盆撤去一半吧。」 那名侍女小聲的解釋道:「回稟小姐,老爺喜歡屋裡暖洋洋的樣子,所以才特意吩咐這樣做的。」 虞秒弋輕輕的點了點頭,道:「父親這些日子公務繁忙,到了傍晚才會回來的,你們白天不防節儉些,等到父親快回來時再擺上。」 那侍女面色有些不滿,可又不敢當面頂撞小姐,只好有些不情願的應道:「諾。」說完招呼其他人將火盆撤去了一半。 待那些侍女走遠,虞秒弋身旁的雪雁才撲出一聲笑了出來,笑道:「小姐,你是不知道,你這麼隨口一說她可要心疼上很久了。」 虞秒弋有些不解的看著她說道:「為何?」 雪雁皺鼻哼道:「小姐,你是長居深閨不知柴米油鹽當家的種種手段,剛剛那個人是管著府中炭火供應的執事,每日從她手中過的碳錢都有數百貫之多,她自然不會那麼老實的一點都不揩油水。你一句話讓府中的炭火供應少了一小半,這不是等於生生斷了她一半的財路,她如何能心疼。」 虞秒弋笑道:「你倒是懂得不少門道啊。」 雪雁撇了撇嘴,又道:「小姐,不少我說你,你性子如此恬淡又不過問家事,老爺政務繁忙少爺又長年征戰在外,整個家中都沒有一個人來打理。你對這些人寬容隨意,他們可不會念你的好,反而覺得你好欺負加倍的從府中撈取好處。」 虞秒弋微微一笑,卻不以為意的說道:「隨他們吧,只要做的不是太過分,能少一事就是一事。」 雪雁歎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小姐呀,你性子老是這樣,整天一副與世無爭無慾無求的樣子,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了。」 虞秒弋抿嘴笑道:「不知道怎麼說就別說了唄,還說別人欺負我,我看就你整天和我最沒大沒小的了。」 雪雁聞言氣鼓鼓的說道:「好好好,那我以後閉嘴了。」 兩人又相互調笑了陣,見有人走了進來便忙正色。來著是一名家中的老僕,後面還跟著一個挎劍甲冑在身的楚軍軍官和二名扛著大箱的士卒。那名家僕走到虞秒弋面前一躬身,面帶歡喜的說道:「小姐,大王又派人送來了不少東西。」 那軍官大步上前,行禮道:「末將拜見虞小姐,這是項王派人從齊地送來的禮品,還請小姐清點一番。」 虞秒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勞煩將軍了,余伯,帶這幾位下去領些賞錢。」 「是,小姐。」 帶四人走遠,雪雁心中好奇的上前打開箱子,見裡面不過是些柑橘和雪梨,雖然比不上金銀玉器的貴重,可在寒冬之時卻也是非常罕見了。雪雁忍不住取笑道:「小姐,你看大王對你多上心呀,就算在齊國忙著打仗,也不忘送些齊國的特產回來給你。依我看呀,你不如就嫁給他算了。」 「不許胡說。」虞秒弋瞪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又說道:「看看可有哥哥的書信。」虞子期總是在項羽送回的禮物中捎帶上他的家信,所以虞秒弋才有如此一問。 雪雁應了聲,翻開了箱子找到了一封書信,然後遞給了虞秒弋。虞秒弋拆開信來細細的讀了一遍。虞子期信上仍然是很平淡的一些話,只是問候父親小妹的一些話。又說了下楚軍在齊國戰局並不是很有利,說齊人抵抗的甚為頑強,不過楚軍已經控制住了大局,平定齊國只是早晚的事情,讓父親和小妹無須擔心。信裡又說道季布在中原也連連取勝,正在大梁和魏軍趙軍對峙,想來平定天下凱旋回師不會是太遠的事情。 虞秒弋放下手中的信,對哥哥的擔心到是消了不少,連帶心情也好了很多。見雪雁看著箱中的水果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便笑著說道:「好了,你要想吃的話拿去隨便吃就是了,別老一副小饞貓的樣子。」 雪雁歡聲低呼一聲,便連忙招來了幾名侍女幫著她一起搬回虞秒弋的房內。虞秒弋在一旁微笑的看著眾人忙碌離去,她是小姐,自然不用上前幫忙。 雪雁走後廳中頓時安靜了許多,虞秒弋待了會只覺得有些氣悶,便手握著一個暖爐走向樓台,想要透透氣。在外面過了一會又覺得有些寒意,便轉身退了回來。走到轉角處時卻聽見兩名正在打掃的婢女在小聲的交談,其中一人嘖嘖說道:「你看大王對小姐多好,這幾年來賞賜的東西數不勝數,可小姐他偏偏一眼都不看。」 另一名侍女則歎氣道:「你說大王如此蓋世英雄,偏偏還對小姐一往情深,連妃子都沒有立一個。可小姐卻看不上眼,著世道真是不公平呀,如果大王對我能有對小姐一成的好,那我一定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開始那人「切」了一聲,隨即自嘲道:「我們怎麼能跟小姐比呀,你看她的絕世容顏,我們和她一比根本就什麼都不是了。也難怪大王對小姐這麼傾心了,換了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不會不對小姐動心的。這就是命呀,我們天生做丫鬟的命,認命吧。」 虞秒弋在門後等著二人如此誇自己,不由臉色一紅,卻也不好這麼走出去,生怕被她兩看見了以為自己在偷聽,倒是顯得尷尬。便躲在門後,想等二人走後再出來。 那最開始說話的侍女又說道:「你說小姐也是,放著大王不去,非要想那個什麼韓信。小織姐,你比我早來很久,你見過那個韓信嗎?」 那名被喚做小織的侍女回話道:「我也不知道,我雖是從吳城跟過來的,卻是在此之前沒多久進的府中。我倒是聽一些府中老人說過這個韓信,聽說還是當年大王的結義兄弟呢。原本也是效命我楚國的,後來卻因為小姐和大王反目成仇,這才投奔了秦國。」 那侍女嘖嘖稱奇道:「這我還沒聽人說過,真是讓人吃驚,要知道韓信現在可以秦國的上將軍呀,那可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也不輸給大王多少,沒想到居然曾經效命過我楚國。」 小織顯然更傾向於項羽,便哼了一聲道:「上將軍有什麼,我們家大王可是西楚霸王呢,號令天下諸侯的,韓信他一個小小的上將軍,如何能和大王相提並論。」 另一名侍女「恩」了聲,也說道:「確實也是,再說楚國和秦國本來就是生死對頭,小姐怎麼可能和韓信走在一起,那老爺和少爺怎麼辦。」 說道這裡有些惋惜的歎了口氣,「你說咱們小姐也是命苦,苦苦等了三年多,人家卻早將她放在腦後了,老爺害怕她悲傷過度還不讓我們告訴她。」 虞秒弋聽到這句話忽然手足冰涼,心中忽然慌亂了起來,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只好強壓下慌亂又想聽二人說什麼。 那小織聞言也歎了口氣道:「這有什麼辦法,人家可是秦國公主,想來也不會難看到哪裡去。而且還是嬴政唯一的女兒,韓信要想在秦國紮穩腳跟,娶她肯定是沒錯的……」 還沒等小織說完,卻聽見門後「框啷」一聲巨響。兩人嚇了一大跳,連忙過去查看,只見虞秒弋正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後,神情慌亂,地上則一個暖爐打翻在地。 兩名侍女見虞秒弋的表情,哪裡還會不知道被她偷聽了講話,不敬想起了虞戚的嚴厲,便嚇得跪下來狂磕頭乞求道:「小姐饒命呀,小姐你千萬別告訴老爺,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亂說了。」 虞秒弋對二人的哀求確實置若罔聞,只是嘴唇顫抖的說道:「你們剛剛說的是什麼,韓信他娶了誰了?」 小織二人對視一番,連忙異口同聲道:「小人什麼都不知道。」 虞秒弋見兩人的表情,便愈發肯定了,頓時面如死灰,愣在那久久不語。那兩名丫鬟見虞秒弋表情十分害怕,連忙告退逃一般的離開了。 許久,虞秒弋才緩過神來,心中一陣苦澀,三年前的種種彷彿歷歷在目,兩行清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整個身子都被抽空了一般,渾身輕飄飄的,連帶覺得一切都了無生趣了般。 緩緩的挪動腳步,腦海中不斷閃過當初韓信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虞秒弋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庭院之中。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魚塘,便精神恍惚的走了過去,忽的縱身一躍,想要就此完結一切。 魚塘雖然不深,可確是在寒冬之中,落水的話幾乎是沒有生還的可能。眼看虞秒弋就要跌落池中,腰間卻如同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拉住了般又倒退了回來,跌坐在岸邊。 虞秒弋這是已經有了些清醒,茫然的看向四周,卻聽到頭頂上一聲輕笑響起:「跳下去就什麼都沒了,你真的想好了嗎?」 一名黑衣女子從樹梢上落下,似笑非笑的看著虞秒弋。虞秒弋面色卻絲毫未變,只是喃喃的說道:「沒想好又怎麼樣,接過不都是一樣的嗎?」 這女子正是星語,她此次來是奉命安期生之命來取一件虞妙計的貼身信物,卻沒想到正好看見了剛剛那一幕。她對韓信的事情並不陌生,腦筋稍微轉東西啊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見虞秒弋竟想以死殉情,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感情,這才情不自禁出手相救。 她見虞秒弋一副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的樣子,不由又憐又氣,不禁大聲的說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就因為男人不要你了就尋死覓活的。」 虞秒弋慘然一笑,說道:「連他都背棄我了,我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星語冷哼一聲,鄒眉道:「誰說女人就一定要為男人活著的,要是我愛的人不愛我,那我一定會去想方設法的讓他愛上我,而不是尋死覓活的,做女人也要有點出息。」 虞秒弋抬起了頭,眼神有些迷離的看著星語道:「真的可以嗎?」 「當然。」星語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麼,便說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韓信為什麼會娶那個秦國公主嗎?也許他也有苦衷的,或許他最愛的還是你。」 虞秒弋聞道忽然精神一振,彷彿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聲問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很簡單。」星語張嘴笑道,露出一排潔白的碎牙,伸手攤在虞秒弋身前,「我幫你忙,你拿一件貼身信物給我,我去交給他,讓他來見你一面,怎麼樣?」 虞秒弋此時已經恢復了幾分理智,有些猶豫的看著星語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虞府。」 星語一笑,「我只是一名古道熱腸的過客而已,本來想來你們府上順些值錢的東西就走,可是看見你跳湖便忍不住出手救了你一條小命。」 星語的話漏洞百出,可是虞秒弋這是已經沒有心情再思考這個問題了,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又從身便的香囊中取出了一直攜帶在身邊的草戒,遞給星語道:「這個可以的,謝謝你。」 第172章 前朝秘事 經過秦國近一年的修葺後,昔日的天下第一關函谷關已恢復了七七八八。 如今關隘上劍拔弩張的氣氛淡了許多,倒是關門大開,商賈旅人川流不息的往返於關中和中原,經過函谷關時駐守秦兵只是例行的簡單檢查下,並不會有意刁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先秦時代商人雖然地位低下,韓非子甚至立書把他們貶為五蠹之一,認為他們不事生產,靠著囤積貨物投機取巧來謀取農民的利益。但哪裡有貨物需要,哪有利益可圖,自然會讓聞到商機的商人蜂擁而至。 此時關東正在大戰中,關中製造的精良兵器和鎧甲就成了關東諸侯們競相追逐的稀有物。一副普通秦國工匠打造的鎧甲,就能在中原賣到三倍的價格,同時關東的絹布和河北的馬匹也在秦國成了炙手可熱的搶手貨。秦國雖然沒有公開支持,但也默許了這種非官方的私下交易。一方面通過源源不斷的兵甲器械的輸出掙取高額的利潤,另一方面用這些錢在關東河北大肆採購軍資馬匹,用來囤積力量。 秦國和接壤的魏國雖然沒有定過任何盟約,相反從名義上說秦國仍然是供奉項羽為共主的,並未發表過任何檄告聲討項羽,所以自然和反楚聯盟並不是一路的。只是世人皆知秦楚死敵,秦國臣服項羽無非是迫於形勢而已,若誰真的把這當真了,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韓信派偃師道北上趙國和趙歇秘密商談了暗中結盟一事,隨後偃師道又南下魏國和魏豹同樣商談甚密。韓信已經表明了秦國的態度,那就是絕不插手兩國和楚國之間的戰爭,而且願意通過商賈交通等方式向兩國提供兵甲。為了表示誠意,秦國先後數次將函谷關駐紮的重病撤去了大半,以此安魏趙兩國之心,讓他們得以全力對付東方的楚國。 既然秦魏兩國的上層已經達成了共識,那下面的人自然不會去為難這些來往的商隊,反而是大開綠燈一路放行。韓信就混在了出關的人群之中,一身粗布麻衣,帶著斗笠抱著一把破劍,這種裝束在這種大亂的世道中太過平常了。 韓信離開秦國的消息並未張揚,只有贏可和李左車等少數幾個心腹知道。對外是稱上將軍韓信將代天子北巡北地郡和上郡,軍中文事交由國尉左丞李左車代為處理,咸陽武備巡防交由已經復出的王歧掌管。朝中之事則由監國公主贏可和丞相公孫弘共同掌管,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韓信喬裝成一名商隊的護衛,跟著咸陽一支很大的商隊一路出了函谷關,在魏國地界便分道揚鑣,商隊北上趙國,他則繼續東行。來到不遠處的一座魏國小城,韓信花錢買了一匹馬代步而行,雖說戰馬在中原管制的十分嚴格,可財能通神,韓信身負重金,自然辦起事來得心應手。 有了馬匹代步,韓信便在通往淮北的馳道上策馬狂奔,只想早日到達彭城。只是這馬不過是普通的戰馬,並非千里良駒。所以每跑大半日,韓信就不得不休息一晚,待養足了馬力再上路。 此時的中原楚漢兩軍正在滎陽一帶對峙相持,南一些的地方倒是平靜許多,韓信便打算將行程稍稍南移進入了楚國的勢力範圍,避開了正在激戰中的楚漢大軍,以免枉生事端。 這一路韓信走的並不是很順利,好幾次都碰到巡查的楚軍,幸好每次都是有驚無險,沒有曝露出行蹤。穿過了穎川郡,再往東就是楚國的腹地所在的陳郡了,韓信若是大搖大擺的在馳道上縱馬狂奔,早晚會引起當地官府的注意力,索性拋下了馬匹,獨自在山林小徑中抄捷徑行走。 自三年前離到達了北地後,韓信便習慣了軍伍生活,倒是對當年習以為常的山林生活生疏了不少。這次重新回到山林中,到顯得有些不習慣了,韓信不由心中笑罵自己養尊處優慣了,連出身的根本都落下了。 既然已經到了陳郡,那就離彭城並不太遠了。韓信在山林中行走了數日,這一日黃昏便找了出避風的山凹打算休息一晚,樹枝在火中「霹靂扒拉」的燃燒著,火上烤著的獐肉已經泛出了金黃色的油脂,滴落在火舌上「吱吱」作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誘人的香氣。韓信雖然已經飢腸轆轆,可卻並不著急,反而耐著性子細細的將獐子慢慢轉動,讓火均勻的烤著每一處角落。 這十餘日韓信都沒心思去梳洗換裝,下巴上已經密密麻麻的長滿了一圈粗短的胡茬,原本清秀的臉龐上到也多了幾分粗獷。韓信身上穿著的只是單薄麻布衣,此時仍是深冬,山林間的寒風依舊寒氣逼人,可韓信卻彷彿絲毫沒有一絲寒冷的樣子,只是專注著烤獐子。 忽然放下了獐子,韓信微微鄒眉語氣不善的說道:「出來吧。」 身後的一棵樹上樹枝微微顫動,竟然落下了一人,正是多日不見的星語,走到韓信面前展顏一笑道:「你怎麼發現我的?」 韓信揚了揚嘴角,「你原本藏得很好,不過剛剛一陣風吹過,你卻忍不住哆嗦了下。」 星語鄒鼻哼道:「我說呢,本小姐這麼高明的輕身功夫也會被你發現。」旋即又嬌嗔道:「不過上面風那麼大,真的冷死了,你到舒服,在這裡烤火吃肉,讓樹上又冷又餓的我羨慕的要死。」 韓信哈哈一笑,此時獐肉已經烤好了,這只獐子極肥,他一人吃到有些浪費,便遞去了一小半笑道:「來,看你跟的我這麼辛苦,請你吃肉如何?」 星語也不客氣,接過來張嘴咬了一口,只覺得滿嘴生香,忍不住讚道:「沒想到你還有一手好手藝呀,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韓信不以為然的說道:「你以為我是你們這些整天神神道道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小爺可是要生存的,若不懂這些基本的手藝,我早就餓死在山林中了。」 見星語專注著吃獐肉,也不搭理自己,韓信便笑了笑,肚中也委實有些餓了,便大口的吃了起來。 吃了大半,韓信便從咬間解下了酒袋,自顧的喝了幾口,便遞向星語。星語也推脫,接過來灌了一大口,又遞還給韓信。兩人就這樣一邊吃著肉一邊喝著酒,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只是都十分默契的保持著沉默。 待酒飽飯足,韓信才伸了伸懶腰,懶洋洋的打了個飽嗝,張嘴問道:「你怎麼發現我的。」 星語這時也已經吃飽,便放下了獐肉,用手絹小心的擦拭了嘴上和手上的油漬,這才笑了笑,俏臉上有些得意的說道:「我早算到你回去彭城的,師傅他又要閉關,我左右是無事,便派人去路上打探你的消息。你也真夠張揚的,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在馳道上騎馬,不過任誰也想不到堂堂的秦國上將軍會屈尊來到楚國山林間。」 韓信一愣,有些不解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彭城的?」 星語揚了揚眉,「我猜到的呀。」 隨即又嘖嘖道:「你這個人還算有良心,也不枉那個傻丫頭這麼癡情的對你,若是你現在還不為所動的在咸陽享受著,那我才會打心眼裡瞧不起你這種人。」 韓信見她話中有話,又不肯直說,便也懶得糾纏於此事了,只是轉過頭去淡淡的說道:「那我們換個話題,你來找我做什麼?」 星語側過頭,眨了眨眼睛,「你猜呢?來殺我嗎?不過倒是不像,你師父可沒跟過來,憑你一人想殺我那可做不到。」 星語聞言重重的哼了聲,卻也只是扭過頭去到沒反駁。她的武藝本就弱於韓信,所以韓信這麼說到也沒有居大。 韓信吁了口氣,說道:「說吧,你找我什麼事。」 星語神情有些猶豫,許久才下決心說道:「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韓信眉頭鄒起,「幫什麼忙,說來聽聽。」 「我想求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我師父。」 韓信啞然失笑道:「是你傻還是我傻,你覺得我會跟你去自投羅網?」 星語卻搖了搖頭,臉色有些蒼白的說道:「我沒這個意思,我真的只是想找你幫忙而已,我師父現在的情況不好,很不好。他這些日子來整日神情恍惚,上次殺你失敗後更加嚴重,時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又哭又笑的,前幾日又要閉關說要想出辦法來,連我也不肯見了。我實在沒辦法了,想來想去解鈴還須繫鈴人,只好求你去見見他,也許會有些轉機。」 韓信聞道頓時板起臉來,「我和你們非親非故,他瘋不瘋管我屁事,再說他若是瘋了不再找我麻煩,這倒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況且萬一你們翻臉,那我不是自尋死路。」 星語軟語求道:「你就當幫幫我吧,你武藝這麼高強,若是一心想跑我們也攔不住你,上次你是因為擔心心上人才不肯逃走的,否則誰攔得住你。」 韓信只是搖頭不肯,星語見他不肯答應,便咬了咬牙又道:「那你要怎麼樣才能答應我的請求。」 韓信本想直接回絕,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便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道:「你要是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到可以考慮一下。」 星語有些喜出望外的說道:「你問吧。」 「第一,你上次為何提醒我小心,還處處對我手下留情。」 這個問題似乎並沒什麼太大的影響,所以星語毫不猶如的回答道:「不為什麼。師父這些年來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整日癡迷於專研那件東西,跟瘋了沒什麼區別。我知道要治好失心瘋病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幻想破滅,最後才明白什麼是現實,所以他要去做什麼我都去暗中破壞,他要殺你我就不讓你死。」 韓信倒是第一次聽到「那件東西」,不由一怔,脫口問道:「那件東西是什麼東西?」 星語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如果我堅持要知道呢?」韓信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來了,他不禁想起了當年在呂府安期生和明月的那一番讓他聽著雲裡霧裡的對話,又聯想到幾日前在林中安期生和他說的一番瘋瘋癲癲的話。便猜到似乎安期生是在找一件東西,而且找到了,可卻因為自己意外來到這個時代改變了歷史,他就遷怒於自己。 星語猶豫了半天,終於說道:「你知道九鼎嗎?」 韓信一愣,旋即說道:「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你說的是這個九鼎嗎?」 星語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韓信臉色沉了下去,「什麼意思?」 「我說『是』,意思是說正是史書上記載大禹造的九鼎。說『不是』的意思,意思是說九鼎並不是九隻大鼎。」 韓信沉吟道:「昭襄王五十二年,周赧王死,秦從洛邑掠九鼎人秦,若是沒錯的話話,九鼎不應該是在咸陽嗎?我祭天的時候也曾見過九鼎,並無什麼異常,無非就是九隻大鼎而已。」 星語卻緩緩搖頭,「你錯了,你們秦國滅周後從洛邑搶到的不過是九隻普通的大鼎,而不是真正的九鼎。你們被周室騙了,天下人都被周氏騙了,真正的九鼎早已經被周室弄丟了。」 「周氏傳說中大禹制的九鼎,有通天徹地、堪破未來、鬼神莫測的奇異功效,夏朝正是靠著他才維持了近五百年的統治。到了夏桀昏庸,夏朝才被商湯取代,商朝繼承了夏統,其中就包括九鼎,一直到六百年後商紂暴虐不堪才被周武王取而代之。」 「傳說中的九鼎是天下的王氣所在,得者方有資格擁有天下,周朝正是賴此物方有前期二百年盛世。後周昭王南巡楚地溺水而死,丟掉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還有隨身攜帶的九鼎。其後周室為了掩天下人耳目,這才塑造了九隻大鼎於都城,對外詐稱其為九鼎,卻因為丟失了九鼎而王氣盡失,這才有了周氏東遷以及其後天下五百年的征戰不休。」 韓信凝神聽完,許久才笑道:「故事很精彩,可是和我有什麼關係。」 星語瞪了他一樣,說道:「你覺得我是在編故事嗎?」 「對。」韓信也不否認,而是大咧咧的直接點頭。作為一個現代人,他對鬼神之說自然是嗤之以鼻。那些不過是戲弄沒文化人的一點小把戲而已。 星語說了半天,接過見韓信反而不信,不由氣結的說道:「信不信隨便你,要不然你以為我師父為什麼要混入秦廷,千方百計的慫恿始皇帝攻打百越,無非就是為了奪取遺落在嶺南的九鼎。」 「那你師父要這個九鼎做什麼,難不成他還想自己當皇帝?」 星語沉默了會,才說道:「他是為了救人,救一個最心愛的人。」 「什麼意思?」 「當年我的師祖,也就是我師父的父親,是一個當世奇人,天下學說他多有涉獵。那時候七雄並起周氏黯淡,周天子完全淪為了七國的玩物,尤其是變法後的強秦,更是視周天子如無物,隨意的勒索人口和土地。當世的周天子不甘於再做傀儡,便廣招天下奇人異士想要尋回遺落南方的九鼎,希望能借此重聚王氣。」 聽到這裡韓信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道:「無稽之談,天下王朝的興衰更替豈能由一件東西的得失來決定。那周天子想來也昏庸無比,不去整頓武備修繕兵甲,卻想靠這種虛無縹緲之物來改變國勢。」 星語卻不理韓信的諷刺,仍然自顧的說道:「我師父曾經受過周氏之恩,便欣然許諾前往四處查探九鼎的下落,最後確定被江水沖擊流落到了百越之地。為了不負周天子所托,我師祖隻身南下百越不毛之地尋訪數載,期間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他回到洛邑和周天子閉室長歎一夜,終於讓他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隨後我師祖回到故里,三年後無疾而終。」 「後來我師父繼承了師祖的衣缽,為人謙和待人摯誠,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隨後的一場大變讓他的性情大變。師父和師娘伉儷情深,可師父年輕時卻沉迷於道術,經常一出去就數年不回家,師娘整日一人在家最後鬱鬱寡歡而死。後來師父回來後傷心欲絕,卻也追悔莫及。」 「這時他卻意外的發現了一本師祖留下的手札,裡面詳細的記載了師祖於周氏的秘密,以及在嶺南的所遇。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裡面還寫著一些東西,這才是最讓人吃驚的。」 韓信瞪大了眼睛,星語說的話他已經相信了一半,忍不住開頭問道:「寫著什麼東西?」 星語看著他的眼睛,緩緩的說道:「師祖在手札的最後寫下了這天下五十年的變更,周亡、韓亡、魏亡、趙楚燕齊亡。修長城、驅匈奴、平百越、始皇帝駕崩於沙丘,天下易主秦亡……」 第173章 一眼萬年 干樹枝在火焰中「辟啪」安靜的燃燒著,韓信二人都沉默下來各自想著心思,唯聽見不遠處山風呼呼作響。 韓信望著跳躍的火焰,眼神閃爍不定。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星語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話,那那個所謂手札上記載的歷史不應該就是真實的歷史嗎?雖然前世的自己對秦朝的歷史並沒有什麼印象,但也知道秦朝是個短命的王朝。換句話說,如果自己真的沒有意外的來到這個時代,秦國按理說應該是要滅亡的。畢竟前有劉邦入關,後有項羽的大軍尾隨而至,內憂外患的秦國焉有不滅亡的道理。倒是自己生生的橫插進了這個時代,將這一切的歷史攪亂了。 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裡,劉邦會不會攻入咸陽?項羽會不會還是稱霸天下?這天下最後會歸於何人之手? 韓信臉色表情變幻不定,來到這個世界十一年了,他都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後世來的異客,反而心安理得的融入了這個時代,一手改變了這個時代,彷彿自己就是這裡的一份子。直到今天星語的話才提醒了他,他原本不屬於這裡的,歷史並沒有按照後世所熟知的進程發展下去,而是因為自己的橫空出世而戛然改道。 這算什麼?天意嗎? 星語在篝火對面靜靜的看著韓信,並沒有打算他的思路。事實上將這些全部說了出來,忽然間她似乎覺得輕鬆了許多,這些詭異不測的事情一直像塊石頭一般壓在她的心中,只有她和她的師父知道,而安期生這十幾年來卻整日沉醉在自己的想像中,從未和她好好的說過一次話。 星語低下了頭倚在膝蓋上,緊緊的咬住嘴唇,也不說話。見韓信又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問道:「你師父究竟想做什麼?」 「師祖的手札上寫著一段模糊的話,就是這段話讓師父看到了希望,並想盡辦法去嘗試。」 「什麼話?」韓信緊緊的盯著她。 星語移開了和韓信對視的目光,輕輕的說道:「天意難測,或可改之?九鼎一物可通鬼神,能測未來,周氏之載能借此逆天,若得七星連珠之時,仰或許能借此逆轉時光?」 「就是師祖這麼一句猜測之說,就讓師父沉迷其中。他心中對師娘的死自責無比,所以才想挽回一切。於是利用師祖手札所載的預測之說,輕易的迎合了嬴政的心意,成為了他的心腹所依,並借此在嶺南探查九鼎的下落。」 韓信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就這麼簡單的原因?這不過是你師祖毫無依據的一個猜測,也許只是心血來潮的時候隨意寫上的。」 星語面帶苦澀的笑道:「這話我也說過,可師父卻執意如此。用情至深時,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他也願意為之付出全部。」 韓信頓時默然,難怪當日安期生對他說了一番「不夠愛她」的言論,原來在他心中竟然癡情至此,這到讓韓信對他不由升起了一絲憐憫,同時也隱隱有些欽佩。 沉吟了一會,韓信又問道:「那個明月和你們什麼關係,她是墨家中人,可為何總是纏著你師父,還有她口中的師父是誰?」 星語哼了一聲,嗤之以鼻道:「墨家,不過是一群無聊的人而已,他們處處以兼愛天下自詡,卻毫無自己的立場。當初暴秦橫掃天下時,他們就處處與秦國為難,妄想以一己之力改變天意。後秦國統一後他們又轉而以維護天下穩定為己任,師父的總總所為在他們眼裡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聽著星語對墨家不屑一顧的話,韓信到不這麼想。他對墨家這個存在了三百多年的組織倒是有些欣賞。他們以非攻、兼愛為信念宗旨,立志對抗天下的暴力和不安因素,卻還能做到大公無私不以私念作祟。 當年強秦四處發動戰爭吞併六國,墨家便協助六國抵禦秦國的侵略,數代墨家鉅子和無數的墨家子弟都血染沙場,死在了秦兵的刀劍之下。後始皇帝一統天下後,墨家又摒棄前仇,轉而蟄伏下來不與秦國為敵,就是為了讓天下歸於寧靜,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不管怎麼說,這群理想主義者還是值得尊敬的,他們心中有著崇高的精神追求,儘管一直在失敗,可還是堅持信念。 當然,看星語對墨家如此咬牙切齒的樣子,韓信自然不會自討沒趣的說出這些話,而是順著她的語氣說道:「這麼說墨家處處與你們為難,是你們的死對頭了。」 沒想到星語卻搖了搖頭,鄒起鼻子說道:「那到不是,以前我們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墨家這代矩子還是我師祖的記名弟子,當年心慕師祖才華特來拜師的,算起來師父和他還是同門師兄弟呢。可惜後面師父癡情至此,意欲借助嬴政的力量來完成自己的心願,墨家這才和我們交惡,但那矩子心念師祖之恩,不願與他的獨子為敵,所以才派他的愛徒明月才糾纏阻攔師父。」 韓信點了點頭,到也不以為異。要知道在先秦時代學術開放,百家爭鳴之風溢然於世,七國並無統一的學術定論,許多人都是所學甚雜,采多種學說的精華作為己用。比如孔子曾經就禮樂之說求教於老聃,大儒荀子的高足李斯和韓非子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稷下學宮的鄒衍就先師儒學後改攻陰陽五行學術。所以安期生為道家流派,而和墨家鉅子同屬一門到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見韓信沉思不語,星語便沒好氣的說道:「喂,該說的我都說了,現在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吧,隨我回去見師父。」 韓信咧嘴一笑,「我什麼時候答應了你要跟你回去呀,我只是說考慮一下,考慮而已!」 「你……」星語頓時氣結,俏目圓睜,指著韓信氣的說不出話來。 韓信見她一樣惱羞成怒的樣子便笑著說道:「好了,不逗你了。看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本少就答應和你走一趟了,不過要我去完彭城後再順路去。」 星語這才臉色緩和了下來,惡狠狠的瞪了韓信一眼說道:「也好,十天後就是七星連珠之日,師父會帶著我去外方山頂,那時候你務必要來,否則你騙了我我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韓信聞言一笑,他到不是害怕星語的威脅,只是心中確實也對這個「九鼎」好奇心極重,便說道:「放心吧,我韓信從來沒有說話不算數的,既然答應了你,那就一定不會放你鴿子的。」 星語一愣,問道:「什麼是放鴿子?」 韓信嘿嘿一笑,長舒了攔腰笑道:「反正你儘管放心,我不會失約的。好了,事情說完了,你也可以走了。」 星語橫了他一眼,哼道:「這麼冷的天你居然忍心趕我走,據我所瞭解的那個韓信不是很憐香惜玉的嗎?什麼時候變的如此絕情。」 韓信曬然笑道:「憐香惜玉也要看對象是誰呀,你我是敵非友,我可不敢留個定時炸彈在身邊,你還是慢走不送了。」 星語冷哼一聲,「聽不懂你說什麼,那本小姐就走了,你可千萬記住了。」說完轉身離去,消失在茫茫山野中。 彭城在淮河以北,臨近齊地,是當年楚國和齊國交接處的一個重要城邑。項羽為了便於控制中原,避免讓楚國限於偏安南域,便將都城特意遷移到了此處,與之一起北遷的還有數百戶楚國世家豪族。 彭城大戰已結束一月有餘,楚國兵臨城下的那種危機壓迫感便也隨之解除。彭城一戰反楚聯軍的主力被徹底擊潰,殘餘的勢力龜縮回了魏地頑強死守,整個天下的主動權再次回到楚國手中。項羽一面從齊地撤回精銳大軍,一面從楚國南部徵調新的援軍北上加強手中的實力,準備極中力量一舉殲滅河南殘存的劉邦勢力,然後再揮師北上平定齊、趙、魏、燕四國。 至於南部一直蠢蠢欲動的臨江王共熬和衡山王吳丙,項羽則沒放在眼裡。他知道這兩個懦夫無非就是趨炎附勢之徒,只有偏安之心,並無稱霸之意,只要自己能保持著絕對的強大,那這兩人就絕不敢威脅自己的後方。 同時項羽也在密切關注著關中秦國的動態,他深知一直在積蓄力量的秦國才會是他的心腹大敵。韓信趁著自己和諸侯糾纏之時,一句平定了漢中和上郡,國土擴大了足足一倍,實力大大增加。同時在內部韓信也成功除掉了秦王子嬰,將他的政治對手一一擊敗,牢牢的控制住了整個秦國。 不過項羽到不是很擔心秦國會馬上出兵關東,因為匈奴冒頓單于對秦國的仇恨他也略有所聞。他安插在咸陽的密探已經陸續報來了秦國的消息,有確切的跡象表明,匈奴人在開春後便會傾國之力大舉南下,那時候對秦國絕對是場生死大戰。秦國自顧尚且不暇,自然無心關東之事,所以他項羽務必要在秦國脫身之前擊敗反對他的勢力,重新整合關東六國勢力重新攻入關中。 此時項羽卻不在彭城,他正親臨滎陽前線率大軍圍攻劉邦。劉邦此時早已經丟盡了河南的屬地,在項羽大軍的猛攻之下就只剩下滎陽和成皋幾座孤城在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漢王大勢已去,只是靠著趙國和魏國拚命的救援才強撐著暫時不敗。 彭城之戰最大的輸家可以說是劉邦,他幾乎丟掉了全部的屬地,而趙國和魏國的根基是在河北,河南之地不過是新占的領土,丟掉了也動搖不了他們的根基。當然他們也需要時間來招募新的大軍和籌集糧草,所以這才拼了老本的援助劉邦,希望他能在河南多撐段時間。 因為楚國主力大軍的撤出,田橫已經趁勢收復了大半的齊地,重新聚齊了二三十萬大軍,成為了反楚諸侯中最為強勁的一支力量。他正率齊軍從北部壓迫楚軍,迫使項羽不得不分重兵在齊地和田橫對峙。 兩面作戰也讓楚國頗感吃力,後勤日漸難以跟上。他一面派范增前往江東籌集新軍和糧餉,一面讓虞子期坐鎮彭城督促供給。 楚軍在中原已經佔據了優勢,彭城自然也不會再淪為前線了。所以這些日子來彭越已經解除了戒嚴一切恢復如舊,白日裡城門大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韓信輕而易舉的喬裝便混入了彭城內。 彭城既為楚國之都,城池經項羽二次擴建,氣勢自然不是普通的城池可比。雖然比不上咸陽那種大氣和底蘊,但也是中原少有的大城之一,而且因為大多為新建,所以看上去煥然一新。 彭城以商賈立城,城內氣象不凡,一派熙熙攘攘之像,市井街道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這種繁華的地方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人多眼雜,來自天南地北的商人到處都是,所以韓信這個看上去不像本地人的外人也不會惹人懷疑,輕易的就找到了家客棧投宿。 白日裡人多眼雜,韓信自然不敢冒然潛入虞府,所以只是問清了虞府所在,等待晚上再做打算。 虞府這段時間來都處於一種微妙的氣氛之中,小姐自從那次不知從哪裡得知了韓信大婚的消息後,便傷心至極的閉門不出,連衣食供應也減少了許多,在房中日漸消瘦。虞戚知道後大發雷霆,闖進房內將小姐大罵了一頓,隨後怒極摔門而出,一個多月都沒有進過小姐的門了。 家僕丫鬟們這段時間也是戰戰兢兢的小心做事,做什麼事情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因為做錯了事情得罪了心情不好的主人而受罰。隨後又是彭城被圍,虞戚被派往了吳中主持吳越之地。主人不在,小姐又不問瑣事,府中的人便整日人心惶惶的,生怕彭城失守他們成為了漢軍的戰利品。 幸好項王勇武,竟然三萬鐵騎就擊潰了五十六萬聯軍大軍,解了彭城之圍。隨後虞子期從齊地回到了彭城,擔任了彭城城守一職,虞家才有了主事之人,人心漸安。 不過虞子期既為城守,又作為項王的心腹參與政事決斷,自然政務繁忙,平時也很少回到家中用膳,有時忙起來夜不歸宿也是常有之事。虞秒弋則仍是一副老樣子,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除了貼身婢女雪雁外不見任何人,下人們也知道她心中悲慼,便自覺的盡量不去打撈他,膳食供應仍然一如從前。 此時虞秒弋正依坐在窗前,出神的望著窗外的梅花,眼神有些迷茫。 已經到了嚴冬,這世上能盛開的花朵也唯有梅花一種了。虞秒弋怔怔的看著樹上的梅花,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她想到了那日那個奇怪的少女和她說的一番話。 「誰說女人就一定要為男人活著的,要是我愛的人不愛我,那我一定會去想方設法的讓他愛上我,而不是尋死覓活的,做女人也要有點出息。」 想到這裡虞秒弋忍不住苦澀的笑了笑,她很羨慕那個女孩子,至少她很勇敢,敢於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可自己呢,也只能羨慕羨慕而已,她有太多的顧忌和放不下,否則當初她就可以和韓信遠走高飛了,而不是束縛於家族親人猶豫不決。 她有過很多次機會,幸福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最終還是猶豫了,到了最後卻追悔莫及。她原本聽到韓信大婚的消息後對他恨之又恨,很想在他面前大聲的質問他為何對自己這麼薄情寡義,自己在這裡苦苦守候著他去迎娶了別人。 可現在她也漸漸的想通了,明白了,接受了。 韓信當初和項羽決裂,立下「三年之約」後孤身一人去創建功業,三年後便從孑然一身變成了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其中經歷了多少辛酸苦淚,多少慘烈的拚搏殺戮,多少次徘徊在生死邊緣,這些都是深居閨中的她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的。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麼資格責備他呢。當初是為了她韓信才立志去拚搏掙取功名的,想現在已經身居高位,早已經身不由己了。既然他迎娶了那個秦國公主,想必一定會很愛他的,也會對他的事業有幫助的,而不像自己,只是在閨房裡長吁短歎的憐月惜花。 虞秒弋心中愈發羨慕起了那天那個奇怪的少女了,她是多麼的自由自在、敢愛敢恨,自己喜歡的就一定會去全力爭取,哪怕全天下都反對也會毫不猶豫。這才是女人應該擁有的感情,誰說的女人就應該是男人的附庸品。 可惜,她自己卻做不到。 想到這裡虞秒弋忍不住歎了口氣,微微蹙眉。 夜色已涼,虞秒弋站起了身子想要關住窗子,忽然背後響起了一聲輕笑:「你又唉聲歎氣的了,小心歎氣歎多了就不漂亮了。」 虞秒弋緩緩的轉過頭去,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時間彷彿凝固了下來,她又看見了當年那個始終帶著壞壞笑容的無賴小子,那個讓他牽腸掛肚,夜夜每每在夢中醒來時想到的人。 這一眼,即使是等待萬年,又有何妨? 第174章 計從心來 韓信嘴角揚起,臉上依稀是當年那副懶洋洋的笑容,眼角卻已濕潤。 三年了,當初那兩個青澀的少男少女已經長大。韓信依然是當年的韓信,只是眼角處卻多了一絲滄桑和風霜,從一個玩世不恭的少年到如今天下為之側目;虞秒弋依然是當年的虞秒弋,卻愈發的清麗脫俗,猶如空谷幽蘭的淡淡芳香。 兩人脈脈相視,虞秒弋聲音微顫的說道:「韓哥哥,你來了。」 韓信走了上前,輕輕的握住她的柔荑,微微笑道:「好了,別哭了,我來了。」 虞秒弋順勢輕輕的將頭枕在韓信的懷中,嬌軀微微顫抖,淚水仍然止不住流了出來,哽咽的說道:「你怎麼才來呀,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韓信輕輕的拍著的她的肩膀,安慰道:「怎麼會不要你呢,我這麼多年去努力的做,去努力的拚搏,從一無所有到現在的地位,無非就是為了有一天能風風光光的迎娶你,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待懷中的佳人顫抖的身軀漸漸平復,不再哽咽哭泣,韓信這才輕輕的推開她,一本正經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虞秒弋,哈哈笑道:「我的小弋弋出落的越來越漂亮了,看來我這幾年值了。」 虞秒弋俏鼻鄒起,橫了他一眼,嬌嗔道:「哪裡有呀,人家都廋成這樣子了,怎麼會好看呢。」 韓信笑嘻嘻的拍了拍她,咧了咧嘴道:「哪會瘦呀,剛剛好而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韓信念的是楚國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虞秒弋聽了忍不住破涕為笑,笑著捶打他的胸口道:「好你個登徒子,盡敢調戲良家婦女,該打。」 韓信故作輕薄的抓住了她的粉拳,大嘴談探過去香一口調笑道:「哪來的小娘子,竟生的如此美麗,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看的哥哥實在是心癢難耐呀。」 虞秒弋鄒鼻輕哼一聲,嗔道:「真有這麼漂亮嗎?」 「當然,這天下可沒比你漂亮的了。」韓信煞有其事信誓旦旦的說道。 「那比你的秦國公主呢?」 虞秒弋心中的話脫口而出,說出來即便後悔了。果然韓信一怔,臉色的笑容漸漸凝固,許久不語,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你都知道了?」 「嗯。」 虞秒弋見韓信沉默的樣子,心中已經猜到了大半,不由眼角又紅,強忍住淚水擰過頭去。 韓信默然道:「秒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三年多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虞秒弋怔怔的看著韓信,忽然展顏一笑,抹去了眼角的眼淚說道:「韓哥哥,你和我說說這些年來你的事情好嗎?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韓信看著虞秒弋點了點頭,伸手拉著她坐到了塌上,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心,將著三年多來的事情一點點的娓娓說了出來。 從當初離開吳城,到路上碰見落難的贏可,再想借她的身份投靠扶蘇蒙恬。到了北軍後已經物是人非,卻意外的得到了王離的賞識,然後是北上攻打匈奴,以及孤軍深入漠北。 贏可靜靜的聽著韓信的敘說,當聽到王離要殺韓信時,忍不住驚呼出聲。待聽到贏可捨命相救時才長舒了口氣,眼中卻也閃過了一絲羨慕之色。她多想那個時候能陪在他身邊一起死去的是自己。 她怎麼也想不到,當年酒館中看似刁蠻任性的贏可,竟然會有如此的膽色和氣魄,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贏可緊緊的抓住韓信的手,「那後來呢,你沒有事吧。」 韓信笑笑,「你看我現在不是完好無損的站在你面前,當然是沒事了。」接著又將他被好心的老夫婦收留,到後面被亂軍屠村這才奮起殺人報仇,最後一路收攏秦國殘軍南下投奔了章邯,隨後得到他的器重一起參與了鉅鹿之戰。再就是後來的西逃關中,機緣巧合下佔據了咸陽,借助秦國之力和項羽決戰於關中,最後成功割據關內。 這些之後的事情虞秒弋也多有耳聞,所以韓信只是簡單的略過了。 直到聽完韓信所說,虞秒弋才長舒了口氣,緊抓著他的手也鬆開了來,雙手抱膝久久不語。 「怎麼了?」韓信見她臉色有異,又抓住了她手輕聲問道。 「沒什麼。」虞秒弋搖了搖頭,雖然臉上帶著笑容,可看上去卻有幾分苦澀,將頭輕輕的枕在韓信胸前,「我忽然間覺得離你好遠,覺得自己好沒用。她還能幫上你很多,可我卻一點也幫不上你。」 韓信默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摟住她的箭頭,輕輕的拍了幾下以示安慰。 「韓哥哥。」過了一會,虞秒弋輕輕的喊道。 「嗯。」 「你和她成婚是因為迫不得已,還是你真的喜歡她。」虞秒弋微微抬起頭,看著韓信的眼睛,心中滿是期許。可韓信的反應卻讓她心慢慢涼了下去,他只是避開了她的眼睛,輕輕的回道:「都有。」 就這樣沉默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虞秒弋忽然不說話了,只是低著頭,韓信則一臉緊張的看著她,開口想問,卻又不敢問。 韓信長吸一口氣,正色的看著她說道:「秒弋,如果是三年前的我,我一定只是一心一意的對你一個人。可後面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已經放不下可兒了,她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她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親人和國家,我又怎麼能棄她於不顧。不止是她,還有那麼多生死與共的兄弟,我也要為他們考慮。」 虞秒弋擰過頭去,輕聲道:「你很愛她嗎?」 「嗯。」韓信輕輕的「恩」了聲,虞秒弋卻如同雷擊,臉色慘白的顫聲道:「那我呢?」 韓信張了張嘴,忽然覺得喉嚨發乾,沙啞著聲音緩緩說道:「也愛。」 「秒弋,原諒我。我知道我很貪心,你們兩個都是這世間少有的女子,得一我足以告慰平生。可我真的放不下任何一個人。和你是相識在先,山盟海誓至今猶存於耳,能夠資格迎娶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心願;和可兒卻是患難與共,多少次生死相隨不離不棄,我早已經放不下她了。」 虞秒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韓哥哥,你真的很貪心。」 輕輕的抱住了韓信,虞秒弋閉著眼睛在他耳邊呢喃道:「可誰叫我愛上的是你。」 韓信先是一愣,隨即心中狂喜,他按耐不住激動的聲音說道:「秒弋,你可是答應我了。」 虞秒弋低下了頭去,雖然有些不甘心,可也只好「恩」了一聲。 韓信霍的一聲站了起來,忍不住暗自歡呼一聲。激動的在屋子中走來走去,又忽的站住,看著虞秒弋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秒弋你放心,我絕不會對不起你的,以後我若稱王,一定會明媒正娶的納你為平妻,無外乎兩個正妻罷了。」 虞秒弋笑了笑,依在韓信的胸前柔聲道:「什麼都好,我不在乎的,只要你愛我就行了。我其實很自私的,也會很小性子的,你對我的愛必須不輸於贏可,否則我就會吃醋的。」 韓信這時當然只是猛的點頭,哪裡還會有任何異議,又說道:「放心吧秒弋,可兒心地很善良的,也早就接受了你。你和她相處只會親如姐妹,不會像其他家裡那麼多妻妾之間的勾心鬥角。」 虞秒弋低聲「恩」了聲,「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韓信沉聲道:「我擔心久了會被他國的密探發現我離開了咸陽,那時候就夜長夢多了。還有我一個月內必須趕回咸陽,匈奴人不會給我太多的時間,我必須回去備戰。」 虞秒弋點了點頭,「好,那就現在吧。」 韓信有些吃驚的看著她:「你決定現在就跟我走嗎?」 虞秒弋笑了笑,「三年前我已經錯過了此,這次我不會再錯過了。我擔心我一思索又猶豫了,又放不下父親放不下哥哥了,所幸現在就下決心跟你走。」 「不過臨走前我想留下封信給父親和大哥,讓他們安心不用擔心我的安危。」 韓信點了點頭,正欲站起身去幫她拿筆墨,忽然停下了身子臉色一變,壓低聲音說道:「有人來了。」 虞秒弋吃了一驚,此處閣樓是她的閨房所在,平時絕無人會來叨嘮她的清淨,更別說這半夜三更的天。正想著是誰,卻聽見樓外遠遠的傳來一聲雄厚的聲音,「小妹,你睡了嗎?」 虞秒弋頓時慌了神。「快躲起來,是我哥哥來了。」慌亂的看著房間內,卻發現沒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韓信這時已經翻身躍出了窗外,朝虞秒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如同一隻貓般輕巧的躍上梅樹,緊緊的趴在樹上一點聲響都未發出。 虞秒弋見他藏的隱蔽,這才略略放下心來,急忙整理了下身上,強自鎮定的迎了上去。 虞子期這時已經上了二樓,看見虞秒弋完好無損的站在那裡這才放下心來,鄒了鄒眉說道:「小妹,不是哥說你,你這性子管教出來的下人也太沒規矩了,我剛剛經過樓下,雪雁卻在床上睡的死死的,我來了她都不知道。你呀你,老是這脾氣性子,難怪下人們都欺負你。」 虞秒弋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想來雪雁是被韓信用什麼手段弄暈了過去,便開口替她辯解道:「哥哥你誤會了,這幾日我身體不舒服,雪雁就忙裡忙外的替我做事和照顧我的身子,今天是她太累了才這樣的,平時他都十分安分守己的。」 虞子期不由笑罵道:「你呀,不知道哪裡學來的一幅軟心腸,也難怪下人們都不怕你,反而對你親近的很。」 虞子期這時已經走近,待看見虞秒弋微微紅腫的眼睛怔了怔,出口關心的問道:「小妹,你怎麼了,看你眼睛紅紅的。」 虞秒弋連忙擦了擦眼角,強笑著說道:「沒事的哥哥,對了,還沒問你今天有空來我這。」 「今天的政事並不是很多,用完晚膳我就回來了,想來左右無事,便來看看你了。」 「聽下人們說你這段時間還是吃的很少,這可不行,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和父親還心疼呢。要知道我可就你一個妹妹呀,父親也就你一個女兒,你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如何向母親交代。」 虞秒弋有些心不在焉的扭過頭去說道:「哥哥放心就是了,秒弋會照顧好自己的,不會再任性了。」 虞子期自然知道她這些時間是為什麼事寢食不安,便歎了口氣說道:「小妹,有些話雖然知道你不愛聽,可哥哥還是要再說一次。」 「當初父親不讓你和韓信在一起,現在看來確實是他的錯,韓信也確實了得,我們都小看他了。可現在他已經貴為秦國的掌舵人,我們楚國和秦國早晚必有死戰,所以你跟他便絕無可能了,除非你放的下我們虞家。放的下父親和我。」 「到是羽哥,他自始至終對你癡心不變,我和他自幼相交,從未見他對任何一件事情任何一個人如此上心。這天底下還能找出誰比羽哥更英雄了得,更對你癡情不已的。妹妹,韓信他雖好,可他已經不再屬於你了,你是虞家的一份子,也應該為家族的興衰考慮。」 虞子期的一番苦口婆心的話虞秒弋卻沒有聽進去,只是點了點頭應了聲,也不回話。 虞秒弋的異常反應讓虞子期不由一愣,這種話平時他沒少和小妹說起,可每次說的時候小妹都是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今天倒是反常的很,居然還點頭應聲。 想到這裡不由狐疑的看向她。虞秒弋見虞子期看向自己的目光迥然,不由有些慌亂的移開了目光,想要轉移話題的說道:「你渴了嗎,我幫你倒杯水。」 說完逃一般的轉過身去倒水,卻沒有看見背後虞子期臉色已變。 他自小和這個妹妹相依為命,沒有人能比他更能猜到自己這個妹妹的心思了,起初他只是覺得虞秒弋有些不對,卻又具體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待看見虞秒弋慌亂的眼神和腮上飛起的紅暈,這才忽然想到了一個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的念頭。 難道韓信來了? 對,一定是,要不然小妹不可能突然間變得如此奇怪,前日見她還是鬱鬱寡歡的樣子,彷彿對什麼都提不起性子,看剛剛和她一番說談卻不經意間嘴角含笑。 他知道自己這個妹子從下就不擅於撒謊,愈發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一想到韓信可能就在身邊,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目光飛快的掃過了房中的各個角落,見並沒有發現有能藏人的地方,這才略為心安。又看向窗外,心想難道是因為自己來了韓信便躍出窗口逃了,就是不知道逃沒逃遠。 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若是一味強來反而會激怒了他,倒是他帶著小妹一走了之自己二一四無可奈何。若是要截住他必須廣招高手,用大批甲士圍攻才有把握,這樣一來就需要時間。那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穩住他們,也就是穩住小妹,不讓他們立刻就遠走高飛。 虞子期在虞秒弋轉身倒水的瞬間,心中已經閃過了數個念頭,最終拿定了主意。 「小妹。」 「嗯,哥哥什麼事?」 虞子期這時已經撤去了笑臉,轉而一副猶豫的樣子,想了會才緩緩道:「有件事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你。」 「什麼事情啊?」虞秒弋被自己哥哥嚴肅的樣子弄個的有些糊塗了,端著杯水碎步走來。 「我剛剛得到吳城的書信,父親南巡東越的時候,在那裡染上了風疾,現在已經病情十分嚴重,那邊[文]的大夫[人]一個個[書]都束手[屋]無策了,范叔只好派馬車將父親送回了彭城醫治,現在正在路上。」 虞秒弋開始神色還如常,待聽清虞子期的一番後後頓時花容失色,手中的托盤不禁『晃浪』一聲砸啦下來,濺的她滿身都是。她卻毫不在意,只是緊緊抓住虞子期問道:「你是開玩笑的吧,父親身體一向極好,怎麼會突然染上風疾呢?」 虞子期緩緩的從她手中抽出了手,面帶悲慼的苦笑道:「我再怎麼膽大妄為也不敢拿父親的身體健康開玩笑。」 「我剛開始還在猶豫告訴不告訴你,因為這些日子來見你本就傷心難受,不想你傷心過度再出什麼事情。所以想等父親醫治好了在告訴你的。可沒想到今天收到的信卻是急信,想來已經刻不容緩了。」 虞秒弋此時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哪裡還有什麼主意,只好顫聲的問向虞子期,「哥哥,你說父親會不會有事呀,我真的很害怕很擔心。」 虞子期歎了口氣,道:「這只能看天意了,羽哥已經調了最好的大夫給我,我想父親吉人自有天相,平時又身強體健,應該可以撐過這一關的。」 「只是後日父親就要回到彭城,我們需要好生準備一下。」 第175章 算計 直到虞子期的身影走遠,韓信才小心的翻入窗來。 虞秒弋正抿嘴咬牙,面帶憂慮的坐在塌邊,見韓信進來抬起了頭,望向他的眼神中有了一絲茫然。 韓信雖然隔著遠,卻因為耳力過人也聽了個大概。見虞秒弋憂心忡忡的樣子,便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道:「別擔心的,虞公正值盛年,一向身強體壯,我想大概是深入越地所以水土不服才導致的風疾,想來回到彭城休養幾日便無大礙。」 虞秒弋聞言有些慌亂的點了點頭,猶豫了一小會,又小聲的哀求道:「韓哥哥,父親現在病了,我心中實在放心不下,我們能不能晚些再走,我想親眼看到父親沒有大礙再和你離去。」 韓信心中微微歎息,卻也知道不能勉強,像秒弋這麼至情至善之人,就算她現在肯跟自己遠走高飛,想必也會一輩子不得心安。 只是他心中著實有些懷疑,他起初聽虞子期的語調平常,完全是一副兄妹拉家常的語氣,可卻突然卻說出了虞戚病危的消息,著實有些突兀。可這只是他的懷疑而已,並沒有任何依據,若是僅僅憑此就強迫秒弋現在就跟著他遠走高飛,他也實在於心不忍。若是自己猜錯了,虞戚真的是病重自身,那讓秒弋如此自處,有何面目去見親人。 所以韓信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他不想讓虞秒弋為難,非要在親情和愛情中捨棄其一。他只是摟著了虞秒弋的嬌軀,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我在呢。你父親既然病了,那我們就等幾日就是了,等你放心下來我們再走。」 虞秒弋輕輕的點了點頭,低頭小聲的說道:「韓哥哥,等我確定父親的身體沒有大礙後,我就一直跟著你,一輩子都不再和你分離了,好嗎?」 韓信親了親她的額頭,微笑道:「好,一輩子都不分離了。」說完又看了看窗外,說道:「你剛剛的神色有些不對勁,我擔心你哥哥會心生懷疑,萬一又回來被他撞見就不妙了。夜已經深了,我還是先走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懷中的虞秒弋輕輕的「恩」了聲,卻沒有鬆手,「韓哥哥,再陪我一會吧,我很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你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韓信低下頭,與她鼻尖相碰,親暱的笑道:「怎麼會呢,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爬也要爬來娶你。」 虞秒弋輕輕的說道:「若是有人不讓我們在一起呢。」 韓信笑了笑,「那怕什麼,誰敢反對,我提著三尺劍殺過去便是。」 「如果那是上天不讓我們在一起呢。」 「人若擋之,則殺人;天若反之,則滅天。」韓信語氣森然的說道。 虞秒弋臉色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埋下頭去應了聲,「好。」 兩人相擁許久,韓信才開口說道:「我真的走了,再晚估計你那丫鬟也要醒了。」 虞秒弋點了點頭,韓信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飛身躍出窗外,身軀猶如一隻大鳥般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再無蹤影。 虞秒弋倚在窗邊,癡癡的看著韓信消逝的背影,直到許久被夜風吹醒,這才打了個寒戰,回到了房內。 韓信潛回寄宿的客棧時,已經是深夜丑時了,韓信倒頭大睡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這才懶洋洋的起身洗漱。 這些年來他已經少有機會能得閒睡個懶覺了,想當初在淮陰城混跡市井之時,整日都是渾渾噩噩的吃喝睡覺。倒是現在成為了位高權重,反而不得自由,每日要早早的起床上朝,總是會有處理不完的公務送到面前。 韓信慢吞吞的下樓來到了大堂,此時正值吃飯的時間,堂內已經座無虛席。韓信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個偏僻的角落,喊來小二上了些簡單的膳食。 這是一家集餐飲和住宿為一體的客棧,樓上住人,樓下則經營酒飲膳食。店只是小店,所以膳食也十分簡單,只是幾種楚地和齊地常見的羹食,韓信倒也不挑食,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這時店外的街道上一陣嘈雜,正在行走的人群紛紛散開,讓出一條寬闊的路出來。隨即雜亂的腳步聲產來,大批整裝持戟的楚軍士卒排著稀疏的隊伍從街上小跑而過。直到這隊楚軍經過了,人群才從新聚集起來恢復如常。 韓信看在眼裡,心中頓時有了些疑慮,便伸手招呼了店小二過來。 那小二長的尖嘴猴腮,看上去倒是一個機靈十分的人,見韓信伸手招呼,連忙屁顛屁顛的迎了上去說道:「客官,可有什麼吩咐。」 韓信指了指門外,笑道:「剛剛那麼多軍爺路過,我看了心中擔心,可是要打仗了。」 那小二嘻嘻一笑,道:「客官,你可是外地人吧。要知道彭城可是我大楚的都城,軍隊調動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尤其是這段時間,總是不斷有南方徵調過來的軍隊入駐彭城,然後再轉道北上。大爺你放心,這支軍隊料想也是如此。」 「不過客官你這麼擔心軍隊幹嗎?」店小二有些奇怪的打量著韓信,韓信的相貌生的高大白皙,看著並不像楚人,這難免不會讓他心中生起疑心。 韓信微微一笑,伸手探了過去。那店小二隻覺得手中一緊,反手來看卻見手中已經塞著一串秦錢,頓時眉開眼笑。 彭城雖為楚地,可項羽建國時間尚短,秦國的統治從關東撤去不過兩三年的時間,所以關東大部分地方仍然大量流通著秦幣。楚國復國後也曾經塑造過新的楚幣以取代秦貨,但因為工藝有限,楚錢大多粗製濫造,含銅量常有不足。現在又是諸侯國林立號令不齊,所以商賈之間流通仍多以秦貨為主。再加上秦幣在關東流通十餘年,這些優勢都不是新的貨幣能比擬的。 那小二本以為韓信吃的簡單,料想只是一名普通之人,卻沒想到他出手如此闊綽,一時是喜出望外。要知道這一竄錢足夠他一月所用,急忙翻手將錢塞入衣袖,臉色堆滿了笑容諂笑道:「大爺您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就是,這彭城地頭上還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韓信見這種市井老油條如此上道,不由會心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我是一名商人,商人嘛,求的是和氣生財。若是碰到打仗商路不通那是小事,丟了性命可是大事,所以才對這些軍爺的事情格外的擔心,你可明白?」 那小二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那我問問小哥你,這一月多來可是有很多南方來的楚兵入駐彭城?」 小二稍稍一思慮,便回道:「到也不少,陸陸續續的二十來批吧,聽說都是從南邊招募來的士卒,一批多則萬餘,少則五六千,都是大白天從街道上經過的。城裡都傳的沸沸揚揚,說霸王要打大仗了,要一口氣吞掉中原和河北。」 韓信腦中迅速轉動,看來項羽從南方已經陸陸續續招募和徵調十幾萬大軍,想必現在南方已經空虛異常了。這到對彭越是個好消息,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 只是這麼一來中原的戰局此消彼長,看來劉邦肯定是要支撐不住了,這倒是個問題。不過短期內項羽肯定極難平定齊地和河北,給秦國的時間還是不少的。自己要盡快的解決匈奴的後顧之憂,還有打通巴蜀迎回遺留在嶺南的大軍,這樣才有本錢和項羽逐鹿中原。 韓信心中一邊想著,一邊出口說道:「唉,看來是要打仗了,那我的生意可就虧慘了。」 那小二一笑,說道:「雖說北邊肯定要打仗了,可南邊仍然太平無比呢,大爺你若是專心經營南面的行當,照樣可以一本萬利的發大財。」 韓信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難呀,一旦打起來估計整個楚國都要亂,我去哪裡會安全呀。」 「那可不會。」小二不以為然的說道。「雖說霸王並不怎麼愛惜民力。可打仗的本事還是一流的,這可讓天下人沒有不服氣的,有他在,只有別人挨打的份,楚國哪會有事呀。大爺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韓信卻聽出了小二話中有話,便故作詫異的說道:「哦?聽你這麼說好像並不是很滿意霸王。」 小二吐了吐舌頭,連忙搖頭道:「我可沒怎麼說呀,這話可不能亂講。」 韓信哈哈一笑,指著小二說道:「這裡你知,我知,天地知,有何可拍的?」 那小二一想也是,待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沒人,才靠近韓信的耳邊說道:「其實大家心裡都心知肚明,霸王嘛,也就會打仗而已,其他弄的是亂七八糟。再說北面的那幾位爺,他們做的更是過分,一個個為了擴充勢力到處撞壯丁,中原原來可是繁華人口稠密的地上,可如今幾場大戰下來,早已經十室九空了,那些爺們為了擴充軍隊,甚至不惜強逼著所有成年男子入伍為兵。」 「你說呀,這天下到底是怎麼了。當年始皇帝還在的時候,大家都說他橫徵暴斂,暴行天下。可我看他也沒有特別出格的事情。不就是服服勞役嘛,咬著牙苦過半年就可以回家了。哪像現在這樣,小命都要丟掉。你說這算哪門子呀,我們辛辛苦苦的推翻了暴秦,過的日子還沒以前好,反而命都要丟掉。」 韓信微微一笑,心想這就是秦國和楚國的差別了。秦人習慣了耕戰生活,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就是耕作和征戰。若遇戰事,隨時可以穿上戰甲拿上兵器組成一支虎狼之師。 而楚國就不同了,習慣了宋玉和屈原的文辭詩賦的國度,孕育了中國最早期的浪漫主義。楚人多好自由,崇尚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當年吳起和廉頗流落到楚國為相之時便感慨楚兵不可用。戰國期間,論人口和地盤,楚國都是數倍於秦國,可卻被秦國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其中主要的原因還是楚人並不適合以軍立國的思想路線,舉國為兵的思想在楚國並不行得通。 所以喜好作戰的項羽自然也不會得到楚人的歡迎了,若不是一場場炫目的勝利光環籠罩在項羽頭上,恐怕楚人早已經嘩然了。這些韓信自然心知肚明。 至剛易折,過猶不及,項羽無疑是在用他的天才綁架上整個楚國在進行一場豪賭。 有隨口問了下小二一些,韓信心中大致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便讓那小二去忙了。他自己則離開了客棧,一路在街上閒逛,看似無心,其實卻在暗中記住彭城的大小街道。 到了入夜時分,韓信回到客棧匆匆的用了晚膳,回到房內閉目修養了一會,便換了身不顯眼的衣裳再次潛入了虞府。 虞府看上去和昨日並沒有什麼區別,一樣是防守嚴密,巡查不斷。要知道這裡畢竟是楚國右尹和彭城城守的家中,下人們哪裡會敢怠慢。不過這些巡卒大多都只是普通的軍士,若是防範一般人還是可以,可防範韓信這種高手就成了擺設。 韓信輕而易舉的躲過了守衛,再次潛入了後院秒弋的閣樓。 秒弋的窗戶仍然亮著燈光,看上去和以往毫無兩樣,惟獨有些區別的就是窗台上擺著一盆劍蘭。這是秒弋和韓信約定的信號,若是無事則放在窗台上,若是有事則不放,這樣才能讓韓信心生警惕。 窗台處的劍蘭依舊靜靜的開著,韓信卻放下了擔心,輕輕的爬上一躍入閣。 虞秒弋正坐立不安的在房中,忽然間韓信從天而降,頓時滿臉歡喜霍得站了起來,上前一把抓住韓信的手。 「我還擔心你今天不來了呢,這不心煩氣躁的罵了不少人。」 韓信卻有些愕然的看向虞秒弋身後的一名少女,朝著虞秒弋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雪雁這時也注意到了韓信的眼神,便氣鼓鼓的上前說道:「姑爺,你好狠的心,昨天打的我那麼重,哼,虧我還天天在小姐面前幫你說好。」 韓信盯著雪雁想了一會,這才想起了當年在吳中逛夜市時秒弋身邊待的也是名年紀幼小的少女,和眼神這個女子眉目之間有些相似,想來就是她了,只是從身材尚未發育完全的女童變成了身材妙曼的聽聽少女,這倒真不好認出來。 韓信聞言乾笑道:「好了,小妹妹你別生氣呢,我也是為了安全起見而已。」 雪雁「哼」了一身,撅起嘴來說道:「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一次,以後若是我你都要給。」 韓信被她弄的啼笑皆非,幸好虞秒弋上來解圍笑道:「好了雪雁,你的好我們不會忘記的呢,現在你去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呀。」 「你幫我去前府看看我哥哥有沒有回府,我有些擔心。」 雪雁鄒了鄒眉,有些不滿的說道:「小姐,你這借口真爛,明明是想支開我過二人世界的,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好了,我也不為難你們了,我這就閃。」 雪雁走出閣樓,回頭看著窗戶透出的燈光,想起剛剛兩人被她說破尷尬的場景,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她雖然只是小姐的貼身婢女,可小姐待她一直如同姐妹一般,小姐的心思,小姐的感情,傾訴的對象都只有自己。見小姐整日鬱鬱寡歡,這三年多來沒有一天真正開心過,她心中自然也是但又無比,現在看見久違的笑容從新出現在小姐的臉上,她自然高興十分。 只是她也在為自己的命運擔心,她在虞府的地位完全是因為和小姐親近猜得到的,如果小姐離開了虞府,她恐怕也很難立足了。想到這裡雪雁不由一陣擔心,卻也無可奈何。 一邊想著心思,一邊快步行走,穿過了池塘的走廊,走向前院。在一處拐角處卻迎面看見一人正在面前,頓時嚇得差點喊了出來。待看清那人是虞子期後才放下心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頓時臉色蒼白。 「少……少爺,你怎麼在這。」雪雁行了個禮,緊張的結結巴巴說道。 虞子期卻不回答,只是緊緊的盯著雪雁,緩緩的說道:「雪雁,我且問你,小姐房中可有什麼人。」 雪雁頓時大驚失色,卻不敢承認,只是搖頭支支吾吾道:「少爺你弄錯了,小姐屋內除了我還能有誰能私自上去呀。」 「吭。」虞子期手中的寶劍已經出鞘,指著雪雁的喉嚨冷冷道:「我最後問你次,可有什麼人。」 雪雁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心中害怕至極,便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出來。 虞子期聽完後朝身後揮了揮手,雪雁抬起頭來大膽的朝後看去,只見遠處卻小跑而來一群甲士,在夜晚中也看不清楚,依稀不下數千人。 虞子期盯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閣樓,緩緩開口說道:「韓信,既然是你自己來彭城求死的,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176章 擋我者死 閣樓內虞秒弋正將臉頰深深的埋在韓信的懷中,柔聲道:「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韓信笑了笑,「怎麼會呢,我在彭城也是無事,況且還有什麼事情能比你更重要的呀。」 「對了,可有你父親的消息?」 虞秒弋臉色一黯,「我也不知道,我本想求哥哥讓我路上接父親的,哥哥卻不答應,說父親明日就可以回來了,我只需在家等待就可以了。」 「那他呢,沒去去接你父親嗎?」 虞秒弋搖了搖頭,「那到也沒有,哥哥他公務十分繁忙,一大早又跟往日一樣去朝中議事了。」 韓信心中本來就有些疑心,如今疑慮之心不禁越來越強烈了。 如果一家父親病重,子女就算不能服侍湯藥在身邊,那也不應該如往常一樣辦理公事呀,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虞秒弋見韓信面色有異,便緊張的問道:「怎麼了?」 韓信緩緩搖頭,面色有些苦澀的笑道:「秒弋,恐怕我們已經被你哥哥發現了。」 虞秒弋忍不住驚呼一聲,隨即又輕掩其口低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韓信望了眼窗外,神情有些警惕,又道:「我懷疑你哥哥是發現了我們,所以才故意編出謊言來騙我們的。原本我昨日就有些疑心,但卻不能肯定,所以才沒有說破。待聽你說你哥哥今日卻一切如常,就算他政務繁忙也不應該禁止你去迎接你父親。他如此所為,恐怕只是想將你留在府中。」 「那……那他會怎麼對付我們?」虞秒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聲音有些不安。 「大概是想有多些的時間來佈置對付我吧。」 虞秒弋睜大著眼睛,心中又是為父親高興,又是為自己擔心,緊緊的抓著韓信的手說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韓信側身貼著窗戶,小心的朝外面望去,嘴中說道:「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話聲還未落下,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摟住虞秒弋翻出了窗戶,高高躍上屋頂。 樓下的夜幕中,數十名正悄聲潛行的武士愕然抬頭,瞪大眼睛齊齊的看著樓頂上的韓信,倉促間卻不知所措。 月光已經從烏雲中鑽了出來,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偌大的庭院,院中竟有黑壓壓數百人之多,皆是一襲武士袍在身,手中握著各式各樣的兵器。 這次虞子期可是下了血本,他將彭城和附近所有武藝高強的遊俠還有各大豪族的門客侍衛悉數請來,只是為了務必將韓信一舉擒殺於彭城,絕不錯過這絕佳的機會。 於公,他是楚軍中的高級將領,深知韓信一人對秦國的意義何在,若是他喪命於此,那秦國之強便去了大半,從此不再為楚國的心腹大患。 於私,虞家是楚國世家,若想在楚國保住第一家族的地位,那虞秒弋嫁給項羽就更是勢在必得了。若無韓信,虞子期可以確信他的妹妹會對英雄蓋世的項羽傾心的。 所以於公於私,他都有必要殺死韓信。雖然他從個人感情並不反感韓信,反而對他欽佩有加。但國事家事,並不是個人感情就能左右的,他虞子期今日躍居高位,更是明白這個道理。 夜色中寒意甚重,樓頂上的虞秒弋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心中更是悔恨交加。她恨自己的猶豫,不但將自己的幸福葬送了,還搭上了心愛之人的性命。看這陣勢,她的哥哥虞子期不論如何都不打算讓韓信活著回到關中,感覺出了身邊虞秒弋的害怕,韓信反手握住她的右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說完忽的提高聲音高聲道:「虞兄,許久未見了呀,別來無恙。」 人群中的虞子期臉色低沉著緩緩走了出來,抬頭盯著韓信,也不回話。抬起了手重重揮下,隨即院外突然豎起數百支火把,伴隨著齊聲吆喝聲響起,院中的矮牆轟然倒塌。數千名楚軍士卒踏著整齊的步子越過倒塌的矮牆,來到閣樓百丈外齊齊站住,立盾結陣。動作整齊一致猶如行雲流水,毫無滯塞之感,一看便知是楚國訓練已久的精銳之師。 虞子期微微有些得意的昂起了頭,揮劍指向樓上的韓信,朝他大聲的說道:「韓信,這裡有我楚國二百多名高手,還有五千名精銳的王城衛隊,城中二萬多名城衛也嚴密佈防,今日你絕無逃走的可能了。」 韓信不但沒有面露懼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子期你真是好生客氣,竟然用如此大的陣仗迎接我,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呀。只可惜大哥他沒有在,否則你我兄弟三人開懷暢飲一番豈不快哉。」 虞子期緊緊盯著韓信,緩緩收回了目光中的敵意,轉而高聲道:「韓兄,今日你已經絕難逃脫,不如就此束手就擒我們好好的喝上一杯,也省得傷了你我的兄弟之情,如何?」 韓信哈哈笑了笑,高聲應道:「多謝子期的美意了,不過我並不覺得區區這些人就能留的住我,實在心癢難耐,倒想試試大哥的手下如何。」 虞子期心中微微歎息,卻也早就猜到韓信會如此回答的。 他韓信是什麼人,堂堂的秦國上將軍,能親手在咸陽城下擊敗項羽的人,這種人傑,如何會甘心束手就擒。 抬起了頭,臉色的笑容卻已消退,轉而厲聲說道:「韓信,你我雖是敵非友,我卻敬重你是一世英雄。可你若是想靠著女子保全性命,那就太讓我瞧不起了。」 「你我之間恩怨,楚秦之間的攻伐,與秒弋有何關係,你還不將她放下來。」 虞秒弋卻閃身擋在了韓信面前,努力的抬起頭來大聲說道:「哥哥,我心中早已經認定了他是我的夫君,你若是想殺我夫君,那就連我一起殺了就是。」 虞子期大怒,揮劍指向她厲聲吼道:「你快給我下來,你這個虞家的不肖子孫,你可曾想過一點點父親和我。你不想想,韓信他是什麼身份,今日他在我虞家現身,如果我們放走了他,那楚國還會有我們虞家的立足之地嗎?丟官棄爵是小,恐怕那時我們虞家大難臨頭之日也不遠了。」 虞秒弋卻面色慘白,緊咬牙關,忽然鼓起勇氣說道:「哥哥,我既然有了所屬,自然一生一世都會追隨他不離不棄了。他若生,我則生;他若死,我自當追隨。」 「你……」虞子期大怒,一張俊秀的臉上滿是青筋爆出,瞪著虞秒弋一時竟然氣的說不出話來。半響才惡狠狠的說道:「這都是父親和我從小對你嬌寵的下場,讓你變得如此任性。」 「我告訴你,虞秒弋,今日不論不論你如何要挾,我都一定要殺韓信的。你若拚死相護,大不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妹妹,虞家也沒有你這個女兒。就算我失去一個妹妹,這和整個家族的安危榮辱想比,這又算得了什麼。」 虞秒弋還欲開口,卻被韓信握手制止了她。韓信將她從身前拉開,微笑著說道:「秒弋,我韓信縱橫天下,什麼時候需要自己心愛的女人擋著自己身前,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虞秒弋見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心中大急,急忙張口想要解釋,韓信卻伸手止住了她,看著她緩緩含情道:「秒弋,你可相信我?」虞秒弋含淚重重點了點頭,韓信微微一笑,面做輕鬆的說道:「既然相信我就要聽我的話,今日我帶著你定難逃出這裡,若是我孤身一人倒是有些把握。你現在就下去,回到房中去,在家裡乖乖的等我回來娶你,我答應你,我今生絕不負你。若違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棄!」 虞秒弋的淚水卻瞬間湧了出來,她知道韓信這是想勸她離開,心中悲慼,忍不住哀聲道:「韓哥哥,既然我已經將終身托付給你了,那自然是生死與共,我不會拋下你獨活的。」 韓信心中一陣感動,卻仍然面做輕鬆的笑道:「傻瓜,誰說我會死了。」說完伸手指著樓下的風景,「秒弋你看,這天下何其之大,他日我若來娶你,一定用千乘的皇后之禮,用這天下作為聘禮來迎娶你。我會讓你虞家心甘情願的稱為我韓氏之臣,讓你父親心甘情願的讓你做我的妻子的。」 「等我,我一定做得到的。」 虞秒弋哽咽著,卻拚命的點頭,「好,我一定等,等到你迎娶我的那一天。」 韓信狠心甩下虞秒弋的手,魚腸「鏘」的一聲長吟出鞘。一劍在手,韓信頓時豪氣大生,仰天長嘯,忽然飛身躍下,快若閃電般猛撲向虞子期。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最為淺顯易懂,卻也是最難做到的。 虞子期卻夷然不懼,他身邊數百名武士齊齊上前,一個個吼叫連連,從四面八方上前將韓信團團圍住。他們心中都明白,這是表現勇敢的最佳時候了,一旦得到了虞子期這個在楚國正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大人物賞識,那富貴之路絕對是平坦無比。 每個人心中的想法都很簡單,自己這邊人多勢眾,而韓信只是孤身一人,孰強孰弱一目瞭然。己方這麼多武藝高強的武士,還有五千精兵作為依仗,韓信不是如同待宰肥羊一般任人宰割,這富貴功名不過是唾手可得之物,所以人人相擁爭先,唯恐落於他人之後。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想錯了。韓信非但不是溫順待宰的肥羊,反而如同廝血惡虎一般。之間劍光一閃,衝在最前頭的四名武士橫腰被斬成二截,頓時血肉橫飛,沒有死盡的臨死之人發出的淒厲慘叫聲貫徹了整個夜空,遠遠的傳了開來。一名身手靈活的武士想滾下直砍韓信的雙腿,卻見他頭也沒回,只是反手一劍如若閃電般劈下,那武士還沒反應過來,卻已經人首分離了,身子還直直的站在那一動不動,頸間卻血如湧泉。 韓信的強大非但沒有嚇退這些武士,反而激起了他們內心狂熱的戰意。他們都曾經是刀口舔血的遊俠兒,殺人本就是平常家常飯一般的事情。這種人一般都是悍勇不畏生死,鮮血和死亡只能刺激他們愈加的興奮。 啊,啊啊,啊啊啊,慘叫聲不斷響起。韓信已經不再是平時那個臉上帶著溫和笑容的青年了,此刻的他猶如地獄的惡魔般,渾身浴血,赤目通紅,嘴角處帶著的是殘酷的笑容。也不見他如何出劍,只見他一劍快似一劍,每一次揮手,每一次抬起,都會伴隨著一聲慘叫響起,或是被貫胸而入,或者肢體分離。在以韓信為中心的數米之內,已經再無完整站立之人。 頃刻之間,已經有五十多名武士伏屍當場,竟無一人身上是完好無損的,這已經不能算是戰鬥了,倒不如是單方面的屠殺。一眾武士不由駭然,同時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勇敢並不代表著不畏生死,光是這份慘烈的場景就足以讓最勇敢的武士勇氣全消了。 韓信見眾武士心生退卻,卻反而入骨附隨的纏了上去,緊緊的和眾人廝殺在一起。韓信雖然殺意騰騰,可心中卻清明無比,他知道只有和敵人糾纏在一起,才能讓楚軍中的弓弩手沒有機會放箭。 虞子期見自己精心找來的高手們完全不堪一擊,反而被韓信殺的雞飛狗跳四處跳散,頓時又恨又怕。他沒想到韓信的武功已經如此之高,如此之犀利,他仍以為韓信只是劍術精湛而已,卻不知經歷了這麼多生死殺戮,韓信的劍法中早已經帶著慘烈的殺戮之意,絲毫不下於項羽的霸氣無雙。 他緊緊的握住佩劍,心中鼓起了幾次勇氣想要上前拚殺,卻終究還是心生膽怯。他見韓信的劍法如此凌厲,料定自己絕非韓信的對手,能不能撐住十個回合都是很難說了。他本在軍中配置了數百名弓箭手,卻因為韓信緊緊追殺屠戮著自己人,弓箭手也排不上用場。 如果這些人是普通的楚軍士卒,那虞子期肯定會毫不猶豫的下令全部射殺。可偏偏這些人都是豪門世家的門客家將,他是費盡了口水才借來了這麼多人,如果反而死在楚軍的手裡,那他如何能向各個家族交代。打狗尚且看主人,若是他將這些人全部射殺,必然會引起各個家族的一片嘩然,繼而對虞家一致的敵視。 就因為心存顧慮,虞子期才錯過了絕佳射殺的韓信的機會,就在他思慮的時間裡,韓信已經殺到了楚軍方陣之前。他的意圖非常明顯,竟然是想強行殺出大軍方陣突圍出去。 虞子期這才醒悟過來,連聲吼道:「列陣,迎敵。殺韓信者賞金千兩,封萬戶侯。」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虞子期開出的豐厚獎賞讓所有人都為之砰然心動。楚軍悍卒的血氣被激怒了,士兵們高舉矛頭大聲呼喝著,踩著整齊的步伐大步上前,如同一座大山般排山倒海之勢壓迫而來。 看著迎面衝來的方陣,韓信眼中滿是沖天殺氣,他果斷的捨棄了追殺四處逃散的武士,轉而迎頭和迫來的大軍迎面撞上。身影和魚腸渾然一體化成了一道閃電,飛快的衝向楚軍,迎面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以血肉之軀,妄想撼動鐵陣刺林,無疑是癡人說夢,可偏偏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快要撞上之前,韓信身軀忽然高高躍起,猶如大鳥般分過大盾落在盾後。舉盾的士卒隨即反應過來,迅速低下身子立盾防禦,尾隨的長槍手隨即高舉槍頭,在韓信落腳之處形成了一片槍林。 眼看韓信就要勢竭跌落下去被刺穿軀體時,他的身子卻忽然在空中猛縮,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轉過身來,反手揮劍將落處的槍頭紛紛砍斷,落入了人群之中。 楚軍頓時嘩然,方陣如同炸開了的鍋一樣,裡面的人拚命的向外擠著逃命,外面的人卻一個勁想擠進去趁機殺了韓信換取獎賞。地神咆哮的韓信猶如一陣旋風般,直接衝入最密集的楚軍人群中去,瞬間就揎起了一陣血肉風暴。楚軍中慘叫連連,被恐懼嚇破了膽的士卒紛紛倒退。韓信猶如殺神般,四周的楚軍不斷如同狂風中稻草一般紛紛倒下。 韓信的招式很簡單,只是砍、刺、劈,唯一的特點就是快,異常的快,猶如閃電般迅雷不及掩耳,又猶如大江之水奔流而下連綿不絕,招式之間毫無停頓。許多楚軍甚至只看到白影一閃,自己的身體一部分就脫離了軀幹,許多的人甚至臨死前都沒看清楚殺自己的人長得什麼樣子就身首異處了。 虞子期臉色鐵青,韓信的武藝之高強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卻岌岌可危。他果斷的下令道:「後陣壓上,去短兵長槍迎敵。敢有後退者,殺無赦。」 韓信厲聲喝道:「擋我者死。」 第177章 峰迴路轉 劍乃兵者之王,若得小成者,十步即可殺人;若得大成著,邁步之間伏屍遍地。 再堅固的盾牌,再精良的鎧甲,在魚腸面前也如同紙糊一般,彈指可破。 魚腸上下翻飛,在清冷的月光下光芒大作,竟如同一團銀光飛舞環繞在韓信身邊,銀光所到之處,楚軍的士卒皆被絞成了碎片,竟無韓信一回合之敵。 原本誰都以為,楚軍憑著人多勢眾,而韓信只是孤身一人,就算武藝再為高強也會力竭而死。可事實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這場短兵相接的肉搏戰中,佔優勢的反而是勢單力薄的韓信,他彷彿一台永不停頓的殺人機器,不斷的將一個個楚軍士卒斃於身前。 虞子期在遠處緊緊的握著佩刀,心頭無疑在滴血。這些精銳的楚軍是他一手從會稽招募而來的,俱都是他的嫡系所部,原本是趕赴增援滎陽前線的項羽,卻被虞子期持著虎符星夜出城狂追,在半路將這支大軍截下調回了彭城。 按照楚軍的軍制,虞子期不過是彭城郡守,並無權利調動彭城之外的軍隊,就算他是項羽的心腹,可也是越權違制。但是彭城中雖為楚都,如今卻遠離前線,所以城內駐軍並不是很多,只有兩萬多普通之軍,並非精銳。虞子期為保萬無一失,還是冒著被諫臣彈劾的風險前去調集了這支精銳,卻沒想到仍然截不住韓信。 看見楚軍中的精銳一個個倒在了韓信的劍下,虞子期嘴角抽動,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這才看懂了韓信的意圖,無非就是想利用混戰緊貼楚軍身旁,不讓大軍有時間結陣放箭,以此來抵消楚軍的優勢。 既然心中已經瞭然,虞子期便果斷的下令楚軍退後,僅留下百餘人和韓信貼身肉搏,其他的人則退後五十步,齊齊立盾舉槍,想以方陣圍堵韓信。 韓信也看出了虞子期心中所想,他知道若是盾陣一成,他就算有通天之力也只能被困死其中,唯有現在趁著亂勢殺將出去,這樣才有一線生機。 一劍將身前阻攔之人劈成兩半,韓信忽的身體一躬,而後雙腳用力一推,猛的向前躍起。韓信就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化作了一道幻影,趁著楚軍尚在混亂之中掙脫了對手的糾纏,身子如同一隻大鳥一般臨空飛起,高高越過眾人。帶起了陣陣風聲,加上之前的蓄力,在這一刻猛的爆出來,魚腸緊握在手,在空中遙遙指向不遠處的虞子期。 虞子期身後是密密麻麻的楚軍,作為預備隊在之前的廝殺中並未出動,既然主將在此,這裡無疑是楚軍中防守最為嚴密之處。可韓信偏偏選擇了此處,這讓虞子期不由愕然。他見韓信飛身而來,頓時激起了他胸中的傲氣和戰意,無暇多想便拔刀在手,大吼道:「殺了他。」 身後的楚軍蜂擁而上,想將力竭落地的韓信亂刀分屍。其中並不乏幾個楚軍中的高手,這些高手虞自欺將他們藏在身邊,只是想先讓普通士卒消耗掉韓信大半的體力後再出手將他格殺,現在看來已經到了不得不用之時。 韓信卻並未如他們所願,身子在半空中以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角度生生扭轉,轉身腳尖一踮地。在腳尖接觸地面的時候,接觸點四周的地面上突然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向著四周擴散而去,而韓信整個人就如同旋風般高速彈起,猛烈的朝著虞子期方向狂攻而去。 韓信身前一陣血肉飛濺,金戈相交和刀劍入肉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夜空中聽著尤其淒厲。楚軍雖然密密麻麻,卻仍然被韓信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雖然緩慢,韓信卻仍然踏著鮮血一步步的逼向虞子期。周圍幾名楚軍中的高手卻死死的糾纏於他,寸步不退,靠著默契的配合竟能強撐住。 韓信的輕視深深的刺傷了虞子期驕傲的自尊,此時他若是後退的話一定會威望大失,從前在楚軍再無言號令三軍。所以他挺劍大吼一聲,身先士卒的衝殺上去,想要纏住韓信再藉著人多一舉擒殺。 虞子期的攻來韓信自然是求之不得,須臾之間,二人已經狠狠的撞在一起。刀劍相交,兩人同時濺血,韓信是全力招架虞子期志在必得的一劍,無暇顧及身後攻至的楚軍高手,唯有仗著內甲在身強挨了重重一刀。 韓信臉色一滯,不由嘴角溢出鮮血,內甲雖能替他擋去殺招,卻無法卸去劍上的巨力。而虞子期卻一招便遭重創,被魚腸自從而上從腹下劃自臉頰,雖然危急之時險險的縮身,避免了被開膛破肚,卻也身受重創,駭然之下忍著劇痛強撐著身子退下。 他完全沒想到韓信竟拚命至此,一招便拼著兩敗俱傷也要擊殺他這個主將。其實韓信心中也是無可奈何,他雖然招招凌厲絲毫不落下風,卻都是靠著強撐才能如此,若是長久必然油盡燈枯、力竭而死,唯有以快打快,一鼓作氣趁亂取勝。若能擊斃虞子期,那楚軍定然群龍無首,那他的阻力便也減少了大半。 可惜最後還是棋差一招,讓虞子期僥倖逃命,心中雖然不幹,卻也沒有惋惜的時間了,因為背後攻至的一把重劍已經間不容髮。韓信為了殺虞子期,已經將後背完全棄之不顧,而其中一名楚國高手已經猜到韓信必然有內甲護身,便將劍落點選在了韓信的頭顱。 這時劍風已至,韓信卻已經躲閃不及,情急之下忽然高高躍起,整個人突然暴漲數尺。 「噹!」的一聲,斬頸的一劍,卻變成掃在他腰間之上。那名楚國高手大吃一驚時,韓信手中的魚腸卻趁勢橫劈而來,掃在他頭側處,頓時身首異處。這時,另一名楚國高手的重劍已經攻至,結結實實的劈在韓信的胸前。這名高手在楚國以巨力而著稱,如今近的距離之內暴起發力,手中的力道又何止千鈞。 韓信只覺得一股巨力傳來,五臟六腑彷彿被攪亂開來,頓時喉間一甜,「哇」的吐了一大口鮮血,身子卻藉著這股力量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遠遠飛走。 韓信分出去的身子猛地撞在內牆上,脆弱的牆壁頓時轟然倒塌,濺起了一片煙塵。韓信卻忽然身子一翻拔地而起,快如閃電的殺向前來圍堵他的楚軍,絲毫沒有一點重傷在身的跡象。 楚軍士卒見虞子期倒地被人相擁,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心中已生膽顫。慌亂之間被韓信功至面前只是奮力自保,待見他棄自己而過便暗叫僥倖,哪還敢前去追趕。 韓信渾身縮緊,猶如一團銀光飛快的掠過楚軍陣前,翻身一躍過高高的牆頭,身影消失在重重夜幕中。 被眾人手慌腳亂扶起的虞子期這時已經反應了過來,見韓信逃走了頓時大怒。猛的推開身前的人,厲聲道:「我沒事,都給我去追韓信,他受了重傷,逃不了多遠的。」 「傳我將令,令曹將軍嚴守城池,駐軍全部上城牆戒備,若是讓韓信逃走,就提著人頭來見我。」 虞子期倉促的下完數道軍令,又餘光掃至閣樓上仍然在寒風中站立的虞秒弋,不由心中大恨,狠狠的瞪了她一樣。虞秒弋卻恍然不覺,仍然癡癡的看著韓信遠去的方向,嘴角微微揚起笑意。 到底是自己的妹子,虞子期雖然恨透了她的自私和任性,可還是有些擔心她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受不了,便又下令道:「來人,將小姐送回房內禁足,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近。」 韓信逃出虞府後,沿著街道一路狂奔。他知道他現在遠未脫離險境,只要仍在彭城之中,那虞子期就有可能可以將他殺死。 更要命的是他身上的傷勢不輕,尤其是那力大之人的最後一擊,幾乎將他的五臟六腑打出,跑動之時牽動傷口痛徹心肺,也不知道肋骨斷了多少根。可是他現在卻沒有時間停下來休息,楚軍的追兵隨時都可能追至,他必須趕在被合圍之前逃出彭城,否則今日就真的會是他韓信斃命之日了。 他也想過潛入民居或者偏僻的地方暫時躲避,等日後再伺機逃走,可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念頭。彭城不比其他地方,這是楚國的國都,既然是國都,那楚國對這裡的掌控力度一定十分之高,他若是藏匿起來,就算能躲過今晚,那也一定會被城中楚人發現的。畢竟他也要吃,也要藥物救治,在城中無閉目等死。 況且虞子期既然對府中的伏擊志在必得,那城外的戒嚴必然不怎麼嚴密。若是今日之後,那彭城一定會全城大鎖,嚴加戒備,那時候要逃走倒是更難了。 與其在城中束手待斃,倒不如今日一鼓作氣逃出生天。 穿過了數條街道,韓信終於碰到了楚軍的巡邏小隊。這些小隊只不過是楚軍用來巡視預警的,倒不是主力部隊,所以韓信沒費什麼功夫就將他們悉數解決了,但他的行蹤也被臨死前的楚軍放信號暴露了。 此時已經接近城牆,韓信索性放開手腳不在隱藏蹤跡,而是提劍朝著城牆處就一路大開殺戒,凡是想阻擋他的都被是一劍殺死。 很快就趕到了城牆,韓信一抬頭望去不由暗暗叫苦,看來虞子期早已佈置妥當,城牆上已經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楚軍士卒。 彭城城牆高約六丈,內牆牆壁上光滑無比,那是用打磨好的磚石所搭建而成,內牆上毫無可以借力攀登的地方。韓信雖然武藝高強,可也絕做不到憑空就跳過城牆,恐怕九天天底下也沒有人能做的到。所以他若想出城,只有從城門之處借助梯道才能翻上城牆,最後躍下。 所以虞子期便在城門之處佈置了重兵把守,等待著韓信上網。 韓信暗歎一聲,知道死戰不可躲避,只好強吸一口氣,大吼一聲翻上而上,和城牆上衝殺下來的楚軍在梯道中戰成一團。 韓信知道此乃生死關頭,退縮不得,只得強壓下身上的傷勢,右手魚腸,左手奪過一把大刀,邁開馬步,狂攻而去,氣勢的凌厲威猛,遠超敵人。這些楚軍不過是尋常戍卒,見韓信如此悍勇不由心驚膽戰,雖然礙於軍令不敢後退,可卻也顯得十分畏首畏尾,竟然被韓信自上而下殺上了城牆。 韓信躍上城牆,忽然胸口一陣劇痛,腳跟一軟差點跌倒,知道是體力透支、身體力竭的前兆。還沒有站定身子,卻見殺氣劍光由三方而至,韓信急忙俯身險險的避開,卻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來那三名楚國高手已經得到戍衛的飛報,特意趕來相助,想將韓信擊斃於城牆之上。見韓信居然避開了,不由目露凶光,齊步猛力上前圍攻。 這類近身搏鬥凶險萬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韓信此時重傷在身,已經接近了油盡燈枯。一陣急攻下不由左支右拙,險象環生。這三人均為身經百戰之徒,也看出了韓信的劣勢所在,一出手便不予他任何逃避脫身的機會。 三方面儘是刀光劍影,鮮血不住從傷口濺出,勉強撐了幾十招後,韓信雙腿發軟,再也支持不住了。韓信這時已不知受了多少劍傷,心叫完了。頓時發起了狠性,便也不顧自身,強行運起氣力猛然一下橫掃千軍,把撲來的敵人掃得東倒西歪。 韓信全身十多處傷口一齊爆裂濺血,再也支撐不住跪了下來,暗忖今次真的完了,反手拔出匕首,正要先行瞭解自己。自己一世英雄,決不能死在無名之輩手中。 這是忽然異變生起,弩聲響起,一隻弩箭飛快的貫穿了正欲取韓信性命的那人胸膛。那人慘叫一聲,身子被弩箭之力帶著高高飛起,跌落在跺牆之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眾人不由都朝弩箭射來之處望去,卻見一名黑衣容貌俏臉的少女在不遠處的城樓上平端弩機,瞄向這邊。見偷襲得手,便果斷拋下弩機,拔出佩劍躍下城樓殺將過來。 楚軍駭然轉身迎敵,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力軍殺的潰不成軍。那少女身手敏捷,劍法高明,又是新銳之師蓄勢待發,一時間殺的楚軍前仰麻煩,很快就殺到韓信身邊,低聲道:「還能走嗎?」 韓信強撐著口氣站了起來,揮劍和她並排站在一起臨陣禦敵。兩人背靠著朝跺牆殺去,待靠近些那少女一把抓住韓信,大聲道:「跳。」 韓信毫不猶豫的跟著她躍下城牆,待快落地之時,那少女袖中卻憑空飛出一道鉤鎖,狠狠的釘在城牆上緩住了下墜之勢。雙腳一蹬城牆,便借力越過了護城河,掉落在河的對岸,隨即扶著韓信踉踉蹌蹌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頭上被攙扶著趕到的虞子期正好見此,也只好心有不甘的長歎一聲,又下令出城追擊。可心中卻明白無比,殺韓信的最好機會已經失去了。 摀住傷口,面帶痛苦的閉目仰天,看來真的是天不佑大楚,這韓信確實命不該絕。 荒野一處山洞中,星語面露擔心的看著赤著上身正在牙咬替自己包紮的韓信,他身上密密麻麻十幾處傷口,深的地方隱隱見骨,便忍不住說道:「你沒事吧,看你受了這麼重的傷。」 韓信只是鄒眉輕聲道:「這算什麼。當初我比著更重的傷勢也沒有死掉。我想老天不會讓我韓信這麼輕易就被收走的。」 星語不由默然,又見韓信費力的替後背上的傷口上藥,便說道:「我來幫你上藥吧。」 韓信微微猶豫下,便點了點頭,將藥瓶遞給了星語。他原本非常不信任星語的,心中對她處處提防。可今日見她如此捨身相救,心中的隔閡便也消去了大半。 藥粉敷在創口上自然疼痛萬分,韓信忍不住肌肉微微一顫,隨即又放鬆了下來。待星語包紮好後,韓信才暗暗舒了口氣,面色也緩和了下來,伸手抹去了額頭的冷汗,看向星語問道:「你怎麼這麼巧出現在這裡。」 星語白了他一眼,「開玩笑,你以為你真有這麼好的運氣呀,還不是我發現了楚軍調動異常,便猜到你可能有麻煩了,這才來彭城轉轉,到沒想到撿到了你。」 說到這裡星語不由得意的笑了笑,以往韓信見了她都是一副得意洋洋智珠在握的感覺,現在終於有事求於她了,便笑著說道:「你說我救了你,你該怎麼報答我呀。」韓信笑了笑,臉色蒼白的說道:「你放心,我韓信一向恩怨分明,今日你對我有恩,我必將投桃報李,你若有什麼要求,但說無妨。」 星語揚起嘴角,笑嘻嘻的說道:「好,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了呢。至於什麼要求呢,我現在還沒想好,先記賬,以後再說吧。」 第178章 似敵似友 星語微微揚起嘴角,臉色有些得意,原本想看見韓信討好的樣子。卻不料等了半天,見韓信仍然自顧著翻弄篝火,臉色雖然是帶著笑意,可卻不是自己想要的。 頓時有些洩氣的說道:「你都不想知道我打算讓你做什麼嗎?」 韓信揚了揚眉,有些好笑的說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若所求之事並不為難,我自當竭盡全力。若是所求之事苛刻難以做到,我不做便是,你能奈我何?」 星語頓時噎住,「你……你這分明沒有一點誠意,有你這樣報答別人的救命之恩的呀。」 韓信聳了聳肩,笑容有些無賴,「隨你怎麼說,其實算起來我也放過你命呢,一名抵一名,咱們也互不相欠呀。」 星語一時氣結,睜大著眼睛瞪著韓信氣呼呼的喘氣。韓信到從未看見過她如此小女兒姿態,忍不住笑了出來,卻樂極生悲牽動了傷口,鄒起眉一陣呲牙咧嘴。 星語見他這副表情,倒是有些幸災樂禍的笑著道:「韓大人,韓上將軍,此番滋味如何?」 韓信嘴角抽搐,好一陣子才緊咬著牙吐出兩個字:「甚好。」 星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前仆後仰,毫無一點淑女風範。韓信白了她一眼,倒也無可奈何。 待星語笑罷,便坐了下來,和韓信各據篝火一邊。兩人剛剛倒是笑語談笑,突然間停頓下來倒是冷場了許多。韓信專心的挑著篝火,默然無語,專心的想著心思,星語想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沉默了許久,星語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喂。」 韓信應了聲,抬起頭來有些奇怪的看著她問道:「怎麼了?」 被韓信這麼一問星語倒是一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心中忽然有些異樣。這些年來她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人生活,連和旁人說話的機會都很少,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孤獨,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個韓信,總是覺得對他有說不完的話。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有些慌亂,急忙扭過頭去,火光印著臉頰也隱隱發燙。 似乎想轉移尷尬,星語開口說道:「韓信,你以前可比現在有意思多了。那時候初次見你的時候,還覺得你是個毛頭小子,咋咋呼呼的,逗你很有意思,可現在就變得很不討人喜歡了,小時候還理性的讓人害怕。」 韓信曬然一笑,也不反駁,只是說道:「人總會變的嘛,這世道就這樣,你若想生存下去,就被逼著要改變。想當年我在淮陰城混跡市井時,最大的願望不過是過過秦國富二代的生活,有良田十畝,美婢一名,惡僕若干,每次斗鷹玩狗,橫行鄉里。可現在呢,一切對我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我卻絲毫沒有一點滿足的愉悅感。」 星語側過頭去,看向韓信道:「那你現在想要的是什麼?」 韓信挑了挑篝火,讓火焰更加旺盛了些,笑了笑說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問鼎天下,登上那天下人都夢寐已久的至尊之位;也許是美眷相伴,心愛之人能常伴左右,從此君王不早朝。這大概都是我想要的吧,好像現在我也在努力的做。」 星語深深的看了一眼韓信,不知道為何,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深深的落寞,似乎什麼對他來說都是可有可無。得之若何,失之又如何? 縱使她聰明絕頂,也猜不到韓信真正的身世,自然也猜不到韓信心中的落寞何來。 這時韓信卻抬起了頭,笑著看向星語問道:「那你呢,你又想得到什麼。」 星語卻沉默了,低頭不再說話,韓信見她的樣子便以為她不願多說,也不勉強她,仍然自顧著搗鼓篝火。 星語攏了攏額頭上散落的碎發,忽然笑道:「韓信,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嗯,說吧,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很多年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父親是燕國的貴族,卻因為戰爭死於戰場之上。她的國家也被秦國消滅了,她母親抱著才六歲的她一路跑走,想要投奔齊國的外公,卻在路上遇到了山賊。因為生的美麗,那些山賊見色起意便將她母親強暴,還將她母女二人帶回山寨想要長期霸佔。她母親本是貴族之女,哪裡忍受的了如此凌辱後,便趁賊人不注意跳河自盡自盡,丟下了孤苦伶仃的她。」 韓信發下了手中的樹枝,輕聲問道:「然後呢?」 星語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淒婉,「然後,然後山賊嫌棄小女孩難養,只能吃飯不能做事,便想將她溺死。就在她被強行按入水中快要斷氣的時候,一名道人忽然出現了,他很厲害,一襲白衣,面如冠玉,就如同天上的神仙一樣,也沒見他怎麼出手,那些山賊就一個個手折腳斷的躺在地上哇哇直叫。他心底十分善良,雖然知道這伙山賊一個個惡貫滿盈手上人命無數,可仍然念在『蒼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沒有對他們下殺手,只是斷去他們的手筋,從此不能再行惡事了。」 「他將那個小女孩帶在了身邊,讓她喊自己師父,教她武功和許多許多有趣的本領。那道人一心向道,遊遍天下大川河流之間悟道尋友,直到一年後才帶著那個小女孩回到他的家中。原來他是有妻子的,而且非常恩愛,只是他卻心存執念,非要弄清道之所根,竟將不會武功的愛妻長年冷落在家中。竟使她成年鬱鬱寡歡,終於積慮成疾,最後孤身病死山間,連替她收屍之人都沒有。」 「那道人出遊一年後又回到家中,卻看見愛妻早已經化為了枯骨,這才追悔莫及,從此立誓不再學道。從此師徒二人相依為命,那女童也漸漸長大,對師父的依賴之情也越來越強烈……」 說道這裡星語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多的決心一般,又接著說道:「她竟然對對師父生起了情愫,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他。」 說到這裡星語的話聲戛然而止,轉而低下頭去不再說話,而韓信也只是凝神傾聽者,並未開口,兩人之間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韓信輕輕捏斷手中的樹枝,他自然知道星語說的就是自己,也不點破,只是抬頭淡淡問道:「就這麼?」 星語看著韓信臉色如常,絲毫沒有一絲驚異的樣子,反倒像是聽見一件平常至極的事情一般,便忍不住問道:「你不覺得吃驚嗎?」 韓信聳了聳肩,「我為什麼要吃驚?」 「可是她愛上了自己的師父呀,從小撫養她長大的師父呀。」星語忍不住說道:「你不覺得這很有悖倫理嗎?」 沒料到韓信只是一臉不以為然的說道:「不就是師生戀嗎,有這麼嚴重嗎?」 這回換星語大吃一驚了。她卻不知道,在韓信那個年代,師生戀雖然引人側目,但絕非像這個年代一樣視為洪水猛獸。縱使星語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可內心深處這個死結仍然繞不過去,如今卻被韓信輕描淡寫的一句「不就是師生戀嗎」帶過。 她緊緊的盯著韓信,卻愈發覺得看不透他了。 韓信卻笑著開口道:「我來幫你分析分析那個小女孩的心理吧。首先問你,那小女孩是不是自小孤苦,身邊從未有過其他玩伴。」 星語緩緩搖頭道:「她一直跟著師父相依為命,哪裡會有跟旁人打交道的機會,天底下最親近的只有師父,也唯有師父。」 韓信攤了攤手,道:「這不就結了,這完全是一種過渡依賴產生的戀父情結。」 「戀父情結?」星語狐疑的看著韓信,聽著這個新鮮的詞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韓信卻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正是,你想想,那個女孩自小只能師父一個異性接觸,唯一的偶像和玩伴就只有師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久而久之心生情愫也是十分正常之事。如果是父女的話那出於倫理綱常,這種情愫當然不會轉變成愛情,只會讓父女之情越來越深。可偏偏卻是師徒,血緣上並無關係,相應內心的負罪感也會少了很多,所以就如此了。」 星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就這麼簡單?」 韓信點頭,「對,就這麼簡單。」 星語忽然間有些釋懷的感覺,彷彿壓在心頭多年的石頭就在韓信風輕雲淡的幾句話中就煙消雲散。笑容頓時溢了出來,朝著韓信甜甜一笑。 韓信也隨之一笑,伸手探向腰間,卻意外的發現腰中的酒袋竟然沒有在打鬥中失落,便喜出望外的取了出來長飲一口。 一旁的星語不由鄒起眉頭道:「你身上有重傷,竟然還敢喝酒,嫌命長是嗎?」 韓信卻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道:「人生在世,及時行樂才是王道,哪有這麼多顧忌。我心中抑鬱,自然需要借酒澆愁。」伸手將酒袋遞向星語,「你來不來。」 星語接過,也不嫌他嘴用過,直接端起仰頭長飲一口。韓信見她喝的豪爽,不由哈哈笑道:「好酒量,果然是女中豪傑。」 星語放下酒袋,抹去嘴角的殘漬,俏目圓睜,已經有了一絲酒意。瞪向韓信問道:「你抑鬱什麼,虞秒弋的事情嗎?虞家嫌棄你選擇項羽,無非是你還不夠強大,他日等你一統天下,我想虞家一定會哭著喊著將女人嫁給你的。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晚幾年而已。」 話雖如此,可還是還是情不自禁的響起虞秒弋臉上傷心欲絕的表情,忍不住心頭一陣抽痛。伸手朝向星語,大聲道:「不說這些了,來,拿酒給我。」 星語卻將酒袋遠遠移開,搖頭道:「今天你不能喝酒,這酒都是我的,你不能跟我搶。」 韓信頓時怒起,罵道:「好你個星語,我好心請你喝酒,你倒佔為己用了,快拿來。」 星語卻不依不饒,「說了不給就不給,你可別想動手,我看你現在這樣子連我一招都接不住,你要敢動手那本姑娘就對你不客氣了。」 韓信雖然心中惱火,卻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只好作罷,歎氣搖頭道:「唉,哪有你這樣明的搶的。」 星語得意的揚起嘴角,「我就是這樣霸道,你能拿我如何?」說完伸手一攤,「干。」 仰頭一飲,又是一大口酒水入口。 數口下肚,星語的兩頰頓時騰起了紅雲,眼睛半瞇著,看上去十分誘人。可惜韓信卻無心欣賞,他只是垂涎欲滴的盯著那袋美酒而已。 星語醉眼摩挲,張嘴道:「韓信,你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如何?」 韓信笑了笑,「以前似敵非友,現在似敵似友,不過我心裡還是聽當你朋友的,不過以後是敵是友就不好說了。」 星語張嘴哈哈一笑,舉起酒袋道:「我喜歡你這大實話,不錯,我星語居然有朋友了,嘿嘿,我也會有朋友,來,為此得干一口。」 說完又是大口下肚。這酒都是秦地的烈酒,適合酒量豪爽的男子所喝,而星語不過是個女子,幾大口下來,大半袋酒水入肚,臉頓時猶如紅霞一般。 韓信知她是多年的積鬱今日得以化解,便也不掃她的酒興,隨她放浪形骸也不勸阻。 酒醉後的星語再無半點平日的狡黠多變,完全變成了一個普通的醉酒少女,興沖沖的在韓信身邊又是唱又是跳,彷彿想將這十幾年來的壓抑通通釋放出來。直到酒意上湧,埋頭酣然大睡才得以清淨。 夜色慢慢,韓信卻毫無睡意,只是睜大眼睛望著洞口的星空。胸口仍然傳來一陣陣的劇痛,讓他的頭腦清醒無比。沒由來的一陣煩躁,韓信拖著傷軀緩緩的走出了山洞,靜靜的依著看著夜空。 靜靜的望著繁星閃耀的星空,韓信忽然覺得心情彷彿也舒暢了許多。深邃星空,人世間的變遷動盪,都改變不了它的萬年不變。與天地曠古永恆的存在相比,自己今日所思,今日所憂,又算得了什麼? 他韓信今日為韓信,叱吒風雲天下為之側目,那百年之後,千年之後,萬年之後又如何?可這蒼穹星空卻是萬古長存,人世間的興衰變替對它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 他原本還十分擔心如今重傷在身,恐怕不是安期生的對手,若是貿然赴約就成為了人之魚肉。可轉念又一想如果星語真對自己心懷不軌,也絕不會冒著性命的危險出手救自己。既然已經承諾了會去,那自然會守信前去。 況且他現在這種情況,星語若想對他不利易如反掌,倒不如相信於她。 事實上韓信心中也十分的想知道這些詭異事情的真相,他心中隱隱覺得,這一切跟自己有著莫大的關係。 若論詭異之處,有誰能和自己這個穿越而來的異客相提並論呢。 所以他選擇了留下來照顧酒醉後的星語,而不是趁她醉酒之時拋之夭夭。 第二日珊珊醒來的星語似乎也想起了些昨日的荒唐之事,看著韓信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眼神也有些閃躲,只顧著埋頭趕路。 原本韓信和星語所約的十日相見,今日已經是第七日了,外方並不是太遠,三日的時間趕路足矣。因為韓信受有重傷,不便徒步行走,星語便去臨近城邑弄了匹老馬,用來給韓信代步。 行走了二日,便趕到了外方。 外方又名崇高,是橫貫中原的一條碩大山脈,也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中岳嵩山。禹之父鯀又稱「祟伯鯀」,昔日鯀曾治水常駐於此處,因此「崇高」之名緣結於此。周平王遷都洛邑後,定嵩山為「中岳」,但因周氏闇弱,諸侯則沉浸在互相攻伐吞併的遊戲中、征戰不休的境界,所以外方仍然不為諸侯國所重視。 星語帶韓信前來的地方便是這外方的主峰,按照事先說好的,明晚之夜便是七星連珠之日,安期生為了今天已經準備了好久。韓信和星語便在山腳下的小鎮休息了一晚,隨後第二天一大清早便上山趕路。 第179章 天意(1) 外方雖然地處中原腹地,卻是層巒疊嶂,綿延起伏於大河南岸,有七十二峰之說。其中最為陡峭的便是中峰太室山,高五百丈,是為中原第一高山。據傳,禹王的第一個妻子塗山氏生啟於此,山下建有啟母廟,故稱之為「太室」,後夏啟建立夏朝,便尊太室山為聖山,以此紀念自己的母親。 太室山地勢陡峭,山下通往山頂唯有一條小徑「神仙道」相通。 神仙道被稱為神仙道,顧名思義就是只有神仙才能攀巖而上。雖有些誇大,卻也能看出道路之難行程度,平時也只有一些藝高膽大的採藥客敢攀巖而上。只是這數年來,上山的採藥客沒有一個能回來的,久而久之,山下的山民就紛紛謠傳山上有食人精怪,也就無人敢上山了。 韓信雖然身負重傷,但修養了數日後行走到是無礙,再加上星語在一旁攙扶,上山便也沒太大問題了。太室山人跡罕見,自然風景也十分秀麗,韓信這一路倒是大飽眼福,連帶著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相對於天下的征戰不休,這山間便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在這裡可以完全的摒棄掉塵世間的煩惱和慾念。也難怪安期生會選中此處作為修道之處,倒也是眼光極好。 星語對這裡顯然是輕車熟路,熟悉至極。也難怪,她自小跟隨師父在山林間修煉,這外方便是重要的落腳處之一,後來安期生拋棄道術,轉而執念於逆天之事,便將他這外方作為了自己的老巢所在。 星語伸手用力將韓信拉了上來,有些氣喘吁吁的坐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細細的汗珠,橫了一眼韓信道:「看不出來你這麼廋的人,偏偏如此之重。」 韓信笑了笑,也沒理她,只是轉目望向遠處的山川林間。遠處一條小瀑布掛在山間,隱隱可以聽到陣陣水聲,遠遠觀之便如同一條玉帶橫在山峰的腰部,讓人望之心曠神怡。 星語正擦拭著臉上的汗珠,卻見韓信一臉悠然自得的望著遠處,不由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他一眼嗔道:「好看嗎?」 韓信卻大咧咧的點了點頭,口中說道:「不錯,到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風景,你住在這裡倒是很是享受呀。」 星語聽了忍不住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道:「那是你第一次來這裡,還是換成你是我,對著這些無聊的景物生活了十幾年,你要是還能看的心慕不已那我算你本事。」 韓信聞言笑道:「那到也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是一片竹林,我看了幾年就看得煩不勝煩,現在想起來都是很是懷念。」 星語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韓信,語氣轉柔道:「你的身體還撐得住吧。」 韓信點了點頭,「放心,我沒這麼弱不禁風,向我這種在戰場上摸爬滾出來的,自然會有分寸。只要不運功動手的話,應該沒什麼大礙,修養個把月就可以痊癒了。」 說完似笑非笑的看著星語又道:「一會你師父要是像殺我,你可得多罩著我點,我現在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呢,全靠你了美女。」 星語瞪了他一眼,「你不必激我,我雖然不是什麼大丈夫,可小女子說話一樣一擲千金。既然你這麼仗義守諾,我說了會圍護你周全,那就一定辦到的。」 韓信嘻嘻一笑,「如此最好了。」 反正左右無事,離天黑還有好的一段的時間,星語便也不急著催韓信趕路,耐心的陪著他欣賞著風景。時間已經到了響午,也到了用午膳的時辰了,星語便從包中掏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干餅和滷肉,遞了一半給韓信。 韓信接了過來,卻沒有放入口中,而是笑著說道:「我們在這裡卻吃著乾糧,有些說不過去吧。」 星語對她翻了翻白眼,「那你倒是想吃什麼呀,這深山老林裡你讓我去哪給你弄吃的去呀。」 韓信笑著指了指遠處的瀑布,「去,給哥抓幾條魚來,今天你有口福了,我烤魚給你吃。」 星語見識過韓信的手藝,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有些食指大動,便依照他的意思去打了幾條魚來,又順手從林間採了些野果作為輔食。 很快篝火就生了起來,韓信興致勃勃的串起幾尾鮮魚,先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布包,細細的在魚腹上抹均隨身攜帶的鹽巴,在放在火上小心的翻滾著,沒多一會兒就冒出了誘人的香味。 接過了韓信遞過來的烤魚,星語放在嘴巴輕輕的咬了一口,頓時讚不絕口。韓信自己取了一條吃了起來,看著她說道:「你打魚的功夫不錯呀,刷刷幾劍就刺中了游魚,看出來是練過的吧。」 星語鄒了鄒鼻,「那肯定了,師父雖然自小待我極好,可他對卻對做食一竅不通,以前自己一個人的都是都是隨身帶著大半月的乾糧,餓了就掏出隨便吃點。我跟著他以後也陪著他一起啃了幾月的乾糧,後來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自己打獵吃了。不過我手藝可沒你這麼好,只能弄的面前湊合著吃就是了。」 韓信聽她又提起安期生,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說你師父等了那麼多年等到今日,究竟打算怎麼做呢,難道真以為能逆轉時光?」 星語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其實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師祖留下的手札所記載的不過是隻言片語,大半都是師父自己想出來的。」 說道這裡星語面色不由一黯。「老實說我不認為他能成功,所以總是存心想破壞他的計劃。可他卻一如既往的瘋狂和堅持,今日便是他等待已久的七星連珠之日,我想若是他失敗的話,也許會從夢中清醒過來吧。」 韓信長吁了口氣,看了她一眼,「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如果你師父還一直瘋下去,你還一直陪著他嗎?」 「你說呢?」星語橫了他一眼,「如果贏可和虞秒弋兩人有一個瘋了,你會嫌棄她們嗎?」 韓信苦笑,「你這個比喻何不恰當,真是烏鴉嘴。」 「烏鴉嘴也好過你的口無遮攔。」星語顯然是記恨韓信說安期生「瘋」,便瞪了他一眼,「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不論如何我都不會扔下他的。」 韓信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只是低頭吃魚。吃飽後兩人休息了會,又接著上路了。 到了臨近黃昏時分,二人便爬上了大室山山頂。夕陽的餘暉印著彩雲渲染了整個天邊,在山頂上望去十分的瑰麗,可惜兩人卻都沒有心思在欣賞美景了,而是提高警惕小心翼翼的提防著。 越是臨近山頂,那就意味著離安期生越來越近了,星語自然沒什麼擔心的,可韓信卻絲毫不能大意。誰知道安期生會在哪裡突然出來,萬一二話不說就將他直接砍了,那就死的真冤了。 山頂處是一片平地,倒是豁然開朗,遠處望去正是數間草房,想來是安期生和星語平時居住的地方。韓信走上山頂時,卻忽然停住了腳步,站在那面色有異,星語也似有所感,齊步停了下來,望向遠處。 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面容清瘦的安期生緩緩從樹後走了出來,只是看了星語一眼,便移開目光死死的盯著韓信,眼神數變。 安期生依舊是一襲道袍,只是原本白色的道袍上卻染的髒兮兮的,想來是很久沒有換洗了,頭髮也是隨意的披著,並沒有去刻意整理。只是精神卻較那次在咸陽郊外好了許多,眼中的瘋狂之色也淡了不少。 「星語,你把他帶來什麼意思。」安期生目光不定的看著韓信,忽然提高聲音轉頭問向星語。 星語聳了聳肩,「師父,反正你也忙於你的大事,我是左右無事,便將他帶上山頂看看你的大事能否成功,沒準還能幫上點什麼。」 安期生重重哼了一聲,面色露出不悅,卻也知道這個徒弟向來任性妄為,自己拿她也沒辦法。他上下打量著韓信,見他神情有些萎靡便露出了幾分狐疑之色,略為遲疑的問道韓信,「你受傷了?」 「是。」韓信大喇喇的點了點頭,也不否認。 安期生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徒兒,為師倒要感謝你的一番美意呢。」說完惡狠狠的瞪向韓信說道:「你屢次壞我好事,今日卻自投羅網,那就別怪我客氣了。」 說完拔劍就飛身上前,韓信雖然重傷在身,可反應意思還是有點,急忙縮身想要退後,卻聽到身前數聲金戈交接聲。星語卻已經拔劍上前,替他擋住了安期生的攻勢。 安期生沒想到星語會突然出手,倉促間竟被她數招逼退,退後挺劍大怒道:「星語,你做什麼?」 星語仗劍攔在韓信身前,面色有些猶豫的說道:「師父恕罪,他是我請回來的,所以我會護衛他的周全,還望師父你不讓讓我為難。」 安期生卻臉色陰沉,道:「你請他回來做什麼,難不成想阻攔我的大計。」 星語緊咬碎牙,低聲道:「師父,我們還是放棄吧,我想來想去此事還是太過凶險。九鼎本就是上古流傳的詭異之物,你不是周氏血統卻妄想借助他的力量行逆天之事,萬一遭到反噬恐怕就灰飛煙滅了,不如聽我一勸放棄這個妄念如何。」 安期生語氣森然的說道:「我如何做自有主張,那輪得到你替我做主。」又看了一眼星語身後的韓信,冷冷道:「我若執意殺他,你讓是不讓。」 星語倔強的昂起頭來,大聲的說道:「師父,當年是你教我的做人要守信,一旦承諾就千金不換,我不過是聽從以前你的教導,做我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安期生不怒反笑,仰天狂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就是我養出的好徒弟,居然聯合外人來一起對付我。」 安期生一連說了三聲好,咬牙切齒道:「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就算再失去你這個孽徒也沒什麼多大區別。今日我就當清理門戶,你若擋我,連你一起殺了。」 說完便身如鬼魅飛身上前,頃刻間便快攻數劍。星語卻咬著牙,眼中含著淚水一一接了下來,卻絲毫不肯退後。 看著兩人已經飛身纏鬥在一起,當事人韓信卻面帶輕鬆的看著,隨後緩緩退後,遠遠離開二人。 他並不怎麼擔心星語,星語雖然武藝不及他的師父,可觀安期生雖然是在暴怒之下,卻一直未下殺手,想來心中還是不忍。所以兩人這麼一來一往的纏鬥,看似凶險萬分,可其實卻毫無懸念。 果然如他所料,師徒二人捉對廝殺了半宿,足足有了大半個時辰,卻仍未分出勝負,弄的韓信在一旁看著倒是有些無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月亮也漸漸出現在天邊。今日是十二月十五,是月圓之日,又逢天氣晴朗,天空中也沒有一朵雲彩,整個大地被明月照的亮堂堂的。天空中卻閃現著奇異的天象,七顆耀眼的星星卻隱隱排列成一條直線。 這就是罕見的七星連珠,此時營惑、啟明、歲星、長庚、鎮星、辰星、填星將在天空中排列成一條直線。上次一關於七星連珠的記載尚在周穆王七年,那時史官記載天生異象,有妖星墜於楚地。周穆王心生恐懼,便請祭祀占卜以問凶吉,祭祀給出的答案說楚地有王氣將生,請天子南巡以鎮之,後才有了周穆王南巡落水溺死之事。 安期生這時撤劍後退,拋下了星語,抬頭看了看天空,對著星語冷冷說道:「我要忙我的事情,我警告你,你若是故意壞我大事,我從此便不再認你這個徒弟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丟下星語,飛快的奔向遠處,星語和韓信便隨在其後跟了上去。 草屋外的一大片空地之中,已經擺放著一件物事,遠遠觀之若一台桌案,依稀有些像一口大鼎。安期生則滿是焦慮的站在一旁,不停的抬頭看著天,似乎在等待什麼。 韓信和星語對視了一下,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駭然。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九鼎,怎麼看上去如此平常。韓信不用說,自然是第一次見到此物,而星語雖然常伴安期生左右,九鼎卻被他緊緊藏了起來,不讓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半步,所以她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九鼎。 月光靜靜的照在九鼎之上,九鼎之上依稀可見有些古老的花紋圖案,彷彿是上古時期的一些圖騰一般,卻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原本韓信聽說了那麼多關於九鼎的詭異傳說,以為它是一個能通鬼神,逆天意的神奇之物,今日一見卻大失所望,絲毫看不出它有任何的特別之處。 「這就是九鼎?」韓信忍不住脫口而出,語氣中充滿了失望。安期生卻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道:「黃口小兒,你懂什麼。九鼎是需要特俗的辦法才能驅動的,需要周氏嫡親的血脈,我聽說嶺南的大祭司可以設法強行驅動,不過代價卻是巨大,反噬之力驚人。」 韓信「哦」了一聲,斜眼看著安期生,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那你怎麼不去找周氏的嫡親血脈呢?」 安期生面色抽動,臉色十分難看的說道:「我若找得到還用你說,周朝的末代天子周赧王死後,他的二個兒子文公和昭文君為了那有名無實的天子位大打出手,竟被秦國找了借口出兵滅了周朝,文公和昭文君被賜死,姬氏嫡系從此斷絕血脈,你讓我去哪裡找。」 安期生話聲還未落,卻忽然臉色一變,韓信和星語也察覺到了有人靠近,齊齊隨著安期生的目光望去。 之間安期生狠狠的瞪向遠處的夜空,厲聲喝道:「元宗,既然來了還畏首畏尾,不敢出來相見,若傳了出去堂堂的墨家鉅子竟然行如此苟且之事,恐怕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吧。」 韓信聽著這名忽然渾身一震,臉色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緊緊的盯著遠處正緩緩走來的那個人影,待他越走越近,心中愈發的肯定了。 那中年男子相貌平平,一身粗布衣,腰間挎著一把奇大無比的佩劍,腳上踏著一雙顯目的草鞋,和普通的市井販夫的裝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唯一讓人留意的就是他神色從容,目光深邃,嘴角始終帶著淡然的笑容,他似乎並沒有刻意的隱匿行蹤,只是隨意的走上山來,看著安期生微笑道:「師弟,別來無恙。」 安期生卻並沒有好聲回話,只是瞪著他說道:「少在這假惺惺的,你來無非是想壞我好事。如果你真的顧念我父親對你的授業之恩,今日不妨袖手旁觀,我自會感激萬分,從此以你墨家馬首是瞻,如何?」 元宗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只是歎道:「師弟,看來你始終是限於執念,如果師父還在世的話,一定會心生不喜的。」 安期生臉色一變,卻只是重重的哼了聲,並沒有出言反駁。 這時韓信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站了出來,面帶苦笑的朝著元宗一躬身,「師伯,多年未見,可還記得信兒?」 第180章 天意(2) 元宗目光掠過安期生,落在韓信身上,微微一笑,面色淡然的說道:「這麼多年沒見,你都長這麼大了,要是師妹能見到你如此出息,不知會有多開心。」 韓信苦笑道:「師伯,你還好意思說,娘親不在後你都把我扔下不管了,你倒是逍遙自在,還是墨家鉅子,我一個窮小子只好流落街頭,靠看人眼色為生。」 韓信說這話時語氣中含著深深的怨氣,他確實有些埋怨元宗。這具身體的記憶中,元宗這個師伯待他們母子是極好,時常帶著糧食和錢帛幫助他們度日,韓信一生的武藝,也有小半是元宗親自所教。可在他母親去世後,元宗從此就杳無音訊,留下只有十四歲的韓信一人艱苦度日。 元宗面對韓信的職責,卻也不辯解,只是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原本就是這天下的一個變數,這天下的命運也因為你改變而改變,既然你是天機,我自然不能過多的干預你的人生,倒不如讓你自己選擇你將來的路,這也不枉你母親為你做的一切。」 一旁隱隱聽出些眉目的的安期生忍不住插話道:「等等。」說完瞪向韓信,指著元宗說道:「你叫他師伯?」 見韓信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元宗,驚疑道:「難道他是婉如的兒子?」 元宗笑而不語,神色卻已經承認了。安期生滿臉吃驚的上下打量著韓信,嘴裡喃喃說道:「難怪難怪,我說怎麼天底下會突然冒出你這麼一個怪胎,原來是婉如的兒子,難怪難怪。你姓韓,難道婉如真的和那傢伙在一起了……」 韓信也是聽著一頭霧水,心中雖然已經對三人的關係猜了個大概,卻想不通這其中的是是非非。他見安期生似在自言自語,而元宗卻笑而不語,也只好將心中的好奇強行壓下,也不便冒然插話。 安期生低頭念叨了一番,猛的開起了頭,直盯著韓信,眼色卻緩和了不少,不再向之前那麼咄咄逼人。 安期生板著臉背手道:「原來你是婉如的兒子,那還不叫師伯。」 韓信愣了愣,轉頭看向元宗,見他笑著點頭道:「他是你母親的師兄,我的師弟,你確實應該喊他二師伯。」 韓信這才硬著頭皮心不甘情不願的喊了句:「二師伯。」 安期生鼻孔朝天,重重「恩」了聲,傲然說道:「既然你是婉如的兒子,那自然也是我門中人。雖說你處處亂我所謀,但看見婉如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這個晚輩一般計較了。」 韓信聽罷心中頓時一輕,安期生如此難纏的人物肯放過自己,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忙謝道:「多謝二師伯。」 安期生鼻孔重重的應了聲,面色微緩,又說道:「你母親呢,一切可還安好,算起來我們也有十幾年沒見面了。」 韓信一愣,卻沒想到他還不知道娘親去世的消息,便低聲說道:「娘親已經去世快七年了。」 安期生面色一滯,猛的轉頭看向元宗,失聲道:「師妹去世了?」見元宗緩緩點頭,安期生頓時默然。他和這個小師妹的感情也是極好,年少時甚至愛慕許久,可後來因為另一人的出現,才不得已放下了這年少的憧憬愛戀。知道後來遇上了蘭馨,這才將這份年少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今日卻突然聽說了小師妹的死訊,如何能不心生悲慼。 默然許久,這才抬起頭,看向元宗聲音沙啞的說道:「師兄,師妹不是一向身強體健,為何會華年早逝?」 心神激盪下,安期生也似乎忘記了多年的仇恨,反而如從前一般喊元宗師兄。 元宗神情黯然,仰頭長歎道:「她和你一樣,因為無意中頭看到了師父的手札,看見了其中記載著一個叫『韓信』的人命運。起初婉如還以為只是重名,並未放在心上,後來種種印證愈發證明他的兒子就是那手札上的『韓信』,那時候韓峰已死,婉如唯一的依賴就是他這個兒子了,所以苦苦哀求我助她行改命之術。可惜逆天改命,終究還是難逃天譴。」 安期生深吸一口氣,看向韓信連說了幾句「原來如此」,就閉目不語。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渾身一震,猛的睜開眼睛看向韓信,失聲道:「你是婉如的兒子,哈哈哈哈,那豈不是就是周氏嫡親血脈了。蒼天呀,你總算待我不薄。」 韓信見他突然間又面色瘋癲,頓時警惕的提後幾步,躲在了元宗身後探頭問道:「我原本還有些明白,現在被你們越說越糊塗了,師伯,你能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嗎?」 元宗微微一笑,正欲開口,卻被安期生厲聲打斷,「元宗,難道你還想阻攔我嗎?」 元宗緩緩搖頭,「我今日並不是想來阻攔你的,相反,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微微歎氣道:「之前我只所以處處阻你行事,無非是不忍看你違背師父的本意墜入魔道。可今日木已成舟,我攔你又有何用,不如助你為之讓你死了這條心算了。」 安期生見他如此說這才放心來,重重的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到也不領情。元宗卻不以為意,望向一旁一直未插話的星語,微笑道:「你是星語吧。」 星語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之前她以前墨家是自己師門的死敵,所以才話語中對元宗多為不敬。今日才知道居然是同門所在,這時倒也不敢放肆。 元宗衝她友善的笑了笑,又對安期生說道:「師弟,今夜時間尚多,你也不等待了十幾年也不急於今日一時,不妨我們坐下來說說話如何。你們俱都是半百之人,還能活多久,有些事情我也該想讓小輩們知道了。」 安期生擰過頭去,也不置可否,元宗便當他答應了,招呼二人席地而坐,娓娓敘道了一段塵封往事。 周慎靚王六年,洛邑天生異象,有虹現於玉堂。天子御神王殿,方升座,忽然地動如雷,頃刻間地裂如渠。三川竭,岐山崩,宮宇殿室毀壞無數。 周慎靚王也於這次地震中驚嚇過度,以為是上天懲戒周室的警兆,於是大病一場,不久後就駕崩,臨死前立詔其子姬延即天子位,是為周朝最後一位天子周赧王。 天子駕崩的消息傳來時,即位的王子姬延尚在楚地於道友相會。得到父親駕崩的消息後,姬延又驚又悲,星夜兼程的趕回洛邑,當時與他一起論道的好友楊朱應他所邀,便欣然共赴洛邑。 姬延不同於之前任何一個周朝天子,也不同於任何一位貴族。他雖出生王室,身份尊崇,可卻心慕老莊之說,於養生之術和藥石之理多有建樹,他本人活到了一百一十歲。 姬延二十六歲之時便拋下了錦衣玉食,離開了洛邑遊歷天下,從此便長年居於國外,行蹤飄渺不定。他雖是獨子,可祖父和父親都是長壽之人,所以他到了五十歲的年紀仍然不用承擔社稷重擔,安心在外潛修道術,直到慎靚王意外駕崩,這才不得不回到洛邑接受天子之位。 此時的周天子,雖為天下共主,可在各國貴族眼裡不過是個笑話而已。赫赫宗周,所治之地不過百里,屬地也銳減到不及秦國數縣之地,可謂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 虞土、夏木、殷金,周室居火德。先傳有玄鳥涎火來岐山報,帝嚳元妃姜嫄夢中有感,遂生後稷,是為周人先祖。周武王牧野一戰打敗商紂,建立了周朝,分封天下諸侯,是為天下共主,故名宗周。待穆王中衰之後,後因褒姒之亂,國都鎬京被犬戎攻破,周平王被迫東遷洛邑以避犬戎,周氏自此一蹶不振,淪為了有名無實的天子。 春秋時期,齊、晉等大國為了爭奪天下霸權,紛紛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號,那時候周天子雖然徒有虛名,可仍然享有一定的權利,各國諸侯尚且不敢對周氏公然不敬,所以才有楚莊王派人北上詢問「鼎之輕重」,被當時的周天子派臣子厲聲叱喝。 可惜到了戰國時代,天下大勢已分,經過了二百多年的互相攻伐傾扎,天下已經分為了七個強大的諸侯國,周天子的地位也一跌再跌,變成了無足輕重的一方小國了。 到了周顯王時期,經過了商鞅變法的秦國迅速強大了起來,漸漸取代了周天子成為了天下共主。而天子的屬地也在強秦的壓迫下一縮再縮,還要時常忍受秦國派來使者勒索的錢糧錦帛,天子在洛邑惶惶不可終日,日子愈發難過。 而姬延接手的便是如此一個爛攤子,他登基之時,秦國不但不派使者前來恭賀,反而命令他親自前往咸陽朝賀秦王,否則就將大軍攻城。為了保存周氏五百年的社稷,姬延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前往咸陽朝拜秦昭襄王,飽受秦國宗貴的奚落和嘲笑。 此事被他視為此生的奇恥大辱,一向恬淡無爭的姬延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恨意,他日夜相思將如何報復秦國,卻無奈周朝已經國勢頹敗,就算勵精圖治也回天乏術,反而會被秦國找到借口輕易滅國。 心有不甘的姬延終於在周氏宗籍記載中找到了希望,根據記載和王族時代相傳的秘密,他推斷出九鼎很可能在穆王時期遺落到了楚地,若是尋回九鼎,周氏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他將他的想法告訴了他的好友楊朱,並尋求他的幫助。 楊朱是當時的天下奇人,博古通今,有鬼神莫測之術,一身武藝更是無人可及。雖師從道家流派,卻與墨家祖師墨翟相交莫逆。他與姬延是多年的好友,聽他說了周氏宗籍中關於九鼎的詭異記載,便心生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於是便欣然許諾。 只是九鼎遺落三百多年,相關記載都是模糊不堪,周國又國力有限,查訪起來竟舉步維艱。這一查便是三十餘年,其中楊朱也多居洛邑,潛心研究周氏中關於九鼎的記錄,在此期間也生了一子,並收有一徒,即為元宗。就連後來姬延也讓獨女姬婉如拜入楊朱門下,所以才有了三人師兄妹之誼。 到了周赧王三十二年,才總算在嶺南查訪到了九鼎的下落,楊朱便親身前往嶺南查訪。這一去便是五年,之後楊朱返回來洛邑,與姬延閉門長談一夜,方斷了他借此中興周氏的念頭。 根據元宗的猜想,楊朱應該是在嶺南發現了九鼎的奇妙之處,並非是傳說中的王氣所在,否則夏朝和殷商也不會滅亡了。也許九鼎只是件可通鬼神的神奇之物,於天下大勢毫無半點干係,所以姬延才終於放棄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從此縱情山水之間,不再理會國事,直到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以周國密謀六國攻秦為借口,發兵滅了周氏。周赧王以天子不受臣辱為由,欣然自盡,五百一十四年的宗周自此滅亡,三十年後天下歸秦。 韓信聽完元宗的一番話,忍不住張大嘴巴指著自己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周氏的後裔?周赧王是我的外公?我母親是周朝公主?太搞了點吧,我怎麼覺得你們幾個是再聯合起來坑我呀!」 元宗面色卻正經無比,只是抬起眼淡淡的看了一眼韓信,說道:「話我已經說了,至於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韓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心中覺得有些荒謬,可又覺得師伯肯定不會騙自己的,想來想去倒是合理至極。 想了會,又開口問道:「那我父親是誰呀?」 「韓峰。」元宗平靜的說道:「他是韓國的宗親,一直懷有滿腔報復,奈何韓國國力頹微,又有強秦在側,不得已才千方百計的想行合縱之法消滅秦國。而作為天下共主的周氏無疑就是最好牽頭羊,所以他來到洛邑遊說天子,希望他能出頭組織合縱,再次期間和你母親一見傾心,便結成了夫妻。後韓國被秦所滅,你父親也以身殉國,戰死在都城新鄭。」 韓信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中忽然覺得上天在和自己開一個超級惡搞的玩笑。他不但不是出身低賤,反而出身正統的周氏王族和韓國王族,可偏偏兩國都先後被秦所滅,他才最後流落市井的。最為搞笑的是,現在他居然是秦國的上將軍國尉,總攬秦國朝政。 這算不算風水輪流轉,一代還一代。 這時在一旁已經忍了很久的安期生再也按捺不住了,霍得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好了,該說的你們也說了,現在該輪到我的事情了。」 又緊緊盯著韓信道:「韓信,我這個忙你是幫還是不幫?」 韓信攤了攤手,「那我怎麼幫你?」 「很簡單,將你的血液滴在九鼎之上,如此就可以了。」 「就這麼簡單?」韓信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 「對,就是這樣。」安期生隱隱有些不耐煩了,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快去。」 韓信看了一眼元宗,見他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硬著頭皮走了上去。拔劍輕輕的在手上割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湧出,一滴滴的滴落在九鼎古老的花紋之上。 山頂四人瞬間都緊張到了極點,目光齊齊看向九鼎。 暗紅色的血液沿著花紋的暗槽緩緩流動,不多一會兒就已經流到了鼎底的槽底。忽然九鼎微微顫抖了起來,原本暗淡的花紋竟然隱隱發出亮光,越來越亮,竟如同碩大的盈月一般,通體光亮。九鼎之上的凹槽幻化出皓月光華,如同一塊光幕一般。 四人皆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九鼎,唯恐錯過任何一個時分。唯有韓信的臉色十分怪異,他忽然覺得……忽然覺得這個九鼎很像後世的電腦,而那九鼎之上的凹槽,十分像是顯示器。 他心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會不會,會不會這個九鼎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也許也是跟自己一樣的穿越者從後世帶來的。還沒來得及等他一一思慮,九鼎卻突然光芒大作,竟映著半個天空金光一片。眾人的上空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數百行金光燦燦的字體,皆是小篆所寫,待細細一看,赫然是從三皇五帝時期開始記載,最後一行直到了漢高祖六年。 之前的記載都是已經發生的事情,眾人到並沒有什麼奇怪,唯一奇怪的就是這漢高祖三年是何處的年號,臉色皆露出了不解神色。唯有韓信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忽然明白了,這個天書上所寫的竟然他後世的他所解除道的歷史,也就是如果他沒有出現在這個時代,歷史應該正常的走向。 看來這個所謂的九鼎能通鬼神,預知未來,完全是在扯淡。不知道是誰將早已經熟知的歷史記錄了下來,儲存在其中,然後有人啟動了九鼎,它就當放一遍電影。 如此而已,僅僅如此而已! 到是安期生的反應極為激烈,他起初見九鼎有所感應,興奮的一頭扎入金字之中一陣手舞足蹈,金光卻只是穿透他身體而過,卻無任何的異相產生。安期生先是一愕,隨即又發狂般喊叫道:「帶我走,帶我走呀!我要回到從前,我要回到蘭馨身邊。」 三人皆是默默的看著如癡如狂的安期生,星語忍不住上前來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安期生恍若丟魂落魄,緊緊的抓住九鼎,嘴裡喃喃的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低聲哀求,可無論他怎麼做,九鼎的光芒卻在慢慢消退,一點點的黯淡下去,最後竟恢復了最初貌不驚人的樣子。 安期生抬頭茫然的看著元宗,張口急聲問道:「下一次七星連珠是何時?」 元宗面容苦澀,緩緩說道:「是六十四年之後。」 安期生瞬間萬念俱灰,雙目之間的光彩慢慢退去,竟如同死魚一般,嘴裡喃喃的說道:「六十四年,六十四年,我是等不到了,等不到了。對不起蘭馨,對不起了,我還是沒做到,還是不能陪在你身邊。」 星語這時已經察覺到了師父的不對勁,正想上前拉住他,可是異變突然升起,只見猛地將頭狠狠的撞向九鼎,待三人反應過來時,已經當場氣絕身亡。 星語上前一把抱住安期生的屍身,頓時大哭起來,嘴裡不斷喊著師父的名字,卻無半分用處。韓信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不由心生憐意,上前想要輕輕的拉開她,卻不料被星語猛地一推,頓時滾到一旁。 星語站起身來,一手抱著安期生,一手指著韓信和元宗厲聲道:「滾開,你們都是壞人,是你們害死師父的,卻還在這裡假惺惺的作態,我們師徒不需要你們憐憫。」說完竟頭也不回的抱著安期生離開。 從地上緩緩爬起的韓信不由苦笑,看著她落寞的背影有些擔心,卻也知道她此刻心情激盪,絕聽不進去任何話,也只好任她離去。 元宗卻閉目仰天長歎,許久才低下頭看著韓信說道:「信兒,這件東西太過詭異,我想將它收為墨門親自看管,以免落入居心叵測人的手中。將來的路,就靠你自己了,你要記住,天下的得失興衰靠的不是一件東西,而是天下的人心。」 韓信一躬身,「徒兒謹記師伯教誨。」 第六卷 逐鹿中原 第181章 韜光養晦 營帳被揎了開來,寒風夾雜著雪花瞬間「呼呼」的直灌進來,讓帳中溫暖的空氣頓時為之一滯。 走入帳中的稽粥大口喘著熱氣,嘴裡嘟嚷罵著天氣,待看見篝火上已經泛著金黃色的肥羊頓時一聲歡呼,急忙上前拔刀割下一隻羊腿,也不顧還帶著些許血絲便朝嘴中狂塞。 在這凍死人的草原雪天裡,沒有什麼比溫暖的帳篷,烤的香噴噴的肥羊更讓人享受的了,尤其是稽粥這個在大雪中趕了一天路的人。所以冒頓便沒有責怪他的無禮,反而是笑瞇瞇的看著他狼吞虎嚥的吃下了整整一隻羊腿,怕他噎著,便吩咐侍女為他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馬奶酒。 稽粥放下羊腿,接過馬奶酒一口喝盡,熱騰騰的液體瞬間溫暖了冰涼的身軀,稽粥忍不住舒服的打了個飽嗝。目光卻落在侍女鼓漲漲的胸脯上,眼神中露出了野狼一般的慾望,那名侍女被他看的心中害怕無比,不自主的後退一步。如果眼神能取代動作的話,恐怕侍女身上的衣物早已經被除去幾十遍了。 自從出征渾庾、屈射二部以來,終日在風雪中追逐和廝殺。稽粥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碰過女人了,慾望強烈的他自然有些按耐不住了。稽粥眼中的慾望自然逃不開冒頓的眼睛,他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好了稽粥,想要她的話我就賞給你,不過現在還是正事要緊,一會議事完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聽到冒頓的話帳中的諸位貴人都露出會心的笑容,大家都是男人,自然聽得懂冒頓話中的意思。稽粥則是面色大喜,拜倒謝恩道:「多些叔父。」 那名侍女則是臉色蒼白,姣好的面容睫毛微微顫抖,心中害怕無比。稽粥的殘暴和荒淫在匈奴部落中是出了名的,她被單于賞賜給他,那十有八九是要被蹂躪至死的。可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匈奴女子,想到家中還有父母和弟弟,只好渾身顫抖的跪下謝恩。 稽粥戀戀不捨的將目光從侍女身上收回,他雖然強橫無比,對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肆無忌憚,可多少還是懂得分寸的。這畢竟是單于坐前的王庭會議,冒頓就算再寵愛他,也不會任由他恣意妄為的。 入席而坐,彎腰撫胸對著冒頓大聲的說道:「稟叔父,這次北征我匈奴大勝而歸,犯境的渾庾、屈射已經被我率軍徹底擊垮,鬲昆、薪犁二部也恐懼我大匈奴的強盛,這次派出了使者和我一起來到了龍城,現在他們正在風雪中等待叔父您的召見呢。」 冒頓揮了揮手,不以為然的說道:「就讓他們繼續等等吧,尊重是給強者的禮儀,弱者是沒有資格獲得的。若是他們在最初就識相的歸順我大匈奴,我必然會給予他們豐厚的恩賜,可現在來投無非是畏懼我們的強大而已。既然如此,不如讓我們的傲慢給他們更大的畏懼。」 「到是那渾庾、屈射二部,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因為遭災竟敢來劫掠我大匈奴,這次你幹的漂亮,想必他們十年之內是很難恢復元氣的了。」 隨即冒頓又面色溫和的看著稽粥說道:「這一趟倒是倒是辛苦你了,說吧,我的侄子,你想要什麼樣的獎賞。」 稽粥深深的將頭低下,粗聲說道:「叔父,能為您和大匈奴效勞是我的榮幸,要說要求的話,嘿嘿,那就是您得讓我多有機會殺敵人取樂。」 冒頓聽了哈哈大笑,道:「好,就如你所願。」 這時一聲冷哼響起,順著聲音望去,卻是左首第一位坐著的左谷蠡王曩知牙斯。曩知牙斯見冒頓目光望向他,便微微欠身,這才對著稽粥說道:「不知休屠王此次北征為我匈奴帶回來多少斬獲。」 稽粥原本洋洋得意的笑容不由一滯,隨即瞪向曩知牙斯,目露凶光惡狠狠的說道:「斬首四萬六千多人,俘獲二萬二千多人,羊群二萬多隻。」 曩知牙斯哈哈一笑,語帶輕蔑的看著稽粥說道:「我們匈奴每一位大將出征都是俘獲遠遠多餘斬首,惟獨你休屠王是個例外。要知道那些被征服部落的男丁,本該將成為我匈奴部落中的馬上勇士;那些被俘獲的女人,本應該為我匈奴男人生養服侍。可你卻好,嗜殺成性大刀一揮,每次都是幾萬個人頭落地,你倒是痛快了,那我匈奴卻絲毫沒有撈到好處。」 說道這裡曩知牙斯轉向冒頓,躬身撫胸道:「大單于,如果每次我們匈奴打仗都是像休屠王這般,恐怕這草原上只會越來越多的部落會背離我們。草原上的部落,原本就如同天下的浮雲一般,從來沒有固定的歸屬。我大匈奴若想要強大,只有向瀚海一般,將各處的溪水河流匯入其中,讓各個草原上的部落為我匈奴所征服,最後融入到我們匈奴中去。如果每個將軍都像休屠王一般肆意濫殺,那我大匈奴何來的壯大!」 說道最後曩知牙斯激憤怒發,絲毫不留情面的直指稽粥怒斥。坐上的冒頓原本聽見稽粥帶回的斬獲就已經有些臉色不善了。待聽到曩知牙斯的一番話後更是臉色鐵青,霍得一聲站了起來,走到曩知牙斯面前,深深的望著他,忽然卻一彎腰躬身下拜。曩知牙斯一愣,連忙慌亂的將單于扶了起來,急忙口稱不敢。 冒頓卻伸手止住了他,正色的說道:「左谷蠡王一心為我大匈奴的興盛著想,所言句句極是,有何當不起我的這一拜的。」說完扭頭怒目瞪向稽粥,吼道:「還不滾過來。」 稽粥見冒頓惡狠狠的瞪向自己,竟然內心生起了深深的俱意,慌亂中急忙跪下,連滾帶爬的到了冒頓面前。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凶悍無比嗜殺成性,可惟獨對這個平時溫和的親叔叔卻是從骨子裡深深的害怕,頭腦簡單的他自然想不到這就是王者的威嚴。 冒頓訓斥道:「你若是再違反軍令隨意燒殺,那就別怪我不念叔侄之情。」 說道這裡冒頓語氣森然,稽粥連連點頭,知道他說所的絕非恐嚇。 「還不向左谷蠡王道歉。」 稽粥怕極,哪裡還敢有什麼驕縱之心,急忙向曩知牙斯低頭道歉。曩知牙斯見冒頓已經給夠了自己面子,也就順勢下台謙讓了一番,一場劍拔弩張的匈奴兩大派系的內鬥就在冒頓不經意之間輕易的化解了。 王庭的會議結束後,稽粥怒氣沖沖的走了出來,他心中窩火至極,覺得自己打了這麼一個大勝仗不但沒有一點封賞,反而被冒頓當眾大罵一頓,簡直失盡了顏面。 他臉色陰沉難看,連帶著玩弄女人的興致也都沒了,心裡只是想著怎麼才能報復曩知牙斯那個老匹夫。 曩知牙斯是匈奴呼衍家族的頭人,他手所處的呼衍部落是匈奴第二大種姓,僅次於單于的本族攣鞮家族。雖然呼衍部落在人口上和地盤上都遠遠不及攣鞮王族,但也是匈奴中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曩知牙斯本人也是匈奴中少有的智者,冒頓一向對他尊敬有加,即位後更是將他提拔成位高權重的左谷蠡王,總攬王庭一切事物。 草原上從來都是靠實力說話的,曩知牙斯受到冒頓的重用,自然招來了攣鞮王族的嫉恨。而稽粥正是王族中新生一代最傑出的代表人物。他是冒頓的親侄子,他的父親正是頭曼單于的長子,可惜卻英年早逝,早早退出了王位的爭奪。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被冒頓大為提拔,作為心腹依仗。 稽粥驍勇善戰,又天生巨力,能徒手撕裂黑熊,被譽為匈奴第一勇士。再加上自身身份的尊崇,如此才被冒頓所喜愛,才二十五歲就被任命為休屠王。不過稽粥有一個詬病,那就是嗜殺,異常的嗜殺。 草原上並不排斥屠戮,相反,合適的血腥和屠殺反而能為匈奴帶來更大的威懾力,讓一些部落終身不敢反抗匈奴。只是稽粥的嗜殺不同於任何一個匈奴貴人,他的殘暴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他曾經下令下一個小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部殘忍殺死,並將他們的頭顱擺成一座祭壇作為他炫耀的戰利品,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這個部落的一個小孩子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上次隨冒頓南下秦地,他的所部在攻下了雁門的一個縣城後便閉門大肆搶掠,十日後當別的友軍部隊經過這裡歇腳時,卻驚奇的發現整個城早已經惡臭漫天,成了一個死城。無論男女老幼都是受盡折磨才死去,全城三萬四千多男女老幼,盡無一個活口。 稽粥的殘暴在匈奴中赫赫有名,連匈奴人都對他避若蛇蠍,唯恐招來這個殺人魔王的不快。而匈奴中的貴人也是對他這個嗜殺成性的人嗤之以鼻,認為他只是個野蠻的屠夫,平時不屑於與他為伍,其中尤以曩知牙斯的厭惡最為強烈。 可是冒頓卻依舊對他寵愛有加,一方面他確實是個罕見的將才,作戰十分勇猛;另一方面冒頓在登上王位的時候對王族的反對勢力多有屠戮,而外姓的勢力卻此消彼長漸漸有了抬頭之勢。所以出於維護王權的需要,冒頓也必須對王族中有才華的人多加提拔,以此平緩手下的勢力。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方面,那就是稽粥雖然嗜殺成性,可他並不是一個很有政治頭腦的人。除了軍事上的才華外,他在勾心鬥角的政!治鬥爭中幾乎是一張白紙。這才是最讓冒頓心滿意足的地方,他實在很需要一個他能隨意控制的心腹愛將,而不用擔心此人會背叛他。 可是冒頓的容忍也是有極限的,稽粥三番兩次明裡暗裡的背著他隨意殺戮搶掠,終於激起了曩知牙斯的憤怒。冒頓為了安撫曩知牙斯的情緒,也同時為了敲打下稽粥,這才聲厲詞嚴的叱喝了番他,所以才讓他的心情如此的低落。 稽粥此時滿腔怒火,低著頭氣沖沖的趕路,卻差點將擋在身前的一人撞翻。稽粥大怒,拔刀正欲砍去,卻認出了是燕復,這才悻悻的收回了佩刀,臉色雖然還是陰沉著可怕,可倒不是針對燕復。 燕復是冒頓身旁最為倚重的謀士之一,在王庭中地位舉足輕重。再加上冒頓有意提拔稽粥,可是偏偏他腦袋不是很靈光,所以很多時候不得不讓燕復去暗中提點他。一來一往,稽粥也承燕復的情,對他倒是感官不錯。 燕復揉了揉被撞著的肩頭,笑著細聲細氣道:「休屠王這麼大的火氣,想來還是為剛剛的事情生氣吧。」 稽粥鼻孔重重的哼了一聲,怒道:「我能不生氣嗎,千辛萬苦的打了個打勝仗,沒想到回頭來還被叔父臭罵一頓,你說換了誰能不被氣死。」 燕復卻只是笑了笑,開口解釋道:「休屠王也應該體諒一下單于的難處,你的所作所為,單于之前也一直包容,可落在有心人眼裡自然就是把柄。單于這不也是不得已才將你臭罵一頓以消貴人們的怒氣,要知道你才二十五的年紀就坐上了如此高位,不知道暗地裡有多少人看著眼紅。」 稽粥朝地上「呸」了一口,粗著嗓子吼道:「老子的位子是靠真刀真槍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掙回來的,哪個要是看著眼紅,自己去戰場上試試。」 燕復陪笑道:「是是是,誰說不是呢。不過話雖然這麼說,可單于畢竟也有單于的難處,還望休屠王日後能稍微收斂一些,不要給他人落下了口實。」 稽粥重重哼了一身,卻也只好悶聲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讓叔父儘管放心就是了。」 燕復又說道:「其實休屠王你不用灰心,不用多久我大匈奴就要集結所有的兵力,發動一場前所未有的對秦國的入侵,單于已經許了你做先鋒,到時候你害怕沒有鮮血能滿足你的慾望嗎?」 稽粥一愣,隨即臉色展現出喜出望外的表情,急聲道:「此話當真?」 燕復點了點頭,「自然當真,這可是單于讓我親自轉達給你的意思。」 稽粥仰天哈哈大笑數聲,一掃之前的陰霾之色,轉而滿臉堆笑的說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多些國師大人的指點,稽粥生性愚笨,很多地方並不是弄得很明白,因此經常揣摩錯大單于的意思,還望國師你能對小王多多提點。」 燕復笑了笑,忽然臉上的表情變的有些玩味,看了看了四周無人,便壓低聲音說道:「依老奴之見,休屠王你不但不愚鈍,相反十分高明,高明至極。」 稽粥一愣,旋即露出豪爽笑容,「國師你可真會誇獎人。」 燕復「呵呵」一笑,又接著說道:「中原人有一句話,叫做大智若愚。休屠王你的聰明就在於會韜光養晦,單于是何等精明之人,你都能在他面前刻意裝成不通任何勾心鬥角,只會埋頭打仗嗜血成性的粗魯人,也真難為你了。」 稽粥臉色數變,終究還是強笑著說道:「國師你可真會開玩笑,不過一點都不好笑,如果沒事的話小王就先告退了。」 燕復手一伸,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休屠王請自便,不過老努仍然有些話要說。你做的很好,也很聰明,像單于這種天縱奇才的英明之主,眼裡容不下任何對他的王位有威脅之人。尤其是你這種尷尬的身份,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也有汗位的繼承權,那更是加倍的堤防了。」 「若不是老奴平時與休屠王你多有接觸,又閱人無數,恐怕還真看不出來王爺你心中有著如此雄心壯志之人。你做的確實漂亮,不但深得單于的信任,而且對你毫無戒心。反而倚為心腹。」 稽粥臉色變冷,卻也不再出口極力反對,只是冷冷的說道:「國師你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小王可是聽不太懂。」 燕復卻笑著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王爺你大可不必擔心,我今日既然肯說出而不是去單于那裡直接稟報,就是對休屠王你心存結交之心的。不過老奴有一事需要再三叮囑,還望你千萬能放在心上。」 稽粥額頭冒汗,「國師請說。」 「單于他天縱奇才,是草原上罕見的英主和雄才,他在之時我奉勸你不要心生異心,否則一定會死的很難看的。至於單于百年之後……呵呵!」 燕復說道這裡面上的笑容有些詭異,「單于今年已經年過四十,而休屠王你不過是二十五歲的年紀,正是身強力壯有大作為的年紀。單于的子女都是平庸之輩,我大匈奴的汗位向來是靠的不像中原王朝那麼假惺惺靠著父死子繼長幼有序,而是靠著自身的實力和能力。他日你若有心問鼎,老奴願意助一臂之力,當然,不會是現在,而是很久後的日後。」 稽粥眼神複雜的看著這個狡猾的老狐狸,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也不禁舒了口氣,多年來的努力總算不會白白浪費。 猶豫了許久,稽粥才語氣有些晦澀的拜謝道:「多謝國師的指點,小王自然會謹記於心。」 第182章 瞻前顧後 秦新王元年,咸陽。 雖然天氣依舊寒冷,可關中大地上已經漸漸的露出了些許春意。北風不再凌烈,積雪也漸漸消融,溫度開始緩緩回升。 一年之初是為元旦,代表著萬象更新之意。早在三皇五帝時期,顓帝便以孟春正月為元,其時正朔元旦之春,即把正月稱為元,初一為旦。每逢一年的元月初一,秦王都會率宗室百官前往雍城的太廟,祭祀五帝、祭奠祖先、除舊布新、迎禧接福、祈求豐年,以望來年能夠風調雨順、國運昌榮。 而今年的元旦祭祀就顯得尤為重要了,過去的一年對秦國無疑是生死存亡的考驗。多難興邦,慾火涅槃的秦國如今不但保存住了社稷宗廟,而且漸漸恢復了當年鼎盛時期的元氣,接連數場的大勝讓秦人從新找回來往日的自信,並且堅信他們能再次出關東收復失地,重建當年曾強盛無比的秦帝國。 因為秦王降格不稱皇帝,所以繼任的君主不再如始皇帝預期的那樣稱三世皇帝、四世皇帝,而是恢復了統一前秦王的稱號。按照律例,二世皇帝胡亥雖然於三年二月就已經駕崩,但紀元仍然沿用他的稱號,所以當年依然被稱為二世三年,直至來年元旦。之後的秦愍王子嬰雖登基為秦王,卻在位時間極短,僅不到九個月就駕崩,所以在紀元上並未作為單獨的稱號。 當元旦來臨,秦國上下改用了新的紀元,不再稱二世三年,轉而稱今王元年。因為新王年紀尚幼,恐受不了咸陽前往雍城路上的風寒,所以祭祀儀式由監國公主贏可代為主持,上將軍韓信和丞相公孫弘則全程陪同。 近一月來,上將軍韓信突然消失在咸陽城內,對外稱是代天子北巡上郡防務。可咸陽城市內卻謠言飛傳,有人說韓信是重病在身,已經不能臨朝理事了;也有人說韓信是被贏可和公孫弘等保王黨兵變拘禁了起來,只是對外秘而不宣;更有甚者傳言韓信被子嬰化為厲鬼纏身,早已經死於宮中,只是贏可為了穩住大軍這才假借他的名義發號施令。 種種謠言在咸陽不脛而走,一個個都傳的煞有其事,令國內人心惶惶。國尉左臣李左車知道後,緊急拜見華陽公主,隨後由她下令衛尉王歧派兵通城大鎖,嚴查惡意散播謠言之人。 官府的迅速反應果然很快就穩住了咸陽的局勢,被抓獲道恣意散播謠言的十六名元兇被查出都是六國的奸細和對子嬰心懷同情之人。贏可下令處決了這十六人以儆傚尤,至於其他妄自傳言的愚民村夫則網開一面,只是懲罰他們為秦國勞作半年的苦役。 雖然城內的謠言被嚴查禁止,可因流言帶來的惶恐仍然得不到有效的解決,就連外駐的各部將軍也心生疑慮,紛紛派出親信來咸陽查探實情。 直到在元旦祭祀上,上將軍韓信完好無暇的出現在華陽公主身邊,曾經滿城盛傳的謠言這才不攻自破。 太廟之前,韓信手挽著贏可微笑著接受百官的朝拜。 他雖然只是臣子,卻因為迎娶了贏可具備了王族成員的身份,而且這位公主還是地位超然的監國公主,韓信也跟著水漲船高。按輩分成為當朝秦王的祖父輩,所以代替天子接受百官的朝拜也無不可。再說就算有違法制,秦國現在這種情況下,又會有誰這麼不識抬舉的公然站出來指責韓信僭越。 接受完百官的恭賀後,贏可和韓信也聯袂上前為眾人祝福,又以天子的名字嘉獎了丞相公孫弘為首的一眾公卿大臣,眾臣又相接跪拜謝恩。這一來往,一整套禮儀完畢時竟然已經到了旁晚,都過了晚膳的食點,參與祭祀的眾人皆是飢腸轆轆,又冷又餓,都忍不住心生怨氣。 一直看戲的韓信卻看出了眾人心中抱怨,便下令雍城的宮室總管前去備膳,同時將祭祀的剩餘內容一一壓縮,大大的加快了儀式的進程。終於在眾人暗暗的歡呼聲中,祭祀大禮才告以結束。 初春夜晚的風吹著還是有些涼意,贏可雖然一身裹得嚴嚴實實,可也在風中微微顫抖。韓信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覺得手心冰涼,忍不住帖耳過去說道:「冷嗎?要不你先回馬車吧,一會禮儀完了我就去找你。」 贏可回過頭去,應之甜甜一笑,道:「沒事的,我身子哪裡會這麼弱呢。」 韓信將她的手握住放進了袖內,聞言不禁一笑,「以前確實沒什麼關係,現在你可不同了,要知道你肚子裡可是小小韓信或者小小贏可呢,這可一點都馬虎不得。」 贏可聞言臉色一紅,微微低下頭去,臉上卻滿是幸福之情。韓信離開多久後她就茶不思飯不香,起初還以為是思念夫君所至,可後來漸漸感覺出有些不對勁,這才請御醫前來看診。卻不料得到了個天大的好消息,說她已經懷了身孕,這讓贏可頓時笑顏逐開,心中的抑鬱一掃而空,為了肚中的孩子半年也不敢馬虎自己的身子。 韓信秘密回到咸陽後,聽她說懷了身孕,一時竟歡喜的跳了起來,仰天哈哈大笑,口中不斷的說著:「我要當父親了,我要當父親了。」隨即立刻派人通告所有的心腹和朝臣,將這好消息傳遍了秦國,大批將軍和官員紛紛趕來咸陽恭賀,一時武信侯府外竟車水馬龍,人滿為患。 韓信之所以大肆宣張,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心中確實開心萬分,初為人父的喜悅感將他之前的抑鬱一衝而散;另一方面也是出於穩定秦國內部的考慮,畢竟他現在勢力龐大,在秦國國內一呼百應,朝堂之上的跟隨者數不勝數。可他同樣也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根基太淺,且沒有親族相助,更為重要的是他沒有一個繼承人。 要知道他現在走的道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遲早是要登基稱孤道寡的,可是若是他的基業無人繼承,那一旦有變追隨他的人便無了追隨的目標,同樣也就沒了凝聚力,便成了一盤散沙。所以這種時候贏可的懷孕,無疑是為他的集團更加緊密團結在一起。 贏可臉色有些發燙,甩開韓信的手,佯作嗔怒小聲的說道:「好呀,原來你是心疼我肚子力的,要是換了我一個人你就不管了是嗎?」 韓信嘻嘻一笑,連忙低聲求饒,贏可這才哼了一聲不再追究。 因為兩人是高高在御座前站著,眾臣隔著甚遠也看不太清,韓信和贏可這才小心的調笑和打鬧,也不用擔心被別人看見了取笑。 好不容易等到眾人按次散去,韓信才牽著贏可回到了天子的車架,起駕返回了咸陽。 車上有著不少瓜果糕點,二人倒也不會覺得餓,說說笑笑著,路上到也不覺得乏味。 車馬行至一半,韓信揎開車鏈探頭出去問道:「這到哪裡了。」 一名騎馬伴行的親兵勒住馬韁,掉轉過身行禮大聲應道:「回稟上將軍,已經過了安易,前面就是雞鳴關,回到咸陽還需要大概一個時辰的時間。」 韓信點了點頭,卻高聲下令道:「停車。」 那親兵得令,也不問原因便將他的軍令迅速的傳達了下去,浩浩蕩蕩的天子車架頓時緩緩停了下來。已經有些倦意的贏可從大衣中探出了腦袋,迷迷糊糊的看著韓信嚶嚀道:「怎麼了,好好的幹嗎停下來。」 韓信探口在她臉頰邊親了一口,笑著說道:「你先回咸陽吧,我去看一個老朋友。」 贏可一愣,不禁瞪大眼睛說道:「這三更半夜的,又是元旦,你不回府中要去哪裡呀。」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頓時恍然,便點了點道:「也對,那你去吧,晚上黑路上小心一些,明早也不早朝,你不妨晚些時間再回來。」 一隊百餘騎的隊伍離開了車架大隊,韓信在眾人的相擁中快馬馳向東南方向。行進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卻聽到前方黑暗中一聲高喝響起:「什麼人,站住,否則放箭了。」 最前的一名親兵一拉馬韁,手舉令牌在馬上大聲的回道:「上將軍武信侯前來拜訪,當值將領速來迎駕。」 黑暗中一聲驚呼,隨即火光亮起,數十隻火把同時舉起,赫然是一座關卡。從落下的城門處跑出數騎,城門處持弩箭的士兵卻絲毫沒有放鬆,仍然弓弦緊繃的瞄著來人。待驗過令牌後那軍官才一拜在地,誠惶誠恐的跪下對韓信請罪道:「卑職有失禮儀,還望上將軍責罰。」 韓信笑了笑,馬上伸手遙扶了一下,道:「起來吧,你不過是嚴格執行軍令,不但無過,反而有功,該賞。」 說道這裡韓信又高聲說道:「來人,賞十貫。」身後親兵應命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錢財賞予那將領。那將領頓時喜出望外,對韓信也愈發的恭敬起來。 這裡是一處莊園,佔地面積不小,卻遠離咸陽城內,一看就知道是豪門貴戚們用來養生享福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這裡守衛森然,四周皆是高牆所阻,僅有的出入口也是設立了一座臨時的關卡,縱使有大股敵人前來攻打,守軍也能憑此拒守一陣。 韓信騎馬穿過了關門,來到了宅門口,下馬大步走了進去,他的親兵們則自覺的停馬在門外候著,無人跟隨而入。 這座莊園原本是一個秦國貴族的產業,卻捲入了之前不久的衝突。因為在子嬰死後密謀造反,被韓信下令誅族抄家,這處莊園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韓信的私人產業,被他改造了下用來囚禁一個特殊的人物。 韓信穿過庭院,伸手攔住了一個正低頭趕路的婢女,問道:「你們大人呢?」 那婢女正端著火盆低頭急著趕路,被韓信突然攔住頓時嚇了一跳,正揚眉想要開口大罵,卻突然認出了韓信,急忙慌慌張張的跪下回道:「回上將軍,大人正在書房。」 韓信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她,自顧著走向書房,看上去對這裡倒是熟悉的很。 來到處房外,韓信伸手推門,進門赫然看見王涇正坐在桌前喝著悶酒,桌前放著滿滿一桌的菜。 王涇抬頭望向來著,見是韓信頓時眉開眼笑,哈哈大笑道:「你來晚了,來,先自罰三杯。」說完便將三個酒爵上滿,一臉得意的看著韓信。 韓信上前,也不推脫便伸手將三爵酒一飲而盡,這才坐下笑著解釋道:「那些祭祀禮儀無聊的很,我一時又確實走不開,這才來晚了。」 王涇曬然笑道:「你到是老實呀,我剛剛還想你這傢伙是不是把我忘到一邊去了,沒想到你小子到底還是仗義。要知道我可是將那些妻妾全部趕走了,專心在這裡等你來呢。」 韓信笑了笑,「我還不知道你。」 「你這段時間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吧。」 「習慣,習慣極了。」王涇搖了搖腦袋,滿臉笑意的說道:「我在這裡除了吃喝玩樂就不用做任何事,天底下哪能有這麼舒服的事情,你看我的腰圍,是不是長上了一圈。嘿嘿,告訴你呢,這段時間我閒來無事,就整日和幾名妻妾沉迷於那檔子事,現在我都有三個妻子有了身孕。哈哈,我可是快要做爸爸的人,這點可比你強的多。」 韓信撇了撇嘴,說道:「看來你要失望了,告訴你,可兒已經有了身孕快二個月了,論時間也是我在先你在後,這麼說來,你還是比不過我。」 王涇一愣,旋即吃驚的說道:「可兒懷孕了?」 韓信瞥了他一樣,面帶警惕的說道:「怎麼了,看你的表情很不情願的樣子,難道還對她有什麼想法。」 王涇晃了晃腦袋,說道:「想法倒是不少,你想不想聽下。」 韓信衝他翻了翻白眼,「滾遠點,再敢對你嫂子不敬小心我閹了你,讓幾個弟妹守活寡。」 兩人隨意的開著玩笑,可韓信仍然沒有忽略王涇剛剛被他問及時,目中那一閃而過的落寞之色。確實,像王涇這種視功名戰功為生命的人,卻被小心的供養在這裡提前養老,他心中怎麼可能不抑鬱寡歡,卻還要在自己這個兄弟面前裝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想到這裡韓信忍不住開口輕聲說道:「這段時間風頭依然很緊,整個秦國我能掌控的只是大半而不是全部,所以現在也不好強行赦免你。待過陣子風頭稍微緩和些我再令想辦法,一定能讓你重新回到戰場的。」 王涇卻彷彿不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弒君這種大罪本來就是應該誅族車裂的,現在我不但完好無損,還在這裡整日錦衣玉食,連我家中也是甚好。你能如此不避嫌的帶我,兄弟我心中早已經感情不盡,其他的還說什麼。」 韓信越見他裝的不在乎的樣子,心中越是難受,便有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要赦免弒君之罪並不是不能辦到,一種是我登基稱王,既然當朝的秦王早非當年秦王的後裔,那又何來的弒君之罪;還一種就更為冒險些,既然是滔天之罪那就該用滔天之功來彌補,那我讓你掩人耳目重新從軍建功立業如何?」 王涇聞言一笑,也不回話,反而笑道:「你到是一點都不客氣了,原來還處處以忠臣自居,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亂臣賊子。」 韓信又給自己滿上一杯,一口喝盡,便有些無奈的笑道:「現在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了,而是我必須要做的。否則我那些部下未必不會將我推翻,因為我帶給不了他們利益。」 王涇端起了酒杯,「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了,來,干了。」 兩人相視而笑,皆飲下滿滿一爵酒。 王涇放下酒杯,面上露出一絲憂慮的說道:「對了,匈奴那邊怎麼樣了,冒頓在河東吃了那麼大的一個虧,想來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韓信面色稍沉,有些深沉的說道:「我得到混入草原探子的密報,匈奴的大雪之天已經過了,天氣正漸漸變暖。冒頓現在正在龍城中摩拳擦掌,下令各個部落將全部的成年男子帶來龍城,隨時準備南下。」 王涇面色微便,「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韓信笑著搖了搖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永遠會來的。看冒頓這架勢應該是傾國之力了,想來依照匈奴現在的勢力湊齊四十萬控弦之士應該不難。」 王涇微微吃驚,「那你打算怎麼應對?」 韓信卻搖了搖頭道:「其實我心裡也沒什麼底。」 王涇不以為然的笑道:「開什麼謙虛玩笑,你若沒有辦法誰信,想來你早已經早就有主意了。」 韓信卻有些歎氣的說道:「其實擊退匈奴並不難,別看匈奴有四十萬大軍,可我們秦國經過休養生息後,要是舉國動員也能拼湊起四十萬大軍,又有主場便利的優勢,若還是會打敗,那我就真沒什麼顏面見你們了。」 「難就難在我們就算一時擊退了匈奴,依照冒頓的性子肯定會至死不休的,絕不會輕易的讓我們有好日子過。匈奴只要一日尚在,我們秦國就不能放心的東進爭奪天下。這是一難。」 「二難是我們的主要對手不是匈奴,而是關東的項羽。所以在和匈奴的戰爭中我們一定不能損耗太大,否則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那我們還有什麼力氣對付關東的諸侯。」 韓信說道這裡歎了口氣,「這兩個困境總結起來就是我們得打勝仗,而且要打勝仗,可自己卻不能損耗太多。兩者必須兼得,所以說難呀,我心中一時也想不到什麼辦法。」 王涇低頭細細想了會,卻也無能為力,只好舉起酒爵大聲道:「好了好了,喝酒喝酒,這等俗事明日想也罷,今日我們只需暢飲一番。」 第183章 一觸即發 天氣漸暖,冰雪逐漸消融,從雪山上奔流而下的溪水匯聚融入河流,沿著乾涸的河道向前蔓延滋潤了草原大地。嫩青色的青草鋪滿了大地,牧民們也從待了一整個冬天的帳篷中鑽了出來,驅趕著羊群和馬隊在草原上四處覓食。沒有熬過漫長冬天老人僵硬的身體則被抬了出來,隨便挖了一個坑就草草埋葬了,而他的子女親人臉色上卻沒有多少的留戀和傷心。 優勝劣汰,這是草原上的法則,崇尚狼群的匈奴人更加堅信這一點。老去的老人們不過是整個部落的累贅和拖累,他們不會去生產和搶奪,卻只會消耗糧食。嚴冬的到來正是幫助草原人篩選精壯,老弱病殘只能獲得很少的一部分糧食,大多都挺不過寒冬而被無情的奪去了生命。 誰也會不去抱怨,因為這就是草原上生存法則。若想生存下去,只能努力的強大、強大、再強大!沒有人會去憐憫弱者的,尊敬只屬於強者。 按照草原上的慣例,春天是放牧的季節,並不適合作戰。因為經歷了一整個冬天的蟄伏,馬匹都掉膘不少,而馬匹就是草原戰士的靈魂。所以以往草原上各族的交戰,大多都選擇秋天的季節。正所謂秋高馬肥,馬在秋天是最為膘壯之時,這樣才能體現出一個草原勇士最以為傲的騎術。 但今年卻不同往日,僅僅休養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來自龍城的使者們就火速的將單于的指令傳到了草原上每一處角落,每一個被匈奴人征服的部落。 草原上新的霸主,前所未有強大的冒頓單于將他的命令傳達給了他所有的臣民。 在騰格河漫過沿岸之前,草原上所有高過圓杖的男子都要自備馬匹和弓箭,前來龍城聖地集結。他們的王,他們偉大的王——撐犁孤塗單于攣鞮冒頓將帶領他們越過湖泊和河流,卻那肥的流油的關中圍獵。 沒有人膽敢違抗冒頓的命令,也沒有一個部落的頭人敢陽奉陰違。 在過去的一年中,冒頓已經用他的鐵血和無情,讓草原上的部落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先是強大的東胡,隨即是西邊的霸主月氏,再然後是北方戈壁的主人渾庾、屈射,無一例外的都在冒頓的馬鞭下被驅逐被征服被消滅。而最先順從他的白羊部落則得到了豐厚的獎賞,在大雪中享受了和匈奴本部一樣的優厚待遇,一整個冬天基本上沒有一個人餓死。 冒頓東吞東胡,西驅月氏,南面又攻陷了大片秦國的國土,擄掠了大批的糧食和秦人奴隸。靠著這些戰利品,原本十分難熬的寒冬也變得不再那麼可怕了,與之相對的則是被匈奴擊敗的敵人們飢寒交迫,紛紛凍死在草原上。 接到冒頓的命令,各個部落的頭人紛紛集結起部中符合條件的男子,惶恐不安的率隊朝著龍城奔去。而與頭人們恐懼的心情並不相同,普通匈奴士兵的心情則是激情澎湃。他們渴望著戰爭,渴望著殺戮,在去年的數次征戰中,他們親眼看見自己部族中的勇士得意洋洋的滿載而歸,為此早已經羨慕不已。 而這次冒頓告訴他們將去的地方是關中,那裡傳說是金銀滿地,肥羊遍地都是,更誘人的是還有數不盡的中原女子。 草原上的女人大多都是粗野如同男人一般,她們如同男子一般大口的喝酒,大快的吃肉,身材滾圓渾身一股羊膻味,有需要的時候甚至提刀上馬。她們大多是作為男人的替補,能生育是她們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 而柔弱的中原女子則是所有匈奴男人夢寐已求的奴隸,中原女子嬌小的身材能極大的滿足草原男人的狂躁和野性。所以一聽到他們的單于將帶著他們去攻打中原,幾乎所有的男人都興奮的嗷嗷直叫。之前草原戰爭中的勝利者們想要掠奪更多的財富和女人,而戰敗淪為奴隸的部族們則渴望著在中原通過戰功取回自己的尊嚴和自由。 為了這次大戰冒頓準備了很久,他至今不能忘記韓信曾經三番兩次給他帶來的恥辱,這是作為一名草原上王者所不用能容許的恥辱!必須要用鮮血來洗刷的恥辱! 他等待這個時候已經等待了很久,早已經按耐不住了。 他將匈奴的本部可用之兵徵調一空,同時下令歸順的白羊、樓煩、鬲昆、薪犁四部將可用之兵悉數帶來。共集結了四十六萬鐵騎,再加上南邊歸順的司馬欣和董翳二部,他手中能用的大軍已經超過了五十萬。 這五十萬鐵騎是草原上沉澱了數百年的所有底蘊,而現在,他冒頓單于就將帶著他們去征服中原,而不再是僅僅滿足於掠奪和燒殺。 就在草原上蓄勢待發之時,秦國上下進入了緊鑼密鼓的備戰時期。派往草原上的探子早已經將匈奴動員的消息傳回了關中,所有秦人都明白了他們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侵略。 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來自草原的入侵,這次匈奴單于帶來的是草原上幾乎所有的力量,顯然是下定決心一舉摧毀秦國,佔領它的領土,搶掠它的子民。 經過大半年的修養生息,秦國已經漸漸恢復了統一戰爭前的國力。上郡和漢中郡的收復讓秦國國力倍增,實力和戰略空間也大為增加。韓信手中的可用之兵也不再捉襟見肘了,反而顯得頗為有餘。 考慮到這是春耕時期,動員太多的男壯恐怕會傷到秦國的元氣,所以韓信這次只是進行了有限的動員。將秦軍由平時的十八萬編製擴充到了三十二萬,同時將駐紮在漢中和武關的大軍調回,轉駐上郡。 既然是想保住秦國的元氣,那就只能將戰場設在關中之外,這才能不將戰火延伸到秦國的精華所在關中之地。否則即使獲勝秦國也等於輸了一半,相應的這就對上郡和北地郡的防守要求更高了。 幸好這半年來北部的長城已經陸陸續續的完成了修繕,秦國在對抗匈奴大軍的時候也多了一道依仗。 韓信便拜田市為帥,趙無忌為副帥,入駐西段秦長城的第一要塞蕭關,節制北地、上郡的十三萬大軍,依托長城對匈奴進行第一線的預警和防禦。王歧率六萬大軍為二線部隊散駐在長城內的各個城池郡縣,防止匈奴突入襲擾後方,同時也配合前線大軍的後勤。韓信則親領以騎兵為主的主力大軍,作為機動力量散佈在咸陽四周,一旦有變則能通過秦直道迅速的趕赴北部邊境。 這時秦國內部發達的馳道建設就愈發凸顯出重要性了,沿著秦直道,援軍從咸陽快馬出發三日便可以到達膚施城,這就方便了韓信將主力部隊集結以來作為機動預備隊使用,而不是分散兵力處處嚴防死守。 匈奴的優勢就在於騎兵,來如閃電去如風雷的襲擾戰術是草原最引為傲的戰術。騎兵可以輕易的利用高速機動性在對抗步兵時形成局部優勢,在對方援軍未趕來前迅速的將一部步兵吃掉。 當然,騎兵的劣勢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不善於攻城。一旦守軍準備充沛,數千人的守軍可以輕易的讓十幾萬毫無準備的騎兵在城牆下束手無策。 韓信本身就是一個運用騎兵戰的高手,他的數次大勝都是靠著靈活運用騎兵的機動性和衝擊力取得的。放眼整個天下,唯一能在運用騎兵上和他平分秋色的也唯有項羽一人而已。 騎兵在戰國時期尚屬於輔助兵種,在諸侯數次大戰中作為中堅主力的無一例外的步兵軍團,騎兵更多的是擔任襲擾和偵查的任務,遠不夠資格作為獨立一軍。就算是昔日以騎射威震天下的趙武靈王,騎兵也不過是作為掩護中軍的側翼使用,用來分割包抄,驅趕敵人。 秦國當初賴以橫掃六國的是他的弩兵和輕步兵,相比較而言騎兵的地位就低下了許多。直到統一後與北邊匈奴東胡數次激烈的交戰,始皇帝這才意識到騎兵在平原上作戰的重要性,於是大肆擴張騎兵軍團,又先後奪取了河套等數個養馬之地,這才構成了北軍傾重騎兵的格局。 但相對而言,在中原腹地騎兵的設置就少之又少,韓信籌備與匈奴大戰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下令從各地廣為購置戰馬,大肆擴張騎兵軍團,以便日後在野戰中能與匈奴人平分秋色,蒙石便是在這時奉命操練新兵的。 所幸秦國雖已勢力大消,可始皇帝當年留下的老底子仍然大部完好,戰馬的供給一時倒也不缺,韓信輕鬆的便將所部三萬輕騎擴充到了八萬。 可問題也隨之而來,關中的秦人不像北地之民那麼習慣了放牧。他們大多都不善騎射,騎兵倒是極容易建成,可騎射的功夫可不是一日兩日就可以成就的。 咸陽城外的北大營,韓信正鄒著眉看著遠處奔馳而過的一隊隊騎兵,在高速奔馳中大多數人都是東倒西歪,雖然仍能強撐著不至於落下馬去,可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 韓信的臉色愈發難看,依照這種水平,別說和匈奴人在馬上廝殺格鬥了,恐怕一場長途奔襲下來隊伍就稀里嘩啦了。 遠處迎面趕來的蒙石一頭的灰頭土臉,原本一副氣沖沖的樣子,可一見韓信鐵青的臉色又怒氣全消,轉而變得有些畏畏縮縮了,支支吾吾的解釋道:「上將軍,你可不能怪我,這些傢伙原來都是田地裡耕地的好把手,你若比種田,我敢保證沒人能比他們更擅長了。可論起騎馬打仗,那可就真難為死我了,這難度不亞於教會母豬們上樹。」 見蒙石面色畏懼,一旁的李左車也輕鬆咳嗽一聲,幫襯著說道:「其實蒙將軍也算不錯的了,短短二十日的時間就能讓這些沒什麼經驗的士卒變得有模有樣,雖然還是稍微少些火候,可假以時日操練想必又是一支精銳之師。」 韓信苦笑著搖了搖頭,「假以時日?我恐怕匈奴人不會給我們這麼多時間了。我得到了確切消息,最多十天匈奴的先鋒就會出現在長城下。」 頓了頓又斜眼看了眼蒙石,蒙石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當初是他主動請纓要來訓練這些新兵的,可如今卻只能做到差強人意,他驕傲的自尊心如何受得了。 想到這裡蒙石翻身下馬,長跪道:「是末將無能,請上將軍你責罰,我絕無怨言。」 韓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伸手遙扶說道:「起來吧,我沒怪罪你的意思。短短是二十天能訓練成這樣,你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我自問都絕難做到。」 「我歎氣的是自己太過於樂觀了,居然沒有考慮到這些細節,所以暗自悔恨。」 說道這裡韓信忍不住長吁一口氣,「一支真正的騎兵是在戰火中磨練出來的,哪裡是靠倉促訓練培養出來的,可惜我們手頭算得上精銳的騎兵也不過三四萬人,還是太少了,不過這些新兵作為馬上步兵倒也不錯。」 當年三十萬北軍精銳中就有大量類似馬上步兵的軍隊,這些步兵雖然有騎兵的機動,卻在作戰時下馬結陣,靠著槍盾陣禦敵,到也是一股強大的兵種,只是原本中意騎兵的韓信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李左車在馬背上沉吟道:「那能不能通過裝備上的優勢彌補我們騎兵在馬術上的劣勢。」 蒙石想了想,緩緩搖頭道:「難,若是增加鎧甲,那馬匹的負重顯然就要增加,機動性和持久性就要降低了,而且也不利於騎士靈活的肉搏。」 李左車頓時無語,掃了眼韓信,卻已經看出了他眼中的失望。 韓信沉默了許久,只是盯著遠處奔馳拉練的騎兵,忽然開口道:「現在他們最難的事情是不是在馬背上保持平衡?」 蒙石點了點頭,應道:「確實是,若只是策馬奔馳還好些,可要是張弓拉箭就真為難他們了,一個個都射的七零八落的。」 韓信便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的看著遠處的騎士。 那些騎士大多都是步卒出身,騎馬的機會並不是太多。其實韓信實現已經想到了這些,所以組成的騎兵中大多都是有些騎馬經驗的,但也僅僅只是騎過馬會騎馬而已,遠遠不及匈奴人那種整日在馬背上為生所練成的精湛馬術。 他看著一個年輕的騎士正滿頭大汗的練習著跨越障礙,雙腿卻沒有緊緊的夾著馬腹,而是微微張開。韓信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來是騎不慣馬終日雙腿摩擦,恐怕大腿內側早已經磨出血泡了。 不知道為什麼,韓信總覺得看著那個騎兵騎馬的姿勢覺得十分怪異。以前倒是沒怎麼注意,現在有閒心細細觀看便愈發覺得看不順眼,感覺就是少了什麼東西。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韓信這才想起後世看電視上的騎馬,都是很自然的姿勢,似乎沒見過誰是張開!雙腿的,這樣看上去不但怪異,而且身體平衡也不好掌控。 之前韓信倒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方面他武藝高強,對身體的平衡早已經如火純青,又如何能感受到這種不自在。再者他從軍以來所率的騎兵都是北軍精銳,一個個騎術精湛,自然顯不出笨拙來。 韓信腦中的模糊的念頭卻越來越清晰了,臉色看上去有些怪異,忽然張嘴喊道:「快去傳軍中的馬匠來。」 蒙石雖然被他整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可還是不敢違背他的命令,急忙派人傳來了軍中馬匠。 那馬匠是個老秦人出身,已經鬚髮盡白,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他看見韓信等人高高在馬上,雖然不認得這三個人的身份,可還是跑前一步老老實實的跪下來磕了幾個頭。 韓信伸手的示意他站起來,微笑的說道:「老人家你今年多少歲了,在軍中已經多少年了?」 那老馬匠剛剛才從地上爬起來,聽見韓信問他又急忙跪了下去回道:「回大人的話,小民今年五十有八,從莊襄王陛下時期就在軍中從匠了,算起來有四十三年了。」 韓信點了點頭,四十三年,想必經驗極為豐富了,看來是找對人了。 又說道:「老人家你看看這樣可不可行。」說完下馬拍著馬鞍在上面比劃了半天。 那馬匠眼神有些不解的說道:「好好的馬鞍,大人你為何要在下面加兩個不倫不類的吊扣。」 韓信指了指馬腹位子,「你想想,如果有兩個吊環,是不是可以在騎馬的時候將腳板放去其中,這樣一來可以極大的增加騎士的穩定性,而來可以防止格鬥時落下戰馬。」 那馬匠原本神色還是不以為然,聽到韓信這番話後忽然渾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目光,沉吟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大人你真是天資過人,怎麼想得出這種匪夷所思之時,老漢我一生浸淫馬鞍,可卻從未想過在上面加這種東西。不要說我,我認識的人中也從未給有人有過這種想法。」 韓信見老馬匠語帶肯定,便隱隱興奮的說道:「那你說這想法可行嗎?」 那老馬匠肯定的點了點頭,「應該沒問題,不過大人你說的全銅製造似乎不妥,不但過重而且造價太高,我看不如改為木芯包銅如何?」 韓信一拍手,哈哈大笑道:「您老看著合適就可以,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求你盡可能的快,盡可能的多的造出這物事,你需要什麼儘管去問蒙石要。全秦國的鐵匠現在都歸你支配了,材料,造價,都不是問題。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一個月內,我需要十萬副供我的軍隊使用。」 第184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馬鐙的發明無疑讓秦軍騎兵軍團的戰力大大加強,秦軍的新卒很快就通過這種簡單的工具掌握了馬上平衡。 秦人以耕戰立國,關中的男丁大多多次從軍,經驗豐富,所以這些被選拔進騎軍的士卒大多對弓弩的操作都十分熟悉,所欠缺惟獨是火候而已。如今有了馬鐙,大半個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很少有發明像馬鐙那樣簡單,同時又具有如此重大的歷史意義。馬鐙把畜力應用在短兵相接之中,讓騎兵與馬結為一體。馬鐙發明以後,使戰馬更容易被駕馭,讓人與馬連接為一體。馬背上的騎士得以空出了雙手,可以在飛馳的戰馬上且騎且射,也可以在馬背上左右大幅度擺動,完成左劈右砍的一系列格鬥動作。 韓信並沒有刻意的保密,因為這種簡單有效的發明很快就會隨著實戰迅速傳開,根本也無從保密。一旦敵人被裝備了馬鐙的騎兵擊敗,對手很快就會發現馬鐙的實用並去效仿。只是關東並非養馬之地,項羽的騎兵雖然精銳,可也只能保持在三四萬人的規模,絕難大規模推廣。至於草原上的匈奴人,那就更加不用擔心了,馬鐙雖然製作簡單,但也不是缺乏冶鐵技術的匈奴能輕易效仿的。 其實韓信遠遠沒有料到,他所發明的馬鐙開創了戰爭史上一個新紀元,使得騎兵的戰略地位大幅度提高,騎兵從輔助兵種一躍成為了戰爭之王,成為了冷兵器時代戰績最為輝煌的兵種,從而徹底改寫了其後數千年的戰爭格局。 當然,現在韓信還只是滿足於對匈奴取得了裝備上的優勢,這讓他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更加游刃有餘了。在他的授意下,負責管理工匠的將作府將整個咸陽附近的鐵匠悉數調集,晝夜不停的打造新式馬鐙。終於在三天後,第一批一萬馬鐙優先配給了新軍操練之用,餘下的也在抓緊時間打造。 就在秦國上下緊鑼密鼓的備戰時,冒頓的大軍也已經在龍城集結完畢。以休屠王稽粥為先鋒,大軍浩浩蕩蕩五十萬騎傾巢南下,直指關中。 一時間長城各處關隘紛紛告警,全線兵力吃緊。田市和趙無忌一面多布戍卒於長城之上,以烽火為號嚴防匈奴襲擾。一方面集中主力大軍在膚施等地為機動部隊,一旦關隘預警則迅速通過馳道前往援救,以防止被匈奴聲東擊西之計逐個擊破。 這時候長城的重要意義就凸現出來了,有了長城作為依仗,守軍只需要用很少的兵力佈置在城牆上,而可以將有限的軍隊集結於關隘處作為機動部隊。 長城大多都是依著山川形勢險要而建,在山口與平原地區,都建築高厚的城牆,用來截斷草原遊牧部落騎兵的進出之路。除了城牆之外,內外制高點還建有烽火台,進行偵察敵情和傳遞消息,讓長城上的駐軍作好準備;在交通路口和谷口,都建築障城,派軍駐守,以加強長城的防禦能力。在長城以內,每隔一段距離,都修建駐軍的大城,並設有迅速傳遞消息的通訊網,以便統一指揮和互相支援。 整個長城就如同一套完整的防禦體系,正是因為有了它的存在,戰國時期的秦、趙、燕三國才得以從與遊牧部落永無停止的拉鋸戰中擺脫了出來,得以全力在中原爭霸。 冒頓就在長城下啃到了塊硬骨頭,原本他以為匈奴傾力一擊下,長城不過是不堪一擊的城牆而已,輕鬆便可突破,卻不料在高高的城牆下飽受苦果,五十萬大軍滯留在關外不得而入。 其實這也不能怪冒頓,他出生之時匈奴已經在趙秦兩國的連番打擊下一路北遷,始皇帝雖然修長城的本意是為了防止北方遊牧部落的侵擾,能將主力的精銳部隊調回中原聽用。可是秦國當時已經統一了全國,各國的反抗勢力也基本平定,四周除了北邊的匈奴東胡外也沒有什麼強大的威脅。 所以三十萬精銳的北軍就常駐在北地,用來持續對匈奴和東胡的打擊。在這種秦國空前強大的局面下,匈奴人連南下牧馬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越過城池襲擾內地。 到了後來秦國北軍主力在鉅鹿之戰消耗殆盡,逃回北地的王涇為了回縮兵力便將長城沿線的駐軍悉數調回。所以匈奴南下入侵一路都是兵不血刃的突破長城防線,並未見識到長城的難以攻克,自然對它生起了輕視之心,這才有了今天的灰頭土臉。 冒頓挖空死心思數次用計想要偷襲,甚至佯敗想要誘秦軍出城,可田市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中規中矩的按部就班,對冒頓的襲擊誘擾絲毫不給於理會。冒頓無奈之下只好兵圍蕭關,令歸順的司馬欣和董翳二部五萬餘人為先鋒,讓有攻城經驗的他們主導攻城,同時下令俘獲的中原工匠晝夜不停打造攻城器械,想靠強攻拿下蕭關。 匈奴在長城下碰壁,這對咸陽來說無疑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一直擔心匈奴勢大秦軍有可能抵擋不住的人也終於放下了心來。秦國上下仍然保持著正常的生活和生產秩序,並沒有因為邊關的戰事而惶恐不安。 為了在戰時有效的控制戰略資源,韓信已經下令戰事戰馬、兵器、鹽鐵、糧食等物資禁止民間私自買賣,而改為由官府統一出售。朝廷實行的也是內緊外松的政策,糧草兵械源源不斷的通過咸陽調往上郡北地郡,軍隊也調動頻繁。 為了應對意外事件,上郡和北地郡靠近長城的秦人被強行遷回了關中,改有當地駐軍駐入。上郡的治所膚施城和北地郡的治所義渠城等地已經實行了宵禁,嚴查外地人以防止有匈奴的奸細混入。 雖然秦國目前形勢佔優,可韓信卻絲毫沒有輕鬆。相反,眼前這種僵持局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雖說匈奴這次是傾巢南下,若被長城所拒那糧草消耗殆盡時自然會撤回草原,可卻絲毫沒傷著根本。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若干次。冒頓一定不會輕易罷手的,依照他的性格不達目的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現在也有了這個本錢,匈奴已經一統草原,身邊不再有強勁的競爭對手,這為他專注於傾力南下創造了條件。而秦國則不同,除了西面是一片流沙之地外其他三面皆是敵對國家。尤其是關東正在中原鏖戰的項羽,更是秦國的心腹大患。可若是匈奴的威脅一日得不到解決,那秦國就無法從北邊抽身,那談何東進逐鹿中原。 這也成了韓信的死局,讓他頭疼不已,卻也無可奈何。要知道現在秦國的國力早已經不是當年「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載」的始皇帝時期,他無法集中全國之力傾力打一場北伐之戰,一舉解決匈奴的威脅。 論兵力,除去防守關中的守軍外,他能調動的也最多不過二十萬大軍,這些軍隊若是拖到茫茫草原上和匈奴人野戰,恐怕會死的很難看。 秦國已經不是當年那鼎盛時期的秦帝國,而冒頓匈奴同樣不再是當年的頭曼匈奴。卻別只在於一個衰落了,一個卻如日中天,所以攻守之勢便倒轉過來。 雖明知如此,韓信也拿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困局,只好緊抓士卒操練。這幾日他就整日常駐騎軍中,連公務的辦理也搬到了軍中大帳中,每日只是在傍晚時分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咸陽城內。 一支軍隊若想真正將它使用的如同手臂一般隨心所欲,統帥就必須保持著和這支軍隊的緊密聯繫。所以許多兵書上關於練兵之法多會強調統帥務必要和士卒們同甘共苦,朝夕於共,這樣才能讓士卒真正的對你心生親近,甘於為你賣命死戰。當年魏國名將吳起為了治軍,甚至甘心於為背上長瘡的士卒用嘴吸膿,其實說到底無非作秀,用來討好軍心。 韓信當然是做不出這麼噁心的事情,不過大概的精髓還是掌握了。治兵之道無外乎號令嚴明,賞罰分明,同時和士卒多生親近。他在秦人中的威望雖然極高,可那對一般的士卒來說只是遙不可及的傳說而已,雖然恨傾慕,可未必會心生親近。唯有親眼看見,一起操練一起上陣殺過敵,吃過同一口鍋的飯,這樣才能讓軍士歸心,覺得你是自己人。 這一日已經黃昏,韓信正從南營回到咸陽。經過了一整天的忙碌,韓信早已經飢腸轆轆,可營中的飯菜確實粗劣,哪裡比得上贏可親手調飪的美食可口。所以韓信便耍了個心眼,中午在營中盡量的少吃,都將胃口留到了晚膳。 想著家中的嬌妻美食,韓信就不禁心癢難耐,便猛揮馬鞭,加快了馬速。 傍晚時分,咸陽街上的人群自然很多,熙熙攘攘的時分熱鬧,不過與之相對的確實街道旁不遠的馳道上的冷冷清清。不管街上多麼擁擠,始終沒有人會私自踏上馳道,哪怕是小孩子嬉戲玩耍也是遠遠的繞開。 馳道是供王公貴族們以及五百石以上的官員使用,戰時軍隊和信使也可以使用,但平民是決不允許佔用其道的。自商鞅變法以來,秦人對法令的畏懼早已深入骨髓,言行舉止都會不自覺的按照秦律來做。雖說韓信執政後已經將不少苛刻的秦律廢除或者修改,但秦人數百年來對法令的畏懼仍然引導著他們的生活,不敢越雷池半步。 韓信一隊二百多人,風馳電掣的沿著馳道一路疾馳,路上的行人看見遠遠打著武信侯的旗號,竟有小半跪下高呼萬歲,餘者也大多隨之歡呼。 這些韓信早已經經歷過不少了,起初還有些矜持,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每次都是充耳不聞只是專心趕路,要不然會被圍觀的秦人給活活累死的。 路過一處拐角處,人群中竟然衝出一人橫攔在馳道上。當先的韓信一驚,急拉馬韁,戰馬前蹄高揚,長嘶一聲險險的止住了奔勢。 身後的親兵已經縱馬趕了上來,「刷刷」拔刀齊齊指向那人,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阻攔上將軍的去路,可是想死。」 韓信卻面色帶笑,舉手止住了身後親衛,笑道:「張大哥你找我的方式還真新鮮,竟然在路上攔馬,萬一我這要是沒停住,那你我二人可都要悔恨終身了。」 來者正是張良,他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袍在身,雖在馬蹄之下卻仍然面色從容,聽著韓信的話不由苦笑道:「見你一面可真難呀。我找尋你多日,你的門外都說你不在府中,也不肯幫我通報。今日我正好路過此處見到別人說你回城了,這才急匆匆的趕來,情急之下哪裡還敢這麼多。」 韓信聞言不由啞然,帶著歉意的笑道:「抱歉抱歉,實在抱歉。你也知道,我現在這種身份找我送禮套交情的人太多太多了,也難怪那些門衛會拒絕你,莫怪莫怪呀。」 說完翻身下馬,上前熱情的拉住張良的手笑道:「張大哥你這一去就是半年多,又是杳無音訊,我還擔心你出什麼事情呢,現在看到你才放下心來。」 張良笑了笑,「韓兄弟你小看我了。當年我被始皇通緝天下,不照樣一個人流亡生活了十幾年,良雖然比不上你那麼武藝高強,但還是略通拳腳,防身自衛是絕無問題的。」 韓信哈哈一笑,道歉道:「說的也是,到是我小看張大哥你了。」說完看了看四周,拉著張良說道:「這裡人口眼雜,不如你先跟我回我的府上,我們也好喝上一杯以敘舊情,如何?」 張良欣然點頭道:「也好。」 說罷一名親兵就讓出了坐騎,韓信和張良二人一邊笑談著,一邊駛向武信侯府。 回到府中時,已經得到家僕提前稟告的贏可便笑靨迎了出來,待看見韓信親熱的拉著身邊一中年男子不由一愣,確實從未見過之人,便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韓信。 韓信笑著解釋道:「這是我以前跟你說起過的張良張大哥,他可是一身的帝王之術,有著經天緯地之才。」 贏可旋即展顏,朝著張良微微一福道:「妾身見過張大哥。」 張良自然知道她是公主的身份,見她如此禮遇連忙躬身回禮,口稱不敢。贏可微微一笑道:「張大哥無須客氣,你是我夫君的好友,又年長於他,這一句大哥有何擔不起。至於我,出嫁從夫,自然也隨著夫君喊你大哥了。」 張良苦笑著作揖,「公主你實在是折煞在下了,良不過一介布衣而已,論才遠不及韓兄弟,得他太愛才厚顏守之一聲大哥。如今他已經名震天下位極人臣了,我仍然時時白丁,又如何擔當得起……」 韓信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張大哥,你我相交於貧賤之時。那時候你雖然是逃犯在身,可卻是天下赫赫有名的俠士,還是韓國相國之後。那時候你可曾嫌棄過我出身卑微,不過一市井小兒的身份。」 張良到底是個灑脫之人,聞韓信這一番話不由哈哈一笑,拍手笑道:「韓兄弟教訓的極是,是我錯了,我這就給你賠不是。」 韓信急忙扶起正欲拜下的張良,張良本就沒什麼道歉之心,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見韓信伸手來扶,便也順勢站了起來。 韓信瞪目佯怒道:「錯了就是錯了,怎麼能這麼就不小了之呢,得罰,重重的罰上幾杯。」 這是贏可已經吩咐好了下人前去準備,聞言便笑著說道:「夫君說的對,你們兄弟相逢自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已經備了晚膳,又喊人上了下下酒菜,你們不如大醉一場吧。」 韓信笑嘻嘻的走了上前,摟住了贏可親了一口臉頰,貼著耳朵說道:「知我者娘子也,今日你可一切都好?」 贏可見他不顧外人在場公然親熱,頓時大囧,俏臉生紅的橫了一眼韓信道:「張大哥在呢。」 張良這時卻十分配合的扭過頭去,嘴裡笑著說:「放心,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這麼一說贏可更是大羞,狠狠的瞪了韓信一眼,跺腳踩了他一腳,這才離去。 韓信和張良相視一眼,皆是大笑,想攜走入大殿。 酒菜很快就擺了上來,韓信貧苦出身,所以生活尚儉,連帶贏可嫁入府中後也變得勤儉許多了。這一頓菜餚並不多,卻一個個精緻十分,看出來贏可為之花了不少功夫。 韓信舉杯,「來張大哥,半年多沒見了,為弟在這裡敬你一杯。」待韓信飲盡才微笑著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不知張大哥這半年都在忙說沒事情,怎麼一點音訊都沒。」 張良微微歎了口氣,面色有些惆悵的說道:「我那日拜別了你,本想回韓國查閱宗室典卷的。後來回去正逢趙魏齊對楚國用兵,我韓國國立衰微,在諸強的縫隙中殘喘延續。我見韓王如此可憐便有些不冷,於是就入朝為臣了。」 「劉邦不久就來到了中原,擊潰了季布所部。我對劉邦早已心生芥蒂,便不想和他再相見一面突生事端,這才辭去官職回歸民間。只可惜天亡韓國,項羽大勝後便易怒於王上,竟然將他賜死,還將韓氏一族連根拔除,又委任自己的心腹鄭昌為新的漢王,我心中憤怒卻無力報仇,所以才來投靠韓兄弟你的。」 韓信沉吟了許久,忽的說道:「張大哥你認識韓國宗室裡面有一個叫韓峰的人?」 第185章 驚變(1) 張良微愕,放下酒杯有些不解的看著韓信,說道:「怎麼突然問起此人?」 韓信移開目光,有些躲閃的說道:「沒什麼,就問問。」 張良見他面色似乎有什麼隱情,便也不再追問,沉吟了會反問道:「那韓兄弟你以為我韓國名聲再為顯赫的人是哪些?」 韓信沉吟片刻,便說道:「若論國勢之強,當然是昭侯時期的申不害,那時候韓國內政修明,國民成小康之治,國力並不輸於當時燕、趙、秦等國,是有小霸之稱。不過韓國畢竟地處中原,四周都是魏、齊、楚、秦、趙等強國,所以完全沒有發展的空間,終究沒有做大的機會。」 「若說到出名,那當然是法家集大成的韓非了。韓非吸收了儒、墨、道諸家的一些觀點,以法治思想為中心,總結了前期法家的經驗,形成了以法為中心的法、術、勢相結合的政治思想體系。」 說道這裡韓信不由喂喂歎氣,有些惋惜的又說道:「只可惜我這位同姓前輩命途多舛,雖有心報國可韓王卻昏庸無比,反而被當時的秦王政心慕不已,百般要挾才迫使他來秦國,最終客死他鄉。不過他也算值了,他人雖死學術卻經久不衰,後來的始皇帝便是深受他的學說影響打造的秦帝國。」 張良微微一笑,道:「世人大多都對這兩位前輩推崇至極,認為申不害和韓非是法家最有代表性的二人,讚歎我們小小的韓國竟能出兩個法學大家。其實我韓國另有一位傑出的人才不為世人所知,他並非法家之才,而是博通數家學說,並無專屬。」 韓信眼睛微跳,沉聲道:「這人是韓峰嗎?」 張良點了點頭,「正是。不同於庶出遠枝的韓非,他出生於王室近枝,是韓厘王之孫、桓惠王之侄。此人自幼膽識過人,而且武藝超群,少年時喜好遊俠之術,十二歲的時候就持劍當街殺死當朝相國司徒鐘的嫡子,揚言為民除害。司徒家是韓國聲勢顯赫的大家族,嫡子被殺相國司徒鍾怎肯罷休,事情後來鬧的越來越大,他的祖父韓厘王不得已只好將他下獄囚禁,以此平息眾怒。」 「後來被禁足的韓峰卻忽然在獄中大徹大悟,改了性子專心讀起書來了。他在獄中被關了九年,也讀了整整九年各家學說,尤以兵家、陰陽家、名家之術為重,後出獄便被桓惠王拜為上卿,以他為使出使各國合力抗秦。」 「只是當時秦國已經獨大,關東六國先後衰落,其中尤以韓國最為弱小,土地被蠶食的尚不及秦國一郡大,細薄西山朝夕不保。韓峰雖然天縱奇才,一心力抗秦國復興韓國,可卻拘限於韓國貧瘠的國勢無法大施拳腳,只好轉而寄希望於六國合縱抗衡強秦。」 韓信語氣有些嘲弄的說道:「可最後不是還是失敗了嗎?秦國當時統一之勢已經難以抗拒,六國君主昏庸朝政混亂,面對強秦彼此之間卻還爭鬥不斷。你這位前輩妄想以人力抗拒天命,那無意會被歷史的車輪無情的碾壓。」 張良微微歎氣,「你說的確實對,六國並非亡於秦國之手,而是亡在自己的手中。楚國沃野千里,帶甲百萬,卻處處受制於秦,國內內鬥不斷;齊國空有其大,富庶無比,卻朝秦暮楚,滿足於眼前的蠅頭小利;背面偏安的燕國也一樣,仗著地勢遠離強秦,不但不幫其他國家抗衡秦國,反而在數次秦趙大戰的時候拖趙國後腿,這種鼠目寸光之輩,焉有不亡的道理!」 「唯一能團結一致共抗秦國的也有韓魏趙三國而已,因為地靠秦國所以才有切膚之痛。只可惜長平之後的趙國大勢已去,雖然有廉頗李牧這種蓋世名將強撐著與秦抗衡,卻也是殘喘延續無力回天;魏國在戰國初期強橫一時,卻與各國結怨甚深,敗於齊國田忌孫臏之後便一蹶不振,國立江河日下;至於我韓國更是國小兵弱,這三國要想和秦國抗衡,除非三家歸晉,重新恢復往日強大的晉國。」 韓信目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難道他盡想做這等荒謬的事情?」 張良輕輕一笑,「你覺得荒謬嗎,可這幾乎差點成功了。要知道韓魏趙三國本就是同氣連枝,三家分晉才得以立國,而後三國之間廣通姻親,每一個國君都是其他兩國王族的近脈血支,親疏自然遠勝於其它四國。」 韓信不以為然的說道:「若以親疏遠近作為國與國之間的關係,那未免太過兒戲了吧。想秦趙兩國本是同宗,都是贏姓趙氏,可昔日七國爭霸時秦趙兩國卻是廝殺的最為激烈的兩國,長平之上可曾顧惜過同宗之情?想秦楚世代聯姻,歷代君主體內都留著楚國王室的血液,始皇帝可曾聯繫過楚國王室?」 「國與國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情誼血親而言,聯姻無非就是政治需要,僅此而已。」 張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卻又說道:「雖說如此,不過韓魏趙三國卻有些不同。」 韓信揚了揚眉,「有何不同?」 「因為西方有一個無比強大的存在,秦國咄咄逼人的姿態讓三晉人人自危。但凡三晉內的有志人士都知道,三晉若能抱成一團,尚有可能和秦國抗衡,若不然早晚會被秦國所滅。」 「在韓峰的傾力遊說下,三晉分別達成了一系列的互助密約,以防止被秦國個個擊破。韓峰顯然並不滿足於此,他驕傲的個性促使他想再進一步,他提出了三晉重新合成一國。」 說到這裡張良輕輕一笑,「事實上不論是趙王、魏王還是韓王,他們都很熱衷於三晉歸一,可問題是由誰擔任主導,也就是由誰擔任新的君主。這便成了韓峰要面臨的最大難題,所以他想出了個折中的辦法。」 「什麼辦法?」韓信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想由周天子擔任新國的君主,當然僅僅是名義上的而已,三國仍然保留著極大的自主權,只是名義上遵從天子的號令成為一個新的國家,國都定在洛邑。趙王、魏王和韓王各自降一級為國公,仍然是世襲罔替,他們將和和大臣們前往洛邑組建新的朝堂。」 「周天子畢竟仍然是天下諸侯名義上的共主,而三國仍然實際上保持著各自的獨立性,只是名義上並為了一國更加利用團結一致。所以韓峰這個意見提出後便也沒有遭到過激的反對,他也信心滿滿的前往了洛邑想要遊說周赧王。」 之後的事情不用張良說韓信也猜到了,心灰意冷的周赧王拒絕了韓峰的提議,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的,做不做又有何區別。得不到周赧王支持的韓峰只得放棄了這個大膽的想法,失意的他卻在洛邑意外的邂逅了他此生的最愛,美麗的周室公主姬婉如,並千方百計的用他的才華征服了這位驕傲的公主。再然後就是韓國被秦所滅,韓峰身為公子以身殉國,姬婉如帶著年幼的韓信顛沛流離,到了淮陰城。 待張良說完,兩人只是喝著酒不說話,似乎都在回味往事。沉默了許久,韓信突然抬起頭看向張良道:「張大哥,你可曾見過這個韓峰,他長相如何。」 張良點了點頭,「我年幼時有幸見過他數面,那時候年紀還小,印象不深,只覺得他灑脫至極,渾身上下散著故讓人親近的味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張良忽然停住不說話了,滿臉駭然的看著韓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說道:「我這才留意到,你看上去竟然和他有些相像,難道……」 韓信苦笑著點了點頭,「他正是家父。」 張良驚愕的張不攏嘴,半響才喃喃說道:「難怪難怪。」忽然又想到什麼,拍掌笑道。「這麼說來韓兄弟你真的是我韓國的宗室,看來並非我胡亂猜測的,甚好,甚好!」 韓信警惕的看了一眼門外,見沒人靠近這才放下心來,連忙小說對張良說道:「張大哥,這事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若是被秦國的百姓知道了我是韓王后裔,那我在秦國就很難立足了。」 張良笑了笑,「韓兄弟大可放心,良是個知道輕重的人。」 韓信這才放下心來,見氣氛有些尷尬,便向調笑兩句緩解下氣氛。忽然聽到門外一片喧嘩,夾雜著親衛大聲的詢問聲。 大踏步的腳步聲傳來,隨即木門被推了開來,一名親衛衝了進來跪下說道:「回稟上將軍,上郡急報。」 韓信不由臉色一變,早上的時候上郡的信使剛剛將戰情匯報,可現在卻又派出信使,那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快,帶進來。」 一名渾身甲冑的秦軍斥候跌跌撞撞的走進大廳,想來是在寒風中策馬狂奔了幾天幾夜早已經筋疲力盡,跨進門檻時竟然幾乎暈倒。一旁的親衛急忙上前攙扶,十分有經驗的為其灌了幾口暖酒,又掐了會人中,那斥候才緩過氣來。 見韓信在座上正焦急的看著他,那斥候強撐著身子跪下,失聲說道:「稟上將軍,榆次失陷,長城失守了!」 「什麼!」韓信「霍」得一下站起身來,酒杯失手落地,滿臉的驚駭之色。 榆次起初並不是個城,只是長城上的一個關隘要塞而已。 上郡北部的長城是依托陰山的南麓所建,惟獨在陰山和祁連山交界之處是一片一馬平川的平原。為了防止草原上的遊牧部落通過此處襲擾秦國,昭襄王便下令在此處鑄城,以此銜接東西長城。如此才有了榆次關。 後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驅匈奴,開疆闢土數千里,將邊境推到了河套以北。榆次關便解除了來自草原的威脅,轉而成為了關中出塞的必經之所,人口商賈日漸增加,漸漸興旺了起來,始皇帝三十六年便在此設縣。如今既然河套已失,那榆次自然又在此發揮了作用,成為了長城上重要的一處防線。 榆次是按照秦國一級邊城的規格建造的,城牆高三丈,有護城河,東西則於長城銜接。雖不可說是堅不可摧,但對缺乏攻城器械的匈奴來說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堅固關隘。所以田市對這裡也是放心的很,只是派出了五千兵士駐守,以他的心腹愛將劉甲為將。 劉甲是隴西老秦人出身,為軍中軍侯。平時為人耿直嚴謹,深得田市的欣賞,這次才委以重任,讓他擔任榆次守將。劉甲上任後也確實不負所望,先後數次擊退匈奴人的攻城,且多有斬獲,殺死了一名匈奴的婢王。田市為此大為歡喜,下令送來了數十頭肥豬,好好的犒賞榆次三軍,全城頓時歡呼如雷。 一片喜氣洋洋中,唯有一人面色陰沉,內心掙扎十分。 霍疾抬頭望著遠處,看似在仰望天空,其實心中卻緊張萬分。這時同僚走了過來,笑著說道:「霍曲侯,今日軍侯請酒,都是咸陽上將軍送來犒賞我們的,不去討幾杯美酒喝嗎?」 論職霍疾不過是副曲侯,不過同僚之間大多都喜歡相互臉色貼金,誰也不會這麼不識趣的加上一個「副」字。霍疾喜好飲酒,這在全軍都是出了名的,所以那同僚自然以為霍疾無論如何都會去的。 霍疾勉強笑了笑,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說道:「你們去吧,今日我已經和軍侯說了要留值守勤的。」 那人豎了豎拇指,面帶諷刺的笑道:「霍曲侯果然忠於職守,佩服佩服,看來是想討軍侯的歡心了。那我就不叨嘮了,先去喝上幾杯。」 霍疾忍不住嚥了口口水,瞪向同僚遠去的背影,心中暗暗說道:「儘管喝吧,等你死到臨頭了就知道後悔了。」 霍疾出身忐忑,先是在隴西為戍卒,後被徵調入章邯的隊伍隨他出關平亂。後來章邯戰敗他也隨之一起投降了楚軍,後來項羽坑殺秦軍他又運氣極好的成為了逃出來數萬人中的一個,然後被整編入伍,半年來積功成了一名副曲侯。 原本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會這麼平穩的度過的,四處征戰,如果運氣好些能活下來的話,想必會成為一名曲侯,再高些他就不敢想了。可董翳派人送來的一封信卻擾亂了他的心神。 他在章邯軍中時曾是董翳的親兵,後因為表現良好才被外放出去當名小軍官,所以董翳算起來是他的老上級了。只是董翳這個老上級來信當然不是跟他敘舊,在信中他赤裸裸的提出了讓他砰然心動的條件,「事成之後封侯百將,黃金百錠,榆次城中的美女任他挑選」。 如此豐厚的條件又豈是他現在這麼個區區副曲侯能比的,要說霍疾沒有心動那是絕無可能的。可最初他還是忍住了衝動,反而馬上將信件燒燬,防止被別人發現。 他心中冷笑不止;董翳呀董翳,你都落魄到如此地步了還當自己是翟王。條件再好,也要有命去拿,再說就憑你現在這個潦倒的模樣,能給我許諾的那些嗎?恐怕只是信口開河隨後許諾的。 於是霍疾對董翳的誘降絲毫不理,但害怕被人知道他是董翳舊部這個事實,於是也隱瞞了下來並未稟告劉甲。 司馬欣董翳對他的不回應卻並沒有放棄,隨後司馬欣竟然勸動了冒頓單于親自霍疾寫了封信,特意蓋上了匈奴的王印。霍疾受到第二封信的時候才信以為真了,信中冒頓親自用秦書細細勸說了霍疾歸降,便將對他的許諾提高到了封王割地,唯一的條件就是永為匈奴人的友好鄰邦。 封王!這個無疑對霍疾是個巨大的誘惑,大到他幾乎無法抵抗的住的地步。雖然三年前陳勝和吳廣在大澤鄉喊出了一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可對平民來說,王仍是高高在上、秉承天命的所在。平常人不要說想做,就算看上幾眼聖顏也是天大的榮幸。 冒頓的大方終於讓霍疾下定了決心,他決心防守一搏了。他秘密召集了他部下的幾十個生死弟兄,這些人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對他忠心耿耿,絕對信賴的住。 今日是劉甲慶功的晚宴,他又主動請纓要求執勤城門。劉甲是個忠厚之人,對霍疾絲毫沒有防備,見他如此敬職反而大大誇獎了一番。就這樣霍疾輕而易舉的取得了城門的守衛權,將他的心腹悉數安排了進去。 雖然冬天已過,可早春的天氣依舊十分寒冷,尤其是在這種寒苦的邊塞之地。城頭上的戍卒一個個都懂得手腳冰涼,在那不停的跺腳取暖。霍疾見此便大聲的說道:「兄弟們,天氣寒冷,你們先回城樓休息吧,有親兵營的警戒即可。」 見守將如此通情達理,秦兵齊齊歡呼,爭先恐後的湧入城樓避寒。霍疾微笑的看著一個個袍澤鑽入城樓,心中卻緊張萬分,生怕出了一點紕漏被人提前發現了。 待秦兵都進了樓中避寒,霍疾的手心卻緊張的直冒冷汗。他忽然間有些害怕了起來,擔心事敗的話不但他的妻子兒女覺都要殺頭,恐怕家族也會難以倖免。 事到臨頭,霍疾卻猶豫不決。他手下的亡命之徒見他如此不決,便咬牙狠狠的說道:「大人,快下令動手了,我們就算現在收手,今日如此不同尋常的安排也會讓人察覺出來的,到時候我們肯定死路一條。還不如趁機搏一搏。」 霍疾聽罷,終於下定了決心,大手重重一揮,低聲吼道:「動手。」 第186章 驚變(2) 黑暗中靜靜的聳立著數千名騎兵,卻沒有人說話,只有馬上騎士偶爾發出了甲片摩擦聲,氣氛壓抑的可怕。 隊伍最前列的赫然就是已經投奔了匈奴的秦奸司馬欣和董翳,兩人皆是面帶焦慮的看著遠處閃爍燈火的榆次城頭。 終於董翳按耐不住安逸,張口擔心的說道:「你說霍疾會不會臨時變卦。」 司馬欣雖然心中也擔慮萬分,可城府卻比董翳深上了許多,只是淡淡的回道:「放心,我們開出的條件如此豐厚。霍疾此人視財如命,他是你的老部下,難道你還不瞭解他嗎?」 董翳猶豫了下,說道:「話雖這麼說,可你我現在這種處境,給他的許諾不過是空口無憑,他未必會信我們把,可不要被他賣了去給韓信邀功。」 司馬欣搖了搖頭,肯定的說道:「這你大可放心,他絕不會暴露自己和我們私下有來往的事情,否則他就無法在秦軍中立足了。」 「你我雖然落魄,可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們身後是誰,那可是整個草原上的霸主——匈奴的冒頓單于,這五十萬大軍就是我們的底氣。單于的親筆信我們已經交給了他,他若還不心動,那就只能怪我們看錯人了。」 董翳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我們再等等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司馬欣的心情愈發的緊張,寒風之中額頭上竟然冒出了一排細微的汗珠。他緊緊的盯著榆次城頭,生怕錯過一絲變化,可讓他失望的是,榆次城頭依舊火光如常,沒有一點異變。 就在司馬欣幾乎仍不住想要下令撤軍的時候,卻忽然有了變化。 「大王,快看!」一名親兵語中充滿興奮的喊道,手指著榆次城頭。 原本平靜無比的城頭忽然火光沖天,隱隱傳來了廝殺之聲,遠處緊閉著的榆次城門卻緩緩打開。司馬欣這時那還會猶豫,拔出戰刀狂吼道:「殺。」 身後五千多名騎士齊齊拔刀,興奮的隨之狂吼道:「殺!」 當正在慶功的劉甲發現了城門的異常,卻已經為時尚晚了。從城門衝進的鐵騎迅速席捲了大半個榆次城,劉甲先後組織了三批趕死之士拚死反撲,想要奪回城門將敵軍逼出城外,卻先後被擊退,反而被騎兵趁機追擊擴大了優勢。 到了天明時分,榆次城已經全部淪陷,尾隨而至的匈奴大股騎兵相繼入城增援司馬欣和董翳所部。劉甲見大勢已去,便絕望的率著最後一批死士朝著匈奴人猛撲去,最終在匈奴的馬蹄下消耗殆盡。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長城雖然堅不可摧,確實一個整體的防線,如今榆次的死守便讓匈奴人在長城上打開了一個缺口,匈奴大軍通過這處源源不斷的湧入秦國,頓時讓整個長城防線失去了防守的意義。 噩耗傳來,蕭關的田市頓時如同雷擊,反應過來後迅速調集了所有可以徵調的大軍,同時火速派人前往膚施於趙無忌相約出兵,想要在匈奴人立足未穩之時奪回榆次。秦軍猛攻了一天一夜,不但沒有奪回榆次城,反而死傷慘重。尚一些理智的田市這才停止了這毫無意義的自殺,轉而將大軍後撤,想要在匈奴主力入關前退回第二道防線。 這是已經入關的冒頓興奮異常,他數夜未眠,赤紅著眼下達了一道道軍令,催促著關外的軍隊迅速趕來榆次入關。同時他也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急忙帶著剛剛入關的騎兵朝著後撤的秦軍猛撲而去,緊緊的咬住,想等後續大軍趕來時一舉殲滅。 蕭關南的一個小城,緊急南撤的秦軍大營就設在此處。田市和趙無忌兩人滿臉血污,都睜大著眼睛圍著中間桌上的一張地圖。 趙無忌重重指著地圖上的數處說道:「這、這、這,這裡三處還有我們來不及撤走的四萬人,還有敖倉,那裡可是有二十萬石的屯糧。」 田市緊咬牙關,狠狠的一錘捶在桌上,低聲咆哮道:「絕不能讓敖倉的存糧落入匈奴人之手。」 「常封。」 「末將在。」一名七尺大漢應聲道。 「著你率三千人前去敖倉,一把火將存糧全部燒燬,決不能給匈奴人留半丁點糧草。」 「諾。」常封大聲領命道,旋即轉身火速離去。 趙無忌緊緊的盯著田市,焦慮的問道:「那四萬兄弟怎麼辦,還有匈奴人的追擊越來越進逼近了,雖然我們擊退了數次,可一旦他們的援軍到來,我們如何是好。」 田市和趙無忌兩人相對而視,卻從對方眼中看不到一點想要的東西。他們誰都清楚,匈奴全是快馬騎兵,而秦軍多為步卒,在原野上兩條腿的步卒如何能跑過四條腿的騎兵,匈奴大軍趕上秦軍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一旦被匈奴騎兵纏住,那原野之上騎兵對步兵那無疑是場毫無懸念的屠殺。這個道理既然田市和趙無忌知道,那冒頓也一定想得到,他此刻一定在馬不停蹄的追趕著秦軍的南撤部隊。 田市目光緩緩看向遠處,忽然開口對趙無忌說道:「你立刻帶大軍南下,去義渠去與王歧老將軍會合。大人那邊想必也收到了消息,我想從咸陽來的援軍很快就會趕到的,你只需和王歧固守待援,決不能讓義渠也失陷。」 趙無忌一愣,旋即問道:「那你呢,你難道不和大軍一起南下嗎?」 田市緩緩搖頭,目光中透出了一絲堅毅,「我不去了,我帶本部五千人馬去馳援長子城。」 趙無忌瞳孔瞬間放大,吼道:「老田,你發什麼瘋,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再說我們還沒有敗呢,老大還在呢,咸陽的主力還在呢,你犯不著如此發瘋。」 田市卻穩住氣說道:「我沒瘋,我清醒的很。易關和雞鳴關的駐軍都地勢靠南,只要我們拖住了匈奴的大軍他們完全可以撤退下來,而長子城卻不同,那裡地靠北端,現在想來早已經被匈奴人纏住不得脫身。我們秦軍從沒有拋下袍澤的慣例,即使是全部戰死,也是相約慷慨赴死,絕不會苟且偷生!」 趙無忌睚眥欲裂,怒吼道:「放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分明就是覺得對不起老大,想要一心求死。有你這樣的嗎,不過是輸了場仗而已,大不了以後我們再扳回來就是了,動不動就想以死謝罪算什麼英雄好漢。」 田市閉門不語,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才長歎道:「這次兵敗,是大敗,慘敗!從上將軍執掌秦國以來前所未有的慘敗!必須要有人擔起責任來的,那人不是我的話那就只有上將軍本人了。我若不死,國內憤怒的聲音必將震天喧囂,依照上將軍那性子,你怎麼可能會殺我謝罪,到最後必然是得罪許多人。」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讓他左右為難呢。」 「再說長子關尚有近萬的軍隊來不及撤走,我身為主帥,絕不會拋下部下的,只有和他們一起赴死才能對得起將這些子弟交給我們的父老。」 趙無忌暴跳如雷,「要去也是我這個副帥去,你是三軍主帥,如何輪得到你去。」 任田市如何理由,趙無忌就是不肯答應,非要自己代替他去才肯。田市見爭執不下,唯恐因為此時耽誤了撤軍的時間,便大吼一聲:「趙無忌,我才是三軍主帥,手中有天子賜的虎符,你難道想造反不尊號令嗎?」 趙無忌咬牙道:「造反又如何,我趙無忌絕不會看著兄弟替我去死的。」 田市見勸說不動趙無忌,便厲喝一聲:「來人。」 「諾。」數名親衛相應上前。田市狠狠的指著趙無忌,大聲說道:「趙無忌不尊號令,冒犯主將,將他給我拿下,押赴義渠待上將軍處理。」 「諾。」數名虎背熊腰的侍衛蜂擁而上,趙無忌怒極拔劍,大聲道:「你們誰敢拿我。」 田市卻咬了咬牙道:「給我拿下。」一陣金戈交接聲,趙無忌卻是和親衛們動起手來了。趙無忌本就是無心殺自己人,再加上氣勢上虧欠了大半,倉促之下竟然落了下風,被親衛中數個高手逼的棄械束手。 趙無忌被挾制著壓了下去,嘴裡拚命的喊道:「老田,你要想清楚呀,想清楚呀,別胡來!」 田市卻絲毫不為所動,深深的看了一眼趙無忌的背影,又大聲說道:「韓破奴。」 「末將在。」一名虎背熊腰的彪壯大漢大聲應道。 「著你暫代統帥之職,率大軍即刻南下義渠,到了之後一切聽憑王老將軍的安排。」 「諾!」 這是一場絕望的狙擊,不到一萬五千人的秦軍據守一座僅有一丈高城牆的小城邑,卻要面對超過四十萬大軍的匈奴人。沒有人覺得他們能守住,事實上田市自己也從未相信能守得住,他要做的僅僅只有一個,那就是務必像一顆釘子一般緊緊的定在匈奴人南下的路上。 長子城便是這顆釘子,它地處南北要道,緊扼住上郡前往關中的咽喉。無論是從關中前往上郡塞外,還是西北邊地想要回到關中,要想快捷就必須通過這處要地,否則就要繞過六百多里走陰平小道了。 只不過上郡為秦國的領土已經有三百多年了,長子城早已經是秦國的內腹所在,自然毫無戰略意義,倒是作為後勤軍中調配的場所更為合適,昔日北軍的後勤補給便是通過這裡源源不斷的輸往北地九郡。 既然並非戰略要地,田市在此處就僅僅駐紮了不到數千人的老弱之兵,作為居中策應的要樞所在。後秦軍全線撤退後,從長城沿線撤下來的近萬人便被堵在了此城中,南下之路被匈奴人的騎兵攔腰斬斷,一時惶惶不可終日。 此時冒頓的大軍已經大部通過了榆次,在朝下火速追擊南撤的秦軍,想要一口氣吞掉這十幾萬的秦軍。 聽聞這裡有萬餘尚未撤走的秦軍,匈奴十幾萬鐵騎便蜂擁而來,將長子城團團圍住,想要一舉吃下這萬餘秦軍。 匈奴大軍尚未完成包圍,卻有一股秦軍鐵騎忽然自南發起了猛烈的攻擊,竟打了個匈奴大軍措手不及,連連敗退,被這部秦軍突圍進了長子城。 很快,象徵著主帥的大麾在城頭高高豎起,圍城的匈奴人驚喜的發現,城中所困的竟然是秦軍長城戍衛軍的大帥田市。 很快消息就報給了冒頓,冒頓將信將疑,覺想不出田市堂堂一個主將卻會被困在這麼一座小城中的原因,便派軍中的秦人前往查看,這才確定城頭站著的真的是田市,頓時大喜過望。 之前圍城的匈奴軍為了逃避責任,自然將擊敗他們的秦軍吹噓的勢大無比,說至少有數萬人的規模。冒頓據此判斷主帥田市所率的極可能是秦軍主力部隊,來不及撤走便殺回了長子城。於是點起了兵馬,下令各部停止追擊,轉而全力包圍長子城。 為了盡快的拿下長子城,冒頓一到達後便急忙催促各部開始攻城,絲毫不給城內秦軍以喘息的機會。 長子不過是小城,城矮牆低,匈奴人只需騎著馬便可靠著飛鎖攀登而上,根本不用雲梯攀爬。而秦軍也沒有什麼可以依賴,只好在城頭以死相搏,將爬上城頭的匈奴人悉數殺死。 激烈的慘戰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從清晨殺到了黃昏。匈奴人前仆後繼的沿著城牆攀爬而上,在他們背後有著豐富的獎賞,而城頭上的秦軍則以死相搏,絲毫不肯退讓半步,因為他們已經退無可退,退後便是城破,城破便是身死。 秦軍的頑強抵抗愈發堅定了冒頓的想法,他更加堅信城內就是秦軍的主力所在,所以加倍的催促著他的部下發狂猛攻。靠著人數上的優勢,匈奴人一點點的奪取了城頭,反而將秦軍逼下城去,雙方轉而展開了激烈的巷戰,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成了兩軍廝殺爭奪的地方,城中密密麻麻的排滿了秦軍和匈奴軍的屍體,以致後續到來的援軍不得不搬開層層屍體才能重新廝殺。 從黃昏到翌日天明,再到午後,在匈奴人在重賞之下不知疲倦的狂攻,實力懸殊的秦軍終於崩潰了,城內再無有建制抵抗的秦軍。田市力戰殺敵,最終力竭而死,死後屍身被強攻的匈奴將領分成了四份,都想憑此像冒頓邀功。冒頓雖憤怒其使詐斷後,但依舊佩服他的忠勇,於是便將他的屍體合為一處,厚葬在黃河西岸。 正是因為田市的絕地阻擊,才將匈奴大軍拖住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三天的時間內,北方軍主力依舊撤了回來,雖然損失慘重折損了五萬多人馬,可剩下七萬主力卻保存了下來,成功的撤退到了義渠和王歧會和。 哀號傳來,咸陽為之變色,瞬間整個咸陽便如同跌落到了冰窖之中。誰都知道,沒有了長城依托那就必須和匈奴人在原野中決戰,這對以步卒立國的秦帝國無疑是個極大的挑戰。 每個秦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想,難道一年前諸侯圍城之事又要重新在咸陽上演。 以韓信為首的朝廷卻迅速的做出了反應,一方面為田市舉殤,追封他為大將軍;一方面派出一支萬餘人的先遣隊,沿著秦直道穿插北上;而韓信則親率十三萬大軍祭師北上,和王歧的大軍會和共抵匈奴。 咸陽秦直道邊,兩人正在馬上話別。 韓信舉起酒杯,「來,乾了這杯,要知道出了咸陽你可就再沒有如此美酒可以喝了。」 王涇曬然一笑,「少在了匡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呀,膚施城內從來不缺美酒的,『老來居』地下可是美酒數百壇,我若帶兵去討,難道老闆還敢說不嗎?」 韓信哈哈一笑,道:「這才像當初那橫行霸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涇少呢,難怪當初號稱『膚施小霸王』。」 王涇卻正色,沉聲說道:「說真的,你這次能讓我重新掌兵,難道不怕群臣的唾沫將你淹死嗎?雖然我很想,可我不想害了你。」 韓信笑了笑,「你到以為這是美差,我實話早就跟你說過了,膚施城現在情況不知,趙無忌從膚施出兵後卻被匈奴大敗,南下匯合田市才得以逃脫。現在膚施是存還是亡,是還在我秦國的手中還是依舊陷入匈奴之手,我都一無所知。你這一萬人不過我是下的一場賭注,我賭的就是膚施尚未失陷。我非常需要在匈奴的背後牢牢的釘上一個釘子,死死的遏制住匈奴的南下之勢,讓冒頓寢食難安。」 「可這任務說九死一生絲毫不誇張,若是膚施依舊失陷,你這一萬人過去連塞匈奴人的牙縫都不夠。就算膚施城還在,能不能在匈奴大軍的狂攻下守住同樣是個問題。我實在想不出,除了你誰也不會願意去幹這種事。若是誰有意見,我便讓他代替你去,看他會不會還說。」 王涇爽朗的哈哈一笑,笑著拍了拍韓信的肩,許久才止住笑容道:「我們之間若說謝的話未免太見外了,不過兄弟你的這份人情我領了。若果讓我一輩子窩在那裡等死,還不如轟轟烈烈的死在戰場之上。反正我已經有了兒子,怕個鳥。」 韓信笑了笑,面容卻有些苦澀,「還是那句話,萬事小心,稍有不對立刻掉馬回頭,千萬不要逞強。」 王涇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用擔心。」說完便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第187章 斷其生路 北地郡,義渠城。 隴北上郡等地的失陷無疑給秦國帶來了巨大的震盪,一時間關中惶恐,秦民多有不安。韓信為了穩住前線的戰局,親帥主力大軍北上坐鎮義渠,與王歧部以及退下來的趙無忌部會和,合兵二十六萬,拱衛著關中的北部防線。 長城失陷後,從隴北到關中便是一馬平川之地,再無可守之險。如此平地十分利於匈奴的騎兵作戰,這對以步卒為主的秦軍無疑是個壞消息。 幸好北地郡雖屬秦國邊地,但因為緊鄰著關中,所以人口也較為稠密,因此城池林立。關中向來素有金城千里之稱,秦軍沿著一座座城池依次抵抗,一時倒也讓匈奴無可奈何。冒頓見急襲以及難以成效,便收兵回撤,轉而鞏固已經攻佔的領土城池,肅清隴北殘餘的秦軍,保證自己的後方暢通無阻。 幸虧賴於韓信的謹慎,隴北之地的秦人大多已經撤離,這才對人口稀貴的秦國沒有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也有了資本繼續和匈奴打一場消耗戰。 義渠城大營中,春雨正連綿不斷,營地內一片泥濘。一名滿身甲冑的將軍長伏在帳外的泥地中,長跪不起。雨水沿著他頭盔的帽簷不斷滴落入衣中,身上早已無一處乾燥之處。 春雨仍寒,淋在身上尚且寒冷,更別說渾身濕透跪在寒風中,那將軍雖然體格健壯無比,身軀卻也忍不住微微戰慄。過往的將士大多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卻自覺的只是忙碌著各自的事情,並無一人前去攙扶。 營帳之中一片死沉,王歧、蒙石、英布等人都低著頭各自想著心思,卻無一人開口說話。韓信一直抬著頭望著營外連綿的大雨,忽然開口說道:「今年的春雨有‥wen ren sh□ w□‥異於往常,恐怕渭河和涇河會水位暴漲,傳告丞相府,令關中多做準備,保障春耕。」 「諾。」一旁的書記官迅速的記錄下了韓信的軍令,隨即交由掌印官蓋上韓信的小印,派快馬速度報往咸陽。 見韓信竟然還有心情關心關中的春耕,眾將忍不住鄒眉,不少人心中想到;要是關中的保不住了,你春耕長出來給誰吃呀,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匈奴人。 「上將軍。」蒙石畢竟年輕氣盛,再加上和趙無忌關係極好,忍不住跪下開口求道:「趙將軍已經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再跪下去恐怕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了。」 韓信轉過頭來,怒目圓睜道:「讓他繼續跪著,長城的失陷與田市和他二人的大意脫不了關係,田市身死殉國罪過以抵,他卻仍然獨活著。如果不讓他吃點苦頭,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田市,對的起死去的將士。」 韓信閉目深吸幾口氣,這才平息了心中的悲慼。田市跟隨他多年,從當初在北軍從軍開始便為他的副手,一直對他忠心耿耿,如今想起當初在北軍的日子恍若昨日,可他卻已經被匈奴亂刀分屍。 韓信緊緊的握住拳頭,心中暗暗的發誓道:「冒頓,我早晚會取你首級來祭拜田市的。」 如果說之前韓信對冒頓的敵意更多來自國與國之間的敵對,私人之間倒是對冒頓存著有幾分惺惺相惜,可如今這一點的英雄相惜也被滿腔的憤怒取代了。 韓信睜開眼睛,目光中的憤怒已經消退,轉而神色恢復如常,又說道:「而且趙無忌他自從跟隨我後,一直持著我的親近驕縱異常,趁這次機會讓他吃點苦頭也好。」 韓信目光掃過了帳中眾將,尤其是在蒙石的臉上停留了數秒,緩緩的說道:「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你們雖為我的親信,我平時對你們也是不加約束,可不代表你們可以任性妄為。軍規仍然是軍規,一旦有犯,別說是你們,就算是我本人,也一樣要受罰。」 眾將在他炯炯的目光下不禁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韓信收回了目光,又看向帳中一襲儒袍的張良,道:「張先生,你以為這場雨對我們是有利還是有弊。」 張良微微側身,沉吟道:「依下官之見,大雨雖能讓我軍行動不易,不利於我們趁匈奴人立足未穩時發動反擊收復失地,但對匈奴人的賴以為戰的弓馬騎射卻是極為不利,在潮濕的雨中弓箭顯然會威力大減,必然無暇顧及繼續深入關中。所以綜合衡量,對我們是利大於弊。」 「但從長遠來看,如果我們現在不趁機反攻奪回多一些失地的話,那必然讓匈奴人從容佔領隴北,那樣的話對秦國戰略空間便被大大的壓縮。如此看來,從長久說對我們是弊大於利。」 韓信點了點頭,「張先生所說正合我意。」突然提高聲音道:「蒙石。」 蒙石站出大聲應命。 「著你帶二萬本部輕騎,我給你雙馬配置。你從西邊繞道隴北襲擾匈奴後方,若遇匈奴老弱及小股人馬,則上前圍殲,若遇大隊騎兵,則繞道遠遁。匈奴人大多是派老弱驅趕羊群隨軍出征的,你只要小心謹慎一些,必然不會被他們的主力纏住。無論戰績如何,二十日後你務必退回義渠。」 「末將領命。」蒙石粗聲吼道,一拱手滿臉殺氣的轉身離去。 「王歧聽命。」 王歧大步邁出,「末將在。」 「令你領軍六萬,出義渠北上沿著馳道收復失地,若遇城池,則分兵駐守。行至洛水便可止住北上。記住要妥善修繕城池,要在日後匈奴人的進攻中堅持的住。」 「諾。」王歧應命道,旋即又想道什麼,便有些疑慮的說道:「可是上將軍,萬一我碰到匈奴的主力大軍怎麼辦?要知道我軍在泥濘之中必然行進緩慢,到時候想撤都沒機會了。」 韓信微微一笑,「老將軍不必擔心,我可以擔保冒頓必然不會將主力佈置在南邊。」 王歧聽了韓信的才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心中雖然還有所疑慮,但也不敢不尊韓信的軍令,便告辭退了下去。 「甘肖。」 「末將在。」 「你將你所部分為數十個小隊,千餘人為一隊,廣佈旗幟和節杖,在我軍駐地四處奔走,做出是從咸陽調來援軍的樣子。」 甘肖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韓信這是讓他故作疑兵,用來穩定北地郡的民心,同時也用來迷惑匈奴的探子,讓冒頓心存忌憚不敢傾力南下。甘肖心中不禁佩服,便大聲領命,隨即退下。 隨即韓信又下達了大大小小幾個命令,眾多將領紛紛領命退下。帳中的英布見人人都有任務,惟獨他沒有,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忍不住站起來粗聲道:「上將軍,為何他人都有軍務,而只有我閒置。」 韓信笑了笑,「你急什麼,好鋼需要用在好刀上。你雖然勇武過人,可行軍佈陣並非你所長,若說到衝鋒陷陣才是你的老行當,這些日子你只需抓緊操練士卒,養好精神,來日必有惡戰。」 英布雖然有些不服,可也知道韓信說的確實是事情,只好悶聲應命,也跟著退了下去。 帳中眾人也隨之退下,張良這才微笑的看著韓信說道:「我聽你說的這麼肯定,說冒頓的主力不會在南邊,你可有什麼依據?」 韓信看了張良一樣,嘴裡淡淡說道:「我猜的。」 張良頓時愕然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確切的情報呢。」 韓信一笑,「我只是設身處地的為冒頓著想,若果我是他,此時一定會不留餘力的全力南下,不顧一切的朝南攻進關中,可是他沒有,反而退兵了,那就說明後方一定出問題了,想來想去也只有膚施一種可能了。」 張良愣了愣,「難道你在那裡有伏兵?」 「嗯。」韓信點頭道:「我在出兵之前已經派了王涇領了一支萬餘人的偏師前去馳援膚施,那裡城高池深,是有名的大城,如果防守得當,決不至於輕易易手。而冒頓若想放心南下,這顆釘在他後方的釘子就必須要拔除。」 張良詫異的說道:「可是那個弒君的王涇?」 見韓信點了點頭,張良不禁笑著搖頭道:「真不得不佩服你,什麼人你都敢用,要是讓其他朝臣知道你私自將他放出,不知道要為你帶來多少麻煩。」 韓信面不改色的說道:「我只知道我是個統帥,只要能打贏仗什麼辦法我都會用的。王涇曾是北軍統帥,又在膚施城生活多年,對膚施附近的地勢熟悉無比,沒有人能比他更合適擔任此職了。」 張良聞言也贊同道:「此言甚是,如今看來,你的主意確實十分奏效,不但大大的制約住了匈奴南下的腳步,也為日後反攻提供了機會。」 韓信眼皮微動,道:「子房,你現在就說反攻,未免為時尚早吧。」 張良笑著道:「我觀你話語間神態自若,又語氣篤定,起初還以為你是故意裝給部下看的,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對。」 韓信微笑道:「哪裡不對了?」 張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哈哈笑道:「因為我已經想到了破敵的辦法,本來還有些洋洋得意的,還想跟你炫耀一番,如今看來倒是我班門弄斧了,你早已經胸有成竹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看你最初得到長城失陷的反應是驚,現在反倒成了機會了,因為你和冒頓一樣,不想打持久戰,如果能一戰解決,恐怕你們兩個都會很樂意。區別就在於誰是敗者,而誰笑道最後。」 這回輪到韓信有些驚訝了,轉轉了眼珠,便說道:「不知子房心中的計策和我可是一般,不如這樣吧,你我同事將心中的計策寫在手上,一視何妨?」 張良拍掌稱好,兩人各自取筆,將心中所想寫在手上。相約同時張手,皆哈哈大笑起來。 「知我者,子房也!」 膚施城下,冒頓狠狠的瞪著遠處巍然屹立的膚施城牆,心中充滿了暴躁。他揮舞著馬鞭,大聲吼道:「給我進攻,進攻,一刻也不得停留。」 隨著冒頓的咆哮聲,大批大批的匈奴士卒扛著簡易的雲梯登上城樓,城頭炮石如雨,箭疾如蝗,不斷頭被砸的頭破血流的匈奴士兵翻滾著慘叫墜下,卻絲毫不能動搖冒頓堅定如石的心。 匈奴從來不缺精銳的騎兵,可去十分缺乏步兵,尤其是攻城攀爬用的步兵。從匈奴士兵笨拙的身手就不難看出,這些馬背上的勇士們根本就是被趕鴨子上架,強逼著他們下馬蹬城的。 一旁的稽粥卻心頭在滴血,現在正在流血的士兵很大一部分正是他的親部,他如何能不心疼萬分。終於,他忍不住開口哀求道:「叔父,這些士兵都是我匈奴的精銳呀,如此白白損耗在攻城上,實在不值。不如我們繞過膚施,直接南下關中不就可以了。」 「放屁。」冒頓暴跳如雷,滿腔的怒火似乎找到了發洩點,狠狠的一馬鞭抽在稽粥臉上。稽粥眼見馬鞭抽來,卻不敢躲閃,隨後慘叫一聲捂著眼睛滾落馬下。 「蠢貨,你懂什麼。」冒頓瞪著地下的稽粥,眼中滿是怒火。這怒火卻不是沖稽粥發的,只是他湊巧成為了倒霉鬼。 「我們這次來不是來搶掠的,而是來征服,征服你懂嗎?我要徹底的摧毀秦人的國家,將他們的子民像牛羊一般奴役。如果膚施不拿下,我如何能佔領整個上郡,有這顆釘子在,隨時可以出城襲擾我們的後方,這樣我們就要花十倍的兵力在防備他們上了。」 稽粥捂著眼睛痛的在地上直冒冷汗,若不是自己躲閃的快,這一鞭子幾乎將他的眼睛抽瞎。他低沉著的另一隻眼睛中閃過了一絲恨意,抬起頭來時卻換了滿是謙卑的目光,連滾帶爬的爬到冒頓馬前,一把抱著他的腿說道:「叔父,稽粥愚笨,我知道錯了。」 說完跳了起來,惡狠狠的看著膚施城頭吼道:「我這就去為您攻下這城,說完鎧甲一脫,赤膊就要上陣,冒頓卻在身後喊住了他。」 「胡鬧什麼,快回來。」冒頓瞪了他一眼,看著他的傷眼不由有些愧疚,又說道:「你怎麼說也是我匈奴人的休屠王,我冒頓的侄子,如何能讓你以身犯險,難道讓秦人笑我匈奴無人嗎?」 稽粥謙卑的低下頭顱,憤憤道:「可侄兒實在是想為叔父您分憂呀。」 冒頓這才臉色稍微好了些,點頭道:「你的忠心我明白了,你先退下,草原上才是我匈奴勇士馳騁之地,而不是在這懦夫藏身的城牆上。」 稽粥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了下來,一旁的燕複眼中閃過了一絲欣賞,咳了咳尖著嗓子說道:「大單于,我匈奴善馬戰而不善攻城,我草原上的勇士不應該是這樣用的。不如讓司馬欣他們的人來攻城如何,要知道他們兩以前可是這城的主人,想來熟悉無比。而且他們手下的都是秦人,死了也和我匈奴無關,單于你說是嗎?」 冒頓點了點頭,「說的對,我已經招他們兩人回來了,想必現在也快到了。」說完揮了揮手下令道:「傳我軍令,停止攻城。」 城中,王涇卻抱著酒罈站在城樓上,遠遠的眺望一眼望不到頭的匈奴大軍,卻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身邊被逼著上城觀戰的數名官吏不禁面面相覷,一名站在最前的秦吏不由清了清嗓子,道:「不知少將軍所笑何事?」 王涇指著匈奴大軍狂笑道:「魏郡守,你看,那匈奴又這麼多的兵馬,我們城中才區區兩萬人手。我笑他們不爭氣呀,竟然費這麼大勁都拿不下我們,你說好笑不好笑。」 魏青不由面色一滯,沒好氣的說道:「少將軍,你醉了。」 「要知道現在可是大戰之間,你若還是喝的如此酣然大罪,小心監御史彈劾你。」 王涇卻絲毫不理會他的威脅,仍然自顧著喝酒,一點都沒有把魏青這個郡守放在眼裡的樣子。魏青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韓信掌權後,便對秦國上下大刀闊斧的改革一番,因為轄地萎縮,便撤消了郡尉一職,轉由中央直接掌控各郡軍事,郡守也變成了單純的只管民事不理軍事。可話雖這麼說,郡守論官職仍然是一郡最高之職,戰時特殊情況也可以直接掌軍,可王涇的突然橫插一腳不但打斷了他的計劃,還將他手中可用之權幾乎全部搶走,他反而成了個有名無實的郡守。 王涇忽然霍的一聲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酒罈一仍,目光中卻再無醉意,反而笑道:「各位大人,王涇為你們助興一番如何。」 說完也不待眾人回答,直接三下五步躍下城頭,隨即集結的號角聲響起,南城門轟然頓開,數千秦國騎兵呼嘯殺出,將正在撤退的匈奴步卒殺了個人仰馬翻。 王涇一馬當先,身後的騎兵猶如一把利劍一般在匈奴人中如入無境,猝然不備的匈奴人頓時被殺了的屁滾尿流。當氣急敗壞的冒頓帶著金帳狼騎殺氣騰騰的趕到時,秦軍已經成功的繞了一圈從西門入城,冒頓只好看著緊閉的城門鐵青著臉。 王涇入城後,城頭一片歡呼,王涇哈哈一笑,下令道:「來人,將之前俘虜的一千匈奴人押上城頭,全部斬首壯威。」 城頭上頓時哭喊聲一片,一群男男女女的匈奴牧民被押上了城頭,這些正是開戰前來不及撤走被秦軍捕獲的匈奴牧民。隨著王涇一聲令下,一千多顆人頭頓時落下城頭,匈奴軍中頓時鴉雀無聲,冒頓大叫一聲,拔刀怒吼道:「我必屠城洩憤。」 城頭之上,魏青臉色蒼白的跌落在地上,旁邊的手下急忙手慌腳亂的扶起他,卻見她半響才回過神來,失聲慘叫道:「好你個王涇,你這是要斷了城中所有人的生路呀,你好狠的心呀!」 第188章 心懷鬼胎 大雨仍淋淋直下,天地間彷彿都籠上了一層水霧。 帳中依舊燈火通明,韓信皺著眉緊緊貼著牆上掛著的地圖上,凝神看了半宿。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韓信這才將目光移開了掛圖,舒展舒展了筋骨。 已經到了夜半時分,軍營中也是一片安靜,只是偶爾有巡夜士卒的腳步伴著雨聲傳來。 這處大營雖是露天所建,卻因為建在高地,四周所圍又都是防水極好的牛皮革料,所以雖在雨中,營中卻仍然保持著乾燥,並沒有像其他營帳一樣有一股霉潮味。 義渠雖然不是什麼大城,可也是北地郡郡治所在,城中並不缺舒適的官衙府邸,甚至還有一座簡易的皇帝行宮。不過韓信並沒有將上將軍節帳設置在那裡,反而設在了城外簡陋的營地中。 韓信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長駐軍中,一則能保持最快得到前線的軍情,另一方面則是牢牢的掌握住軍隊的控制權,防止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 看著窗外連綿的細雨,順著遠處的火光望去,隱隱可以看見一個人影跪在雨中。韓信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喊道:「白喜。」 帳簾翻動,一人匆匆閃了進來,正是韓信的親兵隊長白喜。因為大帳外仍有小賬相連,所以白喜並未淋雨濕身,利索的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在。」 「現在什麼時辰了。」 白喜站起身來回話道:「剛剛過的子時,現在約莫子時二刻吧,上將軍您可有什麼吩咐。」 韓信沉聲道:「去把趙無忌帶過來吧。」 白喜一愣,立刻反應了過來,作揖道:「諾。」旋即轉身離開。 趙無忌已經跪了將近兩天兩夜,卻仍然強撐著跪姿不倒。白喜等人趕到時,他已經幾盡暈厥,全是憑著一口硬氣在那強撐著。 白喜見趙無忌的身軀搖搖欲墜,急忙上前跪下扶住他,隨即招呼手下將趙無忌抬進了臨近一個帳篷。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趙無忌閉目不語,臉色已經凍得青白,鐵塔般的身軀如同篩糠般顫抖不止。白喜忙從懷中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熱酒,為趙無忌強灌了幾口。趙無忌一陣嗆聲,總算緩過神來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白喜是軍中的老卒,自然知道受寒之人應該用熱酒按摩撫身最為有效,便招呼手下將趙無忌濕透的鎧甲卸去,卻被趙無忌慌忙制止了,不肯換裝。白喜人精於事,一想便知趙無忌這是在故作姿態,想要多得到些上將軍的可憐,便也笑了笑不再堅持。 趙無忌接過酒袋,又飲了幾口,這才遞還了回去,低聲道:「扶我去見上將軍。」 二人相伴攙扶著趙無忌走向韓信營中,在帳外趙無忌卻伸手推開二人,整了整額頭上的濕發,也不通傳,直接衝入韓信的營中,低頭長跪不起。 韓信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起初還是帶著一些怒意,待看見他渾身濕透臉色青白的樣子,這才語氣微緩道:「起來吧。」 「罪將不敢起身。」趙無忌牙關打鬥,顫抖的說道。 韓信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你還知道錯了,當初我是怎麼交代你的,讓你分兵駐守膚施協防長城。你倒好,不但長城丟了連撤回膚施都被人家斷了退路,你知道在秦國將領戰前失職導致大敗的話該當何罪?」 趙無忌心中一陣哆嗦,卻硬著頭皮說道:「按律當斬。」 韓信瞪著他,「你也知道自己該死了,枉你和田市跟隨我這麼多年,居然會如此大意犯這種錯誤,你讓我說你們什麼好呢。田市還算硬氣,至少是戰死沙場為主力的撤退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可你呢?就算我有心放過你,朝內的閒言碎語一樣可以輕易致你於死地。」 「要知道國法不可廢,軍法不可廢!」 趙無忌聽到韓信的一番訓斥之話,心中反倒是放心了不少,他知道自己這一條命暫時是保住了。於是上前痛哭流涕的磕頭道:「上將軍,老田的死確實是我的過錯。我不敢奢望您能饒過我,只求給我一匹戰馬和一把刀,我去找匈奴人拚命去,去為老田報仇。」 韓信也知道他是被田市派人綁回義渠的,又看他一副悲傷欲絕的樣子。雖說有幾分是在裝可憐,但大部分卻是真情流露。要知道田市和他自從軍北軍就相交認識,之後關係一直親密融洽,田市的枉死趙無忌肯定是悲痛欲絕的,這感情是做不了偽的。 ·文}韓信從趙無忌身上移開了目光,沉聲道:「來人。」 ·人}王喜應聲推簾入內,行禮道:「卑職在。」 ·書}「傳我將令,削去趙無忌一切軍職和爵位,留錄軍中待用。」 ·屋}「諾。」王喜應命退下。 趙無忌雖然早已料到了此種結局,但事到臨頭仍然忍不住神色一黯,諾諾的伏在地上低頭不語。 這一身的功名富貴全是他靠著多年來在戰場上捨命廝殺換來的,如今韓信一句輕飄飄的話便讓他一無所有,他心中怎麼能不心灰意冷。 韓信緊緊的盯著他,道:「你心中可是對我怨恨?」 趙無忌俯起身子,仍然低著頭,神色黯然的說道:「趙無忌不敢怨恨,我心中明白,削職奪爵已經是上將軍能為我爭取到最寬容的處理結果了,我不敢再生妄念讓上將軍你為難了。」 韓信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你若心中不甘心,我便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只是此事卻是凶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會身死軍滅,不知道你有沒有膽子去做。」 趙無忌聽聞頓時看到了希望,霍得站起了身子道:「上將軍,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勞什子凶險萬分,只要你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就算我死一百次我也願意。」 韓信點了點頭,「好,這才不愧是我韓信的手下。我給你一天的休息機會,一天後,你立刻給我滾回軍中聽候調令。」 趙無忌跪下,大聲吼道:「諾。」 一片原野上,大批牛羊奔走帶起的黃土灰塵鋪天蓋地,驅趕著牛羊的牧人一個個都灰頭土臉,可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容。 前線大勝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草原,留守草原的老弱婦孺紛紛狂歡慶祝。隨著冒頓的軍令下達,一個個部落驅趕著羊群也隨之進入了長城內。 匈奴人是靠擄掠補給的民族,可是秦人的謹慎並未給他們留下太多的餘糧,迫不得已冒頓才下令將幾十個匈奴部落調入上郡,靠著一邊放牧一邊提供著大軍的補給。 這個部落就是屬於渾邪王的阿林部,卻並非真正的匈奴人,而是東胡被滅後被匈奴吞併的東胡部落。不過草原上向來是以實力為尊,國與國的興衰罔替太為正常了,所以阿林部對融入匈奴到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排斥。當匈奴大軍在秦地大獲全勝的時候,當隨軍出征的男人帶回的戰利品送回部落時,整個部落也隨之歡呼雀躍,立即響應了冒頓的命令,帶頭遷入了長城南麓。 要知道隴北雖然相對於關中是貧苦之地,可比較與貧瘠的草原來說,卻是難得的肥美草原地。為此阿林部如何能不興奮萬分,不但不埋怨冒頓讓他們背井離鄉,反而暗中感激他對部落的照顧。 年老的族長阿莫屠林在馬上揮舞著馬鞭,大聲的吆喝催促著族人加快進程。 一個獨臂的大漢擦了擦額頭的大汗,對著阿莫屠林大聲抱怨道:「族長,部落中的精壯男子都去打仗了,留下的都是老弱,你讓我們如何能加快呀,再快恐怕就累死大家了。」 阿莫屠林狠狠的瞪了獨臂大漢一眼,心中卻也知道這是事實,只好恨恨的說道:「我有什麼辦法,護送的葛休將軍說要在天黑前趕到營地,若是趕不到就要將我們軍法處置。要知道那些零丁蠻子對我們東胡可從來沒有什麼好感。」 獨臂大漢張了張嘴,看了眼游離在部族之外的數千名騎兵,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單于派來護送他們部落的五千騎兵正是出自歸順匈奴的丁零部落,當年丁零和東胡是草原上的死敵,所以那個葛休將軍絕對不介意給自己部落穿次小鞋。無奈之下只好掉轉馬頭,重新回到隊伍中吆喝著部眾加快手腳。 這時隊伍最前列一名眼尖的少年忽然在馬上大喊道:「快看,快看那邊。」 眾人隨著少年所指望著遠處,只見天邊盡頭隱隱出現一道黑線,稍刻後便湧出了大股的騎兵。 「敵襲!」 撕聲的呼喊響起,喊聲中充滿了恐懼,整個部落頓時亂成了一團,牧民和牲畜皆如無頭蒼蠅般亂跑。 老族長阿莫屠林頓時慌了神,要知道部落中的青壯已經跟隨單于去前線打仗了,部落中雖然仍有二萬多人,可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如何能一戰。 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丁零人那五千騎兵。 這是丁零人的頭領葛休已經帶著大隊騎兵趕來,迎頭一陣馬鞭抽來,將正在抱頭逃竄的阿林族人抽的哇哇直叫。 葛休在馬上大聲喊著,「慌什麼,你們這些沒長眼的賤民,那是我們匈奴人自己的部隊,都給我回去,要是每跑丟了一隻羊我就殺你們一個人交差。」 葛休的恐嚇果然十分見效,阿林人一聽是自己人,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待那支大軍走近,卻從奔跑換成了緩緩踱步,如此看來果然沒有敵意。看這支大軍的旗號並不像匈奴人,但明顯是草原上的部落,有些打過許多仗的老兵已經認出了他們的旗幟和服飾是匈奴的附屬部落——樓煩部。 不少人已經大聲喊了起來,「是樓煩人,樓煩人。」 不少牧民聽到了這個喊聲紛紛鬆了一口氣,樓煩部一直對匈奴恭敬有加,從未有過叛離之舉,如此說來就是自己人了,自然不用擔心什麼。想來可能是單于放心不下自己的部落,便又派了一隊人馬過來迎接。 隨著樓煩部的騎兵愈靠愈近,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勁。樓煩部落後續騎兵的速度反而漸漸加快速度,彷彿是在起致命地衝鋒一般而其中,不少的騎兵也已經緊緊握住了兵器,猙獰地面容讓人察覺到了一絲不安與惶恐。 無數地黑點突然從那些正在向前衝鋒地樓煩騎軍陣中飛出。人驚恐地現。那些黑點是一個個地利箭。而這些利箭地目標,正是阿林族的所在。隨後大批騎兵忽然從前方緩行的騎兵中脫隊而出,轉而揮舞著刀劍大聲嘶吼著撲向匈奴人。 還沒回過神的葛休頓時如同雷擊,直到身邊的老族長阿莫屠林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響起,這才反應了過來,慌忙喊道:「列隊,還擊。」 倉促反擊的五千匈奴騎兵一個回合後便被萬餘精銳的樓煩騎軍沖的七零八落,樓煩騎軍毫不費力的藉著馬勢插入了阿林部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整個部落攔腰截斷,許多倉促上馬想要抵抗的老弱還沒來得及躲閃就死在了樓煩騎兵的刀下。 待樓煩騎兵成功的完成了一次穿刺後,調轉馬頭後再次殺回,整個匈奴人在敵人狂烈的攻勢前頓時崩潰了。慌亂的牧民四處逃散,卻被追上來的騎兵輕易的揮刀殺死。葛休見已經不低,竟然調轉馬頭帶著殘部落荒而逃,完全不顧阿林部的死活。 「膽小鬼。」阿莫屠林重重的朝著葛休吐了口唾沫,抬頭見自己的族人紛紛死在這忽如其來的騎兵刀下,心頭頓時滴血。急忙在馬上揮舞著雙手大喊道:「別打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草原上的規矩是敗者投降勝者,如果沒有深仇大恨,很少會有人做出殺戮敵對部落的做法,因為草原上人口是最為寶貴的財產。所以阿莫屠林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些樓煩人會接受自己的投降,雖然他混亂的腦子中並沒用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何樓煩人要殺戮同為匈奴的阿林部。 可很快阿莫屠林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這些樓煩騎兵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呼喊聲停下殺戮,反而被自己的喊聲吸引了過來。 阿莫屠林睜大著眼睛,驚恐的看著一個年輕的青年騎士快若閃電的朝著自己衝來。拔刀、橫劈、回鞘,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明顯是標準的馬上砍殺動作,與青年臉上笑容相對的卻是阿莫屠林身子橫腰斷成兩截,哼都沒哼一聲便死透了。 蒙石收刀回鞘,嘟嚷了一句:「真沒勁」。隨即提高聲音厲聲道:「都給我殺了,不留任何活口」 隨著蒙石令下,秦兵更加瘋狂的屠殺起了幾乎毫無抵抗的阿林部民,不到片刻的時間,二萬多具屍體就已經橫屍荒野,唯有少數機靈的人趁亂跑了出去。 這時蒙石身後忽然一陣掌聲響起,一名匈奴少年男子拍著掌走了出來。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面色白皙無比,鼻樑直挺,雖然英俊異常可看相貌就知道不是秦人。 那少年走到蒙石身前,微微一躬身,臉色帶著討好的笑容諂媚道:「這位秦國將軍果然英勇非凡,您的部下一個個更是驍勇善戰,不愧是強大秦國的虎狼之師,在下佩服佩服。」 蒙石笑瞇瞇的看著那少年走來,卻忽然拔刀猛劈向他,刀鋒在少年頭前僅一寸出彩險險停了下來,怒目厲聲道:「說,你帶我們來究竟有何目的。小爺一向不喜歡聽謊話,若是讓我發現你騙了我,我的刀馬上劈下,絕無虛言。」 那少年瞪大眼睛。直視定在鼻前的刀鋒,面色卻絲毫不變,反而笑道:「這位秦國將軍,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我是樓煩的太子,未來的樓煩王昆莫,難道你沒有興趣聽聽我的話嗎?」 「樓煩太子!」蒙石一愣,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想道這可是條大魚。 當初他奉韓信的命令襲擾隴北的匈奴後方,卻因為匈奴勢大,收效甚微。後來碰到一個樓煩的部落,打了一場混戰後各有死傷,蒙石見奈何不了對方便果斷的撤兵。卻不料樓煩部落中反而隻身跑出了一個少年,口口聲聲說要和秦國合作,並且將阿林部入關的消息告訴他們。 蒙石對此將信將疑,又不遠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便將那少年擄來作為人質,同時靠著這個少年弄到了不少樓煩人旗幟和服飾。蒙石留了個心眼,只率一半的人來襲擊,另一半在遠處待命,萬一不對則隨時支援。 這場意外的大捷頓時讓蒙石揚眉吐氣,回去給韓信交差的底氣也足了許多,可心中對少年的疑慮心也更強烈了。 蒙石眼中閃爍不定,咧嘴笑道:「說吧,尊貴的樓煩太子,你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昆莫鄒了鄒眉,看著鼻前的刀鋒道:「將軍,這就是你對待盟友的態度嗎?」 蒙石啞然失笑,便收回了刀說道:「我為什麼相信你?」 昆莫揚了揚眉,「就憑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匈奴人。」 蒙石瞇起了眼。「哦?」 昆莫眼中精光一閃,面上卻露出了與他略顯稚嫩的臉不相符的陰毒笑容,繼續說道:「你們秦人想消滅匈奴這個心腹大患,而我們樓煩數代被匈奴人奴役,我們對他們的仇恨遠勝於你們。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我這麼做無非就是表達我的誠意,現在該輪到你們秦國表現出合作的誠意了,你回去後可以告訴你們的上將軍韓信,問他可否還記得當年漠北那個樓煩少年、如果他有意合作,請派人來我的營地,我知道他有辦法的。」 第189章 單于心思 因為匈奴的主力為膚施城所吸引,王歧的大軍輕而易舉的將兵鋒推進到了洛水河畔,隔河與匈奴游騎相望。 聽聞秦軍主力已經拔營揮師北上,冒頓迅速調整了兵力部署,令右大將壺衍鞮領兵六萬嚴防膚施城內秦軍出城反擊,他自己則親率主力大軍南下壓迫北上的秦軍,迫使王歧退兵防守,不敢撩其鋒芒。 韓信隨即也率主力大軍拔營北上,與冒頓的匈奴大軍對峙直路——除道一線。 兩個昔日的生死仇敵,再次爭鋒相對了起來。 匈奴攜著新勝之勢,小挫後兵力仍遠勝於秦軍,且俱為游騎,機動力遠不是秦軍能相比的。而秦軍雖然兵力不足,但都是久經操練的老卒,更有著地勢之利,北地郡北部的七座縣城關隘都能成為其堅守據點。 兩股洪流南北相碰,相互廝殺十餘日,其間戰況慘烈無比,互有死傷。 秦軍依靠堅城為托,游騎分為數股在外游弋,若遇小股匈奴騎兵,則迎面而上圍殲之;若遇大股游騎,則迅速退入臨近的城池固守。如此一來,各座城市之間遙相呼應,竟讓匈奴大軍無可奈何,連連吃了數虧。 為此冒頓不得不改變戰術,將兵力回縮,不再四處衝擊,轉而猛攻一處,其他部的騎兵則圍住城池四周作為掩護,防止其他部的秦軍前來援救。 這種戰術果然奏效,秦軍頓時壓力大增,無法再充分發揮地利的優勢襲擾匈奴,轉而全線退守等待機會。 只是匈奴的日子也不好過,攻城本就不是草原民族所長,四十萬大軍團團圍住一個小小的泥陽城,卻連續六日不下,其攻城能力可見一斑。原本還以為攻破長城便可一馬平川、馳騁關中的各部族長也一個個心懷不安,都忍不住想到若照此進展,就算能打到咸陽城下,那咸陽是秦國的都城,定然雄偉無比,憑他們拙劣的攻城能力,就是一年半載也不可能打的下。 戰事的不利也讓冒頓心煩不已,整日在營中暴跳如雷,下人們稍有疏忽便是一頓鞭打。這段時間王庭中的下人一個個變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心情不好的單于,生怕成為了冒頓的出氣物。 進入了三月,風中的寒意日減,氣溫也漸漸的變得溫暖了起來,不少強壯的匈奴士兵甚至赤著胳膊相互角力為樂。 洛河起源於塞外的雪山之下,每年冰山融雪之時便是河水漸漲的時候。自北向南流經隴北,入關中匯入渭水,再從函谷之西匯入大河,是秦國境內的重要一條河流。 沿著洛河便是秦國上郡和北地郡的天然分界線,洛河以東為上郡,以西為北地郡,如今也成了匈奴和秦軍對峙之處。 河邊,一隊匈奴貴人們正騎著馬在相商要事。 冒頓此時正在河邊看著河水不解的問道:「怎麼連日下雨,這河水不但沒漲,反而愈發平穩。」 一旁的燕復屈身笑道:「大單于有所不知了,中原不同於我們草原。秦國當年為了提高糧食產量,曾經四處修建渠道灌田,這洛河恐怕在路上不知道被分流了多少次。若遇漲水,則分流洩洪,若遇乾旱,則蓄水灌田,秦國正是依賴這些先進的水利設施才產出如此多的糧食用於征戰的。」 「如今現在雨已經漸漸小了,按理說河水是應該回落了,大單于無需過濾。」 冒頓點了點頭,臉色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許久歎了口氣道:「現在我開始有些佩服你們中原人的智慧了,竟然能通過這種辦法來操控天地間的乾旱水澇。要知道我們草原上面對天災時,除了祈禱長生天庇佑外別無他途。」 燕復笑了笑,道:「大單于所說的極是,中原人是羊,他們要填飽肚子,就要想盡辦法來耕種出更多的糧食。羊群們為了保護軟弱的自己不受到傷害,所以就會拚命的建造城牆來保護自己;而我們匈奴人不同,我們是長生天的選民,是草原上狼的子孫。我們不需要耕種,不需要城牆庇佑,我們唯一的使命就是摧毀、掠奪,讓他們賴以為存的城牆成為束縛他們的一道道羊圈。讓中原人世世代代成為我們的奴隸,為我們提供更多的糧食和精美的錦帛。」 若是在往日,燕復的一番話定然引來了哄堂叫好,可今日匈奴連連受挫,各個貴人身上的驕傲早已消退了大半。 果然,聽著燕復一番高談闊論,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國師說的不對吧,中原人怎麼就是羊了。你看看我們的對手秦人,再想想當年的趙國李牧,他們哪裡像羊,反倒像足了餓狼,咬住我們血管不斷吸食著我們草原人的鮮血。」 燕復呵呵一笑,笑容中有些陰柔,「郅善王有所不知,秦國起源於西戎之地,雖為周天子的臣民卻不通王化,反而嗜殺成性,關東各國一直視秦人為戎狄之民,就根現在中原人看我們一樣。而趙國也差不了多少,他們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是靠著向我們草原人學習才得以強大的,後來又陸續吞併了林胡、樓煩的大量部落,以及白狄所建的中山國。所以從骨子裡,秦趙兩國都非正統的中原人了,而是我草原和中原文明的結合產物。」 說道被趙國吞併的樓煩時,隊伍中樓煩太子昆莫臉色有些難看了,燕復提到的這段歷史對樓煩部落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樓煩是北狄的一支,原來是游離在塞外和河北的大族,以善騎射而聞名天下,國勢盛時曾以控弦十萬而聲震各國。 後趙國經過了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改革,國力日漸強大,便不可避免的和樓煩起了激烈的衝突。大戰數場,樓煩數敗,近半部部族被趙國吞併,另外殘部則放棄時代居住之地,北遁草原以避強趙。因為戰敗勢微,所以樓煩人才淪為匈奴人的僕從部落,開始了近一百多年的屈辱歷史。 昆莫心情激盪,緊握著拳頭,強吸了幾口氣才平緩了內心的悲憤。又聽見郅善王虛閭權渠冷哼了一聲道:「你這老東西,怎麼說都是你有理,我不和你說話了。」 冒頓卻彷彿對二人的爭持充耳不聞,只是低頭專心不知在想著什什麼。怔怔的看著河水,又想起這月餘來僵持不下的戰事,冒頓忍不住歎了口氣,不自察覺的說道:「中原如此之大,恐怕我窮其一生都很難……」 眾人聽到冒頓喪氣的話,臉色不由都有些異樣,不少人心中想道:連一向自信無比的單于都如此悲觀,難道此戰真的難以取勝了。 冒頓話剛說出口,頓時醒悟過來,心知失口,急忙止住聲不再說話。 這時稽粥當機立斷的下馬跪下,拔刀大吼道:「大單于請放心,臣一定為你攻下那中原的花花世界,讓我匈奴的馬蹄踏遍中原任何一處角落。」 稽粥既已下馬跪下,其他匈奴貴人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只好翻身下馬,也效仿拔刀高呼:「願為大單于死戰。」 原本尷尬的氣氛頓時被稽粥這麼一攪合便化解了,冒頓心懷喜悅,哈哈大笑道:「眾位起來吧,有你們這些勇士輔助,我大匈奴何愁不能馬踏中原。」 燕復站起身來,又趁機微笑道:「大單于所擔心的不無道理,可中原雖大,人口也勝我匈奴幾十倍,但他們並非齊心,你看今日中原烽火不斷便可以知道了。我大匈奴並非要直接統治中原人,只需順勢利導,在中原扶持起一個個國家,讓他們彼此之間征戰不休,卻一個個都努力討好我匈奴作為外援。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不用擔心中原人對我們的反抗了,反而坐著什麼都不干就能收取到源源不斷的糧食和錢帛進貢。」 「現如今秦國實力猶存,我們要消滅他們還須廢點功夫,不如我們將草原上的部落逐個遷入長城內,將這上郡之地徹底的變為我匈奴人的牧場。到時候我們只需藏兵於民,佔據了上郡便如同懸著一把劍在秦國的頭上,讓他們寢食難安,不得不極重全部的精力來防備我們隨時可能的偷襲。然後我們再一點點的拖垮秦國,最後佔據關中。」 冒頓拍掌大笑道:「說的好,果然是我匈奴睿智無比的國師,哈哈哈。」 冒頓催馬上前俯身拍了拍燕復的肩膀,「你這十幾年來對我大匈奴盡心盡力,我冒頓不是瞎子,你的好處都看在眼裡了。你放心,我父王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也會做的到。等到我大匈奴攻破秦國後,我就為你收復燕地,讓你一族重新登上王位。」 燕復渾身一震,老淚縱橫的拜倒在地上,「老奴謝大單于的恩德,我燕氏一族必將感念大單于的恩惠,世代永不相叛。」 剛剛燕復提出建議讓匈奴扶持中原國家,其中的意思不乏旁敲側擊的提到當初頭曼單于答應為燕氏復國的承諾。冒頓對此自然心知肚明,他既然想要入主中原,自然要廣為利用對中原情況熟悉的中原人,燕復無疑是最好的人員,所以他才做出如此姿態以安其心。 又與眾人談了會軍情事物,冒頓說的有些口乾舌燥了,便從馬鞍山取下水袋,仰天喝了數口。看著天空冒頓不由瞇起了眼睛,說道:「這場雨終於要停了,看情形大概不用幾天就會放晴了,那時候土地必然會恢復乾燥,我們弓弦也會不再潮濕了。」 「諸位,我們匈奴的進攻就在這幾日了,你們回去後要好好整頓兵馬,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眾人轟然應諾,冒頓見此心情大好,抬頭又笑瞇瞇的看向昆莫道:「小王子,聽聞你的部下作戰十分英勇呢,上次遭到秦軍偷襲反而大敗了秦軍,斬首三千多,可有此事?」 昆莫見冒頓對自己說話,連忙畢恭畢敬的回話道:「承蒙大單于誇獎,確有此事,不過卻不是大勝,我們樓煩也死傷了不少。」 冒頓不以為意的搖了搖手;道:「小王子謙虛了,要知道秦軍是偷襲而來,你們樓煩部能不為所敗反而反擊得手,可見你們果然是精兵良將。素來聽說樓煩將士弓馬冠絕,以善射著稱,而且與中原人相互雜居已久,連兵法都學到了不少。如今看來卻非虛言,樓煩果然少有的精兵。」 冒頓的話看似在誇獎,可昆莫卻隱隱聽出了別有所指,心中絲毫不敢大意,連忙謙卑的說道:「大單于如此抬舉真讓昆莫慚愧至極,我樓煩兵微將寡,部落尚不及匈奴的十分之一,當年落魄之時幸賴匈奴的收留才得以保存全族。匈奴的大恩大德,樓煩時代難忘,甘為大單于您的鷹犬爪牙。」 冒頓心知這是對自己諂媚之詞,所以絲毫不為所動,面色反而陰沉了下來,說道:「小王子,你敢保證樓煩對我匈奴一直忠心耿耿嗎?」 昆莫低下身子,「臣可以對著長生天起誓。」 冒頓冷哼了一聲,冰冷著聲音說道:「可我得到了數次稟報,我匈奴有三個部落入關後慘遭毒手,被人滅族,逃回來的人都說是樓煩人幹的,你做何解釋?」 昆莫心中咯登一響,想到「來了」。 面色上雖然惶恐十分,可心中確實早有對策,顫聲說道:「大單于明見,那一定是狡猾的秦人扮作我樓煩人的樣子,用來離間大單于對我們的信賴。大單于如果不信大可以問問左大將,他和我們樓煩軍挨著最近,我們若是有大軍出動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再說退一萬步來說,要真的是我的做的話,我何至於做的如此漏洞百出,留下那麼多活口,今天還敢來拜見大單于您。」 冒頓面色不變,他之前早就問過左大將了,知道此事並不是樓煩所為,之所以還將這事拿出來說,無非就是想藉機敲打一下樓煩。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個道理誰都懂,只有真正融入了匈奴中,冒頓才會對他們放心。 冒頓聲音平靜的說道:「哦?這麼說來是秦人假扮你們的了。」 昆莫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道:「大單于明見,確實如此。當日秦人襲擊我們時,曾掠走了不少衣甲旗號,起初我以為小事一件,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才沒有稟告大單于你。如今想來定是那些秦狗冒充我樓煩,用來麻痺兄弟部族們的警惕性,著實可恨。」 說道這裡昆莫緊咬牙關,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恨恨說道。 冒頓笑了笑,用馬鞭輕輕點了點昆莫的肩膀,笑道:「小王子無須擔心,很快我就會給你們樓煩人報仇雪恨的機會了。相信本單于,很快就會有了。」 昆莫深深的低下頭,畢恭畢敬道:「全憑大單于做主。」 眼中的厲色卻一閃而過。 待眾人走遠,燕復輕輕的咳嗽一聲,細聲說道:「單于,你可是對樓煩生出了警惕。」 冒頓點了點頭,道:「確實,樓煩這幾年發展的太快了。當初他們流落草原時,民不過五萬,軍卒不過一萬。現如今卻成了二十萬部族,這次南下竟然能派出四萬大軍,可見這些年他們沒少花功夫。雖說和我匈奴相比仍然太過弱小,可也不能小覷。」 說道這裡冒頓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還有那個昆莫小王子,聽人說他現在完全代替他的父王執掌樓煩,不但勇武過人,而且頗有手段。原來白羊部落是和樓煩部落平起平坐的親族,如今卻凡事都以樓煩馬首是瞻,這不能不讓我心生警惕呀。」 「我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那就是慾望,像狼一般的慾望。他不會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 「那單于你的意思是……」燕復手掌做刀,緩緩往下一劈。 冒頓沉吟了會,緩緩搖頭道:「不,現在不是動手的機會。樓煩對我們匈奴目前來說還是非常聽話,我們沒有理由對他們下手,再說現在大戰在即,我們豈能自亂陣腳。我的想法是等回到草原後,在想方設法讓樓煩真正成為我匈奴的一部,而不是獨立在外,如此便可無慮。」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當務之急我們是要擊敗眼前的秦軍,徹底的將秦國擊垮,摧毀一切可以摧毀的東西。即使不能將秦國徹底消滅,也要打的它傷筋斷骨,從此再也不能對我匈奴造成威脅了。」 燕復點了點頭,又有些擔心的說道:「單于你真打算如此冒險嗎?不知道怎麼說,老奴心中總是有些擔心。」 冒頓咬了咬牙,狠狠道:「你們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想要得到更多的,必須先要敢於冒險。」 第190章 蒼鷹折翅(1) 夜色如幕,曠野之上寂靜無聲,唯有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中不甘寂寞的鳴叫著。 一隊騎兵靜靜的肅立在原野之上,雖有二三百人之多,卻絲毫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就留胯下的坐騎也只是安靜的低頭嚼著青草。 這隊騎兵看甲冑是秦軍的制式,卻比一般的秦國騎兵裝備精良許多。馬鞍山懸掛的並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精良的弩機,坐騎也比平常的馬匹高大許多。跨上的騎士一個個身姿筆挺,緊握佩刀,赫然一股肅殺之氣。 張良催馬數步,上前和韓信並駕而停,開口說道:「上將軍,約定的時辰已過,這裡畢竟不是我軍控制的地界,萬一對方有詐,恐怕會有危險。」 韓信鄒了鄒眉,沉吟了會道:「再等等吧,現在時辰尚早,他們在路上有所耽擱也是正常。」 張良面色一緊,語氣不免有些加重的說道:「你就如此相信那個黃口小兒的信口之詞,萬一他們是故意誘殺你那又當如何?要知道你現在可是一軍之帥,卻如此不懂自愛將自己置於險地,這難道是為將之道嗎?」 趙無忌那些人雖然平時和韓信隨意慣了,可在戰場上對他仍然是畢恭畢敬,一切以他為尊。張良卻和眾人不同,他是韓信少時相識,年歲又長韓信不少,私底下韓信時常稱呼他為大哥。兩人的關係也大多處於平等,所以張良心中有所抱怨,便也不用顧忌直接說了出來。 韓信對他的指責也不以為忤,只是解釋道:「大哥教訓的是,不過我和那人曾是舊時相識,對他的性子也有些琢磨的透。樓煩只是小國,自然容不下那人的野心勃勃,他若想要取代如日中天的匈奴人,那一定要和我們秦國合作。所以蒙石帶來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剩下的一兩成,那就是看運氣了。」 「三個部落五萬人的性命,冒頓還不至於有如此大的手筆,況且昆莫和我有舊的消息他絕不會知道,若是知道的話昆莫只有死路一條。」 張良微微歎了口氣,心知韓信生性!愛好行險,他既然已經這麼說了自己肯定是勸不動他了,眼下也只好閉口不說。 韓信卻看出了他眼中的擔心,便微笑著說道:「大哥無須擔心,我自會小心謹慎的。此處離郁郅城不過三十里路,就算匈奴有心埋伏,我們也能仗著馬快逃出的。」 韓信話聲剛落,忽的聽到遠處原野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夜鳶鳴叫聲,面色頓時一喜。 這正是他和昆莫約定的相見信號,看來是樓煩人到了。韓信大手一揮,低沉聲道:「舉火。」 隨著他一身令下,數十名秦軍利索的從馬鞍上取下早已備好的火把,相繼用火石點燃。數十支火把的突然燃起,頓時將這一片曠野照的通明。 只見遠處鳴叫聲頓停,隨即夜色中隱隱見一小隊騎士快馬奔來。不用韓信下令,秦軍士卒早已動作齊整的拔起弩機,箭頭微微下垂,警惕的望向前方。 待見來者僅僅是十餘騎,秦軍這才稍稍放鬆了警惕,可手臂仍然緊貼著兵器。 韓信大笑著迎了上去,「小王子,多年不見,一切安好。」 一名騎士從來人隊伍中脫離而出,正是樓煩太子昆莫。他也滿臉堆笑,上前和韓信臉頰貼近,相擁一抱,正是草原上最容重的兄弟之禮,滿臉的激動無比,大聲的說著一些思念的話。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見了兩人的親熱勁,還以為韓信是昆莫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呢。其實兩人關係當初在漠北不過是相互利用而且,一為階下囚,一為一心逃遁的孤軍,即使對彼此有幾分欣賞,也算不上朋友的關係。 只不過國與國之間的政治就是如此,既然昆莫願意厚著臉皮的表演,韓信自然也樂於配合。 寒暄完後,韓信目光掃至昆莫身後的十餘騎士。 藉著火光,只見這些樓煩士卒一個個身材魁梧,滿臉的彪悍之氣,雖然置於十倍於己的秦軍中,卻毫無畏懼之色,目光中倒是挑釁味十足。 韓信心中暗暗讚道:樓煩果然是精兵立國,難怪當年能僅憑著不到五十萬族人便聲震河北,令諸侯國心生畏懼,果然有它自傲的資本。若是所有的樓煩士兵都能如此,倒是草原上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韓信見樓煩人的身上和馬上大多沾著些鮮血,不少人還帶著傷,便有些詫異的問道昆莫:「小王子,來的路上可是碰到了什麼麻煩。」 昆莫笑了笑,淡淡的說道:「沒什麼,路上碰到了一隊匈奴的巡騎,費了不少功夫才將他們全部殺死。為此耽擱了不少時間,還望韓將軍你見諒。」 韓信心中微驚,面色卻不流露,只是笑著看了看他身後的部下,目光似有深意的問道:「小王子就帶這麼點人馬前來,難道不擔心我使詐掙你?」 昆莫哈哈一笑,英俊的臉上滿是笑容,「我怎麼會懷疑韓將軍你呢,再說你若殺我,匈奴不過損失一個部落的太子而已,於己毫無損失;可你若信我,秦國到極有可能得到一個堅定的盟友。孰輕孰重,韓將軍是個聰明人,自然想的比我透徹。」 韓信曬然一笑,投向昆莫的目光中多了些欣賞。 信人不疑,疑人不信,這才是成大事者應該有的氣質。若是凡事都瞻前顧後,事事小心翼翼,如何能把握住成事的機遇。從這點上看這個昆莫倒是個少見的人才,只可惜這個時代草原上的英雄輩出,有冒頓這個梟雄在草原上一日,就很難有他的出頭的機會。 所以他才尋到了韓信,因為他很清楚,韓信需要他,同樣他也需要韓信。他們的共同點並不多,而相同的敵人正是其中之一。 既然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也就不多說廢話了,韓信便直接切入主題,問道:「不知貴部打算何時反戈一擊,配合我秦軍攻打匈奴。」 昆莫一愣,連忙擺了擺手道:「韓將軍你恐怕誤會了,匈奴勢大,而我樓煩不及其十分之一,若是公然反抗,恐怕還沒等到你們來我們就被一鍋端了。再就是我們的族人尚在匈奴之地,你們中原有句話就投鼠忌器,我想韓將軍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韓信原本也只是隨口試探一句,心中到沒有報多大希望,但臉上卻故意裝出失望之色,佯怒道:「既然不肯隨我軍攻擊匈奴,那小王子約我來何事,難道是來消遣我的嗎?」 昆莫搖了搖頭,張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了笑道:「韓將軍稍安勿躁,你我既然有意結盟,自然彼此都要拿出誠意。你心中肯定清楚,讓我樓煩公然反抗匈奴那是很難辦到的,不過我們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上配合你,比如現在,我就有一個很重要的情報可以告訴你。」 「哦?」韓信臉上頓時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不知是什麼?」 昆莫臉上露出得意,「此事不急,不妨我們先談好條件如何?」 韓信揚了揚眉,「小王子倒是個精明之人,絲毫不肯吃點虧。」 昆莫恭維了一句,「自然,韓將軍的手段我可是領教過。」 韓信哈哈一笑,說道:「你看這樣如何,你我共擊匈奴,若是匈奴覆滅,則我大秦恢復三年前的邊境與草原相鄰,你則接受新長城以北匈奴的所有領土,我大秦全力支持你為新的草原王。你我二國相互約定,共休和體,互不相侵。」 昆莫點了點頭,同意了韓信的意見,又補充道:「還有,秦國和樓煩互開馬市,我們向你們出售馬匹,用來換取你們鹽鐵和兵器。」 這條件到合乎情理,對雙方都是有利,草原上缺乏鹽鐵和兵器,而秦國因為養馬地丟失馬匹的供應也漸漸跟不上了,所以韓信便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條件既然已經談好,韓信便笑著說道:「現在小王子可以說了吧。」 昆莫沉吟了會,才說道:「冒頓命令我們各部整軍備戰,想來是有什麼大的動靜。」 「大的動靜?」韓信鄒眉道:「他想做什麼?」 昆莫搖了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對我們這些人其實並不是很信任,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告訴我們要做什麼的,總之你小心就是了。」 韓信點了點,伸出手掌笑道:「多些小王子提點,我日後會派人和你取得聯繫的,那在這裡預祝你我二國合作愉快了。」 兩人擊掌而誓,相視大笑。 約定即成,昆莫也不再冒險停留,告別之後一行人便調轉馬頭,沿著來路返回。 看著樓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一旁一直未開口的張良忽然說到韓信,「你覺得那人說的話有幾成可信?」 韓信信心滿滿的說道:「十成,我有確信的把握。因為很簡單,他想要的東西冒頓給不了他,而我能給他,你說他會如何選擇,這還用我說嗎?」 張良曬然笑道:「你倒是這麼自信呀,好吧,那我就相信你的直覺。」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韓信眉頭皺起,「他說冒頓將會有大動作,那會將戰場選在哪呢?」 「直接突破?不可能,冒頓不是傻瓜,他若強行和我們決戰的話只會便宜我們,這不像他的風格。」 「從東邊渡過洛水?也不會,匈奴人缺乏渡河工具,就算能過河也必然是小股部隊,於大局無助。」 「你覺得呢?」韓信抬頭望向張良問道。 張良並未馬上答話,只是沉思了會,這才說道:「既然你已經說了,北邊和東面都不太可能,那只有是隴西了。」 「隴西。」韓信眼睛一亮,隨即又搖了搖頭道:「那裡有山嶺相隔,冒頓真會選擇那裡?」 張良一笑,「你看,連你也這麼想了,那更不要說別人了。我之前細細看過地圖,隴西和北地雖有山川相隔,但想來山林間還是有小道可行的,雖然騎兵要過十分艱難,但也並非不可能。冒頓大可以派出一隊精銳騎兵,從那裡偷偷繞道我軍背後,然後發動猛烈攻擊,這樣我們猝然不防下,極有可能會吃大虧,甚至全線崩潰。」 「你這麼一說倒是有這個可能,也符合冒頓的性格,他用兵好奇,喜歡在對手最想不到的地方和時間發動突然襲擊。」 「那我們的計劃要不要更改?」張良抬頭問道。 「不,依舊按照原定的計劃。」韓信搖頭道:「我們既然已經佈局多日,若是突然變更的話很可能會讓冒頓心生警覺。他就算派出騎兵從隴西繞道遠襲,那也需要耗費不少的時間。我們不管他,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只要能吃掉眼前的匈奴主力,就算這支奇兵偷襲得手,於大局也無大礙。」 天氣放晴數日,氣溫驟升,充足的陽光很快就將原本泥濘的地面曬乾曬硬,這讓匈奴人喜上眉頭。 數日之前,冒頓已經派休屠王稽粥帶著五萬精銳騎兵秘密的繞開北地郡,一路向西馳騁,沿著山林間的小道插入隴西。 為了和匈奴決戰,秦國將國內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隴北一線,隴西緊挨著的勢力弱小的羌人,不足以對秦國造成威脅,所以駐兵並不是太多。這邊給稽粥的偷襲提供了絕佳的機會。 冒頓的意思是想讓稽粥率軍從隴西突入,然後向東衝入關中。關中此時必然空虛無比,匈奴騎兵定然能縱橫捭闔,一路暢通無阻。 冒頓交給稽粥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盡情的殺戮搶掠,要讓秦人數百年內聽到匈奴人的名字就害怕的顫抖。恐懼必然會讓前線的秦兵人心惶惶,將不思進,兵不思戰,崩潰只是早晚的事情,那時候冒頓就能揮軍直接南下,一舉擊潰秦軍主力,順利的殺入關中會和稽粥。 同時冒頓也將他的主力大軍做出南下之態,以此來吸引秦軍的注意力。 這時冒頓忽然發現手頭的部隊有些不夠用了,原本匈奴南下攻秦時有浩浩蕩蕩五十萬大軍,為了防禦固守膚施城的秦軍分去了四萬,掩護側翼保護各個部落的也陸續分去數萬,再加上稽粥帶走的五萬精銳,以及之前作戰折損的不少兵馬,冒頓手中可用之兵居然僅剩下三十萬了。並沒有超過秦軍多少。 這也讓冒頓心急如焚,愈發的指望稽粥的奇兵能取得奇效。同時也不再攻打秦人的各個城池,停止了那種損耗極大的攻城戰。 就在冒頓緊鑼密鼓的佈置他的進攻計劃時,秦軍的突然反攻讓他措手不及。 一支秦軍大軍從最西邊的朐衍城方向突然突出,向北很快擊潰了一支匈奴部隊,其後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停止腳步,而是回師繼續北上,連破匈奴數仗,竟冒險的橫插入上郡境內,繞到了匈奴大營的後方。 冒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起初還以為秦軍有詐,是誘他來回奔波,因為擔心冒然調兵會影響自己精心佈置的計劃,所以對此一直不予理睬。可當失利的戰報一個個報來,冒頓便再也坐不住了。 秦軍一路勢如破竹,孤軍深入卻毫不畏懼,如果再不阻止這支瘋狂的秦軍,那萬一讓他們和堅守膚施的秦軍會和,後果將不堪設想。 冒頓急令靠的最近的樓煩部和白羊部緊急揮兵北上,務必在路上截殺他們。 樓煩有精兵四萬,白羊也有兩萬,這一起的六萬鐵騎,足矣將這支冒險的秦軍徹底剿滅了。冒頓是這麼想的。 可結果卻大大出乎冒頓的預料,樓煩不但沒有取勝,反而敗報連連。昆莫送來的戰報上稱秦軍極為強大,兵力不下十萬,己方無法阻擋。 冒頓不由動容,十萬的大軍,這可是秦軍將近一半的兵力了,難道韓信想要孤注一擲?他究竟想做什麼? 不由得冒頓多想,他迅速率本部大軍北上增援,只留下不多的輕騎用來預警義渠方向的秦軍。 上郡,陽周。 若非蒙恬被囚禁在此處被賜死,陽周仍然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 事實上陽周確實是小城,城不過十里,唯一可以依仗二丈高的城牆也被佔領的匈奴人推到了。 草原上的騎兵是不需要城牆的,所以匈奴將佔領境內所有的城牆都推到了,陽周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小小的陽周城卻人馬喧囂,原本是一片廢墟的城牆上卻人來人往,不斷的將殘破的城牆堆成一道低矮的女牆。 趙無忌面色緊繃的站在一處高地上,大聲嘶吼道:「快,快,必須在半日內將護牆建好,若是耽擱了時辰,全部斬立決。」 第191章 蒼鷹折翅(2) 趙無忌擔心的沒錯,僅僅半日後,斥候就報來匈奴大軍已經拔營北上,正浩浩蕩蕩朝著陽周殺來。 幸好秦軍動作夠快,在趙無忌的催促下,終於在日落之前在陽周城牆的廢墟上搭建起了一道寬三尺、高約五尺的護牆。 此次趙無忌率領的這部秦軍共計五萬餘人,皆是步卒。為了提高行軍速度,這支秦軍幾乎沒攜帶任何的輜重重甲,皆是輕甲在身,笨重的大盾也被捨棄,只是多帶弓弩箭疾。在平原之地,缺乏重裝備的輕步兵要結陣對抗數倍於自己的騎兵,那無疑是自尋死路,所以秦軍才選取了陽周城作為固守的據點。 雖然沒有高大的城牆作為依仗,但護牆同樣能為秦軍在原野上對抗騎兵提供極佳的屏障。冒頓既然是輕騎前來,那必然沒有攜帶攻城輜重,就算原地打造的話也要數天的時間。 而韓信交給趙無忌的任務就是將匈奴主力死死的拖住,在陽周固守待變。 按照斥候報來的軍情,匈奴人的前鋒最快也要到天明後才能抵達陽周,趙無忌便下令讓全軍歸營休息,僅留數百斥候南下探查敵情,以養足體力準備明日的大戰。 一夜平靜。 天明之時,伴隨著朝陽,匈奴的主力軍隊已經到達。 遠方的地平線上,蹄聲轟鳴,樹林中的驚鳥不斷飛起,掠過陽周城頭,惶恐不安的飛向安全的遠方。 黑壓壓的是衝奔而來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層層疊疊排得像蝗蟲一樣。馬蹄踏下時發出的腳步聲如雷鳴般轟隆做響,被驚起密密麻麻的飛鳥,將天上的雲彩染成一片金黃色。 匈奴人並不急於進攻,卻故意將大軍分出數十隊千人隊,不斷從護牆遠處呼嘯的奔馳而過,時而遠遠的朝天放箭,時而肆無忌憚的大喊大笑著,想要借此擾亂秦軍士卒的軍心。 見匈奴人兵威如此之盛,秦軍軍中許多新入伍的士卒不由面色蒼白,緊張的拚命握著手中武器。沒有趙無忌的命令,誰也不敢射箭還擊,只是任由匈奴人在外挑釁。 這些新兵雖然久經操練,但還是第一次親臨戰場,尤其是這種實力懸殊的戰場,如何能不感到害怕。與之相對的卻是久經戰陣的老卒們,他們身經百戰,大多都參加了一年前的咸陽保衛戰,更有些是追隨章邯平叛的老秦軍出身。他們早已經歷過生死慘烈的大戰,匈奴雖然勢大,卻遠遠嚇不到他們。 這些人才是秦軍中的骨幹,他們或從背囊中掏出乾糧塞入嘴中細細咀嚼,或閉著眼抓緊這寶貴的戰前時間休息。老卒們的鎮定從容也讓新兵們恐懼稍緩,漸漸的也不再那麼害怕了。 趙無忌站在陽周城最高的瞭望台上,遠遠的望著在城外挑釁奔馳而過的匈奴騎兵,面色沉靜,看不出來喜怒。 他膝蓋上的瘀傷已經基本癒合,雖然仍然會有些隱隱作痛,但並不影響他上陣殺敵。 這次是韓信給他的將功贖罪的機會。若是完成了軍令,則官復原職,原來的失職之罪既往不咎;若是沒能堅持住,那不論他趙無忌和韓信關係多麼親近,也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趙無忌身後的副將鄒毅面色有些緊張的看著遠方,道:「將軍,我們是否要下令備戰。」 「還不是時候。」趙無忌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匈奴人趕了一天的路,早已經人困馬乏,而我們卻是以逸待勞,冒頓只要腦子沒壞掉的話就不會冒然進攻。」 說到這裡趙無忌略微想了想,便果斷下令道:「樂喜。」 「在。」一名虎背熊腰的七尺大漢應命上前。 趙無忌指著遠處正耀武揚威的匈奴游騎,「著你領三百名弩手,上前給我將他們射下。」 「諾。」樂喜滿臉興奮的領命退下。 很快,三百名秦軍就持弩機趕到了西北角一處凸出之地,遠處的匈奴人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死亡已經來臨。扔在得意洋洋的在馬背上炫耀著精湛的馬術,不時從箭壺沖抽出羽箭仰天長射,雖然對城中的秦軍並沒有什麼威脅,卻也擾人心緒。 樂喜貓著身子,他高大的身軀在護牆處顯得太過顯眼,所以一直都是俯下身子。微微抬手,身旁的弩手紛紛持弩瞄準,樂喜目中閃過凶光,大吼道:「放。」 三百支箭疾帶著金屬光澤,猶如狂風驟雨般瞬間噴發。 弩者,怒也言其聲勢威響如怒,故以名其弩也。秦弩源於弓,威力射程又遠遠大於弓。這隊得意忘形的匈奴人根本忘記了這種曾經帶給他們無數次殺戮和恥辱的兵器,最先的百餘人幾乎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射得人仰馬翻,匈奴人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掉馬就逃,只留下一地的人馬屍體。 秦軍中頓時呼喚聲響起,將士們皆放聲高喝,語氣聲中充滿了嘲弄,匈奴人見弩機射程遠勝於自己手中的弓箭,便不敢再靠的太近挑釁了。 趙無忌臉色露出了笑容,這次韓信雖然給他的都是輕步兵,但卻一點沒有虧待他,光秦軍中最為犀利的弩機他就給了他五千多具。 這些弩機都是蹶張弓,也就是重弩,發射時需要腳踏弓於,臂拉腰拽,以全身之力上弦。雖然發射速度遠不如弓,但發射出的箭鏃威力極大,飛行速度幾倍於弓,甚至可以貫穿而過殺傷後者。這確實是步兵對抗騎兵最為犀利的武器,這也讓趙無忌據城固守增添了許多信心。 「傳令下去,讓兄弟們在陣地就地休息,除非匈奴人大肆進攻,否則不予理睬。」 「諾。」 陽周城的廢墟雖號高地,四周地勢卻並不高急,充其量只能給進攻方增添一點點的麻煩而已,與大局卻無足輕重。因為四周地勢相仿,趙無忌也判斷不了匈奴人會從哪裡發起主攻,只好令四名偏將各自率本部固守一處,他自己則親率二萬餘人居中策應。幸好陽周城並不大,五萬人平均撒下去到也兵力不甚吃緊。 城中因為淪陷,平民早已經撤盡,所以只是廢城一處,倒也不用擔心傷及秦人平民。 冒頓在遠處沙丘上遙遙相望城中,忽的冷笑道:「這韓信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竟然將大軍置於此處,難道他想靠著這些殘牆斷壁來阻擋我匈奴鐵騎,笑話。」 一旁的燕復「鏘鏘」數聲陰笑,細聲道:「大單于你未免太高估這個毛頭小子了,昔日他能勝我匈奴數次,無非也托了不少運氣成分。要知道他只是個常人而已,是常人就會有所顧忌、會犯錯誤的。自我軍南下一來,秦軍和我們已經僵持了兩月,我想秦國內部給他的壓力定然很大,所以他才被迫早做決戰。」 冒頓沉吟道:「那你覺得他這番舉動是何意?他絕非蠢人,這麼做一定是有謀劃的。」 燕復鄒眉沉思,好一會才說道:「我想他可能是想出兵攻擊我軍後方,以此來吸引我主力回援,然後剩下的秦軍則從義渠方向發動反擊,成南北夾擊我們之勢。只不過他顯然沒有料到我們已經將上郡的所有城市都拆毀了,留給他的不過是一座廢墟而已。」 一旁的渾邪王忍不住問道,「可如果我們不如他所願回援呢?」 「那他肯定會繼續北上和固守膚施的秦軍會合,先吃掉圍堵膚施右大將所部,然後接著膚施的城高池深從後返牽制我們,令我們動彈不得,進退難斷。」 冒頓點了點頭,道:「國師所說有理,看來這韓信倒真的是失算了,呵呵,就憑這一座廢墟,他就像阻擋我們三十萬鐵騎,真是癡人說夢。」 話雖如此說,可冒頓心中仍然隱隱有些擔心。他總覺得韓信不會犯這麼低級的失誤,可除此之外又實在想不出解釋的理由。 他沉默了許久,心中又將種種可能仔細想了數遍,這才確定萬無一失。就算南部空虛讓秦軍趁機反擊,可只要能趕在秦軍援軍到來之前吃掉固守陽周這一股秦軍,隨後便可從容應對北上的秦國大軍。 時間,時間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冒頓決定不再多想,只是吩咐廣佈斥候多加查探四周,防止秦軍有任何援兵前來。 又抬頭問道昆莫,「小王子,你確信城中的秦軍有十萬之多嗎?」 昆莫硬著頭皮俯身行禮道:「回大單于,我部之前與之交戰數次,只見秦人兵勢嚴整,我部衝擊數次都死傷慘重,雖摸不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馬,但大抵不會估摸錯。」 冒頓點了點頭,到並沒有起什麼疑心。陽周城雖非什麼大城,但畢竟也是秦國縣治所在,城中房屋甚多,藏匿十萬大軍輕而易舉。再說護牆並不算太長,秦軍只需三四萬的人馬便可防的嚴嚴實實,也不用全軍壓上。 只是昆莫的謊言卻又極大的漏洞,一旦攻城開始,數日之內秦軍兵力便可以見分曉。不過昆莫此時除了硬著頭皮繼續圓謊下去,別無他途,以後的事情也只好以後再想辦法就是了。 此時已經過了午後,匈奴兵馬休整了小半日,體力也恢復了大半,冒頓便果斷的下令道:「傳我軍令,全軍備戰,左賢王部先上,王庭本部和右賢王部押後,其他諸部待命。」 「是。」眾將大聲應道。 「嗚嗚嗚」號角聲響起,匈奴軍中頓時沸騰起來,大股的騎兵上馬湧出營帳,按照各自的歸屬粗略的排好行列。 最先發起進攻的是左賢王部,由匈奴猛將左大當戶沮渠勿祈親自帶領,八萬匈奴騎兵分為十隊,從東面和南面最先發起了攻擊。同時冒頓親自率著本部兵法掠陣,對北面和西面保持著壓迫之勢,迫使秦軍在這兩處也絲毫不敢放鬆。 高地的緩坡只能稍緩匈奴騎兵們的衝勢,卻無法阻止馬蹄。匈奴騎兵呼嘯著衝上高地,前排的士兵紛紛拔出戰刀,大吼著朝護牆猛撲過去。 八萬騎兵的進攻聲勢駭人,猶如排山倒海般勢不可擋,大地在馬蹄落下中微微顫抖,馬蹄的每一次落下聲都似乎在敲打著秦軍的心臟。 「殺。」鄒毅睚眥欲裂,揮舞著佩劍重重揮下。就在他話聲剛落,三千餘枚弩箭疾飛而出,而與此同時,後續的匈奴人也勒住了馬韁,張開弓箭仰天長射。天空中頓時騰起一片烏雲,黑壓壓的箭疾猶如驟雨般從空中落下。 箭大部分射入了城內,如雨點般傾盆而下。部分釘在了護牆上,濺起了一陣泥土飛揚,大部分則叮叮噹噹的釘在了秦軍手中高舉的門板上,少數零落的箭疾則將秦兵慘叫著釘在地上。 匈奴人這輪仰射是為了掩護衝鋒之兵的進攻,聲勢駭人卻精確不足。而此時秦軍的弩箭也已經趕到,金屬箭疾巨大的慣性輕易的便將衝在最前的匈奴人透體貫穿,濺起了一片血花,沒有來的及死透的騎士和戰馬在戰場上發出慘叫連連,卻沒有人理會他們,後續的匈奴人前仆後繼毫不退縮。 儘管死傷慘重,匈奴人還是迅速的衝過了弩箭的射程,此時秦軍中數量不少的弓箭手也陪著弩箭一起放箭,給匈奴人帶來更加慘重的傷亡。 大批的騎士連人帶馬的倒下,卻絲毫阻擋不了匈奴人狂熱的戰意。屍體層層相疊,幾乎給地面鋪上了厚厚一層。終於,有人衝到了護牆下,巨大的馬身接著慣性狠狠的撞在護牆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雖然很快這個勇士就被從牆洞中戳出的長戟刺成了馬蜂窩,身後卻源源不斷的湧進匈奴人。 沮渠勿祈親臨陣前,舉刀高聲吼道:「有進無退,退則死!」 「弟兄們,頂住。」鄒毅揮舞著長劍,將一名爬上城牆的匈奴士兵砍斷雙手,「勝利屬於我們大秦!」 大批的匈奴騎兵攻到護牆前,不少人甚至接著馬勢直接越過護牆,卻被其後如林的長戟刺穿。秦軍的弓弩手開始後撤,前線交給了長戟手,他們則退後在高舉木板的士兵掩護下放箭不斷殺傷躍上城頭的匈奴人。 匈奴人不斷越過護牆,卻不斷慘叫的跌落牆下,沮渠勿祈卻冷血無比,絲毫不顧惜手下的死傷,只是拚命的催促著手下不斷向前。 一將功成萬骨枯。在將軍們的心目中,手下的士兵和刀劍戰馬並無什麼區別,人命在戰場上是最為卑賤的。為了最終的勝利,多少的死傷都是可以接受的。 大批的匈奴人死在牆下,竟堆積起了半人高的一層,後續的匈奴士兵毫不費力的便可踩著同伴的屍體躍上護牆與秦軍肉搏。終於,有人殺入了秦軍陣中,漸漸的,秦軍中也出現了大量的死傷。 英勇並不只屬於匈奴人,經歷了五百年戰火的秦人骨子裡更為嗜血,更為狂熱,他們爭鋒相對,毫不退讓的將一個個衝入護牆內的匈奴人砍為肉泥。 冒頓高居高地,俯身望向整個戰場。他只看了幾眼便心知肚明,這是一座堅硬的城市,雖然簡陋不堪,防守的士兵卻有著堅韌的意志和頑強抵抗的決心——必須要一鼓作氣的拿下它,哪怕是付出慘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否則一旦銳氣消退,必將陷入一場圍困僵持戰中去了。 冒頓當機立斷的下令道:「握衍眴鞮攻北面,昆莫你攻西面,若無我將令膽敢後退者,殺無赦。」 匈奴陣中飛快的馳出兩隻大軍,分馳西北。昆莫雖有心保存實力,卻也不敢在冒頓面前耍花樣,只好全力攻城。 一時間,陽周全線告警,匈奴人絲毫不吝嗇人命,冒頓的意思非常明瞭,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攻下護牆。 只要出現了一個缺口,那必將入大河的堤壩一般崩潰,頹勢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道理冒頓懂,趙無忌一樣懂。所以他將城中預備隊分為十幾隊,四處救火,哪裡出現險情,便立刻撲殺上去。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若是要戰勝凶狠的敵人,那你一定要比敵人更凶狠,更無情,更嗜血! 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形下,匈奴人只能靠著強攻不顧死傷的強行攻城,但只要一戰而勝的攻下陽周,那付出再多的死傷也是值得的。 匈奴人是如此的密集,密集到弓弩手甚至不要瞄準,只是機械的蹬蹶、上箭、發射,就能帶來一人甚至數人的死傷。護牆內原本是秦軍戰上風的,卻已經屍體越來越多漸漸的將坑填平,而優勢不在。到最後完全成了肉搏廝殺在一起了。 匈奴人雖多,卻無法一次全部壓上,秦軍雖然人少,卻訓練有數排陣井然有序。雙方沿著護牆內側慘烈廝殺,從午後一直殺到日落,直到火把點起,仍然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匈奴這次前來並未準備充足,像火把之類一時也不夠用。先秦時代的人因為營養的問題大多患有夜盲,而這在草原人身上顯得更為突出。既然沒有充足的火光,那夜戰更加無從說起。 遠處觀戰的冒頓微微歎了口氣,他知道他已經錯過了速戰速決的最佳時機了。 幸好他還有機會,還有時間! 第192章 蒼鷹折翅(3) 原野之上,巨大的篝火被點燃起,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煙味,隱隱夾雜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熊熊的篝火旁,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數百名匈奴力士赤膊著上身,不斷齊聲呼喝著口號將身後堆積如山的屍體拋入火中。一旁跪著站著數千名正在哭泣的匈奴士兵,火中正在燃燒的就有他們親人的屍體。 夜幕降臨,匈奴人也停止了對陽周的攻勢,白日裡殺聲震天的戰場瞬間安靜了下來,靜的猶如鬼蜮一般。只有隱隱聽見還沒死透的士兵在推擠如山屍體中小聲的哭喊著求救,最終無人理會鮮血流盡死去。 一隊渾身白衣的匈奴人朝著護牆走來,秦軍卻並沒有放箭,只是默默的注視著他們靠近。 這是草原上的收屍人,按照草原的規矩,雙方慘烈廝殺後,各自是可以派出身著白衣的收屍人為死去的同伴收殮屍體。秦軍和匈奴人作戰數十載,也習慣了他們這種習俗,所以按照慣例並沒有予以驅逐和射殺。 白衣人在地上翻找著屍體,用推車將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身運回營中。若遇上還沒死透的,則趴下身草草的檢查遍傷勢,輕傷可救的則扶回營中醫治,重傷或者殘疾的則毫不猶豫的補上一刀,讓他們少受點罪。 這也是無奈之舉,草原上醫療條件惡劣,重傷的存活率極低,反而會耗費不少有限的藥物,就算治好了落了個殘疾一樣會成為整個部落的拖累。 草原人無處為家,卻又處處為家。征戰遠方的戰士們如果戰死,屍體是很難搬運回家鄉的。唯有一把火燒成青煙,用故鄉的招魂曲將之隨風帶回家鄉,這便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一名滿頭白髮的匈奴老人佝僂著身軀,嘴邊的胡笳嗚嗚作響,如泣如訴,如悲如泣,迴環繞山,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伴隨著數千匈奴人的嗚咽哭泣聲,隨著一起唱著家鄉的歌謠,當真是悲慼十分,縱使是鐵石心腸的漢子也會為之惻隱。 城中的秦軍士卒最初還有有不少幸災樂禍的取笑,到後面齊皆沉默。雖然大多數人都聽不懂山下的匈奴人在唱什麼,卻也能聽出其中的悲慼之意,或為白日裡死去的袍澤悲默,或為自己不知歸往何處的命運傷感,紛紛低聲哽咽。 雖然戰場上是生死相博的敵人,可人類的情感是共同的,他們原本或是田野間耕種的農夫,或是草原上自由馳騁的牧民,卻因為國與國之間的仇恨恩怨在一起捨命廝殺,最後一起在安魂曲中魂歸故里。 白天一戰,匈奴人死傷近五萬,而秦軍一樣付出了兩萬人的慘重代價。一戰便折損近半的防守力量,其戰事慘烈可見一斑。農耕民族和草原遊牧部落不同,他們信奉的是入土為安,所以陣亡的秦軍將士被搬入了新挖掘的坑中掩埋,由各自的百將記錄下所埋的位子,便於日後找尋。 和匈奴人的悲慼不同,秦人大多是沉默寡言的將死者安葬,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悲傷別人。因為自己未必會有死者幸運,他們至少還有袍澤為他們安葬,避免了暴屍荒野,而明日自己若是戰死的話,那又會有誰來為自己安葬呢? 白日的血戰雖然讓匈奴死傷慘重,卻成功的破壞了大半的護牆。這些臨時搭建的護牆並不怎麼牢固,在匈奴人的猛攻之下岌岌可危,這也是讓趙無忌憂心忡忡之處。 若是有城牆為依,趙無忌能很有信心的堅守住足夠長的時間,可惜給他的只有這些簡陋的工事。他心中很清楚,這殘破不堪的護牆已經不足以依仗了,明日匈奴人只需再猛攻一次或許就能奪下,原本韓信讓他在陽周固守二日,他還並沒怎麼放在心上,以為憑藉著城牆廢墟,再依托弩機之利和秦軍的訓練有素,守住兩日肯定不在話下。卻沒有料到冒頓的決心如此之大,攻勢如此之慘烈。 他現在很懷疑能否撐到明天日落,如果明日匈奴人還是這種進攻強度,很難說能不能做到。 趙無忌站在瞭望台上,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堅守二日!明日就是期限了,他不知能否支撐到最後時刻,但卻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到,否則一切都功虧一簣。 與趙無忌相隔僅僅千米,昆莫同樣面色陰沉的站在一處高地上,遠遠的看著那沖天的篝火,那悲慼的安魂曲並沒有讓他心中悲傷,卻反而激起了他的熊熊怒焰。 白天一戰讓他損失了足足一萬名樓煩士兵,他的心頭在滴血。要知道為了訓練出這四萬精銳的樓煩軍,他這數年來費盡心思,想盡了一切辦法去弄齊了鎧甲和裝備,在保持著草原上特有的弓馬騎射外,還加入了中原人陣法的操練。昆莫可以自豪的說,他手中的樓煩精兵是整個草原上最精銳的部隊,甚至不輸於單于王庭的金帳狼騎。 可原本是應該馳騁疆場的精銳之師,卻用在了死拼硬攻的攻堅戰中。在秦軍死守之下,樓煩精兵根本發揮不了他們擅長的騎射和馬術,唯有像匈奴人一樣以人命相填,前仆後繼的將屍體留在牆上牆下。 昆莫不敢不遵從冒頓的旨意去這麼做,因為身後還有八萬匈奴騎兵虎視眈眈的督戰,若是他膽敢抗命,背後匈奴人的馬刀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落在他們身上。 昆莫緊緊的握住拳頭,心頭滴血不止。這就是弱小部族的悲哀,只有成為了草原上最大、最強的勢力,才能真正掌控住自己的命運。 昆莫身後一名中年大漢上前一步,沉聲道:「太子,今日一戰我們死傷慘重,足足折損了一萬人馬,我們族小勢微,這可是我們經營多年才攢下的底子呀。若是明日冒頓還驅趕我們前去攻城,那我們怎麼辦,難道還看著我們的族人白白送死嗎?」 止不住心中狂湧而上的憤怒,昆莫猶如受傷的野獸般低吼道:「你以為我願意嗎?可是若是違抗冒頓的命令,我們肯定會先於秦軍被匈奴人消滅的。冒頓眼中容不下任何沙子,鐵伐,這你我應該都清楚。」 鐵伐忍不住說道:「不如我們一走了之如何,大不了回草原上。反正秦人不是說有辦法將匈奴人全殲的嗎,那我們讓他們狗咬狗就是了,我們樓煩不參合。」 昆莫此時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冷靜,想了想緩緩搖頭道:「不行,若是我們現在跑了一定會引起冒頓的懷疑。要知道之前是我們將匈奴人主力騙來此處的,我們這麼一跑冒頓肯定會想到我們和秦人有什麼勾結,很可能不會在這裡圍攻了,這樣不但功虧一簣了,而且一旦匈奴人的主力撤回了草原,那時就是我們樓煩的滅頂之災了。」 鐵伐心知昆莫說的是實話,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無奈的歎了口氣。想了會又說道:「可我實在想不通秦人有什麼辦法可以擊潰匈奴人,難道他們還能憑空的變成大軍來嗎?」 昆莫沉吟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猜不到韓信的想法。」 鐵伐忍不住說道:「秦人會不會故意欺騙我們?想讓我們和匈奴人火並他們平白揀個大便宜。」 昆莫緩緩搖頭,「你說的我不是沒想過,但可能性不大。韓信只要沒發瘋的話,就不會扔下這麼一支大軍在這裡白白犧牲做誘餌。他既然肯捨棄這支偏師,那肯定要的是更大的回報,五萬人不是小數目,他是個精明的人,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那我們明日怎麼辦?」 昆莫閉目仰頭,聲音痛苦無比的說道:「還能怎麼辦,按照冒頓的命令,他說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 「長生天,我昆莫在這裡向您起誓,總有一天我會將匈奴人加在我們身份的痛苦十倍百倍的還回來。」 朝陽如血,印著整個天邊如同鮮血染紅的一般,匈奴人的攻勢伴著日出便已經開始。冒頓堅定的決心絲毫沒用動搖,他仍然將手頭上所有的部隊全部壓上,不給自己留任何後退的餘地。 陣地上,箭如飛蝗,雙方士卒不斷慘叫倒下。在秦軍頑強的抵抗之下,匈奴人的進展並不是很順利,直到午時,才總算突破了殘缺的護牆。 這道低矮的護牆在抵擋了匈奴人一天的進攻後,一大段終於轟然倒塌,匈奴士兵揮舞著戰刀,一個個興奮的紅著眼湧入去城去。 趙無忌組織了數次敢死隊拚命的想將缺口堵住,卻無奈兵力不足,只好下令全線後撤,殘餘的秦軍隨即退入城中,依靠著街道房屋展開巷戰。 秦軍顯然早有準備,街道路口處到處都是堵路所用的沙袋石塊,用以阻擋匈奴人的騎兵利用速度突破。匈奴騎兵在狹小的路口根本無法展開,只得下馬結隊上前。而秦軍則結成方陣堵住路口,死死的抵抗住匈奴人的攻勢,不少弓弩手則爬上房頂,冷箭不斷射下,讓匈奴人頭疼不已。 街頭巷戰不同於攻堅戰,雙方只是隔著一條道路甚至只是一間房屋,衝鋒的距離太過於短小,弓弩根本無法發現有效的射程,只有靠著貼身肉搏才能最快的壓制住敵人。 陽周的各個街道上,秦軍和匈奴人展開了慘烈的廝殺。陷入了絕境的秦軍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勇氣和堅強,他們寸步不讓,在匈奴人優勢兵力的狂攻下結陣死死抵住。匈奴人雖然人多勢眾,卻從未有過巷戰的經驗,在秦軍的頑強抵抗下竟然舉步維艱。 冒頓對此也是無可奈何,他原本以為攻破了護牆秦軍就會崩潰,就沒想到秦軍仍然退入城中頑強的依托街巷進行抵抗。他此時心中也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那就是秦軍的人數似乎遠遠比估計的要少的多,這讓他心中不由生起了些許擔心,但此時也已經無暇顧及,只好繼續調兵遣將,想一鼓作氣先把陽周拿下再說。 雖然秦軍抵抗頑強,可巷戰中匈奴人絕對優勢的兵力卻成了至關重要的決勝因素。冒著箭疾和如林的戟陣,匈奴大軍如同一道勢不可擋的鐵流,緩緩的在陽周城內湧動,摧毀掉了眼前一切可以阻擋他們的障礙,粉碎了一切抵抗。 秦軍的勇氣並不能挽回他們人數上的劣勢,趙無忌手中已經再無可用之兵,他本人也赤膊提刀上陣,帶著殘餘的秦軍拚死抵抗。秦軍的人數越來越少,竟銳減到不足五千人,陣地也越來越小,在匈奴大軍的壓迫下緊緊只剩下城西的一塊不足十里的一塊高地,四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匈奴人,這部秦軍已經插翅難飛。 已經入城的冒頓見此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已經看到了勝利近在咫尺,雖然匈奴人傷亡慘重,可全殲一整支秦國大軍無論是對己方士氣的鼓舞,還是對秦軍士氣的打擊,都是非常有利的。 之前表現英勇的樓煩人以傷亡過大士兵疲憊不堪為借口,向冒頓請求撤道城外休整。冒頓想了想就點頭答應,反正已經勝券在握,便把城外匈奴的其他部調上來頂替樓煩人。 昆莫帶著損失不小的樓煩大軍一路奔出城去,不同於其他匈奴部落,他對匈奴的戰功並不感興趣,也就無所謂搶功不搶攻的問題了。冒頓願意給他戰功的話,他非常樂意,要是什麼都不給,他也無所謂。 只是今天損失的六千多人馬讓他實在高興不起來,更讓他惱火的是他發現上了韓信的當。秦軍根本就沒有什麼埋伏,什麼又什麼詭計,這部秦軍都已經快完蛋了。 昆莫心中忍不住大聲的詛咒韓信,他猜到了冒頓肯定因為秦軍的人數問題對自己起了疑心,只是現在是戰時他不好做聲,等結束了戰事冒頓一定會來收拾自己的。 昆莫心情大壞,正好一隊匈奴士兵正趕赴城內,擋在了樓煩人出城的道路,見樓煩大軍趕來便急忙讓道。 一名矮小的士卒躲閃不及,險些被昆莫的馬匹撞翻,昆莫本就心情不好,暴怒之下見是匈奴人,哪裡還會客氣,揮起鞭子一陣劈頭蓋臉的猛抽,那名匈奴士卒見是別部貴人,也不敢躲閃,只好用手護著臉慘叫連連。 一陣鞭子落下,昆莫心中的煩躁才稍稍緩解,掉轉馬頭走了百餘米,卻忽然停下來瞪大著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天空,半響不動。 身後的鐵伐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催馬上前關切的問道:「太子,你怎麼了?」 昆莫張大著嘴,指著天空口齒僵硬的說道:「你看那。」 鐵伐抬起頭望向天空,困惑不解的說道:「沒什麼異常呀,不就是一些蝗蟲而已……」 鐵伐突然愣住,「不對,這蝗蟲怎麼會如此之多,難道是鬧蝗災了?」 昆莫猛的抓住自己的腦袋,滿臉猙獰,面色可怖的大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你個韓信,你竟然想連我們一起殺了。」 「什麼?」鐵伐見他如此瘋癲之狀,有些摸不著頭腦。 「沒時間解釋了。」昆莫急忙吼道:「傳我軍令,大軍立刻向北全力狂奔,不得有任何停留,匈奴人若是阻擋,直接衝殺過去。」 說完一馬當先的掉轉馬頭朝北狂奔而去,鐵伐雖然不懂他的意思,卻毫不猶豫的執行了他的軍令。樓煩大軍迅速跳轉方向,朝北疾馳而去。匈奴的督戰隊見樓煩人想要逃跑,連忙調集結陣上來想要阻擋,卻被樓煩軍一陣颶風突破,根本阻擋不住。 城內冒頓接到樓煩人逃走的消息後不由大怒,此時秦軍已經被攻的只剩下不足三千多人,冒頓權衡利弊,決定先徹底解決秦軍再掉轉大軍去對付叛逃的樓煩人。 「轟隆隆」,遠處的天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聲,冒頓下意識的朝後方看去,心中有些不解的想到:「怎麼平白無故的晴天忽然打雷了,難道要下雨了嗎?這可不是好事。」 心中的擔心還沒有放下,冒頓卻忽然發現這雷聲竟然連綿不斷,一直響徹不停,中間竟無絲毫停頓,一股不祥的預感忽頓時湧上冒頓心頭。 這時後方的匈奴士兵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紛紛的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漸漸的,雷聲越來越近,就連大地也微微有了一絲顫抖。匈奴人胯下的馬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都不安的踏著馬蹄不停嘶叫著。 騎士們拚命安撫著胯下的坐騎,不斷撫摸著它們的鬃毛在耳邊低聲喃喃安慰,但戰馬卻仍然躁動不安。 冒頓伸長了脖子,望向雷聲傳來的南方,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一種無言的壓抑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時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包茫茫的白光,正在帶著騰騰的霧氣向前推進著,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快,速度竟不屬於疾馳的戰馬。 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匈奴軍中響起:「快跑呀,是洪水!」 遠處正拖著疲憊的身子探頭眺望的趙無忌也發現了異變,不禁仰天狂笑數聲,猛然提聲厲聲喝道:「扔下所有東西,快跟我往山上逃命。」 第193章 落幕 涇水起源於塞外六盤山的東麓,途徑隴北,由咸陽東郊入渭水。涇水因途徑隴北水土流失嚴重的黃土高原,故而一遇暴雨,河水便渾濁不堪,這才有「清渭濁涇」、「涇渭分明」之說。始皇帝時期,為了發動對匈奴的戰爭曾發動過數十萬的流民和刑徒趕往塞北屯墾,因此砍伐了隴北大量的樹木,愈發加重了水土流水之勢。 涇水河道狹窄,夏秋又多暴雨,故而以洪水猛、泥沙多而著稱,一年四季水汛無常,每逢大水便將下游富庶的關中大半淹沒,秦人為此叫苦連連、飽受其害。 這種境況到了始皇帝元年才得以改變,一個叫鄭國的水工來到了當時的秦國,向剛剛即位的秦王嬴政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建議用渠道將涇水和洛水貫穿起來,沿途足以灌溉數萬頃良田,不但能極大的增強秦國的國力,而且能在汛期將涇水的河水疏導注入洛水。 年輕有為的秦王嬴政對這個提議大為感興趣,和相國呂不韋商議後便傾秦國全國之力開鑿這條渠道。但渠道修到一半時,鄭國的陰謀便敗露了,原來是他所修建的渠道是韓國為了保持搖搖欲墜的國勢,才想出這麼一個「疲秦」的主意,想借此耗盡秦國的國力而無力東向。 秦王政頓時大怒,要殺鄭國。鄭國卻說:「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為韓延數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世之功。」秦王政是位很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認為鄭國說得很有道理,便赦免了他的罪責,繼續委以重任讓他修建鄭國渠。果如鄭國所說,渠道修建好後,澆灌了沿途四萬頃良田,同時還解決了困擾秦國數百年的洪澇之災,為秦國一統天下奠定了雄厚的基礎。 鄭國渠還有另一項鮮為人知的功能,那就是能蓄水,在乾旱之時能關閉水閘,將水囤積起來。只是關中氣候潮濕,極少有乾旱之情,久而久之,鄭國渠的這項功能也被人們淡忘了。 一場罕見的春雨,為韓信帶來了大勝的機會。涇水有數條支流會和而成,每遇大雨便水位高漲,只有依靠沿岸的堤壩才能抵禦洪水。若是平時倒也無妨,有鄭國渠疏導,流經洛水入大河,此等洪水根本不足為慮,可若是人為蓄洪那就另當別論了。 冒頓雖為一世雄主,草原之上卻從未聽過洪水一說,更沒想過洪水也能被人利用。燕復雖是老謀深算,精通各種兵法,卻也只知道夏秋之季會有洪水,像這種春天的連綿大雨,雖然罕見,卻還不至於引起洪澇。 他們更加沒想到的時,韓信竟然能狠下心來將足足五萬多大軍作為棄子,以此為餌引來吸引匈奴這頭餓狼。就算他們能僥倖在匈奴人的狂攻之下活了下來,那一場大水同樣會將他們淹沒。 韓信心知此計過於毒辣,不但能將匈奴人推入絕境,同樣也會將這一支偏師逼入死地。但他卻別無選擇,長城已破,關中以北再無險阻,唯有靠著關中的一座座堅城打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事。 匈奴人一生做的事情就是兩件,遊牧和搶掠,他們不需要耕種也不需要後勤。而以農耕立國的秦人則不同了,若是陷入久戰之中,剛剛恢復一點元氣的秦國必然再度頹落,從此再無東向爭奪天下之力。 所以韓信別無選擇,秦國也別無選擇。 非常時用非常法,用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成果,這不正是兵法最為推崇的精髓。 但韓信也知道此事一旦傳出,秦國上下定然一片嘩然。秦國大軍不畏生死,不懼死戰,卻從未有過被自己人殺死的先河,而且是整整一支軍團。所以韓信並未將他的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有張良憑著聰明才智猜到了。 韓信也沒有將趙無忌這支偏師完全拋棄,而是精心選擇了地勢略高的陽周作為固守據點。並且再三吩咐趙無忌見機行事,及時的將殘餘的秦軍帶到高處避水。而趙無忌也心甘情願的想賴此奇功一舉洗刷之前的恥辱,韓信選擇了他,他便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大水之下,頓時汪洋一片,洪水從鄭國渠傾注而下,頓時漫溢了整個北地郡,向東北奪了洛水之道注入大河,而陽周正處於洛水之西的最後一站。 天威之怒,又豈是人力能夠抗衡。匈奴人發瘋般的抽打著戰馬,拚命的朝著北方狂奔,卻絲毫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追趕而上的浪花很快就席捲了所有草原部落,曾經馳騁草原的無敵鐵騎,卻被洪水輕而易舉的擊潰。 這場洪水來的快,去的也快,沿著陽周城北的低窪之處注入了洛水。畢竟是人為製造的大水,難有後續之力,半個多時辰後,陽周城外便大水退去了,只留下一片狼籍。 大半不通水性的匈奴人沒有扛得住第一波洪峰,很快就被浪花捲入溺死其中。剩下的人則幸運的趕到了高地,或者略通水性,在洪水中僥倖的活了下來,而冒頓正屬於其中之一。 此時他渾身濕透,看上去狼狽至極,哪裡還有半點草原雄主的風範。他的心頭在滴血,肚中的恨意和悔意幾乎讓他快要瘋掉,他直到洪水來臨前那一刻才明白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韓信的圈套,就是想讓所有匈奴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可是他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全部成果,韓信卻用這麼一種方式來讓他的所有努力付之東流。 儘管冒頓此時已經心如刀絞,但卻還是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他不斷的告訴自己,自己還沒輸,自己還有翻盤的機會。稽粥的五萬精銳,還有膚施的壺衍鞮的圍困大軍,匈奴還有機會,一定還有! 身邊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們的單于,一個個驚慌失措、六神無主,期盼著他們偉大的單于能將他們帶出絕境,用他的智慧在此讓匈奴人擺脫慘敗的厄運。冒頓強行鎮定,抬起頭來,話聲中雖然沙啞,卻又透出了往日的冷靜和睿智。 「豎起我的王旗,一路向北走,不要停留,一路向北,一直向北。」 冒頓猜的沒錯,這場大水雖然致命,卻還不至於讓匈奴人全軍覆沒,許多人都只是被衝散了而已,並沒有丟掉性命。冒頓豎起了象徵單于的王旗,一路上不斷有三三兩兩的匈奴人歸隊,隊伍越滾越多,竟然聚起了六萬多人,這也讓冒頓被澆滅的雄心再次燃起,只要再過十日,他一定能聚齊更多的軍隊,再加上壺衍鞮的大軍,若是稽粥在關中得手了,匈奴說不定能反敗為勝。 可惜,韓信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秦軍的鐵騎幾乎是尾隨著洪水的余潮殺到,秦軍開始大反攻了。為了這場反攻,韓信將所有的騎兵都集中了起來,浩浩蕩蕩七萬鐵騎,分成四隊,分別由他和蒙石、英布、王歧四人分率,向北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攻。張良則帶領剩下的步卒,尾隨而至擴大戰果。 大水不但讓匈奴人死傷慘重,而且摧毀了他們所有的驕傲和自信。當秦國騎兵的刀劍出現在地平線之時,整個匈奴大軍瞬間崩潰,冒頓千辛萬苦聚攏的殘兵一哄而散,所有人都拚命的向北逃去,心中想到的只有如何逃命,逃回草原上去就能活命了。 冒頓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兵敗如山倒,他沒有再徒費力氣的去聚攏部眾抵抗秦軍。因為匈奴軍心已散、鬥志全無,留下來無非就是白白送死而已,還不如讓兒郎們自己逃走,也能為草原上保留一點元氣。 他此刻已經徹底絕望了,他料定壺衍鞮的大軍會成為秦軍下一個戰利品,稽粥偷襲部隊就算得手,可失去了根基的他們還能做什麼?無非就是盡情的殺戮然後被回師的秦軍全部殺死。 匈奴人完了,徹底的完了,他這次帶來秦國的軍隊幾乎是匈奴所有的青壯。要重新哺育出新的一代戰士,至少要十年的時間,而他的敵人絕不會給他這麼多的時間的。 最先追上匈奴人的是英布所部,在營中憋壞了的他此時如同脫韁的野馬,揮舞著大刀狂衝在隊伍的最前列。可是匈奴人卻並不配合他,大多都是一看見秦軍的旗幟便一哄而散,這讓英布一路幾乎如入無人之境,只是機械的收割著一顆顆驚慌失措的腦袋。 這也讓他掃興至極,心中的怨氣憋得越來越多,直到追趕上了一隊正往西北方向逃竄的匈奴騎兵。 這隊騎兵不同於其他的匈奴人,在草原上,鎧甲是種非常奢侈的東西,大多匈奴戰士都是簡單的在要害處掛上一快鐵皮就草草了事,而這對騎兵竟然是渾身金色的鎧甲,手中的兵器也鋒利異常,絲毫不輸於秦軍的刀劍。 這對匈奴騎兵人數並不多,不過三千多人。按照秦軍的想法,追擊三千的潰敗,一千人綽綽有餘,所以最先發現的一曲千人秦軍也不等回報英布,就興高采烈的直接衝殺而去。 結果卻出乎所有意料,匈奴人爆發出駭人的戰鬥力,這隊千人的秦軍幾乎全軍覆沒,僅逃出了數十人出來報信。 後方的英布得到消息後又驚又怒,立刻點起五千本部,星夜兼程的追擊這部匈奴人。終於在一處山丘下截住了他們。 一場短兵相接的血戰,靠著英布的勇猛和秦軍兵力上的優勢,匈奴人毫無懸念的全軍覆沒了,卻也給秦軍帶來了近四千人的慘重死傷,餘者不足十之二三。英布這才知道這三千人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單于親兵——金帳狼騎,他們守護的自然就是草原上至高無上的存在——匈奴人的撐犁孤塗單于。 冒頓被活捉的消息很快就被英布通過了快馬報給了韓信,正在圍攻壺衍鞮的韓信得到消息後,馬上拋下大軍,飛快的趕往英布營中。 要知道捉住了冒頓對秦國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會比身為秦國掌舵人的韓信更清楚了。這絕對是一次大勝,空前絕後的大勝,能讓整個秦國振奮人心的大勝!始皇帝都未曾辦到的事情他辦到了,那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韓信一路上快馬加鞭,雖然已經兩天兩夜沒閉眼了,卻興奮異常,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倦意。可到了英布營中見過英布後,他滿腹的喜悅卻慢慢的淡了下來。 「他就在那。」英布指了指遠處的一處營帳,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這處營帳看上去普通至極,就像尋常的匈奴人紮營所建的一個個帳篷一般,只是在秦軍的營地中就顯得有些突兀了。英布並沒有對冒頓苛刻相加,相反倒是禮數十足、韓信緩緩的走入營中,心中感慨萬分,他想過無數次和冒頓相見時的場景,想過冒頓對他咬牙切齒,想過自己得意萬分,卻從未想到會如此的自然,平淡的如同波瀾不驚的水面。 冒頓只是抬了抬頭,淡淡的說了句,「你來了。」語氣尋常的彷彿是在等待多年的老友來訪一般。 韓信微微欠身,用右手按住胸口,行了個草原上的禮節,「韓信見過大單于。」 「坐吧。」冒頓隨意的指了指兩旁的座塌,面色平靜的看著韓信聞言坐下,又說道:「總算在我耐心耗盡之前等到你來了。」 韓信笑了笑,卻無言以對,他忽然注意到冒頓看上去變化很大。半年前在河東,那時候的他精神飽滿,神采飛揚,言語舉止之間透出的是無比的自信和霸氣。可如今,他卻看上去蒼老了許多,連一向筆挺的身軀也不禁微微有些佝僂,眉目之間雖然帶著淡淡的微笑,卻掩蓋不住了深深的落寞。 冒頓放下了酒杯,「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擊敗我的,方便的話請告訴我。」 韓信並沒有猶豫,而是將前前後後細細的說了一遍,語氣平淡,彷彿只在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了。 聽完韓信所說,冒頓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原來如此,世間還有如此巧妙的水利。我冒頓一生心慕中原文化,一直以為自己不同於那些粗魯的草原漢子,沒想到我到底還是憑空自大,一葉障目,不知春秋。如此看來我一生所學的不過是你們的皮毛而已,我應該敗的心服口服。」 「如此我也安心了,再無怨言。」 聽著冒頓的語氣韓信隱隱的感覺出了一絲不妙,心中有些不忍的說道:「單于,你可想過今後之事?」 冒頓聞言微微一笑,語氣有些玩味的看著韓信道:「這我到想問問上將軍你,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我打算放你回草原,當然,只是你一個人。」韓信沉聲說道。 冒頓倒是一愣,「什麼意思?」 「昆莫跑了,樓煩人完好無損的撤回了草原。」 冒頓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韓信明顯是不想讓樓煩人一家做大。草原太大了,大到秦國不可能吞下,對目前秦國最為有利的無外乎是草原上四分五裂,從此對秦國再無威脅。 經此役後,匈奴人已經徹底失去了元氣,而樓煩仍然富有餘力,定然會瘋狂的擴張以填補匈奴勢力萎縮留下的空白,靠著他的手段,取代匈奴統一草原並非不可能,那時候秦國又會多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而冒頓即使返回草原,失去大軍的他也如同失去爪牙的老虎,再無力回天。只能靠著餘威和單于的頭銜勉強支撐匈奴不散,牽制住樓煩人擴張之勢。很明顯,韓信的算盤打的很精明。 他料定冒頓會答應的,因為他是個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的總會不甘心失敗的,總會幻想著東山再起。 可是他算錯了,冒頓只是揚了揚眉,語氣平淡的說道:「我拒絕。」 韓信一愣,隨即問道:「為什麼?你回到草原,仍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單于,總好過在秦國做階下囚吧,再說你耐心等上個十年二十年,匈奴未必不能再次強大。」 冒頓的笑容漸漸消去,「你說的對,若是忍辱負重,我未必沒有機會。」 「可我還是要拒絕,拒絕你的憐憫,拒絕你的施捨。」 冒頓緩緩站起身來,努力的挺直著身子,仰起頭來大聲的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攣鞮冒頓,草原上的蒼鷹,匈奴人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是長生天的兒子!他驕傲的自尊絕不能容許他接受敵人的施捨,蒼鷹從不會為了僅僅只能填飽肚子的粗劣食物而低下高貴的頭顱。」 「只有戰死的冒頓,絕沒有跪地求生的單于!」 此時的冒頓渾然又恢復了當初的模樣,雙目炯炯,聲如洪鐘,俯著身子滿臉驕傲的看著韓信,彷彿勝利者是他。 這才是草原上的蒼鷹,上天的兒子! 韓信沉默了許久,深深彎下身子行禮道:「我不該侮辱您,我向您道歉。」 冒頓仰天哈哈大笑,笑容中充滿了悲愴,又似乎有些解脫。他猛的拔出了佩刀,指向韓信大聲道:「現在,我尊敬的將軍,請你拔出你的劍,用一個草原勇士該有的榮譽送我最後一程。」 帳外的英布探長著腦袋,有些焦急的等著韓信出來。他聽見帳中先是大聲吵鬧,隨後是兵器格鬥聲,然後歸於一片寂靜。若不是對韓信的身手信心十足,他都忍不住想要衝進去探個究竟了。 待看見韓信走出營來,英布才焦急的上前問道。「怎麼了,上將軍。」 韓信卻並沒有回答,只是大步離開,頭也不回的離去,眼角卻有些濕潤。 「一個時代自此落下了帷幕。」他心中對自己說道。 第194章 瘋狗稽粥 城中火光沖天,將大半個天空映紅,廝殺聲和慘叫聲不斷傳來。城外的稽粥卻沒有一點好心情,反而緊鎖著眉頭,目光中閃爍不定。 胯下的坐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慮不安,不停的原地踏著馬蹄,不耐煩的搖著馬頭打著響鼻。 這已經是稽粥攻下的第三個縣城了,可他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反而愈加慌亂,連帶著對他最鍾愛的屠城都失去了興趣。 一名騎兵飛快的衝出破損不堪的城門,疾馳到稽粥馬前才猛的拉住韁繩,戰馬長鳴一聲,打轉數圈才止住了衝勢。 「休屠王,縣衙攻下來了,裡面的守軍已經被全部殺死,左大當戶讓我過來問你接下來做什麼。」那匈奴士兵大聲的喘氣說道,火光下的有些稚嫩的臉龐上卻滿是殘忍的笑容,著看向稽粥的眼睛中毫不掩飾熊熊慾望。 「廢話,當然是按老規矩辦,滾。」稽粥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道:「告訴赫鐵那小子別玩得太忘形了,我不管他怎麼折騰,天明前必須帶著人精神飽滿的給我歸隊。」 「是。」那士兵粗聲的應道,調轉馬頭迫不及待的衝入城中。稽粥身後的數名匈奴頭人都不禁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們自然知道這「老規矩」是什麼意思。 他們到不擔心自己沒有親自入城會分不到好處,因為稽粥手下懂事的親兵們會自覺的將城中最漂亮的幾名女子送到他們面前的,至於那些金銀財寶,豐厚的戰利品中從來不會少了他們這幾名頭人的份。 最初稽粥接掌這一部匈奴大軍時,幾位頭人或多或少聽過他「瘋狗」的綽號,心中著實不願意與這條瘋狗為伍。卻又不敢抗拒冒頓的軍令,便也只好俯首領命。但和稽粥相處一段時間後,才發現這個小王子並非像傳言的那麼粗魯不堪,反而對幾位頭人謙遜十分。 雖然他對待秦人確實如傳言的那樣嗜血成性,攻下城精闢都是屠城為樂,放縱士卒奸、淫擄掠。可也十分通情達理,每次獲得的戰利品都優先分給了幾位頭人,自己一點不留,這也讓幾位頭人對稽粥另眼相看,讚不絕口。 見稽粥緊皺眉頭,也不知在想什麼東西,莫涕部的頭人忍不住取笑道:「我說休屠王,我們這不是一切順利嘛,兒郎們此刻正在城中快活著,你怎麼反而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稽粥雖然心中焦躁不安,可對這個莫涕頭人卻只好苦著臉笑道:「老大人,我們派出聯繫單于的三撥信使都沒有傳來消息,我心中著實擔心,生怕單于那邊出了什麼閃失。」 一旁的一位老者不由鄒起了眉頭,語氣不悅的哼道:「單于是草原上的蒼鷹,我活了大半輩子都從未見過如此睿智的人,他會有什麼意外,休屠王你莫要亂說。」 稽粥心中一凜,這才想起了這老頭正是冒頓的心腹,連忙陪笑道:「相國說的對,是我瞎操心了。」 一名中年頭人倒是有些見識,聽了稽粥的話有些擔心的說道:「休屠王擔心的也不無道理,我們現在在秦國的腹地,又遠離單于的大軍,小心點也沒錯。」 那名莫涕頭人卻粗著嗓子大聲的說道:「有什麼好擔心,你看秦人根本不堪一擊,單于所料的一定沒錯,關中這裡肥的流油,可是卻空虛的很,根本沒有兵力來阻擋我們前進的道路。只要我們按照單于吩咐的大開殺戒,血洗關中,秦軍主力就一定會回師援救的,那時候單于就可以揮兵南下從北面和我們會合,輕易的取得關中。」 這正是冒頓的計劃,可是按照預計,秦國大軍此時應該拔營南下的,可是稽粥卻沒有從秦軍那裡看到一點回援的徵兆,而只是步步為營堅守城池,寧願城陷被屠也不肯主動退讓,似乎在等待什麼。這也讓稽粥心中隱隱的有些不詳的預感,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他派出的三撥使者都沒有傳來冒頓的消息,他這才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擔心,北方一定出了什麼異常情況。至於是什麼變故,好事還是壞事,他就猜不到了。 看著城中燃起的熊熊火焰,稽粥心中的擔心也愈發強烈了,所以他沉聲說道:「諸位大人,若是到明日日落之時,信使還沒有聯絡上單于,那我們就撤兵返回。」 那名莫涕頭人大聲嚷嚷道:「休屠王,你可是膽小怕了秦人?我們明明一路暢通無阻你卻要退兵,虧你還號稱是我匈奴的餓狼,依我看來不過是條瘋……」 還沒等他「瘋狗」二字說完,卻猛然看見稽粥正惡狠狠的瞪向自己,通紅的眼睛透出了凶殘的目光,竟然如同一條嗜血的餓狼般看向自己。那頭人饒是久經大風大浪,卻也被稽粥可怕的目光嚇得靜若寒蟬,低下頭張了張嘴,卻喉嚨發乾,再也不敢說一個「不」字了。 稽粥強壓下心中幾乎爆發的戾氣,轉而語氣平淡的說道:「我是主帥,軍事由我一人決斷即可。傳我軍令,明日天明即刻拔營向西北回撤,邊走邊等待單于的指令。」 「是!」 第二日清晨,在城外集結完畢的匈奴大軍停止了繼續東進,轉而改道向西北方向緩緩撤回。這次他們沒有沿著來時偷襲用的北山小道,而是轉走涇水沿岸的平原小道,既然行蹤已經暴露了,匈奴人所幸大張旗鼓的一路燒殺搶掠。 到了黃昏時候,一名渾身浴血的匈奴騎兵跌跌撞撞的衝進了隊伍中,隨即稽粥下令立即停止對沿岸秦人村鎮的搶掠,轉而加速全力回撤,路上不做任何停留。 雖然稽粥封鎖了消息,可關於匈奴本部戰事失利的猜測仍然不脛而走,整個軍中傳的沸沸揚揚,一時間人心惶惶。稽粥卻沒有時間來查探謠言傳說的源頭,此刻他已經心急如焚,只是不停的催促著大軍加快行程。 事實上他得到的消息比軍中流傳的謠言還要壞上一倍,士兵們傳言的只是冒頓作戰失利,損失慘重,而實際的情況卻是全軍覆沒!長城內除了他們外幾乎再無一支成建制的匈奴大軍了。 那名身負重傷的信使帶來了一個令人害怕的消息,整個涇水以北已經成了匈奴人的墓場,四處可見被水浸泡浮腫的匈奴人屍體,之前的二位信使都被秦人的游騎射殺了,只有他身中數箭仗著幾分運氣逃了回來。 稽粥此時膽戰心驚,他想不出韓信是用什麼辦法製造的這種洪水,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真的是長生天已經捨棄了匈奴人,所以才幫助秦軍來懲罰貪心的匈奴人。他此刻再也不敢停留在關中了,只是拚命的催促著大軍加快腳步逃離這裡。 他心中很清楚,匈奴的本部已經覆沒了,那韓信沒理由會放過他們這一支偏師的,尤其是這麼一隻佔滿了秦人鮮血的偏師。現在之所以還沒有任何異常,那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秦軍此時一定在集結大軍,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想將他們一口吞掉。 稽粥的擔心很快就實現了,在第三日清晨,當太陽剛剛升起之時,秦軍黑色的旌旗就出現在了地平線。稽粥心沉到了低谷,他知道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逃亡時機了,現在等待他的將是一場血戰。 要麼逃出生天,要麼徹底完蛋。 稽粥果斷的下令全軍停止撤退,掉轉過頭來佈陣準備迎戰。 草原之上最重馬力和士氣,若是一味的逃跑只會讓士兵們人困馬乏,猶如驚弓之鳥,仗還沒打便輸了九成九。若是一心迎戰,到未必沒有取勝的機會。 秦國的追擊騎兵也浩浩蕩蕩的尾隨而至,當中打著的旗號正是偌大的「韓」字。秦軍到也並不急著進攻,而是結陣遠遠和匈奴人對峙,似乎也在修養馬力,等待時機。 唯一讓稽粥感到欣慰的是這股秦軍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大,遠遠的看上去和己方的兵力相當,這也讓稽粥看到了取勝的希望,要知道騎兵交戰,匈奴人才是真正的主導者。 很快稽粥就發現他的想法錯了。到了午後,秦軍終於率先發動了攻勢。 萬餘名弓騎兵分為數股快馬脫離了本陣,馳到距匈奴大軍一箭半之外的地方便仰天奔射,藉著奔馳的馬勢密集如雨的箭疾自天空落下,匈奴軍中前陣不斷慘叫連連,匈奴人手慌腳亂的張弓還擊,卻因為弓箭在射程上略輸給秦人而反擊效果不明顯。 稽粥見裝備上的劣勢導致己方作戰不利,便立即下令騎兵衝擊秦軍的弓騎兵,打算利用近身肉搏來彌補裝備上的差距。 見匈奴鐵騎衝來,秦軍的弓騎兵並不慌亂,而是迅速回縮道身後的秦軍方陣中,前排的騎士高高平舉起手中的弩機果斷的射擊。秦弩恐怖的殺傷力在是一覽無疑,密集的弩箭猶如狂風暴雨般釘在最前列匈奴人的身上,巨大的機械力量將他們的身軀高高拋起,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既然沒有死透,也在馬蹄塌下中被猜成肉泥。 二箭之地轉瞬快馬之下轉瞬即至,可匈奴人卻為此鋪上了一地的屍體,二疾過後,匈奴人的兵鋒已經逼近,弩騎兵迅速兩邊散開,出缺口處猛衝出一支鐵騎,一馬當先的正是手持大斧的蒙石,他嘶聲怒吼著,高舉著的戰斧毫不留情的砍向靠近馬前的匈奴人。 猶如兩股洪流狠狠的撞在一起,濺起了一片血肉之花,落馬聲慘叫聲不絕於耳,秦匈士兵都高聲怒吼著,揮著大刀只想將眼前的敵人砍為二段。 這完全是一場力量的對比,雙方沒有任何技巧,只是硬碰硬的砸在一起,彼此都拚命的向前,想要將對手壓迫的退後。一個又有一個的勇士紛紛倒下,卻沒有人後退,誰都清楚,騎兵打的就是衝勢和氣勢,後退就等於將勝機拱手相讓。論馬術,馬背上長大的匈奴人遠遠勝過秦軍,可秦軍卻有著他們沒有的馬鞍,能在馬背上更加如意的劈砍。此消彼長下,雙方竟然不相上下。 韓信卻並沒有親自上陣,他只是在中軍中冷眼旁觀,他發現了匈奴人同樣未用上全力。在激戰的戰場後,大半騎兵仍然只是勒馬觀戰。和韓信一樣,稽粥也在等待機會,等待秦軍露出破綻的時刻。 正在廝殺的雙方士兵似乎就像大餐前的開胃甜點,只是雙方主帥彼此之間的試探。稽粥在等待韓信露出破綻之時,可韓信卻並不打算一直等下去,他打算自己創造機會。 揮了揮手,隊中緩緩的走出數千名騎兵,約莫三千人左右,領頭的正是猛將英布。 和普通的騎兵並不相同,這些騎兵渾身上下都是精良的甲冑,就連馬匹身上也披掛整齊,胯下的坐騎更是高頭大馬,遠比一般的戰馬高大。 這就是韓信精心打造的重甲騎兵,有了馬鞍後,重騎兵在馬背上便能更好的掌握平衡,能做出槍刺等動作來,而不再是單純的依靠衝擊力。不過這一隊重騎兵的成本確實極高,光特殊的戰馬需要餵養精糧就是比駭人的數字,再加上一身精心打造的甲冑,兵器,已經行軍時需要馱重甲用的騾馬。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種重甲騎兵是用金子堆起來的特種部隊,所以絕難推廣,極秦國之力也不過只能維持三千人的規模而已。 這支軍隊的頭領正是以剛勇而著稱的英布,他張大著嘴,大口的喘著粗氣,滿臉的興奮,看上去十分滿意韓信為他挑選的這支部下。 沒有那一隻軍隊能和他身後的這種重騎兵想媲美,只要運用得當,這支騎兵幾乎是無敵的象徵。 韓信大手一揮,英布立刻會意,部下齊齊隨著他放下護盔,挺起馬槍。 「勝利屬於我們。」英布仰天怒吼,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身後的三千重騎緊隨其後。 稽粥很快就注意到了這支向自己逼近的騎兵,也發現了他們的古怪之處。這些渾身黑色的騎兵速度極慢,卻藉著下坡之勢緩緩加速,一點點變快起來,漸漸的加速,猶如下洩的山洪般。 匈奴人很快就張弓放箭,想用弓箭來將這對不自量力的騎兵擊潰,可駭人的一幕很快就出現了。密集的箭雨叮叮噹噹的射在秦軍身上,卻被鎧甲彈開,毫無無損。除了少數幾個倒霉鬼跌落馬下外,秦軍幾乎沒有任何損失。 匈奴人驚恐的瞪大著眼睛看著這些鋼鐵怪物衝入軍中,雖然緩慢,卻勢不可擋。匈奴人的刀劍砍在這些騎兵的鎧甲上,卻只能留下幾道刀痕,隨即被秦軍反手隨意一揮,便被騎槍打的傷筋斷骨。匈奴人很快就發現幾乎沒有任何辦法阻擋這些怪物的橫衝直撞,在匈奴軍中隨意的衝殺,頓時大亂,士卒紛紛後退。 看見自己精心打造的重騎兵如此犀利,韓信臉上露出了笑容。既然英布已經打開了一道缺口,他自然不會錯過這寶貴的機會。挺槍平指前方,大吼道:「殺。」 數萬秦軍隨著重騎兵打開的缺口瘋狂湧入,匈奴軍大敗而退,敗退十餘里才勉強止住了潰勢。稽粥率著嫡部不顧死傷的瘋狂反擊,終於止住了秦軍的攻勢。秦軍追擊了數十里,隊伍也已經混亂,重騎兵更是遠遠落在後方,韓信見士兵已經疲憊,再打下去恐怕會憑白增加不少死傷,便下下令暫停攻擊。 到了日落黃昏之時,秦軍和匈奴軍再次對峙相望,停止了一直糾纏的廝殺。只是秦軍中一片喜氣,而對面的匈奴人卻悲慼交加,惶惶不安。在白日裡死傷慘重的匈奴人已經喪失了僅有的一點優勢,兵力上大大少於秦軍,一旦到了天明秦軍在此發動攻擊,那等待他們的必然是滅頂之災。 這時稽粥卻出人意料的將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大聲的宣讀了來自王庭的消息。他說單于在隴北已經慘敗,匈奴大軍損失慘重已經退回了草原,如今他們成了孤軍,被徹底的拋棄了。 起初的惶惶轉瞬間便被滔天的憤怒所取代,匈奴士兵高揮著拳頭,憤怒的吶喊著。稽粥趁機又說道如今退路已斷,他們已經不可能退回草原上了,而這裡所有人手上都沾滿了秦人百姓的鮮血,秦軍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既然戰是死,投降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不如轟轟烈烈的像個男人一樣死去。 哀兵必勝,絕望雖然能摧毀一支軍隊的鬥志,卻同樣也能讓一支失去生存機會的孤軍爆發出超常的戰鬥力。很顯然稽粥要做的就是後者。 在第二日清晨秦軍發動的攻擊中,他們驚訝的發現對面的匈奴人不但沒有潰不成軍,反而更加的捨命拚殺,竟讓優勢佔盡的秦軍舉步維艱。 但實力終究還是懸殊,很快匈奴人最後勇敢也被秦軍的鐵騎無情的撕碎了。當驚慌失措的頭人們找到稽粥時,他正在緊鄰前線的高地上鎮靜自若的看著山下的戰場。 「休屠王,我們快頂不住了,怎麼辦呀。」頭人們大聲的哭喊著,稽粥卻絲毫沒有反應,仍然一動不動,任頭人們說著一切,就是不回頭相看。 漸漸的,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了,上前猛的擰過稽粥的身軀,卻看見頭盔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龐驚恐萬分。 「稽粥人呢?」憤怒的頭人們大聲吼道。 那名嚇破膽的士兵結結巴巴的說道:「休屠王昨晚就跑了,他讓我在這裡假扮他的。」 憤怒的頭人一刀將這個士兵看成了兩半,仰天狂吼道:「稽粥,你這條瘋狗,我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靈魂永遠得不到安寧。」 第195章 天下之勢 秦匈之戰已經塵埃落定,匈奴聯軍在隴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慘敗。當初浩浩蕩蕩盡五十萬大軍南下,逃回草原的竟不足十萬,而且其中以樓煩部隊居多。 昆莫帶著二萬六千名樓煩士兵一路向北狂奔,險險的逃過洛水避開了洪水。逃到北岸的樓煩人驚魂未定的看著隨後便淹沒整個南岸的滔天洪水,原本連接兩岸的浮橋頃刻間便被洪水沖斷,僥倖逃到岸邊卻不得過河的匈奴士兵下馬絕望的大聲哭泣,卻只能認命的被洪水推下河道。 待洪水退去,昆莫下令繞道洛水上游,沿途一路收攏殘存下來的匈奴各部士卒,竟也聚齊了兩萬有餘。匈奴本就是一個不斷擴張的部落聯盟,許多部落在併入匈奴之前都曾是敵對勢力,所以忠誠度倒也無需擔憂。 聽聞冒頓還有沒死,反而在四處拉攏殘兵,昆莫心知若是讓冒頓逃回了草原上,那一定會是他的頭等死敵。便惡向膽邊生,想要襲殺冒頓,徹底的讓匈奴失去翻身的機會。卻意外的探到了秦國大軍正在全力北上的消息,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韓信一定不介意順手幹掉他的,所以立即調轉馬頭,朝北狂奔逃竄,片刻也不敢停留。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很快匈奴殘餘的部隊救災秦軍猛烈攻勢下灰飛煙滅,正在圍困膚施的壺衍鞮四萬鐵騎以及司馬欣董翳二人的僕從軍也未能倖免。司馬欣董翳二人數次死裡逃生,這一次終究運氣用盡了,都死在亂軍之中。 回到草原上的昆莫立刻召集部族,迅速的接管了毫無防備的白羊部,將其併入了樓煩之中。隨後大聲宣讀了匈奴數十年來對樓煩的壓搾,割腕立誓要恢復祖先的榮耀。 而此時的匈奴卻陷入了滅頂之災,失去冒頓的匈奴一盤散沙,雖仍有近百萬族人卻鬥志盡失,在昆莫的強攻下步步倒退。右賢王德拉提和左谷蠡王曩知牙斯出面,拚命收攏所剩無幾的一點兵力,將其全部聚集在了龍城固守自保。 樓煩大軍北上一路勢如破竹,幾乎沒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沿途的匈奴部族紛紛臣服,改換旗幟擁戴樓煩人新的草原霸主。直到抵達匈奴的王城龍城,抵抗才真正開始,龍城雖只是簡陋的城池,匈奴人卻也能憑此抵禦住騎兵的衝擊,樓煩和匈奴鏖戰數日,卻勝負未分,一時僵持不下。昆莫一邊抓緊圍攻龍城,一邊下令從後方臣服他的部落中抽調青壯趕來援助。 就在龍城岌岌可危之時,原本以為早就死了的休屠王稽粥卻意外的回到了龍城,於他一起的竟然還有冒頓身邊寸步不離的燕復。 燕復也算大難不死,與旱鴨子的匈奴人不同,他自幼精通水性,所以在洪水中存活了下來,卻被洪水沖的太遠,竟沒有趕上冒頓的腳步。不過這也是他的幸運,因此才又逃過了一劫。靠著對地形的熟悉,燕復跌跌撞撞的一路北逃,路上正遇見稽粥北逃的隊伍,便和他一起上路。 稽粥回到龍城的當日,便立即以冒頓的名義召集了所有的貴人和頭人,當眾由燕復宣讀了冒頓的遺令,由稽粥接任匈奴單于一職。在龍城主事的左谷蠡王曩知牙斯等人雖然和稽粥勢同水火,可在匈奴存亡之時還是選擇了支持他登位為王。 稽粥畢竟是冒頓的親侄子,又是匈奴的休屠王,冒頓將單于之位傳給他也是合情合理。雖說冒頓也有二子,但都因為年紀幼小不堪大任,此時匈奴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時,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單于帶領匈奴人逃過滅頂之災。曩知牙斯等人雖然唾棄稽粥的為人,卻也知道眼下只有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稽粥毫無懸念的在一片贊成者倉促的接任了單于之位,他無疑是匈奴歷代單于中繼位儀式最為簡單的一個,卻成了肩上責任最重的一個。從未有任何一個單于向他一樣接手如此虛弱的匈奴,此時匈奴已經大勢已去,丟掉了大半個漠南草原,若再有閃失,他稽粥定會是匈奴的亡國之君。 稽粥雖然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卻是臨危受命,他一即位便表現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本事,迅速帶城中輕騎出城反擊,擊退了幾次樓煩人的進攻,穩住了龍城的局面。隨後派人連續西部尚未表態的部落,許以重利讓他們支持了自己。 靠著稽粥的種種努力,匈奴才勉強支撐住了搖搖欲墜的局面,和樓煩東西對峙,段時間內誰也奈何不了誰。 至此,草原的分裂時代正式開啟,東部和南部為樓煩,囊括了原東胡舊地;西北則為匈奴,主要以漠北和漠南龍城為主。秦軍則趁勢收復了河套之地,重立九原郡,為秦國奪去了一塊肥美的養馬之地,再次將兵鋒推到了始皇帝全盛時期的北部疆域。 這場戰爭的結果對秦國影響甚遠,也改變了草原上的格局。從此秦國不再擔心來自草原上的威脅,轉而集中全力參與到了天下的爭奪戰中去。而衰退的匈奴和興起的樓煩則相互攻殺不斷,皆視對方為心腹之患,從此再無南下之力。 來自草原的威脅既然已經解除,秦國休兵罷戰後,便再次將目光投向正在鏖戰的關東。 而此時的關東,中原之勢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項羽親率精騎數萬虎視滎陽,圍而不攻,劉邦出城數次想以優勢兵力迎戰,卻每次被項羽大敗而歸,逼的劉邦閉門緊守,不敢再言出戰之事。大將季布則率領楚軍主力,晝夜不停的圍攻成皋的夏侯嬰部,最終在圍城三月後攻下了成皋,全殲了城中的漢軍,夏侯嬰死戰力竭而死,屍身被項羽烤成肉乾送給了滎陽的劉邦。 滎陽城頭,劉邦俯身長哭,抱著夏侯嬰的屍身哭的痛不欲生。夏侯嬰的屍體已經楚軍如同豬羊一般烹成了肉乾,面目卻依舊清晰無比,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肉香,就連他的結髮妻子都不敢靠近,只敢遠遠的看著。而劉邦卻一點都不避諱,上前從士卒手中接過屍身便保住大哭了起來,親隨都勸他避之,他卻瞪眼怒吼道:「吾之兄弟也,有何懼之?有何厭之?」 劉邦身後,樊噲和周勃緊咬牙關,滿臉淚痕,蕭何仰天閉目,卻默然無語。曹參揮袖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上前扶起長哭不止的劉邦道:「漢王,人死不能復生,我們再悲慼也於事無補,您還是保重身體為妙,若是你的身子垮了,那我們所有的兄弟們該當如何。」 劉邦痛苦的閉上雙眼,仰頭兩行清淚落下,「事已至此,我們還能如何,我們如今只有孤城一座,趙魏早已膽寒不敢來救援,齊起的田橫又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樣還能如何?」 劉邦的悲痛有一小半是悲痛夏侯嬰的慘死,還有一小半是故意做給手下人看的,另外一小半到是為自己飄渺難定的命運悲傷。現在的形勢已經壞到了幾點,成皋已失,掎角之勢已破,現在他在滎陽僅有不到八萬的殘軍,而城外卻是追隨項羽征戰多年的二十萬精銳楚軍,孰強孰弱,孰勝孰敗,明眼人都可以一目瞭然。 聽著劉邦的話中透出了絕望之色,蕭何四人相互對望,皆心生不安。 劉邦是什麼人,論才智,他遠不及韓信,論縱橫沙場,他遠不如項羽。可他卻又一項非常過人的本事,那就是百折不饒的堅韌性,從不言敗從不認輸。可就是這樣心志堅硬的一個人,居然也會生出頹意,這如何能不讓四人對視無語。 樊噲三人皆將目光遞向蕭何,蕭何面泛苦澀,只好上前拱手道:「漢王,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如今雖然我們連敗數場,可卻並非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你要想,項羽此時肯定也不好過,河北有魏、趙、燕三國實力猶存,齊國的田橫更是讓他頭疼不已,關東的秦國則是他的心腹大患,再加上不懷好意的衡山王和臨江王,他過的未必比我們好上多少。」 「現在就是我軍的死生之地,若是挺過去了,則龍入大海。兵沒有,我們可以繼續招,地盤沒了,我們可以去從楚國那裡奪回來。我們大可以東山再起,總好過在這裡痛哭流涕。」 劉邦聽完蕭何的一番話,頓時愣在那裡許久,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甩衣袖,「你說的對,我還沒有輸,我們還沒有輸。我們還有機會,一定還有機會的。」 「來人。」劉邦高喝道,數名甲士應聲上前。 「將我的好兄弟好好埋葬,用我的車架搭乘,用我衣袍包裹,要用最好的棺木,明白了嗎?」 「諾。」 待夏侯嬰的屍身被搬運下去,劉邦才收回了目光,轉身看著眾人沉聲道:「你們說說吧,眼下我們該當如何。」 蕭何見劉邦轉眼便放下,心中不由暗讚,開口說道:「漢王,如今我軍士卒不足八萬,且多是老弱疲憊,滎陽雖然城高池深我們暫時無憂,可若長久下去我們也等於被項羽困死在了這滎陽中,他大可以像之前做的一樣,只用幾萬的精銳騎兵就將我們死死的堵在滎陽,然後他領兵北上攻打河北和齊地。等河北齊地被平定了,我們堅守滎陽就在沒有一點意義了。」 「況且我們城中糧草已經告罄,再堅守下去我恐怕城池尚未破,我們就要餓死在裡面了。」 劉邦點了點頭,面色露出擔憂之色,「那你說我們該當如何?」 「逃。」蕭何沉聲道:「我們必須要逃出這裡,這裡死氣沉沉,唯有坐以待斃。我們只有離開了這裡,才有可能發展,才有可能壯大。」 「那該往何處?」這回是樊噲忍不住粗聲問道。 「這天下能有我們容身的地方無非就是三個地方了,齊地、趙地、魏地。我們現在勢力弱小,有沒有根基,只有投靠他們三人才有機會壯大。」 「魏國不用想了。」劉邦搖了搖頭,咬牙切齒的說道:「魏豹根本就是個鼠目寸光的傢伙,他以為憑著大河天險就能阻擋住項羽的大軍北上,他為了避開楚軍,他甚至留大梁都丟下不管,自顧著逃回河北。如此鼠目寸光的人,怎麼會容得下我劉邦。」 「至於趙歇。」劉邦沉吟了一會,「他倒是有膽量的人,身邊還有陳余這個聰明人輔佐。不過我的身份過於尷尬,畢竟還是他們名義上的盟主,我們若去了趙國,到底是他們應該聽從我們的,還是我們應該聽從他們的呢。而且陳余這個人性好陰謀,我擔心我們去了趙地他會想辦法將我們吞併的。」 蕭何聞言點頭,「這麼說來也只有齊地了。我聽聞齊王田橫頗有孟嘗之風,而且性好俠義,嫉惡如仇,這次我們被圍,他倒是積極營救,只是被鍾離味擋著了才不得靠近。這種人想必有容人之量,我們去了也能得到塊地盤安身立足。」 「而且齊國本就是大國,人口稠密民多傲氣,本就和楚國世仇,再加上項羽三番兩次羞辱欺凌,早已經視項羽為死敵。楚國要想攻下齊國,倒是非常棘手,田橫也一樣急需幫手,這才能顯現出我們的用處。」 劉邦沉吟道:「如此說來齊國倒是我們翻身的好去處,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麼離開滎陽。」 眾人都沉默了下來,問題歸根到底還是怎麼才能突破楚軍的層層防禦。要知道城外可有整整二十萬的精銳楚軍,指望靠著強攻突圍衝出,那無疑是癡人說夢。 樊噲這時大聲說道:「我看西門那邊人馬防衛鬆懈,士卒行動大多笨拙的很,想來應該是新丁。我看不如這樣,我帶著趕死之士猛攻西門,一旦突破楚軍的防線漢王你就駕車逃走。」 「不可。」曹參伸手制止,「項羽有三萬天下無雙的精騎,即使樊將軍你能暫時突破,項羽也能迅速的反應過來,到時候你有信心能擋住項羽的騎兵嗎?」 樊噲低下頭默然無語,他雖然十分自信,甚至可以說自傲,可再怎麼自信也絕不敢說出能和項羽的騎兵一決高下的狂言。 項羽是什麼,是天下無敵的象徵,從來沒有人能擋得住項羽的雷霆一擊。他的騎兵就是當日在彭城之下創造令天下炫目的赫赫戰果的那支騎兵,樊噲就算再狂妄,再自大,再目中無人,也不可能敢放言能擋得住項羽。 這就是劉邦的死結,他沒有一個手下能在正面戰場上對抗項羽,哪怕是拖出也行。 蕭何抬起頭,緩緩的說道:「我倒有個主意,能吸引楚軍的注意力。」 劉邦聞言精神一振,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快說就是,別賣關子了。」 「大王,您的侍衛紀信到是身材和你十分相像,不如讓他假扮成你的樣子,然後開東城出城向項羽投降。項羽這人剛愎自用,平生極為自負,我料定他不會趁機襲擊滎陽的,只會耐著性子看著我們把戲演足。到時候紀信一定要弄足夠大的排場,讓整個楚軍都放鬆警惕,集中在東門圍看你,那時候到可以金蟬脫殼從西門逃出。」 劉邦眼珠骨溜溜轉了幾圈,拍手笑道:「好計好計,我這就吩咐用我的車架和姨丈去準備。不過我覺得你這計雖然好,卻也有些不足,那就是我若出城投降,楚國將軍們一定會很感興趣,可是士兵對這些倒是興趣乏然。」 「我宮中尚有五百美婦人,再加上滎陽城內人口不少,我想湊出二千美女並非難事。我們日子定在夜晚,那時候楚軍也看不清紀靈的相貌,然後用最奢華的儀仗將他送出,由二千名美女手持火把相送,這樣一來一定會轟動無比,楚軍定會奮勇而至爭搶著一堵奇景。你看這樣如何?」 世人皆知劉邦好色,他喜好美婦人的事情也並非秘密,所以走到哪都隨身帶著數十名妾室,再加上服飾的宮人,五百人並非虛言。只是令蕭何有些想不通的是,劉邦居然肯捨棄這些人。 其實劉邦想的很簡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是丟了性命,那其他什麼都是鏡中花水中月了。 到了半夜,久閉的東城門忽然打開,劉邦乘坐王車緩緩駛出,前後簇擁著上百名隨從!劉邦坐在車上高呼:沒糧食吃了!罪臣劉邦情願歸降楚王,聽候楚王的處置! 於劉邦同時走出城門的尚有二千名手持火把的美女,這些美女大多身上單薄,玲瓏曲線十分因為注目。見劉邦主動投降,滿營的楚國兵將興奮的歡。聽說有數不清的美女,圍困滎陽的將領都聚集到城東觀看,項羽也趕來欣賞這一奇觀! 項羽更是高興,他以為劉邦真服軟了!當劉邦距離項羽足夠近的時候。項羽才看清這廝是個冒充貨傳說紀信和劉邦的相貌極其酷似,這次紀信為了讓劉邦順利逃走,主動假扮劉邦來赴死! 項羽頓時明白上當了,便怒氣沖沖的問紀信:「劉邦在哪兒?」 還沒等到記者回話,來自西城被攻擊命令就已經傳到了。劉邦帶大軍已趁機從西門奔走,頭也不回的朝東狂奔。 第196章 雀占鳩巢(1) 若將天下財富十分,則有六七聚於齊地。 齊國地處東海之西,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民多好商賈,歷代國君也以漁商為國之根本,是時天下巨富,十之八九為齊人。 但齊國空有富國,卻未強兵,歷代統治者更是目光短淺,缺乏戰略眼光。從呂尚被周武王封於營丘以來,齊國一直是天下大國,前有齊桓公「尊王攘夷」,稱霸於諸侯;後有齊威王大破龐涓於馬陵,取代了戰國初期魏國的霸權。但不論是齊桓公,還是齊威王,都僅僅滿足於稱霸諸侯就止步不前,從未有統一天下的雄心壯志,以致桓公威王之後霸權迅速衰落,喪失了終結亂世一統天下的資格。 而且齊人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好浮誇之風,少務實之人。當年盛極一時的臨淄稷下學宮,便多充斥著誇誇其談之士,而對商鞅這種人才不屑一顧。齊威王之後數代齊國國君更是驕傲自滿,滿足於表面上的大國之勢,其中更有齊閔王狂妄自大自稱東帝,又在蘇秦的慫恿下打這個打那個把六國都得罪了。 合縱本來是為了對付秦國,最後秦國卻竟然也加入了合縱,五國矛頭一轉對付齊國,釀成樂毅統帥五國聯軍攻擊齊國的慘劇,幾乎被人家弱小的燕國滅了國,淪為世人的笑柄。最後還是靠著橫空出世的田單用火牛陣大破燕軍,齊國才得以復國,但也因此元氣大傷,國力從此不復昔日盛況。 始皇帝發動統一戰爭時,齊國鼠目寸光的選擇了作壁上觀,坐視五國先後亡於秦國,最後以不得不以七十二城獻於秦國,不戰而降,為天下不齒。但也幸賴於此,齊地在秦國那場幾乎摧毀一切的統一戰爭中完好無損的保存了下來,關東反秦後,齊國便是靠著齊地的富庶一躍成為關東諸侯中數一數二的大國。 當初項羽為了對付偷襲後方的劉邦,便將在齊地的主力大軍大部撤回,只給鍾離味留下四萬人馬幫助田假穩住齊國的局面。田橫則趁楚軍主力回撤的機會,聚齊三十萬大軍大舉反攻,鍾離味受限於兵力不足,被站著絕對優勢的齊軍打的節節敗退,就連項羽所立的齊王田假也被田橫殺死。鍾離味在退入薛郡後得到了來自彭城的支援,這才穩住了戰線,和田橫對峙於齊地。 只是原齊地所設的臨淄、膠東、濟北、東郡、東海五郡都落入了田橫之手,楚國佔據的不過薛郡一地。齊王田橫已經基本收復了齊地,再次成為了關東僅次於楚國的大國。 田橫是原來戰國時期的齊國貴族,是王室宗親。自小喜好遊俠之風,生性豪爽,常常散金大宴豪傑,在齊國有「小孟嘗君」之稱。齊過滅亡之後,他和兄長田榮靠著門客的幫助躲開了秦國對齊國宗室的搜捕,最後隱居在山澤之間,積極和六國遺貴聯絡想要復國。 田儋在陳勝之後在齊國豎起了反秦的大旗,田榮田橫兩兄弟便率領門客家將前去投靠,得到了田儋的重用。後田儋戰死大梁,田榮田橫便立了田儋之子田市為王,成為了齊國的領頭人物。後田榮死於項羽之手,田橫便扛起了齊國的大梁,自立為齊王,堅定的以反楚為己任。 田橫為人仗義,和數百名心腹更是肝膽相照。正是靠著這些死忠之士,他才能混到今天如此風光的地位。但他為人卻極為自傲,不敢居於人下,而項羽正是「視天下豪傑為無物」的那種人,項羽的輕視愈加激起了田橫心中的憤怒,所以才為了反楚急先鋒,也是諸侯中第一個跳出來起兵反對項羽的,同樣也是被項羽揍的最狠的那個,當初項羽就是傾盡楚國之力攻打齊國,這才給了劉邦可趁之機。 雖說田橫現在已為名副其實的齊王,可他現在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他一邊大罵著趙歇和魏豹的不仗義,一邊為劉邦的命運憂心忡忡。 田橫雖然為人豪爽,喜好武功而輕視文治,可並不代表他頭腦簡單。他心中很清楚,一旦劉邦若是被滅了,項羽肯定不會放過自己和趙歇、魏豹的,他們三家遲早都要完蛋。為此他特意集結大軍,數次向西猛攻拒守薛郡的鍾離味,卻在鍾離味的頑強抵抗之下寸步難移,在薛城下徘一個多月最後不得不退兵回齊。 此刻田橫正在臨淄城中悶悶不樂的喝著酒,想起項羽對自己的多次輕視羞辱,越喝心中越不是滋味。見桌上的酒壺都快空了還沒有人來上酒,便怒火上湧猛的一拍桌子,大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快滾上來。」 一名小宦官戰戰兢兢的從門外走了進來,跪在地上顫聲道:「大王有何吩咐?」 田橫一把抓起空酒壺,朝著那宦官猛的扔去,怒道:「酒呢,連你這個閹狗都敢瞧不起寡人,不想活了嗎?」 那宦官嚇得魂飛魄散,也不敢躲閃,頓時被酒壺砸的頭破血流,跪在地上拚命磕頭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奴才這就去上酒,這就去。」說完爬起來,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就搬來一罈酒。 田橫伸手接過酒罈,這才怒氣稍減,沖那宦官揮手道:「滾滾滾。」 田橫舉起酒罈連喝數口,頓時心情舒暢了許多,一抬頭見那宦官仍然沒有退下,只是手捂著額頭上的傷口在一旁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便瞪眼道,「你還不滾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想我請你喝酒嗎?」 那宦官慌慌張張的說道:「稟大王,相國大人已經在外面求見很久了,他說想要換提拔一批官員,正要奏請陛下你批准,大王看要不要見一下。」 田橫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去告訴相國,這等小事他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別後別來煩我,打仗我拿手,治國這種烏七八糟的事情他自己去解決就是了,要不然要他這個相國做什麼。」 宦官見田橫面露不耐,便不敢再多說了,連忙退了下去。 田橫又喝了一會悶酒,到底還是覺得太過無聊,便召集了數十名親信,想要出城打獵散心。剛剛上馬,卻看見遠處宮門飛馳來一紅旗令騎。 能在王宮內飛奔不下馬的,自然只有前線的信使。 田橫心中「咯登」一聲,心想難道前線出事了,連忙迎了上去。 那信使見齊王就在身前,急忙勒韁停馬下來,利索的翻身下馬跪了下來獻上軍報。田橫迫不及待的接過了打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一名親信面露不解的問道:「大王,何事如此開心,可是前線我軍大勝?」 田橫笑容滿面,「比這個消息可好上許多了,我的結義大哥劉邦來了。素來聽聞大哥他頗有長者之風,為人仁義守信,手下更是人才濟濟。我們齊國要兵有兵,要錢有錢,就是沒人才。有了大哥他相助,想來項羽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嚴格意義上來講,劉邦確實算得上田橫的大哥。 當初諸侯歃血為盟,相約反楚時,便按照古制結為了異姓兄弟。劉邦當時勢大,又是始作俑者,再加上年紀也是最大的人,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眾諸侯的結義大哥。只是這種歃血結拜從春秋齊桓公時期會盟諸侯就流傳了下來,只不過是一種政治需求而已,誰也沒把這當一回事。田橫到是實在人,對劉邦委實又有些佩服,所以便也當起真來了。 劉邦自滎陽逃出後,一路倉皇東逃。因為擔心項羽的鐵騎追上,劉邦便令一名體形相似的人打著他的旗號帶著一半的人馬往北逃竄,又分出了數股軍力作為疑兵。項羽果然上當,鐵騎狂奔一日攔下了假劉邦所率的這股漢軍,輕易的將漢軍擊潰。殺死了假劉邦後項羽才發現中計。急忙回師改道追擊,劉邦卻已經趁著項羽來回的時間逃之夭夭了,一口氣跑到了齊國境內。 田橫聽聞劉邦來投,頓時大喜過望,急忙親率大軍相應,在林丘擊敗了項羽的先頭部隊。項羽尚未還沒做好和齊軍決戰的準備,又見齊軍軍勢嚴整並沒有可趁之機,便停止了追擊轉而退兵回彭城。 回到彭城休整的項羽卻和范增起了爭持,兩人在楚軍之後的戰略方針起了極大的衝突。范增堅持齊國距彭城太近,是心腹之患,必須先集中全力滅了齊國,然後再北上圖謀趙魏之地,否則很可能會被齊國抄了後路。 而項羽卻不以為然,他之前在齊國耗費精力卻久久不下,早已經對齊人據城堅守的戰術頭疼不已。而河北之地則不一樣,那裡是大片的平原,十分利用大軍的展開和項羽引以為傲的騎兵戰術。 項羽和范增在殿中吵得不可開交,讓虞子期等人十分為難,也不知道到底該支持誰。項羽原本就對范增有些意見,這次又是堅持自己是對的,便更加聽不進去范增的話了。見范增仍然固執己見,心中怒氣上湧,一甩衣袖便要離開,誰料到范增卻上前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走,非要他慎重考慮一下。 這下徹底激怒了項羽,當場就叫人拉開了范增,鐵青著臉走出了議事殿,第二日便離開了彭城,與虞子期一起重新回到了前線。 項羽回到前線後,也不顧士卒的疲憊,強行率二十萬大軍北渡大河,在沙丘大敗趙軍,北上以一部圍困邯鄲,其他則分為數股攻略趙地和魏地。齊地則繼續交給了鍾離味,讓他嚴防齊國,讓彭城不受到齊軍的威脅。 若論天下諸侯的脾氣秉性,田橫絕對是個異數。用劉邦的話說,那就是這個齊王身上太多的草莽之氣,根本不像貴族世家出生的公子。 他不拘小節,為人豪爽仗義,極重信義。如果他是個豪門俠客的話,那一定非常成功;若是縱橫沙場將軍的話,也能勉強算得上名將;可是他確實一方諸侯,堂堂齊國之主,這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初見劉邦,田橫大笑著熱情的迎了上去,抓住劉邦的手腕大聲說道:「大哥別來無恙呀,一晃三年就過去了,小弟實在想念至極。」 當初劉邦隨項梁攻入齊地趕走章邯的時候,曾經跟田橫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時候劉邦只是個鬱鬱不得志的小頭目,田橫肯定不會放在心上,雖然是見過,不過肯定連劉邦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分不清楚,他這麼說不過是想拉近和劉邦的而已。 既然田橫這麼熱情,劉邦自然也會做足了戲份。論起演戲,十個田橫也不是劉邦的對手。他加倍熱情的握住田橫的手一頓唏噓感慨,先從當年的舊情說道今日之事,說道田橫的兄長田榮被殺,劉邦還擠出了幾滴眼淚,悲傷不已;說道項羽則是咬牙切齒,發誓和他不共戴天之仇。 這些自然大大加大了田橫心中對劉邦的好感,覺得他著實是個性情中人,為此便愈發的敬重起了劉邦。 兩人寒暄過後,田橫又笑著問道:「不知大哥今後有啥打算。」 劉邦神情低落,長歎了口道:「不瞞賢弟你,此次敗於項羽,我早已經心灰意冷了,若是可以的話我都就此想退隱山林。只是當年懷王陛下於我有大恩,他卻慘死於項羽之手,我劉邦就算拼了最後一口氣也一定要和項羽決一死戰。」 說完劉邦忽然翻身朝田橫拜下,「只可惜劉邦才能低淺,不敵項羽。如今諸侯都是朝夕不保,唯有大王你尚有和項羽一戰的實力,我劉邦願意以臣子的身份侍奉大王您。我手下的兵馬雖然損失殆盡,也還有二三萬人,劉邦願意將這些人全部歸入齊軍中,我這裡尚有幾個不錯的將領和文臣,大王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也可能一併拿走。」 見劉邦如此摯誠之話,田橫忍不住老臉一紅。其實他心中原本也是這種打算,想將劉邦的部下和軍隊全部吞下來收為己用,可被劉邦這麼大義凜然一說反而顯得自己小人了。看著劉邦滿臉真誠的悲容,田橫忽的頭腦一熱,心中頓時豪氣上升,扶起劉邦佯怒道:「大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田橫是什麼人,豈會做落井下石之事。且不說你是我結義大哥,就算你是個普通的諸侯前來相投,我田橫也不會做這種齷齪之事。」 「你我本就是異姓兄弟,我對大哥你的人品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今日你為了替義帝報仇,這才落得如此潦落的下場。我田橫既然是盟友,自然是共進退,同生死,今生永不負大哥你。今後剛剛的那種話不要再說了,再說弟弟我就要翻臉不認人了。」 劉邦連聲推辭,田橫卻堅持不肯,劉邦這才勉強答應了下來。今後與田橫以兄弟相稱,而不是以君臣的名義。 田橫果然言行一致,並未虧待劉邦,他在臨淄單獨為劉邦選了一處豪宅,規格氣魄都是按照王宮來。他手下的數萬殘軍則被安置在臨淄不遠處的一個大城中,糧草攻擊以及軍械休整一應俱全,沒有半點怠慢。 樊噲和周勃被田橫拜為齊國大將,分別統帥一軍在薛郡和鍾離味對峙,蕭何和曹參則進入齊國官府任職。 蕭何和曹參是什麼人才?那是安邦定國的宰輔之才,區區一個齊地自然不在話下。沒到幾日,齊國朝廷推擠如山的公文案例就被二人疏導清理一空,凡事都是辦的井井有條絲毫沒有紕漏。 齊國原來的相國是田橫的親戚,本來就只是略同墨水,對相國一職想來都是力不從心,從來都是打馬虎眼。如今平白多了兩名如此能幹的官吏,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便將相國的諸多工作全部扔給了蕭何二人,自己落得個逍遙自在。 樊噲和周勃確實也是個難得的將才,只是之前對陣的都是韓信和項羽這種超級變態的存在,今日才得以大展身手,在薛郡相互配合此起彼伏發動了幾場戰事,從楚軍手中奪下了五座城池。一時齊地人心振奮,田橫也大為開心,重重賞了二人,並將前線之時全部委託二人。 劉邦一繫在軍中如此鋒芒畢露,自然會得罪了許多原來的齊國老人、他們相互結伴,不停的日夜勸服田橫要小心劉邦,不要被他奪了齊國的基業。 原本田橫對此只是不屑一顧,反而將這些人亂棒打出。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說的人越來越多了,田橫也忍不住心中升起了懷疑,便讓一名平常和劉邦走得很近的心腹去試問下他的心意。 這名心腹假意和劉邦是結成心腹好友,然後趁機勸說劉邦對田橫取而代之。誰料到劉邦聽完這話勃然大怒,立即掀翻了桌子,拔劍和那人斷交。最終大聲吼道:「齊王待我甚厚,你卻讓我做個不仁不義、為天下人唾棄的虛偽之徒,你覺得我劉邦會謀反自己的兄弟嗎?」 那人一時無語,只好離開了劉邦的府邸。 劉邦隨後越想越不對勁,便急忙前去齊王宮殿請辭,無論田橫如何相勸他都是執意不肯,堅持要退隱,不在過問軍政之時。 田橫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下來。心中確實愧疚不已,愈發的重用起了劉邦推薦的那些人,對劉邦的生活起居也是盡心盡力,規格用具絲毫不低於自己。 第197章 雀占鳩巢(2) 在蕭何等人的幫助之下,齊國上下果然氣像一新。原本跟著劉邦流離顛沛時,蕭何的才華用上的不過十之一二,更多時候都是被當為糧草官來用的。 可齊國卻不一樣,雖然也飽受戰亂之苦,可底子內蘊卻豐厚無比,財富和人口都遠遠勝於其他六國,這便也成為了蕭何大展拳腳的地方。 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蕭何就在曹參的配合下將齊國上下政務全部梳理了一遍,不但節省了齊國一半的開支,還大大增加了國庫的稅收,改變了之前混亂不堪的各項制度。田橫看到如此成果頓時眉開眼笑,連連讚賞蕭何的大才,將他升為右相國,將朝堂議政之事盡數托付於他,自己落個清閒。 劉邦則果然如他承諾的一樣,不再過問任何事物。每日只是在府內淺盞小酌,躬耕力行,悠然一副山野田翁的樣子。劉邦在亂世群雄中向來獨樹一幟,以仁義之主自居,而齊地正是儒家孔孟之道的大本營。儒生多崇文治,對法家的那套是恨之入骨,所以劉邦在齊國自然是大受歡迎。 一時間劉邦府前車水馬龍,仰慕漢王高義特來拜訪的士民大族不絕如縷,一月內竟踩壞了漢王府的三條門檻。面對這些拜訪者劉邦無論多忙都會抽出時間熱情相迎,若遇見對脾氣的人則是一陣侃侃而談,一時間齊國境內都齊齊誇讚劉邦的長者之風。 而劉邦對待蕭何等舊臣的態度則完全不一樣,蕭何曾三次前去漢王府拜訪,劉邦都是避而不見。樊噲派人送了一馬車的禮品給劉邦,他卻讓馬伕將馬車直接開往王宮送給田橫祝壽之用。 劉邦這種姿態擺明了是要和過去這些舊臣們撇開關係,安心做他的富家翁。這種恭謙的態度也贏得了齊國朝野上下的一片讚賞,就連之前一直對他心懷警惕的舊臣們也開始閉口不談了。田橫更是對劉邦放心無比,不但經常親自前往漢王府找他喝酒說話,還吩咐臣下「凡漢王之令,皆等同於寡人之意。」 二月十八,河北傳來了讓整個齊國不安的消息,項羽在趙地連連大破趙軍和魏軍。魏豹龜縮回了魏地,被項羽殺的嚇破了膽,不敢再主動和楚軍決戰。項羽則集中兵力猛攻趙國,想要先吃掉趙國後再回師解決魏國。 趙軍主力拒守邯鄲等數城,以游騎在外和楚軍拉鋸交戰。趙地兵精將勇,項羽一時倒也攻不下邯鄲,只好緩緩圖之。 河北戰況愈演愈烈,臨淄的田橫再也沉不住氣了。 如今天下三分,一為強楚,二為西秦,三就是他們這些諸侯組成的反楚聯盟了。秦國地處西陲,這一年來都只是閉關自守,不理關東事物,現在又聽說他們正在傾盡國力和匈奴大戰之中,想來不足為慮。 而楚國自彭城之戰後,便佔盡了上風,相比較而言反楚聯盟則是連連失利,連中原都丟了,昔日聲勢顯赫的七國反楚聯盟,今日只剩下三家了,要是趙歇和魏豹再完蛋,那齊國的下場可想而知了。 無論是出於結盟之義,還是出於自保之需,齊國都必須出兵參加到這場戰爭中去了。於是田橫便緊急朝會,商討援助河北之事。 齊國的朝堂有一大特色,那就是田橫手下的大臣和將領們都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唯一值得稱讚的就是對田橫的忠心耿耿。所以朝堂上田橫一將自己準備出兵河北的打算說出,地下便是一片贊成聲,但卻無一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議。 田橫看了一眼排在左側第二的蕭何,見他正那若有所思的樣子,這些日子來田橫對蕭何器重異常,他的才華讓齊國上下讚歎不已,更難得的是蕭何一直中規中矩,沒有任何逾越之處,所以田橫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右相,我見你一直鎖著眉頭,似乎有什麼擔憂,不妨說來聽聽。」 蕭何微微欠身行禮,面色平靜的說道:「臣想問陛下這次打算帶多少人馬去河北。」 田橫略一思索,便答道:「我心中是打算十五萬吧,我們南邊還要防禦鍾離味,所以不能傾力北上。」 蕭何點了點頭,「我軍若有十五萬,趙國雖然數敗,但主力猶存,想來也能有個二十來萬,再加上魏國的,這麼一來我方不下四十萬了。而項羽北上的軍隊雖然來勢洶洶,可也不過二十萬而已,我們只需小心應對,不給項羽可趁之機,那就足以立於不敗之地了。」 田橫拍手哈哈一笑,「右相所說甚合我的心意,原本就該如此。魏豹那些膽小之輩一聽到項羽的名字就嚇得屁滾尿流,這種人怎麼可能成就大事呢。那項羽也不過是一個頭兩隻手,無非就是力氣比別人大些而已,空有一身蠻力的傢伙,又豈會是我田橫的對手,我早晚要取他的狗頭祭拜我兄長。」 蕭何又說道:「話雖如此,不過楚軍畢竟雖項羽久戰沙場,雖然人數較小可也不能小覷。項羽每逢戰事必然親身營地,靠著過人的武藝總是能大振軍心。所以我們雖然不需要害怕他,可也要小心應付,千萬不能輕敵大意。」 「臣有一計,定能將項羽逼入絕路。」 田橫大喜,急忙上前拉住蕭何的手催道:「快說快說,說來給寡人聽聽。」 蕭何被田橫握住雙手略顯尷尬,微微退後站好了身子才說道:「臣的辦法很簡單,我想楚軍勞師遠征,後方供應糧草定然很艱難,趙地又是新佔之地,肯定不足以維持二十萬大軍的補給。如果我們能出兵截斷他們和後方的聯繫,這樣一來楚軍定然會糧盡自亂。」 田橫連連點頭,「這主意不錯,甚好,甚好。」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鄒眉道:「可萬一趙國挨不到楚軍糧盡就先被項羽滅了呢,那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 蕭何一躬身,說道:「大王所說甚是,是臣疏忽了,我看不如這樣,我齊軍兵分兩路,一路北上渡河,從正面攻擊楚軍,為趙軍減小壓力;另一路則沿著大河南岸直撲大梁,只要攻下了大梁,項羽的大軍通往中原的咽喉就被掐斷了。」 田橫問問一沉吟,點頭道:「這主意到不錯,我看可以,北上的一路我可以親自領兵,只是去功襲大梁的那路由何人領兵為好?」 田橫環視殿下,眾臣見田橫目光往來,紛紛低下頭不敢相視。田橫心中卻不免失望,他對自己手下的這些貨色的能力還是心知肚明,打打順風仗還可以,若是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仗也出了問題,那就追悔莫及了。想到這裡田橫不由歎氣道:「本來樊將軍和周將軍倒是可以擔此大任,只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他們遠在薛郡,一來一返恐怕都要耽擱不少時間了。」 田橫歎氣聲剛剛落下,卻聞殿下傳來哈哈嘲笑之聲,田橫怒目瞪向那人,「徐大夫,你這是何意。」 徐陵大步踏出隊列,昂首道:「回大王,臣是剛剛聽見陛下感慨齊國無人,所以才忍不住發笑,還望陛下原諒。」 田橫大怒,瞪向他的目光中泛著凶光,「徐陵,你倒是說出個合理的原因來,若是合乎道理,寡人會重賞你。若是沒個道理,寡人會讓你好看。」 徐陵已然不懼,反而笑道:「陛下,你說齊國無人可將兵,臣竊以為不妥。臣知一人,他身經百戰,曾統兵無數,就算和項羽對陣也是勝敗各半,並未落下風。更難得的是此人德高望重,深得士兵和子民的擁護,若是他掛帥,徐某願意人頭擔保絕不會輸。」 田橫現實面露喜色,旋即又想到了什麼,不由洩氣道:「你說的可是漢王嗎?寡人自然知道漢王的本事,也曾勸過他重振旗鼓助我大齊擊敗項羽。只可惜漢王他沉心於田地躬耕之樂,寡人數次請他出山他都是一口回絕,今日想來也定然如此。」 徐陵不以為然的說道:「大王你有所不知,漢王這是在主動避嫌。要知道他身為諸侯王,和大王你本事平起平坐之人,甚至曾是反楚盟主地位還在大王你之上。可他現在卻失去了根基之地,顛沛流離的到了我們齊國來投奔大王你,曾經的部下又成為了大王你的臣子。他若是不主動退讓避嫌,恐怕會引來流言蜚語,大王你早晚會對他生起忌憚之心。」 田橫聞言愣住許久,面帶慚愧的說道:「原來大哥是如此心思,我還真以為他是醉心於田園之間,看來確實是我疏忽了。」 抬頭又問向蕭何,「右相,你跟隨大哥多年,想必很瞭解他的心思,你可知道大哥他倒地是真心隱退還是迫於避嫌才主動退讓的。」 蕭何搖了搖頭道:「臣也不猜不到漢王心思。我只是知道我和曹大夫上任之時,漢王曾經特意叮囑過我們,讓我們安心為齊國效命,不要再視他為主,之後也盡量少和他來往,以免讓大王你心生不悅。」 田橫渾身一震,瞪大眼睛咬牙道:「大哥竟然如此小看我,難道我田橫在他眼中如此不堪,就沒有這麼點容人之量嗎?」 徐陵長歎回道:「漢王高義,這也是為了避免大王你左右為難呀,要知道人言可畏。」 田橫沉吟了半響,忽的急聲道:「來人,派人請漢王來殿中……」 還沒等侍衛退下,田橫又忽然喊道:「慢著。」 「寡人還是親自去漢王府請他為好,眾位愛卿隨我一同前去吧。」 一眾人到達漢王府時,劉邦正在府中小憩。聽聞田橫來了,便迎出門來,遠遠看見田橫笑道:「賢弟今天怎麼得空,怎麼也不事先通傳一聲。」 待看見田橫身後一大群的大臣將軍,頓時一愣,目光迅速掃過田橫身後的蕭何。見他微微點頭,心中頓時大喜,面色卻不漏聲色的訝道:「怎麼大伙今天都來了,這倒是稀罕。」 田橫的笑聲爽朗,「大哥你倒是好閒心,我們可是忙的焦頭爛額了。」 劉邦哈哈一笑,「看著樣子賢弟是來興師問罪的呀。」 「正是。」田橫笑著應聲,隨即躬身道:「今日我來是來請大哥助我。」 劉邦急忙扶起田橫,「你我兄弟之間何須如此多禮,賢弟有什麼需要用得上為兄的,但說無妨。」 田橫起身正色道:「我想請大哥為我領軍出征,共同討伐項羽。」說完便把蕭何的建議大致說了一遍。 劉邦聽後面色為難的說道:「可是我已經決心退出天下之爭了,只做我的閒散家翁。」 田橫又勸再三,劉邦卻只是不肯答應,最後田橫急了,有些惱怒的說道:「大哥,難道你忘記了懷王的血海深仇嗎?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替懷王報仇,今日卻如此所為,豈不讓人寒心。」 劉邦身軀一震,面色露出痛苦的神色,許久才跺腳歎道:「罷了,罷了,我劉邦就做一回失信之人。」 「好,賢弟,你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便是,我劉邦只求能殺項羽,其他怎麼都行。」 齊軍自臨淄北上,分為兩路。一路為田橫親自帶領的八萬精兵,以曹參為行軍司馬,渡過大河後一路北上,從南面響應被圍邯鄲的趙軍主力;一路則以劉邦為帥,由劉邦的本部二萬多人馬加上六萬齊軍,共計八萬人馬,沿著大河南岸向西穿插,想要攻取大梁以截斷河北楚軍的退路。 項羽聽聞楚軍北上的消息後,急調季布南下,堅守大梁以保障後路。又令虞子期率大軍繼續穩住趙地局面,他自己則親領三萬精騎迅速南下,迎頭痛擊北上的田橫部。 田橫聽聞楚軍已經南下,心中頓時焦急萬分,他雖然自負,可還不至於狂妄之大到輕視項羽的地步。他甚至項羽的鐵騎攻擊力有多麼駭人,唯有靠著城池才能抵住項羽的攻勢。 於是他將輜重和大部兵馬留給了曹參,他自己親率三萬輕兵火速北上,想趕在項羽之前攻下高唐城,以此作為據點抵禦楚軍的攻勢。 高唐本就是小城,之駐有幾百老弱楚軍,齊軍趕到時沒費什麼力氣就輕易的攻下了高唐。就在齊軍入城時,楚軍卻忽然殺到,鐵騎沿著來不及關閉的城門一路殺入城中。 田橫見形勢危急,當機立斷的親自帶領八百死士迎頭猛撲上去,靠著悍勇生生的將楚軍洪流給壓了回去。這部只是項羽的前鋒部隊,因為見齊軍入城混亂,便想渾水摸魚殺入城中,待田橫反撲過去後因為後繼無力,最終只好退出城外。 田橫急忙下令關閉城門,整軍備戰。半個時辰後,項羽便率大軍趕到,三萬鐵騎分為數股,分別陳列四門外,將齊軍的退路堵的死死。 和士兵們的害怕不同,田橫這次卻毫無懼色,因為他知道曹參的大軍就在不遠處,一旦他的大軍趕到,齊軍裡應外合,憑著兵力上的優勢完全可以將項羽的這部精兵吃掉。 所以他心中非但不懼怕,反而躍躍欲試,只等到曹參的大軍一到來就果斷反擊。 只是事情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僅有百里之隔的齊軍卻久久不曾露面,這讓田橫心中擔心了起來。 雖說高唐是座大城邑,缺乏攻城器械的楚軍想來是攻不下來的,可很快另一個問題就凸顯了出來,那就是糧草已經告罄。當初為了輕兵前往,田橫讓手下的士兵僅僅帶了五天的口糧,原本是想很快曹參就會來北上會和的,卻不料苦苦等待始終不見蹤影。 日子一天天過去,齊軍的存糧越來越少,田橫的臉色也愈發難看。他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可又不敢去相信,他實在不願意相信那個一直和他稱兄道弟的長兄會出賣自己,但曹參的反應卻恰恰說明了這一點。 田橫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足以讓他致命的錯誤。他以為蕭何那些人只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那種。他以為蕭何他們和劉邦只是簡單的臣屬關係,換一個主公在亂世中是再不過平常的事情了。 他卻不知道蕭何這些人之所以追隨劉邦,完全是因為他們堅信劉邦是個值得追隨的君主,所以才不論任何危急存亡時候,都對他能不離不棄,絲毫不起異心。 當他想到這些時,卻已經為時尚晚了。 曹參不過在百里之外,卻遲遲沒有按照他吩咐的率大軍前來會和,這麼短的距離不可能產生什麼其他的意外。項羽的兵馬一直集中在高唐城外,從未調動,如此自然也就沒有遭遇襲殺的這種事情。 那剩下的只有一種可能,曹參是故意不來的,他知道田橫沒有攜帶太多的糧草,久戰必死無疑。 田橫若死,那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呢? 相通了一切的田橫瞬間手足冰涼,他發現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掉入了一個陷阱。 一個劉邦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 第198章 雀占鳩巢(3) 陳涉舉義之初,天下大亂,狄縣有田儋,故齊王田氏族也,儋從弟田榮,榮弟田橫,皆豪,宗彊,能得人。 田氏反秦自立,儋為齊王。田儋被秦將章邯所殺,從弟田榮為王。 項羽伐齊,榮被殺,田橫乃立榮子田廣為王,自為相。後田廣懦弱畏楚,不敢出戰,田橫怒極殺之自立為王,後大敗楚軍,盡收齊地七十二城。 是時漢王兵敗,投齊,田橫喜之,待之甚厚,尤勝兄長。 秦王元年三月,項羽渡河擊趙,趙不敵,數敗之。田橫恐趙亡於楚,乃發兵救趙,自為先鋒。楚嘗攻齊,圍齊軍於高堂,田橫堅守十日,漢將曹參擁兵遠望,拒不發兵。 糧盡,齊卒不得食六日,皆內陰相殺食,城中大擾。田橫遂開城門,來攻楚壘,欲出。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田橫出銳卒自搏戰,楚軍射殺田橫,立斃當場,齊軍大亂,皆降楚王。有不降者八百,念田橫待之甚厚,皆自殺。 項羽聞之,乃大驚,謂其客曰: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不賢乎哉!為之流涕,而發卒二千人,以王者禮葬田橫。 田橫的死,對齊國來說無疑是場大地震。秦末以來,齊地田氏宗親紛起,共有七人稱王,彼此之間攻伐不斷,這和其他五國宗室團結一致共謀復國大不相同。 齊國王位的最後勝出者是田榮、田橫兩兄弟,田榮為了永絕後患,不惜將田氏其他支系的男丁趕盡殺絕,以致當年顯赫一時的田氏大姓,竟落得只有他們這一支血脈了。田榮獨子被田橫所殺,他自己如今也身死,僅留下三個年幼的兒子,齊國王位的繼承頓時成了個問題。 劉邦自西進一來,一路穩紮穩打,雖然和楚軍交戰數次皆是取勝,可行進速度卻異常緩慢。在路上聽聞田榮兵敗身死的消息後,劉邦頓時仰天大呼;吾弟休矣。隨即昏厥在地,不省人事,左右急忙扶起,一陣手慌腳亂的醫治,這才緩緩醒轉過來。醒來後只是痛哭流涕,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田橫待齊國將士本就甚厚,軍中士卒多感念其恩,問他被害皆面帶悲意。又見漢王悲痛至此,無不被其感動。見漢王傷心過度,不肯吃飯安寢,一眾齊將便相擁前去拜見劉邦,皆跪下請求漢王愛惜身體,帶領諸人為齊王報仇。 劉邦再眾人的苦勸下才勉強進食,隨即下令全軍著白衣白甲,為田橫戴孝,大軍迅速開往河北與曹參部會和,合軍十三萬。正準備渡河和項羽決一死戰,卻忽然從臨淄傳來周勃冒然出擊楚軍,被鍾離味設伏大敗之,眼下正和樊噲合兵一處,節節抵抗一路後撤。鍾離味則拔營北上,一路勢如破竹,連下十餘城,已經從南面威脅到臨淄的安危了。 齊國的可用之兵都已經調往了河北,此刻內地空虛無比,臨淄僅有五千老弱,若是被楚軍攻至城下,其後果可想而知。 聽到楚軍攻入了齊國,原本吵吵嚷嚷說要北上替齊王報仇的將軍們頓時都安靜了下來。齊軍將士的父老親人皆在齊地,項羽當年攻陷齊地時曾經大肆燒殺擄掠,這讓所有齊人都對楚人恨之入骨,同樣也擔心起了家中親人的安危。 劉邦見軍心渙散不堪,士卒皆有歸意,這才不得不在曹參等人的苦勸下,暫時退兵回臨淄。 鍾離味受限於兵力,一直對齊國採取的防守姿態,這次能輕鬆攻入齊國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前進,以此來吸引齊軍主力回援讓項羽的壓力小一些,一面派出斥候四處查探,防止中了齊軍的埋伏。 待聽說劉邦回援後,楚軍便立刻停止了北上的腳步,這是正面的樊噲周勃部也停止了後退,反而步步逼近,緊緊纏著後退中的楚軍。路上被南下的劉邦大軍追上,混戰一場,死傷無數,鍾離味被迫放棄了薛郡,退入了楚地,劉邦則趁勢收復了全部齊地,班師回臨淄。 田橫的死讓整個齊國朝堂混亂不堪,在朝中主事的蕭何資歷尚淺,根本無法彈壓下眾人的吵鬧,只能勉強維持齊國的正常運行。待聽到劉邦回到臨淄的消息後,蕭何這才舒了口氣。 田橫育有三子,可長子也才不到十二的年紀,幼子還在襁褓中牙牙學語。若是在太平時代,幼年國君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朝堂盡心盡責,也能平穩的過渡到國君行冠禮親政。 可問題現在正是亂世之中,田氏雖為齊國盡兩百年的主人,可田橫卻只是宗親旁支出身,又是靠著征戰才登上齊王的位子,根基本來就不穩。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現在的齊國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國君,用來領導齊人對抗咄咄逼人的楚國,而不是一個只會惟命是從的年幼君主。 田橫生前下過一道命令,那就是「凡漢王之令,皆等同於寡人之意」,朝中便有人以此為依據由漢王接任齊王之位,抗拒楚軍。這個提議得到了大批朝臣的支持,一方面他們希望齊國能有一個強有力的君主,另一方面劉邦的名聲確實不錯,應該是一個賢明之主,跟著他混肯定比跟著田橫混的好。 但這提議卻遭到了齊國老臣們的強烈反對,他們堅持要立田橫的長子為齊王,由左相代為監國,待齊王成年之後再由他親政。這一派雖然人少,可都是田橫的心腹親信,掌握著各地的兵權,在軍中勢力龐大,能量不可小覷。 兩派當庭爭論,甚至大打出手,最後還是在數名德高望重老臣的調解下才達成了一個雙方都能滿意的條件。立田橫長子田和為齊王,由漢王劉邦暫時代理齊國朝政,等齊王成年後再將朝政交由他。 還在回臨淄路上的劉邦得到了這個消息後,頓時欣喜若狂。他垂涎齊國這塊膏腴之地久已,這才處心積慮的四處佈局作態,今日終於能遂了心願,如何能不開心。雖然仍然有些小遺憾,他只是監國而真正的齊王,可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 等田和成年,足足還有六年多時間。六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足可以讓整個齊國上下都成為他劉邦的私人產物,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齊國之地為爭霸天下的資本,與項羽逐鹿中原,問鼎天下。 劉邦入臨淄後,仍然假意推脫,不肯代理齊國的國政。直到齊人父老苦苦相勸,才勉為其難的接受了此職,立誓要為田橫報仇。 遠在河北的項羽聽說劉邦憑空撿了個大便宜,居然佔了齊地,頓時勃然大怒。若論這天底下他最討厭最看不起的人是誰,那無疑是劉邦這個老無賴了。劉邦曾經數次戲弄項羽,早已經讓項羽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 聽到劉邦入主齊地後,項羽便不顧季布等人的反對,強行將大軍撤回來,重新領兵猛攻齊地,想要趁劉邦羽翼未豐的時候將他擊殺。劉邦則引兵北上,和楚軍對峙於濟北博陽,後方則交由蕭何全權負責,讓他利用自己過人的本事將齊國的錢糧和兵員源源不斷的輸往前線。 北面的趙軍則趁機反擊,聯合魏軍連連大敗兵力薄弱的虞子期,收復了大半的趙地。楚軍一月半的廝殺奮戰,大半付之東流。 就在齊地僵持不下時,誰也沒有想到,最先給項羽帶來麻煩的卻是南面遙遠的楚南之地。 廬江郡地處大江之南,幅員極其遼闊,從彭蠡湖之西到巢湖之東,縱橫千里的地域皆是廬江所治。 廬江郡雖然地域廣大,但人口卻並不稠密,大多都是一些山林之地。大江之南在先秦時代一直都不是主要人口聚集的地方,廬江郡自然也不會例外,常常百里荒野不見人煙,楚國對這裡的統治大多也就局限在象徵意義,很多偏遠的地方甚至都不知道楚國已經光復的消息了。 當年楚國亡於秦國之手後,殘餘的楚軍仍然在山林間頑強抵抗,也有大批的公卿貴族保護著王室子弟逃入了山林,以躲避秦軍的追擊,楚懷王熊心正是其中一個。 楚亡後,士族子弟一般分為兩派,一派就是以陸、斗等五氏為主的楚南勢力,主要避居在廬江郡,擁戴楚王的後裔為主,以此為根據地秘密聯絡各國反秦志士。另一派自然就是以故大將軍項燕一系為首的江東豪族,他們在江東扎根生存,並且成功的滲透到了秦國管理的各個角落。 後雖然短暫的媾和,項梁和楚南士族達成了一致,那就是擁立熊心為王共同圖謀復國大業。項梁老成持重,心中尚對楚國王氏存著幾分尊重之心,倒也相安無事。可這項羽便不同了,他霸道無比,凡事看不順眼的東西都絲毫不給你留情面,這麼一來便是大大得罪了這些世家。 待項羽分封天下諸侯,將楚王熊心趕到了長沙郡去養老了,自己則號稱西楚霸王。這麼一來便徹底的和諸士族決裂了。誰料到項羽更為變本加厲,令共熬鑿沉船隻,讓熊心溺死在江上,各個楚國大族才徹底的對項羽失望,又擔心項羽權勢太過強大冒然反抗會招來滅族之禍,這才不得不以隱退的方式表達憤慨。 韓信和彭越正是根據這點特意挑上了這裡。這裡不但群山環繞而且地曠人稀,相應的楚國在這裡的勢力也要弱小很多。 彭越自潛入楚地後,一直銷聲匿跡,不敢驚動楚軍,生怕引起了楚國的關注。直到抵達了廬江郡後才開始大開旗鼓,佔據了一處山頭為根據地。 大江南岸道賊橫行,常常聚義山林呼嘯離去,官府對他們也是沒辦法,久而久之便放任不管,只要鬧得不是太厲害也不聞不問。彭越所帶的乃是秦國正規軍出身的五千精兵,又豈是這些烏合之眾可以相比的。才不道二個月的時間裡,彭越卻橫掃了大江之南數十股大大小小的大盜和山大王。 彭越將這些人中能用的都收為了己用,隊伍迅速膨脹到了三萬之多,依照軍中制度將這些烏合之眾整頓成了一支可用之兵。隊伍漸漸擴大,彭越也不再滿足於在山林間小打小鬧了,而是下山縱兵攻打縣城,大敗前來救援的楚軍,一鼓作氣連下數城,佔據了以此為根據之地。 廬江郡守見賊軍勢大,一面嚴密防守,一面派出人火速前往彭城報急。 只是項羽此時正忙於和反楚聯軍鏖戰中原,哪裡有閒心顧得上這等小事。在他眼裡看來,南方出現的亂子不過是芥蘚之疾,北方才是決定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彭越正是靠著項羽的輕視才得以迅速發展壯大,他佔據了大江南部數縣,勢力橫跨大江,對過往的客商多加截留,從中爭取豐厚的軍姿。不過彭越到也是講道理的人,只對稅收的高了一點,還不至於將這麼客商逼入絕境。而且只要對方不反抗的,絕不會無故傷及別人性命。 當然,彭越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截留抽稅,比如是楚地世家的商隊,他則一路大開方便之門,毫不為難。彭越的頻頻示好也引起了楚南世家的關注。 盤龍山原本只是一座小山,卻因為山下石績城中的大族斗氏的族長斗階看上了這裡的山清水秀,便在山中建了一座山莊,名為盤龍莊,所以這山也就叫盤龍山了。 斗青遠遠的便看見父親正在河邊垂釣,便興奮的大喊著跑了過去,「爹。」 斗階魚竿微微一顫,提上來時已經晚了,頓時有些怒氣的瞪著他斥責道:「這麼慌慌張張的做什麼,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斗青嘻嘻一笑,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 斗階雖然是在罵著他,眼目間帶著的確實掩蓋不住的濃濃父愛,這也正常,誰不想享受天倫之樂呀。 「這趟去會稽郡事情辦得如何。」 「很不順利。」斗青親親搖頭,「路上我們碰到了山賊,貨物全被截了,我們人也被他們抓到寨,說要等家裡拿贖金。」 斗階身軀一陣,急忙抓住斗青的問道:「那你沒事吧。」 斗青嘻嘻一笑,道:「我當然沒事了,你看我不是完好無損的站在你面前嘛。」 斗階這才舒了口氣,又聽斗青指著身後一人說道:「這要多虧了這位鄭先生,是他聽說我們斗家的商隊被劫,特意跑來向山賊施壓我們才得以完好無損的回來了,連貨物都沒有損失。」 斗階目光掃過斗青身後的那人,起初他看那人衣著普通,還以為是斗青的保鏢什麼之類的,從沒放在心上。待將目光遞向他時,卻有些意外的發現那人雖然相貌普通,可眉目間的神采卻不凡,目光掃至,猶如閃電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斗階不由愕然,他一聲閱人無數,可如此風采的人看的到真不多,而且還是這種相貌普通之人。出於禮節,斗階仍然客氣的拱了拱手道:「多些壯士的救命之恩,老夫代小兒一定重重感謝你。」 那鄭先生張嘴一笑,道:「斗公何必客氣,我對你仰慕已久,可惜一直不得緣始終未能相見,今日能一瞻風采,也不枉此行了。」 斗階微微一笑,卻是面色平淡,他早已經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阿諛奉承,所以毫不在意。 那鄭先生又上前一步說道:「斗公可否借一步說話,我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詳商談呢。」 斗青見狀,識相的擺手找了個借口退下了。斗階笑瞇瞇的看著兒子的身影走遠,然後回過頭來冰冷的說道:「說吧,你先故意抓我兒子然後又賣他一個人情,究竟是想做什麼?」 那鄭先生笑了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我不姓鄭,我姓彭,就彭越。」 「彭越。」斗階在嘴中慢慢念著,忽然申請猛的一震,露出了駭然的神色,「你可是那個彭越,跟著漢王的?」 彭越笑著點頭,「正是在下,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我是自由身。」 「那你想做什麼?我想你諸多示好,無非就是想從我們這裡找到你需要的東西,說來我聽聽。」 「很簡單。」彭越臉色緊繃,低沉著聲說道:「我想和你合作,一起反抗項羽,如何?」 彭越緊盯著斗階,卻遺憾的見他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淡淡說道:「你找錯人了,我斗家早已經不問世事了,只想做個太平翁而已。」 彭越沒想到他回絕的這麼直接,不由愕然,愣了半天才又說道:「可是項羽殺了楚王,還將你們趕出朝堂,難道你們不很他嗎?」 「仇恨又能怎麼樣。」斗階緊閉著眼,緩緩說道:「等你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就知道平淡的生活有多麼寶貴了,我不想讓子孫再捲永無止境的權欲爭奪之中。」 第199章 攻守易勢 彭越仰天哈哈大笑,猛的止住了笑聲,面帶輕蔑的看著斗階不屑道:「沒想到堂堂斗氏族長、楚國王族,卻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 斗階對彭越的嘲笑卻絲毫不以為意,依舊面色平靜的說道:「年輕人,我老人家活了一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早已經過了好狠鬥勇的年紀,你的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 彭越見斗階簡直是油鹽不進,一時倒是拿他毫無辦法,他本身就是個粗人,總不能來硬的強逼著斗階屈服吧。 雖然如此,彭越仍然有些不死心的勸道:「斗公,你可曾想過若是項羽統一了天下,一定不會放過你們這些曾經和他作對的人,到時候你們就算想反抗,也沒有能力反抗了。倒不如趁現在項羽還未得勢的時候幹上一票,到時候你弄個楚王當當,豈不快哉,總好過在這裡山上養鳥釣魚。」 斗階微微一笑,輕捋鬍須呵呵道:「年輕人,你可能是個不錯的將軍,可並非一個好的說客。你若想打動我,不妨換個好點的說客前來遊說,也好過你在這裡枉費口舌。」 彭越被斗階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些說辭是他苦思冥想幾天才整出來的,卻被斗階如此嘲笑,不由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老頭,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急了老子一刀砍了你。」 斗階卻絲毫不懼,反而搖頭笑道:「壯士莫要唬我,我知道你不會殺我的。你是個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如果這點度量都沒有,那還談何成事。」 彭越這才無可奈何的說道:「好吧,我算服了你,還從沒有過人像您老一樣讓我這麼束手無策的。看您老是個聰明人,難道真的不怕項羽秋後找你們算賬。」 斗階笑了笑,「看來你是真不瞭解項羽,平心而論,他確實是我們楚國百年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我們楚國有了他也不知道是福是禍。此人天生異象,自視極高,簡直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天下英雄在他眼中無不視為草芥。」 「他號西楚霸王,人也如號一般霸道無比,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若冒然反之,必會遭他忌恨,一旦失敗絕對是滅族之禍。可若是我安心坐個富家翁,他反到不會拿我怎麼樣。因為他的驕傲讓他不屑於對那些對他造不成威脅的人下手,他太驕傲了,只有強者才能成為他的敵人。」 說到這裡,斗階看著彭越面色溫和的笑道:「年輕人,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和你合作了吧。首先你還太過弱小,小到我幾乎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再者我很安心於現在的生活,並不想改變什麼。」 「你回去吧,我不會答應你的。你放心,雖然我沒有答應和你合作,可我同樣對項羽沒有好感,他若倒霉我到也十分樂於看見,我家族親友中有不少人在楚國為官,我會吩咐他們不要為難你們的。」 話已經說到這地步上了,彭越也只好無奈告辭離去。 走的時候仍然是斗青相送,他見彭越一臉鬱鬱寡歡的樣子,便大致猜到了結果,忍不住問道:「我父親沒有答應你嗎?」 見彭越神色黯淡的搖了搖頭,便緊握著拳頭咬牙道:「父親太老了,老掉足以失去雄心壯志了。想我斗氏堂堂楚王血脈,世代忠良,今天卻對項羽這個叛逆俯首稱臣。唉,我不甘心呀!」 彭越面露苦笑,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好長歎一聲,將滿腔苦水吞入肚中。 離開盤龍山後,彭越晝夜趕路,只想早日回到山寨後再另謀出路。第二天卻被匆匆忙忙趕來的斗青攔住了,說他父親想再見彭越一面。 彭越雖然心中奇怪,可還是隨他回去盤龍山。回去後卻見斗階臉色鐵青著坐在堂前,一見彭越趕來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 「我改變主意了,我打算和你合作,全力反抗項羽。」 彭越一愕,忍不住問道:「我想知道你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是什麼。」 「很簡單。」斗階咬牙切齒道:「項羽殺了我兄長全家,將我兄長活活給蒸了,我若不為我兄長報仇,那還有何顏面在地下見他。」 楚國中大夫斗嚴的慘死無疑在彭城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項羽在博陽和劉邦的大軍相持半月不下,糧草漸漸不止,北方的趙軍魏軍則趁勢反撲,楚國起初佔領的河北之地幾乎喪失殆盡。 項羽見久戰無功,士卒又大多疲憊不堪,便萌生了退意,遂拔營南下後撤。劉邦見楚軍軍心潰散,便趁機率大軍反攻,卻被項羽中途率輕騎奔襲,大敗之。齊軍後退百里,死傷無數,再也不敢輕易出城追擊。 項羽這才放心的撤軍回楚國,將所佔的河北和齊國之地悉數放棄。 項羽這次出征不但沒有取得勝利,反而耗費糧草錢餉無數。楚國自從起兵反秦以來,整整四年的時間都是在打仗之中,幾乎沒有一刻的時間休養生息。先是和秦國打,再然後和齊國打,再加上後來的漢、趙、魏等諸侯國,幾乎天底下的諸侯,楚國得罪遍了。 長年的戰爭導致楚國民生凋敝,大量的壯丁都被徵調到了前線去當兵打仗,或者從事勞役,田地裡因為無人耕種早已荒蕪大半,每年的收成少的可憐,可還要被官府強征去作為軍糧。若是年景好些還能勉強度日,若是遇見洪澇災害,那就只有餓著肚子自生自滅了。 才短短的四年時間,楚國人口就銳減了三分之一,其中以精壯男子的減少最為劇烈。項羽一場場史詩般的勝利卻並未給楚人帶來任何好處,相反讓他們日子愈苦,生活反而不如秦國統治的時期。 這些情況楚國朝堂並非不知,范增等人也同樣憂心忡忡,多次勸誡項羽休兵罷戰,休養生息後再做商量。可固執己見的項羽卻偏偏不聽,仍然一意孤行的發動大戰。他利用他的勇猛無雙為楚國帶來了一場場夢幻般的勝利,這些虛假的榮耀也極大的滿足了楚人的自尊心,雖然是餓著肚子,卻還是對項羽鼎力支持。 但這次卻不同往日,這次北伐不但無功而返,反而損失慘重。雖未大敗,卻也與國無益,讓楚國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民生幾乎面臨崩潰。為此朝中的大臣們多有怨言,一些正直之士更是準備向項羽進諫。 中大夫斗嚴就屬於這些人中的一個。他在楚國為官多年,早在楚國滅亡之前就已經是楚國的大夫,後楚國亡了後,更是積極奔走為復楚效力。他和范增是世交,私下感情不錯,所以雖然是斗家的中人,卻因為范增的緣故而留在了彭城繼續為官,為楚國效力。 斗嚴為人正直無比,對堅持的事情從來都是不留情面,為此數次頂撞項羽,為項羽所厭惡。只是礙著范增的面子,項羽才沒有發作,再加上斗嚴雖然為人討厭,但都是為了公事,項羽也變忍了他。 可這次他顯然是撞到槍口上了。項羽不勝而歸,心中情緒本就煩躁到了極點,剛回到彭城就被斗嚴在殿上公開上諫指出他的錯誤。說他不吝民力,強行征戰。不理國事,只好窮兵黷武,如今又不能取勝,國內此時更應該加強內政,而不宜再頻繁出戰。 斗嚴這番話若是在平時說出,項羽縱然不喜,最多也只是佛袖而去。可如今求戰不勝,退回彭城,這本就讓目空一切的項羽心中惱怒萬分,斗嚴的這番話聽在他耳中變成了可以的挖苦之言。頓時大怒,下令左右將斗嚴捉拿下獄。 原本捉拿下獄倒也沒什麼,只要鬥嚴能識趣的消停幾天,沒準過不了多久項羽又會惦記起他的才能,重新將他召回朝堂。可偏偏這斗嚴是個出了名的古板之人,他深信直臣當死諫的道理,在獄中仍然不忘上書項羽。洋洋灑灑五千字,句句皆職責項羽的窮兵黷武,不休內政,早晚必將亡國。 這封上書徹底激怒了項羽,他怒不可遏的下令將斗嚴抄家滅族,他本人則被用大鍋活活的蒸死。項羽就是想用這種殘酷的刑罰來警告朝中對他不滿的人,讓他們明白他項羽從來不會失敗,也不容許任何人說到他的過錯。 范增自從一個月前感染了背疽,所以告假一直在家養病。當聽到斗嚴慘死的消息後,范增頓時悲痛欲絕,拖著病軀直入王宮要質問項羽。 項羽正在殿中和諸臣議事,有侍衛報來亞父正闖進來。他心中本就有些後悔當初衝動;卻又硬著頭皮拒不承認錯誤。如今見范增前來質問,到是有些心慌,便向逃走,卻被趕來的范增一把抓住衣襟。 在大殿上,范增悲憤交加,不停的大罵項羽,為慘死的斗嚴討個公道。項羽起初自知理虧,還能強忍著閉嘴不頂撞,范增卻越罵越過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項羽自付堂堂西楚霸王,竟然被人如此當眾羞辱,頓時勃然大怒,怒極下意識的竟想拔劍。 一旁注意到他神色不對的虞子期見之大駭,連忙上前死死的抱住項羽,生怕他衝動之下做出錯事。范增見項羽居然想拔劍對自己,頓時心如死灰,仰天狂笑數聲,連說了幾聲:「好、好、好。」話說重儘是蒼涼悲意,說完便頭也不回的佛袖而去。 范增回府後便立刻掛印棄官,只留給項羽一句話「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餌」,便帶著數名家僕連夜離開彭城返回吳中。 范增最初是怒極才辭官的,離開彭城冷靜了一天又有些放心不下項羽了。他和項羽多年師徒父子相稱,早已經在心中視他為己出,如今滿朝皆是庸碌之輩,竟無一智囊,他如何能放心的下項羽,唯恐他又因為一時衝動而葬送自己的前程性命。 因為不捨,范增便可以的放慢了行程,明明一天的腳程,卻偏偏走了足足七日。每日范增都在馬車上朝後張望,生怕項羽派來的使者錯過了他的車架。 只可惜項羽的反應卻讓他深深失望。項羽非但沒有派人追回范增,反而是心中隱隱有些慶幸,覺得范增一直對他指手畫腳的,如今能告老還鄉也是件不錯的事情。聽聞范增離開彭城後,項羽只是派出一名使者送去了十斤黃金,用來範增養老之用。 在驛道之上,范增捧著十斤黃金放聲大笑,隨即大哭,情緒激盪之下,終因背疽發作而死在路上。 范增死後,項羽這才恍然醒悟,想起了范增自幼對自己的諸多好處,一時間悲傷難忍,卻已經追悔莫及。只好親自扶棺,下令用王父之禮將范增葬於彭城。 聽聞范增死了,劉邦在殿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瞇瞇的對著眾臣說道:「項羽所賴之謀,無非一范增,項羽不用其言,乃有今日之禍。范增既死,項羽所剩唯匹夫之勇爾,吾又何懼乎。」 先有斗嚴之慘死,後又有范增之事,楚地一時人心浮動,臣屬多對項羽懼怕不已,朝中正直之士也謹慎的閉上了嘴,剩下的大多都是擅長吹噓拍馬的油滑小人。 鍾離味因為大敗於齊軍,被項羽連降三級,重杖四十軍棍以示警告。行軍司馬陳平畏懼項羽責罰,自付和項羽的私交遠遠不及鍾離味,心想自己很可能當替罪羊殺掉。又自付項羽沒有容人之量,在楚國絕難有所發展,便連夜奔走,逃亡齊國投奔了劉邦。 這時楚國的南邊卻傳來了彭越起兵作亂的消息。 彭越在廬江郡起兵,攻下郡治舒縣,立故楚懷王熊槐的另外一個孫子,義帝熊心的堂弟熊伽為楚王,斗、屈、景、昭四氏紛紛起兵響應。叛軍很快席捲了整個楚國南部,並向江東蔓延而去。臨江王共熬和衡山王吳芮雖未表態支持,卻態度曖昧不明,暗中操練兵士,有意向聯合反楚。 為了穩住南方的局勢,項羽只好下令季布出任大將軍,率領十萬楚軍南下平叛,同時小心提防共熬和吳芮的攻擊。因為中原兵力銳減,項羽也不得不停下了攻擊之勢,轉而穩住局面。劉邦也急於消化齊地的勢力,一時也無心開啟戰端,趙國魏國則是一心經驗河北,楚軍不來打他們就已經求之不得了。 經過了四年的戰亂後,中原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秦王四月,關中。 經過了一個月的休整,秦國已經從之前秦匈大戰中恢復了過來。雖然戰事慘烈,但最為秦國精華的關中卻仍是大半完好無損,並沒有影響到耕種。韓信用了一種快而簡潔的方法,迅速的將秦國的心腹大患匈奴消除了威脅。 王涇因為在戰中立了奇功,在生死未卜的情況下,仍然選擇率孤軍北上膚施,在那裡固守了足足一個半月,不但成功的將匈奴大軍拖在了城下,對匈奴的後勤造成了嚴重的威脅。而且在秦軍大舉反擊時果斷出兵,將壺衍鞮所部退路截斷,給了韓信以全殲這部匈奴人的機會。 雖說背負弒君惡名,韓信卻堅持任命他為九原郡守,令他駐屯北地,虎視匈奴樓煩。原本韓信還以為朝中反對聲會如浪潮般湧來,可苦等一日卻未得到任何大臣上書,只有一些不關痛癢的官員上書反對。 北方的威脅雖然已經消除,秦國卻並沒有將目光投向關東大戰中的中原,而是堅持按照韓信指定的計劃發展國力。 漢中被攻下時,秦國是計劃全力打通巴蜀通往嶺南的道路,以此撤回流落在嶺南的數十萬軍民。當前始皇帝兩征嶺南,第一次發動的是由屠睢所帶領的四十萬大軍分批南下嶺南,分三路攻下了閩越之地和嶺南之地。卻因為當地越人激烈的反抗,屠睢被殺,秦軍也死傷慘重。 始皇帝聞之大怒,又徵調刑徒、遊俠、商人支援嶺南,以任囂為主將,趙佗為副將,再次發動了第二次入侵,最終平定了整個嶺南。始皇帝又聽了任囂的意見,將十萬秦人和三十萬楚人遷入了嶺南,以此加強了秦國在嶺南的統治。 任囂死後,副將趙佗代為接任。他謹遵任囂的囑咐,聽到中原大亂後便立即將北上的棧道全部焚燬,同時派重兵堵截防止士民私自北逃。嶺南之兵士有十餘萬秦人,十餘萬秦國子民,皆是心繫故國。只是因為是堵塞,這才不得不在嶺南定居下來。若是能將這部遺落外地的秦人招回,那秦國的國力定然是大大加強。 因為匈奴的入侵,這項計劃便被迫耽擱了不少時間。如今匈奴既然已經平定,那下一步肯定就是巴蜀。 巴蜀雖然已經立國,卻不同於其他諸侯國。他們並無爭霸天下的野心,立國也無非是出於自保的念頭。掌握蜀國軍政大權的正是蜀地世家的代表龐宜。 第200章 巴蜀歸秦 巴蜀之稱,始於宗周之前。東為巴,西為蜀,存國數百年之久。當年周武王彙集七十二路諸侯伐紂王,巴蜀兩國就是七十二路諸侯中之一。後巴蜀兩國征戰不斷,秦惠王趁機結好蜀王,利用他好色獻上絕色美女二十名,又借口蜀道難行,恐路上會多有損傷。 蜀王垂涎秦女美色,便令二千大力士開鑿了金牛道,用來溝通與秦地的聯絡。可惜金牛道開通之時,蜀王等來的卻是秦國的虎狼之師。秦惠王以司馬錯為上將軍,發兵二十萬南下滅蜀國,又東行順道滅了巴國。吞併巴蜀後,秦國的領土擴大了足足一倍,又多了一個天然糧倉,實力頓時大增,一躍成為了七國之首。 巴蜀之地地勢險要,北有崇山峻嶺和漢中隔斷,劍閣、葭萌關天險更是易守難攻。居民多以蜀人巴人居多,還有濮、賨、苴、龔、奴、獽、夷、蜒、滇、僚、僰等十一族人,被並稱為百濮支系。秦國佔領巴蜀後,為了有效的控制新佔之地,便先後遷入了五十萬秦人開發巴蜀。 到了秦昭襄王時期,蜀郡太守李冰又開早了著名的都江堰,將蜀地從當初旱澇嚴重之地變成了天府之國。巴蜀人感念其恩,對秦人也親近了許多。至二世三年秦國的勢力退出巴蜀,秦國在巴蜀已經統治一百多年,雖然始終未將這塊風土人情奇異的地方徹底融入秦國,但秦人在這裡並沒有受到排斥。 當初天下皆反秦國,巴蜀卻始終能保持對秦國表面上的臣服,直到皇甫圭避禍巴蜀,劉邦為秦所驅。巴蜀的世家頭人們因為擔心被捲入天下的戰亂中,故果斷的起事將秦國勢力逐出了巴蜀。 蜀國雖然已經立國,卻不同於其他諸侯國。他們並無爭霸天下的野心,立國也無非是出於自保的念頭。掌握蜀國軍政大權的正是蜀地世家的代表龐宜。他起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客氣」的將巴蜀境內的所有秦軍秦人禮送出境,趕到了漢中。用此來示意秦國,蜀國無意於秦國為敵,卻也不像淪為秦國爭霸天下的工具。 只是秦國在這統治已逾百年,對巴蜀的影響早已經根深蒂固,大批的南下秦人都與當地人混居通婚,秦人的血脈早已經融入當地,就連士族的領袖龐宜身上也有一半的秦國血統。 所以說秦國收復巴蜀,來自民間的抵制力並非十分激烈,只是因為蜀人擔心被捲入戰亂中,所以才閉關自守。 韓信正是考慮到這點,所以才並不打算利用武力強行攻打巴蜀。因為巴蜀地勢過於險要,秦軍若想大張旗鼓的攻入巴蜀必定十分困難,而且一旦陷入僵持戰中,定然會勞民傷財,白白損耗秦國的國力,這非常不符合秦國當前定下的戰略。 巴蜀之所以擔心被捲入永無止境的戰亂中,無非就是對當時孱弱的秦國並不看好,反觀關東的項羽如此聲勢顯赫,這才心生懼意自覺於秦。現在卻並不一樣了,秦國經過了一年的勵精圖治,不但中道復興,而且擊敗了草原上無比強大匈奴,這不得不讓蜀人從新考慮起了與秦國的關係。 面對秦國的頻頻示意,蜀國究竟何去何從,這便成了令龐宜頭疼無比的事情。 一方面,龐宜並非野心很大的人,他當初號召諸族驅逐秦人,只不過是出於自保的念頭。可如今他貴為蜀相,蜀王遷又年幼不能親政,整個蜀地他便成了權勢最高之人。 權利的滋味一旦品嚐了,就貪戀無比,絕難輕易放下。龐宜正是如此,他今日權傾朝野,已經是蜀國的第一人,就算要取代蜀王也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另一方面,秦國今日咄咄逼人的氣勢讓他心生恐懼。 他知道若論國勢,蜀國和秦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蜀人並不善戰,用他們自嘲的話來說,秦國盛產的是驍勇善戰的是百戰精兵,而巴蜀盛產的卻是美酒和糧食,蜀國唯一可以依賴的不過是險要的地形而行。 但這些如今似乎也有些靠不住了。韓信帶領著秦軍取得了一個個令人炫目的勝利,創造了一場場堪稱經典的戰役,在他面前,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可能,也沒有什麼是不可逾越的。劍閣雖然險要,卻也未必是真的無法逾越。 再者就是隨著秦國國力日強,蜀國內部親秦的勢力也不斷崛起,民間流傳著關於秦軍大勝的消息,就算是在朝堂上,也有大臣公然上書請求重歸秦國。此事雖然被龐宜壓了下去,但也讓他心生不安,對朝中親近秦國的勢力忌憚十分。 但他又不敢做的太絕,生怕得罪秦國太深,這樣還能為自己留一條退路。正是龐宜的首鼠兩端,猶豫不決,才讓蜀國錯過了最佳的動員時機。一部秦軍在甘肖的帶領下,突然出現在劍閣的北面,連拔十二座關卡,將兵鋒直接推到了劍閣城下。 消息傳到了成都,頓時舉國震驚。龐宜急調三萬精兵北上入駐劍閣,厲兵秣馬嚴防秦軍。推進到劍閣關下的秦軍卻並不急於攻城,只是在關外屯兵遙望,始終對蜀國北面著保持著威脅。 正在龐宜憂心忡忡之時,秦軍卻派出了一隊使者,經過劍閣進入蜀中,前往成都覲見蜀王和丞相。 龐宜高居座上,臉色有些陰沉的上下打量著秦使,語氣不善的說道:「你是和何人,在秦國官居何職。」 那秦使微微一躬身,笑著說道:「在下偃師道,為秦國御史右丞,參見丞相大人。」 龐宜重重的哼了聲,道:「偃師道,從未聽說過,可見並不是什麼上得了場面的人。」他在秦國蜀郡為官多年,自然知道御史右臣是個什麼職務,不免有些惱怒的說道:「你區區一個御史右丞,不過是千石官員,韓信卻派你來和我商討此等大事,難道是瞧不起我龐宜嗎?」 面對龐宜的質問,偃師道卻仍然臉色如常,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便不慌不忙的說道:「丞相所說差矣,我家上將軍之所以派我來,只不過是覺得我可以勝任此職而已,而並不是根據我的官階俸祿來定的。我泱泱大秦,靠的是識人之賢,而非出身門第。若是我能說服丞相你,這跟我官職高地就毫無關係了。若是不能,就算秦王親自前來,那也是無濟於事。」 龐宜笑了笑,「好一張伶牙利嘴,看來韓信確實派了個好使者前來。只可惜我並非輕易就能被打動的人,你不妨說說說辭,我聽聽再決定會否考慮和你們合作。」 偃師道也不再說虛詞,而是直接切入主題道:「其一,我大秦對巴蜀志在必得,就算丞相你負隅頑抗,我大秦也不會改變奪取巴蜀的決心。你應該知道,巴蜀再往南就臨近嶺南了,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那裡有我大秦想要的東西——人口和兵士,所以無論你是選擇了戰還是和,最後的接過都是一樣的,巴蜀必須要重新回到秦國的版圖,卻別只在於你們是心甘情願的,還是死傷無數換來的結果。」 龐宜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哼了一聲,語氣冷冰冰的說道:「韓信未免太狂妄自大了,我蜀國雖非大國,但也帶甲二十萬,又有劍閣、葭萌關的天險,他當真這麼有信心能打進蜀國?怕他是最後落荒而逃逃回了秦國,那時候連關中都要保不住了吧。」 偃師道微微一笑,心中卻是早就料到龐宜的這番話。他在心中默念了一番韓信交代他的話,開口笑道:「龐丞相此言差矣,劍閣雖然是天險,可我秦國有無往不利的霹靂炮,攻城拔地如同探囊取物。劍閣雖然地勢先要,可一樣擋不住我軍的霹靂炮。」 龐宜鄒眉道:「何為霹靂炮。」 偃師道得意笑道:「上裝機樞,彈發石塊,如雷震,故名霹靂炮。我秦軍正是靠著此物,才在咸陽之戰中擊敗六十萬反秦聯軍,才輕易的攻下新鄭。劍閣雖險,可假以時日我們運來數百台霹靂炮,只需要百炮齊發,劍閣卻不攻自破了。」 偃師道說的正是投石機,龐宜也略有所聞,聽完後心中不由惶恐不安了起來。他卻不知道偃師道其實和他耍了一個心眼,這投石機雖然威力巨大,卻也笨重異常,就是在平地中搬運也吃力的要緊,更別說在險要關卡之處。就算韓信能將投石機運倒劍閣前,也不過是寥寥幾台而已,嚇唬嚇唬蜀軍還可以,但說到百炮齊發,那就無疑是癡人說夢了。 可是龐宜對這些絲毫不懂,他雖然精明於世,但對軍事卻是一竅不通。他見偃師道說的如此理所當然,心中不由擔心了起來,愈發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 偃師道見龐宜臉上露出猶豫神色,便趁熱打鐵道:「而且難道丞相你就真的以為秦地入蜀只有一條道路嗎?」 龐宜渾身一震,面露驚駭的看著偃師道緩緩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要知道如今地形之利成了蜀國抵抗秦國唯一的底氣,若是連這地利都沒了,那蜀國除了束手就擒還有什麼其他選擇。 偃師道卻早已經將韓信的一番話嚼爛在肚,不假思索的就說到:「蜀地確實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北有群山,東有大江,可是西邊卻是羌人的牧場。羌人當年臣服於匈奴,匈奴既然已經敗了,那些羌人又怎會阻擋的了我秦軍的鐵騎。」 「我們大可以從關中發兵,向西借道羌地,南下再折東進入巴蜀,雖然耗費時久,我不信這時候你還坐的住。」 龐宜大驚失色,他果然沒想到這點,在他腦子裡,秦地進入巴蜀的也只有這一條路而已。而偃師道的話卻毫不留情的將他的想法擊破。他雖然沒有說出具體的方案,但龐宜也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了,一旦秦軍的鐵騎真的出現在空虛的蜀中,那絕對是場滅頂之災。 「上將軍已經說過了,如果大人你願意促成蜀國回歸秦國,那秦國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必然會報之以高官厚祿,令大人你下半生衣食無憂,子孫兒女節能成蔭其福。」 龐宜面色數變,臉色陰晴不定,許久才歎道:「這是國之存亡的大事情,容我再思慮幾天。」 「一切聽憑丞相的意思。」 秦國開出豐厚的條件讓龐宜終於心動了,韓信許諾封他為世襲萬戶侯,儀同三公,終其一生皆為蜀郡郡守,永不相奪。 經過了一天爭吵,蜀國朝堂上終於達成了一致的意見。蜀國將以十四萬兵甲,二十二萬戶的豐厚底子投降秦國。作為條件,所有願意繼續留在新朝廷中的照舊留用,不做任何變革。 至於這個蜀王的生死前景,竟然被他們集體忽悠了。 當初這些世家聯合川中各部頭人共同舉事,因為彼此之間並不是一團和氣,誰當老大都會有人不服氣。所以才找到了這個蜀王開明氏的後裔,擁立他做了蜀王。 當然,這個蜀王誰也沒有放在眼裡,只是用來撐撐場面用的。蜀國竟然如同當年西周「國人暴動」之時實現的共和一般,凡事都是有幾十個人商量著決定的。 蜀國既準備投降,第二日便打開了劍閣城門,迎接代天子巡視巴蜀的丞相公孫弘。蜀國之地恢復了巴郡和蜀郡的設置,由龐宜和另外一名降將擔任郡守之職。秦國對歸降的蜀國實行的是寬厚政策,以安民為主,只是讓他們恢復了當年的賦稅,其他一切照舊。同時對幼年的蜀王也並沒有虐待,反而被悉數的包養。 巴蜀之路的打通,對秦國絕對是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這就意外這隔絕四年之久的嶺南再次和秦國接觸上了。遠在咸陽的韓信迫不及待的親自南下,帶領入蜀大軍前往巴蜀的最南端。 對這塊幾乎耗費了整個帝國全部精力的土地,秦人一直抱著十分複雜的心情。始皇帝的兩征南越,無非是為了滿足他個人永無止境的慾望,而並不是於國有利的事情。就算全部佔領了這塊蠻荒之地,在那裡設立了閩中、桂林、南海、象郡四郡,可大秦也此付出了盡二十萬士卒的死傷。為了支撐起這麼一支規模龐大的軍團,秦國不得不徵召了近百萬民夫開鑿靈渠,運送糧草,這也讓疲憊不堪的秦帝國陷入了滅頂之災。 若說始皇帝當年窮兵黷武,所犯最大的一個錯誤無疑是冒然對百越開戰。北驅匈奴尚可以保住北部邊疆的安寧,有利於秦國鞏固統治,可南征百越無疑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面子工程,最終秦帝國為了他的面子苦嘗惡果。 趙佗遵照任囂的遺命,在聽說中原大亂後果然的封鎖北上的道路,同時封鎖來自中原的消息,一面引起士卒們的惶恐。另一方面,他設計連連誅殺了桂林、南海、象郡三郡的秦吏,換成了自己的心腹之臣,將嶺南三郡牢牢掌握在手中。 後鉅鹿之戰秦軍大敗的消息傳來,隨即項羽叩關而入,胡亥被趙高所殺,趙佗在收到這些消息後便斷定秦國已經滅亡了。於是向全軍公佈了秦國滅亡的消息,他自己則在親信的擁戴下即位稱王,建國號為南越。 流落在嶺南的秦人和秦卒聽聞秦國滅亡,皆悲歌祭之,以秦禮朝北拜祭故國。因為相隔數千里,又道路斷絕,秦人便也死了歸國之心,安心在嶺南生存了下來。趙佗見此也漸漸放下心來,不再過於苛刻的限制士卒的自由。 可之後的事情卻出乎了趙佗的意料之外,秦國非但沒有滅亡,反而在咸陽城下大勝項羽,重新奪回了關中之地。趙佗生怕手下的士卒知道了會軍心浮動,人人思歸,所以才下嚴令禁止消息傳播,敢有犯者殺無赦。同時將北上的棧道全部燒燬,斷絕了和楚地的聯繫。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將士們無法回歸故國,那也只能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混到底。他手中掌有四十萬精銳,進可攻退可守,完全可以割據嶺南,做個逍遙王爺。 即便是稱帝,也未嘗不可! 第201章 南征大軍 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氣味,即使是用上好的熏香熏烤,也難以覆蓋的住這種揮之不散的霉味。 百越之地大多屬於未開發的地方,多雨林山澤,土人多以漁獵為生。到了春夏雨季之時,叢林間便是濕氣密佈,稍微動彈一下就渾身黏答答的難受。 這也讓趙佗感到十分難受,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年青時受過的刀傷就會隱隱作痛,讓他夜不能寐,食不得安。只有用艾草熏之才能稍減疼痛。 趙佗雖為秦將,但並非秦人,他出身於趙地的恆山郡真定縣,父輩曾經數代為趙軍將領,是個不折不扣的趙人。 少年時代的趙佗剛毅勇猛,武藝高強,深得始皇帝的寵愛。十九歲便獲賜護駕御劍隨始皇帝出巡,為羽林校尉。羽林軍是一支以秦國良家子弟為主的精銳之師,趙佗能以趙人的身份而獲封校尉,始皇帝對他的喜愛可見一斑。 果不出其然,二年之後,年僅二十一歲的趙佗就被任命為南征軍副帥,成為了帝國最具權勢的將軍之一。當年始皇帝頒布這道任命時朝堂嘩然,在秦國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年輕就擔當如此重任的將軍,即使是白起王翦,成為一方大將也是三十歲之後的事情。 面對群臣們的議論紛紛,始皇帝卻視若無物。他之所以對趙佗寵幸至此,一方面知道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深層的原因是始皇帝在趙佗身上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年輕時候的秦王政喜好擊劍之術,一直渴望著能成為趙武靈王那樣「集明主和良將為一身」的君主。之後他卻不得不放棄年少時不切實際的想法,轉而專心待在宮中做一位成功的君主帝王。雖然如今他擁有了整個天下,可心中仍然有著一些遺憾。 而趙佗的出現就變相滿足了他對軍功的渴望,他想將自己年少時的夢想通過趙佗來實現,所以才將趙佗破格提拔成了五十萬南征軍的副帥,寵幸如此令滿朝大臣動容。 事實也證明始皇帝的眼光並不差,趙佗為將後一直恪盡職守,每逢作戰便身先士卒,親例行為士卒表率。最初的南征軍統帥屠睢因為肆意屠殺當地人,激起了越人對秦國激烈的反抗,他本人也在一次伏擊中中毒箭身死。 隨後越人趁著屠睢的死大舉反攻,一時間竟將秦軍打的連連倒退,損失慘重。這時候也是趙佗站出來接掌了南征軍大局,殺伐果斷,迅速集結散佈的秦軍主力進行反擊。這才險險的穩住了南越的局面,擊退了越人的反擊。後始皇帝遣任囂為主帥,重新率增援大軍南下和趙佗會合,經過十年的經營,這才徹底的平定了嶺南。 平心而論,趙佗並不是個不懂知恩圖報的人,他對始皇帝的知遇之恩感激無比,只要嬴政一聲令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做任何事情,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惜他的忠心僅僅是對嬴政一人而已,而非對整個大秦。除了任囂之外,他並不喜歡其他的秦人,對秦國的感情更加無從談起。 他的父親曾是李牧麾下的一名都尉,在邯鄲之戰中北秦軍所殺,母親也死在亂軍之中。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他的身世,包括視若父親的任囂。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孤兒,在戰爭中失去家園的孤兒而已。 在得到始皇帝器重後,趙佗曾經將心中對秦國的仇恨深深的埋了起來,士為知己者死,他決心效忠始皇帝,效忠秦國,以此來報答始皇帝對他的器重。但始皇帝的突然去世讓他失去了效忠的目標,任囂臨終前的那番話更是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一直在猶豫,一直在觀望,在秦帝國危急存亡的關頭,手握著四十萬重兵的他卻選擇了沉默,放棄了那個曾經給他帶來過榮耀輝煌,帶來過家破人亡的帝國。再得到巨鹿慘敗的消息後,久為秦將的他便判斷出秦國的主力已經損失殆盡,亡國只是早晚的事情。於是按照任囂的遺囑封關、絕道,在北部築起了三道防線,聚兵自衛。 任囂的遺囑中所說的「番禺負山險,阻南海」主要是指橫臥在嶺南北部隔絕楚地的五嶺。番禺倚山臨海,北控五嶺,近扼三江,是為嶺南攻防要勢。趙佗為了防止北方戰亂南延,加強對嶺南的控制,嚴封五嶺的四關——橫浦關、誆浦關、陽山關、湟溪關,以此斷絕了嶺南聯繫楚地的四條新道。同時構築了守衛番禺的三道防線:樂昌一仁化一南雄防線,英德一清遠防線,石門要塞防線。 北兵要逾五嶺攻南越,不破這三道防線,是到不了番禺的。同時嶺南之人要想回到了北方,在無趙佗的手令之下幾乎成為了不可能之事。此舉也斷絕了士民北歸之心,只好放下對故鄉的思念,專心經營嶺南。 趙佗這幾年一面勤修內政,利用中原的先進技術廣修水利、打造鐵器,一面發兵攻打周邊的敵對勢力。先後滅了四個小國,將疆土擴大不少。 年初之事,閩越國私自處死了二十多名偷偷潛入閩越,想要借道返回故鄉的楚人。消息傳來,嶺南的楚人頓時沸騰,齊齊叫囂著要為同袍報仇。這原本都是些小事,趙佗若是不予理睬的話最多幾日楚人就會安靜下去,可趙佗卻並不願意息事寧人。 他對東北的閩越國覷視已久,只是苦於無合理的借口開戰而已,這次倒是個絕佳的機會。趙佗便派使者前往指責閩越王,讓他親自來番禺賠罪。 閩越國國王是春秋末期霸主勾踐的後人,後越過被楚國所滅,越國宗室流落到了百越,不少人利用先進的技術成為了當地的土人領袖,閩越國王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之一。 始皇帝的南征大軍南下之時,閩越王知道秦國勢大,絕非他所能抵抗的,所以明智的選擇了舉國投降。始皇帝龍心大悅,居然沒有剝奪他對當地人的統治,反而重重的賞賜了他,雖然在閩越之地設立了閩中郡用來官吏士民,但閩越王的特權也並未被徹底剝奪,儼然成了國中之國。 後秦國的勢力迅速萎縮,閩越王則趁機反秦自立,重新成為了閩越之主。他本就是春秋霸主勾踐的後人,自視甚高,根本瞧不起草根出身的南越王趙佗,讓他親自前往番禺賠禮道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趙佗則以此為借口大興兵戈,以部將幸劇為大將,統兵七萬北上攻打閩越。秦軍正規軍出身的南越大軍又豈是這些土人武裝能比的,南越軍一路勢如破竹,很快就攻陷了閩越的國都,閩越王逃入山林中,繼續負隅頑抗。 閩越戰事的大勝也讓趙佗心情大好,一掃前幾日因為傷痛帶來的陰霾,大開宴席宴請他的臣子部下,番禺城內一時喜氣洋洋。 宴會之上,一名身穿秦服的文官站起來高舉酒爵,對著座上的趙佗笑著大聲說道:「我越軍如此威武,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已經攻下了閩越國,這實在是大王您的功勞。要知道我南越四十五萬精甲之兵,戰力之強足以讓天下人側目,這閩越王不知死活,竟然敢來撩撥大王的鬍鬚,實在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趙佗哈哈一笑,滿懷喜悅的對左右說道:「說得好,來人,打賞。」 那文官喜出望外,接過賞金大聲的謝恩道:「多些大王賞賜。」殿中其他人見趙佗今天心情如此之好,便紛紛站起恭賀。一時間內阿諛奉承的話不絕如縷,趙佗卻絲毫不覺的噁心,反而十分樂意去聽,凡說得好的都毫不吝嗇的給予重賞。 隨著年紀漸大,又長年的縱情恣欲,趙佗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英姿挺拔的少年將軍了。他已經三十六歲了,原本筆挺的身姿漸顯佝僂,渾身繃緊的肌肉也被鬆弛的贅肉取代。 酒色和權力真的是種很容易讓人沉入其中不可自拔的東西,一旦習慣了享受,原本的生活就會被完全取代。任囂死後,趙佗成為了嶺南第一人,手握重兵,號令千里,他成了嶺南一言九鼎的王,所有人的生死無非就是決於他的一句話。 五年之前,趙佗所思不過是成為秦國赫赫名將,用忠誠和功績來報答始皇帝的知遇之恩。青史留名,成為像白起和王翦那樣的名將。 可如今他再也無法甘心為人臣子,那種「立於萬人之上,殺伐皆出一人之口」的滋味實在讓人深陷其中,不可能再去放棄。他現在相當只是若能能成為一方雄主,號令天下。 他並非沒想過逐鹿中原,問鼎天下,可理智卻讓他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雖然手握重兵,是天下最大的軍事力量之一,和鼎盛時期的匈奴冒頓被世人並稱為「南強北勁」。但他同樣有著他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後勤孱弱、根基不穩。 嶺南雖然已經平定,但卻人口稀少,不見人煙的地方多如牛毛。原本百萬之多的越人在十年殘酷的戰爭中死傷大半,銳減到不足五十萬人。當年任囂為了鞏固秦國在嶺南的統治,曾上書勸說始皇帝從中原遷來了五十萬的移民,這也成了今日嶺南人口的主要部分。 南越是個畸形的國家,他有著足足四十五萬大軍,卻只有不到一百萬的人口,男丁的比例遠遠多於女人。所以趙佗才會不斷的通過戰爭來掠奪周邊國家的人口和女人,用來維持南越的延續。 當年南越大軍的後勤供給幾乎完全依賴秦國提供,趙佗自絕於秦後,自然也就沒有了這些供給,只能靠著自己耕做勉強維持。雖說趙佗大修內政,取得了不菲的成就,可也只能僅僅維持大軍在本土的供給。若是處境作戰,就顯得困難異常。 比如說這次攻打閩越,趙佗只派了七萬大軍。這並不是他手頭沒有可用之兵,而是因為南越脆弱的補給無法支撐大軍勞師遠征,七萬已經是極限了。 補給的束縛,也注定了南越只能成為守成之國,而無法參與到中原的爭霸戰中。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就是人心不穩。歸家的道路已經斷絕,所以這些中原人才會死心塌地的聽從趙佗的命令,依靠他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可是一旦拔營北上爭霸中原,天知道這些士兵回到中原後會不會一哄而散,甚至響應故國倒戈一擊。 南征軍雖號六十萬大軍,其實除去死傷也不過四十五萬而已,這其中真正的秦人只有三成,楚人倒是居多。 所以趙佗才絕了稱帝爭霸之心,安安分分做他的南越王。 幾十爵烈酒下肚,饒是趙佗興致極高,也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了,二名宮女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將身材臃腫的趙佗扶進了寢宮,一人去回報王后,一人則用清水替趙佗擦拭身軀。 終於,在噴發的瞬間趙佗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隨即深深的倦意湧了上來。他翻身躺下,忽然意識到這才是現在真正的自己,疲憊的身軀,不支的精力。 正當趙佗昏昏欲入睡之時,門外卻傳來了一個小宦官焦急的呼喊聲。 「陛下,陛下。」那小宦官喊了數聲,見趙佗仍然沒有反應,便提高了聲音,仍然喊著。 原本不想理會的趙佗短時勃然大怒,怒吼道:「沒看見寡人在睡覺嗎,你是想死嗎?」 門外的那小宦官撲騰一聲跪了下來,用力磕頭道:「大王饒命,實在是軍情緊急,軍情緊急呀,烏將軍讓我不論如何都要叫醒你,否則就晚了。」 趙佗這才回復了一些理智,「滾進來。」 那宦官嚇得哆哆嗦嗦道:「回……回稟陛下,桂林急報,有大軍南下侵襲。」 趙佗渾身一激靈,頓時清醒了過來,駭然道:「你說有大軍南下,是誰?可是楚軍?」 心中頓時閃過數個念頭,南越國北面接壤的不過是楚國、蜀國和臨江國。臨江王共熬勢力弱小,他趙佗不去打臨江他就要謝天謝地了,他若是敢來攻打南越,那只能說他得了失心瘋。至於蜀國,那就更加不可能了。這麼說來,也只有項羽的楚國了,趙佗雖然未和項羽交過手,卻對他的赫赫大名如雷貫耳,心中著實有些畏懼楚國的強大。 只是實在想不通項羽有什麼理由來打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的。 見那宦官搖頭道:「不是楚軍。」趙佗久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不是項羽就好,如今他最忌憚的人無非就是項羽一個而已,只要不是他,其他人鬥不過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可趙佗沒來及開心多久,那宦官後面的話就讓他瞬間掉路了冰點。 「大王,不是楚國,是秦國,秦國呀。」 趙佗瞪大著眼睛,不可置信的失聲喊了出來:「什麼?」 「你確定是秦國嗎?怎麼可能?」 那宦官只是低著頭,甕聲甕氣道:「回陛下,烏將軍只是派人讓奴才和陛下說這些話,他說陛下一定會親自來的。就說了這幾句,其他奴才就真的不知道了。」 趙佗沉默了許久,揮了揮手,「你做得對,你先下去,去府庫領賞十金。」 那宦官雖得賞錢,卻面色表情複雜,絲毫看不出得賞金的喜悅之情。 因為他也是秦人,當聽到「秦」這個字的時候,心中跳動的心臟幾乎蹦出胸口。 他忽然間很想大喊大叫,很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是沒有根的浮萍,並不是失了魂的孤魂野鬼。 因為秦國還在,大秦還在! 第202章 豈曰無衣(1) 透過高高的灌木叢,躲在樹林中的秦兵小心翼翼的窺視著遠處正在田間勞作的南越人。 這些南越人只有十餘人,正赤著身子在一片旱地裡揮舞著鋤頭開荒,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樹林中正在窺視他們的秦人。偶爾會說上幾句話,依稀聽著有些像是中原話,但因為隔著遠倒也聽不太清楚。 一名秦兵壓著身子,緩緩的移動到一名軍官打扮的人身邊,伏在耳邊小聲的說道:「老大,要不我們上吧,兄弟們都圍住了四周,保證這些南越猴子一個都跑不掉。」 伏著身子的馮鐵點了點頭,壓著聲音說道:「讓弟兄們打起點精神,不准放著一個。還有,除非他們逃走,否則我們不要放箭,能不傷人盡量少傷人。」 「放心吧老大,你還信不過我們兄弟們的手藝。」那秦兵開著玩笑打趣道。 「干猴子,給我正經點。」馮鐵低聲斥責道,卻見他仍是滿臉的嬉笑,只好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也知道干猴子雖然人喜歡開玩笑,但大事上卻是出奇的謹慎。 馮鐵是秦軍中一支斥候營的百將,雖然官職低微,可身上肩負的膽子卻一點都不輕。他是秦軍南下軍團的先頭部隊,負責為秦軍探查軍情,瞭解嶺南的情況。 嶺南雖然曾為秦地,卻遠在蠻荒之地,再加上叢林密佈道路不通,咸陽珍藏的各地地圖中關於嶺南的記載就少之又少。大多都是繪製模糊,有些甚至只是一筆帶過。 而且嶺南脫離秦國的統治已經四年的時間了,早已經物是人非了,當初地圖上河流如今可能會乾涸,平地上也可能會修建起關隘。所以韓信才派出馮鐵這麼一支身手高超的斥候營,作為全軍的先頭部隊,先行探查嶺南的情況。 當年秦國南征大軍南下百越時,沿著的主要是楚地的三條道路。巴蜀雖然連通嶺南,卻因為山川河流阻斷,並不適合作為大軍出征之選。現在佔據巴蜀的秦國若想沿著舊道進入嶺南,那必須先東向攻下臨江王共熬的領地黔中郡,且不論勞軍遠征,就算攻下黔中佔領了舊道,趙佗在臨近楚地的地方必然防備森嚴,若遇關隘所阻,那時候就當真進退兩難了。 所以韓信並不打算沿著當年的舊道南下,而是要衝巴蜀開鑿一條新道通往嶺南。當年始皇帝浩浩蕩蕩五十萬大軍南下,對道路的要求自然嚴格無比,而現如今則不同,秦軍南下並非打仗,更多是擔當引路人的職責,將流落在嶺南,心念故土的帶回秦國。 至於趙佗,韓信並不想和他兵戎相見,攻心為上,殺伐為下。 秦國在巴蜀廣徵十萬民夫,沿著紅水河大肆砍伐樹木,開闢新路。既然只是為了行軍,而無輜重,所以工程量也大大減小,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草草的打通了一條道路。 而馮鐵這支斥候隊伍正是韓信派出查探南越虛實的。 馮鐵遠遠的看見手下已經將這些越人包圍住了,這才重重的一揮手,低吼道:「上。」 百餘條身軀如同矯兔般迅速的竄出了樹林,高舉著刀劍殺了出去。這些越人顯然是被嚇蒙了,握著鋤頭愣在那不知所措,最先反應過來的幾人急忙跪下大呼「好漢饒命」,可能把馮鐵他們當成了搶掠的山賊。 馮鐵見如此輕鬆,便將佩刀回鞘,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只是凶神惡煞的對著一眾越人說道:「你們只需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殺你們,只要一個人敢耍花招,而你們又不揭發,便將你們一起剁了喂野獸。」 一群越人趕緊在地上拚命的點頭,倒是都聽得懂馮鐵的話。卻有一名越人猛的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馮鐵,忽的站起了身子,伸出手嘴裡「啊啊」直叫著抓向馮鐵。馮鐵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拔刀斬下,那越人卻毫無察覺,仍然死死的盯著馮鐵,如同中邪了一般。 馮鐵看著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並沒有惡意,就在刀鋒快要落到那人的頸上時,心中忽然一動,刀鋒飛快轉身,刀背狠狠的劈在那人身上,將他砍翻在地。 馮鐵拔刀在手,刀鋒直指那人厲聲道:「站著別動,否則下一刀就砍掉你腦袋。」 那人咕咚一聲從地上又爬了起來,渾然不知疼痛,反而結結巴巴的說道:「秦……秦,我是秦人。」 馮鐵一怔,有些狐疑的說道:「你是秦人?」 那人連連點頭,拚命的指著自己說道:「我是秦人,我是秦人呀,我是隴西渭縣人,是秦人呀。」 「那你是謂縣哪裡人?」 「謂縣白河亭人。」那越人不假思索的回道,馮鐵看了一眼一個同樣是渭縣出身的士卒,見他點了點頭,這才徹底的放下心來。轉而笑顏逐開的對那人說道:「我是隴西馮縣人,秦軍斥候營百將馮鐵,算起來咱們也是老鄉,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罪。」 「大人,我是三川郡人。」一名瘦瘦弱弱的越人站了出來,同樣大聲的說道。 「我是上黨人。」 「我是巴郡人。」 又兩人佔了起來,滿臉激動的說道。上黨三川和巴郡之民雖非老秦人,但在統一戰爭前就已經被秦國佔領多時,那裡的人也能算做秦人,所以一點都不擔心會被秦軍殺了。倒是一旁蹲著的九個人面色複雜,有喜悅,有激動,更多的確實惶恐不安,很顯然他們並不是秦人。 見馮鐵目光掃過仍跪在地上的那些人,王罪急忙說道:「大人,這些人都是我們都好兄弟,他們雖然是楚人齊人,但和我們一樣心中對中原無比想念,您不用擔心他們會走漏消息,我可以用人頭擔保。」 馮鐵頓時有了些為難,他這次只是百人的斥候隊,用來查探南越的軍情,若是只有幾個秦人還好辦,只需派人將他們送回去給上將軍即可。可人若是多了,道路本來就不好走,萬一有人趁亂逃脫走漏了秦軍到來的消息,那就萬死難辭了。 可看著那一張張滿懷摯誠的臉,馮鐵又下不了狠心。他們背井離鄉近十年,好不容易才等來可以帶他們回去的軍隊,若是對他們下殺手,恐怕會寒了所有人的心。 馮鐵猶豫了下,又有些奇怪的問道王罪:「趙佗待你們不好嗎,怎麼你們都不想待在南越。」 王罪搖了搖頭,「這到也不是,其實大王,哦,不,是趙將軍對我們其實很不錯的。給我們土地,還替我們免去我們的賦稅,日子雖然苦了些,可還是能填飽肚子的。」 「那你們為什麼這麼想離開這裡?」旁邊一名士卒好奇的插嘴問道。 王罪歎了口氣,搖頭苦笑道:「誰不想回家呢,我們當初是被迫才來這個鬼地方的,有誰會心甘情願的到這裡來。原本能在這裡填飽肚子活命,知道家裡的父母兄弟也還好好的活著,便也沒了那麼多的牽掛。可現在呢,從北方逃來的人都說那邊打仗打的太慘了,經常一片一片的死光,誰的心不是肉長的,誰不會擔心家人的安危呀。」 「可趙將軍卻不讓我們談論故鄉,更是設置關卡不讓我們回家,我們這裡只能做孤魂野鬼,身邊的叢林隨時都可能飛出毒箭,我們只有死的時候才能回家。」 一旁的數人連連點頭,臉上的表情倒不像是作偽。馮鐵又問了數個問題,王罪等人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可惜他們畢竟是平民,知道的情況實在不多,都帶著各自主觀的猜測,有時候說的情況甚至大相庭徑。 問了半天,馮鐵也只是問出了個大概。現在站的地方是桂林郡的橫縣,縣城就在遠處二十里的地方。他們就是城中的居民,受縣令之命前來開荒的,家中妻子俱在城中。 這橫縣馮鐵倒是知道,是當年始皇帝時期設立的,地圖上也有標注,只是具體的位子倒是不詳。現在聽他們這麼一說,這橫縣似乎就在秦軍正在奮力開鑿的道路出口處,這麼說來倒是事關重大了。 馮鐵心中忽然一動,又問道:「城中可有駐軍?」 王罪愣了愣,搖了搖頭道:「有是有,不過有多少小人就不知道了。」 馮鐵臉色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這時一名瘦小的漢子忽然舉手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馮鐵「哦」了一身,繞有興趣的看著此人,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那漢子見馮鐵目光看向他,頓時慌慌張張了起來,挫著衣袖好一會才說:「我在軍中做過雜役,給廚子打過下手,橫縣城內有五千多名士兵。」 聽說有五千人,馮鐵不由臉色一黯。五千人,足足是自己的五十倍,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看來只好回稟上將軍了,由他定奪。 見馮鐵臉色沉了下去,剛剛說話的那個瘦小漢子頓時心懷踹踹,忍了半天又忍不住說道:「不過將軍你不必擔心,這城中的軍隊大多都是秦人,包括將領,很多都是對趙佗多有牴觸,才被打落到這更加偏遠的地方來了。」 馮鐵又細細問了一番,心中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躍出了腦海,一發不可收拾的讓他沉入了進去。 橫縣城內,縣尉霍山卻是心情複雜的看著城下的一群人,身經百戰的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些人。 他原本正在府中飲酒作樂。自從被趙佗流放到這個偏遠的地方來,雖然官職未變,卻從一個顯赫的將軍要職變成了一個邊遠的縣尉,只是因為他和數人共同勸誡趙佗北上攻楚,爭取光復秦國。這些想法自然不能為趙佗所能容忍,所以就把這些人調離要職,霍山也成了橫縣縣尉,給他的任務是防備蜀國可能的入侵。 問題是蜀國這麼弱小的國家自保尚且不足,怎麼可能入侵南越,更何況道路也不通,所以他完全成了一個擺設。 這讓心高氣傲的他不論如何也難以忍受。所以才整日在府中飲酒作樂,絲毫不理會政事。只是當親兵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道說有敵軍來襲橫縣,霍山這才想起了自己是個將軍,急忙丟下酒罈,火速趕往了城牆。 城牆之上,卻已經滿是瞪大著眼睛呆若木雞的士卒。只見遠處,一隊百餘人的軍隊正排著整齊的方陣,大步的朝著城門走來。他們穿著和南越軍隊一樣的鎧甲,但看上去卻更加新一些,不像南越士卒身上一樣破破爛爛的。 更重要的是來人隊伍中高舉著的戰旗是他們曾經熟悉無比的黑水旗幟,那象徵著六百年老秦的黑水旗幟! 曾幾何時,黑水旗遍插嶺南,旗幟之下,皆是大秦國土。可趙佗稱王后,卻下令撤換掉了黑水旗,這讓大多數南征軍士兵心中都不是滋味,彷彿背叛了曾經的信仰。 今天卻再次看見這面旗幟,從城外敵我未明的軍隊手中看見的。城頭之上,每個人心中都若有所思,不知不覺中,弓手放下了弓箭,長戟手也鬆開了長戟,都怔怔的看著這一隊打著秦軍旗幟的小股部隊,猜測著他們的來處。 馮鐵喉嚨發乾,生生的嚥了口唾沫,舉手止住了前進中的隊列,大步走出隊列。抬頭望去,只見城頭上密密麻麻滿是守卒,他毫不懷疑,只要守將一聲令下,守軍就能將他們這一百多人射成刺蝟。 他在冒險,拿自己的性命和所有兄弟們的性命在冒險。起初頭腦一時發熱,便毫無顧忌,現如今卻有些害怕起來了,卻也知道已經沒有了退路,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了。 他賭的就是「秦」這個字在秦人心中的地位。 馮鐵大步上前一步,努力的揚起頭顱,大聲的喊道:「奉秦王之令,特來召回南征軍將士。」 城頭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安靜到了極點,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一名大膽的士卒張嘴大聲問道:「秦國不是滅亡了嗎?」 「何人造謠,按秦律當誅九族。」馮鐵怒目吼道。 「我大秦何時曾滅亡,當年趙高之亂,已被秦王誅殺。如今秦國已經收復了關中和巴蜀,正在厲兵秣馬,準備出兵關東重新統一天下。爾等俱是大秦子民,為何不開城迎接王師。」 馮鐵的話讓城牆上頓時沸騰了起來,一名小軍官激動的大聲說道:「我就說嘛,我們秦國那麼強大,那麼厲害,怎麼可能被一群泥腿子打敗,還給滅國。這怎麼可能呢,一定是趙佗那個混蛋騙我們的,秦國根本就還在,我們根本就不是亡國之民。」 那名小軍官的話引起了一片響應。這五千的士卒裡面,有超過三千的是秦人,剩下的也是在秦軍中服役了十幾年的老卒,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秦軍的身份。 面對著士卒的群情湧動,霍山卻一言不發。一方面他很願意相信馮鐵說的是真的,秦國不但沒有滅亡,而且已經中興,並且派來大軍想要收復嶺南。另一方面,他又充滿了疑心,如果馮鐵說的是真的,那秦國怎麼可能會只派這麼一支小的隊伍來收復城池,萬一是來詐城的怎麼辦、所以他在猶豫,始終未拿定主意。而他身邊的士兵卻已經等不及了,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他,一人忍不住開口催促道:「大人,我們到底要做什麼,你倒是拿個主意呀。」 霍山額頭冷汗低落,他急中生智,站上前在跺牆處大聲說道:「你既然說秦國還在,那大軍現在在哪?」 馮鐵哈哈一笑。「大軍正在路上,上將軍已經親自下令開鑿巴郡通往桂林的道路,最快十日,最慢十五日,我秦國大軍就要兵臨城下了,那時候是戰是降就由不得你們了。」 「你們若是橫兵阻擋,那就是等同謀逆。按照我大秦率,謀逆當誅,滅三族,你們當真要謀反?」 霍山仍然不敢輕言斷定,又問道:「那我問你,我大秦可有鉅鹿之敗?」 馮鐵坦然點頭道:「不錯,我秦軍主力在鉅鹿一戰中損失殆盡,項羽和劉邦則趁勢攻入關中,六十萬大軍將咸陽團團圍住。幸賴天祐大秦,上將軍韓信在秦國危急存亡的關頭站了出來,挽救了我大秦的國運。相繼擊敗項羽和劉邦,收復了關中和漢中。後又大敗匈奴,殺死了匈奴單于冒頓,這才專心南下攻略巴蜀,只為接回你們這些遺落嶺南的士民。」 霍山見馮鐵絲毫不否認鉅鹿之敗,心中倒是信上了許多。他見馮鐵侃侃而談,不像是胡編亂造的,一番話已經打動了許多士兵,讓他們心中回歸大秦的念頭越發強烈,都轉頭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就等自己一聲令下。 霍山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不了猜一回,輸了就當丟光光。」 於是大聲下令道:「放下兵器,打開城門,迎接上使。如有違抗軍令著,所有人皆可殺之。」 舉起手臂,高呼道:「我們回秦國,回家!」 第203章 豈曰無衣(2) 馮鐵的大膽冒進,無疑為秦軍爭取到了極為有利先機。嶺南之地地廣人稀,和橫縣距離最近的縣城也有足足一千里的距離,待臨近的南越軍聽到橫城失守的消息後,已經過去了十天,傳到番禺趙佗耳中時,已是大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趙佗急忙下令封鎖消息,嚴禁談論任何與之相關的東西。但已經為時尚晚,秦軍南下的消息早已經不脛而走,傳的滿城沸沸揚揚。數日之後,又報來秦國大軍已經大軍壓境,正在緩緩南下朝著桂林郡的郡治布山縣逼近。大將烏室率著倉促集結的南越軍反擊,卻在秦軍的反擊下潰散大半,大恐之下只好退回布山,快馬向番禺的趙佗求援。 趙佗這時已經慌了神,他一面下令攻入閩越的大軍退回,一面將手頭所有可以徵調的大軍悉數集結,共得大軍三十萬,北上匯合烏室之部後,想藉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將這部冒然入侵的秦軍徹底擊潰。 事實上秦軍並沒有做好收復南越的準備,此時進入嶺南的不過是一部先頭部隊,人數不過五千,主帥是將軍甘肖,韓信仍然在遙遠的成都交接巴蜀。 正領軍在叢林間開闢道路的甘肖得到馮鐵的回報後,立即意識到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快馬報與韓信後,甘肖當機立斷,一邊下嚴令加快道路的修建,一面親自帶領五千輕裝步卒,徒手翻越叢林疾赴南越。 正是有賴於甘肖的果斷,當烏室匆匆帶著集結的南越大軍趕到橫縣城下,城中早已經戒備森嚴,不得而近的南越軍只好後撤,卻士卒逃亡不斷,才不到一日的時間,就已經逃去了二成。甘肖見此趁機發起反擊,僅帶著三千步卒就猛烈向前追擊烏室的五萬大軍,戰局的結果卻讓人瞠目結舌,南越軍在三千秦軍的追趕下上演了一場大潰敗,或者說是大逃亡。 當秦軍的旗幟還沒靠近時,南越士兵就丟下武器一哄而散,更有跪在地上高高舉著武器,不少士卒甚至興高采烈的成群結隊前去投降秦軍。 很難讓人想像,這麼一支烏合之眾就是當年厲兵堅甲,橫掃嶺南的虎狼之師。百越之民在南征軍的猛烈攻勢下死傷過半,那時候南征軍無愧於「南強」之稱,是一支合格的秦國軍團。 可如今在故國已滅,家鄉斷絕的折磨下,南征軍早已經喪失了當年的銳氣。再加上嶺南極度貧乏的軍工技術,弓弩刀劍折損了很難修補,導致戰鬥力不斷下滑,打打蠻族小國尚且吃力的很,更別說對抗正規的秦軍軍團、其實這些都是疥癬之疾,南征軍仍然有著完整的建制,仍然擁有著秦軍的號令嚴明、進退如一,在戰場上仍然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勁旅。只是他們再次面對當年熟悉無比的秦國旗幟時,不論如何也鼓不起一戰的勇氣。 甘肖則一面加緊收攏南越潰卒,重新將他們打亂臨時編為一軍,讓秦人出身的降卒做首領,令他們留守後方迎接繼續南下的秦軍。他自己則帶領輕兵繼續南下,不顧一切的追擊南越軍,奔襲一千餘里。直到在布山城下遇到了南越軍的抵抗,這才退兵撤了回來。 甘肖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他再晚退一天,就會被浩浩蕩蕩前來增援的南越大軍吞沒。 當趙佗來到布山縣時,面對如此敗績,臉色慘白。 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場戰敗了,而是潰敗、逃亡,種種不利的情況讓他很清醒的明白,南越軍絕不可能在他的掌控之外單獨對抗秦軍,哪怕是十倍之兵、百倍之兵也一樣無濟於事。 靠著十幾年積壓下來的威望,趙佗將軍中的躁動情緒強行壓了下去,至少表面上是。 一千多逃跑的士兵被抓了回來,在軍營前梟首示眾,以震懾三軍。大賞三軍,飯食供應皆加倍加量,不計成本的供應酒肉。同時在營中執行宵禁,入睡後若有喧嘩竄營者,一律格殺。軍中實行聯保制度,以一什十人為一保,若有一人逃跑,則殺全什,令士兵之間相互監督,晝夜提防。 趙佗從前線傳來的戰報他判斷出這股秦軍只是小股部隊,並非他一直擔心的秦軍大舉南下。這才稍稍心安,便在軍中大肆宣傳,說這股秦軍只是流亡南地的小股秦軍殘餘部隊,並非秦國派出的遠征軍。秦國在鉅鹿之後早已經滅亡了,這些秦軍不過是打著秦國旗號用來蠱惑南征軍軍心。 趙佗靠著恩威並濟的手段,這才穩住了南越軍心。他從軍多年,本就是名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將領,自然知道這部秦軍輕兵南下之所以一路大勝,無非是嶺南之人多思念故土這才無心為戰。若想保住南越局面,就必須在秦軍主力南下之前將這股秦軍趕出嶺南,再次封鎖關路,徹底斷了秦軍南下收復嶺南的念頭。 所以趙佗才在穩住軍心後,立即拔營北上,共計三十二萬大軍,沿著蒼梧道浩浩蕩蕩北上,想趁秦軍立足未穩時以泰山壓頂之勢將他們趕出南越。 在民夫的日夜搶建之下,此時巴蜀通往嶺南的道路已經打通,雖然簡陋至極,但也能供應數萬秦軍南下所用。韓信在成都得到甘肖的回報後,也無暇從關中和漢中調集更多的兵力。巴蜀乃是新收之地,人心未穩,也不可能將駐軍全部抽空,能供韓信調遣的也只有本部親軍加上英布麾下的二營兵馬,不足兩萬人的軍隊。 兵貴神速,韓信不待集結更多的軍隊,只能帶著這點兵馬倉促南下,通過新修的小道,來到了橫縣。 甘肖的果斷讓秦軍佔盡了上風,這也讓韓信對他大為讚賞,升他為衛將軍以示嘉獎。那名膽大的斥候百將馮鐵則被破格提拔成了軍侯,新收的三萬多降兵被收攏成一部,從中選出萬餘人靠得住的發放武器,由馮鐵暫時統帥。 同時在橫縣豎起象徵秦國上將軍的節杖大麾,分派近百隊小股游騎,讓他們將秦國大軍南下收復故土的消息傳往周邊的地方,凡來投奔的南越士民,皆可免去罪責,重新回到關中。 在得到趙佗親率大軍北上的消息後,韓信立刻做出回應,將新佔之地和新收之民交由甘肖掌管,他自己則率全部秦軍南下迎擊趙佗。 兩軍的先鋒在蒼梧古道上迎面撞上,一陣混戰,南越軍小挫,折損了數千士卒。趙佗因為擔心南越大軍太過龐大,倉促交戰恐會調度困難,便下令前軍不准主動出擊,而是等待大軍全部到達後再迎戰秦軍。秦軍數次發起猛攻,雖然接連大勝,但本身也損失不小,韓信為了保存實力,也下令停止了騷擾進攻。 蒼梧故道與紅水河相交之處,有一片河水沖擊而成的平原,韓信和趙佗都將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這裡,默契的將此處定為了交戰之地。 當太陽從遠山的盡頭升起事,南越軍的大營已經亂成了一片,大批的士卒被軍官從帳中驅出來,匆匆穿戴上盔甲和武器,猶如無頭的蒼蠅般到處亂竄,被罵罵咧咧的軍官們拳打腳踢著趕向集結地。負責膳食的兵卒則將做好的早食端了上來,南越士兵一邊亂哄哄的排著隊列,一邊大口的吃著早食。 到了巳時,日出隅中,三十三萬大軍已經完成了陣列排序,以萬人為一個方陣,三十多個方陣層層相疊。南越軍所擺的是魚鱗陣法,趙佗位於陣形中後,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結,分作若干魚鱗狀的小方陣,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屬於標準的進攻陣形。 這是地平線上捲起了漫天灰塵,轟隆隆的如同悶雷,一大片黑色的烏雲朝著南越軍陣逼近。刀槍如林,馬踏如雷,二萬四千名秦軍排成為一個巨大的防禦方陣。 待離南越軍三里外處時,秦軍齊齊的停下腳步,齊聲大喝。弩手在前,刀盾次之,最後長戟,一副標準的秦軍軍陣。對面的南越軍見秦軍雖然人數很少,但軍容嚴整,不由心生膽怯。 趙佗遠遠的看著秦軍軍陣嚴整,衣甲鮮明,恍惚間不由想起了當年在秦軍中出生入死作戰的日子,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強攝心神,沉著下令道擂鼓進攻。 南越軍中戰鼓響起,前排數個軍陣緩緩向前移動,士兵們高舉著長戟,踏著還算齊整的方陣向前緩緩逼近。 趙佗並沒有留什麼後手,他知道南越軍心不穩,唯有以快打快,藉著新戰的銳氣全力一擊將秦軍徹底的擊垮,這才是最為穩妥的戰術。 這是一場奇怪的戰爭,二萬多人的秦軍和卻讓三十三萬南越大軍嚴陣以待,竟然全力一搏,這在不得不說是戰爭史上不可多見的一次奇觀。 遠處正在觀望的韓信卻面色自若,笑著對身旁的英布笑道:「南越軍雖然久疏戰事,但畢竟是我秦軍的老底子出身,你看他們的陣型步伐,雖然有些凌亂,但還是有模有樣的。」 英布斜著眼睛看了看,哼了聲說道:「在我看來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你看那些士兵臉上,分明就是害怕,連一點戰意都沒有,這種軍隊要是能夠打勝仗的話,那只能說我們太過丟人了。只要下令全軍結陣防禦,我看他們就攻不進來了,只要堅持一個時辰,南越軍必然疲憊欲退,那時候咱們再反擊,定可大破敵軍。」 韓信卻笑著搖了搖頭,英布一愣,不解的問道:「我說錯了嗎?」 韓信笑了笑,「沒錯,你說的確實是最穩妥的方法,不過我並不打算打算這麼做。」 「那你想做什麼?」英布一臉不解的問道。 「進攻。」韓信沉聲道。「我要進攻,要打出秦軍的威風,讓他們膽顫,讓他們心驚,讓他們徹底的喪失抵抗的勇氣,而不是龜縮在這裡防禦。」 以二萬之兵對抗十餘倍於己的敵軍,卻還想著要進攻,如果這話不是從韓信口中說出,邊上的人都一定會說這是瘋子。 英布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好豪氣,看來我英布沒有跟錯人,著先鋒我討來玩玩如何。」 韓信笑道:「萬人可夠?」 英布橫眼一瞪,豪氣萬丈的說道:「何須萬人,五千輕兵足矣。」 說完翻身下馬,飛步奔向本部,拔劍大吼道:「好兒郎,隨我殺敵邀賞。」 「殺!」 秦軍中爆出了沖天殺聲,英布帶著五千秦軍猛的撲出,朝著正在逼近的南越大軍猛衝而去。趙佗見秦軍沒有依賴軍陣防守,反而反擊殺出,不由有些吃驚,但仍然沉著的下令兩翼跟隨,打算席捲這部悍勇不之死的秦軍,將他們先行吃下。 趙佗的想法沒錯,中規中矩,攻防兼備,但他顯然忽略了英布的爆發力。當年鉅鹿之戰中,英布僅僅帶著二萬雜牌楚軍,就將章邯的二十萬精銳打的連連倒退,被迫退卻自保。如今他身後雖然只有五千人,卻是秦軍中最悍勇最不懼生死的輕兵,瞬間爆發的戰鬥力,又豈是毫無戰意的南越軍士能夠抗衡的。 英布的五千輕兵,猶如一把利刃般猛的插入了南越大軍中,縱橫捭闔,所向披靡。秦軍悍不知死的勢頭讓所有南越軍為之震動,英布更是悍勇當前,無人可擋,面對的南越軍幾乎沒有一合之手就被劈的人首奮力。英布身後一個個輕兵們彷彿成了不知疲倦的殺人機器,只是沉默著不停的向前猛衝,不斷地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向前,向前,再向前! 區區五千人,卻猶如一條黑龍般,將南越大軍的軍陣徹底攪亂,讓南越兵惶恐不安的止住腳步,面對英布時紛紛倒退,不敢交戰。而韓信趁機也帶著中軍席捲殺來,集中全部兵力,全力猛攻一點,將對面南越軍打的連連倒退。 在秦軍猛烈的攻擊下,南越軍頓時大亂,士卒相互踐踏,人人皆無心再戰,只是拚命的想要後退,任趙佗如何暴跳如雷也阻擋不住潰散之勢。秦軍則趁機繼續猛攻,逼的趙佗一路退卻,直到退到最後一道防線才險險的站住了陣腳,將秦軍的先鋒追擊部隊打退。 趙佗面色慘白,他萬萬想不到自己依賴了一生的大軍會如此不堪一擊,也只能無奈的接受現實。他在軍中來回奔走,竭力的呼喊著下令,終於在後退十里後才讓大軍勉強陣腳,重新紮營結陣秦軍卻出人意料的停止了攻擊,只是追擊而上和南越軍對峙起來。 數名文官打扮的人在十幾名高舉盾牌的秦兵護送下朝著南越軍靠近,到了二百步的地方才停下腳步,迎著數十萬人不解的眼神,當先一文官打開手中黃色的詔書,竭盡全力大聲的念道:「秦遭罹難,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趙佗者,趙之逆賊,父母亡而不悼,先得始皇殊寵,後自絕於秦國、此等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輩,爾等皆是大秦子民,何不棄之……」 趙佗起初還耐著性子想聽聽韓信想說什麼,待聽到後面,頓時睚眥欲裂,怒目指著那秦文官大吼道:「射死他,給寡人射死他。」 稀稀疏疏的數十隻羽箭飛出,都只是亂綿綿的毫無力氣,被秦軍用盾牌輕易隔開。前排的南越士卒大多只是張弓裝模作樣,射出去的箭羽毫無準頭可言,甚至不少人甚至垂下箭頭,只是專心的聽著。 趙佗見士卒如此,勃然大怒,催馬上前一把搶過弓箭,自己張弓射出。當年趙佗以勇力冠絕三軍,如今的箭術雖然大不如從前,但也毫不遜色,只是一箭便將那正在朗聲的秦官射了個透心涼,慘叫一聲跌了下來。後面很快就有一人接上,繼續大聲的念著。 趙佗怒極,手中箭枝連珠發射,接連射死六名秦吏,可後續的人仍然毫不猶豫的接上,洋洋灑灑四百多字的詔書終於艱難念完。意思無非就是一個,號召天下秦人返秦。 趙佗見軍中沸騰,心知不妙,急忙想要下令全軍後撤。只見那幾十名秦軍忽然放下盾牌,用力撕開了自己的衣襟,仰天大吼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二十多個漢子的吼聲讓整個草原都聽得一清二楚。漸漸的,二萬秦軍跟隨著一起高聲唱起,悲壯的歌聲貫穿雲際,在空中久久環繞。南越士卒手中緊握長戟的手漸漸鬆開,許多人都低下了頭,眼中泛著淚花。 一名南越軍官見狀揮著鞭子朝著士兵劈頭迎面的抽去,大吼道:「不許哭,誰哭就殺了誰。」 幾名士兵紅著眼,惡狠狠的瞪向他。忽然一人大吼一聲,上前猛的將他抱住,旁邊一人默契的拔出短刀一刀插進那軍官腹中。 「反了,我們反回秦國。」幾個青年人大聲怒吼,甩開步子離開軍陣跑向秦軍。 有了第一個,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很快逃亡就席捲了全軍,越來越多的南越軍士卒加入了叛逃的行列,甚至整營正營的逃亡,即使是心存觀望的六國人,也被攜果進了逃亡隊伍中,蒙著頭跟著同伴一起逃跑。南越軍中那些死忠於趙佗的軍官根本無法制止,也不敢制止,誰知道原本聽話的士兵會不會將自己殺了。 馬上的趙佗面如死灰,大叫一聲拔劍就要自刎,卻被一名親信死死攔下。 「大王,我們還有輸,我們還有翻本的機會。南越這麼大,當年我們五十萬大軍都費了那麼多力氣才攻下,秦軍絕不會在這鬼地方白白耗費力氣的。我們回番禺,回到番禺了南越國還是南越國,您還是您的南越王!」 趙佗此時還能說了,只是緊閉著眼,任由親信見他強行架走。 第204章 公孫變法 紅水河谷一戰,三十三萬南越軍幾乎全軍覆沒,趙佗僅帶著六千親軍一路丟盔卸甲,倉皇的逃回了番禺。回到番禺後,趙佗急掉從閩越撤回的大軍回防,同時下令鎖閉四關,放棄了嶺南西部的大片領土,斷絕了和秦軍的接觸。 反觀秦軍,死傷不足四千,戰果卻令人瞠目結舌——足足俘虜了二十七萬南越軍,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拿著武器前來投奔秦軍的,少部是戰後潰逃被秦軍抓俘的。 這一仗徹底的擊破了趙佗的自信心,也讓他速戰速決的想法破滅,他開始對秦軍恐懼萬分,給前面下嚴令禁止南越軍出擊秦軍,只能死守,死守,還是死守。讓他感到慶幸的是秦軍果然沒有繼續深入南越,僅僅只是滿足於佔據西北一隅。 雖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空前大勝,韓信卻並沒有如英布那樣頭腦發熱,嚷著要打到番禺去生擒趙佗。 事實上秦軍能取得如此令人咋舌的戰果,主要原因仍然是對手出了問題,而並不是他們自身又多強大,強大的到了不可戰勝的地步。用韓信的話說就是驅趕著三十萬毫無鬥志的鴨子,如果這都不能取勝的話,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趙佗犯了一個大錯,如果最開始他只是閉關緊守,果斷的放棄西北被秦軍佔領的地盤。那韓信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只能鎩羽而歸。要知道嶺南之大,當年五十萬秦軍撒下去尚不能完全佔領,更別說僅僅憑著他的二萬多人馬。趙佗所率的這部秦軍在嶺南扎根十多年,早已和本地越人並無區別,對地形都是十分瞭解。秦軍若想一路攻關拔寨,那豈不是難如登天。 所以韓信理智的選擇了放棄進攻,他之所以攻入嶺南,並非這塊不毛之地有什麼興趣,他需要的僅僅是人口,對秦國寶貴無比的人口,尤其是合格的兵員。 而在嶺南,最不缺的就是兵卒了,當初始皇帝的豪氣曾經將帝國近半的士兵留在了這裡。 韓信攻佔布山縣,在這裡建立了桂林郡治,同時派軍向西一路招降與番禺隔斷的南越軍民。桂林郡的重新設置,象徵著秦國的勢力重新回到了嶺南,與趙佗的南越國在嶺南分庭抗拒。 聽聞秦國已經南下,嶺南移民紛紛向桂林奔來,其中不但有著秦人,一樣有著很多六國子民。嶺南的艱苦早已經讓這些離開故鄉的孤魂野鬼們飽受其苦,日夜思念著回到故鄉,就孫不能回到故鄉,能回到中原離開這個鬼地方也好呀。 這一月多的時間內,共有三十萬中原人投奔秦軍,算上之前俘獲的三十萬士兵,韓信已經完成了他最初的目標。 嶺南並非久留之地,韓信便以甘肖為南軍主將,領桂林太守,會合從巴蜀增援而來的秦軍,共計五萬大軍戍守桂林,同時調蜀人十萬入桂林屯邊以自養。歸降的嶺南士民則分成數批,沿著新道相繼北上返回,借道巴蜀然後返回關中。 六月十三,出征三個多月的上將軍韓信終於返回了咸陽,迎接他的是秦人震天的歡呼聲。這場歷時三個月的南征,共為秦軍開拓了三個郡,國土擴大一倍有餘。更為重要的是為秦國帶回了寶貴的人口,還有近三十萬經驗豐富的老卒。 這三十萬南征軍舊部韓信並沒有全部徵召入伍,而是徵求個人的意見,將一部分不願意繼續從軍的恢復了農籍,讓他們用耕種納糧來代替服兵役。對於那些六國出身的士卒,韓信也沒有任何的歧視,一律公平對待,如果願意繼續從軍的則根據軍功響應給予軍職,並沒有差別與秦人。 事實上秦國一直是一個胸襟廣大的國家,從秦孝公變法以來,秦軍中能成名將輩出,其大多數竟為六國之人。其中以戰將以楚人白起、齊國蒙氏父子為縣,名相更是數不勝數,商鞅、張儀、范雎、呂不韋、李斯皆是名噪一時的權臣名相。 秦國「英雄不問出身」的包容也讓六國人才趨之若鶩,韓信今日的所為也無非是遵從舊制,卻也讓這些原本忐忑不安的六國舊民感激不盡。 當初這些人隨著南征軍南下百越,出生入死十幾年,故鄉早已經杳無音訊,如今又是天下大亂,家鄉有沒有親人還活著都是個問題。這十幾年他們都習慣了做一名職業軍人,早已經生疏了農活和耕作,若讓他們退伍他們到不知道能去做什麼,還不如留在秦軍中,反正已經習慣了秦軍的制度旗號。 經過篩選後,去除了一部分老弱,秦軍共得二十萬合格的兵卒,頓時讓兵力吃緊的秦國大大「富裕」了起來。加上之前秦軍,秦軍已經有了近五十萬的常備軍,去除駐守桂林、巴蜀、九原等地的駐兵,可用作出征的秦軍不下於三十萬。雖然離當年始皇帝時期動則「帶甲百萬」、「滅國之戰」的秦國仍然有一定的差距,但已經有了足夠的資格逐鹿中原,問鼎天下、可是韓信此時卻並不急於出關參與到諸侯大戰中去,從年初到此時,這半年的時間內秦國一直貢獻緊繃,始終處於戰爭狀態。打仗最耗什麼,無非就是錢糧,這半年的戰事已經將秦國積攢一年的繼續全部掏空,連連大勝的背後卻是秦國國庫糧倉異常空虛,靠著新占巴蜀的補充才勉強維持了繼續南下嶺南,但也無法再支撐一場中等規模的戰事了。 丞相公孫弘在議事堂上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將軍們的侃侃之談,告訴他們秦國如今的府庫糧倉已經打不起任何一場仗了,若是在打仗的話,那就等著讓士兵們餓死在前線吧。 公孫弘的話無疑給興致勃勃準備出關大戰的將軍們被迎頭潑了盆冷水,王歧這些老成持重的老將們還好些,趙無忌和蒙石直接吹鬍子瞪眼和公孫弘對拍起桌子起來,吵吵嚷嚷的猶如菜市場一般。 公孫弘雖是辯才了得,可無奈對手是趙無忌蒙石這種粗人,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他堂堂當時大才,枉為風流人士,竟然被這兩個粗人逼的臉紅脖子粗,旁邊的大臣們雖然有心相助,卻忌憚趙無忌二人是韓信的心腹愛將。便默契的閉嘴明哲保身,只留下公孫弘在那撲哧撲哧的喘著氣。愣了半天竟說不出話來。 韓信卻在座上冷眼旁觀,忽的張嘴說道:「吵夠了嗎?」 趙無忌此時已經完全佔據了上風,正洋洋得意的趁勝追擊。忽然聽到韓信話聲響起,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善,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連忙回身單膝跪下誠惶誠恐的說道:「屬下知罪。」蒙石一愣,也只好隨之一起跪下。 韓信只是淡淡掃了他一樣,卻隱隱有些不怒自威,「何罪之有?」 趙無忌張了張嘴,老老實實的回道:「不知道。」 韓信又看向蒙石,他也瞪大著眼睛,眨巴眨巴眼睛楞道:「別看我,我也不知道。」 韓信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沉下臉說道:「咆哮朝堂,目無丞相,這罪可夠?」 「來人,將他們拖下去庭仗一十,罰俸半年。」 一聽要被庭仗,趙無忌和蒙石頓時大呼小叫了起來,紛紛求饒,韓信卻不念情面,揮了揮手下令侍衛將二人拉出去。 門外傳來一陣霹靂扒拉的聲音,還夾著數聲悶哼聲,很快,兩人又被侍衛扶了進來,皆是呲牙咧嘴,英布等人皆是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們笑著。 兩人都是身強體健的武將出身,這十杖放在他們身上根本毫無影響。只是讓他們覺得很沒面子到是,卻又對韓信不敢頂撞。這些細節若在了一旁冷眼旁觀的公孫弘眼中,不由暗自歎了口氣,心想這些飛揚跋扈的將軍們,也只有韓信能壓得住他們,若是換了自己這個丞相,想來沒人會聽自己的。 韓信橫了他們眼,「可長教訓了嗎?」 雖然很是不情願,二人生怕韓信又是一頓板子,只好低頭應了聲。 韓信這才滿意,伸手示意公孫弘道:「丞相,您請繼續說。」 公孫弘強將心中的想法壓了下去,面色平淡的點了點頭,又接著說了一番丞相府指定的為期三月休養生息的計劃。韓信沒有發話,又有了趙無忌和蒙石的先例在前,其他的將軍們自然不敢反駁,只好耐著性子聽完了一番冗言。 待議事會散去,韓信卻喊住了公孫弘,「丞相請留步,我還有些要事要徵求你的意見。」 韓信雖為秦臣,但在秦國卻是身份超然的存在,再加上贏可高貴的身份,他自己又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所以便也隨著贏可將咸陽宮的這處偏殿當成了自己的家一般。這種做法自然是有違秦律,甚至可以不客氣的說是謀逆,只不過沒有人會這麼不識趣的說起罷了。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韓信和公孫弘二人,顯得十分冷清,韓信見太過空曠有些不喜,便邀請他去內室一敘。 韓信靠著軟椅上,伸手示意道:「丞相請隨便坐。」 公孫弘沒有回話,只是找了出靠椅坐下,屁股只是一小半站著座椅,到顯得有些拘束。 「不知上將軍找我來有事?」公孫弘剛剛坐下,便迫不及待的問道,語氣有些乾硬。 和他的師父孟堅一樣,他堅守自己的品行操守,公事之外覺少和朝臣私下走動,更別說結黨集權。公孫弘這個丞相老實說當得也確實窩囊,他是秦國六百年歷史來權利最小的丞相之一,幾乎就成了管理後勤的大管家,想辦法弄來糧草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不過公孫弘卻並沒有什麼抱怨,仍然恪盡職守的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其實他之所以相勸被嚴重削弱,無非王權過重,大權幾乎全部集中在君主手中。 當然,這個所謂的王權自然不會是指那個不懂事的小娃娃,而且秦國有實無名的君主韓信。公孫弘對自己的定位心知肚明,他和韓信雖為同僚,卻實為君臣,秦國大大小小的事情,皆決於韓信一人之口即可。 所以公孫弘心中並沒什麼抱怨,自然也談不上怨恨。 韓信沉吟了會,「丞相,我想問現在真的有你剛剛說的那麼糟糕嗎?」 「不知你指的哪一方面。」 「糧草府庫。」 公孫弘鄭重其事的點了點,「我既然這麼說了,自然不會欺騙與你,現實可能比你所知道的更為糟糕。」 「願聞其詳。」 公孫弘頓了頓,說道:「其實我們在對匈奴大戰後糧草就已經幾乎耗盡。後來你說將要勸降巴蜀,倒也沒有什麼大規模兵戈,所以我也就沒有什麼異議了。」 「佔了巴蜀後我們倒是倉庫增加了許多,可後來你又要南下嶺南,到成了空歡喜一場。現在我是真沒辦法了,糧草的儲量只夠閒時吃三個月的時間。」 公孫弘攤了攤手,面色不像作偽軍。 韓信似乎有些不甘心,便又臉色為難的說道:「只是丞相,你可能不知道,現在確實是我秦國出兵關東的最佳時機。楚國的南部已經亂了,楚國舊的宗室擁立了熊心的堂弟為楚王,公開豎起了反項大旗。北邊的劉邦和趙歇魏豹正在中原和楚軍的主力對峙,此時我們若是出兵突然襲擊楚國空虛的中央,楚國必然大亂。」 公孫弘緩緩搖頭,反問道:「我想問上將軍的時,你是希望一個支離破碎,還是竟然一個完整的秦國助你統一天下?」 「此話何解?」 「很簡單。」公孫弘低下聲音,「你若強逼著我去籌集糧草。我倒也有辦法,不過後果必然十分危險。這麼一來我的計劃將被全部大亂,我們只有靠著戰勝來掠奪更多的糧草度日。可一旦沒有,那必然就是大饑荒,餓殍滿地。」 公孫弘說道這裡,眼中閃過了一色異樣,反問道:「我想上將軍你也不遠拿整個秦國的國運做為賭注吧。我想提醒下你,我秦國如今國力蒸蒸日上,百廢待興,而關東諸侯他們卻相互混戰,長此以往,此消彼長,國力自然不能我們秦國相比。」 韓信沉默了許久,才點頭說道:「丞相說的極對,確實是我考慮欠妥了。那我們就按照你說的那樣,把兵休戰三個月,待收割之後再另行商議。」 公孫弘微微欠身行禮,韓信急忙回禮。 「上將軍,我想問問你的打算究竟如何?」 韓信微微一愣,「什麼打算?」 公孫弘忽的一笑,「上將軍何必多問,你自然知道我心中所指。」 韓信猜到了他的意思,面色有些為難的站起說道:「這個,如今這樣不好嗎?」 「自然不可。」公孫弘板著臉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令不達。」 韓信上下打量了公孫弘一番,越發有些看不透他了。原本以為他師承孟堅,又是秦國老秦人世家出身,定會堅定無比的支持贏氏秦國。但他今天的這番話卻「反意」刻骨。 公孫弘迎著韓信不解的目光,只是淡然的笑道:「你不必覺得奇怪,事務皆有更新代謝,贏氏六百年的基業,經歷過二世之亂,早也應該走到盡頭了。」 「那丞相你的意思是?」韓信試探性的問道。 「我效忠的只是秦國,而非一姓之秦國。只要你承諾國號不改,嬴氏得以養尊處優,我想來自秦人世家的阻力就不會很大的吧。」 「識時務者為俊傑,肯向我師父一樣不食周粟的人太少太少了。」公孫弘深深的看了一眼韓信,「其實我也是個自私之人,我同樣有野心,那就是想做真正的丞相,一個帝國的丞相,我知道你能給我機會做到的。」 韓信笑了笑,張手伸開迎上,公孫弘會意,也伸手迎了上去。兩人手緊緊握在一起,齊齊哈哈大笑起來。 「公孫兄,你是朝臣之首,我想聽知公孫兄對當前朝政有何意見。」 公孫弘沉吟道:「很多地方並不合理。當年我秦國的法律過於苛刻,比如連坐以及諸多酷刑。或者在那時候實行非常實用,但到了今日卻已經不適用了。」 「那您的意思?」 「必須要變了。」公孫弘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們不妨進行一場新的變法,如何?」 「公孫兄,你是朝臣之首,我想聽知公孫兄對當前朝政有何意見。」 公孫弘沉吟道:「很多地方並不合理。當年我秦國的法律過於苛刻,比如連坐以及諸多酷刑。或者在那時候實行非常實用,但到了今日卻已經不適用了。」 「那您的意思?」 「必須要變了。」公孫弘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們不妨進行一場新的變法,如何?」 或者在那時候實行非常實用,但到了今日卻已經不適用了。 「那您的意思?」 「必須要變了。」公孫弘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們不妨進行一場新的變法,如何?」 第205章 儒皮法骨 商鞅變法之前,秦國不過是一個邊陲之國,土地貧瘠國勢頹微,在強魏的步步相逼下幾乎到了亡國的邊界。當時的戰國七雄中的其他六國皆視落後的秦人如同蠻夷,數次會盟中原都不邀請秦國,就連權利被完全架空的周天子也瞧不起卑賤的秦國。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剛剛繼位年輕有為的秦孝公憤然的喊出:「諸侯卑秦,丑莫大焉」,刻國恥碑,以血塗字,立於宮門,誓以變法強國。孝公不顧保守派強大的阻力,傾力支持商鞅的變法以自強,廢井田、重農桑、獎軍功、實行統一度量和郡縣制,等等一系列新政讓垂垂老矣的苦秦一躍成為了七國之首,為後世的統一奠定了強大的基礎。 但商鞅變法畢竟只是針對當時貧瘠的秦國所建的,用律法將喜好私鬥、一盤散沙的秦人強行聚攏在「秦」字的戰旗之下。刻薄寡恩的酷律雖然能在亂世中最大可能的動員起一個國家的力量,但在統一之後卻變得不合時宜了。 商鞅給秦國帶來的一系列變法只是讓秦人的一生中只做兩件事情,那就是打仗、耕作。為了擔心諸子百家的學術影響秦人簡單的思想,早在始皇帝焚書坑儒前,商鞅就已經一把大火將秦國境內所有除了法家、兵家、縱橫家之外的書籍全部燒燬。 愚民以治之是商鞅變法的基石,以殺敵人首級換取軍功作為官吏考核的重要標準,這樣帶來最直接惡果就是秦統一六國後,派往各地的官吏大多都是粗俗不堪,只會上陣殺敵,卻不會下馬治國。再加上刻薄寡恩的秦律與六國舊律大相庭徑,致使關東六國之民苦秦久矣,始皇帝駕崩才不到一年就揭竿而起。 再者秦國高度中央集權的體制也並不適用於大一統的秦國,地方但凡五十兵士以上的調動皆要請示皇帝。秦國統一之前地盤並不是很大,皆以咸陽為中心,高度集權倒也合適。統一之後領土急速膨脹,而邊關之地遠離咸陽,一來一回都要數月時間,若遇大事當地官員因為沒有自決權而無所作為。 當年陳勝吳廣之所以能迅速發展壯大,最主要原因就是秦國當地的郡守郡尉無權私自調動駐軍。就像當時駐守滎陽、手握中原之兵的李由,也只能眼巴巴的坐視起義軍坐大,最終成了不可撲滅之勢。 這種高度集中的體制最大的依賴就是一個睿智的君主,所以說秦人是幸運的,孝公之後的六代君主,非但沒有一個是昏庸之主,反而英主輩出。到了二世皇帝胡亥繼位,雖然秦國大軍仍在,郡縣制仍然井然有序,可它的上層已經徹底糜爛了。 再就是今日的秦國已非當年商鞅變法時的秦國,秦人大多民智已開,也有了思想有了主張,若還是像以前那樣強壓著讓秦人接受苛刻的律法,已經不合時宜了。商鞅提倡的極端的法家之術,也還是被這個時代所排斥了。 所以正如公孫弘所說,秦國不光是要整兵戈出征天下,還需要從體質上進行一場變革,去除弊端,創建新制。商鞅變法已經過去了一百六十年了,很多舊的體制已經不再適合秦國如今的局面。秦國已經作法自斃、自嘗惡果,若再不思改變,就算重新統一了天下又能如何,也不過是重蹈始皇帝的舊路。 其實從韓信執掌秦國後,秦國上下的體制已經發現了許多微妙的變化,在朝堂之上,不再是唯法家之術而輕百家之說。像孟堅和公孫弘就並非法家信徒,相反到時對黃老無為之說頗為行賞。 朝臣之中,也有許多是儒生出身,在韓信和當初孟堅的堅持下,秦國朝堂選拔官員都是以能力為首選,而輕出身和學派。在高層的默許之下,諸子百家的學說已經出現在秦國朝堂之上,而不是像以前一樣獨尊法家、罷黜任何學說。 其中崛起的最為迅速的當為之前一直被法家傾力打壓的儒家學術。 先秦時期的儒家學派,並不是後世那種被諸多修改以傳承的儒家學說。它只是諸子百家中一種比較重要的學說而已,崇尚「禮樂」和「仁義」,提倡「忠恕」和「中庸」之道。主張「德治」、「仁政」,重視倫理關係,中尤以忠君、重孝、克己為中心。 此時的儒家學說,遠遠沒有到達後世那種妖魔化的病態學說,相反儒家作為百家學說中最為活躍的一派,其思想性遠遠超出了大多數學派,是有「亂世當法,治世用儒,黃老以修身」之說。 法家所崇尚的霸道,是將整個國家打造成一部恐怖的戰爭機器,老百姓畏懼律法,平時拚命耕作,戰時則舉國為兵,以敵人的頭顱來換取豐厚的獎賞。這種體制在戰國時期具有強大的生存力,以戰養戰,靠著掠奪不斷壯大自己削弱敵人,也讓秦國成為了虎狼之國,六國在其咄咄逼人的姿態下戰慄不安。但其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一旦天下平定,失去了對手的秦國將會陷入茫然之中,唯有拿著北邊的匈奴和南邊的蠻夷出氣,最後將國力白白損耗在永無止境的征戰中。 而儒家所提倡的則是王道,士大夫們修身、齊家、治天下,要求上位者實行仁政,臣子們則提高個人修養以象聖人看起。儒家有一套完整的價值體系,所倡導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學說十分有利於統治階級穩定民心,也非常利於中央集權。這也是儒學為後世統治者推崇自己的原因所在,因為它特有的價值體制確實非有適合統治者長治久安。 但儒學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它倡導的是人治和德治,而不是法治。它只是告訴你從道德層面上你應該做什麼,但沒有告訴你不這麼做,會怎麼懲罰你,久而久之,必然滋養出一大批的特權階級,蛀空整個國家。而法家強調重法的精神,貴族平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這樣才能讓所有人都畏懼法律,這樣放而能平緩平民對統治階級的仇視。而且儒家崇尚復古,墨守成規,逆來順受,久而久之也會腐蝕掉秦人血液中尚武的精神。 所以公孫弘想採用的治國之術,是融合了儒家和法家的精華。秦國以法家之術立國已逾一百六十多年,法制精神已經深入到了每一個秦人的骨子裡去了,讓他們懂法畏法,這也為公孫弘的變法提供而來強大的基石。 法家務實,所追究的是立竿見影馬上就可以見到回報的治國理念,而儒家好虛名,多從精神層面上告訴你應該怎麼怎麼做,久而久之形成一套完成的道德理念體制。兩種學說看似中途,卻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何能將兩家的精髓很好的融合起來,便成了這次變法能否成功的重中之重了。 公孫弘的提議激起了韓信濃厚的興趣,其實他並不擅長政治治國,更多的時候他是將文治撒手交給別人去治理,他得以專心武事。這不是韓信沒有政治頭腦的表現,相反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秦國有別於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種體制,它崇尚軍功,以武立國,政治從來都是為了軍隊服務的,只有掌握了軍隊,才能掌握住秦國。沒有手握兵權,即使如商鞅、呂不韋那樣權傾朝野,一旦被君王所忌,完全可以毫不費力的派軍隊將你擒拿。 所以韓信很少過問政務,他很聰明的將有限的精力用在了軍隊上,這也讓他在秦國的地位固若金湯,無人可以撼動。 但公孫弘的一番話讓他意識到了變法的急迫性了,在秦國幾乎崩潰的那段時間裡,當初秦國賴以存的法家治國理念也飽受質疑。再加上後來以儒家為代表的諸子門人紛紛湧入秦國朝堂,原本舊的體制更是成了眾人攻擊的對象,很多秦律上嚴格的法令在朝堂上卻幾乎等同於空文,這也讓韓信意識到重申律法的重要性。 說到底秦國骨子裡必須堅持法制理念,這樣才能保持著秦人的血性,才能讓後事能不忘兵甲,而不至於「國雖大,忘戰必危」。而在表面上也要融合儒家的人文精神,重視禮樂綱常,讓每個人都能在帝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位子,農夫需要耕作和服兵役,士人則終身奮鬥「修身、齊家、治天下」世族們有屬於世族們的地位和遵從,君主則永遠高高在上。 這便是公孫弘所倡導的儒皮法骨,內法外儒,到是讓韓信對他刮目相看。 他當僅僅是聽從孟堅的推薦,才將這個顯赫「百官之首」的丞相位子給了公孫弘。公孫弘上任後也一直中規中矩,並無什麼過錯,也同樣沒有什麼大的舉動,似乎他在唯一意義就是韓信和老秦人世族之間的平衡點。正是因為公孫弘的不作為,才讓百官中流傳著對他的嘲笑,稱呼他這個秦國史上最弱勢的丞相為「泥塑的丞相」。 韓信雖然面子上維持著對他的尊敬,心中其實也對他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注意,公孫弘存在的意義對他來說更多的是替他維持朝堂穩定。 直到今日,韓信才體會到孟堅當初推薦他的深意。公孫弘確實是個人才,而且是個十分難得的人才,他精通數門學術,專研了法家、儒家、道家之說,這才提出了洋洋灑灑足足一卷竹簡的變法草擬,呈送韓信過目。 韓信細細的看著,越看心中越是佩服。這些條陳雖是草擬所成,很多地方細節尚未豐潤,但從字裡間都可以看出公孫弘的用心之至。公孫弘的變法只要是針對秦國法制上的諸多弊端,已經高度中央集權帶來的惡果,比如廢黜幾十種酷刑,將很多致人殘疾的肉刑廢除,允許民間私藏諸子百家的學說。 將調軍的自主權下放到各個郡,大大加強了邊緣之地守將的自主權。同時為了限制地方割據勢力的出現,便將軍隊的後勤補給從郡尉的職權中分離出來,交由主管民政的郡守負責。 秦國之前實行的兵制一直是義務兵制度,也就是只要戰事爆發,國家徵召那所有的青壯都得入伍上戰場。這種兵制雖然能動員起最大的力量迎敵,卻也不適合保持整體將士的素質,因為士兵更多的時間是耕作,而非操練殺敵,在始皇帝晚期,像北方軍團那樣的戍邊軍團,其實已經採用了類似後世僱傭軍模式,就是讓軍人職業化,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從軍,這樣能積累豐富的戰鬥經驗,也能通過一批批的服兵役藏兵於民,一旦戰事爆發,隨時可以徵召從軍多年的老卒入伍。 秦國的官制是公孫弘變化最少的地方,事實上李斯所創建的三公九卿制度在這個時代已經屬於非常合理了,遠遠領先於當年七國舊的管制。所以公孫弘只是在一些細節上做了少許變更,比如一些職位的名稱和權限。 公孫弘有些緊張的看著正低頭看閱讀的韓信,見他目光已經掃到最後一行,不由忍不住問道:「如何?」 這些東西畢竟是他多年的心血,費盡心機才杜撰而成的,就像一名學生將他的作業交給他的老師一般,心中期待無比,又隱隱害怕。 幸好他從韓信的臉上看見了期盼已久的笑容,韓信拍手大笑道:「丞相真乃治世之大才,僅以此成就,就不輸於商君了。」 公孫弘面色一喜,連忙謙虛道:「上將軍謬讚了,在下才學疏淺,如何能和商君相提並論。」 「上將軍既已認可,那可否推行?」 「嗯。」韓信點了點頭,又說道:「不過兵制改革還為時尚早,如今秦國仍然是大敵當前,不宜從軍中多做變更,而之前一百六十多年裡,商君的這套兵制已經被證實了最為高效的,既然如此,自然何樂而不為。真要變更,也是統一天下之後。」 公孫弘想了想,坦言道:「說的確實對,是我太心急了些,那這個先緩一緩吧。」 韓信又細細的看了一番,沉吟了許久說道:「我說怎麼剛剛總覺得少了什麼,現在才想到。你沒感覺到我們秦國一直缺乏一種選拔人才的制度嗎?」 公孫弘一愣,有些古怪的看了眼韓信。他確實有些奇怪,不論是孝公變法時代,還是始皇帝時代,人才的選拔大多都是世家子弟或者其推薦的人,從平民中海選,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也不能怪韓信,後世的他所耳熟目覽的自然是一套套科舉制度,雖說科舉制度諸多弊端,但卻在封建王朝中流傳了千餘年,從未中斷過,想來定有它的過人之處。 公孫弘沉吟道:「既然上將軍你想為我大秦選拔人才,那大可倣傚舊制,讓諸貴戚多樣籐圈養人才,然後舉薦其中有特殊技能的老是。」 韓信卻搖了搖頭:「我看這樣不妥。」 「哦?」公孫弘不解的問道:「門客大多是依賴主人才得到賞識的,所以人為的因素很強。」 「那你有什麼辦法?」 韓信想了很久,才開口說道:「不如我們每年開設文武二科考學,文則考治國之才,兼合對秦律和儒家學說的考察;武則考察弓馬騎射,行軍佈陣之才。以郡縣為單位,由縣令推薦縣內有才學之人去郡城考試,再優勝者則由官府出錢前往咸陽考核,擇其優秀者錄用。如此可否?」 公孫弘眼前一行,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我看行。如此,就暫時先這麼定了,明日我就在朝堂上宣讀,如何?」 秦王元年五月,朝會之上。 因秦王年幼,權勢皆由臣子代理,所以朝會也變的可有可無的形式了,由每日的早朝改為了十天一次的就敷衍了事。 按照慣例,仍然是由丞相公孫弘對著座上哈欠連連的秦王贏義。 公孫弘卻只是低著頭,只是在大聲念著相關的資料。小贏義卻有些坐不住了,小眼睛骨溜溜的四處打轉,也聽不明白公孫弘的話中意思。 坐在贏義旁邊的贏可狠狠瞪了贏義一眼,伸手在他腰間一掐。贏義吃痛,嚇得趕緊挺直身子,老老實實的做在那一動不動。贏可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臉色露出不可察覺的得意笑容。 這贏義正是好動調皮搗蛋的年紀,偏偏又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宮人哪裡敢說他。不過贏可倒是不擔心這個,她本身就是贏義的長輩,又是監國公主,自然有罵他的權利,就連打手板子的事情也沒少做。 念了半年,公孫弘總算將手中厚厚的幾卷竹簡念完了,贏義伸了個懶腰,面帶喜悅的問道:「這個公孫親家,是不是該退朝了?」 公孫弘卻搖了搖頭,反而上前一步,申請鄭重無比的說道:「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第206章 後繼有人 贏義惦記著宮中宦官為他新抓的蟈蟈,早已經心癢難耐,本來滿懷喜悅的以為可以結束這無聊透頂的朝會。一聽公孫弘這麼說頓時大失所望,哭喪著臉拉長聲音道:「你怎麼多話呀?」 公孫弘一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秦王年紀尚幼,玩心重些也屬正常,可秦人早熟,很多到了十歲之後都要如同成人一般耕作操持家務,更何況王室子弟自小都要接受嚴格的管教,較之同齡的平民子弟更加早熟。想贏義已經到了十一歲的年紀,心智卻仍然如同幼童一般,這倒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公孫弘卻想不到,其實贏義如此貪玩任性到更多的是贏可的溺愛造成的。 贏義原本是個乖巧的孩子,他父親高陽君又是一個為人苛刻至極之人,這樣的家庭環境也讓贏義凡事規規矩矩,當初接進皇宮時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不過正是這種被壓抑已久的性子,一旦徹底的自由了,便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 在咸陽宮之中,他雖然年幼但畢竟也是秦王,除了贏可和韓信外沒有人敢管教他。韓信常年在外基本上沒有多少時間和他相處,而且贏義不知聽說了什麼一直對韓信十分害怕,每次韓信在都是規規矩矩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這倒讓韓信有些莫名其妙。 贏可卻因為對他心存憐惜,所以總是特意的溺愛他,任由他頑皮胡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贏義這個秦王的命運在他登上王位之時就已經注定。他不過是個過渡品而已,是韓信和本土勢力妥協的結果,這個秦王從來只是個招牌而已,當別人不需要他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最好的結局是禪位獲封,從此成為一個逍遙侯爺,最壞的結局自然不用多說。 贏義現在因為年紀還小,所以對這些並不是太懂,只是覺得自己當了這個秦王過的十分快活,沒有人再來管教自己。一旦他大了些,明白了自己的尷尬處境,又不甘心做這亡國之君,那必然是痛苦萬分。 這也是贏可加倍溺愛他的原因,因為對他心存愧疚,憐惜他根本無法選擇的命運,同樣也是為他們贏氏不能改變的命運黯然。 見贏義如此糊弄,贏可不由辦起了臉,重重的咳了咳。贏義這才恍然大悟過來,急忙正色,晃了晃腦袋裝模作樣的說道:「丞相可有何事要面奏寡人?」 一旁的韓信見贏義裝腔作勢的模樣,不由暗自好笑,心想這個小孩子真的被可兒帶壞了。贏可這時正有些得意,輕輕的撫了撫微微凸起的肚子,忍不住鄒了鄒眉。忽然心有所感,朝著韓信望去,見他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眼神撇了眼贏義,目光中滿是戲弄之色。贏可看出了他的意思,頓時大羞,瞪了他一眼,暗暗咬牙,想著回去怎麼收拾他。 韓信和贏可的小動作公孫弘自然不會去關注,他只是一板一眼的躬身說道:「臣才智疏淺,承蒙陛下錯愛,委為相國,自然當竭力為之,不敢有任何懈怠之心。」 「微臣已為相國多時,觀我朝體制繼承於商君之變法,距今已經有了一百六十四年,事過境遷,許多體制早已不適合今日之時局,已成了苛政弊端。正如當年孝公商君本意,若想自強於天下,畢變法已自強,想我大秦曾富有四海,擁郡四十有餘,虎賁之士百萬之多,卻差點亡了國,何也?」 「商君之法多用於征戰,但用於治世卻有些不足,於是臣共列大小二十二項,以修商君之法安撫天下民心,重振我大秦鼎盛之勢。」 公孫弘其實所的很婉轉,他說的不過是修繕商君之法,而不是冒然提出變法。可他的一番話仍然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昏昏欲睡的滿朝大臣瞬間嘩然,朝堂之上便如同菜市場一般亂哄哄了起來,甚至不少白鬚蒼蒼的老臣怒目大罵公孫弘肆意妄為,竟然望向改變秦國立國的基石。 這些老臣都是始皇帝時期的遺臣,親眼目睹了當年赫赫秦國的鼎盛強大,對秦國賴以強大法制更是推崇至極,當然也不容公孫弘這個毛頭小子隨意變更。 而朝中更多的人是面色露出思索的神色,他們都在細細品味公孫弘話中的意思,猜測秦國今後的走向。如今天下大亂,關東盡失,雖說是胡亥和趙高所致,但明眼人都看出了秦國統一後執行的制度確實有著不小的問題。當初始皇帝時期靠著他的霸道強勢尚能壓制,他死後秦國上層基石一旦出現了動搖,則關東皆反,天下大亂。 這說明什麼,說明秦國舊的那套確實有些不合時宜了,也確實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當然,所有人都只是想想,也只有公孫弘敢如此大膽的提出。 面對滿朝的職責,公孫弘卻傲然自立,努力的挺直身軀,無視身邊怒罵職責,直視贏義大聲道:「陛下,當年商君嘗思變法,滿朝皆反。太師甘龍言『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當時的商君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們徹底的啞口無言。」 「商君說『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湯、武之王也,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禮者未足多是也』,可見商君若是現在還活著,一定會堅定無比的再來一次變法。這就是他所提倡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世上從來都只有不斷更新的事物,一成不變只會被淘汰。」 公孫弘的侃侃而談贏得了不少的支持者,也站出來支持修繕商君之法,與保守派爭鋒相對起來,在堂上唇槍舌劍的大聲辯論起來。 在御座上的贏義頓時慌了神,被這些群情激奮的大臣們嚇得不知所措,急忙求救般的將目光投向身旁的贏可。卻見贏可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贏義這才安心下來,轉而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些平時道貌岸然的大臣們一個個吵得臉紅鼻子粗。 這一切都在韓信的預料之中,所以只是在一旁含笑不語,並未發表意見。漸漸的,朝中爭吵不休的大臣們才想起了真正掌握決定權的韓信,都自覺的止住了爭吵,轉而將目光齊齊投向了他。 韓信微微一笑,知道該到了自己表態的時候了,於是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丞相所言甚是,臣附議。」 韓信一語落下,朝中大半的朝臣便閉上了嘴,不再爭論。這些人心知肚明,知道公孫弘這個丞相提出的變法意見,一定是事先徵得了韓信的同意,所以才會當著所有秦王和所有大臣的面提出。 韓信的表態,讓朝中幾乎一半的將軍大臣齊齊站在了支持變法陣營中去了,其他大多數都是保持沉默,不置可否。剩下的幾個老臣勢單力孤,也無濟於事。 這是事先已經通氣了的贏可也站了出來,表示支持修改現行的部分制度,但要求必須堅持秦國法制立國的根本,只能在其基礎上做一些細節上的修繕,公孫弘欣然領命。 歷史上每次一變法大多都伴隨著永無止境的朝政、黨爭,甚至有血腥和殺戮,已經政權的更迭。當新的體制想著改變舊的體制,必然會遭到舊體制的既得利益者的猛烈反撲。所以大多是變法都是伴隨著大批的人頭落地,用霹靂手段完成變法大業。 而這次秦國的變法就顯得溫和了許多,甚至讓人感覺不到變法的痕跡。一方面是韓信牢牢掌握住了軍權,有著大軍作為保障,所有反對勢力就不敢冒然反對;一方面是不久前的關東皆反、諸侯反秦,將秦國守舊勢力摧毀殆盡;最重要的一方面,那就是這場變法所主張的變革確實溫和了許多。 相比於商鞅變法、李悝變法那種「外科手術」般的強制變法,將舊的體制徹底推到重新洗牌,這場公孫弘主導的變法主要是在秦國原有的體制上進行修繕,就如同一個健康的人身上長了毒瘡,只是將毒瘡捥去,而非動其筋骨。這也讓來自民間的牴觸少了許多。 主要的變更是在法制上和吏治考核選拔上。按照公孫弘的提議,秦律一共廢除了二十四種死刑和肉刑,將十三種原本是要叛為死刑的改為由勞役取代。同時在此重申了「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的法制理念,規定貴族若犯罪,一樣按照秦律處置,若有徇私,則斬律吏。 官員選拔上,限制了秦國一味依賴軍功爵位制度選拔官員的制度,規定軍功爵位制度只能適用於軍中選拔將尉,而文官系統則由丞相府考核選拔,令各縣推薦賢能之士,赴往各郡考核,優勝者將入咸陽接受天子或者丞相的當面考察,以此來授予官位。各郡縣分駐監御史,直接由御史大夫掌管,只向天子負責,獨立於丞相為首的文官系統之外,行使檢察考核之權。 同時採納儒家所提倡的「有教無類」,在各縣廣設義學,由朝廷出錢,聘請文士免費為幼童上課。提倡綱常倫理,以忠孝為思想教導孩童。同時大大提高工匠和醫僕的地位,在太僕之下設醫匠,大置醫館,用於培養醫護人才。 秦國許多世族大家原本擔心公孫弘變法的內容會觸犯到自己的核心利益,如今看來並沒有什麼大的更別,無非就是刪除削減了一些苛刻的法令,對官制和其選拔進行了改革。除此之外,並沒有他們擔心的大動作,於是便放下心來。 原本應該是轟轟烈烈的一場浩大變法,卻在一片平靜聲中完成了。沒有流血,也沒有政治衝突,精簡後的秦國官府反而迸發出高效率的工作量,新的考核制度也讓官吏們埋頭苦幹的想通過政績陞遷,漸漸轉變了秦國數百年來重武輕文、以國家為戰爭服務的局面。 至於民間,似乎對這場變法沒有感覺,秦人照樣如同往常一樣的耕作、生產,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在城門外宣傳朝政的小吏們告訴他們,許多以前的苛刻的法令都已經被廢黜,大規模的勞役也被立法名言禁止,這委實讓普通的秦人高興不已。 這場小規模的變法歷時近三個月,秦國上下煥然一新,新一批的稅收也被收入庫府,夏糧業已收割入了糧倉。 秦王九月,秋意漸濃,正是草原上秋高馬肥的季節。不同於往日,今年的秦國不再擔心匈奴南下入侵的威脅,已經被大大削弱的匈奴和新崛起的樓煩正在漠南捨命搏殺,而王涇所率的四萬鐵騎無疑就是一支讓他們畏懼不已的強大軍隊。 為了爭取到秦郡的支持,昆莫和稽粥都先後排遣使者進入咸陽,朝拜秦王願意俯首稱臣。二人都是都挖空心思的討好王涇,昆莫將從匈奴掠奪的金銀財寶用大車裝載了整整三車,送往九原;而稽粥做的更絕,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王涇喜好美貌少婦,便將他的姨娘,冒頓單于曾經最寵愛的一名閼氏送給了王涇。 王涇倒是來者不拒,昆莫和稽粥送來的東西他毫不客氣的一概收下,金銀珠寶則送往了咸陽給韓信,美女則毫不客氣的收了下來自己想用。可每當昆莫和稽粥急不可耐的問起他何時出兵幫自己打對方時,王涇則打哈哈的四處推諉,只是給予他們一個個信誓旦旦的許諾,卻始終按兵不動,坐視兩國廝殺。 而此時的咸陽,另外一件大事便成了整個咸陽城中最引人關注的事情了。 那就是贏可即將臨產,上將軍韓信終於有後了。 贏可的生產不僅僅是她和韓信的問題,更成為了秦國重要的一個臨界點。若為男孩,則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具有了最高貴的身份。一方面他是始皇帝的外孫,體內流著純種的贏氏血脈,是先王之後;另一方面,他也同樣是秦國如日中天的上將軍韓信的嫡長子,有權繼承他的一切。 韓信如今的權勢,絲毫不弱於秦王,甚至有過之而不及,因為整個秦軍皆是在他手中。雖然他一向例行低調,並未以飛揚跋扈的一面現於世人面前。可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他如今已經賞無可賞,若想再進一步,也就只有如今那徒有虛名的秦王之位了。 一旦他平定了關東,重新統一了全國,恢復了當年始皇帝的疆域,那他登基稱帝幾乎成了不可改變的事實了。就算他無此心願,對功利熱衷的部下們也會將他強推上皇位。 而這種時候,他是否有繼承人的問題變成了重中之重了。試想著如果一個後繼無人的君主,他所創立的事業卻沒有人可以繼承,一旦他死了,曾經團結到他麾下的各方勢力必然一哄而散。而有了繼承人的話,那一定有了變故,他的部下也能有個主公可以效忠,而不是成為一盤散沙。 更重要的是,他和贏可的子嗣同樣有著贏氏的嫡親血脈,若是立他為儲,日後即位秦王,那無論是在血緣上還是感情上,都容易讓贏氏一族和諸多老秦人世家接受了。 春秋時期,許多小國也曾經絕嗣,有些國家都是由女婿作為繼子繼承王位的,日後傳位於他和前朝公主所生的兒子,便變相的將王位延續了下去。既有先例,那他日為之必然也不是很難。 排除掉這些考慮,韓信本人對要當爸爸也是興奮異常,他推掉了所有的朝政和軍務,下令除非是項羽打到了咸陽城下,其他所有事情都不要找他。他每日陪在贏可身邊,陪著即將臨產的她散步聊天,想方設法逗著她開心,以此來舒緩她初為人母緊張的情緒。 宮中備好了秦國最好的接生婆,數名太醫則日夜不停的守候在華陽宮外。為了確保母子平安,韓信甚至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念頭」請來了幾名據說是神童異常的祭祀巫僕,讓他們也跟著起哄為贏可祈福。 其實韓信心中還隱隱有著另外一層的興奮,這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那種血脈相通的親人。這種感覺不是別人可以體會的,但卻是韓信最想要的。 為了避免贏義這個調皮搗蛋的秦王干擾贏可養胎,韓信便毫不客氣的將贏義隔絕在華陽宮之外。贏義幾次吵吵嚷嚷的說要找阿母玩,卻被韓信一眼瞪了回去,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句。 直到一日晚膳後,韓信正陪著贏可在花園中散步,贏可卻忽然大聲喊疼。額頭上疼的豆大的汗珠低下。幸而早有準備,很快接生婆就已經趕到,有條不紊的將贏可扶入房內,御醫則小心翼翼的在門外候著。 次日天明,當朝鼓擊起時,滿臉興奮的小宦官們便將宮中傳出的昭示詔告天下。 武信侯世子出生,母子皆安。 第207章 天下數分 十月,秦王以韓信功高為由,食關中十縣。晉為徹侯,加封太傅銜,依周禮賜予九錫,出入車馬、衣服、樂、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鬯等酒中器物皆同天子。韓信才剛剛滿月的兒子因為其有王室近支血脈,故而被封為武陽君,獲封食邑千戶,儀同王子。 韓信自入駐關中以來,一直低調行事。「上將軍」之職只不過是軍中殊榮,並沒有具體的職權,而國尉之職並非位列三公,只是太尉的替代品,論品級猶在丞相和御史大夫之下,僅與九卿並列。至於所封爵位,不過是咸陽之戰後得封的關內侯,甚至不如曾經的章邯和王離。 韓信顯然並不在乎這些虛職,他深知秦人以軍立國的道理,所以緊握軍權,其他的都是無足輕重之事,若是像趙高一樣太過飛揚跋扈,反而會召來流言蜚語。 不過這一次韓信卻出人意料的大肆封賞自己,他無疑是在通過兒子出生之事在向秦人釋放一個信號,同時也在試探秦人的反應。 在秦國並無公爵之封,徹侯已經是商鞅指定的二十四等軍功爵中最高的封賞。秦國歷史上並不缺乏獲封徹侯之人,比如名將司馬錯、白起、王翦,以及後來的章邯、王離等人,都因為軍功卓著或者政治需求被封為了徹侯。但這些人都只是簡單的將軍而已,在政治上並無建樹,所有榮辱皆有秦王一人而定。 韓信卻是個例外,他不但手握全國之兵,更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依附著眾多,就連丞相公孫弘、御史大夫白龐都與他關係不淺。更有贏可監國公主的身份在此,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秦國大多數人都是只知韓信,而不知秦王贏義。 不管韓信願意不願意承認,他已經是秦國實際上的國君了,他已經沒有了退路。試想他若是步登基為王,那長大後的秦王如何能容得下一個能輕易決定自己生死的人。他必然也會像子嬰一般奮力一擊,以奪取回失去的王權。 就算韓信肯放下權勢,退隱山林,甘做周公第二,秦王也一樣不會放過他的。這就是帝王之術,只能進,不能退,退則粉身碎骨,身死為天下人所笑。 韓信的試探不但沒有激起秦人的激烈反對,相反上表勸說秦王贏義禪讓王位的奏疏竟源源不斷,擁立的呼聲在朝中此起彼伏,人人都有爭先恐後,唯恐擁戴之功被他們分去。更搞笑的地方郡縣的官吏竟然報來吉兆不斷,渭縣縣令報來「霞光滿天,有黃龍出於井口」,甘縣縣令報來麒麟現世。 種種呼聲不斷,韓信迫不得已只好親自出面澄清,朝中擁戴的呼喊聲才漸漸消去。 韓信還不想取代秦王,至少不是現在。在統一之前,他非常需要一個穩定的大後方,這就必須要和保王黨勢力妥協,而贏義就是他們的中間平衡點。若是成功平定關東後,那時候韓信的聲望一定能再上一個階層,那時候登基即位,便是天命所歸,名正言順了。 公孫變法後的三個月裡,秦國利用這寶貴時間裡迅速的將體制變革,去除了重重弊政,讓舉國上下為之振奮。休整兵戈備足糧草後,擺在秦國面前的自然就是出兵函谷關了。 此時的關東,項羽再數攻齊地後無功而返,又得到楚南皆反、江東危矣的消息後,便被迫撤兵回國,以季布為大將軍,領大軍南下平叛,楚軍出九江,與彭越之叛軍戰於彭澤,大敗之,彭越驚走,季布率大軍追三百里才收兵回營,彭澤之東的楚地也被項羽的楚軍收復,江東之危解除。 戰敗後的彭越這才意識到楚軍的精銳遠非手下這些倉促成軍的流寇所能比,便徹底的放棄了正面迎擊楚軍的念頭,轉而將衡山長沙二郡的地盤交由斗氏掌管,他自己令部下分為幾股,深入楚地大江南北之地,以旗號為令,襲擾楚軍的後方。 不得不說彭越對游擊戰是個天才,他的機靈和敏銳,總是能先人一步的猜測到對手的下一步動作。他用兵風格靈活機動,從不將自己和部下置於危險的地方,稍微有一些形勢不妙的徵兆,他就果斷的撤退,迅速將軍隊帶入山澤之中逃之夭夭。當楚軍稍微有所懈怠,他就忽然出現在楚軍的側翼實行打擊,待楚軍主力返回又撤的乾乾淨淨的。 敵進我退,敵退我追,這八個字被彭越運用的淋漓盡致。彭越持續的襲擾讓節節勝利的楚軍轉而惶恐不安了起來,他們的糧道和後方頻頻被襲擊,前線軍中的士卒時常面臨著斷糧的危險。這也讓季布頭疼不已,他數次曾經數次設伏想要圍剿後方的彭越,卻被彭越機警的憑著直覺躲了過去,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在正面戰場上,精銳的楚軍一路高歌猛進,席捲了大半的楚南反叛之地。可彭越的不斷襲擾也讓楚軍漸漸拉長的補給線變得十分脆弱,時刻都要面臨著彭越的威脅。因為擔心糧草斷絕,季布在攻佔長沙郡湘縣後就被迫不得不停止了攻勢,轉而肅清後方,和彭越進行了一場無休止的追逐戰中去了。 楚軍在南部的僵持也讓劉邦看到了希望,他很快就聯絡上了趙歇和魏豹,相約會盟沙丘。在沙丘之盟上,劉邦想要勸說二人一起反攻中原,卻不料這兩人已經被項羽殺的下破了膽,聽聞項羽正親自坐鎮彭城,便不論如何都不願意舉兵南下響應。 劉邦氣極,忍不住在會盟上指著二人的鼻子破口大罵。魏豹大怒,甩袖而去,趙歇本就是火爆脾氣,哪裡能忍受劉邦在自己面前破口大罵。於是拔劍就想和劉邦拚命,卻被部下死死拖住,苦勸之下才將趙歇架回營內。 這一次三國盟約就在這種氣氛之下不歡而散。 回到臨淄後,劉邦又後悔了,急忙派出使節給趙歇魏豹兩人送了份重禮,並親筆書信道歉了一番,這才讓三國重歸於好。不過想讓趙國和魏國出兵中原,就幾乎成了不可能。 劉邦又不願意錯過此等良機,決定獨自出兵攻打楚國。便集兵二十萬,以蕭何為長史,陳平為參軍,樊噲周勃二人為大將領軍南下,攻掠楚地。 漢軍最初仗著壓倒性的兵力,一路勢如破竹,連下淮北十二城,兵鋒直指彭城。項羽聽聞漢軍南下後,果斷率領十萬精兵北上迎擊漢軍。與漢軍對峙於菏水。項羽身先士卒,率萬餘親兵猛攻漢軍中軍,七戰七勝,漢軍節節敗退,望項羽旗幟皆躲閃,不敢迎敵。漢軍被楚軍所迫,不得不後退三十里,士卒旗甲折損無數。 項羽因為兵力有限,空後方空虛被秦趙魏所趁,便也沒用冒然攻入齊地。楚軍和漢軍便沿著泗水對峙,彼此相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秦國平定嶺南的消息傳來,關東震驚。 項羽雖然自傲,卻從未輕視韓信,他這時發現自己的楚國這一年的時間裡一直都是在打仗,雖然勝利不斷卻未增一分國勢。而秦國卻始終隔岸觀火,沒有參與到關東的大戰中,反而利用南北不停的征戰不斷擴大領域和增加人口,國力已經今非昔比,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殘破不堪的秦國了。 秦國的隱忍讓項羽心生警惕,同樣也讓劉邦忌憚不已,生怕自己和楚軍火拚實力大損,卻被秦國坐收漁翁之利。楚漢兩軍像是心生默契般,忽然都停止了戰事,轉而各自撤軍數十里。征戰已久的中原之地忽然間陷入了突如其來的和平之中。 此時的天下,格局已經大致清晰。楚國論幅員仍是第一大國,擁有三川、穎川、河內、南陽、暘郡、陳郡、泗水、九江、廬江、漳郡、會稽十一郡已經長沙橫山的大半。劉邦竊取的齊國則坐擁齊地臨淄、濟北、膠東、琅琊、東郡、薛郡、東海七郡,國土雖然遠不及楚國,但人口卻不輸多少,更有魚鹽之利。 河北的割據勢力為四股,最大的當為趙國,佔據邯鄲、鉅鹿、恆山、太原、代郡、雲中、雁門七郡。魏國卻因為河南之地盡失於楚國,元氣大傷,如今屬地只剩下河東和太原二郡,凡事緊隨趙國,以趙歇馬首是瞻。燕地的臧荼和韓廣混戰近二年,仍然僵持不下,沒有分出勝負,各佔一半燕地。臧荼在東,佔上谷、漁陽和廣陽,韓廣在西,仍為右北平、遼東、遼西。 二秦國經過近二年的勵精圖治,國土重新恢復到惠文王時期的幅員,擁有內史、北地、隴西、上郡、九原、漢中、巴郡、蜀郡、桂林九郡。北面消除了匈奴的威脅,南面收復了巴蜀,打通了嶺南之地,兵威鼎盛,已經隱隱有超越強楚之勢,讓天下諸侯心懷不安。 除此之外,嶺南尚有南越國,楚地尚有割據,以及臨江國、衡山國等小國存於強國之間。 征戰在即,秦國的戰爭機器便全面開動,大批的軍械在匠做營中北加班加點的打造出來,糧食從巴蜀等地紛紛運往函谷關前線囤積,大批的新卒被徵召入伍,駐守在邊疆各地,被取而代之經驗豐富的老卒們則踏著齊整的步伐開往函谷關以西。 大戰前夕,韓信卻放下所有的手頭事,利用這難得的空餘時間專心在府中陪伴產後的贏可。 贏可繼承了贏氏良好的身體素質,本身也喜好馬術,所以身體並不上差,恢復自然也很快。在床上休息幾天後,便大聲嚷嚷著無聊,然後逼著韓信帶她四處去散心。 只是小韓徹卻實在精力旺盛,每日都要贏可親自抱著,還不能假以他手,否則就撩開嗓子嚎嚎大哭,讓整個武信侯府中都永無安寧。 韓信給兒子取名為「徹」,寓意通達瞭然,當為明君之意。韓信拿了主意,贏可自然不會反對,況且她也覺得這個名字十分好聽。 正在夫妻二人調笑著逗弄韓徹時,一個老僕卻匆匆忙忙的趕來花園報道:「上將軍,外面有個客人來訪,說是你的舊時。」 韓信正逗弄著自己的兒子,正在其樂融融的時候,卻被外人生生打斷,自然有些不悅。面色一沉,說道:「告訴來者,這幾日我一律不可待客人,他們的心意我領了,只請以後不要太多來干擾我們一家的生活。」 那老僕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跟他說過我的工作只是傳話,做不了主。他卻不信,先說自己是上將軍您的多年好友,又說是你的同門師弟。我看他的樣子到有幾分真的,不像是唬人,所以才來通報一聲的。」 韓信一怔,又問道:「那人長什麼樣子?」 老僕想了下,比劃道:「是個少年,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白淨的很。」 韓信想了半天,實在想不起來認識這麼一個人,心中有了些好奇。便讓贏可在侍女的陪伴下在花園中繼續散步,他則跟著老僕前往門口查看。 遠遠的見門外背對著自己站著一個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渾身上下雖然只有一襲粗布麻衣,卻顯然英氣不凡。 大概是聽到韓信的腳步聲,那少年微微抬起頭來,只見面如冠玉,眉目之間清秀的如同女子般,臉色掛著的卻是嬉皮笑臉。 韓信仔細的想了一會,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人,本想掉頭離去的。卻見那少年氣質不凡,猶豫了會還是止住了腳步。 那少年見韓信確實面露喜色,大步邁了進來,張口大喊:「師兄,師兄。」 韓信又看了看他,鄒眉道:「你喊我師兄,可我好像沒見過你吧。」 那少年嘻嘻一笑,「師兄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呀,連小弟都忘了,可曾還記得五年前盱眙故人。」 韓信面露古怪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了一會,試探的問道:「你難道是那個小道童?」 少年猛地一拍手掌,哈哈笑道:「可不是嘛,我說呢,你怎麼連我都記不得了。」 韓信頓時一窒,心想我認得你才有鬼,當年你才十一二歲的模樣,連男女我都沒分清楚。你現在突然出現在我這,我要是會認識的話那真是稀罕事了。 當下又狐疑的問道:「你怎麼喊我師兄?」 少年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師父是和你師伯元宗是相交莫逆,我和你算起來就是同門,那你說我不喊你師兄喊你什麼。」 韓信笑了笑,心想這少年到真會攀親戚,心中只是覺得好笑,到也沒什麼怪罪。又問了那少年的名字,才知道他叫冉易。 招呼他進了內室,喊下人奉上茶水,便又問道:「那你這次前來可是有事?」 冉易點了點頭,正色道:「我是奉鉅子之令前來和你相商一事的。」 韓信一怔,詫異道:「你不是道家信徒嗎,怎麼也要奉鉅子之令。」 冉易嘿嘿笑了笑,面色有些得意的說道:「這就是師兄你有所不知了。當年嬴政焚書坑儒,獨尊法術,我們諸子百家國的時分淒慘,尤以崇尚仁愛非攻的墨家受到的攻擊最重。」 「後來百家的豪傑為了共抗暴秦,便和墨家結為了同盟,相約共同進退。其中墨家的勢力最為強大,而且在民間口碑極好,便齊選當代鉅子就被推舉為盟主。所以我師父雖非墨門中人,我卻對墨家的機關術感興趣的很,這才投在了墨家之門。」 韓信頓時一窒,心想我認得你才有鬼,當年你才十一二歲的模樣,連男女我都沒分清楚。你現在突然出現在我這,我要是會認識的話那真是稀罕事了。 當下又狐疑的問道:「你怎麼喊我師兄?」 少年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師父是和你師伯元宗是相交莫逆,我和你算起來就是同門,那你說我不喊你師兄喊你什麼。」 韓信笑了笑,心想這少年到真會攀親戚,心中只是覺得好笑,到也沒什麼怪罪。又問了那少年的名字,才知道他叫冉易。 招呼他進了內室,喊下人奉上茶水,便又問道:「那你這次前來可是有事?」 冉易點了點頭,正色道:「我是奉鉅子之令前來和你相商一事的。」 韓信一怔,詫異道:「你不是道家信徒嗎,怎麼也要奉鉅子之令。」 冉易嘿嘿笑了笑,面色有些得意的說道:「這就是師兄你有所不知了。當年嬴政焚書坑儒,獨尊法術,我們諸子百家國的時分淒慘,尤以崇尚仁愛非攻的墨家受到的攻擊最重。」 「後來百家的豪傑為了共抗暴秦,便和墨家結為了同盟,相約共同進退。其中墨家的勢力最為強大,而且在民間口碑極好,便齊選當代鉅子就被推舉為盟主。所以我師父雖非墨門中人,我卻對墨家的機關術感興趣的很,這才投在了墨家之門。」 第208章 逐鹿中原 冉易躍開,拔劍在手,背上一身冷汗。韓信寥寥數招快攻,看似隨意,卻是招招不離咽喉心口要害,若不是自己反應快,幾乎死在他的手上。 見冉易一臉警惕的看著自己,韓信卻沒有起身,仍然神色如常,只聽他又驚又怒的問道:「你幹什麼?」 韓信微微一笑。「沒什麼,試探一下而已。」 冉易一愣,旋即怒道,「試探什麼?你這分明是要取我性命。」 韓信面不改色,「若非如此,我怎麼能試出你的真假。」 冉易怔了怔,「什麼意思?」 「很簡單,你若是騙我,那脫身後的一個反應一定是驚慌,心中想的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被我識破了。就算你演技再好,一瞬間的慌張還是會忍不住流露出來的。」 冉易頓時勃然大怒,「你娘的,小爺我的一條小命就被你拿來試探,要是我躲不過怎麼辦,白白死了呀。」 韓信端起茶杯,吹了口熱氣,抿了口,神色悠然自得。 「既然是師伯派你來代表他,那你的身手肯定不會差,至少也是和那個叫明月的一個層次的。如果這幾招都擋不住,那只能說明你是假冒的。」 冉易怒氣漸消,哼了聲道:「滿口屁話,小爺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懶得和你計較。」 說完氣呼呼的坐了下來瞪著韓信,也不說話,顯然是再記恨剛剛的事情。 韓信知他少年心性,也不生氣,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心中又忍不住有些唏噓,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樣子,笑了笑,說道:「好了,咱們繼續剛剛的話題。墨家所提倡的不是非攻兼愛,反對天下間一切的攻伐兼併戰爭,如今為何肯助我。」 冉易白了他一樣,哼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的,我墨家雖以『兼相愛,交相利』濟世愛人,卻並非食古不化之徒。自墨翟祖師創立墨家以來,墨家門徒奔走數百年,卻仍然無法阻止天下間愈演愈烈的兼併戰爭,天下人為兵禍苦不堪言。直到四代墨家鉅子悟出了『天下之亂止於戰亂』之理,認為消弭戰爭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天下歸為一姓,取代夏商周的分封制度。而此時經過商鞅變法迅速強大起來的秦國,就成為了平定這天下最合適的人選。」 「所以在秦孝公之後的一百四十年裡,墨家對秦國的攻伐兼併不聞不問,哪怕是像長平那樣的坑殺也隱忍不發,為的只是實現『天下之亂止於戰亂』的信念。那代鉅子他認為天下已經是一個氣息奄奄病人,唯有用秦國這柄快刀剮去腐肉,尚有一線生機。」 「所以墨家這才坐實強秦侵吞六國,而無所作為。可嬴政統一之後卻並未像那代鉅子料想的一樣消兵止戰,而是繼續永無止境的征伐。先是南征百越,再是北攻匈奴,期間修長城、鋪直道、大修阿房宮和驪山皇陵,種種所為讓墨家失望透頂,卻又不願意帶頭反秦重新點燃戰火,便隱退於世間,不再過問天下之事。」 韓信更加不解的問道:「那為何今日願意助我?」 冉易鄒了鄒鼻子,「這我就不知道了,鉅子的想法向來是高深莫測,又豈是我們這些小輩們能猜得到的。」 韓信沉吟不語,想了會兒,才隱隱的猜到了元宗的想法。大概是和秦國這次的變法有關,這次由韓信公孫弘主導的變法,一掃秦國舊制的種種弊端,大規模的勞役也被明令禁止。對視對待諸子百家的學說也有當初的一味打壓,轉而成為一種寬容的心態對待。 所以這種較為開明完善的國家體制,遠遠勝於關東的項羽及其他諸侯,自然會讓墨家重新審視,想來就這是元宗肯助自己的原因所在。 事實上韓信所猜的已經八九不離十。 至始皇帝統一七國,一掃自東周以來天下五百年的分割混戰局面,開創歷史先河,從此天下統一已成必然之勢。而如今有能力問鼎天下,也只有秦國的韓信、楚國的項羽,以及齊地的劉邦。 項羽殘暴,雖一生仇恨暴秦,可他自己的總總所為卻比暴秦更加殘暴。墨家起初是十分看好項羽的,一方面是因為他是楚國大將軍項燕之後,另一方面他確實有著天才的戰爭指揮能力。但項羽之後的種種所為,卻讓曾寄希望於他的墨家大失所望,最後放棄了支持他的想法。 至於劉邦,雖有賢德的虛名,人間口碑極佳,可勢力教之楚國和秦國仍然遠遠不如。按照當前的形勢,劉邦若想擊敗韓信和項羽一統天下,想必難如登天,墨家若是強行支持劉邦,必然會將天下拖入永無止境的戰事之中。 想來想去,也只有秦國的韓信是同一天下的最佳人選。一方面他所繼承的秦國有著完成的制度和治國理念,上下井然有序。另一方面秦國自身也有著強大的實力,就算是沒有墨家支持,贏面也是極大。 當然,元宗和韓信的師侄關係同樣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墨家的支持讓韓信欣喜十分,要知道墨家存在三百年之久,各種勢力早已經深入各國,在民間向來以俠者自居,有著極高的威望。而秦國自退入關中後,在關東的所有據點幾乎毀於一旦,各種情報的搜集等等都進展的極其不順,常常消息嚴重滯塞。而墨家卻有著一套完整的關係網,用來收集情報最適合不過了。 更重要的是,墨家在六國中勢力不可小覷,許多為官者都是他們的墨者,這對韓信平定關東無疑會順利許多。墨家善於攻城和守城器械的製造,這同樣是秦國急需之物。 依照元宗的意思,冉易將成為墨家與韓信的聯絡人,通過他將雙方的合作完美的進行下去,由墨家為其提供便利和情報。供秦國征戰所用。 有了墨家的支持,秦國無異於如虎添翼,出征關東之勢已經不可避免。 十月,韓信在秦國國內進行戰爭動員,大批青壯從田地裡放下鋤頭,各自回到軍營中重新拿起兵甲。韓信以王涇為北軍統帥,率四萬輕騎鎮守九原,甘肖衛南軍統帥,四萬大軍駐守桂林以防南越。王歧為大將軍,與丞相公孫弘、御史大夫白龐共守關中和其他郡縣。 從空中鳥瞰,一道道黑色鐵流在關中大地上緩緩流動,不斷匯聚壯大。一支支軍隊相繼注入函谷關以西不遠處的豹亭,函谷關這座天下第一雄關,已經成為了一座巨大的兵營。 韓信這次共調集三十萬大軍,同時也徵調了十五萬民夫用來保障後勤,務必要求畢其功於一役。這些幾乎是秦國如今大半的底子所在,同樣也是秦國苦心經營一年多積攢下的所有家當,若是敗了,那就徹底失去了問鼎天下的資格了。 在獲得秦國即將出征的消息後,項羽和劉邦也停止了敵對,約定以泗水和鴻溝為界,以北為漢,以南為楚,從此結為兄弟之國,不再互相攻伐。 秦軍若出函谷關,則中原之地首當其衝。此時中原已經屬於楚國範圍,但因為項羽長年和齊地相攻,不斷將中原之兵兵抽調到前線,久而久之,楚國在中原的駐兵已經非常稀薄,根本不是秦國的對手,項羽急調鍾離味、曹咎七萬大軍分別入駐雒陽和滎陽,以這兩座堅城護衛掎角之勢,共同護衛河南之地。他自己則親率十五萬大軍,進入成皋,虎視函谷關,從側翼威脅到秦軍出關後的行軍路線。 劉邦對秦軍的強大記憶猶新,當年猶如喪家之犬被韓信趕出漢中的場景讓劉邦終生難忘。而現在的秦國早已今非昔比,在擊敗匈奴,平定巴蜀南越後,秦國的鼎盛之勢更加讓他畏懼不已。 他並非目光短淺之人,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清楚若是項羽被秦國擊敗了,那下一個遭殃的一定會是他劉邦。但讓他和項羽一起對抗秦軍,他又自問沒這麼慷慨。所以便打定了如意算盤,打算坐山觀虎鬥,在齊地擁兵觀望。楚敗則助楚,秦敗則攻楚。 楚漢之外最大的勢力趙歇卻也坐耐不住了,他將目光投向了燕地,想兼併了燕地獨霸河北。 趙國因為地處河北,自鉅鹿之戰後,諸侯征伐的戰場大多是在中原之地,趙國卻因為願意戰場,反而受損極小。雖有彭城大敗在前,後有項羽攻入河北在後,但大部分趙地仍然得以兩年的休養生息,趙國國力日漸恢復,已經遠遠超過了魏國和燕國。 趙歇此人出生於趙國宗室,當年被張耳和陳余擁戴下復國繼承了趙王之位。張耳因為鉅鹿之戰中受陳余猜忌,所以憤而出走投奔項羽,灞上之盟後被項羽風為了趙王,卻因為不敵趙歇和陳宇的反攻,將藩國全部丟棄,只是隻身逃往了燕地投奔臧荼。陳余則在彭城之戰中被楚軍鐵騎的馬蹄踏了肉泥,僅靠著衣冠才勉強辨認出了他的身份。 張耳和陳余死後,趙國才真正成了趙歇一個人的天下。沒有這兩位權臣干涉,趙歇事事皆由自己做主,心中開心十分,他因為懼怕項羽,不敢出兵攻打中原,於是便將目光轉向了同為河北的燕地。 此時的燕地,韓廣和臧荼這兩位燕王足足打了一年半,卻仍然僵持不下,未分出勝負,不能不說這兩位大王的能力太過差勁。臧荼在得到張耳投靠後,頓時實力大增,靠著他的計策連連大勝,攻佔了右北平,將韓廣逼入了遼東。韓廣恐懼不已,便派人攜重金求救於趙,請求趙歇從背後發起進攻,遏制住臧荼的攻勢。 邯鄲的趙歇接到韓廣的求救後,頓時大喜。他一直垂涎燕地,卻苦於沒有借口攻打,這次韓廣的求救無疑是為他送來了一份大禮。 邯鄲王宮內,趙歇立即答應了韓廣使者的請求,隨即傾國之力,調集二十萬趙軍北上攻打燕國。 聽聞趙王要傾國之力攻打燕國,朝中大臣將軍們紛紛上書勸諫,以南面楚漢兩國勢力龐大,關中秦國又虎視眈眈,大戰一觸即發,此時趙國實在不易枉開兵戈,將寶貴的兵力白白損耗在燕地。 趙歇卻不聽,仍然一意孤行的派軍北上。以辛劇為大將軍,集中全國之精兵二十萬,分三路攻打臧荼的燕軍。趙軍北上之後,面對空虛的燕國一路勢如破竹,相繼攻克了廣陽和上谷,兵鋒直指頭燕都薊城。 此時臧荼正集中兵力猛攻遼西,聽聞趙軍北上的消息後,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將回撤死守薊城。韓廣的遼東郡趁勢反攻,奪回大片失地,正得意忘形之時,卻被張耳的五千伏兵突然殺至。頓時全軍大亂,四萬大軍潰散大半。韓廣本人丟下大軍,輕騎逃回了無終城。 燕軍大勝後,便消除了兩面作戰的困境,得以集中全力與趙軍展開了拉鋸戰。趙軍在薊城下連連碰壁,不但損失慘重,而且因為陷入了持久戰士氣大跌。 咸陽城中,昔日擁擠熱鬧的街頭卻顯得冷清了很多,無外乎其他,只是因為戰爭總動員已經下達,所有秦人皆知,成敗在此一舉。 按照秦國慣例,大軍出征之前是要由秦王主持祭祀,祈告上天,以佑大秦之勢。這次也不例外,卻是有贏可帶著贏義一起完成。 生產之後的贏可顯得有些虛弱,雖然只是十月的天,卻仍然嚴嚴實實的裹著裡三層外三層,大戰在即,韓信已經將朝中大權悉數托付給了公孫弘和王歧,他自己則率領羽林親自前往函谷關。 不同以往,這次韓信並沒有將李左車留在咸陽代替國尉之職,而是將他帶在了身邊,無外乎其他什麼原因,只因為他是李牧的孫子。李牧這個名字在趙國無疑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說超過了趙國王室的影響一點都不誇張。 昔日李牧曾已弱趙抗衡強秦,竟連連大勝秦軍,為趙國續命十餘年。及至趙王遷昏庸,聽信奸臣郭開的調撥,將李牧賜死在軍中,一年後邯鄲便被攻陷,趙國滅亡。因李牧功高卻因讒言而死,故而趙人多愛李牧憐其遭遇,同時痛恨趙王遷、有了李左車這個活招牌在,想必平定趙地必會事半功倍。 同樣,張良久為韓國大族,祖上曾有三人為韓相,家族在韓國顯赫無比。他自己也曾在韓國股復國後擔任過相國,所以對中原的韓地熟悉無比。 項羽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大戰,將季布手中的精兵抽調大半,又從江東再次招募了一批大軍,北上中原增援,將兵力增加到了三十萬,基本和秦軍持平。 魏王豹地處河東,緊礙著河南之地,一旦秦軍有意北上便是首當其衝。所以也緊張萬分,十萬大軍悉數開拔到大河北岸,和楚軍達成了臨時盟約。 緊臨中原的齊地劉邦,也同樣關注即將到來的生死大戰,劉邦率大軍二十萬入駐東郡,遙遙相望中原戰場,暫時保持觀望之勢。 咸陽城中,昔日擁擠熱鬧的街頭卻顯得冷清了很多,無外乎其他,只是因為戰爭總動員已經下達,所有秦人皆知,成敗在此一舉。 按照秦國慣例,大軍出征之前是要由秦王主持祭祀,祈告上天,以佑大秦之勢。這次也不例外,卻是有贏可帶著贏義一起完成。 生產之後的贏可顯得有些虛弱,雖然只是十月的天,卻仍然嚴嚴實實的裹著裡三層外三層,大戰在即,韓信已經將朝中大權悉數托付給了公孫弘和王歧,他自己則率領羽林親自前往函谷關。 不同以往,這次韓信並沒有將李左車留在咸陽代替國尉之職,而是將他帶在了身邊,無外乎其他什麼原因,只因為他是李牧的孫子。李牧這個名字在趙國無疑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說超過了趙國王室的影響一點都不誇張。 昔日李牧曾已弱趙抗衡強秦,竟連連大勝秦軍,為趙國續命十餘年。及至趙王遷昏庸,聽信奸臣郭開的調撥,將李牧賜死在軍中,一年後邯鄲便被攻陷,趙國滅亡。因李牧功高卻因讒言而死,故而趙人多愛李牧憐其遭遇,同時痛恨趙王遷、有了李左車這個活招牌在,想必平定趙地必會事半功倍。 同樣,張良久為韓國大族,祖上曾有三人為韓相,家族在韓國顯赫無比。他自己也曾在韓國股復國後擔任過相國,所以對中原的韓地熟悉無比。 項羽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大戰,將季布手中的精兵抽調大半,又從江東再次招募了一批大軍,北上中原增援,將兵力增加到了三十萬,基本和秦軍持平。 魏王豹地處河東,緊礙著河南之地,一旦秦軍有意北上便是首當其衝。所以也緊張萬分,十萬大軍悉數開拔到大河北岸,和楚軍達成了臨時盟約。 緊臨中原的齊地劉邦,也同樣關注! 第七卷 鼎之輕重 第209章 問鼎天下 燕趙之地地處河北,因戰國時期為趙燕所屬,故而得名。禹分九州之時,燕南河北屬冀州,為中原文明輻射的最北部。 北地苦寒,再加上和戎狄混雜而居,故而民風大多異於中原。燕趙多有慷慨悲歌之士,正謂之曰:燕趙之地,自古多豪傑,名於圖書者往往而是。有不食周粟餓死於首陽山的伯夷叔齊,有「千場縱賻家仍富,幾處報仇身不死」的邯鄲遊俠,也有「士為知己者死」的邢地刺客豫讓,更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燕地遊俠荊軻。 故曰天下人之血性,十之七八存於秦趙。 戰國時期的秦趙二國雖為同宗,為一祖所出,皆是贏姓趙氏,但這原本應該是兄弟之邦的兩國卻如同命中剋星,不斷發生激烈衝突,戰國中最慘烈的幾場大戰就是發生在秦趙之間。 秦趙兩國皆以武立國,重武輕文,民風彪悍,赫赫有名的戰國四大名將,秦趙也是平分秋色,各得其二。但秦人的好武和趙人的好武卻有著本質不同,秦人在商鞅變法之前,好狠鬥勇,民間私鬥成風,千人以上的械鬥在秦國屢見不鮮。到了商鞅之後,私鬥被嚴酷的律法所禁止,秦人便將悍勇用在了對外征戰之上,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用敵人的頭顱來換取軍功。 而趙人的好武則更多體現在重諾忠義的遊俠身上。趙人崇尚俠風,貴族之間養士成風,民皆以佩劍為榮。所謂俠者,言必行,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千里誦義者也。荀悅曰,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 趙地遊俠之風盛行,卻也成了令官府最為頭疼的事情。俠以武反禁,俠客大多是好狠鬥勇之人,稍有不滿便拔劍殺人,置律法為無物。韓非子的《五蠹》中便將俠客列為破壞社會穩定的最主要因素之一,由此可見,民好俠風於國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張耳就是出身在這樣的家庭中。他父親是趙地有名的遊俠兒,行俠仗義,好打抱不平。母親是個侯門千金,當年為他父親的風采所吸引,便拋棄家族和其私奔,這才有了張耳。 後張耳的父親因為路見不平,殺了一個欺凌弱女的世家公子,卻也捅了個大簍子。那公子正是當朝寵臣的侄子,那寵臣聽聞自己的侄子被殺了後,頓時勃然大怒,下令全國通緝兇手。張父被迫帶著懷孕的妻子流亡魏國,投奔在了大梁文昌君的門下為門客,不久後張耳便出生。 張耳年少時,便以才華而聞名大梁,當時戰國四公子中最為有名的信陵君欽慕其才,便邀之為座上常客。不以其年幼而輕視之,反對其持上卿之禮,一時張耳名聲大噪。 後信陵君為他的兄長魏王所猜忌,被奪取軍權後鬱鬱寡歡,終日沉迷於酒色之中以麻痺自己,最終暴斃而死。張耳便也失去了寄身之處,轉而四處遊學。 行至外黃,當地一位富人家女子喪夫,她父親的門客就建議她:「張耳此子絕非池中之物,你若是想要找一位好丈夫,就跟著張耳吧。」於是這個女子就嫁給了張耳,並且給予張耳大力資助。張耳因此能招致四方食客,成為魏國外黃縣令。 秦滅魏數年後,聽說張耳和他的朋友余是魏國名士,恐其號召舊部復國,便懸賞千金捉拿張耳,五百金捉拿陳余。於是張耳、陳余變更姓名逃亡到了趙地。 後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一路攻略楚地,勢如破竹。進入陳縣時已經聲勢浩大,擁有兵士二十萬,車千乘,以陳縣為都,立國張楚。遠在趙地躲避官府通緝的張耳聽聞天下亂起的消息後頓時大喜,覺得舒展自己一身才華的機會終於到了,於是攜刎頸之交陳余前往陳縣投奔陳勝,被封為左右校尉。 張耳和陳余投張楚後,陳勝卻厭惡他們的貴族出身,所以不打算用他們,只是賦予閒職。張耳陳余二人為此終日唏噓長歎,自比管仲,卻無桓公識賢。機會終於來了,隨著張楚大軍一路節節勝利,事態的順利發展已經出乎了陳勝的預料,一串串接連報來的勝利讓他眼花繚亂,認為秦國的江山唾手可得,最終在張耳陳余的蠱惑下分兵北上,派出武臣攻略趙地。 那時秦國的宗廟已經崩壞,地方紛紛離心,武臣的軍隊出乎意料的順利,一路不斷壯大,順利的攻克了邯鄲。於是張耳、陳餘亦勸武臣在趙地稱王。武臣遂自立為趙王,以張耳為丞相,陳余為大將軍。不久後,武臣和左丞相魯騷被部將李良殺死,張耳因耳目較多,及時潛蔽逃脫劫難。事後張耳及時招集未叛士卒約數萬人,並與在外徵兵未遭劫難的陳余商議,將原趙國後裔趙歇立為趙王。 不就後章邯大軍北上,大破趙軍,攻佔了趙都邯鄲,趙歇和張耳逃往鉅鹿固守待援,陳余則北上代郡收兵數萬人,屯駐於鉅鹿之北,張耳譴使數次召陳余進兵解圍,陳余皆以自恃兵少,難以敵秦為由,不予授救。後項羽大敗秦軍,解了鉅鹿之圍,張耳則親赴陳余營中,怒責其不肯救趙之。陳余惱怒,便解下印綬推給張耳。張耳驚楞不知所措,未即接受。稍後張耳起身入廁,幕僚對陳余說道:「此乃天賜於你,若不取,反受其害。」陳余遂佩其印綬,突然發難取其兵權,入宮拜見趙王歇,言張耳謀逆之罪。 自此,原本是刎頸之交的二人成為了生死仇家,張耳氣憤之下棄城而走,會同了自己的心腹軍隊後前往投奔項羽,隨之入函谷關。後項羽自號西楚霸王,分封天下諸侯時,素聞張耳之才名,念其有扶趙抗秦之功,又能識時務的投靠自己,便立他為常山王,以趙國的精華之地分封給了他,而僅僅封給陳余三縣之地為侯。 張耳封王立國,陳余得到消息後大怒,對左右道:「張耳和我功勞相等。今張耳為王,我卻稱候,項羽對我不公。」當時齊王田榮已經起兵叛楚,陳余便親自前往臨淄對田榮說道:「項羽執掌天下不公,請借給我兵攻下趙地,重新迎立趙王,趙國便可以成為你的兄弟盟國。」 田榮欲樹黨反楚,便借兵給了陳玉,陳余又帶上三縣之兵連夜襲擊張耳,常山被攻破,張耳逃往燕地投奔了臧荼。 那時臧荼已經被項羽封為了燕王,正和當年的舊主韓廣在燕地上廝殺爭奪燕地,無暇顧及他國之事。張耳來到燕國本來是想借兵反攻的,卻大失所望,無奈之下只好全力助臧荼攻打遼東王韓廣,以爭立足之地。 只是臧荼卻非胸襟寬廣之人,他一方面利用張耳的才華和部屬為他賣命,一方面又時刻提防著張耳,生怕他雀占鳩巢搶了自己的地盤。於是在諸多如糧草、補給上卡著張耳的軍隊,扼其命脈,不讓他有壯大的機會。 大營之中,樂簡的咆哮聲即便是隔著很遠,仍然清晰可聽。 「又是只給這麼點,臧荼他什麼意思,想成心餓死我們嗎?」 張耳苦笑了下,寬慰其道:「坐下吧,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樂簡卻沒有坐下,仍然怒目圓睜的吼道:「大王,你說平時樂簡這麼弄就算了,大家勒勒褲腰帶也就過去了。可現在正在和趙軍交戰中,難道我們讓士卒空著肚子去為他賣命嗎?明明一月的糧草,他卻只送來二十天的,這是什麼意思?」 張耳歎了口氣,「消消氣吧,我們寄人籬下,受盡苛刻也屬正常。燕王也有他的難處,我們就不要再鬧事了。」 「有個屁難處,他分明就是不想給。」樂簡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你看看他手下的士兵,不但糧食充足,還時不時有肉可以吃上,說是他們大王賞賜給他們的。你再看看我們的待遇,他還有有把我們當盟友看嗎?打硬仗苦仗的時候倒是想起我們,其他時候就把我們扔在腦後,你說天底下有這樣的事情嗎?他眼裡根本就沒有你這個和他平起平坐的常山王。」 「好了,別再說了。」張耳黑著臉,樂簡的話讓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卻又不知從何發洩。 「一會我去和糧官說說,我這個常山王的面子,他無論如何都會給點的。你出去後記得管好你那張嘴,別讓燕王聽到了心中起隙。」 「起隙就起隙。」樂簡重重的哼了聲,滿臉不在意的樣子說道:「大不了我們不幫他就是了,天下這麼大,我還不信就沒有大王你容身的地方。要不然我們去投遼東也好,韓廣一定巴不得我們去幫他呢。」 張耳鄒了鄒眉,「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這個韓廣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他曾是燕王,臧荼當年還是他的部下呢。卻因為項羽的一句話,就讓他從燕王變成了遼東王,他怎麼能不怒火萬分呢。我這個常山王也是項羽封的,他自然把我當成項羽一黨,再加上我們這些日子賣力的幫臧荼打遼東,韓廣早已經對我恨之入骨,我若去投他,他一定會殺了我報仇的。」 樂簡狠狠的跺了跺腳,狠狠的說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難道我們就心甘情願的受這鳥氣。」 「大王呀大王,不是我說你,你千好萬好,就是太過心軟了些。當初我怎麼勸你的,我說過不下十次了吧,說那陳余絕不會安心受封三縣的,讓你趁著他弱小先下手吞併他。你倒好,人家都把你當眼中釘肉中刺了你還當人家是兄弟,不肯攻打他,結果呢?這陳余根本就是條白眼狼,你對他念著舊情,他倒是不客氣,直接勾結齊人將我們趕出了趙地。不過聽說這傢伙也沒什麼好下場,在彭城被剁成了肉泥,哈哈,這也是報應。」 張耳陰沉下臉,隱隱有些怒色的說道:「住嘴。我再說一次,陳余他曾經是我的生死之交,除了我之外誰都不能對他不敬,你若是再犯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樂簡臉色大怒,卻忍了半天到底是沒發作,心裡雖然不服氣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想眼不見為淨,便粗聲說道:「那我不管了,你是大王,你來拿主意,我去帶我的兵去了。」 張耳看著樂簡魁梧的背影漸漸走遠,臉色不由露出了一絲苦澀。 想他堂堂常山王,曾經的趙地之主,卻落得如此落魄的樣子。寄人籬下,受盡白眼和奚落,哪裡還有半點諸侯王的樣子。 他倒是不擔心那樂簡會因為不滿對他生出異心。若說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人不會背叛他張耳的,那一定是這樂簡。樂簡極重情義,為人仗義無比。當初自己將他收為部下不過是欣賞他的武藝而已,卻沒想到陳余突然攻入邯鄲時,原本的親信部下紛紛棄自己而去。唯有樂簡冒死殺回,於萬人之中將張耳救了出來,為此身上挨了幾十刀,渾身如同血人一般。 後自己收攏舊部投奔臧荼後,樂簡也是緊跟著自己,對自己一直忠心耿耿。這樣重情重義的燕趙壯士,張耳怎麼會生出疑心。 令張耳擔心的,無非是自己的命運而已。 陳余死了,這個曾經和他最為親密的戰友慘死在楚軍的馬蹄之下,連全屍都沒有留下。張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將會得到什麼樣的結局,應該也是死在亂軍之中吧,只是不知道會是怎麼個死法,死在誰手裡。 至於重新奪回常山國,再次當上他的常山王,張耳現在想都不敢想了。這天下的格局越來越清晰明朗了,待秦軍和楚軍一戰之後,塵埃就已經落定了。至於劉邦趙歇臧荼韓廣這些人,包括自己在內,無非就是陪襯罷了。有了他們的出場,這天下的爭奪或許會更加有些意思,但真命天子絕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張耳緩緩的握起毛筆,在桌上的竹牘上寫下了三個大字「秦」、「楚」、「漢」、「趙」四個大字。 這四個國家無疑是天下最強的四股勢力,必然將由他們中間的一個完成統一大業。 楚國? 張耳沉吟了許久,緩緩的在其上畫了一個叉。 楚國原本是這天下最強大的國家,項羽曾經是號令天下的西楚霸王。他曾經有過機會,而且不止一次。鉅鹿之後、分封諸侯時、彭城之戰後,可每次機會都被他白白浪費了。 鉅鹿之戰後,項羽個人的威望達到了巔峰,諸侯皆對他或敬或畏,沒有一個人敢抬頭和他對視。他不但手握重兵,還有這章邯的二十萬降軍以及二十萬的諸侯僕從軍。他大可以回到彭城毫不費力的廢掉義帝,將楚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後再揮兵攻入函谷關。可惜他偏偏有著婦人之仁,因為擔心諸侯指責他,而對義帝不聞不問,任由他胡作非為,最後後院起火的項羽只好退兵回國。 第二次機會是在分封諸侯的時候,那時候項羽手握天下精兵,武力絕非任何一個諸侯能夠單獨對抗的。他原本可以藉著分封的機會團結諸侯,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反而任人唯親,凡是跟隨過自己的人皆獲得了重賞。而齊國的田榮田橫、趙國的趙歇陳余,燕國的韓廣,這些地方實力派都只是因為沒有跟隨他入關,項羽便生出嫉恨,將這些人的封地剝奪了大半,轉贈給其他諸侯。 此舉讓項羽在許多諸侯心目中名聲掃地,也埋下了諸侯反楚的禍根,讓他陷入了多面受戰,苦不堪言。 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那就是在彭城之戰後。項羽沒有去集中全力攻佔反楚骨幹的齊國,也沒有聽取范增的意見休養生息,反而勞師遠征的北上攻打河北。從此天下主動權不在握在項羽之手了。 若說用兵之能,項羽無疑是這世間少有的天才,他是一個優秀的統帥,卻非一名真正合格的君主。他在軍事上的建樹為滿分,那他在政治上的智商無疑就是零分了。他的狂妄之大、剛愎自用幾乎讓天下諸侯為之離心,等到田榮揭起反旗時,天下諸侯相繼贏從,共同反楚。 所以在張耳心中,毫無疑問的將項羽從問鼎天下的名單中劃去了。 劉邦嗎? 張耳搖了搖頭。劉邦還是太過弱小了,雖有齊地在手,可和韓信和項羽仍然不可同日而語。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手中沒有一個足以抗衡項羽的大將,每次他和項羽交戰,總是敗多勝少,先勝後敗,一旦項羽的旗幟出現,漢軍就紛紛逃竄。 戰事上的不足也讓劉邦無力發展,只能固守齊地,拖住項羽而已。 趙歇? 那就更不可能了。這人是張耳一手迎立的,他的脾氣秉性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比張耳更瞭解的了。 此人鼠目寸光,毫無遠見,卻又急功近利,貪心十足,從這次他攻打臧荼就可以看出他的愚蠢了。 要知道秦軍出關在即,身為趙王的他卻還想渾水摸魚的攻下燕國,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主力陷入燕地不可自拔。 第210章 火中取栗 勾去「楚」、「漢」、「趙」之後,桌上也就只剩下「秦」字了。 張耳默默的看著「秦」字,神色黯然。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昔日秦王掃六和,虎視何雄哉,卻因為一夫作難而宗廟社稷毀於一旦。可如今竟再次捲土重來,咄咄逼人之勢猶如當年的虎狼秦國。 想自己畢生之願就是推翻暴秦,而且幾乎成功了,卻因為這個韓信的橫空出世而功虧一簣。 可惜,可歎! 張耳暗暗歎了口氣,在「秦」字上重重畫了一個圈,想要抹去,筆卻落在半空,怎麼也落不下去了,心中儘是不甘和無奈。 這個韓信,當真是當世翹楚,國士無雙,竟靠著殘破不堪的秦國強逆頹勢。想當初,天下皆反,諸侯伐秦,鉅鹿一戰秦軍精銳盡去,四塞輕陷,關中危在旦夕。咸陽城內,先是趙高殺胡亥,再是子嬰殺趙高,諸侯軍還沒有兵臨城下,秦國自己內部就亂了起來。 當時秦國國勢慘淡如此,關東皆反,秦人離心,所能號令的不過咸陽一城而已。咸陽城內剛剛經歷了二場政變,士民皆惶惶不安,又有諸侯大軍攻入關內。當時之勢,秦人自己都放棄了存國的希望,只等著諸侯軍前來接收咸陽。 可偏偏是韓信,靠著手底下一支鉅鹿逃出的殘兵,機遇巧合之下竟然入主了咸陽,成為了秦國這只在狂風暴雨中即將顛覆船隻的掌舵人。 張耳默然。 時也,命也!冥冥之中似乎有只無形的手,在主導著這其中的一切。鉅鹿之中,疲弱的楚軍爆發出了令人難以想像的戰鬥力,一戰徹底將四十萬秦國精銳擊潰,敲響了秦國的喪鐘。可僅僅是幾個月後的咸陽城下。韓信卻創造了奇跡,生生逼退了數倍於自己諸侯大軍,讓殘破不堪的秦國得以保存。 之後韓信的種種所為,更是讓張耳對他暗生佩服。他先是穩住國內局勢,休養生息,很明智的在諸侯混戰中保持中立,不參與關中的任何戰事。隨後千里馳援,在匈奴大軍的眼皮下救回了北軍殘餘,不但讓秦國多了一支生力軍,更重要的是重塑了秦人血液中好戰求勝的精神。 收上郡,攻漢中,傾國之力擊敗匈奴。接著平巴蜀,入南越收攏遺落嶺南的秦人,一步接著一步,有條不紊的恢復著秦國的國力,同時也消除了匈奴這個心腹大患。等到項羽劉邦等人意識到秦國的威脅時,秦國已經通過二年的勵精圖治,國力再次恢復到了當年。 張耳用筆在竹簡上緩緩寫下「韓信」兩字,不由苦笑。自己雖然少年得意,平生極為自負,可也自付若是自己,置身處地,絕做不到他今日的成績。 別人或許還看不清,張耳卻是個明白人,他已經隱隱感覺到了,秦國這次出關,必然會重新打造一個嶄新的大秦帝國。以韓信之能,絕不會有所失誤的,即便是戰神項羽,也難以逆轉天下歸秦之勢。 這麼看來自己在燕地的撲騰,無非就是為這亂世增添一些插曲而已。無論勝或者敗,都只是無濟於事,根本改變不了天下大勢。 「大王,燕王請你去帳中一敘。」 親兵的來報將張耳的思緒打斷,他抬起了頭,稍稍有些失神,點了點頭道:「去回稟燕王,我稍後就去。」 「諾。」 張耳起身整了整衣冠,這才走出營去。 他生個生性愛潔的人,即便是當年逃亡餓的飢腸轆轆的時候,仍然不忘清整衣冠,保持著名士形象。這也是他從骨子裡瞧不起臧荼的原因,臧荼就算高居王位,可骨子裡仍然是個老農,粗鄙、庸俗、見利忘義。 兩營隔著並不算太遠,兩軍隔著十數里地,一南一北互成犄角之勢,遠遠和趙歇的趙國大軍對持廣武。張耳逃離常山國後,他的心腹和部下不斷來投,雖然勢力遠遠不如臧荼的燕國大軍,只有不到三萬人的兵馬,卻大多是趙軍中的老卒,俱是精銳悍勇之士,戰力遠在燕軍之上,所以臧荼一直將這支趙軍視為依仗,這才收留了張耳。但卻將張耳看做手下一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未當做是平起平坐的諸侯王。 沒過多久,張耳便趕到了燕軍營地。守衛見是常山王,自然一路大開方便,任由張耳一路暢通無阻,直接馳至臧荼的王帳。 見到張耳走了進來,臧荼故作豪爽的哈哈大笑著迎了上去,一把握住張耳的手熱情的說道:「賢弟呀,你我多日未見,可是想死哥哥我了。」 臧荼的異常熱情讓張耳有些警惕,他不露聲色的輕輕甩開臧荼的手,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臉色卻堆滿了笑容,「燕王你太客氣了,不知招在下來是為何事?」 「來來來,先坐下再說。」 張耳架不住臧荼的熱情,只好被他按著坐下。 「不知賢弟對當前局勢有何看法。」才坐下沒多久,臧荼就迫不及待的直奔主題了。 臧荼是個粗俗之人,他身邊也沒有什麼可以值得依賴的人,算來算去也有張耳算個謀士,所以才特意將他召來問問。 張耳心想果然如此,看來也只有用得著的時候臧荼才會想起自己。他雖然有些不齒臧荼的為人,卻也知道兩個想在是唇齒相依,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若是完蛋了,自己也一定會死的很慘。 所以沉吟了會還是如實的說道:「如今中原戰事已起,秦國大軍自出函谷關以來攻勢猛烈,楚軍連連失利,已經丟失了十幾座城池,如今正堅守雒陽和滎陽,項羽的本部大軍也先後擊退了幾次秦軍的進攻,如今正在成皋僵持不下。我觀秦軍雖然略佔上風,但項羽絕非易於之輩,韓信就算能取勝,也必然是曠日持久的慘勝,況且還有齊國的劉邦在虎視眈眈,中原的戰事暫時是與我們無關了。」 臧荼卻點了點頭,臉色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他其實並不怎麼關心中原的局勢,因為對燕國來說,那裡太遠了,遠到他臧荼都懶得去想了。他只是燕王而已,最大的心願就是殺了韓廣佔領整個燕地,做名副其實的燕王而已。 張耳忍不住歎了口氣,天下之勢牽一髮而動全身,中原的戰局直接決定了天下的歸屬,可臧荼卻絲毫不以為意,只關注眼前和趙國的爭鬥,以為仗著地處偏僻就能遠離秦楚。由此可見臧荼是個多麼鼠目寸光的人,毫無大局意識。 臧荼果然關心的只是當前,張口問道:「賢弟你久為趙相,在這個趙歇又是熟悉至極,不知可有什麼好辦法能讓我們打敗趙軍嗎?」 張耳緩緩搖頭,面帶苦笑的說道:「燕王,你太高估我了。如今趙軍聲勢浩大,兵力遠在我們之上,而且趙地多精兵,相比我們燕兵就差了些。」 臧荼臉上滿是失望神色,「照你這麼說我們豈不是一點勝算都沒了嗎?」 「這到不是。」張耳沉吟道:「趙歇他比較是勞師遠征,據我所知,趙國的補給能力向來很差勁,他可是足足二十萬大軍,每日所耗錢糧絕對是個天文數字,所以趙歇他撐不了多久。我們只要按照當日我們所商量的那樣,內駐大軍於薊城,你我兩部依托薊城互為犄角之勢,這樣趙軍必然奈何不了我們,用不了多久就會不攻自破,糧盡退兵。」 臧荼點了點頭,臉上神色卻有些不甘心的問道:「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張耳搖了搖頭,「我確實想不出什麼其他的辦法了,而且趙歇身邊有很多是我舊時相識,深曉我的做事風格。我若設計佈局,極有可能被他們識破,倒不如中規中矩,靠著地利取勝,燕王你看如何?」 臧荼也只好點頭答應,「那也只能這樣了。」 「有勞賢弟你跑這麼一趟了,如今軍務繁忙,我就不留你了。」 張耳站起了身子,卻遲疑了半天,終究沒有移步離開。臧荼有些奇怪的看著他,說道:「賢弟可還有什麼事情嗎?」 張耳面露尷尬,有些促狹的說道:「燕王,今日我部將去曹掾那領糧,卻只領到了一半多些的月糧,現在又是大戰在即,總不能讓我手下人的人餓著肚子去打仗吧。」 臧荼恍然大悟,連忙拍了拍額頭連叫「該死」,隨後佯裝怒道:「來人。」 「在。」兩名親衛應聲走入。 臧荼怒目圓睜,「把那個狗雜碎的曹掾給我抓來。」 「諾。」 曹掾賈義很快就被帶了上來,這個賈義張耳倒是不陌生,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矮胖身材,走起來渾身如同一團肉球般。看見臧荼後連忙跪下,用極盡諂媚的聲音說道:「參見大王,不知大王找小的有何事?」 臧荼等著賈義,指著他的鼻子吼道:「常山王是寡人的兄弟,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扣減他的口糧。說,是不是被你貪污了。」 賈義混的渾身肥肉哆嗦,在地上連滾帶爬的來到臧荼腳前,抓住他的褲腿打著哭腔說道:「大王冤枉呀,冤枉呀。」 「有什麼好冤枉?」臧荼佯裝不知的問道。 賈義連忙抹去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急道:「大王你忘記了呀,前日趙軍的騎兵襲擊了我們的補給隊,如今軍中所存餘糧已經不多了,給常山王的糧草已經是我能拿出的最多了,不少我們燕軍的弟兄們都得挨著餓呢。」 說完賈義裝模作樣的抹了抹眼淚。一旁的張耳心中卻是冷笑不止,沒想到這個土包子臧荼倒是個演戲的高手。只可惜他當自己是傻瓜了,想用這些粗劣的伎倆就糊弄住自己。 心中雖然這麼想的,可張耳仍然裝出一副感動的涕零淚下樣子,對臧荼臉露慚愧的說道:「都是我不好,錯怪了燕王,還請燕王責罰。」 說完就要作勢跪下請罪,臧荼急忙上前扶起張耳,「你這是做什麼,你我本就是兄弟,哪還用得著行這種虛禮。」 張耳卻堅持要跪下請罪,兩人掐了半天,最終張耳還是擰不過臧荼,只好作罷。 待張耳走後,賈義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臉不解的問道臧荼,「大王,我們軍中不是存糧甚多嗎?為何卻要扣下常山王的口糧,他不也是我們的盟友嗎?」 臧荼悠悠的看著張耳慢慢消失的背影,忽的笑著問了個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你養過狗嗎?」 賈義一愣,有些不解的回道:「有過呀,可是和這有什麼關係。」 臧荼臉色露出得意的笑容,養狗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能喂太飽,否則它吃飽了就會想離開。而張耳就像我養的狗一樣,我不能餓壞他,也不能喂的太飽。 說完臧荼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起來,心中得意無比。要知道張耳可是項羽分封的重要諸侯王,地位猶在自己之上。如今卻對自己俯首稱臣,言聽計從,這如何能不讓他得意萬分。 與臧荼相比,趙歇就顯得急躁的很多了。這幾日因為前線戰事的不順讓他暴跳如雷,便親自前往前線,想要鼓舞士氣。 當初趙軍趁燕國空虛的時候偷襲後方,連連得手,一口氣吞下了兩郡之地,讓嘗到甜頭的趙歇欣喜若狂,更加抓緊催促大軍繼續攻擊。卻不料臧荼回防後燕地的戰事便陷入了僵持不下,趙軍雖然佔據了優勢,卻無法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同樣燕軍雖然也穩住了戰局,卻無力發動反攻收復失土。 戰勢的僵持讓趙歇叫苦連連,趙國本就底子薄弱,他自己又不擅長治國,任用的都是些指揮吹噓拍馬的大臣們,讓他們出好主意顯然是難如登天。二十萬大軍的出征,後勤的補給幾乎耗盡了趙國傾國之力。 如今糧草已經告罄,那時候趙軍無論怎麼用都得撤走了。 所以趙歇從邯鄲帶來了最後一批援軍,由他自己親自接過大軍的掌管權,爭取速戰速決。 趙歇只是出生於一個沒落的王室遠支,小時候就亡了國,隱姓埋名的東躲冬藏,更別說讀書這麼奢侈的事情。所以論起打仗,趙歇不過四個不入流的菜鳥。 可他偏偏滿懷信心的接過指揮大軍,一到任後便催促趙軍將領倉促出戰,被燕軍所趁,皆連大敗而歸。趙歇卻不思會改,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停的催促將領們去迎戰殺敵。 趙歇的不按常理出牌,倒是讓臧荼和張耳倍感壓力,這種不計損失的瘋狂打法,讓之前張耳的猜測大半落空。 靠著強大的實力,趙軍雖然損失慘,但卻是一步步緊逼燕軍,最後將戰線推到了燕都薊城城下。 薊城雖是當年漁陽郡的郡治所在,卻從沒經歷多大的戰事,所以城牆並不高大。當年東胡和匈奴南侵秦地時,曾經掠奪過漁陽郡,還將城牆也毀了大半。 所以若是燕軍據城死後的話,那無疑是自尋死路,破損的城牆絕對依仗不了,所以臧荼將主力部隊留在了城外,薊城財會只是臨時而已。 趙歇一心求戰,當初趙軍趁燕國空虛的時候偷襲後方,連連得手,一口氣吞下了兩郡之地,讓嘗到甜頭的趙歇欣喜若狂,更加抓緊催促大軍繼續攻擊。卻不料臧荼回防後燕地的戰事便陷入了僵持不下,趙軍雖然佔據了優勢,卻無法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同樣燕軍雖然也穩住了戰局,卻無力發動反攻收復失土。 戰勢的僵持讓趙歇叫苦連連,趙國本就底子薄弱,他自己又不擅長治國,任用的都是些指揮吹噓拍馬的大臣們,讓他們出好主意顯然是難如登天。二十萬大軍的出征,後勤的補給幾乎耗盡了趙國傾國之力。 如今糧草已經告罄,那時候趙軍無論怎麼用都得撤走了。 所以趙歇從邯鄲帶來了最後一批援軍,由他自己親自接過大軍的掌管權,爭取速戰速決。 趙歇只是出生於一個沒落的王室遠支,小時候就亡了國,隱姓埋名的東躲冬藏,更別說讀書這麼奢侈的事情。所以論起打仗,趙歇不過四個不入流的菜鳥。 可他偏偏滿懷信心的接過指揮大軍,一到任後便催促趙軍將領倉促出戰,被燕軍所趁,皆連大敗而歸。趙歇卻不思會改,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停的催促將領們去迎戰殺敵。 趙歇的不按常理出牌,倒是讓臧荼和張耳倍感壓力,這種不計損失的瘋狂打法,讓之前張耳的猜測大半落空。 靠著強大的實力,趙軍雖然損失慘,但卻是一步步緊逼燕軍,最後將戰線推到了燕都薊城城下。 薊城雖是當年漁陽郡的郡治所在,卻從沒經歷多大的戰事,所以城牆並不高大。當年東胡和匈奴南侵秦地時,曾經掠奪過漁陽郡,還將城牆也毀了大半。 第211章 收編俘虜 戰場之上,趙軍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燕軍正在趙國鐵騎的衝擊之下節節敗退,雖仍能勉強保持著隊列,卻也離潰散不遠了。 張耳渾身浴血,一向喜潔的他此刻已經毫無形象可言。他雙眼血紅,揮舞著劍帶著部下左突由沖,想要鑿穿趙軍的方陣,逆轉戰局。可是他的部下仍然驍勇,可畢竟人少,在趙軍的層層包圍下衝勢漸緩,最後停了下來。 趙兵善戰,雖只是倉促成軍的烏合之眾,但也勝於臧荼的燕軍,一戰之下,強弱便見分曉。 仗著三萬精銳騎兵,趙軍攻勢勢如破竹,騎兵仗著巨大的衝擊力,生生將燕軍方陣鑿穿。燕卒大恐,紛紛丟下兵器掉頭就跑,臧荼見勢不妙,急忙帶著親衛逃入薊城。見主將也跑了,燕軍便一哄而散,十餘萬人潰不成軍。 靠著部下的拚殺衝殺,張耳也僥倖的衝出重圍,帶著手下的五千殘兵衝入了薊城。趙歇欣喜若狂下一面下令收編俘虜的燕軍,同時下令將薊城團團圍住,即可展開攻城。 薊城雖然殘破,但畢竟曾是燕國七百年的都城,城牆主體仍然保存,城內的燕兵憑此拚死抵抗。趙軍倉促攻城,攻城準備都未做好,倉促之下在燕人的頑抗下死傷慘重。這時如果趙歇心智堅忍些,不顧死傷繼續發力攻城,趁著燕軍立足未穩攻下薊城將臧荼和張耳都殺了,那麼燕地便很快就會平定。 可惜趙歇鼠目寸光,心疼兵卒的折損,想著反正臧荼反正也已經要完蛋了,不如放他在撲騰幾天。便下令大軍一部圍城,剩下的繞過薊城攻略燕國東部的領土。 也就是趙歇的麻痺,讓燕軍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連夜收攏殘兵,加固了城防。到了趙歇意識過來時已經為時已晚,薊城已經難以攻下。只好圍而不攻,將臧荼和張耳困死在薊城之中,一面抓緊打造攻城器械。 薊城之中,臧荼猶如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便以為是趙軍攻入了薊城,驚慌失措的想要逃命。在燕國大臣將軍們的支持下,張耳全盤接手了薊城的防務,一面加固城防,一面跑出趕死之士衝出趙軍的包圍,向項羽求援。 此時遠在楚地的項羽,似乎成了燕國唯一的救星了,也成了張耳不斷鼓舞城中士氣的最後手段。儘管也心中知道項羽已經自身難保了,絕不會出兵遙遠的燕地,但他仍然堅持派出死士突圍求援,僅僅是做給全城的軍民們看的而已。 畢竟天下皆知,項羽是一個善於創造奇跡的人,鉅鹿之戰、彭城之戰,一場場輝煌的勝利無不是如同神話般的讓人不可思議。在項羽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 趙軍並不擅長攻城,這點從他們蹩腳的攻城手段就可以看出。也幸得如此,張耳才靠著殘破的薊城強撐了十幾日。不過另外一個問題便凸顯出來了,那就是糧草的問題。 薊城雖是燕都,卻並不是糧倉所在,城內所存的糧草並不是很多。張耳現在手頭還有五萬多的殘兵,再加上城內二十多萬燕人的吃用,存糧最多也只能再支撐半個月了。到那個時候,就算趙軍沒有攻破薊城,城內的人也要活活餓死。 趙歇也正是看準了這點,所以才採取了圍而不攻的戰術。雖然明知困守薊城是死局,城內的張耳卻也是毫無辦法。 趙軍營內帳中,管樂之聲遠遠可聞,趙歇滿臉通紅,舉著酒杯哈哈大笑道:「來,諸位愛卿,為我大趙國運昌榮乾一杯。」 營中眾人連忙站起回敬,一時阿諛之詞不絕於耳。趙歇興奮的漲紅著臉,瞇著眼睛一副沉醉其中的樣子。 他確實是高興,相當的高興。要知道二年前他還是個放牛的牛倌,而現在確實趙地之王、河北之主,吞併燕地之後,趙國的國土將得到大幅度擴張,意思囊括了幾乎整個河北。除了西南角的魏國和西北殘喘延續的遼東國外,河北已經是趙歇的囊中之物。單從國土上而言,趙歇已經超過了漢王劉邦,一躍成為了天下第三勢力。 但這僅僅是表面而已,燕地是新收之地,士民皆未歸心。再加上這次趙國攻下燕地,自身也是損失近半,且還有燕國的殘存勢力固守薊城,讓他寢食難安。 但不管怎麼說,趙歇的自尊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初張耳和陳余找到他立他為趙王時,幾乎沒有一個人對他心服,張耳和陳余二人也不過是把他當做一個聽話的傀儡,藉著他趙國王族的身份想要控制趙國。 幸而天祐大趙,張耳和陳余反目成仇,趙歇趁機收攏了一部分忠心自己的勢力。隨後張耳怒走,陳余則死在了彭城之戰楚軍的鐵蹄之下,趙歇這才成為了真正的趙王。 初嘗王權滋味的趙歇迫不及待的想要證明自己,他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趙歇是憑著自己的真材實料坐上這個趙王王位的,而不是靠著張耳和陳余這兩個傢伙的主意。 事實上他也是幸運的,因為他碰到了比他還要蠢的臧荼,趙歇第一次親自指揮的大戰就得以大獲全勝,更重要的是他擊敗了一直瞧不起他的張耳,心中大為痛快。 趙歇雖然是趙國王室,但趙國滅亡的時候他才十歲多些,父母皆死於戰亂之中,他便成了孤兒,靠著給人放牛為生。張耳當初為趙相時,因為瞧不起他的粗鄙,時常出言相諷,讓趙歇心中記恨不已,常思報仇。 這一次更是傾國之力北上,要的就是除掉張耳,如今這個心願眼看就要實現了,趙歇心中怎麼能不得意萬分。 所以一直不善飲的他如今不惜喝的爛醉如泥,只是為了放縱心中的痛快。 酒過三盅,酒興正濃,趙歇已經喝得分不著東西南北。睜著惺忪的雙眼,看著帳內一個個放浪形骸的大臣將軍們,趙歇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領,醉的口齒不清的說道:「你說……說,我比那張耳如何?」 「張耳算個屁。」那人朝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大王你是什麼人,怎麼能自墮身份和他相提並論。」 趙歇哈哈大笑起來。「說的好,張耳算個屁呀,寡人這就去提著他的腦袋出來。」說完跌跌撞撞的想要走出去,卻不知道被誰伸出的腿給絆倒,倒在地毯上也不起來,只是大笑起來,醉態十足。 這是帳簾忽然被揎開,一股冷風沿著縫隙灌入,迎頭的趙歇被冷風一吹,頓時打了一寒戰。 「大王。」一名趙兵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跪在趙歇身前滿臉的焦急的說道:「大事不好了,代縣失守了。」 帳內太過吵鬧,那士卒的聲音傳的並不是很開,所以聽見的人只有小半,剩下人仍然若無其事的喝酒取樂。 趙歇此時腦子裡一團漿糊,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到了「代縣失守」這幾個字,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仍然瞇著眼胡思亂想著。忽然間反應了過來,霍的坐了起來,失聲道:「你說什麼?」 「大王,代縣失守了。」那士卒滿臉焦急的喊道。 這時眾人已經聽得真切了,帳內一時鴉雀無聲,只聽見趙歇粗重的呼吸聲。 趙歇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快、快、快,我們立即拔營奪回代縣。」 代縣位處北疆要衝之地,東鄰繁峙,西接原平,南界五台,北毗山陰,是代郡郡治所在,也是當年趙國北部重要的屏障。 始皇帝滅趙後,代縣因為是銜接長城和內地的重要樞紐,便做為長城駐戍大軍重要的營地之一被保留了下來。代郡也成了北地八郡中最最重要的郡縣之一,地位僅次於北軍大營所在地膚施,聲勢鼎盛之時駐有六萬精銳北軍。 可惜當初王離南下平叛時,將北地的精兵抽調一空。後鉅鹿慘敗後,秦軍的在北地的勢力迅速萎縮,代縣因為緊臨趙地,所以被最先放棄。趙歇、陳余佔據代郡後,便將此處作為了根基所在。可以說代縣是趙國除了邯鄲外最為重要的城池了,被趙國北部領土的中心所在,也是這次入侵燕地的大本營。 因為匈奴被秦國擊敗後勢力萎縮,新盛起的樓煩忙於草原上的爭奪,而無暇南顧。趙國北部除了燕國外已經再無威脅,所以趙歇放些的將代地的軍隊悉數徵調,用以增援燕地的前線。 就在趙國毫無防備之下,一隊萬人的黑色騎兵卻忽然殺到了代縣城下,而城內只有不到一千的老弱之卒。一陣箭雨射上城頭,倉促應戰的趙兵便一哄而散,讓來敵輕易攻上城頭,隨即大開城門,萬餘騎兵蜂擁而入。 聽到代縣失陷的消息後,趙歇驚恐頓時驚恐不已。要知道代縣不僅是他的老巢所在,扼住了趙國大軍退路,同時也是趙軍的糧草輜重所在,若是不能奪回代縣的話,恐怕大軍很快就會因為糧盡而嘩變。 趙軍倉促從燕地徹兵,急忙朝著代縣趕回。在路上趙歇又得知此時代縣城頭已經遍插秦軍旗幟,這股來歷不明的大軍竟然是秦軍,一時驚駭不已。 趙歇之前想過可能是張耳的奇兵,也可能是樓煩人渾水摸魚,甚至想過是魏國來趁火打劫,但絕對沒想過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秦國。 要知道秦國此時正大張旗鼓的出兵函谷關,以韓信為主帥的三十萬秦國大軍正在中原和楚軍鏖戰,任誰也想不到秦國居然會膽大至此,居然千里迢迢的來攻打趙國。 趙歇一時慌了神,他實在想不通秦軍突然出現在趙國北部,還奪取了要地代縣代表著什麼。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會不會是中原的項羽已經完蛋了,是不是河東和邯鄲都丟了,秦軍這才打到了代地。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前去代縣肯定是送死了。 趙歇急忙下令大軍停止行軍,原地待命。趙歇的猶豫讓正在後方防止燕軍反攻趙國的大將軍辛劇大驚失色,他深知軍情如火,而趙歇卻既不進也不退,白白的將十幾萬大軍耗在這裡。他連夜趕回營中求見趙歇,面呈利害關係。 當趙歇告訴他來襲的是秦軍,又將心中所擔心之事說出時,辛劇不由又氣有笑。氣的是這個大王竟然如此置大軍的生死如同兒戲,笑的是這個趙王腦子確實不好使,竟有如此可愛的想法。 且不說秦國有沒有實力在這麼快的時間內擊敗項羽,就算擊敗了項羽,也應該是趁勝追擊,不給項羽喘息的機會。再加上東邊還有虎視眈眈的劉邦,韓信除非是腦子壞掉了,才會揮軍北上功打河北。 再說就算秦軍北上,魏國和趙國留守部隊就算再不濟,也不至於連個報信的人都逃不出來。所以辛劇料定這部秦軍一定是秦國輕騎遠道突襲,想要來河北趁趙燕大戰時趁火打劫,火中取粟的。 這麼說來秦軍人數絕對不會太多,很可能只是一支小部隊,真正的主力仍然在中原和楚軍鏖戰。 待辛劇將猜測說出,趙歇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說趙歇有一個好習慣,那就是他雖然固執己見、剛愎自用,但一旦意識到了自己錯了,就會馬上去改正。於是下令天明後趙軍立即拔營,繼續西進趕回代縣,一擁而上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將這部秦軍撲殺。 朝令夕改,突如其來的命令變更讓趙軍不知所以,一時間軍中謠言四起,有人說邯鄲丟了,有人說秦軍度過了大河正在攻打趙地,甚至有人說項羽北上攻下了邯鄲。種種謠言讓趙軍士卒恐懼不已,將士皆心懷懼意。 其實辛劇只猜對了一般,這支秦軍確實只是輕騎突襲,兵力並沒有多少,只有三萬餘騎,俱是輕裝快馬騎兵。 但他仍然沒有料到,這支騎兵卻並不是秦軍偏師,而是韓信一手布下的戰略,那就是南守北攻。南部大軍和楚軍在中原鏖戰,吸引天下人的目光,而北面駐紮在九原郡的秦軍精銳騎兵從漠南穿插,沿著長城北麓繞道進入趙地,攻擊正在和燕國激戰中的趙國。 而這支奇兵的統帥正是韓信本人。王涇早已經秘密前往函谷關,接替了韓信的指揮大權。為了掩護這支奇兵的行跡,扔詐稱韓信在秦國大軍中,打的仍然是他的節杖和大旗。 不得不說韓信此舉冒了很大的險,一方面他自己離開中原戰場,留下秦國大軍對抗項羽的楚軍,這無疑需要極大的膽量和魄力。 要知道項羽是什麼人,這天底下除了韓信外,幾乎沒有人能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秦國的中原大軍是秦國的主力所在,若是有失的話那秦國無疑會元氣大傷,幾乎可以斷言將一蹶不振了。 為了力保南面不會有失,韓信秘密調回了王涇,令他暫代主帥之職,由張良為軍事,趙無忌和英布等人為將,力保秦軍不失。王涇在軍中聲望本就極高,才能和經驗也足以擔此大任,又有算無遺策的張良在,兼之英布、趙無忌之勇,秦軍即便小挫,想要自保卻絕非難事。 而韓信則親自前往新收復的九原郡,接掌了四萬精騎。要出其不意的突襲趙國,那必然要借道穿越樓煩之地。樓煩如今雖然對秦國納貢稱臣,但聰明人都知道這種關係不過是權宜之計,若有機會的話,樓煩王昆莫絕對不介意背後捅秦國一刀。就算不出兵直接伏擊秦軍,也會將消息洩露給趙軍。 所以這一路秦軍人數一定不能多,而且要迅速穿過漠南,期間盡可能少的停留。 於是韓信精選三萬騎兵,剩下一萬多人繼續在營中正常操練,以此蒙蔽樓煩匈奴在九原的探子。他和李左車蒙石三人則率三萬鐵騎,人皆雙馬,日夜不停的策馬趕路。路上並不停留,騎士困極了救災奔跑的馬背上小憩會,若遇見草原牧民則一個不留,防止走漏消息。 正是靠著如此,秦軍才在短短六天內猶如閃電般快速的穿過了漠南,輕取了空虛無比的長城關隘,突然出現在了代地。 而此時的趙國主力大軍正在薊城下燕軍鏖戰,趙歇正躊躇滿志的想要吞併燕地,做他的河北王。 趙國內地的空虛給了秦軍可乘之機,先鋒蒙石部迅速的攻下了代縣。韓信到達代縣後,所幸大張旗鼓,打出秦軍的旗號。以此為據點,秦軍鐵騎四出,將代地的縣城紛紛攻陷,趕在趙歇回援前控制了代縣四周。 代郡曾是北軍所轄的八郡之一,這裡因為是邊郡,民風彪悍,民大多擅弓馬騎射,當年北軍中就有著大量的代人從軍。相反中原實行的那套苛政,在這裡倒是沒那麼嚴重,所以代人對秦國倒也沒有什太多的惡感,秦軍佔領空虛代地也是輕而易舉,並沒有受到什麼激烈的抵抗。 第212章 虛實之間 灰濛濛的天,空氣中壓抑的厲害。 干冷的風在林中呼呼作響,吹在臉上生生做疼。李左車渾身都縮進了厚厚的棉衣中,仍然哆嗦的厲害。 他雖然也精通劍術,但體制和習慣了寒苦的軍中老卒可自然不能相比。一些身材魁梧的士卒只是穿著一些簡單的裌襖就渾身熱騰騰的冒著白氣,相比較幾乎裹成一團的李左車,就顯得滑稽許多,一些士卒甚至咧開嘴毫不掩飾對李左車的取笑之意。 林中雖有數萬人馬正在休息,卻安靜異常,秦軍士卒都默默的依在樹樁上慢慢的嚼乾糧,馬嘴上也套上了轡頭,防止有驚馬喧嘩。 因為天氣寒風,袋中的乾糧早已經凍的硬邦邦的如同馬革一般,秦兵只好用牙齒費力的咬下一小塊,然後含在嘴中溫潤,再慢慢的咀嚼嚥下。 這些士兵大多都是從軍多年的老卒,久經了生死之戰,所以並沒有新兵身上隨處可見的慌亂和緊張,更多的是冷靜和從容。很少有人交頭接耳,各自都盡量的補充體力,養足力氣以待隨後的大戰。 一陣寒風吹來,李左車忍不住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抱著手哆嗦了半天。 看著平時總是一副儒雅的李左車如此窘樣,韓信忍不住笑了笑,「真有這麼冷嗎?」 「早叫你做馬車來,你還不肯,現在知道苦了吧。」 李左車抬頭哆嗦道:「我怎麼也是堂堂李牧的後代,讓別人知道我坐馬車的話,那豈不是丟人丟大了。」 韓信撇了撇嘴,有些好笑的說道:「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你繼續吧。」 李左車哆嗦了真,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不顧形象的剁了會腳,這才稍稍有了些暖意。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鄒眉說道:「看這樣子馬上就下雪了,我看最多撐到天黑前,我們得早做準備了。」 韓信點了點頭,抬頭看著天,若有所思。 這是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騎正朝這飛奔而來,待近些才看清正是蒙石。 蒙石在韓信數丈外飛身下馬,旁邊早已後者的親兵飛快的上前嫻熟的拉住還在奔跑的戰馬。蒙石踹著熱氣,一把接過另一名親兵遞來的酒囊,溫熱的烈酒下肚,頓時渾身毛孔猛縮,寒意消去大半。 「痛快。」蒙石一飲而盡,滿意的抹了抹嘴,大笑著撫肚說道。二年的軍旅時光,讓這個當初還略帶稚嫩的少年迅速長大,體型也日漸魁梧,也學著他父親的房子蓄起了鬍鬚,現在看上去已經再沒有當年半點的孩子氣,到像足了青年時代的蒙恬。 韓信笑著又扔去一袋酒,「怎麼樣了。」 蒙石垂涎欲滴的伸手接過酒,剛想飲酒,聽著韓信問起又急忙放了下來。 「趙軍就在十里外的襜林,趙歇大概是擔心風雪,所以正在那裡紮營。」 「襜林」。李左車鄒起眉頭,「看來這個趙歇倒是不蠢,手下應該有些能人。襜林那個地方看似四面受敵,可東、西、北三面卻是地勢狹窄,並不利於大軍展開,唯一的南面確實迎風開頭,而且自低向高,也不利於衝擊。」 韓信微微一笑,「不利於攻擊並不代表不能攻擊,你能想到這些那趙歇肯定也能想到。一旦大雪落下地面積雪,那騎兵就絕難仗著衝勢衝擊,所以趙軍肯定會疏忽大意,以為我們不會主動攻擊。」 李左車略微思慮,便猜到了韓信的想法,笑道:「上將軍你的意思是想趁著積雪未成,而趙軍又放鬆警惕的時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嗎?」 韓信哈哈一笑,「知我者,左車也!」 「這倒是個好辦法,趙軍是疲憊之軍,在風雪中的戒心定會降到最低。」李左車一掃剛才的狼狽樣,重新恢復了那個從容不怕的謀士,沉吟了會又說道。「我看不如我們再派出一支偏師,從西北順風攻擊。西北有一谷口,雖然地勢狹窄,但容納幾千人還是可以的,若是順著風雪從那裡廣佈旗幟,多加吶喊,定然會擾亂趙軍軍心。」 韓信眼中一亮,精神也為之一奮。「嗯,好計,那你帶著五千騎士從那裡埋伏。我和蒙石各領一軍從南面突入,僵持時你突然從北面殺至,不需硬功,只需要虛張聲勢,藉著風雪之勢震懾趙軍軍心。」 李左車呵呵一笑,「造勢可是我的強項,你盡可放心。」 韓信抬頭又看了看天,說道:「下令全軍在原地繼續休整,半個時辰後全軍出發。」 「諾。」蒙石大聲領命,隨即退下準備行軍事項去了。 一旁的李左車猶豫了會,還是開口說道:「上將軍,其實我一直不贊成你親自領兵犯險,尤其是這種以少迎多的苦仗。」 韓信卻不以為意的說道:「打仗嘛,哪有不冒險的事情。」 李左車忍不住說道。「可是上將軍,你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僅僅在是個將軍了,你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秦國之主,你見過哪個國君會親自領兵上陣犯險的。」 韓信臉上泛起笑容,張嘴說道:「趙武靈王。」 李左車一窒,心中想道怎麼忘了這個前輩,到被韓信的反駁弄的一時啞口無言。 韓信自然知道了李左車的好意,輕輕的咳了咳說道:「你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可你讓我像歷代秦王那樣被拘禁在咸陽城內,我真的做不到。若是成為了那樣的秦王,或者還有什麼意思。」 「我是靠軍功起家,戰場上的韓信才是真正的韓信,就像項羽一樣,離開了戰場,我們什麼都不是。天下平定也就這幾年的事情了,無論我是勝者還是敗者,以後生活都必然歸於平靜,到不如趁現在好好享受一下,以後來了也能多一些回憶。」 李左車聽出了韓信話中意思,歎了口氣,也不再勸了,只是叮囑他再三小心,不要將自己置身於險地。 半個時辰後,秦軍紛紛在軍官的喝令下上馬,多餘的戰馬被留在了樹林,剩下的近三萬騎猶如狂風般呼嘯著衝出樹林。 …… 到了黃昏時分,雪花紛紛落下,先是零星的幾片,落在地上很快就融化了,隨後漸漸變大,最後成了鵝毛大雪。 十二月的燕趙之地,北風凜冽,大雪紛飛。 趙人時代居住在北地,對這裡的氣候早已熟悉。吃過晚飯後,趙卒紛紛鑽回溫暖的營帳抱頭大睡,只有那些倒霉被安排值勤的士卒罵罵咧咧的握著長槍,哆哆嗦嗦的爬上哨塔。 因為回軍倉促,趙歇也沒有帶上歌姬舞樂,不過他心中憂心忡忡,也無心尋樂,在侍女的服侍下早早的睡下了。 大雪落下,滴水成冰,不用幾個時辰地上就會積起厚厚一層雪雪,這種鬼天氣若是有人來偷襲,那真是吃飽了撐著。且不說在雪地中行走困難,行蹤也根本無法掩飾。所以趙歇十分放心的睡下了。 才剛睡下沒多久,迷迷糊糊在趙歇便被帳外的喊叫聲喊醒,慌慌張張爬了起來,卻聽親兵稟報說秦軍來襲,頓時驚慌失措,急忙召大將軍辛劇來見。 片刻之後,渾身甲冑的辛劇匆匆趕來,也來不行禮便大致的將軍情告之趙歇,隨後便趕至前線繼續指揮戰事。 原來趙軍入睡後不久,秦軍輕騎便頂著風雪從南邊出其不意的殺至。趙軍雖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地處上風口,秦軍的衝擊之勢大大削弱,攻入趙軍營地後不就便被辛劇組織防禦給抵擋住了。 秦軍衝勢漸緩,難以突破辛劇組織起來的防線。便轉而四散開來,追殺營中慌亂四散的趙兵。趙軍雖然被秦軍所襲死傷慘重,卻在辛劇的組織下漸漸站穩腳跟,越來越多的潰卒加入了方陣中,轉而向秦軍壓迫而去。秦軍則被趙軍方陣壓迫,不斷後撤,形勢開始有利於趙軍了。 趙歇見此,頓時轉憂為喜。雖說他的大軍死傷慘重,可是如果能將入侵的秦軍一舉殲滅的話,那不管損失多大都是值得的。他趙歇可以佔據河北後再重整旗鼓,只要地盤還在,他仍然可以從趙人中源源不斷的招募新的士卒。 所以只要能擊敗秦軍,再大的損失趙歇都是能接受的。 秦軍開始節節退步,似乎想脫離趙軍利用騎兵的快速逃脫戰場。辛劇很快就發現了秦軍的企圖,親自帶領趙軍朝著秦軍側翼發動猛攻,想要截斷秦軍的退路。 可是誰都沒有注意到,趙軍因為急於反撲原本牢不可破的陣型被拉長變形,前面的士兵被秦軍所阻亂哄哄的擠成一團,後面的士兵拚命想要往前衝,趙軍的陣型變得混亂不堪,而趙歇和辛劇卻渾然不覺。 忽然趙軍的後方一陣喧嘩,震天的殺聲忽然想起,數千鐵騎轟然殺自,其後旌旗閃動,號角震天,隱隱的看去竟不知有多少秦軍。 趙軍脆弱的後方在秦軍鐵騎的衝下一觸即潰,正在奮力向前的趙軍猛的回頭看向後方,卻只看見鋪天蓋地的秦軍夾雜著風雪殺至。韓信見機,急令前方秦軍停止退勢,迅速整齊凌亂的隊列,皆舉刀高呼萬歲,瞬間士氣大振,掉馬猛烈衝向趙軍。 南北夾擊下,驚慌失措的趙軍頓時大敗,秦軍鐵騎一路勢如破竹的插進趙軍中,將趙軍橫腰切割成兩段,首尾斷絕。趙兵紛紛丟下兵器,四散逃開,秦軍也不追殺潰兵,只是集中一處突擊趙軍結陣防禦的地方。 趙歇見勢不妙,在親軍的護衛下丟下大軍抱頭逃竄,秦軍追趕不及竟被他朝西一路逃了出去。辛劇則不肯放棄部下,扔在軍中拚死抵抗,直到渾身浴血,力竭被俘,趙軍中的抵抗才漸漸平息。 此戰秦軍大破趙軍,十三萬趙軍在秦軍的鐵騎下潰不成軍,死傷四萬,被俘者不下六萬,趙歇逃亡恆山郡收攏殘軍,僅得不足一萬的殘兵。 但秦軍自身的死傷也極其慘重,尤其是在和趙軍陷入鏖戰時損失驚人,一戰下來秦軍鐵騎折損過半,餘者皆是有傷在身,一時也無力再南下攻略趙地。只得退兵固守,一面收攏趙軍降卒,想將其收為己用。 新立的軍營中,五花大綁的辛劇被押送到了韓信面前。 「跪下。」旁邊的親兵怒目高呼。 辛劇猛的抬起頭,重重一口唾沫朝著韓信飛去,幸虧韓信躲得快,才沒有沾上穢物。 一旁的親兵大怒,霍得拔出刀來擱在辛劇的脖上,辛劇卻絲毫不畏懼,反而努力的抬起頭來大聲傲然道:「我辛劇生是趙人,死是趙鬼,絕不跪秦狗。」 韓信卻也不生氣,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親兵退下,那親兵只得面帶悻悻的收刀退下。韓信笑著看向辛劇,只見他五十歲上下的年紀,眼如銅鈴,虯髯並發,相貌極有威勢,一看就是一名錚錚鐵骨的燕趙大漢,雖然渾身浴血可氣勢並不弱。 韓信不由心中暗暗喝彩,上前笑瞇瞇的為辛劇解綁。辛劇一愣,瞇著眼看著韓信,也不拒絕。待鬆綁後揉了揉手腕,忽然目光中殺機一閃,伸手猛的抓向韓信的脖子,竟想置他於死地。 他從軍多年,打鬥的經驗何其豐富。他見韓信雖然身材不凡,身子去一點都不健碩,想來只是個會花拳繡腿的風雅之士而已。見他如此輕敵大意,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想要出手殺了韓信,然後再自盡,這樣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韓信不但不是個文弱的風雅之士,反而武功遠在他之上。當辛劇的右手探到韓信喉前一寸時,見韓信絲毫不躲閃,心中頓時狂喜。眼看就要得手的時候,卻忽然眼前一花,失去了韓信的身影,一時駭然。 韓信已經閃到他的身側,伸手按住他的雙手,輕易的將他雙手脫臼。 「還要打嗎?」 辛劇驚恐萬分的看著韓信,眼中閃過數個念頭,隨即連帶黯然的搖了搖頭,「不了,我不是你的對手,又何必自取其辱呢。要殺要剮,你悉聽尊便就是了,若鄒一鄒眉,我辛劇就不是趙國的好漢。」 韓信呵呵一笑,「如此忠義之士,我韓信敬重還來不及呢,為何殺你?」 辛劇重重的哼了聲,嗤之以鼻道:「少來這一套,我不會投降秦人的,我辛劇一生最敬重的就是寧死不拋棄趙國的李牧大將軍,今日能有幸和他同命為國捐軀,豈不快哉。」 說完仰天大笑起來,笑完之士低頭喊了一句:「來吧。」隨即閉目不再言語。 韓信眼睛看向李左車,露出笑容,使了個眼神。李左車先是搖頭,後來實在掐不過韓信,只好清了清嗓子說道:「辛老將軍,可曾認得在下嗎?」 辛劇聞言睜開眼,滿臉狐疑的大量了番李左車,依稀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那裡曾見過。 李左車苦笑著又說道:「老將軍當年跟隨家祖駐守雁門,當年左車年少時曾經見過將軍數面,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 辛劇猛的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說道:「你是……你是小將軍?」 李左車面露無奈的神色,點了點頭說道:「正是,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老將軍仍然鐵骨錚錚、風采依舊,真是讓左車佩服。」 李左車的父親是李牧的獨子,在軍中被部下稱為少將軍,按這推下去,李左車自然就是小將軍了。當初李牧無罪憤而自盡時,其子和數百名部下齊齊自殺以伴,以報李牧。 辛劇搖了搖頭歎了口,道:「哪裡風采依舊,如今老夫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只是心念故國所以才終日操勞,我也是迫不得已呢。」 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上下打量了番李左車,見他全身潔整,並不像秦國的階下囚,反而像座上賓,頓時疑心大起,張口問道:「小將軍你可也是被秦軍所俘。」 李左車面帶苦澀,還不知道怎麼回答,卻見一旁韓信笑著說道:「這你就說錯了,左車兄不但不是我們的帳下之人,反而在我大秦中居國尉左丞之職,爵封左庶長,職同九卿,掌天下武職變更。」 「你!」辛劇猛的瞪向李左車,面色說不出的惋惜和憤怒,「小將軍,大將軍寧死不叛趙國,如今你卻投靠秦國,幫助暴秦來攻打我們趙國的領地,殺害我們趙國的子民,你於心何忍?你有何面目去見泉下的大將軍?」 李左車緩緩搖頭,「老將軍,我且問你,當年我祖父如此忠心趙王遷,可卻落得個什麼下場?如今這趙歇自封趙王,你看他可是明君的樣子?趙人在他的治下可無怨言?如今趙地十室九空,遠不如當年秦國所佔之時,這就是你想要的光復趙國?」 辛劇只是自顧著搖頭,「就算趙王負了大將軍,大將軍臨死前也是絕無叛意,你若心中埋怨趙國不遠效力我可以理解,可你卻跑去秦國為官,身為大將軍的孫子,這如何說的過去。」 第213章 平定趙地 李左車揚了揚眉,「如果這個秦國不在是以前的秦國的呢?」 辛劇重重的哼了一聲,「一樣的衣甲,一樣的旗號,如何不是當年坑殺我四十萬趙軍的秦人?難不成小將軍你自欺欺人,以為秦國換了個君主就不是以前的秦國了嗎?」 李左車搖頭,「你若是去咸陽見見,就知道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秦國早已經不是當年的贏氏暴秦了。當年歷代秦王,皆以殘暴治軍,如今上將軍確實仁義之主,不思殺戮,只求人心。當年秦國獨尊霸道法家,罷黜諸子學說,如今的秦國能以一種包容的心態對待各種學術,就連當年推崇『兼愛非攻』的墨家都已經與秦國合作了,可見今日之秦國早已經不是當年之秦國。」 辛劇一怔,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墨家也投靠了秦國?怎麼可能,歷代鉅子不是堅決反對秦國殘暴的律法的嗎?」 墨家好俠義,趙地多俠客,所以士民皆受墨家俠義的思想影響甚深。辛劇少時曾師從墨者,學習擊劍之術,所以十分崇尚墨者的俠客精神,這才會有些無法接受墨家也會投靠秦國的事實。 韓信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了一塊令牌。「這是墨家的鉅子令,見令如見鉅子,墨家鉅子元宗是我師伯,他讓我持此令牌號令趙地墨者從命,你可信?」 辛劇將信將疑的接過了鉅子令,看此物非金非木,卻沉甸甸的,上面刻著一個小篆撰寫的「墨」字,倒不像上面假冒之物,何況以韓信的身份,決不能隨口說出這種無稽的話來。 辛劇心中倒是信了幾分,將鉅子令遞還韓信後,仍然不服氣的哼道:「我不知道你用上面手段欺騙了墨家,但我辛劇是不是投靠你們秦國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辛劇祖上數代皆是食趙祿,如何能夠叛趙歸秦。」 「韓信,我敬重你是個漢子,說實話你的本事我也很欽佩,你若真覺得敬重我,那就給我給痛快,也好讓我青史留名,像李牧大將軍一樣做個趙國的忠魂如何?」 韓信有些憐憫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我的我告訴你你不但不會青史留名,反而會留下罵名,說你食古不化,愚忠誤國,那你該如何?如果我再告訴你連趙國都不會再存在了,這天下將不再有楚齊韓魏趙燕,當然也會有什麼漢南越臨江衡山等等,天下將只會有一個名字,一個國家,一個君主。大一統的時代已經到來,七國爭雄的時代已經被歷史的車輪所摒棄。」 「你不要妄想再做什麼趙國的忠臣名垂青史,因為趙國已經徹底的成為了歷史。同樣,你歸順了我也不會有人唾棄你,後人只會稱讚你良禽擇木而棲,是識時務者的俊傑。」 辛劇面色緩和了下來,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顯然韓信的一番話已經打動了他,可面子上卻仍然想堅持做他的忠臣義士,「哼,你是秦人,自然是替秦國說話。」 韓信哈哈一笑,「這回你可錯了,我不但不是秦人,而且還是三晉中人,確切點說是韓國王族後裔。韓趙世代聯姻,本就是一體,不知如此答案你可以願意歸順我?」 辛劇渾身一震,目光中滿是驚駭,失聲道:「什麼?」 這回不但是辛劇,連李左車都滿臉吃驚的樣子,顯然並不知道韓信的身世。 這個消息若是放到了外面,恐怕秦國國內會引起一番大地震,試想一下如果篡奪秦國王位的是一個韓國王族,那這是多麼巨大的諷刺,秦人驕傲的自尊絕難以接受這個結果。 可韓信就如此輕鬆的說了出來,面色如常的看著二人。 辛劇瞪大眼睛看了韓信半響,才張嘴說道:「你就不怕我說出去?」 韓信笑了笑,「我知道辛將軍是個信人,如果今日能答應歸順與我,我當然不會擔心你去亂說什麼。若果不肯歸順於我,那簡單,死人是不會亂說話的。再說,你覺得從你嘴中說出這些,會有秦人信嗎?」 辛劇瞇起了眼,上下打量了番韓信,彷彿重新認識了他一樣。 「果然好膽色,好心計,難怪連小將軍都會心慕於你,看來你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英主。若讓我辛劇歸順你也不是不無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二個條件。」 「說。」韓信毫不猶豫的說道。 辛劇伸出了手指,「第一,你不得妄殺趙人,尤其是趙國降卒。」 「這個沒問題。」韓信不假思索的回道。「我既然是想將趙地納入秦國的版塊,趙人自然就是我的子民,我怎麼會妄殺自己的子民。」 辛劇又接著說道:「第二,你不能殺趙歇,他雖然百般不是,但畢竟對我有知遇之恩。這算我替他向你求的一個恩典。你大可放心,他只是個沿途享樂的傻瓜蛋子,若是失勢絕沒有膽量再冒險東山再起,你給他錦衣玉食將他囚禁起來即可。」 韓信點了點頭,「這個也不難辦到,這兩個條件我都答應,你可還有什麼話好說。」 辛劇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猛地睜開眼,向前一步跪下行禮道:「參見主公。」 …… 辛劇久為趙國大將軍,一向愛兵如子,在軍中有著極高的威望,他選擇投降了秦國無疑對趙人的內心極為震撼,最直接的接過是投降的趙軍有一大半願意歸順秦軍,繼續靠著當兵混飯吃。 韓信將歸降的四萬多趙軍作為一軍,皆交由辛劇統領。韓信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態度」果然讓辛劇倍感涕零,更加努力的加倍做事。 一戰之後,趙軍的主力徹底被擊潰,恆山郡以北的代郡、廣陽、上谷皆為秦軍所佔。韓信有派出李左車辛劇二人為將,打出李牧之孫的旗號率五千輕騎西進攻略雁門和雲中。當年李牧曾經駐紮雁門雲中長達二十多年,在當地影響極重,老一輩的趙人都斷用兵如神的李牧敬佩不已,聽聞是李牧的孫子帶軍拉收復,還有趙國曾經的大將軍辛劇,雁門和雲中二郡的趙吏紛紛投降,李左車不費一兵一族輕易的取得了二郡之地,打通了和九原郡之間的道路。 韓信則親自領軍所剩下的一萬三千多騎,向東攻略燕地。當初趙歇匆忙退走,許多被趙國佔領的地反頓時無主,薊城城內的張耳因為消息閉塞,尚不知外界發生了何事,見趙軍倉促撤走,還以為是趙歇故意使詐。直到數日不見趙軍動靜,燕軍才出城小心的試探,這才確定趙軍確實已經退兵。 還沒來得及從喜悅中脫身出來的燕軍便迎頭撞上了正向東接收地盤蒙石帶領的秦軍先鋒。一場混戰下來,早已疲弱不堪的燕軍大敗而歸,二萬多大軍在三千多鐵騎的追趕下倉皇逃竄,還沒逃到薊城城下就已經潰散大半。 秦軍裹挾著逃入城中的敗軍,想要趁機殺入薊城。趕上城頭的張耳當機立斷,馬上下令砍斷吊橋的粗繩,數名正在門處的士卒頓時被壓成了肉醬。將城外的軍隊和城內完全隔絕起來。 城外尚未入城的燕軍絕望的在大門前大聲哭喊著,捶打著城門讓城內的兄弟放他們入城,張耳卻下嚴令不准開門,任由這些人吵鬧。來不及衝突城內的蒙石便把滿肚子的怒氣發洩在這些倒霉蛋身上,數千把馬刀上下飛舞,將毫無鬥志的燕軍殺的四處逃散,燕軍主將也死在亂軍之中。 待韓信親率的一萬本部大軍趕到,城外已經一片血流成河,剩下的只有跪在血泊中高舉武器顫抖著投降燕軍降兵。韓信下令收攏降兵,同時將薊城的城門出口圍堵,防止城內的燕軍突圍。 秦軍這次只是輕騎前來,只是為了快速攻略無主的燕地,自然不會攜帶什麼輜重器械,於是對薊城也是無可奈何。韓信分兵數路前去接管燕地,他自己親率八千鐵騎在城外游弋。 城內燕軍雖然仍有三萬之眾,但早已被秦軍凌厲的攻勢嚇得膽戰心驚。自保都尚且不能,談何出兵? 張耳不甘心被數千秦軍堵在門口,曾重金為賞募得三千趕死之士,在配上自己的四千親部,湊齊七千之數,忽然打開東門殺向秦軍大營,想要趁秦軍不備一舉擊潰秦軍。 可惜張耳顯然弄錯了對象,對手不是倉促成軍的散兵游勇,而是訓練有素的秦國騎兵,趙軍的突襲確實給秦軍帶了一陣慌亂,但很快就在號角聲中上馬集結好隊列,果斷的進行了反擊。 秦軍迅速的反擊顯然是張耳始料未及的,優勢在他手中僅僅保住了不到一刻鐘就徹底的喪失。當秦軍鐵騎結陣重來,燕軍做的任何防衛都成了突然,很快就在秦軍的一波波衝擊下被碾成粉末。 在城頭的張耳看著心驚膽戰,他沒想到秦軍的戰力如此之強,自己的七千精兵連一回合都未撐住便全軍覆沒。這也讓他徹底斷了和韓信交戰的念頭,只想憑著薊城頑強死守。 韓信倒也不急,只是傳已經平定雁門和雲中的李左車帶軍來援,同時派人持著他的軍令趕往九原調集剩下的騎兵趕來援助。 辛劇的趕來到位韓信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他曾是張耳的密友,知道張耳少年時曾受過墨家一位大家的救命之恩,所以這位大家向來敬重有加,若是韓信能勸動這位大家的話,未必不能兵不血刃的解決燕地。 而這位大家正是燕人,就在廣陽郡內的曲營山上,為顯誠意,韓信親自去拜訪了這位墨家大家,持著鉅子令才將這位避世已久的單烏請了出來。 單烏見到韓信後便立即點頭答應了,他隨韓信來到秦軍大營,向韓信要了一有青驢,便悠然騎著慢悠悠的去薊城。 城頭上的燕軍見一個老頭騎著驢慢悠悠的走來,便大聲的警告他停止靠近。單烏十分配合的停下驢子,說自己是張耳的故人,特來相訪。 得到守兵回報後,張耳驚喜交加,急忙匆匆的趕了出來。因為城門已經被堵死,於是趙軍扔下吊籃,將單烏吊了上來。 城內的燕王府,自從韓廣被張耳監禁起來後,張耳便理所當然的接收了燕地的一切事物。回到附中後,張耳極為客氣的單烏居上座,他自己則持師之禮,以跪禮拜之。 單烏年輕時曾經救過張耳性命,當時秦國到處通緝張耳,張耳逃亡燕地,被單烏收留。單武靠著他在廣陽多年的人脈收買了官差,讓他們拖著一個已經死的人去冒充張耳,張耳這才得以在趙地生存下來。 所以張耳發達後對這位恩人念念不忘,曾力邀他出山助自己卻被拒絕。後來只好每月送些錢糧上山,一次略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只是單烏親自來找自己,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張耳一邊熱情的接待,一邊心中隱隱的猜到什麼。 果然,單烏單刀直入的說道:「今外有強兵,內無糧草,你打算怎麼辦。」 張耳神色黯淡,長長的歎了口氣道:「如今這種局面,我還能做什麼,唯有死戰而死罷了。」 「迂腐。」單烏毫不留情面的說道。「你若戰死,不但害了跟著你的手下們,還害了一城的百姓。秦軍若是要攻城,薊城必然會失陷:,攻城之戰本就是死傷慘重,你自己死也就罷了,卻害了這麼多家長。」 張耳聽出了單烏話中的意思,「難道老師你讓我投降秦狗,學著辛劇?這絕無可能,想我張耳畢生所願無非就是推翻秦國,如今秦國雖然得勢,怎麼可能讓我去投靠秦人。」 「你不投降又能怎麼樣?」單烏反唇相譏,面色沉了下去,「薊城並非堅城,而且殘牆斷壁,就算是我幫你守城,也最多只能拖延一點時間而已,於事無補。」 「我觀韓信這人並非暴虐之主,你若投他他未必會心中猜忌而不敢用。你看李左車,還有辛劇,如此足矣看出此人的氣魄。」 第214章 燕趙歸心(1) 雖是三九之天,張耳的額頭卻密佈汗珠。面色繃緊,緊咬嘴唇,顯然張耳內心在做激烈的掙扎。 揮袖擦去汗珠,張耳有些不甘的說道:「可是老師,秦人辱我趙人甚深,先有長平,後有邯鄲,無一不是仇深似海。你我俱是趙人,若投靠秦人,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再者我雖落魄至此,可畢竟也曾是一方諸侯,如今又握有燕地之兵,號令燕地四郡,如果就這麼投降了韓信,我實在不甘心呀!學生以為韓信雖然得勢,可未必就是天下的真命之主,中原的項羽一日未敗,這天下的歸屬仍未塵埃落定。到不如我們再堅持堅持,如今趙歇雖敗,但南部勢力仍然為損,北部的韓廣學生也能想方設法讓他站到我們一邊,也許趙國還有有些生機,老師你以為呢?」 單烏並未直接回答,只是抬頭淡淡看了張耳一眼,「你並非不識時務之人,又何必自欺欺人。項羽雖在,劉邦猶存,這天下自號的諸侯加起來仍多如過江之鯽,可你覺得哪個會是天命所歸?我單烏對秦國並無好感,相反我親族皆死於秦人之手,論個人感情我對秦國是恨之入骨,可我仍要勸你歸降秦國,何也?」 「因為我是墨者,墨者的宗旨就是兼愛天下,消弭征乏。若能讓天下得以大治,我單烏個人的恩怨仇恨又算得上什麼?項羽劉邦之流,一個暴虐成性肆意屠城略地,視天下蒼生為草芥;一個沽名釣譽假仁假義,田氏待他如手足他卻謀奪他人基業。這等人為了私利一定會不顧蒼生的死活,想盡一切辦法打到對手,如此就算天下大定,也是十室九空。」 「反觀韓信,我雖未與之深交,但觀其行聽其言,皆能感覺出此人乃是天下雄主,胸襟之廣絕非項羽劉邦能比。從他在咸陽對待諸子百家的態度便可略見一斑,解禁海選之令一頒布,關東學子無不擊掌相慶,紛紛投向關中。我也得到了鉅子的書信,說此人可以托付天下,故而才到此處勸你順應天下大勢,歸降秦國。」 張耳擦了擦汗珠,「老師,此事事關重大,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單烏怒目圓睜,霍然喝道:「張耳,你若再執迷不悟,為一己之私而置燕地百姓於不顧。我單烏從此便不再認你為弟子,墨家也會全力相助韓信剷除你。」 張耳渾身一震,面部不停抽動,表情痛苦萬分,終於長歎一聲,「罷了,我張耳既無力於趙國,倒不如老師所言,保一方百姓的安危。」 …… 張耳的輕易投降倒是有些出乎韓信的預料之外,他原本聽到辛劇提起單烏此人,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按照他的想法,單烏雖然曾對張耳有大恩,可張耳畢竟是亂世之中的梟雄,就算重情重義也不會超過了對權利的野心。所以他請單烏來,本意只是想能對張耳嘗試著勸降,就算現在不降,日後糧草告竭時也會順勢歸降的。 本想張耳乃是一方諸侯,就算有心歸順也會審時度勢,觀望一陣再做決定的。畢竟現在韓信雖然佔據了趙國北部,可仍然是立足未穩,與秦國後方的連通也並不暢通,若生變故,秦國勢力敗退出趙地也並非不可能。 但這張耳卻聽從了單烏之言,如此輕易的就歸順了自己,這倒讓韓信有些始料未及,同時也對墨家在士人心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認識。暗暗捏了把汗,幸好墨家是選擇支持了自己,而不是項羽或者劉邦,要不然倒是個令人頭疼的事情。 收到張耳願意歸降的消息後,韓信擔心時間久了會生變故,便立即點起了一千親兵,快馬奔向城門接受張耳的投降。 城門之外,張耳面如平靜的挺身而立,身邊則是單烏以及一眾燕趙將領。 千餘秦騎席捲奔來,帶起一片揚天雪花,雖只有千餘人,卻氣勢如虹,聲勢駭人。 張耳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心中暗暗稱讚。這隊秦軍仍然是在高速奔馳中,卻井然有序,彼此之間的間隔絲毫不亂。再加上鞍上甲士兵器一應俱全,胯下坐騎高大昂揚,一看就是百戰精銳之師。自己雖然好謀,帶兵卻並不是強項,所帥之兵大多是倉促成軍的烏合之眾,如此看來敗於韓信之手,到也是情理之中。 一馬當先者正是紅氅披身的一員秦將,張耳瞇著眼,看著那騎士縱馬奔到自己身前僅一丈處險險拉馬,身後的千餘騎士瞬間拉馬停下,行動齊整一致,可見訓練有素。 那名秦將面帶微笑,並未說話,只是在馬上挺直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張耳。張耳觀此人少年英姿,面帶微笑卻不怒自威,身後千餘騎竟無一人敢於他並駕齊驅。雖未見過韓信,可張耳憑著直覺感覺出這名秦將就是韓信,於是張口問道:「你就是韓信?」 韓信身邊一名秦兵厲聲喝道:「大膽,竟然直呼上將軍名諱。」 話聲剛落,身後千名騎兵齊拉馬韁,齊聲呼喝。戰馬高高舉起馬蹄,重重落下濺起了一片雪花。行令如一,肅殺之氣瞬間崩發,一眾降將不由齊齊變色,不少人甚至害怕的退後數步。 韓信抬手,示意左右噤聲,微微俯下身子微笑的看著張耳,道:「正是我,不知常山王有何指教。」 韓信和張耳目光交接,一上一下對視許久,最終張耳移開了目光,低下頭單膝跪下,「罪臣張耳,見過上將軍。耳今日已經歸降大秦,請上將軍勿再提往日常山王之號。」 韓信點了點頭,顯然很滿意張耳的姿態,上下打量了番張耳,見他年近中年,雙鬢隱隱有些白髮生出,雖只是一襲洗得發白的長袍在身,但卻面色平靜,絲毫不見慌亂之色。便笑道:「常山王能棄暗投明,歸順我大秦,實屬明智之舉,也是趙燕兩國子民之福。我奉秦王之命,特拜你為少師,領漁陽郡守,節制右北平、遼東、遼西三郡之事。」 張耳心中好笑,秦王遠在數千里外的咸陽,絕不會未卜先知早半個月就知道他張耳要歸順秦國的。所以韓信口中冠冕堂皇的什麼「奉秦王之命」純屬扯淡,根本就是他矯秦王的旨意自己隨口封賞的。其實少師之職雖有殊榮,卻是虛職,唯有漁陽郡手節制燕地四郡之職才是實權,也代表了韓信默認了他對燕地的管轄權。 所以雖然知道韓信是假借秦王之意,仍然是中規中矩的跪拜謝恩。「臣張耳謝陛下封賞。」 韓信滿意的點了點頭,舉手遙托,「張少師請起。」 張耳便順勢站起身來,韓信又看向張耳身後一眾將領,笑道:「諸位同僚,因為我對各位還不是十分熟悉,待問過張少師後再行封賞。各位儘管放心,如今趙燕之地新定,急需有經驗的各位將軍和臣工為我大秦治理各地,所以各位若是真心歸順我大秦並再無異心,我韓信今日在此為誓,絕不負各位所懷之才。」 聽見韓信如此許諾,一眾降將這才放下心來,紛紛跪下呼道:「多謝上將軍。」 張耳見韓信寥寥數句話,便將手下的心收服了大半,不由暗生佩服。眉頭一鄒,忽然伸手做邀道:「還請上將軍入城接掌城務。」 氣氛頓時凝固,秦軍數名將尉面色緊繃,目光中皆露出殺氣,而一眾降將卻面露惶惶之色,心中對張耳的臨時起意埋怨不已。 要知道城內尚有近四萬的燕軍,而韓信身邊只有不到一千的輕騎,他若答應入城,那豈不是冒然行險,萬一張耳有異心那該如何? 和如果韓信不敢入內,或者找個借口推脫掉,那必然會墮了他的聲勢,他剛剛營造出來的氣勢頓時會矮了數分,心中也會被這些燕趙降將瞧不起。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單烏不由緊皺眉頭,心知張耳又是心中的傲氣發作,成心想給韓信一個難堪,到不是中途變卦想要對韓信不利。 擔心韓信心生猜疑,單烏便想開口圓場,卻不料韓信搶先笑道:「如此也好。」說完一揮馬鞭,戰馬從張耳身邊越過,直奔城中,其後千餘騎兵不假思索便緊緊隨之入城,只剩下滿臉愕然避開在兩旁的一眾降將。 薊城燕王府內,厚厚一大堆的籍卷被堆在了堂中,張耳在一旁向韓信分別介紹道這些分別是什麼。韓信則認真的聽著,一邊吩咐旁邊的書記官認真記下所說之事。 燕國雖是小國,地廣人稀,但畢竟也有數郡的之地,待這些交接完畢,也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時辰了。 原本身處險地,韓信的親衛門一個個緊張十分,將燕王府裡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圍住,下馬刀弓在手,紛紛佔據府中各處要地嚴陣以待。直到後續秦軍紛紛入城接管城中防務,這部親衛才稍緩如臨大敵之勢。 總算將厚厚一堆的籍卷接收完畢,韓信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這些密密麻麻的燕篆所書的籍卷幾乎讓他頭昏腦脹,卻很多都是他急需欠缺的資料。 抬頭見張耳面色有些古怪的看向自己,便問道:「張少師有何見教。」 張耳一躬身,「見教不敢,只是耳心中有一疑問,還望上將軍未耳解惑。」 韓信一揮手,「有何不解,但說無妨。」 張耳沉吟便可,便如實說道:「薊城新降,軍心未穩,我十分好奇上將軍為何有如此膽量敢只身前往,難道不怕其中有詐?要知道你可是秦國的中流砥柱,你若去了我相信秦國必然大亂生起,上將軍以為如何?」 韓信笑了笑,「不錯,你所言甚是,我若突然死在薊城中秦國一定會生起內亂來,那時候對你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張耳揚了揚眉,心中更加不解道:「那你為何……?」 「很簡單。」韓信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素聞趙人重信義,墨家更是一諾千金,有單先生作保,我如何能不相信。」 聽到韓信誇獎,一旁的單烏不由瞇起了眼睛,笑著輕捋鬍須,心中猶如喝了蜜糖一般。又聽見韓信說道:「再者你若殺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無論秦國如何亂起,忠於我的部下一定會攻下薊城屠城以洩憤的,你以為憑你這點兵馬能守得住嗎?你太小看我韓信所帶之軍了吧,我之所以一直隱而不發,無非就是想和平收復燕地。」 「更重要一點。」韓信嘴角笑容泛起,「你以為你能留得住我嗎?我若想走,這天下還沒有誰能留得住我,不要說你的四萬弱兵,就算是項羽的江東子弟兵在此,我也一樣能縱橫捭闔,進退自如。」 韓信高昂頭顱,自信滿滿的說出這番話的瞬間,張耳神情一時失神,恍惚間竟有了有種想要拜倒的衝動。強自鎮定下來,深深的看了韓信一眼,低下頭去跪拜道:「臣張耳請罪,從此後再無不服之心,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張耳的話顯然是向韓信效忠,可問題是他竟然直呼韓信陛下,這不論如何都是僭越之事。可韓信只是微微一笑,卻也不說破,兩人心中都是心照不宣,自然無需多說。 得到了張耳和一眾燕將歸降後,韓信輕易的平定了上谷、廣陽、右北平、漁陽四郡,又以張耳為將,率歸降燕兵輔以蒙石五千秦國精騎,向東攻略遼西遼東二郡。 韓廣聞秦軍來攻,頓時驚慌失措,深知秦軍強大不可敵,又不甘心就此歸順秦國做秦國臣子,於是拔營東向,率殘軍棄城東逃遼東。 蒙石聽說遼東軍逃走後,立刻帶輕騎追擊,在遼河邊追上了正在逃竄的遼東大軍、一戰破之,殺死遼東軍卒三萬多餘,俘獲二萬,遼東軍士的屍首堆積如山,竟將河水生生阻斷。 韓廣拋下大軍,獨率五千親兵向東狂奔,逃入襄平。蒙石果斷拋下俘虜,讓隨後趕到的張耳大軍接收,他自己則帶著騎兵一路追趕,緊跟著到達襄平。 此時的韓廣早已如同驚弓之鳥,見秦軍殺來,也不管他們能不能攻下城市便立即棄城逃跑,繼續向東逃亡,進入了箕子國境內,滅掉了由商朝遺臣箕子建立的國家,自立為王。但因為實力損耗極重,再加上對秦國的恐懼,韓廣便終身不敢再提返回中原之事,之事安心的攻略周邊小國,做他的化外之王。 至此,秦軍已經平定了燕地六郡,又得趙地三郡。再得到秦國國內趕來的二萬援軍後,韓信便大張旗鼓,率三萬秦軍以及五萬新軍南下,兵臨趙國恆山郡。 秦國大軍壓境,趙地一時大恐,軍民皆面帶惶惶之色。 第215章 燕趙歸心(2) 濡水西起太行,東流與博水、滱水、易水相會後匯入滄海,是為趙國南北之地的分界線。昔日齊桓公曾會盟燕國於濡水之上,向天下昭告了他尊王攘夷的霸業開啟。 雖同屬趙國,南北的差異卻極大。濡水北為代地,多以平原,民以遊牧為主,多善弓馬騎射,是趙國聞名天下的精騎的產地;南為趙地,依太行扼守井陘八關,是以農耕為主傳統中原文明,為趙國主要的產糧之地。 趙歇逃回邯鄲後,急忙將趙國存余的恆山、邯鄲、鉅鹿、晉陽四郡之兵收刮乾淨,又從民間強征了數萬兵卒,湊齊十萬之數,以陳余之子陳泗為大將北上濡水,拒河以抗秦軍。同時派出使者連夜奔往齊地,請求漢王劉邦援助。 韓信領軍南下抵濡水,與趙軍相持河兩岸。陳泗自小聰敏,深曉兵法,下令盡焚浮橋,以數百里為一烽火台巡弋河面,嚴防秦軍渡河。 在趙軍的嚴加防範之下,秦軍不得不暫時停住了南下之勢,和趙軍在濡水一線對峙。 而在遙遠的中原,正在成皋對峙的項羽聽聞韓信居然出現在了北地,頓時勃然大怒,以為被他戲耍了。於是下令在中原發起進攻。楚軍主力出成皋,與秦軍會戰於陽翟。 項羽仗其勇力,親率大軍連破秦軍七道防線,迫得秦軍連連敗退,盡丟穎川之地。楚軍雖然小勝,卻在精銳秦兵的抵抗下折損極大,張良見項羽之勇不可正面擋之,便轉換方法,以英布出南陽襲擾楚軍左翼,趙無忌出河內威脅彭城,王涇則親帥中軍嚴防新鄭。 項羽嘗著進攻了兩次,卻收效甚微,王涇在張良的輔佐下防守嚴密,絲毫沒有疏忽和攜帶被項羽所趁。反而英布和趙無忌的兩支奇兵連下楚地數城,楚國後方震驚,項羽為了穩住後方不得不退後回縮。中原之局再次僵持。 …… 齊國,臨淄。 若說天下諸侯中此刻過的最為焦慮著者,恐怕當屬劉邦是也。一方面他為密切關注著中原僵持不下的秦軍鏖戰,另一方面,他也在積極整軍備戰,隨時準備加入這爭奪天下的戰團。 劉邦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雖然他僥倖的佔據了齊地用以立身,可南面卻被強楚所壓,絲毫沒有擴張的空間。齊國雖然富庶,卻並非善戰之地。無論是國勢還是兵力,劉邦都遠遠不能和秦國和楚國相比,唯有團結起一大批小諸侯才能與兩國對抗。 而中原的戰局便成了劉邦最為關心的一件事情,他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無論是楚國勝還是秦國勝,都必然會元氣大傷。這時候他劉邦忽然揮軍殺之,那整個中原便是他劉邦的囊中之物了。再想的遠點,領兵南下淮南,西進關中,那整個天下都是他劉邦一人的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秦楚兩敗俱傷,而不是一場大勝或者大敗。所以他雖然打算置身事外,卻仍然時刻關注著戰局,以免突變生起。 可從趙地傳來的消息卻讓他瞠目結舌,他實在不敢相信韓信竟然會在這種關鍵時刻丟下中原戰場,帶著一支偏師去經營河北之地。他當然想不到韓信這麼做的初衷,竟然是為了防備自己。 秦楚決戰於中原,以劉邦為首的一眾諸侯勢力的觀望態度無疑為戰事增加了許多變數。中原地接淮北彭城,項羽若是取勝的話,輕易能將中原與楚地連為一體,劉邦未必能有可趁之機。 而秦國則不同,若是擊敗了楚國佔據中原,那整個秦國地域將成凸出狀,劉邦以及河北的趙魏無疑將對其側翼造成極大的威脅,讓韓信無法繼續深入楚地,就算能擊敗項羽也未必能在中原站穩腳跟。 所以韓信的構思是想主力和項羽對峙中原,偏師攻略河北,經營趙地,然後迂迴齊地消滅觀望的劉邦,最後與王涇的主力大軍會師中原共擊項羽。 這種想法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恐怕會被冠以「瘋子」之稱,畢竟韓信所率的不過三萬輕騎,而趙國燕國魏國再加上齊國的軍隊,足足有七八十萬,而韓信居然想將這些大軍一鍋燴。 所以當劉邦聽到韓信出現在趙地時候不由吃驚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實在想不明白韓信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麼會親自犯險跑到河北去,他應該老老實實的在中原和項羽激戰才對呀! 不管劉邦怎麼百般不理解,眼前他最需要處理的便是趙歇派人送來的求救書信。他思來顧去,權衡了半天,決定還是召回蕭何、曹參、陳平等人商議一番再做決斷。 議事堂之內,劉邦將趙歇的求救信大概的說了一片,目光環視四周,道:「好了,如今我們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你們幾個有什麼看法,但說無妨。」 蕭何老成持重,沉吟片刻說道:「我主張不救。」 劉邦揚了揚眉,「哦?不知丞相何意?」 蕭何細條慢理的說道:「我們如今的儲糧和軍資貯備並未達到決戰所需的要求,若是倉促加入河北的戰團,那對中原就力不從心了。」 「再者,我觀韓信攻略河北無非只是想開闢個次戰場,解決掉後顧之憂。中原才是關乎天下的主要戰場。如果主戰場失利,次戰場怎麼樣輝煌都無法挽回其敗局,所以我們只要掌握關鍵即可,一擊斃命,而不是平白浪費軍力。」 蕭何的話讓劉邦不沉吟為之一奮,隨後連連點頭,曹參也接著說道:「丞相說的極是,臣也以為然。況且這趙歇實在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當初我等已有約定,說要集兵共觀戰局,他卻跑去攻打燕國。我等若是助他,他事後必然對我們沒有一點感激之心,沒準還會打我們的主意。」 劉邦一拍大腿,「那就這麼定了,趙歇這小子的生死管我們屁事,我們只管中原便是了。」 當下便拿定主意,剛想派人回絕掉趙國的使者,卻瞥見一旁的陳平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一動,微微躬身道:「不知陳長史有何見解。」 陳平見漢王朝自己行禮,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回禮,「漢王折殺微臣了,微臣確實有些想法,但卻談不上見解。」 劉邦故做吃驚的說道:「哦?那不妨說來給寡人聽聽。」 陳平自年前歸降劉邦後,雖然一直深得他的器重,但總覺得和蕭何等人相比,自己總是似乎少了些什麼,就是那種他們能有的對劉邦的親近感,他心知肚明,雖然劉邦對自己極為器重,其實真正的地位遠遠不及蕭何他們這些共同患難的哥們。 所以他大部分時候都是三緘其口,盡量少說話,以免惹人猜忌。不過日子一久,劉邦到對他看輕了許多沒覺得他有些言過於實。 陳平也正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這次才打算出謀獻策,否在漢軍中連位子都保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略略思慮,說道:「漢王,我只想問一句,你是想固步自保呢,還是想亂中取利。」 「這還用說。」劉邦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亂中取利呢。」 「這就對了。」陳平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這麼看來那這事也並非不是好事情。」 「我知道漢王你一直苦於無處發展,無法擴充勢力,現在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嗎?」 劉邦瞪大眼睛,愣了半天才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乘虛攻打趙國嗎?」 「非也。」陳平搖了搖頭。「兵戎相見是最差勁的辦法,我們若是趁火打劫攻入趙國,一定會激起趙人的強烈反對,這樣不但進展緩慢,反而會失信於天下。」 劉邦興趣十足,他忽然覺得陳平這個「毒軍師」的稱號一點都不為過,這種人才項羽卻白白放走,真不知道是他的不幸還是自己的幸運。 「那我們該當如何?」 陳平輕捋下須,緩緩道:「漢王你不如假裝答應趙國使者,讓他為我們大軍開道,為大軍提供糧草。這樣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的一路接手,不戰而屈人之兵。我看邯鄲、鉅鹿、恆山、太原四郡空虛異常,只要我們奪下邯鄲,俘虜趙歇,再以他名義號令趙國。」 劉邦哈哈:「好計,好計,果然是好計觀先生之謀,絲毫不亞於當年的張子房。」 「來人。」劉邦提高聲音喝道。 「在」。兵推門而入,大聲應道。 「傳我話給趙國使者,就算我已經決定出兵救援趙王,還望他能在路上多多配合。」 「諾!」 見親兵退下,劉邦霍得轉過身來,臉上卻再不是嬉笑輕浮,而變得正經無比。 「諸位。」劉邦端起案上的酒爵,站起了身子來敬向諸人,一旁的數人急忙也隨之端酒來。 「自古常曰『富貴險中求』,我們今日就共同努力,來搏搏這大好江山的歸屬,如何?」 第216章 燕趙歸心(3) 齊地經過蕭何半年多的梳理,原本田橫治下混亂局面已經大為改觀。國勢雖不及強秦和霸楚,但已隱隱有小成之治。 劉邦這半年多來只是和項羽在淮北僵持不下,秦楚鏖戰中原時也是抱著作壁上觀的打算,所以並未有過多的擾民。治下的齊地六郡也得以休養生息,錢糧積累足夠他進行一場大戰所需。 齊國實行的兵制是倣傚秦國的耕戰制度,就是非戰時為農,戰時則應徵入伍。劉邦因為與趙魏二國是同盟關係,所以只需要在南面與楚國交戰即可,所以常備軍只保持了不到十六萬的規模,以此來減小齊地的負擔。 如今既要出征,自然需要舉國動員。有蕭何這個內政高手在,劉邦沒有費多少氣力就將大軍擴充了一倍,由周勃曹參二人留守齊地,蕭何仍然負責朝政,他自己則帶著陳平、樊噲二人領軍二十三萬北上援助趙國。 聽聞劉邦願意傾國之力援救趙國,正在邯鄲惶恐不安的趙歇一時大喜過望,急令趙地各級官員全力配合漢軍北上,凡漢軍北上經過的城池,一律城門大開,糧草器械任由漢軍拿取。 趙歇唯恐漢軍不熟悉地界耽擱了北上援救的時間,便又特意派出親信左大夫耿義南下迎接漢軍北上,代表自己全權掌管趙國南部的大小事務。 …… 「耿義,恆山郡真定人,少時父母皆亡。二世元年武臣伐河北,自立為王,耿義前去投奔,因其擅理賬目,所以被提拔為治粟內史。後武臣被叛將李良所殺,他追隨陳余立了趙歇為王,從此被趙歇引以為心腹。」 劉邦耐心聽完了陳平的匯報,問道:「這人品性如何,可有什麼喜好?」 陳平放下手中探子送來的牘卷,不由暗歎漢王果然極有眼光,一問就問到了關鍵所在。沉吟了片刻,又回道:「此人信崇儒學,性好沽名釣譽,為人極為自負,常常自詡孔孟在世。我看漢王你想要收買他恐怕很難,不過這傢伙人情世故皆是不通,為人又剛愎自用,極為武斷,我們到可以想方設法利用他一番。」 劉邦聞言點頭,「那就依陳長史所言吧。」 在鉅鹿城中的耿義聞漢軍已經渡河北上,進入了鉅鹿郡境內,正紮營大河之北等待趙使的接引。耿義便急忙領著郡內大小數十名官員前去迎接。還未行至漢軍大營,遠遠的就見劉邦一眾人在營門外翹首相待,見耿義車架前來便笑著迎了上來。 正在馬車上的耿義聽到車伕稟報,頓時大驚,急忙下車上前拜倒請罪道:「微臣只不過一個下臣而已,如何當的起漢王如此大禮,失禮,失禮。」 劉邦豪爽一笑,上前扶起耿義,「耿大夫太過客氣了,我和趙王曾立盟結為兄弟,齊國和趙國本就是兄弟之邦,又何分彼此親疏呢!如今你為主我為客,耿大夫你代表的是趙王的儀架,我劉邦相迎有何不可!」 「再說,耿大夫你為當世大儒,聲明那是遠揚各地,劉邦才疏學淺,在齊地也是多有耳聞,恨不得派人把你給搶回臨淄為我所用。可惜相逢恨晚呀,耿大夫你已經是趙王的左臂右膀,這真是邦平生最大憾事呀。」 劉邦頓足長歎,一副惋惜無比的樣子,陳平在一旁看著覺得好笑,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了。 這個漢王真是個表演天才,裝神裝鬼樣樣精通,跟著這樣的主公,倒也是件有趣的事情,至少他不會一怒之下學著項羽把人給活活的煮了。 劉邦又上前親熱的抓住一幅受寵若驚樣子耿義的雙手,「耿大夫呀,邦對你心慕已久,恨不能得你為所用。你我不如以兄弟相稱,我癡長你幾歲,你喊我句大哥如何?」 耿義見劉邦如此待他,腦中頓時熱血上湧,激動的緊緊握住劉邦的手說不出話來。 待聽見劉邦竟然想和他以兄弟相稱,頓時嚇了一大跳,趕緊甩開手口中連稱「不敢」。耿義不是傻瓜,他畢竟是趙臣,如果和劉邦都能以稱兄道弟的話,那趙歇又算什麼?趙歇可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聽到這個一定會心中生疑的。 見耿義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堅持不肯接受,劉邦也只好作罷。但耿義心中委實對這個之前未曾謀面的漢王大生好感,引以為高山流水、曲高和寡的知音知己。 才不到短短一日的時間,劉邦和耿義便成了親如手足的兄弟。按照趙歇的安排,漢軍北上的糧草供給應該由趙國官署安排,本意是想減輕漢軍的負擔,卻不料陳平堅持由漢軍自己負責輜重補給,不辭千里的從齊國內地運送來糧草。 劉邦對此做出的解釋是:趙地本就不是產糧之地,二十多萬大軍的供給必然會給趙國子民帶來極大的麻煩。而齊地富庶,供應大軍並不是什麼難事,再加上齊趙之地的主食也略有不同,因為擔心齊人思念故土,所以還是用齊國運來的糧食較為妥善。 耿義見劉邦堅持,到也沒有多想,心想既然你們喜歡那麼麻煩,那我也就不伺候了,也省得費心,便隨口答應。 於是在漢軍為了保持後勤補給的暢通,每隔數十里都留下千餘的民夫和護糧兵。只是在陳平的暗暗操作下,原本應該是老弱的後勤隊伍卻全部換成了精銳士卒,藏於趙國諸多要地之中,扼住了各城的咽喉。 漢軍的種種異常舉動也引起了趙地官員的注意,曾有一名小吏向耿義進言道:「今趙地空虛,齊軍又多部軍士於我趙國腹地,如若起了異心,我等恐無還手之力。」 耿義聞之勃然大怒,指著那小吏的鼻子大罵道:「你這混賬東西,漢王高義,在天下間以仁德而聞名。這番為了兄弟盟約又不遠千里的來援救我們趙國,你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該殺,該殺。」 說完喝來左右,將這名小吏推出去直接砍了,並聲稱今後如果有人再離間漢趙兩國之間的兄弟之情,就是如此下場。趙地眾官吏皆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一句。 劉邦聽了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說道:「趙歇呀趙歇,你真是所托非人呀,有如此蠢材做股肱,焉有不亡的道理。」於是下令加快佈置,漢軍主力則繼續慢吞吞的北上。 臨淄離邯鄲並不算太遠,快馬五天即可到達,可漢軍行走卻稱水土不服,行動的異常緩慢。趙歇心急如焚,卻又生怕頻繁催促得罪了劉邦,一怒之下他回去齊國那就不妙了,所以只是頻頻給耿義施壓,讓他催促漢軍盡快北上。 耿義被趙歇連連催趕,不得不求見劉邦請求他加快行程,否則北方的陳泗一旦抵擋不住了,那就大大的麻煩了。劉邦滿口答應,果然下令全軍加快行程,終於在五日後抵達了邯鄲城外。 趙歇聽聞劉邦到了,頓時大喜,連忙帶領趙國的百臣出城相迎。 城門之外,趙歇和劉邦熱情的相擁在一起,一口一個大哥一口一個賢弟的喊著,親熱十分。不同的是趙歇是真的歡喜,劉邦的大軍來了就表明他的苦日子到頭了,不用再日夜受怕擔心秦軍突破了濡水;而劉邦的歡喜卻是心懷鬼胎的,他心中所想之事,不過是只是如何兵不血刃的拿下趙國,趙歇在他眼中,已經和死人無異。 待寒暄完,趙歇熱情的邀請劉邦入城進王宮一敘,已經備有了豐厚的酒菜為他洗塵。劉邦欣然答應,便吩咐大將軍樊噲將部下帶到城外的樹林紮營,他自己帶著陳平等人輕身赴宴。 卻不料樊噲雙目圓睜,大聲說道:「漢王,咱大軍駐紮在城外沒什麼關係,可是這五千親衛從來都是和您形影不離,夫人又特意交代過一刻都不能離開你左右,不如一起入城如何?」 劉邦聞言頓時沉下臉來,不悅道:「寡人是去赴宴,帶兵士做甚,你速速從命,否則別怪寡人心情不好砍了你。」 樊噲牛眼一瞪,擰過頭去粗聲道:「大王你不要為難小臣,夫人的命令我可不敢違抗。」 劉邦氣極,指著樊噲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見旁邊的趙歇不解的看著自己,劉邦只好撓了撓頭,面帶尷尬的解釋道:「讓賢弟見笑了,都怪為兄平時管教無方,讓這些手下一個個飛揚跋扈,不知道規矩。為兄的妻子跟我吃過不少苦,上次又被項羽抓了差點被殺掉。這次好不容易放了回來,我便對她多加寵愛,以補償她吃的苦頭。卻沒想到這女人根本不知好歹,竟然對我的部下頤指氣使,這個樊噲就是她的妹夫,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為兄回去後就給這個女人好看。」 趙歇心中好笑,沒想到劉邦堂堂漢王,卻還是個畏妻如虎的人。明明是懼怕妻子才讓部下看輕,卻還要死要面子不肯承認。 又一想既然樊噲要入城就入就是了,反正邯鄲如今空虛無比,只有不到三千的兵士。如果劉邦真有什麼邪念,憑他的二十多萬大軍一擁而上就可以攻入,又何在乎這五千人。 便做大方的擺了擺手笑道:「大哥這麼說就見外了,你們既是兄弟,自然要坦蕩相對,別說你的五千親衛,就是全部大軍要入城又有何妨。我看嫂子這麼擔心也有她道理,大哥不妨就帶著樊噲將軍入城吧,也好讓她心安。」 劉邦無奈的歎了口氣,「那好吧,就有勞賢弟你了。」 第217章 燕趙歸心(4) 邯鄲經歷了多年戰火,當年戰國時期的趙王宮早已經破損不堪。後趙歇入主邯鄲,便大興土木重修了王宮,不過因為趙地財力有限,新建的王宮倒也氣局有限。 款待漢王的酒宴就是在王宮的大殿中舉行的。趙歇親自作陪,趙國千石以上的官員悉數到場,再加上劉邦等一眾人,大殿之上倒也顯得熱鬧非常。 美貌的宮女如同花間蝴蝶般穿梭於宴席之間,不斷的端菜斟酒。殿堂之中,舞姬伴隨著管樂珊珊起舞,劉邦則目不轉睛的盯著廳中美艷的舞姬,連趙歇的兩次敬酒都沒有留意。直到一旁的陳平捅了捅才恍然大悟,連忙端起酒杯回敬。 趙歇酒意正濃,便哈哈大笑道:「原來大哥你也是性情中人,看來你們兄弟果然是志同道合之人,一會我就給大哥你送幾名絕對讓你滿意的美人過去。」 劉邦笑瞇瞇的舉起酒杯,「來,為此共同愛好,當飲一杯。」 趙歇並不擅飲,卻在劉邦的熱情相勸下喝的酩酊大醉。到是看似精瘦的劉邦,未曾想過酒量卻是極大,趙國數十位大臣將軍前來相敬,都是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 酒宴尚未散去,趙歇就已經不省人事了,左右急忙將他扶回內室歇息。劉邦卻喝的興致極高,代替趙歇為主人四處和趙臣們舉杯暢飲,聊得投機處便勾肩搭背,毫無一點漢王的架子。不少趙臣起初還對這個漢王心懷戒心,如今看來皆稱道漢王乃是豪爽義士。 其中最為得意當屬耿義,漢王對他的親熱有目共睹,眾人朝他遞來的羨慕目光讓他不禁有些飄飄然,連帶喝的酒也多了不少。酒過三巡,耿義雖擅豪飲,卻也醉的厲害,搖搖晃晃的走到劉邦面前,舌頭也喝大了,抓住劉邦的手口齒不清的說道:「漢……漢王,要說這天底下我最佩服的人呀,那……那一定是你,你……你比我們大王強太多了。」 劉邦從耿義手中抽回了胳膊,面色有些尷尬的對左右說道:「耿大夫喝多了,喝多了,來人呀。」 「在。」一名宦官應聲道。 「扶耿大夫回府。」 「諾。」 正在和趙臣笑談的劉邦抽空望向一旁陳平,使了個眼色,陳平目光警惕的轉向其他地方,緩緩點頭。 劉邦心中大定,便拍了拍手高聲道:「諸位,諸位。」殿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齊齊將目光投向劉邦。 「如今酒興雖然未盡,但夜色已晚,再喝下去恐怕諸位醉的連家門都進不了了,要是家中有悍妻的,恐怕要吃不少皮肉之苦吧。」 眾人哄然大笑,劉邦又笑著說道:「不如今日就到此為止了,來日,來日邦一定與諸位一醉方休。」 人群漸漸散去,劉邦也帶著陳平等人隨著眾人走出王宮,回到了趙歇為他準備的驛館。 推開驛館的大門,卻見裡面已經密密麻麻的站滿披掛齊整的兵卒,見劉邦進門皆齊齊望向他,若是細心觀看,卻能發現這些士兵身上的服飾並不是漢軍的赤紅色,而是趙軍服飾。 當先一甲冑在身的彪壯大漢正是樊噲。上前數步屈膝跪在劉邦面前,粗聲道:「漢王,驛館已經被我們牢牢控制。兄弟們都準備好了,一個個心癢難耐,就等你一聲令下了。」 劉邦面色繃緊,面色凝重,扭頭看著陳平問道:「宮中可是打點好了,能不能確保萬無一失?」 陳平點了點頭,直接回道:「趙歇性情暴虐,刻薄寡恩,王宮中的執事王喜等人都已經被我收買,王喜答應在一個時辰後放火焚宮,他確保沒有人任何人能靠近將趙歇救出。」 劉邦面色平靜,看不出來喜怒,只是淡淡的說道:「切忌,要確保萬無一失,我不想留下把柄給世人說道,明白嗎?」 陳平低下頭,「明白,事後這些人我都會處理乾淨的,漢王請放心。」 劉邦又看向樊噲,樊噲一挺胸膛,嘿嘿笑道:「這麼多年的出生入死,大哥你還不放心我呀。」 劉邦閉目深吸一口氣,霍然睜眼,「動手!」 夜幕中的邯鄲城,原本清冷的街道上卻有數支黑潮在迅速流動。劉邦不便出面,便坐鎮驛館居中調度。漢軍分為三部,一部前去接掌各處城門,開門放城外大軍入城;一部巡城警戒,同時防止王宮中有漏網之魚逃出;陳平和樊噲則親率三千精銳攻打王宮,務必將一千趙國禁衛軍控制。 王宮東門,正在城門執勤的趙軍士卒發現了正在靠近的黑潮,軍官拔劍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漢軍卻用一陣箭雨來回應他的問話,城門處十幾名趙軍頓時被射成了馬蜂窩。城門上的趙軍已經發現了異狀,連忙想要拉響警鐘,卻被一隻飛來的羽箭貫喉而過,慘叫著跌落城下。 黑暗中樊噲粗壯的身軀閃了出來,手握大鐵錐一馬當先的躍入了城中,怒吼著將兩名正想砍斷吊橋的趙軍砸成肉泥。 「殺!」樊噲大手一揮,身後的漢軍士卒瘋狂湧入。 漢軍剛剛衝入宮門,卻迎頭碰上正好路過聞訊趕來的巡城兵。兩軍短兵相接,皆是倉促應戰,在狹小的宮門處混戰成一團。 趙兵雖然人少,卻都是以善戰而著稱趙軍中的精銳,尤其領隊的少年校尉更是武藝高強,一桿銀槍揮動下幾乎無人可以近身。再加上宮門處地勢狹小,漢軍雖然人多卻也展開不了,只好一隊隊的衝上前去和趙軍捉對廝殺。 樊噲見漢軍被卡在宮門處進退不能,頓時心急如焚,大吼一聲猛地將糾纏自己的幾名趙軍打的筋骨盡裂,他自己則高高躍起,猛的撲向那名少年小將,那小將急忙回槍格擋。 槍錐交接,金石之聲如同雷鳴,樊噲和小將皆是感覺手臂劇震,不由收起來輕視對方之心。兩人你來我往,混在成一團,一時竟不分上下,樊噲越打心中越驚,沒想到趙軍中竟有如此人才,當真是自己小覷了天下英雄。 他卻不知道那名小將心中更是驚懼。他是趙王室的旁支血脈、趙歇的族侄趙屹,自小極負武力,十五歲之時就可以輕鬆拉開三石弓,被趙地好事之人喻為趙國第一猛將。他平生極為傲慢自負,也正是因為這個性子才不被趙歇所喜,雖為王族卻只能任區區一個校尉。 趙屹原本以為這天下唯一可以做他對手的就是傳說力能舉鼎的霸王項羽,一直以他為目標苦練武藝,並發誓要為趙國在戰場上擊敗他。但他卻沒想到天下除了項羽外還會有如此武藝高強之人。 樊噲勇力雖然不及項羽,卻也相差不多,和趙屹更是伯仲之間。趙屹苦戰許久,卻無論怎麼也拿不下樊噲,心中愈發著急,見身邊的兄弟越來越少,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優勢兵力的漢軍屠戮一盡。 就在這時,王宮內忽然起火,間雜著宮人奔走的驚呼聲,轉瞬就大火沖天。漢軍見事成,齊皆高呼萬歲,士氣頓時大振,將面前殘餘的趙軍強壓了下去,衝入了宮中,見人就殺。 樊噲急於率軍掌控王宮,不欲和趙屹糾纏,便虛晃一槍甩開他轉身離去。趙屹在層層漢軍中左突右殺,渾身浴血,回頭看見王宮內火光沖天,心知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便突圍殺出城去,奔向城北三十里處的一處趙軍軍營。 此時邯鄲的城門已經大開,大批的漢軍湧入城中,迅速接掌了邯鄲全城,隨即宣佈全城宵禁,嚴禁不知何事的趙民上街。 耿義醉酒正臥床酣睡,睡夢中忽然被大聲的喧嘩聲吵醒,跌跌撞撞的走出門去,抓住一名正亂串的家僕怒吼道:「吵什麼,你們吵什麼。」 那家僕滿臉恐懼,結結巴巴的說道:「老……老爺,王宮著火了,好大的火呀,快燒到我們這了,快逃命吧。」 耿義的府邸緊臨著趙國王宮,也難怪家僕會有此一說。 耿義聽完一愣,轉頭望向王宮方向,卻見沖天大火燃起,頓時渾身酒意驚醒。連忙手腳慌亂的跑到馬廄,翻身上馬就要衝出,那家僕卻死死的拉住馬韁,大聲道:「老爺,外面已經宵禁了,見人就殺的,你千萬別去呀。」 耿義卻是不理,狠狠一馬鞭抽在那家僕手上,那家僕吃痛便鬆開手來。耿義趁這間隙揮鞭風一般的衝出門外去。 耿義府邸離王宮並沒有多遠,路上也是幸運的沒遇到漢軍,直接奔向王宮東門,正好撞見劉邦在一群人擁簇下入宮。 耿義遠遠的喊著「漢王」,劉邦一愕,便回頭停下步子,待看見是耿義,頓時臉上又是驚恐又是驚懼。 抓住劉邦的手,耿義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怎麼著火了,趙王可好。」 劉邦愣了愣,臉色換成悲慼的樣子擠了幾點眼淚說道:「我不正要去救火嘛,不過看這火勢如此大,恐怕趙王他已經在火中遇難了。」 耿義雖然不通人情世故,但並不代表他蠢。他這時已經發現了劉邦以及他左右一眾人的樣子有些不對勁,劉邦臉色的表情更像是刻意裝出來的。待細細查看,才發現城頭站的竟然都是漢軍,此刻心中哪還會猜不到。 指著劉邦的鼻子,耿義卻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蒼和無奈。 「劉邦,好你個劉邦,竟然打一開始就是想謀奪我趙國江山。是我耿義有眼無珠,錯信了你。」 耿義悲憤交加,下馬朝著王宮的放下跪下,拚命的磕頭,嘴裡悲聲道:「大王,是我耿義負你,引狼入室,讓你橫死。我真是瞎了眼睛,錯信了劉邦這個小人。」說完耿義雙指猛的插向自己的雙眼,竟生生摳下眼珠,兩行血淚頓時湧出,耿義卻渾然不覺,只是拚命磕著頭,忽然躍起,猛的一頭撞向城門。 一旁的親衛正欲制止,卻被劉邦伸手攔住,面帶複雜的看著腦漿迸裂死在地上的耿義,歎了口氣道:「讓他去吧,此人雖然愚笨,卻是真正的義士,替我厚葬了他。」 「諾!」 劉邦轉過身軀,抬頭望著宮中沖天的火焰,說道:「昭告全城,說耿義謀反欲自立,放火焚城燒死了趙王,現已經被我擒殺,滅了三族。」 第218章 燕趙歸心(5) 大火燒了一夜,到了天明之時,整個趙國王宮已經化成了一片灰燼。許多大臣半夜都被喧鬧聲驚醒,卻被街上巡邏的士兵堵在各自的家門中不得外出。天亮後才驚魂未定的各自出門相問,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直到漢軍士兵在城中奔走相告,召集了各級官員前往王宮門外議事。 已經燃成灰燼的宮門外,劉邦聲淚俱下的頓足長歎,告訴眾人耿義謀反,帶人攻入王宮將趙王燒死。自己是得到趙王求救後才倉促帶大軍攻入城中,卻已經晚了一步。 一眾趙臣面面相覷,耿義這人雖然極為自傲,惹人討厭,可若說他有這麼大瘋狂的舉動那誰也不信。再說耿義他圖什麼,殺了趙歇他能成為趙王?且不說邯鄲城外二十多萬漢軍,就算趙國國內的反對勢力也足以將他殺死。 這些大臣們一個個人精於事,如何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破綻,卻一個個明哲保身沉默不語。趙歇為人性情乖張,喜好諂諛之言,朝中自然都是擅長吹噓拍馬和明哲保身的人。可歎到了今日泱泱趙國存亡之時,卻沒有一人願意守節而死,大多數人都用沉默了默許了劉邦的信口雌黃。 甚至不少人想到,以劉邦的性子,做他的臣子沒準會更舒服一些,至少強過喜怒無常的趙歇。 趙歇無後,就連近親都沒有一個,當真是孤家寡人,他這麼一死,趙國王位的繼承就成了問題。不過趙氏並非斷嗣,故趙的直系王孫仍有數十人,但面對漢軍士兵的明晃晃的刀劍,所有人都識相的閉上了嘴。 一名長的尖嘴猴腮之人忽然站了出來,大聲說道:「漢王,我有一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劉邦正眼巴巴的看著眾人,正指望有人先開口,見那人說話,頓時大喜,連忙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清了清嗓子,「卑職侍中黃良。」 「好,黃侍中有何話說,但說無妨。」 「大趙自烈侯分晉立國,至今已有二百多年。期間被秦所滅,後武臣復國,幾經反覆才傳到我王手中。天道無常,今趙國氣數已盡,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昔日唐堯傳位於虞舜,虞舜仁治三十年後禪位大禹,這三者,皆是古之聖人也。今漢王高義,以仁德聞名天下,我趙國不如效仿堯舜之事,地歸漢王,也不妨為後世一美談。」 既然有人開了頭,阿諛奉承的小人便也放下臉面來了,紛紛站出連連稱是,更有胸中有些墨水的人引經論典,一番之乎者也的論證。劉邦起初假裝不肯,後面撿「推脫」不掉,只好點頭勉強答應,言明效仿齊制由他暫未攝國,待他日趙氏有賢人便還位於趙。 於是趙國四郡,悉數歸於漢,劉邦的勢力陡增,一躍成為齊肩秦楚的大國之列。天下已成三分之勢,鹿死誰手,猶不可知! 就在邯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時,北方毫不知情的趙軍主力卻迎來了決戰。 …… 「濡水是彙集三河所成,水流湍急,若無船隻渡河的話,著實困難。」 辛劇指著濡水,看向韓信說道。 一旁的李左車沉吟道:「可否從用輕騎從上游繞道而過?」 「難。」辛劇搖了搖頭,「若是繞道的話只能從太行山以西的太原郡取道,這樣一來一往不但會耽擱了時間,而且勞師遠征,陳泗正好以逸待勞等我們去攻。」 李左車鄒眉道:「可是如今陳泗已經盡焚船隻和浮橋,北地又不擅長造船,倉促間我們去哪弄船渡河。」 「沒想到這個陳泗到是個人才。」韓信張口讚道,「倒是我小覷了趙地人才,趙國不愧是名將輩出之國,先有趙武靈王、趙奢,後有廉頗、李牧、龐曖、司馬尚,確實是武風盛行呀。」 李左車聽韓信竟然將陳泗和自己的祖父相提並論,不由哼了聲,說道:「這個陳泗不過是中人之資,觀其所為也是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出彩之處,他所依仗不過一條濡水而已。」 韓信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可就是這條濡水,只需要中規中矩之人守河便可。」 騎著馬沿河緩緩向前行走,一路低頭沉思,李左車二人緊隨其後,也不打擾他的思路。遠遠傳來一陣幻化,韓信目光沿著濡水望去,只見數士名歸順的趙兵正渾身赤裸的在河水中嬉戲,不由愕然,好奇的問道:「這麼冷的天,怎麼這些人還喜歡下水洗澡。」 辛劇笑著解釋道:「上將軍有所不知,我趙地男兒久經寒苦,為了謀生許多人即便是嚴冬都要下河操作。久而久之,便成了軍中一種習氣,身強體健者冬日游泳用去鍛煉筋骨。」 韓信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濡水上游並不湍急,那能不能讓士兵直接游過去。 韓信想了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體質強健善泳者畢竟是少數,指望這麼點人偷襲還可以,但想大破趙軍那就不太可能了。 忽然腦中閃了一個念頭,仔細思慮了一番,愈發堅定了想法。心中隱隱興奮,快馬加鞭飛快的馳回大營。 韓信回到營中後,立即下令將這十幾日來收集到的船隻徵用,在清河渡口擺出一副要大張旗鼓渡河的陣勢。陳泗見秦軍調動頻繁,頓時警覺,將主力集結在渡口對岸,晝夜巡弋河面,嚴防秦軍渡河。 就在陳泗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清河渡口時,秦軍主力卻連夜悄然無息的繞道清河渡口上游五十里裡處的水面狹窄的當陽。騎兵紛紛放棄馬匹,士兵用收集來的木盆和木桶渡河,一夜之間,竟渡過近三萬多精壯的士卒。 於是韓信留下千餘人搭建浮橋,剩下的三萬大軍齊整完畢,親自率領南下朝著趙軍後方猛烈撲去。 陳泗聽到後大驚失色,倉促帶著趙軍主力北上攔截,卻被士氣高漲的秦軍迎頭痛擊,大敗而歸,率領殘部想要退入恆山郡治東恆城。卻被隨後渡河的秦軍游騎兵追至,大破之,陳泗本人也死在亂軍之中。 秦軍取得大勝後,迅速收編完俘虜,大軍得以擴充。隨後立即南下直撲趙國腹地。前鋒路上和北上接管恆山郡的漢軍前部迎頭撞上後大打出後,一場混戰下雙方各有死傷,各自引兵退卻。 韓信和劉邦聽聞後都快馬加鞭,想要趕在對方之前先到達吃下對方的前鋒。秦軍十萬揮師南下,劉邦則自邯鄲出兵,率領二十多萬大軍北上迎擊。與秦軍主力相遇於宋子城。 這時正在趙國北部流亡的趙屹也帶領他的八百親部來投。 …… 軍中中帳,韓信細細的打量了趙屹一番,只見他身長八尺,姿顏雄偉,渾身上下英氣勃勃,韓信忍不住暗叫一聲好。目光中滿是桀驁不馴的眼神,見了韓信也不跪,只是歪著頭粗聲粗氣道:「你就是那韓信?」 韓信微微一笑,也不做忤,只是笑著說道:「不錯,我就是韓信。」 「好。」趙屹深吸一口氣,忽然眼睛一紅,上前拜倒大聲道:「劉邦那狗賊辱我趙國太甚,如果是在戰場上真刀實槍的輸給了他,我無話可說,輸了也是毫無怨言。可他卻偏偏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來謀取我趙國基業。」 「趙國宗室趙屹,今特來秦國救援,還望上將軍憐憫,看在秦趙同宗的份上,助我趙氏復仇。」 韓信一愣,旋即哭笑不得。這個趙屹,也不知道是缺心眼還是什麼,居然連秦趙同宗這麼爛的理由搬了出來。要知道滅趙國的正是同宗的秦國。長平之時,邯鄲城下,秦人可是絲毫沒有顧忌手足之情。 至於趙屹所請求之事,韓信倒是頗為心動。本著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道理,趙屹既然一心趙劉邦麻煩,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事情。 於是韓信點頭道:「那你需要什麼幫助,儘管說就是了。」 趙屹站起了身子,粗聲道:「我需要馬匹,最好的馬匹,我的部下大多是劣馬。還有就是糧食補給,大批兵器甲冑折損的需要補充。」 「就這些?」韓信一怔,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 「趙國宗室趙屹,今特來秦國救援,還望上將軍憐憫,看在秦趙同宗的份上,助我趙氏復仇。」 韓信一愣,旋即哭笑不得。這個趙屹,也不知道是缺心眼還是什麼,居然連秦趙同宗這麼爛的理由搬了出來。要知道滅趙國的正是同宗的秦國。長平之時,邯鄲城下,秦人可是絲毫沒有顧忌手足之情。 至於趙屹所請求之事,韓信倒是頗為心動。本著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道理,趙屹既然一心趙劉邦麻煩,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事情。 於是韓信點頭道:「那你需要什麼幫助,儘管說就是了。」 趙屹站起了身子,粗聲道:「我需要馬匹,最好的馬匹,我的部下大多是劣馬。還有就是糧食補給,大批兵器甲冑折損的需要補充。」 第219章 燕趙歸心(6) 就在天下人將目光投向中原時,誰也未曾料想過決戰的號角卻在河北吹響。 秦軍以令人難以想像的勇氣輕兵偷襲趙地,隨即大敗趙軍和燕軍,席捲了燕趙九郡。北地這塊昔日始皇帝時期的重兵要地,自二世二年鉅鹿之戰後被拋棄,時隔二年再次回歸到秦國的懷抱。而秦國也因為這次膽大的冒險而佔盡先機,佔據北地後居高臨下俯視中原,關中和北地一左一右,猶如巨人的兩條臂膀,橫攬整個中原。 秦楚兩國主力大軍在中原千里之地犬牙交錯,彼此僵持不下,而作為次要戰場的河北卻已經打響了決戰。鐵騎橫流,旌旗蔽空,巨大的趙國地圖上,自北而洩的秦國的黑潮和北上的漢軍赤紅色火焰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兩股大軍猶如狹路相逢的野獸,死死的糾纏撕咬在一起,勝出者只會,也只能有一個! 秦軍收攏趙軍降卒,得兵十萬,以秦軍的四萬鐵騎為核心主力。而漢軍自邯鄲而上,除了留下接掌趙地的數萬士卒,劉邦已經將全部的大軍傾巢而出,以兩倍的兵力狠狠的撲向秦軍,想要將其一舉殲滅,將秦國的勢力徹底趕出河北。 劉邦並不是蠢貨,相反他非常謹慎和精明,很少有人能在他這裡佔到便宜,而韓信正是這「很少人」中的一個。 所以再次對陣韓信,劉邦便愈發的加倍小心謹慎。雖然兵力佔優卻絲毫不敢大意,而是將大軍緊緊聚齊在一起,防止兵力分散被秦軍逐個擊破。再加上有擅長奇謀毒計的陳平在身旁提點,倒也不會有什麼紕漏被韓信抓住。 這次韓信卻出人意料的沒用使用什麼奇兵,反而在宋子城擺開陣勢,以堂正之師迎戰北上的劉邦大軍。 北風凌烈,原野上一片肅殺之氣,秦漢三十萬大軍各自結陣,遙遙相望。 韓信瞇著眼看向遠處的漢軍,揮著馬鞭指著漢軍齊整的方陣讚道:「劉邦到也不賴,你看他這半年來把齊國這些老爺兵操練的有模有樣的,到也像那麼回事。」 一旁的蒙石輕蔑的笑道:「上將軍你太抬舉劉邦這老無賴了,我看就一般般吧,這些漢軍操練的到挺齊整的,可惜卻缺少一股殺氣。劉邦這些兵看到是好看,一個個臂膀粗圓,人高馬大的,可真正的精兵怎麼可能靠操練就能練出來的,那必須得在戰場上一刀一槍見過血的。」 蒙石猛的一拍胸口,「上將軍,下令吧!只要給我鐵騎數萬,我蒙石敢拍胸口保證一定能將漢軍的方陣鑿穿。」 韓信微微抬手,道:「稍安勿躁,現在還不是進攻的最佳時機。漢軍方陣嚴整,就算我們鐵騎能突入其中,也必然將損失慘重。再說鑿開漢軍方陣後,我手頭也沒有足夠的兵力擴大戰果,這樣就算勝了,也是慘勝。」 「不如再等等!」 蒙石有些急躁的抽了戰馬一鞭,戰馬吃痛,高高揚起馬蹄。蒙石狠狠壓下馬身,不耐的說道:「那我們等什麼,難道等漢軍自己逃跑嗎?」 韓信瞪了蒙石一眼,有些惱怒的說道:「你總是這麼沉不住氣,如何能成大將之才,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若是不改,一輩子到死也只能做一名衝鋒陷陣的將軍。」 蒙石撇了撇嘴,「將軍就將軍,有什麼不好的,我這不挺樂意的嘛,反正有你在,動腦子的事情我就不想了……」 蒙石還想說話,卻被韓信狠狠的一眼瞪來,連忙閉嘴,不敢再亂說一句話了。 唯有李左車看出了韓信的心思,看了一眼遠處的趙毅所部,趙軍青赭色的甲冑在秦軍黑色方陣中顯得格外的刺眼。 李左車若有所思,道:「上將軍你是想讓趙毅先去試試水?」 韓信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再說那個趙毅如此自信,我倒也有好奇,想知道他是言過於實,還是當真有自傲的資本。」 李左車面色有些遲疑,說道:「這……這未免太過兒戲了吧,以八百之兵衝擊二十萬大軍,除了瘋子還是誰做的出來。他敗了到沒什麼,我只是怕他影響我秦軍的軍心。」 韓信卻只是笑了笑。「好了,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就不用管了。」 日上竿頭,韓信見漢軍仍然是佈陣嚴防,絲毫沒有半點動靜,猜到劉邦的意思肯定是想防守等待秦軍先進攻。便也不打算再等了,正想下令進攻,卻見漢軍陣前一陣騷動,前排赤紅色的人群如潮水般退開,露出了一大片空地來,一騎白馬馱著一赭衣之人緩緩走出,赫然正是劉邦。 劉邦勒韁小心翼翼的走了幾十步,便遙遙的停下馬來,扯開嗓門喊道:「韓信,故人劉邦求見,可願一見否。」 陣中的韓信哈哈一笑,大覺有趣,便一夾馬腹正欲赴約。一旁的李左車卻伸手攔住了他,臉色焦急的說道:「上將軍,這劉邦向來無恥狡詐,他平白無故的招你敘舊,絕沒好心的,我看不如不去了吧。」 搖了搖頭,韓信說道:「他既然已經公然邀請了我相會,我若不去的話豈不是大煞風景。再說,我著實也好奇劉邦究竟想說什麼。」 秦軍騎兵方陣前排紅旗翻動,兩邊的騎士如潮水般兩側退去,見韓信馳來紛紛拔出馬刀,齊聲高呼萬歲。 秦軍的歡呼聲震耳欲聾,在陣前正在等待的劉邦不由一驚,下意識的用力拉了拉韁繩,胯下戰馬頓時受驚,又竄又跳,長嘶不止。馬背上的劉邦一時狼狽不堪,引來了對面秦軍的哄笑,費了很大的力氣劉邦才將胯下的驚馬平息。 抬頭望去,卻見韓信已經馳至面前拉住馬韁,正微笑的看著自己,神情有些複雜。 劉邦這是已經強壓下了狼狽,反而縱馬迎了上去,大笑道:「韓兄弟,多年不見了。」 韓信和劉邦雖然數次為生死對頭,但卻真正是只有一面之緣,那就是在沛縣時的偶遇,算起來也有四年多未見面了。只是世事多變,當年一個是仗劍四處遊蕩的少年遊俠,一個是沛縣聞名的流氓頭子,可如今一為秦國的無冕之王,一為諸侯盟主漢王,變化之大當真讓人唏噓不已。 韓信笑了笑,淡淡回道:「沛公,你我確實是很久不見了,只不過我有一事不解,還望沛公賜教。」 劉邦拉長聲音「哦」了一聲,臉色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笑道:「不知韓兄弟何事不解,但說無妨。」 韓信面帶笑意的看著劉邦,「我很好奇,你為何敢單獨和我見面——你應該知道以我的身手要殺你輕而易舉,你就不怕嗎?」 劉邦顯然是料到韓信會這麼問,早已經準備好了答案,仰天哈哈一笑,「你是想聽實話呢,還是想聽假話。」 「假話如何,真話如何?」 「假話就是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秦國雖然素來蠻狠無禮,可少有不守規矩的時候。況且我也瞭解你的為人,要說我是假仁假義,那你就是真的拘泥於世俗之禮,你不會做背信天下的事情的。」 韓信點了點頭,「這個理由好像還可以,那不知真話是什麼?」 劉邦靠近韓信,探頭壓低聲音說道:「真話就是我在身後佈置了一千強弩手,你若敢對我有什麼想法,千弩齊發下,咱兩都要一起完蛋。得不償失呀,所以你肯定不會做。」 韓信一愣,旋即笑道:「不錯,這才是你劉邦的行事風格,看來確實如此。」 劉邦笑瞇瞇的開口又道:「不過說實話,我確實能肯定你不會背信棄義,我劉備別的本事沒什麼,看人的本領卻是一流。這輩子唯一一次失算也只有當初在沛縣輕易的錯過了你。」 韓信輕輕撫了撫馬脖上的鬃毛,忽然抬頭笑了笑,笑容有些詭異。 「如果我告訴沛公你我現在已經改變了想法,而且有把握在弩箭中逃走,不知你做何感想。」 這回輪到劉邦楞住,張了張嘴,只覺得嘴唇有些發乾,有些結巴的說道:「你……你不會是開玩笑吧。」 「你說對了。」韓信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就是在開玩笑。」 劉邦這才暗暗舒了口氣,咳了咳已掩飾臉上的尷尬。 「好了,敘舊結束,我們該談談正經事了。」韓信低下身子,饒有興趣的盯著劉邦說道:「說吧,你想和我談什麼,我想沛公應該不會這麼有閒心僅僅是來我找我敘舊吧。」 劉邦擊掌讚道,「果然快人快語,好,那我也不繞彎子了。」 「我不想打了。」 韓信詫異的看向劉邦,「什麼意思?」 「就是我不想打了,我們退兵如何?」劉邦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發現你是我命中的剋星,無論你出現在哪裡我都會好運氣到頭。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早就攻下咸陽做了關中王了;如果不是你,我現在還在漢中做著我的漢王呢,哪用得著顛沛流離四處打別人的地盤的主意。」 第220章 燕趙歸心(7) 韓信平靜的看著劉邦,臉上不露聲色,劉邦一時竟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究竟如何。 於是劉邦又試探性的問道:「不如我們平分河北,你得燕國和代地三郡,我得趙國四郡。你我相約平分天下,共分楚地,如何?」 韓信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話如果換成了任何一個人說的,或許他會考慮一下,可是這話從劉邦口中說出,就顯得諷刺味十足。 劉邦是什麼人,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了。與這種人結盟無異於與虎謀皮,張口仁義轉身就會把你賣了,說不定什麼時候他韓信和楚軍決戰的時候劉邦就從背後殺了過來,田橫和趙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與其留這種盟友在背後寢食難安,倒不如費點力氣將他徹底打趴下,再也沒有無恥的本錢了。 劉邦見韓信看向自己的笑容中充滿了戲謔之色,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但仍然有些不甘心的勸說道:「你看,如今我們在這裡大戰,誰最高興?當然是項羽呢,他巴不得我們一起完蛋,然後他輕鬆的將整個天下收入囊中。」 韓信瞇著眼看著劉邦,眼神帶笑,「劉邦,你我都是聰明人,不如實話時候吧。我不放心你,很不放心你,留你在背後我會寢食難安。」 劉邦仍然耐著性子勸說道:「我們打的兩敗俱傷,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項羽,你說呢。不如你從中原出兵,我從齊地出兵,你取楚西,我取楚東,我們共分……」 「不。」韓信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劉邦的侃侃而談,揚眉道:「天下雖大,可我還是願意一人獨享。老實話我看不起你劉邦,原本我還覺得你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君主,現在對你卻只剩下鄙夷了。」 「真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種滿嘴仁義道德,人前稱兄道弟,背後捅刀的卑鄙無恥之徒。所以我瞧不起你,讓我韓信與你這種人虛與委蛇我辦不到。」 劉邦眼中的笑容慢慢退去,只剩下滿是惡毒的目光。他狠狠的瞪著韓信,緩緩說道:「韓信,你當真這麼自信,這麼自信能擊敗我,擊敗項羽?你未免太過張狂了吧。」 韓信抬起頭來,目光輕蔑的看著劉邦道:「其實我和項羽是一種人,我的對手只有他,他的對手也只有我,至於你,還不夠資格。我想若是換成了是他,也一樣會拒絕和你結盟的。」 「劉邦,你真不配和我們角逐天下,不論你是漢王還是齊王、趙王,你在我們眼中只是個痞子而已。項羽他就算死也是西楚霸王,而你什麼都不是!速速回營,洗好你的脖子,等我韓信來取你首級!」 劉邦臉色鐵青,恨恨的等著韓信咬牙道:「韓信,我一定會讓你為輕視我付出代價的,一定會的。」 韓信不懼反笑,仰天哈哈大笑數聲,霍然拔劍直指劉邦,殺氣騰騰的說道:「要戰便戰,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劉邦怒目直視指向自己的寶劍,一言不發,只是掉轉馬頭跑回營中,韓信也隨之掉馬回營。 「擂鼓。」韓信回到營中,立即下令。 沖天的戰鼓聲在原野之上響起,正是秦軍中激昂士氣用的鼓聲。沉寂已久的秦軍方陣頓時沸騰了起來,騎士們緊勒馬韁,緩緩催馬上前,步卒們則平舉著長戟,踏著略微有些凌亂的步伐齊步向前,逼近漢軍方陣千步時才停下。 這些步卒大多都是收編於投降的趙軍,雖然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訓練已久初具規模,但和正規的秦國步兵方陣比起來還是差距不小。所以韓信並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而是在騎兵身上。 秦軍雖然只有十萬,卻有鐵騎五萬,其中以北軍精騎為主,再編入趙軍中擅長弓馬騎射之人,組為一軍。而劉邦雖坐擁二十萬大軍,齊地卻不產馬匹,他麾下的騎兵少的可憐,只是做一些輔助,主要仍以步兵為主。 這就是秦軍的優勢,同樣也是韓信充滿自信的所在。 不過韓信並沒有打算讓秦軍的騎兵一來就投入戰場,而是派人告訴趙屹,如他所願,第一場仗將由他來打。 早已等得耐心耗盡的趙屹終於接到了韓信的軍令,便迫不及待的催馬上前,縱馬從己方軍陣面前緩緩馳過,表情肅穆。 這些趙軍都是趙國精銳的禁衛軍殘部,雖只有八百餘人,卻隊伍嚴整。趙兵們一個個都努力的挺直胸膛,左手提著馬韁,右手緊緊的握住兵器,齊齊看向他們的將軍,等待他下達命令。 趙屹的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掠過,忽的提聲高喝道:「兄弟們,我們馬上就要去殺漢狗,手刃劉邦狗賊為死去的兄弟們,為死去的大王報仇。我聽說漢狗有二十萬大軍,你們害怕不害怕。」 趙軍怒目圓睜,齊皆怒吼道:「不怕。」 「好,這才是我大趙的血性男兒,是聞名天下的趙國鐵騎,你們沒有在秦人面前丟臉」 「劉邦那狗賊背信棄義,殺我趙王奪我趙氏基業,我大趙泱泱之國,竟然被這種卑鄙小人所滅。」 說到這裡趙屹面目猙獰,臉上表情痛苦萬分,狠狠一拳砸在胸膛上,悲聲痛呼道:「想我趙國,當年武靈王陛下在時何等強盛,控弦百萬,以騎兵之精令天下側目。滅中山,吞林胡,縱橫河北,東擊強齊,南控韓魏,北攻燕國,就連虎狼秦國的王位更替都決於我趙王之口。那是何等的風光,何等霸道!就算是長平慘敗之後,我們一樣有著天下最精銳的軍隊,一樣數敗秦軍,讓秦國不敢小看我們趙國。」 「可是劉邦那狗賊,背棄盟約,用卑鄙手段奪了我趙人的基業,如今我們堂堂的趙國竟然亡了。」 趙屹猛的振臂,仰天竭力吼道:「就算孱弱如楚人,也能喊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如今我趙國竟然沒有慷慨赴死的義士嗎?」 一名七尺大漢大吼一聲,睚眥欲裂,「如何沒有,我甘疤子就是。」 「報仇!報仇!」眾趙兵高舉馬刀,赤紅著雙眼竭力嘶吼。 趙屹舉起長槍,「好!國之將亡,豈能沒有義士!趙國已亡,我等何不慷慨赴死。如今秦人就在我們身後,我們要讓他們看看什麼是趙國精騎,看看我趙國的強盛武力,讓他們永遠不敢輕視我找趙人!」 「殺!殺!」 趙屹怒目圓睜,長槍直指前往漢軍。 「殺!」 八百趙騎呼嘯衝出,朝著漢軍巨大的方陣猛衝而去,雖只有八百人馬,氣勢卻絲毫不弱千軍萬馬。 從空中鳥瞰,赭青色的趙國騎兵就如同一把無堅不摧的長矛,在繞了一個巨大的圓弧曲線後狠狠的一頭砸近漢軍的紅色海洋中。 趙屹一馬當前,怒髮衝冠,高吼:「加速,加速。」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趙軍動作齊整的拔出馬刀,俯下身子貼緊馬背,與之相對的卻是漢軍的槍刺如林。 「舉起長槍!站穩腳跟!」漢軍軍官在陣來回奔走,竭聲嘶喊,等他轉過頭來時,驚駭的眼中印入的確實迎面而來的馬蹄。 「啊!」 「殺!」 趙軍密集的方陣如同一把尖銳的楔子般猛的扎入漢軍方陣中,人仰馬翻,血肉橫飛,士卒的慘叫,戰馬臨死前的悲鳴。 撞上的瞬間,趙軍的衝勢為之一滯,第一排士兵毫無疑問的被漢軍手中的長矛刺穿,卻仍然義無反顧的撞向漢軍方陣。很快,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接連而至,猶如重拳般狠狠的砸在漢軍陣中,巨大的衝力迫使方陣連連倒退。 趙屹正是這把楔子的矛頭,長槍揮至山石崩裂,面前的漢軍槍陣猶如魯縞一般,幾乎沒有他一回合之敵。原本堅不可摧的漢軍槍陣,竟生生被他的悍勇打開一個口子,身後的趙軍隨之湧入,裂口越變越大。 「向前!向前!」趙屹狀若瘋狂,舞槍狂喊。 就像沸騰的油鍋掉進了一滴冷水,漢軍的陣營瞬間被撕開,趙軍的瘋狂讓初經戰場的漢軍士卒恐懼萬分。前排的士兵躊躇不前,恐懼像瘟疫般傳染給了後面的人,士卒們紛紛倒退,漢軍原本齊整的隊列頓時大亂。 高高的營台上,見到部隊如此不堪一擊,劉邦不禁臉色鐵青,怒吼道:「樊噲。」 「在。」樊噲大聲向前,屈膝跪下。 劉邦直指遠處橫衝直撞的趙屹,「去,給我殺了那人,寡人要死不要活。」 「諾。」樊噲轉身正欲離去,卻被陳平伸手攔住。 「漢王,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不是殺了那個趙將,趙軍就算再驍勇,再善戰,可畢竟人數太少,成不了氣候,我們真正的敵人是秦軍呀。」 陳平一指遠處黑壓壓的秦軍方陣,沉聲道:「這些趙軍做的無非是擾亂我們方陣,打亂漢王你的作戰部署。這種時候漢王你一定要沉住氣,韓信絕不會錯過這絕佳的機會的,所以樊將軍必須留下來,準備迎接秦軍的傾力進攻,切忌不可自亂陣腳呀!」 第221章 燕趙歸心(8) 與遠處沸騰的漢軍陣營想必,秦軍的騎兵方陣就顯得安靜多了。 韓信身子筆挺,面色平靜的坐在馬上,他身後黑壓壓的一片儘是面色肅穆的騎兵,雖有數萬人卻沒有一絲嘈雜聲。 秦人的紀律性在此刻表現無疑,就連新編入的趙人也為之感染。 「人皆言『天下之兵,莫出於秦趙;騎兵之銳,皆出於趙地』,今日一看,果然如此,趙國騎兵果然精銳十分。」韓信讚道。 蒙石聽到韓信如此誇獎趙軍,心中有些不服氣的哼一聲,斜眼道:「上將軍你太妄自菲薄了吧,我看趙軍也不過如此耳耳,哪點會比我秦國鐵騎強。」 韓信輕輕一笑,「你還真別不服氣,若論弓馬騎射,趙人遠勝於我們秦人,我們秦人引以為傲的是弩兵和步兵方陣,趙國則是以騎兵聞名天下。我們的騎兵雖然精銳,但更多的是借助精良的武器和裝備,還有訓練有素,這點人家趙軍是遠遠比不上我們的,所以才能打個平手。」 「平手嗎?」蒙石仍然不服氣的反問道:「我們可是三萬鐵騎就輕鬆擊敗了十幾萬趙軍呢,趙人哪點強,我真看不出來。」 韓信笑著搖了搖頭,「那不一樣,我們能得手只能說明主將的水平差距太大,趙歇若不是太過愚蠢我們絕難取勝的。而且那些趙兵都是倉促成軍的烏合之眾,遠非趙軍精銳,即使是如此我們也是損失慘重。」 韓信又靜靜的看了會,此刻趙屹已經撕開了漢軍的方陣,正勢不可擋的朝著漢軍深處猛烈穿插。 又讚道:「這個趙屹果然是個少見的將才,他是個天生的騎兵天才,你看他選擇的楔入點並非漢軍正面,而是繞了個大彎選擇了最脆弱的部位。只可惜趙歇有眼無珠,能得之卻不能用之,否則對我們絕對是心腹大患。」 看韓信仍然一副輕鬆的模樣,一直沒說話的李左車忍不住說道:「上將軍,我們是不是該進攻了,你看趙軍已經快不行了。」 果然,猛插衝入漢軍陣中的趙軍已經折損過半,雖然仍在仍裡向前,隊伍卻越來越稀薄了,似乎很快就要湮沒在漢軍浩大的方陣中去了。 韓信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盯著遠處劉邦的本營所在,可見那裡卻並沒有什麼異動,不由有些失望。他也知道趙屹不過是一時得勢,絕不能長久的,便果斷的下令道:「蒙石。」 「在。」蒙石大聲應道。 「你領本部二萬,持弓弩沿著漢軍騎射,不需要進攻,只要射擊外圍士兵,漢軍若是出戰,立即迎擊。」 「諾!」蒙石領命,策馬離去。 「傳令辛劇,讓他見旗號行事,若是紅旗翻動我部出動,則緊跟其後。」 「諾。」 「左車。」韓信看向李左車。 「末將在。」李左車拱手道。 「你留守答應,領五千騎兵留守中營,若是戰事順利,則擴大戰果;若是不順,則則自行處置。」 「末將領命!」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一隊黑色洪流從秦軍方陣中分流而出,迅速馳向遠處的漢軍。 見到秦軍有所行動,劉邦心中一緊,急忙下令樊噲準備出戰。卻不料秦軍並沒有如剛剛趙軍一般直接撞向方陣,而是繞過個巨大的弧線轉向沿著漢軍陣型奔馳,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箭雨。 高速奔跑中的騎兵,箭羽接著馬勢,更加銳不可當,漢軍猝然不防下,頓時被射得一陣人仰馬翻。 「豎盾,豎盾。」樊噲在陣中來回奔走,竭力嘶吼著,一眾菜鳥這才恍然醒悟,急忙舉起身旁的盾牌。 「弓箭手,還擊。」 稀稀疏疏的箭雨從漢軍中射出,卻因為秦軍在高速奔馳中,收效甚微。 秦軍所採用的箭疾並非六國通用的輕箭,而是青銅箭頭的重箭。秦國對青銅器的製造工藝幾乎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尤其是弩箭的技術。重箭對弓弩的要求也更加苛刻,卻能夠貫穿一般的盾牌鎧甲。 漢軍高舉的盾牌雖然能擋住大部分的箭枝,卻仍有想多的穿盾而過,慘叫聲不斷響起。秦軍明顯是有意為之,專門射向最前排的士卒,對後排的則不予理會。 漸漸的漢軍士卒也發現了這個規律,前排的忍不住躁動向後擁擠,一個個都拚命後退,唯恐落在人前。漢軍一個個巨大的方陣接連騷動,士卒之間彼此相互推攘,方陣越縮越密。 高台上的陳平很快就發現了此事,心中暗叫不好,急忙對劉邦說道:「漢王,快下令進攻,快呀。」 劉邦一愣,反問道:「之前不是說好了防守的嗎,秦軍鐵騎兇猛,我們步卒進攻,那不是自討苦吃?再說這些秦軍也就裝裝樣子,你看他們射了半天,我們也沒有死傷多少呀。」 陳平跺足,氣急敗壞的說道:「快下令,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劉邦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旁邊響起一聲暴喝,「大膽,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命令漢王。」 劉邦緩緩舉手,止住了身後暴怒的盧綰,面無表情的看著陳平。陳平心中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正準備開口道歉,卻聽見身後響起一陣震天的呼喝聲,頓時面如土色,頓足暗呼:「大事去矣。」 悠長的號角聲響起,正在本陣中黑壓壓的秦軍騎兵方陣緩緩前行,漸漸加速,越來越快。正在陣前奔射的秦軍忽然向兩邊一分,讓出一大片空地來。在他們讓出的道路上,漢軍士卒看見了一幕令人恐怖的畫面。 大地在馬蹄聲中劇烈震動,一片黑潮正朝著漢軍方陣急速的衝來,這片黑潮在視野中逐漸擴大,竟鋪天蓋地而來。 這才是秦軍真正進攻的主力——三千名重甲騎兵。是韓信在打通雲中雁門通道後,緊急從國內調來的奇兵,就是想在原野之上用於衝擊敵軍方陣。 鐵騎如流,重甲突進,堅甲在身的重騎兵全力加速的猛衝而來,當真是勢不可擋! 雖只有三千之數,卻如同一座黑壓壓的大山壓來,將眼前的一切摧毀,粉碎,碾成塵埃! 劉邦的心臟瞬間彷彿停止,驚愕的張大著嘴看著遠處而來的秦國重騎兵,他忽然明白了,之前的趙軍和弓騎不過是韓信的開胃小菜,只是想攪亂漢軍的方陣,真正的大餐在這裡準備著。 因為被趙軍突入,又被秦騎的弓箭驅逐,漢軍原本齊整的數十個方陣大多已經混論不堪,為了躲避箭疾相互擁擠在一起。 一片慘叫驚呼聲中,第一個和重騎兵軍正面撞上的漢軍方陣瞬間被切成了兩半,甚至了逃走的機會都沒有,一陣便被打散了,幾乎所有人都在馬蹄下被碾成肉泥。 緊接著,重騎兵並未停留,而是繼續朝前猛衝,將所有擋在面前的阻礙徹底的擊碎、擊垮!這三千重騎兵就猶如長矛上最堅硬的槍尖,槍尖之後,是密密麻麻的秦國輕騎兵緊緊跟隨,無數的鐵蹄馬刀將像洪水般將散亂不堪的漢軍衝垮、淹沒,兵馬過處,只剩滿地的遺屍殘骸。 這就是韓信的戰術,由重騎兵猛烈突進,靠著他們駭人的衝擊力鑿穿一個個敵軍方陣,尾隨而至的輕騎兵則擴大戰果,清除殘敵,用馬刀收割一個個四散逃竄敵人的首級。 這些漢軍士兵顯然從未經歷過如此凶狠犀利的打法,在秦軍的猛攻之下,即使是最堅強的士兵也忍不住心生懼意。 若說之前趙屹的八百趙兵只不過是沸油中低落的水珠,僅僅是攪亂了漢軍而已。那麼這支秦國鐵騎無疑是如同鐵人的一支巨臂,狠狠的將漢軍方陣擊破,隨後縱橫捭闔,將漢軍徹底攪亂。 久經戰事的秦國騎兵對衝擊步兵方陣是如此在行,他們嫻熟的駕馭著馬匹,不斷的轉向,不斷的衝擊,不斷的將一個個漢軍倉促結陣抵抗的方陣擊潰。 這個漢軍並非久經沙場,甚至許多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卒,秦軍的瘋狂讓他們膽戰心驚。秦軍尚未殺至,許多士兵就因為害怕而拋下兵器一哄而散。而與之相對的則是殺紅了眼的秦國騎兵,他們揮舞著大刀,絲毫不理會渾身浴滿了鮮血,只是瘋狂的突入漢軍最密集的方陣中,用馬蹄,用馬刀、用長矛,將一個個方陣突破。 樊噲揮舞著大刀,不停的奔走在各個方陣中,用鞭打,用腳踢,甚至拿刀砍,將一個個士兵趕回方陣中。 在他身後,數千名漢王的親軍一直排開,手中揮舞著雪亮的大刀,凡有後退半步者,一律砍去。 靠著這些,漢軍士兵才重新鼓起了勇氣,將後退的步子放緩,鼓起了勇氣重新合秦軍鏖戰起來。 可此時已晚,蒙石也下令部下換下弓弩,拔出馬刀尾隨突進。緊接其後鼓聲響起,兩翼掩殺而至的則是辛劇的五萬步卒。他們高舉著長矛,拍著整齊的方陣猶如排山倒海般殺向混亂不堪的漢軍。 而這無疑成為了壓垮漢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第222章 燕趙歸心(9) 最先崩潰的是漢軍的前軍,他們之前經歷了趙屹的衝擊,又被秦軍鐵騎蹂躪了一番,方陣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待到秦軍步卒方陣衝殺上來時,驚恐萬分的漢軍士卒便如同潮水般湧後撤,軍官們咆哮著竭力嘶吼,想要阻止軍隊的潰散,卻被挾裹著一起退了下來。 絕望和恐懼迅速蔓延到了整個前軍,旋即是全線崩潰。 這就是新兵和老卒的區別了,老兵就算初戰不利,也能保持著隊列不亂,執行著一道道命令,不至於全線潰敗。而新兵則不同,第一次經歷戰事,尤其是那種生死搏殺的戰事,必然會驚慌,所以新兵大多只能打順風仗,若遇兵敗,則絕對是潰散的主力。 劉邦試圖阻止潰散之勢,部屬在中軍的本部三萬精銳被倉促派上戰場,想要阻止秦軍的攻勢,卻還沒有和秦軍交戰就被潰敗下來的潰兵給沖的軍陣大亂,隨即被尾隨而至的騎兵的馬刀砍成了碎片。 秦軍騎兵聲勢駭人,馬踏如雷,一片馬刀的閃光耀眼,黑壓壓的讓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窒息,只聽得到刀劍相交的撞擊聲和鐵甲的摩擦,殺氣沖天。 韓信低著頭,高舉著長槍,仰天狂吼:「加速!加速!」 「殺!」身後數萬聲怒吼響起,天崩地裂! 此時已經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猛衝!猛衝!再猛衝!拚命的摧毀掉眼前一切可以阻擋的障礙物,勝利就在眼前! 秦國騎兵排著密集的方陣,他們悍不畏死,毫不猶豫的將極速奔馳中的馬軀迎面撞上如林的長槍。秦人嗜血的血液在他們體內燃燒著,他們渴望著殺戮,渴望著鮮血,豪不吝嗇自己卑微的性命! 他們的攻勢是如此的猛烈,凌厲如火,駛入破竹!像一場驚天動天的颶風般衝入密集的漢軍方陣中,瘋狂的旋轉,迅速的左右擴散著。一個個整齊的漢軍方陣增援而上,接著被一個個摧毀,失去了方陣掩護的漢軍士卒驚慌失措的四處逃竄,卻大片大片的被秦軍砍殺,猶如秋風掃落葉般! 就像平靜的水面突然被暴風捲起了巨浪,龐大的漢軍方陣在秦軍的猛烈衝擊下一個接一個的崩潰,隊列開始混亂,士兵們驚慌失措的扔下兵器逃走。漢軍在秦軍的突破下被打的落花流水,潰不成軍!潰敗很快就擴大了規模,從前軍蔓延到到了中軍,很快就席捲了整個漢軍方陣。 劉邦面色慘白,面如死灰,看著這麼一幕讓他的嘴唇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忽然拔出了佩劍,對著身邊的部將撕聲的吼道:「快去,快去增援,給寡人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若說這個時候還能稍微保持點清醒頭腦的,那無疑就是漢軍的智囊陳平。他急忙站出來勸阻道:「漢王,萬萬不可呀。前軍已亂,兵敗如山倒,我們就算派再多的人也,也一樣會被秦軍給突破的。」 劉邦此時已經稍稍恢復了一點理智,強壓下心頭的恐懼顫聲問道:「那我們該如何?」 陳平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閉目思慮了少許,便張開眼迎上了滿臉焦急的劉邦。 「漢王,我要你給我五千人。」 「好。」劉邦此時彷彿就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 很快五千後軍就在盧綰的帶領下匆匆的趕到了軍陣的後列,長矛手豎起了長矛,毫不猶豫的將矛頭對準了逃下來的潰兵,弓箭手隨即放箭。在射殺了千餘名漢軍潰卒後,效果終於出來了,見後退無路,潰散下來的漢軍士卒只得掉轉槍頭,鼓起勇氣的迎著秦軍衝殺上去。 陳平又接著說道:「大王,我們手頭不是也有騎兵嗎?讓樊噲,樊噲將軍親自帶領,繞過秦軍攻打他們的後方去,在後面對他們發起攻擊。」 很快命令就被傳達下去了,樊噲匆匆的從前線撤了回來,上馬帶上二萬漢軍騎兵從左翼突然殺出,切入了秦國騎兵和步兵的結合部的空擋,隨即對秦軍發動了反擊。 這二萬漢軍騎兵無論是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遠遠不是秦軍騎兵的對手,很快就在秦軍的反撲下死傷慘重。但他們的捨命反攻也讓秦軍攻勢為之一滯,不等不掉轉頭來顯解決掉這一部突入後方的漢軍——因為一旦後路被抄,那秦軍將陷入非常危險的境地。 正是有了樊噲捨命廝殺為大軍爭取到的寶貴時間,漢軍士卒已經在有經驗的軍官帶領下倉促的站住了陣腳,重新結起了零落的軍陣,雖然在秦國鐵騎面前依舊稀薄,依舊不堪一擊,但已經遠遠勝於一觸即潰。 陳平趁著這寶貴的機會,果斷的下令在左翼和右翼發動了兩次反擊,雖然很快就被秦軍的鐵騎粉碎,但卻讓心驚膽戰的漢軍士氣一振。 原本的潰敗之勢變為了纏鬥,儘管方陣仍在秦軍的壓迫攻擊下不斷後退、死傷慘重,但仍然能勉強保持住方陣,不至於徹底潰敗。韓信也嘗試著從側翼發起了幾次猛衝,效果卻並沒有想像中明顯,雖然每次都能帶來大量的殺傷,卻始終不能突破漢軍的中軍防線。 高強度的衝殺帶來的是人馬體力的大量消耗,秦軍雖然士氣如虹,可也漸漸力竭,衝勢一次比一次緩慢。 這場慘烈的廝殺從午時一直持續到日頭西落,當黃昏已經到來時,筋疲力盡的秦軍這才停止了這場瘋狂的屠戮,如潮水般回撤營中,死傷慘重的漢軍自然也沒有力氣發動反擊。 …… 燈火通明的營帳中,死一般的沉寂,火光在每一人的臉上跳動著,卻沒有一個人肯開頭說話。 劉邦低著頭呆呆的望著桌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眾人也是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默然無語。 白天的死傷已經由各營主將報了上來,雖然沒有明確的數字,但粗略的估計漢軍的死傷也在十萬上下。 一戰折損過半,整整的十萬大軍! 劉邦的心頭無意在滴血,這些都是他在齊地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成果,原本是用來爭奪天下的本錢,卻在韓信的無情打擊下希望變成了泡沫。 要知道對手只有不到自己一半的兵力,而且一半人是倉促成軍的趙軍降卒。 慘敗!這無疑是場可恥的慘敗! 劉邦捏緊關節,緊咬著牙。 韓信呀韓信,如果沒有你,我劉邦怎麼會落得如此境地,難道你真的是我命中的剋星嗎? 見帳中氣氛低落,陳平咳嗽數聲,刷先開口說道:「漢王,我軍雖然小挫,但主力仍在,事情並沒有到最壞的地步,還請漢王和各位不要灰心。」 聽到陳平這麼說,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他。在白天的戰事中,陳平的力挽狂瀾無疑挽救了漢軍全軍覆沒的命運,就憑著這點,所有的將軍們也對他刮目相看。 劉邦聽陳平這麼說,心中又燃起了求勝念頭,抬起頭來滿懷希望的看著他說道:「陳平,你有什麼主意能反敗為勝嗎?」 劉邦緊緊盯著陳平,心中無比希望他能點頭,可是卻見到陳平緩緩的搖頭,頓時大失所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平歎了口氣,「漢王,我們如今已經敗了,死傷過半,士卒皆已膽寒,如今的這種形勢,哪裡還能想著反敗為勝呢。我們現在應該想著如何保存實力,如何怎麼撤走。」 「撤退!」劉邦失望的低下了頭,嘴裡喃喃的念著這兩個字,沉默了許久,臉色慢慢生變,抬頭說道:「陳平、樊噲、盧綰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吧。」 眾將面面相覷,卻不知道漢王打著什麼主意,便紛紛告退,偌大的帳中便只剩下劉邦四人了。 陳平是漢軍的頭號智囊,樊噲是劉邦最倚重的大將,盧綰則自小跟隨劉邦,是他最為親近的侍從,可以說這裡的三個人已經代表了漢軍中最後實權的三人。 劉邦閉目許久,緩緩睜開眼睛,面色惆悵的說道:「我劉邦一輩子打仗都被項羽韓信他們瞧不起,因為我從來都不肯打硬仗,打不贏就撤,打不過就跑,只會他們眼中的投機取巧。」 「可我這次是真的不想退了。」劉邦深吸了口氣,抬起了頭來,眼中卻閃著異樣的光彩。 「我今年已經五十有二了,比項羽和韓信他們足足大了一輩有餘。人皆言五十知天命,可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天命為何?」 「我從來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我相信憑著我的努力一定能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到天下最高峰的位子,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所以我劉邦從來不氣餒,從來不肯認輸,即使是在灞上和漢中被項羽和韓信逼的山窮水盡的地步,我也仍然堅信自己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劉邦歎了口氣,許久才繼續說道:「可我現在真的懷疑我的堅持了,也許冥冥間真的有天意作祟。韓信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剋星,無論我怎麼努力,怎麼掙扎,都無法擊敗他,無法戰勝他,你們說呢?」 陳平看見劉邦一臉寥落之意,話中隱隱有了放棄的念頭,心中暗叫不好。要知道他現在已經是漢軍中無可取代的高層之一,甚至可以與蕭何這個劉備最為倚重的文臣相提並論的地步了,一身的功名富貴皆繫於劉邦一人的身上,若是劉邦放棄了,那他當如何? 「大哥。」樊噲上前一步,猛的跪下,滿臉悲憤的說道:「故人常云『君辱臣死』,請大哥允許我出戰,我要和那韓信決一死戰。」 劉邦見樊噲如此,頓時心頭一陣感動,上前扶住樊噲的虎軀,久久不語。 陳平也隨之跪下,「漢王,如今我們並沒有道山窮水盡的地步,要知道我們手中仍然有十萬大軍,掌控者齊國和大半個趙國,就算河北盡失,光憑著齊國六郡我們一樣也有翻身的本錢啊。」 陳平臉色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還望漢王您能振作起來,千萬不要生出不該有的想法,齊國仍在,六郡猶存,就算是邯鄲也一樣在我們手中,我們仍然有源源不斷的兵員和錢糧供應。這次失敗了一樣可以捲土重來,漢王您不要辜負了一眾忠臣的赤膽忠心呀!」 也許劉邦只是一時的感慨,也可能是陳平的話打動了他。他霍得站起了身子,邁著步子在營中來回來疾走了數十步,頓足咬牙道:「你說的對,我還沒有輸光,仍然有翻身的本錢。」 停下了腳步,劉邦抬頭望向陳平,目光不再渙散,而是恢復了往日那個絕不認輸的漢王風采。 「陳平,你說,如今我們需要做什麼。」 「還是那句話,我們必須撤退。」陳平面色波瀾不驚,沉聲說道:「趙國守不住了,與其我們在這裡死耗,不如扔給韓信,我們回齊國重整旗鼓。河北還有魏國,趙國同樣還有很多仇恨秦國的人,這些足夠韓信收拾一段時間了。」 「項羽他不是傻瓜,就算他再討厭漢王你,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攻打我們的。所以有他掣肘,韓信絕不可能拿下河北後全力對付我們。這就是我們的破局所在,只要他們的一天沒有分出勝負,我們就仍然有機會。」 劉邦沉吟了會,點頭道:「好,我聽的你,我們這就後撤,先回邯鄲,再回齊國。」 「可是大王……」這時一直沒有開口說道的盧綰忽然開口說道,「只是如今我們已經被秦軍死死咬住,他們大多是騎兵,在平原上追趕我們輕而易舉,我們若是撤退,很可能被他們趁機追上的。」 劉邦一愣,這才想起,便將詫異的目光投向陳平,心想他不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想到吧。 陳平輕輕咳嗽一聲,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小聲說了句,「我們並不是全部撤走,必須要留下一名虎將斷後。」 大帳內頓時安靜到了極點,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都看向了樊噲。 第223章 燕趙歸心(10) 蝮蛇在臂,壯士斷腕。 有時候為了保住主力,確實會讓一部留下作為幌子或者棄子,用以為主力的撤走爭取時間。但被拋棄的那部的命運卻是相同的,絕無倖存的可能。 陳平見眾人不語,便又輕聲的說道:「宋子以南百里處便是漳河,我之前已經派人去搭建了幾座浮橋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正好可以用上,過了那裡秦軍就很難渡河追趕我們了。所以我們斷後的部隊只需要為我們爭取到一點時間。」 陳平的話雖然沒有說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說的一名虎將指的是誰。 在漢軍中,誰還會比樊噲更適合虎將這個稱呼。 但斷後意味著什麼,所有人都清楚,劉邦自然也明白。 樊噲卻上前一步,沉聲道:「漢王,我贊同陳長史的意見,這確實是我們當前最適合的戰略。我願意留下來斷後,還望漢王恩准。」 「不行。」劉邦卻出其意料的拒絕道,「可以照他說的去做,但你不能留下,換其他人。」 樊噲卻搖頭堅持道:「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這種事情了,漢王你若是讓別人去,可能支撐不了足夠的時間,若是我,我能保證一定堅持到大軍渡過河去。」 劉邦默然不語,理智上他同意樊噲的說法,確實沒有人比他更合適帶軍阻擊秦軍了。可問題是,他真的捨不得樊噲。 若說成大事者所應該具有的決斷和無情,劉邦從來不曾缺少。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曾經稱兄道弟的人,哪怕是自己的老父和老婆孩子。若換做不是樊噲,即便是陳平,如果需要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點頭。 可是樊噲他們真的不同,他們幾個都是跟隨他從沛縣出來的老底子,在自己還沒有發跡前就聽命於自己,越是這種貧賤之交越發顯得交情可貴。樊噲他們幾個一直跟隨者自己,不離不棄忠心耿耿,即使是在他最落魄最勢微的時候也從未動過拋下他的念頭。 他是真捨不得樊噲。拋開公事來說,樊噲不但是他的連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能成就今日的功業,樊噲功不可沒。若沒有樊噲的忠心護主,他早不知道在戰場上死了多少次了。 所以他不願意樊噲去送死,無論是於公於私都不願意。 樊噲見劉邦不肯答應,心中感動,知道自己在他心知的地位已經高過了老婆孩子。能得此知己,死有何憾! 樊噲突然咧嘴笑道:「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大哥了,雖然我一直喊你漢王,可心中還是把你當大哥一般,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 「你還記得當初在土地廟裡我說的話嗎,呵呵,那時候韓信那小毛孩子也在場呢。我說你要是為了一縣之主,我必將對你心服口服,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為奴為婢,絕無二心。今日你已經高居王位了,我樊噲也沒有食言,一直以來都是兢兢業業的輔佐著你,從未有過懈怠,今日何不讓我最後盡忠一次。」 劉邦擰過頭去,話語中有些軟弱的說道:「夏侯已經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就算如此能換來萬萬人之上,那又有何意義。」 「怎麼沒有意義,你是個要成大事的人,必須拿得起放的下,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嗎?不必捨不得我,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而已,與其在床榻上窩窩囊囊的等死,倒不如在戰場上轟轟烈烈的死去,這才像個豪傑。」 樊噲仰天哈哈大笑數聲,「大哥,他日你若成就大業,不妨追封我個異姓王如何,讓咱老樊家的子孫也風光一回。」 劉邦緊咬著牙,淚水從眼中緩緩流出,閉目仰天,哽咽道:「好,我劉邦在這裡起誓,如果他日我能成就大業,一定封你為王,讓你的子孫世世代代與我劉家一體共榮。」 …… 白天的廝殺無論是秦軍還是漢軍,無疑都已經筋疲力盡了,所以雙方很默契的選擇了寧靜,就像兩頭拚命搏殺後的野獸,各自回到領地舔舐著傷口,兩營遙遙對望,小心翼翼的提放著彼此。 但任誰也沒有想到,這種默契的平靜卻是漢軍率先打破的。 到了下半夜,秦軍軍營前忽然想起了刺耳的警報聲,隨即響起了一聲聲沉悶的慘叫聲,顯然有前來襲營的敵軍跌落進了壕溝。緊接著兵器交接聲傳來,正在巡夜執勤的秦軍已經和來襲的漢軍廝殺在了一起。 受到攻擊的正是秦軍中最脆弱的一部,由新收編的趙卒編成的步營。秦軍中最先反應過來的自然是經驗豐富的軍官,他們披掛整齊,用鞭打,用腳踹,罵罵咧咧的將一隊隊衣衫不整的士兵從營中趕出,倉促排成方陣。就在這時,漢軍已經攻破了秦軍巡卒的阻擋,殺入了大營之中,短兵相接,廝殺怒吼聲頓時讓整個夜空沸騰。 樊噲很聰明的選擇了臨近天明前的一個時辰,這時候無疑是人睡意最濃的時間,再加上這部秦軍是新編成的,之前並未經歷過嚴格的訓練,警惕性也大不如正規的秦軍,經歷了白天的廝殺早已經困意十足。 這三萬漢軍是劉邦精心挑選出來的,都是跟隨他許久的老兵,在白天的戰爭中也因為屬於後軍,沒有受到秦軍太大的衝擊,體力和精神還不算太糟糕。 到午夜時分,這三萬多漢軍突然被各自的軍官喊醒,迷迷糊糊的來到了軍營前的空地,卻發現他們的漢王早已在那等候。 為了鼓舞漢軍低迷的士氣,劉邦毫不吝嗇的拿出了他在營中所有的積蓄,全部堆在火光之下,金光燦燦,頓時讓所有的士兵的眼睛都瞪到了最大。 劉邦赤著雙膀,揮舞著長劍跳在一堆金子上興奮的吼道,說剛剛收到蕭相國快馬來報,項羽已經在中原大敗了秦軍,此時已經攻破了函谷關,正在朝著進軍咸陽。秦國快要完蛋了,這部在河北的秦軍已經成了草繩上的螞蚱,蹦騰不了幾天。如今楚漢已經達成了盟約,河北歸漢,河南歸楚,蕭相國和周將軍已經率著國內的十萬大軍趕到了戰場的右邊,魏豹也已經領十萬魏軍出河東包抄到了秦軍左翼。 現在他們漢軍要做的就是發起反攻,勢不可擋的反攻,配合魏軍和周將軍將秦軍徹底擊潰。 劉邦是個鼓動人心的高手,他很清楚士兵們想要什麼,相信什麼。這些士卒都是普通的農家子弟出身,他們不懂什麼忠君愛國,更何況劉邦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君,漢國也不是他們的國,和他們談這些純屬扯淡。 只有金錢,眼能看到手能摸到的金錢,這才是士兵最為渴望的。儘管劉邦說的話漏洞百出,可是在金燦燦的金子前這些都不是問題了。而且帶領他們的將是劉邦的頭號心腹樊噲,劉邦再怎麼狠也不會讓自己的心腹去送死的。 被鼓舞起士氣的漢軍士兵興奮的嗷嗷直叫,他們在樊噲的帶領下朝著秦軍軍營猛撲過去。但是他們中誰也不知道,就在他們出發的同時,劉邦已經帶著剩下的剩下的七萬多人馬趁著夜色悄悄的後撤,只留下燈火通明卻空空如許的大營。 漢軍的襲營很快就被發現,見行蹤已經暴露,樊噲索性下令打起旗號,大張旗鼓的猛攻漢營。 瘋狂的號角拚命的吹起,漢軍如同潮水一般湧入秦營中,沒有什麼隊列和方針,只是拚命往前衝殺,亂哄哄的猶如炸了窩的螞蟻一般,聲勢駭人。 「放」秦軍的軍官們被漢軍的瘋狂激起了血腥,握著佩劍怒吼著齊射,倉促集結的秦軍士兵們齊齊放箭。密集的箭雨猶如狂風驟雨般落在毫無防備的漢軍士兵身上,一瞬間慘叫連連,漢軍衝在最前面的千餘勇士幾乎是同時被射成了篩子,狠狠的載在地上。 但這絲毫不影響後面的人跳過他們的屍體,利用箭雨的停歇時間繼續瘋狂前衝,揮舞著大刀長矛狂吼向前。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些人都是漢軍的老卒,自然明白這種時候若是後退必然是死路一條,唯有拚命的向前!向前!向前!才能也才會有一線生機。 不得不說這部秦軍的表現確實差勁至極,從他們慌亂的一窩蜂射出箭疾而不是輪射就可以看出。他們雖然穿著秦軍的鎧甲,打著秦軍的旗號,可骨子裡仍然沒有秦軍鐵一般的紀律性。漢軍衝到他們面前是竟然有了一陣混亂,這也讓身經百戰的樊噲敏銳的察覺到了。 樊噲一馬當先,提著兩隻大鐵錐沖在了漢軍的最前列。他手中兩隻加起來超過二百多斤的巨大鐵錐無疑是犀利的殺器,在他的巨力揮舞下猶如一團旋風般,身邊的秦軍無不慘死其下。 「殺!」樊噲赤紅著眼,怒吼著揮舞著大椎,狠狠的砸在身前秦軍高舉的巨盾上,只聽到數聲慘叫,盾後的二名秦軍猝然之下被巨力活活的震死,純鐵打造的巨盾竟生生被砸的四分五裂。樊噲身後的漢軍死士從這個缺口瘋狂的湧入,秦軍頓時大亂。 …… 「劉邦瘋了。」 在不遠處,黑壓壓一片集結起來的秦國騎兵正靜靜的觀望著戰事,韓信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說道。 劉邦真的瘋了,要不然他怎麼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竟然拖著疲軍敗軍對秦軍發動亡命的衝擊,這和自尋死路有何區別?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們成功的突破了步營的防線,那又如何?那些步卒不過是秦軍收編的趙兵而已,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秦軍,就連裝備也大多是趙軍原來的裝備,只不過換了一名旗幟而已。 只要真正的秦軍中堅還在,秦軍就沒有失敗,騎兵們可以輕而易舉的截斷漢軍的退路,可以輕而易舉的攻下空虛的漢營。在原野之上,騎兵對毫無防備的步兵衝鋒,那絕對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無論韓信怎麼想,也想不通劉邦這麼做的理由,所以他想來想去,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劉邦真的瘋了。 「上將軍。」站在韓信身旁的李左車終於打破了沉默。 「漢軍來勢洶洶,我擔心步營會支撐不住,不如我們再派一隊騎兵去增援吧。」 「我一兵一卒都不會過去增援了。」韓信冷冷的說道。「辛劇手裡有三四萬步卒,如果連比他們少的漢軍都擋不過的話,那我要這些廢物做什麼。」 「秦軍從來不需要懦夫,只能擊敗了漢軍他們才有資格真正成為秦軍中的一員。」 韓信的話讓身邊的秦軍士兵們為之一振,皆驕傲著努力的挺起了胸膛。李左車伸頭眺望了一番,見步營形勢已經穩定了下來,辛劇也站住了陣腳,正在發動反攻,形勢已經漸漸對秦軍有利了。這才放心下來,不再提這事了。 韓信的目光卻落在遠處的夜空,在天與地交界的盡頭,卻有成千上萬的火光鋪滿了整個原野。 那是漢軍的大營,襲營的部隊只不過是一部漢軍而已,劉邦的主力仍然在營中按兵不動。 劉邦究竟在想什麼?韓信忍不住再次問道自己,難道坐視他的先鋒被秦軍整個吃掉而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韓信鬢角處卻已經被冷汗浸濕。他愈發想不透劉邦這麼做的原因,難道真的是想這些漢軍前來送死?因為吃不準劉邦的想法,所以韓信才將主力按兵不動,他在等待,等待著劉邦的後招,以不變應萬變。 「上將軍。」李左車開口輕輕提醒道:「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必去想了。讓蒙將軍帶一萬騎兵去截斷漢軍的退路,劉邦若是出營的話,那你就正面掩殺,若是不出營的話,那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前軍被我們吃掉。」 韓信稍稍猶豫,終於點頭。蒙石滿臉興奮的帶著一萬騎兵呼嘯的殺了過去,無數馬蹄聲捲起了巨大的風暴,蹄聲震撼如雷,馬刀在黑夜中閃爍的光芒連成了一片。秦國騎兵以凌厲的攻勢猛攻到了漢軍後方,截斷了漢軍的退路,旋即自後向前發動了反攻,大批大批的斬殺者驚慌失措的漢軍士卒。 見後路被截,樊噲竟混若不知,只是拚命的往前衝,全然不顧後方。 此時突進的漢軍已經銳氣盡失,剩下的抵抗只是出於保命的本能。樊噲仍在竭力廝殺,仍然勢不可擋,可是卻已經無法改變失敗的命運。 漢軍一點點再變少,越來越少,在秦軍的緊逼之下最後只剩下不到萬人,緊緊的聚攏在以樊噲為中心的四周,背靠背頑強的抵抗者。 而遠處燈火通明的漢軍大營,卻只是一動不動的,彷彿已經放棄了這部漢軍。 韓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心,派出了千餘名騎兵去試探著進攻漢軍大營,誰知道回報來的消息卻讓他愣在了那裡。 漢軍早已經人去營空,營中點燃的火把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 韓信心中一陣苦笑,抬頭喃喃自語道:「劉邦,你好狠,真夠狠!這點上我確實不如你。」 第224章 燕趙歸心(11) 劉邦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他讓樊噲部發起亡命的衝擊,以此來吸引秦軍全部的注意力。之所以選取黎明前的半個時辰,那是因為一旦天亮,所有的兵馬調動出營將一覽無遺。 而在夜間,陳平已經親自帶人去漳河搭建是十餘座浮橋。臨近天明,已經休整了一夜的漢軍沿著來路悄無聲息的撤了回去,放棄了一切的輜重糧草,只是為了加快速度逃命。 韓信這才恍然醒悟,急忙親率兩萬騎沿路追趕,追到漳水河畔卻只追上一部還沒來得及過河的漢軍,旋即發起了攻擊。對岸的劉邦見勢不妙,果斷的下令將浮橋拆毀,丟下對岸尚未渡河的漢軍,掉頭就跑。 秦軍只打了一個衝鋒,這些被拋棄的漢軍就被徹底擊垮,跪在地上高舉起雙手棄械投降。 見暫時過河無望,韓信只好恨恨的撤了回來。 此時樊噲的頑抗已經接近了尾聲,三萬漢軍幾乎全軍覆沒,大部戰死,一部被俘,只剩下數百人扔在樊噲的帶領下頑強抵抗。 樊噲所作的並非徒勞,在兩個時辰內,他將秦軍的全部注意力吸引到了這裡,死死的纏住了秦軍主力,為劉邦的逃走創造了絕佳的機會。 樊噲已經渾身浴血,也分不清那些是他的那些是別人,他渾身上下傷口無數,尤其是背上被重重砍了一刀,要不是他躲閃的快幾乎被那名力大的秦兵腰斬了。 額頭上低落的鮮血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可他卻騰不出手去擦拭,只能瞇著眼睛機械的揮舞著大椎,不斷的將一個個靠近的秦兵砸的血肉模糊。但在豐厚軍功的誘惑之下,仍然有一個個悍不懼死的秦軍皆連湧上。 二個多時辰的忘我廝殺,早已經讓樊噲筋疲力盡,他現在只是機械的揮舞著大椎,不停地殺殺殺,不敢停下來,生怕一停下就再沒有半點力氣了。 忽然樊噲覺得身前一輕,只見正團團圍住他的秦軍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給他空出了一大塊空地。樊噲一抹臉上的鮮血,努力的睜大眼睛想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一人緩緩的走出秦軍方陣,朝他走來。 樊噲忍不住瞇起了眼睛,雖然很多年未見,可他仍然一眼就認出了韓信。 韓信停了下來,和樊噲隔著數丈相望。 「樊噲,劉邦已經跑了。」韓信平靜的說道。 原本以為樊噲知道後會憤怒,會絕望,卻沒想到他居然面露笑意。韓信一愣,旋即猜到了樊噲應該是心甘情願的為劉邦斷後。 心中不由微歎,看來劉邦確實是個罕見的君主之才,居然能讓手下一個個如此傾心,不論如何都不肯背叛,甚至心甘情願的為他去死。 如此手段,確實稱得上亂世梟雄。 韓信看著樊噲,心中不由露出一絲欣賞,放緩聲音說道:「樊噲,你可願意歸順於我。」 樊噲仰天哈哈大笑,「韓信,你我總算相識一場,當初也一起吃過肉喝過酒,又何必為難我呢,天底下只有站著死的樊噲,絕沒有跪著活的樊噲。」 樊噲平舉起大椎,指向韓信高喝道:「你要真念故情,就來和我決一死戰,韓信,你敢是不敢?」 樊噲雖然已經聲如洪鐘,渾身的殺氣四溢,可細心觀看仍不難發現他的身軀已經在微微顫抖,看來已經是接近油盡燈枯了。 韓信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的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若全盛之時,尚有機會成為我的對手,可如今你卻是不行。」 言下之意樊噲是不配自己出手,可樊噲仍然不忘為所動,大聲的說道:「韓信,我敬你是個英雄,你要是看得起我的話,就出手跟我決一死戰。能死在英雄的手中,到也沒有辱沒我樊噲。」 韓信知樊噲心意不可違,沉吟了一會,點頭答應道:「好,那我就成全你。」 樊噲哈哈一笑,揮起雙錐猛的朝韓信撲去,「小心,我來了。」 韓信上前數步,魚腸已經出鞘,揮劍迎了上去。 樊噲是天底下少見的大力士,又是持著數百斤重的大鐵錐,魚腸卻是輕便靈活的武器,與這種人硬碰硬那無疑是下下之選。 樊噲強行打起精神的奮力一擊仍然是聲勢駭人,到讓韓信不敢小覷,凝神閃聲避開,反手一劍直刺樊噲的胸口,要逼他退讓。 誰曾料到樊噲根本不避不讓,反而挺身迎了上來,魚腸順利貫入其胸,他巨大的身軀卻趁勢靠近了韓信,右手的大椎狠狠的砸了下來,竟是想和韓信拚個同歸於盡。 眼尖大椎就要砸中韓信的頭顱,樊噲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就連胸口的劇痛也恍然不覺。 韓信呀韓信,你到底是年輕氣盛,竟然和我這個將死之人決一死戰。 人最忌憚的無非就是死,如果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懼怕的呢?就算拼的我血濺當場,也要為沛公除去一個心腹大患! 樊噲忽然覺得手中一輕,心知不妙,眼前卻失去了韓信的蹤影。直覺的胸口一陣劇痛傳來,胸膛的劍已經被抽出,鮮血瞬間飆射。 失去支撐的身體向前傾去,樊噲強撐著向前踉踉蹌蹌幾步,屈膝跪下,瞪大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血如湧出的胸口。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韓信收回來正在淌血的魚腸,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仰天躺下仍然怒目圓睜的樊噲,心中微歎。如此壯士卻不能為自己所用,確實是一大憾事。 「來人,厚葬了他。」 「諾!」 …… 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草藥味,再加上帳篷內空氣不流通,愈發顯得刺鼻難聞。 蒙石忍不住皺了鄒鼻子,手用力的扇了扇,想要驅趕鼻前的氣味。韓信卻不為所動,只是上前幾步,注視著床上躺著的一人。 那人渾身裹滿了裹傷用的布帶,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就連身上的布帶也在不停的滲透著鮮血,一名白髮蒼蒼的老醫匠正在小心翼翼的替他換藥。 見韓信和蒙石來了,那醫匠急忙放下手中的藥盒,上前一步就要拜倒,韓信擺了擺手,將他招呼到了身前,小聲問道:「趙將軍傷勢如何?」 那醫匠微微歎了口氣,輕聲回道:「趙將軍渾身上下共有七十六處刀傷箭傷,後背幾乎是血肉模糊。換了平常人的話,流了那麼多學早就死了,也只有他還能撐到現在。如今傷勢已經穩定了,不過身體還是虛弱至極,若是小心調養的話,想來還是可以愈全的。」 韓信點了點頭,心中舒了口氣。一旁的蒙石聽完卻忍不住揚了揚眉,朝床上的趙屹豎了豎大拇指,咋舌道:「厲害,我蒙石服了你這小子。」 似乎感覺到了有人來,床榻上趙屹睜開了眼,見是韓信,又迅速的閉上了眼睛。 韓信啞然失笑道:「既然都已經醒了,又何必避而不見呢。」 趙屹聞言果然受激,便睜開了眼睛,雖然身子仍然虛弱,可眼神中卻依舊充滿了桀驁不遜。 韓信上前一步,俯下身子微笑道:「怎麼樣,身體可好。」 趙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的說道:「放心,死不了。」側過頭去,沉默了許久才問道:「我那些兄弟們呢,都死了嗎?」 「還有九個活著,不過都是重傷在身,就算能挺過來也要落個殘疾了。」 趙屹輕輕點了點頭,「能有活著的就好,看來我們運氣還算不錯的。」 「韓信,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說。」 趙屹回過頭來,眼神真誠的看著韓信說道:「我想求你替我安置好這些兄弟,死去的好好葬了,活著的幾個都讓他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可以。」韓信點了點頭,看著趙屹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那你自己呢,有什麼打算?」 「我嗎?」趙屹將腦袋靠後枕著暖袋,換了一個稍微舒適點姿勢說道:「如果上將軍你肯放我走的話,我倒想馬放南山,做一個山野農夫,靠著打獵耕田為生了卻殘生,這樣想來倒也不錯。」 韓信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你一身的才華,卻白白浪費在山野間,豈不可惜?」 「趙國已亡,我趙氏一族已經是亡國之民,那我還能如何?」 「不如歸順於我如何?」韓信終於說出了心中早就想說的話。 趙屹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牽動了傷口,一陣咧嘴,這才停了下來。 「有何好笑。」蒙石揚了揚眉,怒目問道。 「我笑你家上將軍太小看我趙屹了!不錯,辛劇可降,張耳也可降,就連李牧的孫子也一樣可以投降,可惟獨我不能降。你忘記我是誰了,我是趙國王室,體內流著的是百年前武靈王的血液,你覺得我會屈膝歸降你嗎?甘做你的鷹犬?」 韓信長呼一口氣,卻不說話,只是回過身來悠然的望著門外的天空,許久才悠悠說道:「趙屹,你可去過草原?」 趙屹一愣,「什麼意思?」 「草原,一望無際的草原,那是多麼令人神往的地方。在那裡駿馬可以隨意奔馳,有的是數不清牛羊、雲朵和湖泊,那裡才是屬於男人的真正的地方,是騎兵的天堂。大秦的北面是匈奴,匈奴的北面是零丁,可你知道零丁的北面,以及更北更北的北面是什麼嗎?」 「是什麼?」趙屹顯然被韓信的話勾起了興趣,不由自主的問道。 「沒有人不知道。」韓信搖了搖頭,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神采。「可是我想知道。」 「古人常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誰又能真正做到呢?就算霸道如始皇帝,終其一身不過也只能做到『卻匈奴三百餘里』,可我卻想走的更遠。如今匈奴空前的虛弱,北方已經再無一個能阻擋中原騎兵腳步的強大勢力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需要五萬虎賁鐵騎,秦國就可以徹底的征服漠南、漠北,甚至更遠的地方。」 說道這裡韓信突然停頓了下來,望著趙屹,緩緩說道:「而你,趙屹,你願不願意成就一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功業呢?我不需要你在中原為我征戰,我只要你為我打下整個草原,向北,一直向北,將中原的刀耕和火種帶到更遠的地方,直到天際的邊緣!」 趙屹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呼吸聲不斷響起。顯然他已經心動了。 韓信不露聲色的又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而且我再答應你,只要你攻下的土地足夠的遼闊,建下的功業也足夠讓我心動。那在大漠以北,我允許你重建一個趙國,讓趙氏一族搬遷過去,前提是這個趙國必須臣服於秦國。」 這句話徹底的擊破了趙屹心中的顧慮,他霍得一下坐了起來,粗著聲嗓門說道:「好,成交!」 第225章 黃蜂尾後針(1) 沙漏中的細沙靜靜的流淌著,沙粒間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宮室中顯得格外的清冷。 呂雉緩緩的從睡夢中醒轉過來,伸手揉了揉有些生疼的太陽穴,神情有些恍惚。 呂雉微微搖頭,不覺有些好笑。人都說貓冬貓冬,一到了天氣寒冷,就特別容易犯困,才批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奏疏,竟然靠著椅子睡著了。身上披著溫暖的棉被,想來是哪個細心的宦官為自己披上的。 看來自己確實是年紀大了,而且養尊處優久了身子也容易乏了。想當初在沛縣耕織時還要照顧盈兒,也不曾覺得過累,現在才躺著看了一會奏疏竟會犯困。 端起暖爐上溫著的熱茶喝了一口,呂雉放下茶杯,抬頭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一旁正在侍奉的中年宦官急忙躬身回道:「回稟王后,剛過申時,現在想來約莫一刻吧。」 呂雉點了點頭,蛾眉蹙起,又問道:「太子呢,有沒有按時讀書。」 宦官笑著回稟道:「回王后,侍讀剛剛才報來太子已經午憩起床,現在想來是在讀書吧。王后你也太過擔心了吧,太子如此聰敏好學,又怎麼會疏怠了功課呢。」 呂雉臉上露出淺淺微笑,「話也不能這麼說,盈兒雖然聰敏好學,可正是最貪玩的年齡,若是一個大意被身邊的阿貓阿狗帶壞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誰敢呀。」那宦官陪笑道:「太子身邊的人都是王后精心挑選的奴才,老奴也一個個都知根知底的,沒有一個是不知輕重的人。再說古人不是說『明君親賢臣,疏小人』,我看太子十成十就是活脫脫的一個明君,哪會被一些小人擾了心性呢。」 呂雉含笑的點了點頭,心情卻是大好,站起身子活動了幾下。「走,連誠,我們去看看太子。」 「諾!」 呂雉走在前面,連誠緊跟其後,正要邁出宮門時呂雉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過來盯著邊誠,聲音平穩的說道:「邊誠,剛剛那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大王如今正是春秋鼎盛,太子只是儲君,這種話僭越了。」 「是。」邊誠急忙彎下身子,在彎腰的瞬間卻從呂雉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厲色,心中誠惶誠恐。 這王后,當真是個厲害角色,自己服飾了幾代齊王,從未見過像她這麼心思縝密之人。看來以後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的伺候著,半年疏漏都不能出。 因齊國久經戰亂了,昔日數百年的齊王宮早已經在戰亂中焚燬,新建的宮室氣勢格局自然遠遠不能與其相比。況且劉邦尚簡,宮室便更加缺少修繕了。 太子的寢宮就在正殿的右側,相隔不過數千餘步,呂雉不過片刻就到了。 依在門外張望,見劉盈正握著毛病懸在書簡上,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正擰著眉頭出神的思索著,連呂雉來了都未發現。 門外正在坐在凳子上打著盹的小宦官睜開眼見呂雉來了,嚇得馬上跪在地上,高呼道:「參見王后。」 劉盈這才回頭過來,見呂雉來了便連忙把筆一放,站起身來正容拜倒,「兒臣參加母后。」 劉盈雖然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卻自小生的文靜,凡事規規矩矩,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被立為王太子後更是如此,就算見到父母也是一樣執禮。這點博得了滿朝大臣的讚賞,卻被劉邦不喜,以子不類父常常加以疏遠。 呂雉橫眼等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宦官,轉過身去笑吟吟的牽住劉盈的手,笑道:「盈兒,在做什麼功課呢。」 劉盈張嘴笑了笑,「母后,兒臣正在做父王留給我的功課,父王走時曾讓曹少傅留下十篇策論題目,今天這是最後一篇了。」 呂雉掏出手絹,輕輕的為劉盈擦了擦額頭的墨跡,「可是有什麼不解之處?」 劉盈點了點頭,「兒臣心中正有一處不解。父王給我的這篇策論題目是『治國之道』,老聃曾言『上善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意思就是與民相安,不與民爭利,以無為天下大治。但韓非又提倡『以法為教,厲行獎賞』,用律法來約束百姓的行為。兒臣實在迷惑,所謂的治國之道,究竟該如何取捨?」 呂雉微微一笑,撫了撫劉盈的頭,沉吟了片刻,才說道:「這就是你父王對你的考驗了。其實法家和道家之說本質上並沒有什麼衝突,道家的無為提倡休養生息,輕徭役、重農事,這才是治國之本;同樣法家的權術一樣是為王者需要掌控的,用律法來鞭策臣下,約束百姓,這樣才能保障國家的穩定有序,這是治國之骨。若是治國,不妨法禮並重,先德後刑,因道生法,如此便可讓天下平定。」 劉盈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旋即拍掌笑道:「母后果然高明,實在是秒,妙不可言!好,我就照這麼寫,如此父王一定會滿意我的策論的。」 呂雉看著劉盈瘦小臉上滿是歡喜,不由心疼萬分,輕輕的將劉盈攬入懷中。 劉邦不喜歡太子,這個並不是什麼秘密,劉盈自己自然也感覺的出來父親對他的生疏。所以他總是加倍努力的讀書,希望能通過這個得到父親的肯定。可是他卻不知道劉邦不喜歡他根本就是因為他的性格太過懦弱,毫無王者之風,所以無論他多麼努力的博古通今,劉邦一樣不會對他有什麼肯定的。 這些話呂雉自然不能說出口,否則對劉盈的打擊一定非常大。所以每當看見劉盈刻苦的埋頭看書呂雉總是忍不住心疼萬分,對自己的夫君埋怨也更深一層。 輕輕的扶正劉盈的小臉,笑著說道:「盈兒,你父王回國還很長一段時間,不如今天先放放功課,休息一日如何。」 劉盈一愣,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就喜上眉梢,拍掌笑道:「好呀,正好弟弟來了,我還想和他玩蹴鞠呢。」 呂雉一愣,奇怪的問道:「哪個弟弟?」 劉盈笑著說道:「如意弟弟呀,母后你別看如意才十一歲,蹴鞠踢的那是極好,連父王都直誇他呢。」 呂雉猛的回頭,盯向邊誠,眼中寒光驟先。邊誠連忙慌慌張張的說道:「戚夫人因為在趙地水土不服感染了風寒,所以大王讓人先將他們送了回來,今天午間才回宮的,老奴還沒來得及稟報王后。」 劉邦共有八子,劉盈是老二,卻是嫡長子。長子劉肥是他年輕的時候在外和人苟合所生,所以為私子不得入宗籍,對王位自然也就沒有競爭力了。除了三子劉如意、四子劉恆外,其他二子都還是襁褓嬰兒,等他們才成年劉邦恐怕是不在了,所以也不對劉盈的太子之位構成威脅了。 四子劉恆生母是薄氏,出身貧賤,而且為人極為低調,每次見到呂雉都是恭恭敬敬,沒有半點疏怠,再加上薄氏本身就不受寵,不過相貌平平,本是劉邦身邊的侍女,不過是劉邦一時酒後興起臨幸才生了劉恆,所以呂雉也並沒有把劉恆放在心上。 唯一對劉盈的太子位子有威脅的就是劉如意,他自小生的一副聰明伶俐像,極為調皮鬼主意也多,像極樂劉邦小時候,所以深得劉邦的喜愛。再加上他母親戚夫人美貌異常,獨寵後宮,劉邦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比如這次出征河北,戚夫人因為是趙人,所以吵著鬧著要回故鄉看看,劉邦竟然不顧群臣的反對帶上了他們母子。 母子如此的寵愛,如何能不讓呂雉敵視十分。想到這裡呂雉不禁緊緊的握住了拳頭,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扎入肉中,暗暗發誓早晚會讓戚夫人母子知道與她呂雉為敵的下場。 呂雉緩緩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回過頭時又換了一副慈母的笑容,微笑道:「那你去吧,記得小心些別摔傷了。」 「嗯。」劉盈張口應道,便興沖沖的衝了出去。 待劉盈出門,呂雉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冷冷的看著邊誠。邊誠心中畏懼,急忙跪了下去,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你以後若再自作主張隱瞞不報,就別怪哀家翻臉不認人了。」呂雉冷冷的說道。 「是……是……」邊誠連忙磕頭應道,心中暗暗叫苦,他素來知道呂雉對戚夫人恨之入骨,本想找個她心情好的時候在告訴她戚夫人回來的消息,缺不了落得現在這下場,當真是叫苦苦連連。 呂雉神色恢復如初,聲音平緩的說道:「起來吧。」 「諾。」邊誠連忙爬了起來,揮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護送戚夫人回來的人有沒有帶來什麼大王的消息?」 「有。」邊誠不敢怠慢,連忙回道:「我問過帶隊的校尉,他說我們漢軍即將到達邯鄲,倒是和趙軍合併一處再北上迎戰秦軍。」 別人不知道,呂雉心中卻是有數,自然知道漢軍北上真正的計劃是謀奪趙地,於是沒有多說什麼。又問道:「那蕭丞相那邊呢,有沒有什麼消息傳來?」 劉邦雀占鳩螬謀奪了齊國後,雖說通過種種手段大致穩定了齊國的形勢,但在原有的貴族之中,擁護田氏的勢力依舊很龐大。前幾日即墨便傳來了士民暴動要求齊王復位的消息,這種事情處理起來極為棘手,尤其是劉邦口口聲聲只是代理齊國,又處處以仁義自居。蕭何便不敢怠慢,親自帶隊前往即墨和當地的貴族和談,力求和平解決這次暴動。 蕭何走後,國內的大小事務便由呂雉代為掌管。雖說女子掌國有違祖例法規,但蕭何也別無他法,除了呂雉能擔此重任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足以托付。 邊誠搖頭道:「丞相那並沒有消息報來,想來依舊是處理妥善了,王后無須擔心,老相國老成持重,他辦的事向來是四平八穩,絕不會出錯的。」 呂雉點了點頭,心想最好如此,這樣夫君出征在外就不必為國內的事情煩心了。 第226章 黃蜂尾後針(2) 田氏稱齊王近兩百餘年,再加之家族繁衍興旺、人才輩出,在齊地的勢力自然是根深蒂固,所以當初田儋起兵反秦時,齊人才會群起雲集,紛紛響應。 人才輩出帶來的另外一個惡果就是內鬥不斷,從當初的田儋和田假之爭,到後來田市、田都、田安三分齊國,最後是田榮田橫兩兄弟。陳勝舉事之後,最早響應的齊國本可仗著富庶在天下大亂中有所作為的,卻因為內耗嚴重白白損失了大部分實力,所以才被項羽和劉邦等楚人搶盡了風頭。 劉邦僭越得到齊國後,對舊田氏的實力一直採用懷柔的手段。一方面擁立田橫之子田和為齊王,讓他移居西宮每日車馬膳食規格皆高於自己,同時將諸田分封邊地,明為封賞,實為隔離;另一方面廣結齊國豪族世家,以各種手段拉攏各大族以此孤立田氏,許以高官厚祿。 待田氏一族恍然察覺時,才發現齊國早已經改姓劉了。劉邦見大局以定,便迫不及待的露出了狐狸尾巴,先是在昭旨中不再以齊王王印為準,改稱漢王詔,國制皆廢齊稱漢。又以『二王不相見』為由將田和遷出了王宮,改置於臨淄城內的一座府邸,限制其出入,變相的將他軟禁了起來。同時也以各種借口理由對田氏貴族下手,奪回了絕大多數的封地,對田氏諸人或貶或罰,一時諸田人人自危。 不得不說劉邦的手段確實高超,按照如此進展,不出一年齊國就將徹底的融入漢國中,不再有半點田氏的味道了。只可惜亂世之中哪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處理內部,秦國大膽的出兵河北,迫使劉邦不得不打亂部署,匆匆帶著大軍北上迎戰,這也給了田氏一族以喘息的機會。 此時劉邦正帶著漢軍主力出征河北,國內所剩的兵卒也大多由周勃和曹參所率,駐紮於東郡觀望中原局勢,相應國內就顯得空虛無比。 即墨是齊地大城,當初燕國樂毅幾乎滅亡齊國時,齊人就是靠著固守即墨才保住了齊國的香火,最後靠著田單火牛陣大破燕軍才得以復國。由此可見即墨在齊國的地位是僅次於都城臨淄的重要城池,同時也是田氏經營多年的主要據點。 漢軍主力北上後,田氏族人趁機在即墨發動暴動,控制了即墨。同時在齊地四處謠言說齊王田和一家被劉邦毒死,以此來博得齊人的同情心,一時齊國南部人心惶惶。 正在臨淄總掌朝政的蕭何見此,擔心騷動繼續蔓延下去會致使舉國人心浮動,可這種事情又過於敏感不便於調動大軍平剿,因為田氏族人只是暴動而已,並沒有兵變叛立。 蕭何思來顧去,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出馬比較穩妥些,畢竟他在齊地的口碑極好,世家豪族多少會賣給他點面子,於是便將國事托於王后,自己帶人前往即墨平息動亂。 呂雉雖然是初次掌權,但卻表現出令群臣刮目相看的精明幹練,不但朝堂之事處理的井然有序,而且幾乎沒有半點紕漏。 從劉盈宮中回來後,呂雉又回到自己的寢宮中繼續批閱各地送來的奏呈,正看著專心時,卻見門外一個小宦官慌慌張張的跑了進們來。 一旁的連誠見狀不由鄒起眉來,叱喝道:「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成何體統,見了王后還不跪下。」 連誠到是好心,他怕呂雉不喜嚴懲這個小宦官,所以搶先開口責罵,這樣一樣呂雉便也不好說什麼。 那小宦官這才連忙跪下,磕頭道:「參見王后。」 呂雉看了他一眼,認出了他是掌管宮門出入的司儀,便問道「什麼事情?」 那小宦官結結巴巴的說道:「回……回稟王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稟告王后。」說完抬頭看了一眼連誠,眼神似有所指。連誠會意,心中暗罵,卻識相的彎腰對呂雉恭聲道:「王后,快要到用膳時間了,老奴先去膳房看看準備的怎麼樣了。」 說完就要告退,呂雉卻出言攔住了他。 「連總管請留步。」說完看向地上跪著的小宦官,語氣加重道:「連總管不是什麼外人,有事情直說就是了。」 連誠是宮中總管,大小事務皆有他操持主管,若是這宮中有什麼事情想要瞞過他,那真是難之又難,況且沒有他呂雉也無法充分利用宮中的資源,索性做個大方讓他直接留了下來。 連誠彎腰說了聲「諾」,便束手站在了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外事彷彿渾然與他無關。 那小宦官就討好不成反被呂雉點破,一時不由尷尬,見呂雉眼神不善,便一五一十的回報了。 原來剛剛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衝到宮門外,大呼要見漢王,說有大事要稟報。守門的宦官原本以為他是瘋子,正想亂棍打遠,卻不料那人又是自己是長信君的家僕,有謀反大事要稟告漢王。那宦官見事關重大,便不敢隱瞞,急忙趕來向呂雉報告。 呂雉一聽便緊張了起來,要知道現在可是最為敏感的事情,若是都城臨淄也出了紕漏的話那就徹底完蛋了。連忙讓那邊誠帶那高密的人進宮來,她親自審問。 那告密者名叫陶成,自稱是長信君田肥的馬伕,因為與田肥的小妾通姦被田肥發現,便要將他關在馬房中要處死。那陶成持著力大,強行掙脫了韁繩跑了出來,路上又被田肥的家將發現,一陣廝殺後身負重傷的逃了出來。 想著齊國已經再無他容身的地方,心愛的女人恐怕凶多吉少,於是便一咬牙跑來皇宮告了密。 呂雉耐著性子聽完了那陶成所說,越聽越是心驚。原來田肥早已經勾結了各地的大小勢力,準備趁劉邦不在國內的時候舉兵反叛,重新迎立齊王田和,然後臣服項羽徹底的將劉邦勢力趕出齊國。 即墨的暴動就是田肥精心佈置的,只是為了調開蕭何,同時他已經買通了城守韓通,以及城內大大小小十幾名要職官員,計劃好明天由韓通率兵攻入關押田和的府邸,將田和救出後在發兵攻打王宮,誅殺漢王一系。 呂雉只覺得渾身冰冷,背後一片濕漉漉的,卻是被冷汗浸濕。 幸好長信侯家中出事,否則恐怕死到臨頭她還是渾然不知,看來真的是上天庇佑。 呂雉強自鎮定下來,冷靜的問道:「你確定他們約定的起事時間是明天嗎?」 陶成點了點頭,「是,明日午時,我在馬上聽的清清楚楚,君上不止一次的和人說過。」 他見呂雉眉頭緊鎖,正在低頭沉思,耐心的跪了一會卻還沒看呂雉又半點封賞的意思,便忍不住厚顏道:「王后,我是冒著殺頭的風險來告密,您一定要重重獎賞我才行呀。」 呂雉卻忽然面色一沉,喝道:「來人,把他推下去殺了。」 「諾。」旁邊很快衝出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抓起陶成的胳膊就要往外面拖。 陶成一愣,旋即大駭道:「王后為何殺我,為何呀,我沒說謊啊,句句實話,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呂雉眼神冰冷,「身為人僕,卻與主人妻妾通姦,失敗後竟然出賣主人。今日你能賣田肥,明日一樣能賣我,我留你做甚。」 陶成大聲叫冤,卻被不團狠狠的塞住了嘴,隨即像條死狗般被拖了出去。 呂雉看了眼一旁面無表情的邊誠,吩咐道:「你去安排下,將那人的屍體扔在附近,看起來像是失血過多而死的,然後告訴長信君府,說是根據身上的東西找到這裡的。」 「現在我們一步都不能錯,首先要穩住這些叛逆,不能讓他們狗急跳牆提前發動兵變。」 邊誠心中凜然,不由生起佩服之心,連忙躬身道:「王后放心,老奴這就去辦。」說完匆匆離開。 呂雉又看向一旁嚇得渾身顫抖的小宦官,聲音平靜的說道:「你去把中尉周柯叫來。」 「末將參見王后陛下。」周苛大步向前跪下,聲音洪亮的說道。 周苛今年三十有六,正是壯年之時,長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他是當初跟隨的劉邦在沛縣起兵的元老之一,雖然才華平平卻一直對劉邦忠心耿耿。再加上武藝高強,所以被任命為中尉一職,掌管宮城守衛。 呂雉點了點頭,聲音平和的說道:「周將軍請起吧,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故交,沒有外人的時候沒必要這麼拘束。」 周柯咧嘴一笑,「王后客氣了。」隨即站了起身。 「不知王后招末將來有何事情。」 「哀家想知道周將軍手頭能用的士卒有多少。」 周苛不假思索的回道:「城中的禁衛有二千多人。」 「可否抽出兵力出城一戰。」 周苛搖了搖頭,「有些困難,王宮也算不小,陛下臨走前將我手中的精銳抽調了大半,如今二千多人防守已經吃緊,再加上都是些老弱。」 「周將軍你是將軍,想必對臨淄四周的佈防主營瞭若指掌,可知道出了城衛軍外,離臨淄最近的兵馬在哪裡。」 「最近的呀。」周苛想了半天,猛地一拍腦門道:「我前幾天看見負責操練新兵的王衛,他好像正著剛剛徵集的一營新兵來臨淄領取裝備。」 說道這裡,周苛有些奇怪的看著呂雉道:「可是王后,您問這些做什麼呀。」 呂雉並沒有回答,而是低頭思慮了一會,又看著周苛聲音平緩的說道:「周將軍你自從漢王在沛縣起兵以來就忠心耿耿,如今卻屈才只做一名中尉,實在可惜。我打算勸漢王回師後便勸他封你為都尉。」 「但此之前,我必須有事要拜託你,也只有你能幫我了。」說完朝著周苛盈盈一福。 周苛先是一愣,旋即心中狂喜。都尉一職是漢軍中最高的武職之一,他雖然深得劉邦器重,卻也只是一個小小的中尉。雖說是位高權重,但和他差不多是同時期的樊噲、周勃等人相比,就差得十萬八千里了。如今王后肯開金口,那一定就沒有問題了。 想到這裡,周苛心懷感激,急忙拜倒感激涕零的說道:「王后您客氣了,您是主母我們是臣子,有什麼直接吩咐便是了,臣一定盡心盡力。」 第227章 黃蜂尾後針(3) 呂雉輕輕挽起髮髻,面色如水。「臨淄城內有人想要謀反。」 周苛臉色大變,失聲道:「什麼?」 呂雉目光掠至,輕聲說道:「我已經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齊國舊王一族已經密謀作亂,明日就舉事擁立齊王田和。城守韓通已經被收買,如今臨淄城內我唯一能依靠的軍隊就只有周將軍你的禁衛了,漢國的命運就在將軍你的取捨之間了。」 說完呂雉目光平靜的注視著周苛,便不再言語。 周苛見呂雉如此信任自己,心中的熱血頓時沸騰,大聲說道:「王后請放心,臣雖然駑鈍,卻也知道漢王待我甚厚對我有恩。如今漢國有難,正是臣下以死相報之時。」 呂雉點了點頭,面露笑容道:「周將軍的赤膽忠心我當然是知道,周將軍你掌軍多年,見識膽魄自然不是我們這種婦人所能比擬的,所以我想聽取你的意見,當前應該如何決斷。」 周苛沉吟片刻,才面帶憂色的說道:「回稟王后,臨淄城內韓通所掌城防軍有六千多人,我手下的禁衛只有二千。況且禁衛中以齊人居多,末將無能,實在分辨不出哪些已經被田肥收買。所以依臣的意思為了穩妥起見,禁衛絕對不能輕易調出宮城平叛,唯有分兵封鎖四門,令信任之人監督各門,若有妄動者殺無赦,如此死守王宮方為上策。」 「若要平叛的話,也只有城外王衛的新營可用,只是……」周苛說道這裡遲疑了一下,看向呂雉說道:「調動城外駐軍需要有大王的虎符敕令,不知王后你……」 呂雉卻緩緩搖頭道:「漢王臨走前將虎符托付給了相國,如今不在我這裡。」 周苛面露難色,「這就十分困難了,我雖然職位比王衛高一些,但卻是掌管王宮的中尉,管不到他那裡。」 呂雉思慮了一會,又問道:「不知道周將軍與這王衛私交如何。」 「泛泛之交吧,喝過幾次酒,彼此之間也相互認得。」 「這樣就好。」呂雉點了點頭,「還請周將軍以私人的名義前去軍營拜訪王衛,我混在你車中和你一起同去,我有辦法說服那王衛。」 周苛略一遲疑,有些擔心的說道:「臣是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生死早已置之腦後。可王后你身份尊崇,卻行如此冒險之事,萬一有了什麼閃失,臣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 強自一笑,呂雉笑著搖了搖頭,「無妨的,若是他們的謀反成功了,別說身份是否尊崇,恐怕連性命是不是能保得住都是個問題。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我自己,周將軍請不要多加顧慮。」 周苛叫呂雉執意如此,無奈之下也只好點頭答應。於是召來自己的四名親信副將,令他們各領所部把守四門,外鬆內緊,若遇異狀立即關閉宮門,沒有他的手令誰也不能入城。他自己則挑選了幾個心腹死士駕車陪同,將呂雉藏在車內後廂,駕車出城而去。 …… 臨淄城東門,此時雖然過了黃昏,天色接近全黑,但城門處仍然是一片車水馬龍,人群川流不息。 臨淄不但是齊地第一城,同樣也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城。其氣勢規格雖然不及咸陽的開闊大氣,也不及雒陽的雍容華貴,但繁華程度卻是遠遠超過二城。 齊國多商賈,臨淄城內的往返客商自然十分頻繁,因為到了晚間就要關閉城門,所以黃昏之時大批的商賈就會抓緊時間入城出城。幸好當初臨淄城修建的時候就已經充分考慮到了這點,所以城門處修建的開闊異常,平時也不會太過堵塞。 不過今天倒是有些異常,城門處車馬堵的厲害,入城的行人車輛倒是暢通無阻,出城的卻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為周苛趕車的馬伕見此不由皺起了眉頭,停下車來大聲吼道:「來人,城門的守兵呢,快來人。」 「喊什麼喊,叫個屁呀。」一個尖嘴猴腮的士兵從前面一輛馬車中鑽了出來,一邊走來一邊沒好氣的說道。 「沒看見爺正在忙著嗎,你喊什麼喊呀。」 那馬伕是周苛的親隨,在臨淄城內飛揚跋扈慣了,如何能受得了一個守城小卒的氣,頓時怒起,揮起馬鞭就抽了下去。那門卒被抽了個正著,哎呦哎呦叫喚個不停,大怒之下正想拔劍殺人,卻看見了那車伕凶神惡煞的樣子,頓時打了個激靈,又看了看所駕的馬車,這才強吞下這口氣,將劍還回鞘中。 他久在城門守衛這個肥缺的崗位上,自然深曉保身之法,知道什麼人得罪的起什麼人得罪不起。像這種鮮衣怒馬的豪奴,馬車的奢華又不是普通人能坐上的,自然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卒子能得罪的。 那馬伕橫眼瞪向那小卒,哼道:「叫你們頭領來,我家大人有話要問。」 那小卒不敢怠慢,連忙回去喊來了頭領。那頭領來了上下打量了馬伕一番,確定面生的要緊,這才典起了肚子,悶聲說道:「告訴你家主人,城守韓大人已經下了命令,因為城內飛賊橫行,盜取了長信君府中的大批財物,所以出城車輛一律搜查,任何人不得例外。」 話音剛落,馬車中傳來了一聲冷哼,周苛已經揎開了門簾,露出了半個身子,冷冷的看著那頭領說道:「韓通好大的權利,就憑他的一句話就可以封鎖城門,真是膽大包天,我明天這就去稟告王后,請她處置韓通的僭越之責。」 那頭領人精於事,自然認除了周苛,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行禮。口中稱罪。 周苛揮了揮手,不耐發的說道:「本將軍要出城狩獵,你讓前面的人速速讓開。」 周苛平時心情煩躁時經常會出城狩獵的,夜宿在他城外農莊中,那頭領也習以為常,只是想到韓通的嚴令臉上不禁露出了為難之色,支支吾吾的說道:「周將軍,韓將軍曾下過嚴令任何人不能例外的,請不要讓小的為難……」 周苛一樣眉毛,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攔我去路。那韓通不過是個城守,還想管到老子頭上嗎?快讓開,否則老子砍了你。」 那頭領被他這麼一罵頓時一激靈,這才想起來論職位中尉尚在城守之上。而且周苛脾氣想來暴躁,他就算真砍了自己韓通也不會替自己出頭的,那索性放行得了。於是慌忙招呼手下空出了一條車道給周苛的馬車通行,目送著馬車駛出城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周苛的馬車馬不停蹄的趕往城北的軍營,半個時辰過後便趕至。在哨所出驗對了令牌後,周苛的馬車便暢通無阻的一路駛進營中。 王衛聽說周苛來拜訪自己,心中不由奇怪。自己和這個周中尉不過交情平平,並沒有什麼很深的交情讓對方特意拜訪。奇怪歸奇怪,周苛畢竟是他上級,當下也不敢怠慢,連忙回營招待。 推開營門,王衛哈哈大笑的迎了上去,一把抱住周苛說道:「周兄,怎麼來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呀。」 周苛卻仍然沉著臉,對王衛的親熱只是勉強笑了笑,隨即說道:「實不相瞞,王兄,我這一次是有事相求。」 王衛心中一咯,心想不妙,當下也只好面不改色的說道:「不知周兄要小弟辦什麼事,小弟一定盡力辦好。」 周苛面色複雜的看著王衛,猶豫了一會,才咳嗽一聲,屏風後的呂雉緩緩走出。 王衛突然間一女子,不由一愣,旋即仔細打量著他。忽然認出了這不正是在殿上參拜過幾次的王后,嚇得急忙跪在地上,「臣王衛見過王后。」 「王愛卿請起,我這次是以私人的身份來訪,無須多禮。」呂雉遙扶一下,王衛順勢站了起,站直了身子,心中滿是疑問,卻強壓著疑心小心翼翼的站著問道:「不知王后來末將營中所為何事。」 「很簡單,我需要你配合我。」呂雉並沒有繞彎子,而是直截了當說道。 王衛一愣,「怎麼配合?」 呂雉正色,聲音平靜的說道:「集結好部隊,隨我入城平叛。長信君田肥等一批人密謀謀反,我要你立即將指揮權移交給周將軍,由他統領臨淄中大大小小所有軍物。」 王衛面色大變,猶豫了半天才抬頭悶聲道:「王后你可有大王的虎符?」 呂雉搖了搖頭,「沒有。」 王衛面露為難的攤了攤手,「漢王親手定下的規矩,必須要有他的虎符才能調動軍隊,臣真的不敢冒然違背。」 呂雉靜靜的看著王衛,眼神中閃過一絲毅然,平靜的對他說道:「你說的對,為了防止軍隊管理混亂漢王是曾經立下過這種規矩。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漢國危機四伏,正是需要王將軍你表現忠心的時候呀!」 王衛面色仍舊十分猶豫,「只是王后,末將真的不敢違背漢王定下的規矩。」 呂雉臉色慢慢緊繃,神色漸漸凝固,目光冷冷的看著王衛,「王衛,如今兩條路擺在你面前。第一條是光明大道,你聽從我的安排,我保你日後後半身榮華富貴;第二條就是拒不從命,我呂雉保證你會三族盡滅,受盡酷刑,下場十分淒慘,你選吧。」 呂雉陰毒的話讓在場的兩個大漢都忍不住不寒而慄。王衛心中本還有些猶豫,卻餘光掃至,看見呂雉對周苛使了個眼色,周苛慢慢走前幾步,手中的佩劍緩緩拔出。 王衛頓時恍然醒悟,心知自己遠不是周苛的對手,若是不答應的話恐怕會血濺當場,情急之下連忙跪下,俯首恭聲道:「末將願意聽從王后陛下的調派,誅殺叛逆,保我大漢!」 呂雉和周苛心中同時鬆了口氣,暗自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王將軍的功勞我一定會如實稟告漢王的,王將軍大可放心,我呂雉所言絕無食言。」 再得到王衛的六千兵馬後,周苛帶領大軍迅速撲向臨淄,靠著在城中早做的佈置騙開了西門。大軍隨之湧入,分別前往長信君府、韓府以及城衛大營。 田肥在醉夢中被抓獲,韓通想要逃走卻被漢軍趕上亂刀砍死,立斃當場。在呂雉從容的指揮下,凡事跟田肥交往密切的大族世家頭領紛紛被抓了起來,嚴刑拷打下又串供出大批的參與叛亂的名單,隨即四處抓人。 為了擔心生變,呂雉下達的命令是一旦有證據表明殘餘了謀反,則滿門抄斬,就地正法。呂雉的霹靂手段果然立竿見影,到了天明時,臨淄城內已經被處決了盡萬人,許多豪族聚齊居住的地方已經血流成河,血液都已經滿溢到了街上,臨淄城內諸多大族豪族皆噤若寒蟬,無一人敢發聲抱怨。 十二歲的齊王田和被從府中抓了出來送到呂雉面前,田和滿臉乖張,一邊大聲罵著一邊奮力掙扎,看見呂雉不由憤怒的狂吼道:「你這賤女人,竟敢對寡人無理。我是齊王,齊國的大王,就連劉邦那老傢伙看見我都乖乖的,你竟然敢讓人抓我來。等寡人親政了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這惡毒的女人。」 呂雉冷冷的看著田和,心中權衡了半天,終於下決心道:「來人,把這個狗東西推出去斬了,還有他的母親四個弟弟妹妹,一個都不許留。周苛,你去監斬!」 「諾!」 你們不是要迎立齊王嗎?我讓你們田氏徹底滅族,看你們去迎誰!去立誰! 第228章 河北初定(1) 漢軍慘敗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河北,劉邦帶著六萬多殘軍狼狽不堪的逃回了邯鄲,隨即緊閉城門,全城警戒。 大勝後的秦軍並沒有給漢軍多少喘息的時間,數萬輕騎繞過漳河,直撲趙國腹地。慘敗後的漢軍根本無力抵抗,於是秦軍一路勢如破竹,接連攻下東垣和鉅鹿,兵鋒直逼邯鄲。 趙地本就是劉邦新收之地,如今屁股都沒坐熱就被人家秦人打上門來了。劉邦雖以頑強而著稱,但並不是死板之人,心中也清楚趙地是不論如何也守不住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脫身回齊地重整旗鼓,而不是留在這被韓信一鍋端了。 劉邦回到邯鄲的二天內,將趙國府庫劫掠一空,隨即裹挾著趙地大批的青壯朝南逃竄。劉邦的算盤打的很精明,在亂世之中青壯無疑是最重要的資源,只要有人,就有源源不斷的兵員供應。所以他給秦人來了個釜底抽薪,放下了平時那副仁義的嘴臉,或逼或威脅,裹挾著二十多萬的趙國青壯以及臨近齊地郡縣的人口,朝著大河以南的齊地撤去。 正在朝著邯鄲進軍的韓信得到消息後,深知若是劉邦這招若是得逞的話,恐怕趙地幾年之內都難以恢復元氣。當下立刻拋下大軍,親率一萬輕騎繞過邯鄲,迅速朝著漢軍追去,終於在長信追上了劉邦浩浩蕩蕩南逃的隊伍。 一場混戰下來,漢軍驚慌失措,紛紛丟下趙人隊伍逃走。劉邦見秦國騎兵已經追到,便也不敢停留,急忙登船渡過大河,任由秦軍截回大半的人口。 齊趙相隔大河,一為河南一為河北。若無船隻想要渡過滔滔大河,那簡直是比登天還能。所以秦軍只能追至大河,隔河與漢軍遙遙相望。 劉邦既然已經退出了趙國,那河北的趙地便成了無主之地。韓信輕易的拿下了邯鄲、鉅鹿和恆山全郡,同時派李左車領兵西進越過太行山收復太原郡,他自己則在辛劇的陪同下進入了邯鄲城。 邯鄲是趙國一百五十多年的都城,戰國時期舉國為戰,都城便是最重要的據點,所以修建的牢固異常,其中各國的都城以咸陽、邯鄲、大梁三城市堅固稱雄。 邯鄲曾經歷經了秦國大軍二次兵臨城下尚能屹立不倒,即使是長平之後到了絕境時尚能堅守取得勝利,邯鄲城的堅固可見一斑,乃是天下有數、河北第一的雄城。 韓信初次見到邯鄲的雄偉,也不由讚歎,如此雄城若是守軍上下一心、堅守待援,秦軍倒是真的奈何不了。只是劉邦畢竟是新入住趙地的,名不正言不順,大部分趙人都是對他並無好感,無非是在觀望而已。劉邦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趙人並不是和自己是齊心的,所以果斷的放棄邯鄲撤回了齊地。 趙人去秦人的到來並沒有好感,秦軍的入城儀式只是草草完成,趙人識相的並沒有依城頑抗,而是識相的大開城門,任由秦軍入城。 至於趙人的態度,韓信根本沒有太多的奢望。事實也正是如此,秦軍進入城中的那天,居民紛紛關門閉足不出,既沒有激烈的反抗,也沒有「翹首以待」的歡迎。 趙人的冷淡也反應了他們對趙國命運的冷淡,畢竟如今的趙國早已經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曾經立抗虎狼秦國的赫赫趙國。始皇帝滅趙國後秦國在這片土地上統治了十八年,這一代的趙人大多都已經習慣了秦國的律法和官吏,倒也沒有什麼楚人那種骨子裡對秦人的抵制。 昔日戰國數百年的征戰,以秦趙之間的戰事最為慘烈,常常舉國為兵,相比較而言南方偏安的楚國受兵禍之苦就少了很多。但秦國統一後,反抗最激烈的無疑是楚人,這也是因為南人和北人的差異所造成的。 北方的秦、燕、趙地處苦寒,靠近胡人之地,民風彪悍,國家的體制走的也是高度集權以軍立國的路線,每遇戰事皆是舉國為兵,兵役勞役更是尋常之事。所以被秦國所滅後生活並沒有太多的改變,對秦國體制的牴觸也少了許多。 而楚國則不同,楚人地方縱橫五千里,以禮樂高度發達而聞名各國。國土的廣袤再給楚國帶來強盛的同時,也為楚人滋生了偏安之心,尚武精神逐漸喪失。同時地方豪族並起,導致君主大權旁落,也是楚國衰落的主要原因。楚人崇尚自由,從文學中的宋玉、屈原的詩詞便可見一斑,所以秦國的佔領楚國後推行的耕戰制度遭到了楚人激烈的反抗,這邊有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麼一句讖語。 這也讓楚人成為了反秦的急先鋒,而和秦人血海深仇的趙人卻在整個亂世中卻表現平平,幾乎毫無作為,原因無外乎於此。說到底還是體制上和思想上的差異,趙人更容易接受秦人的統治並且習以為常。 這也是韓信選擇出兵河北而不是直接攻打楚國的原因之一,佔領燕趙將其併入秦國,遠遠比滅楚要輕鬆上許多,事半功倍。 韓信佔據邯鄲後,急令咸陽的公孫弘選調大批官吏前來河北重建郡縣制。因為太原郡已經收復,秦地和趙地頓時連成了一片,往來雖然不便,但也不再十分困難。大批秦國的資源紛紛湧入趙國,高效的重新建立起了各種制度,將河北之地納入了秦國。 此時河北十五郡,已經光復了十三郡,燕地張耳正在穩定遼東遼西局勢,唯有西南的河東、上黨二郡仍由魏豹的魏國盤踞。秦國的國土不但擴大了一倍,也將二百六十多萬趙人和燕人重新納於置下,為秦軍提供了充足的兵員。此時秦國在地域和人口上已經超越了項羽的楚國,更是遠遠的將漢國甩在身後。 韓信在趙國和燕國廣徵兵員,大量吸納曾經在趙軍和燕軍中從軍的青壯,以經驗豐富的秦兵為軍官,配以秦國運來的兵器甲冑,日夜操練以備不時之需。同時將主力大軍南移,逼近魏國,讓魏豹如臨大敵,神經時刻緊繃。 在對待魏國的問題是韓信倒是有些猶豫,手下的將領也是分為兩派,各執一詞。蒙石等一眾少青派則力主趁著士氣正宏一舉攻下魏國;李左車力主和談,以不戰屈人之兵收服魏國。張耳、辛劇等新收之將則沉聲不語,不輕易發表言論。 李左車給出的理由是魏豹不同於其他諸侯,他既沒有項羽和劉備的雄心壯志,也沒有趙歇的貪得無厭,事實上他也一直都很安分,一直窩在國內。換種說話,那就是魏豹這個人並沒有什麼遠大志向,他所想做的無非是個富貴王侯,魏國能夠復國他能夠坐上王位,他心裡已經十分滿足了。 當初他被劉邦和趙歇蠱惑著加入了反楚陣營,剛開始還嘗到了甜頭憑空多了兩郡的屬地。後面卻在彭城之戰中北項羽徹底的打怕了,連都城大梁都不要了就逃回了河北,不敢再南下與項羽為敵。 這種膽小怕事的人,又安於現狀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用李左車的話來說就是這種人不勸降,那什麼人能降呢。 李左車的話倒是打動了韓信的心思,要知道魏國仍然佔據了河東上黨二郡,不但地勢險惡易守難攻,而且魏豹手中個仍握有十萬大軍。且不論這十萬兵馬的戰鬥力如何,就算是一群烏合之眾,這十萬人也足夠秦軍頭疼很長一段時間了。 而此時的河北剛剛經歷了戰火,百廢待興,急需休養生息。若是再和魏國起了戰事,恐怕又要耽擱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所以韓信傾向於李左車的勸降方案,但同時也調遣大軍逼近河東、上黨二郡,從聲勢上讓魏豹膽戰心驚。 此時魏豹的日子也十分難熬,當初共同起兵的田榮、田橫、韓廣、臧荼、張耳、趙歇以及劉邦這些難兄難弟。如今死的死,跑的跑,降的降,放眼望去竟然只剩下他魏豹孤零零一個人,這如何不讓心驚膽戰。 魏豹心知肚明,魏國的國小勢衰,必須依托其他大國才能長存,現在天下三分的格局已經明朗,秦國最強,項羽的楚國次之,劉邦的漢國墊底。他原本是劉邦的死黨,向來以他馬首是瞻,可劉邦背信棄義對趙歇的手段不由讓他寒心萬分——不但奪了別人的地盤,還讓別人死無葬身之地,這是何其毒辣。 與這種人為伍,恐怕日後會被他吃的連個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再說漢國如今自身難保,只是靠著大河天險才地抵擋住秦軍南下的步伐,投靠劉邦,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正在魏豹慌亂不知所錯時,韓信卻意外的神來了橄欖枝,願以世襲罔替的富貴王侯來換取魏國的歸順。 魏豹不禁怦然心動! 第229章 河北初定(2) 魏豹是舊魏國時期的公子,魏安釐王之孫,末代魏王假的堂弟。秦滅魏國後,他和兄長魏咎被始皇帝流放到外地,廢為了平民百姓,在陳地靠給人打著短工度日。從衣食無憂的天潢貴胄,到每日為填飽肚子奔波、受盡白眼的販夫走卒,魏豹嘗盡了人間冷暖,所以也愈發珍惜起如今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 亂世之中,凡能起兵稱王的大多都有幾把刷子,或為豪強,或為人傑。惟獨這魏豹之所以能當上這個魏王,倒是完全托了他哥哥魏咎的福氣。魏咎是魏國的寧陵君,自小能文善武,喜好結交能人異士,常常以他的叔祖父信陵君自詡。 可惜魏咎生不逢時,當時魏國在秦國持續的打擊之下已經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早已沒有了半點當年戰國霸主的餘威。魏咎剛剛成年,大梁就被王賁引大河之水倒灌入城摧毀了城牆,魏國乃滅,他也失去了一展抱負的機會。 在得知陳勝在大澤鄉起義後,政治嗅覺敏感的魏咎很快就嗅到了其中的機遇,當機立斷的帶領族人前往陳縣投奔陳勝。此時的陳勝急於擴張勢力,對這種六國有影響力的貴族是歡迎至極,魏咎便緊緊跟隨著陳勝,為其鞍前馬後,出謀效力。 陳勝派部將周市攻下了魏地,周市欲叛主自立,卻又恐自己的威望不足以得到魏人的支持在魏地稱王。於是他手下的謀臣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說:「如今天下混亂,忠臣才能顯現出來。現在天下都背叛秦國,從道義上講,一定要擁立魏王的後代才可以。」讓他擁立魏王的後裔魏咎為魏王,他自己為魏相,總攬國內大小事務,做個有實無名的魏王。 周市便採納了謀臣的意見,前往陳縣迎立魏咎為王。陳勝雖然憤怒屬下的叛離,可又不敢過分相逼,只好忍氣吞聲的放魏咎回大梁,於是魏國重建,魏咎即位為王。 可短短幾個月後,章邯便接連大破周文和吳起的起義軍主力,逼死了陳勝,形勢急速逆轉。兵鋒銳不可當的章邯在大梁城外大破齊魏聯軍,殺死了周市和田儋,將大梁城團團圍住,意欲再次引水灌城。魏咎為保一城子民性命,親自自縛雙手出城求降。按照秦國的苛刻的律令,叛賊是不可能被寬恕的,所以魏咎在談攏條件後便在城頭點火自焚,以此完成對章邯的承諾。 魏人顧念魏咎的高義,心中多對他的慘死多有憐惜,於是章邯兵敗後便擁立了他的弟弟魏豹為王,魏豹奔向楚地,向懷王借來幾千兵士,是時項羽已經在鉅鹿之戰中大破楚軍,招降了章邯,魏豹輕易的便攻克了魏地的幾十座城池,之後追隨項羽入關,被封為魏王。 魏豹雖獲封魏王,但領地卻被削奪了大半。項羽打算自己佔有魏國在中原的膏腴之地,便把魏豹遷到了河東上黨稱王,為此魏豹多對項羽心中生出了怨恨。劉邦、田榮、趙歇帶頭反楚後,魏豹見反楚聯軍勢大,便果斷的投之。但不料隨後的彭城之戰反楚聯軍遭遇了慘敗,魏軍也自然不能倖免,不但河南地丟的乾淨,主力也損耗殆盡,為之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魏豹此人膽小十分,在彭城之下完全被楚軍的悍勇摧毀了勇氣,於是果斷的拋棄了魏國在河南的領地,將劉邦丟在了中原獨抗項羽。後劉邦入主齊地後又心生悔意,派使百般結好劉邦,再次和劉邦以及趙歇結成盟約,約定彼此相互幫扶。魏豹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他想讓劉邦和趙歇在前面幫自己擋住不可戰勝的項羽,他自己則躲在後面搖旗吶喊,做個太平魏王。可誰曾料到楚軍沒有打來,到是秦軍突然殺自,他的兩個盟友一個身死國滅,一個狼狽逃回了齊地,偌大的河北,如今竟然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投降項羽? 魏豹果斷的搖了搖頭,項羽的箱子他還是有些瞭解的,根本就是嫉惡如仇,目空一切的狂妄自大。光自己背叛楚國的事情就足以讓他死傷十次八次了,投靠項羽,太過危險了! 可除了項羽外,真天底下好像真沒有誰能和捲土重來的秦國對抗了。劉邦眼看是不行了,自保都未能成撐住,南方那幾個剩下的諸侯魏豹也都瞧不上眼,更別說投靠臣服了。 死扛到底?開什麼玩笑。雖說魏國仍然擁有十萬大軍,可是這些軍隊的戰鬥力如何魏豹自然心知肚明,別說精銳的秦軍,就連趙軍齊軍都趕不上。這種軍隊拿出去和秦國死磕,那無疑是自取滅亡。 想來想去,歸順秦國,投靠韓信似乎是個別不錯的選擇。至少韓信口碑還算不錯,從未聽過他有什麼違約失信的先例,這點上可比項羽和劉邦強上了許多。 至於國仇家恨,魏豹到沒有想那麼多。國與國之間本來就是如此,當初秦國滅掉魏國時,至少沒有對魏國王族進行清洗屠殺,而只是遷移外敵貶為了庶民。這點就說明秦國至少還是按照國與國之間的遊戲規則來行事的。至於兄長魏咎的死,雖說是被章邯逼死的,但確實也是無奈之舉,魏豹倒也沒有因此仇視秦國。 他之所以猶豫不決,一方面是想傭兵觀望一下,不想太早就下注,且看看秦國佔領河北後項羽的反應如何;另一方面他也積極的與秦國取得聯繫,不斷的談著條件,想要爭取到更豐厚的優待。 可惜他這點小心思顯然瞞不過韓信,韓信當機立斷,將大軍調往西面,擺出一副氣勢洶洶、大軍壓境的勢態。 秦軍咄咄逼人的姿態,頓時讓魏豹慌了神,他自知絕非秦軍的對手,所以無奈之下只好應約前往與韓信和談。 在河東郡和邯鄲郡交界處的汴橋,韓信與魏豹赴約相見於橋上。 雖然在咸陽城下交戰數月,可魏豹還是第一次見到韓信。原本他早就聽說過韓信年輕,心中早有準備,可今日一見仍然不禁一愣。 這韓信未免也太過年輕了。項羽是以年輕有為冠絕諸侯,不到三十的年紀就已經分封天下,雖未稱帝行的確實帝王之權。可這韓信與他一比,卻絲毫不弱,單從年紀上講,似乎還要年輕幾歲。 淡然的笑容,英俊的臉龐,以及那略帶慵懶的目光,如果不是眼中一閃而過的凌厲,魏豹幾乎是要以為是認錯人了。 魏豹有些不可置疑的問道:「你是韓信?」 韓信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像我還用不著冒名頂替別人吧。」 魏豹嘴中喃喃幾句,忍不住輕聲讚道:「真是年輕,看來天下是屬於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我們這些老頭子,早就該入土為安了。」 韓信嘴角揚起笑容,「這麼說魏王是打算歸順我秦國了?」 魏豹倒是個實在人,沒好氣的說道:「打又打不過你,除了這樣我還有什麼辦法。」 「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希望你能答應。」 韓信看了魏豹一眼,平聲說道:「說吧,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條件,我都盡量滿足你。」 魏豹有些心虛的側過頭去,不敢與之對望,小聲的說道:「能不能給魏國保出宗廟社稷,就一縣之地也可以呀。只要魏國還在,我就不算亡國之君。」 韓信果斷的搖了搖頭,斷了魏豹的癡心妄想,「不可能,秦國的立國之本是郡縣制度,就算魏國只有一城之地,那也是對郡縣制度的違背。所以勸你死了心,這個條件絕無可能。」 魏豹卻小聲抗議道:「可我聽說你對趙屹許諾過讓他在漠北重建趙國,難道我帶著十萬大軍、兩郡之地前來歸降,還比不過他區區八百之兵。」 韓信呵呵一笑,「這如何能比,趙屹他是個難得的將才,日後我恐怕親自征戰沙場的機會少之又少。我想用他代替我早北地掌兵,為秦國開疆闢土。草原之大,遠不是你能想像的,就算將七國全部加起來也比不過他的一半。」 「這麼大的地盤,就算秦國能佔領,也缺乏有效的溝通手段。從北海極低到關中的咸陽,來回都要快馬兩個多月。所以我想將趙屹作為蒼鷹,讓它為我去尋覓食物。」 韓信沒有直接說出,但魏豹卻聽出了言外之意,是說自己不夠資格為他所用。心中雖有些惱火,面子上卻不好說什麼,只是賠著乾笑幾聲,便不再做聲。 他本就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並沒有報多大的希望。既然韓信堅持,他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 韓信沒有直接說出,但魏豹卻聽出了言外之意,是說自己不夠資格為他所用。心中雖有些惱火,面子上卻不好說什麼,只是賠著乾笑幾聲,便不再做聲。 他本就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並沒有報多大的希望。既然韓信堅持,他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 第230章 鏖戰中原(1) 大雪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三夜,卻絲毫沒有半點停下的跡象。為了擔心積雪壓垮帳篷,不少楚軍士卒不得不冒著風雪鑽出溫暖的營帳,清掃屋頂的積雪。 一名身著將軍服飾之人在雪地中蹣跚的前行著,沿途的軍士看見他紛紛避讓行禮,他只是微微點頭,仍然低著頭抓緊趕路。 轉身走進一處營帳中,虞子期解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積雪,嘴裡罵罵咧咧道:「真是見鬼了,這北邊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相對於溫暖的楚國南方來說,中原的寒冷確實難以忍受,饒是虞子期這種身經百戰的將軍,也大感吃不消。 一人伸手接過了虞子期的斗篷,豎指在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虞子期會意,探頭朝內帳張望了下,小聲問道:「項王睡了嗎?」 那人正是項羽的親衛統領恆武,他低聲對虞子期說道:「項王處理了一天的軍務,眼下正剛剛閉眼小憩一會。」 虞子期點了點頭,道:「你先下去吧,我在這裡等項王醒來。」 「諾。」恆武應聲領命,轉身退了出去。 雖說他是項羽的親衛統領,按理說不該聽命於虞子期這個外臣的,更不該在項羽睡著時單獨留虞子期在旁。可二人皆是神態自若,並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 這就是虞子期與他人的不同之處,他雖是項羽的部將,可二人的關係卻親如兄弟,虞子期出入宮殿營帳皆是隨意,在楚國所受的榮寵無人能比,相比之下項羽對他的諸多堂兄弟倒是冷淡至極。 虞子期放緩腳步,輕輕走入內帳,迎面只見項羽以手撐頭,正依在榻上打著輕鼾,身前放著高高二堆竹簡,想來一半是已經處理好的,另一半卻未開動。 虞子期心中微歎,原本這些事務都是由范增經手處理的,可如今范增已經病發身死,項羽便如同失去了一條左臂右膀。雖然嘴上從未說過什麼,可虞子期卻知道,項羽心中已經後悔了,只是西楚霸王的威名不容許他表現出任何的軟弱,哪怕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也不可以。 這就是帝王的悲哀,君王大多稱孤道寡,在享受著巔峰權力的同時,也必須要忍受眾人畏懼遠離的苦楚。項羽就是如此,他生性豪爽,不拘小節,以前常常與士卒豪飲鬥酒為樂,可如今卻是天底下身份最為尊崇的西楚霸王,試問有誰能再像以前一樣和他肆無忌憚的說笑取樂,就是親近如虞子期,說話處事也要小心翼翼,三思而後行。 范增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待項羽親如子侄,在他眼裡沒有什麼西楚霸王,只有項梁托付給他的「羽兒」而已。所以不論項羽是稱王前還是稱王后,他待之都沒有任何差別,可也因此被項羽所惡,痛心之下竟背疽發作而死。范增的下場讓楚國中許多跟隨項羽多年的人心寒,其中也包括虞子期等人。 虞子期輕輕走到塌前,注視著項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想當年鉅鹿一戰後,項羽是何等的風光,年僅二十二歲的項羽在漳水河畔創造了一個史詩般的戰役,不但徹底摧毀了秦軍的主力,還一躍成為了天下諸侯的領袖。車馬粼粼,六十萬大軍攻入關中,天下人皆為其英雄氣概所折服。 可接下來項羽卻昏招連連,自毀大好形勢。先是坑殺秦國降卒逼的秦人家家帶喪,死戰抗楚。再是分封天下諸侯時任人唯親,大力排擠非他嫡系的反秦諸侯,害死了名義上的領袖義帝熊心,諸侯雖然表面上迫於項羽之威臣服於他,其實心中大多背離。果然,不到半年的時間天下就再起烽火,六國皆反楚自立,當年諸侯的共主楚國竟成為群雄相約共擊的敵人。 不得不承認項羽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無雙的將才,在陷入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竟然能在彭城之戰中創造出神話般的戰果。原本已經黯淡的楚國國勢再次發出耀眼的光芒,天下的主動權重新回到了項羽手中,形勢對楚國而言重新好轉。 誰料到項羽又得意過頭,原本有些收斂的傲氣再次發作,竟然連亞父范增都被他活活氣死了,不僅讓楚國失去了最為重要的智囊,也讓親近項羽的楚人皆心寒不已。 這就是項羽,天賦奇才,但卻目空一切;任性妄為,卻又為天下所絆。他重情、重義、重信,可又偏偏氣死了范增;他喜好殺戮,性情暴虐,可又有著婦人之仁。 項羽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存在,他軍事上天才所創造的輝煌戰果,卻因為政治上的稚嫩而損失殆盡,他空有經世之才卻在爭奪天下的過程中舉步維艱。他不停的在打勝仗,從未打過一場敗仗,可是他的敵人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強。沒有人告訴過他為什麼,也沒有人敢告訴他為什麼。 包括虞子期! 睡夢中的項羽,看上去眉頭緊鎖,似乎仍在憂慮著軍中之事。虞子期找了臨近一張靠椅也坐了下來,舒展了下筋骨,也想小憩一會。卻不料動靜稍微大,驚起了睡夢中的項羽。 項羽猛的睜開眼,渾身的霸氣瞬間溢出,就算親近如虞子期,也仍然覺得有些懼怕,身子略略靠後,面色有些慘白的強笑道:「羽哥。」 項羽漸漸緩過神來,認出了虞子期,便收回了直視的目光。做起了身子,聲音略帶沙啞的說道:「你回來了呀,離味那邊可還安好。」 虞子期暗暗舒了口氣,點了點頭道:「沒什麼太大問題,因為大雪封路,秦軍也少有動作了,這種鬼天氣別說打仗,在外面走路都很困難呢。」 項羽鄒了鄒眉:「話雖如此,但仍然需要小心提防,兵無常勢,對手麻痺的時候才是最好的偷襲機會。不過依照離味沉穩的性格,絕不會給秦軍可趁之機的。」 看了一眼虞子期,項羽又接著說道:「倒是你,總是想當然。作為統帥這樣的習慣了不好,要知道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最不可能的時間發動偷襲,才能產生最大的收益,無論對敵人還是對自己都是這個道理。」 關於戰場上的造詣心得,如果項羽自稱第二,恐怕無人敢稱第一,所以虞子期心悅誠服的拱手道:「子期受教了。」 此時鐘離味駐兵成皋,威脅著梁地的秦軍主力。虞子期引兵宛城,掩護著楚軍的側翼。項羽則親領主力大軍駐紮在陽翟,三者成鼎足之勢,互為掎角,與滎陽的秦軍主力對峙中原。 秦楚兩軍在中原鏖戰二月有餘,卻仍然勝負未分。項羽雖略佔上風,取得了幾場連勝,在形式上壓制著秦軍的攻勢,但卻始終未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張良擅長戰略,以造勢見長,戰術卻並非其所長,幸而有王涇、趙無忌、英布等經驗豐富的將領相佐,到也打的有聲有色。 他看出了項羽銳不可當,其驍勇不是任何一名秦將可以抵擋,於他正面交戰實屬不智。故而固守城市,以游擊之術襲擾楚軍後方,又派出趙無忌和英布兩路大軍分取南北,威脅楚軍的大後方彭城。 這兩個月來項羽率著他的本部精騎在中原之地馳騁捭闔,接連取勝,卻總是捕捉不到秦軍的主力。項羽就像一個空有一身力氣的壯漢被關在了牢籠中,左突由沖的揮拳想要衝出,使出的力氣卻石沉大海,秦軍雖敗數場,卻無關痛癢,主力仍然不為所動。 僵持不下帶來的最直接的惡果就是楚國的後勤補給漸漸跟不上了,楚國不比秦國,項羽雖然坐擁天下最肥沃富庶的江淮中原十一郡,但卻因為他不擅經營而弄成了一攤爛攤子。淮北中原因為連年戰亂元氣大傷,富庶的江東江北也因為項羽不斷徵募青壯而嚴重影響了耕作,如今也是百業凋零,再加上彭越在楚南的起事,一樣讓楚國深受影響。 果然,虞子期說了一陣子閒話後便扯到了最重要的主題,他憂心忡忡的說道:「羽哥,如今彭城的儲糧已經告罄,今年的國內的收成並不好,糧草徵收的也非常困難,我們頻頻增加徵收份額已經激起了士民們的不滿,我怕再這樣耗下去恐怕還沒等到秦軍打過來我們自己就要出問題了。」 項羽的眉頭鄒成了一個川字,沉吟了許久抬頭問道:「軍中的糧草還夠支撐多久。」 「最多十五日,加上彭城剩下的一點也勉強二十日吧。」虞子期不假思索的回到道。 「太少了。」項羽搖了搖頭,「不夠,我要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的口糧,你有辦法嗎?」 虞子期側頭想了許久,才咬牙說道:「彭城內尚有一萬石糧草,這是來年的種子糧食,只是……」 「好,速速將這些一起運來。」項羽不假思索的回道。 虞子期一急:「可是這是種子呀,如果用掉了明年我們耕種什麼,吃什麼?」 項羽看了他一樣,雖未說明,眼神中的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 虞子期避開了項羽的目光,只好勉強點頭答應,「好吧,不過我們明年怎麼辦?還有這批糧食再吃完的話怎麼辦?」 項羽沉聲說道:「如果我們不能取勝的話,就沒有明年了。相反若是勝了,那便千般萬般都好說。」 「還有,你不用擔心一個月後的事情了。」項羽從袖中掏出了一塊布帛,遞給了虞子期。 「韓信他已經平定了燕代之地,如今正在南下侵吞整個河北,最多一個月,他就會帶著新徵的大軍南下和張良會和,那時候就是我們的末日了。所以不論如何,一個月內,我們必須要大破秦軍。」 第231章 鏖戰中原(2) 虞子期失聲道:「什麼?」 卻見項羽神情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這才將信將疑的說道:「韓信不是在滎陽嗎?」 「那個韓信是他找人假扮的,他自己早已經偷偷的前往了河北。」項羽面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韓信當真膽大,連我項羽都不放在眼裡,大戰之中竟然丟下主力,給我們來了一招金蟬脫殼。」 虞子期仍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那我們這一個月來的對手是誰呢?」 項羽沉聲道:「應該是秦軍副帥王涇,聽說張良也在秦軍軍中,想來是他們兩人攜手。我說怎麼這麼奇怪呢,韓信和我交戰竟然不親自上場,只是在滎陽城內頻頻露臉,卻不出城。」 輕輕笑了聲,「沒想到這王涇倒是個人才,居然能在我項羽面前支撐這麼久,倒是我小覷了他。」 「看來犬父未必無虎子,王翦和王賁的後人,倒是沒有辱沒家風。」 虞子期急道:「羽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讚賞王涇,現在我們必須做做決斷,否則韓信一旦攻下了河北,那我們就大事去矣。」 項羽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道:「韓信想吃下整個河北,恐怕沒有這麼容易。劉邦這個老傢伙絕不會坐視秦國吞下河北的,有他出手,想來有韓信頭疼的了。」 虞子期露出思索的神色,「這麼說劉邦會在河北拖住韓信?那這倒是好事,韓信的如意算盤就要落空了,不但沒有吞下河北,反而要二面作戰。」 項羽卻搖了搖頭,「這倒不至於,河北早晚都會是秦國的,我們就算有心插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此話怎說?」 項羽鼻中哼了一聲,傲然道:「我項羽能看上的人,若是留區區一個劉邦都不能戰勝,那有何資格與我結義。」 虞子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心中暗暗想到:「你若真有先見之明,當初為何婦人之仁放走韓信,到了現在這種地步我不信你不後悔。」 當然,這些只是心裡想想而已,並不敢當著項羽的面說出。要知道項羽這人最好面子,為人又極為剛愎自用,固執至極,認定的事情絕不容許別人有異議。當初范增在的時候尚且還好些,如今范增去了,虞子期可是不想自討沒趣。 虞子期移開目光,又問道:「那如今我們要做什麼。」 「反攻,果斷的反攻。」項羽捏緊拳頭,忽然狠狠的砸向桌面,發出了巨大的聲音。 「之前我還心中顧忌著韓信,料想他對我的戰術想必瞭若指掌,所以遲遲沒有冒險。可如今不同了,韓信既然不在中原,試問天下間誰又能擋住我項羽。」 「羽哥,你已經有了主意?」虞子期不無擔心的說道。 項羽點了點頭,神色漸漸平緩下來,「季布帶來了個好消息,楚地的叛亂已經得到控制了,他知道中原兵力吃緊,所以想方設法的為我們擠出了三萬生力軍,再加上彭城新送來的二萬人馬,三日後我們可以獲得五萬人的補充,在兵力上將大大超過秦軍。」 項羽緊緊握住拳頭,「這是一次機會,我們現在又做的就是如何將這個機會換變成決定性的勝利,就像當年我們在鉅鹿做的一樣,徹底擊潰秦軍的主力。」 「而你,我的兄弟,你願不願意跟隨我創造這一場新的輝煌。」項羽的目光落在虞子期伸手,眼中充滿了期許。 虞子期腦中頓時熱血上湧,忽然感覺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項羽又重新回來了。一時激動無比,大步邁向前跪下以手捶胸,大聲的說道:「榮幸至極!」 …… 大雪初停,地上的積雪尚未融化,項羽就迫不及待的在中原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反攻。 項羽披甲上陣,冒著滾石檑木親自攻城,士氣高漲的楚軍一連攻破數城,直插滎陽和雒陽之間。 滎陽和雒陽是秦軍在中原最重要的兩個重要據點,如果被楚軍切斷後果不堪設想。王涇不敢輕視,連忙主力出滎陽,依托偃師城力拒項羽。項羽的主力大軍隨即殺至,與之對峙於原野之上。嗅覺敏感的王涇很快就察覺到了項羽決戰的心意,此時再襲擾後方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項羽是出了名的破釜沉舟,於是急忙下令趙無忌和英布兩支偏師速來與主力會和。 雪地之中,一支秦軍隊伍正在急速行駛。英布在馬上面露焦急之色,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扭頭對身邊的親衛道:「傳令下去,全軍加速前進,務必要在天黑前進入樂城。」 「諾。」身背紅旗的傳令兵大聲領命,隨即調轉馬頭飛快的馳去傳令。 這支四萬人的秦軍是依照張良的計謀佈置的南路軍,之前一直在南陽境內活動,從側翼威脅到楚國腹地陳郡和九江郡,讓項羽不敢全力向前,極大的牽制了楚軍主力的攻勢。 但如今項羽已經全然不顧後方,擺明了孤注一擲想要擊破秦軍主力,這樣張良之前的謀劃便失去了意義,唯有撤回他和趙無忌的兩支偏師,集中兵力與楚軍對峙,即使不能取勝,也不能落敗,至少要撐到韓信收復河北。 英布的命令下達後,秦軍的速度果然快上了許多,見此英布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 若說他在歸順秦國後最滿意的地方,那便是部下的訓練有素。他之前在項羽麾下時,那時候他帶的雖然也是楚軍中悍勇的精銳,但卻遠遠及不上秦軍的嚴整。 這便是秦人和楚人的差異,楚人並不缺少悍勇的士卒,但大多都是匹夫之勇,缺少一股凝成繩的精神,缺乏一種必勝的信念,而項羽恰恰好就是這股精神。而秦人則不同,沉默寡言、遵守軍紀的秦人無疑是天生合格的戰士,商鞅百年來的苛刻法令早已將秦人血液裡的桀驁不馴抹去,轉而成為一種軍令嚴明,稍加訓練便是一隻虎狼之師。 大軍在驛道上沉默著前進著,很少有人交頭接耳,聽見的只是甲片的相互摩擦聲。英佈滿意的看著自己的這支部下,心中有些驕傲,這才是真正的軍隊,靠著的是嚴格的軍紀和操練,而不是僅僅靠著匹夫之勇。如今就算項羽親自領軍前來,他也有膽量與之一戰。 想到了項羽,英布心中不由一顫,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了。 面對這位舊主,英布心中實在不是滋味。項羽無敵的形象在他腦海中實在太過深刻。當初「長戟加頸,項羽傲然問道;英布,你願不願降我!」的那幕太過於震撼,成為了英布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在他的潛意識裡,項羽根本就是無法戰勝的,他的出現只能帶來士卒的狂熱,只能帶來勝利,從未有過一敗。 可如今卻讓他卻面對這樣一個又敬又怕的對手,他如何能不心生懼意。 他相信韓信的手段高超,算無遺策,在戰爭上的造詣絲毫不弱於項羽。但若論到衝鋒陷陣、縱橫捭闔,卻要比項羽差上許多。在正面與項羽對陣,對誰來說都將是場噩夢,他英布也不例外。 他英布雖然也是以勇力而著稱,當年項羽坐下五大將中以勇力而排名第一,可他自己卻是心知肚明,比之項羽要差上不止一點點,能在項羽手下撐過幾十招已屬僥倖,更別提吃心妄想著能擊敗他。 「大人,前往就是偃師城了。」就在英布沉思時,親兵卻飛馬報來。 英布忙打起精神,下令調整隊列準備入城。就是這時,遠處卻突然傳來了「嗚嗚」的號角聲,英布凝神仔細一聽,頓時臉色大變。 這號聲正是秦軍中用來預警的號角聲,正是遠方的斥候發來。號聲才想了不到片刻便戛然而止,想來是那敬忠職守的斥候已經遇害。 英布拔刀大吼道:「列陣,迎敵。」 秦軍不愧是久經訓練的兵士,雖然倉促,可還是迅速的結好了簡易的陣型。弩手迅速出列,半跪著平舉起弓弩,瞄向前方。長戟手長戟如林,大喝著紮穩腳步,隨後密密麻麻一層接著一層的防線。 天邊很快就出現了一抹黑色,視野中慢慢壯大,慢慢匯聚成龍,竟是萬馬奔騰之勢。 英布的瞳孔瞬間放大,滿臉的驚駭之色。雖然還隔著很遠,可他已經一眼就認出了項羽。那火紅的披風,快下坐騎通體烏黑神駿,手持大戟,這等裝束,除了項羽還能有誰。 馬蹄踏下之聲猶如悶雷般轟轟作響,騎兵的馬勢快如閃電,數箭之地不過頃刻之間。 「抓緊長戟,紮穩腳跟。」秦軍軍官在陣中竭力的嘶吼著。 楚軍轉瞬即至,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見戰馬口鼻間噴著的白氣,近的可以清晰的看見騎士手中長槍上暗紅色的血槽。 「預備!」軍官的吼叫聲中隱隱帶著一絲顫抖和不安,士兵們也是機械的按照以往的慣性緊緊握住長戟,死死抵在前面袍澤的身體。 「殺!」秦軍齊聲怒吼。 「殺!」楚軍已經狠狠的撞了上來。 最前列的數十騎高高躍起,狠狠的撞向方陣,巨大的馬身被刺穿前的悲鳴,馬上騎士臨死前的奮力嘶吼。後面的騎士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義無反顧的撞向方陣。 楚軍選用了一種最直接卻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用馬力生生撞開秦軍的方陣。 第232章 鏖戰中原(3) 楚地並不盛產馬匹,而是以仗劍直擊的荊楚豪俠而聞名遐邇。但這也不是絕對,例如項羽麾下的江東子弟兵。 項羽自小以勇武顯名於江東,弓馬騎射皆冠絕無雙,最喜好的就是騎兵之術。受其影響,追隨他江東豪強子弟中也捲起了一股騎射之風,以弓馬嫻熟為榮。當初項梁叔侄斬殺郡守殷通在會稽起事時,所賴的正是這八千江東子弟兵。 鉅鹿之戰中,項羽正是依靠這支精銳為中堅才得以大破王離強大的北軍,創造了輝煌的戰績。稱王之後項羽便從楚軍中挑選悍勇之士加入其中,又廣招北地擅長騎射的樓煩族人入伍,這支江東子弟兵規模不斷擴充,頂峰時期達到了四萬人的規模,之後也一直保持著這等規模。其中的江東人士其實已經不多了,但仍然被冠以江東子弟兵之稱。 項羽將這支精銳獨置一軍,由自己親自統帥,與士卒同吃同住,大小事務皆決與自己。平時吃食用度數倍於普通楚軍,僅僅四萬人的供養就耗盡了楚地二成的賦稅糧秣,若遇戰事折損,則優先從各支楚軍中挑選精銳補充。久而久之自然讓其他楚軍將士多生抱怨,就連鍾離味和虞子期這些親信也頗有微詞,但項羽仍然依舊如常。 事實也證明項羽的精兵之道確實有他的道理,這支江東子弟兵攻來去如風,攻勢迅猛,所用馬匹皆是項羽重金從塞外購置,奔襲數百里後仍能迅速投入戰事。彭城之戰便是他們的成名之戰,江東子弟兵在奔襲近近千里後,仍然能保持著旺盛的體力投入到進攻中去,一戰就讓劉邦的五十六萬聯軍全軍潰敗,天下皆為之側目。 故而世人公認項羽的江東子弟兵為是天下第一精銳,就連秦軍中的羽林精騎都不能掠其鋒芒。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擁有一個曠古爍今的無敵統帥——西楚霸王項羽。 再沉寂了半年之後,江東子弟兵又開始了創造了他們新的輝煌,而對手則是同樣聲名顯赫的秦國百戰精銳。 英布心中雖然驚懼,可畢竟身經百戰,在最短的時間內果斷的下達了一道道命令。 生死存亡關頭,秦人也表現出了其訓練有素的一面,迅速的結陣抵禦。弩兵倉促的齊射並未給楚軍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楚軍的攻勢甚至連稍微停滯一下都沒有,一箭之地不過轉瞬之間。 秦軍緊緊的挨靠著,彼此之間密不透風,死死的抵住,手中的長戟和身後的袍澤們是他們所能依靠的全部。 戰馬高高躍起,秦軍士卒齊聲嘶吼著將手中的長戟狠狠刺出,彷彿吼叫聲能增添他們的勇氣和力量。高速奔馳的騎兵狠狠的撞在了如林的長戟之上,騎士和戰馬無一能倖免,其後的騎兵卻絲毫沒有半點猶豫,一波接著一波狠狠的砸了上去,利用騎兵巨大的衝擊力生生想要撼動秦軍方陣。 躍起的戰馬很快就被秦軍手中的長戟紮成了馬蜂窩,馬上的騎士卻仍然悍勇無比的舞動著長槍,奮力刺殺者秦軍。緊接著第二波、第三波,一波波楚軍撞了上來。 這支倉促佈陣的秦軍有著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正在行軍中他們無暇將馬車上的大盾卸下。缺乏盾牌的庇佑,讓秦軍原本嚴整的陣型威勢大減,只能靠著長戟陣來抵禦騎兵的衝擊。這無疑給楚軍提供了機會,秦國步卒在楚軍的猛烈的攻擊下不斷後退,士卒成排成排的倒下,後面的人卻前仆後繼,不斷上前補上。秦楚兩軍就像殺紅了眼的兩隻猛獸,狠狠的抵死對掎,拼著一口氣要將對方的氣勢打下去。 見前鋒受阻,後續的騎兵猶如水銀瀉地般像兩翼延展,擠不上前的騎兵紛紛掏出弓箭仰天長射,一時漫天箭雨如蝗,缺乏抵禦的秦軍一時慘叫連連,死傷慘重,陣中大亂。 英布見勢不妙,情知在這樣下去恐怕挨不住幾輪箭雨秦軍就要崩潰了,於是當機立斷大吼一聲,帶著親衛八千鐵騎繞道衝殺了出去,想要從背後擾亂楚軍的部屬。 見秦軍衝殺了出來,而且領兵的正是久違謀面的英布,正在掠陣的項羽眼中隱隱露出了興奮神色,大聲吼道:「來得好。」 隨即大戟一揮,寫著碩大「項」字的火紅色旌旗迎風招展,萬餘騎兵隨之衝殺了出去,猶如一陣紅潮般,猛向秦軍迎面撲去。 兩股鐵流狠狠的撞在了一起,雙方士卒不斷慘叫聲跌落馬下,很快就在萬馬奔騰中被踏成了肉泥。 楚軍像一隻鋒利的長矛,狠狠的插入了秦軍的隊列中,而項羽無疑是這支利矛鋒利的矛頭,他的大戟所向,秦軍紛紛落馬。 大戟橫向,將一名秦將的身體貫穿高高拋起,鮮血頓時噴射出來淋滿了項羽滿臉。項羽伸手一抹,睚眥欲裂的怒吼道,「擋我者死!」 萬餘聲怒吼隨即響起:「擋我者死!」 「殺!」 項羽手中的大戟快如閃電,很快死在他手下的秦軍就超過了百名,他渾身浴血驅動著烏騅,滿臉猙獰的笑容在亂軍中找尋著英布的身影。很快,英布那健碩的身軀就映入了他的目光。 英布正在揮舞著大刀縱橫捭闔,他本就是天下間有數的猛將,饒是江東子弟兵一個個武藝高強,可與他想比仍然差距甚大,死在他刀下不下五十人。 項羽發現他的身影後,見他正在瘋狂屠戮著自己的部下,頓時勃然大怒,猛的一夾馬腹,烏騅會意,快如閃電般朝著英布奔馳而去。 「英布狗賊,納命來。」 英布聽見項羽的吼聲,朝後一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若說他此生最懼之人,除了項羽外再無二人,項羽此人嫉惡如仇、睚眥必報,更別說他這種叛變了的昔日大將。 英布心中暗暗叫苦,卻也只躲避不開,只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刀戟交加,英布只覺得手臂一沉,連忙卸力胯下坐騎,坐騎雙腿一曲,掙扎了下才重新站了起來。轉瞬之間,項羽的長戟猶如閃電般飛快的刺出了十幾槍,英布不愧是當世猛將,原本招招奪命的長戟在他奮力格擋下竟一一險險避過。 兩人坐騎擦肩而過,各自勒馬回韁。項羽雙目如電,瞇著眼睛的中閃動著瘋狂的火焰,他顯然在英布身上找到了久未品嚐酣暢淋漓的快感。 英布卻已經滿頭大汗,剛剛那十幾招幾乎耗盡了他渾身解數,當真是從生與死的邊緣徘徊而回,項羽身上煥發出來的霸氣讓他幾近窒息,好幾次幾乎忍不住想要丟下兵器投降。 其實英布的武藝即使不如項羽,可也是相差不遠,絕不會如此不濟,只是他心中早已先入為主,認定了項羽是不可戰勝的,未戰已經膽怯,豈有不敗之理。 項羽目光閃之,卻見英布緊握著大刀的手竟微微顫抖,頓時目光一冷,鄒眉道:「英布,你害怕了?」 英布緊咬牙關,閉目長長舒了口氣,這才臉色稍好,說道:「霸王戟下,焉有不懼之理。」 「英布見過霸王。」 項羽重重哼了聲,目光中閃過一道厲色,道:「你既然敢背叛我,就當知道會有今日下場。」 英布歎了口氣,苦笑道:「霸王你有所不知,當日我之所以歸順韓信,無非是為了保命而已。我自問已經對得起楚國,對得起霸王你了,在鉅鹿,在咸陽,我哪次不是衝鋒在前,為你賣命。」 項羽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目露殺機,「英布,我當初繞你一命時早已約定,你為我賣命,我還你富貴,我們之間互不相欠。可你卻背叛了我,我項羽今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所以多說無益,不如你我做一了斷。」 英布又是歎了口氣,反而閉目仰天,「我不是你的對手,既然你不肯放過我,那要殺要剮隨你吧。」 項羽不怒反笑,仰天哈哈大笑道:「英布,你也算一方豪傑,卻說出如此丟人之話,枉我還當你英雄一場,你卻做婦人之態,你太讓我失望了。」 英布受激,惱怒道:「項羽,你要殺便殺,為何辱我,我技不如人束手任命又有何錯。」 「當然有錯。」項羽傲然抬頭,語氣森然道:「你若拔刀向我,我尚對你有一絲欽佩,你若棄械投降,我只會恥於與你相識。」 英布畢竟是草莽豪傑,原本就狂傲不羈,被項羽如此一激頓時挺刀胸前,勃然怒道:「好,你要戰便戰,腦袋掉了不過挽大的疤。我英布一生英雄,能死在你手中倒也值了。項羽,來吧。」 項羽連叫三聲好,躍馬提戟,手中大戟猛的向英布刺去,英布凝神隔開,順手反手一刀劈去。此時的英布已經將生死拋之腦後,心中再無畏懼之心,只是一刀快似一刀,項羽竟然一時奈何不了他。 數十招過後,項羽越戰越勇,長戟猶如毒蛇吐信般迅速而猛烈,招招不離要害,目光中的興奮之色越來越濃,手中的攻勢也越來越猛烈,狂暴的攻勢壓的英布幾乎喘不過氣。 項羽看準一個機會,挺戟直刺英布的肋下,口中大吼道:「納命來。」 此時英布正揮刀隔開大戟,已經來回不及回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長戟穿透甲衣,直刺入溫熱的體內。 項羽收戟,兩騎交錯而過,英布在馬上猶如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忽然跌下馬來,在地上掙扎了一番就再無動靜。 項羽用戟將英布挑在半空,聲如洪雷的大吼一聲道:「英布已死,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英布的死頓時讓形勢本就不利的秦軍陷入了一片混亂中,楚軍趁勢攻入了方陣,從四面八方對秦軍發動猛攻。 秦軍群龍無首,方陣早已被撕開,只能靠著各自為戰於楚軍搏殺。雖然兵敗如山倒,卻鮮有棄械投降者,大多都是死戰到底,死在了楚軍的馬蹄下。 零星的戰事一直持續到深夜才終於結束,是役四萬秦軍全軍覆沒,所降者不過百餘人,主將英布也戰死沙場。哀號傳來,秦國舉國震驚。 第233章 鏖戰中原(4) 秦軍大營之中,王涇和張良等人面面相覷,臉上皆是愁雲密佈。 在沉寂了一月後,項羽終於亮出了他鋒利的獠牙,發動了迅速而又猛烈的攻擊,一出手便生生折斷了秦軍一支手臂,不但軍中第一猛將英佈陣亡,更損失了四萬多秦軍。 這一個月來秦軍先是出函谷關連連攻陷滎陽和雒陽兩座大城,收復了三川郡全境和河內穎川南陽一部,鍾離味為了保存實力不斷後撤,直到項羽主力大軍到達後才開始反擊。之後秦軍依照張良的計策分為三路出擊,逼的楚軍首尾不能兼顧,只能僵持不下,牢牢地將戰爭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項羽就如同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獸,雖然橫衝直撞凶悍無比,可卻無處下手。 漸漸的眾人心中倒是對項羽這位名震天下的西楚霸王生起了輕視之心,覺得他不過是徒有蠻力的莽夫而已,鉅鹿之戰和彭城之戰不過是對手太過愚蠢。可誰也沒想到項羽蟄伏已久的突然發力,竟然是如此犀利如此勢不可擋。 這讓眾秦將才意識到了,他們的對手是曾經在鉅鹿之戰中親手斷送了四十萬秦國虎賁的項羽,是那個破釜沉舟親手葬送了贏氏秦國的項羽!章邯和王離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正是因為他們小看了項羽,所以為此付出了代價,生死名毀,為世人不齒。 見帳中一片安靜,作為主帥的王涇便不好再一言不發了,他的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掠過,神色複雜的開口說道:「英布將軍戰死沙場,我會向上將軍報請妥善安置他的妻子兒女的,大家不用太過傷心。至於戰敗之責,作為主帥的我將一力承擔,向上將軍言明與各位無關,如今正是戰事要緊之時,我不便離職,之後我會辭去所有職務前往咸陽御史大夫府領罪。」 「大將軍你這話就不對了。」張良正色站起,「當初決定時是我們全體同意的,所以人都在,要擔責也是大家一起擔當,如何用得著你一人去抗。再說這是我的計謀,用得好我的功勞最大,如今出事了,也自然是我的責任最大。」 王涇搖了搖頭,「你的計策本身沒有問題,你也多次提醒我要小心被楚軍逐個擊破,可我並未放在心上,仍然貪功放縱英布繼續深入楚地。說到底還是我小看了項羽,與你無關。」 張良還欲開口說話,卻被王涇伸手攔住,「此事日後我面見上將軍再議,現在不是討論誰擔責任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應該如何應對項羽。」 坐下甘肖站了起來,一拱手說道:「大將軍,我認為應當立即把趙將軍的部隊掉回來,英布將軍已遭不幸,趙將軍如今孤立無援,處境已經十分危險,應高早做決斷。」 皇甫圭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說道:「甘將軍你太過擔心了吧,項羽雖然強悍,但決不至於昨日才全殲我四萬大軍,今日就要立即奔馳近千里襲擊趙將軍。且不說項羽吞下我們四萬人馬自身折損也一定很大,他來回奔襲,馬力如何能夠的吃得消,所以我說甘將軍過慮了,不用緊張至此,若是妄自出動反而會亂了我軍的陣腳,為項羽所趁。」 皇甫圭是軍中老將,甘肖確實韓信破格提拔的非嫡系新人,二人同職同階,皇甫圭自然看不順眼這個小輩,所以兩人關係並不和睦,常常在軍中爭論不休。 果然甘肖立即反譏道:「皇甫將軍說的是,若是換了別人我也相信他決計辦不到,可那人是項羽,如果用常理來推斷項羽,那我們秦軍就不會在鉅鹿慘敗了,劉邦也不會在彭城下全軍覆沒。」 皇甫圭冷笑道:「我看你是畏敵如虎,還沒有和項羽對陣就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 甘肖頓時大怒,猛的站了起來怒目瞪向皇甫圭,正欲開口反擊,卻被王涇伸手滿臉怒色的制住。 「閉嘴,如今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爭吵。」 皇甫圭和甘肖兩人怒目對視,卻都相約的閉上了嘴坐了下來。 王涇是王家家主,皇甫圭和甘肖的祖父輩或在王翦麾下,或在王賁王離麾下,大多受過王家厚恩。就沖這點,他們也絕不敢對王涇不敬,這也是韓信選擇王涇代替自己為統帥的原因之一。 王涇看向張良,沉聲問道:「張司馬,你可有何看法。」 張良沉吟許久,才開口說道:「大將軍,我覺得甘將軍的話有道理,確實不能以常理來推斷項羽。項羽之所以能名震天下,未嘗一敗,絕非浪得虛名,就算是上將軍在此,對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英將軍既然已經遇難,那項羽絕不會放過趙將軍的兵馬,所以我們必須立刻傳令然趙將軍回營,並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也要派出接應的部隊。」 甘肖見張良的話明顯偏向自己,頓時面露得色,相應的皇甫圭則是面色鐵青。 張良話聲卻一轉,「但是皇甫將軍說的也是對的,如果我們太過於憂慮,反而會影響中軍為項羽所趁,所以我的意見是立刻調回趙無忌所部,同時中軍出營迎接,卻不宜太多。」 皇甫圭這才面色稍緩,王涇則思慮了片刻,緩緩站起身子,三人也隨之站了起來。 「張司馬。」 「在。」張良拱手應道。 「我委託你暫代大帥一職,凡我不在期間大軍所動,皆由你一人決斷。」 「是。」張良點頭,旋即面帶疑慮的問道:「大將軍你可是想親自領兵前去接應。」 「正是。」王涇點了點頭。 「我打算帶領二萬輕騎前去接應無忌,中軍就拜託你了。」 張良略為遲疑,搖頭道:「大將軍,你是中軍主帥,依照我的意思你不應該以身犯險。」 王涇卻堅持道:「我意已決,無需多言,這是軍令。」 頓了頓,王涇又低聲說道:「如果我沒有回來了,請你務必要堅守住大營,只要能堅持到上將軍領軍從河北南下,我們便贏了。」 其實王涇之所以要堅持自己親身前往,說到底還是他心中的私心作祟。他的父親,昔日的北軍大帥王離就是慘死在項羽手中,一生名聲也是盡毀於項羽之手,項羽擊破北軍後,曾經狂妄的喊出:「王翦子孫不過如此,到底還是比不上我項燕族人。」 這句話極大的刺傷了王涇的自尊心,所以他要證明,用他自己的方式證明:王家之後,絕無庸才。 張良似乎看出了王涇的心思,所以沉默著不再相勸,只是默默點頭。 事實上甘肖料的一點都沒有錯,項羽在偃師外全殲英布大軍後,緊緊停留了二個時辰,就立即掉馬北上,疾行奔向太倉設伏。大勝讓楚軍士卒士氣高漲,根本無視疲憊,毫不猶豫的追隨著「項」字大旗。 太倉位於穎水和汝水交接之處,是當年魏國和楚國邊境的一個重要關隘,如今為秦國所佔,攔腰將梁地分成了兩段,卻也是趙無忌大軍返回的必經之地。 在接到王涇加急傳來的軍令後,趙無忌半天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他從未和項羽交過手,對項羽的瞭解也僅僅停留在傳聞之中,但英布的悍勇他卻是親自領教過的。當年在咸陽城頭,英布差點殺了他,他原本以為這天底下除了韓信外就是英布最為勇武,卻沒想到這個項羽竟然生生將英布擒殺,這讓他難以置信。 但不管他信不信,王涇的軍令上寫的清清楚楚,英布的大軍已經全軍覆沒,這就意味著當初張良精心佈置的三角之勢已破。少了英布大軍的遙相呼應,他如今變成了孤軍深入,項羽隨時可以騰出手來吃掉自己。 所以他當機立斷,馬上放棄佔領的數座城池,拋棄輜重糧草,僅帶著三日的口糧迅速返回大營。 迎面的冷風吹在臉上生生做疼,趙無忌卻絲毫未曾動容,仍然眉頭緊縮,沉思的模樣看著從身邊經過的士兵。 趙無忌擔心項羽仿照偷襲英布一樣偷襲自己,雖然他心中也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偃師距太倉足足八百餘里,項羽除非不眠不休,否則絕不可能在短短兩日內就趕到太倉。他擔心的只是其他的楚軍包抄自己,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派出斥候四處查探,方圓十里之內都屬於斥候查探的範圍,一旦有異則火速來報。 所幸一路都沒有什麼異常,但趙無忌心中深深的擔憂仍未消退。他有些煩躁的猛拉馬韁,戰馬長鳴一聲原地轉了半圈,卻沒有見踏出半步。 一旁的裨將見趙無忌如此緊張的樣子,不由笑著說道:「將軍,前方就是太倉了,那裡是我軍重兵把守的關隘,絕對萬無一失,將軍大可放心。過了太倉後便是我軍的控制範圍了,將軍更加不用擔心了。」 趙無忌點了點頭,心中的煩躁這才微減,抬頭問道:「可曾通知太倉守將?」 那裨將點了點頭,「早已奉將軍你的軍令通告了守將,令讓出城相迎,現在想來快到了吧。」 話音剛落,那裨將就笑著指著遠處說:「將軍你看,他們來了。」 第234章 鏖戰中原(5) 遠處一片塵土飛揚,約莫一支數百人的黑色騎兵緩緩行來,打著的正是秦國的黑水旗。 趙無忌卻仍然沉著臉,舉手下令停止前進,秦軍士卒漸漸止住了腳步,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草草排成陣列,刀盾手在前,長戟手隨後,弩兵也將弓弦上滿。 秦軍所布雖非禦敵時所用的繁瑣陣型,但卻是一種簡單有效的防禦陣型,一旦來者膽敢突然衝撞秦軍方陣,也能迅速變陣禦敵。趙無忌雖然貌似粗獷,可卻心細如髮,該糊塗的時候一定會裝糊塗,需要謹慎的時候也絕不會含糊,這也是韓信重要他主要原因。 這隊騎兵漸漸靠近,卻仍然是踱著馬步慢慢的行走。待靠近一些,秦軍士卒才看清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制式鎧甲,弓箭馬刀也是懸在鞍上。最前面幾十人都是面帶輕鬆的彼此說笑著,絲毫沒有臨敵的意思。 見到如此情況,秦軍大多舒了口氣,手中的長戟和弓弩也悄悄放下,但礙於嚴明的軍令,仍然不敢擅自撤去方陣。 趙無忌正在凝視著這一隊逐漸靠近的騎兵,卻聽見身邊的親兵驚喜的說道:「將軍,那是小黑子。」 這小黑正是趙無忌之前派去和太倉關取得聯繫的傳令兵,趙無忌凝神望去,見他神色如常的在馬背上催馬前行,來著又不過區區五百人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隨即下令解除警戒。 解除警戒的命令一下達,行走了一整天早已勞累不堪的秦軍士卒紛紛收起了兵器,各自找著地方坐了下來,從懷中掏出乾糧就著清水吞上幾口。 前排的刀盾手紛紛撤去,讓出了一條開闊的路來,趙無忌催馬前行,領著一眾將尉迎了上去。 「末將崔元參見右將軍。」來著中當先的一名年輕年輕軍官朝著趙無忌拱手行禮道,看他的裝束打扮應該是秦軍中裨將的軍職。 趙無忌並未回話,只是面無表情的朝著他身後打量了一番,心生警惕的說道:「張副將呢?怎麼他沒來。」 太倉守將是副將張翼,之前趙無忌曾經見過數面,倒也有些熟悉,故而有此一問。 那崔元卻臉色絲毫未變,只是笑著拱手道:「回稟右將軍,我家將軍見有大軍前來,心中有些憂慮,所以才派末將出來迎接,還請右將軍見諒。」 趙無忌點了點頭,對這個借口到沒起疑心。按照秦國治軍所用的《尉繚子》所說,關城守將若遇大股軍隊前來,主將應當堅守崗位,不得私自出城迎接。這個張翼的脾氣秉性趙無忌也大致瞭解,是個中規中矩謹慎十分的人,所以崔元這麼說到是合情合理。 目光掠至崔元的臉上,卻楞了一下,只覺得此人長相不凡,不由多看了幾眼。 這崔元看上去約莫三四十歲的年紀,身材高大虯髯滿面,雙目之間極有氣勢,看上去英武不凡。連閱人無數的趙無忌心中也不禁暗暗喝了聲彩,不由好奇這等人物怎麼會僅僅屈尊於裨將一職。便問道:「你叫崔元,哪裡人士?何年入伍?」 那崔元面色如水,一本正經的回道:「回右將軍,末將北地談縣人,始皇三十六年五月在談縣應徵入伍,當時是李信大將軍的部下,現為太倉關副守。」 趙無忌回頭使了個眼色給一名親兵,那名親兵會意,便從馬鞍上掏出了一卷竹簡,打開找了一會便大聲念道:「太倉副守崔元,北地談縣人,始皇二年六月生,三十六年入伍,積功為裨將。」 趙無忌點了點頭,催馬上前數步,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崔元的寬厚的肩膀,笑道:「是條漢子,你可願意跟我?」 趙無忌的政治前景如今在秦國是如日中天,是韓信的親信中的親信,陞遷之快在秦軍中也算罕見的,三十出頭就積功陞遷至右將軍,官拜九卿之一的衛尉。如果被他看中,自然仕途無憂,不知道多少人羨慕羨慕不來。 果然,趙無忌身後的數名將尉眼中都露出了羨慕的目光。而那崔元面色倒是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臉上略帶感激的拱手謝道:「謝右將軍賞識,末將感激不盡,不過我要先回去請示下我家將軍才能給您答覆,還望右將軍見諒。」 趙無忌不但不怒,反而眼中更加多了幾分欣賞。 寵辱不驚,還能不忘老上司,這等人物確實不是尋常人,看來今天自己是撿到寶了。哈哈一笑,頓時心情大好的說道:「無妨,你回去和張翼說就是了,我也會打招呼的,我的面子,他還是會賣一些的。」 那崔元低下了頭感激了數句,眼中卻閃過了一絲嘲弄,左手悄悄放在身後,做了個手勢,其後一騎會意,緩緩向前。 「右將軍,這裡有一封大將軍親手寫給你的書信,我家將軍不敢怠慢,便令我帶了出來交給你。」 趙無忌眉頭一皺,見如此要緊心中不免有些擔心,「拿來吧。」 「諾。」 崔元應聲,伸手揮了揮手,一名騎兵縱馬上前,低著頭高舉著一卷密封好的竹簡。 趙無忌伸手抓去,正欲接過,忽然心中沒由來的一陣警覺,彷彿有一股讓他十分壓抑的氣勢靠近。這才注意到這名騎兵身材出奇的高大,甚至高過崔元,臂粗膀圓,渾身上下充滿了剽悍之氣,舉動之間就像一頭緊繃著肌肉的獵豹。 「站住。」趙無忌厲聲喝道。那名騎兵卻沒有停下,忽然身子脫離馬背高高躍起,手中的馬刀氣勢如虹的臨空劈至。趙無忌猝然對視,才發現那人竟然是極其罕見的雙瞳。 「哈哈哈。」項羽張嘴狂笑,臉色露出猙獰的笑容,一刀快如閃電的劈下。趙無忌滿臉驚愕,卻已經來不及躲閃,只能眼睜睜的看見刀鋒臨頭。 「保護將軍。」就在這生死關頭,早一步反應過來的一名武藝高強的親兵猛地將趙無忌推下了馬,奮然擋在他的身前。「撲哧」一聲血肉分離,項羽志在必得的一刀竟然將那名親兵和趙無忌的坐騎生生砍成兩段。 戰馬悲鳴著倒下,正要將倒在地上的趙無忌壓住,這時趙無忌已經反應過來,拔劍出鞘猛的蹬地起身,項羽的刀鋒卻已經如影隨形的殺至。趙無忌狼狽不堪的在地上滾了幾下,被一擁而上的親兵搶了回來,背上卻已經滿是鮮血,已經不省人事。 這崔元正是鍾離味所扮,他先是劫住了趙無忌的傳令兵,然後以重利相誘,誘其叛變秦軍,這才有了此事。 「動手。」鍾離味見勢大吼,五百多名楚軍死士立刻拔刀朝著四周殺去,見人就砍。秦軍士卒剛剛才放鬆警惕原地休息的,卻不料楚軍突然發難,愕然間已經被加在頸上的大刀亂刀砍死。 這五百名楚軍的悍勇之士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的插在毫無防備的秦軍心臟中。項羽更是霸氣凌然,手中的大刀猶如催命的信號,每到之處秦人無不身首異處。項羽靠得最近的就是趙無忌麾下的將尉們,這些人大多都是軍中的佼佼者,勇武皆遠強於一般士卒,見主將被重傷,大多搶功心切一擁而上,想要仗著人多將項羽擒殺。 卻不料這正合了項羽的心意,他見狀仰天哈哈大笑,隨即揮舞著大刀猛撲上前。慘叫聲不斷響起,這是秦將們才發現他們犯了多大的錯誤,眼前這個人彷彿是天神下凡般,手中的大刀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無論是槍戟還是刀劍,在他刀下竟無一回合之敵。 不到片刻之間,二十多名將尉就被項羽屠戮一盡,同時還有百餘名秦軍士卒也死在他的刀下。將尉們的死傷帶來最直接的惡果就是秦軍陷入了大亂之中,倉促結陣的士卒們茫然不知所措,遠處沒有被波及的拚命想要向中間擠,想要一擁而上將這小股敵軍絞殺。而位於中間已經被殺的嚇破膽的士卒們則拚命的朝後擠,不敢再與項羽對戰。 這五百名楚軍悍勇之士在項羽鍾離味的帶領下,左衝右突,所向披靡,猶如一陣颶風般在秦軍中刮起了血雨腥風,徹底攪亂了秦軍的行列。倖存的幾名將尉倉皇逃了出來,竭力穩住局面,在他們的號令下秦軍總算恢復了一些章法,而不再是亂哄哄的一擁而上。 可惜項羽自然還留有後手,他就算再過自大,再過狂妄,也絕不會認為僅憑著五百人就能將四萬秦軍擊敗。他所做的只是要攪亂,徹底的將亂秦軍,讓他們的指揮系統癱瘓。 當遠處「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大地的盡頭湧出了一片火紅色的海洋,當先的騎士驕傲的高舉著碩大的「項」字旗號。 大地在馬蹄之下劇烈的顫抖著,每一個秦人都忍不住止住了呼吸,驚恐的看著天邊,耳邊則是軍官們拚命的嘶吼聲: 「結陣,結陣,準備迎戰!」 第235章 鏖戰中原(6) 「啊!」劇烈的疼痛讓趙無忌猛的坐起了身子,一聲慘叫。 旁邊兩名大漢已經死死的按住他的身子,背後一名軍中醫匠正在為他赤裸著後背上的傷口淋上烈酒。 趙無忌雖然在項羽聲勢駭人的一刀下避開了要害,卻仍被項羽霸道無比的刀鋒所波及,後背上皮開肉綻一片血肉模糊,差一點點就被開膛破肚。 趙無忌緊咬著牙,待背上的傷口被軍醫用力包紮住了,便一把將身邊的人推開,大吼道:「扶我上馬。」 在親兵的攙扶下,趙無忌勉強爬上了馬背。趙無忌臉色慘白,因為劇烈的疼痛讓他額頭上滿是汗珠,緊握著韁繩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他知道此時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候了,稍有不慎,他就會重蹈英布的覆轍。 「將軍,怎麼辦呀。」旁邊一名副將眼巴巴的看著他,焦急的問道。 放眼望去,楚軍鐵騎正在猛烈的衝擊著秦軍倉促結成的方陣,一路勢如破竹。而不遠處,項羽的楚國死士仍在四處衝殺。秦軍仍然在頑強的抵抗,卻不敵楚軍的悍勇,正在節節敗退。 趙無忌面部抽搐,咬牙低聲吼道:「擂鼓,快擂鼓,豎起我的帥旗,快去!」 「是。」得到趙無忌命令的那名副將立刻掉馬前去傳達軍令。很快,由秦王賜予的象徵著中樞指揮的帥旗被打了出來,力士豎起了大鼓,拚命的擊打著軍鼓,即使是在喧囂鼎沸的戰場上仍然清晰可聞。正在戰場上拚死抵禦楚騎進攻的秦軍士兵聽聞鼓聲,回頭望見代表主將的大旗已經被打起,低迷的士氣頓時一陣。 「董疾。」伏在馬背上的趙無忌滿頭冷汗,嘶聲大吼。 「末將在。」一名軍侯出列,大聲應道。 「你帶著本部兵馬,持著天子劍親自督陣,若是一伍退則殺伍長,一什退則殺什長,屯退殺屯長,以次類推,直至到我。」 「諾。」董疾拱手領命,迅速帶著三千名所部趕赴前線,在迎戰的秦軍背後布成密集的方陣,凡有後退衝撞軍陣一律殺無數。 趙無忌緊握著馬韁,強咬著牙從口中擠出了最後一道軍令,「攔住項羽,不要讓他靠近。」 此事項羽已經換上了他的烏騅馬和霸王戟,很快他的就注意到了秦軍軍陣中高高豎起的帥旗,立即掉轉方向,率著他的死士們朝著帥旗猛撲過來。在項羽和鍾離味的帶領下,楚軍死士們以凌厲的攻勢猛的扎入秦軍最中心最嚴密的帥旗所在,一如所向披靡,就如同利刃劈木般切入秦軍方陣。 項羽的死士們猶如風暴般瘋狂的旋轉,盡最大可能的在秦軍密集的方陣前衝出無數個缺口,一列列阻擋的秦軍都被馬刀砍成了碎片,被馬蹄踏成了肉泥。四面八方湧來的秦軍並沒有阻擋住項羽瘋狂的攻勢,在他的大戟面前任何的抵抗都猶如魯縞般不堪一擊。 秦軍雖然驍勇,但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仍然擋不住楚軍如同山洪海嘯版的猛烈攻勢。在項羽的神勇鼓舞之下,楚軍越戰越勇,攻勢愈加猛烈,秦軍根本抵擋不住這股強大的壓力,陣線被壓制的步步倒退,猶如堅冰暴露在烈日之下,不斷的消融。楚軍步步逼近,距離秦軍的大旗越來越近。 秦軍的鼓聲越來越急促,就像雷聲般敲打在每一個士卒的心頭。秦軍士卒也殺紅了眼,不用軍官發號施令,自發的聚齊在象徵著王旗的黑水戰旗之下,肩膀頂著肩膀,長戟搭著長戟,密密麻麻層層護衛,前排的士兵不斷的倒下,後面的卻毫不猶如的迎敵衝殺而上。 可惜他們面對的是項羽,那個永遠不知疲倦的戰神項羽!在他面前,任何人數上的優勢根本失去了意義,再嚴密的方陣也禁不起他的衝殺。 秦軍的方陣被徹底的攪亂了,野蠻的廝殺也至此開始。刀斷了,戟折了,秦軍士兵就赤手空拳的普身上去,生生的將猛衝的楚軍騎兵拉下戰馬,在地上滾打成一團。 「守住大旗。」秦軍狂吼著嘶喊著,瘋狂的湧上。 「奪旗!奪旗!」楚軍竭力嘶吼,拚命的向前猛衝,砍殺著路上一切可能的障礙。 無論是楚軍還是秦軍,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拚死求活的野獸。在馬群聲的呼嘯聲中,在漫天的滾滾煙塵中,到處是慘烈的廝殺鏖戰,兵器格擋的鏗鏘聲、戰馬臨時前的悲鳴聲、死者被亂刀分屍的慘叫聲。在兵馬沸騰的漩渦中,在飄揚的黑水戰旗之下,血流成河! 項羽此時已經渾身浴血,死在他刀戟之下的秦軍已經超過了四百多人,可卻仍然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殺人機器,只是拚命的殺!殺!殺!手中大大戟縱橫捭闔,每次揮出都是一片血肉翻騰,他身前一丈之處,已經沒有任何活著的秦軍士卒。 他前面的秦軍密集的方陣,生生的被他的天生神力打出了一處缺口,馬上奮力揮戟,大吼道:「奪旗。」 一名身手敏捷的楚軍縱馬衝向前,忽然高高躍起一把抓住了大旗,將它拉扯下來,楚軍頓時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可還沒來得及慶幸,那名楚軍就已經被蜂擁而至的秦軍亂刀分屍,鼓足了力氣的楚軍又紅著眼衝了上去搶了回來。兩軍互不相讓,拚死相抵,寸步不退,小小的方寸之地竟然被屍體和鮮血覆蓋滿了。 而遠處正在猛烈衝擊秦軍方陣的楚軍主力見秦軍帥旗陷落,頓時爆發出一陣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而與之相對的卻是秦軍氣勢一落萬丈,原本就已經處於下風的秦軍形勢大為惡化。 廣闊平原之上,鐵騎橫流,兵馬沸騰,近八萬大軍在縱橫衝撞。無數的旗幟在迎風跌宕,漫天的箭疾密如飛蝗,軍隊的前進排山倒海,士兵的喊殺聲震耳欲聾。秦軍的方陣不斷的被士氣高漲的楚軍突破,一層層的消退,不斷的退後。秦軍士兵們仍然在頑強抵抗,卻已經離失敗的命運不遠了。 楚軍不斷前進,秦軍不斷後退,奪下帥旗的項羽已經成功的和他的大軍會合,意氣風發的發動了更加猛烈的攻勢。 趙無忌重傷之下,不得不拖著傷軀上馬親自指揮,用盡一切辦法維持著秦軍搖搖欲墜的防線,卻始終沒有辦法制止住楚軍瘋狂的進攻。 奔襲三天三夜本應該疲憊不堪的楚軍卻如同著了魔一般,狂熱無比的追隨者項羽不斷的向前突入。 「將軍,我們撤吧。」見楚軍先鋒已經逼近中軍,一名軍官急忙向著趙無忌喊道。 「來人,將他拖下去砍了。」趙無忌毫不留情的下令道。 「下令三軍,死戰到底,再有敢言棄戰者,殺無赦。」 趙無忌緩緩抽出佩刀,努力的挺直身軀,「全軍至我之下,皆與楚軍死戰!若有後退半步者,斬!」 秦軍的堅韌和頑強遠遠超過了項羽的預料,他原本以為連番受挫,秦軍應該早已崩潰的,卻沒想到在此情況下仍然沒有潰敗。這也激發了他心中強烈的求勝欲,愈發猛烈的向秦軍發起進攻。 他心中很清楚,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帶領的這支楚軍是一支疲憊不堪的軍隊,在偃師一戰中雖然全殲了秦軍,可在秦軍的頑強抵抗下自身損失也極為慘重,後面雖然補充了鍾離味帶來增援的一萬多鐵騎,但已勢衰。之所以能強撐到現在仍然保持著旺盛的戰鬥意志,無非是因為他的個人魅力以及接連取得的大勝才讓士氣不衰。可一旦長久,或者戰事陷入僵局,很難想像楚軍是否還能堅持下來。 所以他必須盡快的摧毀掉秦軍的抵抗,想盡一切辦法讓秦軍失去求戰的意識。 但當他聽到身後響起的號角聲時面色頓時大變,這聲音他太過熟悉了,正是他的老對手秦軍衝鋒時所用。 出營前來接應趙無忌部的王涇,終於在最緊要的關頭趕到了戰場。 最先抵達的不過是王涇親自率領的五千先鋒騎兵,大股部隊卻仍然在遠處。王涇來不及等待後軍,便毫不猶豫的將五千騎兵分為四部朝著楚軍的後方發起了猛烈的進攻。同時讓後續人馬來回奔踏,踐起滿天灰塵,化為數股以為疑兵。 秦軍援軍的突然出現讓正士氣如虹的楚軍頓時愕然,放眼望去之間一片煙塵翻動,隱隱見有旌旗翻動,彷彿有千軍萬馬正朝著殺來,一時人心大亂。 項羽勃然大怒,眼見就要到手的勝利忽然被人搶走,這讓他如何能夠忍受。調轉馬頭,正欲領軍親自衝殺來者,卻被鍾離味一把拉住。 鍾離味苦苦相勸道:「項王,今日我軍已經力竭勢衰,秦軍的援軍已至,再強行廝殺下去已無意義,只能徒增傷亡,我們應該立即撤走。」 項羽眉頭一鄒,怒吼道:「滾開,就算他秦軍來再多的援軍,我項羽又何懼之。」 鍾離味卻不肯放手,仍然堅持道:「項王,這些兄弟可是我們大楚的精華,今日之勢已經難以好處,在撐下去不過徒增傷亡而已。若是白白損耗在這裡實在不值,不如回去修養氣力後再做決戰,如何?」 項羽雖然胸中怒火萬丈,卻也知道鍾離味說的是事實,只好強壓下怒火,大吼下令道:「傳我軍令,全軍後撤。」 楚軍來如風,去也如風,王涇兵少,主力尚在數里之外,這裡只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自然也不敢追擊。與趙無忌部會合後合軍一處,緩緩向西退去,進入了太倉關內。 是役,秦軍死傷慘重,損失了近一半兩萬人馬,但還算幸運的保住了大半主力,只是主將趙無忌卻傷勢嚴重,昏迷不醒。 連續的兩場大勝讓楚軍原本低迷的軍心頓時士氣大振,雖然有點小遺憾,但項羽已經成功的吃掉了一南一北兩支偏師,解決了秦軍威脅楚國後方的心腹大患。中原戰場秦軍和楚軍的兵力對比發生了大幅度改變,項羽則趁勝發起反攻,連連收復中原幾十座城池,秦軍被迫回縮兵力,退入函谷—滎陽—雒陽一線死守,其他的城市紛紛被放棄,同時快馬加鞭前往河北報予韓信。 第236章 齊墨 齊地,濟北郡,博陽。 天才微微放亮,城門外就已經密密麻麻的排滿了正準備入城的商賈小販。已經臨近歲末,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再加上清晨寒意甚重,門外等候的人們一個個凍的嘴唇發白、渾身哆嗦。已經有些等得不耐煩的小販抄起扁擔,「砰砰砰」的砸在城門上了,嘴裡大聲的吆喝著快開城門。 城門上探出了一個腦袋,頭上不倫不類的斜帶著頂軍中氈帽,看到城門外有幾名正在砸門吆喝的小販頓時躁動,伸手一瓢冷水「嘩啦」潑了下來。 城樓下的一眾小販急忙一哄而散,卻仍有幾名倒霉的傢伙被淋到了身上,不由原地跳著哇哇直叫。要知道三九天氣被冷水淋到的滋味可不好受,無異於鞭笞之刑。 露出傳來一陣哈哈大聲笑,旋即是罵罵咧咧的聲音,「吵什麼吵,不到時間誰也不許開門,誰在吵今天就別想入城了。」 門吏這麼一罵,城下的一眾小販果然不敢再開口,就連那些被冷水領頭的小販們也只能哆嗦著在寒風中牙關打顫,不敢發出一聲抱怨。要知道他們擔上車上的貨物都是他們一天的生計,就等進入博陽城中售出靠此餬口,如果今天進不去了博陽,那一家老小都得挨餓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開城時的辰時,慢吞吞從房內走出門吏們才打著哈欠緩緩推開城門,早已等的不耐煩的小販們便一哄而入,差點將門旁的一名老門吏給撞翻了。 那老吏踉踉蹌蹌數步才站穩了身子,頓時回過頭勃然大怒的想要找出誰撞的他,卻只看見眼前一陣人流,那人早已沒了蹤影。那門吏仍然不肯善罷甘休,瞪大著眼睛想要分辨出是誰,卻被人群中一個清瘦背著包裹的身影所吸引。 「站住。說你呢。」那門吏一抖手中的鐵尺,指著那人大聲吼道,那人聞言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幾步,卻不料遠處的數名門吏聞言圍了上來,從四面八方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不得不停下了步子,緩緩的轉過頭來了,卻是一名年輕至極的白淨少年,臉色露出了討好的笑容,點頭哈腰道:「不知軍爺喊住小的有何貴幹。」 那老吏滿臉痞氣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歪著腦袋甕聲甕氣道:「你這是要去哪呀?」 這少年雖然背著包裹行色匆匆,可卻一點也不像那些販夫走卒,尤其是那雙白皙的手,絕非經常操勞的苦哈哈們能有的。那老吏人精於世,眼睛毒辣的要緊,一眼便看出了少年和別人與眾不同的地方,所以才出言喊住。 要知道現在可是非常時期,雖然博陽屬於齊地腹地,但也絲毫不能馬虎,萬一有別國奸細混進了城中,被發現了是從自己的手中過去的,那可是要倒霉的事情。 那少年見老吏如此問自己,張嘴笑了笑,神色如常的開口道:「這位軍爺,我是北面的趙過鉅鹿人。這不是打仗嘛,那邊亂的要緊,秦軍到處再抓壯丁,我父母擔心我也被抓走,所以讓我來博陽投奔叔父了。」 那老吏從他的口音中早就聽出了他不是齊國本地人,心想若是他膽敢說一句自己是齊人就果斷的將他銬住,聽他說自己是趙人倒是信了一半。斜著眼看著少年半天,一抖鐵鏈發話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查得緊,你得跟我們去一趟縣衙。」 說完就要將鐵鏈朝那少年頭上套,那少年連忙擺手,口中連連喊著冤枉。忽然腳下踉蹌,身子撲向那老吏,那老吏一愣,正欲伸手推開,卻突然手中一緊,一句塞進了一袋硬邦邦的東西。 那老吏心中一喜,沒想到這個小子上道這麼快。用手捏了捏估摸了下數量,便面不改色的將手中之物塞入了衣袖,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走吧走吧,省的在這裡礙大爺的眼。」 那少年點頭哈腰,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轉身後一陣小跑離開。穿過了數條街道後,拐了一條小巷,那少年面帶得意的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個鼓鼓的錢袋,遠遠勝過自己給那老卒的。原來他心中恨得牙癢癢,便順手撈了比大的,接著接近那老卒身上撈了。 將錢袋放入懷中,按照腦中的地址在街上一路找尋,總算在一處偏僻的角落中找到了一家院落,伸手拍門。 「門外何人。」屋內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話聲。 那少年揚眉,開口朗朗道:「幻化眾生,非陰即陽。」 屋內一陣沉默,旋即響起,「星月羅靈,秋羅長生。」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一名粗布麻衣的大漢走了出來,伸手躬身道:「特使請進。」 那少年正是墨家鉅子的弟子冉易,他奉鉅子元宗之命到關東各國整合各地墨家力量,協助秦軍平定天下。這次他來的正是齊墨總部所在的博陽。 墨門由墨家的祖師墨翟所建,以「兼愛」、「非攻」、「濟世」為己任,是一個紀律嚴密的學術團體,其首領稱「矩子」,其成員到各國為官必須推行墨家主張,所得俸祿亦須向團體奉獻。後隨著墨家不斷壯大,勢力遍佈各國,遂按照地域分為齊墨、楚墨、韓墨、魏墨、趙墨、燕墨,除了嚴厲打擊墨家的秦國外,關東各國皆對墨家持著一種放任的態度,既不打擊也不鼓勵。 墨家是一個有領袖、有學說、有組織的學派,他們有強烈的社會實踐精神。墨者們吃苦耐勞、嚴於律己,把維護公理與道義看作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六大墨家門派每年便會相聚一次,闡述思想和學術,向鉅子匯報所行所為。鉅子一般不會直接干預各派之間的內務,但一旦下達鉅子令,則各派將無條件的服從,否則視為背叛墨家。 正是因為墨家的嚴謹和紀律性,才得以在統一戰爭後存活下來,不但沒有消亡,而且吸納了諸多沒秦國排斥打擊的學派諸大家,學術逐漸茁壯豐滿,在民間擁有大批的擁護者。 冉易面色如水,臉上再無一絲嬉笑之意,而是一本正經的問道大漢:「陽狄先生可在?」 那大漢一閃身,讓出一條路來,伸手請道:「鉅子正在屋內相侯,使者請隨我來。」 冉易點了點頭,跟著大漢穿過了庭院,來到一處書房外,大漢伸手敲了敲門,裡面響起了一陣清朗的聲音:「請特使進來。」 冉易整了整衣冠,大步邁進房內,書房內正正色坐著一名五十上下花白髮甲的老人,見冉易微笑的點了點頭,伸手示意坐下。 冉易躬身行了個晚輩禮,便不推卻的坐了下來。 這名鬚髮盡白的老人正是齊墨鉅子陽狄,論輩分扔在鉅子元宗之上,所以冉易並不敢仗著身份張狂。陽狄笑著瞇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冉易,見他年紀輕輕便如此氣定神閒,絲毫沒有半年的不適,不由暗暗點頭,心想墨家又出了一名傑出的弟子。 陽狄笑著問道:「你可是元宗師弟的閉門弟子?」 冉易拱手道:「回師伯的話,小子正是。」 「好。」陽狄哈哈一笑,撫鬚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元宗師弟門下更是人才輩出,先有明月,再有你,倒是雙劍合璧呀。」 冉易笑著搖頭道:「師伯你客氣了,實在是太客氣了,小子愚鈍,如何能和明月師姐相提並論。」 陽狄見他謙遜,微微一笑,也不再說了,轉而問道:「鉅子這次派你前來,可是助秦之事?」 冉易點了點頭,「正是,師父擔心齊墨的任務太過於艱巨,所以派我前來相助。」 陽狄重重哼了一聲,道:「元宗師弟未免太小看我陽狄了。雖然我之前一直看好劉邦,可不代表我會對鉅子令陽奉陰違。我陽狄是個有原則之人,之前的爭論既然在墨者大會上得出了結論,我自然會遵守鉅子的號令。」 當初在墨家的墨者大會上,曾為擁立何人分為了兩派。一派是以鉅子元宗為首的,提議擁立韓信治下的秦國,另一派則立場鮮明的提出擁立以仁義聞名的劉邦。為此二派在墨者大會上足足辯論了三天三夜,擁秦一派送算佔據了上風,與之相對的是擁漢派放棄了理念。 這次墨家在齊地的行動就是為了配合秦軍,元宗正是因為擔心陽狄的消極對待,所以才派冉易前來。 冉易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岔開話題道:「不知齊國形勢現在如何。」 陽狄面色微微抽動,「自從呂雉屠戮諸田一族後,齊人對劉邦大多生出疏遠之心。就連老夫也沒有想到,這個劉邦竟然是二面三刀的小人。老夫白活了大半輩子,五十多年的日子都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如今劉邦逃回了齊地,正在大肆徵兵擴軍,完全不顧後果的徵兵納糧,這樣一來更加激起了齊人的怒氣,民間和軍中不滿的聲音到處都是。我們墨家弟子也有許多趁機混入了漢軍,甚至不少成為了中層軍官。」 冉易點頭道:「這麼看來民心可用,待我請示過韓信後再做決斷,如何?」 「好。」陽狄痛快的答應了。猶豫了一會,陽狄又面帶猶豫的問道:「你見過韓信嗎?」 見冉易點頭,陽狄又問道:「你觀此人如何,當真是我墨家尋找百餘年的真命天子?」 冉易苦笑:「師伯你這不是為難於我,觀人之術並非我所長。」 「那你師父說的呢?」陽狄不甘心,仍然追問道。 「我師傅說,不管他是不是,墨家已經在嘗試了,若是失敗的話,我們若是再失敗,只能繼續蟄伏下去,等待下一個明主。」 陽狄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道:「好,那我們索性全部壓上,來場痛快的!」 第237章 天下為棋(1) 秦王元年十二月,博士鄭經上書秦王,以新朝新象為由,奏請改元稱制,以年號紀年,而非之前的以新王在位之年。監國華陽公主聞之欣然同意,召集三公九卿臨朝商議,決定改元「初平」,以新年為初平二年,往來文書以命為「制」,令為「詔」。 同時犒賞河北戰事有功之臣,晉李左車為駟車庶長,領邯鄲郡守,督邯鄲、鉅鹿、衡山、代、廣陽、上谷六郡;蒙石為大上造,為前將軍;張耳為少上造,領遼東郡守,督右北平、遼東、遼西、漁陽四郡;辛劇為少上造,領河東郡守,督河東、上黨、太原三郡;同時重建北軍行轅,督北疆事務,但較之前的北軍所轄範圍縮小了許多,僅轄上郡、雲中、雁門、九原四郡之地,以老將王歧為北軍統帥,趙毅為副帥。 但最大的功臣韓信卻沒有得到任何封賞,僅僅是他尚在襁褓的兒子韓徹承父蔭獲封右庶長,成為秦國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右庶長。 韓信功高不賞,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異議,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如今秦國已經成了他韓氏一家之物,秦王的廢立皆決與他一人之口,較之前的數代秦王乃至始皇帝都是有過之而不及,誰曾見過秦王自己封賞自己的? 況且他是二十等軍功爵位中最高的徹侯,加封太傅銜賜予九錫,出入車馬、衣服、樂、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鬯等酒中器物皆同天子。已經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了,若再往上一步,那只有那有名無實的秦王位子了。 相比較河北大捷而言,秦軍在中原的小挫在咸陽就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甚至極少有人掃興的談到這,大多是對秦軍在河北的大勝津津樂道。 王涇在數敗項羽之後,仍坐擁二十多萬大軍,主力未損。收攏兵力後拒守滎陽—雒陽一線,而來自關中的物資補給正通過函谷關源源不斷的進入中原。項羽嘗試著向函谷關發起了一次突襲,想要切斷秦軍的補給線,卻告以失敗,不但寸功未建,反而損兵折將。只得繼續圍攻滎陽和雒陽,抓緊攻城。 真正能看出此處危機的也有韓信的寥寥數人,項羽的戰略意圖很簡單,那就是趁著韓信在河北無暇分身之時,抓緊時間在河北的秦軍南下前吃掉王涇的大軍。要知道這支秦國大軍可是秦軍的主力所在,是秦國臥薪嘗膽經過二年多的積攢才湊起來爭霸天下的本錢。 而相比較而言韓信雖然在河北已經徵募了二十多萬大軍,但絕大多數都是趙人和燕人,真正的秦人只有不到四萬。若秦國保持強盛,那這些人相比不會有什麼問題,可一旦秦軍落敗,很難想像這些人會不會反正。 當年陳勝起義後天下大亂,最初的起義軍還是以農民為主,到後期真正成為叛軍中堅力量的反而是秦國在關東各地的戍兵。這些人經過秦軍正規的操練,由他們的加入起義軍才得以走入正軌,和秦軍有了一戰之力。 王涇趙無忌雖是良將,張良更是「運籌帷幄之中、決戰千里之外的」智囊,可惜他們仍然不是項羽的對手。項羽的突然發力讓秦軍措手不及,中原戰局的實力對比瞬間改變,楚軍已經取得了戰場上的主公權,兵力更是遠勝秦軍。反觀秦軍的形勢卻不容樂觀,雖然仍握有二十多萬大軍,卻被分散在函谷關—滎陽—雒陽一線大大小小十幾座城池中,這樣容易被楚軍集中優勢兵力逐個擊破。王涇正是看到此處的危機,便向韓信報信求援,希望河北大軍早日南下。 但韓信卻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河北新定,雖重新恢復了十五郡治,但短時間內這些新佔之地對秦國的依附感仍然十分脆弱。趙地尚且還好,因為有李左車、張耳、辛劇、趙毅這些聲望極高的人物在,趙人倒也對秦國並沒有太多的牴觸。至於燕地就顯得有些棘手了,遼東王韓廣逃到東境後,順手滅掉了當地由商朝王族箕子所建的箕氏侯國,佔據此處仍號燕國,一直派兵騷擾遼西邊境。韓信只能派張耳為帥,經營遼東之地以滅燕國殘餘。 更大的心腹之患則在東南部,劉邦逃回齊國後立刻大肆招募新兵,全軍又恢復到了戰敗前的數量,正在大河以南虎視眈眈的與秦軍隔河對峙。韓信不得不把主要的兵力集中在黃河以北,防止漢軍突然殺入趙境。 正是因為劉邦的存在,極大的掣肘了韓信的南下中原合會的戰略意圖,劉邦一日不除,秦軍在河北的統治就很難確保萬無一失。可項羽咄咄逼人的姿態又讓韓信不敢在中原掉以輕心,若是中原的主力大軍丟了,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所以擺在韓信面前的兩種選擇,要麼以重兵防守大河,他親自帶著一部分精銳南下接掌中原軍團;要麼先集中兵力消滅掉劉邦,佔據齊地後可以直接襲擊楚軍的後背。但這種方案的難度顯然很大,且不說劉邦並非善類,麾下的能臣猛將並不算少,而且他極擅長籠絡人心,勢力已經不容小覷。 項羽雖然不屑與劉邦這種小人為伍,但也不會愚蠢到這種時候來和漢軍開戰,所以劉邦毫不猶豫的將佈置在南部的周勃大軍悉數調集北上,集中全力抵禦秦軍隨時可能的入侵。 齊地雖然以富庶著稱,但連年的戰亂讓將齊國的商業破壞的十分嚴重,雖說在蕭何的梳理下齊地已經有了小治之像,但也不代表齊國就真的是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劉邦為了攢夠爭奪天下的本錢,不惜涸澤而漁,在齊國大肆徵兵募糧。蕭何本想相勸,卻被他一陣大罵給罵了出門。 「老子江山都快沒了,還管什麼修養民生,我告訴你,那些都是虛的,等老子坐了江山你想怎麼折騰都行,現在那還管的上這麼多,先把這事堵上。」 蕭何被劉邦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只好沉默的轉身離去,盡量的為劉邦善後。 彭越的叛離,夏侯嬰的慘死,現在加上樊噲的盡忠,如今劉邦麾下所能依賴的大將也不過只有周勃一人而已。劉邦便拜周勃為大將軍,統兵二十萬入駐濟北郡,全權負責大河防務。 ……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 雖然只是早春,嚴冬的印記尚未緩過,天氣依舊十分寒冷,但也耐不住點點嫩綠從地下競相鑽出。 韓信信步走在河堤旁,口鼻中滿是酒味,找了處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伸手揉了揉有些發痛的太陽穴。 昨日正是正月初一,也是秦國非常重要的節慶之日。為了緩解在外遠征將士們的思鄉之情,韓信特意從關中運來了大量的美酒和肥豬牛羊,昨日允許大醉,用以犒賞三軍。他正是被早已蓄謀已久的蒙石等人一陣猛灌,縱使海量也架不住一眾人輪番上陣,喝的是酩酊大醉,最後怎麼回來都記不清楚了。 走到河邊,俯身用清水敷了敷臉,冰冷的河水讓韓信精神頓時一陣,頭腦也清醒了許多,站起了身子長舒了懶腰。 不知道可兒和徹兒如今怎麼樣,想來是正在溫暖的宮殿中祭祀著先祖,那麼多宦官宮人照應著,想來不會有什麼差池。 想起了徹兒那可愛的小臉蛋,韓信臉上不由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這是一種初為人父的幸福,只可惜徹兒出生不到一個月他就得出征外地了。 望著河水韓信不由有些發呆。秒弋過得怎麼樣呢? 彭城遠離戰場,應該不會被戰事波及,虞家又是楚國的顯族,有虞戚和虞子期二人在,秒弋定然不會受什麼委屈。 只是如今自己正在與她的父兄為敵,若是戰場上相見,當真不知怎麼辦,倒是為難她了,夾在中間左右不是。 一陣腳步聲傳來,韓信頭也沒回,只是開口問道:「他們都酒醒了?」 李左車走上前來並肩而立,點了點頭道:「都起來各自回營了,就蒙石那小子醉的太厲害,現在還趴在那打鼾呢。嘿嘿,昨天可是他喊得最凶說要灌醉你,沒想到自己倒是喝趴下了。」 韓信聞言不由一笑,「這小子,明天再和他算賬,今天就算了,讓他偷懶休息一天。」 李左車哈哈一笑,又打趣了幾句,便一本正經的看著韓信說道:「我剛剛看上將軍臉色似乎有著憂色,可是在擔心中原的戰局?」 韓信暗暗好笑,心想你老還好不知道我是在想女人,也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李左車卻沒有察覺到有異,仍然沉吟說道:「以我之見,我軍之所以會失利,並非項羽真的有多麼高超多麼不可戰勝。原因無外乎其他,只是我們自己生出了驕縱心理。」 「哦?」 「故人皆雲驕兵必敗,我們秦軍這幾年來打的順風順水的仗太多了,上下都養成了一股驕縱心理。我軍初入中原時,一路勢如破竹的收復失地,後面雖然被項羽反攻,可也不落下風。當時我就覺得有些問題了,按理說項羽的暴躁性子能忍那麼久,怎麼也說不過去。可如今想來他根本就是想先麻痺對手,然後再一蹴而就。」 第238章 天下為棋(2) 韓信面帶苦澀的笑道:「這個自然,他可是項羽,西楚霸王項羽!他怎麼可能會如此不濟呢?」 「告訴你個秘密。」 李左車一愣,「什麼秘密?」 韓信看著遠處緩緩流淌的河水,神情索然道:「其實項羽和我是結義兄弟。」 「什麼!」李左車面色震驚,久久才緩過神來苦笑道:「要是當初秦國高層有人知道這件事,那你不論如何也坐不今天這個位子,誰會讓最大反賊頭目的結義兄弟當上秦國國尉!」 韓信笑了笑,「我可從來沒刻意隱瞞什麼,只是沒人問起而已,可兒她就知道。」 李左車長長歎了口氣,道:「公主是個好姑娘,上將軍你能娶到她真是你的福氣。」潛在的意思就是贏可知道韓信會對秦國社稷構成威脅,卻仍然義無反顧的全心全意支持著他。 韓信點了點頭,面色有些凝重,「是呀,我也這麼想的,我韓信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她的青睞,所以我會加倍珍惜她的。」 斜眼看了眼李左車,道:「到是你,怎麼從來沒見過你的妻子,可好像聽說你孩子都不小了。」 李左車面色一黯,「我妻子每日都在府中,只是因為面容醜陋所以從來不肯出門,我便也沒有為難她,每次赴宴都是獨身一人前去。」 見韓信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李左車便解釋道:「我自幼隱居深山,以復興趙國為志,她是我祖父部將的孫女,自小生的美艷動人。趙國亡了後,她的祖父數人護著父親和我躲進了深山,按照父親的吩咐,我十四歲的時候在山中迎娶了她。」 說到這裡,李左車臉色露出了會心的笑容,沉入了往事之中,「她性情溫良賢淑,十分懂得關心人,婚後我們也是相敬如賓,十分恩愛,沒過幾年就生下了一兒一女。」 「後來我聽聞整個天下都已經亂了,武臣攻下了趙地自立為趙王,心中便感覺大展才華的機會到了。於是不顧她的勸阻,執意帶著全家下山投靠武臣。後來武臣的部將李良叛變,我當時在外領軍,她在家中卻被亂兵裹挾,為了保住清白只能劃花了自己的臉。如今已經滿臉的傷疤,從那以後就再也不肯以面目示人,還百般對我羞辱和辱罵,想要激我休了她。」 李左車苦笑下,「我哪裡會不知道她的心思,當初她曾經苦苦勸我不要下山,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也是被我所連累的,我若再對她棄下那就當真禽獸不如了。所以我這幾年來潔身自好,從未與她之外的任何女子親近過,只不過是為了償還心中的歉疚之情。」 韓信抬頭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沒想到你平時整天一本正經的樣子,倒也是癡情種子。」 李左車常歎了口氣,「什麼癡情種子,還情債而已。不說這個了,你還沒說你和項羽的事情呢,你們不是結義兄弟嘛,怎麼會成如今勢成水火的樣子?」 韓信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我來問你,你以前的夢想是不是推翻秦國,復興趙國?」 李左車點頭道:「對呀,這確實是我當初的想法。」 「你可知道我少年時代的想法是什麼?」 「猜不到。」李左車搖了搖頭,他心知韓信既然這麼問他,那肯定是料定自己猜不到才會吃驚的,索性不去猜了。 「我少年時代的夢想不過是能當個衣食無憂的小吏,或者一夜暴富成了個富家子弟,每日不用再為果腹而奔波,不用再受盡別人的冷眼相對。有能力可以報答那好心的漂母,能讓那些曾經侮辱過我的人誠心的豎起大拇指對我說一句『韓信真棒』。」 韓信長長是舒了口氣,語氣悠悠道:「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你可以覺得很膚淺,覺得很沒志向,但我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立於萬萬人之上,一言一行都決定著無數人的性命,我根本沒想過會影響你們這麼多人的命運。對我而言你們這些人原來都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存在,可如今我卻已經深深融入了你們之中,甚至有了心愛的人,更有了自己的兒子。」 看著李左車瞪大著眼睛看著自己,韓信忍不住笑了笑,問道:「你聽得懂嗎?」 李左車點了點了頭,又搖了搖頭,「明白一點,又聽得糊塗,你到底說的什麼意思。」 「你聽得懂的話到奇怪了。」韓信小聲嘟嚷了一句,又開口笑道:「我的意思就是說這可能就是你們所謂的天意吧,我先是認識了項羽,卻和他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於是反目成仇,約定以這天下為棋來決一勝負,於是就有了今日的秦國上將軍和西楚霸王。」 「打個比方,打個比方說當初我沒有遇見項羽,或者項羽並沒有喜歡上我喜歡的人,也許我仍在忠心耿耿的跟著項羽,為他衝鋒陷陣,那今日的一切就完全不一樣了,不知如果真的那樣了我此刻的想法會是什麼。」 李左車很老實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韓信輕輕一笑,似乎是在自嘲,「這些誰又知道呢,不過是些無聊的想法罷了。」 韓信突然發現他現在的感慨越來越多了,若是以前,他絕不會平白無故的和別人說上這麼多心裡話,大部分事情他更願意藏在心中,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秘密。可如今隨著權勢越高,當初的那幫兄弟們不再如同當初那般的親近自己,反而隱隱有些疏遠和懼怕,久而久之,他連找個說話的人沒有。看來君主稱孤道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至高無上權利一旦被你掌握,同樣你也就要承受「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等哪一天他正在的當上了秦王,乃至皇帝,那就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可權利的滋味確實讓人食髓知味,不捨得輕易放棄。那種凌駕於萬物之上的感覺,以天下為棋盤,那無數的兵馬就是自己手中的棋子,整個戰爭不過是少數幾個人的遊戲罷了。在自己的號令之下,成千上萬的人便按照自己的命令所行,他們集結、衝鋒、廝殺、流血乃至死亡,無論是敵人還是己方,他們所憎恨和熱愛的都是自己。他們的生與死、榮辱與富貴,成千上萬個家庭的幸福與災難,整個國家的氣運和前景,天下的興衰和更替,完全是取決於自己的一閃而過的念頭。 這就是「上位者」的感覺,在他們手中操縱著許許多多他人的命運。這就是為什麼君王總喜歡說自己是「天子」,是上天的兒子。這種凌駕於萬物之上的感覺,確實可以媲美上天的兒子。 韓信不禁有些迷茫,他可以輕鬆的操縱者數百萬人的命運,可卻偏偏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從他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年代以後,他所做的一切,彷彿冥冥之中都已經早有定數,而他不過是亦步亦趨。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意? 韓信忍不住低下了頭,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陷入了沉思之中。李左車有些奇怪的看著韓信的異常舉動,卻沒有問,只是靜靜的在旁等候。 許久韓信才回過神來,有些歉意的朝李左車笑了笑,「不好意思,剛剛有些失態了,想東西想的出神了。」 李左車臉色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打趣道:「沒關係,我到很榮幸能見到上將軍不為人知的一面。」 「言歸正傳,不知現在你可有了我們下一步該做的計劃了嗎?」 韓信點了點頭,「我打算先解決劉邦,奪取齊地後再從背後兩面夾擊楚軍,這樣想來會事倍功半。」 李左車沉吟道:「可是中原那邊形勢也不容樂觀,如果我們一旦在齊地的進展不順利,那必然深陷其中,反而會給楚軍和漢軍個個擊破我們的機會。」 「我信得過王涇和張良,他們犯一次錯誤我可以理解,畢竟對手是項羽,可還犯同樣的錯誤,那就是我看錯人了。當初他們是處處搶佔先機,總想壓制著楚軍,所以才會被項羽集中兵力逐個擊破的。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次教訓,我相信依他們的本事,絕不會再被項羽輕易得手,只要我們能盡快的平定齊地,那定然無礙。」 李左車心存疑惑,忍不住開口反問道:「只是齊地有大河天險相阻,劉邦又不是個好對付之人,聽說他回到齊國後大肆爭辯,兵力已經超過了三十萬,我們要拿下齊地,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吧。我擔心我們一旦深陷齊地,戰事僵持不下,就會重現當初彭城之戰項羽的尷尬局面,當時他就是主力大軍深陷齊地才被劉邦所趁的。」 韓信嘴角泛起一絲神秘的笑容,徐徐說道:「墨家與我們的盟約你不是也知道的嗎?」 李左車鄒了鄒眉,「你是說墨家那群傢伙願意給我們做內應嗎?這未免有些太過冒險了吧,誰知道那些傢伙靠得住靠不住。」 李左車是兵家的信徒,政見和墨家自然不合,出言反譏也屬情理之中。韓信倒也不以為意,只是擺了擺手笑道:「你太小看墨家的勢力了,他們在民間擁有廣泛的號召力,俠義之風更是深入民心,想必漢軍中一定大量的充斥著他們的信徒。而且墨家的始祖墨翟就是魯國人,再加上齊國的學術向來以開放的稷下學風而著稱,所以齊地的墨家勢力影響十分龐大,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有他們的信徒。」 「這便是我們快速取勝的關鍵所在!」 第239章 毒士(1) 已經過了早朝的時間,卻依舊宮門緊閉,大臣們仍然未離開漢王的寢宮。 宮人們都小心翼翼的端送著茶水,不時將漢王身前已經放涼的茶水撤換,不敢有絲毫大意。誰都知道漢王現在的心情很差,差到極點,一個人若是心情很差常常會找個人來發洩下情緒,他們之中沒人希望會成為這個人。 殿下站著三人,分別是蕭何、陳平和曹參。劉邦則鐵青著臉,翻動著手中的奏疏,面色十分難看。 重重的將竹簡摔在了地方,高高的彈了起來,一旁正在伺候的小宦官頓時被砸了個正著,卻捂著頭不敢發出半年動靜。 劉邦「霍」的一下站了起來,背著手大著步子不停的在座前來回走動,滿臉的怒不可遏。 「這個韓信他想幹嗎,他到底想做什麼?放著中原的項羽不去打,居然跑來打我們,他瘋了嗎?娘的,我又沒有挖他祖墳,他為什麼就這麼和我過不去,項羽都不管了只是打我。」 忽然停下身子,瞪大眼睛看著陳平氣呼呼的說道:「你不是說韓信最大的敵人是項羽,他不會對我們窮追不捨的嗎?現在你如何解釋。」 陳平苦笑,低下了頭去,他很想指著劉邦的鼻子吼道;這關我什麼事,如果我能猜到的話那我就是韓信而不是陳平了。 只可惜他並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更加謙卑的將頭低了下去,滿臉的誠惶誠恐,唯有以此才能平息劉邦心中的猜忌。 他一生所長的是算計別人和揣測他人的心思,可惜他這次卻算錯了韓信。他心中不由有些佩服起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了,究竟是什麼讓他能夠如此自信,自信的可以藐視天下豪傑。 當年項羽二十萬精銳入齊地,尚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今他卻要帶著十幾萬雜牌軍入齊,對手還是實力雄厚的劉邦,這著實讓人有些費解。難道他真的自信如此,連項羽都不放在眼裡?要知道中原如是項羽得手的話,那秦軍面臨的將是滅頂之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秦軍主力都在中原損失殆盡,那不倫在河北、在齊地如何的大捷、大勝,都無法改變國滅的事實。陳平自付當前這個局面,若他是韓信的話一定會傾力對付中原的項羽,對劉邦只是據河死守。 這也是他為劉邦定下的計謀,坐視秦楚大戰,按照他的分析,秦軍恐怕最終會佔據上風。然後在緊要關頭時劉邦突然出兵席捲河北,坐收漁翁之利。 這才是事情應該發展的方向。可韓信卻偏偏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棄中原於不顧,只是一味攻打劉邦。陳平也忍不住想學著劉邦問道;他想幹嗎,究竟想做什麼? 可惜沒人能回答他,在空蕩的殿中迴盪的只有劉邦喋喋不休的怒罵。 陳平忍不住苦笑,這就是她選擇的君主,一個有著雄才偉略同時又有著市井無賴氣質的矛盾體。 直到劉邦罵的口乾舌燥,這才停了下來,伸手接過了一碗熱茶一飲而盡。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蕭何站了出來,躬身說道:「漢王,這種時候不是我們抱怨的時候了,我們必須拿出實力和決心堅決的反擊秦軍,盡量將戰火控制在河南一部,而不是蔓延到齊國腹地,唯有這樣才能保住齊地元氣。」 蕭何是漢國的相國,又是劉邦最為倚重的親信和老兄弟,所以蕭何的意見舉足輕重。 「不用你說,我知道。」劉邦點了點頭。 「老蕭,我還需要軍隊,更多更多的軍隊,你得給我想辦法去弄。」 蕭何面上表情一滯,無奈的說道:「漢王,如今我齊國已經有了三十萬大軍了,還要徵召的話恐怕會因小失大。要知道齊國七郡不過四百多萬人口,這三年的戰亂連連,青壯大量死傷,我們和楚國交戰以及出兵河北已經損失了三十多萬青壯,如今還要徵召的話,恐怕真的會激起民變的。」 劉邦鼻中重重哼了聲,「這些齊人們,平時想必是待他們太好了,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我出征趙地時竟然謀反,幸好我娘子她足智多謀,這才險險的平定了齊地。」 蕭何心中苦笑,心想呂雉做的確實夠絕,一鍋端將齊國田氏連根拔起。短期的效果確實明顯,讓齊國貴族們徹底斷了擁立齊王的念頭,也隨之帶來的問題同樣顯而易見,那就是齊人大多心生悲慼,對田氏遭遇多有憐憫之心。連帶當初田橫之死也被重新提起,民間紛紛相傳是死在劉邦之手。 劉邦豎起了二根手指,說道:「我需要再征二十萬大軍,所有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青壯皆要登籍在案。」 蕭何嚇了一大跳,待確定劉邦所說的話後便連連搖頭,「漢王,這……這怎麼可能,如今三十萬大軍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若是再征二十萬,老臣敢想你擔保,齊人一定會徹底背棄您的。」 「呸。」劉邦朝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背棄就背棄,總比現在就死的好。你怎麼還沒弄明白呀老蕭,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打敗秦軍,這也是唯一的事情。只要能打敗秦軍,我們以後就有的是民心,如果敗了的話,我除了死路一條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說民心對嗎?那我告訴你什麼是民心。百姓是天底下最卑賤的生命,他們有時候需要的僅僅是一口飯吃,誰給了他們這口飯吃誰就是民心所向。成王敗寇,歷史從來都是成功者書寫的,都是為成功者歌功頌德的,如果我劉邦能成為這亂世的勝利者,那我就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歸,反之我若失敗的話,那就是萬不復,千夫所指!」 無論劉邦如何相勸,甚至氣急敗壞的放出狠話,蕭何就是堅持不肯答應。作為這個國家的相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國家的情況了。他被劉邦纏的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再擴軍十萬,以此為最後的底線,再多一兵一卒他都死活不肯答應。 劉邦拿他沒辦法,最後只好勉強同意。既然定下了擴軍的方案,那接下來自然是談糧餉之事,這回蕭何直接把手一攤,說道國庫如今已經空空如許,連一枚閒錢一顆餘糧都沒了。能發的早已放下各軍軍中了。 自從劉邦入主齊地後,蕭何一直將齊地打理的井井有條,錢糧供給從未缺少過。久而久之劉邦到形成了一種依賴性,總覺得蕭何那裡是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如今伸手要錢時卻空空如許,他如何能不焦急萬分。 劉邦眼巴巴的看著蕭何,蕭何卻無奈的搖了搖頭,解釋道:「原本府庫中的錢糧在出征河北時就已經耗費一空,後來又囤積了一些,前幾日的擴軍將這些錢糧悉數拖走了,如今已再無一糧一錢了。」 沒有糧食,那徵兵又有何用,再多的大軍也會一哄而散。劉邦頓時愁雲密佈,在朝上和群臣大眼瞪小眼,卻沒有一個人能拿出個辦法來。 「漢王,臣有一法,可以解燃眉之急陳平邁出一大步,拱手說道。」 劉邦先是一喜,旋即看到是陳平說話,撇了撇嘴,有些不以為意的說道:「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劉邦臉上的表情變化自然逃不過陳平的雙眼,他不禁心生警惕,看來劉邦已經對自己生出了不信任之心,這確實是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陳平看了看左右,劉邦會意,便揮退了左右侍奉的人。 陳平清了清嗓子,大步向前,朗聲說道:「臣有一策,齊國多富商,臨淄鄒家、東海龍家、即墨陶家,皆是富可敵國,隨便抄滅一家都足夠供我四十萬大軍數月之用了,漢王您不如……」 「住口。」蕭何厲聲喝道,怒目瞪向陳平,轉身望向劉邦,大聲說道:「漢王,我請您立刻將這陳平下獄,他這根本就是在禍亂朝堂,蠱惑漢王你自亂社稷。」 陳平在一旁冷笑,「好一個『禍亂朝堂,蠱惑漢王』,漢王尚未發話相國大人你就已經給我定了這麼幾項重罪。那我問相國大人,你可有何法能解此困局?」 蕭何揚眉怒目,喝道:「商賈本是齊國立國之本,漢王如果為解一時之急就輕易的拿富商下手,那今後將以何立身?以何服人?再說這些豪門世家無一不是齊國百年根基的大族,在齊國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你讓漢王對富商下手,那豈不是與整個齊國的貴族為敵,這不是自取滅亡之道是什麼?」 陳平揚了揚眉,轉身對劉邦躬身道:「臣以為……」 卻不料一向從容的蕭何卻搶聲說道:「臣以為陳平居心叵測,漢王應當將其下獄送交廷尉府。」 劉邦臉色陰晴不定,似乎在猶豫掙扎,看了會陳平,又看了會蕭何,終於開口說道:「相國,你得讓人說話。」 說完轉過身去看著陳平,放緩聲音道:「陳平,你繼續說。」 陳平面露微笑,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神色,朝著劉邦微微低頭,道:「漢王,相國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臣認為事有輕重緩急之分,秦軍為急,民心為緩。再說亂世槍頭王,武力最大,得罪了整個齊國貴族又如何?亂世之中本就是將舊的秩序舊的貴族全部大亂,重新建立起心的秩序新的貴族,破而後立,漢王你說呢?」 劉邦拍案而起,哈哈笑道:「好一句破而後立,說的好,就按你說的辦,這是全權交由你負責,你立刻送給我份名單。」 說完語氣突然一變,森然道:「今日在這殿中所議之事,只有我們四人知道,若是傳於外人之口,休怪寡人不念舊情。」 說這話時有意無意的看了眼蕭何,蕭何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只好盡力去收拾殘局,便隨著二人躬身領命道:「諾。」 第240章 毒士(2) 天之商賈之道,大多源於陶朱公。 若論起春秋時期最具傳奇的人物,那當屬陶朱公是也。他原名范蠡,春秋時期的越國人,在越國被吳國滅亡時,是他提出降吳復國的計策的,並隨同越王勾踐一同到吳國為奴,千方百計謀取勾踐回國,成為輔助勾踐滅吳復國的第一謀臣,官拜上將軍。 但當勾踐復國之後,他瞭解勾踐是一個可以共患難但不能同安樂的人,於是他急流勇退,毅然棄官而去。首先他到了齊國,改名為鴟夷子皮。齊國人知道他有很好的品德和很高的才能,便請他當宰相。由於他退歸林下的決心已下,不久又辭官而去。他到了當時的商業中心陶定居,自稱『朱公』,人們稱他陶朱公。他在這裡既經營商業,又從事農業和牧業,很快就表現了非凡的經商才能。 他在經商中提出了「物以稀為貴;人棄我取、人取我棄;囤積貨物、壟斷居奇、把握時機、聚散適宜」的商訓,很快就『累十九年三致金,財聚巨萬』,成為春秋時期的首富,與戰國時期的「奇貨可居」的呂不韋並稱為兩大奇商。 范蠡的後人便以「陶」為姓氏,每代族長皆稱「陶朱公」,經幾代人繁衍,如今已成為了齊國第一大家族。齊國和秦國、三晉不同,秦國和三晉治國理念偏重於法家學術,輕商賈而重農耕,商人在其國家的地位十分低下,甚至不允許穿綢緞製造的衣服,不得出入高檔的場所。可齊國卻大大不相同,商賈是齊國的立國之本,商人在這裡不但不受歧視,反而有著很高的社會地位。像皺家這種在齊地盤根數百年的豪門大族,所涉及的範圍早已經不止商業這麼簡單了。 一方面他們與官府合作,豐年則大量收井糧食,若遇災年朝廷需要糧食時則出售糧食給朝廷,以此結好官府和百姓;另一方面,大量的家族優秀子弟棄商從政,在齊國中樞以及地方任著大大小小的職務,將「家國」很好的結合在了一起。靠著這些手段,陶家雖然數次起起伏伏,其間齊國甚至幾度易主,但陶家仍然穩居天下第一富商家族的地位,物價大半皆由其定。 但這幾年陶家的地位卻受到空前的挑戰,東海興起的龍家靠著在亂世中製造和販賣兵器甲冑迅速崛起,一躍成為了齊地僅次於陶家的最大的商業家族,並以咄咄逼人的態勢挑戰者陶家商業領袖的地位。 臨淄的鄒家因為結好官府,先是重金賄賂了秦國齊地數郡的大小官員。齊國重立後,鄒家又迅速投換門第,投在了田氏門下,劉邦入住後,又與漢王一系百般結好。靠著與統治者良好的關係,鄒家在商場中飛揚跋扈,就連領袖陶家也不怎麼放在眼裡。 反觀陶家自齊國亡於秦國之後,聲勢江河日下,雖然仍然保持著第一富商的稱號,卻不斷的受到新興起家族的挑戰,這一代更是因為領袖「陶朱公」之爭的問題而陷入內鬥不斷。 原來這一代的陶朱公因為只有子嗣一人,偏偏他的獨子又是淺福之人,才剛剛完婚便撒手西去,留下了寡居的妻子和遺腹子。陶朱公又年事已高,精力不濟無法打理家業,只好悉數托付給兒媳上官芷水來打理。還好他的兒媳雖然長相柔弱,卻是個極有主見的好強女人,在她的精心梳理下,陶家不但沒有繼續沒落,反而煥發出了新的活力。 在內,上官芷水對待各位叔伯長輩皆是一視同仁,處事秉公辦理不偏不倚,贏得族人的欽佩;對外,她爭取到了龍家的支持,通過姻親等手段讓陶家和龍家結為同盟,共同打擊不守規矩的鄒家,強勢的在商界重新豎起了正朔,一掃十幾年來陶家的頹勢。 「盛極必衰」,這個聰明的女人也深曉這個道理,所以她明智的選擇了暫收鋒芒,謹慎的在當權者劉邦面前表現出陶家的臣服和善意。年初就無償的捐贈了二十萬石糧草,這次漢軍在河北兵敗,上官芷水更是獻出了三十萬石糧食用以資助劉邦。 可隨著戰事愈緊,劉邦又在不停的拚命擴軍,她所捐出去的糧食不過只能解一時之急。劉邦便獅子大開口,派人多次上門敲詐也好,勒索也罷,強逼著陶家又拿出了二十萬石糧食,卻仍然是杯水車薪。漸漸的,上官芷水心中也隱隱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彷彿心中總是有什麼擔心的事情將要發生一般,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上官芷水只好一方面不斷的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一方面吩咐家人這段時間多加謹慎。 閉目依在柔軟的靠枕上,嬌軀隨著馬車車輪的滾動不斷晃動,上官芷水卻已經習以為常,只是身軀有些乏了而已。 這幾天正是魯地農戶買種之時,卻因為陶家的一個掌櫃私自剋扣而激起了民憤,憤怒的魯人衝入了陶家的店舖,將其砸的稀爛,並且告上了當地縣衙。上官芷水聽聞消息後不敢大意,親自前往魯地調處。在將那名利慾熏心的掌櫃革除後,又答應魯地的種子價格減半,這些魯人才心滿意足的肯不再追究。 只是忙碌了一天,本就身子弱的她已經疲憊不堪,伸手拈了拈有些酸痛的手背,上官芷水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絲苦澀。 自己的丈夫華年早逝,兒子卻還在牙牙學語,父親又年老體弱,全家的重擔就壓在她這麼一個小婦人的肩膀上了。陶家的主人,外人看是風光,其中之中的苦楚也只有她一人知道而已。要知道她不過是雙十年華的柔弱女人而已,卻要站出來挑起整個陶家的重擔。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上官芷水猝然不妨下幾乎跌倒,險險的抓住了座椅才穩住了身子,驚魂未定的揎開車簾。 「福伯,什麼事情?」上官芷水挽了挽額頭上的零落的髮髻,面色有些蒼白的問道。 車外傳來了老管家福伯沙啞的聲音,「回少夫人,前面有個漢軍打扮的人攔道,邱虎他們已經過去應付了。」 上官芷水眉頭鄒起,心中微微有些好奇,又聽見前方一陣喧嘩聲,便按捺住不好奇打開了車門。 只見不遠處家將邱虎等數人正圍著一個身材高大單薄的人在說話,那人正如福伯所說,一身髒兮兮的紅色漢軍裝束,卻不知道他攔住馬車是因為個人原因還是與漢軍有關。 上官芷水伸頭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這才看清楚那漢軍士卒的相貌,只是一名二十餘歲的青年,正面帶焦色的大聲和邱虎等人爭吵著,邱虎等人開始見他一身漢軍的打扮還有些客氣,後面越說火氣越大,竟推攘開了。 似乎感覺到有人正在窺探自己,那青年轉過頭來,卻正好迎面看見上官芷水。先是一愣,旋即狂喜,揮舞著手大聲喊道:「上官小姐,上官小姐。」 上官芷水怔了怔。她不是齊地大戶上官家的長女,自從五年前出嫁以來,就再也沒有人喊過她「上官小姐」這個稱呼了。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便示意服伯讓那個青年過來。 那情年興沖沖的朝著馬車走了過來,卻「噗通」一聲跪在了馬車前,「砰砰砰」用力的磕起頭來了。上官芷水在馬車上面露不解的看著他問道:「你這是做何?」 那少青年卻不立即大話,只是用力的磕完了十個響頭後,這才抬起頭來正色說道:「上官小姐您貴人多忘事,恐怕已經忘記了當年青陽之事。當年洪水肆虐,家裡能吃的東西都被沖走了,我們一家人都餓著肚子等死,是小姐你拿著米粥親自前來派送,這才保住了衛經和一家人,所以這次我是來報恩的。」 上官芷水心地善良,閨中待嫁時常常將自己的手勢飾品出售賣予他人,然後用這些錢來接濟一些窮苦的百姓。在她手中接濟過的百姓何止成千上萬,她如何能記得衛經這人。但看他長得濃眉大眼,滿臉的英氣勃勃,絲毫不像是奸佞小人,心中倒是信上了八分。便柔聲問道:「不知衛壯士攔我馬車作何?」 衛經看了看左右,面色露出為難的神色,邱虎等人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卻腳底生釘,紋絲不動。保護少夫人是他們職責所在,又怎麼會讓這個來歷不明的人和少夫人單獨相處。 衛經見諸人如此不「市區」,無奈之下只好開口挑明道:「小姐,我有要事需要單獨並告您,還請您能讓他們退下。」 「要事,什麼要事?」上官芷水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衛經眼角掃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小聲的說道:「事關陶家的生死存亡。」 上官芷水嬌軀一震,瞪大著眼睛死死的盯著衛經,許久才緩緩說道:「敢問這位壯士如何稱呼。」 「在下衛經,禁衛左營百將。」衛經仰起頭自豪的說道。 能才二十出頭就當時禁衛軍的百將,在漢軍中確實十分難得,除了一些成蔭父兄的新人外,剩下能選拔上的無一不是武藝高強的英年才俊。 只可惜上官芷水見慣了齊國官場,見過的都是位高權重的人,這區區一個百將他怎麼會放在心上,所以只是點了點頭,依舊神色如常。 衛經偷偷看了眼上官芷水,卻見她面色如常,不由心中微微失望。 這些小表情自然逃不開上官芷水的玲瓏心思,她沉吟了一會,揮手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邱虎急著說道:「可是少夫人,這個人行蹤詭異,不像是正經人,我看不如先將他……」 上官芷水臉色沉了下來,不悅道:「這家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邱虎見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只好低著頭等著帶著一眾手下離開。 「好了衛百將,現在可以說了。」上官芷水靜靜的看著衛經,說道。 「我在軍中得到消息,漢王將對將陶家趕盡殺絕。」 「什麼!」上官芷水「霍」的一下站了,起來瞪大著眼睛失聲道。 第241章 毒士(3) 上官芷水緊咬著嘴唇,面色有些發白,卻強自冷靜下來聽完了衛經的一番話。遠處的邱虎等人先是見她大聲驚呼,隨即又見她並沒有什麼異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圍上前去。 「此事當真?」上官芷水面色雖然平靜如水,卻仍然掩飾不住聲音中微微的顫抖。 衛經一躬身,深深拜下,「千真萬確,衛某願意以項上人頭擔保。家父曾教導我做人要知恩圖報,小姐曾對卑職一家有過活命之恩,如今就是我報恩之時。」 說完衛經又拔劍橫頸,慘淡笑道:「話我已經帶到,小姐信不信請自便。我衛經雖為一介賤民,卻也知道忠義之事。為報小姐‥wen ,ren ,sh□, w□‥之恩是義,背叛漢王是為不忠;既然忠義難兩全,衛經何不一死以成全自己。」 說完就要引頸自戮,卻聽見上官芷水疾呼:「慢著。」 聽見佳人呼喚,衛經心中不由一動,雖然心中死意已決,手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忍不住睜開眼睛說道:「我去意已決,小姐請勿再勸,還望您自行保重。」 見衛經突然拔劍,邱虎等人嚇了一大跳,以為他要對少夫人不利,急忙衝了上來,卻被上官芷水伸手揮退。 上官芷水冷靜的看著衛經說道:「我不是勸你不要自盡,只是心中有幾個不惑之處希望你能解答,回答完後你若還想死的話那請自便。」 衛經面上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張了張嘴苦笑道:「小姐想問什麼,但說無妨,在下將死之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上官芷水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想問你,你所謂的忠是何忠?忠於誰?」 衛經一愣,旋即說道:「自然是忠於君上,忠於漢王。」 上官芷水嬌叱道:「荒謬,你我皆為齊人,世代奉田氏為主,劉邦不過一楚國草莽匹夫,就算是封王了也是漢王,與我齊人何干?再說他盡誅田氏,我等齊人不為先王報仇就已屬大逆不道,如今你卻還要愚忠於他?枉你也讀過聖賢書,也算文武全才,卻如此不可理喻,豈不可笑!」 衛經被上官芷水的一番話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臉上肌肉不斷抽動,猶豫了許久終於棄劍向上官芷水拜倒道:「小姐教訓的極是,衛經駑鈍,盡不知好歹不辨忠奸,險些被人恥笑。我願意拜在陶氏門下為奴,還望小姐收留。」 上官芷水暗暗鬆了口氣,面色稍霽,勉強笑道:「你堂堂七尺男兒,一身的好武藝,如何能拜在我一小婦人膝下,不如你我以朋友想稱吧。」 來沒等衛經推辭,上官芷水便提聲喊道:「福伯。」 「在。」福伯匆匆趕到,拜下應道。 上官芷水伸了伸手,指著衛經說道:「給衛先生騰出一匹馬上,我們立刻起身趕往即墨,馬車只管抓緊趕路,不必管我。」 一隊車馬在通往寂寞的馳道上快速奔馳著,疾行了一會,上官芷水卻忽然下令停車休息。 原來她冷靜下來細細一思考,便發現了其中的危險。劉邦既然是要佈局將陶家一網打盡,自然不會漏掉她,想必早已經佈置好人手在她回家的路上守株待兔著,就等著她自投羅網。 趁著隊伍在樹林中休息的空隙,上官芷水卻和衛經兩人的騎著快馬從另外一個方向穿出了樹林,而她的侍女則扮成了她躲在馬車中不肯露面。 邱虎等人雖是陶家家將,平時忠心耿耿,但這些人之所以投靠陶大多都是因為陶家豐厚的俸祿,說到底都是為了錢而來的,並非因為對陶家有多麼多麼忠心。若是生死關頭,為了活命沒準很快就會把陶家給賣了。 所以上官芷水唯一能信得過的只有兩個人了,一個是為陶家獻身了一輩子的老僕福伯,另一個就是捨命來報信的衛經。所以上官芷水讓福伯繼續帶著隊伍按照原定的計劃趕往即墨,以此來引開劉邦的注意力,她自己則和衛經抄小道快馬先回即墨報信。 雖是早春,天氣卻依舊十分寒冷,在原野處迎風策馬狂奔,就算身強體壯的男子也受不了,更不要說體質纖弱的上官芷水了。才沒有多久的時間,她就一句凍的嘴唇青白,渾身上下顫抖不止,卻仍然咬著牙不肯停下。 衛經策馬緊隨其旁,想要用他的身軀替上官芷水擋住寒風,卻發現只是杯水車薪。他見馬背上的上官芷水柔弱的身軀搖擺不停,幾欲暈倒,便再也忍不住伸手攔了下來。 「小姐,你若在這樣下去恐怕身子會受不了的。」 上官芷水牙關打顫,半響才緩過氣來,結結巴巴的說了句:「沒……沒事,我能堅……堅持住。」 衛經眉頭鄒起,知道她這是在強行逞能,便說道:「若是小姐不嫌棄衛經出身卑賤的話,不如和在下共乘坐一騎,我們既然是雙馬交替,速度也不會慢上太多的。」 上官芷水面色露出了猶豫之色,她也知道衛經說的是實話,她若是再強撐下去,恐怕還沒到即墨就已暈倒。看來權宜之計只好與他共乘一騎。 在衛經的攙扶之下上官芷水翻身上馬,坐在他的身後。口鼻尖儘是一股成年男子的雄性氣味,不由俏臉微紅,心如鹿撞。上官芷水雖已為人母,但因為丈夫早逝,她幾乎對男人的身軀是一片空白,頓時心中大亂。 想起了家中危急的事情,上官芷水這才強行壓下心思,聲音平緩的說道:「衛先生請。」 衛經不敢回頭,只是小聲的回了一聲「是」,旋即策馬狂奔。衛經從戎多年,騎術武藝十分精湛,雖是兩人同騎卻也駕御的四平八穩。 快馬奔馳了二個時辰後,便到了即墨。 即墨是齊地南部的第一大城,也是齊南的經濟中心,所以才被在陶起家的陶朱公看重,遷移來到了此處作為家族立身所在。 經過了數百年來的經營,陶家的勢力早已經在即墨城盤根錯節,就連縣令也是陶家的姻親。所以上官芷水料定劉邦如果要對陶家動手,那一定會從外地調來軍隊,而絕不會動用本地的人手,以免打草驚蛇。 衛經所說的也符合上官芷水的猜測,劉邦果然是派陳平親自帶著二千禁衛軍趕來即墨動手的。在陳平看來,齊國三頭最肥的肥羊,鄒家因為和劉邦走的太過近,所以這次被劉邦劃去了,陶家和龍家變成了首當其衝。 陶家是赫赫有名的陶朱公之後,又是數百年來天下的首富,其家財用堆積如山絲毫不顯的誇張。按照陳平的估計,光宰掉這頭肥羊,就足夠齊國幾年的財政賦稅的徵收了,所以他對此事十分熱衷和積極。 上官芷水因為有陶家的牌令,所以兩人進城絲毫不費力氣。 入城後兩人便朝著陶府飛馳過去,快到府門前時,上官芷水卻讓他衛經提前下馬。她則帶上面紗遮住了容顏,讓衛經牽著馬和她一起走到了府前。見陶府來人相問,衛經便稱自己是這一代陶朱公的晚輩,今日特意前來拜見的,又掏出了上官芷水給他的令牌。 見有令牌為證,家僕倒是不敢怠慢,連忙報與陶朱公。 這一代的陶朱公是第七代陶朱公陶宛,年輕時也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主,後來隨著年事日高,精力漸漸不支,就將手中之事全部托付給了上官芷水。他自己則樂得自在,每日之手逗鳥餵魚,家中瑣事極少過問,但他仍然是族長,就算上官芷水遇到大事也會來輕視他的。 所以當他聽見有人求見他時,不由愣了愣,握著手中的金牌直直發呆。這塊金牌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卻是知道,這是陶家在外調動人員和資金的唯一憑證,一般都是由當代陶朱公掌管的,如今正是在他的兒媳婦上官芷水的手中。 「快,請二位進來。」陶宛放下令牌,滿肚子疑問的說道。 沒多一會,就遠遠的看見一男一女走來,當先的那個男人看上去十分面生,自負從未見過面。後面那個女子身形看著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二位找老夫所為何事?」陶宛輕捋鬍須,慢條斯理的說道。 上官芷水看左右無人,便揭開了面紗,說道:「父親,是我。」 陶宛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番上官芷水,面露古怪的說道:「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心生警惕的看了一眼衛經,暗藏的意思不言而喻。 上官芷水卻沒有閒心和他解釋,便將知道的一切悉數相告。陶宛先是滿臉驚愕,隨即面色慢慢的緩和了下來,待聽完了上官芷水話,搖頭苦笑道:「起起落落,人生沉浮,先祖陶朱公早已經在祖訓中說明了,我們陶家富貴了盡三百年,一直順風順水,沒想到今日卻要在我手中沒落。」 上官芷水見他面色淡然,絲毫不見焦急之色,不由急聲說道:「父親大人,如今正是我們陶家危急存亡的時候,您老一定要想出辦法讓我們躲過此劫。」 陶宛苦笑了笑,反而反問道:「怎麼想?劉邦他是齊國之主,只要他一日為王,我們就只能是他的臣民。他手中大軍在握,而我們不過是一介商賈,就算富可敵國又能如何?他只需要一道手令,大軍就可以讓我們陶家三百年的基業灰飛煙滅的。這就是王權的威勢,豈是我們這等富商能夠比的。」 上官芷水面色慘白,顫聲道:「那難道我們就要束手待斃,除了等死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陶宛卻搖頭,面色倨傲道:「那當然不是,劉邦他是大王,他要將我們抄家滅族我們沒辦法對抗,可陶家在齊國經營三百多年,又豈是他這個山野村夫就能輕易連根拔起的。狡兔尚有三窟,我陶家處身立世又豈會沒有退路呢。」 「我書房中有地道可以直通城外,你帶著我的孫子從那逃出去,只要陶家的後人還在,陶朱公一脈就絕不會沒落。我們陶家在各地的商舖店面劉邦不可能一一動手,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我這就派親信通知各地的心腹死忠。」 陶宛一張老臉上滿是激動,彷彿消逝很久的激情再次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停的召來心腹下達了一道道井然有序的命令。 看見上官芷水抱著幼子匆匆忙忙的回來的時候,陶完面帶微笑的摸了摸他的頭,抬頭對上官芷水說道:「你快走吧,再晚的話漢軍就會有所察覺的了。」 上官芷水一驚,道:「父親,你不跟我們走嗎?」 陶宛緩緩搖頭:「我不走了,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就算逃出去也不過殘喘延續的多活幾年而已。還不如在我陶家三百年的基業上轟轟烈烈死去,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再說我不在你不在必然會印象」 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卷厚厚的布帛,遞給了上官芷水,鄭重的說道:「這是我們陶家三百年來!經商的心得,以及各地陶家勢力的名單,你若有機會一定要投靠秦國,讓他們為我們報仇!嘿嘿,劉邦這個小人以為憑著霹靂手段就能摧毀我們陶家,要知道我們最珍貴的東西不是錢財,而是經驗,數百年來積累和記載的經驗和人脈!想當年先祖陶朱公七散其財,很快又能再次成為首富,這就是我們陶家的祖訓」 第242章 齊地(1) 劉邦從來不是個品德高尚的人,這點他重來沒有否認,所以但凡有人為他歌功頌德,讚揚他的仁義,他聽到後大多都是一笑而過。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不吝用任何手段,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只是為了一步步往上爬,爬到那至尊無比的位子,位於萬萬人之上。 年輕的時候他曾經見過始皇帝出巡的車架,那「旌旗閉空、鐵騎如流」的浩大氣勢讓他這麼一個鄉巴佬目瞪口呆。若是常人,看完了也就看完了,只不過是飯後茶餘多了一個可以津津樂道的故事而已,但劉邦卻不是常人。他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也要坐上那個位子,像嬴政那樣的風光無比。 如果沒有始皇帝三十六年那場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劉邦他心中深藏的這個願望無疑是一場癡夢而已。但上天卻給了他這個機會,讓他站在了歷史的舞台前列,他就絕不會錯過。 他比不上項羽,項羽生來就是楚國名將項燕的孫子,叔父項梁是吳地的大豪,起事之前就威名遠揚,有著一大批的死忠最隨者;他也比不上趙歇和田橫魏豹這些人,生來就是王孫,雖然沒落了卻仍然一呼百應;他甚至連一窮二白起家的韓信都比不上,他不會武功,不曉兵法,到了四十八歲的時候仍然是碌碌無為,只是在沛縣屈居亭長一職,連小吏都算不上。 可劉邦卻有他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善於籠絡人心。他出身草芥,年近五十卻仍然一事無成,卻能讓同樣出身卑微的樊噲、夏侯嬰、周勃等人誓死相隨,更能讓有安邦定國之才的蕭何不離不棄,不得不說,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人格魅力所在。他不擅長用兵,也不擅長治國,他擅長的是駕馭手下的人才。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堅強的心,認定了目標後就百折不饒。自沛縣起兵之時,劉邦初戰就敗於秦國無名小將雍齒之手,為天下諸侯所恥笑。投靠響亮後轉戰偷襲關中,路上接連碰壁,數戰皆敗,卻最終頑強的攻入了關中。灞上一戰,劉邦在韓信的偷襲下幾乎全軍覆沒,隨後又被入關的項羽所猜忌,幾乎身死楚營。 項羽大封諸侯,劉邦為漢王,分了塊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漢中,卻被韓信所敗,奪了基業,倉皇逃往中原。可他卻趁著楚軍正在和反楚聯軍鏖戰之時偷襲得手,不但席捲了中原而且一躍成為了諸侯的領袖,其後更是會盟六國諸侯,聚兵五十六萬共同討伐項羽,這時劉邦也達到他王圖霸業的巔峰。 誰曾料到戰況卻急轉直下,在項羽大膽的進攻之下,反楚聯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劉邦也在一日之間失去了所有的風光,重新回到了岌岌可危的形勢之下,在項羽聲勢駭人的進攻中困守孤城,惶惶不可終日。即便是如此,劉邦仍然是頑強的堅持了下來,不但沒有被項羽所滅,反而逃入了齊國,佔據了田氏江山,再次成為一方雄主。 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反秦戰爭中,除了早期的陳勝、吳廣、武臣等人外,天下已淪為了六國遺貴們相互角逐的戰場,而真正出身於草根階層的諸侯也只有劉邦一人而已。從這點上看,劉邦無疑是個英雄,陳勝喊出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由他親身力行來實踐了。 現如今,劉邦再次慘敗於韓信之手,龜縮入齊地自保。韓信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而是大軍一路南下壓境,成咄咄逼人之勢。此時漢軍雖然坐擁三十萬大軍,而對岸的秦軍才不到他們的一半,周勃非但主動出擊,反而加緊河防,生怕秦軍偷渡。 劉邦自起兵以來,每戰遇見韓信便敗於其手,無一例外,長久以往,漢軍上下無論是將軍還是普通軍卒,都瀰漫著一股濃烈「恐韓風」。所以周勃只是加緊防禦,打死也不敢主動尋戰,幸賴有大河天險庇佑,秦軍一時倒也難以渡河,只得隔岸相望。 戰事尚未燃起,齊地內部卻已經出了亂像。 原來劉邦為了解決數目驚人的擴軍糧餉費用,聽取了陳平的建議,將主意打在了齊國富商大族身上了。陳平的意見曾遭到過蕭何的激烈反對,在他看來此法雖然能解一時之急,卻無異於失信於天下,自絕於齊人。劉邦若真的大開殺戒,那失去的不僅僅將是這些富商們的支持,而是所以齊人的信任,無異於飲鴆止渴。 但這個時候劉邦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就像一個輸紅眼了賭博,拚命的將自己手中所有的籌碼壓上,只為了一盤翻本,徹底的擊敗秦軍,奪回他失去的信心。 這次不同於任何一次,劉邦不能輸,也輸不起。如今河北已經歸秦,南邊的項羽又是自己的死敵,天下雖大,卻已經沒有他劉邦的容身之處了。齊國已經是他劉邦最後可以寄生之處了,所以他決不能輸,輸了就是一無所有,萬劫不復! 正是這個原因,才促使一向沉穩冷靜的劉邦選擇聽取了陳平激進的建議,而放棄了蕭何老成持重的勸誡。他要用手中為數不多的籌碼來一場豪賭,一場以天下氣運的賭注的豪賭。 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瘋狂的收集籌碼。 陳平奉命帶著二千漢軍禁衛南下,手持王詔,快馬馳向即墨。到達即墨後便立刻接掌全城防務,全城大鎖,他自己帶著手下前往陶府抄家。 陶府就在城中央,極好辨認。當如狼似虎的禁衛軍殺上門時,陶府守衛頓時驚慌失措,卻也不敢抵擋,紛紛丟下兵器求降。只有幾個忠義之士拔劍上前阻止,卻被人多勢眾的漢軍亂刀砍死。 陳平帶著人一路衝到後院,卻見陶宛正襟危坐廳中的桌案上,見一群凶神惡煞的兵卒衝進,臉色倒也不見慌張,只是神色淡然的抬頭看向陳平,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陳平見他如此沉著,心中倒是有些欽佩,伸手止住了身邊的士卒,示意他們退後,原地整了整衣冠,微笑上前淺淺拜倒:「在下陽武陳平,不知老先生可是這一代的陶朱公陶老先生。」 陶宛抬了抬眼皮道:「你就是得宰分肉的陳平。」 陳平面上微微露出得意之色,這是個他少年時期的一段往事。陳平少時喜讀書,有大志,曾為鄉里分肉,甚均,父老贊之,他感慨地說:「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意思就是他若是得以為相國執宰天下,一定像分頭一般均勻公正,其中自然蘊含著陳平少時大志。這段故事便成為一個典故,漸漸流傳開了。 「正是正在。」 陶宛微微搖頭,「可惜了。」 陳平愣了愣,有些不服氣的問道:「老先生所言何意。」 「不為何意。」陶宛只是淡淡回道,「吾觀你少時之志是做個平邦定國的王佐之才,可如今卻背道而馳,成為了謀臣酷吏,只會出毒計陰謀,枉負了少年時的大志,老夫為你感到惋惜而已。」 「你……」陳平果然受激,頓時大怒,瞪著眼睛看著陶宛。陶宛卻絲毫不懼,只是平靜的與之對視。 怒目許久,陳平才重重哼道:「老東西,和你多說無益,你可知道我今日前來做什麼。」 沒想到陶宛只是點了點頭,道:「你如此大動干戈,自然不會只是來拜訪我這個糟老頭這麼簡單。」 陳平有些沉不住氣了,大步上前厲聲喝道:「陶宛,我敬你是年老,所以不想武力相加,你若識相點的話,就自覺束手就擒,讓你的家人也來官府投案。」 「哦?敢問陳大夫,我陶家何罪之有?」 陳平鼻孔重重哼了聲,從懷中要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王詔,大聲念道:「即墨陶家,勾結秦人,預謀對我大漢不利,此乃罪大惡極,如今人證物證具在,特交由中大夫陳平處置。」 重重收起詔書,陳平斜眼看向陶宛,大聲道:「陶朱公,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陶宛淡淡一笑,仰天輕歎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陳平冷笑一聲,「你倒是知情識趣之人,這樣也好,省的我白費口舌。」伸手攤向前,道:「告訴我,你們陶家的錢在哪裡。」 「在府庫之中,我已經命人將賬單清理好了,也一併放在府庫之中,陳大夫自己前往便可一知。」 陳平滿意的點了點頭,哈哈一笑,「果然是人越老越聰明,我很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既然你給我方便,我也會投桃報李的,你放心,我會在漢王面前為陶家求情的,沒準還能保你們一家小康之治。」 陶宛揚了揚眉,拱手道:「如此多謝了。」 陳平又是哈哈數聲大笑,正欲前去府庫,卻見一名漢軍軍官打扮的士兵急匆匆的跑了進來,附耳在陳平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 陳平先是一愣,目光立刻瞪向陶宛,大聲吼道:「老傢伙,你們家中年輕人呢,你媳婦和孫子呢?」 陶宛乾癟的嘴角露出了幾絲笑容,鏘鏘笑道:「你以為我們百年陶家會如此不濟嗎?小子,你們來到齊國前,我們就早已在齊國扎根三百年,豈會沒有自保之道。」 陳平面上肌肉忍不住抽動,他很明白如果這個消息提前洩露的話會帶來多大的英雄。 第243章 齊地(2) 就在劉邦集中精力準備抵抗南下的秦國大軍時,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最先亂起來的正是他的後院。 在得到陶家預警後,東海郯縣的龍家迅速做出了反應。龍家家主龍安國帶著族中青壯和家將攻入郡府,殺死了劉邦的親信東海郡守吳習,據城叛離漢國。龍家在東海郡經營多年,是為東海第一大族,門生故吏更是遍佈東海十二縣,如今振臂一呼,十二縣竟反了八縣,僅北部四縣扔在搖擺不定。 消息傳到臨淄,劉邦驚愕的從龍座上摔了下來,手慌腳亂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連忙召來在誅殺田氏一族中表現傑出的周苛,令他帶一萬軍士火速南下平叛。 蕭何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劉邦的橫徵暴斂激起了齊國貴族們的一致反抗,從而在漢軍後方豎起了反抗大旗。臨危受命的周苛帶著匆匆召集的一萬新卒,緊急投入到了平息南部東海郡的叛亂之戰中。 若論才幹,周苛在漢軍中不過平平,遠遠及不上劉邦倚重的周勃。但他的資歷確實十分老到,自沛縣起事來就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隨著劉邦,深得他的信任。 如今漢軍人才凋敝,昔日劉邦所依的四大將彭越、樊噲、夏侯嬰、周勃已經去三,唯一存留的周勃又被委予防守大河一線的重任,劉邦無人可用,只好把半吊子的周苛派上,讓他帶著一萬尚來不及送上前線的新卒南下平叛。 龍家在東海的起事雖然聲勢浩大,可自身卻亂成了一團粥。若論經商,龍家家族龍安國確實是把好手,短短幾年的時間就讓龍家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家族一躍成為與陶家齊名的大族。但說到行軍打仗,他無疑是個草包。 龍家在郡治郯縣起事後,各地的親族門生紛紛響應,當時漢軍主力在北方,東南面空虛無比,若是龍安國稍微有點軍事頭腦就會立刻揮兵北上攻略搖擺不定的各郡縣。但他在輕而易舉得手的勝利前茫然不知所措,竟然畏首畏尾不敢北上,而是據兵固守做觀望之勢。這也讓各地還忠於劉邦的漢軍將領們得以集結有限的兵力,平定個許多尚未形成氣候的叛亂。 在聽到周苛大軍南下的消息後,龍安國本該拒兵抵抗的,可是他卻犯了個十分愚蠢的錯誤。龍安國竟然心存猶豫,派出使者向周苛乞和,卻被他斷然拒絕,不但將龍家派來的使者給砍了,而且將這個消息傳播開來,東海頓時喧嘩。 要知道龍家當初反抗劉邦打出的口號就是為齊王報仇,宣稱劉邦是篡奪齊國基業的無恥小人。如今龍安國居然像無恥小人乞和,這無疑是在抽自己耳光。一時間他手下最隨他的世家門生紛紛生起異心,導致龍家在東海接連為周苛所敗,一路丟盔卸甲,退守郯縣。 龍安國在退守郯縣後,便終日提心吊膽的,生怕被漢軍攻破城後遭到滅族的命運。他自知自己不是能成大事的英主,便想找個英主投靠,以東海郡來換取一生的榮華富貴。 按理說東海郡緊鄰楚地,與項羽的楚國最為靠近,引來楚國作為外援無疑是上上之選。可當初龍家因為商路之事事和南邊的會稽項家交惡,雙方甚至派出國刺客相互攻殺,關係十分緊張。因為這層關係龍安國一直遲疑不決,生怕不能為項羽所容,所以才捨近求遠,想要投靠河北的韓信。 但東海郡與河北足足千里,秦軍雖然勢大卻是鞭長莫及,遠水解不了近渴,而周苛的漢軍卻已經迫在眉睫。 正當龍安過一籌莫展之時,意想不到的是一項與龍家不和的楚國卻遞來了橄欖枝。駐守在楚國北部的大將曹咎聽聞齊地大變,直覺告訴他這就是難得的機會,便派出使者前去聯絡自立的龍安國,想要勸他歸順楚國。 龍安國本來對歸順項羽心懷疑慮,但曹咎的一句話卻打消了他的疑心。 曹咎告訴他,項王是一個坐擁天下之人,若連這點私人恩怨都放不下,又怎能配得上「西楚霸王」之名。當年章邯跟他有「殺父之仇」,項王尚且能接受他的投降,並且封他為雍王。區區一個龍家,又怎能讓外年項王嫉恨。 龍安國思慮再三,便決定投奔項羽,歸順楚國。曹咎再得到他的求救文書後,便也師出有名,親自率領五千楚軍北上,突然殺到漢軍的背後發起了進攻。漢軍大敗而歸,曹咎則趁勢席捲了東海一郡,將其納入楚國的境內。 劉邦再得知楚軍也來插上一腳後,一時暴跳如雷,卻也無計可施。如今漢軍主力俱在北境,南部空虛無比,這時候和楚軍開戰,那無疑是自取滅亡。他很清楚楚軍謀取的不過是一郡之地,而韓信確實要將他逼入死地。孰輕孰重,顯然一目瞭然。 所以他只好忍氣吞聲的將南部的軍隊撤了回來,棄守了東海郡,默許了楚國吞併東海郡的行徑。這曹咎倒也懂得輕重,知道現在楚軍也無力與漢軍大戰,便也就見好就收,各自退兵守境。 龍家的叛亂雖然告離了一個段落,齊地的不穩之勢卻愈演愈烈,迫於形勢,劉邦不得不取消了進一步擴軍的計劃,但卻保留了陳平所獻上的計策。繼陶家之後,齊國二十多個富商大族相繼被抄家,所得財物全部充入府庫中。靠著這一大筆錢糧,漢軍捉襟見肘的情形大為改觀,但齊地內部的矛盾也不斷激化,民間激流暗湧。 …… 韓信高居座上,面帶微笑的看著眼前這個正在低頭狼吞虎嚥的少年。 冉易正埋頭專心致志的大口的啃著盤中的烤肉,眼中似乎只有這烤肉再無他物,吃相猶如餓鬼投胎般。這讓韓信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羨慕,忍不住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總是如此張揚,如此肆無忌憚。可現在,他已經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國上將軍——嚴格的意義上看甚至不能說是一人之下了。 他的一言一行不再僅僅代表他自己而已,也代表著他的位子和權力,哪怕隨口一句無心的話,都會有人揣摩半天。所以漸漸的他也變寡言少笑,在士兵面前都是盡量擺出一副威嚴睿智的形象,也只有在王涇趙無忌那些生死兄弟面前,他才會顯得毫無拘束。 況且今日的他,早已經不是一塊烤肉就能吸引的了。當初在淮陰城窮困潦倒時,每天能吃上烤肉無疑是他最大的夢想,可如今他早已經遍嘗了山珍海味,這些粗劣的烤肉在他眼中,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變得索然無味。 夢想之所以為夢想,就是因為它的遙不可及,讓人總是得不得卻為之神往。可是一旦實現了,便會恍若所失,唾手可得的東西總是讓人習以為常,下意識的以為這本該就是屬於自己的生活,並且最終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冉易在韓信的目光注視下混若不覺,直到將盤中的食物掃蕩一空後才滿意的放下了,用桌上的布帛胡亂的擦了擦油膩膩的嘴巴和手,滿意的打了個飽嗝。 韓信不禁失笑道:「齊國的飯食有這麼差嗎,看你居然一副餓鬼投胎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齊鉅子陽狄給虐待了呢。」 冉易撇了撇嘴,沒好氣的說道:「別提了,那老頭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去他哪裡吃飯每餐都是粟米粥和鹹菜乾,我這十幾天肚子都快餓扁了,所以才來你這裡討頓肉吃的。」 韓信笑了笑,「齊國現在怎麼樣了?」 「一團糟。」冉易又拿起了布帛,正在擦了擦嘴角,見韓信問道便張口說道。 「東海的龍家反了,聽說是投靠了項羽,劉邦是殺豬殺上癮了,那一個個肥的流油的富商們就是他的肥豬,正殺的不亦樂乎呢。」 韓信低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問道:「他下手的都有哪些人?」 冉易掰著指頭算道:「大大小小十二個富商大族,當然其中最出名的肯定是陶朱公之後的即墨陶家,當代家族陶宛為首的三百七十四人皆被斬首,理由當真好笑,是私通我們秦國。」 韓信微微歎氣,感慨道:「想當年范蠡急流勇退,放棄了越國的霸業王佐,只為了得到一份安寧。他到真是個罕見的人傑。經商四十餘載,數次散盡家財重頭再來,卻有每次都能再次聚財無數。若論經商之道,這天下還從未有人能超過他,當真是個令人神往之人。」 「只可惜就是這樣一個深曉明哲保身的人,最後還是難逃滅族之痛,當真讓人惋惜。」 冉易聽韓信這麼一說,卻不說話,只是笑瞇瞇的看著韓信,張口道:「滅族到不至於,陶家可是天下第一富,分店遍佈天下,劉邦之所以打陶家的主意,無非就是看上了它豐富的家財。」 「哦?」韓信聽出了冉易話中有話,便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第244章 齊地(3) 冉易嘴角溢出笑容,卻沒有立即說話,反而是翹起了二郎腿,慢條斯理的喝起了茶,擺明是想賣關子吊吊韓信的胃口。 韓信卻不上當,仍然一副從容樣子微笑的看著他,不為所動。冉易到底是少年心性,耐著性子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韓信發問,倒是自己沉不住氣了,忍不住開口說道:「陶家是百年大家,不僅是經商,官府的滲透勢力也不可小覷,像這種大家族絕對不會不給自己留條退路的。陶家家主雖是陶宛,但這些年來因身體越來越差,真正主事之人卻是她寡居的兒媳婦上官芷水。」 韓信問道:「這女人可在被劉邦處斬的名單之中?」 冉易搖了搖頭,「沒有,不但她母子二人當天在即墨不知所蹤,連帶著陶家四百多人都躲過了劉邦的追捕,被抓的不過是些老弱以及一些無足輕重的旁枝。」 韓信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這麼說陶家應該事前得到了消息,卻來不及作出反應,只好來了招壯士斷腕以保存實力。」 冉易點頭道:「大概是這樣吧,所以劉邦雖然抄了陶家的老窩,可得到的不過是陶家財富的冰山一角而已,陶家不過是損失了一個已經老邁的家主,真正主事掌權的卻完好無損,現在他們正在密謀著復仇計劃。」 這回韓信也不禁動容,面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這麼說的話,那對我們倒是個好消息,你有沒有辦法可以聯繫上陶家,讓他們知道我們秦國對他們的復仇計劃非常感興趣。」 冉易「嘿嘿」笑了數聲,面色有些得意的說道:「不但聯繫上了,人我都給你帶來了。」 …… 「小女子參見上將軍。」上官芷水微微屈身,盈盈一福。 韓信瞇起了眼睛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番,目光中露出了幾分欣賞。他原本以為能主持起陶家這麼大一份家業的女人,按理應該是個經驗老道的婦人,精明刻薄,牙尖嘴利,卻沒想到竟是如此以為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倒是有些意外。 上官芷水一襲青色褕翟裹身,剪裁得體,既凸顯出了玲瓏飽滿的身材,又不失大家閨秀的端莊。再加上面色恬靜,膚色白皙宛如玉璧,即便是見過不少絕色的韓信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中暗暗讚歎。 上官芷水面色雖然如常,心中卻緊張無比,手心中也滿是濕膩。她今天是特地打扮了一番才來見韓信的,其意思不明自喻。 她待嫁閨中時曾是齊國有名的美女,以美貌而冠絕即墨,陶宛正是聽聞了她的賢淑貌美,才親自上門為獨子求親。只可惜紅顏薄命,成親後沒多久她的夫君就染病去世,只留下懷有身孕的上官芷水。老年喪子的陶宛受不了打擊,身子也每況日下,上官芷水不得不獨自扛起了「天下首富」陶家的重擔。 上官芷水本以為一輩子就要如此了無生趣的,卻意外的在經營家族的生意上重新找到了興趣。就連陶宛也沒想到,上官芷水居然是個罕見的經商天才,在她井然有序打理之下,已經在走下坡路的陶家重新煥發出了朝氣。 她思維敏銳,擅長把握商機,當初始皇帝大興徭役時她就察覺到天下已有不穩的趨勢,於是在豐年大量的收入糧食囤積。果然陳勝吳廣的起義爆發後,天下立刻陷入了混亂之中,陶家僅靠賣糧一事就將十幾年的盈缺全部補上。 上官芷水聰明就聰明在她並不貪心,戰亂之中並不缺乏投機倒把、囤積取奇者,但大多數的商人都是拚命的哄抬物價,只盼能掙的越多越好。但他們顯然忽略了百姓們的忍受力,一旦超過了這個界限,很肯能會直接激起民變,到時候別說掙錢了,能不能保命都成了問題。 上官芷水只是將糧價控制在往年的二倍,這能讓大部分人都能買得起糧食,雖然吃的少了些,但也不至於餓死。一方面大肆從南方沒有被戰亂波及的吳越之地收購糧食,不斷補充庫存;另一方面不斷開粥鋪接濟著流民,為陶家博得了良好的名聲。 這些舉動不但讓陶家日進斗金,同時也為陶家博得了好名聲,這才深得齊人的擁護能在亂世中屹立不倒。 這大概就是商人的最高境界,不但能讓你心甘情願的從口袋裡掏錢給他,還能讓你心懷感激。陶朱公所創的「商道」,他的子孫並沒有完整的繼承,倒是在一個兒媳婦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延續。 但不管上官芷水多麼的聰敏,她始終只是個商人而已。商人擅長的只是經商,即便是再成功了,也只是個商人而已。一旦與當權者走到了對立面,縱使他再怎麼富可敵國,在大軍也之前也只能粉身碎骨。當年的衛國大商賈呂不韋正是深曉這點,所以才捨商入政,以「奇貨可居」的手段掌握了秦國朝政十三年之久。 可惜上官芷水不是呂不韋,她也做不成呂不韋。她沒有政治頭腦,也不懂得的像臨淄鄒家那樣和當權者親近。她只是一門心思的想要通過商業運作保持著陶家在商業上的霸主地位,甚至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廣施恩惠,就能在亂世中得以保存。 劉邦殘忍的手段讓她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她這才明白,一個真正能屹立百年不倒的家族,必須要與當權者保持著相當緊密的關係。陶家的祖師爺陶朱公范蠡正是深曉此道,所以告誡後世子孫與齊國王族保持著密切的關係,背後必須要有強有力的政治力量支持。 上官芷水帶著幼子從即墨城中逃出來後,她便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想復仇,為陶宛報仇,為她陶家枉死的三百多條人命找回個公道。如今天底下能幫她實現這個願望的,只有兩個人而已,一個是西楚霸王項羽,一個就是秦國真正的統治者上將軍韓信。 就在她猶豫投靠誰的時候,墨家的使者卻找上了門來。作為陶家的實際掌控者,她自然知道墨家在齊國的能量,所以當她知道墨家居然再為秦國做事時頓時愕然,同時也愈發的肯定了韓信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在跟著冉易前往拜見韓信的路上,上官芷水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了老祖宗陶朱公的告誡,想起了陶家幾百條慘死的人命。她絲毫不擔心韓信會拒絕陶家的投誠,因為只要這個韓信沒有昏庸到極點,就不可能不知道接納在齊國根深蒂固的陶家投靠,將對他會是件非常有利的事情。 她擔心的只是今後陶家將何去何從。 經歷此次大劫,陶家無疑是元氣大傷,在即墨經營數百年的根據之地被劉邦連根拔起。更重要的陶家內部已經有了散亂之像,要知道有資格繼承家族的並非只有她的兒子一人,許多近親支脈並不缺乏精明能幹之人。陶宛在的時候尚能憑借他的餘威鎮住這些心懷異心之人,可如今陶宛已經不在,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怎能壓制那些野心勃勃的叔伯兄弟。到時候若是失勢,她和兒子恐怕都將一生受苦。 雖說暫時因為即墨血海深仇,陶家上下尚能保持同仇敵愾,可日後一旦穩定了下來,那必然是一場激烈爭奪家主位子的戰爭。那時候陶家必然成為一盤散沙,被其他家族遠遠地拋在身後。 所以為了陶家,也為了她的兒子,她必須得到韓信的強有力的支持,在日後的齊國乃至天下的商賈中佔據重要的一席之地。 一個美貌的女人想要獲得一個男人的支持,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有段,無非只有一種。 自從她的丈夫去世後,才十八歲的她就習慣了不施鉛華,每天素面朝天,只是將經歷放在陶家偌大的家業和自己的幼年的兒子身上。如今她為了「勾引」韓信,前來朝見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從新挽起了當年在家中鍾愛的髮髻。 一想到「勾引」二字,上官芷水就忍不住俏臉發燙,內心對自己充滿了鄙夷。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如果能有另外一種辦法能為家人報仇,能讓兒子不再受苦,就算搭上她的性命她也不會猶豫。 她確實有勾引韓信的本錢,雖然已經嫁做婦人,但容貌絲毫不減當年,身段反倒多了幾抹當年不曾有的豐盈。二十三歲的年紀,就正如迷人的水蜜桃般的年紀,保留了幾分少女的羞澀,又多了幾分婦人的成熟韻味。 從韓信眼神中短暫的失神,上官芷水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不由芳心暗喜。 她原來並沒有見過韓信,只是聽說過許多關於他的傳說,像漠北大破匈奴、咸陽城下力挽狂瀾、生擒匈奴冒頓單于、以少勝多大破趙軍和漢軍等等。雖然也知道韓信是少年成名,但絕沒有想到韓信居然如此年輕,竟和自己相差無幾,若非冉易告訴她眼前此人就是秦國上將軍韓信,她絕對不會猜想到的。 第245章 齊地(4) 每個少女心中都曾經有過幻想,想像著自己未來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年輕、英俊,號令天下,手握殺人之權。上官芷水顯然也不例外。她和她的夫君不過是奉命成婚,之前連面都沒有見過,哪裡談得上什麼感情,無非就是為人婦的義務而已。 上官芷水袖中的手緊緊握著,心中雖然緊張無比,在韓信直視的目光下卻仍然強自保持著鎮定,額頭的汗珠卻禁不住緩緩流下。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韓信卻移開了目光,伸手指著座塌微笑的說道:「上官小姐,請坐。」 上官芷水聽著韓信稱呼自己為「上官小姐」而非「陶夫人」,心中沒由來一喜。俯身微微一福,轉身從容入座。 韓信在她背後緊緊的盯著她拂柳楊枝般的背影,喉嚨隱隱有些發乾,卻被上官芷水回頭望了個正著,雙目對接,一時尷尬無比。 韓信縱使臉皮再厚,也忍不住一紅,將目光移開,轉移話題道:「上官小姐一路可還順利。」 上官芷水臉色很快恢復了正常,點了點頭,道:「謝上將軍關心,有墨家門人照應,路上一切安好。」 周勃雖是宣稱封鎖了大河,其實齊趙交界處的河段綿延千餘里,周勃雖然有著三十萬大軍,平均撒下去就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所以周勃也只是在十幾個重點的城池渡口屯駐重兵把守,同時派出戰船和巡邏隊巡視江面,一旦秦軍偷渡則集中兵力擊潰。以墨家和陶家在齊國的勢力,要想從河面送幾個人過河自然不會是什麼難事。 「我看過關於上官小姐記載你的卷宗,確實不簡單,能以一柔弱女子之身經營數百年的首富之家陶家,當真十分了得。」 上官芷水笑了笑,也恭維道:「若論年輕有為,有誰能比得上上將軍你,我看你也不過二十三四的模樣,就已經成為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戰功赫赫,名滿天下,古往今來,有誰能和你相提並論。」 韓信連忙擺了擺手,苦笑著說道:「打住打住,我們能不能不說這些互相恭維的話。」 二人目光對接,上官芷水臉上笑吟吟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戲弄之色。韓信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上官芷水也掩口輕笑。 見對方也是聰明人,韓信索性直接說道:「好吧,那我就不繞圈子了,我們談談具體的合作事項,你先說說你們陶家能給我們秦國帶來什麼,我再考慮給你們什麼回報。」 上官芷水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便也沉下氣來平靜的說道:「陶家在齊國經營三百餘年,門生故吏遍佈齊國,各地的風土人情也是瞭如指掌,不知如此可夠?」 韓信搖了頭頭,「範圍太廣了,我需要具體點的。」 上官芷水不假思索的說道:「鬲縣郡尉是我族叔生死之交,我們陶家曾有大恩於他,上將軍若是有意,我願為您策反。」 韓信眼中不由一亮,鬲縣是濟北郡最北邊的一座城池,緊鄰著大河邊上,若是能以此為據點的話,那秦軍便不用擔心渡河之事了。 「可有幾成把握?」韓信追問道。 上官芷水道:「九成把握,如無意外,應當不會是問題。」 「我軍渡河船隻緊缺,陶家有沒有辦法能提供些給我們。」 「這到有些難度,齊地的大小船隻已經全部登記在案了,嚴禁駛入河北。若要弄船,那只有從別的地方想辦法了。」 上官芷水沉吟片刻,點頭道:「在大河中游魏地的河內郡,那裡有我們陶氏商會的一個重要據點。那裡屬於楚國轄區,料想封閉的不緊,我這就書信一封,讓他們緊急調撥船隻來此,如何?」 韓信揚了揚眉,笑道:「如此甚好,那倒要多謝上官小姐了。」 「上將軍先不要急著道謝。」上官芷水微微一笑,「我們是商人,商人重利你應該也知道。我很好奇上將軍你打算用什麼來封賞我們。」 韓信倒是第一次被一個女人這麼問著,露出笑容道:「我這不是替你們陶家報仇嗎,難道這不算好處?」 上官芷水莞爾一笑,「上將軍莫要說笑,這明明是你們兩國之間的戰爭,如何與我有關,我關心的是如果您一統了天下,重新恢復到始皇帝時期的疆域版圖,我們陶家能在您的帝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韓信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散去,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精明能幹的美女了。顯然上官芷水想的更遠些,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料。 「那你有什麼想法?」韓信平靜如水的問道。 上官芷水深吸一口氣,「我想讓陶家成為您的御用商家,我們可以優先以最實惠的價格賣給你們糧草、兵器、甲冑、戰馬,凡事秦國需要的,我們都能供給。」 「絕無可能。」韓信斷然拒絕,目光盯著上官芷水說道:「這些都是軍隊立足的根本,秦國不是齊國,它有一系列完整的供給體系,我又豈會讓這些要害落入商賈之手。」 誠然,如果由商賈經手供給,確實能大大的降低供給的成本減少國家的負擔,但這其中也隱藏著極大的危險。要害受制於他人,萬一供給的商賈通敵對勢力勾結,那無疑等於斷了秦軍的血管,韓信是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出現的。 上官芷水見韓信斷然拒絕,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意料之中的事情。又藉機開口道:「我想上將軍您是誤會我的意思了,那不如換個說法。您帶領的秦軍不斷的攻城掠地,秦國的版圖也不斷在擴大,新收的疆域大多殘破不堪,急需錢糧注入。而我們陶家則跟在秦軍之後,你們打下來,我們則將源源不斷的物質輸入其中,借此站穩腳跟謀取利潤,上將軍以為如何?」 韓信緊緊的盯著上官芷水,開口說道:「繼續說。」 上官芷水點了點頭,頓了頓又說道:「其實天下商機何其多,只不是道路所阻物質不得運轉而已,比如巴蜀的錦帛,一匹成本不過五十錢,輾轉賣到齊國標價千錢尚有數不盡的人哄搶。如果上將軍重新平定了天下,那必然安撫天下黎明百姓,如果什麼東西都要由官府經手,不但耗費居多,而且收效顯微,倒不如托給商賈運轉。」 她見韓信低著頭,臉色露出思索的設色,便猜到這些話已經說入到了他的心中。忽然腦中一熱,鼓起了勇氣說道:「上將軍,其實秦國的國策中有許多不妥的地方,並不適合治理天下。」 「哦?」韓信微微吃驚,抬起頭來看著上官芷水,倒也沒生氣,只是問道:「願聞其詳。」 上官芷水見韓信神色並沒有什麼異常,這才長舒了口氣,放下心來,娓娓道:「秦國立國的根本是商君的耕戰之法,所行的國策也是法家之術,這些用於戰事爭霸確實再適合不過了,所以關東六國才會被秦國相繼所滅。但這套重農輕商的理念用來治理天下顯然就行不通了。」 「韓非子中把商賈貶為五蠹之一,認為我們不事生產,只是靠著囤積貨物投機取巧來謀取農民的利益,所以秦國也對商賈多加禁令和打擊。其實這本質上就是荒謬之說,商人所逐的不過是『利』耳,何為『利』,就是那你不需要的,去換取別人不需要的但你需要的東西。商人重充當的不過是媒介的作用而已。如果沒有商賈,那何來民安思樂之說?」 「當年始皇帝廣修驛道,本可用來加強各地商賈的交流,但始皇帝不但不同意,反而嚴加打擊。秦國統一了十三年,國家非但沒有國力增長,反而一直再走倒退,府庫中入不敷出。秦國治國過度依賴官府的強制性,而忽略了商場上的自主性。秦國就常常出現這種情況,巴蜀府庫中的糧草堆積如山,但河北卻在鬧饑荒,官府調運的效率極其低下,一路上層層盤剝剋扣的也十分嚴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有商賈,那完全不會這種情況。歸根到底,還是秦國那套耕戰的思維不再和時宜了,對商賈應該開放禁令,讓他們自由來往。也不必在歧視商人,應該對一些貢獻很大的商人授予榮勳。」 韓信到沒想到上官芷水竟然會有如此不凡的見識,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細細的思索了一番她的話,頗有幾分道理,秦國確實重農輕商的風氣太嚴重了,必須從根子裡改變。 見韓信沉吟了半響沒有說話,上官芷水不禁有些焦急的催道:「不知上將軍對我的意見有何看法。」 「不錯,我很有興趣。」韓信點了點頭,微笑的看著上官芷水道:「這是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選擇陶家。換句話說,以你我現在的交情和我對陶家的瞭解不深,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的誠意?」 第246章 齊地(5) 上官芷水一愣,顯然沒想到韓信會這麼問她,睜大著眼睛看著韓信,有些不知所指。 韓信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子,朝著她走了過去,上官芷水也連忙手腳慌亂的站了起來。 「換句話說,你得讓我信任你,信任你們陶家。」韓信上前數步,面上帶著笑容,靠近上官芷水居高臨下的說道。 上官芷水手緊緊抓住裙擺,身子忍不住向後靠去,一臉驚慌的看著韓信,猶如一頭受驚的小鹿般。 她雖然已經做好了「獻身」的準備,可事到臨頭,到底還是慌了神。 韓信仍然笑吟吟的看著她,卻見她忽然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滿臉暈紅,在火光下極為誘人。韓信不由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上官芷水閉目等了半天,卻始終未見韓信有些工作,忍不住睜開眼睛來。卻見韓信只是保持在數尺之外,正抱手胸前,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眼神中有些戲謔之色。 韓信終於開口說道:「我想你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感興趣的是你的才華,而不是你的身體。哦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沒有魅力吸引力不夠,其實我對你本人也十分有興趣的,只是……那個,你應該知道……」 韓信比劃著解釋了半天,卻越解釋越說不清,見上官芷水仍然瞪大著眼睛愣愣的看著自己,一臉的無辜樣子。沒辦法只好攤了攤手說道:「你明白嗎?」 上官芷水面色一紅,低下頭去,心中大概已經明白了韓信的意思,不由鬆了口氣,可內心深處卻隱隱有些失落。 強自鎮定了下來,挽了挽額頭零落的秀髮,上官芷水滿臉紅暈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可又有些不明白。」 「哪裡不明白?」韓信眼睛睜大,問道。 上官芷水說道:「我不明白你說的對我的才華感興趣是什麼意思?」 韓信乾脆直截了當的說道:「很簡單,我覺得你的見解和才識都非常人,你的頭腦用在經商上實在可惜,我覺得你到很適合做我手下的一個官職。」 「什麼官職?」上官芷水頭有些發懵,不明白韓信到底想說什麼。 官職?笑話!誰見過女人當官的。想到這裡上官芷水忍不住打量了韓信幾眼,心想難道他是想找個借口把我留在身邊,所以才想出這些鬼話連篇。 韓信當然猜不到她心中想的事情,反而興致勃勃的接著說道:「你不覺得你很適合當我的治粟內史嗎?」 上官芷水張大著嘴巴,滿臉的驚駭之色,眼睛瞪著大大的看著韓信,見他臉色毫無調侃之色,這才確定了他不是再拿自己開玩笑。 「上將軍,你這是再拿我尋開心嗎?」 「你覺得呢?」韓信一本正經的看著她回道。 上官芷水忽然有些無語了,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養的話了。這韓信不知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東西,自夏啟立國以來,從未聽說過有女子為官的。況且治粟內史是堂堂的九卿之一,掌管天下谷食錢貨,與其他九卿相比雖然位子並不顯赫,但卻是最要緊的職位之一。 要知道一個國家想要正常運行,包括行軍打仗,錢糧是必不可少之物,掌握了錢糧之權,無異於掌握了秦帝國的咽喉。上官芷水實在想不通韓信為何會心血來潮,突然提議自己擔任此職。 上官芷水面露古怪,「上將軍,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你可曾聽說過有女官出現在朝堂之上?」 韓信聳了聳肩,不以為意的說道:「這倒真沒有。」 上官芷水不由氣結,俏臉有些佯怒之色,「那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韓信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不錯,我之前確實沒有過,但不代表我之後卻沒有,你覺得我韓信是個墨守成規的人嗎?只要是人才,能為我所用,我管他是男是女,我只要有才之人。你若有安邦定國之才,我讓你當個丞相又有何妨。」 上官芷水聽著韓信的一番話,只覺得匪夷所思,以前想都不敢想過。雖然她也是女子,但卻從未想過為何不能和男子一樣享受本該享受的一切。她雖是陶家的掌舵者,但每一道命令都是藉著她公公陶宛名義發出去的,如果撇開陶宛的話,她甚至什麼身份都沒有,充其量只是陶家的兒媳婦而已。 先秦時代雖然女子沒有要求達到後世那種近乎苛刻的「三從四德」,但婦人的地位普遍低下,淪為了男人的附庸品。正妻在家中的地位尚且如履薄冰,妾的地位更是如同奴僕一般,可以隨意的贈送他人。韓信今天卻破天荒地的給上官芷水來了堂「男女平等」的戲,換誰都要暈菜的。 上官芷水強自冷靜了一會,仍然未從天天的驚愕中緩過神來,面帶苦澀笑容的對韓信說道:「上將軍,您的想法……小女子實在佩服,佩服至極,可我卻沒有膽量挑戰世俗,當真十分抱歉。」 韓信仍不肯罷休,又勸了一會,上官芷水卻緊咬著牙死活不肯答應,最後韓信只好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將朝中的治粟內史調做起用,將這個位子空出來閒置。而上官芷水則擔任韓信的幕僚,間接的掌控治粟內史實權。 之前不乏有才華的女人被召入宮中擔任君王的左右近侍,有了這些先例,上官芷水心中便也覺得好受多了。 至於陶家的定位,韓信則答應將讓陶家成為御用商賈,上官芷水只需要推薦一個可靠的人代為掌管陶家,有了韓信的支持,陶家內部居心叵測的人絕對不敢跳出來公然反對。 韓信開出的條件如此豐厚,顯然已經打動了上官芷水。原本以為經營陶家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可韓信的話卻讓她怦然心動。經營一個富豪之家和經營一個龐大的帝國,兩者所取得的成就感絕對不可同日而語。而且一旦她打入了秦國的腹心,那就意味著陶家將和秦帝國的國運緊密的相聯,從此長盛不衰。 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所以上官芷水考慮了再三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當夜,上官芷水就在冉易的護送下回到了齊地的據點,一一兌現她之前對韓信的承諾。 魏地河內郡。 始皇二十二年,大將王賁滅魏,取河套之地置河內郡,以大梁為郡治。 大梁因地處天下中樞,是南來北往,東進西返的必經之處,也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商業中心。魏惠王五年,當時的還是霸主的魏國將都城從安邑遷往了大梁,逐漸發展成為了天下最繁華的都市。後魏國在秦國的不斷打擊之下國勢日衰,大梁才不復往日繁華。後王賁攻魏圍困大梁,數月不曾功下,便派人掘開大河之水倒灌大梁,城牆為洪水說衝到,魏王假不得不出城乞降。 此役後大梁城也從此一蹶不振,日漸衰落成為一個二流城市。彭城之戰後反楚聯軍為項羽所敗後,河內便成為了楚國所治,一直延續至今。 如今秦軍和楚軍正在穎川郡和三川郡鏖戰,相比較而言後方的河內郡就平靜了許多,並沒有受戰亂的波及。只是隨著河北的趙地被秦國所佔後,河內驟然成為了前線,形勢也緊張了起來。 為了防止秦軍自河內南下夾擊楚軍,項羽派出了二萬多兵馬入駐河內郡,嚴陣以待。隨後傳來的消息確實秦軍的主力東移,正準備積極渡河攻入齊地,項羽這才稍稍安心,因為前線戰事吃緊,便又將城中守衛調走了一半。 因為戰雲密佈,河內的商業來往大受影響,因為害怕被戰火波及受了無妄之災,所以商賈大多繞道更南邊相對安全許多的楚地。唯一的例外就是從齊地源源不斷來往的商隊,似乎並不擔心被戰火波及,齊國的商人們仍然平凡往來於魏齊兩地。 天下雖然征戰不休,但大多並不相互禁止民間自發的商業往來,像楚國和漢國,雖然一直處以敵戰狀態,但兩國之間頻繁的商業往來並未停止。項羽和劉邦也知道這對自己也有好處,可以通過此大量徵稅以充實府庫,所以也並不為難這些商人,但例行的檢查還是不可避免的。 河面之上,一艘商船正被楚軍的巡船攔下,商船放下了軟梯,幾名楚軍士兵爬上了船。 「這是什麼。」一名楚軍士卒歪著頭滿臉痞氣,拔出了佩刀在麻袋中一陣亂捅,旁邊站著老闆一陣心疼,急忙上前攔下陪笑道:「軍爺軍爺,這是棉布呀,不是什麼違禁品。」 因為出於戰時,所以各種糧草兵器等物質都是嚴謹買賣的,但棉布這種與軍事無關的東西還是並不禁止交易的。那士卒翻開來看了看,果然是棉布,在麻袋中一陣亂戳後便收刀準備離去。 一旁的老闆點頭哈腰的陪笑著,趁機會朝那軍士手中塞了一袋錢,那軍士墊了墊手中的錢袋,臉上的笑容燦爛,揮了揮手道:「走吧走吧,放行。」 說完正準備離去,卻忽然停下了步子,回頭看著幾名夥計「咦」了一聲,有些奇怪的問道:「吳老大,你這些夥計面生的很呀。」 話聲剛落,一名夥計聞言猛的抬起了頭,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過。那軍卒卻看了個正著,頓時嚇了一大跳,急忙後退數步,不敢再說話了。 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自然知道什麼人惹得起什麼人惹不起,比如剛剛那個人,絕對是殺人如麻的主,還是不認為秒。 正在此時,那吳老大已經明白什麼事情,急忙走了上來又塞了一袋錢給那軍卒。那軍卒接過了錢,不敢再亂說話了,只是低聲說了句「多謝」,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第247章 齊地(6) 天色已經全黑,城牆上燈火通明,正帶隊巡視的東方顯卻有些心神不安,才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向遠處的河面眺望了十幾次。 遠處的大河之上卻是火把星羅密佈,大大小小數十隻船隻正從上游駛來,船頭上飄揚的是赤紅色的漢軍旗幟,其後緊緊挨著一面寫著「鄒」字的小旗。 靠近鬲縣港口,船上便有力士們呼喝著齊整的口號,用力划槳將船轉向入港。船剛剛靠近港口,早就在港口等候的小工們便一擁而上,一個個利索的跳上船板結果麻袋。 「頭,今天的鄒家的船隊有些蹊蹺呀,平常都是七八條的,最多也不過十幾條。今天這架勢可真夠大的,好傢伙,怎麼著也有三十多條船吧,會不會有問題呀?」一名乾瘦的軍尉扭過去,探頭望向河面向東方顯問道。 旁邊一人不以為然的笑道:「小三子,你也太沒見過世面了吧,這都算大陣勢呀,前幾年河面上五六十隻大船的船隊都是經常有的事情。這些日子不是快要打仗了嗎,一旦打仗河道肯定就要被封鎖,那時候鄒家可沒貨經了,人家這不是抓緊時間進貨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那個被喚做小三子的軍尉點了點頭,仍然你有些不放心的說道:「可是周將軍不是下了嚴令,超過十隻以上的船隊的必須要有他的親筆書函,我們要不要稟告一聲。」 另外一人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說道:「你膽子也太小了些吧,這會有什麼事情,難不成秦軍還能藏在裡面呀?就算藏在裡面,那能藏多少呀,要知道我們鬲縣可是有足足一萬大軍,秦軍要不來還好,來了一定讓他們全部下水煮餃子。你要知道人家可是鄒家,正得漢王的倚重呢,關係可通著天,你要自討沒趣的跑去稟告周將軍,最後吃苦同的肯定還是你自己。」 那小三子聽著縮了縮頭,似乎有些畏懼,但臉上仍有些擔心的神色,便欲又開口。卻見身前的東方顯臉色沉了下來,不悅道:「都給我閉嘴,上面的人自然有安排,已經和我打了招呼。我們只是負責城防,給我安心巡視,無須多事。」 一眾人轟然應聲:「諾。」 東方顯看了眼身後,喊道:「周楊。」 「在。」剛剛那名和小三子爭論的軍尉站了出來。 「你去碼頭問問情況,看鄒家的文書似乎齊全,然後稟告下王將軍和曹縣令。」 「諾。」那名周楊大聲領命,轉身走下城牆,沒過一會便已問明返回。 「頭,已經問清楚了,帶隊的是鄒家的三公子,說是從大梁運來的一批陶器,文書都齊全。媽媽的,那個三公子態度真是囂張,就沒正眼看過我一眼,我才多問了幾句,就被他派人轟下去船去。」 開始被他奚落的小三子幸災樂禍的笑道:「那是當然,人家可是人上人,就跟你說的一樣關係通天,就是王將軍看見他不也要客客氣氣的,我們一個大頭兵他哪能放在眼裡。能跟你說上幾句話已經是你的榮幸了,知足吧。」 東方顯卻當做沒聽見的他的話,只是看向周楊問道:「有沒有派人稟報王將軍和曹縣令。」 周楊點了點頭,「我剛剛派人去了。」 「那就好。」 鬲縣是濟北郡最北邊的一座小縣,按理說是縣令曹佯最大,縣尉東方顯次之。可因為戰事緊張,大將軍周勃派來了副將王凌,總攬鬲縣防禦,所以曹祥和東方顯便各自朝後挪了位,成了老二和老三,所以東方顯有事自然需要向他們稟報。 只是這王凌和曹佯都不是能吃苦之人,見天氣寒冷自然不想在城頭吹風,便將防務全部扔給了縣尉東方顯,自己回府睡大覺去了。 東方顯目光掃至,見周楊放在袖下的左手悄悄做了個手勢,心中頓時瞭然。猶豫了會,才開口說道:「小三子,前晚和昨晚是你的人值夜的,今天放你們一晚上的假,回去休息吧。」 那小三子聞言大喜,一眾軍卒皆雀躍,連連告謝,轉眼便散去了近半,各自回營去了。 待人少些,東方顯又揮退了左右,只留下周楊一人留在身邊。 「來了多少人?」 周楊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聲小聲道:「整整三十五條船,一千六百多人,大多藏在甲板下,都是秦軍的精銳。」 東方顯鄒眉,有些惱怒的說道:「才一千六百人,可是城中的守軍不下萬人,就算我能控制本部二千多人馬,也是秦軍的五倍有餘,秦人到底在想什麼,難不成當成兒戲。」 這事情可是壓上了他的身家性命,若是失敗,他的下場可想而知,所以他絲毫不敢有任何大意。 周楊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問了帶頭的那人,他說是城中還有人會助我們成事的,讓我們儘管依計行事就可以了。」 東方顯嘴角抽動,愣在那裡,好一會才緩緩開口說道:「這麼說來我們還不是他們的全部籌碼,這個韓信,當真是狡猾無比。」 周楊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管他呢,反正能成事就行,爹媽生我們就一次,不用來搏搏富貴實在可惜。」 東方顯歎了口氣,心中滿不是滋味。 他並沒有背叛漢軍的意思,至少他之前沒起過這個念頭。 他只是一名老實的軍官,兢兢業業的在從軍十餘年,從秦軍到齊軍最後到漢軍,靠著穩健一步步爬到了縣尉的位子。東方顯並沒有什麼野心,他對現狀也算十分滿意,並不想為富貴堵上全家人的姓名,在他看來秦國和漢國並沒有什麼區別。 但他年少時因為意氣用事將一個富家子弟給打傷了,那富家勾結官府,想要治他個重罪,卻被他提前知道逃了出去。在路上結識了一位陶家的主事,兩人年齡相仿話也十分投機,漸漸相熟起來,後來這位主事通過陶家的關係幫他抹去了這樁罪名,東方顯從此對他感激涕零,將他視為再造恩人。 他沒有想到現在這個恩人卻找上門來,希望他能為秦軍辦事。既是恩公提出,他自然也就沒有拒絕的道理,再加上韓信許諾給他的爵位和功名實在誘人,就算他在戰場中殺人無數,也注定不能獲得如此封賞。 可真正事到臨頭,東方顯竟然又有了絲猶豫,臉色陰晴不定。 一旁的周楊卻看著有些著急,催促道:「頭,快下令吧,再晚恐怕時間就耽擱了。」 東方顯仍然面露疑慮,緊握著佩劍久久不能下決斷。 周楊突然跪了下來,大聲道:「頭,別再猶豫看了,事情我們都已經做了一半,就算臨時退縮事後也一定會敗露的,那時候我們就要真正完蛋的。」 顯然周楊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東方顯,他身軀一震,猛然醒悟了過來。 射出去的箭就沒有回頭的道理,事情都已經做了哪來的反悔,現在若做,至少還有一半成功的把握,若是臨陣退縮,那必然會死得很慘。 東方顯低聲吼道:「你帶著你的人去解決城門,我負責城牆,動手。」 「諾。」周楊猛的從地上躍起,滿臉興奮的應道。 東方顯和張揚在鬲縣為官多年,並不缺乏心腹和死黨,尤其是東方顯,他為人正直隨和,在戍卒中擁有很高的威望,手下的人也多願意與這個上級相處。 因為擔心打草驚蛇,東方顯便將軍中大半不能控制的士卒調回軍營休息,東門城上僅留著他的心腹親兵。子時剛過,東方顯手下的心腹就已經行動,將東門上王凌派來的監軍和秦軍一陣亂刀砍死。旋即在城頭點起一堆篝火,打開東門準備迎接偷渡而來的秦軍。 城外已經控制下碼頭的秦軍見狀,便迅速結隊殺至,穿過了東門後絲毫沒有停留,而是直撲城中央的縣衙。路上卻被巡夜的漢軍發現,一陣亂戰,雖然將這隊漢軍全部殺死了,卻也暴漏了行蹤,城內一時警報大響。 領隊的秦將見行跡已經暴露,所幸打出了秦軍旗號,大張旗鼓的朝著縣衙猛攻而去,卻遭到漢軍的猛烈抵抗,雙方在城內犬牙交錯,捨命廝殺。 秦軍雖然俱是精銳,個個悍勇無比,可是這些漢軍也同樣也是漢軍精銳,再加上人數遠遠多過秦軍,拚死抵抗下竟然站穩了腳跟,反而進行了一次次猛烈的反攻,秦軍反而漸漸落了下風。 就在這時,城內忽然大火燃起,很快蔓延了大半的城池,顯然是有人蓄意為之,焦頭爛額的王凌只好將手中不多的部隊抽掉了一部分人馬前去滅火。這時城內卻忽然出現了大批赤足佩劍的遊俠兒,朝著縣衙猛撲而過,一個個武藝高強,漢軍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到了天明時,燃燒了一夜的大火已經熄滅,城內已經被秦軍的這支先遣隊控制了,一萬的漢軍或降或死,主將王凌和縣令曹佯也在混亂中被俘,剩下的潰兵大多逃出城去。 大河之上,震天蔽日的旌旗將河面遮蓋,秦人的大批船隊不斷的將一隊隊裝束齊整的軍卒接送過河。 第248章 齊地(7) 雖然已經到了一月末,齊地卻仍然寒意甚重,再加上空中零落的細雨,在野外行走無疑是份苦差。 泥濘的田間路上,一支赤紅色的軍隊正行色匆匆的正在趕路,寒雨讓所有將士都顯得有些狼狽。馬背的旗手也是有氣無力的斜扛著「漢」字大旗,身子盡量的低下貼著馬背,想要保住胸前的一絲乾燥。相比較而言大多數步卒們就更慘了,全身濕透了在寒風中直打著哆嗦。 按照常理,在這種天氣中強行軍是兵家大忌,因為士兵的體力折損十分嚴重,若遇戰事,戰力無疑大打折扣。即便是平安到達目的地,也免不了許多體質弱的兵士會感染風寒,大病一場。 可是周勃卻沒有多餘的選擇了,在天明之前,他還在睡夢中就得了前線送來的緊急戰報,鬲縣失守了。 這個消息的傳來讓他驚的當場摔了下床,手腳慌亂的爬起來後急忙披掛整齊,將手中所立刻調集的五萬人馬緊急召集,隨著他火速前往奪回鬲縣。 周勃為將多年,經驗無比豐富,雖說論武略他遠不及韓信項羽二人,但也是名沙場驍將,自然不會連這麼點戰略眼光都沒有。漢軍的大河防線是依托大河阻止秦軍南下,若是讓秦軍在南岸奪取了一個穩定的據點,那一切都將前功盡棄了,漢軍不得不對臨著和秦軍直接對陣。 兵貴神速,所以周勃想趁著秦軍尚未在鬲縣站穩腳跟時便發動反擊,凌厲無比的反擊,一鼓作氣將秦軍趕到河北,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可是這倒霉的天氣顯然將他的滿腔激情給澆了個透心涼。 看著兵士們有氣無力的趕著路,他滿懷的希望漸漸冷卻了下去,開始冷靜思考之後的退路了。他開始猶豫要不要放棄援救鬲縣了,轉而棄守大河,退入齊國腹地仗著堅固的城牆與秦軍周旋。 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心中或多或少存著一些僥倖,他想到秦軍缺乏渡河船隻,即便是攻下了鬲縣也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將大軍運過河來,所以相比現在正手慌腳亂的輸送著軍士,他周勃若能趁此機會突然殺至,必然會殺秦軍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念頭讓周勃猶豫了半天,最終沒有下令掉頭返回。按照他心中的估計,就算秦軍已經站穩了鬲縣嚴正以待,自保的兵力尚且不足,絕不會出城主動出擊,所以他不妨帶著大軍區鬲縣轉上一圈,看是不是有機可趁,若無機會,到也可以死心。 但他顯然低估了他的對手,若是換做一名中規中矩的秦將,或許真的會閉城緊守,可惜他碰到了秦軍中以打仗最不要命著稱的蒙石。 當斥候報來漢軍大軍殺至,蒙石非但不擔心,反而滿臉興奮的下令立刻出城迎戰。而此時秦軍只有不到一萬五千的兵馬渡過了大河,因為缺少渡船,十餘萬的秦軍正密密麻麻的集結在河對岸等待登船。韓信交給蒙石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死守鬲縣,不容許有任何閃失,可蒙石顯然並不甘心於此。 他不顧部將的勸阻,強行將城中所有大軍窸窣調出城外,他一馬當先,親率一萬五千餘步卒朝著漢軍猛撲而去。正在城外觀望的周勃顯然沒料到蒙石會如此膽大,倉促結陣下竟然被秦軍殺的人仰馬翻,軍中大亂。 「殺、殺、殺。」蒙石揮舞著大刀,殺的興起時赤膊著上身,猶如猛虎下山般橫衝直闖,正面所對的漢軍士卒見狀驚恐萬分,紛紛躲避。 漢軍奔波三百餘里,早已經又冷又累,而秦軍確實新銳之師,又有蒙石這個猛將在此,雖然人數上遠遠不及漢軍,卻一路勢如破竹,將漢軍的一道道防線不斷突破。 周勃見秦軍如此悍勇不由大駭,連忙帶著二千騎兵從側翼發起反擊。此時蒙石一味猛攻,絲毫不顧及後方,竟然被漢軍偷襲得手,不得不掉過頭來迎對周勃,而正面被秦軍殺散的漢軍也漸漸站穩腳跟,抵住了秦軍猛烈的攻勢。 這是漢軍人數上的優勢漸漸凸顯出來,而秦軍銳氣漸失,轉而陷入苦戰之中。 就在這緊要關頭,鬲縣卻突然城門大開,數千鐵騎呼嘯衝出,避開了正在混戰的戰場,劃了一道巨大的弧線,狠狠的紮在漢軍的後軍中。 原來正在對岸的韓信聽聞蒙石已經出兵迎擊漢軍,心中實在放心不下,便急忙自己親率二千鐵騎,分三批將人馬渡過大河,集結完畢後迅速投入到戰場中去,果斷的在漢軍的後方發動了猛烈的攻勢。 見來源秦軍中打出了象徵著上將軍韓信的「韓」字大旗,陷入苦戰的秦軍頓時士氣大振,皆勇不可擋。韓信麾下的二千鐵騎雖然人少,卻皆是秦軍中最精銳的羽林驍騎,雖然只有二千之眾,卻無一不是以一當十的精銳之士。 「立盾。」見秦軍騎兵轉眼即至,倉促結陣的漢軍只好草草的用盾牌豎起了一道防線,士兵死死的用肩膀抵住,一個緊挨著一個,想要接此抵擋騎兵那令人恐怖的衝擊力。如林的矛頭則穿過盾牌的空隙伸出,猶如呲牙咧嘴的怪獸,槍刺如林,方陣如山。 耳邊的馬蹄轟隆震耳,腳下的大地劇烈的顫抖,秦軍雖有二千騎,氣勢卻猶如山崩石裂。眼見秦軍如此駭人攻勢,越撲越近,漢軍士卒的心緊張得怦悍直跳,連手都在顫抖。 這些人大多都是新上戰場的新兵,原本就是沒有作戰經驗,偏偏第一戰的對手就是凶狠如此的秦軍羽林,焉有不害怕之理。 千餘步的距離轉瞬即至,隨著秦軍而至的是陣前翻滾起的沖天煙塵,不少漢軍士卒忍不住大聲的咳嗽起來。 經驗豐富的漢軍軍官們在陣中竭力嘶喊著:「紮穩陣腳,抵住前面,寸步不退!」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見秦軍騎兵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前排立盾的漢軍士卒眼中露出了恐懼的眼神,只好緊緊的將頭埋下,咬緊牙關用肩膀抵住盾牌。第二排的漢軍士卒們則屏息靜氣,只等「殺」的口令一出,數千支長戟將同時從盾牌間刺而出,將秦軍騎兵連人帶馬擊穿。 就在秦國騎兵快要撞上盾陣時,一陣急促的哨聲響起,高速奔馳中的騎兵忽然勒韁停住,快速的從馬鞍上掏出弓箭。猶如一股黑色洪流自此分二,待前蹄落地時,前衝的勢頭已變為向左右。數千騎兵同時做同一個動作,整齊得彷彿如同一個人,全隊一分為二,以飛燕般的輕盈,分別向左右兩邊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張弓射箭,將箭雨毫不留情的傾注在漢軍軍陣前。 猝然不防之下漢軍頓時死傷慘重,漢軍士卒恍然醒悟過來的,急忙將身邊可以用來遮擋的盾牌門板扛起,在漢軍陣前,秦國騎兵來回穿梭循環不斷,狂風暴雨般掃射著漢軍的隊列,箭矢的暴雨竟似無窮無盡。 慘叫聲不斷從漢軍軍中響起,箭矢在耳邊橫飛,看著身邊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恐懼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了,隊列中的空缺也越來越多,本來密集的陣形變得稀稀疏疏。 終於,秦軍突然停止了那令人窒息的箭雨,前排的騎士紛紛拔出馬刀,大聲嘶吼著「萬歲」,然後義無反顧的猛衝沖而來。 秦軍的攻勢迅如閃電,攻勢如潮,緊緊只用了一個呼嘯,就將漢軍脆弱的防禦線踏破,潰敗迅速蔓延開了。沒多一會後,漢軍的近萬餘後軍就在秦軍的馬刀下徹底崩潰。 韓信一馬當先,二千鐵騎就猶如一把瘋咧的劍刃,狠狠的紮在漢軍的心臟上,讓它流血不止,最後漸漸的死去。 正在營中指揮的周勃見後軍大亂,心知不妙,急忙從前方抽身而回,親自帶著親兵迎擊而上,想要阻擋下秦軍如此駭人的攻勢。 兩人所帶皆是騎兵,人數相仿,迎面對沖而上,可戰況卻呈一面倒之勢。兵戈交結,一陣人仰馬翻,漢軍的騎兵幾乎無一是秦軍的對手,一輪衝殺下來,墮馬倒地。 周勃停下馬來,正準備開頭說話,卻回頭看見一名秦將飛快的朝著自己策馬奔來。 周勃凝神一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本就無心戀戰,只希望能將主力帶回,也好讓他對劉邦有的交代。可一回頭身後的人竟是久違的韓信,他哪裡還有半分抵抗之心。 韓信是能和項羽打的難解難分之人,又豈是自己這種功夫能應付的呢。 周勃這時候做了個他一身中最明智的決定,他沒有仗著人多一擁而上,而是調轉馬頭迅速逃向中軍方向,秦國的騎兵也尾隨著他殺入了漢軍中軍之中。 士卒們紛紛轉身逃跑,軍官拚命的鎮壓,督戰隊開始殺人,但一切手段都歸無用。 佈置在右翼的一萬漢軍最先垮了,士兵們潮水般湧下來,將阻攔的軍官裹著一起衝了下來。 接著,崩潰和恐慌迅速的蔓延到了中陣。旋即是全線的潰爛。 第249章 齊地(8) 劉邦此人油滑至極,他絕少打那種死扛到底的硬仗,對他來說打不過就跑,跑回去再重整旗鼓的是十分尋常的事情。 所以受他影響,他麾下的大將也大多保持著這種光榮傳統。打仗或許漢軍不行,但論其逃跑,沒有那支軍隊會比他們更擅長了。用韓信的話說就是鳴金剛響,漢軍的大隊人馬就已經撤出了三里之外。 劉邦能四處遊蕩,屢敗屢戰,又能屢次東山再起,也並非沒有原因的。當年夏侯嬰拒守函谷關與項羽對戰,結果不敵下棄關而走,竟然在項羽的眼皮底下全軍而退,漢軍的逃命功夫由此可見一般。 當初劉邦麾下四員大將,論起用兵之靈活,周勃不如彭越;論起作戰之勇武,周勃不如樊噲;論起行令如一,周勃也及不上夏侯嬰。但說起審時度勢、察言觀色,周勃卻足以稱雄。 當韓信的羽林突破了漢軍後軍的防線時,周勃就知道這場仗已經輸了大半,他果斷的放棄了正在和蒙石纏鬥的前軍和被育齡衝擊的後軍,轉而向南狂奔。 秦軍大多是步卒,且仍在和漢軍廝殺糾纏中,騎兵僅有韓信一部的羽林。韓信見漢軍南逃,立刻領羽林銜尾狂追百餘里,俘殺近萬人,直到馬力耗盡才收兵回營。而漢軍殘餘的士卒見被拋下,便紛紛棄械投降。 此時後續的援軍已經陸續渡河,鬲縣已經大軍雲集,正在抓緊運輸糧草輜重,以備來日的南下攻伐。 此役秦軍雖然獲得了大勝,可作為主將的蒙石卻被抓了起來,五花大綁的被押送到了韓信身前跪下。 「蒙石,你可知罪。」韓信瞪著他,沉著臉問道。 蒙石低下頭,小聲的說道:「末將知罪。」 「何罪之有?」 「不該違反上將軍的軍令,冒險出城迎戰。」 雖是認罪之詞,蒙石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悔意,反而隱隱有些得色。 這些自然逃不過韓信的目光,不由重重的冷哼一聲,說道:「我看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跪在地上的蒙石卻挺直了身子,有些不服氣的說道:「上將軍,是你教我遇戰須把握戰機,一旦有取勝之道就要毫不猶豫的出手,為將者最忌猶豫不決。我當時是看見漢軍隊形凌亂,根本不堪一擊,所以才果斷的領軍出戰的,想要一舉破之。」 韓信愣了愣,有些惱怒的說道:「你倒是會現學現用呀。」 蒙石張嘴「嘿嘿」一笑,大咧咧的拱手道:「謝上將軍誇獎。」 「誇獎你的頭。」韓信看著他樣子就來氣,揚手一馬鞭抽去,蒙石急忙縮頭,卻仍然被鞭梢刮到了,在那裝腔作勢唉喲喲直叫喚。 「夠了。」韓信見他鬧得有些不像話了,沉下臉來叱道。蒙石見韓信真的動怒了,便不敢再嬉皮笑臉了,老老實實的跪下地上一言不發。 「你說的沒錯,如果在平時你果斷出戰我非但不會責罰你,反而會重重獎賞你。可今日你守的是我秦軍的心腹之地,若有閃失的話,那我們就前功盡棄了。你出戰就算大勝,所得也不過擊潰一部漢軍,但若是有了閃失,那我們的整體的戰略就無從實施了,孰輕孰重,這還用我說嗎?」 「況且漢軍主帥周勃並非尋常將領,他也算得上沙場老將,若非我及時馳援,恐怕誰勝誰負尚未定呢,你又有何功勞?」 蒙石臉上漸漸露出慚愧之色,頭低的更低,諾諾道:「末將知罪了,還望上將軍責罰。」 韓信唬起了臉,「來人。」 「在。」 「傳我軍令,前將軍蒙石作戰勇猛,斬殺俘獲漢軍二萬餘人,加爵為駟車庶長,賞黃金五十兩。」 旁邊的人本以為韓信是要懲罰蒙石的,卻沒想到居然是封賞他,不由都露出了不解之色,唯有跪在地上的蒙石叫苦連連,知道韓信肯定是有後話的。 果然,封賞完畢後韓信話鋒一轉,又厲聲說道:「前將軍蒙石,擅離職守,違抗軍令,險些置大軍生死於危地。按照秦律,其罪當誅,但念其戰功顯赫,其父蒙恬又對秦國勞苦功高。特鞭五十,剝去前將軍之職,降為將軍,爵位降為少上造,在軍中准其保留原職,戴罪立功。」 說完韓信盯著他問道:「蒙石,你可服氣。」 蒙石聽著韓信看似語氣嚴厲,但話語中已經對他頗加回護了。將職降級,但卻仍然保留原職,這對蒙石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影響。蒙石是知道韓信的脾氣的,只要自己打了幾場勝仗,那官復原位自然不在話下。不過那鞭刑,就是辦法的事情了。 軍中之鞭刑,便是退去其衣,裸起背用皮鞭重重抽之,輕則皮開肉綻,重則傷筋動骨。五十鞭刑下來,蒙石倒也硬氣,咬著牙哼也不哼一聲。 行完刑後蒙石被兩名力士給扛了上來,後背上早已經一片血肉模糊,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正趴在地上緩著氣呢。 其實蒙石傷勢看似嚴重,不過也就是些皮肉之苦而已。行刑的力士們幹這行也算個技術活,如果是一些仍然有些前途但因過受罰的將尉,下手則十分講究,大多重重落下輕輕收回,傷口看似一片血肉模糊,其實受的都是些皮外傷,趴在床上休息幾日便可結疤傷復;若是一些眼看就要失寵的將尉,那力士們就老實不客氣的一鞭一鞭的打實了。 像蒙石這種十分受寵的年輕將軍,力士們怎敢得罪,所以只是雷聲大雨點小,看似慘烈無比,其實到偷了不少巧。蒙石心中也是領情,表面上還是要裝出一副淒慘無比的樣子。 這些名堂韓信自然不會懂得,他見蒙石如此慘樣,心中倒是自責了起來。這時正是用人之際,他可不想蒙石出了什麼意外,便連忙吩咐親兵將蒙石抬回營中休息,也不再提處罰他的事情了。 幾名親兵扛著在塌上哼哼著的蒙石出了營帳,卻迎頭碰上正要進來的上官芷水。上官芷水見一人躺在塌上後背魚片血肉模糊,頓時嚇了一大跳。又看清是韓信麾下的大將蒙石,不由心生不解,正要開口問道,卻見蒙石催促著親兵逃一般的撤走了。 韓信見上官芷水來了,便笑著迎了上去,說道:「事情如何了。」 上官芷水點了點頭,面色如水的細聲說道:「按照上將軍你的安排,我已經聯繫上了膠東和琅琊二郡中陶家所能調配的人,皆承諾一旦墨家之人舉事,我們就雲集響應。」 按照韓信的計劃,河北的秦軍主力留下一部守衛河北和防禦項羽外,剩下的十三大軍全部渡河功齊。但劉邦手中可用之兵不低於三十萬,又是本土作戰,佔盡了地利,韓信若是想以劣勢兵力取勝,委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韓信才想在正面吸引漢軍的全部注意力,卻通過各種手段點燃起齊國腹地在劉邦的反抗,讓秦軍能夠輕易的收取齊地,原本韓信是想靠墨家起事,但墨家卻有個致命的不足,那就是在上層的根基太淺。 墨家初期的時候也曾有大批的上層士大夫被其學術主張吸引加入其中,但墨家卻有個十分苛刻不近人情的規條,要求在各國從政的士大夫必須將全部的財產收入供奉墨家。要知道這些士大夫們許多都是繼承了家財萬貫,哪裡捨得把這錢平白無故的交給別人。所以墨家高層人士才會大量的流失,逐漸成為了勞苦大眾們所相望的學說。 若是僅靠著墨家起事,將會十分被動,僅靠著投誠的兵士和墨家的墨者們,韓信實在放心不下。如今卻有陶家主動送上門來,韓信正好求之不得。 陶家在齊地經營數百年,勢力早已經根深蒂固,又豈不是劉邦一日內就連根拔起的。陶家以商賈立家,即使經商,自然要打通各處官府,每一處地方都要有他們可以信賴之人,這些人或許官職低微,大多名不見經傳,但都真真切切是緊要之職。有了他們的配合,墨家起事必然事半功倍。 而上官芷水此次所辦之事,正是為秦軍積極奔走。韓信點了點頭,有細細的問了許多細節,上官芷水皆是一一回答。 「上將軍,剛剛那……」上官芷水忍了半天,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眼睛瞟向營外問道,顯然是在問蒙石之事。 她和蒙石雖然不熟,但也說過幾次話,知道這個年輕的將軍是韓信的心腹愛將,見他受罰這才心生疑惑。 韓信淡淡的活到:「沒什麼,他違反了軍令,這只不過是對他的小小懲戒而已。」 「哦。」上官芷水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卻識趣的沒有繼續追問。 韓信見她表情有些古怪,不由笑道:「怎麼,不會把我們的上官小姐嚇到了吧,你心裡肯定想我怎麼如此心狠手辣。」 上官芷水微微一笑,道:「上將軍說笑了,這是馭下之術,民女雖然並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我只是覺得奇怪,蒙少將軍平時與你那麼親近,竟然會受如此懲罰。」 韓信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這人有個習慣,私交歸私交,公事歸公事,我不喜歡混為一團。私底下和他們稱兄道弟都沒什麼,但在公事上是非功過都要清清楚楚。」 上官芷水心中凜然,她聽出了韓信的話中所指,意思也是在告誡她今後行事要做到公私分明,不要將國事與家事混為一團。 當下屈身微微一福,「上將軍還請放心,我心中自然明白。」 第250章 齊地(9) 臨淄,萬年宮中。 劉邦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自從前線傳來敗報,他便一直坐立不安,心中也是煩悶無比。 周勃不是韓信的對手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卻沒有到敗的會這麼快。原本他是想依托大河作為防線斷絕秦軍南下的念頭,如今卻已落空。 更讓他感到氣憤的是他派出了使者去與項羽謀求盟約,想依靠兩家合力共同抵禦秦軍兇猛的攻勢。按照劉邦的想法,敵人的敵人自然就是朋友,如今秦楚正在中原鏖戰,那楚軍自然就不再是敵人而是友軍。 如今天下之勢已經分曉,盡吞河北十五郡後秦國的版圖已經恢復到統一戰爭中滅三晉之後的疆域。天下十分,秦國已佔五分,而楚國唯占三分,漢國和其他小諸侯國共佔了二分,項羽若想和韓信逐鹿中原的話,那肯定要聯合自己作為秦軍的掣肘。再說歸根到底劉邦和一眾屬下也都是楚人,大家爭來爭去都是楚人的天下,而秦國則完全不同了,要知道當初所有義軍起事時打的口號都是「逐暴秦,安天下」。 楚軍主力雖然已經深陷中原,但為了防禦漢軍的趁火打劫項羽仍然在彭城一線佈置了數萬精銳,相應的漢軍也在南線駐防了相當一部軍隊。若能將這些人馬調入齊地,漢軍實力必然大增,對付秦軍也多了幾分勝算。 可惜劉邦不是項羽,他也無法看透項羽的心思。項羽非但沒有許諾,反而十分傲慢的在使者身上羞辱了劉邦一番。項羽讓人割去漢使的耳朵和舌頭,刺瞎雙眼,再驅逐回了漢國,只讓隨從帶了一句話給劉邦,「我項羽何等英雄,豈能與你這等鼠輩為伍。」 項羽的輕視讓劉邦勃然大怒,怒極之下差點下令揮兵直接攻入楚國以報仇雪恨。 既然楚國的援軍已經不可能到來,劉邦唯有絞盡腦汁靠自己想辦法抵抗秦軍的進攻。這也是他的煩惱之處,雖說漢軍仍二倍於秦軍,可其中質量如何自然不言而喻。再說漢國上至劉邦下至軍卒,大多對秦軍有種本能的畏懼,因為劉邦自從與韓信交手來就沒有取得過一個像樣的勝利。兩軍尚未交戰,漢軍氣勢上已經輸了半分。 陳平匆匆趕到王宮時,蕭何早已經到場,正低著頭在那愁眉不展,而座上的劉邦則在那唉聲歎氣。 「參見漢王。」陳平草草的行了個禮。 「坐吧。」劉邦揮了揮手,有氣無力的應了句。 「謝漢王。」 陳平挺起了身子謝過恩,走到蕭何的下手位坐下。蕭何抬起了頭目光掃至,微微頷首,算是跟陳平打了個招呼。陳平卻不敢隨意,忙拱了拱手。 如今蕭何和陳平已經成為了劉邦的左臂右膀,一為左相國,一為右相國。二人政見雖然時有不同,也曾經在朝堂上大吵出口,但這並不代表兩人就勢同水火。其實蕭何和陳平都知道,他們都是殫精竭慮的輔佐著劉邦,雖然各自的方式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他們都已將身家性命和榮辱富貴全部寄托在劉邦一人身上,所以在根本上二人並沒有什麼衝突。 陳平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劉邦雖然現在器重自己,凡事皆召自己詢問,相反蕭何倒是經常忙於政務很少進王宮,但這並不代表劉邦就此疏遠了蕭何。他們之間的交情並非一般的君臣關係所能比擬的,倒更像是亂世之中惺惺相惜的兄弟之義。 沒有了蕭何,劉邦大半是要湮沒在這亂世的喧囂聲中,同樣沒有了劉邦,蕭何多半也只能在一小縣吏的位子上抱憾終身。 所以陳平雖然深得劉邦信任,卻明智的選擇了對蕭何恭敬有加,政見上兩人時常有所爭持,甚至怒目相對,可私下的禮節來往卻一樣不曾落下。這同樣也是劉邦樂於見到的。 劉邦眉頭緊縮,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非常的不好。陳平倒也不以為奇,若他是劉邦,在得知前線已經失守的消息後反應也多半會如此的。 想到這裡,陳平便開口寬慰道:「漢王,事情並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周將軍雖然小挫,但我軍主力猶存,秦軍畢竟兵少,又是勞師遠征。誰勝誰負,尚未知曉,漢王無須過於擔心。」 劉邦長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不瞞你說,我是真的有點怕了,這韓信根本就是我命中的剋星,我每次碰到他都要倒大霉,我怕這次也不例外。」 陳平不由無語,愣了半天只好特歎了口氣道:「漢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若上天並不眷戀我們,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大丈夫轟轟烈烈一場即可,無須過濾太多。」 座旁的蕭何見陳平居然能說出如此豪氣的話來,不由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了不同。劉邦聽完似有所悟,重重的點了點頭,仰天哈哈一笑道:「你說的對,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年,我劉邦本就一無所有,大不了再將贏回來的全部輸掉就是,怕他個球。」 劉邦攤開地圖,指著說道:「來,你們兩個我的智囊,快給我想想主意怎麼渡過這個難關。」 蕭何沉吟了半宿,才張口苦笑道:「漢王,你就別為難我了,我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了,要真非要我說,那我也只能說固守城池,盡量不要和秦軍野戰,此為上上之策。」 劉邦看向陳平,問道:「你呢?」 陳平頓了頓,才說道:「我和蕭相國的看法差不多,秦軍新銳,又是長勝之師,正面交鋒我軍討不到什麼好處。不如將主力大軍撤回各個城市,以城牆為依仗固守齊地,當年田橫部也是靠著這樣才拖垮項羽的嗎,我們不妨也借用一下。」 劉邦鄒眉道:「這話說的未免太泛了,難不成我們只守城池,這樣能拖垮秦軍嗎?」 陳平肯定的點了點頭,「只要我們能堅持守住,那就一定能。」 「為何?」 陳平卻不急著回答,反問一句,「漢王,你覺得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麼?」 「軍隊?將領?士氣?」 劉邦一連說了幾樣,都一一被陳平否決掉,漸漸臉上露出了不耐之色,催促道:「有什麼就快說,別再廢話了,都火燒眉毛到時候了。」 陳平看了一眼蕭何,拱手道:「我想蕭相國應該知道。」 「是糧秣。」蕭何淡淡的回道。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若無糧草,管他精兵悍將,也只能不戰自潰。」 陳平點了點頭,「相國所言極是,昔日秦國之所以能成就霸王之業,無非就是國內有著關中和巴蜀兩座天然糧倉,再依賴商鞅所行的耕戰制度,這才得以在耗時半年的長平之戰中動員起百萬大軍和民夫參戰。」 劉邦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的意思是說秦軍可能會缺糧?」 「不是可能,是一定。」陳平斷言道。 「秦國這一年半來一直在休養生息,只是維持著小規模戰鬥不斷壯大國力,如今雖已經奪回了巴蜀糧倉,但經營時間過短未必就有什麼太大的效果。這次他們出關所用之糧無非就是關中的存糧,韓信先是出兵中原,再奇襲平定河北,如今戰況已經持續了二個多月,我料想他們的存糧必然告罄。」 「況且河北乃是新收之地,不消耗秦國國內的糧食就算很不錯了,秦軍攻打我漢國,必然千里迢迢的從關中運糧而來,這其中民夫路上的消耗就是個天文數字,依照秦國現在的國力必然不能持久,所以韓信只能是快速攻下齊地,否則定會糧盡兵退。」 這是蕭何也插嘴道:「我覺得陳大人說的很有道理,之前我們總是習慣性的將如今的秦國和之前滅六國嬴政時期的秦國等價起來,總覺得秦國似乎不會為糧草擔憂,其實則不然。僅始皇三十六年這一年秦人損失的人口就抵得上嬴政十幾年滅六國戰爭的損耗,秦國早已經元氣大傷,否則也不會才動員起區區三四十萬軍隊出關,要知道當年嬴政可是派出六十萬大軍攻滅楚國的。」 「秦軍這兩年看似連連大捷,其實都勝的十分凶險,每次都是以少勝多險險取勝的,所賴的不過韓信一人之謀而已。如此看來並非韓信過於自信,而是他為了休養生息所以盡可能的不影響國之根本,每次都是以少量兵馬靠著奇謀取勝,實非不願,只是無奈之舉。反觀嬴政時期,雖然名將如雲,但不論是王翦還是王賁,所率的秦軍都是遠勝對手。」 劉邦臉上隱隱露出興奮的神色,「如此看來只要我們再堅持一段時間,不給韓信快速取勝的機會,那樣秦國就會不攻自退?」 陳平欣然點頭,「正是,我們只需退回各大城池,放棄與韓信決戰的機會,秦軍必然無從下手,只能深陷在齊地無可作為。」 頓了盾陳平目中又閃過了一絲凌厲之色:「平還有一計,可為漢王更填三分勝算。」 「快說快說。」劉邦興沖沖的問道。 「當年項羽六十萬大軍入關,韓信成見項羽勢打,便採取堅壁清野辦法,不讓聯軍從關中得到一顆糧食。這才大大的增加了聯軍的攻城難度,項羽不得不從楚地千里迢迢的運糧度日。我們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樣的辦法對付韓信,且讓他嘗嘗其中滋味。」 「堅壁清野。」劉邦嘴裡喃喃的念了幾遍,抬眼看了眼蕭何,沉聲問道:「老蕭,你怎麼看。」 第251章 齊地(10) 堅壁清野,顧名思義就是加固防禦工事,把四野的居民和物資全部轉移,叫敵人既打不進來,又搶不到一點東西,因而站不住腳。這是對付優勢之敵的一種作戰方法,但同樣也是一把雙刃劍,殺敵的同時也再破壞自己國家的國力。即便能取勝,也必然是元氣大傷,不復往日之象。 自從劉邦謀奪齊國之後,所有大小政務皆出於蕭何,換句話說這些都是蕭何的心血,如今卻要毀於一旦,劉邦不僅有些不捨,同樣也對蕭何心懷愧疚。 蕭何面色抽動,緊閉著雙眼,臉上隱隱有苦痛的神色。 這一年裡為了打理齊地他可以說是兢兢業業,嘔心瀝血。同樣他也十分享受這種感覺,他蕭何既沒有問鼎天下的志向,也沒有攻城陷地的本領。他本就只是治世之大才,終生願望也不過是做個王佐之才打造個太平盛世,可如今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血毀於一旦,他如何能不心如刀絞。 蕭何緩緩的睜開眼,凝神望向陳平說道:「非要這樣不可嗎?」 陳平卻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欠身,其意不言而喻。 劉邦開口勸道:「老蕭,江山打爛了我們重新再建一個就是了。只要我劉邦能取勝,我將來一定還你整個天下,讓你如願以償。」 蕭何苦笑,仰著頭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沛公,你知道我現在心中想的是什麼嗎?」 劉邦一愣,自從自己被封為漢王后,蕭何就從來沒有再用「沛公」稱呼自己了,如今突然喊道,倒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你想什麼?」劉邦順著他的語氣問道。 蕭何長吸了口氣,閉目臉色有些糾結的說道:「我在想我們當初在沛縣起事的時候,喊得是『驅暴秦,還太平』的口號,告訴鄉親們要推翻秦國的統治,從此不再受苛捐雜稅勞役之苦。可如今一晃已經三年過去了,天下不但沒有平定,反而十室九空,老百姓們非但沒有過上富足的生活,反而飢寒交迫,被驅趕著上戰場送死。」 「你說這是不是場笑話,老百姓一心想要推翻秦國的暴政,結果迎來的卻是比秦國暴政更加殘暴的統治。至少在秦國統治的時期,他們雖然吃的少一點,每年還要服繁重的勞役,但總歸還是能活命的。可現在呢,我們不但要奪走他們的食物充當軍糧,現在還要毀掉他們的家園,強迫他們背井離鄉。」 「沛公,你可能不知道,始皇三十五年的時候齊地六郡在籍數為一百零三萬戶、五百六十多萬人口,可如今呢?我粗略估計也就三四百萬人吧。才兩年的時間,齊國就因為戰亂和飢餓損失了近二百萬人,這還是以富庶著稱的齊國,若是其他諸國又不知道是什麼情形,這天下又和何等情形。」 「沛公,我實在想問您一句,這真的是我們當初想要的嗎?如果當初知道是這種結果,我們又何必起兵,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待在沛縣,你做你的亭長,我做我的功曹,也許挨不了多少年,秦國就會出個英明的皇帝,那樣不是很好嘛,至少不會讓天下蒼生承受如此之苦。」 蕭何一番話說完情緒有些激動,一直以平和示人的臉面上漲得滿臉通紅,胸膛起伏不定,看向劉邦的目光中充滿了不解,隱隱又有些祈求。這是他心中藏了很久的話,如今卻酣暢淋漓的說了出來,只希望劉邦能給他一個答案。 劉邦低下頭沉默了半響,抬起頭望著蕭何,聲音有些沙啞和疲憊。 「老蕭,你看這邊。」 蕭何順著劉邦的手望去,劉邦指的正是他的右手邊的一排座案,卻是空空如許,愣了愣,心中已經猜到了劉邦的意思。 劉邦說的是夏侯嬰和樊噲,自從這二人死後,劉邦卻始終不肯在朝堂上撤去他們的位子,無論什麼時候都放上這兩個桌案。很多自以為聰明的人都以為漢王這番舉動是為了收買人心,只有蕭何真正懂得劉邦心中的悲傷。 「當初我們從沛縣起事時,父老鄉親們一共送了三千二百一十八名子弟兵在我的麾下,因為我向他們吹過牛,說秦國就要完蛋了,還不如讓兒郎們跟著我去咸陽轉一圈,沒準能撈個侯爺當當。還有樊噲和夏侯嬰,你和周勃,那時候我們多好呀,整天一塊吃肉喝酒,都聽著我吹吹牛。」 劉邦抬起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臉色帶著微笑繼續說道:「夏侯嬰這傢伙,自己也不過是個養馬的,還天天嘲笑人家周勃給人吹嗩吶,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麼德行。這小子倒是挺仗義的,那時候看我混的太慘,都窮的沒糧開鍋了,他倒好,每個月去衙門領了俸米就立刻跑來我家分一半給我。為了這事他六十歲的老娘天天打他罵他,他也不敢還手卻還是照做,弄的我到習以為常的靠著他的救濟了。」 「至於屠子,那就更不用說了。要說我們這些人裡面對人最仗義的,那肯定就是屠子了。這傢伙面冷心熱,別看我天天取他那蹭狗肉吃他罵罵咧咧的,可曾見過他真的趕我走,後來娶了呂嬃後,他手頭有幾個錢還冷不丁的塞些給他姐,還不讓我老婆告訴我,就沖這個,這個兄弟是真值了。那時候在彭城,我幾次都差點死在項羽的手下了,是靠著屠子一路殺出條血路才扛著我衝出來的,他身上傷口多達十三道,刀刀見骨,他卻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可是他們都死了。」劉邦揚起了頭,悲嗆道,已經淚流滿面。 「夏侯和屠子都死了,一個被項羽活活的烹了,一個被秦軍亂刀分屍。還有那三千二百一十八名兄弟,剩下的只有四百二十人了。老蕭,你覺得我還有退路嗎?我若是退縮的話,怎麼對得起夏侯,對得起屠子,對的起死去的二千八百一十八名兄弟們。我當初許諾過給他們榮華富貴,他們相信我才跟著我為我賣命的,我卻讓他們將屍體留在了異國他鄉。在關中,在漢中,在中原,在河北,都只是草草掩埋,連塊牌位都沒有,只能做異鄉的孤魂野鬼。」 劉邦緊握著拳頭,滿臉激動,又問了一遍:「老蕭,你說我還有退路嗎?」 「沒有了,走上了這條路就只能一條路黑到底,回不了頭了,只有一直往前走,有石頭擋住路的時候,或者走不過去的時候,我們要想辦法去搬開石頭,而不是沿著來路返回。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明白嗎?若是我勝了,我還能讓活著的兄弟們跟著我一起享受榮華富貴,能讓死去的兄弟們魂歸故里,把他們遷回沛縣,就算死了也能衣錦還鄉;可如果我敗了,那我們就淪為了這亂世中卑賤的塵埃,不但沛縣之人引以為恥,以後秦國的史書上也捨不得為我們多費些筆墨。」 「老蕭,既然我們已經做了大事,就要轟轟烈烈的做到底,大丈夫生當如此,死亦如何!就算拼的身死族滅,也不枉來這世間走上一遭,千年之後若後人提及我們,也會衷心的豎起大拇指說聲『好』。」 蕭何身軀劇烈震動,用力的呼吸幾口,久久才平息下來,深深的低下頭說道:「我知道了,我會盡力的,我蕭何既然決定為你賣命,就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的。」 「陳平。」 「在!」在一旁被劉邦的豪言壯志激揚的血脈賁張的陳平一步上前,大聲應道。 「傳我詔令,令濟北、東郡、臨淄三郡之民全部撤入臨近縣城,盡焚房屋,帶走一切可以帶走的物品。城內所有青壯全部登籍在案,隨時準備上城牆助守。」 「傳令周勃,令他相機而行,趁秦軍立足未穩準備撤人腹地,如有延誤軍令者,殺無赦!」 「諾!」 …… 事實上陳平料的沒錯,秦國的糧草確實已經接近告罄,連連大勝的背後,卻是軍糧的急劇消耗,原本韓信還指望攻下河北能就地補給的,卻沒想到趙歇和臧荼、韓廣這些人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治國,只是拚命的徵收然後打仗,只會破壞不懂得建設,結果好端端的一片燕趙之地卻打成了一團稀泥,韓信不但沒有得到一點糧食,反而要貼進去不少接濟俘虜和饑民。 唯一搞到了點糧食就是從魏國那裡,魏豹這個傢伙謹慎有餘,也就是膽小如鼠,他大部分時候都是龜縮在家裡不與別人征戰,相應的破壞也就小上許多,所以城中尚有一些餘糧,韓信自然不客氣的全部徵收了。 但這些和秦軍巨大的缺口相比仍然是杯水車薪。秦軍經過擴軍後,河北已經擁有盡二十萬步騎,十三萬遠征齊地,每天人咽馬嚼無疑是比巨大的數字,這便成為了擺在韓信面前的頭等問題。 韓信算計了很久,發現關中的存糧在確保中原軍團消耗的前提下,還能支撐十三萬秦軍一月多的糧餉開支。也就是說秦軍必須在一個月之內消滅漢國,否則將面臨糧盡的危險。 韓信戰前盤算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發動對齊地的進攻。因為經歷了河北大敗後劉邦的主力已經消耗殆盡,這時候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若不能趁勢將他徹底擊垮,早晚又會是心腹大患。 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一場意外的事件卻打破了他的計劃。 第252章 風雲突變 這一年的冬天的對草原來說顯得格外的漫長,當大雪覆蓋住整個草原的時候,大規模的餓死和凍傷也在部落之間蔓延開來。 以往冬天若遇雪災,單于王庭多少會救濟些窮苦的部落,雖然這些部落的牧民仍是飢寒交迫,但也不至於凍死餓死。因為草原的頭人們都不是傻瓜,每一個草原人都是他們的財富,成年男子能騎上戰馬為他們征戰,女人能為草原的勇士們繁衍後代,孩子是頭人們未來的財富,而老人則可以牧羊擠奶。 但今年的冬天卻和以往不一樣,龍城的單于王庭雖然還在,但卻不再是草原上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了,來自樓煩人的挑戰讓匈奴人在草原上的統治地位岌岌可危。靠著與秦人無恥的勾結,樓煩王昆莫竊取了冒頓單于對草原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他聯合起了其他被匈奴壓迫已久的部落,發動了血腥無比的復仇之戰。 大批的匈奴人被屠殺殆盡,昆莫不允許部下接納匈奴嫡系十二部落的投降,而是用殺戮來償還匈奴三十年多對樓煩等部落的欺壓。大批族人被屠殺,這對匈奴來說無疑是最致命的打擊,但也迫使面臨滅族危機的匈奴各部重新凝聚在了一起,放下了彼此之間的矛盾,緊密的團結在了新任單于稽粥的麾下,為匈奴的生存而戰。 儘管稽粥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挽回匈奴的頹勢,並在戰場上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但匈奴國運的衰弱已經成了不爭的事實。為了拼湊兵力,稽粥將匈奴所有可以用的兵力全部調往了龍城,原本臣服於匈奴的各個部落突然發現自己頭上的主子變的如此孱弱的不堪一擊,便紛紛加入到了痛打落水狗的行列。 昆莫的軍隊越來越龐大,而匈奴人的地盤越來越小,軍隊越來越少。之前遭到匈奴毀滅性打擊的月氏、丁零和東胡殘部也紛紛加入了對匈奴人的圍攻中去了。如今漠南之地匈奴所能號令的也只有龍城附近數百里十餘部而已,其他皆被昆莫吞併,樓煩已經成為了草原上繼匈奴之後的霸主。 為了徹底的消滅匈奴人,真正的成為草原至高無上的王,昆莫不斷的加大對龍城的攻擊力度,想盡一切辦法擴充自己的軍隊。同樣為了抵抗樓煩人,稽粥也拚命的收刮一切可以用來增強實力的軍資糧草。殺紅了眼的二人自然都無暇顧及貧苦部落中的老弱,任由他們在寒風中死去。 飢餓和寒冷迫使這些牧人們離開世代居住的草原,紛紛南下逃亡,寒風之中牧民們互相攙扶,不斷有人凍僵倒在路邊,卻沒有人會為之哭泣,所以人心中的都只有一個念頭。 去中原,那裡會有吃的,會有貴人收留自己。 長生天似乎給他的子民們開了個大玩笑,草原人淪落到今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地步,皆是拜秦國所賜,他們的族人在秦國死傷無數,屍體堆積如山。可到了如今,牧民們竟然想起的仍然是投奔中原,靠著中原的君主接濟維持著生計。 這大概是草原人和中原人的區別,他們沒有什麼國仇家恨,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麼歸屬感,死亡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在草原上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部落之間的攻伐是相當頻繁的,誰的父兄子弟都不曾死在別的部落的刀下?誰的手上又沒沾上幾條人命?若是都謹記仇恨各自尋仇的話,恐怕草原上已經沒有活著的人了。 草原上的戰事一直僵持不下,匈奴和樓煩就像兩條已經殺紅了眼的惡狗,相互糾纏撕咬著在一起,根本毫無章法,只是拚命的想要置對方於死地。直到十二月的時候才終於出現了轉機。樓煩聯軍攻下了匈奴人世世代代守護的聖山,昆莫親自帶人登上了山頂,挖開了數代單于的陵墓,將他們的屍骸拖了出來盡情的鞭打,以此來報復匈奴對樓煩數代人的壓迫。 消息傳到龍城,匈奴人日夜泣血,勇士們用刀劃破臉頰,任由鮮血流淌,稽粥狂怒之下立即點齊了二萬精騎,繞道突襲樓煩腹地血洗了一個部落。作為報復,稽粥下令將這個部落的二萬多名男女老幼全部處死,用頭顱堆起了一座高余十米的觀台。樓煩人很快以牙還牙,在日後數次戰事中都將俘虜的匈奴人全部斬首,不再留下任何活口。 匈奴人和樓煩人血腥的相互報復很快就席捲了整個草原,許許多多的原本保持中立的小部落也被捲了進去,成為兩家洩憤之物。為了躲避滅族之禍,這些小部落紛紛加入了南逃的隊伍行列。 難民的急劇增加,讓剛剛重建的北軍行營壓力大增,糧草頓時不濟。新任的北軍大帥王歧力排眾議,堅持收容這些無路可走的草原人,親自趕到九原城外令人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營地用來安置難民,挪用軍中存糧每日熬粥發放,用以維持他們的生計,雖然吃不飽,但也不至於餓死。 同時王歧親自上書咸陽的朝廷,洋洋灑灑數千字細細分析了此舉的長久之效,胡人每弱一分則秦國則強上一分,請求朝廷迅速調集糧草救濟這些投奔大秦的胡人。 部族的大量逃亡引起了昆莫的警惕。在攻破匈奴聖地後,樓煩的勢力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百部稱臣,控弦二十萬稱霸草原,反觀匈奴只剩下不到十萬的殘軍,敗局已定,只是苦守在龍城四周。昆莫此時已經儼然以草原之主而自居。 既是草原之主,那所有的草原人當然就是自己的私有財產。如今這件人卻要投奔中原的秦國,這讓昆莫驕傲無比的自尊心無論如何都難以容忍。他此刻已經聽說了秦國正在發動聲勢浩大的統一戰爭,主力深陷內地而無暇北顧,心中不安分的想法不禁蠢蠢欲動。 於是令坐下大將木赤點齊了一萬騎兵,迅速南下追擊南逃的部落。 木赤一路追殺逃民,殺到了九原城外,卻見城外連綿望不到盡頭的帳篷卻毫無防備,頭腦簡單的他自然不會多想,只是揮刀帶著所部興奮的嗷嗷叫的衝殺了上去,一路見人就殺。 毫無防備的牧民們根本沒想到樓煩大軍會突然殺至,恐懼之下都掉頭拚命的朝著九原城湧入。城內的王歧聽到了消息後,立刻披甲上城,下令全城戒備,同時城門大開,任由牧民逃入。 木赤雖然為人莽撞,但還不至於愚蠢。他只是下令部下在城外四處獵殺這些叛民,而並不靠近九原城。在城外不足五百步的地方,樓煩人的騎兵獰笑著揮舞著大刀,利用馬力毫不費力的砍下了一顆顆頭顱,用馬蹄將一具具稚嫩的身軀踏成肉泥。他們輕鬆無比的揮舞著大刀,一次次的衝刺、砍劈,就像平常操練一般輕鬆,絕望的牧民慘叫著伸手像城頭的秦軍喊著救命,卻被追上來的騎兵砍掉了頭顱。 城頭之上,近萬名秦軍看的怒火中燒,睚眥欲裂。雖然死的只是草原人,與他們秦國沒有半點關係。再說樓煩軍爺一直恪守規矩,始終沒有靠近九原城,只是在城外慢條斯理的屠殺者自己的子民。 但樓煩人那種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態度激怒了每一個有血性的秦軍士卒,他們緊握著手中的長戟,怒目圓睜。看見樓煩人看著如此血淋淋的一幕,看見敵人如此輕視自己,長久以來對草原人仇恨的情緒瞬間高漲。 秦軍從來不是一支溫和的軍隊,相反,當初他們一暴虐和血腥令關東六國膽戰心驚。他們也會屠戮,長平一戰坑殺四十萬趙軍就是他們的最傑出的作品。但這也僅僅限於屠戮對方的士兵而已,只是為了盡可能的削弱敵國的勢力才選擇了坑殺戰俘,戰爭時期的屠城和濫殺無辜是被軍令所嚴禁的,更別說將婦孺老弱也都殺死。 在秦軍士卒心中,屠殺老弱婦孺是懦夫的行徑,真正的勇士是靠著看下敵人的首級換取軍功來證明自己的勇氣。坑殺降卒不過是有計劃有組織削弱敵國的手段,而並非將士們天生嗜血。所以他們對樓煩人對毫無還手之力的婦孺下手表示憤慨無比。 城頭的王歧緊咬著牙關,望著城外不遠處的血流成河,忽然大聲吼道:「傳我將令,所有騎兵集合,隨我出城迎戰。」 正在一旁探頭觀望的長史龐通聽王歧這麼一說,頓時嚇得不輕,急忙一把抓住王歧說道:「老將軍,你瘋了嗎,他們自己殺自己的人,與我們有什麼關係。上將軍交給我們的任務只是守住北地,你又何必枉開戰端呢,若是引來胡人的瘋狂報復,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龐通說的卻是實情,秦國此時看起來風光無比,樓煩和匈奴爭相向秦國稱臣納貢,不敢得罪秦國。但北軍此時無疑是色厲內荏,雖然恢復了當年蒙恬統帥下的編制,卻只有區區不到四萬的軍隊,而且大半是趙人的新卒入伍。如果樓煩王昆莫下定決定傾力一擊,秦軍是不論如何,不得不放棄九原數郡退入長城內。 可王歧卻是人精於事,心中早已經是雪亮,他猜到了昆莫定然是想借這次事情試探下秦國的反應。若是忍氣吞聲,那他必然變本加厲,更加咄咄逼人:相反若是強硬反擊,他到反而會舉棋不定,不敢和秦國撕破嘴臉。 所以王歧絲毫不理會龐通的勸諫,而是一把手推開了他,瞪大眼睛怒吼道:「旁通,是你是主帥還是我是主帥,你若再多言,我就以違抗軍令斬了你。」 龐通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無奈之下只好閃身讓開。王歧飛身上馬,帶著集結完畢的七千鐵騎呼嘯衝出城去,讓毫無準備的樓煩大軍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木赤尖秦軍突然殺出,不由愣在那裡,半天才緩過神來,連忙手慌腳亂的下令逃命。王歧也不遠追,只是遠遠吊著直到樓煩人離開這才收兵。 回城後王歧並沒有善罷甘休,而是將北地四郡所有能用之兵全部集結起來,在讓民夫穿上戰甲夾雜在軍中冒充軍士,湊齊了浩浩蕩蕩的近十萬的「大軍」一路北上,直逼樓煩人的王庭這才停了下來。以秦國天子的名義召見樓煩王昆莫前來會盟。 昆莫見秦軍反應如此強硬,心中疑慮萬分,便親自帶著八萬大軍南下與之會面。會面只是昆莫見秦軍旗甲嚴整,王歧的態度極為強硬,似乎並沒有可趁之機,這才善罷甘休,不再做他念。 隨著難民的湧入,北地已經接納了近四十萬匈奴人的投奔,王歧微薄的軍糧很快就要耗盡,催促糧草的文書幾乎每天的呈送一封給朝廷。而此時的咸陽,僅剩下不多存糧確實用來供應徵齊大軍一月所用。 在朝中主政的贏可思慮再三,和丞相公孫弘等大臣商量了一番,決定臨時將這些餘糧調往北地,用於接濟這些投奔秦國的牧民。同時派出了少府宗澤,由他親自前往齊地向韓信解釋其中的要害。 第253章 咸陽來使 已經接近黃昏,破損的驛道上一支騎兵正在徐徐前進著,隊伍最中間的是一輛碩大的馬車。因為差勁的路況,馬車行走十分不易,連累著隊伍的行進速度也大大減慢。 大概是吹了一天的冷風,馬上的騎士一個個都耷拉著頭,懨懨的拉著馬韁催動著戰馬前行。從隊伍打的旗號和騎兵的裝束上不難看出,這是一支屬於秦國的軍隊,只是少了幾分尋常秦卒所具有的精悍之氣,反而多了些疲憊之色。 遠處突然揚起了一陣煙塵,遠遠望去正有一隊騎兵朝著自己高速馳來。領隊守將頓時心生警惕,立即高吼:「全軍戒備,保護大人。」 訓練有素的秦國騎士迅速排成整齊的方陣,將中央的馬車團團圍起,同時箭上弓弩,箭頭微微朝下,皆滿臉緊張的看著遠處疾馳而來的騎兵。這支秦軍雖然裝備精良,但卻都是從未上過戰場的雛鳥,如今初次遇警,自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待那隊騎兵靠近了些,領隊的秦將這才看清楚了對方甲冑裝束皆是和自己一摸一樣,雖然心中舒了口氣,但仍然出於謹慎起見仍然沒有解除警戒。來者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大概是為了怕引起對方的誤會,這隊騎兵便減緩了速度,改為緩緩而行,同時打出了秦軍的旗號,向他們表明了自己身份。 領隊的秦將這才放下心來,下令解除警戒,自己則催馬上前來到來騎身前,有些倨傲的昂起頭大聲問道:「你們是哪部?」 領隊的一個年輕人聞言笑了笑,回道:「我們是本地戍部,你們是從咸陽來的嗎,可有什麼消息帶來?」 那秦將斜眼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語氣有些輕狂的說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說完鄒著眉看了看這對秦兵,不悅道:「讓你的部下讓開,我們有要事要去覲見上將軍,不要耽擱我們的趕路。」 旁邊一位長鬚的中年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捋了捋鬍須笑瞇瞇的說道:「奇了怪了;為什麼不是你們讓開而是我們讓開,你們人少我們人多,要讓也是你們方便些呀。」 那秦將面色沉了下來,喝道:「大膽,我們乃是天子使節,這馬車上坐的正是少府宗大人,奉天子命有要事稟報上將軍,你們竟然敢叫我們讓路,好大的膽子呀。」 這是旁邊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漢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道:「要我說你膽子才大呢,堂堂秦國上將軍就在你面前,你竟然敢讓他讓道,難道你是王上嗎?」 那秦將聞言大驚,滿臉愕然的看著面前的韓信,他雖然見過韓信兩次,但因為級別太低每次都是隔的遠遠的只能看著個大概,如今就在身前竟然沒有認出來。猛然醒悟過來,急忙翻身下馬跪著請罪道:「卑職有眼無珠,衝撞了上將軍,還請上將軍降罪。」 韓信卻沒放在心上,只是奇道:「宗澤怎麼來了,他來做什麼,咸陽出事了嗎?」 宗澤是九卿之一,身為少府掌管天下山川鹽澤的收入,是朝廷最重要的職位之一。所以韓信才覺得奇怪,這個宗澤不好好待在咸陽,突然跑來齊地,實在令人不解。 這時馬車上的宗澤已經得到了下人的稟報,連忙慌慌張張的從馬車中爬了出來,趕來向韓信請安。 「微臣參見上將軍。」宗澤整了整衣冠,正了八景的行了叩拜禮節。 其實按照秦制,上將軍一職不過是武將的最高級別,位次於上卿,爵同九卿。認真說起來韓信不過與宗澤同級而已,做鞠打揖已屬客氣,決不至於行叩拜大禮。 可只要聰明點的人都絕不會把韓信等同於白起、王翦這種解甲歸田,只有殊榮卻沒有實權的上將軍。宗澤恰恰就是個聰明人,韓信也坦然受之,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韓信笑著遙扶道:「宗胖子,好久不久你又胖了不少呀。」 宗澤長的白白胖胖,看上去和藹可親一副富貴之相。他雖然不是韓信的心腹,卻極懂得察言觀色,善於揣測上級的心思。再加上這個宗澤性情有趣,韓信倒是對他感觀不錯,時常拿他開著玩笑,也習以為常了。 宗澤頓時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皮打趣說道:「上將軍你明鑒呀,自從你離咸陽後卑職日思夜想,肝腸寸斷,為了一解相思之情,卑職只好將滿腔思念化為食量,這才胖了許多。」 眾人皆哈哈大笑起來,剛才略顯尷尬的氣氛就在宗澤看似無意的打諢之間化解了。 「好了,談正事吧。」韓信止住了笑容,說道:「你怎麼突然來了齊地,是不是咸陽出事了。」 雖是這麼問,但韓信到並沒什麼擔心。原因很簡單,如果要真有要緊的事情,無論好壞咸陽都會快馬報來的。而這次讓宗澤親自趕來,可見十之八九是遇見了未決之事來奏明韓信。 宗澤壓低聲音說道:「是公主派我來的。」 「可兒?」韓信一怔,旋即有些緊張的問道:「可兒尚好?徹兒尚好?」 宗澤點了點頭,面露笑容道:「上將軍請放心,公主和世子一切安好,我這次來只是有公事需要當面向上將軍解釋,恐您生出疑慮。」 「什麼事,說吧。」 宗澤小眼睛轉了轉,看了看四周,卻是閉嘴不語。韓信會意,便看了眼張耳和蒙石,指著遠處說道:「那裡有塊高地,我們不妨去看看風景如何。」 韓信在前,張耳蒙石宗澤三人在後並肩而行。這次出征齊地李左車並沒有跟過來,而是坐鎮河北行營,暫代韓信之職。相反張耳倒是被韓信帶在了身邊,任行軍司馬一職。 韓信這麼做自然有他的考慮,雖說張耳極重信義,如今也不可能反叛秦國。但他和辛劇不同,張耳畢竟是做過諸侯王的人,大軍南下的情況下若把他單獨放在燕地韓信實在放心不下,所幸將他帶著身邊。如此擔心也屬於人之常情,張耳半身沉浮,凡事也都看開了,倒也豁達,並沒有生出什麼不悅。相反他對韓信的天縱之才一直興致勃勃,正好借這次好好觀摩下。 韓信停下了步子,轉過身子來看著宗澤說道:「別賣關子了,說吧,什麼事。」 宗澤慌忙上前數步,將北地發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韓信倒是一愣,九原郡距離咸陽遠遠近於齊地,況且上郡和咸陽又要直道相連,十分便捷。所以北地的軍務都是直接向咸陽匯報,韓信倒是不知北地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待聽到王歧決議反擊韓信不由點了點頭,讚道:「到底是老將,王老將軍眼光倒是獨到。草原人天生崇拜強者,你越是軟弱他們指揮變本加厲,相反你若是強硬,他們反而會心生畏懼。」 頓了頓又說道:「收容草原的牧民對我秦國百利而無一害,你告訴王歧,一定要善待那些牧民,這樣才能吸引越來越多的草原部落內附秦國,我們就能兵不血刃的奪下整個草原。」 宗澤點了點頭,隨即又愁眉苦臉的說道:「上將軍你先別高興的太早,這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可麻煩也跟著來了。」 一直在聽著的蒙石忍不住開口問道,「什麼麻煩?」 「糧食。」宗澤面色嚴肅的說道。 韓信點了點頭,「我剛剛也想到了這點,關中真的一點存糧都沒有了嗎?」 宗澤有些無奈的攤了攤手,說道:「上將軍,我們的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同時支撐著中原和河北兩大戰事,河北新收之民又需要糧食賑濟,我們的府庫糧倉早已經搬空了。你可能是不知道,當初你詢問可有糧食支撐對齊國兩月戰事的時候,公主是咬著牙應承下來的,她親自帶著陛下四處拜訪關中的大族望族,誠意相求這才湊來了這軍糧。」 韓信眼神中有些複雜之色,伸手輕輕的握住劍柄上贏可送的吊飾,心中卻是一陣溫暖。 「這麼說為了賑濟北地,我們的軍糧被臨時改為他用?」韓信何等聰明,這時已經猜出了宗澤話中的意思。 韓信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沉吟道:「可兒做的是對的,北地事關重要,若是北疆不穩我們秦國根本無法全力征戰,而且從長遠上看這招也是重要。」 宗澤點了點頭,「公主也是這麼說的,再說你軍中尚有不少存糧,齊地富庶,想必徵糧並非難事,所以公主和公孫丞相考慮了半天才決定先將糧食用在北地。」 韓信苦笑道:「宗澤,我且問你,你從河北一路來到這裡嗎,感覺齊地如何?」 宗澤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卻還是回道:「一切都還好,雖沒有想像中那麼好,但也大體不差。」 韓信盯著他的眼睛,「說實話。」 「啊?」 「實話!」 「很差。」宗澤老老實實的回道,再也不敢打馬虎眼了。 其實宗澤算是客氣的,他一路過了大河進入齊地後,竟然連一處人煙都沒看見,看到的只是殘破不堪的房屋,大多村莊都被付之一炬。 他自然以為這是秦軍的「傑作」,原本還想著難道韓信突然轉性了,學著項羽開始搞屠城掠地了,所以韓信問他的時候他才會不肯說實話。 韓信苦笑著搖頭,「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你以為這是我下令干的嗎?」 宗澤一陣,心裡忍不住想道:「難道不是?」 「真不是。」韓信正色說道。 「這是劉邦為了應對我們的進攻特意想出的主意,他打算堅壁清野,寧肯拼著整個齊國被打爛也不肯讓我們有機可趁。所以我們別指望能在齊國徵糧了,現在是一顆糧食也找不到了。」 宗澤張大著嘴愣在那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韓信轉頭望向張耳,問道:「張司馬,軍中的存糧還夠多久。」 張耳不假思索的回道:「若是一切照舊,還夠半月之用。」 「半月……」韓信低頭沉思,面色閃過一絲憂色。 「這倒十分棘手,劉邦是塊難啃的骨頭,這次又擺明了要玉石俱焚。」 張耳沉吟了會,說道:「若改用小斛分糧,應該能多支撐十天。」 「不可。」韓信搖了搖頭,「若是飯食突然減少,士卒不明真相便會紛紛揣測,這對士氣影響非常大,不到萬不得已到時候,決不能用這辦法。」 四人皆陷入沉思中,各自想著辦法。忽然蒙石一拍腦袋,笑瞇瞇的說道:「我倒有個辦法,不過要委屈下老大你了。」 第254章 燃眉之急 三人皆是望向蒙石,韓信更是滿臉古怪。直覺告訴他,蒙石出的主意肯定不是什麼好主意。 果然,蒙石笑瞇瞇的上下打量了韓信一番,嘖嘖稱讚道:「老大,仔細看看其實你的賣相還是很不錯的,再加上如此年輕有為,這天下可沒多少女子可以不為你心動的,難怪公主以前在咸陽的時候對我們愛理不理,偏偏遇到你後就愛的死去活來。」 韓信被他笑瞇瞇的眼神看著心裡有些發毛,沒好氣的回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到底想說什麼。」 蒙氏「嘿嘿」笑了數聲,說道:「我笑老大你明明身邊有寶卻不知到用,這叫什麼來著……緣木求魚來著對吧。」 這時張耳臉色已經露出了恍然的神情,看向韓信的眼神也露出了會心的笑意,而一旁的宗澤仍然是渾然不知所云,一臉不解的看著二人。 韓信啼笑皆非,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小子到學會用成語了,不容易呀。」 蒙石有些得意的揚了揚頭說道:「那是自然,我妻子天天逼著我看這看那,嫌棄我沒文化,我被她煩著沒辦法只好看了些,肚子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文化的。」 蒙石是去年七月辦的大婚,迎娶的是秦國王室貴女,贏可的遠方堂妹贏姣。這個贏姣在王室中以美貌而著稱,蒙石自小對她垂涎已久,卻一直苦於得手不了。他雖然貴為顯赫一時的蒙氏嫡長子,父親和叔父就是始皇帝最為信任的兩名大將軍,但王族中驕傲的鳳凰贏姣根本就看不上他這個承蔭父勳的二世祖,任他如何半百示好就是無動於衷。 直到咸陽苦戰和千里奔襲北地後,蒙石依靠戰場上的出色表現而聲明大振,贏姣這才關注起這個曾經對她死纏爛打的蒙家大少爺。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韓信和贏可又有意促成這樁婚事,好讓贏氏一族能融入到以韓信為代表的新貴之中去。於是贏可便以王族執事的身份冊封了贏姣為金城公主,下嫁給蒙石為妻。 這個贏姣雖然看似柔弱貌美,卻委實是個厲害角色,不但將如同一頭野豹般的蒙石馴的服服帖帖的,還逼著他每日讀書寫字。這倒成了咸陽的一大笑談,蒙石也不以為恥,反而引以為傲,一副沾沾自得的樣子。 宗澤瞪著眼睛看著三人,根本摸不著頭腦,忍不住開口說道:「蒙將軍,你們在說什麼?下官怎麼聽不懂。」 蒙石又「嘿嘿」尖聲笑了數聲,看著韓信擠了擠眼道:「你不懂沒關係,上將軍懂就可以了。」 「老大,不是我說你,你說平時挺正常一男人,和我們喝酒吃肉,騎馬打獵,沒看出裝什麼假正經的呀,為啥在這事情上這麼墨跡。人家多水靈的一個姑娘,嘖嘖,我看那眼睛水汪汪的,都快擠出水來了。又是天下首富,你要搞定了她,還愁什麼糧草不糧草,她家就是你取之不盡的糧倉。這就要你出賣掉色相了,你要是不願意我上也行呀,別佔著位子不幹事呀。」 說到這裡韓信不由一囧,橫眼道:「你盡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本來就是。」蒙石煞有其事的繼續說道。「我們都是男人,有些事情我們都懂得。你看,我幫你算算,從公主懷孕到現在,你已經一年多沒那個那個了吧,平時看你也規規矩矩的,從來沒招寢過任何宮女,我原本想是你眼光太高了。可現在有這麼美的美人送上門你都無動於衷,這真是暴殄天物呀,可惜可惜。」 蒙石晃了晃腦袋,滿臉的惋惜神色,彷彿恨不得自己就是韓信,親自上馬橫刀把上官芷水給辦了。 「你說你們一個年富力壯的精壯男人,一個久旱盼雨的閨中怨婦。所謂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這正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老大你卻如此不解風情,難不成你還不是男人。」 說到了這裡蒙石頓了頓,忽然狐疑的上下打量了番韓信,張嘴說道:「你不會真的有什麼隱疾吧。」 話音剛落,蒙石忽然覺得眼見一花,旋即額頭一寒,頭上的頭盔盡被生生斬去了一截,還飄落了幾絲碎發。 魚腸直指蒙石喉間,韓信似笑非笑的看著蒙石問道:「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蒙石勉強擠出來個笑容,連忙緊閉上嘴不敢再說半句,韓信這才撤劍回鞘。蒙石舒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額頭,心有餘悸的說道:「老大,下次能不能別做這麼刺激的事情了,萬一你哪天失手了,那我豈不是死的很冤。」 韓信斜眼看著他,說道:「放心,我對自己的劍法一向很有自信,你若不想死的話就記得別縮腦袋,否則有了偏差那可別怪我了。不過就算失守殺了你,贏姣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我也會讓人好好照顧的。」 說道最後句,韓信的臉上滿是不懷好意的笑容,蒙石打了個寒戰,不禁寒毛倒立,再也不敢拿韓信取笑了。 一旁的張耳一直笑著看兩人打趣,忽然插嘴道:「上將軍,耳有一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對待張耳韓信還是有些客氣的,便伸手示意道:「張司馬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張耳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說道:「蒙將軍雖然是剛剛的話雖然是戲言居多,但也不無道理。陶家是百年大族,堂堂天下首富,經營的就是糧食生意,若得他們傾囊相助,想必我們要挺過這關就輕而易舉了。反之若是陶家不肯相助的話,那我們到很難從其他地方弄到這麼多的糧食。」 韓信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過了陣子才說道:「你說的這些我不是沒想過,只是陶家已經今非昔比,物資大半被劉邦所奪,或者在齊國腹地無法運出。況且他們家族內部情況也十分複雜,原本和他們陶家親密合作的龍家投靠了楚國,他們家中大多數人也是主張歸順楚國。歸順我們大秦是上官小姐一人力排眾議所決定的,但家中的反對聲音並不小,如果我們把陶家當成任意取予的倉庫,那勢必激起陶家內部人的排斥,我們在齊國的許多大計仍然是要依靠他們的配合才能完成,若沒有他們相助,確實相當棘手。」 張耳若有所思,開口建議道:「不如我們對他們家族進行封賞。賞賜他們相應的爵位,以此來安陶家人的疑慮之心。」 韓信搖頭,「不可,商君所定的軍功爵位制度是秦國的立國之本,非軍功者不得授爵向來是秦國的傳統,除了子嗣可以承蔭外,其他無功之人都不能授予,即便是王室中人也是如此。如果此例一旦開了先河,難免以後不會有第二起、第三起,所以商君之法決不能輕變,變則牽一髮而動全身。」 「那該如何?」張耳追問道。 韓信沉吟了會,這才說道:「暫且先這麼說吧,我去見見上官小姐,看她有什麼好的建議。」 …… 「情況大概就是如此,不知上官小姐可有什麼良策可供我參詳一二。」韓信將大致情況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後看著上官志水攤了攤手,有些無奈的說道。 上官芷水冰雪聰明,如何會聽不出韓信話中的意思,面色有些陰霾。低頭了頭,睫毛微微顫抖。原本以為投靠韓信是得到了一知己,能一展自己生平所學,可如今看來韓信和劉邦其實都是一路人,只是想拚命的壓搾他們這些商人的利益。 上官芷水並沒有抬頭,而是低著頭小聲道:「上將軍的意思是想讓我們陶家提供貴軍的軍糧嗎?」 韓信的笑容有些干,他感覺出了上官芷水慢慢冷淡下去的笑容,於是張口解釋道:「上官小姐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只是想聽聽的你的意見。如果陶家真的寬裕,我願意高價購入一大批糧食。若果你需要用糧食抵債,來年我必然奉上雙倍。」 韓信自顧著說了一大通,上官芷水卻只是在一旁經靜靜的聽著,眼如秋水的看著韓信,不發一言。韓信餘光掃至,見她徑直的看著自己,心中不禁有了絲緊張,心想她不會真把自己當成過河拆橋的那種人。 便把手一攤,強擠出意思笑容說道:「上官小姐,我也知道陶家現在很難拿出存糧,我也不過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而已,如果實在沒有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另想他法。只是想你本就是齊人,對齊國的風土人情也是所知甚詳,所以才來問問你的意見,想從你那裡學到點經驗。」 上官芷水忽然掩口輕輕一笑,這一笑便如同冰山消融、萬物歸春,韓信心中也不禁舒了口氣。 「笑什麼。」韓信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頭。 輕輕的挽了挽髮髻,上官芷水淺笑道:「上將軍你多慮了,我只是覺得你剛剛的樣子有些好玩而已。」 心中卻是好笑,原來這個聲名遠揚,名滿天下的秦國上將軍內心卻是一個大男孩,這倒是也有趣的發現。 韓信「嘿嘿」的乾笑了幾聲,心想女人真是無聊。 又試探性的說道:「那請問小姐你是答應了還是什麼?」 上官芷水沉吟片刻,娓娓敘道:「我們陶家雖然損失慘重,但在各地尚有不少存糧,劉邦不可能將這些悉數找到。我想我若是想想辦法,應該能湊齊六七萬石的糧食。」 「不過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我們必須能在齊國內自由穿過,佛則即便是有糧食,也無法運出。」 韓信低頭盤算了下,六七萬石足夠大軍十幾日的吃用了,倒也能解燃眉之急。 心中打定主意,便點頭道:「那這樣吧,我立即聯繫墨家門人,讓他們即刻起事,勞煩上官小姐你也跑一趟,讓你們在那的人手也加入其中。」 「我這就去,上將軍儘管放心。」 第255章 左丘(1) 膠東郡位於齊地最東端,始皇二十六年時大將軍王賁攻破齊國,秦國便以齊地分為臨淄、膠東、琅琊、濟北、東海、東郡、薛郡七郡治之,其中膠東郡便是其中之一,郡治設在齊地大城左丘。 左丘位於大海之西,佔據魚鹽之利,故而民多顯以富庶。又因為靠近齊都臨淄,故而受其影響,文風也極為濃厚,春秋時期便有左丘望族號左丘明,著有《左氏春秋》一書傳於世。 可如今夜色下的左丘卻是一片蕭條,以往熙來攘往的街頭變得冷冷清清,偶爾有一兩個人走過,也是低著頭匆匆趕路。 陳平在先後誅初了齊國幾大家族後,又對各地的富商下手,以此來斂取財物穀物充以軍資。以商立國的齊國頓時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商賈大多當下手頭的生意,每日戰戰兢兢的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生怕下一個陳平盯上的目標就是自己。如此一來齊地的商業往來幾近癱瘓,民間皆是惶恐不安。但此時的劉邦已經全完不在乎這些了,如今他就像一個快要輸的精光的亡命賭徒,拼了命的想讓自己手中的籌碼更多些。 民間日益高漲的不滿情緒劉邦自然也是知道,所以派出他的親信和心腹,分別駐在各郡以安民心。而左丘正是上大夫曹參的駐地,駐有八千軍卒,用以掌控膠東和東海二郡之事。所以墨家才將目標選在了這裡,若是能將這八千漢軍瓦解或者殲滅,那膠東和東海兩郡唾手可得。反之若是放任著這部漢軍駐紮在左丘,那即便墨家起事成功,也絕難是正規軍的對手。 曹參是劉邦的心腹之臣,也是當初跟隨他沛縣起兵的元老之一,向來以辦事謹慎,心細如髮而著稱。劉邦所依賴的大臣中,他僅次於蕭何屈居第二。 但曹參卻不單單只是一個文官而已,他同樣也是名能上得了戰馬,能跨刀張弓的將軍,曾數次單獨統帥一軍作戰,倒也是文武雙全、戰功赫赫。只是當初劉邦手下的猛將太多了,相反可以算得上書的文官也只有蕭何一人,所以便讓曹參大多從事文官之職。 這次陳平搞的動靜太大,齊地一邊怨聲載道,劉邦擔心後院起火,便讓曹參親自帶著八千軍卒坐鎮東境。不得不說劉邦確實知人善用,以曹參的老辣和精明,確實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才上任不到半月,就將這二郡治理的井然有序,絲毫未見亂像。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而已。 墨家是戰國時期的一個重要流派,在民間擁有廣泛的號召力,其創始人墨翟就是魯國人。齊國雖推行的是王術和霸術,但其包容的心態確實其他六國無法比擬的,在田齊的默許之下,墨家等大批學派在齊國得到了蓬勃發展,成了半合法的組織。 不同於兵家法家縱橫家這些流派,墨家有個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它直接掌握了一大批的武裝力量,並且有大量精通攻城守城的人才存在。春秋戰國時期,墨家就經常幫助小國抵禦大國的入侵,其後又以仗劍激揚的遊俠而為世人所知。 墨家雖然力量不可小覷,但平時多以低姿態出現,極少有聽過墨家牽扯到國與國之間的征伐之中,倒是一直反對國與國之間的兼併。久而久之,統治者也大多忽略了墨家這一支光明正大的非法武裝。 為了行事成功,齊墨鉅子陽狄特意將門下精銳悍勇之士窸窣調往左丘,冉易也帶著墨門精銳二百多人分批入城相助,共得武藝高強只是二千餘人。雖然較之漢軍人數遠遠不及,但卻也已經初具規模。 況且敵明我暗,漢軍對墨家這股勢力根本沒有引起警惕,起事之時倒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再加上上官芷水利用陶家關係已經買通了左丘城內的數名將領,這便也多了幾分勝算。 …… 「什麼人。」短促的呼喊聲在夜空中顯得格外刺耳,門外守衛的士卒齊齊亮出兵器,一臉警惕的看向遠處街口。 「站住,否則我們放箭了。」一名漢軍軍官厲聲喝道。 「是我。」街頭傳來的話確實語氣平淡,隨即兩個身軀從黑暗中閃了出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 領隊的那名軍官看清他的模樣,這才舒了口氣道:「原來是王縣丞,抱歉抱歉,在下也是職責所在,有得罪之處還望多多擔待。」 王縣丞哈哈一笑,卻是滿臉不以為意,笑著拍了拍那軍官的肩膀道:「李校尉你也太過客氣了,大家都是替漢王,替曹大夫辦事的,有必要那麼見外嗎。」 那李校尉也「嘿嘿」賠笑了數聲,目光移至王顯丞背後那個年輕人,便問道:「這人是誰?」 那青年急忙上前彎腰躬身,結結巴巴的行禮道:「參見大……大……大人。」 王縣丞在一旁笑著解釋道:「這小子是我本家的一個侄子,從小舞槍弄棒的,粗通些武藝,我想把他引見給曹大夫,替這小子謀個職位,也好告慰他的家人。」 李校尉露出恍然的神色,臉色露出會心的笑容。這些靠著血緣關係謀求公職的事情並不少見,他給曹參當守衛已久,對這個也是見怪不怪,倒也習以為常。 「大人剛剛用過晚膳,現在就在裡面,王大人請把。」反正決定權在曹參,他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多謝多謝。」王縣丞笑瞇瞇的拱手稱謝,帶著一臉緊張的少年走進了府衙,他在前面帶路,那少年緊跟其後。 離開那守衛的視野後,看左右無人,那少年忽然加快幾步上前,低著頭小聲說道:「那曹參武藝如何?身邊可有什麼高手。」 王縣丞目不斜視,仍然在踏著步子,卻小聲回道:「聽說他曾經身先士卒的登上南陽城頭,想來身手還算不錯,但想來也是較常人而已,少俠不必擔心,我想以墨家鉅子弟子的身手,想來是手到擒來。」 想到這裡王縣丞不由苦笑道:「少俠你可千萬別忘記答應過老夫的事情,到時候你可別把我丟下自己一個人跑了。」 這少年赫然正是冉易,而這王縣丞則是陶家用重金買通的內應。王縣丞為人貪戀錢財,而左丘又是陶家經營的最重要幾個據點之一,於是他暗地裡收了陶家許多好處,同樣也落下了大量的把柄在陶家手中。這次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肯為陶家賣命,一方面是被重利所惑,另一方面也是眼見漢國要快完蛋了,想投個好出身為新東家賣命。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冉易對他再三承諾會保證他全身而退,他這才下了決定博一場功名富貴的。 不得不說墨家在民間的口碑確實極好,墨家俠客大多都是一諾千金之人,既然冉易有墨家鉅子嫡系弟子身份在,王縣丞自然對他信任至極。 短短的庭院很快就走到了盡頭,眼前是一處清雅別緻的書齋,正是曹參平時處理公文的地方。王縣丞在門外高聲喊了句求見,屋內便傳出了曹參清朗的聲音:「進來吧。」 冉易低著頭跟在王縣丞的身後進了屋子,目光微微抬起,餘光掃至四周。直接桌上堆積著高高的文書,一個儒袍打扮的中年人正埋頭寫著文書,旁邊站著四名身材魁梧的大漢,想來便是曹參的貼身侍衛。 那四人見王縣丞進來,目光從他身上掠過,隨即停留在身後的韓信身上,目露警惕。 冉易心中默默的計算著和曹參的距離,不動聲色的緩緩移步向前,卻從那四名侍衛眼中看出了警覺,便停下了步子規規矩矩的站在王縣丞身後。 曹參正在鄒眉看著一篇公文,一邊看著一篇不時的批閱下。王縣丞也不敢打撈他,便老老實實的垂手而立,站在了一邊。 好一會兒曹參才放下手上的竹簡,抬起頭看了眼,「王縣丞,你找本官何事?」 王縣丞連忙低頭,恭聲道:「大人,我聽聞漢王求賢如渴,四處讓國內之人舉薦閒才。下官也倣傚如此,向大人你舉薦一名齊地勇士。」 「你說他?」曹參上下打量了番冉易,只覺得他看上去有些靦腆和年輕,倒也沒有給人太深的印象,看著他略顯單薄的身軀便問道:「說說,你都會哪些呢。」 冉易抬起了頭,滿臉謙卑的說道:「回大人,我自由武藝高強,再加上弓馬嫻熟,所以想效命於漢軍的戰旗之下。」 「哦?」曹參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又細細打量了冉易一遍,瞇著眼睛笑道:「空口無憑,要不讓你和我的侍衛比試一下,如何。」 冉易謙卑的低頭道:「大人,我的劍法是用來殺人的,而不是用來觀賞的,若是大人有意比試的話,那冉易只好捨命相陪了。」 第256章 左丘(2) 曹參聽完冉易的一番話,眼中不由露出了欣賞的神色,放下書卷拍手讚許道:「好一句殺人之劍,就衝你這句話的膽色,我曹參就決定收下你了。」 冉易裝作身軀一震,臉上露出大喜的神色,連忙拜倒道:「多些大人收留,卑職一定竭盡全力,不辜負大人的厚愛。」 曹參捋鬚「哈哈」一笑,又接著說道:「先別這麼快謝我,我雖然決定用你,但並沒有想好如何用你,不妨你先說說你劍術如何。」 冉易微微一笑,「不知大人想從哪方面判定,劍勢還是劍術?」 曹參一怔,奇道:「何為劍勢,何為劍術?」 冉易向前一步,揚了揚眉,「昔莊周以劍勢說服趙文王,謂之天下劍勢分為三類。一為庶人之劍,蓬頭突髻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二為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三為天子之劍,以燕溪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曹參倒沒想到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劍客居然會有如此見識,到真的覺得小覷了他,不由心中生起了愛才之意,重新打量了番冉易,卻不漏聲色的「哦」了一句,又問道:「這只是莊周的誇誇之談而已,用於規勸他們的君上。你我即非天子,也非諸侯,我要問的是你的劍術上的造詣,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冉易彎腰說了聲「是。」又說道:「我曾師從墨家名劍客,跟誰他學習過十年的劍術。老師曾有言,劍術為三層,一為凌厲剛猛,無堅不摧,手持利器與群雄爭鋒,此為入門;二為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不滯於物,草木皆可為劍。此為劍術大成,已經可以開宗立派。」 曹參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忍不住插嘴問道:「如此都是屈居中間,那最高又是何等境界。」 冉易笑了笑,道:「最高無非劍已瞭然於心,所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是為劍術最高境界。」 曹參忍不住呼吸加快,他雖是文官,卻極好劍術,如此飄忽若神的傳說,怎能不讓他心儀不已。忍不住開口問道:「當真有如此境界,你可見過?」 冉易搖了搖頭,道:「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想這天下之大,奇人異士又何其多也,我等不過草芥之民,沒見過也是正常至極。」 曹參聞言點了點頭,道:「想來也是如此。」頓了頓又看向冉易問道:「那你的劍術到了何等境界。」 冉易微微低下頭,「已經到了二等中流,已有小成。」 一旁的一名侍衛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滿臉的不屑,顯然是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在誇誇其談。曹參卻彷彿沒有聽見,只是看著冉易問道:「你說你師承墨家,可是墨家子弟?」 冉易點頭,「正是。」 曹參腦中飛快的轉過了幾個念頭。覺得這個冉易看起來並不是一般人物,很可能是墨家中年輕一代的核心人物,如果能收為己用,那不是能為漢王和墨家搭建起一道溝通的橋樑。 墨家在民間的影響力劉邦不是沒有注意過,事實上他對這股勢力垂涎已久,曾經多次對墨家示以好意。誰料到墨家卻對他的好意不聞不問,既不回應也不反對,只是不置可否。劉邦熱臉蛋卻貼了個冷屁股,不由灰溜溜的好生沒趣。他見墨家並沒有公開支持任何一家勢力,而是按照數百年的慣例在亂世中保持著中立,於是便也對墨家放而任之,不再理睬。 但這並不代表劉邦對墨家失去了興趣,身為劉邦的股肱之臣的曹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這才對冉易生出了濃厚的興趣。這倒不失為一個結好墨家的契機。 想到這裡,曹參便看向身旁的侍衛說道:「張遷,你去試試這位小英雄的身手。」 「諾。」張遷粗著嗓門大聲的回道。他早就看這個油頭粉面的小子不順眼了,正想借這次機會好好讓他出個醜。 卻不料冉易面無表情的看著張遷走進,忽然搖了搖頭道:「大人,他不是我的對手,你不妨多讓幾個人下場,以免掃興。」 此話一出,連曹參也覺得這個年輕人過於狂妄了,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好感頓時消去了大半,不禁看了眼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王縣丞,臉色流露出不滿的神色。 張遷更是勃然大怒,他本就是漢軍中武藝高強的佼佼者,久經沙場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相博,卻被一個毛頭小子如此輕視,他怎能不怒。 張遷大步向前,怒吼一聲猛的拔出了大劍,朝著冉易重重揮下,手中已無半點留情。 冉易卻只是閃身避開,也沒有拔劍只是踏步躲避。張遷的劍法是以剛烈而著稱,舞動起來就猶如狂風驟雨般,而冉易單薄的身軀就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雖然看似險象環生,卻總是恰到好處的避開劍鋒。 如此一來,就算不通箭術的王縣丞也不難看出冉易明顯沒有出全力,而張遷並非他的對手。於是又喝道:「文虎,你也同上。」 「諾。」 那文虎本就是張遷的兄弟,見自己的兄弟落於下風早已經心急如焚,聽曹三如此一說自然不會客氣,拔劍便上前相助。兩人合力之下,冉易頓時壓力大增,不得不拔劍出鞘,而且招式越打越凌亂,竟漸漸居了下風,左支右擋的好不狼狽。 見冉易出窘,曹參臉上露出淺淺笑意,心想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吃點苦頭也好。不過他並不像張遷他們傷著冉易,便想將他們喊住。話還沒喊出口,劇變卻突然生起。 冉易在二人的劍鋒相比之下已經顯現出不支之色,忽然腳底一滑仰天倒下。張遷見狀大喜,臉上不由露出猙獰的笑容,佩劍也隨之落下,想趕在曹參阻止前殺掉這個羞辱自己的小子。曹參此時也已經看見,正欲驚呼出口,卻已經來不及了。 張遷的大劍落下,並沒有料想中的利劍入肉的感覺,卻見冉易猛的躍起,手中的劍快若閃電,像毒蛇吐信般劃過二人的喉間,張遷和文虎二人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已經暴斃而亡。 二人雖及不上冉易,卻也不會如此不濟,之所以被冉易一招斃命,無非是輕敵之心罷了。 突變讓所有人的驚呆了曹參更是愣在那不知所措,他在背後看著的二人倒下看的並不是太真切,以為冉易只是傷了二人,哪裡知道他兩已經斃命。待冉易借勢毫不停留,高高躍起飛快的撲向曹參,他這才恍然醒悟。 在這生死關頭,曹三幾乎是出於本能反應的側開了身子,旋即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他睜大著眼睛看著冉易手中的劍刺入自己胸膛,險險的僅離心臟半寸的地方。 「保護大人。」旁邊反應過來的二名侍衛一腳踢開桌塌,飛身躍了上去朝著冉易背後刺去。 冉易見沒有刺中曹參的要害,便拔出了劍還欲補上一劍,卻感覺到背後生風,這才不得不轉過身來迎敵。一陣兵器交接聲,這兩名侍衛雖未武藝遠不及冉易,卻都是視死如歸死士的打法,冉易一時倒也奈何不了他們,而這時的曹參已經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門外傳來了大批腳步聲,想來是府中的漢軍士卒聽到了內堂的打鬥聲。冉易格開身前的劍,趁勢刺傷其中一人。撇了眼地上生死不知的曹參,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先走為妙,再晚了恐怕自己都難以脫身。 冉易避開刺向自己的劍,借勢飛身躍開,一把抓住整個身子都顫抖的如同篩糠一般的王縣丞,大吼一聲:「走。」王縣丞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後。 冉易猛力向外衝去,迎面出來的一隊漢軍士卒紛紛拔出戰鬥衝殺上來。冉易便猶如猛虎下山版衝入了羊群中,一路大開殺戒,這些漢軍不過是尋常的士卒而已,哪裡會是他的對手,才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殺了出去,衝到了高牆之下。 冉易高舉起左手,袖中飛出了一道飛箭,狠狠的釘在了牆上。一把抓住王縣丞,冉易接著飛爪迅速的攀上高牆,還沒等漢軍的弓箭手趕到,他就已經翻身跳了出去。 廳堂之上,曹參面色慘白,死死的抓住正扶著他的人,用盡全身力氣顫抖的說道:「快……快,快下令全城戒備,要小心……小心有人……」還沒說完曹參就已經斷氣。 可惜曹三的遺命終究還是晚了,再得知漢軍主將曹參生死不明後,正在城中的齊墨鉅子陽狄果斷下令起事,二千多墨家弟子頭上纏著白布,拔出佩劍迅速的攻向城內各個計劃好的要地。遲遲反應的漢軍倉促結軍,在各自將領的帶領下各自為戰。已經被買通的三名漢軍軍功隨即反戈一擊,率部加入了墨家隊伍中去,漢軍大營頓時大亂。 到了天明之時,喧囂了一晚上的左丘城終於歸於平靜,小半的漢軍投降或者被殺,而大半人馬則是拖了下軍裝一哄而散。 控制了左丘城的墨家立刻打出了天意歸秦的旗號,宣稱墨家已經認定韓信為新的天子,號召齊民齊相投奔。同時出兵在漢軍薄弱的腹地四處擴張,接連攻陷大大小小二十多座城池,一時膠東、琅琊兩郡大半已經不再屬漢。 第257章 大風歌(1) 齊地人口稠密,境內城池林立,當年樂毅伐齊連下齊國七十二城,齊國便是靠著死守即墨和營城才得以保全。項羽攻打齊國之時,田榮田橫兩兄弟便是仗著城池眾多步步死守,生生的讓楚軍二十萬精銳深陷齊地,這才保住了齊國。 如今劉邦便是打算效仿田橫,想以耗日持久的攻城消耗戰消耗掉秦軍的銳氣和精力。 秦軍雖有十幾萬大軍,但大多都是收編趙卒倉促成軍的,真正的中堅主力也不過五萬而已。幸而趙地武風盛行,士民皆以佩劍為榮,雖是臨時編成的軍隊,但也似模似樣,缺的只是磨合和火候而已。 韓信攻入齊地後,原本期待的大兵團會戰卻沒有如期到來,劉邦選擇了一條他最不願意看到的道路——那就是堅壁清野,想通過無休止的攻防消耗戰來拖垮秦軍。 因為南下匆忙,秦軍從趙地開拔時大多是輕身而往,沒有攜帶大量的輜重,這也讓秦軍的攻城能力大打折扣。在進入齊地後,韓信緊急傳令留守趙地的李左車,令他抓緊打造攻城器械運來齊地,十幾日後,第一批趕造出來的器械就已經運送到了前線。 在得到補給後,韓信立即下令展開攻城。秦軍避開了臨淄、博陽等大城邑,對這些高大的城池韓信採取的辦法是圍而不攻,以大隊游騎在外巡弋,防止漢軍突圍,其他的步卒則攜帶者攻城器械猛攻齊國的各處要地。那些池淺城小的城池很快就被秦軍的優勢兵力相繼攻下,漢軍漸漸的被秦軍分割成大大小小幾個軍團,其中規模最大的自然是劉邦帶領親守臨淄的二十萬大軍。 臨淄原名營丘,因東臨淄河,被齊獻公更名為臨淄。做為齊國八百多年的都城,春秋時期齊桓公在這裡第一個稱霸,戰國初期在擊敗強盛的魏國後,齊威王也曾在此處會盟天下諸侯,建立了短暫的霸業。 作為大國之都,臨淄的氣派自然不會輸於任何一座城池,鼎盛時期曾經據城百里,雄踞齊魯之地。臨淄雖為一城,周邊卻輔有大大小小十餘座堡壘營台,星羅棋布的拱衛著臨淄。若擁兵二十萬據此雄城,當可固若金湯。 只是秦國統一後為了防止有人佔據齊地作亂,便將臨淄外的城堡營台大多摧毀。項羽入齊時曾經攻下臨淄,對城防也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後雖得劉邦重建,卻已經不復當前雄偉。即便如此,臨淄也是天下間少有的堅城之一。 所以韓信這才沒有選擇強攻臨淄,而是繞開了它繼續攻打其他城池。起初漢軍時常派人出來襲擾秦軍側翼,因為缺少騎兵,步卒出城襲擾秦軍缺乏了機動力,常常來不及撤回城門就已經被尾隨而至秦國騎兵咬住尾巴。三番兩次下來,城內的漢軍也是損失慘重,不得不放棄了這個主意,只是固守城池,不再輕易出戰。另一方面,秦軍也因為兵力不足的原因,所以只是圍而不攻。韓信倒也不急,只是叮囑著部下小心,伺機尋找著戰機。 臨淄城內,劉邦卻沒有韓信那麼沉著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也只能用焦慮來形容了。齊地如今打成這個樣子,他實在也冷靜不下來。 在聽從了陳平堅壁清野的意見後,形勢果然大為好轉,大概是因為糧草不濟的關係,秦軍並沒有發起聲勢浩大的攻城戰,而是在齊地穿插謀求突破,將漢軍切割的支離破碎。雖然不斷有探子報來秦軍的糧草確實已經出了供給困難,從河北運來的糧車越來越少,最後基本斷了補給。相比較而言漢軍的形勢就要好上很多,雖然被圍困在城池中,卻暫時不用擔心糧草供給的問題。 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秦軍卻並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糧盡撤軍,劉邦的耐心也一點點耗盡,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他每日都要登上城頭踮腳遠望,希望哪天登上城頭時,能驚喜的發現秦軍一夜間已經突然全部撤走。此時的他已經顧不上什麼問鼎天下的雄心壯志,只是想著一心求存而已。 可惜秦軍並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早早退走,而是耐著性子在臨淄城下駐營對峙,漢軍不出城他們也不攻城,只是相互觀望著,互相提防著。 城頭之上,劉邦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狂躁情緒,指著遠處的秦軍營地破口大罵了起來。劉邦似乎想把別在心中多年的恨意全部發洩出來,話越罵越難聽,聲音也越來越洪亮。甚至遠處的秦軍營中都被驚動了,秦卒紛紛出營隔著老遠看著熱鬧。 劉邦身旁的漢軍士卒們卻已經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在他們心中,「王」是高高在上爵位,是莊重危險地,他們這些鄉巴佬何曾看過堂堂一個諸侯王竟然如同潑婦般在城頭破口大罵,這倒讓他們打開眼界。 而劉邦身後的蕭何和陳平二人則面色尷尬的站在身後,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好在劉邦身後默默的站著,不發一言。劉邦直到罵道口乾舌燥,這才罷休。瞪了一眼一旁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陳平,氣尤未消的說道:「陳平,你不是說秦軍會糧盡兵退的嗎,我怎麼等了足足十六天,秦軍卻沒有絲毫退兵的跡象,你如何解釋。」 陳平苦笑著拱了拱手,道:「漢王,我只是大致推測而已,我又不是活神仙,我怎知秦軍的糧草能支撐多久。但想來應該快了,所以漢王您還請稍安勿躁,耐心等待,不妨坐以待變。」 劉邦嘴中喃喃念叨:「坐以待變,坐以待變……」不由笑了笑,面色有些苦澀的說道:「只是這『變』不知是好變呢還是壞變,也不知道我是會時來運轉呢還是會徹底完蛋。」 蕭何心中暗暗歎氣,他已經聽出了劉邦神色中透出的深深擔心。這讓他感覺極其不適應。因為劉邦從來不會被擊敗和擊垮的,他雖然看似文弱,其實骨子裡的頑強比誰都更甚,就算所有人都應該絕望的時候他也會滿懷信心。他的內心強大無比,任何失敗都很難摧毀掉他的雄心壯志。 但這一次,他卻害怕了,畏懼了,因為他已經退無可退,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了,唯有死拼到底。 看著城牆上劉邦有些落寞的身影,蕭何忍不住上前幾步,輕輕的按住他的肩膀說道:「漢王,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該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剩下來的結果也只能看天意了。」 劉邦搖了搖頭,道:「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需要安慰。我劉邦從來不是信命的人,如果我信命,我就不會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起事反秦了;如果我信命,我也會一輩子安於在沛縣當個小吏,每日跟兄弟們喝喝酒遲遲肉,倒也快哉。他韓信成了罷,休也罷,與我何干?我何苦來受這鳥氣。」 「既然起事,就要想著成大事,而不是像趙歇田榮這些鼠目寸光的傢伙一樣,只想著割據自立,坐以待斃!我劉邦什麼人,那是有大志向的人,胸襟又豈是這些傢伙所能比的,就連那項羽我也不放在眼裡!他除了會打仗還會什麼,你看這大好的江山,被他弄的一片烏煙瘴氣。我若能座上他的位子,早就平定天下登基稱帝了,那還有其他諸侯什麼事情。」 說道這裡劉邦臉色不禁又意氣風發,原本的陰霾一掃而空。「若非突然殺出了這個韓信出來,這天下到底鹿死誰手還不可知呢。項羽區區一莽夫而已,就算他在戰場取勝一百次,只需要敗一次,那就足以致命了。」 蕭何確實默然不語,只是低著頭,他知道劉邦說的都是事實,劉邦原本可以成就一番曠古爍今的偉大功業,而他蕭何也能一手打造出一個千古帝王,一個取代暴秦的大帝國!正如劉邦所說的,項羽雖然很強,他的勇武和用兵這天下無人能及,可是他的缺點同樣也是如此明顯。對於逐鹿天下的英雄們來說,這一點缺點就足以致命了。 所以蕭何是毫不懷疑劉邦能最終能擊敗項羽,但是可惜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秦國真正覆滅的基礎上。如今新生的秦國就如同鳳凰涅槃般從新煥發出驚人的戰鬥力,以它當年吞併六合的氣勢再次橫掃天下。如今首當其衝的正是他劉邦。 三人站在城頭,劉邦在前負手而立,蕭何陳平緊跟在後,都不再說話,只是各自想著心思。 很快這份安靜就被城樓上急促的腳步聲給打斷了,一名漢軍士卒喘著粗氣一路小跑上城牆,見大批劉邦三人急忙跑了過來,跪下高高舉起一卷竹簡。 「報大王,膠東急報。」 劉邦心中「咯登」一沉,如果這份戰報是來自前線的到還理所當然,可是卻出自自己的大後方膠東郡。這意味著什麼,他心中很清楚。 幾乎是顫抖的手接過了軍報,緩緩打開一看,頓時面如死灰。沉默了許久,才轉頭看著蕭何一字一字的吐道:「曹參去了。」 第258章 大風歌(2) 曹參原本是沛縣的椽獄,劉邦當時是亭長,為其下屬。可他從未小看過劉邦,反而一直對他恭敬有加。大概他也是受蕭何的影響,覺得劉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換句話說就是覺得劉邦一條潛龍,雖然窮困潦倒,但卻非池中之物。 當年蕭何和曹參都已經是官吏之身,而劉邦不過是一介布衣,以他們的身份結交劉邦已屬不易,更何況拋家棄子屹然跟隨劉邦起兵反秦。要知道在秦國謀逆可是要誅滅九族的不赦之罪,那時候秦國實力仍然強大無比,而義軍的前途卻是飄渺不定。 所以當初最早追隨自己起事的那批人中,劉邦心中最懷有感激之情的無疑是蕭何和曹參。只是曹參性子冷淡,為人拘謹嚴肅,這也被一向不拘小節的劉邦不喜,再加上他一直甘於做蕭何的副手,光芒漸漸被蕭何所覆蓋,久而久之,曹參竟不顯名於各處。 但這並不影響劉邦對他的信任,而且曹參不但擅長文事,同樣也武功赫赫。劉邦剛剛起事的時候,勢力非常弱小,竟接連被秦國守軍所敗,一時狼狽不堪。曹參則親自請纓,親率二千軍出偏師出其不意的偷襲胡陵、方與,攻打秦朝郡監的軍隊並且大破之。這才讓劉邦形勢好轉,在淮北站住了陣腳,有資格成為懷王麾下的大將之一。 論文曹參不及蕭何,論武他或許也比不上勇武過人的樊噲等人,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卻是能文能武。而且曹參最大的特點就是處事四平八穩、滴水不漏,劉邦托付給他的事情他都能做到絲毫不差。當初田橫的枉死,皆是處於曹參的一手所為,不但讓劉邦成功僭越了齊王之位,也堵住了齊人的悠悠眾口。 可就是這麼一個不露鋒芒的能臣幹吏,如今卻也離開了劉邦。 先是夏侯嬰,隨之樊噲,到現在的曹參,當年最水劉邦起事的五位心腹之臣,如今已經凋零了大半,只剩下蕭何和周勃二人。 劉邦緊緊的捏住拳頭,臉色青筋爆出,面色十分可怖。曹參的死不但讓他悲痛萬分,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心中恐懼的事情正在一步步實現。 齊地若失,他劉邦就退無可退,死無葬身之地。 蕭何看著劉邦有些落寞的背影,默然無語,眼中卻已經漸漸濕潤,曹三不但是他的相處多年默契的同僚,也是他最為依仗的知己。陳平卻先是驚愕,隨後低下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漢國背後失守,這對如今的僵持不下的局勢來說無疑是對劉邦的釜底抽薪。原本是想堅壁清野拖垮秦軍的,可如今卻成了腹背受敵,在後方盡失的前提下,一切堅守都變的毫無意義了,只不過是困獸猶斗而已。 蕭何強壓下悲痛,上前一步沉聲道:「漢王,此時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你切不可太過悲傷,多少絕境我們都頑強的停了過來,如今雖然凶險,可也未必沒有轉機。」 劉邦慘然一笑,笑容滿是苦澀,反問道:「轉機?能有什麼轉機,我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我早就說過,這韓信是我命中的剋星,如今看來果然如此,每次我風光無限的時候,總是他將我從高高在上狠狠的拉下。我還能做什麼呢?還應該做什麼呢?」 蕭何看了一眼旁邊一直閉口不語的陳平,問道:「陳平,你向來擅長謀略,那如今之困局你可有何辦法破解?」 陳平苦笑,「相國大人高看我了,我哪能有什麼好主意。若非要我說的話,恐怕是漢王也早已經想到的,無非就是全力平叛,以霹靂手段趁叛賊們立足未穩時將他們連根拔起,否則一旦氣候已成我們就大事休矣。」 劉邦微微定神,想了想問道:「周勃需要守城,無暇分身,那只能是讓周苛去了。」 陳平點了點頭,又道:「還有,我們決不能讓叛賊們和秦軍連成一線,必須將他們隔離開來逐個擊破。這也是我們唯一的翻盤的機會,若是再敗,縱使孫武在世也是無濟於事了。」 「關鍵是在博陽。」蕭何沉聲道,「只要守住了博陽,秦軍絕不可能置後路於不顧孤軍深入膠東。」 劉邦微微點頭,臉色仍然有些發白。博陽是齊地大城,城高池深,又是周勃親自帶領五萬大軍駐守,想來不會有什麼閃失。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這就讓王衛帶三萬人前去支援。」 …… 再得知膠東、琅琊二郡的叛亂後,秦軍上下一片歡慶。士氣大振的秦軍接連發力攻克了幾座城池。韓信親自領軍上陣,大軍直逼博陽。 博陽是濟北郡的郡治所在,也是銜接齊國東西部的重要樞紐。若不攻克博陽,秦軍就無法深入齊地腹地,否則一旦博陽守軍出城反擊,秦軍就很可能後路被斷,首尾不能相顧。 博陽既然是要衝之地,重要性僅次於都城臨淄,所以劉邦才特意讓周勃駐守此地。 面對著秦軍的大兵壓境,周勃倒是沒有太多的擔心,只是吩咐手下日夜巡防,防止被秦軍偷襲得手。 攻城不比野戰,野戰大多依靠將帥的謀略取勝,而攻城更多的是堂正之師,依靠彼此的實力對比按部就班的攻取城池。孫子兵法有云:十而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圍城所用兵力,大多數倍於守城兵力。然後城內漢軍有八萬大軍,而攻城的秦軍不過六萬人馬,非但沒有數倍之反而遠遠不及。 這也是周勃自信滿滿的原因所在,就算秦軍精銳悍勇,可守城方的優勢也足以彌補兵員素質上的不足。以六萬之兵圍八萬之城,這韓信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則他只需要穩紮穩打,按部就班的按照守城方略來便可固若金湯。 儘管如此,周勃仍是謹慎為上,這幾日都是甲不離身,不辭辛苦的晝夜巡防城池,生恐有紕漏出現。 讓他費解的是韓信並沒有急於進攻,到達城下後反而紮營休整了一夜。當晚周勃派出了敢死之士試探性的夜襲,卻被早有準備的秦軍趁勢掩殺過來,差點趁亂衝進了博陽。 見秦軍早有防備,周勃便放棄了出城反擊的念頭,只是專心的想要放手城池。幸好博陽城高池深,又有足夠大軍用一年的糧草,城內又有活水可以取水,倒也不用擔心秦軍的圍困。 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入睡沒多久的周勃便被他的親兵給推醒了。 「什麼事?」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周勃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沙啞的問道。昨晚他巡城到了深夜,這才躺下沒多久就被喚醒,仍然覺得身心疲憊。 那親兵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大人,城外秦軍的動靜有些奇怪,守夜的張將軍不敢擅作主張,所以讓喊醒了你,要您親自去看看。」 「我這就去。」 周勃匆匆趕到城樓上,放眼望去,卻見對面秦軍的營地已經沸騰了起來,大量的攻城器械被紛紛推了出來,一字排開堆放在營地前面。 周勃是見過攻城大陣仗的人,當初反秦聯軍圍攻咸陽時,他就曾身先士卒的帶過死士躍上過咸陽城牆。所以對攻城守城的戰術器械他並不陌生。 可是當他瞇著眼睛遠遠看著秦軍營地前停放的幾十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時,心中生起了一絲不安。這些都是他沒有見過的東西,那最後排的是一排巨大的戰車拖拽,長長的木桿看上去有些像在咸陽之戰中大出風頭的拋石機,但又不全像。前面的則看上去更加奇,像是雲梯,但其下又有托盤和車輪,倒是有些不倫不類。 而此時對面秦軍營中的韓信,卻正笑意十足的看著這些墨家新建出的工程利器。 「這是我按照最初定好的圖紙造出的拋車,其射程遠較普通拋車多了近一半,能打到二百步,高能逾過三丈高的博陽城牆,負重的石彈也多上了許多。」一旁的工匠公羊谷微笑著解釋道。 「真是好東西。」韓信忍不住撫了撫車,讚歎道。 原本秦國工匠技術也是領先於關東六國,像放置在咸陽城內的巨石機就威力巨大,但唯一的缺點就是拆裝十分不易,若要千里迢迢從咸陽運來,恐怕仗都已經打完了。 所以韓信才想著向墨家求助,昔日墨家師祖墨翟便是以機關術和攻城守城之法而聞名天下,和當時的公孫般並稱為兩大奇才。墨家雖然以消弭兵禍為己任,一直專研守城之術,但善守者必先善攻,若不能熟悉各種攻城戰法,那談何守城。 公羊谷便是墨家中以機關術而聞名的門人之一。他性情孤僻,極少和外人聯繫,只是專心研究各種器械。當時天下已經歸一,秦國多要面對的敵人都是南蠻北牧,這些敵人哪裡會有像樣的城池堅守,大多都是短兵相接,所以公羊谷便失去了將其發揚光大的機會。 所以當冉易將公羊谷推薦給韓信時,韓信沒想到墨家竟然會有如此人才,不由喜出望外。而這些新式的攻城器械,正是公羊谷冥思苦想出的寶貴勞動成果。 第259章 大風歌(3) 「此物能擲百斤石彈,聲如霹靂,故名霹靂車。」公羊谷面帶得意,捋鬚微笑道。這是他畢生所學的傑作,談起自然心懷激盪,得意十分。 公羊谷性情孤僻,雖是墨家中人卻極少和同門來往,平時都是隱居深山專研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冉易年少時曾跟隨師傅去拜訪過一次他,對他的技藝倒是印象十分深刻。所以當初韓信問冉易墨家有無傑出的工匠時,冉易第一個便想到了公羊谷,並以鉅子的名義向他引薦了韓信。 公羊谷本是魏人,對秦人自然沒有好感,只是礙於鉅子元宗的面子,這才不得不答應見上韓信一面。畢竟他就算再遺世獨立也是墨家門人,鉅子的命令仍要尊崇。 公羊谷本想盡量不說話,然後找個借口就打發韓信走的,卻不料韓信一見到他所設計之物便大發意見,一下說這裡不對一下說那裡不妥,這倒激起了這個老頭子的好勝心理,立刻出言反駁。兩人就在那爭執起來,公羊谷自然不用說,一生浸淫機關術自然通曉極深,而韓信卻有著二千年後的耳濡目染,雖然想法看似天馬行空荒誕不經,但細細一想似乎又有幾分道理。 公羊谷和韓信一番爭論下來,倒是受益匪淺,原本心中困惑不解的地方隱隱有了些豁然開朗之意。當下興奮異常,不停的纏著韓信詢問這詢問那,數日下來竟將他引以為知己,韓信出言相邀,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下山相助。 韓信在邯鄲城外尋了處佔地極廣的莊園,單獨闢為公羊谷的場地。又從咸陽將作府緊急抽調來了百餘名經驗豐富的工匠,再從趙地招募了數百名工匠,以此為公羊谷的配手。公羊谷一生清貧,在山中隱居也大多是靠墨家的接濟才能進行他的實驗研究,做夢也想不到韓信會給他如此厚待。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這個年代並沒有太多的機遇和運氣,能得到上位者的賞識並引以為知己,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公羊谷雖然性情孤僻,可也並非不知道好歹的人,韓信如此對他,他怎能不心生感激,加倍的努力以此來報答他的器重。 所以韓信南下攻打齊地不到半個月,他便帶著新造好的二十台霹靂車和三十台蹬城耬車趕來相助,倒也來的及時。 「百斤石彈!」一旁的張耳不由變色驚呼道。「當真可以如此?」 要知道戰國時期拋石機尚屬於啟蒙階段,並未向後世那麼普及,一般的投石機都只能負彈五十餘斤,像咸陽城上那種大型的投石機因為是固定的基座,也能勉強到達百斤。可這霹靂車卻是可以用車輪移動,居然能負蛋百斤,委實駭人聽聞。 公羊谷面露得色,哼了一聲道:「有何大驚小怪的,只是沒見識。這只是老夫倉促所造之物,若給我多些時就,定能造出更為犀利的霹靂車。」 張耳也知道這個老頭子性情古怪,對他的嘲諷只是一笑而過,也懶得和他計較。又指前排三十台蹬城耬車問道:「這其中又有何奧妙,與普通的雲梯又有何區別?」 見自己的得意之作被問道,公羊谷自然十分樂意炫耀一番,便笑著說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雲梯是當年楚惠王為了達到稱雄目的,命令公輸般製造的,號稱能『可依雲而立,所以瞰敵之城中』。其實是公輸般這傢伙在吹牛,他所造的哪裡稱得上雲梯,實在簡陋之極,可笑可笑。」 韓信和張耳相視一笑,墨家和公輸般向來不和,當年一個主攻一個主守勢成水火,公羊谷如此貶低公輸般,倒也情有可原。 之間公羊谷又說道:「公輸般所造之雲梯梯身可以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到城牆壁上;梯頂端有鉤,用來鉤援城緣;梯身下裝有車輪,可以移動。而我如今所設計的『飛梯』則有了很大的改進,底架以木為床,下置六輪,梯身以一定角度固定裝置於底盤上,並在主梯之外增設了一具可以活動的『副梯』,頂端裝有一對轆轤。登城時雲梯可以沿城牆壁自由地上下移動,不再需人抬肩扛。同時主梯採用了固定式裝置,簡化了架梯程序,縮短了架梯時間,大軍在攻城時只需將主梯停靠城下,然後再在主梯上架副梯,便可以『枕城而上』,從而減少了敵前架梯的危險和艱難,還有……」 公羊谷的一番專業術語的說辭說的韓信和張耳不由有些暈頭轉向,韓信連忙出言止住了他繼續說下去的趨勢,「如此說來這種新型的雲梯能讓我軍士卒傷亡減少許多。」 公羊谷點了點頭道:「這個自然,這也是我改進雲梯的初衷。若先以霹靂車摧毀城牆和守兵的鬥志,再一鼓作氣迅速的用飛梯迅速登牆,想來城池可下。」 韓信看了他一樣,忽然深深的一躬,沉聲道:「韓信在這裡提天下蒼生拜謝公羊先生,若得此利器,天下也可迅速平定,百姓也能少受些疾苦,公羊先生是在功不可沒,請受韓信一拜。」 公羊谷雖然為人倨傲,但對韓信也是十分尊重,見狀急忙扶起了他,頓足急道:「上將軍你這是折煞老夫了,老夫何德何能,如何能當得起你這一拜!」 韓信挺起了身子,聞言微笑道:「如何當不起,你所作為不但功在當代,而且利在千秋,若得此利器,我泱泱華夏便可所向披靡,天下重新統一也會大大加快。」 看著兩人推攘張耳臉上倒是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且不論韓信這話是不是出於真心,但他如此表態無疑讓公羊谷死心塌地的為他效命終身了。這就是韓信的厲害之處,他完全沒有貴族子弟的驕縱之氣,待人待事都能因人制宜,並未覺得高人一等。對待王涇、趙無忌這些人他用的兄弟情義;對待王歧、公孫弘這些老臣們他用的則是國家大義;而對待公羊谷這些人就是尊重收買其心。 這可比以善於掌握人心的劉邦強上了許多,也難怪劉邦遠不是他的敵手。 此時秦軍已經集結完畢,成群的甲士在軍官的帶領下井然有序從營中踏出,嚴陣以待。看著威武雄壯的大軍,韓信頓時豪氣大生,翻身上馬重重的揮手道:「傳我將令,霹靂車上陣。」 陣前紅旗翻動,很快二十輛巨大的霹靂車就在早已等候的投手裝上了石彈。 「預備。」軍官沙啞的聲音在陣前響起,投手們解開繩索,咬牙拚命拉住。 「放!」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騰空飛起了二十枚黑影,呼嘯著砸向博陽城牆,濺起了一片漫天塵埃。夯土所做的女牆護欄根本抵抗不了如此巨立的衝擊,凡被砸中的呼啦一下就垮了一片,幾名靠著女牆上的漢軍士卒頓時掉下城來,沒有被當場砸死也摔成了肉泥。 如此驚天動地的氣勢,當真是如同霹靂一般。陣前的公羊谷見如此聲勢,頓時興奮異常,狂舞著揮著手大吼道:「放、放、放!讓他們嘗嘗霹靂車的厲害!」 很快數十顆石彈如他所願騰起在了天空,如同流星雨般狠狠的砸在了博陽城內,有偏差的掉落城下,也有不少射遠了落入城內,但仍有盡半數狠狠的砸在了城牆上,發出了巨大的轟鳴。塵土飛揚中傳來了漢軍士卒慘叫連連。 站在城牆上的周勃目瞪口呆,愣在那一動不動,只是瞪大著眼睛看著不斷飛來的石彈。他忽然手腳冰涼,心中不斷的泛起了一個念頭:這次恐怕要輪到他戰死了。 「將軍,小心。」周勃身旁的一名親兵將他撲倒在地,渾然不知所覺的周勃被抱著連滾了幾圈,只聽到身後一身巨響,幾乎將他的耳膜震破。旋即鋪天蓋地的一陣碎石飛濺而來,他的臉頰被碎石刮了個正著,頓時鮮血淋漓。 「將軍,快下去,這裡危險。」數名士卒湧了上來,連推帶拉的將周勃強行拉下城頭。周勃這是已經緩過神來,一把推開了士兵,急聲吼道:「馬上召集預備營,秦軍快要攻城了,快,快!」 周勃到底是身經百戰。他料的沒錯,秦軍先是用霹靂車對著城牆一頓狂轟亂炸,隨後大量的雲梯被密密麻麻的甲士推上了上來,趁勢發起強攻。 其實霹靂炮雖然威力驚人,卻畢竟數量有限,更多的是給漢軍士卒心理造成了極大的壓力,真正帶來的傷亡到並不多。後韓信見震懾目的已經達到,便將二十台霹靂車全部集中起來猛轟一段城牆,將這段城牆的上部砸成了一片殘磚斷壁,其上漢軍士卒紛紛鼠竄保命,哪裡還敢停留半刻。 此時秦軍營中沖天的戰鼓和號角聲已經響起,大批甲士擁簇著三十架飛梯猛攻那段殘破的城牆,殘存的漢軍旋即鑽了出來,揮舞著大刀和長戟上前。大批秦軍趕死之士攀上了雲梯,冒著箭雨和檑木密密麻麻的向上攀爬,然後躍上城頭義無反顧的朝著優勢兵力的漢軍殺去。 這是場下的秦軍弓弩手也已經趕到,張弓紛紛射向城頭守卒,而城頭上的守軍也不甘示弱,還以箭疾和檑木。 刀對刀,戟對戟,城頭上已經廝殺成了一片,秦軍和漢軍就像兩隻狹路相逢的猛獸,都赤紅著眼拚命的撕咬著對方,不死不休。不斷有秦軍和漢軍士兵相互扭打著從城牆上摔下,成了一團肉泥,也不斷有殘肢斷臂落下,慘叫聲此起彼伏。 雙方都沒有存著保存實力的念頭,第一輪攻擊即派上個各自最為精銳的部隊,原本艱苦的城防戰就已如此慘烈的方式展開了序幕。 第260章 大風歌(4) 誰也不曾料到,秦軍的攻勢會如此之猛烈,博陽的陷落會如此之快。即便是事先滿懷信心的韓信,也沒想到進展的會這麼順利。 霹靂車的威力不但將這一段的城防化為了齏粉,而且讓漢軍士卒膽寒心懼。首先借助雲梯登上城頭的就是秦軍中赫赫有名的輕兵營,這支伴隨著老秦人二百多年榮辱興衰的特殊部隊再次被韓信用到了刀刃上。 秦兵向來以善飲而著稱,每逢作戰,衝鋒陷陣的將士都會痛飲烈酒。酒精不僅能讓他們精神大振,同樣也能讓他們無懼生死,即便是面對槍林箭雨也毫無退縮。飽飲烈酒的秦兵們爬過雲梯躍上了城頭,揮舞著大刀嗷嗷直叫的衝向漢軍,很快就被亂刀分屍。後面的秦兵卻絲毫不懼,仍然前仆後繼的撲殺上去。 沖天的戰鼓聲在親營中響起,慷慨激昂的鼓聲伴隨著酒興讓每一個秦人都血脈賁張。城頭之上,輕兵營的勇士們用血肉在城牆上生生的殺出了一塊陣地,大批的甲士不斷的從這處缺口湧入,將對面的漢軍步步逼退。 周勃見勢不妙,連忙帶著他的親兵營衝殺了上來,想要趁秦軍立足未穩的時候見他們趕下城頭。秦軍卻寸步不讓,要緊著牙關死死頂住漢軍的如潮水般的反攻,反而迎頭緩慢的前進。 很快地上的屍體就鋪上厚厚的一層,血液也已經在城牆上流淌成河,以至於後面的士兵想要衝殺上去都不得不越過地上的層層障礙。行進中,秦軍不斷有人倒下,但後續者卻渾然不顧,只是拚命的強攻猛打,越來越多的秦軍躍上城頭,漢軍則被壓迫著不斷後退。 混戰中終於一名秦軍大力士靠近了城門,翻身一躍跳下了城樓,高舉著手中的戰斧怒吼一聲想要砍斷城門吊索,卻被蜂擁而至的漢軍門卒砍成了肉泥。但很快越來越多的秦軍躍下了城樓,狂吼著殺向城門。 城外一箭地之處,黑壓壓的一片鐵甲騎兵排著整齊的隊列嚴陣以待,領頭的蒙石緊擰著眉頭望著不遠處,雖然面色沉著,但握住馬韁的手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終於,城門處傳來了他們期待已久的呼聲:「城破了!城破了!」旋即又傳來了漢軍瘋狂的吼叫聲:「殺了他,快殺了他。」 一片廝殺慘叫聲中,笨重的城門終於在「吱吱呀呀」聲中緩緩打開。蒙石高高舉起戰矛,滿臉激動的吼道:「萬歲!」 在他身後,萬餘鐵騎舉槍高呼:「大秦萬歲。」 「殺!」 騎兵慢慢跑起,漸漸加速,越來越快,化為了一道鋼鐵洪流,而洞開的城門處就是它傾瀉的注入點。漢軍士兵們顯然也發現了這股鐵流正朝城門逼近,拼了命的想要奪回城門關上,卻已經來不及了。 第一匹戰馬高高越過了城門,連人帶馬的狠狠的砸在了漢軍人群中,慘叫聲頓時響起。很快第二匹、第三匹,越來越多的戰馬越過城門,狠狠的撞向正在不斷退縮的漢軍軍陣中。 全身披甲的重甲騎兵,奔跑中的衝力何止千鈞,又豈是人力所能阻擋的。秦國重甲騎兵用著這種最簡單也是最粗暴的方式,生生的將堵在城門處的漢軍碾成了肉泥。同樣簇擁在城門處的秦軍勇士也不能倖免,但他們已經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們的家人將會得到最妥善的撫養和安置,雖死無憾! 當秦國鐵騎衝進了城門,一切的抵抗就顯得毫無意義了起來。劉邦之前的橫徵暴斂早已激起了齊國上下的離心,又有誰真正願意為他賣命呢。那些漢軍士卒絕大多數都是齊國本地人,若是隔著牢不可摧的城牆,尚可以鼓起勇氣一戰。可如今現在城門已破,大批的虎狼秦軍紛紛湧入,早已膽戰的漢軍士兵哪裡還能抵擋,紛紛避開逃跑,甚至有不少的漢軍跪在街兩旁高舉著兵器等待秦軍收編他們。秦兵們卻忙著攻入城中,對這些降兵也是不聞不問,只是快馬加鞭的從他們身邊飛快掠過,將這些麻煩事扔給了後面緊跟著的步卒。 到了黃昏時分,廝殺了一整天的博陽城終於安靜了下來。八萬漢軍除了二萬戰死的以外,其他大多投降了秦軍,也有少部分脫下了軍裝混入了平民之中。 入夜時,大批的秦軍士卒走上了街頭執行宵禁,如有膽敢趁亂姦淫擄掠著,一律就地格殺。到了天明後,戰戰兢兢躲在家中的齊人一大清早便被拍門的秦兵吵醒,原來的各鄉的游徼,三老,嗇夫被秦軍登記在冊,半脅迫著帶往了城中臨時搭建的上將軍行營。 秦國有著一整套完善的佔領制度,在原有漢國官吏的配合下,博陽城很快就恢復了秩序。安民的公告張貼滿了城中各處,被俘虜的本地漢軍士兵們也被陸續釋放回家,除了城中巡邏的士兵裝束變了外,其他一切恢復如常。 城頭上堆積如山的屍體也被清理掉了,周勃的屍體已經找到。他是力戰到死的,渾身上下滿是刀傷,最重的一處刀傷幾乎將他的肩膀砍斷,臉上也面目全非,只有靠著身上的鎧甲才被投降秦軍他的親兵辨認出了。 韓信念及他的忠勇,又和自己有過數面之緣,便令人將他的屍身好好收斂,送於臨淄的劉邦。當劉邦看見周勃面目全非的屍身後,頓時痛哭流涕,頓足長呼數聲後昏厥在地。被左右手慌腳亂的抬回府中掐醒後,便閉門不見任何人,每日只是飲酒取樂,爛醉如泥的自暴自棄。 這一次蕭何和陳平倒是出奇的沉默,再也沒有登門勸誡劉邦了。他們心中也清楚,博陽丟了,那就真的大勢已去了,縱使劉邦如何振作,也只是回天乏術。與其讓他再次絕望,還不趁有限的時間再好好享受一番王侯生活。 博陽一失,秦軍便長驅直入和齊東的起義軍會和,席捲了大半個齊地。偌大的齊國七郡,如今只剩下臨淄一座孤城,以及南部十餘座城池扔在漢軍手裡,其他皆為秦地。 臨淄城內雖然仍有近十五萬大軍,可是卻人心惶惶,兵士無心求戰,民皆心生背漢之心。迫不得已下蕭何和陳平只得放出謠言,說秦軍已經盡屠博陽已洩私憤,頓時臨淄城內齊人惶恐,這才勉強收住了叛漢之勢。 但漢國如今已經日薄西山卻已經是不爭的事實,秦軍在和起義軍會合後,從背後包抄也臨淄城。士氣高漲的秦軍十戰十捷,接連攻下臨淄腹後的十餘座城池,與之前包圍臨淄的秦軍會和,徹底的將其變成了一座孤城。 再合圍之前蕭何聯合陳平曾經試圖勸說劉邦棄城南逃,趁秦軍立足未穩突破包圍將大軍帶往齊國南部,在那裡尚有十餘座城池未被秦軍攻陷,尚可背靠楚地繼續頑強抵抗。 但劉邦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苦笑著自嘲道:「自我沛縣起兵以來,就一直流離逃竄,從未有過哪次是死戰到底的。這次我不想再逃了,逃了出去又能如何?早晚不過一死而已。我佔據齊地七郡時項羽尚不能容我,如今我落魄至此他豈能與我聯手?倒不如死戰在這臨淄城內,就算死在這裡我也是堂堂的漢王,而不是一輩子都在抱頭鼠竄的劉邦!」 蕭何心中默然,也不再言語,只是拜了拜便轉身離去。 事已至此,也只有盡最後一份力了,至於結果如何,卻早已注定。 …… 秦初平二年三月,在歷經二個月的戰事後,秦軍的主力大軍終於完成了對臨淄城的合圍。在會和了墨家起事的義軍後,又陸續收編了大批投降的漢軍,秦軍整軍十四萬,從四周將臨淄城團團圍住。 臨淄城外,連綿不斷的秦營一眼望不到盡頭,旌旗蔽空槍刺如林,黑壓壓的甲士排著整齊的隊列齊裝待發。韓信高居馬上,意氣風發的看著遠處清晰可見的臨淄城牆,緩緩舉起了手猛的揮下。 騎士們高舉著馬刀,甲士們用力頓足,怒吼齊聲響起:「萬歲!萬歲!萬歲!」 十幾萬人的咆哮聲直衝雲霄,猶如山崩撕裂般,城頭上的漢軍士卒齊齊變色。 韓信望著臨淄,暗暗發誓道:「劉邦,這一次我絕不會讓你再掏出我的掌心了,你我之間是該做個了結了!」 城中正醉酒酣臥在床的劉邦卻被這齊吼聲驚醒,傾耳專心凝聽了片刻便已猜出了這是韓信的攻心計,無疑是想讓漢軍心生膽戰。 劉邦沒有來心中升起了一股傲氣,將手中的酒瓶狠狠往地上一砸,朝外怒吼道:「來人,拿我甲冑來,我劉邦要上城迎戰。」 「要想殺我劉邦,豈有那麼容易!」 劉邦迅速登台召集群將,也顧不上群臣詫異的目光注視,果斷的將城內的防務分工佈置。又派人將宮中的金銀財物全部搬出,就連他的純金御座也搬出來砸成金塊,以此來犒賞三軍勇士。又讓陳平將城內所有的富戶全部收監下獄,財物全部充公。言曰軍中士卒若能斬殺秦軍一人者,賞千錢,斬殺將尉一人這,賞萬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靠著這些手段,軍心渙散的漢軍頓時士氣一振。而等待他們的,將是秦軍的傾力一擊! 第261章 大風歌(5) 接下來幾天裡,劉邦就彷彿變了個人似的。為了表示與城共亡的決心,他搬出了皇宮,將安寢之處定在了城牆之上。每日彷彿不知疲倦般不停的巡視著城防和軍務,每到一處都大聲的鼓舞著士氣,向士卒們許諾這一個個天花亂墜的未來。 劉邦的異常亢奮也感染了身邊所有的人,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將尉們也受其影響,一掃往日的頹廢之像,也似模似樣的頑強抵抗秦軍的攻城。但韓信顯然並沒有留給劉邦他們多少機會,他所到當日即可下令發起進攻。 在攻陷大半齊地後,秦軍委實橫發了一筆財。當日劉邦為了抵抗秦軍,在各城中囤積了大量的軍資和糧草,沒想到倒是白白便宜了韓信。為了湊齊這些軍資劉邦將整個齊國的都得罪透了,卻沒有想最後落了個做人嫁衣的下場,韓信自然也不會客氣,將這些民脂民膏一律充公。 對漢軍而言最為哭笑不得的就是,當初劉邦為了攢夠資本爭奪天下,便在齊地打造了大批的攻城器械,沒想到他自己沒用上場,反到搬石砸腳,被秦軍攻打臨淄所用。 韓信自然不會客氣,將這些現成的攻城器械全部搬到了臨淄城下,每日霹靂車和大小的投石機日夜不停的拋擲石彈,大量的井闌和箭樓則被推至城下,其上居高臨下的弓箭手則將箭雨傾注在城牆之上。 與攻打博陽時想比,韓信手頭顯得闊綽了許多。得益於劉邦的「饋贈」,秦軍中的箭支堆積如山,韓信打了幾年仗一直都是拮据難當,這回終於體驗了什麼叫「財大氣粗」。與之相對的就是漢軍的叫苦連連,就連在城上行走都要小心翼翼的扛著塊門板。 韓信到不急著攻城,只是下令大軍晝夜不停的向城中傾注著石彈和箭雨。如今臨淄已經成了孤城,是劉邦賴以為存的最後據點。若是他緊緊相逼的話,到可能激起城中守軍同仇敵愾的死守之心,這樣就算最後能攻下臨淄,也必然會死傷慘重,並非韓信所想要的結果。 所以秦軍只是每日猛攻但並不蹬城作戰,無非就是想從心理上摧毀掉漢軍的抵抗鬥志,其效果也是顯而易見。才短短三日,城頭上的漢軍大多面露懼色,每當看見秦軍中石彈投來便一哄而散,紛紛抱頭逃竄。所幸臨淄畢竟是天下雄城,城牆經過十幾代齊王的修繕早已經堅固無比,石彈雖重逾百斤,卻也只能破壞些跺牆和護牆,城牆的主體倒是無損。 劉邦卻是絲毫不懼,竟然親自冒著石彈親上城頭鼓舞士氣。他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雖然已經山窮水盡卻仍然緊咬著牙關死不肯認輸,如無意外這已經是他傳奇的一生中最後一場仗了。他要努力做的只是維持著自己的尊嚴,一個王者的尊嚴! 恐怕唯一能懂他的也只是蕭何了,所以他選擇了默默的在背後支持著他,陪著他走完這最後的輝煌。 到了第五日,經過了五天的狂轟濫炸,臨淄的一處城牆終於支撐不住垮塌了盡半。早已在城外待命的秦軍就像看著血腥的狼群一般,立刻擂鼓發起了進攻。劉邦則親自帶著敢死之士衝上城頭,拚死的想要堵住了缺口。兩軍拚死相抵,毫不退讓,就在這短短百餘丈的城牆上,秦軍和漢軍的屍體密密麻麻的鋪滿了一層又一層,以致漢軍都不用倒入石料,只需要在屍體上蓋上泥土就可以將城牆的缺口堵住。 兩軍鏖戰了整整一天,從天明殺到了日落,秦軍終於力竭放棄了這處缺口,任由漢軍將它堵上。到了入夜,秦軍又突然發起了一次突襲,想要趁漢軍筋疲力盡的時候突然攻下城頭,碰巧劉邦巡視經過此處,倉促之下帶著他的衛隊就投入了戰鬥,與悄悄摸上城頭的秦軍廝殺成了一片。打鬥聲也驚醒了沉睡中的守軍,慌慌張張的拿起了武器趕往支援。 既然行跡已經敗露,偷襲自然也就無從說起,所以城外等候的韓信果斷的下達了撤軍命令,讓城頭上的秦軍勇士退了下來,免得徒增傷亡。 秦軍圍城已過十日,期間不斷的發起了猛攻,可劉邦倒也頑強,只是拚死抵抗,毫無放棄投降的意思。這倒讓韓信有些意外,原本他以為依照劉邦油滑的性格,多半會貪生怕死,本想以勢相逼迫使他開城投降,然後順勢封他個安樂侯爺即可。卻不料這個劉邦居然如此硬骨頭,擺出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如此一來倒讓他頭疼不已。 同樣劉邦的日子也不好過,隨著秦軍圍城漸久,本就低迷的士氣更加受挫,每次戰事時都是他親自帶著督戰隊上陣,以軍法恐嚇之,這才讓漢軍士兵鼓起了勇氣上前廝殺。 這一日秦軍又是發起了一次試探性的攻擊,在劉邦親臨的情況下漢軍才將秦軍的攻勢打退。等戰事完了劉邦便拖著滿是疲憊的身子從城牆上退了下來,匆匆趕往了即將召來的會場。 這是例行的御前會議,有資格參加的都是深得劉邦信任的一眾核心要員,文官有蕭何陳平等人,武將則有周苛等十餘人,呂雉也坐了一旁。劉邦趕到時,蕭何等人已經等候多時,見劉邦前來紛紛站起了身子。 劉邦揮了揮手,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都坐吧,不必拘禮。」 眾人紛紛入座,劉邦則座上了上座。環視四周道:「說吧,都有什麼要匯報的。」 一陣沉默,卻沒人開口說話,劉邦看了幾眼蕭何他們,不由有些惱火的罵道:「娘的,你們都成啞巴了是不,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臣有事要奏。」一聲並不高亢的喊聲從最後排響起,劉邦順勢望去,卻是久未露面的酈食其,不由微微驚愕。 「先生有何教我?」劉邦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連忙求救。他自然不會忘記當初他在南陽城下頻頻碰壁時,是誰為他騙開了城門,是誰為他詐取了武關敲開了關中大門。 在劉邦稱王后,酈食其的說客之才到顯得不是很重要了,遠遠比不上蕭何的相才以及各位將軍們的將帥之才,慢慢的也退出了權力中心。劉邦倒是待他不薄,封了他為當陽侯,准他自由出入朝堂。 酈食其並不擅長治國之道,也不精通奇謀詭計之術。他說長的不過是一張伶牙厲嘴的功夫,受到劉邦的冷落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於是便漸漸淡出了。可這次卻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能憑藉著他一張嘴再次為劉邦扭轉局勢的機會。 所以他忍不住激動的站了出來,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大聲的說道。 「老臣願意為大王前往秦營一趟議和。」 劉邦一怔,旋即大怒,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好你個你個貪生怕死的老東西,你是想勸我投降秦軍嗎,你倒好,拿著我漢國的俸祿,卻幫著秦人做事。」 「你當真以為寡人不敢殺你嗎?」 酈食其卻不畏懼,仍然昂頭道:「大王你誤會了,臣說的不是求降,而是議和,與我國體沒有半年牽連。」 劉邦大罵道:「這有何區別,你以為韓信是白癡嗎,如今他已經盡佔優勢,要做的正是一鼓作氣攻下城池,你又豈會接受我們的條件?」 酈食其一拜,自信滿滿的說道:「這倒未必,大王不妨讓臣走上一趟秦營,就算不成也與國無損,您看如何?」 劉邦猶豫了下,有些無奈的看著蕭何。蕭何面色平淡,迎著劉邦的目光沉默了會說道:「大王,臣也認為酈大夫說的有道理。」 「如今我們已經陷入了絕境中,外無援兵內有所患,至於城中的民心我想大家大多都有些耳聞。」說道這裡蕭何面色不由一黯淡,許久才開口繼續說道:「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我們最多只能再撐十天了,到時候就算城池沒有陷落,我們也要活活的餓死。」 「所以酈食其說的有些道理,不妨讓他去秦營碰碰運氣。」 劉邦臉上笑容慢慢卸去,沉聲道:「老蕭,那你覺得我們應該答應韓信什麼條件?」 蕭何沉吟了會,說道:「稱臣,納貢,割地,這些都可以忍受,惟獨不能失去軍隊。」 劉邦長歎了口氣,道:「好吧,只要韓信他肯放過我,我願意對他稱臣,願意將齊地四郡拱手奉上,願意當他的飛鷹走狗,替他撕咬項羽。」 「大王,我也想和酈先生一同前去。」一直未開口說話的呂雉忽然張口說道。 劉邦不解的看向她,說道:「這一趟凶險的很,你一個婦道人家去那做什麼?」 呂雉站起身子,微微一福道:「韓信這人最終情誼,我曾經跟他有過數面之緣,我若前去他必然會念及些舊情,這樣談條件也好開口很多。至於我的安全夫君您大可以不用擔心,那韓信一聲愛好名聲,從未聽過他有何不堪之事,更別說對一個婦道人家下手。」 劉邦猶豫了下,見呂雉態度堅決,只好點頭道:「那好吧,你一路小心。」 第262章 大風歌(6) 天才剛亮,酈食其就早早的等候在王宮之外。 今天他是要代表漢王去和韓信議和的,穿著打扮自然不敢馬虎。衣裳上一塵不染,髮髻和鬍鬚也都經過了精心的修飾,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許多。手中撐著的則是代表君王的節杖,這也是劉邦賜予他的信物,用以表明他使節的身份。 至於他自己的人身安全,酈食其到沒有什麼擔心。「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是殷商時就已經流傳下來的規矩,秦人又不是蠻夷,這點淺顯易懂的道理自然還是懂的。 唯一讓他不滿的就是呂雉竟然也要求同行,這讓他感覺如鯁在喉,心中十分不悅。他對呂雉那無稽的理由不以為然,心想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有資格參與到軍國大事中去,完全是婦人之見,可偏偏漢王還同意了。 但不滿歸不滿,漢王的命令他還是不敢違背的,況且這個呂雉的森森手段他還是多少有些耳聞,也不願意得罪於她,這才沒有當堂提出異議。只盼這女人能配合自己,不要為自己的出使帶來什麼不利的影響。 天色漸亮,宮門終於打開,一隊騎兵擁簇著一輛馬車緩緩駛出,為首一騎見酈食其在宮門外等候,便催馬上前翻身下馬,笑著拱手道:「參見當陽侯,大人倒是起得早。」 這武將酈食其也認識,正是宮中禁衛統領周齊,也是大將周苛之弟。便拱手回禮道:「周將軍客氣了,王后可是在馬車上。」 周齊點了點頭,「末將奉漢王之命,護送王后和大人前往秦軍營中,大人還請上車。」說完手一伸,坐了個請的手勢。 酈食其一愣,轉頭望向僅有的一輛馬車,連忙搖頭道:「不可不可,王后乃是千金之體,我等不過臣子,如何能與之共乘一車。」 周齊卻堅持道:「大人你多慮了,若金臨淄城內馬匹奇缺,大王已經將所有的馬匹都徵調走了,我找遍宮中,才勉強湊齊了這一輛車,大人你就將就將就下吧,王后她都沒說什麼,你倒是這麼大的意見。」 周齊說了半天,都說的口乾舌燥了,這酈食其卻只是搖頭一句話「禮法不可廢」。最後周齊沒辦法,只好說道:「我們通傳給秦軍的消息就是說我們只有一輛馬車,王后的前往是秘密不公開的。現在突然多了一輛馬車,定會引起秦軍猜忌,不讓我們入營。所以大人不管你上不上車,今天就只有一輛馬車。」 說完翻身上馬,做勢就要離開。酈食其這下慌了,他又不會騎馬,若是不上馬車的話那只能步行跟著隊伍前往。誰見過步行跟著車隊出使的使節?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嘛! 無奈之下,酈食其只好閉口再不談什麼禮法,老老實實爬上了馬車。 馬車上呂雉已經正裝而坐,旁邊有一個婢女低垂著頭伺候著。見酈食其費力的爬上馬車,呂雉則投以微微一笑,酈食其急忙還禮。 所幸馬車倒也寬敞,這讓酈食其也不至於顯得過於尷尬,於是正襟危坐呂雉的對面,隨著馬車的晃動閉目養神。 車輪滾在青石板路生生作響,車中三人也隨著馬車的震盪而晃動著身子,一片安靜。呂雉忽然開口說道:「酈先生,不知此行你有多少把握說服韓信。」 酈食其緩緩睜開了眼,搖了搖頭道:「回王后,臣也不知。老臣只能盡量對那韓信曉以利害,讓他明白項羽才是他的心腹大患。至於他會不會答應放過我們,那就難以得知了。」 呂雉微微一笑,笑容有些異樣,又問道:「酈先生你見過韓信嗎?」 酈食其搖頭,「未曾得見。」 「可知此人?」 「略知一二。」 呂雉又是一笑,挽了挽髮髻輕聲說道:「韓信年少時我曾機緣巧合與他結交,當年我質與咸陽時也曾見過他數面,所以對他有一定的瞭解,先生可想聽聽?」 「願聞其詳。」 呂雉沉吟片刻,語氣悠悠的說道:「此子天縱奇才,天資極高,秉性和心氣也是一等一的高,大有『放眼天下,捨我取誰』之志向。」 酈食其曬然笑道:「那豈不是和項羽一般,狂妄自大,目空一切,若真是如此倒也好對。」 「不一樣的。」呂雉搖了搖頭,想了想又說道:「項羽的傲是狂傲,唯我獨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而韓信的傲卻是自信,基於實力所產生的傲氣,他相信自己能戰勝一切,重新創建一個盛世。」 酈食其微微動容,眼神有些奇怪的看向呂雉,說道:「聽王后一番評價,到是對這韓信推崇至極。」 呂雉笑了笑,倒也沒否則,反而大方的承認了。「你說的對,若說這天下間我呂雉最欣賞的人,想來就是這個韓信了。他每一布妙招走下我都忍不住想喊聲『好』,可惜我不是男兒之身,否則到可以和他一較高低,這天下就未必是他韓信的囊中之物。」 酈食其低頭思慮許久,忽然長歎一口氣道:「聽王后這麼說來,韓信是如此心高氣傲之人,自然也不會懼怕項羽。那王上的存在對他也就無足輕重了,看來我們此行將會無功而返。」 呂雉側過了臉龐,幽幽的說道:「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鼾睡。我若是韓信,一定會毫不猶疑的將王上徹底消滅,絕不會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酈食其悵然若失,苦笑道:「那我們還去做什麼,倒不如以身殉城來的痛快。」 「那到也未必。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些不過是我的揣測之詞,究竟最後如何,也非我等俗人所能決定。」 酈食其聞言,也只好苦笑著點了點頭。這是車隊也已經出了城門,昨日漢軍已經向韓信遞交了國書請求一見,所以秦軍也按規矩並沒有發起進攻,任由這一隊車馬穿出城門,駛向中。 呂布揎開了車簾一角,看了會又放了下來。 「你可想好一會的說辭。」看著酈食其問道。 「嗯,我打算先權衡利害,勸說韓信退兵與我們相安。」 呂雉追問道:「他若不同意呢。」 「那有何妨,我自當不亢不卑,向他嚴明我漢軍士民將與城共亡,就算他要拿下臨淄,也要付出慘烈的傷亡。」酈食其凜然道,言語中滿是慷慨激昂。 呂雉卻沒有說話了,只是心不在焉的讚揚了他的忠烈幾句。忽然抬起了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的色彩。 「酈先生,漢王臨走前曾有密旨給我,讓我快到秦營前交給你。」 「哦?」酈食其睜大了眼睛,愣在那裡。 呂雉朝身邊那名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會意,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塊黃色緞子,舉手高高舉過頭頂。」 酈食其滿腹狐疑的探手過去,卻見女侍女雙手一花,忽然胸前一陣劇痛傳來。 酈食其瞪大著眼睛望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那匕首正是從侍女的袖中伸出,趁酈食其不注意時猛刺而入。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呂雉為何要殺自己,他明明是想方設法要保護她夫君劉邦的基業,可身為妻子的她非但不幫,反而對自己痛下殺手。 呂雉面色沉著的看著酈食其的身軀慢慢滑下,伸手從他手中接過了節杖和令符。那婢女身手利索的將酈食其的屍身放置好,手法嫻熟,其間就連一點鮮血都未滲出,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沒過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了秦軍大聲的質問聲以及周齊謙卑的回話,很顯然經秦國大營已經到了。 呂雉面色如水,手中握著漢王的節杖,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 見劉邦的使者居然是個女的,而且十分貌美,秦軍士兵們忍不住紛紛側目相看,心中滿是驚訝。呂雉持節跟著秦軍領路人的身後,一邊走一邊打量著身邊的秦軍將士,只見秦軍軍容嚴整,口令步伐一致,不由暗暗讚歎。 「報——,漢國使節求見。」 帳內的韓信放下了手中之事,伸手招道:「傳使者進來。」 待看清是呂雉後,韓信不由吃了一驚,瞪大眼睛滿臉驚愕的說道:「呂小姐,怎麼是你。」 呂雉微微一服,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道:「怎麼不能是我。」 「韓小兄弟,一別數年,你可是今非昔比了,如今已成了這天下的主宰。」 對這種恭維話韓信是聽了不知道幾千遍,所以只是笑笑而已,並未在放心上。 「呂小姐,哦不——是劉夫人,或者說王后陛下,你堂堂漢國王后,卻來我秦軍營地,臨淄城內當真是沒有人才了嗎?」 呂雉笑了笑回道:「與我無關,我只是對這種恭維話韓信是聽了不知道幾千遍,所以只是笑笑而已,並未在放心上。」 「呂小姐,哦不——是劉夫人,或者說王后陛下,你堂堂漢國王后,卻來我秦軍營地,臨淄城內當真是沒有人才了嗎?」 第263章 大風歌(7) 「交易?」 韓信目光有些玩味的看著呂雉,輕笑道:「恕我直言,我實在想不出王后您有什麼跟我做交易的。」 韓信的潛在台詞是說呂雉沒有資格和他談條件,呂雉卻不為所動,揚了揚眉說道:「臨淄城如何?」 韓信一愣,目光有些不解的看著呂雉道:「什麼意思?」 「很簡單。」呂雉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想用臨淄城跟你做比交易,你不用瞞我,我知道時間對你來說十分寶貴,畢竟多費一天的時間在臨淄城下,項羽就多一天的機會翻身,天下就多一分的不確定性。」 「為什麼?」這次韓信直截了當的問道。 呂雉是劉邦的妻子,如今卻來獻上臨淄,韓信自然心生疑慮。 呂雉卻只是面色平靜的看著韓信,說道:「很簡單,為我自己。」 「劉邦他瘋了,他是想將所有人都拉進火坑,為他陪葬。臨淄守不住的,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可是他仍在堅持,他無非就是想爭一口氣而已,卻要搭上我們所有人的性命。」 韓信看著呂雉,他忽然發現自己看不懂這個女人,他實在想不出呂雉為什麼能這麼冷靜的評論著自己的丈夫,如此冷漠的評論,冷漠的讓人心生寒意。 呂雉看著韓信怔怔看著自己,忽然輕輕笑了笑,道:「我只是個女人,不像你們男人一樣可以縱橫疆場,以天下為棋局豪賭一場。我只是個女兒而已,女人本就像跟沒有根的浮萍,所有的權勢和富貴都必須依賴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如今我的丈夫已經靠不住了,那我只有依靠我的孩子了,這就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 呂雉說到這裡時很恰到好處的停下聲來,似笑非笑的看著韓信,眼神中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 她努力的挺直身軀,盡量讓自己的身姿看起來更加優雅些。事實上呂雉雖然已經年過三旬,可仍然美艷動人,保養的極好。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一般都很善於利用自己先天上的優勢,她就屬於其中的佼佼者,輕易的俘獲了不少人心。 可惜這次她卻失望了,她從韓信的目光中沒看到「興致勃勃」,相反看到的確實深深的戒意。呂雉心中不由大為失望,臉色卻也沒有流露出失望的意向。 韓信終於開口問道。「那你想從我這裡換到什麼呢?」 「我要你封為兒子做侯爺,世襲罔替,永不奪爵。」呂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如今權勢已經不可求得,倒不如退而求其次,保住富貴也屬不易。 「可以。」韓信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如果只是求富貴,這條件也屬合理。 呂雉見韓信如此爽快的答應,微微猶豫了下,又說道:「還有一個要求。」 「說來聽聽。」 「我希望你能留劉邦一命,哪怕是將他軟禁起來也可以。」呂雉側過頭去,聲音越來越小。 她和劉邦結髮十餘年,從貧賤之時就義無反顧的跟隨著他,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事實上她也沒有看錯劉邦,劉邦確實是個成大事的人,從沛縣的一個小小亭長,到如今聲名遠揚的堂堂漢王,她也一路跟著水漲船高,成為了堂堂的漢王后。 她一直堅信自己是這世上最愛劉邦的人,也堅信唯有她才能配得上劉邦,能為他出謀劃策成為他的賢內助。所以當劉邦在逃命時毫不猶豫的將她和兩位兒女扔下,當戚夫人獨寵六宮讓她和劉備數月不得同床時,她才會滋生出深深的怨恨。但她畢竟是呂雉,是劉邦十幾年的結髮妻子,心中雖是怨恨劉邦,可仍然對他有著割捨不斷的感情。 韓信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要求,只是抬眼看了看她,淡淡的說道:「劉夫人,做人要知足,不要得寸進尺,你所開的條件並沒有豐厚到能讓我答應你所有條件的地步。」 「如果我堅持的話呢。」 呂雉徑直的看著韓信,韓信的眼神卻沒有退讓,只是簡單明瞭的回了句:「那我們的協議取消,我這就送你回臨淄。」 昂然抬首,韓信滿臉傲意的說道:「我韓信想要的東西,從來不需要求助任何人!」 對峙許久,呂雉終於敗下陣來了,移開了目光,有些無力的輕聲說道:「當真就沒有一點餘地了嗎?」 「沒有。」韓信斬釘截鐵的斷然回道。 「呂雉,你是個聰明人,你不可能看不透的。若是我和劉邦易位相處,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嗎?平心而論,我和劉邦並無私人恩怨,我和他的矛盾無非就是國與國之間的衝突,但我知道他不是個安分的人,他有野心,有手段,有一大批死忠於他豪傑人才,更可怕的是他懂得隱忍。」 「他若不死,我必寢食難安!」 呂雉緊咬著嘴唇,不發一言,臉色表情掙扎,顯然是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韓信看著她的樣子,猶豫了下又說道:「最多我答應你,我會給他一個體面的結局,會符合他的身份的死法,這已經是我能再答應你唯一的條件了。」 猶豫再三,呂雉終於點了點頭,「好,希望你不要食言。」 「另外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呂雉特意將請求『兩字』加重語氣。 「什麼事。」 呂雉臉色慢慢沉下,目光中閃過一絲狠毒。「我夫君畢竟是堂堂漢王,曾是天下諸侯的盟主,我希望他就算是死也要風風光光的。我要除了我和我兒子之外所有的妻妾子嗣陪葬,所有人!」 韓信深深的看了一眼呂雉,這才點頭道:「好,如你所願。」 他原本還對呂雉這個「奇女子」心存幾分欣賞,如今卻好感全無。心中暗暗下定主意,決不能給呂雉和她的兒子任何接觸權勢的機會。 「條件談好了,接來下我要看看你有沒有實力完成承諾。」 呂雉深吸一口氣,平靜道:「城中大將軍周苛是我一手舉薦上位,對我言聽計從。他新娶的妻子正是我的堂妹。我若有令,他定不會推辭。」 韓信訝道:「可有十成把握?」 呂雉自信滿滿的點頭,「我呂雉行事向來謹慎,從來不會做不確定的事情,我既肯定,那就絕不會有半點偏差。」 「那我當如何配合你?」 「我需要你暫緩攻勢,停戰五日以此麻痺守軍,五日之後深夜,我會派人打開東門,舉火為號。到時候你派大軍埋伏東門,一旦看我信號就立即入城,我的人都會在手臂上幫上白布,到時候你不要認錯。事成之後,請記住你的承諾。」 「好,一言為定。」韓信和呂雉擊掌而誓。 …… 韓信對她的忌憚之心呂雉自然不會猜到,她只是心情複雜的回到了臨淄城內,對酈食其的下落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酈食其言語中得罪了韓信,秦人便將他扣下收監,以示懲戒。劉邦本來就沒有對這次和談抱太大期望,也不疑呂雉有詐。 接來下三日秦軍的異常舉動卻讓漢軍大為不解,在急攻幾日後,秦軍忽然停止了無休無止的投石攻城。漢軍上下將士們在暗暗慶幸的同時,卻也為日後的事情操心了。 前幾日漢軍恐秦軍有詐,所以雖然秦軍暫退,卻一天也不敢落下,唯恐落個失職之罪。可三天過去了,城外遠處紮營的秦軍卻擺出一副長期圍困的家事,漢軍士卒便也漸漸生出懈怠之心,到了第五日卻非要在軍官的叱喝下才能勉強上城戒嚴。 劉邦似乎也感覺出了其中的不妥之處,此刻的劉邦就像一張緊繃著的弦,別人放輕鬆之時他卻愈發緊張,每日幾乎是不眠不休,只是四處巡視,生怕被秦軍鑽了半點的簍子。呂雉見劉邦如此辛苦,便也已王后的身份親上前線,每日四處走動替劉邦慰問將士,對此劉邦倒也沒有說什麼,反而心中生起感動。 韓信對她的忌憚之心呂雉自然不會猜到,她只是心情複雜的回到了臨淄城內,對酈食其的下落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酈食其言語中得罪了韓信,秦人便將他扣下收監,以示懲戒。劉邦本來就沒有對這次和談抱太大期望,也不疑呂雉有詐。 接來下三日秦軍的異常舉動卻讓漢軍大為不解,在急攻幾日後,秦軍忽然停止了無休無止的投石攻城。漢軍上下將士們在暗暗慶幸的同時,卻也為日後的事情操心了。 前幾日漢軍恐秦軍有詐,所以雖然秦軍暫退,卻一天也不敢落下,唯恐落個失職之罪。可三天過去了,城外遠處紮營的秦軍卻擺出一副長期圍困的家事,漢軍士卒便也漸漸生出懈怠之心,到了第五日卻非要在軍官的叱喝下才能勉強上城戒嚴。 劉邦似乎也感覺出了其中的不妥之處,此刻的劉邦就像一張緊繃著的弦,別人放輕鬆之時他卻愈發緊張,每日幾乎是不眠不休,只是四處巡視,生怕被秦軍鑽了。 第264章 大風歌(9) 已經過了子時,蕭何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從府衙回來。 這幾個月的超負荷工作,幾乎將他的精力耗乾,剛剛在批閱文案時居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中,他彷彿回到了當初的沛縣,劉邦仍在誇誇自耀,樊噲在專心的煮著狗肉,周勃和夏侯嬰則在一旁一邊聽著劉邦的神侃,一邊垂涎欲滴的看著鍋中沸騰翻滾的狗肉。 其實蕭何心中一直藏著一個秘密。那就是他其實也很想吃樊噲親手煮的狗肉。 不得不說樊噲煮狗肉真的是一絕,那濃濃的香味,醇厚的湯汁,當真是讓人口水直流。但蕭何卻總是裝著一副不喜的樣子,不肯去嘗一口。因為他是個文人,是個雅士,而不像劉邦樊噲這些販夫走卒的出身,當然要表現出對這種低賤的食物不屑一顧。這大概就是文士的矜持吧。 當蕭何悠悠醒轉過來時,卻恍若隔世,鼻中似乎仍然殘留著狗肉的濃香,他忽然想到,就算他現在真正放下架子肯去跟劉邦他們一起大快朵頤,樊噲也不在了。 想想當初從沛縣出來的兄弟們,那些說好生死相隨、榮辱共享的兄弟們。如今除了劉邦外,卻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念及至此,蕭何忍不住悲從中來。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容易想起過去的事情。蕭何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見夜色已深,蕭何看著桌案仍然高高堆起的文案,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明天又夠自己忙的了。反正今晚是不論如何也做不完了,不如先去歇息為好,便吩咐親兵替他整理好行裝,便打算離開了府衙回自己府中。 才剛剛出門沒走幾步,蕭何卻忽然停了下來,身後的親兵見狀急忙走了上前,面露不解的問道:「大人,什麼事?」 蕭何怔怔的看著遠處的天空,指著城東一角問道:「你看那邊,是不是著火了?」 那親兵探身看了半天,只見遠處天空一片紅光,便有些不確定的回道:「隔著太遠了我也看的不是很清楚,我想可能死天氣冷那邊有人燒火取暖吧,大人不必太過擔心。」 蕭何心中仍然放心不下,想了想便有吩咐道:「去,你去給我搬個梯子來。」 雖然滿是不情願,那親兵也只好回到府衙尋了個梯子過來。蕭何在他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爬上了高牆,探頭像遠處望去。 才不到一刻的時間,遠處那火光卻彷彿旺了許多,蕭何瞇著眼看了半天,忽然神情大變,幾乎從梯上跌落了下來,幸好那親兵機靈,這才險險的扶住了他。 蕭何一把抓住他,急促的說道:「快,快去稟告漢王,唉,來不及了,你立刻拿著我的印鑒去軍營調動大軍,讓他們火速趕往東門接管防務,若有膽敢阻擋著,殺無赦。」 「諾。」那親兵急忙領命,卻有些猶豫的看著蕭何道:「可是大人,我走了誰照顧你呀。」 蕭何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長者的風度,頓足氣急敗壞的說道:「我不用你管,快去就是。」 「是……是……」那親兵急忙領命,結果蕭何的信用後轉身飛快的跑走。 蕭何擔心並不是多餘的,事實上此時臨淄城已經到了危機存亡的關頭。在與呂雉相商後,周苛果然堅定的選擇了服從她的安排。 周苛本是駐守東門的大將,手中握有二萬大軍。為了便於行事,周苛今晚特意將一些非親信調離城防,而是全部換上了自己的心腹。可是百密一疏,到了起事之時卻被一個終於劉邦的將領發現了不妥,急忙帶著部下反正,一邊高呼著周苛反叛,一邊率部死死守住城門,不讓周苛打開城門。 周苛行的是謀逆之事,事先也不敢與部下多說,帶著動手的也是自己的心腹死忠,猝然不急之下一時倒也攻不下城門。這是城中巡邏的隊伍也正好路過東門,見狀立刻加入了戰事,東門頓時大亂,大批不明所以的士卒只是在一旁觀看,也不知道該幫哪一方。 正在不遠處等候的呂雉見勢不妙,當機立斷的帶著王后的親衛衝殺上去,宣佈守衛城門的那部人馬是叛軍,下令周苛立刻平叛。有了王后的證明,原本保持中立的漢軍士兵立刻加入了周苛的隊列,很快那部頑強抵抗的漢軍就被消滅殆盡。 旋即呂雉說奉漢王之命,下令周苛帶領大軍前往西城支援,說那裡有叛軍作亂。剛剛「平叛」結束的漢軍士兵自然不虞多想,匆匆的就跟隨者周苛前往西城,將東城門完全交給了呂雉的一眾親信守衛。 王后按制是可以有一千人的衛隊的,本是作為依仗所用的,但呂雉卻不這麼認為。這一千人都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良家子弟。為了牢牢掌控這些人,呂雉為此可沒有少花心思,這也讓這一千人的衛隊真正成為她能完全掌控的力量之一。 呂雉立刻下令點燃了城頭的篝火,同時大開城門,她的衛隊皆以白布纏膀靜候兩旁。 很快,在城外不遠處等候已久的秦國大軍就殺至,從洞開的城門源源不斷的衝入城中,在將領的帶領下有條不紊的分為數股趕往各處要地,而此時大部分漢軍仍然在城中的軍營中呼呼大睡。 蕭何的警告到底是晚了,還沒等漢軍發現敵情,秦軍的大軍就已經呼嘯殺至。劉邦是在睡夢中被侍衛喊醒,慌亂的披上衣物,還沒出門多遠就正巧碰見張耳率領的一部兵馬。張耳曾在咸陽之戰中與劉邦相處過數月,彼此之間也算熟悉,他遠遠的看見對面一隊軍馬擁簇著一人走來,看神情像極了劉邦。於是便興奮的帶著軍隊猛衝過去,想要生擒劉邦。 兩軍迎面撞上,彼此混戰在一起。 隨著秦軍入城的兵馬越來越多,又是以有備攻無備,臨淄城內很快就被秦軍席捲,大批倉促應戰的漢軍士兵丟下兵器紛紛投降,更多的漢軍則是在睡夢中稀里糊塗的就做了秦軍的俘虜。 劉邦的親軍在和張耳所部一頓混戰後,不敵退入了王宮,隨即劉邦下令禁閉宮門,召集宮中所有大小執事,所有人被逼著拿著武器站上內城上守衛。 韓信入城後,立刻下令抽調兵力圍攻王宮。這部漢軍雖是精銳,但軍心已經潰散,韓信沒費多少功夫就攻破宮門,帶著大軍滿城追捕劉邦。 劉邦倉皇躲入一處簡陋的宮室中,讓人將大門死死堵住,圍困的秦軍知他是漢王,也不敢用粗,只是將這處宮殿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洩不通。 此時夜晚已過,天色已經大亮。劉邦持劍攀上屋頂,放眼望卻儘是秦軍的黑水戰旗,悲嗆之下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他是真的傷心了,真的絕望了。自沛縣起兵以來整整四年的努力,死了那麼多的手足兄弟,如今卻化為烏有。他真的很不甘心,但卻無力改變什麼。 劉邦在屋頂上又是哭又是笑,狀若瘋癲,不是還舞著佩劍引吭高歌。屋頂下卻是密密麻麻的秦軍士兵,大多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這位已經走到盡頭的一代梟雄。 劉邦握著佩劍的手微微顫抖,他在人群中努力的尋找著韓信的身影,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韓信始終沒有出現。他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韓信了,有太多的話想要和韓信說了,不說出口,他實在心安不了。 「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把我真正當成過對手。」劉邦心中想著,忍不住自我嘲弄。 大風吹起,將劉邦的長袍吹的呼呼作響,劉邦忽然猛地張開雙手,彷彿要隨風飛揚。 在風中,劉邦彷彿聽到了夏侯嬰的笑罵聲,聽到了周勃爽朗的大聲說著話。他忍不住想起了屠子親手做的狗肉的滋味。那可是他當年夢寐以求的美味呀,可如今卻已經整整四年再沒有吃過了。 沛縣!彷彿是遙不可及的天邊。這一輩子就像一場夢,一場轟轟烈烈的夢,如今已經到了該醒的時候。 恍惚間,劉邦彷彿從新回到了沛縣,那時已經平定了天下正躊躇滿志。御駕上的自己慷慨激揚,指點江山,好不得意。所有的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腳底邊,高聲呼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在快樂當中,想起過去自己怎樣戰勝了項羽,消滅韓信。又想到以後要治理好國家,哪兒去找勇士幫他守衛呢?想到這裡,十分感慨,情不自禁地唱起歌來——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劉邦振臂狂舞,仰天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許久才止住了大笑,深深的看了一眼遠處,大喝一聲橫劍自刎,血濺當場。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第265章 治世能臣 當日秦軍攻入臨淄時,蕭何已經年老力衰,腿腳多有不便,秦軍殺至他也來不及逃跑,就在丞相府衙前被抓了個正著。帶隊的秦國軍官見他一把年紀,身上穿的又是一副不起眼的普通士大夫裝束,以為他是漢國的小吏,便沒放在心上,只是將他隨意的和漢軍俘虜壓在了一起。待對照畫像得知他就是堂堂的漢國丞相時,眾人皆大吃一驚。 蕭何被秦軍俘虜時,也曾提著劍猶豫了半天,想過自刎以保全名節,但終究是文官鼓不起勇氣下手,就在這猶豫之間時便一哄而散的秦兵奪劍俘虜。 另一方面他心中還是多少抱有一絲幻想,隱隱覺得劉邦這次雖然凶險,可未必就一定會完蛋。當得知劉邦的死訊後,蕭何這才萬念俱灰,秦軍供應給他的食物也不再食用,每日只是喝少了清水,任如何勸說也不肯進食,擺明了要以死相陪劉邦。 韓信等人走進院內時,守衛慌忙站起,正要跪下行禮卻被韓信攔住,伸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守衛會意,便閉嘴不語。 「他還沒吃飯嗎?」韓信壓低著聲音小聲問道。 守衛面露難色的回道:「回上將軍,蕭先生並未進食,每日我送進去的飯菜都是完好無損的收回來,算起來今日已經二天了,我擔心再這樣下去……」 韓信面露苦笑,道:「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諾。」一名親兵小心的放下手中的食盒,也隨著守衛一起退下。 韓信提著食盒,跨步推開門走了進去。 因為蕭何不通武藝,又加上年事已高身體羸弱,所以看守的守衛並沒有對他多加限制,只是在門外佈置守衛不許他進出。這個庭院本是一處富商的別院,依山傍水到也顯得素雅,用來關押蕭何倒也沒有虧待他。 三二未進食物,蕭何身子已經虛弱,但氣色看起來不算太差,正依在牆上閉目養神。見有人走來,睜開眼看了看是韓信,又迅速的閉上了眼睛。 韓信卻不以為意,自顧著放下了食盒,打開蓋子,頓時滿屋香氣撲鼻。 蕭何二日未吃任何食物,咋已經飢腸轆轆,如今一聞這香氣忍不住口舌生津,卻強忍著面色不變。 韓信在桌上放好了酒菜,看見蕭何仍然一動不動的樣子,不禁笑了笑,道:「蕭何,你這又是何苦為難自己呢。我知道你是想以死明志為劉邦盡忠,我又沒阻攔你,你何必選一條最難熬的道路呢。我看不如這樣,你陪我一起吃頓飯,吃完後我便賜你毒酒一杯,讓你去的也輕鬆,可好?」 蕭何聽到此處不由動容,睜開了眼睛猶豫了半天,聲音沙啞的問道:「當真?」 韓信笑了笑,「你既一心求死,我又何必強自留你自討沒趣,你我怎麼說也算相識一場,不如好聚好散。」 蕭何這才站起來身子,伸手彈了彈衣冠上的灰塵,這才慢條斯理的來到桌前。 這幾天蕭何早已經餓的兩眼昏花,起初端著筷子的時候還強忍著估計斯文,到後面完全顧不上了,只是大口的吃嚼。韓信則在一旁笑著作陪,只是偶爾動幾下筷子。 蕭何接過韓信接過的水酒一飲而盡,長舒了口氣,這才面色很不自然的拱了拱手道:「多些款待,如今腹中已飽,死亦乾脆了許多,請問毒酒何在?」 韓信一攤手,狡黠的笑了笑道:「你是國之大才,我怎捨得輕易賜予你毒酒。」 「你……」蕭何指著韓信的鼻子,氣的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重重的哼了聲道:「堂堂一國之主,居然兒戲言之,當真如此不堪。」 韓信哈哈一笑,不以為然道:「蕭現實謬讚了,若論無賴和油滑,誰人能比得上你們漢王。」 蕭何頓時語噎,只好扭過頭去不再理他。韓信卻不為所動,仍然勸說道:「蕭先生,我重的是你的安邦定國的一身才能,若是就這麼白白死去,豈不是國之大不幸。」 「如今天下凋敝,民不聊生,人口較始皇帝整整減少了近一倍。若是我得天下後,必然會大力發展農工和商賈,我希望你能祝我一臂之力。」 韓信說一大通,蕭何卻只是搖頭,道:「你不用相勸了,我既已跟隨劉邦,自然不會為你們秦人做事。忠臣不事二主,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你怎麼會在思考。」 「先生此言差矣。」韓信揚了揚眉。「如今天下我已得大半,早已不是閉關自守的關西秦國,自然也談不上為秦人做事,應該是為天下人。既然如此,又何分秦漢。」 蕭何到沒立刻反駁,卻說道:「據我所知,你們秦國人才濟濟,朝堂上更是人才群聚,為何你卻偏偏挑中了我。」 韓信搖了搖頭,「那不同,朝中雖不缺人才,但都是中人之姿,我如今需要一個見解獨到,經驗豐富的老臣為我治理江山出謀劃策,而你蕭何無疑是最佳人選。」 「你不怕我雖答應助你,暗地裡卻故意使壞為劉邦報仇。」蕭何緊緊的盯著韓信的眼睛我。 韓信一笑,「我韓信用人,想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蕭何半生持重,為人宅心仁厚,又怎會那天下人的命運為籌碼呢。」 蕭何卻仍然不肯答應,只是端口起就被站起來說道:「韓信,我敬你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待韓信也喝完後便放下酒杯,神情有些複雜的說道:「韓信,我知你一番用心,不過我和劉邦不單單是君臣關係,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他已經身死,身邊卻無人相隨,我又怎麼忍心拋下他一人獨活,所以你無須再勸,我心意已決,還請你給我個痛快。」 韓信見用大義勸說無用,心中雖然早已經猜到,但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深吸了口氣,頓了頓又說道:「蕭何,我本是想好心請你,不過也猜到了你不會答應的。既然如此,那你也別怪我用一些不太才的手段脅迫了。」 蕭何坦然笑了笑,道:「韓信呀韓信,你未免太小看我蕭何了。你所能用來脅迫我的,無非就是我一家幾十口性命。你要的話,盡情隨便。」 蕭何有二子,皆在臨淄城內居住。當初蕭何為了躲避城破親人淪為秦人要挾他的把柄,便秘密的將二子藏於民間,而是找了兩個忠僕的兒子來冒充二子,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韓信用此來要挾自己。 韓信哈哈一笑。道:「這回該輪到我說了,你蕭何未免太小看我韓信了。用家人來要挾你加入秦國,就算得手也絕不可能長久,你大可以不獻一計不謀一事。」 「你忘了,劉邦的妻子親族都在我的手中。」 蕭何『霍』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怒目瞪向韓信,強壓下怒火說道:「禍不及家人,還搶上將軍自重。漢王已死,你又何必為難這孤兒寡母。」 韓信見蕭何如此反應,心中不由一喜,心想蕭何果然在乎這個,不過到顯得自己手段有些卑鄙了。 「我本打算封劉盈為曲逆侯,讓他延續劉邦的一脈的香火。你應該知道,我之所以厚待劉盈,無非就是為了收服你們這些漢臣的心。可你這個漢臣裡最大的頭目都不肯歸降我秦國,那我還要這個小侯爺做什麼,不如廢之處死,以絕後患。」 蕭何如此心思,又怎會聽不出韓信話中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要逼他歸順,為此甚至不惜自污其名。 第266章 見龍卸甲(1) 遠處的天邊,一隻蒼鷹在天空中翱翔,明亮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身下的草叢。俯下身子猛衝下來,伸爪猛的撲向一直驚慌失措的野兔。 忽然一支利箭飛來,蒼鷹猛然警覺避開,卻被箭羽刮傷了翅膀,歪歪扭扭的勉強飛行,發出尖利略帶淒涼的悲鳴。 遠處項羽和虞子期二人縱馬並肩緩緩前行,項羽卻伸手止住了還欲補射的虞子期,笑了笑道:「算了,放過這支畜生吧。」 虞子期聞言只好悻悻的收起了弓箭,看了看馬鞍上少的可憐的幾隻獵物歎氣道:「今天真是見鬼了,一整天了才打了幾隻兔子,大哥你回去可別說出去,要不然鍾離那傢伙又要嘲笑我了。」 項羽哈哈一笑。「胡說八道,你好不容易從彭城才來一趟,又是給我們送緊缺的糧草來,鍾離那傢伙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還敢說你。」 虞子期有些羨慕的看了眼烏騅馬鞍上滿載的獵物,讚道:「還是大哥箭術了得,如果剛剛那箭是你射的話,肯定不會失手了。」 項羽卻搖了搖頭,笑道:「這你就錯了,你什麼時候看見過我獵鷹?」 虞子期想了想,奇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呀,確實沒見過你獵鷹,以前到沒留意,這是為何?」 項羽拉住了馬韁,揚了揚眉道:「鷹是天生的王者,是天空的主宰者,它本就該自由翱翔在空中,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為何要剝奪它飛行的權利。」 「你知道我為什麼都讓別人喊我項羽而不是項籍嗎?因為我要做這天下的主宰者,我要像鷹一樣,借助著它的羽毛馳騁空中,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王者,當我失去羽毛的時候,那也是我生命的盡頭。」 虞子期最初還是笑意盎然的聽著項羽說話,聽到最後面色不由黯淡下去,沉默了會才開口晦澀的說道:「大哥,好好的說這些話做什麼。你不是還是堂堂的西楚霸王嗎,有我們這些兄弟在,韓信他未必能贏我們。」 項羽卻只是笑了笑,也沒多少說什麼,而是岔開話題問道:「還沒問你呢,秒弋最近如何,虞伯父如何?」 虞子期面露笑意,取笑項羽道:「看看,我父親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你卻先問我妹妹再問我父親,果然居心不良。」 見項羽佯怒,作勢要打,虞子期連忙拱手求饒道:「好好好,我說我說。」 「她還不是那個老樣子,每日該吃的吃,該穿的穿,也沒見清減多少。家中的事情她是全然不管了,每日只是在她的閣樓中也不知道做著什麼。我這個妹妹呀,唉,我是真沒辦法了,我現在和她說話她都不理我了,估計還在記恨我。」 項羽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如此最好了,我還擔心她身子太過消瘦,到是你,平常少對她板著個臉,我想虞伯父肯定沒少給她臉色看吧。」 「這個自然。」虞子期沒好氣的回道。「她如此任性妄為,要是父親還能給他好臉色看,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說到這裡虞子期頓了頓,猶豫了會還是說道:「大哥,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項羽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口回絕道:「不當說就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這天下雖大我唯愛秒弋一人,就像這世間良駒雖多卻只有烏騅最適合我。」 胯下烏騅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心思,輕輕的摔了個響鼻,項羽伸手撫了撫它的鬃毛。 「我項羽一生雖然有多無數的女人,但心中始終如當年一樣。只可惜我雖然征服了天下,去始終未能讓秒弋為我傾心,這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憾事。」 虞子期苦笑,「有些事情強求不得的,大哥你一世英雄,為何又如此兒女情長。」 項羽抬頭望天,神情黯然道:「是強求不得。當年叔父常常說我『過剛易則』,以前我還不懂,現在卻有些懂了。大概是說我的性子太過於剛強,想要得到的用盡手段都會得到。」 虞子期靜靜的看著項羽,終於忍不住問到了一個他一直都很想問的問題。 「大哥,你可曾後悔過,當初在吳城放走韓信。」 項羽笑了笑,「你說呢?」 「若說沒有後悔過,那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但若是還讓我再選擇一次,我仍然會放他離開。」 「為何?」虞子期有些不解的問道。 「不為什麼。」項羽淡淡的回道,「我項羽之所以是項羽,就是因為不曾畏懼任何物事,如果當初一個韓信都能讓我生出了忌憚之心,那我還能有什麼作為?」 「況且即便如此,我又何有悔之。」 項羽豪爽的大笑聲笑道:「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如果讓我項羽天下無敵,那倒是無趣至極,憑空多個對手豈不快哉。縱使落敗,身死英雄之手,也是天之亡我也,非戰之罪,我項羽又有何怨之。」 「唯一讓我有些遺憾的就是我沒有聽從亞父之言,他若在,我絕不至如此,韓信若想如此輕易的就取得河北和齊地,絕無可能。」 說道范增,項羽的神色不由黯淡了下去。 范增的離世成了他一生的痛,原本只是和范增慪氣,傲氣上來了不肯對他低頭認錯,卻不料范增年老氣衰,一氣之下竟然背疽發作而死。等到項羽後悔時卻已經追悔莫及。 虞子期見項羽神情黯然,知道他心傷范增之死,想安慰下他,卻不知如何開口。 項羽又接著說道:「亞父有一次生我氣的時候曾說過我不是當帝王的料,那時候我還不服氣,和他大吵了一頓。現在想起來倒是他有道理,正如他所說,我不該心狠的時候心狠手辣了,不該手軟的時候卻婦人之仁了。我以前總是在想,為什麼我一直在打勝仗,可是楚國的形勢卻越來越惡劣,反抗我的人越來越多,現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虞子期強笑道:「好了大哥,老說這些有什麼意思,盡說些喪氣的話,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項羽呀。」 項羽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笑著搖了搖頭,「說的對,是我錯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回營吧。」 虞子期揮了揮馬鞭,縱馬小跑追上了項羽笑道:「鍾離哪有這麼快回來,他這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要時間最廢時間,我想最快也要到明早才能回來吧。」 項羽斜眼笑著看著虞子期,「怎麼,你還意猶未盡,想要繼續跟我比試箭術嗎?」 虞子期不由咋舌,連忙搖頭道:「不敢不敢,我哪裡是你的對,你要找人練還是找鍾離吧,他武藝可在我之上。」 「鍾離沒這麼快回來,我是給了他三天的時間,足夠他安排撤退事宜了。」 「三天。」虞子期微微有些吃驚,訝道:「為何如此之久,如今我楚國形勢已經危急,還是應當從速撤回為好。」 這次虞子期親自前往,不單單只是送糧的問題,而是帶來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 劉邦完了,齊國現在已經成了韓信的囊中之物,就算現在不取楚國,早晚也會大兵壓境。 項羽再得知這個消息後,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齊地已失,秦軍南下之路便一馬平川,彭城北面幾乎是無險可守。彭城若失,則楚國在江北的經營就告以破滅,那亡國也就不遠了。 這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虞子期才親自出馬來勸說項羽從中原撤軍回兵的。 如今秦軍和楚軍在中原僵持已有四月之久,雙方在中原犬牙交錯,彼此撕咬。項羽雖然佔了優勢,可也奈何不了王涇的秦軍。而王涇則是依托關中,緊守著幾個據點,與秦國本土遙相呼應,倒也讓楚軍頭疼不已,為之煩惱。 相持四月,最先告急的自然是楚國虛弱的後勤補給能力,留守朝中的虞戚是絞盡腦汁,才為項羽的近三十萬大軍的人嚼馬咽提供了保障,卻也弄得楚國上下怨聲載道。 自從上次偷襲得手後,楚軍就再也沒有新的取勝。 項羽再得知這個消息後,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齊地已失,秦軍南下之路便一馬平川,彭城北面幾乎是無險可守。彭城若失,則楚國在江北的經營就告以破滅,那亡國也就不遠了。 這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虞子期才親自出馬來勸說項羽從中原撤軍回兵的。 如今秦軍和楚軍在中原僵持已有四月之久,雙方在中原犬牙交錯,彼此撕咬。項羽雖然佔了優勢,可也奈何不了王涇的秦軍。而王涇則是依托關中,緊守著幾個據點,與秦國本土遙相呼應,倒也讓楚軍頭疼不已,為之煩惱。 相持四月,最先告急的自然是楚國虛弱的後勤補給能力,留守朝中的虞戚是絞盡腦汁,才為項羽的近三十萬大軍的人嚼馬咽提供了保障,卻也弄得楚國上下怨聲載道。 第267章 見龍卸甲(2) 項羽並沒有猜錯,韓信並不打算出奇兵攻取彭城。一方面是因為連月大戰,秦國國內糧草和戰略物資消耗極其嚴重,已經瀕臨告竭的地步;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韓信不想再兵行險招,而是改用更為穩妥的策略。 兵行險招,大多是處於劣勢兵力時所用。當自己勢力不如對方,那就只有依靠將領的謀略來縮小彼此之間的差距,增加己方的勝算。但凡計謀,皆是以幾率為賭注,賭的是對方統帥猜測不到你的心思,從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從最不可能發起攻擊的對方發起攻擊,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所用成就一個名將的輝煌戰績一般取決於兩個要素,要麼是自己太過高明,要麼是對手太過愚蠢,仰或許兩者兼顧。真正的名將對決,反而會慎之又慎,步步小心,封死任何給對方鑽空缺的機會,奇謀計略倒是少之又少。像秦趙長平之戰,就曠日持久的持續了半年之久,廉頗和白起互有攻防,都未曾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及至范睢用反間計誘使趙孝成王用趙括替換了廉頗,白起才傾力一戰,出奇兵將趙軍攔腰截斷,一舉殲之。 若論如今這天下最耀眼的兩個名將,那無疑是韓信和項羽兩人,其他人比起他們都差上許多。二人都善用奇兵,易掌軍心。區別在於項羽更多是靠攻勢猛烈而成名,在對手猝然不妨下突然發起決死攻勢。鉅鹿之戰的章邯,以及彭城之戰的劉邦,都是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被項羽一舉大破。韓信則更多的依賴的是奇謀,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對手判斷錯他的意圖時才真正的發起攻擊。 兩人風格各異,卻同為名將。如今韓信已經席捲河北和齊地,天下七分已得其五,盡佔秦、趙、齊、燕和韓魏地,在大勢上已經取得了絕對的優勢。反觀項羽,中原戰事雖佔了上風,卻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如今腹背受敵,其勢已大不如前。 越是佔據優勢,韓信也變得愈發謹慎起來。和他一樣,項羽同樣也是個善於創造奇跡的人,稍有不慎就會被他把握住戰機,所有輕視他的人都已經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如今秦國既然已經處於優勢,也不急於一蹴而就,穩妥些以勢壓人倒是上上之策。 正是基於韓信如此心思,項羽的主力大軍得以從容從中原抽身,二十六萬精銳楚軍逐次退至穎水以東,放棄了已經陷入兩面夾擊的河內郡和穎川郡,主力退入南陽、陳郡、碭郡,背靠彭城以自保。王涇則率軍出城緊隨其後,逐步接掌二郡。 捷報接連傳來,咸陽這數月已經被秦人的歡呼聲所充斥,每日東城門外都會有無數秦人翹首以待,等待著快馬前來報捷的傳令兵。 每當大捷傳來,贏可便會下令取消宵禁,城門不閉,讓秦人盡情狂歡。在收取河北中原的二十二郡後,秦國重新統一天下的趨勢也愈發明顯。為了表彰韓信的功勳,秦王贏義特意下詔,重複周制,加封韓信為國公,以三川郡一郡為其封地,出入儀仗皆同天子。 周代有五等封爵制,即公、侯、伯、子、男,後代相沿,多以「公」作為「王」以下的最高爵號。公之爵位在侯之上,已和諸侯並無區別,要知道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如齊桓公、晉文公也不過是國公的爵位,戰國最早期的韓魏趙三國君主只是侯爵之位。秦國為了犒賞韓信,不惜打破商鞅一手創立沿用了一百六多年的二十四等軍功爵位制度,倣傚古制加封他為國公。 此時天下明眼人都已經看出,這不過是為了韓信登基前造勢而已。 果不出其然。初平二年三年,彗星三見,咸陽西北起蒼白氣三道,長二十丈,趨東散。第二日早朝,有博士鄭綸上表曰天生異象,乃是除舊換新之兆,嬴氏立國七百餘年,至胡亥屠戮宗室,手足相殘,如今氣數已盡,所立之君不過是旁支血脈。不如倣傚堯舜,上應天命,禪位於上將軍韓信,以安天下。 此語一出,朝堂頓時嘩然,眾臣紛紛揣測這是不是韓信授意所為。只有贏可心知肚明,這老頭是擅自藉機發揮用以邀功,便退回了他的奏表,並且令坐下羽林將他捉拿下獄。 但贏可的此番作為卻被群臣誤讀成了她是在韓信故意做退讓的態度。於是第二日二百餘名五百石以上官員齊名上書,請天子倣傚堯舜,禪讓王位與韓信。 參與上書的官員雖然不到一半,卻是佔據了秦國各處核心要害部門的主事之職,以丞相公孫弘、御史大夫白龐為首的孟西白等老世族卻保持了沉默,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等同於默許了韓信對君權的僭越。 更何況秦國以軍立國,如果幾乎所有的主力大軍,八成以上的將軍都在邊地,僅聽從韓信一人號令,咸陽的朝廷若想調動這些邊軍,都需要經過上將軍行轅的同意後才能發出命令。秦國老世族們雖然對韓信取代贏氏略有不滿,卻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並非他們能所能阻擋,所幸不發一言。 贏可見群情激湧,恐再推辭會傷了擁戴韓信大臣們的心,便下詔召回韓信,回到咸陽後再作商議。 身在臨淄的韓信在收到詔書後,恐咸陽有變,便令蒙石為帥,假節暫代上將軍之職統領齊地兵馬,以張耳、蕭何二人輔之。他自己則帶著三千輕騎一路向西疾行,借道中原返回關中。 駐守在滎陽的王涇等人聽聞消息後,立刻會同軍中大小四十多名將尉,上書咸陽附議禪讓之事,他自己更是率這數百輕騎與韓信會和,共同返回咸陽以安局勢。同時河北、北地包括齊地的百餘名將軍都尉紛紛上書,以示支持。秦軍的態度一致並沒有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這支效忠贏氏七百多年的軍隊,最終選擇了放棄他們曾經的主人。 王涇之所以堅持要陪同韓信返回咸陽,是因為他除了軍中職務外,還是關中大族王家的家主。王家不同於曇花一現的蒙家,在秦昭襄王時期就入秦為官,至今在關中扎根已逾百年,早已經融入老秦人之中。王家更是先後出了四位上將軍和大將軍,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和軍中,如今各族族長元老大多都曾受過王翦和王賁的提拔之恩,有王涇出面,對世家的安撫就顯得輕鬆了許多。 初平二年三月十八,出征近半年的上將軍韓信終於返回了咸陽。得到消息後,監國公主贏可協同年幼的秦王贏義,領著丞相公孫弘為首的大大小小近千名官員出城五十里,在灞上迎接韓信。咸陽秦人自發跟隨前往,竟聚眾三十餘萬,公孫弘迫不得已下只好奏請贏可,讓她下令派出咸陽城衛軍用以維持秩序,防止有人衝撞了秦王車架。 當羽林的旗號出現在地平線時,數十萬軍民皆齊齊拜倒,高呼萬歲,貫徹雲霄。在馬車中正昏昏欲睡的贏義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驚醒過來,竟當場被嚇哭了。 韓信見場面混亂不堪,恐生事端,便也只是匆匆的向擁戴自己的秦人微笑揮手致意,再拜見過秦王贏義後便和贏可等人匆匆回城。 接下來三日,韓信召集了群臣相商,又分別登門拜訪各老秦人世家。朝著擁戴之聲仍是此起彼伏,邊關將領的附議文書更是不絕如縷,不斷的被送上朝堂,堆積如山。 軍方的強硬支持態度和朝臣的一致擁戴,再加上同時民間的巨大擁護的呼聲,韓信考慮再三,最終同意了接受禪讓。 三月二十五,秦王贏義下禪讓詔書,書曰:寡人以弱沖之年,即秦王之位,在位二載。前因叛軍起事,天下響應,九夏沸騰,生靈塗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韓氏。上將軍韓信,睿聖自天,英華獨秀,刑法與禮儀同運,文德共武功俱遠。愛萬物其如己,任兆庶以為憂。手運璣衡,躬命將士,芟夷奸宄,刷蕩氛昆,化通冠帶,威震幽遐。虞舜之大功二十,未足相比,姬發之合位三五,豈可足論。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是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寡人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韓公。伊所謂命世應期,實撫千載。禎符雜遝,異物同途,謳頌填委,殊方一致,代終之跡斯表,人靈之契已合,天道不遠,我不獨知。朕入纂鴻休,將承世祀,籍援立之厚,延宗社之算,靜言大運,欣於避賢,遠惟唐、虞禪代之典,近想魏、晉揖讓之風,其可昧興替之禮,稽神祇之望? 第268章 見龍卸甲(3) 秦國就以如此輕鬆的一種方式經歷了改朝換代,除了換了一個名義上的君主外,一切都沒發生任何變化,國號、旗幟、官職、官服等等完全繼承了之前的贏氏秦國。 就像當年田氏代齊一樣,姜氏無後,田氏專權,將君主流放到邊遠的海島之上,然後脅迫周天子承認了他齊王的地位。相比較而言秦王的地位要好上許多了,不但保存了「王」的封號,還獲得了一塊封地。雖然只是區區一座雍城而已,卻讓贏氏七百多年的宗廟社稷得以保存。 另外新皇的皇后正是始皇帝的嫡親血脈,從血統上說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若韓信百年之後,繼承皇位的太子本身也是始皇帝的合法繼承人,這讓老秦人從心裡也更加容易接受韓信的入主。 就這樣,一場本該充滿陰謀和血腥的權臣篡立,卻在一片平和之下完成了改朝換代,平靜的甚至沒有讓四百萬秦人感覺到一絲不適。唯一有區別的就是詔書上不再稱呼初平二年,而改為大興元年。 當晚,韓信就正式搬入了咸陽宮,這座建於秦孝公十一年的宮室,在見證了大秦一百五十年榮辱興衰後,終於迎來了它新的主人。 大殿之中,贏可正半跪在地上,細心的為韓信繫著衣擺上的配飾。韓信則在旁邊一臉不樂意的樣子說道:「這個皇帝還真是麻煩,你說一大清早不讓人好好睡覺就要起來早朝,明明是巳時早朝,卻要辰時就把人喊起來。本已經能偷空好好睡上幾天的,現在看來皇帝還沒大臣當得舒服,這麼辛苦。」 贏可站起了身子,用手捋平了衣服上的褶皺,聞言笑道:「才一天你就受不了,要知道我這幾年來可都是這麼過來的呀。當年父皇在世的時候,他可比你勤政多了,也沒見過他喊累呀,就你懶。」 說完又幫他繫上了腰帶,重重的拉了拉,韓信呲著嘴「哎呦」一聲,叫喚道:「你輕些,想要勒死我呀。」 贏可輕輕錘了他下,笑嗔道:「不要胡說八道了,還有,你以後得說朕,別再『我』、『我』、『我』了,小心被那些老傢伙笑話不懂禮儀。」 韓信互讓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嘿嘿一笑,道:「還好我當了皇帝,要不然當秦王的話你就麻煩了。」 「什麼麻煩?」贏可歪著腦袋,不解的看著韓信。 「我要是當了秦王,那不是要自稱『寡人』了,你想想『寡人』的老婆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 「寡婦唄。」 贏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立即揮拳就打。韓信笑著避開,卻牽動了頭上頂著的冕旒,上面的珠子一陣亂晃,嚇得贏可急忙出言喊住,生怕韓信弄亂了她一早上的辛苦。 「帶這些東西幹什麼呢,你看這玩意,一串串珠子掉在頭上,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這哪是人做的事情。還有這身上,這麼多丁零噹啷的東西,我看贏義那小子上朝也沒這麼折騰呀。」 「你懂什麼。」贏可有些惱怒的橫了韓信一眼,指著他頭上的冠飾說道:「這叫冕旒,其上分珠簾五串,每串上面有九個珠子,象徵『九五之尊』。『冕』就是帽子和上面的平板,象徵著頭頂著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的權威。前面和後面的珠穗叫做『旒』,象徵著天子的無上權力和順天應人的寓意。」 贏可見韓信穿著厚重的天子正服滿臉的不自在,心中一軟有說道:「這些服飾都是我秦國祖制中說用的秦王正裝,今日你是第一次臨朝議事,自然要穿的正式些。日後你若不喜,穿的隨意些也沒有人說你什麼的,我父皇當年就經常穿著武士裝臨朝議事的。」 韓信聽罷長舒了口氣,「還好還好,要是每天都這麼繁瑣,那當真要死人了。」 說話間宮人已經遞來了熱水,兩人梳洗了一番便傳來了早膳。 吃飯的時候,韓信見贏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笑著問道:「怎麼,是想念徹兒嗎?不就分開了一晚上就想成這樣,一會你去看看他就是了。要說你們宮室的制度也真是古怪,還不讓皇子和生母共住,找個機會我找老奉常來,廢掉宮中那麼多不合理的規矩。」 贏可勉強笑了笑,卻搖頭道:「我雖然有些放心不下徹兒,但他有那麼多人照顧想來不會有什麼事。宮中的規矩自然有它的道理,皇子不與生母同住是擔心後宮干政,你就別瞎操心了。」 韓信奇道:「那你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幹嗎?」 贏可搖了搖頭,卻沒說什麼,忽然又開口道:「夫君,我想向你求個恩典。」 韓信神情有些不自然的說道:「我們之間需要用『求』嗎,你想要什麼直接說就是了。」 「我有些擔心義兒。」 贏可低下頭,小聲的說道,「他才十歲的孩子,膽子又小,一直都是跟著我的,現在卻讓他一個人在雍城的大鄭宮。大鄭宮你我都不陌生,那裡年久失修,陰暗潮濕的要緊,我擔心義兒在那不習慣,所以想將他接回咸陽宮來。」 「可義兒的身份有太過於尷尬,若被有心人所用,我擔心又會生出事端,所以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向你開口。」 要知道贏義雖小,確實舊朝君主,若是朝中有人心懷異心,擁戴他重新復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贏氏畢竟統治了秦國整整七百多年,王子王孫遍佈全國,在民間的勢力仍然不容小覷。 贏可脫口說了出來,說完心中便已後悔,這不是明顯在給韓信找難題,可是她是又實在放心不下贏義。 看見贏可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己,韓信卻面帶輕鬆的笑了笑,道:「這麼點小事你又何必請示我,義兒畢竟是你帶著一年多了,人又乖巧聽話,你若是想他,就派人將他接到宮中來就是了。」 「可是我怕有人會說閒話……」贏可吞吞吐吐道。 「這個簡單,你派自己親信去私自接來就是了,至於宮中的人亂說話的一律嚴懲,這樣一來就是那些老頭子們自然無從得知。」 見贏可點了點頭,韓信又伸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柔荑,正色道:「可兒,我知道你這人心軟,對宮人也甚為寬容。但久而久之卻容易助長宮中驕縱之氣,你如今已是皇后,我又長年在外征戰,這咸陽宮都是交由你打理的,所以你務必堅持宮規,若有人違反則嚴懲不貸,如此才能讓宮中之人心生敬畏。」 「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呢。」贏可輕輕應道。 「時候也不早了,你也應該去早朝了吧。你先去吧,我一會去看看徹兒,也不知道這小傢伙有沒有老老實實吃飯。」 「你和我一起去早朝吧。」韓信看著贏可,笑著說道。 「畢竟你久為監國,朝政比我熟悉的多,大臣也多與你相熟。」 贏可卻斷然搖頭道:「今非昔比了,現在我的身份已經不是監國公主了,而是大秦的皇后,怎可干預朝政。」 「有何不可,我時常在外征戰,朝中大小事物也找不到可以托付之人,你無疑是我最好的幫手,難不成自己老婆不信還去信別人?」 「丞相公孫弘為人沉穩,可托大事。」 「那傢伙平時處理朝政尚可,可卻為人軟弱,才識有餘,魄力不足。若遇大事,必然慌亂。」 「御史大夫白龐,為人老成持重,又在朝為官三十餘載,深知陛下之心。」 韓信有些好氣的說道:「你故意的吧,白龐可是老秦人世家的領袖人物之一,就算他再有本事,我也不敢將國事托付於他。」 贏可低著頭,卻是說道:「朝中人才濟濟,夫君你真的不用讓我干涉朝政。」 「為何不可?難不成你覺得我還信不過你嗎?」 「先例不可開。」贏可鼓起勇氣,抬起口來大聲道。 「若是此例自我處開,那後世大秦後宮若出現有野心的女人,大可以以我為例攬權奪勢。正是為了防止後宮干預朝政,出現母強子弱的現象,父皇當年才特意頒下聖旨,嚴謹後宮干預朝政。當初我為公主,尚可以君主羸弱為名暫代朝政,可如今我已經成了皇后,自然再不能上朝了。」 任韓信如何相勸,贏可只是不肯答應,只是要韓信多加物色可靠之人,用以輔助想用。 韓信見他心意已決,知道難以改變,這才作罷。 待登殿生朝,今日是新皇登基以來的第一天早朝,自然榮重無比。 「若是此例自我處開,那後世大秦後宮若出現有野心的女人,大可以以我為例攬權奪勢。正是為了防止後宮干預朝政,出現母強子弱的現象,父皇當年才特意頒下聖旨,嚴謹後宮干預朝政。當初我為公主,尚可以君主羸弱為名暫代朝政,可如今我已經成了皇后,自然再不能上朝了。」 第269章 見龍卸甲(4) 與熱鬧非凡的咸陽不同,此時天下的另外一個中心彭城卻顯得寂靜了很多。 彭城本就地處楚地和中原的交界處,是為南北要衝,以商賈興盛而立城。但連年的戰亂導致南北阻隔,商機日益萎縮,彭城也漸漸蕭條了下來。 前線的失利已經讓楚人人心惶惶,原本對項羽追崇至極的楚人也漸漸失去了最初的狂熱。從號令天下,為天下共主的西楚霸王,到如今的四面受敵朝夕不保,不得不說和項羽剛愎自用的性格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項羽當初之所以將國都定在靠近中原和齊國的彭城,一方面是利用彭城發達的漕運讓糧草的運輸編輯,更重要的一方面是為了便於掌控天下諸侯。但這些必須基於一個基礎條件,那就是楚國必須保持著強大無比的軍事實力,若是軍事上的優勢不再存在,彭城以北就再無可守之地,敵軍也將沿著一馬平川長驅直入,楚國必將陷於一個非常被動的局面。 如今隨著秦強楚弱,這種劣勢顯現的也愈發明顯。齊地的秦軍自北向南壓迫著彭城以北楚國的防線,迫使楚軍不得不集結重兵在彭城固守。來自中原秦軍軍團的威脅同樣刺痛著楚國柔軟的下腹,秦軍若是出一隻奇兵避開楚軍主力,大可向南橫插楚國的九江郡,將江北數郡和大後方江東攔腰截斷。 楚國的劣勢如今已經不可挽回,項羽無敵戰神的光環也漸漸消退,彭城之內大多人心惶惶,楚地有點權勢的家族都在謀著退路,或考慮投靠秦國這個新主子,或者考慮退回楚國的根基之地江東。 唯有一家是個例外,那就是彭城虞家。虞家老爺子虞戚是項梁當年的生死兄弟,最早起事時元老之一,就算是項羽今日之地位,見到他仍然要客客氣氣的喊一聲虞叔。虞家的獨子虞子期更不用多說,是項羽最為信任的大將,位高權重,隱隱成了項羽之下的第一人。 按理說依照虞家在楚國如此顯赫的地位,家族的榮辱是應該和楚國的興衰緊緊綁在一起的。但外界所傳並非如此,原因就出在虞家有一位身份不同凡響的大小姐。 若說起虞秒弋一直拒絕項羽的追求,反而傾心於曾經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韓信,當初很多人都無法理解,可如今卻讚歎著虞秒弋眼光獨到。誰曾想到,當年那窮酸布衣,如今卻成了秦帝國的皇帝。 這也讓虞家在楚國的地位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了。虞秒弋和韓信的私情在楚國權貴中並不是什麼秘密,當初在會稽虞府的比鬥就有不少人在場。所以大多數人都認為就算楚國覆滅,虞家也能憑藉著虞秒弋的關係照樣屹立不倒,甚至可能更加受寵。 這些流言蜚語在彭城內迅速傳了開來,再得到眾人羨慕的同時,也讓虞戚暴跳如雷。他下令將兩個亂嚼舌根的下人活活杖斃了,同時上書項羽,要求虞家上下三百六十口男丁皆加入前線楚軍,家財皆充入府庫,以此表明自己與楚國共存亡的決心。 外界的總總所傳,卻與深居簡出的虞秒弋沒什麼關係,她每日依然生活如常,彷彿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是與她無關的事情。 虞戚是個文雅之人,家中的庭院也佈置的也別具一格,另有一番韻味。如今已到了四月初旬,花草也生長的十分旺盛,虞秒弋倒是忙了起來,每日都要小心的伺候著院中栽種的花草。 這一日又是忙碌了一早上,揮袖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微微覺得有些勞累便停了下來。看著滿園自己精心栽種的花草,不由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望著遠處的水榭樓台,虞秒弋又想起了這幾日聽到的消息,原本平靜的心中不由有些慌亂了起來。 楚軍在前線失利的消息讓她喜憂參半,喜的是韓信又在戰場上獲勝了,憂的是她的父兄子弟卻是楚國的一方。韓信登基稱帝的消息先是讓她欣喜若狂,以為他很快就能來迎娶自己了,可後來又想到他真的成了皇帝後,未必不會顧慮自己特殊的身份,兩人之間才差距也愈發拉大。 望著荷塘中爭相鹽放的荷花,虞秒弋不由癡了,知道腳步聲臨近才醒悟了過來,以為是自己的婢女來了,連忙微笑著掩飾自己的新式,站起來笑道:「怎麼拿個藥鋤去了這麼久。」 一抬頭看見確實項羽手扶著劍,英氣勃勃滿臉溫柔看著自己。虞秒弋心中一晃,旋即強行冷靜了下來,屈膝就要跪下。 「參見項王。」 項羽見虞秒弋要跪下行禮,連忙上前拖起。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 虞秒弋感覺到項羽手上傳來的溫度,心中一緊,急忙抽身後退數步,定了定神,仍然微微一福道:「禮不可廢,秒弋又豈敢對項王失禮。」 「項王……」項羽苦笑一下,縮回了手,說道:「我希望天底下的人都這麼稱呼我,惟獨是我,我很不希望你也這麼稱呼我,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喊我一聲項大哥吧。」 虞秒弋愣了愣,本想出言婉拒,卻見項羽堅毅的一張臉上滿是期許之色,心中不由一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小聲叫了句,「項大哥。」 項羽頓時大喜,神情欣喜若狂,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幾聲。虞秒弋微笑著看著他的舉止失常,心中卻想著該說些什麼好。 「項大哥,你可是來找哥哥的?哥哥早膳後就出門了,現在恐怕還沒回來。」 項羽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什麼事情呀?」 項羽長呼了口氣,沉聲道:「我要出征了。」 「嗯。」虞秒弋點了點頭,項羽著幾年來基本都是出征在外,倒是在彭城的日子並不多見,所以他說他出征到沒什麼意外。 項羽看了一眼她,又接著說道:「這次征戰和以往可能有些不同。」 「有什麼不同?」 項羽臉上漸漸泛起無奈的笑容,「這次對手是韓信。」 「他來了嗎?」虞秒弋脫口說出,見看見項羽臉色有些古怪的看著自己,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項羽揚了揚眉,道:「怎麼,你是希望秦軍獲勝還是楚軍獲勝呢。」 虞秒弋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沮喪,「你別我問,我不知道。」 項羽倒是笑了笑,略帶歉意的說道:「抱歉,我確實不該問你這個問題,一邊是心愛的人,一邊是自己父兄,換誰都很難抉擇的,不是嗎?」 虞秒弋搖了搖嘴唇,又想到什麼,便開口問道:「哥哥也會隨你一起去嗎?」 「嗯。」項羽點了點頭。「子期和鍾離都會隨我一起前往,虞叔會留在彭城的,我已經將朝政托付於他。」 「非要打仗嗎?」 「對」。項羽聲音利落的說道。 「一戰定勝負!」 兩人沉默了許久,氣氛有些尷尬,虞秒弋終於抬起了頭,打破沉默道:「項大哥,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希望你不要生氣。」 項羽笑了笑,「有什麼問題,說吧,我沒那麼可怕的。」 虞秒弋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項羽,有些遲疑的說道:「我們為什麼要起兵?」 「秦王無道,天下苦秦久矣,我等楚人自然要推翻暴君的統治。」項羽不假思索的回道。 第270章 見龍卸甲(5) 從二世元年五月的陳勝起義算起,到今天下已經陷入混亂近四年之久。連忙的戰亂不但使得民生凋敝,更是讓國內人口銳減。大批的百姓或是直接死於戰爭,或是死於戰亂帶來的饑荒和流離。 始皇三十七年,大秦統計的戶籍約為五百六十萬戶,約莫三千多萬人口。而五年後的大興元年,人口卻已經銳減到不足二千萬,在中原等主要交戰地,甚至出現了十室九空之像。相比較於關東的混戰不休,關中和巴蜀等秦國舊地這幾年道顯得平靜了許多,在韓信的勵精圖治之下也漸漸恢復了元氣,重新回到了秦國統一戰爭之前的盛狀。 而關東卻陷入了連年大戰之中,先是齊趙魏三國反楚,隨後劉邦東歸組建了聲勢浩大的七國伐楚。彭城一戰項羽雖然取得了神話般的戰績,自身的損耗確實極為嚴重,戰爭對江淮人口稠密的地區破壞極為嚴重,其中楚地的人口就銳減了近一半,青壯幾乎被抽調一空。 秦國卻已經佔盡了河北、中原和齊地,在加上之前的關中和巴蜀,無論是人口還是地域上看,都遠遠超過了項氏楚國的實力,而楚國唯一的希望就在項羽的那支近三十萬的精銳楚軍身上。 自雍丘一戰成名後,項羽歷經四年血戰,大小戰事二百餘起,除了咸陽城下不勝不負外,未曾有一敗績。手刃李由,逼死王離,迫降章邯,生擒田榮,彭城之下大破劉邦,項羽赫赫武功天下聞名。 如今昔日楚國的鼎盛卻已經漸漸落幕,四面受敵的處境讓項羽疲於奔命。 大興元年四月初八,大秦新皇韓信移駕雒陽,以宗週五百年之都雒陽為行都所在。秦國上下為了這次聲勢浩大的滅楚之戰做足了準備,將國中可用的所有糧草收刮一空,並以雙倍償還為代價向各地商賈大族紛紛借糧。因為秦國聲勢如日中天,商賈們對秦國的國運大多持樂觀態度,更有陶家等豪族傾盡所有捐獻,秦國很快就湊足了足夠五十萬大軍數月所用的糧草。 此戰秦國皆以精銳為主,去除老弱。五十萬大軍分為三路,北路為蒙石主帥,張耳次之,十餘萬大軍從齊地出師,自北向南攻取彭城;南路以王涇為帥,張良次之,十萬大軍沿著汝水向東橫插入楚國的腹地,將楚國沿著淮水攔腰截斷,斷絕楚軍南撤江東的去路,再北上與主力會和;中路則為秦軍三十萬主力大軍,由韓信親率,李左車和趙無忌次之,從穎川郡出兵直攻彭城門戶壽春。 三路大軍皆以彭城為會師目標,力求一戰徹底殲滅楚軍。 面對如此困局,項羽迅速做出應對,他果斷的放棄彭城以北的所有城池,命令尹虞戚為留守,大將曹咎為將軍,率數萬老弱死守彭城,依托彭城高大的城牆抵禦秦軍北路軍的攻勢。項羽交給他們的任務就是盡量的拖延時間,他將率楚軍主力趕在城破之前前來救援。 項羽則親帥二十八萬主力大軍,晝夜行程的趕往壽春。 一場大雨突如其來的降臨,正在趕路的楚軍不得不停下步伐,靠著附近的樹林就地紮營避雨。 大雨很快就停了下來,地上卻已經一片泥濘、雖說已經入夏,天氣也有了一絲暑氣,但穿著濕衣服仍然十分容易著涼。楚軍士兵們紮營後紛紛燃起了篝火,靠著火烘烤著衣服。 一棵參天的大樹下,項羽用樹枝挑動著火焰,天色已經漸暗,跳躍的火焰印在項羽想著出神的臉上,明暗不定。 「項王,我們這樣會不會有些太冒險了。」一旁的鍾離味終於忍不住說道。 項羽看了他一眼,「那你有什麼其他的好辦法嗎?」 鍾離味頓時語噎,臉色漲紅的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哥,鍾離是在擔心我們會落入韓信的圈套。」這是巡視營地回來的虞子期正好趕到,見氣氛有些僵便開口替鍾味解圍。 項羽收回了目光,仍然專心的挑動著火焰,若有所思。 虞子期在項羽身邊坐了下來,鍾離味對他使了個眼神,虞子期會意點頭,又開口小心說道:「大哥,秦軍勢大,卻分兵攻我楚地,這不像韓信往日作風,我懷疑其中有詐,韓信可能別有所圖。」 虞子期與項羽的關係顯然更加親近,所以他也絲毫不避諱惹怒項羽,直言說道。 卻沒想到項羽居然點了點頭,神色絲毫不為所動,「你們猜得沒錯,這本就是個陷阱,韓信之所以對壽春圍而不攻,正是想等我們前去。」 虞子期和鍾離味兩人對視一番,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色,虞子期訝道:「那為何你還要……」 項羽淡淡的回道:「因為這可能也是我們取勝的唯一機會,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挽回頹勢。」 「韓信的意圖並不難猜測,他三面圍攻楚地,真正的意圖卻是通過南路軍來實現。想要將我們楚國攔腰截斷,令我們與江東斷絕,首尾不能兼顧,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若我們退守彭城,則江北盡失,彭城四面受圍我們也氣數將盡;若出城與之決戰,正中了他的下懷。」 鍾離味欲言又止,臉上仍有些不信。「可分兵乃是兵家大忌,韓信他這麼做不怕被我們逐個擊破嗎?」 項羽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正是他的自信之處,他是以自己為餌,誘使我親自前往一戰,然後三路大軍合圍將我們圍住。那時候我們退路已斷,彭城又失,只能坐以待斃,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虞子期沉聲道:「那我們不如將計就計,不理會他的主力大軍,而是改道北上迅速吃掉他的北路軍。」 項羽笑著搖了搖頭,「如果對手不是韓信,我到當真會如此。可韓信是什麼人,他自領軍以來,就以算無遺策而著稱,他既然如此佈置,自然想到了我們出兵的這種可能。我猜想若是我們北上,蒙石定然會提前警覺,將大軍圍縮一團,秦軍的步兵方陣冠絕天下,我們未必能迅速的拿下這支秦軍。況且就算我們成功吃掉蒙石所部,也不過是支偏師,秦軍的整體優勢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失。韓信也必然利用時間差迅速撲至彭城,彭城若失,你我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這是下下之策。」 虞子期一陣沉默,好一會才緩緩說道:「大哥,如今秦強楚弱,我大楚在淮北的根基已經不穩,若是放棄彭城退回淮南,背靠江東自保未必不可。臨江王共熬曾是我楚國的上柱國,他的父母皆死於秦人之手,他絕不願意坐視秦軍做大。衡山王吳芮也是楚人,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如今我們勢弱,他必會出手相助。」 項羽面色一寒,目中閃過一絲凌厲之色,喝道:「絕無可能。」 「若讓是我不戰而逃,連彭城都白白丟給人家,那我項羽將何顏面對楚國父老,何顏面對天下!」 其實在說出這話前虞子期就早已經知道了答案。依照項羽的驕傲,他怎麼可能不戰而退,讓他不戰就丟棄彭城退回淮南,那無疑比他殺了他還要難。 項羽目光從二人臉上掃過,沉聲道:「如今之計,上上之策乃是將計就計。韓信既然以自己為餌,那我們不妨趁機一舉將他吞掉,雖然冒險,卻仍有勝算。若是得手的話,秦軍必然元氣大傷,其他皆不足為慮,秦國之勢也去了十之七八,我們大可以趁勢席捲天下。」 項羽緊握著拳頭,目光中閃著異樣神彩,語氣愈發激動。霍得一下站了起來,抬頭傲然道:「這也是我們最好的反擊機會,一戰而決之!」 鍾離味心情激盪,屈膝跪下大聲附和道:「項王,某願做破敵先鋒,誓死突破秦軍。」 項羽哈哈笑道,「好,我就准你為先鋒。」 虞子期卻仍然不無擔心的說道:「只是此去壽春尚且遙遠,我們又是步卒為主,行程自是不快,必然會被秦軍的斥候發現,這樣一來大軍的行蹤自然暴露。」 項羽揚了揚眉,卻斷然道:「無礙,我本就沒打算隱匿行蹤,韓信他肯定也在等著我們前去。只要趕在其他兩路秦軍合圍前拿下韓信的主力大軍,那我們就是勝利者,反之我們會陷入重重包圍中。」 「成敗在此一舉,我們定當竭盡全力!」 第二日天明,天空放晴,項羽令大軍迅速開拔。浩浩蕩蕩的楚國大軍經過二天的強行軍後,終於趕到了壽春之北的垓下城。果不出其然,秦軍的斥候很快就發現了楚國大軍的蹤跡,韓信親帥大軍迅速北上,與楚軍相逢於垓下。狹路相逢,先頭部隊一陣亂戰,各自引兵退去。同時飛騎傳命於蒙石和王涇,令兩人立刻拋下對手,火速前來包抄。 秦軍和楚軍各自立營紮寨,虎視對方。一場關乎天下歸屬的大戰一觸即發! 第271章 見龍卸甲(6) 當清晨的陽光尚未照亮天際,通紅的太陽尚未升起天邊,楚國的大軍就已經開始行動了。 地面在微微顫動,遙遠的地平線上傳來如悶雷般的震盪。沿著視野向北延伸,天地的交界處出現了一片黑黝黝的森林,其暗黑色的輪廓不斷擴大,竟將天邊湮沒。眼尖的秦國士卒已經看出,那片黑潮之上飄揚的是暗紅色的楚國軍旗,在朝陽之下迎風飄揚,如同流淌的鮮血一般。 楚國大軍越過層層屏障,沉默著踏著整齊的步伐,高舉著長槍緩緩向前移動,如果一座前不可摧的鋼鐵森林。 為了節省馬力,楚軍的騎兵全部下馬,牽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列。身高八尺的項羽在隊伍中顯得格外的顯眼,他左手持著長戟,右手牽著烏騅,直視前方,步伐堅定。在他之後,則是黑壓壓的一片黑色鋼林,楚國步兵們緊密而嚴整有序的前進,成千上萬的靴子整齊的壓過鬆軟的大地,將地面踩得平實無比。 沒有鼓號,沒有聲響,除了一陣又一陣的整齊的腳步聲外,再沒有別的聲音。這是一支在沉默中走向戰場的軍隊,項羽的沉默似乎感染了全體楚軍,所有人都明白他們楚國的命運在此一戰,楚國幾乎所有的精銳都聚集在了項王的麾下,一戰決勝負! 若勝,則天下易勢。若敗,則家國不存。 面對著沉默走來的楚軍龐大的方陣,秦軍則同樣還之以默然。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那一陣又一陣有節奏的沙沙腳步聲,太陽尚未升起,黎明前的黑暗靜寂讓人心寒。 三千步! 二千步! 一千五百步! 終於,項羽高高舉起了手臂,前列的大軍霍然止住步伐,而後的大軍仍然源源不斷湧上。 翻身上馬,迎著晨風,項羽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對面看上去同樣無堅不摧的秦軍方陣,看著那軍中高高飄揚的黑水戰旗。 這一刻,他似乎有了種錯覺,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鉅鹿之前的那種場面,對面同樣是黑壓壓的一片秦軍無敵軍團,看上去一樣的強大,一樣的堅不可摧,無法戰勝。 可是他項羽做到了!他讓整個天下為他側目,他讓自己成為了五百萬秦人揮之不去的噩夢。他能語斷二十萬秦軍的生死,他能裂土分封天下諸侯,他能坐擁九郡、號令天下,令諸侯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 三年之後,相似的一幕卻再次在垓下之前上演,項羽仍然是項羽,可秦軍卻已經不再是那支三年前的秦軍。章邯、王離已成一抹黃土,四十萬喧囂鼎盛的百戰精銳在楚軍的鐵蹄之下已經化為了塵埃,如今的秦軍聲勢遠不如當年的北軍浩大,他們中甚至有不少是第一次走上戰場。 相比較三年前那支裝備簡陋的十萬烏合之眾的楚軍,如今的這支楚軍已經是身經百戰,追隨項羽浴血奮戰數年的精銳。或許他們的裝備不及秦軍精銳,或許他們的人數稍微不及秦軍,但他們的勇氣和經驗,已經足以彌補這其中的差距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有著無敵的統帥項羽,只要項羽的大旗不倒,楚軍就絕不會失敗! 儘管如今楚軍的形勢遠較三年前鉅鹿之時要好上許多,但項羽卻沒有了當年躊躇滿志的自信。相反,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些焦慮和擔憂了。 甚至是害怕! 他輸不起,他背負了太多的盛名和榮耀,若是敗了,這一切都將化為塵埃。他不畏懼戰功纍纍的章邯,視徒有虛名的王離如草芥一般,那年那支讓關東六國軍隊嚇破了膽的赫赫北軍,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可是他無法輕視韓信,他甚至找不到可以蔑視韓信的借口。 項羽之所以為西楚霸王,無外乎他蔑視天下豪傑,霸氣盎然於表,未戰已經讓敵人膽戰三分。可這種蔑視天下的豪氣一旦不在,那換來的必然是不安和焦慮。 似乎感覺到了主人心中的焦慮,烏騅輕輕的踏著馬蹄,低聲嘶鳴,彷彿在安慰著主人。項羽用力握著手中冰冷的大戟,手心傳來的寒意讓他心神寧靜了下來,轉頭望向身後,之間黑壓壓一片人頭擁擠,盔甲鮮明,寬闊得無邊無際,向前看不到頭,向左看不到頭,向右看不到頭,楚卒皆齊齊望著他。 這一刻,項羽不禁豪氣湧現。他依然手握無敵雄獅,仍然有著誓死追尋著他的父老兄弟,他仍然不曾失敗,他依舊是那個天下無敵的西楚霸王! 如今,他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擊潰,徹底的擊潰眼前這支擋住他去路的秦軍,向他們碾成塵土,再次創造出他人生中的一次輝煌。 「鍾離味!」項羽大聲吼道,聲音在軍陣前久久迴盪。 「在。」鍾離味大聲應道,夾馬上前。 「擂鼓,出戰!」 「諾!」 伴隨隨著東方的紅日在地平線上漸漸升起,沖天的戰鼓聲也打破了雙方的寧靜。騎兵全部上馬,低下了身子催馬上前,脫離除了方陣緩緩加速。 虞子期則帶著步兵緊隨其後,踏成齊整的步伐,緩緩向前。在這方圓不到十里的地方,近六十萬大軍緊密相挨,身不由己的投身於這場波瀾壯闊的戰役中。 騎兵緩緩加速,騎士們俯下了身子,緊緊的貼著馬背,手中緊握著長槍。 加速,不斷的加速,越來越快,士兵心臟在激烈的跳動著,戰馬在低沉的喘著粗氣,聲音中不無恐懼。 千餘步的距離轉瞬既至,近的秦軍方陣最前列的弓弩手已經能聽到戰馬的喘息聲,他們緊緊的握著弩機,繃緊著每一寸神經,豎起耳朵生怕錯過傳令官的每一個字。 「放!」傳令高竭盡全力的嘶吼傳遍每一個角落,幾乎是同時,秦軍陣前飛了一片烏雲,密不透風的金屬風暴狠狠的像楚軍砸去。 毫無懸念,最前列的楚軍和他們的戰馬瞬間被射成了塞子,巨大的慣性帶著他們跌落下馬的身子仍然向前猛衝,直到跌落地上被踩為肉泥。楚軍沒有退縮,相反反而更加狂熱的向前猛衝。他們不是第一天面對秦軍犀利的弩箭了,再面對這種死亡武器的時候,只要靠著不計死傷的拚命向前衝才能脫離死地,騎兵的速度成為了克制弩箭最重要的武器。 果然,項羽麾下精銳的江東騎兵無人能比,在付出二千具屍體後,騎兵的長槍已經衝到了來不及撤走的弩手面前。 秦軍迅速的撤走弓弩手,盾陣合圍,槍刺如林。 兩股洪流狠狠的砸在一起,好不退讓。雙方士卒拚命的怒吼著,想要將眼前的敵人撕成碎片。無論秦軍也好,楚軍也好,看著對方陣形,面對如海一般的敵人,他們都從心底裡感覺到了對方的強大,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乏力。 「誰敢擋我!」 通體烏黑的戰馬高高越過盾陣,地下的秦軍高高舉起長戟,想要將烏騅開膛破肚。項羽卻戟如點星,飛快的刺向其下數名秦軍士卒,長戟折斷,慘叫聲不斷響起,項羽仗著悍勇生生的在秦軍方陣中打開了一道缺口。其後的楚軍則瘋狂湧入,秦軍則不斷的後退。 離戰場不遠的一處高坡,韓信坐鎮其上,傳令兵流水般奔至,帶來了各軍的消息。 「報陛下,五營失利,楚軍已經攻入其中,防線已不可走守。」 「知道了,讓陽曲退後,交由二營交戰。」 「報陛下,四營死傷過半,屈軍侯請求後撤。」 「准。」 「報陛下,烏將軍陣亡,其部潰敗。」 「令龐鏘部上前。」 秦軍不斷的後退,一退再退,楚軍則不斷的前進,咄咄逼人。項羽已經豁出去了,下令全軍壓上,無比一舉突破秦軍的正面防線。再發現韓信的王旗後,項羽立刻親率四萬鐵騎,發動中央突破作戰,矛頭直制韓信中軍本部。項羽親自率軍出擊,衝鋒在前,楚軍以騎兵在前、步兵在後隨其衝鋒。 面對作戰連連失利,韓信卻面色如常,冷靜的不斷將一個個生力軍團補充到已經被楚軍擊潰的前軍中去。秦軍不斷後退,確實退而不潰,楚軍雖然攻勢猛烈,卻始終差上那麼一點點才能突破秦軍。 韓信的王旗也從容後撤,不與項羽本部交鋒。秦軍且戰且退,楚軍則是繼續著瘋狂突擊,一路上秦軍如通烏雲一般層層疊疊,一眼望去滿山遍野。而另一方面,當秦軍不斷後撤時,趙無忌和李左車所率的左右兩軍也自楚軍左右兩側進行著迂迴機動,威脅楚軍側翼。 經過半日撕殺,項羽沒能突破秦軍陣線,韓信不斷的向後退卻,始終沒有出現在項羽面前。而項羽過於猛烈的衝鋒,卻明顯拉開了軍隊前後的距離。楚軍隊形越來越散、越拉越長,已經漸漸失去了緊密的隊形和互相之間的配合。 項羽也很快意識到了其中的危機,他果斷的停下了猛攻的步伐,向後反撲過去,想要和後軍會和。趙無忌和李左車二部則趁勢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從楚軍虛弱的兩翼殺入,與項羽回援的主力混戰成了一團。韓信則親帥中軍,身先士卒的發起了反攻。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 第272章 見龍卸甲(7) 從高空鳥瞰而下,整個原野已經成了沸騰的鼎爐。 蒼原之上,槍刺如林,鐵騎橫流。大地在劇烈的震動,戰士們的步伐揚起了漫天的黃沙飛塵。彷彿在平原上掀起了一陣風暴。不斷有人倒下,卻不斷有人頂上,進攻的兵馬通通裹在塵土中席捲而來,而防守的士卒則成千上萬的洶湧而至。伴隨著可怕的蹄聲和喊殺聲,臨死前的慘叫聲和戰馬倒地的悲鳴聲,猶如地獄慘像一般。 在這裡沒有人會憐憫別人的性命,人命成了這裡最卑賤的東西。每個人都殺紅了眼,咆哮著怒吼著,只想將眼前的人頭顱砍下、胸口刺穿。近六十萬的大軍混戰在了一起,彼此交融,相互滲透。一隊楚軍剛剛殺散了眼前一隊秦兵,卻突然從背後冒出了一大股秦軍,不得不掉轉頭來殺了回去。而這對攻來的秦軍身後,同樣緊緊的咬著一隊楚軍。混戰之下,已經分不清彼此了,秦楚兩軍只是竭力廝殺。 項羽想要擺脫這種困狀,便帶著本部兵馬左突右殺,不斷的收攏散兵潰卒,如同滾雪團般越滾越大。韓信很快就注意到了這邊,果然的帶著本部親衛殺了過來,與項羽部迎頭撞上。 項羽揮戟將一名秦將活活迎頭砸死,收戟抬頭,見一騎飛快的衝向自己,平舉的長槍轉瞬即至。項羽果斷縮身避開,收戟格擋,順勢反刺一戟,卻被對方閃過。 槍戟相交,發出巨大聲響,韓信和項羽兩人目光結至,眼中的厲色皆是一閃而過,各自回馬再戰。 兩人武藝本將相差無幾,又是處於亂軍之中。項羽胯下雖為天下名馬烏騅,韓信所騎也是秦國珍藏的良駒,兩人你來我往攻殺近百回合,卻分不出勝負。 廝殺混戰已過半日,日頭當午,秦楚兩軍彼此都已經筋疲力盡,卻仍然不肯退卻半步,方圓不到十里的原野上,泥土卻已經被鮮血浸濕,秦軍兩軍死傷皆慘重無比,就連楚軍大將鍾味都死在了亂軍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離戰場一里之外的南面卻出現了一片烏雲。身處後軍眼尖的楚軍士兵已經發現了敵情,恐懼的高聲喊道:「敵襲,敵襲!」 數萬名騎兵奔騰之勢如同山崩石裂,揚起了漫天灰塵,鮮艷的初升紅日照在騎兵盔甲上,明晃晃一片,耀眼奪目。高舉著的鑲著金邊黑水戰旗表明了他們的身份,他們就是整個秦帝國的驕傲——羽林精騎。 「萬歲!萬歲!」千萬個胸膛同時發出了一個聲音,轟隆有如天上雷霆,驚得戰馬都齊聲嘶鳴。 在鏖戰的最後關頭,王涇的騎兵終於及時的趕到了項羽的背後,毫不猶豫的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這就是韓信的大手筆,他自己率領步卒為主的中路大軍,圍攻壽春以吸引項羽的主力大軍,示弱讓楚軍深陷其中。而王涇的南路軍雖然人少,卻有著秦國最精銳的三萬羽林,高速的機動力保證了他們能在得到消息後最段時間內出現在戰場。 再得到韓信的軍令後,王涇果斷的拋下大軍,親率羽林北上疾馳垓下。到達戰場後甚至都來不及修養馬力,就帶著疲憊之軍朝著楚軍的後軍發起了猛攻。 但這已經足夠了,廝殺了半日之久的楚軍早已經筋疲力盡了,秦軍的生力軍突然殺至,首先讓他們從精神上最先崩潰。羽林毫不費力的將尚且完整的楚軍後軍鑿穿,正在和楚軍膠著的秦軍迅速後退,將戰場交給了呼嘯而來的羽林。 正在和韓信廝殺的項羽也察覺到了局勢的不妙,心知中計,急忙虛晃一槍,調轉馬頭撤走,韓信也不追趕,只是集中兵力繼續衝殺。 項羽率部強行突破了秦軍的重重防線,收攏了殘部,退回了垓下大營,餘下來不及撤走的或死或降。秦軍則趁勢尾隨而至,猛攻楚軍大營,卻不得而入。韓信見兵卒已疲,楚軍又做困獸猶鬥,便下令暫停攻勢,而是將垓下大營團團圍了起來。 白日一戰,雙方皆是死傷慘重,楚軍固然是慘白,而秦軍也是慘勝。二十六萬楚軍死傷投降近十八萬,項羽只得以收攏了八萬殘兵退守垓下。而秦軍也死傷盡十萬,許多營因為死傷慘重甚至被取消了序號。 但不管如何,此戰楚軍敗了,而且敗得很徹底,項羽無敵的神話終於在韓信面前被打破。 黃昏之前,血色殘陽下,秦軍中卻有一騎單身前往楚軍大營,在五百步外鼓足力氣喊道:「淮陰韓信求見,望霸王一見。」 聽到韓信如此喊話,楚軍營中頓時一陣騷動,虞子期正想點起兵馬衝殺出去想要將韓信殺死,卻被背後伸來的一雙大手制住。 項羽沙啞的聲音響起:「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人恩怨,與你們無關,都給我退下。」 虞子期心頭一急,急聲吼道:「可是項王,我們……」 「閉嘴。」項羽怒目圓睜,低聲吼道:「我是項羽,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出卑鄙無恥的事情,你若再說,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兄弟。」 虞子期跺腳長歎一聲,卻也只能作罷。 項羽草草包紮好身上的傷口,換了一身新的鎧甲,這才縱馬前往。 馬上的韓信默默的看著項羽走來,眼神有些複雜。伸手拍了拍馬鞍上鼓鼓的幾個皮帶,道:「大哥,今日你我兄弟相聚,不如痛飲一番如何。」 項羽卻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回道:「今日死傷兄弟過多,已無酒興,不如作罷。你我之間如今是敵非友,還是不必如此了。」 韓信頓時語噎,沉默了半響才說道:「大哥,你這是在怪我嗎?」 項羽笑了笑,倒也灑脫。「成王敗寇,自古向來如此,這有何好埋怨的。你我皆為英雄,能敗在你的手中我心服口服,你是我項羽的結義兄弟,這不也說明我項羽眼光不凡。」 韓信看著項羽,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大哥,你歸降我吧。」 項羽揚了揚眉,「哦?」 「如今你的江北之地已經全部被我攻陷,你想退回江東幾乎不可能了。彭城那邊我還沒得到消息,可想來也應該得手了。大哥,如今楚國氣數已盡,不如你我和解,我們化敵為友,你看怎樣?」 「二弟,我問你個問題。」 「大哥請說。」 「如果設身處地,你是我,我勸你歸降,你可會降我?」 韓信臉上頓時黯淡了下去,猶豫了半天才小聲的說道:「我不會。」 項羽仰天哈哈笑道:「看,你的驕傲都不肯歸降於我,更何況我項羽。」 說道這裡項羽虯髯並發,生如響雷,豪氣迸發道:「這天底下只有戰死的霸王,沒有屈膝的項羽。」 「韓信,你我即為結拜兄弟,又何必辱我?我雖敗卻仍有一戰之力,你我何不回營再戰。」 韓信心知勸他不住,卻忍不住繼續出言相勸,項羽卻只是搖頭。忽然又說道:「韓信,你我當年以天下為賭注之事,如今看來是你贏了我輸了,秒弋歸你了,我已經叮囑了手下照顧好她的,你大可放心。」 「好了,該說的都已說盡,今日我來見你無非就是想最後讓你送我一程。如今你我兄弟情分已盡,戰場上你不必留情,自來取我性命就是。」 說完項羽揮鞭掉頭,頭也不回的離去。 回到營中後,項羽只是喊來虞子期和鍾離味二人喝酒解愁,同時下令今日飽睡一頓,明日全軍死戰。 酒意正濃,卻突然聽到營外四周想起了楚地的民謠,虞子期一驚,酒到醒了大半,驚訝道:「難道韓信已經得到了楚地了嗎?為什麼他的部隊裡面楚人這麼多呢。」 項羽卻哈哈笑道:「你上他當了,他一定是讓士兵假扮我楚人,唱著楚歌想要瓦解我們的鬥志,這個傢伙,就算我最後關頭也不忘擺上我一道。」 虞子期卻臉色鐵青的走了出來,過一陣子急沖沖走來道:「大哥,韓信這計果然陰險,營中的兄弟們果然受其影響,想家的想家,畏敵的畏敵,我恐怕不用到明天了,今晚我們的手中的一點兵力就會潰散大半。」 項羽卻搖了搖頭,不怒反笑,自己倒了杯酒笑了笑道:「由他們去吧,弟兄們跟隨我項羽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我什麼也沒有給過他們。如今又如何忍心讓他們為我項羽陪葬,由他們去吧。」 「項王。」虞子期哽咽道:「不如我們殺出去吧,回到江東,那裡才是我們的天下,我們從那裡捲土重來。」 「江東……」項羽瞇起了眼,眼中無限懷念,許久卻搖了搖頭道:「不回了。」 「為什麼?」虞子期不解道。 「當初吳城起事,跟隨我渡江的有八千江東子弟,如今就只剩下不到百餘人,我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 虞子期還欲相勸,卻被項羽伸手攔住,「是好兄弟的就別說這些話了,來,陪我大醉一場吧。韓信今晚不會進攻的,你放心就是。」 心情鬱結的時候喝酒特別容易醉,虞子期本就酒量不大,沒過多久就醉的一塌糊塗。 看著躺在案上呼呼大睡的虞子期,項羽卻喚來一名心腹,令他照看好虞子期。他自己則披甲上馬,召集了部下緊存的幾十名部將,想他們吩咐天亮時既可率部投降秦國。 一名部將不禁問道:「那項王你呢?」 項羽仰天哈哈一笑:「我既是霸王,自然要死在戰場之上,豈有苟且偷生的霸王。」 一眾部將紛紛拜下,痛哭流涕道:「我等跟隨項王數載,今日為何棄之,敢求與項王同死。」 項羽心情激盪,大聲道:「好,那上馬,隨我攻入秦營。」 項羽的這次亡命攻擊無疑撼動不了秦軍取勝之勢,卻給秦軍帶來了極大的麻煩。項羽和他的二十八騎左突由沖,縱橫捭闔,所部全部死在漢軍軍中。項羽則手刃三名秦軍將尉,殺死三百多名秦軍,渾身浴血,好不嚇人。 最後力竭被困於團團秦軍之中,無力得以脫身。秦軍士卒畏其勇,皆膽寒不敢上前。項羽忽然拔刀長歎:「此乃天欲亡我,非戰之過,大丈夫生當如此,死亦無憾。」 說完拔刀自刎,終年二十九歲。 第273章 天下歸一 項羽的死訊傳來,楚人無不面帶戚色,在江東吳城,數百名傷殘老卒皆橫劍自刎殉之。項羽的死也讓楚人唯一的依靠落空,僅存的鬥志也迅速消融。千里楚地上,秦國騎兵縱橫馳騁,黑水戰旗迎風飄揚,所過郡縣長官皆以印繫頸,出城歸降。 唯一遇到抵抗的就是楚國的王城彭城,虞戚據城死守,一張城高池深於蒙石的南下大軍周旋。蒙石則令大軍將彭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又派人將項羽的死訊告之,城內頓時軍心大亂,民皆惶惶不安。 虞戚卻誓死不降,斬殺了秦國派來勸降的使者,令全城男子皆披甲上陣,誓與彭城共存亡。 但虞戚對項羽的忠心卻並沒有感染他的屬下,項羽已死,原本團結一致的楚軍頓時軍心渙散,將軍們也開始為自己的出路做打算。 陪著虞戚這個老傢伙死守城池無疑是自取滅亡,以大將曹咎為首的將軍們突然發難,將正在巡視城防的虞戚捆綁起來,下令打開城門迎接秦軍。 蒙石見彭城城門突然打開,城頭高喊投降,雖疑心有詐,卻也知道機不可失,便立刻點起親騎三千,飛騎入城,迅速接掌了楚國王宮的防務。很快,大股步兵隨即湧入,佔領了各處要地,將楚國士兵解除了武裝,驅逐回營關押。 待看見虞戚滿臉怒色的被人五花大綁來時,蒙石嚇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連忙上前為其鬆綁。別人可能不知道韓信跟這個貌不驚人老頭的關係,他作為韓信的心腹愛將又豈會不知,要知道這可以自己老大的岳父,未來的國丈大人,韓信這人最是護短,要被他知道自己這麼虐待這老人家那豈不是有他好看。 蒙石又是上茶又是道歉,可虞戚偏偏就不吃這套,仍然在那破口大罵,直欲求死以成忠名。蒙石開始還是低三下四的賠禮道歉,到後面被他罵的狗血領頭不由怒起。他也是脾氣暴躁的人,牛脾氣一上來頓時暴怒。令人拿來穢布,只要虞戚以開口罵就一股腦塞進嘴裡,待安靜了再拔出,再罵再塞。如此幾次,虞戚倒也不敢罵了,只好用眼狠狠的瞪著蒙石。 再得到彭城得手消息後,剛剛結束大戰正在原地休整的韓信立刻帶著親衛趕來彭城。 趕到彭城後的韓信卻並沒有急著入城,反而出人意料的在城外紮營設立行宮,一切大小事物皆行宮中處理。秦皇令人不解的態度也引起了諸多猜測,更有別有用心的再四處流言,說秦軍準備屠城洩憤,所以秦皇才不肯進城。 就當舉城惶惶之時,謠言卻很快被不攻自破了,在第五日的清晨,彭城人驚訝的發現他們城外多了不計其數的戰車。 其實嚴格來說這些戰車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戰車。按照周制,用四匹馬拉的一輛兵車叫一乘,其上配有御手一名,甲士弩手兩名。春秋戰國之時多以「乘」的數量來形容各個諸侯國的實力,比如齊國就好號稱萬乘之國,而次一等的魯國則為千乘之國。 而這個戰車明顯是臨時拼湊起來的,許多都是嶄新的,看上去氣勢不凡,其實明眼人都知道是不堪一擊的花哨之物。但顯然秦軍並不打算將這些「花架子」投入戰場。 韓信為了兌現當初對虞秒弋「用千乘皇后之禮」迎娶她的承諾,緊急從齊國和中原調來了一大批老舊的戰車,同時各地軍營晝夜開工,這才在短短的五日內趕出了「千乘」。 當浩浩蕩蕩的車隊駛入城中,整個彭城都為之沸騰。人們之前的惶恐一掃而空,轉而成了巨大了歡慶。楚人多好辭賦,骨子就有一種浪漫精神,這才會孕育出偉大的詞人屈原。原本秦國在他們眼中是征服的代言詞,如今卻多了一分柔情。在戰場上秦人沒有通過刀和戟征服楚人的心,卻讓韓信用這麼一種方式達到了。 龐大的迎親隊伍駛向了城中的虞府,被禁足於府中的虞戚卻閉門不開,讓韓信這個堂堂的皇帝吃了個閉門羹。韓信卻絲毫不為所動,下令車隊將虞府團團圍住,不停的吹打鳴樂,韓信則不顧身份,親自站在門外相侯。 整整一天一夜,韓信在門外紋絲不動,滴水不進。這讓蒙石一眾秦將氣壞了,每日揚言要屠城洩憤,用以償還楚人對秦國皇帝的侮辱。 這讓舉城的楚國遺貴們心驚膽戰,每日從後門進入虞府勸說的人不計其數。虞戚說到底也不過是逞一時之快,他心中也知道楚國徹底完蛋了,只要依附秦國才能保住家族的富貴和地位。只是因為心中慪這一股氣,所以才不肯低頭妥協,今日見韓信已經給足了誠意,便也驢下坡,打開了家門,面前同意了韓信的求婚。 得報佳人而歸的韓信立刻冊封虞秒弋為池國夫人,儀同皇后。其父虞戚為夏陽侯,兄虞子期為內史,族中之人多有封賞。同時下令赦免楚地所有官員的罪責,一切舊事既往不咎。 正在南線苦苦征戰的季布在聽聞項羽身死後,率著楚國最後一支大軍倉皇撤回江東,彭越則率軍緊隨其後。五月,在會同了南下的趙無忌大軍後,在嘉水一戰大敗楚軍。楚軍大半潰散,季布見大勢已去,便拔劍自刎,江東遂平。 衡山王吳芮見秦軍統一天下之勢已不可抗拒,遂上表請降,以一郡之地降之。韓信欣然許諾,加封其為歸義侯,遷回咸陽長居。臨江王共熬卻不肯投降,佔據南郡、長沙、黔中三郡妄想裂土治之,卻被西顧的彭越率大軍大破之,身死於亂軍之中,南地遂平。 九月,南越王趙佗見秦國已然中興,自己割地無望。再加上年齡漸大,心中懷念故土甚深,故上表乞求返回故鄉。韓信准之,封其為白圭侯,准其歸鄉為父母守靈。 至此,經歷了五年分崩離析的秦帝國再次成為了統一的大帝國。韓信率百官東巡封禪泰山,告慰先靈,尊始皇帝為太祖皇帝,韓信以其子嗣之名繼承贏氏社稷。 大興二年十二月,北疆大雪,牲畜凍斃無數。為了生存,大批的樓煩和匈奴部落南下私自掠奪秦國邊民,秦國國內頓時群情憤湧。國尉李左車以軍心可用為名,上書請求一舉消滅樓煩匈奴二國,上准之。 次年二月,秦國以樓煩匈奴違約為名,起兵大舉北伐。上將軍王涇步騎八萬,出上郡,經九原郡猛攻匈奴;將軍趙屹領輕騎四萬,出上谷,自北折西橫掃;韓信則親領中軍十二萬,出雁門,大舉攻略樓煩。 韓信大軍與樓煩王昆莫數戰之,樓煩皆大敗,昆莫率殘軍倉皇北逃漠,卻在趙屹部攔住。一場大戰下來,樓煩全軍覆沒,昆莫在亂軍中失去了蹤影,生死不明,樓煩遂滅。 匈奴單于稽粥見不可秦軍無法抵擋,便率部北遷北海,徹底放棄了生存了幾百年的草原。秦國已得草原,為了有效的控制這麼一塊駐守不易的土地,韓信便在龍城設立了大都護府,駐軍六萬,以王涇為大都護,趙屹為中軍都護。又將關東遺貴刑囚極其家眷十餘萬人北遷漠南,以充實當地人口。 四年三月,大上造辛劇領遼東之兵功破燕王韓廣所建之國,大軍一路向南數千里,得海東之地,設為樂浪和扶余二郡。韓信又遣樓船士五千乘大海船向東探尋,半月後見一大島,其上居民為懵懂未開之民,立有小國十餘。見海上飄來的秦軍頓時大恐,紛紛掉頭就跑。 秦軍登錄後回師東向,輕易的攻陷一城。又派人向國內求援,得援軍三萬,遂消滅土人所建十餘國,秦國在此設立平海、海東二郡。 至此,天下歸一,兵戈漸止,四海昇平。 大興四十九年,皇帝駕崩,太子韓徹繼位,謚大行皇帝「武」,廟號太宗。 第274章 失誤啊失誤 話還沒說完,卻看見眼前飛來一物,直撲面門,駭的趙信急忙縮頭。戒尺險險的擦過他的臉龐,砸在地上發生「崩」的一聲巨響。抬頭望向父親,卻見趙頜已經臉色鐵青,滿臉的怒不可遏。 趙頜伸手指著趙信,臉色十分嚇人,吼道:「說,這些話誰教你說的。」 趙信有些害怕,顫抖的說道:「沒人跟我說,是我自己看史書想出來的。」 趙頜這才稍稍放心,這麼說來並不是有人設計誠心陷害自己,看來只是兒子的無心之言。便又厲聲道:「你今後若再敢說半句這種話,我必先殺了你這個逆子,以免給我們家族帶來滅門之禍。」 趙頜的擔心不無道理,當年他的先祖趙襄子正是趙氏族長,在晉陽城下和韓魏兩氏共同擊敗了智伯,這才有了趙國的立國之本。但趙襄子卻不是嫡長子,家主之位本該由他的兄長趙伯魯繼承的,所以襄子一直心懷內疚,去世後便把家主之位傳給了伯魯的兒子。如今的趙主父和趙王何都是伯魯的後人,而趙頜一支正屬於襄子後人。 雖說此事已經過去了百年,已經經歷了五代人,可畢竟王位之屬還是大大的忌諱,如果被當今的主父知道了他們這支仍然對王位念念不忘,滅門之禍並非虛言。 趙信雖然年紀幼小,卻也知道失言,見父親如此震怒倒也不敢再說。見母親朝他使了個眼色,會意下立刻掉頭溜走,不敢再停留半刻。 見丈夫仍然是一副怒氣衝天的樣子,李氏便安慰道:「信兒不過是失口之言,你無須放在心上,再說他雖然年紀幼小,可自小聰明過人,懂的對外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大可放心。」 趙頜卻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夫人,你錯了。我擔心的並不是信兒會說出去,而是擔心自己的前程。」 「其實信兒說的話我何嘗沒有想過,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多想一點都不敢。我在想既然連信兒都能看出這其中的關鍵,主父和將來掌政的大王又豈會不知?這才是為什麼我才能不在肥義之下,卻只能屈居內史,主父絕對不會讓我坐到相邦的位子,這何嘗不是他們對我的防範之心。」 李氏壓低了聲音,道:「那我問你,你可真的有過什麼想法?」 趙頜笑著歎了口氣,「我能有什麼想法,夫人你過慮了。且不說此事已經歷經了五代人。就說如今的主父,赫赫武功天下誰人能敵,大王雖然年幼,卻也是聰敏過人。如此二代君王主政,若還敢起異心,豈不是和自尋死路無異。」 聽到趙頜親口這麼說,李氏才長舒了口氣,放下心來。她畢竟是趙國大族之女,若是夫君有意謀反,必然會讓她處於一種很尷尬的處境。幸好趙頜雖有大志卻並無野心,一生所願不過是位極人臣,輔助君王成就王霸之業而已。 見氣氛有些尷尬,李氏便說安慰道:「公族內受排擠的又何止你一人,你看公子成,他可是主父的親叔叔,當年先王托孤的重臣,如今不也是被架空了,給了個有名無實的左師,連朝政都不讓他過問。你能坐上這內史的位子,已經是宗室裡的佼佼者了。」 趙頜點頭,「這倒也是。」又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道:「其實主父如此作為,倒也無錯,想當年我趙氏乃是晉國首卿,三家分晉時獲得的領土也是最大一塊,可後面卻因為公族的同室操戈而元氣大傷。觀其他六國,沒有哪國的公族勢力有我趙國這麼強大,這本就是大趙不穩的重要因素。如此看來,主父能夠重用我,倒是因為我和趙王的血脈已經淡了許多。」 李氏笑道:「亂講,主父之所以重用你還不是因為夫君你的才華橫溢。若論賦稅之道,別說我趙國,就算天下間又有誰能記得上夫君你。你才為內史五年,趙國的歲入就翻了一倍有餘。主父這人胸襟遠非常人能比,你若無才,就算是他的親生兒子也不會重要;你若有才,就算是弒父仇人也會求賢若渴。」 趙頜哈哈一笑,自得道:「這倒也是。」 當下心情好轉,便笑著說道:「說起我們這個主父,到真的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道他這次離開邯鄲是去了何處?」 李氏奇道:「不是去雲中巡視邊疆嗎?」 趙頜笑著搖頭,「非也非也,別說是你,就連所有人不會想到,堂堂趙國主父,盡然扮作以侍從,跟著樓緩的使團去了秦國咸陽。」 李氏嚇了一大跳,見趙頜不像是開玩笑,這才將信將疑的驚道:「怎麼可能,一國之君深入險地,若是被秦人定會將他扣押要挾我趙國,主父他瘋了還是什麼。」 趙頜歎道:「誰知道呢,這個主父呀,當真是我趙家數百年不曾見之奇才。你看他所行所為,哪一項不是破天荒地,做前人未有之舉。舉世皆以華夏為貴,胡人為卑,他卻力主胡服騎射,讓我們低下頭來向胡人學習。再說這次他跟隨使團窺伺秦國,無非就是對強秦不安好心,想要趁秦人不穩一舉滅秦,你說世上除了他趙雍,誰能有如此膽量,如此氣魄!」 李氏聞言眼神不禁有些迷離,心慕道:「確實,如此偉岸的奇男子,當是何等的大丈夫,趙國能得此主,不知要羨煞了多少六國之人。」 一旁的趙頜聽到妻子誇讚別的男人,心中自然不樂意,哼了聲道:「這倒未必吧,主父雖然雄才,敗筆卻也不少。因為寵愛的妃嬪,竟然廢長立幼,廢黜太子章而立當今的大王,此舉無異於動搖國之根本。」 李氏橫眉反駁道:「為了心愛的女人有何不可,這才是大丈夫所為,要我說這才顯得主父當作敢當,男人味十足。」 趙頜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夫人之見,婦人之見呀。要知道君王最重要的就是明志無情,當年襄子若不是心存不忍讓位獻子,又怎麼會有讓我趙家數十年的動亂。就看主父,他既然已經廢長立幼,就當讓公子章貶居偏地,可他非但如此,反而將公子章留在身邊讓其統兵,手握兵權結交朝臣,這不是自亂其國嗎?」 「況且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如今主父去卻禪位與大王,這讓大臣們如何取捨,究竟是效忠於主父,還是效忠於大王。」 李氏本欲反駁,卻見趙頜滿臉的醋意十足,心中頓時瞭然。轉怒為笑,笑瞇瞇的看著趙頜道:「我不和你爭了,反正我說的都是對的,你說的都是錯的。」 趙頜頓時語噎,吹鬍子瞪眼了半天,只好咬咬牙跺腳道:「不和你吵了,看來孔夫子說的對,為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惹不起你,我躲還不行嘛。」 說完灰溜溜的夾著尾巴走了,只剩下李氏一人在屋中洋洋得意。轉過身來伸手喚來小蘭,問道:「少爺呢,剛剛去哪裡了?」 「就看見他往大門走去,過了會有折了回來。想來是想要出府,卻被高明攔了回來,這會恐怕是翻牆出去了吧。」 李氏橫眼等了小蘭一眼。「你既然都知道,那怎麼還不攔住他。」 小蘭是李氏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隨李氏,倒也得寵。所以只是癟了癟嘴,伸舌道:「我哪裡敢攔這個混世魔王呀,上次我不就攔了他一次,結果他在我的胭脂盒裡放了只蟾蜍,嚇得我幾天都沒睡好覺。再說少爺雖然年紀小,可力氣可不小,我想攔也攔不住呀。」 言罷小蘭又嘖嘖稱奇道:「想來也奇怪,少爺平時畏懼老爺如虎,平時老爺在家都是安分守己的做他的乖乖少爺,今日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膽,老爺還沒出門就敢翻牆出去。奇怪,奇怪。」 李氏等了小蘭一眼,心中確實無奈想道:看來這個兒子真的被自己慣壞了,平時就古靈精怪十分。才小小年紀就如此心思,人前一套仁厚一套比誰都用的熟練,也不知道這對老趙家是好事還是壞事,可千萬別跟夫君說的一樣給家裡惹來大禍。 對了,前幾天陳夫人不是說她家的小女兒已經滿了十二,聽她的意思是看上我們家的信兒了。嗯……她是宗室之女,陳辨也是邯鄲令,身份上倒也勉強配得上信兒,不如讓信兒娶了她的小女,也好收一收他渾身的野性。 PS:此書的設定年代為公元前299年,此時正為周赧王十六年,趙武靈王二十七年年,秦昭襄王八年,楚懷王三十年,齊閔王二年,魏襄王十九年,韓襄王十二年,燕昭王十二年。 此時戰國七雄的狀況如下。 周室黯落,在強秦的咄咄逼人下盡喪其土;秦國歷經了商鞅變法後來居上,經過秦惠文王二十七年的擴張,已隱隱成為天下霸主,但因為秦武王暴斃無後,秦國陷入內亂之中元氣大傷。 齊國正處於鼎盛時期的宣王之後,大國之勢十足卻四面樹敵;楚懷王被張儀所騙客死秦國,其子楚頃襄王即位,楚國在秦國的連番打擊之下,其勢大不如從前;燕國因為子之之亂幾乎被齊亡國,即位的燕昭王得蘇秦和樂毅二人,立志滅齊復仇。 反觀三晉,魏國霸業已衰,國勢江河日下。韓國也是守成之國,在秦國咄咄逼人的氣勢下不斷損失土地。趙國經歷了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變法後,軍事實力迅速上升,在滅中山、三胡之後國勢達到鼎盛,成為了三晉新的領袖。雄心勃勃的趙武靈王這年傳位其子,自稱趙主父,專心主持對外征戰。 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