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ctdisk.com/shared/folder_2275107_5db22a60/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ctdisk.com 《如果水滸傳》全集[精校版] 作者:前世重樓 【由悠悠書盟小說下載網[www.uu158.com]整理(備用域名:uu158.net),版權歸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僅提供預覽,如侵犯您的權益,請聯繫本站刪除。】 作品相關 引子 在我最開始構思這個故事的時候,想的題目是:如果西門慶沒有被潘金蓮的窗棍砸到,但是很明顯,寫個故事跟發帖子還是有差別的,不能說標題長就受人關注。要說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如果丘處機沒有路過牛家村」。一隻蝴蝶能活三天,一棵紅杉樹能活三千年。人類有四十五億年的歷史,可是人只有一生。人生不是做菜,不能把所有的材料都準備好再下鍋。在回憶的時候很多人希望能夠讓自己回到某個時間點重新來過,這也正是穿越如此盛行的原因吧。我要寫的這個東西,也許各位會覺得很奇怪,但是一定會認為很有趣。 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關於本文敘述形式——POV 重樓是寫電視劇的出身,所以在行文當中用了一種相對少見的結構模式——POV。POV是pointofview的縮寫,即視點人物。目前比較受歡迎的POV結構模式的小說是《冰與火之歌》。 我大概的說一下我在行文當中的POV規則,在某個人物的POV段落裡,讀者只會知道他/她/它正在思考什麼,所有的情況也是通過POV人物的視覺、聽覺極其他方式來進行感知,對事情的分析邏輯也來自於該人物。 舉個例子來說,就是潘金蓮的POV裡,都是潘金蓮的思維,不會出現武松或者西門慶的思維。該段落裡的邏輯和思考重心,同樣歸屬於潘金蓮。 我的POV跟《冰與火之歌》的模式也有一些不同。在本文當中,不同POV在敘述同一件事的時候經常是交叉的,時間軸也不是完全的線性。 總而言之,寫下這些,是希望讀者能夠有更好的閱讀體驗。我想寫點不一樣的小說。 很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重樓會繼續加油。 後記 書寫了十個月,突然結束的時候,我有些不習慣。我還想把故事講下去,但是我覺得,命運是永遠也沒有盡頭的。 這段時間會先休息一下,忙一忙生活當中的事,八月下旬會發新書,到時候也會在本書當中說明。 感謝廣大書友一直以來的支持,重樓拜謝。 我以為我能說很多,可是想想,還是盡在不言中的好,畢竟,話語也是永遠沒有盡頭的。 正文 第一節 茶點風雲 西門慶 西門慶在陽谷縣開了一家藥鋪,雖說祖上有些家底,但是到他這一輩上,也就剩下個空殼子。人這一輩子最痛苦的事就是跟命運鬥爭,明知這是沒什麼結果的事情。這是西門慶常想的事。 在一個不太太平的世道,上不上下不下的,作為一個只剩下空殼的中產階級,逢年過節都要打點父母官,有時候還要打點父母官的父母官,父母官的父母官的父母官。前些年,靠著藥鋪裡的坐堂郎中,看人抓藥,能多得些利潤。但是現在郎中心思活,都看明白了坐堂不如出堂,反正自己有本事有手藝,自己身上帶著幾種常見藥,遇見什麼病都可以開這幾種藥,大不了治不好也吃不死。而病人家屬也樂得清閒。其實西門慶也看透了,並不是所有找郎中的病人都是想活下去,有一些僅僅是走一個形式而已。 就好像人活這一輩子,很多也就是走個形式而已,還是被迫走形式。 幾年前,西門慶每天都到藥鋪裡待著,覺得當東家就得有東家的樣子。可是慢慢的他發現,自己在藥鋪裡反而是一個多餘的人。掌櫃和夥計的利益交割,采貨的和賣貨的規則暗語,所有的人瞞著他,卻又不背著他。這種既尊重又不放在眼裡的行為,讓人搓火。但是西門慶也明白,不可能把這些人都給開了,即便是自己能把所有人都給開了,那新雇的人可能比這些人默認的潛規則還多,也許連尊重都不尊重了。要知道,陽谷縣不只一家藥鋪,而每個藥鋪裡都需要懂行的掌櫃和認識藥材的夥計。亂世裡,路邊渾身是肌肉的力巴尚且不好找,更別說這些識字懂藥的人了。 好在,這些人的潛規則裡還明確的有著給東家留多少利潤。西門慶也就樂得做個甩手東家,畢竟如果在行業內,把東家坑的太多,其他的藥鋪也是不會雇得,這種微妙的平衡從古至今一直保留下來,也會保留下去。 所以西門慶就喜愛閒逛。無所事事的精力總是要進行打發和宣洩的,何況是一個年輕人。 對於一個青年男人來說,無外乎追求的就是兩樣東西,那就是錢和女人。 金錢之路對於西門慶來說,不上不下。雖說逆水行舟,但就是拼了命的使勁劃,也掙吧不出來什麼小浪花。對於金錢一事已無能為力的西門慶只能把精力轉頭於女人,按說這總沒問題了吧。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怕「按說」和「如果」倆詞,要是什麼都能按說的話,那所有的事情開始之前,只要做如同數學題一樣的運算,就可以直接知道結果,過程可以被全部的省略掉。而如果給了無數次重新再來的機會,把概率的作用無限放大,也就跟按說差不多了。 按說西門慶應該很擅長搞女人,但現實是西門慶在搞女人方面,也是不上不下。 西門慶不甘心像一般的破落戶那樣,隨便找個女人就娶了,稀里糊塗的過一輩子。他總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追求的人,在女人這方面也馬虎不得。不得說是國色天香吧,怎麼也得說的過去啊,最起碼不至於晚上脂粉卸掉之後,只能吹燈拔蠟。另外這個性格也不能太怪異啊,娶老婆也不是娶個媽。 西門慶的內心是渴望愛情的,但是主動來提親的,都是看上他那個藥鋪。而他看上的,都是州府衙門的高官或者大財主耗上的,這年頭追妞跟捧坤角兒一樣,往往就是比誰更能砸錢。雖說年輕男性都很容易精X上腦,但所幸的是西門慶還是個理智的男青年,不會拿一點點財產去跟這些人去拚個你死我活,這犯不上。 愛情之於西門慶,是遙遠無比的。但是愛心可以閒著,有的東西閒著卻難受。 就這麼一來二去,不清不楚的女人越來越多,偏趕上這些女人也都是些風月場上的滾刀肉,西門大官人的名號也就傳揚了出去。 這產生了兩個直接的結果:一就是良家女子離西門慶越來越遠,都丟不起這人。同樣的,西門慶所期待的愛情也就離自己越來越遠;二風月場卻離自己越來越近,因為大家都認定了他是屬於這兒的,想要金盆洗X不幹了,實在是很困難。 如果生活是一場這樣的噩夢,你願意醒來嗎?西門慶想要醒來,想要一切都重新開始,想不讓生活按照既往的慣性一樣滾過,如果一個人的一生是出生前就安排好的,那這個人跟鹹魚有什麼區別?當然,區別還是存在的,高高在上的金鹹魚會慶幸這一切,當然短暫的慶幸之後,他們的飛揚跋扈就會很快的淹沒一切;而在底層的臭鹹魚,究其一生都在咒罵這種慣性,以及自己糟糕的運氣。 是吧,悲劇吧。每一天都是過去的一天的重複。 上面所說的,一切都是常規。但這個世界能夠持續這麼久,一個人總能找到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是因為這世界上確實是有不確定的因素存在。雖然所有的事情都相對靜止,但只需要一個波動,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改變。乞丐在某一天會變成皇帝,而王侯也可能會墮為螻蟻。 在某一天的清晨,西門慶如同往常一樣在一間小茶棚吃自己的早飯,當他如同往常一樣吃完東西想要上街閒晃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還沒吃飽。於是他停下來,又要了一塊點心,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吃了下去。 這一塊點心,是改變所有人命運的一塊點心。 西門慶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開始了這一天的晃蕩。晃蕩到中午的時候,本來應該尋個地方吃些飯,卻因為早晨多吃的一塊點心,感覺不是非常的飢餓,所幸也就繼續閒晃,吃飯對於西門慶來說,樂趣本就有限。 陽谷縣城不大,下午的時候,西門慶也就晃蕩到了紫石街。這紫石街好不熱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前些日,景陽岡上出了一位打虎英雄,名喚武松。據說是天神下凡,三拳兩腳打死了吊睛白額的大蟲,整個陽谷縣都被震動了。甚至可以說整個州府都震動了。甚至自己的老相好在雲雨之時也會談及武松,西門慶想不到的是,一個沒什麼錢財的莽漢,也能成為風月女子的幻想對象,可見會點武藝也是非常重要的。據說那武松的大哥就住在這紫石街,西門慶也聽得四鄰議論,說高大如同天神的武二郎卻有一個矮子哥哥,任誰都不能相信這是一奶同胞。西門慶每每停及此處,都會苦笑:武二的高大雄武,武大的膿包矮小,都不是他們自己所能決定的,這一切都是在出生的時候就確定好的。 即便是武大打死了老虎,也不會有人心甘情願的承認,侏儒和矮子能成為這種英雄。 但不管怎麼來說,武二打死老虎之後,武大的生意好了很多。忘了說,其實也不需要說,大家也都知道,武大是賣燒餅的。整個陽谷縣城都在盛傳,說武二天生神力,就是因為自小吃自己娘的燒餅,而武大的燒餅技藝是他娘一脈相傳。無數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像武二一樣孔武有力的家長;無數希望自己能夠孔武有力的青年男性;無數希望自己某些地方能夠孔武有力的中老年男性;無數希望自己的伴侶能夠孔武有力的各個年齡段的女性,總之,大家都來買武大的燒餅。這一切都讓武大感覺到措手不及,武大提高了售價,沒想到生意更好了,人們認為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 假以時日,紫石街也許會變成燒餅街。據說已經有一些人找到武大郎,希望能夠共同經營燒餅攤,甚至還有好事者說可以在全國搜尋跟武大郎身高相仿的矮子來進行對燒餅的販售,以達到原汁原味賣燒餅的目的。更有甚者,有人提出了,武大郎的燒餅現在不能再賣了,這屬於國家資源,必須保護起來,否則一旦被其他番邦蠻夷掌握了這種燒餅技術,組織一支「武二」大軍來攻打大宋,那可是了不得的事。而且最最不能忍受的事,一旦發生這種事情,恐怕會有相當多的女子改變大宋的國籍,而投靠番邦。縣太爺已經在最近的地方商戶會上,希望其他的商戶能像武大學習,同時也指出武大下個月的稅款要先翻一倍。「沒辦法,保護地方明白,官府也得下力氣啊。」這是縣太爺的原話。但是尷尬的是,開會的那一天武大並未出席,不過誰會在乎一個矮子到底在不在呢? 不過西門慶不相信這個,如果說吃個燒餅就能打死大蟲,那自己早就沒有床可上了。迎著或逆著雜亂無章的人流,在這隨時可能被更名的街道上走,有一種滄桑之感。正在西門慶專注無比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啊」了一聲,只見一個挎著筐子賣梨的小廝,正捂著自己腦袋向上看,地上有一根棍子,順著這小廝的目光網上看,能看到一個已經未關上窗戶的殘影。很顯然,這個梨子小弟被撐窗子的叉棍給砸著了,這小廝長得歪瓜裂棗,這個捂頭的動作更滑稽,這幅活畫使得西門慶心情大好,哈哈一笑轉身而去。 這正是: 叉棍本應此時落,誰曾料你已走過。借問如果何處尋,牧童遙指早餐餅。 好詩,好詩。 第二節 灌口二郎 武松 武松這陣子心情不太好。 前些日子在景陽岡上拳斃了一隻大蟲。當然了,當初如果真的知道景陽岡上確實有猛虎的話,武松是說啥也不會獨自過岡的。武二雖然勇武非常,腦子卻也不傻。別看他身高肩擴,論身材應該說是男人中的男人,漢子中的漢子,可是要真論起個頭和份量來,只怕是一般的老虎都能毀出四個武二,更別說那虎中之虎,吊睛白額了。說到底,那都是逼的。以至於武二最後發現自己打死老虎了都很驚訝,愣了半晌,確定是自己斃了猛虎之後,還默默的對自己說:「罷了,難怪從前人們都稱我是灌口二郎,看起來所言非虛啊。」 當然了,讀者得看個明白,我又不是喜歡在書中加註釋的那種人,這灌口二郎也就是傳說中的二郎神。想來這稱呼也比行者之名早了許久,可歎命運準備把「天神」變為「苦行僧」,只不過這個時候的武松還不清楚。 武松為啥感覺不爽呢?不為別的,為了他哥。 武二和武大曾經兄弟之情非常好,武大年長於武二,又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對自己的弟弟自然是沒的話說。當時兄弟倆居住在清河縣。武二雖說已經成年,並且身強力壯,但怎奈世道不好,有心報國,但報國無門。你說去參加科舉吧,小時候家裡比現在更窮,武二也就沒接受啥優良的學堂教育,在起跑線上就已經被其他的學子甩了十萬八千里。你說去考武科吧,錄取率低,而且期間充滿了各種暗箱操作。為了給暗箱操作提供便利,近幾年的武科,在傳統的武藝考核和卷面考核之外又增加了一道面試。跟武松自幼關係頗好,本事也相仿的李六武藝拿了州府第一,卷面也過了及格線,但在最後的面試上被刷了下來。多方打聽最後的結果是,面試官認為李六的左眉毛比右眉毛微低,這個樣貌不適合中榜。 當然,這純屬放屁。面試官自己甚至沒有眉毛。一切的根源都是李六沒錢,沒有能力去使銀子。當然了,李六因為確實有本事,最後面試官也網開一面,錄取了李六。只是說,要先對李六進行考察,希望李六能夠好好鍛煉,在基層的人民群眾當中,把自己的左眉毛鍛煉上去,與右眉持平,到時再憑借一身文韜武略,定可以平步青雲,功成名就。 面試官這麼跟李六說的時候,李六是感激涕零,當晚請武二吃酒,豪言干雲,武二當時也真心為他高興,甚至心中還有著隱隱的嫉妒。但這嫉妒大概也就維持了兩個月,所謂到基層鍛煉只是讓李六去塞外當了普通的步兵,在某一次訓練當中,百夫長在靶場裡射箭,因為水平實在太遭,竟把本在身後的李六給射死了。當然了,這種不光彩的事,是不能大範圍的擴散的。在李六的死亡報告死因被寫成了:外遇賊,中流矢。 李六算是為國捐軀,朝廷給李六的家裡送來了二十兩銀子作為撫恤。李六的父母看著活蹦亂跳的兒子變成了二十兩銀子,自是四目淚流。大概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武松斷了參加武科的念頭。這個世界太殘酷,太需要運氣了,不是嗎? 其實武大在清河縣的時候也是賣燒餅的,武二算個無業遊民,也就一直靠哥哥的燒餅過活。好在那個年代跟現在不同,沒什麼夜生活。武松本人擱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晚熟,對異性也不是非常感興趣,當然也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武松才能長得高高大大孔武有力,發育時間太長了。當然了,這也為以後的武松平添了一些麻煩,錯過了這個少年時代跟女孩打情罵俏的年代,讓武松終其一生在面對女人的時候,不能夠準確的表達自己的意思。經常是話一出口才發現與真實想說的南轅北轍。這也使得武二在清河縣的廣大女性群體中落下了個「能動手就盡量不說話」的名號。反正不管怎麼說吧,武二靠哥哥養著。但偏偏武二高大威猛,武大矮小瘦弱,這一切也讓武二非常的不舒服。 也就是這種虧欠感,造就了改變武二一生的變故。 那天,武大在賣燒餅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縣衙收費人員。那官差蠻橫無理,就是看武大矮小存心欺負。但武大到底是武二的哥哥,所謂沒吃過豬肉但總見過豬跑,雖說平時人慫一點,但是這次是真被逼急了。那官差一來是沒把武大放在眼裡,二來能當上官差全憑舅舅是衙門裡的師爺,實在也是膿包的厲害,因此也就是兩三個回合,竟讓武大搶過腰刀來,把官差給斃了。 武大一看到血,頓時慌了。當時是燒餅攤也不要了,奔回了家。正看到武二,就把事一五一十的講了。武二聽了之後,當時就決定,為了報自己哥哥的恩德,自己把殺人的名頭擔下來。於是快步出屋,來到了官差的屍體處,拔出官刀,在青石地面上劃寫上了:殺人者,灌口二郎武松。而後大步流星,離開了清河縣。武大當時完全嚇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兄弟為自己頂下了殺人大罪,等到緩過神來的時候,兄弟倆已然分別,再尋武松,已然是找不到了。 後來如果不是,清河縣令被撤官下獄,師爺也跟著吃了瓜酪。也許武松這一輩子都沒有出頭的機會。 然後就是我們都知道的情節了,武松知道自己沒事了去尋哥哥,路過景陽岡,打死了吊睛白額的猛虎,也成為了陽谷縣的都頭。命運之神開始對武二微笑。 陽谷縣令這些年來籌了些銀子,想上京使使,以便自己能陞官加爵,從而籌到更多的錢,然後繼續上京使使,繼續陞官加爵。其實事兒,就怕細想,武松經常琢磨,陽谷縣令加入說一直在這個循環裡,那循環的最後結果是什麼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不過有一點可以說明的是,陽谷縣令是一個有希望有奔頭的人,死氣沉沉的國家裡能有這麼有追求的人,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也是一種幸事。不管怎麼說,這筆錢縣令要送到京城去,但是這個社會有的時候已經不是單單有錢就行了,因為有錢沒門路,照樣是沒辦法,好鋼不能用在刀刃上,這也是一種資源的浪費,縣令準備先把錢送到京城自己的親戚家,然後再好好琢磨怎麼把錢送上去。 想這些問題的時候,武松正走在這條路上。押送東西的感覺並不好過,這跟打老虎不同,老虎只有一隻,可是惦記錢財的惡鬼卻有很多。尤其是前些時日,由楊志所押送的生辰綱也不明不白的被人劫了去,這種氣氛所帶來的恐懼無時無刻不存在於武二的周圍,長久的恐懼更不能靠酒精來麻痺,武二戰戰兢兢的走這一路,外表從容鎮定,實際上襪子早被出汗的腳心弄濕。 陽谷縣畢竟是小地頭,押運的銀子也肯定是敵不過那生辰綱,所以武二一行之後一掛馬車,算上武松在內共五個公差。這一日路途艱辛,中午的時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就沒有休息,武二都是草草的吃了一口乾糧,胡亂的餵了牲口一把草料,因此到晚上的時候已是人困馬乏。緊趕了幾步路,好不容易看到了前方一個小店,便再也行不得路,只得到這投宿。 第三節 銅錢印 都說荒村野店比較危險,可這店舖只是孤零零的一間,連個荒村都沒有。就算武二是個雛兒也會感覺脊背發涼,何況這灌口二郎也是行走過幾年江湖的。 但很遺憾,武二一行人沒有選擇。 這店沒有幡兒,門倒是敞開的,武二琢磨的時候一行人就進了店。除了武二之外的四個人把箱子抬下了車,當頭目就是好,哪怕是個小頭目,這種力氣活也不用自己動手。但這箱子饒是沉重,這四個官差是累的呲牙咧嘴。武二突然產生了一種報復樣的快感,很顯然,他還沒有適應自己階級的變化。 店裡很乾淨,共四張桌。兩個人,當然了,如你所知,店舖裡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個小二和一個老闆娘,如果你想讓我說一下為什麼,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 小二手腳麻利,看見有人進來就擦抹桌案,可能是因為地段實在偏僻,所以這店裡並沒人。四個手下把箱子抬進來就到另一張桌子前坐下,而武松在這之前早已在桌前坐定。 「客官,請問要點什麼啊?」小二邊擦桌子邊問武松,雖然那桌子很明顯不需要擦,但是小二的手似乎不幹點什麼就停不下來,以至於從進門開始,武松就盯著小二的手。 「哦,隨便切些肉來,每個人給我們一角酒,再來點乾糧。」 「客官好不爽利,你看那四位都一看就累了一天,就喝一角酒怎麼能消得疲乏?」 「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休要多嘴。爺爺這趟有公務在身,莫要勸我吃酒誤事。」武松等五人一身官衣,再加上那口沉重的箱子,其實不用說也都知道是幹什麼的,所以在這裡也就不需要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隱瞞。武松出發時候也曾想過,是不是喬裝打扮一下再行押運,但一則四個官差頗為不爽,不喜歡便裝出門。二則呢,武二當上都頭不久,對身份轉換仍舊有些新奇,覺得憑借自己這打虎英雄的名頭,怎麼能不抖一抖這威風?等到已經上路恐懼來襲之時,則是礙於面子不肯換衣。武松其實在心中不斷的埋怨自己,怎麼就拉不下來這面子呢,但有的時候寬心一想,也就是因為這拉不下面子才打死了景陽岡的猛虎,才有了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也許這也是一個優點。每次關於換衣的思想鬥爭就在這種混亂當中不了了之,所以雖然這種思想鬥爭已經進行了數十次,但仍然沒有結果。 「得勒,好酒五角,熟肉五斤,饅頭十個。」小二喊了一嗓子,就走下去料理酒肉了。老闆娘聽到小二的喊聲之後,拿起筆來刷刷點點寫了些什麼,像是在賬本上做記錄。 這時武二才得閒看看老闆娘,老闆娘身著普通的衣衫,打扮的也不妖艷,至於臉上具體長什麼樣子,有些許異性恐懼症的武二自是不能瞧得真切,實際上武二也只是用眼睛掃了一下老闆娘,就低頭盯著桌子琢磨事了。 剛才那個小二,不是一般人。雖然他刻意的在隱藏,但是擦抹桌案的動作彷彿是要用刀斧劈石一樣,當然光這樣說明不了什麼。武二仔細的觀察,小二的右手要比左手大一些。雖說只要是右撇子的人右手都會比左手大,但能大到不用尺子量就能看出來的程度就一定有特定的緣由,只能說,這小二右手經常使用什麼東西。在這亂世,你要說小二的右手使慣了筷子那真是沒人能信,唯一的答案就是,使慣了兵器。權且不做動靜,看看他們到底想要這麼辦。武二就此打定了主意。 酒肉饅頭很快上齊。武松看酒上來,沒做什麼理會,直接仰頭喝了。這一角酒裡,是不可能摻蒙汗藥的,如果想把人麻翻的話,上來的酒都得是糊狀,那只有傻子分不出來。而武二從進店開始,就想故意的扮拙,故意的顯出自己毫無江湖經驗。因此在看到酒得時候根本不猶豫,一飲而盡。 酒水下肚,其實武二的酒蟲被勾了出來。但是生辰綱的例子歷歷在目,酒是不可以再喝了。武二一邊吃著肉,一邊嚼著饅頭琢磨著對方能怎麼對付自己。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一行五人餓了一天,大口咬饅頭大塊吃肉,也沒什麼心思相互扯皮。等到吃晚飯了問題來了,擱今天的話來說,這店只有吃飯的地兒,沒有睡覺的地兒。而武松一行實在是走不動了,沒辦法,只能在馬棚就著稻草睡上一宿。而且這馬棚也不便宜。 那四個官差,又把箱子抬到了馬棚裡,四個人剛一躺下,呼嚕聲就起來了。這聲音吵的馬都練練打這響鼻。 武松是不敢睡的,因為這馬棚也蹊蹺的很,這個小店並沒有什麼牲口,為什麼要常備一個馬棚,既然不讓客人留宿,那即便是客人騎馬而來,隨便綁在個樁子上也就是了,牲口不過夜,這馬棚就顯得非常多餘。而且這裡的稻草也沒什麼踩踏的痕跡,莫非? 武松不敢睡了,想到這其中的凶險身上起了一層白毛汗,當即坐到了箱子旁邊,手按腰刀,屏氣凝神,打坐觀望。只見皓月當空,沒什麼星星。只是能偶爾的聽到幾聲鳥叫和不知道什麼野獸發出的聲音。 當然,武二是沒想到的,這一觀望,就觀望了整整一晚上。東方既白,天光大亮也沒什麼事發生。武二倒是實實惠惠的欣賞了一次日出:前一刻太陽還沒有露出來,彷彿武松只是眨了下眼,日頭便彭的一下蹦了出來。光耀無比,看得武松的眼裡浸滿了淚水。當然了,也是因為武二比較困。 不過既然天亮,就需要上路了。武松轉身踢了踢躺在稻草上的官差,踢了半天,四人才起來,哈欠連天。他們看到武松精神抖擻,眼睛睜的倍兒圓,不禁誇讚:「都頭好氣色。」武松也不樂意做更多的解釋,索性也就點頭應付。 出了馬棚拍打小店的門,隔了一會店小二開門。 「客官,您可是要用早飯?這個對不住啊,小店不賣早飯。有的也只是酒肉饅頭。」 「沒關係,要的就是你的肉和饅頭。給我們切十斤肉,拿十個饅頭,我們帶了走。」 「客官您不在店裡吃啊,小店饅頭還沒出鍋,要不您等會?」 「那就切肉就行,速速切來。」是非之地不久留,武二越來越覺得這地方邪門,只盼早點離開,又怎麼等得了這饅頭出鍋的時間。 不一會,肉切好了。用包袱包了,付了金銀。四個官差把箱子抬到了馬車上,武二牽過自己的馬,四個官差牽著馬車,五人二馬,繼續往京城而去。 這日跟昨日一樣,官道上沒什麼人,而且這官道細細蜿蜒,竟有些羊腸小路的感覺。走著半程,四個官差感覺餓了,就拿出了熟肉嚼著吃。這肉帶些汁水,官差吃起來竟有些香氣飄進了武二的鼻孔,想是清晨剛剛做好的。 又走了半程,武松見自己的手下也沒什麼不正常的狀況,疑慮也隨之大小,拿出肉來大口咬著。武二本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少爺,對早餐也沒什麼講究,所以四個官差吃著覺得油膩不吃之後,仍然大口嚼著。吃了些肉感覺不過癮,又拿出了半個饅頭,吃了起來。 肉和饅頭一下肚,武松頓時覺得精神了起來。昨夜的疲憊也是一掃而空,路上陣風習習,風中夾雜著樹葉的汁水味和野草的香氣,更讓人心曠神怡。 這讓武松想起了很多往事,逃出清河縣之前的生活對武二來說恍如隔世,現在想起來,似乎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父親般的侏儒哥哥,兄弟般的李六,林林總總的事情如同帶有漩渦的流水一般,不清晰的流過。只是所有的記憶當候總也夾雜著這種樹葉的汁水味和野草的香氣。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武松情不自禁的在馬上唱了起來,這是他在清河縣的時候經常唱的調子。那個時候,只要這調子一開頭,便會有很多人跟著唱起來。但今天這一調唱完,竟無人喝彩,武二頓覺掃興,隨即想起來,自己早已不是在清河縣,周圍的已經不是李六和鄉親,而是四個官差。 那四個官差自然是不削與這種粗俗的調子,但是都頭高唱,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武松唱歌馬慢,馬車趕過了武松的馬頭,反到前面去了。一曲唱罷,武松有些渴,就打馬快走了幾步,想到馬車上去拿水囊,喝上幾口。就在武松的手將要碰到水囊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並且大喊了一聲:「停!」 四個官差都愣了,其中一個說:「都頭,為啥停下啊?咱還得趕路呢。」 「停下,打開箱子,查點一下銀兩。」 官差只得把車停下,恭敬的拿出鑰匙,打開鐵鎖,翻開箱蓋。武鬆快步上前,定睛一看。箱子裡整整齊齊碼放著先前的放入的銀兩,不曾有任何遺失。武松愣了一下,只得歉然一笑,說:「是我眼花了。」 「哪裡話,都頭謹慎,方護得銀兩周全,這也是縣太爺的意思。我們兄弟嘛,鞍前馬後,侍奉都頭,也希望都頭能在縣太爺面前多多美言啊。」 「兄弟客氣話,哈哈哈。」 武二翻身上馬,仍然走在隊伍最後,但是先前唱歌的興致已然沒了,空氣中回憶的味道也消失了。他咬了一下牙,剛才拿水袋的時候清楚的看見,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箱子上,在蓋子後側的角落裡,有一枚輕輕的銅錢印。 第四節 高朋客棧 銅錢印代表了什麼,武松真是一百二十個不知道。拿水袋的時候只是馬上想到了銀子的安危,重新坐回馬上才感覺到自己的多慮。這箱子昨夜一直不離自己左右,今天早晨份量又不減。退一萬步說,箱子裡的東西真被拿走了,相信對方也不會有本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把等同重量的東西放進來。 不過深夜之時,在自己的警惕下,箱子上仍然被印了一個印記,想來也確實是讓人毛骨悚然的一件事。對方能在箱子上打印兒,也就能在自己的後腦上敲上一個印兒,如果是那樣的話,武二早已不在人世。 不過幸運的是,這種事情沒有發生。更加幸運的是,自己對箱子熟悉無比,又在這個機緣巧合下,發現了這枚銅錢印。這是不是代表了,自己也開始漸漸的處於有利的地位呢? 在胡思亂想中,行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來到了個小鎮。這時天上黑雲翻滾,猶如潑墨。想到昨夜的驚魂經歷,還有連日來的鞍馬勞頓,武松決定不走了,中午便投宿,好好吃些酒食,然後休息。反正也不著急趕路,其實更加苦澀的是,陽谷縣並沒有什麼等待自己的人,哥哥已經跟當年分別時生分了一些。當然,很可能哥哥還是哥哥,只不過自己已經跟過去不同。作為打虎英雄,再看到自己的哥哥是個侏儒的時候,有些彆扭也是正常的。陽谷縣之於武松來講沒有任何的歸屬感,那又著個什麼急呢? 四個官差自是高興,行了這許多天,跟都頭說話也說不到一起去,因此有什麼要求也不好多提,總之這趟公出,那真是垂頭喪氣。 五人二馬,行到了鎮上唯一的一座客棧前,武二抬眼望去,只見這客棧頗為闊氣,倒是於這小地方不相符了。客棧上掛著匾額,上書四個大字:高朋客棧。剛在客棧門口停下,就有夥計過來牽馬,四個官差自是費力的抬下了箱子,由夥計安排,先抬到客房去了。武二叮囑,四人要分成兩隊,一隊守著箱子,另一隊下來吃飯。 安排妥當,武松邁步進了大堂。這客棧自是比昨天的小店闊氣的多,大堂裡約莫能三十多個桌子,是有一多半坐著客人,也有些喧鬧。武松穿著官衣,一進門小二是熱情招呼:「這位官爺,您請上二樓,這一樓聒噪,別掃了您老人家的興致。」 「好。」武松隨口答道。雖然武二並不介意坐在一樓,覺得總對著那四張頗為無聊的臉讓自己鬱悶,如果能多聽一聽大家的談笑還會令自己高興,但小二已經把自己高人一等的看待,如果再想要坐在一樓,好像也有些不近人情。說到底,這不是一樓和二樓的問題,而是一個面子問題。 二樓清靜許多,也雅致了些,客人只有零散的兩三桌,說話聲音也小。 「官爺,我們這地方偏僻,來吃飯投宿都是過路人,也就沒什麼包間,您湊合著吃。」 「沒事沒事。」武松挑了個靠窗的位置。 「您要吃點什麼?」小二擦抹著桌案,武松仔細看了看小二的手,還好,兩隻手差不多大小。 「隨便來四個菜,切二斤熟肉,打兩角酒。」 「得勒,您等著,一會就來。」小二說著,快步的走下了樓。 武二看著窗外的景色,陣陣發愣。腦海中想的,還是那個銅錢印。不一會,菜上齊了。四個菜上的頗為熱氣,甚至還有一道河鮮,讓武松高興異常。肉酒也隨後上來,武二甩開腮幫子大口吃著,此時也顧及不到什麼官威和面子了,只覺得痛快的吃,才是此時最大的享受。過了一會小二又上來,對武松說:「大爺,您的幾位手下在樓下用飯,煩勞小的給您傳話,說有什麼事,招呼即可。」 才一會的功夫,風捲殘雲,武松已把桌上的東西吃的一點不剩。但是沒覺得飽,突發豪興:「小二,再給我切五斤肉。」只是酒武二不敢喝,空口吃肉又覺得沒什麼滋味,有跟小二買了一升米飯。越吃越想吃,越吃越愛吃,不到兩刻的時間,這五斤肉,一升飯也都吃了去。吃的大汗淋漓,方覺得有些飽了。於是招呼小二來收拾碗筷,小二邊收拾邊說:「客官真是好飯量啊,不瞞您說,我在這跑堂這些年,還從未遇到像您這樣食量的客人。」 武松聽了之後哈哈大笑:「不曾聽過,打虎武松名號嗎?」 小二聽了之後,吃驚了一下,忙說:「想來也是,如果沒這飯量,怎有力氣打死那大蟲,今日真是見得真英雄。」 武二拍著肚皮,站起身來。其實想想也怪,自己最近這飯量確實是越來越大了,在清河縣的時候,食量也就於常人無異,流落江湖之時那更是饑一頓飽一頓,打虎之後到了陽谷縣,慶功宴上幾乎吃了整整一隻羊,當時就讓其他賓客驚為天人。想來也是顛沛流離的生活突然安逸,才真正干大口吃肉,才真正敢吃飽吧。 武二郎哼哼著只有自己才能聽懂的小曲從二樓下來,一步三晃,體會著吃飽的妙處。樓梯剛走了一半,就看見自己的兩個手下,在樓梯口那吃東西,兩人非常規矩,沒有喝酒,只是吃著饅頭救著菜。對著樓梯口的那官差看見武松剛想站起來說話,武二微一擺手,意思是你們繼續吃,不用管我。武松吃飽了只想自己走走,緊張了這許多日,到了鎮上,人來人往,那麼大個箱子也不便搬運,想來是不會出什麼事的,不如走出店去,看看鎮上有沒有什麼熱鬧。 武二想著也就邁步往外走,出門的時候,真好有一男一女要進店來。 這男女打扮的好似一對夫妻,男的是文生公子打扮,手裡還拿著把紙扇,背後背著一個包袱。女的則是富貴少婦打扮,只不過行路原因,穿著略顯樸素。二人如同璧人一般,真的是明艷非常。武松看到前面有人,還有女眷,自然的退讓了一步,讓對方先行。那文生公子待自己夫人進門之後,在門口一抱拳,略一低頭:「謝這位兄台了。」武松搖頭晃腦,待書生進門後,邁步出了客棧門。 陽光刺眼,武二郎伸手遮了下眼睛。短暫的黑暗,讓他的腦海自然而然的想了下剛才的場景。總覺的有哪不對。等等,那婦人看起來好生面熟。武松有一點點的異性恐懼症,這使得他看異性從來不敢看時間太長,大多數都是眼睛一掃看個大概,但這也培養出了武松一掃之下就能基本的對一個人的體貌特徵有清晰的印象。雖然是樣貌、穿著、打扮、舉止都不一樣,但這剛剛進門的貴婦,就是昨夜野店的老闆娘。而那抱拳的公子,即便是在抱拳之時,左手的小手指也略微的在來回動,握拳的右手顯得有些大的不自然,儘管聲音、樣貌、神態、打扮跟昨天全然不同,但他就是那個手停不下來的野店小二。 果然有問題!這二人竟尾隨到此。不過他二人易容的功夫也是好生高明,如果不是武松行走江湖遇到的人太多,又經常發送名字對不上臉的尷尬事件,培養出觀察陌生人動作習慣的能力,這次已經被矇混過關了。好險好險。 武二定了定神,又往前走了半條街,繞了個圈,從馬棚處的後門進了客棧。問明了夥計自己的房間。上樓,拍打房門,兩個官差開門之後,一見是都頭大人自是滿面陪笑。 「你們下去吃飯吧,我吃完了。告訴那兩個弟兄,也不必回來。你們吃完之後,自去尋些好去處,掌燈之前回來就好,銀子這裡由我看守。哦,對,把箱子的鑰匙留下。」 兩個官差喜不自勝,留下鑰匙,出門去了。武松待二人走後,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下箱子,除了銅錢印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變化,他又把箱子打開,查驗銀兩,也沒什麼差錯。重新的鎖箱,鑰匙裝好。這才開始看這房間,原來這房間是個套間,很明顯四個手下睡外面這間,而自己晚上睡裡面這間。窗子靠著後街,也非常清靜。客房在三樓,窗外也沒什麼能攀爬的東西,就是盜聖親臨,把這銀子從我武鬆手裡弄走也不容易。武松心想。 但放在外間仍然不放心,武松雙臂略一使勁,便把箱子抬起。那四人尚且搖搖晃晃才搬得動的所在,武松舉起竟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武松把箱子放到了裡間屋,自己則坐在凳子上喝水。吃飽之後的安然愜意,讓陣陣困意湧上了武松的心頭,但一想起剛才出門碰到的二人,武二便不敢瞌睡,端坐在凳子上,閉目養神,一手則按著箱子的蓋子。看似物我兩忘,實則警覺非常。 如果銅錢印是一個確認的記號的話,只怕今天就要下手了,我可得精神點。二郎打定主意。 第五節 困獸 且說武二全神貫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危險,這個時候可謂是內心似湯煮,但表面上卻是異常平靜,時間對於武二來說過的太慢了。就在武二覺得自己的意志即將消磨殆盡的時候,四個手下回來了。 原來已到了掌燈時分。這四人是很想在鎮上在玩玩,畢竟入夜之後才是一些人真正醒來的時刻,但都頭有話,他們是不敢不聽的。於是都且將回來。 四人帶著燒雞和燒酒,說是在鎮上打聽,到有風味的地方買的,武二守了一下午腹中也有些飢餓,便取來吃了。此時武松所想與中午之時已有很大不同,中午的時候是盼望著這趟差事能慢點結束,自己好一直有理由不返回陽谷,但現在恨不得此時此地就將差事了了。 吃完了飯又等了一會,武松讓四個手下看著箱子。自己走出門來,這個時間是比較安全的,也不會發生什麼事。武二出來隨便晃了晃,解了個手而後去了大堂。入夜之後的高朋客棧又來了許多人,這些人樣貌穿著都不同,唯一相同的,就只有身上的塵土。看來都是趕了一天的路,這高朋客棧能比鎮子氣派許多,大概也就是往來的行路人每年在這花銷大筆銀子的原因吧。 武二要了壺茶水,兩塊點心,坐在大堂靠邊的桌子上,眼睛打量著這些用飯的旅人,他很想找到野店的店小二和老闆娘,但並沒有什麼收穫。仔細觀察,這些用飯的人裡倒也有一些是拳腳上的好手,四肢有力,呼吸綿長,在吃飯的時候這些動作很難隱藏。不過在這亂世,會拳腳的人多,想來也沒什麼奇怪的。又過了一會,大堂的人逐漸散去,大家都返回客房準備歇息,武松的茶涼了,點心也吃的差不多,二郎倒背著雙手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進房之時,四個差人正在納悶,因為他們發現本來在外屋的箱子居然到了裡屋,非常不解。二郎聽後縱情一笑,雙手輕輕一抓,便把箱子舉過頭頂。眾人紛紛讚歎都頭神力,武二也是歡喜非常。武二顯這一招本事,不為別的,就想試試箱子裡的份量有沒有變化,另外也順便看看箱子有沒有什麼變化。結果是,與自己離開時沒什麼差別。 「你們四個好好睡覺,箱子就放在裡屋,由我照看。累了這麼多天,弟兄們加把勁,早日送到京城,返回陽谷咱們也好領賞。」 「都頭說的對,陽谷的去處比這多的多,大家睡了。」 四個官差,走出裡屋,關門睡了。 武松不敢睡。觀察的越多,想的越多,他越感覺危險。這時候的武二真希望自己是在清河縣時候的自己,思考問題簡單,也不琢磨。不會有這許多焦慮,別人來劫來偷箱子,由他來就是,憑自己的一身好武藝又懼怕什麼呢?如若對方人多,打不過,即便死了又有什麼關係?武二也清楚,這不是靠焦慮能夠解決的問題,但焦慮仍然如同一條蛇一樣纏繞著他,蛇吐出的信子刷刷點點,武二怎麼能夠安眠。 於是武松仍然保持著下午的狀態,單手按著箱子,安坐守夜。如此過了一夜。 雞叫三聲,天光大亮。武二保持了一夜的動作,身上也有些酥麻,於是起身來活動了幾下。連續兩天沒有休息,也讓武松的頭有些發沉。推開連接的門,喊醒了四個官差,四人醒來之後給武二打了洗臉水,武松洗了洗臉。水中的倒影裡,武二表情凝固,眼球有些發紅。打點行裝,結算店錢,買了乾糧,牽出馬車,四位手下抬著箱子放上馬車,武二翻身上馬,五人二馬,往京城走去。 武松仍然拖在隊伍後,他現在發現自己時時刻刻能夠看到這只箱子要更有安全感。出鎮走了幾里,武二覺得有些不對,打馬快走了幾步,終於找到了讓自己覺得不對的原因。在昨天銅錢印的旁邊,出現了一枚清楚的多的指甲印。 武二從昨天發現銅錢印到現在發現指甲印,幾乎沒有讓箱子離開自己。但箱子上還是被印上了記號。這記號比昨天顯眼的多,很顯然已經不是什麼隱晦的意思,更像是一種示威,而能在自己的看守下做出此事,更顯得行蹤詭秘非常。能把指甲如此深的印在硬木的箱子上,可見此人功夫了得,金剛指功已經是出神入化。要知道用指肚留痕容易,但指甲則相對要無力一些,用指甲留痕純粹是炫耀武功,欺武二無能。 如果說這是一種挑釁,那真是一種可怕的挑釁。 就在此時,身後馬蹄聲響,如暴風驟雨,很顯然對方是疾奔而來。武二停住馬,右手伸向腰刀,做好迎戰的準備。只見兩騎飛奔而來,等到快到眼前時已看的真切,正是野店的小二和老闆娘。他倆仍舊是昨天的書生與貴婦的打扮,只是這熟練的騎術,哪裡還能看出什麼文弱。 武二做好了迎戰的準備。他將自己的意識展開,好像能夠感知到兩人下一步的動作,右手也想好了怎樣去揮出第一刀。兩騎的距離越來越近,速度也越來越快,就在武松忍耐不住準備先出手的時候,兩騎卻飛速的擦身而過,繼而經過馬車,急速奔遠。而握著刀柄的武松詫異的呆若木雞。 看起來是自己多慮了,也許印記跟這二人無關。武松也慶幸自己,如果剛才忍不住先揮出這一刀,也許會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不管了,罷罷罷,繼續趕路吧。 這幾天都是大晴天,昨天誤了半日的路程,今日便要抓緊快行。武松與四人說明,四人也沒什麼怨言。行之中午的時候,又有兩人兩騎從身後經過,是兩名男子,看身形武松認得,是昨日晚間在大堂裡吃飯的人,兩人也是急速而過。武二尋思,看來趕路的人還頗多啊。到了中午,五人拿出乾糧來吃了幾口,又喝了些水繼續趕路。下午的時候,又有三波騎手從身邊經過,武松感覺有些不對了。 這些人無一例外,昨天都在高朋客棧出現過,而這五波騎手的時間分配也頗為平均,這些人都如此快的騎馬,顯然著急趕路。那上午的還好說,自己一行人起程早,又沒吃早飯,他們晚起一會,吃了早飯,騎馬從後頭趕來,這個時間是正常的。但是下午的三波就沒法解釋了,尤其最後兩名騎手經過的時候,天空已有些黃昏的樣子,雖然自己一路趕行,但畢竟有馬車速度行不快,約莫時間,對方最起碼是中午後才從高朋客棧出發的。趕路程沒有下午才起程的。 這一定有問題。可是對方目的何在?如果是想要銀子,是不是太過於明顯了。武松有心在下一個地方請求當地官府幫忙,畢竟自己從前也領教過官官相護,但轉念一想,陽谷縣令這許多銀兩多半來路不正,一旦說讓同行抓到把柄,恐怕之後也會有許多的不利,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第五波騎手經過之後,在向前走了半個時辰,到了投宿的地方。這個鎮比上一個大了些,沒進鎮的時候就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鎮門口也寫著:李家坡。 武二看著隨行的四人,仍然是有說有笑。在自己看來萬分驚魂的兩天,四人居然一點察覺都沒有。武松突然有了一種優越感,也想把這一切都告訴他們,又一想,還是算了。我在明,敵在暗,何必做些不必要的事打草驚蛇呢? 照例,找了店舖投宿,武鬆開箱檢查了箱子,銀子並沒有丟失。除了兩個印記之外,也沒有什麼新的東西。二郎知道,即便是像昨天那麼守著,也不會有什麼作用,反而把自己放在明處,大大的不利。索性也就讓兩個手下看著箱子,自己出來用飯了。 武松自己坐在大堂的角落裡,背靠著牆,這樣的話可以把大堂裡的大部分人都收入眼底,同時還能看到門口的動向。跟自己想的一樣,白天經過的五波騎手相繼進了客棧的大堂,明明超過了自己,卻又後到。他們的目標是銀子的可能性又大了很多,武二郎突然性起,覺得自己早就是在景陽岡上死過一回的人,又當了都頭,可以算是光耀門楣了,武家世代都是賤民,現在已經算是逆命而行,還要有什麼多餘的期望呢? 「小二,來一罈酒。」武松饞酒饞了多日,一直受困於使命,現在豪氣干雲,不喝點酒就面對未知的危險,只會放大自己的恐懼。兩個手下看見武松要酒,目瞪口呆,但又不能阻攔。 少頃,酒至。武松直接用壇豪飲,那武二郎在景陽岡下痛飲十八碗「出門倒」,是怎樣的酒量,這鎮雖大,但是賣的酒對比三碗不過崗的醉人程度差得許多。武二大口吃酒,大塊吃肉,此時早把恐懼和焦慮拋到九霄雲外,只覺得即便此時腦袋掉了,也只是碗口大小的疤而已。只是一不留神,酒灑到了一幅上,胸口濕了一大塊,武松站起身來,幾步上樓,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想找件換洗的衣衫。 就在武鬆快要到房間門口的時候,突然他聽到了「咕」的一聲。武二頓時停下了,沒錯,那是一聲鴿子叫。 第六節 破綻 趙二這兩天挺累的。跟著三個兄弟,陪著個大爺來走差事。 這大爺一年前還只是草民一個,自己在路上看到都不會理,結果現在變成了自己的上司——都頭,不就是因為在景陽岡上打死了隻老虎嘛,誰也沒看著,誰知道是不是他打死的,是怎麼打死的。本來自己在弟兄們這積累的聲望,在縣太爺面前鞍前馬後積攢下的苦勞,這都頭之位肯定是自己的啊,眼瞅著上任都頭摟得太多被拿下,自己連升職的酒宴都訂好了,部分兄弟連份子錢都給了,自己甚至把收的份子錢都花了,結果武鬆一下子蹦出來,把一切都給攪合了。 都頭就一個,武松不外調,不升職,不下去,自己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為此趙二感覺頗為鬱悶。尤其要把已經到手的錢退回去,還得看著弟兄們陰陽怪氣的臉色,更讓人不爽,更主要的是連那幾個老相好知道自己當不上都頭之後,也對自己頗為冷淡,轉而去找最近在縣城裡火爆異常的大少爺西門慶,一個開藥鋪的小商販能有我正牌公務員吃香?趙二充滿優越感的想。 但趙二的優越感總是來自於自身,他身邊的人卻不這麼想。就拿眼前這差事來講吧,都頭這兩天心神不寧,他想掩飾自己的不安和焦躁,笑話,怎麼可能掩飾的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發現了什麼?箱子上的銅錢印和指甲印、野店的店小二和老闆娘、白天經過的五波騎手。武二啊武二,你以為自己很有城府,可是你就是粗人一個,心裡的想法都寫在你臉上,你趙大爺行走官場這麼多年,這點小計謀看不出來?太讓人可笑了。趙二的優越感又出現了,他馬上控制了自己的情緒。 趙二正琢磨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口好像有聲音,慌忙將自己手裡的東西放好,凝神聽了一會,沒有其他的動靜。想是自己聽錯了,過了一小會,有人敲門,原來是在下面吃飯的兩個兄弟來換自己吃飯了。 「都頭呢?」 「哦,吃了好酒,弄濕了衣衫,說是要上樓換換,我們兄弟也沒注意。」 「他沒回來過,那想必是半路改了注意,出去溜躂了。」 趙二想這莽人就是莽人,使命在身,還喝這麼多酒。就這樣的腦子也能當都頭?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啊。估計現在喝完了酒,去哪找樂子去了吧。只是,哦,這好像不太對,也許是我多慮了。 趙二等人剛到樓梯口,發現武松搖搖擺擺的從樓上下來。 「都頭,您怎麼去樓上了?」 「別提了,剛才濕了衣裳,要回來換,結果吃酒吃多了,走路摔了一跤就算錯了樓層,結果走到樓上去了,對著上面的房門拍打,還惹了一個婦人,招惹許多不是啊。」 「都頭這是桃花纏身啊。」 「吃酒誤事,吃酒誤事,切不可像我這樣貪杯,你們吃飯,我回房了。」 說罷,武松徑直走了。趙二琢磨了一下,搖了搖頭,而後笑笑,也就下樓吃飯去了。趙二的心情開始轉好,新生活似乎在向自己招手,還有一些莫名的興奮。人心情一好食慾就好,趙二下樓之後點了八個菜,吃了起來,只是酒確實是不敢喝,吃酒誤事,這一點武松說得是不錯的。 吃完了飯,趙二讓自己的小兄弟先回客房,自己出門轉轉。那小兄弟心裡明白,趙二是去尋快活的,也就彼此心照不宣。「都頭要問,我就說你拉屎去了。」 趙二走出店門,順著街晃蕩,走出了一段距離之後,在路口一轉彎,在腰間取出了一白色的球狀物,用手撥動幾次之後,往天上一扔,那白球竟然生出了翅膀,拍打著飛走。原來那是一隻鴿子。被趙二用戲法藝人的手法,一直揣在腰間。趙二看著鴿子飛走,鬆了口氣,轉頭溜溜躂達回到客棧。 小鎮裡,人睡的早。回來的時候,大堂裡基本已經沒人了。趙二琢磨了一下,也就上樓回房了。今天的房間仍是個套間,四個官差還得睡在外面,武松照例把箱子放進了裡屋,進屋的時候,三個兄弟還說:「快槍手啊。」 「什麼啊,我看了幾個,都太難看了。壞了老子的雅興,睡覺睡覺,明天還得趕路。」 說話間,武松房內的蠟燭熄滅,四人也就把外面的蠟燭熄滅了,躺下睡覺。趙二強迫自己睡一會,心裡有事,也只能睡個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窗外的打更人報時二更,趙二睜開眼睛,屏氣凝神,偷偷的站了起來,走到了裡屋與外屋連接的門旁邊,舌尖濕潤了一下窗紙,然後用手指甲輕輕一扣,便出現了一個小洞,透過小洞往裡看,武松沒有睡覺,而是端坐,箱子放在身側,一隻手放在箱子上。 趙二心中偷笑,自己真是神機妙算。房間位置和月亮盈虧算的都正好,如果不是這皎月的光輝充斥於屋,又怎麼能看的這麼真切?看來武松又準備整夜保護著箱子了。這是你連著第三晚不睡覺了,就算你是屠龍英雄,怕也沒得什麼力氣了吧。 趙二看過之後,翻身睡去,此時不再有什麼顧慮,入睡極快。趙二是被人推醒的,之間武松站在身前,而幾個兄弟也都是睡眼惺忪,不用說,這一天的旅程就要開始了。武松這廝是騎馬不知走路累,他自己騎著馬或前或後的晃蕩,可是我們兄弟四個職能牽著馬車步行,太不公平了。然後又要去抬箱子,趙二每天最煩的就是抬箱子,那東西實在是太沉,但是這是自己必須要完成的任務。把箱子從樓上抬下來,裝上馬車。當然,在看似一個左右換手的時候,趙二從兜裡拿出了一個很小的鐵葫蘆,用隨身的鐵塊砸了一下,一個清晰的葫蘆印就出現在了箱子上。搬下樓的時候左右磕絆,是不可能有人留意到自己的動作聽到砸碰的聲音的。趙二一邊想,一邊把鐵塊和葫蘆放回自己的兜內,放回去的時候,這兩樣東西,碰撞到兜內的銅錢和鐵手指,發出叮的一聲。 就像是銀子相碰的聲音、就像是做都頭的慶祝酒宴上碰杯的聲音,就好像相好的小嘴親自己的聲音。趙二高興的想。過一會在路上,武松就會發現突然出現的葫蘆印記,更會感覺到對手的神秘莫測。在不眠不休的看守下,印記接連的出現,任誰都會認為這是武功極高的人所為,恐怕都頭內心已經頗為恐懼,要不昨天晚上怎麼能喝那麼多酒,酒壯慫人膽嘛。 武松上馬,趙二等四人趕著馬車在後面跟隨。趙二清楚的看到,武松在馬上輕輕的來回晃,差不多了,三天不睡覺,極度的焦慮和緊張已經快把這個人壓垮了,現在還需要給駱駝身上添最後一根稻草。 趙二,牽過馬的轡頭,加速步行,馬車的速度也隨之加快。武松馬慢,漸漸的也就超了過去,在武松前面不遠處則把速度放下來,表面上看是讓都頭護住後側,實際上則是要把剛剛出現的葫蘆印對著武松。怎麼樣,看到這個,精神要崩潰了吧。趙二在心裡狂笑。 過了一會,有兩個騎手從身邊掠過。這是在計劃內的,這兩個人就是昨天五波騎手之一,他們換了裝束,但是馬沒有換。武松應該會識破的,沒有任何偽裝的話,會讓他覺得這一切不真實,帶一點可以識破的偽裝,讓都頭為自己的小聰明竊喜,才能不斷的引君入甕啊。 兩波騎手過後,已經到了午飯時分。武松看起來已經是睏倦異常,其他的三個兄弟不知所以,問長問短,說都頭你是不是病了,咱們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歇一天,給您看看病吧。武松只是搖首不語。趙二歡快的吃這肉乾。現在最希望的就是,武二在某一波騎手經過的時候按捺不住先出手,那就是實在完美的結局。只是武松雖然非常焦慮,但估計也不會這麼幹的吧,不要緊的,自己是有計劃的,在籠子裡的睏倦了三天的老虎,沒什麼可怕。 「這肉乾太難吃了,生點火烤烤吧,味道好點。」 其他三個兄弟立刻喊好,武松也是有氣無力的點了一下頭。四個官差也就收拾木頭,點起了一堆火。附近的柴火都有點濕,生起的火堆火不旺,但煙很濃,煙如同柱子以上,直衝天際,在無風的中午,就好像是一桿通天的旗桿。 四個官差,把肉乾拿了出來,在火上烤著,有人招呼武松來吃,武松也只是擺手。過了大概三炷香的時間,從路的兩個方向——五人二馬要來的方向和去的方向,分別傳來的馬蹄聲,過了一會,只看得前方四匹馬同來,就是上午過去的兩波騎手,後面是六匹馬,是昨天下午經過的三波騎手。十騎同時向趙二、武松等人跑來。趙二頷首,一切都是按照計劃。 只是,本來無風的天氣,怎麼突然起風了,趙二打了個寒顫。 第七節 惡鬥 武松 武松在趙二等人生火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看起來自己的示弱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武二在進入李家坡前,想把自己的疑慮告訴四個人,就是在那一刻突然的心念一動,想到了這件事可能有內鬼。在箱子上留印記不一定是在自己看守的時候留下的,自己離開的時間段裡,四個手下看守著箱子,他們想動點手腳,那就太輕鬆了。只是當時的武二不能確定是否有真的有內鬼,有內鬼的話數量是幾個,誰是內鬼。 武松弄濕了衣衫回房間的時候,聽到了鴿子叫後,就已然猜到這是內鬼與外界聯繫的方法,四個人的懷疑圈縮小為了兩人。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又上了一層,等了一會,方才下來。 晚上趙二起來偷窺的時候——那聲音儘管很輕,但武松還是能聽到,此時已確定有內鬼,就不在當做是尋常的起夜。當時二郎睜開了眼睛,趙二在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趙二。月光並不如日光清晰,武松背對著窗子,趙二隻能看到武松坐著,卻看不到他睜眼與否。裡屋充滿了月光,實則外屋也一樣,趙二的影子也完整的出現在了窗紙上。武松明白,已經不需要守夜,於是抓緊時間用打坐的方式開始睡眠。 早晨起來的時候,武松特意的又檢查了一遍箱子,這是他前幾日都不曾做的事,前幾日只想得夜晚終於過去。沒有印記。等到抬箱子的時候,武松觀察了一下四個人抬箱子位置,趙二正對著有印記的那一邊,待箱子抬上了馬車,武松再看箱子,已經有了第三個印記——葫蘆印。 是了,趙二,內鬼就是你。 整整一上午,只要面對趙二,武松就會刻意的裝出疲憊,讓趙二覺得動手的時機已經成熟。現在,火已生起,濃煙滾滾,官道上十騎包夾而來。趙二對自己完全沒有了警惕性,在他眼裡此時的武松已經虛弱的像一條老狗。 武鬆緩慢的站起身來,其他的三名官差先注意到了武松,而後是趙二回頭。他看到武松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武松身體裡充斥著一股力量,雖然連續幾天沒有睡眠,但昨晚的小憩還是喚回了一些精力,打發這些雜魚綽綽有餘。只是二郎有些奇怪,原本筆直的煙,竟然被吹的凌亂,難道是起風了?可是為什麼自己沒感覺到呢?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武二一個跨步衝上去,揮起右拳對著趙二的頭就是一擊。趙二哪裡敢當只得一閃躲過這致命一擊,哪知武松前招未消,後招又至,右臂拳雖打過,彎臂用肘,就勢就是一肘,趙二再想躲時,已經遲了。這一肘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脖子上,幾乎將趙二的腦袋打飛了出去,那時也就氣絕了,屍身栽倒在地。 那十騎已快到了武二身前,看到趙二倒地也並未減速,一起衝了過來。武松心中豪氣激盪,覺得多日以來的焦慮一掃而空,看不見的敵人終於出現在面前與自己正面較量,心下毫無顧忌,縱聲長嘯。武二本來就是為了一吐心中的不快,可這長嘯居然發生了意外的效果,十個騎手的中竟有八人的坐騎失了前蹄,倒在地上,將那八人摔了下來。剩下的兩名騎手,也是停下不前,坐騎也似受了驚,原地打轉,焦躁不安。那被摔下的八人相繼爬了起來,各執兵刃,奔向武松。 武二本來想抽出腰刀來對打,卻感覺手指有些僵硬似乎握不住刀柄,心裡一涼,看來三天沒有好好睡覺的問題還是出現了,武松今天要命喪於此。一想到死,武松反而不慌了,他這人只焦慮無形和未知的東西,死亡對於他來說不是那麼可怕,既然反正要死,何不與你們拚個痛快?此時的心境跟景陽岡上擊斃猛虎時相仿,只想得打,不想被打之後會怎麼樣。 被八人持兵器圍攻,武松只有一對肉拳,不能招架只能閃躲。八人一開始忌憚武松的威名,十招當中只有一招是進攻九招是自保,少頃便發現,武松只是困獸而已,十招當中倒有九招半是進攻,只剩下半招自保。包圍圈越來越小,對於武松來說,可以閃躲的空間也小了。 二郎沒時間擔心包圍圈的事,因為他腦海裡出現了一種聲音,一種不知道從哪來的聲音。一直在告訴他,不要用拳而要用掌,用掌去格擋兵刃。這種聲音一出現,武松就知道自己可能是要瘋了,自己不會掌法只會拳法,況且手掌打出去綿軟無力,怎比得上拳頭的威猛。對方如此多的兵刃,自己就算是生有鐵掌,伸出去也會被剁掉手指。當下也不理這種聲音,只與八人繼續相鬥。 這八人身手不軟,人數佔優,又有兵器優勢,得理不饒人,步步相逼。武松的精力卻在不斷的消耗,過去的三天無聲的消耗,對於武松的影響太大,他感覺到步子越來越沉,胳膊越來越重,眼睛似乎也睜不開人只是想睡覺。腦海裡的聲音還是在繼續,用掌。 那就用掌,我武松縱橫天下,想怎麼打,便怎麼打,當下換拳為掌。拳法講究直來直去,而掌法則是橫掃居多,套路全然不同,武松不會掌法也就懶得去管什麼招式,只是胡亂打來。到最後也不再想自己的動作,只是依靠本能的反應做出還擊。戰局也就是在這時出現了變化,包圍圈鬆動了。 武松發現好像是又起風了,風吹的圍攻自己的人衣衫擺動。而自己不去想招式之後,雙掌的速度也在不斷的加快,彷彿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它游離於大腦之外自己在戰鬥。武松沉下心來,試圖重新控制自己的身體,但這是徒勞的,身體反過來要控制大腦,思想變的單一,腦海裡只剩下了戰鬥。 一聲脆響讓幾乎所有人同時倒吸了口涼氣,武松的肉掌打在了一柄鋼刀的刀面上,將鋼刀擊碎,在鋼刀主人錯愕的瞬間,武二跟上一掌橫打,將鋼刀主人打的吐血身亡。緊跟著又是一個,同樣的方法,擊碎兵器,擊碎身體。其他六人見狀,不再敢貿然攻擊,包圍圈也不復存在,六個人集合在了一起,互相保護。此時十招裡只有三招是進攻,七招倒是防守。這時的武松彷彿同時面對一個十二隻手的武者,一招出去,六柄鋼刀過來抵擋,無論如何出掌,再也找不到刀面,所面對的只有森然的刀刃。由心而生的掌法固然威猛,卻怎麼敢碰那鋼鐵的刀刃風暴。 一人對六人的體力消耗戰是打不起的,武松遲早會被累的趴在地上任人宰割,這是可以預見的事實,所有人都能看到這機會是鐵定發生未來。武松已經沒有精力去多想了,只能繼續的靠本能作戰,好在對方忌憚他拍碎兵刃,進攻倒也不是十分的多。 掌法以圓弧發力,為了讓力量更加威猛,揮舞手臂的過程中,往往還帶有轉身動作。武松不斷的加大圓弧,希望提高出掌的速度,來擊破刀刃組成的盾牌,速度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大,作用卻是寥寥,只是將對方擠壓的越來也不敢進攻而已。此時的武松旋轉如同陀螺,就算是天神下凡,這種高強度的出招也堅持不了多久,何況武松已經疲憊了幾天。在某一次轉身背對對手的瞬間,武二突然感覺到背後好像有一種力量拉著自己,這讓武二心煩氣躁,催動著不怎麼聽話的身體加速旋轉,想把這東西甩掉。這感覺只有一瞬間,發力之後就消失殆盡,可就在此時卻聽到了一片慘叫。 武松站住定睛一看,只見與自己對攻的六人已經全部的躺倒在地,兵刃撒手。每個人都是捂著自己的腿,六人的腿上都血流不止,有兩人的腿已經被打斷,小腿飛到了一邊。這是怎麼回事?武二也不清楚,一切都發生在自己背身的那一瞬,不過看起來應該是什麼極為厲害的東西橫掃了眾人的腿部,這是什麼玩意呢?難道與自己那一甩有關? 管不了那許多,還有兩人需要料理。沒有下馬的兩個人此時早已制住了受驚的坐騎,戰局轉換太快,二人看起來是沒來得及加入戰團,戰鬥就已經結束。這剩下的二人就是野店的小二和老闆娘。武松心知,這二人必是此事的小頭目,擒賊擒王,必須拿下,當即甩開大步向他們奔去。二人的坐騎意見武松奔來,猛的轉身就跑,反應到是比小二和老闆娘快了很多,武松欲奔跑相追,想想自己腳力本就一般,經過了這場惡鬥更是跑不了多遠,便到旁邊的樹樁來牽自己的馬匹,怎知平日對自己千依百順的馬匹今天卻很抗拒,只往後退不往前走,根本不讓武松上馬。 武松心下煩躁,再看小二和老闆娘,已經跑出一段路程,追不上了。 第八節 噩夢 武大郎 武大郎很鬱悶,這個鬱悶尤其體現在稱呼上。 「我有名字,我叫武植,請不要叫我武大郎。」這是大郎內心的呼喊,但是有啥辦法呢,人們還是這麼叫。幡子上的武植燒餅也改成了武大郎燒餅,雖然生意在不斷的變好,但大郎越來越鬱悶了。 在清河縣的時候,人們還都稱呼自己為武植。那個時候被遺忘名字的是武松,所有的人都會跟武植說,二郎今天如何如何,這是理所應當的,二郎在清河縣沒什麼正當工作,全靠自己這個當哥哥的把他養大。雖然他生的高高大大,而自己是個侏儒,但這更有成就感。 武松扛下殺人案,這讓武植感到很意外,雖然他疾步回家當時就是想讓二郎幫他,但到底是怎麼個具體幫法,其實是沒有想好的。讓弟弟頂下殺人大罪,這種想法即便是有,也是不能說出來的,人命關天啊。但是武松還是頂下來了,大郎想到這的時候,也會覺得有些感動。 但正常人怎麼會知道侏儒的痛苦?武植這些年來所接受的嘲笑和愚弄是別人都不能想像的,憑什麼?就憑身高?長得矮跟大郎自己有什麼關係,大郎的上半生一直是想在證明一件事:我不是殘疾人,我跟正常人一樣。 當武松逃出清河縣的時候,武植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的可笑。自己一方面想證明與常人無異,另一方面卻想要得到人們給自己特殊一點的照顧,這真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武植從那個時候開始,對於侏儒,對於嘲笑也就看的開了。 能娶到潘金蓮,真是意外。武植本來沒想過還能娶親,但是就娶上了,雖然這裡有各種各樣的事由。美人在懷,在想想漂泊在外的弟弟,會感覺到有一些擔心,短暫的擔心之後是長長的慶幸。是的,這是我應得的,作為一個侏儒,我照顧了正常人弟弟,上天也被我感動了,這是對我的補償,我自己積德的結果。 武松逃走之後,武植在清河縣的燒餅攤生意越來越慘淡,原因也很容易想,但是武植不願意承認。誰願意買一個侏儒賣的東西呢?吃了萬一也會長成侏儒呢?很多人也不願意看武植畸形的身體,覺得噁心然後就沒有食慾,儘管武植的燒餅賣的物美價廉,但還是無人問津。 可是為什麼原來的生意好呢?因為武二在啊。武二就好比燒餅攤的幌子,不管男女看一眼武二就會覺得有一種向上的力量。很多小媳婦一天來好幾次燒餅攤買燒餅,就是為了看看武二在做什麼,如果武二不在還會問什麼時候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再來買。 武松出逃後的一個月,武大悲哀的認識到,雖然武松長久以來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後,但人們注視的還是他,武松是自己的噩夢。所以大郎決定,帶著媳婦兒換個地方生活,到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武松只知道武植的地方,他要用自己的燒餅建立起別人的尊重,讓自己不在受歧視。去哪呢?陽谷縣吧。清河陽谷,你看,地名差別多大,那裡無親無故,沒有人認識武植武松,正適合重新開始。 於是武植到陽谷賣燒餅了,陽谷縣的人不錯,對外來人很照顧。燒餅攤也很快就小有名氣,雖然商會開會武植因為買賣小還不能出席,但是可以攜帶家眷的宴會,武植每次都獲得邀請,足見各界朋友對自己的尊重。武植暢快的想。 但是好景不長,沒想到不到兩年,武松來陽谷縣了,英雄般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好傢伙,打死了景陽岡上的猛虎,真好像夢一般,而且還當上了都頭!武家從來沒有出過當官的,這真是光宗耀祖啊,這全是自己的功勞,如果沒有自己養武松,他早就餓死了,沒有自己出錢給武松學拳腳,他又怎麼能打死老虎? 想著那日武松在眾人面前給自己一躬掃地,武植就覺得有面子。你們看,我雖然是個侏儒,但卻能讓巨人拜服,你們行嗎? 但接下來的事卻讓自己很不爽,最不爽的就是這稱呼,武植變成了武大郎,武植燒餅變成了武大郎燒餅。我已經選擇了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武松你為什麼如同噩夢一樣糾纏著我,難道你就是想證明我是個侏儒? 哦,對,讓人鬱悶的還有這個。前幾天自己媳婦關窗的時候,叉棍砸到了樓下賣梨子的小廝,這小廝知道今日自己掙的錢多,便天天來要錢,今天說自己頭疼啊,明天說自己看不清啊,後天說自己便秘啊,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叉棍而起,武大郎作為潘金蓮的丈夫,必須要負責,必須要賠償。 武大郎也自有妙法,他每次都說,現在家裡不是自己做主,而是當都頭的弟弟說的算,弟弟正在外面走縣太爺的公差,等走完回來,再跟你這個小廝理論,商議賠償。街頭的買賣人,有哪個不怕官面上的呢,那小廝一聽到「縣太爺」「都頭」,便會找借口離開,當然第二天還會再來,武大也就不厭其煩的再用這兩個詞彙讓他回去。這樣似乎每一天都是過去的重複,好生無聊。 但是武松怎麼還不回來呢?武大郎掐算著日子,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武松應該是昨天就回來了。是不是出啥事兒了?不過路途遙遠,耽擱一兩天也是正常的。 傍晚的時候,武大打發夥計收了燒餅攤——武大現在掙的錢多,早就不自己擺攤了。剛家門坐下,門前就來了一頂轎子。跟著轎子的有一個官差,請進門來,那官差說:「您是我們都頭的哥哥,那也就是小人的哥哥了。」 「哪裡哪裡。」武大擺手說道,其實他還是很受用的,但是彆扭的就是這官差也生的比較高大,自己需要抬頭說話,沒有大哥對小弟的那種感覺。 「今天晚上,縣太爺在後宅裡擺宴,宴請哥哥,希望哥哥不要推辭,駁了縣太爺的面子。」 「哪能哪能,等小人換了衣服,就隨你去。」武大心裡也盤算,這縣太爺平時一貫的一毛不拔,實在是沒有理由請我吃飯啊,不管別的,先去了再說吧。 想罷走入內室,招呼潘金蓮給自己更衣。收拾妥當之後,在鬢角帶了一朵花以示富貴,武大郎照著鏡子覺得自己也是英俊非常,如果高一點就跟更好了。出得外堂,官差彎腰示意大郎上轎,大郎也不推辭,昂首走進了轎子。非是那轎子高大,只是大郎生的矮小,也就省卻了別人彎腰的麻煩。 大郎沒坐過轎,坐下之後,便感覺抬了起來。二人抬的轎子雖然有些不穩,但忽閃忽閃的倒也舒服。大郎喜笑顏開,只是有一點煩心,轎子的窗戶對於自己來說太高了,坐下是肯定看不到的,即便站在轎子裡也只能將將的把眼鏡露出,可惜這樣的角度只能看到天空,看不到步行的人羨慕坐轎的表情。試想一下,如果自己能在轎子裡向外面的人揮手致意,旁邊還有官差護著,何等的威風氣派。明天就可以跟街面上的人說是縣太爺請我吃飯,派來轎子接我。可惜啊,沒有人見證,吹牛也吹不暢快。 轎子忽閃的厲害,大郎畸形的雙腿站不穩當,四周也沒什麼把扶的東西,站了片刻也就坐下了,盤算著晚上吃什麼。 味道好香啊。 哦,對,我想起來了,請我吃飯可能是為了增加稅款的事,前些天縣太爺在商會上說了燒餅攤生意好,要增加稅款。只是平時我都習慣商會開會不去了,那天也就忘了出席。也幸虧縣太爺沒發現,也幸虧街上的其他哥們告訴了我。增加稅款就增加吧,最近好多人來找我希望能開分店。我只要同意他們開分店,在抽成,那多收的稅款很容易也就拉平了。縣太爺要能多給我點優惠,我也可以考慮給他抽成。誰讓咱賣的是,武大郎燒餅——打虎英雄吃的燒餅。 味道真的好香啊,大郎用手指蹭了蹭鼻子。 也可能請我是為了跟武二套近乎吧,武二單人打死老虎,勇武非常,這已經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這縣太爺平時橫徵暴斂,摟了不少乾貨,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最近世面不太平,強人橫行,聽說連生辰綱都被劫了,縣太爺手裡銀子不少,沒有一個好的保鏢和打手怎麼能行。請我吃飯,側面加深結交武二,讓武二知恩圖報,對縣太爺死心塌地,這樣縣太爺就可以讓武二做些危險的營生。嗯,看起來我還真重要啊。 這到底是什麼味道,怎麼這麼香?香味直往腦袋頂上衝,好像有些不對勁。武大環顧四周,沒發現轎裡有什麼東西,於是站起身來尋找,這一站起來就覺得頭重腳輕,禁不住要摔倒,轎子此時上下一晃,武大哎呦一聲,栽倒在了轎子裡。 第九節 血色占卜 潘金蓮 一切都要從潘金蓮的少女時代說起,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去當使喚丫頭。 潘金蓮祖上也頗為闊氣,等到她父親這輩上就家道中衰了,日子是一天趕不上一天,偏偏她爹還好賭,這便是有多少家業也不夠敗的。但總體來說,在少女時代,潘家的家業還能勉強維持潘金蓮的小姐生活,所以她也就無憂無慮的如同一陣美麗的風。 在潘金蓮十五歲的一個夏天的午後,潘家的門口來了一個化緣的尼姑。潘家此時已經請不起很多的家丁護院,潘金蓮的父親出去賭博,而母親去找舅舅希望能拉回父親,這個家裡也只剩下潘金蓮和一個使喚丫頭。金蓮看這尼姑四五十的年紀,面皮白淨,又有些虛弱,就親自把尼姑請進來了。 「請問師太在哪出家,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啊?」潘金蓮自小就生活在宅院裡,雖然也能出得門,但是一個女孩子,也沒有什麼理由。清河縣之外的世界對她神秘的很,碰見一個可能是外來的人,自然先要打聽外面的新鮮事。 「貧尼在出家處出家,從來處來,到去出去。」 一般人要聽到這個回答估計當時就怒了,可少女時代的潘金蓮脾氣還不錯,也就輕輕的掩嘴一笑,覺得這人好生奇怪。 「那大師,您來化點什麼呢?是要米面還是銀子?」 「貧尼想化一碗酒。」 這出家人好生奇怪,居然公然來化酒水喝。潘金蓮心裡越發覺得好玩,父親經常飲酒,家裡也就有些酒水,當即就打發使喚丫頭去裝了一碗酒。那尼姑接過來,一飲而盡,而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念聲佛號:「阿彌陀佛。」此時本來有些泛白的面皮上增加了許多紅潤,人也顯得精神許多。 「小姑娘,我已經敲了好幾家的門,你是唯一給我酒喝的。這樣吧,我這人會一些占卜的本事,可以回答你三個關於你未來的問題。」 小女孩自然是對這種事情非常的著迷,未知的未來也總讓潘金蓮充滿各種各樣的嚮往和遐想,她有些按捺不住了。這個時候,旁邊的小丫鬟也突然說話:「大師,這酒雖然是我家小姐的功德,但畢竟也是去動手裝的,能否也給我占卜一下呢。」 「哈哈哈,今天貧尼高興,自當應允。」 可是當潘金蓮聽到這尼姑的占卜方法之後,就開始打退堂鼓了。尋常的占卜不過是看相、測字、問生辰,特別一點的占卜會摸骨,但是尼姑說了,她的占卜是以血為媒介,需要當事人的一滴血,才可以預知未來。 血?多麼可怕的字眼。金蓮雖然已經來了月事,也見過從自己身體裡出來的血,但那種流血是不得已的事,如今讓自己主動來流血,這確實難以接受。但是未來,多麼美麗而神秘的字眼,有一種無法抵抗的魅力,在這種吸引力的感召下,流血又算的了什麼? 所以潘金蓮也就點了點頭,她還是有些怕。使喚丫頭則說:「小姐,要不我先來?」 正合潘金蓮的意,作為觀眾來看這種占卜可能更有趣。 那尼姑一笑:「誰先誰後都一樣。」說罷拿出了一把匕首。這匕首完全是骨頭做制,像是人的大腿骨一樣,讓人毛骨悚然,上面的尖異常的鋒銳。這尼姑拿出匕首之後,頓時眼露凶光,金蓮看了直往後退。只見那尼姑一手拿匕首,一手攥住那丫鬟的手,然後用匕首在丫鬟的中指上一點,一顆血珠便出現了。尼姑哈哈一笑,把匕首往懷裡一放,雙手抓起丫鬟的手,把流血的中指放到了嘴裡,吮吸著。臉上露出詭異的表情,接著就鬆開了手。丫鬟慌忙的把手搶了回來,仔細的看傷口。潘金蓮也湊了上來,一個小小的傷口,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只是這尼姑的動作表情太過嚇人。 「好了,你可以問了。」尼姑從詭異的表情當中甦醒了過來,又重新恢復了剛才的模樣。 「我以後會嫁給沈七嗎?」丫鬟問到。沈七在清河縣衙剛開始當差,家裡頗有背景,也許幾年之後就會變成都頭。看起來丫鬟喜歡沈七,這讓潘金蓮很意外,因為她自己也喜歡。 「不會。你可以問第二個了。」尼姑似乎有些不耐煩。 可能是她覺得這第一個問題太簡單了吧。是啊,誰都知道丫鬟不會嫁給沈七,潘金蓮想。也許應該嫁給沈七的人是我。 「啊?不會啊,那也沒關係。那沈七以後會怎麼樣呢?」丫鬟問道。 「哈哈哈,小姑娘,用自己的血問別人的命。我說過我能做到嗎?不過沈七是你關心的人,我可以告訴你結果。」尼姑瞥了一眼丫鬟激動的臉,突然用一種近乎於冷酷的表情說:「沈七會被你家小姐的丈夫所殺。」 「怎麼會?」丫鬟驚叫了一聲。「既然這樣,那,我以後會怎麼樣?」 「你?」尼姑的態度似乎輕蔑到了極點「你活不過今天。」 很顯然,丫鬟被這三個答案嚇壞了,在那裡似乎站不住,一下子的坐到了椅子上。 尼姑轉向潘金蓮:「小姐,該你了。」 此時潘金蓮已經感覺有些恐懼了,這種預測未來的事一點都不好玩。這尼姑跟尋常算命的也不同,尋常算命的一般就會說些好話,說你命中有劫數的話也會說出相應的化解之法,來蒙點錢花,但這老尼姑的嘴好生狠毒,居然說丫鬟活不過今天。想到這裡,金蓮的嘴角微微向上。 這種儀式實在恐怖,但事情也算是自己挑起來了,丫鬟不怕流血,我更不能怕。於是潘金蓮點頭答應。一樣的骨刀,一樣的刺破中指,一樣的貪婪的吮吸。潘金蓮的手指在尼姑的口腔內感覺不到牙齒,只是感覺超乎想像的柔軟。 尼姑吸完血之後定了定神。「你可以問了,小姐。但是一樣,答案未必是你喜歡的。」 「我會不會嫁給英雄?」既然自己未來的丈夫能殺掉沈七,那一定是一名身手了得的英雄啊。 「不會,但你會嫁給英雄的哥哥。」 「英雄的哥哥難道不是英雄嗎?」 「他雖然殺死了沈七,但他不是英雄,比正常人還要不足。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小姐。」 最後一個問題了,潘金蓮心裡一驚,第二個問題問的實在是太過草率。自己不能如同丫鬟一樣,三個問題問的沒有一點迴旋的餘地,我比其他人更有智慧,潘金蓮總這麼想。既然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問,那第三個問題就玩個花活吧。 「我有辦法改變這種命運嗎?」這個問題潘金蓮問的好生得意。 「有的。」尼姑似乎是已經預測到了潘金蓮會問這個一樣。「改變你命運的前夜,你會做一個夢。這個夢裡,一切都是血紅色的,你只能看到這一種顏色。你做這個夢的第二天下午,未時三刻,你隨便打開一扇窗戶,命運就可以改變。」 尼姑說罷,轉身就走,幾步之間已出得門去。 潘金蓮想想,覺得這預言有幾分可怕。又一想,自己怎麼能夠相信這個呢。使喚丫頭也明顯不希望這個是真的,於是兩人約定,不把這預言說給別人聽。不說出去的預言更不會成真,一定是這樣的。 當天晚上,使喚丫頭掉到井裡死了。 而後不長時間,潘金蓮的父親敗家敗的太過厲害,潘家也徹底的不行了,潘金蓮只好到了別人的大戶人家成為了使喚丫頭,她從前是小姐,怎受得這般苦,但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也只能咬牙挺著。潘金蓮生得俊俏非凡,自是很多人垂涎的對象,甚至連主人家也喜歡,要與潘金蓮私通,但又不給名份。 金蓮心氣頗高,怎受的這種待遇,一怒之下便把這醜事告訴給了主人家的妻室。這主人家是靠岳丈的背景才能創業守業,自然是不敢造次。但這口氣卻憋在心裡,到後來實在氣不過,便把潘金蓮強嫁給了清河縣男人裡地位最為低賤的武大郎,用來報復潘金蓮。 縱使千般萬般的不肯,也拗不過命運。潘金蓮無數次希望自己能做那個血紅的夢,但夢境卻聽不到自己的祈求。 幾年之後,武大郎在街頭賣燒餅時候,沈七來收費,武大竟然把沈七給殺了,而後武松扛下了罪名,遠逃他鄉。 武大後來也搬了家,到了陽谷縣。武松一年多後也來到了陽谷,成為了打虎英雄,也變成了都頭。武大果然是英雄的哥哥,但比不得常人。 血紅色的夢也在這個時候到來,潘金蓮醒來的時候只記得這個夢很可怕,好像回到了從前的少女時代,在夢中自己好像是殺了人,但這不重要了,夢是血紅色的。 第二天,未時三刻,潘金蓮打開窗子。因為太激動,手抖了一下,窗子的叉棍掉了下去,砸到了一個賣梨子的小廝。然後?????? 沒有然後了。開窗之前的預言都對了,可是開窗後呢的?命運好像是沒改變啊?潘金蓮想到多年以來作為精神寄托的血紅色的夢居然沒有什麼效果,很是垂頭喪氣。 不過,大郎怎麼還沒回來。傍晚的時候縣太爺請吃飯,無非也就是想多收稅籠絡武松之類的事,應該很快就能完。可這都要到深夜了,怎麼回事呢? 就在這時,啪啪啪,有人敲門。 第十節 晚飯 敲門的聲音讓人驚心,一種不安的情緒爬上潘金蓮的心頭。她定了定神,就去開門。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門外的人居然是武松,武松一身的塵土,顯然是剛剛回來沒有做什麼休息。武松看見潘金蓮,眼睛似乎不知道往哪放好,只得四處亂看。 「叔叔回來了啊。」潘金蓮倒是眉目帶俏,她也知道武二這人只要一跟女的單獨在一起就會很緊張,這點武大曾經作為笑料告訴過她。潘金蓮倒對此不以為然。她還記得尼姑的占卜,武松是一個真正的英雄,而她也相信,真正的英雄的事跡肯定不僅僅是打虎,真正的英雄所擁有的英雄氣概也肯定不僅僅是面對男人的時候,才顯露出來。 「哦,回來了。」武松看起來有些拘謹,兩隻手不停的搓。 「叔叔快進來吧。」潘金蓮閃身請武松。 「哦,不,不了。我是來找我大哥的,剛回來,跟兄長打聲招呼。」武松在提到他哥哥的時候,神情也明顯緩和了下來。 「真是的,光記著兄長,也不記得來跟我打個招呼。不過你兄長不在家,縣太爺請他吃飯去了。縣太爺還專程派了轎子來,這全是你這個打虎英雄的面子啊,要不憑你哥哥自己,買賣做的再大,也不會有人能看見他的。」 「哦,這樣啊。那我去縣衙找尋哥哥,嫂嫂,打擾了。」武松說罷,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潘金蓮也不阻攔,轉身退回屋內繼續等著。對於潘金蓮來說,過去一生中的多數時光都用來等待,以前是等待血夢,血夢之後現在等待什麼,她也說不準,也許就是習慣了吧。武大郎一會滿身酒氣的回來,還不一定怎麼折騰自己,酒後一定睡的更快吧。這對於潘金蘭來說,又將是一個痛苦的夜晚。 武松 武松辭別了潘金蓮之後,急速向縣衙趕去。自己離開多日,如果不先去拜見哥哥,怕哥哥怪罪,所以說回來之後,只是讓三個官差先回縣衙,自己則繞路去趟哥哥家。 自從在陽谷縣再見得哥哥,武松感覺武大越發的喜歡挑理了,似乎自己這個當弟弟的怎麼做都不對。不過武松轉念一想,自己自小就是哥哥拉扯大的,就是跟自己擺些譜,挑一些自己的不是,那也是理所應當的。武二每次都是笑臉相迎。倒是這個嫂子讓武松覺得不舒服,當年在清河縣的時候,就總有些潑皮無賴到家門前來生事,武松每天都要料理一些。自己一出現在陽谷就是都頭和打虎英雄,也不知道是陽谷縣沒有這些人,還是忌憚自己不再敢出現。希望是前者吧。 武松心裡想著這些,腳下加緊。陽谷縣本來就不十分的大,走了一會也就到了。這時間已經過了辦公的時間段,武松繞到後門進了縣衙。因為武松覺得住在哥哥家裡多有不便,來到陽谷在哥哥家也就住了幾日,就搬到縣衙來居住,看後門的門子看到是武松回來,當即笑臉相迎。 「都頭辛苦,聽說都頭路上擊退強人,真是天神下凡啊。」 武松只是擺了擺手,他現在很疲憊,不想多餘說什麼話。擺手表示謙虛,也就是了。好在那門子也知道武松這人就是不愛說話,也不生氣。 穿過後門,逕直走向後堂,也就是縣令工作時間外辦公的地方。後堂這有差官,一見是武松回來,馬上笑臉相迎。 「聽兄弟們說了,都頭孤身力鬥十人,斃了八個,真是武聖親臨。他媽的,趙二這人,我早看他不順眼,幸虧是都頭來了,要不論資排輩的話,這位置非讓那趙二奪了去。」 「過獎,我武松也全靠各位兄弟的照應才能坐穩這位置。我出外差回來,現在急於找大人交差,兄弟幫我稟報一聲吧。」武松說話很是客氣。 「都頭,是這樣,大人現在正在宴請。不過大人也有吩咐,如果都頭回來的話,即刻前往桂花樓,都頭才是今天的主賓啊。」 「這樣啊,那麻煩給我準備匹馬,不瞞兄弟,我這連日趕路,腿上也甚是乏力。」 「好說好說。」 武松進陽谷的時候,把馬交給了自己的手下。一則是騎馬趕路多日,渾身無力,想要下來舒舒筋骨;二來是騎馬上門去找哥哥,怕哥哥以為自己是炫耀官威再來挑理。哪知走上幾步就覺得非常疲憊,倒縣衙的時候,武松感覺自己的兩條腿都在微微發抖。自從上次大戰之後,武二變得極其容易疲憊,體力也大不如前,馬不停蹄的趕路,也是咬牙堅持過來的。似乎是那一戰消耗了太多的氣力,恢復起來變的困難。不過不要緊的,武松尋思著只要吃幾頓好肉,喝幾罈好酒,自己這身體一定能夠很快的恢復。 武松出得後堂,就已經有差人牽馬過來。武二咬緊牙關,才讓自己上馬的時候沒有栽下來丟臉,看來今天晚上必須要快些休息,這身體有點挺不住了。 桂花樓離縣衙不是很遠,武松也熟悉道路,不消一刻也就到了。雖然入夜已有一段時間,但這桂花樓仍舊是燈火通明,縣裡的達官貴人多數都在這宴請。天天來這桂花樓,恐怕還真會相信,現在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 門口的夥計一看是武松前來,連忙過來牽馬。「都頭,縣太爺在樓上雅間,吩咐小的了,如果看見都頭就趕緊請上去。」 武松交了馬的韁繩,走進了桂花樓。剛一進門,就有小二招呼武松,一路賠笑帶路到了雅間。 「武松來了啊。」縣令看到武松倒是先說了話。 「小人前來交差。」武松慌忙下拜。 「都頭快快請起,這一路全靠都頭神威,才能逼退強人。待到本官有晉陞,都頭也一定跟著水漲船高啊,哈哈哈。」 「武二拜謝大人。」武松又是一拜。拜過之後,武松入席。酒席上除了縣太爺之外,是此趟公出的另外三名官差,並沒有自己的哥哥大郎。武松這心裡歎了口氣,看起來是哥哥已經回去了,自己緊趕慢趕還是跟哥哥走到兩叉去,今天時候已晚,明天上門恐怕哥哥又要有許多埋怨和挑理,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來,我敬都頭一杯。」縣令看武松發愣,先打破了僵局。 「同敬都頭。」剩下的三個官差也一起的端起了酒杯。 「謝大人,謝各位同僚。」武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看起來沒出什麼紕漏,自己惡戰之時這三個官差跑個乾淨,根本不想著上前幫忙。等到拳斃趙二,擊退強人之後,這三個人才跑過來說要誓死跟都頭一起,打退強人。武松當時反唇相譏:「趙二是內鬼,我看你們也是。」那三人當時就嚇得軟了,一起跪下求饒。武二知道,這三人有把柄攥在自己手裡,也看到了自己殺人不眨眼的兇惡模樣,以後必定言聽計從,也就放過了他們。果然,這三人為了討好武松,先行回到縣衙之後,把武松捧上了天。以至於門子、內堂的官差、縣太爺都在自己到來之前知曉了那場惡鬥。武松也知道,這三人的描述當中肯定有很多的誇張成分,自己如何焦慮,在打鬥中一時間甚至不敵的橋段肯定被略去,人們知道的,只是一個純粹的英雄。 「大人,這是您家親戚收到銀兩後的回執。」武松從懷裡掏出了書信。 縣令伸手接過去,檢查了一下封蠟,然後拆信觀看。少頃看完,但似乎覺得不太放心,在將要折上裝好的時候,展開又看了一遍。方才喜笑顏開,折上書信,揣到懷裡。 武松知道這一關過了,差事也算了了。長處了一口氣,這一路沒白辛苦。 「趙二的事,各位不要再過聲張。現在這種傳播範圍正好,能讓他家裡的人知曉,又不至於太過張揚。趙二這家裡也是頗有些門道,本官也不想得罪他們,也給他們留些面子。」縣令一邊喝酒一遍說。 「是,大人英明,小的定當照辦。」武松等四人一起說。 接下來就是輪番敬酒,打官腔。武松在當上都頭之前,覺得喝酒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是自己與自己的交流。當上都頭之後,發現喝酒背後能隱藏著許多東西,許多人與人的交流。不過不管是哪種交流,以酒為媒介的東西武二也從不推辭,甚至在這種場合有些如魚得水。 酒過三巡,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連武松這種豪飲之人的臉上也有了些紅潤。 「大人,我哥哥??????」武松怕自己的哥哥剛才在縣太爺宴請的時候,做些不和規矩的事,惹縣太爺不高興,這個時候提出賠禮來是最好的。 「你是說武大郎啊,他那個燒餅賣的著實不錯。我要加稅也是情非得已,畢竟你看其他商戶都看著呢。不過既然你武二開口,那這樣吧,我多收你哥哥的稅返還給你一半。你看也你老大不小了,又是打虎英雄,我陽谷縣的都頭,怎麼能一直獨身呢,也要置辦些家業,趁早的娶妻生子啊。」縣令有些微醉,說話中間還打了個酒嗝。 「謝謝大人。只是不知道剛才我哥哥是否有做的不恰當的地方,如果有,我替我哥哥賠罪了。」 「我好長時間沒見你哥哥了,上次商會後來我才知道他沒來。哈哈哈,武松,我看你是喝糊塗了吧。」 第十一節 紫石街 武松聽了這話心裡一驚,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縣太爺在這個問題上沒什麼必要打含糊,也就是說他確實未請哥哥吃飯,那大郎去哪了?武松的腦子飛速的運轉。嫂嫂說哥哥是被縣太爺派人接走的,那想必當時來人必是官差摸樣,哥哥騎不了馬,縣令請客也沒有讓來者步行的道理,那就是用轎子抬走的。 假扮官差,抬著轎子,來接武大郎。那哥哥此時必是十分凶險。劫走哥哥的人,為的是什麼呢? 武松的腦子專注的在想哥哥的事情,飯桌上就顯得有些遲鈍。縣令幾番問話,武松要不是沒聽見,要不是回答的風馬牛不相及。 「武松啊,我看你是鞍馬勞頓過分的勞累了,也怪我,這麼晚還把你叫來。你回去歇息去吧。」縣太爺說著擺擺手。 「謝大人,小人確實有些疲憊。」武松站起來,一躬掃地:「大人,小人告辭了。」說著也就走下了樓。 出了飯館,武松翻身上馬,思量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樣,先回紫石街。也許只是熟人跟哥哥開的玩笑,大郎現在已經酒足飯飽的回到了家裡。打定主意,武松打馬奔向紫石街。此時武松心焦,也顧不得哥哥也許在家挑理之說,蹄鐵在石板的街道上碰出的聲音,煞是好聽。 紫石街轉瞬即到,武松此時已經顧不得禮貌周全,下馬之後,就來敲門。與其說是敲,更不如是砸。砸了幾下之後,裡面傳出了潘金蓮的聲音。 「誰啊?」這聲音有些慵懶,似乎是已經睡下。武松一聽嫂嫂的聲音淡然自若,哥哥可能已經回來了,我這般莽撞恐怕又要有很多的麻煩。 「嫂嫂,是我。」武松慌忙的答道。 「哦,是叔叔啊,稍等片刻,奴家穿好衣衫,自來給叔叔開門。」 過了片刻,潘金蓮把門打開。武松見潘金蓮雖然衣服已穿好,但頭髮散亂,顯然是已經睡下又剛剛起來。一瞥之後,馬上轉目看向其他地方。 「大郎呢?」潘金蓮看武松背後並沒有其他人。 武松心念一動,看起來哥哥並未回來。武松有意相告實情,但轉念一想,潘金蓮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心思又淺,我現在告訴她哥哥並沒有被縣令請去,她定是無比焦急,沒有什麼益處,倒有很多麻煩,不如先撒謊安撫一下。 「哦,嫂嫂有所不知。我剛才去交差的時候,得知縣太爺正請哥哥在桂花樓吃酒,我有公務在身自是不能去的。我以為哥哥已經回來了,外出歸來尚未與哥哥見面,想先見上一面,再回縣衙安歇。」武松略一思量,說出這番話。如果自己見到了哥哥,萬沒有自己獨自回來的道理,索性就說乾脆沒見到,這樣也能解釋了為什麼自己還來紫石街。 「你哥哥還沒回來,也不知道這是去哪了。可能新近有了錢,去哪裡風流快活去了吧。」潘金蓮倒是無所謂的說道。 武松聽她這麼說哥哥,心下有些不高興:「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可能是喝的有些醉了,縣太爺留宿哥哥,明日再回來。嫂嫂休要亂講。」 「不是那樣的人?自從這次見到你,你哥哥可沒少說你的不是,這做的不對那做的不對。你一個堂堂的都頭,打虎的英雄,在他嘴裡還不如那三歲小兒。」 「長兄代父,我是哥哥養大,如何都說得。」武松怏怏地說:「既然哥哥不在,那我就先告辭了。」說罷轉身就要走。 武松剛邁出半步,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衫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正是潘金蓮。 「你哥哥今夜不在家,奴家自己一個人很是害怕。叔叔能否今夜不要走,奴家也好睡的安生。」潘金蓮說起這幾句話的時候,倒顯得有些羞澀。 武松想直接就走,但一轉念,潘金蓮所說的也很有道理,哥哥下落不明,那嫂嫂很可能就是對方的下一個目標。把嫂子自己留在家裡,的確是有很多的不妥。現在天已入夜,在這種情況下調查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劫哥哥之人必有所圖,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哥哥的性命應該暫時不至於有危險。另外身體確實疲乏,照這個程度的話,不用到天亮恐怕就行不得路。看起來我應該靜待一夜,養足精神,明天早晨再從長計議。只是留宿在此,孤男寡女,有些不成體統。但事態緊急也確實顧不得這很多。 「那就依嫂嫂。我在樓下睡即可,嫂嫂盡可安睡。就算有什麼危險,武二也定可互得周全。」 潘金蓮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輕輕的歎了口氣。 「那叔叔早些歇息吧,奴家上樓去了。」說罷也就輕移倩影,轉身上樓。 武松看潘金蓮上樓之後,尋了個長榻,也沒什麼被褥,和著衣服躺下。躺下自是思緒萬千,只是怎麼想也想不到,劫武大郎的意義何在。自己的哥哥只是個賣燒餅的,雖然說現在這個燒餅人人看好,但是相對於陽谷縣的其他大買賣,仍然是個小生意,又有自己這個都頭的弟弟,一般人也不會想動他的主意。大盜劫財,為一點小錢費這麼大的周章對付一個侏儒,實在是讓人不解。難道,是對付我的? 武松大驚之下,細細的順著這條線想。自從逃出清河縣,自己這兩年浪跡江湖,打虎之前也確實經歷過很多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得罪過不少人,如果說這些人得知自己在陽谷縣做了都頭,前來尋仇。又發現自己外出公幹,拿大郎下手,再逼自己就範,這是能夠說的通的。如果是這樣,自己應該很快就能收到對方的通知。到時候不管如何凶險,拼上性命也須護得哥哥周全,武松打定主意。 次日天明,武松醒來之時潘金蓮已然起來多時。料理早飯以及處理一些關於燒餅的瑣碎,夥計也過來幫忙忙活,所說武大郎不在,但燒餅攤還是可以擺的。就是大郎在的話,現在也不親自動手,只是自己站在攤前當做一個幌子似的擺設。人們一看侏儒的身材,就知道這是武大郎燒餅。其實現在恐怕幌子武大也不需做了,有人從四周的州府又找來了幾個侏儒,這燒餅攤上侏儒一多,人們也就不關心誰是武大了,反正只要知道,這是本縣都頭少年時代天天吃的燒餅,吃了就能打老虎,也就行了。 「叔叔醒了啊。」潘金蓮眉目帶俏的走了過來。 「嫂嫂見笑了。」武松一翻身起來。一夜的休息果然讓自己恢復了很多,現在又充滿了力量。 「叔叔來一起吃飯吧,早飯很是簡樸,比不得縣衙的官飯。莫要見怪。」 「哪裡哪裡,嫂嫂自謙了。」武松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也就隨便吃了幾口早飯。吃飯的同時也在想著今天的調查線路。 武松吃罷早飯,辭別潘金蓮。 「你也不用催大郎回來,他要是覺得官家好,就多住幾天。反正花花世界,他也早就忘了我這糟糠之妻。」 「嫂嫂莫要亂講。」武松翻來覆去也確實是找不到什麼別的說辭。 武二騎馬上了街道,思量了一下。縣衙那邊可以先不用去,畢竟自己剛公幹回來,交接的事情昨夜已經辦好,具體的事物那三個官差自會做好,恐怕比我在還要周詳。今天可先不去縣衙。先自己找找線索,能找到哥哥當然是最好,就算是找不到,能有些線索,等兇手對我發來通牒之時,我也不至於全然被動。打定主意,武鬆開始試圖還原昨天傍晚的事情經過。 哥哥是一個侏儒,按照他的身高來說,坐在轎子裡必然不能通過窗子看到外面的事物。再加上哥哥行動不便,對陽谷的道路也不是很熟。另外自己是都頭,哥哥的特徵又是那麼明顯,到現在也沒有人來告訴自己昨天哥哥有什麼求救一樣的動作。看起來劫匪可能是把哥哥騙上轎子,在哥哥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他抬到拘押的場所。所以問路上的商戶,應該是沒什麼結果的。 哥哥雖不認路,但是也知道縣衙大概的方向。所以這個轎子開始走的方向一定是走向縣衙,也就是沿著紫石街向北。武松想到此,也就催馬慢速向北走。這紫石街往北路口並不多,走了一陣才有出現了一個十字路。這時候繼續向北的可能性已然不大,再往北走不遠就真到縣衙了,沒有必要這麼做。哥哥在轎子上一路顛簸,恐怕抬到這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方向感,坐轎的新奇感也消退,正是開始偏離道路的好選擇。可惜這陽谷縣街面上走的轎子頗多,事情又是發生在昨天,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商販行人記得具體是往左拐。 武松停馬在十字街頭,縱目四望。忽然間有了想法。這紫石街顧名思義,整個街道上都是有紫色的石板鋪成,馬走在上面叮噹作響,即便是人走在上面也有一種獨特的聲音。這十字路口東面的路石板損壞的厲害,石板已經全部去掉,等到來年翻修,而西邊這側仍然是比較完好。哥哥看不見外面,必然會對聲音十分敏感,他能夠比較安好的待在轎子裡,沒有反抗,自是聲音沒有明顯的變化,所以他走的一定是西面。 武松想到此處,更不猶豫,於是縱馬向西。 第十二節 西街的線索 一路西行,武松發現了一些問題。這西行之路上並沒有什麼大的路口,能夠從容的讓轎子通過,再者,行的時間也不可以太長了,否則大郎定會察覺,因此在這附近必然是起了某種變故,估計大郎被脅迫的第一站,就是在這趟街上,事情過去了正正一個晚上,會不會有什麼線索留下,是很難講的事。 武松心念至此,就下馬來仔細的查看。這一趟街上小販不少,武松挨個詢問有沒有見到哥哥,問了一圈下來,也沒有什麼結果。綁架大郎的人想同時籠絡這麼多小販是不可能的,那麼只能說明一點,沒有人看到我那侏儒一般的哥哥。那大郎是怎麼消失的呢,這個問題困擾著武松。 這西街雖不如紫石街繁華,但是消費檔次是要高於紫石街的。這一趟街都是些比較大的作坊生意,因此是門臉挨著門臉,買賣之間沒什麼能讓轎子從容通過的道路。 自己當上都頭之後,兄弟們也給自己介紹過西街上買賣人的成色。比如這街上有一家綢緞莊,老闆是最為怕事的,閒來無事就可以來敲一下,弄些銀兩。還有一家胭脂鋪,雖然表面上只是賣些胭脂水粉,但是據說也做些販賣人口的事,一些大戶人家的使喚丫頭如果是忤逆了主人家,主人家便會跟胭脂鋪傳統好,立下標記暗語,指使到這丫鬟胭脂鋪來買胭脂,胭脂鋪的人發現標記暗語能對的上,就會把這丫鬟強行扣下,轉而賣掉,錢自然也會分給大戶人家一份。丫鬟到胭脂鋪來買水粉,再正常不過,也不會有人生疑,即便是日後事發,大戶人家也能甩個乾淨,真是陰狠毒辣。 武松聽手下介紹的時候曾經想拔了這個胭脂鋪,卻被弟兄們攔下,說都頭你也沒什麼真憑實據,怎麼能夠僅僅靠著傳聞上門拿人呢?況且這胭脂鋪如此膽大妄為,上面必然是有背景的,都頭貿然行事只怕是不能為民除害,還會把自己全然搭進去。武松一琢磨手下人說的對,自己平常好打抱不平,但確實最後的結果往往是適得其反,以後確實要磨練心性。當下也就不再去琢磨怎麼迅速的拔掉胭脂鋪。 哦,對,這西街上還有一家藥鋪。說來也巧,這藥鋪在西街,藥鋪的名字叫西門藥鋪,就連藥鋪的東家也姓西門,喚作西門慶。這藥鋪祖上倒是有點產業,到西門慶父親這,就敗落了,現在也就剩下個空殼子。西門慶也不在藥鋪裡,手上也沒多少錢。手下的官差說,如果想從西門藥鋪敲錢的話,主要是拿掌櫃下手,甚至可以拿夥計下手。只要威脅他們說,他們欺瞞東家弄違禁藥品,銀子是隨隨便便就能敲的出來的。掌櫃也樂意拿東家的錢來給自己買好處,用起錢來毫不可惜,從這敲銀子,倒比從綢緞莊簡單了很多。 這街上還有個轎行,陽谷以及周邊的轎子都是從這做的,這家是老手藝了。因為官家也在這坐轎,因此手下也特意提醒武松,不要去這轎行敲錢。這家的東家很懂規矩,有背景但也謙和,會按時送銀兩給縣衙的官差,所以官差待這轎行的人,也是非常的和氣。手下曾經笑談,是不是也給都頭做一頂轎,都頭總是騎馬四處公幹,雖然說威風,但這鞍馬之苦對男人來說也有很多問題,何況去一些隱蔽所在,尋姑娘找樂子,總是要注意些影響的,騎馬如此高調,不如坐轎來的隱蔽。 嗯,等等。轎行?武松翻身上馬,催馬疾走,片刻就到了轎行的門口。是了,就是這裡。哥哥沒有被看到,就代表大郎是跟著轎子一起消失在大眾視線裡的。周圍沒什麼可以走的岔道,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大郎被抬到了某家店舖裡。一般的店舖也不會有那麼寬的門,容轎子進入,就算是可以容得下轎子,抬轎進門也會引起很多人的懷疑,這種行為太扎眼了。只有轎行,門夠寬,也總會有轎子進出。 武松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又測算了一下距離。按照正常速度來說,從紫石街哥哥家到轎行的距離比到縣衙的距離長一些,但是哥哥沒有坐過轎子,他的步行速度相較其他人來說也要慢一些,對距離的長短把握不會特別精準。另外,哥哥是在轎子這一個相對的封閉環境,只要在轎子裡有什麼機關,一個侏儒又有什麼能力反抗呢?所以距離只能作為輔助參考。現在看起來,轎行,就是最大的嫌疑地點了。 武松心裡一琢磨,如果是自己獨自前往轎行的話,對方只要拿話一搪塞,自己就沒什麼說法。自己又是新來,上任時間短,還沒來得及跟縣裡的諸位大買賣人打招呼,只怕是人家也不會賣自己的面子。不但不能起到調查的目的,反而會打草驚蛇,再想從轎行有什麼突破,就難了。 既然沒跟諸位大買賣人打過招呼,轎行的東家又是比較有勢力的,何不就從他開始。一則打探虛實,二則也得確實需要拜會拜會,也算是一箭雙鵰,不虛此行。不過現在上門,時間實在是太早了,而且自己從京城回來也沒有更衣,不帶隨從,這樣也的確唐突,也顯得不禮貌。 武松想罷,撥馬返回縣衙。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洗了個澡,更換了一身官衣。也與縣太爺知會了一聲,就算是外出出差結束,回來正式工作了。武松跟縣太爺提出,自己上任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因為總是需要外出公幹的原因,也沒跟地方上的人通氣見面。 「武松啊,你說的對。現在恐怕還有很多人不認識你這個都頭,以後辦起案來也不方便。這個月你也沒什麼外出的公事,你就在這縣城裡走動走動,讓大家都認識認識。也該炫耀炫耀官威,領一些孝敬。」縣太爺面帶微笑的說。 「大人,小的哪敢收取那些銀兩,敗壞大人的聲譽。」 「唉,武松,這你就不懂了。你為本官送錢上京,也確實是擔了很多風險,我說與你聽也沒什麼要緊。這有些大商舖,你只有收了他們的錢,他們才能安心。否則總認為你會找機會修理他們,這種感覺會讓他們聯合起來趕你下台。你只能讓他們感覺,你是他們一方的,你這都頭才能做的長久。自己油水也豐厚,買賣店舖安穩興隆,何樂不為呢?」 宋朝人成一脈,官成一派。上下皆貪,在這裡,要想做一個清廉之人,就好比是正常人當中的一個瘋子,所有人都共同誅之。在這個世界裡,想改變環境,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改變自己。說來也怪,從武松當上都頭的那一刻起,似乎他就起了變化,正逐漸的走向自己原來最為對立的形象,對於這種變化,已經是都頭的武松心裡沒什麼抗拒,反而有一絲欣喜,人啊,都是貪婪的。所謂憎惡,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貪婪的權力。 磨蹭了一會,武松跟縣令告辭。點了四個得利的手下,一起前往轎行。這四個人中,有三個是跟著自己走京城的倖存者,有一個是地面上特別熟的地頭蛇。據說這地頭蛇已經熬走了七名都頭,兩名縣令,五十多歲了卻始終在這個位置上不升不降。非是升不上去,而是有意不升,在一個地面上混的這般熟悉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這陽谷縣裡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萬事皆有油水可撈,一個比縣令還有油水的美差,誰又想晉陞呢。 一行五人,為顯威風,五人都騎了馬。武松身為都頭,自然在前行。 出了縣衙,地頭蛇問武松:「都頭,既是到街面上打招呼,您看先去哪家好呢?」 「前輩比武松年長,武松斗膽稱呼前輩為哥哥。」 「不敢不敢,都頭折煞小可了。」 「弟弟我來陽谷時間不長,對這地面上也不是非常的瞭解。因此今天出去拜會,還得特別仰仗哥哥。今天我想先去西街的轎行,本地的商戶當中,買賣也是在前列了,又都做的是官家和貴人的生意,把轎行放在後面也似乎有些不妥。」 「都頭果然是少年英雄啊,招子雪亮。這轎行確實是頗有背景,也應該放在第一位去拜會。都頭初來陽谷,便能有如此的見識,又被縣太爺重用,加之天生神武,來日必能飛黃騰達,到那時切莫忘記哥哥我啊。哈哈哈。」 兩人說話間,五騎已經走到了轎行前。這轎行好氣派,尤其是大門,比一般的商舖買賣寬了足有三倍。也只有這樣的門口才能讓轎子自由進出。五人下了馬,轎行門口的夥計一看是官面上的人來了,趕忙過來接過韁繩,綁在旁邊的樁子上。這時,店內的掌櫃聽說官面上的人到了,也不敢怠慢,慌忙迎接初來。首先看到了地頭蛇,連忙沖低頭蛇一眨眼睛,地頭蛇心領神會,馬上伸手一對著武松恭敬示意。 「這就是前些天打死景陽岡上猛虎的好漢,咱們陽谷縣新上任的都頭,武松。」 第十三節 浮沉的兄弟 轎行的掌櫃一聽地頭蛇的介紹,馬上抱拳鞠躬:「原來是武都頭,都頭上任之後,小可一直想要去拜會,可是一來小可俗事纏身,比較繁忙,二來都頭也總是四處公幹,一直無緣一見,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啊。」 「掌櫃過獎了。」武松還了一禮。武二細細觀察這掌櫃,這人身材比較細弱,看舉止也不像是個練武之人。但如果說是生意人,也不像,語氣之中少了一些市儈。武松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尋常百姓家誰坐的起轎,這掌櫃是跟達官貴人打交道的大買賣人,語氣中也就自然少了些市儈,多了寫城府。 「都頭新近上任,這剛了了公差,縣太爺知會讓都頭四處走走,也跟咱陽谷地頭上的人都知會一下,以後辦案也方便不是。另外掌櫃啊,你可別不識抬舉,都頭第一站就奔著你這轎行,這西街的買賣,你算是頭一份了。」地頭蛇在旁邊說。 「都頭抬愛,都頭抬愛。」掌櫃再次鞠躬:「不過也別在外面轉悠,都頭若不嫌棄,請進來一敘。」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武松就是想進轎行查看,此刻更是不推辭,邁步就走了進來。四個手下在後面自然是跟著。進得轎行,武松才發現,這裡果然同一般買賣不同。出處都透著寬大。剛一進來,便是整整的一大間,擺放著各式的轎子。 「都頭莫怪,這到底是做生意的地方,請都頭上二樓。」掌櫃歉意的伸手想讓,請武松上了二樓。 這二樓跟一樓全然不同,很是雅致。主賓落座,說了些客套話。說了一會,掌櫃用手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夥計,夥計轉身出去。 「掌櫃,您手頭有什麼事嗎,如果這樣,我們就不打擾了。」武松看這掌櫃打手勢示意手下,也就跟著問了一句。這話一出口,二郎就後悔了,還沒有問哥哥的下落,如果這掌櫃就著說一句確實不方便,那今天的調查行動也就吹燈拔蠟了,武二暗暗罵自己愚蠢。 「都頭哪裡話,小可一個開轎行的買賣人,能有什麼事。對小可來說,讓都頭滿意,就是天大的事。世道不太平,我們這些做買賣的人,都希望能夠個平安,都頭在陽谷好似天神一般,您常來常往,保證各種邪門歪道不敢打我這轎行的注意。」 正說話間,剛才離開的夥計,端著個用紅布蒙著的大托盤回來。夥計把這托盤往桌上一放,垂手站於掌櫃身後。掌櫃伸手把紅布掀開,之間托盤上整整齊齊的擺著銀兩。 「都頭莫要見怪,官面上的人維持地方治安,總要有很多花銷。小可也知道現在官家給的餉銀有限,兄弟們受了很多苦,我也是於心不忍。這些錢都頭可分與兄弟們。都頭那一份,小可也有準備。小可聽聞都頭到陽谷之後並無住所,特在東街為都頭購了一宅院,都頭以後就不必住在縣衙了。」 武松有心推辭,但想起縣令的話,這是自己上任以來頭一遭收油水,如果推辭掉恐怕以後做事都會有很多的麻煩,當下也就一抱拳。「那武松愧受了。不過掌櫃也是過獎,這位夥計端著如此重的托盤,上樓腳步輕盈無聲,站在您背後,我機會聽不到呼吸的聲音。這功夫好俊,有如此能人在旁,轎行的安全根本無需我等掛心啊。」 「哈哈哈,都頭真是慧眼如炬,這夥計確實是練過幾手功夫,但怎經得起都頭如此誇獎。」 此時時間已經快到中午,很顯然已經不適合繼續待下去了,武松也就起身告辭:「煩勞掌櫃招待了,我也代兄弟們謝謝你。」 「都頭又客氣了,一家人怎說兩家話。」 說話間武松起身下樓,掌櫃也是下樓相送。地頭蛇和四位官差跟轎行的夥計討了個箱子,把銀子裝入箱中,兩個官差抬著箱子也下了樓,地頭蛇和另外一個空手的跟在武松後面。時候差不多了,應該問武大的事了,武松打定注意。 「掌櫃,不知昨日傍晚,是否有什麼可疑的轎子進入過轎行?」武松這話兀的問出,沒有一點鋪墊,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愣。武二要的也就是這個效果,此時他盯著掌櫃的臉,如果掌櫃想要刻意的隱瞞,這突如其來的關鍵問題最起碼也會讓他神色一變。 只見那掌櫃略一遲疑:「罷了,既然都頭問,我也就如實相告。昨天傍晚的時候的確有一可疑的轎子入店,不過這種事幾乎每月都有,我也就沒太在意。」 「每月都有?此話怎講?」 「都頭新來陽谷,可能有些事不知道。這陽谷有一些販賣人口的買賣,很多都是把人麻翻後裝在轎子裡,然後從我前門抬進來說是要修理轎子,略微修理一下,就從後門抬出。小店的後門直通附近的碼頭,確實也是運貨方便。」 「你這買賣,怎麼還給販賣人口的大開方便之門?」武松此時臉上以帶冷漠,有幾分嚇人,不怒自威。 「都頭有所不知,這販賣的都是些女子,被賣去當官妓。這背後的勢力龐大無比,據說連高太尉都是這買賣的後台之一。這些事縣太爺也是知道的,但也因為這其中的緣由視若不見,我只是一個賣轎子的商人,更是管不了,小可奉勸都頭,對此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現在高太尉勢大,連那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都被捉拿下獄,取他人性命更是探囊取物啊。」掌櫃的臉上也有些灰敗的顏色,邊歎氣,邊搖頭。 販賣女子?武松聽了這個話倒有一些喪氣。如果說把面前的掌櫃做一些改扮,遠遠看去,說是一女子,倒也能有人相信。但是自己的哥哥是一侏儒,無論怎麼化妝都不會有人認為是女子的,難道自己推測錯了,哥哥不是在此消失的? 「不過都頭一問,我細細想來,似乎是昨天跟以前有些小差別。」掌櫃停了一會,突然說道。 「什麼差別?」二郎趕忙問。 「小可也是正經買賣人。所以每次進來這種販賣人口的轎子,都會有意的靠近轎窗,看一眼被拐女子的容貌,如果說有家人來尋的話,小可也能指點些許的方向。方便家人去贖人,也算是為自己的罪孽做些贖罪的事。但昨天我靠近轎子,並沒有看到什麼女子的臉龐。但看轎子的搖擺程度,轎子裡肯定是有人,這事也確實是好生奇怪。另外,以往這種轎子從我這走,在我們修轎的時候,抬轎的都會從轎內拿出一些金銀首飾扣下留為己用,當然了,那首飾都是從被拐女子的身上拿的。但是昨天抬轎的沒有拿出什麼首飾,只是從轎裡拿出了一枝花,隨手扔在了地上。」 「什麼花?」 「應該是海棠花。」 「昨天除了抬轎進來的兩人,是否還有第三人進來。」 「都頭真是明察秋毫,小人沒有說是幾人抬的轎子,都頭就知道是兩人。沒有第三人,只有轎夫。」 「這兩人以前是否來過店舖,是不是新面孔?」 「這二人是第一次在我店裡,通常這種轎夫也是兩三個月就更換一次,所以這也正常。另外這兩個人應該不是陽谷的,小可也經常在街面上走動,又是經營轎子生意的。咱們陽谷能抬轎的人,我都打過照面,這兩人是新面孔,而且似乎會一點粗淺的武功。」 「多謝掌櫃直言相告,告辭。」武松說完,帶著四個手下出門,翻身上馬,離開了轎行。 現在武松可以肯定,昨天傍晚到轎行轎子一定是武大所坐。只有武大侏儒般身高,才能讓掌櫃靠近而看不到人臉。另外哥哥自從生意好了之後,每次出門都要戴一朵花,以顯富貴。最近幾次看到他,戴的也都是海棠。 看起來大郎在進轎行之前就失去了知覺,那一定是中了迷藥。另外,轎行的掌櫃說,昨天傍晚的是兩個人。跟嫂嫂問哥哥的去向時,嫂嫂說縣太爺派了轎子來請,那估計就不會是只有兩個轎夫,應該有一個公差模樣的隨從,這才符合官家相請的樣子。這第三個人沒有進轎行,那他去哪了呢?是官家扮相,那是不是真的是公差呢?這些問題讓武松好生疑惑。現在的情況就是,轎行的後門通著陽谷的碼頭,到碼頭上想再找一個人的下落,那基本上就不可能了。 武大郎找不回來了。武松悲哀的下了這個論斷。現在只能等綁匪給自己發的通牒了。這時到了十字街頭,武松想想,回紫石街也沒什麼用處,還是回縣衙吧,也許能收到更多關於哥哥的線索。另外手頭還有這許多的銀兩,也的確是要發於兄弟們。借花獻佛,打點一下自己的手下,以後他們幹起活來也賣力些。 武松念及此處,扭頭跟地頭蛇說:「今天就到這吧,買賣商戶多,也不是幾天就能跑完的,細水長流,其他店舖聽說轎行給咱們的好處,自然也不會沒什麼表示,咱們今天先回縣衙,看看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公事。」 第十四節 虎魄 西門慶 西門慶自從那日看見賣梨子的小廝被高空墜物砸到之後,對去紫石街轉悠就失去了興致。雖然說人來人往的熱鬧,但是這高空墜物實在是危險,如果說下次掉下來的不是叉棍而是個花盆,砸得不是賣梨子的小廝而是西門慶本人,估計也就吹燈拔蠟了。而且自己尚未婚配,也沒什麼後代,西門一族本來就是人丁稀少,自己就這麼被花盆拍死了,也確實是對祖宗大大的不敬。當然了,還有一個原因是西門慶只要去紫石街就會想起武大郎燒餅,就會馬上想到自己做生意還不如一個白手起家的侏儒,這讓西門慶覺得自己很痛苦,也很無能。不在店裡時間久了,也應該坐上幾天,雖然說專業的東西看不懂吧,但這東家一年到頭也不在店裡出現也不是什麼好事。 西門慶最近是起的越來越晚了,快到中午了,才在藥鋪裡出現,藥鋪裡也沒什麼人,就端了個茶壺拿了把椅子到店舖門口旁邊的牆角,邊喝茶邊曬太陽,也是快活非常。 這個時候,他看到武松從斜對面的轎行裡出來,後面跟著四個官差,有兩個還抬了一口小箱子,轎行的掌櫃也從裡面送出來,二人在客套著什麼。 此時藥鋪的掌櫃也從藥鋪裡出來,站在門口看。 「東家,你知道不知道那個人是誰?」自從西門慶撒手不管藥鋪之後,東家和掌櫃之間的關係倒是變得非常要好,所以這掌櫃也樂得跟西門慶聊天。 「知道,本鎮的新都頭,那個打老虎的武松。武大郎的弟弟。」西門慶沒好氣的說,其實他是覺得,自己如果有這麼一個弟弟該多好,藥鋪的生意肯定能冠絕州府。 「東家,這武松這麼大陣勢,看起來是挨個拜訪買賣商舖,此前我沒聽說去過哪家,看起來這轎行是西街頭一家啊。」 「轎行做的買賣大,聯繫的也都是官面上的人,咱這個小小的藥鋪也的確是抵抗不過。」想起買賣一天不如一天,西門慶也禁不住歎了口氣。 「不過東家也莫要擔心。人可以不坐轎,卻不可能不吃藥。人吃五穀,沒有不生病的,陽谷可以沒有轎行,但不能沒有藥鋪。做買賣也是不能爭一時之長短,來日方長,這些官差也會有生病的時候,求到門上,還不任您宰割。」藥鋪掌櫃一邊看著武松一行人,一邊搓手。似乎是想讓自己的手更多的浸沐在陽光中。 「唉,你看那武松體健如牛,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生病。武大郎這廝,怎麼就有這麼個弟弟。」西門慶倒是垂頭喪氣。 藥鋪掌櫃盯著武松翻身上馬,遠去的身影琢磨了一會,突然「嘿嘿」一笑。 西門慶不解:「你笑什麼?」 「東家,只怕那武松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我怎麼沒看出來?」 「東家你剛才看見他上馬的動作沒有,似乎比正常人還略微的不如。武松能打死老虎,自然是身手了得,這種狀態,頗為不正常啊。」 「那依你看,這武松是得了什麼病呢?」 「東家,其實那武松得的不是病。今天反正也是買賣稀少,我就跟東家來說說,您可能會覺得很有意思。」 西門慶一聽來了興致:「來,快說說。」 藥鋪掌櫃深吸了一口氣,瞇著眼睛緩緩的說:「東家可能不知道,我家是名醫世家,我少年時代覺得世界上的病都可以診治,因此狂妄的不得了,直到家裡來了一個看病的獵人。」 「那獵人是什麼樣呢?」西門慶好奇的追問。 「那獵人技藝超群,打虎獵熊無一不能,所以也頗為有錢。但是到我家的時候已經是氣息奄奄。據他說,他在獵殺一頭巨狼之後,本來以為自己體力消耗大,得回復很長時間,卻沒想到只是短暫的休息之後就變的精力旺盛了,因此也就馬上再次行獵。這次行獵因為覺得自己狀態很好,所以走出很遠。戰果也非常不錯,殺了兩頭熊。但是從這次回來之後,精力就一天不如一天,消耗的非常快,半年之後就只能在床上躺著,下不得地來。這獵人是來的時候,就是抬來的。」 「然後呢,你這名醫查出來什麼了嗎?」西門慶越發好奇。 「我當時人方少年,是算不上什麼名醫的,不過我父親可確實算是。」藥鋪掌櫃聽出了西門慶話中的諷刺之意,但是也並不生氣,繼續說:「父親也查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毛病。從脈象上來看,這人就是疲勞過度,活活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他每日躺在床上,飲食卻不少,也不見有什麼運動消耗,但是疲勞的程度好像每一天都在增加。在我家待了半個月,父親發現自己實在是沒辦法對付這種怪病,這獵人要是再在這待上十天,恐怕就要死在這了。父親怕耽誤患者的病情,希望家屬能換地方診治。當然父親也是怕累及自己名醫的名聲,有患者死在家裡確實是不好的。」 西門慶打趣道:「你父親不像是名醫,倒像是利益蒙心的商人。」 「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感覺到,醫術並不完美,仍然有很多病無法診治。而醫生也並不純潔,行醫本質上也就是一種買賣。因此後來對於醫術的醉心程度越來越差,對於經商卻越來越在行。所以說沒去醫館,也沒當上大夫,反而成為了藥鋪的掌櫃。說起來,這個獵人的出現,也是我人生的轉折啊。」藥鋪掌櫃說到這的時候,神情有些哀歎,也有些可惜的顏色。 「不過你說這些東西,跟武松也沒啥關係啊。」 「東家,莫要著急啊。容我把話說完。那獵人離開我家之後的第五天也就死了,雖說沒有死在我家,但是畢竟是從我家剛出來的,也對我父親有了很多的影響。我父親和我當時都對此事耿耿於懷,非要查出這到底是什麼毛病。功夫不負有心人,家父行將就木的時候終於探尋到了這病真正的緣由。」 「緣由是什麼?」 「這種症狀叫『狼魄』。」 「那是個啥?」 「東家還記得,我前面說過,這獵戶患病之前曾經獵殺過一頭巨狼。這萬事萬物皆有靈性,有一些動物自身強健到一定程度之後,魂魄也在不斷的強化,世人總說的妖精,就是魂魄強化到一定程度的動物。」 「你是說,那巨狼是個妖精?」 「東家說笑了,這世間沒有妖精。但是魂魄強化確實存在,那巨狼的魂魄想來也是強化到了一定的程度,那獵戶也甚是驍勇,居然能殺死如此的巨狼。巨狼強壯的魂魄沒有宿主,便到了這獵人的身上。所以這獵人一度更加的強悍,連殺兩頭黑熊,這都是狼魄帶來的戰意和力量。但人的身體怎比的上呼嘯山林的巨狼,慢慢的被狼魄所累,身體也就越來越不行了,直至油盡燈枯而死。」 「那這獵戶死後,沒有宿主的狼魄是否會繼續找新宿主呢?」 「這個一般就不會了,狼魄也消耗了太多的能量來驅動獵戶的軀體,也隨獵戶一起油盡燈枯消失了。巨狼死後以魂魄之力,也算是復仇了。」 「哈哈哈,我聽著感覺過於離奇,是你那名醫老爹編出來欺瞞於你的吧。」 「非也。東家,家父雖然說有些商人的奸猾,但研究醫術倒是一絲不苟。這樣的事情倒也不是沒有先例。當年漢高祖劉邦斬蛇起義,實際上蛇魄早已附身。劉邦行事多為不定,想來就是那蛇魄作怪,至於最後是被蛇魄累及,身死魂滅,還是得異人相助,去了這魂魄,那我就不清楚了。」 「好吧,姑且信你。那這跟武松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看武松身體強壯,但是行動卻有些遲緩。掐算日子,跟當年來就診的獵戶發病的日期差不多。」 「那武松是被什麼的魂魄纏身呢?莫不是女人的魂魄?哈哈哈」 「東家又說笑了。我估計武松現在身帶虎魄。」 「你是說,他打死的老虎?」 「東家說的沒錯,那吊睛白額的猛虎,陽谷縣找了幾十個好身手的獵戶加以獵殺,均無建樹,還反被傷了幾名。一個畜生,怎能如此厲害,必是這大蟲已經成了虎中之王,已經擁有了強健的魂魄,用這魂魄驅動身體,所向披靡。那武松以肉拳打死老虎,想來那虎魄失去宿主之後萬分不幹,所以轉而到了武松的身上。武松以當日以打虎英雄的身份遊街之時我就納悶,一個剛剛消耗掉那麼多體力的人,怎麼遊街還顯得如此的精神?後來又聽人說武松食量非常大,一個人能頂七八個能吃的漢子的飯量。弱不是虎魄上身也只有豬八戒附體,才能有這種效果。估計他最近也壞了不少人的姓名,這虎魄暴戾的很啊。」 「那你看武松現在怎麼樣?」西門慶問。 藥鋪掌櫃歎了口氣:「我看已經到了衰敗的邊緣。東家記得,要是武松來看病診治,就不要收了。初時看起來問題不大,但油盡燈枯,也只是早晚的事,不要惹得一身麻煩。」 說罷,藥鋪掌櫃轉身回了店舖。西門慶一人站在陽光下,傻傻發愣。 第十五節 桂花樓 潘金蓮 潘金蓮知道武大失蹤了。 其實男人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們往往認為身邊的女人是弱智,很多事情只要略微的瞞一下女人就永遠也不會知道,但他們不知道,女人正是能通過一點點細節就知道全部的生物,對於她們來說,很多男人才是真正的弱智。 武松平日對兄長如此關心,是不會讓大郎輕易的在外面過夜的,即便是過夜,武松也定會相陪。何況居然留下來留宿,須知武松平時都不敢長時間的看自己,在哥哥不在家的情況下,居然不怕閒話,留下來留宿,這真是傻子也知道怎麼回事啊。 潘金蓮絲毫不擔心武大,在她的內心深處,自己從來就不是武大的妻子,她跟武大也沒有過什麼愛情存在。在她被逼嫁給武大之後,她一直等著血色夢境,希望這夢境會殺死武大,現在看起來一切都實現了,武大郎失蹤了一夜一上午,並沒有回來,也許以後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新生活終於要開始了。 潘金蓮很想嫁給一個英雄,一個像武松一樣有前途的英雄。但是武松這個人,她是瞭解的,不可能娶自己的嫂子,想到這個的潘金蘭免不了一聲長歎,武大死了自己又能怎麼樣呢?少女時代的生活不可能再回來,自己即便是再嫁也只能越來越差,人生好比長江大河之水,一旦改道流偏,就再也回不來了。 但至少現在自己手裡有個燒餅攤,武大雖然是沒了,但是他的名字仍然可以用做燒餅的名字,即便不能大富大貴,但豐衣足食是不成問題的。唯一的問題就是,潘金蓮是女的,沒法自己去燒餅攤,這往來的事兒必須要有一個人主事,對於主使人,潘金蓮沒有任何的人選,這點讓她著實煩惱了一陣。 天過中午,也該尋思弄些午飯了。武大下落不明,武松沒有回來,這午飯也就只能潘金蓮自己吃,但一想到自己給自己做吃的,也就沒了興致,尋思了一下,出去吃館子吧。當即打法了一個夥計去叫了頂轎子,抬著自己去桂花樓吃飯。自從囊中寬裕之後,潘金蓮還是第一次略顯浪費的出行,她心中無限追憶自己的少女時代,坐轎的時候心裡只是不斷的想,希望武大真的是一去不返,再也回不來了。 轎子徑直來到了桂花樓,潘金蓮下轎的時候思量,自己應該雇一個丫鬟,這上轎下轎的事也不能沒有個人攙扶,自己這麼下來,也太沒有大戶人家小姐的風範。嗯,不過這次找丫鬟要找個老實的,不能像過去那個一樣,居然跟自己喜歡一樣的人。不過以前的丫頭也真傻,老尼姑都說她活不過當日,居然還去井邊晃蕩,月亮那麼明亮,卻沒看到我在她背後,不過那丫頭身子還真是輕啊,我推她都沒用什麼力氣,幸虧她死了,否則,這還真是個魅惑的種子,哈哈哈。 潘金蓮進桂花樓的時候,自然是有夥計早來招呼,女眷獨自出門的用飯的並不多,本來應該到雅間裡,但是潘金蓮來的時候正是中午,吃飯的客人頗多,這桂花樓是陽谷最好的吃喝所在,雅間在飯口的時候都是需要提前定的,潘金蓮就只能在大堂裡了。她有心要走,反過來一琢磨,大堂就大堂,大郎不在了,我以後拋頭露面的時候肯定更多,必須要習慣。於是潘金蓮自己佔了一張桌,打發夥計去外面候著。唉,這就是要有丫鬟的原因啊,自己在這吃,實在是顯得太不富貴了。 潘金蓮自鳴得意,不一會酒菜齊備,自斟自飲好不快活。這也是嫁給武大之後過的最舒心的日子。幾乎想要高唱一首,但周圍人實在是太多了,不要緊的,等回家再唱。總而言之,快活之情溢於言表,高興的時候,就總要喝幾杯,潘金蓮一會便把一壺酒都喝了,已經有些微醺。 又吃了一會,潘金蓮也吃飽了。尋思著應該回去,如果一會武松回家發現自己不在,也確實是有些不好說。當即就要喊店小二結賬。就在這一瞬間,潘金蓮眼睛一花,突然發現,桌子上多了個信封。 這信封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潘金蓮雖說是女流之輩,也並不會什麼武功。但她自幼機敏,也覺得自己心思細密,剛才喝酒的時候雖說有少許的得意忘形,但也不至於別人把什麼東西放在自己的面前而不能察覺,想到這裡,再想到最近大郎的失蹤,潘金蓮有些害怕了。這信封明顯是有什麼消息要給自己送來,但那能是什麼消息呢?她顫顫巍巍的拿起信封,準備拆看。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旁邊有人說話:「嫂嫂怎麼在此?」 潘金蓮抬頭一看,正是武松。見到是自家人,也略一定心:「大郎還沒回來,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有興趣做吃食,很久沒有出門了,因此也就出來走走。叔叔可曾看見大郎?奴家好生想他。」潘金蓮此時喝了些酒,說話也更加嬌媚,她故意藉著酒勁直視著武松,說話間也忘了桌子上的信封。 「哥哥還沒回去啊,嫂嫂莫著急。我早晨到縣衙一直處理公務到現在,放帶著兄弟們來吃飯,不曾見到哥哥。想哥哥是昨日喝了許多酒,現在還沒睡醒吧。早晨也沒見得縣太爺,也不好想問。」這時,潘金蓮才發現,武松身後還跟著四個官差。武松雙手抱拳,到顯得恭敬。那四人自是跟了都頭的樣子,垂手而立,潘金蓮頓生了一種女皇的感覺。 這時候,有一員外摸樣的人從旁邊過來:「武都頭,小人是桂花樓掌櫃,對不住啊,剛才問了一圈,已經沒有雅間了。您看這大堂也沒地方了,小人也是心焦,但是客人在吃飯總不能立即趕走吧,都頭要不您換換地方?」 「都頭在你這吃飯,那是往你臉上貼金,你居然還要往外趕,莫要給臉不要臉。」武松旁邊的一個年長的官差說。 「小人哪敢趕都頭啊,只是確實沒地方了。這樣吧,都頭,您今天幫小人這一忙,從今往後半年您和這些大爺到我這,小人一律免賬。」 「才半年?」剛才說話的官差一撇嘴,繼續說。 「是是,小人氣量小了。那就一年。一年,您看怎麼樣。」雖然話是年長官差說的,但掌櫃的眼睛還是看著武松。 「那就承蒙掌櫃照顧了,我們兄弟今天就換換地方。」武松倒也不客氣。 「叔叔不用換地方,奴家也吃完了。這就要回去了,要不一會大郎回來尋不到我,又要發脾氣。」潘金蓮說著站起身來招呼夥計結賬。 此時掌櫃並為走,一見潘金蓮要走,又聽說是潘金蓮是武松的嫂子立刻說:「都頭的嫂子,我們怎能收錢。女菩薩幫小店解決了大問題,以後也歡迎常來常往啊。」 潘金蓮微微一拜:「那就謝掌櫃了。」 「嫂嫂,莫要忘記東西。」武松從桌上拿起了剛才的信封。 潘金蓮看到那個信封,方才想起剛才的怪事。愣了一下:「叔叔,這信封是在你們進來的前一刻,突然出現在我桌上的,奴家還沒來得及查看。」 潘金蓮見武松臉上顏色一變,拿起信封仔細掂量了掂量。年長的官差看明瞭所以,把信封拿了過去遞給了另一個官差:「小子,都頭累了一上午了,你幫都頭看看這裡面是啥。」 那官差把信接了下來,苦笑了一下:「我字認得不多,怎麼看信啊。」 年長官差厲聲說:「知道你不認字才讓你拆信,讓你拆信又沒讓你念信,哪裡又那麼多廢話。」 那接信的官差也辯駁不得,只得用手撕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了折成幾份的信瓤,武松拿來撕開的信封,仔細觀看。潘金蓮用眼睛盯著,武松突然在旁邊說:「嫂嫂莫要驚慌,不管有什麼事,武松定能護得嫂嫂周全。」 潘金蓮「嗯」了一聲,繼續看那官差拆信,只見他動作好生笨拙,幾下也打不開信瓤,可能是折得太緊。那官差一著急,便用唾沫陰了一下手指,去粘信瓤,這回倒來的順利。 「都頭,信打開了,給您。」說罷雙手呈上,只是手剛剛伸到一半,突然全身一震,接著人呼的一下栽倒,嘴裡留出了血。年長的官差趕忙彎腰查看,把手指搭載倒下的人的脖子上,而後衝著武松一搖頭。 「都頭,他死了。看起來是中毒。只是不知道怎麼中毒的。」 事情來的突然,潘金蓮被嚇得夠嗆,但是事件的全貌還是看的清楚。此刻她結結巴巴的說:「你們都別碰信紙,信紙上有毒。這位大哥就是用手去蘸唾沫的時候,把毒送到了嘴裡。」 年長的官差一聽之下,也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當即遠離信紙。「都頭,你別拿著信封,怕是那裡也有毒。」 大堂裡吃飯的客人看到有人栽倒,嘴裡又流出了血,又聽說人死了,還是中毒而死。當即就炸了鍋,唯恐逃得慢了自己也要毒死,一哄而散。 武松沒有動,也沒有扔掉信封,只是把信封拿到鼻子旁邊聞了聞。 「我記得這種味道。」武松信誓旦旦的說。 第十六節 坐賈 武松確實記得這種味道,這味道是自己去京城的路上野店小二的。說來奇怪,自己與那八人大戰一場之後,連嗅覺也越發敏銳起來,今天拿到這信封,腦袋一時之間頓是空明,一下子就記起了那個野店的小二。 「這味道是我上京路上遇到的強人當中一人的味道。」武松平靜的說。 地頭蛇疑惑不已:「都頭說笑了,這上面的味道恐怕獵犬也分辨不清楚,都頭真聞的出嗎?」 「諸多事情,我也說不明白,但這信封上的味道我確信不疑。」 其他官差聽武松如此堅持,也沒得話說。潘金蓮此時戰戰兢兢,已經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嫂嫂,你確實沒有看到信是怎麼被放到桌子上的嗎?」 「叔叔,奴家雖然顧著吃喝,但是如果有人走過來,把信封放在桌子上,奴家萬沒有發現不了的道理。」 武松想想,確實如同此理。不會武功的女人往往比不會武功的男人感覺要敏銳的多,必是用什麼奇特的手段,才能突然的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而且自己是進門看了片刻才發現的潘金蓮,如果是有人放下信封從門走出,那一定會被自己看到,這事情卻是讓人摸不著頭緒。 這時,地頭蛇突然道:「都頭,先看看這信上到底寫的什麼再探究其他吧。」 武松一琢磨,確是如此。別人買珠還櫝,自己只注意信封,卻遲遲沒有看信瓤的內容,也的確是本末倒置。武松於是用腰刀在地上把信展開,並不用手去觸摸信件。只見信上寫著字: 「武都頭。如果都頭此時沒有死,那麼都頭確是心思縝密,請受小人一拜。我們中間有著許多過節,都頭憑虎魄殺我八名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我也深知於都頭正面交鋒絕無勝算,故擄去都頭兄長,擇日於都頭約戰。 小人隨後將送來銀兩,這些銀兩足夠桂花樓三個月盈餘,用此盤下桂花樓三月,以貴兄長性命作為都頭的薪水,聘都頭在此期間作為桂花樓的掌櫃,而小人嘛,就是都頭的東家。都頭每日必須在桂花樓待上兩個時辰,否則武大性命將亡。於都頭約戰的時間、地點,小人另行通知。」 信件並沒有落款,但是言語當中已經證明武松的氣味推斷是正確的。看起來這就是綁架武大的綁匪給自己的通牒,如此看來,武大已經別他們轉移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再行查找估計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那為什麼對方送信不直接送給自己,而送給嫂嫂呢?是了,如果直接送給自己的話,必不能全身而退,嫂嫂雖說心思細密,但終究不會武功也缺乏了許多的經驗,對方有知嫂嫂來到桂花樓,我也將來桂花樓,故用嫂嫂傳聲,告知於我。只是這信瓤抹毒的方法實在是太過於陰險,幸虧地頭蛇警覺,否則此時被毒死的人也許就是自己了。 武松正在思量間,門口走進來幾個人,這幾個人抬著一口箱子。進門就說:「桂花樓掌櫃可在?」 那桂花樓的掌櫃看見剛才的變故,早就躲在了櫃檯後面不敢出來,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才戰戰兢兢的出來:「小可便是,尊駕找我有什麼事嗎?」 「哦,剛才也不知道是哪個客人,到我們鏢局這放了這個箱子,然後箱子上擺了信件讓我們把這箱子立刻送到桂花樓來,並且還有一大筆的佣金。不知道是誰這麼懶,鏢局就跟桂花樓一街之隔,陽谷縣太平乾坤,還讓我們送來,真是讓人好生不解。好了,東西送到,我們告辭了。」說吧,那人抱了下拳,招呼自己的手下,便要出門。 武松趕忙搶了一步:「壯士留步。」 「哦?尊駕是?」 「我是本縣都頭,武松。」 「原來是都頭大人啊,有什麼事嗎?」那人一聽說是打虎的武松,馬上賠笑一抱拳。 「能把如何發現這箱子的過程說一遍嗎?」武松問。 「哦,都頭要問,那有啥不行的。這事說起來非常簡單,我們兄弟幾個在鏢局吃飯,吃完了琢磨出門伸個懶腰曬曬太陽,結果就發現鏢局門口放了這箱子,上面還有一封信,讓我們即刻送這箱子來桂花樓。我們做走鏢生意的,最重誠心,既然客人相托,便馬上送來了。」 「那你們用了多長時間把箱子送來的呢?」 「路途實在太近,我們便沒有什麼馬車,而是幾個兄弟抬來。這箱子有些沉重,我們抬的不快,算來從發現箱子,到把箱子送來,半頓飯的功夫吧。」那鏢師一邊思索一邊回答。 「那約鏢的書信還在否?」 「在這裡。」那人說罷伸手入懷,拿了書信雙手呈上。 武松接過書信,接著說:「麻煩尊駕了,沒什麼事了,可以走了。」 那鏢師又一抱拳,轉身去了。 武松把信拿過不敢直接開,而是跟桂花樓掌櫃討了厚布然後用筷子,把信打開。信函上只有一句話: 「即可將箱子送往桂花樓,交與掌櫃。旁邊袋子裡乃是鏢銀。」 武松把兩封信放在一起比對,武二雖勇武過人,但詩書卻不擅長,也看不出過所以然,只好轉身問地頭蛇:「前輩,您看這兩封信有沒有什麼蹊蹺?」 地頭蛇搖了搖頭:「小人只能看出,這兩封信乃是同一人書寫,看墨色應該寫的時間不長,就是今天上午,別的卻是看不出來了。」 武松明白,自己是被徹頭徹尾的算計了。對方在上京的路上,劫取銀兩,一擊不中,又壞了幾條人命,便處心積慮的要報復自己。現在看起來也確實是躲不過,只能說對方怎麼說,自己就怎麼做,走一步看一步,不過這樣也太小看我武松,到底咱們比對一下,看看鹿死誰手。 武松打開箱子,裡面果然是銀兩。跟桂花樓掌櫃說明了要盤店三月,桂花樓出了人命,還是官家的人,掌櫃正怕說不清楚,此刻都頭要盤店,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依都頭,盤給都頭三個月。我家東家常年在京城,這店全全有小人打理,莫說三月,就是都頭白要三年,小人也能做得了主。何況這許多銀兩,小人並不吃虧。」 武松讓地頭蛇留下來打理後事,清理現場,處理屍體。自己則把潘金蓮送上了轎子,送其回家。安頓好潘金蓮,武松則返回了縣衙,跟縣太爺請假,言明自己哥哥遭人綁架,做弟弟的不能視而不見,所以要請假三個月,捉拿兇手。 縣太爺略一思量,也就應允:「也罷,武松,此事也因你幫我上京辦事所致,另外你哥哥也是在這陽谷地面上被綁架,所以你這次不必請假,此事乃是公差。縣衙裡的諸多人員可供你調動,這三個月你沒有別的事情,好好找你哥哥去吧,也算本官還你一個人情。」 武松倒身下拜:「謝大人。」 陽谷縣令自是親自攙起,又說了些客套話。武松辦完了這些事情,就折返回了桂花樓。既然兇手說讓我每天在這待兩個時辰,卻沒有說是哪兩個時辰,就代表他隨時都可能來,我就不信,他不漏馬腳。武松打定主意,決定未來的一段時間吃住都在桂花樓,誓要找到兄長,把背後的黑手揪出來。 來到桂花樓之後,發現地頭蛇已經把一切都安頓好了,武松與其交代了自己的想法,並且對地頭蛇說,自己不在的時候,讓其代理都頭的職務。地頭蛇自是歡喜無限,又說了些都頭如果有什麼需要,自己定當萬死不辭之類的話武松也並沒在意。 這一折騰,天也就要到了晚上。雖然白天這剛剛發生了命案,不過既然官家這邊已經了事,又聽說打虎英雄來這裡當了掌櫃,桂花樓也確實是陽谷縣最好的吃喝所在,很多人並沒有其他的選擇,只得還到這裡用飯。所以這人確實是人多。饒是事情都有小二和夥計打點,但想親睹打虎英雄風采的人也很多,所以總有客人要武松一起來吃酒,武松有心讓綁匪看到自己遵守約定,也就不推辭,哪桌請酒就去暢飲,喝的也是暢快非常。只是請自己喝酒的人太多,倒確實是分不清哪個是好人哪個是歹人。 武松這一晚喝了不少酒,直到夜已經深了,客人們方才退去,桂花樓在此刻彷彿才真正的進入了夜晚,開始沉睡。而陽谷縣早已先於桂花樓睡去,只有一些胭脂花巷還能傳出朦朦朧朧的聲音,好似一個熟睡的人正在打鼾,間或說著夢話。 疲憊感再次向武松襲來,這種疲憊感透心而起,全然無法抵擋。每個夜晚都會來,每一次來的都更加厲害,而且都來的更加早。武松也就想到後堂睡去,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白天看那信函上說自己以虎魄殺人,那虎魄到底是什麼? 想了一會,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頭暈的厲害,疲憊也再加緊,便不再想,走入後堂睡覺去了。 第十七節 胖和尚 武松在桂花樓當了幾日掌櫃,原本以為應該是苦悶不堪,誰知一試才知曉,這掌櫃的生活快活的緊啊。 當掌櫃事兒不多,武二也算是陽谷的名人,而且身為都頭,雖然現下是臨時掛職,但這種身份也確實讓人不敢招惹,本來總到桂花樓來白吃白喝的四方潑皮,聽了武松的名字,也都不敢來造次。潑皮不來,那正經吃飯的客人也就越來越多。唯獨讓武松心裡彆扭的是,出於對於英雄的崇拜使得在桂花樓裡吃喝的女眷變多了起來,這些女眷還一反常態不上雅間就坐在大堂,自己拋頭露面不說,還總招呼武松過去喝酒,這讓有異性恐懼症的武二每一次都很緊張,一緊張這些女人就笑,她們越笑武二越緊張,往往是喝了兩杯之後,說話都有些結巴。武二心想,這些事要是傳言出去,真是好生丟臉。 還有,就是身體的疲憊感越來越嚴重,現在只能勉強挨到掌燈,就覺得身體極其沉重,必須要休息。武二暗暗心驚,如果長此以往的發展下去,豈不是終有一日自己沒有力氣再站起來,死亡似乎離自己並不遙遠。武二輕生死,但不想在這個時候以這樣一種不明不白的方式死去,所以他暗自指派地頭蛇幫忙自己尋找郎中大夫。找上來的幾個大夫都號稱是這附近的名醫,診斷過後,也都沒什麼結果。慢慢的武松也就心冷了,不再相信這些醫生,如此再過了十日,過午就開始有疲憊感,只能挨到傍晚就要去休息。晚上的這波客人總是抱怨看不到武松,好在晚上出來吃飯的女眷很少,男賓只是抱怨一下,就沉浸在酒肉當中了。 這一天剛過了午飯的飯口,桂花樓的大堂裡來了一個胖大的和尚,這和尚進門之後沒等小二招呼,直接找了張桌子坐,隨手把自己的禪杖和包裹往桌子上一放。禪杖敲擊桌子發出一聲悶響,也正是這聲悶響把武松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從兵器和桌子的碰撞能聽出,這禪杖乃是渾鐵打造,看這個大小應該得有五十多斤(其實我在這裡寫這個問題,意在說明此人不是魯智深。魯智深的禪杖是鑌鐵打造,重六十二斤。考慮這個細節可能不是所有的讀者都能注意到,又與主線劇情相關,因此在這裡添加一個註釋)。拿著這麼沉重的兵刃,這和尚的力氣好生了得,武松心下不敢怠慢,於是攔住要過去的小二,自己走過去招呼。 「大師,到本店來想吃點什麼?」武松說話非常客氣。 「阿彌陀佛,貧僧聽說前些時日打死景陽岡上猛虎的好漢在這酒樓當了掌櫃,因此不遠百里前來見識一下,不知那好漢現在何處?」和尚說話的時候,搖頭晃腦,不把武松放在眼裡。 「不才在下正是打虎武松。」武松直言相告,態度謙和。 「你?你這步子拖拉,才過了中午就眼皮下墜的漢子也能打死那猛虎?身上沒有氣力,只怕是讓那大蟲吼上一聲就要倒了。快些叫你家掌櫃出來,貧僧要會會他。」和尚說話越加的狂放。 「在下最近身體略有不試,氣力要差了一些。不過恐怕對付三五個尊駕這樣的和尚,倒也非常輕鬆,這位大師,咱們到外面比劃比劃?」武松此生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人的輕視,聽和尚這麼一說,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燃起,眼睛也直視著和尚。 「這麼說來足下真的是清河武二?好吧,貧僧也就相信了,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與貧僧動手怕是不行的,貧僧從來不趁人之危。」和尚搖了搖頭。 「比武過招又不全屏的是力氣,那猛虎力氣十倍於我,照樣被我的肉拳斃了。」武松冷笑了一聲。 「非也非也,猛虎雖力大,但乃是畜生,用力不用智,且慣於與其他畜生相搏,不習與武人過招,不能證明招式勝於力量。和尚乃是人,熟悉各種招式,慣於高手相鬥。都頭可試想一下,和尚現在打出的一拳,踢出的一腿,揮出的一禪杖,都頭都無法格擋只能閃躲。守九招而不能攻一招,如何能夠取勝?」和尚說話的時候到開始微笑。 「大師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但我武松想來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大師不要多言,來尋武二的麻煩,就請賜教吧。」武松說話之時,強提精神,一邊暗暗許願,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堅持過這一場打鬥。 「武都頭確實是英雄非常,即便是此時與貧僧動手,也是大佔勝面。好在和尚這次前來,並不是想跟都頭動手,而是要考上一考都頭。」 「不動手如何考?」武松一聽來了興致,拉過椅子,坐在了和尚的對面。 那胖和尚一笑:「都頭剛才說打死猛虎不憑力量,那想必憑的就是智謀了,現下都頭做了酒樓的掌櫃,也想必精於廚道。貧僧是出家人,到都頭這來用飯,就點兩個菜。一個陰陽蛋,一個火澤湯,不知都頭這酒樓能不能做的出來。」 武松略一抱拳:「神州南北差異頗大,大師所說的這兩樣東西可能在不同的地方說法也不同,能否具體的說明一下呢?」 和尚伸手摸了摸下巴:「一個雞蛋拿過來,我看著它是熟的,但是吃起來要是生的,熟為陽,生為陰,所以喚作陰陽蛋;鹹蛋湯也簡單,一碗湯,和尚喝一口得是淡的,再喝一口,是鹹的,淡為澤,鹹為火,所以這叫火澤湯。不瞞都頭,你最近身上無力,所患的是什麼病,貧僧是曉得的,這次前來也是為了幫都頭一把,但這幫忙不白幫,如果都頭不能做出這兩道菜來,貧僧也只好告辭,都頭這身上的病也只能另請高明了。」 武松心思一動,身上這病確實到了不醫不行的程度了,這和尚既然說會,想來也不會說謊,即便是不會,這種毛病也跟這和尚大為有關,說不定就是這和尚一夥給我下的什麼毒。我且把這兩樣東西弄出來,探聽虛實。 「大師稍安勿躁,我去後廚烹製這兩道菜餚。」武松說這轉身,頭也不回的奔後廚去了。轉彎的時候往牆上掛的小鏡子偷偷瞄了一眼,只見和尚悠閒的坐在那,並不慌張,眼睛只是看著上面的棚頂。這鏡子是武松來了之後特意掛的,專為自己需要背對大堂時觀察後方,以備不時之需。 武松到了後廚,招呼一個夥計,讓他火速前往縣衙,招呼地頭蛇帶一票兄弟前來桂花樓,到了之後,先埋伏在四周,以自己大吼為號。一會一旦動起手來,武松自忖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將和尚擊敗,更別說活捉這和尚,叫一些弟兄過來幫忙,也是無奈之舉。 武二安排好了後援,開始張羅這兩道菜的事,本以為和尚的要求不過是起個怪異的名字,桂花樓的大師傅又都頗有來頭自然是難不倒,可是一問之下,這陰陽蛋和火澤湯竟然難道了後廚的所有人,別說做了,聽都沒聽過。武松這一下可犯了難,已經答應跟和尚的賭約,如果不做到就讓手下一擁而上,倒也是能活捉這胖和尚,但是傳揚出去,打虎武松的名頭就會變成一種恥辱,綠林道上的弟兄也會看不起自己,做不出這兩樣菜,就只能放和尚走,賭約輸了是小,自己身上的病恐怕就真是再也無藥可醫。 轉眼,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這兩道菜仍然沒什麼眉目,武松急得有些抓耳撓腮。這時,地頭蛇從後門走近廚房,看見武松,說:「都頭,我帶了衙門裡的六名好手,咱們八人一擁而上,想是大羅金仙也無法逃脫,都頭就放心吧。」 武松一見地頭蛇來到,心裡一寬,這老傢伙混了多年,經驗豐富,也許就知道這兩道菜應該如何烹製,所以馬上詢問。地頭蛇聽了之後直搖頭:「都頭這生熟鹹淡都是相反的事,想融合在一起,我確實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時間又快過了一刻鐘,客人來吃飯也萬萬沒有等這麼長時間的道理。武松準備放棄了,生死有命,也許我武二就該在此病上喪命,這也怪不得旁人。於是整理衣衫,準備出去大堂跟和尚認輸。心煩意亂之下,轉身之時一腳踢中了灶台,那武松力大通神,雖然疲憊不堪,但這一踢裹挾著對於命運的憤怒,也是力大無比,將灶台幾乎踢倒。灶台之中燃著火,武二這一踢,火順勢爬上了武松的靴子。周圍的夥計一看如此,趕忙跑來滅火,一個夥計看武松靴子上的火著得旺盛,怕燒到掌櫃,提起一桶冷水潑在了武松腳上。 武松的腳正被火燒的吃痛,心緒煩躁,不知如何是好,這一桶澆在腳上的冷水撲滅了火焰,也讓武二的心思頓覺空明。武松一愣,轉為微笑。 「這陰陽蛋、火澤湯,我知道應該如何烹製了,這和尚好生狡猾,也要讓他知道知道我武松的厲害。」 第十八節 陰陽火澤 武松打定主意,叫來一個得力的夥計,如此這般的囑咐了一下。那夥計平時就是機敏過人,聽得一遍連連點頭:「掌櫃果然聰慧過人,小的這就辦好。」 武松聽罷,微微一笑,穿過廚房走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身衣服,再次來到大堂。那胖和尚的動作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雙眼已經閉上,口中唸唸有詞,好似在背誦什麼經文。等武松走到他跟前,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阿彌陀佛,都頭是來認輸的?」 「大師說話好生可樂,我武松從來就沒認過輸。」 「哦?那也就是說,陰陽蛋和火澤湯尊駕已經做好了?那貧僧可就要一飽口福了。」 「大師莫要忘了先前答應的事。」 「出家人不打誑語。」 「好,大師果然是個爽利的人。」武松說罷,哈哈大笑。 這時,先前武二囑咐好的那個夥計端著個托盤走了上來,托盤上只有一個盤子,盤子裡有一個雞蛋,被帶皮切開了兩半,那夥計把盤子往桌子上一放,轉身回了後廚。 「大師,請品嚐,這就是陰陽蛋」武松在旁邊用手輕輕一點,隨後坐下。 「都頭,我看這就是熟雞蛋,切開而已。莫要誆騙和尚。」和尚笑了笑。 「大師一吃便知。」 那和尚將信將疑的把雞蛋拿起,隨手用筷子盒裡的筷子一捅,蛋液流出滴在了桌子上。那雞蛋外表是熟的,裡面竟然是生的。胖和尚一愣,把拿起的雞蛋又放在了盤子裡。「確實是看上去是熟的,吃起來是生的,陰陽蛋,都頭做到了,不知道那火澤湯,貧僧今天能否嘗到。」 「大師稍安勿躁,後廚正在準備。」 武松說話間,剛才那個夥計又端了托盤上來,托盤裡放了一隻碗,兩把勺子。夥計直接把托盤放在了桌子上,轉身也下了去。 和尚看了一眼托盤:「都頭好生吝嗇,這碗裡只有白水,哪有什麼火澤湯。」 武松聽罷哈哈大笑:「大師又沒說這火澤湯裡要什麼材料,我怕忤逆了大師的意思,就以水為湯,且存火澤。」 說罷武松拿起一個勺子,遞給了和尚。和尚用勺子盛了白水送到嘴裡,吧嗒吧嗒嘴:「毫無味道,這白水也算是對的起『澤』了,但是不知道怎麼才能讓著白水中生火?」 武松冷笑了一聲,突然出拳。打虎武松的動作自然是快似閃電,即便是疲憊壓身,但拳頭仍然是帶有風聲,和尚見況不敢怠慢,連忙把勺子往地上一扔,一手去抵擋這一拳,另一隻手去拿禪杖。誰知武松半路把拳頭停了下來,重新恢復到了平和的面容。 「都頭這是何意?」和尚已經頗為憤怒,一隻手抓緊了禪杖,準備隨時應付武松的下一次進攻。 武松一笑:「大師豈不聞美食要色香味俱全,這火澤湯乃是奇品,自然也需心境符合。大師從進門開始一直心如止水,這樣的心境如何能領會到這湯中火的秒處?所以剛才故意激怒大師。」 「那這樣看來,還是貧僧的修為不夠,被都頭激怒,也是好生慚愧啊。哈哈哈。」和尚雖然這麼說,但是表情當中仍然透著不悅。 「那就請大師繼續品嚐。」武松把托盤裡的另一把勺子遞上。 和尚接過勺子,從碗裡盛了些清水,送如嘴裡,隨即一口吐了出來:「我知道都頭不缺銀子,可也不至於放這麼多鹽,真是齁死貧僧了。」邊說邊從僧袍之中拿出一個葫蘆,擰在蓋子,咚咚的喝了幾大口,方才停下。 「一口淡,一口鹹。這就是火澤湯。大師的要求,陰陽蛋,火澤湯,我已經都做了出來。」武松雙手叉在胸前,得意的看著和尚。 那和尚愣了半晌:「不錯,武都頭,貧僧的要求你都已經達到,我確實是佩服非常。」和尚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都頭實不相瞞,貧僧沒有吃過這陰陽蛋、火澤湯,只是想來刻意的刁難都頭,來看看都頭的氣量,想不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都頭聰慧,居然做了出來。貧僧實在是佩服的很,不過貧僧想跟都頭請教,這陰陽蛋和火澤湯是如何做出來的,也讓貧僧輸個心服口服。」 「你這和尚實在是可惡,居然信口編東西來刁難我。也罷,我就告訴你這兩樣東西如何烹製。」武松神態輕鬆,不驕不躁:「其實非常簡單,拿一隻生雞蛋,用燒紅的薄刀從中間斬為兩半,刀上的熱氣便能把連接處的蛋烤熟,而裡面自然還是蛋液,這就是陰陽蛋了。至於火澤湯,哈哈,尊駕說的沒錯,這就是一碗沒有味道的白水,奧秘在這勺子上。」武松指了一下和尚剛才放下的勺子。 「勺子?勺子有什麼特別。」和尚疑惑的問。 「尊駕可曾記得,剛才喝湯的時候用了兩把勺子。這第一把勺子是正常的勺子,用來喝清水自然是什麼味道都沒有。等你喝完第一口之後,我突然發招,逼你扔掉勺子,再說一番說辭讓你喝第二口湯,然後又遞給你了一把勺子。這把勺子是經過處理的。」武松說著拿起了和尚面前的勺子:「我讓手下人,把鹽灑在勺子裡,然後用火烤化,這勺子裡面淬了很多的鹽,遇水便融掉一些,大師這第二勺清水裡融了那許多的鹽,自然是要被齁一下的。」 「都頭大智,能在兩刻鐘之內想出如此妙法對付和尚的刁難,真讓人好生佩服,貧僧心服口服。」那和尚站起來向武松施禮。 武二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人,況且還有求於這和尚,於是站起身來還禮:「大師嚴重了,武松本來已經決定跟大師認輸,但天不絕我。剛才一腳撞到了灶台,引燃了靴子,後廚的夥計慌忙救火,便潑了一桶冷水。瞬時之間,冷熱加身。我突然感覺到這不就是陰陽火澤。所謂陰陽蛋、火澤湯,聽起來是要把陰陽火澤融合在一起,但實際上陰與陽、火與澤,本身就是相反的事物,可以共存卻不能融合,如同涇渭。想到這,頓覺空明。繼而也就想到了陰陽蛋和火澤湯的做法。」 「罷了,都頭才智過人。貧僧刁難都頭,本來就是想等都頭認輸的時候,說出這陰陽火澤不能融合的道理,誰知都頭已經自行領悟,而且境界似乎比貧僧還上了一層,是的,不能融合,但可共存,倒是讓和尚受益良多,如此看來和尚來的是多餘了,都頭自己已然領悟治病之法。」說著大笑起身,就要出門。 這幾句話把武松弄蒙了,趕忙拉住和尚:「大師,我雖然做出了陰陽蛋、火澤湯,但自己身上的病如何治療卻是毫無頭緒,還盼大師指點迷津。」 「都頭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 「想來都頭如此大智,卻不能明瞭。可能也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吧(詩句出自北宋蘇軾《題西林壁》。武松在正史上生卒年限不詳,但《水滸傳》所載故事大體上是宋徽宗在位之時,徽宗於公元1100年2月23日登基,《題西林壁》作於1085年,故和尚此時說話引用該詩句並無不妥。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特在文中做註釋)。」 「武松胸無點墨,還請大師言明。」 「實不相瞞,都頭身上並無疾病,之所以出現疲憊的症狀,是因為被『虎魄』纏身。」 「虎魄?」武松腦袋飛速運轉,自己接到的那封帶毒的信函上也提到了這個詞,可是虎魄究竟是什麼呢?「大師,虎魄是什麼?」 「看來都頭是真的不知。都頭可還記得前些時日在景陽岡殺死的吊睛白額猛虎?」 「這個自然記得,武松差點在那時折了性命。」 「世間生靈皆有魂魄,無論是花鳥魚蟲還是你我都是如此。那吊睛白額的猛虎乃是虎中之王,它的虎魄已經頗為強健。都頭殺死了猛虎,其魂魄並沒有破滅,而是藉機上了都頭的身。都頭在身體乏力之前可曾有過什麼別的非比尋常的情況?」 「不瞞大師,自從我打虎之後,食量變的頗大。前些天辦公差上京,路上遇到一夥強人,我被他們驚擾的幾夜沒有安眠,但當他們最後突襲的時候我卻沒有疲憊,能以肉掌碎鋼刀,連斃九人。打鬥之時,身後也似乎感覺到了無形的氣勁,當時就好生奇怪。在那之後,疲憊感就一天重似一天了。」 「哈哈,這就對了,都頭身體內的虎魄在漸漸的重新甦醒,伴隨而來得就是一些老虎的行為特徵,比如說食量增大。危險到來之時,虎魄變成了都頭身體的本能,老虎行獵之時每日只需睡得片刻,都頭碎鋼刀的手掌並非肉掌,而哪身後的氣勁,想來就是那無形的虎尾。在那之後,虎魄徹底的甦醒。都頭身體強健,但比虎魄原來的身體自然還是要差些,驅動這虎魄每日消耗驚人,都頭即便每天都躺於臥榻之上,也不能滿足這貪戀的虎魄。它日日蠶食都頭的元神,都頭才與日疲憊。依和尚看來,不出兩月,都頭大限將至。」 第十九節 脫身 武二聽得言語之中這和尚對醫治自己自信滿滿,當即表情肅穆,一躬掃地:「還請大師指點迷津。」 「好說,好說。貧僧到此其實也就是為了幫都頭來化解病痛。」和尚說著,又重新的坐下:「其實這虎魄之所以會蠶食都頭的元神,是因為它對都頭的身體還沒有認同感。它始終把都頭的身體當做敵人來看待。」 「那我應該怎麼才能讓虎魄認同我的身體呢?」 「這個其實跟陰陽火澤的道理一樣,都頭不可能做到把自己和虎魄融合在一起,一般來說只能選擇屈從於自己得到的魂魄,當然這樣,都頭會漸漸的喪失自己的本性。不過按照都頭剛才給貧僧說的陰陽共存的道理,也許都頭能夠把自己的認知和意識與虎魄並存的保留下來。選擇在需要的時候,讓虎魄出現,而平時,則讓虎魄休眠。也許這樣能夠起到非常好的效果。不過依貧僧所知,現在還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即便是英雄如同漢高祖劉邦,最後仍然是選擇了屈從與蛇魄,迷失了本性。都頭如果能夠做到讓動物的獸性與自己的人性並存於一體之內,那就是遠遠的超越了古人了。」 「大師,我應該如何做呢?」 「共存之道,貧僧確實不知。但如果想要共存,一定要先讓虎魄認同自己,這恐怕與馴馬熬鷹的方法類似,具體怎麼做,全看自己的悟性和修為了。掌握魂魄之人,都有自己的法門,旁人無法指教,也無法複製。貧僧只能送你八個字『隨心而動,逆心而行』,希望對都頭有所裨益。」 和尚說完,轉身就走。武松知道再強留和尚也沒用了,於是道:「大師,既然這樣,留個名號吧,如武松不死,他日定當報答。」 和尚哈哈大笑:「我乃寶光如來鄧元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說著邁步就走了。 武松站著愣了半晌,此時地頭蛇從後廚走了出來:「都頭,就這麼放他走了?」 「目的已經達到,留他已經沒什麼作用,讓弟兄們收隊回去吧。麻煩大家一趟,幫我跟弟兄們賠個不是。」 「都頭哪裡話,轎行掌櫃給的銀子,我都給了兄弟們,兄弟們都很感激都頭。須知,前幾任都頭遇到這種情況,都是先把銀子捲走大半,剩下的才給弟兄們分。這次為都頭走一趟,分內的事情,那屬下先告辭了。」地頭蛇說罷轉身仍舊從後門出了桂花樓。 把人都打發走了,武松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琢磨和尚說的話。隨心而動,逆心而行,說的幾乎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具體應該怎麼操作毫無頭緒,這和尚是出家人居然號稱寶光如來,也真是有些狂放。武松所接受的教育不多,所以對這些略微文鄒鄒的說法參悟了半天也沒什麼建樹,心中煩悶,突然想到了鄧元覺也說過,磨練這虎魄跟馴馬熬鷹類似,能不能往這邊想想呢。 馴馬,尤其是馴烈馬,自然是要竄到這馬背上,然後任憑這馬如何折騰,騎手也不下來,帶到馬匹筋疲力盡之時,才用力將其降服;熬鷹的話過程也差不多,人不能睡覺跟鷹對耗,把鷹的精神熬垮,也就對人順從了。武松念及此處,突然也就明白了。和尚所說的意思就是,讓我像馴馬熬鷹一樣來對付這虎魄,就是先讓虎魄可勁的折騰,等到虎魄也疲憊的時候,我再想辦法把它制服。說起來如此簡單的東西,非要「隨心而動,逆心而行」,這和尚也確實有些故弄玄虛。不過不管怎樣,這虎魄一事,如果不是和尚告之,自己始終蒙在鼓裡,還是要感念他的恩德的。 武松思量著如果要馴服這虎魄,得需要類似道士閉關修行那樣的條件,找一個清靜之地不與外界接觸。但綁架自己哥哥的綁匪隨時可能會找上門來,即便不會在自己制服虎魄前發難,每天出現在桂花樓兩個時辰,也確實是讓人撓頭。現在想起來,綁匪知道自己擁有虎魄,也即將被虎魄拖垮,每天讓自己出現在桂花樓就是想每天觀察自己被虎魄的拖累情況,等到自己行將就木之時,再突然發難,倒是殺死武二真是易如反掌。 武松思量了一下,決定找地頭蛇商量商量,這老小子可是才智過人。 當天晚上,武松就派人把地頭蛇請了過來。然後把事情如實相告,只是略去了虎魄的相關說明,只是說自己現在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來恢復身體才能與綁匪相鬥。 「不知都頭想脫身多久?」地頭蛇搓著手問。 「大概得二十天。你有什麼辦法沒?」武松有些急切的問。 「辦法不是沒有,只是有一些風險。」 「哦?說來聽聽。」 「我推測來觀察都頭每日在酒店出現與否的人不會是一個,這桂花樓每日都來的人應該都是熟賓,咱陽谷總共就這些有錢人,別說店裡的夥計了,我都認識個七七八八。如果出現一個最近經常出現的陌生人,恐怕店裡的夥計早就發現了,都頭也就不必為此煩惱。」 「說的有道理,我確實問過夥計,但是最近沒有出現率高的陌生人。」 「那也就推測出了兩種可能。一種是來監視都頭的人,每天都變;另一種是監視都頭的人,每次都做不同的易容化妝。但我覺得,這兩種可能不會孤立存在。」 「為什麼呢?」 「如果是每天都更換來監視的人,一個月三十天,就需要三十個人。一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不保險,這個事如果我來做的話,一定不會讓這麼多人都知道。第二種可能,易容化裝,一個人再怎麼改變自己的容貌和裝扮,有一些習慣是永遠不會變的,長期出現的話,總會有疑點的,何況我聽說都頭在上京的路上就識破了賊人的易容術,端的是慧眼如炬,這種招式也不能用老。」 「那前輩的意思是?」 「我推測,對方應該是四到五人,男女皆有。輪流來桂花樓監視都頭,每次再改變些容貌裝扮,如果這般,就算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不能分辨出哪個是賊人。」 「前輩所言極是,不知這些跟您說的辦法有什麼關聯?」 「哈哈,屬下的辦法就是基於對手的這種安排。我聽回來的兄弟說,都頭當時殺了包括趙二在內的九個人,只放走了一男一女兩人,一直也沒聽都頭說起,不知是否屬實。」 「的確如此,有兩人遁逃。」 「賊人那個時候,覺得都頭已經人困馬乏,但仍忌憚都頭的威名,所以必定是傾巢出擊,暗中不會再留什麼後手,也就是說,近距離觀察,熟悉都頭容貌身形的,也只有兩人生還。這兩人一開始沒有動手,只是在旁觀察,想必應該是有些地位。而且他們熟知都頭,都頭也一樣也熟知他們,因此兩人都來參加監視都頭的隊伍這幾乎不可能。最多只有一人,而且這個人的出現次數必然也不多。」 「前輩想說什麼,武松越聽越糊塗。」 「這也就是說,大部分的監視都頭的人,對都頭都不是很熟悉。想必他們識人都頭也只是知道些都頭的特徵,比如身高體壯,再附帶一張畫像。都頭做官差不久,對畫像的事可能不太瞭解。大部分人像畫師在畫像之前都沒見過當事人,只是通過別人轉述,轉述的人也只能描述個大概,看到畫像有些相似也就認為其他人可以通過畫像認出本人,其實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物經過了畫師和看畫的人雙重理解之後,跟原來所要表達的意思可能已經是南轅北轍,我們在抓通緝犯的時候,如果單純憑借畫像真不知道要抓錯多少人。因此,這些賊人在來到桂花樓前,對於都頭的容貌應該是一頭霧水。他們來到桂花樓後,隱藏在這用飯的客人當中,即便是邀都頭過去飲酒,為了避免都頭的懷疑,也必不能直視都頭,加之又不是連續的天天來,對於都頭的整體印象也就是鳳毛麟角。」 「前輩的意識是,找人假扮武松?」 「不錯,只要找一個跟都頭差不多身形體格口音的人,來假扮都頭即可。穿上都頭的衣服,再知會店裡的小二夥計都稱呼其為掌櫃,想必來監視都頭的人也會進入這種慣性思維,認為那個人就是都頭,而不會再仔細的辨別。賊人似乎是想等都頭虛弱的時候再下周,那替身就可以以虛弱為名,減少些許的出現時間,盡量少的去客人的餐桌飲酒。既能金蟬脫殼,又能故意示弱誘敵深入,一箭雙鵰。」 「前輩真是厲害,這計謀真是厲害。不過之前說,有一些風險是什麼意思呢?」 「不瞞都頭,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依靠常理來推斷,但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比如對方監視都頭用的不是容貌作為憑據。」 「那能是什麼呢?」 「先前都頭拿到信封,就聞出了寫信人的氣味。屬下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這確實是跳出常理的事。既然都頭可以做到,也許別人也能做到,這個別人也許就是綁匪。如果綁匪以氣味監視都頭,那這障眼法就毫無意義了。」 第二十節 修煉 武松愣了一下:「前輩果然深思熟慮,的確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不過都頭也不必太過掛心,我活了大半輩子,像都頭這樣的能力也是第一次見到,也不是這些賊子隨隨便便就能擁有的。所以我覺得,替身計劃雖然冒險,但是值得一試。退一萬步說,他們即便是發現了都頭短暫的不出現在店舖裡,也不會生疑。因為約定只是每天出現兩個時辰,卻並沒有說是什麼時間。不確定的時間的確給監視者來桂花樓的時間創造了自由性,但是一樣的,他們也不是每次都能完整的監視到都頭,甚至即便是都頭每天出現兩個時辰,他們也未必能天天看到都頭。控制替身出現的時間,就能讓這個障眼法持續的更久一點。」 「前輩對於賊人的計劃分析的絲絲入扣,讓人好生佩服。」 「都頭說笑了,都頭是有大智慧的人,這些小問題自然是由小人來琢磨。另外,等這所有的障眼法都被對方拆穿之後,我盤算,令兄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對於他們來說,既然目的是找都頭尋仇,那活著的武大肯定比死的武大好,活著的武大才更能牽制都頭。另外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令兄乃是侏儒,綁匪不會認為到他有什麼威脅,刨除制約都頭這個關係的話,武大的生死是最無所謂的。」 「畢竟是我兄長,前輩還請嘴下留德。」武松擺了擺手。 地頭蛇一聽如此,也就不再說了。乾笑了幾聲。 「那我的替身時候時候能找好呢?」武松接著問。 「我心中已然有了人選。明天晚上帶過來,教他些東西,後天就可以讓他正式替身了。」 「那真是煩勞前輩了。大恩如同再造,武松沒齒難忘。前輩如不嫌棄,轎行掌櫃所贈的東街宅院,我就轉贈予前輩,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武松雙手抱拳,恭敬之至。 「都頭真是快人快語,那小人就愧領了。」地頭蛇也不推辭,想來他幹這個行當這麼多年,做的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事,如果說辦了事兒拿不到錢,恐怕才會感覺到心裡不爽吧。 送走了地頭蛇,一夜無話,次日天明,武松也是起身開始招呼桂花樓的生意,他思量了一下,不再答應客人的邀約飲酒,整一天,只在大堂出現了不到三個時辰,把出現的時間逐漸的變少,這樣替身來才不太突兀吧。 傍晚時分,地頭蛇帶著找好的人前來。這人果然是身高體健,跟武松的身形非常的相似。口音也是一般無二,五官雖然說有些差別,但地頭蛇說可以略加易容,有個五六成相似也就夠了。 武松把這人留在了大堂,讓地頭蛇進得自己的房間。「這人不是本地人吧。別讓其他人認出來」武松問地頭蛇。 地頭蛇則是笑著答覆:「都頭放心,我從外阜接來的,名叫馬三。昨夜辭別都頭便出發,馬不停蹄一天一夜,換了三匹馬方才把人接來,這個距離足夠安全。」 武松也沒問這人究竟來自何方,反正對於自己來說不重要。伸手櫃子裡取出一個小包遞給了地頭蛇:「這是紋銀百兩,權且作為前輩這次幫我請人辛苦錢和那漢子的佣金,二者如何比例,前輩自行調整即可。事成之後,另有酬謝。」 「謝都頭。」地頭蛇看起來對這筆銀子頗為意外,接過來掂了掂:「都頭實在太客氣了,東街的宅院已經足夠這次的用度,收額外的錢倒讓我有些過意不去。」 武松道:「前輩莫要客氣,咱們弟兄之間的事又不是什麼交易,我是真心結交,也就不想什麼對等的事,前輩莫要推辭。」武松知道,像地頭蛇這樣的人,只認自己的利益,多給些錢總是沒什麼壞處的,況且這次的事情也確實需要仰仗於他。 「都頭,今天晚上我就不走了。咱倆連夜來教替身如何行事,這樣明天都頭就可以遁走。」 二人出了武松的房間,連夜開始教馬三何時出現,何時消失,在桂花樓離應該怎麼做。其實武松每天在桂花樓裡做的事也很簡單,所以也就是不一會,也就囑咐完了。 馬三這時候突然開口:「您剛才說話的時候,小人已經記熟了您的動作和平時的語氣,應該模仿起來不是問題。」 「哦,那你試試?」武松雙眉一挑,看著馬三。 「哦,那你試試?」馬三雙眉一挑,看著武松。 真的是一般無二。武松暗地吃驚,只是容貌上有些不同,但表情、語調、動作,讓武松彷彿是在看鏡中的自己。這讓武松有些心驚,對馬三反覆的仔細打量,嗯,沒什麼疑點。只是,只是這味道,好像與平常人有些不同。武松的虎魄嗅覺能隱隱的聞出一些端倪,但到底是如何不同很難說的出。「這位小哥,你是幹什麼的啊,怎麼模仿技藝如此高超?」武松不禁問道。 「這大人就別管了,小人自有這種模仿之能。我看了大人得容貌,等大人走後我自會易容,估計也能做到八九不離十。」馬三雖然恭敬,但卻不說自己的身份。 這時地頭蛇也在旁邊打圓場:「都頭啊,馬三是當替身的最好人選,至於他是做什麼的,好像也沒什麼影響,您還是莫問了。」 武松想想也是,當務之急是要離開桂花樓,壓制住虎魄,否則性命堪憂,命都沒了操心別的確實是沒有意義。自己最近的嗅覺是越來越敏銳,想來也是鼻子如同鄉下佬進城,覺得什麼都新鮮奇怪不同吧。當即也就點頭:「那這位小哥,武松的事就麻煩你了。」 「都頭言重了,從明天開始的二十天,小人幫都頭應付周全。不過即便都頭二十天沒有回來,小人也會按照約定在第二十一天開店前離去。」 第二天拂曉,桂花樓開店之前,武松從店舖後門偷偷離去。按照約定,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自己離開這二十天是不與店裡進行什麼聯繫,這樣也好,輕身上路。 武二郎出了縣城,直奔景陽岡而來。修行的地方不能離縣城太遠,又必須偏僻幽靜。周圍能滿足這種需求的地方並不多,武松思來想去,這景陽岡是自己得到虎魄的地方,在這裡修煉,也許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成果和收效。 景陽岡離縣城並不遠,沒到中午的時候,武松已經到了。拿出隨身帶的乾糧和肉乾吃了幾口,歇了片刻,武二便打算開始修行。 但是,怎麼修行?這武二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先前自己所想的,壓制和降服虎魄,跟馴馬和熬鷹是一個道理,那時候想的很簡單,但等真要開始就很困難。馴馬熬鷹,是先讓馬河鷹折騰累了,再進行馴化。馬和鷹是實際存在的東西,這虎魄虛無縹緲,怎麼才能真正的讓它出現並且感覺到疲憊呢,這個問題困擾著武二。 除了隨時存在的嗅覺和飯量之外,真正虎魄完全爆發和出現只是在自己力斃九人之時有過那一回。那一次是自己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虎魄彷彿是一種身體的本能,一下子就迸發了出來。那看起來,只能是再創造一次危險,才能激發出虎魄。但問題在於,怎麼創造危險,這景陽岡上已經沒有什麼猛獸,況且武松自己靠本體老虎都能斃了,靠野生動物創造危險是不可能的。 那要不就下岡找幾個亡命之徒打一下?也不行,這樣一來暴露了自己的行蹤,而來也很容易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也未必能真正讓虎魄感覺到危險。 怎麼辦呢?武松陷入了長久的思考不一定要尋找危險,危險也是可以自己創造的。 我可以站在山崖上往下跳,急速下墜,這個危險程度就夠了,虎魄在那一刻肯定是會覺醒的。但是這也不行,我所擁有的是虎魄,不是鳥魄。虎魄雖然覺醒,但在急速下墜的過程中怎麼覺醒也無法挽救自己,不可避免的會摔的粉碎。 那我可以把自己綁在一個大石頭上,然後沉入河底,這樣虎魄覺醒,自然就會斬斷繩索游上來。但也略微不妥,斬斷繩索,游泳上來,只怕不會消耗多少虎魄的力量,而那之後,恐怕是身體會進一步的衰敗,再也沒可能壓制和降服虎魄了。 思考之間,天色漸暗。武二心下焦躁非常,待到月上枝頭,繁星點點之時,武松的思想和身體已是疲憊至極,這一天雖說沒有怎麼動彈,但虎魄的壓迫感還是讓武松有些承受不了。武二想想,也該吃晚飯了,自己為了修行帶了很多的乾糧和肉乾,足夠自己吃一陣了。想到這裡,武二打開包袱,拿出了食物,就在這時,二郎突然一愣,是啊,這就是方法。 我只要不吃不喝,那身體的危機感就會逐漸的出現。這種緩慢的拉長的恐懼和危機感,一定會讓虎魄覺醒。而虎魄為了不讓自己的宿主這樣的死去,必然要消耗自己的元神來彌補我的元神,如此一來,就達到了讓虎魄疲勞的目的,等到時機成熟,我再想辦法壓制住它。雖說冒險,但卻是唯一成功之道。 想到這裡,武松拿起包裹,一步步走向了山崖,將包有全部食品的包袱,扔到了山崖下,然後躺在了一塊青石板上,等待著未來命運的降臨。 第二十一節 虎嘯山岡 月牙兒 我睡了好久,想要睜開眼睛,好睏,好餓,也好渴。 是的,要站起來,雖然是夢境,但我熟悉這裡,這是我生活的地方。風依然在吹,山間竹林的葉子依然嘩嘩作響,曾經有無數個下午,我躺在石板上,讓陽光溫暖我的衣裳。 我的奔跑依舊有力,我大吼一聲,依然狂風四起。 前面是一隻山羊,哈哈,正合我意。吃了這隻羊,再好好的睡上一覺,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噩夢定然會甦醒。對,就是這樣。 我從陰影中來,小羊怎麼能夠發現的了我,是的,要慢慢接近。我聞到了羊毛的味道,在陽光的炙烤下,彷彿有些燒焦。這味道真是久違了。小山羊,你跑到天邊也必將死去,我已經盯上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屏住呼吸,該死,腿好像有點沒力氣,再堅持一下,嗯,再堅持一小下。好,距離夠近了,三、二、一,衝刺。哈哈,小山羊,你倒現在才發現我嗎,已經太遲了,我們中間的距離已經太近了。嗯,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就抓到你了,不過不要緊的,閃開我的一擊之後還有後招,我看到了你驚恐的目光,這眼光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吧。不要這麼難以自信,被我抓到是天經地義的事。 好機敏的小羊羔,在我就要抓到你的那一刻,居然從我的頭上跳過去逃跑,太笨了,太慢了,你以為到我的身後就安全了嗎,那怎麼可能?看我的殺招,美餐何必逃跑,乖乖的等死我們都少了很多的麻煩,哈哈。 不對,我分明感覺已經打出了必勝的一招,為什麼我回頭的時候只看到了小羊逃跑的背影?不!這個時候它應該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用眼神祈禱我的寬容和慈悲。但是,它逃跑了,不可能,這樣的殺招我用過成百上千次,在上一次夢中,我還用這個殺招戰勝了對手,啊!為什麼我一想到上次噩夢腦袋就開始疼,為什麼? 但是我確實是沒有打中,難道是我太餓了?等等!我的尾巴呢?我那作為攻擊背後目標的利器居然消失了,我睡覺前明明還看見了,斑斕的尾巴。等等,我的爪子呢,我的手掌怎麼變得如此纖細,用力之後也沒有伸出的爪子,這怎麼可能? 月牙兒拍打著自己的身體,不安的看著身體的狀態。這種好似突來的改變讓月牙兒不知如何應對,她快速的跑到了溪水邊,飲了一口水,從蕩漾的水波中,已經看不到自己昔日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是的,這張臉,我記得。在我睡著之前的最後一個獵物,他當時喝醉了酒,唱著歌走到了我的地盤,我喜歡酒,也喜歡那種散發的酒氣,當時以為他必定無法逃脫,哪知他居然能跟我相搏,區區人類,居然能跟我抗衡,然後,我還是打敗了他,我吃了他。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好像只是在夢中吃了他,而在現實當中,他殺了我!對,是他殺了我。他殺了我之後,我就像睡去了一般,只不過,我睡在了他的身體裡,現在,我其實已經醒來了。 (我查閱了相關資料,吊睛白額虎只能說明是華南虎,至於武松所打死的老虎到底是什麼性別,的確沒有明確的記載。故在這裡,設定虎魄為雌性,當然,如果你願意,稱其為女性也是可以的。) 他殺了我,讓我沉睡在永無止盡不能捕食的夢裡,然而我沒有死,我又醒來了,哈哈哈,是我該報仇的時候了,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讓他也承受這種在噩夢中永遠不會醒來的滋味,哈哈哈。 月牙舉起了雙手,像自己的身體拍去。只一下,痛入骨髓。他的身體,我為什麼會疼?這沒有爪子,沒有尾巴,也沒有利齒,分明是柔弱的人類的身體,我攻擊他的軀殼,我為什麼會疼?難道,我變成了他?那我應該找誰報仇呢?那是不是代表著我永遠不能回到從前了?不! 月牙大吼一聲,聲音帶起了狂風猛烈的吹著周圍的樹木,樹葉紛紛而下,他使勁的在樹林裡奔跑,不一會就氣喘吁吁。月牙兒還是感覺很渴,於是她使勁喝水,喝了很多,可是感覺還是很渴。 這讓月牙兒感覺到奇怪,也許是睡的時間太長了,先抓點東西吃吧,也許吃飽了就不渴了。月牙自忖沒有了從前的速度,利爪和尾巴,因此沒有再招惹如同山羊這樣的動物,挑選了一些相對比較小的動物,比如兔子。 兔子對於捕獵經驗豐富的月牙來說太過容易,在成年之後就很少捕殺。也是因為兔子的肉太少了,也是因為自己這麼大的身軀,去欺負一隻小兔子,似乎總是於心不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為了活下去,月牙大開殺戒。片刻之間,月牙已經掌斃了三隻兔子,雖然肉少,但是應該也能解決飢餓問題。月牙抓起兔子,一口咬下,血從兔子的軀體裡流了出來,這細小的牙齒用來吃肉真是困難,得花費平時數倍的力氣來進食,連吃飯這麼快活的事都變得如此的艱難,月牙開始為以後如果繼續生活在景陽岡而犯愁。 思考中的月牙吃兔子的速度因為熟練而逐漸的加快,片刻間一隻兔子就吃完了。 仍舊飢餓。月牙有些著急了,可能是餓的時間太久,需要多吃一點,才能飽起來。月牙加快自己的進食速度,牙齒因為快速的撕咬而變得有些酸痛,兔子的血流了身上到處都是,月牙想要那種吃飽的感覺,不,吃飽已經不重要了,要趕緊甩開這種飢餓的感覺,這感覺太可怕了,這感覺如同影子一樣黏在自己的背後,怎麼甩都甩不掉,如同死亡一般,我不想再死一次! 隨著吃的東西越來越多,月牙越來越絕望,她還是感覺餓,而且越來越餓。先前喝了如此多的水,吃兔子肉的時候也飲下了許多血液,但渴也越來越厲害。當三隻兔子都吃完的時候,月牙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無論吃多少東西都不會感覺飽,即便是一直吃下去,也會餓死。 月牙絕望了,她呆呆的坐在那裡。從噩夢中醒來,只是為了體會慢慢餓死的恐懼和痛苦,不,如果這樣的話,我為什麼要醒來,我寧願在噩夢中死去,那樣的痛苦不會這麼清晰吧。 月牙想大聲的吼,但是嗓子已經變得沙啞,而自己已經沒有力量去再虎嘯山林 「吃飽喝足的感覺真好啊,不過這也有些太漲了另外是生的東西口味太差了,看來肉還是做熟了的好。」 月牙突然感覺到了一個聲音,這讓她更加的恐懼。自從獨立生活以後,已經很少能聽到這種話語,畢竟如果看到一個同類,那多數時候都是以命相搏,這個時候又怎麼可能會說話呢。況且這種聲音,並不是耳朵聽到的,而是切切實實發生在腦海裡。月牙想仔細看看周圍,但發現怎麼也轉動不了頭。是的,對於這個身體的控制力,也在逐漸的削弱,片刻之後,月牙已經不能讓哪怕一個手指再移動分毫。 看來,我的仇人醒來了。他接管了自己的身體。 「你應該聽得到我說話吧?」這次聲音確確實實是由耳朵傳進來的,而不再是從大腦裡產生。看來是仇人用自己軀殼的嘴在說話。 「聽得到。你是那個打死我的人?」月牙操縱不了軀殼,只能把這段話使勁的想出來。估計打虎的人也能感覺的到吧。 「看來你就是虎魄,你說的話,就好像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一樣。是的,我就是打虎的人,我有名字,我叫武松。」 「虎魄?是的,我是老虎,但是我不知道虎魄是什麼東西。我也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月牙兒。」月牙繼續用自己的精神力在跟武松對話。 「我知道你恨我,因為我殺了你。但那是沒有辦法的。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沒辦法這樣的談話,而如果我不打死你,酒醉的我一定會被你殺死。如果我們之間的角色換一換,你也會做跟我一樣的事。不過不知道如果你是人,我是老虎,你是否可以打死我。哈哈。」武松說話的時候倒有一些狂放,而這狂放很對月牙的胃口。 「我殺過的動物不計其數,最後被人打死也在情理之中。看起來你打死我的時候,我的靈魂進入了你的軀體,可能這就是你說的虎魄吧。不過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我很餓,也許就要死了。」月牙有些沮喪的說,她很不習慣乞求。 「我現在倒是吃的很飽,看起來你吃的東西,自己的靈魂卻吸收不了。我試試吧。」武松就坐著不動了。 月牙能夠感覺到,武松似乎在與自己進行精神上得更多的溝通,月牙努力的也伸出自己的精神之手去回應,在失敗了無數次之後,這種連接成功了。月牙感覺到了如同進食一樣的感覺,她的靈魂迅速的吃喝,跟睡夢中的感覺很像,但又比睡夢中的感覺來的好的太多。 片刻之後,月牙吃飽了。以前每當吃飽了之後,月牙都會大聲的吼叫一聲,但是今天,似乎已經沒有辦法進行這種宣洩,她很困擾。 「你是想自己動動是吧,我把身體的交給你一會。」武松說罷逐漸的放鬆了對於身體的控制。 一聲虎嘯,山岡上狂風頓起。 第二十二節 重要的女人 潘金蓮 潘金蓮感覺活在男性的世界裡是一件幸運而又不幸的事。 不幸的是,人們總是忽略她。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自己接到了帶毒的信,更有官面上的人當場被毒死,在這之後,自己只是被送回了家,甚至沒有人再來保護,也沒有人在乎燒餅攤到底未來應該怎麼樣,甚至縣太爺的增稅通知,來的都不是那麼的急促,自己的丈夫失蹤,小叔子被扯進了事端,但這事端好像只屬於男人,跟自己並無半點的關係。 但同樣,被忽略也是一種幸運,似乎所有人都把後背留給了潘金蓮,認為她是最安全的存在,認為她是最愚笨的存在。 但是,他們錯了。 潘金蓮回到家裡,決定燒餅攤要照常的出。武大郎燒餅好不容易成了附近的名牌,不能在這個當口上突然歇業,那發財的機會也就徹底的離自己遠去了。況且,雖然潘金蓮並不在乎武大的死活,但是武大一被綁,燒餅攤就歇業了也讓綁匪看了笑話,也更讓其他人小看了自己。 但是潘金蓮自己不拋頭露面了,畢竟,陽谷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危險。自己在吃飯之時,居然別人能把帶毒的信,放到桌子上,而自己毫無察覺,這件事情怎麼想都是毛骨悚然。潘金蓮嘗試用女性的邏輯來分析整個事情全貌,似乎每一個關節都能打通的差不多,但又都差一點。這封信是如何來的,真是的關鍵中的關鍵。 潘金蓮執迷於這個問題很多天,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吃飯睡覺上廁所不停歇的琢磨了二十多天,在夢醒時分,突然把事情想明白了。是的,其實一切很簡單: 在發現信的時候,潘金蓮以及所有的人所想的都是,某一個武功和身手極高的人,把信放在桌子上,又悄然遁去。再加上信件帶毒,馬上就死了一個人,信上又寫有對武松的挑戰,以及對於武松當桂花樓掌櫃的要求。這種慣性思維和其他事情,就讓多數人疏於對信件是怎麼來的這個問題的思考。 桂花樓的大堂裡客人很多,唯一的後門是要經過後廚。因此說,送信的人不太可能在我發現信件的時候就走出了大堂,他一定還在大堂裡。那麼最大的可能是,給我上菜的小二把信偷偷的放在桌子上,初始的時候用盤子或者其他餐具蓋上,等著我喝了一些酒的時候,餐具移動,信也就露了出來。 是的,我發現信之前的時候,的確是挪走了面前的一個空盤子,然後喝了口酒,抬頭叫結賬,再低頭的時候就發現了信封。只不過我當時有點喝多了,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再加上之後的事,慣性思維也就產生了。 也就是說,綁匪這次下毒計劃不是針對武松,而是切切實實的針對自己,潘金蓮想通了關節之後冷汗直冒。如果自己早一些發現了信件,那被毒死的定然是自己。嫂子拆信被毒死,然後武松再看信的時候就會因為憤怒而忽略送信的細節。 這麼想來,送信的人是桂花樓的某個上菜的小二。而綁匪也必然監視著自己,否則也不會清楚自己去桂花樓吃飯而後準備了信件,更讓人心驚的是,武松的隨行隊伍裡也許也有奸細,只有這樣,才能讓武鬆去桂花樓吃飯的時候撞見持信或者被毒死的潘金蓮。 那也就是說,現在每日監視武松的人,實際上是桂花樓的小二! 潘金蓮想到這,再也坐不住了,必須冒險去一趟桂花樓,提醒武松,身邊有奸細,如果能抓到這個奸細的話,會少走很多彎路。 潘金蓮想通了這一層之後,馬上換衣服準備出門。今天她穿了最為普通的農婦裝扮,又找了些灰擦到了臉上,挎了個裝著青菜的籃子,步行走向了桂花樓。不坐轎也許更安全吧,監視的人可能也不太清楚我的具體容貌。 潘金蓮是從桂花樓正門進去的,因為她覺得,如果從後門進的話可能更加不保險,欲蓋彌彰讓人起疑。 如此裝扮的潘金蓮,店裡的小二對待起來也頗為怠慢,對她說話的時候也不斷的暗示,桂花樓是有錢人來的地方,花費頗高,並不是農婦所能負擔的起的。潘金蓮自己也點了頗為廉價的菜餚,坐在了大廳的一角。 「把你們掌櫃叫來,我是你們掌櫃在遠房的親戚。」潘金蓮直接讓夥計傳話,顯得沒什麼顧忌。 夥計瞧了潘金蓮一眼:「您稍等,我這就去。」 片刻之後,武松來了。武松站在桌前仔細的看了潘金蓮一會小聲說:「嫂嫂,怎麼這番打扮前來,武松都差點認不出你。」 「叔叔這不是認出來了嘛,奴家覺得多事之秋,出門還要低調。但多日不見叔叔,心中掛念,所以特來看望。」潘金蓮看著武松,緩緩的說。 武松壓低聲音說:「嫂嫂放心,有我在強人不敢如何,我定能救出哥哥。」 潘金蓮同樣是壓低著聲音。「那就全仰仗叔叔了,這人多眼雜,我看見叔叔心中也就不掛念了,我這就走了。」 「好」武松說完好之後聲音突然提高:「你這婦人,沒有錢還非到桂花樓吃飯,走走走,我武二不討這身晦氣。」 「老娘還不稀罕在這吃呢,什麼東西!」潘金蓮會意,一甩袖子,挎起籃子,大步出門而去。身後留下了大堂裡客人的笑聲和武松的轟趕聲。 潘金蓮出了桂花樓,去路旁要了頂轎子,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圍著縣城繞了好幾圈,直到確定沒什麼危險之後,方才半路下轎,走會了住處。 關上家門的時候,潘金蓮的內心狂跳不已。那個人不是武松,潘金蓮可以確定。雖然舉止動作容貌都乍一看都與武松一般無二,但武松怎麼會盯著自己看超過一盞茶的時間,武松看所有的女人基本上都只是瞟一眼,這個潘金蓮是知道的。 發現疑點之後潘金蓮再仔細的觀察,就發現了更多的不同,這個人站立的時候兩隻腳的距離比武松要小。潘金蓮每次對武松施禮的時候都要低頭,而這個時候所看的都是武松的腳,慢慢的也就記住了一些特徵,這個人決計不是武松。 那武鬆去哪了?發現武松已經不知去向的潘金蓮感覺到越發的恐懼。是的,現在在陽谷縣,面對著很多莫名其妙的人和事,自己很孤獨,自己所能擁有的只是自己。 這時候,時間也就到了下午。潘金蓮正胡思亂想,地頭蛇來了。 鎮定,鎮定。 「嫂嫂最近可好,我代都頭前來問候。都頭為了應綁匪的約,片刻不敢離開桂花樓,嫂嫂今天上午來拜訪多有怠慢,為了掩人耳目最後還把嫂嫂轟出了桂花樓,也確實是無奈之舉,都頭也讓我代他來跟嫂嫂賠個不是。」地頭蛇說話非常恭敬。 「尊駕真是言重了。尊駕的年紀大於拙夫,這嫂嫂兩字奴家確實是當不起。」潘金蓮細聲細氣的回答。 地頭蛇說話非常客氣:「您是都頭的嫂嫂,就是我們所有弟兄的嫂嫂。」 而後地頭蛇又寒暄了一些話,無非是問問生意如何,需要不需要什麼東西而已。 「生意勉強維持,大郎這一出事,營業額大不如前,縣太爺所要加的稅款,怕是交不上了。」潘金蓮說。 地頭蛇聽了之後沉思了一會:「不要緊的,都頭家裡蒙了變故,縣太爺也是知道的,我回去詳加稟報,想來上面也不會為難。不過???????」地頭蛇突然話鋒一轉。 潘金蓮知道,這「不過」後面的話才是地頭蛇要來的真實目的。「尊駕有話就說,我待尊駕如同帶叔叔(指武松)一般。」 地頭蛇接著說:「都頭那邊銀兩有些不夠了,他讓我來跟嫂嫂取一筆銀兩。都頭說,到用了那筆錢的時候了。」 「那筆錢?」潘金蓮心頭一愣。武松上任沒多久,出了趟公差回來,也沒什麼油水的來源,聽地頭蛇的說法,好像這筆錢應該是很大的。「尊駕有所不知,我雖是你們都頭的嫂嫂,但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很多事情,叔叔也並沒有告知我。要是取錢的話,恐怕還得讓都頭自己親自來取。」潘金蓮話沒說死,話裡有話的表示,自己知道這筆錢,但是武松不親自來的話,是不能夠支取的。是的,只手裡握著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才能夠安全的活下去。 「嫂嫂說的對,那在下也就告辭了。」地頭蛇一臉恭敬,寒暄了一下也就走了。 現在潘金蓮知道了,武鬆手裡有一筆錢。 這筆錢已經被別人發現,遭了惦記。地頭蛇這次前來是來探話的,想看看我知道不知道這筆錢的存在,如果知道,想欺我是個婦道人家拿到手。如果我剛才要是表示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怕是很快會被滅口。現在地頭蛇認為我知道,那恐怕很多手段就會隨之而來,假武松前來提錢?武大郎的安慰威脅?什麼都有可能吧。不知道叔叔去哪了,不管他去哪了,只是希望他快些回來。 第二十三節 戴斗笠的人 西門慶 西門慶最近不太去街面上晃蕩了,因為他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新上任的都頭只是去對面的轎行溜躂了一圈,就再也沒來過其他商舖,他已經準備了禮金天天在藥鋪裡等著都頭前來拜訪,好趕緊上供,但都頭說不來就不來了。西門慶傻等了幾天,才知道,新上任的都頭居然去桂花樓當了掌櫃。 西門慶承認自己當時是愣了一下,這實在是有悖於常理。陽谷縣雖然不大,但這都頭卻是肥缺,不說別的,挨個商舖走動走動,銀子就大把的來了。聽說轎行掌櫃出手闊綽,單獨贈給了新都頭一套宅子,這要是按照這個標準,後面的商舖也不能給的太少啊。西門慶想如果是自己當了都頭,別說是桂花樓的掌櫃,就是全陽谷所有商舖的掌櫃的位置加在一起,自己也絕對會選擇做都頭。做買賣人,不容易啊,哪有官面上的人風光。 時間就這麼過去了三十多天,不對的事越來越多了。首先是官差對於街面的控制明顯嚴格了起來,經常能看到官差穿著便衣在街頭上來回晃;再者,進出陽谷變得頗為不易,以前西門慶經常能從陽谷的碼頭弄到各種東西,個別的時候還能弄個漂亮姑娘,歡喜幾天之後再送回去付些銀兩,但是現在這些都不才能在了。每一個進出陽谷的人,都要詳細的盤查,所問的問題也相當有哲學性:你是誰?你從哪來?你要到哪去? 這些問題總讓西門慶認為問問題的是寺廟裡經常說禪的和尚和街頭打卦的道士。 還有一點,陽谷縣現在處於限制銀子流動的狀態,藥鋪的二掌櫃帶著五十兩銀子出縣城,居然被擋了回來,說是涉及數額較多,需要到縣衙備案,查過賬之後,才能夠攜款出境。 備案就備案吧,這藥鋪沒有藥的話賣什麼呢?西門慶打發二掌櫃去縣衙,結果發現縣衙裡備案的人已經排起了長隊,但每天只給最前面的三個人備案。縣城買賣頗多,每天涉及自資金轉移的怎麼也有幾十家,備案根本就是不夠用的。 而且,據說,每天備案成功的三筆,都是托兒,都是假的。陽谷縣現在已經被宵禁,這裡的銀子都不能轉移。大家都在抱怨,如果這樣的時間再持續兩個月的話,那大家都要一起關門歇業了。 現在,連傻子都知道,陽谷出事了。但出了什麼事,卻是誰都不知道的。根據官府種種行動的推測,只能認為是陽谷縣城內可能有一筆來歷不明的銀子,現在可能有人要把這筆錢找出來。 因此在這個時候,西門慶也不上街晃蕩了。他每天都在店舖裡坐著。 藥鋪生意很蕭索,西門慶這個藥鋪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一些大戶人家,他們總要一些珍稀的藥材。西門慶手裡流動資金不多,珍稀藥材向來是不存貨的,只有確實有人定的時候,才讓二掌櫃去別的地方採買,現在不讓銀子流動,大戶人家的生意也就斷了。 日子就這麼過了幾天,這天一直到下午都沒有生意。西門慶、藥鋪掌櫃和櫃上的夥計,都是無聊之極。東家在,掌櫃也不好偷懶,掌櫃都不好偷懶,夥計也得正襟危坐,大伙就這麼對著耗。正耗著,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這人一長得頗為高大,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衣服上還有些許的破爛,背了個包袱,腦袋上帶著一個大斗笠,低著頭走了進來。所以即便是他長得很高,但西門慶仍然不能看見他完整的臉,只能看見一個似乎是摸了黑灰的下巴。 「客官,來點什麼?」西門慶主動迎了上去,他平時不愛接待生意,但這一天沒客人,開張的一份兒,還是很讓人高興的。 「金瘡藥。」斗笠人說起話來有些嘶啞,好像是使勁大喊之後破了喉嚨一樣。 「有的有的。」西門慶忙答應。其實他也不知道有沒有金瘡藥,只是想普通的藥物,店裡自然是有的。西門慶一邊說著話,一邊向掌櫃看,那意思,你快點給拿藥啊。 「我們這裡呢,有兩種金瘡藥。一種適合小傷,您割傷了手指啊,就可以用這個,這種藥便宜,您要多少有多少;另一種藥呢,適合比較大,比較多的傷口,對重傷有奇效,但這個藥賣的貴,而且不瞞您說,因為尋常的百姓也用不到這種藥,所以官府也是有些管制的。」掌櫃經驗豐富,不緊不慢的說。 斗笠人並不說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銀子,隨手往桌子上一拍。看銀子的大小約莫有個六七兩。掌櫃一看銀子,自然是歡喜的很,伸手就去拿銀子。誰知一拿沒有拿起來,臉上還都是驚奇的神色。西門慶看了之後心下歡喜,自己離錢的位置比較遠,不方便接起,如果讓掌櫃拿了去,那必定又是貪污大半,看掌櫃一拿不起,自然是趕了兩步,走到桌前,一邊走一邊說:「嗯,這些錢好像也不太夠。」然後伸手拿銀子,可是誰知,用手一扳,銀子沒動。仔細看來,原來銀塊已經嵌到了桌子裡。 旁邊有一個夥計,手疾眼快,拿起切藥的刀子輕輕一撬,就把銀子撬了下來。這銀塊這麼看,就有十兩了。 斗笠人還是不抬頭,他說話的時候只能看見下巴在動:「這些錢夠了嗎?」 這一手既顯得功夫,又顯出財氣。西門慶自然是不敢怠慢,那掌櫃也早就有些嚇傻,趕緊拿了些上好的金瘡藥瓷瓶裝了,雙手遞給斗笠人。 斗笠人沒有接藥,瓷瓶只好被放到了桌子上。 「有迷藥嗎?」斗笠不緊不慢的說。 從斗笠人進門開始,西門慶的心其實就一直在懸著,如此扮相的一個人,你要說他沒什麼問題,那真是沒人相信。西門慶一直在琢磨,這人究竟想幹什麼,他身上好像沒有明顯的外傷,當然了,傷口也許在衣服裡。但這人動作敏捷而有力,如果說身上有什麼大傷口也不太能說的通。斗笠人說出要買迷藥的時候,西門慶的心反而放下了。看來不是對自己來的。 「有,但是客觀,迷藥很貴,原因你也知道。而且買迷藥有迷藥的規矩。」西門慶知道自己店裡有,因為他偶爾拿出一點,混在酒水裡給一些女子喝,尤其是從碼頭上弄來的,怕有些別的事端,所以一般都稍微的灌下去一點,一點點的份量可以讓對方保留一些直覺,但無力反抗,這種狀態是西門慶最喜歡的。 斗笠人伸手在包袱裡抓了一下,又拿出了幾塊銀子,粗略一看能有三十多兩。這次他並沒有拍進桌子,而是隨意的往桌子上一扔。「現在,說規矩。」斗笠人話很少,可能是因為嘶啞的嗓子不能說太多的話吧。 「不要說是我賣給你的。」西門慶話也很少。他知道,自己無論是出於錢的考慮還是出於個人安全的考慮,都不能拒絕眼前這個人。何況,自己不到兩個月前還賣給過官家一份,現在也沒有什麼麻煩,看起來對方還是能夠保守秘密的。話又說回來,買迷藥的,都是從事些隱秘的事,誰也不會沒事就瞎嚷嚷迷藥是從哪買的,無形當中,也為自己提供了保護傘。 「可以,我要十人份。」斗笠人依舊不抬頭,話語依舊冷漠。 「是要喪失行動能力還是徹底昏迷?」西門慶計算著藥量。 「徹底昏迷。」斗笠人語調沒有任何變化。 西門慶信念一動,看起來這漢子要做的是一樁大買賣,這個時候西門慶已經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是麻翻十個人啊。「客官,您的錢不夠。小店賣的並不是尋常的蒙汗藥。您這錢,只夠買麻翻兩人的份量。」西門慶想想,要是有二百兩的話,也算值得自己冒險,不過看這漢子的包袱裡,怎麼也裝不下那麼多銀子。少買一點,案子犯小一點,自己良心也過意的去。 「哦,那意思是銀子還得多給幾倍啊。」斗笠人歎了口氣,但是手並沒有往包裹裡伸而是伸向了在桌子上的銀子。 西門慶琢磨是斗笠人不想買了,雖然說,沒有掙到錢,但是送走了瘟神也是不錯。但是斗笠人的手並沒有抓起銀子,而是手指在銀子上慢慢的劃過。然後咳嗽了一聲,這咳嗽的聲音聽起來不大,但藥鋪裡震動了一下,還似乎有那麼一個瞬間在颳風。西門慶愣了一下,猛然發現,原本是幾大塊的銀子,已經被切成了很多散碎的小塊,剛才這微微的震動,讓這些小塊一下子分開。切口比較規整,但又不像是刀斧所為,更像是野獸的利爪!西門慶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做夢。 「銀兩大概比剛才零碎了五倍,你看夠了嗎?」斗笠人的聲音雖然依舊有些沙啞,但這沙啞更像是裝出來的,而且,不知為何,聽著比剛才細弱了一些,好像,是個女人! 「夠了。」西門慶回答。如果說不夠,那自己的腦袋也會被切成幾份。西門慶只得暗暗許願,希望這人身手了得,犯了大案子別被拿住。 東家點頭,夥計自是飛快,不一會,藥已經包好,不大的一小包。 「如何使用?」斗笠人的話恢復了先前的沙啞,不再像女人般細弱。 「混於酒水,也可吹送。」 「如何吹送?」 「蒙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用鵝毛管或者蘆葦管於上風口吹送。」 「有無氣味?」 「有些香味,但察覺到香味的時候,已經不可能自救,片刻就會暈倒。」 第二十四節 昏迷與死亡 斗笠人看了手裡的紙包,似乎是又琢磨了一下。「沒有問題了,我會保密,但是你們也要守口如瓶。」 「客官,明白。」這次到是藥鋪掌櫃急忙說。其實斗笠人不這麼說西門慶心裡也有數,看這位爺的身手,如果真要是惦記上了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 斗笠人說罷,也就離開了藥鋪。說來也奇怪,從斗笠人走後,這點下午又來了好幾筆生意,做買賣就是這特點,要不就不開張,如果開張的話,買賣就接連著來。來的客人買的都是尋常的普通藥品,這些藥品店裡是比較充足的,但是再充足的貨物也怕是坐吃山空,長此以往不是個辦法。西門慶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對面的轎行,轎行的生意到是依舊不錯,人來人往。也是,主要是官家的生意,也許宵禁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影響吧,想到這裡,西門慶其實是有點羨慕嫉妒恨的,同樣都是做買賣,都是賣的,僅僅是因為賣的東西不同,所享受的待遇也不一樣。 又過了幾天,生意依然不冷不熱。這天早晨,西門慶照例在門口曬太陽,突然發現了一點不對勁。按說自己這藥鋪在西街上開門就是比較晚的了,一則是因為早晨起來抓藥的人少,二則是因為自己連通掌櫃夥計都不是勤快的人,所以大家定的開門時間也就不可能早了。所以平時開門的時候,西街上所有的商舖都應該已經開了一會了,但是今天西門慶往門口這麼一站,發現對面的轎行,仍舊是大門緊閉,這讓西門慶很是奇怪。 要知道早晨起來,官家來下轎訂單,這樣的事兒可不少,難道今天轎行有什麼事,關門歇業了? 西門慶出於好奇,就在門口一直搓著手看。果然啊,有好幾個大戶人家樣子的人來到轎行門口看了看,很明顯是來定轎子或者買轎子的,但是看轎行不開門,也只得搖搖頭無奈返回。 轎行的門,就這麼一直關著。 快到中午的時候,來了一夥官差,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像是有什麼公務,到轎行門前看見沒開門,就一邊砸門一邊大喊,砸了一會,仍舊沒什麼反應。後來這些官差一起用力,把轎行那大門砸了開,一夥人氣勢洶洶的湧了進去。 這讓西門慶越發看不懂了,這麼敲門都不開,裡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西街的店舖,掌櫃都是要在店裡過夜的,有的店舖連東家都在,不可能沒人啊。另外這些官差也確實不像是來做生意的,瞅這個架勢更像是來拿人的,難道是轎行犯了什麼事,然後全體畏罪潛逃了?西門慶這個時候自然不敢走近一看究竟,甚至覺得站在街上也不妥,於是重新坐回了店裡,靜靜的來看事態的發展。 過了大概兩柱香的時間,官差陸續從轎行裡出來,他們沒有在門口做什麼停留,而是徑直走往藥鋪走來。這讓西門慶心裡一驚,難道自己犯事了? 為首的官差對西門慶說:「拍幾個懂醫藥的,跟我們一起去對面的轎行,對面轎行裡的所有人好像都被迷藥給弄倒了,我們試了往他們臉上潑冷水,但都沒有效果,你們這是藥鋪,多少應該懂點,幫官家個忙,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一聽迷藥二字,西門慶心裡撲騰一下,被冷水潑不醒的迷藥,陽谷算上周邊地區,只有自己這藥鋪有售。除了自己定向定量的用,今年總共就賣出去了兩份,能把轎行的所有人都迷倒,那肯定是前幾日那個斗笠人所為啊,畢竟自己所賣的第一份,只是一個人的量。想到這西門慶也敏銳的掃了一下前來的所有官差的臉,嗯,沒有來買迷藥的那個人,說起來也是,那個官差也只在幾個月前買藥才出現了一次,之前和之後都沒遇到過他。 西門慶思量的時候,官差明顯不耐煩了:「快點快點,官家的事情,耽誤了你們吃罪不起。」 無奈,西門慶沒有時間繼續想了。藥鋪的掌櫃、一個最懂醫藥的夥計還有西門慶自己,三人跟著官差出了門,過街,進了轎行。 西門慶本來不用跟著。但是西門慶擔心,畢竟迷藥是從自己這出去的,在第一現場也總能瞭解一下到底是咋回事。另外,整個藥鋪要論迷藥,恐怕也是西門慶自己最懂,畢竟說現在藥鋪裡也沒有坐堂的先生,而自己雖然沒有太多理論知識,但迷藥畢竟是用的多了,久病成良醫,還是懂很多的。 西門慶等人進了轎行,發現轎行裡的人齊刷刷的躺在了地上,略微一點,總共是七人。 「這就是轎行裡暈倒的人了,都在大堂裡,我們剛才給抬到一起的,各位幫忙診治吧。」官差手一攤,就走到了一旁。 西門慶等三人也就彎腰診治,藥鋪掌櫃和夥計雖然對其他藥材瞭解的比較清楚,但畢竟不是郎中,對醫藥也所知甚少,只是對每一個人都掐人中,拍打前胸,折騰了幾圈下來,也沒什麼效果。西門慶搖搖頭,只有靠自己了,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指大小的香囊,把這個香囊放在倒地的人鼻子前面略微一晃,然後拿開,如此往復,直到七個人都晃了一遍,然後對官差說:「稍微等一炷香的時間。」 官差加上藥鋪掌櫃和夥計,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西門慶。但是一炷香的時間畢竟不長,大家也都選擇了沉默的等待。 果然,也就是一炷香的時間,地上的七人相繼轉醒。只是剛剛醒來眼睛裡都很茫然,又過了一會,很明顯,七人都已經恢復了神智。七個人看到自己的店舖裡出現了官面上的人,都是一驚,馬上站了起來。 「醒了?」為首的官差說。 轎行的人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似乎是回憶。「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我且問你們,怎麼都被迷倒了,可看清賊子模樣?」官差問道。 「並沒有看清,昨天晚上,我們七個都在大堂裡做活,突然感覺到一陣風吹來,我們都納悶,這封閉的房間怎麼可能有風呢,然後又聞到了一些香味,再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倒下的七人中有一人說,看這人的打扮,像個工頭。 「那昨晚店舖裡就你們七個人?」官差繼續問。 「哦,不是,除了我們七個之外還有掌櫃和一個夥計。大人,掌櫃還好嗎?」工頭說。 「你們掌櫃那個時候也在大堂?」官差問。 「大人說笑了,掌櫃怎麼能在這看我們幹活呢。他跟那個夥計在二樓。」工頭回答。 「在你們醒來之前,我們詳細的檢查了店舖,除了你們七個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官差答道。 轎行的七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不語。 「好了,現在該問問你了。」官差轉頭看著西門慶:「你剛才拿出來的那個香囊是什麼,怎麼會這麼有效,你是否認得這迷藥。」 早在他問之前,西門慶就已經想好了如何回答。「小人家祖上就是開藥鋪的,有一些家傳之物,這香囊乃是家傳,可以解百毒,小人平時就揣在身上,因為總不用,也就忘了。剛才看這幾位鄰里如何也不清醒,猛然間想起香囊,一用之下,果然有奇效。」 那官差點了點頭:「如此好物,真應該給我們兄弟幾個也每人弄上一個。」 西門慶一抱拳:「非是小人不想給官家行方便,只是您也知道,現在陽谷宵禁,很多藥材弄不到,小人想孝敬大人,也是有心無力啊。」 那官差聽了這話,擺了擺手,也就不在說什麼了。 這香囊實際上是西門慶在出藥鋪之前偷偷的揣在懷裡的,他尋思著如果說沒迷倒的人一直不醒也確實是甚是不妥,自己作為藥鋪的東家兜裡揣個特殊的玩意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更重要的是每一個買迷藥的人,都不知道解藥的存在。這迷藥如果放任不管,人足足會睡上三天。斗笠人啊斗笠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到好,從我這買了迷藥過了街就犯了案,自己要是不開藥鋪就好了,也不會招惹上這許多的是非,西門慶無奈的想。 好在那官差也沒有繼續詢問西門慶,而是轉向了轎行的人。「實不相瞞各位,我和各位弟兄本不是來解救你們的,而是來抓你們歸案。」 轎行的人一聽雙腿發軟,齊齊下跪:「大人啊,小人們都是守法良民,從不犯案,冤枉啊。」 官差說:「不是冤枉不冤枉的事,我們弟兄裡威望最長資歷最老的前輩,齊四爺死了。」 工頭說:「齊四爺?小人愚笨,確實沒聽說過大人當中有一個齊四爺。」 官差搖了下頭:「唉,齊四爺這個名頭不響,他還有一個名號,就是地頭蛇,這個你們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這個我們知道。」所有人都說。 「齊四爺昨天死在了東街的宅院裡。追本朔源的話,那宅院是你們的掌櫃贈給武都頭,武都頭又轉贈給了齊四爺。」 「大人明鑒,也不能說宅院是我們掌櫃送出去的,死人就跟我們相關啊。」 「呵呵。」官差冷笑道:「雖說是轉贈,但這宅院在都頭手裡也就待了幾天,而且武都頭從來都沒去過那。即便是齊四爺也是昨天第一次去,昨天晚上就死了,死在了臥室的機關上,都頭派我們前來,你們轎行逃脫不了關係。」 第二十五節 忽變的態度與篤定的判斷 潘金蓮 潘金蓮從桂花樓回來之後,再沒出門。地頭蛇從那次來訪之後也再沒有來。然後,潘金蓮聽說,整個陽谷開始了宵禁,好在燒餅的原材料本地都可以解決,倒不會怎麼影響生意,反而因為其他食品的短缺,燒餅的銷量在增加。 有一些人也發現了,武大郎很久沒有在燒餅攤出現過了,所以人們有的時候會問一問這個侏儒的下落,夥計們都會按照潘金蓮所說的回答:「您問老闆啊,現在這燒餅生意越來越大,去臨近的州府開分店去了。」 這天起來之後,潘金蓮的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這種跳動讓她心煩意亂,女人的直覺也讓她坐立不安,好像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如同平常一樣,潘金蓮照例派了兩個得力的夥計,到街面上去打聽消息。果然,到午飯的時候,消息傳來,地頭蛇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宅子裡。 其實那宅子本來是轎行的掌櫃送予武松的,武松自己沒有住,轉送給了地頭蛇。潘金蓮聽說這事兒的時候其實心裡挺不舒服,自己住這房子本來也是住夠了,叔叔想要把宅子送人也可以送給自己的哥哥啊,雖然哥哥暫時下落不明,但是可以送給嫂子啊。但這種話是不好明說的,所以不高興的事兒也就悶在了心裡。再加上後來她發現,桂花樓的裡的武松是假的,地頭蛇又上門來試探,宅子的事也就忘了。 據說昨天晚上是地頭蛇第一次在宅子裡過夜,就死在了床上了。臥室天棚上隱藏著一塊滿是利刃的鋼板,由機關牽動,將地頭蛇亂刃分屍。 潘金蓮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首先是一種欣喜。可以不用擔心他在上門來詢問那筆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銀子的下落了,但很快,這種欣喜就被恐懼說替代。很明顯,那利刃鋼板,原本不是給地頭蛇準備的,而是預備給武松的。 這事如果完整的想一遍那就是: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失蹤、弟弟隨後離奇的死在了自己的臥房裡,然後,然後。潘金蓮猛然間想到,按照思維順序來說,下一個被抹殺的目標,那就是自己。是的,這一家只有三個人,如果這三個人全都消失了的話,在這個世道,是不會有人替他們鳴不平的,人們會把這一家的遭遇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一段時間後,被淡忘掉。這就是本來屬於我們三人的命運。 但是現在命運改變了,死的是地頭蛇。這代表地頭蛇不是綁架武大一夥,也許地頭蛇只是知道武鬆手裡有錢想要敲一筆吧。這種縣城宵禁的事,想必也是地頭蛇怕武松轉移銀兩而想出的辦法。 現在事情基本能夠想明白了,只是,作為一個女人,我應該怎麼辦?潘金蓮痛苦的想,我除了待在家裡等待命運的裁決似乎毫無辦法。血色的夢境難道給我帶來的只是一個死亡的結局?真想回到從前的少女時代,如果我稀里糊塗的跟了那個男人,雖然注定會不幸福,但應該不會有死亡的威脅吧。不,死亡的威脅隨處可在,我知道,一定會有人像我推那個丫頭一樣,把我推入爬不上來的深井中。 恐懼已經讓潘金蘭的思想不受控制起來,她戰戰兢兢的過了午飯時間,沒有吃飯,甚至,不敢開窗,彷彿外面的陽光都是危險的。 人恐懼的時候,身體也會有相應的反應,比如說,有尿感。潘金蓮也是這樣,而解決尿感的唯一辦法,就是如廁,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迴避。儘管不願意移動,但是潘金蓮還是被迫的離開自己的房間,前去方便。 驚弓之鳥的潘金蓮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完了問題,站起身,提起褲子,想迅速的返回臥房。就在此時,她突然感覺到,廁所的角落裡還有一個人。 這讓潘金蓮瞬間被極度的恐懼佔據著,這種恐懼讓她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在這陽光充裕的下午,有些陰暗的茅廁彷彿就成為了自己逃不出去的牢房。 潘金蓮不敢動,她看著那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似乎是在蹲著,並沒有動彈。二人就這麼僵持了一會。 恐懼稍稍褪去,潘金蓮繫好了褲子。性格中的剛毅一面體現了出來,她問了一聲:「你是誰,怎麼躲在廁所裡?」 那邊並沒有回聲。 這麼耗著也不是辦法,潘金蓮等了一會,壯著膽子靠近了一些,這身影怎麼看著有些熟悉,潘金蓮此時已經不那麼害怕,於是她繼續靠近了一些,現在透過不太清晰的光,已經能看清這個人的面目了。 他蹲在牆角,更確切的說是被人堆在了牆角。他看著比平常人都矮,他是個侏儒。 他是已經失蹤了一個多月的武大郎。 潘金蓮伸手在武大郎的鼻子處試了一試,發現還有氣息,嗯,人沒死。不管怎麼說,都不能把武大繼續放在廁所裡,潘金蓮有心讓夥計過來幫忙,但是武大突然出現在廁所裡,並且看起來這樣子是還昏迷著,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還弄不清楚,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潘金蓮一咬牙,把武大背在了背上。 潘金蓮做過一段時間的使喚丫頭,後來又跟著武大吃了不少苦,這力氣已經比當時做小姐是強了太多。武大雖然是個男人,但卻是個侏儒,比一般男人的體重自然是要輕些,潘金蓮背起來也並不十分吃力,搖搖晃晃的背上了樓。 把武大放在床上,潘金蓮著實喘了一會。首先湧上心頭的是一種沮喪,武大郎沒有死,自己還得做他的妻子,生活毫無改變又回到了從前。這讓她這些天很多自己都覺得不靠譜的幻想徹底的破滅了,一時間她甚至產生了把武大掐死的想法。但這種沮喪也很快的褪去了,隨之而來得是一種高興,是的,武大回來了,真武松應該還活著,那我也不會死,不管情況是怎麼回事,陰影中的兇徒已經失敗了。那對方就完全沒有必要再來殺害一個婦人,我可以安全的活下去了,潘金蓮想到這一層的時候,高興的想要流淚。 那是誰把武大郎放在廁所裡的呢?從時間上來推斷,昨天晚上臨睡前,潘金蓮去了一趟廁所。晚上的起夜和清晨都是在臥房用夜壺解決的,早晨起來之後,夜壺被打掃房間的老媽子拿走了。平時自己用的茅房,其他人是不會去的。也就是說,武大出現在茅房裡的時間,就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這段真空期。 這麼想來,應該是某個人營救了武大之後,為了避人耳目,把武大偷偷的送了回來。放在如此隱秘的位置,大概也是提醒我不要聲張。 那最後一個問題,某個人是誰? 這個答案就很簡單了,地頭蛇死在自己的宅子裡、桂花樓裡的掌櫃是冒名頂替、我在陽谷總共只有兩個親人,這個某人,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真正的武松。他看破了綁匪的計謀,救出了自己的哥哥。 現在我要知道的,就是綁匪是誰。這樣的話,能做好更多的防備,這也簡單,讓武大醒來就行了。 潘金蓮打了一盆冷水來,用毛巾粘了冷水拍打在武大的頭上,毫無效果。試了幾次潘金蓮也是心中焦躁,一把把武大拽到了地上,一摔之下,武大動也沒動。潘金蓮無名火起,拿起水盆,把一盆冷水都潑在了武大的臉上,並隨手甩了武大倆耳光,打的手掌生疼,但,武植依舊在沉睡,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與他都沒什麼關係。 潘金蓮無奈,只好把武大搬回了床上,隨後收拾了一下地面,這一番折騰,也讓她有些筋疲力盡。把這一切都整理好,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這時,打探消息的夥計又有回報。西街轎行昨天晚上被人襲擊了,掌櫃和一名夥計下落不明,店內其他的人都被迷藥麻翻,但奇怪的是,轎行內的財務並沒有損失。另外這迷藥用冷水潑不醒,官差對此束手無策,後來是西門藥鋪的東家用自己祖傳的香囊給這些人解了藥。現在轎行的工頭已經被官府給扣了,原因是地頭蛇的死。街面上現在有便衣的官差在打聽轎行掌櫃的情況。 被麻翻後的症狀一樣,看來武大跟轎行有關係,也許這段時間就被囚禁在了轎行。看來自己也不必再做什麼嘗試了,相信沒有麻藥能讓人永遠沉睡,否則餓也要餓死了。襲擊轎行的人,也很有可能是真武松。如此看來,叔叔已經掌握了整個事情的主動權,我可以暫時什麼都不用做,等待武松的下一步行動,或者是給我的指示暗示。 右眼皮突然不跳了。對於事件瞭解的安全感又重新的浮了上來。武松回到了陽谷,所有敵對勢力的目標也都應該瞄準了武松,我是安全的。潘金蓮邊想邊梳妝,梳妝的時候還唱起了小曲兒。 這時一個夥計上氣不接下氣的推門進來,完全沒有理會潘金蓮對於夥計進門必須要敲門的吩咐。 「武都頭、武掌櫃,在桂花樓死了。」 第二十六節 貓的聲音 武松 潘金蓮背起武大的時候,實際上武松就跟在她後面。武松需要確保哥哥安全的能回到房裡。 在成功的跟月牙進行溝通之後,月牙已經不會在無意識中蠶食武松的元神,這讓武二獲得了極大的恢復,但是飯量卻有增無減。每天武松會給月牙一段時間,讓月牙來控制身體,每當這時,月牙都會很興奮,等到武松奪回軀體的控制權的時候,身體上往往都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隨著武松和月牙溝通的越來越多,武二所能做到的事情也越來越多,比如屏氣跟在潘金蓮身後,她也沒有察覺。比如可以呼出風,把迷藥吹散在整個大堂。武松這兩天做了很多事,雖然哥哥已經回來,但他明白,現在還不能夠停下。 是的,事情沒有結束,危險也沒有解除,由銀子開始的事,也必須由銀子終結。 武松輕輕的挪動著身體,隱藏在了潘金蓮臥房門外的屏風裡。 這個時候,夥計來通知潘金蓮桂花樓的武松死了,武松知道,那個叫做馬三的替身,不但替自己當了十多天的掌櫃,還替自己死了。馬三跟地頭蛇的命運一樣,原本都應該活著,現在他們都替死了。 這沒有辦法,人不能夠選擇自己的命運,馬三和齊四不能,自己也不能。而命運要求自己,現在必須等待。 武松跟月牙做了短暫的精神溝通,由月牙協同,將自己的軀體繼續的隱藏下來,就像是月牙無數次在景陽岡上埋伏獵物一樣。只不過,埋伏的地方,改到了自己哥哥的家裡。等待是一種最為消磨意志的事,這世界上的大多事,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意志的比拚,如果能夠多堅持一會,那就會成功,悲哀的是,沒有人知道「一會」到底是多久。 武松是一個心急的人,無數次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衝出去跟嫂子說明情況,每到這個時候,月牙都在於自己進行著精神溝通。如此過了幾次,武松也冷靜了下來。一種疑惑,爬上了武松的心頭。潘金蓮為什麼聽說自己的死訊後沒有反應? 是的,潘金蓮在聽說武松在桂花樓死後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只是選擇把武大從床上拖了下來,裝到了衣櫃裡,並且把櫃門牢牢的關上,自己則坐在梳妝台前,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潘金蓮的無作為,讓武松很是摸不著頭腦,有那麼一時間,武松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的等下去,但略作思考之後,武二決定還要繼續,是的,這種等待是有意義的。 潘金蓮一個下午都沒有出自己的臥室,好像是在安靜的等待自己的命運,武松也安靜的在屏風後面等待。很快到了傍晚,而後掌燈,到了晚飯時間。潘金蓮並沒有吃飯,又過了一會夥計們回來了,歸置了燒餅攤的東西,把今天的盈餘和賬目留給了潘金蓮之後,紛紛的散去。潘金蓮話很少,接下了東西之後,仍舊坐在自己的梳妝台前,仍舊不去吃飯。 等待的意義在這時候出現了。武松感覺到月牙在跟他說話。月牙說:「我感覺到了一隻貓正向這走來,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這裡。雖然只是一隻貓的感覺,但這股力量很強。」 武松沒有反應,他不能夠像月牙一樣用猛獸的本能來感知遙遠的敵人,但是危險的感覺也蒙上了心頭。 過了一會,有人敲門。啪啪啪,啪啪啪。潘金蓮的身體明顯一震,緩慢的站了起來,推開臥室的門,走下了樓。 「門口就是那隻貓,咱們一動,它肯定能夠感覺的到。這畜生靈敏的很。」月牙用精神跟武松進行著溝通。 武松感覺不到貓,只能感覺到門口似乎是一個人。但是聽月牙這麼說,便不敢有什麼活動,只得繼續等待。 「您有什麼事啊?」潘金蓮的聲音倒是很慵懶。而且聽聲音是隔著門問的,並沒有開門。 「哦,我家夫人想吃您家的燒餅,可是急急的趕去攤位發現燒餅攤已經收了,夫人想吃的厲害,老爺就打發我過來了。」聲音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並不是什麼貓。武松感覺到很奇怪,但時間緊迫,並沒有時間來跟月牙用精神溝通。 「哦,是這樣啊。那您稍等啊,我這就開門。」潘金蓮的聲音好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武松知道自從自己來到陽谷之後,哥哥的燒餅攤生意大好,也確實經常有顧客追到家裡進行購買,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 接著,就是潘金蓮開門的聲音。 「真是打擾了,不過您家燒餅確實是好啊,我們家是從老爺到下人都愛吃。」從聲音來判斷,那年輕的男人一邊說這話一邊邁步進了門。他呼吸的聲音好特別,非常輕,節奏也非常慢,這是武松一瞬間的感覺,但武二並不知道這種感覺代表和意味著什麼。 「要什麼樣的燒餅啊,您也知道,我們這有好幾種。要幾個呢?」潘金蓮的聲音在向一樓的燒餅筐移動。「另外這燒餅拿回來,已經有些涼了,您回去得熱一熱。」明顯傳來潘金蓮打開燒餅筐蓋子的聲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潘金蓮應該是背對著門口。 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的爬上了武松的心頭。 就在此時,一聲非常輕的跳躍聲傳來,跳躍的聲音似乎極遠,緊接著就是潘金蓮「嗚」的一聲,聽起來是被人堵上了嘴。 「小娘子,別出聲。出聲就殺了你。」那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潘金蓮略微的掙扎了一下,就停了下來,不再有聲音。 「嗯,我把捂你嘴的手放開,但只要我聽到的是呼救的聲音,另一隻手就會扭斷你的脖子,聽明白了嗎,達成協議的話就點點頭。」年輕男子的聲音繼續傳來。 安靜了一會,衣服的摩擦聲。 「好,你點頭了,那協議就達成了。」年輕男子冷笑著。 「你是誰?為什麼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潘金蓮說,但是她的聲音很小,很明顯,她遵守著與年輕男子的協議。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問你,銀子在哪?」 「什麼銀子,啊,咳咳,我的脖子要斷了。」 「小賤人嘴還挺硬。我告訴你,你的丈夫武植失蹤了這麼長時間,其實是在我們手上。想必你也聽說了,你的小叔子武松,今天死在了桂花樓,那也是我們幹的。我也知道,你下午的時候就知道了武松的死訊,但你沒有去桂花樓而是一直待在家裡,是因為要保護銀子的原因吧。武松在陽谷沒有別的親人,也沒有別的落腳點,銀子一定在你這。」 「哈哈,我的丈夫,誰在乎那個侏儒的死活。你們最好永遠都不要放了他,我寧願做一個寡婦,也不想做一個侏儒的妻子。至於我的小叔子,打虎武松豈是那麼容易就會死?我不去桂花樓是因為我知道,那個武松是假的。」 「假的?」年輕男子明顯遲疑了一下。 「而且怕是武大也逃走了吧。你們連一個侏儒都看不住,還想追問原本就不存在的銀子的下落?真是讓人發笑。」潘金蓮的聲音漸漸鎮定了下來,在談話當中佔了主動。 「你這賤人不要拖延時間。你是無論如何也活不過今晚的,把銀子的下落說出來,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否則,我會一寸一寸的剝下你的皮膚,讓你死在血色之中。」後面的話像是年輕男人咬牙切齒說的。 「地頭蛇也來跟我問過銀子,你們是一夥的?」 「地頭蛇?鸞鳳怎能與螻蟻為伍,不過這老小子也是倒霉,居然替武松死了。」 「你們要找銀子,總得讓我知道這銀子是從哪來的吧,武松剛當上都頭沒多久,各方孝敬頗多,過我手的不計其數,你不說明白,我是不知道的。」潘金蓮的聲音突然順從了起來。 「算你識相,不過也別玩花招,那筆銀子是陽谷縣令送到京城去進貢的款項,數額巨大,如此大的數目,是不可能有第二筆的。」年輕人的話語急躁了起來。 「縣太爺進貢的款項?那個叔叔已經送到京城了啊,回來的時候有縣太爺家親戚的回信,已經完成的差事,這銀子怎麼可能在叔叔手裡。」 「哈哈哈,那武松奸詐,瞞得了別人,怎麼瞞得了我。殺我八名兄弟,此仇也一定要報,即便你說的是真的,桂花樓裡的是假武松,現在恐怕真武松被虎魄所累,也已經死了,即便沒死也是不久於人世。無敵的英雄,死於病榻之上,死前連呼吸的力氣也不再有。武松用虎魄殺我弟兄,最後被虎魄所殺死。動刀者,死於刀兵之下。這真是最好的報仇方式,最好的快慰啊,哈哈哈。」 看起來,一直隱藏在自己背後的力量終於要最後一擊了,武松有些激動。長久以來的隱藏、焦慮終於可以解脫了,武松決定出現活捉或者幹掉這個男人。 就在武松要行動的前一瞬,月牙的聲音再次傳來:「他是一隻貓。」 第二十七節 右手 聽了月牙的話,武松只是遲愣了那麼一瞬,來不及思考,武鬆緩慢的向樓梯走去,想要出其不意的一躍而下,在打鬥中佔據先手。 「武都頭,看來我真是小看了你啊,你不但沒死,居然在樓上隱藏了這麼長的時間我都沒有發現。」武松一動,樓下的男子馬上就覺察到了武松的存在,但是他的聲音很冷靜,這些話是緩緩的說出來。 既然已經暴露了,武松就沒有隱藏的必要了。武松放聲大笑,在大笑聲中邁步走下了樓,出現在武松眼前的是被控制住的潘金蓮,和那個年輕的男人。那個年輕的男人看到武鬆下來之後,沒有遲疑,一掌切在了潘金蓮的脖頸處,將她打暈。然後這個年輕人雙手一抱拳:「武都頭,別來無恙啊。」 這一個動作,連同他的身形,讓武松馬上就認了出來,此人正是野店小二。不過說來奇怪,這個人身上的氣味改變了很多,到底為什麼,武松也無暇去想。 「上京的路上,你逃得一命。惹出了這許多事端,今天你逃不了了。」武鬆緩緩的說。 「哈哈哈,武都頭,當日你憑的是初次覺醒的虎魄,我那時自忖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才暫時遁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野店小二的談話非常冷靜,隱隱當中,帶著一種自信。 「當日你敵不過我,現在依然敵不過我,你這種自信從何而來?」武松看對方如此篤定的態度,有意試探虛實。 野店小二神態自若:「武松啊武松,你確實是個奸詐之人。在臨死之時仍舊不忘試探虛實,罷了,我就告訴你。」他用手摸了一下頭髮:「想必你已經知道自己身中虎魄,但這虎魄是個什麼東西,你就不知道了。虎魄就是當日你在景陽岡上打死的老虎的魂魄,它附著在你身上。本來呢,按照你的體質來說,也許這虎魄永遠都不會完全醒來,偏偏趕上我們打劫之時,這種危險感來臨,虎魄完全的覺醒。擁有老虎力量的你,殺了我八名兄弟,也順道結果了那個貪財的趙二。魂魄這個東西,初次覺醒的時候往往擁有超長的力量,但覺醒之後,就會不斷的蠶食元神,最後讓軀殼精疲力竭而死。」 「你在等待我的那天?」武松問道。 「是的,我們綁架了你的哥哥,就是想讓你能暫時的按兵不動,讓你做桂花樓的掌櫃,就是要天天的看著你,看著你什麼時候能夠衰弱至死。」 「我看奸詐的是你們,好陰毒的計謀。恐怕即便是你們在上京的路上打劫銀兩成功,我的哥哥也會如此的被綁架吧。」武松冷笑著說。 「是的。我們打劫成功,你即便不死也會外逃,如果這時你的哥哥再消失,那任憑誰也都會想到你是監守自盜。我們,也就安全了。」野店小二全不隱瞞。 「但是你們的如意算盤錯了,我沒有死,也沒有衰弱,仍舊可以殺了你。」武松眼睛裡突然充斥著凌厲的殺意,這感覺讓武松覺得眼眶似乎都要瞪裂。 「我承認,我小看了你。時至今日你還能站著,應該是已經找到什麼辦法壓制住了虎魄。但是武松啊武松,你雖打的死老虎的身體,又怎麼壓得住老虎的魂魄。古往今來,能夠在魂魄覺醒後仍然活下去的人,所擁有的魂魄都非猛獸,更好馴服的魂魄才能幫人作戰啊。即便是你今天能夠發揮出作為人的十成實力,但你注定還是一個凡人,面對凡人,我穩操勝券。」野店小二的臉興奮異常,有一種瘋狂的喜悅。 「你是一隻貓。」 野店小二突然一愣,接著狂笑了起來:「哈哈哈,是的,我擁有的就是貓魄,我的貓魄已經被馴服,被掌握,永遠不會被反噬。哈哈,哈哈哈。」野店小二一邊狂笑著,一邊衝了過來,速度奇快無比。接近武松的時候,他已經把五指張開。 武松清楚的看到,野店小二的五指上生出了兩寸長的爪子,對著武松的脖子猛的一抓,武松不敢怠慢,急忙低頭閃過,但是爪子來的速度太快,武松的低頭速度相比之下就不那麼及時,爪子掃中了武松頭上的髮髻。頓時斷髮飛揚,這一爪的鋒銳程度堪比刀斧。 野店小二一擊不中,迅速退會,與武松之間又拉開了距離。武松剛要反擊,只見對方再度攻來,這次不是一爪而是兩抓,上下同時襲來。野店小二的身法快似鬼魅,而雙爪的位置又如同幽靈一樣來回的游動,武松已經不能靠單純的閃避來解決同時攻來的兩抓,只得出招抵擋。 武松左臂上揮,右臂下揮。用左手的手掌去切對方的右手腕,右手的手掌是切對方的左手腕。武松意在把這雙爪左右分開使得對方的中路大開,自己可以用頭槌來攻擊野店小二的面部。 哪知對方身法奇怪無比,雙掌的速度遠遠比不上雙爪,雙掌切到之時,野店小二的手腕早已經過去。格擋不成,武松的雙肩各中了一抓。野店小二一擊脫離,又閃回了原位,雙手的五指上沾滿了鮮血,滴滴答答的流下來。 等待對方已經退回去,武松才感覺到雙肩上火辣辣的疼痛,扭頭看去,只見每個肩膀上都有五個血洞。武松心驚,暗自的動了一下肩膀,還好,骨頭沒有事。看起來對方的貓爪雖然是鋒銳,但只能切割頭髮、皮肉之類柔軟的東西,對於比較堅硬的骨頭則沒有效果。如果今天能穿校場的盔甲而來,豈不是大佔便宜。不過以對方的靈巧程度,也很容易找到盔甲上的縫隙吧,裸露的關節會成為貓爪的攻擊目標,而身穿盔甲行動就會變慢,關節骨頭雖然不會被爪子傷到,但是皮肉筋都被隔斷之後,也就不會有什麼反抗能力了。 武松的腦海裡胡亂的想著對策。而對方的攻擊再度襲來。野店小二雖然是貓魄,攻擊的時候也首先是以貓竄開始,但貓竄之後,總是能夠迅速的脫離,這卻是貓無法達到的。看起來,他已經把貓的攻擊和自己的攻擊結合在一起了,從這點來看,自己的確是要落得下風。 武松思考間手腳的反應略顯變慢,等到對方退會的時候,兩臂上又各中了一抓。 「武都頭,毫無還手之力啊。」野店小二舔著爪子上的血,笑著看武松。 武松沒有回話,只是從懷裡摸出了金瘡藥,胡亂的撒在了傷口上。「看起來你毛茸茸的爪子,只能抓些皮肉,卻傷不得骨頭。你的貓魄不過如此,看來也只能給我撓癢癢。」 「呦呦,這身上的藥物還備的齊全。不要緊的,一會毛茸茸得爪子就會戳穿你的肺、挑破你的心、割斷的你喉嚨。」野店小二說罷再次襲來。 武松自忖雙臂傷勢已頗重,再行抵擋也只能是白費力氣,當下化掌為拳,大吼一聲,雙拳齊出。右拳先出打向對方的左肩,左拳後發從下往上,打向對方的下巴。武松出拳的同時,用兩肘暗護心肺,同時拚命的聳肩,保護脖頸,其他位置任貓爪來抓。 看見武松雙拳打出,野店小二繼續前竄,而是猛的單掌擊地,又退了回去。武松剛要鬆一口氣,只見對方再次竄出,這次與先前不同,雙爪一個保護游弋在自身周圍,另一隻做著攻擊姿態,兩者以極快的速度相互變幻,一會是左爪防守,右爪進攻;一會是右爪進攻,左爪防守,加上手指上沾滿了武松的血液,雙爪在一竄之下舞出了一陣血影。 武松再也不敢以攻代守,以對方的爪子速度,只怕是自己還沒有打中對方,手筋和血管就已經被挑斷,同時心肺也會被攻擊的爪子刺穿。但不動就是等死,武松心念一動,將手中一直握著的金創藥瓶向對方一甩,而後把藥瓶揣如懷中。那藥瓶的蓋子剛才並沒有扣上,藥粉一下湧了出來。這藥粉味道頗大,而且甚至厚重,在武松面前形成了一道藥霧。在這藥霧當中,武松看到了野店小二的影子再次的退回。 頃刻間,武松已然有了決斷,穿過藥霧主動出擊。野店小二看見向自己奔來的武松哈哈大笑:「原來是金瘡藥,我還以為是什麼迷魂散,浪費了一次殺你的機會。」說話間腳下不停,一竄而來,仍舊是一爪護身,一爪攻擊,兩爪交替的更快,完全看不清楚。武松並不退讓,繼續前奔,雙拳握緊,蓄勢待發。 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已經碰面,武松全然不守,把整個心肺區域全然暴露,甚至眼睛都不看對方的爪子,只是右拳凝力攻擊,意指對方要害。 野店小二狂放的一笑,爪子已經伸出,是右爪,攻擊的方向是武松的心臟。就在爪子看似已經插入的時候,一聲瓷器的碎裂聲傳來。貓爪的前進趨勢頓時一停,但武松的拳頭沒有停,只是略一轉彎,打中了右側貓爪的手腕。清晰可聞的「卡嚓」一聲,手腕的腕骨斷了。 野店小二雖被擊中,但還是迅速的脫離。而武松也停了下來,他的心臟雖然沒有受傷,但是胸部也仍然出現了幾個比較淺得血洞,武松也就勢把碎裂的金瘡藥瓶掏了出來,扔在了地上。 「你怎麼會知道,我會攻擊你的心臟,把瓷瓶擺在那等我,又怎麼會知道我用的是右爪,我剛才如果用左爪攻擊的話,你的右拳是什麼都打不到的。」 「如果我沒算錯,咳咳,你三竄之後就必須要休息一下,剛才是第三竄,咳咳,所以你一定要攻擊要害,盡量的結束打鬥。至於為什麼是右爪,咳咳,我記得你右手比左手略大,在危險的時候,你更傾向於用慣用的右手吧,咳咳。」 第二十八節 猛獸 武松感覺到自己的胸腔左側極度疼痛,看起來雖然說瓷瓶略阻了貓爪的深入,自己也及時打斷了對方的手腕,但肺葉還是有損傷。每次呼吸,疼痛便加倍。現在手裡已經沒有了金瘡藥,而胳膊上的傷口因為一直在活動,也在持續流血,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失戰鬥力。 不過,好在對方的情況也不好。自己的一拳打的結結實實,野店小二最強的右爪已經被打斷。雙爪互相配合鬼魅般的進攻,再也不會出現了。 「想不到,我到最後還是低估了你,武松。」野店小二的身體收攏在了一起,左手抓著右手,看起來很疼痛的樣子。「也許我今天不能全身而退,但是為了報仇,你一定要死。」 「好,咳咳,那我就看看三腳貓能有什麼本事。」武松說話的語氣並不想讓。 月牙兒 月牙一直都醒著,她看著武松與野店小二的打鬥,她也看的到他體內的貓。他體內的貓萎縮的蜷曲著,緊閉著眼睛,身上還有著淋漓的鮮血。他體內的貓魄懼怕戰鬥,但又逼著在戰鬥,把自己的能力供給野店小二。可以說,他體內的貓已經被虐待的接近死去。 月牙想幫武松,卻幫不上忙。戰鬥開始之後,武松專注於跟對手的打鬥,與自己的精神連結完全的切斷了。但月牙也能感覺的到疼痛,隨著武松的呼吸,節律的疼痛。隨著疼痛的加深,武松對於軀體的控制力不斷的在削弱,月牙重新嘗試著跟武松做精神溝通和交流。 「讓我來殺掉這隻貓。」月牙通過精神溝通的話語總是很簡單。 「你有把握嗎,對方已經把貓的靈敏和技巧與人的武術融合在一起了。」武松用精神做著回應。 就在武松一分神的瞬間,野店小二再次的襲來,月牙看到他臉上的的表情扭曲無比,就在這一刻武松放棄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你了,這一擊我已經躲不開了,只能同歸於盡,但是我不想死。」武松用精神連結傳來了聲音。 月牙馬上接管了軀體,對方的撲擊雖然迅速,但在她眼裡卻不那麼快,月牙雙手按地,猛的一個側躍,讓身體迅速的向左側橫移,野店小二的這一擊落空了。一擊落空之後,並沒有像前六次撲擊一樣退回原位,月牙略一思考就明白了。 「看來斷了一隻爪子,即便是貓也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月牙的聲音沒什麼感情。 「呀,武松堂堂的漢子,怎麼說話突然變成了個娘們的聲音。」野店小二話語中透著嘲笑和不解,但是單爪並不停歇,如同潮水一樣向著月牙出招 月牙根本不需要去看對方的爪子和招法,完全憑借本能來進行躲閃。她的眼睛,只是看著野店小二身體內的那隻貓。那隻貓顫抖著緊閉著眼睛,隨時都可能崩潰。用武松的身體進行躲閃,月牙越來越得心應手,這比老虎的軀殼能做出更多匪夷所思的動作,這對於月牙來說像是一種遊戲。 「月牙,沒時間了。你感覺不到痛是因為我在抵擋著疼痛,你現在的能量都來自於我的元神,這樣高強度的消耗持續不了多久,況且,血一直在流。我們耗不起,不能只躲閃,不進攻。」武松以極快的速度把這個信息傳達給了月牙,月牙這才注意到,從剛才接管身體開始就不再感覺疼痛,她才沉浸在這種用人的軀體跟人戰鬥的新奇感當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確實需要進攻,然而,怎麼打呢?月牙有點犯難。 一直進攻的野店小二突然停下,在一個跟月牙的安全區域停了下來。「哈哈,武松,我說你怎麼能夠活下來還沒有死,看起來你是跟體內的虎魄共存了啊。聽聲音還是隻母老虎,哈哈哈。換她來打也一樣,你別忘了,她可是你殺的,用老虎的軀體贏不了你,用你的身體又怎麼贏的了我。哈哈哈。」說完之後,猛吸一口氣,繼續攻來。 月牙感覺到,對方的招式在變化。屬於貓的招式進攻越來越少,而實實虛虛的招數越來越多,爪子多用來防守,進攻當中更多的用上了踢技。 「怎麼樣,母老虎,這是人的武術,看不明白吧。」野店小二得意的說。 月牙感覺到有點迷茫,她作為老虎的時候,如果要跟什麼東西作戰那就是三招:一撲、一掀、一剪。撲,要有虎爪;掀,要有虎腰;剪,要有虎尾(取材自《水滸傳》第二十三回「武松打虎」的情節。關於撲、掀、剪三下究竟是什麼動作,歷來存在爭議,在這裡取的是我認為最合理的解釋。撲為前撲、掀為用腰以及後肢猛靠、剪為用虎尾橫擊)。但是武松是人,雖然也能勉強的形成利爪和虎尾,但要想像平時那樣的使用自己得心應手的三招卻是不可能的。對方的招式不再前後縱跳,這讓月牙的躲閃,也失去了最開始的效果。 幾招之後,月牙的的後背上又中了一爪,疼痛也開始襲來,看來武松也無法壓制住這塊傷口了,怎麼辦? 慌亂當中,月牙又看到了那隻貓,沾滿鮮血的貓,沉睡在不願沉睡的夢裡。既然你不願意繼續睡,那我就叫醒你吧。 月牙沉心靜氣,發出一聲虎嘯。屋子裡頓時刮起一陣狂風,而野店小二的進攻招數也停了下來,月牙看得見那隻貓在顫抖著,要睜開眼睛,似乎是什麼東西壓抑著它不讓它醒來。 「不,不,你不能醒,你是我的,必須被我控制。」野店小二的聲音越發狂野,但是能感覺的出,他正在用力的,來控制自己的心神。 不會給你機會的,月牙索性不再想著進攻和防守,回想著自己在景陽岡上追風逐月的日子,以及其他猛獸跟自己挑戰的時光,是的,我是百獸之王,在我的咆哮聲中顫抖吧。 又是一聲虎嘯,聲若霹靂,而又悠長綿遠。那隻貓已經不在蜷縮著,四肢上的肌肉已經緊繃,想要站起來,是的,它想要站起來逃跑,但是那隻手,那只無形的手彷彿壓著它,不讓它站起來,也不讓它睜開眼睛。 「你這只可憐的貓,聽我怒吼!」月牙喊到,在吼聲中,她感覺到身上又充滿了力量,所有的傷口似乎都停止了流血,腦海中也不再過多的思考,戰鬥,勝利。無論是不是身處於景陽岡,無論是不是老虎,我都是百獸之王。 震天的吼聲綿延不絕。 那隻貓的眼睛睜開了,它已經站了起來,它在害怕,在顫抖,想要逃走。小畜生,你走的了嗎,你怎麼可能逃走。 野店小二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不,不,不,不要控制我。你這畜生,不要想著逃走,我一定要復仇,你怎麼能不聽我的話,睡去,你不該醒來,不,不!」 然而抵抗是沒有用的,月牙更感覺到,貓魄獲得了對於身體的控制權。現在,它的身上已經不再有什麼殺意,它所想的,只是逃走。月牙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它面對的獵物都是這樣,那些小東西以為可以在自己的手上逃走,但無一例外的,都成了腹中美餐。是的,面對危險,只想逃走的動物是肯定不能存活的,因為猛獸的對決,放棄進攻就代表著放棄勝利,而放棄勝利,就只能接受失敗,接受死亡。 月牙感知著貓魄的身體,它的腳尖在緩緩的向左側動,非常的輕微。 小東西,你這障眼法怎麼能瞞得過我。 貓魄突然向右竄去,而後奪路而逃。而月牙早就知道它向左的腳尖只是逃走方向的假象,並沒有中計,對方一動,就撲向了正確的方向。 月牙的速度比貓魄略慢,並沒有堵在路上,貓魄一見有生機,再不遲疑,朝這個方向撲去。 月牙僅僅是讓過了它的腦袋,隨後騰空而起。像無數次獵殺一樣,從上往下撲擊,雙爪搭載獵物的肩頭上。貓魄感覺到了背後的危險,想回頭一看究竟,這一回頭,柔軟的脖子就露給了月牙,月牙怎麼可能粗過這種機會,張開嘴一口咬去。 武松的嘴太小了,牙齒也不夠尖銳,這如果是我的牙,一定可以直接咬斷脖子。但是也夠了,喉管斷了,血管也斷了,哈哈,血腥的氣味讓我興奮。 野店小二栽倒在地,血汩汩的冒了出來。他體內的貓抽搐不已,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難以置信。小東西,失敗就要死亡,這猛獸的法則,也許貓可以逃走,但老虎永遠不會,只有勝利和死亡才是猛獸的尊嚴。 貓魄死了,野店小二隨後也死去。 月牙感覺累極了,癱坐在地上。它感覺到很多人在接近,他們似乎都叫喊著,他們是來殺我的嗎,我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沒有力氣反抗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大概能夠二十多個年輕人出現在了門口。他們拿著棍棒和火炬,還有人拿著菜刀,看來我今天也得死了,月牙想道。 「武都頭?您沒死?您怎麼身上都是血,嘴裡也是血?」其中一個年輕人驚恐的喊道。 「是的,我沒死,這人偷襲我,被我殺了。」月牙感覺到武松接管了身體,而她,這時只想睡去。 第二十九節 試探 武松 天黑了,已經到了掌燈時分。武松知道,沒有時間休息。陽谷縣,還有別的敵人。現在自己的身體已經受了很重的傷,很多地方流血不止,月牙的力量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必須要靠自己,而自己現在的這個狀態,肯定是無法應付高強度的打鬥的。 「煩勞各位一下,我身受重傷,需要藥物和包紮,另外幫我弄一頂轎子,我要回縣衙。旁邊暈厥的是我的嫂嫂,麻煩各位找一下家中女眷照顧一下她。」這個時候,必須要利用起自己都頭的身份,是的,我還有救兵。 來的人七手八腳的開始做各種事,有的拿藥幫武松包紮傷口,有的打掃血跡,有的去弄轎子,有的則回家安排女眷。少頃,轎子來了,武松控制著有些顫抖的身軀,上了轎子,向縣衙行去。路上的時候轎夫突然說:「都頭啊,我們剛才是聽到了虎嘯之聲,我們都以為是老虎進縣城了,這才趕來。原來是都頭你大展神威力斃賊人啊,都頭的吼聲真是比老虎還要威猛。」 糟糕,武松突然想到,月牙剛才搏命的吼聲太大,大概半個陽谷都聽到了,不過也好,這種驚人的吼聲也能讓對手感覺到畏懼,這更像是一種宣言,告訴對手,自己沒有死。 紫石街離縣衙並不遠,武松並沒有思考太久就已經到了。努力壓制住疼痛,武鬆下了轎,一班官差看到都頭居然活著從轎裡出來了都感覺驚奇不已。 「都頭,你是人是鬼,白天我們料理了你的喪事。」一個官差顫抖著說。 「我當然是人,桂花樓死的那個不是我。」武松儘管很是疲累,還是盡量鎮定的說。 「都頭,縣令得知你大難不死,現在命你去後堂議事。」有人過來傳話。 武松只得轉身向後堂走,走了兩步回頭對諸多官差說:「各位辛苦辛苦,今天晚上先別回家,一會議事結束,我有事要拜託各位。」 「好說好說,都頭不曾虧待我們,小人們自當效勞。」眾官差一起抱拳。 武松走向後堂的時候,心情很沉重,他現在必須盡快的考慮出如何來應付縣令。縣衙不大,頃刻間也就到了。 縣令端坐於正坐之上,武松進來連忙跪倒施禮:「小人參見大人,多日不曾來請安,還請大人見諒海涵。」 「哈哈哈,武都頭哪裡話。令兄遭人綁架,都頭捨命營救,讓人感動不已。人都說,長兄代父,武松你如此愛戴自己的哥哥,也是一個孝字。現在時過境遷,不是舉孝悌的時候了,否則本縣定然向朝廷舉薦你。」縣令面容沒有太多的表情,說這些話的時候也很是平淡,一邊說,還一邊摸著自己的鬍子。 「大人過獎,小人為了自己的私事而耽誤了身為都頭的很多公事,這是大大的不對。」武松仍然跪著,縣令似乎已經忘記了叫自己起來。 「你對齊四的死怎麼看?」縣令話鋒一轉,突然說。 武松先前料到縣令會問這個問題,只是沒想到會如此的不加修飾,直接就問。武松思量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齊四是代小人而死。那套宅子本來是別人贈送於我,我看齊四為了小人哥哥的事四處奔波,心下感激,就把那宅子轉贈給了他。因為最近事情較多,宅子我也沒有檢查過,以至於不曾識破賊人的計謀。」 「怕是你檢查也沒有用。那是一塊滿是利刃的鋼板,隱藏在臥室床上的天棚之中,只有在床上躺著超過一個半時辰,鋼板才會被觸動掉落下來。機關設計巧妙,讓人歎為觀止。那齊四在陽谷做官差多年,精通地方掌故,本官也知道有人稱其為地頭蛇,雖然聽起來是難聽了些,但想想倒也貼切,本官有很多事也經常要詢問和仰仗於他。唉,他就這樣死了。」縣令的臉上露出了蕭索的神情。 武松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口,縣令的話雖然不是以提問結尾,但這明顯的停頓似乎就是在等自己表明態度,但問題是,應該說什麼呢?武松此刻仍然跪在地上,這很不符合平時的情景。一般來說,武松見到縣令都是象徵性的下跪,然後縣令就會舉手攙扶,這種情況也只會出現在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通常武松只需要彎腰施禮就行了。今天的下跪,沒有攙扶,甚至沒有一句禮讓,這種莫名的停頓,我真的應該表態嗎?等等看吧。 少頃之後,縣令繼續開始好像不需要聽眾的陳述。「不到二十天前,齊四突然跟我提起,要在全縣搞一次銀兩禁出的宵禁,我當時問他為什麼,他說陽谷縣城中應該有一筆數目頗大的來歷不明的銀子,可能有人要把它轉移走,必須組織這種行為。我當時問齊四,這是一筆什麼樣的銀子,直接查不就行了。齊四說他吃不準,但是一定會查到。」縣令說到這,話語又停了,這次不是摸鬍子,而是拿起了茶碗開始喝茶。 武松漸漸明白了,縣令這是在拿話試探自己,看自己是什麼反應。不妨,讓他去說,如果他有什麼真憑實據,早就不用這麼敲打了,我且以不變應萬變。精神一放,武松感覺到前胸上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滲血。 「昨天中午的時候,齊四突然找到我,說一切快見分曉了。我說怎麼了呢,他說,已經要二十天了,再等幾天,銀子的擁有者肯定會耐不住性子強行闖關。我問他,那為什麼要以二十天為期限呢?他跟我說銀子的擁有者這段時間不在縣城,但二十天之內必定返回,擁有者返回之後看到縣城的銀兩宵禁就會馬上警覺,試圖轉運銀子。」縣令把茶碗放下,略微一緩接著說:「他讓我撤掉一部分明崗,加派暗崗,等待對方的闖關。」縣令的話到這停了,他凝視著武松。 武松的腦子飛速的運轉著:看來地頭蛇真是在算計著我,我跟馬三約定的假扮時間就是二十天,他不知道我去了哪裡,但是知道我二十天之內定會返回,如果說我一回來就看到整個縣城在宵禁,勢必會有一些反應。可是,我是在什麼地方露餡的呢?武鬆開始思索著自己的紕漏。思前想後,是了,那一百兩銀子。齊四找來馬三之後,我在房間給他的一百兩銀子,怪我當時太粗心了,我以為只要給其四這樣的人足夠的好處,他就能死心塌地的賣命,我忘記了,他是一條蛇,是要隨著棍子往上爬的,他一定是想我從哪弄來的這麼多錢,只要琢磨一下我當都頭之後的事,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幸好他死了!如果他不死,我也許就真有麻煩了。武松想到這,突然有一些後怕,自己輕易的將後背托付給了齊四,真是差一點葬送了自己。 「齊四還說。」縣令凝視著武松,只有嘴在動:「如果他死了,就讓我問你來要那筆銀子的下落。」 圖窮匕見。這才是縣令招武松來的真正原因,齊四也預感到自己處於巨大的漩渦之中,本能般的感覺到了危險。 「小人確實不知,陽谷縣內有什麼巨大的銀兩,愧對大人的栽培。」武松索性一低頭,擺出一副認錯的樣子。 安靜,安靜,安靜。 武松的頭低著,他看不到縣令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這場他與縣令,與死去的齊四之間的對抗,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突然聽見縣令歎了口氣:「也罷,武松,你起來吧。」接著就看到縣令攙扶的雙手,武松自然是跟著攙扶的力量站了起來,也抬起了頭。 「坐。」縣令一指旁邊的椅子,武松也沒推辭的坐了上去。此刻武松才發現,縣令的手上都是血,這血是剛才攙扶自己的時候粘上去的,縣令也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奇怪的是並沒有在意,只是胡亂的把手在便服上擦了擦。 「今天上午才聽說,本官在京城親戚一個多月前被官場的傾軋所累,全家下了大獄,也被抄了家,時日無多。算來時間也就是你剛剛把銀子押運到後不久。你給本官帶回的書信,也許也就成為了親人的絕筆,哀思唯一的寄托。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經沒有去探索結果的必要。以後陽谷的事,還需多多仰仗都頭。」說後幾句話的時候,縣令的臉上已經帶著微笑。 「大人過獎。」武松只能如此回答。 「我聽說山東有個秀才,叫蕭讓,喚作聖手書生,使得摘星聖手能模仿各種人的筆跡,想來當世應該這樣的人不止有一個。武都頭能否找一個這樣的人,模仿一下我家親戚的筆跡,寫一篇罵我的文章。這樣我送到上面,也可作為劃分界限的憑證,保住這來之不易的官位。我想,這對於武都頭來說,應該不難吧。」縣令站了起來,對光而立,把武松留在了他身後的陰影裡。 第三十節 無面者 「我累了,年輕人。你也好好去包紮一下傷口吧,有時候適當的流一些血,會讓你頭腦更清醒。」縣令走出了後堂,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武鬆緩了口氣,看起來周密的構思也產生了些許紕漏,不過這個現在不是最要緊的。今天晚上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做。 武松強打精神,站了起來,走到了官差的班房。 「都頭這麼快就回來了啊,我們還以為縣令要說很多東西呢,他最近就總跟我們問你的情況。」眾官差紛紛說。 「哦,大人身體乏累,所以也就沒說太多,弟兄們今天晚上不能歇著,你們得跟我辛苦辛苦。」武松苦笑了一下。 「都頭哪裡話,上刀山,下油鍋,我們跟著都頭萬死不辭啊。」眾人轟然道。 武松點了點頭,說:「各位誰那裡有刀傷藥?我這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都頭,我這有。」其中一個官差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瓷瓶,遞給了武松。眾人七手八腳幫武松把上衣除去,包紮了傷口,換上了新衣。藥物的效果不錯,裹傷的布條上只是隱隱的印出了一些血,看起來基本止住了。 武松對於藥品很在意:「你的藥從哪弄的,效果不錯啊。」 那官差一彎腰:「都頭,實不相瞞啊,這藥不是我的,是李五的。」 「李五?那是誰?」武松突然起了興趣。 「李五原來也是這的官差,都頭剛上任的時候他還在這,只不過都頭隨即就上京出公差去了,都頭您回來的那天,李五正好調走,好像是調到京城去了吧,看起來上面有人啊。這藥是他臨走的時候忘下的,小人也就取來用了。」 這藥的氣味跟武松在西門藥鋪買的一樣,李五離開的時間點,也讓武松很在意。不過不管怎麼說,李五已經離開,暫時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現在要緊的,是處理還在陽谷的事。 武松等了一會,確定傷口沒什麼問題了之後,對眾人說:「大家辛苦辛苦,跟我去趟桂花樓。」 「都頭,去那幹啥啊,去死了人的飯館吃飯多晦氣。」 「死了人,你們說,死的那個人是誰啊?」武松道。 「是??????」眾人明顯欲言又止。 「是我。準確的說是我的替身。桂花樓有人想殺我。這事不可能就此了之。」武松很淡然的說:「下午你們怎麼處理的現場?」 「不瞞都頭,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齊四死了,西街的轎行讓人襲擊,等到下午您的替身死的時候,兄弟們已經是焦頭爛額的騰不出人手。所以只是把桂花樓戒嚴,酒樓的夥計廚子都帶回了衙門。」一個官差如是說。 「屍體呢?」武松問。 「屍體仍然停放在桂花樓,仵作還未驗屍。本來準備明天再詳查此案。」 武松心裡苦笑了一下,看起來如果我真的死了,這些人必定是不緊不慢的對待,不會著急懲辦兇手。「那仵作何在?」 「小人在此。」一個有些精瘦的老者閃身出來。 「你是陽谷仵作?請問如何稱呼?」武松很是客氣。 「大人差事不斷,沒在縣衙待過幾天。小人終日與死者為伍,都頭不認識小人是正常的。小人名叫安道滿。」那老者很是客氣。 「那就煩勞安老陪武松走這一遭了。」武松再不多話。 旁邊有兩個官差抬出了一個「二人抬」,這「二人抬」在有的地方又喚作「爬山虎」,其實就是一個竹籐的椅子用兩根桿子穿著,一前一後兩個人抬著,很是方便。坐著二人抬直接可以直接進一些並不寬敞的門,當真是事半功倍。 武松坐上了「二人抬」,兩個力健的官差抬著,奔向桂花樓。眾人腳快,不多時,便已到達。武松被抬進了桂花樓的大堂,昔日裡熙熙攘攘喧鬧的場所已經變得冷冷清清,桌椅也都被擺在了一旁,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擺在了大堂的正中間。 一路顛簸,傷口又有些疼痛,所以武松也就沒從椅子上起來。「安前輩拜託了。」武松對仵作說。 安道滿倒也沒推辭,戴上了厚重的口罩和白手套,揭開了屍體上的白布。武松伸著脖子一看,暗自心驚。初見馬三之時,只是感覺跟自己長得相近,但現在看他的屍體,就好像再照鏡子一般,一般不二。雖然馬三已經死了,但時間還不長,武松彷彿是靈魂看著自己沉睡的軀殼一樣,這種感覺奇妙而又詭異非常。 「都頭真是請的好替身啊,看起來真是相近。看起來是可能無面者吧。」安道滿淡淡的說,但是驗屍的手並沒有停下。 「無面者?安前輩,後輩愚笨,不知道這無面者是什麼?」 「哦?你的替身什麼來頭你不知道。」安道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來看著武松。 武松略一思考,決定以誠相告:「不瞞前輩,這金蟬脫殼的計謀和替身的人選,都是已故的齊四幫我操辦的。」 「哦,齊四啊,他沒跟你說過,請的是什麼人?」 「我當時也曾經察覺有些不對,但齊四說,反正是臨時的替身,何必要刨根問底呢,我當時又是急於脫身,也就沒想那麼多。」武松實話實說。 「說起這無面者啊,那老朽可就是話多了。」安道滿就地坐在了屍體旁邊,面向武松,摘下了一隻手套,拿下了口罩。「無面者是一個很神秘的組織,他們有很多成員,據說是每個州府都有。甚至不光是宋朝,周邊的國家也有他們的蹤跡。但是你很難發現,自己身邊有無面者的存在,每一個無面者都精通易容術。這種易容不單單是對面部的易容,只改變容貌和衣著,不改變身形,這種低級的易容只能稱為化妝,遠遠達不到無面者的水平。無面者,可以小孩裝扮成老人,女人裝扮成男人,如同流水,沒有形狀也沒有面容,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才被稱為無面者吧。」 「成立這樣的一個組織,是有什麼目的呢。」武松變的很好奇。 「不知道。從老夫聽說過的無面者事例來看,都是做一些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買賣。」安道滿搖了搖頭:「他們已經存在了幾百甚至上千年,至於他們究竟是要做什麼,恐怕只有無面者本身才知道吧。」 「這麼漫長的時間,無面者內的成員也會慢慢的死去,他們是如何有新力量的呢?」武松對這個話題越來越感興趣。 「都頭,每一個地方都會有被遺棄的嬰兒;每一場戰爭都會帶來很多失去雙親的孩童,他們沒有牽掛,在塵世間也沒有什麼羈絆,他們只有一種感情,那就是憤怒,只會做一種事情,那就是服從。只要還有失去希望的人,無面者就會永遠存在。」安道滿淡然的說。 「最後一個問題,安前輩,我闖蕩江湖也有一些年頭了,從來沒聽說過無面者,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武松的眼睛盯著安道滿。 安道滿並不迴避武松的目光,很淡定也很祥和:「我從前是個大夫。我給有面人看病,也給無面者療傷。」安道滿說到再不多言,轉身繼續驗屍。 武松知道,就算再問,安道滿也不會說更多了。齊四找了如此好的替身來假扮自己,這麼好的替身,即便是監視者天天就在身邊,也很難發現其中的破綻。最關鍵的是,在初次見面的時候,齊四並沒有言明,馬三可以裝扮的如此相像,他只是說能大概差不多。為什麼要對我有如此的隱瞞呢,僅僅是一個假扮二十天的替身而已。 漫長的思考,伴隨著安道滿驗屍的時候器械的碰撞聲。 武松突然心念一動,是的,也許齊四壓根就沒想讓真武松再出現,既然有如此相像的假貨,為什麼還要真的,他完全可以找機會幹掉自己,讓馬三來做陽谷的都頭,這樣對於齊四來說,在陽谷,就更加無往不利了。 最後一個問題,無面者是這麼神秘的組織,自己今晚也是第一次聽說。齊四主動提出替身計劃,並且信心滿滿的告訴自己,多長時間內就可以找到替身者,如此的肯定,沒有任何不確定的話語和承諾,都代表齊四聯繫這個神秘組織的成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那麼如果這麼想,結合齊四想跟無面者替身共同控制陽谷的行為,武松得到了一個大膽的推論:齊四,也是一名無面者。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就說的通了。 「死因查明了,致命傷在頭頂的百會穴,切口是一個極小的洞,看不出什麼兵刃,依我看更像是貓的爪子。但不管是什麼,這一下出招收著都極快,所以幾乎沒有鮮血和腦漿流出,若是新手仵作,可能還會查不明白死因。另外從嘴裡的殘留可以看出,死者在生前中了迷藥,喪失了行動能力,而後才被如此襲擊的。」安道滿一邊擦手一邊說。 第三十一節 未來 「如果說貓的爪子,那我知道這個人。」武松定了定神:「先前出公差的時候,此人曾數次改換裝扮跟蹤監事我,今天早些時候這個人試圖襲擊我的嫂子,被我發現,經過一番苦鬥,已經把此人斃了。」 「依照小人來看,都頭替身的死,至少需要兩個人合力完成。除了都頭殺了的人之外,應該還有一人。」安道全捻著鬍子說。 「前輩何出此言?」 「兇手並不知襲擊的人乃是都頭的替身,既然兇手本身在都頭面前反覆的出現過,為了避免識破,在他認為都頭喪失反抗能力之前,是絕不會現身的。當然,像今晚這樣的遭遇,是不可避免的。」 「那前輩認為,合謀之人是誰呢?」武松站了起來,走向了安道滿。 「依老朽愚見,恐怕下迷藥之人是都頭身邊的人。平日在桂花樓走動的都頭熟悉的人,我估計也就是官差和酒樓的夥計、廚子,今天上午事不少,縣太爺親自督辦,您又在掛職期間,估計也不會有什麼衙門口的人得閒來桂花樓跟您打哈哈,這麼想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桂花樓的夥計和廚子了。您和您的替身,對這些人應該是沒什麼防備。而且?????」安道滿說到這一停。 「而且什麼,前輩但說無妨。」 「如果是夥計當中有賊人的同謀的話,那正好也能起到監視都頭的作用,一石二鳥,一箭雙鵰。」安道滿說到這點了點頭,彷彿自己很認可自己的推論。 如此想下來確實是合乎邏輯,那剩下的事也就很簡單,只要把在酒樓幹活的所有人員挨個的過個篩子,總能找到有疑點的,詳細盤查,嚴加拷問,最起碼就能知道對方計劃的一部分。 潘金蓮 潘金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她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臥室點著蠟燭,有兩個女人坐在椅子上,用手掌托著下巴打盹,搖搖擺擺,甚是好玩。 她試圖回憶了一下發生的事,嗯,我在茅房裡發現了武大,然後聽說了地頭蛇死了,後來又聽說了武松死了,當然了那個武松是假的,後來,有後來有人襲擊我,然後,我聽到襲擊我的人說是武松來了,後面的事就不知道。 回憶的結束,讓潘金蓮覺得渴。於是她坐起來,想要拿杯水喝,這時候屋子裡的那兩個女人也發現了她的清醒了。 「武家妹妹,你醒了啊,可把我們嚇壞了,你要是有三長兩短,我們也沒法跟都頭交代啊。」其中一個女人說。 「我叔叔他沒事吧。」潘金蓮走到桌子邊,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 「都頭沒什麼事,只是因為打鬥受了些傷。為了剷除其他賊人,都頭連夜去衙門裡辦案了,囑咐我們留下來陪您。」另一個女人說。 「襲擊我的那個人怎麼樣了?被我叔叔抓到了?」潘金蓮喝了一口水之後問。 一個女人回答:「哦,您是說那個賊人啊,被都頭殺了。都頭真是威猛啊,我們幾家的男人們都是誤把都頭的長嘯當成了虎嘯,怕老虎進縣城傷人才趕緊出來看看的,等來了之後,發現都頭已經斃了那賊子。不過當時的情景嚇我的家那膿包都快尿褲子了,據說都頭渾身是血,嘴還咬著那賊子的脖子??????」 「說說說,也不怕說多了爛了你的嘴。」另一個女人打斷了先前的複述。 潘金蓮從這簡短的複述當中知道了自己暈倒後的大概,也就不需要繼續聽了。「二位請回吧,我已經沒什麼事了,都頭問起來我會說,是我讓二位回去的。」潘金蓮說起話來,依稀回到了自己做小姐的時代,用對下人的口吻說到。 而那兩個女人,就真好像是少女時代伺候自己的下人,急忙說道:「那就不打擾武夫人了,我們走了。」多嘴多舌的那個還想說話,早就被另外一個拉了一把拽出去了。 兩人走了好一會,潘金蓮才把杯子裡的水喝完。茶壺裡的水已經很涼了,但是涼水讓人清醒。潘金蓮在琢磨著自己的事,首先是武大。 武大還在衣櫃裡,潘金蓮打開衣櫃,五大仍舊在沉睡,看起來迷藥的效果還會持續一陣。潘金蓮知道迷藥的效果很好,自己是弄不醒的,何況她現在也不希望武大清醒,於是把武大抱上了床,總塞在衣櫃裡,一旦武松回來是說不清楚的。 然後是查點一下損壞,潘金蓮下了樓,發現打鬥造成了的破損很多,基本一樓原來擺放的器物都有些損壞,血跡雖然被清理乾淨,但只要深呼吸,還可以聞到鮮血的味道。這一切都是在告訴潘金蓮,這場打鬥有多麼的激烈。好在燒餅也不需要什麼過多的器具,明天歇息一天,採買些東西,後天燒餅攤就可以繼續開張。 最後一個問題,銀子。地頭蛇和那個襲擊自己的綁匪都提到了這筆錢,這也相互證明了,這筆錢肯定是存在的。武松並沒有把錢送到京城的縣令親戚家,而是自己用了什麼辦法將銀子給私吞了。這一定是一筆數額龐大的錢,否則不會有這麼多人品名爭奪。它在哪呢? 依照我對武松的瞭解,這個人是外粗內細的,看起來是個粗野的漢子,但內心縝密異常。他不太會把銀子帶再身邊,那樣目標太大了,而且武松的隨從也會發現。不過好像武松的出手筆先前闊綽了許多,估計身上是帶了少部分的銀錢。 這筆錢不太可能存放在離陽谷太遠的地方,世道太亂,交通又不方便,一筆遙遠的資產跟不存在沒什麼兩樣。那就代表銀子是跟武松分開,而後有一個時間差,在武松之前或者之後到達了陽谷或陽谷周圍。 但是武松不太可能交給陌生的人來押送錢款,那相當於多一個人知道這件事,這太危險了,數額龐大的銀子會讓原本牢固的關係頃刻間的灰飛煙滅,武松不是個雛兒,他也知道在金錢面前關係是靠不住的。但是他自己又不可能分身來押送銀子。這點讓潘金蓮猜想不透。很明顯,知道是誰押送的銀子,就知道了銀子在哪,分一杯羹也就不難了。 我想要的,不是分一杯羹,而是全部。我姓潘,我不是什麼「武夫人」,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嗎,血色的夢境,我夢到了。 啪啪啪!敲門的聲音打斷了潘金蓮的思緒。這是今天第二次面對這種敲門。潘金蓮不想去開,上一次打開門給自己帶來了性命之憂,這次誰知道又是什麼。 啪啪啪!敲門的聲音依舊有節奏的在響。彷彿並不著急,而且篤定潘金蓮一定會開門。 啪啪啪!潘金蓮有一些惱怒了。因為她確實控制不住自己開門的慾望,這機會是一種好奇心在作祟,潘金蓮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是有一種僥倖的渴望,就像她知道那筆銀子在無比強大的武鬆手裡,但依然想獲取一樣,這種感覺讓她興奮。但是這敲門的聲音就彷彿在說:「我知道你一定會開門的。」這種被揭穿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誰啊?」潘金蓮沒有等敲門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問了一聲,外面是一陣沉寂。 「化緣的尼姑,請施主給些齋飯。最好還能有一碗酒。」門外響起回應。 要酒的尼姑,另外,這聲音好熟悉。 是的,這是自己無數次想起的聲音。在自己的少女時代,用血液占卜的尼姑。潘金蓮不再猶豫,幾乎是跑著到了門口,打開了門。 就是她,那個尼姑,還是四五十歲的樣子。只是,似乎比記憶當中年輕了些。 「小姑娘,看來你還記得我。」那尼姑倒是慈眉善目,說著話邁步走進了門,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師太如同神仙一般,我怎麼會忘記。多年以前師太為我和我的小姐妹做的預言,在後來的時間裡都應驗了。」潘金蓮很平靜的說。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已經不太像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了。看起來比當年沉穩多了,不過這些年似乎過的不如意啊,做英雄哥哥的妻子看來並不是個輕鬆的活計。」尼姑說話間有些嘲弄的味道。 潘金蓮並不多言,而是走到後廚,倒了碗酒遞給了尼姑。「我變老了,但是師太好像是越來越年輕了,弟子不明緣由。」 「被佔卜者的血液給我壽命,對別人命運掌握讓我快樂。這種感覺讓我年輕,嗯,小姑娘,這個家的酒沒有從前家裡的酒好喝啊。」尼姑邊喝酒邊說。 「我願意再次獻出我的血,求師太再次幫弟子占卜前程。」潘金蓮突然跪下,虔誠的看著尼姑。 「知道未來的感覺真的那麼好嗎?上一次你知道未來的時候,可是氣急敗壞憤怒不已啊,跟你一起做占卜的那個女孩,當天晚上就被你推到井裡了吧。你好狠的心啊。」尼姑目光如炬,盯著潘金蓮。 潘金蓮感覺到自己的腿在發抖,但是不服輸的性格讓她抬起了頭,迎著尼姑的目光:「師太彼時說,她活不過那日。我殺了她,是在履行命運的裁決。」潘金蓮瞪大了眼睛,盯著尼姑,在她感覺堅持不住想要眨眼的時候,尼姑笑了。 第三十二節 承諾 武松 武松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在床上休息了,實在是太累了。 睜開眼睛定了定神,此刻他正處在縣衙的臥房裡。在明確自己身在何處之後,武松拍了拍睡的有些頭疼的腦袋,走出了門,去飯堂尋些吃食。這些天在野外經常由著月牙吃生肉,每當武松重新掌握軀體的時候都會覺得痛苦不已,血腥的味道不斷的反上喉頭,這種感覺令人作嘔。 武松也曾跟月牙討論過這個問題,月牙吃多少東西也不會有感覺,那莫不如就乾脆不要吃這些生東西了。而月牙則說,作為老虎,捕獵就是命運的全部,放棄捕獵的權力,就相當於徹底的死去,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探討的餘地。 吃飯的時候,武松感覺到月牙也醒來了。便用精神與其進行著溝通。「感覺怎麼樣?」 「我感覺痛極了,昨夜的戰鬥消耗很大。不過那隻貓死了。」月牙緩慢的說。 「你是說,那貓魄也徹底的死去了?」武松接口。 「是的。我看到它已經死去。」月牙似乎是不太喜歡這個話題,感覺回答的很勉強,也許看到自己的同類死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武松加快著吃東西的節奏,把食物分給了月牙許多。 「我不會讓你死的。」武松突然說,這句話說出口之後,武松自己也感覺到很詫異。 「哦。」月牙沉浸在食物當中,倒是沒有做更多的表示。 「我有過一個好朋友,叫李六,但他已經死了很久了。我有一個哥哥叫武大,但我能感覺到兄長跟我隔著一層。我很孤獨,但我不能跟別人說。」武松喃喃的說。 「我習慣於孤獨,猛獸從不群居。」月牙回答:「儘管你殺過我一次,但那是從前的事。嗯,我也不會讓你死的。」月牙說話經常是下句不接上句,想是常年不說話的原因吧,不過比在景陽岡上對話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 「我很在意一點,你能感覺到那隻貓,那你也能感覺到別人體內的動物魂魄嗎?」武松邊吃邊問。 「也許只有當人使用動物的能力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吧,沉睡或靜止的動物無法感知,但一樣,我有所行動的時候,別的動物也應該能感覺到。猛獸要做的,就是比其他生物更快,更有力量。」月牙的聲音越來越不清晰,武松感覺到她已經漸漸的睡去。 該處理剩下的事了。武松換了見衣服,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就前往拘押桂花樓夥計和廚子的場所,幾個官差正等著武松的到來,因為都頭昨天晚上有交代,這些人也算是在桂花樓的同事,不能動刑,一切等自己來再說。 武松剛進監房,就看到了這些人的苦瓜臉。 「掌櫃啊,我們沒想害你啊。」眾人紛紛說,場面很混亂。 武松沒有答話,只是面沉似水。一個階段的都頭生活,讓武松明白很多時候必須利用自己的特權。果然片刻之後,眾人都不說話了,只是原地站立望著武松。武松清點了一下人數,總共是三十四人。 「稟告都頭,桂花樓上下人等均已在此。」旁邊的官差說。武松雖然很長時間吃住在桂花樓,但因為不是真心當這掌櫃,桂花樓總共有多少人,還真是說不清楚。 如此多的人當中想分辨出誰是兇徒,實在是太過困難。武松略一思量,兇徒策劃這整個的襲擊過程的時候不會首先想到在桂花樓設埋伏,他們有一名貓魄的擁有者,又有趙二作為內應,以疲勞戰術累垮我是想一擊必殺,然後拐走我的哥哥,在設法幹掉嫂嫂,我們三個人在陽谷消失,銀子就會變成監守自盜。 也就是說,桂花樓設立埋伏計劃不會早於他們計劃失敗,自己殺掉九人。推算時間來看,大概是在兩個月前左右。 「咱們這三十四人裡,有沒有新來的,我是指在最近的三四個月來的。」武松模糊了時間概念,不想讓別人太清楚的看明白自己的意圖而打草驚蛇。而且所謂時間的推算也未必是絕對的精準的,把範圍放大一點,再逐漸縮小就沒什麼問題了。 「有的,掌櫃,哦,不,都頭。」桂花樓的賬房突然接話。 武松這才發現,賬房先生也被一併帶來。自己手下做事還是比較細緻的,但如果說自己統計工作人員的時候則很有可能把賬房先生忘了。 「那都有誰呢?」武松隨手拿起了茶碗問道。 「李木、張樹、王森,最近一年,桂花樓總共就進了這仨人。說來也是巧,他們仨是在同一天來的,大概是兩個月前。已經給他們開了一個月的工錢,這個月的還在賬上,沒來得及支給他們。」賬房先生說到。 時間點剛剛好,賬房先生用工錢計算的時間也不會有什麼紕漏和錯誤,看起來合謀者就在他們三個之中。 「除了剛才說到名字的三個人,其他人可以走了。回去打掃一下桂花樓,本縣最好的酒樓不能一直不開業,這樣不好,你們回去收拾吧。這個月的工錢既然還沒有支,煩勞各位來衙門一趟,作為補償,支雙倍工錢,賬房,沒問題吧。」武松看著賬房先生。 「沒有問題,您是掌櫃,銀子怎麼花,您做主。」賬房先生倒是堆笑,轉身就準備跟其他人一起走。 「賬房,你還是留一下吧,畢竟桂花樓內有一些事我還不是很瞭解。」武松琢磨了一下,攔住了賬房。 「小人聽都頭吩咐。」賬房也就停下了腳步,垂手站在一旁。 三個嫌疑人站在武松的面前,他們看上去都很緊張。都在做著一些小動作,搓手或是撓癢。看起來真的合謀者演技非常不錯,很難通過察言觀色來分辨出什麼。 「賬房,我不太清楚這三個人的具體工作是什麼,我不是很熟悉,你分別說一下吧。」武松問。 「李木和張樹是跑堂的夥計,王森是雜工。他們三個因為是新來的,所以都在一樓大堂幹活,上不得包間雅座。」賬房回答。 嗯,在一樓大堂,自己當掌櫃的時候基本也都是在一樓大堂活動。這三個人都可以非常完美的監視到自己每天的活動,真是好辦法啊。地頭蛇跟我分析的時候,只考慮到了顧客當中混雜了探子,我們都忽略了,真正的探子最合適隱藏的角色,就是跑堂和雜工啊。 「賬房,為什麼他們仨會同一天到桂花樓呢?」武松接著問。 「都頭,您這就有所不知了,咱們桂花樓選人也是很嚴格的。一般都是要統一的考核,兩個月前桂花樓突然有幾個夥計回家了,招呼也沒打,僅僅留下了書信。所以就臨時組織了一次招人的考核,他們三個就一同來了。」賬房回答。 「那幾個夥計回家的時候是否結算了工錢?」 「呃,沒有。他們走的太匆忙,不過小人後來把工錢給了這幾人要好的同鄉,請代為轉交。」 看來那消失的夥計,八成是被暗害了,然後留下假書信,扮作辭工不幹的樣子。有空缺的桂花樓必然組織招人的考核,然後探子就可以藉機混進來,好高明的手段。這更確定了這三人有問題,合謀者一定在他們三人中間。至於那銀子,多數是被賬房私吞了,不過這事無傷大雅,沒有必要深究。 「那賬房,你說一下昨天的情況吧。那個被你們當成是『我』的人,是怎麼死的?」如果說上面的話只是為了確定合謀者確實在三人當中的話,那麼現在就是要確定到底是誰。 「我們一直都不知道那不是都頭,因為他人長得跟您太像了。那我就稱他為掌櫃,稱您為都頭,這樣就不亂了。」賬房看著武松。 武松點頭示意,這賬房在敘述事情的時候還注意恭敬,看起來真是常年工於心計的存在啊。 「昨天中午的時候,桂花樓跟平常一樣,滿坑滿谷。大堂的散座都坐滿了,掌櫃照例活招牌一般坐在大堂,當然了,很多人邀請掌櫃過去飲酒,但掌櫃從一段時間以前就很少去客人的酒桌上貪杯了,昨天也是謝絕了所有人的邀請。因為人太多,上菜的時候夥計已經忙不過來了,掌櫃自己手頭沒什麼事,就幫夥計上菜,上了一會菜就感覺有些頭暈,說要回房歇息。我當時就跟掌櫃說:『夥計們忙忙也就行了,您別累壞了身子。』掌櫃則說沒事,就回房了。等我們忙過中午的時候,發現掌櫃沒有用午飯,便讓小夥計上樓請掌櫃下來用飯。小夥計一進門發現掌櫃坐在椅子上,但怎麼叫都沒反應,用手一推才發現,人已經死了。都頭,這就是基本的經過,這些我剛才跟其他官爺也都說了。」 完全符合先用迷藥而後被殺的推論,看起來真相就是如此。迷藥的效果來的不是非常的猛烈,所以說馬三還可以在感覺不適之後自己返回房間。 那麼,下迷藥的是誰呢,他是怎麼做到的呢?武松陷入了思考。 第三十三節 遞進 根據賬房所說的情況,馬三應該是在大堂裡的時候被人下了迷藥,但迷藥都有一定的延遲性,很難判斷到底是哪個時間點出了紕漏,即便是在嫌疑人的範圍只有三人的情況下,想查出真兇也是非常困難的。 看來大範圍的調查和分析只能做到這了,只能單個來問問題了。 「三位都是我在桂花樓的同事,雖說死的那個是替身,但是在下真的是當過一段時間的掌櫃只不過是半途有事才離開。」武松在說話的時候,目光來回的掃視:「所以說呢,也不會難為各位。但是我替身的死明顯是針對我的,我武某人也不對對此置之不理。下面呢,我想跟各位單獨談談,希望大家不要害怕。」 三個人的,表情和神態雖然各異,但表現出的都是控制的緊張和焦慮。對方是很專業的臥底,這種察言觀色毫無意義,也許還會把自己帶進誤區。武鬆開始克制自己察言觀色的慾望。嗯,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李木,你第一個吧。」武松說完之後,轉身朝著平時官差的班房走去,這也就相當於一個辦公室。武二先行坐下之後片刻,李木也被帶到了。 「李木,你在桂花樓主要是做什麼工作?」武松問。 「回都頭,小的是大堂的跑堂。」李木雖然有看出的緊張,說話還是非常的順暢。 「昨天中午你在幹什麼?」武松沒有繞圈子,直接的進入正題。 「昨天中午客人很多,跟賬房先生剛才說的一樣,小的自然也就在大堂跑堂了。」李木回答。 「那你看到掌櫃了嗎,我是指死者。」武松問。 「嗯,看到了,但是當時確實是太忙了。您也是知道的,飯口的時候夥計就像踩了風火輪,根本沒有功夫觀察掌櫃在哪。我撤盤子的時候跟端菜的掌櫃還差點撞到一起,我這才知道掌櫃也幫忙上菜了。」李木如此回答。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掌櫃死了呢?」武松追問。 「我是下午的時候知道的。忙過了飯口我們夥計都在吃飯,然後聽見有人喊掌櫃死了,接著過了不久,就有官差過來,把我們帶走了。」 「那你昨天中午和後來吃飯的時候發現張樹和王森了嗎?」 「跑堂的時候我聽到了張樹的喊菜單的聲音,他當時也應該是很忙。吃飯的時候我跟張樹和王森都在一桌。」 明顯能感覺出李木說話的速度越來越緩慢,應該是在仔細的回憶,或是思考。 「行了,就是這些問題。」武松轉過頭來對一個手下示意:「把李木帶到右邊單獨的房間,你們好生照看,然後把張樹叫過來。」 李木被帶下,片刻之後,張樹帶上。 「張樹,你在桂花樓是做什麼工的呢?」武松不厭其煩的又問了一遍。 張樹回答問題的嗓門倒是很大:「掌櫃好生健忘啊,剛才賬房先生不說了嗎,我是跑堂啊,您這麼快就給忘了啊,哈哈,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張樹幹笑了幾聲,才發覺到場合的不合適,趕緊的收斂了起來:「都?????都頭,小人沒見過世面,都頭不要生氣。」 「嗯,我喜歡豪爽的人,不要那些禮數。只要證明你不是兇徒,咱就是好兄弟。」武松和顏悅色,但是態度突然一變:「你昨天中午都幹了些什麼。」 武松突然的態度轉換讓張樹有些手足無措。 「回都頭,小人昨天中午忙於跑堂。客人實在是太多了。」張樹低頭回答。 「那你看見掌櫃了嗎,我是指死者。」武松問了同樣的問題。 「看到了。」張樹回答的很果斷,並沒有任何思考。 「你說人很多,工作也應該很忙,跑堂的時候怎麼那麼留心掌櫃呢?」 「是這樣,那時我一般喊客人的菜單,一邊往廚房走,去看看五號桌的菜好了沒有,那邊催的實在是太緊了。然後我看到在拐角那,掌櫃端著菜跟一個夥計差點撞到一起。我這才知道原來掌櫃也來幫忙了。」 「你看見跟掌櫃相撞的夥計是誰了嗎?」武松追問。 「這個沒有,小人到桂花樓時間並不長,我在那夥計後面,從背影我認不出來是誰,但是掌櫃卻是臉對著我,而且服裝跟我們不同,所以很好認。」 「說下去,然後呢?」武松突然對相撞的事產生了興趣,兩個人都提到了,那就有必要多問一問。 「然後那個夥計就往廚房去了,我覺得我空著手讓掌櫃看見不好,另外掌櫃跑堂端菜的速度也確實太慢了,客人催的緊,於是我就接過掌櫃端的托盤去上菜了,哦,對,那菜還正好是五號桌的。掌櫃把托盤給我之後,說感覺有點不太舒服,自己要去休息一會,讓我們手腳麻利點,【www.52dzs.com】之後我就再沒看到他。」張樹回答的很快,好像完全是從腦子裡流淌出來,沒有什麼修飾。 「那你昨天見到李木和王森了嗎?」依舊是同樣的問題。 「吃飯的時候我們在一個桌子,然後就聽到了掌櫃遇害的消息。」 「你們為什麼在一個桌子呢?」武松突然對這一點來了興致:「是誰特意安排的嗎?」 「都頭,不是這樣的,這是桂花樓的規矩。我們三個是新來的,跟一些桂花樓的雜役在一起,這個桌兒的伙食是最差的。」 「好了,沒有問題了。把他帶下去,帶到左面的房間。然後把王森帶上來。」武松對手下吩咐著。 武松對張樹的印象頗好,覺得這個人很直爽也很對自己的脾氣。但是在張樹出門轉身的時候,武二的心卻是一緊。 不對。張樹這個轉身的動作不對。張樹在左轉之前,習慣性的右腳向右側踏了半步,然後再轉身,這對於尋常人來說是一個完全多餘的動作。但是這向右側多的半步,卻可以擴大自己在轉身前的視野範圍,有效的避免有人在視覺死角里偷襲的可能。 張樹是一個很警覺的人,這種警覺是滲透到骨子裡的,連轉身這麼一個小動作都會下意識的做出來。他整個事件敘述的都很詳細,對比李木來說,故事具體了很多,但是,在一個桌子上天天吃飯的三個人,怎麼可能會在近距離認不出一個背影。那麼說來,與死者相撞的人,要麼不是李木,要麼張樹就是在有意說謊,他為什麼要做這種隱瞞呢?難道他就是合謀者? 王森的到來,打斷了武松的思路。 「王森,你在桂花樓是做什麼的呢?」武松的開場白千篇一律。 「雜工。」王森說話簡練,但態度極其恭敬。 「我雖然現在也還是桂花樓的掌櫃,但是這雜工是做什麼的我不清楚。這個你得詳細說說。」武松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細節,所以他盡可能的問詳細些。 「就是什麼都干。出了賬房和廚子,其他的工作我都要做,就看哪缺人了。您在桂花樓的期間,我主要是做大堂的清潔。」王森垂手說。 「我在桂花樓的期間,難道你之前就知道死的那個人不是我?」武松突然來了興致。 「是的,我知道。」王森說話仍然很淡然。 「你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很危險,我勸你好好回答。」武松的話語也嚴厲了起來。 「我做清潔工作,很在意大堂物品的增減情況。您做掌櫃之後,大廳到後廚轉彎處的上方,多了一面小鏡子。雖說鏡子是用來鎮宅辟邪的也不奇怪,但是我仔細的觀察了鏡子的材質和角度,如果是您走過這,就可以看到背後大廳的大部分動向。其他人一般不會察覺,因為這個角度僅僅對應您的身高。」王森停了一下。 「說下去。」武松暗自心驚,自己設得小機關就這麼輕易的被一個雜工看破。 「我們做清潔,一般是不會去管這個鏡子的。但是鏡子每天都會被擦乾淨,不用說也知道那是您做的。但是一段時間之後,鏡子上的灰塵不再有人去管,雖然掌櫃依舊是您的容貌,但我斷定,那已經不是您了。您是不可能主動放棄這種小聰明的。」 王森的言辭頗為犀利和不留情面,這讓武松有些搓火。 「說我這是小聰明,你不怕我會因為憤怒而對你不利嗎?」武松怒道。 「不會,因為您是在找兇手,兇手在我們三人之間,而我知道那個不是您,我的嫌疑就被排除了。如果說讓您發怒但可以保全我的性命的話,我認為這是划算的。」王森還是那種語調,很恭敬但也很有骨氣。 「我回桂花樓驗屍的時候,好像鏡子很光潔,沒有什麼灰塵。」武鬆緩緩的說。 「是的,我在確定那不是您之後,就知道一定會有事情發生。於是每天我會偷偷去擦鏡子,想用您的方法來看看這背後的世界。」 「有收穫嗎?」武松對這個人越來越在意,看起來這個人掌握了某些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有。」王森抬起了頭,雙眼直視著武松,毫不退讓。 第三十四節 愚行 「看起來,這是你等待已久的問題。王森,我承認你是個厲害的角色,那麼把你的收穫說說吧。」武松道。 王森這個時候顯示出他聰明的一面是一個冒險的行動,以他這種分析事情的能力不可能不考慮接下來自己的發展,也許是對他自己在三人當中最後一個登場感覺到一點不放心吧,畢竟前兩個人所說的話在我腦海裡已經形成了印象,第三個人再做更改是很困難的,鋌而走險,強迫我信任他,也確實是險中求生的一個好辦法。 「我相信別的都頭都不會感興趣,我就來說說昨天中午和下午的事吧,這是在案發的時間段,我也相信,都頭剛才問我之前的兩位的問題也主要集中在這個時間段。」王森和平和的說。 「說下去。」 「昨天中午的時候,桂花樓的大堂人很多。基本上所有人都來跑堂了,包括掌櫃,我是指死者。也包括我。」王森說。 「你是說,昨天中午你沒有做別的雜工,而是也在跑堂?」武松追問。 「是的,雜工就是什麼都做的。但是因為我沒有跑堂的衣服乾淨,您也知道的,雜工的衣服不可能是那麼整潔的,穿著這衣服去給客人上菜,客人肯定是要罵街的。所以我這個跑堂只能算是半途跑堂。把菜從廚房端到大堂的拐角處,交給過來催菜或者撤盤的夥計,就算是完成任務,而後繼續回廚房。週而復始。」王森在這裡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武松:「但是昨天中午我並沒有與李木和張樹做過菜品上的交接,所以他們倆對我應該是沒印象,但我確實是見過他們倆。當時五號桌的菜催的特別的頻繁,已經有好幾個夥計跑到廚房去說了,我端了五號桌的菜出來,準備找個夥計交接,誰知迎面過來的竟是掌櫃。他一聽說是五號桌的,也就伸手把菜端了過去,告訴我他去送,順便也跟客人解釋一下。我看到掌櫃端著菜走,跟李木差點撞到一起,然後接著把手裡的菜給了後面的張樹,自己上樓去了。」 「你怎麼看的這麼仔細?」武松問出心中的疑點。 「因為知道這個掌櫃是冒牌的,所以就會多看一眼。再加上我當時是背對著他們,透過鏡子進行的觀察,也就看上去不那麼奇怪了。」王森在這裡停了一下,看著武松,似乎是在有意等待著什麼。 「然後呢,你不必等我發問,你的敘述我一直在聽,不會有所遺漏的。」 「掌櫃從那個時候上樓,之後就再沒下來。我們中午忙完了,做了一下簡單的整理,就在同一個飯桌上吃飯,然後聽到了掌櫃遇害的消息。事後我想了一下,掌櫃那個時候應該是中了某種迷藥,我們三個都是有嫌疑的。我把菜給了掌櫃,掌櫃跟李木差點相撞,王森接過了菜,這三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因為這個,我也需要首先洗脫自己的嫌疑。」 「那你認為,李木和張樹誰的嫌疑打?」武松發問。 「小人不知道。但我覺得張樹跟尋常人不同。」王森回答。 「你這是一種暗示。」 「大人明鑒,小人什麼都沒說。」 「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相撞的時候,掌櫃同李木相撞的時候,後面的張樹有可能認不出李木的背影嗎?」武松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王森略一思考:「可能,因為所有夥計的服裝是一樣的。帽子很大,周圍的人有很多,雖然張樹是個很特別的人,但在沒特別留心的情況下,是很有可能認不出前面有一點距離的人的。」 「沒有問題了,把王森帶到後面的房間。」 武松能想到的問題問完了。遺憾的是,他幾乎一無所獲。他聽到了四個人來講述昨天中午到下午發生的事,這四個人儘管是敘述的角度不同,情節上也有增減,但是沒有出現任何矛盾。三個嫌疑人話放在一起,恰恰是互為印證對方的真實性。 這三個人的確是都有下迷藥的可能,他們都跟死者在那個敏感的時間點上面對面的接觸過,只需要預先服上解藥,然後在嘴裡含一根小小的迷藥吹管,在跟死者面對面的時候輕輕的吹出。動作隱蔽,周圍的人都不會察覺。因為吹送的量很少,所以死者當時也沒馬上的喪失了知覺,而只是感覺到不適回房休息。 天衣無縫的計劃。兇徒隱藏在這三個人的群體中,不斷的用另外兩個人打著掩護。不過現在的情況好了一些,王森用他的分析取得了我的信任,是的,如果他預先知道掌櫃是假的那也就沒有必要對其不利了。嫌疑的範圍縮小為兩個,一直關押著他們,我相信真正的兇徒很快就會露出破綻的。而後我只需要殺掉兇徒,給另一個人足夠的銀子就可以了,關押的時候對他們好一點也就行了。 武松再次的想了一遍事情的過程,覺得沒有什麼紕漏。 「把王森帶上來,其他的兩個人暫時收押,嚴密監視,但是要好生對待。讓賬房先生也回去吧,這沒他什麼事了。」武松對旁邊的手下發出了號令。 片刻,王森帶到。 「王森,我想了一下,你應該是沒什麼嫌疑了。回到桂花樓就不要做雜工了,去負責採買吧,這也是個肥差,我相信以你的資質應該是沒問題的。先前回去的人工錢本月發雙倍,你本月的工錢發三倍。另外啊,我這有些糕點,你吃兩塊,也壓壓驚。」 「謝大人。」王森顯得是在意料之中的樣子,淡定非常。 此時糕點端上,是酥皮的綠豆餅。武松隨手拿起一個,一邊吃一邊示意王森也拿。王森拿過一個綠豆餅,慢慢的吃起來。 「王森啊王森,你這吃相太不雅了,你看這酥皮都掉出來了。」武松嘲笑著。 「小人出身低賤,不慣吃這糕點,吃著也就難看了。」王森笑的有些尷尬。 「嗯,還有,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看看這兩個人身上還有什麼疑點,想到了的話告訴我,必有獎賞。下去吧。」 「再謝大人。」王森又拜了一下,轉身也就下去了。 這王森恐怕以後都會念及自己的恩德,以後自己就填了一個得力的手下。合謀者的範圍也被縮小為了兩個人,武松感覺高興不已。桌上的綠豆餅還有大半盤,武二腹中有些飢餓,也就繼續吃。 嗯這綠豆餅外酥內軟真是不錯,裡面的綠豆是拿糖水和的。哥哥的燒餅攤不能總賣燒餅,也應該加一些這樣精緻的點心。這次把哥哥救回來,希望能讓哥哥滿意一些,以後少挑一些自己的理。哥哥中了迷藥,估計也快醒了,不過我還是等兩天再上門吧,不觸哥哥剛醒來時憤怒的霉頭,讓嫂子先行安撫一下。不過武二也有感覺,嫂子跟哥哥並不是同一條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陽谷穩定一段時間,最好能讓哥哥跟嫂子好好談談,嫂子如果確實是不想跟哥哥過了,那就改嫁吧。現在有我的身份,哥哥的燒餅名號會更加響亮,想必也會有來嫁的女子,雖說那樣肯定是奔著錢來的吧,但這貧賤夫妻百事哀,哥哥會一直有錢,奔錢就奔錢吧。 武松正琢磨著家裡的煩心事,突然看到仵作安道滿從外面進來了。 「安前輩,有什麼事嗎?」武松對這個老者那是相當的恭敬。 「哦,武都頭,是這樣的。齊四的屍體被切的太碎,老夫剛剛才縫合完畢,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這樣還是不太妥當。齊四就是咱這周邊縣城的人,雖說家裡沒啥人吧,但是『狐死首丘』,從要把屍身運回故里。就這樣的話太不好看了。您看能不能買一口氣派一點的棺材,咱們封棺運回,這樣呢,他的同鄉不需要換棺,也就看不見屍身,省了很多麻煩,也免得寒了弟兄們的心。」安道滿說這些話的時候倒是有些猶豫,畢竟氣派的棺材,也有著不菲的價格。 「齊四也算是因我而死,安前輩,就按您的意思,買一口氣派的棺材,價格什麼的您直接從咱們公務費用上支,如果不夠的話,再來找我。也希望能夠免除兄弟們在辦案時候的後顧之憂。」武松在這個問題上很豪爽,他現在也不缺錢。 武松和安道滿兩人一見如故,趣味相投,也就聊了起來。互相說了些以前在江湖上的趣事,倒真是覺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武松好幾次想詢問一下關於虎魄的事宜,但最後還是制止住了自己,這是最大的秘密,還是等等吧,現在也沒有到非問不可的程度。 聊著聊著,天色也就晚了,武松覺得腹中飢餓:「安前輩啊,你看這時候不早了,咱倆一起去弄些吃食,如何?」 「好是好,可是我比不上都頭清閒啊,需要在縣衙候著,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有公務。」 「那好辦,我打發人去買點酒菜,咱就在這吃。」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武松打發官差去桂花樓買幾個菜,再買些酒。武二特意囑咐要個回鍋肉,桂花樓有個劉廚子,回鍋肉燒的非常地道,武松回來之後也一直沒機會吃。 官差領了命令,騎著馬去買酒肉。 武二看見桌上還有兩塊綠豆餅就跟安道滿說:「來來,前輩,咱先墊吧墊吧,一會喝酒也有點底。空口吃酒不甚爽利。」 「老夫歲數大了,這口舌老化,比不上你們年輕人產生唾液的速度,吃這綠豆餅,怕是要掉上一地的渣滓,都頭莫要恥笑。」安道滿哈哈大笑。 武松的心猛然的一緊:「那安前輩,一個年輕人,我是說年輕力壯的男人,在什麼情況下,嘴裡會沒有唾液呢?」 「緊張,在極度的緊張的時候,嘴裡是一點唾液都沒有的。面容可以偽裝,身體從不撒謊。」安道滿緊閉著嘴嚼著綠豆餅,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掉出了幾個渣。 馬蹄聲近,官差下馬進來。「回稟都頭,劉廚子今天回桂花樓後,聽聞母親生病,已經急速返鄉了。請問都頭要什麼菜好。做個替換。」 第三十五節 理想 一起到來的兩個信息讓武松很不安。 「哦,隨便換個菜就行。順便你讓其他人把下午問話的張樹帶過來。」武松臉上沒有太懂聲色。 「都頭,出什麼問題了?」安道滿問。 「安前輩,可能我的判斷上出了點紕漏,但我需要證明一下。」武松的手指在不安的抖動。 片刻,張樹帶到。 「張樹,你還記得昨天五號桌的客人頻繁催的那個菜是什麼嗎?」武松省略了客套,直接就問了這個問題。 張樹仔仔細細的琢磨了一會。「都頭,是回鍋肉。客人前後催了很多次,我不會記錯的。」 「那你知道一般店裡都是誰做這道菜嗎?」武松追問了一句。 「劉廚子,他做這道菜比較有名,只要他在館子,那回鍋肉都會找他。」 「我還很在意一點,五號桌在桂花樓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大堂裡所有的桌子都一樣,這五號桌也沒什麼特別。要說特別之處,那就是五號桌以及附近的幾張桌子,都是固定由我和李木這樣的新人來負責。這樣有個比較,也能看出新人的優劣。」 這就是武松想要的答案。 「嗯,你下去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能放你回去了。」 「謝都頭。」張樹拜了一下,也就下去了。 伴著張樹的身影消失在漸濃的夜幕中,武松的思緒也開始清楚起來。但現在,還需要的是,一個證據,一個能推翻一切推論的證據。 「安前輩,我思量了一下,咱們還是去桂花樓吃吧,要是有緊急公務就讓衙役差人到桂花樓來找您,縣令那如有怪罪,自然有我為您擋下來。」武松提出了建議。 「都頭大人此行看來不全是為了吃飯啊,既然看得起老朽,那老朽願意同往。」安道滿沒有做任何的反駁,就同意了武松的提議。 武松與安道滿兩人各騎一匹馬,奔向桂花樓,路途不遠,眨眼即到。 武松到達桂花樓的時候,夥計們正在准別食盒,好把做好的菜送到縣衙,見武松來了,也就停下了自己手頭的活動。 「菜,不必裝了,直接擺上,我跟安前輩就在這裡用飯。」武松對眾人說。 都頭兼掌櫃的話自然是無人反駁的,菜如數擺上。 「王森在嗎,把王森找來。」武松的態度很隨意。 有夥計飛速跑去給王森送信,而王森來的也很快,一見武松非常恭敬的施禮:「都頭。」 「哦,我想來白天對大家太嚴厲了,所以晚上過來看看。王森,今天多有得罪之處,你也得海涵啊。」武松站起身來,捧起酒杯,敬了王森一杯。 王森連忙還禮,神情恭敬的喝了這杯酒。就在王森仰頭喝酒的這一剎那,武松以極快的速度,抬起右腿,對著王森的左膝蓋猛的踹去。王森仰頭喝酒,神情放鬆,兩眼有是看著上面,再加上武松出腿速度奇怪,因此這一腳踹得是結結實實,卡嚓一聲,膝蓋骨被踹碎。 王森慘叫一聲,仰面摔倒。手裡的酒杯隨之落地,摔個粉碎。周圍的人頓是一驚,但是武松如此做,卻也沒人敢阻攔。 「都頭,這是為何,小人???????小人冤枉。」王森說話之時雙手捂著膝蓋,強忍疼痛的乞求顯得無比的真實。 「王森,事到如今,你覺得還有必要演戲嗎。武某人幾乎被你騙過。」武松的臉上陰雲密佈,顯得有幾分猙獰。 「都頭,冤枉啊。該說的小人白天的時候都已經說了,小人沒有騙您。」王森的討饒中也帶了一些強硬。 「我承認,白天的時候你說的話裡有相當多的都是真實的成分。昨天的事情的確如你所說,你把菜遞給了死者,死者跟李木差點相撞,繼而把菜給了張樹。然後就感覺不適,上了樓。看起來是你們三個都有嫌疑,不過細細想來,這個事件是有問題的。」 「有什麼問題?」王森雖然疼的呲牙咧嘴,但是表情安定了下來。 「這個事情看來巧合,但實際上是策劃好的。五號桌的客人點的是回鍋肉,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王森的語調在發生變化。 「五號桌是由新人負責,而新人也就是李木和張樹。如果說,菜遲遲不上的話,那客人肯定是要找李張二人催要。回鍋肉在本店一般是由劉廚子進行烹飪,這就構成了這個巧合的全部要素。只需要有一個你的同夥,故意的做到五號桌或者附近的新手跑堂區域,然後點上回鍋肉,你在後廚從劉廚子那裡端走回鍋肉之後故意不上,那麼客人就有理由一遍又一遍的催。菜在你那裡有什麼用呢,催過幾次之後,客人就可以理所應當的找掌櫃。你端著菜只需要在暗處等待,等著掌櫃跟李木或者王森其中的一人都在附近的時候,把菜遞出去,同時對掌櫃施放迷藥,後面的劇情就水到渠成了。只不過真實的事件比你想的更完美,李木和張樹居然同時出現,替罪羊也從一人變成兩人,看起來你運氣也是不錯。」武松嘲弄般地看著往森。 「都頭,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你沒有證據不要含血噴人。雖然我是一介草民,你是堂堂都頭,但大宋國是有王法的地方,你想給我隨便安個罪名,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王森的口氣開始越發強硬:「況且,我之前就知道,那個人是替身而不是你,如果我是兇手,何必殺一個替身?」 「的確,這是你最高明的一招,我白天的時候把你放了,也主要是因為你知道『鏡子的秘密』,但是你可曾記得我白天時說的一句話?」武松面帶微笑。 「那句?」 「我說:『我回桂花樓驗屍的時候,好像鏡子很光潔,沒有什麼灰塵』。其實我說的這句話是個陷阱,因為那個鏡子,我囑咐過專門清掃大堂衛生的人,每隔三天要擦一次,我怕別人發現鏡子的秘密,所以祝福的時候特意說,這鏡子能招財進寶,辟邪驅鬼,所以一定要晚上在沒人的時候單獨擦,還特意給他加了一點工錢,所以這事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我算了一下,前天正好該擦的日子。」武松的表情越發輕鬆:「所以,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相信你的這個灰塵實驗。不過我當時想,你也是注意到鏡子的人,特意說明一下灰塵只是為了讓我相信你,這也不奇怪,很多人都喜歡用虛假的事來證明正確的事,所以我當時相信了。」 武松停了一下,轉身回來,坐到了座位上。「但是我忽略了一個細節。你在形容鏡子的時候,說了一句『如果是您走過這,就可以看到背後大廳的大部分動向。其他人一般不會察覺,因為這個角度僅僅對應您的身高』。你說的很對,這個鏡子只有我這個個頭才能充分的使用。從中午的時候見到你到我剛才走進桂花樓,其實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比比身高。在班房的時候,我們離著很遠,問你話的時候,我坐著你站著。這個問題就被我忽略了,直到剛才,我給你敬酒的時候特意的比了一下,你的眼睛的位置,比我低了兩指。你是不可能用鏡子看到身後發生的事情的。」武松的面孔轉為冷笑:「在後面的敘述中,你說你用鏡子觀察到了身後的事,很顯然,這是撒謊。隨後你也很快的意識到了身高的漏洞,以至於在吃綠豆餅的時候緊張的沒有唾液,掉了一地的渣。」 武松用勝利者的姿態看著王森,心裡充滿了成功的僥倖和捕獲真相的滿足感。「你回來之後,就想辦法弄走了劉廚子,這樣的話,昨天中午發生的事就變成了無法查證的迷案。我也相信劉廚子現在沒有死,你們沒這麼快的動作,只要把他找回來,由他指正昨天五號桌的回鍋肉出鍋之後給了你,那證據的鏈條就可以穿起來。王森,你輸了。」 武松說完了這些就不再說話。 沉默,桂花樓的大堂充斥著讓人有些可怕的沉默,所有的人都彷彿雕塑一樣立在原地。時間把這一切都定格在了真相被揭開的一瞬。 長久的沉默之後,王森歎了一口氣:「你贏了,武松。說的完全正確,正確的幾乎不需要我補充。」說完這些,王森的態度一轉:「不過你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呢,我們為了銀子,你也是。我們都是亂世裡打家劫舍的賊人,只不過你穿著官衣,我穿著布衣,我們都該死。武松,銀子是咬手的。」 「我們不一樣。」武松的態度平和,看著臥在地上的王森:「你們有了銀子之後,只會自己享樂。而我,我希望建立一個新世界,一個沒有賊人和惡霸的新世界。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把你帶回縣衙,嚴加審訊,我們還要抓你的同黨。」 「做夢,我寧死也不會屈從你們這些狗官。」王森說罷,用獨腿奮起一躍,頭撞到了桂花樓大堂的柱子上,腦漿迸裂,氣絕而亡。 走出桂花樓的時候,武松回望了一眼死去的王森。「劉廚子豈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王森,你輸在了自己的『想當然』上。我又怎麼會讓你回縣衙,銀子的事還不夠滿城風雨嗎?」武松默默的想。 此時,翻墨的黑雲遮住了明月,陽谷籠罩在肅殺的氛圍中。 第三十六節 斷裂 武大郎 武大郎甦醒的時候感覺到頭疼,還感覺到了飢餓和乾渴。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餓醒渴醒的。 他坐了起來,發現在自家的臥室裡,但是周圍沒有人。上午暖洋洋的日光透過窗子,灑滿了房間,讓人感覺溫暖而又安全。 安全,很久沒有感覺到的詞彙了。武大郎感覺自己好像長久的生活在不安全裡,但究竟是怎麼不安全呢,他開始試圖回憶。 但很遺憾,他的回憶從自己坐在轎子裡聞到香氣而摔倒,到剛才在自己的床上醒來,這一段是空白的,無論怎麼使勁想,都想不出其中發生了什麼事。 罷了,那就不想了。與其想這些,不如先解決飢餓的問題。他從臥室裡出來,走下了樓,樓下有幾個夥計正在忙著趕製燒餅,看見武大郎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您從外阜回來了?生意談的順利嗎?」 武大郎聽對方這麼問,也就順嘴接茬:「還行還行,大家好好幹。」武植轉了一圈,發現沒什麼是自己能插的上手的:「你們現在誰管賬啊,從賬上支點銀子,我出去吃點東西。」 「掌櫃,現在管賬的不在,不過您從流水上拿些回來再補到賬上就行了。」 武大倒也樂得省事,踹了銀子,走出自己的家門。門口就是喧鬧的紫石街。 好像,很久沒在紫石街溜躂了。不過現在實在是太餓了,去哪吃點東西好呢?武植用手摸了摸懷裡的銀子,頗有幾分份量,看來現在生意不錯,流水款都這麼多。既然有錢,那也就不用想了,當然去本縣最氣派的館子——桂花樓了。 武大有心想攔個轎子坐,可上次坐轎的經歷給他帶來的記憶實在不美好,得了,還是走著去吧。侏儒的身材雖然比不上一般人,但多年的體力勞動讓他的四肢也頗為的結實,以前擔著扁擔還走遍了陽谷的大街小巷,現在空著身子,飢餓也不妨事。 乾渴、飢餓、頭痛,這些都攔不住武大對於桂花樓的嚮往,這是他一直想去而不能去的地方。剛到陽谷的時候是沒有錢,那時只能站在桂花樓的門口嚥口水,等到後來有錢了吧,潘金蓮這婆娘總在身邊礙事,如果她在身邊的話,來桂花樓就必須要帶著她,多一個人多一張嘴,那花銷可就太大了,武大捨不得這筆錢。 走到桂花樓的門口,武大一摸頭,壞了,忘了戴花了。不戴那海棠花,別人怎麼知道我的富貴呢,唉,看來潘金蓮那婆娘不在身邊也不好。 等等,潘金蓮不在我的身邊,她去哪了?是啊,我從醒來之後都沒有見過她,按說她是不去燒餅攤的,我暈倒在床上,她怎麼能不在我的床邊服侍我?這不守婦道的女人,看我怎麼收拾她!嗯,武大郎想到收拾潘金蓮的方法的時候,身上有了一些躁動。我這時候想她幹什麼,老子現在有錢,先吃,先吃再說。 武植想到此處,邁步進了桂花樓。桂花樓的大堂裡沒幾個客人,都是空桌子,反而顯得夥計多了一些。 夥計看到有人進來,連忙過來:「客官,您這請。」說著把武大郎拉到了靠窗的桌子那。 武大心滿意足,剛要坐下,突然覺得不對。「你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本縣都頭武松的哥哥、武大郎燒餅攤的武大??????武植!我怎麼能在大堂吃飯,我要去雅間!」武大恨透了別人叫他武大郎,但可悲的是,連他自己都習慣於這種稱呼,在脫口的一瞬間險些沒有改回來。 「您是掌櫃的哥哥啊,小的真是狗眼。」夥計擦抹桌案的動作更加的勤快,儘管那桌子已經很乾淨。「不是我們不把您讓到雅間,是因為咱這桂花樓最近出了點沒綵頭的事兒,所以掌櫃說了,雅間先關幾天,平平事端,然後再弄個重新開業,沖沖喜。熟客都知道,所以您看,今天這都沒多少客人。」 「怎麼,你是說你爺爺我這樣的身份不是桂花樓的熟客?真是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武大頗有些得理不饒人,不過他腦袋一轉,突然注意到一個剛才說的問題:「啥?剛才你說武松是這的掌櫃,他不幹都頭了?」 「這您有所不知啊,武都頭現在是身兼兩職。既是縣衙的都頭,也是桂花樓的掌櫃。」夥計點頭哈腰。 「這樣啊,你們掌櫃跟我是一奶同胞,我們父母死的早,他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是你們這的掌櫃,這也就是我自己的買賣,我也不點菜了,就緊著好吃的上吧。當然了,完事的餐款你們找你們掌櫃算去,也不用拿來給我過目了。」武大說這些的時候,頗有些要賬的豪情。早知道武松已經做了桂花樓的都頭,自己何必還像剛進門那樣的拘束呢? 想到此處,武大郎坦然的做了下來,呼喚夥計上茶,邊喝茶邊等著上菜。武大也是真渴了,剛才還沒覺得這麼厲害,等待茶水一進嘴裡,就覺得自己喝水的動作彷彿停不下來。倒在茶杯實在是太慢了,索性抓起茶壺,嘴對嘴狂飲,直到這一大壺茶水都喝乾了,裡面的茶葉都進了嘴,才覺得不那麼渴。 武大郎放下茶壺,用手拍了一下肚皮,頓時肚子裡水漾的感覺讓他打了個水嗝。不好啊,喝了這麼多水,一會就吃不下菜了,這不花錢的菜,可是要多吃點。現在水佔了這麼多肚子,虧了,真是虧了。好在這是自家的買賣,下頓可以接著來。想到這裡,武大郎稍稍安心。 左等右等,等了接近半個時辰,桌子上就擺了四個小菜。武大郎對夥計頻頻發怒,讓他們快點上菜,夥計只是說,後廚人手少,正在做,讓他稍安勿躁。武大郎看著這四個菜,覺得肚中越發飢餓,唉,管不了了,先吃吧。於是拿了筷子就開始吃,覺得不過癮,跟夥計要了個饅頭,掰開,蘸著菜湯大嚼起來。 吃了半塊饅頭,武大抬起頭來歇口氣,卻看到門外人頭攢動,片刻之後,武松帶著幾個跟班進來了。 武松看見武大,急忙走到桌旁。「給兄長請安。」 武大用眼睛合了一下武松。「這當官了就看不上你這個哥哥了,說話都這麼文鄒鄒的。你哥哥我唸書少,不懂這些禮數,你這麼說,是不是笑話我啊,武松。」 「哥哥,武松不敢。」武松態度恭敬,低頭彎腰 「不敢最好,我聽說你在這桂花樓也當了掌櫃,那你看我這掌櫃的哥哥來吃飯,他們就拿這麼四個破菜來對付,你說這對嗎?」武大眼睛裡帶了怒氣。 「兄長莫怪,這幫夥計並沒見過哥哥,因此不好做主。剛才有夥計特意找到我,問我應該如何處理,我當時就大罵了他們一頓。我怕他們招待不周就親自趕來。哥哥,您這是第一次來,下次來的時候,他們一定是言聽計從。」武松說話越發恭敬。 「到底是你的人啊,就聽你的話,聽不聽我的,那就難說了。」武大雖然話不客氣,但是面帶喜色,心裡也有些高興。 果然,武二回來之後,片刻間,杯盤羅列。各式菜餚將桌子鋪滿,武大嚥了下口水,風捲殘雲,狂吃不已。 但是先前喝了很多水,後來又吃了半個饅頭和一些菜,武大的食量已經打了折扣,所以沒吃多長時間,就已經吃不動了,武大不願輕易放下筷子,於是放慢了節奏,繼續保持進食。 「武松啊,我剛才聽夥計說,桂花樓要重新開業,這是怎麼回事啊。」武大一邊用筷子夾菜一邊問。 「哥哥有所不知,我的替身大前天在這被殺,殺人的兇徒前天在這自盡。」武松回答武大。 武大聽了以後渾身打了個哆嗦,那這地方確實是不太吉利,不重新開業一下,自己也不會再來這吃飯。「哦,這樣啊,我說怎麼來人來的這麼少呢,不過兇徒既然已經自裁,也就沒什麼了。」 武松像是琢磨了一下什麼,然後突然問:「哥哥,怎麼嫂嫂沒有跟你同來啊?」 「哦,她啊。」武大嚥下了嘴裡的菜:「我醒來的時候就沒看著她,估計是去哪個攤上照看生意了吧,再不就是出去買什麼了。」 「您看我是不是派人去找一下嫂嫂,以您的名義來找。嫂嫂一看,您出來吃飯也不忘了她,肯定是感念恩德,對您的服侍也更加好些。」武松說這話的時候,到是透著小心翼翼。 「行啊,把她找來吧。夫妻一場,也不能有好事拋下她。」武大打著飽嗝說。反正這些東西也吃不完,讓那婆娘過來吃點,也是件好事啊,也讓她看看,她的夫君多有本事,武大在心裡高興地想。 武松點手招呼差人過來,耳語了幾句,幾個差人轉身出門,上馬走了,馬蹄聲漸遠。武大無心理會這些,專注於吃菜。 武松不說話,武大也樂得清閒。嗯,這菜味道真不錯。以後天天吃。 過了一會,一個官差飛奔進來,在武松耳邊說了幾句。武松的臉變得越來越嚴肅。 「武松啊,怎麼了,那婆娘不來?」武大邊剔牙邊說。 「不是的,哥哥。」武松的聲音有些抖動:「今天早晨,有人看見在嫂嫂背著包袱坐船離開了陽谷。」 第三十七節 改變 武松 武松看著武植,做好了等待他發怒的準備。而武植只是停下了剔牙的動作,呆愣了一會。 「哥哥,我估計嫂子是出門辦什麼事了。雖然說到了碼頭上了船不一定去就去哪,但我讓差人去追,也是能找回來的。即便是找不到,相信嫂子辦完事就會回來的,我估計家裡也有她留下的書信,只是你醒來的時候匆忙沒有發現而已。」武松看著武大不說話,反倒有些擔心,不斷的說話勸慰。 「罷了。潘金蓮這是走了。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可是沒曾想過,是在你當了都頭,我手裡也有了錢的時候離開了這個家。我以為我有了錢,她就能不走。唉。」武大說著話時,猛飲了一杯酒,可能是情緒有些激動,酒有些嗆到了,劇烈的咳嗽了幾下,而武松分明看見,武大在咳嗽的時候,眼裡有些淚花。 武松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安慰些什麼,他沒有結過婚,甚至連女人也不敢長時間的看,在這時候,他只能看著武大,彷彿回到了年幼的時代,對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光,那個時候武松也是這麼做的,他只需要看著武大,就可以了。 「她嫁給我的時候,原就是很勉強的,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也跟著我受了不少苦,也難為她了。能堅持到今天,也是不易啊。」武大說到這裡,不再說什麼,只是眼睛裡的淚花已經控制不住,慢慢的溢出了眼眶。 武二看著哥哥流淚,心裡也是頗為不舒服。他一直以為哥哥是一個刁鑽的人,但這個時候,他發現,哥哥的本性是善良的。是啊,如果哥哥不善良,怎麼會靠著賣燒餅,把年幼無知的自己養大呢?哥哥的刁鑽、冷漠,是對這個世界的回應和反擊。每一個人都認為侏儒是怪胎,都不會給侏儒什麼好臉色,侏儒如果只會表現出善良,那會更加的遭人欺凌。 武松念及此處,在心中也是長歎一聲。 「武松啊,我想了想,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須要安排了。」武大郎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緩慢的說。 「什麼事,哥哥但說無妨。凡是弟弟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武松附和著說。 「我說什麼你當真都聽?」武植充滿疑問的看著武松。 武松心裡「咯登」一下,哥哥這麼說,估計是沒啥好事。唉,不過我武松也是知恩圖報的人,哥哥縱使有千般不對,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我就是拼上性命去做什麼,也是理所應當的。想到此處,心中不再猶豫。 「哥哥儘管說來。武松能辦不能辦,都會盡力而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等說到後面的時候,武松的態度越發堅決。 「你看你這樣子,好像是哥哥讓你去殺人放火似的。清河縣那一次,兄弟為我頂了罪名,我雖然嘴上不說,事後卻是很後悔。這樣的事以後也不會再有。」武大淡淡的說。 「哥哥不讓我拼性命,武松一個糙漢,不知還能幹什麼?」武松充滿疑惑的問。 「我琢磨,你該娶親了。」武大的眼睛看著武松。 「娶親?」武松琢磨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怎麼哥哥會忽然毫無預兆的說出這個來呢。 「武松,你也別感覺意外,實際上這事我已經思量了很久。人家都說『長兄代父』,這個事情也確實應該是我來為你操辦。咱們家,總共是兄弟兩人。你哥哥我娶親雖然比較早,但無奈自己不爭氣,也沒有個一兒半女。其實我有的時候也想,我是個矬子,萬一我的孩子也是如此呢,所以想想,不要孩子也罷,何況你嫂子也走了。」武大說的時候有些幽幽,看似神情恍惚。 「哥哥,嫂子會回來的,就算不回來,兄弟也定為你再找個婆娘。」 「別打斷我,讓我說完。」武大喘了口氣:「咱們武家,這一輩上就咱兄弟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能讓咱們武家下一輩子有跟我一樣的矮子,這續香火的事也只有靠弟弟你了。這幾天發生什麼雖然我不知道,但是桂花樓連出兩條人命,想來咱哥倆都過的非常凶險。做哥哥的烏鴉嘴你莫怪,萬一哪天你有點閃失,咱們武家也就絕了後了。因此,這娶親的事必須抓緊辦,現在辦,你看怎麼樣?」 武大郎說完,端坐不動,用眼睛緊緊盯著武松。 武松的腦子亂極了。武大所說的這些關於家族香火的事,確實是他從前沒想過的。作為家中次子,他所想的更多是自己怎麼樣,很少在宗法上動什麼心思。哥哥說的確實是有道理。但是自己現在這種情況,真的適合娶親嗎,換句話說,適合有女人嗎?武松思考著這個話題。 武松年輕氣盛,在這個年齡段,對女人有一些想法是非常正常的。只是少年時代所帶來的恐懼,讓他常年壓抑著自己的想法。行走江湖的時候背負著殺人的罪名,居無定所,沒有條件娶親;到了陽谷,有了地位之後,危險總是在身邊伺機待發,似乎也不適合娶親。現在,危險大部分解除了:縣令暫時安撫了、齊四死了、野店小二死了、王森死了,其他有威脅的人也被趕出了陽谷。危險的消失,也帶走了自己不娶親的借口。 那就??????娶吧,娶個女人安定下來。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居無定所,打打殺殺,我不像月牙可以孤獨的生活,還是希望自己能有個伴兒的。 想到這裡,武松點了點頭:「那就聽哥哥的。」 山上的道童 清月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從哪來。從她記事開始,她就在這龍虎山上。 龍虎山上人家稀少,土地基本都歸於這山上的道觀。按說道觀是不收女子的,可是她一個小姑娘,如果強行趕出門去,恐怕也沒什麼好結果。好在道觀土地眾多,倒不在乎給她一片瓦礫遮風擋雨。清月也就沒事的時候幫道觀裡打掃打掃庭院,當然了觀上有要求,平時為了方便,清月要打扮成道童的樣子,好在年紀小,打扮起來倒也看不出是性別。 清月這名字來的也頗為怪異。觀裡的天師決定留她的時候,談笑了一句:「都說清風明月,我這觀裡就收你一個,留頭留尾,就叫你清月吧。他日你或許離去,這個名字也可以繼續叫。」 所以,清月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本來應該叫什麼。 清月這一天正在打掃右廊的院子,突然感覺到一陣陰風刮來,好像是什麼東西,在自己身邊跑過,消失了。小孩玩心大,想來可能是觀上的道士做法搞出的什麼花活,一想到有自己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小姑娘就興奮不已。與其去問那些滿嘴胡扯的道士,不如自己去看個究竟,於是清月憑著自己的記憶,像剛才風吹過的地方走去。 向前走了一陣,陰鬱的感覺越發明顯。甚至她都能看見,天空明顯變黑了。這讓她有些害怕。不過隨即一想,自己是在龍虎山,張天師的道觀裡,這只是一些道士的鬼把戲,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小姑娘想及此處,更是信步向前走。 嗯,順著方向,別跟錯了。到了。 當清月抬起頭的時候,到了一座偏殿。殿門的匾額已經有些殘破,但朱漆上的金字還能辨認。 「伏,魔,之,殿??????」清月緩緩的讀出了四個字。她來道觀很長時間了,基本上所有的正殿偏殿她都去過,但這伏魔之殿,似乎一點印象都沒有。看起來今天道士是純心跟自己玩,那好啊,就看看這伏魔之殿到底裡面有什麼魔。 清月伸出手來拉殿門,並沒有上鎖,一道畫著清月看不懂東西的黃紙貼在門口,清月隨手揭掉,拉開殿門,走了進去。 殿內看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來過了,有一種陰潮之感,殿內沒什麼供桌神像,甚至殿內沒有鋪設地磚,只是土上立著一塊石碑。 石碑上大大小小刻著奇怪的字,這些奇怪的字一組一組的排列,像是什麼名單。清月看不懂,於是繞道了後面,這回能看懂了,上面是四個字「遇洪而開」,清月哈哈一笑:「遇洪而開,莫不是這伏魔之殿命中注定會被洪水沖?在這龍虎山上可不太容易啊。」 清月自顧自的說這些,突然感覺,背後有人。她感覺到危險,急忙回頭,做好保護自己的準備,但發現身後並沒有什麼,這太奇怪了,這幫道士,到底是想玩什麼啊。等到清月再轉身回來的時候,她感覺到,那個東西已經越過了自己撲向了石碑,只是一瞬間,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隨即,清月也看到,石碑正面那組看不懂的名單起了一些變化,仔細數來,第十四個名字似乎被從名單上抹去,只是留下一片小小的空白。 清月想不明白,但是也覺得玩夠了,蹦蹦跳跳的出了殿門,去別的地方玩了。 附:我考慮了一下,還是對以上情節加以解釋為好。《水滸傳》原文中第一回所載故事情節,就是洪太尉到龍虎山請張天師上京做法,一番波折之後達成所願。然後在龍虎山遊覽道觀,不顧眾人阻攔強行打開了伏魔之殿,放出了一百零八顆凶星,即梁山好漢。當然洪太尉的此番行動在水滸故事正式開始前很久,也給了凶星轉世的時間。另外,武松最後在梁山排座次的時候,是第一十四名:天傷星行者武松。 因考慮到並不是每一個讀者對《水滸傳》原文都有著充分的瞭解,所以我會做一些必要的解釋來減少各位查找原文的時間。 需要說明的是,清月與武松同時代。感謝SVEN童鞋的指正。 當然,我想說的東西,不會完全在註解裡說明,也歡迎各位讀者對我留下的細節進行更多的解讀。 第三十八節 搭茬 王婆 王婆對陽谷,那真是相當的熟悉。熟悉到什麼程度呢,地頭蛇活著的時候也經常需要跟她來掃聽一些事。端的是黑白通吃的角色。 王婆最近看上了一樁買賣,那就是本縣的都頭武松。這武松,打死了景陽岡的猛虎,當了都頭之後又力斃了數個歹人。據說有一次他晚上與人打鬥,長嘯如同猛虎,響徹半個陽谷。 王婆那個時候正好外出給人說媒,沒有聽到。剛開始的時候她聽人這麼說,以為是別人信口胡說,那虎嘯的聲音豈是人的身體能發出的?但是後來,不同的人都告訴王婆同樣的答案,這讓她不由得不信了。 這武松好生了得啊。而且不知這武松有什麼關係,縣太爺對他也是畢恭畢敬,這麼看來,仕途也必是越走越寬闊。而且武松的哥哥武大郎,賣的燒餅在陽谷和附近的縣城賣的都很好,不說日進斗金也差不多,武大郎乃是一個侏儒,那家裡的事兒不都是武松當家,這麼看,武松的家底也頗為殷實。 但是,就這麼一個男人,他居然是光棍,沒有媳婦。 這讓王婆好生不解。雖說大宋朝好男風的人也不少,但即便是好這口,也得娶個老婆充充門面,而且自己暗自掃聽,也沒聽說武松跟誰不清不楚,這太奇怪了。 但是王婆也不傻。細細想來,武松來陽谷的時間不長,之前是做什麼的並不清楚。要說武松這個身手一直是安善良民,那真是打死王婆也不相信。如此推斷,這是剛安穩下來,還沒來得及成家。 那我可得好好準備著。如果說能當上武松的媒人,這錢肯定是不會少掙,另外跟武松攀上關係,以後在這陽谷我王婆說話那就更有份量了,別人一看我都能給這樣的人說親,肯定生意也更加火爆。王婆認定了,這生意必須由她來做,至於把哪家的閨女介紹給武松,其實王婆是犯難的。不過犯難的事放在一邊,這陽谷的女子這麼多,就算陽谷的不行,還有周圍州府的,想來也不會特別的艱難,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等。 縣衙王婆是不敢去的,為了攬下這樁生意,她經常在武大郎家對面的茶攤閒晃,等待著跟武家人結實的機會。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秋天,在陽谷早晚的時候已經有了一點的涼爽,茶攤的人就不是很多了。但王婆鍥而不捨,誓要把茶攤的板凳坐穿,弄的茶攤的夥計都有點為難,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 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個機會,還真讓王婆等到了。 這天王婆早晨就來了茶攤,等到快午飯的時候,她那瞪得有些發酸的眼睛突然一閃。從武大郎家裡走出了一個侏儒,搖搖擺擺的朝茶攤走來。這侏儒穿的頗為闊氣,只是明顯有一種暴發戶的感覺,想來能這麼穿的也只有武大郎了,王婆的心頓時緊張了起來,她知道,機會來了。 但是,現在先要保持沉默。 武大郎進了茶攤,隨便找了張桌子,一拉板凳坐下。「夥計,給我來壺茶,要你們這最好的。然後給我弄碗肉絲面,炒倆拿手的小菜,菜要寬汁兒(就是勾芡的時候都勾一些,這樣菜湯比較濃厚,此為北方舊時說法)。弄的好了,多個賞錢。」 「得勒。好茶一壺,肉絲切面,寬汁兒小菜。」夥計的聲音頗為透亮,喊起來也很是好聽。 茶攤上只是賣一些簡單的吃食,來這吃飯的人都只是為了和弄一下肚子,武大郎來這吃飯還這麼大的派頭。王婆有心想笑,但想想自己在這蹲守的目的,也就馬上只住了笑容。嗯,再觀察觀察武大郎,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才能搭上話。王婆想著這些,眼睛自然也就是盯著武植了。 麵條做起來很快,在茶攤上要炒菜的人也很少,菜也不複雜,片刻之後,武大要的東西就上來了。王婆抻著脖子看,兩個小菜一個炒蝦仁,一個溜肝尖,溜肝尖做的湯水比較多,的確是寬汁兒。 武大看見吃食上來,再不停歇,甩開腮幫子開吃。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把溜肝尖的湯水往麵條裡一倒,用筷子一拌,吃得動作更加誇張。王婆甚至隱約聽到了武大吧唧嘴的聲音。這武大手裡也不是沒錢,怎麼餓成這樣,王婆的心裡暗暗生疑。 武大這邊吃的動作卻不停歇,過了一會,菜和麵條都已經吃完,武大意猶未盡捧起面晚咚咚咚的把麵湯喝了個精光。直到這時,動作方才停下,而後是一個長長的飽嗝。心滿意足的摸了摸肚子,讓夥計收拾了碗盤,倒上茶水慢慢的喝了起來。水剛喝了兩口,好像突然的想起了什麼,摸摸腦袋,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碎銀,往桌上一拍。「拿去,賞錢。」這句話說的頗為得意,而拍銀子的動作也故意弄的聲音很大。王婆仔細看去,那銀子約莫能有接近二兩,夠在茶攤上吃兩個月飯的,出手也確實闊綽。武大付了賞錢,慢慢的喝起茶水來,瞇著眼睛,好似很享受。 機會來了,再不上前,一會武大就該走了。王婆也知道,茶攤的茶葉都是高碎,武大享受的表情純粹是一種暴發戶的炫耀,而不是陶醉於茶香當中,這種炫耀般的陶醉是持續不了多久的。 想到此處,王婆起坐立身,走到了武大的對面,拉開板凳坐下。笑瞇瞇的看著武大,恭敬的說:「武員外,奴家給你請安了。」這話說出來,王婆自己都覺得肉麻,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斷,這是最好的開場白。 武大瞇著眼睛沒有動,捧著茶杯看了王婆一會,然後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怎麼,我們認識?」 「武員外在陽谷這麼有名,有誰不認識呢。只不過是武員外是大人物,不認識我們這些小角色罷了。」王婆諂媚的說。 「哦?我也算是大人物?」武大郎說這話的時候倒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神情。 「算,當然算了。誰不知道您那燒餅攤,生意火爆啊。我聽說都要開到京城去了,如果開到京城去,我想當今皇帝也肯定是喜歡無比。再說您那弟弟,天神下凡,勇武非常。武員外兄弟倆,那真是我們陽谷的楷模啊。」王婆多年在社會上混,這張嘴早就練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拍馬屁的話語完全不經大腦,好像自然而然的從嘴裡流淌出來。 看的出來,武大對此極為受用,陶醉的點了點頭。「兀那婦人,誇獎的話就不要再說了。我兄弟到底是給朝廷當差,捧得太高話傳到縣令耳朵裡,也有些不好。」雖然是說阻止的話,但武大的臉上沒什麼阻止的神色。 王婆篤定自己這馬屁算是拍對了。不過也不需要繼續說了,如果說馬屁拍的太多,那就顯得這些話語不是那麼金貴,況且武家值得誇耀的事也就這麼多,翻來覆去的說車□轆話,倒顯得自己先前的讚美不那麼真誠。所以王婆故意表現的一遲疑,好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引武大發問。 果然,武大上當了。看見王婆神色飄忽,當即就問。「嗯,你這婦人今天來這,莫不是有什麼事要求我。」說完眼睛一合,一股傲慢的神情飄了上來,看王婆的時候倒是用了眼角。 王婆強忍下心中的不快:「武員外,其實我是真有事相求,你是不知道啊,奴家最近真是煩透了。」 「煩什麼」武大追問了一句。 「煩讓我說媒的唄,每天到我家求著說媒的人,把門檻都踢平了,你說我能不煩嘛。」說這話的時候,王婆故意用了點撒嬌的話語。王婆今年已經四十多了,這種語氣,在少女時代之後,使用的機會就很少了。 「哦?你還會說媒?」武大好像突然來了興致:「那些上門來求說媒的人,都是求你給誰說啊?」 嗯,很有機會,王婆的心中在狂喜,但是臉上並不表露出來。「還能給誰啊,都是求著我,把自家的閨女說給武員外和武員外的弟弟唄。」王婆故意把武大放在武松的前面,這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還有人想嫁給我?」武大頗為自嘲的笑了笑:「我就免了,我已經有夫人了,我夫人??????」武大在這裡停了一下「回娘家了,我也沒有要納妾的意思,倒是我那兄弟、本縣的都頭武松,現在一直沒有婚配,我也想讓他成個家了。」武大的語調突然一轉:「你說你今天是來找我提親的?」 「是啊。」王婆一口答應下來,雖然說,根本沒有人讓王婆來提親,但為了顯得自己早有準備,王婆沒有任何猶豫的使勁的點了下頭。 「那,讓你提親的閨女來了嗎?」武大的眼睛溜溜的轉。 「來了。」話一出口,王婆的心裡就叫苦不迭。沒想到武大會這麼問,自己的嘴完全是本能反應的說了「來了」,這可怎麼辦,隨後武大肯定要看看那姑娘,嗯,不要緊的,我先四周找找看,有沒有熟人能救救急。 王婆趕緊轉頭,四下尋找,哪有什麼熟人,額頭上也見了潮氣,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個白衣女子在茶攤最靠邊的桌子上坐了下來。 年紀相當,美貌端莊。就先拿你墊背了。 王婆壓低聲音:「武員外,就是剛坐下那白衣女子。閨女臉皮薄,跟我約好了在這出現一下,這是說給你弟弟的,不過怎麼也得你這哥哥先把把關啊。」 第三十九節 愚者 武松 雖說可以看到的敵人都死了,武松還是很焦慮。他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焦慮很有可能會伴隨他的後半生,這種感覺會想噩夢一樣浸泡著他。但這有什麼辦法呢,已經不能回頭了。 武松最近這幾天反覆思考潘金蓮這個人。 應該說,在武大失蹤之前,武松始終把潘金蓮看做是一般的女人,雖然說有些精明,但這精明也沒到威脅到自己的程度。然而事件過程中潘金蓮的一些表現,卻讓武松不得不警覺了起來。尤其是在跟野店小二對峙的時候,她居然說「至於我的小叔子,打虎武松豈是那麼容易就會死?我不去桂花樓是因為我知道,那個武松是假的。」沒錯,這是潘金蓮的原話,她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冷靜,不會說故弄玄虛來糊弄野店小二。那麼,就有兩種可能。 一、潘金蓮感覺和身手過人,識破了我當時的隱藏和偽裝,所以她知道我會去救她,因此說話自信而冷靜。 二、潘金蓮識破了無面者的偽裝。 武松幾乎不敢想下去。野店小二的貓魄狀態也無法感覺到自己的隱藏,月牙並沒有感知到潘金蓮身上有異能,如果這樣她還能感覺到我的話,只能證明她比野店小二還要可怕,而她被控制住僅僅是扮豬吃虎。當然,這種可能很小,我知道潘金蓮的成長經歷,她不太有可能有獲得這種能力的經歷。 如果是第二種的話,她能識破無面者的偽裝。即便不需要任何其他方法的輔助,這個女人仍然能夠通過短暫的觀察,迅速的識破這一已經在江湖上存在了幾百年組織的看門絕技。無面者的偽裝可是連王森這種狠角色都沒有識破啊。 兩者相比較,武松更恐懼第二種。如果說潘金蓮真的有這種觀察和分析能力的話,那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 最危險的是,她現在消失了。 武松並不相信潘金蓮是因為跟武大的感情問題而選擇離開陽谷。她對這段婚姻從來就沒有滿意過,在過去漫長的時光當中,有無數次她可以選擇離開武大,去創造新生活。那個時候的她比現在更加年輕也更加漂亮,但是她沒有選擇離開。而現在,貧困的生活漸漸結束,在美好的日子來臨的時候,如果說因為感情問題她離開武大,那真是讓人不能夠信服。 太大意了。 武松也試圖去找過潘金蓮離開陽谷之後的動向。只是事情就是這樣,如果說從陸路離開陽谷的話,那怎麼都有辦法可以查。但是從水路離開,這一路上有無數個碼頭,她可以選擇任何一個地方下船離開航道,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婦人的去向。除非潘金蓮自己選擇出現,否則是很難找到她了。 武松這幾天的調查側重點選擇在了潘金蓮離開陽谷前都做了什麼,希望從這個上面來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令他感覺到意外的是,從自己殺掉野店小二離開紫石街,到潘金蓮出走,這期間,她沒有出過門,一直待在家裡照顧昏迷的武大。附近街坊的女眷也以不同的方式證明了這個消息的確定性。 當然在所有的信息當中,有一條還是引起了武松的注意。那就是,在自己當日擊殺野店小二離開紫石街之後,曾經有一名尼姑來化緣。潘金蓮接納了她,雖然沒待太久,這尼姑就走了,但這個事也頗為詭異,主要的疑點有兩個。 一、這個事情發生在潘金蓮醒來之後,而據負責照顧潘金蓮的女眷說,潘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深夜,她們在門口討論應該回家還是繼續照顧潘金蓮的時候,看見了尼姑,然後躲在暗處觀察到了事情的全部,包括尼姑的離開。尋常的出家人哪有在深夜化緣的,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熟睡,誰會給出家人什麼施捨。 二、武松也問了紫石街上其他的住戶。這個尼姑無論在白天還是晚上,都沒有跟他們化過緣,也就是說,尼姑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來找潘金蓮,而且掐好了這個時間節點。武松最後推而廣之,在全縣的範圍內來打聽這個尼姑,事實證明,她只是那天晚上出現在紫石街,然後就蒸發掉了。 幽靈一樣的來,幽靈一樣的走。 當把這一切連接起來的時候,巧合的可能性就被壓縮到了最低。 但讓武松最為暴躁的是,他只能瞭解和分析到這裡,至於其他的,武二一無所知。是的,潘金蓮已經去了暗處,如果她的離開真的跟自己有關,哪怕是有一絲一毫的關係,這都是一個極大的隱患,一個無法預防的隱患。 就在武松為這些事情抓破頭的時候,突然有官差跑了進來。「都頭,您哥哥來了,說找您有事。」 武松一愣,心裡琢磨,哥哥可是不常上縣衙來。這都已經下午了,也不是去桂花樓吃飯的點兒,來這是幹啥呢?心裡雖然疑惑,但武大是怠慢不得的,武松連忙說:「趕緊請進來啊,以後我哥哥來,不用通報,直接請進來。」武松這幾句話聲音頗大,他估摸著在門房裡等待的武大也是可以隱約的聽到的。 一會,武大就來了,帶著一臉的喜色。這表情平時見到的次數可實在是太少了,武大的臉平時看起來就好像誰都欠他錢一樣,這突如其來的歡笑讓武松也是摸不著頭腦。 「哥,今天怎麼琢磨上我這來了,我記得你不愛來縣衙啊。」武松連忙把武大讓到了正坐,親自倒上了茶,然後自己在旁邊的偏坐坐下。 「弟弟哦,哥哥我是高興啊。這兩天哥哥是茶不思飯不想琢磨給你尋個老婆,你猜怎麼著,今天中午有著落了。」武大眉飛色舞。 武松感覺很意外,沒想到哥哥這次的效率這麼高。而且按照口氣來說,似乎是很中意這個女子,自己都沒什麼提出反駁的權力。 「哥,怎麼回事啊。」武松對這事兒其實不是十分感興趣,畢竟是心理事情太多。可是在武大面前必須表現的高興,也就裝出了一付笑臉。 「是這麼回事,今天中午我在咱家對面的茶棚吃飯,正好遇到來給你提親的媒婆。」 「給我提親?」 「是啊,人家就是在茶棚專門等我的。這媒婆可是下了本錢啊,連姑娘都領來了。」 「你說你看見姑娘了?」武松有點疑惑:「這姑娘的臉皮可不薄啊。」 「你瞅你這德行,還挑揀上了。我跟你說,那媒婆跟姑娘越好了,在茶棚遠遠一坐,也不跟我說話,這樣也不失身份。」武大一邊喝茶一邊吧唧著嘴:「那姑娘我特意看了,這麼跟你說吧,俊極了。所以我當時就拍板兒同意了。」 「啥?你同意了?」武松有點迷糊,心裡琢磨這到底是要誰結婚啊。 「這麼好的閨女不快點同意,就沒你什麼事了。弟弟你就放心吧,看著了肯定滿意,肯定滿意。哈哈哈。」武大爽快的笑著。 「那哥,這姑娘是哪的人,家裡是幹啥的你知道嗎?」武松心念一動,問了這個問題。 「這個我沒問,人好就行。你娶親是為了續香火,並不是想接著岳丈家的勢力平步青雲。弟弟,咱家雖然說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但武家既出了你這麼個英雄,就要英雄到底,而不是讓別人在背後戳你脊樑骨。所以我壓根就沒問媒婆這姑娘的家事。」 「哥,如果說,這些你都沒問的話。」武松停了一下:「也許那姑娘,我是說或許,那姑娘不是媒婆帶過來的,只是偶爾路過呢?」 武松太瞭解陽谷地面上的這些人了,媒婆的手段他都能想的到。先把活攬下來,人還是好找的,反正武大就看了一面,只要找一個姑娘頂上這個缺兒就行。掀蓋頭之前雙方見面的機會寥寥,最後娶過來的人,是不是在茶棚的那個,這就說不好了。 「弟弟你太多慮了,你真當哥哥我是傻子嗎?」武大說到這表情越發牛氣,眼皮直往上翻。「如果說僅僅是這樣的話,那我肯定是不相信的。那姑娘後來也有所表示。」 「什麼表示,你不是說沒跟她說話嗎?」武松追問。 「是沒說話。可能是那姑娘跟王婆有武大什麼暗號吧,我們在這邊談的時候,她讓茶棚裡的夥計送來了一個香囊,你看看,在這呢。」武大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香囊放在桌子上。 武松拿起一看,這香囊的大小比一般男子戴的略大,繡功頗為精美。 「你看看,這姑娘都給你做香囊了。你這長得高高大大,稍微大一點的香囊戴起來才合身材。要是哥哥我戴的香囊,就得比這小一半了。哈哈。」武大居然拿自己的殘疾開起了玩笑,這確實不常見。「而且你看看,上面有字呢。」 武松聽言,自己觀看香囊,只見上面繡有小字「武郎」,字繡的頗小,武松拿到眼前看才能看出是什麼字。 這,這香囊的味道,我好像在哪裡聞過。在武大對香囊的讚美聲中,武松呆若木雞。 第四十節 變戲法的人 王婆 王婆感歎,自己活了多半輩子,平時以為自己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結果還是衝動了。當武大遞過來那包銀子的時候,我怎麼就接了呢?不過那可是足足有五十兩啊,五十兩。這是一個已經讓王婆無法拒絕的數字了。而且武大說的明白,如果這門親給說成了的話,那後面還有饋贈,這僅僅只是一小部分。發達了,自己沒有白蹲守那麼多天,這把發財了。 但問題是,接下來怎麼辦? 當王婆從拿到銀子的欣喜中慢慢冷卻下來了的時候,她也感覺到有一些詭異。那個白衣女子太奇怪了。自己原本只是想用她來墊個背,誰知跟武大交談正歡的時候,這個女子居然配合的送來了一個香囊,而且香囊居然還繡著「武郎」,這很明顯就是衝著武松來的。王婆仔細回憶著自己在武大家蹲守的日子,嗯,這個女子是第一次見,她不是跟我一樣的等候者。 王婆起先的想法是,既然這女子準備了香囊,那一定是早對武松有想法。武大這邊也同意了,正好自己從中間說給媒,錢也能輕輕的到手。為了事情不穿幫,事後給姑娘家一些錢讓他們幫忙保守一下秘密,也就行了。但當王婆在陽谷利用各種社會關係來調查這個白衣女子的住址的時候,卻一無所獲。 她不是陽谷的人。王婆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這姑娘太奇怪,一下子出現在了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一下子又變出了香囊,真是好像變戲法一樣啊。 不過這姑娘是哪的人,是做什麼的這些都不重要,武家現在也不差嫁妝。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這個姑娘,不能讓她越過自己直接跟武家聯繫,如果是那樣的話,佣金的事也就泡湯了。可是,去哪找她呢?王婆確實犯了難。 思量了一個晚上,王婆決定,既然白天是在茶攤看到她的,現在要再尋找她只能去茶攤碰碰運氣,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於是王婆第二天早晨就到了茶攤,茶攤的夥計對王婆早就是無可奈何,王婆也知道自己耗著一張桌子從早到晚卻不怎麼點東西確實討人嫌,但沒辦法啊,這是工作需要。現在兜裡也闊綽,所以王婆隨手就掏出了半兩銀子來打賞夥計,也算是為自己爭得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 王婆選了個視角開闊的桌子開始等著那姑娘的出現,功夫不負有心人,中午的時候,那姑娘再出現在了茶棚,仍舊是靠邊的桌子一坐。王婆看見之後那真是心花怒放啊,趕緊起身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了那姑娘的對面。 那姑娘看見王婆,微微的點了下頭,並沒有什麼驚詫的表情,好像預料到王婆會這樣出現一樣。 昨天王婆其實並沒有細細的看這女子,當時條件所限,自己要忙著跟武大介紹,如果說再一直盯著這姑娘看,也就露了馬腳。今天坐在對面仔細一看,覺得這姑娘真是俊俏無比,比平常的大家閨秀更多了一些獨特的韻味。 「姑娘,我自我介紹一下啊,我本姓王,夫家死的早,所以也就不跟夫家的姓了,你就跟著大家,叫我王婆就行了。」王婆馬上開始介紹自己。 「那王婆婆,你來找我什麼事呢?」那姑娘笑瞇瞇的看著王婆。 王婆覺得這表情有一種明知故問的成分,但既然這麼問了,那就要回答。「不瞞姑娘說,我呢平時在陽谷也做些保媒拉線的事兒,最近呢正在給本縣的都頭武松尋覓個媳婦,昨天姑娘在這也看到我跟那武松的哥哥在此約談,姑娘也送上了香囊,那武松的哥哥相中了你,說是回去跟弟弟商量商量。這不,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不知道姑娘住在哪,所以就在這一直等著姑娘了。」 王婆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用眼睛看著這姑娘,但等她說完,發現這姑娘並沒有什麼反應。這讓王婆有些心急,畢竟單方面的說話是無法讓交談繼續的。因此她只能不鹹不淡的接了一句:「哦,對,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這是王婆談話技巧高明的地方,這麼一問,只要對方沒有太大的敵意就必須要借口,只要接口,那談話就可以繼續。 那姑娘像是沒什麼考慮。「婆婆叫我海砂就行。」 「姑娘家裡姓海?」王婆這麼問是想通過這個姓氏來瞭解更多的信息,最起碼事後打聽的話也有個線索。 但這叫海砂的姑娘似乎是並不吃這一套。「婆婆就當我姓海吧。」 這句話等於擺明了是告訴你,我不姓海,這也並不是我的什麼真名。王婆有一些惱火,讓比自己年齡小這麼多的小女孩耍了一下,心裡還是感覺很不舒服的。 「那海砂,你看,你對這門親事是怎麼看的呢?」王婆明白,想在這姑娘身上間接的瞭解到什麼東西是不太可能的了,為了避免自取其辱,還是直奔主題吧。 「不瞞婆婆,其實我對武松是志在必得,可我一個女孩子家總不能自己上門去提親,今天來這茶攤,也是特為尋找婆婆。」王婆注意到,海砂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其他少女的嬌羞,這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過王婆的嘴還是在本能的做著反應。「哈哈,婆婆當然知道,女孩家不好意思嘛。你婆婆我專門就是給人保媒的,你放心,雖然是武家那邊態度不定,但婆婆肯定把這門親給你說成。」 其實武大離開的時候已經基本的認可了這門親事,並且拍著胸脯說武松那邊由他來解決。但王婆還是故意的把態度不定反覆的強調,並且「態度不定」的程度也從剛跟海砂見面時的「哥哥相中,要回去跟弟弟商量」變成了「武家態度不定」,變化的原因是王婆確定了海砂想嫁給武松。王婆既把握住了雙方的態度,那這種「態度不定」的程度也就是未來事成之後自己功勞大小的籌碼。王婆為自己的談話技巧感覺到沾沾自喜,她彷彿聽到了大塊銀子在口袋裡碰撞的聲音。 「婆婆,你可能誤會了,我並不是不好意思。」海砂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淡然。 王婆一下子有些沒反應過來:「不是不好意思?那你的意思是不用我上門幫你提親了?」 「如果不用婆婆的話,我為什麼來茶攤呢?」海砂笑瞇瞇的看著王婆。 這讓王婆有些惱火了,這是一種被人輕視的惱火。王婆縱橫陽谷,連齊四這樣的狠角色也要賣個面子,如今卻被個小女孩來回玩弄,這讓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姑娘有什麼話,直說就行,不用跟我這老婆子繞什麼彎子,我聽不懂。」王婆索性開始耍橫,她也要逼出對方的真實目的。 「我只是想讓婆婆在去提親的時候說是我是你遠房的侄女,住在很遠地方的遠房侄女。」海砂仍舊是那種微笑,同時還把一塊銀子遞到了王婆手上。 王婆用手一掂,二兩多,也是筆不小的錢了。但這錢她並沒有馬上揣在懷裡,而是放在了茶桌上。「海姑娘,我並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以我侄女的名義嫁給武松呢?」 「這很簡單,王婆婆。我現在還不想展示我的真實身份,而我在陽谷出現,無親無故,武家定然會懷疑我。但是如果由王婆婆出面作為擔保,那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海砂仍舊是這種笑容。 而這種笑容讓王婆覺得有些心驚。 「我要是不幫你呢?大不了這筆錢我不掙了。」王婆把那二兩銀子往海砂那一推,推完了之後感覺仍然有些底氣不足,於是接著說:「武大的錢我也可以退回去,我王婆就算不給武松保媒也沒什麼,有危險,說假話的事兒我可不幹。」 說罷,王婆眼睛一立。頗有些悍婦的風采。 海砂臉上的表情沒什麼改變,仍舊是那種微笑,但是王婆越來越覺得,這種微笑掛在一個小姑娘的臉上這麼長時間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聽說你跟齊四的關係不錯,不知道你看沒看見齊四的下場。」海砂淡然的說。 齊四死後,王婆是去看過一眼的。屍身慘不忍睹,王婆看了一眼幾乎暈厥了過去。據說這還是縣衙的仵作給縫合了之後的樣子,王婆在陽谷居住的幾十年,自然知道這仵作早年間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如果說他處理過之後還是這個樣子,那齊四的死相真是不敢想像。王婆聽海砂這麼說,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齊四的死,跟這小姑娘有關?然後,王婆猛的想到,海砂說這些,是一種對於自己性命的威脅。 此刻,王婆的情緒終於轉化為了恐懼,雖然她在陽谷是一塊滾刀肉,但滾刀肉也是怕死的。 「王婆婆,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嫁進武家。你按我說的做,就不會有什麼危險。另外你也不必恨我,我雖然因為一些原因看到了齊四的死亡,但他的死跟我沒什麼關係。」海砂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看著紫石街上來往的人流,有一些幽怨的神色。 而王婆,在秋日濃烈的日光照耀下的白晝,卻感覺到了如同隆冬黎明的寒冷。 第四十一節 女祭司 武松 武松這兩天一有時間就把玩著香囊。 嗯,這香囊的味道確實是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出現過。武松也讓月牙來幫忙,看能不能辨別出這個香囊的來歷,月牙對此也沒什麼辦法。在一番分析之後,武松做了一個推論,那就是,自己從前只是在一個不重要的場景中聞過與這香囊類似的味道,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他自己和月牙都無法辨別的緣由。 既然香囊上不會有什麼更多的收穫,那就只能寄希望與人了。武松這兩天也跟武大表達了想跟這女子見上一面的願望。 「嗯,弟弟,你說的也是。終身大事確實不能太草率,見個面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免得最後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武大說話的時候,神色很是哀傷。 轉過天來,武松正在衙門裡辦公,官差來報,桂花樓的夥計來找掌櫃。 「那趕緊叫進來。」都頭和掌櫃的雙重身份很多時候讓武松覺得非常彆扭,酒樓有點什麼事,就會有夥計前來告知。 「掌櫃,您哥哥到桂花樓來了。」夥計施禮之後如是說。 「那你們好酒好菜的招待就是了,來找我幹什麼?」武松對此很迷惑,武大第一次去桂花樓的時候他就對此事做過交代。 「這次不光是他一個人來,他還領了那個被稱為王婆的婦人,同時還有一個姑娘。您哥哥說了,讓您馬上去。」夥計態度恭敬,只是陳述事實,並沒有任何主觀意見。 「你是不是還想說什麼?」武松感覺到夥計話裡有話。 「掌櫃,別怪我多嘴啊。看這意思這是要給掌櫃提親,這王婆在陽谷雖然是經常做這媒婆的事兒,但這老婆子極度貪財也是出了名的。小的這是如實告知。」 「嗯,你先行回去,我隨後就到。你說的,我記下了。本月開始,工錢加兩成。」武松致力於籠絡更多的自己人,所以有功必賞。 武大讓武松前去,武松自是不敢耽擱。放下自己手裡的活計,翻身上馬,來到桂花樓。一進店門,就有夥計過來:「掌櫃,您哥哥在那邊。」說著用手一指,武松順著手指一看,武大果然和另外兩個人坐在靠窗的桌子前。 武松這時候整理衣冠,向桌子走去。 「我弟弟雖說是陽谷的都頭,但在本地的商界那也是赫赫有名的。這桂花樓,現在就是我們武家的買賣,我弟弟就是這的掌櫃。」武大正在跟對面的兩人介紹自己。 武大背對著武松的方向,所以他沒有看到正在走進的武松。武松走來的路上,打量著坐在武大對面的兩人。嗯,是兩個女人,一老一少,老的不用說了,那是王婆無疑,少的估計就是那個女孩了。 這女孩素衣淡影,婉目娥眉,確實是姿色非常,哥哥沒有說假話。武松看了一眼之後,就把目光轉到了別的地方,武松始終不能盯著女人看。 緊走幾步,武松到了桌旁,躬身施禮:「哥哥,我來了。」 武大一轉頭:「武松來了啊,來,坐,坐。」武大好像倒成了桂花樓的掌櫃一般,招呼著武松坐下,武松也就坐在了靠武大的一邊。 「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王婆,陽谷地頭的能人。」武大用手示意那個年長的女人。 「王婆婆,在下武松。」武松略一低頭,算是施禮。 「哎呦,武都頭,老婆子可受不住你的禮,您可是陽谷縣官面上的紅人。老婆子給你還禮了。」王婆說話語調起伏頗大,而後起身還了武松的禮。 「這位是王婆遠房的侄女,叫???????叫什麼來著,你瞅我這腦子,就記不住個事兒。」武大一邊自怨,一邊用手拍著腦袋。 「小女名叫海砂。」倒是那姑娘先開的口,對著武松欠身低頭。 「哦,海姑娘,在下武松。」武松並沒有直視海砂,只是低頭一抱拳。 雙方都相互介紹完了,場面突然陷入了沉寂,似乎每一個人都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始下面的對話。 「我聽您哥哥說,這桂花樓過一段時間要重新開業?」沒想到首先開口的居然是海砂,雖然沒有指定回答的人,但這問題只能由武松來接。 「嗯,是要重新開業,所以樓上的雅間都暫時關了,等到重新開業的時候桂花樓再完全開放。在大堂用飯,委屈海姑娘了。」武松斟酌著言辭,用自己覺得最合適的方法進行著回答。 「是因為這裡死了兩個人嗎?」海砂不動聲色的說。 武松心裡「咯登」一下,她怎麼會知道是死了兩個人。馬三的死全縣都知道,這個沒問題,但是王森在此自盡知道的人並不多,事後他囑咐了縣衙的差役和桂花樓的夥計,不要把這件事傳出去。武大確實知道此事,但依照哥哥的性格,這種不光彩的事肯定會有所隱瞞。武松察覺到了危險,拳頭在暗中悄悄的捏緊。 「海姑娘怎麼知道這事的?」武松用低頭喝茶的動作掩蓋著自己複雜的表情。 「因為,我能聞到血的味道。」海砂說完這句話,閉著眼睛,吸了一口氣。 武松有一些凜然,他的目光掃過武大、王婆、海砂。 「嗨,侄女,姑娘家家的不要說這些血不血的。」王婆的聲音輕鬆,沒有任何驚恐的味道,這聲音讓沉悶的氣氛一下子又活躍了起來。 「不過王婆,你侄女是幹啥的,這確實是出過兩條人命,官府都處理過了,血也打掃乾淨了,我怎麼什麼都聞不到。」武大的口氣有些生氣。 武松沒有問話,只是用眼睛審視著。嗯,王婆和海砂都很輕鬆,聽聽她們怎麼解釋。 「哦,是這樣。」王婆神情輕鬆的喝了口茶:「我這侄女是從我老家來投奔我的,我老家那邊地方偏僻,平時供奉的神靈也跟中原有很多不同。我這侄女是當地廟裡的祭祀,你們也知道的,廟裡經常要供奉些牛羊什麼的,只有對血很敏感的小女孩才能成為廟裡的祭祀。不過呢,這祭祀只能當到十九歲,現在她歲數夠了,不能幹這營生,所以也就來投奔我了。」 「我剛才賣弄這彫蟲小技,讓各位見笑了。」海砂歉然一笑。 對血敏感的這個問題,是海砂主動說的,而且後面又有如此切實的解釋,看來是我多心了。武松琢磨著,神州地域廣闊,能人眾多,一個小姑娘就有如此的本事,我武松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話,還是需要磨練自己啊。 「王婆,你是說你這侄女原來在廟上當祭祀,那不就是尼姑嗎?」武大看著神色仍然很生氣。 「哥哥,這跟尼姑不一樣,別亂說,傷了人家姑娘的心。」武松連忙出聲勸解。 「呦呦,武員外,看見沒,武都頭現在就幫我侄女說話了,咱倆在這倒是多餘了。」王婆在旁邊調笑起來。 武松不善於這種調笑,此時感覺臉色發紅,心臟怦怦跳,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當武松回到縣衙的時候,天已經微微有點黑了。武大和王婆的談話如同入腦的魔音一樣在武松的腦海裡徘徊,見面的後半段,完全變成了王婆和武大談話,兩人彷彿已經認定了這樁婚姻肯定結下,甚至已經開始商討一些細節,對此武松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在談話結束後返回縣衙,但腦海中的聲音並沒有消退,鬧哄哄的讓武二有些頭疼。 武二剛一進門,看到安道滿在屋內等他。 「安前輩,有什麼事嗎?」武松對於安道滿始終是很尊重,這個仵作如同謎一般神秘。 「都頭,齊四的後事我已經辦完了。體面的下葬,對於其他兄弟來講也是一種安撫。」安道滿幽然的說,好像在預想著自己的死亡。 「安前輩不要多慮,前輩這般定可長命百歲,無病千年。」武松隨口安慰著。 「其實老夫前來,還有事說。」安道滿態度一凜。 「前輩請講。」武松看見安道滿神情嚴肅,知道是要說些關鍵的事。 「齊四是被亂刃加身而死,在我縫合屍體的時候發現屍身內的血差不多都流乾了,這樣帶著死前的怨氣又沒有陽血下葬,我怕引起屍變。」安道滿在這停了一下,繼續說:「都頭可能覺得屍變這事子虛烏有,但老朽必須要告訴你,我確實是見過屍變的。所以我在齊四的墳前偷偷的下了血咒。」安道滿捋順著自己的鬍子。 「前輩還會這種秘術?血咒是什麼東西?」武松有些好奇,他真不知道這個叫安道滿的仵作還有多少秘密可以探尋。 「這個都頭就不要多問了,會血魔法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這事我也是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決定告知都頭,日後一旦我有意外,都頭不知道這個事可能會有點麻煩。」 武松突然心思一動:「前輩,我聽說有的地方,要選對血敏感的小女孩做廟堂裡的祭祀,這種對血的敏感是不是也是血魔法呢?」 安道滿的臉上浮起奇怪的神色,他似乎很猶豫,突然站起,轉了幾圈,然後坐下,長歎一聲:「都頭,我不知道。」 第四十二節 皇后 西門慶 宵禁這一解除,西門藥鋪馬上就熱鬧了起來。需要各種藥材的買家,早就是望眼欲穿,這種緊缺帶來的「購買飢餓」使得藥鋪的生意比平時要好的多。 「這麼看來,官府搞的宵禁倒也是好事。」藥鋪的掌櫃在跟西門慶報完帳之後,加了這麼一句。 西門慶知道,營業額的增加讓掌櫃也多拿了很多,但這事又不能點破。「嗯,掌櫃辛苦,我看這個月給你和夥計都加些工錢,加多少你看著辦吧。」西門慶在這一點上充分的放權,因為他也知道,抓著權力也是沒用的。 「東家,我看加工錢的事就先放一放吧,咱們最近可能有大的支出。」說到這的時候,掌櫃倒是愁容滿面。 「什麼大支出,我怎麼不知道?」西門慶問道。 「桂花樓要重新開業。」 「哦,這事啊,我聽說了,桂花樓出了命案,重新開業沖沖喜。不過這種開業的禮金花不了幾個錢的。」 「掌櫃你不知道啊,這事另有隱情。我跟本地的商戶很多都是有來往的。其中就包括原來桂花樓的掌櫃,我是說在武松當掌櫃之前的那個。」藥鋪的掌櫃提醒著西門慶。 「哦哦,知道知道。」西門慶想起來了,自己原先也總去桂花樓吃酒。想到吃酒,也就抓起了茶碗,喝了口水。 「我昨天碰見他了。他跟我說,武松打算徹底的把桂花樓買下來。」 西門慶正在喝水,聽了這話差點嗆到自己:「你說什麼?買下桂花樓?他武松哪來的錢買桂花樓?另外他是本縣的都頭啊,怎麼能明面上經商,那稅款怎麼算,就咱們這些商戶,以後還怎麼跟桂花樓打交道,那不都得是打掉牙往肚子裡咽啊。」西門慶的腦海裡已經出現了未來桂花樓做滋補菜餚到自己藥鋪裡來購買藥材,恐怕這種購買跟搶劫相仿啊。 「錢這方面從哪來的真不知道,我聽說是武松直接找到的桂花樓在京城的東家,具體多少錢就不清楚了。這臨時的掌櫃也就變成了永久的東家了。這次重新開業一是沖喜、二是易主,東家你琢磨琢磨,咱這禮金是不是一筆大的開銷。」藥鋪掌櫃一臉愁容。 西門慶仔細想了想:「嗯,武松當上本縣都頭之後,按照慣例來說,應該到全縣的商舖拜會一圈,可實際情況是他只去了對面的轎行,現在看來是要把這筆孝敬的錢變成禮金。禮金我早就有所準備,計劃內支出。不過我剛才琢磨了一下,武松不會明面上接盤,他一定會把這桂花樓放在他哥哥武大的名下,這樣旁人也就說不出什麼了。不過你口風也得把嚴了,這事一旦要是從你嘴裡傳出去再有什麼紕漏,對面轎行就是咱們的榜樣啊。」西門慶說到這的時候,有些苦笑。 「我知道孝敬武松的銀子東家早有準備,除了這計劃內的,咱還有一筆計劃外的支出。」 「哦?那是什麼?」西門慶有些驚詫。 「武松最近要大婚。」藥鋪掌櫃盯著西門慶說。 「這個你又是聽誰說的。消息可靠嗎?」西門慶明白,像武松這種角色是不好得罪的,他要結婚,那必須認真對待。 「我從王婆那聽說的。王婆這把也是運氣好,她老家的遠房侄女來投奔她,結果呢正好就被武松相中了。一來二去的,結婚差不多就板上釘釘了。我這麼琢磨著,桂花樓重新開業之後,這事也就該辦了。」 「這確實是一筆大開銷,嗯,那這樣吧,店裡夥計的工錢就先不漲了,你勞苦功高,還是要漲一些,漲多少你自己看著辦。這武松大婚的禮錢我額外準備就是了。」西門慶心裡明白,藥鋪掌櫃對自己說了這些沒聽說的消息,更是在告訴自己他的重要性。言在此而意在彼,證明重要性,是為了心安理得的漲更多的工錢,真是個老狐狸。 西門慶看看時間,離天黑還早,也就不待在藥鋪裡礙事了,好長時間沒閒逛,今天也就出去走走。想到這裡,信步出門,向東而行就到了十字街。琢磨琢磨沒有地方可取,也就是南面的紫石街人多,去轉轉吧,感受感受熱鬧也挺好的。 「大官人,大官人。」西門慶在紫石街上正走著,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叫自己。仔細一看,原來是王婆坐在茶棚裡,邊喊邊衝自己擺手。 這王婆也是西門慶的老熟人了,陽谷地面說大也不大,王婆就是這不大地面上為數不多的專業皮·條客,她保媒的原則就是一定得能掙錢,至於是不是正經人家的男女,根本就不在乎。 「哎呦,婆婆今天好閒啊,大下午的在這喝茶,沒去做點好買賣啊。」西門慶存心拿話擠兌王婆,反正也都是久混風月,算是某種程度的同宗同源,說起話來也就少了很多的拘束。 「西門大官人這是拿老婆子開心啊,我哪有什麼買賣啊,我就這麼個小茶棚,比不了你大官人的大藥鋪。」王婆嘴上埋怨,但臉上卻嬉笑著。 「哦?這茶棚現在是婆婆的了?」西門慶頗感意外。 「是啊,最進接了樁大買賣。掙了些錢,前一陣總在這茶棚討擾,覺得也挺不好意思,就順手盤下來了。」王婆一邊說話,一邊伸著手背欣賞右手上的指甲。 語氣雖然滿不在乎,但西門慶還是聽出了其中的炫耀。西門慶知道,王婆之所以這麼說,是希望自己接下來問「這是什麼買賣」,但西門慶存心擠兌,也就對此避而不談,反而是低頭飲茶。在眼角的餘光中,王婆充滿盼望神采的臉,清晰可見。 西門慶默不作聲了一會,覺得逗王婆也逗的差不多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說凡事留一線,來日好相見,把王婆逗急了以後誰給找姑娘呢?嗯,那我就問問她侄女的事吧。 「婆婆啊,現在你也算是有產業了的人了,要我說也得沒事回老家看看,炫耀炫耀,不能錦衣夜行啊。」 西門慶說這話的意思,是希望王婆接下來說「我老家的人早就知道我發達了,侄女都來投奔我。」然後就能順著說出跟武松即將成親的事,從另一個角度來滿足王婆炫耀的需求。 「嗨,大官人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老家離這不遠,隨時都能回去。不過家裡什麼人都沒有了,回去能給誰看啊。再說我要是回老家待上一陣,誰給大官人找姑娘啊。」王婆神色輕佻。 「婆婆說的極是。」西門慶心中升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海砂 與武松見面後,海砂就住在了桂花樓。這事是武大拍板的,他的理由是桂花樓的客房基本上是陽谷最好的,況且又是武家的人說的算,沒有必要再讓海砂到王婆那裡去寄宿。 「哎呀,武員外,那怎麼好意思呢。」王婆露出有些扭捏的表情,同時還用手拍了下武大:「畢竟閨女還沒過門呢。」而後露出一個讓海砂感覺有些起雞皮疙瘩的噁心表情。 不過武大好像還覺得很受用只是說:「遲早的事,遲早的事。」 就這樣,海砂在桂花樓後面的客房住了下來。這也正合海砂的意。她在大堂與武松等人交談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前幾天在大堂死去那個人的氣息,嗯,他斷了一條腿,然後再絕望中自己撞牆自盡。真是個倔掘的人啊。讓海砂更在意的是,桂花樓死去的另一個人的氣息。 可能是距離有些遠,海砂感覺不出來那個人是怎麼死的。她只能感覺到,那個人死前自己走上了樓,好像意識有些不清晰。這讓海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剛在桂花樓住下來,她就借口閒逛在樓上游弋。 很快,靈敏的感覺,讓她到了死者氣絕時所待房間的門外。嗯,不需要進去,只需要在外面感覺就可以了。他坐在了桌子前,然後被人用尖銳而細薄的東西刺穿了頭頂。看起來是一樁謀殺,只是??????海砂想感覺的再細緻一點,但海砂發現,無論她怎麼感覺,她都看不清死者的臉。彷彿在夢中一般,她只能看到死者的下巴,使勁向上看去,白茫茫的一片。死者沒有臉?????無面者! 海砂被自己的判斷震驚了,如果說無法看到死者的臉,只能證明這是一個無面者。想不到在陽谷居然遇到了傳說當中的組織成員,還好,他已經死了,嗯,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死去,只要進入亡者的世界就不再可怕,不要擔心,不要擔心。海砂安慰著自己。 唉,要是可以不用復仇該多好,連無面者都會被殺掉,何況是其他人呢?如果能不帶著仇恨,好好的生活,那該有多好。我可以嫁給武松,做一個英雄的妻子,像皇后一樣生活。可仇恨的痛苦,如同蛛蟻一樣噬咬著我,如果一旦放下仇恨,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吧。 我被命運壓迫,所以只能前行。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何況,我為什麼不復仇,我要討回別人欠我的債,拿回應得的東西。想到這,海砂動盪的心,堅定了許多。 第四十三節 皇帝 武植(武大郎) 在聽到潘金蓮離開陽谷後,武大很傷心,他感覺自己對於愛情的夢想徹底破滅了。他知道潘金蓮不愛他,但是他愛潘金蓮。 是啊,這麼漂亮的姑娘誰不愛呢。武大是一個侏儒,他無法像別的男人一樣用溫柔來表達愛,因為別人會覺得溫柔是一個永遠無法強大的侏儒唯一的選擇,並不顯得像其他強悍的男人的溫存來的那麼珍貴。武大一直想給潘金蓮一個英雄般的愛。 武大當時殺死沈七並不如同人們所想像的那樣是完全的錯手,潛意識裡也是覺得如果能一對一的殺掉一個官差的話,也就證明了侏儒一樣可以強悍有力。 可是當武二再次來到陽谷,以一個真正的英雄的模樣回到陽谷,武大才發現自己單方面英雄的幻想是多麼的可笑。但是武植想要努力,想要在每個方面都不輸給弟弟,想告訴潘金蓮,你嫁給我並沒有錯。 但是潘金蓮走了。 武大知道,如果說女人變了心,那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即便是把潘金蓮強拉回來,想讓潘金蓮愛上自己的夢想,也永遠不會實現。 一個侏儒的愛情悲劇。可以預見的是,靠著武松的名聲,我會越來越有錢。也會不斷的有姑娘以各種方式進入我的生活,可能也會有三妻四妾。但是,我失去了讓一個女人真正愛我的機會,我失去了靠自己爭取愛情的機會。 愛情的絕望搖曳著侏儒的內心世界,在一些東西崩塌的同時,一些東西覺醒了。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武大站在臥室的窗前,看著漸漸暗去的陽谷縣,人漸漸稀少的紫石街,琢磨著事情。正在這時,聽到了敲門聲,武大直接從窗子向下看,只見不是別人,正是武松。 「武松啊,別敲了,我看見了,你等著,我下去開門去。」武大對武松說。 「我還正擔心哥哥不在家呢。」武松沖武大笑了笑。 武大關了窗子,下樓,給武鬆開門。武松在門外並沒有說什麼話,直接就走了進來。 「怎麼沒騎馬來啊,要不不用敲門,聽馬蹄聲就知道是你了。」武大示意武松坐下。 「嗯,我想跟哥說點要緊的事,騎馬有些太招搖了,所以就不行而來。」武松很認真的看著武大。 「哦?要緊的事?」武大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看上了那姑娘著急要定日子?」 「不是的哥,我來是另有事跟你說。」武二沒有理會武大說的這個話題。 「嗯,那我倒想聽聽了。」武大警覺的看了一下周圍,窗戶和門都已經關好,嗯,沒什麼問題。 「是這樣,哥,我已經把桂花樓徹底的盤下來了。」武松沒加什麼別的修飾,直白的告訴武大。 「哦。」武大隨口應了一句。 桂花樓是本縣最好的酒樓,盤店所需的銀子應該是一筆大數目,武松平時的餉銀沒有多少,縣裡的商戶應該還沒給他孝敬。武大飛速的琢磨著,但是武松的陳述並沒有停歇。 「哥,我覺得桂花樓落在我的名下多有不妥,畢竟我還是陽谷的都頭,這樣身兼兩職確實很不妥當,所以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桂花樓落在哥哥的名下,你來做這店的東家。」武松說完,用懇切的目光看著武大。 「武松啊,我不說你也知道我要問什麼,你盤店的錢是從哪來的。」武大說話一停,然後看著武松。 |「這錢??????」 「你也不必跟我這哥哥解釋原因,你現在說的肯定是假話。」武大有些嬉笑的看著武松:「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習慣我太清楚了。我知道,你手裡肯定有一筆不小的錢。俗話說人無橫財不富,我琢磨著,這筆錢也肯定不是從什麼正當渠道上獲得的。」 「哥,這錢??????」 「你不必打斷我,讓我說完。現在世道不好,也無所謂什麼正道。無論是官還是賊,都是搜刮銀子,只不過是名目上不同。所以,我不需要你跟我說什麼粉飾太平的說辭。我感興趣的是別的,弟弟,要讓一個秘密不外傳的最好辦法就是,埋在心裡,自己都不去觸碰,銀子也一樣,如果藏在那不動,是永遠不會被人搶走的。但是我感覺到你在用,那天我說要給你找媳婦,你就給了我一百兩讓我作為用度,這出手即便是對我這個親哥哥來說,也太為闊綽。現在你還要徹底的盤下桂花樓。武松,你這麼做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我想聽聽,我希望你能在這個問題上說實話。」 武松看著武大有些發愣,很顯然,這種錯愕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讓武大有些得意。是啊,就連弟弟也對我這個突然變聰明的侏儒感覺到不適應吧。 武松愣了好一會,才開口跟武大說:「哥,因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輩子做小人物,你不知道我流落江湖何其淒慘,很多時候都不知道下頓飯在哪吃,那個時候,我最想念的就是你做的燒餅。」武松說到這,抽了一下鼻子:「哥,我有本事有力氣,可是只能像螻蟻一樣的生活。你還記得李六嗎,我在清河的時候要好的同伴。」 「嗯,記得,他不是死了嗎?」 「是啊,他死了。我那是本事還略微不及李六,他一心想報效朝廷,改變自己螻蟻一樣的命運,但是他還是失敗了,如同一個笑話一樣被『朝廷』輕輕的擦掉,只是這笑話如同血一樣,抹在我的心裡。是的,哥,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如果不抗爭,我和你最後也會如同李六一樣笑話般的死去,我不甘心。」 武松說話有些激動了:「在逃亡的日子裡,我有時候想,算了,人這一輩子也就是這樣,誰不是庸庸碌碌呢,我想活一天算一天,所以拚命的喝酒,喝醉了的時候就能什麼都不想,甚至連恐懼都忘記了,我在這種沒有恐懼的狀態下打死了景陽岡上的老虎。哥,我感覺到那個時候,命運開始對我微笑了。然後平步青雲,我當上了都頭。」 武松說到這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情緒也振奮了很多:「但是這不夠。這遠遠不夠。既然命運已經出現了轉折的契機,我就要拚命的讓這個拐點變大,武松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英雄,不會像狗一樣卑微的聽從別人的命令而活著。桂花樓是個開始。」 「說下去。」武大從來沒有聽過武松說這麼多話,在他的印象中,武松只是一個身上長滿了肌肉的小孩,不會有什麼獨立的想法,只會模仿和尋找別人的庇護。 「是的,你說的沒錯。這筆錢真正的來路我不能說,總共有多少,現在放在哪裡我也不能說。我徹底的盤下桂花樓是為了首先改變咱們武家在陽谷的地位。只有我一個人當都頭不行,哥,只要你成了桂花樓的東家,好好經營,我就能讓你成為本地的商會會長。到那個時候,我們兄弟倆聯手就可以控制陽谷,武家的命運也就改變了。隨著這種命運的改變,一定會有更多的機會誕生,我也可以像真正的英雄那樣,做很多轟轟烈烈的事。我不想等我死了,只是因為打死一頭老虎,而被後人傳誦。」 武大聽了武松的話,很平靜:「弟弟,我比你年長幾歲。在我像你這個年齡的時候,也有過建功立業的想法,但現在想想,這些想法只能被歸結為兩個字,就是衝動。桂花樓就劃在我名下吧,這樣盤店的錢就可以對外稱是我出的,當然了,其他人也會猜到,你也出了不少錢,但這都無所謂,銀子的來源至少就不能奇怪了。」武大說到這對武松笑了一下:「我猜你也是這麼想的吧。弟弟,你想實現你的理想,不是靠這些低級的謀略就可以成功的。另外,你也不要太低估縣太爺,你現在有的只是理想和一點點銀子,而他才是陽谷真正的皇帝。」 武松走後,武大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在武松的野心計劃裡,自己只是一個附屬品。是啊,侏儒只能作為英雄的附屬而存在。但是金麟豈是池中物,想改變命運的不是只有你武松,我已經注定不可能擁有愛情,那其他方面必須加倍償還於我。 即便是侏儒,只要坐在高處,別人也只能仰視。 一夜過去。第二天早晨武大起床琢磨著去對面茶棚吃點飯,一進茶棚才發現,王婆在那。 「來的挺早啊,王婆。」武大坐下,對王婆說。 「哎呦,大郎,你這好幾天沒過來了吧。我已經把這茶棚給盤下來了,當然天天都來了。」王婆眉開眼笑的說。 「用我給你的銀子?我說王婆你太心急了,你侄女跟我弟弟要是成了,那錢夠你盤下更好的商舖。」武大也是嬉皮笑臉的對王婆說。 「哎呀,我有這麼個小茶棚就行了大郎,我也不要什麼別的錢,我侄女能嫁給你家武松,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武大知道,王婆是不可能不要佣金的,這麼說只是客氣而已,武大突然對王婆說話的語氣和用詞非常不滿。前兩天還叫我武員外,現在盤下了店就叫我大郎。 「王婆子,我得告訴你一聲,我叫武植。」武大正色道。 第四十四節 天師 武松 在武松成年之後很少有較大的情緒波動,通常他能夠做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但是面對哥哥說出他理想的時候,這種激動的感覺仍舊讓他熱血沸騰。事後回想,武松會覺得自己有一些理想主義的可笑,以及,恐懼。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也許即便是哥哥,也不能放心的把後背暴露給他。但我的後背總需要有一個人來守護,我不可能一直孤獨。如果能選擇,我希望那個人是海砂。 武松喜歡海砂,他不能抹殺掉這個事實。在飄蕩到厭煩之後,他也想有一個女人給自己一個溫暖的家,即便是對於血魔法他知之甚少,而安道滿對此又諱莫如深。有的時候即便知道眼前是一個火坑,仍然會不斷的告訴自己,跳下去會很溫暖,也許不會燒死。僥倖和幻想,這就是武松的懦弱,性格上的弱點,逃不掉的悲劇的根源。 武松突然感覺到手上一涼,猛的驚醒,發現自己整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公文,而剛才的發愣讓筆上的墨滴到了手上,一陣微涼。 自從縣令跟自己談過話之後,便不太理公務,大部分事情都讓武松處理,似乎根本忘記了武松不是文職官員,好在師爺會經常來幫忙,武松雖手忙腳亂,但也不沒出什麼大的紕漏。這佔據了武松的大部分時間,他也很擔心,不知道縣令的真實想法是什麼,經過反覆的試探,才得知縣令正忙於結交上方,原先的關係渠道被堵上之後,需要新的後盾,這樣才能平步青雲。當然了,這些都是消息人士的報告,武松也是不全信的。 因為,縣令的年歲大了。與其說往上陞官,不如說加緊摟錢,在自己退休之前,做完該做的事。所以,結交上峰,必定有別的目的。武松猜不透,不過就目前來說,這種未知的目的還不會威脅到自己,武松也就不關心了。 縣太爺是不好惹的,武松也知道這一點。 武松發覺自己又在發愣,無奈的歎了口氣。這時從外面跑進來一個官差。 「都頭。」官差抱拳彎腰低頭,但是同時臉上露出一個很為難的神色:「外面有一道士,說要見你。」 武松感覺到很費解,你要說和尚好歹還認識一個寶光如來鄧元覺,可這想了一圈確實不認識什麼道士啊。「是不是來化緣的啊,到官府來蒙錢花,你們隨便給點錢,完事了跟我來報補就行了。」武松說完也就低頭繼續處理公文了。 「都頭啊,這道士不化緣,點名指姓的要見你,他說??????」官差露出很為難的神色。 「他說什麼,你說就是了。」 「他說,都頭你就要大難臨頭了。」官差把這話說完了,馬上搖了搖頭:「都頭,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不是我的意思。」 武松一聽樂了,他知道一些江湖術士,打聽到一個本地有名的人,就喜歡到人家裡說大難臨頭,然後再提供些破解之法,這種不要錢的「化緣」往往是最狠的。但是處理公文實在是很煩悶,莫不如把這個江湖騙子叫進來給自己解解悶,反正篤定一條,就是不給錢,看其醜態百出,不是很娛樂嗎? 「哦,那你叫他進來吧。」武松想罷,就如是說。 片刻,那官差領著一人,進得房來。武松抬頭一看,這人確實是一個道士模樣。頭上挽著髮髻,青衣道袍,前後有著陰陽魚八卦太極,右手執一拂塵,左手持一陰陽幡,陰陽幡上綁著一銅質招魂鈴,走起路在叮鐺響動,煞是好聽。方鼻闊口,鬍子不長也不整潔。雖然道士的裝扮器械齊全,但這面相怎麼看怎麼像街頭的力巴。 「貧道參見星君。」那道士把陰陽幡放到一旁,手執拂塵像武松施禮。 「道長有理了,不過道長叫我什麼,星君?那是什麼意思。」武松對這個稱呼產生了一點興趣。 「星君一詞,意思自然是天星下凡。不過此事詳情乃天機,天機不可洩露。」道士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武松一看道士這表情,心裡早就樂開了花。這是江湖術士的第一步,說天機來顯示自己的神秘感。武松還見過談話之前先變兩個戲法以示自己神奇的道士,想比之下,眼前這個倒顯得有些單調和幼稚了。 「哦,原來是天機。那在下也就不多問了,不知道長來找我有什麼事,我的手下說,道長看出了一些我未來的劫數,不知是真是假。」武松擺出一副無比好奇的表情。 「確實是關於都頭的劫數。不過這劫數卻不是小道看出來的,乃是我的恩師。」道士一臉恭敬。 「不知道長出家在哪,尊師怎麼稱呼?」武松琢磨著江湖騙子的方法還真不少,這種抬出自己師父的說辭,是不是下一步就會讓師父前來,然後騙更多的錢呢。 「小道在江西龍虎山修行,恩師就是張天師。」那道士的臉上有些虔誠。 武松聽了之後,微微發愣。這張天師可非同小可,張天師是世襲的正一道領袖,這一派由祖天師張陵所創,歷任天師都是道法高深,據說其中有幾位已經飛昇。仁宗在位之時,京城瘟疫肆虐,後來洪太尉帶著聖旨親赴江西龍虎山去請張天師,張天師化作一牧童考驗了洪太尉的誠心之後,就駕雲到了京師做法去瘟,等到洪太尉急匆匆返回京城的時候,張天師早已離去。這故事被傳唱了數十年,因此張天師的名字無人不曉,張天師也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國師,用這張虎皮做大旗,牛皮吹的太大了吧。 「你真的是張天師的徒弟?」武松非常疑惑。因為按照他的猜想,騙子應該隨後請出他的師父,可張天師何許人也,怎麼可能假冒的了。 「我知都頭豪爽過人,但也謹慎的很。恩師有些名頭,突然說出也的確讓人生疑。事關重大,我也不能隱瞞自己的身份。我是真是假,都頭或許看不出。月牙,你知道吧?」道士神色淡然,好像在說著極為平常的事。 武松聽到這道士說月牙的名字,心裡一緊。 「你們先下去吧,我跟道長有點事要談,把周圍的人也都打發走。」武松對旁邊的官差說。 屋內只剩下了武松和道士兩人。 我身懷虎魄,這事極為隱秘。我所知道的知情人只有野店小二,當然他的同黨也許知道。不過月牙這名字,確是秘密中的秘密,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恐怕也只有月牙的老虎朋友知道她的名字,難道此人也身懷虎魄? 武松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道士,面貌樸實,像個力巴。 「他體內很亮,晃的我睜不開眼,我看不見任何東西。」月牙的意識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武松下意識的點點頭。「道長,你如何知道月牙的名頭?」武松沒有直接告訴道士月牙說的話,因為月牙只是說明亮,不能給這個道士解釋「明亮原因」的機會,否則他一定是可以想方設法自圓其說的。而知曉月牙名字的原因,卻能更好的說明問題。 「龍虎山上有一本名錄,萬物當中凡是有一些造化的都會在上面留下鴻泥雪爪。」道士微笑著:「月牙在虎魄當中排第二位,貧道自然知道她的名號。都頭天生神武,得月牙相伴,如果融會貫通,到那時,四海之內能於都頭對敵者,怕是寥寥無幾啊。」 這道士的解釋合情合理,月牙的名字要是如此得知確實說的過去。想不到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名錄,不知道我武松是否在這名錄上有一席之地。 「道長,你說月牙能知你是真是假,那我倒要問問,月牙怎麼能夠看出來呢?」武松在問問題的時候,把角度變幻了一下,不提月牙看到道士全身金光,而讓道士說,這樣更能辨真偽。 「哈哈哈,星官確實是狡詐非常啊。」那道士的表情已經有幾分怒色:「你的虎魄應該看到我身上金光燦燦,即便她是神州罕見的靈種,恐怕也不能直視這金光。」 不錯,一點不錯。看來這道士即便不是張天師坐下弟子,也肯定是了不起的人。 「武松,你也不要再琢磨什麼考驗小道了。我也只是奉恩師之命前來辦事,不願與你糾纏太多。」 「天師有什麼要對在下說。」武松言語當中已稱其為天師弟子,心中已經有大半的相信。 「恩師讓我對你說:『既想逆命,何妨一試?』,同時讓我告訴你,眼前你有大難,但恩師覺得你命不該絕,於是讓我特送一物於你。」 道士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盒子遞給武松,這盒子同體漆黑,看不出材質。約莫有四指高,手掌大小。但奇怪的是,盒子上並沒有可以打開的紋路,武松用手一拖,感覺裡面有些沉重。 「恩師說了,關鍵的時刻,你自然就知道如何打開。使命已達,恕不奉陪,在下告辭。」說吧,這像力巴一樣的道人拿起陰陽幡轉身就走出了屋。 武松回過神來,起身向外追,可等出門之時,青衣道士早已不見蹤影。空留下彷彿存在的銅鈴搖動的聲響。 第四十五節 戀人 天高地闊,宇宙洪荒,就算是有什麼神通,又有什麼了不起。這個青衣道人給武鬆甩了臉子而後又失了手段離開,這並沒有讓武松有什麼恭敬之心。 不過看他的身手可能真的是張天師座下的弟子,天師給我的東西還是非同小可的,在武松回屋之後,將盒子收好沒有做過多的把玩。 如果這盒子是真的,那天師說我以後自然會知道怎麼打開,現在觀看也沒什麼用。如果這盒子是假的,那把玩就更沒什麼價值了。武松心裡的邏輯倒也空明。 武松一直辦公,直到天色將黑。公務也處理的差不多了,腹中飢餓,琢磨了一下,那就去桂花樓吧,自己也很久沒有去了。 路上無話,武松進得桂花樓,發現晚飯時分,桂花樓裡的客人也不是很多,這要重新開業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看起來在重新開業之前,很多人是不打算到訪了。武松隨意點了幾個菜,然後對夥計說,把賬房先生叫來。 片刻,賬房先生到來。「掌櫃,不知道找我有什麼事。」賬房先生非常恭敬,只是站著彎腰,態度謙卑。 「哦,有些關於買賣上的事,你坐,不必有什麼拘束。」武松隨手一指旁邊的座位。 賬房先生倒也沒什麼推辭,馬上就坐下了。 「嗯,是這樣,我盤下了這個店。原來的掌櫃應該跟你交代了吧。」武松抬頭對賬房先生說。 「是的,今天白天剛剛交代過。我現在應該稱呼您為,東家了。」賬房先生語氣平淡。 「我過來是想跟你商量些事情。我於做生意上不是很懂行,打打殺殺的糙漢子,做不了這很細緻的計算。」武松在這裡面帶微笑。 「東家說笑了。王森死之後我曾經仔細的琢磨了您的一言一行,都頭是真人不露相,心思縝密,決絕果斷。」賬房先生把「決絕果斷」四個字加了重音說出來。 莫不是,他看出,我是故意逼王森自盡?武松心念一動,但是臉上並不帶出來。 「賬房的誇獎,我受之有愧啊。不過我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你?」。 「在下姓劉,單名一個林字。因為打得一手好算盤,大家也叫我算盤劉。」劉林在介紹自己的時候,沒有忘記做一個打算盤的動作。 武松借由名字的問題,岔過了繼續對於王森的討論。 「那我以後就叫你劉賬房了。是這樣,因為我還在衙門裡當著都頭,而且盤店的錢說實話,有一部分也是我哥哥的,所以呢,我實際上想把桂花樓轉到我哥哥的名下,由他來做東家,同時他住店經營,也相當於掌櫃。這還要靠劉賬房多多幫忙。」武松陳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這個就是東家一句話的事,容我說句不該說的,您哥哥天生不足,即便是本來屬於他名下的產業,最後也會到您那裡,您哥哥過來當東家,我們心裡如何應對也是有數的。」劉賬房雖然微笑,但是話語卻不恭敬。 好狠的算盤劉,每一句話都刺中武松的心。武松突然覺得跟這種人談話很痛苦,因為自己費勁心機想要隱藏的事情,往往被一句戳穿。桂花樓能夠在陽谷稱雄這麼多年,看來算盤劉在其中也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如此看來,我也是離不開他的。 「劉賬房,我已經知道你的厲害。一定也會給你對得起本事的工錢。」 「東家從當桂花樓的掌櫃開始,就不曾虧待過我們這些賬房夥計,我知東家的為人。鳥隨鸞鳳飛騰遠,我也看的出,東家將來必有大成。我不求金錢,只求當東家扶搖直上的時候,順便提攜一下小人。小人必報知遇之恩。」說到最後的時候,劉林的情緒已經有些激動。 「嗯,有一些就是後話了。咱們來說說眼前的事。我看現在咱這生意不行,應該琢磨著重新開業的事了,你應該對這個早有安排吧。」武松問道。 「日子我大概看過了。我想選在八月初八,日子不錯,也能討個好口才。在中秋節前開業,也能掙這節日當中的錢。」劉林回答道。 「八月初八,今天是八月初一。滿打滿算,還有六天的時間,來得及嗎?」武松有些疑問。 「重新開業,其實不用做太多的準備。咱們這本來就是酒樓,您又是官面上的人物。只要是才辦好吃食,請些有頭有臉的賓客,放些炮仗也就行了。如果不是挑選好日子,明天準備一天,我看後天就可以開業。」劉林回答。 「另外,我想在重新開業的時候,宣佈一些事情。」武松突然拋出了這個話題。 很顯然,這出乎了劉林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然後問:「什麼事呢,東家最好提前說一下,這樣我們好有個準備。」 「我想??????宣佈一下我跟海姑娘定親的事,開業的時候必定賓客很多,這也是武家的產業了,宣佈好像也沒什麼不合適。」武松倒是像自己在跟自己解釋。 「這是喜事啊,在開業的時候宣佈那就更是喜上加喜了。如此說來,我還需要多準備些好酒水,待到東家宣佈的時候,好讓在場的賓客痛飲慶祝。」劉森說的時候倒是有些興奮。 「那就全賴劉賬房安排了。」武松拱手,算是謝了。「海姑娘這兩天還好吧。」武松話鋒一轉,問起海砂的事。 「海姑娘還好,飲食起居也正常。只是她好像不太愛出門,王婆盤下了你哥哥家對面的那個茶棚,也不太來看她這侄女,東家既然已經決定了娶海姑娘,還是應該多多的來跟海姑娘見見面。戀人之間,莫要生分了。」劉林這些話說的比較慢,好像是每一句都在仔細的思考。 「她現在在客房?」武松問道。 「嗯,在,下午的時候出去了一小會,在您來之前已經回去了。還沒到她平常的吃飯時間,所以應該還在房裡。」 「那你先下去吧,告訴廚房多做海姑娘愛吃的東西,不要怕花錢。」武松擺了擺手。 「小人告退。」劉森轉身離開。 戀人,戀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呢?武松不知道。應該是每天都來找海砂出去幽會?武松沒有經歷過也沒有看過這樣的生活,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想像。如果我每天都來找海砂,我們能去哪呢,陽谷在我看來是一座無聊的縣城,我想不出能有什麼讓海砂開心的事來,每天都見面,就是戀人的樣子嗎? 武松最近經常會沉湎於這種思考,雖然他也知道毫無意義。對於愛情的朦朧的幻想,讓他會有一些不著調的想法。他甚至有的時候覺得,如果海砂跟他說不要再去冒險,也許他可以安於一生做一個普通的都頭。 我也許,應該上去看看她。武松想罷,起身上樓。他知道海砂的房間在哪,左拐右拐就到了門前。 站在海砂門前,武松突然感覺到一種非常大的壓力,這壓力可以說是緊張。儘管幻想過無數次能與海砂單獨幽會,但那只是停留在幻想中。實際上,他跟海砂只見過那一面,旁邊還有王婆和武大,海砂的影子就是那樣的留在了他的內心,隨著一次次的回憶,而不斷的生根發芽。 武松的手舉了起來,想要敲門,但又放了下去,躊躇不前。這樣的見面會不會顯得太冒失了讓姑娘多想,唉,還是不要單獨見面了,有什麼意思通過王婆告訴她也就行了,也就是跑趟紫石街,順便也能見見哥哥。宣佈訂婚的決定也是今天晚上一衝動做出來的,雖然他們都不會反對,但是也要明天去通知。還是等到婚禮過後,等我揭開海砂蓋頭的時候再見面吧,那個時候也就不會有戀人這種尷尬的身份了,夫妻這種身份可能也就不用讓我費力去讓她開心了吧。 武松驚詫於自己能想這麼多事的同時,也對自己報以了輕輕的嘲笑。 那就走吧,現在我是桂花樓的東家,海砂在桂花樓肯定受到的是最好的招待,也的確沒什麼讓自己這個糙漢能插上手的。武松搖搖擺擺的轉身,走了幾步,琢磨著該回縣衙安寢了。 「我感覺到門裡有東西。」月牙突然說:「你在門口的時候這個東西把自己隱藏了,當你轉身走遠的時候,又出現了。」 武松知道,月牙所看到的東西,往往是最真實的。但他並沒有停下步伐,武二知道,自己轉身奔回,那種東西也必會消失,相比之下,跟月牙問清楚是什麼東西,才最為重要。 「你能看的到是什麼東西嗎?」武松問道。跟野店小二決戰的時候,自己並沒有看到敵人的時候,月牙就不斷的再說「他是一隻貓」。武松對月牙非常有信心。 「我只能看見火和血一樣的紅色,在不斷的擺動。那種東西,我不認識。」月牙的語氣當中透著無奈。 武松轉彎下樓,招呼了一個夥計。「海小姐可能餓了,你們趕緊送吃食上去。嗯,別說是我讓你們去的。」 「掌櫃,知道了。」底層的夥計很明顯還不知道桂花樓易主的事。 但是掌櫃的話還是很有力度的,半柱香的時間,吃食就準備好了,一個夥計端著托盤,一個夥計拎著食盒上了樓。武松則在樓梯口那安靜的等待結果。 不一會,那兩個夥計就下來了,手裡的東西也沒了。 「掌櫃,東西送上去了。海姑娘跟我們說,正好餓了想叫我們,結果吃食就送上來了。還賞了我們一小塊銀子。」說吧夥計拿出了銀子,約莫能有二錢。 「海姑娘看上去還好?」武松組織了半天語言,但最後還是問出了不倫不類的問題。 「挺好啊,還問了我們幾句關於您的事,我們都隨便作答了。」夥計摸摸自己的頭,有一點莫名其妙的表情。 「哦,那就好,你們忙去吧。我也回縣衙了。」 那麼現在,只剩下一種可能。 第四十六節 戰車 西門慶 八月初三上午,天氣不錯,秋日的陽光明亮刺眼。 西門慶在藥鋪裡翹著二郎腿喝茶,逍遙自在。自從上次同王婆的談話後,西門慶感覺到一陣陣後怕,這王婆子連武松都敢騙,平時給自己找的女人也不一定是什麼來路,一著不慎,很有可能惹禍上身。那武松何許人也,一旦發現真想定然會狠狠的收拾王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就是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也要跟王婆保持距離。 西門慶覺得好沒意思,街面上有個風吹草動的,自己就不敢出門了。要是能成為武松那樣的人多好,不但有諸多女人愛慕,手頭要是缺銀子,隨便找個買賣商舖,都不用明說,只要稍稍的暗示,銀子自然就來了。藥鋪東家的身份,太低了。 就在西門慶琢磨事的時候,從藥店的門口進來了一個僕人裝扮的人。 「客官要點什麼?」陽谷地面上,打發家裡人來買藥的人很多,跟這種家僕建立好關係是很有用的,畢竟銀子在他們手上,只要態度上有所傾斜,那對藥鋪的收入可是大大的提升。所以西門慶即便對待這種僕人扮相的人,也是非常的客氣。 來人認真打量打量了西門慶,然後一抱拳。「請問是西門大官人嗎?」 「正是西門慶。」西門慶沒有還禮,只是略微點頭,畢竟雙方的身份還是存在這差別。 「在下是桂花樓夥計,八月初八,桂花樓要重新開業。這是我們東家送上的請帖。」夥計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紅信封,遞給西門慶。 西門慶接過來,打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對折的紅色硬紙,展開硬紙,直接上面工整的楷書: 「四泉(註:四泉是西門慶的字)兄:吾於近日盤下桂花樓,定於在八月初八申時重新開張。另將舉行吾弟武松與海砂訂婚儀式。淡酌候教,荷蒙厚儀,恕不介催。武植。」 西門慶看著這請帖心裡一股無名火起,什麼叫「荷蒙厚儀,恕不介催」?我這還沒送禮呢,就感謝禮物了,這不擺明了就是要嗎?我西門慶好歹也是陽谷商會的成員,派個夥計來送請帖,還告訴我不會再來提醒了,這不擺明了是愛來不來的意思嗎? 西門慶感覺怒火撞了一撞,但然後想了一想,好像其他人辦喜事時候請帖上也都是這麼寫的。陽谷跟他一樣的級別的買賣家不少,武大或者武松親自來送也是不現實的。搖搖腦袋,最近是越來越愛生氣了。 「怎麼,您不方便到訪?」來送信的夥計聲音突然打斷了西門慶的思路。 「沒啊,我沒說不去啊。」西門慶感覺很疑惑。 「哦,我剛才看您搖頭,還以為您不方便。我們東家說了,西門大官人是陽谷裡數得著的買賣家,說什麼也得請到,要不這桂花樓的面子上不好看。」夥計懇切的說。 這兩句話說的西門慶頗為舒服,也沒什麼火氣了:「我一定到場。哦對,我看這請帖的落款寫的是武植,怎麼不是武鬆了啊。」 「哎呦,這您可就難著小人了,這東家兄弟間的事小人實在是不知道。不過未來店舖裡的東家應該就是本縣都頭的哥哥武植了。」夥計說話很謹慎,好像生怕說錯什麼。 西門慶看這樣也就不在追問了,賞了這個夥計半兩銀子,也就打發他走了。 沒想到藥鋪掌櫃的猜測還真就對了,武松到底是把桂花樓這個產業劃到了他哥哥的名下,這樣方便管理。不過那麼一個侏儒,怎麼會有人聽他的呢,說到底,這還是武松的買賣。唉,這連開業,帶訂婚。原來準備的禮物肯定是不夠了,又要增加開支。 年年上貢年年漲,處處花錢處處難。西門慶這心裡也泛出了一些苦澀。 這個時候藥鋪掌櫃湊了過來:「怎麼,東家,為禮物發愁呢?」 「是啊,你說這連開業帶訂婚。禮物就得增加,原來我準備了六十兩銀子,琢磨著就夠了。但現在看來遠遠不夠啊,你有什麼高見沒?」西門慶看著藥鋪掌櫃,他很瞭解這個人,如果這人心裡沒譜的話,是不會往這個話題上說的。 「我還真有想法,咱是藥鋪,可以送藥啊。」掌櫃提醒道。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得發揮特長。這藥的進價也就是賣價的四成到六成,無形當中就相當於省了一半的錢。可是掌櫃啊,這得送比較稀有的藥材啊,即便是這價之後仍然不菲,另外八月初八可就是五天後,咱店裡有多少家底我還是知道的,現在去採買來得及嗎?」西門慶充滿疑問。 「東家你這就死心眼了不是。是得送點珍稀的藥材。」掌櫃突然詭秘的一笑,然後壓低了聲音說:「但是咱可以送假的啊。」 「你瘋了啊你,送假藥給武松,萬一讓他發現了,咱們這店估計就開不下去了。他隨便找個由頭,咱倆都得下大獄!」西門慶情緒很是激動。 「武松就是一個糙漢,怎麼能識辨的出藥材的真假,只要差不多就行。我有一個造假人參的法子。找幾個普通的人參,同小刀修形狀,在把它們如同木工做桌椅一樣拼接起來,在拼接處黏貼上外皮,刷上顏料,變成一個大人參的模樣。『七兩為參,八兩為寶』。咱們拼出一個八兩半的人參送禮,面子上怎都說的過去。這假人參是用真人參拼接而成,雖不及真正的大人參那樣有藥效,但也有點藥力。保管萬無一失。」藥鋪掌櫃的動作頗為自信。 「你平時賣的藥材裡,也有這樣拼接造假的吧。」西門慶冷眼看著藥鋪掌櫃。 「對真正需要的人,比如說真就要用人參續命吊命的人,我是肯定不會賣這種拼接的,但至於是那些所謂的拿去養生的,真假對於他們來說倒也差不多。反而吃真的還容易補的過分,怕是一日要流三次鼻血。」藥鋪掌櫃倒也不迴避問題。 西門慶尋思著下面的話就不該問了,因為他已經碰到了潛規則不應該由東家觸碰的範圍,藥鋪掌櫃話語中所透露出對於造假頗為自信,這讓西門慶也很是放心。 確實,像武松這種身份,需要人參續命之時要麼是身處險境凶險之極,那時候有人參也不一定能活命;要麼就是周圍有各種靈丹妙藥,也不差這一跟人參。武松就好像一輛轟隆隆駛過的戰車,一個備用的小零件,不會起到什麼太大的作用。想到這裡,西門慶的心裡也釋然了很多,他突然明白了縣城裡的王屠夫殺牲口前要念一段經的原因,看起來也就是給自己找個心理平衡,我又何嘗不是呢。 剛討論完假人參的事,藥鋪又有人來訪。 來者是一個頗為精瘦的老者,氣宇軒昂,看上去就不同凡響。西門慶並不認識,可是旁邊的藥鋪掌櫃和夥計都應了上去。紛紛熱情的招呼:「安爺,您可有日子沒來了,您定的東西到了。」 西門慶看店裡的人如此熱情,就知道來的是個大人物。連忙跟藥鋪掌櫃說:「這位安爺怎麼稱呼?」 「東家,這位安爺就是縣衙裡的仵作,安道滿安爺。」藥鋪掌櫃介紹道。 「原來是安爺,久聞大名,在下西門慶,是本店東家,平時在藥鋪裡時間少,所以沒有見過安爺,萬望贖罪。」西門慶倒是彎腰施大禮,官面上的人不好得罪,另外安道滿的名字也讓他頗為在意,不知道為什麼,這名字感覺好熟悉,但肯定不是因為陽谷仵作的這個身份而被自己記住,是什麼呢? 「西門員外,老朽還禮了。唉,老朽就是一個仵作,也談不上什麼官面上的人,對我太是恭敬,反而讓我有點手足無措了,哈哈哈。」安道滿頗為豁達的笑了。 「安爺,您定的東西。」旁邊一個夥計用托盤裝了個小紙包,雙手獻上。 安道滿抓到手裡,掂了掂,似乎是在計算著重量。「嗯,東西不錯。」說完也沒有打開紙包看,而是直接的揣到了懷裡。「銀子月底統一由官府結算。」 說完話,安道滿沖眾人一點頭,算是施禮。「各位再見。」轉身出了藥鋪。 西門慶連忙問藥鋪掌櫃:「月底官府結算,不會有什麼剋扣吧。」 「不會不會,這位安爺很講道義,從來沒有少過一錢銀子,我們也很愛跟他說生意。」藥鋪掌櫃搖搖手。 「他定的是什麼?」西門慶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 「其實說起來我也感覺奇怪,安爺定的是特製雞血硃砂,這玩意我琢磨了很久,也想不出是幹什麼的。」藥鋪掌櫃罕見的,面色疑惑起來。 「特製雞血硃砂?那是什麼東西?」 「東家有所不知,尋常的硃砂,是用汞沙製成,而這雞血硃砂,是用雞血石做成。」 「雞血石?那是何物?」 「東家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傳說古代有一種鳥,叫『鳥獅』,生性好鬥。一天,覓食飛過玉巖山,見一凰正在孵蛋,頓生惡念,向其發起攻擊。毫無準備的凰被咬了腿。鳳聞訊趕到,同仇敵愾,戰勝了『鳥獅』。鳳凰雖然勝利了,但凰鮮血直流,染紅了整個玉巖山,也就成了雞血石。當然了,這是傳說當不得真。但昌化玉巖山所產的雞血石確實是天下至寶啊。」 「再是至寶這也屬於礦物,礦物入藥,多半有毒啊。」西門慶緩緩的說。 「東家說的是,可是官面上要這東西,咱經手倒賣利潤巨大,況且雞血石上又沒貼著有毒的標籤,就算有什麼問題,也跟咱們無關。東家也不要多慮。」掌櫃倒是一付無所謂的樣子。 第四十七節 力量 武松 武松已經很長時間沒跟月牙好好的交流了,這段時間他發現自己的力量在衰退。虎的嗅覺慢慢的消失,如果再起打鬥,就真要靠自己來拚鬥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武松很不理解,於是找了個機會問月牙。 「你擁有我的力量,是因為我在沉睡。甦醒了一段時間之後,屬於虎的能力就漸漸的都屬於我了。想使用操縱魂魄的力量,只能像被你殺死的那隻貓一樣,讓魂魄被壓制,這樣魂魄的能力才能遠遠的不斷的被本體所用吧。」月牙回答。 「那你接管軀體的時候會怎麼樣呢?」武松問道。 「會比我殺貓的時候更強。」月牙語調中沒有任何的感情。 「如果那樣的話,你是不是甚至還可以讓我沉睡,徹底的控制軀體,回到景陽岡去,做一頭有『人魄』的老虎呢?」武松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或許吧。」月牙很不喜歡特別長的對話,她平時的言辭都是隻言片語的,而這個生靈似乎也從不說謊。 武松聽到月牙這麼回答,心裡也是一驚。畢竟,月牙是他殺死的,她能跟隨自己完全是因為沒有選擇而已,虎魄說的出做的出,選擇掙脫束縛也是大有可能的。但對於武松來說,月牙兩度拯救自己的性命,萬萬不能恩將仇報想辦法把她鎮壓。唉,如今之計只能是盡量不讓月牙控制軀體,憑自己的力量來應付困難了。 不過武松也真想擁有月牙的能力,月牙說看到海砂房間內的血與火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虎魄畢竟見識較少,很多東西不認識也是正常的,如果能擁有虎魄的視野的話,也許就能知道海砂的秘密。不過這女孩對血如此敏感,有點秘密也是正常的,我也沒必要太過於探究。畢竟,她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啊。 武松時常這樣自我安慰,在自我安慰之後,往往是洶湧澎湃而來的對於海砂的思念。 嗯,今天是八月初四,還有四天就可以宣佈跟海砂的婚事了,已經跟哥哥和王婆都打好了招呼。從王婆傳來消息,海砂也同意了,海砂在陽谷沒有別的什麼親人,因此王婆就可以完全的做主。 我就要有一個家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一個??????沒有哥哥的家。武松的心中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東西,這是他過去的歲月裡都不曾體會到的一種期待,一種對於新生活的憧憬。 公文台前的武松思緒萬千,神遊了一陣之後他發現自己又幾乎耗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這種工作枯燥而又無聊,跟武松想像當中的沒有絲毫的相同之處。一個縣城的運轉,不是僅僅有光鮮而又有趣的部分,更多是無聊甚至痛苦。武松覺得,自己在涉及縣城權力核心之後,對於一些事情的看法全面了許多,有那麼一刻,他想起了被自己哥哥殺死的那個官差。嗯,仔細想來,那個官差似乎名叫沈七,他有過錯,但真的該死嗎? 這種自己之前從沒想過的觀點,不斷的從武松的大腦當中迸發出來,武松覺得過去的自己有些可笑。身體上也許有力量,但頭腦上很軟弱。那現在呢?現在何嘗不是如此,在想到海砂的時候,頭腦裡只有對於那個倩影的眷戀。武松甚至有點等不及,快點到八月初八吧。 武大 武大感覺到了自己身份的變化,這種變化前所未有。即便是在他的燒餅攤經營的無比熱鬧的時候,人們看他的眼光,都像是在看一個笑話。每個人跟他說話的時候,都是挺著胸,甚至不低頭,只是用眼睛往下俯視。而現在不同了,當桂花樓真正落在了他的名下,店裡所有的夥計都叫他掌櫃,走在街上,別人跟他說話的時候,都會彎下腰,低下頭,恭敬的神情。 這種地位帶來的力量,把一個侏儒變成了巨人。 是的,我就是巨人。武大想。我是陽谷商戶當中的巨人,未來陽谷商會的會長。我會讓陽谷的人在看見武松的時候都會說,「看見沒有,那個人是武植的弟弟。」在這個混亂的朝代,很多人為了錢財嘯聚山林,什麼能統治陽谷?錢!我現在有錢了,有錢了! 武大在接盤桂花樓之前想了很多,但是接盤後的喜悅把很多謀略和想法都沖淡了,他感覺自己處在了一種不知道疲憊的狂喜當中,這種狂喜讓他晚上幾乎睡不好覺。 今天是八月初四,嗯。武大算了算日子。心中的那種喜悅終於漸漸的被壓服了下來,下面就要讓陽谷的人,知道一下矮子的力量。首先是武松的訂婚儀式,嗯,這我得好好謀劃謀劃。 武大挺胸抬頭的走在紫石街上,他本想回家,但是琢磨快到中午了,還是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哈哈哈,總之,快點到八月初八吧。武大高興的想。 王婆 王婆這幾天沒有做皮(和諧)條客的生意,她現在已經是有身份的人了,多少也有一個茶攤的產業。當然,她對這遠遠沒有滿足。 原本給武松介紹個親事,能夠趁機的跟武家攀上關係,這樣的話也能提高自己在陽谷的地位,畢竟齊四死之後,在官面上確實是沒有什麼依靠。但是現在好了,這個叫海砂的女子居然甘心做我侄女,而且是她逼我這麼做的。哈哈,這就等於我攀上官親了。看來我王婆真是時來運轉啊。 武家還徹底盤下了桂花樓,雖然是落在了武大名下,但是傻子都知道,如果沒有武松的話,武大一天都經營不下去。等到海砂跟武松結婚之後,我就以暴露海砂身份作為威脅,讓武松把桂花樓轉給我。那個時候木已成舟,況且海砂這姑娘對桂花樓也沒什麼想法,只要這枕頭風一吹,那桂花樓還不是囊中之物啊。武松這小子看來對海砂是頗為喜歡,否則也不會這麼心急,嗯,八月初八就要宣佈訂婚。 武松雖然身為都頭,最後還不是倒在了女人面前,我只要小心的跟海砂談條件,就一定能完全的控制武松。 陽谷最後屬於誰?還不是屬於我王婆!王婆在自己的內心狂喜的呼喊。 這就是枕頭風的力量,秘密的力量。打虎英雄又如何? 今天是八月初四,王婆算了算日子。唉,這小破茶攤中午吃飯的人還挺多,螻蟻一樣的普通人,你們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去桂花樓裡吃飯,而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擁有桂花樓,這是你們所不能想像的。 王婆琢磨著事情的時候,看見武大搖搖擺擺的走進了茶棚。於是她馬上迎了上去。「武植員外,今兒是什麼風把你這桂花樓的東家吹到這來了啊?」對待這個侏儒要恭敬,現在還不是踢開他的時候,王婆默默的想。 「沒啥沒啥,就是桂花樓的菜吃膩了,來這吃個午飯。」武大的笑容看起來頗為噁心,王婆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哼,總之,快到八月初八吧。武大,你現在耀武揚威,遲早會被我踩在腳下。 西門慶 西門慶拿著拼接起來的假人參看的眼睛發直。他家世代經營藥鋪,甄別藥材的能力也是相當高強。但即便是知道這人參是怎麼造的假,仔細觀看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這??????這手段太高了。跟真的大人參真的是一般不二,你怎麼會這種技術?」西門慶扭頭問站在一旁微笑的藥鋪掌櫃。 「東家,我們不比你,家裡沒有產業只能幫人幹活,如果不多學多記,大浪淘沙,早就被小輩所超越,也就當不上這西門藥鋪的掌櫃了。東家,你覺得挺真?」藥鋪掌櫃好像炫耀一般問著西門慶。 「以假亂真,歎為觀止。」西門慶憋了半天,說了這八個字。「那就趕快收好吧,放在禮盒裡,等八月初八的時候作為禮物獻給武松。不過我看這人參的大小,市價恐怕得超過兩千兩。」西門慶細細估算下來有些吃驚。 「東家果然眼光獨到,這要是真的野生大人參,兩千兩也是擋不住的。但咱們用的拼接技術,我算了下,造價不到五十兩。」掌櫃的表情在炫耀當中加入了一種嘲弄。 西門慶看著店裡的夥計收好人參,心中不能平靜。他現在確信,這個禮物會在八月初八大放異彩,肯定會力壓其他店舖的禮物。如果是這樣的話,西門藥鋪在陽谷也就算出了一把風頭,西門慶本人也會被武松特殊關照,未來陽谷商會的二把手位置恐怕非西門莫數。這就是一種力量啊,造假的力量,人參是假的,但是換來的權力和利益是真的。憑借武松的見識,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被視為珍寶的人參原來是個假貨。哈哈哈。 總之,快點到八月初八吧。那個時候,家族的頹勢將被我挽救,也許我也可以重新的找到實現夢想的機會,當然,還有獲得真正愛情的機會。 第四十八節 隱士 安道滿 安道滿算了算日子,今天是八月初五了。就著房內不是十分明亮的燈光展開了手中的硬紙,那是一封請柬: 「安前輩:學生武松將於八月八日同戀人海砂定親,設宴於桂花樓。另,武家也將桂花樓盤下於當日重新開業,萬望前輩賞光。武松拜上。」 這是武松上午的時候給他的。其實安道滿知道這個事,他甚至看到了普通商戶所收到的請柬,也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很明顯,自己收到的是特殊的,完全以武松的口吻書寫,並且也把訂婚放在了開業之前來表述,請柬中一口一個前輩,自稱為學生,也算是恭敬之極了。 安道滿很長時間沒有這種讓人尊敬的感覺了。他從來到陽谷就是仵作,陽谷雖說縣城不大,但是算上周邊的鄉村,人口也不少,命案幾乎天天發生,作為陽谷唯一的仵作,他也就終日與死人為伍,生者的世界似乎跟他不再有什麼關係。活著的人好像都視同他為忌諱,無論是走路還是飲食,都盡量的原理。 安道滿對此也習慣了。所以在武松剛剛當上都頭的時候,他只是繼續著自己的隱藏,直到那次交談,以及言語當中的尊敬。 其實我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呢,我的榮耀,我的才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垂垂的老者,風燭殘年。我所擁有的,只是一點知識和技能。能夠被尊敬,這感覺真好。安道滿默默的想。 安道滿渴望跟人交談,因為他雖然生活在滿是活人的世界,但被生者的世界孤立,就像自己生活在海外的島嶼上。他在喧鬧的街市上,被迫做一個隱士。 大隱隱於市? 安道滿沒有這種感覺。生活和命運,回憶和思索,帶給他的是痛苦。即便是安靜的夜晚,他也不想去觸及。 還是辦正事吧。在孤獨的夜晚,時間流逝的感覺並不明顯,所以也需要抓緊時間。安道滿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個紙包,這是他在西門藥鋪所購的雞血硃砂。安道滿把紙包打開。將雞血硃砂倒在一個平盤裡,用手指撥弄了一下。 嗯,很好,是昌化的雞血石打成了粉末,沒有做什麼別的加工。看起來叫石粉也許更貼切些。安道滿一邊撥弄一邊想。 而後安道滿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匕首,這把匕首不是金石的構造,乃是古器,前端尖銳非常。用匕首輕輕的點了一下右手的大拇指,大拇指上立刻出現了一滴血珠。安道滿就著這滴血珠把拇指按在了雞血硃砂上,血液有著巨大的粘性,一些硃砂被粘在了血上。而安道滿空中似乎是唸唸有詞,神情坦然的站了起來,把匕首放下,粘著硃砂與血混合物的大拇指在兩眉之間輕輕一捻。 安道滿趕忙從桌子上拿起了銅鏡,仔細的看去。只見兩眉只見,硃砂和血被手指捻出了一道從上到下的水波紋。 「很好很好,看起來多年不用還是沒有荒廢。」安道滿長出一口氣,他剛才一直在擔心自己多年不這樣,一下子會把握不好時間和手感,不能把硃砂血的水波紋完美的捻在兩眉之間,用鏡子照過,才覺得放心。而後安道滿休息了一會,整理好半天呼吸。披了件衣服,推門出了房間。他的房間也在縣衙之內,只不過是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安道滿抬頭望去,蛾眉月已然快要墜落,更顯得秋夜晚星光燦爛。算算時間,嗯,還好,沒有耽誤。 安道滿左拐右拐,到了縣衙一個更偏僻的角落。如果說安道滿的住處是門可羅雀,這就是人跡罕至了。這是縣衙裡最被人避諱的地方——停屍房。發生命案之後,屍體就會被停放在這,當然了,一些無主的屍體也會如此被停放,直到有腐爛的跡象的時候,才能被火化處理。 推開停屍房的門,一股濃重的屍味贏面撲來。但對安道滿來說,這是一種親切的味道,死人永遠不會對他說不。 希望今天也是如此吧。 停屍房內的屍體只有一具,最近命案發生的比較少,而且一般命案處理過後,屍體也都會被認領走。然而這具屍體卻是沒人來認領,當然,這在安道滿的意料之中。當然了,其實這應該有兩具屍體,只不過武松不想讓別人知道更多的關於王森的事,所以王森自盡之後,屍體就被迅速的處理了。躺在停屍房裡的這具屍骨,他生前用的最後一個名字是馬三,當然他有一個更加大而化之的名字——無面者。 安道滿從牆角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馬三屍體的旁邊。仔細的端詳,很好,屍體沒有腐爛,看起來自己的藥有很大的效果,當時給馬三驗屍的時候跟武松很聊得來,就想過是否要走到今天這一步,把屍體保存了下來,看來之前的選擇是對的。 安道滿舉起了右手,輕輕的按住了馬三的額頭。他感覺自己雙眉之間的水波紋在抖動,如同心臟的跳動般。咚、咚、咚。然後從右手上傳來了一種感覺,彷彿他的手可以穿過馬三的顱骨,進入他的顱腔。安道滿在這個時間停了一下,用左手擦了擦額前的汗。 稍作休息之後,右手發力。跟隨著自己雙眉間水紋的抖動,右手做著捏合,這捏合的幅度不斷的變大。終於,右手變成了拳頭,安道滿感覺自己眉間的水紋也停止了跳動,於是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成了。」 「馬三,你應該能聽到我說話了。或許我應該叫你無面者。」安道滿收回了右手,緩緩的說。 「你居然知道我是無面者,還能跟死者說話。」對方顯然很驚訝。在馬三的軀體上,漸漸的噴出了淡淡的血霧,霧氣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這人形雖說有些潦草,但細節上也有著不錯的把握,極像寫意的山水。唯獨,那血影的臉卻是虛無的空白。 「我是安道滿。」安道滿並沒做什麼隱瞞,報上了自己的真實姓名。 「安道滿,安道滿。」對方緩緩的念著名字,似乎是很熟悉,而又在不斷的思索:「地靈星?」血影試探的問了一句。 「不錯,正是老夫。看來無面者的見識非同一般啊。」安道滿了呵呵的捋順著自己的鬍子。 「這個不奇怪。如同地靈星這樣的人物,無面者自然是瞭解的,就好像你瞭解無面者一樣。幾十年前在建康府,尊駕曾經挽救過一次無面者這個組織,因此地靈星的名號流傳的非常厲害。」血影在說話的時候,彷彿還做出了低頭彎腰施禮的動作。 「老夫當時年少,也並不知情,再者,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很多變故,舍弟安道全已經繼承了我的少半衣缽,或許以後他才會被真正的當做是地靈星吧。我這個老頭子,就準備在陽谷老死了。」安道滿說話幽然,彷彿在說的東西跟自己毫無關係。 「尊駕折損壽命,又掐算時辰招我出現是想問我什麼?如果這時間都用來敘舊,倒是有些可惜了。」血影提醒道。 「不錯,你說的對,我是有事要問你。堂堂無面者為何會出現在陽谷,你化作都頭武松的形象恐怕不僅僅是圖財那麼簡單吧,況且武松身上能有多少財?」安道滿雙目一緊,閃出光芒。 「尊駕說的對,我扮作武松是想找機會把真正的武松殺掉,然後無面者就可以控制住陽谷。」血影沒有絲毫的停頓,做了答覆。 「控制陽谷做什麼?」安道滿接著問。 「我雖然死了,但這個問題不能回答。尊駕也應該明白,我一旦洩露了組織的秘密,也會有人像尊駕一樣把我招上來,折磨於我。我已是一了百了之人,不想給自己平添許多麻煩。」血影說話很快,而且輪廓在不斷變得模糊。 這是安道滿意料當中的事,而且對方不想說,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他沉默了片刻,問道:「武松還會有危險嗎?」 對方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雖然這個我本來也不該說,但是尊駕執意要問,我也不能太駁前輩面子。武松非死不可,武松不死,無面者不可能控制陽谷,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此人同您一樣,都是碑文上的星官,而且乃是天罡星,這點我是知道的。」說完這些,血色霧氣一抖,猛然間消失了。而馬三的屍體也化為了細沙,潮漫沙塔一般的散開。 安道滿木然起身,轉身出門。他感覺到身體彷彿在急速的衰老,這種招魂的血魔法消耗巨大,而自己的身軀早已不能採集其他的血液,只能通過雞血硃砂這種相似於血液的東西作為媒介,來招魂問話。 然而得到的答案,是安道滿最不想聽的真實答案。安道滿沒有回房,而是站在縣衙的空地上,看著滿天的星辰發愣。自己問出的這些,甚至不能成為情報。也許今晚的計劃毫無意義。 果然是時候不同了,思考了這麼久,卻換來了一個無用的結局。如果能回到過去該多好,回到我還在建康府的時候,回到我還是少年的時候。 安道滿無限留戀的看著天空。星漢燦爛,天狼星已然升起。 第四十九節 命運之輪 西門慶 八月初八。 西門慶從早晨開始就有點心神不寧,總覺得今天要發生點什麼事。畢竟是送假貨上門,要說不緊張那也不可能。可這富貴險中求,再說了,哪有那麼多真東西。 (PS:在這裡給大家一個善意的提醒。重樓是東北人,諸如文中所述的拼接製成假人參的手法是確實存在的,很多南方朋友不明所以著了道。如今野生人參少之又少,基本上不可能買到,不過其實種植的藥力也不差。) 午時一過,西門慶就更加的難以平靜,粗略的吃了一口東西,便早早的換好了衣服,在藥鋪裡等著出發時刻的到來。 「掌櫃,今天跟我一起去桂花樓?」西門慶突然想起來,好像自己一個人去不太合適。 「東家,咱這藥鋪不能沒人照管,雖說今天縣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桂花樓,可保不齊誰就要買些藥品,更有可能是能賺大錢的買賣,我是不能走的。」掌櫃說的一臉懇切。 他說的也對。西門慶對此也表示認同。一個人就一個人吧,反正我攜帶厚禮,獨自前去也不會被看輕,反倒是能給武松留下一個不擺架子的印象,倒也不錯。 未時一刻,西門慶就出了門。從西門藥鋪到桂花樓的距離並不是十分的遠,走路完全可以。另外如果坐轎難免會顯得有些故意抬高自己,如果騎馬更有關公面前耍大刀的感覺,既然都決定低調了,就低調到底。西門慶斜背著一個長盒子,裡面是拼接好的人參。這一刻他彷彿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個時候他也是總這麼背著一個長盒子,想像著自己是縱橫於天地間的劍客豪俠,除暴安良。 想著自己過去無知的幻想,西門慶笑了。如果能成為那種豪俠的話,首先應該聚攏的就是利益,屬於自己的利益。 況且,英雄早就死了。英雄的年代早就過去了。這個世界曾經有過很多英雄,但現在都不復存在,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武松就是這樣的豎子,僅僅是打死了一隻老虎。 那我呢?我連豎子都算不上吧。 西門慶搖搖腦袋,最近關於人生的思考太多了,這可不像自己。 這街道也是西門慶平時走的習慣的,搖搖擺擺沿著西街,走到路口,拐向桂花樓。西門慶盤算著自己到桂花樓的時候最多最多是未時兩刻,比請帖上寫的時間早半個時辰,應該是先來的一批人。可等到了桂花樓門口,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桂花樓門口已經頗為喧鬧,如果不是反覆的看過請帖確認時間,倒會以為自己不是來早了而是來晚了。西門慶掃視周圍,大體上都是陽谷的各類買賣商舖的東家掌櫃。 陽谷有兩大買賣,一個是桂花樓,一個是西街的轎行。轎行現在倒牌子了,桂花樓早已經是一家獨大,商界翹楚。基本上桂花樓的東家也就是商會的會長,在這種前提下,商界的同仁也都想著早些來,給會長留下一個好印象。西門慶何嘗不是如此呢,他掐算好時間早到也是存著這個想法。 不過周圍的人群當中,倒是沒有官面上的人。而因為申時沒到,桂花樓甚至沒有正式的開放,這些買賣家也只能站在門口三三兩兩的交談著。 西門慶認識這些人,但本質上又都不太熟。其他買賣家也都認為他是那種風月場上的浪子,遲早會把藥鋪敗光,也都不愛跟他交談。因此也只能這麼站著,無聊之中聽聽別人的談話。 「武家這把是哥哥當了商會會長,弟弟當了都頭。從此之後陽谷恐怕就得改姓武了。想不到只來陽谷幾年的武家就可以到這種程度。」一個並不熟悉的買賣人說道。 「這就是命啊。不過掌控陽谷又如何?無非是為自己牟利。話說回來,無論是誰說的算,我們都是一樣要交稅行好處的,行給誰都一樣,對我們來說沒有差別。」他對面的人回答道。 「這我都能忍,可你看,這武家好大的架子啊,居然連門都不開,咱們是位卑言輕,可怎麼著前來道賀也得讓進門坐下喝口水啊!」那人很明顯有些氣不過。 「誰讓你早來的?人家說是申時到,現在剛過未時兩刻,不開門也理所當然。不過這武家確實是有些過分。唉,兄弟,小點聲說吧,人多嘴雜,有些事還是少議論。」 西門慶耳朵掃過去,基本上都是這種聲音。 正在這個時候,桂花樓的大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矮子。這矮子穿的好生華貴,一身綾羅綢緞的員外服,不過如此華貴的裝扮顯不出這矮子的氣度,反倒是顯得有些可笑。尤其是那其貌不揚的臉,在光鮮的衣服映襯下,反而有些像舞台上的丑角做著滑稽的表情。 「各位鄉親父老,商界同行,大家請了。在下武植,也就是桂花樓的新東家。沒想到大家提前到來,我在處理事情,武松也沒及時來通報,實在是怠慢了,請大家先進來用茶,稍等片刻。」武大郎一邊說話一邊不住的抱拳,臉上也洋溢著喜慶的笑。 但是西門慶看著武大就像是街頭銅鑼下給眾人作揖的猴子,雙手抱拳,甚至一度產生了武大會舉著銅鑼到自己面前索要銅板的幻覺。不過武大也不是個簡單角色,這幾句話說的把怠慢大家的責任幾乎都推到了武松身上,同時還給所有人一個感覺,那就是在武家,他說的算,武松也要聽命於他,讓在場的人都明白,應該去討好誰。 不過,西門慶相信其他人和他的想法一樣。商權來自法權,作為執法者的武二如果不在了,那桂花樓隨時有可能在傾軋當中倒台或者易主,買賣人始終是下九流,實在是很難有讓其他人巴結的理由。 眾人隨著武大的謙讓,也就進了桂花樓。 西門慶雖然不是桂花樓裡的常客,但也是偶爾來的。一進來才發現,這裡已經徹底的收拾過,陳列擺設乃至裝修都大有不同,對比原來的桂花樓更是提升了一個檔次。二樓更是搭起了迴廊,迴廊上也擺著桌椅。這樣就好似戲院一半,在二樓也可以看到大堂裡的典禮。看來武家為了這次儀式也是懂了不少腦筋。 西門慶繼續往裡走,過道上擺了個大桌子,上面擺著各種禮物,旁邊有一個專門的記禮員,一個報禮員。每一個進來的賓客,都會把自己的禮物留在這,有記禮員記錄,然後報禮員大聲的喊出來。 好在自己準備的東西拿得出手,要不這麼一喊,在同行中也顯得丟人。 輪到西門慶的時候,他遞上了背後的長條盒子。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更為精緻的琉璃禮盒。人參嵌在禮盒當中,在琉璃的映襯下,更是光彩奪目。 「這??????」記禮員很顯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記,看著旁邊的同伴。 「在下特聞武二爺訂婚,另外桂花樓開業,所以特送上鎮店之寶,八兩半重山參一顆。」西門慶拚命的壓抑著自己的激動說出了這些話。 「西門員外贈八兩半山參祝武二爺同海砂姑娘百年好合!」報禮員嗓子洪亮,這一聲喊,整個桂花樓裡的人都聽到了。 西門慶感覺到眾人目光的照射,的確,這人參非同小可。何況自己又言明了是送給武松的。西門慶知道,此次發的請帖有兩種,一種是以武大名義發的,這一類多數都是給買賣人的,另一類是以武二名義的,這種請帖都是送給有頭有臉的人。據藥鋪的掌櫃說,縣衙仵作安道滿收到的就是第二種,西門慶也是通過這個才知道。西門慶相信,其他人也肯定對兩種請帖的事略有耳聞,在這裡言明禮物是送給武松,無形當中,提升了自己的地位。 西門慶正在洋洋得意,卻看到武大的臉有些猙獰的看著自己。哼,不要緊的,你這個侏儒小角色,無論你是賣燒餅的還是桂花樓的掌櫃,我西門慶都不把你放在眼裡。是的,人參是給武松的,不是給你的。 過了交禮物的環節,就有桂花樓的夥計過來,帶領西門慶到大堂裡的散座落座。這一批進來的買賣商戶也都是坐在一樓,這很正常。 西門慶剛剛在自己的座椅上坐定,低頭想這事,就感覺面前一暗,似乎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光,抬頭一看,正是武松。 「武都頭,在下西門慶。」西門慶抱拳施禮。這是西門慶第一次跟武松正面交談,一定要給武松一個好印象。所以西門慶表現的非常恭敬。 「西門員外。」武松做了還禮:「這八兩半的人參實在是太重,武松經受不起啊。」 「都頭嚴重了,寶劍贈英雄,可惜我西門慶不是開兵器鋪的,這人參也算是藥材中的寶劍,正適合贈予都頭。」這台詞西門慶是西門慶琢磨了很多天,練習了無數遍的,現在說起來果然是豪氣十足。 「西門員外果然是個爽快人。」武松的臉上露出了讚許的表情。那員外不要坐在這了,同武松到樓上迴廊的貴賓席落座吧。 「客隨主便,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西門慶倒也沒推辭。 哈哈哈,一切都跟計劃一樣。不,比計劃還要完美。命運的轉輪,開始轉動吧 第五十節 正義 武松 武松坐在二樓,看著下面有些喧鬧的人群,心中感慨良多。他有點漸漸的理解了當年沈七對武大蠻橫的原因,那種蠻橫完全源自於一種習慣,一種驅使和奴役的習慣。 每個人心中都有這種惡念,只不過是能否壓制住而已。當然多數人到了這個位置都壓制不住這種惡念,但武松可以。 什麼是新世界,新世界應該是什麼樣的?新世界就應該是無論投胎變成武大還是沈七,他們都不懼怕彼此,因為處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是的,任何人都不懼怕任何人,甚至,別人也不應該懼怕我。這就是靠所有人維護的環境,正義的環境。這種環境並不靠力量,靠的只是對於世界穩定架構的一種裁決。 這個世界能實現嗎?武松不知道。這是他的理想,不,應該說是夢想。太遙遠了。 思路拉回現實。現場的來賓已經越來越多,因為時間到了,開始出現官面上的人物。縣衙裡的各位官差,甚至是周邊縣城都頭本人或者是派來的代表相繼到場,這些已經不是武大可以請到的人了,是武二專門散了帖子才請到的。武松也不能繼續待在二樓,起身下樓來和眾人寒暄。 「恭喜武都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看弟妹啊。」 「就是就是,武都頭能看上的肯定是國色天香吧。」 這些官面上的人,基本不談桂花樓的話題,只是聊著武松的事。武松不斷的做著解釋,把這些人請到一樓或是二樓。 又過了一會,只聽得門前有人通報:「陽谷縣令到!」 武松也是一愣。因為並沒有發帖子給縣令,一個小小都頭結婚通知縣令確實不太合適,另外武松也不希望在自己家的事情上出現一個比自己更能鎮壓全場的人存在,這樣的感覺很不好。但是縣令來了,總不能趕出去啊。武鬆緊走幾步就要彎腰施禮,同時嘴裡喊著:「不知大人到此,小人沒能提前迎接,還望恕罪。」 武松的彎腰施禮就是做個樣子,等著縣令太攙扶,在這麼多人面前如果說真是施禮下去了也挺不好看,所以故意放慢了動作,果然縣令伸手攙扶:「武松啊,你家今天雙喜臨門,這種事情怎麼不通知老夫呢,莫不是看不起我?」 「哪裡哪裡,我是覺得大人作為本縣之首,出現在這種小場合確實是不太合適,所以才沒給大人送帖子。」武松言語當中非常恭敬。 「不用叫大人,你看,我今天沒穿官衣,也沒坐官轎,這也不是在衙門。我今天來呢,是以你的一個長輩的身份前來,我聽說你父母都不在了,這樣大喜的日子沒有一個長輩在總是不合適的。所以本官,嗨,平時打官腔習慣了,老夫這次前來也是為了讓你這訂婚更隆重一些,也不能讓姑娘家那邊看了笑話不是,哈哈哈。」縣令這番話雖然是對武松說的,但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壓低聲音,倒是在場的很多人都能聽到。 武松知道縣令故意放大聲音是為了給自己長臉面,心裡是非常歡喜,就把縣令讓到了一樓的最中間的主座。這位置雖然不在二樓,但確比二樓還尊貴的多。武松原來是準備把這位置留給安道滿的,讓他來當給自己主事的長輩,但是縣令來了也沒有辦法。不過安前輩好像現在還沒來,不過也是不要緊的,可能是有什麼公務,我一會派人去請也就是了。 縣令一來,儀式就得正式開始了。畢竟讓縣令等也不是辦法。於是武松說了聲失陪,就去找哥哥武大。找了一圈下來,發現武大正在跟一幫買賣人談天論地。 「武員外,您得了桂花樓,以後就是陽谷商會的會長了。這個定稅上能不能照顧照顧。」有一個人衝著武大點頭哈腰。 「劉掌櫃,唉,這個事我也不好辦啊。畢竟涉及銀子,這個東西還是要慎重啊,我的意思你明白嗎?」武大的表情在武松看來倒是有些可笑。 「明白明白,武員外的意思我明白,兄弟我肯定出這意思,不過不知道武員外要的意思是多少?」 「多少?多少你自己看著辦。不過劉掌櫃,我也得警告你,別把這意思弄的大家都不好意思。」武大說到這的時候,還立了下眉毛。 武松看武大的這輪談判也差不多了,事兒也確實緊急,就趕緊到了武大的身邊。「哥,縣令來了。」 「啊,我看見了,你不是招呼著呢嗎?官面上的人我不好接觸。」武大當即停止了跟那邊的談話,轉頭跟武松說。 「哥,我來不是讓你去招呼,我是覺得,縣令來了,咱這重新開業的儀式是不是就馬上開始,讓主賓等著也不好。」武松問話的時候是用商量的語氣問的。他知道,周圍這些人都是陽谷的買賣家,如果讓哥哥以後在陽谷商會有說話的力量,就一定要在人前給他充分的尊重。 武大顯然是琢磨了一會:「嗯,你說的對,雖然說定的時辰沒到。但是這吉不吉時的其實也無所謂,據說咱娘生你的時候,附近的算卦先生還說按照生辰來說你天生傷殘呢,這些東西都無所謂。那你回去陪賓客,這邊馬上就開始。」 武松見武大同意,也就沒多說什麼,轉身離開,叫住了一個夥計,從兜裡掏出了二兩銀子。「你去外面雇一頂轎子,去縣衙接本縣仵作安道滿,就說武松有請。態度要恭敬。另外告訴他一下,說縣令來了,我不便親自去迎接。快去吧。」 那夥計接了銀子,放下手中的事情,馬上也就出了桂花樓,辦事去了。 武松這才反身回來,到縣令身邊坐下。「大人久等了,先要進行的是桂花樓重新開業的儀式,然後才是小人的訂婚儀式。」武松並沒有順從縣令的「長輩」說辭,一是真沒有一個稱謂可以稱呼,二是縣令這麼說是客氣,要是真跟他這麼客氣,也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哈哈,重新開業之後,老夫必定是經常來捧場,到時候還要多麻煩大郎啊。」縣令捻著鬍子哈哈大笑。 「各位靜一靜,靜一靜。」桂花樓裡突然傳來維持秩序的聲音,現場也漸漸的安靜了下來。只見武大郎衣著華貴的站在一個高台之上,跟大家講話,站在這高台上的武大,倒是比一般人稍微高那麼一點。這高台四周有木輪,可以推動,很顯然是武大為了這次活動定制的。武松也不知道。雖然說武大站在高台上彌補了身高的不足,但看起來卻顯得更為滑稽。 「大家靜一靜。在下武植,也就是這桂花樓的新任東家。感謝縣太爺,各位縣衙官差,各位鄉親父老,商界同行,今天能夠光臨桂花樓,參加這個重新開業的儀式。」武大說到這,在高台上像四周分別鞠躬四下,顯得很真誠。「其實酒樓開張,就是買賣界平常的事情,按理說放一掛鞭,找幾個夥計在街上吆喝幾聲也就是了,畢竟桂花樓就是經營吃食搞儀式的地方,用不著這麼故弄玄虛,走個過場,但是我還是覺得,今天把大家請來有必要。」 武大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用眼睛掃射了全場:「我武植和弟弟武松,父母雙亡,流離失所,幾年前我攜妻來到陽谷,是諸位父老鄉親不把我們當外人,給我們一片容身之所,讓我們在這做點小買賣,養家餬口,得以生活。在我弟弟來之前,我武植可以說是無依無靠,回顧那段日子,我總是問自己,如果沒有陽谷的父老鄉親,我武大還能活到今天,等到發跡的時候嗎?肯定不能。所以今天名為開業,其實是感謝,我在這裡謝謝大家了。」武大再次深深鞠躬。 這一番話語說的言辭懇切,武松都有些感動。想來確實如此,哥哥這人雖然表面上不好理解和溝通,又好面子,有時候還作威作福,看起來心裡還是非常感念大家的恩德。武松抬眼望去,只見現場的賓客對此感覺也是頗為意外,不過大家都沒什麼反應,似乎都等待著武大下一步的說辭。 武大鞠躬完畢,直起身來:「幾個月前,我的弟弟武松從外鄉來投奔我。武家兩兄弟也就算重新團員了,武家的運道也被改變。所以幾個月之間我們兄弟倆雙雙發跡,他成為了陽谷都頭,我成為了桂花樓的東家。也只有陽谷這片水土才能夠給我們武家這種運道,陽谷能有這水土,還是要多多的感謝各位父老,當然尤為要感謝本縣的父母官,陽谷縣令大人。」 說到這,現場就開始鼓掌了,這掌聲雖然是因為武大的說辭,但實際上是在拍縣令的馬屁。連武松都覺得有點目瞪口呆,武大的這一手馬屁已經拍到潤物細無聲的境界,下面的巴掌是誰拍的縣令肯定記不住,即便是記住了,這種讚美的來源也得算到武大身上。看起來哥哥已經在為成為商會會長而做努力了。 武松正在歎服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肩膀被人一拍,武二一驚之下,幾乎馬上要轉身出拳打擊。 「都頭,是我。」 武松看去,原來是自己剛才打法去接安道滿的那個夥計。武松壓低聲音問:「安前輩接來了嗎?」 「沒有,我們去的時候,安前輩已經不在縣衙了。據說一個時辰之間就已經從縣衙離開奔著桂花樓來了,我沿路又打聽了一下,哪都沒有安前輩的消息。」夥計小聲稟報。 第五十一節 倒吊者 一絲不安掠過武松的心頭。安道滿的時間觀念很重,不太可能出現不守時的情況,現在還沒到,肯定是因為什麼事耽擱了。武松非常想出去尋找,但現在的場合也的確是分身乏術。他只能再度的叫那個夥計過來。 「你多帶幾個人,分不同方向找一下安前輩。有什麼結果,隨時報我知道。」武松說話的時候,幾乎控制不住情緒。 武松看著那個夥計消失在人群裡的時候,才重新注意現場的儀式。武大在檯子上還沒有下來,也不知道他後來又說了什麼,從身旁縣令不斷讚許的點頭可以看出,一定又說了很多拍馬屁的詞語,這讓武松有一些厭惡。但是總不能衝過去拉哥哥下來,也只能聽著。 只聽武大繼續說:「說完了桂花樓的事,就得說另一件事了。其實在各位的請帖上都寫明了,今天是我的弟弟武松與海砂姑娘定親的日子。」 武大剛說到這,下面的人就開始有些沸騰了。 「就是就是,快點讓武都頭和海砂姑娘出來,讓我們也見識見識。」 「是啊是啊。」 起哄的人不斷增多,這讓武大的神色有些尷尬。但是這尷尬只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就迅速的消失了:「各位稍安勿躁。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呢,我和我弟弟父母雙亡,也只能我來代行長輩的職責。海砂姑娘也是由遠方來投奔他的姑姑,那自然也就是由她姑姑來行使長輩的權力了。那現在就請海砂的姑姑,王??????王氏到前面來。」 武松聽到這差點笑出聲來,他知道武大為什麼停頓了一下。人人都知道王婆,可是王婆的名字卻沒人清楚,這種場合總不能大喊一聲「王婆子,你上前來」,不過武大反應也真是塊,生生的就說出一個王氏,雖然沒考慮需要夫家姓氏加上自家姓氏,但總算是不失禮節。 人頭攢動。只見王婆一邊嘴裡說著「借光借光,讓讓」從人群當中走了出來,武松感覺到非常詫異,那就是王婆並沒有被安排到主要的位置落座,這是不符合情理的,尤其王婆代表著海砂的家長。 王婆今天也是一改往日的裝扮,穿著華麗。只是讓武松感覺到有些彆扭的是,服裝的顏色有些過於鮮艷,已經超出了王婆本身年紀的適應範圍。這使得當王婆站在武大身旁時,完全就是一種無聲的喜劇。 現場一片肅靜,也許大家都在憋著笑吧。武松感覺到自己的臉上發燙,想必此時也是滿臉通紅。但是能有什麼辦法呢,誰讓自己喜歡海砂,而她是海砂的姑姑呢?說起海砂,還沒有看見她。今天的訂婚儀式她是要出場的,在這個問題上實際上起過爭執的。按照常理來說,這種訂婚只需要長輩拍板確定就行了,但是海砂通過王婆執意要出席,這事也就這麼定了。武松也非常想在訂婚的時候跟海砂見面,哪怕是說幾句話呢,也能緩解些許相思。 「這位就是王氏,也就是我未來的親家。」武大介紹著。 「哎,武大啊,你弟弟取她侄女,這麼算起來,豈不是王婆比你大一輩嘛。」這個時候坐在大堂的一個官差起哄,引起了現場的一片哄笑。 武松偷眼看了看縣太爺,只見縣令也捻著鬍子樂。看起來這些官差都比自己瞭解縣令的脾氣,知道在這種場合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是無所謂的。武松自然也不生氣,他倒是先觀看看哥哥如何來化解。 「這位爺您說的就不對了,都說長兄代父,要是這麼算的話,我也可以說大武松一輩。再者說來,輩分這個東西完全可以各論各的,沒必要在這個上面做很多的糾纏,大家說對不對啊?」武大的反應倒非常快,想來也是多年在街面上擺攤,這種市井化的言語擠兌,早就能閉著眼睛從容化解。 「武植員外說的對。」王婆這個時候開口了:「我侄女遠來投奔我,沒想到能跟武都頭情投意合,這也是我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武都頭神武非常,我怎麼敢在他面前充大輩。」王婆說話非常拘謹。 「你們看,我親家也是這麼想的。」武大在聽到王婆說「武植員外」的時候眉開眼笑,而後面的話,則讓他的表情有些發木。武松坐在座位上,看著哥哥的表情,知道王婆是把武大得罪了,張嘴閉嘴提武松,這就等於無視武大的長輩位置。不過為這些東西一爭短長也的確是無聊。 「武松啊,今天你未婚妻來了嗎?」縣令突然在武松身邊開口。 「回稟大人,來了。一會儀式正式開始,她就會出來。畢竟在正式場合提前拋頭露面,有點有失體統。」武松回答。 「哦哦,那老夫就放心了。讓老夫看看你們這對璧人,也是足以告慰平生啊。哈哈哈。」 武松也期盼著儀式快些進行,海砂能快點出現。她在哪呢?嗯,應該在二樓自己的房間內吧。 這個時候,武大和王婆的客氣話已經基本說完了。 「那就請我的弟弟,本縣都頭武松來給海砂姑娘家下聘禮。」武大高聲說著。 武松聽到哥哥叫自己,跟旁邊的縣令道了聲「大人失陪」就起身走到了武大旁邊。饒是武大踩著高台,武松也發現自己比哥哥高半個腦袋,為了讓這種比對不是那麼明顯,武松又向離武大遠的地方邁了一步。 「武家的聘禮是什麼啊,讓我們看看唄。」旁邊的賓客又在起哄,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也都很有興趣看看武家下的聘禮是什麼。 武松沒有理會這些聲音,而是徑直的走到王婆的身邊,深鞠一躬:「姑姑,晚輩來下聘了,請姑姑笑納。」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張紅紙片,雙手遞上。王婆接過,看到上面的文字之後,感覺有些目瞪口呆。 「王婆子,是什麼啊,給大家讀讀啊」賓客們的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自然是不會罷休的。 王婆把紅紙片拿進了一些,慢慢的讀著:「紋銀二百兩、綢緞二十匹、聘餅一擔、活雞一對、大魚一條、美酒四壇、四京果子各一盒、生果兩斤、四色糖各一盒、極品茶葉一斤、芝麻二斤、熏香兩束、炮仗兩箱、龍鳳鐲一對、糯米斗二、白糖二斤三兩。」 (PS:這裡有必要做一個註解,解釋一下聘禮相關。武松所下的,是大全聘禮。分別就物品做一下解釋。聘金,這表示著男方承認和感謝女方家長對女兒的養育之恩,當然,這個也被保留到了現在,相信很多將婚或已婚的男青年對此感覺到憤怒不已,但沒辦法,祖上就定著這規矩。綢緞或者布料,就是供給女方來準備出嫁穿的衣裳。聘餅,是古代聘禮要附上的特定吃食。雞豬代表三牲,因為海砂的父母不在陽谷,所以並沒有三牲齊備。魚跟現在意思差不多,年年有餘。酒略去,不用解釋,大家都懂。四京果指的是龍眼干、荔枝幹、合桃干和連殼花生,以祝福子孫興旺,亦含圓滿多福,生生不息之意,現在婚禮也總用這個。生果寓意生活生猛,紅火。四色糖是冰糖、桔餅、冬瓜糖和金茦,表示象甜密,白頭到老的意思。茶葉和芝麻因為種植茶葉必須用種子、故以茶葉作禮品,暗喻女子一經締結婚約,便要守信不渝,絕無後悔,這個也可以合稱為「油麻茶禮」。 以上是對於聘禮的一個解釋,我執著於在書中做一些註解,一方面是希望大家能看的明白,另一方面也是想讓我的寫作世界更加的真實。) 下面的人頓時議論紛紛。武松知道他們為什麼議論。這份聘禮中重頭戲也就是前兩樣,銀子和綢緞,數額比較大,在陽谷縣應該說絕無僅有,富豪大戶娶媳婦一般也不會下這麼重的聘禮。武松制定禮單的時候,是想通過這個向海砂表達情意,也是想填滿王婆這張永遠吃不飽的嘴,然後再找機會給她個什麼警告,讓這個不安分的因素徹底的安分下來。 在眾人的議論聲當中,下聘禮就算結束了。 「各位來賓,女方收下了聘禮,那這個婚事就算是定了下來。下面就請出我們武家為過門的媳婦,海砂姑娘。讓海砂姑娘跟我弟弟一起,給雙方長輩上茶。」武大說到這的時候,言語中透著無窮的得意。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武松看到海砂身著白衣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人都說「要想俏,三分孝」,確實不假,穿著白衣的海砂就彷彿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一時間看的武松有些癡了。而這仙子輕移蓮步,走到了武松旁邊,嬌滴滴的說了一聲:「武郎。」 武松在那一刻,感覺幸福的無以復加,彷彿一切都不在重要。他看著海砂,感覺心臟在胸腔裡幾乎要爆炸。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海砂的領口上有一枚小小的刺繡。 這刺繡是一個被倒掛在樹上的男子,雙手反綁。身著著藍色的上衣,紅色褲子。而最奇怪的是,他的頭上,有著隱隱約約的光環。 這是什麼意思?武松不解。 第五十二節 死神 西門慶 從海砂出場開始,西門慶的眼睛就直了。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西門慶現在後悔了,如果不是他刻意的表露出自己的禮物尊貴,那就不用到二樓坐著,在一樓距離海砂會如此的接近,能靠近這樣的女子,暫時的地位又算的了什麼呢? 同時,他深深的嫉妒著武松。早在武二打虎之後就種下的妒忌的種子,在此刻徹底的生根發芽。同時,西門慶也有一種出人頭地的渴望,如果一直做一個小藥鋪的東家,那一輩子只能擁有那些風月場上的殘花敗柳,又怎麼能有這種國色天香。 西門慶盯著中央的那些人看。 只見有夥計擺上了兩張椅子,武大和王婆分別坐在了椅子上。又有夥計端上了個托盤,托盤上有三盞蓋碗茶。只見武松一把拉著海砂,沒有理會武大和王婆,而是徑直的走向了縣令,而後雙膝跪地,旁邊的海砂也跟著跪下了。 「大人今天做小人的長輩,那這茶理應先敬大人。」武松說話見用手示意夥計過來,夥計過來後,武二好像在海砂的耳邊說了什麼,海砂就從夥計手裡接過了茶,然後遞給了武松。 「這一碗茶,經我和海姑娘的手,就是我二人給自己的長輩敬茶。」武松說這,跪著把蓋碗茶舉的齊眉。 縣令把茶接過去,飲了一口:「好,好。不過武松啊,怎麼還叫海姑娘啊?」 「這??????大人,畢竟尚未完婚,現在改口不太好吧。」武松說這話的時候,言語當中倒是有些扭捏。 裝什麼正經啊,心裡巴不得改口呢吧。西門慶在旁邊狠狠的想。以至於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雙拳竟然是緊握的,而指甲深深的嵌在了肉裡,這是這種疼痛才讓他從思維裡清醒了過來,繼續看場上發生的形式。 場上,武松和海砂已經跪到了武大和王婆面前,武松從托盤裡拿過了一盞茶,右手實握,左手虛托,勉強算是雙手捧茶,但只是舉到了胸口下方。「姑姑,請和武松的茶。」 西門慶看的出來,武松只是在走這個形式。定親的儀式這個給掌櫃敬茶必須下跪,從武二的行為可以看出,這是在告訴王婆,這一切只是迫於無奈,不要認為自己真的是什麼掌櫃。而在眾人面前如此做,好不修飾,更是希望讓大家看清楚,武松在陽谷是如何強橫的存在。當然了這王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此打壓打壓也好,西門慶想到這裡,心中倒是非常歡喜。 王婆伸手接茶,卻發現坐著怎麼也夠不著,只得起身離座,彎腰,這才把茶接了過來。喝了一口:「老身謝謝都頭了。」說話的語氣,倒好像武松是她的長輩一般。 接著也就到了最後一盞茶,由海砂敬給武大,西門慶伸直了脖子。從海砂露面開始到現在,並沒有聽過她說話,不知道這美人的聲音是什麼樣的呢,想必是清脆悅耳,如同銀鈴一般吧,那是肯定的,這樣的聲音,即便是閉著眼睛,不看沒人的容貌,也是一種享受。西門慶恨不得好好的洗乾淨自己的耳朵再聽海砂說話,這樣能夠把海砂的聲音多保存在耳內一段時間。 海砂已經接過了茶,沒有玩武松那樣的花活,而是老老實實的雙手捧茶。但是奇怪的是,並沒有遞給武大,而好像是在等什麼。 這一停留,時間就有點長,現場的賓客有點感覺手足無措。西門慶產生了一種幻覺,好像場內的幾個人跟自己不是處於一個時空,要不這怎麼正在進行的敬茶儀式就這麼停職了呢。他瞪大眼睛仔細看,發現武大、王婆乃至武松的臉上也都透著不能理解。 打破這沉默的是武大。 「海姑娘,你嫁到我們武家,就是武家的媳婦了,你這媳婦茶我喝了。」武大身材矮小,坐在椅子上也不高,海砂雖說沒有把茶舉起來,但武大微一欠身也就能夠到。 西門慶明白,武大這是在打圓場,畢竟這樣的場合出現了紕漏,那武家的臉面上太不好看,這一接茶,事情就算過去了。想不到這個矮子倒是沒有生氣,能忍一時之苦。這一點也是讓西門慶有些佩服。 可是海砂卻沒有讓武大碰到茶碗,而是往後一躲,緊跟著就站了起來。這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武松反應最快,也跟著站了起來,畢竟如果說女方站起來而男方依舊跪著,這確實是不像話。 「海砂,快給哥哥敬茶。」武松的語氣中也沒有那種從容淡定,好像有點著急。 哈哈哈,西門慶在心中狂喜。看起來這姑娘是不願意嫁給武家啊,是啊,你們武家也不是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個賣燒餅的矮子,一個有幾分力氣的糙漢,只不過是有那麼一點點微薄的運氣,就平步青雲,就想把這樣美若天仙的女子當做媳婦,你們想的太天真了。怎麼樣,當眾出醜了吧,我看這之後你們武家怎麼在陽谷立足,哈哈哈。 而場上海砂依舊保持著不動,甚至還在不斷的往後退。西門慶看到,武大有些氣憤的站起來,轉頭看著王婆。西門慶看不到武大的臉,但想必武大一定是怒視的,因為從王婆的動作和表情來看,像是十分的恐懼。王婆馬上也站了起來。 「武員外,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這??????」王婆支吾著。 武大站起來之後,緊走了幾步,就要上前來搶海砂手裡的茶。此時彷彿這茶就是世界上嘴寶貴的東西。 西門慶發現周圍的人陷入了安靜,動作也都停止了。剛才的兩個時空調換了一下,中間的人活動,而周圍的人反而靜止了。大概想來是周圍的人跟自己一樣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反應吧,這樣的事很明顯不是一兩句玩笑或者起哄能化解的,再說縣令也在場,現在如果出言不慎就很可能為以後惹來麻煩。現在發出一聲嘲笑,發表一句評論,很有可能就會被武松記住,日後找補回來。武家雖說是丟人,但是地位上畢竟沒有什麼損失,收拾個個把商戶還是綽綽有餘的。而那些官差,熟知衙門口裡不要樹敵,自然也都保持著緘默。 海砂繼續在後退,把茶放到了身後。她已經退出了場地的中心區,向著賓客的位置退來。那個位置的賓客趕快離座,四散而去,彷彿海砂手裡拿著的蓋碗茶,不是茶葉而是瘟疫。 西門慶注意到一件事,即便是現在這樣,海砂仍然沒有說話,沒有做出辯解,只是不斷的在後退。難道海砂是個啞巴?西門慶產生了這種想法。 不,不能。隨即他就否決了自己的這個假設。如果海砂是啞巴的話,武家一定會提前知道。在提前知道的情況下,即便是真的准許她嫁給武松,那也一定會做一些掩人耳目的事兒。就算是不掩人耳目,這種婚禮上敬茶,必須要說話的環節一定會被找個辦法更改或者省略,畢竟連武大的身高不足都用了帶輪子的高台來修飾。 那,她為什麼不說話?難道說,她說話就會暴露什麼秘密? 此時海砂已經退到了一張桌子前。這個桌子的客人早就已經退光,所以只是空桌子,上面擺著點心乾果之類。海砂不知道後面是桌子,倒退的時候撞到了桌子上,杯盤掉落了一地。而武大和武二,則隨後趕到了海砂的面前。 西門慶看到,武大的臉上是憤怒,而武二的臉上更多的是不解。 眼看著海砂退無可退,西門慶覺得自己現在是不是該英雄救美一次。他很想就這麼衝過去,擋在武家兄弟前面,來保護海砂。對他們大喊「既然姑娘不想嫁到你們家,你們還何必強求呢?」在這種場合下,如果自己這麼做,一定會在陽谷傳為佳話,那我西門慶也就變成英雄了。但是無論如何,西門慶都邁不開上前的這條腿,也發不出吶喊的聲音。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腳心在不斷的出汗,弄的鞋襪潮濕,很是難受。 武大把手一伸開,「海姑娘,把茶給我,你仍然可以嫁給我弟弟。」這話說的居然有幾分威嚴。 看來武大還是想能夠通過正常渠道把這件事解決,可是事到如今,事情還能正常的了嗎?西門慶一面罵自己無能,一面這樣想。 海砂搖了搖頭,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舉到了武家兄弟面前。 西門慶趕緊變換著自己的位置,想要看看紙條上寫的是什麼,與此同時,他發現其他人也在這麼做,大家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做著移動。□我們備用網址:www.uu158.net□ 經過一番移動,西門慶終於看清,紙上寫的是「我想見見嫂子,潘金蓮。」 潘金蓮出走的事,陽谷很多人不知道。畢竟這不是什麼長臉面的事,雖然事情隱秘,但是西門慶知道,店中的掌櫃好比萬事通,閒談的時候總會說這些。 西門慶只能看到武大的少半個側臉,此時這側臉已表現的非常惱怒,「她不在陽谷,去親戚家了。」能聽出武大在竭力的克制,可是他的身體有些發抖。「你為什麼要見她?你認識她?」 海砂愣了一會,換換的開口了,那聲音乾澀,雜亂,彷彿是從死人的嘴裡,哦不對,是死神的嘴裡說出的一樣:「因為她殺了我,我要報仇。」 第五十三節 節制 西門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如此荒誕的情節只出現在縱慾過後的夢裡,西門慶甚至開始想,是不是在清晨請來之後還會跟以前一樣頭痛欲裂。 但他明白,這不是夢。西門慶想走,但是不敢走,事情的發展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知範圍,不知道現在貿然離開,會不會產生更為嚴重的後果。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有這麼多人給自己墊背,我不害怕。西門慶最後決定,到底看看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而場地中央明顯也陷入了混亂,武大的表情變得有些恐懼,而武二的表情則是不可捉摸。 「潘金蓮她能殺人?不可能,這些年來她幾乎沒外出過,她怎麼能殺你,再說你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你要是被殺了豈不就是死人了?」武大拋出了這麼兩個問題。 安靜,現場陷入了一片安靜,實際上每個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難道眼前的這個姑娘不是活人?西門慶看著海砂的臉,美麗的臉。這肯定是活人啊,死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即便是傳說當中的屍變,容貌也不可能是如此的圓潤飽滿。 「我死過一次。現在我要報仇。」乾澀的聲音再度從海砂的喉嚨中響起,這聲音並不大,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到了。 武松 武松有一種無力感,眼前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知道海砂是一個有秘密的人,在思念之餘也曾經揣度過,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秘密。很顯然海砂是為了報仇而來,也很幸運,海砂報仇的對象僅僅是潘金蓮。可是潘金蓮什麼時候殺過人呢,這個問題同樣的困擾著武松。另外,海砂說自己死了一次,那現在站在眼前的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呢?另外,上次見到海砂的時候,她說話可不是這種聲音,這是為什麼? 「海砂。」武松終於說話了:「你不是王婆的侄女吧,那你是誰?」 海砂沒有答話,甚至肢體上也沒有什麼變化,彷彿是一尊雕塑。但是能感覺到的是,她呼吸的聲音越來越大,開始的時候只是隱隱約約,而到後來,居然武松可以清楚的聽到。 「我看見了,那血與火的東西長著翅膀。」月牙突然在武松的體內說。 「你認識那個東西嗎?」武松問月牙。 「不知道,但是我看見那個長著翅膀的東西正在不斷的拍打著身體,它要醒來了,它要控制海砂的軀殼。」月牙說話的速度很快,但是武松還是聽到了。 看起來,海砂的身體內也有著動物的魂魄,而且現在魂魄要控制海砂的軀體了。怎麼辦?武松感覺到手足無措。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衝上去,殺掉海砂,像殺死野店小二那樣,可是面對海砂,武松甚至都不能捏緊拳頭,又如何下得去手,怎麼辦,怎麼辦? 「你下不去手就我來吧。」月牙的聲音有些躍躍欲試。 但武松並不敢吧軀殼交給月牙,月牙的屠戮跟自己並沒有區別,另外在這麼多人面前顯露虎魄無疑是非常危險的,虎魄對於武松來說是在最後時刻使用的殺手鑭,如果被每一個人都知道的話,那無疑為自己的以後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海姑娘,何必呢?」在安靜的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聲有些歎息一樣的聲音,接著人分左右走上前一人。這人乃是一精瘦的老者,正是安道滿。 不過安道滿跟平時有些不同,看上去很蒼老。那種老當益壯的氣質已經完全的褪去,現在武松看到的只是一個真正的風燭殘年的老頭,行將就木。安道滿緩慢的走到了海砂的面前,停下,慢慢的端詳著海砂。 「那東西,停下來了。」月牙的聲音當中有些興奮,但也有點失望:「它的翅膀不再拍打,好像要重新的安靜下去。」 武松知道,月牙的失望是因為,這樣她就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仇恨有什麼用呢?海砂,你以為報仇之後就可以不再憤怒?就可以獲得解脫?不是這樣的。你從死者的世界趕來,由仇恨的力量驅使,重新獲得生命,然後今天又想燃燒生命,來獲得力量,報仇雪恨。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仇恨從哪來呢?」安道滿的聲音有些幽幽。 「因為那個女人殺了我,她把我推到了井裡。」海砂的聲音雖然沙啞,但已經不像先前那麼苦澀。而說話也多了一些語氣和語調,雖然這語氣和語調充滿了暴戾和憤怒。 「她殺了你,剝奪了你的生命。可是海砂,你現在仍然活著,你放棄自己的生命來報仇,對自己所做的,跟從前那個女人對你做的不是一樣嗎?如此看來,仇恨還有比較繼續嗎?」安道滿緩緩的說。 井裡?武松認真的回憶了一下。潘金蓮嫁給武大之後,無論是在清河還是陽谷,應該是都沒這個機會。看起來如果這樁命案是真的話,那就是潘金蓮嫁給武大之前的事。 「可是,她沒有受到懲罰。」海砂的聲音幾乎已經變成了人聲,聲音當中的暴戾也慢慢的變成了委屈。 「海砂,你要相信天道。老夫見過的報應太多了,殺害你的人,必遭橫禍。」安道滿說到這,已經是信誓旦旦。 海砂聽完了這些話,呆呆的愣住了,繼而轉頭看武松,那眼光裡,好像在做著詢問。武松不知道海砂在跟自己詢問著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然後再武松的視線裡,海砂的身體再慢慢的枯萎,好像一是一盆沒有澆水的花的枯萎一樣,只不過這枯萎的速度,用肉眼能看得見。 緩緩的枯萎。 武松感覺自己的心也在跟著枯萎,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來應付眼前的情況。是不是剛才自己點頭,才導致這種情況的發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 對,安道滿,安道滿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武松急速到了安道滿身邊,一把拉過安道滿,倒身下拜:「安前輩,能不能救救海砂。」 安道滿的神色很淡然,甚至說有一些超脫。他看著武松:「武松啊,老夫前半生風光無限,後半生乏善可陳,孤老陽谷,也只有你在我安道滿僅僅是一個小小仵作的時候還跟我結交,你我之間可稱為知己。你一口一個安前輩,老夫今天就以長輩自居,小輩的婚禮,我怎麼可能不有所表示,那也太讓在場的諸位看了笑話。」 說到這,安道滿轉身面向海砂。「海姑娘,你一個弱女子為了能夠報仇,過分的依靠仇恨的力量,現在被這力量反噬。如果這次再死去,那將不可能再活過來。老夫與武松是忘年之交,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天就幫你一把。」 安道滿說著,全身噴出了淡淡的血霧,這血霧緩緩的聚攏,圍繞在海砂身邊,慢慢的像海砂的身體靠攏,然後被吸收。但奇怪的是,海砂的白衣上沒有粘上一點血色。 霧氣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緩緩的散去。而安道滿此時看起來更加的衰老。他勉強的走到了一張椅子前坐了下去。「海姑娘,萬事萬物,還需節制。月滿則虧,過猶不及。」又轉頭對著武松說:「武松,你過來。」 武松一直跪在地上,他已經隱隱的猜到,安道滿用得是血魔法,他從前的身份也肯定不是一個普通的大夫。那他到底是誰,不過這一切已經來不及想了,武鬆快速的起身,到了安道滿面前。 「武松啊,今天的事應該還沒完。但是後面的我幫不了你了,我現在快要死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要問,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來回答,另外恐怕你也沒有時間來聽了。士為知己者死,我安某人能做到這一點,也無愧於天地,這污穢的血魔法,終於用在了正途上,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記著,我死之後,埋葬完畢,要讓海姑娘用在墳頭上用血魔法鎮壓一重,這樣我就不會屍變了。還有齊四的墓地??????咳咳,我可能說不了這麼多了。但是武松,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要把目光只停留在陽谷,這個地方太小了。虎落平陽被犬欺,只有到外面去,到更大的世界去,多看看,大丈夫才不枉此生。」安道滿說話越來越衰弱。似乎馬上就要不行了。 「安前輩,您先別說話。您不會有事的,今天有人送來了八兩半的人參,您在這別動,料理了今天的事情之後,把人參給您服下,慢慢調養,肯定能夠痊癒。」武松鎮定的說。 「果然有八兩半的人參?哈,那也是我老頭子命不該絕。不過你以後不要叫我前輩了,武松小友,安某人先入定打坐一下,等事情結束,小友想問什麼,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武松轉身走向場地正中,這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以至於所有人都如同木雕一樣看著自己。武松看著海砂,她的身體已經不再枯萎,只是站在原地,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海砂,你願意嫁給我嗎?」武松盡量用自己平靜的語言在場地的正中間大聲的問著,是的,他騙不了自己。從看到海砂第一眼開始,他就想娶海砂,既然仇恨已經褪去,既然潘金蓮已經遠走他鄉,那為什麼不可以娶海砂,她死過一次又怎麼樣,她身上有秘密又如何? 誰的身上沒有秘密呢?誰又不是最終走向死亡。 第五十四節 惡鬼 海砂 海砂站在那,她看見武松就這麼望著自己,然後問自己是否願意嫁給他。 她想說,我願意。 武松是一個真正的英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海砂就喜歡上了武松。他不像她印象中的男人那樣輕浮,反而是拘謹而又侷促,好像對自己有一種不安的恐懼,小貓小狗對未知的東西發出的一下觸碰,而後馬上的縮回去,把自己保護起來,露出一隻眼睛來審視結果。是的,武松是強壯的英雄,同時也是一個脆弱的人。 但,這才是一個真正的英雄,海砂喜歡的英雄。 海砂張開了嘴,她想說,我願意。 對,我就這麼說。武松會幫我解決其他的事的,我已經死過一次,所以我無比的珍惜現在的生命,我將用我剩下的生命跟武松好好在一起,做他的好妻子。這樣才是真正對得起命運讓我再生。 對,就這麼說。 海砂深吸了一口氣,她想讓她的語言用圓潤的聲音送出,這是一個女人一生當中最為關鍵的時刻,要用最美麗的聲音。她要把這一刻鐫刻在重生的記憶當中,用這記憶來取代過去的夢魘,它不可以不完美。只有最完美的聲音,才能讓武松感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武松,相信我,你為我做的事,一定是值得的,我會好好的對你。一定會的。 是不是先說句別的?萬一我的聲音不是那麼好聽呢,海砂感覺到自己肺部充滿了空氣,她吸氣已經吸到了極致。不,我不能等了,命運讓我此刻站到這裡,就是讓我對武松來表達愛意。一個能保護我的男人,一個真心保護我的男人值得我去這麼做。 我不等了,不管我的聲音是否圓潤完美,我也要說,我願意。海砂打定了注意。 「慢!」就在音節將要從海砂的嘴裡蹦出的時候,一聲暴喝傳來。把海砂下的決心瞬間平復了下去,海砂的心裡也起了異樣的感覺。 她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主賓的位置上,站起了一個有些年歲的人。衣著不是非常華麗,但卻透著威嚴,海砂有一種恐懼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無力,彷徨,她看向武松。 對,相信武松,這個時候武松一定可以保護我。我看著他,他一定會懂。沒錯,武松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在往我這看。 「大人,有什麼不妥當?」武松抱拳向那個人施禮。 武松為什麼對他施禮,他是什麼人?武松叫他大人,那他一定就是本縣的縣令了。我和武松的婚事關他什麼事! 「武松啊,安道滿說他是你的長輩,我又何嘗不是。這姑娘剛才都說了,她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我試問諸位,活人怎麼能夠跟死人結合。武松啊,你血氣方剛,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選擇,你想一想,你娶一個死人,怎麼對得起武家的列祖列宗。這個女人,不,她已經稱不上是女人了,她是一個惡鬼。她只會把你玩弄於鼓掌之間。你的私事我本來不應該管,可是你入了公門,那就是朝廷的人。手下都頭的安全,我這個當縣令的自然是要管上一管!」那縣令,也走到了場地中央,這些話說的氣息十足,聲音干雲。 不,武松,你不要相信他,他說的不是真的,你娶了我之後,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雖然我死過一次,但是我現在是活人,是活人啊,武松。為什麼,為什麼我就說不出話呢,我要解釋。 海砂拚命的想說話,但是就是說不出口。她感覺到自己在走向憤怒,這種被冤枉的感覺,讓她的身體好像燃燒一樣。既然說不清楚,那我就要換另一種方式來解決。 海砂想找這縣令的麻煩,但想不到沒等她動手,縣令居然向她走了過來。 「你這惡鬼,見了本官還不下跪。我告訴你,本官能斷生死平陰陽。你雖然是一個死人,但是一樣要遵守國家法度,朝廷的威嚴,無論生死。」縣令邊走邊說。 海砂感覺到了一種威壓,這種威壓讓她難以動彈。她越來越憤怒,希望可以打破這種威壓,讓縣令不再冤枉自己,海砂不斷的努力,不斷的努力。 縣令已經走到了海砂的身前,但是並沒有停留,又走向了海砂的背後,似乎是奔著後面的賓客而去。但是在和海砂擦肩而過的時,一聲細小的聲音傳來:「你別忘了,是武大殺死的沈七!」 對,武大!潘金蓮殺死我的仇我可以不報,但是你殺死了我從前心愛的人沈七!我從前無數次幻想著有一天能嫁給他,可是你卻殺了他!你必須要死,我能復生而來,靠的是血與火,靠的是仇恨。對潘金蓮的仇恨,對你武大郎的仇恨。既然潘金蓮遠走他鄉,那她的仇恨,她的罪孽,也一樣由你來擔負。 武松是愛我的,我相信,我殺了你,他也一樣愛我,一樣會娶我。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侏儒,受死吧,償還你的罪孽。我詛咒你,你死後也不得安寧,必將變為屍鬼,被人碎身火焚,哈哈哈。 海砂感覺到憤怒到極點,她聽到自己體內翅膀煽動的聲音,血與火的力量在憤怒和仇恨的催化下不斷的碰撞,那聲音在海砂體內驚天動地。 這個時候,海砂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威壓迅速的消失。她立刻縱身尋找武大。可是武大在哪呢?武大哪去了?憤怒的海砂跳上了武大講話時候的檯子,她想大喊,武大郎你出來。可是發出的聲音卻是:「啊??????啊???????」聲音乾癟而又難聽。語言的能力再一次的失去了。 王婆 王婆嚇呆了。 有那麼一陣,她已經能肯定自己是在夢裡。啥?這姑娘是個死人?別逗了,死人不可能是這樣的。我見過齊四死時的樣子,怎麼可能像這姑娘一樣,身上還散發著青春的氣息,生命的氣息。她絕對不是死人,絕不是。 但是她是來報仇的,她要殺潘金蓮。天啊,我只是想賺兩個錢,在陽谷找個靠山而已。不想惹上什麼活人與死人的恩怨,那潘金蓮我也是見過的,雖然曾經動過要把她介紹出去的想法,甚至人選也差不多定好了,介紹個西門大官人肯定能夠一拍即合,乾柴烈火。可,可我還沒這麼做呢啊,我不認識潘金蓮,這姑娘幹什麼纏上我啊。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但願這是一場夢。不是夢也沒關係,只要我沒啥事,我完全可以把這當成是一場夢。 王婆在不斷的念佛的時候,她看到了身旁的武大。準確的說武大此時已經不在身旁,他弓著身子,正往剛才他講話時候站的檯子裡鑽。原來那帶輪子的檯子是空心的,居然還有一個門一樣的東西。看起來這檯子本來是個木頭箱子,被木匠師傅改裝了而已。 很明顯,武大也很害怕,他鑽進去的時候,再不斷的發抖。 王婆也想進去,在外面,實在是太安全了。再說這不人不鬼的海砂,是以自己侄女的身份出現的,無論如何這也是難辭其咎。但是裡面的空間只夠裝下武大,王婆也就沒做什麼嘗試。只是看著武大把門重新關好。 而王婆則自己孤零零的在那裡,被迫看著事態的發展。 縣令對武松說了一番話,武松的態度變得猶豫不再是那麼的堅決。而後在跟海砂擦肩而過後,海砂也變得暴怒,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剛才的狀態,這一切王婆都看在眼裡。 縣令口口聲聲說海砂是惡鬼,我看不然。你縣令才是真正惡鬼,你用仇恨和世俗的鎖鏈囚禁著這兩個年輕人,讓他們迷失了自己本來的想法,你想把他們也變成惡鬼。我王婆活了大半輩子,如果是個男人早就是混世的魔王,你這點伎倆我還看不穿。 看來,縣令是不想放過武松,他不想讓事件平穩的結束。王婆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但為今之計怎麼辦呢,想要逃走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說站在這等著結果,那也不行,萬一他們要殺了我呢?我不能死,我剛盤了個茶攤,就算是不能平步青雲再往上發展吧,可是我還沒享受夠呢,我不能死。王婆思索著解決事情的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啊,啊」的聲音傳來,這聲音恐怖異常,如同地獄裡鬼怪的嘶吼一般,王婆循聲望去,發出這聲音的正是海砂。 她好像發了狂,一下子跳到了武大躲藏的盒子上面,開始嘶吼。那聲音漸漸能聽出來:「武大郎,你在哪?出來受死!」喊了幾聲,沒有回答,武大躲在盒子裡,她自然是發現不了的。 但是海砂喊了一圈沒有結果之後,居然把視線對準了王婆。 王婆一驚。 隨後明白,是啊,剛才自己一直跟武大在一塊,武大消失不見了,來問自己是理所當然的。我還是告訴她吧,我不告訴她肯定得死啊。希望她殺了我之後能饒了我啊,我好繼續回去經營茶攤掙錢享福。 第五十五節 塔 武松 武松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一點什麼了,如果任由事態發展那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說海砂非要跟潘金蓮拚個你死我活的話,武松甚至可能會暗中的幫助海砂。但是,她現在要找的是自己哥哥的麻煩,那是我的哥哥啊。王婆雖然討厭,可是也不能讓她做替死鬼,不明不白的死去。 「血和火又在燃燒,比剛才還要濃烈。她身上有很強的力量,你小心,我不想死。」月牙的話急促而又沒有感情,好像是一種完全局外人的情感。 武松衝了過去,他一把把海砂從箱子上拉了下來,忙於四處尋找武大的有些癲狂的海砂猝不及防,險些摔倒。海砂盯著武松的眼睛,武松看到,她眼睛裡只有瘋狂,只有仇恨。 「你為什麼想殺我哥哥,就算你剛才說的是真的,把你推到井裡的是潘金蓮,而且時間一定是在嫁給我哥哥之前對不對,這跟我哥哥沒有關係。」武松的左手抓著海砂的手腕,感受著從上面傳來的溫暖,這種溫暖讓他有些憤怒不起來,讓武松的質問變得更像是關心的詢問。 不,我不能這樣,現在必須要把持住自己的態度。我雖然喜歡海砂,但是,我更要維護公理。海砂要非要殺我的哥哥,大不了我就親手殺了她,然後自殺去給海砂抵命,這樣也許我們在陰間還可以做一對夫妻。 「你哥哥是沒殺我,可是他殺了一個我認識的人。一樣都是手上沾著鮮血的屠夫!武大郎必須死!」海砂最後的聲音是一種咆哮,這種咆哮好像把她的喉嚨都撕裂,所發出的聲音能讓每一個人都摀住自己的耳朵。 「沈七,你說的是沈七是不是?」武松的腦子急速的轉著,武大的一生只殺過那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是記在自己名下的,而且武大殺人是在潘金蓮過門之後,如果海砂說的都是真的話,殺人的時候海砂就已經死了,看起來武大是真兇的事是別人告訴她的。此事極其隱秘,指導者寥寥,是怎麼透露出消息的呢?武松非常不解。 但此時的海砂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如同瘋魔一樣咆哮。武松感覺到海砂的手腕在慢慢的變熱,慢慢的甚至如同火焰一樣灼烤著手掌,武松拿捏不住,鬆了手,低頭看去,手掌上已經燙起了水泡。 「我看清楚了。那是一隻鳥,一直火與血組成的鳥。它有長長的尾巴,它在海砂體內已經飛了起來。」月牙的聲音不再冷靜,武松甚至感覺到月牙的一絲顫抖。 血與火組成,有著長長的尾巴,鳥?那是??????鳳凰!武松突然間想到。原來海砂身體內的魂魄,是鳳凰的魂魄!是的,傳說鳳凰死後,可以浴火重生。看起來海砂正是借助這種力量從死者的世界回來了。不過這傳說中的神鳥,世界上真的存在嗎?難道說海砂居然獵殺了傳說中的鳳凰?不,這太荒誕了,這不可能。 武松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時間不允許他做更多的考慮。因為海砂的攻擊已經開始了。 海砂處在完全沒有目標的攻擊狀態,在武松思考的瞬間,她的爪子,已經劃開了幾張桌椅。大堂的賓客四散而逃,可就在這時,武松突然發現,不知道是誰,把桂花樓的大門鎖住了,而且是從外面鎖住了。裡面的人拚命的撞,但是怎麼都打不開。 桂花樓的大門剛剛翻修過,用的是上等的材料,堅固耐用,即便是自己去撞也是撞不開的。這點武松是知道的,誰能想到,自己出現安裝的氣派的大門,如今竟成為了囚者的牢門。 海砂沒有等待,而是追上了逃跑的人群。離她近的人的衣服迅速的被點燃,那些賓客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而海砂隨後就是一爪,竟把那人的胳膊削斷,斷肢上仍然燃燒著烈焰。 海砂一擊得手再不停留,雙爪齊動,剎那之間斃了三人。被燒傷者也有接近二十。武松知道,今天的事已經到了必須要解決的時候,必須要出手了,不能再讓海砂殺人了,那樣就完了,即便是自己帶著海砂遠走他鄉,也不會再有任何的機會。 武松一聲暴喝:「武大郎在此,你這怪物快點來受死。」武松故意喊自己為武大郎,希望能夠更多的吸引海砂的注意力。果不其然,海砂的雙爪停下,轉過身來,凶神惡煞的看著武松,一步一步的走來。 「她身上的光好耀眼,越來越亮,我睜不開眼睛。」月牙的聲音已經變成一種怒吼。 而武松也看的出來,海砂的力量在不斷的增加,她從大門的方向往回走,每一步居然都留下了一個灼燒的腳印。而且這腳印的顏色在不斷的加深。 「武大郎,受死吧。殺人者必須償命!」海砂咆哮著,似乎只會說這些單一的詞。她的理智已經完全被鮮血和火焰所控制污染。 武松沒有把握戰勝海砂,即便此時讓月牙出戰也是如此。且不說,月牙出場之後場面難以收拾,自己有可能永久的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最為關鍵的一點,老虎是怕火的。這點武松非常清楚,這血與火的光芒讓月牙懼怕,如果讓她出戰,可能馬上就會扭頭跑回景陽岡,那自己的戰鬥也就失去了意義。 只能靠自己一戰了。武松下定決心,便再不留手。出右拳攻擊海砂。這一拳直來直去,看似簡單,但已經凝練了武松多年習武的全部精髓。海砂雖然有鳳凰的魂魄,但是身體畢竟是一個弱女子,應該是扛不住的。 武松一拳打去,海砂並不阻擋,也不躲閃,這一拳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胸口。 但是武松感覺,這一拳彷彿打在了燒紅的鐵鍋上。拳面的灼熱感,讓他瞬間想要慘叫出聲。武二下意識的不斷後退。另外手指傳來了可以聽到的碎裂聲,劇痛在灼熱感之後接踵而至。至少有兩根手指斷了。 現在武松的左手掌嚴重燙傷,右手手指嚴重灼傷,兩根手指骨折。在混合的劇痛當中,武二甚至無法分清是哪跟手指骨折。 這麼嚴重的撞擊,海砂也受傷了吧。武松忍著劇痛,抬頭看海砂。 沒有,海砂沒有受傷,還是緩慢的走來。鬼知道剛在的一拳打在了什麼地方。怎麼辦,雙拳已經沒有攻擊力了,那只能用腿攻擊了。 武松瞟了一眼海砂的腳。可以看出來,海砂並沒有纏足,但是腳仍然顯得嬌小。嗯,鳳凰,鳳凰的爪子也是很細弱的,海砂也不會什麼武功,我左手虛招然後右腿掃堂腿,用盡全力踢斷她的腿,這樣也就能限制她的活動,也能給大家時間逃跑,另外這種巨大的力量總有消耗完的時候,拖一點時間,就多一分勝算。 武松想到這裡,不再後退,反而擰身像前。左手伸出兩根手指,插向海砂的雙眼。眼睛這地方最為敏感,即便是已經失去理智,對於眼睛一定是有本能的保護,武松篤定這一點。 果然,就在雙指即靠近海砂的時候,海砂伸出手來阻擋。 要的就是你這一下,我知道,如果直接攻擊,手指一定會折斷,上半身是有什麼東西包裹保護著。我怕你擋不下,已經放慢了手指的速度。武松心裡有些得意。 在海砂的手即將碰到武鬆手的一瞬間,武松猛的低頭,全身如同陀螺,急速左轉,同時右腿彈出,勢大力沉的掃堂腿。武松在踢出這腿的時候,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他已經最好了這條腿折斷的準備。甚至在閉著眼睛,等待著劇痛的到來。 但是劇痛沒有來,轉身結束,武松急速收著,卻看到海砂已經在空中緩緩的下墜。看起來這鳳凰的魂魄,還給了海砂短暫的飛行能力。武松有些絕望了,一瞬間,他癱坐在地上。傳說中的鳳凰,是一種他無法抗衡的力量。難道,今天會死在這? 死?武松上一次感覺到自己要死的時候,還是在野外與八人決戰。想起來恍如隔世,看起來在劫難逃,今天就要死了。 武松抬起頭來看著海砂,等待著最後的裁決。能死在自己喜歡的女人手裡,也算不枉此生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武松睜著眼睛,凝視著緩緩下落的海砂。海砂舉起了手掌,武松甚至能感覺到手掌上灼熱的火苗跳動帶來的溫度。然後海砂舉起手掌,身體下落的同時,像下劈去。但是批的位置不是這裡,是??????是哥哥講話的時候站的檯子。只是,那有輪子的檯子,怎麼在發抖?難道裡面有人?那個空間正常人是鑽不進去的,難道是?????哥哥。 不!這一爪下去,哥哥必死無疑!武松從地上爬起來,想替武大擋住這一爪,但是太晚了,海砂的速度遠遠勝過武松,一爪劈下,巨大的力量生生切碎了檯子,裡面噴出了血液,武松顫抖著看了一眼,那正是自己的哥哥武大。 他已經死了,身體被切為了兩半。 此時,武松感覺到自己彷彿從一處絕高的塔上墜下,即將形神俱滅。 第五十六節 星星 山上的道童 清月坐在石板上,看著天上缺了一半的月亮,掐算著日子。 嗯,今天是八月初八,快八月十五了。等到八月十五,山上就又該發月餅了,雖然每年發的時候我都不想吃,可是等到節日過去了,卻想吃的不得了。今年,我就偷偷多領一些,然後呢不吃,留下來,等到想吃的時候再吃。我把月餅放到那個乾燥的地窖裡,可以放很久的。 清月盤算著事,這一個小聰明一樣的主意,給她帶來了很多快樂。 「清月啊,你笑什麼呢?」清月突然聽到自己背後有人,所以急忙轉過頭去看。原來是一個不認識的道士。這道士中年年紀,長得非常凡夫俗子,一點也不像道觀裡那些仙風道骨的高人。 「沒笑什麼。你是誰啊,你怎麼知道我叫清月?」清月說到這,突然察覺出不對:「我剛才沒笑出聲,還是背對著你,你怎麼知道我在笑?」 「哈哈哈,小姑娘。道長我掐指一算,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我就算到,你會在這裡偷笑。而且,你現在是在想八月十五的月餅,是不是啊?」這道士的聲音倒越發的和藹可親了。 「這你都知道。」清月感覺到有一些手足無措,自己想多領月餅是必須要耍一些手段的,讓這道士知道了,如果告訴別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好:「那這樣吧,你不透露給別人。我幫你也多領一份,你看行不行?」 「哈哈,小姑娘倒也聰慧坦蕩。我沒說你想多領,你倒是主動的說了。貧道與你也頗為有緣。這樣吧,你可以問我個問題,我來幫你掐算一下,來承你幫我多領月餅的人情,你看怎麼樣?」這道士說話的時候臉上笑瞇瞇的,看起來倒是比很多道士友善的多,清月在心裡不是那麼牴觸了。 嗯,這道士說他會掐算,剛才他沒看到我的臉就知道我笑了,再說,在這龍虎山上會掐算的人很多吧。清月也試圖讓那些道士給自己掐算一下,可是說了無數的好話,那些臭道士卻總是用一句「天機不可洩露」來打發自己,真是太可惡了。 現在,居然有人要主動的回答自己問題。真是太好了!可是,我要問些什麼呢?清月突然感覺到很茫然。她的記憶大多是屬於龍虎山的,她的世界也僅僅就是龍虎山的一隅,對過去,多現在,我想知道些什麼呢?我好像有很多想知道,但這些問題都是朦朦朧朧的,不能問這些問題浪費這一次寶貴的機會。 清月想了又想,終於打定了主意。「道長,我想問你,什麼是命運?」 「命運?」那道士顯然一愣:「我倒真沒想到,小姑娘會問這麼深奧的問題。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所以在回答之前,我想問問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我前一段時間在右廊伏魔之殿那玩,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邊過去,我一直追著它進了殿門,然後發現殿內的石碑上,有幾個字消失了。事後我問師兄們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都不告訴我,只是搖搖頭,跟我說,這是命運。他們都欺負我小,是女孩,不懂事。所以,我想問問道長,什麼是命運?」這是清月心中少有的,真正的疑惑,所以她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問明白什麼是命運,也好在師兄們面前炫耀一下。 「原來是這樣。」那道士沉思了一會,而後說:「看來這都是天緣,也罷。清月你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道士說著話,把手指向天空。 清月隨著道士的手指看去,道士的手刷刷點點,好像是在寫字一般,但仔細看來,是用手在勾畫天空星宿的方位。八月初八的夜空,月亮半缺,星光燦爛。那星星在道士的手指勾畫下,彷彿不再是原來的樣子,而是在不斷的移動變化。 「清月,你看到了吧。我們都是天上的星星,如果你在這坐上一夜,就會發現這些星星都在移動,它們有著自己的軌跡。如果你未來決心悟道,像你的師兄們一樣在這枯坐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你就會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四季的變換,眼前的星星會不斷的變化。比如那。」道士的手指向了很低的位置,清月的眼睛隨著手指看,發現什麼都沒有,那是一片空白。 「道長,我什麼都沒看到。」清月感覺到很疑惑。 「現在是秋天,如果過了子時在那裡就會升起一顆最亮的星,叫做天狼。但是要是再過幾個月,到了冬天,即便是在現在的時辰,天狼星也會出現在天空,與明月爭輝。你懂了嗎?」道長突然轉過頭來問清月。 「我沒懂。道長你怎麼跟我那些師兄一樣就愛打啞謎,不行不行,有話必須說清楚。」清月感覺到有些不高興。 「滿天的星斗就好比我們,軌跡就好比是命運。星斗流過的軌跡雖然不同,但大體上都是一個方向,它們都圍繞著北極星旋轉;命運對於我們來說,軌跡同樣是不同的,但是。」道士的表情慈祥,眼睛裡閃著溫和的光芒:「殊途同歸,往往終點就在那,始終不曾改變。好了,清月,我只能說這麼多。這不是打啞謎,而是很多事情需要靠你來參悟。我所能給你的只是一個方向,在這個方向上能尋找到什麼,也得看你的造化和機緣了。哈哈哈。」這道士說著大笑了起來,用手做了一個摸鬍子的動作,可是他沒有鬍子,抓了個空。這種可笑的動作,讓清月樂出聲來。 清月小孩脾氣,有人能認真跟她說話就足夠了,至於最後能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反倒是無所謂了。 「那道長,你在這幹什麼啊,道觀裡的道士此刻也都在修行吧。」清月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按理說,每天的這個時候,整個龍虎山的夜空都是她一個人的,她可以坐在這裡,來想事情,自己對著自己發笑。如果這道士天天來,豈不是就要變成兩個人的夜空了,大煞風景啊。 「哦,貧道來這是為了等人。小姑娘你放心,我就來這一天,不會天天來的。哈哈哈。」道士的笑裡倒有了幾分得意。 再一次被看穿心事,清月有點不高興了。知道就知道唄,非得說出來,顯示自己能掐會算。師兄裡有幾個也能掐會算,他們都沒像你這個道士這麼能顯擺,一定是剛學會,然後出來糊弄我這個小姑娘,嗯,我不理你,看你到底等什麼人。 清月打定了主意,就不在說話,氣鼓鼓的坐在那。而道士也不在說話,站在那一動不動。清月有的時候偷眼看他,只看道士只是仰頭看著星空,不住的思考。 「師父,我回來了,你久等了。」突然傳來的話語,讓有些發愣的清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扭頭看去,身後的道士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兩個。除了剛才的那個中年的道士,又出現了一人。 藉著月光能看清一些,這道士的手裡拿著拂塵,還拿著陰陽幡,最好玩的是陰陽幡上還有鈴鐺,道士說話的時候,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煞是好聽。可是,這人一點都不像龍虎山上的人,身體強壯,方鼻闊口,鬍子也不整潔。難道龍虎山新來了一批道士,自己沒見過?月牙看著有些疑惑。 「順利嗎?搬山。」中年道士問道。 「嗯,順利,他收下了。」那個叫搬山的道士很恭敬的彎著腰。 搬山,哈哈,這名字真好玩,哪有人能搬動大山呢?呃,等等,搬山道人?!我聽師兄們說過,那是張天師座下的弟子,搬山道人叫他師父,那剛才一直跟我說話的人是??????張天師! 清月被這個事實驚呆了,她也不知道怎麼做,只好愣在那裡。 「八月初八,想來,那東西發揮也就在今日了。」張天師嘟囔了一句,同時伸手掐算了兩下:「不但是今日,而且就是現在!」 「師父,我不明白。你何必把至寶給一個落入凡間的星官,這樣的人有很多啊,我們現在可以查到的就有一百多人。為什麼武松能得到您的優待呢?」搬山道士請教道。 「因為,他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伏魔之殿裡,他的名字已經被除去,天傷星已經破開了自己的宿命,為師樂得幫他一把,度過此劫。我也想看看,他能不能逃出『殊途同歸』這四個字。」張天師笑的悠然,但這笑容又不含喜樂。「好了,搬山,我們該回去了。小姑娘,再見,把這夜晚的星空還給你。」 還給我?怎麼還?我都要去睡了,明天還得早起。清月正在疑惑,但張天師和搬山道人迅速的在眼前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彷彿他們根本不曾出現過。 算了,他們跟我有什麼關係。張天師和座下的弟子,他們看我和我看他們一樣,都是微不足道的。清月的心裡突然空明,不去理會,而是繼續抬頭看著漫天的星斗。但眼前的情況讓她目瞪口呆。 天上的星星,正在以眼睛可以看到的方式,倒退著運行。等到這一切停止,時間已經回到了下午,太陽掛在西邊的天上。 清月看著這一切,微微發愣。 第五十七節 月亮 參加國考的苦逼漢子,來回都是夜車且沒買到臥鋪票,沒有睡眠的兩天兩夜折騰的我幾乎發生了幻覺,這真是一個令人FU`CK的崩潰事件。從下個月開始,本書更新會有所增加,我爭取明天更新五千字。但是為了保持單章節內劇情的連貫和懸念性,仍舊是一更。感謝大家的支持,重樓感激涕零。 ----------------------------------- 武松 「都頭,時候差不多了,該去桂花樓了。」恭敬的語氣在耳邊響起。 武松一個哆嗦,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正坐在縣衙裡,而面前有一個桂花樓的夥計,滿臉賠笑,正在彎腰施禮。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武松有些迷惑的問。 「未時了,您哥哥讓我過來看看您什麼時候能去桂花樓。」面前的人表情和動作都沒有變,這讓武松的虛無感更加濃厚,這是什麼回事? 武松還是強裝鎮定,嗯,也許我是暈過去了。「今天是幾月幾號來著?」 「都頭,您真是貴人多忘事,今天是八月初八,桂花樓重新開業,您跟海姑娘也會在今天訂婚。都頭公務繁忙,小的先行告退。」那夥計又鞠了一躬,轉身出了門。 八月初八,未時三刻。武松閉上眼睛,血與火的屠刀在眼前飛舞,難道剛才只是一場夢?在夢中海砂是擁有的鳳凰魂魄當著自己的面殺了武大,這一定是夢,只有夢才能這麼荒誕,再說了,現在明明還沒有開始儀式,看來是我太焦慮了。 只是,為什麼這個夥計對我說的話,好像以前發生過一樣的事呢?武松陷入了一種木訥的思考,他禁不住的用左手摸摸腦袋,鑽心的疼痛在手掌上漾開來,武松趕忙伸手觀看,只見左手手掌上被燙傷的水泡已經破了,流出水來。 難道,這一切是真的?是的,在那個可怕的夢中,我的左手抓住了海砂的手腕,然後被燙傷。那右手,右手的手指應該斷了,而且也有燙傷。 武松伸出右手來仔細觀看,只見右手活動自如,也沒有燙傷的痕跡。左手和右手,受傷與完好,讓武松更加的不知所措。究竟這一切是夢幻還是真實,我應該怎麼去做? 武松無助的看了看周圍,最後他的眼光落在了一個盒子上。這是那個力巴一樣的道士給我的盒子,當時他說這是張天師交給我的。張天師說我有大劫將至,可能指的就是如同噩夢一樣的剛才,那這盒子一定是處理問題的關鍵所在。 武松一把抓過盒子,仔細的端詳。在他的記憶裡,盒子應該是同體完整,打不開的。而那道士也曾經告訴自己,到關鍵的時刻自然會打開盒子。但是現在再看和盒子,跟一般的盒子已經沒什麼兩樣,輕輕一推,沒有任何阻礙的被打開了。 盒子裡面只有對折的一張紙,武松把紙打開。上面刷刷點點寫著字,原來是一封信。 「武松小友,我乃張天師。此次你遭遇大劫,是你命運改變命運的反噬。你我之間有一些機緣,貧道不希望你就此隕落,所以出手助你一次。你的記憶是真實的,那些事情已經發生,只不過這盒子裡的神通讓時光倒流了幾個時辰,現在你有時間去改變你的噩夢。如果貧道掐算的不錯,你的左手應該還在疼痛,這算是一個記憶的證據,也是逆轉大劫的線索。此次逆轉時光,知曉此事的只有龍虎山上的三人和你自己。逆轉時光,消耗頗大,貧道已不可能再次出手幫忙。望武松小友好自為之。」 武松看完了信,手上出的冷汗已經把信紙潤濕。毋庸置疑,這一切都是真的。張天師的法力威猛如斯,居然可以逆轉時光,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必須要做點什麼,否則幾個時辰之後,血與火的刺刀,將會再次席捲桂花樓,悲劇會再次上演。 怎麼辦,怎麼辦。武松雖然闖蕩江湖多年,但在逆轉的時光面前仍然感覺到手足無措。時間有限,現在已經不可能取消整個活動,不會有人相信自己嘴裡說出的話,他們都只會如同瘋子一樣恥笑自己,然後被鳳凰收割掉生命。武松的心神越發慌亂,拿著信的手顫抖不已,眼睛更是不知道應該看向哪。突然,武松的視線落到了張天師信件的一句話上。「你的左手應該還在疼痛,這算是一個記憶的證據,也是逆轉大劫的線索。」 逆轉大劫的線索,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受傷的手比完整的手更有戰鬥力?我憑借這只燙傷的左手可以擊敗海砂體內的鳳凰?這真是一個好笑的笑話。 張天師的話一定不是這麼簡單,既然這位大能可以逆轉時間,關於我的左手也一定不會信口開河,那左手究竟是什麼線索呢?武松伸開左手的手掌,仔細的端詳,呆呆發愣。 「都頭,您手怎麼了?」 武松一抬頭,原來是一個官差從外面正進來,一定是看到行為怪異的自己,這才發問的。 「哦,有些燙傷了。」武松如實回答,因為手掌的傷就擺在那,而且沒人知道時光倒流的事,也就沒什麼必要編瞎話了。 「哎呦,都頭,您這是在哪燙的啊,看著還挺嚴重。您一會還得跟海姑娘定親啊,這燙傷的手怎麼舉茶碗啊。不過您也別擔心,安仵作什麼毛病都會看,弟兄們有點什麼傷一般都找他,比外面的郎中看的好多了。只是這人天天跟死人為伍,平時接觸也的確是要硬著頭皮。」那個官差自顧自的說著話。 這無意間的話語,卻好像漆黑的夜裡突然升起的月亮一樣,著涼了武松的心。對,安道滿。他是一個關鍵人物,他平抑了一次海砂的情緒,並且用那玄妙的血魔法抑制了海砂的枯萎,如果不是海砂體內的鳳凰不知原因的再次狂暴,也許就事件就可以以喜劇的方式收場了。這左手遺留下的傷痛,就是讓我去找安道滿,在儀式前爭取改變些什麼。 武松想起,他派出夥計去雇轎子接安道滿,而後夥計回稟他說安道滿一個時辰前就離開了縣衙。夥計匯報的時候,應該是申時兩刻左右,也就是說安道滿離開的時間是在未時兩刻左右。 武松透過房門,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日晷。現在的時間大概是未時一刻,我還有時間,在安道滿離開縣衙前截住他。 時間不容遲疑,武松馬上穿上外衣,急速前往安道滿的住處——衙門裡幾乎被人遺忘的角落。路途雖然不遠,但武二心急如焚,到最後幾乎是發足狂奔,很多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也沒有時間招呼。追趕安道滿,因為武松不知道安道滿離開縣衙後的一個多時辰去了哪裡,如果不能截住他,張天師留下的度過此次大劫的線索,就要斷了。 短暫的路程,武松跑的氣喘吁吁,等他趕到安道滿的住處門前時候,正看到安道滿背對著他正在關門,看那意思是馬上要離開。 還好,趕上了。武松在長出了一口氣。 「安前輩,等一等。」武松與安道滿之間沒多遠,但此時的武二已經控制不住情緒,這一句話更像是遠隔千米的大喊。 「都頭?你還沒去桂花樓?」安道滿聽到武松的呼喊後,轉過身來,表情和話語中明顯帶著不解的情緒。 「安前輩,我在去桂花樓之前,必須要見你。事關重大,咱們進屋細說。」武松不等安道滿答應,就搶過一步,推開安道滿關好的門,走進房間。 武松這是第一次走進安道滿的住處。雖說屋外是陽光濃烈的下午,但這室內昏昏沉沉,彷彿到了晚上。這種感覺的確讓人非常不舒服,武松也突然理解了為什麼其他官差不願意跟安道滿接觸。 這只是一閃念,時間緊迫,來不及想這些事了。武松進門之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這時安道滿才進來。「都頭到我這來,我事先也不知道,你等會,我去給你倒碗水。」安道滿說著就要去櫃子裡拿茶杯。 「安前輩,你別忙活了,我來找你是有關鍵的事,事關重大!」武松用自己最為能體現事情重要的語氣表述著意思。 「關鍵的事?」安道滿哈哈一笑,用手捋了捋鬍子:「那是當然,今天是都頭與海砂姑娘訂婚的日子。人生大事,無比關鍵,當然事關重大。老夫現在出門,也正是為了早些去規劃樓,來見證這一時刻。」 「安前輩。」武松的盡量控制著自己有些癲狂的心情:「如果我沒猜錯,你出衙門之後並不會直接奔桂花樓,你會先到別處,做一件大概耗費一個時辰的事,而後才會前往桂花樓。對不對?」 「這,你怎麼知道。」安道滿的情緒有一些震驚。 「安前輩,您一定知道一些秘密,請告訴我。單憑您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逆轉的,結果可能是您沒想像到的悲劇。」武松言辭懇切。 「武松,我做這些事都比較隱秘,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我覺得,年輕人不應該操心那麼多,有我這樣的老頭子為你遮風擋雨,化解厄運也就行了。我很好奇,你沒理由對這些事有什麼瞭解,你是怎麼知道的?」安道滿的態度變得凝重。 「因為。」武松長歎了一口氣:「我來自未來。我從懸掛著月亮的八月初八的夜晚,回到了八月初八的下午。」 第五十八節 太陽 武松 武松說出來之後,馬上就後悔了,這事情誰能相信呢? 安道滿遲疑的看了看武松,最後好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點了點頭。「你說的事是夜晚要發生的,現在太陽還沒有落山,一切還都來得及。你想怎麼做?」 安道滿的這一個問題讓武松有點懵了,因為他沒想過。他來找安道滿完全是出自張天師的指引,武松潛意識裡一直認為只要趕在安道滿離開縣衙之前截住他,安道滿就會告訴自己如果去化解這場悲劇,現在看起來這只是一廂情願的臆斷而已。 沒有時間了,太陽馬上就會落山,鳳凰的屠殺也即將開始。 「安前輩,我想問你,你離開縣衙之後想去做什麼?這事一定很重要吧,我在未來看到了你晚了很久才到桂花樓。」武松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反問安道滿。 「聽你的口氣,也許我的計劃在你的未來裡失敗了。也罷,那我就告訴你。」安道滿在這停了一下:「你的未婚妻,海砂姑娘有一些不正常。從你的形容,以及老夫的多方探聽,我認為這是一個有問題的人。」 「前輩但說無妨,武松洗耳恭聽。」武松也確實想聽聽安道滿掌握的情報。 「嗯,首先是海砂姑娘的來歷問題。你跟我說過,海砂是王婆的侄女。老夫來到陽谷也有些年頭了,在縣城內有一些耳目,經過我的打聽,王婆的老家離此並不遠,而且她基本上孑然一身,不可能有什麼侄女。因此這個來歷是假的。另外你曾經問過我『要選對血敏感的小女孩做廟堂裡的祭祀,這種對血的敏感是不是也是血魔法』,我當時並沒有回答,因為這個事確實是一個禁忌,這確實是血魔法,而且是血魔法裡最為污穢的一種。後來我也打聽到,你問的這個小女孩就是海姑娘。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在這種廟堂裡做祭祀的,對血敏感的女孩,必須要滿足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死過一次,然後用一種奇妙的方法將其復活。具體是什麼辦法,我並不知道。但是這樣的重新復活的死者,必須要滿足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武松隱隱感覺到,離事情的真相越來越近了。 「這個女孩,必須帶有很強的仇恨。重生的目的是為了復仇。如果一旦仇恨消退,第二次的生命也會被仇恨反噬,再次逝去。這次死亡之後,將不再可能重生。你明白了吧,這就是我不能跟你說的原因。如果我跟你說,你的未婚妻是一個死人,相信你一定會跟老夫拚命吧。」安道滿說到這居然笑了。 「如果我沒有去過未來,那我一定不會相信。現在,我信了。前輩,莫非你這一個時辰就是去準備,然後阻止海砂第二次生命的消退?」武松恍然大悟。 「現在我確實相信你去過未來了。不錯,你說的很對。老夫會一些血魔法,可以拯救海姑娘,我知道,你是愛他的。小伙子,老夫也曾經年輕過,知道愛一個人是多麼奇妙的感覺,在夢裡我也曾經回到過去,跟我心愛的人重新在一起。」安道滿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有些幸福的微笑。 「前輩,你的這種血魔法是以命換命吧?」武松想起了,安道滿為海砂抑制枯萎後的樣子。 「天道茫茫,死者徹底復活,必須有生者為其犧牲。老夫已經活夠了,風燭殘年,生命衰敗。多活一天少活一天能有什麼區別呢?生者的世界不接納我,而死者的世界裡,有我全部的溫暖和榮光。」安道滿聲音淡然。 「安前輩,晚輩感激不盡。」武松說著,倒身下拜,他知道,安道滿所說的都是真的。這個老者已經確實準備犧牲自己,來拯救海砂。武松心中五味陳雜,他知道,無論怎麼樣,自己同海砂體內的鳳凰作戰,都是不可能勝利的。如果想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必須就要讓海砂放下仇恨。但放下仇恨的海砂就必須要死,武松捨不得。在這一刻,武松甚至想開口,求安道滿把血魔法教給自己,然後自己用生命,來換取海砂繼續活著。 「不過,您死不了的。」武松言語之中非常篤定:「一會西門藥鋪的掌櫃西門慶,會送給我一棵八兩半的人參作為賀禮,你施展完血魔法之後,迅速的以這棵人參進補,應該就可以彌補損耗。」武松想起了這棵人參,在未來因為場面太混亂,安道滿應該沒有時間服下,但這次,自己提前告訴安道滿,他有一個準備,也就能事半功倍了。 「八兩半的人參,確實可以彌補老夫身體的損失。」安道滿的臉上出現了笑意,但這笑只是一閃,隨後面色變得有些陰沉:「你是說西門藥鋪送的?」 「是啊,安前輩,西門慶送來的。有什麼不妥嗎?」武松感覺到了安道滿瞬間的遲疑。 「無妨無妨,是老夫多想了。」安道滿的神色恢復了輕鬆:「我離開縣衙,就是準備去西門藥鋪,我讓那的掌櫃給我採辦了些東西,發動一會拯救海砂姑娘的血魔法。」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在未來裡,我四處找人找不到您。」武松這才知道原因。 「那咱們兵分兩路,我依然去拿東西,這些東西是施展魔法必要的媒介,不可或缺。辦完事後,我就去桂花樓跟你匯合。咱倆再說話,時間恐怕就來不及了。」安道滿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站了起來。 「您等我喊您名字的時候,再進場施展血魔法,您在未來施展的時機並不十分理想。」武松的腦海裡浮現出,海砂二次狂暴的景象。不能讓安道滿白白的消耗。 安道滿拉開門,往外走。馬上要出門的時候突然停下,回頭說:「你小心縣令,他要對立不利。他應該已經謀劃了很久要除掉你,為什麼我並不知道,不過此事與無面者無關,應該就是普通的恩怨,你小心應對就好。」 「前輩怎麼知道的如此詳細?」 「我用血魔法召喚了死者。」安道滿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武松坐在安道滿的房裡沒有動,回想了一下。縣令在儀式上的出現確實是有問題。他對我說「不應該娶一個死人」,然後就走向了人群,這之後,我就沒什麼關於他的記憶了。等等,他走向人群的時候經過了海砂,他一定跟海砂說了什麼,才讓海砂二次狂暴。海砂第二次狂暴的時候,要殺的人已經從潘金蓮變成了武大郎,對,一定是有人說了什麼。 如此想來,縣令跟此事的關聯,不是一點半點。但這種關聯,安道滿肯定不知道。如果安道滿知道的話,在未來就不會那麼早的出現,用血魔法拯救海砂。這麼說來,安前輩剛才說這些,怎麼就有些遺囑的味道。 人參是肯定可以讓他不死的,武松記憶中的未來,當氣息奄奄的安道滿聽說有八兩半的人參的時候,臉上露出的是希望的光彩。為什麼把這希望提前告訴他,反而會出現這類似於遺囑的囑托呢? 武松想不明白。 不過沒有時間琢磨了,也許安道滿只是隨意一說,自己過分解讀了。馬上就要到申時了,現在必須前往桂花樓,去改變未來。 太陽沒有落山,趁著希望和生命還存在的時候,去改變。 武松想及此處,站起身來,出了安道滿的房間,隨手帶上了房門。到馬廄裡騎了馬,飛速前往桂花樓。 桂花樓的門口非常的熱鬧,武大正在這迎賓,逢人就抱拳。衣著仍舊是華貴,但這華貴看上去有些不合時宜的可笑。與記憶完全相符。 「武松,你怎麼才來。我叫人去催你都這麼長時間了,你們官面上的人都來了一部分了。」武大說話的時候,有一點憤怒的語氣。 「哥哥,有些事情耽擱了,我這就進去。」武二來不及跟武大說更多的話,很明顯,他因為跟安道滿說話,耽擱了一些時間,比記憶中的未來晚到了一會。 武二急速的走進桂花樓,贏面看見了堆滿禮物的大桌子,以及報禮員和記禮員。 「藥鋪的西門四泉掌櫃來了嗎?」這根人參是關鍵的物品,武松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 「回稟二東家,西門掌櫃已經來了一會了。送了一根八兩半的大人參。」報禮員沒有看禮單就直接回答,很明顯是這禮物給他的印象比較深。 這就好,看起來改變的只有我,其他人的軌跡沒有變化。西門慶已經來了,那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就是,對,縣令就該到了。怎麼辦,不能讓他再有時間挑撥,不能讓悲劇再次重演,怎麼辦!武松有些著急,他扭頭看著主賓的座位。這原來是要留給安道滿的,當然,安道滿現在不能來,這個座位一會將歸屬於縣令。 對,座位! 武松心念一動,直接跑向桂花樓的賬房劉林:「劉賬房,你趕快找幾個人,把主賓的作為抬到二樓去。桌子什麼的一併抬上去,換到一個離樓梯口遠的地方,越不方便下來越好。另外,告訴下面,一會敬茶的時候只端兩碗就行,千萬不要端出第三碗。」 算盤劉愣了一下,但是沒有問原因,馬上點頭:「東家,我這就去辦。」 第五十九節 審判 從本節開始,每節字數提升至五千字。我會盡量保持,感謝大家的支持 ------------------ 武松 武松在原地待著沒動,直到桌椅都被抬到了樓上這才放心。只要想辦法把縣令留在樓上,不讓他下樓,就能阻止他走進海砂,二次讓鳳凰覺醒。 希望這辦法有用。 桌椅剛剛擺好,外面就有人喊道:「陽谷縣令到!」 看起來時間剛剛好,事件已經再次開始,希望我能夠拯救哥哥,拯救海砂。武松不再猶豫,當事情真正到來的時候,他的心變得剛毅而無所畏懼。但武二的腿沒有停下,依舊是快走幾步到了門口,彎腰施禮。同時嘴裡喊著:「不知大人到此,小人沒能提前迎接,還望恕罪。」 武松說出話去自己都覺得可笑。看來自己當了一陣的都頭,這種官話套話也是張嘴即來,即便是知道縣令要來,仍然下意識的推說不知道。 武松琢磨的時候,縣令已經伸手攙扶:「武松啊,你家今天雙喜臨門,這種事情怎麼不通知老夫呢,莫不是看不起我?」 「哪裡哪裡,我是覺得大人作為本縣之首,出現在這種小場合確實不太合適,所以才沒給大人送帖子。」是啊,我現在才想明白你為什麼要來,你是想讓我吧,陽谷縣令。在銀子上吃了啞巴虧,嚥不下這口氣。我早該想到的,太大意了,一個老奸巨猾的人怎麼可能吃了虧之後不報復。武松啊武松,你把別人都考慮的太簡單了,怎麼你就能沒防備這一手呢? 「不用叫大人,你看,我今天沒穿官衣,也沒坐官轎,這也不是在衙門。我今天來呢,是以你的一個長輩的身份前來,我聽說你父母都不在了,這樣大喜的日子沒有一個長輩總是不合適的。所以本官,嗨,平時打官腔習慣了,老夫這次前來也是為了讓你這訂婚更隆重一些,也不能讓姑娘家那邊看了笑話不是,哈哈哈。」 縣令的聲音很大,武松這時候有點想明白了,當眾稱呼自己為長輩,無非就是想在一會敬茶的時候佔一個位置,這樣才方便以後的計劃。 我已經知道你的想法,就絕對不會讓你得逞。武松考慮著對策,現在一切還沒公開,一定要在言語上壓制住縣令,來一個以退為進。 「大人對我武家恩同再造,不過武松也不敢高攀,武松本是一介草民,得大人提攜才能飛黃騰達,今日還能到訪為小人的小事增光添輝,武松感激涕零,日後定當效犬馬之勞。大人請上樓上主賓的位置就做。」武松說話的時候,故意顯得異常感動和激動,然後不給縣令再說話的機會,就已經把他帶到了樓梯口。 武松看到縣令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的表情,但這表情很快就被臉譜化的笑容所掩蓋。很好,第一步成功了。 等到縣令坐下,武松知道,在過去的未來,下一步自己就應該去找武大,催促儀式提前開始,然後一些再按順序發展,但既然重新來過,那一切必須變一變。 「大人,今天小人家裡事情比較多,不能在這久陪大人,我先去忙一下。大人稍安,儀式片刻後就會開始。」武松言辭懇切。 「武松啊,去忙吧,老夫到這,可不是給你添麻煩來的,哈哈。」縣令一笑倒也豪爽。 武松得了縣太爺的回答,轉身下樓,收起了臉譜化的笑容來找武大。 武大依舊在跟那個被稱為「劉掌櫃」的人扯皮,趁機敲詐。不過武松已經沒有心思聽了,而是直接的到了武大身邊。「哥,縣令來了。」 「啊,我看見了,你不是招呼著呢嗎?官面上的人我不好接觸。」武大當即停止了跟那邊的談話,轉頭跟武松說。 「哥,我來不是讓你去招呼,我是覺得,縣令來了,咱這儀式是不是得有所改變?」武松依然是用商量的語氣來問。 「變化?什麼變化?」武大郎有些不解。 「我的意思是,咱們多等一會,嚴格按照吉時來做。這樣也會讓縣太爺覺得咱們家對上蒼敬重,是有底蘊的人家。」武松摸著武大的脾氣說,因為武大能夠如何回答,他不敢保證,他的問話已經與過去的未來,完全不同。 「這樣會不會讓縣太爺等的時間太久了,對咱們心生怨氣?」武大果然有些疑問的問武松。 「肯定不會,哥哥,縣太爺這個人我瞭解,最重禮法。咱們尊禮,也就是尊他,他是絕對不會不高興的。而且這樣也會給在場的賓客一個錯覺,咱們武家並不怎麼以縣太爺為重,他們就會認為,咱們家的背景深不可測。」武松說後面話的時候已經是壓低了音調。 「嗯,弟弟,你說的有道理,那就怎麼著,再等半個時辰再開始儀式。」武大當即拍了板,武松也鬆了口氣。 改變的時間爭取到了,半個時辰,雖然不多,但足夠了。那麼還有一件事,也要得到武大的認可。 「哥,縣令來了,我琢磨一會敬茶的時候就不要敬三碗茶了,咱們本來邀請的主賓今天有點事情要晚來,而且即便他來了,有縣令在也不好把他當做長輩。」武二商量著說。 「我早就說,那個叫安道滿的不行。一個仵作,天天跟死人在一塊,你訂婚的時候敬他茶,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他不來這個倒好。不過我琢磨,是不是可以敬縣令一碗,這樣的話,咱武家多有面子啊。」武大說出了武松最不願意聽到的一個提議。 好在,一切還在計劃之內。 「哥,我把主賓的位置搬到二樓去了,讓縣令坐一樓多有不妥,一會敬茶爬上爬下的頗為麻煩。另外,縣令雖然說,在這裡不是官員而是我的長輩,那畢竟是大人物謙虛才這麼說,如果說給咱臉,咱不要臉,真把自己不當外人,可能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這個官威,咱不攀也罷。」武松分析的絲絲入扣,一切以家族利益為主,→文·冇·人·冇·書·冇·屋←他相信,自己的理由武大不會拒絕。 果然,武大琢磨了片刻:「弟弟,你終於長大了。這人情世故把握的比我這個哥哥好了,你出生的時候爹媽找算卦先生掐了一卦,說你天生傷殘,當時爹媽還以為你會跟我一樣,現在看來完全是多慮了,不但身體強壯,而且腦子也好使。」武大的表情很是欣慰。 「那我一會就跟夥計說,就上倆茶碗,你和王婆倆人,代表雙方家長,也就行了。那你在這招呼買賣上的人,我去招呼那些官面上的。」武松囑咐完轉身就要走。 「你等等。」武大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糟糕,是不是有什麼紕漏,如果哥哥這個時候改主意的話,很可能就會打亂全部的計劃。我跟他在這起爭執,事情究竟會向哪個方向發展就無法預測了,不管哥哥說什麼,我一定要勸他接受我的想法。武松打定注意,轉身回來,準備勸說武大維持剛才的意見。 「哥哥,你覺得哪不妥嗎?」武松用比較疑惑的語氣問道。 「沒,就是你剛才說王婆,我這才想起來,一會我叫王婆上來,也不能當中稱呼為王婆啊,總要有個正式點的稱呼,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聽了武大的問題,武松長出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哥。不過我覺得,叫王氏肯定沒啥問題。」 「嗯,武松你說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 在武大的嘟囔聲中,武松已經轉身走遠。我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在命運對我審判前,必須還要做一些事。 武松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去找海砂,看能不能在儀式前化解她的仇恨,再讓安道滿用血魔法組織她生命的枯萎。如果可以成功的話,那命運的審判將會被自己輕而易舉的度過,這場劫數將不復存在。當然這是最好的結局,武松沒有把握能實現,但要盡量爭取。 海砂應該還在自己的房裡梳妝打扮吧。如果從大堂的樓梯上去,會被很多人看到。也許還會被縣令叫過去耽誤時間,那既然如此,就從後門繞。 武松念及此處,從大堂的正門大搖大擺的出去,一路上看到熟人一路抱拳說吉祥話,沒有任何隱藏的意思,好似自己出門是去接人一般。出了桂花樓,武松急速的兜了個圈子,繞到了桂花樓的後面,從後門進入,直接上樓,直奔海砂的客房而來。 武松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上次來的扭捏,事關重大,沒時間猶豫。三步並成兩步,到了海砂的房門前。 啪啪啪,輕輕的敲門。敲門聲音響起的同時,武松彷彿聽到自己的心也在一起的跳,即將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雖然知道在過去的未來發生了如此那樣的悲劇,雖然知道海砂是從死者的世界裡走來的女人,只是由仇恨驅動,也許都算不上是一個活人。但是當武松聽到自己如同擂鼓一樣的心跳之後,他知道,他愛這個女人。 如同一個獨臂的人,真愛自己唯一的手一樣。 腦海裡突然冒出的這個比喻,讓武松嚇了一跳。不過與此同時,門內響起了銀鈴般的聲音:「誰啊,是姑姑嗎,到時間了?」 這聲音聽的武松心裡有些緊張。不過還好,海砂的聲音沒有變,還是那樣悅耳。這也就代表,現在的海砂還是有理智的。太好了,我一定能夠說服她。 「是我,武松。」武松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一絲激動的顫抖。 「哦,你稍等啊,我給你開門。」裡面的聲音答道。 片刻之後,房門打開。月兒一樣海砂出現在武松的面前,讓武松一陣陣著迷。 「雖說一會就訂婚嗎,可是之前這樣見面不太好吧。」倒是海砂先說話。 「海姑娘。」武松定了定心神:「我有一樁要緊的事要提前跟你說,事關重大,不能遲疑。」武松盡量讓自己的話語堅定,表情可信。 「那好,你進來說話。」海砂給武松讓出了門,讓武松進來。 武松並不客氣,進來之後,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而海砂帶上了門,坐在了武松不遠的對面。 「現在稱呼你什麼我還真的不知道,叫武郎好像有些太早了。」海砂的微笑燦爛而迷人:「到底是什麼事呢,讓你來跟我提前見面。」 「就叫我武松吧。海姑娘,一會你到下面參加儀式的時候,肯定不是穿這件衣服是吧。」武松看到海砂現在穿的是一身鵝黃色的衣裳。 「確實不是這件,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海砂的臉上有些疑惑,但依舊是笑瞇瞇的。 武松深吸了一口氣。「你一會要穿的是一身白衣,領口的地方有一個倒吊人的刺繡,對不對。」武松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領口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你,你怎麼知道?」海砂的表情起了變化,不再是如同剛才一樣淡定。 武松在心裡則長出了一口氣,看起來自己沒估計錯,那個奇怪的倒吊人刺繡是一個關鍵。可能燃燒仇恨,獲得力量,必須要穿著那身白衣,用倒吊人一樣自我犧牲的辦法,來復仇。 「海砂,你死過一次,對嗎?」武松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水滴石穿而化解仇恨的辦法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用一種近乎於殘酷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你全都知道了?」海砂的臉在那一剎那又恢復了平靜:「我是來找潘金蓮報仇的,一會她只要一出現,我就殺了她。既然你現在知道了,我是死人,我只是為了復仇才接近你。」海砂的神色變得很淒楚:「你是來殺我的吧。」 「不!我不是來殺你的。我來是想告訴你,潘金蓮已經在一段時間之前離家出走,所以她肯定不會出現在一會的儀式上。」武松如實相告。 「不可能,我怎麼沒聽說?」海砂神情憤怒:「而且我知道一會要敬三碗茶,一碗王婆,一碗你哥哥,剩下的一碗就是給潘金蓮吧。」 武松搖了搖頭:「不是的,本來剩下一碗是為了給我衙門裡的一個長輩。而且他有些事情,所以一會敬茶的時候,只會端上來兩個茶碗。」 武松想不到,自己原來多餘給安道滿安排的一碗茶,居然成了海砂肯定自己復仇的一個暗示。現在想起來,感覺悲苦不已,自己在完全不知覺的情況下,間接引導了悲劇的誕生。 「潘金蓮不在這,我報不了仇了。武松,我欺騙了你,你不恨我嗎?」海砂抬起了頭,盯著武松看,眼睛堅毅,有一種無懼無畏的味道。 「我不恨你。」武松停頓了一下,心裡百般猶豫,最後下了決心:「我喜歡你,嫁給我吧,海砂。」 說出了這番話的武松,心裡彷彿放下了萬斤巨石,感覺到異常的輕鬆。長這麼大,頂天立地的武松,終於第一次的說出了喜歡。這種輕鬆,讓武松瞬間覺得,一會將到來的審判不是那麼可怕了,即便結局無法改變,更夠這樣,也是足夠了。 「你的左手,是被我燙傷的?」海砂聽了武松的表白愣了一會,說出了一句看似沒什麼關聯的話。 武松趕忙伸出自己的左手。手掌上流血不止。 因為剛才過於緊張,武二的手一直是緊緊握著,指甲劃蹭著手掌,將燙傷的傷口弄破了,而武松剛才專注於同海砂談話,根本沒有感覺到疼痛,直到這時才知道手掌破損已經是如此的嚴重。 血嘀嗒嘀嗒的流下,滴落在地面上。 「你怎麼知道?」武松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你的手,是被未來的我燙傷的。你,你居然是從未來回來的。你看到那麼凶殘的我,還想娶我?」海砂的話語滲透出震驚而不敢相信的情緒。 對了,海砂能夠通過血,感知事情。初次在桂花樓見面,她就感知到了王森的死。看來張天師讓我的左手依舊保持燙傷狀態,除了是提醒我去找安道滿之外,還是幫我取得海砂的信任。張天師真是大智慧,信手拈來,卻如此驚心動魄。 「是的,我去過未來。在未來,你體內的鳳凰完全控制了你,在找不到潘金蓮的情況下,開始屠戮無辜的人。而我,不是那鳳凰的對手。如果我不逃離那場審判,估計我也會死。現在我站在這,就是想改變我們的命運。讓你跟我,以及其他人,都可以活下去!」武松的話語重新恢復了堅定。 武松看著海砂,她美麗的臉神態飄忽不定,最後,那俊俏的臉突然收緊,點了點頭。「武松,我相信你。你說,應該怎麼做?」 應該怎麼做?武松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按照自己的預想,如果能夠成功的說服海砂放下仇恨,鳳凰的力量就會消退,算時間安道滿也快來了,使用血魔法修復海砂,再給安道滿服下人參,滿天的雲彩也就散了,功德圓滿。現在自己雖然取得了海砂的信任,可是一切沒什麼改變。 現在海砂問,應該怎麼做?武松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計劃構想到這就結束了,為知的謎團應該如何解鎖? 「都頭,大掌櫃讓我告訴你,開業儀式要開始了,您得出去陪賓客了。海姑娘,您姑姑一會就過來,開業儀式之後就是您跟都頭的訂婚儀式。我多嘴提醒二位,別忘了時間。」武松聽得出這聲音,是算盤劉的。 第六十節 世界(上) 海砂 這是海砂留戀的世界。當她墮入枯井中的時候,她所想的就是用一切去交換回到這個世界的機會。當死亡觸碰到她年輕的軀體時,那種恐懼在腦海裡鐫刻了下來,那圖形不光是復仇的火焰,還有著留戀的眼神。 是啊,我為什麼重新而活過來,只是為了報仇嗎?只是為了仇恨嗎?我真的只是想把一個人同樣的帶入死者的世界,讓她跟我一樣提前體驗死亡觸摸的感覺,這,就是我復活的全部嗎? 不,一定不是這樣。 我曾經是一個普通的姑娘,愛打扮,愛說笑。我曾經只是在門口眺望,希望看到沈七經過,然後沉醉在他的背影中,儘管我從來沒跟沈七說過一句話。 我心裡也有怨恨,為什麼潘金蓮是小姐而我是丫鬟,為什麼要我伺候她?我們沒什麼不同。她對我只會呼來喝去。 但那有怨恨的生活,在今天看來也是多麼的美好啊。 「海砂,只有發洩出你的仇恨,才能繼續活下去。否則就會死。如果這次你死了,那你就永遠的離開了生者的世界。」海砂的耳邊響起了聲音,這聲音伴隨著如同木柴燃燒的啪啪聲一道發出。 海砂知道,這是鳳凰在說話。鳳凰說的沒錯,如果放下仇恨,就會永遠的死去。武松值得相信嗎?他從未來返回,看到了我的復仇的暴行,他現在站在這裡,請求我嫁給他,這值得相信嗎? 不,我不能再相信別人。我就是相信了潘金蓮才到了枯井旁,被她推了下去。武松戰勝不了鳳凰,他一定是想讓我放下仇恨,然後用這種方式殺死我。這樣死的人只有我,而別人都是安全的。 武松做的有錯嗎?沒有錯,他做了一個英雄應該的選擇。只讓我一個人死去,而不是讓復仇的火焰燒盡所有人的軀體。他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但是,他不是我的愛人。我的愛人一定能夠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傷害。即便是殺死所有人,也讓我活下來。死亡多麼的恐懼,亡魂是多麼的陰暗,我不想再回去,不想。 可是,武松在說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爍的是什麼,那是一點淚光?他在跟我說話的時候,在流淚。也許他決定犧牲我,但他是喜歡我的對吧,如果有選擇,他一定不會讓我死。我又憑什麼讓武松為了我,跟全世界作對呢,我對他只有欺騙,從來沒做過什麼,連體貼的話也沒有說過。 讓一個英雄喜歡,多麼幸福的事啊。我捨不得死,好想多活一會。 海砂的心裡迷茫而充滿困局,但她看到武松堅定的表情,完全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武松,我相信你。你說,應該怎麼做?」 海砂以為,武松馬上就會說出讓自己離開桂花樓計劃,畢竟這是最安全的,只要自己離開桂花樓,那什麼都不會發生。至於訂婚,完全可以由雙方的家長代為進行,這之後的事怎麼處理都行,這是對武松最為有利的選擇。 海砂看著武松,等著他說話。但是武松什麼都沒說,他只是有些錯愕的看著自己。他在錯愕什麼呢?是自己答應的太快?覺得這姑娘太傻這麼容易就上鉤?還是什麼。海砂想笑,但是笑不出來。 「都頭,大掌櫃讓我告訴你,開業儀式要開始了,您得出去陪賓客了。海姑娘,您姑姑一會就過來,開業儀式之後就是您跟都頭的訂婚儀式。我多嘴提醒二位,別忘了時間。」門外傳來聲音。 海砂依舊看著武松,等他的反應。 「海姑娘,我先下去。你也趕快準備一下,一會還要給我哥哥敬茶。哦對,今天縣令也來了,但是這個人跟我有一些不和,對他多注意一些。」武松說完這些,轉身出了房間。 他沒有讓我離開桂花樓,儀式還會繼續。海砂的情緒有一些激動。 武松 武松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房間。同海砂的溝通進行的很順利,雖然沒有起到預期的結果,但是畢竟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一定可以化解。 武松沒有直接下樓,而是從後門出來,兜了個大圈子,又從桂花樓的正門進入。武松發現,現場的人比過去的未來要多,想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畢竟儀式晚開始半個時辰,這個時間,讓晚到的人也出現了。也就是說,如果這次處理的不好的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這個想法只是在武松的腦海裡出現了一下,他快步往前走,然後看到了在等待他的武大。 「武松,正等你呢,既然讓縣太爺等了,就必須及時開始。」武大的聲音有些著急。 「嗯,哥哥,那現在就是開始吧。」武松沒有做過多的解答,而是跟武大說了一句話之後就轉身上樓。他必須要看看,縣令是否有進一步的動作。 「大人久等了,先要進行的是桂花樓重新開業的儀式,然後才是小人的訂婚儀式。」武松坐下的同時,跟縣令如是說。現在口稱大人,已經不是一種尊重,而是要給縣令一個暗示,你不是我的長輩,所以一會也不會給你敬茶。 「哈哈,重新開業之後,老夫必定是經常來捧場,到時候還要多麻煩大郎啊。」縣令捻著鬍子哈哈大笑。 「各位靜一靜,靜一靜。」武松知道,武大要開始說一些開業儀式的話了,這些對於從未來返回的武松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武大說完話,就應該開始敬茶環節。海砂已經知道潘金蓮不會出現在儀式上,也就不會有失態的表現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事件應該平穩度過。 大家的掌聲在這個時候到來,打斷了武松的思路。武松發現雖然是武大在講話,但所有人鼓掌的時候都是抬起頭看著自己這邊。是了,這是哥哥拍馬屁引起的掌聲,一切還都是這樣,沒什麼改變。 不好,武松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就是,安道滿失去了出現的理由。是啊,如果說一會在儀式上,海砂因為放下仇恨而開始枯萎,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仵作來進行救治,事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必須現在去找安道滿,跟他商量一個萬全之策。武松想到這,起身就要走。 「武松啊,你這是要幹什麼去?」旁邊的縣令突然問。 是啊,訂婚儀式還沒有開始,我沒有理由離開座位,縣令的發問是正常的。武松的腦袋急速的運轉著。 「哦,是這樣大人,一會訂婚我需要給女方的家長送禮單,我把禮單忘在下面了,去拿一下,然後差不多開業的事就結束了。」回答必須跟訂婚儀式相關,這樣才顯得符合情理其實這禮單早就準備好,早晨的時候就已經揣在了懷裡。 「武松啊,今天你未婚妻來了嗎?」縣令滿臉微笑的問。 「回稟大人,來了。一會儀式正式開始,她就會出來。畢竟在正式場合提前拋頭露面,有點有失體統。」武松回答。 縣令的問話提前了,在過去的未來,這句話問的時間要靠後,要等武大在多說一句話。看起來縣令並不是偶然的問這個問題,他腦海裡一直在琢磨跟海砂相關的事。 這事是有預謀的!縣令知道海砂的事,最起碼是知道一部分!他知道海砂是來復仇的,他問我這個問題,並不是關心訂婚儀式,而是想知道,我會不會在今天死! 細細想來,武松冷汗直冒。自己自認為心思細密,但這話直到第二次聽到才明白玄機。看來這場劫數,如果不是張天師逆轉時空,我無論是做什麼選擇,怎麼處理,都無法躲過去。 「大人,失陪。」武松轉過身來,飛快的跑下了樓,擠進了賓客的人群裡,尋找安道滿。武松心裡大概是知道安道滿在哪的,因為提前告訴了安道滿有八兩半的人參,那他就一定會在盛放禮品的桌子附近,這樣才方便危險的時刻來使用。 果然,安道滿站在禮品桌旁邊,捻著鬍子,看著那堆在桌上彷彿小山一樣的禮品。武松看清楚目標,更不停留,三步並成兩步,來到安道滿身邊。 「安前輩,準備好了嗎?」在這時候不需要客套,時間緊迫。 「我這沒什麼問題了,你來找我,莫非有什麼變故?」安道滿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閃了一下。 「海姑娘那邊我差不多安撫住了,如果沒什麼意外,一會訂婚中間,我會臨時增加一個賜福的環節,讓前輩為她進行賜福,前輩就可以在此時當眾施展血魔法,來抑制她身體的枯萎。」武松說話說的很快。 「把剛才西門掌櫃送的人參拿來給我。」武松這話是對著旁邊記錄禮物的夥計說的。 夥計趕忙把張條盒子找了出來遞給武松,而武松馬上把它交到了安道滿手裡。 「前輩,一會你施展完血魔法,別的不用管,最快速度把人參服下。武松感念前輩的大恩大德,日後必當湧泉相報。」安道滿是成敗的關鍵點,武松對於這一點認識的很清楚。 「你放心,老夫必當盡力而為。」安道滿點了點頭。 「說完了桂花樓的事,就得說另一件事了。其實在各位的請帖上都寫明了,今天是我的弟弟武松與海砂姑娘定親的日子。」武大的聲音在這時候傳來,時間剛剛好。 而賓客們也開始躁動,呼喚著武松和海砂的名字。武松周圍的賓客,更是不斷的起著哄,把氣氛烘托的喜慶異常。武松深吸了口氣,該出場了。 「各位稍安勿躁。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呢,我和我弟弟父母雙亡,也只能我來代行長輩的職責。海砂姑娘也是由遠方來投奔他的姑姑,那自然也就是由她姑姑來行使長輩的權力了。那現在就請海砂的姑姑,王氏到前面來。」武大說王氏的時候不再有任何的停頓,取而代之的是彬彬有禮,從容不迫的語氣和神情。反倒是周圍的人經歷了一個停頓,看起來大家對王氏這個名字很不適應,直到王婆扭著從人群裡走出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王氏就是王婆。 武大和王婆做著各種符合禮貌的寒暄,這些內容武松已經聽過一次,現在已經沒興趣再聽了。嗯,下面的步驟就是送禮單,武松沒有等武大宣佈這個階段開始,就已經自己走了上去,站在武大的身後等待。 武大轉頭看了一下武松,然後對賓客說:「看起來我說話多了,我弟弟有些著急啊。」 「哈哈……」下面的人哄堂大笑。 「那就請我的弟弟,本縣都頭武松來給海砂姑娘家下聘禮。」武大高聲說著。 武松從懷裡掏出裡對折的禮單:「請姑姑笑納,這是晚輩下的聘禮。」只是有些忙亂的武松,已經不能像過去的未來一樣,從容不迫的保持各種禮節。武松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偷眼觀看其他人,發現所有人都在議論禮單上到底是什麼東西,而沒有人注意自己不一樣的情緒。 很好,一切盡在掌握。改變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王婆子,是什麼啊,給大家讀讀啊。」賓客們的好奇自然不會只停留在表情上,嘴裡也在不斷的說著相關的話題。 王婆則按照劇本,拿起禮單開始讀:「紋銀二百兩、綢緞二十匹、聘餅一擔、活雞一對、大魚一條、美酒四壇、四京果子各一盒、生果兩斤、四色糖各一盒、極品茶葉一斤、芝麻二斤、炮仗兩箱、龍鳳鐲一對、糯米斗二、白糖二斤三兩。」 現場賓客的驚歎聲不斷,武松這份禮也確實很重。武松沒有看念禮單的王婆,而是不住的看向樓梯口,馬上海砂就要出來了。希望她不會穿那件白色的衣服,倒吊人的刺繡讓武松很不安。 「各位來賓,女方收下了聘禮,那這個婚事就算是定了下來。下面就請出我們武家為過門的媳婦,海砂姑娘。讓海砂姑娘跟我弟弟一起,給雙方長輩上茶。」武大說到這的時候,言語中透著無窮的得意。 武松瞪大眼睛盯著樓梯,等待著海砂的出現,他不敢眨眼,怕出什麼紕漏。 當海砂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武鬆鬆了口氣。與此同時,武二也聽到了周圍人的讚美。海砂沒有穿那件倒吊人的衣服,而是翠綠色的衣著。這衣服襯托著海砂如同是夏天荷葉中的荷花一樣嬌美動人。海砂款款的走到了武松旁邊,輕輕說了一句:「武郎。」 早有夥計搬上來了兩張氣派的椅子,並排放著。武大和王婆分別坐了上去,而另外的夥計托著托盤站在旁邊。武松看見,托盤上有兩個茶碗,很好,沒什麼問題。 武松沒有去取茶,而是彎腰對著樓上的縣令施禮:「大人,武松代表武家,感謝您的到來,先受小人一拜。」 雖然不給縣令敬茶,但是必須要在這表示一下恭敬,否則別人也會感覺到奇怪。武松盡量讓所有的事都自然而然的發生,不顯得突兀。而後,武松從托盤上,拿起了茶碗,雙手遞給王婆:「姑姑,請喝茶。」 王婆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雙手接過了茶碗,喝了一大口。下嚥茶水「咚」的一聲特別響,很明顯很多人都聽到了,在那一剎那,現場突然陷入了奇妙的安靜。而王婆也不小心把茶水灑到了衣服上少許,慌忙掏手絹來擦,顯得頗為尷尬。 武松從托盤上拿下了第二碗茶,遞給了海砂。成敗看此一舉! 海砂接過茶碗,雙手烹茶,送到武大面前。「哥哥請喝茶。」 武鬆甩眼看武大,只見武大面露笑意:「好好,海砂啊,我喝完這碗茶,你就是我們武家的媳婦了。我們家窮苦出身,但是氣運不錯。我弟弟相必以後也能夠飛黃騰達,不過這小子從小看見姑娘就說不出話,愚笨的很,要是有什麼地方惹你不高興了,儘管跟我這當哥哥的說。我替你教訓他,哈哈哈。」武大一笑倒頗為豪爽。 武松目不轉睛的盯著海砂,等待著她身體枯萎的那一刻,好馬上開始自己和安道滿商量好的不倫不類的賜福儀式。但是直等到武大大笑之後,把茶水一飲而盡,繼而將茶碗遞給夥計,周圍的賓客還是歡呼,這一切還都沒發生。 武松有些不知所措,到現在為止,他從過去的未來帶來的全部信息都已經用完了,事件開始向自己沒經歷過的方向發展,但這個發展方向卻不在估計之內。海砂沒有開始枯萎,就代表她的心中還有沒化解的仇恨,生死的疙瘩沒有那麼容易解開。 但是海砂現在也沒有發作,是不是代表暫時安全了,儀式之後有的是時間去徹底化解,難道這場災難就這麼過去了?武松長出了一口氣,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此時在發現,內衣早已被冷汗濕透。 第六十一節 世界(下) 「慢!」一聲呼喝傳來。 聽到這聲音的武松沒有感覺到意外,相反,倒是突然的輕鬆了。是的,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結束,沒有波折的結果會更讓人不放心。張天師給我的幫助到這結束了,後面要靠自己。 武松抬起頭,循聲觀看,喊話者乃是陽谷縣令。 果然是他,且聽聽看他怎麼說。武松沒有馬上做什麼反應,而是靠近海砂站著,用右手抓住了海砂的手,這樣,如果海砂體內的鳳凰開始發威,身體一定會變熱,這樣也可以第一時間的感覺到。不過海砂沒有穿有倒吊人刺繡的衣著,想來即便是發威也沒那麼強大,也許自己可以憑蠻力控制住。 剎那間,武松的腦海裡動了千百個想法。然後,武松等待著武大的回答。武大是桂花樓的東家,又是武家的家長,即便是縣令有什麼意見,也應該武大做出反應,自己說話有失禮數,也容易陷入被動。 「大人,有什麼問題嗎?」果然,武大做出了回應。本就矮小的身材,一彎腰倒似一個肉球。 「老夫今天前來參加這雙喜臨門的儀式,還沒送上禮物,這顯得太過意不去了。」說話間,縣令已經起身站起,走過迴廊,沿著樓梯一步步的走下來。 武松認真的回憶了一下,是的,無論是哪個版本的過去,縣令在進桂花樓的時候都是直接被自己請到主賓的位置上,都沒有送出禮物。按理來說,參加這種儀式,送禮是必要的禮節,不過縣令作為陽谷之首,能來就是很大的面子,所以說他沒送禮,武松兩次都沒有介懷,現在看起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但此時,武松已經不能把阻止縣令下樓了,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如果這樣做,只會被人當做瘋子,縣令會做什麼?武松目不轉睛的看著陽谷縣令。 縣令已經完全走下了樓,一步步的走向武松等人。武松把自己的右手向後拉,示意海砂站在自己身後。左手掌心的汗水深處,刺激的傷口一陣陣疼痛。 「哈哈哈,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二位真是一對璧人啊。老夫今天非常高興。」陽谷縣了那個沒有理其他人,而是完全的站在了武松的面前。「武松啊,你福氣不淺啊,海砂可以說是現在咱們陽谷縣最漂亮的姑娘了。」 武松聽的出來,縣令在沒話找話,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接口,好能把話題繼續下去。現在騎虎難下,當著眾人的面,明明知道接下來事態可能發展的方向,也必須就範。「武松確實是好福氣,當然這福氣也全來自於大人的鴻運,武松日後必當兢兢業業當好都頭,保陽谷一方平安。」 「好,好。」縣令捻著鬍子點著頭。「老夫今天帶了一件禮物,不過這禮物不是給你的,而是給你未過門的媳婦,海砂姑娘。」 圖窮匕見。這保留的禮物就是相時而動的籌碼,保障隨時可以接近海砂。是啊,縣令送給都頭的未婚妻禮物,那自然是在儀式上隨時都可以,只要對著眾人說一聲,眾賓客都會歡呼著觀看。現在已經不能再把海砂藏在身後了。 縣令負手而立,等待著武松閃開。武松的右手緊緊的捏了一下海砂,希望她能夠小心,不會出事。然後就閃開了身:「海砂,大人要送你禮物,還不快謝大人。」 海砂走上前來,輕輕萬福:「謝大人。」聲音輕柔,如夢似幻。 「老夫送給你的是一對鐲子。」縣令說著從懷裡掏出了個朱漆描金的盒子,打開盒子,從裡面拿出了一對玉鐲,晶瑩剔透,一看就價值不菲。「這鐲子是老夫早年間在京城應試時,得一高人所贈,乃是最為純淨的玉石,不含一絲雜質,正適合贈予海姑娘這樣無暇的美人。」 縣令把鐲子遞給了海砂,海砂雙手接過。而後縣令把盒子揣在懷裡,仍舊負手而立。 這個意思很明顯,不給海砂盒子,就是表示必須要當眾戴上。武松怕出什麼紕漏,向前搶了一步對海砂說:「我幫你。」然後幫著海砂戴鐲子。武二擔心鐲子有什麼問題,給海砂戴之前特意的反覆檢查,確認無誤之後,才給海砂戴在手腕上。 「嗯,很好。」縣令看完這一幕之後點點頭:「寶劍贈英雄,美玉送美人。哈哈哈,武松啊,老夫在京城遇到的異人本領頗大,他做的這個鐲子,不光是材料稀缺,做工精美,更有著令人匪夷所思的功能。」 「什麼功能?」武松聽縣令這麼說,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這老狐狸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殺招。他握著海砂一刻也不鬆手。 「這鐲子,可以感知一切污穢。這世界上鬼魂屍鬼什麼的確實存在,武松你蓋世英雄,即便是閻羅到了陽間,你也不懼怕。但是你妻子,只是一介女流,如果一旦被從死者世界歸來的怨氣沾染,就不好辦了。希望你們夫妻倆,和和睦睦、白頭到老。哈哈哈」縣令的笑容流淌在臉上,讓人心驚。 武松扭頭去看海砂,海砂的臉已經有了很多痛苦的顏色,而手鐲也從晶瑩的翠綠色慢慢的變黑,黑色如同墨汁滴入般翻滾的碾壓著綠色,片刻,手鐲通體都已變黑。而後,幾乎是同時,兩隻手鐲同時炸裂,發出刺耳的脆響,啪。 武松感覺自己的右手傳來了高溫。 海砂 海砂所能想到的,可以壓抑仇恨的氣息只有死亡。所以正是那一縷死亡的氣息控制著她的仇恨之火。其實她一直在看著武大,他是潘金蓮的丈夫,如今找不到潘金蓮,他的丈夫應該替她償還,何況,按照那個尼姑說的話,沈七也是死在他手裡。 海砂幾度想要出手,但又幾度想起,這是武松的哥哥。當她看著武松的時候,發現他沒有任何的不正常的舉動,武松真的把自己當做未婚妻一樣。海砂用死亡的力量緊鎖著仇恨,她甚至想像著,等到儀式結束、賓客散盡之時,她就隨便找一個房間,放棄仇恨,讓死亡的力量帶自己回到無盡的深淵。 當然,最好在冥河的水完全的沒過自己時,能再看一眼武松。 直到她戴上手鐲的時候,還在這麼想。 但手鐲一上手腕,便好像無底洞一樣吞噬著死亡,頃刻間,仇恨的枷鎖被打開,海砂開始無法抑制力量,她感覺到理智在慢慢流逝。 「不能這樣,武松離我太近了,他會首先死。」海砂拼盡全力的跟體內的鳳凰大喊。 「海砂,沒有辦法。這是我們之間的契約,我很想幫你,但無能為力。仇恨完全控制你時,我會幫你控制軀體,殺了所有你怨恨的人。如果武松不反抗我,我會留他一條命的。」鳳凰的聲音冷漠而低沉。 安道滿 安道滿一直安靜的看著發生的一切,等待著同武松約定的賜福。但當縣令拿出那對鐲子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了不對。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玉石,而是「吃鬼石」,這種石頭對生者毫無為害,但是專門克制各種從陰間返回的東西。吃鬼石頗為沉重,想來這鐲子應該是空心的。不過還好是空心的,如果是整整這麼大的兩塊吃鬼石,恐怕海砂都會直接被擊碎。 等到鐲子爆掉,現場突然陷入了安靜。因為縣令剛解釋完這鐲子擁有的神通,就在海砂的手腕上爆掉,這映射出的信息,讓每一個人陷入驚愕。陽谷縣令的臉上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這,武松,你的未婚妻海砂,她不是活人,她是鬼。」陽谷縣令的臉扭曲著,發出讓人難以置信的聲音。 但安道滿知道,他是裝的。這個縣令可是個狠角色,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種事態的表情是老奸巨猾的縣令在傳染恐懼。因為恐懼比利劍更傷人。 安道滿知道,自己必須要出手了。 「各位不必驚慌,老夫在此。」安道滿大喝一聲,邁開步子,分開左右的人群走到前面來。「大人。」他首先給「驚恐萬分」的縣令抱了個拳施禮。「武都頭。」武松這邊也意思了一下,不偏不倚,好像是很正常的出場。 「各位衙門的同僚,陽谷的鄉親,大家不必驚慌。海姑娘怎麼可能不是活人,你們看見過這麼漂亮死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咱縣裡也不至於有那麼多娶不上老婆的單身漢吧?」 安道滿上來一句插科打諢,攪亂了現場的氣氛。讓人們剛剛開始的恐怖情緒,迅速的平息了下去。而他偷看看縣令,只見恐懼凝固在縣令的臉上,顯得有一些尷尬。借此機會,安道滿偷偷的咬破了左手的食指,開始施展血魔法,幫助海砂。 與此同時安道滿並麼有停止說話:「其實各位有所不知。海姑娘是王氏的遠親,在老家那邊呢,做的是廟堂裡的祭祀。神州土地廣闊,四方風俗不同。我大宋朝兼容並包,所以這各個地方信奉的神靈都不一樣,海姑娘家鄉那信奉的神靈呢,粗略來說,就是管理死者的神。海姑娘當了很長時間的祭祀,最近才來到陽谷,身上的陰氣重一些也是正常的。大家如果不信的話,縣令再拿個鐲子來給老夫戴上,那肯定碎的比海姑娘的還快。哈哈哈。」 安道滿感覺到,氣氛開始平和了下來。自己是陽谷唯一的仵作,整個陽谷離死者的世界最近的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由他說出這番話語,讓人信服。 「安道滿,你說這話可有什麼根據?」陽谷縣令此時已經調整好自己尷尬的表情,重新恢復了官威,很鎮定的問道。 「大人,當然是有的。小老兒當著大人您是不敢空口說白話的。」安道滿又舉了個躬。「諸位都知道,我安道滿可以說是陽谷縣接觸死人最多的,我也知道在座的各位大多不願接近我,說我陰氣重,好像也是死人。」安道滿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戲謔,好像再講著極為可笑的笑話,但他自己的內心,還是翻上來一縷縷的悲哀。「其實各位所言不虛,總接觸死人,是容易慢慢的被陰氣所腐蝕。所以我們仵作一行,都特有一套驅散死者陰氣的功法。大人送了禮,老夫雖然位卑言輕,但是都頭訂婚,也不能空著手來。但是囊中的確是羞澀,買不起金銀首飾,所以今天就用這一套功法為海姑娘去陰氣、還陽福。當然了,即便是我不發功,海姑娘嫁給都頭時間久了,身上的陰氣也會緩緩散去,但總不如即可散去來的吉利。都頭,你說呢?」 安道滿最後一個問題沒有問縣令,而是問向了武松。武松是海砂的未婚夫,問他最為合情合理,何況之前還商量過,這是最為保準的。 「前輩再造大恩,晚輩在這裡謝過了。」武松回答的很果斷,然後讓安道滿意外的是,武松居然屈膝下跪,在安道滿的腳邊磕了三個響頭。等武松站起之時,額頭上已有一塊淤青。 老夫前半生縱橫天下,後半輩偏安一隅。得此結果,也算慰藉平生。這三個響頭,就算是送我上路吧。 安道滿再不遲疑。 「各位看仔細了。」他呼喝著。深吸了一口氣,全身一起發力,讓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他咬開了一直藏在嘴裡的蠟封藥丸,吞了下去。同時咬破了舌頭,用鮮血送服。片刻之間,鮮血錯動藥力,安道滿感覺到身體充滿了力量,這種感覺讓他彷彿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萬里江山任其馳騁,何其快哉。 肌肉緊繃的程度不斷的增加,剎那間安道滿隱藏在衣服內的皮膚開始破裂,鮮血滲出。同時嘴裡唸唸有詞,吟唱著古老的咒語。 一種親切的感覺蕩漾在心頭。我學會這咒語的時候剛剛認識她,現在的她在哪呢?死去了這麼多年,黃沙埋骨,怕是早就風化了吧。你死去的時候,仍舊美貌漂亮,我現在去找你,怕是認不出我了。 安道滿鼻子一酸,一滴濁淚從眼角淌下。但是同時,從皮膚中流出的鮮血,化為血霧升騰在周圍。 還好還好,要不老頭子流淚,倒是讓年輕人看了笑話。 安道滿更不遲疑,催動著血霧奔向海砂。那血液碰到海砂的身體,便迅速的融合了進去,而後,安道滿看見了鳳凰。 「使用血魔法的人,很多年不見了。」安道滿可以看到鳳凰凝視著自己。 「是啊,我死之後,使用血魔法的人又會少一個。」安道滿平淡的說。 「看來你是想跟我達成協議,讓我放了海砂,你去替她死?」安道滿看不出鳳凰表情的變化。 「是的,吃鬼石吃掉了死亡的氣息,現在壓抑仇恨的是我的血魔法。我們可以完成這個交易。還好是這樣,否則話,我只能用我的全部力量來壓制,不可能徹底的解決問題。」安道滿感覺到力量在急速的流逝,必須要盡快。 「血魔法的使用者,可是你也應該知道,血火鳳凰必須要附著在強大的死者身上,讓死者重生,本身才不會死去。你發動這樣的血魔法死去後,身體已經極度虛弱,我不可能讓你復活,如果我答應了你,豈不是自己會死?」鳳凰提出了他的疑問。 「很好辦,我給你一具屍體。這個人我用血魔法招過魂,他的靈魂已經不可能再返回陽間,你可以完全的操縱這具軀體,比寄人籬下要好的多。」安道滿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哦?真是很有誘惑力的條件。已經反陽一次的人,的確不錯。那他生前夠強大嗎?」安道滿知道,鳳凰動心了。 「他是一名無面者。」安道滿平靜的說完了這句話。 「無面者?哈哈哈,你說的是真的?」鳳凰歡躍的咆哮著。 「當然是真的,我瞭解你的能力,如果那不是無面者的話,你完全可以重新跳回海砂的軀體,這對你來說沒什麼損失。當然了,你獲得了如此強大的軀體,要答應我的條件。」安道滿知道現在是談條件的時候。 「什麼條件?」 「做陽谷的縣令,用無面者的易容術。然後,不要再與武松和海砂為敵。」安道滿一字一頓。 沉默。 血火鳳凰在思考,安道滿感覺這時間無比的漫長,漫長到他幾乎要失去信心,流失全部的力量。 「成交。無面者的屍體,我無法拒絕。當個人間的縣令也不錯,哈哈哈。屍體在哪?」鳳凰有些急不可耐。 「在縣衙,停屍房。我特別的做了標記,你能找到的。」安道滿感覺自己已經要堅持不下去了。 「哈哈,我去了。」鳳凰一閃飛出了海砂的身體。 安道滿急催力量,彌補海砂身體的缺失,在這工作完成之後,力量耗盡。眼前一黑,意識已經恢復到了自己的身體,他站立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痛苦的倒地。 「你不是縣太爺,你是假的,你暗算我。」安道滿用最後的力氣,舉起了手指,指著縣令。 他知道,贏了。 第六十二節 東遊 39到61節是我做的一點小嘗試,很高興SVEN童鞋在書評當中已經提出了這一點,章節的名字是塔羅牌中的大阿卡納牌的名字,按次序排列。如果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對應的瞭解一下每張牌的牌意和牌靈,也許能獲得更好的閱讀體驗。 我想寫一點不一樣的小說,感謝大家的支持。 ------------ 潘金蓮 天漸漸冷了,入夜的時候茫茫白雪從天而降,讓潘金蓮感到異常孤單。 潘金蓮甚至恍惚中想起了幼年的時候,父親會在雪夜留在家裡不去賭錢,那時的父親會抱著自己,說一些溫暖的話,讓冰雪也似乎融化。那時的潘金蓮無比的喜歡雪夜,那樣的夜晚給她溫暖。 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孤單過。潘金蓮看了一會,便關上了窗。 身上的銀子雖然還有很多,但這麼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如果當時沒有聽那個尼姑的話,那會不會好一些呢?時間彷彿凝固了,而潘金蓮的思緒也飄到了從前。 在那個尼姑二次出現的夜晚。 「我願意再次獻出我的血,求師太再次幫弟子占卜前程。」潘金蓮突然跪下,虔誠的看著尼姑。 「知道未來的感覺真的那麼好嗎?上一次你知道未來的時候,可是氣急敗壞憤怒不已啊,跟你一起做占卜的那個女孩,當天晚上就被你推到井裡了吧。你好狠的心啊。」尼姑目光如炬,盯著潘金蓮。 潘金蓮感覺到自己的腿在發抖,但是不服輸的性格讓她抬起了頭,迎著尼姑的目光:「師太彼時說,她活不過那日。我殺了她,是在履行命運的裁決。」潘金蓮瞪大了眼睛,盯著尼姑,在她感覺堅持不住想要眨眼的時候,尼姑笑了。 「一般來說,被我占卜過的人,再次看到我的時候都避之不及。貧尼遊戲人間,最喜歡看的就是凡人無力的掙扎,你知道什麼樣的感覺才是無力嗎?」尼姑笑吟吟的看著潘金蓮。 「弟子不知道。」潘金蓮沒有迴避尼姑的眼光,而是睜大眼睛看著。 「很好,你很好。真正的無力,就是你知道結局,也知道結局不可能改變,卻在幻想中做著無窮無盡的努力。你叫什麼?」尼姑突然發問。 「弟子叫潘金蓮。」 「嗯,潘金蓮。我這次為你占卜會告訴你人生真正的結局。想必你也知道,真正的結局往往是非常殘忍的,你真的有勇氣承受?」 「有。即便是師太告訴我活不到天亮,我也想提前知道。」潘金蓮語氣篤定,性格當中不服輸的層面泛了上來。 「那好。」尼姑說著,從懷裡拿出了那把讓潘金蓮印象深刻的匕首,拉過潘金蓮的手,輕輕的點下,頓時一個血珠出現在手指上。尼姑更不停留,伸手抓住帶血的手指,送入了嘴中,吮吸著。 潘金蓮感覺時間在這一刻變的非常漫長,她感覺到尼姑在緩慢的用力的吮吸,好像想從那匕首刺出的小洞中,吸乾自己所有的血。但是潘金蓮沒有動,她知道,從她少女時代讓這個尼姑進門的時候,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彷彿過了一百年,尼姑鬆開了手,示意潘金蓮可以把手拿回去了。然後說:「還是一樣,小姑娘,三個問題。」 這三個問題一定要問好,潘金蓮的心裡反覆的斟酌著。 「我現在應該怎麼做,才對我自己最好?」這就是潘金蓮斟酌的問題,不問具體的事件,只是問怎麼樣才能最好。尼姑通曉命運,肯定會給出一個最好的答案,這應該是最好的問題了。 「從來沒有人問過這樣的問題。看來二次提問的人果然精明了很多。我以後似乎應該考慮不再給人二次占卜的機會。」尼姑笑著:「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可以回答。你兩天之內離開陽谷,從碼頭離開,然後一路向東走,這是最好的選擇。」尼姑的話語在這戛然而止,緊接著彷彿是嘲弄一般的看著潘金蓮。 潘金蓮在心裡歎了口氣,果然這尼姑還是原來的樣子,問多少說多少。向東走,為什麼向東走?難道說武松的銀子藏在東方,可是具體在東面哪啊,我一個女人究竟應該怎麼找呢?不行,這個問題雖然自認為問的精明,但是尼姑的回答聽起來卻是模稜兩可,對於自己一點用都沒有。 「為什麼?」潘金蓮只問了這三個字。既然問多少尼姑回答多少,就要想辦法,把問題問的盡量的大一些,尼姑想要把這個問題完全的回答,必須要解釋完整,看你這次怎麼說。潘金蓮說完,緊盯著尼姑的臉。 尼姑愣了一下:「這第二個問題,果然比第一個要高明,看來這次貧尼不想多說也不行了。」尼姑在著停了一下,彷彿調整了一下姿勢:「你小叔子武松很快就要結婚,他要娶的那個女子跟你有深仇大恨。你留在陽谷,必要被她所殺。因此只有離開陽谷,你才能活命,而走向東方,將會有別樣的機緣等待著你。」 同我有深仇大恨?殺我?潘金蓮一時間疑惑非常。自己這麼多年得罪的人確實不少,但這其中女人的比例並不高,而且是奪人性命的大仇,這,難道,是海砂? 不會,海砂已經死了。而且這件事我做得很周密,別人不會知道。我瞭解海砂的家事,孤苦伶仃,她家裡即便是知道她橫死,也不會想著報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潘金蓮看著尼姑,她想問明原因,卻捨不得這最後一個問題。 只剩下一個占卜的機會了,不能浪費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上。但是如果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怎麼能夠心安呢?這會讓我對任何人都產生懷疑,以後再也不得安生。潘金蓮激烈的煎熬著。 「看起來,你想知道要殺你的人是誰。」尼姑突然道:「也罷,我就告訴你。你不必張嘴問,這樣就可以不算作一個問題。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女孩,上次貧尼見到你時,跟你一起占卜,而後被你殺死的那個女孩,她得到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從死者的世界,帶著仇恨之火,來向你復仇。」 尼姑依舊笑吟吟的看著潘金蓮,潘金蓮卻冷汗直冒。死去的人又重新活過來復仇,這如果是真的,那該多可怕啊。 「貧尼剛才答應過你,此次會推算你最終的結局,所以第三個問題早已經箭在弦上。」尼姑沒有等潘金蓮的反應,自顧自的說著。 「那就請師太言明。」結局,多麼好的字眼啊。潘金蓮對這種誘惑沒有抵抗的能力。 尼姑閉上了眼睛,口中唸唸有詞,片刻,身體表面就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這霧氣緩緩的旋轉著,潘金蓮看的入神,尼姑唸咒的節奏卻突然加快,連帶著霧氣的速度也在加快,最後,彷彿那霧氣承受不了如此快的節奏,竟然如同瓷罐一樣,瞬間的破碎,而尼姑頹唐的坐在那裡,嘴角流出了一滴血水。 「師太,你怎麼了?」潘金蓮驚呼著過去要攙扶尼姑。 「沒事。」尼姑伸手一擺,示意潘金蓮不要過去。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張手帕,將嘴角血跡擦乾。「我嘴角流出的這滴血,就是剛才你手指的血水。剛才我無限度的接近了你的未來,但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你的未來,似乎會被一個有著極大神通的大人物所改變,這種改變現在還未到來,因此我無法推算。沒有回答夠三個問題,這滴血我無法吸收,還給你吧。」 說著,尼姑一抖手中的手帕,手帕上好像頓時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血星,這血星緩緩的像潘金蓮飛來,沒入了潘金蓮的身體。 「不過小姑娘,咳咳,你的這滴血還是我的。以後我們還會見面,那時候你把這滴血還給我,我會幫你解答這最後的問題。貧尼今天酒也喝了,話也說了,該走了。」尼姑說完,沒有理潘金蓮,晃晃蕩蕩的走出了門,身體好像十分虛弱。 此後直到天亮的時間,潘金蓮一直在思考是否聽從尼姑的建議,離開陽谷。這事是肯定不能跟別人說的,武大和武松知道了,一定不會讓自己走。況且有人來尋仇的理由是見不得光的。 只能偷偷走。可是為什麼尼姑要說兩天只內離開,武松的新娘即便是出現,兩天的時間也是遠遠不夠開始復仇計劃的。猛然間潘金蓮明白了兩天之內的含義,兩天是武大還會昏迷的時間,兩天之後,武大就會醒來,那個時候即便是自己想走也走不了了。 離開陽谷。只是一瞬間,潘金蓮就下定了決心。不管說尋仇的人存在與否,她也要離開陽谷。這是一個擺脫武大的機會,如果說這次不走的話,那武大將永遠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將永遠當一個侏儒的妻子,這一輩子不會有什麼別的結局。這種生活讓潘金蓮暴躁且不安心。而且潘金蓮可以想到,隨著武氏兄弟的收入越來越多,她將越來越沒有地位,武大將會越來越欺負自己,尼姑說的對,只有離開陽谷,才能夠開始新生活。 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別處,死在沒有武大的世界裡。 於是,剩下的時間,潘金蓮都在收拾細軟,把能帶走的首飾、值錢的玩意和賬上能動的流水都隨身攜帶。潘金蓮盡量做的不太過火,一旦掠奪的程度超過了武氏兄弟的承受範圍,他們必定會前來追討,即便是從碼頭離開,如果武氏兄弟真的拼盡全力尋找自己,也不是一點找到的機會都沒有。 在臨界時間到來前的拂曉,潘金蓮背著包袱,從碼頭坐著船離開。 當船離開碼頭的一剎那,潘金蓮回頭看了一眼陽谷。她突然有一種感覺,自己這輩子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樣也好,就讓陽谷縣連同自己那不幸福的婚姻,一起被永遠拋棄吧。 潘金蓮在中午的時候,便下了船,找了個地方,把一些值錢的物品變幻成了銀錢,而後轉走陸路,一路向東而來。這一路的風光,讓從未獨自遠行過的潘金蓮有些心醉,她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多麼傻,只是想待在一個小縣城做個闊太太,不知天地的廣大。漸漸的竟然忘了是在逃亡,放下腳步開始遊山玩水,走走停停倒也逍遙自在,中秋前後還歇了半個月。 等到節日過後,潘金蓮才開始犯難。已經進了山東的地界,按照尼姑的話,一路向東而去,就有一天會走到大海,到那時候怎麼辦呢?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潘金蓮感覺到恐慌,她每天行路,但卻不敢行太多,生怕大海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要盡量把這一天向後拖。同樣,她也不敢停下不走,尼姑算無遺策,自己停下不走,碰不上該碰的機緣也是麻煩。當朔風吹來時,潘金蓮的內心已飽受煎熬。 蠟燭上的火苗忽閃了一下,燈影搖晃,一下子把潘金蓮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冬天的寒冷又撲面而來。原來是風吹開了剛才沒關嚴實的窗戶,順道把燈吹的搖擺。如此的雪天,看起來明天行不得路,需要在這客棧裡多住幾日。潘金蓮不怕天氣耽擱路程,作為一個沒有目的地的旅行者來說,無所謂行程,何況她一廂情願的認為,尼姑早把這些阻礙估測在內,如果是強行上路,反倒會錯過機緣。 就在此時,樓下傳來了一陣喧嘩,潘金蓮走到窗邊向外探看,只見窗外約莫有人,每人手裡都牽著馬匹。天氣寒冷,牲口和人哈出的熱氣和著飄擺的雪花讓一切不是那麼的清晰。這些人看起來是要來住店的,但潘金蓮知道,這店裡已經沒那麼多客房了。下午的時候,來投宿之時,客房就已經有八成滿了,入夜之後開始下雪,入住的人更是激增,現在能有一兩個房間就不錯了,這二十多人,肯定是招待不下。 這二十多人都騎著馬,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這下可能要起爭端。潘金蓮突然來了精神,少女時代那種看別人打架幸災樂禍的感覺又重新的燃起。這都是因為離開了武大的緣故啊,連看別人打架都是一種快樂。 潘金蓮打定主意,連忙穿好衣裳。她一路行來為了掩人耳目,都是男扮女裝。為了防止武氏兄弟的跟隨,她還經常改換相貌,住店的時候她的打扮是一個長著鬍子的書生。為了保證前後一致,潘金蓮在鏡子前貼了好一會,才把鬍子貼的跟住店的時候差不多,而後戴了一頂有些大的棉帽,這不倫不類的裝扮,倒是蓋住了滿頭的青絲和粉嫩的臉,乍一看誰也不會認為這邋遢的鬍子書生居然是妙齡女郎。 等到潘金蓮推開門,走下樓梯的時候,雙方已經爭執了起來。 哈,不出所料,看來有熱鬧看了。於是潘金蓮到了一個靠角落裡的位置,這裡視線不錯,又相對安全。這個時候,她在抬起頭,認真的審視著爭執的雙方。 「掌櫃的,你說天下著大雪,已經行不得路,況且你也知道,這附近沒什麼客棧,就算有,又被我們兄弟找到,那八成也滿了。您就行個方便,這樣,我們呢都睡在大堂裡,也不用被褥,直接躺地上就行。您讓夥計把我們的馬餵飽了就行。我們總共二十二人,馬匹另算,給您三十人的錢,您看行嗎?」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說在那肯定掌櫃,而他身後的人多半已經怒不可遏,一個個吹鬍子瞪眼。 「跟你們說多少次了,不行。客房現在還剩兩間,但那是貴客訂下的,不可能讓給你們。至於你們說睡在大堂,那更不行了。你們這二十多個漢子,往大堂一睡,你讓其他客人怎麼休息啊,我們這買賣還做不做了。再說你們那馬,給多少錢我們都不喂。冬天來了,草料越來越難弄,我們那些草料還得留著關鍵時候用呢,這個不用想,一點戲都沒有。」客棧掌櫃一邊搖頭一邊回答。 但是潘金蓮發現,當掌櫃說到「貴客」二字的時候,這群大漢相互之間做了一個眼神交流,而後彷彿達成某種默契一樣都安靜了下來,憤怒的感覺猛的消退。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你們就快走吧,掌櫃說不留,肯定就不留。快點走,找個破廟什麼的忍一晚上,走慢了恐怕這樣的位置都沒有了。」夥計在旁邊幫腔,同時不斷的指著外面,打發眾人快點離去。 那絡腮鬍子似乎在琢磨著什麼,然後轉過頭去,跟身後的人說了幾句。「也罷,該著我們兄弟們倒霉。各位打擾了。」對大堂裡的賓客抱了個拳,而後帶領著眾人,出了客棧的門。馬蹄聲也漸漸遠去。 這事情絕沒結束,潘金蓮非常清楚。但是在樓下繼續等著已經沒什麼意義了,此時想離開客棧避險,在雪夜裡也斷然找不到什麼好的所在,倒不如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想到這,潘金蓮起身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進房之後,沒有換衣裳,甚至假鬍子都沒有拿下,潘金蓮站在窗前,向下仔細觀看。看了好一會,果然發現,在不遠的樹後,有一個人影隔一會就會探出頭來,好像在監視著什麼。 第六十三節 燒餅 潘金蓮雖說沒走過江湖,但是小的時候偶爾也聽那些先生們說說評書,那些故事多是些仗義豪俠除暴安良的故事。等到長大些,也經常聽一些男人吹牛。不過此事的潘金蓮已經知道,所謂真正的仗義豪俠是不存在的,這只不過是有力量的搶掠者為自己的掠奪披上一層道德的外衣。劫富濟貧,核心原因還是因為窮人沒什麼東西可以搶而已。 現在潘金蓮可以肯定,這二十多條漢子並沒有真正的離開,八成是在等待著那個重要的人到了客棧之後,再一舉殺回,奪了那人的財產。其實掌櫃的也太不小心了,他如果只說客棧剩下的房間是留給那個貴客的,可能這夥人還不敢打這個主意,但是掌櫃的強調只剩下兩間房,這也就從側面說明,這個貴客並沒有帶多少隨從,給這伙漢子暴露了致命的信息。 到現在,潘金蓮已經不想看這個熱鬧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要是真起了這種打家劫舍的衝突,客棧裡的人怕是都沒有什麼好結果。但是離開卻也是做不到的,只能好好的看結果了。 潘金蓮想了片刻,為了安全起見,又把自己的裝束進行了改變,肚子上纏了些東西,這樣看著身體能粗壯了一些,臉上也抹了些黑灰,畢竟場面混亂之後,女人的身份可能會給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還是要盡量隱藏。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守候在窗前的潘金蓮看見樓下抬來一頂轎子,旁邊還有一個隨從騎著馬,轎子上掛著著暖色的燈籠。這時雪下的更大,那燈籠在雪種透出橙色的光,如夢似幻,煞是好看。算上抬轎的兩人,這就是一行四人一馬,算來三個隨從住一個房間,主人住一個房間,也確實就是兩間房能容納的,八成,這就是那貴客了。 潘金蓮好奇的心又起,既然是大人物,那偏要看看是怎麼個大人物。於是她二次推開門來到大堂,趕忙又坐在那角落的位置,剛剛坐定,那一行四人推門進了大堂。 這四人當中為首的是一個儒雅的公子,看起來不到二十五六歲,五官精緻,面如冠玉,端的是風度翩翩,看的潘金蓮有些癡了。自己從未看過如此有魅力的男子,相比之下沈七甚至武松都被比了下去,舉止談吐得體,甚至連走路的動作都能看出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與武松這種草莽豪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果然,原來待在清河和陽谷的自己,是一隻井底之蛙。見到井下的癩蛤蟆還以為是天下絕倫的美男子,等到來大千世界兜上一圈才知道,這世界上居然存在神龍一般的男人。 在這男人之後是三個隨從。一個長相頗為高大,一身皂黑,黃面堂,留著一點小鬍子,顯得很是精神,配著寶劍,一看就是隨身的護衛。另外兩人一身轎夫的打扮,但是也是身體結實神采飛揚,臉上泛著營養充足的光澤,這在這個時代是不多見的。 這四人剛一進來,掌櫃就馬上迎了上去。「這位爺,您的房間都準備好了。您是這就回房休息,還是先用飯。」 那位儒雅的公子沒有說話,旁邊黃臉的護衛倒是說:「先給我們拿點吃的吧,少拿些酒,哦對,酒要燙一下,天氣實在是太寒冷了。」 那儒雅公子也就點了下頭,而後四個人並未分主僕,而是同坐在一張桌子上。掌櫃小二一起忙活,片刻之間吃食也就端上來了。東西很簡單,只有幾盤熟肉,一盤饅頭和燙好的兩壺酒。 這時,掌櫃走到那公子面前。「這位爺,您在這住多長時間呢,小的好有個房屋用度的安排。」 「掌櫃,這個恐怕我們也說不準,你看這雪下的這麼大,如果一直下下去的話,怕是明天也行不得路,還要再行討擾。」那公子沒有說話,依舊是旁邊黃臉的護衛再做著回答。 「哎呦,您可別這麼說。小的昨天就接到了知府大人的書信,命小的留好房間等待您的到來,還囑咐小的不要打聽您是什麼人,要保守您出行的秘密。」掌櫃點頭哈腰的討好著,這時候,他突然看見來在大堂角落裡的潘金蓮,連忙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耳光:「小的又多說話了,該死該死。」 潘金蓮趕忙低頭,裝著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從懷裡掏出了塊肉乾,隨口吃著。 「不要緊的,掌櫃你這樣多言,反而顯得我們一行人見不得人似的。」依舊是那個黃面人的聲音。「不過我倒想問問你,剛才是不是有很多人進出過這裡,嗯,他們應該是一起的。」 「您真是料事如神啊,不過您是怎麼知道的,哦,我明白了,是門外的腳印和馬蹄印吧。」掌櫃自作聰明的答道。 潘金蓮突然心念一動,既然自己已經坐在這裡,如果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更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這夥人很明顯也不是善茬,一會真就是跟那群人起了衝突,究竟是鹿死誰手,恐怕還猶未可知。而且這風度翩翩的公子,彷彿有一種魔力,讓潘金蓮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 「怎麼可能是腳印,那夥人已經出去一個時辰了,外面一直在下雪,再多的腳印也被大雪覆蓋,即便是能看出來,也跟更早的腳印混淆,區分不出來了。」 黃面人一笑:「這位小兄弟說的有道理,那你說說看,我是怎麼知道,剛才這來了很多人呢。」 黃面人的笑容也很平和,這種平和給了潘金蓮信心。潘金蓮並不知道黃面人是怎麼發現的,但她相信自己不難知道。黃面人的活動範圍是從室外,到門口,到自己的桌子,自己的活動範圍是從房間,樓梯,到角落裡的桌子。除了室外的部分場景,自己可以從窗子看到,從門口到他們的桌子這段,潘金蓮是接觸不到的。 潘金蓮相信,只要走進他們的桌子,靠近門口,自然就會收穫答案。於是她站起身來,走向四人所坐的桌子。她走路的時候,盡量壓低蓮步,學著男人走路的方式沉穩而有力,甚至還有一些目空一切的左右搖擺,沒錯,武松平時就是這麼走的。當她走到四人的桌旁,頓時恍然大悟。 「其實很簡單,一個時辰前從外面進來的那些人,鞋底都是帶雪的,在大堂裡站立片刻,雪便有部分殘留在大堂當中。現在過去了真麼久,那部分雪早就融化,現在只能剩下一些斑駁的水印。這些水印分部範圍廣,深淺程度又差不多,只有很多人同時進來,才能有這種效果。不知道在下說的對不對。」潘金蓮說完話,學著男人的樣子抱了個拳。 「你們兩個去那邊坐。」一直不說話的風度翩翩的男人說話了,他指了指兩個轎夫,又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那兩個轎夫應聲起身,去了旁邊落座,安靜地吃著東西。「這位兄台,請坐。」那公子示意潘金蘭坐在自己對面。 潘金蓮收到邀請,欣欣然的坐了下來。 黃臉人招呼掌櫃:「弄點好酒菜來,我家公子要跟這位兄台好好飲上幾杯。」 掌櫃的巴不得表現,點了點頭,飛速的去操辦了。 黃臉人吩咐完了掌櫃,對著潘金蓮一抱拳。「這位兄台,再下面色發黃,江湖上稱我為黃虎。叫了許多年,反倒是把真實的名字忘了,如果兄台不嫌棄,也可這麼叫我。不知道兄台這麼稱呼?」 「哦,黃爺。」潘金蘭當即還禮,但是在報名這個問題上犯了難,無論如何也不能報出潘金蓮這樣的名字,一聽就知道不是男人。情急之下,腦海中閃出了沈七的影子。「再下在家排行第七,黃爺稱我為潘七即可。」 「原來是潘爺,久仰久仰。」黃虎很是客氣。但這客氣讓潘金蓮非常不舒服,自己都是第一次編出這名字,怎麼還就久仰了呢,看來「久仰」只是這人的習慣客氣用語而已。 但那公子沒有報名號,讓潘金蓮坐下之後,便又恢復了沉默。只是在潘金蓮說話的時候,會偶爾看的看幾眼,剩下的多數時間,都好像在思考著什麼。這讓潘金蓮有些喪氣。 「黃兄。」潘金蓮覺得來回叫爺也沒什麼意思,所以率先改口:「剛才離開這的那夥人可能有點別的想法,我剛才從窗戶似乎看見了他們的探子。」 「哈哈哈,潘兄不必多慮。」黃虎也把稱呼改了過來。「對我家公子和我有想法的人多了去了,不過潘兄把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訴了我們,如果起了什麼變故,我們定保潘兄無恙。」 黃虎這有恃無恐的表情讓潘金蓮有些反感,她也有點後悔自己把想到的和盤托出。果然還是缺乏江湖經驗啊。 說完了這些話,便沒有什麼新話題產生。飯桌上陷入了沉默,大堂裡也只剩下了比較單調的咀嚼聲音,潘金蓮吃了幾口感覺興趣索然,就起身抱拳:「各位,我連日趕路,甚是乏累,回房休息了,各位珍重。」說完了話,逕直轉身,上樓,回到了房間。 看那一行四人也確實是不好惹,再者這種客棧多數都是有背景的,自身的安保力量想必也不弱。我可能有些杞人憂天了,還討了一個不自在。潘金蓮也確實有些疲乏了,她沒有去掉臉上的裝束,合著衣服,躺在床上,漸漸的睡著了。 睡夢中,潘金蓮聽到喧鬧的聲音,有人在打鬥,而後還聽到木頭被火燃燒辟里啪啦的響,她想睜開眼睛,但是怎麼都做不到,好像有一隻手把她按在水裡,怎麼也抬不起頭,呼吸那一口新鮮的空氣。而後,就是一種顛簸的感覺,這感覺好像顛散了自己體內的每一個關節,震碎了每一根骨頭。之後,安靜、沉靜。潘金蓮心中甚至要有欣喜,總算可以不被打擾的睡覺了,於是再一度的進入睡夢的深淵。 等到潘金蓮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關在一間房子裡,她想站起來,這時才發現身上被繩子捆綁著。所幸衣衫完整,再撅嘴一看,鬍子還好好的粘著,易容並為被破壞。而周圍也捆著幾個人,仔細分辨,都是那天同住在客棧裡的。 結合自己的記憶分析,潘金蓮判斷出,看來客棧已經被強人劫掠。應該是那伙強人用了迷藥,麻翻了客棧裡的人,然後趁機搶掠,又把自己連同一部分人擄走,當做肉票好敲詐贖金。潘金蓮看著周圍的這些人,他們也許可以平安的離開這裡,因為他們有家人,會有人給綁匪送上贖金換取家人的平安,而自己,現在已經是孤單一人,普天之下不會有人來救自己。想到這裡,潘金蓮一陣陣的悲傷,掉了幾滴眼淚。 「兀那漢子,掉什麼淚啊。」旁邊聲音響起,只看得旁邊的繩子上綁著一個中年人,正對著自己說話。 「這位大哥,我剛從迷藥當中醒來,看來這是被強人所綁,一著急,才流出眼淚,讓大哥見笑了。」潘金蓮極力的粗著嗓子,讓聲音聽起來好像男人。 「小兄弟,都到了這一步,哭也沒有用。我算計著這應該是二龍山的寨子,這伙強人信譽還不錯,只要你家裡的人送來贖金,你肯定安全,所以不用擔心。」這中年人說話頗為豪爽,好像根本沒把被綁這事放在眼裡。 (《水滸傳》雖是名著,但在有些地方也比較糊塗,其中地理位置就是其湊合的非常嚴重的一部分。二龍山究竟在什麼位置,書中沒有給過特別明確的交代。最開始楊志說,二龍山和桃花山都在大名府到開封的途中,這麼琢磨的話應該在河南省的東北邊,但是呢後面又說離孟州不遠了。到了《水滸》後文,又說二龍山在山東,屬於青州管轄。山東境內並沒有二龍山,但是有雙龍山,所以,重樓才信二龍山在山東境內的說法。) 「這位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家裡糟了禍,已經不剩下什麼人了。漂泊在外,就是混點吃穿,現如今是不可能有人來為我送贖金的。不過我那包袱裡有些銀兩,不知道可不可以算作自己給自己交贖金。」潘金蓮把銀錢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是散碎銀子放在包袱中,另一部分則換成了金箔,貼身放著,既然衣服完好,想必是綁匪也沒有詳細搜身,金箔定然安然無恙。 「這肯定是不行啊。你包袱裡的銀錢他們早就收走了,這已經收走的錢怎麼能算是贖金呢?別說包袱裡的錢,就算你現在身上還有錢都是不能算數的,因為這已經是強人的掌中之物。你沒有家人,這個比較難辦,山寨上也不會養著沒用的肉票,當然了也不會放你走去洩露秘密,估計肯定是被一刀殺頭。」那中年人搖著頭說,顯出很無奈的神色。 「那這位大哥,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讓小人活命嗎?」潘金蓮真急了,連隨身的金箔能不能買命了。 「有,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會不會什麼手藝?」中年人突然問。 「手藝?什麼手藝?我不太懂,還請大哥明示。」看來這中年人對山寨的事十分瞭解,難道不是第一次被綁?潘金蓮的心裡頗為奇怪。 「比如打鐵,小兄弟會不會?這山寨上肯定缺鐵匠。這麼多人的盔甲武器,消耗量頗大。小兄弟你要是會打鐵,恐怕在山寨還能吃香的喝辣的呢。」中年人表情突然很和善。 潘金蓮明白,自己如果真會打鐵的話,連帶著這個中年人也能得不少的好處,也許能減不少贖金。不過作為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會打鐵。 潘金蓮只得搖搖頭:「這個我不會,大哥,這山寨上還可能缺什麼別的嗎?」 「不會打鐵啊。」那中年人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不會打鐵就不好辦了,恐怕是肯定要死了。哦,對,還有一個,你會不會做飯,最好是做麵食。山寨上這麼多人,吃飯是個大問題。北方人多喜麵食,小兄弟你要是能做個燒餅什麼的,肯定也可以活下去。唉,不過男人又有幾個會做飯的呢,瞅你鬍子拉碴的樣子,也不是個精細的人,我再想想別的。」中年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什麼?廚子?做飯?麵食?燒餅?我跟著武大郎這麼多年,最開始雇不起夥計的時候,燒餅基本都是我做的,那個侏儒只是放在扁擔上出去賣而已,一天做個幾百人份的燒餅玩一樣啊。哈哈,想不到啊,果然如同那尼姑所說,我向東行就會有機緣,這做燒餅的手藝想不到還能換命。 潘金蓮強行的按下心頭的喜悅。「大哥,燒餅我是會做的,不光燒餅,麵食我也很拿手。我在一個挺有名的燒餅鋪當過一段時間的後廚夥計。」 第六十四節 半天堡 潘金蓮說完了話,就盯著中年人看,等待著他的回應。但那中年人始終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安靜了半晌,那中年人才終於答話。 「小兄弟,這廚子的地位不比鐵匠,雖然能活下去,非但得不到自由,怕你投毒還會對你進行很嚴密的監視。這一輩子想下二龍山就難了。」那中年人的神色有些暗淡。 「大哥,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只會這個。好死不如賴活著,怎麼樣都比死好。」潘金蓮的態度很堅決。 「那好吧。」中年人點了點頭,突然大喊了一聲:「這個肉票沒贖金,但是會做飯。」 片刻,外面便進來幾個人,解開了這中年人的繩索,幾個人有說有笑的出去了。潘金蓮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這個中年人對這的情況如此的熟悉,原來壓根就是一夥的啊。不對,那周圍的人是怎麼回事,他們也是同黨嗎?潘金蓮對周圍的人怒目而視。 「小兄弟你別著急,我們不是強人,我們已經答應交了贖金,現在家裡人正在湊錢,被放在這純粹是當博取人信任的道具,我們可不敢說話,說了話恐怕再多的贖金也救不了命了。」旁邊一個人趕快的解釋著。 原來是這樣。潘金蓮猛然明白了,自己清醒過來之後,看見周圍一起被捆的人,都是些有明顯特徵的,讓自己一下就能想起他們也是在客棧住宿的客人,於是想當然的就會認為,那個中年人也是一同的肉票。那個中年人,無論是長相還是衣著,都非常普通,扔在人堆裡馬上就找不到了,所以自己在潛意識裡也認同了這個中年人的身份。 這種辦法能用最小的代價試探出被綁者身上有多少油水可搾,探出被綁者能提供的贖金底線之後,再搜一次身,這樣就能做到利益最大化。這幫綁匪精明的緊啊。 好險好險,幸虧自己身上沒什麼秘密,還有一技之長。 那中年人出去之後,便沒什麼反應。這間關押著肉票的房屋,再次陷入了寂靜。幾個肉票之間也沒什麼交流,潘金蓮也懶得跟這些人說話。 在寂靜中,潘金蓮陷入了一種幻想,他總覺得,也許武松正在想辦法救他,當武松找到二龍山的時候,會把這些人都殺死,就像他殺死那個年輕人一樣。如果武松來救自己,解開繩索,那自己一定衝上前去抱住武松,告訴他,要做他的女人,告訴他,她不想跟武大郎在一起,以後會全心全意的對武松好。 這種安靜中的幻想,幾乎撕裂了潘金蓮。各種美好的畫面,摧殘著她的意志。不,按照尼姑的說法,武松現在已經娶親了,而他的妻子居然是死過一次的海砂。這小妮子,以前跟我搶沈七,現在又跟武松在一起,我這一輩子倒霉就倒霉在她身上,如果再遇到她,我要再殺她一次。潘金蓮想到這的時候,居然聽到了自己咬牙的聲音。 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這房屋裡只有從門板的縫隙裡,稀稀落落透過來的陽光,在陽光裡,灰塵曼妙的飛舞著,讓時間感完全的消退。也許只過了一刻鐘,半個時辰。也許已經是半天過去了。潘金蓮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渴。她甚至奇怪,為什麼周圍的肉票能夠那麼的安靜,難道他們沒有被這種無休止的安靜折磨的崩潰嗎? 也許是因為他們有希望。是的,一定是這樣。很快,他們的家人就會送來贖金,然後綁匪會把他們送下山,他們的生活會重新開始,甚至會成為在酒桌上跟好友吹牛的資本,等到晚年的時候,這段經歷也會變成在孫輩們面前誇耀的資本。孫輩們一定敲打著他們的膝頭,詢問著土匪到底是什麼樣子,當初到底有多麼的凶險。 這,多麼幸福啊。可是,這種幸福,我永遠都不會有。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我只能一路向東,因為一個老尼姑的一句話,一路向東,哪怕我知道前方只有大海,沒有其他。我只能等待著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的機緣,為什麼我就沒有幸福?為什麼我就只能跟武大在一起,而不是武松?為什麼我只能成為一個敗落家庭的小姐,然後只能當使喚丫頭? 這不公平。 沒有人保護我,現在唯一能保護我的,只有這假冒的鬍子,真是,太可笑了。 潘金蓮有些歇斯底里。 終於,在她馬上就要承受不下去的時候,門開了。走進來了兩個青年男人,他們走向潘金蓮,然後用刀劃開了繩子。 「跟我們走吧,看看你的手藝怎麼樣。希望你沒說假話。」一個年輕人說,言語中透著不屑。 因為長時間的保持不動,潘金蓮感覺四肢活動非常不靈便。只能勉強站起,一步一步的跟著這兩個人,走出了關押的房間。她不敢走慢了,一旦這兩個人不耐煩,過來推搡一下自己,就難免回觸碰到一些部位,自己是女人的秘密可能就會曝光。 在這裡,一個不會有人來贖的女人是什麼命運,潘金蓮甚至都不敢想像。 屋外的陽光好刺眼,潘金蓮適應了好一陣才能夠看清楚周圍的事物。日頭在西面,看來是下午。 這是一個木頭寨子,面積不是非常大,因為潘金蓮站的地方相對較高,所以四周的木頭壘成的寨牆,都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寨子處在半山腰,依山而建,所以只有三個寨門,寨子裡有十多座木質的高塔,可以看到上面有哨兵和弓箭手。潘金蓮雖是一介女流,但也能看得出,想要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 「新來的,看什麼呢,看了也沒用,進了這寨子,你就是隻鳥也飛不出去。」旁邊的人推了潘金蓮一把,還好是推在肩膀的地方,沒出什麼紕漏。 「小人……小人只是被山寨的氣勢所震懾,所以才看了兩眼。」潘金蓮回答道。 「他奶奶的,還震懾,不就讀過兩天書嗎,還在我面前裝秀才。」那人怒不可遏,就要揮拳來打。 「跟他一般見識幹啥,你要給打壞了,上面責怪下來也不好收拾。」另一個人趕忙拉住了那即將揮出的拳頭。 「你叫……什麼七來著?」那人問潘金蓮。 「潘七。」看來臨時編的化名就要變為長久的名字了,我可別記錯了。潘金蓮提醒著自己。 「潘七,聽說你會做麵食,所以就要被分配到山寨上的伙房。我們哥倆呢這就是要送你過去。」那人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腳步卻不動彈。 「那真是煩勞二位了,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潘金蓮只得揀著好聽話說,此時也不管說的對不對。 「呦呵,想不到你還挺上路。就這麼跟你說吧,這大恩大德不能嘴上說感謝就行了,必須得來點實際的。我們哥倆送你過去也是辛苦的緊啊。」那人說話的時候一笑,這笑容讓潘金蓮在陽光裡也打了個冷戰。 「潘七,我也不嚇唬你。這押送的路上啊,難免有的肉票他就想跑。唉,這一跑呢,我們哥倆就得追,追的過程當中呢,可能就會發生點意外。那這種意外呢,也不是我們哥倆的錯,上面也怪罪不下來。如果說你不孝敬的話,這意外我看很有可能就會發生。」另一個人陰陽怪氣的說了這番話,說話的過程當中不住的跟同伴唱和著還跟潘金蓮不斷的擠眉弄眼。 「哎,說的對。另外呢,我覺得潘七你啊,還挺細皮嫩肉的,這山寨上女人少,我們也不介意發生意外的時候把你當成女人來玩弄玩弄,反正眼睛一閉都差不多,哈哈哈。」看似在談笑,實際上說著最惡毒的威脅。 潘金蓮知道,這一關是躲不過去了。可是怎麼辦呢,包袱裡的銀錢都被收走了,而金箔放在緊貼身的地方,如果一旦暴露,勢必引起這倆人對自己的全面搜身。金箔全部被拿走是小,性別的秘密暴露是大。 「二位大哥,的確對小弟是恩同再造。可是我所有的銀錢都在包袱裡,想必早就被各位好漢收走了。我想報答和感謝二位,但確實是身無長物。二位不如把我送到伙房,假以時日,我肯定能有些好處給二位。如果今天真發生『意外』的話,我覺得二位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您二位看,是不是這麼個道理。」潘金蓮馬上反應過來,其實這兩個人只是純粹的威脅,不可能讓『意外』真正發生,否則剛才一個要打自己,另一也沒必要拉著。女人縝密的觀察能力讓潘金蓮在危險的時刻,生出了一絲得意的感覺。 那兩個人顯露出很為難的樣子,力在原地盯著潘金蓮,時而轉換眼光,彷彿是虎狼在審視著牛羊。潘金蓮知道,這在給自己壓迫感,也不再控制自己恐懼的心裡,表現的極度不安和害怕。 「誰讓我們哥倆仁義呢?」一個人終於歎了口氣:「那就這樣吧,以後你的工錢,孝敬我們哥倆一半。」 「一定,一定。」潘金蓮點頭哈腰。 工錢?原來在山寨上當廚子還有工錢可拿,但這工錢怎麼用呢?難道能夠下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 「別耽擱時間了,咱們走吧。」另一個人說道。 潘金蓮依舊跟在二人後面,拐彎抹角,朝著山寨的東側走去。潘金蓮一開始刻意的記著路,但是越走越是下山,而且這兩個人帶的路好像在刻意的繞彎,記了十多個個轉彎之後就想不起來了。不過潘金蓮也突然明白了,記路毫無意義,即便是能把這些道路都記住,也只能回到先前的位置,而不是逃出山寨。想到這,便不再刻意觀察,而只是專注的跟在二人後面。 約莫走了兩柱香的時間,伙房到了。一個好像是伙夫頭領一樣的人站在門口,看見三人後,走了過來。 「這就是那個潘七?」伙夫頭問。 「是是,我們哥倆馬不停蹄的給您帶來了。」看起來伙夫頭在山寨的地位不低。 「還馬不停蹄,估計你們道上又是勒索了一番。我可告訴你倆,別讓我抓到把柄,否則我砍了你倆的狗頭,做成鹽罐。」那伙夫頭說話非常不客氣。 「您就是借我倆膽子我也不敢啊。」雖說如此回答,但是其中一人還是看著潘金蓮瞪了下眼睛。潘金蓮明白,這個意思就是,工錢的約定還是有效,別以為有人保護你就可以賴賬。 潘金蓮微微點了下頭,現在她可不想在山寨裡得罪人。 「行了,你倆可以走了。潘七,跟我進來。」伙夫頭一揮手打法了二人,轉身進了屋子,潘金蓮則隨後跟著。 伙房是五間房打通,面積挺大。靠外面這邊是灶台,伙夫頭領著潘金蓮向裡走,走到最裡面,就是白案,麵食就是再次烹飪。 「新來的,聽說你會做燒餅,做給我看。」伙夫頭說話很簡略。 潘金蓮只得挽起袖子,在旁邊的水池裡洗了下手,揉面和面的忙活了起來。片刻之後,額頭上已經出了汗,但潘金蓮卻不敢擦,怕擦掉了臉上的裝束,讓這伙夫頭看了出來。如此拘拘謹謹,動作也就顯得不太麻利。好在終歸是做了多年的燒餅,最後也總算是做成了。 那伙夫頭從烤爐裡拿出燙手的燒餅,吹了吹,一口咬下,幾乎是嚼也不嚼的就吞了下去。「嗯,還行,你這人沒說假話。以後你每天負責二百人的主食,不過山寨上細糧稀少,這樣的燒餅始終是太考究了些。你用粗糧做的簡單點就行了。每個月兩張龍錢。」說完了這些話,那伙夫頭轉身走了。 二百人的伙食可不是個小數目,潘金蓮想著就覺得手臂發酸。可是這「龍錢」是什麼東西,難道這裡的工錢不發銀子? 伙夫頭剛走,伙房裡其他的廚子圍了上來。 「新來的白案廚子啊,瞅著手挺細皮嫩肉的啊,怎麼臉上都是泥呢,洗乾淨讓大爺看看什麼樣。」其中的一個藍衣胖廚子說道。 潘金蓮一看形勢就明白了,這二龍山上層層盤剝,怕是這些廚子也是想雁過拔毛的欺負剛來的自己。 「各位前輩,小人今天剛剛到此,實在是驚擾各位了。我的隨身銀兩已經被各位大王都收走了,確實沒有銀錢孝敬各位前輩。」潘金蓮先把話說出來,免得一會這些人索要時,自己在說沒有,折了這些人的面子,下不來台,讓他們惱羞成怒。 「不要緊的,你每個月還有工錢,我剛才聽說,你每個月兩張龍錢。」這把是一個高個兒黑臉的人說話。一看這人的扮相,就知道他是這的屠夫。 「小人也確實是無奈啊,剛才送小人來的兩位大王,每個人要了小人的一半工錢,我如果不按時送上,那小人性命不保啊。」潘金蓮故意把兩個人要一半工錢,說成是一個人要一半工錢,這樣就讓其他廚子的敲詐落空。 「嗨,他們欺負你是新來的啊。其實你給他們倆總共一半就行了。」那藍衣胖子懊喪的拍了拍大腿。 但是潘金蓮卻在心裡笑了,很明顯,這些廚子的地位非常低下,哪怕是拿出山寨裡的嘍囉當擋箭牌,都可以成功避嫌,看來自己賭對了。 這些廚子看沒油水可搾,於是也紛紛的散去,開始做手頭的工作。潘金蓮注意到在自己旁邊仍然有一位白案廚子,這人看著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般人的打扮,看起來是個比較老實的人,潘金蓮也就上前搭話。 「這位小哥,我是新來,以後還請多多幫襯。」潘金蓮學著男人初次見面的樣子,把話說的盡量豪爽些。 「好說,不知你想問些什麼。」這年輕人並沒有回頭看潘金蓮,而是繼續忙著手裡的活。 「我想請問一下,這就是二龍山嗎?還有剛才跟我說的『龍錢』是什麼東西。」潘金蓮問出了自己心中的問題,二龍山這個位置是聽綁匪說的,壓根就不能相信。雖然知道在哪也不能逃走,但總歸是能踏實些。 「這是二龍山,只不過不是大寨,而是周邊的一個小寨,這裡在半山腰,所以叫做半天堡。至於龍錢,是在這山寨裡能使用的貨幣,上面說是相當於一錢銀子。不過出了這山寨就沒人要,甚至是一些要緊的東西也不可能通過龍錢搞到,也就跟擦屁股紙差不多。」那年輕人的手越發麻利。 (在這裡有必要解釋一下錢幣的換算,雖然在我國歷史上換算的方法變過很多種,但在唐以後大致維持著1兩黃金=10兩白銀=10貫銅錢=10000文銅錢,一兩是10錢。期間的換算波動,如同現在的期貨市場,但大體上來說,是能夠保持這個等式的。而龍錢之類,屬於私發的紙幣,並沒有金屬貨幣進行相應的儲藏保值,是違反經濟學概念的存在。在我國歷史上,曾有過很多次地方私發紙幣的行為,例如吳三桂就曾經這樣做過。) 第六十五節 斗篷 潘金蓮盤算著明面上一個月的工錢只有二錢,已經是夠少的了,可是居然連這二錢銀子都是假幣,看來工錢這玩意不要也罷,好在身上還有金箔。 「新來的,快點幹活,你來到這開始就要幹活了。兩百人的伙食你要是做不出來,一頓鞭子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那年輕人提醒了潘金蓮一句,手並不停歇,依舊在勞作。 「這位小哥,不知該如何稱呼?」潘金蓮問道。 「叫我毛蛋就行了。在這半天堡,名字什麼的是最無所謂的,輕賤的名字活的長遠。我知道你叫潘七,幹活吧。」毛蛋的話語帶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老成。 二百人要吃的麵食,的確是一件大工程。武大郎從前生意不好的時候,每天大概也就能賣個五六十人份的燒餅,後來生意好了,也都是有夥計幫忙。然而在這,每人的食量設定又大的多,這讓潘金蓮只能咬牙的堅持,等到把這些人的伙食弄好,已經是腰酸背痛。 時間過的很快,晚飯的時候到了。潘金蓮卻發現作為廚子獲得的食品卻很少,作為一個女人也僅僅能夠勉強果脯。 「傻了吧,你是廚子,在做的時候就要自己給自己留點。這每一個人都有揩油的高招,如果這山上鬧饑荒,廚子肯定是最後死的人。」毛蛋一邊說著,一邊變戲法一樣的掏出了個野菜乾糧,大口大口的吃著。 那粗食被毛蛋吃的是那樣的香甜,讓潘金蓮都產生了一種「饞」的感覺。 廚子們的晚飯是在所有人之後,等到吃完飯的時候,也就差不多該睡覺了。他們這些人就誰在廚房旁邊,基本上是一個通鋪。 「快點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來做早飯。」毛蛋一邊說話一邊躺下,等到話說完,已然打上了葫蘆。 本來吵雜的臥房在短暫的時間內歸於了沉靜,而潘金蓮只能緊抱著雙肩,狠狠的躺下,直到這時,她才能夠真正的有時間思考自己的處境。 西門慶 冬天來了,大雪讓陽谷變成了另外的樣子。照理說,這是每年生意最好的時候,秋冬時節為進補的高峰,一些大戶人家的老爺唯恐自己不能再活幾十年,都大肆進補,但今年,西門慶的生意差極了。 原因就是,送給武松的人參露餡了。 這還得回到八月初八的那天晚上,縣衙裡的仵作安道滿正在給海砂姑娘去陰氣,突然間就虛弱的不行,還指著縣令說是假的。當時現場所有人都認為安道滿瘋了,哪知道武松卻堅定的站在安道滿這一邊,幫助他指認,正在大家都迷惑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一個縣令,眾人也就不在懷疑。據說那假縣令已經被押入了縣衙的大牢,冒充朝廷命官,是肯定要砍頭的。但今年的死刑名單已經呈報過了,所以這假縣令就要等到明年的秋後才能開刀。 當然了,這假貨什麼時候開刀跟西門慶沒什麼關係,跟西門慶有關係的是安道滿。也不知道武松哪根筋搭錯了,非要用自己送的人參為安道滿續命,可是那玩意是假冒的啊,結果弄到最後,安道滿死了。 武松雖沒有明說,但是西門慶能看到他眼裡的怒火。這事全縣的人幾乎一夜之間都知道了,很多沒見到的人,說的比見過的人還真。即便自己送的是真人參,都得被這些人說假了。總而言之,西門藥鋪,在陽谷就變成了假藥的集散地,名聲一臭再臭,真是要了命了。 「就是你,出的餿主意,你看,現在怎麼辦?」西門慶對藥鋪掌櫃抱怨著。 「東家啊,我也不想這樣啊。現在咱西門藥鋪的名聲臭了,連帶著我跟夥計們的名聲也不行了。現在我們想換個鋪子都不行。我真沒想到回發生這種事,您說我怎麼坑也不能坑自己啊。」藥鋪掌櫃回答道。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要進行好幾次。西門慶也知道掌櫃說的是實話,任何人也都不會想到,在武松的定親儀式上會發生這些匪夷所思的事,同時他心裡其實也經常琢磨,這些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太讓人好奇了。 這天上午,西門慶正在抱怨藥鋪掌櫃,平時經常說的對白還沒說完,外面就走進來一人。要知道西門藥鋪已經好幾天沒有生人進來了,就算是不買藥,進來聊聊天也比就這麼幾個人說話強啊。 這人披著一件有些過分大的斗篷,風帽拉的也很低,看不清臉。但是作為一個比較資深買賣人和混子,西門慶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觀察人的方法。這人的鞋,是上好皮貨製成的棉靴,手藝精湛,最少也值五十兩,穿這鞋的人能沒錢嗎?另外外面都是雪,但從這人進來走的幾步來看,鞋底下粘雪不多,這代表不是騎馬就是坐轎來的。當然了,沒看見馬也沒看見轎,再結合這遮擋有些過分的斗篷,輕易就可以推斷出,這人是故意在隱藏著自己,行為刻意的低調。結合這一切,西門慶迅速的分析出,這人是來買東西,而且是買貴東西,而且估計自己也能賣上價。畢竟對於隱秘行事的人來說,多邁入一扇門,就多了一層暴露的危險。 「客官,您要點什麼?」藥鋪掌櫃先報以了最為職業的問候,西門慶也樂得在旁邊多觀察。 「我要跟你們做大買賣,是不是到後面去詳談。」來人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拋出了這麼一句。 這正好與西門慶的推測相符。 「可以可以,我們西門藥鋪,做的就是大生意。」西門慶站起身來說,並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方的開門見山,讓他省了很多麻煩,這讓西門慶很高興。 「您請這邊來。」藥鋪掌櫃一看西門慶表態,也趕緊接茬。 西門慶在這一瞬間,異常的舒坦,現在他才真正有了東家感覺,而不是藥鋪掌櫃的附屬品。也許這事還真是因禍得福。 三人穿過前堂,來到了後面的客室。這裡通常接納一些談大宗生意的貴客,西門慶對著夥計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這客人看氣勢是不在乎到底上不上茶水點心的,而西門慶也樂得省錢。 三人紛紛坐定。西門慶說:「這位客官,夥計我已經都打發了,現在就我們三人,您可以說說有什麼大買賣要做了。」 「呵呵,那你們看看我是誰。」來的人緩緩的將頭上的風帽拉下。 這人相貌一般,看起來有三十多歲,牙齒發黃的厲害。西門慶看著倒是有一點熟悉,但確實想不起來是誰。於是他求助似的看著藥鋪掌櫃,而藥鋪掌櫃也在思索著什麼。 黃牙沒有說話,只是「嘿嘿」的乾笑了幾聲,然後伸出雙手來不斷的搓著,顯得非常有耐心。 「你是李五?」藥鋪掌櫃突然說。 「掌櫃真是好記性,我就是李五。」那人依舊是乾笑,露出的黃牙讓西門慶感覺有些噁心。 不過掌櫃一說李五的名字,西門慶也想了起來。李五夏天的時候還在陽谷縣衙當差,後來聽說是京城有關係,就去了京城。李五在陽谷期間,也來過幾次藥鋪,買些刀傷藥,當然也買過迷藥。 西門慶在過去的一年總共賣了兩次迷藥,一次是給了斗笠人,一次是就是賣給了李五。不過賣給斗笠人之後,對面轎行居然當天夜裡就被襲擊,這也讓西門慶從此以後徹底金盆洗手,再也不敢出售迷藥,只是略微配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這上調京城的李五突然出現,到底是為什麼,他能有什麼大買賣? 「想必東家也想起來了我是誰了吧,那藥效果真不錯,一連能昏迷三天。當然了,能抹掉記憶的藥也不錯。」黃牙再一次的笑著。 抹掉記憶?西門慶不知道自己的藥鋪裡還有如此的存在,於是他看了一眼掌櫃。 「東家,這是小人家傳,就賣了些給李五爺。」掌櫃顯出有些無辜的表情。 「李五爺,我們西門藥鋪是有些根基的,獨特的方子不說獨步全國,但在州府內首屈一指那是沒問題的。不知道李五爺這次從京城過來,有什麼指教。」西門慶厭惡了兜圈子,跟這種掌握著把柄的人聊天實在沒什麼安全感,倒不如直接知道對方的目的,這樣乾脆些。 「東家是快人快語啊。」黃牙再一次的咧嘴笑:「我返回陽谷,實際上是來幫東家的。」 「幫我?」西門慶臉上沒有表現,心裡卻陰晴不定。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生意不好,可是你李五能讓我生意好起來嗎? 「我知道東家有一個仇人,欲除之而後快,我李某人就是為了這個而回來。」李五整理者斗篷,讓斗篷更好的堆在椅子裡。 「我是買賣人,沒有仇人。」西門慶當機立斷,這種事絕對不能沾邊,一沾邊必定是作為炮灰被犧牲掉。 「四泉兄,你有仇人。這個仇人就是武松。」李五說起來沒有任何的猶豫,而是直截了當,這種輕鬆讓人詫異。 「武松是本縣都頭,打死猛虎,維護一方治安,我對他只有崇敬。你也應該是短暫的做過武松的下屬,莫要有這樣的詆毀。」 西門慶的話說的很明白,你很可能是武松的人,我憑什麼跟你交心。但西門慶也知道,武松很難收買已經上調京城的李五,所以他這麼說,是希望李五能夠說出更多真實可信的東西。 「東家果然是人中龍鳳,那我在這完全可以以實相告。」李五攤開了手。 「洗耳恭聽。」西門慶並不多言,他也確實想聽聽李五說什麼。 「我只說我為什麼要除掉武松。」李五在這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說:「武松當了陽谷都頭之後,縣令便交給了他一樁差事,這差事是押送著一些銀子進京,交到縣令在京城的親戚家,好伺機打點,以後好能夠高昇,事情本來非常平常,但因為武松的參與,卻讓著平常的事起了波動。 現在路面上不太平,連生辰綱都能被劫。縣令派武松,純粹是看重了他比較能打,又覺得自己對武松有知遇之恩,武松必定會捨出性命護得這銀子周全。 果不其然,路上的時候武松碰到了劫匪。不過說起來這並不是什麼劫匪,而是京城裡某一個官員所僱傭強人,當然了,具體是哪個官員我卻是不能說的。計劃本來分為兩部分,這邊截殺武松,獲取銀子,同時這邊綁架武松的哥哥武大郎,再想辦法處理掉武松的嫂子。這樣武家三口突然在陽谷消失,就能偽造成監守自盜的假象。 誰知那武松果然是神勇異常,居然自己擊斃了強人中的八個,還打死了一個強人在官差裡安插的內應,截殺行動就此失敗。所以綁架武大這方面的行動也只得取消,經此一事,如果說武松把銀子送到京城縣令的親戚家,那任何人都是沒有辦法了。但是這武松狼子野心,居然也打起了這些銀子的主意,他並沒有把銀子送到該送的地方。我有些渴,煩勞拿杯水給我。」李五的話,在這停了。 「掌櫃,麻煩你去拿水,剛才夥計都被我趕走了。泡最好的茶。」西門慶對藥鋪的掌櫃說著。 藥鋪掌櫃十分不情願的,起身出去。在假人參事件之前,西門慶是不會這麼吩咐的,但是現在掌櫃受制於自己,正好是能作威作福。 等到藥鋪掌櫃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李五才接著說:「下面我要說要緊的事了,掌櫃不會馬上回來吧。」 果然如此。這人不是真渴。 「放心吧,我剛才說拿最好的茶。那茶葉的位置是單獨放的,泡完茶水怎麼也得一刻鐘,掌櫃生性謹慎,也很識大體,肯定會等到茶水泡好再端著返回,你有充足的時間。現在我開始對這個事情感興趣了。」西門慶往靠背上一靠,翹起了二郎腿。 「那我繼續說。」李五頗有深意的看了眼西門慶,然後繼續說:「武松確實是把銀子送到了京城,只不過是沒送到那親戚的家裡,而是把銀子作為陽谷的稅款,捐給了朝廷。」 「捐給朝廷?」西門慶覺得自己聽錯了。從武松盤過桂花樓的時候,他就知道武松一定是有不菲的外財進賬,當李五說武松沒有把錢送到該送的地方之後,他已經在潛意識裡斷定了武松把錢私吞了。所以說當他聽到「捐給朝廷」這四個字的時候,發自內心的吃驚。 「嗯,確實是捐給朝廷,聽上去不可思議,但武松確實這樣做了。他把這些錢作為陽谷上一年額外的稅款交給了朝廷。因為世道不太平,再加上層層扒皮,其實每一年各地的稅款都是收不滿的,所以朝廷有很多獎勵的措施。而陽谷上一年的稅款已經交齊,這多餘的稅款一呈上,朝廷裡的一些人可就樂開了花。這不就是送上門的合理合法的孝敬嗎?所以按照慣例,這多出來的稅款,有一半作為獎勵,又重新的給了武松。這種獎勵並不符合律法,只是一種規則的產物,所以它只屬於個人,誰領就是誰的。換句話說,武松把這錢從朝廷裡轉了一圈之後,就把是縣令搜刮的銀兩變成了合情合理的個人財產,洗得一身乾淨。 後來通過瞭解,武松身上只帶了一小部分錢,而大多數的銀子都保存在京城的錢莊。錢是從朝廷直接打到錢莊的賬上,因此這筆錢除了武松之外,沒人動得了。」李五說到這的時候搖頭晃腦,話語中居然顯示出對武松的一些敬佩。 「然後他用這錢盤下了桂花樓?」西門慶恍然大悟,這樣只要寄給錢莊一封書信,就可以直接跟桂花樓原來在京城的東家進行交易,並不需要武松到場。 「西門大官人真是一點就透。武松用其中的一部分財產買下了桂花樓,然後好像又歸入了他哥哥的名下。這錢經過幾次洗白,已經徹頭徹尾變成武家的財產。」李五點了點頭。 「恐怕你也是強人當中的一員吧。」西門慶冷笑著:「你從我這買走的迷藥應該就是綁架武大郎用的。武大消失過好長一段時間,據說是去外阜搞燒餅攤的分店去了。但是在對面轎行被襲擊之後的幾天,武大就又再次出現了。想來,你們還是成功的綁架了武大,並且藏在對面的轎行是吧。」 「沒錯,就是這樣,這就是我跟這事的關聯。只不過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武松是這麼處理的銀子。京城裡的大人物給我安排了脫身之策,辦完了事情,我就迅速的上調了。我也聽說了轎行的事,也應該是從你這賣出的迷藥吧。」李五「嘿嘿」的冷笑,黃牙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只賣藥,不問用途。賣給你的時候也是一樣。」西門慶急於撇清自己的關係。「而且,我估計,縣令讓武松押送上京的,絕對不僅僅是銀子,一定有其他要緊的所在,否則你也不會現在出現在這。」 西門慶自信的笑著。 「四泉兄,你知道的有些太多了。」黃牙的臉不再戲謔,而是嚴肅認真。 「上好的碧螺春來了。」外面傳來了掌櫃的喊聲,腳步聲漸漸靠近。 第六十六節 洗澡 王婆 王婆不喜歡冬天,尤其是她感覺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雪也下的大。朔風吹起,每一個關節都彷彿要零散掉一樣,搖搖欲墜的疼痛著。 還好在入冬之前,她把茶棚變成了一間茶坊,茶坊仍在紫石街,準確的說就在原來茶棚的旁邊。就此安安生生的坐在室內當起了茶坊的老闆。王婆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夢想實現了,這不就是那種不勞而獲的生活嗎,只要坐著拿錢就行了,所有的事都可以招呼手下人去做。 但是時間一長,王婆感覺不對了。這種不勞而獲讓自己很沒有存在感,周圍的事物彷彿早就定好了規律,王婆甚至懷疑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死了,這茶坊仍舊能像現在一樣運作下去。這想法讓王婆覺得恐懼,在她買下茶棚之前,她一直認為陽谷不能缺少她,如果缺少她將會有無數人活的不安生。現在看看,只是一廂情願的臆斷罷了。 對,得找點存在感。 傳統的皮(和諧縱橫)條客生意已經不好做了,那些喜歡姑娘的公子,他們的慾望彷彿也被冰雪所覆蓋,連那平時最喜歡這種事情的西門慶,最近也老老實實的坐在藥房裡,不怎麼出門,沒有買家市場,王婆也失去了找姑娘的樂趣。 另外,現在她也攀上了武松的高枝,何必再去做這種事呢,又不缺錢。 提起武松,其實王婆也很奇怪,武松和海砂的結婚儀式辦的十分潦草,基本沒請什麼賓客,甚至連自己都只是當天得到通知,簡單拜了天地之後,就算是結婚了。這和訂婚儀式也差別太大了。 那訂婚儀式,也是王婆所不願提起的。安道滿幾乎是在她面前倒了下去,王婆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她這麼近,然後縣令成為了殺人兇手並且被指正是冒牌的,氣派的訂婚儀式變得如此荒誕不經和波折,這也大大出乎了王婆的意料。 但王婆知道,縣令不是假的。她當時站的位置離海砂很近,海砂身體內散發出的熱量讓王婆滿臉都是汗水,回到家的時候發現眉毛都被烤焦了幾根。而安道滿那個什麼賜福儀式結束前,海砂體內的熱量突然的就消失了,這讓王婆也差點傷風得了感冒。況且海砂這姑娘本來就邪門的緊,來歷都不明不白,這點王婆是最清楚的。 指頭上傳來的刺痛感打斷了王婆的思路,繡針刺破了食指,王婆趕緊把食指放在嘴裡,緩緩的吮吸著,慌忙去看正在繡的白帕子,那帕子上,未完成的戲水鴛鴦旁已經多了一抹殷紅。 又白繡了,這是第四次了。只要一想到海砂就走神,這是王婆的心病。王婆把手絹和針線放到一旁。說起來從海砂和武松正式結婚開始,她就沒見過海砂了。按說新媳婦三天要回娘家,但這程序似乎也被省略了。王婆也知道,她這也算不上是娘家。但是作為海砂名義上的姑姑,也得上門去看看啊,要不然武松這大樹攀不牢靠那就白折騰了。 對,得去看看。擇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去。王婆打定了主意。 看看外面日頭西墜,也差不多了,王婆把茶坊裡的賬房叫了過來。 「我去看看我侄女和侄女女婿,你把店搭理好。」王婆吩咐了一下,這個小茶坊還用不上掌櫃,一般都讓賬房先生代勞了。 「您放心,保證料理好。不過您去看武都頭,是不是帶點什麼禮物?」賬房先生小心的建議著。 「用不著,我侄女都給了武松,老身去他那還要帶禮物?反了他了。」王婆話說的頗為豪氣,同時還瞪了一眼賬房。「你下去吧。」 賬房先生恭敬的退了下去。 王婆並非不帶禮物,她只是這麼說而已。這樣無非是像賬房傳達著這樣一個信息:武松很尊敬我,我在陽谷很有地位,你們都小心點,蒙我的話我可以不費力的收拾你們。 禮物王婆早就準備好了,原本是等海砂三天回門的時候給她,王婆為了防止突發情況,所以一直帶在身上。這回就送過去,反正都是一回事。穿好外衣,戴好帽子,王婆從茶坊裡走了出來。 街上因為下雪的原因很乾淨,太陽掛在西面,好似一個巨大的鹹蛋黃。呼吸中,寒冷的空氣刺激著王婆的肺,有些生疼。 雖然路不遠,但是走過去總不像話。那就坐轎吧。好在紫石街頗為繁華,雇轎子很是容易。只用了半柱香時間,王婆就找到了一頂暖轎,坐了上去。 「這位夫人,您是要去哪啊?」抬轎子的轎夫問到。 「去東街,武都頭住處。」王婆隨口一說,這種有身份的人的口吻,她最近每天晚上都要對著鏡子說上個幾十次。 「您是武松的姑姑王夫人吧,哎呦,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坐穩了,這就走。」轎夫說完,喊了聲號子,暖轎抬起,從紫石街向北,往東街走去。 武松現在住的,就是齊四被殺的宅子。齊四死之後,也沒什麼家人,宅子成了無主的產業。後來是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是怎麼,又回到了武松的名下。武松新婚,不能沒有新房,按說再買一處也就是了,桂花樓這麼大的產業,怎麼還能差一套宅子。可這武松就是不信邪,非要住在這,海砂也同意,雖然武大極力反對,但到底是沒說服武松。 王婆感覺到,轎子往右拐了,透過轎窗往外一看,現在是通過了十字街,已經到了東街上,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 「王夫人,前面就到了,給你抬進去還是在門口停。」前面的轎夫問道,說話的聲音夾雜著濃重的呼吸聲。 武松的宅子有個院子,轎子是可以直接抬進去的。 「哦,不用,停在門口就行。」王婆可不敢直接抬進去,可不能在武松面前有一絲一毫的驕橫,況且自己到這也沒先前通知,保不齊連門口的護院都不會讓自己進去。 「得勒,到了。」 王婆感覺到轎子被放在了地上,前面一壓,王婆邁步走了出來。 「多少銀子啊?」王婆問道。 「哎呦,我們哪敢跟您要錢啊。您得閒在武都頭面前說說,多照顧照顧我們生意,那就是天大的恩德。」因為天冷,王婆可以看見那轎夫身上散發出的熱氣。 「挺懂規矩的嘛。」王婆享受完特權階級的待遇後,還是從懷裡摸出了一塊大概五錢的碎銀扔給了轎夫。武松這桿大旗可不是隨意能用的。 對方自是連連點頭,慌忙道謝。 潘金蓮 一眨眼潘金蓮來到半天堡已經十天了,繁重的體力勞動不斷的挑戰著她的極限。有的時候她甚至懷疑,那個在陽谷縣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存在,還是只是臆斷。 比起體力勞動更折磨人的就是,無時無刻都存在的危險。潘金蓮每天都盡量少喝水,這樣可以減少小解的次數。山寨上的茅房離廚房比較遠,這些伙夫小解一般都是自己找個地方解決,潘金蓮如果因為小解離開的時間長了,就會被懷疑偷懶,被暴打一頓。她也害怕會有人看破自己的性別的秘密,只能夠盡量隱藏。 上山的十天,她沒有換過衣服,甚至因為破壞粘鬍子的樣子,而沒洗過臉。她可以聞到身上發霉的味道,她是伙夫,伙夫頭不會允許她如同叫花子一樣還來給全山寨的人做飯,這也就代表著,性別的秘密藏不了幾天了。 在這伙夫的群體裡,她找不到任何盟友。毛蛋只會邊幹活邊說話,如同機械一樣,到起床的時間會馬上清醒,到睡覺的時候會馬上睡著,一刻也不耽擱。潘金蓮知道,這是在半天堡最好的生存方式,半天堡需要的並不是人,只是木偶,木偶是沒資格有思想的。 此時的潘金蓮,已經山窮水盡了,甚至在某一天的早晨,當她醒來之後,突然琢磨,是不是死了會比較好?死了之後就不用再受這種折磨。但她隨後就被這種想法逗笑了,如果那麼想死的話,何必要走這麼遠。安安靜靜的待在陽谷,等著海砂來殺自己就好了,那樣的話,還可以看武松最後一眼。 也就是因為這個愣神,潘金蓮起床慢了片刻,隨即被伙夫頭一把抓起扔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臥房的牆上。這一瞬間,她幾乎暈厥,但她知道必須馬上站起來,否則還會是一頓暴打。 等潘金蓮掙扎著站起來之後,聽到了伙夫頭的聲音:「嗯,長記性多了,知道要馬上起來,快去做早飯。」 潘金蓮點了下頭,等確定伙夫頭已經轉身走出臥房的時候,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辟里啪啦的落了下來。 「小姑娘,別哭。」正在潘金蓮難過異常的時候,門口傳來了聲音。這聲音把潘金蓮嚇得夠嗆,她慌忙抬頭看,之間門口站著一個人。 這人戴著風帽,而且拉的很低,所以潘金蓮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是這人卻一步一步的向潘金蓮走來,潘金蓮害怕極了,只能本能的向後退。 「小姑娘你別害怕,他們已經都去伙房了,這沒有別人。」那人嘴裡說著話,但腳並沒有停下。 臥房只有一個門,已經不可能奪路而逃,潘金蓮除了後退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你怎麼叫我小姑娘,我是男人。我是半天堡的伙夫,我要是不見了馬上就會被發現,那個時候你就死定了。」潘金蓮慌忙間,只好用伙夫的身份來進行掩護,這好像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遮羞布。 「哈哈哈,半天堡,我會怕半天堡的人,你看我是誰?」那人突然把風帽扯下,露出面目。 這人臉色發黃,留著一點小鬍子,正是在客棧中那儒雅公子的護衛——黃虎。 潘金蓮心裡一喜,但是不知道是黃虎自己逃出來,還是那四個人都沒有被抓。潘金蓮倒是希望那儒雅公子也沒綁架在山上,此人來頭不淺,定然有人來救,自己也算是幫過這夥人,也許順帶著也可以幫自己逃離虎口。不過,他怎麼會知道我是女人?潘金蓮猛然想到這個問題,她沒有因為黃虎露出臉而放鬆,而是更加警惕的看著黃虎。 「小姑娘,哦,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想我怎麼知道你是的女的對吧。」黃虎露出了微笑:「其實你的扮相太拙劣了,只能蒙騙一下這山寨上的莽夫。至於像我這種老江湖,在客棧的時候一打眼就知道你是一介女流。」 潘金蓮自認為很聰明,卻沒想到早就被對方看穿。她不住倒退,後背考上了牆面,已經沒有路了。 「這位黃爺,不管怎麼樣,我現在必須去幹活,要不馬上就會有人找來,到時候咱倆都會有麻煩。」潘金蓮說的是實話,她感覺自己耽擱的時間太多了。 「不用擔心,不會有人找過來的,你那邊的工作自然有人幫你做。你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黃虎的語氣頗為自信。 「更為重要的事?」潘金蓮不解。她現在除了去做飯,還會有什麼重要的事。 「你這身上已經發餿了,這樣去伙房會被直接趕出去。到時候就要被強制脫光衣服清洗,你不想這樣吧。」黃虎說話的時候,看著手指甲,漫不經心。 黃虎沒有騙人,這十天中,潘金蓮已經看到了兩人在工作期間被伙夫頭淋了出去,大冬天的就強行扒光了衣服,被人用直接從井裡打出來的冷水沖洗。雖然那兩個人的身體還不錯,但事後還都是打了擺子,有一個在昨天已經死了。這也是潘金蓮恐懼的緣由之一。 「那黃爺,您說怎麼辦?」潘金蓮聽黃虎的語氣了似乎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索性也就順著問了下去。 「好辦,在這洗。」黃虎說著話,打了聲呼哨,外面有兩個人抬著個足能裝下人的大木桶走了進來。而後面還有一個人拉著輛冒著熱氣的水車。 那兩個人放下木桶之後,便和後面的人一起,把水車裡的熱水倒到木桶當中來。一時間屋內蒸汽繚繞,如同人間仙境一般。拉水車的人背後背了個大包袱,這人倒完熱水把包袱遞給黃虎,而黃虎看也不看的直接扔給了潘金蓮。 「就在這洗,你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我們幾個人會在附近,不會讓別人接近這。」黃虎說完,跟那三個人一起退出了臥房,「光當」一聲把門關上。 如果那人想扒光自己的衣服,根本用不到讓自己洗澡這麼麻煩。況且如果說伺候黃虎能換取自由,那潘金蓮一定會毫不猶豫。她飛速的把自己脫了個精光,然後邁進了盛滿了熱水的木桶。 水溫剛剛好,當潘金蓮坐進去之後,水也剛剛到她的脖子,溫暖浸透著全身。水的蒸汽不斷的撲到臉上,粘貼鬍子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的麻癢,潘金蓮猶豫了一下,便一把扯掉了偽裝,就算是洗完這個熱水澡馬上去死她也認了,這麼窩窩囊囊的活著有什麼意思? 扯掉鬍子之後,潘金蓮一低頭,把頭完全的沒在了水中,同時用手清洗著臉上的污泥,等到幾乎已經憋不住氣的時候,才把頭露了出來。這種感覺完全就是,獲得了新生。 直到這時,潘金蓮才冷靜下來。她一邊清洗著身上一邊思考著剛才的事,這太不符合邏輯了。在這洗澡要冒極大的風險,黃虎居然甘冒風險把澡盆和熱水送進來,這人端的是藝高人膽大。但最令潘金蓮不解的是,如此大費周章,為何不乾脆把自己救出去,這好像也比在這洗澡省事多了。另外,伙夫頭現在還沒來臥房找自己,這代表黃虎說的「你那邊的工作自然有人幫你做」是真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潘金蓮翻來覆去的想了幾遍,也沒能想明白。事到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頭髮粘了水之後,也開始發癢。潘金蓮沒有猶豫就打開了頭髮,用力的揉(和諧縱橫)搓著頭皮。她突然很好奇,黃虎扔過來的包裹裡都有什麼,於是便伸出胳膊到木桶外,打開包裹逐一翻看。 包裹內是一套內衣,此外還一把梳子,一大塊乾淨的棉布,很顯然是用來擦身的。潘金蓮一喜,趕快拿過梳子來,在水中梳理著頭髮,等到梳得差不多,盤起頭髮用梳子一別,讓頭髮不會再掉下來,然後用雙手搓洗著身上。 搓洗了一會,洗澡水看上已是非常渾濁,在澡盆裡很顯然已經不能把自己弄的更乾淨,潘金蓮站起身來,邁步出了澡盆。寒冷迅速襲來,讓她冒著熱氣的身體打了個冷戰。潘金蓮抓過那快棉布,用力一撕,把棉布撕成了大小兩塊。把梳子從頭髮上拿下來,用較小的一塊棉布裹住頭髮,讓頭髮快些干,然後用大塊的棉布,急速的擦乾身上的水滴。 她感覺到,溫暖正在遠離,而寒冷正在侵襲。等到水擦的差不多的時候,潘金蓮已經冷的不行。 她拿過包袱裡的內衣,展開。頓時,潘金蓮愣住了。 第六十七節 庇護 這內衣縫製的很特別,厚薄不均,很多地方還可以隨著擠壓而重塑形狀。原來的內衣的味道實在太難聞,潘金蓮只是略作斟酌就穿上了這件奇怪的內衣。 穿上之後,她才發現這衣服的奧妙,厚薄不均的地方恰好可以完美的遮擋住身材的凸凹,並且把腹部和腰部的空缺進行填充,使得看上去自己的身材跟男人極其相似。甚至用手略微擠壓,潘金蓮竟然出現了富貴的中年男子常出現的大肚子。 這衣服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竟然如此神奇! 潘金蓮整理了一下原來的衣服,把換下來的內衣和原本裹在肚子上的布條收好,放在包袱裡,然後將金箔取出,彎折成了一塊,貼身戴著雖然安全,但取用太過麻煩,潘金蓮穿上原來的外衣,活動幾下,感覺舉手投足之間比原來更為順暢,然後把金子揣在懷裡。這塊金子約莫有十兩,是她最後的財產。 又等了一會,頭髮幹了多半,潘金蓮取下原來饞頭髮的棉布,用擦身的那塊又擦了一遍頭髮,這樣勉強頭髮就有九分干,澡就算洗完了。而除去污垢的潘金蓮,只剩下了好奇,黃虎想要幹什麼? 她走到臥房的門前,用手敲了敲門板。「黃爺,我洗好了。」聲音要盡量恭順,不能流露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好奇心。 「穿好衣服了?莫要讓我們四個男人佔了便宜。」黃虎說話的聲音不帶感情,但呼吸聲很重,想來是外面很冷的緣故。 「黃爺說笑了,請進吧。」潘金蓮沒有多說話,飛速的退回了靠裡面的位置,這種距離讓她覺得有安全感。 門被推開,黃虎和剩下的三人走了進來。進來的黃虎看了看木桶,對著另外三人歪了歪腦袋,三個人當中的一個就彎下腰對著木桶鼓搗了幾下,然後竟然竟然把木桶推走了。潘金蓮這才知道,木桶下面有隱藏的輪子,這一桶水份量不輕,要弄出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黃虎並沒有看那三個人,而是一直盯著潘金蓮,直到那三人出門後關門的聲音傳來,他才點了點頭:「不錯,第一次穿變體衣就能掌握成這樣,也算是略微出乎我的意料。」 變體衣?看來這就是奇怪內衣的名字。 「謝謝黃爺,這衣服確實很神奇,我以前從未見過。」潘金蓮嘴裡說著感謝,心裡卻在琢磨黃虎的下一步行動,單單一件變體衣肯定不是全部。 「嗯,不過這衣服有一些用途,我不說的話,你很難自行掌握。」黃虎自顧自的還在說變體衣:「這衣服裡內有一根假陽(和諧縱橫)具,熟練幾次之後,你就可以站著小解了,這樣能減少很多麻煩。不過小解之時也不要讓別人看到,雖然功能相仿,但外觀的差別還是很大的。呵呵。」 「這麼說,我穿上這件衣服,就差不多是個男人了?」潘金蓮被自己說出的話驚了一下。 「只要不脫衣服,確實能做到跟男人相仿。這比你原來拙劣的裝扮要好很多,也便於你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黃虎點了點頭。 潘金蓮的心裡一涼,看起來黃虎是不打算救自己出去了,否則也不會花這麼大力氣,又讓自己洗澡,又弄了這麼件衣服,言語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他不會救自己離開半天堡。 「可是,身體近似於男人,但臉上的裝束被我洗掉了。」潘金蓮手指了一下臉,此時她還希望奇跡出現,黃虎會因為她無法繼續隱藏而救她下山。 「這個你不用擔心。」黃虎說著扔過來一團東西。「戴上看看。」 潘金蓮把那團東西接過,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張面具。這面具不知道是什麼材料製成的,摸起來如同皮膚一般,莫不是就是戲文故事裡說的人皮面具!仔細的觀看這張面具,跟自己當日在客棧裡的偽裝,一般不二。 「戴上這個,臉也像男人了。」黃虎笑著,從懷裡掏出了一面小銅鏡,舉在潘金蓮身前。 潘金蓮只得把面具貼在臉上,這面具對臉有一種自然的吸力,只要用手指慢慢擠壓即可。她慢慢的把每一個邊緣縫隙仔細的壓好,再看銅鏡當中自己的影像,已與當日在客棧裡的裝扮一般不二。但週身的感覺卻比自己裝扮的輕鬆了很多,無論是身上還是臉上,內衣和面具彷彿皮膚一樣貼合,先前麻癢的感覺一掃而空。 完美的偽裝,潘金蓮心裡的一塊石頭突然落了地,現在她感覺即便是留在半天堡,也沒有原來那麼可怕了。她只需要跟毛蛋一樣,就可以活下去。而活下去,就有著機會。 「黃爺,你給我這些是讓我幹什麼呢?」潘金蓮覺得沒有在隱藏的必要了,這種事還是直接問清楚的好。 「其實很簡單,我想你在這裡繼續待下去。」黃虎卻沒有說下面的理由。 「為什麼?讓我待下去,總是有理由的吧。」潘金蓮沒有理會黃虎刻意的停頓,而是繼續的追問。 「知道的太多,對你並沒有好處。你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這一身的偽裝可以拉平你和其他人的差距,既然別人可以活,那你為什麼不可以?」黃虎說話的樣子,若無其事。 「黃爺,想必你也知道,在這裡活著真的很痛苦。也許我某一天就真的堅持不下去,自行了斷,我死之後,他們一定會搜我的身。無論是面具還是衣服,都會暴露。這樣隱秘的東西大白天下,對黃爺也應該不是一件好事。讓我繼續待在半天堡可以,是不是應該給我一些盼頭。」潘金蓮希望黃虎能給自己一個期限,待多長時間,就能離開半天堡。即便時間再長,掰著手指過這段時間,也能讓意志堅定些。 「看來你是需要希望。」黃虎笑了笑,潘金蓮開始討厭這種笑,這笑容更多的是一種看戲的笑。「偏巧,我是一個喜歡給人希望的人。當日在客棧裡,你提醒了我們一行四人,雖然說沒有你的提醒,我們也不會有什麼事,但畢竟這是一份人情。我還了你一份偽裝,一個熱水澡,已經和你兩不相欠,可其他三人照理說還是欠你的,那我就替他們還了。這樣吧,我幫你殺三個人,還他們仨的人情。」 「殺三個人?」潘金蓮突然覺得,是不是跟「三」這個數字太結緣了,不過黃虎給的希望居然不是帶自己走的期限,而是殺三個人。「三個什麼樣的人都可以,我說名字就可以嗎?」 「只說名字不行,你還得知道這人的樣貌。」黃虎追加著條件。 「樣貌一定要是準確的嗎,那就是說,像我這樣裝扮起來的人你不能殺?」潘金蓮按照自己的思路提出了對規則的質疑。 「不是那樣的。你不一定非要知道確切的樣貌,同樣名字也可以是假名。需要你提供這兩個條件的理由只是確認你要我殺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否則的話,你隨便編個不存在的名字,我是無法完成諾言的。」黃虎解釋道。 潘金蓮的腦海中閃出一個火花般的想法。不,不,還不可以,現在還不到時候。她隨即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必須要把名字現在告訴你嗎?」對於規則一定要好好把握,掌握了規則的人才能贏到最後。 「隨意,你想什麼時候說都行。」黃虎隨意的答覆著。 終於,黃虎露出了馬腳。什麼時候說都行,代表他一定會一直在半天堡附近。 「那我應該怎麼找你?」只要隨時能找到黃虎,黃虎就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必要的時候可以孤注一擲,以此為威脅,強迫他帶自己離開半天堡。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沒用的。後天會有一哨人馬來到半天堡駐紮,裡面有一個有些貪吃的小頭目,他偶爾會來廚房附近晃蕩,看有沒有什麼好的吃食。你想好名字的話,可以在左右無人的時候告訴他。記著,他是個獨眼龍,他就是我,但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會相信,他是黃虎。」黃虎說完已經轉過身去向外走:「時間差不多了,你趕快去伙房,幫你幹活的人馬上要出門小解,但他小解之後就不會再回去,你要補上這個缺,否則大概又要被打吧。」 「記著,三個名字。」說完最後這幾個字,黃虎已經邁出了臥房的門,「光當」一聲,那木門再一次被關上。 看起來黃虎以為他在玩一個貓捉老鼠的遊戲,並已經確定他自己是貓。但是真正的貓怎麼會給它玩弄的耗子這麼豐厚的條件,潘金蓮隱隱感覺,黃虎對自己說的話並不是他本身的意圖,而是他背後的什麼大人物。是那個儒雅的公子?潘金蓮不知道。 但即便是耗子,也有自己的反擊。我有三次機會,相信三個名字說完之後,所處的環境會更加主動。我就當一回男人,做一個不比武松差的男人。 潘金蓮最後檢查了一下地面上的因為洗澡造成的水漬,確信不會引起別人過多的懷疑後,推開了那扇被黃虎和其他人關上的門。 王婆 王婆這兩天沒有去茶坊,她被嚇著了。 雖然現在是上午,冬日的陽光在地面新雪的反射下,比仲夏還要刺眼,但王婆還是蜷縮在自己家裡,手裡握著也不知道多少年前求來的平安符。 「東家,今天還不去茶坊嗎?」從屋外傳來問話,這聲音讓王婆身上一抖。 「不去。」王婆不敢多說一句話,彷彿怕驚擾到酣睡的鬼神。 「那東家,小的告退了。賬房讓我告訴您,這兩天買賣不錯,您抽空過去一趟,攏攏賬目,茶坊的賬上不好有這麼多銀子。」 王婆沒有回答,那聲音也就停了,屋內外瞬間又陷入了安靜。 「等等!」王婆突然大喊著。 「東家,您有什麼吩咐,小的肯定是多等您一會再走的。」幸好那夥計沒走。 「你讓賬房去趟我侄女女婿那,讓武松或者海砂到我這一趟,就跟他們說,我不方便去,讓他們務必來一個。」王婆聽的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東家您放心,我這就去辦。」 安靜,再度襲來。 在這安靜中,王婆彷彿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幻影,飄來飄去。她恐慌的閉上眼睛,但那影子彷彿長在了眼皮上,閉上眼睛反而送的更加靠前。王婆強打著精神,等著援軍的到來。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王婆聽到了馬蹄踏雪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叮叮噹噹的鈴鐺聲。騎馬來的,肯定是武松!武松這人邪性的很,必能降服鬼神,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求他救我一救,王婆的恐懼瞬間轉化為了興奮。她想躍起,打開房門,讓武松進來,但卻發現自己的腳因為緊張而變得酸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 「姑姑,武松來了。」熟悉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武松雖然口中稱呼著「姑姑」,但語氣中沒有絲毫的尊敬成分,不過王婆早已經不在乎。 「我腿麻了,你等等。」王婆勉強站起,扶著牆面,一步一瘸的走向門口,等到打開門的時候,王婆感覺自己一身的氣力都已經耗盡。看著武松高大的幾乎完全擋住太陽的身影,她再也堅持不住,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姑姑,你這是怎麼了。」武松的言語中透著不解。 「武松啊,看在海砂的份上,這次你一定幫幫老婆子,我就是當牛做馬,也忘不了你的恩德。」王婆說話的時候,鼻涕眼淚忍不住的一起流了出來,幾日來的驚恐終於得到發洩。 「你先別說話,我扶你進去。」 武松伸出手來攙扶王婆,哪知王婆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力量,如同一灘爛肉一樣癱軟在地上,武松幾次攙扶不起,居然一把把王婆拎起,直接進了屋。 王婆已經顧不上著許多,騰雲駕霧甚至讓她產生了一種怪異的安全感,被武松這麼抓著,總比被其他東西抓著要好。等到騰雲駕霧的感覺消失以後,王婆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椅子上。不,準確的說,是被堆在了椅子裡,而武松坐在了對面。 「姑姑,海砂身體不好,過來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沒有去叫她。我也能做的了她的主,突然叫我們過來有什麼事呢?」雖然缺乏一種對長輩的尊敬,但這幾句話還算是關係的語氣,這讓王婆更增添了幾分安全感。 「我讓你和海砂過來,是想跟你們商量個事。」王婆囁嚅著,最後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一個老婆子無依無靠,在陽谷只有海砂這個侄女。自己在外住很是孤單,我想能不能搬過去和你們一起住,我手腳還算勤快,也能幫你們幹些活。等到你和海砂有了一兒半女的,也能幫你們帶帶孩子……」王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發現武松並沒有什麼回應,這讓她幾乎失去了繼續說話的信心。 武松等王婆的聲音完全消失了之後,終於開始說話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最近公務比較多,昨天新接了朝廷一道徵兵文書,立春前陽谷縣要徵兵五百。你也知道,現在地面不太平,流寇四起,這徵兵文書從我當上都頭開始已經是第三道了,現在陽谷縣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被征的男丁了,所以這些天我會跑跑周圍被陽谷管轄的地區,不會在家裡。王婆,咱當著明人也不必說暗話,海砂對你這個姑姑沒什麼感情可言,平日裡,她從來沒有提過你,不然咱們也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不想見。我說句不太該說的話,你跟海砂是什麼關係我心裡也是有數的。所以我希望王婆你平時不要以為做了我武松的長輩就可以在陽谷為所欲為,把我當成靠山,莫說你不是我真正的長輩,就算是,武松也不會允許這樣對自己掣肘的事發生。」 王婆感覺剛剛燃起的希望,被武松一盆冷水潑了個透心涼。看來海砂這姑娘是把自己給賣了,也是,人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心早就向著外面了,何況我也不是海砂的真姑姑,她跟武松的關係穩固之後自然就可以和盤托出,把我這礙事的老婆子扔出事外。唉,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落得如此下場。王婆感覺有些悲傷,也有些絕望。 「不過,我並非不可以幫你。」武松又突然說話:「但是你得告訴我真正的原因,王婆我瞭解你,你可以說算是陽谷的人精,平白無故的絕對不會要求跟我和海砂住在一起,那就真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我聽茶坊的人說了,你已經好幾天沒去那了。在你的眼裡,能比錢還重要的,大概只剩下這條命了。說吧,誰威脅你,逼著你只能到我那避禍?」武松把手叉在胸前,看著王婆。 瞬時間,王婆感覺心裡防線完全崩潰。 「是齊四,他渾身是血。」王婆似乎感覺自己重新回到了那個準備去看望海砂的夜晚。 第六十八節 義眼 「你沒看錯?」武松的表情顯得難以置信。 「絕對沒有看錯。前幾天傍晚,我想去看看你和海砂,於是雇了轎子過去。在你家門口附近我下了轎子,等到轎夫走了之後,我發現齊四站在東面,蹲在地上。」王婆不得不回憶,她試圖把一切說的詳細些。 「齊四已經死了,他的屍體你也見過吧,安道滿給縫合的。你剛才說他渾身都是血,齊四就是真的活過來,恐怕身上也一滴血都沒有,早都流乾了。」武松的語氣並不像他說的話那樣堅決。 「武松我真的看到了,我甚至看到他臉上的縫合線,血凝結在裸(和諧縱橫)露的線頭上。」王婆很著急,如果武松不相信的話,那她就真沒有希望了。 「嗯,我相信你。這樣吧,今天開始你就到我那去住,我現在就親自把你送過去。」 王婆的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而她看到,武松的臉上,遍佈著疑雲。 潘七 潘七感覺她現在是個真正的男人,當性別的危險被徹底的隱藏之後,她被拉平到跟別人同樣的起跑線上,潘七很有興趣在公平的環境下與其他人都上一鬥,何況她還有三個名字。 這天上午,潘七幹活的時候刻意的多喝水,這樣她就可以用小解的名義溜出伙房。半天堡的人極為精明,尤其是伙夫頭,他彷彿可以精確的計算出這些伙夫一天需要小解多少次,一旦沒喝那麼多水而頻繁往外跑,那一定就是一頓暴打。 潘七不觸那個霉頭,多喝些水,又不是很費力的事。何況,她還沉浸在可以站著撒(和諧縱橫)尿的新鮮感中。 吃完早飯到準備中飯之前的這段時間,是伙房相對清閒的時刻,潘七感覺有些尿意,於是就站起身來,晃蕩著走出伙房,尋一個角落,解決問題。這是她今天上午的第二泡尿,她刻意的把方便的位置,選在一個地勢相對高的地方,這可以看到一部分的半天堡營寨。 今天的半天堡明顯更加熱鬧,原本有些空曠的空地上,在上午的時間也會有些嘍囉和馬匹來回踱步。看來黃虎沒有說假話,果然這哨人馬按時到了。下面就是找到黃虎化妝成的那個獨眼龍,但這個不是說在外面能看到的,需要等黃虎來找我。 潘七想著這些的時候,已經舒爽的尿完了,她若無其事的吹了聲口哨,晃蕩著回到了伙房。 剛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休息,伙夫頭走了進來。 「今天早晨從總寨那來了八百人,他們自帶乾糧吃完了早飯,但是從午飯開始,就得由我們準備。目前人手就這麼多,你們每個人都得多幹點,做不完工作什麼後果,我想你們也是清楚的。下面我來分配工作。」 伙夫頭說完了這些話,就開始逐一的點名,把增加工作的數量,落實到每個人的名頭上。大體上每個人要準備的東西,都增加了大概五十個人的額度。 「毛蛋、潘七,你倆每人多準備一百人吃的主食。」分配工作以這句話做了首位,伙夫頭佈置完了工作不再說什麼別的,而是轉身出了門。 眾多伙夫在聽完分配,都緩慢站了起來,拍了拍因為坐在地面而粘上的灰土,然而這一切都是非常安靜,沒有人說一句話。直到半袋煙的時間之後,才有了第一聲抱怨,繼而抱怨的聲音如同傳染病一樣連成一片,從蚊子似的哼哼,變成了破口大罵。 這就是半天堡的伙房,這些廚子被迫幹活,卻不敢發表一句怨言,因為伙夫頭這個可以裁決他們命運的人,幾乎無處不在。 「想什麼呢,快點幹活吧,以後都沒有時間休息了,只有一刻不停,才能把工作做完。」毛蛋說話的同時,踢了還在地上坐著的潘七一腳。 這一腳正揣在潘七的腰上,力量不大,位置卻比較要緊。但奇怪的是,潘七並沒有想像中的疼痛,恍然之間,她才想到,腰部的位置,變體衣十分的厚,看來這內衣有相當的保護作用,也許再被暴打就不會有那般的疼痛了。 潘七沒有說話,默默的站了起來,洗了洗已經有些糙紅的手,開始幹活。她並不會對毛蛋有什麼感激,毛蛋之所以讓她快點起來幹活,絕對不是出於幫助同伴的目的,而是潘七一旦死去,伙房沒有別的白案廚子,伙夫頭就會把所有的任務都交給他自己,那他的結果必定比自己慘上千倍萬倍。 這一瞬間,潘七甚至想把毛蛋作為第一個名字。一個沒有任何憐憫之心的人,只為了自己的生存。這種突然的想法讓她嚇了一跳,不,不,不能這麼簡單的就用掉這個名字,我有更為重要的用途。毛蛋這種人,如果真的要他死,不需要黃虎動手,我就能做到。何況在這伙房裡的所有人,他們都沒有憐憫之心,有憐憫之心的人是活不下來的,這不是他死的理由。 變體衣對身體的束縛要比原來的裝束少的多,潘七幹起活來也是越來越快。終於在中午開飯前,把應該做的工作做完了,而其他人也幾乎都是在這個臨界時間完成了一切,幾十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繼而坐在了地上休息。 各個小隊取食品的人,紛紛前來,領取屬於自己的一份。 如果獨眼龍想要今天出現,那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新來的這哨人馬第一次在半天堡用飯,必須要有一個小頭目前來打招呼,以後才能由嘍囉來辦,如果是我的話,那今天就會作為這個頭目前來,方便接頭。 潘七想到這裡,強打精神,觀察著前來取食品的人。來的人都是熟面孔,基本都不需要語言交流,憑臉即可確認身份和拿走多少東西。半天堡中的底層,都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黃虎還沒有出現。潘七隻能耐心的等,她生怕自己漏過了什麼,而如果追問其他人新來人馬的伙食有沒有被取走,勢必引起一些懷疑。 終於,這安靜的氛圍被打破了,好像是平靜的湖水被人扔進了一塊大石頭。 「讓讓讓讓,這是伙房嗎?這看著也太破了,我們吃的東西就再領?」未見其人,但聞其聲。 潘七看到周圍坐在地上的廚子們,疲憊的臉上都不約而同輕輕的皺了下眉。而後,在潘七的注視下一個人走進了伙房,這人是個獨眼龍。 雖然在意料之中,但當潘七看到他的黑色眼罩時,還是興奮的差點要叫出聲來,但隨後,那種內心的狂喜戛然而止。 不對,這人雖然是獨眼龍,聽說話的意思也是新來的這夥人中的小頭目,但他絕不是黃虎。別的不說,他比黃虎足足矮了一個頭,已經有了一些武大的感覺。這種身高上的差異,不是靠易容技術能夠彌補的。總寨的兵士想必是經常打仗,可能存在著多個獨眼的頭目。潘七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獨眼頭目站在伙房的門口,環視著眾人:「你們都是啞巴嗎?有沒有個管事的能出來說話?」 伙房中的眾伙夫完全沒有反應,仍然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休息。這個場面像極了潘七小時候,她的父親帶著她去看路邊戲的場景,台上的人橫眉怒斥,而台下的人滿不在乎。 在這種問話進行了五六次後,獨眼頭目的聲音變成了咆哮,就在此時,伙夫頭出現了。他顯然是剛剛從別的地方趕來,站在獨眼頭目面前的時候,還有些微微的呵斥帶喘。 「這位頭目,可是從總寨來的?」潘七第一次聽到伙夫頭說話有一點客氣的聲音。 「你是管這幫廚子的大廚子?」那獨眼頭目反而質問伙夫頭。 潘七清楚的看到,伙夫頭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嗯,山寨上的伙房都歸我管,不知道您來這有什麼賜教。」聲音已經有了一些寒意。 「賜教不敢當,我是總寨隊伍當中的百夫長。今天是我們這八百人隊第一次在你們這半天堡用飯,大頭目囑咐我過來,看看你們這做的東西,是不是人吃的。」這獨眼頭目的言語已到了故意找茬的地步,但潘七發現,伙房裡伙夫沒有人對此表示一絲一毫的憤怒,好像這事跟自己沒關係。 大概憤怒的只有伙夫頭吧。 「半天堡的近二千人馬一直是吃我這的東西,想來人吃應該問題不大,但是人吃的畜生未必能喜歡。」伙夫頭把手叉在胸前,結結實實的還了一句。 「有點意思,你叫什麼名字,單憑你剛才這句話,就可以論你一個挑撥總寨和半天堡關係的罪名。」獨眼頭目臉上不怒反笑。 「哈哈哈,無知小輩。你爺爺我從鄧龍在二龍山當大當家的時候就管著伙房,想不到現在居然被你這種後輩指指點點。你記住了,我名字叫鄧白,回去跟你家頭目哭訴告狀的時候,莫要說錯了名字。」伙夫頭仰頭哈哈大笑。 (在這裡要說一下二龍山的相關情況。二龍山山寨主本為鄧龍。楊志在黃泥岡被劫了生辰綱,走到曹正的酒店吃酒無錢付賬,正要離開時,卻遇上了曹正,二人鬥了二十來個回合,曹正便落敗,一陣傾談後二人和解,曹正聽得楊志苦況後便推薦他投靠二龍山。但楊志投靠二龍山途中卻遇上魯智深,得知二龍山主鄧龍不歡迎外客,魯智深還踢了鄧龍一腳便折返曹正店中。曹正聽得情況,便生出一計,他假裝捉住了魯智深,把他押送到鄧龍面前後發難,魯智深殺了山寨主鄧龍,和楊志做了寨主。在《水滸傳》原著當中,武松也加盟了二龍山,但因本作當中,武松的命運發生了改變,自然二龍山也深受影響。)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鄧龍這餘孽的家丁。鄧龍死後,之所以不殺你,只是想籠絡人心,想不到你在這小小的伙房裡,還敢對我大放厥詞。看起來斬草必須出根,我勸你早點準備好棺材,好等上面要殺你的時候,主動躺進去等那斬首的一刀,否則你死之後,可未必有人為你收屍。」那獨眼頭目反唇相譏。 鄧白的臉上又一次的抽搐,憤怒不已。而潘七則發現,眾伙夫真正的進入了看客的狀態,他們深長了脖子,唯恐錯過這種小人物眼裡的「神仙打架」。 突然,場面起了變化,鄧白一步搶前,瞬間到了獨眼頭目的身邊,手裡也不知道從哪抓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潘金蓮認識,那是殺羊的時候用的解骨匕首,鋒利無比。短刀在手,鄧白再不猶豫,一刀割向獨眼頭目的腦袋,這一下是下了死手。 眾伙夫異常興奮,幾乎同時的發出了一聲叫好似的讚歎。 那獨眼頭目顯然是一愣,慌忙低頭,仗著他個子小,躲開了這下致命攻擊。但鄧白的出刀實在太快,還是砍中了獨眼頭目的髮髻,頭髮頓時如瘋魔般散亂。同時掉落的,還有那頭遮住獨目的眼罩。 鄧白一招得手之後,沒有繼續跟進。很明顯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而眾看客看鄧白見到鄧白收刀則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獨眼頭目面色憤怒,顧不上攏起散亂的髮髻,就低頭去尋那黑色眼罩。哪知慌亂當中一低頭,眼罩沒有找到,卻有什麼東西掉落,等他找到眼罩再抬頭的時候,潘七才看清楚,那獨眼龍的右眼處,已經變成了黑洞,剛才掉落的是放在其中的義眼。 獨眼龍手裡拿著義眼黃忙不迭的往右眼的黑洞裡塞,但怎麼樣都塞不進去,這讓他有些窩火,最後只能氣急敗壞的揣到了懷裡,把眼罩重新歪歪扭扭的戴上。 「趕快回去安你的假眼睛吧,不快點按上可就裝不回去了,慢慢腦袋也會凹進去。告訴你們的頭目,下次來找我談事,派一個健全的人來,不要再派獨眼的畜生。」大獲全勝後的鄧白,顯得心意滿滿。「我還有別的事,這些吃食拿不拿隨你,反正我做好了,上面怪罪不到我頭上。」 鄧白說罷,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伙房。 「我是不會放過你的。」獨眼人惡狠狠的對著鄧白的背影吼道。然後衝著身後大喊了一聲:「想什麼呢,進來搬東西。」 腳步聲起,進來了十多個人。看起來這些人是早就在外面等好的,獨眼人獨子進來只是想給半天堡的伙房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反倒惹了一頓殺威棒。 這十多個人不再多說話,而是收取屬於自己份額的伙食。獨眼人也沉默著,在眾伙夫之間來回溜躂,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不過這些人已經從看客的狀態中退了出來,重新又變成了木雕泥塑一般。 潘七看到,獨眼人衝著自己來了。她趕忙和其他人一樣,低下了頭,裝作想著自己的事情。 「聽說你們倆是這的白案廚子?」獨眼人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潘七急忙抬起頭。只見得獨眼人那惡狠狠的獨目掃射著毛蛋和自己。 毛蛋同時抬起頭,並做著回答:「是的,大人。」潘七聽得出,毛蛋的聲音有些顫抖。 的確獨眼人在鄧白那吃了虧,如果說報復在某一個伙夫身上,是不會有人追究的,畢竟伙夫的命在鄧白眼裡,遠遠不如他養的那兩條狗金貴。 「偏巧了,我就愛吃麵食,你們都會做什麼啊?」獨眼人看起來並不打算離開,而是完全站住了身體。 「野菜乾糧、粗面饅頭、燒餅。」潘七做著回答。 她知道,沉默並不能保護自己,獨眼人有的是辦法能讓你說話。 「哦?你這有燒餅?拿來給大爺嘗嘗。」那獨眼人聽著來了興趣。 烤爐裡確實還暖著二十多個燒餅,這些是給一些小頭目留著的,他們總是最晚來取這些相對精緻的食品。當然了,毛蛋和潘七也每人也擁有其中的兩個。白案廚師略作手段,就能勻出幾個多餘燒餅的原料,這些外行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的。 潘七知道,自己沒有選擇。於是她起身抄起竹夾,從烤爐當中撿出一塊冒著熱氣的燒餅,放在了油紙上,包了一下,遞給了獨眼人。 獨眼人拿起燒餅,呵著熱氣大嚼起來,吧嗒嘴的聲音幾乎在伙房裡造成了回聲。他的口水不斷的滴在油紙上,讓潘七看著一陣陣的噁心。 獨眼人進食奇快,片刻之間就把一大塊燒餅吞進了肚子。「不錯不錯,這鄧白的伙房裡居然還出產如此地道的燒餅。以後,每天給我準備四個,我會自己或者派人來取。」 潘七沒有回答,四個燒餅從哪能都擠得出來,況且鄧白也會做出相應的通融。鄧白這人能從上個時代活到現在,靠的絕對不僅僅是一時勇武,輾轉騰挪的本事想必也是十分了得。 但獨眼人並沒有走,而是自己拿起竹夾又拿了塊燒餅,沒用油紙包,直接用手拿著開始大嚼,一邊吃一邊說:「這燒餅,又叫爐粽子、奇火燒、羅絲轉,你說這三個名字,哪個不比燒餅好?」獨眼人自己跟自己說話,但卻把「三個名字」這四個字咬得非常重。 而後,他在潘七呆若木雞的目光中伸出了三個手指,詭秘的一笑,轉身招呼著手下,離開伙房。 第六十九節 玄虛 潘七不認為這只是偶然的巧合,在那只到半天堡的人馬當中會有另一個貪吃的獨眼龍,到自己身邊刻意的說「三個名字」,很明顯此人就是黃虎。 黃虎給我的變體衣和人皮面具精妙無雙,想來他本人也定然有一些關於易容的絕技,普天之下也許就真有可以改變人身高的辦法,還有那失去眼珠的宛如黑洞一般的空眼窩,都顯得那麼真實。不過,就算獨眼人不是黃虎,也必然是黃虎的代理人,潘七仔細想了一下,這對自己來說,印象並不大。 現在,該想想第一個名字了。 潘七迫不及待的想試驗一下這三個名字的威力,最好能用前兩次殺人來大致的推算一下黃虎沒有說過的規則,這樣第三個名字會帶來一些其他的東西。 我殺的人必須是可以看到的,如果說讓黃虎去殺武大或者海砂,即便他得手,我也不能親自去驗證結果。對於黃虎極其背後的勢力來說,相信偽造一個假人頭給我是再簡單不過的了,所以,要抹殺的一定是幾乎每天可以看到的人,他只要一死,我馬上就能知道。現在,就看誰來觸我的霉頭了。潘七暗暗的想。 武松 對於武松來說,死人帶來帶來的威脅永遠也沒有活人大,儘管把王婆接回了家,但他這幾天也沒有時間琢磨關於齊四的事。 自從把真的縣令關進了牢房,武松就成為了陽谷的實際統治者,你能指望那隻鳳凰做什麼呢,他只會炫耀的怪笑,跟武松展示著他的能力。 「那老頭給我找的身體還不錯,沒想到無面者的易容能力在死後還能這麼精粹。」假縣令肆無忌憚的跟武松說著,因為此時房間裡並沒有其他人。 這樣炫耀的話語幾乎成為了武松每天都要聽到的聲音,他也從最開始的不滿憤怒到了現在的麻木,一隻純鳥而已,能以人的形態活下去就已經心滿意足,再說,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畢竟是他讓海砂活下來的,願意說兩句就說吧。 「朝廷下了徵兵文書,但是我計算了一下,這次想征夠太困難了。陽谷縣城已經無法滿足要求,我今日要去周邊的地區再找一些人。只是這樣,恐怕明年開春的時候,土地將沒有男人耕種,婦孺之輩又怎麼能拉的動那沉重的犁耙。」武松說話的時候,感覺心裡升起了一種悲憫之情,在他流落江湖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的賭咒發願: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成了地方的管轄者,一定保一方平安,讓百姓豐衣足食。 直到現在,他發現他錯了。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不會因為他自己的地位的提高而改變,窮苦人的命運,也不會因為他心中的悲憫而逆轉。 「瞎扯,武松,我前幾日換了個樣貌去縣城溜躂,發現還是有很多青壯年的,你在街上站個一天,看見合適的人就拉來,也能湊夠五百人吧。都不用在街上站著,就去你家桂花樓門口,進來一個合適的,就強行徵召,有個三五天,也能差不多。」假縣令的坐姿頗為不雅,但武松也早已習慣。 「你這是剛剛做人,怎麼瞭解人世間的事。陽谷縣城裡青壯年雖多,卻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動的。很多人都頗有背景,我強行徵召即便能夠成功,也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武松搖搖頭。 「喋喋喋。」那鳳凰又怪笑著:「想不到虎魄的擁有者,大英雄武松也是個懼怕權貴的角色,恐怕那些有錢人瞪一眼,你馬上就尿褲子了吧。」 「我勸你閉嘴。」武松突然感覺到了月牙的聲音,月牙怒不可遏的盯著鳳凰,發出陣陣低吼。 「靠一隻母老虎來保衛自己,真是丟臉啊。」鳳凰露出無所謂的表情。 武松倒也習慣了,這鳳凰說話上頗不講究,幾乎是想什麼說什麼。不過他目的單純,只是怎麼想怎麼說,這種穿梭於生死間的生靈早把除了性命之外的事情拋出在腦海之外,一切榮辱,都如同過眼雲煙。 「我並非懼怕那些權貴。」武鬆解釋道:「而是我知道,陽谷要想存在,必須要有這個階級。如果我把他們家的男丁都抽走,當老一代的家長死去後,家庭就只能有女流來掌握。雖說厲害的女子也不在少數,但畢竟相對男人當領袖來說難以服眾。陽谷的稅收將朝不保夕,接連帶來的問題將更加嚴重,最終倒霉的還是窮苦人。我並非不想救他們於水火,只是很多時候我空有一腔熱血,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改變。」 武松說完這些,沉默了半晌。在他的腦海裡隱約覺得,如果有一天,能讓窮苦人和權貴擁有一樣的地位話,自己做事情才可以真正的做到一碗水端平,不會處處掣肘,但究竟如何達到那一天,武松並不知道。這只是一個虛幻的夢想。 鳳凰明顯對這個話題感覺到了厭倦,擺了擺手:「行吧,就算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徵兵的事我不管,你們的皇帝即便是怪罪下來,我換個裝束逃走就可以。他們永遠抓不到我,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躲入死者的世界。」 「我知道你不怕人間的朝廷。」武松心裡苦笑,即便是有人追入死者的世界,又有大神通可以抓住鳳凰,但又怎麼可能穿梭回陽間。「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讓你出面,畢竟我一個都頭,在明面上過度的參與管理,始終是不好的。」 「喋喋喋,我對這個感興趣極了。」鳳凰一貫喜歡這樣的遊戲。 對於這個話題的討論基本結束,武松也不喜歡總跟鳳凰待在一塊,這讓他很彆扭,所以也就起身離開,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事。 「已經死去的人,可能再次出現嗎?」武松問。 「可能啊,你媳婦就是啊,我帶回來的。」鳳凰一邊看著指甲一邊回答。 「不,我是說除她之外。」武松言語當中透著嚴肅。 「哦,那就不太可能了。只有極少數的鳳凰才可以做到穿梭生死,其他的東西都不行,而在這些鳳凰裡像我一樣無聊的,估計也就只有我自己了。死者的大門堅固無比,想從死者的世界返回,可不是見容易的事。」鳳凰搖了搖頭。 武松站了一會,他決定還是要問明白:「這人在我現在住的宅在裡被亂刃分屍而死,給你指點前程的老者做的縫合併把他下葬。可是前幾天,有人在我家門口看到了他,目擊者說他全身都是血。」武松說到這停了下來。 鳳凰琢磨了琢磨:「亂刃分屍,那必是陽血散盡。既然又出現,肯定就是屍變了。那老頭精通血魔法,估計生前就想到橫死之人易屍變,所以提前在墳墓上佈置了血魔法,結果他對自己的實力過度自信了,以為可以永遠壓制。哪知那老頭死後,血魔法竟被墳墓裡的東西所吸收,如此想來,這猛烈的屍變也就解釋的通了。喋喋喋,武松,看來你有麻煩了。」 武松心裡一凜,看來王婆沒說謊。只不過這屍變僅僅是齊四而已,這樣的人無論生死自己都不害怕。所以也只是輕輕皺眉:「對我來說,最大的麻煩就是怎麼湊足五百的人數。」說著,擺了擺手,走出了房間。 武松看看了天,差不多已經是中午了,腹中有些飢餓。自從安道滿死之後,縣衙裡便再也沒有可以交心的人,甚至他有的時候琢磨,齊四要是能真的活過來也不錯,有這個地頭蛇在身邊,別管是不是虛情假意,至少能說說話。徵兵的事情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解決的,沒有必要在午飯的時間逼迫自己。 那就去桂花樓吧,畢竟是自家的產業,總不去的話,也不太好。想到這,武松到馬廄裡牽出馬來,直奔桂花樓。街上的行人因為天寒對比夏天時少了很多,武松的馬行起來也要快的多。片刻,以到桂花樓。 武松翻身下馬,自然有夥計結果韁繩,這些事情是用不到操心的。但是下馬的同時,武二也發現,桂花樓門口的旁邊站著一個僧人。這僧人身形龐大,雖然穿著棉袍,卻露出胸膛,儘管朔風如刀,但那裸(和諧縱橫)露的肌膚卻沒有任何異樣,足見此人練就的寒暑不侵功夫已臻上乘。另外此人手中還提著一條禪杖,背後背著個包袱,神態自若,笑容可掬。武松只是愣了一下,隨後就已想起,這正是夏天的時候到桂花樓來吃陰陽蛋和火澤湯的寶光如來鄧元覺。 這人總體上來說,是友非敵。那陰陽蛋和火澤湯固然有刁難的嫌疑,但最後還是對自己有所指點,對與月牙達成合作起到了些許的作用。 「阿彌陀佛,武都頭,莫不是忘了洒家?」鄧元覺先開了口,向前走了幾步。 「大師口味獨特,玄學精湛,武二不敢相忘。」武松這幾句話頗為打趣,也是挖苦。但武二並不失禮數,抱拳施禮。 和尚將禪杖往地上一矗,渾鐵的禪杖和青石地面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在這聲音之後,那禪杖竟然立於地面之上。鄧元覺騰出手之後,雙手合十,還了武松一禮。 「大和尚,這門口的青石板可是我桂花樓出錢譜的,你就這麼打碎了,可知這是多少銀子?」武松讓徵兵的事情弄的很煩悶,鄧元覺又用這種手段立威,正撞在槍口上。 鄧元覺挺了武松的話一愣:「想不到武都頭當了幾天掌櫃,倒真念起了生意經,也罷,大和尚給你賠個不是。我這次前來是有事相商。」 「我琢磨你沒事也不會到我這來。」武松沒好氣地說,但還是做了個請的手勢,在鄧元覺之後走進了桂花樓。 「二東家。」夥計看見武松紛紛彎腰鞠躬。 「東家。」算盤劉一路小跑過來,來到武松身邊:「您哥哥在陪著陽谷商會的其他人吃飯,要不要把他叫過來。」 「不用,我就是來吃個午飯,也沒時間跟其他人說話。樓上有沒有雅間,最好離商會的飯局遠點的。」武松問道。 「有的,您隨我來。」 武松看到算盤劉在觀察鄧元覺,但是始終沒問關於這和尚的問題。算盤劉是一個非常識趣的人,即便是在桂花樓重新開業並落在武大名下之後,算盤劉每次見到武松,仍然口稱「東家」,而不是其他人所說的「二東家」。武松嘴上不說,但心裡是很受用的。 「大和尚,有什麼事,咱邊吃邊聊。我過來就是吃午飯,想必你也沒吃呢吧。」武松打趣到。 「哈哈,洒家正是腹中飢餓,即便你中午不來,洒家也得進門來化緣。」 儘管武松從見面就一直在擠兌鄧元覺,但此人並不生氣,言語當中頗為豪爽,這很對武松的心思,這時候反倒覺得剛才讓寶光如來賠償門口的青石板有些過分了。 二人上了樓,隨著算盤劉七拐八拐,走進了一個很寬敞的雅間。房間裡頗為溫暖,這跟略微寒冷的大堂很是不同。武松伸手示意,與寶光如來對面落座。 「大和尚,你應該不忌葷腥吧?」武松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鄧元覺所點的「陰陽蛋」,這雞蛋應該也算是葷菜了。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不見殺、不聞殺、不為己殺,這就是『三淨肉』,出家人吃『三淨肉』也是一種修行。」鄧元覺侃侃而談。 但武松不以為然。「到我這來吃飯,這葷腥自然是為你而殺,已算不得是三淨肉了。」 「都頭,那廚房的牲畜,絕不會因為我的到來與否而改變命運,刀下亡魂結局是早已寫下的。」 鄧元覺不怒不喜,宛如廟堂裡泥塑的佛胎。這讓武松看去很似動容,而寶光如來的話中也有所指,頗有禪意。 (其實除中國佛教因梁武帝的緣故而一直吃素外,其他國家都沒有實行素食。佛教經論戒律之中,世尊已經說得很清楚,佛弟子持「不殺生」戒,慈憫一切眾生,但是在飲食方面開了「三淨肉」。三淨肉是不見殺、不聞殺、不為我殺,這就是平常齋主們所供養的。如果住在深山修行,佛還再加兩種:一是「鳥殘」,即鳥獸吃剩下來的動物肉;一是「自死」,自己死的。如果算上這兩種,那就是「五淨肉」了。) 武松思量了半晌:「大和尚,你這次來我這是有什麼事呢?」 「都頭快人快語,想必不說出這事來,也不會讓我好好的吃頓飯。不蠻都頭說,我這次來是準備幫你一把的。」鄧元覺說話很是神秘。 「幫我?那我太高興了。大師,我最近最發愁的就是徵兵征不夠,莫非是寺院裡的和尚覺得出家守戒律不過癮,想要上戰場殺人熱熱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十分歡迎。只是戰場上怕是沒有『三淨肉』。」武松不屑的說,他一直覺得鄧元覺是一個喜歡故弄玄虛的人,只有如同張天師那樣有大神通的人才真正有能力幫助自己,不過他也想聽聽鄧元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這次見到都頭,看你的起色比上次好了很多。但一走一停卻沒有那次的龍行虎步,想來已是不方便催動虎魄的力量,這樣有的時候怕是會很麻煩。」 「你看的倒很準,算你說的對,然後呢?」武松對這種循循善誘很不買賬。 「然後我就給都頭送來了一件利器。」鄧元覺說著從包袱裡拿出了一本書遞給武松。 武松拿在手裡仔細觀看,發現這書並沒有封面。他很小心的用指甲翻開了一頁書,那用手指蘸唾沫翻信而慘死的官差讓武松在處理類似事情的時候都格外的小心。翻了幾頁之後,發現是極為平常的書,上面只是記錄了一些人的生平,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拳譜刀譜。 「這是什麼?」武松問道。 「這書名叫《史記》,乃是漢代史官司馬遷所做。當然了,都頭對文史沒什麼興趣這我也是知道的,不過這本書確實不是平常貨色,還是希望都頭在閒來無事的時候多讀一讀,想必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功效。」鄧元覺搖頭晃腦。 武松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先前那麼多鋪墊,只是送了一本在一般的書店裡都有賣的《史記》,武二雖然是讀書不多,但這本書還是聽過的。他能記住這本書的主要是因為司馬遷是個太監,不過話又說話來,在武二的腦海裡始終認為,一個太監是寫不出什麼好東西的。看來鄧元覺這次來就是打算騙頓飯。不過能多結交一個人總是好的,莫說就一頓,他就是天天來吃,對於桂花樓來講也是九牛一毛,何必生氣呢。 武松想到這裡,把書往懷裡一揣:「那我就謝謝大和尚了,我一定用心研讀。大和尚想吃點什麼,我讓夥計上菜,保證『三淨』。」 「阿彌陀佛,和尚還有事,飯就不吃了。」說著話,鄧元覺站起身來,也不理武松,拎著禪杖走出雅間。 第七十節 白色閻羅 潘七 潘七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猶豫,在剛剛得到三個名字的許諾時,她彷彿有了全盤的計劃,但真要殺第一個人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消失了。並不是她善良,而是她想得到的太多。潘七在通鋪上輾轉反側,直到天明,她沉浸在自己的佈局中,欣喜和焦慮的無法入睡。 早晨開工的時候,伙夫頭鄧白突然出現在了伙房,這不是個好兆頭。如果沒什麼事,大清早鄧白是不會來伙房的,而對於眾伙夫來說,很難有什麼好事落在他們頭上。 鄧白環視著眾人,慢慢的說:「昨天半天堡晚上,半天堡的大統領向我傳達了一個命令,咱們伙房的全體人員要在明天下午統一洗澡,洗洗乾淨。總寨來的人馬到大統領那告了一狀,說咱們這太髒,做出的東西難以下嚥。你們去洗澡的同時,伙房也會徹底打掃。」鄧白說完這個,轉身就走了。 潘七有點迷惑,於是她拉了一下身旁的毛蛋:「統一洗澡是什麼意思?」 「這你就不知道了,咱們伙房一年有兩次統一洗澡,這可是好事,冬天裡能洗個熱水澡。」毛蛋的臉上不太常見的出現了笑容。 「那能不能不參加?」潘七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不能,鄧白的眼睛不揉沙子,不參加的話一定會被他抓到,後果不堪設想。這種統一洗澡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搜查伙夫身上有沒有什麼財產,即便是不洗也必須要脫光衣服到裡面走走樣子,不過這一年兩次的機會,傻子才會錯過。」毛蛋說完了話,就已經開始工作,如同平時一樣。 這種活動對於潘七來說是大大的不妙,變體衣能夠改變外觀的前提是外面必須還有一件外衣,如果一起洗澡的話,性別的秘密就暴露無疑。怎麼才能躲過去呢,這個問題還是要問毛蛋。 「毛蛋,我被抓上山的時候,身上有幾處很嚴重的傷口,沒康復之前不能拆開包紮,一沾水估計我就完了。那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參加這次洗澡,比如我暫時離開伙房幾天什麼的?」潘七試探的問。 「那這個就算你倒霉了。暫時離開伙房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即便是你離開伙房,洗澡的事也必須要參加,這沒有商量的餘地。你想不參加的話,除非得到鄧白的同意,我在這這麼長時間,也算瞭解鄧白,他是不會同意這種事的,除非你殺了他。」 毛蛋回答的時候,看也不看。不過這正合潘七的心意,越少人知道她的計劃越好。 「你說,如果鄧白死了會怎麼樣?」潘七再次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毛蛋聽了潘七的問題,居然停下了手裡的活兒,認真的想了想:「如果鄧白死了,那半天堡的統領會派一個新的伙夫頭來,但是廚房裡的事挺複雜,這個也不是一般人能幹明白的,山寨上會慌亂幾天吧。」 潘七沒有繼續問,而是開始干自己的活。從昨天獨眼人和鄧白鬥嘴的過程來看,鄧白是二龍山以前某位大寨主的心腹,而之前的大寨主被其他人所殺死,鄧白能活到今天是為了安撫原本就存在於二龍山的人,如果鄧白身死,會引起很多二龍山的震盪,這山寨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本來我還有些猶豫,但是洗澡的事讓我必須要做決定了。第一個名字就是你,鄧白。潘七做好了決定。 剩下的事,就是等獨眼人的到來了。 這也是潘七所擔心的事情,獨眼人並非每天都來。洗澡雖然是在明天下午,但是如果拖到明天的話,事情會有更多的變數,今天無論如何也必須聯繫上黃虎,把名字送出去,也給黃虎留下充足的殺人時間。 早飯的時候,獨眼人沒有來。新軍來的只是幾個嘍囉模樣的兵丁,一句話也不說的把吃食搬走,就如同其他人一樣。 午飯的時候,獨眼人還沒有來,儘管潘七坐在地上做了無數的禱告,但最後等來的還是普通的兵丁。她甚至想拉住個兵丁,告訴他,你們有個獨眼頭目,他的燒餅我已經做好了,他怎麼還不來取。 但是她不能這麼說,這是一個秘密。一旦說出來,黃虎感覺對自己不利,就有可能隨時的去掉三個名字的約定,那潘七將失去所有的依仗。 她咬著牙熬著中午的一分一秒,等到吃食被取盡的時候,嘴唇已經被咬破,鹹腥的味道充斥著口腔。 潘七知道獨眼人今天不會出現了。半天堡的晚飯並不是由各個隊伍來取,因為晚上的時間比較寬鬆,所以各個隊伍都是輪流到統一的食堂去用餐,來取食品的只有食堂的兵丁。 不能再等了,不能把事情拖到明天,一旦獨眼人明天還不出現,那還在藍圖裡的計劃就會被徹底的抹殺,今天必須聯繫到獨眼人,他不出現,我就主動去找。潘七清楚的認識到了形式,前一刻她還覺得能夠操縱每個人的生死,後一刻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實際上幾乎沒有選擇。 而且去尋找獨眼人必須要在天黑前,對於不熟悉地形的潘七來說,尋找新軍的駐地將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麼,就只能是在下午進行。然而下午是整個伙房一天當中最為忙碌的時刻,晚餐的取用量為三餐之首,伙夫連頻繁的如廁都是要挨拳頭的,要想一個更智慧的辦法。 「毛蛋,我下午想要溜出去一趟,怎麼才能做到。」潘七想了一圈,覺得自己對於半天堡的各種規則確實是不瞭解,與其苦思,不如就問毛蛋。雖然說有一些冒險,但毛蛋是絕對不會去舉報自己,因為這對毛蛋毫無好處,這個人沒有的事是不會做的。 「你要溜出去幹什麼?」毛蛋對於這個話題很敏感,甚至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明天要洗澡的話,我身上的傷口必須要換藥然後重新包紮,我跟山寨上的大夫有些淵源,溜出去就是去找他們。」這些話完全是潘七胡編的,她說話的同時緊緊的盯著毛蛋的臉。因為潘七並不知道這半天堡的大夫在哪,甚至不知道半天堡有沒有大夫,不過從表情來看,潘七應該也不知道。 「如果你下午溜出去,那所有的活都得我自己幹。咱們每天的工作量你是知道的。讓我對你溜出去的事閉嘴,是一個價格,如果讓我幫助你是另一個價格。」毛蛋的爽快大大的超乎了潘七的意料,而且從語氣當中來看,毛蛋似乎很有把握。 潘七沒有說話,而是幹起了手中的活兒。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毛蛋,毛蛋看潘七沒什麼反應,有些失望的繼續工作。潘七確定周圍沒有人看自己之後,從懷裡掏出了折疊好的金箔,輕輕的在案板上打開,她謹慎把案板上的麵團作為偽裝,然後用案板上的面刀,切下了一塊。這金箔被打的極薄,因此做切割的時候並不費力。切割完畢後,潘七迅速的把剩下的金字揣到懷裡,將手中切下來的部分,團成一個小塊,大概能有一兩。 潘七拿著金字,走到了潘七的身旁,輕輕的放在了他的案板上:「這些,幫忙。」然後迅速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毛蛋彷彿沒有聽到潘七說話,只是自顧自的幹活,用一個極為隱秘的動作拿住了金字,然後揣在懷裡。「事成之後,我還要這麼多。」聲音很輕,潘七非常用力的才能辨認出來。 「太貴了吧,這是我所有的積蓄。」絕對不能給毛蛋一個自己很有錢的印象,那會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我是拿命做賭注幫你做這件事,我知道你還有錢。」毛蛋有恃無恐。 「一言為定。」潘七沒有選擇。不過她一樣知道,在半天堡上能花錢的地方極少,毛蛋有命拿這錢,未必有命花。作為掌握著三個名字的閻羅,自己可以比他活得更長。 「需要我怎麼做。」潘七看毛蛋並沒有進步的動作,只好進行追問。 「不需要,一會混亂的時候你只管走就行了,記著,半個時辰之內回來,只能堅持這麼長時間。」毛蛋解釋著說。 潘七對毛蛋會怎麼做感到很好奇,除非是一發炮彈命中伙房,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混亂可以達到讓自己溜出去半個小時。 毛蛋從烤爐裡拿出了一根木柴看了看,微微點了下頭,仍舊把木柴放了回去,只是位置放的很容易抓取。難道他是想用這跟別人打架來製造混亂?不,這絕不可能。毛蛋身手一般,打不過別人,而且這種程度的鬥毆離製造混亂還有很遠的距離。潘七不住的揣測著,同時緊盯著毛蛋的行動。 毛蛋又找來了一些當柴禾的木頭,同時從點火的油紙上撕了一大塊下來,用這塊油紙包裹住了木頭。然後打開旁邊的面缸。 那面缸裡都是細糧白面,是半天堡的頭目才能享用的糧食,當然潘七和毛蛋也經常取用一些來改善伙食。潘七知道,那面缸裡如今只剩下了少半缸面,只有在全部吃完的時候,才會有專人送來,細糧在半天堡極其金貴,是不可能頻繁來送的。 毛蛋抓起一根沒有燃燒的長木,伸進了面缸,拚命的攪和。潘七看到白面已經從缸口撲散出來,心中直叫可惜,這散落在空氣中的白面差不多就可以做一個燒餅了。毛蛋攪合了一會,把頭探到缸口看了一眼,又是點了點頭。 而後他抓起用油紙包的柴木,扔進了面缸。又是一些麵粉隨著空氣飄散了出來,對於潘七來說,就又是一個燒餅白白的損失了。她不清楚毛蛋是要幹什麼,這樣把木柴扔進去,麵粉被污染,如果追查下來,恐怕毛蛋和她都是難辭其咎,會遭到重罰。不過看毛蛋的樣子,他一定有自己的計劃。 毛蛋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了那根準備好的燃著的柴禾,丟進了面缸,然後把缸蓋猛的蓋上。做完這一切,毛蛋飛一樣的離開了面缸附近,拉著潘七,躲到了白案後面。 「一爆炸,你就跑!」毛蛋的聲音很急促。彷彿印證著毛蛋所說的話一般,爆炸聲在「跑」字說出之後,鋪天蓋地而來。 這聲爆炸悶聲悶氣,空氣中瀰漫著焦糊的味道和四處瀰散的麵粉。潘七跟毛蛋面對面,但幾乎看不清他的臉。是時候逃跑了,毛蛋說半個時辰,看起來這麵粉要半個時辰才能散盡,我得抓緊時間。潘七一邊想著,一邊按照記憶中的位置,走到了一扇窗前,破窗逃跑。 從門逃跑太危險,而且潘七也聽到了其他人砸窗的聲音。 (我是括號君,在這裡仍然有必要做一個解釋。毛蛋所用的實際上是一個物理和化學的協同現象,叫做粉塵爆炸。這種爆炸比較猛烈,在多家麵粉廠中曾經出現過粉塵爆炸的事故。現已發現以下七類物質的粉塵具有爆炸性:金屬,如鎂粉、鋁粉;煤炭;糧食,如小麥、澱粉;飼料,如血粉、魚粉;農副產品,如棉花、煙草;林產品,如紙粉、木粉;合成材料,如塑料、染料。 當然,在宋代是不可能有粉塵爆炸的理論研究和預防機制的,但是不排除某些勞動者在長期的勞動當中所積累出了一定的經驗,從而能夠合理的運用。在本作當中,毛蛋就是這樣的人。) 潘七翻出窗戶來,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喊:「快來啊,伙房鬧鬼爆炸了,快來人啊。」她想的很清楚,自己跑到新軍的營地時間遠遠不夠,這種從來沒見過的爆炸,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怎麼弄出來的,潘七也會認為是鬼怪之作,所以她就打定主意這麼喊,應該能引起獨眼人的注意,來和自己接頭。 只有這一個機會,不能失敗。 「伙房鬧鬼爆炸了,快來幫忙。」潘七繼續喊著,朝著新軍駐紮的方向狂奔。潘七知道,自己的身上一定如同手上一樣,都沾滿了麵粉,如此的扮相也最能說明問題,所以她不避諱那些哨兵,相反衝他們喊的最為猛烈。 很多軍士不明所以,都圍上來問:「你這是怎麼了?」 「各位軍爺,我是伙房裡的廚子,剛才伙房突然就爆炸了,到處都是白面。這一定是鬼怪作祟,各位軍爺快點救我們啊。」潘七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歇斯底里。 「你快點帶我們去。」那些軍士話語比較凝重,各操兵刃,擋在了潘七的身前,讓她回去。 不,不能回去,回去一切就白費了。 「軍爺,那邊有鬼,小人不敢回去。」潘七哀求著。 「有什麼鬼,我看那鄧白就是頭鬼!」潘七聽得聲音熟悉,甩臉觀看,說話的人正是獨眼人。他邁著方步,朝這邊走來。 成功了,黃虎知道伙房出事可能有其他緣故,來接應我了。潘七異常興奮,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她奮力跑了幾步,跪在了獨眼人的腿邊,抱著他的大腿:「軍爺,我知道您是百夫長,伙房鬧鬼了,您一定要為我們斬妖除魔。」 「做燒餅的廚子?」獨眼人看著潘七:「我看這伙房裡應該有三頭鬼,不知道你要先殺哪個?」 這是在問我名字,詢問的方法好直白,毫不掩飾。看來此人是有恃無恐。 「小人不知道什麼三頭鬼幾頭鬼的,大人快幫我們劍斬妖魔。否則今天晚飯的工作完成不了,鄧白大人一定會扒了我們的皮!」潘七把鄧白兩個字咬的很重,作為一句話當中唯一存在的名字,她確信對方能夠領會這個意思。 「好極,我明白了,你先行回去,我隨後就去。只不過下次不要這麼亂跑,太危險了。要是哪個弓箭手手指一抖,我也就吃不上好吃的燒餅了。」獨眼人淡淡一笑,衝著潘七擺了擺手,示意讓她回去。 潘七明白獨眼人所要傳達的信息,這是在告訴她,以後不要再採用這樣的聯絡方式。的確,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洗澡危機,潘七也不會這麼冒失。既然獨眼人讓自己回去,就代表信息接收無誤,潘七連忙站起身來,往伙房跑,她一定要趕在形式恢復穩定之前,回到伙房。 等到潘七跑回來的時候,她發現眾伙夫都在門外的空地上,每個人的身上都是一身白面,粗一看都分不出來誰是誰,潘七隱藏自己的身形,偷偷的加入了人群,彷彿她並沒有離開過,她跟其他人一樣開始咒罵這該死的爆炸。 突然一隻手,拍到了潘七的肩頭。 「你跑的真麼快,可不像身上有什麼傷口。」潘七一回頭,說話的人正是毛蛋。 毛蛋一樣渾身都是白面,耳朵上受了傷,血一滴滴的留下來,把肩膀上的白面染成了紅色。 「半天堡的大夫醫術通神,傷口已經完全康復,你看不出是正常的。」潘七隨口說著話搪塞,她知道,毛蛋並不在乎她溜出去是幹什麼。 第七十一節 裂縫 面缸爆炸對於身為白案廚子的潘七和毛蛋來說,自然是難辭其咎的。不過這種爆炸方式也的確不能讓人說出什麼,一番調查之後,麵粉也隨時散去,眾廚子紛紛返回伙房,可能是因為潘七的一嗓子「鬧鬼」,使得相信這是鬼怪作祟的人越來越多。 因為耽誤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晚飯的時間推後了一些。食堂來取食品的人一改往日的沉默,而是怨聲載道。鄧白也出現在伙房壓陣,看來是怕有人鬧事,他的臉上陰雲密佈,像是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潘七心裡做著自己的盤算,她在這個時候對黃虎能否殺掉鄧白產生了質疑,畢竟獨眼人跟鄧白的衝突是以獨眼人的慘敗而告終,尊嚴掃地,如果獨眼人真有那般本事,為什麼不當場羞辱鄧白呢,反正他新軍頭領的身份也是有恃無恐。 晚上鄧白的出現更是加深了這一切,距離自己告訴獨眼人第一個名字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而獨眼人還沒有什麼動作。糟了,我並沒有說希望讓鄧白馬上就死,一旦到了明天中午鄧白還繼續活著,那自己就慘了。潘七心裡暗罵自己,對於規則思考了多遍,自認為聰明的傳達了信息,但卻忽略了對於事件的限度,現在再去找獨眼人,告訴他具體的要求,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這種混亂已經不可能再次製造。 潘七在忐忑中忍耐著這個夜晚,期間她想了無數的逃跑計劃,包括把所有的錢都給毛蛋,讓他帶著自己跑,但這樣就等於孤注一擲的把所有的雞蛋都裝在一個籃子裡,潘七自認為還沒有到這個絕境。她找了個機會,又從金箔上裁切下來了大概一兩,團成小塊。雖然毛蛋不張口要,她肯定不會給,但指望著毛蛋能做這種慈善事業,那是不現實的。理智不斷的壓制著恐懼,潘七戰戰兢兢,直至天明。 鄧白早晨沒有來招呼眾伙夫起床,但這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伙夫頭不是個很勤快的人,即便是來招呼起床的時候,等到眾人都起來之後,大多數時候他也是回去睡覺。潘七心裡面有著期盼,她不敢確定,怕自己失望。 直到早飯的時間過了,準備中飯的工作開始,鄧白還沒有出現,這就不正常了。眾伙夫也開始議論,一開始是小聲,隨著時間的推移議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嗡嗡的,如同這廚房裡在冬天還湧入了一堆蒼蠅。 潘七需要一個證實,必須要親眼看到鄧白死了,才能心安。不過還好,很快她就看到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伙房外面傳來了狗叫的聲音,這聲音大家都熟悉,是鄧白養的兩條黃狗,個別時候他也會帶到伙房來,據說有廚子不聽話的時候,鄧白會讓他的兩條狗活活的忤逆者。 然而今天的狗叫的聲音很不一樣,比往常要顯得狂野的多。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不止潘七自己,眾伙夫好像都蠢蠢欲動,終於,彷彿商量好的一樣,大家停下了手中的活,從伙房門口魚貫而出。潘七和毛蛋自然也跟在其中。 狗叫的聲音離伙房並不遠,眾人轉過了一個儲藏東西的倉庫,就到達了現場。那兩條黃狗正在一邊狂吠,一邊撕咬著一具屍體,那屍體顯然死的不太久,還有血液汩汩的流出,而黃狗的舌頭吧嗒吧嗒的舔著鮮血,煞是嚇人。 第一眼看到屍體,潘七就認了出來。被狗撕咬著屍體的,正是狗的主人,伙房的伙夫頭——鄧白。無論是衣著身形,還是那張被啃得已經有些走形的臉,都證明著這一點,不會錯的。 「那不是鄧白嗎?怎麼讓自己的狗咬死了。」認出屍身姓名的人遠遠不止潘七一人。 「他這狗跟他一樣,生性暴戾。你看鄧白手裡還拿著鞭子,想來是他又打罵這兩個畜生,結果把這兩個兇惡的狗東西惹毛了,反倒是咬死了主人。」廚子裡已經有人試圖還原場景。 的確,這是很合理的解釋。惡犬反咬主人的事也不是非常罕見,只是潘七想不到,鄧白如此神勇,竟然敵不過兩條黃狗,死於狗嘴之下,倒是給這人的一生添上了頗為荒誕的結局。 另外,那兩條狗彷彿感覺不到圍觀的眾人,它們只是撕咬著鄧白,但對其他人看也不看一眼。 大家圍觀了片刻,怕惹禍上身,有人開始返回伙房。這個時候已經有其他的嘍囉發現了鄧白的屍身,於是開始驅趕剩下的伙夫,潘七確定了鄧白的死訊,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洗澡的事暫時是不用擔心了,於是隱藏在人群當中,隨著大家一起,返回了伙房。 「是你幹的吧?」毛蛋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 此時潘七剛剛在自己的案板前站定,這句捅破真相的話,讓她猝不及防。 「你憑什麼這麼說?」潘七盯著毛蛋。 「憑你昨天問我,鄧白死了會怎麼樣。憑你昨天下午不明不白的離開。潘七,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的,可我感覺這一切肯定跟你有關係。」毛蛋的眼神毫不退讓。 「那你想怎麼樣?」潘七等待著毛蛋的攤牌。 「把昨天答應給我的事成之後的錢給我。」毛蛋舔舔嘴唇:「然後,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 潘七從懷裡掏出昨天切好的金字,給了毛蛋。「關於鄧白是怎麼死的,我想,跟昨天的爆炸一樣,是鬼魂作祟吧。」 毛蛋結果金字,微微的聳了下肩膀,沒有繼續發問,而是揣在懷裡,開始忙活午飯。潘七知道,毛蛋越來越危險了,他離自己太近了,做事情很難繞開他,如果不把他發展成盟友的話,就只能把他幹掉。 怎麼辦?再用一個名字?不,我捨不得。 中午的時候,獨眼人出現在了伙房。「聽說鄧白死了啊,被自己的狗咬死了。嗯,得罪我的都是這種下場,哈哈哈。」獨眼人的咆哮旁若無人。 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他越這麼說,別人只會越認為此事跟他無關。不過話說回來,潘七知道事情就是他做的,但抓破腦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完成。 獨眼人踱步到了白案面前:「哎,那個做燒餅的,給我撿兩個。」同時,伸出了兩根手指。 潘七明白,他的意思是,鄧白已經被殺掉,還剩下兩個名字。 兩個名字,我可得算計好了。潘七把燒餅包好,扔給了獨眼人。 武松 武松這兩天就準備去周邊的村鎮徵兵,但凡有一點別的辦法,他也不會去征那些靠種地為生的家庭中的青壯年勞力,現在確實是一點辦法也沒了,日期臨近,即便是自己抗命徵兵,拚個免職下獄,那朝廷也自然會任命新的徵兵負責人,對於陽谷地面上的百姓來說,結局會更糟。 但在動身之前,武松決定必須徹底的解決關於齊四的事。那麼就一定要知道,王婆,看見的那個東西是不是齊四的屍身。想搞清楚這個,其實很簡單,只要把齊四的墳給挖開也就是了。 事情雖然簡單,但卻有點不道義。刨墳掘墓是喪良心的事,即便是縣衙的手下對此也看的極重,很多事情沒辦法跟他們說,讓他們無理由的去挖前輩的份,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另外也得注意社會影響,武松已經聽到了一些,關於自己專權弄權的說法,他知道,他正在成為自己在清河時所咒罵的那種「狗官」,因此這個刨墳掘墓的說法就更為重要了。 怎麼辦呢?搞這種文字遊戲不是武松的專長,現在尷尬的就是他並沒有可以商量的人。安道滿已經死了、哥哥所能給出的意見有限、鳳凰根本不懂人間的規矩,這事情他也不想告訴海砂,會為身體不好的她平添很多的煩惱,那麼刨除這些人,答案似乎變得沒有選擇的餘地,唯一的人選就是王婆。 王婆本身就是齊四事件的目擊者,她如果不處理,就可以用「造謠」的帽子來逼其就範。王婆在陽谷混跡多年,對於各種民間說法、社會習慣、市井掌故如觀掌紋,只要她能合作,那就是最好的人選。 不能回家去找王婆,那樣的話王婆會感覺有所依靠,把她叫到縣衙來,這老婆子肯定特別怕見官,我往這一坐,估計她就嚇得跪下了。對,就這麼辦。武二打定了主意。 「你們幾個,去我家,把王婆找來。記著啊,在你們嫂子面前態度好些,但如果你們嫂子沒看到的話,態度就兇惡一點,總之,盡量嚇唬嚇唬她,把她帶來。」武松做著命令。 那幾個官差點了點頭,面目帶笑,說聲「都頭稍後」,轉身就出去了。武松知道,這些人最擅長的就是恐嚇百姓,派他們去嚇唬王婆,那肯定是手到擒來。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那幾個官差就把王婆拎到了他的眼前。武二一看就知道,王婆被嚇得不輕,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到底說了些什麼。 「哦,姑姑啊,坐。」武鬆口中說話,但並沒有抬頭,而是裝著在寫公文,只是用餘光觀察著王婆。 「都頭大人,老婆子不敢坐。不知哪裡得罪了都頭,還請都頭法外開恩啊。」王婆並沒有起來,而是跪下,不住的叩頭,武松聽到磕頭的聲音,都替她感覺到疼痛。 「嗯,你不必磕頭,我有話問你。」武松把手頭的公文往旁邊一扔:「你們幾個都出去吧,我跟我姑姑有幾句話說。」 那幾個官差自是馬上退出了房間,武松等了片刻,等到他們走遠,然後說:「王婆,那日你跟我說,看到了齊四的屍身還陽,渾身都是血的在我家門口不遠處,是也不是?」武松刻意的一瞪眼。 「是,確實是這樣。」王婆點頭如雞啄碎米。 「那我再問你,這幾日你可再次看到那還陽的齊四?」武松站起身來,把手臂叉在胸前,俯視著王婆。 「沒……沒有。」王婆低下了頭。 「王婆,我這兩天做了不少的調查,看見齊四屍身的只有你自己,這不得不讓我懷疑,你是以這個借口潛進我家有什麼企圖。另外這種死人還陽的說法一旦在人群中流散,是比妖言惑眾。你這王婆,是不是敵國派來的奸細,蠱惑人心。」武松想方設法把帽子扣的大一點,這種奸細的說辭已經是武二所能想像的最大罪名。 「絕對不是啊,都頭明鑒。我確實看到了齊四,渾身是血啊。安道滿縫合用的屍線都清晰可見,不會有錯的。老婆子一輩子沒出鍋遠門,又是要死的人了,找奸細不可能找我這樣的。都頭明鑒,都頭明鑒。」王婆不住的磕頭。 「姑姑,其實我並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只有目擊,沒有證據啊。」武松話鋒一轉,態度緩和了下來。他衝著王婆做著無可奈何的表情,想要像王婆暗示,這帽子並不是自己想扣給她的,而是他身邊的人所發出的壓力所致。 而王婆很明顯也聽出了武二話中的玄機,於是抬起了頭,認真的看著武松。武二發現王婆的額頭已經磕破了,不住的在流血。 「你看看你,我就是這麼一說,你磕什麼頭啊。」武松從桌子上拿下一張絹帕,遞給王婆,示意她按住傷口。 王婆結果絹帕,按住額頭。「老婆子我沒讀過書,不懂得什麼能當做證據,還請都頭明示。恩同再造,不敢忘懷。」 什麼沒讀過書,武松心裡發笑。王婆果然是人中的精靈,已經差不多猜到自己的目的。與其胡亂的自己舉證,不如問問武松是怎麼想的,以退為進反而少走了很多彎路。不過事已至此,武松已經達到了威脅的目的,也不必隱藏,相信奸細的帽子讓王婆也不敢有什麼保留。 「實話實說,王婆,我想到了一個能證實此事真偽的辦法,就是咱們把齊四的墳給挖開,看看他屍體還在不在,不就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武松做著誘導。 「都頭說的極是,老婆子太愚鈍了,憑我自己是想不到如此妙法的。」王婆點著頭稱讚。 「可是,不明不白的挖開齊四這種人物的墳,是不是有點好說不好聽啊?這個你惹下的亂子,說辭得你自己來想。」繞了這麼長時間的圈子,才說到自己想說的問題。武松覺得很疲憊,但他知道,這是不得不做的。 「容老婆子我想想。」手帕的一邊已經被鮮血浸透,王婆把帕子拿下,重新折疊了一下,用乾淨的一邊繼續按住傷口。 武松盯著王婆,發覺王婆已經沒有了剛進衙門時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握了規則的從容。只是迫於自己扣的奸細的帽子,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一炷香的時間匆匆而過,期間王婆又折疊了兩次帕子,那手帕上已經沾滿了血,顯得有些污穢。 「都頭大人,我想到了說辭。」就在武松決定再給王婆拿一塊帕子的時候,王婆突然開口了。 「你說說看。」武松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在咱們這以及附近的州府,都認為無妻之人死去很不吉利,需要陽間的人給他一點補救。當然一般來說都是燒個紙人什麼的,特別有錢的人家會給死者結陰婚。當然了,能結的起陰婚的人,一般在陽間也是有媳婦的,所以搞這個的並不多。齊四死的時候沒有妻室,所以,都頭可以以體恤下屬的名義,給齊四結一次陰親,順帶著就可以打開他的棺槨。此事如果這樣來做,非但不會留給別人口舌,還會帶來大大的好名聲。」王婆說出了自己思考的結果。 「這陰婚應該怎麼結呢?」武松此前並沒有聽說過這種習俗,於是問王婆。 「妻室說來很簡單。」王婆解釋道:「只需買一副沒有出嫁過的夭折女孩骸骨,放入齊四的棺槨中,再做一些臉面上的道法儀式,也就算大功告成。」 武松聽的心裡佩服,就算自己想上三年,也不會想出這種一石二鳥的良策。看來王婆確實是有些道行的。 (陰婚這玩意歷史悠久,出現在漢代以前。但是這個東西實在是過於浪費人力物力,對於活人來說又毫無用處,當然也不能確定一定對死人有效,曾經被禁止過。但我國古代的實際情況跟現在也差不多,州官放火而百姓點燈,社會上層一直沒有停止過相關活動。譬如說稱大象的曹沖,因為早夭沒娶上媳婦,曹操就向已死的甄小姐下聘,當了曹沖的妻子。在《水滸傳》所描述的宋代,恰恰是陰婚最為盛行的階段,所以安排這麼個情節,也不是胡編亂造,算是合理想像吧。 另外,陰婚一事,即便是現在,在我國的一些地區仍時有發生。在這裡以此向諸多還在單身的漢子們發出鼓勵的話語,即便是活著沒娶上媳婦,死了也是有希望的。 與君共勉。) 第七十二節 規則 「那就這麼辦。如果齊四的屍身真的不在棺槨內,我定然會想辦法重新斬殺他,這個你放心。」武松做著許諾,心中也思量著辦法。 「武都頭啊,你這麼說,老婆子也放心了。那齊四生前的時候與我有些瓜葛,想來是因為這個死後再來找我,可是我,我還沒活夠啊。」王婆現在得了茶坊,貪戀人生,武松也是心裡有數。 「只是這結陰婚還需要找一夭折的女孩屍骨,不知道這個應該怎麼辦?」買屍體這種事說起來實在是過於不好聽,武松不想做此事,自然要交給王婆。 「都頭大人啊,老婆子我害怕啊,我恐怕是一落單,齊四就會殺了我。我有種感覺,他在時時刻刻的看著我。」武松看見王婆的瞳孔都在縮小,看來那種極度的恐懼再次漫上心頭。 「這個好辦,我派兩個精幹的手下,穿上便裝,隨同你一起活動。他們定然可以護得你周全。」武松對於這個事情早有想法,齊四活著的時候手段也平平,死後想來也不是什麼狠角色,兩個精幹的手下足夠了。 王婆的眼睛轉了幾圈,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以王婆的精明不會不知道,這是武松能夠開出的最好條件,如果她再一意孤行,那恐怕「造謠通敵」的帽子就要再度的扣上來。 「那你就早點去,嗯,馬上就去。現在你隨我來。」武松站起身來推開門往外走,而王婆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轉了幾圈,武松來到了官差的班房,叫出兩人,囑咐了幾句,這兩人就同王婆去買屍體了,武二稍稍心安。看看時間,雖然離著黑天尚早,可衙門口也沒什麼別的事了,王婆就算速度通神,今天把屍體弄到,陰婚的事也得等到明天,莫不如,就回家吧。 武松在跟海砂結婚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喜歡回家的。海砂帶給武二心裡上的溫暖是無與倫比的。 對,回家。武二簡單的交代了一下別的事,騎著馬出了縣衙,直奔東街自己的宅子。今天天氣溫暖,十字街口也有了點夏天繁華時候的景象,武松在這片刻忘記了將要面對的無數問題,只是沉醉在似箭的歸心與繁多的暢想中。 不多時,就進了家門。這宅子不小,但武松不習慣讓很多人伺候著,另外雇太多的傭人也顯得過於鋪張眨眼。因此這宅子裡出了武松和海砂之外只有三人:兩女一男,其中一個門房,四十五六歲的年紀,武松記不住他的本名,平時都叫他老吳;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是老吳的媳婦,主要是收拾一下宅子裡的衛生,武松隨著海砂的口,叫她吳嫂;最後一個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是陪海砂解悶的。最開始搬進宅子的時候,海砂不想要丫鬟,武松心裡非常理解,畢竟海砂原本是潘金蓮的使喚丫頭。但後來發現沒個是丫鬟確實很不方便,吳嫂跟海砂有著年齡上的差距,有些體己話沒法說,貼身的事也有很多不變,所以最近就招了這個女孩,武松很少跟她說話,也就無所謂叫什麼名字了。說來奇怪,即便是在結婚之後,武松對於女人的恐懼症仍然沒有消退,有的時候他甚至想,自己這麼喜歡海砂,是不是因為海砂死過一次,已經不算是女人了呢? 「都頭今天回來的挺早啊。」老吳首先打招呼。 「衙門口沒什麼事,我就早點回來。今天有人來找我嗎?」這是武松每天都要問的問題,他不想錯過一些人的拜訪。隱隱當中,武松希望如同上一次時光倒流的幫助能再來一次,以後也會有很多依仗。就算是鄧元覺這種人的拜訪,最好也不要錯過,保不齊就有什麼用。 武松點了一下頭,繼續往宅子裡走。老吳繼續著他的門房工作,一般天黑之後,才算收工。 穿過不大的院子,武松走進了正房,這正方後面是臥室,但是因為齊四在那死的,多少有些晦氣。武松雖然不信邪,但也不待見這種事,所以那個臥室現在空著,並沒有用,而是堆放了一些雜物。正方的東側隔壁,是武松的書房。說來慚愧,武松平時不怎麼看書,雖然叫書房,所有帶字的本子也不會超過二十本,武松也很少去。東側的廂房是一個套間,這裡就是武松和海砂的臥室。西面的廂房有兩間,三個傭人分別在那裡安寢,其中海砂的貼身丫鬟住在靠正堂的房間,王婆來武松這以後,與這丫鬟同住;老吳和吳嫂住在靠門口的房間。這就是武松家的格局了。 武松每一次回家都要審視一下這一切,覺得命運對待自己真是太仁慈了,一個在清河縣每天只能看天的窮小子,現在也有了這麼氣派的宅子,有了漂亮的妻子和傭人,如夢似幻一般。 吳嫂正如往常一樣,在正堂裡做著打掃。其實武松知道,這已經很乾淨了,但吳嫂是一個閒不住的人,如果手頭沒什麼活計就會感覺是白拿了武松的錢,不好意思。武松在說過她幾次之後,也沒發現吳嫂有什麼改變,所以也只能給吳嫂加些工錢作為彌補。 「海砂今天怎麼樣?」武松問吳嫂。 「比昨天略強一點,中午的時候我看萍兒帶夫人出來曬了曬太陽。夫人入冬以來,身體的情況確實吃緊,能出來曬太陽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吳嫂緩緩的說。 哦,對,那丫鬟叫萍兒。一定要記牢這個名字,要不然在海砂那都說不過去。武松拍打著腦袋,希望自己能記得牢一些。 武二從吳嫂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哀愁。他明白,以吳嫂這個年紀的女人來看,自己娶一個看上去病懨懨的女孩,是難以理解的。吳嫂也曾經私下的跟自己說過,看海砂這個樣子,怕是懷不上孩子,即便是懷上孩子,也很難生下來。她勸武松能續一房小妾,最起碼也能為武家傳宗接代,不要落給別人口舌。 吳嫂說的是大實話,而且是為了武二好。這點武松非常清楚。但是武松同樣清楚的是,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量化到簡單的好壞上來的,海砂即便是不能生孩子,自己也一樣喜歡她。聽起來很奇怪?但確實是這樣,感情的事誰又能說的好呢? 「那我現在去看看海砂吧。」武松試探的看著吳嫂,如果吳嫂回答海砂現在睡著了的話,那他就不去了。 「嗯,夫人好像一直在等你回來。她說有的時候你回來她還在睡覺,總看不見你,這樣不好。」吳嫂複述著海砂的話,同時站起身來,又去幹活了。 武松心裡高興,從正房走出,到了自己的臥室,走進了套間裡面的房間。出乎意料的是,海砂沒有躺著,而是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跟萍兒聊著天。 「武松,你回來了。」海砂的臉對著門口,所以武松一出現,她也就發現了。 「今天沒什麼事,就早些回來。」武松想說些體己的話,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來。二郎此刻真想自己像在清河的時候,身邊的同齡人那樣,對待喜歡的女孩,有一千種溫柔的話語,哄的那些姑娘的笑聲,彷彿風吹銀鈴一般,叮叮噹噹。 「老爺回來了。」萍兒很懂規矩的站了起來,慌忙的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那老爺,您跟夫人聊,我去幫吳嫂做家務。」然後沒等武松點頭,就低著頭,飛快的出去了。 武松不喜歡別人叫他老爺,但萍兒總是這麼叫他也沒糾正,同萍兒這個年紀的女孩說話太讓二郎不舒服了。不過萍兒怎麼看都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一舉手一投足都是規規矩矩,不像是在陽谷縣這些人家能夠培養出來的。 「武松,我今天忍著沒睡就是想看看你,這兩天你回來的時候我都睡了,你走的時候我還沒有醒。雖說你天天回來,但這樣就好像你出遠門了一樣,總也看不到你。」海砂默默的說。 二郎不知道應該如何答對,只能「嘿嘿」的傻笑了兩聲,然後坐在了海砂旁邊,也就是剛才萍兒坐的位置。 「這兩天就要走了吧?」海砂試探的問道。 「嗯,日期催的太緊。五天之內,我必須出發。希望這次去周邊村鎮的徵兵能夠順利。」說到工作,武二又感到了一種憂愁。 「那多長時間能回來。」海砂拿起茶壺,給武松的杯子裡倒上了茶水。 「快則七日、慢則半月。」武松拿起了茶杯,一飲而盡。溫暖的茶水,流入了寒冷的胃,燙得好生舒服。 「那麼長時間啊。那今天別睡外面了,跟我一張床睡吧。」海砂後面的話很小聲。 「不,我睡覺呼嚕聲太吵,我睡裡面你會整夜睡不著的,你現在身體太虛弱,經不起折騰。等夏天時候,你身體好些,那個時候再……」武松感覺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燒。 「等夏天的時候,我們要個孩子吧。他會在春天出生,在最有生命力的時刻誕生,遠離那恐怖的死亡之門。」海砂一把抓住了武松的手,含情脈脈。 「等夏天的時候,我一定能把你的身體治好,讓你徹底的遠離死亡,成為真正的活著的人!」武二堅定的說,同時握緊了海砂的手。 武松說完了這些,便不知道應該如何再度開口。他只能看著海砂,然後發愣,如同過去的日子一樣。好在海砂也習慣了武二如此,同樣也是沉默著。 「晚上吃點什麼?」還是海砂先開口了。 「讓老吳去桂花樓知會一聲,讓他們送些東西過來。我走之前會去桂花樓安排夥計每天飯點來家裡詢問,不能讓老吳再跑了,家裡沒個男人太不安全。」武松說著想法。 「嗯,還是你想的周到。」海砂沒發表什麼看法。 「那我去找老吳,你上床躺一會,要是不舒服就先睡下。」武二關心的說。 海砂點點頭,沒有說話。 海砂吃的很少,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眠,醒來的時候也是很虛弱。這一切都因為,她現在不能完全算是一個活人。安道滿的血魔法,雖然讓海砂能在沒有鳳凰的情況下,繼續停留於人世,但現在看來遠遠不能讓海砂重新活著。生與死之間的阻礙太大,又怎麼是簡簡單單的一命換一命能夠詮釋的呢?何況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兌換在花季的少女。 武松所說的關於夏天的許諾,其實並沒有一點兒實現的信心。海砂又何嘗不知道這是個善意的謊言呢?未來的事難以預料,命運車輪碾向何方,武松也不知道。只能籠統的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海砂也一定會好起來。 武二轉身走出了臥室,來到大門這找老吳。 「都頭,您有什麼事?」老吳一看武松到來,馬上站了起來。 「哦,老吳啊,你受累去趟桂花樓,讓他們隨便炒幾個菜,再要些主食,我晚上在家吃,咱們一起。」 「需要不需要帶上夫人的份兒?」老吳很清楚家裡的情況。 「帶上吧,海砂今天還好,也許能吃兩口。」武二做著交代。 「那您稍等,我去取就回。」老吳問明了要求,穿上外衣,出了宅門。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漸黑,到了傍晚時分,老吳的身影也很快的消失在了灰色之中。 武松覺得無處可去,索性也就坐在了門房。 「我感覺周圍有東西在看著我們。」月牙突然說。這話把武松嚇了一跳。 「是什麼?跟你一樣動物的魂魄?」武松問。 「不,不是。我完全感覺不到那是什麼,我能感到的,只有危險。每一根毛髮都在戰慄,死亡的味道。」月牙緩緩的說著自己的判斷。 月牙對危險有著天然的敏感,猛獸的本能在以往的判斷中從來沒有過錯誤。武二環顧四周,門房的牆上掛著一口腰刀,他把刀取下,拴在腰間,不斷撫摸著刀柄,準備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等了片刻,從街西面抬來一頂轎,轎在宅子門口停了下來。武松一個箭步,竄出了門房,在壓轎的同時已經微微拉出了腰刀。 潘七 傍晚的時候,潘七聽到了個新名詞——「半天堡的幽靈」。這是山寨上的眾人對最近發生在伙房附近的兩件怪事的原因的解釋。尤其是親歷了這兩個事件的眾伙夫,對此堅信不已。等到入夜的時候,這種說法已經沸沸揚揚。 「你們知道嗎,我以前的時候,聽半天堡的老兵說過。那老兵說,在鄧龍的上一任大寨主統治二龍山的時候,手下曾經有一個能人預言,半天堡會出現一個奪人性命的幽靈,這個幽靈將會殺死所有敢阻擋他的人。」說話者,乃是一個穿著藍衣的胖廚子。潘七初到伙房時,他就出語相逼,此人平時在廚子中,倒算個意見領袖。 「你瞎說什麼,我怎麼從前沒聽你說過有這鳥預言!」一個黑臉的漢子反駁,但他的語言也不是那麼堅定,這人也曾威脅過潘七。 在鄧白死去之後,半天堡沒有給伙房派來新的頭目。眾伙夫都知道,如果做飯處了叉子,死亡對於他們來講近在咫尺,所以雖然新頭目還沒有來,工作也還做的算是井井有條。但是大家也都明白,頭目是一定要產生的。 君子遠庖廚,這種工作想必半天堡的其他首領是不願意做的,鄧白也是因為寄人籬下不得已才當上了伙夫頭。因此,關於新頭目要從伙夫充產生的說法,在鄧白身死之後,先於幽靈的言論,開始流傳。毫無疑問,胖子和黑臉是最有可能當選新頭目的兩人,所以即便是這種子虛烏有的事,也夠他倆爭執一陣。 潘七看的清楚,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把這兩人殺掉,然後通過手段讓自己成為新的伙夫頭。但隨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伙夫頭,也沒有自由。在這半天堡裡,手裡只有龍錢,永遠待在這樣世界裡的生活,是潘七無法想像的。 除了自由,其他的東西,都沒必要去爭取。更何況,我是半天堡的幽靈,掌管著眾人的性命,這種權力,遠遠大於伙夫頭! 「看見了吧,我說的沒錯,鄧白死之後,洗澡的事也取消了。」毛蛋在潘七身邊幽幽的說:「不過沒洗上澡還真是可惜。」 潘七沒有管他,毛蛋這種釣魚式的對話,就是希望自己能多說一些,他好能通過這些話語判斷出更多的東西。 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想,那就是關於第二個名字。半天堡上的意外很多,類似於統一洗澡這樣的,幾乎無比躲避的風險一定還存在,必須盡快的把三個名字用完,換取一個主動有力的位置。所以這次不能像殺死鄧白一樣被動的殺人,要主動出擊。 而且,我還要更多的瞭解,關於三個名字的規則。潘七捏緊了拳頭。 第七十三節 計劃 武松 武松把腰刀解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吃完飯的時候了,月牙反覆的說已經感覺不到危險的存在,武二卻依舊警覺,但吃飯的時候總不能還掛著刀,只得解下。 海砂還是沒能堅持到吃飯便又睡去,這也是武松意料之中的事,等她醒來的時候再吃也就是了。但她自己在臥室,武松並不放心,於是讓吳嫂和萍兒去臥室陪伴,武二則和老吳以及王婆同桌共餐。 武二突然覺得好笑,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神經過敏了。也許也許月牙是感覺錯了,畢竟猛獸在叢林當中,是寧可感覺錯一千次,也不能漏過一回危險的預警的。剛才王婆從轎子上下來,自己幾乎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就要一刀劈過,也確實過於冒失了一些。 好在王婆還沒有探出頭來的時候,武二就已經發現了真相,這也讓王婆沒有看到武松凶神惡煞的樣子,省卻了一些麻煩。 老吳很快吃完了,對著武松鞠了個躬,就走出了正堂。這樣飯桌周圍只剩下了武松和王婆兩人。 「王婆,剛才我也沒細問,屍體買好了?」武松雖然不想在吃飯的時候討論如此的話題,但這樣的問題拖著更是不是辦法。 「都頭買好了。那幾位官爺已經把屍體拉回了縣衙的停屍房,明天就可以結陰親了。」王婆在回答問題的時候,規規矩矩的放下碗筷,顯得極為恭順。 「嗯,那就好。屍體是從哪買的呢?」武二對於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必須要刨根問底。 「是從……」王婆說到這停了一下,顯得有些慌張。 「怎麼,難道是你買屍體的地方有些古怪?」武松橫眉立目,神態威嚴。 「是從西街西門藥鋪那買的。」王婆的聲音彷彿細蚊,如果武松不是認真的聽,怕是聽不到。 武二隨即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八月初八那日,西門慶所贈的人參乃是假貨,間接導致了安道滿的死去。從這之後,武松一直對西門慶懷恨在心,很想找個理由讓此人傾家蕩產,從此之後滾出陽谷。這一點王婆是知道的。現在她跟西門藥鋪做生意,自然怕引起武二的憤怒,有些囁嚅也是正常的。 「他那裡是藥鋪,怎麼會有屍體賣呢?」問明原委的武松顯得和顏悅色了一些。 「都頭您不知道,這西門藥鋪與諸多陽谷縣內的大戶人家多有交往。大戶人家當中要一兩個丫鬟不明不白的死去這也是總有的事,而這些丫鬟實際上也是能入藥的。」王婆做著陳述。 「入藥?」二郎從來沒聽說過人可以入藥。 「都頭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海砂身體不好的時候,是不是常吃一味叫做紫河車的藥?」王婆提醒的問道。 「好像是有這個東西。」二郎看過海砂吃藥的藥方,紫河車的名字比較奇怪,武松也就有些印象。不過二郎一直認為,這可能是是什麼長得像車輪的植物。 「紫河車實際上就是胎盤,最好的紫河車也是要從孕婦身上取下的。為了保證紫河車的完整,基本就是一屍兩命了。」王婆說的極為自然,就好像再說著很平常的事。 二郎聽得卻是一陣陣的噁心,但他也產生了新的疑問。 「這樣被取過紫河車的屍體,用來結陰親不太好吧。」他竭力使自己看起來冷血而沒有感情,可是心中對於這種殘忍行為的憤怒已經無以復加。 「是是,都頭,陰親不能用行過房事的女子屍體,否則不吉利,這我是知道的。我這就是舉個例子。實際上死人的骨頭,各種器官,在一些方術當中有著各種各樣的療效。但具體是做什麼,老婆子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都頭這幾天就要走,屍體要的急,所以就直接去找他們。正好西門藥鋪有一具完整的黃花閨女屍體,我也就買來了。」王婆把話一股腦說完之後,愣神的看著武松。 (此處並非重樓杜撰。食用小兒心肝,吃童男童女的事實際上並非只發生在《西遊記》當中,這種事情在歷史上真實的存在。甚至有人認為,痛苦可以增加藥效,這樣的觀點使得虐殺之死而入藥的事屢見不鮮。從這點上來看,屍體和器官的倒賣並非是今天所首創的,這種骯髒的交易也許會永遠的存在下去。) 二郎問明白了大概,也就不想再問了。關於屍體可以入藥的種種,實在也不是他想瞭解的範疇。西門藥鋪有這種貿易,以後想辦他們就更好抓把柄了。至於王婆,雖然是明知自己和西門藥鋪交惡,還去找他們做買賣,武松倒不想追究,能解決問題,就不要太在意解決問題的方法。 「買屍體花了多少錢?」這是武松想要問的最後一個問題。 「都頭。」王婆站了起來,非常恭敬的低著頭:「您能幫老婆子來解決齊四的問題,就已經是恩同再造了,這裡面的開銷,可不敢還讓都頭過問。」 「那沒事了,你下午吧。」武二揮揮手,王婆識趣的走出了正堂。 潘七 潘七剛剛在通鋪上躺下,就想到了要殺的第二個人。 只不過唯一的問題是,她還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是什麼。這讓讓潘七多少有一點著急。當她翻了一個身,把側臥變成仰臥的時候,頓時回憶起了黃虎跟自己許諾時候的一個規則,心裡也就有了主意,看來這次還可以多試驗一個規則,潘七對自己的想法很滿意。 在心滿意足的想法中,她催促著自己盡快的睡去。睡夢如同聽話的貓咪,迅速的揉身撲了上來。等到潘七再次清醒的時候,周圍的伙夫已經在一邊不斷的咒罵著時間,一邊不耐煩的起床。鄧白的死去讓這只本來非常安靜的隊伍,變得開始喧囂了起來。 喧囂歸喧囂,工作是不敢停的。 做早飯的時候,藍衣胖子和高個黑臉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使用手中的權力,催促著眾人加緊工作。雖然沒有直接對抗,但潘七可以感覺的到,兩個人在暗中較勁。 潘七突然萌生了新的主意,她決定馬上開始實行。藍衣胖子看起來好說話一些,而且他的位置離自己更近,那就先找他。 潘七慢慢的走到了藍衣胖子的身前:「這位老哥。」她盡量學著男人的江湖氣:「借一步說話,小弟與你有事相商。」 那藍衣胖子把嘴一撇:「怎嘛?想投靠我?可以啊。以後你的工錢要全給我,等我當上了伙夫頭,也就不怕那兩個跟你勒索的嘍囉了,你也就有工錢拿了。」 潘七很高興,沒想到這胖子還記得自己,甚至連嘍囉勒索了多少都記得分明,看來此人外粗內細,是一個值得下手的對象。 「小弟真的是有非常重要的事相商,大哥借一步說話。」潘七一邊說這話,一邊指著一個角落:「大哥我先過去了。」 潘七沒有等藍衣胖子點頭,就自行走到了那個角落,然後笑瞇瞇的看著那胖子。藍衣胖子明顯愣了一下,然後邁著大步,搖搖晃晃的走到了這個伙房裡無人的角落。 「快說,有什麼事,敢耍我的話,你就完了。」藍衣胖子目光兇惡。 潘七並不害怕,心平氣和的說著自己早已想好的話:「不知道大哥還記不記得,那天跟鄧白爭鬥的獨眼人?」 藍衣胖子眼神一凜:「自然記得,你提他幹什麼?」 潘七繼續按著計劃陳述:「那獨眼人經常到白案附近來晃蕩,想必大哥也是注意到的。」這個胖子精明的很,獨眼人到自己的灶台附近來過數次,雖然是打著那燒餅的旗號,但藍衣胖子不可能不起疑,這種多疑的愛觀察的性格,正好可以被潘七所利用。 果然,那胖子眼珠轉了一圈,然後說:「嗯,是經常到你那裡,你想說什麼?」 「我不瞞大哥,那獨眼人非常喜歡小弟我做的燒餅。可能是愛屋及烏吧,跟小弟也就有一些不一般得結交。」潘七刻意的把「不一般」三個字咬的很重。 「不一般?」藍衣胖子看起來在做著思索:「難道是那位統領有斷袖之癖,好男風?」藍衣胖子說話間已經尊稱獨眼人為統領,這是潘七希望看到的。 「確實是這樣,大哥。我本來不想同意,但在這半天堡之上,作為我們伙夫,確實是地位低下,有個靠山的確是好的。我自小皮膚白淨,生得細皮嫩肉,聲音也不如同其他男人那般粗,父母倒是曾把我當成女孩養,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潘七說到後面的話語時故意顯得很是蕭索。 「小兄弟這話說的不對。在半天堡上能活著比什麼都強,當男寵也沒什麼丟臉的。那統領乃是百夫長,也是半天堡裡能數得上的人物了。不知小兄弟今天叫我過來有什麼事呢?」藍衣胖子對於潘七的態度已經轉變,說話客客氣氣。 「大哥是這樣的,那統領看半天堡的伙房是快肥差,昨天來找我的時候就希望能讓我為他物色一個適合管理伙房的人選,然後他在對上面舉薦。這樣新的伙夫頭也就算是他的人。」潘七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者藍衣胖子的臉。 「那有什麼可疑問的,肯定是小兄弟你來當這個新伙夫頭了,我們其他人定會無比擁戴。」藍衣胖子迅速的轉換著觀點,潘七對自己語言的效果很滿意。 「大哥,我肯定不能當這伙夫頭,那位統領已經說了,過個一個月左右就把我從伙房調走,不然的話天天來找我,難免會有一些閒話。他的意思是,在除我之外的伙夫當中,挑一個有才幹的人,來代他行事。」潘七在心中暗暗冷笑,鉤子已經下了,就看你咬不咬鉤了。 「那潘爺的意思是?」藍衣胖子著急之下,連對潘七的稱呼都換成了潘爺。 潘七並沒有反駁這個稱呼,她要的恰恰就是這個。「我今天把大哥找到這來,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了,我就是希望大哥能作為新的伙夫頭。」 藍衣胖子的臉上已露出了難以掩蓋的喜色。 「這個消息會在一段時間以後,由上面直接宣佈。大哥自己一定要保守這個秘密,否則讓其他人知道小弟當男寵的事,的確是臉面上有些掛不住。」潘七顯得有些難為情。 「小兄弟,別怪我多嘴啊。你這空口無憑,我確實也很難相信,你多少給我一些實質的證明保證,也能讓我心安寫。」藍衣胖子的臉上,閃過狡黠的光彩。 這也在潘七的醫療之中,如此謹慎的人,怎麼能輕易相信承諾呢?不過看過證據之後,你將對你看到的深信不疑,那個時候,一切將被我掌控。潘七對此很有信心。 「大哥說的也是,不過總不能在我和那統領歡愉之時讓大哥旁觀吧,也不好讓那統領親自跟大哥來說。」潘七裝出著急思考的模樣,然後突然說:「這樣吧,大哥,我知道那統領這兩天要做一件大事,我可以提前告訴你。」潘七湊到了藍衣胖子的耳朵邊安靜的說:「半天堡將會有一名大頭目被殺,就是這兩天。這個事知道的人極少,如果事情真的發生了,足可證明,我對那獨眼統領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 潘七重新站定,對著那藍衣胖子微笑著:「這個證據怎麼樣?」 「如果真的發生,確實可以證明。不過小兄弟,我還有一個競爭對手,就是那個屠夫。」藍衣胖子很隱蔽的指了一下那個高個的黑臉。 「這個不要緊,我會用我的方式去跟他談判,保證大哥你能當上伙夫頭。」潘七很無所謂的揮了揮手。「不過,在你還沒有當上伙夫頭之前,我希望大哥對我尊重一些,不然的話,我或許會改主意。」潘七露出一個威脅的笑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藍衣胖子的語調已經完全的變成了下級對上級的樣子。 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 當潘七走回白案之後,毛蛋湊了過來:「你剛才跟那胖子說什麼了?我怎麼看他對你好像有一些恭敬?」 「我跟他聊了聊,半天堡的幽靈。」對於毛蛋問題,做這種不著邊際的回答,是潘七所能想到的最好行事方式。 潘七在白案前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深吸了一口氣,朝伙房的另一邊走去。那裡正是黑臉屠夫的所在,宰殺牲畜是個技術活,雖說只是掌控畜生的生命,但是比揉麵團,掄炒勺的人看上去有力量的多,屠夫的地位也就自然而然的高了。 並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宰殺牲畜,所以多數時候,他都在自己的領域裡休息。這種休息是其他伙夫無比羨慕,但是卻不可能具備的。 在潘七往這邊走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黑臉屠夫的目光盯著自己,潘七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竭力的讓步伐看上去不快不慢,鎮定自若,片刻之後,就已經到達了屠夫的面前。 「大哥請了,小弟來找您說些事,不知您方便與否?」潘七知道,對於屠夫這種人來說,故作神秘的效果不會太好。一個手裡只有屠刀的人,往往會把一切問題都看成是畜生的咽喉和心臟。 「你來找我幹什麼?」屠夫並沒有起身,而是坐在他自己搭的椅子上。 「我是代表他而來。」潘七很隱蔽的指了指藍衣胖子的方向。 「哦?那胖子想要說什麼,怎麼吧自己來。莫不是怕了我手中的傢伙。」黑臉屠夫不住的把弄著手裡的屠刀,而後順手插在了座椅旁的稻草上。 「是這樣,那胖子知道自己與您競爭不會有好下場,有意退出伙夫頭的競爭?」潘七的臉上波瀾不驚。 「哦?退出?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潘七從黑臉屠夫的臉上捕捉到了幾乎難以察覺的喜色。 「伙夫頭的位置並不好做,如同前幾日同那獨眼人的打鬥之類的事肯定還會有,他一個不中用的胖子,如何能有那種鬥狠的凶悍?」潘七抬起頭,把手叉在胸前,不斷的試圖通過陳述,來提升自己在對話當中的地位。 「這個確實是,要說鬥狠,整個半天堡我也排的上。」黑臉屠夫自信滿滿:「不過你替他來說和,好像言語當中也不是很尊敬他嘛。」 潘七鬆了口氣,她一直在等黑臉屠夫發現這個問題,讓他來問,比自己說要強的多。 「我為什麼要尊敬他,狗一樣的東西。」潘七說著,轉過身來,衝著藍衣胖子一指。她知道,自己過來,藍衣胖子一定會在暗中觀察,這一指一定會被看到。不明所以的胖子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做出恭敬的神態來防止潘七更改立場。 果然,那胖子,雙手抱拳,沖潘七施禮。 「那你到底是誰?」黑臉屠夫盯著潘七:「我瞭解那胖子,他只會對真正有背景的人才如此恭敬。」 「我是誰並不重要,但我可以告訴你。」潘七壓低了聲音:「這兩天半天堡會死一位大人物,如果你不想去給那大人物陪葬的話,就對我恭敬一點,像那胖子一樣。我會考慮,讓你當上伙夫頭。」潘七說話的時候,擺弄著指甲,神態自若。 「如果你敢耍我,就會像豬一樣被我宰殺。」那黑臉屠夫雖然放著狠話,但臉上的神態已經不是那般傲然。 對於崇尚武力的人,永遠只能用武力壓制。動刀者,都害怕做刀下亡魂。 計劃的第二步,成功了。 第七十四節 寒冷 與黑臉屠夫的談判結束後,潘七沒有多做停留,而是返回了自己的白案附近。當她真正的回到自己的工作範圍時,才長出了一口氣,放在與二人對話時播下的恐懼種子,長出了參天大樹,後怕的感覺幾乎把潘七吞噬。 不過不要緊的,潘七知道自己成功了。但現在自己只是在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那建立的威嚴,還需要在所有的廚子心中播下種子,只有這樣,自由才可能達到。 潘七給了自己一炷香的時間調整心態,然後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大搖大擺的向著廚房的門走去。她要在工作的時間,不跟任何人請示,走出伙房。這在鄧白還活著的時候是難以想像的。她必須要這樣,只有這樣才能樹立起自己在伙房的地位,只有擁有這種地位,下一步的計劃才有可能實現。刀尖上跳舞,火中取栗,看似是毫無意義的冒險,實則是無可奈何的選擇。潘七吃透了藍衣胖子和黑臉廚子的性格,藍衣胖子生性多疑,黑臉屠夫迷信力量,這兩個人的弱點被掌握,一定不會阻攔自己,只是希望其他廚子裡不要有人生事才好。 潘七走的每一步看上去都很輕鬆,可在她心裡都無比沉重。汗水浸透了襪子,腳趾在鞋子裡異常的難受,後背上冒著冷汗,使得後背上之前被打傷的傷口奇癢無比,這些東西都在折磨著潘七,但她只能堅持,她知道,越泰然自若,受到的危險就越少。 她感覺到,有些伙夫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眼光注視著自己,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一定不會出面阻攔,他們兩個人心中疑惑的種子正好相互制約,誰都不敢先動手。潘七離門越來越近,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在變急促,怎麼都控制不下去。 「潘七,你等等。」這時傳來了一聲潘七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她的計劃在這裡是空缺的,一旦有人叫住,她無法解釋要出去的原因,到那時,對於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壓制將輕而易舉的崩潰。 潘七轉過頭,她得看看,叫住自己的是誰。一定要鎮定,要矇混過去。 等潘七回過頭才發現,原來說話的是毛蛋。毛蛋手裡拿著一件外衣,一溜小跑的跑過來:「你忘了穿外衣,外面天寒。」說著把外衣遞給了潘七。而後退回了伙房裡面。 這衣服是毛蛋的,潘七那保暖的外衣,早就被搜刮走了。但因為毛蛋的呼喚,使得潘七有一個回頭的機會,她就勢環視了一周,用目光的威儀,壓制全場。剛才緊張的氣氛為之一變,她轉身快走了兩步,推開了伙房的門。 雖然潘七現在不是伙夫頭,但是可以擅自的離開伙房又被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認可,在眾伙夫的心裡就會想當然的人為,潘七是一個有著大背景的人,這樣的人是他們惹不起的。這是潘七的計劃。細細想來,剛才毛蛋送衣服的舉動,恰好是在最危險的時刻,那個時間一定有很多人蠢蠢欲動的想要站起來挑戰自己,但毛蛋一打岔,讓這些人失去了最好的發難時機。 只能說,這是神來之筆。計劃的第三步,成功了。 外面確實有些冷,潘七穿上了毛蛋的外衣,在冬日的朔風中搓著手。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她認真的計算著日子,卻一無所獲,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過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以奴隸的身份度過新舊交接。不,不能再想這些了,放任著想下去,記憶的閘門打開後,往事會如同潮水一般浮現。我現在是潘七,是半天堡的幽靈,呢喃一句就可以取人性命,潘金蓮在半天堡無法生存,潘七卻可以,而且還會獲得自由! 潘七在外面待了四分之一個時辰,她並沒有做什麼,只是站在伙房邊呼吸著冬天的空氣,不斷的搓手跺腳取暖。這個時間比解大手的時間要長,這樣,就更可以突出此次自己出來的特殊性,加深對於眾人的威懾。但她必須要回去,工作還是要完成,一旦工作出現偏頗,勢必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等她推開門往回走的時候,已經感覺到眾人目光的不同。不再是如同出去時候那樣的疑問和冷酷,看來目的達到了。 白案的烤爐附近很是溫暖,潘七伸出手烤了片刻,又搓了搓,感覺麻木的手又恢復了知覺。 「外面挺冷的吧。」毛蛋邊幹活邊小聲問。 「嗯,很冷。謝謝你的衣服。」潘七把外套脫下,放在毛蛋的旁邊。 「這只是像半天堡的幽靈致敬。哦,對,我幫你做了些工作,應該不會耽誤一會的早飯。」毛蛋說完,便陷入了沉默。 西門慶 吃早飯的時候,西門慶的有眼睛跳個不停。他有點緊張,今天對於他來說是個大日子,也正因為如此,昨晚睡得非常不好。 他也很焦慮,究竟李五的計劃能不能成功,這實在是個未知數。即使是到了最後,李五也沒有說,武松掌握的那批銀子裡還有什麼別的存在。這讓西門慶開始懷疑,李五對此也是一無所知,而不是他自己做表現的那樣諱莫如深。 西門慶為自己想好的後路,如果真的是計劃失敗,那就只能遠走他鄉了。他這兩天暗地裡把一些值錢的東西變成了銀子,這樣去別處生活也不至於太淒慘。甚至西門慶沒來由有些希望計劃失敗,這樣的話他就可以給自己一個理由,生活在別處,打破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 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做一個小買賣,一切重新開始。沒有這些掌櫃和夥計的兩面三刀,也沒有武松這種勢力的壓迫,更沒有風月浪子這樣的頭銜。或許,我能娶一個我喜歡又喜歡我的姑娘,然後兒孫滿堂。 但是如果沒有這種外力強迫的話,西門慶是無法說服自己,離開陽谷重新開始的,這就是屬於西門慶、屬於他的生活的慣性和尷尬。 正吃著飯,藥鋪掌櫃從外面走了進來。 「李五呢?」西門慶緊張的問著掌櫃。 「他已經走了,應該是去做埋伏了。」掌櫃緩緩地陳述。 「屍體那邊沒問題吧?」西門慶自己都知道,這個問題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應該已經問了二十多次了。 「我跟您保證,絕對沒問題。」藥鋪掌櫃信誓旦旦,同時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西門慶的旁邊。 「畢竟這是昨天臨時改變的計劃,我是怕有什麼沒想到的地方,一旦出現了紕漏,李五可以逃之夭夭,咱們可是陽谷的坐地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西門慶搖了搖頭。 「東家,依我看,原來的計劃不如這個。武松也是自找死路,非要給齊四結什麼陰婚,這種找買人心的手段大概他自己還認為是個妙招,殊不知正中我們的下懷。昨天王婆一來買屍體,我就已經想好了,然後才找東家和李五商議,咱們三個應該是把事情的種種都推演過了,不會有紕漏的,這比原計劃更加嚴密。」藥鋪掌櫃說到這,話語中攜帶著無與倫比的激動。 「要是武松不去呢?」西門慶側著臉看著藥鋪掌櫃。 「不可能不去。武松此舉,在於收買人心。所以說,結陰親的時候,他肯定要在旁邊。親眼看著兩口棺材打開,屍骨放到一口棺材裡,否則的話,他這麼折騰也就沒啥意義了。」藥鋪掌櫃說話的時候,用手指敲打著桌面,強調著自己推測的正確性。 自從李五來了之後,藥鋪掌櫃的氣焰再度高漲起來,西門慶和他的地位似乎要回到假人參事件之前,這讓西門慶感覺到很彆扭。 「你對這計劃如此激動,想必是那李五單獨給了你不少的好處吧。」西門慶話鋒一轉,冷笑著看著藥鋪掌櫃。 「沒沒,絕對沒有這個事,東家莫要懷疑。這次李五給咱們藥鋪的好處極大,他怎麼可能捨得在多給我一份呢?我是覺得水漲船高,東家得了足夠的好處,自然會提攜一下我,因此一想起來,就覺得歡欣鼓舞。」藥鋪掌櫃的解釋,看來頗為蒼白無力。 即便是單獨有什麼好處,西門慶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已經習慣了成為一個被擺佈者,操控別人是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那你再給我說一遍計劃的全部吧。」西門慶知道,這是自己第五次問這個問題了。他反覆的問藥鋪掌櫃同一個問題,就是希望在某一次當中能聽出些不同,窺探到此次行動更多的奧秘。 「那東家,我就再給您說一遍。其實說了這麼多遍,您早就知道細節了,咱這計劃可謂是百無一失。」藥鋪掌櫃不住的抱怨著,但是迫於無奈,還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張草圖,對著圖,開始對西門慶介紹起來:「昨天賣給王婆的那具屍體,是浸泡了毒水的毒屍。但是浸泡的方法特殊,毒水是從口中以長管灌入,乃是由內而外的浸泡。人死之後,經脈不通,毒水並不能返回體表,因此即便是用手摸這屍體的皮膚,也不會中毒。按照陰婚的習俗,儀式會在下午,甚至是傍晚的時候進行,那個時候陰氣較重,正是這屍毒最為強烈的時候。說來可惜,這屍體本來做好是想給別人煉藥賣個好價錢,現在只能用作別的用途了。」藥鋪掌櫃連連搖頭,臉上露出頗為不捨的表情。 「這都無所謂,這點小錢損失了也就損失了。接著說下去,下面的計劃才是我真正擔心的。」西門慶很是不耐煩。他在昨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西門藥鋪還經營死人的買賣,居然還販賣屍體,而且這事王婆都知道,自己作為藥鋪的東家,竟然對此一無所知。一想在身邊說話的這個人,做了這麼多年骯髒的勾當,他噁心的計劃要吐出來。 「下面也就是最精彩的一步了。武松給齊四辦這個儀式,肯定是希望盡量多的人能看到。想來衙門裡三分之二的官差都會到現場。開棺的時候,必然是齊四的墓穴已經挖開,然後先開齊四的棺材,把齊四的遺體拿出來,放到新的棺材裡,再開這女屍的棺材。這時所有人必定是圍攏的,陰親在陽谷並不多見,他們怎麼會知道,裝有女屍的棺材,早就被做了特殊的手腳,只要一開棺,在屍體下面的火藥就會燃著,瞬間就會連同棺材,把毒屍炸碎。到時候屍塊亂飛,毒水四濺。這些衙門的官差即便不能一網打盡,也肯定會死哥七七八八。武松作為此次陰親的組織者,必然要站在人群的前面,所以他即便能僥倖不死,也一定是身受重傷。棺材爆炸之後,在齊四墳墓南側的山包上,有李五帶來的幾個兄弟,他們會即刻燃著穿雲箭,對陽谷縣城發出信號。李五本人在看到信號之後,會攜帶者偽造的文書,到縣衙裡接管縣令的權力,同時查抄武松的家。計劃就是這樣了。」藥鋪掌櫃一攤手,示意自己都講完了。 西門慶認真的思索回憶著,他已經是第五次聽到藥鋪掌櫃為自己完整的複述行動的過程,但是很奇怪的是,這五次複述驚人的一致,這就讓人很懷疑了。因為藥鋪掌櫃複述計劃的過程,並沒有拿著什麼文字性的記錄,那就需要他不斷的回憶,而後遣詞造句像自己宣講。而這種宣講,必然每一次會有些許的不同,比如說連接句子的轉接詞,或者某一個句子中做動作的人,甚至是「屍塊亂飛、毒水四濺」這種形容的詞彙都一成不變,這肯定就有問題了。藥鋪掌櫃沒有說實話,他說的並不是真正的計劃,或者說不是計劃的全部,他對複述的只是他之前就背好的台詞,所以每一次才會驚人的吻合。 西門慶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我幹點什麼好呢?就坐在藥鋪裡等待結果?」西門慶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故意顯得語言輕佻。 「這個嘛,東家你可以中午的時候就去桂花樓,要一桌酒席好好吃一吃。然後等這邊李五開始抄家,會分一部分人去桂花樓,您吃著飯就能接管桂花樓了。就如同李五上次跟我們說的一樣,桂花樓以後就是您的產業了,這僅僅是他的一點點誠意。」藥鋪掌櫃說話的時候不斷的搓著手。 今天的天氣確實很冷,西門慶甚至能夠看到自己呼吸時吐出熱氣,在沒消散的時候就凝結成了白霜。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昨天幫您跟李五說了一下,李五答應您,抄家之後把武松的夫人海砂給您送來。那絕代的美人不能白瞎了,想必被您調教之後,那海砂會更加嫵媚動人。」藥鋪掌櫃越發的淫詞浪(和諧你大爺的縱橫)語。 「武松怎麼辦?你們的計劃裡一直沒提到武松。你剛才都說了,武松不一定會死去,還有可能身受重傷。半死不活的武松,李五準備怎麼處理?」這是問這個問題的最好時機,李五應該已經去佈置計劃了,藥鋪掌櫃沒辦法用一句「這個我不知道,您應該去問李五爺來搪塞自己」。 「這個……其實沒有什麼計劃,武松所擁有財產,不能隨身攜帶,一定會放在家裡。抄家之後武松本人倒不是很重要。他僅僅是一個莽夫,您不覺得讓他苟延殘喘的活著,看著家產和女人都歸了您,那種憤怒的感覺是對他最好的報復嗎?」藥鋪掌櫃露出一個笑容。 不對,他在騙我。西門慶很明白,財產不能放在身上,這是誰都明白的事,藥鋪掌櫃在這裡強調一句,實際上就是他潛意識裡把財產兩個字做了重新的定義。很有可能他也知道了那批銀子裡有特殊的存在,如此欲蓋彌彰的說法,更是說明了那特殊的存在是被武松隨身攜帶著的。李五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刻意的只開了藥鋪掌櫃,給我造成了獨享秘密的假象,看來他在藥鋪掌櫃身上也是這麼做的,不,他甚至不需要支開我,只需要找一個我不在的場合就可以了。 你真的以為你是幸運的嗎?西門慶看著藥鋪掌櫃,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這種隱秘的事情知道的越多,恐怕死去的就越快。陽谷縣少一個藥鋪掌櫃誰都不會注意,李五已經做好了把你犧牲掉的準備,才給了你如此多的信息。 現在看來,我應該可以活下去,只是不知道,以後怎麼樣的方式活下去,以及,還能活多久而已。西門慶越發遏制不住悲觀的情緒。 「嗯,東家,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得去趟縣衙,給那些李五爺聯繫好的官差打招呼,讓他們今天藉故不參加陰親的儀式,這樣留下來的人都是可用的。李五爺為了保密,根本沒有同他們說一星半點的計劃,所以現在我得馬上去通知。」藥鋪掌櫃說著話站起身來,對西門慶做著告辭的動作。 「你去吧。哦,對,中午的時候吃好點。」西門慶從兜囊中掏出了二十兩銀子遞給了藥鋪掌櫃。 西門慶看著藥鋪掌櫃離去的背影,越發覺得此人今天將要死去。 第七十五節 談判 武松 武松走出宅子門的時候,突然覺得今天應該換件衣服。畢竟給齊四搞這個陰親也是也是很講臉面的活動,穿的不正式是不好的。二郎平時比較重視儀表,一身外衣從入冬開始就沒怎麼換過,也是需要更換一下現實自己對今天活動的重視,另外,今天也太冷了。 武二已經不像是剛當上都頭那麼勤奮,每天按時到衙門並不會產生什麼更好的效果,相反會給手下留下一個刻板的效果,有些事情會不好辦一些。因此他在家門前略作猶豫,就翻身往回走。 「都頭,忘了什麼東西嗎,我去幫您哪。」門房老吳急忙說。 武松知道,自己出門的時候,也就是老吳開始上班的時候,往回走自然他首先會發現。 「哦,不是,我覺得今天有點冷,所以回去換件衣服。」武松擺擺手。 「原來是這樣啊。昨天晚上我媳婦還跟我說,都頭從入冬以來就沒更換過外衣,看起來也確實是有些不符合身份了。都頭雖然說身體精壯,但抵禦寒冷還是要增添衣著。」武松平時待老吳和吳嫂很好,因此他二人說起話來沒什麼拘束,倒好像是自家人一樣。 這也是武松喜歡這個家的原因,在這裡,他可以感覺到別人的關心。 「不過,今年的冬天真冷啊。」武松隨便找了句話應付了老吳的說辭,然後邁步走回自己的臥房。 二郎的衣服不多,找了一件相對來說保暖又莊重的外衣,急忙換上。在更換的時候,一本書從原本的衣服裡掉落了出來,二郎定睛一看,正是鄧元覺送給自己的《史記》。一直帶在身上,忘了放到書房裡了,好歹也能撐撐門面。二郎換好了衣服琢磨了一下,覺得現在去把書放到書房實在有些蹩腳,最近除了徵兵也沒很麼別的事,有空的時候也許也能看著找找樂子,莫不如就揣著吧,隨手把書也就放在了懷裡。 對著銅鏡平整了一下領口,二郎二次出門。此時老吳已經在門房裡沏好了一壺茶,茶壺上冒著白氣,感覺甚是溫暖。武松也就對著茶壺多看了兩眼。 「都頭,喝碗茶再走吧,這一杯茶,路上頂的了很多風寒。」老吳這人心思細密,馬上招呼著說。 武松想想,如果推脫倒顯得不好了,於是走進門房,拿起老吳已經倒好的茶,一飲而盡。倒確實是暖人身軀。 「老吳,你這茶泡的不錯啊。」武松做著誇耀。 「哪裡哪裡,都頭說笑了。哦,對,都頭,剛才你回去的時候,王婆急匆匆的出去了。」 「是,今天縣衙有些事是她需要參與的,這個時間走也差不多。」武松以為王婆怎麼也要磨蹭到上午才去衙門,看起來涉及到她自己的事,還是挺上心的。 「那王婆今天還真是挺辛苦啊。」老吳的聲音中帶著一種似是而非的嘲笑,武松平時看不上王婆,這事也不背著老吳。 「她有什麼辛苦的,說起來還是你和吳嫂辛苦啊,每天我一離家就要開始忙活了。我夫人身體不好,這個家全靠著你們才能繼續下去。」武松喝完了茶準備離開。 「都頭慢走。」老吳起身相送。 武松出了門之後,翻身上馬,趕奔縣衙。一路之上武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有些彆扭,具體是哪彆扭他又說不上來。武松苦思了一路,並沒有什麼結果,但這種不和諧感,讓他本能的對今天可能發生的事產生了憂慮。 潘七 潘七篤定,中午的時候獨眼人會來。因為她早晨看到新軍來領早餐的時候,對其中的一個嘍囉說:「已經沒有細糧了,沒有辦法給你們那個獨眼頭目做燒餅了。」這種公然的提醒,對於已經在伙房當中建立權威的潘七來說沒有任何問題,但對於新軍當中的獨眼人來說就不一定了,這對獨眼人會是一種刺激,告訴他,實際上自己也有能力至他於危險之地。 一點點危險感總是需要的,我們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潘七舔著嘴唇,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但她還是失算了。獨眼人並沒有等到中午,而是在準備午飯的時候,就氣沖沖的來到了伙房,推門而入,直接的來到了白案。 「你們沒有細糧了?半天堡窮成這個樣子?」他對潘七和毛蛋用憤怒的口吻說話,似乎這種怒火無法抵擋。 「這位統領,我們有不得已的苦衷。」潘七站了起來神態自若:「這個需要我單獨來跟您說。」 然後潘七沒有等獨眼人的同意,就率先走向了伙房的門。走了幾步之後,她回過身來,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獨眼人:「這裡人太多,不便於說我的苦衷,請您借一步說話。」緊接著,自顧自的繼續走,沒有再回頭。因為她已經聽到了獨眼人厚重的靴子磕碰地面發出的腳步聲,跟在自己身後。 路途不長,很快潘七就走到了伙房外面。上午比早晨的時候暖和了很多,太陽溫暖的照耀著被雪覆蓋的半天堡。潘七沒有停留,而是走到了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然後停了下來,轉身等待著獨眼人。 「看來你已經在伙房建立起了自己的地位,我真不敢想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居然可以做到這一點。」獨眼人的獨目上下打量著潘七。 「我並非一無所有,我有兩個名字,可以帶走兩個人的性命。」潘七正色著說。 「哈哈,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把第一個名字給了鄧白這樣的廢物。不過你也不用癡心妄想,除了剩下的兩個名字,我不會幫你任何忙的。」獨眼人顯出戲謔的微笑,看潘七的眼神,彷彿是在看籠子中的幼獸。 「我要使用第二個名字。」潘七沒有廢話,而是直接的行使權力。 果然,此話一出,獨眼人的表情也莊重了起來:「你說吧,這是你所得到的許諾,兩個名字是你的權力。」 「你剛才說,不會幫我忙。可是現在我要幫你的忙。我要殺的第二個人是你們新軍的大統領。」潘七盯著獨眼人,等待著他的反應。 獨眼人哈哈大笑:「可以,你想殺他完全可以,但是你得告訴我他的名字和樣貌,只要你說出他的名字和樣貌,我就可以殺他。」 潘七知道,關鍵的一步來了,能不能實現自由,後面的對話極為重要。 「我曾經和黃虎在名字的問題上討論過。當然,我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瞭解你到底是不是黃虎。」潘七發現獨眼人的嘴角微微上翹,但很快的平抑了下去。「當時黃虎對我說,即便是假名也是有效的。至於樣貌,易容後也是算數的。這兩點只是為了確定,要誅殺的人並不是我臆造而是真實的存在,我對『三個名字』的規則理解沒有錯吧。」潘金蓮自信的看著獨眼人。 「對,沒有錯。那請你告訴我,新軍統領的假名和易容後的相貌。」獨眼人笑瞇瞇的說,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名字?新軍統領難道就不是名字?我提這個詞的時候,你我都知道說的是誰,這難道就不是名字的作用?雖然不是爹媽起的真名,但地位應該等同於其他的假名吧。如果你覺得還不夠,那我就再起一個『八百夫長』的稱呼,這樣的『名字』恐怕更有代表性,更獨一無二吧。」潘七把胳膊叉在胸前。 獨眼人撓了撓頭,做著思考。「好,就算你名字這關過了,我承認『八百夫長』這個名字有效,現在你該說樣貌了。新軍統領從來沒來過伙房,你不可能知道他的樣貌的。」 「誰說我不知道?誰說我不能離開伙房?你剛才也看到了,在鄧白死後我可以不經過任何人的同意,就隨意的離開那。我只要找一個地勢高的地方,就可以縱覽半天堡的風光,你們的統領,我當然能看到。」潘七微笑著。 「好,那你說。新軍統領長什麼樣?」獨眼人咬牙切齒的說。 「他……是個男人,穿著盔甲。不是瘸子,不是聾子,不是啞巴,也不是瞎子。」 「你這不是形容。」獨眼人憤怒的說:「你這種形容是違反規則的。」 「那我倒想問問你,什麼樣的形容是正確的。你倒是給我說說,已經被殺的鄧白長的是什麼樣子?殺鄧白的時候,你可沒有問過我他的相貌!」潘七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口吻在話語中橫衝肆虐。 「那是因為你能看到鄧白,所以我就沒有問……」獨眼人突然語塞。 「哈哈,看來你也發現了自己的漏洞。是啊,我能看到鄧白,一樣能看到那個新軍統領——八百夫長。除非你能證明我的形容是錯的,你這個可以算是瞎子也可以不算瞎子的人。」潘七用自己的話語敲打著獨眼人。 語言在形容相貌上,往往是蒼白和千篇一律的。這是潘七在知道三個名字的附加條件時,就馬上想到的。只要證明有看到這個人相貌的可能,再說一些通用性的形容,在規則上就是不容反駁的。 「潘七,看來你是個狠角色。在規則的理解上,你超越了其他人。如你所願,我將殺掉新軍的統領。」說完,獨眼人轉身要走。 「慢,我還沒有說完。」潘七急忙用話語攔住了獨眼人,而她自己沒有動。 「還有什麼事?難道你現在就想使用第三個名字?」獨眼人的表情好似凶神惡煞,要隨時吞食潘七。 「不,並不是那樣。最後的名字對我來說非常寶貴,我是不會輕易使用的。」潘七看似漫不經心的說。 「那你想要幹什麼?我跟你說過,我不會給你更多的幫助。」獨眼人怪笑了幾聲。 「我是需要你證明,人確實是你殺的,而不是死於其他原因。半天堡當中或許還有其他人想要誅殺新軍統領,一旦他們趕在你的前面,我豈不是浪費了寶貴的第二個名字?另外,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在統領死後,會取代八百夫長的位置吧。這不是你在幫我的忙,而是我在幫你的忙。」後幾句話,潘七刻意的加重了語氣。 「這怎麼證明,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鄧白死的時候,你也沒要我證明啊?」獨眼人狡辯著。 「你說的很對,你根本沒辦法證明鄧白是你殺的。相反我會認為是鄧白的狗獸性大發,咬死了主人。我現在就可以質疑,第一個名字不是你完成的,我還保留著『三個名字』完整的權力。」潘七聳了下肩。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違背規則!」獨眼人低吼著。 「如果你覺得我違反了規則,那你可以收走我的權力。不過我估計,這不是你能夠做到的吧。」潘七冒險的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她看著沉默不語的獨眼人,知道自己推測對了。 「不過呢,我也不是翻舊賬的人。鄧白的死是誰所為,我就不追究了。但是新軍統領的死,必須要證明是你所為。」繞了一大圈,終於回到了核心問題上,這才是談話的關鍵。 「好,那你說,怎麼才能證明人是我所殺?我總不能把他抓過來,當著你的面切斷他的脖子吧?」獨眼人已經冷靜了下來,平靜的問著潘七。 潘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很簡單,讓他按照我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指定的方法去死。」 「指定的方法?哈哈哈,我殺人的辦法,其實你這樣的女流之輩能瞭解的?」獨眼人一陣冷笑。 「我所說的殺人的方法,只是大概的方法。我的要求是,在今天各隊取完午飯,伙房的廚子出來曬太陽的時候,新軍統領在一個我們都能看到的地方以一種意外的方法死去。怎麼樣,這要求不苛刻吧。」潘七的心臟急速跳躍,勝敗在此一舉。 獨眼人四處觀看了一下,然後琢磨了片刻:「可以,新軍統領會按照你說的方法死去。潘七,我也要告訴你,如果以後有別人獲得三個名字的權力,我會建議他們殺掉你的。」而後,他轉過身去,默不作聲的走遠。 計劃的第四部成功了。 潘七感覺,自己幾乎已經虛脫。這種在不平等的地位上所進行的較量,是真真正正的在刀尖上跳舞。她所依仗的,只是這不知道是誰制定的規則。好在,對於規則的推測和實驗完全成功了。等到說出第三個名字的時候,也許,就能重新獲得自由。 她定了定心神,慢慢的返回了伙房。當她拉開伙房的門時,聽到的是眾伙夫有些驚奇的低呼。同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獨眼人和鄧白爭鬥的時候,所有伙夫都在當場。伙房和獨眼人的仇恨已經如同種子一樣種在了當時事件目擊者的心裡,照例來說在鄧白死後,伙房失去了唯一的庇護,獨眼人正是報仇的時刻。 可剛才獨眼人怒氣沖沖的來找麻煩,居然一會的時間就被潘七給打發走了,連通早晨的時候她擅自離開了伙房四分之一個時辰。這層神秘的光環徹底的就籠罩在了潘七身上。 這正是潘七希望看到的。這樣,對於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來說,自己的說辭就更加可信。這些在半天堡最底層的伙夫,對於任何伙房外的東西,都充滿了恐懼。 恐懼比利劍更傷人! 潘七正式手持著恐懼所鑄成的權杖,暫時性的,獲得喘息的權力。 她沒有理會別人的話語,只是匆匆的返回了白案附近,就好像剛才所做的事再平常不過,午飯必須要準備好,伙房之外,對於潘七來說,依舊危險無比。 「你是在騙他們吧?」毛蛋的聲音響起。 跟毛蛋對話,是潘七現在最無奈的事,從某些角度上來說,毛蛋對於秘密已經瞭解的太多了,最後應該怎麼處理他,潘七還沒有主意。 「我騙誰了?」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除了我之外的伙夫。他們好像都感覺你是個大人物,可是大人物又怎麼會來到伙房?就算你是來到伙房之後獲得權力,但是有權力的你又何必那麼用那麼多的精力在工作上,你還是怕完成不了工作吧,一旦完成不了,伙房外的人,可不像這些傻廚子那麼好騙。」毛蛋微笑著,看著潘七。 這確實是個漏洞!潘七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不過毛蛋的分析確實符合邏輯,如果真正有背景,是獨眼人的男寵或者有其他的大背景,在伙房裡完全可以養尊處優,有恃無恐! 我應該怎麼反駁毛蛋呢?潘七感覺腦袋跟人皮面具的連接處一陣陣的發癢,她知道,那是滲出汗珠的原因。 「你不用想什麼理由搪塞,你不知道,早飯前我跟你說幫你做了些工作的時候,你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你。」毛蛋擺擺手,表情戲謔:「不過我該叫你什麼?半天堡的幽靈?」 第七十六節 計算 「如果我是半天堡的幽靈的話,你是不是說的太多了?」潘七退無可退,只能在語言上全力一搏。 「如果你要殺我,即便我不說這些也會,相反,我認為這樣還會安全一些。大概你又要殺人了吧,我對誰將會死去很感興趣。」毛蛋說完了這些,做了一個結束談話的手勢,繼續手頭的工作。 毛蛋只是一個普通的白案廚子,也許他很聰明,但是他說的話誰會相信呢,一個地位最為低下的廚子。潘七惡狠狠的想道,相比之下,午飯後的事情,才更值得她思考。獨眼人會怎麼殺掉他的上司呢,潘七對此饒有興趣。 伙房的地勢不是十分開闊,而伙夫的休息區域也只能在伙房附近,這周圍的視野是非常有限的。如果獨眼人當著所有人的面幹掉新軍統領,可能就要把新軍統領帶到伙房附近吧,眾目睽睽之下,我看他如何能夠不留痕跡的殺人。 潘七陷入了構想當中,現在她能做的事都已經做完,剩下的事要靠別人。雖然少很多壓力,但命運不能把握在自己手裡的無力感,多少還是有些讓潘七不知所措。 武松 武松掐算著日子,確實是快要過年了。但他心裡沒有任何欣喜,除了徵兵的事情壓在心頭,最為重要的是,他從來對新年沒有任何期盼。 在清河的時候地位低下,流落江湖的時候舉目無親,時間的流逝的節點對於武二來說的唯一意義,就是可以告訴自己,又忍耐過了一年。 即將到來的是他作為都頭的第一個新年,但這個時候他依舊不快樂。二郎心裡琢磨,也許海砂徹底的好過來,他就會快樂吧,也許是這樣的。 不管怎麼說,縣衙的事還真是少的可憐,快到年底似乎是各種事情也偃旗息鼓,甚至是周邊的強人也不再大肆搶掠。武鬆了解了一下才知道,這一代的強人都算是盜亦有道,在這個時候,都會跟附近的富戶提出條件,雙方用財產換平安,這樣都能過一個平安年。富戶也樂得如此,所以武松就驚訝的看到,幾乎所有的官差都在縣衙內無所事事。 這讓他很不舒服,武二雖然很閒,但是看著別人閒,尤其是曾經在自己頭上吆五喝六的人閒著,這種感覺太搓火了。 於是搓火的武松,來到了班房。 「把所有的在縣衙的官差都找來,我有事情要說。」武松對班房裡值班的官差說道。 縣衙也不太大,不多時,官差便集合在班房內。大概是因為無事可做時間過長的原因,二郎發現很多官差都不太精神。 「今天把大家找來是想說一件事。齊四爺已經走了小半年了。齊四爺雖然職位只是普通官差,但他在陽谷行事多年,在武松初當都頭之時,給予了我無數的幫助。相信各位也都曾經受過他的指點。他死之後,武二心中悲痛萬分。我從此之後失去了引領行程的師長,陽谷也失去了維繫平安的基石,各位心中怕是也失去了主心骨。但這幾個月,我想明白了一些事。齊四爺的一生,過於操勞,也許這種死亡,使他能夠遠離陽谷繁重的公務,到是一種休逸和安息。我作為陽谷的都頭,不能一直心存僥倖,一直想讓齊四爺這樣參天大樹為我遮風擋雨,也應該為齊四爺多考慮考慮。 齊四爺把一生都獻給我們所站立的陽谷縣,但他自己卻一直沒有家室,死去之時別說一兒半女,甚至連披麻戴孝的女人都沒有一個。每次念及此處,就更加的肝腸寸斷。現在,我想給自己一個補救的機會,我的姑姑,也就是王婆,她告訴我,說人死之後也是可以結親的,這叫做陰親。我知道之後高興不已,百般尋找之下,終於找到了一具黃花閨女的屍骸。各位也都知道,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周邊的村鎮徵兵,所以事情宜早不宜晚,今天就準備把事辦了。」武松話說到這裡,掃視全場,他要看看有沒有不和諧的聲音。 武二這講話,算是背了很多遍了,不然以他的水平臨場發揮,那不一定能說出什麼來。他在這裡故意把王婆說了出來,這樣一旦有人不信鬼神,也會把反感的對象視為王婆,而不是自己。 現場沒起什麼波瀾和議論,非常和諧。但武二心裡覺得彆扭,按理說公佈這個消息,下面也應該有點驚訝和議論啊,怎麼這麼安靜呢?但是回頭一想,也隨即明白,昨天晚上王婆把屍體買回來放到了停屍房,眾官差多多少少也都能猜測出一些,現在自己宣佈也就沒什麼新鮮感了。 「一會咱們用過午飯,就出發。這樣傍晚的時候就能辦完事,晚飯前返回,也不耽誤大家別的安排。此事,是我陽谷縣衙對前輩的哀思寄托,為顯隆重,除了留在縣衙裡幾個看家的,剩下咱們都去。誰遠離留下看家啊?」 按照武松對於這些官差的瞭解,他這個問法,肯定是不會有人主動提出要留下的。畢竟自己身為都頭,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沒有人想給上司一個壞的印象。 可就在武二為自己的提問方法感覺到沾沾自喜的時候,意外的事發生了。接二連三的有人說,自己今天身體不舒服,或者是最近算命先生給算過,不易從事這種跟死人相關的活動,否則要倒大霉。武松統計了一下,共計有十三人以各種各樣的原因,向自己說明,不能夠參加這次活動。 縣衙的官差算上武二共有三十二人,十三人就是一小半,為了防止不去的苗頭進一步擴大,武二大手一揮:「好,那就你們十三個看家。剩餘人等,跟我去參加齊四爺的陰親。」這一下蓋棺定論,就不會有人硬逆著自己的話茬了。 武松覺得真鬱悶,今天從出家門開始就透著彆扭,希望下午的事,不要出什麼意外順順利利的就好。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打開齊四的官差,這人的屍體還在。那也就算是放心了。如果他屍體不在的話,自己也有別的辦法可以應對。無非就是這兩種結果,好像也沒什麼彆扭的理由,想到這,二郎心寬了許多。 「好了,大家散了吧。」武松擺了擺手,把這些人留在這也沒什麼用,看著太心煩。二郎轉身出了班房,回到了辦公的房間。 王婆 王婆匆匆返回縣衙的時候,正看見三三兩兩的官差從班房裡出來,想來應該是武松剛剛宣佈了下午給齊四辦陰婚的事。 她感覺自己真是累的氣喘吁吁,那因纏足而畸形的腳,疼痛不已。看來是走路走太多了,但能怎麼辦呢,武二現在學的精明了,用各種大帽子來壓自己。 剛才出去雇抬棺材的民夫,這幫民夫的良心也都讓狗吃了,一聽說是結陰親,就獅子大開口,佣金多的嚇人。王婆在問了好幾波民夫之後,沒有發現更低廉的價格,只有咬牙付了訂金。 這錢是不能跟武松要的,她心裡很清楚。但只要能把那不知是死活的齊四給抓住或者幹掉,那就比什麼都強。 折騰到現在,王婆也沒吃早飯。看見班房裡的人走出來,她也就走了進去,想要取取暖,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剛進去坐在火爐邊,就有官差開始擠兌她:「王婆,聽說給齊四結陰親的主意是你出的?這主意挺損啊。這麼冷的天,一會我們兄弟都得一起去挨凍,給齊四辦喜事。」 旁邊有人接口:「是啊,我們還都光棍著呢,你王婆不是遠近聞名的媒婆嗎,連都頭的媳婦都是你給說的,能不能也幫幫我們啊?」 王婆是百般尷尬,她也不想做出更多的辯解,只是跟這些人無奈的笑笑,然後從懷裡掏出先前買好,但現在已經凍的冰涼的大餅,放在爐火附近烤了起來。 果然,那幾個官差看王婆不接口答對,也就不再擠兌了。 班房的爐火生的很旺,片刻之後,王婆的大餅就已經烤的熱而軟,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王婆吃的時候有些遺憾,自從武大接手桂花樓之後,就不再經營燒餅攤,燒餅自然也就不賣了,這大餅的味道確實比燒餅差了很多,肚中飢餓的時候,才感覺那侏儒居然還有些過人之處。 吃了幾口餅,王婆的心安定了下來,她開始計算這一次總共花了多少錢。但是算著算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好像錢少花了,難道是哪的錢忘了給,而對方也沒有要?這種佔便宜的感覺讓她興奮不已,為了讓自己明白究竟是佔了誰便宜,王婆開始重新的認真計算了起來。 計算的結果是,西門藥鋪,少要自己錢了。 自己付給西門藥鋪的錢,僅僅是一具屍體的錢。應該來說,他們定的價格比較公道,沒有趁火打劫。也是王婆時間緊迫,就沒有講價。 這屍體買完了,應該再給配一口棺材。這棺材就好像出家姑娘的閨房一樣,等到打開齊四的棺材後,才能打開。可西門藥鋪交付屍體的時候,居然自帶了棺材。昨天晚上因為忙亂,王婆沒有想到這其中的事情,現在想想,才明白,因為西門藥鋪的疏忽,自己省了不少錢啊。 哈哈,西門慶,這錢當你孝敬老婆子我了,我就愧領了,到時候你來找我,可別怪我不認賬。王婆興奮的想。 「王婆,你還吃啥餅啊,一會衙門就開午飯了。」旁邊一個官差打趣道。 「衙門的飯那是你們吃的,我一個平頭百姓,這便宜還是不佔的好。」王婆知道,自己如果跟官差一起吃午飯的話,定然會在武松那留下無窮的話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大餅對付一頓也沒什麼不好,真想吃好的,去趟桂花樓也就是了。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你王婆居然不佔小便宜了。嘿嘿。」又一個官差冷笑著。 王婆看了看外面的太陽,確實快到午飯時間了。 潘七 對於潘七來說,這個上午的時間過的太慢了。隨著推算事情發展情況的次數增多,她經常會產生一種幻覺,這種幻覺告訴她,無論她怎麼掙吧,都是贏不了的。即便她重新獲得自由,逃出了半天堡,也只能到一個更大,更堅固的牢籠裡去受罪。而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死亡。 不管是死於病床,還是死於刀劍,終歸還是要死亡的。 在她的精神馬上要崩潰的時候,第一個來取餐的嘍囉來了。等所有的小隊來取完午飯之後,眾伙夫就會在伙房附近曬曬太陽,短暫的休息片刻,而後吃掉午餐,開始下午的工作。而休息的時間,就是跟獨眼人約定的殺人時刻。 再堅持,再堅持一會。 陸陸續續,更多的人來取自己小隊的午餐,新軍的裝束同半天堡的兵士不同,因此,潘七站在遠處也很容易的發現了前來取餐的新軍士兵。意料之中的是,獨眼龍沒有來。 過了不長時間,所有的午餐都已被取走,而眾伙夫三三兩兩的開始走出伙房,去曬太陽。潘七夾雜在人群中,並沒有顯出非常急切的樣子,而是盡量的平和平緩。 沒有,周圍沒有目力所及範圍內的新軍出現。要知道廚子的休息時間並不長,大概四分之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就要返回伙房,吃下午飯。獨眼人要把新軍統領帶到自己面前,這需要一個提前量的時間。潘七心裡焦急的如同湯煮,對於她來說,這是沒有退路的賭博,一旦新軍統領沒有在這個時間死去,就可以認為獨眼人不想為自己執行第二個名字,那對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論調,將在頃刻間瓦解,自己會重新的回到伙房在最底層,不,比最底層還要淒慘,他們兩個人必定會變本加厲的對自己進行報復,那就真的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在流逝,潘七所盼望的新軍統領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 「你在等什麼?」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如同夢魘一般,潘七已經不需要轉頭,就知道能在此時說話的人,只有毛蛋。 「那你在等什麼?我只是在曬太陽。我警告你,現在我在伙房裡已經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威嚴,你如果總這麼說風涼話的話,也許會在夢中被人掐死。」潘七故意的讓語氣變的冷漠。 「你不會那麼做的。伙房裡就咱們兩個白案廚子,我死了,所有的活都要你自己來做。到時候你對要完成工作額度的焦急渴望,會讓更多的人看穿你的戲法,知道所謂半天堡的幽靈,並沒有任何底牌。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好奇心,你在等什麼?難道,會有人在眾目睽睽下死去?越來越有意思了。」毛蛋說話的語氣平淡,但無法辯駁。 「是的,會有人死去。」潘七把心一橫:「在咱們回伙房吃午飯之前,就會有人死去,所有的廚子都是見證者。你既然這麼好奇,那有沒有興趣猜一猜,作為半天堡的幽靈,我這次要殺的是誰?」潘七最後的幾句話是趴在毛蛋的耳邊說的。 索性賭一次。如果失敗,將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你竟然承認了?我的猜測是真的?」毛蛋的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潘七,半天堡的幽靈,我只是猜猜而已,想不到你自己承認了。」 糟糕,中計了。這人只是用語言不斷的詐我而已,其實並沒什麼把握,我居然按捺不住承認了。不過事已至此,就只能向前。 「對,我承認了,那麼,猜猜吧。看看你的聰明,能否改變些什麼。」潘七語氣冷漠,轉身盯著新軍營地到伙房的必經之路。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殺掉鄧白,是因為身上有什麼秘密,一洗澡就會暴露。你已經壓制住了伙房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哪個廚子公開的反對你,所以……這次殺的人應該不是伙房裡的。你來半天堡的時間並不長,伙房外的山寨應該是不太瞭解的。這次殺人的目的應該是威懾眾人,想讓你的地位在伙房更加穩固,那這樣的話應該是個大人物。可是咱伙房來過什麼大人物呢?最大的任務也就是願意吃你做的燒餅的那個新軍百夫長。不,你不會殺他,他是你的一張護身符。你要殺誰還真是讓人猜不透啊。」毛蛋攤了攤手。 「我要殺的是從總寨來的八百名半天堡新軍的統領,一會,他就將在我們眼前死去。」潘金蓮小聲的說著,同時迫使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快要到時間了,為什麼路上還不見人?來不及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倒真能壓服住所有人。越來越有趣了,我等著看這一幕。」毛蛋蹲了下去。 潘七用餘光看了眼毛蛋,他正在擺動地上的石頭,不斷的扔起,然後接住。 「不過我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你一直在往路上看,難道新軍的統領會自己走過來,然後被殺掉?讓所有的廚子都看到,不一定要用這種笨辦法吧。」毛蛋一次抓住了被自己不同時間扔起的三塊石頭,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你說什麼?」潘七驚愕道。 「在那殺掉不是更合適嗎?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毛蛋蹲在地上用手一指。 潘七順著毛蛋的手指望去,那是聳立在半天堡山寨內的一座木塔。 第七十七節 對策 那木塔很高,直線距離和伙房並不遙遠,如果新軍統領在上面死去的話,確實是所有伙房的人都能看見,但是如果在那上面殺人,豈不是很多半天堡的其他人也能發現?潘七隱隱當中覺得毛蛋說的是對的,她在潛意識裡就排除了木塔,因為木塔實在是太顯眼了。 她沒有對毛蛋的推論發表任何看法,只是焦躁的等待著,時間不多了。 毛蛋依然蹲在地上,擺弄手中的石頭,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沒有任何興趣。 從路上趕來的話,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也許毛蛋說的是對的,潘七開始把目光聚攏向高塔,那現在是她唯一的希望。然後就在她的注視中,一個穿著盔甲的人出現在高塔上,他似乎正在跟旁邊的人談話,可以看的出,談話進行的非常愉快,雖然朔風帶走了談話的內容,但那因為大笑而有些抖動的身影卻異常清晰。 在談笑了幾句之後,那穿著盔甲的人情緒越發高漲,肢體語言誇張了起來,用手比劃著,好像給對面的人在形容什麼東西。緊接著,好像是自己絆了一跤,撞在了旁邊的木質護欄上,那護欄如同豆腐制的一樣潰散,穿著盔甲的人從高塔上跌落了下來。 下墜的過程中,發出一聲驚恐的慘叫,緊接著是沉重的落地聲。 「看起來半天堡的幽靈只知道誰會死,卻不知道死亡的具體方法。」毛蛋的聲音再度傳來,然後他站起身來,扔掉了手中的石頭。 武松 武松並沒有跟其他官差一起吃午餐,他只是讓人拿了一些,然後在辦公的房間吃。吃饅頭的時候,面裡的一粒砂子差點崩了武二的牙,他竟然一怒之下把饅頭摔在了地上。這讓武松自己都很意外,看來今天的彆扭感,確實是在繼續著。 在這種莫名的壓力中,武二突然明白了早晨感覺彆扭的原因。 照理來說,自己早晨離家時候,傭人就應該開始工作了,比如老吳和吳嫂。但是武二今天返回臥室換衣服,卻沒有看到萍兒!對,彆扭就是在這。 吳嫂的應該是從正堂還是收拾,看不到她是很正常的。但是萍兒卻應該出現在臥室,畢竟她的工作就是陪伴海砂。武二每天離家的時間基本固定,以往他稍微耽擱片刻,萍兒就會在他沒離開臥室的時候進來,可是今天,一走一回,時間可不短。老吳都已經在門房裡泡好了茶,萍兒還沒出現。這是怎麼回事? 武二想到這裡心中一緊,馬上就想返回家去看看。但又一琢磨,就是一個傭人晚一點幹活,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不會產生什麼危險,是不是自己這一陣被徵兵的事鬧的太多心了。如果現在突然回去,好像也沒什麼好的理由和借口,讓老吳和吳嫂看了之後也會多想,那就不合適了。 就在這時,王婆進來了。 「都頭,所有的事我都準備好了。包括一會抬棺材的民夫,結陰親需要買的紙活兒(即一些紙做的物品器具,用來焚燒,屬殯葬用品,在今天仍然能夠看到),我還找了幾個會樂器的藝人,到墳頭上給齊四吹奏一番。也希望他不要總找我的麻煩。」王婆苦笑了一下。 「外面下雪了?」武松看到王婆的頭髮上有一些還沒融化的雪花。 「剛下的,吃午飯的時候還沒下,出去找樂隊的時候才下的。不過雪不大,不會影響下午的行程。」王婆解釋道。 「哦,那樣就好,你想的還很周到,的確是找個樂隊熱鬧些,不然咱們悶聲悶氣的辦事,也少了很多光彩。」武松對王婆辦的事很滿意,可見這老婆子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還是很有一套的。 「都頭,您看一會我是不是就不用去齊四那了,老婆子我確實沒什麼名目啊,這是你們官府的事,我也不是官家人。」王婆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請求。 武松琢磨了一下,王婆確實說的很在理。跟著沒啥理由,恐怕還惹那幫官差一輪。 「哦,那你就回家吧。也跟海砂做個伴。」武松猛然間想到了早晨的事。「王婆,你今天出門的時候,萍兒起來了沒?」 「起了起了,那小妮子勤快的很。今天我出門的時候,她都已經去幹活了。」王婆做著回答。 「那你回去吧。吃什麼的話,直接讓老吳去桂花樓點。」武松擺了擺手,王婆知趣的快步離開了房間。 武松很清楚,萍兒除了伺候海砂,並沒有其他的工作。看來,今天要出事。在這一刻,武二無比的想念安道滿,偌大的陽谷,卻找不到任何一個能讓自己放心的親信,下午的陰親必須要參加,這事情刻不容緩,但家裡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也不能不顧及,武二有點左右為難。 如果非要做個選擇的話,那只能選擇取消陰親,畢竟齊四就算真的屍變,也說不准回哪天來,但萍兒的反常如果真代表危險的話,下午自己離開陽谷,就是最好的讓危險發生的時機。 就在武二馬上要招呼身邊的官差,宣佈取消陰親的時候。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那聲招呼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 王婆 王婆並不想回武松家。 她出了縣衙之後,沒有坐轎而是步行。短暫的小雪已經停了,地上薄薄的一層,讓道路變得有些滑。王婆盡量控制著身軀,強迫自己不要摔倒。 走到十字街的時候,她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下身後,確定沒有什麼人跟隨,就加快了腳步一路向南。等上了紫石街之後,幾乎是一路小跑。 【文】她確定,武松要倒霉了。她也知道,比起死人來說,活人更可怕。 【人】她不相信,已經死去的齊四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來找她麻煩。但她知道,活著的人,卻可以在冬日的下午,輕而易舉的取走她的性命。 【書】現在要做的,就是逃回茶坊,收拾東西。以最快的速度,到陽谷碼頭,隨便坐上某一艘船,走的越遠越好。 【屋】她不敢坐轎子,那樣目標太大了。冬天的陽谷遠不如夏天繁華,中午的時候街上更是行人稀少,如果有人一會來打聽的話,會有很多人告訴他,剛才有一頂轎子,在十字街沒有折向東,而是一直向南。如果是那樣的話,可能就真沒有逃跑的時間了。 王婆慶幸自己足夠聰明,她甚至有一種幸災樂禍。在她頭上作威作福的武松和武大,將會死去,而她作為勝利者可以活下來。有錢、有權力、有力量算不了什麼,只有能活下來,才是真正的勝利。 不,不能跑太快了。過快的奔跑也會讓人生疑,一個小腳女人奔跑的樣子,恐怕會比冬日中午的轎子還要顯眼吧。王婆猛然意識到,她迫使自己放慢腳步,然而,兩條腿卻不爭氣的想要快跑,這讓她很惱火。 她迫使自己去想一些別的事,來沖淡這種逃亡的慾望,但腦子很不聽話,只要一放任,思緒就回到了剛才,那個時候她剛吃完烤熱的大餅。 班房裡的官差調笑了王婆片刻之後,因為伙房確實是開飯了,於是就紛紛散去。王婆知道,如果不算上一些灰色收入的話,官差的收入並不高。所以在衙門裡混一頓免費的午餐也是很重要的,她也知道,武松當了都頭之後,衙門的伙食並不差。不過這也讓王婆感覺到有些發笑:武松認為,只要提高了伙食標準,這些官差就會對他忠誠,好好跟他幹,這實在是本末倒置。在王婆看來,把這些提高伙食花的銀子,發給這些官差,效果應該會更好。 王婆知道,武松是一個有些迂腐的人,恪守著自己的信條和準則,所以這個話她是不會說的,不觸這個霉頭。 吃飽了之後,王婆的身上也暖和了起來。她打著飽嗝想要去衙門外面溜躂溜躂曬曬太陽。當然了衙門的前門王婆是不敢去的,那地方是非太多,讓武松知道又是好些個麻煩。王婆突然發現,不知不覺間,武松對於自己的威脅,好像比死去的齊四更大了。 等王婆來到縣衙後門的時候,發現後門的看門人正和三個人起著爭執。她也就走過去想隨意看個熱鬧,調節調節不舒爽的情緒。 哪知那看門人一看王婆過來,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呦,王婆來了。正好,這事你處理吧。」 王婆心裡奇怪啊,怎麼衙門的事要我處理呢?於是她接口道:「這位官爺說笑了,老婆子平頭百姓,衙門口的事兒也就只能看個熱鬧,你要處理不了的話,就去找我侄女女婿武松來管。」 「都說王婆你長行市了,果然是水漲船高啊,現在動不動就拿都頭來壓人。」那看門人明顯認識王婆,也就一下道出了她說話的用意。「不過這事還非得你來處理不可,是關於下去給齊四爺辦喜事的。」 王婆真不愛聽到「齊四爺」這個稱呼,讓她頭皮發麻。但是關於陰親的事,她還真得管一管,不然出了什麼紕漏,武松那也確實不好交代。 「那確實是老婆子我應該管的,這是怎麼回事啊,這些人是幹什麼的?」王婆是強逞精神,顯得自己說話很有地位的樣子。 「回這位奶奶,我們是一個專門趕場的吹啦班子,知道縣衙要給一位過世的官爺辦陰婚,我們哥幾個也就琢磨著過來幫把手,順便掙點零花錢。」那三人當中領頭的是個中年漢子,但是臉皮白淨,聽見王婆問話趕忙回答。 「吹啦班子?確實挺好。多少錢啊?」王婆自然是最在乎錢,畢竟這開銷都是從自己這出。 「這位奶奶,不貴,我們哥仨總共一兩銀子就行。」那人點頭哈腰,這聲奶奶叫的王婆非常受用。 一兩銀子確實不貴,但再便宜也是自己掏,王婆還想把價錢往下壓一點。 「你們三個一兩銀子?你們知道不知道,本縣最大的酒樓桂花樓的夥計,一個月的工錢也就是一兩。你們三個吹拉幾下就想掙一兩?那是白日做夢!」王婆故意在偷換概念,紅白事掙的錢自然要比幹活的工錢多得多。她尋思著能講下來一錢銀子就行,這仨人,一人三錢,好分賬。這是王婆的想法,也是她下一步的說辭。 那面皮白淨的漢子琢磨了片刻:「好像我們確實要的多了一些。這樣吧,這位奶奶,我們都想在年根底下芹幹點活,多掙點錢好過年,窮苦人不容易。不過您說的也確實在理,這樣吧,我們就少要一半,您看五錢銀子行嗎?我們哥仨確實吹的不錯,值這個價錢。」 王婆心裡一喜,這是碰到雛兒了啊,很明顯沒怎麼做過這行當。但凡會講價的人,面對自己這樣的苛刻要求,必然回擺出一堆理由,誓死不降價。然後自己再提出降一錢的說法,雙方也就能成交。 不過,不懂行市,一次降這麼多的人,是不是吹拉的很差啊。寧缺毋濫,我可得把好關。 「你們說自己吹拉的好可不行,得我老婆子認可。」王婆叉著腰說:「這樣吧,在門口這給我吹個聽聽。看看你們究竟值不值這半兩銀子。」 「行行,我們給您表演一個,您聽聽看。」那漢子倒也好說話,從背的包袱裡拿出了一個喇叭,就要開始演奏。 「不行不行啊,你們在這衙門口一吹,成什麼了?周圍不知道的還以為縣太爺歸天了。」看門人突然出手相攔。 「那這樣吧,喇叭聲音確實太響。這位奶奶又對我們的水平不放心,就讓我兄弟給您拉個奚琴(就是二胡,宋代叫這名),這個見功夫。」白臉漢子隨即收起了喇叭,讓出了位置給旁邊的一個穿青色衣服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那青衣人也不說話,從背上摘下了奚琴,悠揚的拉了一曲,這青衣人演奏的很好,以至於衙門裡飯後沒事幹的官差都圍攏到了後門,要知道這幫官差平時只好酒色,於音律可說是一竅不通,王婆看著身邊越來越多的人,也知道這青衣人的技藝不容辯駁。 不過她更關心的是別的事。 王婆長期接觸三教九流,對於音律和樂器,雖然沒吃過豬肉,但是見過豬跑。這白臉漢子拿的喇叭學名叫嗩吶,是最近幾年才流傳開的樂器。這樂器聲音高亢,紅白事能請個嗩吶師傅很能長臉。但這樂器也有不好方面,用嘴吹的地方有個簧片,即便是王婆見過的最好的嗩吶師傅,吹過之後,簧片上都沾滿了口水。因此這喇叭嘴兒慢慢的就變成了可拆卸的,藝人們也多數在吹奏之時才把這有簧片的喇叭嘴兒安上。 剛才白臉漢子右手拿著喇叭跟王婆說話的時候,她實際上關注的是白臉漢子的另一隻手,但直到最後,白臉漢子讓出演奏位置之時,他的左手仍然空無一物。 要麼白臉漢子根本不會吹喇叭,要麼是他知道,自己的演奏肯定會被阻止。不,這兩者可以同時發生,之所以他不會演奏還要裝著拿出喇叭,因為他知道,馬上看門人就會組織他的演奏。 王婆看了一眼看門人,看門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了門房,並沒有聽大家都感興趣的青衣人的奚琴。 這個事,是串通好的,他們是在我面前演戲。 當然,王婆還不能下定論,她決定,再按照自己的猜測試探一步。 「行了,可以不用拉了。勉強值半兩銀子,這樂器沒多沉,一會你們去墳地的路上也別空著手,你們仨就扛著新娘吧。反正一姑娘,也沒多沉。」王婆的臉上露出漫不經心的微笑,但實際她是想要看看,兩件看似不相關的事能不能連接起來。 「這位奶奶,那棺槨份量沉重,我們怕是扛不動啊。」黃臉漢子的表情很焦急:「再說我們是掙手藝錢的,不賣力氣,您應該另找民夫。」 王婆上午算賬的時候,就發現西門藥鋪沒有收取女屍棺材的款項,她越琢磨越覺得不對,一具普通的女屍而已,沒有必要用那麼沉重的棺槨,這不符合一般情況下陰親的習慣,因為那棺材再好,始終是要被打破的。西門藥鋪一貫非常摳門,尤其那藥鋪掌櫃,更是蚊子腿上刮肉的貨色,如果硬要說這口棺材沒算錢是疏忽,也許還能說的過去。但過了一個晚上還沒發現,過來跟自己糾纏,那就不可能了。 這吹啦班子讓王婆更是生疑,一個不會降價也可能不會演奏的頭目,一個水平過好缺要價不高的奚琴演奏者。 本地紅白事的時候,倒是可以讓吹拉班子出點力氣,只要多給些錢就好。所以王婆就勢一問,他們居然知道棺材很沉重,並且在這個問題上根本沒有講價錢的餘地。 這些事串聯起來,王婆的心裡登時明白了七七八八。如果不要這個樂隊的話,恐怕自己也會被牽扯進去,所以沒什麼猶豫,就點了頭。然後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是非之地。 王婆腳下一滑,險些摔倒。果然是剛下完雪的原因,路太滑了。不過這一下,她也從思緒當中掙脫了出來,發現已經到了自己的茶坊門前。 「武松啊武松,剛才跟你告別的時候,我特意提到了這個吹拉的樂隊,能不能意識到反應過來,逃離危險,就看你的造化了。老婆子我,仁至義盡了。」王婆對著自己小聲嘟囔,然後邁步進了茶坊。 第七十八節 繁瑣 王婆已經好幾天沒回茶坊了,最開始的時候是她待在武松家不敢出門,而從昨天開始雖然被迫出門,卻也沒有時間和興致到茶坊來轉一圈。 她走進來才發現,茶坊今天沒有營業,椅子都放在桌子上。王婆雖然已經決定要離開這,但看到這一幕還是很惱火。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休息一天,這讓賬上的流水少了很多,也就意味著王婆出逃能攜帶的款項更下稀少了。 王婆很憤怒,她決定找賬房問個明白,不給她一個具體的說法是肯定不行的。 就在她怒氣沖沖的找賬房先生的時候,一隻手從後面按住了她的嘴。接近著,她的脖子也被順勢的勒住,捂嘴的手雖然鬆開,但她已然被勒得說不出話。王婆心裡一涼,猛然間想到,自己是中計了。脫離所有人的視線,跑回茶坊,以為是逃出了危險的火坑,實際上卻很有可能是一個陷阱。 很快,驚魂未定的王婆看到了一個她熟悉的身影。西門藥鋪的掌櫃! 「王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啊。」藥鋪掌櫃在王婆面前輕聲笑著。 王婆想要回頭,看看究竟是誰制住自己,但是怎麼也轉不過來腦袋。 「生生力氣吧,別折騰了。從你邁進茶坊門的時候,你就已經不可能活下去了。而且會比武松先死。」這語氣如同一種嘲弄。 王婆拚命的想要掙脫,她不服氣,她的生活剛剛好一點,她也盡量不再去那種皮(和諧縱橫)條客的買賣,可為什麼還是得不到一個好報呢? 「王婆,其實你也是挺聰明的,從蛛絲馬跡當中順利的判斷出我們要對武松下手。但我太瞭解你了,你性格上的弱點過於明顯,遇到這樣的危險預兆,想到的只是在不驚動其他人的前提下逃跑。」藥鋪掌櫃繼續笑著:「我可以告訴你,那具女屍的棺材裡確實有問題。我知道,無論怎麼瞞你,也會留下破綻,為了安全起見,莫不如把破綻賣的大一些,促使你快些發現,所以我故意沒有收棺材錢。以你王婆貪財的本色,是不可能漏過這一點的。但這些也許還不能讓你決定要逃跑,我知道,你從前有個姘頭吹的一手好喇叭,所以我讓去殺武松的幫手偽裝成了吹拉班子,想盡一切辦法接近你,然後在你面前再賣個小破綻。哦對,也許還會有官差的配合,縣衙裡也一樣有我的人。王婆,輸得甘心吧。」 王婆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裡卻一下子明白。即便是她沒有到後門那去遛彎,看門人也會派人把自己叫過去,這是自己躲不過去的災禍。 「你很想求饒吧,我也想給你這機會,畢竟咱們是這麼多年的老相識。但沒辦法啊,我剛才跟你說了這麼多,就是怕自己會一時手軟,不過現在不會了,知道真相的人必死無疑。」藥鋪掌櫃的語氣變的狠辣起來。 王婆想要活下去,她用手指拚命的扣著勒在脖子上的索命手肘,但那手肘彷彿鐵鑄的一般,任憑她如何用力,都不能動搖。她的視線變得模糊,口腔裡感覺到極度的乾渴。 「你也別怪我,怪就怪你的侄女女婿武松吧,他實在是太貪心,居然拿了……」 這是王婆最後聽到的話語,然後,她突然覺得身上輕鬆了,那種被勒的感覺消失了。 她的眼前出現了很多人影,這些人影裡有男人也有女人。王婆認得這些人,這都是她從前替有錢的少爺找女人,然後姦夫淫婦勾搭在一起,或是這對姘頭殺了女人的丈夫,或是女人的丈夫出手斬殺了王婆促成的短命鴛鴦。總之,這些人是因為王婆才死去。 王婆看到,他們都低著頭,她看不到他們的眼睛,看不到他們的臉。他們的拚命的身長,想要抓住自己的衣裳。王婆害怕極了,她拚命的向後退,往後跑。卻哪也跑不了。 當她被幾十隻手抓住的時候,她終於明白,這樣的結局,就是屬於自己的命運。 王婆就這樣死了。 武大 武大自從接手了桂花樓之後,發現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快樂。反而,這棟酒樓帶給他的成就感,遠不如小小的燒餅攤。固然,他在陽谷的商會中,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一號人物,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所有人尊重他,都是因為武松。 連這桂花樓也一樣,他即便是一個月不出現在這裡,這酒樓也照常運作。他這個東家兼掌櫃,是徹頭徹尾的虛職,好似被人尊重,實則一點也不重要。反倒不如白手起家的燒餅攤,帶給自己的成就感多。 武大每天在桂花樓無所事事,他聽說從前武松在這當掌櫃的時候,時常有客人請武二去桌上喝酒,對此武大也曾經有過期盼,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只有一些商會的人來求自己辦事的時候,才會來到這裡,請自己喝酒。充滿了令武大憎惡的功利主義。 武大有的時候,會想潘金蓮。尤其是冬天寒冷的夜裡,已經很多年沒自己經受這種單獨的寒冷了。 等春天的時候,等武松和海砂有了孩子,那個時候我托王婆幫我尋個媳婦,哪有人願意大過年的出嫁呢?這是最近的武大,經常斟酌的問題。 就在武大還在琢磨的時候,從門口進來的幾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為首的一個他認識,正式西街西門藥鋪的掌櫃西門慶。這西門慶從自己當上桂花樓的東家開始,就沒再來過這。其中的原因武大也知道,武松一口咬定西門慶當初送的人參是假的,才導致了安道滿的死去。 不過武大對此不以為然,他覺得安道滿那老頭已經都那歲數了,看上去彷彿用手指一戳就會倒的樣子,即便是真人參也無法挽救。況且西門慶送假人參,也是為了討好和巴結武松,如果有真的,也不會送假的。送禮這玩意,本來就是一種儀式,禮輕情意重。本著這種想法,武大倒是對西門慶沒什麼厭煩。 所以看到西門慶進來的時候,閒氣難忍的武大馬上站起身來,迎著走了上去。 「四泉兄,你可是稀客啊。怎麼我當上這的東家之後,反而不見來呢,我可聽夥計說了,以前四泉兄可是經常來桂花樓小酌的。」其實武大並沒有問過夥計這個問題,他只是隨口一編。 但西門慶的表情,卻讓武大很在意。這表情遠不如武大印象當中的西門慶那般飄逸瀟灑,須知在陽谷的風月場上,西門慶也是排在前列的浪子。武大在窮困之時,蹭無比的希望能成為西門慶一樣的男人。 「武員外。」西門慶一抱拳:「八月初八之後,小弟的店舖裡一直很繁忙,無暇抽身來武員外這裡捧場,今天正好得閒,就帶了些人過來。可這時間已經粗過飯口,不知道桂花樓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那自然是無比方便。不管四泉兄什麼時候來,我桂花樓保證都方便。」這種客氣讓武大不舒服,吃個飯而已,居然這麼絮叨。 不過武大也抬頭順勢打量了一下西門慶身後的眾人,他都沒見過。想來是西門慶買賣好,新雇的夥計?但這些人看著對西門慶也不是太恭順,而且但凡是夥計,只要用眼睛一掃,就能發現那種服侍人的下人樣。另外一個藥鋪,怎麼用得上這麼多夥計? 武大暗自一數,西門慶身後居然有七人。 就算這些人都是藥鋪裡夥計,把他們都帶出來,藥鋪的生意難道不做了?武大百思不得其解,卻又不便開口詢問。 「那幾位,樓上雅間請。」武大用手一指樓梯。「四泉兄有什麼要求,只管提。把兄弟的桂花樓當成自己的也就是了。」 「武員外客氣。」西門慶輕輕說了一聲,便領著眾人上樓去了。 武松對於西門慶的好奇也就一閃而過,酒樓裡人來人往,每天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引人猜測事,秋天的時候,武大郎還會饒有興致的琢磨去雅間裡吃飯的一男兩女會做些什麼,甚至還會讓夥計去偷偷查看。但等冬天來臨之後,這種窺探別人秘密的行為已經引起不了武大的任何興趣了。 對於西門慶也一樣,管他究竟是什麼事呢? 可過了一會,算盤劉走了過來,到武大面前,卻不著急說話,好像是很猶豫的樣子。武大對於算盤劉印象不太好,雖然這人平時工作細心,算賬也從來沒出過什麼問題。但他對於武松的尊敬明顯超過自己,想起來武大就有點不爽。 「劉林,你想說什麼,就快點說。站在這支支吾吾的幹什麼呢?」武大板起臉,然後拉了把椅子坐下。武大很討厭站著談話,即便雙方都站著,他也需要仰起頭來看人。莫不如就坐下,也給這種仰視提供了些許理由。 「掌櫃,西門慶那桌人點的東西不太對。」劉林小聲說著。 「不太對?怎麼不太對?他們是點什麼後廚沒有的東西了?要是這樣的話,好好跟人家說,然後商量商量換菜,不行的話咱們可以贈送一個。這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不用什麼都問我。」武大心裡舒爽,看來劉林也開始把自己當成是真正的東家了。 「他們點的東西,咱後廚都有。我說的奇怪不是這個意思。」劉林回答。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男人,別像個娘們似的說話!」武大故意把聲音提高一點,他希望能讓別的夥計也聽到,讓他們也聽聽看,自己才是這桂花樓裡的老大,別人都要靠邊站。 「是他們點的菜都很繁瑣,很耗費時間。」劉林做著解釋:「還有,掌櫃,您小點聲,這事可能有些麻煩。」 武大看著劉林有些緊張的神色,也就咳嗽了一下,然後用不太大的聲音說:「吃繁瑣的菜,才來館子呢。要不在家裡對付一頓,不就行了?來咱們桂花樓,吃的就是廚子的手藝!」 「掌櫃您說的對,來咱這吃飯的人,都是吃廚子的手藝。可一般的食客,即便是點繁瑣的菜餚,也會搭配一些簡單的東西,這樣不必等太長時間就可以開吃,等簡單的東西吃完,繁瑣的菜餚也就做好了。像這樣全點繁瑣菜餚的客人,我在桂花樓這麼久了,但從來沒有見過。」劉林神色凝重。「西門慶這種身份的人,如果一堆人來吃飯的話,一定會狂飲一番。從這個時間,喝到晚上打烊,倒也確實是一些酒客的做法。可他們點的酒水並不多。東家,我見過的客人非常多,這幫人,按照我的判斷,不像是來吃飯的。」 武大也認真起來:「劉林,那你說,他們不是來吃飯,是來幹什麼的?是來找事的?那是不是要去通知一下我弟弟,讓他打發幾個官差來撐撐場面,這樣就不怕他們砸場子了。」 劉林擺了擺手:「這幫人並不像來找事的,他們更像是故意在拖時間,在等些什麼。另外,都頭今天恐怕是來不了,您忘了都頭告訴過我們,他今天要出縣城公幹,給齊四結陰親。」 「你是說,他們卡在這個時間來是有企圖的?」武大覺得事情難辦了。 「掌櫃,您和您弟弟可以算是陽谷的翹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萬事小心一點的好。」劉林後面的話更是一字一頓,看的出來,他在竭力做著思考。 武大琢磨了一會,對劉林說「那你覺得,咱們現在怎麼辦比較妥當?」既然劉林來跟自己提出疑點,估計連帶的解決方法也想好了。 「現在不方便以任何方式驚動都頭,畢竟,一切疑點都源自我的猜測。都頭和西門慶之間是有宿怨的,很容易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覺得,憑借咱們自己,也是能跟西門慶帶來的這些人對抗的。」劉林信心滿滿。 「怎麼對抗?咱們這只有夥計和廚子,哦對,還你有這個賬房先生。我這個矮子東家兼掌櫃。人雖然比他們多,但都是烏合之眾,真發生衝突不夠打啊。」武大在腦海中做著如果發生衝突的種種推論。 「掌櫃,我想了一下,他們並不敢把事鬧大,畢竟都頭在陽谷縣掌控實權。人手的問題很好辦,離這不遠有個鏢局,以前還有人用這鏢局給都頭送過銀子。這些鏢師多少都有兩下子,咱們可以派人多請些鏢師,給他們工錢,讓他們來桂花樓吃飯壓場子。只要撐過這一下午,等都頭回來,也就可以喘口氣了。」劉林陳述著自己的想法,然後突然一停:「只是……」 「只是什麼?」武大盯著劉林。 「只是我擔心,咱們看見的事兒只是一部分。西門慶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您弟弟武松無恙的情況下來找事,除非……」劉林欲言又止。 武大知道,算盤劉精明的很。他這樣頻繁做著提示,是怕做出錯誤的推論擔責任。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我弟弟也有危險。是這樣吧。」武大把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覺得這種可能確實極大。 「掌櫃明鑒。可是以我們的能力,勉強能夠自保,想幫助都頭恐怕是不可能的。即便現在派出人去追您弟弟,恐怕也會半路被攔截。何況算著時間,都頭已經出發一會了,我們又不知道都頭走的是哪條路,追趕起來難上加難啊。」劉林歎著氣。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的弟弟我知道。這小子福大命大,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對付的了的。」武大知道,此時他必須冷靜,危險只是可能存在而已,不能因為一點分析而亂了陣腳。「請鏢師的事,你現在就去辦,多拿錢,把鏢行所有的鏢師都請了,依你所說,讓他們來桂花樓壓場。」武大沉吟了一下:「另外,分出一部分人,去武松的宅子進行防衛,不能讓我弟媳出什麼問題。」 「那掌櫃,您的家裡需要分人手去嗎?」劉林做著請示。 「不需要。我只有一個人,沒有家。」武大說話中,有些淒然。 這種有些緊張的情緒,似乎讓武大孩童時代當將軍指揮千軍萬馬成為英雄的夢想,有一點點實現的影子。 如果潘金蓮還在多好啊。讓她看看,她的男人不是那麼膿包,遇到危險只會躲在弟弟高大的身影當中。她的男人也可以獨當一面,在危險面前不退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可惜,早已經沒什麼人需要我保護了。武大慘淡的想。 (本節最後,用括號君來賣個萌。今天有書友提醒我說,武大郎賣的不是燒餅。我很明白這位書友的意思,《水滸》原文當中,武大郎賣的是炊餅,而不是燒餅。因為《水滸傳》流傳廣泛,書中的很多細節,已經訛傳化了。比如很多人都認為,方臘是被單臂的武松所擒,這就是一個典型的訛傳結果。 炊餅這個東西,的確不是燒餅。炊餅是蒸的,而燒餅是烤的。嚴格的說,它是一種南方的飲食,類似於福建的光餅。 武大郎並沒有什麼南方背景,因此關於炊餅的種種,在《水滸》流傳的過程當中,就被想當然的訛傳化了,「武大郎燒餅」相對於「武大郎炊餅」更有知名度。故本文當中,一直如是說。 另外,也有書友跟我說,最近的情節,就是在比誰是傻×,如果成為傻×,結局恐怕就是死亡。的確是這樣,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瞭解的是事情的全部,別人被自己玩弄於鼓掌之中,但那只是在你自己的POV裡的情節。在別人的POV裡,他一定堅信,他瞭解的比你多。) 第七十九節 應變 西門慶 西門慶不想幹了。他坐在桂花樓的雅間裡極度的後悔,為什麼當初不把李五趕出去,而因為心存僥倖而引狼入室。 身邊的七個人,他都不認識。這都是李五帶來的,這些人跟自己來桂花樓吃飯,等待接收桂花樓,恐怕只是名義上如此。他們只要成功的擊殺武松之後,就不再需要自己,恐怕就會被一腳踢開。而如果事情敗露,李五就可以偷偷遁去,把所有痕跡的疑點都指向西門慶,李五則可以躲在陰影當中,伺機對武松進行下一次擊殺。 西門慶看穿了這一切,但對於他來說,最好的存活方式,就是裝傻。希望李五會認為,自己只是個喜歡女人的登徒浪子,也許這樣還能夠活下去。 西門慶在點菜的時候故意把所有的菜式都點的很耗時間,而且只點了早餐飲酒的量。他希望用這樣的手段能夠讓武大有所察覺,繼而對李五有些防範。此時的西門慶,在雙方對決當中,已經傾向於武松。如果武松能夠幹掉李五的話,憑借自己的通風報信,他最起碼有離開陽谷去別處生活的機會,而如果李五獲勝,西門慶自知知道的東西實在是太多,恐怕如果裝傻,都難逃死亡的命運。 但是武大這人,僅僅是個侏儒,能否理解點菜的玄機,那就說不准了。 「各位,各位從哪來,我也不多問,知道的太多對我沒好處。但是各位遠道而來,又幫我西門慶的忙,在下真是感激不盡。剛才我點的都是桂花樓的拿手菜,各位一會飽餐一頓,再行大事。我在這先敬各位一杯。」西門慶端起了酒杯。 其他的七個人很沉默,只是在西門慶喝了酒之後,才一飲而盡。 因為他們不說話,西門慶也沒什麼說辭。八個人只好這麼枯坐著,靜待時間的流逝。 鳳凰 鳳凰很鬱悶。在馬背上顛簸非常不舒服,他有點後悔答應武松的事了,其實他早就知道,答應武松的肯定沒好事,但是武松這小子說話,總是能抓住鳳凰感興趣的點,讓他不能拒絕。 比如這次,武松讓鳳凰替他來主持齊四的陰親,並且把這個結陰親的儀式形容的極其好玩,還告訴鳳凰,要打開的是可能已經發生屍變的墳墓。鳳凰為人時間不長,對於各種新鮮事都有著無窮無盡的好奇,對他來說,能在外面多走走,多看看,是再好也沒有的了。但是很多東西,鳳凰都不會,他雖然在海砂身上經過了些事,可海砂畢竟是一介女流,能去的場合太少了,這姑娘當時又是因仇恨而復活。 現在想想,在海砂身上的時候,真是無聊啊。鳳凰騎在馬背上,拄著下巴想。 無面者真是一群有趣的人,他們的身體已經脫離了一般人的生命形態,居然可以不費多大周章,就變成任何一個自己想變成人的模樣。鳳凰扭了扭脖子,武松這沒有鬍子的下巴真不錯,在他是縣令的形態時,下巴上的鬍子會讓他的習慣動作,變得很不舒服。 「都頭,您是累了吧,要不咱們休息一會?」旁邊的官差慇勤的問。 對,我現在是武松,不是縣太爺。鳳凰對於打扮成武松的樣子還不太習慣,他知道真正的無面者要花很多的時間來學習如果模仿一個人,畢竟,秘術只能改變外貌和聲音,語言和動作的習慣,以及思考問題的方式,則需要勤勉的練習。 鳳凰盡量學著武松的樣子:「不累不累,繼續前進。咱們晚飯前還得回來,不能耽誤大家的事。」 我當縣令,好像都沒這麼多官差跟我獻慇勤。武松這都頭,做的是真威風啊。這讓鳳凰越發覺得有趣,他挺直了腰桿,坐在馬背上。此時雖然是朔風割面,但在鳳凰這種超越了生死的存在看來,現在反而是沐浴在春風之中。 但很快,顛簸的痛苦又一次取代了這種春天的遐想。 「我說,離齊四的墓地還多遠啊?」鳳凰不耐煩的問。 「都頭快到了,最多一刻。這墳地的位置是安道滿安爺生前選的,地方的確是有些古怪。但是安爺跟您關係好啊,所以弟兄們也就沒多說什麼。」官差回答。 鳳凰琢磨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意思不就是我自作自受嗎?這些人的嘴巴真是好凌厲,老夫真想收拾他們一頓,也不知道平時武松是怎麼忍下來的。 不過如果是那老頭刻意選的墳地,那應該是差不了的。花這麼大的力氣選墳地,那老頭當時已經看到了會有屍變的一天。人死就是死了,想要重新的活過來,哪有那麼容易。鳳凰因為自己掌握了生死的法則,極為自傲,對於任何想妄圖穿梭於生死的存在,都嗤之以鼻。 他饒有興致的審視著自己帶領的這支隊伍。不到二十名官差,只有其中資格比較老的三四個騎著馬,其他都在步行。兩輛馬車,分別拉著兩口棺材和一些紙活兒,馬車旁跟著四個民夫,這應該是一會扛棺材的。此外還有三個人,據說是吹拉班子,聽說裡面有個拉琴的,拉的琴像活過來似的,好聽異常。這讓鳳凰心裡也是充滿了期待。 過了一會,人群突然停下。旁邊官差的聲音響起:「都頭到了。」 鳳凰像得到大赦的命令一樣,喜笑顏開,從馬背上蹦了下來。暗自揉了揉已經有些疼痛的屁股。回去的時候,還是找個由頭步行吧,再騎回去,恐怕就下不了馬了。鳳凰心裡暗暗的想。 但隨即,他就被眼前的情況弄愣了,這墳地的佈置實在是奇怪。按理說,如果是刻意的防備屍變,應該把墓地選在陽面,讓太陽來驅散陰寒之氣。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這墓地的南方,有一個不大的小山包,雖然並不遮擋陽光,但在風水上來說,已經處在了陰面,這位置不僅不會抑制屍變,反而會促進屍變的發生。那老頭,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說到底,這是武松應該操心的事,我就是負責看個熱鬧。最好陽谷縣所有的墳墓裡的屍體都屍變了那才好呢,我也不妄作一回人。哈哈哈。鳳凰想到這非常的開心。 「都頭?那現在就是開始?」旁邊的官差突然問道。 鳳凰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看,這讓他有些尷尬。果然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發愣,讓他們看了笑話,好在他們笑話的都是武松,跟我沒什麼關係。 「嗯,開始吧。是應該先挖開齊四的墳是吧?」鳳凰怕自己記錯了程序,於是問身旁的官差。 「您說的沒錯,那我們開始了。」官差答道。 鳳凰揮揮手,然後就看見兩個官差,從馬車上取下了鍬鎬,開始刨墳。 「你們怎麼也沒給齊四立給碑啊?」鳳凰看著光禿禿的墳包,不解的問。 「都頭您不是陽谷縣的人,可能不太瞭解本地的習俗。齊四爺,家裡沒什麼人。這墳也可以說是無主之墳,這種墳立上墳頭不吉利。據說這樣的話死者就會留戀陽間,不願意進入輪迴,成為孤魂野鬼。」看起來這官差懂的很多,鳳凰也就點了點頭。 哪有什麼輪迴?死了就是死了,能成為孤魂野鬼,不進入死者的世界,也許還是一件好事。鳳凰在心裡暢快的想。 (今天白天有些事,因此本節字數沒有達標。如果晚上時間允許的話,會再補一節。) 第八十節 應變(補) (今天問題多多,晚上的時候偏頭痛的毛病犯了,即便是吃了止痛藥依然疼得異常崩潰,但是心裡欠著字數,感覺睡覺睡不踏實,因此還是發上來了。 本節和上節當中,涉及很多關於我國傳統土葬習俗的東西。隨著火葬的普及,城市裡的各位可能對一些說法感到陌生。我有心系統的介紹一下,但這個與主題無關,佔用的篇幅又會很多,只得作罷。實際上現在在我國部分地區農村的葬禮,依然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樣子,不曾改變。 從泥土中誕生的黃種人,也許最後就應該是歸於泥土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火葬是一種異端。一孔之見,僅供參考。) 「都頭,找不到齊四爺的棺材。」發呆的鳳凰被官差的喊叫驚擾了過來。 「怎麼找不到棺材呢?」鳳凰心裡有數,即便是真的發生了屍變,棺材也不會不見的,最多就是有些破損而已。不可能被收走的。 但是鳳凰一想,此刻自己代表的是武松,那就過去看看吧,於是鳳凰走了過去。 墳包已經車的的被挖來,並且已經挖出了一人多深的坑,使者鐵鍬鎬頭的兩個官差站在坑底,腦袋已經沒在了地平線下。 「都頭你看,已經挖了這麼深,還是沒看到棺材,當初葬齊四爺的時候我也來了,放棺材的時候也就挖了這麼深的坑。」那個官差說話的語調中已經帶了些恐懼。 鳳凰明白,凡人對於死亡是無比的恐懼的,這種恐懼如同傳染一樣,也會有死者而引發。 「嗯,這一代土質不是很穩,可能棺材有點下陷,你們不用害怕,齊四生前沒少關照你們,就是出了什麼變故,他也不會來害你們,莫要自己嚇唬自己,繼續挖。」鳳凰蹲在了墳墓邊,用手指了一下坑底下的兩個人:「你倆上來,挖這麼長時間應該累了,換倆人下去。」 如果繼續讓那兩個人在下面挖的話,他們只能越來越害怕,進度越來越慢,並且把這種情緒傳染給別人,那不是鳳凰想要看到的,換兩個新人下去,使使勁,也就挖出來了。此刻鳳凰面南背北,蹲在墳頭,一抬頭,就看到遠處的小山包,突然心頭一動。 原來如此,安道滿真是大手筆。 這墳看上去在極陰之地,山的北側。並且沒有立碑文,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孤墳。但實際上,安道滿已經以改天換地的大智慧,把這一片的風水完全的改造了。南方的山包,正是被當成此墳墳頭的墓碑使用,如果這麼看的話,那此墳就是真正的坐北朝南,大陽之相,買在這還發生屍變的可能性的確就是不大了。我說怎麼在這墳墓的附近,沒有發現那老頭子用的血魔法,也許是他施在了山包上,這種大能之人,是不會吝惜使用秘術的。一會找個理由去山包上看看那老頭子的手筆,我也多見識見識。 鳳凰想到此處,伸手去捻下巴上的鬍子,卻不料捻了個空。 看起來,裝扮成年輕的不留長鬚的武松,還是不習慣啊。 隨著一鍬一鍬的土被挖出來,鳳凰也開始生疑了。現在坑已經挖出了接近三人深,下面有大塊的石頭出現,無論如何,棺材也不可能下沉到石頭塊下面。終於,在一塊七八十斤的石頭被抬出之後,挖坑的官差停下了動作,所有的人一起望著鳳凰。 太奇怪了。鳳凰的腦袋上滲出了汗水,這種情況以他聞所未聞。也許說,是驚人請的事鳳凰瞭解的不多,但實實在在涉及死者的事,他見的多了。幾乎他在死者世界見到的每一個亡靈,都會跟他講,生前埋在何處,如何如何,就算是安道滿做的衣冠塚,棺材也應該在裡面啊。 鳳凰冷靜了一下:「那個誰。」那點指著一直跟自己說話的官差:「埋齊四的時候你確實來了?」 「回稟都頭,小的確實來了。」那官差的臉色非常不好。 「那你們放進去棺材,然後填土,是一次就把墳包立起來了,還是先填平了,之後隔了一段時間才立起墳包?」鳳凰不想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回稟都頭,要是這麼說的話,我想起來了。來立墳頭那天是上午,安爺選好了位置之後,我們就挖坑把棺材放了進去,正要填土的時候,縣衙裡說出了點事,得安爺回去料理。畢竟,咱衙門裡就一個仵作,這您是知道的。等我們哥幾個填平了土,正好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於是就在挖坑的地方做了個標記,然後去周邊的村鎮吃了些東西,下午的時候,按照記號立起了墳頭。雖然是兩次進行的,但我們確實是嚴格按照標記的位置,不會有錯的。」那官差說話先慢後快,很顯然是在進行著詳細的回憶,而後照著記憶輕車熟路的講述。 「你們是用什麼做的標記?挖出來的新土?」鳳凰對這一點很感興趣,他覺得這就是解開棺材位置之謎的關鍵。 「沒有,這個用新土做標記,如果讓路過的人看到是很不吉利的。哥幾個也怕有人在背後戳脊樑骨,所以就用四周的舊土揚撒並平整。我們是找了幾塊石頭,放在那裡作為標記的。」那官差說的很流離,鳳凰聽的出來,這應該是完全出自記憶的實情。 「最後一個問題,安道滿走之前,是不是給過你們什麼東西,讓你們放在地平線之上的墳包裡?」鳳凰凌厲的問道。 「確實是有這麼一個東西,但是都頭,我們可確實是按照安爺的意思放了,安爺是您的親信,我們可不敢有什麼忤逆。」那官差雙手一起擺動,竭力的否認著自己玩忽職守。 「他讓你們放的應該是類似於紅色石頭一樣的東西吧。」鳳凰的心裡已然猜到了八九分。 「都頭您說的沒錯,大概有我四分之一拳頭大的一塊紅色石頭,就好像被血染過的一樣。」那官差回憶著說。 是雞血硃砂!安道滿用昌化雞血石鎮壓著下面的屍體,這裡的血魔法應該跟山包上是遙相呼應的,果然是高手。 「找,你們馬上找,從挖開的泥土裡仔細的找,所有人都參加,看那塊石頭還在不在!」鳳凰心裡著急,一旦說被安道滿施了血魔法的雞血石消失,事情可能就真不好辦了。 都頭一聲令下,哪個人敢不聽。出了那三個人組成的吹拉班子,所有的官差以及民夫,都細細的在挖出的土裡仔細的找這塊石頭。 人群沉默而忙碌。 半個時辰過去了,挖出的土被排查了三遍,一無所獲。 「現在你們把方圓五十步內的地方,都挖開四指深,看有沒有新鮮的土色,快找。」鳳凰不解釋原因,只是下著命令。 那些官差看樣子已經被一驚一乍的鳳凰嚇蒙了,從車上拿下來了剩下的幾把鐵鍬搞頭,依照命令幹活。 四指並不深,只要一鍬一鎬就能挖到。因此很快就有人報告了發現,鳳凰走了過去,計算著距離。這個地方離剛在開挖的墳頭有二十七步遠。 鳳凰顫抖著用手指了下這:「就從這往下挖,應該能挖到東西。」然後他寸步不離的站在旁邊。 如果沒有這許多變故,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完成儀式要往回走了,冬天的陽谷白晝時間很短,此時天已經有些微微發灰,夜色即將降臨。鳳凰不由得縮起了脖子,一半是因為朔風中夾雜的寒冷,一半是因為即將被挖出的真相。 第八十一節 拳心 這次鳳凰等待的時間並不長,所有有工具的人齊齊上陣,也就過了一袋煙的時間,一人多深的坑被挖了出來。就像預想的一樣,棺材出現了。 鳳凰聽到所有人的都吐了口氣。氣氛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都頭,還是您腦子快啊。肯定是當初我們擺在地上的石頭,被哪個不開眼的人給挪了地方。這周圍都是平地,兄弟們當時堆墳包的時候就沒注意,結果惹出這個亂子。要不是都頭您的慧眼識破,弟兄們肯定都以為是撞鬼了。」那個參與了齊四下葬的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不忘了拍武松的馬屁。 棺材被兩個官差抬了上來,放在了地面上。在這口棺材旁邊,是存放女屍的棺材和未來將為二人合葬的棺材。 鳳凰看到這,覺得有些可樂。在這三口棺材當中齊四作為一個男人死後所承裝的棺材居然是最小的,那女屍的棺材幾乎要跟兩人合葬的那口一般大了。看來縣衙也是沒什麼錢,安道滿也沒在這上面自己破費。 但是鳳凰並不敢放鬆警惕,雖然這棺材的外表沒有破損,但是怎麼就那麼巧,做記號的石頭被人移動了。另外那染著安道滿鮮血的石頭,怎麼就會平白無故的消失了?這都太不正常了。 「開棺。」鳳凰打發周圍的官差,同時做好了應對意外的準備。 「都頭,這樣太草率了吧啊,您看咱雇了吹拉班子,又買了這麼多紙活兒。齊四爺畢竟在這睡了這麼長時間,咱就這麼直接把他叫起來,會不會不太好?」那官差極力的突出自己想事情比較全面,鳳凰明白,這也是拍馬屁的一種。 「算了,那都是形式化的東西。我瞭解齊四,他不喜歡那種虛頭吧腦的玩意,如果他還活著,肯定希望咱們直接把姑娘扔到他床上,所謂婚禮,他肯定是不在乎的。另外天也不早了,如果再把那些儀式弄完,估計等回陽谷就要天亮了。你們是光棍不要緊,我可是有媳婦的。」鳳凰竭力緩解著氣氛,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開棺。」 棺材是用釘子釘牢的,隨隊伍而來的一個民夫,拿出了羊角錘子和起子,一根一根的拔掉釘子,每拔掉一根釘子,鳳凰就感覺到身邊的人好像抖動一下。終於,釘子全都拔出來了。 鳳凰不在停留,走到棺材旁,用手奮力一掀,把棺材蓋子幾乎扔出一丈遠。棺材裡升起了濃重的灰塵,如同霧氣一般瀰漫,同時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鳳凰雙手急速拍打著四周,把霧氣驅散,而後定睛向棺材裡觀看。 棺槨空空如也,哪有什麼齊四的屍骸。 周圍傳來了驚呼聲,鳳凰知道,所有的官差跟自己一樣看到了空棺,看起來,屍變的說法是真的。現在應該怎麼辦? 就在鳳凰正在發愣的時候,吹拉班子裡有一個人往女屍的棺材上潑灑了什麼,然後把手中的引燃的火折子往棺材上一扔,那棺材「騰」的一下燃著了,緊接著那三人撒腿就跑。 鳳凰雖然不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但也迅速的猜到,那女屍的棺材必定有問題,燃著之後會對在場的其他人大大的不利,此時不能猶豫。他大喊一聲:「快跑,離這遠點。」 而後鳳凰更不停留,甩開大步,朝南跑去。 他知道,四周都是平地,對方必有後招。那個山包肯定是關鍵。武松啊武松,我就知道你找我沒什麼好事。只有這種玩命的時刻,你才會想到我老人家。鳳凰氣呼呼的想。 其他的官差聽到鳳凰的呼喊,當即逃命。不過奔跑的方向卻都不是向南,在這個方向上,鳳凰成為了孤家寡人。 也就是跑出了二百多步的功夫,悶聲悶氣的一聲響動傳來,鳳凰跑動之中甩臉觀看,那女屍的棺材徹底的炸開,從裡面散發出綠色的氣體。不用說,那氣體肯定有毒。此時正是隆冬時節,白天裡多吹西北風,而晚上的時候,間或會刮起東南風,此處南方有一山包,夜間的風向更會逆行。 鳳凰自己並不怕毒,但他極害怕這具無面者的身軀被毒氣所損害,想再找一個可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再想明白風向之後,更不停留,腳下使勁,向山包疾奔而去。 潘七 事情跟潘七想的不一樣,按照她的計劃,新軍統領死後,所有收到她死亡預告的人都會對她奉若神明,而她在伙房的位置也會更加的穩固。 但在這個下午,伙房裡只有沉默,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兩方面勢力都沒有向自己示好。潘七有幾次都想主動去邀功,可她的心裡總有一種不對的感覺,因此她一直克制著這種衝動。 嗯,再看看,還是等他們主動來投靠我,這樣好一些。 天色有一點點擦黑了,潘七也毛躁起來。她不斷咒罵著自己的不沉穩,在計劃謀劃階段總是成足在胸,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當真正要收貨結果的時候,卻懦弱的彷彿孩童時代。難道現在真的只有等待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如果有人能告訴我下面應該怎麼做就好了,潘七舉目四望,伙房裡的廚子沒有一個是可以聯合的。 等等,除了一個人。毛蛋!對,他也一定非常想要自由,如果我跟他求助的話,或許他會有好辦法。可是怎麼跟他說呢?直接告訴他三個名字的秘密?不,這顯然不行,第二個名字的計劃施行的雖然非常順利,但結果似乎離自己的預期有一定的距離,我手裡只剩下了最後的名字,這個籌碼在毛蛋看來可能太小了,構不成聯合的標準。我也需要知道毛蛋的底牌,這個人也許不僅僅是聰明而已,總感覺他還有別的依仗。 潘七看著毛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怎麼,有話想跟我說?」毛蛋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活也干的差不多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是不是想讓我幫忙?」 「我是半天堡的幽靈,你有什麼資格幫我的忙?我只是在考慮怎麼殺掉你而已。」潘七故作鎮定。 「別逗了,潘七。你要是有那種隨時可以取走人性命的能力,我早就身首異處了。咱們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你這人心狠手辣,掌握了生殺大權的你絕不會低調,不會允許任何人窺探你的秘密。」毛蛋笑著說。 「那你說說看,作為半天堡幽靈的我,有什麼事情需要你幫忙?」潘七決定最後考驗一次毛蛋的智慧,她必須確定,毛蛋有資格當她的盟友,來共同使用最後的名字。 「我猜,是你被眼前的局面難住了吧。早晨的時候你去找那個穿藍衣服的胖子和黑臉的屠夫,我估計你和他倆說的跟和我中午說的差不多,都是提前預告了新軍統領的死亡,也許沒有跟我說的那麼詳細。從你今天中午不能確切的瞭解死亡的方法來看,你肯定授意給別人來執行這次殺戮的,所以你早晨跟他倆說的時候,應該只用了個大概的形容,按照你的性格,具體要殺的人和殺人事件地點都會決口不談,只會說個大概,比如,呃『最近有一個大人物會死』什麼的,這會給你留下很多緩衝時間。」毛蛋停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看你的目光如此驚詫,看來我猜的不錯嘛,哈哈。」 「說下去。」潘金蓮捏緊了拳頭,如果這個人只是擁有智慧而沒有其他能夠讓自己利用的東西的話,那必須要殺掉他,即便用第三個名字也在所不惜,黃虎那邊可以另外的想辦法去周旋,身邊的炸彈可是會隨時把自己炸上天。 「但是潘七,你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並不是傻瓜。他們被抓上半天堡的時候一無所有,沒有人來贖他們,甚至他倆不具備你一樣的廚子手藝。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藍衣胖子選擇了當伙房的雜工,天天做些摘菜的活計,而黑臉屠夫則仗著身強力壯當上了屠夫。從被人壓迫和排擠,在半天堡最底層的伙房,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威嚴。你要覺得可以用幾句話和一顆跟伙房關係並不大的人頭壓制住他們的話,那你就是徹徹底底的傻瓜。」毛蛋狡黠的一笑:「下面要說的將是很關鍵的部分,我擔心說了這些可能就會隨之死去。雖然我猜測你殺人的次數是有限度的,但我並不想冒險。我活了二十多年,還沒碰過女人的身子,可不想就這麼死去。潘七,你該說一點自己的秘密作為交換,如果我覺得你這個人可以信賴的話,我想我會繼續說下去的。」 毛蛋實在是太狡猾了,他說得這些話聽著非常在理,但仔細想來,其中卻沒什麼內容。很顯然,他覺得吃定我了。我得露一點看似寶貴,實則無用的秘密。潘七急速的思考著,應該用什麼來做出交換。 思考了片刻,她拿定了注意。潘七把右手的食指伸進了嘴裡。蘸了些口水,然後把口水塗到了右側的額頭上,那裡是人皮面具的粘合處。用濕潤的手指輕輕的揉捏了片刻,人皮面具的粘合處撬了起來。 潘七輕輕的揭開面具,她並沒有完全展示,而只是露出了小半個額頭,就迅速的又把面具粘了回去。 這張人皮面具是根據潘七自己易容的樣子所做,所以皮膚的顏色跟潘七本來的膚色相仿,即便是把額頭上的面具完全揭開,恐怕也無法發現這是一張顛倒了性別的面具。這就等於告訴了毛蛋,我是易容者,但卻把掩蓋性別這個易容的真正目的遮擋了過去。 潘七做完了這一刻,看著驚愕的毛蛋,笑著說:「怎麼樣,這個交換夠不夠?」 毛蛋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就是這麼呆呆的看著。潘七等了好長時間,毛蛋終於把這口氣舒緩了過來。「原來,人皮面具真的存在,我一直以為那是寫戲文的人和說書先生騙人的把戲。你是個易容者,這很好,潘七,這的確是個大秘密。那想來你的這張臉是被半天堡的其他人熟識得,所以才需要易容改扮。你擔心我洩露你的真實身份,因此只給我看了一點點。不過我也有一點想不通,你揭開面具所露出的額頭跟面具上的額頭幾乎是一樣的,那這種易容對於熟悉你的人來說,豈不是暴露的最好理由?也許你想隱藏的是別的什麼吧。」毛蛋自顧自的說話,這種自言自語彷彿只是陳述著腦海裡的想法。 「該你了。」潘七的話很短。她知道,說的越多恐怕提供給毛蛋分析的素材就越多,這個人實在是厲害。 「哦,該我了。」毛蛋彷彿是站累了,索性蹲了下去,依靠在牆角,手裡掐捏著地上的稻草。「你所犯的錯誤就是太心急。可能你太想使用手中的力量吧,在跟藍衣胖子和黑衣屠夫交談之後,就迅速的發出了要殺人的指令。這個過程對於藍衣胖子和黑衣屠夫實在是太快了,按照他們的邏輯,如果你真是在這個謀殺過程當中是足夠重要的角色,那麼在洩露給他們消息之後,應該進行一定量的計劃調整,在幾天之後,再讓這人死去。早晨剛說完,中午人就死,給所有人的感覺都是,你只不過是碰巧聽到了什麼消息,然後就用這個消息來唬人而已。再加上你自作聰明,最開始發出的消息過於模糊,因此他們對你的信任生疑也是正常的。」 「啪!」在毛蛋反覆的揉(和諧縱橫)搓破壞下,小半把干稻草被一下拉斷,而毛蛋的臉上,也隨之露出了喜悅的神情。 「那我應該怎麼辦?」潘七幾乎是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就後悔了。毛蛋的分析雖然有道理,但是畢竟是建立瞭解事件結果的基礎上進行的逆推,這要比推斷未來簡單的多。何況,如果真的要讓毛蛋告訴自己應該怎麼辦,他一定會索要更多的秘密。潘七甚至沒有理由拒絕,畢竟,如果不知道手頭的工具有什麼,怎麼能夠制定出砸破牢籠的計劃呢? 可是,我只剩下一個名字了啊!我原來以為三個名字很多,現在看來,原來是很少!潘七心裡暗暗的想。 「怎麼辦?這個問題問的好。」毛蛋把拉斷的稻草重新團在了一起,攥成了一個草球,把草球在兩隻手裡來回扔。「我能給你的最好建議就是,幹掉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當中的一個,這樣的話很容易就能獲得伙房的主導權。但是半天堡的幽靈,我不知道你的最後目標是什麼,如果僅僅是為了稱霸伙房的話,那你做的事是不是有點多?還有,我想知道,我在那並不遙遠的未來會獲得什麼?」 很好,他並沒有問我具體殺人的限制和步驟,如果他這麼問了,我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目標,承諾?這個可以告訴你。可惜毛蛋,守承諾是男人的事,我並不是什麼君子,僅僅是一個婦道人家,承諾對我來講一錢不值,我姑且隨便承諾一個好了。 「在這最底層的伙房獲得地位又能怎麼樣,我要獲得的是自由,逃出半天堡的自由!你幫助我,你也一樣可以獲得自由。想一想吧,你逃出半天堡之後,只要隨便找個餐館當個白案廚子,活比這少的多,最多半年就能攢夠娶媳婦的錢。你不是剛才念叨沒碰過女人嗎,去了媳婦之後,自己的老婆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潘七竭力像毛蛋勾勒著美好的未來。她知道二十多歲的男人,正是對女人無比嚮往的時刻,用這個前景誘惑毛蛋,他一定會就範的。再說,自由,是多麼美麗的詞彙,在半天堡的伙房裡被囚禁的人,怎麼可能不嚮往自由?潘七覺得自己贏定了。 「哦,原來是這樣,你的目標是要逃出而不是潛入。現在我可以確定了,你的面具下並不是一張被別人熟悉的臉,這個秘密是什麼我暫時還猜不透。另外,關於你殺人的次數是有額度的猜測也被證實了,按照你的性格,不揮霍完自己的權力,是不會想要逃走的,恐怕那額度已經非常稀少了吧?也許只剩下了一兩個。」毛蛋把那個草球一下子扔進了燃燒的灶坑裡,那草球瞬間燃燒,化作一個火團,光耀無比,卻在幾秒鐘之後,迅速的黯淡了下去。「不過是這樣的話,看起來,藍衣胖子、黑臉廚子還有我,我們三個安全了,你不會用最後的機會來擊殺我們這種微不足道的人。既然你對我沒有危險,還許諾給我自由,那好吧,我們的聯盟暫時達成。」 潘七一邊聽著毛蛋的話,一邊看著被灶坑裡的火光映襯著的毛蛋忽明忽暗的臉,不由得咬緊了嘴唇,她的喉頭似乎流淌過了鹹澀的鮮血。 「為了自由。」潘七伸出了手。 「為了自由。」毛蛋輕聲的回應著,然後拉住潘七伸出的手,站了起來。 第八十二節 穿雲箭 「這是不是就代表,我們已經是盟友了?」潘七並沒有鬆開手,眼睛直視著毛蛋。 「嗯,是的。」毛蛋掙脫了潘七的手,不經意的搓了一下。 「那你說說看,下一步應該怎麼做?」潘七迫不及待的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什麼都不做,等等看吧。」毛蛋的聲音很小,似乎是沉浸在思考中。 「等?這就是你的建議?」潘七對毛蛋的回答非常失望,她覺得自己可能是選錯了人。 「是的,等等看。我知道,按照你的性格,恐怕已經謀劃好下一步應該幹什麼了,只不過是這一步的計劃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你才會如此焦躁,甚至冒險來徵求我的意見。實際上你這段時間做的太多了,在這半天堡,所有的消息都靠人跟人之間的扣扣傳遞,速度是很慢的。等待具體的結果不能太著急,還要給他們一些思考和反應的時間。另外用這段時間,再完善一下想法。我剛才說你只剩下很少的殺人機會,你就馬上選擇了跟我結盟,看來剩下的次數真的很少。目前可以判斷新軍統領肯定是你所殺,至於鄧白,我只能說有可能跟你有關,畢竟操縱畜生傷人,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不管怎麼樣,這餘下不多的額度不能亂用了。如果你確實決定不了怎麼用的時候,再來問我,我們共同商議。」毛蛋的這段話更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語,而不是同潘七的交流。 是啊,毛蛋說的沒錯,我太心急了。可是在這半天堡上,過著牲口不如的日子,我怎麼可能不心急呢,我一定要獲得自由,一定要找機會像武松、武大、海砂證明,我是可以凌駕於你們之上的存在。 不過毛蛋是絕對不能信任的,我也絕對不可以告訴他我的底牌是什麼。對於這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對他的推測有什麼反應,他往往是根據我的反應來判斷推測的正確性,實際上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是很有把握。 毛蛋,你也一定會死的,這樣威脅和冒犯我的人,都需要死去。 不過不可否認,毛蛋說的很對。我連續使用了兩個名字,並且在跟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許諾死亡的當天,就發出了死亡的呢喃。我過於嚮往自由,這就導致我太心急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境遇吧: 目前我所瞭解的情況是這樣,這裡叫做半天堡,是二龍山的一個分寨。這裡總共有三個寨門,背後就是大山,從寨門溜走是不可能的,寨子裡豎立著很多木質的高塔,上面有人巡邏,如果一旦被發現逃走,就會被射成刺蝟。 我在被抓上二龍山之前,曾經用言語提醒過一行四人,告訴他們身處於危險之中。這四個人當中的公子應該是身份非常,我記得很清楚,客棧的老闆說是知府告訴他要有貴客臨門,所以提前預留好了房間。這公子地位尊貴,但必須低調出行,這麼分析出來,應該不是有官家的背景,否則不和情理。 他的隨從黃虎,此人頗為神秘。許諾給了我三個名字的權力,並且給了我變體衣和人皮面具。新軍當中的獨眼人有可能就是他,如此隱秘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黃虎應該不會輕易的讓別人代為執行。否則的話,他完全可以不出場,直接讓那獨眼頭目跟我接觸,許諾給我三個名字也不為遲晚。這三個名字應該是黃虎的上峰許諾給我的,是誰呢?我所知道的黃虎的上峰只有那個公子而已,也許是他吧,被那麼英俊的男人垂青,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潘七搖搖腦袋,她需要的清醒的捋順,而不是胡思亂想。關於名字的使用,其實並不需要知道具體的名字和相貌,實際上只要我知道這個人一個獨有的稱呼,和證明我有機會瞭解這個人的相貌,誅殺的行動就可以敲定。 另外,其實我可以控制這個人死前的一部分行動。就像,我讓新軍統領在伙夫休息的時候,死於眾人的視線之內! 能操縱死者死前活動的這個結論突然的的出,讓潘七興奮不已。 鳳凰 饒是武松的身軀身高腿長,鳳凰這一陣狂奔,也感覺有些支持不住,畢竟是死人的軀體,雖然潤養了這麼久,也不如活人來的那樣靈便。 這時,鳳凰已經來了到了山包下,他彎下腰喘了幾口粗氣,回頭望望,背後已經是一片綠色的濃霧,正在向四周散開。如自己所料,霧氣主要向北方蔓延,沒有向南方前進多少,也就是說,在這裡是安全的。 有意思,看來剛才那棺材裡是一具毒屍,這次縣衙裡的官差一定損失了不少。武松過兩天還要去周邊徵兵,看來這把是帶不了幾個人了,縣衙怎麼也得給我留幾個啊,要不我這縣令不成了光桿了。也幸虧是我老人家跑得快啊,不行,這事武松必須得給我個說法,對,不能算完。鳳凰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琢磨著這些事。 返回陽谷縣需要往北走,但現在看來,北方被毒霧瀰漫是萬萬不能走的,恐怕明天天明之時,陽氣上升,轉為北風之後,霧氣才可以被吹散,在那之前,應該向西行出比較遠的距離,那是安全的。鳳凰琢磨著如何才能夠安全的返回陽谷,找武松算賬。 不過既然來到了這山包,總得上去看看安道滿生前施展的禁法,鳳凰對這老頭很感興趣,只可惜剛剛認識,安道滿就已經死了,到死者的世界裡去找安老頭實在是太費勁了,每年都有死那麼多,在死者的世界裡找人,可比在生者的世界裡找人難多了。能憑弔憑弔安老頭生前的大手筆,也算是神交一次。鳳凰對此欣欣然。 鳳凰近距離的審視著這個山包,這山包並不高,估計了一下,也就十多丈(這裡的丈採用1丈=10/3米的度量衡)的樣子,只是山包的北側並沒有道路。鳳凰只得向西走,尋條道路好上山。繞了少半圈,終於在山包的西南側找到了一條頗為隱蔽的上山道路,鳳凰心中一喜,甩開大步,沿路而行。 這山也是周圍唯一的制高點,爬上去應該也能看到毒霧擴散的情況。不知道這一趟能不能帶回去幾個官差,要是就我自己回去,必定被武松那個小輩嘲笑,實在是太丟面子了。鳳凰心情複雜,所以腳下加緊。 行到半山腰時,上面的路,居然是條石鋪成的台階,此刻月亮已經出來,月光灑滿山路,白色的石階,此情此景,讓人心曠神怡。鳳凰正在陶醉,猛然間發現,台階上出現了一隻手,這隻手在月光下,清晰無比。 正處在這種剛剛逃完命且沉浸在美景之中狀態的鳳凰,雖是縱橫生死的存在,但也被這突入起來的一隻手嚇了一下,實在是沒有防備啊。 鳳凰走過去,用腳踢了幾下那隻手,沒有反應。這時他才想到,有手就有人啊,這手又不是孤零零的放在這,唉,看來這段時間,還是沒習慣四肢齊全的活人,畢竟老朽在斷肢紛飛的死者中,穿行了太久太久了。 順著胳膊,鳳凰看到了在枯草當中的屍體。這屍體一身利落的扮相,腰中還挎著一口腰刀,踹了幾腳,屍體還沒有徹底的硬化。這麼冷的天,屍體的硬化速度非常快,看起來也就是死了不到半天而已,恐怕他死的時候我們已經出了陽谷縣城,只是還沒到這罷了。鳳凰的心中,估算著死亡的時間。 鳳凰用腳踩倒了枯草,細細的蹲下檢查這具屍體。身上只有一處傷口,在頸部的右側,不是兵器的痕跡,看上去更像是野獸的撕咬。只是這撕咬的傷口有一些發黑,倒好像是牙齒上帶著劇毒。 帶毒?難道是蛇咬的?鳳凰隨即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蛇只有幾顆牙齒而已,是只能咬而不能撕的。 鳳凰用手在屍體上輕輕的按壓,檢查骨頭的損壞情況。嗯,左側的肩胛骨碎裂,右側的髖骨碎裂。鳳凰在腦海中,試圖還原這死者之前的景象。可惜可惜啊,海砂不在這裡,那小妮子還原死亡景象的功力可是我學不來的,不過離開了我,她也用不了,唉,太可惜了。鳳凰反覆的做了幾個動作,來回比量,還是推測出了一些大概的情況。 這人不是野獸所傷,看上去更像是被人動身後突襲。突襲他的人,咬住了他脖子的右側,在他左手向後反擊的同時,擊碎了他左邊的肩胛骨,讓他不能反擊,同時用右側的膝蓋撞碎了他右側的髖骨,讓他栽倒在地,同時牙齒裡的毒素生效,徹底的奪走了他的生命。 像人一樣攻擊,牙齒中帶毒?鳳凰被自己的推測嚇了一大跳,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確實發生屍變了。屍變的屍體強橫,鋼筋鐵骨,居然能用脆弱的膝蓋活活撞斷別人的髖骨,也能輕易的打碎一個人的肩膀,真是力大無窮,同時體內還含有毒素。 我只是聽一些鳳凰當中的老傢伙說過有這樣的屍變,但我從來沒見過。既然這活屍剛剛在這山包上殺了人,那他也許還在這裡。罷罷罷,我今天就跟這活屍鬥上一鬥,回去跟那些老傢伙也有的一番炫耀! 鳳凰打定注意,踹了一腳屍體,一步邁回了石階,從腰中拔出自己的腰刀,操於右手,小心翼翼的,繼續向山上前行。 鳳凰心裡著急,腳下也就越發吃緊。片刻之後,就到了山頂。從山下看不清楚,這山上原來有一小涼亭,只是時代古遠,又缺乏修繕,顯得有些殘破了。鳳凰不敢大意,提刀在附近仔細搜尋,又發現了三具在一起的屍體。 這三具屍體和先前發現的扮相基本一樣,都是非常利落的打扮,同時帶著武器,一看就知道是一起的。死法也都差不多,脖子上中了致命的咬傷,身體上都有幾個地方的骨頭,被打的碎裂。不過跟半山腰的那個比起來,這些都不是被偷襲而死,而是實打實的被正面擊殺。三具屍體在一起,證明是以三打一被活屍擊敗,鳳凰相信,活屍在殺人之後是不會挪動屍體位置的,否則那具在半山腰的屍體應該是最先被處理的。這三人身體勻稱,肌肉鼓脹,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使用兵器和磨損出的老繭,應該是武功非常,居然在正面被這活屍擊殺,看來這畜生頗為凶悍。 鳳凰又細細的找了一圈,想找找有沒有活屍的身影,山頂的面積並不大,再次的仔細搜尋之後,鳳凰相信,活屍已經離開了此地。頓時心裡感覺輕鬆無比。 這活屍如此凶悍,誰能打誰打,我是不觸這霉頭。反正那些老傢伙也無法驗證我究竟做了什麼,我看到了活屍的威力,回去吹牛也有譜兒,肯定能把他們唬的一愣一愣的。 鳳凰此時才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自打自己上到山頂,只是在周圍搜尋,涼亭裡還沒去過。那涼亭從外面一眼就能看個大概,活屍肯定不在裡面,這也是它到剛才都被自己忽略的原因,不過這按理說也不會有人來的地方,居然修了石頭台階和涼亭,實在是讓人不解,而且那涼亭居然只有上半段,更是奇怪異常啊。反正都上來了,去那涼亭裡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以後無論是武松還是那些老傢伙問起來,我可說的東西都更多。 鳳凰想到這裡,也就緊走幾步進了涼亭。這涼亭裡有一個是桌子,幾個石頭凳子。鳳凰來回溜躂了幾圈,沒發現什麼好東西,結果突然一低頭,發現地上有一玩意。看上去如同箭一般,只是較比一般的箭要粗大,後面還有一跟繩子順延了出來。鳳凰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想起來曾經有一個做鞭炮的人跟自己說過,這繩子叫做引信,是需要用火點的,電著之後,就會高飛。鳳凰沒玩過這個,頓時玩心打起,但是摸摸身上,並沒帶著火折子,這沒火折子怎麼點火呢? 不要緊的,我身上沒有,那些躺著的人有啊。鳳凰快步走出來,在三具屍體上來回摸,想不到,三人身上居然都帶著引火的東西。這個東西,鳳凰是看過武松用的,他拿起兩塊火石,來回一碰,擦出的火星,引燃了火折子。鳳凰把箭插在旁邊的枯草裡,用火折子點燃了引信,站在旁邊興致勃勃的觀看。 引信燃著,發出嗤嗤的聲音,而後急速的縮短,在黑夜中留下緋紅的拖影。一股刺鼻的味道,鑽進了鳳凰的鼻腔,他不由得打了個盆地。就在他打噴嚏的同時,這箭沖天而起,帶著響亮的哨音,在天上劃出了光明無比的軌跡,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終於在一個高點爆炸,響亮的聲音傳出,而四散的焰火,幾乎著涼了半個天際。 這玩意真是好玩,可惜只有一個。那些老東西肯定沒見過,恐怕跟他們說了他們都不信。鳳凰感覺沒太玩夠,有點可惜,所以他抬著頭,咂著嘴看著天空,幻想著類似的東西,接二連三的燃著,把黑夜著涼如同白晝般絢麗。 那是什麼?仰著頭看天的鳳凰,突然發現,涼亭的頂上好像有東西,剛才一直沒看到。他圍著涼亭轉了半圈,發現一根柱子上,有可以爬上去的扶手,鳳凰心裡一喜,順著扶手爬到了涼亭上面。 涼亭頂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石碑,牢牢的嵌在亭子上。接著月光仔細觀看,上面刻著「齊四之墓」四個大一點的字,而旁邊則刻著「好友安道滿」這五個小字。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安道滿真是把這山包當成了齊四的墓碑,連墓碑上的字,都刻在了山包的最高點。在墓碑的旁邊,還有一個凹陷處,用手一摸,光滑無比。 這是……這是安道滿放置血石的地方!鳳凰頓時明白了,活屍到山包上來,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拿走安道滿鎮壓屍變的血石,連通原來墳包裡的血石,安道滿所有的鎮壓的禁忌都被活屍拿走了。 只是不知道,能正面力敵三人的活屍,有沒有吃下第二塊血石。如果他當時僅僅是吃下一塊的狀態,不知道現在會強橫到什麼程度。 他拿走了兩塊血石,現在會去哪呢?鳳凰坐在亭頂思考著。他應該會去自己死去的地方,去重新感知死亡,以獲得更大的力量,這是合乎道理的。齊四是在東街的宅子裡被亂刃加身而死,這我是知道的。東街的宅子現在是……武松家!鳳凰身上一哆嗦,也就說,活屍從這離開之後,應該是趕向陽谷,它的目標是武松家! 武松雖然能打,但他現在體內的虎魄不能夠使用,怕也不是那活屍的對手。武松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海砂是我從死者的世界撈出來的人,不能這麼簡單就再死去。我得回去救他們!鳳凰站在山頭,縱目遠望,大概看出了毒霧的擴散範圍,在心裡做了道路和時間的推算,而後發瘋一般的跑下山頭,尋路,向陽谷縣城趕去。 第八十三節 對峙 海砂 海砂覺得萍兒有問題,這是十拿九穩的事。雖然她每天能夠保證清醒的時候並不多,她也可以確定這一點。海砂以前是潘金蓮的使喚丫頭,她最瞭解,這個地位女子心裡的想法。海砂感覺,萍兒來到自己家是來找東西的,這東西非常不好找,儘管萍兒很隱晦的套了幾次海砂的話,但聰明如海砂,還是感覺出來了。 既然萍兒潛進來這麼長時間都沒找著,想必沒什麼契機是永遠不會找到的,海砂對於這一點很放心,她相信武松這個人,看起來有些粗獷,但內心是非常細膩的。所以海砂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一點也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海砂也沒有把萍兒的可疑之處跟武松說,她覺得沒必要,武松一定會覺得自己小題大做,自己一直也不想要使喚丫頭,萍兒是武松堅持找來的,如果倉促的找毛病打發走,也許會讓武松有些寒心吧。海砂每天睡覺之前,都努力的想一遍武松,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覺會睡多久,是一個晚上還是一天,她很害怕,在再次清醒的世界中,沒有武松的存在,如果這些事情都是黃粱一夢,那對海砂的打擊就太大了。 另外,她也有自信贏得和萍兒之間的戰爭,一個女人是不會懼怕另一個女人的。 實際上武松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海砂就行了。雖然武松刻意把開門的動作做的很輕,可是門就是這樣,越輕的打開,往往門軸嘎吱聲就越大,確實有些吵,但海砂卻感覺自己很幸福,這是關心與愛的象徵。 在這之後,應該是萍兒進房了,海砂並沒有動,她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一直沒反應的話萍兒會做什麼。很快,門又被打開了。 奇怪,開門的聲音怎麼這麼舒緩,萍兒這小妮子鬼精的很,知道越快開門聲音才越小,這肯定不是她。海砂仔細的傾聽,很快察覺武松那故意放輕卻無法遮掩的厚重的靴子聲,原來是武松回來了,大概是忘記拿什麼東西了吧。 海砂很想起來,跟武松說幾句話。但感覺身上沒什麼力氣,算了,晚上再說吧,說說話,這是我僅能做的事了,也不知道身體什麼時候能夠好起來,唉。 很快,開門的聲音再次傳來,應該是武松拿好了東西出門了。這一天就這麼開始了,很難想像過幾天武松出去徵兵的時候,如果我早晨刻意的聽開門聲卻聽不到,那會是多麼失望啊。不過不要緊,大概那個時候就是萍兒行動的高峰吧,我可以用這種爭鬥來解悶,海砂這麼一想,感覺心情大好。 她一直在等萍兒進房,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聲極小極快的開門聲傳來,這聲音一定是萍兒的。她比平時晚來了半個時辰,看起來今天她搜索了很大的範圍啊。不過還會進房,證明想找的東西一定還沒有找到,否則她應該找個由頭逃之夭夭。想在我的家裡找個東西哪有那麼容易,你們會為低估武松和我,付出代價。 唉,我能完全活過來該多好啊,我不想要什麼以血還原場景的能力,我只想回復到被潘金蓮推落枯井之前的樣子,做一個普通的女人,武松會保護好我的,根本不需要我去進行這種無謂的爭鬥。不過往事不可追,想回到過去,實在是太難了。 萍兒進房之後的腳步聲有些錯亂,嗯,應該是他發現了武松二次返回的痕跡,認為這可能與自己找的東西相關,所以進行重複的檢查吧。你太不瞭解武鬆了,關鍵的東西他絕對不會遺忘,更不會因為草率而給你留下什麼可以查找的線索。 散亂的腳步很快停止了。海砂心頭一樂,幾乎要笑出聲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笑,只有繼續的裝作睡著才是安全的。 萍兒推門進了海砂的臥室,她的腳步很輕,應該是怕吵醒自己。海砂的臥室萍兒應該是搜索過很多遍了,不出所料,她的步伐非常規整,坐在了椅子上。海砂靜下心來,甚至能夠聽到萍兒的呼吸聲。 這呼吸聲比平時有些重,她很緊張。難道……她今天會有什麼行動?在武松還沒有離開縣城的時候就有行動?那豈不是自投羅網,這正好,我且看看你有什麼行動,然後想辦法制服你,這樣武松晚上回來的時候,就能看到人贓並獲的存在,也讓我相公看看,他媳婦雖然是現在這個樣子,但能夠保護自己,他在外面絕對可以放心。 海砂想偷睜開眼睛看一眼萍兒,如果知道萍兒的表情的話,差不多就能推測出下一步的行動。死過一次的人,能夠覺察別人心中,哪怕最為微小的恐懼。然而海砂卻不能輕易的睜眼,裝睡對於自己來說,就是一種隱藏。萍兒是永遠叫不醒裝睡的自己的,何況天天的情況都是如此,自己就算是睡到晚上,萍兒也會認為是正常的。 萍兒的呼吸聲越來越重了,椅子傳來了很輕微的吱吱聲。海砂在腦海中用聲音假想著萍兒的樣子,她應該是坐在椅子上,來回輕微的動。她在猶豫做一件危險的事,一旦她的屁股抬起來應該就會去做了。 在這房間裡,危險的事?海砂的腦袋急速的運轉著,難道,她想挾持我,然後讓我透露給她什麼消息?萍兒的手腳雖然不是非常纖弱,但絕對也是沒有練過武的,海砂曾經在不經意的時候觸碰過萍兒的胳膊和大腿,沒有任何肌肉發達的硬度。她要想挾持我的話,手裡必定持有什麼凶器。一個小姑娘家能隨身帶的東西,估計也就是匕首了。 彷彿驗證海砂的想法一般,傳來了一聲輕微的磕碰聲,緊接著萍兒壓抑不住的輕呼了一下。海砂知道,這個時刻萍兒的目光肯定不會集中在自己這,這是最好的機會,於是她睜開眼睛,快速的看了一眼,然後趕緊的閉上眼睛,仍舊裝出睡覺的樣子。 萍兒的手中,確實有一把七八寸長的匕首,已然出鞘,她剛才應該是把匕首不小心的磕在了桌子上。這個磕碰雖然給了海砂看一眼的機會,但卻不是個好消息,桌子上匕首的磕碰痕跡會讓萍兒沒有退路,這個痕跡是肯定要被人發現的,而我的臥房裡,又怎麼會有匕首出現呢? 海砂微微的緊繃全身的肌肉,自己體力應該夠一躍而起,對萍兒發動一兩下攻擊。先前海砂有把握制服萍兒,也是源自於她繼續的體力。但如果想讓這種攻擊有效,就必須是萍兒沒什麼防備的情況下,現在萍兒手持著利刃,除非鳳凰還在,要不然真的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海砂思考著現在應該怎麼辦,大聲喊叫讓老吳和吳嫂過來這個想法馬上就被否決了。只要自己大聲一喊,萍兒肯定衝過來就是一刀,自己躺在床上,八成是躲不開的。另外,萍兒如此大膽妄為,在這宅子裡也許還有她的同黨,這也會把老吳和吳嫂置於險地。 思考了良久,海砂得出一個悲哀的結論,自己只能裝睡,盡量的拖延時間。畢竟萍兒的目的是為了問自己事,無論如何以她個人的力量,還不足以把自己擄走,只要一直在睡覺,那萍兒拿自己就沒有辦法,先這樣吧。 莫不如,我真的就睡一覺吧,這樣看起來更真實些,也能為一會積蓄體力。 在判定了當前沒有什麼危險之後,病倦的海砂再一次的睡著了,像每一次睡眠一樣,在睡前,她又狠狠的想了幾次武松。在睡著的臨界點,她甚至產生了一種臆想,覺得也許自己醒來的時候,武松就已經回來,並且把萍兒抓起來了。總之,一切的想法,都敵不過身體欠佳帶來的睏倦,睡意洶湧而來。 但睡眠並沒有如海砂的願,她又一次的醒來。這次是因為院子裡掃帚的聲音,老吳在掃院子了。不過為什麼現在掃呢?哦,對,現在是冬天,估計是下雪了吧。我要是沒有病就好了,很多年冬天沒有玩過雪了。 猶豫剛剛清醒,又聽到了老吳掃雪的聲音,海砂一錯神的時候睜開了眼睛,等她意識到需要裝睡的時候已經完了。手持匕首的萍兒已經看到清醒的海砂,正面交鋒,是躲不過去了。 海砂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表現的越傻越好。萍兒來到這的時間不長,海砂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即便是清醒的時候也很少講話,因此萍兒應該對海砂沒什麼瞭解。 萍兒同樣沒有說話,只是表情突然變得很堅毅,而後下意識的咬了下嘴唇,提著匕首,走到了海砂的床邊,並且坐在了床沿上,把匕首直接逼在了海砂的脖頸處。海砂在這過程中,完全沒有可以反擊的機會,她可以預想到,只要自己一起身,就會馬上被激動的萍兒所誅殺。 等到匕首逼在脖頸處之後。海砂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了,她用比實際狀態虛弱的多的語氣問道:「萍兒,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武夫人,我拿著刀貼近你的脖子,只要手輕輕的一抖,這匕首就會切斷你的喉嚨,你說我要幹什麼?」看得出來,萍兒在刻意的讓語氣兇惡。 「你別傷害我,我的身體你也知道,平日裡在你的攙扶下才能勉強活動,你的刀不需要逼的這麼緊的。」海砂裝傻充愣,以期能獲得更好的境遇。 「不,我不相信你。你的身體也不是天天都那麼糟糕,武松絕對不會娶一個永遠也不能自己下床的女人,你可能有什麼後招,我不得不防。」萍兒把匕首更向裡面推了下。 海砂感覺到那匕首的冰涼,她居然有一種舒爽的感覺。畢竟這屋子裡太暖和了,暖和的有時候讓海砂忘記現在還是冬天。 「你是要錢嗎,別傷害我,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等武松回來,我幫你要。」海砂知道,萍兒是不會相信這種低智商的緩兵之計,她是想以此提醒萍兒,莫要過分,否則武松回來之後,場面會不可收拾。言外之意也表達了,如果萍兒不為難海砂的話,海砂是不會出賣萍兒的。 「武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訴我,如果我傷害了你,武松是不會放過我的,是不是?」萍兒神色輕佻,似乎有恃無恐。 海砂看了萍兒的表情,心裡「咯登」一下,但臉上並不顯露出來。「我們女人之間的事,不需要男人參與,你不就是要錢嗎,不需要武松,我也可以給你。」 「武夫人,你也不用打岔。其實我也不怕告訴你,今天武松有事外出公幹,在他要辦事的地方已經埋伏了殺手,放好了陷阱,就等他來鑽了。這一趟,就算他武二命大,恐怕也要身負重傷。如果你是指望著他保護的話,趁早可以放下這個念想了。少廢話,說!東西在哪?」匕首又向前貼近了些許。 海砂脖頸上的皮膚,已經能感覺到刀刃的鋒利。那刀刃若隱若現的感覺,搔的海砂的脖子上有些癢。 「東西?什麼東西?」海砂的猜想被驗證了。但她確實不知道,武鬆手裡掌握著什麼東西,畢竟,她跟武松雖然結婚了,也一直在一起,可能夠交流的時間,實在寥寥。 「少裝糊塗!就是武松拿了的陽谷縣令的東西,那是要給一個大人物的,結果讓你丈夫膽大包天的私吞了。」萍兒極力做著形容。 海砂從萍兒空洞的形容中,感覺了出來,其實萍兒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個什麼玩意。如此看來,這東西一定是一個隱秘的存在,居然連參與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萍兒,不是我裝糊塗,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所謂的東西是什麼吧。」海砂緩緩的說,假裝呼吸非常困難。 「這……」萍兒一時語塞。 這只是個年輕的小姑娘而已,沒什麼城府。她被派進來,一定是因為忠心和少女的簡單,只有這種少女的簡單才可以矇混過武松、老吳和吳嫂,如果不是我當過使喚丫頭的話,也是無法看出破綻的。忠心,恐怕是有什麼要緊的東西被掌握著吧,或者是,指派她的人對她進行了某種欺騙和蒙蔽。海砂在心裡做著分析。 「萍兒,咱們姐妹在一起也這麼多天了,我的生活習慣你跟瞭解。雖然頂名天天跟武松住在一起,是他的夫人。可是晚上的時候,他睡外面而我睡裡面,每天說話的機會並不多,這都是因為我的身體。想必你們要找的東西無比的重要,武松怎麼會把這東西的下落告訴我呢?如果這東西大的話,怕是他藏在住所外,如果這東西小的話,他應該隨身攜帶著。你也應該明白,知道下落越少的人越安全。況且你來我家這麼久,行動又非常自由,恐怕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吧?」海砂語氣放鬆,她相信,她已經獲得了主動。 「你少拿花言巧語來蒙蔽我,武松即便是帶在身上,也一定會被找到的。」萍兒表情冷峻。 看起來是東西比較小,這小妮子,真不經敲打。她沒有提去武松的辦公地點比如縣衙尋找,直接下意識的說武松帶在身上,這就是順著東西比較小的邏輯說的。也是,派她來的人,怎麼也得告訴她這東西的大小,大致形狀才好尋找。否則什麼都不瞭解,即便是出現在眼皮底下也不知道啊。 「我的傻妹妹,你一個人潛入我的家,冒多大危險啊。你想想看,任何計劃都不是百分之百成功的,一旦失敗,在外面的人可以隨時撤走,而你,是一定會被捨棄的。如果他們真的很看重你,又怎麼會連這東西到底是什麼都不告訴你呢?咱們女人,千萬不要相信男人許下的諾言啊,他們都只是為了利用咱們。」海砂循循善誘。這女孩年齡不大,但是心思果斷,即便是掌握了她的家人亦或情郎威脅她以身犯險,怕都不是十分容易,也許是為她許下了美好的未來吧,我姑且就從這個方面試上一試。海砂打定了主意。 「武夫人,你不用多說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人來接應我,武松的媳婦你是當不了了,好好想想以後怎麼複試別的男人吧。」萍兒像是覺察到了海砂的意圖,並沒有順著話往下說,而且也放棄了對海砂的進一步審問,只是要把這種挾制的局面繼續僵持下去。 海砂頓時明白,萍兒說的有一夥人在外面圍殺武松,恐怕是真的。萍兒在這裡,不是一定要獲得東西的下落,只是挾制住我就可以了,這樣也能讓武松掣肘。老吳和吳嫂不知道在做什麼,是不是也被挾制了。 這個時候,院子裡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 然後是老吳的聲音:「各位鏢師,這就是院子了,你們要在哪守衛啊?」 然後傳來了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聲音:「我們受了桂花樓東家的指派,在此守衛一天。哪都不去,就站在院子裡放哨,這樣才對得起都頭哥哥的豪爽!」 海砂望了萍兒一眼:「看起來,來的並不是接應你的人啊。」 ---- 祝平安夜快樂。 第八十四節 求救 「別動。」萍兒的神態並沒有散亂,反而更加堅決:「不管誰來了就救不了你,我只要輕輕一下,就可以切開你的喉嚨。識趣的話,別再說話。」 海砂知道,萍兒已經無路可退,武大僱傭的來保護宅院的鏢師,更像是自己的催命符,弄不好要加速死亡。不過,武大能特意的派鏢師來,這是不是代表他們的行動暴露了,既然連武大都有所察覺,那相信武松也一定會提前知道,不會坐以待斃的。 海砂想到這裡,稍稍心安。萍兒已經氣急敗壞,海砂不敢再用言語或者行動激怒她,好在看上去,萍兒也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看起來是真的有後手接應。海砂故作冷靜,再次的閉上了眼睛。 不就是耗時間嗎,誰怕誰啊,反正我是躺著你是坐著,看咱們誰更能堅持。海砂有些氣鼓鼓的想,她甚至頂著匕首微微做了個翻身,調整到比較舒服的姿勢。可這一翻身,海砂禁不住的皺了下眉頭,她感覺到自己的葵水(月(和諧縱橫)經古稱)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了,麻煩事都湊到一起了。 這個時候,傳來了敲門聲。而後是吳嫂的聲音:「萍兒,夫人起來了嗎,中午吃點什麼?」 海砂沒有答話,而是看著萍兒,那個意思是,怎麼回答都是你的事。 萍兒的眼光一錯神,看起來是在思考,片刻之後,萍兒站在裡屋,對著外面大聲說道:「夫人已經醒了,但是今天身子弱,外面又這麼多外人,就不出去曬太陽了。送一些吃食,我服侍夫人吃就行。」 「哦,夫人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吳嫂在聽見萍兒說夫人醒了之後,說話聲音明顯大了很多。 萍兒沒有給海砂答話的機會,而是持刀的手重重的壓了一下海砂的胸,示意海砂不要說話,然後大聲答道:「夫人中午想吃點點心,額外的送一些來。」 吳嫂的聲音沒有再度傳來,顯然是準備去了。平時如果是海砂中午的時候還沒有外出走動,吳嫂就會這樣來詢問午飯事宜,很顯然,萍兒是把這些都考慮在內了。 「萍兒,我有些口渴,能給我喝口水嗎?」海砂確實有些乾渴,從早晨醒來,一滴水都沒有喝。另外她也想讓萍兒去倒水,緩和一下緊貼脖頸的匕首的壓力。 「武夫人,你還是暫時渴著吧,喝水是肯定不行的。喝多了水就要小解,對你對我,都不是一件方便的事。實不相瞞,我也很渴,但是我不會喝水,從現在到事件結束,我是絕對不會對你放鬆警惕的。」萍兒緩緩的說。 「你要的點心也是因為這個吧,裡面沒有水。可是萍兒,吃幹點心會更渴的。」海砂提醒道。 「無所謂,慢一點吃就可以了。何況點心可以一隻手吃。」萍兒揮動了一下空閒的左手。 海砂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會有一個機會。吳嫂一會送午飯的時候,只會送到門口,萍兒必定會離開片刻,這時間極短,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但是也足夠海砂大喊上一聲的了。 海砂正在欣喜,突然轉念一想,萍兒能放任計劃當中有這個漏洞,完全是因為海砂自己身體虛弱,她在去取食品之前,只需要把海砂的嘴堵上,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點心拿回來,如果這樣的話,的確是勝算極少。但也並非是毫無機會。 萍兒一直沒有捆綁海砂,這個原因想想也能明白。海砂躺的床頗為寬大,捆綁的動作會很麻煩,在這過程當中,萍兒不可能時時保證海砂處於自己的控制之下,很有可能被反擊,倒不如一直用武器挾制來的方便。不過這也就說明,一會她去拿午飯的時候,是沒有辦法限制海砂四肢的,機會就在這,一定要想辦法反敗為勝,不能真的讓萍兒等到自己的援兵。 海砂首先想到的,是在萍兒的身後發動襲擊。但隨後否定了這個想法,萍兒也一定知道這是計劃當中唯一的薄弱一環,恐怕去外屋的時候都會倒退著走,等到面對吳嫂的時候,才會轉過身去,而那麼遠的距離,自己根本沒有可能過去。 既然襲擊不成的話,那逃走呢,現在在宅子裡,已經不僅僅有老吳和吳嫂,還有一些武大雇來的鏢師,他們都會幫我的。 海砂睜開了眼睛,但她並不敢四處看。這樣的話,目光會暴露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好在這屋子她住了幾個月,也是非常熟悉周圍的佈置。這房子是個套間,門只有一個,如果從裡屋出去的話,是一定要經過外屋的,而外物唯一的門,被萍兒把持,另外也太遠了,這麼長的距離,恐怕走過去就要筋疲力盡。 走門不行,那試試走窗?窗戶離床頭很近,在萍兒離自己最遠的時候,馬上站起來,破窗而出,如果成功的話,就會到達院子裡。雖然說一定會摔一下,但院子裡的鏢師一定能護得自己周全。海砂認真的回憶,窗外並沒有什麼花壇石階一樣的硬物,從窗子跌落下去,不會發生什麼磕碰的意外。這計劃應該是可行的。 但隨即,海砂就想到了這個計劃當中的關鍵問題。自己打不開窗戶。雖然說窗戶上都是窗紙,用手指捅破並不會費太大的力,可是窗紙的面積都不大,而連接窗紙與窗紙的都是至少有海砂手腕那麼粗的木頭,如果是自己身體沒有問題,體力良好,那拚命一撞倒是有機會能夠撞破窗戶,但是現在,怕是拼盡全力,也無法破窗而出,反而會給萍兒回來一刀結果自己的時間。 海砂要的並不是跟萍兒玉石俱焚,她想要的是好好活下去,等著武松晚上回來。 海砂一件一件的思考著屋內的東西,預想著萍兒能給自己留出的時間,是不是可以拿起什麼東西,砸爛窗子,然後再出去。但細細想來,能一下砸爛窗子的東西,現在的海砂想拿起來都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說扔出去了。況且砸窗和躍出是兩個動作,這中間的空隙是一定會被全神貫注的萍兒所抓住的。 思考之下,海砂再次悲哀的發現,想利用這片刻,讓自己逃出升天,是不可能的。但海砂也不甘心浪費這麼好的機會,畢竟窗子盡在咫尺,如果自己死命的伸出手臂,幾乎可以觸碰到窗戶。海砂跟外界,其實就隔了了一層不厚的窗戶紙而已。只不過這裡是武夫人的閨房,那些鏢師不能站的太近,否則的話,哪怕海砂使勁的用拳頭拍打幾下窗戶,也是可以讓院子裡的人生疑的。 (因為窗戶是接下來劇情的關鍵,所以在這裡有必要特別介紹一下。 以前的窗戶是沒有玻璃的,如同大家在影視劇裡所看到的一樣,當時是用窗紙代替現在的玻璃。即便是冬季,仍然僅僅是一層紙而已。窗紙較之今天書寫用的紙要厚一些,也並沒有影視劇當中所體現的那麼白皙,而且冬天所用的窗紙為追求保暖性更是增加厚度,看上去甚至會有一些發灰。為了彌補顏色帶來的問題,我國古代人民一般會在窗紙靠裡面這層刷一層油,這油一般是植物油,可以理解成豆油花生油什麼的。刷油之後,即便是發灰的窗紙也會顯得十分透亮。 窗紙是從外面糊的,所以窗紙上有什麼變化從屋內並不是那麼容易發現。這也導致了所謂「舌尖點破窗欞紙」是確實可行的,沒有發現絕不是因為屋內的人眼神不好。 冬天的窗戶為追求保暖性,窗縫處都會用紙糊一遍,這就導致開窗非常困難。想如同潘金蓮夏天那樣銷魂的開窗一望,在冬天是不可能的。 最後,當年小戶人家的窗戶都很小。基本來說體型正常的男人,即便是拆掉所有的阻礙,想正常爬出來也是很困難的。大戶人家的窗戶雖然大一些,但本質上來說,是幾扇小窗在一起,中間有比較粗大的木質結構作為劃分的界限。 之所以能夠獲得以上如此詳細的關於幾百年前我國中原地區冬季窗戶的結構資料,要感謝董桂珍女士的大力協助,在此表示感謝。) 萍兒的手好像有一些酸,她把右手的匕首交到了左手,自己揉了揉右手的手腕,雖然匕首仍然離海砂不遠,但已經不是貼著脖頸了。這讓海砂的感覺好了很多,她也把仰臥調整成了側臥,把身體狠狠的調整了一下。 「別動。」萍兒的話很簡單,很顯然,海砂的動作讓她覺得自己有危險。 海砂也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幅度可能過大了,這很顯然是在告訴萍兒自己的身體情況沒那麼糟。所以她在挪動了身體之後,刻意的大口喘氣,顯出非常虛弱的樣子,並且表現的似乎眼睛都已經不能完全睜開。馬上,萍兒的警惕性就下降了很多。 海砂剛才的挪動,突然讓她想到,她並非是手無寸鐵。王婆來到這住之後,送給了海砂一枚簪子(固定頭髮的物品,單股稱簪,雙股稱釵),說這簪子本來是想等海砂回門的時候送的禮物,結果婚後並沒有回門,就一直等到現在才給她。 海砂對於王婆的話沒什麼好感,畢竟這女人是在百般威脅之下才成為自己的姑姑的。但是這簪子確實喜歡的緊。簪子是玉石的,海砂並不懂玉,也不知道這簪子價值幾何,但她握在手裡,總是感覺這簪子異常溫軟。這簪子,能讓海砂回憶到過去,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死。 因為喜歡這簪子,海砂通常頭把簪子放在手可以夠得到的地方,昨天晚上為了想晚睡一會,能多等等武松說話,就把簪子攥在了手裡,結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簪子就被夾到了被子裡,剛才胡亂一動,那簪子便被海砂觸碰到,海砂在被子裡的手,緩緩的,抓緊了簪子。 不過想用這簪子跟萍兒拚命,很顯然是癡人說夢。玉石的簪子,碰到匕首,肯定會斷裂,而簪子的頭也不尖利,根本就不能作為凶器來使,但是,新工具的發現,讓海砂誕生了新的計劃。 過了一會,敲門聲有傳來。緊接著是吳嫂的大嗓門:「萍兒啊,午飯做得了,快點出來取,夫人肯定餓了。」 海砂知道,吳嫂這聽起來有點不耐煩的聲音,完全是針對萍兒,吳嫂一直沒來由的討厭萍兒,可能是因為女人的直覺也告訴吳嫂,萍兒不是好人吧。 果然,萍兒在聽到吳嫂的叫喊之後,從兜囊裡掏出了一大塊棉布,結結實實的塞到了海砂嘴裡,同時又取出了一個布條,勒住了海砂的嘴,在海砂看不見的地方打了個結。 「武夫人,別亂動,我是怕你大聲喊而已。那是個死結,以你現在的力量是不可能打的開的。如果你表現的好,我取完東西之後,可以幫你打開。我們說說話,也能很好的打發時間。」萍兒做完一切後,幾乎是在海砂耳邊,小聲的說道。 海砂感覺的出來,萍兒打結的時候,用力極大。即便是自己健康的狀態,在眼睛看不見結的情況下,想打開都得花上一炷香的時間,何況人在生病的時候,手指最為無力,現在的海砂手指根本就沒有扯動這個繩結的力量。 萍兒的這個計劃,真是完整的考慮過的。 「萍兒,你幹什麼呢,快點。」吳嫂繼續大聲喊道,不耐煩的語氣愈加明顯。 「來了,吳嫂,我剛才伺候夫人穿衣。」萍兒一邊做著回答,一邊向外走,她倒退著出了裡屋的門,同時收好匕首。海砂聽到萍兒的腳步很快的移動,而後停止了。 「吳嫂,給我吧。」萍兒的語氣很沉著,絲毫聽不出正在脅迫海砂。 海砂知道,唯一的機會到了,她把左手的玉簪交到了右手,然後右手拿著玉簪,最快的速度的蘸了些葵水。這個動作實際做起來,比海砂構想的要漫長,這讓她無比心急。 「萍兒,不是我說你。這剛下完雪,你應該讓夫人出來,多吸兩口新鮮的空氣,再曬曬太陽,做丫鬟的,就要盡到本分。」吳嫂訓誡著萍兒。 太好了,吳嫂為我爭取到了時間,海砂高興的想。她捏著簪子的尾短,微微抬起身,去刺窗紙,蘸著葵水的一端,順利的刺穿了窗紙的一角,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從裡面看上去不明顯的洞。 「吳嫂,咱們都是下人,就是分工不同。你也別總仗著比我先來一陣就事事教訓我,我只聽夫人的,夫人說出來就出來,她說不出來就不出來。」萍兒飛速的做著回答。 海砂知道,自己還是安全的,她把簪子來回的拖動了幾下,然後飛快的把簪子取回,恢復原來躺著的模樣,簪子仍舊握在左手,以備不時之需。 萍兒說完了話,就把門關上了。海砂知道,萍兒跟吳嫂起衝突,看上去是不明智的選擇,實際上,只有這樣,才能最快速的結束談話,回到海砂身邊挾制海砂,況且這已經是萍兒在武家待的最後一天,得罪不得罪吳嫂,又有什麼要緊呢? 萍兒回來之後,仔細的檢查了海砂嘴巴被堵死的情況,發現海砂並沒有試圖解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表現的不錯,不過我改主意了,還是就這麼堵著吧。這樣我也可以輕鬆些。」萍兒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而後取出匕首,自己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雖然距離床有一定的距離,但如果海砂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她坐的這個位置,也足夠第一時間發出殺招。 萍兒緊盯著海砂,同時打開了食盒,單手在裡面取出點心,大嚼了起來。 「夫人,對不住啊,你這嘴堵著就不方便吃東西了。何況我還擔心,你要是吃了東西,可能會有體力做一些讓我難辦的舉動,這樣待著就好。」萍兒的聲音很小,躺在床上的海砂只是勉強能夠聽到而已。 海砂知道,剛才玉簪上蘸的葵水,此刻應該已經在窗紙的外側滲開,從外面看上去,應該是一圈淡淡的紅色。而窗紙的內側,因為刷了油,是不會有什麼滲透的。如果有人看到這團紅色,應該會推測出房內發生了某些事情,而自己就有被搭救的機會了。現在信息已經發出,後面會發生什麼,基本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的了。 萍兒吃的極快,甚至自己把自己噎住了一次,她不斷的打著嗝,直到不情願的喝了一口水,方才順了下去。那水是昨天晚上的,顯然極涼,萍兒喝下去,皺了下眉頭,而後繼續大口的吃著點心。 從這動作中,海砂也知道,萍兒是極緊張的。 女人啊,往往不能夠把命運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裡,關鍵的裁決往往是由男人進行。萍兒的內心裡恐怕如同油鍋熬煮一般在等待著自己的接應人吧。 海砂又何嘗不是呢? ---- 祝聖誕快樂。 第八十五節 女人的戰爭 萍兒吞下第四塊點心後,停止了進食,而後把食盒的蓋子蓋上。海砂的嘴巴因為被堵上了,沒有辦法挑起話頭與萍兒交談,因此場面沉寂無比。海砂能聽到的,只有她跟萍兒的呼吸聲,至於她無比期待的,靠近窗戶的腳步聲則一直沒有出現。 就在海砂開始質疑自己發出的求救信號的有效性的時候,她所期待的回應信號終於出現了。與想像的不同,這並不是什麼腳步聲,也不是什麼來敲門詢問的聲音,而是鮮血的味道。在鳳凰離開之後,對於鮮血的超乎異常的感知能力仍舊保留了下來,鳳凰的說辭是,這能力來自於其他,所以他是無法帶走的。 知道這一點的並不多,只有海砂、鳳凰還有武松。海砂能夠清晰的辨別出,這血是武松的。出血量很小,應該只是用匕首輕輕的割破了手指。如果是與人打鬥受傷的話,是不可能這麼輕的。這血離自己很近,似乎就在窗外。 武松在窗外?是的,他很安全,他並沒有落入歹人的圈套。這個結論的得出讓海砂欣喜異常。可是武松用血傳達消息,自己並沒有辦法回應啊!海砂無比焦急的想辦法,能否把屋子裡的事告訴武松,可是轉念一想,武松知道,自己即便是在睡夢當中,這麼近的距離聞到武松血的味道也會驚醒,現在沒有任何反應,恰好也就能夠說明,自己身處險地,沒有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既然已經知道武松在外面,海砂的底氣就足了很多。如果萍兒強行對自己動手的話,只需要拼勁全力抵擋一下,發出的聲音就足夠武松進來拯救自己。 武松 武松站在海砂臥室窗子的側面,反覆做著比較。這窗戶實在太小,雖然自己有把握一下子破開窗戶衝進去,但動作肯定會不太連貫,一旦房間裡不止有萍兒一個歹人,或者對方的凶器緊逼著海砂的話,這個不連貫的動作,會首先送掉海砂的命。 武二自己割破的傷口已經不在流血,傷口旁的血液似乎有凍結的跡象。海砂應該是可以感覺的到了,她沒有什麼激烈的回應,應該代表現在還暫時的安全。 下午的太陽高高的掛著,武松並不敢到窗戶前捅破窗紙往裡看,那樣的話,會在窗戶上留下一個影子,等於告訴屋內的人自己在偷看。唉,真是著急啊,不知道屋子內是什麼情況,也沒有辦法解救。 在窗前站了一小會,武松換換的退遠,在另一側繞到了門房。老吳和吳嫂,以及鏢師的頭目都在那裡。 吳嫂看見武松過來,急忙問道:「都頭,夫人怎麼樣?我剛才想讓多拖一會時間,誰知道那妮子一下子把門就關上了。」 「吳嫂,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海砂送出了信息,窗紙被她用玉簪捅破,那上面不知道粘了什麼,在窗紙上還滲了淡淡的一圈紅。萍兒出來跟你說話,海砂居然可以做這麼大的動作,這麼看來,屋內只有萍兒自己的可能性比較大。」武松說著自己的想法。 「是啊,我就說啊都頭,我這門看的好好的,是不會有外人進去的,劫持夫人的肯定只有萍兒自己。剛才我媳婦牽制住萍兒,都頭你破窗而出就好了,夫人也就安全了。」老吳在旁邊插話道。 「老吳啊,你那腦袋是木頭長得?即便是現在也不能肯定屋內只有夫人和海砂。夫人身患重病,一旦出了什麼疏忽……」吳嫂呵斥著老吳,但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武松知道,吳嫂是怕烏鴉嘴說出不吉利的話來。 「吳嫂,你有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對於這個家,你比我要熟悉,我的臥室有沒有出了門和窗別的可以進去的辦法?」武松一籌莫展。無論是海砂還是萍兒都是女人,冥冥之中,武松感覺,女人之間的戰爭可能只能由女人來解決。 「唉,都頭,其實就按我剛才說的,在點心裡下點藥不就解決了,我知道西街的西門藥鋪有迷藥賣,快去快回的話時間也不長。」吳嫂做著抱怨。 「吳嫂,這個辦法自然是好。可是我懷疑今天的事跟西門藥鋪有關,這位鏢頭剛才怎麼說?是我哥哥看到西門慶在桂花樓的奇怪舉動,才派他們來的,這個時候如果去藥鋪買藥,就暴露了咱們的意圖,把主動變成了被動。」武松搖著頭。 門房裡的眾人不再說話,而是低頭沉思不語。 突然,吳嫂打破了沉默的環境。「都頭,您剛才說,窗紙上有一個淡淡一圈紅?」吳嫂的聲音好像是發現了解決問題的關鍵。 「是啊,有點像血,但是要比血的顏色淡。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武松如實相告。 「哈哈,都頭,你一個老爺們哪知道那是什麼,算來日子也差不多了。」吳嫂一邊掐著手指一邊點頭。 武松聽的疑惑非常:「吳嫂,那到底是什麼啊?」 吳嫂顯出很為難的樣子,她對老吳和鏢頭說道:「我跟都頭說點事,不太方便別人聽。老吳啊,你出去待會。這位鏢頭您看您是不是也……」吳嫂雖然沒有言明,但做了一個往外的手勢。 那鏢頭自然看的明白,當即站起身來,一抱拳:「都頭,那我到門口守衛,有什麼事叫我就好。」轉身走了出去。 老吳隨後,也站起身來,往外走。吳嫂做了個推搡的動作:「快點走,老東西,別琢磨著偷聽。」 門房裡只剩下了武松和吳嫂兩人。武松看著吳嫂不解的問:「吳嫂,究竟你要說什麼啊,弄的這麼神神秘秘的,人多點也方便想辦法啊。」 「哎呀,我的都頭啊,這話不能當著別的男人說。」吳嫂一拍大腿,顯示出著急的樣子。「我剛才算了一下日子,你說的那個淡紅色的圈,八成是夫人的葵水。」 「葵水是什麼……」武松滿心疑惑,這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詞。 「就是月事,非逼著我說說明白了。你說這話能當著其他男人說嗎?」吳嫂把眼眉一立,顯示出教訓武松的神態。 武二倒也習慣了如此,吳嫂經常把自己像小輩一樣的教訓,此刻早是見怪不怪了。月事是什麼,武松是知道的,但也僅僅是流落江湖的時候聽別人閒扯。因為海砂身體的遠古,武二一直也沒有和海砂圓房,親近的機會也比較少,所以壓根沒把自己媳婦跟月事聯繫在一起。 「那確實是不方便,這個還是吳嫂細心。」武松臉上勉強陪了個笑容:「不過吳嫂,海砂她來月事了,這又怎麼樣呢,難道說這個就是解救她的契機?」武松疑惑不解,他心急如焚,實在是沒有精力在這些旁支末節上閒扯。 「都頭,你有所不知。如果說一堆女人,長期生活在一起,她們的月事往往就會一起來。吳嫂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類似的事見多了。」吳嫂闡述著原因。 「你的意思是,萍兒也來月事了?不過不對啊,吳嫂,你說的是長期生活在一起,可萍兒來這的時間並不長,這個也不能稱得上是長期啊?」武松著急的一跺腳。 「我剛才說的是一般情況,可是你媳婦並不一般。她的身體非常陰寒,而且好像能促進月事的來臨。我到你家的時候,本來那個都沒了,可是跟夫人待了也就半個月,她來的時候,我就也來了,非常邪門。直到萍兒來了之後,我跟夫人接觸的機會少了,那個也就慢慢沒了。萍兒只是一個小姑娘,對這個應該更敏感,所以九成九,她今天也處在月事之中。」吳嫂在談及自己的時候,語氣有一些阻塞,但很快又恢復了坦然。 (以上並非胡扯,有過宿舍經歷的女同胞對此都應該有著深刻的領會。至於廣大未交過女朋友的魔法師們,你們就當長個知識了吧。) 「那就算萍兒也來了月事,這跟解救我媳婦又有什麼關聯?」武松對於吳嫂的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談話風格,深惡痛絕。 「都頭你別著急啊,我這不是得慢慢說嘛。我觀察過,從早晨到現在,萍兒並沒有出來拿過熱水,你們的房間是不能燒熱水的。這也就代表,處在月事當中的夫人和萍兒,只能喝冷水。而這個期間喝冷水,是最容易做病的。」吳嫂慢慢解釋著。 「那你是說,海砂也喝冷水了?」武松最為擔心海砂,一聽說本就身體不好的海砂,因為喝冷水可能再次染病,頓時火冒三丈。 「我估計不能。夫人平時喝水很少,另外她既然用玉簪蘸著葵水這麼難為情的東西來送信,想必她的嘴已經被堵上了,所以才不能夠咬破手指,用更鮮紅更顯眼的血來報信。嘴都堵上了,怎麼喝水啊。」王婆手一攤,示意武松不要擔心。 武松想想也是,沖王婆點了點頭,意思是,你快點接著說啊。 「夫人能不喝水,萍兒則未必。剛才送進去的點心都很乾,不喝水是肯定吃不下去的。我本來的意思是,希望萍兒能多喝點水,最後憋不住如廁,那咱們就有機會了,現在看來這舉動還產生了別的效果。可萍兒知道自己月事的時候不能多喝冷水,想必只是喝了一點點,但幹點心下肚之後,只會越來越渴,這種乾渴的感覺,會逼的她越來越焦躁的。」吳嫂自信的點了點頭。 武松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吳嫂。吳嫂這人哪都好,就是有點分不清輕重緩急,直接說結論不就行了,武松對於這過程的推論,實在是沒有任何興趣。 「紫石街上,有個小廝是賣梨子的。夏天的時候,你嫂子潘金蓮弄窗戶的時候,失手把叉棍落下,砸到了他。後來看你家越來越發跡,怕你找他麻煩,所以經常來恭維。這不,昨天送來了一小筐梨。這大冬天的,那麼新鮮的梨可真是不好見啊,這小子真是下了血本。」吳嫂的語氣很感歎。 「然後呢,這跟梨有什麼關係,你不會說是要給萍兒送梨,然後趁她取的時候,把她拿下吧?可這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一旦萍兒扶著海砂來取梨的話,在咱們制住她之前,她就可以傷到海砂的性命。」武松這個時候也覺得,對於乾渴的人來說,新鮮的梨,確實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 「對,我就是怕她這一條。她完全可以用刀逼著夫人,讓夫人坐在門邊的凳子上,然後微微開起門,就把梨子收走。以您臥房的格局,甚至無法看到夫人是不是在門邊。所以我的這個計劃是有後招的。萍兒這麼年輕的小姑娘,怎麼會知道,一旦她吃了這梨子,就算是一隻腳踏入了鬼門關。」吳嫂微微一笑,這笑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這話怎麼說,難道梨子裡有毒?」武松一頭霧水。 「梨子沒毒,但在月事期間吃梨子是大忌諱,吃梨子後,腹部最易疼痛。何況現在是冬天,萍兒她還喝了些冷水打底,只要她這邊疼痛的難以忍受,必然會離火爐越來越近,夫人既然能用玉簪捅破窗紙,想必就有體力做其他的反應。到時候都頭再破窗或者破門而入,一定能夠一舉解救下夫人。」吳嫂終於說出了全部的計劃。 「吳嫂,你就那麼會確准,萍兒會吃掉梨子,然後疼痛難忍?」武松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我活了這麼多年,從自己像萍兒這麼大開始,見過了無數的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她們的心裡我最清楚,開乾渴的情況下,是完全沒有毅力來抵抗梨子的。這個年紀的小女孩,還根本不知道梨子對於月事當中的自己有多麼的可怕。況且萍兒的體質是什麼樣,我用眼睛一掃就知道了八九分。相信吳嫂,萍兒肯定疼的滿地打滾,你就是慢慢的從房門走進去,也能毫無困難的把夫人救下。」吳嫂一邊說話,一邊拍著胸打著包票。 「最後一個問題,吳嫂。別怪我多心啊,你僅僅是一個傭人,怎麼能想出如此的計劃?實在是比萍兒更像是在我武家的臥底啊。」武松確實有這種顧慮,一直以來心直口快的下人,居然能說出如此縝密和狠毒的計劃,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吳嫂臉上一笑:「都頭,我一直是個下人。下人當中又多是女人,女人之間經常會爆發戰爭,沒有幾個狠毒的伎倆和擅長的手段,我也很難好好的活到今天。」 最後,吳嫂的臉恢復了平靜。武松在吳嫂的臉上,彷彿看到了她年輕的時候第一次執行梨子計劃時忐忑不安的樣子。 「那就這麼辦,吳嫂,你馬上去取梨子,然後送去給萍兒。讓老吳和鏢頭進來。」武松做了決定。 吳嫂聽聞之後,馬上起身,走出了門房。片刻之後,老吳和鏢頭走了進來。 「都頭,要是我媳婦說了什麼不對的話,您可多擔待啊。」老吳小心翼翼的說。 「吳嫂給我出了個妙計,此事之後,我定然虧待不了你夫妻倆。」武松趕緊把定心丸給老吳吃下去。 「老吳,你繼續看守門房,記住,陌生人一律不讓進,萍兒是肯定有人接應的,她一個小姑娘,自己行動的話,是一點勝算也沒有的。」武松對老吳說。 「都頭您放心吧,老吳我一定捨命護院。」老吳的語氣很堅決,武松看著突然有一種想樂的感覺。 「這位鏢頭,一直沒有問,應該怎麼稱呼?」武松這才想起來,他甚至不知道這鏢頭姓什麼。 「鄙人姓單。」那鏢頭微微一鞠躬。 「單鏢頭,貴鏢局所有的鏢師都出來了嗎?」武松沒有客氣,直接問道。 「都出來了,一半在桂花樓,另一半就在這了。」鏢頭答道。 「那鏢局裡還有沒有什麼多餘的人手?」武松現在苦於身邊的人手不夠,所以向鏢局求助。 「有的,可剩下的都是些雜役伙夫什麼的,身手也不太好。」鏢頭一咧嘴,顯出無奈的神色。 「那更好,這些雜役伙夫,是不是不常拋頭露面,應該都是生臉吧?」武松非常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是的,他們很少在縣城裡走動,應該基本沒人認識他們。」鏢頭回答。 「很好,單鏢頭。你這就回去,把他們都叫上,讓他們都穿的體面些,然後選一個精明的人帶隊,讓他們到縣衙去。拿著這個」武松從腰上解下了都頭的腰牌。「讓他們自稱是我的家丁,告訴他們,如果發現縣衙有什麼情況,以最快速度來報我知。」 「那都頭,我呢?」單鏢頭不解的問,同時指了指自己。 「你有更重要的工作。紫石街有一家茶坊,是我姑姑王婆開的,你知道吧?」武松問道。 「知道知道,我還去過幾次。」那鏢頭點頭答道。 「王婆是先於我從縣衙走的,她當時是說回到這裡,可是到現在,人都沒有蹤影,八成是出事了。你去她的茶坊好好看看情況,記住,別輕舉妄動。」武松停了一下,接著說:「報酬方面,單鏢頭不必操心,我武松也是個豪爽的人,不會虧待為我辦事的人。 第八十六節 逃 武二看著單鏢頭離去,覺得這事差不多了。應該每一個方面都考慮到了,萍兒劫持海砂的事件不可能孤立存在,整個陽谷跟自己有關的地方,無非就是自己家、桂花樓、縣衙,王婆那勉強也可以算是,現在都已經照顧到了。陽谷縣如果說新來了百十來號新面孔,武松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對方如果說襲擊縣城的話,人手不會太多,但是中午的時候藉故不去參加陰婚的,確實都有可疑。 但武二也是瞭解那伙官差的,他們向來都是牆頭草,那邊勢力強才依附於哪邊,在勝負未分之前,是絕對不會急不可耐的表明立場的。因此一些雜役伙夫,足夠暫時壓制的了。 武松想到這,心念一動,如果再按照這個推論往下想的話,最危險的應該是去參加陰婚的隊伍。畢竟是出縣城,無論多少人手,在野外都可以輕鬆埋伏。不過此時武二已經是自顧不暇,況且鳳凰早已經是超越生死的存在,最多也就是把馬三的軀體丟掉,然後回到死者的世界。對於武松來說,這樣會產生的唯一麻煩就是,朝廷一定會派一個新知縣來,但這何嘗又不是好事呢,類似於徵兵這樣的事,也就不用自己一個人操心了。 說到底,武松和鳳凰的關係也就一般,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慶幸的感覺,幸虧及時的察覺萍兒的問題,然後讓鳳凰替代自己去主持陰婚。要不是這樣的陰差陽錯,此時身處於巨大危險當中的,就是武鬆了。 武松一邊想著,一邊走出門房。他想看看吳嫂的計劃實行的怎麼樣了,但他不敢走近,只是遠遠的望著。 吳嫂正站在門前好像跟裡面說著話,因為距離遠,聲音是聽不到的,只能看到吳嫂的嘴在動。不一會,門好像開了,而吳嫂遞進去了個籃子,門馬上又關上了。吳嫂又在門口站了片刻,怏怏的走了回來。 「怎麼樣,吳嫂,成了嗎?剛才開門可看到了海砂?」武松焦急的問。 「沒有,沒看到夫人。萍兒說夫人感了風寒,今天不能吹冷風,因此不能頻繁開門。我只看到了萍兒的一隻手,她的手抓過籃子,就又把門關上了。不過我在門口又聽了會腳步聲,應該是她把夫人也攙到了門邊。」吳嫂把手一攤。 「那吳嫂,你說的那個疼痛,多長時間能來?」武松趕忙問。 「都頭不要著急,你等一盞茶的時間,然後就還到剛才的床邊等就可以了。以夫人的聰明,看到萍兒的反應,是一定會發出信號的。」吳嫂確定的說。 可武松哪裡等的了那麼長時間,他緩慢的繞了個打圈子,輕手輕腳的站在了窗子邊。在靴子裡掏出匕首,割破了左手的中指,頓時血珠滲了出來。武松唯恐海砂感覺不到,又使勁的擠了兩下,這才作罷。 武松沒有把匕首收回,而是繼續攥在手裡。他設想著破窗而入的動作。要以最大的力量,一腳踹段窗子中間的木頭,然後撞入,一個前滾翻,估計正好能在牆邊停下。只要萍兒的刀不是貼近海砂,那自己就有把握,一招取勝。 等啊等,武二焦急不已。一盞茶的時間已經過了,可裡面卻沒有任何反應。正在武松懷疑平嫂計劃的有效性的時候,海砂的房內轉來了一陣瓷器摔破的聲音,武二不明所以,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不過已經沒有時間糾纏了,他轉了個身,到窗子的正面,抬腳就要去踹最為粗大的木頭,就在腳馬上要踢到窗戶的剎那,屋內傳來了聲音。 「夫君,別踹窗戶。」是海砂的聲音!武松心頭一喜,腳就停了下來。而後聲音繼續幽幽的傳來,好像是力氣有些不足似的:「踹破了窗子,晚上來不及修補,太冷。」 海砂的聲音泰然自若,只是顯得有氣無力。 「海砂,你怎麼樣了?」武松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沒事了,你從門進來就行了。」海砂的聲音響起。 武鬆快步的跑到門邊,一把推開門,幾步之內穿過了自己的臥室,進到了海砂的房間。之間海砂坐在地上,手裡握著明晃晃的匕首,而萍兒痛苦的躺在旁邊,身體佝僂成一團,瑟瑟發抖。 武松看到海砂衣衫單薄的坐在地上,趕忙過去,把她抱起,放在了床上。「你沒事吧?」武松關切的問。 「沒事,這賤人大概以為我是個廢人,居然只堵上了我的嘴。我看她疼痛的呲牙咧嘴就蓄力跟她拼了一下,奪過匕首,割斷了堵嘴的布條。跟她拚鬥的時候沒注意,摔碎了一套好茶具。」海砂搖著頭,頗為惋惜。 「沒事沒事,茶具破了可以買新的。」武鬆緊緊的抱著海砂,自從認識海砂,這樣的親近機會鳳毛麟角,此刻的二郎倒是頗為欣喜。不過二郎心有不解:「你是怎麼知道我要踹窗戶的?」 「你真笨啊,剛才我再次感覺到了你的血,知道你在窗邊,才放心大膽的跟這賤人拼一下。剛剛制服她,就看到窗前一個黑影,把陽光都擋住了,那除了你還有誰?你解決問題,從來都是用最粗暴的辦法,除了用腳踹,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海砂嘴上雖然有點埋怨,但卻把頭靠在了武松的懷裡,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吐氣如蘭沉沉睡去。 武二知道,剛才的幾個動作,正常人做來是十分簡單的,但對於海砂來說,已經耗盡了積攢的體力,她現在已經支持不住了,只能選擇回到睡夢的世界。 唉,不知道海砂什麼時候能夠好起來。 西門慶 西門慶算了下時間,離日落還有半個時辰。如果毒屍的計劃成功的話,那天擦黑的時候,穿雲箭就應該會被點燃,而他們這撥人,就應該先控制住桂花樓,而後前去武松家接應。 西門慶很在意「接應」這兩個字,說接應那就代表在他趕到武松家的時候,武松家就應該已經有李五的人了,可這個人是誰呢?西門慶琢磨不透。 他們一行人,從進了桂花樓開始,就沒有出去。西門慶順著窗子往外看,雅間的窗戶裡只有小小的一塊天空,於是他決定,借此為話題跟這些人說說話,這種安靜的吃飯已經讓他有些精神崩潰。 「列位,小弟對計劃還有一個地方不明白,各位大哥能否賜教。」西門慶拿出油嘴滑舌的嘴臉,這是他平時展現給別人次數最多的樣子。 這七個人沒有反應,只是安靜的吃飯。西門慶在心裡狠狠的罵了一句,而後繼續笑著問:「我們在這雅間裡坐著,穿雲箭即便是響起也看不見啊。」 「西門大官人。」終於,那七個人當中領頭的說話了:「這個就不需要你掛心了,等到穿雲箭上天的時候,陽谷縣城內也會有所呼應,到時候,我們即便是在這雅間裡,也可以馬上知道。」 「我們在這雅間裡也能知道?這小弟還真就不明白了。畢竟我們只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如果頻繁的派人進出,實在是太讓人生疑了。假如由外面派人來給咱們送信的話,難免會耽誤時間。這幾個辦法都不好。」西門慶一邊搖著頭一邊說。他知道,臨近計劃實行,他越來越多的瞭解計劃的細節,只是不知道,這些細節藥鋪掌櫃是否都瞭解的很清楚。 恐怕也不會吧,李五畢竟只是在利用我們而已,而棋子怎麼可能有縱覽全局的機會! 「大官人腦子不慢,就做個藥鋪的東家可惜了。」那人一笑,接著緩緩的說:「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也沒必要瞞大官人。你也知道,咱們是在陽谷縣內看到信號一起動手,如果僅僅是穿雲箭的話,很難保證每個人都看到信號,所以信號需要經過一次轉發。」 「轉發?應該不會是用眼睛看到的,一定有人跟咱們一樣在室內,那既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西門慶小聲嘟囔著,突然恍然大悟:「那一定是用耳朵聽到的,轉發的方式是一聲巨響吧。」 「大官人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是一聲巨響。你家掌櫃先前已經趕往了紫石街,他的任務是控制住王婆的茶坊,有他們來觀察穿雲箭的情況。畢竟紫石街附近的地形較為開闊,而他們即便是站在街上一直觀察天空,也不會惹人生疑。而後以穿雲箭為號,在茶坊對面的武大家外,搞一次爆炸。陽谷縣城並不大,這一聲爆炸,足夠傳遍陽谷縣的每個角落。」那人說完,感覺意猶未盡,飲了一口酒。然後繼續說:「還多虧帶著大官人為我們試酒試菜,我們從京城來,需要步步小心,如果沒有你的話,還真就不敢吃這桂花樓的一口東西。」 領頭的此話一出,西門慶看到剩下的六人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西門慶心中極度憤怒,對方的態度幾乎已經圖窮匕見,擺明了是把自己當做擋箭牌替死鬼,李五先前的好言好語和許諾,估計在事成之後都會付之東流。但現在已經是船到江心,想要跳下賊船,真是萬般困難。不過事成之前,他們也不能對我動手,畢竟在桂花樓如果突然死了一個人,局面就會有變數。既然如此,索性我就拼到底,多試探一些消息,這樣也能為我自己爭得一定的主動。西門慶打定主意。 「我猜,我家掌櫃肯定凶多吉少吧。」西門慶看似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同時優哉游哉的喝了口酒。 「不錯,西門員外說的極是。當然了李五爺在排遣你家掌櫃去那的時候,告訴他武松可能把關鍵的東西藏在了武大家,他這邊一爆炸,陽谷縣的其他地方馬上開始行動,縣城內殘餘的武松實力,必定是首尾不能兼顧。爆炸之後,就可以強行侵入武大的家,解決武大家的零散人物之後,就可以仔細搜索,如果搜索到東西,定然是首功一件,即便是沒有搜索到,傳信之功也不小。」那人笑吟吟的說,但是在這裡就停了下來,用眼睛看著西門慶,而後意味深長的說:「四泉兄可以猜猜看,實際上會是怎麼樣?」 「實際上。」西門慶暗自咬牙,但是臉色平靜:「我猜實際上,陽谷縣內的各處地方,一定是會在爆炸聲後延遲片刻再行動手,這樣爆炸就可以吸引所有武松一派人的注意力,其他地方再動手就毫無壓力了。而且……武松跟武大的關係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還那麼和睦,武大這個人也很有野心,武松是不可能把什麼關鍵的東西交給武大保管的,那樣實在太不安全。我估計李五爺一定是給我家掌櫃提供了什麼偽造的證據,讓他覺得東西鐵定在武大家,我家掌櫃我最為瞭解,生性異常貪婪,即便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見這麼多人爭奪,也一定是想一口吞下,而後遠走高飛。這種貪婪的慾望,到頭來害了他啊。」 西門慶搖了搖頭,把杯中的酒一口飲乾。 「啪、啪、啪。」那首領拍了三下巴掌,感歎道:「精彩,真精彩。李五爺當時也是這樣跟我們說的,你家掌櫃即便明明知道這是個陷阱,仍然覺得憑借聰明可以火中取栗。這種貪婪,他這種聰明人的巨大弱點。我們當時聽李五爺如此說的時候,都敬佩不已,以為這種大巧若拙的招數恐怕在陽谷無能出其右者,想不到西門員外的猜測同樣精到,真是佩服佩服。」 「哪裡哪裡,這真是過獎了。」西門慶做著推辭,然後面帶凝重的說:「也希望事成之後,大哥幫我多多美言幾句。我一個小本買賣人,這種殺伐情仇的大手筆實在是只在睡夢當中才能參與,男人誰不想當英雄,與彈指間掌握旁人性命。小弟不圖別的,只圖以後有這樣的行動,也能算上小弟一個,我必竭盡所能,暢享快意恩仇。」 西門慶知道,在展示完了智慧之後,只有尋求真正的入伙,才是切實可靠的緩兵之計。否則推測了如此多的真相,對方很有可能拼的麻煩,也有可能提前誅殺自己。 「好說,好說。」那人點著頭,笑吟吟的答道:「四泉兄智謀過人無論在哪都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我們的上級,那時候恐怕想要像今天這樣的話就不容易了。」 「這話怎麼說呢,弟兄們能跟我一起喝酒,那是我西門慶的榮幸。」多說客氣話,伸手不打笑臉人,西門慶默念著。 「真要是那樣,我們就高攀不起了。」旁邊一個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如是說。而後大家相視一笑,樂出聲來。 西門慶也跟著笑了起來,但他並不是聽不出來裡面的弦外之音。什麼叫「真要是那樣」,這隱含的意思就是,永遠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聽他們的語氣,他們應該身處一個等級極為森嚴的組織當中,這也就解釋的通了,如果李五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在京城做事的官差,怎麼能有能力組織如此大的計劃。不,這行動也許不是李五組織的,真正的組織者怎麼會拋頭露面的跑到我的店舖去。 李五也只是這盤棋的棋子而已! 必須找機會逃走,一旦爆炸聲起,他們就要開始行動。用腳想一想也知道,帶著我這樣一個非組織內的不會武功的成員,是多麼的累贅,直接殺掉我就行了。是的,也許我根本就活不到行動之後,行動開始之時,我必人頭落地。 西門慶再一次的估測時間,他抬頭望向窗外,憑著室外的光亮程度判斷,距離日落最多還有四分之一個時辰。日落之後,穿雲箭上天,紫石街爆炸,然後這邊就會開始行動,行動的同時,我就會死。如果不做任何抵抗,不展開任何行動的話,我最多還能活一個時辰。 西門慶悲哀的得出了這個結論,可是怎麼才能在一個時辰之內逃離虎口呢,他感覺自己的手心,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今天天公也作美,中午的時候下了場小雪,沒想到下午就放晴了。作為深冬,今天也暖和的有點過頭了,這樣的時候吃桂花樓的烤肉,再喝兩口急酒,身上還有點出汗,哈哈哈。」西門慶用袖子抹了下額頭,他必須為自己緊張的汗水找一個理由,一定要冷靜,不能讓對方感覺到危險,繼而提前出手。 「哈哈哈,大官人喜歡吃的話就多吃些。如果不夠的話,再要一些就好了。我覺得還可以再喝些酒,反正打打殺殺這些事,也主要是我們弟兄的工作,不用大官人動手。這桂花樓也馬上就會易主,所以也不用擔心花銀子。吃飯,總是要吃飽。像我們這種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人從來不會餓到自己,因為每頓飯都可能是最後一餐。」那人笑道。 第八十七節 暗語 西門慶表面上打著哈哈,心裡明白是什麼意思。這擺明了就是讓自己多吃點,上路的時候不要餓著。 想不到這些人還挺關心自己,西門慶心裡苦笑了一下。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真心問候自己的飲食了吧,雖然這兄弟讓自己多吃點,也不是發自什麼真心。 說到底,還是要逃跑。可是怎麼跑呢?西門慶最先想到的就是尿遁。 為了讓自己的尿遁看起來真實,西門慶狂飲了幾杯酒,酒下肚有些急,西門慶心中還很煩悶,所以居然感覺有點微微頭暈。他伸出手來自己看了看,手心都已經有點泛紅了,可以想像,臉上也必然是紅光一片。這樣更好,這樣會讓周圍的人誤認為我喝醉了,西門慶腦子非常清醒,他舉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差不多了,我從中午過後進來,還沒有如廁過。雖說這些人也沒有,但是我琢磨他們應該是受過某種訓練,何況他們喝的也遠沒有我多,作為一個正常人,我現在想要去解個手,是再正常也沒有的事了,他們不應該阻攔。 「這位大哥,小弟心裡高興,喝酒有點喝多了,我去如個廁,稍後便回,失陪失陪啊。」西門慶故意說成是陳述的語氣,而不是疑問。他明白,如果是請示的語氣的話,十有八九,是會被當場拒絕的。所以西門慶並不等別人說話,而是站起身來,往外就走,為了打消別人的疑慮,故意還顯得有點腳下瓣蒜。 西門慶剛走出兩步,突然感覺胳膊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正是那領頭的。 「哎,四泉兄,你好生糊塗啊。你現在出去如果萬一發生點意外,兄弟我可是吃罪不起的,稍微忍一會,不要把這尿浪費了。等到一會抓到抓到武家的人,你完全可以尿到他們臉上,那是多麼的痛快啊。」那人是正常的規勸語氣。 西門慶知道,尿遁可能是不行了,他們收到的命令,應該是務必誅殺自己,但他不甘心。 「小弟有點憋不住了,不過大哥放心,小弟喝了很多水酒,這個尿來的極快,一會給抓住的每一個人頭頂來上一泡都是綽綽有餘的。」西門慶故意打著哈哈。 「那這樣吧。」那人微微一遲疑,然後從飯桌上拿下了一個空酒罈。「四泉兄就尿到這裡面,我們都是男人,也都無所謂。」 西門慶這時候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幹嘛剛才非得使勁喝,把酒罈喝的見底。如果剩下半壇的話,還能有別的說辭繼續周旋,現在好了,還要被迫當中撒尿。 西門慶雖然懊惱,卻知道,這空酒罈不容得不接,一旦自己尿不出來,那尿遁的意圖就過於明顯,馬上會陷自己於被動。所以他結果酒罈放到牆角,背過身,解開了腰帶,好在確實是喝了不少酒而沒有如廁,雖然不像他嘴上說的那樣尿意猛烈,但在西門慶的努力之下,還是尿了一泡。他尿完之後,抖了抖自己的傢伙,然後緩緩的記上了腰帶。 在確定自己的表情,從驚恐和憤怒轉變為有些醉態的欣喜之後,西門慶轉過身來,重新面對眾人。「對不住啊各位,冬天外出少,總在屋內有點上火,可能騷氣有點大。嗝兒」西門慶故意打了個酒嗝,連他自己都聞得到,屋內的氣味確實有些讓人難以忍受。 那首領擺了擺手。「沒關係,只要四泉兄尿得舒爽,我們兄弟無所謂,反正馬上就天黑了,估計行動也就要開始了。」 尿遁計劃失敗。還有什麼辦法呢?西門慶的腦子飛速的琢磨著。在陽谷,他沒有什麼可以信得過的親信,藥鋪的一干人等,估計都是掌櫃的人,自己平時認識的也只有一些風月場上的女子,這些人只會跟自己一樣的逢場作戲,即便是能夠救自己,都應該不會出手,何況現在根本就送不出去消息。 消息?對,消息。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武大意識到我們這群人來者不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是不是可以借助武大的力量逃出升天! 「您還別說啊,我這尿完了之後,就真感覺還想喝酒。這位大哥說的對,喝酒就要盡興,能幫小弟把小二叫過來嗎?我還想點些別的東西,但是這腿腳確實是不利索了。」西門慶故意說自己能出去,打消對方的疑慮。 「對嘛,吃喝盡興。」那首領點了點頭,然後用手一指旁邊的一個人,吩咐道:「你去,叫個小二過來,西門員外還要點東西。」 那人一點頭,馬上站了起來,推門出了雅間。 西門慶知道,決定生死的時候到了。現在距離天黑的時間越來越近,逃命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這次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他們也一定認為,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法傳遞出信息,又看我這個樣子,所以才放心的讓夥計進到雅間來。 我身邊的這幾個人,既然隸屬於某個組織,他們言語當中又好像接受了某種訓練,應該對做買賣的事不是很懂,我需要想一個只有買賣人明白,但別人不明白的暗語才行。可是武大一直是燒餅的,而後開酒樓,偏偏我是做藥材生意的,這消息該怎麼傳遞啊,真是急死我了。西門慶內心猶如湯煮,時間已經不允許他等想好暗語再叫人來,因為如果再過一會,很有可能首領就會說,「反正也要馬上行動了,西門員外你就多等會,結束的時候再喝慶功酒。」西門慶趕鴨子上架,只能希望在桂花樓的人出雅間之前,自己能夠想好暗語,並且把信息成功的傳遞出去。 形式卻容不得西門慶多想,也就過了半袋煙的時間,雅間的門被拉開,剛才出去叫夥計的那人先進了雅間,衝著首領微微一點頭,而後沉默的落座,在後面跟著走進來一人。 西門慶非常希望武大能夠親自來,這樣自己說的話可以多些,所以當他發現進來的人身高正常的時候,真是好生失望。不過這人的穿著打扮,倒也和正常的夥計不同,我且多問一問,不管怎麼樣,也要把消息送出去。西門慶打定主意。 「這桂花樓也太闊氣了,夥計居然穿綢子的衣服。」西門慶借醉,先行發問。暗語一定要看人下菜。 「回稟西門員外,小的不是夥計。」那人一抱拳,然後繼續說:「各位可能一下午也沒出去,離桂花樓不遠的那個鏢局,今天幾乎所有的鏢師都在桂花樓飲酒,這些人吃的極多,弄的所有的夥計都忙的厲害。小的姓劉,乃是桂花樓的賬房,桂花樓內都稱我為算盤劉。掌櫃有話,怠慢了誰都不能怠慢西門員外,所以聽聞西門員外還要點東西,小的就過來了。」那人說完低頭垂手,聽著吩咐。 哈哈,太好了。西門慶內心狂喜,想不到以武大的愚鈍,居然看出我們這行人有問題,什麼聚會?做買賣的誰不知道,類似於走鏢這樣的冒險營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也都會選在自家進行,到桂花樓這麼好的館子來吃飯那是不可能的,鏢師更喜歡把吃飯的錢折成銀子,發到每個人的手上。無論是吃喝還是找姑娘,鏢局一概不管,習慣了刀口舔血的人,怎麼讓別人幫忙花自己的銀子! 很顯然,這些人是武大找來保護桂花樓的。一個鏢局裡肯定能有幾個好手,我身邊的這幾個雖然身份特殊,但想一舉擊潰一個鏢局所有的鏢師,那也是非常困難的。如此,桂花樓基本能保證不失手。這樣我也就好在武大這賣了個人情,現在得確定的告訴武大,我是站在他們一邊的,既然從我這得到了消息,就要保證我的安全! 「東家,您是不是喝太多了,怎麼一直點頭,您不是要點東西嗎?」那首領用藥鋪夥計的口吻問道。 「對對對。」西門慶一拍腦袋,自嘲道:「果然是喝多了,這都忘了。哦對,算盤劉,你們這有沒有什麼藥膳,要解酒的,我喝多了,給我做點爽口的玩意。」 「桂花樓自然有解酒的食物,不過西門員外經營著本縣最大的藥店,我們如果擅自搭配,倒成了關公面前耍大刀了,西門員外覺得現在自己想吃什麼,直接吩咐,我們遵照去做就好。」算盤劉說話的時候眼睛望著西門慶。 西門慶感覺到了算盤劉目光中的審視味道。是的,算盤劉本來是來敲山震虎的,他剛才說有鏢師在外面是跟我說的,意思是讓我不要輕舉妄動,現在他在等我的答案。唉,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啊,你要怎麼才能知道! 突然,西門慶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劉賬房啊。」西門慶特意的改變了稱呼,他希望這種改變算盤劉能夠注意到,然後仔細的聽他下面的話。「今年八月初八,桂花樓重新開業的時候,你在吧?」西門慶刻意的眉頭一挑? 「回稟西門員外,小的來桂花樓已經有好幾年了,本店重新開業這麼重要的事,我是肯定在的。」算盤劉收起了他的目光。 西門慶明白,如果兩個人一直相互瞪著說話,那的確是太不正常了,所以他也把視線挪開,從餐桌上拿起一根筷子,敲著桌上的空酒杯。 「當、當、當。」桂花樓雅間的酒杯是上好的瓷器,被筷子一敲,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他以這個動作拖慢自己說話的節奏,給算盤劉和自己更多的對話時間。 「你在就好,那你應該知道,我送給你們的東家,武大,一棵這麼大的人參。」西門慶用手比量出了大概兩尺的長度。「算上須尾,肯定有這麼長,是不是?」 西門慶刻意的把送給武松的人參說成是送給武大,當天來參加桂花樓開業儀式和武松訂婚儀式的人很多,西門慶送人參這個事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在場的這七個人是否聽說過,不過即便聽說過也不要緊的,關於當時人參是送給誰這種旁枝末節的事,出了接受禮物的人,誰能記得那麼清呢?算盤劉是桂花樓的賬房,禮物清單肯定要過他的手,他應該能夠聽出自己話語當中的錯誤。 「當然記得。」算盤劉的反應沒有任何停頓:「我們的東家武大收了您送的人參之後,高興不已。本縣都頭,也就是武大的弟弟武松來所要,他都不給。」 太好了,劉賬房聽出了我話語中的玄機。他這句有些囉嗦的話,是在重複我言語當中的錯誤,如果我剛才只是不小心說錯的話,現在一定會出言反駁,如果我不反駁的話,就代表說話肯定是有深意的,這算盤劉,果然機靈。 「記得就好。可惜後來我聽說,那人參還是被武松要去,給他妻子服用了。」西門慶唉聲歎氣。 「剛才我們掌櫃還跟我念起,說即便如此,西門員外的心意,他也是領了的,如此重寶,西門員外都能相贈,實在是仗義的緊。」算盤劉答道。 行了,廢話說的差不多了,這算盤劉知道順著我的話說就可以了。旁邊的人肯定都在認真聽著對話,我再多說別的,恐怕就要引起懷疑,那時候想發出信息就更加困難了。 「解酒,最好的就是參湯。我說這麼多呢,也就是想讓你們桂花樓找棵後廚裡最好的人參,給我煮湯喝。先說好啊,我身上的錢就夠付這桌菜了,武大他既然承我的情,這碗人參湯他就應該請了,我說的對不對?嗝兒。」西門慶又故意打了個酒嗝,以此來演示自己言語當中的某些不自然因素。 「那是自然,這是應該的。」算盤劉點頭哈腰:「您就要這些?要是沒什麼別的,我就先下去了,趕緊吩咐食堂,人參湯早做好,您早醒酒。」算盤劉做著最後的疑問。 就是現在,信息必須在這時候發出!西門慶牙關一咬。 「慢,我可告訴你們,不要拿假人參來蒙騙我。我聽說了,武松他媳婦吃了我送的人參之後,身體沒什麼太明顯的改觀,於是他就四處傳言說我送的人參是假的。武松這匹夫,不懂醫道,以為什麼病都能用人參來調理,自己用錯了藥還來怪我。我家世代經營藥鋪,我能分不出真假嗎,我告訴你,如果說我送的人參是假的,就讓我活不到太陽再次升起!」西門慶憤怒的一指窗外,此時,天色已然擦黑。「武大他要是拿假人參來糊弄我,我一口就能嘗出來,到時候就是我的這些手下攔著我,我也必然要跟武大好好理論理論。你下去吧。」 西門慶字正腔圓的說完這些話,而後往椅子的靠背上一仰,長出了一口氣,他沒有看算盤劉,但是清晰的聽到了算盤劉離開的腳步聲,以及門關上的聲音。 「訓斥武大之前,先訓斥訓斥他的賬房,真是過癮啊。哈哈。」西門慶拍著自己的肚子。他顯示出一付小人得志的樣子,當然,這樣子,是做給那七個人看的。 武大 武大一邊坐在椅子上,一邊焦急的撓頭,劉林上去了那麼長時間,怎麼還不下來呢?難道是西門慶他們把劉林給扣住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的確有些難辦,雖然劉林這人捨棄也沒有什麼可惜的,但是如果武松追究起來,畢竟是不太好說。 正在煩悶的時候,劉林一邊擦汗,一邊快步向自己走來。 「怎麼這麼長時間,他們難為你了?」武大問道。其實剛才他很想自己去西門慶的雅間,但是一琢磨可能不太安全,不弱讓劉林去冒險來的好。 「沒有,他們沒怎麼危難我,只是西門慶說要點解酒的人參湯。」劉林答道。 「人參湯?讓後廚給他做,這點小事就不用跟我說了。」武大有點失望,原來只是一碗人參湯啊。 「不過應該不是那麼簡單,掌櫃我有個事不太清楚,今年八月初八西門慶送的那棵人參,最後是被安道滿吃了是吧?」劉林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啊,這事你是知道的啊。」武大不明白劉林提這個茬幹什麼。 「都頭是不是因為這個人參是假的,找過西門慶麻煩,但是西門慶從來沒反駁過?」劉林再次問道。 「對,那小子從來沒敢說個不字,實在是太慫了。」武大有些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麼?」 「掌櫃。」劉林走上前一步:「西門慶有生命危險,他希望咱們能救他出去。現在想起來,點菜時體現出的信息,是他故意留給我們的。」劉林平靜的說道。 (今天首頁精品圖推,洒家是感激涕零啊。這個推薦是前期比較重要的推薦了,所以重樓在這裡,懇請各位讀者收藏一下,我知道很多人習慣於收藏網頁,這樣閱讀方便。但是怎麼說呢,成績的提升,才是作者創作的動力。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謝謝。) 第八十八節 秘法 「西門慶他也有今天!」武大有些幸災樂禍的說。武大知道,他跟西門慶在別人眼中,幾乎是站在男人的最優與最劣的兩個極點,武大所最不擅長的東西,是西門慶天生就有的,所以自從他當了商會的領袖之後,也總是明裡暗裡的找西門藥鋪的麻煩。 這並不是為了人參的事給武松出氣,是純粹的公報私仇。現在西門慶居然發出了求救信號,武大的第一反應是放任不管,把他救下來也沒自己什麼好處,況且看著西門慶倒霉,武大心裡暗爽的感覺,無與倫比。 但武大也馬上反應過來,不能讓西門慶死。今天的情況很複雜,從武松傳來的情況來看,陽谷縣內已經面臨著己方嚴重人手不足的情況。天黑之後,也許會有大批敵對的人手進城,而己方可以調配的只有一個鏢局的人馬,何況鏢局的人只是僱傭兵,一旦他們覺得危險大於收益的話,就會立刻反水。 西門慶的勢力在薄弱,在現在都必須爭取,唇亡齒寒的道理,武大是明白的。 「劉林,你有什麼想法?」武大知道算盤劉在制定策略方面確實是有過人之處,在這個時候自己如果強行逞能,只會讓局面更加的被動。 「回掌櫃,我覺得現在局面可能難以掌控了,且不說西門慶的事,恐怕我們自己的安危也成問題。」劉林答道。 「怎麼這麼說呢,咱們這有這麼多鏢師,裡面只有七個人,一擁而上,怎麼都能夠解決。」武大覺得桂花樓內的三十多個鏢師,以數量優勢,足夠幹掉這七人。 「掌櫃你有所不知,剛才我去西門慶的雅間,首先先來了個敲山震虎,我說鏢局裡的所有鏢師現在都在桂花樓飲酒,西門慶是買賣人,他肯定是知道鏢師通常是不喜歡一起飲酒的,但他對我的這個消息傳達的信息只是下意識的略過不提,這就代表在他的心裡認為,即便是整個鏢局的人也無法抗衡那七個人。我剛才進去的時候也再次近距離的觀察了一下,這七個人坐姿幾乎完全相同,如同按照模子鑄造出來一般,肯定是經過某種特殊訓練的人。他們七人同進同退,擊潰店裡的鏢師,應該說輕而易舉。」劉林的語氣很焦急,這點武大感覺得到。 「那以你所見,現在應該怎麼辦?」武大聽了劉林的分析,也發現了事態的嚴重性。 「按照小人的看法,這些人不可力敵,只能讓他們知難而退。」 「你這不是廢話嗎,我也知道最好是不打,但是怎麼能讓他們知難而退,你得說出個一二三啊。」武大感覺這劉林說話實在是太繞圈。 「西門慶跟他們在一起,應該掌握了一些關於他們今天行動的計劃。他現在既然發出了求救信號,咱們就應該把他救出來,這樣就構成了對他手裡情報的交換。我們預先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只要破壞其中的關鍵點,就會讓這七個人,以及陽谷縣內所有的敵對勢力都產生一種已經被我們搶先的錯覺,知難而退。這樣的話,就可以把一切拖到明天白天,這是最好的緩兵之計。到了明天白天,也許我們就可以搶回一部分的主動權。」劉林這段話說的很快,很顯然,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了。 武大心裡明白,劉林前面所說的話,完全是為了這段打基礎。他害怕自己不同意營救西門慶,所以先闡明了事態的嚴重性,再說明營救西門慶是多麼的對己方有利。這劉林未免把自己看的太輕了,這樣的關鍵時刻,我武大豈能分不清輕重緩急? 「即便你不這麼說,我也是打算拉西門慶一把。雖然這小子平時挺不是東西,但是大家都是在陽谷縣內混的,唇亡齒寒。況且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救人一命總是好的。劉林,你不必再講究什麼談話的策略,想到什麼就說。現在馬上就天黑,這個夜晚的危險性我們都知道,時間耽擱不起。」武大少有的正色說道。 「實不相瞞,小人確實一直都在苦思,如何才能把西門慶救出來。我剛才進門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濃重的尿味。」劉林皺著眉頭說。 「尿味,你是說,有人在咱們雅間裡撒尿?桂花樓也不是沒有茅房,這些人真是。」武大小聲嘟囔著,但突然心念一動:「西門慶和那七個人好像上了樓這一下午就沒下來過,那七個人既然是一起的,他們是沒有理由在雅間裡撒尿的,那撒尿的一定上就是西門慶。他們已經開始控制西門慶的自由了,甚至如廁都不可以。或許這也是西門慶嘗試尿遁的後果,他如果能自己通過這種辦法逃命的話,是肯定不會向我們求救的。把命運交在別人手上,這種事,誰都不會作為第一選擇。」武大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輕輕的敲著椅子的扶手。 「掌櫃高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劉林說話是少有的真心附和語氣,這讓武大很受用。 武大順勢繼續說:「那麼也就是說,讓夥計直接去叫西門慶出來的這種營救方法是不可能成功的,即便找的理由再和理,他們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搪塞,即便是無法推辭的理由,恐怕那七個人也會隨同一起出來。如此這樣,也就失去了這種營救的意義所在。硬打的話,按照你剛才所說的也打不過,這事確實不好辦。」武大一邊說一邊想,他終於明白了剛才劉林所說的難處,在自己的酒樓雅間裡救一個被七個人看守的人,的確不容易。 「要不這事去問問都頭,他也許會有什麼好辦法。」劉林建議道。 「不。」武大一擺手:「他那的事也不少,還是不要給他再添什麼麻煩。再者說來,我弟弟來無非也就是能打一些,他一個人也打不贏七個,不解決根本問題。」武大沉思了一會:「劉林啊,你剛才進去的時候,看那七個人喝沒喝酒,咱們能不能給他們給他們下點蒙汗藥什麼的?」武大想起了在清河縣的時候時常聽先生說書,那時候先生經常就說,有黑店在酒水裡下上蒙汗藥,甭管是什麼樣通天徹地的英雄好漢,也會被麻煩。 「恐怕不行。那七個人雖然面前也有酒杯,但是現在離天黑越來越近,他們有行動在身,估計不會再飲酒。退一萬步說,他們即便是喝酒,也會先讓西門慶喝,確定無誤之後,自己再行飲用。」劉林一邊搖著頭,一邊否定了武大的建議。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來西門慶是死定了。」武大一籌莫展,頹唐無比。 「那也未必,掌櫃。」劉林的眼珠來回的轉,然後緩緩的說:「我想起了一個人,他或許能夠解救我們的危急。」 「誰?」武大把自己認識的人都琢磨了一遍,基本上沒有比劉林還要精明的了。 「咱們桂花樓的一個夥計,名叫張樹。」劉林說話的口吻極為篤定。 「張樹?我怎麼不知道桂花樓有這麼個夥計?不過話說回來,好像桂花樓沒有我知道名字的夥計。」武大自我解嘲道,他平時也不看人員的花名冊,自然也就不清楚。 「這是以前都頭跟我說的,他說張樹這人,一舉一動都帶著幹練謹慎。從都頭在這當臨時掌櫃那陣,就囑咐我給張樹加了工錢,現在他的工錢在夥計裡是最高的。我想,咱們可以把他找來,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劉林說完話,一隻腳的腳尖開始偏移,這是明顯要馬上轉頭走的動作,只等武大的一聲令下。武大正在低頭沉思,所以這腳尖的細節看的分明。 其實武大對劉林的建議感覺到很失望,但現在確實是沒辦法,只能是病急亂投醫,如果劉林口中的張樹也沒什麼辦法的話,西門四泉就只能吹燈拔蠟了。只希望自己不要步他的後塵就好。 「你去找他吧,快一些。」武大說完這句話,看著劉林轉身就走的身影,自己則有些疲憊的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劉林的動作很快,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武大就已經看到劉林往自己這邊走,身後還跟著一個夥計模樣的人,想來就是張樹了。武大對張樹好奇,也就仔細的盯著觀察,這一觀察,果然發現,張樹確實有些門道。 他走路的習慣很特別,比如他剛剛轉過的那根柱子,本來一個簡單的左轉就可以,但張樹會在轉彎之前,習慣性的往右前方邁一步,再左轉。這樣會使得轉彎造成的視覺死角不復存在。當然了,武大本是不懂這些的,只是入冬之後的某一天,他看到武松走路時相同的動作不理解問了一句,武松給他做了如是的解答。事後武大還專門回憶了,武松在以前,最起碼是自己被綁之前,走路肯定沒有這個習慣,這小子不一定跟誰學的這個說法,然後到自己哥哥面前賣弄。 劉林和張樹走的很快,片刻就已到了武大面前。 「掌櫃。」劉林話很少,只是一鞠躬。 又是一個叫我掌櫃不叫東家的人,武大心中閃過一絲憤怒。但現在的情況已經容不得時間談這些旁枝末節的事。 「張樹,我弟弟說過你這個人不簡單,有些過人的本事。所以桂花樓才長久以來給你夥計裡最多的工錢,這個事你是知道的吧。」武大剛剛知道張樹拿或幾種最多的工錢這事,但是求人辦事之前,總得表表自己的恩德,要不這話還真不好張嘴。 「是,蒙都頭錯愛,小的感激不盡。」張樹回答。 看來這小子分的挺清楚,壓根沒往我身上感謝。武大不忿的想。 「今天晚上,我武家有些麻煩。如果處理的不好,我跟我弟弟都會凶多吉少。現在把你找來,就是想讓你幫忙做見事。張樹,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既然這人張口閉口的說武松,武大就在話語當中著重提及這是武家的為難,武松是武家人,當然了,武大也是武家人。 「掌櫃儘管說,小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張樹的話還是很少,但態度堅決。不過如此不喜言辭的一個人,武大也著實懷疑,他能否有解救西門慶的辦法。 「樓上的雅間裡有八個人,其中有七個人應該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武者,他們七個人看守著另外的一個人,被看守的是西街西門藥鋪的東家西門慶。西門慶是此次武家危機的關鍵,現在就是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解救他。」武大省略了不重要的細節,挑主要的情況給張樹介紹了一番。 「常規手段你就不用想了,我跟掌櫃已經都想過了。他們很警覺,而且看守西門慶看守的很嚴,而且現在雙方的實力對比也不容我們以武力解決。」劉林做著補充說明。 張樹默不作聲的站著,武大緊緊的盯著張樹微微顫動的鼻尖,他知道,張樹幾乎是自己最後的希望。 終於,沉默的張樹開口了:「他們八個人,是在哪個雅間。」 「從北面數第二個。」劉林做著回答。 武大實在不知道,這跟哪個雅間有什麼關係。桂花樓的每個雅間格局都差不多,不存在說哪個雅間好救人,哪個不好救人的情況。 「北面第二個。」張樹小聲的嘟囔:「我記得北面第二個雅間,樓下,是後廚的儲物間,是這樣吧?」張樹用疑問的眼光看著劉林以及武大。 武大的想了想,沒不能確定是否是這樣,只能看向劉林。 只見劉林認真的琢磨了一下,而後說:「確實是後廚的儲物間,我算了一下位置,你記得沒錯。後廚的那個儲物間原來也是桂花樓的一個雅間,後來因為位置不好,沒人願意去,也就當成儲物間使用了。位置大小基本跟樓上重疊。」 「那我就有辦法了,我想問一下,營救這個人的時間,還剩下多少?」張樹問道。 武大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陽應該剛剛落山,馬上天就要黑了。他們應該會等夜色濃一些再動手,但也不會等到晚飯的時刻。「你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必須得手。」 「那沒時間磨蹭了,我現在需要馬上去後廚的那個儲物間,到了地方在跟二位解釋。」張樹並沒有等武大點頭,就已經轉身走向後廚。 武大沒有心思抱怨,看了一眼劉林,兩人齊齊做了個點頭的動作,而後跟在張樹後面。武大身軀矮小,腿不及劉林和張樹的長,跟在這兩人後面簡直成了一路小跑,等到了這儲物室的時候,已是氣喘吁吁。 但看得張樹站在一張桌子上,正在用手輕輕撫摸著儲物間的棚頂。 「張樹,我覺得你想多了。咱們桂花樓的一樓的棚頂,也就是二樓的地面,乃是百年木材鋸成木板搭載龍骨之上。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是想把樓上雅間的地面弄碎,讓他們跌落到儲物間來,趁亂營救。你根本不可能把這百年巨木打破,如果用鋸一類的東西,樓上的人馬上就能聽出來,另外你覺得這棚頂該如何下鋸?就算一切都成功了,他們從樓上掉下來,以那七個人的身手,想要瞬間掌握局勢,那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劉林頹喪的搖著頭,他的眼睛裡,露出絕望的神采。 武大站在那愣了半晌,他覺得劉林的猜想太瘋狂了,一個有理智的人,怎麼會有這項的營救思路?他盯著張樹,等待著張樹的答覆。 張樹沒有回答,而是繼續仔細的檢查著儲物間的棚頂,時不時用手指的指肚輕輕的敲著,那聲音很輕,武大站在儲物間的門口都無法聽到,真不知道張樹在幹什麼。 嗖的一下,張樹輕盈的從桌子上躍下,落地幾乎沒有聲音。「我剛才檢查了棚頂,如果我沒記錯,樓上的雅間的地面,也就是在這塊巨大的木料之上,只是鋪了塊毯子。」 「是的,但是你無法打破這塊木料。」劉林堅持著自己的看法,不住的搖著頭。 「劉賬房,我想擺脫你一件事,你能否想辦法,跟咱們要營救的人說一聲,坐在他的椅子上不要動,另外你最好能幫我在這個房間裡確定一下,他具體坐的位置在哪。還有,你也要在樓上大聲的說幾句話,我想看看這兩個房間的隔音,到底能到什麼程度。這些事要快辦,一刻鐘之內,必須辦完。」張樹捏了下自己的鼻子:「剩下的,我來做。」 劉林帶著疑惑的表情,飛速的離去。而武大則呆呆的站在旁邊。 「張樹,你有把握嗎?」武大問道。 「七成以上。掌櫃,咱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冒險一試。」張樹言辭懇切。 張樹並沒有把把握說的很大,這反倒讓武大有了些信心。以他的經驗,弓拉的太慢的人,往往都不太靠譜。 「那需要我準備什麼?」武大知道,張樹做什麼都得需要工具。 「我要一把尺子、一些白灰、木工鑽、大錘子、一些火藥、一根鞭炮用的長導火線、一些鋸末。這些東西咱們酒店都應該有,您快些準備,劉賬房回來之前,要準備好。」張樹儼然成為了頭領,對武大的語氣,也有了些命令的成分。 第八十九節 漩渦 武大自小就在街面上混,聽到張樹這樣的口吻反而放了心。如果在火燒眉毛的時候張樹還是畢恭畢敬,那這人真有沒有辦法就不好說了。他急忙走出了儲物室,去準備張樹所需要的東西。 劉林 劉林一邊上樓一邊搖著頭,他感覺張樹真是瘋了,會拿桂花樓一樓和二樓直接的隔斷來想辦法,但事已至此,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桂花樓作為陽谷縣內首屈一指的存在,人參湯這樣的東西,後廚是經常備著的。雖然說一般雅間裡的顧客點人參湯都要單獨熬製,可眼下哪有那個時間,劉林手裡端著後廚的便宜貨,思考著如何利用這個便宜貨跟西門慶大吵一架,這樣既可以實驗隔音性,也可以藉機告訴西門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動。 劉林走上樓梯,朝北面一拐,在倒數第二個雅間聽了下來,平心靜氣,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輕輕的敲門。 「西門員外,您要的人參湯來了。」劉林模仿者夥計的語調,這讓他更有一種職業的代入感。 「這麼快啊,進來吧。」是西門慶的聲音,很好,他還沒有出問題。 劉林單手把門拉開,房間裡仍舊是那八個人,西門慶的臉沒有剛才那麼紅了,看起來他所謂的喝醉也許只是故意喝的急酒裝出來的樣子,這人倒是很聰明,我跟他說話估計不用太費勁。說起來他傳達給我的暗語也有些太直白了,如果剩下的那七個人當中有一人瞭解八月初八在桂花樓發生的事,就會被當場識破。 「人參湯這種東西,我們後廚常備著,西門員外喝喝看,看看桂花樓的人參湯如何?」我告訴你是常備的人參湯,就是告訴你可以以此為由對我發火,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劉林在心裡暗暗的想。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門口走向西門慶的位置。向右前方走九步,然後再向前走四步。這就是西門慶的位置了,劉林仔細測算位置無誤之後,把人參湯放到了西門慶的面前,托盤交與單手。 「後廚常備著?你們後廚有常備著上好的人參熬製的人參湯?劉賬房,想不到你們桂花樓越來越闊氣了啊。」西門慶一邊說話,一邊雙手捧碗,直接放在嘴邊喝,只喝了一口,就把碗放了下來。 「劉賬房,你們桂花樓太不懂規矩了,武大雖然是陽谷商會的會長,可是我西門慶的資格比他武大老啊。就拿這便宜貨來和弄我?」西門慶越說越氣,「啪!」的一聲,把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不行,西門慶沒明白我的意思,他還是在試探我是不是真的想跟他吵架,沒有這麼多時間能浪費啊。 劉林心裡著急,但臉上並不顯露出來,而是客客氣氣。「不能啊,這是掌櫃特意交代後廚做的,不過後廚今天也很忙,可能是弄錯了。」劉林伸手去拿桌子上的人參湯,單手拿到之後,估計的碰了一下西門慶的手,然後裝著沒抓牢的樣子,把碗打翻在地上,還有半碗人參湯灑到西門慶的褲腿上。 「劉賬房,你!」西門慶怒目注視。「你別以為我不明白,就算是京城裡的大酒樓,後廚也不會常備著上好人參熬的人參湯,好的人參湯,必須要現熬。你剛才故意打翻這碗湯水,是不是存心找我不自在?」西門慶說話的時候用手點指劉林,說話的聲音也開始變大。 「西門員外,小的真不是故意的。要不這樣,您在這坐著別動。」劉林一邊說著,一邊抓住了西門慶指著自己的手指,輕輕往下撥,動作很自然,就好像勸西門慶消氣一樣。但是在說到「坐著別動」四個字的時候,用手指加力,使勁捏了下西門慶,同時看著西門慶的眼睛,微微的動了下眉毛,示意自己這句話的關鍵性。 西門慶順勢放下了手指,氣呼呼的說:「坐著別動幹什麼,等死啊?」 很好,西門慶明白這個含義了。劉林心中高興,這比他想像的要順利。 「您坐著別動,我下去給您再熬一碗人參湯,半個時辰內准弄好,剛才應該是小的端錯了。您放心,這碗肯定真材實料,就是個死人喝了,也能馬上活過來,您喝了之後,肯定長命百歲。」劉林故意把自己的話說的帶一些嘲笑,好像在奚落西門慶一般,希望以此沖淡其餘七個人的懷疑。 「好,那我就在這坐著等你們半個時辰,如果還不對,我跟武大不算完。」西門慶氣呼呼的說:「還不下去快弄!」 西門慶既然趕自己下去,就代表他認為已經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剛才說話的聲音很大,又摔落了一隻碗,應該達到了測試隔音的效果,任務完成,那我得趕緊下去告訴張樹。劉林想到這裡,對著在場的所有人抱了個拳。 「各位失陪,今天桂花樓確實很忙,小的到下面給各位招呼去了,海涵海涵。」而後轉身,推開門,走出了雅間。 劉林怕弄錯了,再出來的時候,又一次的計算了下西門慶坐的位置距離門口的步數,確准無誤,快步下樓,走向廚房的儲物間。 「劉林怎麼樣,交代你的事辦完了嗎?」劉林剛進儲物間,武大迎面問道。 「掌櫃,都辦好了。」劉林點了點頭,他看到儲物間裡,已經堆滿了張樹所需的東西。而張樹自己,則站在桌子上面的凳子上,手裡拿著青瓷大碗。 劉林看了非常不理解:「張樹,你拿個碗乾什麼?」 「我是在聽你跟西門慶的對話。」張樹把碗口扣在了棚頂上,然後把耳朵緊緊的貼在了碗的底足上。 劉林大概看明白了,這碗小底大口,看上去就像個喇叭,張樹大概也是把喇叭倒過來,這樣能聽的清楚些吧。等有機會自己也要試試,看看有沒有那麼靈。 「那你能聽到我跟西門慶的對話嗎?」劉林好奇的問道。桂花樓的隔音一向很好,隔壁尚且不容易聽到,之間就更密不透風了。 「前面的聽不太清楚,從有什麼東西落地開始,就能模模糊糊聽清了。」張樹面無表情的說道。 此時劉林才真正相信了張樹有一些門道。他在這桂花樓裡當賬房有幾年了,這種在樓下就可以聽到樓上說話的事是聞所未聞。雖然他跟西門慶說話的聲音到後面都很大,但這事也夠匪夷所思了。 「是,我故意把端上去的人參湯打翻在地。」劉林承認道,他摸了摸手裡的托盤,突然驚呼了一聲:「糟了!摔在地上的碗我忘了拿回來了。」 「那碗有沒有摔破?」張樹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沒有,只是從桌子那麼高跌下,雅間裡的毯子又很厚,沒有摔破,如果是摔破的話,我就不會忘了。」劉林認真的回憶。 「那就好,沒摔破的碗,他們就不會刻意的收拾,這樣影響西門慶座位變動的因素就少了一些。不過這麼看來,二樓雅間地面上的毯子,比我想像的要厚啊。」張樹皺著眉頭說。 「沒關係。」武大這時候突然說,然後擺了擺手:「張樹,看來你確實是準備拿二樓的地面下手,二樓的毯子是八月初八重新開業的時候鋪上的,雖然很厚,但並不結實,如果地下的木頭壞了的話,是絕對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的。」 劉林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武大派人採購的。武大這人是小買賣出身,在地毯這個問題上,只是挑看起來高檔的低檔貨,好在穿著鞋踩在腳底下,也確實是感覺不出來。況且即便是雅間的地毯也要經常更換,在這上面精打細算,倒也是個好習慣。 「哦?是這樣?那掌櫃,雅間的地毯估計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地毯引起了張樹極大的興趣。 「大概十斤吧,再重就要斷裂。」武大仔細思考之後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雅間的椅子大概能有四十多斤吧。」張樹小聲念叨著。 「錯,咱桂花樓的雅間的椅子,都是上好的紅木椅子。這可是實打實的高級貨,每一把都是五十四斤,這個東西是我親自採購的,我坐的那把,就跟雅間的一樣。」武大脫口而出,糾正著張樹的說法。 武大說的沒錯,但凡是桂花樓裡不用經常更換的東西,都是實打實的高級貨,這跟地毯一類的消耗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並沒有見過西門慶,這個人能有多重?」張樹對於重量與承重很感興趣。 「西門慶啊,比他能稍微高一點,但是瘦一些,估計差不多重吧。」武大用手一指劉林。 劉林想想,確實是這樣。「我大概有一百四十斤,掌櫃說的沒錯,西門慶也差不多是這樣。」 「那也就是說,人加上椅子,總共有接近兩百斤的份量,算上地毯的承重,扣除零頭,估計有一百八十斤壓在椅子的這麼個範圍。」張樹一邊計算,一邊嘟囔著。然後他突然眼睛一亮,對著武大和劉林說:「現在,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成功了。」 「張樹,現在我對你有幾成把握不關心,就算只有一成,也要做下去,你就說怎麼辦吧。」武大打斷了張樹接下來要說的話,他的語氣少有的斬釘截鐵。 張樹點了點頭:「劉賬房,你現在告訴我,西門慶在雅間的什麼位置。」 劉林退回到了門口,向右前方走了九步,然後向前方走了四步。在這停了下來,反覆確定沒有弄錯之後,對張樹說:「就是這了,這是他椅子的左手扶手前沿。」 「掌櫃,既然你的椅子是一樣的,把你的椅子搬來,我要比對一下大小面積。」張樹對武大說,話語裡沒有任何感情。此時的張樹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聲「掌櫃」,也僅僅是一種稱謂,聽不出任何的尊敬和謙卑。 武大沒有回答,而是一溜小跑出了儲物間,幾乎是剝一個小橘子的時間,就已經返回。與去時不同,武大肩膀上扛著五十四斤的紅木椅子。然後輕輕的把椅子往地上一放。「張樹,就是他了。」 劉林心中感歎,早聽說武大早年前挑著扁擔賣燒餅,百十來斤不當事,當時自己還不相信,如果說武松輕鬆扛起百十斤的東西,劉林會覺得很正常,但武大僅僅是一個侏儒,怎麼會那麼有力氣。今天看見武大急速搬回椅子後,臉不紅氣不喘,方才信了舊日裡聽到的傳說。 張樹把椅子按照劉林所說的位置擺好,然後用白灰在棚頂上劃出了一個椅子的投影。這投影畫的極為精心,精心到劉林都有些不耐煩,畢竟是眼見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而張樹這邊還沒有開始什麼實質性的行動。 等到張樹終於畫好這個投影之後,劉林鬆了口氣,下一步應該是實質的行動了吧。可是張樹站在地上看著投影發愣,然後說出了一句讓劉林抓狂的話:「不對,椅子的位置不在這。」 「不可能,張樹,我來回確定了兩遍,右前方七步,正前方四步。我這個人走路的步伐長度基本一樣,剛才又是非常小心的計算,這儲物間的格局跟樓上雅間的完全一致,不會有什麼紕漏的。」劉林異常的不滿,他覺得張樹可能根本就沒有本事救出西門慶,現在開始推卸責任了。 「非也,劉賬房,我並不是說你計算的不對,而是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儲物間的格局雖然跟樓上完全一樣,但面積是有區別的。所有的建築,二樓的面積肯定要比一樓小一些,只有這樣才能夠穩固。」張樹緩緩的說。 劉林一拍腦袋,沒錯,張樹說的確實是沒錯。自己怎麼就忽略了這一點,早知道就應該選一個別的辦法來確定西門慶的位置,現在也不知道樓上比這小多少,可怎麼確定西門慶的位置啊,唉,我這是自作聰明飯反誤事啊。劉林懊惱無比,又說不出一絲一毫解釋的話語,只能頹喪的長歎了一口氣。 「要不,我再上去一趟看看?」劉林思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他轉身就要出門。 「不必,你再上去就有些太明顯了,會引起那些人的警覺,一旦體現行動,也就談不到什麼營救了。」張樹站在桌子上,輕輕的擦掉已經畫好的白灰印記,然後擦掉印記的右前方少許,又重新畫了個新的。「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比例,應該略作調整就可以,為了保險起見,把這個範圍,再略微擴大一點,就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張樹一邊說,一邊用白灰把標記擴大了一點。 「然後你想怎麼做?」劉林下意識的問。 「幫我把木工鑽拿來。」張樹伸出了手,武大馬上跑過去,拿起木工鑽,遞給了張樹,張樹輕輕的用木工鑽在椅子的印記旁,鑽下了第一個小洞。他的聲音很輕,劉林幾乎聽不到。而張樹一邊鑽著,一邊吧耳朵貼近在棚頂上,仔細聽聞著聲音。 「張樹,這樣樓上不會聽到吧。」武大的聲音有些發顫,劉林發現武大的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 「不會。」張樹的聲音比剛才小了很多,看得出來,他也很小心。「按照剛才的聲音測試,這是絕對安全的。樓上的毯子很厚,況且他們也不會把耳朵貼在毯子上。」張樹鑽孔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把木工鑽上下動了動。 「把尺子拿來。」張樹小聲的說。 武大不敢怠慢,急忙把尺子遞上。只見張樹用尺子,丈量了一下自己前臂的距離,然後又量了一下自己的小指,似乎做了下計算,用尺子在距離剛才鑽出的小洞旁邊,量出了一個點,用白灰做上了標記,繼而用木工鑽來鑽新量出的這個點。 劉林原本以為,張樹是要接連的鑽出小孔,然後想辦法讓椅子整體掉下來。但是卻發現,他鑽得第二個孔離第一個位置相當遠,雖然仍舊在椅子的投影旁邊,但是這樣有用嗎?劉林覺得這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範圍,太不可思議了。 劉林就這樣時而計算,時而丈量,時而鑽洞,不一會的功夫,已經圍著椅子的投影鑽出了四個小洞,這四個小洞所構成的並不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形狀,而是一個一邊寬一邊窄的奇怪圖形(梯形,考慮到宋代人是不這麼叫的,我就只能做一個比較奇怪的形容。我也確實不知道,並且沒有查到宋代應該如何稱呼梯形,非常歡迎在此方面有建樹的書友告知。)鑽完這四個孔之後,張樹又陸續的在這四個孔圍成的奇怪圖形中間鑽了七個孔。 在張樹鑽完十一個孔之後,他停下來對武大說:「掌櫃,馬上就要成了,我再鑽一個孔西門慶就會掉下來。原本準備的錘子應該是不需要了,現在你找幾個精幹的鏢師過來接應,然後找一些柴禾,一會用火藥和導火索助燃點著,上面再蓋上些濕布,我最後一個孔要鑽穿的時候,就開始生火起煙,人掉下來的瞬間,馬上救走。樓上的人就是反映再快,對這種營救方式也定是手足無措。」 (這是物理學中的應力集中原理,為廣義的胡克定律。通過特定規律的方式,對密度較為均勻的東西鑽孔,引起其產生疲勞性斷裂。如果大家對此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在後期章節中例舉出具體算法。 最近有一種小說變成了藍貓淘氣三千問的感覺,悲劇啊。) 第九十節 碗 劉林算了下時間,從剛才囑托張樹到現在,十一個孔鑽完,花了半個時辰多一點,應該還是有時間的,不過上面的事不好說,還是需要抓緊。 很明顯,武大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沒有任何猶豫,已經出門去安排這一切了,儲物間裡只剩下了劉林和張樹兩人,張樹蹲在桌子上,輕聲喘著氣,剛才木工鑽的作業速度極快,對體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張樹,真的再鑽一個孔,西門慶就能掉下來?如果真是那麼神奇的話,十一個孔不也是很危險嗎?西門慶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劉林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這事會真的發生。 「劉賬房,我知道是都頭信任我,才會在今天給我重托。我也不需要瞞你,原來我在塞外當過兵,這套鑽孔的辦法本來是用來破牆的,是塞外的一個異人傳授於我。他稱這種技法為惡魔吐息之術,作用於木頭,石頭,都是十二個孔,但因為材料的不同,孔的位置會有些差別。這套圖譜總共就九張,每一章上面對繪製著一個惡魔的頭像,惡魔的頭髮末端和牙齒的位置,就是打孔的地方。時過境遷,顛沛流離,圖譜攜帶在身上多有不便,我用手指,手臂,眼睛的寬度,牙齒的長度等等作為加減的依據,將九張圖譜孔洞位置的比例都背了下來,想不到今天發揮了作用了。」張樹歎了口氣,繼續說:「也許,我已經像那圖譜上所繪的惡魔一樣可怕了吧。」 在那麼一瞬間,劉林覺得張樹彷彿趁機在往昔的歲月當中無法自拔,但僅僅是一瞬間,張樹那有些迷茫的表情就再次變的堅定了。 「這四個鏢師,是身手最好的。我帶他們過來了,張樹,你來安排。」武大已經返回。 「各位。」張樹向那四個人鞠了一躬,然後說:「我知道各位身手了得,但是一會的事不比一般,是需要冒一些風險的。」 武大身手攔住了張樹,說:「客氣的話我已經說過了,另外光說感謝也沒有用。這四位鏢師,每人五十兩佣金,如果各位有個好歹的話,身後的事我都負責。」 「掌櫃說笑了。」那鏢師中零頭的一抱拳:「走鏢就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工作,如果怕死就不幹這一行了。掌櫃這麼豪爽,已經足夠讓我們去冒這風險,多餘的我們就不奢求了,現在告訴我們兄弟怎麼幹吧。」 張樹對著四人說:「一會會從這棚頂上掉下來一張椅子和一個人,你們當中的兩個,要迅速的拉起那個人,把他扔到儲物間外。到時候屋內都是煙,你們接應完這個人之後,拿著你們的傢伙站在洞周圍,這個窟窿不會太大,只能容人一個一個的躍下,你們不用等人落地,在空中就用刀劍招呼他們,不要怕出人命,他們都是朝廷的侵犯,這也是武都頭的意思,如果能擒殺朝廷侵犯,不說掌櫃的佣金,還會有大筆的朝廷賞銀,另外揚名立萬,日後找眾位走鏢的人更多。」 劉林琢磨這張樹真不是泛泛之輩,破洞有一手,編瞎話也有一手。但是這樣確實是必要的,狹路相逢勇者勝,如果眾鏢師心存善念,不下死手的話,很有可能會就被對方誅殺。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這桂花樓也算是武都頭的產業,怎麼可能會惹上什麼擺不平的事,還讓我們出手。這我們就放心了,誅殺朝廷侵犯,你們就放心吧。」那鏢師自信滿滿的說。 「不過各位也需注意,從上面躍下的人身手都很好,各位只要稍微拖一會,就算是為朝廷立下了大功。只要拖一盞茶的時間,就足夠了。」張樹說著關於行動的細節。 劉林心裡明白,一盞茶這個時間聽起來雖然短,如果是四個人固守著一個窟窿,確實是十拿九穩,畢竟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空中同時躲過四個人的攻擊。但是問題的核心在於,這個窟窿並不是唯一的入口,上面的人不笨,一旦發現西門慶落下,肯定會兵分兩路,一路試圖從窟窿突破,一路從雅間的門走出來,下樓,然後按照大概的方向來尋後廚的儲物間,怕是等不上一盞茶的時間,這四個鏢師就會被內外夾擊,到時候真是凶多吉少啊。張樹此人,心思縝密,果斷凶狠。他說他當過兵,恐怕在塞外,也不是個普通角色。 張樹轉身對武大和劉林說:「一會西門慶落下之後,咱們三人,帶著他,馬上去找都頭,一切聽都頭安排。咱們從後門走,我記得後門旁就是馬棚,這樣很方便。不要提前準備馬,桂花樓外,也許有他們的探子,提前準備,或許會被通風報信。」 張樹想的非常周到,劉林注意到一個細節,儘管時間很緊,但張樹不會提前告訴你下面要準備什麼,他習慣於在這個步驟之前再進行解釋。這確實是行軍將領常做的事,如果讓兵卒知道太多,往往會為了未來而擔憂,但如果只告訴他們眼前做什麼的話,兵卒所能做的,就是一往無前,而後期盼統帥的計謀,為他們帶來勝利的奇跡。 張樹不再多言,而是站到桌子上,開始鑽最後一個孔,而可燃燒的東西,也開始被佈置到儲物間的周圍,眾人做完了手頭的事,屏氣凝神,聽著張樹鑽頭的聲音,那聲音無比輕微,張樹的動作小心而謹慎,在劉林看來,那不是在木頭上鑽孔,而是後廚的大師傅在豆腐上雕花。 張樹一邊做,一邊把碗貼在棚頂上,然後把耳朵貼在碗底,聽著樓上的聲音。突然,他的動作加快,然後對眾人低吼了一聲:「樓上可能有變故,我聽到劉賬房帶到樓上雅間的那只碗,又落地了。」 (今天是2011年的最後一天,相對來說事多一些,所以本節字數縮水,還望各位書友海涵。2012年《如果水滸傳》會以更加跌宕起伏的故事,回報眾位書友,對前世重樓的厚愛。 最後,套用一句《甲方乙方》當中的台詞,來結束2011年的寫作——2011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第九十一節 調虎 「把火點著,給我錘子!」張樹在其他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低吼一聲,一個鏢師馬上把錘子遞給了張樹,張樹一手持木鑽,用錘子打在木鑽的柄上,借助這個力量砸開了最後最後的一個孔。 與此同時,儲物間內濃煙四起,劉林模模糊糊的看見張樹似乎又揮了一下錘子,緊接著就是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從樓上掉了下來。馬上有兩個鏢師衝過去,把掉下來的東西用手拉起,幾乎是用扔的辦法,送出了儲物間。 劉林在儲物間的門口認真的辨認了一下,不錯,被扔出來的正式西門慶,營救計劃成功了。 「西門員外,快走。」這是劉林唯一說出的話,他拉著西門慶往後門跑去,武大在西門慶的身後,劉林回頭望去,張樹也已經出了儲物間的門。 「其他的事就交給鏢師們了,咱們快走。」武大在後面喊道。別看武大矮小,但真跑起來,速度確實不慢,四個人幾乎是轉瞬之間,就奔出了後門。在後門旁的馬棚裡,也不管是誰的馬匹,拉出了四匹,翻身上馬,直奔東街武松的宅子。 「武掌櫃,多謝。」西門慶直到這個時候,才說了第一句話。 劉林注意到,西門慶說話的時候,手一直扶著另一隻胳膊,想來是摔下來的時候肩膀脫臼了,這樣的話抓不好韁繩,騎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劉林正在焦急,突見張樹從後面趕了上來。 「掌櫃,那七個人似乎沒有什麼別的動作,他們沒有跟儲物間內的鏢師周旋,可能還會有別的安排,我確認了一下,就趕了上來。」張樹沒等跑近,就呼喊出了,桂花樓內的情況。 然後張樹似乎是看到了西門慶的樣子,跑到了西門慶的旁邊,在馬上抓住西門慶的胳膊,用力一抬。西門慶發出了一聲有些刺耳的尖叫。 「沒什麼問題了,脫臼我已經給你端上了。胳膊這兩天活動會不太靈便,你自己注意。」張樹只是囑咐了幾句,就已經打馬跑在了眾人之前,帶領眾人飛奔。 劉林不太會騎馬,馬奔跑的快的時候,只能死死的趴在馬鞍上,怕自己掉下去。這就拖慢了速度,跑在了隊伍的最後面。讓劉林想不到的是武大居然在馬上表現的得心應手,按說掌櫃也是沒怎麼騎過馬的,看來是矮小的身材反而讓他不容易跌落,而早年間挑扁擔練出來的力量,使得他駕馭這畜生顯得輕而易舉。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月亮已經升起來,在地面新雪的映襯下,光耀的如同白晝一般。陽谷的沿街的店舖雖然已經都點亮了燈,但在這明月之下,任何的燈光都要黯淡。 看著天上的圓月,劉林在心裡計算,今天是十一月十四,真是快要過年了。就在此時,天空中突然光華一閃,劉林扭頭望去,在陽谷縣的南方,有人燃放了一顆碩大的焰火,半個天空都被照亮。 前面的三人也都注意到了這個焰火,西門慶突然聲嘶力竭的大喊了一聲:「穿雲箭,他們得手了,武松死了……」 武松 武松早已經來到了紫石街。 單鏢頭下午的時候傳來消息,說王婆的茶坊今天看著很奇怪,好像是沒有營業。武松心裡明鏡兒似的,王婆根本就不捨得讓自己的茶坊歇業,除非有什麼變故。所以他馬上去了一趟王婆的家,與武二料想的不同的是,王婆的家裡值錢的東西並沒有什麼變動,如果王婆出逃的話,這個貪財的老婆子是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家產的,那王婆去哪了? 於是武松就來到了紫石街,與單鏢頭匯合,很快就發現了藥鋪掌櫃和他領著的幾個人。藥鋪掌櫃倒是很好對付,但他領著的幾個人,身體勻稱,肌肉有力,一看就是好手,而武松這邊只有他和單鏢頭兩人,倒是不想輕易動手,於是二郎就在附近的觀景樓上靠著窗子觀察,好在現在是冬天,又是晚上,這觀景樓上沒有什麼人,二郎和單鏢頭只要躲著點下面的視線,就不會被別人發現。 他發現這些人也不著急,但是從天要擦黑的時候開始,這些人必定派出一人,站在紫石街上,向南方的天空觀望。此時已是隆冬時分,但觀察天空的人卻在寒冷幾乎一動不動,武二隻能看見觀察者粗略的跺兩下腳,然後繼續觀察。 可能這些人也發現了寒冷對於觀察者注意力的折磨,所以每隔四分之一個時辰,觀察者便更換一名,替代者也保持著前人的動作,繼續仰頭看著天空。這個動作在街上看起來頗為古怪,以至於很多路過的人都跟著觀察者的視線一起看著天空,然後疑惑的撓撓頭,離開。 武二開始越發感興趣,他們到底是在等什麼。然後他猛然間想到,齊四的墳地,就應該是在陽谷縣的南面,難道他們在等那邊埋伏得手的信號? 「單鏢頭,你會不會什麼暗器,飛刀飛鏢一類的?」武松問著旁邊的鏢頭。 「會一點,都頭莫不是想讓我把街上的那個人打死?這我可不行。紫石街上人來人往,保不齊就打到別人身上,再者說暗器這玩意射程本來就有限,對面交戰用處大些,從樓上往下扔,一擊不得手,反而會打草驚蛇。」單鏢頭的腦袋搖得好似撥浪鼓。 武松想想也是,這都是走江湖的時候說書先生瞎編的啊,自己怎麼就信了。從樓上這個距離,最起碼也要用弓箭啊,就算是手勁再大,飛刀扔過去,恐怕也只能讓對方受輕傷,想要一擊致命,那真天方夜譚。看來想幹掉這個觀察者,必須要走下去,近距離的出手了。 可是這下面認識我的可不止一個人,我一下去,就相當於暴露了沒有參加齊四陰婚的事,他們有所警覺之後,就會有新計劃來對付我,本來人手就不夠,自己提前暴露,只會讓局面更加被動,讓單鏢頭下去?武松還是很快就打消了這個辦法,單鏢頭的身手怎麼樣姑且不談,這人只是自己的哥哥花錢雇來的幫手,與自己並沒有什麼交情,能不能盡全力,這玩意委實不好說。 按說王婆的茶坊和武大的家,實在是沒什麼要緊的,對方為什麼在這專門布下了人呢,這個地方離桂花樓、縣衙、我的家都相對遠……武松心念一動,突然明白,一會等他們看到信號之後,估計會在這製造某種混亂,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同時觀察者一直在看天,估計是焰火一類的信號,別的不說,西門慶帶著的那波人,都在桂花樓的雅間裡,他們是不可能看得到焰火的,一定要靠其他的方式才能夠得到行動的號令,最好的號令,就是聲音了。 如此說來,這個觀察者還是非誅殺不可了。一會焰火升起,殺掉觀察者,在陽谷縣內的對方勢力一定會有人看到焰火,但是卻沒聽到行動正式開始的信號,他們就會疑惑,有一部分會選擇行動,而一部分會選擇等等再說,這種步調不一致就會讓我逐個擊破。 要動作盡量小的,殺掉觀察者,而後把王婆茶坊裡的所有人,一次性幹掉。不能讓他們的同夥察覺。武松自忖如果從茶坊的後門或者窗戶進入,在完全解放虎魄的情況下,可以把裡面的人都幹掉,畢竟裡面最多也就是五六個人,較之夏天的時候在休息不足的情況下與眾人苦鬥要好的多。但解放虎魄這玩意很有可能就再也清醒不過來,同一副軀體已經不允許讓他跟月牙交替控制,這樣遲早會出問題的。 「單鏢頭,我想到了個辦法,不過需要你冒一點險。」武松深思熟慮之後,對單鏢頭如是說。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頭隨意吩咐。但這用暗器打街上的人我確實是做不到。」單鏢頭看起來剛才還一直在琢磨這樣的可行性。 「不是這樣的,即便是你能夠神出鬼沒的那樣使用暗器也是不行的,我只是隨意一說。剛才我想了一下,這些人的地位非常關鍵,必須全部解決。但現在,能夠暫時抽用的人只有我們倆,想要把他們硬生生幹掉是不現實的。」武松摸著自己的下巴說。 「都頭你就說怎麼辦吧,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鏢頭,都頭跟我說太多也沒什麼用,另外幹我這行的人都明白,知道的越少往往越安全。哈哈」單鏢頭笑的時候嘴一咧,露出有些發黃的牙齒。 「夏天的時候你們鏢局給我送過一口箱子,這事你知道不?」武松把兩手插在胸前。 「知道知道,都頭的事那都是大事,小的肯定是知道的。」那鏢頭點頭不迭。 「當時我哥哥被人綁架,我正是心忙意亂之時,有些事沒來得及想清楚。現在想想,你們如同那樣,替人在陽谷縣內送一些東西,也是常事吧。」武松目光如炬,看著單鏢頭。 武松判定,既然對方能夠信任這鏢局為自己送那麼大的一筆銀兩,應該不是第一次合作。 「都頭,雖然你是官家的,但是我們吃走鏢這碗飯的,收了別人的錢就得給別人辦事。不過我可以告訴都頭的是,確實有一些陽谷縣內不方便當面遞送的東西,也會讓我們送,其實不光是我們,大概整個大宋的鏢局都是這樣吧。」單鏢頭沒有猶豫,直接回答。 雖然說單鏢頭略去了其中的一些秘密沒有說,但無疑是肯定了武松說法的存在,也就是說,鏢師,是可以運送秘密信息的存在。 「那你們平時送口信嗎?」武松問道。 「送。只不過送口信的人為了防止洩密,都會說的比較概略,然後再留下送信人的名字,這樣收信人才能夠才出意思。」單鏢頭答話的時候,不解的看著武松:「都頭難道有什麼口信要送?」 「是的,茶坊裡這些人無論如何憑咱們倆都是幹不掉的,我準備來一個調虎離山,只要讓他們暫時離開,不管去哪,都能起到打亂對方部署的作用。」武松點點頭承認道,然後接著說:「單鏢頭,如果按照你的意思來說,這信息應該怎麼送呢?」 單鏢頭摸摸腦袋,琢磨了一會:「一般來說的話,這樣的口信就是『計劃有變,風緊扯呼』,再留個名字就行了。」 「不行。」武松搖搖頭:「風緊扯呼這是黑話,下面的這些人並不能確定是常用黑話的人,即便是經常使用,為了保護身份,也不會讓鏢師傳遞口信的時候使用黑話,而且意思太直白,很難讓人相信。」 武松咬著下嘴唇,思考這口信應該如何送。意思不能太直接,過於肯定的命令口氣,就必須要留對方首領的名字,可首領就一個或幾個,這名字太不好蒙了。應該給一個有點建議性的口信,而且應該多提一些對方覺得隱秘的事,這樣可信度就會高出很多。 「有了。」武松一拍腦袋。 「有什麼了?」單鏢頭被武松的聲音好像嚇了一跳。 「口信有了,你聽聽這個行不?」武松停了一下,然後緩慢的說:「年關將至,宜獨賞煙花。紫石寒冷,望速回家。切切。」武松看著單鏢頭,等待著他的回應。 「嗯,好是好,粗一聽是聽不出什麼意思。但是咱們在這看了一下午了,我也能猜明白,就是希望他們留下一個人來看著信號,其他的人回老巢。但是都頭啊,這話太文了,我們大老粗傳話從來不這樣,是不是顯得有些假?」單鏢頭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主要是太真實的切口咱不會,另外茶坊當中有西門藥鋪的掌櫃,怎麼都算是讀過兩天書,你可以說這口信就是給他的,這樣就合乎道理了。」武松做著解釋。 「哦,我明白了都頭,你是說,口信的落款就留西門慶的名字?」單鏢頭恍然大悟。 「不行,不能留西門慶的名,那樣顯得太直白。」武松皺著眉頭琢磨,突然想起一事:「單鏢頭,你在本縣應該也待過一些年了。對西門慶應該很熟吧?」 「西門慶算是本縣名人,沾花惹草的厲害,我們兄弟茶餘飯後沒少談論,還算熟。」單鏢頭又露出了黃牙。 「那你們知道西門慶字是什麼嗎?」 「不知道。粗人,不講什麼字不字的。」單鏢頭搖著腦袋回答。 跟武松想的一樣,八月初八桂花樓重新開業的時候,需要給西門慶寫請帖,但這請帖上不能稱名,否則太不禮貌。而西門慶作為讀點書的人,稱字是最為貼切的。當時武大和武二還是好一頓打聽才知道西門慶的字是四泉,才不至於在請帖上寫上諸如「西門員外」、「西門大官人」這樣談笑一般的稱呼。既然西門慶的字不是很多人知道,那用他的字落款就可以。 「西門慶字四泉,我看你就可以說這口信是四泉所留,記住,不要說西門四泉,我覺得這樣就應該差不多。」武松做著囑咐。 「那行,都頭,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口信我已經記住了,您放心吧。」單鏢頭轉身就要從樓上下去。 「慢。」武松出語攔住了單鏢頭:「四泉這名字不行,還是太顯眼,他的字雖然知道的人少,但也不至於是個什麼秘密,畢竟他家掌櫃在這裡,別人用東家的字來送信,也顯得太顯眼了。而且西門慶在這個時間裡很可能是被利用的一方,也不見得有多高的地位。所以我看,不如把他的字變一變,落款留『五泉』。跟西門慶的字向像,又顯得比他位置重要,這樣應該更可信。」 武松把事情又琢磨了一遍,覺得這口信應該是萬無一失了。 「那我這就去了。」單鏢頭再不停留,轉身下樓。 武松在窗邊,看見單鏢頭出了觀景樓,沿著紫石街走,而後進入了茶坊。二郎無比緊張,如果單鏢頭露出什麼馬腳的話,打草驚蛇不說,自己暫時擁有鏢局這股勢力的情況也會被對方知道,那局面就更加被動。 觀察者在這期間又還了一次崗。二郎緊緊的盯著茶坊的門,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單鏢頭就從裡面出來了,但是他並沒有直接回觀景樓,而是繞了個彎,才過來。 然後,武松就聽到單鏢頭上樓的聲音,很明顯他在跑。 「都頭,成了。」單鏢頭跑了上來,大口喘著氣:「您這五泉的名字真高,好像正好和他們的某個首領名字相似。開始他們有所懷疑,我一說五泉,他們就小聲商量了一會,我好像聽到他們說『五爺』什麼的,然後給了我二十兩的賞銀,就讓我出來了。」 「五爺?」武松在記憶中搜尋者名字中帶「五」字的人。 --- 新年快樂,世界末日的年頭還是就這麼來了。也許這是實現夢想的最好時刻。 第九十二節 捕蟬 武二想了片刻,單憑一個「五」字確實想不出什麼,再者也許這是他們組織的代號什麼的也說不準。現在就要看看自己的偽造的這個口信有沒有用了。 「你剛才進到茶坊裡,都看到了什麼?」武二一直在外圍觀察,裡面什麼情況確實不清楚。 「刨除外面的觀察者,裡面共有四人,其中一個人看起來瘦弱一些,估計是西門藥鋪的掌櫃。但是奇怪的是,看不到茶坊裡的夥計,也沒有王婆的蹤影。」單鏢頭一邊回憶一邊敘述。 那就說總共有五個人,一會如果有四個人離開,計劃就成功了。我們兩個人,攻擊剩下的一個人,無論怎麼打都是穩贏的。武二不在說話,而是趴在觀景樓的窗前,觀看者紫石街的情況,任憑冬日的朔風吹打著臉。 不一會,茶坊的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了三個人,這三個人跟觀察者說了幾句話,就順著紫石街往北走,消失在了武松的視野裡。 不對,怎麼只出來了三個,那代表裡面還有一個。幹掉兩個人和一個人,在難度上有著天壤之別。不知道留下的那個人手段如何。 「都頭,好像是藥鋪掌櫃沒有出來。」單鏢頭說到。 「你確定?」如果是藥鋪掌櫃的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武松心中一喜。 「應該是這樣的,我大概記得他們的衣著。雖然距離一遠就看不太清楚。」單鏢頭的語氣很肯定。 確實,現在的天色發黑,再加上距離有些遠,從觀景樓上已經看不清紫石街上人的具體容貌,在厚重的冬衣下,一個人的身體強壯與否在暮色中也著實是不好分辨。不過單鏢頭如此肯定的話,應該是沒有問題。 「單鏢頭,雖然就剩下了兩個人,但要想不聲不響的幹掉他們,還需要勞煩你,我自己的話分身乏術。」武松琢磨了一下,對單鏢頭說。 「都頭單請吩咐,不知道是讓我去打哪一個?」單鏢頭搓著手說,看的出來,他有些寒冷。 「不是讓你去打,而是讓你再送一次口信,這一次的口信給那個觀察者。口信的內容很簡單,你就說讓那三個人在路上追上你了,於是讓你再回來跟觀察者說句話。你記著,要先問觀察者跟茶坊裡的人是不是一塊的,他雖然見過你長什麼樣,但按理來說,你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根據另外三人的語言來尋找這才合乎道理。口信的內容是:一定注意信號,不要疏漏。然後就說,那三人又付了五十兩銀子給你,讓你過來協助觀察者工作。」武松說道。 「都頭,直接按照剛才的口信說焰火不好嗎?」單鏢頭不解。 「稍微有點變動可信度更高。你只要跟他多說幾句話,吸引下他的注意力。記著,跟他說話的時候你要背向南方,這樣他就會面向南方,信號應該是在南方的天空中升起,他能隨時看到南方的天空才會安心跟你談話,不至於左顧右盼。我會趁著暮色,進入茶坊,幹掉裡面的人,然後再與你共同出手,打掉觀察者。」武松說話的時候輕輕點了點頭,他覺得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了,人手實在是不夠,只能玩這種捉迷藏。 「都頭,你這辦法好是好,我就怕觀察者他不相信啊,他們應該有個口令或者憑據什麼的。」單鏢頭一攤手,顯出無奈的樣子。 「憑據,嗯,憑據……」武松咬著牙,猶豫著,最後下定決心的說:「如果他不相信你的身份,你就跟他說『東西是可以握在手裡的』。他應該就會相信你了,另外你要記住,如果在這期間天上有什麼類似於焰火一樣的信號,一定要拖住他,用語言挑釁,只要找好理由,可以跟他當街動手,那個時候他的同夥已經走遠了,他是不會跟你爭鬥的,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武松做著最後的佈置,在說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單鏢頭點了點頭,轉身下了觀景樓,武二從窗戶離模模糊糊的看著單鏢頭走向了觀察者,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於是也從觀景樓上下了來,走上了已經被暮色浸染的紫石街。 二郎走路的時候刻意的躲在路人的陰影裡,就這樣,繞了幾個小圈,到了茶坊後窗。武松知道,茶坊裡只剩下了藥鋪掌櫃,在後窗這裡必定不設防,於是用手輕輕的一推後窗,太好了,窗戶居然沒插! 這得益於二郎在桂花樓當掌櫃時期的經驗,一般飯館的後窗都要給廚房換氣用,所以即便是冬天,這窗戶也是不封死的,夥計會隔一段時間就打開,藉以更換污濁的空氣。茶坊自然也是如此,從這後窗躍入,再安全沒有了。 但是二郎不敢大意,用手指再次輕輕的觸碰後窗,讓窗子的木軸發出一點點嘎吱的聲音,然後屏氣聽著屋內的聲音。 很好,沒什麼腳步聲,藥鋪掌櫃的注意力都在前門,我以非常快的速度拉開後窗,一個滾翻進去,聲音不會比剛才那樣大多少,別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藥鋪掌櫃,就是功夫好手,我從後面發動突襲,也能夠一擊制敵。 二郎心中喜悅,再聽一會確實沒有聲音。於是輕舒猿臂,打開了窗子。茶坊的後廚沒有點等,比室外顯得還要黑暗。但是武二對這裡的格局也有一點瞭解,因此並沒有燃著火折,而是一個滾翻,進了茶坊。 二郎刻意的放輕動作,落地的時候,他自己幾乎都聽不到什麼聲音。武松心中欣喜,就要站起身來,到前面去找藥鋪掌櫃的麻煩,可就在此時,脖頸上傳來一陣冰涼,二郎猛地低頭一看,一把如雪的長劍,在窗外月光的映襯下,閃閃發亮。 中計了。這是二郎的第一反應。但是他沒有動,從閃光程度就可以看出,此劍極為鋒利。剛才自己雖然是翻進茶坊,對於突然暗下來的環境身體還不太適應,感覺和反應暫時的有些遲鈍,但這人能夠幾乎毫無聲息的把利刃貼近自己的要害,必定是好手當中的好手。貿然反抗,只會以最快的速度送掉性命。 但是二郎也無法回頭,並不知道對方是誰、長什麼樣子,不過這長劍重量不輕,放在自己脖頸上這片刻,並沒有任何的力量波動,此人腕力不凡,應該是一名身體比較強壯的男人。不過他剛才滿可以直接殺掉我,如果他想的話,我已經人頭落地,這代表此人可能對我的身份還不太確定,或者說,他還麼有動殺心。 武松心裡經過這一番波折的思考,他決定,先不說話,聽對方怎麼說。 「進來的這官差,長得這麼強壯,但翻窗的動作輕盈,身手不錯啊。看你這動作,平時沒少翻大姑娘小媳婦閨房的窗吧。我問你,你是誰?有什麼隱瞞的話,馬上人頭落地。」武松的身後響起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 是東京汴梁的口音!雖然他刻意的隱藏,武松還是聽了出來。在京城人們都以說這樣的官話為榮,想不到今天卻是這官話暴露了來人的真實身份。是了,這次對付我的人是從京城來的,看起來我真是拿到了了不得的東西,那這東西就更不能給你們了。我身後的這個人不是藥鋪掌櫃,也就是說,藥鋪掌櫃是在離開的三人中。這樣也好,從京城來的人最多看過我的畫像,但齊四活著的時候說的好,畫像這東西跟本人差距太大了,對方根本就吃不準我是武松,他大概想從我這得到更多的情況吧。武松的腦海裡閃過了無數的念頭。 「問你話呢,到底是誰,我可沒時間跟你在這耗著。」身手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武二感覺劍的力量微微一卸,壓在了肩膀上。腕力在強的人也不會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力氣,不過對方既然這樣,就代表對武二的敵意不是那麼大,否則高度緊張情況下,手腕怎麼可能會放鬆? 「我是……五爺的人。」武松隨口編了個瞎話,反正剛才單鏢頭說他們提到了這個名字。 「哦?又一個五爺的人?」後面的人口氣一變。「你倒說說看,五爺到底是誰啊?」 武松心裡一緊,恐怕這瞎話是變穿幫了,但是沒辦法,只能使勁編到底了。「五爺是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五爺是從京城來的大人物,能為五爺做事是我的榮幸。」武松猜想這位所謂的「五爺」應該跟身後的人一樣,是來自於說著官話的京城,這是最靠譜的解釋辦法。 「小子,挺能編的嘛,聽到爺爺我有京城口音,就往京城上扯。剛才來的那個鏢師,恐怕跟你是一夥的吧,把我們的人調走然後再逐個擊破。得虧我老人家深謀遠慮,用一個換裝的小把戲就騙得你上鉤。你這麼瞭解這茶坊的格局,甚至知道這後窗是不插的,跟王婆關係不錯吧。王婆是武松的姑姑,這麼說來,你跟武松的關係也是不錯的,我告訴你,武松已經命在頃刻,想來你這人肯定是個忠僕,那就先走一步吧,也好替武松打個前站。」那人的聲音顯得非常愉悅。 武二知道,自己命在頃刻,此時無路如何也要硬拚一招。 「月牙,醒醒!」武松的意識在狂吼。 「該我出場了嗎?」月牙並沒有睡著,她的聲音顯得異常清醒。 「一會我把身體交給你,你的力量也許能夠粉碎長劍,並且殺死身後的人。」武松冷靜的說。 「我感覺到,如果這次我再用你的軀體戰鬥,即便我想,也不可能再把軀體還給你了。」月牙並沒有立刻接管,而是跟武松說著以後的情況。 「我知道,你能感覺到的,我也能感覺到。就這樣吧,這付身體給了你,也不算糟踐,總比死了強。以後我的意識就要永遠的沉睡了。唉」武松在意念中長歎了一聲:「月牙,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承諾嗎,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現在我完成了這個承諾。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武松希望月牙能夠答應自己的遺言。 「你說吧,我會做到的。」月牙的聲音有些躍躍欲試,武松似乎可以聽得到她急不可耐的喘息聲。 「照顧好海砂。她太命苦了。」武二說到這裡,竟然有一些哽咽,但他知道時間不允許自己感情用事,他馬上支住了那似乎要洶湧而來的悲傷:「還有,我脖子上掛著的……」 武松突然感覺到脖頸處寶劍一動,但並不是橫向的像自己的脖子砍去,而是再一次的用力壓了下自己的肩膀,但這力量就一下,馬上就消失了。這完全是一個用劍新手會發生的問題,不是這種高手會犯的錯誤。 武二跟月牙的溝通是在意識中進行,雖然進行的速度如同電光石火一般,但是身後的聲音也過於平靜了。武二本來準備等到寶劍微微向脖子的反方向移動,然後蓄力砍向脖頸的那個剎那,把軀體的控制權交給月牙,可這一切沒有發生啊? 武松馬上停止了跟月牙的溝通。 這種寶劍的突然下壓,只有兩種可能。一者,是二郎身後的這個人身受重傷,剛才扯動了傷口,疼痛導致力量瞬間失去控制。但這是不可能的,無論從他出手的輕盈程度,還是說話時候的順暢,飽滿的語氣,清晰的思維,此人必然是毫髮無傷。那只剩下一個結果,就是同樣有人手持利器,脅迫著身後的這個人,而且能導致如此腕力的人力量失衡的脅迫者,必然體壯如牛。 這麼看來,自己是有幫手了!是誰呢?是單鏢頭?他解決了紫石街上的人?不對,單鏢頭不可能如此的瞭解茶坊後廚的地形,悄然無聲的到達這裡,並且出手如此准狠。況且單鏢頭的身體雖然強壯,但不會到這種程度。 難道是……鳳凰?如果是他就太好了,這種穿梭於生死的強大生物,必然會大大的改善今天晚上的被動局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回歸會帶來大量的官差,我方的人數就會超過對方,鹿死誰手,就猶未可知了。鳳凰有多大力氣多好的身手都不奇怪,而且這茶坊的後廚他是來過的。 不過也不對,鳳凰的性格乖張,又愛出風頭。如果是他脅迫住了這個高手,此時一定已經出言炫耀並且讓我感謝於他了。這種悶頭做事,一聲不吭的情況,斷然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二郎實在是猜不透這個脅迫者是誰,不過不管是誰,現在的局面已經跟剛進屋的時候截然不同了。「咳!」武松咳嗽了一聲,在清靜的茶坊裡,這聲音帶著微微的回聲。 「這位拿劍的朋友,把傢伙收了吧。你應該也已知道,我的援兵到了。你現在全力出招,固然可以制我於死地,但我只是個小人物,閣下為了我而客死他鄉,恐怕會被你的同伴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吧。」武松語態輕鬆,說話的同時,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寶劍的劍背,緩緩的從肩膀上拿了下來。 二郎的心裡極為緊張,這劍客一旦改主意,自己還是會隨時送命,他根本就不敢加快拿劍的速度,怕對方看出自己的心虛。直到把寶劍完全的拿下肩膀,身後的劍客都沒什麼反應,武二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的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皺,這才轉過身來。□我們備用網址:www.uu158.net□ 武松此刻的眼睛已經有些適應屋內的黑暗,藉著月光倒也能看清楚東西。與想像的相同,身後的這個人雖然中上等身材,但身體卻異常強壯,倒是身上的衣服顯得頗為不合身,緊錮著身體,看上去有些滑稽。看起來,這本是藥鋪掌櫃的衣服,這麼昏暗的光線,即便自己是提前看到了此人,大概都會按照單鏢頭的描述,誤會他就是藥鋪的掌櫃吧。 不過也有事情與想像的不同,按照武松的估計,脅迫這劍客的人應該體健如牛,可是轉過身的武松卻完全沒有看到這個脅迫者的身影。劍客那中等偏上的身材居然能夠把脅迫者完全的擋在身後,只露出身體少少的一部分,這讓二郎驚訝無比。難道真的存在那種身材矮小清瘦,卻力大無比的人? 就算真的有這樣的人,可是我並不認識啊。難道此人是敵非友?二郎暗自心驚。 但武松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一旦顯示出慌亂,要面對的就是兩個身手不凡的敵人。 「這位朋友,把寶劍收了吧,動刀動槍的大家都危險。」二郎仍舊用兩根手指,捏住寶劍,往自己這邊拉。那劍客一看武松如此,也就送了手,二郎就勢把寶劍往地上一扔。金鐵落地的聲音,清脆響亮。確實是把好劍。 武松自己並不會用劍,所以只是把劍扔在地上,並沒有握在手裡。他自恃憑借雙拳,和靴子裡的匕首,足以在面對面的情況下,應付各種高手。 「這位幫忙的朋友,報個名吧。大恩不言謝,但是我武松必定記在心裡。」武松做完這些,對著劍客的身後一抱拳。 第九十三節 弱點 武二停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得到自己期盼的回音。看來來者是敵非友,不過只要不是刀架脖子,跟他鬥上一斗又有何妨?二郎心中豪氣陡起,當上都頭之前,武松從來沒有怕過跟別人鬥狠,反倒是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後,倒是開始懼怕了,讓人感覺好沒意思。 「這位朋友,武松感念你的恩德。我武松也是個敞亮的人,您但有什麼事就請說來,即便是想來取我武松的命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首先要能勝得過我的雙拳。」武二刻意的強調自己這是赤手空拳,靴子中的匕首是要等到發動突然襲擊的時候再行使用。 武松也知道,屋子內的事必須要快些解決。現在信號隨時都可能燃起,雖然跟單鏢頭早有關於這個的約定,但事情還是不要發展到那一步比較好。 對面仍然沒有什麼聲音,不但是劍客之後的脅迫者不出聲,連劍客似乎也沉寂了下來,按理說,自己報出了武松的名號,那劍客至少要感覺到有些驚訝才是。 武松熟悉後廚的佈局,用手一摸就找到了火石,輕輕一打,點著了後廚掛在牆上的燈,藉著燈光看去,這才看清楚。 那劍客的眼睛圓睜著,表情木然,他的嘴角處流淌著鮮血,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上去居然已經是嚥氣了。武松剛才去拽他的武器,還以為他是迫於身後的脅迫而鬆手,現在看來,原來已經是氣絕,而在那劍客的胸部,更是汩汩的留著鮮血,在傷口當中居然伸出了一隻血手,那手彷彿在實驗活動是否靈便一般,還在輕輕的開合著。 這幅場景讓武二看的頭皮發麻,什麼樣的武功能夠憑手插進敵人的軀體,瞬間搗碎內臟,讓這種高手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死去,如同鬼魅一樣的突然襲擊,如同巨獸一般的力量。武松自忖,即便是自己擁有虎魄的最高力量,也無法單從力量的角度,完成這一擊,太可怕了。 二郎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上都是冷汗,這感覺跟那日在景陽岡上碰到月牙一樣。他想逃走,可是翻窗的動作不可避免的會把後背露給對方,而對方憑借那鬼魅般的身手,必定可以一擊將自己消滅。 那樣不行,如果那樣死去,我甚至沒有看清楚對手的容貌。武松可以死,但是不可以被人從身後殺死。剛才被人用寶劍架住脖子,釋放出月牙的話還可以生還,可現在,對方在力量上就已經勝過了月牙,而月牙跟人搏殺的經驗又相對缺乏,放她出來毫無意義。 就在這時,那劍客的軀體慢慢的倒了下來。想是身體已經是死透了,那傷口中的血手,在軀體倒下的一瞬間抽出,而後殺死劍客的人,暴露在了武松的面前。 二郎看到了一生當中最不可思議的事,那血手的主人,居然是王婆! 是的,是王婆,她還穿著中午告別時候的衣服。她臉上的皮膚依舊衰老,但是她的眼睛已經完全不同,那眼睛只是睜著,眼皮彷彿失去了作用,一眨也不眨。然後,王婆把血手放到了嘴邊,輕輕的吮吸著手上沾滿的鮮血。 武松可以看到,在王婆的脖子上,已經滲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圈血痕。武二看的分明,那血痕彷彿就是被人用手肘勒死的傷痕一般。他馬上回憶起王婆曾經說過的關於在他家門口見過齊四的事,那個時候王婆說的是,渾身是血。齊四是被亂刃加身而死,傷口遍佈全身,因此渾身是血,而眼前的王婆只有脖頸上滲血,難道說,她是被人用手肘勒死,而後同猜想中的齊四一樣,屍變了?那王婆是怎麼死的呢?一定是她察覺了什麼,從縣衙離開後直接到茶坊,結果中了別人的埋伏,被人用手肘勒死。 時間不容得武二多想,王婆自是貪婪的看了武松一眼,猛地一躍向前,動作快似幽靈,武松已經想不了那麼多,身子往旁邊一躲,同時右手往下一探,在靴子處拔出匕首,向著一擊扑空的王婆,猛砍過去。 武二切切實實的感覺到,匕首已經砍中了王婆,急忙一個前衝動作,與王婆互換了位置。那劍客的血已經在流滿了後廚的地面,武松一衝之下,感覺到靴子跟地面結合的粘稠感,這種感覺讓他一陣陣的噁心。 王婆緩慢的轉過身來,武松看到,剛才自己的一匕首,切中了王婆的腹部。但奇怪的是,雖然衣服有破損,但並未從傷口處流出鮮血。而剛才一刀的感覺,確實是切中了肉,而不是砍在石頭上,這就證明,屍變的屍體並不是刀槍不入的,只不過,屍體已經沒有了鮮血。不,不能那麼說,也許只是砍中這種屍體的腹部,就像砍中了常人的頭髮一樣,雖然有破損,但不會流血,也就不會受傷。 這種分析馬上就得到了驗證,王婆又攻了上來,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但是她的雙手沒有任何的套路,只是胡亂的打和抓。與想像的不同,這屍體的動作雖然快過一般的武功高手,卻沒有到那種不可捉摸的程度。看起來,那種鬼魅般的輕盈,只是在偷襲當中才能夠使用。饒是如此,二郎也幾乎是一招一退,武松越鬥越是心驚。 自己當日曾經跟老虎比拚力氣,而不落太大的下風,力量一直是自己最依仗的東西。可是以拳硬擊打王婆的腕關節,王婆沒有任何異樣,自己的手指卻是一陣陣的發麻。二郎把心一橫,雖然說用匕首不能對王婆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如果切掉她的四肢,她也就不可能對自己有什麼威脅了,至於怎麼能夠徹底把屍變的屍體徹底殺死,那就是以後的事了,先解決眼前的再說。 先斬她手指!二郎右手反握匕首,斬向王婆的心口,王婆不加理會,只是用手去抓武松,二郎的把匕首的刀劍向下,斬向王婆的右手手指,這一下勢在必得,最起碼斬斷王婆右手中間的三根手指。 與想像的相同,王婆並沒有那麼快的反應,這一匕首結結實實的扎中了右手。並且切除了深可見骨的傷口,但是匕首僅僅只能劃開皮肉,對於肉下的骨骼卻無能為力,武二甚至感覺到了刀尖點中王婆中指指骨上,如同紮在渾鐵的牆壁上一般,甚至震的自己肩膀麻煩。幸虧刀尖鋒利,一劃之下,直接繞開了指骨,去切割較為柔軟的皮肉,為武松減少了不少的力量反噬。 說來也是,如果那指骨跟皮肉一樣脆弱,怎麼可能硬生生的插進人的軀體,二郎覺得自己太想當然了,一擊不中,反而把自己陷入了更加被動的位置。後廚的面積不大,王婆幾乎已經把武松逼到了死角里,已經不可能有什麼輾轉騰挪的空間了,只能跟對方正面硬打。 又過了幾招,武松的左手手指開始流血。巨力對撞的震動,使得下午的時候為解救海砂時割破的傷口,重新的爆裂開,而且傷口比割破的時候更大,顯然是新鮮撕裂的。而武鬆手上的鮮血很顯然引起了王婆的注意,她的眼睛已經不再盯著武松看,反而是跟著武鬆手指上的傷口,而上下搖擺。 這讓武松身上的壓力頓時一鬆,但左臂卻接連中了幾拳,巨大的力量將左臂的關節幾乎震的散架。武二知道,再這樣下去,真的就是命在頃刻了。必須想明白,王婆的弱點在哪?完美無缺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對於一般人來說,喉嚨和心臟是最為致命的地方。但屍體肯定不用呼吸,因此切割喉嚨是沒有用的,而如果弱點在心臟的話,是不是有一些太容易被攻擊了?另外剛才對她的胸口進行攻擊,王婆並沒有任何的規避動作,即便是沒有意識的屍體,保護自我的本能也是應該存在的。 對,適者生存,屍變的屍體肯定會把要緊的所在放在一個最為保險的地方,我現在知道的,王婆是皮肉同正常人相同,但是骨骼卻如同鋼鐵,最為安全的地方,就應該是被骨骼嚴密包裹的地方,如果放在這樣的地方,那確實是極為保險的所在。 如果這麼想的話,心臟就更有理由被排除了,那周圍並沒有什麼骨頭。被骨骼包裹的地方是……武松望著王婆的眼睛,猛然間想到,對啊,那就是王婆的腦袋。腦袋周圍由顱骨包裹,作為擁有鐵骨的王婆,即便是把弱點告訴敵人,也是萬難攻破的。 為了驗證猜想,武二把匕首一揚,不顧王婆攻擊自己的招數,而奮力的刺向王婆的眼睛這一下王婆慌了神,慌忙把雙手撤回,把併攏,保護那閉不上的眼睛。武松的匕首再一次的此在了堅硬的指骨上,這一次並沒有從指骨的縫隙中劃過,那併攏的手指指骨間雖然有縫隙,但這縫隙遠遠容不下刀刃的寬度。 武松心中一喜,王婆如此本能的緊張,就代表腦袋是弱點的這個推論,也許是對的。況且手指併攏又不是鐵板一塊。武松把刀柄一轉,橫刃變豎刃,王婆手指的指縫正是豎的,如此便有了攻破併攏手指的希望。 武二的匕首霜雪般鋒利,一轉之下,瞬間切來了王婆兩指指甲的皮肉,在骨骼的縫隙中,就要勢如破竹切入。武松正在欣喜之時,卻感覺到手腕吃痛,定睛一看,原來王婆的另一隻手,握緊了自己持刀的手腕。 幸虧這屍體不懂武功的招數,否則趁此時攻擊武松的要害,一百個武二也得命喪當場,王婆的手指大力非常,一捏之下,武松的手便不能動作,想要把匕首握緊紮入,勢必登天。但二郎豈能放棄這種翻盤的機會,匕首已經叉在了王婆的指縫裡,武二鬆開右手,用手指猛的推了一下刀柄,匕首便長驅直入。 王婆暴跳如雷,看的出是異常疼痛,握著武鬆手腕的右手往身手一扔,就不管了,急忙去拔叉在眼睛裡的匕首。這一扔如同巨獸般力大無窮,居然把武松扔了從頭頂扔到了身後。二郎感覺自己彷彿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失去控制,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後廚另一邊的地上,雖然二郎落地的時候竭力的避開要害,但這下仍然是摔的不輕。那死去劍客的血比剛才流淌的更多,武松感覺彷彿跌落在了血池裡,渾身都是血水。 沒有時間休息,武松掙扎著爬了起來。此時王婆已經從眼睛裡拔出了匕首,把匕首握在了自己手裡。但這下武松顯然是重創了王婆,使得王婆已經忘記了把武松已經扔在了身後,只是向面前不停的揮舞著受眾的匕首,同時伴隨著充滿憎恨的低吼。 武松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一定要徹底的解決王婆。人的顱骨除了眼睛這個窟窿之外,後腦是最大的漏洞,可是匕首已經失去,如何攻擊?二郎著急異常,下意識的踢了一腳。彷彿是為了回答武松的這個問題一般,這一腳踢到了一件東西,武松定睛一看,正式剛才被自己扔下的劍客的長劍,劍上已經滿是它主人的鮮血,不過不是這漫無目的的一腳,確實是難以發現。 武松欣喜,身手抓起長劍,縱身如虹,以最快的速度刺向王婆的後腦。沉浸在疼痛中的王婆,並沒有任何反應。那劍彷彿帶著對主人的復仇呼嘯一般,一擊命中,直接斬入王婆的後腦,武松為直搗黃龍,轉動劍柄,讓寶劍在王婆的腦子裡一攪,然後向上一挑,直攻大腦。 王婆的雙手捂著腦子,發出淒厲的低吼,她的四肢在不停的抽搐。寶劍的血槽中,慢慢的流淌出了鮮血,而那四肢的抽搐,也慢慢的停止了。武松揮動寶劍,輕而易舉的斬下了王婆的右臂。 武松長長的出了口氣,王婆死了,不,應該說是王婆又死了,這次死亡代表著她徹底的死去,鋼筋鐵骨的力量,已經遠離了這副軀體。 武松撿起王婆丟在地上的匕首,在褲腿的後面沒沾血的地方,擦了擦血跡,而後插入了靴子,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後廚,剛才的戰鬥對他損耗極大。好在他瞭解茶坊的格局,很快就找到了一件帶風帽粗布的棉斗篷,往身上一系,遮擋住血衣,又洗了把臉,這樣就不會先露出,自己剛才跌落血池的痕跡。 下一步,是觀察者,也不知道單鏢頭那邊怎麼樣了,武二深吸了一口氣,把斗篷的風帽扣在頭上,伸手推開了茶坊的門,從茶坊的前門走上了紫石街。 武二剛剛出門,就感覺到頭上一亮,抬頭望去,南面的天空已經被一枚巨大的煙花著涼,今天不是什麼節日,而燃放的位置又是在城外,看起來這就是他們等待的信號。不過這可不是一般的煙花,一般的煙花哪有這麼亮這麼持久,這是官家用的穿雲箭,不,是比縣衙裡的穿雲箭還好的高級貨,看起來我真是惹上了京城的大人物,其實我倒想知道,我拿到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必須馬上找到單鏢頭和觀察者,武松往下拉了一下風帽,站在紫石街上尋找,此時天已經黑了,想在大家都穿著臃腫冬衣的情況下,迅速的找到兩個人,確實不易,武二心下焦急,忽聽得街上有爭吵之聲。 「孫子,你欠老子的錢為啥不給?」 「誰欠你錢啊,別拉著我,滾遠點。」 武二聽得出來,那個要賬的聲音,正是單鏢頭的。循聲望去,只見兩個人扭在一起,武松急忙跑過去。 「二位,二位怎麼回事?我是本縣的官差。」武松微微露出斗篷下的官衣,那個部分沒有染血。 「哦,這位官爺。」單鏢頭會意的答道,但手並沒有鬆開觀察者。「剛才這人的朋友讓我過來,陪這人看什麼信號,就是剛才的煙花,不知道您看見沒?」 「看見了,這也不是年節,不知道是那個村子放的。」武松搭茬。 「是啊,這人的朋友跟我說好的,如果說看到這個玩意,就讓這人給我五十兩銀子,現在您也看到煙花燃起了,可是這人賴著銀子就是不給我,這位官爺,您說他是不是不講理?」單鏢頭模仿潑皮無賴的口吻活靈活現,讓武松一度懷疑,單鏢頭保鏢只是業餘愛好,而他的主業實際上是敲詐勒索。 「說你呢,你為啥不人家錢啊?」武松用蠻橫的語氣對觀察者說。 觀察者的神態充滿了不削,但是眼神卻很焦急。「我們沒有答應過給他錢,這為官差,我手頭還有急事,煩勞讓開路。」 單鏢頭真不一般,但凡是這種執行特殊任務的人,身上肯定是不會帶很多錢的,畢竟他們的頭領也會擔心他們突然反水逃跑,畢竟嚮往自由的人還是很多的。勒索錢物,這觀察者身上又沒錢,真是有苦說不出啊。 第九十四節 圍宅 「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我看這樣吧,天已經黑了,我也不能在街上給你們斷這官司。我知道那邊有家茶坊,到那裡,本官差再給你們來詳加了斷。」 武松擺出一副平日裡官差敲詐平民的架勢,而觀察者知道茶坊裡有他們的一名好手,肯定是希望到茶坊裡能夠迅速的解決麻煩好發出信號。單鏢頭是武松的人,對武松的提議必然不會有什麼反駁。所以武松這看似沒什麼道理的提議,在這種慌亂的局面下,居然沒有任何人反對。 「那全仰仗您了。」那觀察者說了一句,接著便大步流星的走向茶坊,看那樣子生怕被人攔住似的。 單鏢頭投來了一個疑問的目光,而武松輕輕的點了點頭,二人跟在觀察者的身後。其實茶坊前面的燈並沒有點亮,但是在陽谷,有一些小本買賣掌燈是很晚的,再加上三人心中都有著明確的目的,自然也不退提出什麼意義。武松借一個彎腰的動作,把匕首重新掌握在掌心,在觀察者跨入茶坊的剎那,就一步上前,嘴裡念叨了一句:「這茶坊裡怎麼沒人啊?」同時把匕首結結實實的插入了觀察者的後腦,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氣絕當場。 「都頭,這……」單鏢頭看到武松出手殺人,語氣和表情中都閃過一絲驚恐,也許他沒有想過,官家的人出手居然比綠林人還要凶狠。 「單鏢頭,人是我殺的,跟你沒什麼關係。」武松在觀察者的衣服上擦乾淨了匕首的血,而後又把匕首插入了靴子。 「江湖上出個把人命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何況他們要對都頭不利。我一直聽聞灌口二郎出手如電,曾經還有幾分不信,今日看了,方知傳言根本無法形容出都頭的手段。」那單鏢頭急忙轉變了態度,變得恭維且拍上了馬屁。 「單鏢頭,沒時間了。咱們快點回東街,現在信號已經發出,雖然沒有紫石街作為呼應,但相信他們在等待一段時間之後,都會耐不住性子相繼開始行動,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武松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他刻意的從前門走出,畢竟如果走後窗的話,就會讓單鏢頭看到滿地的鮮血,和被割裂的王婆屍體,這樣的事還是越晚讓他知道越好,普通的鏢師如果知道今夜可能會跟其他的死人戰鬥,可能會掉頭就跑吧。 所有的人對未知事物都是充滿了恐懼,而恐懼比利劍更傷人。面對這種恐懼,最好的選擇就是逃避不去觸碰。如果武松有這樣的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王婆死去後,居然也會屍變,這一定不是一個偶然的情況,也許在今天夜裡,將會面對更多的活屍,這其中,也許就包括王婆生前看到的齊四。 武松和單鏢頭把馬匹都栓在了觀景樓樓下,此時二人快步急行,趕到了觀景樓,從拴馬樁上解下馬匹,翻身上馬,飛速趕往東街。武松路上心急如焚,剛才被活屍誅殺的劍客身手非凡,足以證明此次絞殺自己的勢力異常龐大,當初自己的一念之差導致這種結果,真不知道是對還是不對。 武松當日把東西藏下的時候想的是,自己是獨自一人,縱橫四海又有什麼問題,可現在自己已經成親,有一個身體不好的妻子,那種光腳不怕穿鞋的豪情,被愛情羈絆了。 劉林 當劉林縱馬跑到武宅的時候,已然被馬顛簸的坐不穩馬鞍,幾乎是滾落了下來。這是他自小騎馬最快的一次。但是沒辦法,在穿雲箭燃起的時候,西門慶歇斯底里的喊「武松死了」,雖然餘下的三人都已經知道武松並沒有出縣城現在還好好的,卻也知道,這穿雲箭就是催命的第一聲喪鐘,而眼下唯一能夠躲避的地方,大概就是武宅了,所以催起馬來更是不要命。劉林那個時候已經忘記了對於速度和顛簸的驚恐,他都不清楚是什麼力量支持著自己居然獨立的到達了目的地。 饒是如此,劉林從馬上滾落下來之後,也感覺自己頭昏眼花,還有一些嘔吐的感覺。此時武宅的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這院子本就不大,原本就站了一些鏢師,現在添加四人,更顯得有些侷促。 現在的問題是,每個人都知道會發生些事,卻不知道這事什麼時候會來,只能期盼著武松的歸來。就在此時武宅的門口突然出現了一批人,這批人從四面八方而來,以至於站在門口的鏢師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但他們卻在武宅門前彙集,然後同時的燃著了手中的火把,沉默的站立,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劉林等人不明所以,只得在院子裡站定,做好防守,審視著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這樣僵持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突然劉林感覺頭頂一亮,仰頭望去,兩面的房頂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十多名弓箭手,而此時他們居然也燃著插在背上的火把。很明顯,這是意在告訴院內的人,他們已經沒有任何的機會突圍,而且院外的人並不想殺掉他們,否則完全可以讓弓箭手在黑暗當中進行一輪齊射,然後門口的人在趁機湧入,對付這些鏢師組成的散兵游勇,應該是游刃有餘。 「大家別慌,他們是想要武鬆手裡的一樣什麼東西,並不會要殺我們。」西門慶突然說,但是西門慶一邊說話一邊往後退,竭力的把自己藏在人群當中。劉林想想就明白了,西門慶的這種尷尬身份,對方是肯定不會放過的。 「西門慶,你剛才說穿雲箭升起之後,作為呼應紫石街應該有一聲爆炸是嗎?」張樹的聲音不大。 「是的,他們的計劃是讓紫石街的爆炸在吸引一部人的注意力。但是那爆炸沒有響起,也就證明紫石街出紕漏了。武松不在這,也許是在紫石街成功了。這夥人沒有聽到爆炸,怕事情敗露,應該是提前行動。」西門慶彎腰躲在劉林和張樹身後,小聲的回答。 「你可在這些人中發現什麼熟悉的面孔?」張樹並不回頭,而是眼睛看著前方,那動作彷彿是在跟劉林說話一般,看來是在掩護西門慶。 「沒有,這次我知道的最大頭目叫李五,以前是陽谷縣衙的官差,武松當上都頭不久之後就去了京城。據他自己說,是武松私藏了陽谷縣令的一大筆銀子和一個關鍵的東西,從這些人的口氣上來判斷,對於銀子已經沒有任何的想法,他們想奪取的只有武鬆手裡的東西。我試探過幾次,但還是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只能推測,東西很小,武松可以並且應該是隨身帶著的。現在想來,他們在縣城外的埋伏本來就做了雙重準備,如果不成功過的話,就可以扣住武松所有家裡的人,逼他交出東西。但是這麼一想的話,武松應該並不能發揮出那東西的用處,才可能會用這東西來交換一家人的性命,只有這樣才是合理的。」西門慶緩緩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是都頭,他們越這樣,就會越清楚手中東西的寶貴,絕對不會拿出來交換的。如此複雜的計劃,倒不如直接的與都頭正面交鋒,憑借諸多好手一擁而上,十個都頭也跑不了。」劉林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他們不是沒做過。都頭夏天的時候曾經去過一趟京城出公差,遭遇過一夥想要劫去銀兩的賊人。根據李五所說,那伙賊人就是他們的人改扮的,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結果卻被武松擊斃了好手中的八人,武松的確是武功驚人,想從真面交鋒,萬難如意,因此他們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吧。」西門慶的聲音越來越靠下,聽起來已經是蹲在了二人的身後。 「如果說,是都頭拿著沒什麼用,但他們卻勢在必得的話,應該是一個組織當中的什麼信物吧。」張樹突然做著猜測。 劉林點點頭:「今天跟西門員外在一起的那七個人,看起來就是某種特別組織的,按照張樹的說法這的確就說得通了。」 劉林說完這句話,眾人便陷入了一種沉默。如果張樹的推論是正確的話,武鬆手執這種信物肯定會獲得非常大的權力,只是不知道這權力是什麼。不管是什麼,我跟著武松就算是選擇對了,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賬房先生,那真是白在這世上走一遭,好男兒就該轟轟烈烈,做一點讓人談起就敬佩的大事。 「那就是李五!」西門慶的聲音更低。 劉林下意識往門口一看,只看見在那門口舉著火把的人前面出現了一人。這人帶著武官的帽子,披著厚重的斗篷,顯然是剛從馬上下來,把馬的韁繩交給了身後的人,然後旁若無人的一樣,走進了院子。 門口的鏢師看見李五這樣的氣勢,又恐懼房頂上的弓箭,根本不敢阻攔,任由李五走到了院子當中。距離劉林的距離,僅僅有十步。 「武松家有沒有管事的啊?」李五張口就問,口氣中帶著一絲傲慢。 劉林心裡琢磨,武松家總共就只有幾個傭人,武夫人體弱多病,這種危險的情況是肯定不能讓她出來的。張樹雖然不是簡單的人,但身份只是桂花樓的一個夥計。這事應該讓武大來對話是比較合適的,可是,武大呢? 劉林這才注意到,從剛才騎馬進門開始,似乎就沒有看到武大的身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事態緊急,已經容不得劉林多想,看起來只能自己出頭,當這個話事人了。 「在下是桂花樓的賬房,也可算得上是武宅的官家。尊駕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劉林此刻感覺不到恐懼,他覺得自己正面對著一個真正可以改變人生的機會。 「桂花樓的賬房不在桂花樓,反倒在武松家。」李五整理了一下領口,漫不經心的說:「看起來是西門慶那出了問題。我說怎麼紫石街沒什麼響動,看來計劃敗露了一些。想必西門慶也反水了吧,不過這樣也好,我倒不用擔心殺他的時候不好找借口。想必西門慶跟你們說了吧,穿雲箭燃起,埋伏武松那邊的計劃就取得了成功。想來現在武松不是人頭落地,就已經被活捉。」李五說到這停了下來,用他傲慢的眼神掃射全場。 劉林感覺到心中發笑,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武松並沒有出城,李五的這種自信只會削弱自己的威嚴。但劉林一樣知道,不可以開口駁斥,一旦李五知道武松在陽谷縣內的真相後,危機感勢必就會讓他對武宅的人快刀斬亂麻。 「武都頭當日在景陽岡上力斃猛虎,創下赫赫威名,即便以我淺薄的見識來看,也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被暗算的。尊駕的言語和行動,一直在強調我們的不利處境。」劉林伸手指滑過門口舉著火把的隊伍和四周房頂上的弓箭手。「卻一直沒有跟我說,到底想要什麼。尊駕這麼大的排場,該不會只是想跟我一個小小的賬房聊天吧。」 必須讓李五親口說出目的,從西門慶口中得到的情報不一定可信,另外,如果我能夠知道都頭手中的東西到底有什麼用,也會讓都頭在事件中趨於主動。劉林打定主意。 「桂花樓的賬房果然凌厲,想來我在陽谷當差的時候,也確實很迷戀桂花樓的味道。我來的目的很簡單,武松錯拿了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實話實說,那玩意他拿著除了會惹上殺身之禍之外,並沒有任何用處。相反,如果是交到我的手裡,卻可以換取他自己和所有人的平安。就這麼說吧,如果武松僥倖是被活捉,而你們能夠替他交出這樣東西,我也可以放過他。畢竟他也是短暫的做過我的上級,這種情分,我還是念的。」李五抱著肩膀,抬起頭,俯視著劉林。 「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得問問這位爺,您要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您也當過官差,也應該知道身為都頭,平日裡接受的禮品想必是車載斗量。我們如何能知道哪樣是你要的東西?」劉林知道,必須要逼他說出這到底是什麼。 「別想套我話。居然這個時候還想這麼多,你這賬房到真讓我刮目相看。」李五毫無壓力,盡情的宣洩著他的傲慢。「萍兒?萍兒何在?」李五高喊著。 萍兒?劉林知道,萍兒蓄意綁架海砂,已經被制服了。看起來她果然是李五預先埋伏在武家的一個探子,是來找這件東西的。不好,如果萍兒被他們找出來,馬上就會暴露武松沒有出城這件事。莫不如撒個謊。 「萍兒?尊駕說的可是我們武宅的丫鬟萍兒?」劉林故意說的面帶笑容,他相信這種笑容能夠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和主動。 「你說的沒錯,萍兒沒有回答,看起來是被你們抓住了?」李五並沒有著急,看上去他不在乎萍兒的安危。 但是我有辦法讓你在乎!縣城外的情況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李五肯定也不知道。他根本不能確定東西在不在武宅內,如果可以確定必定在武松身上的話,也不會到這來浪費時間。李五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現在沒有任何威脅,所以才敢如此傲慢自大的在這裡耀武揚威,而傲慢的人最容易被欺騙。 「以尊駕對武家的瞭解程度,不難看出,武家除了武松之外,還有人不在吧。」劉林避重就輕,說了這麼一句。 「你這麼說,我倒是看出來了。武松的那矮子哥哥不在,怎麼躲在屋裡跟武松的媳婦做那苟且之事?」李五的談笑越發肆無忌憚。 「下午的時候,掌櫃帶著萍兒出去了,就再沒有回來。我反正是沒有必要騙你,至於你相不相信,那就是你的事了。」劉林把手一攤,顯出無所謂的樣子。 這是一顆懷疑的種子,李五並不在乎萍兒的死活,那他跟萍兒之間應該純粹只有利益上的牽扯,而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信任。把武大和萍兒的失蹤捆綁在一起來說,會讓李五產生最大化的誤解。潘金蓮出走在陽谷已經不是什麼大秘密,所以武大帶著這件東西,跟萍兒一起出走,雖然顯得荒誕,倒也合乎道理。另外,這個說法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識破,順便還能敲打出,武大在不在他們的手中。劉林對自己的言語很滿意。 李五的表情並沒有什麼波瀾:「這種話我怎麼會信呢?一個男人會帶著一樣不知道做什麼用的東西,跟一個小丫頭私奔?哈哈哈。」 很好,他確實這麼想了。武大並不在他們的手裡,都頭如果出手的話,也不會有什麼顧忌。 「這是主人之間的事,我一個賬房並不能過多的過問。不過萍兒好像對武大說,什麼首飾,什麼信物的。」劉林真真假假,胡亂說來,他希望李五能夠盡可能的產生聯想。 「首飾?信物?」李五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片陰霾。然後他用手一指劉林,同時對手下命令道:「殺了他。」 第九十五節 戒指 形勢急轉直下,劉林知道自己命在頃刻。他在這一刻並沒如同自己想像中的一般驚慌,而是出奇的沉靜。能讓李五的態度有如此重大的變化,那一定是自己說中了什麼關鍵。是了,那個東西是一件信物,而且很可能是一件首飾。 用首飾當信物,難道這是女人持有的東西?不會,如果說是女人持有的東西,他們一定不會這麼緊張,女性持有的信物不具備一般普遍性,即使流落出來,影響也不是十分巨大。男性持有女性的信物,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這麼想的話,那這信物就應該是男人也能佩戴的首飾。 男人能佩戴的收拾,那應該是戒指、項鏈、耳環,頭飾也可以,玉珮什麼的就不能算作是首飾了。但是項鏈、耳環、頭飾要麼不便於攜帶,要麼不便於展示,從衣服裡掏出項鏈給別人看信物的動作,也頗為不雅,如果我是組織信物的制定者,是不會這麼選擇的。那這麼說來,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戒指。 是的,男女都能戴,也可以算作首飾。很小巧,可以隨身帶在身上,戒指滿足現在已知的一切條件。 不容劉林多想,房頂上的弓弦被拉緊的聲音傳來,看來李五真準備動手了。必須要拖時間,都頭應該就快回來了,他肯定會帶著解決問題的辦法回來,我需要盡可能的把時間拖下去。 「李五爺,我應該沒有叫錯吧。」劉林突然大聲喊,西門慶告訴了他李五的名字,但是他卻一直在喊「尊駕」,劉林相信,突然轉換的稱呼,會讓李五感覺到非比尋常。這就像埋在李五心裡的一顆種子,告訴他,接下來的談話的特殊性。 「你知道我叫李五很正常,畢竟我在陽谷當差那麼久,何況西門慶也應該投靠了你們。怎麼?怕死了?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嗎?」李五伸手一揮,房頂上的弓弦鬆了下來。 看來暫時搶出了時間,就用戒指賭一回。劉林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這種命懸一線的感覺給他來帶一種難以自持的亢奮。 「你如果殺了我,永遠也不會得到戒指。」劉林負手而立,把有恃無恐的態度發揮到了極致。 李五的臉終於起了變化,他眼角的肌肉輕輕的抽搐了一下,雖然馬上就被克制住,但這一切還是被劉林看在眼裡。 沒想到,居然蒙對了!那信物果然是一枚戒指,只是,那是一枚什麼樣的戒指?我相信,李五在場的手下多數也不會知道他們要尋找的是一枚戒指。按照西門慶所說,東西具體是什麼應該是非常秘密的一件事,我不要說太具體,只要在外圍說些不重要的就行。 「我現在有必要問一下你的名字了。」李五的態度和緩了起來,然後說:「真不敢相信,武松居然把這個秘密告訴了你?你說的很對,那就是一枚戒指。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個,是應該想和我合作吧,說吧,你有什麼籌碼,你想交換什麼?」李五談判的態度很明確。 劉林欣喜若狂,這一個賭命般的猜測,已經為自己贏得了莫大的主動和時間。李五當然不可能跟自己合作,無論怎麼樣,在得到戒指之後,他都會殺人滅口。不過他現在的態度居然趨於和緩,這至少能說明一個事實,李五也只是為別人賣命的馬前卒,而他接到的命令,應該是務必拿到戒指,一旦戒指失手,即便是他真正的絞殺了武松,恐怕都會被他所在的組織嚴懲吧。 攻守之勢易也。李五以為他已經拿下或者誅殺了武松,所以他沉浸在這種虛幻的安全感中,這種安全感讓他萬事求穩,最起碼在天亮之前都只會用相對保守的辦法來奪取戒指。而這種虛假的安全感,給我的斡旋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我叫劉林。我的籌碼?再簡單不過了。恐怕在場的都沒幾個知道你要尋找的是一枚戒指,既然我知道,那也就說明我至少是見過這枚戒指的,甚至還知道它在哪。」劉林萬事不說死,戒指的樣子千奇百怪,材料也是多種多樣,貿然的說,只會被李五拆穿。 「那你想交換什麼?」李五平淡的說。 「我想交換什麼?你這個問題問得好。」要把交換的條件說的盡量複雜,留下多一些的時間來討價還價,畢竟也許下一刻,武松就會帶著希望歸來。「首先,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所有人的安全。尤其是這些鏢師,他們雖然今天出現在武宅,但是只是武家出錢,僱傭他們來而已。鏢師這行,無非是收錢賣命,如果讓他們今天命喪於此的話,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李五爺,你也應該知道,陽谷就這麼一個鏢局,他們要是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有些事情也是很難解釋清楚的。」劉林特意強調這一點,不是不重視海砂與其他諸人的安全,而是希望賣一個不要錢的人情給這些鏢師,以防他們突然反水。鏢局於江湖道義看的極重,重義的鏢局才會被各方強人的頭領所尊敬,否則押一趟鏢,路過的每一個山寨都要打一次的話,押鏢的生意就沒法做了。劉林這話潛移默化的把武家放到了道義上的制高點,讓鏢師們迫於道義,無法反水。 「這個我可以答應你,如果要絞殺你們,我根本不必露面,直接讓弓箭手出招也就行了。我只是來尋找戒指的。不過我很在意你話語當中說的『首先』,看來這不是你的全部條件。不過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說,我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談判。當然了,如果談不攏,拂曉前,你們還是都要死。」李五摸了一下鼻子。 「當然,我手裡掌握著如此重要的東西,只是換命,顯然是不能讓我滿足的。看李五爺自信的樣子,武松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對武松也算是仁至義盡。大丈夫在世,豈可偏安一隅?我劉林也是一個有大志向、大報復的人,既然武松完了,我保護下他的家眷之後,就應該為自己多考慮考慮。李五爺,說實話,這戒指我不想直接交給你,因為可以說這戒指是我從武鬆手上的到的,功勞應該算在我身上。我大概也能知道你們是做什麼的,我想自己把這戒指交給你之上的頭目,為自己謀一個好些的將來。」李五說話的時候,神色有些淒婉,像是在為武松的隕落而感覺到神傷。 「這個也可以。不過劉林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不能輕信你的空口白話的,在帶你獻寶之前,必須要確定,你確實擁有這枚戒指。你得有點憑據,否則我把帶去,然後你說你不知道有這麼回事,雖然你死不足惜,但是也會給我帶來點麻煩。」李五說到這的時候,爽利的一笑,倒有來往於桂花樓的江湖豪客的神韻。 劉林知道,自己的提議是不可能被輕易的答應的,這也就是可以討價還價的關鍵點。不過他們究竟是一個什麼組織呢?這已經完全不在合理猜測的範圍內了,對於這個,一定要避而不談。 「戒指具體我是不會給你看的,畢竟你身懷武藝,而我只是文弱賬房。如果你強行奪取的話,我也沒什麼辦法能反抗。倒是你必然誅殺所有人,把功勞獨吞,咱們都是場面上的人,我不得不防。」劉林一攤手,顯出無奈的樣子。 這是一個合乎道理的理由,但是卻不能一直在這裡爭執。沒有人會在不可能有結果的談判上浪費時間,必須讓李五感覺,這是一場必定對他有利的談判。 劉林趕在李五開口前搶著說:「不過……」 「不過什麼?」李五眉頭一挑。 「不過咱們也不能僵持在這。否則你說要看戒指,我說不給看,這不像話。這樣吧李五爺,你說說看,除了親眼看到這戒指,你還有什麼辦法相信,它在我手上,你說出這個辦法,我照做也就是了。」劉林知道,現在事情的進展已經是如履薄冰,自己貿然行事,估計怎麼樣都是錯,不如誘導李五說出更多的,關於戒指的事,自己也好根據已有的情報進行合理猜測。 唉,要是見過那戒指就好了。不過從來沒看都頭戴過戒指一類的東西,他能把這玩意戴哪呢?不管放在哪,我相信都頭的夫人海砂,肯定是知道些端倪的,畢竟倆人天天睡在一起啊,隨身的東西怎麼能瞞得住。一會實在是編不下去的時候,我就跟李五說,要同武夫人共同商量一下,這樣也能多爭取一些時間。既然李五說談判可以到拂曉,那我最好一點時間也別浪費。拂曉這個時間限度太寬鬆了,從紫石街到這裡,都頭就是爬著也到了。 李五似乎在認真琢磨著劉林的話,劉林自然在這種拖時間的情況下不會主動開口,場面陷入了沉默。劉林甚至希望這種沉默能夠永遠的保持下去,最好一直能保持到拂曉,但很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李五爺,不要讓你的手下費力尋找了,戒指怎麼可能放在能那麼輕易找到的地方呢?剛才你言語當中所說的萍兒應該在武家隱藏了一段時間了吧,她一個心思細膩的女人都沒能找到,你手下的這幫男人,即便知道要找的是什麼,也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一直沉默的張樹突然開口:「李五爺,談判就好好談,拖時間是沒有用的。劉管家既然敢跟你談條件,想一想也知道,戒指不會在武宅裡,也不會在他身上嗎,否則的話,你只要一用強,劉管家他就會失去談判的資格。還有李五爺,你摸鼻子的動作太明顯了,我覺得以後設定暗號什麼的,再隱蔽一些比較好。」 劉林剛才隱約感覺李五摸鼻子的動作有些不自然,但沉浸在思維較量當中的他,又怎麼有閒心去想這個。環顧四周,劉林發現房頂上的弓箭手少了幾人,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如果不是張樹出言提醒的話,或許就會吃什麼暗虧。對,我並不是獨自一人對抗李五,可以信賴的還有張樹,這個人也許猜到的東西,比我更多。 「你是誰?」李五目光如炬。 「我只是桂花樓的一個普通夥計,李五爺看我面生就對了,因為我也沒見過你。」張樹的態度雖然謙卑,但話語卻帶著一絲不忿的味道。 「我跟劉林的談判你有什麼資格參與?」李五很明顯對張樹的發言理由更感興趣。 「因為我跟劉林,共同擁有這枚戒指。他所要的條件,我也想要一份,所以談判我必須參加。」張樹整理了一下衣服,隱蔽的用手肘輕輕的觸碰劉林。 劉林明白,這是張樹在示意自己順著他的話說。 「我一個人是無法隱蔽的把戒指藏住的,張樹,既然你擔心我談不好條件,那麼你那份可以自己談。」劉林趕緊把話語權移交給了張樹,希望他能夠獲得更主動的地位。 「哦?看來想搶功勞的還真不少啊。你是叫張樹是吧。」李五話鋒一轉:「那好,既然有兩個人知道戒指的下落,我就可以很放心的殺掉其中的一個,反正一樣可以找到戒指。張樹,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條件,看你的身形應該也是練過兩天的,我身後的組織更願意吸收你這樣的得力干將,而不是劉林這種文弱的人。那你說說看,這戒指是什麼材質的?」 劉林沒想到,李五居然問出了如此具體的問題,禁不住為張樹捏了一把汗。什麼材質,天啊,鬼知道那戒指是什麼材質。戒指來說,一般都是金銀的,然後再鑲嵌些寶石。不過既然是男人佩戴的,又是一個武人較多的組織,這樣的戒指會不會顯得太柔弱了?那就是鐵的!可是,如果是鐵戒指的話,他們根本不必出來尋找,只需要找個鐵匠再做一個就成了。這樣的信物,可以隨意偽造,不是金銀,不是鐵,那還能是什麼?銅的?不對,銅太軟,沒有任何理由選擇是銅的,骨頭的?我聽說一些民族喜歡用骨器,安道滿活著的時候,也喜歡擺弄些死人的骨頭,弄得除了武松之外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但是骨頭不易保存,做成戒指的話,太容易碎裂。 劉林承認,自己無法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能看張樹的了。 「那戒指是隕鐵的。是從一塊天外飛來的隕石上提取的鐵,那戒指一共有兩枚,除去我和劉管家擁有的一枚,另外一枚現在應該在無面者的首領千面人的手裡。」張樹說話的態度輕鬆,好像在說著極為平常的事:「而且,李五爺,這戒指並不是你背後的組織所有,你們想得到它,獲取對抗無面者的能力。老實說,想憑一枚戒指,就對抗屹立千年的神秘教派,這無異於癡人說夢,對於你們來說,戒指遠沒有我所知道的事重要,我說的這些夠了嗎?」 隕鐵戒指?總共有兩枚?張樹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還有,無面者是什麼東西?原來這戒指並不是李五身後組織的信物,好險,我想當然的以為這個戒指是他們組織當中比較尊貴的首領憑證。不過想想也是,如果是自己組織的信物,重新做一個也就行了,何必花這麼大的力氣,冒著秘密被洩露的危險,來進行這種搶奪!都頭確實厲害,居然能看出張樹的非凡之處,不過大概現在他的不凡已經超過了都頭的預測了吧。 「我承認,你確實知道的很多。甚至,比我多。無面者這個名字,我也是偶爾才聽說過,看來你確實不是一般人。我十分想知道,眼前跟我談話的這個人到底是誰?」李五收起了一進門開始就掛在臉上的傲慢,認真的對張樹說。 「我是誰?我是一名塞外的駐地的逃兵。」張樹淡然一笑:「不過李五,你也應該知道,既然我知道的這麼多,今天晚上你怕是回不去了。雖然這周圍都是你的人。」李五用手指了一圈。「可是,你失算了。武松今天壓根就沒有出陽谷縣城,你已經知道了這些隱秘的消息,足可以抵得上奪取戒指的功勞。如果不見好就收的話,必定命喪他手,我覺得那很不值當。」 「笑話,我身邊的這些都是好手,武松即便沒出城,但他就算是一頭猛虎,又怎麼能敵得過群狼?我們一擁而上,十個武松都不在話下。」李五說罷,哈哈大笑。 「其實我剛才一直不能確定,你們要找的就是傳說中的隕鐵戒指。但是看你的反應,就足能確定這一點。隕鐵戒指不僅僅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更擁有強大的力量。你們的人再多十倍,又有何妨?快逃吧。」張樹的眼睛在月光下漆黑無比,伴著有些詭異的語調,劉林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第九十六節 死者的屠戮 「只不過是傳說罷了,一枚戒指能有什麼樣的力量?」李五的臉上露出笑容,但劉林看的出,這笑容有幾分逞強的尷尬。「我是不會相信這種荒誕的事的,也好,如果武松沒有死,我還真想看看,真正活著的英雄用傳說中的戒指,是否真的可以斬殺我?」李五的情緒開始走向瘋狂。 劉林知道,李五即便是相信這種力量也不會在這裡說出來,畢竟他身後還有很多手下,如果李五表現的信心不足,這些手下頃刻間就會一哄而散。不過李五的瘋狂更讓劉林確定,這枚戒指真是了不得的東西,依仗著這個,就一定能夠翻盤。不過張樹的過分激進的對答,會不會讓李五提前下手,別的不說,李五如果控制住了海砂,那武松必然是投鼠忌器,即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發揮不出來了。 「如果戒指真的僅僅只是傳說,那無面者怎麼可能存在千年!而李五爺你的頭領,又怎麼會不惜一切代價要奪取這枚戒指,不要隱藏你心中的恐懼,那是沒有用的。」張樹並沒有要緩和自己言語的意思。 「張樹,你剛才的威脅實際上暴露了你跟劉林根本就不知道戒指的下落,那我似乎也沒必要在你們這浪費時間。你說的很對,我從你這瞭解到的戒指的秘密足夠交差了,我完全可以不跟你廢話,直接把你們都殺掉。至於武松,如果他真的僥倖沒有出城的話,那就下次再找他的麻煩。不過聽說他的妻子美若天仙,看起來這次我就要一併帶走了。」李五道。 在劉林看來,李五說得話實在是太多了。看起來他的內心無比的換亂,以至於需要依靠這種空洞的談話,來掩蓋空虛的思考。戒指到底有什麼樣的力量,居然僅僅依靠傳言就可以擊潰手中擁有如此多籌碼的李五?劉林實在是太想看看了。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想法,如果自己得到這枚戒指的話,那是不是連武松都要聽命於自己,畢竟,自己擁有力量,要比跟隨力量強的太多。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李五爺,何必這麼執著呢?乾乾淨淨的離開,就代表能夠繼續活下去。反之,也就代表著不死不休,惹上許多的麻煩。大概你也聽到我剛才所說的話了,在下不才原來是塞外的一名士兵,於拳腳上也有一定的研究。雖然我不可能保護住武家所有的人,但是在你這些烏合之眾的包圍下,擊殺你,帶走武夫人還是非常輕鬆的。」張樹的口氣漫不經心。 但劉林卻感覺到張樹突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直奔房頂,而後傳來一聲慘叫,一個弓箭手滾落房簷,掉到了院子裡。這時劉林才看清楚,那弓箭手的眉心處,插著一把刀。張樹這手功夫實在是漂亮的緊,劉林的一個「好」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看起來是我計劃不周,今天碰上了個硬茬。張樹,嗯,你的名字我記下了,雖然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你的本名,不過不要緊的,名字只不過是一個代號。我賣你個面子,今天就這樣退出武宅。與你和武松的恩怨,咱們來日再敘。」李五沉默了片刻,而後突然說。 李五居然要退走!這讓劉林太意外了,在敵我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張樹居然只憑幾句話和一把飛刀就讓傲慢無比的李五選擇了撤退,實在是讓人驚訝無比。不過劉林也知道,如果自己是李五的話,恐怕也會選擇退走,張樹既然言明可以輕易的擊殺李五並且飛刀立威,就代表著所言非虛。對於李五來說,立下再大的功勞,也抵不上抱住自己的性命。何況,還有著傳說當中的戒指,隱隱施加著壓力。 張樹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伸手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就在李五馬上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從房頂上傳來了幾聲悶響,而後便有東西掉落到院子裡,劉林定睛一看,落在院子裡的,居然是李五麾下的弓箭手,只不過於張樹用飛刀打落的不同,這些墜下的屍體,每一個都被擊破了顱骨,劉林抬頭望去,藉著明亮的月光,在武家的房頂上,能夠清晰的看到幾個人的身影。 劉林一個一個的望去,而後,目光停留在一個身影上,這身影看上去甚是熟悉。是的,他從前經常去桂花樓吃飯,他是陽谷的地頭蛇,他是已經死去的齊四。 「齊四?」李五停下了離開的步伐,仰頭看著房頂上的人影。看起來他也認出來了,這不奇怪,李五在陽谷當過差,怎麼可能不認識身為地頭蛇的齊四。 齊四沒有搭話,從房頂上縱身一躍,跳落到院中。劉林聽到院子中青磚碎裂的聲音,知道這是硬生生的撞擊,但齊四穩穩的站在了院中,並沒有受傷。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再受傷!劉林感覺自己產生了幻覺,他真真正正的看到了,這絕對不可能發生的異象。 齊四的身上穿著有些破爛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下葬時給他穿的衣裝。軀體裸露的部分,能夠看到清晰的傷口和縫合的痕跡,從這痕跡當中滲出鮮血,劉林感覺那血隨時要滴落下來,但月光下的青石板除了有些碎裂,乾淨的就彷彿剛被清掃過一樣,劉林突然明白,那血是永遠不會真正滴落的。 「齊四,我差點忘了,你已經死了。我曾經聽說過,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在死後仍然不甘寂寞,想要回來再攪合一次紛亂的人間。其實我也不怕跟你說,這個宅子裡的機關,也就是將你分屍的那些亂刃,都是我裝的。只不過當時我是想殺死武松,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把你送進了棺材。不過這也挺好,當初我在陽谷的時候就看你很不順眼,要不是走的匆忙,還真想親手把你殺掉。我知道,你現在是在屍變,不過你活著的時候我尚且不怕你,死了又有何妨?」李五拔出腰刀,在月光下嘿嘿冷笑。 齊四並沒有答話,而是形似鬼魅一般的單腳一跳,到了李五的身後。用右肘猛擊李五的肩膀,劉林甚至聽得到李五肩胛骨碎裂的聲音,腰刀頓時脫手,掉落在青石板上,發出金石相撞的清脆響聲。 李五慘叫一聲,但這聲慘叫還沒停歇,新的骨骼碎裂聲音,傳達到了劉林的耳朵裡,是齊四的左膝撞擊上了李五的髖骨。李五站立不穩,一下摔倒,不過這一次,他似乎已經連慘叫的能力都失去了,巨大的疼痛應該讓他幾乎失去意識了吧。齊四沒有停手,他一口咬向了李五的脖子,鮮血從李五的脖頸處噴出了五六尺高,李五的軀體起初還在掙扎,而後變成了抽出,很快抽搐也消失了,武家的庭院裡只剩下了齊四吞嚥血液的聲音。 劉林幾乎不敢繼續看下去,剛才還在耀武揚威的李五,就這樣死了。就在此時,月光一閃,房頂上的其他人影也落到了武宅的院內,很顯然,這些人跟齊四一樣,都不是活人,都是已經死去現在又站起來的屍體。他們的攻擊目標是門外李五的手下,那些精幹的武者,幾乎沒有組織起什麼像樣的抵抗,在一袋煙的時間內被擊殺了大半。劉林從大門給出的視野不知道逃走的人是什麼樣的命運,在這一刻,他甚至希望這些人能夠多逃走一些,雖然他們是敵人,但他們畢竟是活人。 此刻的武宅,滿地都是鮮血,大門附近情況更糟,劉林所能想像到的十八層地獄也沒有這樣可怕,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張樹,怎麼……怎麼辦?」劉林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只能求助於張樹。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很奇怪,他們一直在攻擊李五的人,卻沒有攻擊我們,這是為什麼?看來這些屍體來這,不是僅僅為了屠戮。我知道你感覺到難以忍受,第一次看到成片的人死去就是這樣,而我已經習慣了。這是一種你不能阻止又必須要欣賞的慘狀,我正式因為這個才從塞外回來,沒想到即便在遠離邊關的陽谷,這種景象還會出現。」張樹的話語形似夢囈,但劉林從他的話語中聽不到任何恐懼。 這種堅毅讓劉林內心的顫抖,也緩緩的平復下來。他開始試圖想像,這滿地的鮮血只是桂花樓後廚的屠夫殺豬時沒弄利索,而他此時應該狠狠的責罵這個屠夫,然後扣掉他的薪水,而不應該有別的想法。 可是,嘔吐的感覺還是無可避免的傳來,劉林再也控制不住,彎下腰吐出了胃裡所有的東西。嘔吐帶來的眩暈感,讓他幾乎想要迎面摔在自己嘔吐的石板上。 武松 武二真後悔自己的決定,為什麼從紫石街出來不直接回家,而是非要去桂花樓看看。 在十字街的時候,他打發單鏢頭去了縣衙,去安撫那些鏢局的廚子和雜役,畢竟現在已經入夜,如果不給那些雜牌軍派去一個主心骨的話,縣衙那薄弱的守備肯定是不攻自破。 而在單鏢頭離開之後,武松突然調轉了馬頭,沒有走上東街,而是奔向了桂花樓。他承認自己是接連得手之後有些得意滿滿,另外也想讓武大暫時先去自己家避禍,等到風波過去的時候再說。 「二東家,您問大東家啊,他剛才好像是弄什麼東西,然後在後廚的儲物間還放了把火,不過火也沒燒大,然後他就跟劉賬房還有個夥計,好像還有個人從後門騎馬走了。」桂花樓夥計沒頭沒尾的形容,讓武松更加糊塗。 此外,他還見到了其餘的鏢師。其中有四個仍舊收在廚房的儲物間,武松進去查看的時候差點挨了一刀,幸好二郎伸手敏捷。 「都頭,你哥哥讓我們守在這,不要離開。」為首的鏢師說。 然後武二細細的問了剛才發生的情況,結合下午知道的狀況,大致的猜出了哥哥救走了西門慶,不過這其中的原因實在是讓他有諸多的不解。不過不要緊的,知道哥哥已經到了東街的宅子,也就能放心了。 不過,隨後,當武松知道西門慶隨行的七個人並沒有進一步行動的時候,就馬上知道大事不妙。很顯然,西門慶的脫逃並沒有讓對方慌亂,而是有秩序的撤退,這就代表對方是有備用計劃的,而這個備用計劃勢必是直取要害。 現在對二郎來說,要害有兩處。一處是自己家,海砂、武大等人都在那,如果被端了,自己活著也就沒什麼意思了。另一處是縣衙,縣衙的大牢裡還關著真縣令,一旦被放出來不但預示著今天晚上事態的進一步升級,而且自己擁有這枚戒指的秘密,也會大白天下。 想到戒指,武二一用力,把脖子上的麻繩扯斷,從繩上取下戒指放在手心觀看。從他拿到這枚戒指開始,就覺得這戒指有些不一般。首先這戒指被藏在那口裝滿銀子的箱子中的夾層處,這給二郎的的感覺就是,銀子只是障眼法,而戒指才是他押送的重中之重;其次,武二自小喜歡刀槍,連帶的,對鑄造刀槍的金屬也是非常瞭解,即便是還在清河的時候,鑌鐵還是渾鐵,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分辨,而刀劍的鋼口價值幾何,只要輕彈一下,聽聽聲音便可明瞭個差不多。但這戒指,武二看不出是什麼材料,這東西看上去像是鐵的,實際的份量卻比木頭還要輕,武二甚至試驗過,這戒指竟然能夠漂浮在水上。武松一度認為這只是看上去像鐵的木頭製成的,於是用刀斧劈之,誰想到,火星四濺之後,刀斧崩刃而戒指依舊完好。 武松這人大大咧咧慣了,都頭又是一個武官職位,戴個戒指實在是太不雅了,因此他從未戴過。可是隨著事態的發展,他又隱隱覺得這戒指重要無比,為了方便隨身保護,就找了個麻繩,把戒指穿了起來,戴在脖子上。 這戒指份量頗輕,加之戴的時間有些長了,武二甚至在多數時候,都會忘記自己的脖子上還掛著這麼個玩意。 二郎看著手中的戒指,心中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有一種聲音催促他快些把戒指戴上。 戴上就戴上,我就戴著這戒指,光明正大的返回家,我倒要看看我的敵人們是不是能夠打倒我,然後從我的手指上,把戒指奪取。武二想到此處,把戒指戴在了右手的中指上。 二郎瞬間就想明瞭道理。「你們幾個,帶著桂花樓離的鏢師,去縣衙找單鏢頭,一切聽他吩咐。記著,拿出你們最橫的一面,縣衙裡的官差我瞭解,你們越是理直氣壯的,他們就越不敢找事。」武松對鏢師中的頭目說。 「有都頭撐腰,我們如何底氣不壯?」那鏢師一抱拳,招呼著其他人,趕奔縣衙。 桂花樓的馬匹已經不夠了,所以這些鏢師只能步行前往縣衙。武松希望這些援軍不會因為到的晚了而耽誤事情。而他自己也不敢多做停歇,安排好了別人之後快步走出桂花樓,翻身上馬,直奔東街。 說來也怪,武松騎在馬背上,就感覺這耳邊彷彿有無數的人在輕聲低語一般。武松心忙意亂,不得不勒馬停歇,仔細的聽那低語的聲音到底是什麼。但即便是沒有馬蹄聲的干擾,雖然二郎感覺那聲音清晰無比,但依舊不可辨識。就好像從前走江湖的時候,遇到外鄉人,對方跟自己說話固然能夠聽得清晰無比,可具體是什麼意思就完全不知道了。 二郎猛的轉身,這麼清晰的聲音,彷彿是在耳邊說的一般。可馬鞍上空空如也,只有自己獨自騎行,路旁雖有行人,但那些人都神色匆匆的在月色中疾走,哪有功夫在他耳邊呢喃,更詫異的是,即便是武松環顧四周的時候,那聲音也沒有停止,相反,卻顯得更加清晰了。 武松之前從來沒產生過類似的幻覺,最近也是身體健康,沒有理由會這樣。難道是……戒指?二郎一驚之下,從右手的中指上取下,那清晰的囈語果然消失!不信邪的二郎再次把戒指戴在中指上,那聲音就如同擊潰堤壩的洪水一般,瞬間洶湧而至。這次二郎聽的很清楚,那聲音不是一個人發出的,而好像是千百自說自話的人一起發出的聲音,雜亂無章,但這些說話人的語氣急迫無比,細細感覺,倒好像是想跟自己商量事情一般。 沒有時間了,武松已經不想再沒完沒了的試驗戒指,他必須快些返回東街。二郎猛的踢了一腳馬的肚子,那馬疼痛難忍,一個嘶鳴之後,向著東街飛奔而去。 「我感覺到了濃濃的殺戮味道,好像是被猛虎屠殺過的羊群一般。」月牙的聲音突然響起。 而武松,早已經沒有心思去理會月牙。 第九十七節 蒜皮 說來也奇怪,在武松轉上東街之後,耳邊的聲音突然消失了,隨後二郎就看到了自己家門口的慘狀,血流遍地,而伏在一具具的屍體上撕咬的,看上去是並不是活人,而是如同王婆一般的活屍。 不好,看來王婆今天的屍變並不是孤例,今夜群屍襲城,不曉得會不會有別的地方遭殃。濃濃的血腥味飄來,胯下的坐騎停了下來,不住的打著響鼻向後倒退,二郎知道,這種場景已經讓馬失去了繼續向前跑的動力。 武松沒有時間耽誤,翻身下馬,手順勢在靴子上一摸,拽出了匕首,反握在手裡,而婚後甩開大步,向自己家跑去。他已經做好了在路上活屍會襲擊自己的準備,由於有了同王婆作戰的經驗,武二知道這些活屍雖然可怖,但並非是無法戰勝,所以在心中已經想好了對方突襲自己如何能夠把匕首從後腦插入他們的腦袋。 但是,這些活屍沒有任何反應。即便是二郎從他們身邊跑過,他們仍然自顧自的吮吸著鮮血,武松掠過他們的時候,聽到了無數聲同時響起的嚥下鮮血的咕咚聲。好在,這些被吮吸的屍體所穿的衣服,武松並不熟悉,絕對不是自己家的人,看上去也不是鏢師的穿著。這些東西在武松眼前一閃而過,他轉了個彎,奔進了武宅的大門。 映入武松眼簾的首先是一個衣著殘破的背影,而這個背影所面對的正是他熟悉的諸人,用眼睛一掃,劉林、張樹、老吳、鏢局的鏢師都在,只是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不過劉林在這,想必哥哥也應該在那,是藏起來了吧。海砂,海砂有沒有什麼問題,武松急忙向右側自己的房間看,之間房屋完好,門窗都沒有破損,想必海砂應該是沒什麼事,吳嫂應該還像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樣陪著她。 武松這時候才注意到,院子裡不光有這些站立的身影,也有一些屍體。在那個一桌殘破的背影腳下躺著一具似乎仍然在流血的屍體,在院子的邊緣也就是房簷下,也有一些暗影,看不十分清楚,不過應該也是屍體。這些屍體的動作都頗為詭異,看起來應該第從房頂跌落的吧。 武松環顧四周,把情況盡收眼底之後,定了定神,調整好呼吸,四平八穩的走進了院子。那背影輕輕一動,而後猛的一回頭,展現在二郎面前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的主人正是齊四,只不過這張臉已經沒有了地頭蛇從前的那種營養充足光潤,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縫合的印記,以及從縫合的印記中滲出的鮮血。那鮮血如同王婆脖頸上的一樣,看起來隨時都要滴下來,但實際上緊貼在傷口上。 「都頭,您終於回來了。放心吧,咱們的人都沒有事。」劉林向武松高呼著。 二郎一想,不能讓齊四把自己堵在門口,一定要與其他人站在一起,無論怎麼樣,這都會更有利一些。武松旁若無人的從齊四身邊走過,他感覺自己的手緊張的彷彿要把匕首捏碎,想像中的攻擊一樣的沒有來。武松貼近眾人之後,就轉過身體,倒退的到了劉林和張樹身邊。 「你們做的很好,我去過桂花樓,聽說西門慶也被救出來了?」武松小聲問著劉林,同時注意力都放在齊四身上。 「是的,他就在我身後。」劉林微微閃開身體,武松看到西門慶躲在劉林身後不斷的哆嗦。 這不能怪西門慶膽小,武松看到這種場面都有些不寒而慄,他可以聽到劉林不平穩的呼吸,這個賬房也是嚇得要死吧。 「都頭,張樹知道一些關於你戒指的事。」劉林的話說的很簡單,但卻戳中了武松的心。 畢竟二郎此前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自己私扣了一枚戒指,即便是跟海砂也沒有講過。現在劉林居然能一下子說出「戒指」二字,著實讓人震驚。另外,張樹知道關於戒指的事?那究竟是什麼?結合先前耳朵裡所聽到的幻聲,武松隱隱感覺到,這枚戒指是關鍵中的關鍵。 武松轉了一下身,揚起右手,給張樹展示戴在右手中指的戒指。「你認識它嗎?」 「東家,小人以前曾經聽說過,這戒指的確來歷不凡,也蘊含著頗大的力量,但確實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說清楚的。無論是此次要暗算都頭的組織,還是現在的活屍,他們的到來都跟戒指有關係。這活屍不會說話,但是如果我猜測的不錯,都頭既然佩戴上了戒指,就應該可以和他進行交流。」 「哦?與死者交流?」武松想起了自己在路上聽到的似乎是來自於別的世界的聲音,難道那是死者的聲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嘗試嘗試跟齊四這個老熟人能不能聊的來吧。」武松轉過身體,把右手握拳,拳面朝向齊四,展示著戒指。 「都頭小心,那齊四身手甚是了得。」劉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二郎從這聲音當中,能聯想到剛才齊四行為有多麼的殘暴,劉林在說到齊四這兩個字的時候,甚至都禁不住的顫抖了一下。 「武松,很好,你終於來了。我還在想,你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家裡,如果你今晚不出現應該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把你家裡的人都殺了。」齊四的嘴並沒有動,但武松卻聽到了他的聲音,這聲音跟齊四活著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好像是又蒼老了一些。 「齊四,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我覺得你沒有成家就死去過於孤苦,今天還特意派出了人,去為你結陰親,卻想不到你耐不住寂寞,到我家裡來了。雖然你殺的是我的對頭,但把我好好的家弄得全是血污,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武松知道,齊四來者不善,一番苦鬥,可能是躲不過去了。 「我為什麼不能來這,這宅子是你送給我的,我也死在這裡。現在我重新爬起來,就是要到身死的地方重新感知那一刻的記憶,這樣能讓我維持這個狀態長久一些。我已經報了仇,李五,你或許不認識他,殺死我的機關就是他所佈置的。」齊四的聲音非常平靜,並沒有想像當中的怨恨,好像陳述的事跟他毫無關係。 李五,這個名字讓武松模模糊糊有了點印象,好像是聽衙門裡的官差說過。不過自己來這不久,這李五好像就被調往了京城。自己所遭遇的那個劍客,就是操著京城的口音,看起來,這李五,就是被自己陰差陽錯所蒙中的「五爺」,想不到沒等到自己動手,他就以這樣一種方式被已經死去的冤魂誅殺。 「現在你已經報了仇,念在咱們相識一場,你可以現在就帶著門外的那些活屍離開,只要離開陽谷縣,去哪我不管。」如果僅僅是跟齊四自己戰鬥的話,武松還是有幾分把握,但是諸多活屍一擁而上,二郎一分勝算都沒有。何況這院子裡只有自己有與活屍戰鬥的經驗,一打起來,死傷想必很多,海砂的身體那麼虛弱,想互得她周全,真是勢必登天。 「都頭,你自己對著齊四說什麼呢?他也沒回答你啊。」劉林在武松的身後突然小聲說。 「死者的聲音,只有持戒者能聽到。這是東家跟對方的談判,我們即便能聽到也幫不上忙。」張樹的聲音平靜的傳來,沒有任何顫抖,好像眼前的慘象是他天天所見一般。 張樹這個人,真是有大來頭,這也算得上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吧,事情之後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原來齊四說的話別人都聽不到,就好像我跟月牙的精神溝通一般,不過為什麼我說的話他能聽到呢?是了,我在說一句話的時候,腦袋裡一定也是想著的,這也滿足了精神溝通的條件,也就是說,如果我用力的想一句話的話,並且希望把這句話傳達給對方,即便是不說出口,對方也應該是可以聽到的。 「武松,你把一個死者的仇恨想的太簡單了。我的仇恨沒有終結的一天,我恨你們這些活著的人。武松,你自己吞下了那筆銀子,我苦尋不到,還妄自送了性命。直到有人把從墳墓里拉起,我才知道,你手裡居然有隕鐵戒指。拿來吧,把我這戒指交給我,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既往不咎。」齊四伸出了大手,平攤著向武松伸來。 武二決定試一下,不開口是否能跟對方溝通,於是二郎集中精神,閉緊嘴巴,用精神與齊四溝通:「把你從墳墓里拉起的是無面者吧?」當日齊四為武松尋找的替身馬三,事後被證實是無面者,無面者這樣隱秘的組織,應該不會跟其他人合作,想來這齊四也是無面者。武松把無面者的問話用意念送出,也是不想讓這個秘密被在場的其他人知道,畢竟這裡還有諸多鏢師,人多嘴雜,會為以後增加無數的麻煩。 「看來安道滿真不是個簡單人物,居然從我的屍體上猜測出我是無面者。陽谷縣能知道這個的,就只有他了。把我從墳墓里拉起的人告訴我,馬三死了,安道滿也死了,也幸虧是這樣,我才能吞食安道滿本來為了鎮壓我而留下的血石,讓我的軀體變得比一般的活屍更強大。」齊四把伸出的手不住的握緊鬆開,好像在審視著自己的手指。 齊四是在馬三之前死的,他並不知道無面者的身份是馬三的過於想像的裝扮暴露的。聽齊四的敘述,似乎是無面者的身體與一般人有所不同,也許是因為某種易容秘法的原因吧。武松胡亂的猜測。看來是無面者這個組織,要奪取自己手上的戒指。有意思,無面者不但可以易容,居然還可以把死者從墳墓裡拉出來再次戰鬥,而擁有如此偉力的組織,會不顧創造死者異象而暴露身份的風險,來奪取這枚戒指,可見這戒指所擁有的能力,絕對不僅僅是溝通死者這麼簡單。齊四活著的時候就慣於耍奸使詐,這才縣衙的官差裡是有共識的,他死後的承諾就更不可信,何況這樣重要的戒指,絕對不能夠交出,否則敵我的力量對比更為懸殊。不過齊四說他比一般的活屍更強?強在哪裡?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門口的那些活屍,都是你拉起來的吧。」武松並沒有用意念詢問,而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他知道,長久的沉默會帶來更多的恐懼,何況這句話會讓在場的人明白,齊四是多麼關鍵的一個任務,同仇敵愾。也許在某個時候,就可以利用這種人數優勢。 「哈哈哈。」武松聽得到齊四狂放的笑,同時齊四彷彿要表現出自己的不凡一樣,把雙手高高的舉過頭頂:「是的,武松,你猜的沒錯。這些都是陽谷縣城今天死去的人,你可以看看,他們當中不僅僅只有老人,更多的是年輕人,甚至還有年輕的女人。武松,這就是在你統治下的陽谷,想不到吧,在你看不到的角落裡,每天有這麼多人死於非命。他們中的大部分甚至不會入土為安,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們只能在陰影裡慢慢的腐爛。是我給了他們復仇的機會,再來一次的機會。怎麼樣,武松,這就是我的威力,除了被活屍殺掉的人,我都可以讓他們再次站起來,不知道陽谷這一夜還會為我補充多少手下。」 這就徹底的解釋了為什麼王婆也會屍變,看起來這是齊四所擁有的不同於其他活屍的能力。不,他的能力也許不僅僅是這些。不過他囂張的動作,即便是聽不到說話,周圍的人大概也能猜想出了吧,僵持的談話是沒有用的,齊四沒有很著急,這些屍體可能根本就不懼怕陽光,如果白天的時候,陽谷縣的居民看到了這一景象,事情將徹底的無法收場。情況已經瞭解的差不多了,應該動手了。武松平素喜歡鬥狠的性格在此時一下子翻了上來。 「齊四,戒指我是不會給你的。除非你能夠打倒我,你也看得到,它就在我的手指上。」武松又展示了一下戒指,然後把匕首握好:「我在來這之間,已經殺掉了一具活屍,現在就讓我看看,你比那個窩囊廢強在哪?」武松末尾的話語幾乎是吼了出來。 大吼之後,二郎再不停留,反握匕首,揉身上前。他仍然想故技重施,想辦法插齊四的眼睛。另他驚訝的是,齊四站在原地並沒有動,直挺挺的等待匕首的到來。武二在那一刻差點樂出聲來,難道齊四僅僅只是擁有了能拉起其他屍體的能力?在戰鬥上更加遲緩?這也符合道理,齊四生前的時候不會半點武功,雖說不及文人的手無縛雞之力吧,但比起自己來說那是差的很多。也許被這一聲大吼嚇呆了吧。 二郎心中雖喜,但手速卻不減慢,匕首似乎帶著切破空氣的聲音,電光火石般到達了齊四的左目。眼看就要扎到那無神的眼球上,齊四左目的眼皮突然的落了下來,武松還在疑惑,那匕首就已經紮在了那眼皮上。武松感覺這一匕首彷彿紮在了山上的巨石上,黑夜中匕首居然閃起了火星,與此同時,發出了刺耳的金石碰撞聲,匕首應聲折斷,折斷的刀劍飛出了好遠,好半天才傳來落地的聲音。 二郎大吃一驚,碰撞的剎那,他的右手幾乎把持不住匕首,不,不能說把持不住匕首,是自己的手腕,甚至說是胳膊,都要一同被震飛。虎口已然被震裂,滑膩的鮮血讓二郎無力的手指甚至有些握不住殘餘的利刃,整個右臂的腫脹感,在隨後如同潮水一般的襲來。 武松明白,自己是吃了想當然的虧。他以為齊四同王婆一樣,只是筋骨堅韌,但皮膚和肌肉缺依舊柔軟,想不到對方僅僅依靠薄如蒜皮的眼瞼,就擋住了自己全力刺出的匕首。那匕首的鋼口,是武松精挑細選的,雖然抵不上那些將軍王侯所用,但在絕對是陽谷鐵匠鋪裡的上等貨色。看來這齊四的肌膚也是堅韌無比,如此的話,即便他的弱點同王婆一樣都是腦袋,可是那如何才能夠攻擊的到。二郎一時間有一些茫然。 「怎麼樣,武松,還那麼自信滿滿嗎?也許我活著的時候打不過你,但現在,十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齊四的口氣中充滿了傲慢,而後鬼魅般的一閃,就到了武松的面前。 二郎知道,對方要出殺招了,絕不能讓這如同鋼鐵般的拳頭硬撼到自己的軀體上,那樣的話馬上就會氣絕。但齊四的速度太快,二郎只得勉強的驅使在腫脹中的右臂,護住了前胸。武松抱著可著右臂折騰的想法,希望接下來能用完好的左手,想辦法,戰敗齊四。 第九十八節 拇指 幾乎是右手防護剛剛到位的瞬間,齊四的攻擊就已經到了,正砸在武松右臂的前臂上。二郎感覺這已經不是人類所能加持的力量,武松從習武以來,自恃根骨獨特,從來沒在誰手裡受過重傷,但這一拳幾乎讓他有骨斷筋折的錯覺。不光如此,身體也把持不住,雙腳離地,仰面向後栽倒。 二郎明白,自己是院子裡所有人的主心骨,這一下如果是格擋的招數還被打倒的話,勢必會動搖軍心,因此在空中把身體向左側一順,同時左手輕點了一下院中的青石板,借助著齊四一拳之力,又向後退了接近一丈的距離,這才用一個滾翻的動作重新站立了起來。 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武松急忙用左手摸了一下右臂的骨骼,還好,沒有出現非常嚴重的骨骼,但從剛才拳頭巨大的力量,以及維持到現在的疼痛感來看,骨頭上出現裂縫是肯定的了。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不能夠再用右臂發動狂猛的攻擊和類似於剛才的格擋,否則骨頭會如同摔在地上的瓷碗一樣破碎掉,當場就會徹底的成為殘廢。 不光如此,二郎感覺到喉頭一鹹,心裡頓時明鏡一樣,剛才一拳的衝擊,雖然被右臂格擋掉了大半,翻滾的動作也化解了一些力道,可是剩下的力量仍然侵入了內臟,這是要吐血。武松屏住呼吸,硬生生的把這口血又嚥了下去,雖然吐出這口血有益於自己的傷情,可是吐血之後,將不可能再有力量去作戰。作為院內己方人的主心骨,自己沒有什麼後盾,所能依仗的只有這一口氣而已,這口氣萬萬不能松。 武松勉強恢復自若的站姿,心中卻也明白,齊四是自己生平遇到的最為難纏的對手,在他面前,自保都是困難的,將他擊殺現在看起來是癡人說夢的事情。武松扔掉了不再有作用的殘刃,低頭看了看右手中指上戴的戒指,這東西真的就那麼重要嗎?如果它有什麼力量的話,為什麼自己感覺不到。連番右臂的震動,已經讓戒指幾乎要從手指上滑落,武松的整個右臂也幾乎失去了知覺,如果戒指什麼時候掉了,二郎根本發現不了。 武松有心把戒指重新揣回懷裡,卻覺得那樣有些折了自己的威風,讓場面上過於露怯,因此把戒指從手指上拿了下來,戴在了最為粗大的拇指上。這樣不管如何晃動和震動,戒指都不會滑落,想要奪取它的話,除非將武松的手指斬斷。 此時說話已經不在有什麼意義,武松再次上前與齊四過招,這一次武松長了心眼,不再跟對方硬拚力量,而是在齊四身邊游鬥。剛才齊四之所以能夠出拳讓自己不及躲閃,很重要的原因也是之前匕首被震斷時,武二自身受到了重創,反應一時間也有些變慢了,此刻二郎專心躲閃,十招中只有半招是佯攻,倒也一時間在場面上跟齊四半斤八兩。 武松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完美的東西,就好像人的軀體一樣,有爆發力的,耐力必然不夠綿長,齊四的拳力如此剛猛,也許僅僅只是三板斧,後面就會慢慢的耗盡體力,因此游鬥,也許會起到奇效。 但是幾十招下來,齊四的拳頭呼呼颳風,沒有任何衰竭的情況,反倒是武松的行動越來越慢,看起來剛才硬吃一拳所造成的內傷非常嚴重,現在到了難以為繼的程度。二郎心中一陣傷感,他深深知道,只要再中齊四一拳,自己將不可能再站起來,而從現在不斷遲緩的身形來看,這僅僅只是時間問題,夜還很長,也許真的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生於亂世,死於亂世,人的一生也就是如此。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走到哪一站就會永遠倒下去,在某一天我一定會死去,那麼為什麼就不能是今天呢?武松甚至想就此放棄抵抗,就這樣把痛苦壓縮到瞬間然後死去。如果這樣的話,我只要放慢腳步,過一會,海砂就會追上來吧。是的,她死過一次,這次在死者的世界裡有我,她將不會孤單,也不會再被別人欺負。 武松想到這裡,突然雙臂一垂,直挺挺的站在院子中,中門大開,沒有任何的防護姿勢。那齊四明顯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揉身上前,如同鐵錘一般的拳頭像武松呼嘯而來。 我在死後也會看到鳳凰吧,或許還會看到爹娘。好多年沒有見到他們了,甚至他們在我的記憶裡都模糊了,我有的時候希望能夠想想娘的模樣,想像著她的手能夠撫摸我的頭,然後她會怎麼說呢,她一定會摸著我的鬍子茬,說自己的兒子長大了。可是我能夠記起的,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是的,那是我的幼年時代,那時候娘整天的背著我,搖來搖去,我就好像在大海上的船中,雖然外面風大浪大,但我知道,在娘的背上是永遠安全的。我居然記不起娘的正臉,不知道去了死者的世界,還能不能找到她。 武松鼻子一酸,感覺眼淚要奪眶而出。 我死之後,月牙也會死,還是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我是個可恥的背誓者。不光對月牙的,還有對海砂的誓言,我跟她說,要治好她的身體,然後讓她像別的女人一樣,能夠做母親,我跟她會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會像我一樣孔武有力,會像她一樣的漂亮。只是,這些誓言都無法實現了,我就要死了。不知道在死者的世界裡,我能不能跟海砂生個孩子,算是一種補償和慰藉吧。 不!不!我不能死,如果我活著的時候都沒辦法保護海砂,我憑什麼說自己死後能呢,我的誓言必須實現,怎麼能夠就這樣放棄?我好不容易讓自己有個家,不再孤獨,一定要守護下去! 武松感覺自己的心裡積壓了太多的抑鬱,壓的他透不過氣來。他能做的唯有大吼,武松忘記了危險,忘記了現在的環境和狀態,縱情大吼。他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吼聲讓耳朵暫時都失聰,甚至月光都在吼聲裡變的昏暗,而後習慣性的舉起了右拳,硬生生的跟齊四對拼了上去。 糟糕!右臂本來就有重傷,怎麼又拿來硬拚了。在兩拳要相撞的瞬間,武松才想起這件事,但此時想要再改變招數已然是不可能的了,武松唯有牙一咬心一橫,全力出招。不過他也感覺有些奇怪,似乎出招的過程中沒有感覺到右臂的疼痛,可能是情緒過於悲憤,暫時壓抑了吧,武松用最短的時間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解釋。 但奇怪的事發生了,武松這一次並沒有感覺到手臂上有多大的壓力,他似乎面對的不是齊四,只是一個平時練拳的木樁,那種鋼鐵般的力量沒有再出現。與之相符的,齊四的整個右臂在碰撞後齊著肩膀斷裂,那斷臂撞在了牆上而後跌落,在月光下,斷肢的手指仍然兀自抽動,但缺早已經遠離了齊四。 難道齊四的力量變弱了?武二有些想不明白。但出拳過後,身體馬上就有一種力量透透支感,居然收拳不住,腿腳瞬間一軟,拳頭砸在了院子中的青石板上。「卡嚓」一聲,青石板以拳頭為中心,出現了一道道裂紋。 二郎知道,自己家院子裡的石板都是上等貨,自己用鐵錘砸碎尚且不容易,這次卻在跟齊四的對拼之後,僅僅有餘力就震碎了石板。看來不是齊四的身體脆弱了,而是自己的力量變強了。 果真如此嗎?二郎有些不信,他蹲在地上,隨手又打了一拳。這一下更了不得,石板不但被打碎,甚至隨便四濺,地上還留下了一個足足有三指多深的坑。真的是力量加強了,二郎心中一喜,人生大起大落來的太快,剛才還認為死定了,誰知現在居然柳暗花明。看來是戒指的問題,武松為了確定這一點,急忙把戒指從大拇指上擼下,又用同樣的力量擊打石板,這一次,只有拳面傳來的疼痛,地面則毫髮未損。 這樣不但確定了力量來自於戒指,武松更發現,只有戒指戴在大拇指上的時候,拳頭才會變得有力。不管別的,現在就以此為戰吧。 武松慢慢的站起身來,剛才一直蹲著不覺得什麼,立起身來才發現自己頭重腳輕,似乎幾天幾夜沒睡,並且做了什麼重體力勞動。看來這拳頭的力量並不來自於戒指,而是來自於自己的身體,只不過戒指是可以把身體的力量一下子爆發出來。武松苦笑了一下,早知道何必白白的打出第二拳,這個實驗的代價有些太大了。 齊四這一下傷得不輕,雖然他斷肢的創口並沒有流血,但他的左手一直捂著那裡,臉上的表情痛苦不堪。這種表情在凌亂的縫合線和血痕的映襯下,更顯得詭異非常。 「齊四,還要打嗎,我這人很念舊,我現在可以放你走,你拿著斷手,想必無面者裡的高手自然有辦法幫你接上。」武松的話朗聲講了出來,畢竟剛才硬拚一拳的結果是有目共睹的,如此提振士氣的話,是要大聲講出來的。 「裁決之拳確實如同傳說中一樣厲害,我以前聽說的時候,還認為是那些老傢伙編出來嚇唬人的。」齊四的精神話語聲若游絲,武松要自行聽才能聽得到。 「既然知道厲害,為什麼還不馬上退走?」武松把話語說的中氣十足,他可不想暴露自己體力不支的問題。 「武松,如果剛才你沒有把第二拳打向地面,我可能還會離開。隕鐵戒指所帶來的裁決之拳,根骨再好的人,一月之內也只能打出三拳,三拳之後,將會虛弱無比,不能再進行任何打鬥。也就是說,只要你下一拳打不死我,我就能不費力氣的殺掉你。」齊四痛苦的表情,居然扭曲成了微笑,同時發出如同斷木一樣的聲音。 也許,這就是活屍的笑聲吧。月夜裡的這種聲音,夾雜著寒冷的朔風,帶給人的是寒入骨髓的戰慄。 裁決之拳,看來自己的戒指所能帶來力量的事,齊四是知道的。武松琢磨了一下,再打出一拳身體是個什麼局面,的確是說不好,放空的一拳讓二郎處在了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面。如果不用裁決之拳,即便是齊四斷了右臂,恐怕都無法與其正面硬撼;可是要是用了的話,今天晚上怕是不能夠再度參戰,即便是殺死齊四,他身後的活屍也足夠把院子裡的所有人撕個粉碎。 沒等武松琢磨明白這些事,齊四就再度撲了上來,交手幾招之後,二郎就發現了問題。剛才是自己一味游鬥,現在游鬥的反而變成了齊四,他只剩下了單臂,這單臂發出的進攻都如同蜻蜓點水,不斷的挑逗著武二的右臂,看來是想等二郎耐不住性子,拼著左臂折斷,再耗費武松一拳。 武松的右手不敢進攻,剛才打石板的時候只是隨手一擊,並沒有想打出多大力量,就牽引出了裁決之拳,可見這拳頭並不能收發自如,只要拇指戴著戒指,那拳拳都為裁決,因此無論齊四的進攻如何挑逗,二郎都只用左手還擊。 戰鬥彷彿永遠不會停止一般,說到底也是雙方彼此都有所畏懼,勝負在武松的第三拳打出時才會被決定。這是二郎輸不起的一拳,但卻不能不打出,體力仍然在急速的流逝,有那麼幾次,齊四的左拳甚至擦著武松的衣襟滑過,衣服頓時被拳頭帶出了一個口子,再打一會,這種虛招都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二郎明白,這時候需要的就是果決。武松不在扭轉身體,而是直直的站立不動,這樣可以節省一些躲閃的體力,而後不管齊四出現在哪,都是左拳直直的打去,不再有任何防守架勢和態度,擺明了要跟對方拚命。 齊四並沒有如同想像中的一樣貿然進攻,而是實驗了幾次,甚至有一次他的左拳距離武松的胸口只有半尺的距離了,但警覺的齊四又收回了拳頭。武松以自己做餌,就看齊四敢不敢來取自己的性命,二郎心裡合計,既然自己的拳頭力量比齊四大上很多倍,與之相應的就應該是能夠後發先至。在齊四的拳頭貼近自己要害的瞬間出拳,攻擊齊四的腦袋,他是很難躲閃的,這僅有的一拳如果必須用出,那就一定要徹底的擊殺齊四,他剛才的斷臂沒有流血,由此推斷,應該跟王婆的弱點相同,就賭這一下了。 武松知道,齊四並不是傻子,這人活著的時候精明無比,死後的智慧應當是只增不減。但他言語當中似乎對裁決之拳頗為不屑,現在自己的動作,就是在向齊四叫囂,敢不敢來賭一次。賭一賭,誰才能夠在這場拚鬥當中活下去。 齊四雖然沒有這種力大無窮的拳頭,但只要他能夠在武松打中之前錯開腦袋,用其他非要害的位置硬吃一擊,就可以一勞永逸。而一旦出拳的速度夠快,提前擊中武松,更是可以不再受傷的擊敗二郎。風險巨大,誘惑同樣巨大。武松明白,像齊四這種自視頗高的人,是不會拒絕這種賭局的邀請的。 齊四試探了幾次之後,在距離武松一丈遠的地方站定,彷彿在調整身體的狀態。 「很好,武松,我接受你的挑戰。這種只有躲閃的戰鬥,漫長而無味,只會憑借戒指的普通人又怎麼會明白死亡的力量。」 言罷,武松眼前一花,齊四的身影憑空消失,只在地面上留下兩塊碎裂的石板。二郎正在尋找齊四,突然感覺頭頂傳來風聲,急忙抬頭一看,原來是齊四剛才縱身躍起兩丈多高,現在正憑借下落的速度加上出拳的速度,要與武松硬拚。 二郎不能躲閃,在這麼快的速度情況下,如果躲閃就不可能擊中齊四的腦袋。武松暴喝一聲,握緊右拳,凝而不發。一定要等齊四無法收招的情況下再發出,否則對方勢必用左臂硬吃最後的裁決之拳。 齊四的身體在月光中,如同黑夜裡展翅的蝙蝠,掠過院子圍成的四方天空,左拳好似毒蛇的信子,帶著擊碎空氣的殘影,像武松的頭部擊來。 武松用左手挽了個拳花,去抓齊四的腕子,同時遮擋住對方眼睛的視線,等到拳頭距離額頭僅僅剩下三指的距離時,二郎明白,無論齊四有多麼快的身手,都已來不及變招。凝練的右拳如同出水的蛟龍一般,襲向齊四的眉心,這一拳,只攻不守,一往無前。 武松在這一刻,獲得了從來沒有過的體驗,他心如止水,週遭的事物在眼睛裡慢慢變慢,他甚至有閒暇看到了院子裡草間螢火蟲忽扇的光,只是閃動的節奏那麼長。不過二郎也看的清楚,儘管自己已經把出拳的力量最大化,但是在他的拳頭擊中齊四的同時,齊四也應該會擊中他。 或許這就應該是我的結局吧,武二盡力了。武松平靜的想。 第九十九節 持戒者 也許想在自己存活的情況下擊殺齊四本來就是癡人說夢,能夠同歸於盡可能是最好的解決了。這樣的話,我應該是真正的如同英雄般死去。 武松沒有退縮,而是右拳上不斷的加力,抱定了跟齊四玉石俱焚的想法。但此時,就在武松那緩慢的世界裡,他才發覺張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衝了上來,那速度居然快趕上了下墜的齊四。 張樹的動作是用左手的手肘,去撞擊齊四左手手肘的內側。只要撞擊成功的話,那齊四的手臂必然彎曲,拳頭的方向就會偏移,而在齊四的身體被撞飛前,武松就可以集中他的腦袋。 武松感到驚奇,他在同齊四搏鬥的時候,不說眼光六路耳聽八方也差不多,張樹居然無聲無息的到了離自己這麼近的範圍才被發現,如果說自己的體力衰退導致感覺模糊,也情有可原,可是看齊四攻擊無所顧忌的樣子,他也是沒有發現的。張樹這個人果然是不簡單。【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當武松想明白這一切之後,他眼前的世界又突然加快了速度,不,應該說是回到了正常的速度。首先是張樹撞擊到了齊四,齊四的手臂一彎,相當於手臂被縮短,拳頭無形當中減了速。然後,武松感覺到自己的拳頭硬生生擊中了齊四的腦袋,那種感覺彷彿是幼年時代淘氣,打爆豬尿泡一般,只是開始有些阻力,而後便是勢如破竹的爽快感。 張樹瀟灑的躲開了齊四腦袋中迸出的鮮血,然後順勢用身體把齊四那失去了頭部的軀體撞開。 而武松,則如同一片破布一樣,再也無法站立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右手滿是血污,手指因為用力過猛而虛脫的發抖。武二感覺自己似乎失去了說話的力氣,只能使勁的大口大口喘氣。無論如何,他成功了,雖然在最後的關頭張樹出手相助,這種以多欺少的打法平素最讓自己不齒,但今天,在與這種不是活人的生物戰鬥時,似乎也沒有必要採用活人的準則,能夠活下來,比什麼都強。 但是,一切並沒有結束,就在自己戰敗齊四的瞬間,武松清楚的看到,一直在門口駐足觀看的諸多活屍,突然一起仰天長嘯,然後步伐凝重的走進了院內,站在武松對面的不遠處。武松只能抬起頭,以仰視的方法來審視他們。 他們都是今天被創造的活屍,也就是說戰力弱於齊四,跟王婆相仿。但數量眾多,如果一起上的話,即便是全勝階段的自己,也很難有機會。 打架就是這樣,單對單的時候,力量和技巧的優勢能夠最大化,一旦一方的人數處於絕對的優勢,那力量和技巧就失去了作用。因為人少一放,將面對的是多餘自己幾倍的拳頭,這些拳頭以不同的角度攻擊身體的要害,即便是只守不攻也是難以抵擋的。自己夏天的時候,在野外的惡鬥,如果不是虎魄覺醒,想來或許已經成為了活屍的一員。 武松想要掙扎著爬起來,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讓他著急萬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按住了武松的右肩頭,示意他不要起來。武松抬頭一看,身旁的人正是張樹。剛才看張樹果斷的出招和鬼魅般的身法,身手應當跟自己是伯仲之間,如果他肯幫忙料理這些活屍,再加上諸多鏢師一擁而上,也許還有些機會。 「張樹……我有些脫力了,剛才救命大恩我還沒有報答,但是接下來還得求你收拾場面,希望你能夠幫我一把。」武松知道,對於張樹這樣的人來說,話語中的技巧是不必要的,他如果沒有幫忙的心思,任憑怎麼說也是沒效果的。 「東家坐著別動,安心調整呼吸。想不到東家初次使用裁決之拳,竟然能一口氣擊出三下,憑這一點,小人就敬佩不已。感謝的話莫要再說,否則就是跟我見外了。不過今天的事,倒也不用我動手,都頭自己就能降服這些活屍。」張樹說到這裡,轉過臉去,盯著門口蠢蠢欲動的屍體。 武松心裡甚是不爽,張樹這不是擺明了拿自己開心嗎,現在自己的狀態,如何能夠降服這些比正常的武者強上幾倍的活屍,但是武二看張樹的表情和說話的口氣,並沒有任何的嘲弄和玩笑成分,也想到印象中的此人甚是嚴謹,從來不說不著邊的話,也許他說的話內有玄機吧,且讓我好好問問。 「張樹,你也知道,剛才的三拳我已經耗盡了體力,如何能夠降服那些活屍,還請指教一二。」武松言辭懇切,他也明白,這個時候必須要放下身價。 「東家真是好生糊塗啊,你既然能夠跟齊四交談,也就能跟他們交談。他們死後出來作亂,都是因為齊四的蠱惑,憑都頭的浩浩正言,難道還不能威服他們嗎?」齊四反問到。 對啊,我能跟齊四說話,就肯定能跟他們說話,能相互溝通問題就解決了不少。我可以許諾他們,幫他們報仇,嚴懲殺害他們的兇手,厚葬他們,這些事都好說,二郎想到這裡,心中一喜。 因為談判的事二郎想要對其他人保密,所以並不說話,而是集中精神試圖與眾活屍溝通:「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陽谷居民,本性也不壞。我是陽谷都頭武松,你們有什麼要求,可以跟我提出來,我盡量滿足解決。大家也都應該清楚,不管你們殺多少活人,都不可能再次的活過來,由死轉生,難於登天。」武松想到這裡,鼻子有些發酸,突然想到了海砂,這些話放在海砂身上何嘗不在理呢?不過就算是難於登天的事,武松也要試上一試。 可是二郎等了半天,並沒有聽到任何回答,難道是這些活屍不善言辭?不可能這麼多都不說話的。也許是自己體力透支,精神集中程度不夠,所以他們聽不到吧,事態緊急,也顧不了許多,武松只得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諸位陽谷的鄉親,各位死後不能入土為安,這都是我這個都頭錯,在這給大家賠不是了。諸位有什麼要求,現在都可以說出來,我盡量滿足。如這般憤怒的發洩,只會帶來如同這樣的結局。」武松用手指了指齊四的無頭屍身。這次應該沒問題了,武松仔細看著這些活屍。 但依舊是沉默,在武松指著齊四的時候,那些活屍有一絲躁動,一度讓武松以為他們有話要說,可是很快,沉默又再度的浮了上來,這讓二郎感覺很是尷尬,看來他們根本就聽不到自己說話,這是怎麼回事呢?武松感覺到手足無措,看來只能問張樹了。 「張樹,這是怎麼回事啊?我說話他們好像聽不到。」二郎感覺自己說話都有氣無力,如果再耗下去,很可能就會昏倒在這。 「東家您真糊塗啊,戒指只有戴在中指上才擁有溝通的力量。」張樹解釋道,同時指了指自己的中指。 「不對啊,剛才即便是戒指不在中指上了,我仍然可以聽到齊四說話。」武松越來越糊塗。 「在溝通的力量下,建立對話之後,即便是拿掉戒指,也不會有什麼影響。說到底,隕鐵戒指的溝通之力,只是在生者和死者間接引道路從而建立聯繫,一旦聯繫建立,便不再需要溝通之力。」張樹的話幾乎沒什麼修飾詞,只是在介紹著戒指的力量。 看來張樹對於戒指,不是一般的熟悉。武松一邊想著,一邊從右手的拇指上取下戒指,重新戴在右手的中指上。 就在戒指套在中指上的一剎那,武松的耳邊突然想起嘈雜的吶喊聲,那聲音如同自己初次戴上戒指時一樣,清晰但無法分辨,而且聲音極大,武松感覺腦袋幾乎要被震爆,他憤怒的集中精神,試圖還原這聲音的本源是什麼,在嘗試了幾次之後,二郎逐漸的能夠聽清楚,那嘈雜聲音,雖說各有各的不同,但都是在呼喊著同樣的兩個字:「復仇!」 是的,這是死者仇恨的怒火,只有仇恨才能夠讓人死後重新的站起來進行殺戮! 「我聽到了,他們在喊復仇,不過聽語氣好像是沒有自主意識的亂喊一樣。」武松對張樹說。既然張樹如此瞭解戒指的使用辦法,與死者如何進行溝通,應該也是非常清楚的,不走彎路的最好辦法,就是多問問張樹應該怎麼辦。 「還是一樣,給他們展示戒指,告訴他們,你是所有死者的王。」張樹的聲音平靜似水,但連武松都能感覺到其中的威壓。「另外,東家,你現在應該能站起來了,溝通之力加持的時候,會幫你回復最基本的體力。」 武松聽了之後,以手扶地,勉強站起。雖然感覺有些虛弱,每個關節都在疼痛,但活動了幾下,發現做基本的活動應該是沒問題了。 「這戒指果然神奇!」武松感歎道。 「東家要注意,在體力耗盡只有溝通之力加持的時候,切莫做劇烈的活動,比如與人交戰或者奔跑,如果那樣的話,戒指會不堪重負爆裂,也會反噬自身。」張樹做著囑托。 武松暗自心驚,本來他剛打算,如果談不攏的話,就趁機宰殺一名活屍以立威信,看來這條路是萬萬不能走的了,只能按照張樹的辦法來做。 武松把右手揚起,手背衝著前方,緩緩的向活屍走去。「我是所有死者的王,停止你們的咆哮。」武松的臉不由自主的板起,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話語中都帶著威嚴。 「我能聽到你的講話,活人。但是活著的人怎麼可能是死者的王,你有什麼憑證?」活屍當中的一個中年人模樣的屍體向前走了半步,乾啞得提出了問題。 憑證?難道這戒指還不是憑證?這些活屍都眼瞎了嗎?二郎疑惑非常,只得轉頭問張樹:「他們不相信我是死者的王,跟我要憑證,我要怎麼做?」 「東家只需要把戒指戴在大拇指上就可以了,如同剛才作戰時一樣。拇指佩戴戒指,持戒者所擁有的是裁決之力,可以發出裁決之拳。而這種裁決之力,被譽為死者世界中的王者之力,只有王才能擁有,東家不需要揮拳,這種狀態自然會散發出的裁決之力,就足夠讓死者威服。實際上,我猜,齊四能夠調動這些活屍,用的也是類似於裁決之力的東西,只是我想不明白,他怎麼可能擁有。」張樹的聲音,慢慢變成了嘟囔,而後他突然又大吼了一聲:「都頭,戒指從中指拿下來的時候,溝通之力會消失,雖然你能夠繼續和活屍交談,但是體力會恢復之前的狀態,恐怕無法站立。」 武松聽的明白,心中做到有數。 「老吳,幫我搬把椅子過來。」武松對人群中的老吳說。 癱坐在地上的王者,恐怕死人也不會相信吧,總要做到最基本的體面。 椅子很快搬了過來,武松端坐在上面,將戒指從中指上取下,戴在拇指上。說來也怪,從中指上取下的瞬間,武松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間蒼老了十歲,身體重重的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只能靠勉力支撐,才不至於滑下椅子。 「我是你們的王。」武松勉強說出這句話。 然後,他看到諸多活屍之間似乎相互看了一下,然後在以不可聽聞的小聲做著溝通。剛才說話的中年屍體不知不覺的把走出的半步退了下去。然後所有的活屍用雙手握拳,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用左手攥住了右手的手指,同時底下了頭,口中其呼:「死者之王,請接受我們的靈魂。」 這些屍體如同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保持著這個古怪的姿勢,不再移動。 「他們讓我接受他們的靈魂,我應該怎麼接受?」武松知道,這事情必須要問張樹。 「在王者的地位被確准之後,東家只需要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這個時候隕鐵戒指加載給持戒人的就是契約之力。你可以收取這些死者的靈魂,然後簽訂一個契約,契約只需口述就可以,內容是,當他們完成何事的時候,就可以獲得自由。這種自由是靈魂上的自由,即便是契約之力,也無法再次將他們約束,所以在陳述契約的時候,還請東家要思考清楚。」張樹不緊不慢的說。 武松聽了張樹所說,將戒指從拇指上取下,套在了無名指上。這戒指的內部頗為柔滑,反覆的佩戴並沒給手指帶來半點不舒服,武二甚至感覺,如果自己多加練習的話,僅憑右手就應該可以做到更換佩戴戒指的手指。 「現在,我以契約之力收取你們的靈魂。」武松冷然道。 此時,月光好像突然暗了下來,天地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黑霧,在這肅殺的氛圍中,傳來鬼哭神嚎之聲,無數刺耳的呼喊在二郎的耳邊滑過,如同流星一般的點點閃光,在黑夜中劃出宛如石頭相撞的火花,盤旋著圍繞在武松周圍。 「回到墳墓去,回到死者應該待的地方,你們便可獲得自由。」武松在呼喊和火化中,簽下了與眼前這些活屍的契約。 而後那些火花爭先恐後的,湧入二郎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本來輕的幾乎不可察覺,比木頭還要輕的戒指,一瞬間變得好似渾鐵打造,頗有些斤兩,以至於虛弱的武松,竟然無力有些舉不動右手,只得無奈的垂了下來。 那些活屍並沒有動,如同剛才一樣站在原地,這讓二郎無法理解,為什麼簽訂了契約之後,仍然不能讓他們在眼前消失。難道,還需要命令他們? 「張樹,他們沒有動,是不是在等我下命令?」武松直接問了出來。 「東家您說的沒錯,當戒指戴在食指上時,加載給持戒者的是命令之力,你才可以驅動這些死者,去達成你的命令。命令可以與契約無關,但是即便是如此,在完成命令之後,契約仍然會作廢。死者只會遵從持戒者的一個命令,而後就獲得自由。」張樹做著關於食指的解釋。 武松點了點頭,他把戒指從無名指上取下,套在食指上,然後舉起了手,指向了南方。「縣城外,有些空地,你們去把自己埋了吧,入土為安,那才是死者應該去的地方。」 戒指的份量讓武松難以保持這個姿勢,同時他也理解到命令之力跟契約之力分開的道理,契約簽訂的靈魂越多,戒指想來也就越沉重。涉及到越多靈魂的命令,就越難以下達。 在武松下完命令之後,那些活屍齊齊的轉身,走出了院子,腳步聲逐漸向南,越行越遠,直到這聲音慢慢的被淹沒在夜色中。 武松長出了一口氣,死者已矣,而作為生者的他,今天晚上的事還沒有結束,遠遠沒到可以如同那些活屍般解脫的時候。二郎把戒指重新戴在了中指,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向張樹。 第一百節 縣衙 「東家,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但現在應該說並不方便,今夜是非太多,還是先挨過去比較好。」張樹直接說中了武松的心思。 武松點了點頭,說:「不錯,確實是這樣,縣衙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了,還有西門藥鋪的其他人,不知道跑了沒有。」 「哦對,東家,我要告訴你,剛才我教你如何用戒指的話語,其他人是聽不到的。」張樹小聲的嘟囔,伴隨著詭異的一笑。 「哦?」武松很驚詫,隨即想到,剛才張樹按自己右肩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心靈上的溝通,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精神與張樹進行了連接,怪不得剛才對話時,感覺張樹說話的嘴型好像不太對,想來應該是他在和我溝通時,嘴裡說著其他東西來掩人耳目。武松下意識的摸了下自己的右肩。 「東家猜的沒錯,就是那個時候。這些鏢師都只能看到和聽到你大發神威戰勝活屍,同時用大神通,指揮屍體讓他們離開,想來這樣傳奇般的事跡,明天就會傳遍陽谷。」張樹的敘述,平淡中帶有力量。 到這裡,武松突然感覺到有點後悔,如果剛才把那些活屍留下,帶領著這麼一支隊伍,無論面對京城的多少好手,都是無所畏懼的。 「劉林,我哥哥呢?」武松這個時候才得閒問一下武大的去處。 劉林的臉色一緊,而後說:「都頭,掌櫃確實是跟我們一起來的,但進門之後有過一陣混亂,而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武松的心一翻,難道哥哥又出事了?轉念一想,這樣的可能性並不大,無論是李五一方還是齊四一方,他們都認為穩操勝算,完全沒有必要做這種偷偷綁架武大的行為。況且對於自己家的地形,武松是有數的。這個宅子只有前門而沒有後門,除非武大能爬上房頂,翻牆而出,否則的話只有前門一個出口。反覆琢磨下來,武松倒覺得,武大應該沒出什麼事,還在宅子裡。 武松和張樹挨個房間尋找,都沒有武大的影子。最後武松突然一拍大腿,自己忘了一個房間,這房間原本是宅子設計時的臥房,因為齊四在那裡暴亡,有些晦氣,平時那裡也沒人樂意去,只有許久不用的雜物才會被堆放在那,武二在搜尋的時候,想當然的也就把這遺忘了。 當二郎推開房門的時候,正看見武大蹲在地上,手裡似乎在把玩著什麼東西。武松一見哥哥,心裡陡然間放鬆了。「哥,你怎麼跑這來了?」武松有些埋怨的問道。 「你們前面的打鬥,我幫不上忙,出現在那裡只會添亂吧。所以就四處走走,你看,我發現了這個。」武大對著武松身手,給他看自己掌心的東西。 這是一顆紅色石頭,有武松的半個手指大小。 「你是從這個房間拿的,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東西?」武松心裡奇怪,這房間的清理工作是他親自進行的,不會有什麼遺漏。 「也許你不信,武松,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這塊石頭懸浮在空中,還閃著一點幽暗的紅光。那位置有點高,我需要跳一下才能夠到。」武大把手臂向上伸,做了個跳的動作。這個高度,大概在武松的額頭。 武松在記憶裡搜尋著跟這個石頭相關的影子,他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已經死去的充滿秘密的老頭——安道滿,在他的家裡,好像有一些類似的東西。另外,二郎隱隱覺得,這玩意跟齊四有些關係,也許齊四出現在這裡,更主要的是想奪取這塊紅色石頭。作為比一般活屍強悍的齊四,肯定會有一些不同之處,可能重遊身死之地,會獲得一些別樣的體驗吧,很可惜,他失敗了。 「我這不知道這是什麼。」武松擺了擺手。他非常瞭解武大,武大發現的東西,就不會輕易交出,況且這紅色石頭到底是個什麼,武松確實說不清楚,就放在哥哥那吧。 武大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看來他很希望武松能給他一個確准的的答案。在這個表情一閃過後,武大把石頭揣到了懷裡。「武松,外面的事料理完了嗎?」 「嗯,基本完了。」看來武大並沒有偷偷的觀察外面的事,他一直是在把玩石頭而已,這也好,否則的話,平添許多恐懼。 處理完了武大的事,武松知道必須要去衙門了。 「張樹,你跟我同行。哥哥和劉林回桂花樓即可,那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危險。院內的鏢師,留一部分下來幫忙清理下屍體,其他人隨同我走一趟吧。」武松做了囑咐。 武松的坐騎被丟在了遠處,現在去找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況且其他人都沒有馬騎,二郎索性也就與眾人共同步行,走向縣衙。 武松的家距離縣衙並不遠,即便是步行,所耗費的時間也不長。等到了縣衙之後,二郎很驚奇,按照他的猜想,縣衙應該跟自己家差不多,不說血肉橫飛吧,但怎麼也得是劍拔弩張。可縣衙從外面看平靜如常,跟想像中的情況相差甚遠。 二郎直接從正門走進了衙門,看門的官差一看,臉色無比的驚奇:「都頭您回來了啊,我們還都以為您出事了呢,先前來了幾波人,都說是您派來的,我們還不信呢。」 「去城外給齊四爺辦事的人回來了嗎?」武松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沒有,一個都沒回來,這也是我們擔心的地方。」這官差的面色憂慮,可武松知道,自己如果死了,這些人也會當沒事一樣。不過鳳凰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回來,看來果真遇到了不測,現在也沒有時間想他們了。 武松沒有再多說話,也沒有給看門人去通報的機會,而是帶著眾人直接衝進了縣衙,二郎想也不想就奔班房而去,人肯定都在那。 果然,班房的燈仍然亮著,裡面人影晃動,倒好像是在飲酒作樂一般。武松很平靜的推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在酒桌上推杯換盞的鏢師和官差,兩伙人倒是其樂融融。 「都頭,您來了啊。」說話者正是單鏢頭。此刻的單鏢頭一看就是飲了不少酒,滿面紅光,說話的語氣也跟傍晚十分有些拘謹的樣子判若兩人。 武松初時心裡頗為不滿,畢竟自己在外面幾次三番險些送命,而這些人卻在這飲酒作樂,跟自己所遇差別太大,心裡實在是不平衡。但轉念一想,依現在殘餘的體力,根本不可能再進行什麼戰鬥,這種平和的局面難道不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嗎? 想到這裡,武松點頭作答:「回來了,弟兄們吃著喝著啊。」 這時有一個官差舉起酒杯:「我們這也是在喝齊四爺的喜酒。不過都頭我們不明白啊,中午的時候明明看著你出城了,可是這些個兄弟卻說你沒出城,你到底是出沒出啊?那些出城的弟兄們現在在哪呢啊?」 武松認出了他,上午的時候裝病裝的最像的人,現在看起來卻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樣子。這話擺明了是投石問路,想探明情況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是了,這些官差粘上毛比猴子都精,李五即便是真金白銀的收買,再沒確定一方勝利的情況下,他們都不會輕易的亮出自己的立場。正式武松不斷派出的到縣衙的人,讓這些官差心中產生了疑惑,不知現在到底是誰佔據了上風,這才一直沒有出手,保持著這種表面上其樂融融的樣子。 「哦,我本來是出了城的,但是收到了一些情報,所以折返了回來。那些兄弟在給齊四爺辦完事之後,也會回來,只不過應該是出了些差錯,時間有所延長。」武松故意不說收到的是什麼情報,而是拿眼睛環視著眾人,以此來暗示眾官差:你們心裡想的是什麼,我是知道的,想要反水的小辮子抓在我的手裡,最好老實些。 果然,那官差的醉態好像馬上清醒了:「有什麼情況嗎都頭,你一聲令下,我們兄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這官差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顯出義正言辭的樣子。 幾乎與此同時,所有其他的官差也都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都頭你就說吧,我們兄弟都誓死追隨都頭。」 「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這還是試探。武松如果底氣不足,就會招上這些人,那這中了這些官差的下懷。當他們直接面對李五等人的時候,就會馬上分辨出到底在對抗中誰更佔優,從而以此來選擇立場。二郎是不會讓他們如意的。 李五已經被斬殺,武松琢磨再去西門藥鋪的意義已經不大,如果殘餘勢力還在,那免不了要大戰一場,可是現在自己的情況是不能打,如果不在的話,西街都是商戶,深夜率領眾人前去,實在是影響不好,不如就這樣吧,武松感覺到很疲憊。 不,不能這樣,還有一個關鍵的人,我怎麼忘記了。那就是牢房裡的縣令,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各位隨行的鏢師,大家辛苦了半宿,也在這一起吃喝一下吧。」武松對身後的其他鏢師說。 那些人自然不客氣,擠進了班房。班房中原本就有很多同一鏢局的鏢師,因此這些人的進入並不顯得冷場。二郎明白,幾杯酒下肚之後,隨行而來的人,就會把剛剛自己的表現添油加醋的講述出來,估計能把在坐的官差嚇傻吧。 武松一拉張樹的肩膀,隨後抽身出屋。官差們的飲酒作樂,都頭通常是不參加的,他的離開也並不顯得不自然。 「東家,我們去哪?」張樹並沒感覺到意外,反而好像是覺得武松的行動太慢。 「我要去看看牢房裡的陽谷縣令。」武松並沒有隱瞞,而是直接說出了目的。 「牢房裡的陽谷縣令?原來是這樣,想來也是,八月初八夜裡發生的事太過詭異,兩個長得一樣的人,都稱自己為縣令,都頭怎麼就能夠確定新來的是假的呢?難道只是因為那個叫安道滿的人垂死的呼喊?看來這是一個計謀啊。不過今天晚上的事跟陽谷縣令有什麼關係呢?」張樹只是略微的做了下思考,就揭破了武松的底牌。 這更讓武松擔心,自己做的事其實並不高明,一切都是建立在鳳凰有了無面者的軀體後,高水平的易容,以及安道滿垂死的指認和自己篤定的態度。但這一切,如果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的做詳細的思考,還是很容易找出其中的破綻的。不能讓真的縣令等到秋後問斬,必須盡早解決。 「他跟今天晚上的事,關係極大。」武松揚了揚右手,指著中指上的戒指說:「這枚戒指,就是從陽谷縣令受眾得到的。」 張樹的臉陰沉了下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必定是一個關鍵人物,東家如果想要徹底的掌握隕鐵戒指,必須要殺掉他。」 武松沒有在多言,而是在夜色中疾步行走。他沒有回頭,但是聽腳步聲就知道張樹跟在自己的身後。即便自己在前面開路,武二仍然能夠察覺到,張樹每做一個轉彎的時候,都會像相反的方向邁上一小步,這一步的走路節奏跟其他的腳步聲不同,因此很容易進行分辨。 陽谷縣城有兩座牢房,一座稱為外牢,一座稱為內牢。原本這個內牢是不存在的,但是因為世道不好,獄卒也總想撈兩筆,外牢的地方又離縣衙有點遠,管理起來很不方便,很多事情只要獄卒眾口一詞,縣衙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這樣,一些重要的犯人因為其親信提供的價碼高,就被獄卒私放了,然後從外面隨意抓一個人,殺掉毀容,就說是這名犯人死於意外,並且因為不可控的原因毀容了。 類似的事發生過很多次,一般的犯人縣衙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重要的犯人,尤其是死囚,上面是要過問的,這種毀了容的屍體是無法交差的。然則上面追查責任,是永遠不會落實到獄卒身上,只會來找縣衙的麻煩,這種不合理的制度讓縣衙無可奈何。 在形勢的逼迫下,內牢應運而生了。內牢顧名思義就是縣衙的內部牢房,位置也跟縣衙比鄰,面積不大,關押的也都是一些絕對不能出差錯的犯人,這其中就包括真正的陽谷縣令。 武松剛當都頭時,還是齊四給他介紹的這些掌故,那時二郎對此不以為然,覺得純粹是官家為了花錢的多此一舉,直到現在,他才理解到,內牢的重要性,別的不說,如果縣令被關押在外牢,雖然自己也不是不能進去,但無疑會費力許多。內牢的意義也許不僅僅像齊四同自己說的那樣冠冕堂皇,還有個被大家都迴避的原因就是,縣衙也想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分一些來自於囚犯的油水。 站在內牢前的武松突然很絕望,在清河縣時,每當聽說有人在牢房裡草菅人命的時候,自己都義憤填膺,對官家的這種行為甚至不齒,經常還要啐上幾口。想不到時至今日,自己竟然也要做這樣的事,雖然對於自己來說,除掉縣令是多麼多麼的理所應當,但這個事一旦讓陽谷的百姓知道,無疑自己也會成為被諸多人啐吐沫的對象。 武二長歎一聲,走進了內牢。內牢的官差都來自於縣衙,只不過是當差的地方不同罷了,自然是認識武松的。 「都頭。您來了?」那官差很是恭敬,施了個禮。 武松擺了擺手:「有要事提審那個假縣令,一會要談的事,十分秘密,你們在外面把好風,不要讓其他人進來。」武松做著囑托,但腳步並不停留。 「明白。都頭……這是?」那官差的話語很遲疑。 武松一回頭,看到那官差手指著張樹,滿臉疑問。的確,張樹穿著的只是桂花樓夥計的衣服,就這樣跟著自己進牢房好像是不太合適,可張樹知道很多關於隕鐵戒指的秘密,如果他不在場,跟縣令的對話也不會進行的很順暢。 「這是秘調來的新人,事關重大,不要聲張。」武松明白,對於看守牢房這樣的底層官差來說,完全沒必要解釋的很詳細,只要給一個差不多張樹可以進入牢房的理由就足夠了。 那官差聽候果然不再阻攔。武二進來之後左拐右拐,直奔天字號牢房,縣令就被關押在那裡,在牢房前,武松停了下來,看了眼張樹。 「咱們時間不多,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問?問什麼?」武松徵求著張樹的意見。如果是張樹知道的事,就沒有必要在縣令身上再浪費時間。縣令是一個敏感人物,長時間的在他牢房裡,是會讓別人對八月初八夜裡的事更加起疑的。 「很簡單,殺掉他。然後用隕鐵戒指把他變成活屍,以契約之力和命令之力同他交談,這是最簡單的辦法。」張樹的面色冷酷,好像談論的不是殺人,而是桂花樓的菜式。 武松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右手一輕,戒指裡的靈魂重量消失了。看來是那些活屍已經自行掩埋,達成了契約。 第一百零一節 往昔 天字號牢房裡,縣令面牆而坐,武松和張樹打開牢房的聲音並沒有讓這個老人有別的動作,好像他只是一塊山間的古木,被雕琢成了老人的坐姿而已。 「大人,是我。」武松做到了牢房裡的木凳上,張樹站在了他身後。 「是武松啊,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你。」縣令轉過頭來,站起身,坐在了木床上,這樣與武松正好面對面。 縣令的神色全然不似已經坐了好幾個月的牢,雖然不同當官時的滿面紅光,但臉上也找不到什麼灰敗的感覺,人是瘦了一點,威風扔在。武松端詳了半晌,突然感覺,這樣的人可能是宋朝的一個普通縣令嗎?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犯了根本上的錯誤。 「嗯,大人,今日得閒,所以過來看看你。」武松說的很客套。陽谷縣令雖然身上有很多秘密,而且曾經想要借海砂的手謀害自己,但畢竟,是他讓二郎當上了都頭,改變了武松平民的命運。如果沒有陽谷縣令,他很可能已經因為同武大的矛盾,而離開陽谷,二次流落江湖。那樣的生活雖然快意,想起來卻也有幾分空虛和落寞。 「武松,你一個快人快語的人,怎麼說起話來扭捏了。」縣令訓斥武松的樣子,亦如他還在牢房之外,訓斥手下都頭的口吻。「我被關進來與你有莫大的關係,安道滿說的話是真是假你最清楚。我進來了幾個月,你從來沒有來看望過我。是的,你來的越頻繁,就越可疑。在這牢房之中,雖然不太能感知的到時間,但我看了看周圍獄卒的輪替,也知道,現在是深夜。深夜來訪,身邊只帶著一名親信,我如果還相信你僅僅是單純來看望我,是不是有些太傻了。」縣令咧嘴一笑,這笑容中並沒有憤怒,彷彿是長輩拆穿小輩的不打緊的謊言時,那種有些慈愛的笑容。 二郎並非不想直說,他只是覺得,對待一個曾經對自己有恩的人,有些話確實是說不出口。然則,時間不能浪費。 武松深吸了一口氣,舉起了右手,手背向著縣令。「大人,我來是為了這個。」 縣令看了看武松的臉,又看了看戒指,沉默了片刻,而後長歎一聲:「你到底還是找到這個戒指了。」 「大人,其實我不僅僅找到了,而且現在已經通宵了戒指的使用辦法。裁決、命令、溝通、契約的力量我都可以隨意的使用。即便現在在這裡,我也可以聽到被殺死在這牢房裡的人,他們的靈魂殘留下來的聲音。」武松對於縣令毫不隱晦,畢竟縣令於武松來說是一個不得不殺的人,二郎希望能夠讓縣令自己說出一切的秘密,而不是通過使用契約的力量。 「這有些讓我意外,想必戒指的秘密是別人告訴你的吧,是你身後的這個人嗎?」縣令的眼睛朝武松後面望去,二郎知道,他是指的張樹。 「不錯,正是在下。」張樹毫不隱瞞。他的口氣中沒有武松的那種恭敬,但也有著起碼的禮貌。 「後生可畏啊,能通宵隕鐵戒指的使用辦法。我多問一句,尊駕與大漠中的學城有什麼關係?」縣令的眼睛如同鉤子一般,死死的盯著張樹。 學城?武松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彙,他疑惑的望著張樹。 「我在塞外當過兵,算是機緣巧合之下與學城的一位學者相識吧,只不過這位學者早已經故去,晚輩只是讀了一些他的手卷。於手捲上的一些東西頗有感悟。慢慢也就厭倦了戰爭,回到了中原。」張樹的表情為之一變,雖然闡述這段經歷的話語極短,但臉上卻閃過從未有過的虔誠。 「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你所說的學者,是鐵學士吧。」縣令的表情變得越發慈祥,在昏暗的燈光下,眼角中居然散發出的是真誠的笑意。 「是的,你怎麼知道?」張樹很是驚奇,看來「鐵學士」這個名字是他內心極深的秘密,突然被撞破,讓一直穩重的張樹也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當然知道,我曾經在學城學習過。當然資格不如鐵學士,他在學城消失的時候,我剛剛去到那第四年。我聽過很多他的傳奇,傳說中他掌握了惡魔吐息之法,能夠用不同方位的十二個小洞,粉碎一切堅硬的東西。真是只能讓人仰望的存在啊。看來鐵學士在他的手稿裡完全的闡述了隕鐵戒指的使用辦法,很可惜,如果我能夠看到這些手卷的話,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結局。」縣令長歎一聲,臉上的表情很是蕭索。 「您既然在學城學習過,晚輩可以問問您在學城的名字嗎?」張樹把「你」變成了「您」,這種變化二郎聽得出來。看來張樹和縣令有著莫大的關係,不好,會不會這兩個人突然聯合在一起來對付我,我只因有溝通之力加持,才能夠勉力支撐,張樹的身手不弱,而這縣令看上去在獄中的消耗也不大,他倆聯手的話,不要說戰勝,能不能逃的了都是個問題。 「我在學城的時候,被稱為眠。後來考取學士之後,也就是眠學士了。」縣令的眼睛裡閃動著追憶往昔的光芒。 「眠學士。」張樹的口氣虔誠而莊重,緊接著他用左手摀住了右眼:「知識的左手蒙住愚昧的右眼,一目之內,不見大漠,遠望群山。」 「很好,很好,你居然知道學城的學士在外相遇時的禮節,我很高興。」縣令欣然的點著頭:「你可到過學城?接受過學城的考核被授予學士的稱號?」 張樹露出慚愧的神色:「眠學士,晚輩不敢撒謊。我看到鐵學士手稿的時候,正是一名軍人,責任在肩,實在是無法抽身前往學城。等到我放下了作戰的武器時,學城早已不在原來的方位。鐵學士的手稿裡,只有原始的學城位置,並沒有留下推算的辦法,因此晚輩心向學城,卻不能至。」 「這不奇怪,學城的推算方法本來就是個謎,只有擺渡人才能通宵。可所有的擺渡人都是聾啞殘疾,並且不識字,因此即便是鐵學士也應該是不知道的。說到底,離開學城的學士,就不能夠再返回那裡。命運怎麼可能出現回溯?不過年輕人,你也不用太在意。能夠讀到鐵學士的手稿,哪怕只能理解其中一半的內容,你也足能勝過一般的學士。吾輩求學之人,不講形勢,學城有沒有授予稱號,不應該影響你的意志。」縣令的話語堅定無比,像極了老師訓斥學生。 「眠學士所說甚是。」張樹低頭附和著。 而後,氣氛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無論是縣令和張樹都不再開口,武松只能聽到牢房裡越來越大的呢喃聲,他知道,那是死於這裡的鬼魂正在議論著什麼。 「鐵學士的傳人,咱們就算是敘完舊了,現在該說說正事。你跟武松到這裡,想知道什麼,關於隕鐵戒指嗎?」縣令的神色一變。 「是的,眠學士。聽東家說,這戒指是你先發現的,我相信無論是東家還是我,都非常想知道您是怎麼得到的。我們同屬於學城,有些事情不想弄的太難看。」張樹顯出難為情的樣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已至此,我不會有什麼隱瞞。鐵學士的傳人,你沒有到過學城,所以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所有以學士身份離開學城的人,都會收到一條命運指引的話語,我的那條話語就是三個字『去陽谷』。我二十五年前離開學城,一路跋涉到達陽谷,遵照指引,不敢離開。終於在十八年前,傾盡了財產,謀得了陽谷知縣的位置的。五年前,我意外的看到了學城的紅鴿子,這紅鴿子只是在極為重要的時候,才會由學城的主事放出,希望借助散落在四方的學士力量,為學城達成何種心願。」縣令在這裡喘了口氣,看起來坐牢對他還是有一定影響,而談話和回憶也耗費著一個老人的體力。 「我跟著紅鴿子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在日落前捕獲了它。按照學城的規矩,我剖開了它的身體,終於在它的體內找到了學城的信箋,這裡面陳述著一些學城的歷史,和一些可怕的預言。」縣令的話語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越來越虛弱。 「關於隕鐵戒指的?」武松終於忍不住插話,這本來應該由他來主導的對話,他卻沉默了太久。 「武松你說的很對。現在我就來跟你說說隕鐵戒指的由來吧。千年之前,有一顆隕星,跌落在了塞外的沙漠裡,這顆隕星上蘊含著一些奇特的物質,被大能提煉,最後打造成了兩枚戒指,其中一枚就是這個。」縣令指了指武松的右手,然後接著說:「當然了,戴在你手上這是現在的事,還是繼續剛才說的。千年之前,那是一個鬼神並立的時代,神話還沒有從這片土地上退去,傳說中的大能用匪夷所思的神通,把力量加持在這兩枚戒指上,分別給了兩名幸運兒,而這兩個普通人的命運,也就因為戒指發生了改變。咳咳……」縣令拍打了兩下胸口,長長的喘了口氣。 「這兩個普通人在屠戮了無數的生靈之後,幡然悔悟,覺得殺伐只能帶來更多的動盪不安,唯有建立信仰才能夠讓世人平和,而平和的世界才能夠生存。這個世界不需要戰爭,只需要生存和信仰。這兩名持戒者同時頓悟到了這一點,可他們的觀點不同,在創立何種信仰的問題上起了爭執,二人覺得都無法說服對方,索性分道揚鑣。他們當中的一個,去了大漠深處,創立了學城;而另一個據說是向東前進,到了海外的某個小島上,創立了無面者。兩人創立了教派之後,不斷的傳教,聚攏信眾,為最為普通的人提供庇護,讓他們可以生存,並擁有自己的信仰。然而直至兩人死後千年,戰爭、殺戮、混亂在這片土地上從未停止,學城和無面者在爭鬥的洪流當中,慢慢的失去了創立伊始的信心,開始想要獨善其身。然則,樹欲靜而風不止,兩個教派所掌握的隕鐵戒指,歷經了千年風霜後,其中所蘊含的神通不退反增,終於在百年之前,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各大勢力開始爭奪。 學城還有一個稱呼,叫做『死城』。想成為學士的人,必須要在生死之前求索,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直至死亡,仍然無法通過考核,這是一座沒有喧囂的城市,死城的名字也是實至名歸。終於,有一個擺渡人不堪寂寞,他逃離了學城,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聯繫上了無面者,並學會了無面者高超的易容技巧,偽裝成了學城的主事,重新回到了這裡,順利的盜走了隕鐵戒指。學城的防備措施很差,因為除了擺渡人之外,不可能有人回得來,而擺渡人是被嚴格禁止進入學城中心的,他們的樣子每個人都認得。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擺渡人都被強行致殘,成為了聾啞人。不會再有人給學城裡枯燥求學的學士們講外面的新鮮事,這座城市更加的死寂了。 然而奇怪的是,那名盜取了戒指的擺渡人從此失去了下落,無面者讓易容技巧外洩卻沒有獲得隕鐵戒指,這讓他們當時的首領感到受了奇恥大辱。為此他下令,無面者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名擺渡人,從此之後,越來越多的無面者來到了中原,以至於今天,無面者的名字已經不是絕對的秘密,江湖上已經有人,在燈光的暗影中,訴說著關於無面者易容技巧的神奇。想比之下,丟失了戒指的學城,並沒有太大的動作。說到底,對於知識的刻苦鑽研之後,越來越多的學士感覺到,隕鐵戒指對於學城只是一種桎梏,學城所信仰的是無窮無盡的知識,並不是無面者那層虛偽的面具。這次戒指的丟失,對於學城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契機,因此當時的學城主事,出了毒啞了所有的擺渡人,並沒有做其他的安排。 果然,在這一百年之內,學城的研究突飛猛進。鐵學士的惡魔吐息就是這百年之內的一個成果。直到我離開學城,這種快樂的觀點都一直維持著。直到關於隕鐵戒指的消息再度傳來,學城的主事在占星中預言道了隕鐵戒指的歸來,這枚戒指,將會帶來如同千年以前一樣的戰爭,因此放出了火鴿子。『火紅的翅膀扇動著鮮血流淌的消息』→文·冇·人·冇·書·冇·屋←,學城裡的人都知道這句話。 我在獲得了學城的命令後,開始尋找戒指。也許是我的名字叫做『眠』,對於這種沉睡了百年的物品有天然的洞察力,耗費了一年的時間,隕鐵戒指被我找到了。」說到這裡,縣令停下來,喘了幾口氣,的確,這漫長的敘述和回憶,在陰暗的牢房裡足可以把任何一個囚犯的精力耗乾。 「至於是怎麼找到的,這個事我已經無法記起,我為了怕自己洩露這個秘密,已經用學城的藥物,清除了這一部分的記憶。因此,即便是你們用隕鐵戒指的力量也是問不出所以然的。在獲得戒指之後,我很高興,也許這件功勞,就足夠讓我重新回到學城。學城雖然死氣沉沉,但那是我長大的地方,狐死首丘,對於一個在外面漂泊的厭倦的人,能夠重新聽到學城日落前的鐘聲,就已經是最大的夙願。然而我錯了,隕鐵戒指對人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力量,我得到它以後,竟然不想把它交回學城。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想要說服自己留下這枚戒指,天人交戰每天都在我內心持續著。」縣令說到這的時候,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在這種鬥爭最為激烈的時候,我發現了你,武松。學城傳承的知識,讓我一眼就看出你身上攜帶者虎魄,而虎魄初次覺醒時釋放的威力,將是無以倫比的。我找到一個可以交出戒指的理由,那就是由你來護送。虎魄的威力,足夠你斬殺一般的邪魔。京城的那個地址,並不是我的什麼親戚,而是火鴿子中學城留下的聯絡地點。當然,你的把戲瞞不住我,你再次站到我身前的時候,我感覺到了戒指就在你身上,不過你身上的虎魄已經覺醒,我根本無法戰勝你。」縣令搖著頭,好像在後悔自己的決定。 「然後是你的訂婚儀式,我占卜出了你的妻子是一名被仇恨喚醒的帶有鳳凰的死者,我有信心借助她的力量,在八月初八的夜晚絞殺你。可惜我失敗了,其實至今我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失敗,在反覆的占卜中,我認定這是一定成功的策略,甚至還準備了我從學城中帶出的吃鬼石。」縣令仰天長歎一聲:「但是,我還是失敗了,就到了這裡。」 第一百零二節 逝去與誕生 縣令一聲長歎之後,牢房裡歸於沉靜。二郎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吞嚥唾沫的聲音,右手虎口的破裂處這個時候才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 半晌之後,縣令幽幽的說:「火鴿子所記載的事情我已經傳遞給了學城的學士,年輕人,每個學士在離開學城前被告知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不要顧念同門之情。離開學城的學士,終極目的都是為了參悟屬於自身的信仰,並依靠這種信仰生存下去。我的生存之路已經走到了終點,我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年輕人,其實我也能看到你的,只不過我不會講的。你閱讀了鐵學士的手稿,就算是得到了他的傳承,既然他已經死去,對於學城來說,你就是新的鐵學士。如果以後有機會能夠跟學城聯繫上,可以得到學城的承認固然是最好,不過我輩求學之人,其實也不是很在乎這件事。」 縣令頓了一下,轉臉對武松說:「武松,我感覺的到,你體內虎魄的力量已經十分虛弱。隕鐵戒指對於多數人來說都是殘酷的命運,把它戴在手上並不是一件好事。我機關算盡,最後仍然被計謀所累,事到如今,已然無話可說。我只希望佩戴了學城戒指的人,能夠遵從學城的古訓,為生存和信仰不斷的求索。」 武松感覺內心很複雜。牢房中的縣令,已經不如過去那般可憎,反而如同長輩般慈祥的諄諄告誡,讓武松有一種家的溫暖。那在時光遮掩下的仇恨,似乎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武松甚至產生了,不殺縣令而把他救走的想法,但很快就打消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再活過來,就難說了。 「我按照學城的說法叫你一聲眠學士。」武松用左手蒙住了右眼,然後繼續說:「我不是學城的人,就用這種方法表達對你的一些作為的尊敬。你還有什麼願望,我會盡量的滿足你。」二郎用這種辦法提醒著縣令,時間所剩不多。 縣令呆愣了一會,開口對武松說:「我想要一杯清水。」 武松很詫異,在他的印象裡,大凡這種有身份的人物,死前即便有飲食上的需要,也都是想要一碗酒,或者一碗肉什麼的,放能顯得豪氣干雲。少年時代街邊說書的先生,每每說到有大人物死前做著酒肉要求時,都會伸出大拇指稱讚一聲:「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泰山崩於前而面部改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就在武松認定,自己眼前也會出現,亦如戲文和話本當中所發生故事一樣的酒肉要求時,眠學士僅僅要了一杯水。 武松愣住了。 「眠學士,我去幫您拿。」從張樹的語調中,絲毫聽不出他的情緒有什麼波動,彷彿只是在說著最為普通的話。 張樹的速度很快,快到武松幾乎沒有想好可以單獨跟縣令聊點什麼的時候,張樹就已經回來,他手裡拿得並不是水杯,而是被切成一半的葫蘆,這葫蘆足有碗口大小,裡面盛著幾乎滿滿的清水。 現在是冬天,看了一眼那葫蘆,二郎就清楚,葫蘆裡的水都是涼的,可能是剛從井裡打上來的。陽谷現在的井水,冰冷刺骨,武松只是看上去一眼,身上幾乎就要發抖。 「謝鐵學士贈水之情。」眠學士結果葫蘆,仰起頭,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因為喝的太快,不斷有水從他的嘴角流出,順著脖子流到衣服裡。這些在平時肯定被忽略的細節,二郎在今天因為莫名的理由都看在眼裡,這些細節彷彿變成了無聲的訴說。 直到葫蘆裡再也滴不出一滴水,眠學士把葫蘆往地上輕輕一扔,長歎一聲,表情轉為淡然的笑意。 「東家,他已經死了。」張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死了?武松不相信。人哪能說死就死了,這麼短的時間裡除非是中毒,可是看眠學士的反應如此平衡,根本沒有中毒的跡象。 二郎搶前一步,伸手放到眠學士的鼻子旁邊,發現沒有氣息,而後單指搭向眠學士的脖頸,也確實感覺不到跳動。 「武松,應該能聽到我說話吧。你不用費力檢查了,我已經死了。」二郎的腦海裡突然響起聲音,那聲音正是縣令的,不,應該說是眠學士的。只不過那聲音聽起來顯得很年輕,彷彿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在歡樂的訴說著剛剛在山林間同小獸嬉戲的事。 不錯,戒指正戴在右手的中指,現在是溝通之力加持,這聲音是直接送達到我的腦海裡,是死者的聲音,眠學士,確實已經死了。武二悵然若失。 「我不會跟你簽訂靈魂的契約,眠學士,你去吧,到你想去的地方。」二郎輕聲的呢喃著。他可以感覺的到,眠學士慢慢走遠,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東家,你聽到眠學士靈魂的聲音了?可惜啊,如果跟他簽訂契約,他將是強的可怕的活屍。每一個被稱為學士的人,都有自己的擅長的領域和方向,即便是成為活屍,這些知識仍然會保留。」張樹的聲音有些惋惜。 「他雖然是我的敵人,但是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為他保留起碼的尊嚴吧,不要死後仍然像玩物一樣被人操縱。不過眠學士是怎麼死的,是因為剛才的水嗎?呃,我是指是不是你們學士之間,死前飲水是一種什麼樣的暗語。」武松怕張樹領會錯意思,在後面又加了一句,作為一個大人物,眠學士用暗語的方法為自己爭得一個體面的死亡,也非常符合二郎印象中對於英雄的定義。 「不是的。」張樹搖了搖頭:「我們剛進來的時候,眠學士就已經自絕了經脈,其實東家也應該有感覺,眠學士的話語是越來越虛弱的,只有在飲水前才有短暫的迴光返照。至於喝水……」張樹的眼神在燈影中顯得迷茫而又空洞。「鐵學士的手卷中所載:學城在大漠之中,儘管學城內的學士在尋找水源上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知識,但是水仍是極度匱乏。眠學士在剛才的話語當中曾經流露,他自幼在學城長大,也許是受慣了喝不到水的痛苦,以至於在離開大漠二十多年後,在死前還想再痛飲一番,而後魂歸大漠。大概就是這樣吧。」 二郎在離開內牢前,對獄卒說:「天字號牢房裡的假縣令,我們離開的時候坐在那裡不說話也不動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二郎只把話說到這裡,他知道,後面的事,獄卒會幫他料理。 「那是個死囚,早晚都要死的。不說話也好,過不過年也沒什麼兩樣,況且大冬天的,牢房裡也是冷啊。」那獄卒搓著手。 武松會意,從懷裡掏出了五兩銀子,扔給獄卒:「給兄弟們多買點木炭取暖,不要凍著大家。過年的時候,我會跟縣太爺請示,給大家多加點餉銀。」 那獄卒高興的接過銀兩,下意識的用牙一咬,然後狡黠的笑了笑,把銀子揣到懷裡:「那就謝都頭了。天字號牢房裡的煩人,畏罪自殺,您今天晚上也沒有來過內牢,這銀子是從天上掉到小人的頭上,然後我手快抓住的,還砸了小人頭上一個大包,不信您摸摸?」那獄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並且真的微微一探頭。但隨即,探頭的動作變成了彎腰施禮:「已經到了後半夜了,路黑了,都頭慢行。」 「知道了。」二郎心中五味陳雜,離開內牢。 等到武松回到縣衙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幾個去參加齊四陰婚的官差歸回,只不過都是臉色發青,顯示出中劇毒的樣子。據守衛衙門的官差說,這幾個人勉力支撐著走進衙門,然後齊齊摔倒,無論怎麼搖晃都說不出話來,已經派人去請郎中了。 武松勉力支撐自己疲憊的身體,來到了返回官差集中躺臥的房間。在方面門口,武松接過別人手中遞過的白布,纏住口鼻,而後拉門進入。房間內公用四人,這四人看上去已與死者無異,他們的臉上彷彿爬滿了濃重的苔蘚,魚鱗狀的綠氣在面皮下浮動著,手指和腳趾輕輕的抽搐。二郎很難想像,這些人是如何支撐著回來的。 陽谷縣內的醫館並不多,想來即便是官差想在深夜環境這些郎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概過了四分之一個時辰,才有一個郎中來到了縣衙。 這個郎中只是看了一眼四個人,就大搖其頭,並且把武松拉到了一邊:「都頭啊,非是小人不盡力,只是這四位官爺中的毒性太強,我實在是無能為力。」說完話之後,拎著藥箱掉頭就跑。在黑夜中奔跑的身影,如同一隻倉皇逃命的兔子。 既然有人能夠回來,就代表去搞陰婚的隊伍並不是全軍覆沒,鳳凰一定可以活下來。可是為什麼他還沒有回來呢,二郎知道鳳凰是以自己的身形出去的,怕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竄出來,讓縣衙的官差同時看到兩個武松,這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於是選擇坐在縣衙門口的石階上,並且打發走了開門的官差。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可以提前碰到鳳凰的辦法。 看著還在身邊的張樹,武松擺擺手:「張樹,你先回桂花樓吧。今天太晚了。」 張樹並沒有別的話語,彷彿瞬間就變回了那個桂花樓裡最為普通的夥計,略微一躬身,轉頭向遠方走去。而武松在朔風中感覺到有些冷,禁不住的站起來,跺腳取暖。很快,他的腦海裡又出現了熟悉的聲音,是在房間裡那四名中毒的官差,既然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就代表他們已經死了。武松沒有去驚擾這些亡魂,而是任由他們緩緩的消失。 這時,他看到了從道路上步行而來的鳳凰。鳳凰仍舊是自己的相貌,臉上滿是風塵,看起來也很是疲累。 鳳凰一見武松,咧嘴就笑:「看來我老人家緊趕慢趕,還是回來晚了。不過看你還坐在這,應該是一切平安。」 「你還是別用這幅容貌了,讓別人看見,有些事就徹底露餡了。」武松馬上提醒道,他最關心的,也就是這個事情。 「哦,對對,你不說我反倒忘了。」鳳凰疲憊的深吸了口氣,在臉上胡亂的揉捏了幾下,再放下手時,臉上已經變成了縣令的樣子。不過身材上還有些差別。 鳳凰一屁股坐到了武松的旁邊,在四肢和身體上反覆的撫摸捏拽,身體便以可以看到的樣子迅速的萎縮衰老,一盞茶之後,鳳凰已經完全變回了縣令的樣子。只是身上穿的衣著仍舊是武松都頭的官服,但這點差別已經無所謂了。 「有四個官差已經先於你回來,中毒頗深,現在已經死了……哦,不對,是我估計快要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武松的右手毫不避諱的展示著隕鐵戒指,但他發現鳳凰對如此至寶並不在意,這證明鳳凰壓根不知道這玩意的存在。如此的話,二郎留了個心眼,他決定把跟戒指相關的事隱瞞下來,反正鳳凰這人素來不愛打聽事,即便是有鏢師的敘述傳說到他耳朵裡,他也會認為這是因為吹捧而扭曲後的演義。鳳凰這「人」,能不能完全信得過還很難說。 「你買的那具女屍裡面有毒,隨行的三個樂師是奸細,他們引爆了屍體,很多人中毒了。老夫跑的快,就沒什麼事。為了躲屍爆產生的毒霧,我繞了很遠的路。這無面者的軀體畢竟是死過一次,體力上難以為繼,因此才回來。我能聞到你身上安老頭血魔法的味道,估計你已經斬殺了齊四,他確實是屍變了,在屍變的過程中還吞噬了安老頭的血魔法。不過有一件事非常讓我奇怪。」鳳凰說到這一停,然後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突然笑了出來:「果然閒暇的時候有鬍子摸再快意不過,這多半天裝成你的樣子,下巴上連點東西都沒有,實在是太無聊了。」 「什麼事讓你奇怪呢?」武松對於鳳凰這種跳躍性的情緒,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 「我覺得齊四的屍變是有別人促成的。這個人從齊四被下葬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謀劃整個事情,很可能在近日仍然去過齊四的埋葬地,喚醒了他。」鳳凰一邊敘述,一邊高興的拉拽著自己的鬍子。 「你說的沒錯,確實是這樣。」武松說完話之後,聽不到鳳凰的反應,轉頭看去,鳳凰硬沉浸在拉拽鬍子的喜悅中,屍變什麼的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點樂子,很快就會遺忘。反倒是這一把鬍子,才讓他真正的念念不忘。 武松站起身來,看著天上的月亮。無面者的行動肯定不會停止,究竟是誰能讓齊四屍變,持有另一枚隕鐵戒指的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睡吧。」武松拋下一句話,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他太累了,想要休息一會。 「對,我險些忘了,有個事我得跟你說。」鳳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站了起來,拉住武松的衣服。 「你有事情能不能一次說完?」武松驚訝於鳳凰臉上的表情,他從來沒看到鳳凰這麼興奮過,這興奮的神色在縣令蒼老的臉上顯示出來,是那麼的不協調。 「如果我推測的不錯的話,在齊四死的那個房間裡,今天晚上會凝結一顆血石。齊四去你那,主要也是為了找這個,你能成功的擊殺他,想來他應該還沒有成功的吞服。」鳳凰的口氣急不可耐。 「對,確實有那麼個玩意,我哥哥發現的,然後讓他收去了。」武松很奇怪,鳳凰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事。 鳳凰一拍大腿:「趕快要回來。那個玩意,只有相當功力的還陽者才能在自己的死地凝結出來,如果自己吞服,就能恢復到一半生者的程度。就跟現在的海砂差不多。」 「你是說?」武松漸漸明白了鳳凰的意思,他感覺自己的呼吸正在加速,難道說,難道說? 「是的,如果海砂把那個吞服的話,病會好很多,最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每天都是睡覺了。等她身子好一些,你再帶她重新回到清河縣她死去的那口井那,看能不能感悟凝結出個類似的東西。如果能那樣的話,她就應該能完全活過來了。海砂完全變成生者,老夫也就不虧欠你們夫妻倆什麼了。」鳳凰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認真神情。 二郎感覺自己的疲憊瞬間去了大半,雖然不能讓海砂完全好,但最起碼,能看到希望。也許到夏天的時候,真的能讓海砂好過來。那樣的話,對海砂許下的諾言就能夠實現了。我不是個背誓者,二郎有些興奮的想道。 (《如果水滸傳》寫到今天正好是第一百天,特此留念。感謝大家的支持,重樓無以為報,必定繼續好好地寫故事。) 第一百零三節 追 潘金蓮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潘金蓮挎著竹籃漫步,她知道自己應該買些雞蛋,再買些牛肉,都買最好的。他知道自己的腰間掛著個錢袋,裡面鼓囊囊的裝滿了銀子,這些銀子足夠她逍遙的過完後半輩子。 不光如此,她還能夠想起,在她的梳妝台抽屜裡,還有很多金子。這些金子足夠買下十座桂花樓,她已經決定了,就開酒樓,要開比桂花樓還大的酒樓。一座開在清河,一座開在陽谷,剩下的都開到東京汴梁。京城的有錢人多,花得起錢,在如同陽谷縣那樣的彈丸之地,怎麼可能掙到錢呢,把酒樓開到那裡,純粹是為了告訴大家,潘金蓮發達了,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被逼著嫁給侏儒的可憐女人,她已經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 命運真是個玄妙的東西,潘金蓮想到命運的時候,習慣性的咬了下嘴唇。 等等,那是誰?潘金蓮看到人群當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穿著灰布的僧衣,雖然明顯能夠看出是個女人,但動作卻如同男人般矯健。是那個兩次指引過自己命運的尼姑,她還欠自己一個關於命運終點的問題。 潘金蓮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感覺心神不寧,感覺周圍的東西如同夢幻,原來這都是因為尼姑要出現。只要這個尼姑一出現,勢必是生活出現大波動之時,不知道她會帶來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既然在這裡遇到了,那無論如何,也必須要詢問處,關於命運終點的問題。 如果我能夠知道自己命運的終點是什麼,那過程就只剩下享受。潘金蓮的腦海裡瞬間蹦出了這麼一句話。 去追!潘金蓮感覺沒有什麼事情比追趕上尼姑更重要,她隨手把竹籃往地上一摔,似乎聽到了雞蛋破碎的聲音,不過不要緊的,只要有錢,這些都可以輕易的買得到。潘金蓮一手按住腰間的錢袋,以她最快的速度,拚命的追趕在前面的尼姑。 她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尼姑的身影,有那麼幾下,甚至只要胳膊再長出幾尺就能抓到尼姑,但人流一湧,尼姑又迅速的被擠遠了,在反抗洶湧的人流時,她感覺是那麼的無力。著急的潘金蓮想要大喊,卻感覺嗓子裡好像塞住了什麼,喊不出來。但她知道,不能放棄,這尼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一旦錯過這次機會,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如果是那樣的話,命運的重點就只能等待她度過自己的整個人生之後,才能看到和經歷。這個過程太過漫長,期間的忐忑和等待、疲憊與折磨足夠消耗掉潘金蓮所有的耐力和心智,當想到這裡時,她再次的燃起了希望之火。 使勁擠,誰怕誰啊。她想個男人一樣,不再注重在人流當中也保持女人的端莊,面對怎麼也擠不動的身軀時,她甚至會張開嘴用牙齒咬,伸出手用指甲抓。她像一頭飢餓的豹子,在追趕著羊群裡僅剩下的羊。擁擠中,她感覺到了,有人在偷偷摸她,佔她的便宜。那雙手如同蛇一樣在她身上遊走著,冰涼而滑膩,不時經過一些讓她臉紅的地方。 她想破口大罵,她想停下來找那雙手的主人理論,她更想呼喊一個保護自己的名字。就在那名字馬上就要出口的時候,如鯁在喉的感覺又來了,但這次似乎是她本能的停止了呼喊。潘金蓮似乎感覺到,即便是呼喊也沒什麼用,這裡彷彿是一個無聲的世界。 周圍的人熙熙攘攘,但他們有時候安靜異常。 管不了那麼多了,繼續追那尼姑要緊。潘金蓮強忍下要流出的眼淚,不去管那雙如同滑蛇一般的手,拚命的向前趕。果然,那雙手最後在腰上重重的摸了一把之後,就消失不見。但是那手上的冰涼感,直到潘金蓮擠出好遠,仍然停留在皮膚上,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沒時間發抖,人流似乎越來越擁擠。周圍的人好像都差不多,他們有著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衣著,甚至差不多的裝扮。潘金蓮隱約感覺,自己擠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重新遇到剛才擦肩而過的人,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迷失了方向,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種心理,因為尼姑在她的前方。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追尼姑,如果尼姑是來回做著折返運動,穿梭在兩波人之間的話,潘金蓮也很樂意那麼做。唯一的問題就是,如果能確定是這樣的話,她就可以站在原地等了。 潘金蓮感覺腳踝已經有些痛,路上的石子隔一會就會尖銳的戳中鞋底,柔軟的鞋底抵擋不住如此猛烈的戳刺,腳心隨即會傳來鑽心的劇痛。她又感覺到,有幾顆石子鑽進了鞋裡,在腳趾間來回穿梭,潘金蓮猛的動了下腳趾,那石子倒是從腳趾縫裡跑了出來,反倒了腳底板處,配合著那時常到來的劇痛,折磨的她要發瘋。 但這都無法讓她停下。 人越來越多,當她分開兩個人繼續向前走的時候,發覺腰上被人一拉,不能前行。焦急的潘金蓮回頭一看,原來她的身體雖然擠過來了,但錢袋被架住了。人流如此擁擠,她無法轉過肩膀去再分開那兩個人。 她很憤怒,只得大喊,但那喊聲到嘴邊卻變成了哀求:「求求你們,我很著急。我的錢袋被卡住了,求兩位往旁邊讓一讓,這樣我就能拿出錢袋了。」 世界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安靜,天宇間只剩下了潘金蓮的哀求。她能聽得到自己的哀求在人群組成的森林裡如同受驚的小鳥,四處奔逃,傳來一陣陣被支離破碎的回聲。這回聲裡還伴隨著哭泣。潘金蓮猛的摸自己的臉,並沒有眼淚,她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周圍乾燥無比,這哭泣不是自己發出的。 可這一摸,卻也嚇了一大跳。如此乾燥,不像是自己的臉。潘金蓮驚恐的摸自己臉的其他部分,發覺乾燥的好像武大的腳跟。同手指輕輕一搓,臉皮就要被剝落下來。這讓潘金蓮嚇壞了,她急忙看自己的手,潘金蓮發覺自己的一雙玉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光滑彈性,變為乾枯衰敗。她害怕極了,此時已經顧不得腰間的錢袋,她用一隻手飛快的解開了錢袋的掛扣,然後像脫韁的小母馬一樣,遠遠的離開了那兩個夾住錢袋的人,還有那一片沉默的人群。 不要緊的,我家裡還有很多的金子,就在梳妝台的抽屜裡。我可以先少開一座酒樓,對,清河縣的不開了。在清河縣我已經沒有什麼認識的人,當初想搶佔我的那個人,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他的樣貌,恐怕他也忘了我的了吧,是的,他一定是又開始勾搭別的女人,不知道他的夫人這次能不能同意。我回清河縣開酒樓,他只會把我當成是一個陌生人,那樣的報復索然無味,只會讓我在清河縣白白賠錢,還要搭上許多流水。少開一座酒樓,剛才丟失錢袋的損失就彌補了過來。潘金蓮想到這裡,心情好了很多。 雖然耽擱了很長時間,但幸運的是,那尼姑仍然在自己目力可及的範圍內,沒有跟丟。潘金蓮長出了一口氣,看來命運還是很照顧自己的。 繼續追。潘金蓮感覺追了好久,但奇怪的是,她再沒有感覺到餓,也沒有感覺到渴,甚至腳的疼痛也在慢慢的消失。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尼姑身上,對於這些感覺,並不細琢磨。她想起了小時候去磨房看到過拉磨的驢,那些驢被蒙住了眼睛,始終圍著磨盤轉圈,它們好像什麼都不想,只知道向前走。而現在的自己就好像是那種狀態。 突然尼姑停下了,潘金蓮的心激動的猛跳了一下,彷彿要躍出胸口。她也停下了腳步,這時潘金蓮才發現,周圍擁擠的人群已然消失。這裡山明水秀,倒不像是北方的樣子,反到如同往來的行人嘴裡所形容的江南風光。潘金蓮甚至感覺到了溫暖的風吹過臉龐,臉上癢癢的。 尼姑雖然停下,但一直是背著身。潘金蓮在後面猶豫了很久,終於說:「我又遇到了你,現在能幫我做上次沒有做的占卜嗎?告訴我命運的終點是什麼?」 那尼姑緩緩的轉過身來,隨著她的轉身,潘金蓮感覺到的是充斥在四周的威壓,這種壓力如同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她的頭顱,讓她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腦袋。在尼姑轉向她之後,無論潘金蓮如何努力,她都只能看得到尼姑的下巴,至於尼姑的臉,怎麼也看不到。 「小姑娘,你何必對命運的終點那麼念念不忘呢?你不知道結果,未嘗不是件好事,知道結果的過程就那麼重要嗎?」潘金蓮可以看到尼姑因為說話,而上下抖動的下巴。 「這是你答應過我的,這是你欠我的。」潘金蓮委屈的想哭,她一路拚命擠過來,必須要得到這個答案。否則,她的雞蛋就白扔了、她就白被人摸了、她的錢袋也就白白的丟棄了,潘金蓮早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追求命運的終點,她能夠想到的全部理由,僅僅是一路追隨尼姑的辛苦和壓抑在內心的委屈。 那下巴靜止了半晌,終於又動了:「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告訴你。」 「需要我的血嗎?」潘金蓮興奮的伸出了右手。還好,手又恢復了光澤和彈性,甚至連那多年做燒餅磨出的死皮也掉了個乾淨,潘金蓮經不住的多看了一眼,而後又堅決的往上舉。她抬不起頭,看不到手到底伸到了哪裡。不過她並不害怕,這種儀式已經經過了兩次,取代恐懼的是一種得償所願的興奮。 但想像當中的刺痛並沒有來臨,那下巴又再抖動:「一點鮮血,三個問題。你的上一滴鮮血我只回答了兩個,所以這次並不需要了。」 潘金蓮有些失望的伸回了手,剛才舉起的怪異姿勢讓她的手有些發酸,在放下的時候,她自己揉捏了一下。潘金蓮心裡奇怪,就算姿勢再怪異,就這麼一下,也不至於有發酸的感覺啊。 尼姑沒有繼續說話,潘金蓮看得到尼姑似乎在寫一些什麼,因為她的肩膀在不停的抖動。片刻之後,尼姑遞給她一張紙條。 潘金蓮欣喜異常,馬上就想拆開看,可尼姑又開始說話了:「很多知道終點的人,就放棄了過程。我有的時候想,如果一個人知道過程而不知道結果的話,他是否樂意承受如此悲苦坎坷而傳奇的一生。」 潘金蓮正在思量如何回答這句話,尼姑便如同烈日下的露水一樣消失了。不過無所謂,既然紙條上已經說明了命運的終點是什麼,尼姑是不是再出現,潘金蓮已經不再關心了。 她的手有些顫抖,她感覺到自己呼吸的急促。紙是那麼薄,潘金蓮很擔心因為自己的一個不小心,撕破了紙條,她耐心的,小心翼翼的打開。尼姑的折紙技藝如此高超,不敢用力的潘金蓮忙活了個滿頭大汗,仍未拆開多少。但她不氣餒,用指甲輕輕的挑開每一處折痕,慢慢的,紙條被打開了。潘金蓮欣喜的用袖子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她感覺腦門上有些癢,於是用手抓了幾下,這癢沒什麼緩解,反而愈演愈烈,潘金蓮索性不去管它,仔細的看起字條來。 奇怪。 那紙條上好像籠罩著一層霧,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寫的是什麼,潘金蓮不斷的用手來回揮舞,都驅散不開那團該死的霧氣,她暴躁無比,感覺自己是受騙了。她把臉幾乎貼到了紙條上,想要看清紙條上的蛛絲馬跡,可這霧氣就彷彿是嵌在紙張裡一樣,眼睛永遠無法跨越。 突然,潘金蓮察覺到了。自己不是在真實的世界裡。她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到的街上,明明是要去買雞蛋,可是為什麼丟掉竹籃的時候,能夠清楚的聽到雞蛋破裂的聲音。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腰裡的銀子是怎麼來的,還有那梳妝台,只能想的起來抽屜,但卻想不起來那梳妝台是什麼樣的材質,甚至也想不起自己在梳妝台前梳妝的樣子。 還有,那麼多的人,怎麼會有時一點聲音都沒有。我似乎從來沒有看見過那些行人的臉是什麼樣的,我只是看見他們的後腦勺而已。走了這麼久,為什麼沒感覺到餓。我看不見尼姑的臉,無論怎麼掙扎都看不見。還有這字條,模模糊糊的霧氣。 最重要的是,似乎上次見面的時候,尼姑歸還了那一滴鮮血,而剛才那尼姑似乎是忘了這一點。 這不是真實,潘金蓮把一切回想了一遍後,更加明白。她是在夢境之中,只有做夢的時候,一切才會是這樣。 (又到了我有姿勢我自豪的時間了。人在睡覺的時候,諸如語言中樞等神經實際上也屬於休眠的狀態,對於非左撇子的人來說,語言中樞基本上都是在左大腦,這是一個相對睡眠徹底的位置。所以大部分人在睡夢中,都是無法閱讀文字的,讀書看報全是亂碼,正所謂天然馬賽克是也。 而睡夢中看不清一些人的臉等情況,相信大家也有類似的體驗。這些東西通過解釋往往也不能夠讓人信服,不過存在即合理,所謂的原因有時候也就是那麼回事。) 我要醒過來。潘金蓮對自己的夢感覺到憤怒,可是如何才能醒來? 既然這裡是江南景色,應該有河,或者有湖吧。想明白處境的潘金蓮舉目四望,果不其然,在身邊不遠處,就有一篇水。潘金蓮看不到水的盡頭,也分不清這到底是湖還是河,不過這都無所謂,只要是水就行了。 潘金蓮依稀能夠想起,在自己年幼的時候,偶爾貪睡,母親會先捏住她的鼻子,潘金蓮馬上就會有幾分甦醒,但倔強的睡眠仍然不肯從她的身上離去,於是潘金蓮用嘴繼續呼吸。母親隨後便會捏住她的嘴,過不了片刻,憋得滿臉通紅的潘金蓮就會求饒般的睜開眼睛,母親溫柔的手也就會隨之撤去。 不能呼吸,是一種好辦法。跳到水裡淹死,這是一種殘忍的噩夢,而噩夢的終點必然是被驚醒,如此,我就能醒來。 潘金蓮想到這裡不再猶豫,她邁開大步,拚命奔跑。當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以後,奔跑的時候便拋去了平時的拘謹,而她也能看得到自己的腿變的很長,幾乎是兩三步就到達了水邊。當她邁步下水的時候,還擔心腿太長會不會淹不死自己。不過一腳下去並沒有感受到水底,看來是相當深。 潘金蓮不做猶豫,任由冰冷的水漫過自己的頭頂,她強迫自己不做任何的抵抗。這水深不可則,彷彿沒有盡頭,她感覺自己不斷的再下沉,剛才經歷的事如同靜止的圖畫般一件件的在眼前閃過。終於窒息的感覺來了,當這種感覺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時,水消失了。 睜開眼睛的潘金蓮發現自己坐在了舖位上,滿頭大汗的喘著粗氣。 第一百零四節 火把 潘七 潘七用了很久才從夢境中把意識拔出來,看著躺在周圍熟睡的人,感知著起身之後就難以抵禦的寒冷,潘七才想起來,她是在半天堡的廚子潘七,並不是那個在街上有著閒情逸致,挎著竹籃的潘金蓮。 只是剛才的夢,顯得太過真實。在這寂靜的夜,潘金蓮還能清晰的回憶起夢中的事,這跟其他夢境有很大不同,大部分的夢境在醒來後,都會忘個一乾二淨,怎麼會在腦海中停留這麼久。 潘七決定讓自己清醒一下,於是她掙扎的起來,在刺骨的寒冷中摸索著穿上了外衣,用盡量輕微的動作,打開了臥房的門,走到了室外。 晚上的天空很明鏡,皓月當空,半天的星星在月光中迷失了神彩,只有距離月亮較遠的星星依舊發出著讓人迷戀的光芒。 潘七用星星的位置大概估測了下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了。她頭髮上的汗珠,在朔風中已然凝結成了冰碴。這讓她禁不住的去旅順頭髮,撫摸頭髮的手掠過額頭,潘七摸到了人皮面具的邊緣,看來在夢中感覺額頭上發癢就是這個的緣故。幸虧是黑天,沒人看到。潘七小心的又把面具貼好。 即便是穿了外衣,潘七仍然受不了這種嚴寒,站了一會之後,她就準備回去了。就在她準備轉身往回走的那一刻,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怎麼,這就要回去嗎?」 潘七的心一下子收緊了,急忙回頭望去,卻看了個空,這讓她更加焦急,索性整個人都轉過身來。這時才發現,並不是沒有人,而是那人蹲在地上,方才慌忙回頭時,並沒有往地上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毛蛋。 潘七長長的鬆了口氣,最起碼毛蛋現在還算是自己的盟友。 「你在這幹什麼?」潘七首先問。這麼冷的天,毛蛋在這裡蹲著,確實顯得過於奇怪了一些,還是要問明白這個原因為好。 「如果你這樣問我的話,不如我先問問你。」毛蛋沒有抬頭,他只是一隻手擺弄著地上的石子,另一隻手彎折著枯草。 「我?我只是要撒尿而已。」潘七隨便編了個理由,但她隨即就發現了這個理由的漏洞。 「哦?撒尿?好像你從出門開始,都只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然後看了看天,好像還重新黏貼了一下面具,沒有看見你撒尿啊。」毛蛋的口吻中有著一絲嘲弄。 這也就是潘七剛剛發現的漏洞,毛蛋在自己的後面,應該是目睹了自己出來的所有過程,說出來撒尿,這種謊言實在是太拙劣了。 好在也沒有必要對毛蛋說實話。 「我出來之後,感覺太冷,所以就不尿了。」潘七隨口解釋著,這到是一個能夠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雖然潘七知道,毛蛋是不會相信的。「那你在這裡幹什麼呢?」作為交換該毛蛋回答問題了,當然了,潘七也不指望一個虛假的理由能換來真實的原因。 「我是出來看星星的。」毛蛋手裡依然擺弄著石子和枯草,並不抬頭看潘七。 「看星星?你好像一直低著頭,這樣能有什麼星星給你看?」潘七並不買賬,這種隨意編造的理由她不能滿意,既然毛蛋逼著她編了個理由,那毛蛋也要拿出點像樣的說辭才能矇混過關。 「我真的是來看星星的,只不過我想看的星星還沒有出現……」毛蛋後面還說了很多東西,只不過聲音漸漸變得小了起來,潘七也沒有興趣去瞭解這編造的理由。 對於潘七來說,同毛蛋聊了幾句,極好的沖淡了噩夢的陰影,白天辛苦勞作帶來的倦意濃重的襲了上來,她很想回到那寒冷的舖位上,完成這每天少的可憐的睡眠。 「你自己看吧,我回去了。」沒有必要管毛蛋怎麼樣,潘七不等毛蛋的回答,就繞開他徑直走向臥房。 與想像中一樣,毛蛋也並沒有答話。不過這種安靜給潘金蓮帶來了一種有些氣急敗壞的怒氣,她一邊走路一邊生氣的踢了一腳旁邊的小石子。 「等等。」毛蛋突然發出低呼。 潘七本能的想轉過頭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但在轉過頭去之前,已經有一隻手,拽住了潘七的左手。 「它出現了,在那裡。」是毛蛋的聲音。毛蛋一隻手拽著潘金蓮,而另一隻手指向了東方的天空。潘七用右手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順著潘七的手指看去,在地平線上不高的地方,出現了一道暗紅色的影子。 「那是什麼?」潘七的聲音有一些顫抖,她知道,這是因為寒冷,而並不是因為眼前的異象。 「是彗星!」毛蛋的聲音也在顫抖,但是聽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是紅色的彗星,是指引大家走出黑暗的火把。它如約的來了。」 毛蛋的手伴隨著他激動的話語也在一起顫抖,潘七感覺的到毛蛋手掌裡傳來的寒冷,看來他在外面待了很長時間了,大概是因為激動,毛蛋的手心中泛出了汗水,這汗水中有限的溫暖在夜色中迅速的散去,毛蛋的手變得冰涼而滑膩。 潘七的神經猛的一下被抽緊了!這種感覺,她記得很清楚,在她剛剛經歷的夢境裡,就是被這樣的一雙手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羞恥感讓潘七惱怒無比,她甚至對著天空大喊,讓黃虎使用第三個名字殺掉毛蛋。 也就是一剎那,潘七就冷靜了下來。那只是夢啊,而且在變體衣的掩護下,身體上的那些地方根本就摸不出來,即便是毛蛋真在自己身上上下撫摸,也絕對不會有那種感覺。只是夢境,而現在睡醒了,不能為了夢中發生的事,使用了最後的名字。 「一顆星星而已,怎麼能是什麼火把呢?你說的這彗星,我從前也見過。我只知道它叫掃把星,看到的人都會倒霉,不過紅色的星星,倒是不常見。」潘七吸引著毛蛋談話的興趣,毛蛋這個人,絕對不傻,他對這顆星星如此看重,那就真的有必要詳細的問問了。 「這顆星星代表著一名偉大的英雄的誕生,他將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他從東方升起,會慢慢的劃過整個天際。」毛蛋的聲音仍舊在發抖。 潘七對於這種無聊的預言失去了興趣,她就是一個被預言操縱的人,如果不是那些預言,也許自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當初要不是一時心軟放那個尼姑進了門,自己一定不會殺死海砂,那即便以後所有的生活軌跡都是不改變的,海砂也不會想找自己報仇,自己也不至於顛沛流離,到了半天堡。 在潘七聽聞了毛蛋荒誕的預言後,第一次對這種預知結果的事產生了厭倦和懷疑。 「你對英雄這麼感興趣?」潘七看見毛蛋的表情趨於狂熱,曾幾何時,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嫁給一名真正的英雄,但現在英雄兩字,給她的感覺,比那顆紅色的彗星還要遙遠。 「我要追隨著那名英雄,見證真正的傳奇誕生。」毛蛋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看著遠方的彗星愣愣出神。「現在,潘七,該是我們贏取自由的時候了。」毛蛋的話題突然一轉,問的潘七一個機靈。 「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著急?」潘七印象中的毛蛋始終是不緊不慢的。 「天亮以後,就是十一月十五了,我不想在半天堡過年。」毛蛋靜靜的答道。潘七本以為毛蛋會說一些要去尋找英雄什麼的話,可是毛蛋的回答總跟她的設想南轅北轍。 潘七輕輕的搖了搖頭,以後一定不去做這種多餘的猜想,增加自己的挫敗感。 「不過這一切,我們明天在說,在外面太久了,會讓別人發現的。」潘七提醒著毛蛋。另外她也明白,在半天堡如果不工作,一個時辰都活不下去,如果現在不睡覺,明天的工作肯定是沒有辦法做的。 「嗯。」毛蛋順從的點了點頭,走在潘七前面,打開了臥房的門。 而潘七跟在他身後,在躺下之前,潘七突然想向心中的神祈禱,希望不要再做如同剛才一般的噩夢。但此時她才發現一個讓人尷尬的問題,她從來沒有拜過神佛,不知道應該向哪尊神禱告,無奈的潘七隻得搖搖頭,對著空氣說出心中的願望,倒頭睡去。 西門慶 西門慶也沒敢離開武宅。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但他覺得以他的身份進哪個房間都不合適,只能坐在客廳的門口。他看著那些鏢師藉著月光擦乾了院子裡的最後一絲血跡,然後紛紛搖頭晃腦的離去,院子裡只剩下了西門慶,和那個叫做老吳的人。 「西門員外啊,你看這時間不早了,都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武家很多女眷,你在這是不是不太合適?」老吳說話的時候,手往外一伸,很明顯是在下著逐客令。 西門慶站起身來:「我有些事要找都頭說,必須今天晚上說。」看著老吳要張開的嘴,西門慶馬上接上話:「必須當面說。」如此,便把老吳想要轉達的話給逼了回去。 「也行,反正今天這麼不太平,天亮前都頭肯定能回來,你想等的話就等吧。」那老吳隨手把手裡的掃把一扔,態度和動作十分藐視西門慶。然後拍拍手,走進了西面的廂房,大概那就是他的臥室吧。 武家的僕人到真是放心我,西門慶無奈的對著月亮笑笑,重新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沒想到武家的人對自己還真是放心,就這麼把自己扔在院子裡,然後就安心去睡大覺了。但很快西門慶就反應了過來,即便是在一個僕人的嚴重,現在的他也如同喪家犬一樣,這種放心,實際上是一種極端的蔑視,蔑視他的存在。 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真是可恥。 要不我回家去吧,不能留在這受這份羞辱。西門慶想要站起身來,但屁股彷彿有千斤重,他就住在西門藥鋪,不知道李五一夥的殘餘勢力走沒走,如果仍然在西門藥鋪的話,這一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脫臼的肩膀還在兀自疼痛,如果遇到他們肯定會毫無懸念的被抓住,那樣所受的羞辱,應該是被這老吳羞辱的幾百倍吧。 權衡利弊之後,西門慶在武家客廳的屋簷下,低下了高貴的頭。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西門慶聽到腳步聲,抬眼望去,武松一臉興奮的從外面走了回來。剛才離開的時候明明還是步履蹣跚,誰知現在不但步伐有力,西門慶還能聽到武松嘴裡時斷時續的小曲聲。這武松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唉,武松這一晚的戰果,都用不了明天的晚飯時間,就能經過這些多嘴的鏢師,傳遍整個陽谷。武松的大戰屍鬼的赫赫威名,會為他英雄的形象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那些女子談起武松的名字會更加瘋狂吧。 西門慶突然覺得,他所嚮往的愛情,距離武松是那麼近,而距離自己,是那麼遙遠。 「四泉兄,怎麼還沒回去啊?」武松居然首先打招呼,而且話語中沒有任何侮辱的成分。但不知為何,西門慶聽上去,卻更加的無地自容。 「武都頭,不瞞你說,那些賊子盤踞在我家的藥鋪。他們知道我投靠了你,我怕他們還沒有撤走,這一回去會遭了暗算。」西門慶刻意的把「投靠」兩個字說的很重,他想依靠這種方式來提醒武松,從道義上來說,應該有保護自己的義務。 「哦,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們已經連夜都撤走了,我手頭人手有限,也就沒有去追。這些人應該屬於京城的某個隱秘組織,想來也不會跟一個小小的藥鋪過不去,你放心的回去吧。」武松大手一揮,動作中透出豪爽。 「都頭是派人去看過?」西門慶小心翼翼的提出問題。 「嗯。」武松已經走到了西門慶的身後,旁若無人的回了客廳。 這敷衍的語氣,讓西門慶很是惱火。武松剛才說人手不夠,他是不可能只派一兩個人去藥鋪查看的,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派人,只是胡亂的應付我吧。說到底,武松還是記恨著那根人參,可是我也不知道八月初八的晚上會發生那樣的事啊,如果我知道,完全會送一個別的什麼的,這樣安道滿雖然會死,但怎麼也怪不到我身上。 如果我這次沒有投靠武松,而是使出全力去幫京城的這個什麼組織,說不定他們也不會殺我,我也不會淪落到這麼一個遭人白眼的場面。 西門慶再也沒有臉面坐在武松的房簷下,他氣沖沖的站起身,想一走了之。想想又不妥,轉身對著關著的客廳門說了聲:「西門慶告辭。」抱拳施禮之後,才緩緩的走出武家的大門。經過海砂的窗前,西門慶惡狠狠的看了窗子一眼,彷彿那冬日的窗紙會被他的眼神刺破,海砂美貌的睡姿,盡覽無疑。 西門慶走上了東街,一路向東。他不想回藥鋪,但是如果不回那裡,今夜將無處可去。身上的錢袋不知在什麼時候掉了,即便是沒有掉,現在這如同喪家犬的樣子,還拖著一條疼痛的胳膊,就是去花柳之地尋開心,也會被那裡的姑娘嘲笑吧。 我所受的嘲笑夠多了,不想再被那些賤人嘲笑。西門慶轉過頭向著武松家所在的東方,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當他吐完折扣唾沫抬頭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在東方,比地平線稍微高一點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抹暗紅色。初時,西門慶以為是哪著火了,但揉揉眼睛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一顆星星。 它如同流星一般拖著長長的尾巴,但卻靜止在空中,如同在東方天空中燃燒的一支火把。 這東西好像應該叫掃把星,西門慶慢慢的搜索著記憶。不對,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彗星,很多年才會看到一次。從來沒聽說過彗星有紅顏色的,西門慶看著東方的天空暗自發愣。這一定代表和象徵了什麼,這是一個契機,西門慶在腦海裡大聲的吼著,彷彿這預示著命運的轉折。 然後他大步向西走,心中的恐懼被那星星一掃而空,他通過了十字街,走上了細節,慢慢的走進西門藥鋪。藥鋪的大門還沒有關,西門慶輕輕一推就打開了。 「東家回來了,看見掌櫃了嗎?」西門慶剛一進門,就聽到夥計如此問,他看到夥計一個不少的出現在藥鋪的大堂裡。 「那些人都走了嗎?」西門慶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夥計。 「他們走了,大概晚飯的時候就走了。您看見掌櫃了嗎?」這些夥計不厭其煩的問西門慶。 「他沒回來嗎?」西門慶心中五味陳雜,看起來,藥鋪掌櫃可能是死了。 「傍晚的時候,好像是回來了,我們在門口看到了個很像他的人影,而後就消失了。」那個夥計摸了摸頭,難掩睡意的回答。 「你們收拾一下,我要去投軍,你們如果也想建功立業的話,就跟我一起去。」西門慶說出這句話之後,自己把自己下了一跳,一愣之後,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不錯,我要去投軍。 第一百零五節 殺手、死人和目擊者 「投軍?」夥計們顯然都嚇了一跳,對於這種驚愕西門慶非常理解,畢竟連他自己剛才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都震驚不已。 西門慶自幼在陽谷長大,雖然在一些人的眼睛裡風光無比,但他自己深深的知道,他的世界僅僅是一間藥鋪,幾條普通的縣城街道,以及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女人。對於一個男人,一個男子漢來說,如果就此終了一生的話,實在是一個大大的諷刺。 聽說武大是從外鄉來的,連武大的世界都要比自己的更加廣闊,在這一點上,正常身高的西門慶比不上作為殘廢的武大。如果去投軍的話,沙場殺敵,也許就能夠建功立業,成為別人所仰望的英雄,等到自己成為了將軍,再回到陽谷之時,武松又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是匍匐在身前的一個小小都頭罷了。 西門慶感覺到自己的胸口燃燒著一團火,這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他也擁有男人的熱血,他越想越振奮,越想越激動,他的手緊緊的捏成了拳頭,而眼睛裡似乎也充盈著熱淚。 「我實話可以告訴你們,你們的掌櫃犯了事,恐怕此時已經不在人事。而你們的東家我,卻在關鍵時刻站對了位置,可以算是保存下來一條命,你們現在能夠安穩活下來,可以算是我的功勞。」西門慶的目光掃射著全場,他知道,藥鋪掌櫃定然會把行動的一部分內容告訴這些夥計,好讓他們幫忙做一些事。而這些夥計,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通過這些片段,雖然不能夠猜出計劃的全部,但大概也能知道是什麼事。他們並不是掌櫃的人,他們只屈從於利益。如果自己投軍的話,只能從小兵做起,如果帶著一些人一起去,並且這些人認可自己的領袖地位,相應的,起步就可以是軍官。那離著功成名就無疑是近了一步。 同西門慶料想的一樣,在他說完這番話語之後,在場的夥計都沉默了。他們果然都知道這次計劃如果失敗的嚴重性,西門慶也知道,這時候,他還需要再添一把火。 「其實我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想過,你們當中的大多數只能當一輩子的夥計,畢竟能成為掌櫃甚至東家的只是少數。你們也都清楚,藥鋪的夥計,並不需要有多高深的醫藥學知識,也不需要多懂行,最為重要的是,年輕、有精力、會招呼客人。很遺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保持年輕,在並不十分遙遠的未來,你們當中的大多數會被我辭退。我很清楚你們,亦如你們清楚我,你們除了會一點藥鋪行業內的東西外,對其他的幾乎一無所知,對於你們來說,被藥鋪辭退,就代表著流落街頭。」西門慶在敘述中,盡量抽離感情,他相信冰冷的話語更能讓這些夥計體會到事件的嚴重性。 「東家,可是投軍太危險了,我家只有我一個兒子。」一個年級相對小的夥計開口了。 太好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他的這個問題很有代表性,西門慶正愁沒人問。 「關於這一點,其實大家可以好好的想一想。你們並不是一般的人。」西門慶負手而立:「首先,我帶著大家一起去投軍,必然不會空著手,一定會把我的一部分甚至全部的家產都帶上。西門藥鋪也還是值幾個錢,把它變賣了,然後把錢捐給軍隊一部分,人家必定對咱們另眼相待。俗話說的好,那人家的手短,太危險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會讓咱們兄弟去。否則的話,一旦這事傳揚開來,還有誰去孝敬他們呢?」 反應不錯,所有的夥計都在認真聽,西門慶禁不住點了點頭。 「其次,各位不是一般的兵丁。在我西門藥鋪幹了這麼長時間的活,於藥材方面可以說是能夠獨擋一面,在診療方面雖然大部分人沒有親自己動過手,但這沒吃過豬肉,總是看過豬跑的吧。我想請問諸位,戰事一起,什麼最多?」 西門慶審視著每個人的臉,此刻並沒有人答話,大概都在思考自己的事情吧。 「那就是傷兵最多。你們真的一位大宋的軍隊裡的軍醫足夠?別逗了,出色的一聲都留在城市裡替那些有權的大官和有錢的老爺賣命,有誰願意去戰場上給那些如同草芥一般的士兵們診療?我可以說,在短暫的新兵生活之後,你們當中的大部分都會成為軍醫,到時候你們被抽調走的時候,我決計不會阻攔。雖然軍醫仍舊是在戰場上,但一定是在戰場上最為安全的地方。想想看吧,你們只需要面對幾張疼的有些歪斜的臉就可以成為所有兵丁心目中的英雄!我問問你們,作為一個男人,你們有誰不想成為英雄,不想成為被同年齡的男子羨慕和被年輕女孩愛慕的對象?如果你們留在陽谷,我可以告訴你們,平凡將如同腐骨的蛆蟲一樣無法甩掉的跟隨著你們。只有追隨我,到戰場上去拚殺,那裡有我們所有人的夢想!」西門慶很少進行這種激昂的講話,他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熱,手也因為激動有一些細微的顫抖。 「東家,據我所知,你們西門一家好像從祖上開始就沒當過兵,對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東家怎麼顯得勝券在握一般,恕小人多嘴,我想問問,您的這種自信從何而來?」夥計當中年齡最大的人慢悠悠的張嘴,他的口吻依舊平靜,這話倒像是在嘲笑西門慶的激昂和熱血一般。 「我當然是勝券在握!」西門慶的心裡卻被這句話逼的有些慌張,他能有什麼把握?如果說讓他去糾纏某個姑娘,他還能有些伎倆。投軍就彷彿是一場對於人生的好賭,既然是賭博,怎麼可能會有把握呢?但問題的關鍵是,一定要讓這些人相信自己穩操勝券,只有這樣,這些牆頭草才會跟自己去投軍。「我的把握就是……你們現在可以出去看看,在東方的天空,出現了一顆暗紅色的彗星,好像是一顆火把一樣。不滿各位,在我出生的時候,曾經有一個道士路過我家,非要給我佔上一卦,結果這卦上有這樣的一句話:星出東方耀西門,人將滄海化庭泉。我的字是四泉,海分四海,而將四海化成庭院裡的四口泉水,這就是我這個字的寓意。現在星星已經出現,此時投軍,必定能夠大展宏圖,建功立業!」西門慶隨意的編了段故事,把自己的字跟星象聯合在一起,這樣就不由得這些夥計不相信了。 看著歲數最大的那個夥計,好像要開口問什麼,西門慶馬上想到話語中的漏洞,沒關係,還可以彌補。 「當然了,你們也都知道,剛出生的小孩只有名而沒有字,只有成年的時候才可以起這個字。也正式因為有那個道士算的卦,所以我成年的時候並沒有請別人來起字,父母就直接這麼稱呼我了。我並沒有辦過成年禮,這個事在場的有些在我家多年的夥計,是知道的。」西門慶意指那要問話的老夥計。 其實西門慶當時之所以沒有辦成人禮,是因為當時家道有些敗落,父親已經沒有能力再給他搞這種儀式,因此也就胡亂的起了個「四泉」作為字來用,沒想到在今天,居然可以作為圓謊的借口出現,西門慶不由得暗自點頭,看來一切都是天注定。 那些夥計聽西門慶說完之後愣了一下,然後紛紛走出了藥鋪的門,向東面的天空長時間的觀望。西門慶在藥鋪的大堂裡並沒有動,他相信,這種沉著的形象會刻在每一個人的心裡,半晌之後,那些夥計陸陸續續的回來。 「東家,我們跟你干了。還希望您不要計較我們先前的一些行為,這行您也知道,有時候確實是身不由己。」最年長的夥計低下了頭,口氣彷彿是哀求一般。 哈哈,想來也是,這個夥計是藥鋪掌櫃的心腹,他知道的事應該是最多的。這種紅色彗星的異象燃起他們改變生活軌跡的希望的。現在知道求我了,現在知道你們那些暗地裡的交易是對不起我了,還懇求我的原諒?怎麼可能!不過不要緊的,慢慢來,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哪裡話,你為西門藥鋪做事辛苦無比,這些我都會記在心裡,以後也勢必報答。」西門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轉過頭來,問其他人:「你們怎麼說?」 「我願意追隨東家,實現抱負!」 「媽的,我早就當夠了夥計,那些有錢的有權的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你,我要投軍,老子要殺人!東家,我跟定你了!」 「我家已經沒什麼人了,我可不想被趕出藥鋪後,找個地方重新生活。算我一個!」 「陽谷的女人都天天念著武松的名字,現在想找個媳婦也難,投軍之後,若是能去邊關,一定好好搶幾個對面的姑娘,我天天做新郎!」 …… 熱情慢慢被點燃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有著慾望,但是當生活的軌跡不能改變的時候,實現這種慾望往往是艱難無比的。所以,亂世當中,當有一個機會擺在眼前,即便是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也會奇怪的被周圍人的咆哮激發出隱藏在最心底的慾望,而這種慾望往往就是這樣的惡念。 西門慶滿意的點著頭:「那這個事就這麼定了,天亮之後是十一月十五,武松年前必須要征一些兵丁,咱們可以去應徵,這樣也算是幫了武松的忙,還能討價還價點條件。畢竟咱們是陽谷縣的人,如果去別的地方應徵,可能會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你們這幾天也別閒著,處理下藥鋪裡剩下的藥材,這些東西盤店的時候折不了多少錢,盡可能多的湊銀子,也方便咱們弟兄日後的開銷。」西門慶說到這一停,再次掃射全場:「至於現在,各位可以去睡覺了,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西門慶知道,長久的點燃熱情,熱情必然會衰竭。這就好像如果他連著一個月都去找相同的一個姑娘一樣,往往雙方都會對此興趣索然。因此一定要在這種火苗最高漲的時候,停止它的燃燒,這樣每個人都會對未來有一種希望。 而心中有希望的人,是最容易被利用的。這些夥計都不堪大用,他們只配也只可以是自己的墊腳石,西門慶看過每個人的臉,他在心裡甚至想好了,當這些人當中的誰死去時,他應該用如何的話語激勵剩下的人,繼續戰鬥。 潘七 潘七醒來的時候,覺得有些頭痛,可能是半夜出去吹冷風有些著涼了,這讓她只能瞇著眼看周圍的事物。 而在白案前工作的毛蛋,卻顯得興奮異常,每一個揉面的動作,都顯得那麼有力量。潘七不想問因為什麼,她瞭解毛蛋,如果這背後的原因真的有價值的話,毛蛋是不會說真話的,反之,如果這是毛蛋刻意的表現出來以吸引自己詢問的話,那他最後必定會耐不住寂寞,主動的告訴自己事情的真相。 這就好像是貓捉老鼠的遊戲,雖然她跟毛蛋是盟友,但這種盟友也是需要心智的角力和不斷的試探的,一旦一方掉以輕心,那這種同盟關係就會馬上結束。 潘七忍著腦袋的疼痛,和從毛蛋嘴裡不時傳出的如同夢囈般的小曲,終於做完了早飯。今天獨眼龍並沒有來,新軍只是來了幾個平常的兵丁,而且這些兵丁也都是生面孔,潘七的心裡閃過一絲不安。但隨後也就想明白了,昨天新軍統領意外死亡,獨眼龍應該已經在爭奪新軍統領了吧,如果他的奪權如同殺人一般利落的話,也許現在已經成為了臨時的新軍統帥。一個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再來取早飯,就顯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這些新換的兵丁,恐怕也是他的主意吧。他應該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今天他不會出現,今天也不方便殺人,畢竟我是不可能通過陌生人來傳遞口信的。看來,獨眼龍還真的需要點時間穩固一下地位呢。潘七坐在地上無力想,烤爐暖烘烘的在背後散發著溫度,潘七第一次感覺那溫暖是如此的讓人舒服,她禁不住的又向考慮的方向挪動了一下本來不想動的屁股。 「潘七,你沒事吧,感覺你的臉色有些不正常。」毛蛋湊了上來,坐在潘七的身邊。 「沒事,就是有些頭疼。另外你能不能不哼哼小曲了,你的這個聲音好像魔音入腦一般,讓我的頭越來越疼。」潘七抱怨著,她確實無法忍受了。 「好好好,我不哼了。現在的時間正好空閒,我想跟你商量下殺人的事。」毛蛋的語氣也隨即變的有些陰森。 話題轉換的過快,讓潘七有些恍然,頭疼讓她的意識出現了些許的模糊。「你說說看。」潘七已經無力的說多餘的話,她只想坐在烤爐邊取暖。 「在眾人面前做任何一件事,作為操縱者的我們,都可以有三種身份出場。」毛蛋的話好像又有些不著邊,潘七厭惡極了這種跳躍性的思路。 「哪三種身份?」潘七勉強做著回答。 「這三種身份分別是:『殺手』、『死人』、『目擊者』。」毛蛋笑瞇瞇的看著潘七。 潘七聽的一頭霧水,她已經有些說不出話,只是點了點頭,她知道,毛蛋會把這個話題說下去,直到她能夠聽明白。 「所謂目擊者,就好像你殺死鄧白一樣,作為事件的旁觀者,你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發生,那麼事後你的反應也應該是如同周圍的人一樣,隱藏在他們當中,並不出格;所謂殺手,就如同你殺死木塔上的人一樣,你向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預先預告了他的死亡,完全是站在事件的創造者的角度上,出現在觀眾面前;所謂死人,當然這種手段你還沒有採用過,就是我們完全以事件中的主要受害者身份出現,被殺人的過程所驚嚇,在這個過程當中自然而然的恐懼,奔逃。大概你也能聽出我的意思,我覺得靠殺人想逃出半天堡太困難了,但如果依靠你現在的『半天堡』幽靈的身份,以『死人』的角色出現散播恐懼,那也許就能成功。我不能確定你還能殺幾個人,不過你既然跟我達成同盟,那至少就應該還有一個名額吧。我們就嘗試下,以殺死一個人的代價,逃出半天堡……」後面的話,潘七已經有些聽不清楚,她太睏了,想要睡覺。 潘七感覺一直冰涼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額頭,毛蛋的聲音隨即傳來,只不過那聲音好遙遠,好像跟潘七之間隔了好幾條街:「潘七,你的腦袋好燙,看來你是生病了。」 潘七心頭一涼,在這個時候生病,真是雪上加霜,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一著急,反而失去了意識,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一百零六節 睜眼 潘七知道自己應該是睡了過去,她想要醒來,但意志力卻不允許她那麼做。她只是感覺維持這種狀態好舒服,或許是這種對舒適的依賴,讓她本能的不想起來吧。 突然潘七感覺到嘴唇一冷,好像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滴在嘴上,慢慢的進到了嘴裡。這種驚愕感讓她馬上的甦醒了過來。在潘七驚恐的眼神裡,所能看見的只有毛蛋的臉。 毛蛋此時正把潘七半抱在懷裡,手裡拿著一塊蘸著涼水的布,看起來嘴唇所感受的冰涼感,就來自於這塊布。 「你在幹什麼?」潘七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這麼抱著了,武大平時不解風情,只有在晚上橫衝直撞的時候才會像征性的抱一下她,而生活中的親熱,武大是從來沒有過的。因此毛蛋的這種動作,讓潘七很是臉紅心跳。 「哦,我看你暈倒了,想讓你快些醒過來。」毛蛋的態度中沒有任何的不妥之處,說著話也就鬆開了潘七的肩膀:「潘七,我知道你病的很重,但你必須忍著。在半天堡的伙房裡生病,是很危險的。」毛蛋的眼神陰冷無比,看的潘七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危險?」潘七認真的回憶了一下,黃虎安排自己洗澡之前,有兩個伙夫因為被強制在冬天的冷水裡洗澡,而最後打了擺子,因為生病還要幹活,又沒有任何救治,後來相繼的死去了。「沒事,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不會像那像那兩個著涼的伙夫一樣死去的。」潘七知道,她咬牙撐住幾天的問題還是不大的,另外她也有個小心眼,她跟毛蛋從事的是同樣的工作,為了保證聯盟的繼續成立,也可以讓毛蛋多做一些工作,這算是一種訛詐吧。 「你太不瞭解半天堡了。」毛蛋搖著頭:「那兩個因為洗冷水澡而打擺子死去的夥計,只是鄧白看他們不順眼,有意的整他們。為了立威,才讓他們繼續待在伙房,在眾人的注視中慢慢的死去,這也算是一種立威。現在是冬天,咱們住的地方那麼冷,每天從事的工作也很繁重,吃得又不好,可是你認真的想想,你印象中,除了那兩個人,伙房裡有帶病工作的人嗎?」 潘七想了片刻,她的腦袋因為生病似乎變得慢了起來,確實是沒有,經過毛蛋這麼一說,潘七的確感覺到不正常。她看著毛蛋,認真的搖了搖頭。 「你沒看到就對了,你來這時間短,對於伙房的人都不熟悉。在咱們後面兩排,負責處理野菜的老崔,你有印象嗎?」毛蛋問著潘七,停了一下,又追加了一條:「眼睛下面有塊疤,在屋子裡也總帶著帽子的那個?」 潘七經過毛蛋的形容,慢慢的想起,確實有這麼個人,只不過她平時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能夠活下去,以及如何能夠使用好三個名字上了,如果不是毛蛋頻繁的點破心事,他可能對於毛蛋也不會是非常的關心。 潘七點了點頭:「但是好像今天沒看見他啊。」不光是今天,其實潘七認真想來,已經有幾天沒有見過老崔的,對於這種人,潘七熟視無睹,如果不是毛蛋提醒,可能就這樣忘掉,再也想不起來了。 「老崔這人不錯,他來半天堡很多年了,我剛來的時候,還多虧他照顧我。他之所以總戴帽子,是因為他的右耳朵少了一半,用帽子正好遮擋。」毛蛋好像不是在解釋,而是沉浸在回憶裡:「你剛來沒幾天,他就生病了,也不是多重的毛病,應該只是風寒,而後就消失了。這樣的事我在半天堡的這些年已經預見過很多次,據我推測,應該是半天堡為了保證食品安全,所以不會讓生病的人出現在伙房工作,以免生的是什麼傳染病,會感染整個半天堡。」 「那老崔是養病去了?」潘七順著毛蛋的話說,她感覺自己的腦袋暈乎乎的,只是想睡覺而已,別的什麼都不想做。 「養病?你開什麼玩笑!這裡是半天堡,現實當中的地獄。」毛蛋的聲音有一些激動,他有那麼幾個聲階已經略微超過了一直以來保持的安全音量。潘七雖是一愣,但也並不擔心,畢竟這個時間,伙夫們都在閒聊,而那些大塊頭的聲音也都很大,再說,最重要的是睡覺,他就是把所有的人都喊來,對於現在的潘七來說,也是無所謂的事。 毛蛋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壓低聲音繼續說:「老崔不可能是去養病,如果事情往最壞處發展,就是已經被山上的兵丁拖出去殺掉了,生病的伙夫對於半天堡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別的用。畢竟,大部分的伙夫都是因為無力支付贖金,而手裡又有幾分手藝而被留下的,生病,就代表手藝也沒有了。」 潘七感覺到天旋地轉,她從來沒想到問題這麼嚴重,在半天堡,居然小小的得個風寒,也會招來這麼大的禍端,她顫抖著聲音問:「如果往好處想呢?」 「最好的可能就是,山上的兵士,把生病的人抬到某個相對隱秘,卻又無法逃出的地方,讓他們在裡面自生自滅。」毛蛋的聲音陰冷至極:「半天堡不會輕易的放出一個人,然而這些年生病後消失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回到過伙房,或者出現在半天堡別的地方。從來沒有!」毛蛋最後的說話口吻度定至極,其中也充滿了許多的憤怒。 這種憤怒,讓潘七浮想聯翩。 「所以,你雖然生病了,但一定不能讓別人發現。好在現在鄧白死了,伙房的新頭領暫時沒有選出。這種處理傷號的事據我推測應該是由伙房的頭領來上報並且進行的,他們現在在爭權,關注病號必定不會那麼及時,你倒是能夠渾水摸魚一下。但即便是如此,你仍然的小心,畢竟這兩個都極度需要一種在伙房稱王的象徵事件,先處理一個傷號,尤其是在伙房有一定地位的傷號,肯定是不錯的選擇。還有,你生病了,但仍然待在伙房,無人救治,本來就是你有一定背景的最大破綻,這些問題一定都要考慮好。」毛蛋說話的聲音很小,但這聲音如同重錘一樣,一下一下的打在潘七的心上。 是的,毛蛋說的對極了,不能夠讓別人發現我正在生病,否則的話,一切就全完了,前兩個名字做積累下的在生存上的主動權,將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潘七緊咬牙關,讓自己保持清醒,看起來必須以最快速度逃出半天堡,如果可以的話,第三個名字在明天用出,那準備時間就只剩下今天一天,她所要做的就是,早逃出半天堡之前遮掩住病情,以及謀劃這一切。 「我明白了,對於病情我一定忍住。你剛才說的『死人』是什麼意思,我剛才頭暈沒太聽清楚,不過剛才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有了一個成型的計劃?」潘七依稀記起來,毛蛋開始跟自己談話的目的,並不是隱藏病情,而是訴說計劃。 「是的,『死人』。」毛蛋的語氣中難掩興奮,並且搓了搓手:「我想了一下,你現在已經在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心裡種下了可以預言死亡的種子,雖然他們對這其中還抱有懷疑,但畢竟事實擺在面前。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已有的實事,再預測一次死亡,這次的預測要顯得盡量真實,並且跟上一次給人的感覺差不多,讓他們相信事情還會自然而然的發生。當然,真正的情況肯定跟你說的不同,咱們在這裡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毛蛋的話說的很概略,然後他話鋒一轉:「潘七,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究竟還可以殺幾個人?」 毛蛋用話語一逼,潘七感覺退無可退。應該說毛蛋太會掌握問話的時機了,現在毛蛋對於潘七來說是唯一的依靠,這種問題已經容不得推辭,或者是用謊言來回答。 「我得到過一個可以殺三個人的承諾,已經殺死了兩個人,還剩下最後的一個人。」潘七隻得說出了真話。「所以,按照這個來構築計劃吧。」 「哦。」毛蛋意味深長的說了一聲,然後是長久的沉默:「那看來,這個計劃我需要再想想,你給我一點時間。」而後,毛蛋就轉過身軀,背對著潘七。 潘七能夠看的出,毛蛋的手托著下巴。她也能夠清楚的記得,在她昏睡之前,毛蛋說的是:「以殺死一個人的代價,逃出半天堡」,看來這所謂的盟友,心中另有所圖。 看來我不得不有所戒備,潘七揉著太陽穴,強迫自己清醒。 武松 武松感覺到鼻子上有些癢,他忍不住的想打個噴嚏,隨即也就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海砂美麗的臉,和有些頑皮的笑容。海砂坐在武松的左面,手裡正拿著一截枯草,看來剛才是她拿這枯草在捅自己的鼻子。 武松的心裡一點也不惱怒,相反這正是他在腦海中幻想了無數遍的生活,每天早晨睜開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的妻子。這時二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左手去,摸了摸海砂調皮的臉。 「怎麼今天起來這麼早?」武松馬上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往日他醒來的時候,海砂是一定在睡覺的,他有的時候會聽一會那勻稱的呼吸聲再慢慢的推門離開。 「早?」海砂抓住了武松伸出的手,用兩隻手握著。二郎感覺不到海砂身上的溫度,她的手如同冰雪般冰冷,但這也讓他很知足。「我的武都頭啊,現在還早啊,你看看,太陽都升的這麼高了,你再睡一會就可以直接吃午飯了。」 武松恍然大悟,難怪覺得今天睜開眼睛的陽光有些刺眼,不過陽光再刺眼,又怎麼比的上坐在身旁的海砂這樣明艷? 原來睡了這麼久,武松想了想,昨天晚上打出了三拳裁決之拳,對於身體的消耗應該是巨大無比的。想到裁決之拳,二郎急忙用右手的大拇指在中指上摸了下,還好,隕鐵戒指還牢牢的套在指頭上,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太高興了,以至於完全忘記了這枚戒指的存在。 不過海砂怎麼今天看起來這麼精神,於往日病怏怏的模樣判若兩人,居然自己走到了外屋,坐到了床邊。難道哥哥已經把血石送來,讓海砂服下了?不對啊,我好像還沒跟別人說這事,哦,對,我昨天跟鳳凰說了,那就是鳳凰派人去桂花樓索要回了血石,早晨送了來,而我還在睡覺,武松不住的胡思亂想,但雙眼始終沒有離開海砂的臉。 「你想什麼呢?」海砂用手指點了下武松的腦門,武松的額頭馬上感覺到了那種冰涼。 「哦,我是在想,今天你的身體怎麼比往日好了許多,是不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啊?」畢竟血石的事,二郎還沒有跟海砂說。而且武松心裡也抱有一種希望,一旦海砂是自然康復到這種程度,如果再吃下血石的話,豈不是會好上更多? 「沒啊,沒吃什麼。從昨天晚上你在外面廝殺的時候,我就感覺好多了,睡了一覺起來,都能獨自起床行走了,我想給你個驚喜,所以就坐在這,等你醒來。作為你的妻子,我希望在你起來後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海砂從來沒有跟武松說過情話,因此這些話語在武松聽起來,更加情意綿綿,破為受用。 而且看來,海砂還沒有吃血石。這讓武松非常高興。不過,從昨天晚上我打鬥的時候就感覺好一些,這是為什麼?是因為那些活屍瀰漫的氣息,不能啊,那些活屍的氣息應該已經被隕鐵戒指收走了。 難道……是因為戒指?這枚戒指對海砂的身體有好處?那為什麼之前海砂一直沒感覺到呢?哦,是了,之前我沒有佩戴過這枚戒指,就相當於它的力量一直在沉睡沒有被激發出來了吧。 這樣美妙的上午,讓武松有些語塞,他只想把一切問題都在腦海內解決而不想過多的文化,那樣的話,會打破這種來之不易的氣氛。武二甚至希望這種氣氛能夠一直延續下去,永遠不起床,也不吃飯,就這麼跟海砂終老一生。 「你看你,怎麼就傻愣愣的看著我,也不說話。」海砂語氣中雖然很是害羞,但她的臉上卻沒有那種一般女孩應該出現的紅潤,這種細節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武松,海砂還不能完全是算作一個活人。 「我在想你為什麼會好起來,你試試這個。」武松的話因為激動有些顫抖,他舉起右手,熟練的用拇指和無名指摘下戴在中指上的隕鐵戒指,遞給海砂。「戴在右手的中指上。」 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中指上的溝通之力,不知道能不能加持在海砂身上。 海砂接過戒指後,在手裡把玩了片刻,就順從的戴到了右手的中指上,然後她整個人突然震了一下,二郎能夠通過手掌,感覺到這種震動。他的心彷彿要緊張的跳出來。 「海砂,感覺怎麼樣?」武松焦急的問。 「我感覺好多了,身上的疲憊感已經消失不見。」海砂的話語中興奮無比,她站起身來,原地轉了個圈,甚至還跳了一下。「哈哈,我感覺自己好像是活了過來,鳳凰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沒有這麼輕鬆,這是被潘金蓮推落枯井之前的感覺。」 海砂提起潘金蓮,就好像在提一個普通人的名字,語氣中已經沒有任何憤恨。武松突然感覺,原來自己對仇恨是那麼的厭惡,海砂的語氣讓他感覺到莫大的欣慰。 「啊!!」欣喜若狂的海砂突然大叫了一聲,她痛苦的跪在了地上,雙手摀住耳朵。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二郎有些應接不暇。這一定是戒指的原因,武松從床上彈起,一把抱住海砂,她的身上冰冷無比,比起剛才更甚。二郎把海砂放在還殘有自己體溫的床上,然後迅速的擼下了戒指。 海砂痛苦的表情,慢慢的消退了。她像一個被嚇壞了的小女孩,眼睛裡閃動著淚花,雙手抱在肩頭上,看得出來,她經歷了極度可怕的事。 「海砂,怎麼了?」武松盡量把口氣放平和,他一邊說一邊摸著海砂的頭,他想起小的時候母親經常這樣的撫摸自己,這樣的撫摸應該會讓海砂覺得很安心吧。 「我聽到了聲音。那些聲音來自死者的世界,武松,你沒有死過,你不知道,死者的世界太可怕了,我在那每天都嚇的要死。剛才那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以為我要回去了,如果回去的話,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海砂的聲音已經轉變為嗚咽般的抽涕。 看來溝通之力對於海砂來講同樣有效,只不過是她死過一次,能夠聽得懂那些武松感覺到疑惑的語言。 海砂一定可以再活過來,只是她死過一次,內心中的恐懼真的能夠消除嗎?武松有些發愣。 第一百零七節 美妙的中午 「別怕,有我在。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武松輕輕的拍著海砂的肩膀,慢慢的海砂抖動的雙肩終於停了下來。 「你感覺身體怎麼樣了,我是說,跟剛才戴上戒指有什麼區別?」這才是武松最關心的問題,溝通之力完全的加持了一次,不知道會不會對海砂有什麼幫助。 海砂嘗試著站起來,但她的動作有些踉蹌。「不行,雖然比平時要好,但反而不如早上靈便了。」海砂的話語中充滿了沮喪。 看來是剛才海砂的宣洩流失了一部分體力,溝通之力在戒指被取下後就會徹底消失,對於體力也沒有什麼增強。 「這樣,咱們換個實驗方法,你別把這戒指戴上,就是握在手心裡,再試試看。千萬別戴上,如果戴上的話,那些聲音又會來了。」武松知道自己必須說清楚,否則重生的誘惑一定會讓海砂把戒指戴上中指的,再驚嚇一次,也就麻煩了。 「哦。」這時的海砂面容和話語無比純淨,她彷彿只是個簡單的小女孩,而不是那個經歷過生死,充滿心機與仇恨的女人。 海砂順從的把戒指握在手心,而後在地上走了兩圈。「感覺不錯,這感覺就好像我死前僅僅受了一點點風寒,身上稍微有點不適應而已。」海砂喜笑顏開,看的出來,她很滿意現在的態度。 隕鐵戒指對海砂居然有這樣的好處,武松又高興又懊喪。高興的是,終於自己的妻子看起來能跟個正常人差不多,而懊喪的是,為什麼現在才發現戒指的秘密,讓海砂白受了好長時間的罪。 可是不能把戒指一直攥在手裡啊,這樣太顯眼也太不方便了,二郎一琢磨,那就如同自己最開始隱藏隕鐵戒指的樣子吧。他在海砂的首飾盒裡,找了一根細項鏈,拿掉了原來的墜子,把戒指穿了上去。 「你就這樣戴著吧,雖然沒有別的項鏈好看,但能讓你健康比什麼都好。」說罷,二郎把這條隕鐵項鏈,給海砂戴在了脖子上。二郎想了想,還是得囑咐囑咐:「海砂你記著,這枚戒指事關重大。萍兒脅迫你,就是為了獲得這枚戒指,所以在你身上一定要藏好了,貼身戴著,千萬別讓別人發現。」 武松一邊囑咐,一邊攥著海砂的手。她的手依然冰涼,比之前更涼,雖然海砂的神采已經好了很多,但二郎實在是無法把這種冰冷跟眼前的希望結合在一起。也許海砂不是活過來,而是死的更徹底。不管怎麼樣,這肯定能為我治好海砂爭取更多的時間吧。 海砂順從的點著頭,從她的神態上看,二郎得到了莫大的欣慰,自己雖然失去了操控死者的力量,但是能為妻子做一點事,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過武松卻突然想到一件事,剛才他言語當中提到萍兒,昨天把萍兒制服之後,二郎忙著去紫石街,也就沒做什麼其他安排,回來之後,就是跟齊四大戰,而後返回縣衙平息事端,再到內牢裡去審問縣令,直到聽說血石的功效興高采烈的返回家,在院子打發了西門慶,飲了幾杯酒之後,也就爬上床睡覺了。他仔細的把事情想了好幾遍,是啊,萍兒呢? 「海砂,我問你,萍兒呢,你怎麼安排的她?」武松心裡很懼怕,他怕海砂好不容易身體好了一點,卻因為自己的一個不小心,讓暗中隱藏的黑手摔碎這層鏡花水月。 「萍兒?」海砂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像在認真回憶什麼:「昨天把她綁起來後,咱們家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關人的,而且那畢竟是個女人,也不好大冬天的扔出去。所以就一直放在這屋子裡。吳嫂後來過來照顧我,期間我睡了幾覺,醒來的時候她也都在。後來,來了一夥人,在院子大吵大嚷,那個時候你不回來,我有些害怕了,吳嫂就在不停的小聲安慰我。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再沒見過她。現在想想,她應該是跑了吧。」海砂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來她意識是自己的大意,放跑了萍兒。 「哦,不要緊,一個姑娘,就是沒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縣衙裡的女牢房常年沒什麼人,年久失修,有零星的女犯人都被投入了男牢房,結局都很悲慘。這個事憑我的力量短期內也確實很難有改變。一個受人蠱惑的小姑娘,最後也沒能傷到你,如果給扔到那裡,不明不白的被凌辱致死,你的心裡也會過意不去的是吧。」武松摸著海砂的頭。 海砂看了看武松的眼睛,然後點了點頭。這些話無疑消除了海砂內心的負罪感,不能因為這些事,讓她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心情,再變得消沉。 但武松的心裡,並不是這麼想的。自己和海砂的臥室,僅僅只有一扇門可以進出,昨天晚上院子裡站滿了人,從自己回來時候的格局來看,鏢師們很注重保護自己臥室這一邊,想必是老吳和吳嫂告訴他們女主人在此的緣故。在眾目睽睽之下,想從臥室的門溜出去,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萍兒的失蹤,絕對不僅僅是那麼簡單。不過可以放心的是,用這種方法逃走的萍兒應該已經離開了武宅,否則昨天晚上是整個武宅方位最為脆弱的時候,隕鐵戒指也大搖大擺的被自己戴在手指上。萍兒如果沒走,一定已經有所行動了。現在要堤防的就是她和她身後的勢力捲土重來,畢竟,這種操縱死者的力量,是任何一個勢力都不能輕易放棄的。 「武松,你今天能不能晚些去衙門。我想跟你中午一起吃飯,咱們倆很久沒在一起吃飯了。」海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行,沒問題。」反正衙門那邊有鳳凰頂著,他雖然不是一個非常可靠的盟友,但也不至於坑自己。那些官差現在應該都聽說了昨天晚上自己屠殺邪魔的實際,也得給他們點時間消化消化,這樣回去才更好立威。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武松也渴望跟海砂有更多的交流。 「海砂,咱們今天去桂花樓吧。你有很久沒出過這個院子了吧,今天身體好一點,也應該出去走走了。」其實從住進這個院子,海砂的身體就每況愈下,根本沒有能力走出那扇對於正常人來說很容易通過的門。 海砂用力的點了點頭。 二郎心裡頭盤算,一會到了桂花樓,安頓好了海砂,自己就去找武大,把那枚血石討要過來,哥哥這麼愛面子的人,如果自己單獨去要,他給的時候心裡一定是覺得特別不情願,帶著海砂一起去,就可以讓海砂當面感謝哥哥,這樣武大也會笑逐顏開吧。 打定主意的武二馬上起床,簡單的擦了把臉,同時讓老吳去街上叫一頂暖轎。海砂的情況就是再好,也絕對不能步行著去。武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騎馬的話,很難於海砂保持步調一致,畢竟快中午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再說轎子比較慢,騎馬也不節省時間,索性他就決定跟在轎邊,這樣即便是在路上,二郎也能夠隔著轎窗,跟海砂交談。 老吳的動作很快,武松擦乾臉也就過了一會,轎子便叫好了。二郎攙扶著海砂上了轎,轎子在老吳和吳嫂驚愕的眼神中,抬出了武宅。雖然有著一點點陰霾,但武松的心情已經好多天沒有這麼好了。 一路與海砂綿綿細語,就走了慢了些。等到了桂花樓,正好是午飯的飯口。昨天晚上武二到桂花樓的時候,這裡保持著武大張樹等人逃出桂花樓的一絲混亂,但今天看來,這酒樓又恢復了陽谷第一的英姿。 門口的夥計認識武松,趕緊迎了上來:「東家,怎麼沒騎馬來啊,這步行而來,我們還真不太習慣。」 這幾個夥計跟武松比較熟悉,所以說話也就少了很多拘謹。 武松用手一指旁邊的轎子,語氣中充滿了炫耀:「哦,今天夫人也來了,我騎馬的話不太方便。」 「夫人來了啊,哎呀,夫人可是有日子沒來了。」那幾個夥計的臉上也充滿喜色。海砂病重這些夥計也應該多少知道一點,雖然現在臉上的喜色不一定是發自真心,但卻極大的滿足了二郎的炫耀心理。 畢竟結婚這麼久,卻一直獨來獨往,這種彆扭的感覺,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的。 壓轎之後,海砂藉著武松的攙扶,慢慢的從轎子裡走了出來。她出來之後並沒有首先邁向桂花樓,而是非常著急的縱目四望,好似在找什麼東西。二郎心裡明白,這是海砂太久沒有出門,來到繁華之地,眼睛有些不太夠用。 海砂,等你的病好了,我必然帶著你遊覽整個大宋。我流落江湖的時候聽說了,我們的國家遼闊無比,北方的大漠,粗獷的豪情;南方的小鎮,纏綿的細雨。這個世界並不僅僅是陽谷一個小小的地方,這裡的風景看久了就會膩,只要你身體好一點,萬里江山,任憑我們遊覽,也算是為夫對你被迫被困在那小院裡的一點補償吧。武松在心裡暗暗的許下誓言。 在門口這駐足太久,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門口風大,海砂的身體未必能扛得住這種寒冷,另外也確實容易遭人議論。武松微微扯動海砂的胳膊,海砂如同在夢境中驚醒了一般,對著武松歉意的做了個微笑,然後二人攜手,走進了桂花樓。 「我聽說弟妹來了,哈哈哈。」武大一邊說著話,一邊向武松走來。 「給哥哥施禮了。」海砂輕輕的做了個萬福。 武大點頭不斷:「好,好。看來弟妹的身體是好多了,這桂花樓就是咱武家的買賣,你以後一定要多自己來。別總讓夥計送,有些東西在外面被涼風一嗆,也就不好吃了,總這樣,你該對咱武家的酒樓的生意沒信心了,哈哈哈。來,來,來,快上樓,上面的雅間還有空著的,這大堂實在是太吵鬧了。」 聽著武大高興而親切的語氣,武松感覺如沐春風。武松知道,自從海砂生病長時間臥床開始,武大就有些看不上海砂。這裡面的原因也是不言自明的,武大讓二郎娶親的主要目的是,早點為武家傳宗接代,畢竟武大跟潘金蓮這麼多年,卻沒有個一兒半女,這事是武大的一塊心病。可是娶進門的弟媳婦,身體如此孱弱,別說生孩子了,連自己走路也顯得費力。 所以武松很擔心,今天武大一看見海砂,當中讓她下不來台。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弟弟和丈夫的雙重身份,會讓武松非常尷尬,那才真正是進退維谷。更重要的是,武大對海砂良好的接納態度,一會武二張口要血石的時候,氣氛變會和緩的多。 「武松啊,你跟弟妹先上去。正好是飯口的時候,桂花樓客人多,你也知道,確實是忙不開。咱自己家人,我就不客氣了。」武大拍著武松的胳膊,話語溫暖無比。 武大很少像一個真正的哥哥一樣跟武松說話,這種氣氛,讓二郎瞬間有落淚的衝動。難道溫暖的家庭居然來的這麼容易?在這麼一個神奇的中午,美麗的妻子,慈愛的哥哥,在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真的就成真了? 武松忍住了那馬上要落下的淚水:「哥哥你快忙去吧。」然後他突然想起,此行來桂花樓還有事情要求武大,二郎趕忙拉住武大的袖子,此時的武大轉過身,剛剛要走:「哥,你一會不忙的時候過來一下,我有點事找你。」 「哦,這樣啊,那你們得多等一會,我忙過了飯口就去。」武大沒有回頭,拋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就轉身離去。 不知道是不是武松的錯覺,他感覺武大的這句話好像陰冷了很多,先前的溫暖當然無存。大概只是哥哥太忙了,說話太著急給我的錯覺吧。二郎搖了搖頭,這些天自己不停的在進行各種謀略,可能思維有些太疲憊了吧。 武松對這裡輕車熟路,夥計報了房間號之後自然不用帶路,他牽著海砂的手,來到了雅間。 夥計熱情招呼:「都頭,您看今天吃點什麼?」 「夫人很久沒來桂花樓了,我聽說最近也招了幾個新廚子,這樣吧,就挑廚子的拿手菜上就可以了。哦對,別弄的太葷腥,清淡的也來一些。」海砂平時在家的飲食很清淡,武松琢磨也盡量要順從這個習慣,吃的東西突然改變,估計腸胃就會不舒服。現在的海砂經不起絲毫的折騰。 領了吩咐的夥計退了出去,武松剛想張嘴跟海砂說幾句話,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敲門聲響了三下,而後一個不大的聲音順著門縫傳出:「東家,我能進來嗎?」 雖然來人刻意的壓低了聲音,但武松還是能聽的出來,門外站的是劉林。 「劉賬房啊,快進來吧。」武松回答的聲音也不大。劉林這人生性謹慎,從來不做沒有原因的事,他這麼小聲說話,必然有其原因。 雅間的門被輕輕打開,門只開了一少半的時候,劉林一個閃身進了雅間,隨後馬上把門關上,顯得極其小心。 「夫人果真是來了。」劉林點著頭,很顯然,他是得到了別的夥計的通報。 「嗯,夫人今天感覺情況好一些。劉林,怎麼了,有什麼事你趕快說。」武松著急的催促著劉林,看著劉林有些游移的眼神,隨即會意:「不管是什麼事,都不用避諱夫人。」武松說話的時候看了海砂一眼,而他感覺到的是海砂那充滿感激的複雜眼神。 「是這樣都頭。今天早晨我感覺有點不對勁,斟酌了一下,覺得應該告訴您。於是派人去了衙門,結果得知您沒去,正要去家裡找您,沒想到您就來了。我剛才進門的時候特意挑了沒人經過的時候……」劉林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武松很是生氣,他覺得劉林這是在給他這美妙的中午添堵:「劉林你別吞吞吐吐的,有什麼話直接說!」二郎的語氣中,已經有了些許的憤怒。 劉林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今天早晨,我發現掌櫃有點不太對。」 「怎麼不太對?」武松的臉陰沉了下來,畢竟事關自己的哥哥。 「是這樣,以前掌櫃基本不管酒樓的雜活,就往那裡一坐。但今天早晨開始,萬事都要自己摻和一下,開始的時候弄的我還有點不好意思,以為他這是在說酒樓的其他人工作不好。可是過了一個多時辰就看出問題了,即便是桂花樓最得力的夥計,工作那麼久也得休息了,但是掌櫃卻沒有任何停歇,依舊體力充沛。」劉林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然後咬了下牙繼續說:「東家,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咱可都累的不輕,在那麼怪異的晚上之後,掌櫃起了這種變化,確實是讓人不放心啊。當然,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我可能是琢磨錯了,掌櫃多年在街頭賣燒餅,身體極好,有過人的體力也不奇怪。」 劉林最後的話,明顯是在給自己往下摘責任。武松也明白,算盤劉精於算計,他很怕被扣上挑撥兄弟關係的這頂帽子。 第一百零八節 親情 武松還在琢磨著劉林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劉林卻又開了口:「東家,我要有什麼說的不對的地方,你可別多想。中午客人多,我先忙去了。夫人,我告退了。」緊接著,沒有等武松在說什麼,就神色匆匆的退出了雅間。 經劉林這麼一說,二郎也覺得哥哥不太對勁。哥哥這人雖然說是手腳粗壯,平時也很能幹活,但跟「勤勞」二字是絕對聯繫不起來了,向來是能不處理便不出力,如果真是像劉林說的這樣,那確實有點不對。 唉,想那麼多幹什麼,反正一會哥哥也會過來,我問問他也就好了。 「武松沒事吧?」海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二郎這才反應過來,這已經是說不上今天第多少次愣神了,他有些尷尬的笑笑:「沒什麼事的,反正一會哥哥也得過來。你跟哥哥很久沒見了,一會多說幾句話。我父母死的早,也全靠哥哥才能長大成人……」武松的話在這卡了殼,如果再往下說,必然要涉及的就是關於潘金蓮的話題,而這個話題是武松要極力避免的,在八月初八晚上時光倒流前發生的事,仍然會像噩夢一樣,經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被仇恨激怒的海砂的樣子,是他永遠不想再回憶的。 武大的出現比想像中花費的時間要長。武松和海砂快吃完的時候,雅間的門被直接推開,武大並沒有敲門,也沒有徵得武松的同意,就大大咧咧的進來了。武松跟武大是兄弟,自然不計較這個,不過他還是怕海砂會挑理,於是偷眼看了一眼,只見海砂神情自若,並不像有什麼不滿的樣子,這才放了心。 「武松啊,昨天晚上睡的還好嗎,身體恢復的怎麼樣?」武大的語氣很是關切,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武松身邊。 哥哥的動作,確實比平時來得要快一些,而且拉椅子這個動作顯得非常有力。雅間的椅子都是正宗的紅木貨,在毯子上平推一下,所需要的力氣極大,一般的客人是不會挪動位置的。哥哥雖然身上也有把子力氣,但要像這樣的舉重若輕,應該是做不到的。因為有劉林的話墊底,所以二郎愈發注意觀察,心裡也在不斷的做著評估。 「哥,還好。就是今天起的比較晚,我剛剛才起來,這雖然是午飯的時間,但說起來也可以算是早飯。」武松說到這有點不好意思了。長兄代父,對武大說話的時候,二郎有時會感覺是在跟父親說話,而他說話的時候也會像做錯事的小孩。 「多睡會也好,衙門的事別那麼操心。你是不知道啊,今天上午陽谷都傳遍了,說你昨天晚上大戰邪魔,神威無敵。真是可惜啊,哥哥沒能親眼看到我的弟弟如果英雄了得,弄得我這個當哥哥的,反而要聽那些鏢師講述的故事,聽得我有些不甘心啊。哈哈哈。」武大放聲大笑,這笑聲較之平時也豪爽了許多。「弟妹,昨天晚上武松大戰那些活屍,你看見了沒有?」武大一臉興奮的轉頭問海砂。 武松心裡很是感激,如果哥哥一直跟自己說話的話,那海砂永遠是不能插(和諧縱橫)入話題的,這樣氣氛只會越來越僵硬,想不到哥哥居然會主動問海砂問題,哥哥想的真是周到。 「沒有,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屋子裡,我然吳嫂扶著我到窗邊捅破窗紙往外看,但是窗前站著許多人,根本就看不清楚。而且我也不能站太久。」海砂低著頭說話,當說到「不能站太久」的時候,聲音細微,倒好似呢喃一般。二郎明白,海砂在提到自己身體不好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對不起武家,尤其面對武大說出這番話,會更加的不好意思。 「哦,這樣啊,那太可惜了。在陽谷,武家就咱們仨人,武松的英姿咱倆都沒看著,太遺憾了。不過一會你要是方便的話,可以去大堂裡稍坐一會,只要一會,保證你能聽到昨天晚上故事的好幾個版本。哈哈哈。」武大說話說的興起,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喝下。 「那我一會一定要去聽聽。」海砂應和著武大的說法,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氣氛正好合適,武松打定主意,現在正合適跟哥哥提要求。 「哥哥,我今天來實際上還有一件別的事,想請哥哥幫忙。」武松把態度變得盡量誠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吃軟不吃硬,就算是再小的事,如果態度不好,都可能會搞砸。 「哦?啥事啊,咱們自家兄弟,這還當著你媳婦,不用這麼客氣,弄得好像我這個哥哥多不近情面似的。不過弟弟啊,你貴為都頭,在陽谷縣也是說一不二的角色,我能幫上你說什麼忙呢?」武大的筷子正夾著一塊肉,他把這塊肉扔進了嘴裡,慢慢的咀嚼著,然後滿面帶笑的看著武松。 「哥,你也知道,海砂自從過了門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但是最近呢,我得到了一個能醫治好她身體的方子,您看,她今天都能出門到桂花樓來了。」武松觀察著武大的反應。 「這方子效果不錯,弟妹確實是看上去好多了。這方子可以繼續用,另外你也多給那大夫寫錢謝謝他,咱們家現在也不缺錢,別總跟以前窮的時候那麼節儉。」武大拍著武松的肩膀說道。 的確,儘管生活上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武松的個人生活一直很簡樸,他彷彿仍然生活在過去。但哥哥不一樣,他迅速的融入了陽谷縣的上流生活,如同一個貴族一樣,講究生活中的排場和細節。 不對!武大在跟自己兜圈子,二郎突然明白了這一點。他一直避而不談血石這個問題,就是希望武大能主動說上一句「那我能為弟妹的病情做點什麼呢?」但是武大似乎也在等武二點破,不,這不是一種等待,好像是故意的避而不談,他是在迴避這個話題。 「哥,我就是窮慣了。我怕養成了富足的習慣,一旦生活有什麼變故,自己會受不了。」武二說的倒是真心話,然後他話鋒一轉,決定把話挑明:「哥,是這麼回事。那個大夫給海砂開的方子僅僅能醫治她到這種程度,想要完全治好的話,需要另外的一件東西,而那東西……」武松搓了搓手:「正好在哥哥你那。」 「在我這?我這有什麼東西啊?」武大的表情非常疑惑。 「就是你昨天晚上從我這拿的那塊石頭,好像血一般紅色的石頭。」武松啟發著,他明白,就算哥哥明白他是在說什麼也可能會裝糊塗的,一定要徹底的點破才可以。 「血石,我想想啊。」武大好像沉浸在思考當中,然後突然一拍腦袋:「你是說那個東西是個寶貝啊,哎呀,我昨天晚上從你那回來的時候,覺得揣在兜裡礙事,就把那東西隨手給扔了。不過不要緊的,我這就派人去找,既然是對弟妹的病有幫助,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弟弟你放心,沒過去太長時間,那東西又不顯眼,我相信一定會找到的。我這就去。」武大說著站起身來馬上就要走。 「哥,我謝謝你了。」武松的話語中充滿感激。 「沒事沒事,自家兄弟,你跟弟妹在這等著,我這就領人出去。」武大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雅間的門。 他在撒謊!武松看著那剛剛關上,還沒有完全靜止下來,兀自顫動的門,心裡如是想。武松的心裡如同在滴血,他已經把厲害關係說的如此清楚,這枚血石對於海砂來說,很可能就是生死間的間隔,而哥哥卻用這種拙劣的謊言來欺騙自己。哥哥不是一個很喜歡說話的人,他說話的時候用的掩飾話語越多,就代表其中虛假的成分越多。恍惚的態度,飄忽的語氣,以及這種有些不真實的熱情,哥哥有些過分充滿活力的身影,這些反常的地方,無一不在告訴武松,眼前的這個自己的一奶同胞,如同父親般慈愛的哥哥,在故意對自己撒謊。 「武松,血石是什麼啊?」海砂小聲的問。二郎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跟海砂解釋過今天來桂花樓的另一層原因。 「哦,對你身體好的東西。看起來是找不到了,不過沒關係,這種血石肯定不是孤品,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二郎攥緊了海砂的手,冰冷無比的手。 不過哥哥為什麼要騙自己。等等,眼前的這個人會不會不是哥哥?武松突然產生的想法讓他打了個寒顫,是啊,自己已經數次招惹了無面者這個精通易容的組織。連鳳凰這種半路出家的人,依靠馬三的屍體,都可以靈活的在縣令和武松兩種身份之間轉換,需要知道,武松跟縣令的高矮胖瘦是完全不同的,也就是說,如果有無面者要假扮武大的話,他不一定需要是一個侏儒。武大的這種獨特的身形,並不能成為一種安全的保證。 還有,昨天晚上哥哥出現在齊四的死亡地點是那麼的突兀,自己當時就感覺奇怪,看到血石之後,武大也是馬上就收了起來。哥哥的性格是有些怕事的,細細想來,這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的血石,他怎麼揣起來是那麼的坦然?把這一切聯繫起來看的話,這些反常的舉動,就不能僅僅用偶然來解釋了。 難道,剛才跟自己說話的武大,是無面者?武松想到這裡,捏緊了右手攥著的酒杯。「卡嚓!」他聽到了來自手裡的瓷器迸裂的聲音,右手由於用力過猛,虎口的傷口也有些許的崩裂,傳來陣陣如同針扎般的疼痛。 疼痛讓武松清醒。 不過,如果是無面者假扮的哥哥,也有說不通的地方,那就是行為過於反常。誠然,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的,但是一個以易容作為招牌的組織,所擁有的技能,絕對不僅僅是模仿外貌那麼簡單。他們如果要假扮武大,必然要經過長期的觀察,甚至連這個人走路的姿勢和說話的神態也會惟妙惟肖,在勤勞與懶惰,每一個夥計都能感覺出來的大問題上犯錯誤,在說話的語氣,和動作的速度,力量的大小上翻錯誤,這些錯誤是不是發生的太業餘了,這些錯誤,怎麼看都不像是無面者所犯下的。保持這種錯誤兩三天,別說是自己,桂花樓的每一個夥計都會看出不對了吧,那這種偽裝還有什麼意義? 再者,我昨天晚上擊潰齊四,所展現的力量應該是非常驚人的。無面者當中的人如果得到消息的話,肯定不會正面與我抗衡搶奪隕鐵戒指,那麼他們得到血石之後,為什麼不馬上全身而退,留在這裡的話,被我識破,只會白白增加傷亡。這些事情都是解釋不通的。武松的心裡無比疑惑,他相信此時自己的眼神也一定是迷茫無比。 只有海砂,仍然是那麼美麗。為什麼,就不能讓我跟海砂有一種安靜的生活。哥哥的身份不能確定,海砂在這裡太危險了。 「海砂吃好了嗎,我們差不多應該回去了,我下午去衙門還有事。」武松盡力掩蓋著話語當中的不安。 「哦,那我們回去吧。」海砂重重的點了下頭,但武松可以感覺到那其中的一絲失望,她是沒玩夠吧,相信我,海砂,總會有一天,我們都可以沒有懼怕,沒有仇恨,沒有懷疑的快樂生活,相信我。 武松攙扶起海砂往外走,他是桂花樓的實際持有者,自然也不用等夥計來結賬。下樓的過程當中,武松刻意的尋找,但是並沒有發現先前忙的像陀螺一樣的武大身影。來不及考慮了,必須先送海砂回家。 暖轎還停在門口,轎夫看到武松出來,還客氣的說了一聲:「都頭這麼快啊。」 武松已經沒有心情去應付這種無聊的話語,這是簡單的嗯了一聲,就把海砂扶上了轎子。「你們快點跑,我付雙倍價錢。」武松跟轎夫當中的領頭的做著囑咐。 「都頭,我們快跑沒問題,但是您沒騎馬,我們擔心您追不上啊。不是自誇啊,幹我們這行的,腳程各個了得,別看抬著轎,真要跑起來,一般人可不是對手。」那轎夫介紹著自己的能耐。 「放心吧,沒問題,老虎我都追的上。」武松說這話把袍子往腰裡一掖。 「好勒。」那轎夫口中唱了個號子,抬起轎子,撒腿如飛的開始奔跑。武松在後面緊追不捨。 那轎夫沒說假話,他們跑起來的速度果然驚人,二郎的體力沒有充分恢復,倒也真的只能勉勉強強的跟著,他怕海砂坐在轎子裡不舒服,因此身形不離開轎床。 「武松,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轎子內的海砂,語氣中的失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點擔心。 「別怕,有我在,我只是覺得有點不正常,先把你送回家,然後我在好好調查。」武松一邊跑一邊說話,冷風從口中嗆入,加之對於哥哥的懷疑,讓二郎的心裡十分不舒服。 路上無話,很快就到了武宅的門口,武松從懷裡拿出一塊銀子,直接扔給了轎夫。這銀子別說雙倍,十倍的價錢也差不多了,那轎夫把銀子接過來,臉上樂得好像開了一朵花。武松感覺心裡越發焦急,壓轎之後,沒有等海砂出來,而是自己走到了轎邊,把海砂抱在了懷裡,橫著把海砂抱進了院子。 老吳這時候迎了出來,有些慌張的問:「都頭,夫人怎麼了?」 武松明白,自己這麼抱著海砂進來,任憑誰看到了,都會認為是海砂的身體出了問題。他只能有些歉意的說:「沒事,我只是有些著急。」再看海砂,已經把臉埋在了武松的懷裡,大概是有些害羞吧,武松管不了那許多,直接抱著海砂,進了他倆的房間。 「該放我下來了。」海砂聲若細蚊,雖然看不到她臉上的緋紅,但也能聽出那屬於女人獨特的嬌羞。 武松卻是越想越害怕,他把海砂放到了椅子上,讓她最好,然後一字一頓的說:「現在我感覺有危險,可是卻不知道危險來自何處,我必須要出去調查,不能一直在你身邊,但我保證,以後再帶你出去,一定不會像今天這樣慌慌張張的回來,破壞了你的好興致。」武松話語當中,也不忘了道歉。 「沒關係,你快些去吧,我知道男人要忙的事情多。」海砂的聲音很是乖巧。 「接下來我說的事你一定要記住。」武松盯緊了海砂的眼睛。海砂重重的點了下頭。 「剛才我給你戴著的那枚戒指記得吧。」武松很想自己去那海砂的項鏈,把戒指撤出來,但面對自己的妻子,他感到的還是不好意思,雖然是結婚了,但畢竟親密接觸的機會實在太少。好在海砂懂事的把項鏈扯出,將戒指攤在手掌上。 「你記著,真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把戒指戴在右手的拇指上,這時你的拳頭將會有非常大的力量。我可以催動這種力量打三拳,我估計以你的體力,最多只能打一拳,這一拳威力無窮,但是打完之後,人基本就沒有體力做其他事了,所以一定要留到最後關頭再行使用。這枚戒指,代表的是死者之王的尊嚴,它可以給你比我更好的保護,記住了嗎?」武松摸著海砂的頭髮,做著囑托。 第一百零九節 臉譜 黃虎 黃虎從腰裡解下酒壺,擰開蓋子,慢慢的把嘴唇小心的扣在壺嘴兒上,他很真愛這酒壺裡的液體,微微的仰起頭,一股鹹澀的味道進入了口腔,黃虎沒有著急嚥下去,而是讓這種味道在牙齒和口腔間來回的蕩漾,等到這味道似乎已經通過舌頭,充滿了整個身軀的時候,才不捨的「咕咚」一下,嚥了下去。 他縱目向東方望,呆愣了半晌,有些想家了。到內陸來已經有兩三年了,到底是三年還是兩年,黃虎愣了一會,發現他也記不清楚了,反正對於無面者來說,時間是沒有意義的。無面者很排斥對於時間的記憶,因為太明顯的察覺到時間的流逝,會讓人的意志趨於崩潰,不斷的去留戀過去,而這對於總要遊走於不同身份的無面者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所以,無面者沒有自己的時間,他只有屬於這個角色的時間。 現在的黃虎,只能靠酒壺裡的海水來思念故鄉,他是生活在海上的人,遠離海風中帶來的鹹澀濕潤的空氣,他會覺得有些難過。他難過的時候,眼淚就會從眼睛裡流出來,隨之而來的,就是義眼的掉落。每一次感傷的情緒,都被這馬上到來的尷尬場景所沖淡,黃虎對這種荒誕的場面只能啞然失笑。 望著酒壺裡已經剩下不多的海水,他歎了一口氣,已經不能再喝了,黃虎失望的蓋上了酒壺的蓋子,重新把酒壺別在了腰間。也正是義眼的掉落,把黃虎從思想的情緒中解脫了出來,他開始認真的思考,關於半天堡的事。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上面會授意讓他對潘金蓮有如此的優待,雖然據說她的小叔子手裡拿到了學城流失的隕鐵戒指,但是歷史拿到戒指的人,無一不是鐵血硬漢,戒指本身是會選擇人的,而不是人去選擇戒指。大部分的無面者都被告知這一點,因此,黃虎本人對於戒指是沒有任何嚮往的。不過一個鐵血硬漢,怎麼會在乎自己嫂子的死活,一年也說不了幾句話的千面人,這次居然專門指定要想辦法控制住潘金蓮,為了取得她的信任,竟然讓黃虎授予潘金蓮「三個名字」的特權。 要知道,「三個名字」的特權,只會授予無面者的重要戰略夥伴,或者是作為獎勵,授予給無面者當中的佼佼者。對於一個一無所有的逃難的女人,這種權力實在是過於奢侈了。黃虎也很想獲得三個名字的權力,如果那樣的話,那就可以誅殺掉幾個他一直看著不順眼的人,畢竟千面人是不會阻攔如何使用這三個名字的,即便名字點中的是千面者本人,他也不能夠取消這個名字所帶來的神聖權力。 只不過,這個世界上,能幹掉千面者的人還沒有出生吧。其實無面者當中都在傳說,如果要當上千面者的話,首先就要成為殘疾,殘疾到什麼程度,除了上一代千面者和本來千面者,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下一代千面者外,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可以篤定的一點是,千面者本身的軀體,已經是不能夠使用武功,或者很難使用武功了。但是,精通各種計謀、暗殺策略、以及對於人心精準的把握,使得千面者像鬼魂一樣,能夠隨時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身後,即便是易容術最強的無面者,躲在內陸最為昏暗的角落,也不會有膽子針對千面者做出什麼背叛的事,因為,這種神秘的力量,是別人不能夠對抗的。 所以黃虎雖然有怨氣,但是千面者的命令,是不容得任何其他意見的。黃虎在等著潘金蓮使用她的第三個名字,他故意早晨沒有出現,而且換了一批完全不同的人去取早餐,自然,他中午也是不會出現的。 喝完海水的他,慢慢的拿起飯碗,用筷子扒拉著碗內的白飯。無面者的警覺性讓他吃飯的時候仍然左顧右盼,因為危險隨時會到來。人在吃飯的時候是脆弱並且不能戰鬥的,黃虎默念著這句話,然後加快了進餐的速度,幾乎是吞食著把一大碗白飯送到了嘴裡,就在他放下碗的一剎那,一絲拍打空氣的聲音破空而來。 黃虎對於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他走到那本就開著的窗口,把右臂袖子擼到了手肘的位置,然後手背向上,高高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臂。片刻之後,一聲淒厲的鳴叫,緊接著,一個黑影瞬間幾乎遮蔽了陽光,黃虎習慣性的用左手一遮眼睛,他有些害怕這黑影,如果不做這種保護動作的話,也許這東西會帶走自己的眼睛,當然了,有二分之一的機會帶走的是義眼,可是黃虎不願意拿光明和黑暗來賭這二分之一的概率。 手臂吃痛,那感覺好像刀子剜掉了一大塊肉一般,但是黃虎並不敢看,只是任憑那刀子在自己的傷口上來回的翻轉,過了一會,彷彿那刀子自己也煩膩了,對於黃虎肉體的折磨也慢慢的停了下來。 黃虎知道,可以了。他緩緩的把左手從眼睛上拿下來,手臂上的東西,隨之出現在了實現裡。這是一隻碩大的黑色渡鴉。 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這是海島上的人,和每一個跟無面者接觸過的人,都知道的一句話。據說大漠裡的學城傳遞消息的時候用的是一種火鳥,而且個頭比這個東西要小的很多,另外接受消息的時候,也不用使用自己的軀體把它引下來,只要簡簡單單的抓住就可以了。抓住以後,切開火鳥的腹部,從內臟中就可以掏出學城的信箋。 關於這個事,黃虎曾經跟相熟的無面者討論過。大家都認為,學城設計的這種單程送信的模式,就是為了防止有已經離開學城的學士,順著火鳥的飛行軌跡再次返回那。而且學城每次散發出消息,都不是針對某一個學士,而是誰撿到算誰的,這就讓火鳥的訓練非常容易,只要它們能夠飛出那片沙漠,就功德圓滿。 無面者對此嗤之以鼻。學城就是這樣,永遠也不重視自己的成員,認為離開學城的人,就跟學城不再有什麼關係,所以,無面者必將戰勝學城。 無面者珍惜自己的成員,因為每一個無面者,都需要經過非人的艱苦的訓練才能夠達成這種百變易容的功力。每一個無面者對於這個組織來說都是非常的重要的。而遠在海外的臉譜島,與大陸之間非常遙遠,一般的小飛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越過這茫茫的大海,然後再找到收信的無面者。這種鳥對於臉譜島來說,甚至比無面者本身還要珍貴,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只有無面者讓這些鳥啄食自己的身體,才能夠引它們下來。 正因為如此,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情,臉譜島是不會輕易的放出渡鴉。而值得放出渡鴉的大事,基本上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黃虎看到胳膊上血肉模糊的傷口,剛才那碗幾乎是吞下去的米飯居然有些要往上反,這可不可以,渡鴉是千面人的使者,在它面前嘔吐,也是一種大忌諱。況且黃虎自命自己從血雨腥風中走過無數的來回,這僅僅是胳膊上的傷口而已,要不了那麼嚴重。他破事自己背過頭,不去看那翻著的肌肉。 渡鴉撲扇了一下翅膀,從黃虎的胳膊上飛了下來,落到了桌子上。淒厲的鳴叫。黃虎知道,這鳥是對僅僅著實了自己的胳膊不滿,但他也明白,對於畜生不能妥協。何況黃虎在臉譜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餵食渡鴉自己的胳膊,已經夠意思了。 渡鴉鳴叫了一會,便停止不動,呆愣的看著黃虎。 到時候了,黃虎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海上的天氣不錯,讓渡鴉的旅途頗為歡愉,因此這麼快就合作了。 黃虎走到桌子旁,用手拉起渡鴉的左翅膀,在翅膀內側輕輕的摸索。東西很不好尋找,黃虎的右臂又因為重傷而活動不便,只能靠自己並不管用的左手反覆摸索,而這種彆扭的動作,也給了渡鴉偷襲自己的機會。那渡鴉用嘴不斷的在黃虎的後背上來回啄,不過黃虎並不感覺疼痛,因為他上身穿著一件無袖的鎖甲。渡鴉的嘴喙,與鎖甲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宛如臉譜島上,女孩出生的時候,父母所掛起的風鈴一般。 終於,黃虎笨拙的左手摸索到了期待已久的蠟丸,他把蠟丸仔細的從渡鴉的翅膀上摘下來,這蠟丸用細線捆在渡鴉左翅膀的一根長翎上,如果碰壞了這根翎毛,渡鴉也許就不能返回臉譜島,隨之而來的結果非常嚴重。所以儘管疼痛無比,黃虎仍然迫使自己的動作無比的小心。在這一瞬間,黃虎彷彿記起自己第一次解開女孩內衣的時候,手也是這麼小心的,只不過那個時候是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而現在是因為左手不便利,以及對結果的細微恐懼而產生的顫抖。 蠟丸摘下來之後,黃虎放在手裡掂量了掂量。較之記憶中蠟丸重量重了一些,看來其中所含的文字不少。 第一百一十節 偽裝的故事 需要說明的是,這真是偽裝的故事,臨近年關,事情確實比較多,用自己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來充一下今天已經完成不了的字數。這篇小說名為《醫院的秘密》,總共是一萬字多一點,今天放出一半,過年期間哪天確實沒時間碼字的時候,再放出另一半。望海涵。 幾年以前,當我還是一個一頓飯能吃一斤半米飯的充滿活力的青年的時候,我經常接一些雜活,我要說的就跟這些雜活有關。 那個時候省內一所著名的醫院僱傭我去幫忙寫一篇報告文學,內容主要是讚頌一個醫生醫術高明、醫德高尚,而這篇報告文學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在醫療圈內的期刊上發表,以起到對醫院種種的宣傳所用。方便起見,我稱這所醫院為A院,這個醫生姓王,就叫他王醫生。 當時我提出了一個要求,即稿子憑空編我編不出來,要寫這個必須要到醫院去體驗一段時間的生活,這樣寫出來會比較真實。因為是幫助醫院宣傳自身,A院院長欣然同意,並且自上而下的把我安排到了王醫生所在的分院,與各個科室的負責人打好招呼。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這裡,醫院肅殺的氛圍令我精神壓抑,但是沒有人跟錢過不去,為了討生活,職業素養還是要有的。 王醫生是一名軍醫,但說不上為什麼就到地方醫院來工作了,據說在某種意義上仍然保留著軍籍,分院內的人對此諱莫如深,我覺得這個也是完全不必要深究的事,因此也就沒有多問。但總體來說,王醫生待人熱情,對待患者確實溫暖,我私下問過很多病人家屬,他們都說,王醫生沒有收過紅包,遞到手上也堅決推掉。相反其他主治醫生就不怎麼樣了,個別醫生還存在不給紅包就跟患者摔臉子的情況。 其實醫院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這種神秘很大層面上來自於人體。醫學發展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人體的反應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在醫院的階段曾經親眼看到一個病人在接受手術之後變瘋了,智商倒退到了5歲孩子的水平,所有的醫生對此一籌莫展。但是邪門就邪門在5天之後這病人自己又好了。當時A院為了避免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所以召集了東北範圍內所有的專家前來會診,但遺憾的是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 哦,我好像對故事的發生地點有點說多了,不過,既然寫下來了,我就不準備改了。以下我敘述的將是我在醫院裡碰到的一件事,在多年之後仍像噩夢一樣侵擾著我,以至於我不說出來,就會感覺到痛苦以及恐懼。因為這件事情牽扯到一定的敏感問題,所以我對其中的一些關鍵性細節會做一些隱匿,如果您在閱讀當中感覺其中有某種不自然的東西,那麼恭喜你,你離真相很近了。 在我來到這個醫院的第二周,王醫生的妻子突然住院了。王太太早晨起床時,突然發現自己的腿不能動了,換句話說,也就是癱瘓了。 醫院的急救車輛迅速的把王太太送到了醫院,並且在王醫生的分院住院。因為王太太是突發性的截癱,所以住進了神經內科。院方的醫生希望能夠通過一些辦法,讓王太太再「突發性」的康復。 因為我所要寫的東西,就是關於王醫生的,所以對他的觀察會細緻些。王醫生是給非常有職業操守的人,即便自己的妻子生了如此大的病,在工作的時候仍然一絲不苟,但是在閒暇的時候,就會愁容滿面。 可能因為同是年輕人的原因,我跟相對年輕一點的護士都比較聊的來。 有一次一個護士跟我說:王醫生對他妻子真好啊。 我說:怎麼呢? 那個護士說:你都不知道,自從他妻子住院以來,王醫生就不怎麼回家了,只要下班就到妻子的床前陪護,然後跟她一起吃飯。晚上就在他妻子床邊睡。以後能有人對我這樣,讓我截癱我也滿足了。 我說:王醫生醫德高尚,對於陌生患者都是這樣,何況對於自己的妻子呢? 這次談話之後,我開始尤為注意王醫生跟他妻子的關係。因為我覺得,也許在冰冷的醫療病例所組成的報告文學裡,添加一定的溫暖的愛情,也許會是非常成功的。 我自己的感情在那個時候也陷入了危局,我在看王醫生和他太太的時候,心裡也充滿著異樣的感動和對真正愛情的嚮往。 王醫生的生活很規律,當然,因為白班晚班作息時間不同的原因被分成了兩種規律。但大體上都是工作和照顧太太兩件事,他的身上只體現出了這種簡單的重複,雖然很讓人感動,但是如何能夠寫出來也讓人感動,確實是一件讓人抓狂的事。文字的傳遞性,總是遞減的。 神經內科的會診,王醫生也參加了。因為他是本院人員,又是病人家屬。其實很多人認為醫生都差不多,在來到醫院之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只待了一小段時間就知道其實不是這樣。比如他們內部常說的:腦外科是繡花,而骨科是木匠。 當然,我也在旁聽。 專家的會診非常的悲觀。一年半以前,王太太的弟弟病逝。他的問題跟王太太基本一樣,突發性的截癱,而後住院了一段時間,僅僅一個月就死了。當時因為王醫生還不在A院,所以說王太太的弟弟也不是在A院接受治療的。但是通過他的病例,還是能夠清晰的看出當時醫生的束手無策。 王太太跟他的弟弟僅僅相差一歲半,相同的年齡,相同的症狀,基本可以判定為家族病。在神經內科的專家都同意的環境下,王醫生也不得不接受這個觀點。我看見他用手蓋住了自己的臉,現在的王醫生一定很悲傷。 現在的醫學,對於這種家族病基本沒有辦法,等待王太太的將是無法阻止的死亡。因為此時王太太已經入院一周,所以,也許,這個死亡的期限僅僅剩下三周了。 王醫生這時候跟A院的領導請假,希望能夠在這個期間專心照顧自己的太太。A院的領導極其為難的准了假,並問我,是否終止體驗生活,報告文學不必寫了,佣金可以付我百分之五十。 但是我跟A院的領導說不必,關於病例和患者的情況我已經收集的夠多,如果能夠多加入一些人性的光輝,這將是非常不錯的作品。A院領導欣欣然接受,並且把佣金上調了百分之二十。對此我也是欣欣然,但是一想到自己馬上要見證一場真正的生離死別,而自己只是要把著一切記錄下來來換取金錢,也覺得自己挺噁心的。 「生活所迫。」我只能對自己這麼說。如果存不夠錢,那麼我飄搖的愛情就真會終止。如果我有一天截癱了,我的她會像王醫生那麼照顧我嗎?那段時間我總在想這個問題。 王醫生搬了一張行軍床,就在自己妻子的床邊住下了。因為王醫生的家境並不十分寬裕,而我國醫療機構的住院體系又是巨黑無比,所以王太太只能住在三人一間的病房。但是這也為王太太減少了很多寂寞,畢竟病房裡有別的患者也有別的患者的家屬,雖然住院的人多數都是愁容滿面,但能聊上幾句,也能略微的寬慰下內心。 王醫生對太太的照顧無微不至,他甚至在病房裡為她養了兩隻小烏龜來給她解悶。這已經是能夠在大眾病房裡所做的最好的了。 我度過了很多無所事事的時光,在桌子前無聊的吹著口哨,無聊的揣度著其他人的想法,在生活中的絕大多數時間,我是一個喜歡揣摩別人心理的人,習慣於換位思考,所以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稍微有點精神分裂。也就是從哪個時候開始,我總把自己設想成王醫生,而對於他妻子生命最後時光的審視,也就成為那段時間必不可少的事。 因為這樣,我開始24小時留在醫院,其實我能感覺得到,很多醫生對我已經有些反感。這是一個私密性很強的職業,同時又是一個需要維護尊嚴性的職業,所以他們不希望讓別人知道一些過於細節的東西,但是很遺憾,我就是一個喜歡瞭解細節的人,即便是這跟我正要完成的報告文學無關。 在我來到醫院的第四周,也就是王醫生的太太入院兩周。一個護士走進了我的生活。稱呼她為S吧。 如我剛才所說,我在醫院工作的期間,感情生活風雨飄搖。女友的家人一直嫌我是個沒有固定職業的窮小子,覺得在我身上看不到女兒的未來在哪裡,而且她的母親一直希望她嫁入豪門,當然了包括我女友自己都認為,這輩子達到她娘的這個要求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說到底,核心的核心問題,還是我沒錢。儘管說,我已經冷漠到把觀察一個人的死來作為兌換鈔票的籌碼,但顯然,能挽留這段感情的希望還是微乎其微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了S。S身上集中了一切我女友不具備的優點,就好像是一個完全相反的人來印證我自己過去選擇的愚蠢一樣。當然,我也明白,這是我在嫉妒困苦的生活形式下所做出的帶有相當的主觀傾向性的判斷,我的意識當時恐怕就如同一口氣讀完這個長句子一樣混濁不清。於是在混濁不清中,我陷了下去。陶醉在一種異樣的情緒當中。 從第四周開始,我除了每天定時去王醫生那轉轉之外,剩下時間都跟S廝混在一起。 如果說跟一個女孩談戀愛的話,那麼不可避免的話題就是這個女孩身邊的女孩,包括她的閨蜜。你能被動的接受很多其他女孩的不堪的故事或是隱秘的事件,可能這個年齡段的女性都有著這種傾訴的慾望。因此,在幾天的時間內,基本上這個分院裡年輕的護士的感情生活啊、不傳之秘啊,都能瞭解個妥當。 S所說的最多的一個護士是W。W是一年半之前調到這個醫院的,入院之後便比其他的護士高一等,看起來是背後有人撐腰,為此其他護士都頗為不服。據說W以前在小醫院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見習護士,結果到了A院之後已經快要變成威脅護士長的存在了。 對於這些類似的故事,我向來是左耳朵聽右耳朵冒,我也知道這些事肯定不全是真的。因為只要是人敘述的故事,肯定會因為主觀立場而發生潛意識的改變。但是因為S提起的次數太多,所以我下意識的也多觀察了一下W。 W的生活很規律,很少跟人交談,處事也很低調,實在是不像一個遭人嫉恨的樣子。 我來到醫院的第五周,王太太入院第三周。王太太的病情開始極度惡化,她身體癱瘓的部分在逐漸地增加。剛入院的時候是腰部以下,現在胸部以下已經沒有了知覺。所有人都知道,也許王太太堅持不到一個月就將撒手人寰。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逐漸死去,而更加悲哀的是所有人都對此無能為力。 當天晚上S跟我抱怨,說是W讓她辦事還一點都不客氣。我問怎麼了,S說今天早晨交夜班的時候,本來已經下班,但是W來取東西,害得她又忙活了一通,耽誤了吃早飯云云。 我跟著問了一句:W來拿什麼啊? S說:哦,來拿無水酒精。 我隨口應了一句:哦。 S跟著憤憤不平的說:說是王大夫要酒精給他的小烏龜做手術,他媳婦病房裡的小烏龜眼睛壞了。你說,她跟我要東西,客氣點行嗎?一點禮貌用語都沒有,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啊。 S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今天上午去王太太病房的時候,窗台上僅僅是空魚缸,沒有看到原先的小龜,不過我當時沒想什麼,現在想起來是小龜眼睛病了,而王醫生給小龜診治了。 養過烏龜的人也都知道,烏龜的眼睛很容易得類似於白內障似的毛病。看起來被醫生養的烏龜比尋常人家養的要好,最起碼生病了有人診治。 醫院,正如其他我國的機構一樣,很怕上級的檢查。S跟我抱怨的第二天,整個醫院突然開始大掃除,不光是大掃除,很多平時從來沒有見過人,也突然出現了。我看見很多本來應該天天去照顧病人的責任護士,耐心的在跟已經入院很久的病人介紹自己。 開電梯的院工告訴我,好像有個挺大的領導要來視察。當然了,種種的不方便最後有很多都轉嫁到了患者的身上,比如床頭櫃上僅僅能放一個水杯,如果放了其他東西,就會有人不厭其煩的過來告訴你要放到櫃子裡,醫院裡的清潔工人工作量一下子就加大了。 這個時候,我在分院已經晃蕩了一個月,很多院工對我已經很熟悉,當我上午完成了例行的對王醫生和他太太的探視,在走廊裡亂竄的時候,看到一個我認識的清潔工,於是便上前順手幫兩下忙。 可能是因為平時跟他們說話的人不是非常的多,因此很多清潔工都是話嘮,這個也不例外。而這次抱怨的主要話題,自然是馬上要來的大檢查,讓他們如何累云云。後來說了幾句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就轉到了王醫生身上。 「王醫生這個人,對他老婆真是沒的說,你看為了討他老婆歡心,養了兩隻小烏龜,前天晚上他老婆生病難受說不想看到這兩隻烏龜了,王醫生當時就要把這兩隻烏龜扔了,正好我路過,於是就要了下來。那兩隻烏龜可活分了,我孩子可喜歡了。」 「你是說王醫生把烏龜給你了,而且烏龜很健康?」 「是啊,那烏龜可好了。眼睛睜得可大了,隔著缸子看到吃的東西,就要來吃。」 那對「眼盲」的烏龜,在前天晚上就已經送人,而昨天早晨拿無水酒精來做手術,等等,僅僅是酒精而已,也許沒什麼,S在這個問題上沒必要說假話,可能是王醫生因為悲傷記錯了,或者是W胡編了個理由而已。 這次偶然的對話讓我琢磨了一天,我覺得這其中大有價值。當然我當時想的價值主要還是,也許在某一天,我可以把這個事件引入某個故事,來兌換鈔票。 第二天,王太太死了。在她入院的第23天,與世長辭。 這個消息很突然,因為在我心裡,早已經把一個月作為王太太生命的最後額度,我單方面的認為,不活夠一個月,王太太是不可能死的,但看來,王太太生命的最後一周,是無法兌現了。 看的出來,王醫生很悲傷。 王太太的死對她而言也許是一種幸福,截癱的生活並不好過,也許躺在那裡默默的等待死亡是一種更大的折磨;但這個時間點死,也是一種不幸。因為王太太死後的半個小時,本來應該三天後到的檢查組,突然出現了。 也許有很多人不知道,太平間在很多醫院已經不存在了。現在醫院處理死者的方法,基本是開死亡證明,然後拉走、火化。當然了,如果說一切都按照通常的思路來的話,有一些事情就注定沒人知道。 這裡面出現了兩個不「通常」的事。 第一百一十一節 名曰正義 在檢查了蠟丸的完整性後,黃虎用左手蘸了一些右臂上傷口的血液,點在了蠟丸上,蠟丸上的蠟開始緩慢的融化。不得不佩服那些在臉譜島上創造了渡鴉傳信方法的人,他們把獨特的藥劑擦在了渡鴉的嘴喙上,在收信者用肉體祭祀渡鴉的時候,渡鴉便會把藥劑捎帶著與收信者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而只有這種混合液體,才能夠打開蠟丸。 正是這種收取消息的隱蔽性,千百年來,使得孤懸海外的臉譜島安全無比,即便是最近百年無面者大舉入侵中原,無面者的名字和能力已經不是那種絕對一級的秘密,但臉譜島,仍然不為人知。 看著蠟丸完全融化還得有一會,黃虎開始治療手臂上的傷口。這種被渡鴉啄傷的傷口與普通傷口的醫治方法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掌握的方法不對,傷口在幾天後就會抑制不住的潰爛,最後整個人都會變為膿血。黃虎用左手費力的從腰上摘下酒壺,在傷口上灑了些許的海水。傷口上升起了肉眼可見的白氣,而後,本來被鮮血浸透的傷口開始慢慢轉黑,流血也隨即停止了。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黃虎見傷口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變化,這才鬆了一口氣,從櫃子裡拿出金瘡藥,敷在傷口上,在外面纏了幾圈白布,來回動了動,雖然疼痛異常,但這條胳膊不會落下什麼殘疾,相比印象當中的其他收信者,已經算是幸運了很多了。 此時,蠟丸已經完全的融化開來,融化的液體在桌上聚成了一灘,並沒有散開。黃虎用指甲摘出了蠟丸中的紙條,並且把紙條展開,看了一眼。怪不得蠟丸覺得沉重,一般的傳信蠟丸當中也就是一兩句話,紙條也非常的小,而這顆蠟丸上,足有百十字,所用的紙條也就大了一些,無面者對於重量非常敏感,這自然逃不過黃虎那細密的心思。 黃虎在略微得意之後,開始細細閱讀。 「情況突變,務必在下一次滿月之日前,將潘金蓮帶至臉譜島。」按理說一般的蠟丸到這裡就結束了,黃虎也很納悶,接下來的到底是什麼內容,他抱著極大的興致繼續閱讀。下面的文字比上面來的要小,字體也不一樣,因此黃虎閱讀起來有一些費力,他只得瞇縫著眼睛,仔細觀看:「卑微的無面者,吾乃千面神的化身千面者,此為吾手書之蠟丸。雖然任務的時間被縮短,但務必保證潘金蓮為心甘情願同你出海。如汝完成任務,則賜汝姓名;如汝失敗,則萬劫不復。」 黃虎看了片刻,然後把紙條放到桌上的那灘液體裡,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那紙條「彭」的一聲燃著了。「嘎,嘎,嘎。」那渡鴉看到燃著的紙條,興奮的跳了過來,用嘴喙啄了幾下那火焰,撲扇了一下翅膀,從開著的窗戶飛走了,那種拍打空氣的聲音漸漸的向東遠去。 火焰又燒了一會,也緩緩的熄滅了。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桌子也沒有絲毫的破損。黃虎知道,這種火焰會在渡鴉的嘴喙上留下獨特的痕跡,這痕跡視為自己收到蠟丸並閱讀的憑證,必須由渡鴉帶回。這也視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從臉譜島傳來的命令,如果不完成的話,就會收到處罰。如果烏鴉沒有按照臉譜島上的傳令者預定的時間底線回來的話,則視為收信者已經反水叛逃,臉譜島對於渡鴉傳信的準確率非常有信心,相對於會易容的無面者,他們也更相信,長著翅膀,能夠飛過大海的渡鴉。 坦白來說,這些渡鴉出錯的可能真的很小,但黃虎在心裡還是向千面神禱告了一聲,希望這食己肉飲己血的渡鴉,能夠一路順利。他可不想費盡心機完成了任務,最後缺被當做叛逃者擊殺,那就真是太倒霉了。 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黃虎把自己的思路拉了回來,將潘金蓮帶到臉譜島上的任務,本來的時間底線是來年六月,現在改為了下一個滿月之日,算一算也就是十二月十五之前,時間整整提前了半年,蠟丸上說情況突變,只是,到底是什麼情況呢? 十二月十五,今年最後的一次滿月,在臉譜島上應該舉行對千面神的盛大祭祀,在這個時候一般是不允許外人進入的,但千面者偏偏把時間定在這個時候,確實是讓人這摸不透。另外這潘金蓮到底是何許人也,千面者居然手書了蠟丸。另外這次的獎勵也實在是很有誘惑力,居然是可以擁有名字,要知道在整個無面者陣營當中,有名字的鳳毛麟角,無面者遊走在不同的身份之間,有名字就代表可以在一個身份上停留下來,可以用這個停留的身份娶親生子。黃虎認真的回憶了一下,現在所有活著的無面者,只有一個人是有名字的,包括這一代千面者,都是無名之輩,能夠獲得名字的話,在地位上,就已經超過了這一代千面者。在這種巨大的獎勵面前,黃虎感覺自己在幻想的海洋當中居然有些許的窒息。 這樣巨大的獎勵,對應的也是巨大的懲罰,黃虎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把潘金蓮帶到臉譜島上應該也不是什麼非常難的事,只需要當她用完三個名字,仍然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在那時候,以把她救下山作為籌碼,這樣的一個女人應該馬上就會屈服吧。本來黃虎還擔心,潘金蓮在半天堡再待上幾個月,也許就會被識破身份,那時候可能會比較麻煩。 從海邊坐船到臉譜島,大概需要七天。不,不,現在是冬季,海岸附近可能會有些地方結冰,航船應該多勻出兩天時間,也就是九天,從半天堡到港口如果快馬加鞭的話,需要兩天,但是冰雪路難行,再加上要帶個女人,行不了很快,這樣的話,大概就要六天。港口上尋找合適的船隻,採辦出海的物資,需要一天。這樣總共算下來,在路上需要花費十六天,不能把時間卡的這樣死,容不得半天紕漏,還需要再勻出兩天的預備時間,也就是說,看似充盈的一個月,要扣除屬於路上的十八天。滿月之日前到達,到達的時間最遲應該是十四日的晚上,這樣的話,黃虎仔細的把時間的消耗又想了一遍,然後他得出一個讓自己有些心驚的結論:如果要完成千面者的任務的話,他必須要在十一月二十六之前說服潘金蓮,然後二十七日踏上前往臉譜島的道路。 也就是說,屬於黃虎的時間,只剩下了十天。 黃虎迅速的消除了因為時間過於緊張而給他帶來的不安,畢竟潘金蓮只剩下了一個名字權力,等她使用完,應該馬上就會絕望了。他對自己前兩次的殺人方式感覺到沾沾自喜,僅僅是用了暗殺術當中最為簡單的藥物而已。 鄧白的狗吃了動物興奮劑,這種藥雖然屬於無面者藥物中的最底層,但效果驚人。給一直老鼠服用下去,它會有勇氣衝著老虎咆哮,更別說鄧白那兩條兇猛的狗了,那兩個畜生服用下去之後,估計就算是大海裡的龍王出現在它倆面前也會被咬的滿身傷口吧,何況僅僅是一個莽漢鄧白。 至於新軍統領,黃虎只不過是偷偷告訴他,半天堡的原有士兵對新軍頗有微詞,如果他能夠站在木塔上,讓全寨都看看他的雄姿,估計就能壓服眾人。那人本來就是個愛顯擺的貨色,聽自己這麼一說,馬上就爬上木塔去招搖。殊不知黃虎早已經在他的飲水裡下了至幻的藥物,在平地上沒什麼感覺,但只要一走到高處,就會產生無窮無盡的幻覺,跌落高塔,也就成為理所應當的了。 好不容易執行一次「三個名字」,黃虎琢磨「第三個名字」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會選擇親自動手,畢竟都用藥物實在是太沒意思了,而且擁有名字之後,再執行這種任務的機會恐怕就不多了,應該留一把沾血的匕首作為紀念。 武松 武松在坐在馬背上已經看到了桂花樓,可他卻沒有繼續向前,反而停了下來。一路上並沒有看到如同武大所說的尋找血石的人群,他也不相信按照哥哥的性格會把血石半路扔掉,毫無疑問,那僅僅是一個可笑的托詞。 但問題在於,現在自己去桂花樓幹什麼呢?如果桂花樓的武大真的是無面者假扮的話,以假亂真的外貌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揭穿不了的,這不比馬三假扮自己,畢竟兩個武松肯定有一個是假的,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但無面者如果敢於假扮武大的話,真的武大肯定不是簡簡單單能夠找到的,這種揭穿的辦法不可能實行。 還有,萬一那個人真的是哥哥呢?雖然他行為無比反常,但並不排除,因為某種原因,而改變一些工作習慣。 反思剛才的行為,武松覺得自己有些太衝動了。看來海砂在心中的份量確實很重,只要涉及到海砂,二郎都難以把自己維持在冷靜的範疇裡。但武松也知道,大部分時候,保持冷靜是能夠活下去的最起碼的準則。 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哥哥把血石吃下去了?二郎突然想到這一點,血石這東西,應該不僅僅是死人能吃,齊四肯定算是死人,但海砂不能算是完全的死人,鳳凰點明海砂可吃,也許,這玩意活人也能吃。 從鳳凰的話語中可以判定,血石中含有極大的生者能量,哥哥服用血石之後,就好像食用了極大的補品一般,巨大的能量無法消耗,所以變得勤勞了起來。而我剛才先言明血石對於海砂的身體有巨大的作用,再向哥哥討要,哥哥不好意思,只好撒了個謊。 如果這麼想的話,那一切都通順了。唉,不過要是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海砂的病也就沒什麼希望了,哥哥啊哥哥,你並不需要這枚讓你變得無處宣洩的血石,可海砂是要靠它活命的啊。 這只是自己的猜測,先找鳳凰驗證了再說。二郎想到此處,撥轉馬頭,往縣衙而來。武松心急,陽谷縣城又並不大,不一會就到了縣衙門前,此時的縣衙看上去有些冷清,連看門的官差都由兩個變成了一個。 「都頭,您來了。」那僅有的一個官差馬上彎腰施禮,言語當中比平時又恭敬了許多。二郎明白,這些官差應該都聽說了昨天晚上自己大戰活屍的事,這種恭敬的根源是壓倒性的力量。 這些官差的只會欺軟怕硬,在絕對的力量之前,他們會捨棄所有的尊嚴。二郎相信,以後自己再有什麼命令,這些人是絕對不敢不聽的。 他決定,抖一抖這威風,來緩和一下自己焦急的情緒,畢竟這樣去見鳳凰,只會引來嘲笑吧。二郎把眼眉一立:「怎麼門口就你自己,另外那個呢?今天是誰當班?」武松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夠得上說書先生說的「不怒自威」。 「回稟都頭,今天跟我一起當差的那位,真不是存心不出來站著,他今天早晨的時候剛嚥氣。衙門裡現在人手不夠,門面上的事,確實是有心無力了。」那官差垂手而立,低著頭說話,好似在看自己的腳尖一般。 「嚥氣了?他是怎麼死的?我怎麼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去告訴我?」武松感覺到憤怒無比,這幫官差就是欠管教,衙門裡出了人命,自己居然渾然不知。看來有必要在官差當中殺一儆百。 「回都頭的話。昨天跟您出城給齊四爺辦陰婚的人,在昨天後半夜和今天早晨又陸續的回來了一些,中午的時候,還有三個嘴裡有一口氣,其他的都已經死了。縣衙裡的兄弟按照道路去尋找,又發現了幾具屍體,把數字相加,同昨天出去的人數完全相同。都頭昨天晚上大發神威,這事我們這些沒出城的,都聽那些鏢師說了。知道您必然疲累無比,也確實不敢因為這件事去打擾您。」那官差突然抬起頭,看著武松:「說句有些不太敬畏的話,您不懂醫道,就是把您叫來了,那些兄弟也不會多活一時半刻。說句再大膽一些話,這些兄弟也都是因為您要給齊四也辦陰婚才嚥氣的,我們也確實覺得,對於事情的始作俑者,也沒有什麼告之的必要。」說完了這句話,那官差又低下了頭,繼續看著自己的腳尖。 武松被噎的有一些說不出話,他想不到,如同牆頭草般軟弱的官差,居然對自己說出如此不敬的話。但他站在那裡搜肝搗腸,居然找不到一星半點駁斥這個看門官差的言語。 一直以來,二郎都認為自己是正義的,直到剛剛也是如此。他手持千年之前的隕鐵戒指,以學城的力量擊敗了無面者喚醒的活屍,戰果不說彪炳史冊吧,也應該如同那些耳熟能詳的英雄那樣,被編到戲文裡在戲台上演,被編成話本供說書先生講評。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拯救了陽谷整個縣城的百姓。但是,那些聽從自己的命令,出城的官差,他們都死了。他們或許不是好人,或許曾經欺壓過良善,甚至或許在自己沒有來到陽谷前欺負過含辛茹苦賣燒餅的武大郎,但他們不應該死,至少不應該因為這種方式而死去! 他們實際上都是我殺死的,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這些血不光是惡人的,還有很多,來自於無辜者,真正的無辜者。二郎知道,很多官差都已經結婚,他們的孩子都還不大,自己親手殺死了這些女人的丈夫,這些孩子的父親。武松驚訝的發現,當他站在這個低著頭的官差面前時,彷彿面前出現了一面鏡子,而鏡子裡出現的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充盈著正義光輝的英雄,而是一個渾身散發著屍臭,手裡把玩著無辜者骷髏的惡魔。這種只出現在幼年幻想中的東西,居然真的出現在那虛無的鏡子裡。 武松的失態只維持了一剎那。 任何正義都是有代價的,事情的源頭並不在於我,而是李五和無面者,我是百姓的護衛者,我是陽谷的堅盾和利劍,如果沒有我,陽谷的百姓會死傷無數。而成為官差,最本質的工作,就是守護一方的安全,這些殉難者,正是為了他們職業的最高目標而死去,至於他們的遺孀和孩子,我從桂花樓的賬上給他們每人支一筆數額巨大的撫恤金就好了。對於他們的妻子和孩子來說,一筆數額巨大的銀子,也許比無能的丈夫和軟弱的父親來的實惠的多吧,是的,我是正義、我是力量、我是拯救者和救贖者。 二郎沒有再理會那低頭不語的官差,而是抖了下身上的袍子,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在若有若無的哭號聲中,走進縣衙。 第一百一十二節 恥辱 中午時分,應該是縣衙人最多的時候,官差在午休,即便是外出公幹的,如果沒有什麼宴請的話,一般也會回到衙門,來蹭這頓不要錢的飯,大家都是幹這行的,所以佔這便宜也不怕別人笑話。 但是今天,縣衙的氣氛非常肅殺,這讓剛剛跟門口那個官差交鋒過的武松感覺更加不舒服,他在前衙一個人都沒看到。看起來看門的那個沒有說假話,相比之下,整個縣衙只有他在工作崗位上,既然前面沒有,那就去後面吧。 二郎剛剛轉到後衙就大吃一驚,後衙的空地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十多具屍體,能夠看的出來,這些屍體只是經過草草的處理,在上面蓋了塊白布,以示這不是曝屍荒野,可能是縣衙裡一下子找不出這麼多白布,很多屍體上所蓋的布都不夠長,膝蓋以下的位置沒有被蓋住。 屍體露出的部分仍然穿著官服,武松認得這就是陽谷縣衙官差的衣裳,這些人也就是昨天出城去給齊四辦陰婚,遭到暗算而死去的人。 二郎站在那裡沒動,而是用手點指,挨個的數過去,地上總共有十五具屍體。武松剛剛數完,從旁邊的房子裡,前後出來了六個官差,每兩個人抬著一具屍體,他們把新抬出的三具屍體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了那十六具遺體的旁邊。 武松的心裡一涼。縣衙算上武松總共有三十二名官差,二郎清清楚楚的記得,昨天自己公佈要去給齊四辦陰婚的時候,有十三人以各種理由沒有跟隨出縣城,也就是說,除了自己和那十三個沒有出城的,縣衙裡所有的官差都躺在這裡了。只不過,昨天這個時候他們是活人,現在他們死了。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親眼看到這一切的二郎,仍然感覺到受到了莫大的衝擊。 「都頭您來了。」那抬著屍體的官差慌忙站起來,謙卑而恭敬。 「嗯,來了。這十九名兄弟都走了?」武松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話語在細微的顫抖。 「是,都頭,他們中毒太深,又不知道是什麼毒,縣城裡的郎中都不知道該如何醫治。這三個人回來的時候,還知道渴要喝水呢,結果沒一會,就都不行了。算算人數,昨天出城的都躺在這裡了。」雖然這個官差同看門的那個講述的是一樣的事,但他的語氣中並沒有什麼憤怒,也沒有任何哀傷,就好像在說著完全與自己不想幹的事,彷彿這些數字只是自己的女人囑咐著該買多少布料,並不如武松聽來的那樣字字鮮血。 「你對這事怎麼看?」武松直接把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都頭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事?」也不知道是有意裝傻,還是真沒有聽懂,那官差瞇縫著眼睛,抬起腦袋,看著武松。 「我是說,一天之內,縣衙的官差折損了一多半,你對這事怎麼看?」武松知道這些官差都是滾刀肉,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有必要繞彎子,不能給這些滾刀肉們留下什麼可以逃避問題的空間。 「沒啥看法啊。我們兄弟吃的是皇糧,維護的是地方治安,說句不敬的話,現在本來就不是什麼太平市道,各地流寇四起,當官差的那一天就應該會想到這個職業存在這送掉性命的可能,他們死了,我活著,那只能說我祖上燒香積德,他們上輩子可能幹了什麼缺德的事。可不光是我這麼看,活著的兄弟們也都是這麼看的,哥幾個,是吧?」那官差把頭一扭,問向身旁的五個人。 「是啊,我們也都是這看法。」那五個人紛紛附和著,對待同自己公事的人,都一樣的冷血。 「現在縣衙人手不夠,算上我就剩下十四個,你們說怎麼辦好?」武松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畢竟縣衙的日常工作也不少。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卻不能不理,出去徵兵的時候,總得有十多個人隨行,那就代表著自己一去徵兵,縣衙也就只剩下鳳凰自己了。 「都頭啊,您好生糊塗啊。唉,罪過罪過,小人這張賤嘴。」那官差用手輕輕的抽了一下臉頰,然後繼續說:「都頭您是大智若愚,一下子沒想到,那小人就給您提個醒。咱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可著陽谷,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有的是。尤其是到縣衙來當差,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您別看在縣城了徵兵征不著,那是因為富貴人家的公子都不想當兵。可是當官差不一樣啊,手裡多少也有點權力,也是可以幫襯著家裡把各種生意買賣做的更好啊,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能參加科舉的很少,當縣衙的官差也就是唯一的接觸權力的機會。雖然說稍微有點危險吧,但是這世上哪有一點危險也沒有的事呢?其實換一撥官差,對您也是好事。」那官差滿面賠笑,說到這裡故意一停。 二郎知道,他是邀功,想讓自己追問下去,武松想想,總共就剩這麼十多個人,大家還是和睦相處比較好,雖然不是十分喜歡這人說話的口吻,但還是問了一聲:「對我也是好事,此話怎講?」 「您手裡捏著這些富貴人家的公子,他們敢不停您的話嗎?控制住了這些人,就是控制住了陽谷縣。以後都頭您在縣衙裡跺一腳,陽谷縣城也要顫三顫。就說今年徵兵這事吧,您讓他們的兒子當官差,就等於把他們也帶上了船。可以明告訴他們,如果徵兵的額度完成不了,那他們的兒子都要被殺頭。我敢肯定,您都不用出城,十日之內,這數肯定就夠了。可不光是徵兵,收稅啊,徵糧啊,征民夫啊,有他們在,都是事半功倍。換一撥人,就能一勞永逸,說句實在話,都頭,對於陽谷縣衙來說,這次不是死人死多了,而是死少了,畢竟現在就能空出十八個名額,不能夠囊括所有的這種人,要是再多死幾個,您這都頭就跟陽谷的皇帝差不多嘍。」這官差巧舌如簧,說了如此長的一段話,沒有任何停頓。 武松把眼眉一立:「休要說這種大不敬的話,我看不如把你抓起來,多空出一個名額。」 「這……」那官差似乎還想辯駁什麼,但僅僅是一瞬間,就順從的低下了頭:「都頭說的對,這都是小人的胡思亂想,您神勇蓋世,必然有更加高明的主意,小人知罪。」 武松沒有理會他,而是徑直的走過這六個人,彷彿他們不存在一樣。穿過縣衙的空地後,武松走向鳳凰的住所。 鳳凰的住所也就是縣令眠學士的住所,是一間套間,裡面是臥室外面是會客室。武松沒有敲門,而是一把將門推開。鳳凰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那茶的味道好像極好,鳳凰嘴裡含著這口茶並不下嚥,而是搖頭晃腦的品鑒著。 武松推門的聲音明顯讓鳳凰一愣,他急忙忙的嚥下這口茶水,把茶碗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清了下嗓子,慢慢的說:「武松啊,我以為你今天不能來了呢。海砂的病有了起色,你怎麼也得多陪陪啊,你倆這結婚有名無實,也不知道我老人家什麼時候能抱上你倆的孩子,哈哈哈。」 鳳凰怎麼知道海砂的身體好了很多,難道他知道隕鐵戒指?武松的心一緊,隨後才想明白,鳳凰應該是以為海砂已經服用了血石,才會問這樣的問題,如此說來,應該說海砂的身體沒什麼變化,這樣才能和問活人能否服用血石這件事對上號。二郎就此打定注意。 「我就是為了海砂的事來找你的。」武松坐在了鳳凰旁邊。 「怎麼?來感謝我的?武松啊,雖然我老人家不要你什麼禮物,可你這推門就近,也確實太不禮貌了吧,這也不像個感謝的樣子啊。」鳳凰拿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極其享受的閉上了眼睛。 「海砂的身體並沒有好轉,血石丟了。」武松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然後雙眼緊盯著鳳凰的臉。 鳳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面部猛然間抽搐了一下,然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看來是這口沒有嚥下的茶水,搶到了他。 「什麼?丟了?那東西可是至寶,我可告訴你武松,海砂就指著這塊血石活過來呢,你說弄丟就給弄丟了,她可是你媳婦,你願意你媳婦永遠像個死人似的那樣躺著?」鳳凰很激動,說話的同時,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 「不是我弄丟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那塊石頭被我哥哥收去了,今天中午我帶著海砂去跟他要,他告訴我給弄丟了。」在關於血石的部分,武松並沒有任何隱瞞,他也希望能夠獲得鳳凰的指導意見。 「那你還來找我,趕緊打發人手去找啊,那麼明顯的東西,肯定能找到。不行的話就挨家挨戶的找,總之,掘地三尺也必須要找找到。」鳳凰越說越激動,他的吐沫有星星點點噴到了二郎臉上。 「你別激動,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哥哥雖然那麼說,但是我不相信。我哥哥這人我是瞭解的,表面上一付糙漢的模樣,但心裡實際上很細緻,這種形狀古怪又是他自己收起來的東西,萬萬不會輕易弄丟。另外我今天去他那,發現他的行為有些奇怪。今天我過來也主要是想問問你,活人能不能服用血石,我哥哥的反常,會不會跟這個有關係?」武松問出了自己心裡的問題。 「活人服用血石?」鳳凰重新又回到了座位上,用力的撓了撓頭:「活人倒不是不能吃那玩意,我也曾經聽別的鳳凰說過這個問題。可那畢竟是屬於死者世界的東西,本來就是活人,再吃那個,這不是瞎折騰嗎?」鳳凰焦急的語氣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絲惱怒。 「那活人吃了之後,會怎麼樣?」武松需要用具體的症狀,來判斷武大是否服用了血石。 「活人吃了之後,會精力過剩,不知道應該如何宣洩,會有一些你說的反常行為,比如很懶惰的人突然變得很勤快啊什麼什麼的,另外可能在一段時間內都難以入睡,畢竟那東西幾乎能把海砂一下子變成活人,身懷這麼大力量的活人,又怎麼能輕易睡得著呢?」鳳凰歎了一口氣,重新又抓起茶碗,喝了一口,但是這次並沒有閉眼品鑒。 「咕咚」一下的吞嚥聲清晰無比,彷彿輕錘擊打鼓面繃緊的響鼓。 武大的症狀完全符合鳳凰的敘述,武松長歎了一聲,心中既喜且悲。喜的是桂花樓的武大並不是無面者假扮,他的反常行為都是正常的,自己一顆記掛哥哥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悲的是,心中那一點點能夠尋找到血石的僥倖也隨之破滅,海砂的病到底該怎麼辦呢? 「不過這僅僅是最開始的症狀。」鳳凰把茶水嚥下去之後接著說。 「最開始的症狀?」武松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鳳凰直接就嚥下了那口茶水,原來是後面還有話啊。「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據說,這可只是據說啊,我沒親眼看見過,那些老傢伙說話也不一定是真的。據說服用過血石的活人,慢慢的身上會有一些屬於死者的氣息,然後會產生一連串的影響,比如這個心思會變得果決啊,四肢會變得有力啊,另外能夠聽到一部分來自死者世界的聲音,也就是靈魂的言語。這種能力有個稱呼,哦對,叫溝通之力,那些老傢伙是這麼說的的沒錯。」鳳凰說話的同時,臉上的表情痛苦非常,看起來再極其用力的進行著回憶。 溝通之力?那豈不是跟隕鐵戒指差不多的存在?武松不自覺的咬緊了牙,血石中含有溝通之力,這溝通之力應該來自於齊四,也就是說,喚醒齊四的那個人,有著跟隕鐵戒指相似的能力。等等,隕鐵戒指總共有兩枚,喚醒齊四的人很可能是另一個持戒者,另一枚隕鐵戒指是無面者的至寶,也就是說,無面者的高層,就在陽谷附近! 武松一直認為,無面者喚醒齊四,用的是一種別的秘術,現在聽鳳凰講述血石的功效,才恍然大悟,對方也許正在暗處窺視著他,等待著機會,奪取戒指。齊四之後,一定還會有別的攻勢,自己面對的挑戰,將比齊四更大。 「其實武大要不是你的哥哥就好了。」鳳凰嘬了下牙花,說出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不是我哥哥怎麼就好了呢?」武松並不明白鳳凰言語當中的含義是什麼。 「這麼短的時間,血石不可能被完全吸收。甚至可以說,僅僅吸收了九牛一毛而已,如果他不是你哥哥的話,你完全可以把他殺掉,在他的肚子裡找到那枚沒消化的血石。被活人潤養過的血石,對於海砂來說,效果更好。」鳳凰搖頭晃腦的說。 武松立起眉毛,盯著鳳凰,一字一頓的說:「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想看看你的反應和抉擇,妻子和哥哥究竟選擇誰?哈哈,老夫我留在這世界上純粹是為了看你們這些凡人的遊戲,生死在我看來沒有區別,但是凡人面對生死的態度和表情,對於老夫來說,卻是莫大的娛樂。既然有遊戲人間的機會,那我為什麼不試試呢?況且我並沒有說假話,只是告訴你真想而已。武松,你好好想想,你希望在問我問題的時候,我有所保留嗎?肯定不希望吧,那在血石這件事上,就不要區別對待。行了,老夫知道的事已經全告訴你了,我就等著看結果了。」鳳凰詭秘的一笑,拍拍武松的肩膀:「不要讓老夫失望啊,哈哈哈。」 武松感覺到受到了愚弄,今天的種種事情都在愚弄他。充滿謊言的哥哥、質疑自己正義看門官差、讓人不齒的抬屍者,以及把自己推向岔路口的鳳凰。這些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樣,在自己剛剛經歷完一場大戰之後,紛紛粉墨登場,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嘲笑著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武松憤然轉身,出了鳳凰的房間。他的耳朵裡似乎還聽到了鳳凰的笑聲,這讓他更加憤怒。縣衙對於他來說,是污穢而又骯髒的地方,他發現自己對這裡厭惡至極。二郎並沒有再同任何人對話,而是直接出了縣衙的門,牽過自己的馬匹,翻身上馬。 在坐立在馬背上的那一刻,武松突然可恥的感覺到了猶豫,在武大和海砂之間的猶豫。在上馬之前,他覺得自己不可能會產生殺掉武大的想法,這是極其可笑的,他會用自己的行為向鳳凰證明他對於自己來說,是多麼的無知。可騎在馬背上的武松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有機會能夠拯救海砂卻沒有,那這何嘗不意味著海砂是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呢? 這種想法,讓二郎呆若木雞。 第一百一十三節 偽裝的故事(續) 今天是除夕,難免有些事情。放上前面講了一半故事的下半部。祝大家除夕快樂,恭喜發財。 --- 這裡面出現了兩個不「通常」的事。 一是檢查組的突然到來,檢查組來的時候,正好是王太太的屍體差不多要往外拉的時候,不管怎麼來說,迎著領導的面出屍體都不是什麼吉利的事,勢必會給A院減分。也許有人說,屍體也不會從正門出。一樣的,檢查組除了從正門進的,也有從其他門進的。A院一直標榜自己治癒率高、死亡率低,甚至很多肯定會死在手術台上的患者都會馬馬虎虎的縫合完畢,讓其在病房裡死去。所以王太太的屍體就暫時沒有出醫院的門,死亡證明開了之後,暫時被放在一個空房間,就算作是臨時的太平間吧。而王醫生因為是醫院裡樹立的典型,雖然是請假期間,雖然是妻子剛剛撒手人寰,但是醫院領導還是讓其必須到場迎接領導。 通知王醫生過去的時候,他正在整理自己妻子的遺物,這些幾個小時前還是生活用品的東西轉眼間就變成了遺物。這次對於死亡的觀察,也讓我唏噓不已。 王醫生在聽到院長讓去以後你逛街領導的時候,愣了一下。很明顯他不樂意去,當然,換了誰也不會樂意去的。但是來通知王醫生的是分院的院長,這種人物過來傳達指示往往是不容辯駁的,王醫生歎了口氣,起身也就跟著分院院長走了。 二是一個人的突然出現。 說突然出現也不是很準確,因為這個人其實在醫院待了半年多了,只不過是在我的敘述主體中,突然出現。我是一個不記人的人,我習慣於把生活的時間結束在幾個人之間,人只要一多,就會記不清楚。身邊的人的名字和面容如同飛蚊症一樣在腦海裡轉來轉去。所以,即便是在讀大學的時候,我也有大概四分之一的人叫不出名字,僅僅是覺得略微面熟而已。 這個人就是這種略微面熟的人。他長得很像日劇《醫龍》裡的一個叫做伊集院登的角色。湊巧,他在這個醫院也是做實習醫生。 因為王醫生被叫去迎接領導,我暫時沒什麼事,突然想去看看王太太的遺體。這種想法一產生,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畢竟說,別人躲之而不及的死人,實在是沒有理由湊熱鬧。但仔細想想,死亡也是非常神秘的。 在童年時代,我嘗嘗思索,人死了之後的感覺會是什麼樣的呢?被埋起來會不會感覺到憋氣,死了之後會不會無聊。當然我那時候也會對自己說,人死了之後就沒有感覺了,可是沒有感覺是什麼感覺?這種悖論在我腦海裡縈繞了二十多年,至今仍未消退。 王太太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在丈夫的愛中死去,雖說一生中多有不幸,倒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也許看看她的死,也就能知道自己離去的時候最好的結果是什麼吧。 我雖然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是說到底是一個神秘主義者,那麼剛剛死去的人,會不會靈魂還沒有脫離人的軀體呢? 我思索著這些亂七八糟事情的時候,腿卻沒有閒著。當我停止思考抬頭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到了臨時的停屍房。 因為醫院不存放病人的屍體,這個房間僅僅用來應急,所以並不是很大。而且孤零零的放著王太太的蓋著白布的屍體。大概因為工作組檢查的原因,停屍房裡並沒有其他的工作人員。正如你所想像的:空屋、白布、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如果你想像出了這些,就能很明白當時的感受。 我站在門口,愣了一會。不知道是先邁左腳好,還是先邁右腳好。 這時候突然被人在後面推了一下。 我一個趔趄,正當我想著是不是就這樣脫離生者的行列的時候,又被人從後面拉了一下,沒有摔倒。回頭一看,是伊集院。 可能因為伊集院是實習醫生,所以他說話很拘謹。實習醫生在醫院裡是一個很尷尬的角色,比如,如果是外科的實習醫生的話,那麼平時最主要做的一個工作就是「拉鉤」。 什麼是「拉鉤」呢?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工作的時候突然產生了一種很浪漫的感覺,跟孩提時代的承諾聯繫在了一起,但很可惜此拉鉤非彼拉鉤。手術在切開創口之後,為了保持創口一直是打開,方便醫生操作的狀態,就需要用鉤子勾住兩邊,保持創口的「張嘴」,而拉住鉤子的工作就被簡稱為拉鉤了。 當然,我以為,這一個很操行的工作。從這個工作的內容,就可以一定程度上理解實習醫生的這種微妙的地位。 伊集院說他是跑的太著急,所以說,也沒想到停屍房門口會站著人,等到九十度轉彎看到我之後,已經來不及停下,就撞了我一下。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所以只是簡單的「嗯」了一下。 伊集院說,大家都在迎接領導,而他一個小實習醫生無足輕重,所以在不在那無所謂。因為想多學一點東西,所以說他來之後,只要是來不及被運走的屍體他都會看一看,對比一下之前的病例。然後衝著我笑了一下。 這種學習的態度固然是好的,但是是不是有一些對於死者的不尊重?我說。 伊集院解釋,沒辦法啊,實習期間學到的東西不是很多。而現在不是極特殊情況是不能夠屍檢的。 我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該阻止好,還是該放行好。我不是醫院的工作人員,也不是死者的家屬,只是一個觀察者。伊集院的行為可能在醫院外是不道德的,但是在醫院內可能反而是勤奮的象徵,所以我只能不置可否的看著伊集院他想做什麼。 伊集院繼續自顧自的說:我只是簡單的瞭解一下。哦,你比如這個死者吧,報告上寫的是家族病導致的截癱,從發病到死亡之後三個星期,那肯定是脊椎裡的神經問題。時間也比較緊,那我就只看看脊椎吧。 伊集院把王太太的屍體翻了過去,我轉身背向著他。可能是出於一種對於屍體天然的恐懼,這種場合似乎也不太適合我。我想我還是走吧。當我一隻腳邁出停屍房門的時候,伊集院突然「咦」了一聲,我出於好奇,於是回過頭來。 伊集院把王太太的後背已經漏了出來,盯著腰部的一個地方在看。這個場景讓人渾身不舒服,我想起了大學期間聽一個去南方讀書的同學說的一個事,他學校醫學院裡存放著一些屍體作為教學用途,有一段時間,這些屍體的心臟頻繁消失。學校裡各種說法塵囂直上,種種自然科學不能解釋的謎團讓師生們躁動不已。最後有人發現一個學姐早晨嘴裡有福爾馬林味兒,順這個線索調查發現原來是此人有夢遊症,晚上去學員的停屍房把那些心臟吃掉了…… 我聽這個同學敘述此事的時候正在吃飯,於是理所當然的吐了。伊集院的這個動作,讓我突然聯想到了這個故事,並且產生了一種吐的慾望。 很快我也看到了伊集院感到奇怪的地方,在王太太的脊椎上有一個針眼。這個針眼很小,本來一個人進了醫院之後身上有針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脊椎這個地方出現總還是比較奇怪的。 伊集院沉默了大概三秒,馬上說:「也沒什麼奇怪的,我聽說王大夫很擅長針灸,可能是想用針灸來創造奇跡幫她妻子康復吧。今天我真是來對了,又學到東西了。我回去要專門看看針灸的書。」 伊集院這麼一說,我也感覺到釋然了。我爸爸以前中風過,在他後背上也有一個治療的時候留下的針孔,相比這個要大的多,以至於終生不能平復。只不過,在我印象中,我父親的針孔對應的是胸腔的位置,王太太屍體上的針孔則在腹腔的中下部。 等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伊集院已經走出了門。總之,他給我的印象就是這麼一個不太管周圍環境的人,他只是醉心於自己的所身處的醫學世界。也許他是想通過這個,在正式畢業之後能留在大醫院工作,以後能夠飛黃騰達。也許僅僅是單純的熱愛,我無法對一個人的心理做出分析,但是伊集院是一個專注的很純粹的人。 這麼想來,也許醫院的每一具沒有及時處理的屍體都被他這麼檢查過。雖然想起來有些讓人不舒服,但是醫學之所以能夠進步也是因為有很多像伊集院這樣的人吧。後來的事實證明,也正是因為伊集院發現使得整個事件能夠真相大白。 上級檢查是一個很奇妙的事件,以至於A院領導在下午跟檢查組匯報工作的時候,捎帶著也把我匯報上了。當然這個時候我的身份已經不是他們所僱傭的撰稿人,而是社會上的知名撰稿人——被王大夫的事跡所打動,自願到醫院來采寫王大夫的事跡。當然了,我是不會反駁的,在這種旁枝末節的問題上犯不上得罪僱主,況且王大夫這種醫德跟醫術都上佳的醫生,我如果經濟條件寬裕的話,也是有那麼一點可能來主動為他寫點什麼的。 當然了A院領導的匯報當中,也是有很大的水分的。比如說,很多醫院的行業精英,組成了專家值班組,自願晚上在醫院值班,以應付夜間來求診的患者。這純粹是放屁,A院甚至我國醫院的大多數地方,晚上值班的醫生都大多數都是剛來醫院的應屆學生,對患者的診治基本上千篇一律,按照治不好也弄不死的原則來。 檢查組自然也是瞭解國情的,所以說當聽到A院領導這麼匯報的時候,顯得很感興趣,估計給A院加了不少分。 雖然俗話說「吹牛不上稅」,但是俗話也說了「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傍晚時分,正在我們都準備收工的時候,突然傳來消息,檢查組今天會來夜襲,來看看行業精英的「自覺性」。 這下就悲劇了,因為A院的領導以為一切跟平時一樣,做做嘴上文章就可以了,沒想到來了個較真的人,幸虧檢查組內部有一個老相識透露了消息,要不今天晚上就真丟人了。 於是A院領導就下達了命令,點出了一部分人的名單,晚上留下繼續值班。並且表示,之後會把休息時間補上,並且發一筆補助。因此,雖說怨聲載道,但人總是不跟錢作對的,眾人也就都留下了。 這一部分的名單,具體到分院內基本就包括了我之前所提到的所有人:王醫生、S、W都在這份名單內。而伊集院因為是在實習醫生裡業務素質比較過硬的,也被點名留了下來。而我,因為白天被A院領導介紹過,A院領導也希望我能夠在這裡,以表現出跟蹤采寫的誠意,這樣更能夠側面的反應出A院的優秀。當然了,A院領導又加付了佣金。為了顯示出我們是游離於醫院自然值班系統之外的備用團體,所以專門給我們騰出了一個辦公室,所有的人都在這裡值班。 晚上的病人很少,其實如果不是什麼著急的病也很少有人會選擇半夜來醫院,自然值班的醫生大部分時候都是閒的,更別說我們這個「志願組」了。我跟S雖然如膠似漆,但是在這種場合下也不好說什麼,辦公室很大,我們也沒坐在一起。其他的人基本也都是散座的。我們基本都無所事事,我跟S隔一會就會相互發短信,W在整理材料,伊集院在看書,王醫生在木然的望著窗外。 不知道檢查組什麼時候會來,而檢查組來的時候又必須要精神飽滿。這種有些無聊的等待把原本就漫長的晚上拉的更加漫長。過了凌晨1點,大家漸漸有點支撐不住了,我看見S睡著了,就走過去在她身上蓋了件衣服。又過了一會,我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當然這個時候是睡不實的,腦子裡也是胡思亂想,正在夢境越發變的恐怖的時候,我感覺到兜裡的電話震動,於是我猛的睜開眼睛。 我看見在我對面不遠的S,衝我揮著手機,示意是她打的。然後發現我看他之後,用手往另一個方向指。我順著S的手指方向看,只見王醫生坐在辦公桌前,但是手卻在桌子上來回的的忙碌著,好像在弄東西,但是仔細一看,桌子上空無一物,此刻的王醫生像是一個啞劇演員。 我疑惑的看了一眼S,S則用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在表演啞劇的王醫生。這時我才發現,王醫生的眼睛是閉著的。正在我想走進看個究竟的時候,王醫生突然佔了起來,只不過,他的眼睛,仍舊是緊閉著的。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有人在拉我,回頭一看,S已經到了我的旁邊,只不過她看起來有些害怕,蹲在我的凳子旁,往我這邊靠著。 這個時候,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我拿出來一看,一個未接電話一條短信。未接電話是剛才S給我打的,然後我被驚醒。短信是S此刻給我發的。只有兩個字加一個標點:夢遊? 我仔細的看王醫生,雙目閉著,站起身來在旁邊的一個桌子上繼續的弄著什麼,只不過這次的步驟好像更加的繁瑣,但動作熟練而有條不紊。看起來確實是夢遊。我從來沒遇見過夢遊的人,只是似乎在一些不靠譜的影視劇上看到過,根據這些來源不靠譜的影視劇的描述,夢遊的人是不能叫醒的,否則就會如何如之何。我只能給S回了條短信:怎麼辦? S看了之後,衝我搖了搖頭,意思是她也不知道。然後給我回了一條:我好怕。 說起來這個場景確實是讓人感到不舒服,煞白的牆面,慘敗的燈光,以及王醫生身上暗白的醫生大褂,緊閉的雙眼,手上靈巧而憑空的動作。而出於無措,我和S也不能發出一點的聲音。我看了一眼四周,發現伊集院也在看著王醫生,而W伏在桌面上,還在沉睡。當我發現伊集院也清醒著之後,頓時輕鬆了很多。S對於醫學的瞭解比較二把刀,而我更是門外漢,伊集院雖然僅僅是實習醫生,但跟我們肯定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有專業人士在,王醫生不會出什麼問題。而我在這個時候,也觀察起王醫生來。畢竟從來沒有見過夢遊者。 仔細的看了一下之後發現,似乎正在擦拭什麼東西,擦了一會之後,把那個東西舉了起來認真的看了看,用手指捻了捻,然後轉過身去,往下一扎,停住不動,又捻了捻。如此往復了幾個來回之後,我也看明白了。王醫生正在給人針灸。 我不由得感歎,王醫生在夢遊的時候仍然是心繫患者啊。王醫生紮了幾針之後,伸手從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針包,從裡面抽出了一根相對很長也有些粗的針。這針想來是王醫生隨身攜帶,即便是夢遊的時候也可以隨手抽出。 王醫生把這根長針放在閉著的雙眼前「看」了一下,就紮了下去。此前他所紮的針都不存在,所以說也就不涉及扎到了哪,但是這一針,我看的分明,他扎到了桌子上的一本書裡,並且認真的捻了幾下,讓針扎的深了些。然後王醫生又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隻很小的注射器,把這只注射器的口對準了扎到書裡那跟針的尾巴,居然嚴絲合縫的組合到了一起,然後他用手慢慢的推注射器,一邊推,一邊捻著針。 而這過程中,王醫生的臉上表情逐漸起了變化,剛開始夢遊的時候,他表情嚴肅,亦如平時。當他抽長針之時,臉上已經帶了一抹輕輕的微笑,當開始推注射器的時候,這種微笑已經變成了一種狂喜。 狂喜的表情,閉著的雙目,詭異的動作。這讓我、S、伊集院我們三個目瞪口呆。此時,那本被針扎透的書,已經開始往外滲出液體,而這液體就來自於王大夫的注射器。看起來注射器中的東西通過這跟長針已經注射到了書內。 這時候,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打破了讓人窒息的寂靜。電話在W所在的桌子上,W一把抓起電話,說了幾個嗯之後,就掛了電話。掛了電話之後W似乎想跟我們傳達電話的內容,就把一直低著的頭抬了起來,這一台頭,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我們三個,跟在夢遊中狂喜的王醫生。 W臉上的表情急劇的變化,她遲愣了大概三秒,迅速的站了起來,去奪王醫生手裡的針頭。然後大聲喊:「王醫生,醒醒,檢查組要來了。王醫生醒醒,檢查組要來了。」 可是王醫生堅若磐石,一動不動,自顧自的注射並且閉目狂喜。那管注射器也快要推到了底。出乎我們意外的,W開始近乎於瘋狂的搖動著王醫生,那動作和聲音在我們看來有些歇斯底里,似乎是背後有惡鬼一樣的哭號。但是王醫生一動不動。 就這麼僵持了大概一分鐘,走廊裡腳步聲響。W了呼號聲音很大,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別的聲音,能聽到腳步的聲音,代表來人已經很近了。但是W沒有聽到,她繼續發瘋的拉著王醫生,希望他能夠趕快清醒,在發覺這種搖動無效之後,她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杯,把水像王醫生的臉潑去。與此同時,門開了。 我回頭一看,檢查組當中的幾個人以及面部表情尷尬的A院領導出現在了我們面前。而經過面部潑水,王醫生似乎也清醒了過來,一臉呆滯的看著我們。 那天的事情,後來就草草收場。被從夢遊中驚醒的王醫生,一直處於神志不清的狀態,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周。但是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的身份已經從知名醫生,變成了故意殺人罪的犯罪嫌疑人。 那天晚上,伊集院一直在看脊椎神經方面的書,他的研究結果就是,那個針孔的位置不可能是用來抑制王太太的偏癱。在檢查組面前,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而檢查組在匯通了有關部門之後,決定對王太太的遺體進行屍檢。 屍檢的結果是,王太太的脊椎被人以針刺穿,並且注射進了一定量的無水酒精,殺死了大量的神經,最終導致死亡。W因為在那天晚上的瘋狂表現,被帶去瞭解情況,幾個回合下來便供出事實的真相。 而這個真相我相信各位已經清楚,王大夫用同夢遊扎書一樣的辦法,殺死了他的結髮妻子。W甚至還說了些其他的,比如,王太太的弟弟也是王大夫用同樣的辦法殺死的,當時王太太弟弟所住的醫院就是W以前在的醫院,而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偽造成家族病,以麻痺醫院裡的相關人士。從小醫院,到大醫院;從妻弟到妻子;從遠到近。先打好伏筆,再實施計劃,便可逐步的洗脫嫌疑。而殺死自己妻子的原因,就是因為王大夫跟W產生了婚外情,但是王太太家裡較有背景,不好處理。 這計劃天衣無縫,完美的遵循了我國醫療體系中的各種潛規則。如果說,沒有這個突如其來的檢查組,一年之後,王大夫會再次被調回部隊,而W那個時候也會是隨軍的軍屬了吧。 因為王醫生角色的突然轉變,我在醫院變得再沒有意義。A院領導給我結算了報酬,便打發我走人了。A院至此給我留下了一種奇怪的印象,我從A院所在的城區路過的時候,寧可繞遠路也不願意靠近它。 也因為這個,我跟S逐漸疏遠,後來也就不聯繫了。 第一百一十四節 瀉火 給諸位書友拜年了,祝大家龍年大吉,恭喜發財! --- 武松在這個時候無比思念安道滿,在安道滿死後的時光裡,他漸漸感覺到,那個老者對自己是多麼的重要。二郎需要一個領路人,最開始是齊四,然後是安道滿,現在他們兩個都走了,鳳凰僅僅是一個坐在戲台下的觀眾,用作為放鬆的心態,在看著戲台上的自己,做著各種荒誕的表演。 血石被哥哥吃了也好,哥哥這個人有的時候是刻薄一些,但這是有原因的,這個世界對於太來說太為不公平,生來既是侏儒,就要遭人白眼,那個時候的他有犯了什麼錯。在記憶中仍能夠搜尋到很多關於鄰里譏笑武植的回憶,這麼多年來,身邊的人一直都說,武植和武松不像哥倆,武松英雄了得,武植卻十分抱歉。武松一直只聽對自己誇獎的半句,現在想想,說這話的人,真正的重點意思不是誇獎我,而是在貶低哥哥吧。 這麼多年,我欠哥哥的。雖然用海砂康復的希望來償還對於海砂來說,太不公平了,但是,誰讓海砂嫁給我了呢,就算是為我做的一點犧牲吧。一定會有別的辦法,治好她的病的,鳳凰其實很在乎海砂,他不會讓海砂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也別太著急,一定是有辦法的。 二郎不斷的說服自己,把那種污穢的想法驅除出去。他立馬在衙門的門口,突然感覺到,自己不知道應該去哪。 「好在有了隕鐵戒指的海砂,身體也是略微好一點了。我還是回家吧。」武松愣了半晌,輕輕的撥轉馬頭,那馬行的極慢,帶著武松,往家的方向走去。 武大 武大不喜歡海砂。他讓武鬆快點結婚,純粹是為了給武家傳宗接代,可是誰知道那該死的王婆,居然介紹了這麼一個並病怏怏的姑娘,不過現在王婆也死了,想抱怨都抱怨不著,這種感覺真是無處發洩。 剛剛武松一進門,武大就看出不對了。這小子肯定不是單純為了吃飯而來,兄弟倆生活了那麼多年,自己弟弟這習慣,武大是太瞭解了。當聽說那血石能夠治療海砂的病的時候,武大心裡突然有一種很激動的感覺,看武松這口氣和這意思,海砂這小娘們的命就捏在我手上啊,也就是說,自己如果把血石扣下來,那海砂就可能會死,武松也會再娶一房,這樣的話,武家傳宗接代,就有希望了。大郎禁不住喜上眉梢。 往日,他挺怕武松求自己的,畢竟是一奶同胞,武松要真就是跪在地上求自己拿出血石的話,說不定自己就真心軟了。不過現在武大不怕了,那玩意讓他吃了,想拿也拿不出來,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還能把我這哥哥怎麼樣不成。武大想到這的時候,禁不住樂出了聲,然後他聽到在桂花樓裡,響起了自己笑聲的回聲,這種事從前可沒有發生過。 武大注意到了自己的變化,自從那血石,如同自己活了一般的蹦到武大的嘴裡,然後順著嗓子使勁往下鑽,大郎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分外有力量,有使不完的力氣。他看著這些夥計慢吞吞的樣子心裡就來氣,控制不住的想上去幫一把,即便是這樣,仍然感覺有使不完的勁。這不,剛坐了一小會,又感覺渾身難受,可是自己畢竟是桂花樓的東家,也不能說把酒樓裡所有的雜活都包了啊,得想個辦法。 還能幹點什麼事呢?武大郎這心思活分了起來,想來想去,他決定找個姑娘樂呵樂呵。潘金蓮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每每清晨的時候,武大都似乎能感覺到,潘金蓮那柔軟的身體仍然躺在身旁,可是伸手一撲卻一無所有,這種失落感伴隨著每一個黎明,如同帶著冰渣的寒風吹進領口一樣,讓人心寒無比。 娶媳婦實在是太麻煩了,先要送聘禮,然後定日子,結婚,才能入洞房。武大現在就感覺一身的精力沒處宣洩,已經受不了那些繁文縟節,他現在的想法是,最好能一句話都不說,直接跟這姑娘進被窩,事情都辦完了之後,再說結婚不結婚的事情。 可良家女子這樣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只能去青樓試試了。 大郎突然感覺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燒,想來也是,一直都是老實本分的人,雖然總聽別人說起煙花柳巷,可是從來都沒去過,那地方門朝哪邊開,武大都不知道。陽谷縣自己也算是比較熟了,也大致知道這樣的場所都在哪,可現在剛過中午,那開門了嗎,這大白天的能睡覺嗎?這些問題如同蒼蠅一樣圍著大郎的腦袋七上八下的亂飛,他急於解決問題,卻摸不到門道。 武大的心裡是自卑的。他害怕自己像一個門外漢似的進了門,再被那些不乾淨的女人所嘲笑,被最下賤的人嘲笑,哪怕僅僅是在心裡暗自嘲笑,都讓現在貴為商會會長的武大,感覺到恥辱無比。 思前想後,武大琢磨著最好能帶個瞭解這一行的人,帶自己去。桂花樓的夥計是有一些總去的,而且在那也有相好,這一點武大是知道的,他們經常會找劉林來預支工錢,武大沒有制止過劉林,他覺得把錢看得那麼緊也顯得自己過於小家子氣了,何況,就是那麼一點點錢,現在的武大,早已經不在乎這些。 不,不能找店內的人。讓他們知道我也去那種地方,以後就會把我看做是他們的同黨,這樣管理起來,就不太好黑下臉了。況且,我是有錢人,堂堂陽谷商會的會長,也是有身份的人,怎麼能看得上他們睡得那些胭脂俗粉,我得找一個上等貨色,那別人也看看,我武大雖然是個矮子,但也是能討得女人中的「上等貨」的歡心。 看來,能帶我去的人選只有一個了,自己認識的在風月場上出名的,大概也只有這個人了,那就是西門慶。武大不由得慶幸,自己關鍵時刻拉了西門慶一把,算是化敵為友了,現在請他幫忙去找個姑娘,他肯定不會拒絕,最多多出點銀子,幫他也找個姑娘,這事就算齊活了。 武大想到這裡,就感覺褲襠裡的傢伙硬了起來,看來自己要是不去好好洩洩火,這褲襠裡的傢伙都不同意吧。武大感覺到渾身輕飄飄,原來生活是這麼的美妙。 打定主意後,武大跟夥計交代了一下說自己有事出去一下,夥計自然是不敢問到底是什麼事,然後就晃晃悠悠的從桂花樓的後門出來,看了一眼馬廄裡的馬匹,尋思著憑借自己的力量想上去確實有些費勁。昨天晚上七手八腳的,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推自己,才上去的,可是現在總不能叫個夥計來推自己上馬吧。也罷,畢竟不是什麼太光彩的事,騎馬也有些太高調了,那就坐轎吧。 武大一壓頭上的帽子,走進了街邊停放的暖轎。 轎夫一看有人過來,熱情無比:「客官您是坐轎?」 武大看著轎夫的嬉皮笑臉,感覺很是厭煩:「不坐轎到你這幹嗎啊!」大郎沒有停歇,而是輕輕一蹦,越過抬轎的桿子,掀開轎子的棉布簾,直接坐了下來。 「這位大爺,您是要去哪啊?」仍舊是那轎夫的聲音,雖然隔著簾子看不到轎夫的表情,可大郎還是很煩。 這人實在是話太多,坐下後大郎才發現,下面的傢伙躍躍欲試,已經能夠從褲子的外面看出些端倪。大郎依稀記得,當年贏取潘金蓮的時候,看著她貌美如花的樣子,婀娜多姿的身段,這傢伙就是硬成這個樣子,以至於自己每走一步,都彆扭無比,雖然四周有很多人的嘲笑,但那時的自己早已經聽不見,直到把潘金蓮接回家,飯也沒吃一口,就直接扔上了床,這段記憶現在想起來仍舊快意無比。不過大郎也看到,這段回憶也讓褲子上的凸點,更加明顯了。 「去西街,西門藥鋪。快點。轎子抬的穩,我給雙倍價。」武大郎大聲呵斥著。他希望通過這種注意力轉移,能讓自己的子孫根暫時歇一會,畢竟一會在西門慶面前被他看出來,臉上也是有些不好看的。 武大能夠感覺到轎子被抬起,忽扇忽扇,顫顫悠悠的往前走。他極力的克制去回憶潘金蓮那白嫩的身子,除了潘金蓮之外,他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不知道別的女人的身子長得跟潘金蓮一樣不一樣。不,肯定是不一樣的,她們的相貌不同,身上也是肯定不一樣的,我一定要找個比潘金蓮的身子還白的姑娘,然後一口把她身上的肉吃個精光。 轎子的上下顫動,讓武大的思維總是離不開他跟潘金蓮雲雨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這樣上下顫動的,但是潘金蓮總是緊咬著嘴唇,閉著眼睛,有一次他看見潘金蓮的眼睛裡流出了眼淚,大概是有些疼吧。不過有什麼辦法,武大只有在那個時候,才感覺自己是個男人,如同一隻野獸一樣去奪取征服。可是現在想來,在一瀉千里之後,那種征服感並沒有隨之而來,武大總是伴隨著一瀉千里而沉沉的睡去。因為與睡夢相連,同潘金蓮的合歡也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不,也許潘金蓮真的就是不真實的,我真的曾經娶過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嗎?但是我好像從來沒為她做過什麼,在回憶中,只有她忍受的表情和逆來順受的無奈,我喜歡那個女人,但卻從來沒讓她幸福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像一陣風,憑空消失了吧。 武大的身體彷彿被分成了兩部分,他的上半身充滿了悲傷和對往昔的追憶,顯得有些柔軟;但他的下半身卻縈繞著慾望和對未來的渴求,體現的無比堅硬。這種明顯的對比感,讓武大產生了一種,褲襠裡的傢伙並不受自己控制,只是它想進姑娘的身體,就硬了起來,即便是自己被回憶折磨的哭起來,它也是照硬不誤的。 「大爺,到了。」外面轎夫的聲音傳來,武大突然覺得這聲「到了」,彷彿是讓自己解脫對於潘金蘭無限回憶的赦令,原來這轎夫聽起來也不是那麼討厭嘛。 武植站起身,以自己認為最體面的方式,掀開轎簾。「不必壓轎了,大爺我自己出來。」說著,輕巧的跨過轎桿。 一陣冷風,吹透了大郎不是很厚的褲子。出來的著急,僅僅披了件外衣,褲子卻沒有多加。不過也好,堅硬的傢伙被冷風一吹,好像縮了一些,這也讓大郎感覺不那麼窘迫。抬頭一看,正是西門藥鋪,地方沒錯。大郎順手掏出銀子,扔給轎夫,然後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那轎夫接過銀子之後,感謝的聲音不絕於耳,武大心裡明白,這是因為自己出手闊綽。有錢難買爺高興,難得出來找姑娘,出手大方一點,一會找的姑娘也漂亮。 那轎子就好像一個神奇的空間,一步跨出,對於潘金蓮身體的種種回憶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只剩下了他對一會要在自己胯下呻吟的女人的無窮遐想。 西門藥鋪的門關著,這也很正常,畢竟現在是冬天,一直開著門實在是太冷了。大郎沒有多想,直接一把推開了門。他推門的力量極大,以至於似乎聽到了門板木頭碎裂的聲音,這感覺真好,大概武松每一天都是這樣活著的,老天爺真不公平。 不過武大進來卻嚇了一跳,藥鋪的大堂完全沒有像正在經營的樣子,夥計們好像在清點什麼,想像當中的推門之後,很多人過來招呼的情況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夥計們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然後就繼續忙活著手裡的活兒。 武大感覺到很尷尬,他清了清嗓子:「你們東家呢,我有事找他。」武大雖然沒怎麼來過西門藥鋪,這些夥計也肯定不認識自己,但憑借這一身華麗的衣衫,和這非同凡響的出場,怎麼著也得引起足夠的重視啊。 「您是哪位?」終於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大一點的夥計前來搭話,不過他的眼神遊移不定,看起來充滿了懷疑。 「我是本縣商會的會長,桂花樓的東家,武……植。」武大本來還想說自己是武松的哥哥,但是收住了嘴,現在的自己完全沒必要讓武鬆了幫忙壯門面。 那夥計上下打量,愣了一下:「原來是都頭的哥哥大駕光臨,您稍等,我們東家在後面呢,我這就給您叫去。」 武植面沉似水。那上下的打量,明顯是在量自己的身高,武松的哥哥是個矮子,看來這幫人還是這麼說。我是不是桂花樓的掌櫃,是不是商會的會長,對於普通的夥計來說,都是不重要的,他們只是知道,陽谷都頭武松的哥哥,是個矮子! 武大想要發作,可眼前的環境即便是他發出最為憤怒的咆哮,聽到這種吼聲的也只有這些卑賤的夥計,他們又怎麼能理解這種憤怒的意義。 此時西門慶從後面快步走來,看見武大一躬掃地:「恩公在上,受小可一拜。」 西門慶下拜的動作距離武大很近,而且有一個明顯的停頓動作,大郎知道,這是西門慶希望自己伸手攙扶他,可一肚子怨氣的武大,怎麼能願意做這樣的事呢,故而根本沒動手。西門慶的動作略微停止之後,繼續下拜,武大慌忙想到,這樣的話,西門慶豈不是會看到自己凸起的褲子,這可不行。 怕被看到短處的武松趕忙伸手相攙:「西門員外過獎了,咱們都是買賣人,理應互相幫助的。」他把互相幫助四個字咬的很重,這意思很明白,這次是來請西門慶幫忙的。 西門慶直起身子:「好說好說,兄長的事,那就是我的事。只不過要是買賣面上的,我可能就幫不了了,我這藥鋪準備不幹了,這兩天就要盤出去。」 商會會長上門,多數都是為了加稅。武大心裡苦笑了一下,自己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加稅對於買賣人來說,是最痛苦的事了。不過西門慶說什麼?藥鋪不幹了?他家好像一直是干藥鋪的,為了躲個加稅不至於編出這麼大謊吧。武大決定先問問,一會再提找姑娘的事情。 「藥鋪幹的好好的,說不干就不幹了?那西門員外有什麼更好的發財路子?」問問你到底想幹什麼,這個就不能撒謊了吧。武大沉浸在打破沙鍋問到底,揭穿別人謊言的快感當中。 「不瞞兄長,國家危難,民不聊生。西門慶我雖然只是一介坐賈,可也有心報銷國家。現在陽谷正在徵兵,我決定攜這些夥計和一些其他人,投軍從戎。這事還得經過武都頭點頭,今天您正好來了,我也提前通過您給武都頭通個氣,聽說武都頭為了徵兵的事兒可沒少煩心。」西門慶侃侃而談。 第一百一十五節 心焦 武大愣住了,在他的印象和世界觀裡,他一直覺得西門慶是一個人渣,這個人渣讓武大非常不齒,西門慶唯一會的也僅僅是搞女人而已,可是西門慶剛才對自己說什麼?說他要參軍?難道軍隊裡現在女人多了起來?武大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蒙了,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接茬,以至於在嘴裡的那句「帶我出去找個姑娘」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武會長,你怎麼了?」西門慶碰了碰武大的胳膊。 武大這才意識到應該有所反映:「西門員外想要報效國家,真是讓人好生敬佩啊。不過你家好像祖上就是干藥鋪的,如果說去參了軍,對於陽谷的商界真是一大損失啊,真不知道陽谷是不是還能出現像西門藥鋪這樣的優秀藥鋪,真是百姓的健康堪憂啊。」武大自從當了商會會長,各種套話也是張口即來,在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說一點類似於這樣的套話是不會有錯的,這還是武大當商會會長第一天的時候,武松告訴他的。 「這個會長不用擔心,醫藥一行,也是頗有些利潤的。會長也是經商的,應該明白,但凡是有利潤的事就有人盯著,兄弟我敢打包票,我這藥鋪關門不出半個月,本地一定出現新的藥鋪,規模只會比兄弟的更大,而不會比我的小。有新藥鋪開張,到時候少不了給會長和都頭好處,我的離開對你們來說,是好事啊。」西門慶談笑風生,表情輕鬆,這種翩翩風度讓武大頗為嫉妒。 武大自忖如果有自己說話也有如此的風度的話,以桂花樓東家的身份,恐怕就不是他出來找姑娘了,而是姑娘去桂花樓找他。但西門慶說的話讓武大很是受用,不說別的,他提的是「會長和都頭」而不是「都頭和會長」,這就相當於把自己放在了前面。要知道商會雖然統領本地的所有商戶,但說到底還是個民間組織,是要被本地的衙門所管轄的,自己就地位來說,確實是不如武松,正常情況下確實應該把武松的名字放在前面。所以西門慶的「識大體」行為,當武大極其受用,他對於這人的態度也改觀了許多。 「我覺得這事,西門員外還是應該直接跟我兄弟說,我兄弟這人比較好臉面,你從我這轉達,就好像你不把他放在眼裡一樣,恐怕對你投軍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他那個人,雖然看起來高高大大,但是心眼小的很。」武大拍拍西門慶的肩膀,他把手伸到最高,才能夠勉強碰到。沒想到西門慶發現武大的不方便,居然彎下了腰,讓武大少了很多的尷尬。 「會長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聽會長言語裡的意思,應該不是為了漲稅而來,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讓小可幫忙,會長直說便可,小可只要有能幫上手的,肯定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西門慶拱手彎腰,頭幾乎跟武大的頭平齊。 武大有心就不說去找姑娘了,畢竟西門慶慷慨激昂的講了一段為國為民的投軍意義,自己跟上個想找姑娘的要求,確實有些不太搭調,也顯得自己的趣味實在是低下,但是今天就是為了找姑娘出來的,如果不找的話,身上繃的這麼緊,回去可怎麼辦呢。 武大郎略作琢磨:「四泉兄借一步說話,這要求不太好說出口。」 「哦。」西門慶輕輕一點頭,並沒做什麼多餘的反應。這點武大很是感激,畢竟周圍這麼多夥計,如果西門慶就是要在這問武大要去做什麼,難免被這些下等人所恥笑。「那這樣吧,我最近弄到點上好的茶葉,正好咱們去後面的客廳,一邊品茶,一邊聊天,您看這樣怎麼樣?」 「正合我意。哈哈哈。」武大郎喜上眉梢,這西門慶就是比武松善解人意的多,如果是武松的話,一定會當中打破沙鍋問到底的。 武大跟著西門慶,來到了後堂。 「去給我和武員外弄壺茶,就是我剛弄到的那茶葉。」西門慶隨口跟夥計吩咐著。 那夥計點了下頭,領命下去了。 「會長您可以說了,這壺茶怎麼著也得兩柱香時間才能上來,您放心,這周圍沒別人,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咱倆的談話的。」西門慶拍著胸脯打著包票。 武大郎很為難,畢竟這是長這麼大第一次因為這樣的事開口。沒說話之前臉先感覺有點發燙:「是這麼回事,西門賢弟,你也知道,你嫂子不聲不響的就離家出走了,這也是好幾個月的光景了。你哥哥我呢,雖然說比不上你年輕,可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有的時候也確實是挺想要個婆娘的。」武大說到這裡,用眼睛瞟了一眼西門慶,他希望西門慶能夠猜出來他的意思,就不用繼續說了。 「會長不必多慮,大丈夫何患無妻,以會長現在的身份,現在的家產,想找幾房太太,那是伸手即來的事。可惜了王婆死了,要不就憑她那張嘴,不出一個月,黃花閨女會長就能娶進門。」西門慶做著勸慰狀。 武大心焦無比,但是想想也是,任誰都會先往自己要找太太這個方向來考慮,看起來一定要說的明白一些:「娶親什麼的,我現在還不想。夫人這個人選需要好好挑,王婆就是活著我也不信任她。你看我弟弟娶的那個媳婦,身體差的不得了,也升不了孩子。你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還是女人嗎?」 「會長說的對,會長說的對。」西門慶隨聲附和著,但並沒有多言,很顯然是在等武大接下來的話。 「我現在就是想找個姑娘,給自己分分憂。不過不瞞賢弟,哥哥原來有家室的時候也從來沒往這邊想過,現在想找姑娘了,卻不知道應該怎麼找。所以今天這才冒著大冷天,來找賢弟,想跟你取取經。」武大覺得這次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西門慶也不是傻子,肯定就不需要自己再說了。饒是這樣,武大也感覺臉上滾燙無比,可以想像自己的臉也應該泛紅了。不過好在,武大是黑臉,紅也應該紅的不明顯,武大暗自為膚色而慶幸。 「也是也是,會長考慮的周到。人娶親之後,就難免要天天對著那一個女人,即便是能夠多娶幾房,也總有厭煩的時候。倒真不如露水姻緣,情濃時說的是甜言蜜語,情散時兩不相干,確實是有獨特的樂趣。這個包在小弟身上,我今天收拾好店裡的東西,就去給會長聯繫,保證一個個都是花容月貌,而且每個月晚上爬上會長床的都不會是相同的人。」西門慶說到這裡,沖武大擠了擠眼睛。 西門慶僅僅是幾句簡單的形容,就讓武大感覺到無比興奮。什麼?每個月都能有不同的漂亮姑娘晚上陪我,那真的是快活像神仙啊,總聽說皇帝老兒三宮六院,我要是能那樣的話,豈不是比皇帝老兒還要來的風光。不過經西門慶這樣一挑唆,武大更感覺欲(和諧縱橫)火焚身,還哪裡等的了一時半刻,他連天黑都等不到,就像馬上的操辦個姑娘,他甚至已經在思考如何扯掉那姑娘的褻衣,把她剝個精光。 「賢弟啊,別讓我等了,我現在就想要女人!」武大已經沒有心思兜圈子了,這句話幾乎是吼了出來,他甚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會長來錯地方了,我這是藥鋪,不是妓(和諧縱橫)院,小弟我就是有心思幫會長,可我這夥計都是男的,連個丫鬟都沒有。你看……」西門慶兩手一攤,顯示出極其為難的樣子。 「我知道你這是藥鋪,主要我也沒去過那種地方啊,連具體在哪都不知道,所以過來,就是希望你帶帶路。」武大郎不再隱瞞,而是直接把所有的目的和盤托出。 「是這麼回事啊。唉,會長你也不早說,還得小弟我猜錯了方向,這個好說,我這就帶兄長去。」西門慶痛快的答應了,並且伸手去摘牆上掛的帽子,這一伸手,「哎呦」了一聲,帽子沒拿下來,卻痛苦的捂著肩膀。 「賢弟你這是怎麼了?」武大直感覺心裡火燒火燎,此時西門慶每做一個細微的動作,在他眼裡,都好比一百年那麼漫長,如果不是自己不夠高夠不到那帽子,武大真想自己替他摘下來,省卻這許多麻煩。 「昨夜的時候,不小心脫臼了,雖然端上了,可是活動還是有諸多不便。兄長見諒。」西門慶一臉的抱歉陪著不是,同時慢慢的揉著肩膀:「馬上就好,會長稍後。」 西門慶胳膊脫臼的事,武大郎是知道的,張樹好像還念叨過,說這人怎麼這麼不禁折騰,好像當時自己還跟著嘲笑來著。現在這樣,又不能催。武大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也用坐的動作,來掩蓋自己漸漸膨脹的那活兒。 這時,剛剛下去泡茶的夥計上了來,手裡端著托盤,托盤上是一把冒熱氣的茶壺,走到西門慶和武大面前,恭敬的把茶壺從托盤上取下,放在桌子上。西門慶輕輕的擺了擺手,那夥計沒有多說話,而是轉身退了下去。 「會長,小弟的茶都泡好了,外面天寒地凍,兄長先飲一杯,小弟的胳膊也略微恢復一下,然後就帶您去找樂子。」西門慶用左手笨拙的取下拿過茶杯,給武大倒上了一杯茶,然後就繼續揉著肩膀,並沒有給自己倒。 這茶葉聞著打鼻兒的香,武大雖然不會喝茶,但也能聞出來這茶不是凡品。唉,要不還得說這祖上就有錢的人會享受,你看西門慶,現在肯定沒有我有錢,我的桂花樓能換五六個他這個藥鋪,可是你看,人家訓練的這夥計,人家喝的這茶葉,我回去也得讓算盤劉給我採辦這個,甭總拿高碎糊弄我。 武大情不自禁的拿起茶杯,學著有身份的人喝茶的樣子,輕輕的吹了吹杯子邊兒,然後慢慢的引了一口。果然,茶水攜帶者濃香在口腔中爆發了出來,順著喉嚨這種暖洋洋的香氣直通胃腸,這是初夏的陽光和著花香的味道,武大郎記得這種味道,在陽谷的時候,他一個人站在山崗上唱歌的時候,空氣中瀰散的都是這種味道,讓人心醉,忘卻時間的流逝。 可這一口茶的香味畢竟有限,消散之後,大郎迫不及待的喝了第二口,這一口比剛才大的多,以至於他感覺到了熱茶對於口腔的灼痛,不過比起那屬於記憶的味道,一絲疼痛又算的了什麼呢? 武大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無法抗拒喝茶的慾望,幾乎是頃刻間,一碗茶水全都落進了肚子,他拉不下面子自己再倒一杯,只是舔著嘴唇回味著剛才的餘香。 「看來會長挺喜歡這茶,我還有一些,一會我讓夥計給您送到桂花樓去。」西門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戴上了暖帽,穿上了外衣,看來已經準備就緒了。 武大隨意的點了下頭:「那就謝謝賢弟了,這茶確實香的很。」茶葉雖香,又怎麼抵得上女人的誘惑呢,大郎看見西門慶已經準備好了,就胡亂的抹了把嘴,跟著站起身來。 西門慶再不多言,轉身往外走,武大郎緊跟在後,二人一前一後出了藥鋪。正是下午光景,西街上人來人往,雖然人流不及紫石街那麼多,但因為細節都是些較大的店舖,所以來往之人多是衣著華美,偶爾也有幾個妙齡女子,包裹在厚重而華貴的冬衣中招搖而過,看在武大的眼裡也是美不勝收。 西門慶一招手,旁邊過來了個接活的轎夫,耳語了幾句那轎夫往回走,顯然是去叫人。西街上都是大店舖,門前停著轎子多不好看,所以轎夫一般都把轎子放在統一的地方,等客人招呼再去抬。 「會長有所不知啊,這去青樓坐轎去是有講究的。有些轎夫跟青樓的關係很好,通過他們的嘴你也能知道,最近哪家又來了什麼新姑娘,如果會長有心開(和諧縱橫)苞的話,那就必須要問問這些轎夫了。」西門慶的笑容充滿了奸邪的媚態。 「哦?他們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想不到這些下等人還有這麼一手。」武大禁不住讚歎,果然西門慶是個中老手,自己還真想給幾個姑娘開開(和諧縱橫)苞,不過今天就先算了,弄出一大灘血來,也壞了自己的興致。還是要找一個精通技巧的,才能伺候的自己舒舒服服。 「其實這都是那些青樓故意的,現在陽谷像樣的青樓也有好幾家,彼此之間難免要進行些競爭。這些轎夫抬了客人去哪,哪的大茶壺就會記上,青樓的賬上按月會給轎夫結銀子。所以會長以後要去的話,開(和諧縱橫)苞的事可以問問這些轎夫,但是姑娘漂亮與否啊這種事,就沒有必要問他們了,假話太多。哈哈哈。」西門慶笑著說。 西門慶的笑聲讓武大漸漸進入了狀態,也許是過於興奮吧,他感覺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飄飄欲仙,這感覺,別提多好了。武大甚至感覺,自己能連著把玩十個姑娘,這種想法真是快意人生,這是以前賣燒餅的自己都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一會,兩頂裝飾華貴的轎子一前一後抬來。 「會長請。」西門慶伸手想讓武大,讓他坐在第一個轎子上。 武大想了想,雖然這些轎夫肯定認識路,但西門慶畢竟是帶路的。一會到了地方,難免還要被那些老鴇糾纏,自己也不會答對,這些為難的事都交給西門慶就好了,說什麼也不能坐第一頂,不能在西門慶面前出醜。 「不不,賢弟,我對那地方不熟,還是你坐前面的,也好頭前帶路。」武大並不隱瞞,直接說現實的理由。其實他本來想琢磨一個更體面的說法,但不知道為什麼想不出來,也許是下面脹乎乎的難受吧。 西門慶沒有再推辭,而是直接上了前面的轎子,武大看了此景,一彎腰,從轎桿下面鑽了過去,他身材矮小,這種動作比跳過去更加舒服,這時心急火燎,早就顧不得動作體面不體面了。他似乎聽到了轎夫驚異的「咦」了一聲,不過沒有時間理會他們了。 武大剛剛坐下,就感覺轎子已經被抬了起來,比來的時候坐的那個要平穩的多,這讓武大產生了一種錯覺,他覺得好像轎子走的很慢,而這種心焦極大的催化了他的情(和諧縱橫)欲。他只能咬牙堅持著,這個時候的武大腦海裡都只是白花花的肉,他似乎已經看不到這軀體的主人是誰,其實女人不就是那麼回事嗎?不管是誰,不管她叫什麼名字,只要她的身子白嫩,吹了燈在被窩裡做事的時候,哪有時間去看那張臉長什麼樣。 武大知道,想像中的軀體是潘金蓮的,因為他僅僅見過這一個女人的身子,但是潘金蓮的臉卻在空氣中慢慢的溶解,消失不見。 第一百一十六節 揮別 西門慶 打從西門慶剛一出來看到武大,他就知道武大是來幹什麼的。西門慶是什麼人,幹了這麼多年買賣,玩了這麼多年的女人,他自命謀略過人,又怎麼能夠看不出一個糙漢的心裡。再說武大那紅撲撲的面向,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彎腰,來掩蓋那膨脹的東西,這種動作在西門慶看來,不知有多可笑。 當一個矮子,為了掩蓋內心的醜事,而不斷的彎腰使自己更矮的時候,他就已經看不見全世界對他嘲笑的表情。西門慶的心裡樂開了花,但他知道不能著急,情(和諧縱橫)欲這個東西,越積攢爆發的時候就越瘋狂。 所以西門慶東扯西扯的佔著時間,他就是希望武大能夠親口說出他想幹什麼,這種逼迫會讓他放下最後一點點知道恥辱的心,當他能夠自己說出,想要霧找個姑娘,就是現在,刻不容緩的時候,武大已經作為人已經消失了最後的尊嚴和底線,這時候哪怕是武松就站在他面前,也不能阻止武大去青樓尋歡作樂。 西門慶太瞭解這種在情(和諧縱橫)欲中的狀態了,在他的一生中曾經無數次的體驗過這樣的時刻,不過在一陣電閃雷鳴之後,留下的只是長久的空虛和對愛情的渴望。西門慶能夠看到所有的這種膚淺慾望的終點,所以現在的他,很難在那樣為了白花花的身子,不管不顧了。西門慶以過來人的身份看武大,那種感覺就好像而立之年在看著街邊的孩童過家家一樣。 當然,僅僅靠語言還是不夠的。武大是一個沒有享樂過的男人,難免會點拘謹。西門慶前些日子弄到了些茶葉,這些茶葉非同一般,而是道兒上所說的合歡茶。在傳統業務凋敝的今天,西門慶也在著力的開發新業務,這種能夠使人迷亂的茶葉,無疑是大有市場的。不過現在既然準備投軍了,這些東西也不能坐等買家,倒也是讓西門慶有點發愁。今天看到武大的這種狀態,正好暗示夥計取了一些來,真是不知道,這功效極其隱蔽卻又十分強烈的春藥,在武大身上會有什麼樣的效果。 大概,他都不會感覺到自己被下藥了吧。第一次享樂的人會以為那就是慾望的自然體現,會完全沉浸在發現新世界的陶醉當中。 那麼西門慶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很簡單,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武松出醜。武松一直高高在上,是正義的化身。而西門慶只是市井無賴,被人們傳的最廣的名字,也是風月場上的浪子,玩弄過很多女人的負心漢。西門慶就是要讓全縣的人都知道,武家的人、武松的哥哥、桂花樓的東家、本地商會的會長不是什麼好人,同樣是一個色中的惡魔,會在青樓之上打光自己的元氣,直到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等別人來接。 那個時候的西門慶,一定會裝得如同偶遇一般,把武松的窘態盡收眼底。 是的,西門慶知道,陽谷縣的徵兵名額催的很近,武松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拒絕自己的投軍,就算他以公報私拒絕自己,這個事只要被武松的上級知道,被抓下獄是板上釘釘的事。自己也要離開陽谷,遠赴軍營,在陽谷也不再有什麼親戚朋友,根本不怕你武二報復。所以要玩,就玩的刺激一點,讓武家在陽谷身敗名裂。不但逛青樓,還被青樓上的婊子吸乾,如此沒有節制的享樂,一定會瞬間傳遍陽谷吧。 這可比武松戰敗那些活屍,聽起來帶勁多了。西門慶太瞭解尋常人的心理了,桃色新聞才是大家最關注,也是最願意傳播的事。尤其是跟武松這樣,如同傳說中的英雄沾邊的桃色新聞。 西門慶在暖轎裡沾沾自喜的想。透過轎床,轎子剛剛上了胭脂巷。陽谷縣城不大,在西南角上的胭脂巷,集中了這裡所有的花柳場所,慢慢的這街上其他的買賣也都沒有了,倒是這些青樓帶火了一批綢緞莊和首飾店,大部分可以討女人歡心的東西,在這裡都可以找得到。 西門慶狠狠的吸了一口胭脂巷的冰冷空氣,他看著週遭這熟悉的景色,突然想到很可能永遠也不會再回來,平添了一些傷感。不怪別人說自己是浪子,這胭脂巷裡的一草一木對於西門慶來說,遠比西門藥鋪裡的當歸枸杞要熟悉的多。 「行了,就在前面莫愁館停。」西門慶挑開轎簾對轎夫說。 「西門員外,那邊的水榭閣新來了幾個姑娘,聽說是西域來的,別有風味啊,要不要去試一試。」轎夫做著推薦。 「不去,就去莫愁館。」西門慶心裡明鏡兒似的,這些轎夫說話根本就不保準。況且自己總感覺那水榭閣有些古怪,總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蛾子,自己去的次數也很少,跟那裡的老鴇子大茶壺不是很熟。但是莫愁館就不一樣了,就算是把西門慶的眼睛蒙上,他也能在這裡裡外外的走上幾圈,畢竟今天不是來玩樂的,還是找熟悉的地方比較好。「招呼你們後邊的兄弟,那頂轎也停莫愁館。」西門慶說完,就擋上轎簾,阻止了那些轎夫接下來的沒完沒了的推薦。 又走了片刻,轎子停了下來。 「莫愁館到了,西門官人。」那轎夫的聲音傳來。 西門慶沒下轎之前,先打開轎床看了一眼,這個一定要確定是莫愁館無誤,否則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下了轎,那些姑娘往身上一擁,不管是哪都得進去了,不然的話這面子確實有些放不下。這也是這些轎夫拉客未果之後的慣用的手段,西門慶作為個中老手,對於這些計謀的防範,可謂是深入骨髓。 從轎窗一看,沒有錯,果然是莫愁館的門口。 「行了,就是這了,壓轎吧。」西門慶掀開轎簾對轎夫說。然後伴隨著轎夫壓轎的動作,不緊不慢的踱出了轎子,西門慶知道自己的動作在別人眼裡一定是極其有風度。沒辦法,這就是天生來的,就好像武大的醜陋,武松的勇武一樣,別人想要剝奪,自己想要改變,都是不可能的。 西門慶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武大的醜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考慮的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用自己的風度去兌換武松的勇武,這樣划算不划算呢? 還沒有等他繼續這個想法,後面武大的轎子,也停在了莫愁館之前。西門慶趕緊走了過去:「會長,到了,下來吧。」 武大沒有等壓轎,而是直接從裡面衝了出來。也許應該說是彈射了出來,總之西門慶沒有看明白武大的動作究竟是怎麼樣,電光石火之間這個矮子就已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這就是能找姑娘的地方?」武大說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光芒,西門慶甚至能夠聽得到武大嘴裡口水的吧唧聲。 「是的會長,這就是莫愁館,算是咱們陽谷最好的風月所在了。」西門慶順手一指,那些站在門口的衣著艷麗的女子,正衝著自己投來脈脈的眼神。這也正式他喜歡莫愁館的地方,這裡的姑娘拉客的時候從來不會動手動腳,在拉客如同搶人的胭脂巷上,算是異類。而這種充滿了濃情的眼神,最能觸碰西門慶那渴望愛情的心弦,雖然他知道,這種濃情虛假無比。 「莫愁館?怎麼聽得像飯館,吃飯還不如去我的桂花樓呢?」武大的動作幅度明顯變大,西門慶知道,這是合歡茶起了效果。 「『西園公子名無忌,南國佳人號莫愁。』莫愁二字正好是說明裡面的都是佳人,進去玩玩,便能帶走憂愁。」西門慶竭力的用自己誘惑性的語氣來跟武大介紹著。 「哦。」武大只是答應了一聲,然後便不斷的搓著手,一副心急的樣子。 西門慶知道,現在需要自己出馬了。「會長,跟著我走就好。」西門慶頭前領路,邁步走進了莫愁館,馬上老鴇就迎了過來。 莫愁館的老鴇不到四十歲,衣著華麗、濃妝艷抹:「哎呦,這不是西門大官人嗎,可是有日子不來了,我還以為您把我給忘了呢。」 「秋雁,我差不多這也是來最後一次了。」西門慶知道,自己要拖時間,正好借由這個時候,也跟這個叫秋雁的老鴇敘敘舊。曾經相識,以後卻再也不見。離開一個地方,就難免要面對這些吧。 「西門大官人,您是要去哪啊?以後再也不回陽谷了?」老鴇順著西門慶的心意說了下去,這些女人迎來送往見的事情很多,絕對不會聽不出西門慶希望她繼續問話的意思,只要有錢,她們永遠是順從的,不會想著拆台。 「現在國家動盪,內憂外患。正是我西門慶這樣的堂堂男兒報國的機會,年前我就要投軍了,所以來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雖然說西門慶也覺得,在青樓之地談報國的志向有一些不搭調,但畢竟這是他投軍之後第一次跟女人說起自己的志向,這種英雄的使命感也讓他的話越發的慷慨激昂。 西門慶清楚的看到,那老鴇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種抽搐是想大笑的前兆。不過職業的素養讓她很快的就克制住了那笑的衝動。你們笑吧,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帶著英雄耀眼的光輝,讓你們這些恥笑我理想的人只能匍匐在地,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西門慶是風月場上的常客,自然也是職業的,這個時候把話說開了,後面的事也就沒辦法進行了,所以他對老鴇的這種抽搐只是用眼光一瞟,好像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一樣。 老鴇秋雁也很明顯的發現了剛才的失態,說以她說的話岔開話題:「大官人有心報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也希望大官人當上大官之後能夠幫襯幫襯這些跟您有過露水姻緣的姑娘。不過大官人今天不是獨行啊,旁邊的這位是生面孔,大官人快給奴家介紹介紹吧。」 秋雁說話的同時,走到了武大的身邊。武大個子矮,腦袋剛到秋雁的肩膀。秋雁這麼隨意的一靠,胸脯似有非無的在武大的臉上掃過。頓時,西門慶發現,武大的臉紅的好似豬肝,彷彿馬上要噴出血來一樣。 這臭婊子,勾引人還真有一套。不著急,再拖一小會,慾望會讓這個矮子完全的失去理智。 「這位啊,我可得隆重的介紹介紹。他可是能管著我的人。」西門慶故弄玄虛。 「能管著您的人?難道是您的長輩?」秋雁扇動著手裡的手帕,媚態盡顯。手帕中香粉的味道,西門慶都能聞的著,想必就在秋雁身旁的武大,應該聞起來無比的清晰吧。 「這位是陽谷商會的會長。武……植。」那一瞬間,西門慶忘記了武大的名字,不過還好,現在的武大應該注意不到這種細節。「武」字拉長聲音,正好還能夠強調這人姓武,對於西門慶來說,倒是不錯的效果。 「商會的會長?莫不是那都頭武松的哥哥?」秋雁的神色驚奇,嘴巴長得老大。 這些女人,聽到武松的名字就會馬上跳起來,連跟武松稍微有點關係的人,也會讓他們臉紅心跳。西門慶突然覺得,帶武大過來且不談會不會讓武松出醜,好像自己倒有點自取其辱。 「是武松的哥哥。」西門慶把這聲音說的很小,他明白,沒有人喜歡做附屬品,這話最好還是別讓武大聽到。所以這句話,他簡直就是輕聲的嘟囔出來。 「哦。」秋雁意味深長的點了下頭:「大官人是怕傳出去對武都頭影響不好是吧,您放心吧,我們這您還不知道嗎?」 看來秋雁是理解錯了,不過不要緊的。武大那如狼似虎的樣子,就算是老鴇秋雁如何控制消息,也會流傳開來的。西門慶非常相信風月場上的女人,傳播消息的能力。 西門慶感覺到背後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回頭看去,原來是武大。這一巴掌的力道真是驚人,看來這合歡茶的效果不錯。拖時間拖的夠久的了,我倒想看看這矮子,在床上能勇武到什麼程度。 「我說秋雁啊,別站在這說吧。這位武爺第一次到你這來,你也別弄那些繁多的名目了,直接送到房間去,挑幾個漂亮的姑娘。」西門慶這些話是大聲說的,然後他趴到秋雁的耳邊:「這位武爺,來的時候在我那吃了春藥,現在藥勁上來了。直接弄幾個姑娘讓他來,要是伺候的不舒服,他那弟弟武松肯定會扒了你們的皮。你也應該聽說了,那凶神,連活屍都能一拳擊碎。」 這一句話只驚得秋雁花容失色,慌忙點了點頭,然後回頭高喊:「姑娘們,把貴客送入天字一號房間。」 馬上從木質的樓梯上,就走下了幾個衣著暴露的尤物,攙扶著武大走向樓梯。 西門慶拍拍武大的肩膀:「會長好好玩,小弟在這盯著,您就放心吧。」 武大則是胡亂的點了幾下頭,就跟著那幾個姑娘走上了樓梯。走了幾步,好像突然的發起狂一樣,抱住其中的一個姑娘,拚命的親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扯衣服。只驚得其他女人大聲呼喊:「先送到房間裡,先送到房間裡。」幾個女人一擁而上,才把抱著人的武大,推搡著進了房間。 「大官人這春藥可是夠厲害的,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心急的客人。不知道大官人能不能給我們一些,碰上些有錢的主顧,這麼一下,他們玩的高興,我們也能多掙些銀子。」老鴇秋雁用剛才對待武大的方法,往西門慶身上一靠。 不過西門慶見慣了這一套,對此已經完全的免疫。「我藥店也要不幹了,剩下的藥材都要處理。這些春藥可以賣給你們,不光男人能用,女人也能用。剛來的,不順從的姑娘,都可以用這個。效果在這擺著,你要是想要的話,派人去我那,出個對得起效果的價錢,我就全出給你。怎麼樣?」西門慶投軍以後需要很多錢打點,他不會錯過一絲一毫賺錢的機會,但他也明白,在這裡談價格是很難談攏的,所以不妨把時間拖長一點,也正好讓武大徹底的展示展示藥效。 「好說好說。西門大官人啊,武松的哥哥都上去了,今天你是想挑誰呢?現在客人少,姑娘們都閒著呢,跟大官人相好的那幾個可不會去武松哥哥的房間,他們都等著跟大官人共享姻緣呢。」老鴇秋雁一邊說話一邊眨眼。 這一套現在在西門慶的眼裡真是噁心透了,剛剛進莫愁館的時候,他還想著自己也樂呵樂呵,現在這種心思已經煙消雲散。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西門慶掙脫老鴇秋雁的手臂,轉頭就走。想想不對,又回過頭來。那老鴇秋雁本已無表情的臉瞬間又變得光彩照人,好像期待著西門慶的歸來。 「一會武會長玩的盡興了,要是自己回不去,你們就派人去桂花樓或者武松家去叫人來接就行了,別自己給送回去。讓青樓派人把自己的哥哥送回了家,這種丟臉的事,武松會扒了你們的皮。」說完話,西門慶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知道,這一轉身,就是對過去說了一聲再見。 第一百一十七節 不是嗎 潘七 臨近晚上的時候,潘七覺得身上的毛病好了一些,從小她就是這樣,如果生病的話,在夜色要降臨的時候都會轉好,而當太陽再度升起的時候都會加重。這與一般人正好是相反的,因此母親過去一直認為她是在裝病。 潘七有時候琢磨,自己總是想要報復所有人,總是按捺不住仇恨,是不是就從小的時候所遭受的這種不白之冤開始的。 總之,傍晚的時候,她從地上爬了起來。毛蛋這時候忙得連水都不能喝一口,畢竟兩個人的活一個人做,這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潘七也看的清楚,毛蛋的手法較之一般人要快的多,而且他深諳一些半天堡的規矩,在部分飲食上能糊弄就糊弄,反正那是半天堡當中的下等兵丁的伙食,不會有人去關心他們到底是吃些什麼。潘七甚至懷疑,按照毛蛋的這種辦法,蒸出的乾糧,有很多中間都是生的。 但是這都不要緊,潘七明白,在明天早晨的時候,她身上的病會再度加重,現在不可能得到什麼醫治,病情嚴重又是在白天,不想辦法逃跑的話,很快這一切就要隱藏不住了。相比之下,在乾糧裡動點手腳,實在是無傷大雅的事。 潘七現在覺得背後的爐火有點烤人,灼熱感讓她的後背像細針在扎一樣,但這感覺卻是那麼舒服,在這寒冷的冬季,她太需要這火爐給她一點溫暖,哪怕這溫暖最後會傷了她。 潘七用腳輕輕的踢了一下毛蛋:「哎,還差多少能準備好晚飯。」 毛蛋並沒有回頭,而是一邊工作一邊回答著潘七:「還得等一會,我忙活了一下午,一點都沒有休息,你現在能起來幫把手嗎?」 毛蛋的這種回答問題的方式,一下子把潘七拉回了她剛剛來到半天堡的那段時光,那個時候,無論潘七問什麼,毛蛋都是這樣,頭也不回的一邊工作一邊回答,好像潘七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潘七在這一時刻突然有點追憶這些日子,彷彿在回憶當中,恐懼和疲憊慢慢的消散了乾淨,留下的只有毛蛋那一邊工作,一邊回答她話語的身影。潘七長這麼大,從來沒在一個環境當中,跟人以平等的身份相處過這麼久,她注意到自己心裡的一點微妙的變化。 這種變化是很危險的。潘七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這一定是因為生病,頭腦不清楚還會產生的想法。她勉強的定了定神:「還好,現在感覺好一些,我來幫你。」 潘七站起身來的時候,直感覺頭重腳輕,背後爐火的灼痛感,如同幻覺一樣還出現在背部,只是那溫暖,卻慢慢的溶解在了空氣中。 「你要是還不醒的話,新軍的伙食,我也得糊弄著做了。反正看起來你跟那比較熟,我估計就算糊弄一下也無所謂。」毛蛋沒有回頭,但是潘七卻想像的出他的表情,就好像一個通過機智搶奪到糖果的小孩,之後的那種鬼精鬼精的笑。 不能把他當小孩,不能把他當朋友。我跟他結盟,只是為了利用他的智慧逃出半天堡,我並不介意在最後時刻用最後的名字或者什麼其他的手段殺掉他。潘七在這個時候,很像用疼痛來讓自己清醒,只是她忘記了,剛剛疼痛帶給她的是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潘七開始揉麵團,每一個動作感覺都比較吃力,她很想停下來,讓毛蛋來做這一切,正如他所說的,新軍的伙食就算是出問題了,黃虎也一定會幫忙圓場。但理智讓她仍然繼續手頭的工作,並沒有就勢的倒下去。 「我還記得你說的那個『死人』的計劃,我想聽聽看。按照我的病情時間不多了,即便是不被發現,如果一點治療都沒有,還在這麼寒冷的情況下,我可能活不過十天吧。」潘七把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她話語當中隱含的意思就是,如果我在十天內死了,你也不可能逃出半天堡,時間就剩這些,你看著辦吧。 「嗯,我可以告訴你計劃,潘七。但是我有我的顧慮,在咱們兩個人的結盟當中,你擁有真正可以殺死人的力量,這是你的籌碼,而我的籌碼僅僅是一點點智謀的能力。如果我完全的告訴你計劃的內容,你就可以把我踢開,獨自逃跑。畢竟,一個人逃跑要比兩個人容易的多。所以我只會按步驟的告訴你,做完這一步之後,就會告訴你下一步怎麼做。對於我的謀略水平,你應該是非常放心的。以你的精明,是不會找一個一無是處的人結盟,是吧?」毛蛋突然扭過頭,像一個木偶一樣,給潘七展示了一個臉譜般的笑容,然後又迅速的扭過頭去,繼續工作。 「那我怎麼可以相信你?」潘七正色到,她停下了手頭那揉了幾下的麵團,轉過身來面對毛蛋:「我的籌碼,就是還可以再殺一次人。你完全可以利用我殺完這次人之後,再把我踢開,獨自逃跑。不告訴我計劃的話,同盟很難成立。我雖然病重,但是也可以憑借我的智謀拼一下的能力還是有的。就算不能成功的逃出半天堡,我也可以拉上一個人,跟我一起上路。」潘七舔了一下嘴唇,她希望,自己的威脅性的話語,能給毛蛋帶來恐懼。但這話說出口之後,潘七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這種畫蛇添足的威脅聽起來,絲毫沒有想像中的恐懼感,反而更加的襯托出了自己的無力。 「這也好辦,既然你怕失去的是殺人的額度,我們可以做一個約定。我要求你殺人的時候,就會說出計劃的全部內容。這樣的話,對於我們應該是一個公平的約定,不是嗎?」毛蛋沒有理會潘七,只是自顧自的說話,就好像他的話語,只是對著面前的麵團而說。 「好吧。」潘七想了一下,這樣無論如何,主動權都在自己手中。畢竟自己有沒有開始執行殺人,毛蛋是不可能知道的,這就意味著自己完全有可能同時的擁有計劃的全部內容,和最後一個殺人的機會,那個時候,主動權就完全在自己的手裡。 不是嗎? 兩人之間,漫長的沉默。此時的伙房,充斥著各種烹飪的聲音,潘七感覺到自己的汗水不斷的留下,滴在麵團上,整個身體有一種虛脫的感覺。在經歷了漫長如百年的工作之後,晚飯終於準備好了。潘七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直接的坐在了地上,仍舊靠在火爐邊,享受著灼痛帶來的幸福感。 毛蛋擦了擦手,然後蹲在潘七的身邊。「我發現你晚上的精神好一點,現在很多事情我是不能出面的,為了防止別人發現你的病,咱們大部分的行動就選擇在入夜後進行。今天晚上執行計劃的第一步。」毛蛋說話的同時,掐斷了手裡的一根枯草,細微的斷裂聲配合著毛蛋果決的敘述,聽起來如同鼓槌一樣敲打著潘七的心。 「好,你說吧。」潘七稍微遠離了一點爐火,這樣她可以把注意力從爐火帶來的幸福感當中抽離一部分,來關注毛蛋的計劃。 「首先是對於你昨天活動的總結,昨天除掉了的那個當官的之後,你似乎還沒有對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有所表示。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多,是應該去索取權力的時候了。你此行的目的,必須要在他們的心中建立起權威感。但是記住,不要隨意的許諾,在半天堡,輕易而來的諾言會被認為是虛假的,而虛假的諾言,就好像枯草一樣,一文不值。記住,你要的是權力。交談是我不擅長的,我相信你可以做的很好。你現在就可以去了,記住,不要給許諾,要得到權力。」毛蛋把「許諾」和「權力」兩個字咬的極重,潘七聽的出來,毛蛋是希望自己主動一些。 是的,昨天早晨的委曲求全只是希望他們能夠聽自己說下去而已,既然死亡已經如約來臨,能夠操縱所有人生命的人,怎麼會像卑微的人,低下高貴的頭?這的確是自己的思維盲點。 「現在就去,現在是最好的時間。剛剛工作完,你的病態很容易被理解為疲憊,再拖一會就不好掩飾了。」毛蛋催促著。 潘七點了點頭,毛蛋心思縝密,連這個都能想的到,的確這是最好的掩飾方法。她盡力站起來,再看毛蛋,他已經縮成了一團,好像跟自己不想幹一樣,擺明了是不會再跟自己有什麼對話了。 潘七轉過身,馬上明白了毛蛋的用意。她站起來的同時,已經有很多雙眼睛同時盯向了她,毫無疑問,如果這個時候再跟毛蛋對話的話,是要被這些人看了去的。隱藏在暗處的毛蛋會給這個聯盟帶來更大的利益。至於剛才同毛蛋的對話,潘七想了想,那個時候還算是工作時間,應該不會引人注目。 昨天早晨是先跟藍衣胖子說話的,那這次仍然先找他。潘七打定主意,抬頭盯住藍衣胖子的方向,強行穩住身體,一步一步的走向胖子所在的角落。 潘七感覺到注視自己的目光不斷的變多,不過她知道,這時候一定不能夠回頭看,所要權力的前提,就是要泰然自若,顫抖的人,永遠也抓不起沉重的權杖。 藍衣胖子看潘七到來,並沒有站起來,而是仍舊坐著,好像沒有看到潘七一樣。這種尷尬的場面,必須要打破。 「看起來有人是想提前預定自己的死亡時間了。」潘七盡量把語氣說的強硬一些,同時手按在旁邊的牆上,她的身體很虛弱,她感覺無法堅持長時間的站立,必須抓住一切機會節省體力。 藍衣胖子抬起了頭,潘七注意到,他抬起頭的動作有些快,看起來藍衣胖子的心中對這種跟死亡相關的預告,也是有恐懼的。 恐懼比利劍更傷人。他知道害怕就好辦。 「潘七,你的預告應驗了,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你證明了自己是那獨眼頭目的男寵。」藍衣胖子說到這裡,露出奸邪的一笑,很明顯,男寵這個身份,即便是在這種地獄當中,也無法得到足夠的尊重。 潘七瞬間想明白了藍衣胖子的邏輯:潘七既然能夠預知死亡,就代表她跟獨眼頭目的關係已經確定,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潘七仍然在伙房工作。就代表著她在獨眼頭目心中地位也是比較有限的,這種有限的地位很可能不足以讓潘七可以隨意的帶走別人的性命。 藍衣胖子這是一種試探,如果自己在這個笑容的試探下,沒有做出足夠的反應,他就會肯定這一結果。那麼潘七所收到的效果,就僅僅是暫時的安全,藍衣胖子不會動自己,但是權力,對不起,一星半點也不會有。 毛蛋真是高明,他言明,必須要索要權力。剛才聽的時候,還覺得有點廢話,現在想想,果然是談話當中的重中之重。 潘七的動作保持不變,她對於這個一閃即逝的笑容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只是平淡的說:「死的那個人,是新軍的大頭領。你真的認為一個要謀害頂頭上司的人,會體現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在伙房裡,地位微不足道,不可能給予他任何幫助的男寵?」 是的,只要這一句話,就可以打破藍衣胖子構築起的邏輯,邏輯被打翻之後,重新建立的過程,就可以由我主導。畢竟,只有我,才清楚的看見未來的死亡。潘七打定主意。 「你不是男寵,那你是誰?」藍衣胖子的腳尖有些挪動,因為藍衣胖子是坐著,而潘七是站著,視線從上往下,看的分明。 腳尖的輕微移動,代表他想站起來。很好,他已經動搖了,只是還缺一點東西。 「我是誰並不重要。昨天早晨,我跟你說我是藍衣胖子的男寵,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你能夠繼續聽我說的話。然後我殺掉了他的上司,就是為了告訴你,我的身份怎麼可能是一個卑微的男寵。你記著,胖子,我是一個可以預知死亡的人。東邊的天空已經升起了暗紅色的彗星,天神的劍將橫掃整個世界,只有我可以決定誰可以活下來。你有兩個選擇,歸順血色的長劍,或者,準備把自己的鮮血,塗抹在遙遠的星辰上。」潘七被自己說出的話嚇了一大跳,果然是生病腦子比較混亂,不自覺的就把自己和昨晚看到的彗星聯繫在了一起。不過也好,只有這樣神仙的力量,才能夠讓這些生活在地獄當中的人產生狂野的膜拜。 「潘七。」藍衣胖子的臉緊緊的繃著,眼睛似乎瞪得要飛了出來,目光似乎要穿透潘七的衣服,看清楚她的五臟六腑。「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我查過你的來歷,你是被人綁票的二龍山,然後無人付贖金,因為有製作麵食的一技之長才到了這裡。那麼,如果你是神的使者,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受罪,在伙房之外,一樣能夠完成你的使命。」 最關鍵的時刻來了,潘七其實一直沒有想好這個問題,因為它太難以回答。她甚至天真的人為,藍衣胖子會自己完成對這個問題的解釋,不過現在看來,勝敗在此一舉,只要這最後一根稻草,就可以壓死藍衣胖子這頭駱駝。 「因為。」潘七一字一頓的說,實際上也是在為自己爭取足夠的思考時間:「如果一個獵手想殺死一群狼,那他最好要成為這群狼中最辛苦的探路的那隻,這樣就可以清晰的掌握狼群的活動規律,然後再以獵人身份進行誅殺。血之神每天要用神力殺死很多人,而我們這些神的使者,就是要幫助血之神,確定目標,並且在可能的情況下,節省神力。你不覺得,製作主食的廚子才是最危險的嗎?半天堡每一個人都會吃麵食,實際上不靠神力,我也能夠輕鬆的決定,整個山寨人的生存與死亡。這就是我的答案,另外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很快就會退出半天堡,這算是白送的消息。」 潘七最後說出自己的真實計劃,隱藏在虛假的吹噓裡。是因為她相信,自由對於生活在地獄裡的人,是最有誘惑力的。潘七並沒有許諾能夠給藍衣胖子帶來自由,只是給了他一點希望,這希望遠比直接的許諾來的要好。 毛蛋說的真對,這種不出現的許諾,給人的誘惑力,是無與倫比的。 「你是說,我們都中毒了?」藍衣胖子的聲音壓的很小,裡面居然有一些顫抖。 半天堡的食品管理存在著嚴重的漏洞,根本沒有任何安全監察。因為在這裡,廚子是不可能有毒藥的,而監察又過於浪費時間。各個小隊輪流吃白案做出來的面試,伙房的伙夫也有機會吃到,從潘七執掌白案到現在,除了半天堡的大頭目,其他人應該是都吃過她做出的麵食了,雖然沒有毒發,但戲文裡總演的慢性毒藥,藍衣胖子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我什麼都沒說。」潘七抱著自己的肩膀,她知道,現在需要自己站直了問話:「現在你告訴我,要追隨我,還是死去?」 是的,沒有許諾,只有權力。 第一百一十八節 真實的謊言 「潘七我問你,如果真的有神,如果你真的是神的使者,那麼神為什麼可以漠視那麼多作惡的人仍然活著,而善良的人卻不斷的死去?」藍衣胖子的表情木然,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想法。 但是潘七知道,最危險的一關已經過去了,現在的這個,只是給他一個心理解答就行了。 「因為即便是神也會犯錯誤,就好像大宋的皇帝偶爾也會做正確的事一樣。況且神是慵懶的,只會在局面難以維持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現在就是這種情況。另外我還要告訴你的是,神不遵從正義,神自己就是正義。所以你所為的善和惡,對於神來說也許沒有意義。」潘七頓了頓,繼續說:「我想我說的已經有些多了,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答了你很多『最後的問題』,現在你需要給我答案了。」 藍衣胖子的手指細微的摩擦了一下,很好,他動心了。潘七並沒有再說什麼話,剛才所說的這些,幾乎已經是幼年時代聽母親說的那些故事裡的全部內容,好在在這種情況下,越荒誕的話反而顯得越真實。但是真要是讓潘七再繼續編點新的,很可能會狗尾續貂。 沉默只維持了片刻。 「我希望能有一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神使,我將追隨你。」藍衣胖子說完話,地下了那一直仰著的頭。 既然是對神的膜拜,如果有一種儀式的話,會顯得更真實。那就再編一個荒誕一點的儀式吧,潘七此時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了黃虎的獨眼。不過讓這些人自己弄瞎一隻眼睛是不現實的,他們即便是傻到同意,這樣的動靜也太大了。 「你並不是追隨我,我只是神的使者。你追隨的是血之神。記著,幾天晚上,當紅色的彗星出現之後,對著它的方向,割破自己的手指,把血塗在右眼皮上,然後圓睜雙目,盯著彗星,心裡從一默念到九十九。血之神就會感覺到你的存在,相應的我也會把你的虔誠傳達給他。如此,你將受到神的庇護。」潘七說完話之後,轉身離開了藍衣胖子所在的角落。 潘七艱難的走著每一步,她感覺自己的體力和心智,都經歷了巨大的透支。她最害怕的就是,藍衣胖子突然感覺到不對,叫住她再詢問些什麼,以他的小心,這種事完全有可能發生。每一步,對於潘七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走出了七八步的時候,她就產生了一種要奔跑的衝動,不,應該說是逃跑的衝動。 但病痛和理智鎖住了她躍躍欲試的雙腿。終於,她回到了白案的角落,用人群掩飾了一下身影,疲憊的坐在了地上。 「怎麼樣?」毛蛋的聲音很小,潘七用餘光看過去,發現毛蛋擺出了一副抱著膝蓋睡覺的樣子,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嘴和面部的表情。 現在很可能被監視,臨近的伙夫保不準就是藍衣胖子的人,伙房吵雜,他們聽不到聲音,但是卻可以看到樣子。 潘七並不看毛蛋,輕輕的回答:「成功了,只是編得有些過火,我告訴那藍衣胖子,我是神的使者,可以掌握所有人的生死。而且我暗示他,我已經在所有人吃的麵食裡都下了慢性毒藥,即便是不通過神的力量,也可以輕易的決定半天堡上某個人的生死。」潘七並不擔心別人看見她在說話,沒有談話對象的說話,只會增加她的神秘感。而這種神秘感,恰恰是現在的潘七最需要的。她瞭解那種對於神秘的好奇,就好像她對那個喝血的尼姑一樣,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會反覆的體會,都會想這其中蘊含了怎麼樣的奧秘,潘七跟尼姑的兩次見面的所有細節都在她心裡流轉了千百萬次,這次能夠隨口說出血之神什麼的,想來受這尼姑的影響也是不淺的。 「很好,這個方向不錯。既然力量來自於神,就沒有必要解釋的太細,可以完美的掩飾一些細節上的不足。而且神的力量是無法抗拒的,作為神使的你,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應該說,這樣就達到了預期當中最好的談話效果。」毛蛋好像打哈欠一樣的抬了抬腦袋,然後用手輕輕的撓了下頭。「但是這種說法也有缺點,神是不會失誤的,只要接下來的計劃有一點點失誤,或者有一點點沒有達到預期效果的地方,神的謊言就會被打破,權力將在頃刻間失去。你的這個謊言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 「呵呵。」潘七感覺自己的笑臉是那麼的生硬,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了,這是一種發自於心底的輕鬆:「毛蛋,我已經在刀尖上跳舞很久了,多一把刀子對我來說,是增加了個歇腳的地方,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潘七說的是真心話,她本來就在壓一場輸不起的莊,多一些綵頭,已經不會讓她平添什麼緊張了。 「你不能休息。剛才你到藍衣胖子那的時候,黑臉屠夫那邊也在細心的觀察你,如果今天晚上你只去了藍衣胖子那邊,對於黑臉屠夫來說,這就是你加入那邊的信號。伙房裡的諸多伙夫都生活在一個空間裡,你不可能繞過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去做什麼事,必須要在所有人當中取得絕對的權力。」毛蛋改變了下動作,從地上抓起一根枯草,繞在右手的食指上:「藍衣胖子這個人生性多疑,上半天堡之前也稍微有一點文化,也就能夠聽得懂一些走江湖的說的傳奇故事,相信你的這種『神使』的說法,也是不足為奇的,對於他來說,在荒誕和現實中間,他會選擇荒誕,因為他是他所不瞭解和憧憬的。但是黑臉屠夫不一樣,這個人據我所知,不信鬼神,你的這一套說辭無論怎麼天花亂墜,他也會當成放屁,而且還會連帶著質疑你整個人。我建議你換一套說法,至於具體怎麼說,我相信你能做好。畢竟,跟人溝通,是我所不擅長的。現在去,馬上就去,沒有多少時間了。還有你最好能夠精神一點,剛才你回來時的動作已經非常渙散了。」 毛蛋說完了這一大長串話,索性躺在了地上,好像真的要睡了。潘七也理解,他這一天,累的確實不輕。 潘七深吸了一口氣,掙扎的站起來。走向伙房的另一邊,在那個角落裡,黑臉屠夫和他的屠刀正在那等待著潘七巧舌如簧的陳詞。 潘七一邊走一邊盤算著應該怎麼說,但是伙房的就這麼大,如果路上走的太慢的話,體力大概也會跟不上,當潘七走到黑臉屠夫面前的時候,她對於自己即將說出什麼,還沒有一點的把握。 「潘七。」黑臉屠夫沒有等潘七說話,就首先開了口。兩隻眸子如同黑夜裡的閃電一樣盯著潘七。 潘七在那一瞬間突然感覺到彷彿她是赤身裸體的站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居然本能的要去遮擋身體,這種目光帶給她了一陣輕微的戰慄,潘七接著這陣戰慄,就勢坐在了黑臉屠夫對面的枯草堆上,這樣兩個人就是面對面的坐著了。只是黑臉屠夫叫了自己的名字,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接口。潘七隻是輕輕的點了下頭,然後微微的揚起下巴,用一點點的俯視看著黑臉屠夫,等待著他的下一步發言,也為自己贏得更多的思考時間。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你次次都是先去那邊,然後再到我這裡?」黑臉屠夫用手一指潘七的背後。 潘七不用回頭,也知道他指的是藍衣胖子,這個人的思維果然不能用常理推斷,居然開場是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你吃飯的時候有什麼習慣。」潘七說話的時候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身,這種放鬆的動作大大的減輕了疲勞感,也讓她舒服了很多:「我吃飯的時候,習慣把好吃的留到最後吃,那會讓我覺得這頓飯吃得非常的愉快。談話也一樣,如果要跟兩個人談話,我希望把明白事理的人放在後面,這樣會讓我在這個鬼地方,保持相對好些的心情。」潘七知道,黑臉屠夫在內心中一直在跟藍衣胖子爭鬥,這樣的話,也算是投其所好吧。 「你說我明白事理?這幾十年來還從來沒有人這麼跟我說過。」黑臉屠夫居然裂開嘴笑了一下,烏黑的臉膛顯得那露出的牙齒,異常潔白。但這微笑馬上就轉為了橫眉立目,從高興到憤怒,期間沒有任何的國度,這種轉變,讓潘七產生了一種幻覺,這個人有兩張不同的臉。 一張是天真的善意,一張是邪惡的殺氣。也許這本來就是一個有著兩面的人。 「那我倒要聽聽看,我明白的怎樣的事理?」黑天屠夫就用這種橫眉立目的表情,緊盯著潘七。 好在經歷了一會的適應,潘七對於這種目光的壓迫感已經不那麼難受了。「你所明白、或者說所尊崇的事理很簡單,那就是誰的拳頭大,誰的刀快,誰就有理。武力可以解決一切智謀,是這樣吧?」潘七刻意的陳述變成了疑問,她希望借由這種辦法,讓黑臉屠夫自行來解答問題,這比完全的陳述要好的許多。畢竟,如果陳述的跟黑臉屠夫心中所想的有些許的偏差,篤定的語氣就會讓接下來的談話困難許多。 「不錯,你說的很對。如果一個人的力量能夠達到真正的萬人敵的話,他不需要任何的謀略就可以掃蕩天下,這種才應該是男子漢大丈夫所追求的。那種勾心鬥角,是女人才喜歡的遊戲。」黑臉屠夫微微點了點頭,但表情並沒有舒展。毫無疑問,這個問題,僅僅是一道普通的門檻而已。 「所以說,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你的原則簡單,那我們的談話也就會容易很多。我也相信你是個爽利的人,比起那邊的胖子,你更能夠看清楚,站在哪邊會有更好的結果。因為你只關注力量的大小,想必你的內心中已經有評判了吧。」潘七打定注意,既然不知道怎麼說,那就先跟著黑臉屠夫的話語走,看他對於這件事是怎麼看的。 「昨天早晨的時候你跟我說,近期半天堡會死一名大人物。不過其然,中午的時候,就有人從木塔上掉了下來。我也打聽了一下,死的那個人是新來那撥人馬的頭目。細算起來,除了半天堡的大頭領,剩下的也就是他了。確實算的上是大人物。但是我有兩個問題,需要你幫我解答一下。」黑臉屠夫的目光仍舊盯著潘七。 潘七顯得很坦然,她扭動了下脖子,順便看了眼四周的情況。很好,注意這的人更多了。「願聞其詳,我就喜歡給你這樣乾脆的人談話。」說話的同時,拍一句馬匹。對於這種頭腦相對簡單的人來說,表面上給予必要的尊重是非常重要的。她還記得自己幼年的時候,父親講的故事,那話怎麼說來著?對,「匹夫之怒,血濺五步」!潘七突然覺得,在自己的反覆回憶下,父親的樣貌在記憶當中也有些模糊,也許過些日子,就會完全的忘記他長什麼樣。如果我完全忘記了過去的話,忘記了父母、武大、武松和海砂,忘記了清河和陽谷,那我就真的不再是潘金蓮,而是潘七了。 在如此危險的時候,潘七心頭所泛起的,是淡淡的哀愁。 「第一個問題。從你向我說,會有人死去,到那個人從木塔上跌落下來,期間之隔了不到一個上午。這中間雖然你出去過,但時間都不長。我很難覺得是你參與殺死了這個人。也許你僅僅是聽到了隻言片語的小雜碎,然後用這點消息來糊弄我。」黑臉屠夫把「小雜碎」三個字咬的很重。 看來,能在半天堡的伙房這種人間地獄生存下來,並成為小頭目的人,都是有兩下子的。潘七明白,黑臉屠夫在設法激怒自己,然後通過觀察,再進行判斷。現在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 「你有沒有覺得,新軍頭領死的時間和地點都很特殊。」潘七微笑著抹了下嘴巴,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在發燒,有些口水居然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她借用這個動作來掩蓋病態:「俗話說的好,『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如果真的是要誅殺這樣的一個大人物的話,似乎選擇在晚上,或者是背人的地方更好一些。山寨上人多嘴雜,沒有不透風的牆,幾天之後,你也必然知道這個消息。而這一切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這場死亡是為你們所展示的,是由我安排,在伙房所有人休息的時候,在你們目力可及的範圍內,所看到的一場死亡的表演。」潘七說到這,嘴角向上揚,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邪惡的微笑。因為她並沒有說謊,這就是她使用第二個名字的本源目的。「另外你剛才說了,我在昨天上午,出過幾次伙房。有的人殺人用手,但有的人只需要用嘴發佈一個命令就可以了,但這種命令,一樣代表著力量。」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出自元代元懷的《拊掌錄》。但因為這本書,是記錄性的文字,其中關於本句也採用的是引用的方式,因此在宋代就有這種說法的可能性極大,所以本章節採取這種引用,但為避免不必要的爭論,在此增加說明。) 黑臉屠夫的表情沒有變,他的試探和問題還沒有結束。「第二個問題,如果你擁有這種隨便能夠取人性命的能力,而且按照你所說的,你還應該是個大人物,那為什麼要到伙房來。半天堡上很多地方都比伙房更加重要,最主要的,你在那些地方行動會更方便,我想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自由的行動,都是前提。」 這個問題又來了,黑臉屠夫雖然沒有言明他調查過潘七的來歷,但估計這種事他也是做了的。正是藍衣胖子的這個問題,才讓潘七「神使」「下毒」什麼的亂說一通,可對於黑臉屠夫,卻不能用一樣的說辭,怎麼辦,怎麼辦? 對於迷信力量的人,一定要從力量的角度來說服他。 「因為鄧白。」潘七不太瞭解二龍山具體的權力更迭情況,但她知道鄧白是上一任大寨主留下來的親信,這樣的人應該是極其敏感的吧,正好他的死亡還是潘七策劃的,那就不要浪費自己曾經的謀略,往這上面靠。「鄧白必須死,而且要死的讓別人說不出什麼。我倒想問問你,如果要讓鄧白死得自然的話,除了來到伙房成為他的手下,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嗎?」一樣的反問,對於黑臉屠夫,這樣的疑問比陳述要好的多。 「鄧白的死確實有蹊蹺。」黑臉屠夫的臉色變了變,看上去是和緩了一些:「那不是意外死亡。我常年跟這些四條腿的畜生打交道,那兩條狗是被人下了藥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說的通了。」黑臉屠夫搓了一下手,然後站起身:「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第一百一十九節 毒針 還有一個問題,會是什麼?不管是什麼,這個新問題都無比關鍵,一定要回答好。潘七突然心頭一寒,既然黑臉屠夫只尊重力量,一旦他要求跟自己比試一場,在拳腳上見功夫的話,怎麼辦?如果那樣的話,只能用自己那根本不存在的背後勢力來壓他,只是這樣的話談話的效果就會很差。 「洗耳恭聽。」潘七故作鎮定,她仍舊坐在枯草堆上,只是身子更向後仰,以便不用抬頭就可以看到黑臉屠夫。 「我大致可以猜到你來半天堡的目的。」黑臉屠夫的聲音並不大,潘七需要聚精會神的聽,才能從伙房的噪音中剝離出他的話語含義:「你先殺鄧白,是了剷除鄧龍留在二龍山很重要的一股勢力。鄧白平時不老實,暗中發展自己的手下,這個事情已經算不上是什麼秘密了。從總寨來的軍隊的目的,也是再明白不過的,就是要給半天堡這些蠢蠢欲動的人一些教訓。你誅殺掉了新軍的頭領,很容易就會讓人想到,這是鄧龍的殘餘勢力,對鄧白不明不白死去的還擊。想明白這兩點的話,你的目的就不難推測了,你想引起半天堡甚至整個二龍山新舊兩股勢力的爭鬥,然後從中得利。我沒有猜錯吧?」黑臉屠夫露出得意的微笑。 潘七真的感覺跟黑臉屠夫的對話很輕鬆,這個人會自作聰明的揣度自己的用意,這倒省去了很多編瞎話的時間,只需要點點頭就可以了。 不過潘七並不準備點頭,往往似是而非的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 「你最好不要揣度跟你不相干的事,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潘七愜意的用雙手抱住了肩膀,這種回答充滿了對於黑臉屠夫猜測肯定的暗示,但卻沒有說任何一個肯定的字眼,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猜了。我要問問題了。」黑臉屠夫頓了一下:「你剛才也說了,這事情跟我的關聯並不大,那你為什麼要透露給我這種消息?昨天新軍頭領死亡的消息為什麼提前透露給我?今天又為什麼到我這裡來?你做的這些事,不需要一個像我一樣的小人物的認可,同樣,你未來要做什麼,似乎我也幫不上忙。就算你在伙房還有什麼秘密任務,繼續隱藏下去,也遠比暴露出來要安全的多。我需要一個理由。」 潘七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她一直沿著黑臉屠夫的思路走,對他的每一種猜測都給予了肯定,為了回答棘手的問題,又不得不臨時胡編亂造,真假混雜的應付,現在終於自食惡果。黑臉屠夫的邏輯無懈可擊,如果自己真是參與二龍山頂級權力鬥爭的人,一個伙房裡的普通屠夫又能幫上什麼忙呢?畢竟爭奪權力的,又不是待宰的牛羊。實際上黑臉屠夫的問題還涉及到了另一個方面,那就是說服他之後,未來要他去做什麼。這個問題不但要應付過去,而且還要給未來毛蛋的計劃留下比較大的空間。 該死的毛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接下來要做什麼,我也不至於這樣被動。 黑臉屠夫的這個問題看似平平常常,是在肯定的潘七高貴的身份基礎上,質疑她的目的,似乎沒有什麼危險。可一旦目的不合理,那之前所奠定的身份基礎也會隨時被打翻。潘七感覺到頭皮上滲出了汗。還好戴的人皮面具,否則現在鼻尖上的汗珠一定會暴露自己的慌張,給黑臉屠夫識破謊言的細節。 潘七使勁往枯草堆上靠了一下,接著上下起伏的身體,來思考如何回答黑臉屠夫的問題。她把二龍山上能夠牽扯到的東西挨個的想了一遍,突然心念一動,黑臉屠夫的對頭就是藍衣胖子,不管什麼東西,往藍衣胖子身上扯準沒錯。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粗人,只是有把子力氣,並不會琢磨事,現在看起來我錯了。不過想想也是,能在亂世中獲得一席之地的好漢,哪個不是有勇有謀。」潘七知道,在回答刁鑽問題前,恰如其分的拍一句馬匹,總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其實以你的謀略應該能想到我拉攏你的原因,我明白,有些事你希望我說出口,這樣也能顯示一些我合作的誠意。因為他。」潘七憋足了一口氣,挺直腰板站了起來,然後用大拇指不經意的指了下身後。她知道,自己的後背對著的,正是藍衣胖子。 「因為他?」從談話以來,黑臉屠夫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這也代表著,潘七在這次對話中第一次佔據了主動,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我不明白,我跟那胖子,我們倆在二龍山的頭領眼裡,都是螻蟻一樣的人物,難道他有什麼背景不成?」 潘七深吸了一口氣,少女時代的自己總愛扯謊,騙得傻乎乎的海砂團團轉,那個時候因為這個還受過母親的責罰,今天看起來,要一次扯個過癮了。 「下面我要對你說的,是屬於二龍山的最高機密,你聽完之後,最好馬上忘掉,否則的話,我不介意讓你在某個時刻,以你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死掉。比如,我可以告訴上面,你得了重病。」潘七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走進了黑臉屠夫,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是的,一定要利用這種神秘感來進行暗示。無論是藍衣胖子還是黑臉屠夫,甚至是所有的人,他們對於神秘,總是既恐懼又興奮,這種好奇心會迫使他們相信荒誕的事實。只需要你有能力,針對不同的人,營造出不同的荒誕。 黑臉屠夫彷彿為了配合潘七的想法,輕輕的點了下頭,並且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的身材比潘七要高,倆人說話難免要提高音量。而兩堆枯草也有些距離,他坐在地上,潘七坐在枯草上,兩人基本就一般高,可以用耳語聲來進行交談。黑臉屠夫已經主動的把談話提到機密範疇,徹底的著了潘七的道兒。 潘七心中一陣狂喜,但仍不動聲色的坐在黑臉屠夫身旁,用極低的聲音說:「鄧龍的殘黨力圖死灰復燃。但是二龍山當中有部分頭領認為,殺人不過頭點地,不應該對於鄧龍一脈斬盡殺絕,只要誅殺一些比較重要的頭目就可以,而這些頭目當中排行第一的,就是鄧白。新軍頭領只不過是一個不入眼的紈褲子弟,圖熱鬧上了二龍山,大頭領早就想把他幹掉,這次送他過來,就是為了讓他死,這樣的話,就有借口徹底誅殺所有的鄧龍殘黨,你明白了嗎?」 黑臉屠夫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這叫做『苦肉計』吧,這麼說,你是大寨主派來的?」 「不要猜測我的身份,這會要了你的命。」潘七不忘了警告一聲,畢竟身份這東西,說實之後,黑臉屠夫肯定會去核實,這一核實就容易出紕漏,含糊不清的身份,在此時,才是最好的身份。「但其實,鄧龍一脈想重新奪回二龍山是動了一番腦筋的。鄧龍僅僅是個幌子,這裡面的關鍵,是那胖子。」 「你是說那胖子是鄧龍的人?」黑臉屠夫撓撓頭,認真的想了想:「經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鄧白確實給過他一些照顧。當時並不覺得,現在想想,就突然明白了。不過那胖子,到底是什麼關鍵啊?他那種窩囊廢,到寬敞的地方,我一個能打他七八個!」黑臉屠夫說話的時候,沒有忘記同時拍一下自己胸脯,傳來悶雷一般的聲響。 「你知道,在普通人的心中,什麼是最可怕的嗎?」潘七反問黑臉屠夫,然後她發現自己忘了什麼,馬上補上了一句:「當然,像你這樣能夠看破萬物偽裝的除外。」 黑臉屠夫想了想:「我覺得他們最怕的就是鬼神。但是我不怕,我從來沒有見過鬼神,我就想不明白,廟裡的泥胎到底有什麼可怕!」 「正是因為你不怕鬼神,我才選擇來拉攏你。」潘七淡然一笑,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扯謊扯的這麼厲害,在男人的世界裡,女人的謊言才是最鋒銳的毒針。 「他們在建立一種宗教,跟和尚道士那種都不一樣。」潘七壓低了聲音,連她自己都有些相信,此時她說的真的是不可以被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司天監的人去年就計算出來,今年年底會在東方的天空中升起一顆紅色的掃把星。為了這個事情,還專門請龍虎山上的張天師掐算過,張天師說此乃吉兆,這是衛國的神劍出世,比能斬妖除魔。」 「司天監是什麼地方?」黑臉屠夫打斷了潘七的問話。 潘七暗暗的鬆了口氣,這司天監還是她小的時候聽戲文裡說的,究竟是不是這麼叫,還真有些吃不準,現在黑臉屠夫這麼問,就代表他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就好辦了。 「司天監是朝廷觀測星辰,占卜星相的機構,玄奧無比。」潘七做著解釋。 (宋初沿唐制,管理天文的機構稱「司天台」,太宗端拱元年改名「司天監」。元豐改制,改稱「太史局」。按照《水滸傳》的故事發展時間,此時已是神宗在位,元豐改制已經結束。故潘金蓮稱「司天監」是錯誤的叫法,應為「太史局」。此處做此安排,是鑒於潘金蓮之前的生涯中,並沒有機會能夠瞭解到朝廷機構的詳細名字,故只能夠憑借記憶當中,胡亂說出,因此說得是舊稱。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特此註解。) 「然後呢?」黑臉屠夫催促著潘七繼續說下去。 「這些人在今年秋天就開始散播謠言,說鄧龍死之後,魂歸天際,即將變為星宿出現,就是這顆暗紅色的掃把星。他們這些人,把這顆星星稱之為血之神。其實這已經不是宗教了,而是一種邪教。藍衣胖子聲稱自己追隨的是血之神座下的一名神使,血之神即將開展毀天滅地的屠殺,只有歸順血之神,才能夠避免死亡。這種說法最開始說的時候,沒有人相信,大家都把這當做笑談。大頭領聽說了這件事,專門找京城的朋友去司天監核實了一下,發現這顆星星確實會出現。當時大頭領就料到,可能這顆掃把星會給半天堡帶來動盪和不安,這也是我來到這裡的主要目的。這顆暗紅的掃把星,在昨天晚上如約而至,這讓很多消息閉塞的人相信了藍衣胖子的說辭,都表示要歸順於血之神,聽從神的差遣,這種差遣不用我說,想必你也知道,那就是要為禍二龍山。」潘七驚訝於自己說出謊話居然沒有任何緊張,似乎比說真話還要輕鬆。 「這事兒是真的?我怎麼沒聽說?」黑臉屠夫的臉上流露出懷疑的表情。 這懷疑在潘七的意料之中,她準備了打消黑臉屠夫懷疑的辦法。「他們已經約定好今天晚上會對那顆星星進行朝拜,讓血之神確認他們信徒的身份。但是估計今天晚上朝拜的人不會很多,畢竟大家還都是觀望態度。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朝拜的方法,你只需要裝作不經意的路過他們的身旁,就可以自己驗證出這件事的真偽。」 「他們怎麼朝拜?如果是一般的燒香拜佛,好像也不能說明什麼。」黑臉屠夫臉上的表情警惕了起來,很顯然,他害怕自己被簡單的現象所誤導。 潘七暗自慶幸,剛才跟藍衣胖子說話的時候,居然說了那麼複雜的一個儀式,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宣誓信奉血之神的人,會割破自己的手指,把血塗抹在自己的右眼皮上。然後長久的注視著那顆暗紅的掃把星,儀式就算是完成了。你只需要注意,他們的右眼皮上有沒有血,再看看他們手上有沒有傷痕就可以了。這種古怪的儀式,應該不可能存在什麼巧合吧。」說出自己的全部計劃後,潘七感覺很輕鬆。 她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成就感。把海砂推入枯井的時候,自己就是這種感覺。 「那我又不明白了,既然鄧白和新軍頭領你都能殺,除掉藍衣胖子應該是非常簡單的,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把他們都殺光就可以了。」黑臉屠夫說話的同時,用手掌猛的一切。 潘七聽的出,他的疑問已經是單純的針對計劃,黑臉屠夫實際上已經相信了自己的說辭。 「你有所不知。無論是總寨還是半天堡,現在普通兵士當中,已經有大量的人知道了這件事。」伙夫對於兵士的瞭解很少,用他們來進行欺騙,再合適不過了,潘七暗自得意。「如果藍衣胖子如同鄧白和新軍統領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或者總寨出面直接把他除掉,那麼他的信徒當中肯定有人會編出新的說辭,比如說那胖子上天去追隨鄧龍了,這不是死亡而是飛昇如何如何。那些人肯定有有一部分對此深信不疑。人數太多,法不責眾,二龍山總不能把他們都殺了,因此大頭領的意思是,粉碎邪教的最好辦法,就是打破邪教本身的神話。你不覺得,如果藍衣胖子在伙房內部的爭鬥當中,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某一名平素裡就相爭的很厲害的對頭,殘忍的殺掉,是破除他受血之神庇護這個謊言的最好辦法嗎?」 大功告成!潘七滿意的看著黑臉胖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就好像幾年以前看自己烤出的第一爐燒餅。 「原來,你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藍衣胖子,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那好辦,今天晚上我就幹掉他。我看他不順眼已經很久了。」黑臉屠夫舔舔嘴唇,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不行,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潘七按住了黑臉屠夫躍躍欲試的手,她明白自己要的是權力,統一的權力,必須讓黑臉屠夫和藍衣胖子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保持表面上的和諧,他們都必須聽自己的命令。「具體什麼時候動手,我會告訴你,只有讓他死的恰如其分,才能夠取得預期的效果。這是大頭領的命令,你也知道,如果完成的漂亮會得到什麼樣的獎勵。」潘七沒有忘記毛蛋所說的話,「不要承諾。」因此她把承諾也轉嫁到了,伙房裡的人都沒見過的大寨主身上,並且沒有說實完成任務到底會怎麼樣。 飄忽的承諾,最具有誘惑力。 「明白!明白!」黑臉屠夫的臉上出現了掩飾不住的狂喜。 「另外我也告訴你,一旦你失敗了,或者完成的不漂亮,我會讓別人以同樣的方式結果你的姓名。死亡有很多種,我敢打賭,你將經歷最痛苦的一種。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後悔被你娘生下來。」潘七惡狠狠的說了最後的話,然後猛然間彈身站起,抖抖衣服,頭也不回的走向白案。 今日請假 今天事情較多,無力更新,故請假一天,望眾書友海涵。 第一百二十節 氣氛 武松 武松搬進宅子這麼久,從來沒吃過這樣的晚飯。武松、海砂、老吳和吳嫂四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讓武松感覺到很高興,這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覺。 但他也很困擾,他突然覺得有海砂的飯桌有些奇怪,武二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而海砂也很沉默。現在的海砂已經過了剛剛能夠正常走動那時候的新鮮勁,而武松也從那種欣喜當中退了出來,兩個人從結婚到現在沒有說過太多的話,有限的幾次對話因為時間很緊湊,所以內容上都很充實。現在突然有了大把的時間可以讓兩個人進行交流的時候,二郎絞盡腦汁想出的話題,已經在這個空餘的下午悉數用光,因此到了這最該說話的餐桌上反而沉默了起來,不是武松不想說,是他不知道說什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麼沒用。 二郎看著海砂,他很希望海砂能給自己一個溫柔的眼神,或者問一問自己的日常工作什麼的,這樣最起碼也不尷尬。但海砂吃飯的時候,安靜的如同一隻小貓,低頭細細咀嚼著每一個口東西。 二郎突然明白,海砂大概也是不習慣吧。從前她作為潘金蓮的使喚丫頭,在吃飯的時候自然要保持沉默,而後嫁給自己,大多數時候也是獨自進餐,她的體力根本就不允許她說話。 不過不要緊,只要海砂不覺得尷尬就可以。二郎這樣想著,只要她不覺得自己嫁給一個無趣的男人就好。 武松轉向老吳和吳嫂,平時海砂不在的時候,如果他們三人一起吃飯的話,老吳和吳嫂的話是不斷的,多數時候都是吳嫂在數落老吳,而老吳在做著徒勞的辯解,這曾經是武松最喜歡看到的場景,每當他看到老吳和吳嫂喜笑顏開的對話,都會對自己未來和海砂的生活充滿了各種各樣美好的憧憬:等以後海砂身體好了,我們倆也會想老吳和吳嫂一樣的恩愛,生幾個孩子,然後吃飯的時候也可以進行這樣有趣的對話。 應該說,是老吳和吳嫂補全了武松對於家庭的概念。父母的記憶在二郎的腦海裡非常模糊,在有限的片段當中,父母總是一直在為了活下去而操勞,他們的話很少。而至於哥哥和潘金蓮,他倆的關係更像是主人和奴隸,武松在他們的身上從來沒有看到過恩愛和家庭的影子。但老吳和吳嫂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相濡以沫深深的打動了武松,這也讓他對自己跟海砂的生活有了更為具體的幻想。 是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今天是悲哀的。在海砂能夠獨立行動的第一天的晚飯,房間裡鴉雀無聲。期間二郎能夠聽到老吳的屁股跟椅子來會摩擦的聲音,沉默讓老吳覺得也很不舒服,甚至很多次武松已經感覺到老吳的話馬上就要出口,但馬上又被他嚥了回去。這都是因為海砂,老吳這個人很會察言觀色,女主人吃飯的時候不說話,他自然也不敢說。 武松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了一個問題:海砂好起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對於這個問題,武松自認為應該是毫不猶豫的認為這是好事,可現在看看,好起來的海砂毀了這個宅子裡僅有的家庭氣息,如果在未來,每一個晚上都是這樣的話,這樣的婚姻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就好像是續演著父母以及武大和潘金蓮的故事。也正是海砂能夠好起來的希望——那塊血石,居然讓自己產生了對哥哥不利的想法,這是大逆不道,這會遭天打雷劈。這種事情不要說做,哪怕是想想,都讓二郎覺得罪惡無比,他不斷的譴責著自己的想法,可是在海砂的笑臉前,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這種殺意的蔓延。如果海砂依舊那麼躺著,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不!二郎及時的停住了自己的想法。海砂是個好女孩,是自己珍愛的姑娘,她很善良,她的命運波折,自己對她的愛不應該有任何的折扣,否則她肯定會萬劫不復。被潘金蓮欺騙了一次的海砂,如果發現得到的愛情不那麼純粹,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瑕疵,也許仇恨會再度的爬滿她的全身,復仇的烈焰將瞬間把一切美好的構想化為烏有。這對於海砂來說,是一場絕對不能失敗的感情,而自己正是海砂的保護者和拯救者,一定要承擔起這個責任! 況且,我是真愛海砂的,武松想。我跟海砂未來的生活一定是很美好的,海砂只是不習慣而已,慢慢的她就會向吳嫂對老吳一樣,有著那麼多乍一聽絮絮叨叨而仔細聽卻充滿了愛意的話語,在寒冷的冬夜裡,我們也能夠相擁而眠,在夢中做著最為徹底的溝通,這些仍舊是讓人期待的,我可以看到,在不遠的將來,我一定會獲得那樣的生活。海砂也是一定想的,她一定跟我一樣,嚮往家庭,嚮往這種因為交流而維繫的愛情。 只是她現在還不能這麼做,因為她還不能算是一個完全的活人。是的,雖然說隕鐵戒指能夠讓她活動自如,但如果是活人的話,身體怎麼會那麼冰冷。隕鐵戒指代表著死者之王的力量,會讓人變得有些冷漠,也是很正常的。齊四雖然是一具活屍,但如果是平時的我,再殺掉他的時候心中肯定會有很多不忍,可我清楚的記得昨天晚上,當我擊碎他的腦袋時,心裡有的只是無窮的快意。 對,這個沉默的海砂,不是真正的海砂。可戒指她必須戴著,你看,她能自己走之後多高興啊,她再也不需要別人把東西喂到嘴邊,那種好像是廢人的感覺一定很難受吧。 這一切,都是哥哥的錯!武松把自己的思路理順了一下,得到了這樣一個雖然讓他驚訝,但卻怎麼想都無懈可擊的答案。如果他不吃掉那塊對自己什麼用都沒有的血石,那海砂現在最起碼算是半個活人,她在今天的晚飯上,一定會充滿愛意的微笑的看著我,她的身上一定是充滿了如同春天裡小羊一樣的溫暖,會溫柔的抱住我,也許今天晚上就可以播撒下屬於我武松的種子。正是哥哥的貪婪,他對於根本就不應該屬於他的東西的貪戀,奪走了海砂的健康,奪走了我等待了那麼長時間的家庭,奪走了我一直渴望的溫暖。 哥哥,從小我一直很順從,無論你讓我做什麼,即便是我不想做,也會盡力去完成。在清河縣的時候,明明是你殺了人,可是我聽到之後義無反顧的幫你頂了下來,而後遠走他鄉,浪跡天涯。你不知道走江湖的日子多麼苦,饑一頓飽一頓,還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危險,我的心裡也充斥著那種說不出的恐懼和戰慄。 我在走江湖的時候,曾經遇到了一個叫宋江的人,正是他告訴我,身上所背的人命官司已經無所謂了,並且告訴我,你在陽谷縣。我當時覺得,這是一個給我希望的人,可是現在,我有一種希望被拿走了的感覺。 蕭索的陽谷縣,不知道怎麼才能徵得滿的兵丁,心向正道卻身陷邪惡,冷冰冰的家庭。二郎突然有一種所有積蓄的感情要一遭爆發出來的衝動,他很想放聲大哭。但在這樣的場合,妻子和家僕在場,自己是陽谷的都頭,眾人眼裡的英雄,是不可以哭的。 二郎吞下一口米飯,他感覺到嘴裡有了一點點淚水的鹹味,米飯混合著獨特的鹹味,顯得特備美味。 這獨特的味道,也讓二郎一下子感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剛才想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老吳和吳嫂嘴上雖然不說,心裡一定在進行著猜測吧。這樣可不好,我不想成為他們睡覺前談論的笑話。 武松決定自己找個話題。 「今天晚上這菜的味道不錯,看來桂花樓又來新廚子了。」武松覺得吃飯就應該從菜開始說起,這個話題是肯定沒什麼問題的,何況他真的覺得今天的菜吃起來不錯,這還是因為心情不好打了一些折扣,否則一定會感覺更好。 「是這麼回事。」老吳趕緊把嘴裡的東西迅速的嚥下去,然後接著說:「今天晚上我去桂花樓的時候,發現客人非常少,大概是廚房的廚子比較悠閒,沒人催菜,所以能夠把技術都發揮出來吧,今天這菜確實好吃。」老吳讚許的點了點頭,然後吧唧了下嘴,做出很享受的樣子。 武松看到吳嫂的眼睛斜了老吳一下,老吳馬上停下了這種很享受的動作,想犯了錯的小孩一樣,神態拘謹。 這才是平時的晚飯,看來老吳和吳嫂都沒變,只是他們對於海砂的存在有些拘謹吧,二郎有些哀愁的想。 「客人非常少?那我哥哥豈不是得著急的跳起來。我哥哥我是瞭解的,對於做生意的事極為上心,他肯定得去調查為什麼今天的人突然變少了。以前在清河縣的時候,白天的燒餅如果比昨天少賣了幾個,他都會認真的總結原因。」武松說道這句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他希望輕鬆的記憶能夠規整好自己那胡思亂想的腦袋。 「啪。」老吳輕輕的把筷子放下,今天的房間格外肅靜,所以哪怕是這輕輕的聲音,在二郎聽來也有些刺耳,看來老吳是要認真的說點什麼了,要不不能放筷子。 果然,老吳抹了下嘴,然後說:「都頭,您說錯了,今天下午的時候,您哥哥就獨自出去了,桂花樓的人都不知道去哪。所以晚上生意不好的事,您哥哥是肯定不知道的,這跳腳也就無從談起了。不過客人少的原因,劉林好像派那個叫張樹的夥計去查了下,我去的時候,剛好聽到了原因。」老吳的表情神秘兮兮,看來是要賣個關子。 雖然武松更感興趣的是武大去幹什麼了,但看老吳在說武大的時候態度很輕鬆,轉念一想,哥哥那麼大的人了,出去溜溜也不會有什麼事的。況且老吳談興正濃,不要破壞了這大好的氣氛,二郎相信,這樣的氣氛也能夠感染海砂,讓她也加入進來。所以武松極為配合的跟著問了一句:「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都頭這你就是有所不知了,據說從昨天晚上後半夜開始,東面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顆星星。」老吳伸著手指,繪聲繪色的講道。 「天上當然有星星,這有啥奇怪的。」吳嫂不屑的搭茬:「你要說,晚上能看見天上有太陽,這還能算個新鮮事。」 「你個頭髮長見識短的東西,你懂個啥?」老吳說出話的瞬間,突然自己停了口。武松明白老吳的尷尬,飯桌上還有一個女人,那就是海砂,老吳這麼一說,等於把海砂也帶進去了,不過老吳不是故意的,二郎相信海砂也能夠理解。老吳停了一下接著說:「這顆星星可不一般,它是暗紅色的,還拖著一個尾巴。」 「有尾巴的星星?」吳嫂把聲調拉的很高:「那不就是掃把星嗎?老吳你多大歲數了難道不知道嗎?看到掃把星是要倒霉的,虧你還談論的這麼高興。」 「我跟都頭說事,你能不能不總打斷我,今天夫人也在,能不能讓我完整的說說這段新鮮事?」老吳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說話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急躁。 「你說,你說。」吳嫂揮揮手,然後顯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二郎知道,吳嫂對老吳極好,平時也很注意在外人面前給老吳保全臉面。 掃清了障礙之後的老吳,極其正式的開始了敘述,他的神態讓武松恍然間有一種少年時代在清河街頭聽說書先生講古的感覺:「剛才我家婆姨說帶尾巴的是掃把星,這話確實沒錯,可是你們誰聽說過有紅色的掃把星?剛才吃飯前我特意站在外面看了,確實是有了這麼一顆星,暗紅色的,就好像天上被人用筆蘸著鮮血隨意潦草的寫了那麼一下,鮮血乾涸之後轉為暗紅。白天的時候,陽谷縣內突然有了一種說法,說這是一顆凶星,它的誕生預示著會發生一些事情,可能會危及。」老吳沒有說出「皇帝」兩個字,而是輕輕的用手向上一指。這就是老吳,即便在最放鬆的時候,其實也有著對於細節的謹慎,然後他繼續說:「這些說法,因為配合天相,確實是有不少人信的。然而關於這顆星星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另外的說法說的是,這顆星星代表著一個大英雄的誕生,這個大英雄會重整河山,徹底的掃蕩邊疆,然後掃蕩朝廷裡的奸臣,讓大宋朝變成真正的太平盛世,而不僅僅只是官老爺口中的。相信這種說法的陽谷人,也不在少數。這兩種觀點實際上在陽谷已經爭論了一天,只不過我沒上街,所以這會兒才聽說。這一爭論可好,原本不知道這顆星的人也都知道了,人都有個好奇心,想親眼看看這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奇景,昨天晚上後半夜,能看到那星星的人畢竟只是少數,都頭您說,在桂花樓裡也看不見這顆星星,自然桂花樓裡的人就少了。據張樹調查,今天陽谷差不多算是萬人空巷了,都到空地上去看這顆星星去了。飯什麼時候都能吃,但星星只能晚上看。劉賬房還說呢,這要是夏天的話,桂花樓肯定把飯桌擺到外面去,讓大家一邊吃一邊看,肯定能多掙不少錢。可惜沒攤上個好時候啊。」老吳說話間輕輕的搖了搖頭,有些輕輕的歎氣和惋惜。神態和語氣跟劉林的差不多,老吳的講述真是聲情並茂。 武松是不信星象的,他闖蕩江湖的時候,結實過一個道士,那道士跟他說過,天上的星辰有自己的運行規律,絕對不會因為這個世界上發生什麼事而改變。世人跟星星就好像兩個完全獨立的世界,彼此沒有什麼關係,占星術只是江湖騙子蒙人的把戲而已。朝廷有專門研究星象的衙門,什麼「孤星伴月」啊,什麼「火星沖日」啊,都是可以計算出來的,並不代表著什麼不得了的事。所以二郎想了想,這星星大概也就是那麼回事,只不過是自己沒聽說過的名目,也許那個管星星的衙門早就計算出來了呢。 不過星星真是一個不錯的話題,如果能跟海砂一起看看這顆古怪的星星,也許能夠讓我們之間的話題多起來。武松打定了主意。 「海砂,這星星看起來果真有些古怪,估計還挺好玩的呢。要不吃完了飯,咱們兩個也去找個開闊的地方好好看看?我可以叫一定暖轎,你坐在轎子裡看,再穿的暖和些,就不會覺得冷了。」武松認為寒冷應該是海砂拒絕的唯一理由,所以提前想好了解決方案。 「不!」海砂態度堅決,緊咬著嘴唇:「我不看什麼彗星。」 第一百二十一節 血淚 「也是,現在外面的天氣很冷,星星這玩意想來也沒什麼特別的。」武松見海砂不樂意去,只能這樣的打著哈哈,但二郎心裡還是對海砂的反應感覺到奇怪。 飯桌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很快老吳放下了飯碗:「都頭,夫人,我吃飽了,院子裡還有點活兒,我先下去了。」老吳幾乎每天都是這樣,他吃飯的速度很快,有時候武松剛剛吃了幾口,老吳便已經吃的打了飽嗝,今天因為海砂在場,老吳也放慢了不少速度。 在老吳之後,吳嫂也停了下來。「都頭、夫人,我也吃飽了,你們慢慢吃,一會吃完了我來收拾碗筷。」武松每次聽到吳嫂說這句話,總能夠想起從前哥哥催促自己快些吃飯,雖然二郎知道,吳嫂一點催促的意思都沒有。 在老吳和吳嫂下去之後,海砂很快也停下碗筷。她對武松說:「好長時間沒吃這麼多了,今天感覺好高興啊。」然後給了武松一個明媚的笑臉。 武松感覺到自己的心頭一熱,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啊,如果海砂能夠時時都這樣微笑就好了。 「那我送你回房?」武松突然感覺到,沒有《'文》一個伺候海砂《'人》的丫頭還真就《'書》不行,現在離睡覺《'屋》的時間還早,自己也習慣於四處走走,海砂病重時貪睡,還不是非常的需要人陪,可是現在的這種情況,讓她形單影隻地待著也確實有些彆扭。但是她又拒絕了自己出去看星星的提議。 這讓二郎好生撓頭。好在海砂簡單的點了下頭,就出了房門,斜著穿過院子,回房去了,武松看著海砂裊裊婷婷的背影,心中生出無限的愛意和溫柔。 「都吃完了也好。」二郎小聲嘟囔了一句,武松在吃飯的時候慣於豪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如果在自己家裡都不能這麼吃的話,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加上老吳和吳嫂吃飯速度比較快的習慣,二郎也習慣了在他們下桌之後,再痛快的吃一場。 海砂離開之後,武松更是感覺到壓力減輕了不少,覺得不過癮,把腿搭到了海砂坐得凳子上,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搭載了海砂那柔軟的腿上一樣,二郎雖然沒喝多少酒,但這種想法還是讓他臉頰一熱,緊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今天這晚飯的時間拖的太長,菜和酒有些冷,二郎飲了幾倍,感覺到腹部冰冷,也就沒了什麼繼續吃的想法,歎了口氣,愁事又湧上心頭,就更舉不起筷子。 罷了,今天就這樣,我出去走走吧。二郎站起身來,邁步往外走。經過海砂的窗前時,他能夠依稀從燈影中看到海砂的倩影,不知道為什麼,當海砂重病躺在床上的時候,他感覺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全部,那個時候的二郎從來沒有對愛情產生懷疑,他認為這是他理所當然擁有的。但是當這個女人的病稍好之後,二郎突然發現自己患得患失起來,甚至對於這種愛情產生了懷疑,他有一些茫然,海砂是否能真正的帶給他那種家庭的溫暖,以至於窗紙上的影子越美麗,二郎就越感覺她不並不真實,不是真正的屬於自己的。 這些思想糾纏著二郎,讓他迫切的需要去外面透口氣。路過門房的時候,二郎順手推門進來,只看見老吳和吳嫂都在其中。而吳嫂正在門房的路子上給老吳烤著饅頭片,桌子上擺著一壺冒著熱氣的燒酒,和一盤同樣冒著熱氣的牛肉。 老吳正享受的嚼著牛肉,二郎一進來,這享受的表情變為尷尬,老吳馬上放下筷子,站了起來:「都頭,您怎麼來了?」 武松隨意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他強迫自己不去看桌上那酒喝肉的熱氣,因為二郎太瞭解自己,只要多看上幾眼,他的口水就會止不住的流淌下來。這種溫暖實在是羨煞旁人。「我吃完飯沒什麼意思,琢磨出去溜躂溜躂,出門的時候看見燈亮著,就進來看看。畢竟這個時間你也應該回房休息了。」 吳嫂這時候已經烤好了滿頭片,這個女人跟她丈夫不同,臉上沒有半點尷尬,而是很直接的說:「我們家老吳怕晚上還有人來找都頭,所以說過來待一會。另外他今天晚上沒太吃飽,在這給他弄點吃食也方便。」 吳嫂說話平時就是直來直往,二郎從不掛懷。今天聽來,卻有一些尷尬。武松只能尷尬的笑笑,「哈,哈。」乾澀的笑聲讓武松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這時候吳嫂走到老吳旁邊,按住老吳的肩膀,讓他坐下,然後轉頭對武松說:「都頭,要不你跟我家老吳再喝點?今天晚上這頓我感覺你也有點拘謹吧。」 熱氣卷帶的肉香和酒香早讓武松的口水在嘴裡打轉,他不得不頻繁的往回微微的吮吸,吳嫂說出這句話之後,二郎的口水如同決堤的喝水一般瞬間充滿了整個嘴巴,這讓他不好意思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吳嫂一笑,從後面拿出一隻酒杯,一副筷子遞給武松,武松架起熱氣騰騰的牛肉扔到嘴裡。這牛肉並不是什麼上好的東西,而且很明顯被多次的熱過,已經變的爛熟失去了牛肉應該有的那種較勁,進入武松的嘴中可謂是入口即化。可這種下等的牛肉,卻猛然間讓武松想到自己流落江湖時,身上偶爾能有些銀子,到小酒館點上牛肉和燒酒,縱情豪飲的樣子,那個時候的自己似乎什麼都不想,甚至連花完這些錢以後怎麼樣都不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對於酒肉的享樂當中。 酒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滿上了,二郎想也不想一飲而盡。滾燙的燒酒如同一顆火球一樣從喉嚨一直燒到肚子,這燒酒並不是什麼太好的貨色,沒有二郎平日裡喝的那般醇香,劣質的沒有經過任何緩和的酒勁就好像功夫好手的拳頭一樣,一下轟在了二郎的肚子上,這猛烈的酒勁讓二郎的身體微微歪斜,這是好久沒有體會到的感覺。 武松在這一刻突然覺得,如果老吳是自己的親哥哥,吳嫂是自己的親嫂子,自己能完全沒有距離的參加這種小酌,那該是多麼好的一件事。 「都頭啊,我年長你幾歲,也就多說兩句。」老吳的臉頰紅撲撲的,顯然在二郎進門房之前已經飲了幾杯,有些微醺。「這個娶媳婦啊,有的時候不能光找好看的,那沒有用。都頭你雖然是官家,但畢竟比不了那些京城的官老爺,還是要找一個跟自己過日子的人。咳,咳……」吳嫂推了下老吳的後背,被酒水嗆到的老吳咳嗽了起來,大概因為沒什麼防備,嘴裡的唾液和酒水有一點點噴了出來,濺落在了牛肉上。 二郎本來已經伸出了筷子準備再夾一塊,看到此情奇景只得就勢放下了筷子。老吳和吳嫂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連吳嫂也尷尬起來,輕輕的搓了下手。二郎明白,牛肉只有這一盤,否則的話,吳嫂一定會馬上給自己換上來的。 「海砂現在是身體不好,我相信她以後會好起來的。」武松看到老吳和吳嫂尷尬的神情,覺得這都是因為自己出現的緣故,現在他有必要緩和這種尷尬,於是二郎強迫自己重新拿起筷子,夾了塊牛肉放進嘴裡,略顯誇張的咀嚼著。這牛肉並沒有任何怪味,甚至比起上一塊更加美味,也許是因為混雜了親情和理解的味道。 門房裡的尷尬氣氛,隨著武松那誇張的吞嚥一掃而空,但二郎卻有些捨不得吃了,畢竟自己吃完了,那老吳今晚也就沒什麼可吃的了。所以他如同走江湖的時候吃完東西一樣,抹了下嘴巴上的油。「老吳,剛才飯桌上你說的那顆紅色星星的事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啊,都頭,今天晚上咱們縣城裡的商舖估計是一點生意都沒有,大家都去看星星了。我跟你吳嫂睡覺前還準備去看看呢。」老吳的話語當中透著一種興奮。 「那怎麼我剛才穿過院子的時候沒看到呢?」武松疑問道。海砂的房間在院子的東側,所以武松在看海砂窗子的同時,也能看見整個東面的天空。 「都頭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星星比較低,看上去距離地面不遠,就好像剛升起來似的。咱們的院子四周都有房屋,東邊被您的臥室擋住了,自然看不到。您走出院子,沿著東街往東看,就能很容易的看到那星星了。」老吳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好像在說著極為有趣的東西。 武松從老吳的說話習慣中突然想到了什麼,但是這還需要確認:「老吳,你總說那星星,那星星的,既然不能叫掃把星,鎮上的人都叫它什麼啊?既然這麼神奇的東西,總有一個特殊的名字吧。」 老吳撓了撓頭,顯出很認真思考的樣子。「對,就像您說的,確實是有這麼個名字,只是我這腦子啊記不住這些,劉賬房跟我說來著,說鎮上的人都叫這東西……對,都叫這東西『聰明星』,不對不是這名字,反正是差不多的名字。」 「聰明星?」武松輕聲的念了一下,他的心裡發生著激烈的對撞,二郎深吸了一口氣,故作平靜的說:「是應該叫『彗星』吧。」 「對對,都頭真是厲害,居然猜到了正確的名字,就是彗星,劉賬房跟我說的,怕我記不住跟我說你就記得這顆星星很聰慧,所以全縣的人都要看它,結果我給記成『聰明』了。哈哈哈。」老吳豪爽的笑了幾聲,顯然他並沒有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任誰也不會認為一顆星星的名字有多重要。 但是武松會,因為二郎清楚的記得,剛才海砂拒絕自己邀請的時候說的是:「我不看什麼彗星。」老吳並沒有記住這個名字,但是海砂能準確的叫出來,海砂跟外界往來的很少,今天出門的時候我也一直在左右,沒有理由她聽說了這個而我沒聽說。 也就是說,彗星這個東西,是海砂以前就知道的。也許它真的代表了什麼,從海砂的表情來看,如果這顆彗星真的有象徵意義,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這種可能存在的象徵意義,讓二郎更想出門去看看這彗星到底是什麼樣子,於是他站起身,剛想跟老吳和吳嫂說話,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啪,啪,啪。」能夠聽出這敲門聲有些拘束,每聲之間間隔都很長,就好像敲門的人很害怕驚擾到門內的人一樣。然而這敲門的聲音卻很大,聽上去就知道,應該是有急事,而不是有閒情雅致的輕聲叩門。 「這麼晚了能是誰啊。」老吳隨口嘟囔了一聲,然後站起身來。吳嫂在旁邊拿過外衣給老吳披上。 「都頭,我去看看是誰。」老吳的嘴裡還嚼著東西,說話有些不清楚,晃晃蕩蕩的出了門房。 片刻之後,急如雨點一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老吳急匆匆的推開門,很顯然是跑著回來的,臉色比出去的時候更加發紅。「都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吳撮了下牙花,顯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老吳,到底怎麼了啊?」武松想不出來,老吳這人平時大大咧咧的,怎麼會說話突然吞吞吐吐的。 「都頭,是這麼回事。您哥哥在外面自己回不來了,有人把信兒送到咱這了,讓您派人去接一下。」老吳的臉扭曲的好像吃了苦瓜。 「哦,那可能是哥哥喝多了。」武松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回頭問了下老吳:「來人說,讓我去哪接啊?」武松琢磨路上正好跟哥哥一起談論談論這顆彗星,也算是在兄弟之間找找話題,他跟武大之間也應該有那種屬於兄弟的溫暖。 「這……」老吳張了幾下嘴,沒把話說出來,只是無奈的說:「來人還在外面候著呢,您自己去問比較好。」 武松心下疑惑,這老吳怎麼突然不會辦事起來,直接把人請進來不就行了,我也不是什麼身份顯赫的人,用不著這許多多餘的規矩。二郎帶著疑惑推開了門房的門,而後穿過大門,來到門口。只見門邊站著個小廝模樣的人。 「我哥哥在哪喝多了啊,你告訴我具體地方,這個給你。」二郎在懷裡摸出了二兩銀子,往那小廝站的位置一扔。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月光明亮,銀子扔的速度又不快,這種手腳麻利的店舖夥計小廝,應該是很容易就能接到。那知這人笨手笨腳,伸手抓了個空,武松扔的銀子打在了他身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那小廝慌忙蹲下去把明晃晃的銀子握在手裡。 然後他低著頭回答:「稟……稟報都頭,您哥哥現在在莫愁館。」這小廝一說話,武松聽了出來,原來她是個女的,接著月光仔細一看,這女孩的面目倒有幾分俏麗,只是自己出門先入為主,一般的店舖是不會雇女的當夥計的,再說這大冬天的又是晚上,也沒有讓女人報信的道理。 不過莫愁館的名字,二郎沒聽過。「莫愁館?你們是新開的飯館吧,看起來飯菜做的不錯啊,我哥哥可是桂花樓的東家,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啊,居然在你們那喝多了,我一會過去倒是要品嚐品嚐,看你們炒的菜有什麼獨到之處。」武松覺得既然是個女孩來報信,自己也就別擺什麼架子,嚇壞了姑娘家家的實在是有失體統。 「回……回稟都頭,莫愁館不是飯館。」這姑娘的話語中倒顯得有些囁嚅。 「不是飯館?」對啊,飯館怎麼會讓女的來送信?「那你們是幹什麼的?」二郎隱隱當中,已經明白了為什麼一貫直爽的老吳剛才居然有一些扭捏,而且不把這姑娘讓進門房。 「莫愁館是……是妓(和諧縱橫)院。」那姑娘好不容易才說出了「妓(和諧縱橫)院」兩個字,接著月光,武松可以看到她那屈辱的表情。 這下二郎明白了,武家清白之地,讓妓女進門確實有些不妥,老吳的做法情有可原。另外這事也確實不好開口,所以老吳選擇讓武松出來問,而不是自己複述出來。 不過……哥哥在妓(和諧縱橫)院!而且自己回不來了,這是怎麼回事!二郎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我哥哥怎麼會在那,你說,我哥哥怎麼了?」二郎的語氣變得憤怒而強硬起來,他明明知道自己面對的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孩,但卻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您哥哥……您哥哥到莫愁館玩,怎麼攔都攔不住,掌櫃說您哥哥拖了力,已經站不起來了,也不能方便在我們那過夜,否則您哥哥他還要……那個,估計是非死不可。莫愁館裡人人都畏懼都頭的虎威,掌櫃逼著我,來給您送信。如果不送的話,今天晚上我就要去接客。」那女孩的表情充滿屈辱,甚至能夠看到眼眶裡閃著淚花。 但奇怪的是,這淚花居然有一絲暗紅。 武松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一看,紅色如血一般的星星掛在東邊的天空上,拖出長長的血色尾巴,那淚花當中的暗紅,正來自於這壓抑一切的光芒。 第一百二十二節 微笑 武松凝視著這顆星星,他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去處理哥哥的事,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挪開自己的視線,那星星彷彿如同一直大手,在二郎目光觸及的瞬間,便抓住了武松。武松感覺到,它跟自己體內的某種東西是相互呼應的,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體內力量的雀躍,這種激盪感就彷彿虎魄初次覺醒一般。 片刻之後,那大手的抓力突然一鬆,二郎放才回過神來,他轉過身來看著身前的這個女孩。「你來這之前還去哪了?」武松覺得如果說武大出什麼問題的話,通知到自己家應該不是第一選擇。 「我……我還去了一趟桂花樓,桂花樓的人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才……才讓我來找您。」那女孩的聲音依舊怯生生,她的年紀看來很小,朔風吹打下,甚至流出了一些清鼻涕。 就在這時,從街角處轉來了一定暖轎,在暖轎旁邊跟著一人,初時看不清楚,等走近了接著月光,二郎看得分明,正是劉林。 武松心裡好生感激,現在如果說去接哥哥的話,肯定需要頂轎子,但現在的時間已經過了晚飯,轎子十分不好找了,也只有劉林這般細心才能夠想得如此周全。 沒等武松說話,劉林先開了口:「東家,我琢磨著夫人晚上可能想出來看那彗星,先前我讓老吳也跟您說了,所以特意晚飯後的時間找了頂轎子過來。」說完話的劉林看了一眼那女孩,然後就把眼光挪開。 武松心裡更加感激,劉林為了顧及自己的臉面,還把送轎子的原因加以修飾。 「劉賬房,多謝了。海砂正想出來看看這勝景,這星星果真有些邪門,不過想來過兩天等大家的熱情一過,對這彗星也就熟視無睹了,那時生意自然會好起來。」二郎答道。既然劉賬房給自己找好了台階,就順著這話繼續說,也算是承了他的美意。 「既然東家您在這,那我就把轎子交給您了,桂花樓還有些事,我就先回去處理了。」說完了對著武松抱了個拳。 二郎微微一點頭,算是回禮。算盤劉轉過身去,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劉林的話很少,想來是不願意耽誤自己去接武大,有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在身邊,真是一件好事。 「我們是在這等夫人,還是把轎子抬進院子裡?」一個轎夫問道。 看來劉林對轎夫也是這麼說的,不過不要緊的,一會多給轎夫些錢,再略微的嚇上一嚇,讓他們保守秘密應該也不難。 「哦,夫人今天不想去看星星了,不過還有別的事要讓你們幫忙,一會跟著我走就行了。」武松回答轎夫。 二郎有心讓老吳把馬牽出來,可又一想,如果這樣高調的去妓院的話,豈不是人人都能認出自己,這著實太不光彩,也就打消了這樣的年頭。看看身上的衣衫還算暖和,陽谷縣反正也不大,索性也就步行了。看看旁邊這女孩,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二郎也起了些憐憫之心。看來這孩子就是自小被賣到妓院裡去的,也不知這是怎麼樣狠心的爹娘,妓院的人知道我這脾氣不好,就派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來,算是很有心機。二郎仔細想想,如果今天晚上來的是妓院的老鴇的話,他的怒火絕不會如此簡單就熄滅。 「太冷了,你衣衫單薄,到轎子上坐著指路吧。」武松對著那女孩說,然後用手一指停放在門口的轎子。 「不……不,都頭,我在下面走就好了,我不怕冷的,已經習慣了,這麼漂亮的轎子,我不敢坐。」那女孩仍舊是怯生生的表情,低著頭小聲說出了這些話,期間生怕哪句話惹惱了武松,還偷偷的瞄一眼二郎。 這動作在武松的眼裡,顯得既俏皮又可愛。這般命苦的女孩,早就生出了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二郎也想起了流落江湖時,那些被賣到青樓裡的女孩,絕大多數都選擇了自甘墮落,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的淪為了下等妓(和諧縱橫)女,被人隨意踐踏,命運不可謂不淒慘。二郎看著這個女孩,似乎看到了她命運的終點,她一定能夠經常的體會到這種對於命運的無力感吧,就好像從前的自己一樣。 「你坐上去吧,我著急去那,你走不快的。」武松能感覺到自己的話語中,居然有了那麼一點點溫柔。 「哦。」那女孩沒有再推脫,而是如同一隻溫順的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坐上了轎子。 二郎站在轎窗邊問了一句:「你說的那個莫愁館在哪?」 「都頭可是問莫愁館嗎?」沒等那女孩接口,轎夫便接了話:「那地方我們兄弟是知道的,就在縣城西南的胭脂巷,您跟我們走就行了。」然後那轎夫壓低了聲音說:「不知道都頭想玩點什麼,那的情況我也是很熟悉的,保證都頭玩得高興。」 武松很想辯駁,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悶聲悶氣的回了一句:「我是去接人,少說廢話,抬你的轎。」 那轎夫很會察言觀色,聽二郎如此說,便不再打岔,抬起轎子順著東街向西而行,二郎則甩開大步,在後面跟著。看來那女孩很瘦,兩個轎夫抬轎的動作輕鬆異常,對於他們來說,跟抬空轎子沒有區別吧。可惜這女孩是個煙花女子,雖然聽話語中的意思,身子還是乾淨的,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海砂心情好的時候跟她商議商議,看能不能給這女孩贖身,給海砂當貼身丫鬟也不錯,小姐妹在一起,也能解解悶。 二郎差異自己腦海裡所想的居然不是如何去接哥哥,而是這轎內的女孩。總之,大概今天晚上什麼都是混亂的吧。 潘七 晚上的時候黃虎還沒出現,這雖然在潘七的意料之中,但是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驚慌。準時出現的黃虎,就代表著隨時可以履行的權力,一旦毛蛋要求自己殺人,而自己找不到黃虎,那問題就嚴重了。這就意味著必須要告訴毛蛋,自己是借助於黃虎殺人的,再讓毛蛋設計出如同那次爆炸一樣的方法,來讓自己去找黃虎。 可是現在,身染重病的潘七自忖已經不可能再向當日一樣動作敏捷,黃虎的身份提升,也很難再接受到這種報信的辦法吧,怕是還沒到他的身邊,就已經被小嘍囉亂刃分屍了。而這其中最最重要的問題是,一旦對於毛蛋沒有秘密,那就代表著,自己將失去一切主動權,任憑毛蛋的支配和愚弄。 潘七靠近火爐坐著,火爐裡的溫度讓她感覺維繫生命不用花費太多的精力。她回想了一遍剛才和藍衣胖子以及黑臉屠夫的對話,信口開河編出的謊言雖然暫時的嚴絲合縫,但只要這兩個人碰個頭核對幾句,剛才搜腸刮肚所進行的嚴謹回答,就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而自己僅僅剩下一個名字,是不可能把這兩人都殺掉的,更別提獲得自由了。 所以潘七一回來,就跟毛蛋說明了和黑臉屠夫的對話過程。毛蛋當時的表情好像在聽著極為精彩的故事,時不時的還點點頭以示讚許,而在潘七說完了一切之後,毛蛋也只是說了句:「幹的不錯,今天就到這。」然後就臥在枯草上不再動彈。 潘七心裡明白,這是毛蛋在給自己的飢餓感,這種飢餓感會迫使她在執行每一步毛蛋說出的計劃時,都會當做最重要的事來對待,由於不知道的計劃的全部,也會對毛蛋敬若神明。拙劣的方法,幾乎在一開始就被潘七識破,但問題的核心在於,這種飢餓感的妙處就是,即便你識破了方法,也必須要被指定計劃的人牽著鼻子走。 所以,自己必須要進行一些獨立的計劃。這個觀點在潘七的腦海裡一經形成,就無可動搖的紮下了根。只是這計劃怎麼執行,潘七還沒有想好。 這時伙房裡突然躁動起來,潘七伸著脖子看去,只見藍衣胖子所在的那個角落裡很多人都站起了身,看那意思是準備到外面去。而黑臉屠夫那邊居然也有零星的幾個人站起來起來,似乎也要跟著出門。這太反常了,要知道這兩伙人平時暗地裡都較著勁,抓緊一切機會劃清界限,即便是出門也是分撥出門,這同時出門的情況確實是不太常見。而且現在是冬天,入夜之後天氣更是寒冷,如果可以的話,這些伙夫都喜歡賴在火爐前,直至睡覺,誰也不會到寒風中去揮霍那維繫生命的溫暖。 疑惑中的潘七突然恍然大悟,這不正是自己造成的結果嗎,藍衣胖子要組織對於那顆彗星的參拜,而黑臉屠夫那邊自然是要派出人來驗證自己所說的消息。不過潘七沒有想到的是,藍衣胖子居然發動了這麼多人來進行統一的參拜。 轉念一想,潘七也就明白了。這種參拜活動,對於藍衣胖子來說是沒有損失的,即便血之神並不存在,藍衣胖子也不會有什麼麻煩。畢竟教派這東西就是這樣,很多道士都說能夠飛昇,都說見過仙人,但是誰又能保證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呢?這種事情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玩意。另外這種參拜,更有利於藍衣胖子凝聚自己手下人的力量,對於神力的崇拜,會讓他的手下對他更加崇敬,權力也更加鞏固吧。在地獄當中,如果想要活下去,有一些忠肝義膽的替死鬼是非常重要的。 甚至,即便藍衣胖子發現了黑臉屠夫的人來監視自己,都不會有任何避諱。按照他那種看不起黑臉屠夫的性格,會把這種趨於神秘的事,用更加神秘的方法表達出來,跟黑臉屠夫來炫耀自己所擁有的力量,體現出優越感。 想不到草草想出的謊言,居然暗合這些人的性格,看來自己在說謊方面,真的是有很大的天賦。潘七不禁有些得意。她看了看毛蛋,仍然躺在那裡,但潘七知道毛蛋只是用這種動作來緩解工作了一天的疲乏並沒有睡著。 「我出去看看。」潘七輕輕的踢了一腳毛蛋。 「你出去幹什麼?小心讓人看出來你身上有病。」毛蛋警告道。 「晚上的時候,我的身體會好一些。也許這毛病是太陽帶給我的,我自己提出的神秘教派,作為神使,總要親自出現在現場,才能夠收穫更多的權力吧。畢竟我現在的權力只是被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認可,如果這兩個人因為什麼原因突然不在了,普通的伙夫對於我就會缺乏最起碼的尊敬。我不可能對每一個人說出不同的謊言,總會露餡的。現在,正是我用最簡單的辦法,收穫最多權力的時候。」潘七說的每一句話都不離開毛蛋讓她獲得權力的目的,這會讓她的行為看上去向是毛蛋計劃的延續和拓展一般。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黑臉屠夫,他肯定會派人出去監視吧,你這個要毀滅邪教的人,突然成為了邪教當中受人尊敬的神使,你認為黑臉屠夫會怎麼看?」毛蛋把眼鏡睜開,直視著潘七。 「我絲毫不避諱黑臉屠夫的人,而成為我口中邪教的神使,這對於黑臉屠夫來說,是一種莫大的神秘。他這個人其實想法相對簡單,那就是誰拳頭大誰說話就管用。我沒有對他完整的說清楚我是什麼人,這樣的無所顧忌的神秘,會讓他更加認為我的實力深不可則,在短期內肯定是有利無害。這樣的後果在收穫大把的權力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況且我們都知道,我身上的病根本就不可能撐到那個所謂的『長期』,同時間賽跑的時候,本來就是要決絕一點。」潘七說話的時候,腦海裡浮現的是小時候所看的戲中那些英雄人物的身影,他們在進行什麼重要行動之前,對於身邊的人一般也都是這樣解釋的。 「你說服了我。」毛蛋眨了眨眼睛,直視了片刻潘七,然後把眼睛閉上。難以察覺的歎了口氣:「如果你要出去的話,記得我的話。真正的大人物,不會事必躬親,甚至是參加重要的事件,也不會完整出席,點到為止的出現會更加合理。還有,牢記,你的身份是神使,做事跟普通的教徒要有區別。」說完話的毛蛋揮了揮手,示意潘七可以離開。 潘七有些奇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毛蛋好像是自己的上級一般,就彷彿如果他不同意,自己今天就不能出這扇門一樣。說到底還是因為,這個同盟本身就不平等,擁有過人智慧的毛蛋掌握了太多的優先權,而自己所擁有的,僅僅是殺掉一個人的機會,雖然可以滅殺掉任何一個重要任務,但是用過之後,便歸於虛無,而智慧將永久存在。 不過,剛才我說的「如果這兩個人因為什麼原因突然不在了」這句話,沒有加任何的解釋,在毛蛋聽來,會對我還能殺人的數量產生懷疑吧。他那麼細心的人,一定不會漏過這句話,跟我那種快速帶過這話題的感覺,我不解釋這話,也不收回推測,這種虛無縹緲的存在,更能調動毛蛋的懷疑心理吧。 毛蛋,其實這是你教給我的。最好的謊言往往不是最詳細的那個,而是粗略的幾筆,留下大片的飛白,受騙者的想像力會自然的把謊言缺失的部分按照自己最為瑰麗的想像填補好,這種由雙方共同構建的謊言,才是最完美的。現在,我要用你教給我的理論,來慢慢的折磨你那顆多疑而又智慧的心,你受得了嗎?潘金蓮想到這的時候,嘴角輕輕上提,露出一個迅速溶解在空氣中的微笑。 潘七一步一步搖晃著走向門口,如她所說的一樣,在行進中,她的身體似乎真的慢慢的好起來,走路也不在那麼搖晃,潘七相信,這是上天讓她收穫權力的預示。於是在那些人都已經走出門之後的片刻,潘七也推開了伙房的門,走了出去。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月亮大的出奇,半天堡彷彿被撒上了一層銀粉,體現出白天不曾出現過的美麗。遠處藍衣胖子正站在高處,而他手下的人圍攏著他,彷彿在聽些什麼。黑臉屠夫的手下則站在遠處,好像閒逛一樣,但不時的把眼睛往藍衣胖子的身邊瞟,見到潘七出來,他們更是表現的很驚異,有幾個人還揉了揉眼睛。 很顯然,黑臉屠夫派出的都是自己的親信,應該通曉潘七和他的對話。潘七沒有躲藏,而是衝著黑臉屠夫那邊的人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轉頭向藍衣胖子的方向走去。 她相信,微笑會讓自己更加主動。 站在高處的藍衣胖子馬上就發現了潘七,他似乎說了什麼,他的手下馬上回過頭去,而且自動閃開了一條道路,藍衣胖子也從高處下來。 潘七報以微笑,她相信,微笑會讓自己更加主動。 第一百二十三節 搖曳 藍衣胖子緊走幾步到了潘七的身邊,馬上倒身就要下拜,嘴裡不斷的說著:「神使在上。」 潘七知道,藍衣胖子希望自己攙扶,但她也明白,自己不可以伸手相攙,這正是奠定神權的大好時機,要讓藍衣胖子所有的人手下都看清楚,他們的頭領在向自己下跪。 藍衣胖子彎腰彎到一半,往上瞟了一眼,此時的潘七正負手而立,他下跪的動作已經做了一半,這胖子也算精明,就勢把本來磕頭的動作,變成了單膝點地,這樣在禮節上輕鬆了很多,而藍衣胖子其他的手下卻沒有這麼快的反應,見頭領施重禮,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於是紛紛實實在在的充潘七磕頭。 等到隨從基本上都已經磕頭完畢,潘七用手輕輕的攙扶了下藍衣胖子,順便做了個讓其他人也起身的手勢,這一場在地獄中對於神龕的荒誕朝拜,才算是告一段落。 「啟稟神使。」藍衣胖子抱拳彎腰,說話的聲音不小,很顯然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聽到,這樣的好處就是,如果所謂的血之神存在什麼紕漏,這些人都會認為罪魁禍首是潘七。但是藍衣胖子也忽略了,如果不出紕漏的話,所有的人所信奉的也是潘七。「我正在帶領著一些血之神的信徒,向星辰做朝拜。」 這是潘七意料之中的說辭,潘七把手按在了藍衣胖子的頭上,讓他的身體不能夠挺直起來:「向血之神朝拜,血之神將庇護你們免受他那偉大利劍的屠戮。」說完話,才把手拿下來。這還是在清河的少女時代,潘七捉弄海砂時候常用的伎倆,海砂洗頭髮或者洗臉彎腰的時候,就按住她的頭,無論海砂怎麼用力也不可能直起腰來。今天情況也是一樣,這種對於藍衣胖子的絕對支配,會深深的印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裡。 潘七說完話,撤掉了自己的手,微笑的看著藍衣胖子。 「那神使,我們可以開始了?」藍衣胖子小心翼翼的問。 「可以。」潘七的回答漫不經心,甚至還低頭看了一眼指甲,顯示出對於這儀式極端的不重視。 「還請神使為我們主持儀式,我們都沒有朝拜過血之神,需要一個很好的領路人。」藍衣胖子的眼睛一閃。 潘七剛想答應,突然想起了毛蛋的囑托。是的,對於神使而言,沒有必要參加這種活動。而藍衣胖子的這種行為,無非是想把事情牢牢的和自己捆綁在一起。先前的事都很好向黑臉屠夫解釋,無非是什麼打入這個邪教內部云云,但一旦參加了朝拜,事情就不好說清楚了。毛蛋真是厲害,他總說自己不善言辭,卻又每一次都能預見到自己談話的未來關鍵點,並且提前留下囑托,讓自己能夠避開風險。 不過……潘七的心突然一緊,這也就代表著毛蛋知道自己出來參加儀式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想繞開他獨自進行一些計劃這麼困難嗎?一種絕望的感覺襲上潘七的心頭,她覺得自己面對的那個叫做毛蛋的年輕男孩,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男孩,而是無所不在的風,無聲無形,卻又知曉一切。 「神使,您看?」藍衣胖子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聲有些催促的疑問也打破了潘七的思緒。 「你們朝拜血之神,那是你們的事。」潘七揮揮手。「血之神並不在乎有多少信徒,神使也不會帶領你們走進這扇門。只有虔誠的朝拜,把自己供奉給血之神,才能獲得活下來的權力。作為神使的我,又何必對你們這些卑微的生靈負責。好自為之吧。」 潘七轉過身,面向藍衣胖子的手下,大聲說:「希望你們能夠把握好機會,希望你們能夠活下去。」說完話之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潘七一邊往回走,一邊琢磨,剛才自己所說的話,還是太直白了一些。應該像廟上的和尚一樣,要說些玄而又玄的話,可惜自己沒有讀過多少書,太深奧的話也說不出來。不過轉念一想,在這地獄當中生活的,又有幾個是有文化的呢,這種直白的話語應該是最合適的吧。嗨,既然已經說了,又有什麼可想呢,潘七自忖道,也許是跟毛蛋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發生沒意見事情之後,潘七越來越注重分析事情未來的發展方向,並且不斷的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重新來一次,自己能否做的更好。 在推開伙房門的一瞬間,潘七有了一個新的主意,既然黑臉屠夫的手下剛才看到了自己,那就應該首先發難,反咬一口,佔領道理上的制高點。因此潘七進入伙房之後,沒有走向自己的白案,而是走向了黑臉屠夫所在的角落。她不斷的告訴自己,要憤怒,要有威嚴,要有強者的壓迫感,要有問罪的氣勢。 在醞釀了幾步路之後,潘七感覺自己的臉頰變的緊繃,人皮面具應該已經被緊脹的撐起,應該差不多了。 黑臉屠夫依舊在那裡,只不過他在躲避自己的目光,並沒有如同以前那樣理直氣壯,太好了,他心虛了。這種心虛,就代表默認了潘七的力量和權力,現在潘七要做的,就是再鞏固一下,並且掃清日後的一些麻煩。 潘七徑直的坐在了黑臉屠夫對面的草堆上,陰冷的說:「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長了?」 黑臉屠夫很顯然沒有想到潘七會是這樣的開場白,他的身體輕微顫抖了一下,面對潘七時那張臉已經有了一絲驚慌的情緒:「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並沒有做什麼啊?」 「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想要驗證一下藍衣胖子是否真的在組織邪教,你可以派一個暗哨出去看上兩眼,誰知道你居然大張旗鼓的派出去了好幾個,你知不知道,這會給整個計劃帶來多大的麻煩?」潘七話鋒凌厲,質問的語氣比寒風更讓人顫抖。 「這……我是想多瞭解瞭解那胖子,以後對付他的時候好更得心應手一些。」黑臉屠夫說話時已經不是那麼理所,潘七的語氣很奏效。而且他並沒有提潘七也參加了藍衣胖子及其手下活動的事,他派出那麼多探子,肯定是分批輪班回報的,所以在潘七回來之前,黑臉屠夫就應該已經知道了外面所發生的大部分事。 很好,他不敢挑戰我的權威。潘七在心中高興的想。 「我想要的是邪教因為一點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突然覆滅,而不是處心積慮的計劃。強調的是偶然性,你這樣大張旗鼓的調查,會讓對於血之神的信仰不斷升級,這個責任,你就是死上一萬次都不足以抵消。你大概還不知道二龍山總寨折磨人的一些手段。」潘七有時會聽一些綠林的故事,在這些故事裡每一個山寨都會有自己的牢房,而牢房裡都有千奇百怪的折磨人的刑具,往往只要聽聽這些刑具的用法,就會讓被審訊的人如同深秋的葉子一般在風中瑟瑟發抖。潘七自然是不知道二龍山上有什麼,不過不要緊的,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可怕的。 「屬下考慮不周,還請頭領原諒。」黑臉屠夫站起身來,驚恐寫滿了他的臉頰。 潘七也就勢站了起來,她踮起腳拍了拍黑臉屠夫的肩膀:「調查邪教的事,我自由安排,這也是我的任務。莫要想搶我的功勞,壞了大事。你應該明白,我取走你的賤命,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的同意。」潘七說完話,轉身走向白案。 一直以來,潘七對於黑臉屠夫的威脅,主要是用自己謊言中的二龍山總寨,跟那個自己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二龍山大頭領,在黑臉屠夫完全屈服之後,潘七開始偷換概念,把這種對於權威的恐懼轉化到自己身上來,告訴黑臉屠夫,自己也可以輕易的取走他的性命,不經過任何人。這種權威雖然不會滲透到黑臉屠夫的手下,但是對於他個人來說,以後對於潘七一定是奉若神明。 這種敬畏,不會弱於藍衣胖子對於神使的敬畏。畢竟,大多數時候,實實在在的人,要比虛無縹緲的神,可怕得多。 當潘七回到白案的時候,毛蛋已經沉沉的睡去,悠長的呼吸吹的嘴巴邊的一個枯草上下擺動。她感覺自己積累的體力已經被散光了,希望今天晚上不會再有什麼突發情況,如果發生意外的話,恐怕自己連說謊的力氣都沒有了。 「別透支使用身體,計劃需要分步驟完成。」毛蛋彷彿夢囈一般嘟囔了一句,呼吸稍稍一亂,但馬上又恢復悠長。好像他從熟睡的狀態到清醒,再到熟睡,只需要眨眼間的轉換時間。 潘七輕輕地拿下了毛蛋嘴邊的那根枯草,凝視著先知那張屬於凡塵的臉。 武松 二郎一路西行,暗紅色的彗星始終在身後照耀,武松不時的回頭看看,他總感覺,這顆星星彷彿是一隻眼睛,在背後緊緊的盯著自己,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二郎渾身不舒服。 胭脂巷在陽谷縣城的西北角,從武松的家到那裡著實要走上一會。那女孩的體態輕盈,沒有給這兩名轎夫添加什麼多餘的份量,那兩個壯漢腿腳粗壯,抬著轎子如同小跑一般。武松這兩天事情不斷,昨夜的惡戰體力消耗很大,經過一夜的休息不可能完全恢復,慢慢的距離被慢慢的拉開,到後來,二郎只得該成小跑才可以追的上這頂轎子。 武松這人很好面子,再加上面對的是地位比較地下的轎夫,自己又是被傳為武功蓋世力大無窮的英雄,實在是拉不下臉讓這二人慢一點,即便是跑,也得咬牙跟著。正在武松一溜小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轎子突然停了下來。 二郎一愣,舉目四望,這裡並沒有什麼妓院,附近都是一些已經打烊的小買賣,難道是莫愁館的人把哥哥送到了這?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太好了,自己不用去胭脂巷,也避免了讓人認出來的苦惱,哥哥逛這次青樓就算沒給武家抹太大的黑。二郎被自己這源自於猜測的想法弄的心頭一喜。 他趕忙跑過去,在轎床旁邊站定,平穩了一下呼吸,然後問:「姑娘,怎麼讓轎子在這停了?」然後期待著源於自己內心猜想的答案。 那女孩隔著轎床怯生生的回答:「是我……是我讓抬轎的大哥停下來了,他們說都頭您在後面都是跑步跟著的,這著實太不像話了。這樣吧,都頭,我在外面跟著,您坐在轎子裡吧。」說罷,轎簾一挑,那女孩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此時一陣冷風吹來,二郎感覺自己的褲子瞬間被寒風吹透。出來的時候僅僅是顧得上穿了件外衣,褲子卻沒有換上條厚的,剛才一路小跑,腿上出了很多汗,寒風一吹,這些汗水彷彿要在瞬間都結為冰稜,這感覺端的是刺骨冰涼。 那女孩在寒風中也是一抖,顯然她的衣著也是單薄。想想也是,那莫愁館的老鴇怎麼可能會給這種下等的還沒掙錢的丫頭穿得太好,這姑娘的心眼真好,還怕自己累著,真是好人沒好報啊,心腸這般好,卻被賣到青樓。我一定要跟海砂好好商量,大不了求求她,一定要給這姑娘贖身,就算是海砂不喜歡有使喚丫頭,那給這姑娘自由也是好的,給她一筆錢,再用自己的身份便利,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二位的腳力武松真是佩服的緊。」武松對著兩位轎夫抱了下拳。 「都頭您過獎了,我們兄弟就是吃這碗飯的,靠的就是這雙腳板養活妻兒。雖然抬了半輩子的轎,但自己可從未做過。都頭是辦大事的人,出門騎馬坐轎,在腳力上不如我們兄弟是自然的。」這轎夫說話不卑不亢,讓二郎刮目想看,頗有些走江湖的時候遇到的高人的模樣。 「武松受教,以後出門也不能光騎馬坐轎,否則我這都頭,也就難保一方平安了。」二郎說完這些,算是對轎夫的一點交代,然後轉過頭來對這女孩說:「你看見了吧,我都比不上這二位,你在外面的話,就更不行了。況且天寒地凍,你衣衫單薄,在外面真的就凍壞了。」二郎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不由自主的帶出一絲憐惜。 「那……那都頭,這樣吧。」女孩緊咬了一下嘴唇,這動作甚是可愛,二郎在月光下看的分明,竟然有些癡了。「我也沒多少份量,這二位大哥的腿腳也這般有力,都頭就上來,跟我一起坐轎吧。」說完這話,女孩的臉頰上出現了一抹紅潤,她好像也發現了自己的窘態,又是輕輕一咬嘴唇。 皓齒二番咬朱唇,月下佳人倚轎門。朔風天寒心尤醉,卻把伊人做故人。 武松呆然。 「都頭要是跑的累了,我們哥倆抬著您也行,您只要稍微多給點銀子也就是了。這姑娘說的不錯,她得份量確實夠輕,說實在話我們哥倆抬她就好像沒抬一樣,走一趟空活兒收您的錢,心中也確實是有愧。」那轎夫說話的語氣甚是豪爽,這種感覺越發讓二郎親切起來。 但是,這些理由不足以讓二郎說服自己,他仍舊搖了搖頭:「二位抬轎功夫了得,銀子我自會多付,一會還要再抬一個人回我家,用力氣的地方還在後面,我領各位的好意,咱們還是快走吧,我要事在身。」二郎催促著眾人上路。 「都……都頭。」那女孩說:「再走一盞茶的時間,也就該到胭脂巷了,那人多眼雜,路旁都是拉客的……姐姐,您這般不經掩飾的走到那,恐怕要有很多麻煩,也會……也會給人很多口舌。」 這是武松不能拒絕的理由。武松真是覺得這女孩善解人意,在這一點上,儘管二郎不願意承認,但是眼前的女孩確實做的要比海砂好那麼一點。不,海砂只是身體不好,如果她的身體好了,她會百倍的關心和理解我的,她一定是一名好妻子,未來也是我孩子的好母親。 「果真離胭脂巷沒多遠了?」武松問著抬轎的轎夫。 「回稟都頭,這姑娘說的沒錯,再走個一盞茶的時間就是胭脂巷了,我們哥倆腿腳快,只怕還不用一盞茶。我也聽出來了,您不是去那玩的,而是去接人,那您真應該聽這位姑娘的。那的窯姐兒一個個都風騷的很,都頭您從那一走一過,估計身上怎麼也得掛著十個八個的大姑娘,這讓那些妓院的客人看去,肯定當成大新聞。估計明天上午,您夜訪胭脂巷的事兒就會被有模有樣的說出來。還會有好事兒的人說,您一晚上幹了幾個姑娘等等,反正這年月講故事的和聽故事的都不在乎事情的真假,說著過癮也就是了。」那轎夫在寒風中說話,口中噴出一團團的熱氣,讓這話語中也充滿了溫暖的勸誡。 第一百二十四節 天平上的最後擁抱 二郎愣了一下,心下琢磨確實如此,自己在陽谷縣的名譽可謂是來之不易,在胭脂巷出現,有些事情確實是解釋不清楚的,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既然這兩個轎夫也不在乎,這轎子也比較寬敞,不如就跟這姑娘共坐一頂轎子,反正也沒多長時間,忍一下也就行了。 那女孩沒有進轎子,仍然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光迷離的望著武松,那水汪汪的眸子彷彿散發著水氣,在寒夜中凝結正了霜雪掛在她的睫毛上,更顯得楚楚動人。 「都頭……都頭莫不是嫌我出身青樓,身子髒,不願意與我共坐一頂轎。」那女孩撲簌撲簌的留下淚來,每一顆在月光下都晶瑩剔透。 「不是的,姑娘,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二郎有些手足無措,本來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對異性的恐懼又重新出現,二郎感覺腦袋有些發脹。「既然二位大哥不介意,我也確實比較在意名譽,那我就坐在轎子上吧。」二郎這話是對轎夫說的,只是在說完的時候看了一眼那女孩,微微的一點頭。 說完了話,二郎緊走幾步,到了轎子門口。 「都……都頭先上吧,我在外面就可以。」那女孩低著頭說。 二郎作為習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陌生人位於自己的後背,如果這樣的話,危險的感覺會讓自己感覺到心神不寧,因此這女孩如此說,正中了武松的心意。二郎也沒有推辭,直接掀開轎簾走進了轎子。 這轎子果然不錯,材料厚實,抵擋風寒,二郎甚至感覺轎子裡和轎子外完全是兩種季節,轎子內還微微散發著香味,應該是用檀香熏過的,毫無疑問這種轎子專門是為闊太太準備的,也難為劉林想的這麼周到,只是可惜,海砂沒有看到,不過不要緊的,我看到了,也就領了劉林一份心思。 轎子內有一張椅子,二郎本想讓那姑娘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椅子後面,可這一比量才發現,椅子後面空間狹小,別說自己,連那姑娘也站不下,二郎微微一愣。 「都頭……都頭您坐下,我站在旁邊就可以了。」那姑娘也上了轎子,對武松說道。 那轎子本來就不打,兩個人都站著顯得空間比較擁擠。武松感覺跟那姑娘幾乎是肌膚想貼,一種幽香鑽進了鼻孔。這大概就是總聽那些人說的女人的香氣吧,二郎跟海砂沒有親近的待過幾次,認真的回憶一下,海砂的身上只是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那種寒冷,如同這樣的醉人心脾的幽香,卻從來沒有過。 這都是因為海砂身染重病,只要等她完全的活過來,那一切都會好的。二郎只得這樣安慰自己,只是他開始覺得,這種每天要被自己念叨幾十次的話語,究竟是對於生活和命運合理的解釋,還是僅僅是自己欺騙自己的謊言。 武松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他本能的想接近這女孩,自己卻知道這樣不行,為了躲避那散發著幽香的軀體,只得坐在椅子上,而那姑娘在武松的右側,貼著轎子的內壁站著。 「二位坐好了嗎?」外面的轎夫問了一聲,語氣中很明顯有些許的不耐煩,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在寒風中站立不動的感覺並不好過。 「好了。」沒等武松答話,那女孩反而回答了一句。 二郎見自己已經沒有說話的必要,索性閉上了嘴。他強迫自己不要注意眼前的女孩,而是想一想一會去莫愁館如何的息事寧人,把影響力降到最低,再通過什麼樣的威脅,讓老鴇和那些知道這件事的嫖客閉嘴,不要把這件醜事嚷嚷的婦孺皆知。 只是這轎子抬的並不如武松先前看的那樣平穩,反倒是有些東倒西歪,武松坐著倒沒什麼影響,那站著的女孩在這種搖擺中站立不穩,有那麼幾下險些摔倒。這轎內並沒有任何可以把扶的東西,幾個回合之後終於不能維持住平衡,一下子倒在了武松的懷裡。 二郎本能的身手相接,當觸碰到那女孩的一剎那,他感覺自己彷彿要被融化了一般,心臟如同響鼓被重錘敲擊一般發出令人驚訝的聲音,氣血上湧,腦袋好像要爆炸。而那女孩也是一臉緋紅,掙扎著想站起來,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想來是這轎子內空間狹小,又比不得平地那般平穩,這般嬌小的身軀,想要站起來確實是不易。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了那轎夫的聲音:「對,這樣就好。剛才轎子左邊輕右邊重,份量都壓在右肩我們兄弟可吃不消,那樣轎子也抬不穩,就像這樣,左右肩一邊重,剛剛好。」 二郎這才明白剛才轎子搖擺的原因,那姑娘站在右邊,雖然沒多少份量,但也如同天平一般讓轎子的右側重了很多,兩個轎夫右肩吃緊,因此轎子顛簸。現在這女孩撲倒在自己身上,重量都壓在中間,也就左右平衡了,如此說來,想快點到胭脂巷,還得保持這個動作。 武松低頭看去,那姑娘怯生生的望著自己,眼眸之中彷彿在說著只有星星和月亮才明白的悄悄話,二郎第一次發現,自己並不是蠢木頭一根,原來也能看到女孩子家的心裡話,雖然他並不明白這心裡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為什麼喜歡海砂呢?武松突然想到這個問題,雖然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想法,但思維好像無孔不入的蛇,在意志的牢房中找到了宛如灰塵般纖細的瑕疵,用水滴石穿的柔和鑿穿了二郎本來認為一輩子都不會破碎的桎梏。 我喜歡海砂,是因為在桂花樓的那一次想見,我覺得她如同仙子一般美麗,能夠擁有她是我一輩子的幸運。當時我並不知道她的性格,並不知道她的經歷,更不知道她的秘密,於是我就喜歡上了她。 在那之後,她身上的秘密一點點的顯現了出來,我不經考慮的把她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大包大攬在了自己身上,險些遭受了滅頂之災,幸虧張天師早有算計,讓我回到過去,拯救了大家的性命。 然後安道滿死了,為了海砂,為了我的愛情。當我得到愛情之後,我驚訝的發現,這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海砂每天都在沉睡,康復的日子遙遙無期,我們名義上已經婚配,但始終不能圓房,甚至連說點夫妻間的話都不那麼容易。雖然很多人以不同的方式向我表達了意見,比如哥哥,比如吳嫂,他們都認為這不應該是我承受的,既然娶妻,就應該過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應該跟這樣的海砂過一輩子。 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覺得,這是海砂的一部分,我喜歡她,就要連帶著承受她的疾病,把她治好,就是我的責任。 現在,海砂的病已經有所好轉,我把各大勢力都在爭奪的隕鐵戒指,給了她,讓她感覺好一點。可我要的溫暖呢?沒有,這溫暖甚至更加的遙遙無期了,我不斷的騙自己,可這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我沒有見過海砂,而是直接遇到這姑娘呢?我是不是可以娶她?她一定會給我那種想要的溫暖,最起碼不會讓我在結婚幾個月之後仍然沒有見過女人的身子。 這種想法一閃而過,武松猛的搖搖腦袋,這好像是他避之不及的邪念,無論如何禁錮,它都會跑出來,讓自己心煩意亂。 那女孩扭動著自己的身子,的確這樣的動作太不雅觀,簡直是完全的趴在了武松的身上。但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改變這種動作,武松只得出手幫忙,最後在幾番調整下,那女孩橫著坐在了武松的腿上,總算不像剛才那樣使二郎難堪了。 「都……都頭,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坐在你身上,真……真是罪該萬死。」那女孩的臉上已經有一些發青,看來確實是有一些恐懼。 二郎心裡明白,並不是她想這樣,而是這轎子內的格局讓她不得不這樣。 武松微微搖了搖頭,按捺住自己胸中燃燒的火焰,用最平靜的語氣說:「沒關係,這轎子太小,而我塊頭太大了。如果我是像你這麼大的小姑娘,咱們兩個坐這轎子,也不會像這般擁擠了。」 「是,都……都頭說的對,我……我從來沒跟男人這麼近的待在一起過,也……也不知道都頭這般強壯,我……我以為我跟都頭能夠做的下這頂轎子。」那女孩說到這,再次緊咬著嘴唇,這個動作是最讓二郎心醉的,在這樣近的距離,武松感覺到一種不能自已的情緒在體內急劇的膨脹。 那女孩咬罷嘴唇繼續說:「不然的話,我一定會讓都頭上轎,而我……我在外面跟著跑的。」有一抹緋紅爬上了女孩的臉頰,轎子內對比外面要暗上許多,雖然如此近,但朦朧的感覺卻比轎外來的更加震人心魄。 「外面實在是太冷了,你就這樣坐著吧。」武松感覺那女孩向著自己的胸膛靠的更近了,也許是錯覺吧,於情於理他都覺得不能把女孩往外推,二郎用手輕輕的扶住女孩的後背,他甚至感覺自己的手掌心微微滲透出了汗水。「反……反正沒多久就到了。」這女孩說話的時候經常這樣的隔斷,跟她對話幾句之後,二郎居然也沾染上了這樣的腔調。不知道那女孩是以為寒冷還是恐懼才會這樣,更不知道二郎是為何也會這樣。 武松感覺到時間被無限度的拉長了,慾望與理智的搏鬥使得眨眼如同萬年,彷彿轎內一個呼吸的時間,天地都會腐朽。二郎口乾舌燥,他不得不輕輕的咳嗽,以讓自己不那麼難受。 「都……都頭你沒事吧,是不是著涼了。」女孩突然轉頭問到,那張臉如同玉琢的一般。 「沒事,我只是剛才跟的有點累。咳咳。」一說話感覺口舌更干,咳嗽也控制不住起來。 「都……都頭,我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啊。」女孩怯生生的說,然後彷彿受傷的小鹿一般用眼睛看著武松,那眼神裡滿是惹人憐愛的恐懼。 難道是這女孩發現了我的衝動?武松心頭一驚,如果讓她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傳出去可是對自己大大的不利啊,唉,武松啊武松,走江湖的時候總說別人見色起意,想不到你自己也是這種貨色。 「你說吧。」二郎歎了口氣:「我不會生氣的。」武松已經準備好了接受女孩的質問,只是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因為在真相面前,辯駁是蒼白無力的。 「你跟他們說的不一樣。」女孩的聲音變得俏皮起來,臉蛋也洋溢著喜悅的光彩。 這好像春風一般,在寒冷的冬夜裡吹開了二郎這可柳樹的紙條,嫩嫩的葉芽在枯草粗糙的心上發了出來,弄的武松心裡癢癢的。而女孩的頭髮似乎也刮到了二郎的鼻子,讓他的鼻子也癢癢的,武松很想打噴嚏,卻有怕打到女孩身上,破壞了這個二郎想永遠持續下去的氛圍。 永遠持續下去,就這樣,她坐在我的膝頭。如果胭脂巷不在縣城內該多好啊,它最好在遙遠的京城,不,京城也不夠遙遠,它應該在天的盡頭,我可以憋著這個噴嚏,永遠不打出來,永遠。 每當產生這種想法,二郎都狠狠的咬自己的舌頭一下,迫使自己清醒。但是下一刻,「邪念」的洪水便波濤連天。 「怎麼不一樣呢。」武松片刻後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回答問題,希望這種呆愣不會顯得太過於失禮。 「莫愁館的人都說你這個人很凶的,動不動就會殺人。你一瞪眼睛,連陰間的鬼神都要懼怕三分,你一揮拳頭,連高高的山岡都會被擊倒。他們說,你說話的時候,就好像狂風攜帶者砂石,讓人睜不開眼睛。你怒吼的時候,就好像大海的狂狼一般……」那女孩的聲音突然在這裡停了,微笑的表情也馬上的變成了恐懼:「對……對不起都頭,我不是有意這麼說你的。」 武松能感覺到那女孩要站起來,但是幾次發力之後都沒有成功,二郎輕輕的按住了她的肩頭,搖了搖頭:「沒關係的,我倒是挺喜歡這種形容,不過聽上去這不像是我,倒好似那開天闢地的盤古,哈哈哈。」二郎其實並不十分想笑,他的笑聲在自己聽來也有些乾枯,只是他希望通過這種笑容,能讓女孩放鬆一些,別那麼恐懼。「那你認為他們說的不對?」武松對女孩心中的自己很感興趣,他很在乎這個女孩怎麼形容處於「自我正義」中的自己。 果然,女孩臉上的恐懼迅速的褪去,歡喜再次的爬上了臉頰,閃爍著讓人心醉的光澤:「也許都頭面對老虎啊,活屍啊真得好像是傳聞當中那樣的凶煞,但是面對其他人的時候,倒顯得很平易近人,很……」女孩在這個「很」字上停留了很長時間,二郎能夠聽得出來這不是因為說話的習慣而產生的停頓,而是在思考,在猶豫。 很怎麼樣呢?武松非常感興趣,幾乎是豎著耳朵聽的。 「很溫柔。」說出這話的女孩有一些不好意思,急忙轉過臉去,避開武松的目光,但是她轉臉的方向居然是武松的胸口,猛得一下,女孩如同觸電一般離開,滿是嬌羞的臉頰,在二郎的眼裡,顯得可愛無比。 「我倒沒想到,一個打死老虎和活屍的糙漢,會被人說成是『溫柔』。」武松自我解嘲的笑笑。 「您真的很溫柔呢,我感覺的到。」女孩說話的聲音很小,倒好像呢喃一般。「您能不能溫柔的抱抱我,我這一輩子如果能被像您這樣的英雄溫柔的抱過,也算是值了。」 武松沒想到女孩會踢出這樣的要求,尤其是這種讓他心臟亂跳的要求。不過,那臉頰,那眸子,那語氣,如何能被她形容的「溫柔的英雄」所拒絕呢? 二郎微微的收緊雙臂,把女孩抱在懷裡。他能夠感覺到女孩那從單薄的衣衫裡傳來的瑟瑟發抖的體溫,以及那平淡而濃烈的幽香。 「您的擁抱真溫柔,我……我真是太幸運了。」女孩把臉埋在武松的胸口,小聲的說道。 武松能夠感覺到女孩說話和呼吸哈出的熱氣,通過衣衫,傳達到皮膚上的刺癢。細小的鉤子,勾抓著二郎的心,讓他不知道如何去答覆。 「只是一個擁抱而已,以後一定會有人更溫柔的抱你的。」二郎驚異於自己會說出這種情話,如果換一個場合,他一定會被自己的露骨而羞愧無比,但此時此地,他卻覺得這樣的話語合適異常。 「不,這擁抱是最溫柔的。能享受您最後的擁抱,我真是太幸運了。」那女孩的聲音中,也有了一絲興奮。 武松覺得這話有些不對,但是也沒細想。「改天我去莫愁館幫你贖身,我的夫人還缺一個丫鬟,要是你到了我家,這種擁抱以後還會有的。」 「您沒明白我的意思。」女孩揚起臉頰:「不會有以後了。」 二郎正在驚異,突然感覺到腹部一涼,緊接著疼痛如潮水般襲來。 第一百二十五節 證人 這種感覺二郎非常陌生,他一生中從未經歷過如此大的疼痛。不,這不僅僅是一種疼痛,而是一種金屬貫通身體的冰涼刺骨的恐懼。 二郎的感官在疼痛的刺激下顯得異常靈敏,他聽得到有東西滴落在轎子地面的聲音,不需要看二郎也明白,那是自己的鮮血。 眼前的女孩的臉依舊是那麼的美麗,只不過在劇痛之中,這美麗顯得扭曲而又猙獰。 「你是誰?」武松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感覺,體力如同流水一般迅速的在身體上逝去,那些靈敏的感官在確定了自己真的是被女孩所襲擊之後,也慢慢的變得遲鈍起來。不知道是因為流血過多,還是因為本身就不願意相信剛剛還傾心交談的女人,對自己刺出了這樣狠辣的殺招。 「我是誰?」那女孩甜甜的一笑,笑容當中少了很多剛才的羞澀,多了瀟灑的暢快。「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我以為你真是什麼了不得人的人物,原來不過如此。」 武松感覺到腹部猛烈的一痛,他明白,這女孩把手裡的刀轉了一下,這一轉,只怕是腸子也被扭斷了,流血的速度成倍的加快,武松知道,現在必須要推開她,就算這一切都是夢境,自己也不能在夢中死去。他使勁的推女孩的身子,這剛才輕如羽毛的身體,現在竟如同鉛鐵一般沉重,無論武松多麼用力,這女孩都像是水蛭一樣的吸附在他身上,不曾移動分毫。 「現在想把我挪開了?」女孩吐氣如蘭,就好像她在進行的並不是殺戮,而僅僅是小女孩的抱怨一般。「忘記你剛才多想讓我坐上來了?你以為我感覺不到嗎?」女孩伸手一按武松的兩腿中間。 在劇痛之中,這種感覺仍舊清晰無比。武松這才知道,原來下體已經膨脹,奇怪的是剛才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 「你知道嗎?你這東西硬起來了,大概你想用它插進我的身體。可是,很遺憾武松。」女孩已經是趴在二郎的耳邊說話,呼吸中卷帶的熱氣,讓殺手的陳述也顯得無比溫柔。「可惜,它失敗了,我手裡的刀子比它要硬的多,刀子也想進到你的身體裡,它成功了,哈哈哈。」女孩邊笑著邊把刀從二郎的肚子上抽了出來:「感覺到身上沒有力氣了吧,你猜得沒錯,這刀子是淬毒的,現在我該了結你了。」 這短刀是黑顏色的,二郎一生當中從沒見過黑色的刀,他甚至恍然間覺得這僅僅是他死前看到的幻象,他已經認不清白色,一切在他眼中,都只是墨一般的烏黑。 這是死亡,和終結的象徵。 武松已經放棄了抵抗,密閉的轎內,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現在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就算自己能說話,那又有什麼用呢?只能驚擾了兩名轎夫,這女子的身手定然不弱,還要再賠上兩個無辜者的性命。劉林啊劉林,你給海砂送的轎子,到最後反倒成了我的棺材。 說到底還是怪自己,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二郎的心裡卻明鏡兒似的。自己確實該死,在那麼一剎那居然在心裡懷疑對海砂的感情,而傾心於這女孩。喜歡海砂,是因為看上她的第一眼就喜歡,如果這女孩不是殺手,那我喜歡她不也是看上第一眼就動情了嗎?這只是過去的一種延續,我竟然在一剎那認為這是對於愛情追求的一種改正。雖然我跟這女孩沒有發生什麼,她也馬上就要取走我的性命,但是武松,確實是對不起海砂。 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坦誠相待的人,那麼,就這樣死了吧。 二郎拼盡全力揚起喉管,迎著女孩的刀鋒伸去。如果這樣的話,我的性命是被我自己了結的,而不是死於這種無名之輩的手裡。 因為英雄,只可以被英雄殺死!在生死的瞬間,那個憂鬱的,優柔寡斷的武松突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豪情。命斃於此,二十年後,武二郎仍舊是一條好漢,如果那個時候你還不死,我定會取走你的性命。 武松在心裡這樣想,他很想說,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吼出這句遺言。 「武松,你不能這樣死。你死了,我也會死。」月牙的聲音突然響起,這聲音二郎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我已經動不了了,我試著把軀體給你。」這種活下去的希望一下子激起了二郎的求生意志,既然跟月牙的精神溝通還能夠進行,是不是就代表著仍然可以把軀體給她呢?「怎麼樣,行了嗎?」武松試著收回對於身體的控制權,但他並沒有得到任何感覺上的回應。 「我感覺不到。」月牙做著回應。 「看來這毒藥的麻痺作用很強,月牙,我已經沒辦法了,我答應過不會讓你死,這個誓言在今天被我可恥的背棄了。」二郎不得不悲哀的承認這一點。 就在此時,轎身猛的一顛簸,武松和那女孩均猝不及防。轎子本來抬的平穩,女孩又正做著斬殺武松的動作,手裡並沒有任何把扶,在顛簸之下,身體急劇後仰,竟然從武松的身體上跌下,像後仰,倒是上半身跌出了轎子。二郎正在疑惑的時候,顛簸後的轎子向側面翻倒,武松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腹部流出的鮮血留在了手上,在月光下,汩汩湧出,好像那春天冰雪消融後的溪水。 那女孩跌倒之後,迅速的抽身站起,躍出轎外。緊接著,武松聽到了叫喊他名字的聲音:「東家,東家!」 是張樹,二郎知道,自己應該是死不了了。他的眼皮從來沒有這樣沉重過,他太睏了。武松一腳踏入了夢的深淵,張樹的聲音好像並沒有走近,而是慢慢行遠,直至消失不見。 劉林 今天晚上桂花樓的生意確實不好,劉林就弄不明白,天上的星星到底有什麼可看的,如果天上的星星真的能預知吉凶的話,豈不是普天之下所有人的氣運都要粘連在一起,那位什麼有人能站在無數人的屍骨上哈哈大笑,而有些人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裡,吃著發霉的食物。任何奇怪的星星,都不會代表什麼氣運,這是劉林篤定的一點。 但無論他怎麼想,都改變不了桂花樓今夜生意慘淡的現實,最要命的是,武大今天還不在。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哪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回來的時候肯定要象徵性的詢問一下今天的營業額,如果實話實說的話,按照武大的脾氣,必然會大發雷霆。他不會管什麼星星不星星的,營業額少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桂花樓裡的人沒有盡心盡力,讓客人都走掉了;另一個就是桂花樓裡的人過於盡心盡力,貪污掉了本應該劃入賬內的營業額。 劉林可不是傻人,他知道,一定要給自己找個旁證,這樣在掌櫃回來的時候,才能把責任摘乾淨。正在劉林抓耳撓腮地在桂花樓空蕩蕩的大堂裡來回閒溜的時候,老吳來了。 劉林一看老吳,可謂是喜上眉梢。老吳這個時間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東家要吃晚飯了,這是在點餐,做好了送回去。說起來,東家貴為陽谷的都頭,家裡卻常年的不開伙做飯,也是東家家裡僕人少,夫人又身體不好。不過這倒也沒什麼,桂花樓實際上是屬於武松的,這個劉林心裡非常明白,在自己家的館子裡吃飯,又能有什麼不對呢? 劉林曾經捫心自問,如果他是武松的話,會怎麼想呢?最後得到的結論是,即便有這樣的一座大酒樓,最好的飯菜仍舊源自於自己媳婦的手藝,都頭這個職位,又不是京城裡的那些官老爺,雖然有些權力,但說到底還是普通人。何況,普通人的生活,比之那些王侯將相的奢華,在劉林眼裡更加的溫暖。 畢竟他看過太多,在桂花樓裡飲酒歡笑,但狂歡之後卻異常悲傷的人。不過東家那麼喜歡海砂,東家一定是這樣的。劉林異常篤定。 劉林感歎之後,再看老吳。只見老吳正在跟夥計說著菜單,畢竟是東家的僕人,劉林也要給一些尊重,何況老吳這人確實不錯,於是劉林笑臉相迎的走了過去。 「老吳啊,東家今天想吃點什麼啊?今天吃什麼都快,都不用等。」劉林知道老吳肯定注意到了空曠的大堂,不過按照老吳的精明一定不會首先問的,所以要把話題往這上面引才對。 「都頭今天也沒特意點。不過夫人的病好了一些,今天的餐食要有些進補的,不過並不清楚夫人的胃口怎麼樣,所以清淡的也要備些。我從今天進來就感覺有點奇怪,現在馬上要到飯口,怎麼桂花樓裡的人這麼少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需要不需要我給都頭帶個口信?」老吳一邊撓著腦袋一邊問。 這人果然是聰明的緊,一下次就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這樣也好,免得兜許多圈子,相信老吳也能明白我的難處。 「老吳啊,真讓你說中了。不過不是桂花樓出事了,而是咱陽谷縣,不對,這麼說也不準確,應該說是咱大宋朝出了事。」劉林知道自己要把話說的嚴重些,老吳才能把消息帶到。 「大宋朝的大事?難道是皇上駕崩了?」老吳說這種敏感的話題,並沒有任何的降低音調,倒好像在菜場上買菜大聲的討價還價一般。 「噓噓噓。」劉林趕忙的按住老吳的嘴:「老吳啊,這大堂裡可不光是咱們倆,雖然東家在衙門裡當都頭,但要是這話讓好事之徒聽取報了官,別說東家保不了咱們,恐怕連他都得跟著吃瓜酪,你剛才什麼都沒說,我也什麼都沒聽見。」 老吳哈哈大笑:「不是我說你啊劉林,你這人啊,哪都好,就是顧忌的太多。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什麼事情都應該爽爽利利,光明磊落。皇帝也是人,也總有死的一天,我們都知道,他不可能活一萬歲,我用了駕崩就算是夠對得起他了。」 劉林感覺腦袋嗡嗡直響,他不斷的做著希望老吳小點聲說話的手勢。 「好好好,劉賬房,我知道了,不說了還不行嗎。再說,這些我也就是跟你說說,都頭最近事情多,我明顯感覺他很焦慮,猜忌心也重。你就是讓我在他面前說,我都不會說哩。」老吳吧嗒了幾下嘴:「那你別繞彎子,趕快說,發生啥事了啊,怎麼還就是整個大宋朝的事了呢?」雖然老吳嘴上不承認,但劉林知道,他的好奇心已經被自己勾起來了。 「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就感覺客人有點偏少,往日裡應該有很多人訂晚上的桌了,可今天一個都沒有,我就覺得有點奇怪,所以就派張樹出去打聽了下,你記著啊,我是派的張樹出去打聽的。」劉林反覆強調「張樹」的名字。 「知道知道,就是昨天晚上來武宅的那個身手了得夥計,都頭對他頗為器重,你拉上他無非是想多層墊背的。我肯定把這名字帶到,你接著說吧。」老吳馬上就識破了劉林的伎倆,並且在話裡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 劉林沒有覺得老吳惹人討厭,相反倒覺得老吳這快人快語的性格,跟自己甚是相投。 「對對,就是那個身手了得的夥計。我就派他去問那些總定桌兒的客人,今天為什麼不定了,結果得到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答案。」劉林說到這停下來不說了。 「你要不說,我可不聽了啊,少賣關子。咳咳。」老吳轉身做出要走的樣子。 雖然說老吳已經把菜單傳到,即便他走了,夥計一會也能單獨把菜送到武宅,但劉林知道老吳不會走,這人就是好開玩笑。 「別別……」劉林拉住老吳的衣服:「我這不是習慣了嘛,得得,我肯定不賣關子,怎麼回事就怎麼說。昨天晚上後半夜啊,東面的天空出現了一顆星星。這星星可不一般,是暗紅色的,還拖著長長的尾巴。」 「帶尾巴的星星?那不就是掃把星嗎?」老吳打斷了劉林的話。 「可是老吳,你活了這麼大年紀,聽說過有暗紅色的掃把星嗎?張樹順便打聽了一下這顆星的名字,它叫彗星,聰慧的星,你要記不住的話,就記得這星星很聰明就好。」劉林囑咐著事件的細節,他希望這些能一字不落的傳達到武松耳朵裡,這樣武大有疑問的時候,就可以讓武松來旁證,自己就不會擔上太大的干係。 老吳並不答話,而是繼續看著劉林,劉林明白,他這是擺明了不搭茬,等著自己把事說完。 「咱們鎮上一天之內冒出了無數自稱會占星的人,這些占星師的意見匯總在一起,有兩種,一種是認為這顆星星代表著巨大的災禍。災難將降臨大宋,無數生靈塗炭,這種恐怖的言論擴散的極其迅速,甚至連幾個桂花樓的夥計下午都找我,想要預支下幾個月的薪水,及時行樂一下,當然我把他們打發了。還有一種看法認為,這顆星星的出現,代表著會出現一名蓋世英雄,他將拯救苦難中的人們,重新來制定世間的準則。」劉林侃侃而談。 「放屁!」老吳再次打斷了劉林的話:「人世間的事,星星又怎麼管得了,談論這個,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說的也是,可這種言論就是有市場啊。所以今天晚上,陽谷縣沒啥事的人,都會出去開闊的地方看星星,現在又是冬天,我又不能把酒桌擺到外面去,甚至連開窗都不行,自然也就沒什麼人來吃飯了。就是這麼回事。」劉林做著解釋。 「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放心吧,這話我一定給都頭帶到。今天晚上生意不好不是你的錯,只是星星來攪局而已。唉,劉林啊,在這兄弟倆之間,你也是真不容易。」老吳歎了口氣。 這時飯菜漸漸做好,食盒一個又一個的擺了上來。 「老吳啊,平時要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我別的沒有,手裡還是有幾個錢的。」劉林說這話發自內心,他覺得老吳是個仗義的人,自己自然也要同樣仗義。 「放心吧,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會說。其實今天就有個要求,我最近晚上的時候時長會餓,你這有沒有客人吃剩下的熟牛肉,給我裝上一盤,我回去熱熱吃。」老吳認真的對劉林說。 「幹嗎吃剩下的啊,我給你切幾斤新鮮的熟肉。」劉林暢快的說,熟牛肉對於桂花樓來說,真是再平常不過的東西了。 老吳搖著頭:「不不,劉賬房,這不行。桂花樓不是你的產業,你不能拿別人的東西送給我,這會給你惹麻煩的。吃剩下的就行,我牙口不好,回去重新熱熱,這樣的話肉軟,好嚼。」 劉林不知為什麼,有些感動,他打發夥計,按照老吳的說法,裝了一盤給客人上過的,但是客人沒怎麼動過的冷熟牛肉。 第一百二十六節 算盤 「老吳啊,你很吳嫂就沒有孩子嗎?」劉林回憶了一下,好像老吳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孩子,正常來說他這個歲數可應該有不止一個孩子了。 「唉,其實有過一個孩子。」老吳的神色顯得有些悲傷,他清點了一下食盒,然後說:「有過一個兒子,五年前被強行拉去充了軍,一走之後,音信全無,去年的時候聽別人說,他所在的隊伍被別人圍困,在糧草缺乏的情況下堅守了三個月,最後終於等到了解救的援軍。援軍解救他們同時,還帶來了大量的食品,其中甚至有白面饅頭,當然這也是上級為了表彰他們。我那兒子從小就沒吃過幾口白面饅頭,又餓了這麼長時間,這一吃起來就不要命,吃得再吃也不下了覺得口渴,又喝了好多水。那饅頭遇水之後膨脹,把我兒子活活脹死了。唉……」老吳長歎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林很後悔問老吳這個問題,勾起他傷心的往事,兒子的這樣的死去,確實讓人難以承受,劉林一時間有點想不明白,老吳的兒子,究竟算不算是英雄?如果他死在戰場上,這是毫無爭議的,但是死在饅頭和清水上,恐怕也會成為很多人的談笑吧。 浸滿鮮血的談笑。 「行了,菜齊了,派幾個夥計幫我送回去吧。」老吳拍著手掌,從他的神色中已經完全看不出,剛剛故事中死去的人是他的兒子。 「你們幾個,站在這也沒什麼事,幫老吳把食盒送到東家府上,路上小心,別灑了菜。腿腳麻利點,別到地方涼了。」劉林對大堂裡幾個無所事事的夥計說道。 「哦。」那幾個夥計齊齊應聲,拿起食盒,出了桂花樓。 「老吳啊,那我就不送了。別往了幫我把話給東家帶到。」劉林反覆的囑咐這個事,畢竟這是他現在面對的首要麻煩。 「忘不了,放心吧。」老吳轉身邁步,走出桂花樓,剛走出了兩三步,突然又轉過身:「我估計跟都頭和夫人說了這星星的事之後,他們也肯定很好奇。所以我看一會你估摸著晚飯吃完了的時候,派一頂暖轎過來,如果夫人有意想要出去看看的話,這轎子就能派上用場了,有這個事情加在裡面,武大就更不好懷疑你了。就算夫人不去,也就是讓轎子空走一趟,損失點銀子也就是了。這錢都是花在你自己身上,你劉賬房這點雇轎子的錢應該是花得起的。」老吳微微一笑,沖劉林揮了揮手,連同那些拿著食盒的夥計,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老吳走後,劉林坐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嘴,覺得老吳說的確實有道理,於是他馬上衝著後面喊:「張樹,在不在,過來一趟。」 片刻之後,張樹走到了劉林身前。「劉賬房,有什麼事嗎?」張樹的在桂花樓的身份雖然還是個夥計,但因為昨夜的事,誰都知道張樹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某一天一定會飛黃騰達的。說來也怪,劉林雖然明知道張樹的作風語氣沒什麼變化,但就是覺得,這人已經隱隱的蘊含著一種不凡的氣質,這種氣質讓劉林沒法再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夥計那樣對待張樹。 「張樹啊,這麼回事。你不是打聽說天上將會有一顆彗星出現嗎?我剛才讓老吳把這事帶話給了東家,我尋思著今天夫人的身體剛剛轉好,也許可能會對這消息產生興趣,晚上出來看個星星什麼的。夫人身體不好,出來必須要坐轎,咱們桂花樓也沒什麼事,你去雇頂暖轎,挑最好的轎夫,咱們去東家家碰碰運氣。」劉林的口氣不像是命令,倒好像是在商量事情一般。 「劉賬房,你是怕掌櫃回來發現今晚生意太差,不好解釋,所以拉著東家一起做個見證吧。」張樹眉眼帶笑,馬上點出了劉林的真實用意。 「唉,就是這麼回事。你在桂花樓這麼久了也應該知道,咱們掌櫃跟東家不一樣,太不好說話了,有的時候一點小事也能發脾氣,我這個位置又很尷尬,因此這些事也就多琢磨了琢磨,一點小心思,你可別見笑啊。」劉林明白,只要把話敞亮著說,張樹是一定會理解的。 「行,那我這就去。我雇了轎子是直接送到東家那,還是送回來?」張樹一邊說話,一邊扎進袖口,馬上入夜,外面天涼,這樣能保暖些。 「你先回來一趟。這邊剛把晚飯送去,緊跟著轎子就到,這樣不好。東家雖然不會想什麼,但咱們跟夫人沒怎麼接觸過,夫人一旦認為,這是在催她快點吃飯,有了別的想法,那就不好了。夫人年齡也不大,難免使點小孩脾氣,我這馬屁要是拍到了馬腳上,可就是自討苦吃了。」劉林怎麼想怎麼說,然後他抓抓頭,從後面的衣服架上取下自己的斗篷遞給張樹:「外面天寒,我昨天晚上看到你的衣服也不保暖,我這斗篷就送給你了,也好壓壓風寒。」 「劉賬房,這不合適。」張樹伸手往外推。 劉林搖了搖頭:「張樹啊,我明白,你是一個有大本事大背景的人,我呢就是個小賬房,我也沒想著用這件斗篷收買你,以你的經歷,這斗篷就算是龍皮的又能算的了什麼呢?只是咱兄弟現在都在桂花樓,以後還是要多親多近,你要看的起我,這斗篷就收下。去雇轎子穿的體面些,也好說話不是?凍的哆哆嗦嗦去,也是給東家和桂花樓掉面子。」劉林把斗篷塞到了張樹手裡。 「那我就愧領了。」張樹沒有在推辭,而是馬上穿起了斗篷。 劉林的身材不如張樹魁梧,不過御寒的斗篷都做的比較肥大,因此張樹披上倒也不顯得短小。 「這是銀子。」劉林從旁邊的抽屜裡取出了二十兩銀子交予張樹:「挑最好的轎子和轎夫,先給錢。別讓那些轎夫跟正在興頭上的東家和夫人要抬轎錢,那就不好了。」 「劉賬房放心吧。」張樹把銀子往懷裡一揣,邁步出了桂花樓的門。 張樹出門的時候,輕輕的甩了一下斗篷,這動作顯得嫻熟而又飄逸。現在留給劉林的問題就是,張樹如果真的從軍過的話,會是什麼職位呢?最起碼要是將軍吧,否則怎麼會有這麼熟練的甩斗篷動作呢? 劉林非常希望武大能在這時候回來,畢竟晚飯的飯口才剛剛開始,要是這樣的話就不用解釋了,但很遺憾,他失望了,自打劉林從這大門出去,桂花樓的大門就再沒進過人。期間那些給武松家送食盒的夥計倒是回來了,不過他們都是走的後門,這也是桂花樓給一般夥計的規定,回來的時候,要盡量走後門,這樣不耽誤客人進出。 只是望眼欲穿的劉林今天倒是希望能有夥計從前門回來,這樣倒能顯得桂花樓有點人氣。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張樹回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名身材不高,但非常敦實的人。一看這種身材,劉林就明白,這是轎夫。 「劉賬房,轎子雇好了。我尋思著還得過一會才能去東家家,所以先讓這二位大哥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一會幹活也舒爽。」張樹對劉林解釋道。 「說的對,來,二位大哥請坐。」劉林走到桌子旁邊,把椅子拉出來,招呼兩位轎夫坐下,他和張樹也坐下在一旁相陪。 有眼尖的夥計看四人一坐,趕緊端上了酒水、小食點心和熟肉,那兩個轎夫也不客氣,伸手抓起點心就吃,又各自滿飲了一杯酒。 「二位還沒吃飯呢吧?」劉林估摸著就算讓這倆人吃一頓,再去武松家也是來得及的,他知道這種賣力氣的人吃飯都極快,而武松家吃飯畢竟有女眷,肯定要慢得多,時間怎麼都是來得及的。 「還沒吃。」其中一個轎夫做著回答:「要說這桂花樓我們兄弟平時可不太敢進來,掙得那點錢刨除去給老婆孩子的,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如果來桂花樓吃上一天的飯,估計這一個月就要喝西北風了,哈哈哈。」在陽谷縣的力巴,說話都很豪爽,劉林平素也喜歡跟這種人相交,跟他們交談的時候,就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一樣。 「這位是桂花樓的賬房劉林。」張樹做著介紹:「劉賬房這麼說,就是想在這裡請二位吃上一頓,兩位吃完,再去都頭家也來得及。」 劉林贊同的點了點頭:「是啊,二位,吃飽了飯抬轎才有力氣。您二位也看到了,今天桂花樓客人稀少,兩位能在這用飯,也算是給我們壯壯人氣。今天後廚的大師傅也都閒著,廚房裡的很多料今天晚上要是不用,明天就得扔了,所以二位隨便點,我請客!一會該給多少工錢給多少,絕對不因為這個剋扣。」劉林怕兩個轎夫對工錢有顧慮,所以在這點上說明。 「劉賬房,您真是個爽利人。」那轎夫對著劉林伸了個大手指:「我在陽谷幹這抬轎的營生這麼多年,還沒看見過您這麼夠意思的大買賣人。一般的買賣人都把銀子看的比命還重,今天聽您說話,這就是說書先生說的關老爺啊,重義輕利。不過呢,我們哥倆還真就不能在您這吃,您的心意我們領了。」那轎夫話頭一轉,拒絕了劉林的要求。 「這位兄弟,那是為何?莫不是看不起我劉林是嗎?我雖然是個賬房,但是今天掌櫃不在,我也就代行掌櫃的職責,請兩位大吃一頓,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劉林的臉有點微微發紅,他覺得這兩個轎夫是在拿話寒顫自己,自己算的上是什麼大買賣人呢,不是掌櫃,僅僅是個賬房,說到底位置也就比夥計高一點而已,其實也不怨這轎夫如此說,這樣的身份請客,確實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劉賬房你可別多想啊,我們兄弟可沒別的意思。只是您有所不知啊,幹我們這行的,早晨起來的時候吃一頓飯,中午午休沒活的時候吃一頓飯。但是這兩頓,都僅僅是稍微吃點,因為馬上可能就要來活兒,肚子裡的食太多,抬轎的話腳下可不穩。所以這晚飯,必須要等所有的活兒都卸了才能吃。這位兄弟出手闊綽。」那轎夫伸手一指張樹,然後接著說:「我們兄弟今天晚上幹完這趟活,就可以找個小酒肆,用這銀子好好的吃上一頓,沒活兒催著那才叫美。要是現在在您這吃飽喝足了,一會抬轎子的時候,腳上使不上力氣,也就愧對您這樣的好主顧了。現在也就是吃點點心墊吧墊吧就行,能喝口酒御御寒,我們兄弟對劉賬房已經是感恩戴德了。」轎夫言辭懇切。 「劉賬房啊,這二位說的是實話,你沒出過氣力不知道,人一吃飽就只想待著,確實是有那麼一會發不出力氣。」張樹做著符合的解釋。 劉林這才信了,他的臉色也慢慢的轉為正常:「那這頓飯就算欠著,二位什麼時候想來用飯的時候,來就可以。如果我們掌櫃在,就說是我的朋友,也就行了。」劉林大包大攬的打著包票,他十分想把自己的面子做足了。 「劉賬房,你們的掌櫃可是那武都頭的哥哥武大?就是生的……」那轎夫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就是生的有點矮小的那個?」 劉林看了看左右沒有其他人,武大最忌諱別人議論他的身材,這桂花樓裡是有武大的幾個親信的,如果讓他們聽到之後告訴武大,說自己在背後議論他矮小的身材,那就不好了。 「嗯,我們的掌櫃正式本縣都頭武松的弟弟,身材的確稍稍有些矮小。」劉林的後半句語氣很輕,畢竟只要保證這兩個轎夫聽到就可以了。 「這可不是我們兄弟多嘴多舌啊,你們大概是不知道那武大去什麼地方了,還在這等他回來呢吧?」那轎夫又喝了一杯酒,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一些微醺。 桂花樓的酒後勁比較重,剛喝下去的時候不覺得什麼,稍後醇香的酒氣翻上來,這種微醺的感覺確實是飲酒最大的樂趣,這轎夫也許正是在酒的作用下,才開始說關於武大的事情。 劉林一聽有門,歪打正著的這轎夫居然知道武大在哪,早點把他弄回來,也能少很多的麻煩,於是趕緊問道:「沒錯,店裡正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等掌櫃處理,您看到我們掌櫃了?」 「那倒沒。」那轎夫打了一個微小的酒嗝,他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喝多了,趕忙放下酒杯,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輕輕的搓了下手:「只是今天下午休息的時候,聽幾個兄弟談起,他們下午抬著一個矮子和西門藥鋪的東家西門慶,去了胭脂巷。」 「和西門慶去胭脂巷?不會看錯了吧,陽谷縣可不只有我們掌櫃一個矮子。」劉林自然是知道胭脂巷是什麼地方,武松作為陽谷的都頭,連帶著武大的身份也極為敏感,一旦這種逛妓院的事傳出去,對於武松今後的仕途大大的不利。這種桃色新聞,是最容易被別人當成攻擊的把柄。何況那西門慶,雖然剛剛受了武家的救命之恩,但這人跟武松有些摩擦,如果真的是他帶著武大去胭脂巷,那肯定是有所圖謀,而這圖謀必定會轉彎抹角,落在武松的頭上。 「不會。」一直沉默的另一個轎夫,突然開口說話:「下午的時候有一個兄弟跟我說了,他抬了一個矮子從桂花樓的後門到西門藥鋪。這人身手特別敏捷,上下竄動倒好像個猴子一般,加上身材特殊,所以那兄弟印象特別深,休息的時候還拿來談笑來著。」 一個矮子從桂花樓被抬到了西門藥鋪,又有人看到西門慶和一個矮子坐轎去了胭脂巷,這兩個在一塊就肯定不是巧合,這麼說,武大大中午的就跑去了妓院,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要玩成什麼樣!糟糕,潘金蓮出走多日,武大對於那事的需求肯定很大,這一到妓院必定不會有所節制,一旦要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武松必定會遷怒於我。唉,當個賬房,怎麼要操心這麼多事情!劉林想到這些,感覺到頭疼欲裂。 劉林有心現在就派人去胭脂巷接武大回來,哪怕自己親自去呢,告訴武大,這事兒得有所節制,大不了以後再來玩,千萬別玩出事。但轉念一想,自己一旦去了,武大必然會大發雷霆,這不就擺明了說自己窺探掌櫃的行蹤嗎?但沒有行動也不行,怎麼辦呢?劉林冥思苦想…… 有了!我可以把這事告訴武松啊,什麼事讓他哥倆自己處理去,我把這事告訴他,也能讓他提前有個準備,順便也能洗脫這種不必要的責任,劉林打定了主意。 「劉賬房,時間差不多了。我看我跟這二位現在就去東家家吧。」張樹做著建議。 「我有點事要跟東家說,咱倆都去,這樣比較好。」劉林站起射來,整了整衣服,他感覺今天真是一個麻煩的夜晚。 第一百二十七節 赤鬼 「劉賬房,要是你去的話,我覺得我就不用去了,給夫人送轎子還是不要弄的太大張旗鼓比較好,要不然可能會惹都頭反感。」張樹摸著下巴說。 「如果是單純送轎子的話,確實是不用這樣。但是剛才這二位大哥都說了。」劉林一指旁邊的轎夫:「一會我把這事告訴都頭之後,都頭肯定是要去胭脂巷接掌櫃回來的,他自己去煙花之地多有不便,有些事情需要別人代勞。這個需要的人就多了,反正看都頭怎麼安排吧,很可能今天晚上這頂轎子抬不了夫人,反而要去胭脂巷接掌櫃。」 劉林轉過頭來對兩位轎夫說:「二位放心,如果今晚果真要去胭脂巷的話,酬勞肯定會增加。」 「劉賬房豪爽,我們兄弟自然是放心的。如果去胭脂巷的話,倒是趟好買賣,回來也就真到了休息的時間了。」那轎夫後面的話轉為小聲的嘟囔。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劉林跟其他三人說。 其他三人應聲站起,劉林隨同著走出桂花樓的大門。那頂暖轎正放在門邊,藉著門口的燈光看去,果然是一頂不錯的轎子,雖然是私人擁有,但是論材質和做工已經能達到管轎的水平,任憑海砂多挑剔,也不會說什麼不是。 「張樹啊,咱倆就別騎馬了,畢竟這二位大哥是用腿走的,咱們騎馬也快不了多少,另外騎馬也有些太過於張揚。」劉林商議道。 「正合我意。」張樹微微點頭。 兩個轎夫已經把起了轎桿,總愛說話的那個又言語道:「劉賬房,轎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坐進去,我們哥倆抬你過去吧,外面天寒地凍,你又生得文弱,不如這位大哥孔武。你這份量也輕,我們哥倆抬你和不抬沒有太大的區別。」那轎夫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更加豪爽。 「是啊,劉賬房,你坐進去,我們也能快點。」張樹也勸道。 劉林一擺手:「這個不行,我坐進去把轎子弄髒了,或者有什麼味道,讓夫人有了計較那就不好了,我劉林雖然文弱,但是走點路還是可以的。三位不必多言,咱們上路也就是了。」 兩個轎夫聽聞之後,不再言語,抬起了轎子往前走。武松家在陽谷縣頗為有名,必定齊四在那地方死了兩次,這兩次死亡都是轟動整個陽谷的,雖然不是什麼好名,但做轎夫的還是不需要別人指點的。張樹和劉林跟在轎子後面,也能讓轎子擋擋寒風。 劉林把斗篷給了張樹,只穿著棉衣感覺有些寒冷,但是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在張樹面前顯露出來,倒是有一些狼狽。他生怕這樣子讓張樹看到不好解釋,於是偷眼去看張樹,只見張樹並沒有看自己,而是一邊走路,一邊在用手指掐算著什麼,口中唸唸有詞。 劉林心裡好奇,於是問道:「張樹,你還會這求籤打卦之術?平時沒聽你說過啊,等今年過年的時候,好好給我算上一卦,看我來年的運道怎麼樣。都說初一那天算卦特別靈,陽谷那幾個出名的算卦先生初一時收費也特別貴,那種花費我可掏不起。不過你會這個那就沒得說了,我請你好好喝頓酒,當做卦資,你看怎麼樣?」 「哈哈哈,這酒我確實想喝,可是我不會算卦啊,劉賬房這是問錯了人了。」張樹抬頭回答,臉上掛著微笑。 四人行走速度都不慢,劉林說話時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但張樹仍舊是心平氣和,呼吸寒風如同呼吸四月的春風,不禁讓劉林暗挑大指。 「那你這口中唸唸有詞是在說些什麼呢?還有這手指在掐算些什麼?這不是算卦嗎?」劉林對算卦的事並不是十分感興趣,他只是想跟張樹多親多近,另外也確實是對張樹正在做什麼很好奇。 「劉賬房,我也不蠻你,下午的時候你讓我出去打聽,我告訴你說東方的天空中將出現一顆彗星,你看,它現在已經出來了。」張樹說著話,順手往東方的天空一指。 劉林揉揉眼睛仔細看去,只見東方的天空中的確閃動著一抹暗紅,那星星剛剛升起,因為離地面太近,另外好像那片天上有一點雲霧,所以顯得不甚明亮。如果不是張樹指出的話,自己怕是已經忽略了。 「我看見了。張樹你好眼力啊,這麼模糊的星星都能看得見,佩服佩服。」劉林一邊說話一邊走路已經有些吃不消,所以他在說完這些之後,大口的喘了幾下氣。 「這不是我眼力好,我們剛才走過的地方,東邊都有高樓,轉過剛才的街角,才剛剛能看到這顆星星,你不是問我嘴裡念叨的和手上掐算的是什麼嗎?就是這顆星星升起的時間。」張樹好像要證明什麼似的,一邊說話一邊伸出右手,輕輕的掐算了幾下,然後又把右手放到了袖子裡。 「看來這星星果然是早已注定出現的,通過計算可以得到精確的升起時間。陽谷縣的這些愚昧的人啊,把這自然現象當成是了不得的事,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劉林一邊說,一邊乾笑了幾聲,迎面而來的寒風順著他張開的嘴灌了進來,讓他覺得十分不舒服,馬上停止了這種嘲笑。 「其實也不盡然。」張樹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星星如果有一般的天文曆法是計算不出來的,不過有一本專門的書,上面記載了這顆星星升起的時間。」 劉林看著張樹奇怪的表情,對這件事更好奇起來:「這麼說,張樹你讀過這本書?那這星星到底是什麼呢,你給我講講,也讓我長長見識,以後別人問我的時候也不至於一問三不知。」 「這個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怎麼說呢,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很讓人愉快的事。」張樹一邊說話,一邊把斗篷裹的更緊了一些。「昨天救西門慶的時候,我用的那個『惡魔吐息之法』你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確實是很神奇的方法,我這一輩子不信鬼神,但看你打了幾個洞就能鑿穿桂花樓這堅固的樓板,也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惡魔的力量。」劉林不斷的點頭,他說的是實話,事後劉林曾經到斷裂的樓板處查看過,自忖自己絕對無法使用同樣的辦法達到拯救西門慶的目的。既然這方法的名字中帶有「惡魔」兩字,也許真的是召喚了惡魔的力量。 「其實我在得到這『惡魔吐息之法』的時候,還得到了一些其他的書籍,這些書籍大體上都是一些雜學,讓人看上去滿頭霧水。其中就有那本書的抄寫本,不過這抄寫本並不完整,因此也只能知道其中的一部分信息。」張樹說到這的時候,搖了搖頭,很顯然,他對這不完整的信息,感到非常失望。 「哦?那書上怎麼說呢?和『惡魔吐息之法』放在一起的書,想必是十分神奇,你說出來,給我也長長見識。」劉林舔著嘴唇,他此時對於張樹的際遇非常羨慕,劉林自忖如果是自己看到了這些文稿,一定能夠揣摩出比張樹更多的東西。畢竟張樹怎麼看都像是一介武夫,拳腳上的功夫固然不俗,但是就思考能力而言,一定是比自己差上許多的。 張樹抬頭看著漫天的星辰,在東方的天空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瞥,劉林順著張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暗紅色的光芒已經亮了起來。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滿月的光輝讓天上的繁星都不如平時閃亮,饒是如此,在這顆星星的分庭抗禮之下,自己眼中的事物也都披上了一層些些許的暗紅色的薄紗。 「彗星只是對這類星星的稱呼,也可以說是掃把星的另一種名字,只是聽上去文雅一些,並不是單單的是屬於這顆星星的名字。它在書裡有一個單獨的名字,叫做赤鬼,它是血紅色的魔鬼。」張樹幽幽的說。 劉林跟張樹離的很近,但是他仍然感覺,張樹的聲音好像隨時都要被風吹跑一樣,他必須使勁聽才可以聽得到。「赤鬼?聽上去這顆星星可不太吉利。」 「的確是不太吉利。你也許不知道,一般的彗星出現都是有一定的週期。有的是幾十年能夠看到一次,有的是上百年能看到一次,個別的還有幾百年能夠看到一次。幾十年的彗星很好說,一個觀測者只要活得長一些,他的一生有可能看到兩次,甚至是三次,他把這些觀測結果詳細的記錄下來,再由後人進行比對,一旦說連續四五次,間隔時間都是一樣的,那就可以確定了。我看的那些文稿的作者,跟的老師和老師的老師,聯合確定了一顆彗星,以七十八年為間隔,出現在我們的天空。那顆彗星,被他們稱為鐵星,再過四十年,它就會出現了。如果我沒什麼災禍能夠活到四十年後的話,必定詳細的觀測好鐵星,將新的觀測記錄,添加在那份文稿之後。但是上百年的彗星觀測,就需要由很多代人共同來努力,很可能是爺爺看到了一次,孫子才能看到第二次,確定週期的時間太長,時至今日,這種彗星仍然有很多是不知道準確的週期的。當然間隔幾百年的觀測就更加艱難了,這種觀星人的師承關係很可能在戰亂中被打斷,另外也可能在漫長的時間裡,觀星者的學生忘記了自己先祖曾經進行的偉大觀測,或者在後世的觀測中,因為同先人理解上的偏差,將星星識別錯誤。因此幾百年週期的彗星,能夠知道大概週期的都是寥寥可數。」張樹慨歎一聲。 張樹就好像無所不知的學者侃侃而談,說話間一根手指上下指點,彷彿諸天星辰,皆圍繞著他的身體旋轉。劉林被這以百年作為單位的觀測彗星記錄驚呆了,他想不到,有人究其一生的意義,僅僅是為了尋找傳人,來審視自己師父曾經看到的鏡花水月,而他不到百年的一生,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那文稿當中絢爛的拖影的。 「而這顆赤鬼的週期,在抄本裡沒有明確的記錄,抄本上只是說,它的週期很長,長過千年,至於是一年年兩千年還是三千年,亦或更長,書籍的原作者也說不明白。只是有一點可以證明,這顆星星,已經超越了人能夠觀測的極限,下一次再看到赤鬼的時候,也就是幾千年之後,真不知道那樣的世界會是怎麼樣的世界。」張樹好像並不是在回答劉林的問題,只是自言自語的說出腦海中的思索。 「張樹,你是說,那本書裡並沒有說明赤鬼的週期,也沒有說赤鬼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的?」劉林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於是馬上發問。 「是的,星星的間隔時期太長,因此上面沒有註明。」張樹搖著腦袋,承認了劉林的推測。 劉林來了興趣,馬上接口:「可是我聽你言語當中的意思,好像是知道赤鬼現在會來一樣,沒有週期,無法計算,那你是怎麼知道的?還有,既然這赤鬼上一次出現至少是千年之前,那書籍的作者難道是千年之前的大能?否則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的話,他怎麼會知道關於赤鬼的事?」劉林覺得張樹所說的東西雖然神秘,但是也是存在著很多硬傷和破綻,他倒是要找上一找,也讓張樹知道,自己的聰慧不是浪得虛名。 「你提的問題很好,劉賬房,但是不管你承認或是不承認,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很多神秘的事,無法用道理去解釋。我們昨天晚上看到的活屍不就是嗎?在昨天晚上之前,你相信已經死去的人可以再次站起來,並且比活人更威猛嗎?」張樹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劉林,然後繼續說:「顯然不會。那個抄本並不是觀察星辰的書,而是一本預言。書籍的作者應該只是百年之前的人物,不知道他用什麼樣的手段,他預言今年赤鬼將會出現,在抄本中,他給出的的時間是十一月十五清晨,昨天的後半夜也可以算作是今天的清晨,時間大概對的上。老實說,我在今天下午聽到傳言之前,對於這事兒還僅僅是將信將疑,但現在,我對百年前的這位大能深信不疑。如果他能活到今天,跟他交談,一定能收穫良多。可惜,人的生命短暫,如同草木,枯萎之後,就只能像沙子一樣,在風中被吹散。」 「那抄本上還寫了什麼呢?」劉林知道張樹這人不會說謊,百年之前能夠預測到現在的事,這書的作者確實是有些道行。 「抄本當中說,這顆彗星名為赤鬼,它的出現將代表一個時代的到來。」劉林道。 「什麼時代?」名為赤鬼,一定不會是什麼好時代,劉林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手心中莫名泛起了汗水。 「死者的時代。赤鬼是來自於亡者世界的先鋒,當它出現在空中的時候,大批的死者將從亡者的世界重新回到生者的國度,同時天地還會產生很多的異象。原來的書籍中應該有很多完整的敘述,包括死者復生之後會怎麼樣,但是因為是抄本,這些具體的內容都遺失了。不過我後來想想,也很有可能是抄錄的人為了保有這恐怖預言的具體秘密,把這部分故意的省略了。」張樹一邊說話一邊陷入了思考。 「也就是說,像昨天晚上的情況,還會發生?」劉林一想到昨天晚上那血腥的畫面,產生了一種想要吐的衝動,他對自己是如何挺過昨晚的表示懷疑。 「也不一定是那樣,這抄本上很多東西使用了象徵性的語言。死者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不一定指的就是如同昨天晚上那樣的場面,很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但是很可惜,後面的內容都沒了,也就不能詳細到底推斷。這也正是我焦慮的地方。」張樹一邊點頭一邊說。 兩人交談的過程中,腳下並沒有停下,這時劉林一抬頭,轎子已經上了東街,在走幾步,就到武松的宅子了。兩人也就就此停住了話頭,腳下加緊趕路,等到了宅子前,二人驚訝的發現,宅子的大門居然是微微開著的,而老吳正在關門。 難道是都頭和夫人已經出去看星星了,唉,老吳,你怎麼不攔著點,也怪我,路上跟張樹說這些玩意耽誤了時間,到底是來晚了。 老吳看到劉林,臉上滿是驚奇:「劉林,你怎麼又回來了啊,剛才你不是已經來送了轎子然後走了嗎?張樹怎麼也來了?怎麼又抬了一頂轎子?轎子一頂就夠,都頭出去接他哥哥了。」 「都頭去哪接他哥哥?」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了劉林心頭。 「胭脂巷。」老吳壓低了聲音:「你們的掌櫃去胭脂巷找姑娘去了,結果縱慾過度,那邊的妓院派人來通知了,正好你送轎子到了,都頭跟那轎子走,大概是去接你們掌櫃去了吧。不對啊劉林,你還沒說你為啥回來呢?」 第一百二十八節 苦思的真相 「你是說我剛才來過?」劉林瞪大眼睛看著老吳,月光下的老吳神態認真,絕對不像是在說什麼假話。 「沒錯,你剛才也是帶著一頂轎子來的。不過那個時候都頭正好出來見從胭脂巷來的訪客,我聽到你的聲音出來看了一眼,發現都頭直接就把你打發走了,所以也沒顧得上說話。看著都頭帶著轎子走了一段時間,應該不會很快回來,我這才琢磨著把大門先關上,這不,你就又回來了。」老吳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劉林你沒事吧,我怎麼感覺你不太正常,怎麼剛剛發生的事都記不住了呢?」 「老吳,我剛才沒有來過這。我一直跟張樹在一起,你讓我雇的轎子,我也是剛剛抬來。」劉林倒吸了一口冷氣:「剛才你看到的『劉林』一定不是我。」 「老吳,來人真的跟劉林長得一樣嗎?」張樹突然發問。 「剛才來的那個就是劉林,我跟你們劉賬房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雖然天色晚了,但月亮這麼亮,我老吳的可不會走眼的。」老吳堅持自己的看法。 「都頭可能是要遭遇不測。」張樹平靜的說出這番話。 「張樹啊,你不瞭解情況。即便是如你們剛才所說,那個劉林是假的,可是那個劉林在送完轎子之後就走了,都頭後來要做什麼,全憑自己。況且你們也知道都頭是什麼身手,胭脂巷也在陽谷縣城內,即便是他們找都頭麻煩,最後倒霉的也肯定是他們自己而已。」老吳對武松的能力頗為自信。 「老吳,劉賬房,有些事情你們可能不知道。掌櫃跟一個叫做無面者的組織有一些瓜葛,這個組織有一項本領就是易容,這種易容術已經到達了鬼神莫測的地步。劉賬房從今天下午開始就沒有出過桂花樓,這個我可以打包票。他大部分時間都跟我在一起,期間我出去過一次,但那個時候天還沒有完全變黑,也就是你離開的時間。而且我回來的速度也算快,劉賬房即便想離開的話,以他平時步行的速度,僅僅能勉強的快跑個來回而已,絕對沒有時間再去聯繫轎子什麼的。你所看到的逼真的『劉林』,多半就是無面者假扮的。」張樹停頓了一下:「另外剛才你說,東家是在門外見胭脂巷的報信人,就在這時候假劉林帶著轎子來的是吧?」 「沒錯,就是趕巧了,不然的話,是不可能不讓他們進門的。不過就算沒這事,夫人也是不會去看星星的,她好像對於看這顆星星很反感的樣子。」老吳說話的語氣也快了起來,看的出來,他也有一些著急。 「無面者的行動,不會孤立進行。我甚至可以大膽推測,那個來報信的人,連帶著抬轎的轎夫也是無面者一夥,他們事先知道了掌櫃下午去了胭脂巷,然後做了這麼一個真真假假的扣兒。」張樹面沉似水。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老吳一拍腦袋,提高了語氣:「胭脂巷來的報信的,是一個怯生生的女孩。開門的時候我問他,怎麼武大的消息送到我家來了,她好像是說了一句,她去桂花樓沒有人管,所以就到了這裡。」 「桂花樓絕對沒來過什麼女孩。」劉林斬釘截鐵的一擺手,然後說:「今天生意不好,我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桂花樓的大門,進來的每一個生面孔都要認認真真的看一眼,絕對不會有什麼女孩到桂花樓來沒找到我的情況!」 「那這麼說來,都頭在危險之中!」老吳有點慌了神:「那你們趕緊去找啊,如果這個什麼『無面者』真的像張樹說的那麼邪性,豈不是都頭現在就很危險。這事是不是需要去衙門找找那些官差!」 「危險倒是不至於。」張樹沉吟道:「東家雖然經歷了昨晚的惡戰,但如果是正常情況,倒真的不懼怕幾個無面者的好手。只是怕這些人用什麼別的伎倆。衙門的官差不必驚動,老吳你也許不知道,昨天衙門遭遇浩劫,官差死了一多半,現在人手不足,面對無面者這樣訓練有素的人,這幫人去了唯一的結果就是,衙門需要徵召的官差人數變多。」 「那你說怎麼辦?」劉林在這個時候已經習慣性的把張樹作為主心骨,畢竟他自己只是一個賬房先生,遇到這種重要決斷的時候,難免會有一些猶豫。 「我看這樣,就咱們四個,現在去追都頭。」張樹對著兩個轎夫說:「二位辛苦辛苦,跟我們去一趟胭脂巷,我張樹保證不會讓二位出事的。」 「我不明白。」劉林非常疑惑:「張樹,我知道你的身手了得,這事你自己騎馬追去,速度也快,讓我們三個不會武功的人跟著,豈不是礙手礙腳?」 張樹搖搖頭:「東家跟無面者交手多次,對於易容這種辦法,已經是十分熟悉。東家會從一種蛛絲馬跡當中,破解這種看似高超,實則拙劣的伎倆。所以我推測,這次無面者不僅僅使用了易容,很有可能在騙局裡夾雜了幻術。東家是看見假劉林和轎子才開始陷入的幻術,我猜假劉林或者說是轎子,一定是幻術的一部分。想要破解這種幻術唯一的辦法,就是真的你,帶著轎子出現在面前,即便東家仍然在這種幻術中,對方還沒下手,那也能夠登時破解。退一萬步說,當然這是最好的推測,甚至我認為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無面者只是假扮了一下你,並沒有什麼惡意。這樣的話,我和你去胭脂巷找掌櫃,東家不必露面,然後兩頂轎子,東家一頂,掌櫃一頂。這樣你們仨去也不多餘。」 張樹考慮的很全面,劉林感覺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那咱們四個怎麼走?咱倆騎馬?」劉林問道,這些事情聽張樹的總沒錯。 「不行,咱們倆都不能騎馬。陽谷縣城內都是石板路,馬蹄聲會傳出很遠,很可能會打草驚蛇。這兩位大哥腳程不一般,反正夫人今夜也不會再坐這轎子,你就不必顧忌什麼了,你做轎子,兩位大哥抬著你,我在轎子外跑也就是了。」張樹轉過頭去,對兩名轎夫說:「二位大哥儘管使勁跑就是,不必講究什麼平穩,我這兄弟不怕顛簸。」然後張樹停下話語,手指不經意的掐算了一下:「走,咱們現在就走。」 劉林急忙上了轎子,然後轎子馬上被抬起,這種上升的速度,幾乎閃了劉林一個跟頭,再之後,轎子劇烈的抖動起來,透過轎窗向外看去,旁邊的景物飛速的倒退著,看來這二位的腳程果然驚人。 不過劉林的腦海裡一直閃回著張樹剛才那個看似不經意的掐算動作,的確是非常輕微。如果劉林不是來時的路上看到張樹的掐算,對這個動作有幾分熟悉的話,剛才是斷然不會發現的。 另外,按照張樹的分析,武松現在的情況確實是比較危險,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他剛才說那麼多的話進行每一種可能性的分析,是不是有一些太浪費時間了,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維的話,是不是應該先去追武松,在路上,或者事後再進行詳細的解釋。張樹肯定知道,即便是他不解釋什麼,他說出的事我也會先照著做的。 如果這麼想的話,那只有一個推論,那就是……張樹在故意拖時間!他剛才掐算的動作就是在計算,所拖的時間夠不夠!難道……這個張樹是假的?這兩個轎夫也是假的?他們都是那個什麼無面者假扮的?這個結論讓轎子內的劉林渾身發抖,他幾乎不敢想像片刻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他在今夜會有怎麼樣的結果。 在剎那的恐懼之後,劉林馬上就發現了這個想法的漏洞。如果張樹是無面者一夥的話,他的這些動作完全是多餘的,也許武松對於無面者易容的這個特性很熟悉,但是我和老吳對於這個是完全陌生的,他完全可以在真假劉林的問題上再和一會稀泥,那大把的時間就會被消除掉,而無面者對於我們仍舊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概念。甚至,張樹可以在雇轎子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所有的轎子都已經被雇走了,畢竟今天晚上大家都要看赤鬼,轎子的生意肯定非常好。如果張樹這樣說,我定然不會懷疑,那今天晚上,我會安靜的帶在桂花樓裡,繼續注視著大門,來計算那寥寥無幾,甚至是完全沒有的顧客,這樣的話,豈不是更方便他們對武松行事? 那會不會,張樹是在通過這個看似不合理的計劃來算計我呢?我也是無面者要控制的一部分?所以通過這樣的方式,把這轎子隨便抬到什麼地方,我在陽谷縣就會好像日出後的露水一樣消失掉? 不會,絕對不會。我僅僅是桂花樓的一個賬房,我對於武松和武大的很多事情僅僅停留在猜測層面,如果桂花樓裡的某一個夥計善於觀察,心思細膩的話,也不會比我知道的少多少。況且張樹就在桂花樓內,又深得武松信任,他想獲得更高的位置,完全沒有必要把我怎麼樣,對於他來說,想要更好的生活,僅僅是需要對武松提一個要求而已。對於張樹這種奇人,武松一定會盡量滿足所有的要求。 另外,如果是算計我的話,他剛才做分析的時候,是有別人在場的。當然,兩個轎夫很可能是他一夥的,但老吳是完整聽到他的分析的。他完全可以先打發老吳回屋內,然後再跟我說這些,那個時候就真的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想怎麼收拾我就怎麼收拾。即便是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幹掉武松,然後同時再把武宅裡的人屠戮一空,多老吳一個人知道,也是增加出錯機會的漏洞。張樹這樣心思縝密的人,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那麼……剩下的可能是什麼,張樹到底是在算計什麼?劉林感覺自己已經無限度的接近真實的答案,是的真實的答案只需要進行這種縝密的思考,一環一環的推論,然後在靠近真想的最後一個峽谷,插上大膽猜測的翅膀,就能到達彼岸。 劉林深吸了一口氣。張樹是真的在算命吧,他來的路上跟我談論了赤鬼,他告訴他是從一本抄本上看到的關於赤鬼的信息,但是那抄本比起原件來少了很多東西,這一點應該是真的,畢竟抄錄者對於這種神秘信息有一點保留也是能夠理解的。可是,張樹在路上和我說的關於赤鬼的信息其實是很少的,歸結起來就是兩條,這顆星星千年以上才會出現一次;它的出現,代表著死者重新回到這個世界。前面的關於其他彗星的週期,以及觀星者的艱辛,應該是他的觀星知識,這樣的信息雖然我是第一次聽到,但對於觀星者來說,應該是淺顯無比的,應該是不會被記錄在這種關鍵的抄本上的,畢竟這抄本的主題是赤鬼。也就是說,張樹在跟我說這些彗星觀測艱辛的時候,並不是全部源自於感慨,他實際上是在為後面的敘述打伏筆。因為,一本抄本上,絕對不會只是簡簡單單的敘述關於那兩件事而已,這其中一定寫了一些什麼別的事,只是張樹不想讓我知道,所以他說了很多觀星者的常識,他想讓我在潛意識當中認為,這也是那抄本的一部分。如果加上這些的話,那抄本的信息量也就大概夠了。實際上我也差一點上當了,只不過他自己說漏了嘴,他說他想觀測鐵星,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的眼神很絕決,這種眼神暴露了他實際上一個真正的觀星者,那麼真正的觀星者對於這種基礎知識自然是信手拈來,不會是來自於什麼抄本。 那麼,該是下結論的時候了。如果抄本真的如同張樹說的一樣,有百年前對於赤鬼出現的預言,那這位百年前的預言大能會不會預見到了武松的出現,甚至是……武松今夜的劫難?也許這一切都是在張樹的把握之中。不,不,真正的大能不會把一切都描述的那麼清楚,或許是抄本裡僅僅寫明了,希望讀到這抄本的人,應該在今夜做些什麼,比如說……稍微等一會,再去找武松?! 劉林通過一系列的推理,終於得到了一個看起來略顯荒誕,卻是唯一可以合理的解釋剛才張樹掐算的結論。今晚的一切,甚至是在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都被那位百年前的預言大師所瞭解,並留在了他的書籍當中,這其中至少有一部分的信息,轉移到了抄本上,被張樹所瞭解。而張樹,也成為了預言在百年後的執行者。 是的,如果說這是一齣劇目的話,那它是一出作者已經死去,有可能軀體已經化作灰塵之後,才上演的活劇。而劇目的結尾,所有的演員都一知半解,唯一瞭解命運重點的,也許只有天上的星辰而已。 劉林打開左面的轎窗,果然,赤鬼懸掛在左後側的天空中。胭脂巷在陽谷的西南側,赤鬼是在正東方,這麼看來轎子的方向沒有錯,此刻正在向西南方行進,看來這是一條斜街。知道了確切方向的劉林驗證了剛才的部分推論,也稍稍的鬆了一口氣,向後一仰,靠在了轎內椅子的靠背上。 劉林正看著天上的星星,冷不防張樹的臉在旁邊出現,倒是把算盤劉嚇了一大跳。 「你過來的時候能不能提前說一聲。」劉林抱怨道,伸手拭去額頭上的汗。 「有情況。」張樹的鼻子使勁吸了兩下,鼻翼起伏的幅度很大。 「你聞到什麼了?」劉林看著張樹的樣子,就想起了總是在街邊聞來聞去的狗,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空氣中瀰散著一種粉末。」張樹又抽了幾下鼻子,然後肯定的說:「是一種致幻的藥物。」 「這種藥物能怎麼樣?」劉林不禁緊張起來,既然張樹能夠聞得到豈不是自己也在呼吸著這種藥物?真不知道聞了這玩意會怎麼樣。 「如果我判斷的沒錯,這種藥物,是春藥的一種。它會給人帶來一定的衝動,需要為非作歹的時候只需要讓服藥者在一個比較密閉的環境內再大量的吸入一些,就可以把先前吸入體內的藥物完全喚醒。這裡空氣中的藥粉很多,現在正在吹北風,但這種藥物因為是製造幻境的藥物,所以被風向影響的並不十分嚴重。看起來,我們走錯了路,東家走的路比我們要略微靠北一點點。無面者已經下手了,幻境被建立起來之後,東家被擊殺的時候,將毫無還手之力。」張樹從靴子裡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在手裡倒提,然後轉身對轎夫說:「去北面相臨的那條街。」 生日請假 今天是重樓生日,白天外出的時候非常悲劇的感冒了,頭痛欲裂,故今日請假,還請各位書友原諒。另外,希望廣大的書友能夠收藏一下,全當給重樓的一點鼓勵,在下拜謝。 第一百二十九節 追逐 轎子轉了個彎,速度也明顯加快了起來,但是劉林卻沒有放下轎床的簾子,雖然張樹剛才說空氣當中瀰散著藥物,劉林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猛吸了幾口,用鼻子喝肺認真的感覺著這寒冷的空氣,卻一無所獲。劉林甚至還不斷的在腦海裡幻想一些他見過的女人的身體,可無論那想像中的身軀如何白嫩,劉林發現自己的那活兒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劉林想想也是,現在的自己整個人都浸透著緊張,沒有反應也是正常的。 不過要是這樣的話,那這春藥的效果不是太差了嗎? 劉林通過赤鬼判斷著方向,轎子轉向之後向北行進,走過了一條並不是十分寬闊的小巷,到達了另一條街道上。然後,轎子停下了,張樹又如同鬼魅一樣的出現在轎床旁邊。 「應該就是這條街道了,這裡空氣中藥物的味道很強烈。」張樹道。 張樹說話的時候沒有如同上次一樣猛得吸氣,這種細節倒是向劉林證明著他說話的正確性,但是劉林仍然沒有聞到任何味道,可能也就是張樹的鼻子靈敏吧。劉林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劉林問。他相信張樹已經有了確切的想法,劉林甚至感覺整個晚上將要發生的事都在張樹的意料之中,而自己只不過是戲台上的演員而已,雖然在做著各種的動作以及思索,但這一切,都早早的被寫在了劇本上。 「這樣吧,你下轎子跟我追上去。從藥粉的味道來分析,無面者所佈置的這個幻境的核心是女人,轎子出現與否已經不那麼重要。」張樹說話的速度很快,已經沒有了先前那樣悠閒的語調,這話語當中帶有很濃重的命令色彩,不容的劉林有任何辯駁。 「二位把轎子放一下。」張樹說完這話,轎子被放了下來,而劉林掀開轎簾走了出來,寒冷的空氣讓他打了個寒顫,現在已經比剛剛去武松家路上的時候冷上了一些,入夜之後如此天寒地凍,看來今年冬天冷的時候還在後面啊。 下了轎子的劉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張樹,我不會什麼武功,是不是你自己追上去方便一些,何況你都說了,這環境是以女人為核心的,既然轎子都沒有什麼出現的必要了,那按理來說,我也沒什麼出現的必要啊?」劉林盯著張樹的臉,他需要這個問題的答案,用來證實整個晚上的揣測。 「不。」劉林搖了下頭,這個搖頭的動作非常之快,劉林能夠明顯的看出來張樹是沒經過任何反應就做了這個動作,以及回答了這聲「不」,然後張樹稍微停了一下,然後回答:「幻境的開始,是由無面者假扮成你,引東家上當的,你仍然是幻境的關鍵,你必須要去。」 劉林點了下頭,不再說話。而張樹一把拉過劉林的手,在被月光照得明亮無比的街道上,拚命奔跑。 剛才張樹說完「不」之後,明顯的停頓,這個停頓的時間雖然僅僅只是剎那,就好像多眨眼了一下,或者多呼吸了一下,但跟前面那來得過快的「不」和搖頭一起,仍然帶給劉林很多思索。是的,關於我要不要去的這個問題,是張樹早就想好的,因此當我聞出這個問題答案的時候,他沒有思索就會馬上的回答回來,而當他回答回來之後,才意識到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進行支撐,於是才會停頓了一會。 如張樹自己所說,這個幻境是以女人為核心,說白了就是美色勾引。那幻境的起始肯定是某一個女人的出現,跟那個假劉林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跟轎子本身就是一體的,如果轎子沒有必要去,那我也一定是沒有必要去的,至少對於破解幻境是毫無用處的。 那麼,張樹如此堅決的,要帶上一個只能夠給他添累贅的我,是為什麼呢?結論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他需要一個證人,或者說,今天晚上的事情需要一個見證者。一會發現武松的時候,可能他已經遇害,或者身受重傷,或者有什麼其他的情況,也就是說,武松自己可能沒有辦法提供對於現場描述的證言,張樹不想把自己放到唯一的目擊者的這個位置上,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況,也許抄本上記載著今天晚上會發生其他的令人目瞪口呆的事件,我的存在無異於對這一切是最好的見證。 想到這裡,劉林的思路頓覺開朗,他突然對這一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些人演出的這一場活劇,觀眾只有他自己。 「地上有血跡。」張樹小聲的嘟囔打破了劉林的思路。 劉林低頭看去,果然,地上出現了點點的血跡,只是這血跡每一滴之間都間隔極大,所以如果張樹不說的話,靠劉林自己的觀察是斷然發現不了這星星點點的紅色的。 「血跡怎麼不是連續的,間隔……間隔這樣大。」即便是一直被張樹拉著奔跑,劉林說話的時候仍然感覺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推測,對方是應該把東家騙上了轎子,那轎子的密閉性也比較好,滴出的血比較少。另外,那抬轎子的轎夫手段好生了得,轎子裡至少有兩個人,居然能夠健步如飛的奔跑。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他們會在某一個路口轉彎,空氣中已經沒有了藥粉的味道,石板路上即便能夠留下腳印,我也很難在月光下進行追蹤。」張樹一邊說,一邊加快了速度,劉林感覺到胸口的氣一阻,索性也就不再說話了。 只是經過張樹提醒,劉林越發注意路上的血跡。陽谷縣的石板路很乾淨,雖然被灰塵組成的腳印在月光下實在是無法辨識,但深色的血跡還是很好發現的。血跡初時僅僅是一小點,等到後面變成了一大滴,追蹤了片刻之後,血跡的每一處都有一大灘,不管這血是誰的,可以確定的就是,流血的人受傷越來越嚴重,出血量越來越多。但有一個問題讓劉林生疑,按理說,出血量這麼大,從轎子上滴落的頻率應當是越來越快的,可是即便是被張樹拉扯著,劉林仍然能夠感覺到,血跡的間隔卻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也就是說,對方奔跑的越來越快。 走到這,周圍的岔路越來越多,血跡間隔的增大,就意味著如果對方在某一個岔路岔開的話,張樹和自己很可能完全沒有反應,而繼續沿著錯誤的方向追蹤,並不斷的追尋那永遠也不會出現的血跡。 劉林在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並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相信,作為一個見證者,是不需要提出任何見解的,張樹早把一切事情都想好了,自己說了,估計也是白說。 猛地,張樹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劉林也終於有了可以好好喘氣的機會,他大口的喘著氣,然後小聲問:「怎麼停下了,應該怎麼走?」 「咱們應該是追岔了,對方應該在上一個路口向南拐了。」張樹一揚手中的短刀,對著身後的位置一指。 「你怎麼知道的?血跡的間隔越來越大,也許下一滴血就在前面也說不準。」劉林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上兩滴血中間的間隔已經有接近一百步,而你也看到了,要形成這種大小的血跡,流血應該說已經相當多了,轎夫即便是抬轎子抬得再穩在奔跑中也會有一些搖晃,血的低落間隔最多也就是三四個眨眼,能在三四個眨眼的時間內狂奔一百步,而且肩上還抬著兩個人,我認為這已經鬼神之能。以凡人的身軀,不可能比這奔跑的更快,所以我相信,這已經是他們的最快速度,用出最快速度之後,他們應該就會馬上轉彎,這樣如果有人追蹤的話,就會沿著錯誤的方向繼續的追下去。」張樹的刀閃閃發亮,映照的他眼神格外迷離。 「那為什麼是向南?這裡岔道這麼多,向南向北都可以。」劉林非常想通過逼問,讓張樹能夠露出馬腳,最好是能逼出他的那句「實際上抄本就是這樣寫的」,他驚訝於自己現在似乎並不是十分在乎武松的安危,因為這一切很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無論自己再怎麼著急都沒有用,抄本中如果記載著武松會死,大概如何迅速的過去,他也會死的。 「劉賬房,你大概平時只在桂花樓裡,並不十分瞭解陽谷的地形。陽谷縣的西南角,是三教九流的聚居地,胭脂巷只是其中之一,所以地形複雜,岔道也多,越向南跑,越難以被追蹤。相反陽谷縣的西北側,則是各種大買賣商舖的聚居地,比如西門藥鋪那樣的,越往那邊跑,道路越簡單,且基本都是正南正北的道路,想要追蹤起來,異常的容易。那現在我問問你,如果你是歹人的話,向南跑還是向北跑呢?」張樹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劉林想了想,確實是這樣,陽谷縣的地形大概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剛才一時間居然沒想起來。更讓他有挫敗感的是,張樹輕描淡寫間就用這樣的完美回答,來破滅了自己像逼出真相的幻想。 「那還等什麼啊,快點追!」劉林問出了張樹今夜最大的破綻,他今天晚上的話實在是太多了,顯得非常拖沓。劉林自認為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是最為貼切的。時機合適,還能夠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同時一定會讓張樹難以回答。 「劉賬房,你想一想,剛才路上的血跡已經頗為新鮮,證明我們離那些歹人已經很近了。我也說了,如同剛才的那種奔跑速度,已經不是凡人所為,定是什麼鬼神之能。很有可能是傳說當中的『神行之術』。」張樹道。 「『神行之術』?那是什麼?」劉林還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問了一句。他突然覺得張樹選擇自己同行是有目的的,自己的好奇心實在是太好被利用,儘管刻意的控制,可在某些時刻仍然會不受自己掌控般的竄出來,就著他的話頭往下問問題。 「『神行之術』是江湖上傳說中的一種法術,據說是有幾枚仙人銅錢,也有的是說是有幾個仙人施展了法術的甲媽,把這些東西貼在腿上,人就可以施展這『神行之術』,這種神行術可以讓人跑得過千里馬,兼備速度和耐力。而這些抬轎的人他們的速度比傳說當中的『神行之術』還要快,所以我推測,他們用的法術必定不能維持多久。在轉上岔道之後,必然要把自己從這種法術的狀態中退出來,而在這個時候,他們一定會非常緊張和警惕,我們這個時候追上去,很有可能正撞到槍口上,劉賬房,你說是也不是?」張樹說話的語氣好像是看穿了劉林一樣,話頭一挑,還帶著一點點微笑。 「那你現在不追,一會他們再用那『神行之術』跑了怎麼辦?」劉林突然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陷阱,在一點點勝利的影子的指引下,不斷的向前發問,但得到的卻是各種無懈可擊的回答,這種挫敗感幾乎讓他連「見證者」都不想當下去了。 「抬轎的人在流血之後才發動『神行之術』就證明了他們掌握的這個東西,在短時間內只能使用一次,而且持續時間不長。否則的話,抬上都頭,就開始拚命跑,開始流血的時候已經跑到了荒山野嶺,根本不用管街道不街道的,那就是打死我們,也找不到。他們現在只能用一般抬轎的速度前進。現在的時間差不多了,你我追上去就好。我不能拉著你了,你在後面盡量跟住,記著,動作要輕。」張樹做著囑咐,說完之後,轉身向後跑去。 劉林趕緊在後面跟著,張樹此番的速度並不很快,只是腳步在青石板上幾乎沒有什麼聲音,劉林身體單薄,即便是全力發足奔跑,腳步聲也不大,刻意注意之下,也能做到輕盈無比。 張樹在往回走的第一個路口向右拐,劉林借助赤鬼判斷了下,張樹拐的方向正是正南,於是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轉彎之後,張樹的速度明顯變快,腳步聲缺依舊輕微,劉林發足狂奔,不再注意腳步的聲響,竟然也追不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被拉開,好在月光明亮,劉林倒也能把張樹瞅的分明。地上出現血跡的間隔明顯變近了,劉林知道武松就在前面,倒也不再發問,只是咬牙堅持,跟住張樹。 道路果然越加彎折,這一條路也不再是筆直的一桿到底,再轉過一個不大的拐角之後,前面終於出現了劉林期待已久的轎子。 那轎子,非常華貴,兩個健壯的轎夫抬著四平八穩的向前走,轎子周圍沒有任何隨從,轎子的速度很快,很明顯轎子上的人有什麼急事。此時,劉林距離張樹大概有二十步的距離,張樹的速度太快,劉林咬牙也沒能把距離縮短,反而是不斷的變大。而張樹距離那轎子,大概有五十步。 那後面的轎夫好像發現了什麼,突然一回頭,路上沒有什麼遮蔽,月光如此清晰,劉林甚至能夠模糊的看到那轎夫的眉眼,想必那轎夫也定能看清楚自己,何況是那筆自己更近的張樹呢。那轎夫並沒有什麼別的反應,而是馬上回過頭去,轎子的速度變的更快了,但果然如同張樹所說,這轎子雖然快,可卻是人能夠做到的,那種幾個眨眼跑上百步的鬼神之術沒有出現,饒是如此,想要追上也勢必登天。 就在這時,張樹把手中的短刀一抖,然後輕盈的轉了個身,短刀帶著月亮的華彩,在張樹身邊留下了一個華亮而奪目的弧線,然後那圓圈驟然斷裂,一道流星從斷裂的圓圈出滑出,如同流星一般,直奔前面的轎子而去。 劉林看的分明,張樹用這轉身的動作,投擲出了手中薄如蟬翼的短刀。那刀在空中沒有什麼翻轉,剎那間就追上了後面的轎夫,那轎夫也是好手,在短刀到來前竟然發現,慌忙躲閃,但張樹的飛到太快,那轎夫雖然躲開了要害,右腿卻齊著膝蓋被斬斷了下來。 那轎夫猛的栽倒,轎子也把持不住,連帶著倒向右側。也就是眨眼之間,轎子裡躍出了一個人影,這人影看上去倒像個女孩,那女孩一把抓起短腿的轎夫,在月光下晃了幾下,如同溶解一般,消失不見。 張樹扔出短刀之後,停下身來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而劉林則繼續向前,等到劉林追上張樹的時候,那女孩已然消失不見。這時,張樹才一邊向前快走,一邊口呼:「東家,東家。」 只是,轎子內,沒有任何應答。有的只是,在月光下不斷擴大的大灘血跡。 第一百三十節 修補 劉林心想武松這下子完了,留了這麼多血已經不是人能承受的了的了,他趕忙跑過去,這個時候已經管不得張樹是什麼樣的反應。 狂奔到轎前的劉林看到武松的半截身子已經跌出轎子,傷口似乎是在腹部,還在流血。劉林看到血感覺到有一點不知所措,這已經超出了他作為一個賬房先生所能應對的情況。 這時張樹趕到了身邊,劉林趕忙問他:「這怎麼辦,東家流的血太多了。」 張樹並沒有答話,而是從地上撿起了那把擲出的短刀,然後解下了身後的披風,用刀子把披風割裂成了幾條,然後對劉林說:「咱倆一起把都頭抬出來,這傷口必須要處理,否則他名在頃刻。」 否則他名在頃刻?慌亂中的劉林聽到了「否則」兩個字渾身打了個機靈,他暗罵自己怎麼這般不中用,怎麼就忘了剛才自己的推論結果,今天晚上的一切應該都是在張樹的意料之中的,他的這個否則就暴露了一切。剛剛那個女孩攜帶者短腿的人遠遁,張樹刻意的放慢了追擊的速度,如果以他全速追擊的話,也未必就不能再擊傷一兩個敵人。劉林按捺住所有的疑惑,因為他知道,即便是詢問,也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這個時候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聽從張樹的話,然後,見證眼前發生的一切。 劉林點了點頭,然後他抓住了武松的右臂,而張樹抓住了武松的左臂,兩人小心翼翼的緩緩的把武松從轎子裡完整的拖了出來。饒是劉林已經見過了許多血腥的場面,對於眼前的景物也仍然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噁心。 武松腹部的衣服已經完全的浸透了血,即便是有衣物的遮擋也可以看出傷口非常大,更要命的是,傷口中已經流淌出了武松的一段血紅色的腸子,在月光下顯得分外嚇人。劉林把頭扭了過去,屏住呼吸用力,才沒讓自己在關鍵時刻停下。在這短暫的接觸中,劉林也感覺到武松的身體正在緩緩的冷卻,生命似乎正在從這個龐大的身軀中慢慢的離去。 「我去叫那兩個轎夫,讓他們抬著東家去醫館?」劉林看到這個情景,他覺得就算張樹是華佗再世,就算他讀過的文稿裡有醫仙留下的筆記,也不可能在這街道上挽回武松那飛速流逝的性命。何況也不能所有的事都能張樹說話才行動,畢竟,他綁架的是武松、劉林和張樹三個人的命運,如果武松在這裡不明不白的死去,劉林知道,自己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因此一定要做到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切努力。在話說完的同時,劉林已經做好了馬上開始跑向轎夫的準備。 「你別去。剛才我們錯亂了方向的一頓亂跑,他們具體在哪你能分辨的清嗎?」張樹緩緩的說,每一個字都咬的很清楚,生怕劉林聽不到似的。 劉林一琢磨,的確如此。剛才捨棄到轎夫之後,他跟劉林轉向正北,跨過了一條街。然後一路追向西南,接著短暫的倒退,又向南方追擊。但是具體向南方追了多少,就非常難以計算,這條街道並不是筆直的,有一些扭轉,何況因為知道武松就在前面,心裡也早就失去了計算距離的這個念頭。雖然赤鬼在正東方,自己的總體方向不可能出問題,但是要想知道那兩個轎夫在自己的什麼位置,東北方或者是東南方,穿過幾條街道才能找到他們,那就是萬萬的不可能了。畢竟這個區域對劉林來說,是陽谷縣地理的盲區,他並不能通過兩側的建築,來分辨出具體的街道。 劉林啞口無言,只說出了一句:「那該怎麼辦?」他在心裡無限度的希望,這一切都在張樹的掌握之中,劉林已經失去了剛剛開始出演這次劇本的從容,雖然那個時候他也想到了武松很可能會在今夜隕落,但假想中的事物跟真正出現在面前,還是存在著很大的差距的。自己也遠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冷靜。 「我們就在這裡為都頭療傷,我需要你的配合,我怎麼說,你怎麼做。」張樹已經不在抬頭看劉林,說話也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劉林在驚恐之中只來得及點了一下頭,點頭之後才反應過來,沒有抬頭的張樹壓根就看不到自己的動作,所以他只得結結巴巴的又補上了一句「好……好,你說怎麼辦……辦。」 「現在風向從西北方吹來,雖然這周圍的建築能擋住一些,但遠遠不夠,我要給東家清理傷口。東家是被淬毒的兵器所傷,又割裂的腸子。無面者所使用的毒素,如果遇到空氣的快速流動話,就會非常迅速的加大藥裡。因此你站在北方偏西一點點,一動不要動。」張樹說話的同時,用手解開了武松的衣服。武松的上身衣服穿著的很厚實,解開的動作顯得並不是那麼順暢,但奇怪的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張樹仍然不緊不慢的解開著,並沒有用刀子去割裂那有些殘破的衣裝。 而劉林聽從命令,站到了北方偏西一點點的位置,用後背擋住凜冽的寒風。其實他非常懷疑這麼做的必要性,不過這個位置,視線卻是極好。此時還是前半夜,今天又正好是十一月十五月亮正圓,劉林仰望天空,月亮正掛在東南方的天空中,離地面很高,散發出銀光,此前劉林還擔心自己會擋住光線,看過月亮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月亮正好在自己對面,影子都被投到身後。不過按理來說,好像自己站的位置,應該是處理傷口最好的位置。 劉林在胡思亂想的同時,也注視著張樹的動作。張樹解開武松的衣服後,傷口完全的暴露了出來。傷口是一個周圍皮膚已經殘破的圓洞,藉著月光仔細一看,傷口周圍已經呈現了墨綠色。不,這僅僅是因為光線的緣故,如果是白天的話,那傷口的綠色會比現在看上去更加鮮艷,也許是翠綠色。不過什麼樣的毒才會是這樣,劉林依稀記得挺別人所說的如果傷口中毒,那周圍的皮膚應該呈現的是黑色。 不過張樹沒有管那皮膚到底是什麼顏色,他飛快的運轉著手中的短刀,那刀一下下的劃過武松腹部的皮膚,把綠色的部分一點點的切割了下來。劉林看著那動作,腦海當中突然浮現出了菜場裡賣肉的屠夫,他們切肉的時候動作也大體如此,只不過張樹的動作,比之陽谷最熟練的屠夫仍舊遊刃有餘一些,碎肉星星點點的飛了出來,都落在了武松身旁的石板路上,那些碎肉到達石板路上被寒風一吹,幾乎是一盞茶的功夫就迅速的變黑,然後在下一陣風到來的時候,化為灰燼。 這個時候,劉林才相信,自己站在這裡擋風,原來真的很重要。他更加緊張,生怕自己漏過了一絲流動的空氣,劉林不住的在心中暗罵自己,為什麼平時不多吃一些,把身體生的高高大大,這個時候擋風也容易一些。如果是因為自己站位擋風出現了問題,導致武松身死,那該如何時候。劉林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上已然出了汗,他想把身體調整到一個更好的位置,卻發現,兩條腿一動也動不了。 但張樹的手卻沒有停下,在切割完了武松變綠的皮膚和肌肉之後,武松的腸子完全的顯露了出來,先前已經有一截流到了外面,張樹拿起來,仰著頭,瞇縫著眼睛看了一下。這個動作完全的被緊張的劉林看在眼裡,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拿著人的腸子彷彿拿著豬腸子一般淡定自若,這讓他禁不住大聲的吞嚥了一口唾沫,在有些寂靜的街道上,這聲音顯得分外明顯。 對啊,這是街道。劉林突然想到,這是在陽谷縣城內啊,左右應該都是人啊。只要讓街道旁邊的人來幫忙,按擋風怎麼也比我自己擋著強,我也不想當什麼見證者了,為今之計,是要找來更多的幫手,這樣武松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的責任也可以小一些。 「張樹,你真的不需要別人幫忙嗎?咱們是在陽谷縣城內,這周圍應該都是居民,把他們叫出來擋風豈不是更好?」劉林等待這張樹的回答。 但張樹卻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在仔細端詳了武松的腸子情況之後,微微的點了下頭,用那刀子輕輕的把腸子的一部分切掉,但切掉的這一部分只是腸子的側壁,並有沒將其斬斷,剩下的只是看似胡亂的打了個結,然後重新的放回武松的腹部,這時候,他才開口答話:「劉賬房,你是傻了還是怎麼樣?這條街是陽谷縣最窮的人所居住的,現在縣城正在徵兵,晚上又是官差拉壯丁最喜歡的時候,為了防止被犀利糊塗的拉出家門,成為苦大兵,又稀里糊塗的送掉性命,這裡的人晚上都是不回家的。這條街道彎彎曲曲,十室九空,想找到個人,太困難了。何況,現在這種情況,是你去叫人啊,還是我去叫人啊。」張樹說話的同時,用手指整理著腸子,把腸子重新的團成一團,然後用手指仔細的碼放在武松肚子內的各個地方,碼放過程中,張樹不斷的點頭。如果不看張樹手裡的東西,任誰都會以為,他此時正在揮毫潑墨或者是或者是畫著寫意但工整的山水。直到做完這一切,張樹仰起頭看了一眼劉林,「你不用那麼擔心,武松死不了。他這樣的人物,是注定要經過些波折和磨練的。這也許只是他漫長生涯當中的一次小小的意外罷了。」張樹說到這裡的時候,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笑容在劉林看來,驚心動魄。在他的眼裡,此時的張樹如同鬼神般難以捉摸,彷彿他自己的一切思考都是徒勞的。 回答完問題的張樹,站起身來,四下看去,彷彿在尋找什麼。劉林有意要幫他尋找,卻苦於沒有得到張樹讓他動的命令,生怕擋風擋不好而惹下大禍。因此只得來回轉動著眼珠,跟著張樹的身形動,他甚至都不敢挪動腦袋,鬼知道會不會有一股突然來臨的氣流趁著自己轉頭的功夫,擦著自己的後腦勺溜過,吹到武松的身上。 但是僅僅靠眼珠的流轉,又怎麼跟得上張樹的速度,劉林感覺到自己的眼睛瞪的生疼,也就是在這時候,劉林聽到了張樹長出一口氣的聲音,聽起來張樹要找的東西是找到了。 「你在找什麼,找到了嗎?」因為腦袋不能動,說起話來劉林也覺得生硬。 「找到了,就是這個。」張樹一邊說話,一邊把手裡的東西往劉林的眼前一放。 毫無思想準備的劉林,眼前猛然間出現了一個鮮血淋漓的東西,嚇得他幾乎要坐在地上。但劉林知道自己使命在肩,不容有半點差錯,因此晃了幾晃,強行的穩住了身體。然後定睛一看,原來那東西正是剛剛張樹飛刀斬落的那截小腿。 「快……快拿開!」劉林已經顧及不到自己的音量,說話的時候有些聲嘶力竭的語調。因為他真的不相信自己,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管住自己的雙腿,站住而不倒下。 張樹聽聞之後,把這斷肢拿開,然後重新的蹲在了武松的身軀前,劉林只是不知道,是稱之為武松的身體合適,還是稱之為武松的屍體更合適。 「你拿這斷肢做什麼,難道它能幫武松活過來?」劉林繼續著剛才的音量。 「你說對了,我正有這種想法。」張樹一邊說話,一邊用短刀切下了小腿的腳,然後再把刀縱向一劃,本來纏在斷肢上的綁腿,從斷肢上滑落。 「你瘋了?」劉林感覺到不可思議:「用小腿來填補肚子上的傷口?如果說你把那轎夫整個人都放倒在這的話,把他肚子上的肉割下來,給武松放到創口上,然後讓武松活過來,我可能還會相信。但現在這種情況,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你的鬼話!」 張樹並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他觀察著這節小腿,如同一名木匠正在觀察即將放到房子上的大梁一般,把這截小腿看了個通通徹徹,然後緩聲說:「你別忘了,襲擊武松的都是無面者,這也是無面者的小腿。」 「無面者又能怎麼樣?無面者的小腿就不是小腿嗎?」劉林感覺到自己完了,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不應該去相信一個瘋子,而且把自己的命運跟瘋子捆綁在一起,如此看來,自己也一定是瘋了。 「你忘記了,我剛剛跟你說過的。無面者最擅長的是什麼?」張樹沒有停下自己的觀察動作。 「擅長易容和製造幻境。這兩點都是你不久前說的。」無路可退的劉林對於張樹不再有半點的敬畏心理,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甚至想撲上去揍張樹一頓。只是,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他的心中,還是存在著那麼一點點的僥倖。 「回答正確!」張樹把斷肢翻轉了一下,然後拿起短刀,在上面反覆的比量著。「製造環境這一點,只要精通藥理並且讀過相關的文稿,再經過一定的訓練,任何人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易容卻不行,那種程度的易容,只有無面者才能夠掌握。」 「易容?」劉林啐了一口:「不就是化化妝的小把戲嗎,最多如同戲文裡一樣,帶一個人皮面具,這種東西不更是有了道具,任何人都能做的事,有什麼稀罕的?」劉林針鋒相對,一點也不給張樹留餘地。 張樹搖了搖頭:「通過化妝而產生的易容,的確是人人都會。人皮面具雖然稀有,但如果肯出銀子,也是可以買得到的。無面者如果單靠這樣的易容技術,又怎麼能被大家稱得上是『無面』?沒有人見過他們真正的臉,所以,他們對任何人都是『無面』的。這其中真正的奧秘,在於他們的身體。」 張樹的話到這裡一停,他來回比量的刀突然停了下來,向著小腿的某一個部分輕輕的一刺,那小腿居然沒有被刺穿,反而是在月光下如同活了過來一般的蠕動,緩緩的變成了一個肉球狀的東西。張樹用手輕輕的擠壓著,那團肉球不斷的扁了下來,慢慢的竟同紙一般薄,這讓劉林看的觸目驚心。 緊接著張樹用刀切下了一小塊,微微的揉了幾下,把這部分放到了武松的腸子破損處,緊接著手裡拿起了剛才斬落的腳,用刀割開鞋襪,斬掉了一根腳趾,從傷口中淋出了一些鮮血,滴落在武松腸子的破損處。 一陣青煙冒起,武松的腸子彷彿活過來一般,居然蠕動了一下。就好像一條蛇被煙火燙傷了之後的反應,張樹輕輕的用手安撫,那條疼痛的蛇才不在暴躁,而是溫順安眠在了武松的肚子裡。張樹在月光下微微點頭,劉林則驚訝的合不攏嘴,他反覆的在問自己一個問題: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第一百三十一節 獻祭 「腸子為什麼會動?好像活過來了一樣?」劉林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看見那腸子好像剛剛睡著的小孩一般,偶爾還會再抖動一下。腸子就是腸子,怎麼會自己如此活動? 「人軀體的每個部分,都有自己的生命。無面者特殊的血液,會把這種獨立的生命激活出來,才會看到這樣的景色。不過你看,腸子不是修補的很好嗎?」張樹得意的說,好像在炫耀著極其滿意的作品一般。 劉林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樣子,他實在是看不出,腸子究竟有沒有被修補好,坦白的說,他也不想看。「那接下來怎麼辦,你切下了武松肚子上那麼多肉,就用這條腿來修補嗎?」劉林還是不能相信,張樹能夠輕易的改變人體的外觀,用小腿去填補肚子。 「你說對了。」張樹微微點頭:「眼前只有這個材料,想尋別的也尋不到。」張樹不在說話,而是把那小腿變成的紙在手中反覆的柔弱,讓它慢慢的變厚,同時用刀量著武松肚皮的厚度,等到厚度差不多相同了,又略微修補了幾下形狀。接著,在劉林驚訝的目光中,張樹把這片肉,慢慢的貼到了武松的肚子上。 張樹在縫隙的地方小心翼翼,唯恐貼錯了。不時的用刀裁切著兩邊的切面形狀,此時的張樹,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在拼接著布料的裁縫。終於,在他的不斷貼補之下,那「肉片」完全的貼合在了武松的腹部,只是顏色和肌膚的文理有些一樣,武松的肚子好似蓋上了一層薄墊子一般。然後張樹又拿起了那只被斬掉了一根腳趾的斷腳,切掉了剩下的四根腳趾,把淋出的鮮血均勻的灑在一周的創口上,那傷口又升起了一陣陣白眼。 劉林有些害怕,武松的肚皮會不會也突然蹦起來,如果蹦起來的話,又會是什麼景象,不過好在這種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創口已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飛速的在癒合,那些本來有些鼓脹和不平整的地方,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慢慢的生長,最終,創口完全平復。只有那不同顏色的皮膚,還在提醒著劉林,剛才見證了一出多麼驚心動魄的奇跡。 張樹做完這一切之後,長出了一口氣,把早已經切割好的斗篷,認真的纏繞在武松的腹部,然後將武松的衣服,認真的給他穿上。那衣服上粘的血已經有很多結成了冰碴,張樹盡量的打掉了那些冰碴後,再給武松穿著。 「武松這就算活了?」劉林問道。雖然傷口已經處理完畢了,但接著月光看武松的臉,仍然看不到一點點生機,相反對比剛才剛剛把他拖出轎子的時候,此時的武松更像是一個死人。 「不,還沒有,應該說我們已經把他的肉體救活了,現在需要重新喚回他的靈魂。」張樹說話的聲音很小。 劉林注意到一個細節,張樹在說話的同時,眼睛不經意的瞟了一眼赤鬼。 「他的靈魂在哪裡?」劉林問道。 「他的靈魂現在已經在死者的世界了。只不過是剛剛去而已,還可以召回。只要他能聽得到我們說的話。」張樹用剩下的斗篷碎片擦著手,經過剛才的一番折騰,他的手上已經滿是血污,看上去有一些噁心。 「笑話,活人怎麼跟死人說話,我活了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雖然今夜已經發生了很多離奇的事,但劉林依然固守著自己的態度。 「其實是可以的。有一些人掌握著一種法術,被稱為血魔法。這種魔法精通到一定的程度,是可以跨越生死,短暫的把靈魂從死者的世界中叫出來,並且與其交談。只不過這樣的法術,消耗的是施法者自己的生命本源,因此不可能持久。」張樹說到這,微微的搖了搖頭。 「那是不是一會功夫就行,畢竟,我們只是告訴一下武松,就告訴他,他的身體已經修補好了,可以回來了。」劉林試探的問道。 「你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死者和生者的世界是那麼好逾越的?即便是赤鬼出現的時候也不行。武松憑借自己的力量,是完全做不到的。況且最重要的是,我並不會這種血魔法。這個世界上會血魔法的人寥寥無幾,這種上古秘術,又怎麼能是我這等凡夫俗子所能掌握的。」張樹歎了口氣。 劉林鼻子都要被氣歪了,他感覺自己完全是被耍了。「你不會這種招魂的血魔法那你說它幹什麼?」 「我只是為了反駁你的觀點而已。同時,等一點時間。」張樹手上的血跡已經擦乾淨,他站起身來,兩手抱著肩膀,原地踏了幾下,看的出來,在寒風中工作,他也相當的冷。 劉林看到張樹跺腳的動作,感覺自己的腳也麻了,他十分想動一下,但苦於使命在身,而不能挪動,心思一動不要緊,劉林的身體晃蕩了幾下,險些摔倒。 「哦,對,我忘了說了。現在不用擋風了,你可以來回動動。」劉林揮了揮手,緊接著又跟著說:「但是還不可以走,要救活武松還需要你幫忙。」 劉林艱難的跺了幾下腳,剛剛因為緊張的一動不動,在寒風中有些氣血不通,他的腳在他看來已經如同木頭一般,可能被張樹那刀切掉幾根腳趾,都不會流血吧。劉林看到路邊那剩下的沒有腳趾的斷腳,暗暗的想。幾下之後,腳上漸漸有了知覺,但麻癢的感覺接踵而至,這讓劉林痛苦無比。他轉過頭去,問張樹:「你說等時間,你在等什麼?」 「等有人告訴武松,他的身體已經修補好了。」張樹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赤鬼,呆呆發愣。 「有人告訴?難不成有人能夠穿梭生死?」劉林感覺這種言論真是可笑,如果真有這樣的人的話,只需要在生死兩界帶幾句話,就能掙上大把的銀子。 「據說有確實是有東西能夠穿梭生死,但很遺憾,我們並不認識那樣的人。劉賬房,你可能不知道,在武松的身體內,存在著兩個靈魂。」張樹幽幽的說。 「兩個靈魂?」劉林有些吃驚:「那除了武松自己之外,還有誰?」 「還有一隻老虎。就是武松來陽谷的路上,在景陽岡上打死的那隻老虎。」張樹淡然道。 劉林知道,這事情就發生在半年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回憶起來卻感覺一有十年那麼遙遠,也許是因為這半年發生的事太過於豐富了吧。武松打死那隻老虎,也許不僅僅是對於他自己命運的一種轉折,現在看起來,這件事間接的影響了陽谷縣許許多多人的命運,畢竟,如果武松不殺死那隻老虎的話,他就不會成為陽谷的都頭。 「老虎的靈魂?你是說,你能讓那老虎的靈魂,告訴武松,他的身體已經修補好了,讓他馬上回來?」劉林問道。 「是的。」張樹重重的點了下頭,然後說:「並且,那老虎的靈魂也可以幫助武松,從死者的世界中,再度的歸來。」 「我們需要做什麼?」劉林突然意識到,那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和張樹需要與老虎溝通,可這老虎又不會說話,也不知道它在哪,應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既然武松的靈魂去了死者的世界,那老虎的靈魂也應該在那裡,我們既然沒辦法直接跟武松對話,也就沒辦法直接跟老虎對話,是吧?」張樹轉頭問道。 劉林點了點頭。 「這老虎的靈魂有一個專門的稱呼,稱之為『虎魄』。能擁有虎魄的虎都是老虎中有些道行的,他們本體已經死亡過一次,對於生命的貪戀程度要超越一般人的靈魂。武松平時沒有什麼異常的現象,就代表他已經完全的壓制住了這頭虎魄,甚至已經建立起了某種同盟的關係,所以這虎魄在大多數時候都在沉睡。也許在武松死亡前的一剎那,那虎魄可能被驚醒,但是在武松的靈魂離開身體,前往死者的世界之後,那畜生出於對生命的貪戀,不會那麼快的離開,它會嘗試看能不能獨立的佔據這身體,所以在最開始,我們不能把軀體修復的那麼快,速度太快的話,虎魄會完全奪走武松的身體,那個時候,就再也沒什麼辦法了。」張樹解釋道。 「所以你剛才刻意的拖慢了速度?」劉林恍然大悟。 「是的,我的確可以做的比剛才速度更快。武松的靈魂在我們到來的時候,其實已經遠走,我的拖沓只是為了讓虎魄感覺到絕望。但這畜生貪婪無比,它不會那麼簡單的放棄,需要慢慢的消磨它的意志。不過這也很好,正是它那老虎的意志,才可以幫武松的軀體抵擋住開膛破肚的修補。如果是武松的靈魂還在這裡的話,怕是會堅持不住吧。」張樹說話的時候,輕輕的舔了舔嘴唇,透出無比的得意。 「那然後呢,你把它拖的疲乏了,然後應該怎麼辦?」劉林覺得張樹雖然說了很多,但離本質的關鍵問題,還是隻字未提。 「然後,我們需要進行一場獻祭。這也就是我讓你留下來的原因。」張樹的笑容已經有了幾分邪意。 「獻祭?」劉林的腦子轉的飛快,他想了無數種可能,但這些可能裡每一種都是把他拖入死亡的谷底。「難道你要殺了我,去討好那……那虎魄?」 問題問出的同時,劉林已經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張樹已經拿起了那把薄如蟬翼,今夜已經切割了無數血肉的刀。 「是需要用你去討好虎魄。」張樹拿起刀。「不過你也別緊張,又不是活老虎,不需要殺了你。是需要一些你的血,其實不光是需要你的血,還需要一點我的。」張樹說話間,用那刀在手掌上輕輕一劃,手掌上血液流出,然後張樹把這血水滴在武松的嘴裡。直到那創口不再流血,放才停下。 然後張樹捏著刀尖,把刀把衝著劉林遞了過去。「該你了,像我剛才那麼做就可以。老虎這畜生最喜歡血,每個人的血在老虎嘗起來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我們兩個人的血混合在一起,對於這貪婪的畜生,誘惑力是巨大的。當它感覺到這血液的時候,同時也會驚訝的發現,軀體已經修補好了。可是它自己已經無法驅動,它的靈魂已經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失去了可以完整支配身軀的能力,它必須要借助武松,才可以繼續的活下去。他們兩個在一具軀體裡待了那麼久,自然有一些獨特的聯絡手段,甚至力量也可以達到交互使用的程度。因此,武松就應該能夠回來。我想我應該解釋的夠詳細了,劉賬房。」張樹把刀進一步的往前遞了一下。 劉林把刀接過來,他握住刀柄的時候,感覺到那刀比想像當中的要輕。雖然它看上去薄如蟬翼,但剛才被劉林離著那麼遠投擲出,仍然有力量可以切斷腿,劉林推測這刀一定是用什麼特殊的金屬打造,但現在看來,那種推測是錯的。 難以想像,劉林竟然把這麼輕的刀投擲的那樣准和有力道,要知道,把一根羽毛扔的准,可要比把一個沙包扔的准難上一萬倍。舉重若輕固然艱難,但舉輕若重幾乎是鬼神才能完成的事情。 劉林並不懂兵器,更不懂打造兵器的材料,端詳之下也看不出其他,他也從來沒有拿過刀劍砍殺過別人,更別說自己割傷自己。劉林右手提著短刀,伸出左手的手掌,有一些下不去手。 「劉賬房,你得快一點,咱倆的血混合在一起才好,莫不要等我的血已經流下了武松的喉頭,你的血才到,那也就失去了大半的作用。」張樹在一旁催促道。 劉林把心一橫,走到武松的身邊,半跪了下去。用短刀在手掌上一劃,鮮血留了出來,疼痛感略微延遲的出現在了手掌上。這讓劉林幾乎要發出一聲慘叫,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輕輕的擠壓了一下創口,讓血沿著自己的手指留下,低落到了武松的嘴裡。 剛才張樹滴血的時候,儘管他那麼小心,有一些血還是沿著武松的嘴角流了出來。但這次劉林滴血,因為疼痛,手有些顫抖,位置也沒有對的那麼準,相反血卻一滴也沒有流出來,而是像活了一般,悉數的留到了武松的嘴裡,連嘴唇上都沒有一點殘留。 劉林被眼前的情景弄的有些發狂,他趕忙站起身來看著張樹。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還舉起了手中的短刀。 「劉賬房,你別緊張。血沒有流出來,只是代表,那虎魄在我用鮮血獻祭之後,主動的接受了你的獻祭。聯合著剛才滴入的無面者的鮮血,它對於生命和鮮血的渴望已經被點燃起來了吧。」張樹輕輕的拍了拍劉林的肩膀,緩和著他的情緒,然後把短刀拿了回來,插到了靴子裡。 直到此時,張樹才發現,原來這短刀是放在張樹靴子裡的,難怪剛才從武松家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這東西。想來是自己坐在轎子中的時候,視野有限,並沒有看清張樹拔刀的動作。 插好刀的張樹,站在那裡不再說話,只是偶爾的抬起頭看看天上的赤鬼,口中還有些唸唸有詞。劉林不知所措,在張樹看赤鬼的時候,他也有時會抬起頭,看看那充滿謎團的星星。 赤鬼拖著暗紅色的尾巴,如同一位仙人蘸著生靈的鮮血,用巨筆在夜幕蒼穹上寫出了這樣的一筆,氣勢如虹,筆鋒割裂夜空。甚至劉林產生了一種幻覺,那星星彷彿是活的,那彷彿是一隻眼睛,劉林能夠看得到它眼珠的轉動,還有它偶爾的眨眼。 長久的注視,讓劉林一陣陣的眩暈,他只得把視線轉移到別處。卻又經不住誘惑,再次的把眼光投向赤鬼。 在某一次眩暈之後,劉林在眼角的餘光中,看到了張樹隱藏著的掐算的手指。很好,看起來,一切還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武松應該會活過來。 劉林正在胡思亂想,突然,武松的軀體有了動靜。劉林趕忙跑到武松的身邊,蹲身下去。而月光在武松的身體上投下一片影子,張樹也蹲了下來。 看來一切要見分曉了,張樹看起來有些緊張。劉林暗自想到。 「咳咳咳咳咳……」武松猛烈的一陣咳嗽,咳嗽出的都是血沫,甚至這血沫中,還有一些是暗綠色的。劉林知道那些有劇毒,拚命的躲開。 「月牙!!」咳嗽之後的武松大吼了一聲,這街道原本平靜異常,武松的這一聲吼好似晴天當中打了一個霹靂,把劉林嚇得險些坐下。 大吼之後的武松,眼珠在眼皮下動了幾下,然後猛然間睜開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凶神一般殘暴,好像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抓住吃下去。 可是,幾乎僅僅眨眼的時間之後,那凶神的目光迅速的衰敗了下去。二郎的目光呆滯無比。劉林對這眼神熟悉極了,每天早晨,從通宵賭場裡走出的輸乾淨所有家產的賭徒,抬頭看太陽的眼神,就是這樣。 第一百三十二節 背誓者 武松 武松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周圍。他似乎記得上一秒自己還在深淵中行走,然後突然聽到月牙的聲音,緊接著有一隻大手拎著他往上提。他抬不起頭,所以也看不見那手的主人是誰,只是感覺周圍的東西都在飛速的下墜,不,這應該是自己在飛速的上升。月牙的聲音越來越遠,而且她似乎在不斷得說著「再見」。 武松的腦子裡滿是失落和感傷。 然後,他就看到了劉林和張樹在自己的身邊。兩人的身上都沾滿了血污,他們是怎麼了?武松感覺到頭疼欲裂,他在竭力的回憶著。 「東家,你可算是醒了。」劉林大喊道。 「醒了?」武松感覺到疑惑:「我剛才睡著了嗎?」二郎這才發現自己怎麼躺在石板路上,可能是自己喝多了,醉倒在路旁,然後被他倆發現,叫醒自己。唉,喝酒誤事啊,以後真的不能多喝。不過最近煩心的事也確實是有點多,說到底還是當都頭太過於拘謹,遠不如從前行走江湖那陣,快意恩仇。如果喝醉了,就往路邊一倒,睡過去,也不會有人來叫醒我。如果能睡得時間長一點的話,錯過飯頭,還可以省一頓飯的錢來買酒,真是快哉無比。 武松感覺到自己的肚子有點異樣,想來是這回真的喝了很多,把肚子裡的東西都吐了出去,現在開始泛酸水了。不過這個不要緊,二郎是有經驗的。這時候只要喝一點熱水下去,過得片刻,再吃兩個乾糧,肚子就會異常的舒服。只是可惜了那些吐出去的佳餚,真個是糟蹋了。 不對!如果我僅僅是醉倒在路邊的話,那劉林和張樹身上的血污是怎麼來的?張樹這人身手不在我之下,如果他身上也有血污的話,那很可能是他受傷了。能讓這種人受傷,對方必定是好手!武松想到這裡,更不遲疑,使勁一挺身,原地站了起來。二郎這一下運動,感覺很滿意,好像當了半年都頭肚子上長得肥肉全都消失了一般,這一挺身,居然還想當初一樣有力,這時的二郎雄心萬丈,他倒想問問張樹,那個好手到底是誰,二郎有信心跟他鬥上一鬥。 站起身來的二郎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敵人。而且張樹的雙手下垂,這並不是在危險中的常規動作。如果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垂下雙手,那代表著對對方的極端蔑視,極端蔑視的對手,怎麼會是無比強大的?二郎的心裡迷惑不堪。 「這是……怎麼……回事?」武松說話的時候,發現了在石板路上的東西。一頂被摔在旁邊的轎子,滿地的鮮血和碎肉。他的腦子生疼,似乎有一些記憶不斷的發芽,從頭腦中最深淵的地方生長了起來。 不,不,不!這一定是噩夢,這不可能是真的。武松想起了在這頂轎子上發生的事,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女孩,把鋒利的短刀插入了他的肚子,然後狠狠的扭轉,搗爛了他的腸子。不,這一定不是真的,剛才我挺身起來的時候,肚子上沒有任何疼痛,相反比平時更加的靈便,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那只是一個夢。 再說,我只喜歡海砂一個人,怎麼可能任由別的女子坐在我的身上呢?這不可能,我愛海砂,愛的非常純粹,雖然做這夢也足夠讓我感覺到羞恥,不過好在,那僅僅是夢而已。 武松下意識的把手摸向自己的腹部,那的衣服摸起來有些殘破,同時上面好像有些結冰了。這一定是我跌倒在路邊的時候摔破了衣服,然後粘上了些雪。哦不對,這路上的雪已經被清掃乾淨了,那一定是我嘔吐的東西不小心的粘上了。唉,把這衣服拿回去,吳嫂在洗的時候一定又會念叨我。 武松在心中有些隱隱的期盼這種念叨,這是一種充滿了家庭式關心的念叨。 但是武松還是低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驚訝於,那冰的顏色居然是暗紅色的,衣服的破損居然那麼嚴重,我這是……摔了多大一跤啊,把衣服跌破成這樣,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吳嫂來洗了,直接換新的就是了。反正現在又不缺銀子,不必像過去那樣,一年到頭就是一件衣服。想想那樣的日子,真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那位什麼冰是暗紅色的?這太簡單了,現在天上有一顆紅色的彗星啊,在它的暗紅色光芒中,一切東西都會顯示出暗紅色的顏色,剛才門前那個女孩,不也是這樣嗎? 等等!女孩?那不是真的,那是夢境,那是夢境!我怎麼能用夢境來證明現實?!我到底是怎麼了。武松感覺到天旋地轉,四周的景物彷彿都生出了臉,那一張張臉都只有一個表情,這表情就是嘲笑。他們都在嘲笑武松的無知和懦弱,連真正的現實都不敢面對。似乎還有一些在臉的嘴唇在不斷的抖動,武松強迫自己的眼睛,去盯著那嘴唇看,試圖分辨出他們在說什麼。 看了幾張臉之後,二郎終於明白。這些抖動的嘴唇,都在念叨著一個詞「背誓者」。 背誓者?哦,不,我不是背誓者,我很珍惜我的誓言,每一個誓言都會用生命去護衛,我武松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兒,怎麼會成為違背誓言的人,你們這些愚妄的人,又怎麼會明白,誓言對於我是多麼的重要。如果我真的成為一個背誓者,我寧願去死! 那些臉上的表情由嘲笑變成大笑。那些笑容讓武松感覺到毛骨悚然渾身不舒服,他拚命的摀住耳朵,那些笑聲又直接從腦海深處想起。這感覺很像把隕鐵戒指戴在中指上的感覺。對,這些笑臉一定是死者世界的靈魂,他們來挑戰我亡者之王的尊嚴,看我用裁決的力量壓制你們。 武松伸出右手,在手指上摸索著隕鐵戒指,但卻摸了個空。戒指呢?哦,對,戒指我給了海砂,海砂有了戒指以後就能像正常的女人一樣,不必天天的誰在床上,甚至可以出去走一走。所以說,你們這些愚妄的亡者,我對自己的女人多麼好,甚至把我的皇冠獻給她,能讓她生活的更好一點。我在用自己的一切來遵守誓言!我並不是一個背誓者。 「我不是背誓者!」武松按捺不住心裡的情緒,大聲的吼出了自己的話,他能感覺到自己吼得聲音很大,以至於自己的耳朵都發出「嗡嗡」的混響。這樣的巨吼效果是明顯的,那些大笑的臉,都如同在狂風當中的蛛網一般,慢慢的被吹散乾淨。四周又出現了剛才的那條靜謐的小巷,低矮的民房,灑滿暗紅色光芒的石板路,以及,站在那裡不動的劉林和張樹。 武松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剛才自己的動作一定有一些事態,讓這兩人看到豈不是有損自己的形象?二郎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一些行動,來挽回剛才的過失。 武松張開嘴想說一些話,可這一張嘴不要緊,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嘴裡流出。難道是又要吐?想我武松喝了這麼多年酒,還從來沒喝到過這種程度,這次的酒果然厲害。只是為什麼我記得噩夢中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卻不記得我是在哪裡喝酒的?看起來老話說的真對,美酒似美人啊,我是把這酒完全當成了漂亮的姑娘。這樣也好,我只是喜歡酒而已,並沒有背叛跟海砂的愛情,武松的心裡頓覺輕鬆。 然後他伸出手,想要擦一擦嘴邊的東西。二郎輕輕的抹了一把之後,用眼睛一看,卻呆愣住了。那並不是什麼酒水,和什麼其他的嘔吐物,居然是血!我一說話吐血了?武松一著急,咳嗽了一聲,又有一些血被噴出,這回更是從口鼻當中一起噴出。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武松一邊用手壓住口鼻,一邊心裡焦急的琢磨。 「東家,你別說話,肯定是剛才喝進去的血有一些沒完全的吞嚥下去,大喊之後翻上來,嗆入了口鼻。」劉林輕輕的幫武松拍打著後背,一邊拍打一邊說。 原來是這樣啊,並不是我受傷吐血,這就好。我就說嘛,我武松不說當世無敵也差不多,鋼筋鐵骨的活屍都能被我一拳擊潰,怎麼可能有人會重傷我到一說話就口鼻噴血的程度。不過……劉林說什麼?我剛才喝血?我這人就喝酒,怎麼會喝血?不行,我得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二郎打定主意,他轉過身,一把抓住了劉林的胳膊。「算盤劉,你告訴我,我剛才是怎麼了?還有你跟張樹為啥會在那。咳咳咳。」武松說話的時候,不時有血沫從鼻子中噴出,他用手指胡亂的一抹,隨後才想起,這樣的動作會讓自己滿臉都是鮮血,以算盤劉這樣人的膽子,估計會直接嚇尿了褲子,還能態度平穩的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武松暗笑自己心急,但血已經抹了,只能等一會再擦乾淨了。武松幾乎要放棄對於算盤劉的詢問了,他想鬆手去問張樹,張樹這人經歷非凡,即便是自己如同凶神惡煞般出現,也定然能做到,好不慌亂。 「東家,您別著急!剛才的那個女人跑的太快,我跟張樹也確實是追不上。另外您剛才的傷太嚴重了,我們如果去追那刺客的話,您此刻想來就危險了。」劉林一本正經的說。 女人?刺客?危險?怎麼回事,難道……武松的頭再次劇烈的疼了起來。 「你說我受傷了?我傷在哪裡?怎麼感覺不出來呢?」武松為了表現自己沒有受傷,特意的伸展了下四肢,輕輕的蹦了一下。 「這都要說是張樹的醫術高明,您傷在肚子上。不信您自己看看。」劉林說到張樹的時候,語氣當中滿是稱讚,然後用手輕輕的指了下武松的肚子。 在夢裡,我也是肚子受傷。難道夢是真的?不可能,如果夢是真的,那麼重的傷,腸子都被攪爛了,我怎麼可能不死!再說了,現在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啊。武松覺得劉林的腦子一定是有問題了,這樣的人不能在桂花樓繼續管賬了,本來哥哥算賬就進場算不明白,再有這麼個腦子有問題的賬房先生,桂花樓的買賣就不用做了。說起來今天晚上桂花樓的生意好像就十分不好,就是天上這彗星的原因,不過劉林這人待人接物還是很不錯的,他還送了頂轎子來,讓海砂坐著去看星星。沖這個,不讓他管賬之後,我也得給他找個肥差,不能讓別人說我武松待人冷漠,給小人留下嚼舌頭的地方。 轎子……轎子……轎子!劉林送來的轎子好像就是地上的這個,海砂說她不去看彗星,然後有個女孩說哥哥在妓院,我就帶著這轎子去接哥哥,後來那女孩怕我冷,也要幫我遮蔽一下別人的視線,我就上了轎子,然後……不對,這是假的。我喝的太多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已經把真實和夢境連成了一片。你看,在夢境當中,劉林是送完轎子之後就離開了,如果他送完轎子之後就離開,那現在怎麼又會出現在這呢? 所以你看,現實跟夢境出現了矛盾,那些果然是真的夢。 武松一邊想著,一邊解開上衣,他想要看看劉林吃驚的表情,然後再告訴他,要換換工作,不能再繼續當賬房先生了。只是……新的賬房先生換誰好呢?武松一時間也想不到合適的人選。 終於,武松把上衣完全的解開,他用手在腹部一摸,居然還纏著一些裹布,二郎也忘記自己是因為什麼圍上的,只裹布摸上去手感不錯,也頗為厚實,倒更像是上好的御寒斗篷。二郎一邊想著一邊扯掉了這些裹布,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腹部光滑無比。但是並沒有摸到印象當中的腹肌。想來是當都頭之後,養尊處優慣了,肚子上的肌肉也消失了。馬上又要過年了,估計還要胖上幾斤,等到開春了一定要好好鍛煉,讓腹部的肌肉重新回來。 「啪啪啪。」武松拍了三下肚子,對劉林說:「你看這哪有傷?你是不是做夢沒睡醒啊劉林!」武松等待著看劉林認錯的表情,他甚至準備好了,如何去接受劉林的道歉,二郎覺得一定要把這話說的體面些,這樣也能讓劉林覺得舒服,以後還能老老實實為自己辦事。 「都頭,您自己低頭看看,一看便知。」想當然當中的認錯和道歉並沒有出現,相反,劉林的語氣聽起來更加篤定,而手指則毫不動搖的指向武松的腹部。 二郎覺得劉林瘋了,這樣的人可能其他什麼工作都做不了了,乾脆就給他一些錢,讓他回家養老吧,也讓大家看看我武松的氣度,對於一個瘋子都這樣的善待,總之,跟著我是肯定不會吃虧的。 饒是如此,二郎還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這一眼瞟去,二郎幾乎魂飛魄散! 這並不是自己平時穿衣的時候看到的肚子,它的顏色怎麼變得這樣深。仔細看去,腹部與身體的其他部分皮膚顏色確實不同,更為讓人覺得可怕的是,深淺顏色間有一條清楚的分界線。二郎怕是別人使壞畫上的,用手使勁擦了兩下,那痕跡並沒有什麼變化。他想從嘴裡吐出些口水,蘸在手指上去擦,只是吐在手上的滿是血水,二郎焦急之下不管不顧,胡亂的擦去,擦完之後用袖子使勁的揩了幾下,那分界線仍舊明顯。 就好像涇水和渭水的分界線那樣。武松曾經看過類似的景色,別人當時告訴他,涇水和渭水的分界線比那還要明顯,所以二郎雖然沒有到過涇水和渭水的分界線處,那的景色卻深深的印在了武松的腦海裡。 武松抬起頭看了看張樹,如果自己的肚子真的受了夢中那樣嚴重的傷,並且被治療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張樹使用了什麼樣的秘法。劉林剛才好像也提到張樹的醫術如何如之何,張樹不像劉林,他是一個穩重的人,他一定能給我想要的答案。 武松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繼續看張樹,他希望張樹能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 月光下,張樹輕輕的點了點頭。「東家,是我給您修補的腹部。顏色上有一些差異,慢慢就會好的,應該不疼了吧,不知道您滿意不滿意……」 後面的話,武松都沒有聽清。張樹承認了,是他給我醫治的傷病。這翻在一旁的轎子,這滿地的碎肉,還有什麼不明白。我剛才所做的噩夢,是真的。 在這場真實的噩夢當中,我背叛了最後的底線,我背叛了海砂,在那麼一剎那裡,我心中所喜歡的,居然是那個要殺我的女子!看來是張樹和劉林及時趕到,趕走了敵人,救了我。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如讓我這麼就去死,這樣活下去,真是恥辱。武鬆緊咬著自己的嘴唇,他能嘗到血的味道。不知道是原本嘴裡的,還是剛剛咬出來的。 「月牙,月牙,你在嗎?你會不會嘲笑我?」武松在精神世界裡大喊著,尋找著月牙的聲音。 只是,那邊安靜無比。月牙連睡夢當中的囈語也沒有回應,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夢是真的,月牙也許是死了。 我是一個背誓者!武松頹喪的蹲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三節 享樂 武大 武大終於知道了做為男人的好處,尤其是有錢男人的好處。 他看著床上的這些尤物,她們已經被自己折騰的沒有力氣,以各種各樣的姿勢趴在那一動不動。武大的心裡滿足極了。 從前,每次折騰完潘金蓮,他都會感覺自己渾身虛脫,幾乎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會昏昏沉沉的睡去,但現在不同了,即便是把這麼多女人都方倒,大郎仍舊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這感覺真好。 這都是那塊石頭的功勞,那石頭真神奇,如果還有的話,一定會再吃一塊,再吃一塊的話,就會如同武松那樣強壯了吧,不,我不會比他更加強壯,即便是有兩頭猛虎,也能赤手空拳的打趴下。 「要是那老虎是母老虎的話,我會用另一種方式讓她們趴下。」武大腦海中想著事情,隨口說了出來。他的手隨處一摸,就摸到了一個女子的身軀。 那女子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聲嬌(和諧縱橫)喘:「夫君,我……我還想要。可是我下面疼的厲害,你……你能輕些嗎?」那聲音聽上去已經有些怯生生。 武大並不去考慮這話語當中有沒有水分,因為他完全的享受在了這種讚美裡。從來沒有人帶給過他這樣的滿足,潘金蓮也沒有過,雖然潘金蓮的身子比這些女人都來的白嫩。 在進到莫愁館之前,武大只見過潘金蓮的身子,那身子白嫩無比,如同潔白的玉,皮膚吹彈可破,武大幾乎是用手摸上去,就會渾身顫抖。當莫愁館的這些女人脫掉自己的外衣,只剩下褻衣的時候,武大其實心裡有些失落。 那些身子不如潘金蓮的白嫩,甚至有的有些發黑。個別的上面還留有清晰的抓痕,想來是別人在她們身上留下的。這種感覺很不好,武大依稀記得,他樂意在潘金蓮的身上留下自己的記號,所以有的時候會故意的把哪裡咬壞,或者把哪裡抓破。潘金蓮的身上只出現過武大的記號,而這個女人身上居然有別人的記號,果然是婊子!武大當時就一巴掌把這個身上有抓痕的女人打了出去。 他打的時候非常用力,為了保證能打中位置,他幾乎是跳起來打的。武大對自己手掌上的力氣有數,這巴掌最起碼要半個月才能小退下去,這是他留在那女人身上的記號,屬於武大的標記,這標記明晃晃的就在臉上,而不是隱藏在衣服下面。武大在抽完這記耳光的時候有些得意,然後他突然想到,這是他第一次抽別人的耳光。 可是如果是第一次的話,怎麼會對耳光的動作這麼熟悉?摸著躺在旁邊的女人的腿,武大思考著這個問題。哦,對,我是被別人打過的,在清河縣的時候,那個打我的人叫沈七,不過他已經死了,對,他已經死了。 是武松殺死他的,不對,是我殺死他的。武大的腦袋裡一團漿糊,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跟下面一樣,有些綿軟無力,可能都是操勞過度了吧。 窗戶上掛著窗簾,這窗簾有些厚重,剛剛歡愉過的武大也喪失了對於時間的判斷,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是覺得自己還沒有餓,想來應該還沒到晚飯的時間吧。不過晚上去哪呢?是繼續在這莫愁館,還是回桂花樓? 回桂花樓幹什麼!桂花樓哪有這般快活,回到桂花樓只能看著劉林那張臉,來回的告訴我賬目,今天晚上我就是不回去,桂花樓也塌不了。另外武松也肯定要去那找我,要跟我問血石的下落,要是那樣的話,我還真有些說不清楚。 不過武松這小子也不笨,他應該也差不多猜出來血石是被我私吞了吧,等我回去,給他看看血石在我身上的表現,他一定會樂瘋的。有我這樣的一個哥哥,難道不是很光彩的事情嗎?看我連睡了這麼多個女人,他行嗎?他娶了媳婦這麼長時間,那海砂都沒有懷孕,說到底肯定是他播撒的種子不行。 真應該讓武松來看看。武大一邊拍打著這些女人裸露的身體,一邊計算著數量。他的手專門去拍那些嬌嫩的位置,如果發現那些女人有褻衣遮擋,就粗暴的一把扯開,甚至再拍過一個女人的胸後,感覺那奶(和諧縱橫)子甚是滑(和諧縱橫)嫩,有些像潘金蓮的,他還停下自己的計算,又重重的捏了一把,讓那個女人發出一聲有些淒厲的慘叫。「一、二、三、四、五。」有五個,這些女人每一個我都弄了一次,弄完之後她們連穿衣服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在這裡睜著眼睛看著我是怎麼折騰別人。 其實武松也應該想明白,女人有很多,哥哥只有一個。海砂生病,也醫不好,武松播下的種子又不能成為武家的後代,這種女人就不應該給她治病,讓她死了倒也清靜。這一點我的弟弟一定能明白,如果是把海砂殺了能變成一塊血石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的妻子殺掉,變成血石,雙手奉上,讓我這個當哥哥的服下。 我要是再吃一塊的話,能連續搞多少個女人?哈哈,那就是十多個了。我能一口氣把莫愁館裡所有的姑娘都折騰的全身抽搐,連那個風騷的老鴇也一樣。 武大想到那風韻的老鴇,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啪啪啪。」 「誰啊?」武大不耐煩的問了問,他很不願意有人驚擾這時候的幻想,除非那門後是一個能讓他下面重新硬起來的女人,要是這樣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衝過去,打開門,把這女人扔到床上,當著那五個裸露的女人,再大幹一場。如果那樣的話,一定要讓那五個女人也要爬起來,用舌頭舔著自己助興,這樣才叫爽快。 「武員外玩的可盡興?」門外的聲音是那風騷的老鴇。 「還行吧,就是你這的姑娘怎麼都這麼般弱,幹了幾下就躺著不動了,讓人好生無趣。」武大並沒有穿衣服,而是光著身子走到了門邊,把門打了開。在開門的同時,他還刻意的甩了一下下面那活兒。 老鴇的表情變的無比驚訝,武大對這種反應極為驚訝,他微微抬起頭來:「你來有什麼事嗎?」 「哦……哦,奴家是來看看官人玩的怎麼樣,可還要什麼樣的吩咐。」那老鴇從驚訝中醒了過來,慌忙的解釋道。 武大喜歡極了這種慌張,如果自己不是本縣的商會會長,不是桂花樓的東家,不是一個有權有財的男人,那這老鴇一定會馬上喊人把我趕出去的吧,而她現在只能忍受著我的這種無理。 原來有實力就可以不守規則,這種肆意妄為的感覺真好。武大看著老鴇說話的間歇中張開的嘴,就想讓那老鴇跪下來,自己把那活兒塞到她嘴裡,不,好像有點不太夠高,我還需要踩個墊子,武大暗自的想。 「現在什麼時候了啊?」武大不著邊際的問了一句,雖然他不想回去,但還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畢竟到時候就要吃飯,也不知道這莫愁館的飯菜怎麼樣,如果不好的,就讓人去桂花樓點,再送過來。只是距離有些遠,送過來的話,想必虎耽擱些時間,再者說來,晚上的時候桂花樓生意都不錯,我必須得讓那些人提我的名字,才能讓後廚的那些大師傅給我插隊做菜。 「回稟官人。」那老鴇風騷的一笑,用手遮了下臉。武大明明知道是裝得,卻也有一種被魅惑到的感覺,感覺身上一酥。「晚飯時間已經過去一陣了,奴家看官人一直不出來,怕您光顧著歡度春宵,而忘了用飯,餓壞了身子,那我小店可是承受不起啊。」 武大沒想到這麼晚了,他首先心裡還是一驚,但隨後又恢復了坦然。一個有權有財又有力量的男人,回去晚了又有什麼關係,我不但要晚回去,我還要住在這裡。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餓了。這莫愁館裡可有那炒菜的廚子?炒的比桂花樓好吃,本大爺多給銀子。另外……你叫什麼名字來著?」武大說話的時候,刻意的提高了音量。武大也確實記得,西門慶在進門的時候對這老鴇有個稱呼,只是一番翻雲覆雨之後,哪還記得了那許多,不過……西門慶呢?哈哈哈,不知道那小子下午的戰績如何,不過想來一定不如我這般豐碩,他要是連著干五個人,這時候會趴在床上像灘爛泥,拎都拎不起來了吧。武大想到這,控制不住換了的情緒,笑出聲來:「哈哈哈。」 「奴家叫秋雁。」那老鴇顯然被武大突如其來的笑聲弄的有些發懵,說話之間有明顯的停頓,過了一會才接著說:「這胭脂巷上的去處,都是沒有廚子的,那煙火一熏,客人還哪有心思跟姑娘們玩了。但這胭脂巷有專門的伙房,專供來玩的客人吃食。口味也是非常不錯的,只是比您那桂花樓怕是要差一點。」 「哈哈哈,那倒是,什麼地方能比的了我的桂花樓?不過也沒關係,你讓他們弄些酒菜來,我這突然就感覺餓了。」餓這個事就怕說,武大這一下午體力消耗也不小,下床走動了幾步,再加上現在也知道是晚飯的時間了,這飢餓就有些控制不住。桂花樓的飯菜雖然好吃,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嘗嘗這胭脂巷上的風味倒也不錯,既然都是來這玩的客人吃的,應該也有些壯陽的菜式,我吃了些,晚上一鼓作氣,再多干幾個姑娘。武大對自己的構想很滿意,以至於他在說話的時候,控制不住般的頻頻點頭。 「可是……」秋雁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尷尬的搓了下手:「武員外,今天恐怕不行,您想吃我們胭脂巷的風味,只能改天再來。」 「什麼?」武大咆哮著:「你說什麼?你敢跟我說不行?」武大感覺到自己如同一頭正在享樂當中的獅子,卻被人逆著摸了下鬍子,這種憤怒如同烈焰一樣燃燒了上來。 「武員外,您別生氣。」秋雁慌忙的拍打著武大的身上,同時用手不經意間觸碰了下武大那活兒。武大感覺身子一麻,那活兒「騰」的一下,再次站了起來,比先前還要挺立。可惜的是,秋雁的手一碰馬上就離開,但就是這種稍縱即逝,才讓武大回味無窮。 「是這麼回事。」秋雁走到武大的側面,刻意的迴避開站起的那活兒。「昨天後半夜吧,這東邊的天空也不知道怎麼了,就多出了一顆星星,這星星可邪門了,是紅顏色的。今天縣城裡的人都在傳說啊,說這顆星叫什麼『彗星』,其實我看,也就跟小時候大人們說的掃把星是一回事。但是呢,因為它是紅色的,所以這些人就都說它的出現肯定代表了什麼,有人說會發生大災難,也有人說,會出現一名救世的英雄。反正誰知道呢,除非這星星直接給我一個金元寶,要不,我才懶得關心呢。你說是不是啊,武員外?」秋雁攀上了武大的胳膊,說話的同時,往武大的耳朵裡哈著熱氣。 武大不吃這一套,他一把甩開了秋雁的胳膊,然後轉過身,面對著秋雁,把高聳的那活兒在秋雁身上一蹭,然後粗暴的抓住秋雁的手,把她的手放在那活兒上。這時候武大才了了心願,他是一個有力量的男人,可以粗暴的不守規則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秋雁的手就是這樣,未來的一切,也會是這樣。 「星星不會給你金元寶,但是我會。」武大趾高氣揚的說,他感覺秋雁的手有些顫抖,還有些要鬆開的樣子,於是瞪著眼睛說:「你最好別鬆開,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就砍斷你這手,讓它抓著我的東西。對,就是這樣,秋雁,你的手很合我的胃口。好了,現在你可以繼續說了。」武大也非常想知道,那顆紅色的什麼彗星,到底跟胭脂巷上的風味有什麼關係。 「正……」秋雁緊咬了一下嘴唇,繼續說:「正因為存在著這麼多的說法,這星星今天晚上入夜就會升起,所以陽谷縣可以說是萬人空巷啊,大家都去看星星了。不瞞您說,現在整個莫愁館就您一個客人,不光手莫愁館,整個胭脂巷的客人大概一隻手都數的過來。那些平時炒菜的大師傅們,也都一窩蜂的去看星星了,也就不管這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客人了。不瞞員外,我的晚飯到現在還沒吃呢。」秋雁這一點點撒嬌的語態,讓武大心旌飄蕩。 「你說你沒吃東西?」武大的嘴角微微上揚,他實在是太喜歡秋雁說這句話了。 「是啊,我也沒辦法想其他人那樣離開胭脂巷去吃飯,我尋思著一會您玩的盡興了,我就先關了門,然後去找些吃食。」秋雁的回答倒是伶牙俐齒。 「不用等我離開了,現在就給你吃東西。」武大陰險的一笑,然後把秋雁的手從那活兒上拿了開。 秋雁的臉色一喜,剛要張嘴說話,武大緊接著就說:「跪下,把它含在嘴裡。一會就讓你吃個飽。」武大說話的同時,用手指了指下身。 「員外,我們這雖然是妓院,但也是有規矩的。有些姑娘還僅僅是賣藝不賣身,我們這些當老鴇的,是不接待客人的。」秋雁的回答雖然有些顫抖,但還算得上是流利。 「你的意思是拒絕我的要求嘍?」武大的笑頗有玩味的感覺:「那我就可以讓你這莫愁館明天關張,讓你被千百人騎,你信不信,然後被玩弄致死。」武大做出了一個自認為陰森的表情。 「不,不會的。我聽說武松這人還是講些道理的,我們這是守法的買賣,他沒道理幫你這樣做。」秋雁辯解的聲音很小,聽得出來,她有些底氣不足。 武大萬萬沒有想到,在他提出威脅的時候,對方居然首先把威脅的來源考慮成是武松,這讓他感覺沮喪而又憤怒。不過現在的大郎只覬覦著秋雁的嘴巴,別的事情可以暫時放到一旁,反正自己的厲害她會慢慢的知道的。 「你覺得他會聽自己的哥哥,還是你這個下賤的老鴇?」武大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充滿了威嚴,這種威嚴一定會讓秋雁顫抖不已。 果然,似乎經過了艱難的決定,秋雁哆哆嗦嗦的跪了下來。只不過她跪下來之後,腦袋在武大的肚子附近,比那活兒高處了很多。 武大才想起這個事,但現在也不能去找個墊子墊在腳下,所以感覺有些尷尬。 而秋雁,不斷的放低身子,最後幾乎是半趴著,把武大的下身含了進去。那一瞬間,武大有些顫抖,他感覺到興奮無比,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國王,而其他人,尤其是女人,都是他的奴隸,都應該被他肆意的踐踏。 第一百三十四節 花賬 武大急速的抽動著那活兒,秋雁的嘴巴讓他極為興奮,不一會便已到達了山頂,那已經數次排除的東西居然又一湧而出,武大能夠看到秋雁的表情,她不敢吐出來,卻被那突如其來的猛烈衝擊弄的幾乎嗆到。 這女人應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哈哈,羞辱她的感覺真好。只是可惜她本來就是妓院的老鴇,下賤的女人。什麼時候我要能讓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女人,也吞下我的東西,那個時候看著她們屈辱的眼神,一定會讓我更加滿足。 武大在排出之後並沒有抽出自己的下身,而是繼續讓秋雁含著。「把那些都嚥下去,然後給我舔乾淨。你這下賤的女人,能吃到我身上的東西,算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秋雁並沒有反抗,順從的按照武大所說的做了。武大的下身正處在排出東西之後的輕微痙攣中,被秋雁的舌頭輕輕的一舔,他興奮的幾乎要叫出聲來。 但是武大忍住了,他是一個有尊嚴的男人,這種下賤的婊子只是供自己取悅而已,自己是征服者,怎麼可能發出那種被征服的聲音。 饒是如此,在秋雁舔了幾次之後,大郎也感覺自己雙腿發軟,也有些頭重腳輕。看來這一下午連帶著剛才的放縱生活還是很消耗元氣的,要想跟這些女人再大戰三百合,必須要吃些東西補補。 搖晃的武大感覺身上有些冷,他轉過身,想回去拿衣服穿上。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他清楚的看見,那些本來在床上虛脫的不能動的女子,似乎一起動了一下。下一刻當武大完全轉過身的時候,那些女人已經恢復了剛才的動作,好像身體完全失去了力氣一般的以各種動作虛脫在床上。 是的,這些女人都是裝出來的。她們通過這種行為,讓干她們的男人覺得自己很厲害,可以在這裡征服很多人。其實換一個角度來想,胭脂巷當中熱門一點的姑娘,哪個一天不要跟幾個人上床,那些總來這的人,即便是外強中乾,也會服用些藥物,總之都會表現的金槍不倒,這麼算來,她們不是要一天虛脫個幾次? 武大感覺到,自己只是在一場如同過家家的遊戲當中。就好像他覺得武松的婚姻很可笑,娶了個媳婦好像娶了個佛爺一樣,供在家裡,那自己的這種行為就不可笑嗎?她們都好像戲台上的戲子一樣,這床、這被褥就是她們的戲台,在戲台上表演著好像被我征服了一樣,當別的客人到來的時候,她們一樣會用對待我的這幅嘴臉去迎合別人。 無恥之極。武大感覺到一陣陣的噁心,他突然也覺得這事兒好沒意思。當然他也明白,這完全是下面的東西已經筋疲力盡的結果,如果那東西還能聳立起來的話,這番想法一定會迅速的被拋到九霄雲外,因為當那東西聳立著的時候,思考問題這事是輪不到上面的腦子的。 有些失落的武大在屋子裡到處尋找衣服,下午脫衣服的時候武大幾乎是不管不顧,很多衣衫只是胡亂的一脫,這一下午也沒有穿過以上,找起來也確實是費些力氣。他很想讓那些歪倒在床上的女人,幫自己找衣服,但看著她們那麼入戲的表演,武大覺得還是讓她們繼續趴著吧,最好能這樣一直的趴到明天早晨。 武大費力的找到所有的衣服,他在穿衣的時候略微感覺到有些頭暈眼花,尤其是提靴子的時候,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等到完全的穿著規整之後,武大已經感覺到自己身上出了一層的虛汗,他微微的擦拭了下額頭,才突然發現,原來不僅僅是額頭,連臉上都附著了一層汗水,大概自己剛才原本以為威嚴無比的樣子,在秋雁看來,也有幾分可笑吧。 大郎狠狠的咬了下牙,然後他披上了最後的袍子,準備離開莫愁館回桂花樓看看。武大一轉身,發現秋雁還跪在門前,這老鴇果然沒有膽量忤逆自己,雖然武松也明白,這種威嚴多半來自於武松,但他心裡也有少許的成就感。 「你起來吧,你們這也沒有什麼吃食,我回去了。」武大剛剛說完這句話,突然想起他來的時候是跟西門慶二人同來的,現在西門慶在哪?剛才雖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一直沒有問出口。「哦對,跟我一塊來的西門慶現在玩好了沒,要是玩好了,你去通知他一下,我們一道來的一道回去也比較好,順便也讓他去桂花樓嘗嘗那的手藝。」武大一邊說,一邊還在整理衣服的領子,他感覺穿的有些匆忙,領子壓在一起,這讓他扭動脖子的時候非常不舒服。 雖然,人們都說武大沒有脖子。 秋雁聽了武大之後,站了起來,她的嘴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擦了乾淨,武大甚至懷疑她剛才有沒有把那些東西完全的嚥下去。「武員外您是說西門官人啊,他臨時有些事情,所以幾乎還沒有碰這兒的姑娘,就掉頭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特意跟我們說,要關照好您。」秋雁說話雖然是嫵媚,但這嫵媚已經沒有下午剛來的時候那份自然。 「哦,走了。」武大覺得西門慶挺不夠意思的,走了居然不告訴自己一聲。不過轉念一想,那時候即便是告訴自己,自己也會聽不到的,甚至現在回憶,那時候的景象都不是非常真切。也許我是積壓了太久了吧。「走了就走了吧,那我也走了,你們這出門就應該有轎子吧。」 「平時的時候應該是有的。」秋雁說到這停了一下:「今天應該會稀少一點,不過我們莫愁館有自己的轎夫,現在還閒著,我可以讓他們送您一下。」 「我說秋雁啊,你們這的轎子跟別處的別是有什麼不同吧,我看你說話的時候吞吞吐吐的。」武大覺得,如果轎子都是一樣的話,秋雁應該就不會有前面的話了。 「武員外,我們這畢竟是賣皮肉的營生,這轎子也一般是姑娘坐的,所以看著可能有點艷麗,不太適合男人坐。我提前這麼說,也是怕您有什麼避諱。」秋雁娓娓道來。 這解釋盡情盡理,武大聽了心裡也覺得舒坦。艷麗一點倒也沒什麼,反正他坐在轎子裡別人也看不到,直接抬到桂花樓的後門,下來之後直接進去,這個時間桂花樓的後門那人也應該不是很多,雖然說坐妓院轎子這種事好像於做生意有一些晦氣,但桂花樓的生意在陽谷縣又有誰能撼動的了呢?這是那些有錢人用飯的唯一選擇,武大根本不會相信,未來有一天,桂花樓的生意會不好。 「可以,就用你們這的轎子就行。轎夫的腳程怎麼樣啊,別抬慣了你這的姑娘,抬我抬不動,再弄得天亮也回不了家。」武大佯裝憤怒。 「那不會那不會,我這的轎夫腿腳都棒的很。不過,武員外,我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秋雁說話少見的委婉語氣。 這讓武大有些不習慣,他覺得一個都吃過自己下身的女人突然用這種語氣說話,這讓他很不舒服。「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就行了。」 「武員外,那我可就說了啊。」秋雁輕輕的舔了舔嘴唇。「您來這玩了一下午,外加半個晚上,還沒有給銀子。」秋雁說話的時候臉上都是笑意,不過「外加半個晚上」明顯比「一上午」語氣要重,很明顯,這「半個晚上」說的是武大剛才對於她的凌辱。 這讓大郎很不快活,他倒不是不想給這個錢,而是覺得舒爽過後,對方居然好像怕自己給不起銀子一樣跟著屁股要賬,這種事情即便是他今天晚上沒有給,回家想起來之後,也定然會專門打發人送銀子過來,秋雁怎麼說話,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過既然來逛妓院,也干了姑娘,要賬也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武大強行的按捺住了心中的憤怒,盡量讓自己的臉看上去是微笑的狀態。「哦,是銀子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你算算賬,多少錢啊。」 「您今天總共點了六個姑娘,退出來了一個,玩了剩下的五個。剛才還……」秋雁有些語塞。「剛才那個不算,剛才那個就算是我伺候您的。」 武大微微點了點頭,秋雁這女人還算是會做生意,這種說法讓武大很受用,不過既然是贈送,那我就干你一次。武大抿了下嘴唇,有些快意的想。 「瓜果點心,酒水都給您抹了,總共是紋銀三百兩。」秋雁最後報出了個數字。 什麼?三百兩!這銀子的數目嚇了武大一跳。他萬萬也想不到,怎麼在這裡玩了一下午,花出這麼多的一筆款項。他那剛剛抹乾淨的額頭,再次滲出了汗珠。 「三百兩?怎麼會這麼多,你說說,這都是什麼項目?」武大並不著急,他覺得這麼大一筆銀子肯定是經不起細算的,劉林算賬的時候他也看見過,一般下面的人告訴劉林有什麼開支特別巨大的話,劉林就會讓下面的人把款項詳細的報上來,然後一項一項的減少,或者不重要的乾脆就抹掉,用這種方法,總能抹掉大部分的開支,又不影響辦事情。如果三百兩抹去一半,一百五十兩,這個價格雖然說也是非常的貴,但還不至於到讓人驚訝的程度。 「我剛才說了,您退回了一個姑娘,當時您對她很不滿意,然後抽了她臉一巴掌。這都沒問題,這的客人如果想,可以把姑娘全身都抽一遍,只要您玩的開心就行。不過這樣毀壞姑娘的身體,價錢自然就要重一些。那耳光我看了,不得不說您手勁真大,那傷恐怕要十多天才能消退。您要是打壞了她身上看不見的地方,還不太影響她接客,畢竟她可以不脫衣服,僅僅是陪人聊個天啊,唱個曲兒啊什麼的。可您這一巴掌,就讓她破相了。這十多天一個客人也不能接,我就得白白的供給她吃喝,所以您這怎麼也得稍微意思意思。一天算二兩銀子,您抽這一巴掌二十兩,對於您這樣的有錢人,我覺得不貴吧?」秋雁說話的語氣雖然好像是怯生生的試探和疑問,但前後意思連貫,這種語氣更顯得問題無法否定。 武大想了想,確實是抽了這麼一巴掌,把那姑娘打破相了。打的時候自己也確實是挺過癮,二十兩雖然貴了點,但誰讓爺高興呢,這筆也就不跟她討價還價了,倒顯得自己小氣。二十兩,以前在清河縣的時候,這二十兩銀子夠自己賣幾年燒餅的,想不到今天一巴掌就抽了進去。 「嗯,你說的對。那別二十兩了,算三十兩。多出的每天一量,給那姑娘的伙食加點好的,別那麼摳摳搜搜的,吃的好臉恢復的也快。我得讓這的姑娘念著我的仁義,以後才能更好好的伺候我。」武大玩了個心眼,他故意把二十兩變成三十兩,是為了爭取個主動,既然在這主動價錢的話,那後面的二百八十兩就好意思往下抹了,大家都是生意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秋雁收了這筆小利,就應該明白自己的深意。另外武大刻意的說「以後」,就是在暗示秋雁,他以後還會來,而且可能會經常來,那面對這種未來的熟客,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在價格上抬得太高。 細水長流,薄利多銷。開妓院跟賣燒餅其實是一個道理。武大暗自得意的想。 「那我可就謝謝您了。」秋雁沒有推脫。「這的客人要都像您這麼開通,那姑娘們可就是天天過節了。您以後來啊,估計這些姑娘都得伸著臉過來讓您打,博您開心。」 秋雁很痛快的收下了這筆十兩的「小利」,這讓大郎很高興,覺得自己的計謀得逞了。而且這娘們真是骨子裡面透著的那股騷(和諧縱橫)勁,讓武大有點欲罷不能,把臉挨個湊過來讓自己抽,想想都覺得過癮。只是一巴掌三十兩太貴了,下次要真的要抽的話,可以巴掌輕一點。 「這二十兩的帳算完了,剩下的二百八十量呢?一條條跟我說說。秋雁你也別介意,我這是做生意做習慣了,什麼東西都好算算賬。這樣下次陽谷商會開會的時候,我對你們這些個賣皮肉的行當發言的時候,說的話也能在理一些。」武大問帳的同時,並不忘提醒秋雁,(W//R\S/H\\U)自己是陽谷商會的會長,妓院也應當是歸商會管的,會長來這裡花銀子,就是給你臉了,難道就真的不照顧照顧? 「我們胭脂巷上的這些青樓有您這樣的好會長,肯定能把生意做好。您再來的時候,我保證這莫愁館的姑娘,比現在還漂亮。其實剩下的二百八十兩很好算的。您玩了五個姑娘,武員外金槍不倒,把我這五個姑娘都干翻在床上,我剛才看了一眼,居然我過來了她們都不起來,可見您的神武。我估計她們明天中午能醒來就不錯,醒來之後必然是精神倦怠,別說接客人了,估計意識都模糊。被您抽了一巴掌的那姑娘,最起碼手腳沒什麼問題,還能幫劈柴火生火燒水什麼的,可這被您幹過的姑娘估計什麼都做不了了。瞧您這架勢,估計屋內的那五個,下面都被您搗爛了,要好好的將養一段時間,才能夠重新接客。所以這五個姑娘平均每個人是五十八兩……哦不,五十六兩,這也是咱這胭脂巷的規矩,昏厥的姑娘要給五十六兩以示安撫。五個五十六,就是二百八了。別的就不收您的錢了,按照剛才說定的,總共是三百一十兩。」秋雁巧舌如簧,非常連貫的把賬目說了一遍。 「你是說,這是你這的規矩?把姑娘弄昏厥了就要給五十六兩?怎麼是這麼個數字呢,有什麼說法嗎?是咱們全國都這樣,還是只有陽谷這樣,只有胭脂巷這樣,只有莫愁館這樣?」武大心平氣和的說,那語氣不像是在說價格,倒好像在跟秋雁說著什麼生活瑣碎。 「怎麼來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反正都這麼說。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反正咱們這胭脂巷上的妓院都是這樣的。難道別的地方和這不同?」秋雁說話的時候眉目帶笑,整個表情都在傳達著讓人愉悅的感覺。 武大知道,秋雁在撒謊。屋內的姑娘明明都好好的,剛才自己看到的移動就是鐵證,想必是自己轉身的時候,秋雁跟那些姑娘有過什麼手勢或者其他暗號的交流,這一定是她們早就定好的。五十六兩,太可笑了。剛才那婆姨本來想說五十八兩,她恐怕原本想好的就是這個數字,只不過是重新算了一邊,發現五個五十八不是二百八,這婆姨的算術看起來真是不怎麼樣,就這樣居然還能當老鴇!況且,五十六兩的價格,又其實西門慶能夠花得起的,他經常來,每一次五十六兩,十個西門藥鋪也被他花光了。 這個女人是在報復我,用她自己的方式。她早就知道我是第一次來這裡了,不明白價格。我剛才弄在她嘴巴裡,她懷恨在心,所以要用銀子來找我的麻煩。即便是我以後再也不來這裡了,對她來說也沒什麼損失,她這一次,就把十次的錢賺了出來。 武大越來越憤怒,他捏緊了拳頭。「辟里啪啦」的聲音,從骨頭縫裡傳來。 第一百三十五節 狂熱 無法接受這種羞辱的武大試圖壓抑著自己的憤怒,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握緊拳頭的右手,指甲有些微微的刺破了皮膚,這種疼痛讓他更加憤怒,這些都要算在秋雁身上。 「我是第一次來妓院。這的規矩我不懂,我只是覺得,如果這麼高的價格,陽谷應該沒有幾個人能付得起吧。」武大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他感覺有一點興奮也有一點害怕,這種身上的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在過去的某一個時刻,也經歷過類似的感覺,只不過這感覺已經埋在記憶的深海裡很久了。 「武員外您真會說笑。」秋雁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條手帕,輕輕的擦了幾下嘴唇,嘴唇上的胭脂有一些被擦了下來,那深深淺淺的紅色像是馬上要潰爛的傷口,在武大看來有一些噁心,而且那傷口居然還自己開合著說著話:「這本來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花銀子找姑娘行樂的地方,只要花得起銀子,這的姑娘願意在你面前學狗叫,讓你想進一切辦法去蹂躪他們,只要客人覺得過癮就行。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花銀子的份上。當然了,陽谷縣的多數人自然是受不了這一次三百兩的價錢,不過試問除了像武員外這樣神武的存在,又有誰能連續把五個姑娘干的暈厥,如果胭脂巷也像陽谷縣有縣志那樣有個什麼記錄的話,武員外今天的豐功偉績,一定會被記錄其中的。」 武大厭惡了玩文字遊戲,身體的批發跟一種潛移默化的衝動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不能靜下心去思考。「我沒帶那麼多銀子,這次到你這來,就當是你孝敬我這個商會會長了。」武大決定耍耍蠻橫,戲文裡那些官老爺們去妓院玩耍玩,好像也沒聽說要給銀子。我雖然不是官老爺,可我弟弟是啊,我也是商會會長,桂花樓的東家,在陽谷縣比官老爺還要尊貴,我來這玩是看得起你們胭脂巷,秋雁這點面子應該會給我的吧。 出乎武大醫療的是,秋雁把臉微微一沉,然後說:「呦,武員外,這可不行。咱們都是做買賣的,你也知道,這莫愁館可不是我一個人的產業,我每個月也得按勞給這些姑娘們發銀子,您要是不給的話,到月底的時候,這五個暈厥的和那個破相的跟我要錢,我拿什麼給她們呢?就得我自己貼銀子,姑娘們都知道自己如果暈過去的價格是多少,我就得賠給他們三百兩。這筆錢您就是賣了我我也湊不出來啊。當然了,我自己怎麼都好說,剛才給您跪下來舔,吞下您的子孫,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按說這煙花之地什麼都得收錢,我一個不賣身的幫您舔,價格也應該是多收些的,可您這尊貴的身份,我們怎麼也得有所孝敬不是?那個就算是孝敬了,可是其他姑娘的銀子,我可做不了主。」秋雁把眼睛一橫,露出無可辯駁的樣子。「而且我覺得,這事就算是拿到武松那裡去,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畢竟您來玩姑娘,那就得花錢,您要是今天銀子沒帶夠的話,可以幫我們留上一個欠條,等改天,我們到府上去拿。」 武大的怒火在燃燒,他覺得自己被算計了。武大不得不承認的是,秋雁說的對,這事情如果宣揚出去的話,人人都會說自己不佔理。畢竟如果沒錢的話,那為什麼要來妓院玩呢?花不起那麼多銀子,點一個姑娘就行了,為啥要點這麼多呢?細細想來,果然處處遭人口舌,而秋雁則處處在理。這事情絕對不能搞大,但三百兩啊,三百兩!這是多麼龐大的一筆銀子,三百兩銀子,夠買一間像樣的店舖,這是過去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一筆錢,只是剛才那些如夢似幻的虛無感受,幾下暢快的一瀉千里,就要花上這麼多錢?這太不值了。而且,這是秋雁的敲詐,沒錯,這是她公然的敲詐和侮辱,我絕對不會輕饒她! 「我們這每個姑娘都會吟詩作畫,所以這房間裡都沒筆墨。武員外今天來的實在是太心急,可能沒機會賞玩,下次來的時候,可以讓這些姑娘給你表演表演。不過正好,您可以用這些筆墨來寫欠條。」秋雁一邊說著,一邊往房間裡走。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武大覺得秋雁的話太多了,他無法克制來自於心裡的那種衝動,他的心裡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喊著:「血,我要血!」武松聽著秋雁絮絮叨叨跟自己要賬的話語,每一個字都被無限的拉長了聲音,以至於幾句話想來,武大彷彿過了一百年的時間,這更讓他煩躁。 秋雁從武大的身體旁走過,一邊走,一邊還在嘟囔著紙筆的事,大郎忍無可忍猛的轉過身,輕輕往上一蹦,五指為爪,抓向秋雁的脖子。 武大的出手快如閃電,這個動作在他自己的眼睛裡都彷彿是幻影一般,大郎只感覺自己一愣神,等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秋雁已經倒在了他面前,而他的手上,滿是鮮血。秋雁的脖子已經被抓斷,血噴湧而出,武大從來不知道人可以噴出那麼多的血,而且那血可以噴得那麼高。他清楚的看到,房屋的棚頂上都有血跡,那一定是抓斷秋雁的脖子,她的身軀在沒倒下之前噴上的。 秋雁的脖子和軀幹間只剩下一點點的連結,武大看著自己滴血的手,沒有絲毫的恐懼,相反他覺得很興奮。當日殺死沈七的時候,想想自己是多麼的膿包,居然在那之後慌忙的跑回家裡,而且那天的殺戮哪有今天這樣痛快和過癮?這感覺比心中所想像的來的更加刺激。武大微微的舔了舔手指上的血,想像著這血是從秋雁這樣風騷的女人身上流出的,在舔到血的同時,下面又產生了衝動。武大甚至想直接把秋雁的屍體褲子扒掉,就著她剛死的熱乎勁,痛痛快快的幹一次,這種體驗,又是哪個來胭脂巷的顧客曾經有過的,只有像我這樣有權有勢有財產又有力量的男人可以做到,這種下賤的女人,即便在死後被我干,也是她的榮幸,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被我幹一次,她轉世投胎也會投個好人家的,否則像她這般當一輩子老鴇死去,閻王一定會讓她投胎為豬狗,供人凌辱。 我並不是殺了她,相反,我是救了她!武大非常篤定自己的想法,他像一個英雄一般,孤芳自賞的笑了笑。 武大正準備這樣做,突然想起來,這房子內並非只有他自己。是的,這屋子裡還有五個女人,怎麼我殺人之後,沒有聽到她們的尖叫呢?這太沒意思了,沒有觀眾的表演還有什麼意思,我在干秋雁的時候,應該有觀眾才好,如果那五個女人看到我這樣,她們一定會嫉妒秋雁嫉妒的發狂吧,能在死後也被我干,對,一定是這樣的,都說女人是最喜歡嫉妒的,也許她們會跪在地上求我,讓我殺死她們,然後在她們的屍體上為所欲為。當妓女一定很苦吧,被我幹過之後,下輩子一定會成為貴族家的小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哈哈哈哈哈!」武大一邊想著,一邊狂笑了起來。他有些詫異自己的笑聲,這跟平時聽自己笑好像略微有些不同,這聲音在大郎自己聽來都有幾分反感,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從前的自己只是一個矮子,被人唾棄和看不起,而現在的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救世主,拯救這些下賤的人的今生,然後送她們去更好的未來。 剛才秋雁不是講過,陽谷縣的人都在傳說,會出現一名救世主,拯救所有人的生活。看起來我就是那名救世主,武大越想越高興,他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拔的癲狂情緒當中。 武大耀武揚威的走到了床邊,他想像著自己是凱旋而歸的將軍,正在接受萬千凡人的跪拜,屋子內的燈光不是很亮,他藉著燈光,看床上的五女。這五個女人依舊一動不動,難道她們是真的昏厥了?剛才自己轉身看到的只是幻覺?不對,那不可能是幻覺,但是說起來,也不一定說是這五個都在裝,也許這其中只有一兩個而已。哈哈,那我可以把那個在家裝的人找出來,這遊戲一定非常有意思,大郎覺得有點燥熱,他把本來穿好的披風胡亂解下扔在地上,然後長久的盯著這五個人。 還是一動不動。看來這五個騷娘們還真能忍。大郎有些不耐煩了,他一把扯起蓋在她們身上的被子,將被子扔在地上。那雪白的被面馬上被鮮血浸染,彷彿在雪地上被扔下了一片片血紅色的花瓣,煞是好看。 被子下的五個女人,依舊保持著一動不動,但武大卻已經看出了破綻,這些女人都在微微的發抖。能夠感覺的到,她們在極力的控制,嘴巴緊閉,而手也在捏著,全身的肉都很緊繃,但這一切都掩飾不了那種輕微的顫抖。 她們的胸顯得更加渾圓,武大重重的嚥了一口口水。「咚。」的一聲,在這有些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明顯。 大郎沒有說話,他覺得應該給這些女人一個驚喜,雖然她們騙了他,但武大自忖自己是一個寬容的男人,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嫉恨她們呢?況且,救世主就是為了拯救這些人,把她們送到美好的未來,無論是否欺騙過他。武大覺得自己比廟堂裡的菩薩更普度眾生,每年新春的時候,武大都會像那些菩薩燒香,會很認真的許願,但是那些美好的願望從來沒有成真過。那些木胎泥塑只是把錢財和美色降臨到達官貴人的家裡,對於從前的武大那樣的窮鬼,從來沒有青睞過。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潘金蓮進入了他的生活,他曾經以為那是菩薩顯靈,但是潘金蓮的到來,出了讓他每天睡前的時候能夠舒舒服服的出一身汗之外,並沒有帶來什麼別的快樂,現在想起來,那算什麼?那難道能算是被其他人經常念叨的愛情?顯然不是,潘金蓮只是像工具一樣的出現,她被武大壓在身下的時候,從來都只是緊咬著嘴唇,不然就是默默的流淚,哪有讓武大真正的快樂過。而且武大能夠感覺得到,那個女人是厭惡自己的,她厭惡自己是一個矮子,她雖然沒有說也沒有表現出來過,但是她一定是更想嫁給武松的,畢竟我那個弟弟長得是那麼的高大威猛。 這麼一想,潘金蓮是一個不完整的女人,她的身體雖然屬於過我,但是她的心從來沒有歸屬過我。武大憤怒的想。所以,她一定不是菩薩給我的,如果是菩薩賜給我的,那她應該是完美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都毫無疑問的屬於我,會每天的讚美我,在她的意識裡,我這個矮子,應該比武松還要高大,我才是真正的英雄! 不,菩薩也許是根本不存在的。如果他們存在的話,為什麼要讓我和武松成為一奶同胞,我做錯了什麼?生來就是一個侏儒,而武松又作對了什麼,生來就可以如此完整沒有任何殘缺。最殘忍的是,我們倆會天天被人放在一起比較,所以高大者更加高大,卑微者更加卑微,這都是神的錯! 會犯錯的神不配當神,他們必須要被趕下神壇。而神壇上,只應該有我一個!武大篤定的想,只有我,才會給那些卑微的生靈帶來光輝,我會先帶給他們死亡,然後用死亡去淨化他們生前的罪惡,把他們送到美好的未來當中去。 他想到這裡,更不遲疑,隨手抓住一個女人。他抓住的是這個女人的肩頭,在手觸碰到她的時候,從手指上傳來的不僅僅是皮膚的軟香,還有那不斷的恐懼的顫抖。 「姑娘,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武大覺得自己的聲音一定同最威嚴的神靈一樣神聖,這些女人聽到之後,會馬上跪拜在自己面前。 「別……別……別殺我。」那女人小聲的囁嚅著,她的眼睛大大的睜開著,從裡面辟里啪啦的流出淚水。 武大從來沒看見過人可以這麼流淚,他見過那些大聲哭號卻流不出一點眼淚的女人,那些女人往往被當做笑話提起,可是這種光流淚,沒有聲音,還流得如此多的,他還是第一次見。這讓他的心裡產生了一些慈悲,他把那女人拉了過來,輕輕的吻了吻她的眼睛,淚水透過嘴唇,被武大的舌頭舔嘗到。 是鹹的。一下午沒有吃飯飲水的武大,品嚐到這鹹味之後,感覺到各位的舒心,雖然這鹹味當中有那麼一點點的苦澀,但這都無所謂。既然這個女人讓神如此的高興,那她理應得到獎勵。 「我不殺人。」武大搖著頭:「小姑娘,你怎麼會認為我會殺了你呢?我看上去是如此的可怕嗎?」 那姑娘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猛烈的搖了搖頭。那種驚恐的小模樣,把武大逗的眉開眼笑。這樣子可比在床上的時候招人愛多了,武大記得這姑娘被自己幹的時候,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這讓武大的快感大大的打了折扣,而且她下面有些松,武大再回動了幾下就有些索然無味。 如果當時就知道,她有這樣動人的模樣,何必還要費那麼多勁。武大啊武大,你果然還是不很瞭解女人,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的模樣最動人,如果每一個女人都用一種方式去幹的話,真是暴斂天物啊。武大自嘲道。 那女孩雖然被武大拉起,但是眼睛卻始終看向另一面,武大順著她的眼光看去,發現她看的是那趴在地上的秋雁。 「小姑娘,你別擔心。那個叫秋雁的女人,雖然蒙騙我,但我並不是十分嫉恨她。我一會就會好好的幹她一次,這樣她就能投個好胎,下輩子出生就過上上等人的生活。我知道你一定很恨她,她平時肯定經常折磨你,你一定是想要她下輩子成為豬狗吧。」武大歎了口氣:「你的憤怒我能理解,可是我卻懷揣著一顆仁愛的心,不忍心讓她成為豬狗。這輩子的事就這輩子終了算了,你對她的仇恨也不要再延續下去了,我答應你,一會會給你一個比她更好的來生,這就算作補償了,好嗎?」 武大覺得,這姑娘一定會被自己的話感動到,他鬆開了自己抓緊的右手,準備享受第一個信徒,裸(和諧縱橫)身的朝拜。 可誰知道,那姑娘居然沒有跪拜,而是手腳並用的從床上滾了下去,撲到秋雁的屍體旁邊,在上面用手拍打著哭號。 一時間武大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因為那哭號是沒有聲音的。於是武大隨手彈了下床邊的花瓶,那花瓶竟然被武大的一指頭彈出了個洞,發出清脆的響聲。武大這才知道,那女孩僅僅是乾嚎。 這樣可不好,她的身體上沾滿了秋雁那賤人的血液,連那高聳的胸脯上都是血,武大回想著自己剛才就曾經品嚐過那軟香的味道,禁不住的搖了搖頭。 第一百三十六節 唯一的奴隸 為什麼她就這麼愚鈍,不明白這眼前的美景呢?這難道不是神所創造出的最美麗的圖畫?難怪這個女人只能從事這種下賤的職業,說到底還是因為她的愚蠢,甚至當神把希望送到面前的時候,仍然對此無動於衷。 武大歎息的搖了搖頭。那美麗的身體上沾滿秋雁的血,武大有些嫌髒。秋雁的血在自己手上的時候顯得是那麼美味,但在這個女人身上,即便是在那最誘人的胸脯上,也仍然讓武大感覺很噁心。 這就是愚蠢的凡人和神之間的關係,這個女人是不可救藥的,那就由我來拯救她吧。 武大快走了幾步,到了秋雁的屍身前,那女人就趴在那,她抬起頭,望向武大的眼睛裡流滿了眼淚,臉上的表情是最為卑微的哀求,這哀求中又參雜著深深的恐懼。 「不得不說。」武大把他的手掌放在了那女人的頭上:「你現在的表情,比剛才在床上誘人的多,如果你剛才是這個表情,想來我會更盡興吧。不過我不會因此而嫉恨你,你會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說到這,武大的手上加勁,然後他感覺到,那女人的頭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自己捏扁,而後血液和腦漿噴了出來,這種感覺讓武大恍然覺得他並不是在捏人的腦袋,而只是在秋天捏一個熟透的柿子,輕輕的觸碰之後,汁水四濺。 這女人甚至在死之前都沒有慘叫一聲,這讓武大感覺到非常掃興。也許她就不會叫,武大記得好像他插到最深的時候,她的嘴也是緊閉著的。這太不好玩了,居然對神的裁決,沒有一點聲音上的響應,神本來就寂寞,如果他統治的羔羊都是啞巴的話,那神就更加寂寞了。 武大的手捏碎了那女人的頭顱,那女人的屍身自然栽倒,趴在了秋雁的身上。那本來就不白皙的身子,沾了很多色彩斑斕的血液和腦漿,顯得更加難看。不過好在,床上還有四個女人,武大相信,總會有人懂得他的苦心,總會有人明白他是多麼的偉大。 「你們都起來吧,我知道你們都沒有昏過去,那只不過是秋雁這個賤人欺騙我的把戲,以為我看不出來?」武大呼喝著,他並沒有走進床,但是他清楚的看到,那幾個女人都在輕輕的發抖。這房間裡並沒有風,但她們頭上的頭髮,都在亂抖。 這種如同雄獅站在羊群前的感覺,令武大興奮不已。他只是站在門口,為了防備這些女人趁他不注意從門口逃出,一旦要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好玩了。 「如果誰不起來的話,我將第一個殺掉她。像剛才那個一樣,在無聲無息中死去。」武大笑瞇瞇的說。這就是神,可以隨意的掌握這些凡人的生死,用死亡做出威脅,每一個人都會聽從。 果然,那幾個女人聽了這話,都翻身起來,在床邊的一個直接滾下了床,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因為在房間裡已經死去了兩個人,地上流滿了血,這女人磕頭的時候,不斷的濺起血水,這讓磕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古怪。 武大一皺眉,他覺得這個女人好不懂事,他想看到的是純潔的神的典禮,而並不是被這種不潔血液污染的身體,這只能讓人感覺噁心,這種行為,是在神面前的公然挑釁,必須要做出懲罰。 武大想也不想,抄起手邊的一把凳子擲了過去,凳子扔到的時候,那女人剛剛磕完一個頭,她抬起的臉上滿是血水和驚恐的表情,然後緊接著,凳子就到了。凳子腿直接刺穿了她的額頭。 但這個女人沒有讓武大失望,在凳子擊中她額頭前的一剎那,她發出了一聲慘叫。只是她的嗓子是如此的嘶啞,以至於本來應該高亢的,讓人血脈噴張的慘叫,居然低沉如同生了銹的鋸子在徒勞的切割者潮濕的木頭,而且那聲音剛剛開始,就被贏面到來的凳子應聲打斷,戛然而止。 這讓剛剛想享受這痛苦哀嚎的武大,感覺到有些失望。不過還剩下三個,應該說,這已經是不錯的開始了,畢竟剛剛開始做神,有很多事還不太習慣。我需要習慣,她們也需要習慣。 這一系列動作發生的很快,床上的三個女人完全的呆愣住了,她們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如同木胎泥塑一般。武大突然覺得,如果是廟上供奉的菩薩,也是這般赤身裸體,還有著高聳的胸脯和被體毛覆蓋的下身,那去拜佛的時候,將是多麼美好的事。大概抬起頭,就能看到那最想進入的地方吧。 這三個女人就不錯,她們如果能永遠不動該多好,我就拿出錢,給她們修一座廟,讓人們在她們的身體下燒香叩拜,順便還能飽覽這美麗的景色,以及欣賞這定格在臉頰上的恐懼,多麼的讓人回味無窮啊。 對,我得告訴她們我討厭什麼,一旦她們也全都下了床,被血液所污染的話,我也就沒有別的享受了。地上已經有三個人的血液,這是多麼不潔的房間。但是在這最為骯髒的地方,我將動用我最為聖潔的神的力量,來改造這裡! 「你們不要下床,如果粘上了她們的血。」武大用手點指了一下栽倒在地上的三具屍體,笑瞇瞇的說:「馬上就會跟她們一樣。雖然你們是妓女,但是我並不認為你們的身體骯髒,畢竟你們都是被我幹過的人,那怎麼可能還會是下賤的軀體呢?只是一定要注意,不要粘上她們的血。」武大慢慢的警告著。 那三個女人馬上動了起來,她們都在向床的中間擠,唯恐會掉下床來。武大看到赤身裸體的女人擠在一起,她們的胸脯相互的擠壓,果然是一道美景。真是的,為什麼她們剛才不這樣,要是在我幹的時候,她們也這樣擠來擠去,那真是增加了不少的樂趣。只是下面現在已經有些發軟,不然的話,再跟這三個女人大幹一場,現在的她們順從無比,一定更加的有風味,可惜啊可惜。武大一邊搖頭,一邊有些哀歎的想。 突然,武大聽到了水流的聲音。這聲音並不是地上三具屍體的流血聲,流血聲是汩汩的,如同在清河縣的時候經常能看到的泉眼,那泉眼流水是一下一下的,彷彿是一隻大烏龜,不斷的在泉眼裡吐著氣泡。武大沒有見過那大烏龜,父母是這麼告訴他的,他也就是這麼告訴武松的。 武松小的時候,還曾經拿了鐵鍬鎬頭,想要挖開泉眼,看看那大烏龜什麼樣。結果把泉眼弄堵了,弄得附近的人沒有水吃,因為這個,當時的武大當著眾人的面,結結實實的打了武松一頓。可那個時候的武松,就比武大生的高,武大記得打武松的時候,要蹦起來打,漸漸的,武大感覺到,圍觀人群的怒氣在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嘲笑。那嘲笑一開始極小,結果越來越大,倒最後,武大甚至感覺,他並不是在當面教訓弟弟來給鄉親們一個說法,而是在給人們表演雜耍節目。 這個事情的結果就是,雜耍後,沒有人再來找武家兄弟的麻煩,而是湊錢請了高人,又把泉眼疏通了,甚至這集資都沒有來武家收錢,而武大去泉眼跳水的時候,也沒有人阻止。好像大家看了雜耍之後都心滿意足,泉眼不泉眼,銀子不銀子的都被泡在了一邊。但這個事也帶來了壞處,武大經常會做夢,在夢中他不斷的蹦著去夠什麼東西,但這東西永遠也夠不到,不知道為什麼,有很多人圍了上來,他們不聽的在笑。武大很想讓他們閉嘴,但他說不出話,他知道,一定要拿到那個東西,才能讓其他人閉嘴,於是他不斷的努力,不斷的努力,一努力就是一夜。 這個噩夢困擾了武大很久,說起來,自從潘金蓮嫁過來,武大就沒有再做過這個夢,可能是因為每天睡前自己粗暴的插入,讓身體筋疲力盡,也就沒有力氣在夢中去蹦跳了吧。這讓武大慢慢淡忘了這份窘迫。但是今天,這流水的聲音,在這房間裡跟血液迥然不同的流水聲音,還有那站在床上抱在一起的三個女人,讓武大又想起了那個噩夢。 的確,現在的他站在床下,如果想去碰那三個女人的奶(和諧縱橫)子,也需要像夢中的那樣蹦跳吧。 武大搖了搖頭,把這些參雜了記憶的幻象從腦子裡搖了出去,他明白,那些記憶是屬於那個醜陋、污穢而又不堪的矮子,而現在的他,是高貴的,可以決定別人生死的神,又怎麼會需要這些東西呢。 武大順著流水的聲音尋找,這聲音不是來自於床下,而是來自於床上,細細看去,原來是那三個女人嚇得尿出來。現在的聲音比剛才更大,想來是最開始有一個尿了出來,其他兩個隨後也被恐懼逼迫得尿了出來。 武大很滿足,他從來沒有見過女人在他面前尿出來,這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興奮,尤其是他深知這一切都來源自自己的威嚴。武大真想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喊,你們都錯了,一直以來的道德、理智、信仰都錯了,只要有力量,只要有足夠的威嚴,無論多麼屈辱的事,都會有人去做。 那三個女人雖然鳥了出來,但卻似乎渾然不知,她們仍舊緊密的抱在一起。尿液順著她們的腿留下來,武大甚至看的很清楚,有些尿液順著下面的體毛低落下來。 這讓他很滿足的舔了舔嘴唇:「你們三個想跟她們一樣嗎?」武大用手指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屍體。 「不想。」三個女人齊聲回答,她們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雖然只有兩個字,但這顫抖的語調依舊讓武大聽的心旌飄蕩。 「今天的事你們都看見了,我殺了三個人。」武大停頓了一下,用眼光掃射著床上三個女人赤裸的身體。「但是想必你們也知道,我弟弟就是陽谷的都頭。我也可以告訴你們,縣太爺現在基本不管事,連徵兵這種事都是我弟弟在負責。我們武家在陽谷可以說是一手遮天,所以,嘿嘿。」武大冷笑了兩聲,他清楚的看到那三個女人的身體隨著他的冷笑輕聲的一抖,尤其是那高聳的胸脯的抖動,在武大看來真是美不勝收。「我殺了人也就殺了,忤逆我的人我可以隨意的殺死,何況只是你們這些在妓院裡的賤人。你們知道嗎,你們已經不算是人了,只是供男人取樂的玩物,只要我高興,就可以隨意的用任何的辦法來玩弄你們,包括取走你們的生命。這只是一場交易,完事我給銀子就可以了。只是可以,你們的老鴇子秋雁已經死了,這可不是我不給銀子啊,而是她沒法拿。哈哈哈。」武大狂野的笑著,他感覺自己多年來被欺壓的怨氣,在這一瞬間被吐了個乾淨,心裡暢快無比。這些話平時都是在心裡憋著,今天能夠說出來,真是太過癮了。 「我們的身體都是您的,您想怎麼玩弄就怎麼玩弄。只是……別殺我們。」終於有一個女人開口了,她說的話前面很連貫,能夠明顯的聽出來是想了很久之後才說的,而說到後面的時候,觸碰到了武大的眼神,語勢一塞,停頓了下來。 武大讚賞的點了點頭,然後他抱著肩膀,依靠在牆壁上:「雖然武家可以說在陽谷隻手遮天,但是殺了人的事情傳出去畢竟不太好,我弟弟處理起來也會有幾分麻煩,我這個哥哥還是很仁愛弟弟的。所以,我原本是準備要把你們都殺掉的。但是既然你這麼說了……」武大看見那三個女人的眼睛裡露出希望的光芒,這種垂死之前的求生希望光芒,在武大看來真是最完美的藝術品,雖然只是一瞬間,卻可以刻在腦海深處,反覆的玩味。 「我決定,放過你們當中的一個,讓她成為我的奴隸,終生用身體來取悅我。至於剩下的兩個,為了能夠保守今晚的小秘密,我會把她們的生命帶走。哈哈哈。」武大輕鬆的笑著,他看見那三個女孩又抱在了一起,不要緊,不要緊,這種恐懼馬上就會消失,很快會有更好玩的東西出現。 「當然了,你們幫我保守今晚的小秘密,我也會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就是即將到來的新世界的神,我將用我的手,親手了結一些人的性命。但是不要害怕,被我殺掉的人,尤其你們這些被我幹過的人,即便今生是如此的下賤,也會獲得一個美好的未來,來生會投胎到一個好人家。包括剛才我殺掉的三個人,她們也都是這樣。作為神,我並不會嫉恨你們這些凡人。噓……」武大把手指放在嘴唇邊:「你們要守住這些小秘密哦,洩密的人是不可能活下來的,我要的奴隸,必須要能守口如瓶。」 那三個女人拚命的點著頭,星星點點帶著蠟燭光線的淚水四下飛濺,這三個女人在哭泣,他們是因為什麼哭泣呢?是因為親眼看到了偉大的神而激動不已?是的,一定是這樣的。武大滿意的點了點頭。 「都這麼聽話啊,這讓我很難辦啊。」武大輕輕的抓了兩下頭皮:「這讓我沒辦法決定留下誰比較好。我看這樣吧,既然你們三個都認識,遇到危險還選擇抱在一起,那這個讓誰活下來的問題,就由你們共同來決定吧。當然了,我也不可能等你們一直到天亮,那時間太長了,神也需要休息。」武大舉目在屋子裡看了看,他的眼光停留在了一截僅僅剩下少半寸長的蠟燭頭。「那就這樣,你們看這根蠟燭頭,在它燃燒盡之前,你們三個要達成一致,告訴我,讓誰活下來,然後我會帶走其他兩個人的性命。如果沒有答案的話,我就把你們三個都殺掉。要快點哦,這蠟燭堅持不了多久的。」武大笑著說,他很想欣賞欣賞,這些下賤的婊子,在生或死的問題上,如何做出抉擇。 這一定很精彩。 武大的視線裡,這三個女人呆若木雞,但是她們原本抱在一起的胳膊鬆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自之間都離開了一點距離,她們都在用警惕的目光看著對方。 哈哈,果然,誰都不想放棄活下來的機會,那這些下賤的女人會怎麼來決定呢?武大想不出來。真遺憾,應該給她們一人一把刀子,這樣也許解決問題會快些,這些下賤的女人就不明白,在生存的名額有限的時候,唯一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暴利。 就好像武松遇到老虎,把老虎打死了一樣。他不但活了下來,還成為了人們心目當中的英雄,這就是對於生存名額的暴力爭取。 蠟燭一點點的在燃燒,剛才還有小半寸的蠟燭頭又燃燒了一半,雖然這屋子內有十多根蠟燭,但這個蠟燭搖曳的燈影,還是顯得那麼驚心動魄。 終於,有一個女人按捺不住這種等待,她的身體微微的動了下。 好戲要開場了,武大迫不及待的嚥了口唾沫。 第一百三十七節 取悅「神」的戰鬥 人這個東西就是這麼的奇怪,武大在看著這三個女人的同時認真的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他是這三個當中的一員會怎麼做?是的,如果神處於下風的話一定不會這樣安靜的等待著宰殺,如果這三個女人真的跟自己拚命的話,保不齊就會有一個真正的跑出去。 不過這種假設毫無意義,就算這赤身裸體的女人跑出去又有什麼用?秋雁不是說了嗎,今天的胭脂巷總共也沒有幾個客人,恐怕這裡的姑娘也耐不住寂寞都去看星星,順便勾搭男人了吧,跑出去又能怎麼樣,最多只是讓她們的身體暴露在那暗紅的光輝當中。 一會回去的時候,一定要看看那星星是怎麼回事,暗紅色的,還帶一條尾巴,真是很新鮮。 武大看得見那個蠢蠢欲動的女人,她的前臂和她的腳趾在動,也許她自己感覺不出來,但因為沒有衣服的遮蔽,這一切都非常清楚的被武大看到。她要有所行動了,她會怎麼做呢?武大很感興趣。 就在武大還在發愣的時候,那女人突然動了起來,但是出乎武大醫療的是,她並不是把手伸向旁邊的同伴,而是猛的奔跑了兩步,從床上躍起,一頭撞在了牆壁上。整個動作非常之快,快得讓武大覺得這不是真想,而只是幻覺而已。 那女人的頭就如同熟透的西瓜被撞碎一樣,發出悶聲悶氣的聲音,緊接著就是鮮血的四濺。可以看的出這女人抱了必死的決心,她也成功的做到了,這麼遠遠的看上去,她的頭已經碎了四分之一,很難想像一個女人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這就是愚昧!武大冷笑著,這種力量如果不是用來自盡,而是用來反抗的話,雖然注定不可能成功,但至少會讓我手忙腳亂一番,而這樣死去,變成骯髒的垃圾,除了會被我吐上一口口水之外,什麼都得不到。 武大看著床上剩下的兩個女人,指著那剛剛撞死的死屍說:「看起來有人不想參與神所構建的遊戲,主動放棄了參賽資格,這讓我很失望,這是對神的褻瀆。無視神的邀請,將被被授予最為慘烈的懲罰。雖然她已經死了,但我會用神的力量詛咒她,她的來世必投胎為畜生,受盡勞苦和欺凌,最後變成刀下亡魂,軀體供他人果腹。」武大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越發覺得自己真的就是神,最開始的時候他還能分得清這只是他的臆想,可到現在,他發覺自己居然說神的話語不用經過任何思考,那些權威的,聖潔的言論張口就出,就好像永不乾涸的泉眼一樣。 看起來我真的是神,我只是到世間來受難的神。現在的我,覺醒了!武大高興的想著。 「蠟燭還有一些,你們兩個還有時間。其實我剛才還在擔心,三個人之間發生點事情是很難的,畢竟只有一個名額,在與別人對抗的時候很擔心另外的存在會偷襲的吧。現在好辦了,有一個人已經放棄了,那麼就剩下你們兩個。」武大愜意的摸了摸下巴:「其實作為神的我,也可以給你們一點提示。我認為用眼睛看,懷揣敵意的這麼赤身裸體的站著,是不會解決任何問題的。作為神的奴隸,一定要有能夠活下去的能力,一定要是你們這些下賤人當中的佼佼者,那麼神的奴隸,給我看看,你是怎麼幹掉你的競爭者的?」 這兩個女人聽了武大的話之後,居然真的面對面的站著,她們的呼吸沉重起來,胸脯隨著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加速的呼吸頻繁的起落,這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但是這兩個女人只是這樣的站著,看起來她們都不知道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應該如何的以命相搏。不過武大還是高興的看到,她們腿間的尿液已經乾涸了,很好,這兩個女人已經為了活下去的機會,短暫的忘記了恐懼,漸漸的進入狀態了。武大覺得只有神才可以做出這樣偉大的場景構思,那麼現在還缺點東西,神既然挑起了戰爭,那就需要賜給戰爭雙方武器,只有這樣,戰爭才會是有質量的戰爭,神看得才會高興。 武器……武大環顧四周,這妓女的房間裡只有一些女人的東西,並沒有刀劍一類的存在,唯一的尖銳的東西,就是擺放在地上的燭台。可這燭台過於強大,以眼前這兩個女人的身子骨,是斷然舉不起來的,更別說用這個當做武器進行搏殺了。武大在房間裡看了一圈,最後眼光落在那個剛剛撞死的女人的屍骨上。 是的,忤逆神的意思,就應該要接受神的制裁。這場取悅神的打鬥,也要有祭品才可以。武大想到這裡,走到了那女人的屍身前。那個女人趴在地面上,血從腦袋裡緩緩的流出,這種流血的方法和速度,比隔斷脖子要溫柔許多,武大摸上去,那屍體上還帶有生命的溫度,甚至那肌膚的彈性,比剛剛干她的時候來的更加誘人。 不過武大不會想要幹她,因為她是忤逆者,她不配。如果可以的話,武大甚至想切開她的身體,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挖出來,這個妓女當中最下賤的人,不配帶著屬於神的東西去死。 武大並沒有把她翻過來,而是直接用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捏,屍體的肩膀處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音,那聲音清脆無比,就好像是桂花樓裡最上好的瓷器茶具,跌破在地板上的聲音,讓武大聽來賞心悅目。 這女人的身體雖然下賤,但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武大的手上繼續加著力量,終於,他感覺骨頭已經被自己完全捏碎了,然後用力一扯,把屍體上的兩條胳膊齊齊的撕了下來。 鮮血如同噴泉一般,從軀體的兩側湧了出來,這突然的爆發,帶給武大無窮的快感。但是這兩條胳膊太長了,不合用,武大皺著眉頭把撕扯想來的胳膊再次的扯斷,單單的留下兩條上臂。這兩條上臂都露著骨頭,裸露出的骨頭的斷面,都是尖的,在燭光下,閃著如同匕首般鋒利並且壓抑生命的光澤。 武大輕輕的甩了甩胳膊,把不斷湧出的鮮血抖落了一些。「這就是你們的武器。用剛剛還站在一起的熟人的身體,來拚個你死我活,沒有比這再精彩不過的了。我只扔一次,希望你們能接住,接不住的人,大概直接就會被對方捅死吧。蠟燭燃不了多久了,那麼……」武大把兩條「骨匕」分別朝兩人輕輕的扔去,他很怕自己會失手直接用這「骨匕」刺穿女人的身軀,所以故意扔的很高。 那兩個女人的頭齊齊抬起,都頂著屬於各自的武器。「開始。」武大在扔出了之後,不忘下達口令。 這是供神觀賞的搏鬥,怎麼可以在沒有神的命令下就開打了呢?扔出的「骨匕」在搖曳的燭影下,顯得異常鬼魅和血腥,但那兩個妓女好像已經不再是溫順的小羊,而是敏捷的獵手,她們居然沒有等「骨匕」落下來,就已經蹦了起來,齊齊的接住了武器。然後又一起落在了床上。 那雕花的大床發出一聲絕望的「吱呀」聲,這種聲音讓武大精神一振,因為下午的時候,每當他兇猛的進入的時候,這床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音。只是聽起來,遠不如這樣來的響亮。武大自忖自己的力量還是不夠大,如果能一插之下,床能「吱呀」成這樣,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就在武大享受這來自於聲音的幻想時,這兩個女人已經開始了屬於她們的戰鬥。這戰鬥在武大看來笨拙無比,武大雖然自己沒學過什麼武藝,但畢竟有武松這個弟弟,武松在家裡演武時武大也是看過的,尤其是短刀這種兵器,武松尤其愛用,使用起來夾雜著拳法、肘法、膝法,看的武大也總想上去試試。 可是那刀雖然對於武松來說確實是短刀,但到了武大的手裡就顯得不再是那麼的短,武大嘗試著用過幾次,每一個動作都覺得乾澀和笨拙。武松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武大知道,武松的心裡一定是嘲笑的,所以在那之後,武大索性也就不在練刀了。 而這兩個女人,拿著的雖然不是真正的短刀,但使用的方法卻應該是類似的。不過雖然明顯能夠看出,這二人在以命相搏,可手上的武器仍然不會操持。那尖銳的一側,總是不能很好的對著對方,甚至有的時候會對向自己。 「骨匕」上滿是那撞死的女人的血,二人打鬥一番之後,軀體上也到處都是血跡,甚至臉上也是一條一條的紅印,燭影飄蕩,色彩竟然有些斑斕。只是不知道,這血到底是「骨匕」上的,還是她們自己身上的。 「時間快到了。那蠟燭要滅了。」武大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指了一下那就要熄滅的蠟燭。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甚至想讓武松先教教這兩個女人應該如何用短刀搏殺,在讓她們赤身裸體的在床上,用這忤逆者所製成的「骨匕」以命相搏,可是很明顯那是不可能的。那麼,想讓這兩個人的搏鬥再激烈一些,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他們一些壓迫感。 壓迫感就是匕首,蠟燭燒盡之前,必須要分出輸贏。武大只是這個目的。 武大說話的時候,那兩個女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但是僅僅的瞟了一眼蠟燭之後,就開始更加猛烈的搏鬥。這搏鬥已與剛才不同,剛才每一次交鋒之後,她們還會分開為下一次攻擊蓄力,但現在已經完全是抱在一起,不會分開,用她們一切可以攻擊的方式攻擊著彼此。 武大清楚的看到,有一個女人的乳(和諧縱橫)頭已經被另一個咬下,但他奇怪的是,咬人者居然沒有把咬下的肉吐出來,倒好像是直接的吞了下去。 真是太精彩了。武大激動的想要大聲的叫好,他記得每當戲台上的那些漂亮的小娘們唱出什麼華美的唱腔之後,總會有一些嗓門大的糙漢在下面扯著脖子叫上一聲好。然後那些闊少爺就會從懷裡掏出預先準備好的銀子和首飾,往戲台讓扔。有一些品行不端的,還會故意把銀子往那些小娘們的身上扔,武大曾經偷偷的溜進戲院,親眼看到一個闊少爺把一大塊銀子狠狠的砸在了台上小娘們的胸脯上,那胸脯的彈性真好,居然把那麼大塊的銀子彈了起來,當時下面的人齊齊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但那一扔顯然極重,在完成了彈飛銀子這驚人的舉動之後,那小娘們痛苦的趴在了地上,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流了出來。當時的武大所想到的是憐惜和憤怒,他想到的是如果有一天他能夠出人頭地,必定把那闊少按在地上,用像磚頭那麼大的銀塊去砸那闊少的腦袋,看他的腦袋能不能把這銀子彈開,如果能的話,就把他綁在縣城的十字街頭,讓大家都用磚頭去砸他的腦袋,給老少爺們圖個樂子。 可現在的武大不這麼想,他甚至想要往那已經被咬下一部分的胸脯上也扔塊銀子,看看那胸脯會不會如同當日的一樣,也那麼的有彈性。不過大郎轉念一想,神怎麼會去做這種無聊的事情,神要保持屬於神自己的尊嚴,所以他按捺住自己「捧角兒」的衝動,強行的把意識維持在「神的軀殼」裡。 那被咬下乳(和諧)頭的女人顯然疼瘋了,她發出了一聲如同野獸般的嚎叫,用手使勁的卡住了肇事者的脖子,任憑對方如何攻擊也不鬆手。武大清楚的看到,那肇事者手中的「骨匕」已經有幾下刺在了對方的身上,那殘缺的胸脯的血洞周圍,已經有幾個地方被「骨匕」挑破了傷口,大大小小的傷口連在一起,使得那坨高聳的肉,變得有些血肉模糊。 但是卡在肇事者脖子上的手並沒有鬆下來,疼痛只是讓那手的力量更加堅決。武大甚至看到,那白皙的手臂上暴露出了根根青筋,勝負已經到了最為緊要的關頭。那肇事者的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本來紅撲撲的臉蛋已經脹成了豬肝一樣的顏色,她徒勞的揮動著「骨匕」妄圖刺穿對方的身體,但她的手好像越來越短,慢慢的甚至觸碰不到對方的身體,連那胸前的兩坨肉也觸碰不到,更別說其他的要害了。 然後,肇事者的手才痙攣般的顫抖,她的全身都出現了那種喘不上氣的抖動。這種抖動武大是見過他,他曾經數次的看到過被吊死的人,那些人在死之前都是這樣,手跟腳都抬不到原來的那麼高,在掙扎幾下之後就是全身的發抖和抽搐,每次當武大對這種抽搐已經有一些厭煩之後,那種抽搐總會突然的停止。 最開始見到別人吊死的時候,武大還會去救,但他發現,無論他怎麼用力的踮腳和跳躍,都夠不到那可以打開就可以救人性命的繩結。何況後來他知道,對於很多人來說,在這個時代,屈辱的活下去,要比痛快的死掉難得太多,死亡對於很多人來說,是下定決心的逃避,自己自鳴得意的拯救,只會無情的浪費這些命運的殉難者逃避的決心,把他們捲入生存這曲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悲歌之中。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武大學會了木然的去欣賞這種死亡,尤其是單獨屬於吊死的這種死前的抽搐。武大甚至相信,那不斷抖動的四肢並不是在表達痛苦,而只是在演奏生者所看不見的樂器,那樂器演奏出的樂章想必也是華美之際,也至於死亡這扇能讓所有的生者都逃脫的大門,也會被這華美的樂章所感染,向演奏者敞開,歡迎他的到來。 那被卡主脖子的女人手腳就正在做著這種演奏,武大瞇著眼睛,仔細的傾聽,他很想聽出這樂章究竟高妙在哪裡,畢竟作為神,無知是恥辱的。只是那女人的動作越來越高亢,但樂章依舊無跡可尋,就在武大為自己的徒勞無功感到有些厭煩和沮喪時,那演奏的動作戛然而止,肇事者的四肢在激烈的運動後停了下來,無力的垂向的地面。 她臉上的豬肝色正在慢慢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那種美麗的有些動人心魄的白皙。說來真是奇怪,這些賤女人在死前總能讓人產生那種在她們生前無法產生的讓人心動的魅力。 勝利者拿起手中的「骨匕」刺進了失敗者的胸膛,她好像報復一般的沒有刺進要害,而是把失敗者的那兩坨肉,扎的一樣血肉模糊,在這樣的幾十次攻擊之後,那飄忽不定的燭影終於熄滅了,而勝利者的胳膊在也抓不住失敗者的脖子,失敗者的身體如同布袋一樣的堆了下來,她的胸前,還插著勝利者的「骨匕」。 第一百三十八節 絕望 武大高興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一個下賤的女人,一個妓女,終於在眼前形式的逼迫和自己的誘導下,變成了殺人的兇手,而且手段這麼的殘忍,即便在嗜血的神看來,都有一些不寒而慄。武大自忖,即便是現在,如果有一個人在他的爪下,發出這種死亡前的演奏,他都可能會鬆開手,用更為痛快的方式讓對方去死,因為這演奏沒有任何的聲音,即便是神看來,也有一些詭異的模樣。 只有死者世界的神,才喜歡這樣的音樂和舞蹈。 但這個女人,下午的時候她還是溫順的變樣,只會在自己的胯下做著各種迎合的動作,用柔軟的身體來取悅自己。但是現在,她已經拿著同伴的殘肢,去殺死了另一名剛才跟她抱在一起的同盟者。 她們的胸剛才是靠的那麼的近,以至於似乎再一使勁,那些肉坨就會脹裂開來。但是現在,抱在一起的三個女人,僅僅剩下了一個,剩下的兩個人,一個成了她的武器,一個成了她活下去的祭品,這種情節和場景,難道不是很值得玩味嗎? 「我贏了。」那女人從嗓子裡發出了一聲嘶吼,這聲音帶著唾液和痰的粘稠,聽起來就讓有幾分的噁心。 「是的,你贏了。」武大讚許的點了點頭:「我沒想到,在蠟燭燃盡之前,你居然可以戰勝兩個人。當然了,雖然有一個是自己主動放棄的。怎麼樣,那裡疼嗎?」武大指了指她那被咬掉的乳(和諧)頭,以及已經有些血肉模糊的胸。 「剛才很疼。」那女人說這話的時候,居然有些抽涕,緊接著眼淚流了下來。她的臉上已經滿是血污,這導致留下來的眼淚在血污中沖刷出了兩道白道兒,看上去有些像馬戲團的小丑,而她身上的鮮血也失去了屬於勝利者的威嚴和屬於殺戮的可怖,變得如同被捉姦的人潑上的紅油漆一般,這都跟她的哭泣有關。一名真正的在神舉辦的戰爭中勝出的女人,怎麼可能用哭泣來迎接勝利,這實在是太讓人倒胃口了。 「不過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了。」那女人說完這句話,淚水也停止了流淌,只剩下她下巴上晶瑩的淚珠還在來回的閃動,與之遙相呼應的是在胸上——那被咬下的乳(和諧)頭出,還在慢慢流出的血,一樣都是閃閃發亮。只不過淚水晶瑩,而血液渾濁。一個純淨,另一個骯髒。 武大猛然間想到,真正的神,不應該接受鮮血作為祭品,因為這祭品當中含有太多的不純粹的東西。人們可以為很多東西流血,為了殺戮,為了保護,為了正義或是邪惡,甚至女人每個月即便沒什麼事,也會流出一點血液。但那血液無疑是最為骯髒的,怎麼可能作為神的祭品出現呢? 真正的神,應該用眼淚作為祭品。而最好的,最純粹的眼淚,應該是絕望的淚水。當人絕望的時候,是不會顧得上擦的吧,只有這樣的眼淚,神才最樂意接受。作為新世界的神,武大琢磨只有自己能夠接受這樣的饋贈。 不然的話,現在就試試吧。就拿眼前的這個女人開刀。武大興奮的搓了搓手。 「你知道為什麼感覺不到嗎?這是我作為神賜給你的榮光。很快你受傷的部分就會癒合,甚至那被咬掉的乳(和諧)頭也會重新的長出來。我還記得那東西的味道,下午的時候我還品嚐過,那麼醇香的東西,沒有了實在是太可惜了。」武大微微的搖著頭。 「那就是說……」那女人瞪大了眼睛看著武大:「我可以活下去了是嗎?我的身體會恢復完整,這一切都會想噩夢一樣的過去是嗎?不,不,這一切肯定都是夢,一定是留下劈柴的小廝講故事嚇唬我們的緣故,我才會做這種恐怖的夢。我現在只要睡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吧。」那女人的精神有些恍惚,渾身都是血跡的微笑看上去真是有一份獨有的詭異的魅力。 「如果這是夢。」武大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好像在享受信徒的膜拜一般:「這就是最美麗的夢,一個屬於神的夢。你見過神嗎?只是在故事裡才聽說過吧,如果真的有神,真的有一個可以裁決一切的神,他可以把一切按照他的思想進行改造和規整,世界又怎麼會如此的混亂?不管他代表的是正義還是邪惡。現在,女人,你這個曾經的婊子,最為下賤的妓女,被千百人騎過幹過插過的賤種,通過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追隨我的資格。你將追隨著新世界唯一的神,去見證只有神才能擁有和創造的神奇。」武大伸出了一隻手,做出邀請的樣子。他在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種真摯的笑容。武大相信,在看完了滿屋的血腥之後,那女人一定會對這笑容感覺到親切無比,她一定會控制不住心中的軟弱,也伸出手來接受自己的邀請。 她不可能拒絕神的邀請,沒有人可以。 果然那女人開始動容,她的嘴唇輕微的抖動著,她一定是想說一些感謝神的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吧,一定是這樣的。武大見過在廟裡燒香拜佛的年輕女人,她們在燒香的時候也是這樣唸唸有詞,嘴裡輕聲的抖動。武大不止一次的想要聽清她們到底在說什麼,卻總也靠近不了。那抖動的嘴唇成為了武大心目中最美麗的東西,潘金蓮從來沒有帶給過他這種神秘,但武大今天看到了。而且這抖動嘴唇的禱告,肯定是給自己的。 這也是神應該擁有的供奉!武大把自己的手更向女人的方向伸了一點,他把表情也做的更加的篤定。是的,表情有時候比語言還要生動。因為說出的話代表著一種承諾,而神不可以撒謊。 但是,做出的表情可不一定。神的表情中所蘊含的意思,凡人怎麼會懂呢?神祇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是不會顧及到凡人的感受的。 終於,那女人禁不住武大伸出手的誘惑,一步邁出,向武大奔來。但武大距離床仍有些距離,那女人站在床邊拚命的伸自己的手,還是差一點點才能夠得到武大。她的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渴望,真是讓人心醉。 武大被這種眼神所打動,他往那女人的方向微微的走了一步,讓那女人可以抓到自己的手。那女人看到武大的動作後,再不停留,猛的把武大的手抓了起來,好像攥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武大能夠感覺到她手指的那種力度,如同鋼條一樣勒在武大的手上,這娘們手上的勁還挺大。 那手指中傳來的,除了屬於生命和希望的一點點溫暖外,還有那帶有恐懼和怯懦的冰冷和顫抖。 武大看著那女人的眼睛,肯定的點了點頭,這應該是對她最好的鼓勵吧。然後輕微的把手往自己的懷里拉,示意那女人從床上下來。此時的床上已經浸透了鮮血,那女人每一腳踩下去,床單的小孔裡都會泛起一些血泡,以及發出一種讓人難以名狀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是無數生靈最為絕望的呼喊,也好像是對於他們心中的神,最為歇斯底里的膜拜。 那女人站在床邊的雙腳終於開始動了,她緩緩的彎下腰,邁出腳,好像要從床上邁下來。那床上實在是太髒,武大能明顯看出那女人不想坐在床上。 是的,武大想。如果那女人坐在床上,那個供人幹的洞,一定會浸泡在血液當中,說不定還會吸去很多的血,這女人也會感覺到很噁心吧,但她可曾想到,床上的血,就是來自於她自己,還有剛剛跟她抱在一起的兩個女人。她們剛才抱得那麼緊,沒有噁心只有親密,把最為美麗的胸擠在一起,可是現在,當對方的和自己的血流了出來,她甚至不願意把那最為骯髒的供百人插千人幹的洞,觸碰一下來自於殉難者體內的血液。 這些愚妄的人們啊,她們彼此之間哪有什麼愛憐,有的只是偽裝在善良下的殺戮和殘忍,以及彼此間那深深的厭惡。而這些愚妄的人們,她們的本能也不斷的在驗證著神的言論:血是骯髒的,血甚至比那污穢的洞更加的骯髒。 那麼接下來,神需要驗證,眼淚是純潔的,絕望的眼淚是最為純潔的。武大一想到馬上就要品嚐到最為純潔和純粹的祭品,就禁不住的舔了舔嘴唇。 就在那女人馬上要邁出下床一步的時候,武大突然胳膊用力,捏住那女人的手往下一拉。這拉的幅度不大,但是非常突然。剛剛經歷完生死搏鬥,此時有些精神恍惚的女人正在全神貫注的下床,哪裡能反應的過來這個。於是馬上失去了平衡,從床上跌落了下來,摔在了地面上的血泊裡。 她落在地面上濺起的鮮血噴到了武大身上,武大厭惡的抖了抖衣服。 那女人迅速的從精神恍惚的狀態中退了出來,在地上一翻身站了起來。雖然她的動作很快,但是無法避免的,血水仍舊污染了她的全身。甚至她那如同蒜瓣般的腳趾,也浸沒在血液當中,只剩下那被血污染的不再白皙的腳背和小腿,仍然如同青蔥一般的立著。 那女人神情慌亂,很怕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她神色忐忑的望向武大,而武大,給了她一個肯定的表情,確切的說,是一個笑臉。 這女人慌亂的神情漸漸的平復了下來。「主人,我們現在離開嗎?我可不可以穿一件衣服。」 武大微微的點了點頭。果然是下賤的胚子,居然沒等自己說就自認奴隸。是了,剛才自己曾經說過,決鬥的勝利者將成為神的奴隸,這小娘們進入角色還很快嘛。如果她的身子清白,不是這種骯髒的妓女,又是這般的懂事的話,也許,真的讓她成為神的奴隸也不錯。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邊聽劉林的報賬,一邊讓她舔(和諧)我下面的東西,把那活兒全都含進去,這樣那枯燥的報賬也會顯得有趣一些。武大暢快的想。 但是很可惜,你只是個妓女。而且還是沒有乳(和諧)頭的妓女,我看到你,只會感覺到噁心。不知道這樣讓人作嘔的軀體上,能否能凝結出那最為純淨的絕望之淚呢?武大越發的好奇。 那女人打開了房間的櫃子,櫃子裡擺放著一些衣物。那櫃子並沒有在爭鬥當中被打破,所以裡面的衣服仍舊光鮮。女人把衣服穿好,看的出來她很想把自己打扮的體面,慢慢的在穿著褻衣,甚至軀體上的傷口把將褻衣染紅後,她還會不厭其煩的再換一件。直到那傷口出血不再那麼多,褻衣上的血斑只會是淡淡一塊的時候,她才停止了動作。然後是褲子,外衣。她的頭髮是散亂的,她試圖將頭髮重新的梳理,但梳妝台的鏡子已經被血潑灑的幾乎看不見人影,而那梳子也跌落在血泊之中,女人看了一眼,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至於鞋襪,她並沒有尋找。武大並不知道是因為這房間裡沒有,還是那女人已經習慣了這樣赤腳的泡在血裡,而忘記了這能夠保護那蒜瓣一樣腳趾的東西。 終於,在漫長的等待後,那女人終於穿好了自己的衣衫,走到了武大的近前:「主人,我們可以走了。奴隸已經穿好了。」 「你的鞋呢?你準備赤腳跟我離開?」武大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這不是我的房間,沒有我的鞋。她們都是纏足的,而我沒有,所以她們的鞋子我穿不上。也許就是因為我沒纏足吧,我才能活到最後,成為主人的奴隸。」女人敘述起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恐懼,反而有一些得意。 這種得意是建立在五個人的死亡基礎上的,同一個房間裡的五個人都死了,只有她能夠活下去,雖然未來將是可以預見的如同狗一樣的活下去,但對於一個生活不如狗的妓女來說,又有什麼能比那更糟的呢?又有什麼能比得上活下去,這種誘惑呢? 「原來如此。」武大點了點頭,他聽說過纏足這種東西,都是有錢人家的女孩子才這樣做的,不過有錢人家的女孩子怎麼會到這種地方,這個世道真是說不好。如此看來這不纏足的女子,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不會不會,潘金蓮也沒有纏足,她難道是什麼窮苦人家?別逗了,她以前的生活是那麼的錦衣玉食。 不過武大突然想到,潘金蓮對於少女時代生活的形容,雖然在過去聽來是遙不可及和紙醉金迷的,但是對比自己當上桂花樓東家後的生活,似乎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原來真正的有錢人生活不過如此嘛,自己是真正意義上的有錢人,享受著最為富貴的人生。 武大沒有說話,而是站在門口,往外伸了下手,示意那女人可以出去。這充滿了濃烈血腥味道的房間,好似地獄一般的血腥和恐懼,當那女人走到門口的時候,武大清楚的從她的側臉上看到的是希望的神采,那是可以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然後,在那女人抬起腿邁過門檻的一瞬間,她的腳似乎已經有一部分越了過去,因為從她的腳尖上滴落了一滴鮮血,那血落在了門檻外面。然而女人臉上的希望表情也突然間發生了定格。武大輕輕的蹦了起來,一手扶住那女人的下巴,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打在了她的後腦上,如同砸碎核桃般的一聲脆響,那女人的身體癱軟了下去。 武大聽武松說過,如果能一擊打中敵人的後腦,那他就會死去。只不過這種死亡前的瞬間,死者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只不過死者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做任何的活動,那只能癱軟倒下去,在之後的幾個眨眼的時間內,徹底的死去。 那女人的身體並沒有倒想門外,而是仰面的倒向了門內,因為武大刻意的托了一下她的下巴。她臨死也沒能賣出這個地獄,或許說,邁出了那麼一點點,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她沒有纏足的緣故,纏足的女人腳是沒有那麼長的,如果這個女人還會說話,她也會因為這個而得意吧。 然後,武大看到,那仰臥在血泊中的女人的臉上,被鮮血所污染,只有在她左眼的眼眶出,還是潔淨的。從那裡,緩緩的滲出一滴眼淚。 這就是絕望的淚水,武大有些興奮。他爬到她的屍體上,伸出舌頭,輕輕的把這滴寶貴的淚水舔進了嘴裡,長久的回味,這屬於神的,最為純粹的祭品。 然後武大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血液,那些血液把他的衣服也弄的有些骯髒,不過這都不要緊的,作為有錢人,會到桂花樓之後,就能換一身最好的綾羅綢緞。更重要的是,武大知道,他就是無可比擬的新世界的神,因為他已經享用了比其他神更為純粹的祭品。 第一百三十九節 蠟燭 於此,神還有什麼樣的遺憾?沒有遺憾了。神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從這片天地當中走出去,去奴役更多的生靈,而不僅僅是圍繞著這幾個下賤的女人。 武大想明白這一切之後,他從這滿是血污的房間裡出了來,沿著細細的迴廊,走到了下樓的樓梯處。這裡燈光明亮,武大還記得他來的時候這裡是人來人往的樣子,有很多妓女在這走來走去,但是現在,僅僅在幾個時辰之後,這卻變得異常冷清,沒有半點人氣,好像人都已經死絕了一樣。 武大一低頭,發現了有些不妥的地方,他的衣服上都血跡,尤其是鞋子上,幾乎已經被血水灌透,本來是白色的襪子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的純白,都僅僅是浸透著血液的暗紅。而回頭望去,剛剛走過的道路上,也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血色足跡。 樓梯口對著大門,這時候一陣裹挾著寒意的風吹了過來,正打在武大的臉上,這讓他打了個激靈,當在看這由自己創造的血色場景的時候,他有些害怕了。 新世界的神在清醒之後,首先想到的是恐懼,而並不是如何的繼續奴役。武大開始質疑,剛才所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在現實中發生的嗎,而不僅僅是停留在夢裡?他看著自己渾身的血,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面不僅僅有鮮血,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殘渣。可能是腦漿吧,畢竟剛剛,他捏碎了兩個女人的腦子,還抓斷了一個女人的喉嚨,在她們的軀體裡,有著比血液更加豐富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即便大部分都被武大甩掉,但其中的很多,還保留在指甲的縫隙裡。 這一切都是真的,剛剛的那個新世界的神就是自己,做著那些荒誕和殘忍事情的正是自己。這時候的武大,感到害怕之餘,當回想起那些女人的裸體,下面仍然會有些感覺。只不過,那種熟悉的堅挺已經消失,取之而來的是一種筋疲力盡的疼痛。這種疼痛讓他走路也有些費力,等他徹底的停下腳步,兩條腿便已經有些發軟了,這發軟的雙腿機會支撐不住武大的身子,讓他有坐在地上的衝動。 不過……不能坐著。雖然剛才秋雁說,大部分人都去看彗星了,整個胭脂巷也沒幾個客人,現在看莫愁館大堂的情況,可能很多妓女是被客人帶著同去看彗星了,大概這種事情有個女人陪伴也是很有面子的吧,反正人很少,自己唐突的出來也沒有被發現。剛剛知道自己殺人的那些女人已經全都死掉了,但是如果現在這全身血污的被別人所發現的話,那就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懲罰。 這個事,即便是武松想庇護自己也是很困難的,畢竟人命關天,而且是六條人命,如果武松庇護的話,恐怕他自己也要牽連進去。另外,自己的這個弟弟雖然曾經為自己擔下過殺人的罪名,但那次應該說是沈七不佔理在先,武松幫忙頂罪還可以劃分到義氣的範圍內,可是現在,自己是因為什麼?如果說出去的話,只能說是因為嫖資糾紛,然後因為錢財害了六條人命,這個事已經不符道義。 武大是看著武松長大的,武松這人雖然平時看上去心思粗野,但是嫉惡如仇,面對自己的肆意殺戮,九成是要大義滅親的把自己法辦,那樣的話就糟了。 武大的腦子急速的轉動著,這可怎麼辦?這下子的禍事真的闖大了。 事情到了現在,如果想要活下去,誰也不能靠,只能靠自己。好在來莫愁館玩的事只有西門慶自己知道,而對於桂花樓的其他人,只要自己隨便編個名目就可以應付過去。對,彗星,我就說,我提前聽說了彗星的事,去跟陽谷縣的鄉親們一起看彗星了。反正今天晚上萬人空巷,那麼多人,陽谷縣也不僅僅只有我一個矮子,只要有別的矮子在人群當中出現了,我再這麼一說,人們肯定會認為那是我,也會給我作證的。誰讓我是陽谷縣最著名的矮子呢?武大突然覺得,具體到這個時候,具體到這個事情上,作為一個矮子,還是有一些別人比擬不了的優勢的。 比如如果是武松想用去看彗星的說辭隱藏行蹤的話,就很難做到。陽谷縣雖然有矮子,但像武松那般高大和強壯的人,確實是鳳毛麟角。要知道做力氣活的人雖然強壯,但因為經常要扛重物,他們一般來說都是不高的。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們看到矮子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迴避視線,好像多看一眼都會髒了他們的眼睛,而看到類似於武松那種高大威猛的時候,都會禁不住的多看幾眼,想要把這種形象牢牢的印在腦海裡,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就好像這樣做的話,可以保證她們以後生出的男孩子,各個都像武松那般的高大和強壯。在今晚以前,武大經常的抱怨這件事,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該慶幸了。 好了,那既然如何隱藏行蹤的辦法確定了,現在應該怎麼辦?自己這樣一身血衣的回去,是說不清楚的。另外,這路上被自己踩了一路的血腳印,自己穿的這種小尺碼的男鞋,太容易判斷是一個矮子踩出來的了。 更要命的是,武大想起了一件讓他毛骨悚然的事情。今天下午的時候,他抽了耳光的那個妓女,她是離開了的,她清楚的知道跟跟自己的那五個女人都是誰,如果說這五個女人和秋雁都死了,這個女人會第一時間想到跟自己有關,真要是那樣的話就麻煩了。 還有,自己進到莫愁館的時候,一定有一些小廝還有其他沒有陪自己的妓女也看到了自己,這種矮子的身形,還有這商會會長和都頭哥哥的大吹大擂的身份,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一切,都給別人留下了指正的可能。 武大突然發現,自己所做的事,漏洞實在是太多了。怎麼辦?怎麼辦? 事到如今,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武大的心漸漸的冷卻了下來,他發現,想要隱藏自己的殺戮,唯一的辦法,就是更多的殺戮。是的,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活下來,讓這秘密永遠隱藏在黑夜當中,不被人們發現。 說幹就幹,首先是找衣服。 武大作為桂花樓的掌櫃,對於一般的買賣格局還是非常瞭解的,他知道,妓院裡雖然沒有什麼華貴的男裝,但是雜役的衣服肯定是有很多的。而且自己穿著雜役的,不顯眼的衣服回去,也好解釋出現在觀看彗星的人群中的事情。畢竟陽谷的剩下的矮子,可沒有他這般闊氣,如此說來,也就說通了。 武大快步的走下了樓梯,他盡量輕的走,生怕別人聽到他的聲音,他也希望這樣輕一些的腳步可以讓血色的腳印能夠踩得不那麼清楚。結果,腳步的聲音固然是輕了,可那已經浸透了鞋襪,染濕了褲子和上衣的血水,又怎麼能是因為一點點的躡手躡腳,而停止留下來呢? 那腳印依舊清晰無比,武大也沒有辦法。 他轉到了樓梯後面,在這最不顯眼的地方,果然有一道門。這跟桂花樓的格局差不多,因為客人一般是絕對不會到這裡的,他們要麼上樓,要麼選在大堂的其他地方,這個地方非常的低矮,也不光亮,陰暗異常,沒有人會喜歡往這裡面溜躂,而一般的買賣都會在這留出一扇門,這裡就是一些夥計和雜役的衣帽間,或者儲放一些其他的雜物,可以合理的利用樓房的空間佈局,不用多餘的浪費房間來做這種事。 桂花樓就是如此,莫愁館也是如此。 武大在推開衣帽間的時候,心情是忐忑的,他考慮過如果裡面有人的話怎麼辦,如果裡面有不止一個人的話怎麼辦?自己這滿身血污的樣子,而且還要換衣服,就算是傻子也要懷疑,最好的辦法無疑是能迅速的幹掉他們。但武大試圖找到剛才殺人的感覺,卻發現自己的手指有一點點輕微的顫抖,沒有剛才那一眨眼的時間就可以撕破別人喉嚨的信心,看來是那種力量在自己身上消退了。 是的,剛才擁有那種力量的時候,心情和思考問題的方法和現在迥然不同,剛才認為自己是理所應當的神,但是現在……現在的武大卻感覺自己說出的話,和辦過的事,都是非常荒謬的。 武大覺得這其中可能存在著什麼必然的規律,但現在哪有時間來想這個,隱蓋自己的罪行才是最重要的。大郎定了定心神,推開衣帽間的門。 屋內是一片漆黑。是的,這裡背光,沒有窗子,也不會有人在這裡電燈。一般雜役更換衣帽的時候會單獨的來點一盞燈,這種黑暗,讓武大看不清自己身上的鮮血,這暫時的減輕了他心中的負罪感。 但是毫無疑問,在這種黑暗下是什麼也做不成的。黑暗帶來了好消息,衣帽間裡並沒有人,武大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然後他在樓梯口的位置,拿下了蠟燭架上插著的一根蠟燭。那蠟燭放的很高,武大不得不踮起腳,很有力的用手指才能勉強的碰到,而無疑想這樣拿下來整個的一根蠟燭是困難的,因此武大僅僅是拿下了半根而已。 就是這半根蠟燭,他還幾乎沒有拿捏住,載下來的火焰灼燒到了他的手,這讓他的手背一疼,險些叫出聲來。不過好在,謹慎讓他閉上了嘴,而那蠟燭也沒有滅。現在,蠟燭在手,可以去衣帽間了。 這小小的火苗不住的在抖動。武大不知道這是因為本來蠟燭的問題,還是因為自己不斷顫抖的手的問題。右手背上的灼燒顯得特別的疼痛,這疼痛也被抖動的燭影放的無限大,武大想用舌頭來舔一舔被燒傷的地方,似乎小的時候自己被燒傷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做的。但是他已經伸出的舌頭,看到的卻是佈滿在手背上的血污,以及其他的說不出是什麼的東西,這讓他感覺到噁心和骯髒,又怎麼下得去舌頭。而那傷口,在這些不潔東西的刺激下,也顯得更加疼痛,武大強行的把頭扭開,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令人作嘔的畫面。 衣帽間裡的空間不大,不過如同武大所想像的一樣,這裡確實有一些雜役的服裝,只是這些雜役的衣服在武大穿起來,都有些瘦,同時也都有些長,試了幾套都非常的不好,武大有些心焦,這樣穿不進去的衣服回去是沒有辦法解釋的。他於是在衣帽間的凳子上滴了幾滴蠟油,然後將蠟燭立在了凳子上,用這種辦法,解放了疼痛的右手。現在,武大可以用兩隻手來尋找衣服了。 終於,在試到第十多套的時候,武大找到了一件還算合身的衣服。這衣服能夠穿得上,雖然袖子和褲腿還有些略長吧,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畢竟武大也明白自己的身材特殊,本身就比較矮小敦實,日子過的好了之後更有些吃胖了,這略微長袖子可褲腳挽起來就好。武大脫掉了自己華美的外衣,儘管那衣服被鮮血所污染,但上面金線繡得花鳥仍然那麼的動人,武大脫下來的時候居然有幾分不捨,這畢竟是過去的日子裡,做夢都穿不上的衣衫啊,今天居然要白白的丟棄,還是把這種華貴丟棄在噩夢的末尾。 外衣脫掉之後是內衣,這內衣僅僅是一部分被血跡污染,而且衣帽間裡也沒有合適的內衣,武大抉擇了一下,他決定還是穿著這些,回去快些更換也就是了。至於臉上和手上的血跡,這是必須要清理的,環顧四周,這衣帽間裡並沒有洗臉用的臉盆和毛巾,甚至連點水都沒有。不過這難不住武大,他把剛才找出的那些不合用的衣服,挑了一些比較柔軟的,用它們胡亂的擦著臉頰和雙手,在那之後又拿了一些乾淨的,唾上了些口水,再進行擦拭,直到用來擦拭的衣服上,不會再出現太多的血,武大知道差不多了,臨時能做到的,也僅僅有這些。好在現在是晚上,燈光昏暗,回了桂花樓之後從後門上去,那走廊上也沒有多少燈,碰到人胡亂的打個招呼,只要回到家也就好辦了。另外想必如果不是非常仔細的觀看,也發現不了身上的這種血跡,一些細緻的地方現在顧全不到,也是沒辦法的。 用同樣的辦法,武大擦乾淨了腳,不過對於腳,他沒有再用口水,他發現自己的口水已經吐不出來了,只能聽見心臟「彭彭彭」的跳。(PS:原因在前文解釋過,人緊張的時候唾液分泌很少。)好在衣帽間裡有鞋襪,鞋子雖然不合腳,但也能湊合湊合。 在穿上鞋子的一剎那,武大長長的出了口氣,這第一步的隱藏是是結束了,只是剩下的事應該怎麼辦?是要挨個房間殺乾淨這莫愁館裡的每一個人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暴露的風險降到最低。可是……武大自己的想了想,他發現了一個讓他膽寒的問題,因為下午歡愉的時候,他只記得每個妓女的身體,甚至記得她們的胸脯是什麼樣的尺寸,她們下面的毛是否是那麼的濃密,但對於臉……長久的思考之後,武大發現,在印象裡,所有的妓女都是長著一張臉。美艷,而充滿著微笑,以及死亡前的恐懼。 也就是說,武大並沒有辦法通過長相來區分那個被自己扇了一耳光的女子,只能去看她的左臉頰是否紅腫,還有她的身體,以及上個客人留下的印記。 這無疑為武大尋找到這個人,增添了太多的麻煩。 正在武大雜亂無章的想著這件事的時候,他突然感覺這衣帽間變亮了,剛才那搖曳的燭影所帶來的微小光亮,明明看不清楚這四周的景物,可是現在為什麼自己卻能把這衣帽間看的那麼清楚?難道是自己適應了黑暗的緣故?不對,即便是適應了,也不會有這般清楚。還有,為什麼剛才覺得穿上這雜役的衣服有些寒冷,可是現在卻感覺溫暖? 帶著這些疑惑,武大回過了頭。 剛剛,他立著的蠟燭的地方,那蠟燭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火,燃燒的已經有些殘缺不全的凳子,還有一些正在燃燒的衣服。毫無疑問,折斷的蠟燭底下是不平的,剛才用蠟油僅僅是勉強的立住而已,過了不長時間,那蠟燭就已經歪倒,引燃了被武大隨意扔開的不合身的衣服,繼而點燃了凳子。 在武大發現的時候,那團火已經越燒越大,三分之一衣帽間幾乎已經被火所覆蓋。想撲滅這團火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這裡並沒有水,如果有水的話,武大就會徹底的洗一洗,而不是用口水來替代。而很顯然的是,即便自己能夠吐出口水,用口水來滅火,也是絕不可能的。好在,燃燒的一側是在衣帽間的裡面,武大還可以從容的從衣帽間的門離開。 第一百四十節 焚燒 火?對,就是火。 武大看著那團火突然的興奮了起來,只有火焰才能淨化一切,應該放一把火把莫愁館燒個乾淨,那麼那六具屍體就會死無對證,而從中僥倖逃脫的我,就有了很多的說辭。不,不,不,僅僅是燒光莫愁館是不夠的,那樣實在是太顯眼了,我要的是……一場可以把整個胭脂巷都焚燬的火,只要這樣的話,那麼一切都好說了。 武大為自己產生的這個想法感覺到興奮。只是,這怎麼可能呢?武大擁有的僅僅是衣帽間裡的一團火焰,如果把這團火引出去的話,莫愁館是可以被焚燬的,但是整個胭脂巷卻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 要知道,即便是火焰燃燒的很順利,可是買賣家之間總會流出足夠的距離,已防著火的時候收到彼此的牽連,甚至這一點,他在商會開會的時候還著重的強調過,現在武大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真的是懊喪不已。 不過他也明白,買賣商舖如何建設,基本跟他說的話沒東西。大家都是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人,一點點防火的警覺還是有的,這種被一把火焚燬了所有家產的事也是屢見不鮮的。 武大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了,他驚訝的發現,原來這衣帽間周圍的牆壁上有很多的紙板,似乎是怕牆壁上返潮而用這些紙板做的隔離,畢竟這陰暗的衣帽間,沒人會給它做華貴的裝潢,這紙板平時是好用,但是現在,卻成為了火焰的溫床。 那紙板裡確實吸了不少的水,火焰燃燒的時候能夠聽到裡面水分絕望的哀鳴,而火焰在這種哀鳴之下,變得越發的熱烈起來,那麼痛快的歡唱著,大聲的呼喊著,帶著勝利的喜悅的嚎叫,吞噬著那些紙板,以及一切可以燃燒的物體。現在,火焰已經佔領了衣帽間三分之二的空間,如果武大不離開的話,那麼馬上,就會把武大吞沒。 武大明白,莫愁館的這場火災是不可阻擋的了,他快步的出了衣帽間的門,在樓梯旁有一個銅質的燈台,這燈台上並沒有燃燒著蠟燭,而是點著油燈。這油燈的光芒雖然不如蠟燭那般明亮,但墊在這裡卻顯得十分的別緻。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比起蠟燭,油燈的價格更便宜,所以買賣商戶的大堂裡,都愛用這些東西來充門面。 具體到妓院裡,客人在進門的時候,在有些昏暗的油燈下,大概看不出那些妓女臉上的瑕疵吧,而真正的進房間辦事的時候,往往已經欲(和諧縱橫)火焚身,又怎麼股的了那些。武大心裡暗暗的想。 這裝飾門面的油燈,今天將成為莫愁館毀滅的助燃。武大走到燈台便,使勁往衣帽間的方向一推,那燈台雖然頗為沉重,武大的體能又被極大的消耗,可武大畢竟是苦孩子出身,身上這把力氣也不是吹噓出來的,因此奮力之下,到是把燈台推倒。 燈火很小,在武大推倒的同時略微一搖晃,也就隨之熄滅。這種燈的燈火不會燃燒的太旺,一則為了省油,二則就是為了防火。燈油從燈台裡流了出來。這種燈別號叫做長明燈,雖然不可能做到真正的長明,但裡面的油也是十天半個月不加的,因此頗有些存量。武大從流出的燈油判斷,這裡面的油應該剛剛加過兩三天。 此時,衣帽間的火焰已經竄了出來,正在點燃那扇曾經帶給武大很多忐忑的門,燈油則順著地面慢慢的淌了過去。 火焰彷彿是貪嘴的畜生一般,敏銳的鼻子聞到了燈油的味道,他四處的嗅探這,發著狂的向燈油噴射著火舌,想要享受到屬於它的饕餮盛宴。在它充滿慾望的挑逗下,燈油流的越發快了,終於在火焰的某一次突進中,它接觸到了那已經佈滿了地板的燈油。 然後,在武大的視線裡,那火焰順著燈油急速的向外猛進,紅色的火焰在猛進的時候化為了藍色,在遍佈了整個燈油流淌的範圍後,「騰」的一下燃燒了起來,化為了膝蓋高的烈焰。同時這火焰不斷的向四周爬去,吞噬著一切可以吞噬的物體。 武大剛剛走下的樓梯,在這火焰當中慢慢的扭曲著,哀嚎著,最後發出絕望的吱呀聲,然後也燃燒了起來。 至此,即便是現在有大量的人發現莫愁館失火,想要撲救也是不可能的了。武大知道,衣帽間周圍也是純粹的木頭,那火焰在房間裡也會像四周燃燒,而大堂裡容易燒著的東西更多,這一切都只需要一個著火的理由,就能化為沖天烈焰。 是的,僅僅需要一個理由而已。武大有的時候甚至覺得大多數人的生活和命運也在等待這樣的一個理由,只要有一個合適燃燒的機會,一個適合燃燒的理由,那麼無數的人就會像這大堂裡的東西一樣,在短暫的哀號之後,變為烈焰,然後以更加暴虐和兇猛的態度和行為,去吞噬別人的命運。 這個理由和機會,也許就是新世界的神的出現。清醒後的武大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事並不是毫無道理,也許自己真的是拯救者,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自己會在那彗星出現的夜裡,得到那塊血石,吞下血石後,獲得自己渴望已久的能力。 主宰自己和別人命運的能力。 不過武大明白,現在的他要離開了,他自忖已經沒有一瞬間再殺人的能力,如果一旦有人從火海中奔出,那事情將不可收拾。於是武大轉過身來,幾乎是狂奔著出了莫愁館的大門,奔到了胭脂巷的街上。 胭脂巷上果然冷冷清清,雖然路旁的妓院還都掛著各式的燈籠,但如同下午的時候來的那般的妖艷的女子,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客人稀少的原因,大概是兩者都有吧。 說到冷,武大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這小廝的衣服非常不合身,也很單薄,在這樣的冬天一下子讓他回到了過去,那些個沒有棉衣的冬天,似乎那個時候穿著的衣衫比現在還要單薄。而且印象中清河的冬天也要比陽谷冷些,但那時候的自己,從來沒有畏懼過冬天的寒冷,因為身邊有很多人,他們連衣服都沒有。 是的,清河縣有一些人家,一家才總共有一條褲子,那時候的冬天他們也忍過來了,並沒有那樣的糟糕。武大咬了咬牙,似乎在用這些記憶告訴自己,只不過是穿著這單薄的衣衫回桂花樓而已,陽谷縣城並沒有多大,剛來到這的時候,他徒步把縣城的每一條街道都走了一個遍,在最低矮的地方租住下了住所。等到後來的時候,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才搬到了紫石街的空房子裡,那裡租金雖然要高一些,但畢竟住的條件要好,最起碼晚上折騰潘金蓮的時候,再也不怕突然聽到鄰居傳來的什麼聲音。 不對,我完全可以不用走回桂花樓。武大突然想明白了,如果走回去那才惹人懷疑呢,只需要往別的地方走一走,然後雇個轎子,抬我回桂花樓就行了,在轎子裡就不那麼冷了,而且還不用走路,只要忍一忍就倒了。 想到這一點的武大非常高興,他隨手去摸懷裡的錢袋,哪知一摸之下,居然摸了個空。這時他才想起來,剛才在衣帽間的時候脫衣服實在是太著急,那滿是血污的衣衫變得比平時沉重一些,所以脫下亂扔的時候,也沒能感覺到錢袋的重量,也就是說,那些銀子係數都被丟在了衣帽間裡,而此刻的衣帽間甚至是桂花樓都浸沐在火海當中。 那可是七十多兩銀子啊。武大還清楚的記得錢袋裡錢的數量,他出來玩的時候,以為這些錢就足夠花天酒地了,畢竟這些錢足夠在桂花樓離擺上不錯的宴席,可是那秋雁居然告訴自己要三百兩,雖然武大知道那是訛詐,不過現在的他突然對真正的去妓院玩一次正常的價格應該是多少產生了興趣。 這個不要緊的,只需要問問劉林或者桂花樓的其他夥計也就行了,武大知道很多夥計都把銀兩花在了女人上,不過以夥計那微薄的收入居然都找的起女人,這到底應該是什麼價格啊,武大的心裡疑惑不已。 武大回頭望向莫愁館,他很想返回去,把那些銀子從火裡面找出來,即便是被融化了一些,那些銀子也是可以花的。但是回頭望去的武大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莫愁館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完全的燃燒了起來,現在從外面都能看到窗子離跳動的火苗,火焰很明顯已經燒到了二樓,而構建樓房的木柴在北風中發出淒厲的爆裂聲,它們正在向火焰屈服。 武大恍然大悟,這些賣皮肉的營生所選的房子並不是非常好的,也許這房子本來就是他們自行搭建的,所以在選用木材方面並沒有像桂花樓那樣選擇粗大的樹木,而是很多破碎的木板所拼接。這些東西平時被遮蓋起來,看不出有什麼差別,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也只是不如桂花樓那樣的樓房堅固。但是火焰就是這種能夠甄別出真偽的意外,破碎的木板遠比整段的粗大樹木容易燃燒的多,拼接的縫隙也為火焰提供了最好的快速行進的通道,那些許的磚石在火焰當中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就在武大想明白火焰成因的時候,莫愁館的外面也完全的燃著了,整個莫愁館被火焰所包裹,已經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樣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從其他的妓院中稀稀落落的走出了一些人,這些人多數是女子,她們應該都是在胭脂巷上做皮肉生意的妓女,莫愁館的火著的這麼大,難怪驚動了他們。不過好在,也有一些其他妓院的小廝聞聲出來,站在街當中觀看,所以武大倒也不顯得特別扎眼。他知道這個時候,關鍵是不要太顯眼,然後找機會離開即可,所以他把自己隱藏在了跑出來的小廝當中。 這些小廝彼此不太說話,看衣著能夠看出來,他們應該屬於不同的妓院。武大的心中突然閃過一道危險的信號,既然每個妓院的小廝衣服都不同,那是不是可以認為,這些小廝的衣服是那家妓院所獨有的?如果是這樣,自己穿著莫愁館的衣服,豈不是跟這起火災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武大舉目望去,出來看熱鬧的小廝估計有十多個,他們所穿著的衣服粗一看去都差不多,雖然仔細看去都略有不同,但這黑燈瞎火的,想要仔細觀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難怪,畢竟世面上便宜的布料總共就那麼幾種,想做出那麼多種完全不同的衣服,也是非常困難的。 就在武大剛剛想要放鬆心裡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這讓武大渾身一機靈,他幾乎要本能的大喊,和用盡一切的力量去攻擊這個人。但是理智阻止了武大的這種過激行為,街上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現在即便是自己有力量一招之間幹掉這個人,也萬難逃脫,要冷靜,要冷靜。 他克制的回過頭,去尋找那個拍自己肩膀的身影。這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人,看衣著應該是附近妓院裡的某一個小廝。 武大沒有真正的聽過妓院裡的小廝說話,這讓他有一點不知道怎麼開口。不過他私下裡聽到過桂花樓的夥計是怎麼說話的,還有以前在賣燒餅的時候,也沒少跟那些市井無賴打交道,想來他們說話應該是差不多的吧。 「幹嘛?」武大沒有客氣,並沒有拿正眼看這尖嘴猴腮的人,而是斜著眼睛,一副不削的樣子。說的少,錯的少,只說兩個字,橫一點,任誰都不會想到說這種話的,居然會是到胭脂巷來玩的客人。 那尖嘴猴腮的人並沒有因為武大的無禮而感覺到憤怒,相反的臉上倒有一些笑意:「哎,你們莫愁館怎麼著火了,還著的這麼大?怎麼沒看見有人跑出來啊?」 就這一句話,聽得武大天昏地暗。 糟糕,這簡單的衣服上,肯定有莫愁館的標識,現在讓人認了出來。看扮相,這人只是普通的小廝,他既然能夠一眼的認出我是莫愁館的人,就代表這衣服上肯定有行當內固定的記號,可能連位置都是固定的。 到底在哪呢?如果現在是白天,武大定然會仔仔細細的把身上看個遍,最好還能脫下衣服來好好檢查這標記在哪,可現在是晚上,胭脂巷上雖然每家妓院門前都挑著燈籠,但這燈光不足以發現那些細小的痕跡,何況武大現在也不能脫衣服,自己的內衣上還沾著血跡,只要一脫衣服,那一切全都得露餡。 比標識更難處理的,是眼前的這個小廝,應該怎麼答對呢? 「哎,問你呢,嚇傻了吧,一看你就是剛幹這行沒多長時間。」那尖嘴猴腮的人顯出得意的模樣:「你不用擔心丟了吃飯的傢伙,我跟你講,咱們這些在妓院裡做下人的,其實搶手的很,畢竟這份工作是很多人不願意做的。其實這有什麼啊,每天生活在女人堆裡,保不齊那個姑娘就看上了你,跟你來那麼一下,雖然這往往是有條件的吧,但總比那些花銀子來這玩姑娘的冤大頭要划算的多啊。所以說,莫愁館就算是垮了,你在這胭脂巷上隨便找個地方,照樣有安生錢掙,有新奶(和諧縱橫)子摸,時常當新郎,有啥不好呢?所以兄弟,別害怕,你要是覺得不行的話,以後就到我們那去,我們那最近新來了幾個西域的姑娘,奶(和諧縱橫)子特圓,摸上一把半邊身子都酥了。」那小廝在說到這的時候,渾身做了個抖動的動作,就好像真的摸到了那讓他半身酥麻的東西一樣。 武大覺得這小廝真是悲哀,這就是下等人的悲哀。那種下賤的女人,是要跪下來為自己服務的,而這小廝卻以偶然的跟這些女人有點瓜葛為樂,因為這種下賤的事情而感覺到快樂,這小廝也是個下賤的人。但武大深知,這些東西不能說破,現在的關鍵是要盡快的離開胭脂巷,最好能把這小廝幹掉,畢竟他看到了自己的臉,知道自己深夜穿著莫愁館的衣服,站在燃燒的莫愁館外。 「這位大哥,你說的好是好。」武大心中盤算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只能用什麼計策來幹掉這小廝。「可是這行我是不打算幹下去了,這太危險了,你看我就離開了這那麼一小會,居然這莫愁館就燒了起來,我要是在這裡面肯定就跑不出來了。我上有八十多歲的老母無人贍養,我這一沒你說我那老娘可怎麼辦啊。在這幹活實在是太危險了。」 「其實這都是難免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幹什麼活兒沒危險啊。這胭脂巷上,三教九流都來找姑娘玩,自然邪門的事會多出一點。你來的資歷淺,沒見過這種事,這不奇怪。其實這種整個妓院突然燒起來的事,這並不是第一次。」那尖嘴猴腮的小廝輕輕的搖了搖頭,同時拍了拍武大的肩膀。 哦?不是第一次?武大的心裡急速的盤算著。 第一百四十一節 勒索 「那過去也出現過這樣的事?」這是武大最感興趣的事情,如果過去出現類似的事件,那現在莫愁館的燃燒也會被認為是與那事情類似的事件,如此說來,就要好上許多。 「嗯,過去是出現過一次。那大概是五年以前,就在現在水榭閣的地方,原來那家妓院經營的很是紅火,據說是經常能在裡面看見縣衙的官差,當時有一種說法,整個胭脂巷的妓院最後都會被它吞掉,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夜之間,那妓院就被大火燃著,火勢跟今天一樣,不可阻擋,裡面的婊子基本都被跑出來,被燒死在了裡面。妓院這麼被燒燬之後,大家都說那塊地不吉利,都不願意用,隔了半年多,這地才被人低價買走,建起了水榭閣。不過那水榭閣現在買賣也一般,雖然聽說他們給陽谷的轎夫塞了不少的錢,讓他們把客人往水榭閣介紹,而且說起來水榭閣也經常有一些番邦的女子,都是藍眼睛黃頭髮,奶(和諧縱橫)子大的不得了,按說怎麼著都得生意興隆。可不知道為什麼這生意就是冷落,越是這樣去的人越少,我估計還是那塊地皮不吉利的原因啊。」那尖嘴猴腮的小廝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倒好像那土地是屬於他的產業一般。 番邦女子,這聽起來真不錯,武大不信邪,如果他下次還能來胭脂巷,他決定要去那水榭閣嘗嘗味道,當然,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 「這位大哥,你懂的真多。」武大通過幾句話的接觸已經發現,這個尖嘴猴腮的人其實極度的願意炫耀自己掌握的那點東西,在開始的冰冷接觸之後,只需要略微的表現出樂意聽下文,和稱讚的態度,這種人就會迅速的忘乎所以,並且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那您看,像這種莫愁館被焚燬的事,一般會怎麼處理呢?說實話,我在那幹活干了沒多久,我倒是不怕丟了飯碗,只是怕粘上什麼關係,被官府拉去頂罪,吃了官司,那就糟了。我一旦要是進了監牢,那八十多歲的老母無人贍養,可就要餓死在家中了。」武大郎說著低頭擦了擦眼睛。他的眼睛裡怎麼可能會有淚水,只是他發現,這小廝在說話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看著燃燒的莫愁館,只是在回答自己問題的開始才會瞟一眼自己,這種一瞥之下的記憶應當是非常模糊的,再加上光線昏暗,如果自己每一次再有一些附加的遮蓋臉的動作,那即便是不幹掉這小廝,他能夠明確形容出自己長相的可能性也低了很多。 「其實你完全不必擔心。」那小廝看了一眼武大,武大則通過手指的縫隙捕捉到了他的這一點眼神。這一瞥確實是非常短暫,這讓武大更加放心。「整個胭脂巷的治安其實一直不太好,沒辦法,這就是煙花之地,而做這種皮肉生意,利潤實在是巨大。本來也是,你想想,就是那些個女人,往床上一躺,兩條腿一分,然後只需要或真或假的哼哼唧唧叫上幾聲,就能讓客人樂得花大筆的銀子。在那裡躺著,也不是幹什麼重活,吃飯的飯量更比不上種田。何況大部分的妓女都是被賣到妓院當中來的,妓院根本不會發給她們銀子,所以每天的銀錢,幾乎都是干賺的。這麼大的利潤,自然誰都看了眼紅。幫會啊、土匪啊、甚至是官府都垂涎三尺,胭脂巷裡也時常會發生打架鬥毆。」那夥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但他並沒有扭過頭,無疑,對比跟武大炫耀,眼前著火的景象更能夠吸引他的注意。「據說每個月都要鬧出幾條人命。」 武大裝作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他知道,在那小廝的眼睛餘光裡,是可以發現這種誇張的動作的,自己的這種受教的樣子,一定會讓這小廝更加痛快的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只是武大不想知道那些零散的東西,他只是想知道一般胭脂巷發生事情的處理規則,根據這些規則,對自己的行為做盡量的遮掩。 「所以兄弟你不要怕。」那小廝的眼睛牢牢的被火情吸引,但是他仍然伸出手拍了拍武大的肩膀,以示親密。「在這裡發生點什麼,不會引人注目的。整個胭脂巷,就好像獨立王國一般,陽谷的其他地方的法律在這裡是不試用的。就好比上次的那場火災,官府只是象徵性的調查了一下,就草草的結案,當時的結論說是那所妓院用火不善,自行燃燒。天啊,自燃,你相信嗎?一幢那麼大的高樓,會因為倒了個燈台什麼的自己就燃燒起來,這種言辭都只是勉強說出的理由罷了。當時我就在胭脂巷幹活了,我親眼看到從那廢墟當中抬出的屍體,很多是一塊一塊的。完整的一個人,即便是被燒焦,也應該是連載一起,怎麼可能是一塊一塊的?據說水榭閣建立仔細清理地基的時候,還發現了一些被斬斷的殘肢。所以……兄弟,你明白了吧,胭脂巷裡發生的事情,官府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應該都不會費力氣去調查真實的原因吧。甚至我覺得,像放火這樣的大手筆,很可能就是官府做的,咱們陽谷縣夏天新來的那個都頭武松,連老虎都打的死,據說人凶極了。放著妓院這麼一塊大肥肉,官府肯定是要加稅的,另外平時這些妓院恐怕也得把漂亮的姑娘主動的送到官府去,供那些人享用。這麼做的話,肯定有一些買賣家是不答應的,放火燒一家,殺雞給猴看,其他妓院害了怕,也就是官府怎麼說,就怎麼做了。」 「您真是有學問,高見啊。」武大隨口做著符合,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能夠逃脫責罰的最大敵人,已經不是這些在胭脂巷上的目擊者,而是自己的弟弟武松。對比幾年前,陽谷縣衙的唯一改變,就是多了一個武松。而且從弟弟最近這段時間的忙碌來看,尤其是在八月初八之後,弟弟簡直成了陽谷縣衙的實際控制著。那縣太爺平時也不怎麼出來說話,偶爾說些什麼,也是全全的讓武松管理。這事想起來真邪性。 說起來,也許,八月初八那天晚上,被抓起來的假縣令才是真的,而現在的縣令只是武松找來頂包的,如果要是這麼想的話,那事情也就說的通了。不管怎麼說,一定要想個辦法,讓武松確定這事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這樣,那胭脂巷發生的這起事件武松多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徵兵,根本沒有精力在別的問題上花費時間,這一點武大是知道的。 「不過……」那尖嘴猴腮的小廝說話突然凝重了起來:「如果一旦莫愁館沒有什麼別的倖存者,官府倒是很可能拿你去頂罪。畢竟對外面需要一個說辭,五年前的那個自燃的說法很顯然不能再用一次。要是官府說,有一個小廝因為受到了老鴇的欺壓,然後蓄意縱火的話,好像對其他人也是一個不錯的交代。這裡打罵小廝的事情確實非常多,老實說,我也有的時候會有一把火燒了妓院的想法,只是想想那些又白又軟的身體,就下不去手。不過我要是聽到官府這樣解釋火災的原因,我是會相信的。」那小廝說話停了一下,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也會相信的。」 武大感覺到刺骨的寒意,他聽得出這話裡的意思。這已經不是一種建議,而是一種威脅。這個小廝已經很明顯想要把自己抓起來,然後扭送官府,去吃那一點點的好處。雖然這小廝把自己送到縣衙,肯定是得不到他想像中的賞金,而且很可能會得到責罰。但是,這種扭送就會把自己同莫愁館失火的事情聯繫在一起,武松不可能不進行詳細的調查。這小廝也說的明白,大部分人都會相信的。這代表什麼,如果自己不照他說的話做的話,這小廝就準備大喊一聲,讓出來看熱鬧的人一擁而上把自己拿下,到時候得了賞銀大家分。 果然,在市井中混跡的無賴,會抓緊一切東西來賺取銀子。武大現在也相信了,這樣的人在妓院裡,確實能夠得到很多機會,跟那些妓女上床,而且不用掏銀子。這些個毫無成本,卻聽上去無懈可擊的訛詐,實在是太好用了。 這個訛詐的關鍵點在於,雖然武大明白,訛詐自己的人並不會得到任何的好處,但給自己帶來壞處是顯而易見的。這些小廝威脅的事情是真正的損人不利己。但是可惜的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而且自己更不能解釋這件事,因為兇手就是自己,這事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明白的,只能越解釋越糟糕。 那麼……武大冷靜了一下,對方顯然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不,他有可能是知道的,因為他剛才故意提到了武松,這是不是一種明顯的暗示呢?而且是在提到武松之後沒多久馬上進行的敲詐。這種如履薄冰的思考,帶給我打的是難以名狀的心裡負擔和壓力,他趕到千斤巨石壓在頭頂上,他想抬起頭看一眼天空,或者喘口氣做一次徹底的沒有脅迫感的思考,都是做不到的。 要冷靜,要冷靜,先以莫愁館小廝的身份試探著看看,這不能著急。武大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裝出被嚇呆的樣子,當然這種裝扮也不完全是偽裝,武大甚至產生了「這嚇呆的表情才是自己內心的真實寫照,而那種淡定自若的冷靜才是裝出來的」的想法。 「前輩。」武大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幾乎是囁嚅著說:「前輩不要嚇我……我從來沒有經過這種事,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如果前輩讓我做什麼事,我一定盡力去做,只求前輩給我指一條明路。」既然對方沒有特別明顯的說出敲詐的意味,那就要順著這個方向走,提前預知太多事,只會讓對方給自己的身份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對方即便懷疑自己就是武大,現在心中也定然不能確定,否則他一定會直接跟自己談價錢,而不是再來講其他。不能給他驗證自己想法的機會,武大暗自捏緊了拳頭。只是他的拳頭不是那麼有力,反而他能夠清晰感覺到的是手心裡粘稠的汗水。 「這事兒說來也好辦。」那尖嘴猴腮的人不再看莫愁館的火災,而是凝視著武大的臉。這突如其來的目光讓武大沒有任何機會躲閃。 武大也知道,這時候越躲閃的話,破綻就越多。妓院是三教九流都來的地方,這妓院裡的小廝也定然是見多識廣,如他所說,他在這經常會死人的胭脂巷當中既然干了至少五年之久,怎麼可能是個蠢蛋呢?任何的蛛絲馬跡在他的心裡肯定都會做透徹的分析,自己那種躲閃目光的小把戲,現在如果用的話,一瞬間就會被識破的吧。 武大做出了一個焦急的,洗耳恭聽的樣子。這表情並不是裝出來的,武大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按理來說,這種事是要給兄弟們分一點錢的。你也是幹這行的,你應該知道,咱們平時的工錢並不多,靠那死工錢過日子的話,還有誰願意在胭脂巷混呢,靠的就是其他的油水。所以呢,我在這上面發你點財,你也別埋怨我。如果有一天,我有什麼事需要你幫忙的話,你大膽開口沒關係,做兄弟的我肯定極力配合,絕不怨恨。」那尖嘴猴腮的小廝搖頭晃腦的說。 圖窮匕見,要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武大這個時候反而覺得心頭一鬆,要錢的人是最好解決的,因為他們的目的單純,往往花了錢之後就能直接的把他們打發了。武大十分想問這人要多少錢,可就在這話要說出口的時候,武大才想起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此時的自己是身無分文的。自己的錢袋跟血衣在一起,被自己慌亂的遺棄在了莫愁館的衣帽間。不然的話,自己只要從那錢袋裡拿出個十兩二十兩的,就能把眼前的小廝打發了吧,畢竟他一個月的工錢撐死了能有多少?估計十兩一個的元寶都沒見過吧。武大在心裡得意而又有些可惜的想。 如果要是能讓我回桂花樓取銀子就好了,不過那樣的話,身份也隨之敗露。唉,為什麼當時自己就是那麼疏忽,把銀子忘在了火海裡,現在身無分文,真是寸步難行。 「這位前輩。」武大決定實話實說,畢竟就算說假話說出花兒來,也不可能把空空的錢袋變出銀子來。「我確實本來有些積蓄,但是今天走出來的時候匆忙,那銀錢還在莫愁館裡,沒有拿出來,現在想來,已經被烈火分化。等焰火熄滅之後,我去找找,估計還能找出些銀水融成的砣子……」武大說到這的時候,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麼,他只能抬起頭,看著那尖嘴猴腮的臉,等待著他的答覆。 同時武大也在心裡盤算著,如果周圍沒有人的話,自己有多大把握能夠通過正面幹掉這個人。這小廝雖說比自己身材要高,但是胳膊和腿都並不粗,看起來在妓院裡從事的也不是什麼體力活,不過話說回來,妓院裡能有什麼體力活,那些婊子都自己長著雙腿,不需要由小廝來回搬動,否則話,那些個奶(和諧縱橫)子還沒等客人摸呢,首先就得被這些小廝抓爆。 「銀子在莫愁館?」那小廝的眼睛裡泛出了憤怒的色彩,他一把抓住了武大的脖領子往上一提,看那意思,是想把武大拎起來。但是他明顯低估了武大的體重和自己的膂力,因此只是試了幾下之後,就放棄了努力,但手依舊抓著武大的領口。「你別瞎編了,會有哪個小廝出門的時候,把自己的私房錢放在妓院裡?誰不知道,放在妓院裡的錢都等於給別人了?就算是老鴇子不惦記著,跟你一起熟悉的小廝,還不趁你走的時候,把銀子拿光?你這矮子,編瞎話都不好好的編,莫不是取笑我?」那人的神態愈加憤怒,手上的青筋暴起。 這讓武大突然有了信心,因為他明顯的感覺到,小廝胳膊上的力氣並不大,然而胳膊上的青筋卻代表他在拼盡全力,這樣的對手,也許可以拼一下。 當然,尖嘴猴腮的這個動作,還讓武大有了一個意外的收穫。就是在被那小廝拎起的衣領處,武大清晰的看到了「莫愁」兩個字。看起來所謂的妓院標識就是在了這了,這離腦袋實在太近,字又很小,如果不是可以的拉起衣服看的話,在這昏暗的燈光下,確實很難發現。順著這個提示看去,武大也看到了那小廝領口上的字,那兩個字不是十分的好辨識,但仔細看去倒也能模糊的辨認。 那尖嘴猴腮的小廝,領口上的字是:水榭。 第一百四十二節 誘殺 水榭,那意思就是說,這個小廝是水榭閣的?武大感覺到,水榭閣這個詞似乎在剛剛被提及的夠多了,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這小廝剛才說的水榭閣的興建史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傾向性說辭,因此從話語當中,絲毫判斷不出他很水榭閣有什麼關係。 但是他的身上卻穿著「水榭」字樣的衣服,這是為什麼?難道說他跟自己一樣,僅僅是隨便抓了一套衣服換裝的人?所以說才對「水榭閣」沒什麼歸屬感。要是這樣的話,他就肯定是個不好對付的人,也就可以直接肯定了,他提及武松的目的,就是為了敲山震虎敲出自己的身份,讓自己原形畢露。 不對,不對,這不符合邏輯。這個人跟我不一樣,他是瞭解這小廝衣服上的記號在哪裡的,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一下子就知道我是來自於莫愁館的,那麼他一定也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記號我是有可能看到的,雖然我發現的可能性確實是不大,但作為一個聰明人,即便是不大的可能性,也會做十成的準備,他只需要在話語當中做一點點關於語氣的更改就可以做到完美無缺,這麼簡單的事他不可能不做,那也就是說,他真的是水榭閣的小廝? 武大的腦子裡轉了無數個圈,這個時候他真的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平時的自己,在桂花樓裡安安靜靜的當那個東家,在誰眼裡都是大爺一樣的人物,什麼時候需要這麼費力的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和身份,也只有現在這樣,剛剛害了這麼多條人命,急於脫身的時候,才會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惱。 武大的領口越來越緊,那尖嘴猴腮的人對武大在進行著脅迫,武大覺著如果長久的保持這樣的動作,那四周勢必會出現很多圍觀的的人,畢竟相比於火災,兩個活生生的人發生的打架鬥毆無疑更有觀賞性。更何況,現場一定有認識這個小廝的人,保不齊觀眾當中就有他的一兩個幫手,而這些幫手必然是跟他穿一條褲子的,要是這樣的話,今天對於自己來說,就真的是萬難脫身了。 武大的臉對著燃燒的莫愁館,此時的莫愁館已經燃燒了一半,樓房的大梁因為烈火焚燒的原因不斷的斷裂著,然後發生著塌陷,自己殺人越貨的房間,那些血水,那些腳印,還有那六個下賤女人的屍體,自己的一身血衣和放著銀子的錢袋,這個時候都應該在火焰中消失了他們的本來形狀。也就是說,現在可以走了。 那麼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離開的理由,但這小廝現在正在脅迫自己,想讓他鬆手和放棄圖財的念頭是很困難的,最重要的,自己也吃不準這人到底究竟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廝,但事到如今,其實武大可以做的選擇不多。 「這位前輩。」武大一臉哀求的樣子,同時雙手向那小廝抱拳,因為自己的脖子正被掐著,在加上武大的身材矮小,所以這拳頭抱的不高,看起來到好像要揮拳打這小廝肚子的樣子。這弄的那小廝也是一愣,習慣性的做了個躲閃,這一躲閃,就把抓著武大領口的手鬆開了,並且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 小廝的這個動作,顯得笨拙而又可笑,武大覺得心裡稍稍的安定了一些。他見那小廝把手鬆開,規規矩矩的彎腰施禮。「這位前輩,小的給你賠不是了。前輩說的很對,那銀錢是不可能藏在莫愁館裡的,藏在那裡的話,小的也不可能攢下錢。只是您也知道,干咱們這行攢錢不容易,所以小的剛才一下子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這才信口說了個謊話,欺騙了前輩,還請前輩多多原諒。現在小的知錯了。」 那尖嘴猴腮的人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但這表情一閃即逝:「想明白就好,我也不會難為你。實不相瞞啊,我也是從你那個時候過來的,剛來胭脂巷的時候手頭沒有錢,所以剛開始掙的那些銀子看的比命還寶貴,別人要那自然是不會給的。為了這個,我也吃了不少的苦頭,可是後來我看開了,只要人活著,那掙錢的機會到處都是,不能因為這一點點的錢財,而葬送了以後掙大錢的機會。你醒悟的很早,我還是很高興的。看你這個機靈勁,以後有的是大錢讓你掙。其實以你的聰明也應該明白,今天我就是吃定你了,這銀子也算是我作為前輩跟你這個新來的收的見面禮。你也別生氣,等你在胭脂巷混個五六年,也隨你怎麼欺負新來的,他們那個時候也是會無所不從。這就是屬於胭脂巷的規則,每個人都得遵守。」那小廝得意的笑了笑。 這是怎樣的一種得意啊,這種得意在武大看來是最為醜惡的嘴臉。他見過惡霸搶佔百姓財產的時候的樣子,那更多的是一種單純的勝利的表情。而這小廝的臉上,更多的是一種嘲弄。尤其當他說到「五六年」的時候,眼睛裡表達的意思分明是「以你這德行也配在這活五六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打死了」。但武大轉念一想,這人越是這樣的沒有城府,就越能證明,他是一名真正的小廝,而不是什麼其他身份的偽裝者。 是啊,我下午的時候才來胭脂巷,傍晚的時候才殺人,就算是有什麼仇家想來這算計我,那現在出現的話,速度是不是也有些太快了? 剛才那小廝退後之後,武大跟那小廝便有了一步多的距離,這個距離讓彼此看來都非常的清楚,但武大知道,這種距離也會讓自己在這胭脂巷上很顯眼。畢竟,如果這胭脂巷上出了一名矮子小廝,總算是一個比較大的新聞,不可能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而且在火災漸漸無聊之後,自己的身影也更能吸引眼球,這時候自己需要做的是,跟這個人站的近一點。一則能夠讓他放下一些防備的心裡,二則也可以更容易找機會幹掉他。 武大想到這裡,就往那小廝的身邊走了一步。那小廝竟然本能的想閃開,能夠看的出來,那是強行的穩住了身體,然後低頭看向武大:「你想幹什麼?」 這話中已經少了一些脅迫,而多了一些膽怯。但是周圍都是人,武大必須要把戲演完,演好。 「前輩,小的的錢雖然沒在莫愁館裡,但是銀子這東西你也知道的,揣在身上多有不便,鼓鼓囊囊的,也容易被人搶走,所以我把錢放在一個別的存在了。我也有心孝敬前輩,所以想現在就去取,你看怎麼樣?」武大聽那小廝剛才說,錢財是不能夠放到妓院內的,但是銀子這玩意的確不好攜帶,即便是只有幾兩也不可能天天揣在身上,更別說那些走路起來就會叮噹亂響的銅錢了。因此,這些錢畢竟是要被放到胭脂巷以外的什麼地方。這些地方肯定是依據個人習慣而定,自己這麼說,肯定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這小廝敲詐自己,就應該想到了這個,否則的話,他辛辛苦苦的敲詐一場,最後只能得到身上的些許零錢,那就太不夠本了。 「嗯。」那小廝點了點頭:「你這麼說,倒像句實話。錢這東西是不可能放在身上,不過你這小子也別耍滑頭,去拿錢可以。但是現在的莫愁館已經焚燬,你要是不回來,我可沒地方找你,你去拿錢的話,我要跟你一起去。」那小廝的眼睛說話的時候,不經意的轉了半圈,好像在盤算著什麼。 武大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是什麼,他一定想的是,要盡量的把自己所藏的銀子,全都訛詐走,可能他還在估算,自己這在胭脂巷幹了不長時間的小廝能夠有多少積蓄吧。一定是這樣的。 「這個前輩,這樣不太合適啊。在哪裡放錢,畢竟是屬於我的一點秘密,讓別人知道不太好。小的以後還要仰仗前輩,在這胭脂巷上混,怎麼可能欺騙於你。前輩在這裡稍等,小的半個時辰之後就回來,保證把前輩要的銀子贈予前輩。」武大說的言辭懇切。 「你是不是當我傻?」那那小廝的尖嘴猴腮因為憤怒而緊緊的抽搐在了一起,活像是從前賣的燒餅裡因為沒有揉開麵團而弄的殘次品。「我難道還不瞭解你?我現在放你走,你定然帶著銀子遠走高飛,再也不回胭脂巷了。畢竟這莫愁館出了事你也怕擔責任。乖乖的讓我去跟你拿銀子,什麼事都沒有,你要是不讓的話,我可喊了啊。我就喊莫愁館還有一個小廝在我這,大家怎麼想,我就不管了。」小廝做出威脅。 武大心裡明鏡兒似的,眼前的這人不可能同意自己獨自去取錢。從某種意義上說,武大現在更想的是找個什麼辦法把這人幹掉,而絕對不僅僅是自己逃命。畢竟他知道自己的臉,他跟自己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武松如果來胭脂巷調查問到他的話,他只需要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形容,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但是武松是自己的弟弟啊,多年生活在一起,肯定會馬上想到跟自己有關。 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小廝哄騙出胭脂巷,然後把他幹掉,這已經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另外,還不能確定他的確實身份,如果他有別的身份,那更是必須幹掉不可。 可是自己要是直接說,要讓這小廝同自己一起去拿銀子,難保對方會不起疑,這種事傻子都不會這麼說吧,對方就會認為自己必定有什麼後招,心裡有了防備,那就不好辦了。只有這樣,讓對方說出,一定要同自己去,自己顯出被脅迫的樣子,這尖嘴猴腮的心裡防備才會降到最低,方便自己想個什麼計謀,把他給幹掉。 現在,一切都按照武大的所想在進行著。雖然武大的心裡也仍舊在盤算,到最後應該怎麼落實把這小廝殺死的事,然後再隱藏一次屍體。不過時間已經不允許他把一切都考慮的那麼清楚,他越發感覺到,殺人越貨這事情有時候跟做燒餅炒菜不一樣,是不可能把一切都準備好再開始的。 不過既然自己剛才都連殺六人,再多來一個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只是這次,一定要想辦法不要在身上粘上血跡,畢竟肯定不會再出現一個衣帽間,供自己更換衣裝。 武大並沒有回話,而是一副裝傻充愣的樣子看著那小廝。 「怎麼?不肯帶我去?你可想要了,不帶我去的話,我可真喊了。咳咳。」那小廝還特意的清了幾下嗓子,並且擺出馬上要開口的樣子。 差不多了,武大知道自己的戲已經做的足夠了。再表演下去,這小子要是真的不識相的來這麼一嗓子,就真的把自己搭進去了。 「那前輩,您就跟我走吧,路途有點遠,您得多擔待。」武大露出無奈的表情,然後轉身,慢慢的從人群當中挪出身影,走進了相對於大路幽暗一些的小巷,這小巷中只有一些朦朧而搖擺的燈,一切看上去更加的不真切。 那小廝跟著自己走在身後,他在離開的時候並沒有跟什麼人說話和打招呼,很顯然是成足在胸的樣子。武大自忖,如果這個人真的有什麼心機,或者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什麼別樣的企圖卻不想點破的話,只需要在臨走的時候向一個熟悉的人打個招呼,同時讓那個人看清楚自己的臉,就可以做到萬無一失。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自己安全的方向進行著發展。 「矮子,你那錢放在什麼地方了啊?」那小廝走了片刻問道。 「其實那個地方我說不明白,不過卻知道怎麼走。你跟我來就好了。」武大初到陽谷的時候確實將陽谷縣好好的考察了一番,但胭脂巷附近卻是一個比較大的盲區,這種地方是從前的武大想都不敢想的,因此他只是模糊的知道皮肉生意在縣城的西南角,就對這的考察不是那麼傷心了。 現在的武大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一種對於妓院的羞澀,還是來自於一個窮人的自卑。也許兩者都有,也許後者多一點吧。 所以武大說不清楚這附近的具體地名都有什麼,他也不敢提關於紫石街、桂花樓等地方,那些地方離自己的生活太近,很容易會被對方推測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現在對武大來說,一個真正的莫愁館小廝的身份,雖然看上去個火災有著逃脫不了的關係,卻比一個高高在上的商會會長的身份,來的安全的多。因此無論如何,也要保全住這張下賤的面具,不要被對方撕破。尤其是,在武大還沒有想好怎麼殺掉他前撕破。 有走了一會,那個小廝的腳步聲聽上去有一些疲軟。其實武大也有些累了,幹了一下午的姑娘,傍晚又連斃六人,然後縱火焚樓,這些事情的疲倦在現在都找了上來。再加上身上的衣裝單薄,夜深之後,寒冷也有些變本加厲,但事情沒有解決,武大明白自己必須要撐下去。 那小廝有些撐不住了。「那矮子,你那地方還得多遠能到啊?」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一些顫抖,看起來寒冷也穿透了他的衣裝,而且他好像比武大要怕冷一些。 下賤地方出來的下賤貨,也就只有這些斤兩,還想訛我的銀子。武大在心裡憤怒的想。 「哦,還得再走半個時辰吧。」武大隨口應付著,同時在觀察者周圍的景物。武大琢磨要是有一口井什麼的,在井邊休息的時候,把這小廝推下去,也能省自己不少的力氣。或者有類似於紫石街的那種觀景樓,只要騙他說自己的銀子就在那高樓之上,把他騙上去再推下來,這都是不錯的選擇,可是走來走去,這樣的地方卻沒有什麼蹤影。 武大謹慎的看著路。他知道自己不能東張西望,更重要的是,不能走回頭路,一旦一個地方走過去之後,就不可以再次返回,甚至轉彎的時候,也不能出現往回轉的情況。雖然不知道對方對這附近地形的瞭解情況,但在這工作了這麼久,不可能一點方位感都沒有。不可以冒這個險,他如果提前發現了自己在耍他,那就糟糕了。 就這樣又走了一百多步,那小廝突然停下來不走了,他一把抓住了武大的肩膀:「你這小子敢騙我?」 武大的心裡猛的一緊,究竟是自己在哪出了紕漏?看起來現在只能強行尋找機會,把他幹掉了。只是這種正面的,在對方有準備的情況下發生衝突,究竟有幾分把握?武大不知道。 「前輩,小的哪敢騙你啊?這真的是帶你去拿錢的。您再多走一會,在這爭吵,銀子是不會自己來的。」武大想推開對方,但是輕輕推了一下,對方並沒有動。 這把危險了。 第一百四十三節 果斷 那小廝沒有任何避讓,只是目光更加的凶悍,此前的那種有時會表現出的懦弱和恐懼一掃而空。「矮子,你剛才告訴我去拿銀子,半個時辰就回來。可是現在走了這許久,你卻還說要走半個時辰。如果這樣的話,那打個往返再回胭脂巷怎麼也要一個半時辰。你的前後兩次說話,必定有一次在撒謊。」那小廝的眼光灼灼而視,讓武大幾乎沒有避讓的空間。 可是,武大明白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裡動手,確實一點勝算都沒有。如果自己手頭有什麼利器還好暗算一下,但現在的武大可謂是手無寸鐵,發起突然襲擊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前輩……人為財死,小的剛才確實是有欺騙前輩的想法,想一去不復返。但前輩這樣的謀略過人,馬上就識破了我的想法,跟隨而來。現在小的已經不敢再有半點欺瞞,所以才說的實話。這藏錢的地方確實是有一點遠,這也是絕了小的沒事的時候就想取錢出來揮霍的想法,畢竟這銀子是要攢起來的,不然以我這個樣子,手裡一點錢都沒有的話,怕是一輩子也娶不上媳婦。」武大避重就輕,他要想盡一切辦法讓眼前的這個小廝相信,自己只不過是有一點點其他的小心思而已,於大事上絕對沒什麼期盼。 似這等破皮無賴,平日都生活在謊言與欺騙之中,他們的世界中所謂的交情都只是金錢和其他利益的附庸品,武大見過一些這樣的人,他也相信這樣符合邏輯的解釋能夠讓對方相信。 「哦?是這樣嗎?」那小廝的問話拉長了聲音,他在疑惑,而且感覺起來,好像不相信的成分更多,因為他的手並沒有鬆開,反而是抓的更緊。那小廝的眼睛轉了一圈,然後凶光畢露的瞪著武大:「我可記得你剛才對我說半個時辰就回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和停頓,很像是自然而然的反應或者是想了很久之後才說出的話。如果是自然而然的反應的話,那就是說你藏錢的地方真的距離胭脂巷不遠,來回只有半個時辰。如果說你是想了很久的才說出的話,那是不是說,把我從胭脂巷裡引出來,也是你想好的事呢?」那小廝的說話的時候舌頭不停的在舔嘴唇,就好像一隻抓住耗子的貓,在垂涎欲滴的不斷的玩弄著它的獵物。 到了這個時候,武大終於承認,他在算計上遠遠的不如這個小廝,這小廝僅僅通過觀察自己說話的習慣,分析前後的漏洞,就基本判斷出了自己的企圖。不過好在,如果對方是真的小廝,那麼在他的邏輯裡,他一定不會真的相信自己會殺死莫愁館裡的人,而後焚燒莫愁館,這並不符合一個小廝的行為。所以,對方雖然看穿了自己的企圖,但還是有一點迴旋的餘地。最起碼,對方不會知道,自己現在想要取他性命。 「前輩,真的沒有。我現在是誠心帶前輩去拿錢。我一個在妓院裡幹活的小廝,本地無親無故。您應該還聽的出來,我的口音跟本地人不太一樣。」武大在清河生活了很多年,雖然幾年前來到了陽谷,也算是基本融入了本地的生活,但他在一些字的發音上,還是會不自覺的帶上清河的口音。現在說出這個,算是能為自己提供一些不太充足的證據吧。「您看我身材這麼矮小,就算是偷襲您,您也可以一個巴掌把我給打死。我把您引出胭脂巷能有什麼用呢?現在我連玩花招的餘地都沒有了,我也想清楚了,一會挖出銀子,我把銀子全都給您,就當我這段時間白幹了,只要您以後能夠幫襯幫襯我,也就行了。」 武大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帶出了一個「挖」字,這是他靈機一動的結果。通常說來,如果說藏錢,肯定是要交給什麼熟人保管,但是一旦有熟人的引入,那麼這尖嘴猴腮的小廝就會面對兩個敵人——武大和那個所謂的熟人,這會讓尖嘴猴腮處於不利的地位,也會加重他的不安全感。還有一點,如果是熟人藏錢的話,那難免在拿出錢的時候,會有一些藏匿,尖嘴猴腮無論怎麼想盡辦法也不可能獲得財產的全部。但是「挖」的就不一樣了,銀子埋在地裡,挖出來之後有多少他就可以拿走多少。武大雖然長得敦實,但是跟那小廝的身材畢竟差的太多,正面衝突的話也就是六(和諧縱橫)四開的樣子,武大略微佔贏面。對方不知道武大曾經從事過長期的體力勞動,所以在對方分析看來,這個勝率就肯定不是這樣,估計是二八開,武大處於絕對劣勢的樣子。這種想法,都會大大的幫助武大,降低對方的警惕性。 武大其實已經沒什麼辦法,現在的他雖然身在自己熟悉的縣城裡,但是卻處在最危險的境地,這時的他沒有那些光鮮的身份,只是一個剛剛殺人縱火後絞盡腦汁想要逃逸的兇徒而已。 果然,這個「挖」字起了一定的作用,那小廝的手雖然沒有完全鬆開,但是力量已經放鬆了些。當然,這小廝的身體虛的很,手指也不可能長時間的用力,這種疲倦感也會讓他的意志力有所削弱,這些都是對武大有利的事情。 「既然你要把銀子全都給我,那現在,你應該告訴我銀子到底在哪,我心裡也有個數。我不相信你會不知道藏銀子地方的名字。」那小廝的警惕性只是略微降低,但很明顯,他不想那麼輕易的就放過武大。 「這……」武大的腦子裡急速的在思考陽谷縣城西南方有什麼具體的地名,這個地方需要是不被石板覆蓋的地方,這樣才可能埋東西。只是苦思之後,他發現自己實在是想不起來那些混亂的名字,只是支離破碎的幾個不知道前後順序的字而已,他知道自己不能胡亂說個地方,因為只要說錯,對方就會認定自己在欺騙他,想要在扭轉局勢就基本不可能了。「那地方已經在縣城的邊緣,確實是沒什麼名字,我不敢欺瞞前輩。」 這是武大唯一能夠相出的解釋辦法。他在剛才胡亂帶路的時候,實際上就著在往南方走,不斷的貼近陽谷縣的邊緣地帶,這個時候說,銀子在縣城的邊緣是合情合理的。那裡沒有什麼具體的地名,另外,那裡沒有石板覆蓋,可以埋的了任何想埋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那我再問問你,你知道咱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叫什麼名嗎?」這小廝的手還是沒有鬆開,而是繼續在向武大問著問題。 到目前為止,這小廝問的每一個問題武大都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都在用各種各樣的說辭進行這搪塞。這個問題看似不起眼,卻是對武大是否熟悉周圍地形的一種試探。 武大扭頭四處看看,如果是白天的話,可能還會通過路旁的石碑什麼來分辨這到底是哪,可現在,這些能夠標注街道名字和地點名字的路牌都被夜色所掩蓋,以他對陽谷縣西南角的瞭解,又怎麼可能叫得出那裡的地名。 這時的武大真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這個問題要是回答不出來的話,對方就可以篤定自己根本不瞭解這條路,從而懷疑帶對方離開胭脂巷的真實企圖。怎麼辦?怎麼辦?這個問題究竟怎麼樣才能夠應付過去。 地名什麼的並不是靠計謀能夠編造出來的,所以這的名字武大注定是不知道的,不管他想多久。 可是……思路已經陷入絕望的武大突然靈光一閃,作為一個在妓院裡工作的小廝,又是剛剛在胭脂巷工作沒多久的外鄉人,就算是真的不瞭解這的地名,會有什麼關係嗎?這突然產生的想法讓武大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是的,這是一個陷阱,這是這個尖嘴猴腮擺給自己的陷阱。 實際上,如果武大確切的知道這個地方的地名的話,一定會脫口而出,因為此前的幾個問題都一直沒有給這小廝明確的答案,關於這種抗拒回答的行為實際上已經達到了臨界點,這是雙方都明白的。 站在武大的立場上,假如想在路上對這尖嘴猴腮的小廝有什麼不軌的舉動的話,一定會選擇一條自己最為熟悉的路來下手,畢竟在熟悉的地方辦事成功率會高一些。事實上,如果陽谷縣的西南角真的有武大熟悉的街道,即便是這條街道上也沒有枯井和觀景樓一類的東西,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從那走過,這樣會帶給自己足夠的安全感。但是,偏偏武大對這裡的情況只是一知半解,因此走哪裡都一樣。 這小廝就是想用這種最後問地名的方式,來確定一下,這一切究竟是不是武大早就計劃好的。畢竟一個人去什麼地方,他知道終點的名字和怎麼去那就足夠了,至於路過的每一個地方真的重要嗎?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在快速的經過了這一串思考之後,武大已經確定的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在這看似回答問題的臨界點上,仍然含糊的來回答問題,這才是最好的答案。 「前輩你真把小的問住了。實話實說,那藏銀子的地方我都不是經常去,每次走過的路也不是都完全相同,畢竟這陽谷縣的道路發達,只要方向對都差不多能到地方。況且小的平日裡都在莫愁館幹活,閒逛的時間很少,對這周圍的地名也是非常的不瞭解。」武大說話的同時,把頭低了下來,目光看著那小廝的手腕,他用這個動作,掩蓋自己那因為緊張而有些游移的眼神。 然後,武大感覺到抓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慢慢的鬆了下來,那小廝也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的距離,帶給武大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知道,自己贏了,這小廝最後的盤問自己已經躲了過去,現在所要想的,就是如何把這個想發財的可憐蟲殺掉而已。 「回答的不錯,現在我才能真的相信你,矮子。拿完錢之後跟我回去,跟我到水榭閣去幹活。我跟你說,那的姑娘因為平時沒有客人所以都閒的很,幹這個的有不少生性放(和諧縱橫)蕩,一天不讓男人干心裡就不輸入,兄弟你到了那,是新面孔,估計開始的一段時間天天當新郎啊。哈哈哈。」那小廝說話的時候拍了拍武大的後背,這動作代表著親密,同時還代表著讓武大不要站著,快些走。 「這全靠前輩提攜了。這種關於女人的事,我是不敢獨攬的,前輩事先告訴我,哪個是你的老相好,我肯定保持距離。」武大一邊走一邊說。他不斷的向著城南前進,距離出縣城已經不遠了。武大明白,現在必須要哄的這小廝高興才行,他的防備已經完全的解除了,剩下的,就是用不斷的阿諛奉承來麻痺他。 「好說好說。其實你這矮子還真挺懂規矩的,是的,總跟我睡的你肯定不能碰,不過你想碰那姑娘也看不上你啊,就你這沒有三塊豆腐高。哈哈哈。還有,我以後也會帶你去掙錢,你記得,得到的錢三成交給我,剩下的,你就自己拿去花吧。我剛才聽你說什麼?要攢錢去娶媳婦?這個我就得好好跟你說說了,這是最蠢的行為。娶媳婦又什麼好,無非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被窩裡有個女人嘛,可是你在胭脂巷看的還少?只要有錢的話,什麼樣的姑娘睡不著?既然你攢錢娶媳婦也是花錢睡姑娘,逛妓院也是花錢睡姑娘,你說這兩者有什麼不同?」那小廝一邊走一邊對武大進行著說教。 武大明白,這小廝如此說,只不過是希望自己把錢看的淡一些,把眼前的享樂看的重一些。說到底,也就是要把錢給他。恐怕真到了水榭閣要跟那個妓女搞上一下,也是要給這尖嘴猴腮銀子的,他才會幫你安排。武大心裡明白,但並不點破,他需要的還是裝傻充愣。 「花錢睡女人,那錢太貴了。我娶媳婦花不了多少錢,媳婦能睡一輩子,要是用娶媳婦的錢來妓院睡姑娘,那不是幾天就把一輩子的錢花完了。」武大加緊了腳下的步伐,他需要盡早的解決這件事,一定要早些返回桂花樓,如果折騰到下半夜再回去,那無疑也為自己的行蹤增添了一抹嫌疑。畢竟劉林和張樹本質上都是武松的人,自己的行為太反常,他倆是一定會對武松說的。 「誰讓你去妓院當客人了!」那小廝重重的拍了一下武大的腦袋,這一下子有些把武大拍毛了,他幾乎想要蹦起來給這人一拳,但理智只是讓他攥緊了拳頭,繼續保持著平穩的步伐往前走。就快到了,武大幾乎已經聽到了帶給這小廝死亡的喪鐘聲。 「你忘了咱們的身份了?咱們都是在妓院裡幹活的,怎麼可能花跟客人一樣的錢。等到了水榭閣,你就挨個妓女看,除了我的老相好,你想睡誰,就給我一點錢,我幫你安排。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你一個月的工錢最起碼夠睡上十個姑娘。十個啊,你想想啊。萬一哪個妓女跟你睡的舒服,以後會經常找你,那樣的我就不收錢了。這不比攢錢娶媳婦實在多了,你想想?」尖嘴猴腮衝著武大擠眉弄眼。 武大明白,自己要是真去了水榭閣幹活,這人一定會相近辦法,把自己的所有工錢都拿走。而且還會讓自己對他感激涕零,畢竟這是用最少的錢,換得了最多的享樂,其實想想自己剛才那「三百兩」的開銷,倒也有幾分划算。 能玩遍水榭閣的女人,以這種方式,想想真是刺激。如果不是有命案在身的話,武大或許真的會心動,去玩上個三兩天。但是現在,無論這尖嘴猴腮的人如何的巧舌如簧,都改變不了他死亡的命運。 只是怎麼死的問題。 當武大的心不在緊張的時候,他漸漸的感覺,那種能夠殺人的力量又回來了,雖然只是緩慢的一點點,但現在的大郎自忖,於這小廝正面交鋒,已然有了八成的勝率。 難道自己身上的力量只有當內心殺伐果斷的時候,才會出現?當自己優柔寡斷,恐懼連連的時候,就會自行消退?要是真的這樣的話,那這到真是神的力量了。 因為神,永遠不會猶豫。 當轉過最後一個街角的時候,前面閃出了一片開闊地。陽谷縣城並沒有城牆,所以並沒有什麼縣城跟周圍的分界線,看到這片開闊地武大就知道,自己和這小廝,已經來到了城外。 「就在前面不遠的那棵樹下。」武大並沒有等尖嘴猴腮發問,而是自己在夜色中朦朧的一指,他指向的地方有很多棵樹,連武大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棵。 那小廝的情緒很激動,走到了武大的前面,一溜小跑的向那未知的終點快速行進。 第一百四十四節 蛛絲 武大的心情有緊張慢慢的變成了亢奮,他似乎又聞到了鮮血的味道,這個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煩人的小廝,終於要被殺死了,這太讓人激動了。 武大跟在那小廝後面,那小廝雖然是一溜小跑,但那小廝的腿要比武大長很多,所以武大要真正的跑起來才能跟的上。不過此刻的大郎已經進入了另一種狀態,這種奔跑對他來說,並沒有多耗費多少精力,相反,這是一段向著獵物的奔跑,慾望和對未來的遐想,完全的佔據了武大的腦子。 那小廝的步伐停了下來,因為他已經到達了剛才武大所說的那片樹。尖嘴猴腮停下來之後,大口的喘著氣,能夠看出來這不全然是因為奔跑之後的反應,更多的是一種對即將到來的事物的渴望。 其實他怎麼不想想,一個剛剛在胭脂巷工作沒多久的小廝,怎麼可能會有太多的繼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說那藏著的銀子有多少,虛幻的想像,已經讓這尖嘴猴腮的小廝對這筆銀子的數額的猜想,到達了一個他野心難以承載的份量吧。他會認為這下面有多少銀子?五十兩?一百兩?開什麼玩笑?劉林一年還掙不上一百兩銀子。 不管這小廝怎麼想,武大可以認定的是,自己腦海裡波瀾起伏的一路,對於這小廝來說,他心裡所琢磨的事情也定然不會比自己少。 「矮子,這這麼多樹,是哪棵啊?」那小廝喘了幾口氣之後,迫不及待的問武大。 「我看看啊。」武大佯裝思考,實際上在四處打量。大樹的根系很發達,所以太大的樹木在樹下埋點什麼東西是很麻煩的,而太小的樹木很顯然不具備那種地標的可能性,因此要挑大小合適的樹木,這才顯得合情合理。在看了半圈之後,有一棵樹非常符合武大的標準,這棵樹大概有一人合抱那麼粗,約莫有個幾十年,在這棵樹下埋東西,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就是那。」武大指了指那棵樹。 那棵樹距離兩人站立的位置很近,所以頃刻間二人也就來到了樹下。 「哎呀,沒有帶挖土的東西啊,不過矮子,你平時是怎麼挖坑的啊,不會是每次來藏銀子都要帶著鍬鎬吧,那也似乎太顯眼了?」尖嘴猴腮的小廝漫不經心的說。 「哦,是這樣的,我把錢裝到了一個小罈子裡,埋的並不深,這一代土質鬆軟,說以差不多只用手跟一些硬的樹枝,就能挖開了。」這一帶的樹枝堅硬,雖然在冬天土地表面比較硬,但是用粗樹枝掘開也並不是困難的事情。武大覺得這樣的回答是最合情合理的。 「想不到你這矮子長得像個耗子,還真有幾分耗子挖洞的本事。那就別閒著了,快點挖吧。我可從來沒有挖過坑,幹不得這活。再說這是你的私人寶庫,也不適合讓我打開啊。」那尖嘴猴腮的小廝一邊揮著手一邊說,口氣無比的嘲弄。 「那是,那是。」武大點著頭:「這種粗活怎麼敢讓前輩動手,這些事定是小人來做。只不過現在是冬天,土地堅硬,最上面用手是挖不開的,我去尋一根硬樹枝。也好辦事麻利些,咱們也能早點回去。說實話,我今天晚上還想見識見識水榭閣的姑娘呢。」武大一邊說話,一邊向旁邊走去。 「就在這周圍找,別讓我看不到你。雖然這月亮挺亮,但我眼神可不太好。我要是覺得你跑了,就會回去跟官府報告,那時候,你就死定了。」那小廝的聲音慵懶,看來一路的疲倦在休息的時候還是湧了上來。 只是在妓院裡跟女人廝混的東西,身體就這般不中用。武大的心裡嘲弄著,回頭用餘光看去的時候,這小廝已經靠在了那棵「寶樹」上休息。 武大並沒有走遠,他在周圍仔細尋找著符合自己要求的樹枝。是的,他需要一根堅硬的樹枝,能夠幫助他達成今天晚上的願望。一系列的謊言,終於讓尋找這樣一件危險的東西成為了最合理的行為,武大禁不住有些被自己的智慧而感覺到得意。 這周圍有很多樹枝掉落在地上,武大沒有尋找太久,就找到了合適的樹枝。這樹枝有手腕粗細,兩尺多長,長得倒不似一般樹枝那樣彎彎曲曲,反而有幾分筆直的樣子。一端明顯的被折斷過,斷口出非常尖銳,看起來倒想是從某個撿柴禾的人的擔子上掉落下來的樣子,因為一般的打柴人,才會把柴禾弄成這般長短。 武大對這這根樹枝輕輕的微笑,他把它拿在手裡,緩緩的走向寶樹。那小廝看到武大回來馬上站直了身子:「你這矮子還不錯,回來的挺快,趕緊幹活吧。」 武大自忖一定要跟這小廝在一步左右的距離,才好突然發動襲擊,一定要一擊必殺,所以要慎重。那小廝時刻與武大拉開三步左右的距離,這讓武大的突襲變得非常困難,所以他只好暫時的忍了下來。 但武大明白,自己不能站在這不動,既然說好了找樹枝是為了挖坑,那現在就只能挖了。他裝模作樣的在樹旁邊來的會走了走,在樹的南側挑了沒有積雪,土地也比較鬆軟的地方,用樹枝狠狠的刺了一下。 土質比想像的要細軟,武大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礙。但是他仍然很小心,他怕因為用力過猛會讓樹枝折斷,那麼自己就會變得非常被動。 武大一邊挖,一邊在留意地上的影子。月亮把那小廝的影子正好投在武大的跟前,這讓他不必回頭,就知道對方大概在幹什麼,這也是武大選擇在南側來裝模作樣挖坑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兩人不在對話,這談話的沉默被武大一下一下的挖土聲所彌補,他實在是很怕弄斷樹枝,以至於真的開始用手幫忙,這樣讓他的身體整個的蹲了下來。不過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樹枝前面尖銳的部分,被保留了下來。上面沾了一些土,這讓尖銳看上去並不是那樣的扎眼。 沒過多長時間,半尺的坑被挖了出來。武大通過影子很明顯的看到那小廝跟自己的距離在靠近,而且對方似乎在慢慢的走著,這距離正在不斷的被拉緊,現在兩人之間,估計只有一步半的距離了。 武大明白,這是對方按捺不住對銀子期待的心裡,想要第一時間看到那個裝錢的罈子,既然對方的心已經被徹底的撩撥動了,就沒必要在做什麼掩蓋式的表演了。武大略微的調整了一下身體的位置,好像是蹲累了換個地方一樣,但實際上,他是把重量都壓在了右腿上,這樣非常方便他在轉身的一瞬間馬上縱身躍起,也可以強迫那小廝往左邊移動身形,因為只有這樣,他才可以看清楚自己在挖什麼。 果然,那身影在輕輕的往左移動,差不多了。 「哎呦,挖到了。」武大輕輕的呼喝了一聲,然後好像地下有什麼硬物一般,把樹枝從土裡抽了出來。 就在武大說話的同時,他通過地上的影子判斷,對方已經向自己的左側又近了一步,現在兩人的距離,估計只有半步多一點。 就是現在! 武大右手抓緊樹枝,把尖銳的一頭朝向身體的前側,右腳猛的一用力,身體急速的左轉,然後左腳繼續發力,整個人如同一支箭一般的躍縱了起來。而他手中的樹枝,就是那箭矢最為鋒利的箭頭。 毫無懸念的,這鋒銳的箭頭穿過了小廝左側的胸膛,他張開了嘴,似乎想要發出死亡前的呼喊,但並發不出聲音。武大一擊致命後,鬆開了右手,那小廝仰面栽倒。尖嘴猴腮的全身又動了幾下,然後在幾下劇烈的抽搐後,永久的安靜了下來。 武大走過去看了看,確定這人已經死了。這死亡非常完美,並沒有流多少血,那樹枝把傷口完美的堵住,因此並血並沒有從正面噴出來,想來應該有一些血從背後流出來,不過這荒郊野地的,估計也會馬上滲入土地。 大郎心裡覺得敞亮無比,在自己耳邊聒噪了這麼久的小廝被如此輕易的幹掉,雖然有一點點的不過癮和不盡興,但總體說來,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控制不住自己愉悅的心情,過去踹了幾腳那小廝的屍體。 這幾腳踹的很重,那屍體也隨著武大的腳搖擺了幾下,正當武大覺得沒什麼意思的時候,突然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亮。順著這閃亮看過去,武大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在那小廝的手裡,赫然握著一柄短刀。 這刀有一尺長左右,武大把這刀拿在手裡,看上去霜刃如雪,武大跟武松也見過一些兵器,知道有這樣刀口的都是不錯的兵刃。 這小廝把短刀握在手裡想幹什麼?答案只有一個,他想結果武大的姓名。是的,剛剛他像武大的左前方移動,並不是想看看坑裡到底有什麼,而是想用這種動作,從後面把短刀痛進武大的胸口。 只是武大手裡的樹枝更長一些,加上力量的些許回歸,使得動作快如閃電,這才在瞬間的交鋒中,佔了上風。武大難以想像,要是自己的出手慢上一個眨眼的時間,那栽倒在這裡,死前連哀號都不能發出一聲的,恐怕就是自己了。而且最致命的是,專心監視這小廝的武大,居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抽出的短刀,並且在自己的身後構思著那致命一擊。 這樣想來,禁不住有一些後怕。前心後背上流出了很多冷汗。 這小廝想害我,那他究竟是誰?武大的心裡琢磨著,他決定,搜索一下這小廝的屍體。小廝的服裝很簡單,想來是因為妓院怕小廝偷偷的拿走什麼東西,因此這衣服並沒有多少防東西的地方,搜起來很容易。搜索的結果讓武大有些失望,他只是找到了一些散碎的銀子,並沒有找到什麼能夠證明這小廝身份的東西,更讓人疑惑的是,他甚至沒找到那把短刀的刀鞘。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這麼尖銳的利器,怎麼可能在沒有刀鞘的情況下隨身攜帶,這太容易割傷持刀者自己了。雖然當利器出鞘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的發出一些聲音,因此這也能比較好的解釋為什麼自己對這把刀的出鞘毫無察覺,但這很顯然是錯過了一個小問題,而忽略了一個大問題。 武大感覺到今天晚上的事詭異異常,在這種狀態下,已經不適宜把這個問題繼續的思考下去。反正這個跟著自己的可憐蟲已經死了,而自己好好的活著,現在也遠離了胭脂巷,是時候回去了。 從那小廝身上找出的銀子大概有十二三兩,足夠坐轎返回桂花樓的了,這樣被發現的機會還少一些。刀子沒有刀鞘,武大想了想,自己帶在身上確實容易割傷,另外這玩意有幾分邪性,也就把他扔在了地上。雖然大郎很想把這小廝的屍體埋上,可是剛才挖的坑太小了,容不下人的屍體,自己晚飯還沒有吃,經過連番折騰,也確實沒有體力再為他深挖墓穴。何況這傢伙想取走武大的性命,只是最後時刻因為運氣太差才失了手,這種人,怎麼可能還給他挖墳立碑呢?這裡雖然離陽谷縣城很近,但並不在道路上,想來也不會有幾個人經過這裡,索性就讓他暴屍荒野吧,也為那些野狼野狗增加點食物,算是行善積德了。 不,這不是行善積德,而是神在表達自己的仁慈。武大得意的想。 他接著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腳上並沒有粘上血跡,也就匆匆的離開了樹林,向著北方走了一會,進了陽谷縣城。武大更不停留,而是辨明了方向,一路向東北方行進,要讓自己離胭脂巷越遠越好。 走著走著,大郎發現路上的人多了起來。行人們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喜悅,而且都滔滔不絕的在談論著什麼東西,甚至個別的還出現著爭論,只不過這些聲音繁雜無比,武大也一時間聽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什麼。陽谷平時的時候,即便是最繁華的街道,在這個時間段,也不可能有這麼多人,何況現在還是寒冷無比的冬季,這讓一晚上都沒看到多少人的武大,感覺到有些許的手足無措。 不過這都不要緊的,人越多越可以隱藏自己。武大站在人流中,感到了一陣陣的安全。現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找一頂轎子,把自己拉回桂花樓。 轎子不難找,因為有很多人剛轎子上下來,武大隨手拉住了一名剛剛要抬走空轎子的轎夫。 那轎夫上下打量了幾下武大:「你要幹什麼?」言語當中很不客氣。 「坐轎。」武大有心發火,但後來一想,現在自己穿的是小廝的衣服,何況今天晚上事已經夠多了,還是隱忍為先。 「坐轎啊。」那轎夫的態度微微的變了變:「你要去哪啊?」 「桂花樓。」武大沒有多說廢話,他已經感覺到了疲倦。現在他最想的,就是桂花樓的美味飯菜,大號的澡盆,還有柔軟舒適的床。 「路不近啊。」那轎夫的眼睛轉了一圈:「今天我們忙了一晚上,本來不想拉了。不過你要是出錢多的話,那就可以通融下。」 武大從懷裡摸出了一塊銀子,用手一掂量,大概能有三四兩,直接扔給了這轎夫:「這些夠不夠?」 那轎夫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又用牙咬了咬,趕緊揣進了壞了。「夠,夠。這位爺,您請上轎。」緊跟著幫著武大把轎簾挑了起來。 武大慢悠悠的走進了轎子坐定,說了聲:「可以走了,」 那轎夫「哎」了一聲,只是這聲音聽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一種顫抖,更好像是一種因為恐懼而發出的顫抖。不過武大想了一下,覺得這沒有理由啊,可能是自己過於勞累發生了幻覺吧,也就沒有在意。 轎子抬的很平穩,一路向北。武大估摸著一會也就該到桂花樓了,今天一晚上的事可算是要結束了。可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了轎夫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是猶豫了很久之後,才發出的一樣:「您是桂花樓的東家,武員外嗎?」 「對啊。是我。」武大想了想,好像沒有什麼理由隱瞞自己的身份,況且報明身份夠,這轎夫應該才會更賣力,讓你剛才狗眼看人低,看來是認出了我,才為自己的冒失行為感覺到恐懼感覺到恐懼了吧。 可是隔了半天,那轎夫再沒有什麼聲音,只是大郎感覺到轎子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在這種胡思亂想中,時間過的飛快,等武大再回過神的時候,轎子已經停了下來,他挑開轎簾一看,正是桂花樓的正門。 糟糕,忘了囑咐這轎夫,在後門給我停下了。不過正門也好,總算是到了。武大從轎子上下來,沖那轎夫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可以離開,然後就走進了桂花樓的正門。 桂花樓的大堂裡冷請無比,一個吃飯的都沒有,只有幾個在打瞌睡的夥計。武大琢磨了一下,今天晚上大家都看星星去了,連胭脂巷都沒幾個人,更別說桂花樓了,也是情有可原。 那幾個夥計看到武大,趕忙跑了過來:「掌櫃回來了。」 武大隨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上樓,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他要快點換了這身衣服。 就在這時,身後的一個夥計突然說:「掌櫃,您的背後怎麼有字。」 第一百四十五節 馬跡 這一句話對武大好似晴天霹靂一般,背後有字?他馬上的聯想到剛才那轎夫前頭態度的轉變,是的,在自己上轎子的時候,後背就對著那轎夫的,也就是說,如果後背有字,那轎夫肯定是看的到的。 要冷靜,要鎮靜。武大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而是隨意的揮了揮手:「哦,那是剛才去看星星,遇到一個熟人,他覺得好玩在我身後寫的,所以沒看我穿著這身衣服呢嗎?」武大裝作沒有事情一樣,淡定自若的脫離了大堂裡眾夥計的視線,然後像一條發瘋的狗一般,竄進了自己的房間,在那之後,他迅速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然後把那衣服攤在桌子上,仔細觀看。 是的,在自己衣服的後背上確實是有字,而這蚊子的內容更是讓武大毛骨悚然。「我是武植,剛殺了人」。這就是在衣服後面所寫的字,也就是說,自己剛才那些個泰然自若的動作,背後都是頂著像這樣自白的宣告。 這字寫的雖然不怎麼好看,但卻有幾分工整,絕對不是那種匆忙之間寫下的文字。兒子而總共八個字,想在一瞬間完成書寫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字是白的,映襯著莫愁館深色的小廝服裝,顯得格外的顯眼。 還好,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還有時間去挽回這些字帶來的負面影響。武大把那衣服放在燈下自己的觀看,又用鼻子認真的聞了一下,應該說寫這白字的東西武大還是很熟悉的,就是一般的白灰。看樣子對方是用手或者什麼東西按著白灰,然後在自己的背後寫下的這些文字。因為文字的邊緣處並不是十分平整,白灰這東西太容易飛散的緣故。 不過,這是什麼時候被別人寫下的呢?實際上這才是武大最為迫切想知道的一點,既然這人能夠準確的寫明自己的身份,還有晚上殺了人,那無論如何都留他不得,不管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他幹掉。 武大飛速的把身上沾血的內衣脫了下來,裝到了箱子裡,塞進床底,等著明天白天再行處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以及鞋襪,現在洗澡太不安全了,不能夠應付一些突發的情況。因此武大只是簡單的洗了臉和手,經過這樣之後,身上那原本非常濃重的鮮血味已經很難聞到了,他又忍著寒冷打開了窗子,把室內的空氣略微的換了一換,於此武大才長出了一口氣,算是把今天晚上的事暫時都掩蓋住了。 現在,該自己的想想那些文字的來由了。武大仔細的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情。既然這文字說自己殺人,那也就是說,它最早被寫下也應該在自己殺第一個人之後,也就是幹掉秋雁的時候。但是那個時候自己穿的衣服,已經在烈火中焚燬,所以死去的六個女人可以完全的排除身份,他們根本沒有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記號。 然後就是這小廝的衣裝,雖然衣帽間裡的燈光昏暗,穿衣服的時候也是摸著黑,但武大仍然可以肯定在穿衣服的時候,上面肯定是沒有字的。說到底,這白灰寫在衣服上,只要拿在手裡,使勁的一揉,字跡就會變的不清楚。小廝的衣服布料不好,軟塌塌的,穿著的時候不知道在手裡揉(和諧縱橫)搓了多少次。況且,怎麼有可能會有人預知自己會穿上小廝的衣服逃跑,知道自己殺人的人,有為什麼不馬上去尋求幫助,而是選擇在衣帽間的某一件衣服上留下文字,這很顯然是不符合邏輯的。 接下來,武大倉皇的跑出了莫愁館,那個時候左右都是沒有人的,在活漸漸燒旺之後,那尖嘴猴腮的小廝出現了。他首先拍的是自己的肩膀,然後跟自己打招呼,隨後就開始了攀談,然後就是對自己的敲詐。 這期間,那小廝確實是有機會觸碰自己的後背,在一些主要的肢體接觸中,在後背上輕輕的摸那麼幾下,確實是難以被人發現。但是,那小廝的手裡,絕對沒有拿什麼多餘的東西,況且八個字,多麼複雜的比劃,這字跡又顯得有幾分工整,怎麼可能是隨意的書寫就能夠達成的呢? 在那之後,就是這小廝訛詐自己,經過一番的鬥智鬥勇之後,雙方向城外走去,這小廝也踏上了自己末日的旅程。路上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有過頻繁的身體接觸,但是武大想了一下,身體接觸的時候,雙方的對話都很頻繁,他也會不時的看那小廝的臉。說到底,這衣衫並不厚,想要簡單的拍後背一下,再用其他動作和語言做掩護不被發現是可能的,但是要是說寫下八個字,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八個字的深淺差不多,白灰的擴散程度也差不多,看起來就是一次書寫的,而絕對不是好長時間再補充一筆,可以達到的效果。 然後就是到樹林裡,自己和那小廝進行的最後較量,自己依靠運氣和樹枝的長度,以微弱的優勢獲勝。在挖坑的時候,實際上武大通過影子,對那小廝進行著細緻的觀察,抽刀這種動作,在影子的掩蓋下可能會完成,但是寫字這麼複雜的動作絕對不可能完成。在那之後,自己都是獨自行走,遇到那轎子之前,再也沒跟人有過什麼肢體上的接觸。而從那轎夫跟自己說話的語氣,上轎的時候,背後的字一定是已經在了。 等等……抽刀?! 武大的腦子突然一閃,他轟然間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那沒有刀鞘的鋒利兵刃是不可能被小廝放在身上的,自我誤傷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大。也正是因為這個,自己沒能把那短刀拿回來。一路上因為慌亂,自己壓根就沒想關於短刀的問題,而現在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短刀根本就沒有被小廝帶在身上。因為樹林的地方是自己指定的,在到達那之前,武大根本不清楚自己會找一顆什麼樣的樹,所以除非那小廝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否則他是不可能把短刀預先放置在樹林裡的。 這也就是說,在某個時間點,有人把這凶器抵到了他手中,然後讓那小廝用這把利刃來終結自己的性命。是的,一定是這樣的,這也能夠較好的解釋出,身後文字的問題,既然那小廝沒有時間和角度來完成這一切,如果自己的身邊鬼魅般的跟隨著一個人,這個人可以默不作聲的把匕首交給那尖嘴猴腮的小廝,為什麼他就不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寫下那八個字呢? 武大感覺到身上劇烈的顫抖。自己整晚的行動,都可能被一個在陰影中微笑的人看在眼裡,而自己對此渾然不知,甚至於在經過了仔細的思考之後,也只能面前的確定他的存在,至於他到底是怎麼做的,還有怎麼可以找到他,武大對於這個是一無所知的。 可是我在殺那六個女人的時候,是完全的封閉環境,就算是真正的鬼怪在旁邊觀察,以我當時身體的感覺,也是不可能發現不了的。武大覺得整個事情有蹊蹺,一定要想個清楚。至於後面的事情,猶豫完全在戶外,倒確實有被人監視的可能性。武大認真的把事情想了一邊,越發覺得對手的可怕,這樣可以在不大的房間裡觀察自己,而自己卻發現不了的人,實在是太危險了。 也許,他現在就在這房間裡,在這房間的某個陰影處,微笑的看著我。而我,就像是他手中的提線木偶一般,這種行蹤詭秘而神奇的人,倒像是真正的神。難道我的行為觸碰了神罰?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決定給我一個告誡不讓我在這樣繼續下去了?不,不,神是不存在的,神如果存在的話,怎麼可能會聽不到我過去的那些祈禱,畢竟我的禱告是那麼的賣力,我的叩首是那樣的虔誠。 「我是武大,剛殺了人。」武大仔細的又想了一邊衣服後面的字,那件衣服已經讓他單獨的收起來了,武大已經不需要再看那衣服,就可以在腦海裡完整的浮現出那些字具體的形狀以及走向,拿著衣服看實在是太危險了,這樣在腦海裡想像,相對來說要安全些。 「剛殺了人」。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是在我殺人之後的不長時間內,可是我今天晚上殺人分為了兩個時間點,一個是那屋內的六名妓女,一個是小樹林裡的小廝。到底是在哪個時間點之後呢?從可能性上來判斷,應該是在我剛剛碰上那小廝,和到小樹林之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也就是說,這殺人指的是我在妓院裡殺的人,而沒有包括後面的小樹林。 可是,那個時候,小廝的手裡絕對是沒有刀的。我們肢體接觸太頻繁了,他那個時候兩手空空,如果說他獲得兵器的最好時間,應該是在小樹林裡,那裡樹木較多,即便我仔細觀察,也很可能被遮擋住視線,比較容易完成這種利器的交接。 這其中就出現了時間點的矛盾,寫字和送刀出現在了不同的地點和時間,這並不符合邏輯,如果是這樣,也就意味著對方一直在身後跟著自己,這豈不是太危險了嗎?一定是我哪裡想錯了。 武大站起身來,背過手,在屋子裡來回的溜躂。他煩躁異常,這個看不見的對手留給他的謎題,讓他心亂如麻。 恍然間,武大感覺到了問題的所在。也許是……自己太高估對方了。事情的真相會不會是這樣?對方並不知道自己在妓院殺了人,然後一路尾隨到了小樹林,雖然是一路尾隨,可是跟得並不近。 而自己先後幾次停下來,言明具體要去的地方的時候——甚至這其中,那小廝也幾次的問過我要去的地方在哪,尾隨的人完全可以提前到達,在那裡預先等待我們。然後他把刀子給了那小廝,在我擊殺那小廝之後,在我背後寫了字。畢竟,那八個字裡只提到了我叫武大,和我殺了人,並沒有提到任何關於「莫愁館」的字樣,這樣是最為合理的,在那幾乎是封閉的房間裡,不可能有什麼人在觀察我,我不知道。 如果事情是這樣的話,那還有一個謎題,字是如何寫下的。武大緊張的思索著。就算是對方是在那小廝還活著,與自己攀談的時候所寫的,字跡也確實很難達到那麼工整。剛才自己是把對方想像成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有了不得本事。當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只是一個身體靈巧的普通人後,武大覺得關於寫字也應該要換個思路了。也許對方只是有一種什麼特殊的辦法,能夠把字寫到自己身上而不被發現,大宋朝這麼大,保不齊就有哪個專門研究邪門歪道的人,掌握了這門技巧。 就好像那天張樹救西門慶的時候,不也有了那個什麼「惡魔吐息」之法,這個世界上,一定還存在著其他的秘術,這裡面一定有一種是可以怎麼在別人身後寫字,然後不被察覺的辦法。 當把事情這麼想了一遍之後,武大的心安定了許多。這種對方是普通人的猜測更符合邏輯,畢竟那種鬼怪的事情也不可能被天天遇到,自己長這麼大,也就是昨天晚上看到了死人再次的爬起來,剩下也沒看到什麼邪性的事情。 對方如果是個普通人,武大倒不怎麼怕他,甚至有興趣跟他鬥上一鬥,讓他知道神的厲害。然後再構思一個佈局,將對方殺死,這難道不是最大的享受嗎? 現在,只剩下了最後的一個問題。武大的表情凝重了起來,這才是真正關鍵的所在。這個問題就是:對方為什麼要在自己身後寫字? 為了將自己的罪行告發出來?顯然不是,如果想告發自己殺人的罪行的話,最好的辦法是暫時不驚動自己,然後收集證據,明天白天,直接把證據送到衙門,同時在陽谷縣城裡廣為散播。真憑實據放在面前的話,自己無論如何也抵賴不得。相反這樣提前的在自己身後寫上字,就會讓自己有所防備,提前準備。對方既然知道自己是武大,就一定知道自己的弟弟武松是本縣的都頭,在自己有這種關係的前提下,還給自己一個晚上的時間進行準備,這很顯然是不符合邏輯的。 那就是,不想讓自己被官府捉拿,但一定要讓自己身邊的人,比如武松知道自己的罪行?這種打擊對自己肯定會很大,而且寫在身上也確實是不錯的選擇。就好像我剛才進門的時候,被那些夥計看到了我身後的字,一旦我當時沒有處理好的話,想必第二天,桂花樓的夥計將會走一大半,武松也會很快知道這件事。到時候,自己將像一個發芽的土豆一樣,從中間慢慢的爛掉,一點一點的在痛苦中死去。可是這存在著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我從事地點縣城外,返回桂花樓的這一長段路途,一旦有人提前告訴了我身後有字,我就會想辦法處理衣服,比方說那個轎夫如果再多一句嘴,恐怕我在轎子裡就會脫掉衣服進行處理,這種白灰寫成的字,只要使勁的擦幾下揉幾下,就會變得字跡模糊,那個時候,他的努力不就是白做了嗎?還有,如果對方有能力寫上八個字,那應該也會很容易的寫十個字。只要在殺人前面加上一個具體的地點——妓院或是樹林,那相對地方屍體的發現,將會讓自己無法抵賴。看來對方的目的,也不是如此。 比起對自己真正的敵意,這寫在身後的字,更像是一種玩笑,不是嗎?這種玩笑含有示威的性質,對方並沒有想直接用這些字讓自己如何的被動,恐怕對方真正所想的是,當自己讀到這些字的時候,會發生怎樣的恐懼,和對這黑暗中寫字的手產生如何的敬畏心理。既然產生了敬畏心理,然後對方一定會利用我的這種敬畏,做一些別的事吧。 至此,武大覺得自己已經把事情的前後都想了個明白,除了個別的幾個問題,比如字是如何寫上去的之外,整個事情通過自己的思考和分析,都已經漸漸的浮出了水面。他的神經也略微的放鬆了一些,這種高強度的思考和分析,著實是讓他身心疲憊。 對了,晚上還沒有吃飯。武大摸摸腦袋,這才是現在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既然回了桂花樓,那一切就都好解決了。 武大對這鏡子又仔細的檢查了一下,確實看不出什麼血跡,如此這般,就可以去大堂吃飯了。今天晚上沒多少客人來,有一些生鮮的材料不吃的話,明天也會被扔掉,索性今天晚上就吃好點,也給自己壓壓驚。 走在走廊裡的武大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好像從回來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劉林的身影。按理說自己要是回來了,劉林早就該出現到自己的房裡來說說今天的營業額什麼的了,這是劉林一直以來的習慣。而自己回來的話,肯定會有夥計第一時間告訴他。 這事兒真奇怪。 第一百四十六節 入定 武大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來到了大堂,大堂裡還是那幾個夥計,只不過都是精精神神的站著,渾然不似剛才自己突然進來時的模樣。 「讓後廚給我炒幾個菜,我還沒吃呢。」武大隨口一說,馬上就有夥計向後廚走去,武大知道,跟這些人也說不上什麼,底層的夥計,知道的很少。 坐了一會,武大發現劉林還沒來找他,如果說劉林在店裡就肯定會來了,看來是他有事情出去了,那就有必要問一下了。 「劉賬房去哪了啊?」武大對大堂裡站著的一個夥計說。 「回稟東家,劉賬房剛才跟那個叫張樹的夥計出去了,還帶著兩個轎夫,好像是去武都頭府上了。」那人彎腰回答。 這聲「東家」叫的武大心裡很是舒服,現在但凡是在桂花樓裡還叫自己東家的夥計,那都是可以算的上是自己的人。而那些心裡仍然歸屬於武松的人,通常還是叫自己為掌櫃。看來這個夥計很上道,可以多問問他。 「走了多長時間了啊,這晚上店裡沒個人怎麼行?」武大也就是隨口一問,你想啊,劉林去武松那能待多長時間,無非是送個東西,幫忙跑個腿兒什麼的,有一會也就回來了。 「回稟東家,劉賬房走了一個半時辰了。」那夥計的動作幾乎沒動,仍舊是那麼回答。 一個半時辰?武大的心裡疑惑了起來,按說劉林絕對沒道理在晚上客人正多的時候離開這麼久,尤其是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雖然今天沒什麼客人這也不合理,看來是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桂花樓的夥計還都不知道,也就是說這事不怎麼需要多餘的人手,想來也不是什麼特別大的事情。 再說,昨天晚上剛剛折騰過,今天怎麼可能會有大事呢?劉林不在也好,趁著這個時間,我正好可以好好的洗個澡,把一切在想想清楚。劉林畢竟是武松的人,而且這小子腦子鬼精,一旦要讓他發現什麼破綻,在武松那說上些什麼,我也就不好辦了。劉林和張樹今天晚上都去忙活別的事了,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估計也不會引起什麼大家的注意,等到明天莫愁館的事傳開了,我完全可以當做沒事人一樣再四處跟別人打聽消息,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我今天下午去了莫愁館。 不對!有人知道。武大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今天下午和晚上所發生的一切事,只要到明天早晨,有一個人就會知道事情的大部分真相,那就是西門慶! 西門慶把我送到的胭脂巷桂花樓,他把我交給了老鴇秋雁,他是那的熟客,應該會認識一些姑娘,我進去的時候胡亂摟抱的那些,最後大多數都出現了在我的床上,並被我殺死。莫愁館雖然焚燬,可是屍體的位置不會有什麼移動,那六個女人死在一個房間裡本來就會讓人生疑,即便是燒的面目全非,但男女還是可以辨認的。六個女人,沒有男人,她們的屍體在妓院的廢墟裡擠在一起,並沒有男人,這從常理上就是不好分析的。 況且他們死亡的房間,並沒有任何易燃的東西,很可能她們的屍體不會燒的那麼徹底,只要有人能模模糊糊的辨認出她們的名字,西門慶就可以通過這一切,辨認這場殺戮跟我有跑不掉的關係,後面的火災也會連帶著往我身上想。 真是糟糕糟糕。本來找西門慶是為了去妓院方便,讓他領路。現在想想看,妓院就在那,自己隨意的找個轎夫也就找到了,最多就是不是莫愁館,話又說回來,要是不在莫愁館玩了一下午,也許還不會遇到秋雁這樣黑心的老鴇,自己也就不能一時興起,殺了那麼多的人,那現在的自己,應該是玩完了姑娘,做著轎子,悠閒的回來,而不是會出現這麼多的問題。 但是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到西街西門藥鋪再把西門慶幹掉了,自己的身體已經極度疲憊,況且西門慶的手下也有不少的夥計,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當著他們的面幹掉西門慶。事情越來越麻煩,要掩蓋最開始的殺戮,唯一的辦法就是創造新的殺戮。但是掩蓋新的殺戮,卻更加的困難。 武大長歎了一聲,想要當神,想要靠殺戮來拯救這些愚妄的人,實在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對於自己來說,現在面臨的問題很多,可能會洩露身份的人也很多。粗一想就有那個被自己抽了一巴掌的妓女,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在火海中送命;那個在自己身後寫下文字的神秘人,不過他的這種行事方式,到有些讓人看不懂到底是敵是友;還有西門慶,武大唯一可以證實的就是這些,西門慶這小子如果得了這條情報,一定會想辦法公佈於眾,因為他在內心深處是很反感武松的,這一點武大明白。 等等,對啊,我剛才怎麼沒想到,西門慶反感的人是武松,不是我啊!如果他貿然的把事情公佈於眾,雖然會讓我情況被動,但卻會加速武松對他的仇恨,武松一定會找個機會給他好看,即使不幹掉他,西門慶想要從軍什麼的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是西門慶的話,一定會把這事隱忍下來,慢慢的收集證據,等到過一段時間,再把事情公佈出來,到時候給武松一個包庇的罪名。人命關天,何況是六七條,這種包庇的罪名足夠讓武松下獄,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也就是說,對於最危險的這個人,我有著充足的時間去應對,在西門慶等待的時間裡,我一定會有辦法對付他的。 武大剛剛想明白這些事,飯菜就已經擺了上來。這時的武大再也沒心思琢磨什麼別的事情,他的眼裡只剩下了這滿桌的飯菜,畢竟一下午和一晚上都沒吃東西,又做了這麼多對於體力消耗巨大的事情,再加上一路焦慮的分析和思考,讓武大看到飯菜的時候,才感覺自己原來真的餓的要虛脫。那飯菜的香氣,好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抓著武大的鼻子。 武大幾乎不抬頭,他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不斷的吃。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有了,上一次這樣還是剛剛到陽谷安頓下來的時候,那時候的武大一天沒有吃東西,以至於當吃的東西擺在面前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抬頭的吃,只是那個時候的食品沒有現在這樣多,他很快就吃完了,但是肚子裡還沒有飽的感覺。 武大的心裡突然一動,那個時候,潘金蓮應該也是餓了一天,她也沒有吃東西。但自己在吃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她,自己獨自把東西吃光,她都沒有吃上一口。想來,潘金蓮那時候,又多餓了一頓吧。 不知道為什麼,在武大拚命的風捲殘雲時,腦海裡竟然不時的閃出與潘金蓮相處的不同畫面,只是與下午的時候不同,現在想到的潘金蓮,雖然也是那樣的白嫩,但都是穿著衣服。這些畫面,無一不是潘金蓮在伺候自己的飲食起居,而這些事在從前,尤其是在潘金蓮還沒有離開陽谷之前,武大是絕對不會注意的。 武大的嘴並沒有停下來,他依舊拚命的吃,直到他覺得再也嚥不下去,才把筷子放下,重重的打了個飽嗝。 然後,淚水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人在吃撐的時候,就會流淚。武大這樣對自己說。 現在,武大要做很多事,他要去洗澡把身上的血跡都擦掉,他要好好的把血衣處理好,最好是燒掉,他要好好的睡上一覺,來補充損失的體力。 要做的事太多了,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懷念過去那根本從來沒有被發現過的愛情。 劉林 劉林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先前在原地等待的轎夫。他驚奇於張樹對於方向的把握居然如此透徹,而且很顯然,剛剛自己要去找人的時候,張樹用確定不了方向的理由來搪塞,在這一刻也不攻自破了,但這都不影響張樹的神奇身份,他就是一個神奇的人,而自己,著實的做了一次見證者。 武松雖然醒了,但看上去已經是精神完全崩潰的模樣,嘴裡一直在說著背誓者,劉林可不知道武松怎麼就是背誓者了,難道讓人捅了一刀就是背誓了?他跟誰發誓過不讓自己的身體受傷害?可能是武松深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忍破壞?破壞了就是背誓者?但這也是不符合邏輯的,說是那麼說,要真的是這樣的話,桂花樓後廚切菜的廚子,哪個從前沒切過手指,要那麼說的話,都是背誓者了。 劉林的心裡胡思亂想,當然了,張樹看到武松這個狀態就說武松已經走不了了,也不用琢磨著去胭脂巷找武大了,那麼大個活人,逛個妓院也出不了什麼問題,最多也就是暫時的玩脫力了,回不來,那就讓武大在那睡一晚上,男人去妓院玩玩有什麼大不了的,又出不了人命。 劉林想想也是,就問:「那武松走不了了怎麼辦,總不能咱們兩個把他背回去吧?這可是剛讓你那番……『法術』修補過的,我覺得有人背著可比較不妥。另外就武松這個塊頭,要背你背著,我是背不動。」 張樹則是抱著肩膀說:「你去找剛才那頂轎子去啊,就是跟著咱倆來的那個。」然後詳細的告訴了劉林應該怎麼去找。 雖然張樹的解釋是,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會仔細的記憶,所以非常清楚的知道,轎子的具體方位,這說法聽起來有幾分可信,但聯繫張樹整個晚上的表現,劉林不得不有另一種推測,也許,那轎子的位置也是在抄本當中記載明確的。 劉林也明白,自己這樣想很不好,自己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判斷,把一切需要分析完成的事都統一的想像成,是抄本裡所記載的。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看看那抄本,只有知道抄本上具體的內容範圍,才不至於遇到什麼事都這樣的亂想。 不管劉林怎麼胡思亂想,他還是照著張樹指引的找到了轎子,然後就一步不差的按照原路返回。劉林返回的時候,拐的每一個路口都擔心自己拐錯了,他發現夜色中真的是每條街道都差不多,想要明確的找到自己要回去的路,太難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只得放棄了全部的判斷,從記憶中搜尋張樹的指示,一步不差的往回走。雖然很多時候,他都感覺應該從另一個路口拐,但理智仍然讓他按照張樹的指示行進。 沒過太久,劉林帶著轎夫,來到了事發現場。現場的血跡已經被張樹簡單的打掃了一下,顯得不那麼害人。武松蹲在那邊,他的每一次呼氣都化為白氣,瀰散在月下的空氣中,顯示著這個人活的好好的,但是他的動作和肢體語言,卻在像劉林說明著,這個人已經極度絕望。天知道他到底因為什麼絕望。 而張樹則依舊是抱著肩膀站在一邊,不太去看武松。不過劉林還是發現,按照張樹的這個站位方向和他現在的動作,應當是一抬頭就可以看到赤鬼,也許張樹在跟赤鬼做什麼交流吧。 如果星星會說話。 今天自己的想法真的是蠢透了,劉林搖搖腦袋,他必須阻止自己繼續這些荒謬的想法。 張樹首先開了口:「去了這麼長時間,我還以為你走錯路了呢。走的時候我就忘了說了,回來的時候,你可以讓兩位大哥抬著你走,這樣能快些。」 「可是我坐在轎子上,怎麼可能找得到來這裡的路呢?」劉林反問道。張樹的問題是毫無道理的,畢竟坐在轎子上,雖然速度會快些,但是視線只有轎床那麼大的一小塊,怎麼可能在夜色中辨明方向,找到回來的路。 「你把我告訴給你的路線告訴轎夫大哥一聲,他們自然能夠辨明回來的方向。嘿嘿。」張樹放下了抱肩膀的手:「看來,你還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劉賬房,其實你這個人的優點和缺點是同一個,就是太相信自己的判斷。」 張樹的「嘿嘿」笑聲笑得劉林有些發毛,畢竟武松還在那邊瘋瘋癲癲,在這個時候張樹發笑怎麼都不太合適,還有什麼叫做「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劉林猛然間意識到,也許張樹正是吃透了自己的這一點,才讓自己作為今天晚上整個事件的見證者。 「太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句話是否意味著,今天晚上我見證的事,截止到現在我所篤定的判斷都是錯誤的?都是自己在腦海裡自認為的,真正的事實遠遠不是這樣。 這種思考讓劉林的腦袋有一種乾澀的感覺,以至於劉林產生了一種幻覺,覺得現在自己實際上是在夢裡,這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只不過自己的腦子和自己在玩的智力遊戲,否則的話,一件事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不,我不能中了這種思想的圈套,也許張樹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我的思維已經徹底混亂,剛才是怎麼說的,不要再想這些事,無論張樹再說什麼,我都不再去琢磨了。 「兩位大哥,辛苦了。都頭身體有些不太舒服,能不能幫把手,把他攙扶到轎子裡。」劉林轉頭對兩名轎夫說。他刻意的不理張樹,以緩解自己思維上的壓力。 「哦,武都頭啊,那是我們應該的。」那兩個轎夫馬上放下了轎子,走到武松的近前說:「都頭,我們來攙您了,一會我們哥倆抬著您,很快就到家了。」 那兩個轎夫特意在武松身邊停了一下,劉林明白他們是要徵求武松的同意,畢竟武松這種有身份的幾乎生活在陽谷傳說中的人物,想叫接近還是要保持起碼的禮貌的。 武松並沒有回話,自顧自的蹲在那想著事,好似這周圍的一切都跟他沒關係一般,不,也許更像是他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 那兩個轎夫愣在原地,很顯然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所以他們把目光看向了劉林和張樹。劉林也不知道怎麼辦,今天晚上的主意都是張樹拿的,這時候,也有必要聽他的。 「都頭正在打坐入定,修煉武功。現在已經是物我兩忘,所以你們說什麼他都是聽不到的。但是天氣寒冷,確實不能在這裡待太久,二位儘管攙就行了,不會有事的。」張樹走到兩名轎夫身邊,他對轎夫說話的語氣到比對劉林說話客氣的多,這讓劉林的心裡有一些不舒服。 兩名轎夫聞言之後,略微的點了下頭,雙雙把手伸向武松的肩膀。但劉林分明看到,這二人的臉上還帶著疑慮,畢竟,這種修煉武功入定什麼的,雖然戲文裡到處都是,但畢竟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一下子讓他倆完全坦然接受,確實是很困難的。 但劉林不得不承認,這是個非常好的理由,遠比自己所說的身體不舒服要好,非常適合武松這種傳說中的英雄的身份,畢竟,像武松這樣的人物,做出一點奇怪的事也是正常的,相反他要是天天都做正常的事那才不正常呢,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會戰敗活屍。 等等,也許……張樹說的真的?劉林扭頭看向張樹。 第一百四十七節 膏肓 潘七 半天堡的清晨總是夾雜著寒冷到來,不過現在的潘七已經對這些習慣了很多。在她處心積慮的想獲得自由的時刻,在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離開半天堡的時候,清晨這個美麗的時刻突然由朔風攜帶而來,讓她產生了一種懷疑。 如果這次能夠順利的離開半天堡,那麼在今後的生活中,也許某一天,會突然很留戀在這的時光。畢竟在這裡,潘七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在生活,當然,黃虎知道潘七是女人,他的手下也或許知道,但這都不影響潘七在身邊人當中的男人身份。 是的,如果說迷戀,那一定迷戀的就是身為男人的感覺。這感覺妙不可言,在飽受欺凌的地方,仍然能夠主導自己的命運,咬牙的堅持過來,首先想到的是靠自己,而不是靠別人。潘七突然絕對,在山下的歲月中,遇到任何事情她都會首先看身旁的那個低矮的身影,這是多麼傻的一種行為。而這種回憶,夾雜著對於現狀的焦躁到來的時候,時間感都會被無限度的拉長。 彷彿在半天堡的短短歲月當中,潘七已經經歷了一生。而清河和陽谷的歲月,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然後再下一刻,劇烈的頭痛再度襲來,在過去的幾天中,每天早晨的頭痛劇烈程度都在增加,而每天對於潘七來說都好像是劫數一般,她幾乎是掰著手指頭算日子,她總覺得有一個什麼特殊的時候在等待著她,雖然她也說不好到底是哪一天,不過總之,這一天是越來越近了。 但是好在,毛蛋幾乎負責了所有的工作,他工作的時候幾乎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兩隻手拚命的忙活著,潘七在病痛中睜開眼睛看毛蛋的時候,總是首先感覺,毛蛋並不是在工作,而是小時候所見到的那些教女樂的先生,在那裡調整著琴弦。 只是,毛蛋這調整是無聲的,並不像先生那般動作,會伴隨著各種各樣高低起伏不同的聲音來,那些聲音有一些毫無協調感,聽上去讓人有生澀的感覺,可是在回憶中,已經變得有如仙樂一般。 潘七也會好奇,毛蛋怎麼可能會把兩個人幹起來都極為緊吧的工作一個人做完,潘七自認為即便是類似也不可能完成,直到她略微的直起身,看到毛蛋的手方才明白。潘七的手極為靈活,他的手指好像在編織著最為複雜的竹器,把各種白案上的器具在手指尖頻繁的轉換,最為重要的是,毛蛋的左右手同時在做著不同的工作。他的左手在和面,而右手再切著面疙瘩,同時在兩塊案板上忙碌著。而他的眼睛並不怎麼去看兩隻手,只是盯著案板中間空白的地方,兩隻手偶爾有大動作的時候才會去看一眼,這樣看來,到好像是兩隻手在純粹的依靠本身工作,而毛蛋只是站在那發呆而已。 當然,潘七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毛蛋到底是做什麼的,這個事情也越發的讓潘七迷惑起來,他對於自己經歷的那套簡單的說辭是靠不住的,這個人雖然不願意在自己的面前展示神奇,但他精於天文,能夠算出那紅色的星星什麼時候出現,同時還用乾麵,做了一次那麼漂亮的障眼法,更是左手和右手幹著這樣複雜的活計,要知道,白案工作可不簡單,左右手同時做兩種麵食的難度,比那種左手畫圓右手化方要難上一百倍。 不過他是誰,並不重要。潘七遏制住了自己的思想,依舊在毛蛋獨自做早飯的時候,躺在距離火爐不遠的枯草上,比起那些不靠譜的猜想,火爐的溫暖才是最為重要的,她現在感覺冷極了,只有火爐能給她這樣的溫暖。 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心目中的英雄來給她一個擁抱的話,那種溫暖又是火爐所不能比擬的。不過,她心中的英雄到底長成什麼樣子,這個潘七也說不清楚,那個影子在離開武松之後越加的模糊,以至於潘七想要想一下聊以慰藉的時候發現,原本在心目中還是背影的英雄形象,只剩下了腳印而已。僅僅有腳印的英雄,又怎麼可能會給她一個擁抱呢? 這些想法只是讓潘七更加焦躁,她決定跟毛蛋說說話。 「毛蛋,今天是十一月多少了,我有些記不清楚了。」潘七在生病之後,時間感在慢慢的流逝,再加上潘七沒有給她什麼新任務,反正白天晚上都在睡覺,她感覺這段時間很長,但她也知道,實際上這段時間很短,可短到什麼程度,她就不知道了。她問話的時候,稍稍的抬起了身子,發現毛蛋還是一手在和面,一手在切面。 毛蛋並沒有馬上回答潘七,而是在左手揉完了這塊面,右手放下了切面的木刀後,才說:「今天是十一月十九,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十一月十九,潘七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在十一月十五凌晨的時候因為做惡夢而出去透氣著涼,然後就生了病,那這樣算起來,今天已經是生病的第四天了,難怪感覺時間過的如此的漫長,頭痛的越來越厲害,就連晚上行動自如的時間也在急速的縮短,這樣下去怕是撐不住幾天了。 「毛蛋,我今天感覺頭痛極了,可能我撐不了幾天就要露餡了。我們應該要有下一步的行動了吧。」潘七自己都感覺到說話的時候有些氣若游絲,現在如果讓她面對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那任何的談話技巧都會失去作用。 「暫時還可以撐住。我最近在伙夫當中散佈了一些消息,這些消息能夠幫你暫時多撐過幾天,只要你的身體本身不出問題,你不病死在半天堡,問題還不至於露餡。」毛蛋說完話,手又開始繼續的工作。 潘七已經沒有力氣再抬起身子,她躺在枯草上看不太清楚毛蛋在做什麼。她一直很擔心,就這樣因為生病見天的躺著,怎麼可能會不引起藍衣胖子和黑天屠夫的懷疑?神使和總頭領派來的大人物難道白天就會像個病鬼一樣的躺在火爐邊,僅僅靠火爐的熱量維繫生命? 「你散佈了什麼消息?」潘七雖然在病痛中,她也一定要知道這個。畢竟毛蛋是不可以完全信任的,如果不知道他散佈的是什麼的話,以後自己想要獨立行動就很可能會收到莫名的阻力,總之這些事瞭解了肯定沒有壞處。 「其實也沒什麼。」毛蛋扭了扭脖子,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雖然潘七是躺著,但也看的出來,毛蛋實際上在觀察左右,看看有沒有什麼人在監視,然後他若無其事的輕輕的吹了一下口哨,在口哨的末尾,像是很快樂的一般嘟囔著:「我有意無意的跟別人提起,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你都不在。有的時候,早晨開工了你才會急匆匆的回來,臉上有著很多的疲憊。就這些。」也許是因為那聲口哨的原因,毛蛋說的話在潘七聽來,顯得無比的得意。 毛蛋的得意是有道理的,這一點潘七不得不承認,這種話恰到好處的解釋了自己為什麼白天都在睡覺,而那些廚子們因為白天裡的勞碌,往往是粘枕頭就睡著,很難在通鋪上發現自己是否在睡覺。況且毛蛋並沒有把自己消失的時間說死,這也就給流言的取證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另外,同為白案的毛蛋,的確是離自己生活最近的一個人,尤其是通鋪的位置在自己生病後也變得相臨,這都讓毛蛋成為了流言最好的散佈者。這些話一定會通過什麼方式,讓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手下知道,然後傳到他們的耳朵裡去。難怪自己躺著的這幾天,沒有人來找麻煩。 「那你是怎麼解釋你幫我幹活的這件事。我看你這兩天幫我做工作,已經沒有任何的隱藏了。」潘七對於這一點也很疑問,只不過是病痛有時候讓她不願意想這些東西,今天索性就一起問問。 「這也很簡單。」毛蛋停下了右手的工作,把右手伸進了懷裡摸索。但他的左手依舊在案板上忙碌著。過了一會,毛蛋掏出了一塊金子。「我給他們看了這個。」說完之後,就把金子又揣到了懷裡。 這金子是上次脫身的時候,潘七作為酬勞給毛蛋的,半天堡上並沒有什麼使錢的地方,絕大多數人身上的錢也都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根本如同擦屁股紙一樣的龍錢。毛蛋這麼小的身量,怎麼敢跟別人展示這塊金子,他難道就不怕有人見財起意,將他格殺,奪走金子?潘七很想問,但她感覺身體太冷了,這種寒冷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讓她不想張嘴。何況過多的跟毛蛋問問題,沒有任何的好處。只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愚不可及,從而在同盟當中輕視自己。潘七僅僅只剩下了一個名字機會,這種打著擺子的身體,是不可能在沒有毛蛋的情況下逃出半天堡的。 這一定心,潘七漸漸進入了淺層的睡眠當中,周圍的聲音漸漸的從腦海中淡去,但她的思維卻越加的清明。 毛蛋的行為看似魯莽,實際上隱藏著極深的算計。他剛才對我說「給別人看了金子」,然後就再也沒解釋什麼。我最開始認為他是省略掉了一些東西沒有說,但實際上,他可能真的是什麼都沒有說。畢竟,連續幾天,他都幫我幹活,而我在睡覺,伙房裡這麼多人,白案附近也沒有任何遮擋,視線開闊,這個情況一定被不少人看到了。而毛蛋不需要多餘的解釋,他只需要簡單的展示一下金子,就會讓人很自然的聯想到,是我出錢雇他這麼做的。畢竟,他在剛才跟我說金子的時候,也什麼都沒有說,我就一下子想到了金子是作為僱傭的薪酬出現的。 至於為什麼沒發生搶奪事件,其實也很簡單。半天堡上的大部分人都沒有金銀,只有龍錢。這就導致了,身上有錢的人,一定都是特權階級。也就是說,這金子非但不會引來別人的貪婪,反倒會讓人心生敬畏。這是金子,不是銀子和銅錢,別說是伙夫,恐怕半天堡上一般的頭目都是拿不出來的,身上有金子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惹不起的人。毛蛋巧妙的利用了別人的合理想像,把這複雜的解釋只通過一個簡單的展示就完成了,這也是一種「空白的許諾」,效果遠比毛蛋自己把這番話說出來要來的好。 而且,這也能通過口口相傳,向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印證我的非凡身份。毛蛋這個人深不可測,他善於用最簡單的方法,達到複雜的目的。也許跟著他,真的可以平安無事的離開半天堡,獲得自由。 在想完了這個問題之後,潘七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向睡夢的深淵中走去,儘管她剛剛在清晨甦醒,儘管她也知道,這樣過多的睡眠只會增加危險性,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溫暖的火爐和柔軟的枯草,遠比那通鋪來的要舒服的多。如果不是這叮叮噹噹案板的聲音,和有的時候像蛇一般到來的危機感,那這睡眠,將是無比完美的。 潘七感覺到被人輕輕的推了一下,那如同蛇一樣的危機感迅速的從她的胸口爬到脖子,將她的脖子勒緊,迫使她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人正是毛蛋,潘七還有些無法從睡眠的狀態完全的脫離出來,她只是盡量的把眼睛睜大,用來看清那並不是十分清晰的毛蛋。 「活兒幹完了,現在也快到各支小隊來取飯的時間了,趁著這會兒,我得跟你商量些事。」毛蛋坐在了潘七旁邊。 這個時間段,其他的廚子要麼是結束了一早晨的忙碌,正癱坐著休息,要麼是還沒有結束,正在緊張的工作,一日三餐前的這個時候,是每一天整個伙房最為鬆懈的時刻。毛蛋選擇在這個時候跟自己說話,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潘七的頭不是那麼的痛了,只不過是過多的睡眠讓她的頭昏昏沉沉,她感覺自己的頭上帶來一定巨大的鐵帽子,上面還頂著一個半空的水球,這腦袋沉重而且一搖擺起來,還會有水在裡面晃的感覺,這些水碰撞著腦袋的內壁,造成一陣陣的眩暈。 她頂著這陣眩暈,把身體直了起來,倚著後面的牆壁坐著。這牆壁的硬度,透過後背上的變體衣,傳到潘七的身上,這種堅硬的感覺,讓她非常的不習慣。變體衣自從穿上還沒有機會脫下,最開始的時候到還舒適,只是時間一長,衣服和皮膚結合的地方,開始不斷的變癢,這些地方潘七根本就不干撓,她怕一撓之後,這種癢就再也無法控制,而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不離開半天堡的話,那無論如何也不能脫下變體衣。 「你要說什麼?」潘七直起身子之後問毛蛋。這樣兩個人坐著的交談,即便被別人看到也不會有任何危險,但如果是一個躺著,一個坐著,就會讓別人產生遐想。畢竟作為大人物的自己,如果躺著跟毛蛋說話,就代表對毛蛋極端的信任,那麼毛蛋所散佈出的消息,在眾伙夫那,效果就會打上不小的折扣。 「我想問的是,關於名字的問題。」毛蛋停了一下:「當然,我並不是現在要使用那個名字,我只是想問一些,關於名字的問題。」 「你問吧。」潘七已經想好了,如果毛蛋問的過於具體的話,就不回答。這是自己結盟的唯一保障,而且她也相信,以毛蛋的精明,不會在這種時刻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如果毛蛋想問關於「名字」所有的細節,他一定會挑一個自己無法拒絕的時刻,那樣再發問,達到一擊必殺的作用。 「是這樣,如果你要殺人,一定要把這消息送出去才行,所以我想一定有什麼人接應你,獲得這個消息之後,再去執行。可是在過去的幾天裡,你所有的跟別人的接觸,甚至說過的話,我都注意的觀察了,並沒有什麼同夥房以外的人物的交流。如果說,接應你的人就在伙房內,你應該讓他也出現,參與我們的同盟,我好根據這個來把計劃制定的更加合理,畢竟手裡面多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很多。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毛蛋的眼睛盯著潘七,停下了馬上要脫口而出的話。 「不是這樣的話,怎麼樣?」潘七明白,毛蛋要說結論了。雖然她不想表現的這樣焦急,但是畢竟黃虎並不在伙房內,她十分想聽聽毛蛋的推論。 「如果接應你的人,並不在伙房之內的話。在過去的幾天,你們應該都沒有聯絡過,我覺得以你身體現在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再次跑出伙房,獨自去做什麼事。有些關係到了需要維護一下的時候了,比如,你要跟你的接應人打好招呼,讓他每天定時跟你見面,這樣我們可以更加主動些。當然,也許你有什麼獨特的聯繫方法,我無意打探這些。」毛蛋說完話了之後一擺手,示意自己說完了,然後往後一仰,閉上了眼睛休息。 潘七的心猛的一緊,是的,在自己生病的這些天,黃虎好像都沒有來過。該死,這病生的讓自己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記了,怎麼辦? 第一百四十八節 等待 西門慶 西門慶其實在十一月十六那天早晨的時候就知道了胭脂巷的火災,莫愁館在這場大火當中化為了灰燼,妓院對很多人都充滿神秘感的地方自然是受大家歡迎的話題,應該說,著火的妓院,是暴力和色(和諧縱橫)情結合在一起的產物,是陽谷縣老少爺們最喜聞樂見的事。 但是西門慶沒敢深打聽,他反覆的囑咐店裡的夥計,跟任何人也不要講十五那天下午武大來的事,尤其是自己帶他出去,直到囑咐的那些夥計都開始認為西門慶的腦子有問題的時候,還沒有停止。 西門慶很擔心,他擔心武大在火災當中吃了瓜酪,送了命,那樣的話,武松必定要嚴查,不管繞多大彎子,最後一定會確認到自己頭上,是自己把武大送到了莫愁館,也就是送到了那個還沒有燃燒的棺材裡。 雖然說,武大想逛妓院,這是他的意願,但畢竟,如果武大自己去的話,很有可能選擇的不是莫愁館而是什麼別的地方,也就會避過這場大禍,這種事情在一個普通人看來,都會認為西門慶是難辭其咎的間接殺人兇手,何況是已經因為人命的事情得罪過武松的西門慶,最為關鍵的是,武松掌握著陽谷的實權。如果武松想的話,他一定可以折磨的西門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到那個時候,西門慶只有等死一條路。 西門慶無數次的香氣八月初八安道滿死後,自己的遭遇,那個事情僅僅是因為一根假人參,自己其實所犯的錯誤也是非常小的,另外安道滿僅僅只是衙門裡的一個仵作,就算跟武松有點交情,也畢竟只是小角色。但是武大可不同,武大是武松的哥哥,是武松唯一的親人,據說武松的父母死的早,他從小就是由哥哥帶大的,有這份感情在這,如果說還不會因為這個很整西門慶,在西門慶自己這都是說不過去的。 末日到了。西門慶再一次變得不敢出門,他只能蜷縮在店內,期待著這件事的結局,或者說,期待著自己生病的結局。想不到,剛剛想要投軍報國,完成大好男兒的一番事業,就夭折在此,也許這就是命運吧。不過西門慶琢磨了琢磨,到也覺得坦然,如果自己這麼死了的話,最起碼比很多第一次就上戰場的新兵,被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砸到,然後送了性命要好的多。他可聽說過,很多兵士在死的時候,還沒有碰過女人。雖然西門慶並沒有屬於自己的愛情,但在女人方面,他想了想,自己還是夠本的,也許就這一點來說,老天爺還對他不薄。在這麼想了大概一個時辰之後,他變得坦然了起來,居然產生了想要出去走走的想法,可是當他的手,剛剛碰到房門的時候,便馬上的縮了回來,就好像那門是燒紅的烙鐵一般,西門慶也真如同被灼傷一樣,把接觸門的手指放在嘴裡,蘸上了一些唾液,彷彿這可以緩和那被灼傷的手指的傷痛。 不,不行,還不能出去。武松這個人我還是瞭解的,他看上去只是一條糙漢,實際上心思細密的很,畢竟這種帶他哥哥去妓院的事情,是沒法通過正大光明的方法來報復我的,那他一定會選擇什麼別的方式。要知道,武松是陽谷的英雄,生活在神話和傳說中的人物,而我只是陽谷的花花公子,如果我們兩個起了是非黑白的衝突,相信所有的陽谷人,即便是在床上對我千依百順的老相好,也會毫無疑問的站在武松一邊。武松一定是想利用這一點,把我搞臭,再吞下我的家產,要了我的命。真是好狠的心啊。 我西門慶就是死,也不能如此的便宜武松,就算他是一頭老虎,我注定打不過他,也會在死之前,把他那漂亮的毛皮咬下一塊,讓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不再在夢中呼喚著他的名字,這也算是另一種的「為民除害」吧。 既然正面跟武松衝突沒有任何優勢,西門慶琢磨了一下,他決定還是待在家裡。連變賣藥鋪的事情也暫時的放停下來,什麼事都不如先把命保住來的要緊和實在,武松的勢力就算再怎麼大,也不可能衝到西門藥鋪來抓人。 大宋朝是講法律的,雖然你武松貴為都頭,但想私入民宅,還是有王法治你的。我只需要熬到徵兵期馬上就要到的時候,然後攜帶者我的夥計,馬上投軍。因為時間原因,那個時候的過程會變得非常的短,而且又全會被大家看在眼裡,我還是有很大機會能夠活著離開陽谷的,只要活著離開陽谷,那什麼都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就不相信,我西門慶堂堂男兒,會一直被你這打虎的糙漢子踩在腳下。 西門慶像一條冬眠的蛇一樣,躲在家裡不敢出來。這個時候,他最想念的是那個不知生死的藥鋪掌櫃,如果掌櫃還在的話,最起碼能給自己出個主意。那個人雖然跟自己不是一條心,可是鬼點子蠻多。不像現在,整個藥鋪剩下的夥計都更不能信任,如果把自己送武大到莫愁館的事同他們一說,估計馬上就會有人到武松那去報信領賞吧。要知道這次縣衙損失了那麼多的官差,怎麼都要補充一批。吃皇糧而且那麼威風的官差,不比當一個藥鋪的夥計,或者是到戰場上的炮灰好的多?這種誘惑力是難以抵擋的,如果我是夥計,他們是東家,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武松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能因為這個事怪他們,所以一定要保守住秘密。能守多久就守多久。 不過……西門慶轉念一想,總這麼等著也不是事,我也必須瞭解瞭解外面的情況。當然我自己是不能出門的,那就只能派這些夥計去了,怎麼編這個瞎話,可是要想明白。 於是,在十一月十七這天,西門慶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到前堂,看到了了正在整理珍貴藥材的夥計。西門藥鋪開了這麼多年,確實是有些底子的。不過這些底子有很多是原來西門慶不知道的,都是藥鋪的掌櫃攢下的,可是現在他下落不明,這些東西也就便宜了西門慶。也就是因為西門慶跟這些夥計說了要去投軍的事,這些夥計才開始不拿西門慶當外人,並且把這些私藏的藥材都拿了出來。 正在整理藥材的這個夥計,原來就很受藥鋪掌櫃的信任。被精明人信任的人,肯定不會特別的蠢笨,而且一定是非常可靠,雖然以前是對藥鋪的掌櫃可靠,可他現在不在了,這種可靠也就自然的轉嫁到了西門慶身上。最重要的是辦事能辦的清楚。這樣的人最符合西門慶的要求,所以西門慶選擇了他。 「那個,你過來一下。」西門慶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 「東家,您等等馬上來。」那夥計把手頭的藥材整理了一下,分別放在不同的匣子裡,小心的收好。 這些動作都被西門慶看在眼裡,這夥計並沒有因為自己叫的急切而慌亂的把藥材堆放,從容不迫的動作,也的確是打探消息不錯的人選。只是,要告訴這人事情的多少,是個問題,不對,我一點也不能告訴,一定要把秘密保護的周全。越是這樣的人,越能夠想明白問題的利害關係,反倒是一根筋的人不容易背叛自己,可惜的是,一根筋的人也同樣的不適合做事。 那夥計收拾好了藥材,跟在西門慶的身後到了內堂。西門慶在椅子上坐定,那夥計站在對面,低頭垂手,顯得十分的恭敬。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西門慶拿起桌子上的蓋碗茶來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讓他差點的吐出來,這茶葉好像還是昨天晚上泡的,西門慶把這事忘記了。西門慶確實不知道這夥計的名字,一般來說,店舖裡只有掌櫃才通曉這些,而東家只需要知道掌櫃的名字就可以了。因此西門慶詢問名字的行為,也許在藥鋪以外的人看來不算什麼,但對於這夥計來說,應當是很大的褒獎了。如果不是因為投軍,要變賣藥店的話,這幾乎可以看成是指認掌櫃的代名詞。即便是現在要投軍,畢竟投軍之後待遇也會分為三六九等,這也可以看做是會成為在這群人當中成為頭目的象徵。 「我叫王安。」那夥計平淡的回答,並沒有西門慶想像中的欣喜若狂,而是依舊的那樣垂手站著,如果不是仔細看來王安有一些呼吸的起伏,那此時的王安更像是一個花瓶,而絕不是一個活人。 看來,這不是一個能被利益輕易打動的人,這也很得西門慶的新意,這種堅毅的,心如止水的性格,如果他真的能跟自己一條心,倒真的可以委以重用。畢竟,等到了軍隊,不可能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那樣的話,很快就會被其他的競爭者埋到沙土裡,那就不好玩了。 「把你叫來是讓你出去辦件事。」西門慶看著王安,等待著他的反應,如果王安這時候露出什麼期待的眼神的話,那就有必要甩出一些賞錢,這也是讓人辦事所必須做的。西門慶的心裡甚至希望王安會這樣做,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一件事情只要是花了一點錢的話,那就構成了契約的關係,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己就不用操心了。就好像花了錢上的婊子,如果懷了自己的種,她們都會自己處理掉,而不是來找自己的麻煩。可如果一旦是不花錢而勾引上的,一般都會抱著孩子來不厭其煩的煩自己。 如果王安有那種期待的話,西門慶就會付錢,這會讓他很安心。但是王安沒有,他依舊是那樣低頭垂首,看起來是在等西門慶接下來的話。 「是這麼回事。」西門慶想著,一定得把這個瞎話編圓了,不要出什麼紕漏。「昨天下午,武松的哥哥、桂花樓的東家武植來了,你也看到了。」西門慶這是在拿話點著王安,也算是一種考驗,畢竟他囑咐過,對於武大來訪的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昨天整個下午,小人都在前堂整理藥材,並沒有看到任何人來訪。」王安略微的抬起了頭,一臉和善,就好像平時夥計們迎接藥鋪裡來的客人一樣,讓人跳不出任何的問題。 「嗯,很好。王安,看起來的擔心是多餘的,不過其實這事兒大家都看見了,咱們自己人不必偽裝什麼。昨天下午武員外過來,是來找我敘舊的,後來言談當中我就說到了咱們徵兵的事情。你也知道,咱們這很多人想要投軍,還必須要過他弟弟武松的那道坎兒,咱們西門藥鋪跟武松關係不好,這在陽谷也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我當時尋思著,就走點其他的路線,拍拍武松的馬屁,因此當時就給武員外了一些銀子,他當時答應我幫我跟武松說。讓我隔一天去聽消息,並且告訴我本人最好不要去找他,這事一旦被武松看到,他對武松說的好話就會打些折扣,那樣也就不好了。今天就正好是隔天了,我自己不便出面,你去桂花樓看看,當然了,你的身份跟武員外不對等,所以你也不用說什麼別的,只需要過去找到武植,跟他說,我向他問好。反正客氣話吉祥話的你也會說。如果他在桂花樓你就這麼說,要是那的人說他不在,你就趕快回來即可,那就估計武員外在來找我的路上。不見到武植的話,你記得,不要跟任何人說你的身份,桂花樓裡武松的眼線不少,這事辦的不好的話,武員外再怨恨咱們,可真就是裡外不是人了,你明白了嗎?」西門慶說了一長串話,直到這,才停下來,盯著王安的臉看著,同時抓起了茶碗。茶水剛剛進嘴,他才想起來,這是隔夜的茶葉,可是沒辦法,總不能當著夥計的面做這麼不雅的動作,只得硬生的嚥了下去,這種冰冷,讓他的身上,打了個機靈。 「那我是不是應該帶點禮物?畢竟如果見到武員外,單單的問安好像不太禮貌。」王安的語氣並不是那麼肯定,帶有很明顯的試探性。 王安其實說的很對,西門慶也很想讓他帶些禮物。但是藥鋪裡有的禮物無外乎是藥材,只要拎著藥材上門,那就是瞎子也能猜想到跟自己有關係。即便是買成其他的禮物,武大郎不在桂花樓,也得把禮物留下。這東西,留下禮物就要留下姓名,算來算去還是會查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武大沒什麼事的話,最多也就是個不禮貌,又沒什麼要緊的。這麼一比較的話,還是不帶禮物的好,不過這事需要怎麼跟王安說才合理呢? 「不用帶禮物。前天相關的好處,我已經給了武員外,今天你帶禮物,又不能帶重禮,禮物輕了,難免顯得我們怠慢於他,讓武員外多想也就不好了。你就空手去即可,也不用多問什麼,這只是對武員外的一個提醒。他一看到你來,就知道我有些著急,自然會想辦法跟我聯繫,到時候咱們再送禮。另外話又說回來,這種重禮也就是一種交易,前天我給的是訂金,現在他還什麼事都沒做呢,咱們怎麼可能付全款?你就這樣去吧。」西門慶揮了揮手,他自認為這樣編的還算是圓滿。 「那好,那東家,我現在就去,你在這裡等消息,我快去快回。」王安說這話就要往外走。 「等等。」西門慶覺得心裡不安生,畢竟沒有給過王安任何好處,怎麼能保證這人就一定會幫自己辦事,這樣實在是太沒有安全感了。「王安,一般情況下來說,東家叫夥計辦事,不會說的這麼詳細。另外投軍的大事,事關咱們所有人的前途,武植員外是至關重要的一環,我交給你去辦,還把其中的利害關係都跟你說了個通透,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會不明白吧。」西門慶盯著王安,他需要王安的回應。這麼明顯的表示了,如果還沒有回應的話,那真是太讓人不安了。 「東家的栽培,小的明白。雖說以後不經營藥鋪,但在軍隊當中,小的也必定鞍前馬後,伺候好東家,以報答東家的知遇之恩。」王安回答。 「你去吧。」西門慶揮了揮手。而王安則隨後出了內堂。 王安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接受了自己的好處,但是並沒有什麼激動的申請,剛才那番要報答知遇之恩的話,在西門慶聽起來,沒有任何的感激之情,到好像是拿回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 這讓西門慶覺得不舒服,他所賜予的東西,別人必須感恩戴德,做人嘛,圖的就是這種面子和感覺。 西門慶坐在椅子上,握著冰冷的茶杯,開始了等待。 第一百四十九節 打聽 西門慶並沒有等太久,王安就回來了。西門慶是很忐忑的,他很想通過還沒有開口的王安來判斷情況的好壞,然後他才猛然間想起來,對於王安自己根本就沒有說真話,他又怎麼會用表情傳達禍福呢? 「王安,事情怎麼樣。」西門慶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裡仍然抓著那冰冷的茶碗。 「回稟東家,我沒見著武員外。」王安回答。 就這一句話,讓西門慶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雖然這是他腦海中預想過很多次的答案,但是當王安真正這麼回答的時候,西門慶真正感覺到了自己的末日在一點一點的靠近。他呆愣了剎那,突然感覺不對,王安只說是武大郎不在桂花樓,但是並沒有說武大郎已經死了或者怎麼樣,否則的話他一定會一開口就說明。 不過話有說回來,據說莫愁館的火情很大,如果說武松根本就不知道武大郎去了桂花樓的話,那麼也不可能把那的屍首跟武大聯繫在一起。不對,這個推論放在一般人身上是成立的,但是武松是陽谷的都頭,陽谷縣發生這麼大的事,肯定要清理現場,把死亡者的屍骨運回陽谷縣衙進行檢驗和備案,雖然說安道滿死後,陽谷新的仵作遲遲沒有到位,官差也死了很多,但一天的時間也足夠他們完成這些事情了。最關鍵的是,武大的身材比常人矮小,從屍骸上是不難判斷的,只要不是燒的一點渣都不剩,憑借武松和武大共同生活這麼多年的熟悉程度,也是一定可以認出來的。所以說……如果桂花樓沒有辦喪事的話,是不是就能代表武大沒事?他成功的躲過了那場火災?一時間西門慶的心裡是百爪撓心,各種想法匯聚在了心頭。 「你詳細說說是怎麼回事。」西門慶知道,憑借自己這麼亂想,是永遠也想不出答案的,還是要聽王安仔細的敘述一下。 「回稟東家,小的出門之後直奔桂花樓,為了讓東家不至於等太久,我是騎藥鋪的馬去的。」王安說到這的時候,眼睛看向西門慶。 西門慶知道,這是王安希望得到自己的肯定。按理說,騎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趟又是比較關鍵和著急的差事,這就更加的無可厚非了。不過王安這樣請示自己,足見尊重,西門慶的心裡感覺分外的敞亮,焦慮感也降低了許多。他對王安點了點頭:「這個是自然,你走的時候,我忘記囑咐你了,以後使用馬匹這種事你自行決斷就好,不必過問於我,畢竟,你以後在咱們這堆人裡,也是個頭目,要有自己的威嚴和權力。」西門慶把手往上一托,示意王安繼續說。 「我騎馬到了桂花樓以後,尋思著既然東家不讓我暴露身份,那麼最好的方法還是要假扮成食客,這樣的話約見武大也會顯得比較合理。我雖然身上的衣著並不華美,但咱們西門藥鋪的馬匹頗為俊朗,自然那桂花樓的夥計要高看一點,也就把我讓進了大堂好生款待。我隨意的點了兩個菜,一壺酒,邊喝邊觀察。我並沒有馬上讓夥計幫我去找武員外,這樣的話太過於顯眼,有悖於東家交代給我的初衷。桂花樓現在沒有掌櫃,武員外就算是東家兼掌櫃,據我所知,甚至桂花樓的內部稱呼也頗為混亂,叫武員外什麼的都有。可是不管怎麼稱呼武員外,按理來說,他在上午的時間段,都應該到桂花樓來巡視一番,比如說跟賬房先生聊一聊啊,跟食客聊一聊什麼的,這也是買賣家必須要做的事情。我進門的時候看到曲尺櫃檯那桌子上還有一些散亂的銀錢,從這點來看,應該說武大必然還沒有來,如果他來了,銀子必然會整理好,不會那般的散亂。基於這些,我才選擇在桂花樓點菜,等待武大的到來,小的認為這樣更加自然一些。」王安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看著西門慶。 西門慶覺得王安的敘述確實是非常的詳細,甚至把理由也說的明明白白,這讓他除了稱讚之外沒有發表其他任何意見的空間。也許王安的這種停頓只是想得到自己的稱讚吧,要麼就是,這是才側面所要在桂花樓點菜的費用?不對,我已經給他許諾了美好的將來,如果是一個精明人的話,不會在這些小問題上弄的這樣的麻煩,另外如果他真的想要這筆銀子的話,他應該這樣說「為了讓那些夥計高看一眼,方便一會叫武員外來同我見面,我特意點了一些價值不菲的菜餚」。王安如果這樣說的話,那我就必須要給銀子了,因為他說的合情合理。但他剛才在點菜一項上,只是一筆帶過,看來此人只是思維比較縝密,談話敘述事情慣於滴水不漏,並不是錙銖必較的人。看來我是想多了,西門慶想到這裡,輕輕的點了點頭:「王安,你做的很好。看來我沒有看錯人,說下去,然後桂花樓怎麼了,你又是怎麼知道武大並不在桂花樓的。」 畢竟說,王安去的時間並不長,如果單純靠等待來判斷的話,怎麼也得到中午的時候他才能回來,西門慶也有興趣瞭解一下王安的方法,明瞭用何種辦法獲得的這個情報,可以更方便自己確定現在的處境。 「桂花樓的人並不是很多,想來是剛過了早飯的飯口。現在天氣寒冷,白天也短,除了在桂花樓住宿的客人少有在那吃早飯的,因此錯過飯口的時候,客人並不多。當時大堂裡的食客稀稀落落,夥計倒是不少,算來的話,夥計到比食客多。我當時就覺得這樣乾等也不是辦法,畢竟您還在等消息,於是我就拉住一個夥計跟他攀談了起來。」 「攀談了什麼,沒有洩露你的身份吧。」西門慶很緊張的插話。其實王安說到這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停頓,只是西門慶的神經非常過敏,聽到這樣的情節忍不住要插話詢問,話出口的那一刻,西門慶就後悔了,這種詢問毫無意義,只會讓王安更加懷疑西門慶派他出去的目的。當然,西門慶也不會解釋,在這種時候解釋,無異於再一次的進行強調。 「哦,沒有斜路身份,我並沒有忘記東家的囑托。」王安的語氣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好像並沒有主意到西門慶的不安,這讓西門慶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我當時跟那個夥計攀談,是用的另一種身份。我以有錢人家的官家的身份,跟那夥計套近乎。畢竟我騎著高頭大馬而來,也為身份平添了幾分可信度。最近縣衙死了很多的官差,陽谷人都知道,現在剩下的官差數目是不可能完成平時的工作的。聽說十五晚上胭脂巷的火災,縣衙在處理現場的時候,就顯得人手捉襟見肘……」 西門慶的腦袋「嗡」了一聲,胭脂巷啊胭脂巷,這說到底還是自己招惹的麻煩,如果不是想看武大出醜,不給他吃春藥,在那等他,讓他玩一兩個姑娘,就把他送回家,那是多麼的功德一件啊,可能還真的能讓武大在陽谷徵兵這個事上幫自己的忙。現在真是全完了,沒想到機關算盡,倒最後還是讓自己倒霉。連王安都知道胭脂巷火災的事情,看來這事兒必定是傳遍了整個陽谷,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麼議論的。西門慶不敢讓自己走神太久,這會讓王安看出其中的端倪,他定了定心神,繼續聽王安說。 「我就跟那夥計暗示,說我想通過他聯繫上武松,告訴他我家老爺想給少爺在衙門某個差事,畢竟在衙門裡當差比起在家裡吃閒飯或者到街面上游手好閒要好的多。我猜想應該有很多人想用類似的辦法來聯絡武松達到往衙門裡塞人的這個目的。果不其然那夥計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對我講,平時武松確實是經常到桂花樓來,但最近幾天倒是沒怎麼來過。另外他們一般的夥計確實是很難跟武松說上話,這種事情確實是愛莫能助。我當時就問他,誰可以幫我這個忙呢,那個夥計跟我說,在桂花樓裡估計有三個人能幫我說上話。一個是賬房劉林,一個是夥計張樹,再有一個就是掌櫃武大了。」 王安略微的停下喘了口氣繼續說:「這正是我想問的結果,不過我琢磨著要是直接見武大的話,讓一個小小的夥計幫忙傳達,可能會有些不太合適。於是我說:『武員外我不敢高攀,那能不能引薦劉賬房給我見一下。』 但是那夥計說:『劉賬房最近這兩天不太來桂花樓管事,以至於現在賬上的流水誰都不敢動,眼看也到了要發工錢的日子,大家也都很著急。』 我一看劉林還約見不到,就只能想辦法直接見武大了,於是我說:『這事畢竟事關我們家少爺的前程,找那個叫張樹的夥計傳達可能會有些太草率了,我還是冒昧的想要見一下武員外。我知道這樣顯得很沒禮貌,但是兄弟你放心,只要我能見到武員外,這事兒我多給你銀子。』 這種許諾我相信沒有一個夥計是不動心的,可那夥計卻搖了搖頭:『銀子我是真想拿,但是恐怕我幫不上忙,昨天我們掌櫃就沒來桂花樓,你沒看今天都這時候了還沒來。你剛才說找張樹顯得草率,現在你連草率的也找不到。張樹也是昨天一整天沒來,所以你要是想找武松的話,最好直接去他家。武都頭這人我也是見過的,雖然傳說當中比較不好說話,但其實還是比較平易近人的。現在衙門裡確實是需要人,只要你家少爺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又是誠心誠意,我相信都會差不多的。對不住了這位客官,我得去忙別的了,不然要是有主事兒的突然回來,我可吃罪不起。』 說完那個夥計就離開了我的飯桌。我琢磨了一下,如果這夥計所言非虛的話,也就是說桂花樓的關鍵人物,最近都很少出現在桂花樓,可能他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在處理吧,所以我差不多也能斷定,武員外不會短時間內出現在桂花樓,吃了幾口菜偽裝行蹤之後,我就騎著馬回來了。 這就是經過,東家。」王安說完話,垂手而立,看樣子是等待著西門慶的下一步吩咐。 「做的很好,你下去吧,有什麼事我會再叫你的。」西門慶擺了擺手,這裡的事已經不太需要王安了,事情很亂,西門慶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說:「等等。」 「東家。」王安停下了要離開的步伐。 「你整理的那些珍貴的藥材,變賣之後,自己留下一成的款項,作為生活的貼補。我也知道你來西門藥鋪很多年了,剛才你說是大戶人家的官家,既然是官家,總得有些銀子充充門面。我西門慶也不是小氣的人。去吧。」西門慶又揮了揮手。 「謝東家。」王安轉身出了內堂。 西門慶心裡明鏡兒似的,於藥材一項,他根本不懂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那些珍貴的藥材的具體的精確數目是多少,而且他也確實沒有心思在現在去忙活變賣藥材的事,也就是說,如果王安想要侵吞一些銀子的話,別說懲罰,很可能西門慶永遠都不會知道。莫不如在這個時候就做一個順水人情,給王安一些。想來王安自己拿的時候,便不好意思拿的太多,畢竟人心都是肉長得,我這般真情實意的對待他,他總也得在行為上過得去。西門慶對自己這種用順水人情收買人心的行為非常滿意。 剩下的,就是關於桂花樓和武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王安應該是沒有說假話的,因為要是說假話的話,他不可能知道劉林和張樹也是武松的親信。劉林還可以理解,桂花樓的多年賬房,從武大沒來陽谷的時候,他就是那的賬房了,在陽谷商界也是頗有些名氣的。但是張樹,這是一個普通的夥計。自己知道這個人厲害,還是因為十一月十四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是張樹想辦法把自己救了出來,並且在武松的家裡,也算是大展身手,看起來跟武松的關係確實是不錯。王安那天晚上不在武宅,而事後人們傳說的時候,也只是說武松如何神勇,並沒有把張樹連帶進去。關於這一點西門慶也明白,人們在講述英雄的故事的時候,不太希望英雄有一個幫手,這會削弱很多只屬於英雄的傳奇色彩。 所以王安是無論如何也編不出張樹的名字的,他說的一定是真話。 王安的敘述中,還有一點讓西門慶非常的在意,那就是在形容武大的行蹤上用的話。原話是「昨天我們掌櫃就沒來桂花樓」,昨天是正月十六,莫愁館著火是在前天晚上的前半夜,也就是說是在正月十五。那夥計說武大整個正月十六都沒有來,並沒有說正月十五也沒有來,這是一個關鍵點。 雖然來說,武大下午到達自己這裡的時候,很可能是從桂花樓直接走的。但是一般來說,如同桂花樓這種大的地方,早晚是要弄兩編賬目的,早晨走流水和採購,晚上盤賬。也就是說,武大晚上必須出現一次,來計算今天的營業額和交代一些事情。那夥計把正月十五的晚上的事情說的自然而然,沒有什麼特別的闡述,就應該說明,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正常的,也就是說,武大在正月十五的晚上,是很有可能回到過桂花樓,只是昨天一天和今天上午沒有出現而已。如果要是這樣的話,武大就沒有在莫愁館的火災裡出什麼事,自己這一劫也就算躲過去了。 當然,王安在桂花樓只是隨便拉了個夥計,從這夥計的話語裡也不難看出,他並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盤賬這種事很可能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此說,這種形容也不能完全看做是安全的信號。 但是,劉林和張樹的集體失蹤代表著什麼呢?如果說武大真的出事了,而武松又決定秘不發喪,那對於桂花樓來說,最好的隱藏辦法是什麼?劉林一定要在,因為只有劉林在,桂花樓的日常經營才可以繼續下去,誰都知道武大對於桂花樓的經營並沒有什麼關鍵的作用,只有這樣,才能蒙蔽類似於像我這樣的人的眼睛。現在連張樹都不在了,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劉林和張樹的突然消失,並不是因為武大的事。 不是武大的事能是什麼呢?那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劉林和張樹都是武松的親信,他倆同時消失,難道是……武松出事了?如果是武松出事了,那就太好了,武松和武大一起去死才好,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了,如果能在投軍之前,就看到武松悲慘的下場,那真是對於我最好的壯行。 第一百五十節 吃白食 不對,武松這種人,不是那麼容易出事的。畢竟連活屍都無法殺死他,這樣的人能碰到什麼麻煩呢?有什麼東西還可能傷害到他呢?這種想法太天真了,我不能沉浸在這種虛假的快樂之中。西門慶不斷的告誡自己。 好在現在藥鋪的變賣工作在不斷的進行中,估計月底也就會有分曉。武松到底出沒出事也非常的好判斷,據說武松這幾天要去周邊的鄉村徵兵,按理說現在也應該出發了,不過畢竟是莫愁館出了這麼大的事,耽擱幾天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要是武松月底之前還沒有什麼動作的話,那就應該是真的出事了,畢竟徵兵這事可耽擱不得。 西門慶在內堂裡來回的閒逛,就這麼一直溜躂到快中午的時間,他有些待不住了,在又轉了一個圈之後,他決定出去看看,畢竟現在衙門裡也沒多少人,武松就算是確定自己是殺害他哥哥的間接責任人,在有事的情況下,也不太可能在西門藥鋪的門前佈置人,何況我在走出藥鋪的時候,在門口好好的看看有沒有生面孔也是是了,這樣一直的待在內堂,就算武松不來抓我,夥計們也會生疑的,要是讓這些傢伙給我捆上送到武松面前,那還不如讓武松直接把我抓了去呢。 西門慶想到這慢慢的溜躂到了前堂,前堂的夥計已經不是很多了,大多數都出去跟固定的客戶談藥材販賣的事,這也是西門慶交代好了的。西門慶用眼睛掃了一圈,發現王安也不在,應該也是出去做同樣的事了,前堂裡只有一兩個夥計仍舊在整理者東西。沒準備變賣藥鋪的時候,西門慶從來沒有發現藥鋪裡原來有這麼多的東西需要整理,到現在他才明白那句老話,什麼叫做窮家值萬貫,大概也就是這個道理了。 站在門口西門慶像門外望去,中午的時候,街道上顯得陽光很充足,過往的行人也都多了起來,駐足在街邊長久不動的那些,看起來都是熟面孔,在注視了一盞茶的時間之後,西門慶確定他沒有被人監視。 當站在西街上的時候,西門慶覺得這兩天的自己好傻,居然為了可能發生的危險,像一隻老鼠一樣,窩在家裡一動都不敢動,居然不知道,也不出來享受這陽光,實在是太令人遺憾了。既然來到街上,就必須要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去哪? 對於西門慶來說,平日裡這個問題是不需要考慮的,如果真的沒有什麼事了,那就有兩個選擇,要麼的話就去胭脂巷,要麼的話就在街頭閒逛就好了。當然了,現在是冬天,在街頭閒逛著也沒什麼意思,溜躂一會倒是讓寒風把自己吹個透心涼,胭脂巷也是不能去了,保不齊胭脂巷那就有人記得自己在十五那天到訪過莫愁館,莫愁館出事之後,就算是武松的人手再少,也會在胭脂巷那詢問目擊者,這其中肯定會問,都看見那天有誰去胭脂巷了,我現在去,無疑是給那些人勾起記憶去了。況且,現在這時候,哪有心思玩女人,等我在戰場上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時候,估計女人都會排著隊往我身上撲吧,那個時候,我應該也會得到真正的愛情。 好在陽谷縣也並不缺少閒來無事的去處,在西街上離西門慶的店舖不遠,就有一家茶坊,這茶坊原本生意不好,但現在紫石街上的王婆開的茶坊因為出了命案,暫時關門,這西街的茶坊生意也好了很多。 不過這家茶坊的價格比王婆的茶坊要高上很多,所以那些力巴通常是不來的,到這來喝茶得以閒人居多。西門慶平時是不愛來這的,因為這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人,最關鍵的是這些自以為是的人從來不把西門慶放在眼裡,雖然他們也都私下裡問過西門慶,關於找姑娘這方面的經驗,也都請教過,胭脂巷哪家的姑娘漂亮活兒又好,不過在公開的場合,他們都把西門慶視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開始的幾次,當他們私下詢問的時候,西門慶還以為這是向自己示好的標誌,所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後來他發現,這些詢問的人在知道想要的答案之後,很快又會板起臉,當他們的君子去了,與自己這個浪子劃清界限。幾次之後,西門慶再遇到請教,便不在認真回答,有的時候會推薦姑娘長得最難看的妓院給詢問者,讓他們暗自吃上一虧。 今天,沒有地方可以去的西門慶,走進了自己一直不太願意來的茶坊——西江茶坊。 果然,西門慶進門之後,沒有得到應有的歡迎,連店小二都沒上來打招呼,當然,這也是因為西江茶坊裡今天爆滿,按說賣東西這樣貴的地方,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難道今天有什麼人幫所有的客人結賬?要是這樣的話,我真是鬧了一個大便宜,西門慶心裡暗自高興。 沒有小二來招呼,西門慶不以為然,他本來就是只想找個地方透透氣而已,反正陽谷也是他要離開的地方了,沒有必要在一些小問題上較勁。再說,茶坊裡的其他客人好像都在談論著什麼別的事,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這樣就更好了,也不會遭到那些偽君子的白眼。 西門慶貼著牆根,找到了一張沒有人的桌子,在這安靜的坐下。桌子上擺著茶碗和乾果,很明顯都是沒有人動過的,看來今天真是什麼人的包場,但是門口又沒有掛出牌子,真是好生讓人奇怪。不過不要緊的,我不是他們要請的客人,一會來人之後,我補上茶水和乾果的銀子就好。西門慶想到這,拿起茶碗來喝了一口。 從早晨到現在,他喝的都是那碗隔夜的涼茶,現在熱茶入肚,真是感覺身上每一個汗毛孔都分外的舒服,在抓起了一顆花生來剝開,五香花生和著茶葉的香氣入肚更讓西門慶覺得這兩天的緊張情緒一掃而空。當然了,這乾果和熱茶同時也讓西門慶的肚子咕咕叫,畢竟從早晨到現在也沒怎麼吃東西,感覺到餓也是正常的。 正在西門慶琢磨著怎麼弄點吃的的時候,有小二走了過來。「客官,想吃點什麼啊?」 西門慶聽了這句話其實好大不樂意,自己在陽谷也算是有一號的人物,甭管心裡怎麼想,面上也都得給自己個面子,即便在這西江茶坊,連掌櫃也得尊稱一聲西門大官人,咱都在西街上,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直接叫客官太不禮貌了吧。 西門慶有心發作,隨即抬頭一看。這小二是個新面孔,西江茶坊雖說不願意來,但畢竟同屬西街,街面上買賣店舖的夥計,多少也都有點臉熟。看起來是西江茶坊新招的,那要是這麼說,他不認識我也是正常的,沒必要跟一個新來的雛兒鬧彆扭。 「今天是哪家的包場啊?我不是他們要請的客人,只是過路的,腹中飢餓而已。不過你放心,我喝過的茶水,吃的乾果一會會賬的時候都付銀子。」西門慶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這些規矩還是懂的。雖然這小二沒有尊稱自己,但是也不能讓對方太為難,畢竟出來混口飯吃的確是非常的不容易。 「客官您說的沒錯,今天小店確實是被包場了。不過包場的那位並沒有說要請誰,只是說,進來的人他都請。所以你看,小店門前並沒有掛牌,這些人也都是進來之後才聽說的,客官也不必客氣,腹中飢餓的話,小店也有各種吃食,您儘管點,也是不花銀子的。」那小二侃侃而談,沒有絲毫停頓,看的出來,這套話他今天已經說了很多遍。 哦?還有這樣的事?西門慶來了興趣。他看了看西江茶坊裡的人,少說也有百十號,這些人要是趕上不要錢的飯局,那不還得可勁吃,西江茶坊這價錢又高,是什麼人包的這場,有什麼目的呢? 「原來是這樣,哦,那這位小哥我倒要問問,這位包場的大爺到底想做什麼呢?是父母大壽行善積德?還是在寺廟里許了什麼願之後的還願?」西門慶實在是想不出別的什麼理由,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包場的人必定是腰纏萬貫。現在自己變賣藥店,想要投軍,正是缺錢的時候,如果能拉攏上這種有錢的大爺的話,說不定就能把藥店賣個好價錢。 陽谷本地肯定沒有這麼豪爽的人,那這人必定是外地來的,既然是外地來的,必然要找個落腳的地方。西街就是不錯的選擇,但這西街上滿滿登登,沒有空位,連出事的轎行都在不久之後換了東家,還是干轎行。我這西門藥鋪,地段可不錯,正好盤給這位大爺,想來他也是不差銀子的。西門慶越想越高興,也就對包場這事兒上了心。 「呦,這您可難為我了,那位包場的大爺並沒說是因為什麼,只是預付了所有的銀子說要包場,說實話我們沒敢問。那位大爺也對來吃席的各位沒什麼要求,只是說,如果各位有閒心的話,就在這等等他,他過了午飯的時間,會過來同各位聊聊。當然了,您要是忙,吃飽了就可以走,也不必付銀子,我們是不攔著的。這都是那位大爺的吩咐。」同樣,這段也很流利。 西門慶想想也是,來西江茶坊吃飯的人,多數都比較有銀子,絕對不會貪圖這點小便宜,所以定然會刨根問底問個明白,這小二說的這麼順溜兒想來也是今天已經說了無數遍的原因。 西門慶當然不想走,他正想著怎麼能夠結交這個豪爽的富翁,沒想到這位大爺居然一會就要來,看起來真是上天賜予自己的機會啊。看起來坐在這的這些人,也都是想一睹這位大爺的風采,所以坐進來就沒有走吧,不然的話,西江茶坊怎麼會這麼滿。 「好了,客官,事情我介紹完了,您可以放心的點菜了。」那夥計催促到,看起來他是有些著急,這點西門慶也能夠理解,畢竟這麼多的客人,在招待上肯定是需要不少的人手的。 「給我切盤牛肉,要一碗稀粥,兩個饅頭。」西門慶想了想說。 「還要什麼?」那小二問道。 「不要了,就這些。有什麼不對嗎?」西門慶覺得這小二好生囉嗦,自己就想吃點牛肉稀粥,這個難道有問題嗎? 「不,不,我只是再跟您說一次,今天在本店點什麼都是免費的,您就不再加點?在座的各位點的可都比您多。不瞞您說,我們茶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都有,您可以隨意點,吃的豐盛一些。」那小二不厭其煩的介紹著,他的語氣中的焦急成分宛如蒸發一般的消失掉了。 「不要了,我吃這些正好。」西門慶的回答非常的堅定。他本身就不是一個貪口舌之欲的人,平日裡吃的飯菜也比較的簡單。熟知西門慶的人都會形容他是對下面要求很高,對上面要求不高。現在又正值多事之秋,能吃一盤牛肉,喝一碗稀粥,已經是人生一大快事,其他的吃食,西門慶想都不想。 西門慶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那夥計閉上了彷彿還要說什麼的嘴,怏怏的走了。 今天真是奇怪,按理說,這種包場的都是付給一大筆銀子,而不去計算詳細的賬目。那西江茶坊如果想省錢的話,就更該精打細算,不讓客人點菜,這才能在完成包場的情況下,還多賺銀子,哪有使勁讓夥計慫恿客人點菜的。難怪西江茶坊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還是離桂花樓差一個檔次,始終盯著茶坊這個名字而不能光明正大的跟桂花樓叫板陽谷第一酒樓的稱號。 不一會,牛肉、稀粥和饅頭都端了上來,西門慶也確實是餓了,用筷子夾起牛肉來大口的嚼著,不得不承認,西江茶坊做的牛肉確實有一套,吃起來非常入味,還有嚼勁。這極大的促進了西門慶的食慾,他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吃掉了一大盤牛肉,同時喝掉了一碗粥吃掉了兩個饅頭。 看著面前空空的碗碟,西門慶滿意的拍了拍肚子,有些得意的輕輕打了個飽嗝。還是剛才那夥計,馬上過來收拾了碗碟,並且重新上了茶葉和乾果,與之前不同的是,在茶葉和乾果之外,端上來的還有一盤點心,這一套工作做的非常細心。西門慶不禁想起,即便是在莫愁館,那些姑娘伺候自己吃飯,也不會有飯後如此周到的表現。不過說到底,去莫愁館是為了滿足下面的,上不上甜點又會有什麼關係呢?莫愁館現在已經被燒燬,還是少琢磨這些事。不過不知道秋雁怎麼樣,想來那麼大的火災,她也是難逃一死啊,想不到那一日我說的告別,居然真成了訣別,以後這種話還是少說的好。 西門慶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喝著茶。這茶與剛才所喝的並不相同,飯前喝的茶品起來淡雅,而現在的茶喝起來濃香。正好是飯前開胃和飯後回味所需,什麼時候西江茶坊已經變得這麼周到了,看來武大要是不跟這西江茶坊學學,桂花樓很快也就要不行了。呸呸呸,我怎麼今天盡想這些生死未卜的人,好生的晦氣。 在西門慶喝茶期間,又有幾人走進了西江茶坊,他們進來的時候都沒有夥計招呼,也都是在入座之後,夥計才會過去,同自己一樣,每一名客人都是在跟夥計談了一會話之後,才點東西,想來也是在解釋這些吧。不過在上菜的時候,就發現差別了,這些客人多半都是吃的杯盤羅列,看來多數人都沒有讓夥計規勸,而自動的點了一桌山珍海味,雖說不差銀子,但這便宜有的時候還真是不佔白不佔,西門慶也理解這些人的心態。 就這樣進了幾人之後,西門慶用眼睛掃了一圈,發現已經不在有空桌了,看來是不會再放人進來了,就在西門慶琢磨的時候,有一個夥計走到了大堂正當中,口中說著:「各位,靜一靜。」 他反覆說了幾次之後,眾人停止了交談,安靜了下來。 「如各位所見,小店現在已經坐滿了。在這裡我想跟大家說一聲,如果您不想跟這次包場的員外見面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了,小店會招新的客人進來。當然,如果說您還想吃點什麼,可以吃完再走,這個都是不要緊的,只是要告訴我們一聲,我們好知道,可以再讓多少客人進來。小店就這麼多桌椅,來的人太多,也就不好招待了。」那夥計說話溫文爾雅,倒不像是個干糙活兒的。 現場沒有人動,看起來所有人跟西門慶的想法都一樣,大家都想看看,這豪爽的員外的廬山真面目。 但是西門慶發現一個問題,這個說話的夥計他並不眼熟,仔細的看起來,好像今天在西門茶坊裡的夥計,都是生面孔。這是怎麼回事呢? 第一百五十一節 決意 買賣店舖所有的夥計一起換,這當然也是有可能的,比如說店舖易主就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最近也的確是沒太注意過這些,可能西江茶坊真的就換了東家,或者說原來的東家就想改變改變這茶坊的模樣,把夥計都換了,這樣的解釋也確實是說的過去。 說到底,人家換不換夥計,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西門慶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居然還替別人瞎操心,反正今天留在這主要也是想見見包場的那位大爺,其他的也沒什麼重要的。 那個講話的夥計見沒人起身和應答,又連續問了兩遍有沒有人要離開,下面還是沒有反應,於是他對著周圍一拱手:「那就感謝各位的捧場,既然大家都不想走的話,小店在外面也就掛上牌子,不再讓別的客人進來了,大家吃好喝好,需要什麼的話儘管說,在下先失陪。」這夥計說完話,又對著周圍拱了一圈手,而後,向茶坊的門口走去,想來是去掛客滿的牌子了吧。 說來也怪,這夥計說完話之後,本來大聲討論問題的眾人,說話都小聲起來,好像怕驚擾了別人一樣,畢竟對待這樣出手豪爽的人,也是要有一些必要的尊重的。西門慶用眼睛掃了一下在座的諸人,大部分他都是認識的。畢竟這陽谷縣裡有頭有臉的人就那麼多,普通的力巴是肯定不能到西江茶坊用飯的。 西門慶沒有跟他們搭話,只是在那獨自品著茶,時不時的吃一顆乾果,端的是唇齒留香。等了好長時間,還不見那請客的大爺來到,大堂裡議論的聲音又大了起來,看來不止是西門慶一個人感覺到有些失去耐心,這時候模模糊糊的西門慶也能夠聽出眾人在議論什麼,這些人所議論的無外乎都是天上紅色的星星啊什麼的,畢竟這個現在是最大的話題,當然了這期間也有人在談論胭脂巷的火災,西門慶對於這個話題非常關注,他總是想在紛亂的討論聲中鎖定這個聲音,然後繼續的聽下去,不過怎麼聽也都是隻言片語,讓人摸不到頭腦。 算了,這些人願意議論就議論吧,反正我也就要離開陽谷,火災不火災的就當成是一場夢吧,只要武大沒有事,或者說,只要武松不會找我的麻煩,那就算有十座莫愁館被燒燬了又能怎麼樣呢?秋雁這人雖然說不錯,莫愁館的有那麼幾個姑娘平時也與我相好,但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我要是懷裡沒有銀子的話,她們一樣會白我掃地出門,不帶半點憐惜,現在她們死了,我何必又在這徒增傷感呢? 西門慶就在這不斷的瞎琢磨,打發著時間。因為西江茶坊已經不再放進新的客人,整個環境也就趨於靜止,在加上所有的人都已經吃完了飯,只是在這用茶,這種單調的景象讓西門慶有些喪失了時間感,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這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朝窗外看看,冬天的太陽即便是正午的時候也掛的不高,想通過太陽的高度來判斷時辰,確實要比夏天的時候難上許多,西門慶看了一會,仍舊是不得要領。他有些開始擔心西門藥鋪了,這麼長時間不回去,西門藥鋪要是萬一出點什麼事,自己想要投軍的想法,也就落空了。 就在這種胡思亂想馬上要將西門慶折磨的崩潰時,現場的喧嘩聲突然安靜了下來,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比之巨響更加讓西門慶心頭一震,他馬上從自己的思想中解脫了出來,抬起頭,望向四周。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大堂裡面已經出現了一個檯子,這檯子大概有人的膝蓋那麼高,而現在檯子上已經站著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這婦人環視著四周,對眾人頻頻微笑,也正是這微笑,讓眾人安靜了下來。 剛才對大家說話的夥計,就站在台下,好像是護衛一般,這麼看來,這婦人很可能就是今天包場的員外,這倒是大大的出乎西門慶的意料之外,他幾乎想到了這個人的任何一種外表和身份:可能是有錢的老人,可能是剛剛發跡的中年人,也可能是父母為巨富的年輕人,但是這每一種想像,西門慶都想當然的人為,他即將面對的是一個男人,而絕對不是這樣的一名婦人。 這婦人站立的動作非常得體,轉頭微笑之間,顯示出了非常高貴的氣質,一看就是來自於真正的名門望族,單是這種氣質就讓人不得不新生尊重。 西門慶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婦人,她這樣的站在檯子上,看起來是有些話想跟我們說,不知道她想說些什麼呢? 那婦人環視了幾周之後,用手輕輕的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夥計,那夥計再次走到了大堂的正中央:「各位,各位,大家聽我說。」 其實這夥計根本不這樣說,大家的眼睛也都注視著他。 「我身後的這位夫人,就是此次包場的主顧,她讓我把各位留下來,也只是想有幾句話跟大家說。剛才這位夫人已經跟我說了,最多佔用大家四分之一個時辰的時間,還請大家賞臉。」那夥計繼續對周圍抱拳。 這個動作讓西門慶恍然間回到了兒時看街頭那些舞刀弄棒、打把勢賣藝的人,尤其是耍猴的,每一次表現結束的時候,那猴子就會這樣向四周抱拳,然後舉著個銅鑼來跟各位觀眾所要銅板。現在這夥計的一舉一動,尤其是這對著四周眾人的拱手,都像極了那猴子。這種回憶讓西門慶的心頭大好,他也突然意識到,雖然大家都是人,但有些人,確實活的如同猴子一般,不,也許說還不如猴子。 因為猴子的生活要求很簡單,只要吃的飽,有地方住就可以了。但是人不一樣,人要吃飽穿暖,住的舒服,同時還要有女人,還要有權有勢,有左右一切的慾望,總之,讓猴子快樂要比讓人快樂簡單的多。 宛如猴子的小二說完話之後,就退到了後面,眾人的視線自然也就再次的轉移到了那貴婦的身上,那婦人在眾人的注視下,居然絲毫不亂,單這一點,就足夠讓西門慶暗挑大指的。 「各位。」那婦人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雍容華貴而又溫文爾雅,聽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今天我將各位請來,其實沒有什麼別的事,只是想跟各位聊聊天。」那婦人說到這,話語一停,再次看向大家。 類似的這種談話,西門慶聽到過很多,比如商會開會的時候,商會會長經常會跟大家講話,有的時候甚至是縣太爺親自訓話,但沒有哪一次,宣講者會如此注意到聽眾的感受,時刻用眼睛跟大家做著交流,尤其是這樣華貴的眼睛。 雖然青春的美麗已經被時間從這婦人身上剝離開去,但是歲月帶個了她另一種獨特的魅力,這種魅力,可不是那種剛出道的小姑娘所能擁有的,這種魅力也一樣讓西門慶陶醉,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女人真的能夠擁有這種不讓人產生邪念的魅力,這真是太奇妙了。 「正如各位所見,我乃是一屆女流,平日裡自然是在家中待著,恪守婦道,這能出來見見世面的機會確實是很少。順便說一句,我家也不住在本地,這次到訪貴地,也是因為夫家要搬家,那我呢,就自然是為夫家來出點力,探訪一下周圍的風土人情,好決定我們未來定居在哪裡。這也就是把大家留下的原因了,純粹是想瞭解一下陽谷本地的情況,全做參考。這一次把大家留下,實在是冒昧的很,之前也怪我沒有跟夥計們交代清楚,也許大家有些別的想法,我在這給大家賠不是了。」說罷那婦人輕輕萬福。「當然了,我知道這次跟大家聊天,也耽誤了大家很多的時間,為表歉意,除了這次請大家吃飯之外呢,我還略備薄禮,每人贈銀一百兩,聊表寸心。」那婦人說罷一揮手,幾口沉重的箱子慢慢的被從後面抬了出來。 箱子落地的聲音異常沉重,挺聲音就知道裡面有不少的銀子,等到箱子的蓋子被打開時,眾人更是齊齊的吸了一口氣,每個人吃驚的聲音匯聚在一起,聽起來頗為驚心。那箱子裡白花花的都是銀子,更讓西門慶為之驚訝的是,那裡的銀子都是五十兩一錠的大錠銀子。這也從客觀上說明了婦人的承諾,每人一百兩的話,那就是一人兩錠,好算賬。 一百兩,西門慶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差點要咬到自己的舌頭,一百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自己要拿出一百兩銀子來,估計也得使個半天勁。在座的這些人裡有很多家產不如自己,平日裡雖然吃喝不愁,但是要說一下子拿出一百兩,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況且,在座粗略算來也得有一百多人,這婦人每人贈送一百兩,也就是一萬多兩銀子。 一萬兩銀子,這是一個讓西門慶驚歎的數字,這婦人到底是什麼人,居然隨隨便便的為夫家打探個消息,就能花一萬兩,看起來用腰纏萬貫開形容,實在是太保守了,這種財氣簡直是富可敵國。 西門慶越加佩服這女人的魄力,也就是一百兩這個數字。否則的話,十兩二十兩的,對於在座的這些不愁吃穿的人可能還真就有些看不上眼,但是一百兩,就算是武大在這,也會重視起來的。 呸,我怎麼又想到武大了。 但是,一百兩,只是為了說說話?西門慶腦子一轉,覺得不太對勁。用這麼大一筆錢來說話,這並不符合邏輯。如果真想瞭解下陽谷的風土人情的話,直接派手下來陽谷待一段日子也就好了,哪用得上一萬兩這麼大的樹木。看來這婦人把我們召集過來一定是另有所圖,我先不要說什麼,看看事態的發展再說。西門慶就此打定主意。 在最初的驚訝之後,現場馬上恢復了平靜。想來大家平靜的原因也都跟西門慶差不多,都想看看接下來這婦人想說什麼。 「我知道提錢的事俗,可能是這些銀子擺在這,讓大家覺得我這人太勢力,污了大家的眼睛。」那婦人說到這,衝著抬箱子的一人一揮手,那些人便把箱子的蓋子扣上了,但箱子並沒有抬走。「當然了,這也只是我的一點心意,我也知道在座的各位都不缺錢,大家的時間堪比萬金,那我也就不廢話了,我想跟大家聊的就是,每天晚上會出現在東方天空中的那顆紅色的彗星。不知道大家對這個都有什麼看法。」 這話一出口,現場的氣氛馬上鬆懈了下來。西門慶也感覺到有一些放鬆,這樣輕鬆的話題是自己始料未及的,在剛才的一瞬間,西門慶甚至腦海裡都浮現出了,是不是這婆娘要逼大家謀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畢竟現在各地揭竿而起的強人頗多,聽說他們也經常會綁架一些富人,以談話為名所要錢糧,然後逼他們在起義的文書上簽名,如果不簽就拳腳兵刃其上。 「星星啊,我知道啊。」現場有人答話,西門慶甩臉一看,是綢緞莊的李員外。「這星星據說是十五那天早晨的時候出現的,可那時候我睡覺呢,我是十六白天聽說的,當然十六晚上也就湊熱鬧出去看了看。本地呢,關於這星星說法很多,但是歸納起來,總共就兩種,我就說說看,有什麼說的不對的地方,在座的各位幫我指正。畢竟這位……」李員外用手一指那婦人,登時有些語塞。西門慶非常明白李員外停頓的原因,因為對於地位尊貴的中年女人,確實缺少一個準確的稱呼。「……的豪爽,咱們得對得起嘛,哈哈。」李員外居然含糊其辭的把稱呼對付了過去,西門慶相信所有人跟自己一樣,都沒有聽清李員外到底說了些什麼。 「一種呢,是說,這星星會帶來一場災難,這場災難將讓大宋朝生靈塗炭,那些人形容的事情可怕了去了,總結起來就是能有多慘就有多慘啊。另外一種呢,就是說,現在各地民亂四起,朝廷上呢也的確算不上是太清明吧,咱們大宋朝呢,會出現一名真正的英雄,這英雄將重鑄乾坤啊,讓每個人都過上美好的生活。大體上就是這兩種說法了。我呢,姓李,平時這嘴也比較貧,說話顧忌也少,大家都叫我李大膽。今天這話裡呢,也的確是有一些對聖上不敬的地方,但是我李大膽自認說的都是真心話,對的起自己的良心。行了,我說完了。」李大膽說完話之後,拿起桌上的茶碗,旁若無人的「咚咚」的喝了起來。 「多謝這位李兄的直言相告,我這裡謝過了。」那夫人笑靨如花,飄飄萬福。倒弄了李大膽一個大紅臉,喝著的茶水也有些嗆到了肺,不住的咳嗽。 「還有哪位能賜教一下呢,不管是哪種說法,哪種傳言,我都想聽一聽。」美婦人環顧著四周。 西門慶也就只聽過這兩種說法,李大膽歸納的非常完整,就等於把大家的台詞都搶了,即便是再站起來,說的也都是車□轆話,沒有什麼新意。也就在此時,西門慶的腦海裡,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這種想法很危險,但應該能帶來不錯的收效。 富貴險中求,西門慶明白,截止到現在的人生,他都在膽小當中度過,每一次都是被動的承受命運帶來的東西,這種性格就決定了自己始終會被人踩在腳下,現在是時候變一變了,嘗試著成為眾人的意見領袖,也許並不是那麼困難。 西門慶狠了狠心,「騰」的一下站起身來,他站起來的力量很猛,以至於差點沒穩住身形想要跌倒,還好他坐的比較靠後,看到這尷尬的人並不多。饒是如此,西門慶也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燒。 「這位小哥,你有什麼要說的呢?」那婦人用手輕輕的示意著。眾人「唰」的一下,轉過頭來,暮光齊齊的看向西門慶。 西門慶在眾人的注視下,感覺到腿有些發軟,他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因為這個坐下或是跌倒,但現在並不是時候,一定要堅持下來。 「我以為,現在陽谷的傳言,也大多是一些巫婆神漢們所編造出來的,據我所知,陽谷本地並沒有懂得占星的人。剛才李兄所說的那兩種意見,想必也是大家這幾天聽的最多的,也就是說,說到底,我們一直都在說著別人說過的話。但是小弟,對此是有些不同的意見的。」西門慶用自己最為自信的語氣,說出了這番話,他聽得到心臟像被重錘不要命的捶打著的鼓,發出沉重而有急促的鼓點,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站起來,不說個分明,就不能坐下。 第一百五十二節 也許倖存著的女人 「我聽說,唐代大詩人杜甫曾經有詩云:『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既然大詩人都這麼說,可以肯定的是這天有異象,肯定是有所指示的。」西門慶幼年時讀過一些書,但不多,杜甫的這首詩他也僅僅記得這些,不過他也知道,在座的這些文化人很少,有文化,會之乎者也的人,是不會到西江茶坊來喝茶的,不過西門慶仍然怕露怯,引用一下詩歌只是為了顯示自己有文化,至於這詩歌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他是不想多談的。 「那這到底是什麼預兆呢?我覺得啊,瞎猜是沒有用的,我們得琢磨琢磨最近在我們身邊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把這些東西結合在一起來看,就應該有點別樣的收穫了。各位老少爺們,大家說對不對啊?」西門慶學著那婦人的樣子,用目光掃射全場,他盡量讓每個人都看到自己的眼神,這樣在座的人也都會覺得自己在跟他們交流一般。 在座的眾人沒有說話,而仍然是看著西門慶,西門慶見狀知道有門,現在這些人已經開始按照自己的思路思考了,既然你們接受了我的思路,那就好辦了。 西門慶暗地裡深吸了一口氣:「當然了,咱大宋朝幅員遼闊,別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我就只知道咱縣城內發生了什麼,既然這星星是十五日凌晨出現的,咱們也可以認為那是十四日的晚上。在十四日的晚上,咱縣城裡發生了什麼事,各位不會不知道吧?」 西門慶這話一出口,如同蚊子鳴叫一般的討論聲在下面響起。西門慶暗自發笑,武松大戰活屍的事早就被那些鏢師傳的神乎其神,想必在座的人已經都知道了。 「大家一定都知道,只不過都不太敢說這個事,因為這事涉及到咱們陽谷的當權派。不過不要緊的,各位不敢說,我西門慶敢說。李兄。」西門慶朝著李大膽一抱拳:「這大膽之名,以後恐怕要咱們倆分享了,哈哈哈。」西門慶笑的頗為豪爽,他經這一笑也覺得世間沒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任你武松有三頭六臂,我有要跟你鬥上一鬥。何況你現在很有可能深陷麻煩,所謂「趁你病要你命」。 「其實各位應該都是聽說,但小弟是十四日晚事情的親歷者。十四日晚,在本縣都頭武松家的宅院內,發生了一件奇事。本縣衙門裡原來有一名官差,名叫齊四,但是在夏天的時候,死於非命。誰知十四日晚,居然死而復生,出現在了武松的家裡,並且率領了大批跟他一樣的活屍。當然了,武都頭神武蓋世,他當上這職位的原因也是徒手斃了那景陽岡上的大蟲,面對這些活屍,奮起神威,將齊四的屍體斃了,同時運用秘法,讓其他的屍體,自行退散。」西門慶在敘述的過程中,把「秘法」兩個字咬的很重。 西門慶聽過別人的傳言,這些傳言往往都繪聲繪色的描寫了武松跟活屍大戰的一招一式,但是都對武松處理其他活屍的辦法選擇性的失明,因為在這一段中,武松並沒有用任何的武力,即便是講出來也不能為其的英雄形象加分,所以大家也就不講了。但西門慶要講,而且要著重的講。這紅色彗星現世本身就是詭秘異常的事情,那武松以活人的身份,居然能夠命令死屍,讓其按照自己的意志而行動,一樣的,這也是詭秘的事件。 俗話說的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何況現在自己這說者還刻意的著重化敘述,諸多聽眾心裡要是還沒有反應,那就太不正常了。 西門慶這番話說完之後,本來竊竊私語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西門慶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如果詳細的計算時間的話,就是在這之後的不久,那顆紅色的星星就升了起來。不瞞各位說,我應該是陽谷比較早的一批看到這星星的人,因為當天晚上我從武家返回我自己家時,就已經是後半夜,走的道路又是正東正西,因此看個分明。武都頭奮起神威和紅星現世,時間相隔極短,因此我認為,說有些關聯,也未嘗不可。」西門慶說到這裡,舔了舔嘴唇,他知道,關於武松說的已經足夠多了,到現在為止,所有的事都是原樣複述,並沒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成分,最關鍵的是,自己沒有下任何結論,自己所說的所有事都是武松的英雄事跡,就算是現在被武松抓到手脖子上,情況也不會太被動。 「當然了,在十四的夜裡,咱們陽谷的管轄範圍內,也發生了別的事。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最近縣衙裡的官差折損的很多,所以現在正有意招募新人。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有很多也想把自己的公子送到衙門裡去吃皇糧。說到底,吃皇糧確實比咱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好的多,雖然當個官差,每個月沒有多少銀子可拿,但是,平信而論,在座的開買賣的各位,要是有個穿官衣的到店裡去,各位有一個敢不孝敬的嗎?說到底,咱們掙了多少錢那都沒用,因為全都留不下。」西門慶說話的時候,刻意的轉移了一下話題,他知道,要想讓聽眾認可自己,那麼最重要的就是,要讓他們有認同感。孩子的前途,是每個父母都會掛懷的,西門慶雖然連婚都沒結,但這一套人之常情,他也是懂的,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有的時候感覺自己也有些恐懼婚姻,突然生活中有一些特別掛懷的人,在這危險的世界上,就少了一分輾轉騰挪的靈巧和從容。 西江茶坊裡的茶客,臉上的表情已經從震驚轉化為了期待,西門慶明白,對比天上的紅星,這個話題很顯然更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對不住啊,有點扯遠了。我要說的這事呢,就是關於這些折損的官差。十四那天下午,這些官差在都頭武松的率領下,一起出城去給已故的齊四辦陰婚,出城的隊伍也可以說是浩浩蕩蕩,我這麼琢磨著,在座的各位肯定有看到的。但是呢,這些人,除了武都頭當天晚上出現在了自己的家,而後力戰活屍,剩下的人全都死了。有一些官差身中劇毒回來,掙扎了沒幾個時辰,也全都撒手人寰。」西門慶說到這,做出很悲傷的神態,好像死的那些官差裡,有他的親侄子一般。 「沒錯,是這樣,十四那天下午,我看見一大隊官差出城了,當時我還納悶呢,這是出去幹什麼啊,還抬著兩口大棺材。」一個西門慶並不認識的人說著。 「也的確是有中毒的事情。」一個有些肥胖的中年人,放下剛剛喝完的茶杯:「縣衙還找我去給中毒的官差們診過病,只是我一看,那些官差中毒已經深入骨髓,想要救回來,那真是勢必登天。不怕各位笑話,這要是平民百姓的事,我就算拼上這條命,也要試一試看能不能把人命挽救回來,但這官家的事情,我的確是不敢,萬一沒能治好,這責任我可擔不起,所以我當時也就走了。現在想想看,傷了那麼多條人命,也的確是造孽啊。」那人搖著頭,聽他說話,西門慶才勉強認出來,他的確是本縣的大夫,只是連姓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很好,大家已經自行參與到補全自己言論的行動當中來,武松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從來沒有避諱人,陽谷這麼多雙眼睛,把不同的部分拼接起來,再加上合理的想像。武松,你知道嗎,有很多事其實是見不得光的,這些事不僅僅只有那些被窩裡的男女勾當。 當然,事情說到這裡也就行了,西門慶明白,就算在座的這些人在西江茶坊裡如何支持自己的言論,他也必須要謹慎小心,武松是陽谷的實際統治者,不可以給武松任何的機會,否則的話,自己必定萬劫不復。不過,這些也足夠了,西門慶在心裡想到,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武松自己活著回來了,這些難道還不夠嗎?這種事情,會給普通的平頭百姓無窮的回味樂趣和遐想空間。 「這是十一月十四的晚上,但是各位父老鄉親,說起來陽谷最近也的確是不太平,十一月十五的晚上,咱們陽谷也發生了件大事,這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但是這位夫人剛到此地,定然不知,小弟既然已經站起來了,就全全代勞大家講述一番。」西門慶微笑的看著那名婦人點了點頭。 那婦人微微萬福:「謝過這位大爺了。」 「十四晚上,本縣煙花聲色之所的聚集地,胭脂巷發生了一起火災,著火的青樓名曰莫愁館,據說是全部焚燬。說來慚愧,我也不瞞這位夫人,小弟原本在陽谷的風月場上也算是有一號的,這起火的莫愁館在之前也是小弟經常關顧的地方,只不過是最近半年事情較多,久而久之於男女一事,反而有些淡漠了,因此也就想不起來去。誰知這莫愁館居然著火了,唉。」西門慶顯出痛心疾首的樣子,同時他緊張的像四周看去,他要看到每一個人的眼睛。 因為直到現在,西門慶才說了他今天發言的第一個謊話,這個謊言就是,實際上在十五那天的下午,他是去過莫愁館的,當然,他很快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距離起火的時間,還有很久,因此這個謊話無傷大雅。所以西門慶把這個謊話當成是一種試探,如果武松現在有意調查自己,那想必已經知道,下午的時候是自己把武大送到的莫愁館,對附近走訪,也會以這個為基礎。 假使是這樣的話,在座的這些,在陽谷縣幹什麼的都有,多少也會聽說一些,也就是差不多知道自己在十一月十五的下午,到達過莫愁館。 這是一種試探,如果說沒人提出異議的話,就代表武松還沒有開始關於此時的調查,雖然還不能妄稱自己成功的隱藏住了,但至少,現在危險距離自己還有那麼一段的距離。更重要的是,沒人瞭解那天關於莫愁館的事,自己也就有更大的發揮空間了。 西門慶藉著悲傷的情緒,觀察了片刻。很好,同自己想的一樣,沒有人提出異議。不過,他們不參加討論是不行的,因為實際上,西門慶對於火災也就只瞭解這麼多,同活屍事件不同,在火災的事件中,他可不是親歷者。 「不過關於胭脂巷,我也確實是只瞭解這麼多,而且這些也都是聽說的,不知有在座的有沒有哪位對此事更瞭解一些呢?畢竟在座的有好幾位在問我胭脂巷哪家的姑娘好的好的時候,我推薦的可都是莫愁館哦。」西門慶說出這話來,有一種特別解氣的感覺。他一邊說,一般用眼睛搜尋者那幾張偽君子的臉,他們的臉在這一瞬間都變的煞白。反正西門慶也不打算在陽谷久待了,現在出氣也不用考慮太多的後果,況且就這幾個人,能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這事我知道一點。」有一個人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西門慶看著這人感覺臉熟,應該是在商會上見過一兩次,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介紹一下,鄙姓徐,所做的買賣,並不像各位那麼光鮮,我在本縣是經營壽材生意的。」 下面的人同時「哦」了一聲,所謂壽材也就是棺材,雖然每個人到最後都得用這玩意,但在這個場合提起來還是有一些尷尬的。 棺材鋪的徐掌櫃接著說:「其實我估計,在座的各位對這事也都不怎麼瞭解,因為十五那天晚上,基本上是萬人空巷,大家都出門看星星去了,極少有人在從事別的活動,畢竟這妓院天天都可以逛,但新鮮事可不是天天有都。十六那天,官府到小店來買胭脂巷死難者的棺材,過來採買的官差跟我很熟,所以我也就順便問了問情況,胭脂巷的廢墟裡,總共清理出屍體十三具,九女四男。」 西門慶的心一下子縮緊了,這死去的四個男人裡,會不會有武大,如果有的話,厄運就會像影子一樣糾纏著自己,武松肯定會不死不休! 「不過呢,這四個男的,並不是跟女屍發現在一起的,而且焚燒程度也要差一些,可以判斷出,是妓院的小廝。想必是平時妓院裡的常客,那天都去看星星去了吧,也算是因為這個躲過一劫。但是,這火災中,也確實是有些不太正常的地方。」那徐掌櫃一嘬牙花:「這屍體當中有六具女屍都是在同一個房間裡發現的,根據判斷,這房間是客房。六個女人,都在同一個房間裡,最關鍵的還是沒有男人,這就已經讓人很是奇怪了,但是更奇怪的是,這六個女人死亡時的動作。她們的動作絕對不是那種沒有被困火海中沒有逃出,最後死亡的模樣,而更像是,起火之前就已經被殺死。甚至個別的屍體還殘缺不全,關於這一點,那官差敘述的比較含糊,只是告訴我,其中有一個女人的雙臂,齊齊被扯斷,而她雙臂的殘骸,也在房間內被找到。」徐掌櫃說到這停了下來,好像陷入了思索。 「然後呢?」循聲看去,這話是李大膽說的。很顯然,大家對於徐掌櫃的敘述很感興趣。 六具女屍!六具!西門慶聽到這個數字有些戰慄,他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當時,進房間的武大,身邊就應該有六個女人。再說,除了吃了那春藥的人,誰會一下子點六個姑娘,六個女人在同一房間死去,很可能那房間就是武大的。妓女都死了,那武大呢?徐掌櫃說,沒有別的男屍發現,難道是武松把這事按了下來,對武大秘不發喪,對外也只說那房間裡發現了六具女屍?不,這並不符合常理,武松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做,他不應該對自己的手下有所隱瞞,這樣的話,只會為自己的調查創造無窮無盡的麻煩。 「哦,對,我想起來了。」徐掌櫃突然開口,大家也都來了興致。「因為來採買棺材的那個官差平日裡也去過莫愁館,對那也比較瞭解,所以他還跟我說了一句,那六具女屍裡,有一具辨認起來應該是莫愁館的老鴇秋雁。」 有一個是秋雁!那也就是說,妓女只有五人,五個人,武大點的是六個,也就是說,這事跟武大沒什麼關係。西門慶心裡歡欣鼓舞,彷彿得到了赦免,如果不是周圍有這麼多的人,他簡直想跳起來歡呼一聲。 不對,五個並不能說明不是武大,在這期間,武大對哪個妓女不滿意,把她退出去,也是完全正常的,畢竟自己沒有始終在那。點五個女人,一般的客人也不會那樣做,同時玩的姑娘超過兩個,就會索然無味,除了武大那種傻子,也不會有人單純滿足於數量上的快感,也就是說,那很可能還是他的房間。 不過……如果說武大退掉了一個的話,那個被退掉的妓女在哪,她死了沒有,她又知道些什麼。要是武大真的沒有在火災中死去,而他同屋的女人又都死了,這火災是不是跟他有些關係呢? 不管怎麼說,這個可能活下來的女人,至關重要。 第一百五十三節 「新英雄」 「關於這事,我也就說這麼多。兄弟平時膽小怕事,但今天,李兄仗義執言在先,西門兄合理總結在後,我是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其實剛才西門兄說的很對,大家應該把進來的事情連起來看,以前的時候我總認為西門兄是一個花花公子,上不了檯面,哪知今天一聽,方知我過去是狗眼看人低了,西門兄,還望海涵。」那棺材店的徐掌櫃說罷,對著西門慶一抱拳,而後坐下。 西門慶萬萬沒有想到,他的一番話居然起到了這樣的效果,徐掌櫃言語當中已經把自己當做真正的意見領袖,徐掌櫃平時在陽谷商圈說話不多,但是極有份量,他這樣說,確實對自己有莫大的好處。 但是這是為什麼啊?我只不過是在言語當中用邏輯關係說明了,這些事跟武松有關係,竟然就引來了人們的支持?西門慶對於這事琢磨不透,但是徐掌櫃已經把話說完了,剩下的就需要自己進一步分析了。 西門慶說話之前先抱拳:「在下無知,一點淺薄的意見,在各位面前獻醜了。徐掌櫃所說,確實是有些過分抬愛了,讓在下擔當不起。對於胭脂巷呢,我確實可能比各位瞭解一點,不知道大家還有沒有印象,實際上這不是胭脂巷最近幾年發生的第一次火災,幾年以前,在胭脂巷有一家叫做櫻紅閣的妓院,也遭遇過類似的火災,一樣都是一把大火燒光了一切,最後的時候,官府只給了一個意外失火的鑒定結果。不長時間之後,在火災的原址,建立起了一座新的妓院,叫做水榭閣。當時起名字的時候,據說就是想用這水字,來鎮火,讓這不再發生火災。當然了,事情雖然說是意外失火,但是實際原因大家也都知道,這是因為胭脂巷當地的利益瓜分不均引起的報復性縱火,在那之後,胭脂巷也先後發生或幾次的火並事件,最後在官府的協調下,終於恢復了平和,治安也隨之好了起來。雖然外界還多有傳言,說胭脂巷幾乎每個月都會有人命發生,但是依在下對近兩年來胭脂巷的觀察,這種說法是言過其實的。」 西門慶說到這裡,看了看周圍的人,他發現連那問問題的貴婦,都已經被自己的話語所吸引,忘記了本來叫眾人來的目的,不過話題也不能在外面飄太久,始終是要落實回這顆星星的,差不多的時候,該往回說了。 西門慶深吸了一口氣:「各位多是搞買賣鋪戶的,地頭上治安怎麼樣,大家心裡應該是最有數。近一年來,咱們陽谷基本上是無比的太平,當然了,也發生過幾次命案,比如縣衙裡的齊四爺啊,桂花樓裡的一次命案啊,還有在武松的哥哥武大家裡的啊,武松老婆的姑姑王婆啊,等等吧,除了這些,基本上是太平盛世。」 實際上西門慶知道,陽谷縣面上看起來挺太平,但畢竟這麼多人口,因此出現點無頭命案,也不是很稀罕的事。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除了關於武松的命案,其他的都並不出名,也怪這武松是煞星,從他來到陽谷,各種莫名其妙的事也增多起來,其實大家的心裡對於這個也都有數,所以在總結事件的時候,難免就來個選擇性失明,自己這麼提起來,也是符合一般人的心裡想法的。 當然,西門慶說這些的真實想法,是希望大家認同他的一個觀點,那就是,自從武松來之後,所有在陽谷出現的命案,或多或少都會跟他掛上一點關係,只要每個人的心裡有這個想法就足夠了,按照這個邏輯關係,在治安情況一片良好的胭脂巷,發生了如此大的火災和命案,是不是同武松也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在場的人,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有這樣的一點點的想法,西門慶自認也是成功的,因為他是在用一個混混兒的身份,去挑戰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何其艱難! 「對不住啊各位,我有點說的跑題了,看見這麼豪爽的夫人,心裡高興,嘴也就沒個把門的。」西門慶自嘲了一下,然後,就是結論性的言辭:「通過這些敘述,我以為,這顆紅星的現世,既不是表示一場大災難,也不是預示著一名大英雄的出現,恰恰相反,這顆星星,代表著一個魔頭的出現。有詞云:『西北望,射天狼』,這也符合大賢的說法。但我認為,魔頭現世,必有英雄誅殺,或許真的有哪個人物,可以彎弓搭箭,射落這顆紅星。當然了,這都是小子妄言,說的對與不對,全當逗各位開心。」西門慶最後對著周圍又抱了拳拳,從容坐定,有夥計把新換的熱茶捧上,遞於西門慶。 (關於蘇軾的詩詞出現相關,在前文「第十八節陰陽火澤」當中備有註解,在這裡不再重複。) 直到這時,西門慶才有些後怕。自己這番言論,算是惹下了滔天大禍,雖然刻意的模糊本來的意思,但只要不是個傻子,都會一下子聽出自己的真實意思。武松就是這個魔頭,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給陽谷帶來如此多的血光之災?以至於此時的西門慶,在喝茶的時候,茶杯的邊緣跟牙齒不住的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有道理。」在座的其他人交頭接耳,口中多嘟囔著三個字,而後目光齊齊的投向西門慶,這時的目光中已經帶有很多的尊重,這是西門慶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在西門慶的意識裡,這種目光,只會投射給英雄,投射給武松那樣的人物,自己連想都沒有想過。 更讓西門慶意外的是,他說出這麼激進的一番話,現場的人居然都在若有所思,沒有一個人當面出來反對和提出不同的意見,要知道在商會討論事的時候,即便是商會會長說點什麼,下面的這些人也總會七嘴八舌的批駁一番,說白了這些有錢的主兒都認為自己才是爺,除了官家的威風,哪個的面子他們也不會給。 但是今天,西門慶以一個草民的身份,贏得了大家的尊重。一種服從的尊重。 西門慶恍然間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為什麼徐掌櫃會那樣說,為什麼大家會這樣的看自己。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看武松不順眼的,其實不僅僅只有自己。哈哈,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是啊,自從他武松來到陽谷,合適為百姓謀過半點的福祉?在他來之前,陽谷縣令就已經把陽谷治理的很好,他來之後,陽谷烏煙瘴氣,甚至連傳說中的鬼神,也要出來攪合一下。平頭百姓崇拜英雄,但他們崇拜的是故事裡的英雄,因為故事裡的英雄在砍殺敵人的時候,不會把血濺到讀者的身上,但是武松會。武松的每一段傳說,在聽起來蕩氣迴腸,熱血沸騰的同時,帶給普通居民,尤其是買賣人的,更是有很多深深的不安。他來到陽谷之後,陽谷的怪事越來越多,而且他個人耀武揚威,居然迅速的就以一個窮小子的身份盤下了陽谷最好的酒樓,還讓他的哥哥,一個矮子,當上了桂花樓的東家,同時還是陽谷商會的會長,在他的訂婚禮上,還發生了如同「真假縣令」這樣荒誕的事,這些事,每一項在為武松加分的同時,其實也在減著分。 武松,高高在上,讓人看不清楚。勇武異於常人,帶給人的恐懼,也甚於一般的都頭。每一個人,都感覺自己受到的了威脅,都感覺如果武松想的話,那麼隨時都可以幹掉他們。這些理由,難道還不夠讓這些人厭煩甚至憎惡武松? 足夠了。 那麼他們為什麼沉默,為什麼忍耐?因為他們膽小,是的,僅僅是因為他們膽小,他們僅僅需要一個說出來的理由。自己的這番言論,雖然聽起來荒誕,但是,自己說出了很多人想說但是不敢說的話,人們已經不在乎西門慶說的到底是什麼,只要西門慶說的是武松的壞話,那麼打心眼裡,也會傾向於,這是正確的,是代表正義的。 我是怎麼贏得大家的尊重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反抗了他們嚴重的惡霸。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而率先反抗強大敵人的人,就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西門慶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坐姿也更加的端正了起來。現在怕已經沒有用了,反正武松已經是得罪了,那就莫不如得罪的徹底一點,現在哪怕是武大真的死了,哪怕是大家知道是西門慶把武大送到的莫愁館,導致武大被燒死,恐怕在座的這些人,都不會認為西門慶是殺人的兇手,而會認為西門慶是斬妖除魔的俠客,都會挑起大指稱讚。是的,誰會喜歡一個矮子,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恐怕這些買賣人,已經忍了很久了吧。 「這位西門員外說的這是有理有據,而且觀點新穎,讓人眼前一亮,確實是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讓小婦人甚是仰慕。」那貴婦對著西門慶輕輕萬福。 西門慶起身還禮,心中得意非常。 「不知還有哪位有不同的觀點,可以說一說?」那婦人又對著其他人說。 場面陷入了沉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這時,那名先前說過的話的有些肥胖的大夫站了起來:「剛才西門員外的觀點,對我很有啟發,我也認為,大家可能對星星的事情考慮的太想當然,比如,咱們都說,這星星的到來,代表著災難,雖然沒說是什麼災難,但想必大家跟我想的一樣,都認為這災難是天災。現在仔細的想想,這災難很可能是人禍啊。我想咱們大宋朝應該大部分地方都能看到這顆星星,那這災難,也不會僅僅是咱們陽谷一個地方,我看啊,很有可能各處都會出現人禍。現在各地流寇四起,都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但實際上想想也都明白,他們要是劫貧去,那又能打劫到什麼呢。況且都只看到他們劫富,接濟窮人的事卻是很少聽說,大部分也都用來接濟自己了。咱陽谷沒什麼流寇,這人禍也就是另一種出現的方式了,我覺得這麼理解也是通順的,不知道大家怎麼看。」胖子把臉上的肉一橫,看著眾人。 西門慶趕忙站起身來:「賢兄說的有道理,倒是小弟考慮不周全了。主要是小弟不像各位見多識廣,我自由生活在陽谷,很少有機會到外面去見識,所以想問題的時候,也只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關於陽谷的這些,不像賢兄,可以目光遠大,縱覽全國。我真是佩服佩服。」西門慶知道,只有這樣的態度,才能讓其他人更加尊敬自己,越是處於領袖的地位,就越需要謙遜,這會給所有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哪裡哪裡。」胖大夫慌忙伸出兩隻手,做著推辭的動作:「我這完全是受到西門員外的啟發,西門員外的稱讚,我哪裡接受的了。不過西門員外有一句話說的倒是很對,這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生來一世應當縱橫天下,我少年時代想要行醫走遍全國,等到後來才發現,實現這個說出簡單的願望,何其困難,最後也只能偏安一隅,斗室當中談論天下,雖然與慷慨之士議論時事倒也豪邁,說到底也只是匹夫論勇,算不得數的。」胖大夫臉上露出了一絲絲對於過往追憶的表情,到這裡,也不再說話。 西門慶聽了這些話,覺得應該要再說一些事。「兄長說的對極了,我今天藉著夫人的宴請。」西門慶把手裡的茶碗舉起,當做就被敬給那貴婦,那貴婦微微萬福,當做還禮,臉上滿是微笑,並且微微點頭,看意思是示意西門慶繼續說下去。「小弟要跟大家說點事。當下,國家內憂外患,作為堂堂大好男兒,我西門慶決定,買賣不做了,我要率領藥鋪的諸多夥計,還有一些自願跟隨的人,一起去投軍,報效國家。順便也出去見識見識,現在呢,變賣藥鋪的事已經在進行當中了,在座的各位有不少應該已經被我傢伙計上門推銷過藥材了吧,大家有想要什麼珍貴東西的,只管到我這去買,我給大家打對折,比平時最少便宜一半。兄弟本來是想把這些東西送給父老鄉親,但怎奈前去投軍,手裡也必須要有些用度,這才愧領大家的銀子。不過大家放心,我西門慶,既然已經決定投軍,就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平定人禍,為大宋朝的太平盛世,盡一份力。」 周圍的人安靜了片刻,伴隨著第一聲「好」,現場突然沸騰了,這些平日裡安靜而沉穩的掌櫃,居然都在大聲的歡呼。 這一下,把西門慶給弄愣了,他的本意,完全是想利用大家現在對他的好感,趁機多賣些藥材,好能多預備下些盤纏,可是,這種擺在桌面上的推銷行為,怎麼還會這麼受歡迎?這到底是怎麼了? 歡呼了好長時間,李大膽站了起來:「西門員外,我對你掃蕩『人禍』的勇氣非常敬佩,啥也不說了,今天夫人給的一百兩銀子,我全部贈予西門員外,祝你馬到成功。當然了,我在這也代表在座的各位說一點小小的要求,就是希望西門員外掃蕩人禍,先就近開始。」 晴天霹靂。西門慶真想扇自己嘴巴,什麼話不好說,非得說自己要掃蕩人禍,全他娘的怪那個胖子,如果他要不說什麼人禍人禍的,怎麼可能自己會想到這麼個詞兒,現在才鬧明白,原來這些人認為,自己要掃蕩的「人禍」其中包括武松。 這不是扯淡嗎,武松這種凶星,自己躲避還來不及,現在這些人居然想讓自己主動去挑戰武松?要知道武松可是本縣都頭,掌握了陽谷縣城的實權,勇武過人,力斃活屍,那活屍多厲害,自己也是看到過的,按照藥鋪掌櫃所說的,這人身上還有什麼「虎魄」,都是厲害的不得了的玩意,我現在要是跟他過招,那簡直就是送死啊。 這一百兩銀子,本來就是意外之財,李大膽用這筆沒揣進兜裡的錢,來讓我玩命,真是太扯了,這錢說什麼都不能要,我也得想個說法,把這話收回來。 西門慶剛把雙拳一抱,剛要開口推辭,旁邊棺材鋪的徐掌櫃站了起來:「李兄說的對,我的一百兩,也送給西門員外了,陽谷的太平清明就靠著你了。」 胖大夫也馬上站起:「算上我的一百兩,西門兄真是我等的大救星。」 這一下子,場面就失去了控制,幾乎是所有的人都先後站起,表示今天的銀子不要了,都要贈送給西門慶,言語當中,都透漏出讓西門慶去跟武松拚命的意思。 西門慶的雙拳仍舊抱著,他推辭的話語仍然在嘴邊,但是被這些人連珠炮式的「贈銀」憋在嘴裡說不出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膝蓋在發抖,腿也有些站不住。 第一百五十四節 三萬 怎麼辦?是繼續當一個懦夫,羞辱的同大家解釋,推辭掉這一萬兩銀子的饋贈,還是像個英雄一樣的順水推舟,拿下這筆巨大的財產,成為一名英雄,哪怕活不了多久。 直到這個時候,西門慶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他意識到自己腦海裡拚命想的是,如何把銀子都拿掉,然後避開跟武松的正面衝突,直接逃出升天。甚至有了這麼多的銀子,去不去投軍已經不重要了,完全可以去京城,或者去一些其他的大城市,花花世界,隨便怎麼享樂都可以,何必去塞外去做苦大兵呢?一萬兩銀子,可以好好的在某個地方,開一家超大的妓院,妓院裡的姑娘隨便我玩,自己是老闆也不用花錢,我還可以調教她們怎麼接客人。 這是西門慶真實的想法,他發現自己這麼想之後,非常鄙視自己。做人怎麼可以到這個份上,雖然說,追求利益而避險,是商人的本能和天職,但西門慶也明白,這世界上不是什麼都可以用買賣人的價值理念來衡量的,有一些是超越了等價交換和盈利的,英雄的名字是無價的,被人傳送是無價的,或者說,大好男兒到世界上走一遭,這是無價的。 西門慶明白自己,是一個不願意選擇的人,很多時候他做出選擇的唯一原因僅僅是外部的環境逼迫自己,實際上,今天,在眾人的面前,西門慶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了。 這些人彷彿都看出了西門慶想要打退堂鼓一般,一直不斷的說好話,唱讚歌,把西門慶誇的天花亂墜,西門慶一輩子從來沒聽過這麼多讚美的言辭,對於他的前半生來講,寥寥可數的幾次讚美也都發生在床上,他的內心在膨脹著,他的熱血也在湧動著。 管他呢,先答應下來再說,錢又不是咬手的,況且這是一萬兩,一萬兩啊!別說是咬手,就算是吃人我也沒有送上門了不要的道理,至於說,究竟跟不跟武松為敵,這事情可以商量,就算跟武松相鬥,落得一個失敗的下場,這一萬兩也足夠我全身而退。 陽谷,總共就這麼大的地方,他武松出了陽谷狗屁都不是,但是銀子不一樣,只要出了陽谷,我這一萬兩銀子,莫說一個武松,一百個武松的命也足夠要了,這個世界上貪婪而且心狠的亡命徒有的是。這些愚昧的人啊,難怪他們只能在陽谷縣做點小買賣,難怪他們平時只能在西江茶坊這吃吃喝喝,我明白了,他們不去桂花樓,就是要在這議論一些對武家不利的東西,這些可憐蟲,他們甚至連反抗的勇氣,不,他們甚至連說出來的勇氣都沒有,我難道不比他們勇敢的多嗎,我難道不是他們這群人當中的英雄嗎? 一定是的。 西門慶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他站直了身子,究其一生之前的歲月,西門慶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挺拔過。他像是一顆高高的橡樹,立在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前。 「各位對我西門慶的信任,讓我十分感動。懲惡揚善,維護一方的平安,不光是衙門的責任,也是我們這些男人的責任。既然大家這樣看的起我,並且慷慨贈銀,我西門慶也不會推辭,這個事請大家看我是怎麼做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頂天立地,不白活一回。」西門慶此時腦海裡所想的,都是那些戲文裡慷慨赴死的英雄豪傑,他們如何輕生死,重義氣,站在正義的一邊,懲惡揚善,事跡為世代所傳誦。 「好!」現場齊齊的叫了一聲好。 「這位小哥,我剛才聽你言語當中,好像說自己複姓西門是吧,請問家住何處?」那貴婦突然開了口,她的聲音一出,現場安靜了下來。 問我家在哪裡?西門慶一時摸不著頭腦,好好的,幹什麼問我住在哪呢,看這意思,已經記住我的名字了,難不成是看上我了,晚上準備爬上我的床?雖說她一把年紀,但是這個風韻,還真是很多年輕的小姑娘比不了的呢。罷了,她要真想來,難道我還拒絕她不成?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不知道她能虎狼成什麼樣子。 西門慶的腦子裡胡思亂想,隨口也就答道:「我就住在自己店舖的後面,店舖離這不遠,也在這西街上,西街藥鋪,就是在下經營。不過當然了,我前面也說了,我的鋪面現在正在往外盤,我本人決定報效國家,為民除害。」其實西門慶言語當中的意思是,你要是想爬我的床,就要快一點,要不過幾天老子投軍去了,你想找人,可就找不到了。 「小婦人記下了。」貴婦微微一笑:「這裡的銀子,總共有一萬兩千兩,剛才我注意看了,在座的幾乎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銀子贈送給西門員外,那不消說,這些銀子就都是您的了。當然了,可能在座的有一些人,並不想把銀子贈送給西門員外,這也不要緊,仍然可以跟我要,我會額外拿出銀子,贈送給各位。另外,西門員外,這一萬兩千兩,算是在座的各位贈送給你的,今天聽了很多您的高見,覺得茅塞頓開,又聽了您為國為民的抱負和志向,覺得無比的感動,小婦人我要沒什麼表示,確實是顯得有些太過於無禮了。但是呢,我這次外出來到陽谷,身上帶的現銀確實不多,夫家交代給我的事也沒完全的辦完,因此出手寒酸些,也請西門員外不要見笑。」那婦人沉吟了一下:「這樣吧,我贈送給西門員外一萬八千兩,湊上這一萬兩千兩,總共三萬兩銀子。今天晚上掌燈之前,都會送到西門員外的府邸。」 貴婦說罷,飄飄萬福。 三萬兩!西門慶打從娘胎裡出來,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這麼多錢,恐怕不光自己,在座的這些人,整個陽谷縣的人,有誰能家產三萬兩?就算是整個州府的巨富都湊在一起,家產能有三萬兩的,也是一隻手的手指能夠數的過來的。 這把真是大發了。即便是按照生意人的邏輯,這麼多的銀子在眼前,拚一拚命,也是值得了。 西門慶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和感謝,現場一片安靜,大家也似乎都在等待著西門慶的答對,不過,或許是三萬兩這個數量,對於在場眾人的衝擊也讓他們啞然了。 「愧領了。」西門慶憋了半天,只憋出這三個字。 「好!」貴婦從檯子上邁步下來,緩步走到西門慶的面前:「小婦人到過的地方也不少,不說見多識廣也差不多,但是所見過的千千萬萬的人當中,沒有一個能夠像西門員外一般,巨款在前,面部改色,談吐正常,儀態體面,不卑不亢。西門員外,真的是人中之龍,投軍之後,必定能夠建功立業,成為國家棟樑。小婦人以茶代酒,敬西門員外一杯。」 那婦人說罷一揮手,有夥計端上一碗蓋碗茶,貴婦雙手從托盤上拿起茶碗,遞給西門慶,西門慶沒有推辭,甚至沒有彎腰,他雙手接過茶碗,輕輕的在茶杯邊,用嘴唇抿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喝哪怕一滴的茶水。 西門慶是做藥材生意的,對於這種時刻的酒水,有一種類似於本能的抗拒,即便明知不可能,也會首先想到,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會不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藥物,畢竟這婦人馬上就要付出巨款,雖說這些都是她主動說的,但保不齊人家就反悔了。一個正常人為了三萬兩銀子,足可以變得瘋癲,和去做一切冒險的事情。 甚至,他都怕用嘴唇抿的那一下茶水有什麼問題,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以後,連忙從懷中掏出手帕,禮貌的擦了擦嘴,實際上是把嘴唇上的茶水擦乾淨,然後認真的對那沾了茶水的嘴唇感覺了下,發現沒什麼異樣,直到這時,對於茶杯裡下毒的警惕才算是徹底的放下。西門慶的心頭微微苦笑,也許自己要不是從事藥材生意,倒能更好的享受人間的歡樂,不似現在,因為知道有太多厲害的藥物,面對什麼事都是疑神疑鬼,甚至佳人奉茶,也不敢享用。 也許是剛才腦海中亂想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剛才的距離遠,現在的距離近,西門慶再看這貴婦,已經沒有初見時候的高不可攀,反而能感覺到的是一種親切,甚至是……一種誘惑,這種奇怪的轉變,讓西門慶本人也非常的不適應,他極力的控制自己這種想法。 畢竟這是個老女人,如果同她做那種事情,想想就覺得噁心。年輕小姑娘的臉蛋和皮膚,那才是真正的秀色可餐,吹彈可破的尤物,那才是我西門慶喜歡的姑娘。當然,如果她們能夠喜歡我,能夠給我愛情,那就更好了。 「謝西門員外賞臉。」貴婦又是輕輕一拜,而後轉過頭來,對大家說:「耽誤的時間比預計的長了一點,真是不好意思。小婦人想要替夫家瞭解的事,都已經瞭解好了,各位可以自行離開了。非常感謝大家今天的賞光,和各種言論,這都讓我很受感動。尤其是陽谷本地的仗義民風,請錢財,而重義氣,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想必這些夫家聽說了,也會跟我有一樣的感受,如果真的移居到陽谷居住的話,還請各位多多幫襯,小婦人在這裡,提前謝過各位了。」那女人沒有像之前一樣下拜,而是學著男人的樣子,做了個抱拳禮。這動作如果是年輕女子做起來,可能會有些可笑。但是她這樣雍容華貴的年紀,做這動作,卻顯得分外的合理,甚至讓人有一種,無可抗拒的莊重和威嚴感。 「大夥兒散了吧。」先前說明情況的夥計沖大家揮了揮手,示意可以離開。 這一百多人,慢慢的站起身來,三三兩兩成一團,向外走去。走的時候,還都相互談論著什麼,西門慶仔細聽去,聽不太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聽到,似乎每個人的嘴裡,都在談論這「銀子」。 果然,這一百兩銀子,尤其是還沒有揣進兜的一百兩銀子,是他們可以捨棄的,但是三萬兩銀子放在面前,也許他們現在都在後悔,為什麼剛才仗義執言的不是他們自己,而非要讓西門慶搶了風頭。西門慶腦海中關於一萬兩銀子的規劃,當銀子變成三萬兩的時候,只會變得更加的合理,危險性變得更小。 「那西門公子,我還有一些別的事情要去做,這裡先失陪了。」那婦人微微點頭,然後走向了西江茶坊大堂的深處,消失不見。 西門慶站在原地楞了好一會,直到屋內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乾淨了,才回過神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脊樑骨的尾巴,狠狠的撞在了椅子上,疼的他有些齜牙咧嘴,也正是這種疼痛,把西門慶從英雄的夢幻中,拉回到了殘酷的現實裡。 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好像浸泡在冰水裡,原來是剛才因為緊張,腳上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襪子,冬天天涼,那汗水沒有干就已經被凍冷,這讓西門慶也分外難受。實際上對於錢財,西門慶並不能脫離平常人的那種貪婪,甚至他的貪婪比其他人更甚,剛才的鎮靜,僅僅是因為處在這種奇妙的情緒當中,西門慶在潛意識裡總感覺,這麼多的銀子是不可能到自己手上的,這只不過是一場夢,這也只不過是那個貴婦在沒事拿自己逗悶子而已,當不得真的。 但是現在,當足底的冰涼傳來時,現場沒有收拾的狼藉杯盤,桌子上擺著的那杯還帶著伊人香氣的茶水,無一不告訴著西門慶,剛剛這一切,不是夢境,而是切切實實發生的事情。 不管怎麼樣,不能待在這裡,西門慶的腦子很亂,他必須要回家,好好的想一想。就算是跟武松拚命,也不能用三萬兩直接的壓死武松,一切都需要從長計議。不過好在,有了這一大筆錢,現在變賣藥鋪已經完全不那麼重要了,自己能夠更多的騰開手腳和時間去做別的事,而不用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蠅頭小利,而奔走東西。 西門慶一路琢磨著,回到了西門藥鋪,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外出的夥計也都回來了,整個前堂人丁興旺,夥計們人手一個大餅,正在有說有笑的吃著,看見西門慶進來,都馬上停止了咀嚼,站起來說:「東家好。」 西門慶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自己想要往後堂走,去琢磨事。 「東家您吃了嗎?」說話者正是王安。 按說這問題有點多餘,西門慶從外面回來,又是過了午飯的時間,肯定是吃了啊,但是西門慶也理解王安問話的心裡,畢竟是剛剛被自己提拔,現在在夥計當中,就要主動的同自己說話,要每一次,都第一個說話,這在無形當中也會給其他的夥計提供一種心裡暗示,不斷的加強自己的權威。西門慶琢磨著,雖然王安這問題很無聊,但是為了鞏固王安的地位,也不能給王安拆台,也就順帶著回答:「哦,剛才在外面跟別人談藥鋪轉讓的事,已經吃過了,你們怎麼現在才吃啊,就吃大餅行嗎,不夠的話,從賬上支錢,出去吃館子。」 西門慶現在說話底氣硬的很,自己已經有三萬多兩的身價,怎麼可能還會在乎這一兩頓去館子吃飯的錢呢? 「不用不用。」王安連忙搖著手:「我們吃這個就挺好了,餅裡都夾著肉。今天兄弟們都出去忙活著賣藥材,所以這個時間才回來,我看兄弟們辛苦,就給加了肉,夾肉的事事先也沒跟東家說,我就是直接從賬上支的錢。」王安說話很事成,其實夾肉這事本身就不算事,原來藥鋪掌櫃還活著的時候,這種事從來不跟西門慶過問。 西門慶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感覺自己真像是這些人的主事人一樣了,而不僅僅是名義上的。「王安啊,以後類似於這種事,你根據情況自己決定就可以了,不用跟我請示。你以後就是……」西門慶想說「藥鋪掌櫃」,但是轉念一想,這藥鋪就要不在了,說掌櫃不掌櫃的也沒什麼意思。另外王安是今天自己剛剛提拔的,怎麼也得考核一陣,這事也不能著急宣佈,對於王安這人,也不能萬事都給他臉面,總得有所保留,不然的話,建立起他的威嚴,那我的威嚴也就沒有了,又一個類似於先前藥鋪掌櫃的人誕生,對我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雖然有了錢,但是這些人,也必須要牢牢的攥在手裡。 「……這個階段暫時管賬目的人了。」西門慶想了想,還是給他這個職位比較好,當然了,變賣藥鋪那點小錢西門慶現在看不上眼,讓王安管管過過癮,也未嘗不可,另外就算王安心再黑,也不可能把這些錢都吞了。 西門慶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 第一百五十五節 躲藏 回到內堂的西門慶坐在桌子邊,習慣性的去摸桌上的茶碗,茶碗上傳來的冰涼讓他渾身打了個哆嗦,他這才想起,這還是早晨的那杯隔夜的涼茶,沒有什麼喝頭。自己的這個東家當的太失敗了,身邊也沒個女人伺候著,就算是沒有妻子,沒有愛情,怎麼著侍女也得找一兩個啊,以前的時候,是心疼銀子,覺得想要女人就可以去胭脂巷,現在不一樣了,我是有錢人,三萬兩啊,找侍女,別管投軍不投軍,能用幾天是幾天,今天晚上收了銀子,明天就去找。媽的,說不定,沒離開陽谷,就得先被武松幹掉,這臨死之前,更得好好的享樂享樂。 對於武松可能給自己帶來的悲慘結局,西門慶發現自己正在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理由,一個可以暫時的不去思考未來,及時行樂的理由。不管怎麼說,人生能如此,也是非常不錯的。 不過……高興了一會的西門慶,突然高興不起來了,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實際上這個問題剛剛自己是想過的,只不過這突入起來的英雄感覺和喜悅,讓自己把這茬兒忘了。這婦人要贈送給自己三萬兩白銀,看那意思,彷彿還是很輕鬆的樣子,她到底是幹什麼的? 可以肯定的是,這婦人和他的夫家,無論如何也不是泛泛之輩,能一下子拿出三萬兩,沒有任何感覺的贈送給別人,整個州府當中也會找不到第二個。還有,她說她夫家並不住在中原,那可能是周圍的什麼國家的,或者住在偏遠的什麼地方,但是這樣的人,又懷揣這巨款,豈不是更應該低調一些?一個女人家平平常常的一次問話,就花費了紋銀三萬兩,這實在是太不符合邏輯了。西門慶仔細的回憶著這事發生的全過程,他發現疑點越來越多。 還有……那婦人剛才讓手下把所有的箱子蓋兒都打開,我當時就發現,裡面都是五十兩的大錠,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現在想想更是如此。一般這五十兩一錠的,都是跟官家相關的才會鑄造,圖一個運輸和儲存方便,另外鑄造大錠火耗也相對比較少。可除了官家,就少有用這麼大的錠的了,畢竟不好找零。這婦人攜帶著現銀,還都是五十兩的大錠,最為合理的解釋就是,她夫家要來中原之前,把一切的財產都折成了現銀,然後重新鑄造成了五十兩的大錠……也就是說,他們那個地方,有鑄造銀子的場所。 雖然陽谷本地,也有可以將散碎的銀子,鑄造成元寶的地方,可是這種地方最多就只能鑄造十兩的小錠,能鑄造五十兩的地方,必須都是官家經營的,也就是說,那女人夫家住的地方,是有官家經營的鑄造廠,即便不是官家經營的,這個鑄造廠的規模也應該相當的大。 好了,矛盾真正的出現了。那婦人說自己並不住在中原,不是中原的地區,不是中原的偏遠地區,還會有這麼大規模的鑄幣廠?這怎麼可能! 也就是說……西門慶端起了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現在的他,需要這種冰涼帶來的冷靜。這個女人在說謊,具體說謊了多少無從判斷,因為除了邏輯性之外,西門慶沒有任何其他的依據。不過,就算西門慶可以質疑關於這女人的一切,他也不得不肯定的確認兩件事:一,這女人很有錢;二,這女人是個大人物。 那麼好了,既然作為大人物,她為什麼會支持我這個小蝦米來完成個人的理想?什麼倍受感動啊,這些言論只能糊弄三歲的小孩子,誰都知道這不是真的,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考慮,這女人應該對自己的個人理想都是毫無興趣的,她的唯一目的應該是……武松?!是的,只有這一種可能。 現在仔細想想,一個女人,在西江茶坊這個地方,來向大家贈銀聊天,為什麼?贈送銀子,肯定是為了彰顯尊貴的地位,可這地方並不搭調啊,如果想要體現自己的招待周到的話,完全可以去桂花樓包場,她沒有選擇桂花樓,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並不需要,去桂花樓用飯的人,因為去桂花樓用飯的人,至少都是對武松和武大不太反感的人。 而在西江茶坊,就不同了。這其中的關節以前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就好像今天為什麼自己不去桂花樓一樣,因為不想去桂花樓觸霉頭,才走進了西江茶坊的門,也許大部分人也會抱有這種心裡。這個女人,選擇在怎麼一個反對武家的群體裡,暢談出現血紅色星星這種不祥的徵兆,難道不是有所目的的嗎?也許,她就是想點燃一種,對於災難恐慌的情緒,也許,她就是在等待我這樣的人。是的,這婦人對陽谷根本不是一無所知,她很可能瞭解一切,她瞭解最近陽谷發生的所有事,她相信,在這災難性的異象面前,人們一定會想起最近的災難,即便是我們不敢說,她也一定會把話題往這方面引。她之所以把贈銀的事情提前說出來,唯一的目的,就是給我們一顆定心丸,告訴我們她是一個有背景的人,然後可以暢所欲言。 也就是說……我今天的熱血激盪,我今天的英雄們夢想和志向的傾訴,說起來只是做了這女人的一枚棋子。這個想法讓西門慶無比沮喪,以至於西門慶拚命的想找理由來駁斥這種想法,但是他搜腸刮肚,痛苦異常的想了一圈之後,發現,這竟然是一個無法駁斥的真理,自己打從娘胎裡出來,膽子最大的一次,居然是完全的被算計的產物。 沮喪的情緒只持續了一小會,然後,不安的情緒迅速佔據了主導。西門慶答應眾人,會對抗武松,很大程度是建立在,能打則打,打不過就逃的這個理論基礎上,反正武松和陽谷縣的這些買賣人,說什麼也不會在自己出了陽谷的地頭之後,還糾纏自己,一大筆銀子,完全可以到一個地方,隱姓埋名,重新做人。大宋朝這麼大,誰認識誰啊?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一個很有可能就憎恨武松的大人物,還懷揣巨資,一旦自己收了錢不辦事,那會是什麼下場……西門慶不敢往下想了,他無比的懊悔,自己那看似英勇的話語和動作,原來做為英雄,在人前風光,在人後,卻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西門慶覺得自己完了,之前能夠略微的想像跟武松相鬥,是因為自己還有退路,大不了就跑,反正他也是要離開陽谷的,就算再危險,也可以游刃有餘的輕鬆。而現在則不然,西門慶就像是一個在沙漠中穿行,只剩下最後一個水袋的行者,之前每當乾渴的時候,他會告訴自己,還有一袋水,再忍忍,不行的時候,就可以拔掉塞子,喝個痛快。可是當他低頭看看睡袋,想拔掉塞子,略微的聞一下,水濕潤的氣息,想讓這濕潤的氣息給自己一些繼續走下去的信心的時候,才發現,那睡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漏了一個洞,清水早就一滴不剩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絕望,讓行者本來還能夠繼續向前的步伐這滴的僵化了,絕望了。 有沒有補救的辦法?西門慶把手裡的涼茶一飲而盡,空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背著手,在地上來回的踱步。片刻之後,他想到了唯一的辦法,那就是,不收這筆銀子。是的,整個事情其實就是一種交易,那女人給我錢,然後我去跟武松相鬥,可如果說,我沒收到錢呢?那是不是就代表著這種關係的解除?對,一定可以這樣。 可是我告訴了那女人,我在西門藥鋪,這可怎麼辦?如她所說,掌燈之前,銀兩就會全部到位,這話如果是其他人說,西門慶會當吹牛處理,但這女人一下子就能拿出一萬多兩,再拿出一萬多輛,湊夠三萬兩,應該問題不大,所以不能指望她送不過來。那……怎麼辦! 有了!西門慶猛的一拍腦袋。其實事情很簡單,我說的是西門藥鋪,只要我這裡不是西門藥鋪,也就行了,我可以把西門藥鋪的牌匾摘了,然後隨便的掛上個什麼玩意,或者乾脆不掛,我這也不是西門藥鋪了。這做法聽來荒誕,但是西門慶還是有著自己的計較的。一方面,西街上買賣店舖的建築外觀看上去都差不了太多,而且買賣林立,連西門慶自己從十字街往西走,上西街,找自己的買賣,也得看兩眼匾額,不然的話,很容易就走到別人家去,畢竟誰也不會一家一家的數。當然了,還有別的區分方法,比如對面是轎行,用轎行來衡量的話,也是可行的。 這女人是生面孔,也就是說,她即便是對陽谷熟悉,說到底,也肯定不是西街上的人,再說西街上的人,哪有如此闊綽的,一個外地人而已。本地人都經常弄錯的東西,外地人又怎麼可能弄對?把匾額摘下來,最起碼,就能增加一種找不到的可能。 另外,即便是她找熟悉地理的人,找到了我的位置,確認這就是西門藥鋪,我只要讓店裡的夥計,一口咬定這裡不是,也就行了,我在後堂找個地方藏好,送銀子的人找不到我,沒辦法交接,也只能乾著急。只要躲過今天晚上的掌燈時分,這事兒就算是那貴婦失信在先,我也就能順理成章的把同武松作對的事給推掉。至於在本地買賣鋪戶的聲譽問題,唉,反正我西門慶聲譽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也要離開陽谷,就算是臭名昭著又能有什麼關係呢?等我西門慶建功立業、衣錦還鄉的時候,這些人還不都得跟孫子似的匍匐在我面前。 對,就這麼幹,反正是唯一能夠逃過此劫的辦法了,說幹就幹。 西門慶想到這裡,再次從後堂轉到了前堂,前堂裡的夥計已經不像剛才自己進來的時候那麼多了,想來是又有一些出去買藥了,王安領著兩三個人,還在清點藥材。 王安見西門慶進來,馬上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躬身施禮:「東家。」 「嗯,王安啊。」西門慶琢磨著,還是不能跟他說實話,這事還是要以胡亂糊弄為主。「你領著這些夥計,趕緊把咱們門前的『西門藥鋪』的匾額摘下來。」西門慶的語調說的盡量的平淡,他不想讓王安看出來什麼,他更加不想王安問他為什麼,雖然西門慶也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為……為什麼啊?」王安還是問了。 西門慶歎了口氣,這理由可讓我怎麼編啊,只好信口雌黃,哪說哪了吧:「我今天中午出去,差不多把店舖賣出去了,對方非常有家底,給的價格也不錯。這人一個月內,肯定來接收店舖,他現在不能過來,是因為手頭有些事情。但是呢,人家提了個要求,說今天正好是黃道吉日,適合新店開場,如果今天開張,肯定是能日進斗金啊,這人非常的信這個。我也沒辦法,所以就找了個折中的辦法,就是咱們今天把牌子摘了,就算是他的新店另一種形式的開張了。這人比較謹慎,估計今天還會派人來檢查,所以你把匾額摘下來後,即便是別人上門來問,你記住了,即便是別人明確的來問『這是不是西門藥鋪』,你也得說『不是』。問你『這是不是有個叫西門慶的人』,你必須得說『沒有』。你記得,這兩個問題一定要一口咬定,否則咱這盤店的事就算是瞎了,這店面值的銀子可不少,沒了這筆銀子,所有人的前程都要受影響,這個你可擔待不起,你明白了嗎?」西門慶急切的問道。 「哦哦。」王安撓了撓頭:「東家,明白了,放心吧,從現在開始,咱們這就不叫西門藥鋪了。那可是咱這屋子裡都是藥材,他們要是問,不是藥鋪的話,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藥材呢?」 「這個……」西門慶原來是想找個什麼別的匾額掛上,可是這麼一琢磨,上哪去找別的匾額去,再說,都已經和王安這麼說瞎話了,再隨便編個名字,吉日開張的瞎話也就對不上了,哪有買賣人開張,讓別人給弄牌匾的?「你就說,這裡不是什麼店舖,只是一個放藥材的地方,至於是誰管事,不知道,反正你就是收錢幫別人做事,其他的也不多問。」西門慶說到這,轉頭面向其他的夥計:「你們幾個,記住了沒,剛才跟王安說的話,也是跟你們說的,要是有一點沒紕漏的話,我想不需要我動手,咱們這些有志於投軍的兄弟,都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東家,我們記住了,一定不會出什麼紕漏的。」那幾個人慌忙答道。 「不出什麼紕漏就好。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摘牌子。」西門慶對那些夥計呵斥著。 那幾個夥計放下手中的東西,去儲藏室拿梯子等工具,用來摘牌子,西門慶看到這樣,心稍微安定了一些,然後他對王安說:「你不用動手,在旁邊監督著這些人就好,我就把這事全權交給你了。事關重大,對比這個,賣藥材的事先放一放,今天下午,你們也不用出去了,一定要做好這個。還有,為了真實一點,我跟那購買人商量的是,我會先藏起來,讓他們找不到。所以一會我就躲在後堂,前面的事,就全靠你招呼了。我對你,還是充滿信心的。」西門慶說話間拍了拍王安的肩膀。 「東家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信任。」王安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一些哽咽,像是極為感動的模樣,他的這個樣子,讓西門慶很是放心。 西門慶說完話,就轉身回了內堂,仍舊坐在桌子旁發愣。待了一會,他覺得這並不安全,那女人能拿出這麼多錢,就算是正門進不去的話,也完全可以找幾個功夫好手,從窗戶進來,找到自己,必須要找一個更加隱蔽的地方才可以,去哪好呢? 對!去地窖。西門慶猛然間想起,藥鋪內是有一個地窖的,經常用來儲藏一些雜物,自己小的時候,父親經常使用,模糊中還有一些印象,只是自己成年之後,反倒不太在意這地窖了,因為也沒什麼太多的東西要儲藏,另外,藥鋪的事情也都被藥鋪掌櫃所執掌,自己也不太管事。 西門慶還記得地窖的入口,他從內堂裡找了個火折子揣到懷裡,從後堂轉了出來,到了貼近後門的一個小院,然後在小院靠西邊的地方,在牆上摸索到了一個拉環,用力一拉,地上的一塊板子翻開了,地窖的入口出現了。 西門慶還記得父親的告誡,這地窖時間長不打開,裡面悶濕,人進去可能會一下子窒息,進入之前,必須要用火折子試探,如果火折子還燃燒的話,那人就可以進去,反之的話,則要等上一會才行。 第一百五十六節 地窖與父愛 燃著的火折子被西門慶伸向了地窖的洞口,那火焰沒有絲毫的減弱,仍舊那樣燃燒,西門慶蹲了下來,把手臂伸的更向裡,發現火折子燃燒依舊。 很好,也就是說,雖然這麼長時間沒有使用地窖,但地窖的通風口依舊是完好的,這裡的空氣也非常新鮮,不得不佩服父輩的想法,雖說現在已經不需要在裡面放什麼寶貴的東西了,但自己的這條命,難道不是最值錢的嗎? 火折子已經快要熄滅了,西門慶將它吹滅,隨手扔在了地上,然後沿著地窖口的小梯子,走了下去。地窖裡不甚開闊,雖然不至於讓人感覺到窒息,但是卻非常的寒冷,現在畢竟是冬天,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地方可以避難,畢竟出了西門藥鋪的門,也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每個地方都不安全,還不如在自己家就這麼等著,反正也就是熬到掌燈時分就可以了,只要到了那時候,即便是那女人抓住自己的手腕,自己也可以很從容的說,是對方違約在先,而自己將拒絕這筆銀子的饋贈。雖然這麼說,確實是顯得自己膽小,可有什麼能比活下去更加吸引人的呢?西門慶想不到。 西門慶按照記憶,在地窖裡摸索到了一個拉環,輕輕一拉,地窖口就關閉上了,現在距離掌燈,也就還有最多兩個時辰,只要能忍過去,那就什麼都好了。 但是,這地窖中的煎熬,比西門慶想像中要痛苦的多,這不但寒冷,而且黑暗。很明顯先輩們在設計這個玩意的時候,壓根沒有考慮到有一天這裡面會藏人,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光亮能夠透進來,只有當上面的蓋子還開放的時候,光亮能夠透進來,但現在,漆黑一片的環境,讓西門慶幾乎無法判定,自己是站在地窖當中,還是只站在地窖的邊緣地帶,隨時都會碰到那濕冷的牆壁。 話又說回來,如果能透光的話,那這地窖也就不安全了。西門慶定了定心神,寒冷讓他幾乎不能一直站著不動,他只能頻繁的走來走去,在中間不斷的跺著腳來取暖,但在黑暗中,他在走每一步之前,都會用手去摸前面,以保證自己不會撞到牆。 實際上有好幾次,確實是差點撞到牆壁,甚至手指都有些沒反應過來,重重的戳在了牆面上,牆面粗糙的石頭紋理,以及那種濕冷的觸感,都讓西門慶感覺到在這地窖中的每一刻都是難熬的,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可能帶來的嚴重結果,西門慶真是一會都堅持不下去。 溜躂了幾圈之後,西門慶對於這周圍的環境漸漸的熟悉了起來。實際上他只是幼年的時候來過一次,也只是勉強的記住了進門和關門的拉環,至於下面是什麼樣子,年幼的他根本就想不起來。現在轉了幾圈之後,西門慶才發現,這裡面空空蕩蕩,什麼東西都沒有,牆壁也是基本直上直下,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以來,藥鋪掌櫃可能也並沒發現這個地窖,所以沒有任何藥材儲存在這。可能他也壓根就不知道了吧,畢竟父親單獨告訴的我,而我之後也從來沒有使用過,雖然這就在藥鋪的後院,但這後院本來就少有人來,荒廢了許久,誰又會注意到這下面會有一個地窖呢? 又走了幾圈,單調和無聊感,充滿了西門慶的內心。他開始有一種僥倖心理,萬一這個貴婦,只是一個有錢的傻女人呢?她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武松,只是看自己相貌英俊,同時還把話說的那麼義正言辭,連陽谷商界的這些「混世魔王」也齊聲為自己叫好,深宅大院中的女人,根本就沒見過除了父親和夫家別的男人,自然會感覺眼前一亮,然後才會贈銀給我,我這般躲藏在地窖下面,是不是顯得太沒有男子氣概了,也辜負了那婦人的一番好心。 當這種想法產生的時候,西門慶隨時都有一種衝動,他非常的想從這地窖出去,然後搬一把凳子,坐在西門藥鋪門前曬太陽,等著那女人和她的手下前來,那是何等的風度和氣派,接受銀子的時候,也會是那麼的彬彬有禮,那女人一定會被自己迷住的吧,她會因為這種氣概,送更多的銀子給自己吧。不是嗎?女人就是這樣的,以前不是有很多女人,為了跟自己在一起,可以幫助自己去騙夫家的錢,她們要的是什麼呢?是愛情?是家庭?都不是的,她們都明白,我跟她們並不會在一起多久,她們要的……只是那種感覺、那種刺激、或者說是一種可以遐想的空間和一種僅僅存在於理論上的新生活的希望。也許這個婦人也是這樣,她就算再有錢,就算再見過世面,就算她的年齡已經過了那種愛幻想的少女時光,但是,她都仍舊是女人。 西門慶幾乎馬上就要把自己說服了,但他又一次的摸到了牆壁。由於得意忘形,走路的速度過快,他的手指重重的戳在了牆壁上,這種堅硬的回擊,讓西門慶的手指吃痛,同時也打斷了他的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醒醒吧,女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莫測的東西,你永遠不知道她的真心。況且,性命怎麼可以拿來賭博?我是會建功立業的,大好的前程在等待著我,怎麼可以在陽谷這個小地方出什麼紕漏,為天下人所笑。 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地窖,就要堅定想法,不可以半途而廢。也許,以往跟那些女人的糾纏中,要是有一個我能夠堅持下去,現在也可以得到愛情,所以這一次,我絕對不出去。地窖裡聽不到任何聲音,這種安靜讓西門慶產生了各種不切合實際的想法,他的思緒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肆意馳騁。 猛的,他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後院的這個地窖實在是太奇怪了。西門慶之前從來沒想到過這個,因為是父親告訴他的,這就是自己家的東西,自然而然的存在,但今天到這地窖裡來「避難」,疑點就慢慢的湧現出來了。 如果說,這是一個儲藏藥材的地窖,就算是再珍貴的藥材,入口需要設計的隱蔽一些,這無可厚非,有一個隱蔽的拉環,可以讓入口打開。但是,在地窖內部的關閉拉環是怎麼回事?放置藥材的人,完全沒有理由要在裡面把門關上,因為放置藥材的時間不會太長,而且這種地窖要是存放藥材的話,是肯定不會避諱夥計的,最起碼是重要的夥計是不會避諱的,也就是說,地窖的入口外面應該是站人的,這就讓內部的拉環毫無作用。這種設計太不合理了,這種內外的都可以開關門口的拉環,完全不像是一個存放藥材的地方。 還有,這周圍的牆壁都是超時的。而且自己剛才用手摸了幾次,周圍的牆壁都是石頭,並沒有經過任何什麼多餘的粉刷,以及木板的隔斷,另外最關鍵的,這裡面很潮濕。大部分的藥材都需要乾燥的保存,如果要特意的放進地窖,那一定是珍貴藥材。把珍貴的藥材,放在如此潮濕的地方,這就相當於把銀子往水裡扔,不同的是,扔到水裡的銀子,還會發出一聲「咚」的聲音,可是腐爛掉的藥材,卻只能扔掉,連聲音都不會發出。這也絕對不是因為年久失修而導致的潮濕,因為這地窖雖然很多年沒有用,但是通風依然良好,而且剛才在兩次拉拉環的時候,也沒有多費什麼力氣,開關門的機關也依然正常,也就是說這地窖在建立的時候,是經過周密的設計和施工的,如果這些東西都是良好的話,沒有可能在最簡單的防潮問題上做的如此差勁,況且這種石壁結構的地窖,是不可能不潮的,防潮的木板和粉刷,再一開始就沒有被建立過。 也就是說……西門慶把剛才戳傷的那根有些腫了的手指放到嘴唇邊輕輕的暖著。這個地窖在設計之初就不是存放藥材的,如果說,這裡不是存放藥材的,那只能說明……這裡是存放其他的東西,比如說……人! 是的,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怕潮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這裡是暫時待人的地方,這種解釋是最合理的,也最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這種想法讓西門慶有一點興奮,他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以及祖上都是跟自己一樣的窩囊廢,尤其聽說自己家祖上還是挺有錢的,到了父親這一輩就敗的差不多了,以至於自己接管這個家的時候,已經成了純粹的空殼子。但這個神秘的只有巴掌大的地窖,卻給了西門慶無窮的遐想。 這地窖多半是父親所建立的,建立這麼一座地窖,一定是為了躲避什麼人,絕對不可能是躲避官府,因為官府沒有理由會太為難買賣人,就算是為難,也絕對不是躲進自己家的地窖能解決的。需要知道,官府搶劫起來,那是比土匪還要凶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土匪,這是在陽谷縣城內,所有的土匪都披著官衣,他們是不會讓自己的「同行」進城來搶生意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父親可能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他除了表面上的買賣人以外,還有另一種身份,這也從一個側面上說明了為什麼家道在父親這一輩敗落了,畢竟這麼簡單的藥材生意,做一個甩手東家,也能維持的住。父親一定是把錢花在別的地方了,也許是什麼光榮的事,當然了,這事情也一定很危險。 西門慶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混混兒,只不過比街上的混混兒稍微體面一點,而自己的父親也是混混兒。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上的轉變,讓西門慶一下子硬起了腰桿,畢竟,自己很有可能,是一個真正的英雄的兒子。 這麼神秘的地窖,父親親自告訴我該怎麼進入,我還記得他當時的動作和語氣,反覆強調入口的位置,和關門的方式,那一定是他怕我也遇到什麼危險,一定是他怕他的做的光榮的事業會牽連到我,也許,這地窖本來就是為我準備的!畢竟,一個真正的英雄,任何時候都不會選擇躲藏!西門慶極少記得關於父親的事,在他的印象裡,已經沒有任何父愛的影子,但此時,這冰冷潮濕的地窖,卻成為他幻想中父親的化身,成為他重溫父愛的最好見證。 父親,如果你還在該多好啊,你一定會告訴我,應該怎麼去做。我得到您的指點,也一定會用更加英雄更加男人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而不是好像一隻烏龜一般,縮在你為我準備的龜殼裡,瑟瑟發抖。 這真是寒冷,西門慶確實是在發抖。這種激昂的想法,帶給他的熱血,抵不過這實實在在的寒冷,過了一會,西門慶有些抱怨父親,為什麼不在這地窖裡放一個炭火盆,這樣寒冷的時候就可以點起來取暖了。雖然他也知道,在這樣封閉的,僅僅靠通風口通氣的狹小環境中,點炭火盆無異於自殺,但那種對於溫暖的渴望,的確是無法抵擋的。 在這種或激昂、或沮喪、或堅定、或迷茫的思考中,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地窖裡始終是黑暗寒冷的,西門慶發現自己在這喪失了時間感,沒法通過太陽和溫度來判斷時間,無窮的黑暗,甚至抹殺了他對於時間的全部判斷,甚至飢餓也不能幫助他,緊張和寒冷,讓他的肚子趨於麻木,他根本感覺不到,現在自己是不是飢餓。 喪失了時間感的西門慶,無法判斷什麼時候是掌燈時分,也就無法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才可以走出這地窖。他清楚的知道,在這種枯燥的環境裡,即便只過了半個時辰,自己也很有可能認為過了整夜,這個時候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直覺。然而也不能一直的在這裡等著,如果肚子遲遲的不餓,而現在的時間又已經到了深夜的話,明天早晨,也許自己將被活活的凍死在這,那這樣也就太冤枉了,這可怎麼辦? 必須要找一個可行的辦法。 西門慶想起原來坐堂的郎中跟自己說過,人的脈搏跳動是非常穩定的,可以很好的用來計時。對,就用脈搏! 剛才進來的時候,大概還有兩個時辰到掌燈,我就用脈搏測出兩個時辰的時間,這樣的話,就能確保,出去的時候,已經過了掌燈,雖然會在這地下多待一會,但是性命的安全才是最為重要的,多挨一時半刻的寒冷,想比之下,也就無所謂了。 西門慶認真的計算了一下,如果數脈搏的話,一個時辰的時間,自己應該脈搏會跳八千下左右,也就是說,一萬六千下之後,就到了該出去的時候,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數。他忍著寒冷,從溫暖的袖子當中伸出了手,右手的手指戳傷了,因此只能用左手來掐右手手腕上的脈搏。 脈搏很不好找,西門慶雖然總看別人號脈,但自己並沒有操作過幾次,臨時找起來,有些手忙腳亂,一番折騰之後,終於掐中了脈門。他心頭一喜,馬上開始計算了起來。 地下寒冷依舊,西門慶數了一會,便有些吃不住勁,於是繼續在這地窖裡踱步,雖然失去了探路的雙手,但畢竟已經在這地窖裡走了許多個來回,對牆壁的位置非常熟悉,小心些便不會那麼容易撞牆。 但是走了幾圈之後,西門慶發現自己的脈搏跳動速度似乎有些加快,這也難怪,畢竟自己並不是靜止不動,另外心中的緊張情緒,也會讓脈搏跳動加快不少。不過這都不要緊的,大不了數兩萬下再出去,反正這地窖我也就來這一次,父親留給我的地方,多待一會又有什麼呢,又不會凍死我。 當計數超過一千的時候,西門慶在脈搏間歇的時候,已經不能完整的默念出諸如一千一百二十八這樣的數字,實在是太長太拗口了,他便縮減成了一百二十八,隨著數字的推進,又逐漸的把類似的數字縮減成了二十八,這種計算的方式,更加能讓他心情愉悅。但是,這樣計數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終於,在某一次「九十九」之後,西門慶發現自己忘記了前面的兩個數字到底是什麼,這個「九十九」到底是幾千幾百九十九,已經被西門慶完全的拋在了腦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寒冷讓他手指的觸覺變得越發的不敏感,脈搏也在寒冷中,變得越加難以探測。這種計劃到一半,卻無法繼續的挫折感折磨著西門慶,他呆愣在地窖當中,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要不……現在出去吧,兩個時辰應該已經到了,剛才計算脈搏怎麼也得有個八九千下了,之前那麼長的時間,有一個時辰也很正常。況且,我拉一下拉環,如果看到天還亮著,就馬上關上門,再等一會好了。這種想法如同螞蟻噬骨一般折磨著西門慶。又過了一會,西門慶感覺到自己的意志要崩潰了,他咬了一下,已經有些僵硬的嘴唇,摸索著拉了一下開門的拉環。 第一百五十七節 戲弄 出現在地窖口的,並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這是一種灰濛濛的景象,這種情況讓西門慶愣住了,這到底是掌燈了沒有呢?他仔細的想了想,自己在黑暗中已經待了很久,剛入夜的時候天還不是很黑,差不多現在已經是掌燈了,在這裡反正也看不清楚,我就爬上去再看看吧。 既然打開地窖口都沒什麼危險,那爬出去也一定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在黑暗中待了「漫長」時光的西門慶,早已經顧不得想什麼太多,幾乎是手腳並用的爬出了地窖口。後院一片寂靜,爬出來的西門慶發現天色比剛才在地窖內看要黑的多,看來自己的判斷是對的,現在應該已經掌燈了。 既然如此,哈哈哈,那就代表我已經安全了。西門慶高興之餘,想到了這次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的脫險,全都依仗這個地窖,不管怎麼說,地窖的秘密也要藏好,畢竟在離開陽谷之前,一切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遇到。於是他找到了拉環,將地窖口關上。 也就在這個時候,房子的門突然被推開,這可把西門慶嚇個夠嗆,他趕忙的把拉環藏好,倉促間,手足無措的站在了院子中。他看不清那推門人的身影,不過好像對方僅僅是一個人,應該不是那貴婦一夥,不至於給自己造成什麼威脅,饒是如此,剛剛從一片黑暗逃到另一片黑暗的西門慶,仍然是兩股戰戰。 來人手裡拿著一個燈籠,當燈籠照到西門慶的時候,那人也明顯下了一跳。 「東家,你怎麼在這啊。」這人首先開了口。 西門慶聽到來人叫自己東家,聲音又熟悉,這才安了心,走進一看,原來是藥鋪裡的一個夥計,只是名字,西門慶是叫不出來的。他有些生氣,居然讓自己人嚇個半死,這要傳出去,實在是影響太不好了,影響自己在夥計當中的形象。 「你來這幹什麼啊?」西門慶把聲音撐的很威嚴,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回自己的面子,同時還在盤算著,最好能敲打著問一下這夥計,有沒有看見自己在幹什麼。另外,自己在後院,也需要一個更為合理的理由,否則,這夥計回去只要一跟其他夥計說,他們一定會起疑,那些人找個自己不注意的時候,來後院搜索,這地窖想來也是不難發現的。畢竟他們也都在西門藥鋪做事這麼多年,確實很少有蛛絲馬跡能夠瞞過他們。 「回稟東家,我是來點燈的。」那夥計態度謙恭,微微鞠躬。 「點燈?後院點什麼燈!」西門慶有些氣惱,這不是存心跟自己找不自在嗎,自己等的就是掌燈,結果你來後院點燈。 「回稟東家,咱們幹買賣的,夜裡是不能有黑暗的地方的,一定要把燈都點上,這才能招財進寶。這是以前掌櫃這麼說的,這麼多年來,每天後院的燈都是點著的。」那夥計從容不迫的答道。 「掌櫃……」西門慶小聲的嘟囔著,這個人雖然離開沒幾天,但自己卻感覺他好像離開了很久,這個人對自己來說確實非常重要,他雖然萬事不跟自己一條心,可卻可以算的上是可以聊天的一個朋友,在他離開之後,西門慶感覺到很孤獨。「既然是掌櫃一直以來的要求,那就點上吧。」西門慶的話語當中,充滿了對於老朋友的想念。 「是,東家。」那夥計點了點頭,就要去掛燈籠。 「等等。」西門慶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按住了那個夥計:「你剛才叫我什麼?」 「叫您……」那夥計遲疑著:「東家啊。」 西門慶一個耳光就甩了上去,手掌與夥計的臉碰撞,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那夥計身體一歪,險些栽倒。 「我剛才是怎麼囑咐的?這不是西門藥鋪,也沒有西門慶這個人。既然沒有西門藥鋪,也沒有西門慶,那我是怎麼能是東家?你是豬腦子啊,就這麼點事記不住嗎?就這個樣子,我能帶你去投軍?」西門慶越說越來勁,一腳踹到了那夥計的屁股上。 燈籠裡的蠟燭一晃,險些熄滅,那夥計廢了很大勁才穩住身體,但並不敢辯駁,只是垂首而立。 「怎麼啞巴了呢?不知道說話?」西門慶有心還想打,但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有些站不穩,看來是在寒冷的地窖中,消耗頗大的緣故。再說,他也聽別人說過,這個對夥計的打罵,一定要適可而止,過猶不及,威風發一發也就可以了。於是西門慶收了繼續要打人的念頭,他也很關心今天下午前堂的情況。 「今天下午怎麼樣啊,有沒有人到這來打聽,是不是西門藥鋪什麼的?」西門慶端正身體,裝著從容不迫的樣子問道。他也明白,這個問題去問王安更好,但現在自己的樣子,直接去問王安的話,恐怕會惹他恥笑,這種焦急的態度,不利於自己的威嚴保持,他可不想把王安培養成第二個藥鋪掌櫃,雖然西門慶需要朋友,但並不需要,比他自己更加強大的朋友。 「回稟……」那夥計在這頓了一下,很明顯是在琢磨應該說什麼,說「東家」是要討打的,在片刻的停頓之後,那夥計繼續說:「回稟主人,今天下午並沒有人進店來打聽這是不是西門藥鋪,實際上今天下午,咱們店舖裡,根本就沒有進來過人。」 「當真如此?」西門慶感覺到興奮,但興奮當中也有一點點沮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在地窖裡的辛苦都白挨了,還有,難道那貴婦只是徒有其表的?她並沒有想把銀子給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西門慶有一種失望的感覺,他感覺自己被人耍了,雖然那筆銀子是咬手甚至要命的,但被人這樣誆騙,是讓西門慶不能夠忍受的。 「確實是這樣,今天下午所有去外面賣藥的夥計回來之後,王賬房便不允許他們再走動,而都是在前堂裡眼巴巴的坐著,等待著主人所說的那個人來詢問,但是一直等到剛才,都沒有人來過,王賬房一看到了掌燈的時候,才讓我到後面來掛燈籠,就是這樣了。」夥計說話的時候,嘴角不時的抽動一下,他也會用手去輕輕觸碰臉頰,看來西門慶剛才的那巴掌打的並不輕。 西門慶看到夥計這樣的動作,才感到手掌上傳來一陣的火辣,那有些戳腫的手指更加疼痛了起來,看來是地窖裡的寒冷,讓這種火辣和疼痛來的晚了許多。不過,不管怎麼疼,不管怎麼沮喪,看來性命是保住了,這就足夠讓西門慶驕傲了。他把兩掌相和,輕輕的搓了一搓。心裡既然有了這層底,一會就可以很從容的去跟王安交談,這樣的話,店舖賣不出去,夥計們也不會生疑,否則花費了這麼大精力,往外盤店,有人來看店了,卻沒有銀子進賬,也讓那些夥計恥笑。 「行了,沒別的事了,你掛燈籠吧。」西門慶用左手拍了拍那夥計的肩膀:「回去跟王賬房說,就說我說的,從賬上給你支二兩銀子,作為養傷錢。」說著,用手指指了指那被耳光抽的紅腫的臉頰。 「謝謝主人。」夥計一躬身,走到旁邊,開始掛燈籠。 西門慶這才知道,原來這後院之中,本來有一盞燈籠。夥計先用手持的燈籠裡的蠟燭,點燃了原本的這盞,然後又把手持的燈籠掛了起來,在兩盞燈籠的照耀下,後院倒顯得明亮了許多。也確實,這樣看上去更好,做買賣的,應當前後都明亮,讓人感覺有人氣兒,這發財不發財的,倒也就是那麼回事。 西門慶看著心裡高興,就想轉身回前堂去找王安,問問詳細的情況。可就這麼一轉身的功夫,西門慶突然察覺到了不對。這院子應該是空空蕩蕩的,怎麼在燭影下,靠牆的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 「你把那個掛上去的燈籠拿下來。」西門慶慌忙說到。 那夥計答應了一聲,取下了剛剛掛好的燈籠。西門慶的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用手招呼著夥計,走向有東西的牆邊,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的小心,到牆根的時候,西門慶看清楚了,原來並不是什麼危險的事物,而是三口箱子。這三口箱子外表破舊,並不起眼,上面好像還有很多的灰塵,如果不是西門慶心裡高度緊張,又是剛剛從黑暗中出來,眼睛適應了無光的環境,對這微弱的蠟燭的光芒也極其敏感的話,也許根本就發現不了這三口箱子。 「我記得咱這後院沒東西啊,你天天來這,這東西你見過嗎?」西門慶指著那三口箱子,他看到是箱子,剛才的那種緊張就消退了大半。 「回稟主人。」夥計撓了撓頭:「這後院我天天來,但是,從來沒看到過這三口箱子。」 這就奇怪了,這箱子要不是放在這很久了,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灰塵,並且如此的破舊?那種不祥的預感再次的升騰了起來,西門慶的右手伴著心跳,一跳一跳的疼痛,他只得用左手,去掀箱子的蓋兒。 箱子蓋兒沒有鎖,很輕鬆的就掀開了。蓋子打開,雪白的光芒映照而出,讓西門慶那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一陣陣的炫目。西門慶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這箱子裡密密麻麻都擺放著五十兩的大錠,他慌忙的打開另外的兩個箱子,同樣,都是五十兩的打錠,都是銀子。西門慶感覺到天旋地轉。 不,這肯定不是那婦人送來的銀子,肯定不是,這麼舊的箱子,一定是原本我父親留給我的銀子,父親既然留了地窖給我,那一定還會留給我財產,我家祖上有錢,這些銀子根本不算什麼,夥計一定是記錯了,這三個箱子擺在這已經很久了。那婦人根本就沒有確定這是西門藥鋪,也沒有確定我在這裡,怎麼可能會直接把銀子送到這呢?世界上是不會有那麼傻的人的。 哈哈,哈哈哈。 西門慶徒勞無功的跟自己解釋到,但這樣低劣的謊言,連他自己理智的關卡都通過不了,他藉著燈光仔細觀看三口打開的箱子,發現在最左面的箱子中,一個五十兩的大錠之上,好像還擺著什麼東西。 難道是父親留給我的信?我就說,父親不會無緣無故的留下東西,一定會有說明的。當然了,西門慶更明白,這也很可能是那貴婦留給自己的信,只是他不願意那麼想而已。他一手抓住那東西,放在手裡,接著燈籠光仔細查看。 看了半天,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信,這東西看著眼熟,但是心裡慌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他用手輕輕一搓,發現這東西的一邊,用燒焦的灰塵輕輕掉落。這是……西門慶認了出來,這是自己在進地窖之前,用來試驗地窖中的空氣允不允許自己進入的那個火折子,它被西門慶隨手的拋在了地上,這燃盡了的樣子,確實是不好分辨。 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裝銀子的箱子裡? 西門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明白,自己的這番躲藏,白費了。那婦人定然是像一個小孩躲貓貓一般看著自己,然後饒有興致的撿起這燃盡的火折子,放在箱子當中,等待著自鳴得意的西門慶,去發現屬於自己的悲哀。 西門慶感覺到喉頭發鹹,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肚子裡往上反,他越發控制不住這種感覺,迫不得已的張開了嘴,一口血從嘴裡噴了出來。西門慶從來沒看見過自己的血,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很新奇。 緊接著,就是天旋地轉,西門慶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等到西門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正有人用勺子給自己喂什麼東西,他猛的一抖索,把勺子碰到了地上,那玻璃的勺子摔的粉碎,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要是在平時,西門慶會心疼半天,畢竟能發出這樣聲音的勺子,一定是上好的瓷器。但是現在的西門慶怎麼顧得上這些,他猛的坐了起來,眼睛向四周看著。 床旁邊站著三個人,兩個是普通的夥計,另一個人是王安。西門慶彷彿看到救星一樣,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王安,王安有些手足無措,看起來是被西門慶看的發了毛。西門慶有很多話想問王安,但是好像都積攢在胸腔裡,無法開口談出。隔了半晌,他才問出了一句話:「多少?」 王安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馬上答道:「那三口箱子裡,總共是紋銀三萬兩。都是五十兩的大錠,我剛剛清點過,每口箱子裡都是一萬兩。」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暈了多久?」西門慶並不確定時間,他很怕自己是暈了好幾天,一旦是收了銀子幾天沒有任何作為的話,很可能自己的死期就已然近了。 「您大概暈了一個時辰,現在剛剛過了晚飯的時間。」王安回答到。 還好,沒過多長時間,僅僅是一個時辰,一切還都來得及。西門慶舔了舔嘴唇,嘴唇的內側,依稀還有血液的味道,他知道剛才自己急火攻心吐了血,這下子怕是傷了元氣。 「剛才餵我喝的是什麼?」西門慶並沒有感覺自己像別人吐血後那麼的虛弱。 「人參湯,咱們藥店存貨中最好的人參。」王安回答。 人參湯,看來這人參不錯。這人參想必也是藥鋪掌櫃自己攢下的,當初武松訂婚的時候,他如果肯把這人參拿出來讓我去送禮,我就不會作假,也許安道滿會被這人參續命,那武松會像感激恩人一般的感激我,這個時候,我在陽谷將是另一番境遇。而不會是像老鼠一樣,躲藏在地窖裡惶惶不可終日,結果卻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人生的際遇真是說不好,小小的一件事物,卻可以決定人的光榮或者屈辱,存在或是毀滅。 但此時,再想這些又有何用?西門慶把心一橫,指著在夥計受眾的碗:「拿來。」他感覺自己想說很多話,但是話到嘴邊,卻又不得不用最簡單的方法表述出來。 夥計慌忙遞上人參湯,西門慶單手結果,張開嘴,「咚咚咚」一口氣的喝了下去,他本來在地窖當中凍了兩個時辰,出來之後又挨了一番驚嚇。雖然昏厥之後,被挪到了床上,但天寒地凍,被窩裡也不怎麼溫暖,此時這一大碗熱人參湯下肚,西門慶的腦門上頓時出了汗,身體裡每個毛孔都是那麼的舒服,自己藥鋪裡居然有這麼好的東西,以前不知道拿出來用,真是太傻了。 精神稍有恢復的西門慶,把空碗遞給了旁邊的夥計,然後轉頭面對王安:「五十兩的大錠,上面應當有鑄造時候留下的印記,你查點的時候可曾發現?」 「沒有。」王安搖了搖頭:「那些銀錠通體光華,沒有任何的印記。另外還有一件事,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第一百五十八節 敗筆 「哪裡奇怪?」西門慶一激靈,從床上走下了地面,然後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他慌忙的把腳放到鞋裡。西門慶太需要這些「奇怪」的地方了,因為現在的他,可以說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情,是一無所知的。 「奇怪的就是那三口箱子。我認真的檢查過,這三口箱子看上去破舊,但實際上只是外面的一層皮做舊而已,這本來就有些不合理。當然了,我覺得最奇怪的事這箱子的木料,我感覺這箱子的份量,比別的木頭要來的輕,怕有什麼玄機,便劈開了一口。發現做成箱子的木頭,居然是沒有年輪的。雖然可以肯定確實是木頭,但這種木頭,至少在咱們州府內,是決計沒有的,我甚至覺得,整個中原都未必有這玩意,如果有的話,南北客商多少有應該有點瞭解。這樣輕而堅固的木頭,確實極其適合做運輸之用。」王安說話的時候,不時的撓著頭,看的出來,他也非常的疑惑。 「哦。」西門慶有些失望,這樣所能得出的結論,也僅僅是這三口箱子不是在中原打造的而已,這也是那個女人在跟西門慶客觀的說明著她的來歷,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 「東家,這銀子怎麼處理?」王安問道。 「銀子……」西門慶沉吟了一下,很明顯,現在銀子是退不回去了,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來找這女人,況且自己發現這銀子的時候,正是在掛燈籠,也就是說,銀子確實是在掌燈之前的時候就已經送到了,那貴婦所承諾的已經做到,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把銀子退掉了,只能吃下,然後琢磨琢磨,怎麼跟武松拚命了。不過……西門慶腦子裡突然打了個閃電,對啊,剛才我是掛燈籠的時候發現的箱子,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三萬兩銀子你全權負責收好,但是不要入賬,這是別人給我的饋贈,並不是出售咱藥鋪的錢。不過王安,你這個人不傻。」西門慶說到這,看到左右還有兩個夥計,對他們輕輕的擺了擺手。兩個夥計會意,當即退了下去。 「我看到這銀子的時候,當即急火攻心吐了血,按道理來說,別人贈送給這麼一大筆錢財,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吐血呢?實話我也不瞞你,這銀子不但咬手,而且要命。所以我也是想多說一句,銀子放在你那,你要是想拿一部分走的話,自然有人會要你的命。」西門慶盯著王安,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 王安的神色一閃爍,慌忙說道:「我明白。」 西門慶也同樣明白,當自己說,把這三萬兩銀子交給王安管理的時候,王安心裡所想的,一定是怎麼偷拿出一部分,所以這種話一定要提前說明。雖然西門慶也知道,那貴婦是絕對不會管這銀子到底由誰來花的,只要送到西門慶這,就算是功德圓滿,但是倒可以利用自己剛剛的過激表現,來嚇唬嚇唬王安。 「銀子的事兒,就到這,現在我得問問你下午的事。」西門慶重新坐在了床上,示意王安坐在對面的凳子上:「現在我也能跟你說實話了,下午我讓你把牌子摘了,並且囑咐你和其他夥計,千萬不要說咱們這是西門藥鋪,也不要說,西門慶是這的東家。實際上就是在躲這筆銀子,但到底還是沒躲過去。事已至此,我想讓你認真的回憶一下,下午發生的事,你慢慢回憶,不要有什麼遺漏,不管是什麼樣的細節,我都想聽。催命符已經下了,但是我還沒有見過判官的臉就死,那實在是太虧了。」西門慶說到這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恐懼,他的嘴角上彎,露出了一絲邪笑。 「今天下午?」王安撓了撓頭,認真的琢磨了一下:「今天下午沒出什麼特別的事,您囑咐完我們以後,我就領著他們到外面把牌子摘了,然後就回了前堂,我怕夥計當中有誰會單獨出現紕漏,所以停止了大家手頭的一切工作,並且把他們都聚集在我身邊,這樣的話,也好相互監督,不至於出現什麼問題。整個下午,除了在外面賣藥而回來的夥計,沒有其他人進來。」王安說完了話,看著西門慶。 「真的沒有什麼別的了?」西門慶好生失望,本來以為以王安的精明,又是在出事後回憶,一定能夠想到什麼不對的細節。 「沒了,東家。主要是下午真沒什麼事,我們一堆人,都是大眼瞪小眼的這麼待著,兩個時辰內,水都沒喝一口,甚至連茅房都沒去,實在是沒什麼別的情況。如果有什麼情況的話,其他夥計也應該是知道的,您不信的話,可以問其他人。」王安說完話攤開了手,示意確實沒什麼可多說的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西門慶有些洩氣。他在內心深處,很想把相同的問題再問一遍以緩解自己內心的不安,但是王安如此的篤定,料來也確實是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再問相同的問題,也只會徒勞無功,相反還會讓王安認為自己不信任他,埋下不穩定的種子,這就得不償失了。 但是,現在只能夠從王安這來瞭解消息,西門慶把王安的話又想了一邊,猛然間想到了這裡面可能出現的變數。王安和原本在店內的夥計,是不會出什麼紕漏的,可是王安剛才也說了,有一些夥計從外面賣藥回來,在這個階段他們是不知道自己的計謀的,完全可能有人,在外面攔住問他們,這樣的話,西門藥鋪的地方也就暴露了。 對,一定是這樣,只要問問那些回來的夥計,有沒有什麼陌生人跟他們問西門藥鋪,那大概就能知道,那個女人盤根錯節的手下,都有些什麼貨色,最起碼在對抗武松失利的情況下想要逃跑,也多了一份依仗。 「那從外面賣藥回來的夥計,你問過他們沒有?他們在路上,可曾被盤問過?」這種事西門慶不便於親自出手,東家很少直接來問夥計的話,讓王安去做更妥當一些,這也是給他樹立威嚴的機會,西門慶料定王安是不會拒絕的。他就等著王安說「沒有」,然後馬上打發他去。 「問了。」這個答案大大的出乎西門慶的意料。不過如果王安問了的話,那就更好了,看看他怎麼說。「咱們賣藥的夥計回來的都很早,在您囑咐完的一個時辰內,所有的夥計都回來了。我害怕他們在門口讓人攔住,所以乾脆打開了前堂的門,這樣他們只要一出現,我馬上就可以招呼他們進來。然後進來之後,每個人我都問,在回來之前,有沒有被盤問過,得到的答案,也都是沒有。東家交代的事,我是一定會做好的。」王安在回答的時候,口氣裡透露出的是得意。 王安也確實應該得意,他把事情考慮在了西門慶的前面,證明了自己的價值。西門慶暗自慶幸,自己在離開的時候,確實沒有囑咐關於離開夥計的事,但是王安做好了,這是一個真正可以用的人。可是問題的關鍵是,儘管王安做到了自己沒有囑咐的細節,但是,西門藥鋪還是被對方找到了,過程做的再完美,結果對自己不利,那一切都於事無補。 不過……那些夥計雖然沒有被人盤問,但是他們完全可能被跟蹤啊。要知道,他們出去賣藥的時候,一定會打著西門藥鋪的招牌,這樣的話,如果是有心人的話,完全可以很輕鬆的跟在他們後面,然後找到西門藥鋪。 等等……西門慶一拍腦袋,叫了聲「啊」。他猛然間想到,其實自己所做的這些摘牌子,又囑咐夥計的事完全是多餘且毫無用處的,那婦人只需要在自己離開西江茶坊的時候,隨便的安排一個什麼人,跟在自己的後面,就能順籐摸瓜的找到西門藥鋪在哪裡。這是最基本的嘗試,就算自己回的不是西門藥鋪,那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落腳點,又怎麼可能會找不到自己呢?只怪這西街上人來人往,自己身後跟個什麼人,本來就不易覺察,再加上回來的路上,腦子裡想的都是銀子的事,那時還沉浸在得到意外之財的喜悅當中,全然還沒有想到這銀子所帶來的危險,結果就徑直走進了西門藥鋪。 最愚蠢的是,自己居然會想出,摘掉牌子,來讓對方找不到自己的這種愚蠢的辦法,就好像小孩在大人面前躲貓貓一樣,愚蠢而可笑,那婦人現在正在暗中笑掉大牙吧。西門慶想到這裡,狠狠的捶打了自己腦袋一下。 「東家,怎麼了?」王安慌忙的問道。 西門慶察覺到了失態,於是馬上的緩和了過來。「哦,沒關係,我剛剛想起了些事,下午的事你不用回憶了,我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種回答一定會讓王安很敬佩自己吧,但是王安的敬佩,又有什麼用呢? 現在已經不用琢磨那貴婦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了,看來對方盯梢的人,一直盯著自己走進了西門藥鋪,而後,還看到自己到了後院之中,看著自己燃著了火折子,鑽進地窖,然後撿了那被自己隨手丟棄的燃盡的火折子,最後放到了裝銀子的箱子裡。 唉,西門慶啊,西門慶,你真是愚不可及,你所得意妙計,居然完全的展示在對方的眼皮底下,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西門慶想著事情的全過程,他在地窖裡面的得意,對父親的思念,以及那種對於寒冷的忍耐,計算著脈搏的數量,多麼可笑啊,對方已經把銀子放到了後院當中,就等著自己爬出來的時候,發現那三口箱子,以為會算計別人的,沒想到,真正別算計的是自己。 這種對於計謀的掌控能力,跟武松相鬥,一定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吧,會像那些活屍一樣,身體被砍的七零八落,然後武松會如何處理自己?扔到陽谷縣城外,去餵那些野狼野狗?還是會燒成灰燼,滋養他院中的那些花草,用來取悅他美麗的妻子,畢竟快到春天了,那些嬌艷的花朵,也是需要肥料的。 西門慶悲哀的想著這些事,然後他漸漸的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前半段,自己的推想應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後半段,是不是有一些太巧了?自己是在地窖當中,忘了脈搏的數量,才爬了出來,然後碰巧就看到了出來點燈的夥計,發現了那三口箱子。如果說,自己在地窖底下多待一會的話,那會怎麼樣呢? 那我爬上來的時候,也許都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早就過了掌燈的時候,即便是再發現箱子,也無法證明這箱子就是在掌燈前送到的,我就可以跟那婦人說,是她違約在先的,她的銀子並沒有按時送到,那我就可以把銀子退回去,然後把要跟武松相鬥的話,忘個一乾二淨。 這婦人是如何能把握好我走出地窖的時間內?難道她會什麼法術,能夠讓我在那個時候,就碰巧的忘記正在計算的數字,不會,絕對不會這樣。如果,她真的有這般能力的話,就可以直接操縱我的思維,哪還用的了這麼麻煩,還花什麼銀子,直接讓我去找武松送死也就好了。 要是這樣想來,那婦人是無法操縱我走出地窖的時間的,她只是提前把箱子放在那,等著我來發現。當然,後院中出現了三口箱子,這個事遲早是會被發現的,可問題的難點就在於那個時間點。 西門慶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他嘗試著把事情做另外的一種假設,那就是,如果他今晚一直待在地窖裡,沒有出來,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才因為飢餓和寒冷,從裡面爬出來,那樣的話,事情會如何發展? 後院平時是很少有人來的,如果這三口箱子一定要被發現的話,那麼,它們只能被……掛燈籠的那個夥計發現!西門慶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點,他興奮的繼續想下去,如果箱子被那個夥計發現之後,他一定會和自己一樣疑惑,然後他就會打開箱子,看到裡面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三箱銀子數額實在太過於巨大,任憑誰都不敢私自的吞下,那夥計一定會黃忙不迭的把事情告訴王安,王安就會讓人把箱子抬進屋子裡來清點。 然後,細心的王安,出了銀子是光滑的大錠外和做箱子的木材特別之外,還會發現一個特殊的地方,那就是有一口箱子裡,放著一個燃盡的火折子,以王安的性格,他會把這火折子收好,然後等待著我回來,把這件事告訴我。 我第二天早晨,從地窖裡鑽出來,肯定是會問王安,發生沒發生什麼怪異的事,王安就會告訴我,後院出現了銀子,是夥計出去掛燈籠的時候發現的,這樣,無形當中,就在我這裡確定了時間,箱子的出現,必然是在掌燈之前。而當我看到,那燃盡的火折子的時候,也會馬上察覺到,自己進地窖的時,實際上是有人監視的,並且對方還刻意的留下這火折子在箱子內,用來嘲笑自己的可笑愚行。 是的,這同樣也是完整的計謀,而且更加的合理。西門慶捋順了這其中的關節,還原了事情本來應該發展的面目,那婦人所計劃的,也一定是這樣。只不過是自己在寒冷中,忘記了脈搏的數量,提前走出了地窖,才使得事情發展的軌跡略微的變化,但總體上來說,還是沒超出對方的計算。 為了保證預先放置在後院裡的箱子,一定會被人在掌燈的時候發現,那就要滿足兩個最基本的條件。 一,一定要知道,有人會在這個時間去掛燈籠。 「王安,像今天下午這麼要緊的時候,為什麼會打發那個夥計,去後院掛燈籠呢?」西門慶問出了自己疑惑的問題。 「我是看西街上的買賣店舖都掌燈了,咱這暗著,確實是太不好看。另外我猜想您應該是在哪裡躲藏著,看到咱們也掌燈了,就知道現在已經到了安全的時刻,可以回來了。所以就跟夥計們說了一聲要掌燈。至於後院掛燈籠什麼的,說實話,我之前也是不知道需要掛的,因為平時也幾乎沒去過那。想來是那個夥計按照自己平時的習慣去的吧。」王安一邊回答,一邊在用手指抓腦門。 果然,狐狸尾巴露出來的。西門慶清楚的記得,那挨了自己一巴掌的夥計,同自己說的是,王安打發他出來掛燈籠,這同王安敘述的出現了一點點紕漏,雖然相差的很少,但是至少,這是今天下午所發生的事情中,唯一一點值得疑惑的地方。 二,要保證在掛燈籠的時候,能夠看到這三口箱子。 三口舊箱子,要不是自己神經高度緊張,又在機緣巧合之下,是絕對發現不了的。一個夥計去完成日常工作的時候,是絕對不會那麼仔細的。那貴婦憑什麼就能肯定,西門藥鋪的夥計,一定會在今天晚上,目光那麼銳利呢? 難道…… 請假一天 今天著實身心疲憊,無力更新,請假一天,萬望海涵。 第一百五十九節 簡單的答案 如那婦人這般人物,絕對不可能把事情簡單的寄托在偶然發現上,既然計劃如此制定,那麼她一定就有辦法肯定,掛燈籠的夥計會發現那三口箱子。 這其中最方便的辦法就是安插內應。只要把掛燈籠的夥計買通就可以了,那他就會按照婦人的想法來做事,主動去後院掛燈籠,然後發現箱子,跟王安報告,一切順理成章。但是這看似最簡單的辦法,卻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首先是時間,這夥計西門慶雖然叫不出名字,可也知道他在西門藥鋪很多年了,而那婦人來到陽谷,估計也就是最近的事,不可能提前做安插。我今天走進西江茶坊也是很偶然的事,之前沒有人跟我說,今天要去那如何如何,這也就從另一種方便杜絕了夥計提前被收買的可能性,如果要收買這夥計的話,貴婦必須要在我發表完那番演說之後,到掛燈籠之前下手。 如王安所說,整個下午,夥計都是在一起的,這種分別收買是沒有時間的。 其次,在於確定人選。西門藥鋪裡的夥計很多,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誰應當負責掌燈,更別說是點後院的燈了,就算點燈的夥計是下午出門賣藥的,沒有開始就跟王安在一起,如何一個外人能夠迅速的找到合適的人選進行收買,這本身就是天方夜譚,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因此,這看起來最容易達成的辦法,實際上是最難完成的。 那麼,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達成這種效果呢,應該就是暗示了。應該有這麼個人,像沒事一樣提一句,後院好像多了幾口箱子,你點燈的時候看一下。如果有這麼一句話墊底的話,那刻意的尋找箱子,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了。【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不管怎麼說,疑點都集中在點燈的夥計上,那就一定要好好問問他,希望狐狸的尾巴,可以在這個時候露出來。 「王安,把剛才在後院發現我吐血的那個夥計叫上來,我有話問他。」西門慶思考了半晌之後,如此對王安說。 「東家稍等。」王安聽了話之後,馬上出了房間,片刻之後,就帶了個人回來。 西門慶抬頭一看,正是在後院掛燈籠的那個夥計,既然人在這,那什麼事都是可以問清楚的。 「你叫什麼名字?」西門慶下了床,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以東家的身份坐在床上跟夥計說話,確實是有些失身份。 「回稟主人,我叫李強。」那夥計站在屋子當中,並不抬頭。 「哦,李強。」西門慶琢磨琢磨,以前的老規矩其實真應該改改,當東家的,也確實有必要掌握手下這些夥計的名字,否則什麼事都甩手給掌櫃,肯定是會出問題的,東家也就慢慢被架空了。這種不管事的傳統規矩,看起來是在維護東家高貴的身份,但實際上,是為了讓東家對掌櫃產生依賴感。西門慶暗自搖了搖頭,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干了許多年藥鋪,直到現在,方才想明白。 「李強,我有事要問問你。今天下午,你出去賣藥了嗎,我忘記當時出去的時候,你在沒在前堂了。」西門慶覺得自己還有必要問問這個,其實問這個問題挺多餘的,他完全可以直接去問王安。但實際上,這個問題除了多餘,還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不容撒謊。所以把這樣的問題作為談話的開始,會給對方一種,其實一切都已經被掌握的心裡暗示,無形當中,對對方產生壓力。這也是從前的時候,藥鋪掌櫃無意中說給西門慶聽的,西門慶閒來無事的時候會想想,覺得很有道理。 「回稟主人,我下午的時候出去賣藥了,只是進行的比較不順利,所以回來的很早。我回來的時候,正趕上看見其他的兄弟在摘藥鋪的牌子,所以我也過去幫了幫忙。隨後進屋的時候,王賬房告訴了我您剛剛說的話,之後我就一直在前堂了。」王安回答道。 王安的下午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店舖內的,如果說剛剛摘牌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回來了,那這個時間上幾乎不允許他跟別人進行什麼交談,畢竟我是直接從西江茶坊回的藥鋪,在後堂也並沒有待太久,就到前面來讓他們摘牌子了。看來李強的這部分時間應該是乾淨的。 不過西門慶並沒有直接相信李強,而是望向了王安。他也要向王安傳達一種欣喜,李強所說的每一件事,都必須需要得到王安的證實,王安也需要隨時說出,他覺得不對的地方。 「王安,情況是這樣嗎?」西門慶問道。 「沒錯,之後李強就一直跟我在前堂,直到掌燈的時候。」王安做著證實。他的證實不是脫口而出,而是能夠很明顯的聽到有思考的停頓,這一點讓西門慶更加放心。 「嗯。」西門慶點了點頭,用讚許的眼神看著二人,表示自己很滿意,然後他繼續問:「李強,後院的燈一直是你點嗎?你除了後院的燈還負責點什麼別的地方的燈嗎?」 「回稟主人,後院的燈一直是我點,除了這個之外,有的時候我也幫忙掛其他地方的燈籠。但是今天晚上,因為夥計們都在,大家也都想分頭行動,這樣速度快一些,王賬房還特意說,掛完燈籠,還要在前堂集合,繼續那麼待著。」王安的回答顯得從容不迫,沒有半點語氣和語態上的破綻。 「那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從實回答。」西門慶瞪著王安,他已經厭惡了這種老鷹捉小雞一般的撲殺和躲藏,現在的西門慶需要的是明確的,肯定的答案。「如果,今天晚上在後院當中你沒有遇到我的話,你是否會發現那三口箱子?」圖窮匕見,西門慶相信,貴婦會如此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這麼問李強,無非會得到兩種答案。一種答覆是「會發現」,然後自然會說原因。無論這些理由是真是假,都會提供給西門慶以繼續思考的線索;另一種答覆是「不會發現」,如果是這種答覆的話,那李強自身有問題的可能性就在提升,當然了,也很有可能是貴婦還有什麼後招,只不過是因為自己打亂了她的計劃,沒有來得及使用,就已經成功了。不過這「後招」只存在於西門慶的幻想當中,存在與否是不能拿來判斷眼前的事情的。 「不知道。」李強搖了搖腦袋。 「怎麼會不知道?」西門慶著了急,他完全沒想到李強會是如此的回答,這相當於自己預想的兩種答案,以及兩種跟進問題的方式全都作廢了,而且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自己的思維存在著巨大的漏洞,完全不具備考慮和分析事情的能力。 「說實話,主人。」李強摸了摸頭:「按理來說,我去後院掛燈籠,掛完之後,會掃視一圈,看有沒有什麼問題,如果是這樣做的話,三口箱子是一定會被發現的。但是您也知道,咱那後院平時就是個費院子,別說值錢的東西了,連垃圾都不往那裡堆,再加上我幹這活兒很多年了,很多時候,也就不做巡視這種事了。要是夏天的話,可能還會略作停留,可現在是冬天,眼瞅著也快過年的時候,入夜之後實在太冷,我也很有可能不做任何停留,直接就回屋了。要是那樣的話,估計得等明天早晨,我去收燈籠的時候,才會發現那三口箱子。所以主人,我並不能確定如果沒碰到您,到底會不會發現那三口箱子。」李強說完了,繼續垂手而立。 毫無破綻。西門慶簡直想跳起來罵人,他感覺到的是一種被玩弄了的沮喪和憤怒。在西門慶自認為漫長而縝密的分析當中,一切事情都完美的指向了李強,但是李強卻用最為簡單的道理,最為合理的邏輯,輕而易舉的就把事情推的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己不可能把李強的心挖出來,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想,他的這種無懈可擊的解釋問題的方法,已經把一切西門慶先前在意識裡的懷疑解釋的一清二楚。 西門慶甚至覺得,李強的這種完美讓人疑惑,西門慶自認為,如果自己來解釋這樣的事的時候,難免會有一點慌亂,哪會像李強這樣從容不迫,一點點的抽絲剝繭的解釋。但是,完美的無懈可擊,總是不能夠作為懷疑的理由出現的,西門慶非常清楚的明白這一點。因此,他很沮喪。 西門慶很想再找個什麼問題,刁難一下李強,最好能逼出自己想要的疑點和答案,但他想了好一會,都沒有想到這個自己期待的問題。無奈之下,他只得揮了揮手,對李強說:「沒什麼問題了,你做的很好。」 「主人謬讚了,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情,小的就告退了。」李強的聲音顯得很謙卑。 西門慶不想讓李強走,他總有一種感覺,如果現在把眼前的李強放跑了,也許真像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現在是知道真相唯一的機會,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撲上去,把李強捆起來,然後嚴刑拷打,反覆的問剛才自己問過的問題,西門慶相信,如果那樣的話,一定會有所收穫的。 但是他不能這樣做,自己不是武松,不可能私設公堂,況且王安還在旁邊,他只是自己剛剛提拔的賬房而已,他更像是一個事情的見證人,站在中立的位置,而不是自己的親信。這事傳揚出去,只會讓自己眾叛親離,即便投軍,也只是光桿兒一個人,鬧不出什麼大動靜。 「還有一個事,我多問一句。」西門慶仍然想抓著箱子這件事不放手,發現箱子,不可能基於一種巧合的環境,那太不合理了。「你剛才說,要是不碰見我的話,有很大可能是會直接回來,發現不了那三口箱子是吧。那我現在問你,你攝像一下,如果我想讓你在沒有碰到我的條件下,發現那三口箱子,需要怎麼做呢?」 西門慶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無聊,這麼問的話,李強只要說一句「我不知道」或者「我沒想過」之類的話,就能簡單的搪塞過去,到頭來,還得讓他從容離去,而自己會顯得更加狼狽,也會更加的沮喪。 但李強並沒有馬上答覆,而是愣了一下,在做極其自然的思考。連反應都這麼合理,直接回答「我不知道」的話,雖然是無懈可擊的合理,但會讓西門慶覺得這明顯是想好的台詞在做刻意的搪塞。即便沒有破綻,可仍值得懷疑。 琢磨了片刻的李強回答:「我覺得如果主人一定要讓我發現那三口箱子的話,其實也很簡單,只需要派一個人,在後院的外面等著。等到院內傳出燈光的時候,學一聲貓叫狗叫或是發出點什麼別的聲音,自然就會把我吸引過去,發現箱子也就順理成章了。」 複雜而「縝密」的思索,被簡單且合理的理由完美打敗。西門慶發現自己一無是處,那些雄圖壯志也許僅僅是腦海中幻想的產物,永遠不可能實現。畢竟,現在自己連這麼一個簡單的夥計都應付不了。詢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如果李強確實有什麼問題的話,現在的自己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心智層面上的對抗,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他無奈的揮了揮手,示意李強可以下去了。西門慶厭惡了這種對抗,他甚至不想說話。 但是李強,如同嘲弄者一般的說道:「主人,那現在我可以下去了?」 「可以了。」西門慶有氣無力的再次揮了揮手,然後說:「你也別叫我『主人』了,聽著太彆扭。現在我說的時候已經過了,還叫我『東家』也就行了。」 「哦,東家,小的糊塗了,現在已經過了掌燈的時間。那東家、賬房,您二位忙著,小的告退。」李強對著西門慶和王安分別鞠了躬,然後走出了房間。 西門慶頹喪的坐在了床邊,看著王安一陣苦笑。王安讓西門慶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解的撓了撓頭:「東家,看起來你是碰到難處了,能不能跟小的說說,咱也想想辦法,怎麼能避險不是?」 西門慶想想也對,現在對自己腦子也確實是沒信心,說不定武松特別容易搬倒,只不過是自己沒想出來辦法罷了,反正事情也不能變的更壞,死馬權當活馬醫,問問王安也沒什麼不好。 「我呢,本來想募集點資金,供咱們投軍用,你也知道,咱們這藥鋪著急出手,是賣不了多少錢的,但是想投軍投到好地方,上下打點的錢是免不了的。因此籌錢也是我最上火的事兒,今天呢,碰上一個有錢的主顧,出手闊綽,我說話說到高興的地方,嘴上也就不太有把門兒的,也就吹了不少牛。結果這主顧就出了這麼一大筆銀子,三萬兩,來讓我幫忙辦事。」西門慶垂頭喪氣,越想越後悔。 「給三萬兩銀子,就讓您辦事兒?這也太簡單了,東家啊,那可是三萬兩啊,這麼大一筆錢,咱就是拿出一半來雇別人來辦事兒也是手拿把攥的,你怎麼還能為這個發愁呢?」王安疑惑不解。 「因為這事兒咱辦不了。」西門慶一拍大腿,索性也就直說了:「這人雇我,幹掉武松。」 「誰?」王安本來坐著,這一下跳了起來,情緒非常激動。 「本縣都頭,打虎英雄,大戰活屍的武松武二郎。你聽明白了?」西門慶心裡好一陣喪氣,王安聽到武松的名字就嚇成這樣,把這事兒跟他說,保不齊明天早晨就跟武松告密去,武松吞了這三萬兩銀子之後,怎麼著也能分給他一點,這麼大的利益在前,如果自己同王安換位,也難保不心動。 唉,一時嘴快,跟人交了實底,現在真是追悔莫及啊。 「太好了!」王安在地上拍了一下巴掌,興奮的大喊。 西門慶感覺自己產生了幻覺,這一定是聽錯了。「我說的是武松,就是那個矮子武大的弟弟。」 「武松誰不認識啊。」王安興奮的說:「我沒聽錯。東家,這真是個好機會。您可能久在家裡,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其實近些天來,陽谷縣裡的很多人對武松都非常的不滿,據我所知,已經有一些人聯名向州府上書,要求朝廷把武松撤換掉。理由也很簡單啊,武松自己是都頭,又把武大推上了商會會長的位置,擺明了是把陽谷變成武家的後院,這讓別人怎麼過?武家就剩這哥倆,可陽谷人多啊,不能受這欺負。我在外面,這種言論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老繭了。東家你這麼幹,是順民心的。您想投軍,帶領兄弟們幹大事,這是好的,我王安贊成無比。咱幹大事,就從現在開始,搬倒武松,咱就是全陽谷的英雄,到時候還怕投軍沒有盤纏?別說這三萬兩,陽谷的商戶,能再給您捐出三萬兩。您那天跟我們說的對,堂堂男兒,一定要有一番作為,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啊。東家,我王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您就說怎麼幹吧。」王安的情緒很激動。 西門慶有些發愣。 第一百六十節 反擊 西門慶萬萬沒想到,王安居然會有這樣的表現,他還以為,王安一定會害怕的要死,然後挑一個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去跟武松告密。 原來自己才是最膽小的人,其他的人都比自己要勇敢。不,他們也許只是不知道武松的可怕而已,不知道武松曾經面對那些無敵的活屍做出的事,那種力量如何的雄偉,如何的不可戰勝,他們不知道,在陽谷縣的女人心中,武松是怎麼樣偉大的存在,說起來那些女人在與自己男人上床的時候,也曾經把對方幻想成過武松吧。這也是西門慶一直看武松不順眼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但是……這種事也一定發生在了別人身上,所以,大家更憤怒。只不過這個理由不方便說出來,王安心裡,也有這種感覺吧。那麼,現在調查銀子怎麼送來的,似乎已經是毫無意義,反正銀子在掌燈前已經送到,等待我的,只有光榮的勝利,或者是屈辱的,很難成功的逃亡。 「王安,我問你,你真的想跟武松硬碰硬?」西門慶需要再確定一下,他覺得自己正面對人生的一個真正的轉折點,從小到大,他雖然憎惡過很多人,但從來沒有下過決心與對方正面相撞。一直以來,他都是懦弱和膽小的。 「東家,您就說怎麼辦就好了。咱們陽谷本地的人,也不能總讓一個外來戶騎在頭頂上吆五喝六,我肯定跟著您,而且我敢肯定,咱們的這些夥計,甚至是其他陽谷的商戶,也都會特別支持這種搬到武松的計劃。商人們都在期待著利益的重新分配,陽谷需要有一個新的都頭,一個新的商會會長,來重新分配那些不合理的利益。那種所有的好處,都集中在一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只有利益均攤才能夠讓陽谷穩定下去。」王安信誓旦旦的說。 「嗯,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好好想個辦法,把武松扳倒,讓他身敗名裂。」西門慶捻著自己的下巴,他的腦海裡雖然仍舊空空如也,但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信心,讓他的恐懼消散一空。 「那我現在就去叫其他的夥計,讓他們按手印,表決心,態度不堅決的夥計,咱們想個什麼辦法控制一下,這樣也比較安全。」王安建議道。 「不。」西門慶一揮手:「武松天生神武,咱們不可能靠人數取勝,就咱們藥鋪的這些人,衝上去還不夠武松一隻手打的。另外這件事還是要保密,小範圍知道就可以,所以你也不要外傳。如果事情能成功的話,榮耀和利益,你都會拿走應得的一份。」 「謝謝東家。」王安很激動,然後他有些扭捏的說:「東家既然把我看成是自己人,我有件事情一直不明白怎麼回事,希望東家能告訴我一下。」 「你說就可以了。」西門慶在心裡琢磨著王安可能問的事,現在只要他不問太機密的事,西門慶都準備如實相告。在這種環境下,保守秘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橫豎都是這一錘子買賣了。 王安很猶豫的皺了下眉毛,然後說:「剛才李強回答您問題的時候說的什麼『現在已經過了掌燈的時間』,這個時刻東家是沒有跟我說的。我知道,李強在藥鋪很久,他應該是您的人,您剛才表面上是在問他的話,實際上是為了試探我的底細。我明白,您想對抗武松,卻缺一個幫手,畢竟掌櫃不在了,現在我可以告訴您,我王安這一百多斤,就交到您手上了。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當然了,東家考慮全局,肯定有一些事是不能告訴我的,但是在可以的範圍內,小的還是想多知道一些,這樣也能為東家分憂。」 「哦。」西門慶心頭一動,他仔細的回想了下午同王安對話時候的情景,似乎確實沒有說到過關於掌燈的這個時間,只是告訴他們,盤店的會在今天派人來,然後自己就走了。但是……剛才李強說的是『現在已經過了掌燈時間』,確實有這麼一句話,之後他又改回了東家的稱呼。 西門慶仔細的思索,最後確認,在這個過程中,他是沒有提到過掌燈的時間的。 狐狸的尾巴,終於在它要轉身逃跑的瞬間露了出來。 「哦,沒什麼,就是我在後院碰到李強的時候跟他說,掌燈之前,都不能叫我東家。」西門慶隨口的應付了一句,安撫了下王安。 王安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小的多想了。時候也不早了,東家您今天吐了血,傷了元氣,要多休息,小的先告退了,您有什麼事叫我就好。」 「嗯,去睡個好覺,這兩天有的你忙。」西門慶點了點頭,示意王安可以離開。 西門慶看著王安離開的背影,見見的笑了起來。看來那婦人也沒什麼別的本事,既然李強是他們的奸細,那一切也都能說的明白了。這並不神秘,也不可怕。不過現在倒也不著急繼續調查這件事,武松才是當務之急。 武松啊武松,究竟哪才是你的「死穴」呢? 黃虎 黃虎一直想去找潘金蓮,但他沒有時間,這一陣子他實在是太忙了。 從可靠的渠道上傳來消息,據說是臉譜島發生了變化,千面人不知所蹤,雖然現在的臉譜島和整個無面者的陣營還趨於穩定,但黃虎明白,如果十二月這次滿月,千面人還不出現的話,那等待他的,將是一場天崩地裂的變革。 現在的黃虎還需要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如果這一代千面真的出了問題,那潘金蓮就已經不重要了,這麼一個女人,如果不是千面的交代的話,真是對自己毫無意義,應該果斷的將她捨棄,然後晝夜兼程的回到臉譜島,為了可能發生的變革做準備。黃虎明白,臉譜島和無面者陣營,並不像他們表面表現的那樣鐵板一塊,經歷了上千年的時間之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無面者厭惡了生活在海外,懷揣著絕世的本領,卻向奴隸已經生活。這一次千面的失蹤,是一個契機,將大家內心深處的反抗和不滿激發了出來。 何況……還是赤鬼現世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什麼事都可能會發生的。 黃虎不斷的把自己的親信派回臉譜島,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為了保證自己的行動不會被別人阻斷,他特意的把親信分批派出。只有這樣,才能在自己回到臉譜島前,保證自己將來的應得地位。 當然,黃虎猶豫再三之後,他自己還是不能夠回去。歷史上千面也曾經失蹤過,千面本身就是飄忽不定的,也許他只是在試探別人對無面者陣營的忠心而已,也的確,歷史上千面消失之後,總會有一些無面者莫名其妙的死去,當死亡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千面會再度歸來。 通過最近得到的消息,黃虎也才剛剛知道,歷史有很多內容都是被別人篡改的,也有的千面是永遠的消失了,而新千面出現的時候,總會說是上一代千面向自己移交的權柄,可是誰能知道這件事呢?這讓黃虎感覺到更加的焦躁。 他每天都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到伙房,直接把潘七抓走,然後送到海邊,坐上船,直達臉譜島,這樣的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他也有很充足的時間來面對這場可能會發生的變革。但是如果這樣,那就違背了臉譜島神聖的「三個名字」,在最後的名字沒有用出之前,自己是不可以做主的,一定要讓潘金蓮用出最後的名字,在她絕望的向自己求助之後,這才是開向臉譜島的船應當楊帆的時刻。 黃虎也不明白,為什麼無面者會有這麼多奇怪的規矩,但這些規矩持續了上千年不曾改變,讓無面者穿越了歷史和時間,一直持續到現在。要知道,臉譜島上的無面者,已經像無聊的看客一樣,看了無數中原權力的糾葛和變化,很多人說要改變,說要給別人帶來希望和新的生活,但是他們也都會如同過去的人一樣,慢慢的腐朽下去,直到被新的力量所推翻。整個世界週而復始,如同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一樣,繞了上千年的圈子,無面者卻在原地踏步,但,卻永遠存在。 如果有人問黃虎,無面者會不會有一天消亡?黃虎會毫不猶豫的告訴那個人,無面者是永遠存在的,會像過去的一千年內一樣,繼續的存在下去。直到有一天,滄海桑田,大漠裡的學城被海水淹沒,臉譜島依然會存在,而千面依然會如同鬼魅一樣,帶領著無面者,如同秋天在農田里割稻子的農夫一樣,收割著那些可憐而無助的生命。 不管怎麼樣,黃虎知道,他都不可以再等了。現在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去伙房見潘金蓮了,今天應該去一趟看看,也許潘金蓮會迫不及待的說出第三個名字,自己只要隨手一做,也就行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帶領她離開。中原雖然山好水好,但卻比不上臉譜島帶給黃虎的誘惑,況且現在的中原冰封大陸,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自己還會回來的。 —文—黃虎算了下時間,今天是十一月十九,現在也到了中午去伙房取食品的時候了。他站起身,穿好御寒的衣服,推開了房門。 —人—黃虎的門前是一片小校場,一些軍士在這裡踢打著拳腳。現在正值隆冬,雖然中午的時候,站在陽光下,也能感覺到一點陽光的灼熱,但這種熱量並不能讓人感覺到充滿活力,相反,這會讓處在寒冷中的人們更加的懶散。黃虎看的出來,校場上兵士的踢打動作,完全是出工不出力的,他們看到自己出來,才會好像是賣力的打幾拳頭。 —書—在二龍山上當土匪,無非就是為了吃飽肚子而已,對於普通人來說,追求的無非就是吃飽穿暖,劫富濟貧,替天行道這樣的口號,對於在寒冷中顫抖的嘍囉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 —屋—不過黃虎倒也不以為然,雖然所有從臉譜島上帶來的手下,都已經派回了臉譜島,但剩下的行動也很簡單,自己完全可以完成。這些懶散的嘍囉,做點一般的事情,還是沒問題的,他們唯二的優點,就是夠傻夠聽話。 「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都算上,跟我去伙房拿東西。」黃虎用手點指著那幾個人,同時轉頭對站在校場的軍官說:「今天我親自帶人去取飯,這兩天的伙食太差了,你們這些人也不知道跟半天堡好好的溝通下,就這麼讓他們欺負咱們這些從總寨來的人,太不像話了。」 「是,頭領。」現場的官兵齊聲說。 黃虎的感覺非常良好,說起來潘金蓮還挺為自己著想的,幹掉了那個新軍頭領之後,自己省了很多的事,只是,作為這些脆弱的人的頭領,又有什麼意思?頭羊也免不了被最為瘦弱的狼獵殺,優劣的等級早就被確立好了,在怎麼努力,也只能在自己的這個等級內使勁掙吧,小羊羔可能成為頭羊,卻永遠成不了,哪怕是最瘦弱的狼。 軍營去往伙房的路並不長,黃虎刻意的磨蹭,他想給手下人一種感覺,自己只是待的悶了,去伙房散散心,並不是去那裡有什麼事。畢竟其實這段時間,新軍的伙食是不錯的,甚至比半天堡原有的兵士吃的要好,自己抱怨的理由,在手下人聽來,並不是那麼的有道理。 不過當然,黃虎也明白,作為自己這個等級上的頭領,抱怨是不需要理由的,只需要張嘴隨口抱怨而已。手下的兵士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會默默的承受,他們也都會把這一切用他們覺得合理的方式,構想的完整。 劣等人相近一切辦法,用盡一切的方式,幫上等人開脫。 等黃虎到伙房的時候,已經有很多其他小隊的人在取食品了。這正合黃虎的意,人越多,他製造混亂的可能性就越大,潘金蓮也越有機會跟自己接觸,畢竟自己已經連續幾次的去找個潘金蓮,第二個名字使用的時候,還跟潘金蓮單獨出來過,伙房裡的這些垃圾一旦察覺到不對,很有可能會威脅到潘金蓮的安全。 潘金蓮死是小,一旦千面好好的回來了,質問自己,那就壞了。 黃虎徑直的走向人群,用手分開擁擠的人流。來帶隊取食品的多數都是些低等級的軍官,因此黃虎的動作也越加肆無忌憚。那些軍官看到黃虎的衣著,也都不敢有什麼反抗,只得退開,因此黃虎沒費什麼勁,就擠進了伙房。 「你們這誰管事呢?那個鄧什麼的,出來,你爺爺找你有事。」黃虎叉著腰,站在伙房的門口。 沉默,沒人應答。甚至連取飯的兵士都安靜了下來。黃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這樣的話潘金蓮肯定主意到自己了,她一定會想辦法朝自己接近,在這種地獄般的環境下,她一定控制不住的想使用第三個名字了吧。 黃虎見沒人應答,又呼喝了幾聲。這時有一個穿藍衣服的胖子走了過來,嬉皮笑臉,過來直接就跪到了地上:「啟稟頭領,那不知死活跟您相鬥的鄧白已經死了。」 黃虎心中一樂,鄧白就是自己殺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事。黃虎如此說,完全是為了給所有人留下一個沒有腦子,不記事兒的印象,反正這些落草的武人大體上都沒多少腦子,這種性格也就算從眾了,不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關注。 「哦,死了,你是這新管事兒的嗎?」黃虎上下打量這胖子,一副諂媚的樣子,不過這人倒是挺懂規矩,知道上來就磕頭,就憑這個,當這群人渣的頭兒,倒也差不多。 「回稟頭領……在下……在下並不是伙房的主事。」藍衣胖子在說話的時候,有明顯的猶豫,很明顯他在思考著什麼。 黃虎怎麼會在意這麼卑微的角色,他只想快點找到潘金蓮。他現在想的是,最好能找到新的伙夫頭,然後發一頓脾氣,說麵食難吃什麼的,讓這個伙夫頭再刁難一下潘金蓮,潘金蓮估計會無法控制的跟自己說出新伙夫頭的名字,殺這樣一個卑微的人,既省事又方便。否則任由潘金蓮琢磨,再琢磨出類似於新軍頭領這樣不好處理的人物來,倒也麻煩。現在的黃虎已經沒有精力去琢磨怎麼發揮自己的殺人藝術,畢竟臉譜島的事,迫在眉睫。 「你不是這的頭兒出來說什麼?」黃虎說話凶神惡煞一般,他走進一步,一腳踢在了藍衣胖子的胸口出,把那胖子像球一樣的踢開,撞到了牆上。 這一下踢不輕,藍衣胖子掙扎了幾下,才勉強的翻過身來,再次跪倒,只不過這個時候的他已經直不起腰,而是趴在地面上。 「頭領,伙房新的主事兒現在正在睡覺,不能回答你的問題。」藍衣胖子聲音虛弱,卻比之前說話的語氣,要篤定許多。 第一百六十一節 不安 什麼?新的伙夫頭兒在睡覺?這讓這段日子本來就有些煩悶的黃虎感覺到了異常的憤怒,現在是中午的時候,又不是半夜,現在睡覺,而且是在自己本來就弄出了這麼大排場的情況下睡覺,簡直就是一種挑釁。 看來,這個新的伙夫頭兒留不得,就算是潘金蓮不動用第三個名字,也要殺掉他,要讓劣等人知道,藐視神靈的後果和下場。 黃虎上前一步,一腳踩住了藍衣胖子的後背,在他的衣服上,蹭著鞋子上的塵土:「你們的新頭目在哪?」 「在……」藍衣胖子並沒有任何的怯懦,而是在黃虎的腳下仍然想要直立起身子,黃虎見狀,踩的更緊。「在那邊。」藍衣胖子隨手一指,指向了伙房的裡面。 黃虎順著那手指的方向大概一看,那地方有很多的灶台很多的伙夫,倒也不太清楚具體是哪個,不過潘金蓮的白案也在那附近,這倒是給黃虎提供了一個可以接近潘金蓮的機會,黃虎因此心情大好,他狠狠的踏了一腳藍衣胖子之後,怒氣沖沖的向伙房深處走去。 在黃虎的想像中,就算是再橫的人,再自己這麼一番折騰之後,也肯定會卑躬屈膝的出來討饒,當然,這討饒是沒有用的,黃虎已經想好,在那個人出來的一瞬間,自己就會出拳結果他的性命,也讓潘金蓮看看,自己的手段。雖然已經幫她殺了兩個人了,但那都是偏重於暗殺性質,這個年輕女人,大概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近距離的屠戮吧,今天就讓她開開眼。 但是,雖然黃虎刻意的放慢腳步,直到他來到伙房的深處,都沒有人主動迎上來,他所看到的,只是諸多伙夫在他的行進路線上,螻蟻一般的避讓,黃虎能夠在這些人的眼睛裡看到深深的恐懼,這恐懼讓黃虎心情愉悅,卻又有一些焦躁。那新的伙夫頭為什麼還不出現呢?雖然在面對這些下等人的時候,黃虎的輕蔑是深入骨髓的,可他還是湧起了一種略微不祥的預感。 前面就是白案了,黃虎決定先看看潘金蓮,就以抱怨伙食的理由吧,這理由現在是最貼切的了,自己這般凶神惡煞的樣子,應該也不至於讓這些伙夫有什麼多想的空間。但是為什麼,白案那只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呢,潘金蓮呢?這伙房管理的如此嚴格,是不可能有什麼人可以溜出去的,所以潘金蓮在這,黃虎是一百二十個放心,甚至沒有安排什麼人來盯梢。難道不祥的預感是潘金蓮失蹤了? 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讓黃虎的額頭上見了汗。雖然,千面失蹤了,但是黃虎在潛意識裡仍舊認定,千面是不可能被別人幹掉了,也正因為這個,他才在猶豫之後,決定留下來完成任務,而不是拋下潘金蓮,火速返回臉譜島。要是把潘金蓮弄丟了,如果千面還在的話,可以肯定,等待自己的,將是最為嚴酷的責罰,這種責罰,是黃虎無力承受的。 他有些著急,他很擔心自己那不祥的預感,在這個問題上應驗,於是黃虎一改先前慢悠悠的步伐,三步並成兩步到達了白案,然後徑直的走到了案板後側。不錯,這裡確實只有一個人,一個年輕的男人。 黃虎的臉色不好看,但是他明白,在一切沒搞清楚之前,不能太言明潘金蓮的名字:「你是白案的?」 那年輕人輕輕一點頭:「頭領,我是白案的廚子,負責這的麵食。」 黃虎有心發火,可是礙於不知道潘金蓮的下落,只好忍住:「我記得上次來,你們這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很會做燒餅,怎麼現在就你自己了,她人呢?」 「頭領說的是潘七吧。」那年輕人微微的歪了歪頭,然後抿了下嘴唇:「哦,潘七在睡覺。」這聲音不卑不亢,倒不像是面對黃虎這種山寨的頭領,好像是跟伙房裡一名身份不如自己的廚子對話一般。 潘七……黃虎知道,這是潘金蓮的化名,她怎麼能在睡覺呢,這中午的時間,如果被伙房裡的頭目看到,那還了得,一定是一番嚴厲的處罰,說不定就給扔到山溝裡去了。黃虎明白,在半天堡上,不幹活的人就沒有用,而他們處理沒有用的人的方法,【www.52dzs.com】也是非常嚴酷的。 潘金蓮也實在是太傻,就算是睡覺找個人放哨,也不能找這種人啊,一句謊也不會撒,這年輕人剛才說的那句「潘七在睡覺」,聲音雖然算不上洪亮,但現在伙房內這麼安靜,大多數人也是都聽到了,相當於給潘金蓮惹了無數的麻煩。不過反過來想想也好,潘金蓮麻煩越多,就會越著急的使用第三個名字,然後在她絕望後,自己就可以火速的帶她離開半天堡,前往臉譜島。 「潘七在哪睡覺呢?他做的燒餅不錯,我今天是特意過來賞賜他的。」黃虎本來是想要抱怨,但現在他認為潘金蓮的處境很危險,也就隨即把抱怨的言辭變成了誇獎,這就在無形當中,給潘七提供了保護。 「就在這。」年輕人一指旁邊的地下。 黃虎順著年輕人的手指一看,果然在火爐邊,有一個枯草覆蓋的人形,剛才自己粗略看去,居然沒有發現,不過這也不能怪黃虎,任誰如果事先不知道,都不會注意那麼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事情發展到這,黃虎覺得已經沒有和這年輕人對話的需要了,現在縮短流程,直接把潘金蓮弄醒也就對了,於是他蹲下身去推那堆枯草,一邊推一邊說:「醒醒,醒醒,潘七啊,醒醒。」可是潘七怎麼推都不動,這讓黃虎有些惱火,他有心飛起一腳踹醒潘七,可又怕受到千面的責罰,所以只得平心靜氣的叫。也許是因為隔著枯草的原因吧,黃虎幾把把潘金蓮身上的枯草扯掉,然後繼續推搡。 但這一下,黃虎覺出不對了。在現在,這麼冷的天,潘七的胳膊居然那麼燙,甚至隔著衣服都能摸得到,潘金蓮應該是在打擺子,她身上這麼熱,一定感覺非常冷,這枯草就是蓋在身上保暖的吧。 潘金蓮生病,這對於黃虎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黃虎本來有一個懂一些醫道的手下,但是在昨天已經把他派回臉譜島了,而自己對於醫道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從這裡到大海,路途不近,等到了海上,更是環境惡劣,如潘金蓮這樣身體的女人,就算是健康的時候,等到了臉譜島,也得扒一層皮,何況是這種身體情況。黃虎越發心情焦躁,可又不能繼續為難潘金蓮,只得輕輕的搖晃。「潘七,潘七,醒醒,我是黃虎。」 黃虎也知道,用這種語氣說話極不妥當,但事已至此,哪還有那許多的顧忌。潘金蓮聽到「黃虎」二字後,身體微微動了動,黃虎心中一喜,再度呼喚和搖晃,好半天,潘金蓮才睜開眼睛。 「哦,是黃虎啊。」潘金蓮說話有氣無力,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好像千面之神馬上就要帶走她一般。 「嗯,是我,你……」黃虎想問潘金蓮的病怎麼樣,但琢磨了一下,這問題實在是多餘,潘金蓮的情況就這麼擺著,已經是垂死之人了,自己如果再詢問病情,那就相當於給潘金蓮增加多餘的負擔。半天堡上,從來沒有病號,這一點,黃虎也是知道的。 「我沒事。」潘七掙扎著坐了起來,她依靠著火爐,微微發抖,好像隨時都會死去。 黃虎的心隨著潘金蓮的抖動而抖動,他的性命牽在這個女人身上,容不得半點閃失。「我聽說你們伙房出了新頭目,剛剛門口那個胖子說新頭目正在睡覺,你告訴我,那個新頭目是誰?」黃虎琢磨,現在想要維繫住潘金蓮的生命,單靠自己已經不行了。新軍的頭領,要關照一個伙夫的性命,這種不合理的情況一出現,潘金蓮的身份將被大家懷疑。要麼就是有大膽之人,挾制潘金蓮,那麼的安全將很難保證;要麼就是沒人敢動她,一旦如此,潘金蓮就更沒有理由要在短期內使用第三個名字。所以,現在最好的保護潘金蓮的人選,就是這個新的伙夫頭,他雖然如此的冒犯我,但還必須要留住他的狗命。不過不要緊的,在我離開半天堡的時候,順便也會取走他的性命,就當是半天堡給我留下的紀念了。黃虎惡狠狠的想。 「新頭目?」潘金蓮的反應很遲鈍,彷彿很難理解這三個字一般,她愣了半晌而後問:「是那個穿著藍袍子的胖子說的嗎?」 「嗯,就是他。」黃虎琢磨,潘金蓮雖然是個女人,但沒想到在伙房裡已經把這些人認全了,看來這女人倒確實是不怎麼怕生,比一般的女人要強一些。饒是如此,黃虎也琢磨不透,千面要她到底做什麼。 「哦。」潘金蓮輕輕的歎了口氣:「他說的新頭目,應該就是我了。」 什麼?!潘金蓮?新頭目!潘金蓮的聲音很小,但在黃虎的腦海裡,無異於打了一聲炸雷。眼前的這個女人,居然成為了這個地獄當中的新頭目?成為了這些外表骯髒,心中卻隱藏著惡鬼的伙夫的頭目?一個女人,僅僅是做了在無面者看來作為拙劣的裝扮,就可以當一群男人的領袖?這怎麼可能。嗯,這一定是潘金蓮打擺子打糊塗了,我還是問問別人比較好。黃虎思忖著,對,就問旁邊的這個年輕人,剛才他說話那麼直接,這是一個不會編瞎話的人,我也是過於蠢笨了,放著正常人不問,非得問那病的腦子都不清楚的潘金蓮。 黃虎站了起來,面向著潘金蓮旁邊的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黃虎並非是想要知道這人到底叫什麼,只是問名字會給對方一種感覺,那就是,你要為自己的答覆負責,如果說了假話,我黃虎是會很容易的找到你的。而在這種環境下,眼前的年輕人,是絕對不可能說假名字的,畢竟周圍有這麼多跟他共事的伙夫。 「頭領,我叫毛蛋。」毛蛋負手而立,沒有任何的謙卑,言語和神色中透著一種桀驁。 毛蛋?真他媽是個噁心的名字。黃虎在心中啐了一口,但他已經沒有那種在現實中表達意願的慾望了,好好的安頓垂死的潘金蓮才是當務之急。 「毛蛋,你們伙房的新頭目是誰?我有事情找他。」黃虎盡量讓自己的話語透著威嚴,他不想在氣勢上,輸給眼前的這樣一個小角色。 「伙房的頭目剛剛跟您說完話啊,就是他啊。」毛蛋用手一指坐在地上,瞇縫著眼睛的潘七,言語當中,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聲。 黃虎向四周望去,他看到了無數張一樣的臉,這些臉長在不同的伙夫身上。他們都是一樣的表情,這表情中有一種看熱鬧似的期待,但是,卻沒有黃虎最渴望找到的那種反駁的神色,在幾乎觀察了每一個人的神態之後,黃虎最終不得不悲哀的承認了這樣的一個事實。一個如同獵物一樣的嬌小女人,成為了一群最強壯的獵人的頭領。 事實擺在眼前,黃虎已經不可能對這位新頭領有任何攻擊的動作,現在潘金蓮的這種情況,也不可能讓她自己關照自己。即便潘金蓮是頭領,但僅僅是伙房的頭領,一場重病,仍然會奪走她的一切。現在必須要跟潘金蓮單獨交談,無論如何,也要讓她用出最後的名字,隨便殺一個什麼人就好了,然後我帶她離開。 潘金蓮仍舊木然的坐在火爐旁,跟她說話好像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黃虎此時覺得那個叫毛蛋的年輕人很古怪,他的這種桀驁的神態,並不是一個在伙房內的普通白案廚子所應該擁有的,而且應該來說,他跟潘金蓮的關係還比較親密,畢竟潘金蓮的病無論如何隱藏,都不可能躲得過毛蛋,而潘金蓮可以在伙房繼續的待下去,也就說明,這個毛蛋和潘金蓮至少是利益上的同盟。 「毛蛋。」黃虎把手掌放在了毛蛋的肩膀上,這是一種親密的示好,同時也是一種威脅。只要黃虎的手微微一偏,就可以抓斷那細弱的脖子。「我想跟你們的伙夫頭兒單獨的談談,但他現在睡的太深了,你有什麼辦法嗎?」黃虎說這些話的時候,把嘴湊的離毛蛋的耳朵很近,而且他說話的音量也很小,這也就保證了交談的內容只有他跟毛蛋可以聽得到。 「潘七的身體你也看到了,情況非常不妙。每天晚上,她的身體都會好一些,你最好等到晚上再來。當然,如果你特別著急的話,另當別論。」 毛蛋的回答同樣很小聲,只不過他抓著黃虎的手腕,把黃虎的巴掌從肩頭上拿了下去。讓黃虎頗為意外的是,和細弱的身材,腕力居然不弱,稍愣之後,黃虎隨即想了明白,這種天天揉面的白案工作,實際上對於腕力和臂力都是極好的鍛煉,這少年手腕上有勁兒,除了能夠說明他做白案工作做的不錯之外,說明不了其他的問題。自己只是太敏感了而已。 「不行,我等不到晚上,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他現在就清醒。」黃虎明白,自己中午過來已經是找理由了,如果晚上再過來,肯定會引起更多的懷疑,現在時間緊迫,潘金蓮的身體又不好,整個計劃危如累卵,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事關重大。」黃虎又補上了一句。 「事關重大啊……」一抹笑容出現在毛蛋的臉上:「是關於自由嗎?」 黃虎登時明白了一切,這個毛蛋一定是潘金蓮的參謀,而潘金蓮許諾給他了自由。不過,黃虎是不可能帶兩個人下半天堡的,他必須要急速回歸臉譜島。另外,自由?潘金蓮都沒有自由,她拿什麼許諾給毛蛋?所有的無面者,都沒有自由。 黃虎點了下頭,他知道,只有這樣才可以讓談話繼續,何況,潘金蓮所設想的自由,也一定來自於自己,和那神聖的「三個名字」。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有辦法。」毛蛋摸了摸下巴,然後說:「你先離開伙房,在門口右側的空地上等,一盞茶的時間之後,我讓潘七出去找你。不過她的身體支撐不了太久,最多一刻鐘,就必須要回來休息。你要保證時間,否則的話,她生命的火光,將隨時熄滅。」 這是一種相當不靠譜的許諾,黃虎很憤怒,從來沒有人能這麼跟他說話,他很想反駁,但卻發現,自己沒有選擇。那麼秘密的事,總不能在這裡一邊搖晃著潘金蓮一邊說吧,何況,現在的潘金蓮別說說話了,腦子都不清楚,如何能與自己溝通? 「好。」片刻的思考後,黃虎點頭,隨後大踏步的走出了伙房的門,他的心少有的咚咚直跳,未來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變得迷茫起來。 第一百六十二節 俯視 中午的陽光很溫暖,照在身上有一種灼熱而乾燥的感覺,黃虎內心深處有些留戀中原,很大意義上也是因為這種乾燥,臉譜島作為一個海島,上面的空氣常年鹹濕,一年到頭,黃虎都感覺不到皮膚是乾的。他很喜歡手摩挲著乾燥的皮膚的那種感覺。 現在的黃虎就站在伙房外的空地上,等待著潘金蓮的出現。黃虎知道,在臉譜島上有很多藥劑大師可以通過調配藥劑讓垂死的人,爆發出迴光返照的精神,不過藥勁一過,人就會馬上死去。當然,黃虎是不懂藥劑的,他也很怕,那個叫做毛蛋的年輕人,會對潘金蓮採用類似的方法,要是那樣的話,千面的責罰也就成為了懸在黃虎頭上的寶劍。但是黃虎也明白,毛蛋同樣是把未來壓在潘金蓮身上的人,他應該不會緊緊因為一次談話,就急不可耐的燃燒掉潘金蓮多餘的生命。 本來門前的空地上人頭攢動,但黃虎出來之後,人群漸漸讓開,倒閃開了一片可以保證兩個人密談的空地,這讓黃虎很滿意,看來自己的威風還是有用的。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黃虎所期盼的身影出現了,潘金蓮走了出來。令黃虎驚訝的是,潘金蓮的臉色看上去不錯,怎麼可能重病馬上會好成這樣呢?黃虎不解,難道這毛蛋在藥物上頗有造詣?要是如此的話,這倒真是個可用之人,輕易的讓他死去,倒是有一些可惜。但等潘金蓮再走近一些,黃虎突然反應了過來,潘金蓮的臉上是戴著自己給的人皮面具的,這張面具不但修改了容貌,同時也修改了臉色,只要略微的做一點手腳,臉色就可以變得很好。 細看之下,潘金蓮的步伐有些蹣跚,雖然她再竭力避免著被人看出來。其實如果黃虎不是事先知道潘金蓮生病的話,倒也有可能被瞞過去。看來這女人,能夠在一幫男人當中成為頭目,倒也不是全靠的運氣。 黃虎和潘金蓮站到了空地的正當中,他大概的估計了一下,小聲說話,別人是聽不到的。但是事關重大,黃虎還是轉過頭去,凶神惡煞的盯著人群,他的單目當中閃爍著寒光,掃過之處,人群都打了個激靈,然後不住的後退。現在的距離,較之剛才,又看全了許多。 「你身體怎麼樣?」黃虎已經顧不上別的問題,他最想瞭解的就是這個。 「你是說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是本來感覺怎麼樣?」潘金蓮的聲音有些生澀,能夠聽的出來她的嗓子很乾燥,好像是很久沒有喝水。黃虎隨即會意,雖然潘金蓮身體發熱,需要多喝水,但是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是承受不了,頻繁的出伙房門來進行方便的,況且她畢竟是個女人,在重病之下使用變體衣,肯定不會像平時那麼自如。 「我都想知道。我可不想讓你在使用完三個名字之前死,我黃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要是提前死去的話,以後江湖上倒是不好混了。」黃虎壓低了聲音說。「三個名字」對於黃虎來說是最高級的秘密,他必須要保證,沒有別人可以知道。 「現在的情況還不錯,但是只能支持一刻鐘,這是毛蛋告訴我的,哦,就是站在我旁邊的那個年輕人。不過我的身體很不好,打擺子已經有幾天了,現在每天能意識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我自己估計了一下,恐怕五天之內,要是再不接受任何救治的話,我就要死了。」潘金蓮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冷酷,面無表情。好像即將到來的死亡跟她毫無關係一般,這種淡定和從容,讓黃虎感覺有一些發愣。 「那你可要想清楚,五天之內,快點用出第三個名字,用完之後,我就跟你沒什麼關係了。」黃虎認定,在這種情況下,潘金蓮無論幹掉誰都不可能逃出半天堡,她在說完那個名字之後,一定會哀求自己,到時候,就可以帶她去臉譜島了。當然,現在這些對於潘金蓮來說還是秘密,黃虎是不可以說的。一定要催她,快點使用第三個名字才是正道。 「不急。」潘金蘭輕輕的整理了一下額前的頭髮,微微的歎了口氣:「這幾天我肯定會使用第三個名字,不過,你的這種焦急的態度,倒好像不是你口中受人所托的樣子,一般來說,受人所托的話,如果我死了,那只能說是我自己沒有分配好這三個名字的使用時間,或者說對於自己的生命延續程度過於樂觀,跟你是沒有什麼關係的。黃虎,你這麼著急的讓我使用第三個名字,是不是,你著急要離開呢?而不完成這第三個名字的話,你就不可以離開半天堡?」潘金蓮的眼睛如同鉤子一般看著黃虎。 「無知的婦人。」黃虎陰冷的笑了一聲:「不要做過多的猜想,這對於你來說,是很危險的事。我這也是幫你著想,不想你在死去的時候,還惦念著沒有取走某一個人的性命,畢竟,在仇恨和不甘中死去,是最大的不幸。不要把這種憐憫,當做你要挾我的理由,那樣是很不明智的。」 「我只有一刻鐘,如果你不想我過一會躺在這回不去的話,現在我們該談談事了。說吧,你來找我是做什麼?」潘金蓮的話鋒一轉,態度也凌厲了起來。 黃虎承認,潘金蓮的態度轉的恰到好處,如果繼續的在剛才的問題上深究下去,那麼幾個回合之後,潘金蓮就會落於下風,因為她只知道三個名字,所有的關於自己焦急的原因,都只是來自於猜測而已,無面者的身份,臉譜島的風雲,這些都是絕對的機密,不可能被眼前的這個女人所瞭解,她不可能知道真相,也就不可能有要挾自己的籌碼。但是她選擇率為佔得上風之後,就轉移話題,顯得胸有成竹,在後面的話題上,也可以保持最大的主動。黃虎對於這個是無可奈何的,畢竟,他確實急於讓潘金蓮完成「三個名字」,並且在她的身體崩潰之前,帶她離開半天堡。他驚異於這個女人在什麼時候,變成了談話大師,幾句話就可以讓自己疲於招架,她已經跟初見的時候大大的不同,真不知道,潘金蓮變成這個樣子,還會不會符合千面的要求。 也許是千面預知了她的這種變化?或許吧,黃虎突然覺得,似乎現在的潘金蓮,跟無面者的在某些方面的差距正在逐漸的縮小,當然,如果她掌握了無面者的一些技巧之後,這些差距也許會被縮的更小。 「我來找你……」黃虎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是多麼的難以回答,尤其有先前的談話墊底,更不能表達出自己的焦急,否則的話,無疑於為自己形式上的被動做了最好的註解。「我是時間太久沒有過來了,所以今天來,看看你有沒有想要殺的人。畢竟,你想告訴我名字的話,只能依靠我來找你,這伙房對於你來說,就好似監獄一般,如何能夠逃的出去?哈哈哈。」 「伙房現在對於我,已經不是監獄了。」潘金蘭看著黃虎的眼睛:「你剛剛自己也看到了,我現在是新的伙夫頭,這裡可以說是我的王國。但是我承認,想找你的話,確實是不容易,廚子在半天堡的地位實在是太低了,況且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一口氣跑那麼遠。」潘金蓮輕輕的歎了口氣:「其實我也想跟你說說,關於傳達信息的問題,在最近幾天,我一定會用出第三個名字,但不一定是在什麼時間,即便是每天中午都來,也很難滿足這種需要。你也看到,我快死了。」潘金蓮淒然一笑:「你剛才也說,不想讓我把第三個名字帶入墳墓,暫且不考慮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說的這句話,不過在這一點上,咱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也不想。所以我今天對你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建立一條通道,能夠讓咱們倆隨時聯繫,讓我隨時可以把第三個名字告訴你,然後你就可以馬上開始行動了。我覺得,你應該能夠做到,而且這個要求,也並不過分。」 然後,在黃虎驚訝的目光中,潘金蓮抱住了肩膀,嘴角似乎掛著得意的微笑。這不得不讓黃虎想起第二個名字時發生的事,也是這樣的談話,潘金蓮一步一步的,把自己誘拐進了圈套和陷阱,以至於讓自己被迫在滿足她所提的條件下,殺掉了新軍統領。雖說最後實現起來麻煩也不是非常大,但黃虎一直覺得心裡疙疙瘩瘩的,高高在上的神,居然被凡人玩弄了,還是用這種最為屈辱的方式。黃虎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落入這樣的騙局,但是他也有一種感覺,似乎現在潘金蓮正在不斷的向一個新陷阱裡引誘自己。黃虎仔細琢磨著潘金蓮的話,建立一條溝通的通道,其實也不是非常的困難,只要在伙房安排一個兵丁,讓他幫忙傳話也就是了,這是最簡單的辦法,雖然說自己的親信都已經返回臉譜島,但是潘七傳名字的時候,一定會用一些暗語什麼的,這個兵丁又不知道她實際上說的內容,倒也不至於洩密。何況宛城第三個名字,也就可以離開半天堡了,就算露出了一些馬腳,又能怎麼樣呢? 只是……黃虎本能的覺得,潘金蓮所想的絕對不僅僅是那麼簡單,但是,時間卻不允許黃虎多想,畢竟,一刻鐘的時間稍縱即逝,潘金蓮現在死了,自己就完了。 「可以。」黃虎無奈的點點頭:「我派一個兵士留在伙房,你要使用最後的名字的時候,只要告訴那個兵士,讓他再傳話給我,也就可以了。」黃虎一邊說,一邊琢磨,到底留下誰比較好,這個人一定要比較老實,同時比較傻,遇到事情不會多琢磨,只有這樣的人,才最合用。 「不行!」潘金蓮搖了搖頭,聲音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行?」黃虎驚愕的說。潘金蓮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這女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因為我不放心。」潘金蓮一字一頓的說:「第三個名字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也可以明告訴你,黃虎,我希望用第三個名字能夠逃出半天堡,得到自由。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自由才是最寶貴的,即便是不生病,在這地獄當中當一個小頭目又有什麼意思?我必須保證這第三個名字在傳遞上,不會出現任何的紕漏,你的兵士在傳遞中萬一有出現了誤傳,或者他因為什麼原因沒有把名字送到,我就會白白的死在半天堡,帶著不甘和後悔而死去。」潘金蓮盯著黃虎,這種銳利的目光,讓黃虎有些發毛。 「這個你放心。」黃虎扭動著脖子,他極力的避開這種讓人不安的目光。不知為什麼,潘金蓮的這種目光,讓黃虎想到了臉譜島上的那些神像,那些從來都是俯視著無面者的神像,每當黃虎仰望的時候,都會感覺那些神像的眼睛是活的,時刻注視著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那種感覺跟現在像極了。 黃虎調整了下自己的狀態,他不能夠讓潘金蓮看出窘迫。「我會挑選最得力的兵士,忠心腿腳快,絕對不會耽誤你的『逃脫大吉』。哈哈哈。」 潘金蓮的眼睛如同追魂一般的盯著黃虎:「正因為是中心於你的,我才更不放心。黃虎,我提的第三個名字並不容易實現,你到時候聽到後,很可能會返回,然後就會把一切都歸結到你手下的兵士身上。不是親口告訴你這個名字,我不放心。實話實說,黃虎,除了這『三個名字』所蘊含的固有規則之外,你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只有讓你找不到任何逃避的理由來執行最後的名字,我才能夠得到贏得的自由。」 「你自己跟我說?」黃虎故意露出了個輕佻的表情,他感覺到似乎潘金蓮已經知道了一切,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她怎麼能夠說話這麼肆無忌憚,好像猛獸在質問獵物一般。可是明明,我是猛獸,她才是獵物啊?!「別逗了,就你現在這種隨時可以倒下的樣子,你自己也說了,不可能離開伙房到我那去,難不成,你讓我從現在開始待在伙房不走,直到你說出第三個名字?這怎麼可能!」黃虎又覺得這女人是瘋了,對,她一定是瘋了,她怎麼可能知道無面者和臉譜島的事! 「是的,不可能。」潘金蓮一攤手,然後說:「所以,我會找一個我信任的人,去找你,告訴你最後的名字,然後你來執行。」 「你找個人?那要是萬一你找的人,篡改了最後的名字呢?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自己想了個名字,告訴了我。那樣的話,豈不是我倆都被耍了?再說了,你只能找伙房裡的廚子,而伙房裡的廚子,怎麼可能越過半天堡上的層層哨卡,到我那裡去。」黃虎搖了搖頭。 潘金蓮突然笑了,這笑容,讓黃虎毛骨悚然,這笑容只會出現在看見獵物落網的獵人臉上,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陷入了什麼圈套?黃虎仔細回想了談話內容,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這次應該不是圈套吧,只是自己的錯覺,臉譜島的事讓自己過分焦慮的結果。 「所以。」潘金蓮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我需要你給我一個什麼信物,類似於腰牌的東西,拿著它就可以在半天堡暢行無阻的行動,可以直接見到你。我需要說最後的名字的時候,就會把腰牌給我信任的那個人,同時說出名字。你看到腰牌,就像見到我一樣,執行最後的名字就行了,剩下的事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這樣一舉兩得,你說的兩個問題,都可以完美的解決。」然後,潘金蓮如同一個勝利者一樣,向後退了一步,她揚起頭,居然用屬於女人的身高,俯視著黃虎。 「這……」黃虎明白,這個要求看似合理,但實際上卻有很多玄機。類似的東西只要一給潘金蓮,她就可以在山寨中橫行無阻,而她不一定要去找自己,很可能去做一些其他別的事,這是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制止的。半天堡對於潘金蓮,將會自由很多。可是,黃虎又沒辦法拒絕這個要求,一旦拒絕了,那潘金蓮一定就會拒絕說出第三個名字,她好像已經吃準了這一點一般。 在半天堡內瞎轉悠,應該也不會轉悠出什麼額外的東西,畢竟半天堡的大門牢固,可不是用什麼腰牌可以出的去的。到頭來,她還是會使用最後的名字,還是會懇求我。一切都不會改變,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在做著垂死掙扎罷了。 黃虎覺得,此刻自己才應該抬起頭,去俯視眼前的女人。 第一百六十三節 腥風 黃虎冷笑著,從腰上解下了塊腰牌,遞給潘金蓮。「這個是新軍的腰牌,拿著這個,在半天堡的大多數地方都是可以暢通無阻的,當然了,我會特意的囑咐手下,拿著這塊腰牌就可以在任何時間直接來見我。」黃虎把嘴巴靠近潘金蓮的耳朵,他似乎能聞得到在衣衫遮擋下的女人的氣息:「不過我提醒你,新軍和半天堡原來的兵士間關係並不好,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廚子,拿著新軍的腰牌,到別的地方瞎晃蕩,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還有,這塊腰牌只是在半天堡內有效,對於守衛森嚴的寨門來說,它是沒有任何效力的。」黃虎說的話,半真半假。這腰牌確實是出不了半天堡的門,但在半天堡的其他地方,也一樣可以暢通無阻。只是黃虎不甘心把這種可以在半天堡上活動的自由交給潘七,因而故意這麼說,讓她在使用的時候,會有一點顧及。 潘七接在手裡,簡單的看了看,就揣在了懷裡,然後對黃虎說:「行了,沒別的事了,一刻鐘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的身體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你注意等我的消息就可以了。」說罷,潘七直接轉身份開人群走進了伙房,沒有給黃虎任何還嘴的機會。 黃虎覺得好生沒趣,本來今天中午來伙房是想好好的抖一抖威風,沒想到頭來只是這樣的一次談話,他悶聲悶氣的對旁邊的新軍手下吼道:「你們查點好午飯帶回去,我先回去了。」然後黃虎同樣的穿過人群,向自己的駐地走去。 今天的言行是不是不太妥當。黃虎思量到。就算潘金蓮是伙房的頭目,是不是我今天中午的舉動在外人看來對他有些尊重過度?唉,沒辦法了,時間緊迫,反正半天堡這個地方幾天之後我就要離開,然後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這裡,這裡的凡人怎麼議論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切事情在幾天之後就會結束,黃虎倒是有些期待,潘金蓮最後的名字,到底是誰。 潘金蓮 潘金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感覺身體更加的虛弱,連呼吸的力氣都成為了一種負擔,她焦急的看向四周,還好,毛蛋還在。 毛蛋正蹲在火爐邊,嘴裡嚼著一根枯草。他的樣子像極了潘金蓮在少女時代偶爾透過院門看到的那些在街上亂晃的窮小子,他們就是這樣無所事事的嘴裡叼著跟枯草,看到潘金蓮的時候,還會吹一兩聲響亮的口哨。當時的潘金蓮是很想仔細看看那些窮小子的面容的,雖然潘金蓮明白自己不可能跟那樣的人有什麼交集,但年少的時候,誰不想多看一眼取悅自己的人,不想聽到恭維和讚美呢?可是,女孩的禮法總讓潘金蓮不得不低下頭,裝成害羞的樣子,等到她抿完了嘴,臉上也因為憋氣而差不多有了緋紅,再抬頭的時候,那些叼著枯草的少年,已經如同風一般的吹過了整條街道,不知道又去哪家姑娘的門前,去吹著那讓心煩意亂的調子了。 自從重病之後,潘金蓮越發控制不住自己潘七的身份,那份屬於男人的偽裝,被病痛和無力幾乎剝離了乾淨,有的時候,當意識清醒的時候,她甚至會忘記自己正在扮演的是男人,居然會想習慣性的去摸頭上的髮簪,以及耳朵上的耳環。潘七的身份,只有在沉睡的時候那些最為恐怖的夢中,才會出現。 當然,潘金蓮雖然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她能夠做回潘金蓮,完全是因為毛蛋。毛蛋像一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擁有智慧的力量,潘金蓮會莫名其妙的產生一種依靠的感覺,她雖然反覆的警告自己,毛蛋對於自己,就好像是燭火對于飛蛾一般,雖然看似明亮,但最後遲早會要了自己的命,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潘金蓮在這裡看不到別的可以依靠的男人,她甚至沒有選擇。她嘗試過遺忘性別,自己依靠自己,但在這種讓人意識模糊的重病中,又怎麼可能。 就像現在,潘金蓮從自己模糊的視線中看到毛蛋,她的第一個感覺,是想撲過去,緊緊的抱著他,去享受那種從他身體上傳來的溫暖,這種擁抱,帶給潘金蓮的,將是一種無以倫比的依靠和信心的慰藉。 當然,潘金蓮沒有這麼做。一方面是因為理智,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男人,無論是人皮面具還是變體衣,都把她女性的特徵遮擋了過去。一個病重當中的男人,突然去擁抱另一個男人,只會被當做瘋子,並且成為眾人的笑柄。現在的自己是伙夫的頭目,在這片地獄當中,可以說是位高權重,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和威脅。 另一方面,潘金蓮已經沒有了這種一躍而起的力氣。在跟黃虎進行完了那場並不漫長的談判之後,潘金蓮幾乎忘記自己是怎麼返回白案的,她只記得,四肢慢慢的在不聽使喚,她已經完全不能理會任何人的呼喊和動作,當千辛萬苦的回到白案的枯草前的時候,便不可抑制的,昏沉沉睡去,再也不知道任何事情。直到現在。 潘金蓮就這麼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週遭的景物,她試圖通過合理的想像來彌補這段自己睡眠時發生的事,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她也很想叫黃虎,但乾澀的喉嚨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潘金蓮很著急,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也許是這急促的呼吸聲引起了毛蛋的注意,他把頭扭了過來,然後對著潘金蓮一笑:「這一覺睡的怎麼樣?」 潘金蓮點點頭,她發不出聲音,這讓她很著急。潘金蓮使勁的抽動了幾下鼻子,示意還想像中午一樣,去聞那種讓自己一下清醒過來的東西,她太懷念那種感覺了,能夠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說話走動。潘金蓮突然想到,自己的生活要求好像是越來越低了,少女時代的時候,她總幻想著自己能夠嫁給一個英雄,這個英雄不但神武非常,也一定是富甲一方的,自己能夠當上一個英雄的夫人,同時也是闊太太,想買什麼,就可以買什麼。後來,被賣到了那個大戶人家,自己的要求就變成了想要成為明媒正娶的小妾,當時的自己也明白,做正房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再之後,嫁給了武大,當時的要求就進一步的蛻變成了武大能對自己好些,最起碼能在床上稍稍的替自己考慮一下。等到聽說海砂要來尋仇,當時的唯一想法就是能夠避開她,換個地方活下去,哪怕沒有男人。到了半天堡之後,要求僅僅變成了一點點自由的希望。而現在,自己最大奢望,就是能夠站起來。 「你還想要中午的那個東西?」毛蛋愣了一會,才說道。他的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潘金蓮使勁的點了點頭,她能做的動作不多,點頭算是最拿手的了。毛蛋的話充滿了誘惑,中午那正常交談和行走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那個不行。」毛蛋搖了搖頭,然後無奈的說:「那種東西其實你也應該明白,是在燃燒著你剩下的生命。中午跟那頭領的談判是不得不進行的,而且不管怎麼說,最後逃亡的時候,你也不能是現在的狀態,還要靠那東西,再撐一陣。現在看來,在離開半天堡之前,你是不可能得到什麼醫療診治了,所以咱們必須節約使用,你明白嗎?」毛蛋說話的口吻在潘金蓮聽來,如同一位慈愛的父親,在對小女兒說話一般,這讓她覺得非常的溫暖。 可是,要是不用藥的話,自己就說不出來話。潘金蓮張了幾次嘴,最終都沒有力氣把話說出來。有一些東西,是必須要跟毛蛋說的,比如那塊揣在懷裡的腰牌還沒有給他,揣在那個位置,必須要自己來拿,那畢竟是胸口的位置,以毛蛋的精明,變體衣鬧不好會出什麼紕漏。再者,潘金蓮怎麼會允許一個男人,隨便在自己的胸口亂摸。 她使勁的搖著頭,她希望毛蛋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焦急,潘金蓮不想沉默的等待自己的結局。 毛蛋看了一會,最後他的表情一變,顯示出妥協的樣子。「沒辦法,現在你的病太嚴重了,不用藥大概連話多說不了吧,那就稍微用一點,這次只能讓你用半刻鐘的量,我必須得讓你活著走下半天堡。」毛蛋說到這裡停了一下:「但是我確實不敢保證你能夠活著享受到自由。」他說到這裡,從自己的腰上拿出了一個小瓶子,這瓶子通體黝黑,瓶口有一個蜜蠟的蓋子,毛蛋輕輕的打開蓋子,把瓶口放到離潘金蓮鼻子半尺的地方,用手輕輕的向她的鼻子扇了兩下瓶口,然後迅速的把瓶子拿開,蓋好蓋子,重新裝在了腰上。 潘金蓮對於毛蛋的這一系列動作並不陌生,他中午也是這樣做的,潘金蓮貪婪的吸著氣,她希望那種刺激性的氣味,快點到來。在毛蛋裝好瓶子之後,潘金蓮才嗅到了自己等待已久氣味。那種味道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不過那絕對不是帶給人愉悅的味道,它彷彿是在缸裡已經爛了幾十年的魚鱉蝦蟹所發出的腥臭的味道,那味道通過鼻子,直接衝撞著潘金蓮的腦子,在幾個眨眼的瞬間之後,潘金蓮感覺到自己腦中的栓塞都被打通,四肢也慢慢恢復了力量和直覺,她趕緊的翻身坐了起來,扭了扭早就僵硬的脖子。 鼻孔裡的腥臭味道正在一點點的消散,潘金蓮明白,那味道消散後的片刻,自己將失去這種健康的感覺,重新像個殘廢一樣,只能趴在枯草當中。 「你給我聞得到底是什麼?」潘金蓮對這個很感興趣,這東西的效果實在是太好,會不會是本來就可以治癒自己疾病的藥物,卻被毛蛋藏了起來,用這個就可以挾制自己,潘金蓮不懂任何醫道,但她覺得,既然毛蛋連這麼神秘的東西都能拿得出來,那他也許就能治好自己。所以一定得知道,他給自己聞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告訴你了能怎麼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這東西確實治不了你的病,只是把你未來的時間,挪到現在來使用而已。效果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可能沒有副作用?正常來說,你每個晚上的精神都會好一點,但今天晚上,連話都說不了,你就沒想過這是為什麼?」毛蛋臉上掛著一種嘲諷而又不削的微笑。 「是因為中午的時候聞的藥物?」潘金蓮恍然大悟,確實,如果是平時的話,晚上精神稍好的時候,獨自坐起來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強打精神也能搖搖晃晃的去和別人交談,但是剛才的自己,分明只能點頭和搖頭,手指都很難挪動一根。 「是的,你現在相信了吧。我也可以告訴你,你剛才聞過了藥之後,明天會更加的疲憊。不過剛才的用量很小,只會影響上午,等到下午,差不多你的意識就能恢復了。」毛蛋在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冷酷,好像說的是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事一樣。 這讓潘金蓮的心裡有些不好受,她希望這個男人能夠像她想像中的一樣,給她一點溫暖和慰藉,用一些溫柔的話語和鼓勵的神色,支撐著自己活下去。不過……自己憑什麼有理由那麼要求毛蛋呢?在毛蛋的眼裡,我只是一個必須要獨自面對一些的男人而已。潘金蓮有些苦澀的想。 「你也別那麼看著我,好像我欠你什麼一樣。」毛蛋撓撓頭。「好好好,那我就告訴你,瓷瓶裡裝的是什麼。其實你完全是多餘問,就算你沒生病,身體是健康的狀態,你也是不可能獨立製作出來的。這東西叫『鹿角酒』,是把鹿頭上的角割下,然後放在水裡煮,直到把鹿角煮爛為止,然後再把那些煮爛鹿角的水,三碗熬成一碗,濾除雜質,再加上一點我特製的東西,這東西就不跟你說了,只是增強效果的,何況你也肯定沒有聽說過。反正就是這麼個東西吧。雖然效果不錯,但是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它是有毒的,一個健康的人,要是沒事總聞的話,很快毒素就會在身體裡沉積,幾年之後,必定死去。」 「你一個半天堡上的小廚子,怎麼會懂得這些?這些應該是那些煉丹的道士才會的玩意吧。」潘金蓮眼睛緊緊瞪著毛蛋,她要利用自己清醒的時候,盡量多的知道真相,她也明白,時間所剩不多。 「潘七,我覺得吧,有些事你不宜多問,因為問了也不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毛蛋「嘿嘿」一笑:「半天堡的伙房,偶爾會有一兩根鹿角這是很正常的。咱們做這些麵食每天還昧下一些,何況是那大補的食材?我把鹿角煮爛也是合情合理的,就算是偶然的發現吧。這個說辭,毫無破綻,我覺得你應該滿意吧?」 潘金蓮明白,這一定不是真的。但正如毛蛋所說,眼前的理由完全的說得通,她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瑕疵。她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 (鹿角酒有一個更通俗的名字叫做嗅鹽,主要成分是碳酸銨,當然了,一般也會加點亂七八糟的香料。產生味道的主要成分是氨氣,如果各位書友還對中學的化學課有印象的話,對那種味道應當還會有些印象。 這個東西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出現的較多,是紳士拯救「昏厥」的淑女的必備道具,當然了,那些淑女大部分也都是為了維持自己嬌小的形象而裝暈的。就跟今天同男朋友出去吃飯飯量很小的女孩差不多。 用鹿角蒸餾的方法確實是真的,也正是因為這種方法的發現,嗅鹽才普及開來。需要指出的是,在中國歷史上,類似的東西採用的很少,因為它畢竟是有毒的。 現在的某些行業中,依然會使用類似的東西。 文中略微跨到了嗅鹽的作用,是考慮到毛蛋的特製添加劑的問題,當然了,誇大的幅度並不大,我覺得還在事實允許的範疇之內。) 「我說完了,現在該你說說了,我要的東西拿到了嗎?」毛蛋收起了臉上那種戲謔的笑容,重新恢復正色。 「拿到了。」潘金蓮從懷裡拿出黃虎給的腰牌,遞給毛蛋。「就是這個了,不過據說是在山上有些反感新軍的地方,使用起來是有風險的。還有,用這腰牌不能出寨門。」潘金蓮著重的說了最後的話,她很懷疑,毛蛋要了這腰牌,是準備獨自離開半天堡的,畢竟,帶著自己這麼個累贅,遠不如獨自逃亡來的輕鬆。 「出不了門我相信。」毛蛋微微一笑:「但是,新軍是總寨來的人馬,半天堡就算是再不滿,也不敢對手持新軍腰牌的人不恭敬,哪怕那人只是個廚子。看來,你的頭領朋友,並不希望咱們脫離他的手心自己行動。」毛蛋最後的話,更像是自言自語。 第一百六十四節 復盤 西門慶 西門慶越發的肯定,武家出事了。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二十日的下午,在過去的兩天當中,他先後派不同的人,去過好幾次桂花樓和縣衙,想要見一見武大郎和武松,但是都沒有成功。由於王安也參加了對付武松的行動,這些事情讓他負責一部分也就成為理所應當的了,但是西門慶留了個心眼,他並沒有把十一月十五那天下午,自己待著武大郎去胭脂巷的事告訴王安,西門慶總是隱隱的覺得,這個事件,才是最後會決定問題關鍵的勝負手,不能夠輕易的講出去。 武家會出什麼事呢?西門慶在藥鋪裡翻來覆去的想這件事,按照武松的性格和職權,絕對不會在武大死之後這麼多天還沒有任何的反應,最關鍵的是,現在正值徵兵的關鍵期,縣衙裡本就因為給齊四辦陰婚時候折損了大量的官差,人手不足,現在武松已經幾天沒有在縣衙裡出現過了,這讓縣衙更加的群龍無首。連縣令都對這些事保持了令人難以捉摸的沉默,沒有出來收拾殘局,陽谷出現了短暫的「無為」的局面,臨近年底,街面上倒也確實是太平,沒出什麼事,因此如果不注意觀察的話,這種「無為」也不是特別的明顯。 一定是出大事了。西門慶首先想到的就是錢,能夠同時吸引武松和武大兩個人注意的,只有大量的錢,款項的數額也許超過我收到的三萬兩,他們倆現在已經星夜出城,去拿銀子了。但是這只是一個純粹臆想的猜測,連一點點影子都沒有,西門慶也明白,自己不能沿著這條道路去思考,否則肯定會誤入歧途。 看起來,想跟武松鬥一鬥所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怎麼才能夠找到武松。西門慶也明白,事情不可能無限期的拖延下去,武家出現重大波動的時候不是很多,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才能夠讓三萬兩銀子不至於成為自己的送葬曲。 正在西門慶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西門慶的心一下子縮緊了。但是隨後,他發現,敲門的聲音不怎麼急促,而且顯得很有禮貌,緊張的情緒也隨即慢慢的緩和了下來:「誰啊?」 「東家,是我。」外面傳來了王安的聲音。 王安可以說是現在的西門慶最信任的一個人,西門慶越發覺得王安辦事有一套,是可以信任的,當然,西門慶也沒有別的選擇。 「進來吧。」西門慶在椅子上端正的做好,他需要保持一個領導人物應該有的形象,這也可以帶給他足夠的信心。當然,西門慶也知道,王安這時候前來,應該是有什麼發現,否則不會在只沒有傳喚的情況下,貿然的來到後堂,這並不符合王安辦事的風格。 在得到肯定之後,王安推開了內堂的門,木門「嘎吱」一響,王安走了進來。王安進門的動作很快,活像在夾縫中穿梭的貓,這不經意的動作也帶給西門慶一絲興奮,難道王安有什麼重大的發現? 「坐。」西門慶一指旁邊的凳子,他要給王安一種暗示,即便是座位,也是西門慶給予的,所以一定要記得,自己才是他的東家,他的主人。 王安趕忙坐下,他的屁股只有一半搭在椅子上,整個身體向前探,臉上寫滿了急不可耐。 「你過來有什麼事?是有什麼發現吧。」西門慶態度顯得很平常,王安這般興奮的樣子,帶來的很可能只是他覺得重要的消息,畢竟王安對於事情的認識遠不及自己深入,因此那看似重要的消息,並不一定真的重要。西門慶拚命的壓抑著自己那顆有些動盪的心,他寧願突然得到驚喜,也不想在長久的希望之後失望。 「東家,大消息,天大的消息。是關於武大的。」王安說話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彷彿眼角都要被他瞪裂一般,這讓他的黑眼球在整個眼睛裡顯得非常小,這樣的面向看上去已經有幾分恐怖,再加上他說話的語氣,西門慶馬上就想起十四夜裡的那些活屍,他們的眼睛也是這樣的。 「有話快說,別吞吞吐吐的。」西門慶催促道。其實王安並沒有拖拉,只是西門慶實在不想繼續看到王安的這種表情。「是你在街上看到武大了?」西門慶其實很急於知道關於武大的消息,如果王安在街上看到武大的話,就代表武大躲過了莫愁館的大火,武大沒有死,武松也不會遷怒自己。想要對付武松的話,應該就主動的多。 「不是,東家,沒看到武大。」王安說到這停了一下。 王安的這種停頓是有意的,西門慶意識到了這點,王安一定是發現了自己剛才提問當中的不妥之處。想想也是,現在自己的主要目標是要對付武松,武大的確是一個非常不重要的因素,他是個矮子,就算是身強力壯,比普通人稍微能打一些,但是並不難對付。武大的所有勢力都是依附於武松存在,實在是沒有單獨應對的意義。此前自己曾經讓王安去桂花樓裡打探過關於武大的行蹤,但那個時候是編的要投軍的理由,現在要對抗武松,投軍不投軍的肯定要暫時放到一邊,現在王安突然拋出武大的消息,這個目的性是值得推敲的,自己儘管千般小心,卻還是問出了剛才那不該問的話,以王安的精明,怕是發現了什麼了吧。 但是,西門慶明白,王安即便是發現了什麼,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具體內幕,知道十一月十五的下午,自己和武大去莫愁館的人寥寥無幾,又有一些命喪火海,哪有那麼容易瞭解?現在只要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好。 西門慶沒有動,只是平淡的看著王安,甚至沒有說話,沒有多餘的表情。就好像在等著王安說今天的賬目一樣。這種表情一定會給王安一些暗示的,西門慶篤定這一點。 過了兩三個眨眼的時間,王安才繼續說:「不是我看到武大了,也不是今天看到的他。是在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有人看到武大了。」 十一月十五的晚上,那個時候自己已經跟武大不在一起。那天晚上,胭脂巷客人稀少,也就是說,不太可能有人在莫愁館看到武大,十五日晚上在別的地方看到武大,這似乎也能證明武大沒有命喪火海。西門慶心裡七上八下,但表面上並沒有顯露出來,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然後呢?」 「看到他的人,是兩個轎夫。當天晚上,武大在城南坐轎,返回桂花樓,是在桂花樓的正門下的樓,那兩個轎夫眼睜睜看著武大走進去的。」王安敘述到。 西門慶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十五晚上武大回了桂花樓,也就是說,他是安全的。這麼多天來,一直在擔心的事情,可算是沒有發生,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西門慶幾乎馬上就要跪下來,感謝四方的神靈。不過,他還不敢大意,他一定得確定武大沒有死。 「轎夫看到的人,能確定是武大嗎?以轎夫掙得那點銀子,怎麼可能去桂花樓吃飯?不去桂花樓吃飯,又怎麼能認識武大這張臉。要知道,武大這個矮子,可比很多正常人要風光,現在在陽谷,矮子都是耀武揚威的,保不齊哪個矮子為了少給轎夫銀子,或者為了刻意的擺闊,專門選在桂花樓前門那下轎而已。咱們陽谷的矮子可不少,這事兒不好確認的。」西門慶緩緩的說:「他們是憑什麼認定的?那矮子衣著很華貴嗎?」 「不。」王安搖了搖頭:「相反,那矮子穿的是一般下人才會穿的衣著。」 「那就奇怪了,武大那種講究排場的人,怎麼會穿著下人的衣服?」西門慶清楚的記得,當天武大來這裡的時候,衣著華貴。他本來放下的心又一次的懸了起來,如果十五日晚確實有一個矮子從城南坐轎到桂花樓的話,衣著又對不上,那很可能是什麼陷阱,等著自己去踩。 「因為,那個矮子的身後寫著字,說他自己是武大郎。」王安正色道。 如果不是王安的表情和堅決的語氣,西門慶會認為眼前的這個人在跟自己談笑。在背後寫字?這是多麼不合常理的傻瓜行徑啊,怎麼可能會有人這樣做?不過反過來一想,如果真的是什麼陷阱的話,好像在背後寫字也顯得太做作了一些。西門慶產生了聽下去的慾望,於是他隨口就問:「什麼字?」 「他背後有像白灰一樣的八個字『我是武植,剛殺了人』。」王安一字一頓,說完之後,看著西門慶。 什麼?殺人?西門慶感覺到身上出了冷汗。殺人,殺人,殺什麼人?一個正常人是絕對不可能在自己的背後這麼寫的,不管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武植,肯定是什麼別的人在他後背上寫的這些東西,不管這個人是誰,他一定是武松的對頭,太好了,又有一個盟友出現。當然,現在一切還都不明朗,最重要的一點是要確認,那個矮子,到底是不是武植。 「王安。」西門慶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肉在微微的跳動,那種平和的表情已經維持不下去了。「你現在馬上派人去桂花樓,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十一月十五晚上在桂花樓裡的夥計,只需要證明一件事,十五日晚上穿著下人衣服進來的那個人,是不是武植,這很重要。一定要確認這一點,如果是武大確實殺了人的話,那借題發揮,想要搬到武松,就會變得容易很多。」西門慶的手指不安的在桌子上敲打著,發出規律的聲音。「最好再證實一下,那個矮子進門的時候,後背上有沒有字,什麼事情都不能只聽那些轎夫的一面之詞。」 王安站起身:「東家,我這就去。」 西門慶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內堂裡來回的溜躂。殺人?如果那麼身穿下人的衣服,後背還有字的矮子真的是武大的話,殺人的事情肯定不會是捕風捉影,就算武大沒有真的殺人,至少也是有那麼一點關係的。要知道,莫愁館裡確實有一些屍體不是被燒死的,而且恰恰都是出現在一個房間裡,那很有可能就是武大的房間。要是這樣設想,武大先殺了人,然後焚燒了整個莫愁館,然後在返回的路上,讓別人在後背上寫了字。 這樣雖然基本的順序是說的通的,但存在著一些疑點。首先就是武大是個矮子,他怎麼可能一個人殺掉那麼多女人,要知道那些婊子可不是待宰的羔羊,一旦發現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會比豹子還要兇猛。武大在我這是服了春藥才走的,到那肯定是先大幹特幹,以他那身體,同那麼多女人折騰,完畢之後,應當是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又怎麼能夠殺人分屍。 再者,上轎的地點不對。胭脂巷是在陽谷的西南,而武大是在城南坐轎的。那附近的地形西門慶太熟了,胭脂巷直接向東的話是死路,要想轉到城南的話,就必須要出城,在荒郊野地裡走上一段路才可以,這肯定不是最優路線。就算武大想轉移視聽,走一段路在上轎,讓他跟胭脂巷的事情剝離關係,那也應該直接向北,然後從城西再坐轎,這樣的話路程上更加合理。 第三,就是背後的字。殺人之後的武大,如果真的是武大殺的人,在那之後,他必定是急速逃竄,如同驚弓之鳥,又怎麼可能會在路上,被人在背後寫了八個字而渾然不知。西門慶自忖如果要是自己發現衣服上被人寫了這樣的字,寧可在三九天光著膀子跑回來,也絕對不會穿著那樣的衣服招搖過市,帶來極大的麻煩。 這三個問題確實是說不通,但是,下人的衣服,這太容易讓人想到是武大殺人的時候在衣服上粘了血跡,然後更換了莫愁館小廝的衣服。可惜自己沒有看到那矮子,莫愁館小廝的衣服自己實在是太熟了,看上一眼,就能夠分辨的出來。 西門慶正在踱步,這時門被推開了,一股冷風迎面吹了進來,吹的西門慶身上一個哆嗦,他抬頭看去,只見王安迎面小跑著進來。王安的鬢角沾著些汗水,看的出來,他是跑著回來的。 「怎麼樣,消息得到證實了嗎?」西門慶已經顧不得這種焦急的詢問會不會讓王安產生懷疑,懷疑反正都產生了,就不在乎再加重。 王安點了點頭:「東家,證實了。我花了二十兩銀子,分別跟四個夥計證實了十五晚上發生的事。十五那天晚上,桂花樓幾乎沒有客人,這是那四個夥計都證實了的事。有三個夥計看到了武大穿著下人的衣服,從桂花樓的正門進來,其中有一個……」王安深吸了一口氣:「有一個在武大上樓的時候,看到了他身後的字。只不過那夥計沒有看的太清楚,只看到了『我是武植』四個字,他跟我說當時他還跟武大說了背後有字的事,武大只是很平常的『嗯』了一聲,就回自己房間了。」 西門慶興奮的搓了搓手:「你去的時候,武大還沒有出現是不是?」 「是的,桂花樓的事,現在由他們的賬房劉林主持。武大從那天晚上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王安肯定的說。 武大這是逃了,西門慶確定了這一點,莫愁館的命案一定跟他有關係,他這是為了避禍就逃了。哈哈哈,武大啊武大,你這個耀武揚威的矮子,也知道害怕!那武松呢?武松為什麼不見了,我懂了,一定是為了包庇他的兄長,去處理後事去了吧。你們兄弟倆狼狽為奸,我必定要把這事公佈於眾,讓你們卑劣的行徑大白天下,讓武松,你這個高高在上的英雄,身敗名裂。哈哈哈。西門慶的內心狂喜著。 只是,事關重大,不能全靠猜測,一定要講證據。莫愁館的現場處理,是由縣衙負責的,換句話說,也就是由武松負責的。既然武松為了包庇他的兄長,都能在徵兵的緊要關頭消失,現場的證據也一定被破壞乾淨了。不過不要緊的,既然武大身後被人寫上了字,那就是說,他的行徑一定有目擊者,這個人形同鬼魅,一定是位高人,想來也不是那麼容易能被武松控制住的,我一定要找到這個人證。 還有……西門慶轉念一想,武大是從城南上轎,從胭脂巷到城南是要出城的,他出城幹什麼?這點很重要,是不是丟棄什麼凶器?如果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有必要出城去詳細搜索一番了,也許會有什麼特別的收穫。 從胭脂巷繞出來,出城,然後從城南進城。西門慶的腦海裡想像著路線圖,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那附近應該有一片小樹林,正是丟棄東西的好地方。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現在就得去看看。西門慶捏緊了拳頭。 第一百六十五節 得到證實的空想 「王安,你找兩個可靠的夥計,跟我出去一趟。」西門慶可不敢自己出城,他現在在調查的可以說是一出命案,誰知道在那小樹林裡能發現什麼,還是多帶幾個人手的好。 王安站在原地沒有動,顯示出很猶豫的神態:「東家,小人豁出命去跟您做事,您能不能告訴我,武大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發現您對關於武大的事特別關注,十五那天下午武大來藥鋪找過您,然後您跟他出去了一段時間,而後返回,這個事在藥鋪裡不是什麼秘密。而且,我在查點藥材的時候,也有夥計跟我說,那天武大過來的時候,你在他的茶葉裡是下了春藥的,下了春藥之後,按理說,就肯定是去找姑娘去了,能夠快速找到姑娘的地方,只有胭脂巷。其實這些事您不說,我也能猜出個大概,小人只想說,咱們既然已經綁在了一起,榮辱與共,就希望東家能把事情跟小人說清楚,這樣小人遇到不便於向東家稟報的時候,也知道應該怎麼處理,不至於與您的本意南轅北轍。」 西門慶一拍腦袋,唉,怪自己當時處理事情不周到,是啊,在藥鋪裡自己給武大下了春藥,這事兒在夥計間壓根就不是什麼秘密,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騙王安說那天下午是出去談徵兵的事,王安又怎麼可能相信。可是,這個事還是不能告訴王安,誰都不可以信任。西門慶暗自裡咬了咬牙。 「王安,其實你是多想了。那天我確實給武大下了春藥,我也不瞞你,他那天下午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幫他找姑娘,其實他一進門我就發現了,隔著褲子下面的東西都挺著。我跟武家素來不和,下點春藥完全是為了找他的麻煩。我跟他出去到西江茶坊談了彈關於徵兵的事,咱家的春藥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過了一會堅持不住,也就胡亂答應下來,當然了,事後他八成是自己去找姑娘了。」西門慶信口編著,反正只要隱藏住是自己把武大送到莫愁館的這個關鍵點,其他的告訴王安也是無所謂的。 「哦,原來是這樣。我說呢,胭脂巷失火之後,東家好像特別關心武大的安危,你是怕因為咱家的春藥導致他晚上沒回桂花樓,在火海裡送了命,再引起武松的報復。畢竟上一次,掌櫃弄那個假人參,已經讓您和武松的關係很不好了。」王安輕輕的點了點頭。「我這就出去叫人。您換好衣服出來就好。」說完王安轉過身去,就要離開後堂。 「等等。」西門慶叫住王安:「夥計當中,叫著李強。他也算知道事情比較多的,咱們不要把事情弄的滿城風雨,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就緊著這幾個人先用著。」 「知道了。」王安說完,出了後堂。 西門慶實際上有自己的考慮,他覺得李強有問題,那麼就要增加和李強的接觸,在接觸當中,進一步的發現破綻。李強雖然說跟那婦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那婦人給了自己銀子,只要自己能一直跟武松作對的話,想來也不會為難自己,帶著李強可能還會在危機的時刻多一道護身符,百利而無一害,帶著他是最好的。 西門慶略作思量,而後穿上外衣,來到前堂,王安已經在那等待了,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個夥計,這個人並不是李強,西門慶也叫不出名字。 「李強呢?」西門慶眉頭一皺,再說就帶一個夥計的話,人手也不夠啊,難道李強不在店內,找了個什麼理由溜了? 「哦,沒有,東家是這麼回事,咱們要出城的話,無論是去哪裡,路途都比較遙遠,徒步是不行的,坐轎也太慢。咱們藥鋪只有兩匹馬,並不夠咱們四人騎行,所以我讓李強出門去租兩匹馬,這樣的話也好快去快回。」王安做著解釋。 的確是這樣,雖然自己沒有告訴王安是要去城南,但即便是去最近的城西,靠徒步的話,也確實有些遙遠,騎馬的確是最好的選擇,王安考慮事情比較周到,這個問題自己根本就沒有想,有這樣的副手,是件幸運的事。 「租馬匹的地方遠嗎?」西門慶對於這樣的事確實不太瞭解。 「哦,我怕您久等,所以就讓李強去附近的商舖租馬,很快就能回來,您稍等一會即可。」王安趕忙說。 時間不長就好,西門慶的心很是躁動,此刻的他倒是回過味兒了,西門慶並不擔心李強跑了,李強只要離開西門藥鋪,就會失去本來的意義,他一定會繼續留在這的。不過既然需要等待,那就坐下等吧,西門慶隨機拉了把椅子,準備坐下。 哪知西門慶屁股剛粘到椅子,李強就走了進來。這樣西門慶很尷尬,他不知道是站起來好,還是接著坐下,就在這稍一愣神的功夫,他的眼睛正好看到李強的臉。不知道為什麼,西門慶莫名的感覺有點不對,但到底是哪不對,他也說不上來。可能只是平時不太注意看下人的面相吧,只有今天這不前不後的動作,才讓自己的眼神失去了體統,特意的觀察了一下。西門慶又看了一眼,發現確實沒什麼問題之後,告慰了下自己。 「東家,馬租到了。」李強並沒有跟王安說,而是直接跟西門慶回稟。這也合規矩,畢竟西門慶比王安要尊貴。 「那咱們即刻出發。」西門慶結束了那個不上不下的動作,走出了門。 李強租來的馬拴在門口,真的是膘肥體健,想比之下,自家的馬匹倒顯得有些瘦弱,西門慶看著心裡很不是滋味,想來是這些天專注於其他事情,夥計連餵馬都不太精心了。也是前幾天錢比較湊手,需要結餘,在草料上也一定是沒少剋扣。現在好了,我有錢了,回來就跟夥計說,餵馬要好好喂,要喂成像人家這樣才行。 西門慶有心上租來的馬,畢竟主人騎最高大的馬好看些,但細一琢磨,這樣也確實是有些太漲別人的威風,在其他夥計看來不好。所以他稍微猶豫之後,翻身上了自家的馬匹。王安緊隨其後,也上了西門藥鋪的馬,而兩個夥計則沒有選擇,騎上了剩下的坐騎。 「東家,咱們從哪邊出城?」直到這個時候,王安才問出了這個問題。不過西門慶清楚的看到,王安的馬頭是像東的,這擺明了是要沿著西街,向十字街走的駕駛,如果要是想從城西出門的話,馬頭的朝向一定不是這樣。看來王安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聰明,有一些事,他早就想到頭裡了。想想也是,武大郎是在城南上的轎,今天一直討論的話題都是關於武大郎,那麼現在自己要去城南,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唉,處處想保存秘密,但是處處欲蓋彌彰。西門慶有些喪氣,可他又必須回答王安的問題:「去城南。我記得那有片樹林,咱們就去那。」 一路上西門慶刻意的避免著交談,他總覺得,要是李強真有問題的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瞭解情況,而這種沉默會讓消息閉塞。李強主動發起的談話,將是他最可能暴露破綻的時候。 但這種沉默,並沒有帶來西門慶想要的結果。伴隨四個人的路途的,只有吹過耳邊的風,和馬蹄在石板上踏出的叮叮噹噹的節奏。 約莫行了半個多時辰,一行四人出了陽谷縣城,視野豁然開朗,偏東邊是一片平地,而西邊則是一片小樹林,現在是冬天,這種景色看來少了想像中的生動,倒是多了幾分蕭索。 小樹林在偏西的地方,正好符合武大郎的路線,看來那裡隱藏著什麼的可能性非常大,希望那位高人能夠給自己留下指引,扳倒武松這座大山。西門慶心裡暗自想著,催馬趕往樹林。 向要樹林走了百十來步,地面不再平坦,也有許多亂石,馬在這裡行進,容易傷到馬蹄,況且這樣的路況,行走已經不比騎馬慢多少,於是西門慶翻身下馬,把馬拴在旁邊的樹上。其餘三人也紛紛效仿。 「你,在這看著馬匹,不要走動。」西門慶對著那個叫不出名字的夥計說。 「東家您放心。」那夥計馬上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說話的口吻頗有幾分信誓旦旦的味道。藥鋪掌櫃還在的時候,西門慶從來沒聽過有人這麼和他說話,這讓他內心有了極大的滿足。 剩下的三人,則繼續走。說是小樹林,這裡的樹生長的並不十分茂密,尤其冬天沒有樹葉,就顯得更加的稀落,視線上受到的遮掩倒是不多。西門慶一邊走,一邊仔細的檢查每一棵樹,希望能夠找到關於武大的蛛絲馬跡。 「咱們分開找,這樣快一點,但是別走太遠,保持在喊話能聽到的範圍就可以了,發現有什麼,就馬上喊其他人過去。」西門慶並沒有太長的時間在城外晃蕩,一方面是冬天白天時間短,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得天黑。另一方面,他突然覺得,要是現在有人,想把自己幹掉,那自己就真的無聲無息的蒸發了,除了給街頭巷尾留下一點笑料和談資之外,將不會有人能夠證明,自己曾經活過。 「東家,找什麼?」這次發問的是李強。但很明顯,這問題毫無問題。西門慶只說讓他們兩人找東西,卻沒說找什麼。與此同時,王安也看著西門慶,很明顯他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找什麼呢?西門慶也不知道,他到這裡來,完全是憑借常識的判斷來尋找線索,至於線索到底是什麼,西門慶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能夠稱之為線索。西門慶有些懊惱,自己的前半生似乎只有關於女人的事情才瞭解的比較通透,在其他方面,幾乎是一無所知。 「我也不知道找什麼,你們就四處仔細的看看,任何奇怪的東西都不要放過。比如說……」奇怪的東西範圍實在是太廣,西門慶也感覺出自己說話的不妥之處,玩意王安要拎著三條腿的蛤蟆過來,自己還真就不能發火,因此一定要有個方向什麼的。「比如說,匕首啊,短刀啊,血衣啊什麼的,反正就是可能跟命案有關係的東西,你們明白了吧。」 「明白了。」王安和李強一起點頭答道。西門慶特意留心了兩個人回答時的表情,王安的面向當中透著「理所當然」,而李強的臉上寫滿了「興奮」。這倒是符合兩個人一貫的作風,沒什麼破綻。 說罷,兩個人離開西門慶,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西門慶也轉頭,向樹林的深處走去。他特別留心看每一棵樹的樹下,因為西門慶覺得,要是一個人在樹林裡丟棄什麼東西,會習慣性的往樹下來扔,這應該是比較合理的下意識動作。 這片林子的樹木木質很硬,西門慶很想折斷一根樹枝,來方便自己搜索地面,但他實驗了一下,才發現這非常困難,最後經過了幾次折騰之後,才費力的折斷了一根有些纖細的樹枝。看來,粗一些的樹枝,都可以用來殺人了。西門慶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這個想法的誕生也讓他有些興奮,是的,殺人不一定要用刀子什麼的,一根堅硬的樹枝,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要是武大來來折的話……西門慶把自己想像成武大,要是武大要來尋找凶器的話,他會折一根很粗的樹枝。但是,他沒有這麼高,所以他選擇的應當是一些比較低矮的。西門慶把目光放低,想要尋找到些許的線索,但他隨後發現,這裡的樹木樹枝上有很多的切口,這些切口看上去都很舊,看上去像是打柴人的傑作,而且西門慶發現,樹林裡掉落在地上的樹枝也有不少,越往林子裡面走,這樣的樹枝就越隨處可見,那種如同短劍一般的硬枝也出現了,武大完全可以隨手撿一根。 西門慶感覺很是喪氣,他賭氣一般的撿起了一根這樣的「短劍」一邊走一邊在地上胡亂的撥弄著,此時的他已經有些懷疑來這片樹林的正確性了,尤其是非常盲目的待著王安和李強來,很有可能只是讓他倆看自己的笑話而已。這樣沒有結果的活動次數多了,勢必會讓王安對西門慶產生懷疑,三萬兩銀子,王安完全可以自己吞掉,而把西門慶架空。 這些想法讓西門慶更加的煩躁,他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放棄這些讓人惱怒的年頭,同時更加用力的亂舞手中的樹枝,伴隨著這動作,腳上也加著力道,反正樹林裡沒有石頭,只要不往樹上踢,那些樹枝不會讓穿著棉靴的腳吃痛。這些舒展的動作,讓西門慶的心情慢慢的好了起來,他極為享受這種不會被別人看見的「獨舞」,動作更加放縱,直到,他感覺自己踢到了一件東西。 這東西感覺上是被西門慶一腳踢飛,並不大,好像也不是木頭,踢的時候沒有看清楚,只是眼前一花。樹林的地上,出了木頭,還會有什麼?他渾身一緊,馬上順著腳踢出的方向開始尋找。 很快,他就找到了剛剛腳踹到的東西,那是一把刀鞘,準確的說,是一把短刀的刀鞘。既然有刀鞘,那刀呢?這刀鞘製作的極為考究,在手指的摩挲下,皮革的紋路如同年輕女孩的皮膚一般挑動著西門慶的神經。 刀鞘這個東西,如果掉在地上,沒有別的理由的話,應該不會挪動位置,也就是說……西門慶攥著刀鞘,退會了自己剛剛踢到它的地方,這是一顆長得頗為高大的樹的樹下,西門慶四下的看,他想找到那此前僅僅存在於想像中的線索。 沒有,什麼都沒有。如果我有一把刀的話,除了殺人,在這樹林裡能幹什麼?設身處地的來思考這樣的問題,似乎更有收穫。刀,除了可以殺人,還可以切東西,但這樣的短刀用來切樹枝是肯定不合適的,不像斧子那樣有力。等等,不一定要切樹枝,我可以切樹幹,切樹幹要是切不斷的話,那就是……刻字! 西門慶猛的轉過頭,在身旁的這棵樹的樹幹上,認真的搜尋著,終於,在仔細的搜索之後,一些字跡被西門慶發現。只是,那字跡並不像是尖銳的短刀所刻,沒有那樣的清楚,倒像是什麼鈍器胡亂的劃上的,而且顯得雜亂無章,似乎書寫者有些忙亂。 「武植殺了人。」這幾個字可以清楚的辨認出來,後面的筆畫過於雜亂,無論西門慶怎麼辨認都無濟於事。 不過,這樣就夠了。西門慶捏緊了手中的刀鞘。事情發展到現在,終於靠著自己的合理推向,有線索出現了。而且,這字再次證明,武大郎到過這裡,而且存在著一個武大不知道的人,在暗中監視著武大。 第一百六十六節 神探 「東家,有發現!」突然,在樹林的另一側,傳來的喊聲,是王安的聲音。 西門慶趕緊把刀鞘揣在了懷裡,循著聲音,像那邊疾走而去,李強已經先行趕到。王安用手一指,在不遠處的樹下躺著一個人,那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除了形狀上像人之外,看不出一點生命的氣息,那是個死人。 「過去檢查了嗎?」西門慶不安的問道。雖然是白天,西門慶也不是第一次見死人,但這仍然讓他感覺到膽戰心驚。 「沒有。」王安的腦袋搖晃的好像個撥楞鼓:「我發現了就喊您過來了。」 西門慶輕輕點了點頭,西門藥鋪暗地裡也搞些賣屍體的生意,西門慶雖然從來不親自操作,但多少對於屍體檢驗,還是懂得一點皮毛的,他仗著膽子,走到這屍體前。走進前才發現,這屍體的胸口上插著一截樹枝,這樹枝正中要害,屍體是仰面栽倒,也符合從前面插入的自然反應,看來在這之後沒有人動過這具屍體。 這就好,沒有人動過的屍體,應該會有更多的線索吧,西門慶一邊琢磨,一邊蹲了下來,他沒有感覺到那種平時經常出現的噁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 「東家,發現屍體,不需要通知官府嗎?」王安不安的問道。 「通知官府?」西門慶不削的笑了笑:「你也知道,這死人跟武大有很大的關係,鬧不好還是他殺的,你通知官府,不是自找麻煩嗎?武松會讓你在人世間蒸發掉,連個渣都不剩」 首先是死亡時間,這個最重要。如果是案發六個時辰以內的話,可以通過屍體的溫度,跟身體的硬化程度來判斷,正常人在死亡兩個時辰之後,身體才會出現大面積的僵硬,這是一塊精細的計時板,在向調查者報告著自己遇害的時間。但眼前的這具屍體,西門慶無法通過這樣的方式進行判斷,屍體已經完全的僵硬了,這不單單是因為死難的時間很長,而且現在是冬天,這屍體裡的血液都已經凍結,溫度也變得相當的低。從這屍體只能看出死了已經不止兩三天,但到底是多少時候,這就很難判斷了,即便這人是十月十五死的,只要沒有野獸的侵襲,沒有風雪交加的話,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等等……風雪,西門慶仔細的檢查了死者的衣服,每一個細微的褶皺處,他都用木棍輕輕的弄開,沒有雪,是的,一點點雪都沒有。西門慶清楚的記得,十一月十四的中午前後,天是下過雪的,這兩天天氣非常寒冷,雪落之後不可能融化,雖然一直在颳風,但不太可能連衣物最細微的褶皺裡,都被吹的乾乾淨淨。從這一點上,死者的死亡時間,十有八九是在十一月十四中午之後。 剩下的,剩下的線索呢?西門慶繼續做著仔細的搜索,屍體本身能夠告訴他的東西越來越少,所以西門慶漸漸的拉遠了自己的視角,他想從全局上來觀察一下這具屍體。等等,屍體的衣服,好像別人翻動過,死者懷裡揣東西的地方,衣服不太規整,這與其他地方形成鮮明的對比。西門慶用手輕輕的摸索著死者的胸口,什麼都沒有,按理來說,正常人應當在這裡揣一些瑣碎的銀兩,現在銀兩沒有了,也就是說,胸口被翻動的痕跡說明,是兇手拿走了死者的銀兩。 得出這個結論的西門慶感覺到垂頭喪氣。武大可能會殺人,但武大絕對不可能因為這一點點銀子而殺人,要是有什麼其他的企圖的話,他在殺人之後,一定不會把對方揣著的銀子還拿走,何況看這個人,穿著的是下人的衣服,兜裡能揣幾個錢,作為武大那樣的富翁,又怎麼可能會把這些銀子放在眼裡。 或許這僅僅只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而已,跟武大沒有什麼關係,可是,那要怎麼解釋我在樹上發現的字跡呢?難道僅僅是巧合?這有些說不過去。西門慶胡思亂想著,他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有些發散的思考,找到理想的新線索。 他並沒有等太久,在反覆凝視這具屍體之後,西門慶突然發現,屍體穿的衣服,他有些眼熟。剛剛檢查屍體的時候,因為太專注,反而對這一點熟視無睹了。這是……胭脂巷小廝的衣裝,是的,那的小廝服裝,多數都是用這種布料,這種顏色,也是這樣的款式,每一家妓院都差不了許多,為了區別,會在領口上標記上妓院的名字。 西門慶顧不上自己有可能沾染屍毒,雖然在冬天,這種感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此前西門慶在接觸屍體的時候也都很小心,可現在,這種突然而來的靈感,克服了一切的謹小慎微,他用手掌撫平了屍體領口處的布料,尋找妓院的名號。「水榭」……不是「莫愁」,跟自己想像的不同,西門慶想啃一下手指甲,當手快接觸到嘴唇的時候,才匆忙想起,自己剛剛觸摸過屍體,這種行動是極其危險的。不是「莫愁」,這豈不是跟武大又沒有什麼關係了,到底,神啊,難道就不能給我一些,可以證實自己想法的線索嗎?現在為止,所有的線索似乎都在嘲弄我,都在說我是一個生活在幻想當中的人,是啊,一個平時沒怎麼學習過驗屍的人,現在臨時趕鴨子上架,又能發現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呢?只不過是貽笑大方罷了。 西門慶站起身,他想去看看周圍,能不能發現類似於刀鞘這樣的線索,喪氣的他在站起來的瞬間,憤怒的想要踢一腳躺在地上的死人,如果死人能說話的話,那該多好,如果死人能夠站起來說:「武大殺了我。」那一切問題都煙消雲散,我將把武家徹底的釘在恥辱柱上,身敗名裂。 就在這時,西門慶突然發現,在自己想像中,要用腳踹屍體的地方,好像本來就有什麼痕跡。胭脂巷小廝的衣服,是有些淡灰色的,很耐髒,如果不是剛剛心中想要發洩不滿的話,也許不會發現。西門慶二度蹲下,現在他要仔細研究的,是那淺淺的痕跡,那會是什麼呢? 仔細觀察之下,痕跡很快被證實,是靴子的印記。看起來在自己想踹屍體之前,已經有人踹過了。西門慶使勁的在地上跺了個腳印,跟屍體上的痕跡進行比對。這屍體上的腳印,並不是像自己所穿的這種富貴人家穿著的鞋所踩踏出來的,更像是下人的鞋印,跟屍體所穿的鞋子就差不多,也就是說,踹屍體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胭脂巷的小廝。鞋印看起來比自己的腳印略小,但是卻比武大的腳要大。要知道武大現在穿鞋,都是專門定做的,非常合腳,絕對不會出現如此樣的大鞋。 看來,腳印沒有把武大指正成兇手,反而倒是再為武大開脫了。西門慶滿懷信心的發現,又被潑了一瓢冷水,他站起身來,扭過頭,決計不在看屍體,他也深信,屍體上即便再發現些什麼,也一定是一些替武大開脫的東西。 扭頭之後的西門慶,發現了屍體旁邊,還有一個小坑。初時他覺得這是殺人者為了埋屍所挖的,但仔細一看,就覺得不像。這一帶都是樹林,樹根在地下盤根錯節,如果要挖坑的話,肯定要遠離樹木,這樣才可以挖深一些。另外這坑太淺,也太小。淺相對好解釋,那就是殺人者因為什麼事,半途中止了埋屍體的活動,倉皇逃跑,可是小就不對了,不可能說在開始挖的時候,就開這麼小的坑。看來這坑原本就不是用來掩埋屍體的,那是用來幹什麼的呢?真是古怪。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這坑也是在十一月十四中午之後挖的,因為坑內只有少許的雪花,很明顯是從其他地方吹過來的,落雪程度與周圍天壤之別,按說這種低窪的小坑,落雪應該少多一些才對。另外,這坑怎麼看都不像是用鐵鍬搞頭這樣的工具挖的,如果是用工具挖的,覺不會四周的坑口如此凌亂,這更像是用樹枝和手指生生的扣出來的洞。 等等,樹枝?!如果我是殺人者的話,大概不會多於的再弄一個樹枝,那麼應該……殺人和挖坑,用的是同一根?西門慶轉過身,對王安和李強說:「你倆,去把屍體上的樹枝拔下來。」 王安顯出很為難的樣子,而李強則是果斷的點點頭。王安雖然是為難,還是跟李強二人配合,艱難的拔下了那根插在屍體心口窩上的堅硬樹枝那樹枝上的血已經凝結成了冰,在拔下來的時候,還帶出了些許的碎肉,這讓西門慶一陣陣的皺眉頭。 西門慶仔細的觀察著樹枝的尖部,是的,這尖部已經不是那麼的尖銳,更像是被磨損過,而且在距離尖端很遠的地方,仍然能夠看到顆粒狀的凍土。即便是屍體仰面朝上,這個區域也不可能扎到土裡,也就是說,樹枝果然是在之前挖土的,然後才成為了殺人的凶器。挖坑的時間在殺人時間之前,但只是略微之前。從屍體的位置來看,很有可能死者在生前,一直注視著挖坑的人,然後被……被對方突然轉身,用樹枝刺中了胸口。 西門慶在腦海中幻想著這個場景,他甚至能夠聽得到那出現在想像中的,樹枝破空的呼嘯,和捅入死者身體悶聲悶氣的鈍音。只是,這還不夠,死亡的過程完美的模擬了出來,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兇手就是武大。西門慶長歎一聲。 「王安,你對這個事怎麼看?」西門慶轉頭問王安,他想聽聽別人的意見,也許這對自己會有些幫助。 「看情況應該是這個人。」王安指了指地上的屍體,然後繼續說:「在看眼前的人挖坑,然後挖坑的人突然回身,用樹枝刺死了他。」 吻合,驚人的吻合,看來自己並沒有想錯,王安也是這麼想的。「說下去。」西門慶不露聲色,其實他最為關心的就是剩下的內容,因為他除了這些,沒想到別的。他心中也有一些不甘,自己經過了這麼多的現場勘查,思考,才分析出的死亡景象,居然被王安漫不經心的就說破了。 「再者……再者我覺得殺人者很可能是個矮子。」王安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說。 這是西門慶最渴望聽到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的雙眼中一定瞬間閃出了火花。「為什麼說,兇手是個矮子?」西門慶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問出自己的問題。 「因為我剛才和李強拔樹枝的時候發現,樹枝刺如死者胸口的方向,是從下往上的。死者的身高並不算高,如果是正常人要襲擊他的話,應當樹枝刺入的角度是平齊的,這樣才說的通。只有矮子,在進行這種刺擊的時候,才會造成從下往上的效果。我是這麼認為的,不知道對不對。」王安撓了撓頭。 「好像有幾分道理,我好好想想。」西門慶在腦海中再次的想像了一遍死亡景象,很快他就發現了王安推理的破綻。「你這說明不了什麼,王安。」西門慶搖了搖頭。「我們假定兇手就是那個挖坑的人,兇手在挖坑的時候,由於用的工具簡陋,很可能單憑樹枝無法完成這個工作,還需要用手幫忙,這就導致他的身體一定是半蹲,或者是全蹲的。」西門慶說到這裡,自己蹲在了坑邊,模擬著挖坑的動作。「然後,他決定殺人了。為了保證動作的突然性,很可能不是事先站起身,而是直接以這個蹲姿轉身,一擊命中。」西門慶也突然的轉過身,左腳發力,一躍而起,右手虛握,好像自己也攥著凶器一般。「這樣的動作,即便是長得比死者高大的人,也會造成從下往上刺擊的效果。」西門慶甩了甩手,雖然他憑借縝密的分析,否定了王安的猜想,但是毫無疑問,這實際上並不是西門慶想聽到的消息。 「東家,我有些看法。」一直沉默不語的李強突然說。 「哦?」西門慶有些詫異,李強在這一路上都很沉默,難道現在要主動開口了,我倒要聽聽,他會說出些什麼。「你有什麼發現,快說說看。」 「我跟王賬房的想法是一樣的,兇手應當是個矮子。」李強說出了一樣的觀點。 雖然這是西門慶想聽到的,但已經很難讓他有什麼驚喜。「你是什麼理由呢?如果是跟王安一樣的話,就不用說了。我剛剛的解釋,你聽到了吧。」西門慶揮揮手,覺得有些不耐煩。 「聽到了,東家剛剛的分析,確實精彩,整個殺人的景象,如同閃現在我面前一樣。的確,樹枝刺入的角度,無法證明兇手是個矮子。但是樹枝本身,恰好能夠證明。」 「怎麼能夠證明呢?」西門慶來了興趣,他輕輕的搓了搓手,看著李強。 「樹枝的長度。我推測,這樹枝應當是兇手自己找的,兇手在找樹枝的時候,應當是已經在考慮用它殺人了,但在那之前,他首先要挖坑。至於挖坑是什麼目的,我推測,可能是兇手誘騙死者,說樹下埋了什麼東西,要用樹枝挖開給死者看。這樣的話,一系列的事情就說的通了。如果是我們這般身高的人,用二尺長的樹枝來挖坑,倒也勉強說的過去,但是要用它轉身刺人的話,似乎略微短了半尺。東家剛剛也應該看到這一代的零散樹枝了,比這長半尺的也有很多,選擇這個長度的『凶器』,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兇手是個矮子。」李強說完後,看著西門慶,好像在等待評判一般。 「呃……」西門慶想要說出什麼反駁的意見,但他發現,李強的推論無懈可擊。是的,樹枝的長度可以完美的證明,兇手是個矮子。這幾乎是這一代能夠找到的最短的硬枝,正常人絕對不會找這個的。「你說的很好,李強,我相信,你肯定還有別的發現。」西門慶篤定的說,他盯著李強的眼睛。 「是的。」李強並沒有什麼躲閃的眼神,他點了點頭。然後用手一指旁邊。「我剛才看到,那棵樹下有反光,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吧。」 反光?能反光的,應當是金屬,鐵器,難道是……短刀?可是殺人的東西已經出現了啊,是樹枝,短刀又會是怎麼回事?西門慶快步奔了幾步,到了李強手指的地方。果然,半陷在雪中的,正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西門慶從懷裡拿出刀鞘,把短刀插入,嚴絲合縫,正是搭配。 「還有什麼別的發現嗎?」西門慶覺得李強一定還有保留,也許李強早就看清楚了整個事件的過程,現在只是在一點點的嘲弄自己。不過此時的西門慶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需要證據,只要能夠確定這個人是武大所殺,最起碼,尋找神秘人的做法,就是篤定正確的。 第一百六十七節 亦真亦假 「確實是還有一些,不知道對東家有沒有幫助。」李強說話的時候摸了摸耳朵,顯得有些猶豫,看來他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吃不太準。 「我什麼樣的推測都要,你儘管說。」西門慶答道。李強不確定的表情,倒是給西門慶吃了一顆定心丸,看起來對方也並不是全知全能的。 「我覺得,殺人的時間應該發生在晚上,具體的時間應當是晚飯後過一段時間。」李強說出了對於殺人時間準確的判斷。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屍體在外面放了這麼久,早就不能確定死亡時間了。」西門慶非常納悶,自己連判斷哪天是命案的時間都很費勁,為什麼李強能夠說的這麼清楚。「你的理由是什麼。」西門慶握緊了手中短刀的刀柄,他也說不清這其中的原因。 「首先,案發時間在晚上,這個應該是很好判斷的。東家你剛才也看到了,現場遺留下了大量的痕跡,從殺人的兇手利用在樹下挖坑,吸引死者的注意力,然後轉身,一招之間殺人,這整個動作來看,兇手並不是泛泛之輩,可以說的上是智勇雙全的存在。如果是白天犯案的話,以這個人的手段,絕對不會在現場遺留下這麼多的痕跡,要是發生在白天,他會從容的處理現場,我們來到這裡也許連屍體都發現不了。兇手是在晚上犯案,根本就看不清楚週遭的東西,才會遺留下大量的把柄。剛剛找到的短刀上沒有血,也就說明了,這短刀在那天並沒有傷人。短刀不太可能是兇手所帶,如果他有短刀,就會考慮更加穩妥的殺人方式,而不是用樹枝這種粗糙的武器。假定現場只有兇手和死者兩個人,那麼這短刀不是兇手的,就應當握在死者的手裡。看來死者當初是用這匕首反抗了的。」李強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剛才東家拿出了刀鞘,但是您剛才搜索的方向,並不應該是刀鞘的合理丟棄位置,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兇手在發現死者的短刀的時候,就是沒有刀鞘的,他拿起來把玩了一下,覺得沒有辦法攜帶,就隨手把短刀扔了下來。這種不經思考的動作,更可以認定,兇手是在晚上犯案,而且是略有慌亂的情況下所為,否則刀子的丟棄,應當更加合理。至於刀鞘為什麼在相反的方向,老實說,我想不明白。除非是死者有一個同黨,這個同黨事先埋伏在樹林裡,然後單單把刀給了死者,想讓死者殺掉兇手,沒想到差了一步,反而被殺。但是很顯然,證明現場有第三個人的話,需要更多的證據。」李強說到這,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 「很合理。」西門慶點了點頭:「那麼,為什麼是在晚飯後一段時間呢?這個時間有點太精準了吧,難道是屍體的肚子裡有沒消化的東西,你用這個判斷出來的?」 「沒有」李強搖了搖頭:「要判斷屍體的胃部有沒有食物的話,對於已經死了一段時間的屍體來說,只能剖開腹部來判斷,我們沒有帶刀,這個是判斷不了的。況且死者看衣著,僅僅是普通的下人,這種下人即便是吃晚飯的話,也只是草草的吃上幾口,胃部那些可憐的東西,根本不能證明他吃的是正常的晚飯,還是貪嘴偷吃的東西,所以憑這個是無法證明的。我憑借的是,坑的位置。」李強在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地面。 「位置?這坑的位置有什麼奇怪的,別賣關子,直接說。」西門慶有些著急。要是能夠證明案發的時間在晚飯後一段時間的話,好像也恰巧能跟莫愁館的火災時間對上號,完全符合從胭脂巷步行到這裡,而後殺人的時間消耗。 「我不知道東家注意沒有,坑的位置,在樹的南側,當然不是正南,稍微的偏東一點,但是偏離的不多。」李強說道。 「在南側那又如何呢?隨便找了個挖坑的位置,又能說明什麼呢?」西門慶不解。 「在現在看來,確實是沒什麼關係,但是東家要想到,案發的時間是在晚上。其實東家也應當能判斷出來,殺人的時間應當是在十一月十四中午之後,因為坑中並沒有明顯的雪,而十一月十四的中午是下了雪的。屍體已經完全凍硬,應當也不是最近兩三天的事,也就是說死亡的時間應當是從十一月十四的晚上,到十一月十六晚上這段時間內,是比較合理的。這三天的晚上,陽谷都是晴天。十四十五十六三天的月亮都很圓,每月月滿之時,入夜之後,月亮便在東南邊出現,午夜的時候,會掛於偏南側的天空的當中,在後半夜,漸漸的向東南方墜下,而後就是黎明破曉,天相的規律如此。我們基本能夠確定,所謂的挖坑僅僅是為了給殺人作為掩護,也就是說挖坑的地方是隨意的找的,那麼選擇在樹木的南側挖坑,則正好月光可以找到樹下,方便行事。」李強解釋到。 「不對。」西門慶搖了搖頭。「要是你這樣說的話,當時月亮正好在兇手的屁股後面,月光會把兇手的影子覆蓋在坑上,那還能看見什麼,豈不是一片漆黑。如果他們手中確實沒有類似於火把燈籠之類的東西的話,這樣豈不是給自己增加麻煩。相反,要是剛入夜的時候,月亮在東南側,是不是既能找到坑,還不至於把影子投射到坑上,你用這個方法判斷,很顯然是不對的。」西門慶一邊說,一邊蹲在坑前,做著示範。饒是如此,他也覺得李強的不簡單。如果不是謀劃好的殺人的話,確實很有可能,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東家說的影子,正好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李強接口道:「東家說的沒錯,的確月亮會把兇手的影子投射在坑上,對於他的挖坑工作來說,確實沒有太多的幫助。可是東家你忘了,兇手在這裡挖坑是為了殺人!從屍體的位置來看,當時兇手就在他的後方,當然可能稍微的偏左一點點。」李強略作思考之後,繼續說:「這樣的話,月亮也會把死者的影子,投射到兇手面前的地面上,兇手不用回頭,就可以較好的判斷出死者的位置,然後才可以兇猛迅捷的轉身,形成一擊必殺。靠影子定位,畢竟容易出現問題。兇手為了讓這種定位顯得精確,一定會盡力讓月亮出現在自己的正後方,只有這樣的話,一擊必殺的把握,才會更大一些。所以從坑的位置,大體上就可以確定當時月亮的位置。南偏東一點點,也就是說,入夜一段時間了,但還沒有到午夜。這時間應該正好是晚飯之後。」李強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結論。 「精彩。」西門慶禁不住的出聲讚歎,的確,李強所用的依據,自己都是看到的,都在合理的推測範圍之內,能夠想的如此環環相扣,自己是萬萬做不到的。「你既然構想的如此縝密,為什麼剛才說有些吃不準呢?」西門慶對於這個問題很好奇。 李強突然笑了,好像西門慶在說一個非常可笑的笑話一般。「我的東家啊,這些都只是我的推測,我的推測只是根據常理。然而這種用稀少的線索,所推測出來過去的景象,本身就是靠不住的。所有的構想,都建立在殺人者和被殺者一切的行動都是最合理的,但是,人的行為,哪有那麼多合理?如果兇手一邊挖坑一邊在跟死者交談,不斷的回頭,那麼他根本就不需要用影子來確定對方的位置。再如果,兇手是個聽音辨位的高手,那也不需要。甚至,兇手只是回頭胡亂一戳,就正好擊中了要害,這種可能性雖然很小,但的確是存在的。通過線索來還原過去,無論聽起來多麼符合邏輯,都很有可能一個細節,被誤導的南轅北轍。」李強說到這,輕輕的歎了口氣,用遺憾的眼神,看著地上那不深的土坑。 「你還有什麼別的想法嗎?」西門慶有些癡迷,他覺得李強比自己想的深邃百倍。最難得的是,他做了如此精妙的構想之後,居然能夠從容的從這種幻象當中退出來,對那種建立在精妙邏輯之上的假想,抱有懷疑的態度,這真是太讓人驚奇了。 「沒了。」李強攤了攤手。「東家,我只能想到這些。而且屍體上的樹枝被咱們拔了出來,相當於破壞了現場,現在我們已經不能報官了,否則的話,一定會被定罪。」 西門慶壓根就沒想報官。「那你說,咱們怎麼處理這屍體好呢?」西門慶也很想聽聽李強的看法。 「很簡單,就這麼放著。這一帶的土地結構我很瞭解,上面的土很軟,用樹枝和手指都能挖開,但是不需要挖多深,就會變得堅硬起來。我們什麼工具都沒帶,根本不具備掩埋屍體的能力。再加上前幾天下過雪,勉強掩埋的話,新土被翻出來,也很容易惹人好奇,到時候被人從土裡再把屍體挖出來的話,要是查到我們,就百口難辯了。現在已經是深冬,打柴的樵夫不會在這個季節來這裡,等到這再有人的時候,估計就是春天了,那時候一切證據都被毀滅乾淨,說不定這屍體也被野獸叼去吃了,您完全不必擔心。」 很合理。李強的思路永遠是那麼的合理,甚至他的行為,他說的話,都透著合理二字,讓人無從辯駁。但是……這是那個一直在藥鋪的夥計嗎?西門藥鋪裡會有這樣的高人?太不可思議了吧,另外我總覺得李強有些不對勁,他今天的這些精妙的見解,讓這種感覺更加的深了。 「好,那咱們就把屍體這麼放著,咱三個回去,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希望二位守口如瓶,畢竟說出去是要惹麻煩的。李強你沒事的時候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想到什麼新東西。咱們走吧。」西門慶說完,做了一個大家離開的手勢。 「知道了,東家。」李強答道。 三人轉身,向著北方樹林的邊緣走去,一路無話,很快的到了拴馬的地方,看馬的夥計一見西門慶回來,滿面賠笑的走了過去:「東家,您回來了。」 西門慶點了點頭:「我們進去的這段時間,你看沒看到其他人?」 「其他人?」那夥計稍微想了想:「沒有,這地方哪來有什麼人啊。」 「哦,那就好。」西門慶非常怕被武松抓到把柄,要是如此的話,很有可能還沒調查出個所以然,就先被武松幹掉了。 一行人翻身上馬,西門慶的心思有些沉重,發現了一起命案,案發時間也大體上對的上,雖然有很多的反向線索,但還是大體上能證實兇手是個矮子。問題的關鍵在於,怎麼證實,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在武大背後寫字,和在樹上刻字的人,只是,能有這樣飄忽不定身手的人,一定是個高人,這樣的高人要是不想見我的話,我又怎麼可能找得到呢?就算找的到,有這樣手段的人物,真的願意跟武松為敵嗎,也許這只是他遊戲人生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罷了。 西門慶心中有事,再加上胯下的馬匹相對租來的要瘦小一些,行的也就慢了下來。李強和另外的夥計騎的馬強壯,壯馬不甘心在瘦馬後面吃虧,總是不肯行在後面。西門慶無奈的揮了揮手,兩名騎手也就不再控制馬匹,幾步就竄到了西門慶的前面。這樣一來,西門慶和王安,落在李強和看馬夥計之後。 就在西門慶胡思亂想的時候,王安突然用手拉了一下西門慶的衣服。西門慶的心中一凜,現在的場合,王安完全可以說話,他只是用手拉了自己一下,這其中肯定有問題。西門慶看著王安,王安沒有言語,只是偷偷的用手指了下看馬夥計的馬鞍後側。 西門慶揉揉眼睛,仔細觀看,那馬鞍的後側好像有點東西發白,但看不清楚,他心中焦急,用膝蓋一頂胯下馬的肚子,那馬快行了幾步,跟上了前面的二人。距離拉近後,西門慶看的分明,那白色的東西,是用白灰寫成的兩個字——「水榭」。 啊!西門慶心中大驚一聲,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雖然這鬼魅一般的事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可是他並沒有恐懼。是的,用白灰寫字,武大背後的字跡也一定是這樣的。在西門藥鋪上馬的時候,西門慶仔細的看過這兩匹馬,如果馬鞍上有字,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定能夠發現。去樹林的路上,一路上跑的都比較快,別說是人,就算是真的鬼魅,也很難在飛跑的馬上,寫下這麼工整的字。再說,騎馬的時候,週遭風大,要是之前就有的字,現在早就被吹掉了。也就是說,唯一的可能,字是在我們進樹林查看的時候被寫下的。 寫字的人是誰?是那個看馬的夥計?不不不,他沒理由這樣做,而且「水榭」二字,跟樹林裡死者衣服上的字一樣,看馬的夥計,又怎麼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呢?決計不是看馬的夥計,這麼說來,寫字的另有其人。 大白天的,還能見鬼了?看馬的周圍只有一顆小樹,沒有別的遮擋,不管是誰,想要接近馬匹,一定會被看馬的夥計看到,對,再問他一次。 西門慶想到這裡,繼續讓馬加快速度,奔到了看馬夥計的旁邊。西門慶用他能夠做到的最嚴肅的表情和語氣,對那個夥計說:「你再想想,看馬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人出現,這個人應該接近過你的馬,不要說謊。」 「東家……」那夥計猶豫了一下,然後為難的說:「我……我也是剛剛想起來的。看馬的時候,確實出現了一個人,她跟我問路來著。」 「什麼樣的人?」西門慶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問哪的路,然後往哪走了?」 「是一個女人,身段挺好看的,長得什麼樣子看不太清楚,她戴了頂大帽子。她就是問我,往南走是什麼縣?我說我不知道,我這輩子沒怎麼出過陽谷,不知道那邊是啥縣。她就『哦』了一聲,跟我說她的相好的去南邊了,她很想去找,但是她不知道在哪,又不認識路,一個女人家挺不容易的,我就勸了勸她,我說那個人真有意的話,一定會再回來的,你自己走太不安全。完了她就喪氣的原路返回了,就是這樣。東家,我真不是有意不說,主要這是個女人,我是真沒想起來。」那夥計解釋道。 一個女人,水榭,有意思。水榭館裡的女人可都是妓女,可是一個妓女,能有那樣好的身手?我不相信。但是不管她是不是那個世外高人,看起來我都有必要去一趟水榭館了。西門慶暗想道。 第一百六十八節 潤浸 現在去水榭閣,時間上有些不太對,再者說來,神秘人幫助自己的層面固然很大,可也不能排除,這是武松在釣魚,還是要等一等再說。等到晚上吧,那個時候,再去胭脂巷,我就可以有很多的理由,去那玩玩嘛,反正從前的時候,我也是那的常客。西門慶暗自想到,然後他對其他的三個人說道:「沒事了,咱們回去。」 三人齊齊點頭,四人四馬,向北疾奔。心急馬快,沒過多久,就已經上了西街。這時候日頭西墜,已經快要天黑了。還沒等到西門藥鋪,西門慶就勒住了馬,招呼王安:「王安啊,你帶著馬和剩下的人先回去,我還有些別的事要處理。」 王安會意的點了下頭:「東家您放心。」 說罷,西門慶翻身下馬,把韁繩交到王安手中,眼看著三人繼續向西行。西門慶又看了看日頭,現在去胭脂巷仍然不妥,這個時間的客人還很少,需要再找個地方花些時間才行。正琢磨著,肚子突然感覺餓了。 西門慶這些天心裡有事,吃飯的時候也都是應付了事,不出屋子的話,消耗小感覺不出來,可下午騎馬這番折騰消耗很大,讓西門慶有些扛不住了。還是要尋個地方吃些東西,去哪呢?西門慶站在街頭仔細的往兩邊看,眼睛落在了西江茶坊的牌匾上。 上一次在這,收穫了三萬兩銀子,雖然也是惹禍上身,但畢竟兆頭還不錯,今天就在這吃點東西,看到那些反對武松的人,也能順便聊上幾句,沒準還可以獲得些線索,對,就這麼幹。西門慶想到這裡,邁步走進了西江茶坊。 茶坊的夥計笑臉相迎:「西門大官人,您請這邊坐。」 西門慶一愣,抬頭看去,這夥計仍然是生面孔。上一次自己來的時候,這些夥計可沒有用尊稱,為什麼今天這麼懂規矩,這讓西門慶倒感覺有些受寵若驚。但是他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偶:「嗯,來了。」 夥計慌忙擦抹桌案,西門慶什麼還都沒有點,點心水果就已經擺了上來,這到讓西門慶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來來這就是想簡單的吃一口,晚上還有正題呢,弄得這樣普漲,簡單吃倒顯得有些小氣了。 「夥計,我晚上有事,隨便吃點就走,不需要這樣的。」西門慶琢磨這種話還是說在頭裡,西江茶坊算是對自己非常友好的地方,不能把這友好弄的生分了。 「西門大官人,您這是什麼話。實不相瞞啊,上次在這裡包場的那婦人已經徹底的把西江茶坊盤了下來,現在這就是她的產業,她特意囑咐過我們,說您要是到這來,一定要好生招待,不能怠慢,而且一切費用全免。」夥計說話的時候,擠眉弄眼,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西門慶心裡就別提多彆扭了。西江茶坊距離西門藥鋪很近,這婦人盤下了這店,就可以說對自己形成了監視,擺明了是要看著自己跟武松相鬥,不鬥死一個不罷休。既然這種監視都變得如此明朗,似乎自己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能白吃飯還是不錯的。 「那就撿後廚拿手的菜上吧,我一會還有事,所以快一點。」西門慶不再有什麼顧慮,而是用豪氣的口吻說。反正也是被監視,扭捏也是沒用的。「不對,等等。」西門慶突然想起來,自己放任對方上菜的話,很有可能弄的很複雜,那也就背離自己的初衷了。「還是跟上次一樣,一盤牛肉,一個饅頭,一碗粥就可以了。我最近腸胃不好,吃這些最好。」 「這就跟您自家館子一樣,不用這麼樸素吧,西門員外。」夥計試探著說。 「怎麼……不行?」西門慶反問道。 「可以可以。」夥計慌忙點頭:「您稍等,這就來。」 片刻之後,肉、饅頭和粥齊備,西門慶看到吃的東西,方知自己有多餓,此時也顧不得平時在外人面前的架子,甩開腮幫子死命的吃喝,這動作像極了西門慶平時看到的街頭的力巴,看來吃喝的樣子跟這個人本身的關係並不大,而是跟心態有關。那些力巴,天天為生計而憂愁,對於他們來說,吃飯就是一種奔跑,如果跑慢了,就難以生存。對於現在的西門慶來說,吃飯真的是一種奔跑,如果吃滿了,就查不到線索,查不到線索,就只有死。 這些念頭在西門慶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之後,他的腦子裡就只剩下了牛肉的香氣,饅頭的鬆軟與米粥的纏綿。這餐飯吃的極其過癮,風捲殘雲之後,西門慶打了一個幸福的飽嗝,但在這飽嗝之後,剛才那種逃離的心情又瞬間的湧了上來。 怎麼辦,現在去哪?時間差不多了,現在坐轎子去胭脂巷,應該正好是妓院開始來人的時候,我混進水榭閣。等等,我混進水榭閣做什麼呢?我並沒有見過那個在馬鞍上寫字的女人,不知道她的樣貌,那要怎麼去尋找她呢。不不,這事應該不用我擔心,下午的時候,是她來找我的,我去到水榭閣,她也應當會主動出現,來接近我。可是,她來找我的時候是下午,我並沒有直接過去,而是繞了個大圈,在幾乎回到家的時候,又折返過去,估計早就超過了那姑娘設想的時間範圍。唉,我真是蠢,剛才大好的線索擺在面前,我居然沒有白天去一趟胭脂巷的勇氣。 西門慶啊西門慶,你優柔寡斷,胸無點墨,智商平平,你究竟拿什麼跟武松斗啊?凡人跟天神戰鬥,怎麼可能會勝利呢,只不過是為其他人,增加一點笑料而已,而你自己,只能夠成為笑料當中那個最讓人不齒的小丑。 西門慶想到這些,心情越發的煩躁,他有心再吃些東西,趕走這些負面的情緒,但怎奈胃部充實,已然吃飽,這時候即便吃再好吃的東西,怕也是沒有那種好心情了吧。想到這,他長歎一聲,然後說:「我吃好了,是不是不用結賬了?」 那夥計馬上跑過來,臉上帶著笑意。「是的是的,不用結賬了。您瞧我這記性,我差點把大事給忘了。」 「什麼大事兒?」西門慶心中一凜,難道是我這段時間沒有什麼明顯的動作,貴婦已經等的不耐煩,囑咐夥計當我再次來西江茶坊的時候就不讓我出門,直接幹掉我?之前讓我先吃一頓,好不做個餓死鬼。看來那女人想的還挺周到的嘛,這樣也好,與其去追尋虛無縹緲的線索,倒不如在幸福之後的憂愁中死去,筋疲力盡的西門慶想的很開,一種豁達的情緒第一次在他的腦海裡出現,這是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感覺。 「是夫人讓我交給你一件東西,你等等啊。」那夥計說完話,竟不理西門慶,逕直的往後面跑去。 西門慶看了看西江茶坊的大門,仍舊虛掩著,自己只要站起身,輕輕的推門,就可以走到西街上。脫離了西江茶坊的控制範圍,最起碼有逃跑的機會。誰知道那夥計拿上來的會不會是什麼上吊的繩索,或者是裝著毒酒的酒壺。好死不如賴活著,能夠繼續活下去,再怎麼說都是有希望的,說不定我投軍之後,真的可以出人頭地。 西門慶幾乎就要站起身來,但是他始終沒有走出那一步。他感覺,自己逃避的太多了。他感覺,自己的恐懼實在是太多了。三萬兩銀子,自己分文沒動,真的就是那女人想要取走自己的命的話,把銀子退給她不就行了,大不了再加上店舖。何況那女人應當也是做大事的人,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時刻幹掉自己。難道真的是自己的腦子在外面吹了一天的風吹壞了嗎?轉過念頭來的西門慶,想到了自己的幼稚和可笑。這種欠別人東西的感覺,確實太難受了,尤其,當這東西是一筆巨款,或者是一條命的時候。 夥計跑過來的腳步聲打斷了西門慶的胡思亂想,西門慶抬起頭,他看見那夥計手裡拿著個托盤,托盤上似乎有個小袋子。袋子?那是什麼東西,西門慶想不明白那會是什麼。夥計走的很快,幾步到了西門慶的近前,把托盤往桌子上一放:「西門大官人,這就是我家夫人讓我轉交給你的東西。」 「這是什麼?」西門慶不解的問,他並沒有用手觸碰,誰知道這袋子有什麼古怪。 「這個我家夫人可沒說,他只是告訴我說,這東西會對西門大官人現在調查的事有幫助,而且夫人還說,要是西門大官人真的有心的話,應當自己就可以看明白夫人送這袋子的意思,別的就沒有跟小的說了。現在小的把東西和口信都帶到了,完成職責,西門大官人您可以現在就離開,也可以選擇在這參詳袋子。」夥計微微鞠躬,而後把碗筷撤下,換上了茶水,退了下去。 西門慶把袋子拿在手裡,仔細觀看。這袋子有巴掌大小,四方且扁平,看上去更像個麵餅,而絕非布袋。接口出用細密的針腳縫製,針法精湛,令人歎為觀止。袋子並沒有口,是封起來的,而且裡面也有東西。用手指捏去,感覺裡面的東西像是粉末狀的,西門慶放在手裡做著拍打,想要拍出些粉末,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縫製袋子的布料質地緊密,無論西門慶怎麼拍打,也沒有一絲半點的東西洩露出來,這讓西門慶有些喪氣。 這東西是什麼呢?不對,東西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袋子裡裝的東西。可是袋子縫的這麼緊密,擺明了就是不想讓我打開袋子,可是一個袋子,又能說明什麼呢?那女人要是查明了什麼,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我現在也算是為她做事,居然還猜這種啞謎,實在是好生沒勁。西門慶把袋子摔在了桌子上,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雖然說,剛才喝了粥,但那米粥粘稠的很,遠不如這樣喝水來的舒服和解渴。 一杯茶水下肚,西門慶的心思平靜了許多。這女人給自己猜謎是有用意的,西門慶回過味兒來。如果自己能夠猜出這謎題的話,就代表自己並不蠢笨,除了會說那些豪言萬丈的口號之外,對於那女人還有些實質的作用。可是反之,如果自己猜不出這謎題的話,也就可以從一個方面證明,自己僅僅是一個會說空話的人,絲毫沒有存在的必要。也許那個時候,才是抹殺自己的時刻吧。雖然也許不至於那麼嚴重,但是要是連個謎題都猜不出來,距離打敗武松,也就過於遙遠了。 不管怎麼說,既然是謎題,就肯定會有答案。要是我西門慶連這麼一個小小的袋子也弄不明白的話,就談不上搬到武松這座大山了。 西門慶來了勁頭,重新把袋子放在手上把玩,幾乎從每一個角度,去觀看,去撫摸。縫製袋子的布料沒有任何圖案,四周都一樣。而針腳的疏密程度也完全相同,應該也不是用這個在傳達什麼信息。不管怎麼說,袋子裡的東西,一定是至關重要的,先打開看看吧,反正那女人也沒說,不可以打開袋子。 西門慶想到這裡,把袋子拿起來使勁的用手撕,撕了幾下,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勁兒太小,還是袋子太過於結實。無論是布料還是針腳,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破損。西門慶有心想跟夥計借剪刀,但想來自己的窘態一定會被夥計轉述給那女人,這讓西門慶有些不甘心。解開謎題正確的辦法,一定不是用剪刀剪,如果是用剪刀剪的話,夥計一定會為自己拿來剪刀一類的東西,這才說的通。 可是夥計什麼都沒有給我拿,連解開謎題的鑰匙都沒有,這讓人應該往什麼方向想啊。西門慶心中氣惱,抓起旁邊的杯子,就往嘴中倒去,這時候,他才發現,杯子中的茶水,早就被自己剛才一飲而盡。 等等,夥計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給我,我並沒有要茶水啊?這茶水是夥計主動給我上的,而且是在扯掉了碗盤之後,端上來的。我剛才喝的是粥,就算是不喝茶,也沒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何況我也說明,不要給我上其他的東西。也就是說,茶水,很有可能就是解題的鑰匙。可是……茶水怎麼解題呢? 按照上剪刀,就是要用剪刀剪開袋子的思路來看,上茶水,那就應當是用茶水去浸濕袋子?對,應該是這樣,這是合理的。袋子是用布縫成的,如果那婦人並不想讓我用水去浸濕的他,那完全可以用不透水的牛皮來縫製袋子。牛皮的袋子一樣可以讓我從外面摸到裡面的東西,對於能夠輕易拿出三萬兩銀子的女人來說,找一張縫袋子的牛皮,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這麼想來,布和水,應當只有這一種解釋。 西門慶反覆的思考,更加篤定了自己的判斷,他把袋子平淡在桌子上,把袋子中的粉末盡量的用手指按的均勻,然後拎起茶壺,往袋子上倒了一點水。他並沒有一次倒太多,因為如果那婦人希望自己用水完整的浸泡袋子的話,上一個深盤子不是更合理嗎?況且倒得少可以繼續倒,但是倒水倒多了,想收回去的話,卻是不可能的。 茶水潤浸了袋子的右上角,那布彷彿有魔力一般,一見茶水,便把它吸了個乾淨,彷彿西門慶從沒有倒上去一般。即便如此,西門慶倒了一些之後,便把茶壺放下,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袋子。在他的腦海裡,他認為,也許會有一些粉末被水沖出來,然後自己就能知道,這袋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了。 西門慶就這樣眼巴巴的看了一炷香的時間,袋子沒有任何變化,雖然有少許的茶水從袋子的邊緣處滲出,可是那水中沒有任何的粉末。想想也是,那些干粉都不能從布中透出來,被水打濕的布,過濾性自然是更強了。 看來自己想錯了,解題的鑰匙不是茶水,幸虧剛剛只是潤濕了一點點,現在應該還有補救的機會,我可以重新的參詳。想過的錯誤路線越多,就代表我離正確越接近,西門慶鼓勵著自己,然後伸手住抓袋子,他看到了四周的燈籠,也許是要把袋子放在蠟燭上烤,才能知道裡面是什麼吧,對,一定是這樣,不然的話沒有什麼別的解釋。 可就在西門慶的手指接觸到袋子的一瞬間,他愣住了。從手指上清晰傳來了一陣灼燒感,這剛剛還沒有任何怪異的袋子,現在居然變得滾燙無比,西門慶幾乎把握不住,重新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發熱?這是怎麼回事,西門慶的腦子裡疑惑不已。等等,剛剛是不熱的,在我加了水之後才發熱,加水會發熱的東西……袋子裡面是……石灰。 第一百六十九節 鬼魅的字跡 遇到水會迅速發熱,只有石灰才是這樣。這還是西門慶小的時候跟其他男孩學的,用石灰撒別人的眼睛,一旦對方不明所以,用水來沖洗,那眼睛就會迅速的被燒瞎。西門慶親眼看到過那些小孩用這樣的方式去戲弄大人,但是當時的他沒有敢看結果就離開了。 袋子裡面是石灰,這是什麼意思……貌似題目已經被自己參破了一部分,可這已經解出來的線索又有什麼用呢,石灰,石灰,我這兩天有什麼地方接觸到石灰了呢?西門慶仔細的把所經歷的事又想了一遍,然後,他想到了。 是的,那些字都是用石灰寫的。不管是傳言當中武大身後的字,還是今天自己在馬鞍上看到的信息,它們都是用石灰寫的。可給我一小袋石灰是做什麼呢?難不成讓我用這石灰也出去寫字,這要這麼寫,並沒有什麼書寫的工具,何況這袋子堅韌無比,根本就打不開。西門慶有些無奈的想,這個時候的西門慶有些後悔,少年時代總聽別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時的自己對這個不以為然,現在突然覺得,見識太少,真的不行。事情結束之後,如果能夠活下去,一定要多到外面走一走,多見識見識。 袋子雖然仍舊灼熱,但西門慶的手已經能適應了一些,他把袋子不安的放在手裡。現在是冬天,這袋子如同手爐一般,溫暖著西門慶因為緊張而有些冰冷的雙手。 袋子裡的石灰,西門慶覺得自己就算還在這想,也不會明白這其中的奧妙,莫不如就帶著這個去水榭閣吧,也許會有別的收穫。想到這,西門慶把布袋攥在手裡站起身來往外走,在他的想法裡,夥計可能會出來問個一兩聲,西門慶也有心想要看看對方是不是真的能放自己離開。 但是,這想像中的聲音沒有出現,西門慶徑直走出了門,來到了西街上。天已經黑了,店舖都掛出了自家的燈籠,整個西街顯得很是光彩。 難道那婦人就不關心自己參詳這袋子到什麼程度了?居然也不讓夥計過來問一問。帶著這種想法,西門慶走進了一乘停在路邊的轎子,轎夫看到西門慶的到來自然是熱情的招呼,同時問道:「西門員外,這是要去哪啊?」 西門慶看了看左右,現在西街上人正多,在這裡說目的地可能會不太好。先胡亂編一個吧,到時候上轎再說。「哦,去桂花樓。」西門慶也不明白,他的腦子裡怎麼就突然的蹦出了這個名字。 說罷,他走上了轎子,兩個轎夫齊聲的呼喝了一聲號子,轎子晃晃悠悠的被抬了起來。西門慶透過轎窗一直在看轎子的動向,當他發現轎子走到了十字街的時候,掀開簾子對轎夫說:「不去桂花樓了,我想去胭脂巷,咱們掉頭。」 從十字街向南,走紫石街去胭脂巷,其實是一條繞遠的路,不過抬轎這個活兒是看路線來收錢的,所以兩個轎夫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而是馬上掉頭向南,一路奔胭脂巷而來。西門慶在選轎子的時候,特意選了一頂普通的轎子,這種轎子只要上了胭脂巷,就會融入到人流當中,不好找尋。真的就是背後有盯梢的也不怕。那婦人居然能夠準確的說出,自己今天的調查涉及石灰,這真是讓人難以想像。 要知道,石灰也是下午的時候王安才告訴自己的,而那個時候僅僅只是一個傳言,至於馬鞍上的字跡,也就發生在我走進西江茶坊的不久之前。貴婦的消息怎麼會這麼靈通,石灰的事,翻來覆去也就是我、王安知道的比較詳細,李強和剩下的那個夥計可能知道一點,但不會知道最完整的信息。難道是……王安出賣了我?產生這個想法的西門慶禁不住的握緊了拳頭,直到他感覺指甲刺痛了手掌,才漸漸的放鬆了下來。應該不會是王安,他沒有理由這樣做,畢竟他是原來的藥鋪掌櫃所選定的人,這樣的人,應當不是那麼容易被收買的。而且王安這個人非常精明,如果消息是從他這裡走漏的話,他一定會事先在我的眼皮底下,讓更多的人知道石灰的事,那樣的話,一旦敗露,一切將都無從查起。對,不會是王安。 西門慶給自己吃著定心丸,這讓他的情緒也趨於緩和。 說起來,武大那天背後有字,從城南回到桂花樓,雖然說他一路上都在坐轎,轎子直接到了桂花樓的門口,從門口走進桂花樓的這段距離裡,或許街上沒有人。但是武大從城南上轎的這個階段,保不齊街上就有其他的目擊證人。當然了,當時街道上的燈光,如果不是非常近距離的觀看的話,應該是很難看清楚那字到底是什麼的。既然王安能夠從轎夫那瞭解到信息,也許貴婦也瞭解到了,她向我發出的石灰的提示,不一定非得來自於西門藥鋪內部,對,只有這種說法是最合理的。 猛然間,西門慶的腦子裡一閃,他覺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題的關鍵所在,那飄忽的線索,就好像一隻在米倉裡亂竄的耗子一般,讓人難以捉摸。西門慶搓了兩下臉,讓自己冷靜下來,伴著一個深呼吸,還是重複剛才的思路。這一次,他在那耗子一閃即逝的瞬間,捏到了它的尾巴。 如果說,出現在馬鞍上的文字,是那個女人同夥計聊天,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後趁其不備寫下的。這種說法可以解釋的通,畢竟美色在前的時候,人的注意力總是不集中的,對於這一點,西門慶有著非常充足的生活經驗。 但是,武大郎晚上的這次,就絕對的說不通。因為寫字,是要用眼睛看的,在夜色中,即便有月光的照耀,想要工整的寫出不大的字,那得要求寫字者有著貓一樣的視力,但很顯然,對於一種行動的限制條件越多,它就是越難實現的。因此,很有可能,寫在武大背後和馬鞍上的字,並不是當場寫下的。 不是當場寫下的,那就代表事先一定要有準備,可是準備好的字,怎麼可能會以白灰的形式出現呢?西門慶的思考又陷入了僵局,他一邊琢磨,一邊把布袋從左手拍到右手上,又從右手拍到左手上。布袋還在發熱,只不過這種溫暖在轎子裡,已經不如在西江茶坊裡來的那麼猛烈。在左右手輪流的溫暖了幾十次之後,西門慶突然笑了。 是的,謎題解開了。西門慶終於明白了貴婦的用意,她給自己這個袋子,是跟自己解釋了所有事件中最讓人難以理解的一環——寫字。其實道理很簡單,只要準備一個類似的布袋,在裡面裝上石灰,然後把要寫出的字,反向的用針或者刀劍在布袋的一側挑出小洞,需要寫的時候,只要把扎有小洞的布袋,往要寫字的地方一拍,石灰就會順著小洞噴灑到物體上,形成了那種工整而詭異的文字。 原來鬼魅的傳說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個把戲而已。想透其中關節的西門慶拍了拍腦袋,對自己曾經做出的種種假設,對於寫字者的種種才想,感覺到可笑。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高人,哪有那麼多的超長的力量,多數事情,只要認真的琢磨琢磨,其中的奧秘,就會顯露出來。這就好像是舞台上的戲法,看上去玄妙無比,但只要知道其中的法門,任何觀眾都會對其嗤之以鼻。 那武大背上被寫字就再簡單不過了。通過短刀的刀鞘和樹上的字,以及短刀被丟棄的方位,李強的分析應當是正確的。當時現場除了兇手和死者之外,還出現過第三個人,正是第三個人,把匕首給了死者,那既然第三個人可以把匕首給死者,他更可以把做好的布袋遞給死者,讓死者隨意的一拍。 當時是晚上,兇手在殺完人之後,可能比較慌亂,現場雜亂無章,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情況下,兇手沒有發現那個布袋也是正常的。布袋有可能在死者死亡的時候被遺落在了現場,當然了,樹林裡的第三個人後來一定把它取走了,這才讓如何用石灰寫字成為了謎團。這第三個人,並不是什麼世外高人,恰恰相反,他可能是懦弱的膽小的。不,也許不是他,應該是她,那個今天下午出現在樹林邊的女人,也許就是我想找的。她應當是無依無靠的,也只有這樣無依無靠的女人,才會想到,躲在陰暗的地方,用這種方式,來昭示武大的罪惡。西門慶想到這裡,已經徹底的認定了在小樹林裡殺害那個妓院小廝的人,就是武大。只是,妓院小廝,狗一樣的東西,以現在武大的身份殺死這樣的人,完全可以逃避追求和制裁。但是武大為什麼會殺人呢?殺人之後還劫走了那小廝的錢財,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沒錢了。武大怎麼會沒錢,他的懷裡一定是揣滿了銀子出門,除非他把銀子遺落了。是的,王安跟我說,武大坐轎回桂花樓的時候,穿的是下人的衣服,這就說的通了,武大在還衣服的時候遺落了銀子,所以殺人之後,才順便的劫財。 還有屍體上的腳印,現在想來也是合理的。如果真的是武大殺的莫愁館裡的人,他的鞋上也可能會粘上血,他換衣服的時候順便換了鞋,但是他是個侏儒,和他腳的鞋子並不常見,他很有可能穿了一雙稍微大一點的鞋,而穿著這雙鞋的腳在踹屍體的時候,就出現了那種比平時的武大略大的腳印。 西門慶感覺心中舒暢,他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解釋了,下午的時候種種能夠駁倒武大是兇手的線索,在現在看來,恰恰證明了武大就是兇手。只是,定罪不可以只憑借這種推論,一定要有真憑實據,這一點西門慶是知道的。 「西門員外,到胭脂巷了,咱們去哪家啊?」轎夫隔著轎簾問道。 「哦,就在這壓轎吧,我自己進去挑。就不牢你們費心了。」西門慶還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去了水榭閣,不能因為貪圖少走幾步路,讓轎夫掌握了這個消息。轎夫,他們應當是陽谷縣裡掌握消息最多的人,他們行走於四方,他們彼此會交談,說些今天的新鮮事。很多事情就是通過他們的嘴向外播散的,一定不能輕視他們的存在。 這次轎夫並沒有再喋喋不休的像西門慶推薦妓院,西門慶覺得心中舒爽,但也感覺好像缺了點什麼。看起來莫愁館這次出事,對於胭脂巷的衝擊還是不小的,連轎夫都變啞巴了,這對於來這找樂子的人來說,真是一個好事。只是可惜,今天自己來到胭脂巷,不再是找樂子了,而是來找尋,事情的真相。 下轎的時候,西門慶摸出一小塊銀子,拋給轎夫,然後走進了胭脂巷,在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看那兩個轎夫,他們並沒有進胭脂巷,而是抬起轎子,原路返回了。這很不符合常規,一般來說,抬客人到胭脂巷的轎夫,都會在這裡等等,因為總會有一些辦事兒快的主兒,在這個時間就把一切都用光,需要坐轎回家了。這樣的話,來回各掙一筆錢,才不枉費跑了這麼遠的路。 然而這兩個轎夫卻走了,再結合剛剛並沒有向自己推薦妓院這個細節來看,這兩個人,很可能並不是真正的轎夫。他們不是轎夫的話,又會是誰呢?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西門慶微微的笑了一下,他是在西江茶坊門前上的轎子,這轎夫跟貴婦又脫不開的關係。看來,剛才那塊銀子給的冤了,我完全可以不給他們錢,讓他們帶我向夫人問好。 西門慶並沒有因為這剛剛被察覺到的監視而感覺到暴躁,相反,他反覆的提醒自己,應當習慣這種生活。最起碼就現在來看,貴婦是站在自己一邊,她甚至幫自己解開了那最為「奧妙」的寫字的方法,對於暫時的盟友來說,過分的焦慮是沒有必要的。何況,焦慮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西門慶站在胭脂巷上,這曾經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莫愁館的廢墟還在那,被燒燬的殘骸還並沒有來得及被運走,甚至他能在夜色中,看到一些身份刻意的人,在廢墟上來回的溜躂。西門慶知道他們是在找值錢的東西,大火之後的妓院,總會有一些寶貝經受住了火焰的淨化,被這些尋覓者撿走。 水榭閣距離莫愁館並不遠,站在水榭閣門口的西門慶,發現自己只要走幾步路,就可以看到莫愁館廢墟的全景,也就是說,當天晚上著火的時候,從水榭閣出來看熱鬧倒是簡單的很呢。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進水榭閣再說吧。 只是,應該怎麼進去呢?西門慶站在門口有些犯難。來妓院這一套他太瞭解了,無非就是選姑娘,辦事。但這也就沒有什麼打聽事兒的機會了,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想要從她們嘴裡聽到什麼真心話,勢必登天。作為風月場上的老手,西門慶早就養成了不把男女情愛時候的話語當真的本事。可是進了莫愁館要是不找姑娘的話,老鴇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直接把你轟出去,妓院是不歡迎窮鬼的。從某種意義上,妓院是不歡迎任何人的,他們只歡迎銀子。 對,銀子,我有銀子啊。西門慶摸了摸兜裡,還剩下三十多兩,這銀子買消息足夠了。只是不能問妓女,問她們沒有任何用,那問問老鴇?這個意義也不大,老鴇這時候應當是最忙的,即便是她們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勉強回答問題,答案的內容也會應付了事,缺乏實質內容。而且三十兩銀子,在老鴇眼裡,也不會有那麼閃光。 我應該問……西門慶的腦子裡反覆的琢磨著妓院的主要人員,最後他找到了自己應當收買的角色——大茶壺。大茶壺可謂是最熟悉妓院的人,他們跟妓女、老鴇、客人、小廝、夥計、甚至是妓院的打手都有往來,他們身份低微,一般人不會用正眼看他們,但是,只要這妓院裡有什麼風吹草動,這一切都逃不過大茶壺的眼睛。 我應該問大茶壺什麼呢?我問他你們這有沒有一個喜歡擺弄石灰的女人?這問題太古怪了,一定會被當做瘋子。對了,樹林裡的死者穿著的是水榭閣的衣服,多半是這裡的小廝,我就問問大茶壺,這兩天水榭閣是不是有什麼小廝失蹤了,這樣的話,一定會有線索。 琢磨明白的西門慶整理了一下衣服,邁步走進水榭閣。他怎麼也不會相信,有一天,自己會在妓院裡尋找一個男人,這對於在風月場上頗有名號的西門慶來說,真的是一種諷刺。 第一百七十節 大茶壺 在銀子的幫助下,西門慶並沒有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大茶壺,很少有人能夠看得起做大茶壺的人,所以當西門慶一臉謙恭的把十兩銀子放在大茶壺的面前,表示要跟他打聽點事情的時候,大茶壺馬上就答應了,他把自己手頭的工作交給了其他人,並讓夥計轉告老鴇,今天晚上不要找他了,他有事情要做。 西門慶也能夠看的出來,這大茶壺在水榭閣的資歷並不深,他甚至不想直接去跟老鴇說這件事,要知道,大茶壺雖然地位低下,但跟老鴇各管一攤,絕對不會涉及到誰在誰之上的事,除非這個妓院的老鴇非常強勢,而大茶壺又是個初來乍到的雛兒。□我們備用網址:www.uu158.net□ 大茶壺把西門慶帶到了妓院裡的一個偏僻的房間,看起來這就是大茶壺的屋子,這裡遠離了妓院裡的燈紅酒綠,雖然看上去並不十分的寒酸,但跟胭脂巷整體的情況並不相配,進了屋子,西門慶感覺自己彷彿來到了另一片世界。 「員外喝點什麼呢嗎?我去準備。」大茶壺問。 「不需要,我是來跟你打聽事的。來之前已經用過飯了,我們談話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也不會耽誤你的飯頭。」西門慶坐在椅子上客氣的說,他必須保證談話的對象非常樂意同自己交談,沒有任何的牴觸情緒。大茶壺叫不出西門慶的名字,這是在西門慶意料之中的事,畢竟這水榭閣建立起來的年頭並不多,自己也僅僅是在它剛剛開業的時候來過一次,別說是新來的大茶壺,就是從開業到現在一直存在的人,怕也是把西門慶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員外要問什麼,請直說,小人知無不言。」大茶壺輕輕的搓了搓手,他手上粗糙的皮膚彼此摩擦,發出「擦擦」的聲音,看起來確實是從事體力勞動很多的人。他干到大茶壺也是經過一番打拼的。但更讓西門慶感興趣的是這個人的說話方式,能夠聽的出來,他是讀過書的。類似於「知無不言」這種話,如果是西門慶說,那一定是為了刻意的顯示自己的淵博,所以會把後面的「言無不盡」也說出來,只有真正讀過書的、把這一切都當成是生活和語言一部分的人,才會如此自然的說。 看來跟這大茶壺說話,並不能單純的用銀子,否則這人定會認為我辱沒了他,也就不好再探聽什麼消息了。 「聽你說話,好像讀過書。讀書人不去考取功名,怎麼在這裡幹活,我真是有些替先生不值啊。」西門慶並沒有直接問問題,他一定要取得大茶壺的好感,因為西門慶要問的,是一連串古怪的問題,只有被問的人真心想要回答,這場談話才可以繼續。 「不敢當,不敢當。」大茶壺的兩隻手向外推著,做著推辭的動作。但是西門慶分明看到,這人在手上推辭的同時,臉上卻露出了微笑。不光如此,讓西門慶更介意的事出現了,這人的牙齒並不想一般的下等人一樣發黃,在這微笑瞬間所露出的牙齒,居然是那般潔白。 這就有些讓人費解了。西門慶想不明白這一點,讓牙齒保持如此潔白的話,一定要早晚都刷牙,牙刷雖然便宜,但是刷牙藥卻是一筆非常大的消耗,自己藥鋪裡所賣的通常也只有一些達官貴人回來問津,即便是胭脂巷上最紅火妓院裡的大茶壺所掙的工錢,早晚兩次的刷牙藥的價錢,仍然顯得有些奢侈。 「早年間讀過兩年書,但是讀的不好,只是勉強能夠認識字而已。說什麼考功名那就說笑了,我不是那塊料。員外莫要取笑,您要問什麼,只管問就好了。」推辭後的大茶壺接口說。 (關於刷牙一事,並不是我胡扯。從理論層面來說,成書於北宋政和年間的官修醫書《聖濟總錄》「口齒門」專列《揩齒》一節,並指出:「揩理盥漱,叩琢導引,務要榮流,滌除腐氣,令牙齒堅牢,齦槽固密,諸疾不生也。」刷牙漱口,保持口腔清潔,不僅保護牙齒,而且有益健康,這樣的衛生觀念在12世紀初的中國已然確立。更值得注意的是,《揩齒》一節中竟然列出了多達27種揩齒藥方,各方的配料往往很不相同———今天的牙膏雖然品牌眾多,但是具體內容上大概也沒有如此豐富的變化。相應的,不同方子的揩齒藥具有不同的保健功能,不過,每個方子都強調「每日早晚揩齒」、「每日如常揩齒」,可見,在宋代,天天刷牙、早晚刷兩次牙,已經成了常識。其中,槐枝散方、皂莢散方用到青鹽,事實上,在西方牙膏傳入之前,摻配各種中藥的青鹽,一直是古代中國人最常用的揩齒藥,如《紅樓夢》第二十一回就寫,寶玉「忙忙的要過青鹽擦了牙,漱了口,完畢」。明初所編《普濟方》中,「牙齒門?揩齒」一節收有「夷刷牙藥」方,其中提到「每用刷牙子蘸藥少許,刷上下牙齒,次用溫水漱之」,可見牙藥的用法也與今日使用牙膏之法相同。 但是實事求是的說,在北宋的時候,刷牙仍然只是一種相對於小眾的活動,尤其是配備全面的刷牙設備,對於一般人來說,是比較奢侈的。但等到南宋時,市井小民也開始刷牙。 南宋吳自牧《夢粱錄》「諸色雜貨」一節,在「挑擔賣……」之後所列的小商品名目中,有「刷牙子」一項,臨安城中的貨郎沿街叫賣日用雜貨,牙刷是其貨擔上的常供貨品之一。可見,作為南宋首都的杭州城中,市民普遍有刷牙的習慣,因此才需要貨郎們把牙刷送到千家萬戶。) 西門慶覺得差不多了,誇獎的話一兩句就好,一旦說的太多,倒顯得不是發自真心。「我今天到您這來,就為了打聽一個事兒。最近一段時間,水榭閣有沒有什麼夥計或者小廝失蹤。具體的時間應該是十一月十四之後、十六之前。」西門慶滿懷期待的看著大茶壺,等待著答案。 「失蹤,我想想啊。員外您大概不瞭解咱這妓院的情況,夥計都是固定的,按時間來做工,每天也都會點名,這個月只少過一個夥計,但是那個夥計是在十一月初六那天家裡有事,所以就走了。當然了,這僅僅是對其他人的說法,實際上他家就是陽谷的,就算家裡有什麼事,也不至於要把工作辭掉,我推測是為了躲衙門的徵兵,今年徵兵不好征,胭脂巷上本地戶籍的夥計,基本上都走的差不多了。」大茶壺說到這一臉的憂慮。 不是夥計……那會不會是小廝呢?西門慶禁不住追問:「那咱們水榭閣的小廝呢,有沒有這兩天失蹤的。」 「這個……員外您有所不知,小廝來到妓院工作,其實並不是十分的固定,妓院也不會按時給他們發放工資,他們只是做一些雜活,或者是有破皮無賴來鬧事的時候,讓他們去處理,當然了,他們出了事情妓院也不會管的,就是這麼個角色。水榭閣裡的確有不少小廝,但他們並不是每天都來,有時候連著幾個月不來妓院也不管,反正又不發固定的工錢,對於妓院來說是無所謂的。所以您要是問我有沒有小廝失蹤,這個事兒還真就不好回答,我得好好的查上幾天,即便這樣,也不一定能夠有您要的結果。」大茶壺搖著頭,顯示出無奈的表情。然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異樣,從懷裡掏出了剛剛西門慶給他的銀子,雙手捧著遞給西門慶。「員外,不好意思,您的忙我幫不上,這銀子我不能收,還給您。」 西門慶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裡,多數人對於進了口袋的銀子,就當做是自己的財產一樣,絕對不會再掏出來,即便是沒有幫上忙,「回頭錢兒」這事也是絕對不會有的,在意外之餘,西門慶也有些感動。胭脂巷,這是一個充滿了爾虞我詐的地方,男人們用金錢換得一夜春宵,女人們用自己虛假的感情和真實的肉體,來交換閃亮的錢財。在這裡時間久了,會覺得世間沒有東西是真實的,上一刻的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在下一刻就可能變成對立的仇人,西門慶見過太多那些上了姑娘之後,拿不出銀子的人,被妓院暴打一頓,而那些剛剛還在男人的胯下浪(和諧縱橫)叫的女人,完全忘記了曾經的溫存,破口大罵,不留任何情面。西門慶也相信,作為大茶壺,這樣的事情看的一定比自己多。 西門慶愣了半晌,把銀子推了回去:「你錯了,這錢並不是用來用來問問題的,而只是我打擾了您正常的工作,彌補損失的。」西門慶一邊說著,一邊把大茶壺的手合上,又在上面拍了幾下。 大茶壺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西門慶的臉,然後又往外推了幾下手,西門慶的手沒有任何挪動,他要把自己的這種堅決傳遞給大茶壺。果然,大茶壺最後,把銀子再度的揣在了懷裡。 「員外,無功受祿寢食不安。您放心,我從今天晚上就開始查,三天之內,肯定把最近在地面上消失的小廝給您查出來。不過您得有個準備,我估計名單上的名字不會少,這也人的命賤,為了一點點錢財,就可以冒生命的危險。這胭脂巷的地頭上,每個月都會出人命,大部分都是這些自甘作踐的小廝。」大茶壺說話的語氣無比堅決,他在最後說關於小廝品行的時候,露出了有些惋惜的神色。 這是一個善良而正直的人。雖然西門慶跟大茶壺還沒有說幾句話,但他還是得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我有些奇怪,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打聽水榭閣的小廝有沒有失蹤的?」西門慶在問問題的時候,用手指輕輕的敲打一下桌子,安靜的屋子內發出了類似於回聲的響動。 「您沒告訴我,那就是說明您不想我問這個,我一個身份低賤的人,怎麼敢用這樣的問題來刁難員外呢?」大茶壺回答道。 西門慶很在意大茶壺的語氣,大茶壺說話的口吻讓西門慶覺得,似乎好像是大茶壺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才不問這個問題的。大茶壺雖然沒有明顯的表露出來這樣的態度,但話裡話外,西門慶還是清晰的感覺到了這層意思。 這會是什麼呢?西門慶很在意。他從前並不是很留意小廝這個群體,但是現在有必要多瞭解一點了。「你儘管說,我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說實話,我對這個也很好奇。你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以前也經常有人到你們這來詢問失蹤小廝的下落?」 「員外,您讓我說,那我可就說了。的確是這樣,因為這些小廝經常惹事,所以找上門來的也不在少數,當然了,水榭閣一般都會推個乾淨。像您這樣的員外,選在這個時候單獨前來,以前也發生過一些,只不過,他們到這裡並不想您這樣有涵養,而是非常的暴躁。無獨有偶,他們都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所以小的難免也會認為您也是為了那個。」大茶壺說到「那個」兩個字的時候,非常的小心。好像「那個」所代表的詞語是龍的逆鱗,不能夠觸碰一般。 這種語氣更引起了西門慶的注意,他一定要瞭解瞭解「那個」到底是什麼,就算對查案沒有幫助,要是能在這次的事件中僥倖的活下來,妓院肯定還是會去的,瞭解些這些掌故,以後跟別人談論的時候,也顯得淵博一些。西門慶對於這樣的事情本身就很有興趣,大茶壺隱晦的態度,更是讓他心裡發癢,這也讓那種壓迫的緊張感,稍稍的遠離了西門慶。 大茶壺露出很為難的表情,在猶豫了一會,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他終於開了口:「那些年輕的員外到這裡,找失蹤的小廝,都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些小廝拐帶走了員外的女人,說起混跡於妓院的這些小廝,他們除了會欺負一些軟弱的人之外,最擅長的就是哄騙女人,而且他們多數都比較精通床上的技巧,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往往會被這些小廝精準的抓到要害,一擊命中的把她們的心也拐帶走。那些傻女人,就以為這樣的男人會給她們幸福的未來,就選擇跟這些小廝私奔了。當然了她們的丈夫一般都會通過些渠道瞭解事情的原委,最後找上門來,跟妓院要人。我們哪裡拿的出來,那些小廝得了女人之後,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報復,逃遠了。當然了,那些被拐走的女人,也沒什麼好下場,在她們帶的錢被揮霍空了之後,她們的『情郎』就會逼迫她們,到他鄉的妓院去做妓女,所掙得的銀子,那些小廝也會拿走一大半。不瞞您說,水榭閣就有幾個這樣的妓女,不過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可憐,她們背叛了自己的夫家,活該受到這樣的報應。」大茶壺末了的話語,有些咬牙切齒,好像那些員外所遇到的情況,在他看來,感同身受。 「您多慮了。」西門慶的心中有些發笑,話語中不自覺的也再次帶出了「您」這個字,他並沒有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麼不妥,眼前的這個大茶壺彷彿並不在妓院裡工作,而是那在學堂裡念著「之乎者也」的先生,遇到這樣的講究綱常的人,西門慶通常是很尊敬的。畢竟,在這個污濁的世界上,能夠保證一個純良的心,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多的是一種堅持的信念。「我尚未婚配,即便是娶妻了,我也有信心,自己的女人不會被這樣的無恥之徒所勾搭走。」西門慶是帶笑說出這句話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西門慶去勾搭別人的女人,而斷沒有別人會勾搭走自己的妻子。 但是當西門慶想完這些話,他發現自己並不如同想像中那樣理直氣壯,真的是這樣嗎?如果出現一個像武松那樣神武的人,又懂的女人的心思,自己還真的那麼有信心嗎?恐怕不是吧。也許一直沒有結婚,也許一直沒有愛情的真正原因,是自己害怕背叛。沒有感情,沒有愛情,也就不存在著被人搶走後的失落和遺憾。 「您也得提防點,別說那些良家女人,就算是在妓院裡的妓女,有時候也會被這些小廝勾搭走。您想啊,那些妓女什麼男人沒見過,什麼樣的騙子沒見過。但是女人的天性就是容易相信別人。」大茶壺搖著頭。 「妓女?你是說,有的小廝跟妓女是相好?」西門慶感覺到自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有啊,水榭閣裡就有一個小廝,勾搭上了不遠的莫愁館裡的一個姑娘。就是那被燒燬的莫愁館。」大茶壺彷彿為了證實一般,用手指了指窗外莫愁館的方向。 第一百七十一節 屬於個人的正義 「這個人現在在嗎?」西門慶感覺到自己發現了極其要緊的事,他趕忙問道。 「這個人……」大茶壺露出為難的表情:「員外其實不瞞您說,我這個人平時不愛打聽這些東西,我所聽到的事,大部分都是其他人談論的時候,傳到我耳朵裡的。事情確實有這麼個事,但是你要讓我說,是哪個小廝,勾搭的是誰,我可就說不清楚了。」 「我要找的人,可能就是他。」西門慶言之鑿鑿,態度誠懇:「這關係到小人的性命,還請先生能夠多多幫忙,您放心,只要您能幫我查出來,銀子我有的是。我願意給您一千兩作為酬勞。」西門慶把一個手指高高的伸出,做出堅決的動作和語氣。 一千兩,這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是一輩子都掙不出來的錢,西門慶的這個許諾可謂是孤注一擲。他在這個事情上所得到的總共酬勞也就是三萬兩,而這三萬兩以後要派的用場多了去了,看似很多,實則其實緊緊巴巴。如果能夠活下來的話,打敗武松之後的逃命費用,上下打點的費用,另謀生路的費用,隱姓埋名的費用,哪一筆都是天文數字。但是,關於這個小廝,以及他背後可能出現的那個女人,是搬到武松的關鍵,西門慶在什麼問題上節省,也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摳門,他許出一千兩這個數字,發自真心,他想傳達給大茶壺自己的情緒,同時他也覺得,像大茶壺這樣的人,配得上這筆酬勞。 大茶壺愣了一下,很顯然這個數字讓他感覺到驚訝,好半天才接口說:「員外您沒說錯吧,一千兩,這個數字太大,聽的我心裡發抖。您到底有什麼事,可以不可以詳細的跟我說說,我好能更好的幫助您。否則這麼大一筆銀子,我不敢收。說實話,我雖然在妓院裡做這個讓別人不齒的大茶壺,但我自認還是個守法的好人,您要是通過這個調查,去做什麼非法的勾搭,我可決計不能答應。因此您必須得說明,只要您說的在理,那我分文不取,也一定幫您調查清楚。」大茶壺說完話之後,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心平氣和的等待著西門慶的表述。 怎麼辦?如實相告?告訴這個大茶壺自己在對抗武松?不不不,這實在是太傻了,那樣的話再正直的人都會膽怯吧,畢竟這並不是在相同的基礎上所進行的對抗,相當於凡人和天神在戰鬥,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不會加入自己的陣營。不過這個人好像很有正義感,那就嘗試著從正義感的方向來進行解釋吧,也許能夠行得通。畢竟,西門慶太需要大茶壺主管上的鼎力幫助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請容我叫您一聲先生。我覺得您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甚至在說話的時候,我不自覺的使用了好幾次『您』,現在請繼續允許我這樣說。我不問您的姓名,並不是對您不尊重,而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非常的危險,不知道您的姓名,也就讓您可以不被牽連其中。希望您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西門慶沒有直接說事情,他需要繼續的賺取大茶壺的好感。 「員外話語裡的尊敬,我是聽的出來的,也正是因為這個,只要事情不是觸犯國法,我願意為員外幫忙,哪怕是以身犯險,也再說不惜。員外如果還看的起在下的為人,直言相告就是,莫要在兜什麼圈子。」大茶壺一臉赤誠,眼睛盯著西門慶。 「事情是這樣的,我最近正在收集一個罪大惡極的人的犯罪材料,今天下午的時候得到相關的消息,說這個人在最近有一次非常詭異的出城活動,我經過分析,覺得這次出城八成沒什麼好事,所以馬上就按照線報的方向出去查看,果不其然,經過詳細的搜索,發現了一具屍體,那屍體穿著的就是寫有水榭二字的衣服,衣服的布料和顏色,都能體現出,他是胭脂巷的小廝或者夥計,所以我就順著這條線索找來了。這就是事情的起因。」西門慶掐頭去尾,同時還把一些細節的問題故意的隱去,比如這個罪大惡極的人是誰,以及具體的殺人時間,還有屍體的位置等等。 「哦,是這樣。」大茶壺摸著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會繼續說:「這一點我跟員外有相左的觀點,我以為,這些小廝,都是人渣當中的人渣,說出來您別笑話我,如果不是國法管著,我估計自己義憤之下,都會手刃幾人,他們的死,對於這朗朗乾坤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怎奈國有國法,還輪不到我來替天行道,有的時候也會感覺到有幾分氣悶。所以,員外要是說,有人殺了水榭閣的小廝,那我覺得,多半也是因為那個小廝不對再先,把人逼急了,而後殺之。我聽您剛才話語當中的意思,屍體是在城外發現的,這些小廝輕易不出城,如果出城的話,大概是做一些脅迫他人的事。類似於這樣的行為,遭到報應,才算是因果顯靈。員外剛才說,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做的這樣的事,我倒覺得,您應該因為他手刃惡人這件事,來原諒他的罪惡,除掉惡人,這正是作為惡人本身悔過的表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員外也應該多給他人一些機會。不知道在下這麼說,您覺得怎麼樣。」大茶壺的話語中,倒有幾分苦口婆心的意思。 這一段話挺的西門慶想要跳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表達,居然會引起這種反應,實在是始料未及。這看似正義的大茶壺,怎麼會包庇殺人的罪犯,太不可思議了。西門慶撓著頭皮,煩躁寫滿了他的臉頰。 轉念一想,西門慶明白了八分。大茶壺跟自己不一樣,他整天在妓院裡生活,看慣了這些小廝的惡性,早就不把這個群體,放在和其他人等同的地位。所以當自己,用一般人遵循的價值觀來同大茶壺解釋的時候,他自然會有一些反常的反應。如果說,殺一個人,這份量不夠,那麼殺很多人呢?雖然武大在莫愁館殺人的事情沒有被證實,但最起碼,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莫愁館所發生的事情絕對不是單純的火災,否則沒有辦法解釋,屍體集中在一個房間,並且被分屍。這些事情胭脂巷上的人,一定比自己瞭解的還清楚,對,就這麼說,不管怎麼樣,先把這些事聯繫在一起。西門慶打定了主意。 「先生,我的本意是少說一些,您知道的越少對於您越安全,可是您剛才話語當中有包庇那個罪大惡極的惡魔的意思,我就必須要說說他的其他罪行了。十一月十五晚上胭脂巷莫愁館發生了大火,這事您知道吧?」西門慶在說話的同時,盯著大茶壺的臉,他要知道,大茶壺到底對哪件事比較關心和在意。 「這個自然知道,都在一趟街上,抬頭不見低頭見。莫愁館的老鴇秋雁,我還有幾分熟悉,聽說她也在火災當中死去,唉,真是有幾分可憐啊。先生也許不知道,我們現在所待的水榭閣,也是在火災上建立起來的,類似於這種天災人禍,每天發生在這世界上的不勝枚舉,我對於不幸死亡的人,只能懷有一種哀思,卻做不了什麼。」大茶壺滿面愁容,哀痛非常。 看來大茶壺對於這個事,還是比較關注的,西門慶發現,大茶壺並不是對所有在妓院工作的同行,都像對待小廝那樣冷酷無情,他在提到秋雁的時候,話語中明顯溫和了很多,只是,那還不是對待正常人的話語。也是,他在這一定是看見了許多老鴇欺負妓女的事,連自己都聽說過,新入行的雛兒如何被老鴇收拾,那些手段殘忍無比,甚至自己聽來都會有些頭皮發麻,並且清醒自己是個男人,又沒生活在那種賣兒賣女家庭。 正義感,同情心。小廝沒有用,老鴇沒有用,那妓女呢?妓女會不會有用?西門慶在心裡盤算著。除了少部分自甘墮落的女人,大部分妓女在入行之前也是潔身自好的,她們是父親的好女兒,丈夫的好妻子。當然了,甚至在她們中的少數在入行之後,依舊保持著品格上的高尚,只是身體輕賤了很多。試試把話題轉移到這上面,能不能引起大茶壺的憤怒。 「莫愁館的火災不光讓老鴇死去了,還讓很多正在青春年華的姑娘也香消玉殞。我想您是知道的,有幾個女人甘心進入娼門,也正像您剛剛所說的那樣,她們不過是容易輕信別人,才被騙到這裡。更有些苦命的人,是被自己的父母賣到這。您說,她們有什麼錯呢?她們無法改變現狀,只想接受現實,就在妓院裡悲苦的生活下去。也許有一天會攢足銀子,為自己贖身。也許有一天,會遇到不計較她們身子乾淨與否的情郎,與之結成眷侶。從良這樣的事,即便在咱們陽谷,也是有幾段可以被傳為佳話的,您說是不是?」西門慶故意把語調上挑,這傳達給大茶壺一個暗示,就是大茶壺必須要針對這個,發表自己的看法和觀點。 大茶壺愣了一會,大概是在反覆琢磨西門慶的話,然後似乎是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幾動,但並沒有說什麼。 差不多了,要再加一把火。西門慶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可是,這一場火災,卻斷送了她們那可能被改變的美好未來。她們的人生未來有無限種可能,但現在,死亡卻突然到來,把美麗的年華變成了可怖的焦炭。」西門慶一邊說一邊感歎,自己怎麼突然就會說出如此文雅的話,實在是令人感覺到驚訝。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既然這大茶壺,喜歡正義,喜歡公理,喜歡像廟堂裡的夫子一樣說話,那也許這麼文雅的表達,才可以達到最好的效果。西門慶的話鋒突然一轉,開始說他早已經構思好的重點。「而且,想必您也聽說了,這火災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有一個房間裡,集中了五六具屍體,且這些屍體很明顯都不是被燒死的。詳細的情況,我只是道聽途說,但我相信,胭脂巷上的傳聞,一定要比我聽到的,更加傳神,以及,更加的讓人難以接受,是這樣吧。」西門慶的語氣咄咄相逼,不容辯解。 「是,員外您這個說的非常對。這些妓女,雖然身體輕賤,但她們即便是做惡事,也都是小惡,沒做過什麼喪盡天良,讓人得而誅之事。從現場來看,那已經不是單純的殺戮,而是一種虐殺,就算那些女人做了壞事,一刀殺了也就是了,進行這種慘無人道的虐待,確實是有違天理。做出這樣事情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是真正的惡魔。這樣的惡魔如果站在在下的面前,我就算打他不過,也必然會奮勇上前,哪怕拚命咬下他的一塊肉,也算是出了口怨氣。」大茶壺說到這,情不自禁的拍了下桌子。這響動在屋子裡激起一連串的回聲,大茶壺的表情,在這回聲當中有一些不自然,可能他覺得剛剛的態度有些過火。 「您剛才的這番言語,不枉為我稱呼您一生先生。」西門慶站起身來,一躬掃地。「我現在要追查的,正是虐殺那些無辜女人的惡魔,他跟殺掉水榭閣小廝的,應當是同一個人。」 「哦?」大茶壺那原本篤定的態度,突然又有些鬆動:「在下不明白,這怎麼能扯到一起去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剛才尋味的時間是從十一月十四到十一月十六。如果水榭閣的小廝死於十一月十四的話,那兇手在殺完人之後,最起碼在一段時間之內應當遠離胭脂巷,怎麼又會在第二天重新反回來呢?如果是在十一月十六的話,那更不可能了,犯了這麼大的案子,官府尋他還尋不到呢,又怎麼會再度的返回案發的地方。如果是十一月十五當天的話,那這兩件事很難讓人想明白,怎麼會在胭脂巷殺了人之後,又在城外殺了人呢,這實在是讓在下想不明白,還請員外如是告知,不然的話,在下容易認為,員外是在利用我的正義感而戲弄我。」大茶壺眉毛一挑,任憑西門慶的鞠躬,巋然不動。 西門慶著急的想跳起腳來罵娘,他從來沒見過這種人,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油鹽不進,無論怎麼說,還就說不動了。殺人兇手,殺了這麼多人的兇手,在他那充滿正義的心裡都可以不被憎恨,或者說這種憎恨都沒有燃燒到一定的高度,那眼前的大茶壺,他心裡所想的正義,到底是什麼呢?他所認為的那種正義,真的就是正義嗎? 但是生氣歸生氣,談話已經進行到了這種程度,已經沒有退縮的餘地。如果西門慶不解釋清楚的話,大茶壺一定會認為自己被戲弄了,要是這事敗露出去,西門慶很可能在調查上不會再取得任何進展。 「當然,我現在還不能知道那天晚上具體發生的事,但是我可以告訴您一個大致的脈絡。應該是這個惡魔在殺完人之後,被您家的小廝還有一個別的人發現了,然後,您家的小廝出於對自己危險的考慮,並沒有聲張,但是卻被惡魔所發現,他脅迫著您家小廝,來到城外,殺掉了他。但是,惡魔並不知道的是,這一切被暗中的另外一個人所發現,這個人通過了一些渠道,把事情真相的片段告訴給我了,我才能夠順籐摸瓜的查到這裡。」西門慶做著解釋,雖然他本身也不相信作為小廝,會那麼正派,但在這件事上,把死者放在正義一邊,總是更好的。 「您真能說笑話,員外。」大茶壺的嘴邊浮現出輕蔑的微笑:「我估計事情的真相是,那個小廝發現了殺人的兇手,但是想要訛詐一筆,是小廝脅迫著惡魔出了城,這些腦袋裡都是漿糊的小廝,只能騙騙平時不出門的女人,遇到真正的老手,一定被耍的團團轉。被對方引誘到其他地方,進行了誘殺。這都是貪念的錯啊,以為能夠大賺一筆,誰想到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過我到現在才明白你來的意思,剛才你說,現場當時有第三個人,這麼說來,現在你最急切的就是要找到第三個人的下落。我猜你要找的,是一個女人是吧,否則的話,剛才我說有人跟胭脂巷的妓女想好,你才會那麼激動。的確,如果這女人是胭脂巷的話,她的確最有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大茶壺臉上那種不削的表情慢慢的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第一百七十二節 遙望的庇護 「那先生現在可以幫忙了吧?」話說到這個份上,西門慶算是把能說的全說了,如果大茶壺的態度還是不改變的話,對於西門慶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個人來瞭解情況,而不是再繼續在大茶壺身上死磕。要知道,一千兩銀子應該是足夠收買胭脂巷的混混兒頭兒了,也許這個事情讓混混兒來調查,要比直接問大茶壺來的痛快,畢竟小廝同混混兒的關係應當是非常的密切的。 「員外,您的話我聽懂了,實際上您並不是為了來調查關於小廝的死,您更想要調查的是莫愁館殺人縱火的兇手,要是這樣的話,我確實是可以幫忙。」大茶壺說完之後,他的身子略微往後一靠。 按照常理來說,此時的大茶壺應當馬上出去,組織開始調查,畢竟晚上正是妓院最熱鬧的時候,無論是夥計還是小廝,都應當悉數到場。現在的這個時間,就相當於一般店舖的早晨,在胭脂巷這個地方,晝夜是顛倒的,每天夜幕降臨的時候,才是這裡最熱鬧的時光。在這個時候,開始調查那個有相好的小廝到底是誰,應當是最為便捷的,可是,大茶壺坐在那並沒有動,而且看樣子,是坐得更加坦然和結實,這讓西門慶非常的不理解。 「先生,您也許不知道,犯案的人有著一定的背景,隨時可能逃逸,如果您現在不馬上開始瞭解情況的話,很可能就會錯過最好的時機。我代替那些在惡魔的利刃下死去的無辜者,代替陽谷希望安寧的百姓,懇請您,能不能快一些開始調查。」面對已經同意協助自己的大茶壺,西門慶是不敢逼的太緊的。 「員外啊,你有所不知。其實你說的這個事已經不需要調查了。」大茶壺輕輕的把手放在桌子上,同時用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面,手指與桌面相碰的聲音清脆悅耳。不,這種聲音應當是純粹的用指甲在敲桌子,這個動作更能顯出大茶壺的不慌不忙。 他怎麼會如此鎮定?難道……西門慶的心頭湧起了不祥的預感,是不是自己在這花費的時間已經太長了,如果從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去跟武鬆通報,那話說到現在,武松應當有充足的時間趕到胭脂巷了。我真蠢!西門慶簡直想要扇自己的耳光,我怎麼會這麼笨,在剛剛發生或殺戮與大火的胭脂巷,武松怎麼可能不派人叮囑附近妓院的主事兒,一旦有什麼非官府的人問及關於火災的事件,那一定要及時的稟告官府。大茶壺的房間如此空曠,幾次敲擊桌子,都可以聽到回聲,那麼只要站在窗外,自己跟他所說的話,都會一字不落的被聽去,報信的人,有充足的理由去跟衙門稟報,換取賞銀。 糟糕糟糕,西門慶啊西門慶,想不到我自認聰明,現在卻是自投羅網,武松要是知道我也在調查火災相關,一定會質疑我的目的和原因,現在想想,那天中午,在西江茶坊有那麼多的人,恐怕早就把自己所說的話散佈到街上去了,以武松所處位置的搜羅情報能力,怕是已經知道自己要來對抗他,那麼找個理由把自己幹掉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何況之前就曾經幾次的得罪過他。 完了,這次是真完了。看來,我來對抗武松,確實是螞蟻與大象的對抗,那些勝利後的幻想,僅僅存在於最為愚蠢的人的夢境當中。西門慶想到這的時候,只是感覺到渾身冰涼,他毫無力氣的癱坐在椅子上,再看大茶壺的時候,也沒了剛開始的那種精氣神。 「員外,您怎麼了,臉色突然變的這麼差?」大茶壺好像注意到了西門慶的變化,馬上關切的問。 「沒什麼。」西門慶擺了擺手:「先生,我還尊稱您一聲先生,您對『道義』的理解確實與眾不同,令人敬佩,今天被您扭送官府,我也不覺得冤枉。只是我覺得像您這樣有學識、有見地的人,確實不應該在妓院裡做卑微的工作,您拿了賞銀之後,也許應當換個地方來重新開始生活。」西門慶說這些的時候,心裡感覺空明一片。這是他早就預料到了結局,他甚至早就想好了在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要說的話,這種對白,最好像夢想中的英雄所說的一樣純粹。當然,他沒想到,屬於他的結局會來的如此的早。 「員外,您說什麼?」大茶壺撓了撓腦袋,有幾分的不解。「扭送官府?我為什麼要把你扭送官府啊,您又被殺人放火,相反您還想懲治兇手,是大大的好人,我對您這樣的人只有尊敬,不敢有絲毫的冒犯,又怎麼會把您扭送官府呢?」 大茶壺的話讓西門慶有幾分意外,西門慶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畢竟剛剛的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甚至說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台詞。「莫愁館火災之後,官府,哦不對,應該說是武松武都頭,沒有囑咐你們,如果遇到什麼非官府的人來打聽火災的事,一定要馬上向官府報告?」西門慶說話的尾音挑的很高,他覺得類似於這樣的事,武松一定不會有什麼遺漏的。 「有啊。」大茶壺馬上就做了回答。「而且這不需要官府囑咐啊,案件發生之後,兇手可能會回來看看結果,這是胭脂巷上的人都知道的,畢竟在這條街道上,當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大家還是能夠一致對外的。但是您這個屬於合理調查,我剛才也反覆的詢問過您,您不可能是兇手,兇手打聽情況也不可能會這樣的問話,如果您是兇手的話,那剛才告訴我的已經太多了,在這之後除非殺了我,要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被抓到。而且就算是殺了我,水榭閣裡這麼多人都看到了今天晚上有人來找我,你也是在劫難逃。」大茶壺的話說到這停了一下,然後露出憂慮的神色。「至於員外剛才說的都頭武松,我聽說過很多他的英雄事跡,但是在莫愁館火災這件事上,他卻做的讓人十分的不佩服。火災發生到現在,他還沒有親自來過胭脂巷,就算我們這是污穢的地方,可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也總該屈尊來看一下吧。這事在胭脂巷上應該說也引起了很多的不滿。當然了,也許是他恰巧有什麼事,就不過來了,可是他可以打發其他人辦啊,火災發生之後,縣衙的官差只是象徵性的問了一下周圍的人,都沒有派人來做第二次調查,事情過去了四五天了,現在連一個哪怕是騙人的說法都沒有,就好像我們這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唉。」大茶壺歎了口氣繼續說:「所以您這樣的人出現,想要替我們胭脂巷出頭,來調查這起殺人縱火案,我應當是鼎力支持,哪會去告什麼官呢?員外您要是能夠查出事情的真相,我就覺得,您才更適合來當咱們陽谷的都頭。這話我對誰都敢講。」 「那您剛才……」西門慶直到這時才感覺到了脖子上的冷汗往下流。 「哦,剛才在下對於員外的盤問,僅僅是想打探出您的真實用意,還請您不要見怪。」大茶壺說話的口吻很是抱歉。 「我不是說這些,我是說您剛才說這件事已經不需要調查了,這是什麼意思?」這才是西門慶急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哦,員外問的是這個,那可能是我的說法引起員外的誤會了。」大茶壺微微的點著頭。「員外初時要問的是那小廝是誰,他的具體資料,比如姓名啊、籍貫啊、生活關係啊什麼的,這些東西我確實不知道,人已經死了,再加上水榭閣類似的人比較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要說這突然死在外面,的確是很難瞭解。但是後來我聽明白了,相比於這死了的小廝,您更想打聽的是關於那個活著的女人,這就容易多了。我不知道那小廝,但是跟水榭閣小廝想好的莫愁館的窯姐兒我是知道的。」大茶壺做著解釋。 那個窯姐兒!那個女人!西門慶突然想了明白,為什麼那個女人會在馬鞍上留下水榭二字,那一定是因為水榭閣裡有人知道她。也怪自己,為了說話容易,扯了一大堆關於那死了的小廝,鬧出了這麼一大串的問題。不過,寫字的女人與大茶壺口中的「窯姐兒」是不是同一個人,這還需要證實。 「我想知道,那個女人……我是說您剛才說的那個妓女,她還活著嗎?她躲過莫愁館的火災了嗎?」西門慶急切的問,畢竟,死人是不能再開口說話的。 「當然活著啊。說來呢,也是這人祖上積德,得了好運氣,躲過了一劫。十一月十五的那天下午,莫愁館來了個有背景的客人,據說是光女人就點了六個,但是呢,可能是這個妓女跟那個小廝廝混的時候,被那個小廝抓破了身子,結果那個有背景的客人就不滿了,抽了她一個耳光,把她給打了出來。遇到這種事兒,做女人的當然感覺自己委屈,就跑道水榭閣來跟她相好的哭訴了。她來水榭閣的時候,我正好在,看見她哭哭啼啼的,臉還腫了一大塊,就多問了幾句,她也就跟我了這些。在這之後,這個人我就沒看到了,不過當天晚上,陽谷縣的人基本上都去看那顆紅色的彗星,所以也就沒什麼客人來胭脂巷,按照妓院的規矩,這種破了像的妓女是可以領了銀子調養的,所以她沒有一點理由回莫愁館,發生火災的時候她應該還在水榭閣,因為我似乎聽到了別人議論,說她躲過了這一劫……」大茶壺自顧自的說著,他講述的過程當中,不斷的做著回憶的表情,似乎是想把那一晚上發生的事,盡量清楚的表達給西門慶。 此時的西門慶,雖然坐在椅子上,內心卻是狂喜不已。要是這樣說的話,所有的證據都可以形成鏈條。那個殺人的人,一定就是武大,我的調查方向沒有錯,我可以憑借這件事,把武家兄弟弄的身敗名裂、鋃鐺入獄,被萬人唾罵,我可以成為整個陽谷的英雄,我的名字,將被所有的女人,在夢中呼喚。 「那她現在在哪?」西門慶有些迫不及待的打斷了大茶壺的話,他已經不需要過多的敘述了,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那個倖存的女人,站出來做指正,西門慶想她告訴所有人,武大就是那天晚上的兇手,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這個……」大茶壺沉默了一下,似乎做著思量:「員外可以確定,她就是你要尋找的人嗎?有沒有什麼憑據呢?」 「是的,我可以確定。憑據……」憑據!?這能有什麼憑據,跟這大茶壺說話,果然是一步一個坎兒。猛的,西門慶感覺雖然自己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因為剛才的緊張和現在的興奮變得冰涼,可是腰腹部有一塊地方,卻在發著熱。是剛才的那個石灰袋,下轎子之後被西門慶隨手的掖在了腰上。西門慶想到這,把石灰袋掏了出來,放到桌子上。「這個就是憑據!」他用自己最為肯定的話說。 大茶壺把袋子拿了過來,放在手裡捏了捏。「嗯,發熱,看來是石灰加了水。我承認,那女人的確習慣把這樣的石灰袋放在身上,但我也可以告訴您,員外,在水榭閣裡的女人多數都是這麼做的。這是從西域流傳來的方法,那裡天氣陰寒的時候,女人都會把這種袋子放在身上暖身,莫愁館的那個跟水榭閣相好的窯姐兒因為總過來,所以也是知道這種辦法的,這也並不能證明,您要找的女人,就是她。或者說,您得說出一個,她對於這袋子獨特的用法和習慣,在下才可以相信您。」大茶壺把袋子又重新的放到桌上。 「這個我也是知道的。」西門慶有些慶幸,他在來水榭閣之前去的那趟西江茶坊,要是沒得到這石灰袋,要是沒參透這石灰袋的關鍵用法,現在的西門慶一定被難住了,幸運的是這些「要是」都不存在。「這個女人喜歡在袋子的表面上扎上小孔,這些小孔可以是圖案,或者是反著的文字,然後往別人身上拍。這樣的話,圖案和文字就可以出現在別人的身上,就好像是用石灰寫上的一樣。先生,我說的沒錯吧。」此時的西門慶已經勝券在握。 「不錯。這女孩兒確實有這樣的習慣,喜歡做這些惡作劇。看著別人身上的字,自己躲在暗中高興地笑。」大茶壺說話說到這,有一些沉默。西門慶也注意到,大茶壺對那妓女的稱呼也從「窯姐兒」變成了「女孩兒」,這種飽含感情的轉變,也像西門慶傳達著大茶壺跟莫愁館的倖存者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沉默了片刻的大茶壺突然說:「員外,我知道這女孩的下落,也可以現在就告訴您。但是您得告訴我,除了她這個人證之外,你是否還有其他證據去指證那個殺人的惡魔?」 證據!證據?要是有證據的話,西門慶怎麼會孤身犯險來到胭脂巷,做這種虛無縹緲的調查,西門慶再看大茶壺的時候,只見大茶壺雙眼專注的看著自己,充滿了期盼。但是,西門慶知道,大茶壺聰明的很,如果說自己有證據,他一定會詳細的詢問,在這種問題上,最好還是說實話,否則來之不易的信任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西門慶緩慢的搖了搖頭:「沒有,先生,我沒有其他的證據。我是通過一些虛無縹緲的指引,最後追查到這,獲得人證。」西門慶對於大茶壺那關切的表情很是在意,所以他在後面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我一定會極力的去尋找其他的證據,我相信,在那位倖存者的幫助下,一切會變得更加容易……」 「不!」大茶壺打斷了西門慶的話,同時拍案而起,他的巴掌與桌子發生了激烈的對撞,響聲讓整個屋子都似乎震動了,桌子也傳來了些許開裂的聲音。這突如其來的巴掌驚得西門慶一哆嗦。再看大茶壺的時候,他的雙眼裡已經帶有些許的眼淚。 「先生,您這是?」西門慶心中不解,他無法明白,為什麼大茶壺會如此關心那女人的安危,畢竟那女人只是一個下賤的妓女啊,她們的命連她們自己都不在乎,別人又怎麼可能會以之為重? 「員外,我相信您說的話,但是請您先找到其他證據,再同人證見面好嗎?我求求您了。」大茶壺說罷,猛的跪倒在地,對著西門慶磕了幾個頭。 西門慶趕忙起身相攙。「先生,可是,我不明白,她只是個妓女啊……」西門慶幾乎是本能的問出了這句話,問完之後,他有些後悔。 「她確實是個妓女。」跪倒在地的大茶壺有些哽咽:「但她……也是我的女兒。」 第一百七十三節 斷翅的鳥 「女兒?」西門慶驚訝的幾乎跳起來,他設想了很多大茶壺跟那個倖存女人的關係,甚至也想到了兩個人有一些床上的勾當,但是萬萬的沒有想到,大茶壺居然是那個女人的父親。「先生,您不是在說笑吧,我實在……實在是無法相信。」 「這是真的。」大茶壺漸漸的站起身來,然後有些頹喪的坐在椅子上。「員外,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確實也不需要再隱藏什麼。也許您看的出來,我不像是在妓院工作的人,當然了,以前我是做過一些別的事,當時的地位也頗為顯赫,但是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如同往昔的夢境一般,浮華轉眼就會逝去。因為一些傾軋和小人的陷害,或者也不能說是陷害,畢竟我曾經也是那樣的小人,弄的我家破人亡,女兒也被賣入了娼門。她還僅僅是一個小姑娘啊,而我,一窮二百的我也被強迫著在於女兒不遠的地方,做著這骯髒的勾當,每天裡要看無數的女人,用身體,去交換那最為骯髒的銀子。但是,我卻不能離開,我一定要攢夠銀子,替我的女兒贖身,給她一個新生活,這是一個無能的父親唯一能夠做的。員外,這就是我的事,詳細的您也不需要再多問,我也……我也不會再回答。」大茶壺說到這重重的歎了口氣,然後哽咽的說不出話。 原來是這麼回事,西門慶看著眼前這個氣勢衰敗的人,完全想不到他還有過輝煌的往昔,看大茶壺的談吐,他說的話應當不會有假,從高高在上,到落入娼門,尤其還看著自己的女兒天天被別人騎在胯下,這種感覺大概比死過一次更加的殘忍。不過……西門慶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麼東西。大茶壺讓自己不要多問他的背景,另外能被人傾軋之後,家破人亡,女兒被賣到妓院,這大茶壺也許從前是個大人物,他很有可能……是朝廷裡的官員,對,也許真的是朝廷裡的官員。 如果他的背景不夠顯赫的話,他一定會把事情同自己和盤托出,而現在對於大茶壺來說,過去越榮耀,現在就越恥辱。不急不急,我只要幫他的女兒報了仇,伸張了正義,也許……我有三萬兩銀子,三萬兩,要是大茶壺是個大官的話,他一定還有些親信和手下,現在的世道,靠著這三萬兩銀子,也許就能夠讓大茶壺鹹魚翻身,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應當是他最大的恩人。那我的未來……西門慶想到這裡,幾乎要狂笑出來,好像他的世界又重新明亮了起來,或者說,西門慶覺得自己的人生又一次的充滿了希望,如果贏了這一次,未來就可以不必像一隻老鼠一樣的東躲西藏,還可以成為顯貴,這很誘人不是嗎? 當然,一定要先贏這一次。 「好,您不願意說,晚輩也不會多問。」西門慶悄悄的把稱呼換成了晚輩,雖然對方是大人物的這一點還是不能夠確定的,但是嘴上吃點虧又不是真的吃虧,就算叫大茶壺幾聲爹,又沒有別人聽到,也算不了什麼,又不會掉幾塊肉或者損失幾千兩銀子。一聲「晚輩」西門慶是自然而然的說出。但是,他的內心,對待大茶壺已經從最開始的單純的恭敬,變成了極其有功利色彩的巴結,一種對於未來的希望的巴結。「我現在也明白了您為什麼憎惡那些小廝,他們一定對您的女兒做過……」西門慶在這裡拿捏不好應該怎麼說,同大茶壺的女兒上床,那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她以前的身份再嬌貴,現在也只是一個妓女而已,只要出的起銀子,是誰都可以玩弄的。但話卻不能這麼說,西門慶明白,要想為未來培植希望的話,那一定就要從現在開始做起,給這位可能的大人物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西門慶經過短暫的思考之後繼續說:「……做過一些過分的事,那這些人實在是可惡,我現在也覺得,類似於這種人渣死不足惜。」 「沒錯。」大茶壺長歎一聲:「都是因為我的一念善惡,害得家破人亡。女兒也從高高在上的寶貝疙瘩,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是恨我的,這個我知道。她已經不信任我這個父親,她有些刻意的要作踐自己,要給我這個做父親的看,這是對我的報復。我看到這些,除了在內心裡哭泣,卻無能為力。我的女兒沒有錯,錯的只有我,還有那些混蛋小廝,以及整個世界。我的女兒太容易輕信別人,她被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語所蒙蔽,她為了他們去做一切的事情,她完全不聽我這個父親的話……」淚水在大茶壺的臉上肆意的奔流,這個男人的內心因為回憶已經完全的崩潰了,先前談話那種縝密的邏輯正在慢慢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已久的傾訴和表達,這種感情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而西門慶,面對這樣的幾近瘋狂的人,完全的不知所措。 西門慶只見過女人哭,他也知道,那些女人的哭泣很多都是不真實的,她們只是在做戲而已,所以自己只需要根據情況做適當的安慰或者完全的不去安慰就可以。但是男人的哭,男人這種猛烈的眼淚,是西門慶從來沒有見過的。在這種眼淚中,有那麼一刻,西門慶也在思考自己的命運,如果自己生活在一個窮人家,一個飯都吃不飽的家庭,那現在自己會怎麼樣呢?大概自己的情況會比現在好一些吧,最起碼不會一無是處。據說武松和武大的家原來也是非常貧困,可你看武松現在成為了蓋世的英雄,而自己只是一個笑話。俗話說的好「窮養兒,富養女」,也許自己正是敗在這古訓上,英雄西門慶變成了混混兒西門慶,雖然吃穿不愁,但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到底還是命運的悲劇。 不,不對。西門慶轉念一想,他似乎也見過那種連褲子都快沒有了的賭徒,把老婆孩子都輸在了賭桌上的人也不都是富人,他們很多也都是窮人。混混兒裡窮的叮噹亂響的人也大有人在,畢竟窮人很多,而像武松那樣成為英雄的人,就自己所知道的,也就是這一個吧。可見,到底命運會怎麼樣,跟出身的關係也並不是很大。就像這大茶壺的女兒,原本是千金小姐,現在缺任人作踐,就算是她的父親可以東山再起,但是對於她來說,那已經髒了的身子,用什麼也無法再度沖刷乾淨,命運跟她只是開了一個黑色的玩笑,這玩笑在旁人看來可以玩味的冷笑,但在那女人自己看來,會是最悲惋的哀歌吧。 好半天,大茶壺的情緒才穩定了下來,他從懷中掏出了手帕,開始擦自己臉上的眼淚以及那流的有些凌亂的鼻涕,在完成了這一切之後,他抬起頭看著西門慶。「員外,因為這些原因,如果你找不到別的證據的話,我是不會讓我的女兒出來作證的。畢竟我的女兒沒有死,她只是挨了一巴掌,雖然現在還有些紅腫,但是養養就好了,她已經沒有臉面了,但是她還可以有未來。但是如果我讓她貿然的出現作證,那很可能,她就會死去。這雖然有違正義,但是卻是一個父親,最為正常的想法。員外,我希望你能夠理解。」大茶壺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種讓西門慶膽戰心驚的冷靜,他沒法相信,剛才還那麼激動的一個人在轉瞬之間,就可以變得如此的淡定,太不可思議了。 西門慶看著大茶壺的冷靜,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必須要有其他證據的出現,才能夠請得動這個女人了。但是他不甘心在毫無建樹的情況下離開水榭閣,他總覺得,那個女人叫自己來,應該不是這麼簡單的,如果她什麼都不想做的話,那何必還要自己來?也許這個女人,現在就在水榭閣裡吧。對,這空洞的房間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有人偷聽的話,那真是再簡單也不過了。那女人一定知道自己的長相,從自己進水榭閣,不,也許是從自己來到胭脂巷開始,她就已經發現了,躲在暗處觀察自己,也就太正常了。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是繼續尋找那個女人嗎?我相信她也是非常急切的想要見到我的,想要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我應該是不用費太大的勁就可以找到相關的線索,比如在這裡問問其他的妓女,或者老鴇什麼的。我太瞭解女人的心思了,她厭惡自己的父親,就只會把父親當做是危險時候的庇護,而並不信任他。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女人已經不相信父親會是拯救她的英雄,如果兩個男人都站在她的面前的話,她一定會選擇那個不是父親的人。 可是……這樣不行。其實大茶壺說的沒錯,就算這女人出來作證的話,恐怕也是很難搬到武大的,我來尋找這女人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證實武大就是殺人的兇手,從而沿著這條路追查下去,繼而打倒武松。一個女人出來作證,尤其還是一個妓女,陽谷的父老鄉親都會覺得我西門慶無能,只會跟妓女打交道,平時就是色中惡魔,居然到了要狀告本縣商會會長的時候,找的證人就是妓女,大概會被傳為笑柄吧。另外,我現在必須對大茶壺尊敬有加,他的身上,或許有著我未來成功的希望,我西門慶一直是小人物,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機會往上爬,那是為什麼?就因為我生來就是小人物,我只認識小人物,我的人際關係也就是陽谷的這些買賣商戶的東家和掌櫃,他們跟我一樣,都是螻蟻一般的人,螻蟻對螻蟻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在我眼前的這個卑微的人,他很可能是一棵會再次張起的參天大樹,只有結交了上游社會,我才真正有可能去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哪怕是只有一點點的希望和可能,這個男人都是惹不起的,我不可以忤逆他的意思,去主動尋找他的女兒。否則的話,即便我能贏了眼前,卻會失去對於未來最好的機會。 那怎麼辦呢?證據?證據在哪,如何尋找,這幾乎是毫無頭緒的。何況,那個倖存的女人,一定知道更多的事,她也不應當是個傻子,她冒險來找我,也許是手中已經收集了什麼關鍵的證據,但出於對自己父親的不信任,大茶壺並不知道,她想把那些交給我。無論怎麼樣,這次見面是這個女人的意思,我都應當跟她見上一面。真是矛盾啊,唉。究竟應該怎麼樣,既解決眼前的問題,又能保全那對於未來螢火似的希望。 有了!西門慶的腦中火光一閃,不一定非要自己去找那女人,就如同這次來水榭閣一樣,是這個女人來找的自己,她有著這種訴求的想法和慾望。要尊重她父親的想法,只是不去主動找她就可以了,要是他的女兒主動來找自己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只需要創造這種機會就行了。而西門慶相信,對於一個想要達成什麼目的的女人,她會任何辦法都去嘗試的,尤其是一個連最寶貴的乾淨身子都已經捨棄了的女人。西門慶想到這裡,覺得自己現在就應該離開水榭閣,既然那女人可以到城外,就代表她一樣可以去西街,可以去西門藥鋪,要是這樣的話,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當然,最關鍵的是,除此之外,西門慶並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想到這裡,西門慶站了起來,雙手抱拳,一躬身。「先生,感謝您今天跟我說了這麼多,對我的調查大有幫助,最起碼我已經可以確定那個殺人放火的惡魔到底是誰了,我也一定會找到他,為您的女兒報那一巴掌的仇。」關於這一巴掌是西門慶臨時想到的,他大概回憶了一下,大茶壺在對話當中對於這一巴掌提到了至少兩次,也許相對於其他的那些下賤女人的性命,大茶壺更想懲治的,是那殺人的兇手打她女兒一巴掌的這個仇。這也可以理解,對於一個父親來說,傷害他的女兒,就是最大的罪孽。「我回去就可以按照這個方向,繼續去做調查,相信很快就會有新的進展,我也會通過一些方式及時的通知您,這個請您放心。在確定安全,可以一下子就搬倒那個惡魔的時候,我才會懇請您的女兒出來作證。」西門慶本來話說到這就想離開,但想想不妥,於是又繼續的接口。「還有,關於您,關於您的過去,關於您的女兒……這些事我不會同任何人提起的,請您放心。還有,我知道您很缺錢,出於對您個人的敬佩,我可以資助您五千兩白銀。當然,我現在查案也在用銀子的時候,等到事情了了,我會給您送過來,這筆銀子應該夠您和您的女兒改變生活的現狀,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生活。我還可以告訴您,您看我出手這麼闊綽,是因為我的背後有一個巨大的財團在支持。您如果想要重新回到過去的位置再來玩一把,贏回過去的榮光的話,晚輩我都可以鼎力相助。當然了,此乃後話,這一切都要等晚輩調查完眼前的事情,我也實不相瞞,這次晚輩遇到的是非常大的危險,七八成是要命喪於此。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晚輩所說的話,也全都發自於內心,也請先生記在心上。」 大茶壺輕輕的點了點頭:「員外所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我也衷心的希望,員外能夠為民除害。至於我……」大茶壺歎了口氣。「浮華舊夢,過眼雲煙。在破落了之後回想過去的很多事,也能夠看的開了,就像我剛才所說的,不過是一場夢。員外不要把在下的事放在心上。員外要走,為了避人耳目,在下也就不送了。」大茶壺也一樣的拱手施禮,但是不知道是為什麼,西門慶發現,大茶壺的抱拳只是輕輕的,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彎腰的動作。這個剛見面的時候感覺謙卑的人,現在看來,竟然是如此的傲慢。 這僅僅是偶然嗎?不,似乎剛才談話中也有這樣的感覺。大茶壺身體內那些高貴的夢在覺醒了吧,他的身體,他的潛意識,已經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小人物,能夠回到過去的希望,一定讓他熱血沸騰了吧。 沒有人能夠免俗,也沒有人能夠真正的做到超脫,即便是真的幾起幾落的人,一切的與世無爭僅僅是暫時沒有相爭的能力,以及用理智判斷之後,發現隱忍才是最好的選擇。嘴上說的話都是騙人的,不,也許說話的人也沒想去欺騙別人,他只是欺騙了自己的內心而已。 斷翅的鳥,不會忘記曾經飛翔的感覺。西門慶琢磨一邊琢磨著這些,一邊拉開門,離開了大茶壺的房間。 第一百七十四節 守夜人 毛蛋 毛蛋抬起頭,看著天上的紅色的彗星,他蹲在地上,不住的在地上用石子寫著算式,用手中的枯草彎折或者掐斷來進行計算,半晌之後,他把手裡的東西都放下,長歎一聲,站起身來。 事情跟他所想像的沒有錯,這星星果然就是赤鬼,他所處的位置,是半天堡最開闊的地方,他站在這,可以幾乎於完整的看到整片天空,這對於毛蛋來說,已經是很久沒有享受到的待遇了,在伙房前面的空地上,只能看到一少半的天空,尤其是在晚上的時候,那些他所想念的星辰,幾乎都被高高的二龍山,和半天堡的建築所遮擋,有無數次,毛蛋都想衝過去,把那些多餘的建築都拆掉,還給他清澈的天空,讓他可以用星辰的軌跡,來還原過去的回憶,然則,這一切都是癡人說夢的,在半天堡,他僅僅是一個底層的奴隸,不,甚至連奴隸都算不上,因為奴隸最起碼還算是人,但是半天堡的廚子,不算是人的。 當毛蛋想念過去的時候,他就會不斷的彎折手中的枯草,用掐斷的枯草在手掌心裡擺出星辰的軌跡,用掌心去認真的體會,又有誰能夠知道,在毛蛋那看似平凡的相貌下,在那看似骯髒和蠢笨的,只能做麵食的手掌中,捏著全天的星辰,還有,這屬於星辰的回憶。 過去……每當想起這個字眼,毛蛋都很想坐在地上,靠在牆邊,去認真的,完整的思索一下,他知道,那一定是一種很愉快的體驗,畢竟現在的生活跟過去相去太遠,過去是一個永遠也回不去的地方,只有思想能到達那裡。毛蛋也知道,如果反覆的回憶的話,過去就會在自己的腦海裡慢慢的走樣,有很多感覺會變得不在純粹和真摯,甚至有一些事會開始模糊不清,向著自己想要活著不想要的方向發展。這是毛蛋不想看到的,但他又知道,只要是人,都會在回憶的過程中去修改往昔的軌跡。過去的事,對於毛蛋來說無比的珍貴,所以他決定,不輕易的回憶,一定要在自己心情相對放鬆,身體也相對自由的時候,才在不被人打擾的情況下,進行這來之不易的回憶。這樣也能控制回憶的次數。 毛蛋從腰上取下新軍的腰牌,在手裡把玩了一下,就是靠著這東西,獲得了這個暫時安定的空間。在晚上,半天堡的哨兵是不會管一個手持著新軍腰牌的人要去哪裡的,反正自己來的這,還在營寨的範圍裡面,只是這裡還沒有興建什麼建築而已。半天堡在規劃的時候,就著眼於未來的擴張,不過很可惜,現在天下大亂,各個山頭似乎都在起義,半天堡想要擴大自己的規模,就現在來看,也僅僅只能是一個想法而已。 毛蛋把腰牌捏在手上,他不敢保證坐在這裡的時候,不會有別人來打擾,他也不想讓這來之不易的回憶時間被輕而易舉的打斷,這樣的話,如果有人靠近,就只要舉起腰牌就行了,對方應當就會退卻,畢竟這個時間還在遊蕩的,也只有半天堡的流動哨兵而已。 好吧,準備了這麼多,那就讓回憶開始吧。毛蛋在確定了不會再有什麼外部干擾之後,開始了他渴望已久的回憶: 我來到半天堡有多久了,大概有三年了吧,這三年中一直是伙房裡最不起眼的角色,我只是知道,像這種不起眼的角色才可以活得更久些,事實證明也確實是這樣。這三年中,伙房中的人死去了三分之二,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不懂得低調,不懂的怎麼在地獄裡像狗一樣的活下去,這是不行的。當然,他們也有著不行的理由,那就是他們沒有信念,然而我有,我有信念,所以我可以如同狗一般的活下去,別說三年,就算是三十年又能有怎麼樣,那對於我來說,也僅僅生命中的一部分時間而已。 想到這裡,我多少歲了?毛蛋對於這個問題也產生了疑惑,他開始不得不心算了起來。在發明那種藥劑之前,我應當是七十二歲,但是在藥劑被發明之後呢,當我開始服用那種藥劑,並且對藥劑成癮之後呢?確實是記不清楚了。當時我以為我找到了可以永遠活下去的辦法,但後來我才知道,永生是不存在的,連天地也不能做到這樣。無休止的活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無休止的痛苦,這些痛苦我已經不再想承受了。當剝離了這一切之後,那就只剩下了使命。 我可否還記得自己的使命和信念是什麼?是的我記得。我的信念是,我要終結這個神話的時代。 這個世界上的英雄夠多了,但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真正憑借自己的勇氣或者能力,他們總會遇到這樣或者那樣的奇遇,然後輕而易舉的達成其他人所不能達到的目標,然後就能夠在他人的眼中,成為真正的英雄。他們或者是統帥千軍萬馬的將軍,或者是稱雄一方的俠客,又或者是千古留名的帝王,有誰知道,在他們的身上都曾經發生過不平凡的事,他們本身就不是完全意義上正常的人,所以他們才可以做到別人所不能做到的。然則,這樣的世界必須要結束,這樣的神話時代必須要在我手中結束,我存在的意義也就是這個。 我要把這個時代重新變成凡人的時代,要把那些人手中的不屬於他們的力量奪走,讓在這之後的所有英雄都是憑借跟正常人無異的身體和能力去完成,當然,他們或許不會像史詩當中所記載的英雄那樣不朽,但是這樣的英雄,才能夠更好的領導普通人生存下去,獲得自由。因為他們是普通人,他們知道普通人的痛苦和哀傷。這樣的英雄才更值得人們去信仰。 赤鬼出現的時候,死者世界的大門會打開,同時神話時代到達巔峰,這個世界將完全掌控在這些異端的手裡,不過這都是不要緊的,我會讓他們瘋狂,徹底的瘋狂,讓他們對自己手中的力量上癮,讓他們在自己的力量面前歡呼和沉醉,讓他們忘乎所以。然後,赤鬼就會消失,神話時代會暫時的結束,但是,那些英雄們,那些脆弱的英雄們,將會被摔下神壇,然後?然後神話時代就會成為永遠的記憶,不會再被人提起。任何提起那些手中擁有非凡能力的人的事跡的時候,都會被別人視為瘋子。 只有神話時代在每個人的心中都結束,那才是真正的結束。我將親手關閉這扇大門,我將把這個世界重新的交在凡人手中,這是很偉大的事情、這是很偉大的新年、這是最偉大的信仰,不是嗎?毛蛋想到這裡,他的臉上掛出了微笑,他很久沒有這種從心裡往外的笑過了,以至於,他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一些僵硬,這種笑容讓他的面部肌肉充滿了疼痛的感覺。 但是,為了終結這個時代,是不是付出的代價太多了?毛蛋在恍惚的記憶當中,所能感到的是潮水一般的痛苦,他幾乎捨棄了一切,到達了這個地獄一般的山寨,做著豬狗不如的營生,要終結這一切,本來有更好的方法,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這種苦行僧似的的自我獻祭? 因為不這樣的話,就沒辦法救贖自己,沒辦法還清自己的罪孽。畢竟,是自己濫用手中的力量,導致她的死去,她死去之後,自己更加瘋狂的想要讓她重生,但是談何容易。在明知道赤鬼還需要幾十年才能夠到來,明明知道死者的世界在這之前是不會像任何人開啟的情況下,仍舊冒險一試。這種錯上加錯的辦法,使得整個世界趨於瘋狂,越來越多的人,對力量上癮,他們不斷的沉迷著殺戮著,他們的價值觀在做著扭曲,他們的臉孔在不斷的被放大,被撕裂。 這些讓毛蛋的腦袋生疼,他盡量的控制自己,不再去回憶那些。這麼美好的星空,這爛漫的光芒,帶給自己的應當是最為美好的回憶,而不是這些干擾人心智的東西。 還是想想她吧。毛蛋在記憶的深處搜尋著這個被埋藏在最深處的倩影,毛蛋竭力的去回憶那張俊俏的臉的樣子,但是努力了很久,才發覺,那美麗的臉在腦海中居然不是那麼的清晰。他看著天空,把最明亮的星星,當成她的眸子,只是可惜這樣的想像讓他的心中充滿了遺憾。什麼時候回去一趟吧,看看她的畫像,如果連這美麗的臉都回憶不起來的話,那真的是死不瞑目。 那也要等到結束神話時代之後再說。毛蛋用這個粗暴的想法,打斷了自己多餘的回憶。毛蛋這幾天,已經完全的把自己真正當做半天堡當中的一個伙夫來活著,這種回憶對於他來說太過於奢侈,以至於在進行這種事的時候,已經非常的不習慣。 第一百七十五節 懇求 我是在哪裡遇見她的呢?毛蛋思索著這個問題,他篤定自己不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遺忘,畢竟在他的心中,她是最寶貴的回憶。然而,人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當長久的不去進行某些活動的時候,相關的功能就會退化,那些美好的幻想很有可能是不存下的,毛蛋想了很久,終於想了起來。 對,那是在沙漠中。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還騎著駱駝,她在沙漠中不安的前行,我能夠看的出來,她很多天沒有喝水了。其實當時我就很好奇,為什麼一個女孩子會自己跑到沙漠裡來,為什麼她可以走那麼遠? 然而,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只是看到一個朦朧的女孩子的模樣,心裡就猛的一顫。她跟學城裡的女孩不一樣,學城裡的女孩每天都是死板著臉,而在這片純粹的城市當中,一切慾望都是被打壓的。男女選擇在一起,只是為了培養出新的孩子,來繼承學城的只是,把這片文明傳達下去。毛蛋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在他的父親完成了跟母親的儀式之後,就不會再同他的母親見面,而在他的母親生下他之後,她也會離開毛蛋。 是的,學城裡不允許有親情存在,這裡唯一的社會關係,就是師生。老師,在這裡代表了一切,而同學,就是自己的朋友圈子。但是,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朋友呢? 當時的我站在學城的瞭望塔上,透過千里鏡,看到那個搖搖欲墜的女孩,她似乎馬上就要不行了,我知道,即便是能夠把水送給她,以她現在身體的虛弱程度,以及那弱不禁風的身體情況,也是不可能走出這一片沙漠的。 這沙漠很大,大的有的時候我會把這沙漠當做是整個世界,無邊無沿,我有的時候會認為,老師們所講述的外面的世界都是假的,而那些離開學城的學士們只不過是都死去了,這只是老師們編出的謊話來欺騙我們,他們希望我們相信,知識可以讓這個世界得到永生。 說起來,我好像就是從那天開始寫自己的手稿的。因為那一天早晨的時候我覺得,如果只是讓我跟一個女人發生關係,然後就忘記她,那太困難了,我不能夠這樣做,我的感情也不允許,我應該給學城設定一個更好的流傳知識的辦法,知識可以寫下來。當然了,那個時候的我,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學徒,我準備好了羊皮紙的卷軸,想了很久,就在我開始要寫第一個字的時候,年輕人的玩性讓我突然想去看一眼大漠,那個時候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覺得要是不看這一眼的話,這第一筆就永遠也無法寫下去,然後我就走上了塔樓,透過千里鏡,看到了她。 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嗎?也許是吧。真是可笑,一個信奉知識,一個相信一切都可以解釋的學士,居然會把這種事情歸結於命運,這真是最大的玩笑。毛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感覺到自己面部肌肉在抽搐,他按住自己的臉,不想讓自己哭出來,儘管那有一些徒勞。回憶如同潮水一般襲來,怎麼能夠不繼續? 我知道,擺渡人是絕對不會接納她的,通常來說,擺渡人除了負責一些比如帶著學徒到沙漠裡採集或者研究的這種工作,只負責把人從學城裡送出沙漠去,而絕對不會把人接進來,更不要說是陌生人了。我看著她,我知道,如果讓她再走一刻鐘,她就會走到沙漠的中心地帶,那是當時的我也不敢去的地方,她那如同花朵一樣的生命,就會慢慢的凋零,化作沙海之下隨處可見的白骨。 當時的我怎麼就那麼傻,我怎麼就不會想想,一切怎麼會那麼巧,這一切為什麼都會被我發現。其實,她早就算好了方位和時間,算好了那個時候學士們都不會去管千里鏡,只有一些無聊的學徒會在那個時候去觀望外面,緩解身處於學城當中的無聊。我只是一個不幸被她選中的人而已,或者說……我是幸運的。 總之,當時的我管不了那麼多,我所能做的,只是飛快的奔下塔樓,然後去尋找出城的路。我找到了一個認識的擺渡人,據說,這個人是我的父親,也可能是我的叔叔,當然這一切都無從談起,這是當時的我,透過一點模模糊糊的占卜術所揣測出來的,但是占卜術這個東西在學城這片充滿神秘的知識的地方,是會削弱效果的,因此這個結果,大概只能有百分之一的準確率。我對這個可能的父親沒有任何感情,當時我腦海裡所想的只是,求這個人,讓他帶我出去,去找那個姑娘的可能性相對要大一些。 在這之前,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可能的父親,他跟其他人一樣,都帶著一張鐵面具,據說,這是把面具燒紅之後,生生的烙在臉上的,擺渡人用這種自我的獻祭,換取了可以在沙漠當中從容不迫行走的能力。當然,這是我的老師告訴我的。其實我很想問的是,這種獻祭是跟誰換取的能力呢?神嗎?可是學城裡是沒有神的,只有掌握知識很多的人,如果沙漠行走也是一種知識,那學習就可以了,為什麼要用鐵面具這樣的方法來進行換取,這太殘酷了。 我跟那擺渡人說,我想去沙漠中去救一個姑娘,如果不快些去的話,她就要死了。 擺渡人沒有看我,或者說他當時看我了,但是我並不知道。因為鐵面具讓擺渡人看起來不可侵犯的同時,也讓人不容易看到他們的眼睛。 當然,那個時候的擺渡人還不是聾啞,他們還都能夠聽得到像那個時候的我那樣的小學徒的懇求的聲音以及那沙漠裡暴風的呼嘯。 當時的我笨極了,在擺渡人沒有給我任何反應的情況下,我竟然不知道說是很麼好,只是嘴裡不斷的念叨著,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我很想找一些新的話,哪怕是稱讚幾句擺渡人的神武,求他幫忙,或者告訴他,我可能是他的兒子,用這些事情來感化他,讓他幫我這一次。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太不會辦事了,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圓滑。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說,我像現在一樣警覺圓滑世故而有多謀的話,那麼美好的感情和親情,都不會找上我,他們會想風中飛舞的沙子一樣,在接近我之前,就被我的理智所推搡,然後,緩緩的消散乾淨。 不知所措的我,用脈搏掐算著時間的流逝,我從自己的脈搏當中,彷彿感知到了那女孩隨時將要消逝的生命,最後終於禁不住的大聲哭了出來。我不知道那是為什麼哭,甚至現在也想不清楚,我之前並不認識那女孩,甚至透過千里鏡也沒有看到她那蒙著紗巾的臉,不知道她是漂亮還是難看,不知道那是溫柔還是野蠻,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會為一個女人流淚,現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都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太年輕,只是一個毛頭的小伙子,我的心裡無比的渴望那種我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樣的愛情,然後就把這愛情,標記在任何一個,命運可能跟我發生哪怕只有一點點交叉的女人身上。 大概就是我哭到第三聲的時候,我感覺到一隻大手放到了我的身上,然後直接的把我拎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小聲的跟我說:「在什麼方向?」 當時的我越發止不住自己的哭泣,一方面是因為作為一個男人在別人面前哭泣的委屈,另一方面是喜極而泣,我想不到,一切居然來的那麼突然,貼面的擺渡人居然被幾滴眼淚就融化了鋼鐵般的心。 當然,這只是年少無知的我這麼認為,這個世界上,怎麼存在又鋼鐵般的心呢? 我仔細的想了想那女孩的方位,然後告訴擺渡人,在東方。但是具體的位置我卻說不上來,我在塔樓上瞭望的時候實在是太心急了,我的心裡只想著要救人,居然沒有想到去計算一下她所在的位置。那花不了多長時間,即便是我當時的學識也足夠快速的做到,可是作為一個學徒的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早就把這些拋到了九霄雲外,我完全忘記了自己在課堂上所學到的知識,那個時候,我只是一個無助的小伙子而已。 但是擺渡人給了我幫助,他並沒有繼續問我具體的位置,大概他是從我那顫抖的嘴唇上,讀出了我內心的忐忑吧。 然後,我上了擺渡人的那條沙之舟。一艘小木船,擺渡人撐起了手中的篙子,那小船便飛速的在沙子上滑行了起來,船底同沙子摩擦,發出嘩嘩的聲音,這種聲音在那時的我聽來極其悅耳,好像是一首屬於青春的小調,哼唱著我即將可能得到的愛情。不,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我想知道的,也許僅僅只是那女孩羞澀的一聲謝謝,那種羞澀一定與學城裡女人僵硬的表情,有很大的區別。 第一百七十六節 沙海 沙之舟的速度很快,它是學城中無數的大學士傾盡一生的學識所創造出的神奇之物,當時在學徒當中,流傳著一個說法,他們說,沙之舟能夠快速行進的奧秘其實是匪夷所思的,是學城裡的學士通過特殊的辦法,同死者的亡靈簽訂了協議,是那些亡靈在沙子裡遊蕩,用手托起了小船,這樣才會讓小船在沙漠裡急速行駛。 當然了,這種說法,當時的大多數學徒都是不信的,甚至連說這話的人,大概也是把這當做是枯燥學習之後的一種小小的玩笑,並沒有當真。可這個世界上,哪有一點原因都沒有的流言?你所追求的真相很有可能就埋藏在那些看似最為荒謬的言論中,這是我從這件事當中學到的,我也把這句話註解到了自己的手稿當中,寫在了羊皮紙上第一頁的最後。 總之,我所計算的時間告訴我,那女孩已經危在旦夕,船的速度不夠快,何況我都不知道那女孩的準確位置,勢必還要浪費一些時間。我當時緊抓著擺渡人的胳膊,迎著那呼嘯而來在空氣中瀰漫著的沙子,大聲的說:「能不能快一點,她快死了……」話還沒有說完,嘴裡就被迎面而來的沙子填滿了,我顧不得那些,想要把沙子吐出來,但是口水同細沙混合在一起是那樣的粘稠,怎麼吐都吐不出來,著急之下,我只能把這些沙子嚥了下去,用這樣的辦法能讓自己繼續說話,可是說出口的還是:「她快死了。」那個時候的我彷彿得了失語症,能夠說出的只有那四個字,但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再一次的打動了擺渡人。 他把篙子一立,沙之舟慢慢的停了下來。我正在著急的時候,卻看到他從腰中的皮口袋當中取出了一把骨頭做成的匕首,然後輕輕的在手指上割了一下,那匕首頓時閃出了暗紅色光芒,血液彷彿滲透進匕首一般,把匕首前面的尖染成了紅色。 割破傷口之後,擺渡人並不把匕首拿開,而是繼續讓匕首吸著手上的血,直到那匕首的刀刃有二分之一都被鮮血浸透,才把刀拿了下來。那個時候的我嚇傻了,畢竟我還只是個小伙子,從來沒有見過血魔法的小伙子,甚至在課堂上都沒有聽到過這種東西,對於這個世界,我的老師一再的告訴我,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神秘,所有的東西都會在未來可以通過學習來瞭解,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我也曾經篤定的相信這句話,但是血魔法,似乎打破了老師的言論,學城的擺渡人掌握的東西,學徒居然都沒聽說過,這太不符合邏輯了。 當時的我完全的被驚呆了,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邏輯,心裡也依然在不斷呼喊著懇求著快些救人,但這些話卻被堵在嘴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擺渡人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把這把這匕首叉在了沙之舟船頭的一個木槽裡,恰好的染血的部分全都卡在卡槽裡,然後他對我說:「準備好飛翔了嗎?」 我當時被這句話弄懵了,幾乎是本能的點了點頭。然後更加緊的抓住了他那如同鋼鐵般的手臂。 「我為飛翔而生,我的血液乞求死去的靈魂再度甦醒。沙漠啊,揚起你的沙礫,遮蔽太陽的光芒吧。將沙漠變成海洋,我沒有能夠讓海風吹動的帆,但沙之舟無需穿越海洋,沙風吹及,沙舟飛翔。」擺渡人輕輕的嘟囔著這些。 在學城裡經常會有一些類似於咒語的念叨,甚至我們在上課的時候,也會做一些讓人感覺到發狂的事,開始的時候,我是懷揣著敬意去做,但是我後來發現,其實這些看似神秘的咒語,很多並沒有什麼用處,它們唯一存在的價值,就是給別人神秘感,而學城裡的很多學士相信,擁有神秘感是讓別人尊敬的唯一方式。因為人們只會敬畏自己不瞭解的東西,這也就是終身學習的必要性。 這也是我憎惡這個神話時代的原因,不帶有神秘感的尊敬,以凡人的身份完成多數凡人所不能完成的東西,才可能才可以成為被人膜拜的英雄。學城裡的學士錯了,他們錯了,我像他們證實過一次,我還會繼續像他們證實的。 在回憶中的毛蛋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夜裡的風有些涼,他看了一眼在天空中照耀的赤鬼,並不想中斷這好不容易開始的回憶。她該出場了,最溫馨的時刻到來了。人生要只是如同初見該多好,如果只是初見的話,她永遠是那樣的漂亮溫柔,而我也永遠是那個憨厚的小伙子,要是有一種知識能夠讓時間定格,能夠讓我永遠的享受那個時光,哪怕是最後讓我在黑沙暴中餓死,哪怕是這神話時代永遠繼續,我也心滿意足。但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還是繼續回憶吧。 總之,在擺渡人念叨完了那些東西之後,沙之舟的速度變快了很多,只是不再像剛剛那樣平穩,那種感覺像極了老師在課堂上曾經講過的,在大海裡坐船遇到風暴時候的感覺。我我當時驚恐的忘了眨眼,瞪著眼睛看著週遭的一切。我也因為這神奇的改變,永遠的記住了擺渡人所念出的咒語。 就這樣,沙之舟向東急速飛馳,慢慢的貼近了沙漠的中心地帶,我很擔心,我擔心那個女孩已經走進了那裡,要是那樣的話,我甚至不會要求擺渡人繼續載我前行,因為那是禁區,沙之舟無法在裡面行駛。沙漠有它自己的威嚴,它怎麼能夠讓凡人通過這種力量在它身上肆意亂為,只是在這很多年的時光中,沙漠與學城達成了相互的默許,中心地帶是沙漠的底線,不容得任何人往裡闖。 也就是因為這樣,我無比的緊張,我害怕這一番的努力之後,換的了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終於沙漠中心地帶的邊界線到了,這界限很容易找,因為沙漠中心地帶的沙子是黑的,而除此之外的沙子是白的。擺渡人沒做任何的動作,沙之舟狂舞的行進在這邊緣的地方戛然而止,而我也緩慢的鬆開了驚恐的手,猛然間的感覺到要嘔吐,於是我趕忙下了沙之舟,在黃沙覆蓋的地方,使勁的吐著。吐出的東西,是我早晨的時候所吃的碎餅。有些旅行家在遊記當中寫道:沒有到過大海上坐船的人,第一次遇到風浪都會暈船嘔吐的。我想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的經歷,當我後來第一次坐海船,並且遇到風浪的時候,才能夠淡定自如。被血魔法激起的沙暴,遠比海洋中的巨浪要威猛的多。不,也許不是那樣,也許僅僅是因為我看到沙暴的時候,只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學徒,而我見到海洋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那麼多的苦澀。那些苦澀,足夠在白浪滔天的世界中,讓我心如止水。 嘔吐之後的我感覺到天旋地轉,但是心中仍然有那一絲僅存的希望,於是我舉目四望,想要尋找到她的身影。但是談何容易,我眼中的世界只有黃色和黑色,不同顏色的沙子,似乎把天空也染成了它們相同的色彩。我向著地平線的最遠處看,可是在那裡也看不到我想要找的倩影。 最後,我有些絕望了,我不知道自己走出學城意義是什麼,現在想想,那可能是我今生第一次感到的迷茫。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跟擺渡人解釋,我懇求他拉著我出了學城,在這沙海裡使用了血魔法狂奔,卻沒有任何的結果。我看向擺渡人的時候,對著那張鐵面,不知道應當如何的說話。 擺渡人微微的歎了口氣,然後對我說:「你到那邊的小沙包那看看,我感覺那下面好像有東西。」說話的同時,用手一指。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臨近沙漠中心的地方,的確有一個矮矮的小沙包,難道……我沒時間想,也不敢想會是怎麼樣,只是深一腳淺一腳的狂奔過去,然後跪在地上用手挖沙子,同時心中不斷的祈禱。我甚至不知道應該跟誰去祈禱,學城裡的學徒是沒有神明的,老師就是學徒的主宰,但做這種事,即便是老師知道,他也不會支持的。因此我祈禱了幾句之後,就閉上了那張早就被沙子塞滿的嘴。 當我的手指已經別沙子磨出了血的時候,我挖到了想要找的東西,就是我在千里鏡當中看到的那個姑娘,原來她被沙暴掩埋了。我顧不得許多,用手掐住她手腕上的脈門,她的心臟在微弱的跳動。她還沒有死!這種判斷讓我信息若狂,我把她平放在沙地上,想要搶救她,但是在手就要再次觸碰到她身體的一剎那,感覺到的確實臉上的滾燙,和手指的顫抖。 這是個女孩啊,她不是學城的人,她跟我在課堂上彼此之間相互做示範的同學是不同的,他們神色冷漠,而且,他們並沒有什麼危險,只不過是服用了老師所煉製出的藥水,出現了那種生命垂危的樣子,只要時辰一過,就會馬上的好過來。但是這個女孩,她真的是要死了,我能把她救過來嗎?還有剛剛挖出她的時候,她身體帶給我手掌的溫軟感,怎麼還停留在手心,沒有消退。而且那種感覺還似乎從手掌,沿著血脈,傳到了臉頰,不然的話,我的臉怎麼會如此滾燙?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擺渡人也走了過來,他對我說:「你再發愣,她就真的死了。」 是的,什麼都不如她的生命重要。學城裡的醫者不在這裡,我只能相信自己。反正沒有我挖出來,她也死定了,我只是再給她一次活下來的希望和可能性,即便是失敗了,也沒有什麼錯誤。課堂上女同學的身體我也不是沒看過,甚至我還在服用了一種藥物的情況下,按照老師的指示撫摸過每一個部分,那也沒有什麼,都是女人,我不應當對她另眼相看,這也不符合學城裡關於「諸人平等」的訓教。 她的呼吸已經消失了,也許是埋在沙子地下時間太長的原因。我按照課堂上老師所教的辦法,用手指捏住她的鼻子,然後讓她的嘴開,把自己的嘴巴覆蓋在她的唇上,像裡面吹氣,把空氣送入她的肺部,直到她的胸部有一些隆起,再挪開嘴唇,讓空氣再出來。如此往復,進行了幾十次之後,當我再一次的吹氣的時候,感覺到了她突然而有猛烈的咳嗽。本來躺在地上的女孩猛的翻過了身子,不斷的咳嗽著,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嚇住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很久之後,她告訴我,當時我笨拙的把嘴裡面的沙子都吹進了她的喉嚨,那些混合著唾液的粘稠顆粒,讓她難受無比,怎麼可能會讓它們繼續待著,而不把它們咳出來。 好半天,她劇烈的咳嗽才結束,然後她長出了一口氣,坐在了沙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這也是我第一次去真正的看她的臉,此前因為荒亂,雖然有很多機會,但我卻沒有時間看。她的臉頰有些發紅,可能是劇烈咳嗽的原因吧,不過這種紅色,總比那將死的白皙要好的多。 我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麼,我期望這個時候擺渡人能過來幫幫我,緩和一下窘境,但是當我回頭找他的時候,卻發現他躺在沙之舟裡,似乎已經睡著。反正我看不到他的臉,很多事情也就無從判斷。 我一定要說點什麼,不能夠什麼都依靠擺渡人。再說,擺渡人的那張面具,一定會嚇壞這女孩的,她可不是在學城長大的,不知道擺渡人這張鐵面之下,是一顆什麼樣的心。 「你的駱駝呢?」我憋了半天,問了這樣的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駱駝……我剛剛感覺到有些頭暈,然後就從駱駝上摔了下來,再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直到剛才看到你……」女孩說到這裡有些語塞,她臉上的紅潤更多。「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剛才騎駱駝了?」在我還在感覺到尷尬的時候,女孩突然莞爾一笑,這笑容融化了我內心中所有的堅冰。 以至於當時我居然忘記了,在千里鏡中,她明明是乾渴異常的。而馴服的駱駝,又怎麼會輕易的離開它的主人。 第一百七十七節 回憶中的謊言 在進行完這番交談之後,我再一次的變得語塞了,這也難怪,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同女孩子交談過。當然,我的同學裡也有女孩,我也跟她們偶爾會有一些言語,但是在那個時候,我在心裡,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們的性別。她們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把我當過男人吧。學城就是這個樣子,從這裡誕生的每一個人,都被要求,要尊重知識,淡忘自己。 可沉默總不能一直繼續,於是我問她:「你要到哪去呢?」 她則回答:「我要穿過沙漠,去中原。」 中原,這兩個詞我只是在課堂上才聽說過,這個地方對我神秘而有陌生,我知道中原並不像大漠這樣荒涼,但是老師也說過,中原的人並不是那麼的尊重知識,比起知識他們更加尊重的是權力和財富。 雖然說,權力和財富在學城也是存在的,但是在學城,權力最大的人,同時也是公認的知識最為豐富的人,同時他們也擁有非常多的財富,我們每一個學徒都被告知,只要認真學習,那麼權力和財富,總有一天會向我們招手。所以,我們的內心純潔無比。老師也跟我們說,在中原,權力和財富並不是靠知識獲得的,靠的是沒完沒了的爾虞我詐,最為重要的是,如果你想在中原獲得權力和財富,那麼必須就要從別人身上搶過來,權力和財富並不會憑空的誕生,只能從別人的身上剝離出來,然後加載在自己身上。 所以那個時候,我對於這個想要去中原的女孩,心裡面唯一的感覺就是惋惜,我覺得這樣天使般的女孩就要到中原那片看似美麗但實際上非常污濁的地方去,這真是暴斂天物,所以說,這個世界需要知識,如果中原也同學城一樣的尊重知識的話,那一切會是多美好。 當時的我是多麼天真啊,我天真爛漫的相信所有的謊言,不管是女孩的謊言,還是學城裡老師的謊言。 在得知她要去中原之後,我接口問道:「那你是去中原幹什麼呢?」再問完這句話之後,我沒有忍住的接著問了一句:「你去過中原嗎?」我承認,我對於一個沒有到過的地方,即便是在傳說中充滿了罪惡的地方,也仍然是充滿幻想的。 「去過啊,我家就住在中原。」那女孩說起中原的時候,帶著迷人的微笑,她的聲音彷彿銀鈴一般叮噹作響。這讓我居然稍稍的有些意亂情迷。 「你的家在中原?那你怎麼會來到這,來到……」我想說學城,緊接著響起,這個名諱是不能夠對陌生人提起的。「……來到這沙漠?」 女孩的臉上,從陽光萬里,突然變成了陰雲密佈,而後,她的眼淚如同珍珠一般的垂落了下來,辟里啪啦,彷彿雨點一般。這讓當時的我猝不及防,一個毛頭小伙子,怎麼能夠應付的了姑娘的眼淚?我想伸手幫她去擦,但彷彿那眼淚是沙漠裡最為滾燙的沙子一般不可靠近,我不敢用手去觸碰,只能看著她繼續在那裡哭。我這才知道,剛剛我在擺渡人面前哭的時候,他的感覺應該跟現在的我差不多吧,看起來,擺渡人也是對這樣的淚水毫無辦法的,否則他也不會同意帶我出學城。 我回過頭去,發現擺渡人站在沙之舟上正在往這邊看,我看不見他鐵面具下面的表情,和眼睛所看的方向,只能夠看到他的臉是朝向這邊的,大概那就是在看我吧。之後的一瞬間,我們的目光似乎一刻是對視的,緊接著,擺渡人便把自己的臉挪了開來,去看向另一邊的沙漠。看來,他並不想參與我跟這女孩之間的事,也不會給我任何意見和建議。也是,他只是擺渡人,擺渡人很少說話,他們唯一的工作和職責,就是用沙之舟和手中的篙子,在沙海當中載著學城相關的人,來回的遊蕩。 那女孩抽涕了好半天,後來可能是哭的倦了,一下子的委頓了下來。而委頓的方向是朝著我,她的身體倒有一小半的靠在我的身上,這讓我的整半邊身子都感覺到了酸麻,但是我卻沒有躲開。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那會兒到底是不敢躲開,還是不想躲開。 她說:「我的家住在中原,父親是做生意的,有一個駱駝隊,而這個駱駝隊每隔幾年就會載滿貨物,向西行走,穿過整片的沙漠,到達一片遙遠的土地,那片土地叫做歐羅巴。所以從我出生開始,也沒有看到過父親幾次,而他回來的時候,也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事,難以相見。這一次,他離開家西行之後,我便用錢買了頭駱駝,跟在他身後,想等著憑自己的力量穿越了沙漠之後,再追上他,這樣想必父親就不會拒絕讓我跟著他一起走了。於是我在家裡給母親留了張字條,就把想法付諸了行動。一開始,行動進行的還是很順利的,我總能夠看到父親駱駝隊踩出的腳印,還有每一次休息的時候,所遺留下來的東西。我是商人的女兒,我也知道大概的方向,和沿途當中,如何吃東西,和如何休息。但是我始終害怕,讓父親發現我實際上是在跟隨著他,要是提前讓他發現的話,他只會打罵一頓我,然後派人把我送回家,可能我一輩子都沒法再次出遠門了。可是歐羅巴的故事是那樣的吸引我,我在家的時候,母親有時候會給我講述一些,據說那裡的人都是黃頭髮,藍眼睛,那裡的人說話都是嘰裡咕嚕的,那裡有著跟中原完全不一樣的歌謠,這都是讓我沉醉無比而又嚮往的東西,我一定要達到那裡。所以,我漸漸的放慢了腳步,拉遠了跟父親駱駝隊之間的距離,我對自己的追蹤能力非常的自信,覺得這樣一定是沒有問題的。」女孩在說到這的時候,下意識的捏緊了手掌,但是她沒有主意到,她的手正抓在我身上,這力量讓我有些吃痛,但我卻沒有叫出聲來。不知道是不敢,還是不想。 她繼續說:「但是沒過幾天,問題就出現了。我不知道沙漠裡的氣候這樣的惡劣,白天那樣熱,晚上卻那樣冷。這種劇烈的溫差讓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我想可能是有一些傷風。有一天早晨我實在是行不得路,於是便琢磨,就在這休息一天,然後再繼續追蹤,正好也能跟父親的駱駝隊再拉開一天的距離。當時的時候,跟父親的駱駝隊已經有了一天多距離,那是因為我知道警覺的父親,沒一次都會在隊伍的最後留下一些人,作為殿後力量,而這些人一般都會保持著半天到一天的距離,於他們相遇那也就不好辦了。所以再拉開一天也倒是好事,就這樣,那一天我只吃了幾口東西,餘下的時間一直都在躺著休息。第二天,身體雖然沒有完全恢復,可我必須要上路了。這一天的沙漠不再平靜,有些風。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吹點風還很愜意,讓我想起了中原的家,我甚至還想,不知道歐羅巴的風會不會像中原那般溫暖。結果風吹了一會,我就感覺到不對了,首先是身上的水分消散的很快,這種乾熱的風加上病痛,讓我的體力流逝無比的迅速,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減慢了腳程。其次,風模糊了父親駱駝隊的痕跡,沙漠無情的慢慢吞噬了駱駝的蹄子印和他們路過的痕跡。在連續的一天半也找不到新的痕跡的時候,我知道我迷路了。但是當時我並沒有驚慌,因為我知道,那只是一片小沙漠,不管我的父親怎麼走,他們都會到前面沙漠中的一個小鎮那裡去投訴修整,補充食品和水。那麼大的一隻駱駝隊,無論在哪都是特別的顯眼,沒有人可以無視他們的存在,我只要打聽好方向,就可以繼續追蹤。但是當我經歷了千辛萬苦,到達了那個中轉站的時候,四處打聽,卻沒有人見過這只駱駝隊,我一下子就感覺懵了。後來有好心人告訴我,實際上在這條道路上大概有三個陣子可以用來中轉,具體會經過哪個完全取決於過路人的喜好,看來在我丟失了追蹤的這一段時間裡,父親選擇了另外的道路,這讓我有些絕望。我曾經想繼續追蹤,但是多方打聽之下發現,這三個鎮店平行存在,就像三條孤立的道路,你可以選擇經過哪個,卻很難從一個到達另一個,除非你肯繞很大的遠。我知道,如果說我繞一個大彎尋找到下一個鎮店的話,再從那裡開始追蹤父親,這段時間會把路程的差距無限度的放大,讓我很難再跟的上他。歐羅巴的地盤雖然不及中土,但也是浩瀚無邊,就算我按照道路獨自到達那,想要尋找父親,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對於我來說,最理智的決定,就是原路返回,回到中土的家,等待著父親的歸來,並且提前想好,怎麼才能夠央求他在下次上路的時候,帶上我這個渴望看到大千世界的女兒。」她說到這裡的時候長歎了一口氣,我從她的口氣當中聽到了無盡的不甘心,不過這倒是個理智的女孩,她知怎麼做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我當時就在想,要是我站在跟她一樣的位置,大概都不能夠做出如此冷靜的判斷和決定,我可能會一意孤行的在沙漠的小鎮當中逗留,或者憑借一時的熱血,孤身前往歐羅巴。 「然後,我就往回走。」女孩歎氣之後繼續說:「可能是我往回走的時候情緒低落,也可能是我來的時候一路追蹤父親的痕跡,而忽略了觀察四周的環境,記錄詳細的路線,反正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迷路了。到最後,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麼方向上遊蕩,找不到回家的路,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死去,最後終於支撐不住,從駱駝上摔了下來。其實帥下來的時候,我還是有意識的,於是我略微調整了一下身體的姿勢,才昏厥了過去。你剛才把我挖出來的時候,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嗎?」女孩的臉上,從那種憂鬱的敘述,變成了俏皮的笑,這讓原本專注於傾聽的我有一些不適應,重新的注意起來,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年輕、活潑而且美麗的女孩。 我只能搓了搓手上的沙子,說:「我……我沒有注意。」然後尷尬的低下了頭。也正是因為這種尷尬,當時的我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說她是先暈厥,然後被沙子埋上,被我挖出來之後,才甦醒了的話,那怎麼可能會知道自己被埋起來了呢?何況她剛剛也在說,從摔下來到甦醒,中間發生的事,一點都不知道。也就是當時毫無經驗的我,才聽不出這些破綻。現在的我就完全不同了,潘金蓮啊潘金蓮,你真的認為,你那些徒勞的謊言能夠欺騙的了我嗎?這種優越性讓毛蛋一下子聯想到眼前的現實,但是沉醉在往昔回憶中的他慌忙的打斷了這種放肆的想法,趕緊把潘金蓮的名字從腦海中剔除了,繼續這段溫暖的,帶著沙子混合著唾液味道的回憶。 「你真笨。」女孩銀鈴般的笑聲再次響起。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說過我笨。在學城的課堂上,我是老師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每一次都能毫無障礙的領會課堂上老師講的東西,甚至還能夠舉一反三,問一些老師不願意回答的東西,曾經有那麼一陣,我以此為傲。可是現在想想,這也為學城日後對我的做法,埋下了伏筆,不管怎麼來說,這都不是一顆友善的種子。因為博學的人,哦不對,應該說是貌似博學的人,最不希望的就是別人觸碰他無知的方面,以及,用一種他可以接受的邏輯,去嘲弄他那可笑的信仰。 女孩在說過我笨之後,開始慢慢的解釋:「我倒下的時候,盡力的把頭對準了東南方。」 「為什麼呢?」女孩的說法讓我感覺到有些無法理解,我試圖回憶,但確實是想不起來,當時挖出她的時候,腦袋到底是對準什麼方位,不過腦袋對準什麼方位會有什麼說法嗎?這一點,學城的老師可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因為,那是我家的方向。」女孩轉了下頭,把目光投向東南方,長久而神情的一望。多年之後,我仍然記得那一眼的眼神,包含著神情。甚至當我知道一切真相的時候,我可以試圖從細節上去推翻她那天所做的一切,就是推翻不了這一眼的風情,我承認,那一刻我心醉了。我也就是從那個時候知道,女孩最美麗的時刻,並不是她在看著你,而是她不經意在看著別的東西的時候,那美麗的側臉,絕代風華。 「家的方向,倒下的時候,頭向著家的方向?這又是為什麼?」我在學城裡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說法,因為學城裡的普通人死了之後,都會被燒成灰燼,然後拋灑在沙漠當中,隨著一場場的沙暴,融合進整個沙漠,成為沙漠的一部分。想到這裡,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那些推動者沙之舟的靈魂,是不是就是從學城中拋灑出的骨灰呢?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就是說狐狸死的時候,會把頭對著自己出生的山丘,用來寄托對於故鄉的不捨。我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如果有靈魂的話,我希望靈魂會在我死後,回到家鄉,去陪伴我的母親,以盡孝道。」女孩說到這的時候,臉上的顏色有些發灰,但很快,又恢復了光明。「不過,你救了我,我就不需要死了。我的母親可以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女兒,而不是僅僅能飄散在空氣中的靈魂了。嘻嘻。」 故鄉和家人,這本來應當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東西,對於年少的我來說卻是完全的陌生。雖然在之後的事情中,她告訴我,當時這麼說完全是偶然的,沒有經過刻意的設計。但我仍然覺得,故鄉和家人,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最大的軟肋。當時的我,不知道金錢的力量,不知道女人的溫軟,也不知道權力帶給人的瘋狂。只有這種淡淡的思念和嚮往,才是我可以觸碰的到的最大的誘惑。 尤其,占卜術還告訴我,旁邊的擺渡人可能是我的父親。要是那樣的話,我是否也應該盡孝道呢?可是,就算他真的是,他也不會承認的。而我的家鄉在哪裡呢?他們告訴我說,我是在學城出生的,也就是說,我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家鄉。可為什麼,我會有生活在別處的感覺呢?我會覺得,在學城裡沒有任何的歸屬感,我會覺得,只有在慢慢的嚼著那些碎餅的時候,才最安心。 第一百七十八節 水粉 這個時候,天慢慢的有些發灰了,我才意識到,黑夜就要來了。正如她所說的那樣,沙漠的夜晚是非常寒冷的,而且在這種沒有遮擋的地方,是根本不可能過夜的。另外,女孩所騎的駱駝已經沒有了,憑藉著這兩隻腳,就算是有學城裡最為淵博的學者來指路,也是不可能走出這一片沙漠的。 求擺渡人也是不行的,沙漠的邊緣地帶是擺渡人不能夠輕易的去的,除非有哪一位學士結束了在學城的學習,要到中土去散播知識,只有在這個時候,學城的領袖才會下令,讓擺渡人把他送到沙漠的邊緣。但是,這個人將永遠再不能回到學城。 當時的我,一直不明白學城這種許出不許進的規定的用意,我覺得如果有學士把中土的見聞以及知識帶到學城裡來,他的課堂一定是爆滿的。即便是在課本中描繪的如此污穢的地方,作為懷揣著求學之心的學徒,那裡的一草一木都值得去瞭解。何況能夠事先知道中原的詳細情況,在未來有一天自己成為學士的時候,也能夠更好的判斷,到底是離開學城去中土,還是永遠的留在學城,來享受沙漠帶給人的風情。 我想把這女孩帶回學城,當然我知道這是不行的,不說別的,擺渡人大概都不會同意我的這種做法,沙之舟不會輕易的搭載陌生人,只有學城認可的客人才會被接進來,而學城對於所有人都是冷酷且毫無感情的,他們不會被這女孩的故事所打動,只會詳細的盤問,並且給女孩兩個選擇:要麼在沙漠裡死去,要麼加入學城,終身不再離開。按說生命是最寶貴的,如果在死跟活之間選擇的話,能夠永遠的生活在學城好像也不是一件壞事,畢竟我就是這樣的,從出生到那時,都沒有出過大漠。但是學城有著另一套嚴酷的規定,凡是這種不是在學城裡出生的人,他們都要從奴隸開始幹起,只有做奴隸滿二十年,才有資格參加一個非常困難的考試,通過考試的人被某一個學士推薦之後,經過學城議會的批准,才可以成為學徒。這一套措施被老師們稱為「淨化血液法案」。顧名思義,這套法案設立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好學城的入口,因為成為了學徒,就代表有資格走進課堂,來學習學城裡最為寶貴的財富——知識,還可以通過一生的研習成為學士,這在學城來說,是一條充滿榮光的道路,當然,也是一條艱難的道路,最後成為學士的考試難之又難,一百名學徒當中,也很難會有一個人最後成為學士。在學城裡出生的人,因為游泳老師們口中純淨的血緣,所以自動獲得學徒的資格。也就是說,要是讓她留下來,她得做二十年的奴隸,才能夠獲得我出生的時候就擁有的權力! 那是在我一生當中第一次感覺到不公平!學城的老師跟我說,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都享受著同樣的權力,而知識對待每一個人都寬容和包容的,但為什麼,作為一個不在學城裡出生的人,想要走進課堂,卻要付出那麼多的代價,這太不公平了。這樣的學城,真就比那污穢的中原,來的更加讓人喜愛嗎? 我腦海中的天人交戰,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所打斷。我承認,這想法嚇到我了,儘管當時的我思維活躍,但絕對沒有膽子去質疑已經在大漠中頑強的對抗了沙暴千年的學城,它在我心中是一座不可能被磨滅的圖騰。其實,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女孩還來愣愣的看著我,可能是我思考的時候的古怪表情嚇到她了吧。這讓我稍稍的有一些不安。 「能帶我去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嗎?我沒有駱駝,自己沒辦法行走了。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不盡。只是我隨身的大部分財物都在駱駝的背上,身上只有一些散碎的銀兩,不足以報答大恩。我也不會要求你把我送出沙漠的,我是商人的女兒,明天早晨的時候,你指給我走出沙漠的方向,我自己就可以走的出去。」她睜著那大大的、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我。學城裡的女孩沒有人擁有這樣的眼神,就好像是傳說當中沙漠裡會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的泉眼,會把最為狂放不羈的黑沙暴完整的吞沒。 「這……」我很想幫她,但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幫。跟她說明我的難處嗎?不,這好像沒有什麼意義,說了一大頓話之後仍然拒絕別人,這會顯得更不像個男人吧。我驚訝於自己的性別意識居然在覺醒,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男人,我唯一的身份是學徒,我生命裡唯一的目的就是求知。也許只有在遇到生命當中第一個女人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男人。 「怎麼了?好心的小伙子,你有什麼難處?」女孩抿著嘴,突然笑了起來。她笑得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彷彿沙漠中被風吹的光滑而閃亮的骨頭。「哦,我知道了,看你這年紀,一定是已經討了老婆了,你怕帶我回家,你老婆會不高興是吧。這個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有什麼糾纏的,只是休息一下。我身上有一些來自於中原的胭脂水粉,送給你老婆她一定是喜歡的。她不但不會說,而且還會誇你呢。」 其實這話當時我就聽出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既然連錢財都放在駱駝上,胭脂水粉怎麼會放在身上呢。但是當時的我,並不十分清楚胭脂水粉具體上是個什麼樣的東西,而且心中正在焦慮,所以也就把這種稍縱即逝的懷疑放到了一邊。 現在想想,在剛見面的時候,即便是以我那時的閱歷,也應當能夠識破她的謊言。當然了,如果「她」是「他」,是一個男人對我說這些的話,我一定會識破的。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孩,而我,是一個剛剛察覺到自己是男人的男人。 (今晚還有一節。最近會有一些時候將五千字拆分成兩節更新,望周知。另,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讀者,特別感謝一直以來每天堅持給我投紅票的讀者,因為你們,重樓才能夠繼續堅持。也期望沒有收藏的書友收藏一下,拜謝再三。) 第一百七十九節 多活一天 「我沒有妻子,我也沒有家。」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回答:「我生活的那個地方是不能夠帶外人進去的。」在糾結了很久,我告訴了她我能說的實情,其實在內心深處,我是希望她能夠求我,求我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我知道,我一定是抗拒不了的。 「哦,原來是這樣。」女孩的神情黯淡,長歎了一聲之後,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她那剛才還眉飛色舞說話的神采頓時消失了個乾淨,站立的姿勢頗有幾分委頓,而她行走的方向,居然是面對著那片黑色的沙漠中心。 「你別走。」我看她這樣,當時就發了急,於是我站起身來,猛的抓住了她的手。第一次的,我跟一個女孩子五指相扣,那種感覺妙不可言。她溫軟的皮膚,帶著屬於中原江南的煙雨,將我那被風沙磨的有些麻木的手,瞬間融化。我只是感覺到了一種輕微的抽搐感覺,從手指一路暢通無阻的到達了心臟。在這種奇妙感覺的影響下,我幾乎是沒有經過大腦的脫口而出了一句話:「我想起來一個地方,可以讓你去休息。」 其實哪有這樣的地方,年輕的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女孩失望的眼神,全然不顧自己能力的大小,也根本沒有想到,這樣的做法會帶來何其嚴重的後果。 果然,女孩馬上轉過了身,而她那剛才因為疲憊而有些佝僂的身體,突然又挺直了,一抹艷麗的紅暈掛在臉上。她並沒有鬆開我的手,而是將手指緊緊的握著。我能夠感覺到她那手指中的小小的骨頭,彷彿那骨頭都是軟的,我仗著膽子,將手指微微的加緊,去感知這未曾經歷過的一切。 承諾之後,就應當輔助實施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作為一個在學城地位僅僅高於奴隸的學徒,我哪裡知道什麼秘密的地方,我承認,當時答應這個在內心的潛意識當中是存在僥倖的,這個疑似我父親的男人畢竟幫了我一次,他也許會再幫我第二次。即便他不是我的父親,在那張看似冷冰的鐵面具下面,也一定藏著一張和善的臉。這樣善良的人,不會看著如此美麗的女孩在沙漠當中香消玉殞,作為在這片沙漠當中泛舟的人,擺渡人一定會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場所。 我讓那女孩等在那裡,自己則獨自的走向沙之舟跟擺渡人談判。此時的擺渡人,正躺在沙之舟當中,他的腿翹在船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睡著,如果他正在安睡的話,我這樣叫醒他,惹了他不高興,那要提的這些「無理」要求,就可你的那個沒戲了。 於是我戰戰兢兢的站在船邊,我知道,天快要黑了。而擺渡人是不在夜間工作的,所有的擺渡人在晚上都會在屬於自己的場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們是學城裡為數不多的體力勞動者,所以飲食中也有很多的葷腥。而作為學徒來說,一日三餐,只能吃一些學士們吃剩的碎餅而已。這些也是老師告訴我的,他當時告訴我們,只有這種身體上的自我苦修,才會促進學業上的進步,如果吃的太好的話,那身體所有的注意力都會在消化食物上,而缺乏了對於知識的理解和領悟,所以,學城裡正處在學習中的學徒,只能吃碎餅。而當一個學徒成為了學士之後,他所能學習的東西,基本上就學習完了。他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如何讓自己活得更長一點,利用生活和學習的經驗,在前人知識的基礎上,向前做一點點的研究。 重複是容易的,創新是容易的。學習就是一種重複,而研究則是一種創新。老師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在課堂上一個上午所講的東西,是無數優秀的學士研究百年的結果,他們為了課堂上某一句簡單的話,琢磨了無數個日夜,從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日薄西山的老者。終於,在某一個特殊的神秘的時刻,多年的苦修換來那一刻的奢靡,困擾已久的問題被看破。然後這一刻奢靡時光所誕生的成果,被記錄在了羊皮紙上,永遠的流傳了下來,成為我們這些身份卑微的求學者,都可以學習到的東西。 現在想來,學城裡的老師欺騙過我很多事,他們按照自己的好惡來肆意的跟自己的學生扭曲著那本來方正的事實,但惟獨這段關於重複和創新的話是正確的。因為在我過去的一生中,也經歷了那樣的「奢靡時刻」,的確是讓我本來乾枯的眼,又流出了清澈的淚。 我相信,這些在知識上沒有追求的擺渡人是不會像我們一樣過著這種苦行僧似的生活的,既然酒肉擺在面前,無論如何他們的肚子也會在適時的時候叫醒他們,去享受那在學城裡顯得過分奢侈的晚餐。 我在沙之舟旁邊站了沒多久,擺渡人的身體突然動了,他翹在穿上的腿好像有些不太舒服,重新做了下伸展。我知道這個時候是叫醒他的好時機,但是問題在於,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學徒裡暗自把擺渡人都叫做鐵面人,可這種稱呼我覺得作為他們本身是不會喜歡的,既然求他辦事,那尊重則是最起碼的要求。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而我卻更加的猶豫。 最後,是擺渡人看不下去了,他猛的坐了起來,臉對著我,說:「怎麼,事情解決好了?人也救了,咱們該回去了。」他說到這站了起來,用巴掌拍了拍衣服,用來打落躺在沙之舟上風帶來的沙塵,那動作誇張可怕,我甚至覺得如果那巴掌就這樣打在我的身上,大概我會被直接打散架吧。 「她是活過來了,可是把她丟在沙漠中會死的,她的駱駝丟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說,我不能夠強迫擺渡人將一個他不認識的女孩帶走,學城裡的學徒很多,擺渡人則很少。惹急了他,他完全可以把我也丟在沙漠當中,讓我自生自滅,而學城不會過分苛責擺渡人。就算我真的是他的兒子,可是在學城中,這種血緣關係算得了什麼呢?他可能會有很多個兒子,不需要對我另眼看待。 我那個時候是一個多麼懦弱的小伙子啊,我想保護自己喜歡的姑娘,卻發不出一聲口氣肯定的請求,因為我害怕,我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發現,當自己走出學城的時候,或者說,走出自己一貫的生活圈子的時候,哪怕是一句簡單的詢問,對我來說,都是恐懼異常的事,無端的恐懼,無端的心魔。 「小伙子。」擺渡人並沒有我想像當中的憤怒,相反他的口氣竟然是我無法想像的溫和。他把手輕輕的拍在我的肩膀上,與剛才拍打自己的衣服所用的力氣迥然不同。「你幫這個姑娘一次就足夠了,你是不可能永遠幫助一個人的,能夠解她的燃眉之急,也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我不是想永遠幫助她。」我有點著急,不知道應當怎麼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可是,她要是在今天晚上就死了,那我出來救她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至少,讓她活過今晚,至於以後的事怎麼樣,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我盡量讓自己的話說的理性而富有邏輯性,但實際上當話說出口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聽得到那裡面的哭腔。 擺渡人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站立著不動,這甚至讓我產生了懷疑,他會不會因為我說的話過分無聊,站在這裡就睡著了。 「年輕人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最起碼讓這姑娘活過今天,最起碼也算咱倆今天沒白折騰。學城裡不能帶外人,這個你是知道的,但是這周圍的沙海中沒有任何的遮蔽……」擺渡人再次沉吟了一下:「這樣吧,今天晚上讓她去舊城區待一晚上,明天早晨你給她找匹駱駝,然後我把她送到她想去的正確路線上,你看這樣行不行?」 我沒想到擺渡人居然如此痛快的答應了我的要求,愣在那裡忘記了高興。可是當時欣喜的我又怎麼會知道,這個草率的請求,會帶來那樣的後果。 稍微愣神之後的我,慌忙的鞠躬,感謝擺渡人。他無奈的衝著我擺了擺手,然後我飛快的跑到了那女孩旁邊,再一次的拉起她的手。我承認,這次是故意的,我很想再體驗一下剛才的感覺。 「你晚上有地方待了,跟我走。」我把她拉起來,向沙之舟走去。 第一百八十節 舊城 「你拉我走向那隻船幹什麼?」女孩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充滿疑惑的看著我。 「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啊,坐在那上面。」我直接回答。從小生活在學城裡的我,對於沙之舟的存在幾乎是理所當然的默認,在那個時候我的意識裡,這是在沙漠中前行的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坐在船上去安全的地方?」女孩完全的停了下來,根本沒有繼續要走的意思。「我說這位小哥,你是不是被沙漠裡的太陽曬的暈頭漲腦了啊,船怎麼可能會在沙子上走?」 「船不在沙子中前行,那應該是在哪裡呢?」年幼的我完全忘記了解釋,我只是覺得這是有人在常識問題上跟我產生了偏差,這些並不是知識範疇,而是像太陽在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的板上釘釘的事。 「水上啊。船當然是在水上行走的,可以在河水上、湖水上、海水上。」女孩認真的向我描述著,雖然沒有多餘的詞語,但是通過她的眼神,我能夠感覺的到,此刻在她的腦海裡一定浮現出了在水面上行駛的船的模樣。 水上的船,在課堂上老師確實是將過,甚至課本上也有著圖畫。但是那些圖畫只是黑白的線條,甚至連沙子的顏色都沒有添加,那些線條所勾勒的東西,又怎麼比得上女孩寥寥幾句話所描述的那般鮮活。行駛在水上的船,對我來講,好像是不真實的夢境一般。我第一次的覺得,那個女孩是多麼的幸福,能夠看到那麼多新鮮的事物,第一次因為我在學城裡生活而感覺到有一點點的自卑,這是哪怕前一天的我所無法想像的。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驕傲的學徒,但在這對話中,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無知的沒見識的毛頭小子罷了。 (謹以這段關於船的對話,向誕生百年的《火星上的約翰?特納》系列作品致敬。我一直覺得過於快餐的作品應該不是未來閱讀的發展趨勢,我也知道我這一部作品對於追求爽快的讀者來說,可謂不是非常的友好。非常感謝您能一直閱讀到這,我將奮力繼續。) 「那是你們那裡。」我必須裝出博學,我不想流露出絲毫的膽怯。「沙漠裡怎麼會有成片的水,所以有人就研究出了可以在沙漠裡行走的船。來自於中原的女孩,你可以試試看,我擔保,這比你家鄉的船要有意思的多。」我相信她是喜歡新奇的,我在用這種誘惑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然後,我牽著她的手,走上了沙之舟。擺渡人並沒有多說話,他獨自站在船的另一側,用篙子撐著柔軟的沙地,讓船快速的向前滑行。當然,這並不如來的時候使用鮮血儀式的速度那般快,可卻平穩了很多。回去也並不是很敢時間,那種過分的顛簸對於一個剛剛甦醒的人來說,應當是很嚴重的折磨吧。 坐在沙之舟上的女孩很好奇,興奮的摸摸這,摸摸那。我的眼睛一刻不離她那月光下的白色石頭一樣的手指,然後我發現,插在船頭的那把骨頭匕首不見了,應該是剛才擺渡人給收了回去。我還特意的看了一眼那的木槽,居然沒有任何血跡,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女孩好像察覺到了我的眼光,她的手指也摸了摸那凹槽,終於她把她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個遍,在這之後,她收起了雙手,只是來回的轉著頭,看著沙漠裡的景象。我很想和她聊幾句,卻又害怕打破了這種令人沉醉的場景,打破了她那美麗的側臉。那一刻,我對於她的美麗應當是不加有任何念頭的欣賞。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時的她確實是不知道沙之舟這種東西的,她只知道學城裡的人有一種很特殊的東西在沙漠中穿行。而那個凹槽,也確實被當時的她所留意。那凹槽設置的實在是太奇怪,讓人看一眼就能確定,那一定是用來放置東西的。只是當時的她是不能開口問那到底是放什麼的,不過在這個問題上,她也沒有等太久。 與來時候的亂打亂撞不同,擺渡人辨明方向之後,返回的路無比的順暢。只是沙之舟並沒有從傳統意義上的正門東南門進入,而是在距離學城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繞了個大圈,從西北門進了來。在進門的時候,擺渡人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斗篷,蓋在了女孩的身上,說了句:「別出聲。」而我則木然的坐在旁邊,我明白,這是對女孩的一種偽裝保護,沒有人敢來檢查沙之舟,我身上的學徒袍子,也足夠讓這條船有一點點屬於新城的威嚴。 學城被一分為二,西面的叫做舊城,而東面的,則是新城。顧名思義,西面的房屋是很久以前所造的,而東面的則是比這稍後建立起來的。其實在我看來,新舊城區並沒有什麼區別,那些上百年的房屋從外觀上看來都很陳舊,四百年的建築和四百五十年的會有什麼區別呢?因此新舊城區根本就不存在那名字上體現的所謂外觀上的區別。 真正的區別存在於居住的人上。新城是學城的靈魂,所有的課堂以及學術機構都在那裡,像我這樣數之不盡的學徒,以及那些站在學徒上面的學士也都居住在學城。而學城裡的其他人,觸摸不到知識的人,他們都會住在舊城區。當然,除了擺渡人。擺渡人同學徒學士一樣,也居住在新城。這個規定看起來有些奇怪,但更加奇怪的是,連通當時的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沒對這個規定提出任何的疑問。是的,學城裡的大多數人,都只懂得順從,都只是會解釋問題,盡量把一切都變得可以理解,而很少去提出問題。 新城和舊城之前有一堵牆,那是一個禁區。出了特定的人群之外,沒有人能夠在新舊城區之間來回的遊蕩。高貴的新城區人不削於舊城,而舊城裡的人雖然渴望知識,卻怎麼也翻不過那道高高的牆壁。 第一百八十一節 那時的少年 這道牆並不高大,恰恰相反,相比於它所擁有的隔絕高貴和卑賤的功能來說,它顯得有些過分的矮小。我曾經站在那道牆不遠的地方進行過觀察,目測這道牆只有我的胸口那麼高,如果給我一段距離用來加速的話,我可以像一隻敏捷的沙鼠一樣越過那,輕鬆的到達另一邊。 但是在學城裡,它是不可以被愉悅的,任何擅自翻牆的人都會死,它的名字叫做壁壘。因為壁壘存在的緣故,我從來也沒有來過舊城,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新鮮。我就如同剛才女孩那樣,不安的看著四周,而我看到舊城的人,都匆忙的躲閃著我的目光,就好像我的目光裡含有劇毒一樣,這讓我有幾分羞愧,也有幾分不好意思。 擺渡人大概看出了我的窘境,於是他小聲的對我說:「別四處看,這樣的話太引人注目了。他們只是覺得以他們的身份不配跟你對視,我想當有學士走過你們這些學徒身邊的時候,你也一定不好意思去盯著學士的臉看吧。嘿嘿。」末了的時候,擺渡人居然笑了一聲,這是我同他對話這麼長時間,他第一次對我笑。鐵面雖然掩蓋了他那待著笑容的表情,但這仍然讓我感覺到了特別的溫暖。 舊城有一條專門供沙之舟行駛的沙道,這道路直接通到了沙之舟的船務,在那裡,我們下了船。鐵面人沒有說話,只是示意讓女孩把斗篷披在身上,在我的轉達下,女孩照做了。那是一個帶著帽子的斗篷,看起來很有西域的味道,女孩把帽子扣在頭上,然後縮著脖子,再低下頭,沒人能夠看清楚她的臉。再加上斗篷頗為肥大,完全遮擋了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從外觀上很難發現這隱藏在黑色斗篷下的小小人兒居然是個曼妙的女孩。 擺渡人好像對舊城區很熟悉,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趕緊快走幾步跟著他,擺渡人不再回頭,靈活的穿梭於街道之間。但是舊城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加之這裡的房屋跟新城很像,身處這裡居然有了一種猶如在幻覺當中的迷失感,身體會不自覺的想,應該從那裡轉彎,那樣的話就能回到住處。舊城的行人對比新城多一些,他們都神色匆匆,在路上幾乎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在這一片語言的寂靜中,只有靴子與帶著沙粒的石板路摩擦後,發出的沙沙聲。這聲音聽上去就好像是惡毒的毒蛇,在沙子上爬行,它腹部的鱗片所發出的聲音。這讓我渾身不舒服,因此我強迫自己幾乎是一步不離的緊跟著擺渡人。 擺渡人的個子比我大的多,他邁一步我就需要走兩步,這使得跟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沒走幾步,新的問題出現了,那就是雖然我勉強可以跟上擺渡人的步伐,但女孩卻跟不上。這不像還在沙漠裡的時候,我可以牽著她的手,雖然這裡是舊稱,不必擔心遇到什麼熟人,可是她畢竟隱藏在斗篷之下,我們如果牽手的話,在外人看來,一定會非常的奇怪。畢竟,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在新城裡牽手,大概舊城也差不多。 就這樣,我一面擔心自己跟不上擺渡人,一面又擔心著女孩跟不上我,在兩個人之中平衡著距離,我很想大聲喊,讓擺渡人等我們一會,但是在這寂靜的街道街道上,似乎有一隻無形而強有力的手,扼住了喉嚨,讓我那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完整的被吞嚥了下去。。這所導致的唯一結果就是,擺渡人和女孩都離著我越來越遠,如果放任這種情況繼續的話,我們三個就會完全的失散。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艱難的選擇,究竟應該是選擇快步走追上擺渡人,還是慢下來等等那女孩。 擺渡人對於舊城無比的熟悉,他走那麼快,很顯然是忙著自己去做什麼事,沒有想讓我跟上的意思。我是學徒的裝扮,在舊城裡應當是無比顯眼的,擺渡人想找到我再容易不過了。但是女孩卻不一樣,如果她自己走失了的話,這裡對於她是危險無比的,被發現是外來的人,她大概會被直接抓去做奴隸吧,因為學城存在的秘密不能走漏,作為外來者的她如果不能成為學士,將永世不能離開學城。那她在家裡守望的母親,恐怕連虛無的靈魂都得不到了。 我穿著學徒的袍子,在這裡應當會受到尊重,我跟她在一起就可以保護她,應該能夠給她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夜。我突然想到,這大概就是擺渡人的本意吧,畢竟他只是說讓女孩都舊城區待一晚,從來沒有說他要負責來找住處。既然如此,這一切就交給我吧。 想到這裡,我收起了追逐擺渡人的目光,重新聚攏在身後的女孩身上。我停下腳步,甚至轉身向她的方向走去。離她越緊,我越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身體在斗篷下正在輕輕的發抖,一定是舊城壓抑的氣氛讓她有些害怕吧,畢竟連我這種生長在學城的人都有些不習慣於這裡的氛圍。 我走到她身邊,輕輕的拽了拽她的斗篷,她微微的抬起頭,想來是確認我的身份。隨即又馬上的把頭低下,以至於在她抬頭的瞬間,我只看到了她那有些蒼白的嘴唇。想來她也只是看到了我身上的袍子,就又低下了頭。不過我的衣服在舊城裡是特別的,來這裡這麼長時間我並沒有看到其他學徒的身影,所以只憑袍子,不需要看臉,就可以確定我的身份。 雖然我穿著厚厚的袍子,但是我還是能夠感覺到,她嘴裡呼出的氣,吹在我的身上。不知道這是不是幻覺。總之,我就這樣待著她,開始遊蕩,找一個可以供她安眠的地方。我首先想到的是找一個路人問問,但神色匆匆的人們壓根不給能夠攔下他們說話的機會,好不容易擋在一個人的面前,他馬上在我面前卑微的低下頭,但那只掐著喉嚨的手似乎又出現了,說不出話的我只好撤走身子,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我覺得是這片街道的問題,於是我帶著女孩,向另外的方向走,穿過了幾個街口,走出了這片街道。果然,當我離開那的時候,咽喉上的鐐銬消失了,我頓覺輕鬆,隨後也馬上的意識到,雖然這裡是舊城,但到底也是學城的一部分,有些部分跟新城一樣也被學士們施展了秘術。比如剛才的那片街道,如果不懂的特定的辦法,多麼能言善辯的人到了那,也都會變成一個只會張嘴的啞巴。 這裡好像是舊城的集市,能夠看到一些商販在販賣者各式的東西,他們的攤位比新城的攤位要大的多,而且口中也都唸唸有詞,仔細聽去,都是些介紹自己商品的話。我對於這些並沒有什麼興趣,作為學徒,所有的用品都會由學城供給,而不是學城所發的東西,都會被視為禁品,是不會有學徒敢使用的。至於吃喝,我只需要碎餅就足夠了,它所能夠帶給我的溫暖,不是其他的食品所能比擬的。多年之後的現在,仍然是這樣。 「這商販的攤位好小啊,而且他們也不大聲的吆喝,別人怎麼會知道他們在賣什麼呢?」我身旁的女孩嘟囔著,她爛漫而清脆的聲音,在這集市渾濁的背景下顯得格外的悅耳。 「你是說這商販的攤位小?」這讓我難以置信,在我看來,這的攤位已經夠大了。 「非常小。在我的家鄉,即便是最小的集市裡面的攤位,也要比這大的多。」女孩驕傲的說:「聽說歐羅巴的商業也很繁華,只是可惜這次沒有跟上父親的駱駝隊,希望下一次能夠跟得上吧。」 我使勁的搖了搖腦袋,想把那繁華集市的場景從腦海中搖的模糊些,那個時候的我正處在躁動的年紀,怎麼可能抗拒的了那種繁華的誘惑,畢竟這大漠中的一切實在是太單調了。 就在我不知道怎麼接口女孩的話的時候,突然一聲問候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尊敬的學徒老爺,您二位想在我的小攤上買些什麼呢?」 我抬起頭才發現,自從進入集市之後,好像就變成自己下意識的跟著女孩走了,而現在他們兩人正在一個不大的攤位面前。從攤販的說法中可以看出,他把女孩也當做了新城裡的學徒。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自己穿著正式的學徒袍子,而女孩跟自己並排走,很顯然是地位相同,自然也會被認為成是同樣的學徒。至於黑色的斗篷,學城裡的很多人都喜歡穿著,奇怪的裝束在奇怪的地方,倒顯得不奇怪了。 我扭頭看向女孩,想再一次的欣賞她美麗的側臉,但很可惜,雖然從她的身形看她是在專心致志的挑選,但過大的風帽完全遮蔽了美麗的容顏。 第一百八十二節 青銅簪 女孩一直保持不懂,從她的動作上可以看的出,她正在聚精會神的看著攤位上的某樣東西,但令我著急的是,攤位上零零碎碎的擺滿了很多裝飾用的小玩意,她不說,我是不可能知道她想要哪個的。 在學城裡這種裝飾用的小東西實際上不是很收歡迎,新城當中只有一小部分學徒會購買,而學徒手中的錢是非常有限的,所以這些小東西大體賣的也都很便宜。我沒有來過舊城,可我也能推測的出,這些東西的價格一定是低廉的。我知道,明天早晨女孩就要離開學城,那麼我希望,可以為她在學城當中買一個紀念品,讓她回到煙雨婆娑的家鄉的時候,偶爾也能想起我這個身穿著灰布學徒袍子的毛頭小子。 「你喜歡哪一個呢?」我禁不住的問。 女孩沒有回答,我猜她是不敢。畢竟擺渡人讓她隱藏在斗篷下面,而這裡的氣氛又是那樣的讓人壓抑,小姑娘有一些嚇壞了也是正常的。可這僅僅是舊城小商販的攤位,而被認為是學徒的她在舊城的地位跟我一樣尊崇,其實已經完全沒必要的隱藏在斗篷下了。我理所應當的做出了這個分析。 「沒關係的,這很安全。」我壓低了聲音幾乎是趴在她的耳邊說,我說話的時候竭力的控制,不要讓自己嘴裡哈出的熱氣噴到她的身上。「你可以說,你想要哪個東西,我身上有些錢,可以買給你。」 「真的行嗎?」女孩的聲音小小的,她沒有抬起頭,聲音從斗篷裡發出來,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你儘管說,就是你喜歡這一個攤子,我也可以給你買下來。」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在女孩面前顯示自己,肯定是特別豪爽,話說出來,我也有一點後悔。這個攤位上的東西,雖然單價低廉,可數量實在是太多,如果女孩真的都要的話,恐怕我也是確實難以招架。何況明天早晨還要想辦法給她買匹駱駝,以及穿越沙漠所用的食品和水。別的都好說,水在這裡確實是非常昂貴的。 說出去的話,就好像潑在沙漠裡的水,是收不回來的。我只能在心中不斷的默念,希望女孩沒有把我說的話當真。 她猶豫了片刻,緊接著從斗篷裡伸出了胳膊,用那白如玉石一樣的手指輕輕的指著一枚青銅的髮簪,然後小聲的說:「我就要這個。」 這讓我的心頓時的落了地,青銅製品在學城中可謂是最便宜的玩意,估計半塊碎餅就可以換這麼個玩意。在慶幸之餘,我覺得心中有些不忍,女孩挑這麼廉價的東西,是不是過分顧忌到我的感受了?如果她不喜歡這個紀念品,好像也就失去了這其中紀念的意義了。 「不再要點別的?」我啟髮式的問道。我希望她能夠選擇那塊看不出來是什麼巨獸的骨頭雕刻牌子,或者是那條針法精美的羊毛毯子。從我的眼光來看,這兩樣東西最能夠代表學城:一往無前的冒險精神,和精益求精的記憶。 女孩並沒有敷衍了事,而是很認真的繼續在攤位前駐足了片刻,看起來是把所有的東西又重新的看了一遍,然後她把帽子從頭山拿了下來,堅定的對我說:「我只要那個簪子就可以了。」 商人的女兒偏愛便宜貨,這是怎麼回事?管她呢,反正是省了錢,我給她準備一匹強壯些的駱駝,再多購買些乾糧和水,作為補償也就是了。我這樣的安慰自己。 「這簪子多少錢?」我用手直接拿起了女孩看中的東西,問商販。 「學徒老爺,這簪子賣半個金豆。」商販低眉順眼的說出了這個讓我有些心驚的價格。 這遠比我估計的價格要貴。半個金豆在新城可以買一匹駱駝了,居然在這裡只能買一根青銅的簪子。但是女孩就在我的身旁,我並沒有表露出不安,而是繼續說道:「這有些太貴了吧,只是青銅器而已,算是咱們這最便宜的東西了。」 「學徒老爺。」商販笑容可掬:「您說的可能是新城,新城裡的學士老爺什麼樣的金屬都可以煉製,這青銅自然是最為低劣的東西,可是在舊城並沒有萬能的學士,一切的東西都得依靠最為原始的辦法,所以價格也就要略高一些。不過學徒老爺,我聽說即便是剛剛入學的學徒,每個月也會有三個金豆的補貼,這筆錢對您來說,絕對是小意思。您看您身旁的姑娘這麼喜歡,我覺得半個金豆不冤枉。」商販輕而易舉的說服了我,在我看來他所講的道理比老師要深刻的多,的確,我本來就是想給女孩買一個她心怡的東西,她既然喜歡,那半個金豆又能怎麼樣,總比把整個攤子買下來要好的多。 何況,我一個月的補貼有五個金豆,平時用錢很少,積攢下來了很多,我現在身上就揣著七個。其實金子在學城是很常見的東西,據說有一些煉金學士,可以從其他的東西當中煉出金子,未來的我們也會學習到煉金這門課程,當然了,那是相當久遠的未來了。 我伸進口袋裡大概的摸了一下,身上揣了七個金豆,應該是足夠用了。於是我掏出一個,遞給了商販。「這是金豆,給你。」 「學徒老爺就是爽快。」學徒歡天喜地的把金豆接了過去,然後對著女孩問了一句:「姑娘,簪子用不用包起來了?」 「不用的,我身上有口袋,再說這麼漂亮的簪子……怎麼能包起來,我現在就想戴上。」女孩從攤位上直接把簪子拿了起來,然後對我說:「能幫我插上嗎,沒有鏡子,我自己看不見。」 我哪裡會幹這個?一個從來也沒有真正意義上接觸過女孩的毛頭小子,怎麼可能會侍弄女孩的頭髮?我本能的搖了搖頭。「我……我不會。」作為學徒的我很少說「不」這個字,因為老師說,知識是無所不能的,永遠不要說「不」,你只需要慢慢瞭解和學習就可以了。 「您這有鏡子嗎?」女孩直接問商販。她從進入舊城開始的緊張感在慢慢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些異樣的興奮。 「有啊,姑娘,我這什麼都有。」商販搓著手,然後從旁邊的布口袋裡拿出了一面銅鏡,鏡子的一邊是葡萄紋,另一邊則光滑無比。 女孩從商販手裡接過鏡子,對他說:「這個不是買,這個是要借用一下。用過之後就還給你,這可是我事先說明白的。」 「知道知道。我可不敢惹學徒老爺。」商販連連點頭。 女孩接過鏡子之後,直接把它塞到了我的手裡。她說:「幫我舉著,我自己弄不好的。」 我只能輕輕的「哦」了一聲,然後把鏡子迎著她舉起。鏡子恰好的擋在了我跟她之間,這讓我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的到她的手在上下擺弄著都發,然後身體也在不斷的來回扭轉,好像要在鏡子裡擺一個合適的姿勢。 我很少照鏡子,我覺得鏡子中的世界是可怕的,一切都與現實相反。那麼在現實世界中無所不能的知識,在鏡子中的世界依舊無所不能嗎?那個時候的我經常會產生這些莫名其妙肆意行空的想法,這讓我的少年時代充滿了帶有沙子味的天馬的翅膀。 第一百八十三節 屬於愛情? 直到我的手臂有些發酸的時候,才聽到女孩說:「行了,看看怎麼樣。」 我聽到這話,趕忙的放下了鏡子仔細觀看。老實說,我並沒有看出什麼區別,那根低劣的青銅髮簪只有一點點露在女孩頭髮的外面,餘下的都沒在她的頭髮中。廉價的青銅出現在她美麗的頭髮上,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光彩呢? 但是最起碼的禮貌我是知道的,既然女孩喜歡,我為什麼要說不呢?反正……她明天就要離開。我突然覺得心裡一痛,好像有什麼東西錐在了心裡一樣。是啊,她明天就要離開,我們相處的時光不剩下多少了,在她離開之後,我的生活將重複到以前,每天上課、下課、嚼碎餅,雖然過去的很多年都是這樣,我都視之為理所當然,但在此刻,這種日常生活,讓我覺得有些可怕般的心慌。 「挺好看的。」我一邊琢磨著那些事,一邊違心的稱讚著。 「哈哈,我也覺得是這樣。」女孩把銅鏡交給商販,然後又特意的扭了扭頭。她想要把斗篷上的風帽戴上,但是手在半路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把帽子扣上。我猜她是怕弄壞了好不容易才弄好的頭髮吧。 「沒關係,不戴上也可以。」這裡應該是安全的,畢竟只是舊城。況且把風帽拉下來這麼長時間也沒出什麼事,捂的太嚴實,會嚇壞小姑娘的。 既然簪子買了,也戴上了,我就要繼續去給她尋找晚上的住處了。但是商販收了我的金豆,卻一直沒給我找零,這讓我有些等的不耐煩,於是我直接跟他說:「我們不買別的了,這就要離開,麻煩把那剩下的半個金豆找給我。」 「學徒老爺。」商販態度恭敬,然後緩緩的說:「小人是想找給你,想必老爺也是知道的,像小的賣的這些東西不容易開張,手裡也就沒什麼閒錢,何況半個金豆這種款子對於新城的人可能不算什麼,可在舊城裡就算是一筆巨款了。小人實在是找不了這零頭。不過學徒老爺你可以放心,就算是借我個膽子,我也是不敢黑您的錢的,晚上的時候我會去找鐵匠,讓他幫忙把這金豆一分為二,想來今天這個時候,您可能不會離開舊城了,明天一早,您就來這裡,我保準把剩下的半個金豆給您,您看怎麼樣?」 「這……」這讓我的心中十分的不快,這商販沒有找零居然不知道早點說,擺明了是存心的。不過他說的倒也是實情,金豆確實不好找零,即便是在新城裡也需要找專門的地方來進行切分,可能在舊城裡這樣的地方不是很多吧。今天這個時間,的確已經不能夠回到新城了,除非我有膽子去翻越壁壘。但是很顯然,即便是在夢中,我也不會去嘗試這樣危險的事。明天離開的時候再來取這半個金豆也沒什麼。 「那好,那我就明天早晨來取。想必你也知道,學徒會很多秘法,不要以為明天早晨不來我就找不到你。」我惡狠狠的威脅了一句,想要用自己的地位來壓迫對方,不要耍花招。追蹤人的技巧在學城裡固然是有的,但顯然不是我這種低等身份的學徒能夠觸碰的到的。 「學徒老爺,你就是借小人個膽子我也不敢啊,您是尊貴的學徒,而我是最為卑賤的人。」商販再三的做著承諾,說話的時候還不住的拍打著胸脯,以示他的光明磊落。 我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不可以再多說了,說的太多到反而顯得心虛。不過既然跟他已經搭上話了,應當問問他這裡有沒有可以提供住宿的地方,趕緊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休息才是,女孩在沙漠中被救起,急需的是休息,而並不是我帶著她在這陌生的街道上閒晃。 「哦對了,順便跟你打聽一下,舊城裡哪有可以住宿的地方?」我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壓低聲音,一則我已經觀察過了,以正常音量說話,周圍是不可能有人聽得到的。畢竟整片集市都出來商販低聲吆喝的「嗡嗡」聲中。二則,正常音量也顯得自己坦蕩一些,這樣反而不容易出什麼事吧,這是我當時的想法。 「學徒老爺這你就問著了,在舊城的東南角那,有一家客棧,專門處理一些在舊城找不到住處的人。只是房間上可能有些簡陋,有些配不上您這高貴的身份。」商販一邊介紹一邊恭維到。 簡陋?學徒住宿的地方也就勉強可以稱得上是住所,從我以後到四方遊歷的經驗來看,我少年時代的居住的地方與中原的馬棚無異,當時的我認為安眠的地方只要能夠遮風擋雨就足夠了,如果再能夠乾淨一些,就顯得有些奢侈的過分了。所以商販對於客棧簡陋的描述,倒沒有讓我有任何的不安。 反而是客棧兩個字帶給我了很多遐想,我是聽說過客棧的,那是在介紹中原的課堂上老師跟我們介紹過,但是新城裡是沒有客棧的,畢竟新城裡沒有任何的流動人口,每一個人從出生下來,就會有自己的固定住所。隨著他地位的逐漸提高,住所也會有所改變,據說學士住的地方,就要比我們這些學徒好上很多。當然了,這些我都只是聽說,並沒有親眼見過。所以一想到,可能馬上就要住客棧了,這也讓我有一些興奮,好像自己並不是身處於一牆之隔的舊城,而是身處於萬里之外,正在悠長的旅行當中一樣。 既然已經瞭解清楚了想知道的,便不再需要廢話,我簡單的擺了擺手,然後一把拉起了女孩的手,辨明方向,向舊城的東南部走去。在集市裡的輕鬆時光,讓我的警惕性下降了很多,於是我再一次的抓起了女孩的手,我的腦海裡只是想著,明天我的手指便再也感受不到這樣的細滑。 舊城的城區不小,加之擺渡人是帶著我倆從西北門進入的,雖然沙之舟也往裡面行進了一段距離,但那在整個西北到東南的路程當中,所佔的比重實在太少。我並不清楚舊城具體的街道佈置,但想來,在舊城中也應當不存在什麼死路,於是就按照大概的方向走下去。因為有幾個地方憑借判斷走的並不是最近的路線,這讓本就不近的路,顯得更加的漫長。 我很希望這段路馬上就結束,因為我害怕女孩會因為體力不支而昏倒。我也很害怕這段路馬上結束,因為路途結束了,我便不再有什麼理由能夠牽起她的手。 好在女孩的體力看上去還不錯,甚至她的臉越走越紅潤了起來,氣色也越來越好,這讓我放心了很多。我也可以任由這段路繼續的延長下去,期間我還耍了點小心思,那就是故意把牽著她的手的力量撤掉,這樣的話只要她想就可以馬上的把手掙脫出去,幾次試驗之後,我確准的發現,女孩其實在緊緊的抓著我的手指,即便是我手上不用力,我們的手也依然相扣在一起。這種小發現,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幸福。 是因為被信任?還是因為覺得這是一種好感的體現?我不知道。 但是,再漫長的路也會有盡頭的。當天上已經是漫天的星辰的時刻,客棧到了。客棧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尤其因為剛才商販的形容,我以為那會是不如我住所的地方,等到這一看我才發現,這的建築對比起舊城的其他地方顯得要考究的多。這種考究讓我切實的有一種遠離故土的錯覺。 這是我的家,舊城也是學城的一部分。我試圖用這樣的安慰來減輕自己的不安。 (雖然我不樂意承認,但是拆成兩更之後點擊確實是多了很多……如果不喜歡這種更新方式,請及時跟我聯繫,重樓會充分尊重書友的意見。再次感謝支持。) 第一百八十四節 「寒酸」 這是我的家,我應該理直氣壯些,不過是一間看起來有些考究的客棧,它跟新城那些恢弘的建築相比還差的很多,要知道,那些建築都是有智者一點點的搭建,在那裡面,無數偉大的創想不斷的誕生,也正是這些東西,保持著大漠學城,屹立不倒。 我想到這裡,心中那些有些自卑的不安全都消散了乾淨,於是也就拉著女孩的手,走進了客棧。客棧裡只有一個曲尺的櫃檯,櫃檯前慵慵懶懶的坐著一個人,他並不十分的精神,看到我進來,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是一個激靈,而後慌忙的站起身來,連忙打著招呼:「這不是新城的學徒老爺嗎,怎麼到我們這來了,您是要住宿嗎?」 「哦,是的。老師派我過來辦些事,事情一天辦不完,需要住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撒這個謊,對面只是一個普通的客棧夥計,我全完沒有必要跟他解釋,我到這裡的原因,然而我卻解釋了,而且還解釋的這麼詳細。 說起來,我只是救了一個姑娘而已,這並不應該讓我感覺到心虛,畢竟這是一條生命,我相信每一個善良的人都是應該這樣做的。 「那您二位是……」夥計似乎想問什麼,欲言又止的樣子,後來似乎是下定決心,問道:「您二位是要兩間房還是一間房。」 我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說要一間房,我心裡想的是,如果要兩間房的話,當我早晨起來的時候,也就只能再看她一眼而已。而如果要一間房,那麼我還可以整夜的看著她,這樣算算時間,我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還沒有過去一半,只要這麼想想就會有一種溫暖的情緒漫上心頭。 可我馬上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男人和女人是不能夠住在一起的,即便是在新城的學徒當中這種行為也是不允許的,老師的解釋是,男女身上分別帶有不同的氣息,要是在一起休息的話,會打亂自身的心神,使得心靈不再堅定,在求學的路上也會遇到更多的波折。因此,在新城,即便是沒有人監管這個,也從來不會有男女混居的情況出現。畢竟求學之路,對於我們來說,就意味著一切。 當然了,求學不求學的對於學城外的人是不那麼在乎的,而對比能跟女孩相處一晚,即便真的求學路上遇到什麼波折,在我看來,都是可以接受的,這種換取實在是太划算了。但是老師在課堂上同樣的講過,在中原男女是更不能混居的,因為他們並不想學城那樣摒除了邪念,一旦男女居住在一起,就會發生一些骯髒的事。 我不會介意,可是女孩一定會介意的。我雖然可能今生都不會跟她再度相見,但是我想她在回憶我的時候,臉上會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而不是記憶中滿是我的無理。想到這一條,我有些略微猶豫的說:「要兩間。」 在這個時候我很想偷瞄一下女孩的臉,我想看看她是不是會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要是那樣的話,我內心所做的這番掙扎也沒有白費。但當我真的下定決心把頭扭過去的時候,目光所看到的,卻正好是她的背影。這讓我有些失落。 「學士老爺肯定是要住上房了,兩間上房總共是兩個金豆。」夥計報完了價格,直接把手一伸,放到了我的面前。 這麼貴!我在心裡狂吼著,我只是到這裡住而已,又不會把你的房子吃掉。何況我只是需要一塊平整些的地方就足夠了,居然在這裡睡覺要花一個金豆的價錢,這簡直就是訛詐、搶劫!我感覺自己生活在充滿欺瞞和利益的世界當中,我甚至沒有走出學城,只是在一牆之隔的西面,居然就體會到了如此不可思議的價格,這讓我有些目瞪口呆。但是我隨即想到,我身邊的女孩,她是商人的女兒,她在中原一定見過了世間的種種奢華,畢竟這種從中原到歐羅巴之間的貿易危險巨大,如果沒有巨大的利潤支撐,傻子都不會去做,那麼有錢人家的女兒,兩個金豆應當只是九牛一毛吧。我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吝嗇,她只是在這裡待一晚而已。僅僅是兩個金豆,我平時也沒什麼開銷,要錢又有什麼用呢? 僅僅愣了一小下,我便從口袋裡摸出了兩個金豆,放到了夥計的手裡。夥計接了過來放在手裡掂量了掂量,然後微笑的放到了曲尺櫃檯後面。從櫃檯裡拿出了一大串鑰匙,對我們說:「學徒老爺,您二位這邊請。」而後便在前面帶路。 我和女孩就這樣跟在他的後面,他並沒有走樓梯,而是從樓梯下面的門穿了過去,這樣我們就走出了剛才談話的房子,一出門,我才驚訝的發現,原來這客棧是有一個後院的,夥計帶著我們走進了後院,先後用鑰匙打開了兩扇門上掛的鎖,然後對我們說:「學徒老爺,這就是我們這最好的房間了,當然比不了新城裡的豪華,但這是我們舊城能夠做到的最好招待,希望您不要見怪。」 我信步走進了一扇夥計所打開的門,這間屋子很是寬大,牆上掛著彩色樣羊毛所編織的壁畫,然後在桌子上擺著的金光閃閃的酒杯,酒杯在油燈的映襯下閃閃發亮。而椅子則是非常厚實的木頭所打造,我仔細的辨別了一下,發現應當都是純粹的紅木,打造傢俱的收工也顯得過分的考究。這讓我有些疑惑了,夥計說這房間不如新城裡豪華,可是這個房間的奢華程度,已經超過了我平時上課的課堂,要知道,新城裡為了體現出對於知識的尊重,課堂才是最為考究的建築,甚至是學士的住所也要遠比課堂差的多。當然了,我是沒有去過學士的住所的,這一切都是我的老師告訴我的。 這難道僅僅只是夥計的謙虛?可這謙虛實在是有點過了頭,讓人覺得不是那麼的實在了。那難道,這是夥計有意的挖苦?他在挖苦我僅僅是一個在新城裡地位最為底下的學徒?不不,這也不對,我在新城裡地位雖然底下,但學徒的身份在舊城足夠讓人尊敬,再說他挖苦我也不會得到任何的好處,何況他這恭敬的樣子,恨不得要把腰彎得貼在地上,挖苦人,又哪有這個樣子的? 第一百八十五節 順序 總之,就是這樣的讓我有些不適應的精美的大房子,可能是我在看房子的時候震驚的窘態被夥計發現了,他在旁邊問我:「學徒老爺,是不是有些不合您的心意?」 我回過頭去看夥計,在他的眼神和動作中,分明發現了許多的不安,他的兩隻手不經意的搓動了一下,腳尖也輕輕的挪動了半寸。看來他是真的人為這裡很簡陋,可是這明明很好啊!我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但是問題是總要回答的。「哦,這裡很好,我很滿意。另外的一間也是這樣嗎?」我確實很滿意,在這樣的房子裡睡一晚上,似乎一個金豆的價格也不是顯得那麼昂貴了,看來我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而已,我甚至連一直生長的學城裡的玄機都不知道,真是太淺薄了。 「是的,這兩件房子裡面是完全相同的,那邊的門我也打開了,您可以過去看看。」夥計低著身子,做了一個請我過去的動作。 既然是一樣的,好像也沒就什麼必要看了。所以我擺了擺手:「不需要了,你下去吧。」我心中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跟那女孩說會話,然後再分房而眠。 「呃……」夥計並沒有離開。「學徒老爺,您需要晚飯嗎?我們這的餐食雖然比不得新城裡學徒老爺吃的那樣高貴,但是也別有風味,您要不要來一些?」 我現在對夥計這樣的描述已然有了免疫力,他這樣說話,保不準就是十分豐盛的吃喝。當然,在我的腦海裡甚至想不出豐盛的吃喝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是一大塊烤羊肉配上一大杯葡萄酒?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為奢華的吃喝了。 我沒有晚上進餐的習慣,對我而言,有的時候會伴著日落再吃半塊碎餅,但通常來說,我都是吃過午飯,便不再進食,等到明天早晨再說。老師告訴我們,早飯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吃的話,會影響腦子的記憶力和分析能力,而下午也是有課程的,所以午飯也要吃,但晚飯就顯得可有可無,飢餓可以讓人在睡眠之前保持清醒,而偉大的學者十分珍惜這種伴隨著飢餓的清醒,很多偉大的構想就是在飢餓的輾轉反側中誕生了雛形。這些話聽的我們這些學徒一愣一愣的,大家也都紛紛倣傚,以至於多數時候,我們都以日落之後吃東西為恥,所以我晚上都不吃東西。 然而,隨著我離開新城,彷彿這種根深蒂固的羞恥感也打了折扣,我並沒有想到吃東西會如何的影響思考,我所想到的是,儘管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但女孩也一定有。從我今天在沙漠裡把她救起,她好像一口水還沒有喝過,這怎麼能行!她本來就是因為乾渴而暈倒的,晚上必須要吃好,明天才能夠精神的上路,這頓晚飯是必要的。只是……有些猶豫手中的錢。 剛剛買簪子花了半個金豆,但實際上給了商販一個。而兩間房子又花去了兩個金豆,這樣算下來,我口袋了七個金豆只剩下了四個,這四個金豆還要負擔明天買駱駝、乾糧和水的錢,我本來覺得充裕的很,但是舊城的物價好像跟新城確實有著很大的區別,究竟夠與不夠,確實兩說。現在這晚飯,要是一人的晚飯再花去一個金豆的話,那剩下兩個金豆估計就真的不夠駱駝和女孩路上的用度了。 不行,這錢我花不起,但是女孩的身體確實不能再挨餓了。不如這樣吧,我只要一個人的晚飯,這樣的話就可以省一半的錢,應該就夠明天早晨的花銷了,我在心裡暗自的打定主意。 「這樣,給這位姑娘上一份晚餐,要有可以喝的東西,她一天沒怎麼喝水了。」我對夥計說。 「那您……」夥計聽完我的話之後,馬上問道。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肯定是在問我怎麼不要一份,既然身旁的女孩一天沒有喝水,那我也應該比較乾渴才對。事實上我確實有一點餓,雖然平時日落後一直不吃飯,但今天在沙之舟的顛簸之後,我把中午所吃的碎餅都吐在了沙漠中心地帶的黑沙旁,吐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可是走了這麼遠的路,空空的肚子,的確有幾分難受。可我的錢確實是不夠了,不管怎麼樣,先讓女孩吃飽再說。 「我們學徒晚上都是不吃飯的,這是對自身的一種修行。」我對夥計解釋道,我並沒有騙他,這在學徒當中確實是被視為一種修行,甚至誰餓的睡不著覺的時間長,就會被當做英雄一樣的崇拜。 「一人份的晚飯多少錢?」在解釋完了我為什麼不要晚飯之後,我問夥計。對於價錢的事還是提早問比較好,不問的話,的心始終是放不下的。我一邊說這話,一邊把手伸進了口袋,手指緊緊的捏住那在口袋裡蠢蠢欲動的四個金豆。 「哦,是這樣。」夥計鞠躬的時候腰彎的更往下了。「住我們客棧最好的兩間房子的話,晚飯是贈送的,並不需要付錢。何況這也是我們招待高貴的學徒老爺應該做的,只是可惜您因為修行無法感受到小店用飲食來表達對您的尊敬,不過還好,您的同伴還可以享用。」夥計微微的點頭,向女孩致敬。而女孩也點了下頭,作為回禮。 我恨不得要扇自己的耳光。為什麼不先問價格,再說自己不吃呢?如果把這兩個問題的順序顛倒一下,現在也不至於落得這個窘境。我總不能現在跟夥計說,「哦,是不要錢的啊,那給我也來一份吧。」我可是他眼中高貴的學徒老爺啊,要是那樣的話,跟只會佔便宜的無賴有什麼區別呢?不行,就算我再飢餓,我也不能夠那麼說,女孩會嘲笑我的,我不想她在回憶我的時候,只會把我當成一個口不由心的滑稽小丑。 「哦,我的同伴吃也是一樣的,非常感謝你的招待。」我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段禮貌的客氣,在說話的時候我似乎感覺的到肚子在做著魚死網破般的抗議,這讓飢餓感更加的沉重了起來。 「請問晚飯是送到這個房間,還是隔壁的那間呢?」夥計不厭其煩的問道。 我有些厭煩了夥計的問題,似乎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想絕路上逼我。如果我回答送到這間房的話,那就代表著這裡是女孩的房間,我應該馬上就得離開。如果我說送到隔壁的話,那女孩就會馬上離開,去隔壁去等待她的晚飯。我們相處的時間就完全的沒有了。多麼惡毒的問題,居然隱藏在這種平淡的話語之中。 就在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沉默的女孩突然開口了:「就送到這間房吧。」 夥計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轉頭看我。既然女孩都這麼說了,那我又能怎麼樣呢,我只能點點頭:「照著她說的做就可以。」 夥計深深的又鞠了一躬,而後倒退著走出了房間,隨手把門帶上。 在夥計離開之後,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我不知道是應該馬上離開,還是可以再厚著臉皮待一會。女孩則好像沒感覺到我的存在一般,蹦蹦跳跳的走到桌子旁,拿起了桌子上的鏡子,對著她的可愛臉頰,反覆的看著。 我驚訝的發現,她手中拿著的鏡子居然是金子的。哦,不對,如果是金子的鏡子,必然會十分的沉重,但女孩那嬌弱的手,能夠那麼輕鬆的拿起來。估計是銅做的,然後外面鍍了一層金子,這樣也比較符合客棧的利益,畢竟如果有哪個客人隨手把鏡子拿走,客棧就賠大了,得多少個金豆才能融成這樣的一面鏡子啊。 「你給我買的簪子真好看。」女孩背著身跟我說話,我能夠看到鏡子裡她俏皮的眼睛,隨後我才意識到,她通過鏡子也能看到我,這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被撞破了什麼事一樣。女孩單手拿著鏡子,另一隻手在反覆的撫摸著青銅簪子的簪花。 可能她確實喜歡這廉價的東西吧,不對,其實也不廉價,半個金豆呢。不管怎麼樣,博她一笑,也算是值了。女孩沒有趕我離開她的房間,還跟我說話,這大概代表著我還可以跟她待一會吧。 就這樣,我跟女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我想找到一個我們都感興趣的話題,但很顯然,這種努力失敗了。女孩的全部心思都在那跟青銅簪上,她的手一直沒有離開簪花。我甚至覺得,那簪花上的青銅,因為她手的撫摸而變得有些發亮。 正在我為話題感覺到焦慮的時候,房間的門被敲響了,隨後傳來了剛才那夥計的聲音:「學徒老爺,您要的晚飯來了,我可以進來嗎?」 這夥計雖說問題問的有些絮叨,但人還是很懂禮貌的。我隨口答道:「進來吧。」 門緩緩的被打開,這門養護的極好,居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後夥計推著一輛小車走了進來。 第一百八十六節 偉大 我事先就想到了晚餐並不是夥計口中的那樣簡樸,但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奢華。當小車上的蓋子打開之後,我發現小車上居然滿滿的載著食物。 夥計從小車上拿下了一張餐桌,放在了地上,這桌子是折疊的,我在新城也曾經見到過,僅僅需要一張簡單的草圖,和過得去的手藝而已。但令我驚詫的是,這張折疊的餐桌,居然是也是紅木製成,用紅木的東西來吃飯,這有些奢侈的過分了吧。 事物一樣樣的被擺了上來,不出我所料的是,果然有一條烤羊腿,用眼睛一看就知道這羊腿來自於一頭小羊,恐怕這小羊還在吃母羊的奶(我難以想像這居然也是違禁詞,我簡直無法表達自己的憤怒思密達)水吧,在我看來這樣的羊腿卻不如成年羊的羊腿,雖然味道可能鮮美一些,可實在是太少了。既然好不容易能讓肚子解放一回,吃個半飽,就不好了。羊腿應該是用一種特殊的香料烤制的,這香味完美的掩蓋住了羊腿的膻味,這味道好像一隻無形的手,一下下的撓著我鼻孔裡最為柔弱的地方,讓我很想打個噴嚏。但我知道,這噴嚏不能打,因為我的嘴裡已經滿是因為饞而產生的口水,我這個時候打噴嚏的話,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而我也不敢把這口水嚥下去,在這並不嘈雜的房間裡,嚥口水的聲音一定會被女孩和夥計聽到,那實在是太丟臉了。 在羊腿之後被拿上來的是一大盤葡萄。這葡萄被洗的極為乾淨,散發著水晶一般的光澤,晶瑩剔透,每一顆都飽滿無比。我想這葡萄一定是酸甜的,吃上一顆會讓人胃口大開。糟糕,在想到葡萄的味道時,嘴裡的口水變得更多了,彷彿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從嘴裡溢出來一樣。 葡萄之後被擺上來盤子中放著幾張囊餅,餅是剛剛烤制好的,跟我平時所吃的碎餅完全的不同,麥子的香氣充盈在空氣中,我即便是用眼睛看著,也能夠看得出囊餅上散發的熱氣,我平時吃的都是冷的餅,已經很久沒有品嚐過溫暖的食品。以至於我的胃在微暖的餅面前猛烈的抽動著,這種一下一下的疼痛,讓我想要背過身去,不再去看從車裡拿出什麼其他的東西,可我的雙眼卻牢牢的釘在這些食品上,根本不能移動半分。 最後三把壺從車上依次的端了下來。夥計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做著解釋:「小店沒想到這麼晚還會有貴客到來,所以食物上卻是是準備不足,也只有這些東西,希望學徒老爺不要見怪。這三把壺裡分別是清水、羊奶還有葡萄酒,我不知道這位姑娘喜歡喝哪一種,所以就全都拿來了。本來配餐當中是只搭配一種飲品的,但是學徒老爺大駕光臨,我們不可能不有所表示。這位姑娘吃完之後,如果嫌這些東西礙眼的話,可以把他們放到車上直接推到院子裡就行,我們自然會在明天早晨收走。」夥計說完話之後,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 在沙漠中,最珍貴的就是水和其他能夠讓人活命的液體。所以這新鮮的葡萄,還有葡萄酒和羊奶,珍貴無比。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餐桌上的東西,意識裡甚至產生了幻覺,總感覺我正在吃著這些東西一樣。好像如果現在能夠讓我吃這些東西,那求學的事可以放在一邊,哪怕我一輩子都只做學徒,而不去追求什麼學士。我相信這樣的一餐飯,即便是作為學士的老師,也是不能夠吃到的,那當學士又有什麼意思呢? 「學徒老爺,您還有什麼吩咐嗎?」夥計並沒有走。 我這才意識到,因為我尊崇的身份,如果我不點頭的話,他是不可以離開的。「沒什麼了,你可以下去了。」我揮了揮手,同時心裡也非常感激夥計的這一句話,把我從胡吃海塞的幻想當中解脫了出來。 「如果您需要我做什麼的話,只需要在院子裡喊我就可以。我願隨時為學徒老爺效勞。」夥計鞠了一躬之後,倒退著離開,隨手關上了門。 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這個夥計不是一個惹人喜歡的人,他的很多東西都讓我感覺多餘絮叨而有厭煩,不論是那些問題,還是這些沒完沒了的鞠躬。剛剛來到舊城的時候,我很喜歡這種被人尊稱為「學徒老爺」的生活,畢竟,我在新城裡只是一個底層的學徒,從來沒有人用畢恭畢敬的語氣同我說過話。可是,當這種尊崇多了之後,「學徒老爺」四個字在我心中也在慢慢的貶值,我開始覺得這跟普通的稱呼沒什麼不同,就像這夥計,雖然嘴上稱呼我為老爺,但是心理未必對我有多少尊敬。一樣的,我雖然被稱呼為老爺,可是我內心當中也沒有因為這個而高興,反而他如果能夠善解人意的多拿上這樣一份食品,然後勸我吃下,我會覺得更好。 那麼,這種尊敬的稱呼有什麼意義呢?這種森嚴的等級,所帶來的並不是快樂,哪怕是一邊的快樂都沒有。就像我在學堂的時候,並不是對每一個老師都心存敬畏,我有的時候也會覺得一些老師是純粹混事兒的,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在內心當中也會充滿鄙夷,當然,在臉面上不會表現出來,因為學徒是絕對不可以挑戰學士的。 等等,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麼?一頓簡簡單單的晚飯,我因為飢餓居然想了這麼多關於學城等級的事,這些事絕對不是我這種還在學習階段的學徒所應該涉獵的,我應該……更多的去學習前人的經驗。可是……老師不也說過,很多偉大的東西的雛形,就是在飢餓的輾轉反側當中誕生的嗎?那我剛才所想的等級制度的弊端,會不會就是什麼偉大東西的雛形?我感覺腦子裡亂極了,我知道這是因為下午的嘔吐,導致晚上的飢餓,我也知道,這是因為眼前的美食,讓我更加的飢餓。 第一百八十七節 追求和堅持 作為在沙漠裡生長的一個小子,這樣的一餐飯在我的夢中都未曾出現過。 「你別這麼看著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女孩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這才意識到,我身邊的女孩並不允許我像平日裡那樣經常發生走神般的思考,這種思考在新城代表著榮譽,代表著對於學問最為刻苦的鑽研,可是在女孩面前,這可能代表著不尊重和不禮貌吧。 「哦,哦。我……我只是突然的想到了一些東西,所以……有點走神。」我慌忙的解釋著。 女孩的手裡拿著一把餐刀,看起來是銀質的。但是剛才看夥計上東西的時候,好像並沒有這樣的餐具,不過吃烤羊腿的話,好像的確是需要一把刀。是了,應該是放在囊餅的那個盤子裡的,只不過是盤子裡的餅把餐刀給蓋住了。這刀也極為精美,甚至刀柄上還有刻花,具體刻的是什麼,我看不清楚。我承認,我是在用這種觀察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不這樣的話,我的眼睛只會看著那乳羊的羊腿,甚至連女孩美麗的臉也無法吸引我。 「對了。」女孩一邊說話一邊用餐刀切下一大片肉,然後夾在囊餅裡,放到嘴邊大大的咬了一口。剛烤好的餅非常脆,在她的嘴裡發出清晰可聞的破碎聲,這讓她之後所說的話,都伴隨著這種美妙的打擊聲。女孩沒有等餅全都嚥下,就含糊不清的說:「這裡的人都叫你學徒老爺,學徒不是對地位很低的人的稱呼嗎?可是為什麼後面會跟上老爺兩個字呢?你在這裡的地位到底是高還是低啊。」看的出來,她很餓,同時她也很想跟我說話。因此在這問題剛問過之後,又是一大口的囊餅夾肉被送入了她那美麗動人的嘴巴當中。 我在回答問題之前狠狠的嚥了一口唾沫,如果不咽的話,口水就會在我說話的時候流出來,實際上剛才已經有一點流出了嘴角,只不過我用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把流出的口水擦在了學徒袍的袖口。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這種集卑微和高貴於一體的稱呼完全是這座畸形的城市所創造的產物,我要怎麼講呢?我難道要告訴她舊城和新城?實際上要從根源上解釋這個問題的原因,就是說上一天一夜也說不完,更何況,對於當時年輕的我來說,腦子裡完全沒有那麼多具體的想法,所擁有的僅僅是好似漿糊一般的混沌。 「這座城市,分為兩個地方。」我用手指畫了一個圈,然後在中間一劃,把剛剛的圈一分為二。「我生活在另一半里,在那一半里,我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人,一個卑微的學徒。但是在這一半里,我的身份卻尊貴無比。他們會在我的稱呼後面加一個老爺。基本上就是這樣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簡單的解答方法,我對自己的這種總結很滿意,沒有提及關於學城的任何歷史問題,聰明的解釋,女孩應該一下子就能明白。 「我感覺你對這裡並不熟悉,你以前不常來這嗎?」女孩說話的時候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很長,我坐在她對面,好像感覺到了她睫毛扇出的風。那風裡似乎還夾雜著女孩自身的體味和羊腿香料的混合味道。 「實際上……我是第一次來。」我伸出一根手指,做著強調。告訴她我是第一次來也好,這樣的話,我即便是做事有一些笨拙,女孩也一樣可以理解。有一個解釋的機會真好,我一定不好意思主動解釋這個問題的。 「可是……」好像女孩嘴裡正在咀嚼的是羊腿上的一塊筋,她皺著眉頭嚼了幾下並沒有嚼爛,索性就直接狠心嚥了下去,誰知那筋卻卡在了喉嚨裡,女孩有些痛苦的抓起桌子上的一把壺,仰頭喝了一大口。只聽得「咚」的一聲,女孩的眉頭逐漸的舒展開,而因為剛才的痛苦,在她眼睛裡,我看到了清晰可見的淚花。 好半天,她才繼續她剛才所說的話:「可是你為什麼不經常來呢?沒人喜歡生活的卑微啊,明明你換個地方就可以生活的很好,為什麼還要在你所生活的那一半做堅持呢?」 「因為我生活的那一半有我追求的東西,我在那裡才生活的有意義。而在這邊……我如果生活在這邊的話,不知道做什麼才好。」我的前半句無比的理直氣壯,可到了後半句的時候,似乎連我自己也覺得這樣說並不十分的合理。 「追求……」女孩在小聲嘟囔著這個詞語,然後她又喝了一大口剛才壺裡的東西,從飄散出來的味道來看,那壺裡應該是葡萄酒。她喝下這一口之後,臉上又添了一些紅潤。「追求,這個我可以理解。就好像我的爸爸,他來往於中原和歐羅巴之間返貨,為的就是能夠多掙錢,那你留在那一邊是為了什麼呢,也是為了掙錢?我剛才看你買東西的時候,也不講價,掏金豆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可跟我的爸爸不一樣,他似乎買些什麼都是斤斤計較的,即便只是為了蠅頭小利也是這樣,我很不喜歡他的這種吝嗇。你身上隨身就帶著那麼多金子,剛才夥計也一直說,這不如你的那一邊,叫……新城是吧。那個叫新城的一邊,一定是非常漂亮的,你在那也能掙很多很多的錢吧。」女孩說完之後,沒有再繼續吃東西,而是專心在等待我的回答。可能是她太想知道新城是什麼樣了吧,也可能是她有些吃飽了。畢竟對於一個女孩來說,她剛才那般狼吞虎嚥吃的東西可確實是有一些過多了。 「不,我並不是商人。」我聽到女孩誇獎我,內心有一些得意。從她的話語當中隱隱當中能聽出來,我在一些問題的做法上,比她父親要好,能給女孩留下這樣的印象,也實在不枉費我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就像你聽到的,我是一個學徒。我所追求的就是知識,追求的過程和方式,就是不斷的學習。新城裡有學堂,有老師,我可以學到我想知道的一切,完成對於知識的追求。」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求學是為了什麼呢?為了考功名當大官嗎?」女孩歪著頭問。這樣讓她紅撲撲的臉蛋更添了幾分嬌媚。 「不是的。我聽說過中原考功名的那一套,可是我學的並不是那些。我只是……想學那些知識,新城裡的人都想學知識,這就是我的追求。」我一邊搖著頭一邊回答。 「那你學知識,不考功名是為了什麼呢?」女孩繼續問,她的問題問的極快,好像連珠炮一般,讓我無法閃避。我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究竟怎麼回答才會更合適,所有的回答都是完全的依靠本能。 「為了能夠當上學士。在新城裡,知識越多的人越受人尊重,而如果我當上學士的話,就可以成為在新城裡受人敬仰的人。」學士,這個詞對我來說好遙遠。我在回答女孩問題的同時,在心裡質疑著自己究竟可以不可以成為學士。成為學士的考核太過於嚴酷,而且還要經歷那麼多年的學習,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堅持到考試的。 「那……」女孩一邊說話一邊搖著手裡的酒壺,葡萄酒在她的搖晃之下,來回的撞擊著酒壺的內壁,發出聲響。「是舊城的人口多,還是新城的人口多呢?」 「舊城的人口多。」這個我回答的非常篤定,我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學徒的,舊城裡的人自然會比較都。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追求知識,只是為了在新城裡受人尊敬,可是你現在就可以在舊城裡被人尊敬,而且是被更多的人尊敬,那你的追求知識還有什麼意義嗎?你所畢生追求的東西,在另一片地方,馬上就可以得到。」女孩說完話,把酒壺貼近嘴巴,將剩下的葡萄酒一飲而盡,而後還輕輕的晃了晃空酒壺。 這……這個問題讓我難以回答,我隱隱覺得她說的話當中有哪裡不對,可是一時間卻又不能準確的說出到底是哪裡不對。「這……」我的身體以及臉孔僵硬了半天,都不能夠對女孩的觀點提出任何駁斥。這讓我感覺臉上有些發燒,在桌子上那精緻的餐盤裡,我看到了自己的臉漲得通紅。 「好了好了,我就是開玩笑的。」女孩馬上打圓場,中間還夾雜著幾聲笑聲。那笑聲在我聽來不再像銀鈴一樣悅耳,反而是一種挖苦的嘲笑。 我很想發怒,我覺得自己的信仰被嘲弄了,這是我長久以來所堅持的,我一直認為它堅不可摧,可是當真的把它拿到陽光下來曬的時候,它卻如同香灰捏造的一般,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擊。我把拳頭捏緊,卻不知道想要打誰,是打我自己嗎? 「哎呀,怎麼還生氣呢?來,吃一顆葡萄。」女孩的芊芊玉指摘下一顆葡萄,她把葡萄放在了我的前面,實際上那位置已經很接近我的嘴巴。 第一百八十八節 破裂 葡萄和女孩的手都十分誘人,我居然產生了不只想把葡萄,還要把女孩的手也吃下去的想法,這讓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怎麼?不吃啊,你不吃的話,本小姐就這麼一直舉著。」女孩見我發愣,催促著說。果然,她的手就是那麼的舉著,表情無比嚴肅的看著我,擺明了如果我不吃葡萄的話,她就會不再跟我說話。 我的內心在煎熬著,不僅僅是因為女孩的態度,更是因為在我口中不斷蔓延的口水。思前想後,除了把葡萄吃下,好像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何況,我的胃也在渴望著這顆葡萄。於是我重重的嚥了一口口水,張開嘴,直接從女孩的手上把葡萄叼了過去。儘管我跟小心,可是在這個過程中,嘴唇還是不小心觸碰到了女孩的手。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受呢?我形容不出來,只是感覺大腦裡一片空白,而那顆期盼已久的葡萄具體是什麼樣的滋味,我全然不知。等我從這種感覺中甦醒的時候,嘴裡已然是空蕩蕩的,葡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嚥下,我連自己究竟有沒有咀嚼,都不知道。 女孩笑瞇瞇的看著我,剛才那種嚴肅的神情已然一掃而空,這也讓我輕鬆起來。那個時候的我,太容易被外在的東西所左右,我的心緒不穩,只是別人的一個眼神就能讓我心裡上有無數的想法,本質上說,這樣的心態是不適合求學的。沙雕一樣的信念,只要一點點水,就可以讓它垮塌。之所以它能聳立這麼多年,完全是因為學城是一片乾燥的地方,並沒有多餘的水,而女孩就是腐蝕沙雕的甘泉。 「這葡萄的滋味不錯呢,遠比中原的要好吃。父親就跟我說過,西域的氣候適合種植葡萄,早晚的溫差大,葡萄就會變得非常甜。我以前還不信呢,沙漠裡連水都沒有,拿什麼種葡萄,今天才知道,父親說的是真的。」女孩連著吃了好幾顆,邊吃邊跟我說。 「貧瘠的土地,種植的東西更加甘甜,世界上的東西本就是說不好的。」我十分想再吃一顆,我連那葡萄是什麼樣的味道都沒嘗到,實在是太可惜了。所以眼睛不自覺的看著裝葡萄的盤子。 「這一大盤葡萄我吃不了,可能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這東西也不能帶著。你幫我吃一點吧好不好?不然的話我肯定會整夜惦記著這些好吃的葡萄的,睡都睡不好。你幫我吃了的話,我不至於撐著,還能睡個好覺。」女孩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並不知道她是真的這樣想的,還是看穿了我的窘態。但是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做第一次的時候,總會在心裡有一些糾結,可當第二次的時候,一切都彷彿自然而然的了。有那顆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葡萄墊底,我便少了很多堅持和顧慮,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也用手指拿著葡萄,一顆顆的往嘴裡放著。 如此甘甜,如此美好。太讓人沉醉了。當時的我,覺得那是從出生以來最為幸福的一刻,有笑靨如花的女孩、有酸甜可口的葡萄,我的心和我的胃都應和著我歡樂的心情,在一起抽搐般的跳動。 在之後的時間裡,我不斷的告訴著女孩關於沙漠中的一些事,沙漠中奇怪的動物,奇怪的氣候,奇怪的天相。當然了,我並不覺得這些奇怪,這都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在向女孩講述著我過去這些年在沙漠裡的生活,這一切在她聽來奇怪無比。也許,她也會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吧,不過這樣也好,當她回到家鄉的時候,她會想到,曾經有一個奇怪的人,在一個奇怪的城市,給她講一些奇怪的故事。這也是不錯的回憶,這大概會讓她很久很久的記得我,直到她成為別人的妻子。 這種想法讓我覺得有些傷感,我發現我有些無法接受眼前的女孩去跟別的男人談笑,可是這是必然的,她是一定會嫁人的,中原和學城不一樣。我多想讓她永遠的留在學城,這樣她就可以不嫁人,跟我生活在一起。可是她不是在學城出生的,只能做奴隸,不不,她這樣嬌嫩的人,怎麼可以去做奴隸!我聽到了自己內心的狂吼,我感覺到自己腦袋上一根根蹦起的青筋,年輕的我完全的陷在了自己給自己鋪設的泥潭當中無法自拔,甚至,不想自拔。 談話就這樣繼續著,我拼勁全力在我的枯燥生活當中,剝離一些相對有趣的東西,可是這樣的事情總是會說完的,因為我的生活確實很枯燥。終於當我吃下了最後一顆葡萄,我的話也講完了。房間裡陷入了沉默,這沉默來的突兀,是喧囂突然散盡的沉默,還迴響著的我們兩個人的笑聲證明著這一切。而我也發現,原來我一直在表述著東西,而女孩一直在傾聽,她只是笑,卻沒有說出任何意見和看法,女孩根本就沒有參與談話,至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在做著表演。所以當我停下來的時候,整個談話也就停下來了。 我試圖再想起一點什麼,隨後卻想到,即便是能把這種「談話」延長片刻,也總有結束的時候。夠了,就到這裡結束吧。我站起身來,準備跟女孩告別,去隔壁的房間入睡。想想現在的時間應該是不早了。 我的告別還沒有出口,女孩卻搶先說:「你要離開了嗎?」 「是的,時間已經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路,先休息吧,這樣明天才能有精神。」我讓自己盡量用最沉著和禮貌的口吻來回答她。雖然我的眼睛還在貪戀她美麗的臉頰。 「我想問你,你今天晚上沒有回新城,明天早晨還要送我離開,這不要緊嗎?」女孩這個問題問的有些莫名其妙,如果她真的擔心我的話,似乎應該早些問。我有些不明白她提問的意義。 「哦,沒關係的。其實我們的課堂從來不點名,全憑自覺。有的時候會有一些學徒突然發現了什麼問題進行研究,會連續很長時間不來上課。最長的大概有……一個多月吧,學堂裡有規定,只要不超過半年的曠課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不過曠課的人如果不是用來求學和進行研究的話,在學士考試中是毫無機會的。所以每一個人都不會因為懶惰而逃避學習,我出城救你,明天送你出城,這是挽救人的性命,是很正當的理由。不去上課的話,也沒什麼不妥。」學城的規矩我自然清晰明瞭,不過我在心裡問自己,如果真的是新城上課出勤查的很嚴的話,我會不會把女孩交給擺渡人而選擇自己去上課?肯定不會!我在心裡堅定的搖著頭,即便那個人是我的父親,我也不會把女孩交給他,她在我的心中是多麼的重要…… 「是這樣啊,那你明天跟我走吧,好不好,我一個人路上會害怕,我害怕我自己走不出這片沙漠,回不了家。你送我回家,順便再看看中原的景色,我向你保證,半年的時間你是可以回來的。」女孩說保證的時候,將一隻手舉過頭頂,好像在發著某種誓言一般。 「不行的。」我搖著頭。「學徒雖然可以不去上課,但是不能離開這片沙漠。甚至不能離開這城市的控制範圍,大概也就是你今天所坐的那種船的行駛範圍。一切的研究和求學都只能在這裡進行,我如果跟你離開這,終身將不可能再回來。」 「怎麼會呢?!反正你是偷偷的走,然後再偷偷的回來,不告訴別人,在中原你會看到很多新鮮的東西,那也會是一種很好的學習的,一定不會比在學堂裡學到的東西少。」女孩信誓旦旦的保證著,她說話的樣子很焦急。 「即便是情況真的如你所說,我偷偷離開確實是可以做到的,就好像我今天出城去救你,實際上也是偷偷的去的。可是一旦出去想要再回來的話,就困難無比。也許你不知道,我們所在的這座城市,並不是固定在沙漠上的,它會以它自己的方式進行移動。除了掌控沙之舟的人,沒人能夠算出城市具體的運動軌跡,我離開之後,→文·冇·人·冇·書·冇·屋←便再也找不回這裡。」我重重的歎了口氣。「唉。這座城市,是許出不許進的,你今天能來到這,實際上也是一種奇跡。我跟那個划船的人,都承擔了相當的風險。」 女孩並沒有馬上繼續說話,而是用她的眼睛看著我,她就那樣看著,我驚異於她居然沒有眨眼,這種專注的眼神甚至讓我的眼睛有些發癢。也許是女孩喝了葡萄酒和吃了很多葡萄的原因,她的眼睛看起來是那麼的水靈,散發著沙漠裡最為珍貴的如同水晶一般的液體光澤。然後緩緩的,我能夠聽出,她居然有一點點的抽涕。這抽涕一開始很輕微,而後越來越重,慢慢的,雙眼流出了一點點的眼淚。看的出來她在極力的控制這淚水,所以淚水大部分都在眼眶裡打轉。 「那你喜歡我嗎?」女孩突然這樣問。 這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我記得老師在課堂上所講的,中原的女孩子都非常的含蓄,她們往往都是被動的接受男人的追求,很少會有女子把喜歡啊,情啊,愛啊的掛在嘴上,但是,我眼前發生的情況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老師錯了?我的腦子在那一刻非常的混亂,我所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如何來回答女孩的問題,而是關於課堂上老師講課的對錯是非。 「我……」我從來沒被人問及過這樣的問題,我也相信,學城裡的學徒都沒有。我甚至在今天之前沒有產生過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是,這並不妨礙我一直對這種感情充滿了嚮往。實際上,越接觸不到,我的內心對這種感情就越充滿了渴望。我知道,這在學城是一種禁忌,我也知道,作為一個學徒,我根本沒有資格去挑戰學城存在以來的古老禁忌,老師常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因為如果不合理的話,它早就被其他人改變。要是別人都能夠接受,只有你接受不了,那只能證明,你是錯的,你是一種異端。 但是,我知道,我是喜歡女孩的。在我的意識裡,對人只存在三種是非分明的感情:討厭、不喜歡不討厭、喜歡。那麼毫無疑問,我是不討厭女孩的,如果我討厭女孩的話,怎麼可能從沙漠中把她救出來,然後又一廂情願的把她帶進舊城。如果我不喜歡也不討厭她的話,單純只是為了拯救一條生命,那麼在剛才,我們的談話陷入僵局的時候,我完全可以直接的拂袖而去。所以,很明顯,我是喜歡她的。可是這喜歡有什麼意義呢,她明天就會離開,我…… 一種心臟被撕裂的感覺突然出現,這讓我的回答更加的語塞:「我……」 「你什麼你,你怎麼樣?你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快點說!」原來在女孩的意識裡,人的情感更加簡單,只有兩種,那就是喜歡喝不喜歡。我愛極了她說這句話時候的樣子,兩隻眼睛專注的向前看,就好像是在沙漠中,當中專注於偽裝自己的蜥蜴。我在無聊的時候,可以這樣瞪著蜥蜴看上一天,彷彿我們可以進行心靈的交流。而當我看著它的時候,全然沒有和同學對視的那種勞累。 問題已經不可逃避,再說我為什麼要逃避?只不過是承認一個問題而已。雖然我沒在學城裡聽說過「喜歡」,但並不能證明,這是一種錯誤的情感。最起碼老師從來沒有這樣講過。 「你長得很好看,我當然喜歡你。」想明白其中原委的我抬起頭,語氣中並沒有任何羞澀和磕絆。只是承認內心所想而已,老師教導過我,一定要清楚的認識自己的內心,否則的話,求學的路上一定一事無成。 「我也喜歡你。」女孩的話語大膽而火辣,她沒有經過像我一樣漫長的思考,而是脫口而出的。 我聽到她這樣的話,內心很溫暖。被自己喜歡的人喜歡,這本身就是一種幸運吧。而且,後來的事情無數次的告訴我,並不是誰能都真正的享受到這種幸運。 「既然我們彼此喜歡,那你就跟我走吧。回到中原之後,我嫁給你。就算你入贅在我們家吧,我的父親常年在外,家裡也不能沒個男人。實際上母親也經常的這樣跟我念叨,只是我家鄉的那些男人我都看不上,他們不像你這樣博學正直。」女孩在說這些的時候,語氣中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羞澀,我承認,這樣的羞澀讓人更加的心動。 「不行的。我的學業沒有完成之前,我不能離開學城。必須要在學城裡有一定的地位之後,才可以離開。」我搖了搖頭。我的心裡只有學城的規範和規定,平日裡我說這些的時候,心裡都是毫無感情,但今天,我真切的感覺到了一種苦澀。好像這種悲慘的命運,是千年以前,制定這個規則的人強加在我的身上的。 千年以前的人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活?!他有什麼樣的權力來支配我?我為什麼要照著他說的做。我的內心裡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難解難分。 看見我並沒有回答,女孩接著說:「那我問你。你覺得是你的家鄉——這座城市裡的人多,還是中原的人多?」 「那還用問了,肯定是中原的人多。」我知道中原有數以千萬的人口,老師是這麼告訴我的,這個數字是我難以想像的,甚至就算每個人都只是一個小黑點,他們同時出現在我眼前的話,都會令我頭暈,真是不知道中原的人是怎麼樣生活的。 「我的父親掙了不少錢,我嫁給你,這些錢都是你的。這足夠讓我們在中原生活的很有地位,被人尊重。你要是還喜歡求學讀書的話,你可以去我們那的學堂,學好了,你還可以去考功名,當大官,光宗耀祖。即便是只做個縣令,也能管一座縣城和周圍的村莊,人口恐怕比新城和舊城加在一起還多。你覺得,那樣還不夠尊崇嗎?」女孩咄咄相逼。 「夠了!」我大吼了一聲:「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我不可能離開這裡,這是我的家,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告訴要恪守這些信條,要這樣來做事。如果我不在這裡求學,不在這裡成為學士的話,那我的生命毫無意義。這是一直維繫我繼續活下去的東西。而你……你僅僅是今天下午才出現的,你只是我生命裡的一個幻影,你憑什麼要我改變一直以來堅定的心。」 「你的心真的很堅定嗎?」女孩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微笑,這微笑並不像剛才那樣溫暖,準確的說……這居然是一種冷笑。 第一百八十九節 「蔑視」 「當然,我是這的學徒,我會恪守一直以來我所恪守的東西,這是我的榮耀,是我的全部東西,也可以說,是我存在的價值。」我站起身來,對著女孩說出了我的言語。這是一直以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東西,我不曾放棄過,也不會有人能夠讓我放棄。 「哦?」女孩歪了歪頭,那種輕蔑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我記得你剛才跟夥計說的明明是,你是個學徒,晚上是不能夠吃東西的,你要遵守屬於學徒的法則。但是……你並沒有拒絕我剛才給你的葡萄啊。」嫣然一笑,這笑容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惡毒。像極了沙漠裡的蛇,它們看上去都很美麗,像花朵一般嬌艷,但只要讓它們咬上一口,在醫藥方面掌控最好的學士,也沒有辦法救你一命。 「這……」這的確是我的軟肋。雖然學徒的規則裡並沒有禁止晚上吃東西這一條,可是我剛才確實是用這個言論來搪塞夥計,儘管說這個的理由完全是為了省錢,但是這理由又怎麼能說的出口?況且即便我說出來,女孩又怎麼會信。所以的拋灑著金豆的「學徒老爺」會因為囊中羞澀而斤斤計較?別開玩笑了。 「這只是因為,你剛才給我的時候,是一付要哭的樣子。我……我不想讓你流淚。因為我……我喜歡你。」這應當是一個完美的邏輯吧,反正喜歡她也是我剛剛說過的,我是為了你才吃的東西,就算是違反規定,這也是為了你。 等等!我中圈套了。我既然可以為了她違反第一次,那也一樣可以違反第二次,在這之後她如果再讓我出城的話,就道理上來說,我已經站到了弱勢的一方。糟糕糟糕,看來在說話的這個問題上,我的確是太缺乏經驗了。我在心裡不斷的埋怨著自己。 「好,就算我剛剛遞給你的,你吃下去,是因為喜歡我,不想讓我哭泣。可是你剛剛還自己拿了盤子中的葡萄,而且好像還吃的不少。整盤裡至少有一半的葡萄都被你吃了,是這樣吧?」女孩把臉湊向了我,我似乎能感覺到她的呼吸。 我沒有想到女孩會這樣說,是啊,後面的完全是我自己吃的葡萄,我腦子裡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說的話,只是想著,既然吃了第一顆,那繼續吃也是沒什麼關係的。可是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在她的眼中,已經是一個違背了信仰的人,是一個可以輕易說服的人。 那麼,我真的是那樣的人嗎?不!我劇烈的搖著頭,同時心裡在狂吼:絕不。 「姑娘,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用你們中原的話來說,今天你我就算是萍水相逢,我救了你一名,並不想圖什麼恩德感激和回報,我只是不想讓這沙漠當中再多一具骸骨,這樣的話,你遠在歐羅巴的父親,和在故鄉的母親會非常傷心的。我是沙漠裡的學徒,我的一生都會用來追逐知識,這是我的全部理想。你可以質疑一個人的全部,質疑他的生活方式,質疑他的思維,但請不要質疑他的信仰。我在這裡生活下去,這就是我的信仰,只有擁有信仰,我才可以生存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氣:「實際上,你所身處的這座城市,它之所以可以建立起來,所靠的就是生存和信仰,正是這兩樣東西,把這裡的文明延續了千年。」這些是老師經常講的,他經常會在課堂上一遍遍的重複,當我自己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感覺,彷彿學城千年的歷史就在我的眼前流淌,而無數偉大的祖先,就屹立在我的面前,對我微笑。他們巨塔般偉岸的姿態,以及那謙和的笑容,時時刻刻都在給著我力量。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先前的無數搖擺的東西突然間消失了,學城裡也許有著很多並不合理的東西,但是,合理要比不合理的多,這世界上沒有完美,這種不完美的不協調的東西,正是我所追逐的。「我是一個學徒,未來會成為一個學士,這是我唯一的身份,不論我身在哪裡!這也是我的誓言。所以姑娘,我請你不要再說那些話,我會視之為對我的蔑視。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裡,另外,我也並不想在隔壁居住了,我會連夜返回我的居所。至於你……」我在這裡停頓了一下,我很想說這讓這姑娘自生自滅,可我怎麼可能捨得?我喜歡她,這並不是一句撒謊的話,何況,在這裡,她會淪為奴隸,而奴隸的悲慘生活,是我無法想像,而且不願意去想像的。「至於你,這有一些錢,明天早晨你跟店家說明情況,讓他幫忙買齊駱駝、乾糧和清水。」我從兜裡摸出了剩下的四個金豆,全都拍在了桌子上,這筆錢應當是足夠了。 我沒有再看女孩的表情,而是徑直的走向了門口。可是走著走著,卻發現有些不對,我忘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只有駱駝,她是沒辦法走出舊城的,一定要依靠沙之舟,才能夠回到正確的道路上去。這真麻煩,沙之舟的事,就必須要去央求擺渡人,好在那是他早就答應好的事,我可以現在就嘗試去找他,然後讓他早晨來接女孩就行,我就不出現了。想到這,我轉過頭來,繼續說:「哦,對了。拿齊東西之後,不要離開,那個划船的人會來接你,並且把你送到回家的路上。祝你一路順風,我在這提前告別了……」 在我站立的地方,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我看到她的身體在輕輕的抽動,她……她在哭,我是不是應該上前安慰她一下再離開?不!她剛剛嘲弄了我,她質疑了我的夢想,一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喜歡我的,她大概認為我是一個笑話吧。她又怎麼會需要一個笑話來安慰?想到這些,憤怒充盈著我的雙眼,這讓我再也看不到她身體的抖動,於是我咬了咬牙,轉過身,打開門,走出了女孩的房間。 第一百九十節 翻牆 房子外的天空星光爛漫,沙漠裡的夜晚大體上都是如此。以至於在我來到中原很多年之後,如果在夜晚仰望蒼穹的時候,所看到的是陰雲密佈的穹廬,就會有一種失望,無端的想起大漠的夜晚。那帶著輕微的沙子的氣味的,那參雜著一些可以吸入的顆粒的星空。 那天的夜晚很不同,在北方的天空中,居然有一顆彗星。恰巧是我剛剛出門的時候就看到的。彗星是在學城裡經常被提及的東西,它們的出現都有一定的週期,有的幾十年,有的幾百甚至上千年,在學城裡無論是學士和學徒,都熱衷於觀察和記錄這樣的星星,如果有人可以連續兩次的觀測到同一顆彗星,並且可以在前人的記載中,查找到相應的資料的話,就可以為這顆星星來命名。 我在院子裡認真的端詳了起來,這星星同課本裡所記載的一樣,掛在北邊的天空上並不移動,好像亙古以來就掛在那。然而我是非常清楚的,昨天北邊的天空,還屬於另外的星星。它的顏色是銀灰色的,對比周圍的星星來說,居然有一些金屬上的光澤,這讓它更像是一顆被打磨的閃亮的鐵釘,橫著被釘在了天上。讓平日裡非常溫情的大漠夜空,變得有幾分刀劍般的銳利。 這並不能讓我放鬆,相反的,彗星的出現,讓我原本需要軟化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起來,於是在觀察了片刻,並且詳細的在腦海裡記下來了它出現的時間以及方位之後,我低下了頭。對比天上的星星,我更需要的是把握好自己腳下的路。我堅信,留在學城,繼續求學,是正確的。 但是我不能繼續的留在院子裡,一旦女孩吃完東西,要把小車推出來的話,就會看到我。那她會怎麼想?她認為我留在這實際上是有些後悔,實際上是在等待著她再次發出讓我去中原的邀請,一定會這樣的。畢竟我在她的心目中,就是一個搖擺的人,本來說了不吃東西,結果又吃了那麼多的葡萄。 我有些憎惡女孩和自己,無緣由的啐了一口,想要離開這後院。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後院是沒有門的。想進出這院子唯一的通道就是前面的屋子,而我知道,夥計是在那間屋子裡的,他或許已經睡了,我從那裡出去勢必會驚醒他。就算他沒睡又能怎麼樣呢?以那個夥計的多嘴多舌,他必然會問:「學徒老爺啊,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啊?要不要小人幫你準備什麼啊?」保不齊還會問我出去的原因。 很顯然,我是不願意回答並且沒辦法回答這些問題的。那種聒噪的提問,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二次羞辱。不行,不能夠從前面出去,那麼……翻牆吧。 我環視了後院的牆,這牆比我高出不少,即便是我使勁的向上伸手,並且衝刺跳躍,也是無法夠到牆頭的。牆的表面光滑無比,並沒有什麼可以蹬踏的地方。我並不想再衝刺跳躍幾回嘗試,因為平日裡進行的鍛煉並不多,自己的體能情況也不優秀,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如同學城裡的一些人輕盈的一躍,就能用胳膊掛住牆頭,然後翻出去。再說能做到這些的,也只有學城裡最優秀的守衛。 既然自己翻不出去,那就看看院子裡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幫我出去。我再次的環顧四周,今天的月亮並不明亮,好在依靠星光,也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些東西。但是仔細的檢查之後,我發現這院子裡並沒有類似於木箱之類的玩意,可以讓我踩在上面,完成翻牆的奢望。 難道我必須要到隔壁睡覺?然後明天早晨再離開嗎?不不,那樣的話我會再次的被女孩嘲弄一次,我可不想那樣。其實最方便的就是,從女孩的房間裡推出那輛夥計運送食品的小車,我只要踩在那上面,就能夠輕鬆的用手抓到牆……可我是不會再進屋的,我不想再看到女孩那嘲弄的目光,還有她裝作可憐的哭泣。 正在這時,我發現了院子當中有個地方在發光。這是怎麼回事?正在尋找逃出院子物品的我走了過去,希望可以有什麼收穫。走到近前才發現,原來是一個木盆,木盆當中有多半盆的清水,以及一大塊擦臉用的面巾。這面巾出奇的大,在我看來,已經快能夠當做澡巾來使用了。當然,學城裡水非常金貴,而洗澡又過於的浪費水。因此即便身份如學徒這般,也只能每三年洗一次澡,據說學士可以每年洗一次,所以沒當我身上有些發癢的時候,我都會鼓勵自己,努力學習,等當上學士就好了。 在短暫的疑惑之後,我明白了木盆的用意,這是給我們飯後洗手,或者明天早晨用來擦臉的。沙漠裡水過於金貴,所以不可能提供兩份。而只有一個木盆,也擺明了夥計是準備讓我和那女孩使用一個盆的,當然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雖然沙漠晚上的溫度很低,水在這裡不會有什麼蒸發的損失,可就這樣也不在木盆上加個蓋子,在我看來也著實有些心痛。最起碼,在新城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 不過如果有蓋子的話,盆裡的水也不會映出星光,我怎麼會發現呢?也許冥冥之中,這木盆就是來幫我的。 我看了看木盆,這盆並不十分深,就算我忍痛把水都倒掉,然後放在牆下面踮腳,也是不夠我爬出去的,何況……我不能那樣糟踐水,這種暴斂天物的事,我做不出來。畢竟有很多個夜晚,我都是在乾渴中入睡,甚至有的時候我會一天都不尿一次尿,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痛快的尿一次,但是那焦黃的尿液總是在我無比期待的時候,只出現一點。想想那些日子,我更加的下不去手去做這種沒什麼希望的嘗試。 不過,還有一條面巾,嗯,面巾。我的眼睛落在了面巾上,似乎腦海深處的一些什麼東西被觸碰了,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我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是可以讓我逃出院子的主意。 沒關係,我可以慢慢的想,只要想想面巾是幹什麼的,怎麼用,應該就可以喚起記憶。面巾當然是用來擦臉的,雖然干擦也可以,但要想擦的乾淨,就一定要沾水,而且最好是能把面巾上浸滿水。這樣的面巾就會變得比原來沉重許多…… 我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了,怎麼樣才能逃出院子。這個計劃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浪費一些水。不過並不會浪費很多,反正這水原本也是給我們擦臉的。 想好了,就要馬上執行,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繼續的待下去。我把面巾整個的按進了木盆中,讓水完全的浸沒了它。我的手同時也在水中浸泡,清水帶來的有些冰涼的觸感,讓我非常的舒服,甚至有些陶醉。 等到面巾完全被水浸透之後,我把面巾提了起來,然後輕輕的擰了擰上面的水,我並不想浪費太多。當然了,也不能完全擰乾,那就會失去我想要的效果。在面巾不在過分滴水的時候,我把它捧在手上,然後走向了距離我最近的一堵牆,那裡的外面應當就是街道。 我走到牆邊,然後把面巾捏成長條狀,彷彿是一跟繩子一樣。把不攥在手裡的一側盡量的打開一些,然後用力的用手一掄,面巾「啪」的一聲搭在了牆頭上,這聲音比我想像中的要響,讓我有些心驚。但是我沒有時間猶豫,因為機會稍縱即逝,在面巾打在牆上的瞬間,我用力的用手一拉,整個身體離地而起,同時用另一隻手抓住牆頭,艱難的把自己的身體完全的提拉到了牆上。 (並非胡扯,利用的是水的張力,有喜歡搞實驗的書友可以自己去試試,一般的毛巾即可,浸透了水,拍在表面並不十分光華的物體上,會有短暫的堅實連接,足夠一躍而起。) 下牆依舊用了同樣的辦法,只不過是把步驟倒了過來。先單手抓住牆頭,然後用力的把面巾打在牆上,然後鬆手,利用面巾的長度和短暫的提拉感,緩和落地的衝力,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已經站在客棧後院的牆外。 這果然是街道,只不過這個時候的街道,已經沒有行人的走動。我看著手中的面巾,覺得上面的水實在過於可惜,於是很仔細的擦了擦臉和手,覺得不過癮,又擦了擦脖子。直到面巾上似乎已經沒什麼水分,這才作罷。 當然,面巾我也捨不得扔,很好的一塊布料。於是我把面巾掖在了腰裡,尋思著過不了一會,院子裡的滴水和牆頭面巾拍打的痕跡就會幹了,沒有人會知道我是怎麼離開的,女孩一定會納悶的吧。 我是大漠裡的學徒,有很多神秘,你永遠不會懂。我這樣琢磨著,晃晃蕩蕩的沿著街道,往北走去。 第一百九十一節 向北 往北走,只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身處於舊城的東南角,不管怎麼說,擺渡人都肯定會在我的北方,找到他,在他那對付一晚上,跟他說說女孩的事。然後我回新城,讓擺渡人送女孩離開,這一天就當我做了一個荒誕的夢,醒來之後在街上跌了一跤,不小心掉了七個金豆也就是了。我沒見過什麼女孩,沒喜歡過什麼人,也沒……牽過誰的手。 只是我走了一段路才發現,我並不知道具體應當到哪裡去找擺渡人,學城雖然是我的家,但舊城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按照擺渡人的性格,他應該會找個地方大吃大喝才對吧,他們的身上是肯定不缺金子的。可我連找個人問問的可能都沒有,街道上無比的安靜,我找不到有什麼可以問路的人。 我越走越疲憊,慢慢的已經不像剛剛翻過圍牆的時候那般抬頭挺胸,低下頭的我任由星光在頭頂照耀,這無形的光芒彷彿有了重量,壓的我更加抬不起頭。 主要是今天做的事實在是不少,我在千里鏡中發現女孩之後,馬上去找擺渡人,乘坐沙之舟的時候又發生了眩暈,花費了很多力氣才把女孩從沙子裡挖出來,然後幾乎是同女孩一起徒步斜著穿過整個舊城,這些事不要說做,只是想想就覺得累。何況,我現在還餓著肚子。那些葡萄帶來的酸甜的汁水,讓我的胃更加飢餓。終於在疲憊和飢餓的雙重壓迫下,我再也走不動路,有些無奈的癱坐在路邊。 我的本意是坐一會,然後繼續向北走,如果找不到擺渡人的線索,又找不到可以問路的人,就繼續向西,直接走到西北門。以我學徒的身份,想找個人送我回新城應當是不難的,至於女孩……我想擺渡人會找到她的,就算找不到,那女孩身上有四個金豆,也應該足夠她用些辦法離開舊城的。當時的我也隱隱的覺察出來,似乎舊城的很多事跟新城都不一樣,金錢在這裡的作用要大的多。 但是屁股一著地,困意就襲上心頭,眼皮上好像掛了鉛塊的往下墜,我雖然不想睡覺,卻抗拒不了這種深入骨髓的睡意。好在這的路面比較平整,用手摸上去也並不十分的涼。既然黑燈瞎火的即便繼續往北走也很難找到什麼所以然,莫不如就在這睡上一覺吧。 心裡上的報復一撤掉,我便立刻睡了過去。 不知道為何,我突然發現自己正在去女孩家的路上,我們倆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她坐在我的右邊,不斷的對我笑著。而拉著馬車的兩匹駿馬,不住的嘶鳴。 女孩跟我說:「前面就是我的家了,你知道嗎,我終於要回來了,希望你喜歡我的家。」這話聽著有點彆扭,而我坐在車上也帶著那種濃重的睡意,似乎並不想回答任何問題,因此我只能昏昏沉沉的點了下頭。 在眼角的餘光中,這條路的兩側是生機盎然的春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春天,充滿了綠色,而不是像大漠中的那種枯黃,說到底,那種單色調的生活在我看來的確是有一些煩悶,我看著那些綠色的時候,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是想跳下車去,抓起一把青草放到嘴裡嚼著,讓那綠色的汁水浸潤我有些沙啞的喉嚨。我很想這麼做,但好像身體很虛弱,使不上任何力氣,甚至連拉住馬的韁繩的力氣都沒有。我的雙手就是那般機械的拽著韁繩,任由馬自在的向前走去。 「你會一輩子喜歡我嗎?」女孩突然問。她在問我問題的時候,居然把頭靠在我的懷裡。 我想躲開,可是馬車上的方寸之間,哪裡容得下那般的閃轉騰挪。這一下讓她靠了個結實,她的頭髮刺著我的鼻孔,讓我的鼻子有些癢癢。像極了沙塵飛起的時候,我瞇縫著眼睛穿過街道時候的感覺,我很想打噴嚏,但是那樣的話,會把鼻涕噴在她的頭上,那樣太不禮貌了,於是我只得屏住呼吸的忍住。 「說話啊,你會一輩子喜歡我嗎?」女孩繼續問到,看來她是必須要追求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可是一輩子有多久呢?誰也說不清學徒會活多久,尤其是當這些學徒晉級為學士之後,他們可能會利用傑出的知識一直的活下去,據我所知,很少有學士能夠活到自己自然死亡的年限,他們大多死於各種外部的事件。這並不是說學士是一個好惹事的團體,而是他們本身的壽命,因為自身知識淵博的程度,會被竭力的拉長。要知道,醫藥學本身也是學城科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輩子多來說,可能會是很久。我現在喜歡她,我一輩子都會喜歡她嗎?坦白的說,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也無法回答。因為未來是什麼樣,我乾脆就不知道。我會不會像有些學士那樣沉迷於自己的研究成果當中,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又怎麼會把心思放在一個女孩身上呢? 「我會永遠喜歡你的。」我費了很大勁,從嘴裡說出了這句話,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封著我的嘴,讓我最後說出這話的時候居然有些迫不及待。實際上這種回答是有些投機取巧的,即便是學城最為淵博的學士,也很難說的清永遠到底有多遠,這本身就是一種抽像而空洞的承諾。對於一個學徒來說,永遠的額度也許就是到他成為學士的那一天,誰知道呢,反正我是真的不知道,對於虛無的未來,我無法做出不虛無的承諾。這並不是我有心騙女孩,而是……只是……我不想讓她傷心。 「永遠,你知道永遠有多久嗎?」女孩這樣問我。 我不想看她的臉,何況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上。所以我只能低著頭回答:「就是長的沒有盡頭吧,很久很久。誰也不知道永遠有多久,永遠的盡頭在哪裡。」 「不對,永遠是有盡頭的。」女孩的聲音顯得有些過分篤定。 第一百九十二節 錯誤的真實 永遠是有盡頭的?別逗了!儘管我能感覺到女孩那有些冰涼的體溫,但我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嘲笑。我怎麼會跟這樣的一個女人離開學城?等等,我為什麼要離開學城,我已經想不起來原因。不過不管怎麼說,她天真的回答還是逗笑了我,這讓我不再專注於路邊的綠色,而是把注意力完全的挪到談話上來。 不過說起來,女孩的體溫確實是太低了,可能女孩子都是這樣吧,我記得老師說,似乎女人的體溫比男人低一些,以至於我跟她身體接觸的一側的胳膊連通整個肩膀都有些發麻,為了防止她有什麼別的想法,我只是小心的活動了一下。雖然發麻的感覺仍舊在繼續,可比起剛才要好了一些。 「那你說說,永遠到底是多長時間呢,永遠的盡頭到底在哪裡呢?可別跟我說是天地毀滅,雖然很多人說天地會毀滅,但是沒有人能夠證明這一點,僅僅從理論上來證實是完全的不夠的,要是那樣回答,相當於沒有回答。」我不自覺的拿出了在學城裡跟別人辯論時候的態度和口吻,畢竟這是一個很高深的問題,我不想讓女孩用簡單的過了頭的話給對付過去,要是那樣的話,我會很失望的。 「我不知道天地會不會毀滅,所以我也不會用那種不著調的答案來解釋永遠,如果那樣來註解我們的愛情的話,那只能證明,我們的相愛只不過是虛幻而已。」女孩認真的答道。 我有些想看她的臉了,但我不好意思。不過……我好像只是說過我喜歡她,好像從來沒有提及過愛情!愛情這個詞書上倒是說過,可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確實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對於女孩詮釋永遠的辦法,才是我內心中最為重要的東西,其他的疑問都可以放在一邊。今天的疑問著實是有些太多了。 「洗耳恭聽。」我晃了晃腦袋,還想用右側的胳膊去扣一扣耳朵,顯得更加像洗耳恭聽的樣子。可是右臂仍然酸麻的厲害,太不起來,我又不想過分使勁,打擾到女孩的坐姿,也就只能把這個動作局限在晃腦袋上。 「你知道歐羅巴吧?」女孩問了我一個不著邊的問題。 「知道啊,你父親總去那返貨啊。」我馬上回答著,這樣的反應速度,一定會讓我更快的接近答案吧。 「歐羅巴對比中原來說,地廣人稀。在歐羅巴的最北邊,是一片海洋。那裡冷極了,每年會有十個月的冬天,而餘下的兩個月,一個月是春天,一個月是秋天。夏天永遠不會關顧那裡。那實在是太冷了,所以人是不會住在那的。在那裡,有一座巨大的金剛石山,有多大呢?它長三百丈,寬三百丈,高三百丈,就是那樣,矗立在那。」女孩一邊說話的時候,一邊還在用手比劃著。 馬車上的空間不大,她沒做一個動作我為了避讓,都得向旁邊讓一點。 「停!」我打斷了她的話:「不可能有那麼大的金剛石山的,金剛石這玩意稀有極了,能有手指肚那麼大的就已經是珍寶了,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金剛石山,要是有那麼大的山,豈不是想挖多大的,就能挖到多大的。真是的,你連編故事都不會編。」我譏笑著女孩的無知,同時放鬆的笑著。我很久沒有這樣的笑了,好像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過,當我跟學城裡的同學討論問題的時候,是不能夠如此放鬆的表達自己的感情的。但是女孩不一樣,我跟她討論問題,便失去了在學城裡的那種嚴謹的作風,反正也沒必要一定要爭個短長,她說的事雖然荒誕,卻能夠讓我真心發笑。 「你去過歐羅巴嗎?」女孩的聲音中並沒有任何憤怒,反而聽起來有一些稚氣,這聲音比我剛見到她的時候還要好聽。 「沒有,我沒去過。」我不得不承認。實際上,我生長在學城,從來沒有走出過那片沙漠。等等……我現在就要到女孩家了,這麼說來,現在的我已經身處中原,這麼說來我已經走了很多的地方,千萬里的路都在腳下掠過,不過可惜,我好像都已經記不得了。 「你沒去過歐羅巴,憑什麼說我說的不對呢?你沒到過最北邊的海邊,難道就憑你沒見過大顆金剛石的常識,就能判定那不存在金剛石的山?」女孩稚氣的質問,在此刻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這……」我有些語塞了。女孩說的沒錯,在學城裡老師曾經說過,一切都得需要去證實,不能夠全靠猜測。當一個人所擁有的知識越多的時候,往往就是他距離即將出現的真理最遠的時候。因為龐雜的知識,會讓這個人想當然的來思考眼前的東西,然而,在開拓創新的領域,不破不立,循著過去的道路,是永遠不可能找到新鮮的東西的。「我承認,我沒去過歐羅巴,可是你也沒去過啊?我不能說那沒有,你又怎麼能說那有呢?」我反唇相譏,絕對不能輕易的敗在一個小姑娘的手裡,何況還是如此荒誕的一個問題。 「可是我的爸爸去過啊,父親是不會欺騙女兒的。」女孩幽幽的說道。然後我感覺她靠在我身上靠的更緊了,她身體上的冰涼,像根根利劍,往我的骨頭縫裡扎。但是我卻不想抽身離開,我覺得這樣跟她依偎在一起,真的很幸福。「你也不要欺騙我好嗎,就像我父親那樣。」 我違心的點了點頭,此情此景,我沒有任何辦法說不。這從來就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在場景和問話人口吻的脅迫下,兩個選項中的「不」已經被永久的剔除掉。 「接著說那個金剛石山吧,我相信在歐羅巴的北方真的有那東西。不過它跟『永遠』有什麼關係呢?」我此時說話的口吻已變得非常溫柔,沒有了絲毫的戾氣。我願意生活在女孩的這種荒誕而夢幻的世界裡,它比那丁是丁卯是卯的教條,要強上一萬倍。 過了好半天,女孩才繼續說,這個時候,她身上刺骨的冰冷已經浸透了我的身體,我連下巴都在不斷的顫抖,而上下牙之間似乎在因為寒冷而不斷的碰撞,發出有規律和節奏的敲擊。 「有一隻鳥,它平時生活在中原。每隔三年,它會飛往歐羅巴。飛過平原、山脈、沙漠、草地、城市、鄉村,最後抵達那歐羅巴北側的海邊。它到達那的那一天,必定是海邊春天的那個月的最後一天,然後它會落在金剛石山上,安睡一夜。等到第二天——也就是秋天那個月的第一天的早晨,它會用嘴巴輕輕的在金剛石山上蹭一下,或者輕輕的打磨一下它的小爪子,然後在太陽升到最高處之前,踏上歸途,飛過鄉村、城市、草地、沙漠、山脈、平原,回到中原。」女孩的話說的很慢,當她說鳥飛過的那些地方的時候,充滿了音樂的節奏感,那些話彷彿不是說出來的,而是用她那美麗的喉嚨所演唱出來的。 我沉醉在這種韻律當中,雖然我知道,僅僅一隻鳥無法飛那麼遠,候鳥的遷徙依靠的是成群結隊。何況,鳥的壽命也是非常有限的,三年一次的長途旅行,對於短暫的生命來說,過於奢侈。這是我能確定的,中原絕對沒有這種鳥。不過我沒有張開嘴辯解,我的牙齒正忙於發抖,而我的心正忙於享受。 「那麼,當這座長三百丈,寬三百丈,高三百丈的金剛石山,被這三年一來的,每一次只打磨自己一下的小鳥磨平的時候,永遠的時間就到了。」漫長的解釋,就這樣到達了盡頭。 最為夢幻的答案,解答了最為荒誕的問題。 我明知這答案是錯的,但是我仍舊覺得,這比最淵博的學士的解釋要動聽的許多。也許很多時候,對於人本身來講,答案的嚴謹性和正確性並不重要,正確的答案往往被唾棄,而夢幻的答案往往被接納。 既然都是活著,為什麼為了追求真實而犧牲快樂,而不能放任一些糊塗的東西,來為自己消解苦悶。 「那麼……」女孩的聲音越發輕柔:「你會永遠愛我嗎?」 一股溫暖驅散了我下巴上深入骨髓的寒冷,牙齒在那一刻也停止了看似無休止的顫抖。「會的,我會永遠愛你。」我說出這話的時候,眼睛裡不自覺的充盈著淚水。其實我不知道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我發自內心的希望,這會是一句真話。 當多年以後,我真的站在歐羅巴北側的海邊,發現這雖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夏天,但春秋也絕對不是僅僅只有兩個月。當然,這裡也沒有那座僅僅存在於女孩話語裡的金剛石山。可是我站在海邊,看著海水拍打著岸邊的石頭,激起的朵朵浪花,我還是默念著:「會的,我會永遠愛你。」淚水一樣的充盈著我的眼眶。 雖然,我是在自己的夢境中第一次說出這句話的,但那畢竟是你給我營造的幻境。 毛蛋的回憶進行到這,他有些不能自已,淚水辟里啪啦的掉落了下來。 第一百九十三節 冰冷的右臂 在美妙的回憶就要變成仇恨的歌謠的時候,毛蛋感覺到了有生以來未曾經歷過幾次的恐懼,他已經不想把回憶繼續下去了,回憶到達這裡,那種有一點點小彆扭的青澀回憶和愛情,已經潤滿了毛蛋的的內心,好像最為甘甜的泉水,滋潤著乾枯的大地。 但是毛蛋知道,回憶必須要繼續。他已經不是自己太久了,他需要一點痛苦來刺激自己,來讓自己銘記活下去的意義,以及要終結這個神話時代的原因。事情已然發展到了最後關頭,切不可因為一時之間的動搖,而讓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必須……必須要堅持。不能夠憐憫別人,也不能憐憫自己。 毛蛋手中的枯草已經被他碾成了細小的碎片,他拍了拍手,把那些碎片拋灑在夜風當中,然後咬了咬牙,迫使自己繼續這些痛苦的回憶。 就在我沉醉於女孩美麗的話語中無法自拔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肩頭被人猛烈的搖動,然後週遭的事物:女孩、馬車、駿馬,還有中原那婆娑的春天,都像一陣幻影一樣急速的被抽走,我身上的冰冷也有所緩解。肩膀仍舊在劇烈的被搖動著,終於那些中原的景色被抽的一乾二淨,而我的周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在這片漆黑當中,我不知所措。 「睜開眼,快點睜開眼。」悶聲悶氣的聲音傳來,這聲音聽起來好像離我很遠,可聲音卻大的嚇人,如同半天當中的一道驚雷。 睜眼?我的眼睛難道不是睜著的嗎?如果我沒有睜開眼,那周圍的漆黑是怎麼沒我看到的呢?還有那剛才中原的春色。等等,也許剛才的春天本來就不是真實的,我確實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學城,我不是剛剛才拒絕過女孩的邀請,而後用一條濕面巾翻牆而出嗎?然後我好像因為過於疲倦而倒在路邊,我確定,我肯定沒有走出學城。那麼剛才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夢境,可這夢境有些太真實了。 但是我隨後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我明明知道這是一種夢境,卻無法醒來。周圍的黑暗如同雲朵一樣壓迫著我,讓我幾乎無法呼吸。如果不能夠解決這種情況的話,我將在夢裡窒息死亡。一定要找個辦法醒過來,可是周圍沒有山峰,也沒有河流,無法讓我自己在夢中死去,又怎麼可以在現實當中醒來。 對,有一個辦法,只需要在夢中恐懼就可以了,噩夢可以讓人警醒。可我並不怕黑,實際上,黑色是屬於學城的主色調,黑色並沒有給學城帶來死亡的陰影,相反正是因為學城的黑色,它才可以屹立千年。要知道,太鮮艷的東西,注定不會長久,而看起來樸實的東西,才能夠亙古長存。 所以眼前的黑暗並不能讓我感到絲毫的恐懼,反而,這一切有些親切。 肩膀的晃動停止了,看來是那個想叫我醒來的人發現這樣做沒有效果,在想別的吧。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我的臉上塗一些冷水,可這是學城,沙漠中的學城,水那麼奢侈,搖醒我的好心人怎麼會有呢?我腰上的那條面巾估計已經擠不出來多少水了,何況,我根本沒有辦法告訴那個人我腰上還有一條可能有一點水的面巾,我雖然能聽到他說話,卻無法把我的意思轉達給他。 即便是當時的我,在思考到這的時候,也發現自己身處的並不是普通的夢境,但學城的知識從來沒有涉獵過如何破解這種像極了夢境的環境,我在認真的思考了課堂上老師所講的東西之後,一無所獲。 看來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好在我發現自己雖然無法醒來,但腦子卻非常的清醒。可能這就是老師曾經說過的,即便是深度昏迷的人,也可能是擁有自己獨立的意識的。只不過是在昏迷解除的過程中,這種記憶會像正午太陽下滴在石板上的水,迅速的蒸發掉,不留下一絲痕跡。 在搖晃停止了一段時間之後,身體的冰冷感再度襲來。居然還是我的右臂,這是怎麼回事呢?在剛才的情景裡,因為是女孩坐在我的右側,而她的體溫是冰冷的,所以我的右臂才冷……不對,我在真實世界當中一直牽著女孩的手,她的身體是溫暖的,怎麼會變得冰冷?當然,這是一種幻境,一切都可能不一樣。但這種冰冷,即便是在幻想被抽走之後,仍然被保留了下來,也就是說,這冰冷很有可能是不屬於幻境的,那它來自何方? 我再次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在現實世界的記憶,雖然栽倒在路邊,我幾乎是馬上睡著的,但按照我的習慣來說,身體也會自然而然的調整成平時習慣的睡姿,而我習慣的睡姿,正是右側臥。這就解釋的通了,畢竟我是睡在路邊,路面在手掌摸起來並不冰涼,但久臥之下,寒氣必然深入骨髓。何況右臂被壓,血脈不通,本身的體溫也在下降,這種寒冷的感覺唄環境放大之後,讓我感覺自己渾身的都是冰冷的。 也就是說,身處這環境當中,是可以通過觸覺感覺到外界的,這種感覺不一定要很重,類似於搖晃肩膀,只是一點點溫度我都可以感覺的到。既然有感覺,那是不是意味著,即便在幻境當中,我也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即便只是一些小動作呢?試試看。我竭盡全力的在黑暗中踢了幾下腿,但隨後發現,即便是臥倒在路邊的我現在正在踢腿,意識沉埋在幻境中,卻是無法感知的。 需要找一個我能夠自我證明的動作……那就只能還是拿這條右臂做文章。如果我能讓自己成功的翻個身,那右臂的冰冷感就會消退,而背部就會覺得有些涼。用這樣的方法就可以完成判斷。 得出這個結論的我,馬上開始著手實行。我在黑暗當中轉了無數次身,可是右臂寒冷依舊。 第一百九十四節 對撞 也就是說,我……失敗了。幻境中的動作不等於現實當中的動作,幻境當中的一切動作,都只存在於我的腦海之中。 那麼……如果我在幻境當中不做動作,而只是單純的用腦子想呢?會不會成功?這對我來說,幾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我確信一點,就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解不開的謎題,和沒有答案的問題,這是學城的老師這麼告訴我的。連永遠的期限都有答案,這樣的幻境也一定有它的出口。 我在腦子裡慢慢的想,想像著自己緩慢的轉過身,將身體轉了四分之一個圓弧,然後精準的停住,就好像教天文的老師用的教具一般,精準的停在某個角度上。然後我認真的感覺那條寒冷的右臂,看它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還是沒有!這幾乎是我能想的最後的辦法,卻還是沒有任何的收穫和結果。這麼看來的話,我只能在這個幻境當中繼續的待下去,不過好在,再過幾個時辰,天就應該亮了,到時候周圍的人也會有很多,當他們看到一個身穿學徒袍子的人倒在路邊,一定會想辦法把我送到新城的,新城的學士們,不會見死不救,這種環境對於他們來說,應當是輕而易舉的。 在確認了最壞的結果之後,我安定了下來,畢竟這種身處於漆黑的環境之中的經歷,並不是每個學徒都能擁有的,這對我來說,將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這樣一想,我的心裡反而有一種滿足感。就在慌亂完全的退下心頭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了右臂的異樣。雖然寒冷的感覺仍舊存在,但酸麻已經好了很多,最讓我欣喜的是,我的後背上,也冒出了絲絲涼風。 哈哈,居然成功了,這種辦法是可行的。也就是說,這種感覺要滲透到幻境當中,需要一定的時間,並不是馬上就可以收到結果。另外,還需要的是一顆安定的心,認真的去收集周圍細微的變化。 也就是說,這幻境其實只能控制住我的眼睛,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東西,都仍然可以通過用腦袋沉思的辦法,操控在自己手裡,只不過是這種操控不太靈便罷了。在明瞭了這一點之後,我已經知道了從幻境當中走出的辦法,這辦法很簡單,只需要讓我自己用雙手,把眼皮拉起來,只要眼球感覺到了真實世界當中的光芒,那麼這種幻境應當就會瞬間的煙消雲散。 方法應當是可行的,但在我馬上要這樣施行的時候,卻發現了另外的問題。因為感覺的延後性,我撩起眼皮的手指的動作很有可能不是那麼的精準,一旦力道出現了偏差,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捅瞎了,那可就是悔之晚矣。這種風險不能冒,盲人學徒是無法繼續求學的,而無法求學的學徒,只能夠被人鄙夷,最後成為奴隸,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我雖然想到了破解的辦法,卻因為可能帶來的後果而不敢施行。還是別冒險了,等到天亮的時候,讓路過的人把我送回新城吧,讓學士來打破這種幻境,比較保險。何況我的身體也很累,也不太想自己走回新城,能這樣在安睡的狀態下多待一會,未嘗不是一種好事。就這樣,掌握了走出幻境鑰匙的我,停止了拯救自己的一切行動。 「醒醒,你快醒醒。」外部的聲音再度傳來,在這聲音稍後到來的是臉上輕微的痛感,看來這個叫我起來的人,還在用巴掌拍打我的臉。這人真是好不講禮貌,我在舊城可是學士老爺,他們怎麼能夠這樣? 「那姑娘有危險,你快醒醒,她在哪啊?」巴掌之後,那聲音並沒有停止,而是帶著些許焦急的神色,再度傳來。只是這聲音對比剛才,音量有些變小。 這聲音在我腦海裡清晰無比,因為我心中所在乎的正是那個女孩,我在這漆黑的幻境中所回味的,是我剛才許下的虛幻的誓言。知道那女孩的,又不知道那女孩在哪,這人應該是……擺渡人!這麼一想,聲音確實是有些像。擺渡人性格沉穩,他要是這麼說,應該就是出了大事,看來我必須要自己突破這種幻境。你為什麼要打我的臉啊,只要輕輕的幫我撩一下眼皮,我就能夠醒來。不過這些事我只能在心裡想,我也明白,無論怎麼折騰,擺渡人也是聽不到我說的話的。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拍打面頰的巴掌再度襲來,這一次力道大了很多,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有些發熱。可能是臉上已經有些腫了吧。擺渡人的力道是如此的大,以至於他抽打我臉頰的巴掌,讓我額頭上的臉皮都在抖動。 這種抖動給了我靈感。我雖然不敢直接去撩眼皮,但我只要用力的去向上壓眼睛上面的額頭處皮膚,一樣能夠把眼皮提拉起來一點,應該足夠夜晚的星光透進來。額頭上都是骨頭,我就算用再大的力道,也不會比讓擺渡人繼續抽打我來的疼痛。 想到這裡,我在腦海裡竭力的想像,自己的兩根食指在向上提拉眼睛上面額頭的皮膚,我甚至感覺到了手指的疼痛,這應當是白天的時候挖沙子所弄傷的。但我並沒有停手,而是繼續著這種動作。 終於,在手指鑽心的疼痛伴隨下,我眼前一亮,刺痛眼睛的星光突然出現,週遭的黑暗瞬間煙消雲散。 在短暫的適應之後,我恢復了對於身體的掌控。幻境被消除了。在我面前所出現的正是擺渡人的那張鐵面具,而他的手高高的舉起,彷彿隨時要繼續給我一個巴掌。 我趕忙大喊:「別打了,別打了,我醒了。」說話的同時,我品嚐到了嘴裡鹹澀的味道,應該是我的嘴出血了。要是任由擺渡人的巴掌再來幾下,估計我的牙齒很難見到明天的太陽。 擺渡人一愣,然後放下了手掌:「你怎麼睡的這麼沉?怎麼搖都搖不醒,我只能輪巴掌了。」 「我不是睡的沉。」我搖了搖頭,如果每天睡覺清醒都這麼困難的話,那睡眠本身就是一種夢魘。「我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幻覺,無法自然醒來,只能通過一些特殊的辦法。」 「幻覺?是不是有點像很真實的夢?」擺渡人口中焦急的情緒減緩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真的詢問。 「是的,無比的真實。只是跟其他的夢一樣,我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到那的,可在那幻覺當中的對話,以及各種感情,完全是真實的。」我說到這的時候,自己也愣了一下,那麼,我對女孩說:「我會永遠喜歡你。」也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 「看來,守備們所猜測的可能是真的,真的有無面者找到了學城。你說的這種夢一般的幻覺,正是無面者的拿手好戲。」擺渡人的語調越發哀沉。 無面者我是知道的,從我剛開始求學的時候,老師們就在想我灌輸著「無面者是這世界上最惡毒的一群人」的這種思想,我無端的認為,所謂無面者就是沒有臉,或者他們從來不給別人看他們的臉,反正是一群很可怕的人。我一直以為這樣的人只生活在老師的話語中,沒想到有一天,這樣的惡魔真的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無面者?在哪?那姑娘……」我想起了剛才擺渡人說的關於姑娘的事情:「她是不是被無面者抓走了?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得趕緊去救她,她這個人脾氣拗的很,被人抓住一定會吃虧的。」我焦躁異常,馬上從地上站了起來,我無法背棄自己的誓言,即便那只是在虛幻當中許下的。我無法跟她在一起,但是我要保證她的安全,至少是她在我的「家」是安全的。 「那姑娘……確實被抓走了。可是不是被無面者,而是被學城的守衛。」擺渡人的口吻居然有幾分語重心長。 「被守衛帶走了?這麼說是守衛把她從無面者手裡就出來了?」我長出了一口氣,學城的守衛我是見過的,他們的本事都很大,他們也都很謙和。女孩到了那裡,必定會受到禮遇。到時候我把一切責任都攬在我身上,告訴他們是我把女孩帶進城的,我願意接受責罰,來換取她離開學城自由。只要讓女孩保證不洩露學城的秘密也就行了,何況連我都不知道什麼關於學城的秘密,她又怎麼能瞭解什麼要緊的東西呢? 「不。」擺渡人抓住了我的肩膀:「你沒聽明白我的話,女孩是被守衛抓走了,而不是救走。」擺渡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守衛們認為,你救得那個姑娘,就是……無面者。」 五雷轟頂。 無面者惡毒的形象、女孩甜美的笑容、剛剛許下的誓言、學城與臉譜島的宿怨,這讓我感覺到天旋地轉,好半天我才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你別難過,人都有走眼的時候,我也沒有看出來……」擺渡人不斷的安慰我。 「我要救她。」我打斷了擺渡人的話語。 今日請假 比較疲憊,今日請假,望書友海涵。 第一百九十五節 過關 一陣細微的鈴鐺聲打斷了毛蛋的思緒,仔細聽來,應該是牲口頸上掛的鈴鐺,毛蛋所選取的地方,周圍不應當有什麼人經過,既然有牲口來了,那可能是巡山的騎兵。回憶正進行到關鍵的時刻,毛蛋感覺自己似乎重新的活了一次。 但是不可以繼續回憶了,接下來的記憶充滿了讓人無法自拔的感情,如果在這種感情當中,巡山的騎兵來了的話,那毛蛋將會無比的被動,就算是有新軍的腰牌,深夜一個人在這裡,臉上可能還掛著淚水,無論如何也是說不清楚的。 因此毛蛋穩了穩心神,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輕輕的捏了捏自己的臉,讓臉頰在寒風的肆虐中恢復知覺。然後他把身體倚在了一樁待建的房屋後,安靜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哨兵。 果然,片刻之後,兩匹馬從遠處走來,此時的月亮已經不十分明亮,看月下的人影並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見這兩個人騎在馬上,似乎在交談著什麼,從這裡走過。馬脖子上的鈴鐺,隨著馬蹄子的活動,一下一下的響著。這兩個人並沒有注意到躲藏著的毛蛋,而是緩緩的經過了毛蛋的藏身處。 不過這兩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哨兵。從他們騎的馬的高度、邁步節奏、和呼吸的聲音來判斷,這應當是兩匹神駒,而一般的哨兵怎麼可能騎得了這種好馬?要知道其實半天堡並不富裕,騎兵寥寥無幾,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半天堡必須依附於主寨,如果失去了主寨的庇護,在這個紛亂的世界中,想要自保,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光是馬,這兩個人的動作,也不怎麼像哨兵。兩個哨兵一組巡邏,本就不多見,通常來說應當三到四個,另外這兩個人一路走來,基本上都在小聲說話,好像並沒有四處巡視的動作,來到這片營區巡邏的目的,肯定是要看看有沒有閒雜人等,他們應該偏離主路,來回的遊蕩幾圈才對。 總之,這真的很奇怪。 不過毛蛋轉念一琢磨,半天堡上本來就有很多奇怪的事,自己也不可能全部的探究清楚,何況,多數的秘密跟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瞭解那些,只會讓自己去承擔別人的壓力,帶來更多的痛苦,而讓歡愉離自己遠去。 待到這兩人走遠,馬匹頸上的鈴鐺已經聽不清楚的時候,毛蛋才從房子後面閃出身來,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斗,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了,差不多到了可以下手的時候了。毛蛋從這片營區緩緩的轉了出來,他保持自己行走在建築的陰影當中,而絕對不暴露在星光之下。毛蛋的伙夫衣服因為常年煙火的熏染,本就變得灰黑,借助於夜幕的掩護,這讓別人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衣著,他需要用這個來迷惑其他人。 他慢慢的向著人口密集的現有營區走去,毛蛋知道,在營區交接的地方,應當有一座崗樓,他剛才去無人營區的時候,特意沒有從那走,因此他現在的出現,完全是新面孔。 「口令!」崗樓下面的哨兵低聲呼喊,伴著呼喊傳來的是弓弦的拉緊聲。 「星耀東方。」毛蛋過來的時候,認真的隱藏在暗處聽了很長時間,所以他知道這段通關的口令。 「腰牌!」呼喊在繼續,但是但是弓弦正在被緩慢的放鬆。 毛蛋在陰影中並沒有動,而是把腰牌徑直的扔了過去。黑夜中,腰牌帶著一圈虛影,奔向哨兵。而那哨兵身手卻也不壞,「彭」的一下抓住了牌子。 「原來是總寨的兄弟啊,怎麼不早說呢,早說的話就不需要口令了。」哨兵的聲音有些緩和,打了一句圓場。 「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不能壞了規矩。半天堡也是二龍山的一部分,總寨並不比半天堡地位高。」毛蛋的話語中透著客氣,但他還是在陰影中,並不露頭。 「現在像你這麼通情達理的人太少了,不是我多嘴,兄弟,你們總寨來的人哪都好,就是太橫,就好像他們是人我們不是人,這樣太讓半天堡的人寒心了,如果兄弟能說上話的話,最好能幫襯著跟新軍的首領說說。」這種口吻不向是商議,倒像是一種抱怨。 「有機會的話,一定照辦。現在我可以通過哨卡了嗎?」毛蛋用冷淡的話語打斷了哨兵沒完沒了的抱怨,他知道,如果不態度強橫一點的話,這些人可以把類似的話足足的說上一夜。 「當然可以,查驗過腰牌也就行了。」話題被打斷的哨兵有一些怏怏,但是總體上來說,口氣還不錯。 「我的身份比較特殊,是密探。我通過哨卡的時候,你們所有人都要背過身去,不能看我。同時還要給我準備一套你們這裡哨兵的衣服,我有用處。」毛蛋的身體依舊在暗影當中,他明白,自己這身伙夫的衣服局限性太大了,一定要想辦法換身裝扮。 「您這個要求就過分了。」哨兵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且不說這個背過身去讓你通過哨卡,就說這給衣服的事,我們可做不了主。你雖然知道口令,也有腰牌,聽口氣還可能是新軍的什麼大人物,但是即便是大人物,那你也是總寨的,跟半天堡不發生什麼太大的關係,不是半天堡的頭目發話,我肯定不會這麼做的。你要通關就快點過,不過我們兄弟肯定會瞪大了眼睛盯著你,誰知道你是不是什麼偷雞摸狗的人。如果你還躲在陰影當中不現身的話,那我就要敲鑼了,叫其他哨兵過來拿你。這都是我分內的職責,任誰也說不出我的不是。」 「可以,你們不怕死的話就可以這樣做。」毛蛋並不著急,他的聲音平穩依舊:「想想鄧白吧,想想他被自己的狗咬死的下場。我就不信半天堡上的人都是傻子,會認為那只是個意外?多餘的話我不說了,其實不走這道哨卡我一樣也可以離開,我從陰影中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毛蛋說到這頓了一頓。「算上你,這應該有三個弟兄。我不相信你們都不怕死,我再說一遍,照我說的做,否則的話,後果自負。」毛蛋並沒有絲毫的想讓,緊接著他從地上摸了一顆石子,扣在手裡。 弓弦緊繃的聲音發出,毛蛋的手腕一翻,石子循著聲音激射而出,那聲音已經先後發出了幾次,位置都差不多。石子被打出的力量極大,剎那間便傳來了擊中物體的聲音,那聲音有些悶聲悶氣,緊接著便是人栽倒的聲音傳來。毛蛋知道,自己一擊命中了對方的腦袋,半天堡的士兵基本上只能保證統一的服裝,制式的頭盔只有個別將領才有,多數的兵丁即便在冬天也只能夠光頭,這個弓箭手就是吃了光頭的虧。毛蛋本來已經想好了打在頭盔上的後招,現在看來,用不上了。 哨卡上並沒有什麼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雙方進入了對峙。 「弓箭手死了是吧。」毛蛋緩聲的說:「你這個哨卡我是瞭解的,距離其他的哨卡相當遠,如果你想通知其他人這裡有情況的話,只能夠鳴鑼。鑼放在什麼位置我再清楚不過,從我所在的地方正好能夠打到,你只要去敲鑼,就免不了跟那位用弓箭的兄弟一個下場。」毛蛋漫不經心的為邵兵分析著情況。 「就算我不聯繫其他人,我們還有兩個,而你只有一個人。」哨兵沒有慌亂,對答如流。 「以我剛才投擲石頭的手法,你認為我的拳腳功夫可能會比你們差嗎?我真的懼怕你們兩個哨兵?另外,我說過我只有一個人嗎?」毛蛋的聲音已經有了幾分戲謔。當然更讓他高興的是,對方的話語證實了哨卡上確實只有三個哨兵。 「你到底是誰?」哨兵的話語一轉。 「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幹掉半天堡上的所有人,而不用負任何責任。」毛蛋舒緩的吐了口氣:「其實我知道你們哨兵並沒有多餘的衣服,我打死的那個人,頭上應該只有很小的創口,倒下的方向,也不會讓血跡污染到衣服。一般弓箭手的身材也跟我差不多,我要的就是他的衣服。當然了,我不介意多一套換洗的。」這是一種陳述,更是一種威脅。 過了好半天,哨卡才傳來聲音:「我們哥倆可以按照你說的做,不過我們有一個條件。」 「說。」毛蛋回答的乾淨利落。 「要是總寨對半天堡有什麼動作的話,請饒我們哥倆一命,我們倆只是普通的哨兵。當然,我們願意為總寨效勞。」哨兵的話非常謹慎小心。 「可以,總寨只想剷除不服從的人,畢竟誰都不會嫌兵多。現在,扒掉那個弓箭手的衣服,裹成一個小包裹,然後扔給我。你們有兩個人,我即便閃電出手幹掉一個,另外的仍然有時間敲鑼。咱們雙方實際上是相互挾制的,所以你們不需要害怕。」這也是為什麼哨卡一邊都有三個人的原因,因為三個人,足夠應付大多數的突發情況。 第一百九十六節 潛襲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一個包袱從哨塔上扔了下來,毛蛋並沒有動,因為出去撿的話,要脫離陰影的掩護。他知道,要完成對於這兩個哨兵的控制,還需要最後一步,完全的壓制住他們,對今後的事大有幫助。 「今天也算是讓二位幫了個幫,要是不意思意思,好像也顯得我有些不仗義了。各位背井離鄉,來的半天堡,我想也就是圖個吃飽穿暖,最好再有點錢花。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誰都不容易。我這裡有點金子,不多,總共就一兩,我分成了兩小塊,兩位一人半兩。一會呢,我把這金子往遠處一扔,二位去找金子,然後我過哨卡,這樣的話呢,我也比較放心。畢竟我的身份確實很重要,不能夠暴露。實不相瞞,我現在說話都是在用假聲說。」毛蛋雖然刻意的壓低了聲音,但總體上還是跟他平時的聲音差不多,他刻意的這麼說,就是希望對方加深對他的神秘感。 他從懷裡掏出了兩小塊金子,這金子還是從潘金蓮那裡訛來的。然後把金子扣在手裡。「一會我數到三,就要扔了。不過在這之前,還勞煩二位把腰牌還給我。」 這次哨塔上的人反映很快,幾乎是馬上,腰牌就被扔了下來,落在距離包袱很近的地方。很顯然,金子,儘管只有半兩,對於半天堡上的哨兵,誘惑力也是巨大的。要知道半天堡上的多數兵丁都沒有餉銀,他們的報酬僅僅是一日三餐而已,為了這三頓可能吃不飽的飯,就要承擔起反賊的名聲。即便是有餉銀的,多數發的也是半天堡私造的錢幣——龍錢,所以金子,在這裡是最受歡迎的東西。恐懼加上利誘,這應該足夠脅迫這兩名普通的哨兵了。 「三、二、一。」話音剛落,毛蛋便把扣在手裡的兩小塊金子用扔石頭的法子,在手裡激射而出,在星光的映襯下,兩塊金子如同兩道流光一樣,急速的奔向遠方,而哨塔上的兩個人在這之後,快步的跑下哨塔,沒有跟毛蛋說一句話,就向著金塊落地的方向跑了過去。畢竟,如果這金子先被別人發現的話,那就不好辦了。 毛蛋又在原地等了一會,確定那兩人已經走遠,又仔細的聽了聽哨塔上面,並沒有什麼動靜。看起來上面確實是沒人了。在半天堡的這些嘍囉,要說懷揣著什麼樣的理想,那真是過分的抬舉他們,他們所要的,也只是金錢而已。兩塊金子,如果有第三個活著的哨兵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二桃殺三士」的事情發生,也許這兩個人還正在心裡感謝我,幫他們把搶金子的人給幹掉了吧。 毛蛋想到這裡,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拿起地上的衣服和腰牌,快速的通過了哨卡。 在過關之後,他找了一個不容易被別人注意的地方,把衣服換上,將原本的那套衣服,打成了個包袱背在肩上,腰牌則捏在手裡。 這樣的毛蛋,活動範圍比僅僅有腰牌大了很多,他不再避諱迎面而來的巡邏兵,甚至還非常友好的同他們打招呼,不過現在已經是後半夜,多數的哨兵也有些有氣無力,在回應打招呼的時候,毛蛋都能感覺的到從他們嘴裡打出的哈欠。 現在,萬事齊備的毛蛋,要開始今天晚上最重要的活動了,去找新軍頭領——那個獨眼人。 打從那個獨眼人一出現,毛蛋就馬上發現了,獨眼人是個無面者,他那些蹩腳的偽裝,在親自到過臉譜島的毛蛋看來,是那麼的拙劣。當然,過來迎接潘金蓮的,一定不是臉譜島上的泛泛之輩,這個人應該在無面者內部的地位也是相當高才對。可能是後輩的無面者越來越不行了吧,比不上前人的那種精妙的裝扮。當然,也可能是自己活了太多年的原因,看這些都像是小孩子的把戲。 如果不出意料的話,替潘金蓮執行殺人名字任務的人,也應當是這個獨眼人,那麼他的身上,應該會有我想要的東西。這就是毛蛋的判斷,這是他精挑細選的時間,他決定今天好好跟獨眼人談談,當然了,如果獨眼人不配合的話,他會毫不留情的幹掉獨眼人。這個世界上的無面者夠多了,易容的氾濫,讓人與人之間不在有那種信任,而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懷疑,即便是活了漫長歲月的毛蛋,在見到一個人的時候,也會習慣性的先琢磨,對方會不會是易容的無面者。他們的存在,讓生活變得疲憊。雖然不是所有的無面者都該死。 這個時間,獨眼人應當在自己的房間安寢了。對於無面者來說,後半夜的時間最好用來睡覺,如果不這樣的話,他們的易容技術就會越發的不穩固。應當說這是無面者這個群體最大的弱點,他們很難承受的了兩天兩夜不睡覺來執行某種活動。當然在睡覺的同時,有一些無面者可以同時的進入別人的夢境,營造立足於夢境基礎上的幻境。但總體上來說,無面者在毛蛋的眼中,不過是貪睡的蟲子的代稱。 獨眼人的辦公地點和睡眠地點應當在一幢房子裡,但是晚上的時候守備力量肯定不像白天那麼完善。 毛蛋七扭八轉的躲過了一些明崗暗哨,最後轉到了獨眼人的院子門前,這道哨卡已經不可能賺的過去了。不過好在,門前只有一個人守衛。大概這也是因為獨眼人的自信吧,他一定覺得一個無面者在半天堡這樣的地方不可能會有什麼危險,門前人太多的話,一旦對他的睡眠造成干擾,那就得不償失了。 但是毛蛋仍然在陰影當中躲藏,緩慢的接近哨兵,然後突然現身。那哨兵驚的馬上要發生大喊,毛蛋卻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同時遞上自己的腰牌。 哨兵看了之後,臉色舒緩了許多。但是隨後偷來了疑問的眼神。 「我是總寨來的,有要事通報頭領。你不要通報,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這種秘密,不是你可以知道一星半點的。」毛蛋說完了話之後,看著門前的哨兵。 處於睏倦中的哨兵慌忙的點了點頭,然後讓開了同路。 果然,女孩說的沒錯,無面者的習慣這麼多年都沒有改——「盡量挑選蠢笨的容易上當的人作為隨從」。 第一百九十七節 另一種身份 當然,無面者自有一套守護夢境的辦法,但是這一切又怎麼瞞得過毛蛋呢?毛蛋知道,門前的那個哨兵此時必然在背後看著自己,如果自己的動作有什麼異樣的話,他會隨時喊叫,大概也正是因為那個哨兵認為一切盡在掌控,所以才敢把毛蛋放進來。 毛蛋在走路的過程中,偷偷的咬破了右手的食指,創口只有一點點,但足夠擠出一滴血,毛蛋的動作幅度很小,他把這滴血按在了新軍統領的臥房門上,心中默念了三下。這樣門上的禁制就都被破了去,打開這扇門就不會牽動無面者的夢境。 毛蛋沒有任何輕手輕腳的動作,他直接推開了門。房門如同其他無面者的臥房一樣,都沒有上鎖,這源自於他們對於自己技藝的自信。其實很多時候,最危險的東西,就是這種盲目的自信,在水裡被淹死的,多數都是會水的,旱鴨子又怎麼敢輕易的下去呢? 毛蛋知道,無面者的睡眠會很沉,根本不必擔心其他的響動會吵醒他們,所以他快速的進了門,到了臥房內的床邊,模模糊糊能看到床上躺著個人,想來就是那個新軍統領了。毛蛋直接拉了把凳子,坐在了床邊,然後順手從旁邊的武器架上,拿起了一口腰刀。他把到抽出了刀鞘,在窗子透過的一點點光芒下,欣賞這刀刃,然後不由自主的點頭:「好刀。」 於此同時,在床上躺著的人突然坐了起來,一□轆身,站在了床上,動作充滿了攻擊性。 「看來床邊的武器上果然有夢境的禁制,你還真是一個循規蹈矩的無面者。其實你真應該好好想想,準備刺殺你的人,又怎麼會在你的床邊來動你的武器,這不是太傻了嗎?這層禁制完全是掩耳盜鈴。」毛蛋並沒有把刀入鞘,而是直接的放在了桌子上,刀把對著自己,刀邊對著對方。 「你是誰?怎麼會知道無面者?」那人依舊站在床上,一付蓄勢待發的模樣。 「我是誰?統領大人不記得了嗎?我們好像才見過不長時間。」毛蛋一邊說話,一邊用桌子上的火折子點著了蠟燭,並且把自己的臉放的離蠟燭近了一點。毛蛋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心裡一直在計算著對方可能發動的突然攻擊,並且一一在腦海中做出應對。 「是你……」對方驚呼道:「你是伙房的白案伙夫,跟潘七在一塊的那個。」 「不錯。頭領大人好記性。」毛蛋微微點著頭。 「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對方的態度略微緩和了一些:「用我給的腰牌?深夜到達我的臥室,是想來傳達最後的名字嗎?不過,你怎麼會知道我是無面者?」對方的聲音經過短暫的波折之後,終於的平緩了下來。 「現在掌握著無面者神聖的『三個名字』的人,已經都變成了這般的傻瓜了嗎?」毛蛋輕聲的冷笑著:「如果我僅僅憑藉著你給的腰牌,可能走到你的臥室裡面來嗎?我既然能夠破除你夢境的禁制,你居然毫不緊張,看來,在過去的一百年終,無面者在中原行走的時候,缺少了天敵,都變得這般蠢笨了。」毛蛋有幾分不削,他輕輕的啐了一口。 「閣下到底是誰?」對方取消了攻擊動作,而是坐在了床上。毛蛋對於這個動作很滿意,這樣的話,對方根本不可能發動突然襲擊。「我今天確實是大意了,被閣下破去了夢境禁止,到我的床邊,對於一個臉譜島上的人來說,已經是失敗了。但是我想尊駕到這,應該不是譏諷我的無知和大意,應當另有其事吧。」 「要問我是誰,先說說你是誰吧?不知道你的名字,稱呼起來也是很彆扭的。當然了,我知道你們無面者也很難有個確定的名字,就告訴我你用的最多的名字也就行了,這點我也不能難為你。」毛蛋在說話的時候,保持著笑吟吟的口氣和神態。 「在下黃虎,我告訴潘七的,也是這個名字。其實在臉譜島上,大部分人也都這麼叫我。」黃虎緩緩的說:「那能否讓我知道尊駕的名號?」 「這個嘛……」毛蛋輕輕的晃了晃頭:「這些年來,我一直被叫做毛蛋,我也是這麼告訴那個叫潘金蓮的女子的。至於我來自哪裡,我覺得這個問題,並不是一個失敗者要向一個勝利者問的,況且實話實說,我現在也說不准自己來自於哪,我並不為任何一方服務,我只為自己戰鬥……」 「尊駕既然不願意說,那在下也就不問了。不過尊駕既然也知道潘七是個女子,這讓我非常的意外。但是想想也說的通,連我是無面者這一點尊駕也能一下子辨認出來,那拙劣的變體衣和人皮面具,又怎麼能逃得過您的眼光呢。尊駕說的對,今天晚上的這場交鋒,是在下失敗了,尊駕有什麼要說的,在下洗耳恭聽。」黃虎的面色坦然,倒好像在跟什麼老朋友聊天一般。 這一點倒讓毛蛋有幾分敬佩,他這輩子最敬佩的就是這種明明處於劣勢,明明在危難之中,卻能坦然面對的人。作為凡人的英雄,這一點素質是必備的。也許這個叫做黃虎的人,才是未來沒有神話的新世界當中,應該存在的人。或者說,我的觀點也該變一變了,無面者在過去的這些年中,深入中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跟以前截然不同。當然了,僅僅憑借一個態度,僅僅憑借一個無面者,還不足以說明這個情況。 毛蛋輕輕的點了點頭:「我到這就是為了你說的那個叫潘七的女子,我知道,你到這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她,在實行完『三個名字』之後,你應該會把她帶回臉譜島吧。」 「這您都知道?」黃虎看起來有些驚訝:「看來我真是低估您的威能了,您絕對不是一個小角色,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非常想知道您的身份的。」 「也許以後你自然會知道。其實也許你不相信,大概在百年之前的時候,就曾經出現了模糊的占卜,你們無面者會在半天堡這個地方,帶走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潘七。只不過當時在占卜的時候,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除了這種結果之外的另一種是,這個女人還沒有走出家門,就已經被人殺死了。百年之前的占卜,只給出了這兩種可能,卻沒有說到底會發生哪一種,慶幸的是,她沒有在家中被人殺死,活著開始履行三個名字了。我在這已經待了幾年,就是為了等她,當然,也是為了等你。」毛蛋曾經在內心深處無數次的假想過今天的情況,所以當真正的跟黃虎談話的時候,他有一種沉浸在夢中的感覺,就好像這僅僅只是無數次預演中的某一回一樣,毛蛋發現,漫長的生命,已經讓他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分不清這事情究竟真正正在發生,還是僅僅在腦海中夠了的鏡花水月。不過這樣也好,如果能保持這樣的狀態,她就可以永遠的活著了,在我心裡活著。 「我越聽越糊塗了,您是說百年前的占卜就預見了今天發生的事?可是我看您的年齡最多也就是二十多歲啊……」黃虎疑問的說。 「你真的人為這個世界上只有無面者能夠改變裝束,其實你錯了,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更加高明的技藝,這種技藝可以扭轉時光,讓人回到年輕的時候。依你在臉譜島的地位,應當聽說過這個吧。」毛蛋把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輕輕的敲擊桌面,發出悅耳的聲音。這桌子真像那天晚上在舊城的餐桌啊,剛剛進行的回憶,把那些事情從漫長的時空中,拉近到了現在,對於毛蛋來說,那就好像是去年所發生的一樣,他看到一切類似的玩意,都會無法自已的睹物思人。 「你是說……逆鱗丸?」黃虎因為驚訝聲音有一些顫抖。 「不錯,算你還有幾分見識。」毛蛋微微的點著頭,這個名字在他耳朵裡都有一些陌生,這是他的一生中最為滿意的研究成果,被人用這樣的語氣來敘說,他很滿意。 「據說逆鱗丸在近百年前被研製成功,當時這個消息震驚了整個臉譜島,臉譜島派出了大量的無面者進行搜尋,可最後也沒有蹤影,據說逆鱗丸的製造者也銷聲匿跡了。你怎麼會有這東西……難道你就是……」黃虎的臉上有一些慘敗,他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了。 「很好,無知的小子,你還知道我的威名,這很好,也免得我自己介紹。沒錯,當時逆鱗丸製作成功之後,我留下了一顆,剩下的全部毀掉了,後來我有在合適的機會自己服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本來不想這麼早就告訴你我的名號,不過事到如今,你已經猜出來了,告訴你也無妨。我以前是大漠學城裡的一名學士,名號為鐵,所以一般都叫我為鐵學士。」毛蛋淡淡的說。 第一百九十八節 百年預言 黃虎 鐵學士這個名字對於黃虎來說並不算陌生,相反,這名字有些過分的熟悉了。在臉譜島上,這是一個神話般的存在,即便鐵學士身處的陣營是臉譜島的天敵學城,可面對偉大的人物,每個人都會心懷敬畏。 黃虎不敢相信的是,這樣的傳奇人物,會在這樣的夜晚,以這樣的方式到達這裡。黃虎把在手掌中藏著的利刃退回了睡衣的袖子中,他知道,在這樣活著的傳奇前賣弄這些小手段,只會讓自己死的很慘。 「前輩威名赫赫,即便是現在在臉譜島,也仍然是萬千無面者所仰慕的對象。我聽說前輩已經跟學城斷絕了關係,不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黃虎有些謹慎的問道,他知道自己不能觸怒鐵學士,據說鐵學士有一手漂亮的投擲東西的功夫,隨便什麼東西抓到手裡,都能夠閃電般的激射而出,如果他的技藝真的像傳說中那樣高深的話,恐怕自己沒有任何反應就會死去。黃虎以前還不相信這些傳言,但是今天,自己精心佈置好的夢境禁止,被無聲無息的破開,已經驗證了傳奇的真實性。 「確有此事。不過這也是很多年前了。」毛蛋回答道。毛蛋那有些稚氣的臉,說著如此滄桑的話,讓黃虎的心中居然產生了一種想要發笑的感覺,但他馬上制止了這種衝動。 「小輩問這個,只是因為臉譜島上的規矩。想必前輩也知道,那就是無面者是不可以跟學士合作的,不過現在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前輩雖然出自於學城,可現在並不在那陣營當中,再說你是屬於學城和臉譜島共同的傳奇,同傳奇合作,是在下的榮幸。」黃虎深深的鞠了一躬。「時候不早,我相信前輩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前輩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就可以了,小輩一定盡力而為。」 「其實要求很簡單,你最近應該要帶著潘七返回臉譜島,到時候也順便帶上我,我有些事要過去辦。」毛蛋很平靜的說,好像這是極其平常的事。 「這……這恐怕有點不妥。」黃虎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在顫抖,他很為難,如果答應鐵學士的話,臉譜島這邊不好交代,如果不答應的話,恐怕自己名在頃刻。 「我知道你的顧慮,臉譜島的位置跟學城一樣,都是秘密中的秘密。你也應該聽說過我的故事,我的傳奇開始於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當時利用了我的善良,混進了學城,她也是一名無面者。當然其實後來,我也到過臉譜島,只是海上的事對於一個旱鴨子來說的確是有幾分陌生,我想再去那,全憑自己,確實有幾分難辦。當然了,這些肯定不足以說服你,那麼我再加上一條,就是百年前占卜的其他部分,關於臉譜島的命運,我想這個你應該感興趣吧。」毛蛋說完話之後,眉毛一挑。 這個問題極大的誘惑著黃虎,臉譜島現在的確到了十字路口的邊緣,千面的失蹤,一切都顯得那麼撲朔迷離。不如先聽聽鐵學士的話,再做判斷。 「事關重大,小輩想先聽聽前輩的高論,然後再做定奪。」黃虎誠懇的說。 「好,處事謹慎。面對我這樣的老人家也並沒有盲從,這樣很好。我很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才能夠真正的代表未來。」毛蛋一邊點頭一邊說。 已經很久沒人叫黃虎年輕人了,這個稱呼在他聽來也有些不習慣。但是一想到面前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傳奇,他叫自己年輕人,好像也確實沒什麼不妥。「前輩謬讚。」 「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現在臉譜島上應該是一片大亂,這一代的千面已經失蹤了,是這樣吧?」毛蛋的話語中,充滿了挑逗性,他好像非常明瞭黃虎對什麼東西感興趣,但卻絕對不會一下子把答案展示給黃虎。 「是的,前輩所言不虛。」黃虎點頭承認。千面失蹤,這是秘密中的秘密,臉譜島上面也只有一些比較高層的人才知道這件事,鐵學士就算是再離開,也不可能身在中原,在沒有黑鴉的幫忙下,瞭解到這一信息。看來百年前的占卜確實存在,不知道那占卜接下來說了些什麼。 「好,連千面失蹤的事,也告訴了我老人家,我很高興。」毛蛋的臉上微微一笑:「其實你不必擔心,這一代千面並不是真的失蹤了,而是她離開了臉譜島,現在身處中原。她要尋找的是屬於學城的那一枚隕鐵戒指。今年應該是隕鐵戒指真正出世的年頭,它會找到自己新一代的主人,但是沒過這個新年,它的主人暫時還成不了氣候,所以,你們的千面才會親自去奪取戒指,以阻擋臉譜島未來的厄運。」 「這戒指幾年前出世過,然後迅速的就銷聲匿跡,小輩也曾經收到過去尋找的命令,但都沒什麼結果。那戒指的主人既然還沒成氣候,就必定不是千面的對手,看來兩枚隕鐵戒指,都要歸臉譜島所有了。」黃虎嘴上說著這些,心裡卻在暗自慶幸,幸虧沒有停止對於潘金蓮的行動,否則千面回歸之時,自己將是第一個刀下亡魂。 「不一定,那戒指的所有者可不是一般的來頭。」毛蛋冷笑著:「罷罷罷,這些東西也不是我該多說的,你瞭解這些也沒有用。然後咱們再說那個潘七潘金蓮,反正叫什麼都好,就是那個女人,你可知道,千面讓你帶她回去有何用意?」 又是一個關鍵點,黃虎做過很多的猜測,但都感覺靠不上邊。這個女人雖然心思還算縝密,求生慾望也很強,可距離最為優秀的無面者,還有很大的距離,這樣的女人在中原也能找到很多,為什麼千面偏偏選中她呢?難道……千面也知道那個百年前的預言? 「不知道,望前輩告知。」黃虎盯著毛蛋,期待著接下來從他嘴裡說出的話。 第一百九十九節 活著的傳奇 「在百年預言之中,這個叫做潘金蓮的女人,要是能夠活著到達半天堡的話,那麼學城和臉譜島對峙的局面將結束,她講成為臉譜島的王牌,將學城粉碎在沙漠之中。這兩個誕生了千年的組織,必定不能夠永久的存在下去,它們需要有一個先消亡。」毛蛋說這個話的時候毫無感情。 毛蛋說話的口氣讓黃虎有些不解,再怎麼說,這個傳奇人物都是出自學城的,而自己則是臉譜島的骨幹,他在談論這兩個組織會有一個消亡的時候,居然完全是事外人的語氣,而且好像,完全沒把自己的想法當回事。 不過,這百年預言應該是機密中的機密,最起碼在臉譜島上從來沒有聽過相關的話,現在鐵學士說給自己聽,是不是代表……他確定可以隨時的取走我的性命,所以他才這麼放心……被這種傳奇人物盯上,也許會是很大的機緣,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成為大人物的炮灰。黃虎心中所想的都是關於自己的安危,他發現,面對這種威壓的時候,臉譜島和無面者的未來究竟是怎麼樣,他反而不關心了。不過黃虎仔細的品味了一下鐵學士的話,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前輩,你說學城和臉譜島需要有一個先消亡,言外之意是不是……即便是勝利者,也會很快的消失?」黃虎直接說出心中的疑惑,面對這種傳奇是難得的機會,最好趁著他高興,把一切自己疑惑的問題問清楚。 「孺子可教,哈哈哈。你的心思還算是敏銳,但是小朋友,我也要指出你的缺點,你這個人有的時候有些太自信了,也許這種自信會在未來要了你的命。」毛蛋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黃虎,把黃虎看的身上有些發毛。「哈哈哈,你別害怕,我雖然能夠看到你的死期,但那並不是今天。你說的沒錯,在百年前所做的兩個預言當中,呈現了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勢,但是有一點卻是一致的,在學城五臉譜島的爭鬥到達最高峰的時候,其中有一方將徹底消亡。但不會等太久,另一方也會隨之而去。稱雄千年的兩大組織,是不可能單獨存在的,沒有了獵物的獵手,什麼都不是。」毛蛋談笑間,說著這些話。 那就是說……無論怎麼樣,臉譜島都會滅亡?如果要是這樣的話,我還在爭什麼權力,趁早找個地方好好的躲起來,只要保留住性命,那麼我一身師從於臉譜島的本事,能夠讓我在中原呼風喚雨,那豈不快哉。臉譜島上才能有多少人,而中原又有多少人,大片的土地,大好的河山。黃虎在心中激動的想道。其實他一直想要留在中原發展自己的勢力,但怎奈,臉譜島規矩法度森嚴,一著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但是現在,臉譜島即將覆滅,那麼這些顧慮也就可以說完全不存在了。 不過……等等,誰也不能保證鐵學士跟我說的就是真話,他已經活了上百年,在權力和鬥爭的漩渦中無數次的起伏掙扎,最後依然談笑風生的坐在這。這個人可能會對我說實話嗎?畢竟我是一名無面者,我是……他的敵人。想到這,黃虎對於鐵學士所說的話產生了懷疑,他也不相信,學城和無面者在失去對手之後會自行消亡,屹立千年而不倒,怎麼可能如同沙堡一樣,經不起一點點潮水的沖刷。 「前輩,我有一點不太明白。如你所說,千面應該是知道百年的預言的,那如果我是千面的話,我就不要潘金蓮這個女人,這樣的話,預言就會被完全的打破,臉譜島和學城也許就不會爆發大型的爭鬥,也不會有任何一方消亡。活下去總要比什麼都重要吧,為什麼明明知道,命運的未來是不可挽回和逆轉的悲劇,卻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呢?」黃虎心中升起了一種好勝心,他甚至幻想著能從言語的邏輯中,擊倒眼前的這個活著的傳奇。 「年輕人,說的好。」毛蛋微微的點了點頭:「但是古往今來就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知道必然悲劇的結局,卻一直的走下去。你能說他們傻嗎?不,你不能夠,這其中有很多偉大的人,他們身軀所散發出的光輝,即便是再過一千年都不會消散,即便是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知道學城和臉譜島的時候,人們也會傳誦著他們的名字。其實人,就是這麼的一種動物,年輕人,你有沒有想過,每個人都是注定要死的,從這種角度上來說,再偉大的人,也注定要獲得悲痛的收場,再大的豐功偉績,也會在死亡到來的時候煙消雲散,死者的世界,並不認同生者的功勳。即便如同我……也會有一天死去,而因為逆鱗丸,我死後甚至不會有靈魂。」毛蛋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他滿含笑意的看了一眼黃虎,繼續說:「所以,對於人的生命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過程,只有過程是最重要的。再穩固的結果,對於生命來說,也只是一種過程。當波瀾壯闊的劇本已經寫好,當讓人熱血噴張的角色擺在眼前,作為一個渴望存在感的靈魂,怎麼可能錯過命運的這種偉大的邀約,去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呢?從這一點上來說,你們的千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算是個英雄。只是可惜……這個世界上的英雄夠多了。」 黃虎聽著毛蛋的話,內心中驚濤拍岸,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言論,臉譜島上從來不會這麼教導人。黃虎自小所聽到的就是,要奪取,一切東西都是要奪取,榮譽、地位、權力,它們不會自己跑到你的手裡,只有當你握著這些東西的時候,那麼生命才可以繼續延續。否則的話,弱肉強食,你所珍愛的東西,會被敵人輕而易舉的奪走。黃虎一直篤定的深信這條真理,可當毛蛋這氣勢磅礡的言論如同黃鐘大呂般在耳邊敲響的時候,黃虎的意志開始走向崩潰,他開始對自己一直以來秉承的信條產生了懷疑。 第二百節 雄辯 「那前輩,如果說,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早已經固定好的,甚至如同千面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命運在百年前都已經被別人知曉。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在努力的生活著呢?書生在讀書,武人在練劍,國家在征伐,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黃虎希望鐵學士能夠徹底的開釋他。 「小朋友,我越來越喜歡你了。」還是那種微笑,掛在毛蛋的臉上,不曾消退。「我記得臉譜島上有的時候也會演戲吧,反正你們打扮起來也容易,需要慶祝的時候,就演上一段。」毛蛋沒有回答問題,反而轉向問黃虎。 「沒錯,確實是這樣,臉譜島上的人都愛極了看戲,這算是我們平時生活中難得一見的樂趣。前輩,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說這個?」黃虎不解,他知道自己一定抓緊這個問題,不能夠讓鐵學士,輕易的扭轉話題。他冥冥中似乎覺得,今天晚上談話的主導權好像完全的操控在鐵學士的手裡,似乎截止到現在為止,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一件也沒有徹底的瞭解,都是模模糊糊知道個大概而已,而越是這種大概,就越讓人心裡好奇。 「小朋友,你不要著急,道理總是一點點的明瞭的。那演戲的時候,舞台上會發生什麼,你們也是知道的吧,據我所知,臉譜島上的劇本更新可不太頻繁。」毛蛋說到這的時候,話語中微微有一種打趣似的嘲笑。 「是的……」黃虎不得不承認,他心裡也感覺納悶,為什麼鐵學士不是臉譜島上的人,卻對臉譜島的生活細節瞭解的如此清楚。「臉譜島上沒人寫劇本,所以演的都是一些固定的劇目,別說劇情了,即便是舞台上的演員,該什麼時候轉身,臉譜島上的居民也是清晰明瞭的。」黃虎隱隱當中感覺到了鐵學士的意思,這讓他越發的心癢。 (在我國的確存有類似的戲劇劇種,表現最突出的就是秦腔,很少有新唱段,但是老唱段經久不衰。這算是一種封閉環境下的獨特的文化現象。故臉譜島孤懸海外,出現這種類似的文化現象,從理論上來說,是可能的。) 「可是我問你,黃虎。」毛蛋的話語中突然提到了黃虎的名字,這讓黃虎身上一凜,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演這些戲中,不同的演員演起來,感覺是不一樣的吧。」 「確實,有人演的好,下面的人連聲叫好,有人演的不好,觀眾們昏昏欲睡。」黃虎點頭承認,他的腦子有些根不上毛蛋說話的節奏。 「作為你們無面者來說,能夠隨意的改變身體的外觀。所以演個戲,外觀上都一樣,不存在什麼扮相上的好壞,也不像中原,戲台上的角兒講究的是身段唱腔,這在你們那都是被扯平的玩意。那麼這種所謂的『好』和『壞』,就體現在演技上,或者說,對於這種表演,是否用心上。現在你明白了吧,即便命運是規定好的,就好像是臉譜島上一直不變的劇本一樣,可是每個人都能夠憑借自己的努力,在舞台上做更加精彩的表現,贏得觀眾的聲聲喝彩。如果你說活著的意義,我想那就是這個了。當然,小朋友,這只是我從記事以來到現在的思考結果,未必正確,你可以沿著我的思路,繼續向下思索。也許等你的活的再長遠一些的時候,你能夠獲得更多的收穫和體會,並且把這些話說給別人聽。人的身軀無法傳遞,但是思想可以,這種思考成果可以,其實你在無形當中,已經成為了我在對於人生思索方面的傳人。」毛蛋微微的拍了拍黃虎的肩膀,以示鼓勵。 「前輩也是這樣嗎,你也知道自己命運的終點是什麼樣,然後依舊在做著努力嗎?」黃虎急迫的問。 毛蛋愣了半晌,然後才緩緩的說:「是的,我知道我命運的終點在哪裡,儘管那並不是讓人快樂的感覺,但我卻必須正視這一點。我也是在舞台上,當然,我希望自己能夠演的好一點,我來找你,也就是因為這個。怎麼樣,年輕人,你願意跟我這個活了很久的人,一起來一次轟轟烈烈的演奏嗎?」 「我願意追隨前輩。」黃虎幾乎是沒有任何考慮就答應了毛蛋。 「很好,能夠知道自己該站在那一邊,這才是可以活到未來的人的樣子。」毛蛋點了點頭,不住的讚歎。「那小朋友,你現在該不反對,我跟你一起去臉譜島了吧。」 問題終於轉了回來,黃虎現在才意識到,實際上鐵學士所說的這很多話,都是為了這樣的終極目的,他要去臉譜島。那麼他去臉譜島的原因是什麼,在經歷了漫長的談話之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黃虎剛才所燃起的一身熱血,在這一瞬間冷靜了下來。畢竟他過去所經歷的歲月,大多數都是充滿了荊棘的。雖然在鐵學士眼裡,黃虎是個不入流的小輩,但對比大多數人,黃虎已經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了。 我該問他原因嗎?黃虎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了。如果鐵學士想告訴我他去臉譜島的原因的話,在剛剛的談話中,他就應當跟我說明。但是他沒有,他繞了這麼一大圈子,實際上只是在說一個問題,我追隨著他,就可以更好的詮釋生命的意義,更好的實現自己。他讓我追隨他,說到底,還是想讓我無條件的為他服務,就眼前來說,就是應當沒有絲毫阻礙的把他帶到臉譜島上去。 我傻嗎?不,黃虎在內心搖著頭。早聽說過學城的學士善於雄辯,他們可以讓你完全的沉寂在他們的邏輯當中去,完全攻陷一個人的心裡防線。這跟無面者們所擅長的幻境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的雄辯雖然見效慢,但是更容易讓對方深信不疑。以我這麼深的經驗,仍舊被鐵學士的雄辯所激盪內心,看來學城能夠和臉譜島一樣屹立千年,確實是擁有自己獨特的法門。 只不過,雄辯有一個致命的漏洞,那就是經不起反覆的琢磨。黃虎剛才對鐵學士深信不疑,但是當談話回到原點,鐵學士再次的提出,讓黃虎帶他去臉譜島的時候,黃虎習慣性的把事情重新想了一遍,自然而然的看穿了鐵學士的計謀。 那麼我該怎麼辦?我該反抗嗎?不,顯然不能。如果能夠反抗的話,在一開始我就那樣做了,依照鐵學士的老練,沒有瞬間就可以殺死我的辦法,是絕對不會這樣大搖大擺的來到我的臥室的,這件事從開始的時候我就處在被動之中。對於我來說,選項只有兩個,要麼接受他的要求,要麼就去死。 我不想死。黃虎非常確定這一點,那麼我只能答應他的要求。既然鐵學士跟我這個小輩不厭其煩的說了這麼多話,想要拉攏我,這就證明在未來,他還有很多的事,要我幫忙。要是這樣的話……我完全可以假意的答應他,然後把他帶到臉譜島上去,那裡是屬於無面者的他土地,應該是可以憑借人數優勢,把他拿下。鐵學士的經歷再傳奇,說到底他都只是一個凡人,而無面者從來都不懼怕什麼凡人。我能夠把活著的傳奇帶到臉譜島,這在千面面前,應當也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黃虎也就打定了主意,實際上,這是他能夠做出的唯一的選擇。 「既然前輩這麼抬愛,我願意帶前輩前往臉譜島。只是如您所知,千面現在並不在臉譜島,所以島上的情況可能會比較亂。以我在臉譜島的地位,正好是在權力波動的中心,所以回到島上之後,我可能會自顧不暇,疏於對前輩的服侍,還請您莫要見怪。」黃虎謙卑的說,他下了床,單膝跪在地上。 毛蛋把手按在黃虎的頭上,然後輕聲說:「年輕人,我對你的表現很滿意,也許你將成為我最後的傳人。不過你就不問我,去臉譜島到底是為什麼嗎?」毛蛋說的很慢,語言中充滿了戲謔。 「前輩想讓晚輩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前輩不想讓我知道,我問的話,也沒什麼用。我追隨前輩,將不問原因的為您服務,請您相信,我是您最忠實的僕從。」黃虎沒有抬頭,雖然他知道,在這個動作下,鐵學士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他,但是這個險是必須要冒的,鐵學士如果存有殺死自己的心的話,應該不會等現在再下手,這就是黃虎心中的依仗。 「好,我對你很滿意。那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裡,哦,對了,潘金蓮那裡你不要透露什麼,我也不會過分的干擾你在她身上完成三個名字,不會讓你在千面面前不好交代,這個你就放心吧。」毛蛋說完之後,哈哈大笑,並沒有再理會黃虎,而是徑直出了門。 第二百零一節 馬車 武松是被一陣顛簸弄醒的,在這之前,他沉睡在最為安靜的夢裡,彷彿是一隻受了重傷的猛獸,在危險之後那種疲憊至極的安睡,雖然說,仍然有很多問題等待著他去解決,但他卻不能支撐。 這陣顛簸,讓二郎感覺到有些呼吸不暢,他也突然感覺到了,身上的莫名其妙的疼痛,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但二郎並沒有睜開眼睛,他好像已經忘了睜眼的感覺,好渴啊,這時候要是能有一杯水該多好。不要那種在衙門裡經常喝道的熱茶,再好的都不要,他最想要的是,在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在清河,所喝道的清澈的泉水。一想到那泉水的冰涼,武松就更加無法忍受,他覺得喉嚨裡似乎著了火,一定要喝到那樣的冰冷的水,才能讓他安心。 被這種焦急的期待一激,武鬆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熾烈的光讓他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無法適應,因此他的眼睛馬上又閉上了,好半天,才掙扎著,再次的把眼睛睜開。 武松使勁的眨了幾下眼睛,這才看清楚,原來他身處於一輛馬車之中,能夠透過車底的木板,聽到車輪軸上的吱嘎聲,以及那從木頭輪上清晰傳來的車輛的震動,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顛簸,二郎才從睡夢中甦醒。 武松想要站起來,經過了幾次努力之後,他發現他竟然做不到,別說兩條腿了,好像活動一根手指都變得極其困難,這……這是怎麼回事?我……我難道癱瘓了?武松隨即想到,這一定還是在夢境之中,否則的話,好好的,我怎麼會癱瘓了,這是一個噩夢,只要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況且,在剛才,我不是還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嗎?身上還會疼,怎麼可能是癱瘓,這真是一個毫無邏輯的夢,等到我睡醒了,一定會講給其他人聽,他們一定會樂得哈哈大笑。二郎想到這裡,自己也想笑幾聲,可努力了幾次,他發現,自己竟然連挪動嘴唇的能力都沒有了。經過幾次試驗,好像身體上,唯一能動的地方,只剩下了剛剛睜開的眼皮,以及那勉強可以轉動的眼珠。 這還真是一個無聊的夢,這樣的話,我想看看馬車裡的全景是什麼都看不到,真是好無聊,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醒過來。武松感覺這夢有些過分的真實了,甚至這樣的夢也稱不上是什麼噩夢,只有這樣無聊的事物作為填充,估計堅持不到睡醒,就會被完全的遺忘吧。 但二郎還是有些不放心,他記得以往做夢的時候,所看見的東西,似乎都帶著毛邊一樣的模模糊糊,只是這個夢,他能夠看得到馬車裡木頭的紋理,如果想仔細的查點的話,甚至能夠把那些紋路都數上一遍,這就顯得有些清晰的過分了。還有,剛剛傳來的吱嘎聲,太過於真實,夢中想出現這樣的場景,也過於的困難了。最重要的是,剛剛睜開眼睛時,光芒刺眼的感覺,武松從來都不認為,自己的夢會有這些根本不重要的細節,在他過去所做的夢裡,都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男人的爭鬥,以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快意,當月牙出現之後,武松還經常夢到自己是一頭猛虎,呼嘯山林,威壓百獸。類似於現在的夢境,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也讓二郎有些焦慮。 提到月牙……武松感覺到腦袋一陣疼痛,似乎……在月牙身上發生了什麼很悲痛的事,可是為什麼我會想不起來呢?對了,以前從來沒有試過在夢中呼喚月牙,今天既然想起來了,就試試看,不知道我跟她的精神溝通,能不能在睡夢的時候依舊保持。 二郎想到這,就馬上開始實施。他像平常一樣,在精神領域中,大聲呼喊月牙的名字,但是在月牙本該出現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有出現,空空如也的感覺,讓二郎有一些失落。看起來,在夢中,我們的溝通是無法進行的,不過這樣也好,無法跟月牙進行交談,至少能夠證明,這確實是個夢境,我並沒有真正的癱瘓。 另外,跟其他夢一樣,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現在回想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上的馬車,甚至……之前的事,我也想不太清楚,這些足夠證明,現在我所看到的單調的馬車棚頂,只是一個因為我過於疲倦,在腦海中所勾勒出的,最為單調和無聊的夢境。 想到這,武松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對這個夢境好像有點過分的慌亂了,盡然在想方設法的尋找證據,這是多麼愚蠢的時刻啊,等我再次睜開眼,一切就都好了。嗯,再睜開眼睛,我就讓官差去陽谷縣最好的井那,去給我打一壺冰涼的井水,我要一口喝下,來澆滅我喉頭的火焰。武松的思緒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感覺到有些疲憊,那馬車並不規律的顛簸還很舒服嘛,伴著這個節奏呼吸,二郎有說不出的暢快,在思考了這麼多無聊的東西之後,他終於堅持不住,再次的睡著了。 意識清醒的時候,仍舊是那顛簸的感覺。二郎沒有睜眼,他首先確定自己的意識是否是清醒的,在確定無誤之後,他有仔細聽了聽周圍的聲音,車軸的吱嘎聲還在。 看來可能我就是在車上睡著的,二郎只能這麼想,他最想做的,就是動一動身上的其他部分,看它們是否像夢境當中一樣是癱瘓的。但是武松沒敢動,他有些不敢承受這樣的結果,實際上在感覺到了一樣的顛簸,和聽到了一樣的吱嘎聲的時候,二郎的心中就已經產生了不祥的感覺。 不過,仔細的想一想,我要是真癱瘓了,身上應該是毫無感覺的,又怎麼會感覺到車輛的顛簸呢,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的好。二郎想到這,心中快慰,而且他發現,好像自己的喉頭,並不那樣的乾渴了。 第二百零二節 向西 在尋找到了跟之前唯一的不同之後,二郎的心中有些底了,他決定睜開眼睛,就像之前的人生無數次那樣勇敢一樣,來審視一下現在的情況。 就在二郎剛剛睜開眼的瞬間,他看到了一張臉出現在視線中,這種跟想像中完全不同的景象,嚇了武松一大跳,他本能的閉上眼睛,緊接著,就感覺自己的嘴唇,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覆蓋住,接著,一股溫暖的水流,潤進了喉頭,二郎自然而然的把這些水嚥了下去,雖然不像小的時候所喝的泉水那樣甘甜,但倒是有一種獨特的溫暖和粘稠。這……二郎隨即明白,這是有人在用嘴巴給自己餵水。 他迫不及待的再次睜開眼,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如果是自己手下的官差,應當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給自己餵水吧…… 視線裡還是那張臉,只不過那張臉的眼睛是閉著的,因為對方的嘴唇還緊緊的貼著武松的唇,這時的武松,已經沒有了方纔的慌亂,他能夠很清楚的辨認出,這個用嘴唇給自己餵水的人,正是自己的妻子——海砂。 武松感覺到了心中的溫暖,他突然很想把海砂抱住,抱在懷裡,這是自從他跟海砂結婚之後,第一次的感覺到這樣的溫暖,他也第一次有了做丈夫的感覺,在這樣的時刻,怎麼能不來一個痛快的擁抱。 可是……武松用了幾次力,連手指都沒有挪動一下。看來自己是真的癱瘓了,不過這一刻的二郎,居然沒有任何悲傷,他所想到的,只是讓海砂馬上知道,自己已經甦醒了,自己已經感受到了她的愛,並且想要回應她。這是一種人類的本能,沖淡了一切哀傷的情緒。 海砂的唇長久的沒有離開,就這樣僅僅的扣在武松的嘴上,而她的眼睛一直是閉著的,似乎是一種非常享受的表情,武松的臉能夠感覺的到海砂呼吸所散發出的熱氣,海砂好像是活著的充滿生命力的雕塑,長久的凝固在這充滿愛意的一刻。 武松的內心無比迫切,他在內心中狂吼,但那有什麼用呢?海砂並不是月牙,她是聽不到這種聲音的,而自己唯一能動的,只有眼皮和眼珠而已。 對,我的眼皮還能動呢。而眼皮上是長著睫毛呢,二郎濃眉大眼,在男人中,睫毛算是長的,此前他一直覺得這是他身上唯一娘娘腔的地方,如果被人發現的話,倒是有幾分尷尬,但此時,二郎則無比的慶幸,自己的睫毛足夠長。二郎緩緩的眨眼,他想讓自己的睫毛能夠觸碰到海砂的臉,海砂如果感覺到的話,她就會馬上的睜開眼,就能夠看到武松上下閉合的眼瞼了。二郎想到這,就興奮的開始實行了,他不忍放棄眼前的美景,和海砂那充滿溫暖的表情,因此每一次都捨不得把眼睛完全的閉上,這樣眨了幾次之後,二郎發現,角度不對,睫毛根本就觸碰不到海砂。 意識到問題的武松,把心一狠,狠狠的把眼睛閉上,又緩慢的睜開,而後又緩慢的閉上,當他再次睜開的時候,他看到了海砂美麗的眼睛。 此時,海砂的唇已經鬆開了,她坐在武松的旁邊,眼睛看著武松的眼睛,四目相對,海砂沒有說一句話,眼睛裡撲簌的流下淚來。但是她哭的如此安靜,毫無聲息,如果不是車軸的吱嘎聲時時刻刻的傳入武松的耳朵的話,二郎會認為,自己的聽覺也伴著四肢的靈便,一同失去了。 武松很想安慰她,但卻說不出什麼話,只能徒勞的眨著眼,他的心非常的焦急,所以眨眼的動作頻率很快,這樣的幾番快速的抽搐般的動作之後,二郎感覺到了疲倦。怎麼……會,我連眨幾下眼都會感覺到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海砂把手放在了武松的額頭上,輕輕的撫摸,然後溫柔的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在安慰我,讓我別哭了是不是?」 武松匆忙的又眨了幾下眼。他想表達的正是這個。 「我知道你說不了話,這樣吧,你要是想說『是』呢,就眨一下眼,要是想說『不是』呢,就眨兩下眼,你看好不好。」海砂的聲音很輕,就像仲夏夜那輕輕的風,吹動樹梢的葉子。 武松趕忙的眨了一下眼,然後瞪大眼睛,不敢再亂動,他怕海砂領會錯他的意思。 「好。」海砂的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了一點點笑容:「看來,我的都頭學會舉一反三了,對,不光再說『是』和『不是』的時候,只要能用肯定和否定來回答的問題,你都這樣回答就好。」海砂的手,摸向了武松的面頰。「也就是你全身都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時候,你我之間才可以這樣的說話,不然的話,咱們在一起這麼久,又有哪次,能夠像今天這樣安靜的說一會呢?也許這不叫說話吧,畢竟只是我一個人在說,而你只能眨眼。其實說起來,我倒是有些喜歡咱們這樣的交流,你喜歡嗎?」海砂深情的看著武松。 武松趕忙眨了一下眼,隨即感覺到不對,那不就代表自己接受了這種癱瘓的情況,現在自己什麼都不能做,癱瘓身體的醫治希望都在海砂和哥哥身上,他們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不能夠讓海砂認為自己喜歡這樣,絕對不能夠。想到這的武松,又趕忙的眨了兩次眼睛。 海砂並沒有生氣。「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想一直這樣癱著,我雖然喜歡這樣跟你說話,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後半輩子只能靠眨眼跟人交談,連自己拉屎撒尿的能力都沒有。你的身體,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治好的,我是你的媳婦,任何時候,都會跟你在一起的。」 武松很想表達自己對於海砂的感激,他記得小時候聽到的話——「久病床前無孝子」,而他跟海砂只是夫妻,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海砂能夠做到這一步,不管她能不能把自己治好,應當說,對於一個女人來講,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這……這難道不就是愛情嗎?武松驚訝的發現,在這時間地點都不確定的空間,在這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都不知道的時刻,他得到了他一直想到得到的愛情。 武松沒有眨眼,他就那麼看著海砂,直到視線模糊,直到自己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海砂用手指幫武松擦乾了淚水,然後說:「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癱了?」 武松眨了一下眼。 「果然,張樹說的沒錯,你醒來的時候,會什麼都不記得,而且失掉對身體的大部分控制能力。我本來還存在著一些僥倖的幻想,現在看來,只能面對這個現實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你的身體是可以治好的。」海砂幽幽的說。 武松迫切的想要聽下面的內容,既然有希望,他就想知道完整的希望的內容,而不僅僅是鏡花水月一樣的許諾。另外看來張樹真的不簡單,不過現在也沒有時間來想這些。二郎快速的眨了三下眼睛,雖然海砂並沒有和他約定這個信號,但他想海砂是能夠明白的。 「你別著急,我知道你想知道,怎麼才能治好身體。」海砂果然會意。「你應該能夠看的出來,我們現在是在馬車上,或許你還能感覺到車上的顛簸。這車現在早已經出了陽谷,一路西行,很多天沒有休息了。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二,現在已經是快要入夜了。這是張樹出的主意,他跟我說,唯一能夠讓你的身體復原的地方,就是他師承所在,大漠學城。我們現在一路向西,就是要直接進入沙漠,去尋找那有些虛無縹緲的地方。相公,你放心,就算那地方再難找,我也會幫你找到,然後去懇求那些學士,把你的病治好。」海砂眼睛裡的淚水滴出,落在了武松的臉上。 眼淚居然有些發燙。但是這眼淚突然讓武松想到一個問題,在之前的時候,他感覺海砂的體溫是冰涼的,可現在,包括剛才海砂給自己餵水,都是感覺,她的體溫比自己略高,難道說,自己現在也是寒冰一塊?正常的活人,怎麼可能會有那麼低的體溫,除非是像海砂一樣死過一次。 難道說!!! !!! 我跟海砂一樣,都是還魂的死人?武松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他甚至忘記了眼前應該表現出的感動,他的眼睛木訥的看著海砂。現在的武松多希望,這僅僅是一場夢,愛情可以慢慢的追逐,但失去了生命的載體,一切得到的東西,也會在瞬間消散一空。 「你要是感覺困,就再睡一會吧,你現在需要多睡覺。再過幾天,我們就到沙漠的邊緣了,那時候對於體力的消耗會更大,還不知道多少天才能夠找到學城,總之,相公,你要努力的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好嗎?」海砂輕吻著武松的額頭。 而武松的意識在慢慢的模糊,終於,在吱嘎聲中,他再次睡去。 第二百零三節 閃回的拂曉 武大 武大沒出過什麼遠門,生平是只是從清河移居到了陽谷,此番來到京城,已經是他人生當中的最長的一段旅行。當然,也是最驚心動魄的旅行。 這是武大思前想後的結果,他在桂花樓越想越後怕,覺得事情存在太多的漏洞,自己應該已經無限趨近於暴露,不能夠把事情壓在自己弟弟身上,何況那最知道狀況的西門慶,巴不得把他兄弟倆一起扳倒,再者,武大最大的心病,就是那個可能活下來的女人。 相比之下,西門慶的言論再怎麼對武大不利,都只能算是間接證據,可一旦那個被自己抽了一巴掌的女人沒有死的話,她將可以直接指認自己。還有,在陽谷縣外小樹林殺的那個人也太武斷了,在那之後居然沒有處理屍體,就讓屍體那麼待著。況且殺那個小廝的時候無比慌亂,現場應當遺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背後居然出現了那樣鬼魅般的字跡……一定有什麼世外高人在暗中盯著自己,說不準什麼時候自己的腦袋,也會無聲無息的被這位高人取走。 武大根本就待不住了,十一月十六的早晨天還不太亮,他就偷偷的從桂花樓的後門跑了出來,當然,他在走的時候沒有忘記帶錢,實際上他把所有櫃上的流水,都卷在了一個包袱裡。雖說十五的晚上生意不景氣,可是因為好幾天沒有把流水入賬,所以這一包袱,倒有個五百多兩現銀,這對於武大來說,已經是意外的收穫了。只是在背起的時候,武大才發現,這些錢不是太少,而是有些太多,準確的說,是太重了。幸虧武大擔了這麼多年扁擔,早練的肩膀銅打鐵鑄,背起來的時候,仍然感覺那包袱直接勒入肩膀的肉。 武大也知道,他這一離開陽谷,暫時就沒了進項。雖然說做燒餅的手藝仍然在,可武大不想去重操舊業,畢竟賣燒餅的矮子,這實在太容易讓別人產生聯想,要是武松派人來拿自己的話,只要稍微一打聽,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跑不掉的。更重要的是,武大已經享了幾個月的福,現在的他,已經完全不想從事那種低賤的體力勞動,在腦海深處,武大認為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個上等人,連燒餅這種下賤的食物都不太喜歡吃,怎麼還可能去做燒餅,賣燒餅呢? 所以這些錢是遠遠不夠的。在百般猶豫之下,他把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揣在了懷裡。武松把桂花樓盤過來的時候,把相關的文件都給了武大,畢竟武大是名義上的東家,在這一點上,武松這個做弟弟的可是相當的夠意思。剛剛拿到地契的時候,武大每一天都要拿出來看看,可是日子久了,便也習慣了。沒想到再拿到手裡的時候,卻是想要逃亡的時刻。 收拾好了這一切之後,武大給大家留了一封信件,說是老家清河出了點事,他需要回去一趟,所以帶走了櫃上所有的流水。麻煩劉林轉告一下武松,武大說自己大概要在清河縣過年,過完年之後,自然會返回,希望大家不要掛念云云,寫完之後,便把書信攤在桌子上,小心的吹了吹上面的墨跡。然後背好報復,在拂曉時刻,從桂花樓的後門溜了出來。 冬天天亮的晚,拂曉時刻又最為寒冷,大街上滴水成冰,一個行人都沒有。武大縮了縮脖子,踏上了逃亡的路。此時他的心情是複雜的,他真正體會到了幾年以前,武松逃亡時候的感覺,不,那個時候的武松遠不如自己現在,武松逃亡的時候,沈七死在街上,通緝令可謂當時就下了,何況沈七跟縣衙還有親戚關係,縣衙自然是少有的雷厲風行,而最關鍵的是,當時家裡沒有錢,武松幾乎可以說是身無分文,踏上了未知的逃亡之路。但是誰能想到,幾年之後,當他再次出現在武大面前的時候,不但洗脫了殺人的罪名,還成為了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 思路進行到這裡,武大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不知道他的逃亡之路,會不會複製武松的傳奇。現在他的包裹裡有大筆的銀子,而胭脂巷的殺人放火案,就算是衙門不拖沓,恐怕偵破也得是年根底下的事了,武大太瞭解衙門裡的官差了,這個時候誰都不願意幹活,就算是要通緝自己,也得等過了年開春,自己有著充分的逃亡時間。對比武松的逃亡之路,武大唯一不如的,就是他是個侏儒,而武松,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最重要?並不是身高,而是金錢、權力和力量,只要有了這三樣,像秋雁那樣,甘心跪下給自己舔的人數不勝數。武大用類似的事,不斷的鼓勵著自己。然後,他開始認真的思考自己的逃亡路線。 清河是肯定不能回的,信裡面那麼寫只不過是為了找個托詞,不至於說他們發現書信的時候,就可以覺察到自己是在逃亡。不過事情真正的發了之後,肯定會有人前往清河打聽,不過好在,其實在那邊也沒有什麼熟人了,他們也不會打聽出個所以然來,再者我的弟弟就在衙門,他對我最為瞭解,還需要打聽什麼嗎? 其實最好的逃亡方法就是應該從碼頭坐船,一路向東。水路這東西很快,而且船一路要停靠無數的碼頭,我在某一個碼頭偷偷下船,是沒有人可能意識到的。就像……潘金蓮那樣,想到潘金蓮的同時,武大的心裡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他認為,這只是拂曉的朔風太過於寒冷,一下吹透了厚重的東西,冰冷心窩。 但是現在是隆冬時分,河已經冰封了,碼頭已經停用。今年的冰層還尤其的厚,在冰面上甚至能行車,坐船只能說是癡人說夢了。也就是說,逃亡必須要走陸路。 第二百零四節 典當 去哪呢?武大首先想到的是,找一個比較小的縣城,用自己手頭的銀子,去開個酒樓或者妓院,這些買賣是穩賺不賠的。何況自己有這麼多的啟動資金,足夠上下打點,保證自己能夠平安的經營。 可轉念又一想,如果說一個小縣城裡,突然來了一個有錢的主兒,又是開酒店又是開妓院,這個人獨自前來,還是一個矮子。這種爆炸性的新聞,應該會傳出很遠吧,想尋找自己的話,也會變得有些容易。 這可怎麼辦?武大的腳步雖然在街上走,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往那前行,總之,先出陽谷,總是沒有錯的。 走著走著,大郎突然想起以前曾經聽人說過的話,「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當時覺得這話純屬放屁,現在想想,確實有獨特的道理。我應該去大城市,是的,大城市裡人口多,不光正常人多,矮子也多,有錢的矮子也不光我自己。對,就去大城市,而且還要去最大的城市。 武大所知道的最大的城市,就是僅僅是聽說過的京城——汴梁。一想到京城,武大有一些熱血沸騰,他突然覺得,這一趟逃亡,會真的成為命運的轉折,他作為一個矮子,終於可以靠近大宋的心臟,到京城了去轉一轉了。以前在夢中,他也曾經到過京城,去感受那的繁華,只是大郎從來沒有去過真正繁華的地方,所以與其說夢中是在京城,到不如說,周圍的環境仍然是在某個縣城,只不過是人多了一點罷了。 但是去京城,這些銀子是不夠的。大郎非常清楚這一點。包袱裡的幾百兩銀子,估計在京城裡只夠用度,可是我既然上京了,就得想辦法搞出點轟轟烈烈的事來,我可不能一輩子像一隻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等我結束逃亡的時候,我也要像武松一樣,成為別人眼中的大人物。 好在出門的時候,身上不光背了銀子,還把房契和地契都拿著了。雖然桂花樓是一大筆銀子,但武松在衙門裡供職,應該不在乎這些銀子,何況他能一次弄到盤下桂花樓的銀子,就能再弄到一次。如果我這個當哥哥的跟他說,現在急需這筆錢的話,我相信我這個弟弟,也會把桂花樓變賣,給我籌錢的。武大的心中,自我安慰的想到。 房契和地契雖然能夠換錢,但是卻不能等到京城在換。因為京城的人,要桂花樓沒什麼用,不可能派人再過來(能不能挑個別的和諧)經營,當然武大也知道,桂花樓原來的東家就是京城的,可是就算能找到他們,也不能再賣回去,他們跟武松一定是有聯絡的,這事還是需要隱瞞一陣,何況我去京城的事也是不能敗露。 最好的選擇,就是在本地變賣。桂花樓在陽谷頗有名氣,我要是出手的話,應該會有大批的買賣人願意購買,估計還能賣一個好價錢。只是……恐怕我賣給他們,都等不到中午,他們就會去收房子,武松派人按照幾個方向來追我,我是怎麼都跑不掉的。這樣也不行,必須要找一個,可以延遲生效,又能換現銀的地方…… 有了!武大一拍腦袋,我可以去找當鋪,把房契和地契先當掉,這樣的話,可以設置一段時間的期限,到期限我不去還,當鋪才會收房子。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是腰纏萬貫,衣錦還鄉了,到時候給武松買上十個桂花樓,也算是對得起我的弟弟了。 就這麼辦。但是這個不能找小當鋪,小當鋪出不起銀子,要找陽谷縣最大的當鋪,說起來這有一點冒險,可這個險值得冒。 本縣的大買賣鋪戶基本都集中在西街上,武大走到西街的時候,街上之後零星的幾個人,大部分還都是早晨起來買賣鋪戶開門前,夥計在打掃店門前的街道,武大知道,這樣的夥計大部分還都在睏倦之中,根本沒有精力去觀察週遭的事物,所以他沒有做任何隱藏,就沿著西街像西走。 走了不遠,在道左邊,出現了一座當鋪,招牌擦的一塵不染——兩得利當鋪。這當鋪的名字頗為俗氣,也很有欺騙性,兩得利,自然是店家和客人都得利,武大雖然出身寒門,但是當鋪裡的⼳蛾子他是知道的,無非就是壓低價格,低進高出,做買賣的都是如此。所謂的兩得利,那真就是不存在的。不過對於今天的武大來說,可能真的是兩得利。桂花樓的得來,他沒有花費半點的力氣,靠他賣燒餅掙的錢,就算是一千年,也買不下一座桂花樓。何況桂花樓是無法揣在懷裡帶到京城的,所以對於武大來講,當多少錢都是不虧的。當然,為了之後的道路順利,在價格上還是要據「利」力爭。 兩得利當鋪門前,也有一個睡眼惺忪的夥計,正在掃地,而後面,正有兩個夥計,緩緩的打開當鋪的大門。當鋪開門一般都是比較早的,這一帶的地方都這樣,因為有些人家急等著錢用,在早晨就要當東西,換銀子。當然了,當鋪也非常樂意做早晨的生意,但凡這個時候來的,都是急用錢的,可以把價格壓的很低。武大雖然沒有當過東西,但類似的事聽過不少,因此看到當鋪早開門也不意外。 他沒有在夥計這耽擱,而是趁著當鋪門開的瞬間,走進了兩得利當鋪。開門的夥計瞇縫著眼睛,甚至沒有發現武大的身影,這讓武大有一點高興,畢竟這些夥計開完門之後,就要去做其他的事,要是他們太過於關注自己,就難免會跟別人說,人多嘴雜,那麼行蹤也就很快的暴露了。 當鋪的櫃檯很高,裡面的先生已然端坐。武大要是坐在前面的凳子上,是有些看不清楚的,他索性一步邁上了凳子,直接站在了上面。 當鋪的先生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特意揉了揉眼睛,然後有些驚訝的說:「這位客官,您……您怎麼站在凳子上了,您坐下來,要當什麼東西,可以給我觀看。」 武大知道,跟這樣的人廢話沒用,大宗物品的入庫,是一定要有東家或者掌櫃點頭才行的,不過當鋪的東家通常都不在店舖裡,這個事應該直接找他們的掌櫃。「我要當東西,不過這生意你做不了,我要跟你們的掌櫃談。」 當鋪先生一笑:「客官說笑了。這個東西我能不能處理的了,要看過之後才能說話。也許你認為是至寶的玩意,在我們看來只不過是垃圾一塊,一文不值。要是那樣的話勞煩掌櫃的大駕,對您也不好,恐怕還要挨上一頓數落,那多不值當啊,所以您看,我這也是為您考慮。」 「哪那麼多的廢話!」武大明白,自己絕對不能把房契和地契給這個先生看,人多嘴雜,不可不防。何況看這人的意思,並不認識自己,那更不能給他別的印象。不過武大也明白,光憑話語是無法壓制住這樣的勢力小人的,有的時候,辦事需要一些乾貨。因此他把包袱放下,手伸到裡面摸出了一個十兩的銀錠,扔上了櫃檯。「閉上你的嘴,不要讓我再聽到你廢話,不然的話,這東西我就去別家當了,看你家掌櫃是不是打斷你的狗腿!」 當鋪一行在陽谷雖然競爭不是十分的激烈,可也是有那麼幾家的。如果真是值錢的東西,在門口劃過,被別家撿到,櫃上自然是會有責罰的。武大這陣子做商會會長,深喑此道,各種關係,清楚瞭然。 櫃上的先生看見了銀子,果然不再言語,而是慌忙的把銀子揣到懷裡,同時不易覺察的向四周看了看。武大知道,他是在看周圍的有沒有人看到,類似於這種銀子按照正常來說是要交到櫃上的,但是沒人看到,多半就會被私吞。這年月誰都不傻。那人沒有在廢話,而是從高高的櫃檯上慌忙下來,一路小跑往後面跑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要是窮人家真有什麼祖傳的珍寶,恐怕都過不了這道關,就得被胡亂的壓價,用一個廢物的價格典當。當然了,當鋪裡可不會真的把這樣的珍寶當做廢物。武大慶幸,自己不是一個窮人,也不會再是一個窮人。 不一刻,櫃上的先生又回來了,他到了武大的跟前,顯出很為難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嘴。 「行了行了,有什麼話你快說,只是別說廢話就行。」雖然是在逃亡的路上,但武大仍然心中發樂,剛才讓這人不許說話,他到現在都不敢說。只是十兩銀子,就可以讓剛才還威風八面的人,像狗一樣的圍著自己繞圈。 「掌櫃正在穿衣服,他請您到後面的貴客廳,我們的大宗生意,都是在那裡進行的。」點頭哈腰,極盡諂媚。 武大明白,這人還是想要打賞。怎麼可能?我就要是看你這種討食的樣子,但是我不再會給你一點點的獎賞。武大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較勁。 第二百零五節 無法回頭 當然了,武大來到這,只求快點把房契和地契換成現銀,雖然有心好好的再羞辱一下眼前這人,可也確實是沒有太多的時間。於是武大微微點頭,示意對方在前頭帶路。 那櫃上的先生點頭哈腰在前面帶路,武大緊隨其後,穿過了當鋪的長廊,來到了後面的雅間。武大站在這四下看了看,當鋪雅間上確實捨得花錢,室內的裝飾物對不桂花樓的雅間來的還要氣派,這些室內的擺設的價錢,之前武大是從來也不瞭解的,但是因為桂花樓重新開業的原因,他也成為了箇中的行家。 「我們掌櫃馬上就到,您稍等。」仍舊是諂媚至極。 武大簡單的點了點頭。能夠看的出來,雅間是剛剛的打掃過,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這個時候,太陽也慢慢的升了起來,雅間似乎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讓武大對於昨夜的事有一種夢幻的感覺。他因為緊張和焦慮,一夜都沒有睡覺,在黎明之光中,也一絲的睏倦。這時旁邊有夥計點好了檀香,放在香爐裡,武大一聞就知道,這是上等貨色。劉林也曾經跟他說過,是不是在桂花樓也準備一些,來什麼貴客的時候,好點上,顯得把人當回事。但是武大瞭解了一下價格,得知一根檀香居然要紋銀二十兩,這價格確實是過多了,得多大一桌酒席才能掙得了二十兩銀子,這種投入和產出是不划算的。 今天,兩得利當鋪直接就點了上等的檀香,聞起來絕對是那個二十兩的貨色,看起來對方也意識到自己是個大人物了,這麼算算,給了那條狗十兩銀子,然後當鋪在我身上花費了二十兩,如此算算,還是賺了。 武大在這自顧自的想著,他需要用這樣看似無關緊要的思索,來始終保持自己的高昂鬥志,他也明白,現在的他處在巨大的心裡壓力之中,如果不想些高興的事,可能沒出陽谷,就已經心裡崩潰。武大到現在突然有點鬧不明白了,他本來是清河的一個賣燒餅的小老百姓,遵紀守法,怎麼沒幾年的光景就變成了殺人放火的大盜,而且現在還要變賣家產,進行逃亡。不管怎麼粉飾,在黎明之光的恍惚中,武大還是看到了他罪惡的景象,他搞不明白,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不明白這究竟是哪錯了。 檀香燃燒了片刻,屋子裡已經都是這種沁人心脾的香味。桂花樓裡實驗的時候,武大因為覺得這東西太貴,簡單的聞了一下,就讓劉林熄滅了,現在看來,原來多點一會,效果果然不同凡響。過去的自己,處在本來不錯的生活中,卻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夠更好的去享受,檀香只是個縮影而已。 當鋪的掌櫃還沒有到,但是一個夥計拿著托盤,端上了一碗茶。「這位貴客,請您用茶,我們掌櫃剛剛起床,他馬上就到。」這夥計做著解釋,然後放下茶碗,鞠了個躬馬上就下去了。 武大感覺到身上很冷,這是拂曉那段時間的寒風所致。所以摸著有些熱氣的茶杯,便有些克制不了,簡單的吹了吹熱氣,便大口的飲茶,倒最後,甚至連茶葉都嚼著吃了一些。他感覺自己好像很長時間沒有痛痛快快的喝水了,實際上情況也確實是這樣。此時的武大,對於原本的生活產生了一絲留戀,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有回頭的機會,如果不當這房契和地契,現在直接去找武松,跪在地上,跟他說明自己的愚行,或許武松會原諒自己,幫自己找出可以掩蓋罪行的方法,那樣的話,自己即便不是陽谷商會的會長了,卻還可以當桂花樓的東家,手頭的銀子也不缺,無論是想點這種檀香,還是想喝這種熱茶,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或許,還可以回到過去。 不,不可能了。武大馬上就在腦海中反駁者自己的癡人說夢,怎麼可能,自己殺了那麼多的人,何況武松在清河的時候已經替自己擔下了一樁人命官司,在陽谷再見到武松時,武大已經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那個曾經和自己無話不談的弟弟,已然變得有幾分生分。難道武大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嗎?不,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武松替他承受了擔驚受怕的逃亡之旅,那麼自己的親弟弟,還願意再袒護自己一次嗎?這太值得懷疑了,何況是那麼嫉惡如仇的弟弟,怎麼能接受得了這樣的哥哥。再者就是西門慶,他知道事情很多的細節,他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就算武松決定再袒護我一次,西門慶也一定會把我們兄弟倆再次的送上斷頭台。 何況,我現在留戀那種生活,只是因為我將要失去,現在我腦海裡所想的都是過去種種的甜蜜和幸福,就像當潘金蓮無聲無息的走後,我腦海中時長想起的,都是過去在一起的溫存時刻,而少了很多其中的爭吵,以及我對她的怨恨。記憶這種東西會自動的略去苦痛,過去的歲月在記憶中都會無比美好,那是因為過去是永遠回不去的,記憶中的清河無憂無慮,但是讓我再回去的話,我能吃的了那種苦?答案是否定的。 我有一個那麼英雄的弟弟,我不能做一個膿包的哥哥,我要向所有的人大聲呼喊,即便是矮子,也可以成為英雄。我這個矮子哥哥,會比打虎的武松,成為更加名震千古的人物,我要讓每一個人,都不敢大聲的說出我的名字,他們只能在心中低語著,訴說著他們的崇敬以及無法抑制的恐懼。 處在即將改變生活邊緣的武大,思緒彷彿脫韁的野馬,胡思亂想。其實他根不能不知道應該怎麼來說服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毫無規劃的逃亡,會把他的命運到底帶向何方。 武大就這麼肆意的瞎琢磨了一會,當他覺得如坐針氈,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雅間門的棉簾一條,一個面皮發紅,有些瘦弱的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第二百零六節 魔鬼(和諧)交易 這年輕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沒精神,好像是處在什麼重病之中,因為身子瘦弱,腦袋就顯得有些過分的大了,而這顆大頭,好像隨時都會從細弱的脖子上折斷一般岌岌可危,不過武大看到他,倒是覺得喲幾分親切。原因很簡單,在外形欠佳的武大看來,他能從這個病鬼身上,找到些許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是平時的武大想都不敢想的。 那年輕人剛挑簾子進來的時候,眼睛還在四下觀看,有一種沒把事主放在眼裡的感覺。武大明白,這是他故意的。被請進雅間的顧客,又受了檀香和熱茶的有待,難免上有些飄飄然,掌櫃來談生意的時候,如果一開始就極為恭敬,那麼價格就會很高,自然當鋪也就少盈利了。掌櫃出來給客人一個下馬威,就會讓客人的心中有些慌張,一會在談價碼的時候,價格也就能壓低一點。 但是,武大是不吃這一套的。憑的就是他是陽谷商會的會長,在陽谷縣,差不多的買賣家的東家和掌櫃都是認識武大的,因為商會開會不出席,被查到是要當月稅款加倍的,在這種重罰的背景下,加之武大是武松的哥哥,所以商會開會的出勤率出奇的高。眼前的這個病鬼,武大隱隱約約感覺的有一些眼熟,估計是參加商會的時候看過幾眼,不過這種小角色,武大是不會記名字的,但他相信,對方一定知道自己。 所以在病鬼東張西望的時候,武大端坐在座椅上沒有動,而是直接的咳嗽了一聲,顯得不慌不忙。 果然,這種化被動為主動的行為馬上收到了明顯的效果。病鬼被迫的停止了四下觀望的舉動,轉頭看向武大。初一看,好像沒看清楚,然後他揉了揉那似乎還沒睡醒的眼睛,又仔細觀看。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剛才的事不關己,變成了堆積的要溢出來的笑。 「這……這不是武會長嗎,大早晨的,您怎麼屈尊到了小號,下面的人也沒說明白,還說是有人來典當東西,才導致我怠慢了您,這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小的給您施禮了。」說吧病鬼就要跪下磕頭,他這一搖頭晃腦,腦袋顯得更加危險了,彷彿只要重重的呼吸一下,就會如同熟透的瓜一樣跌落在地上打滾。 要擱在平時,武大是決計不會伸手相攙的,他會讓這病鬼痛痛快快的給自己磕出個響兒來,然後再漫不經心的說話。可是今天事態緊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還是有求於他,所以也就微微欠身。「哎呀,不敢當不敢當,這番大禮我怎麼能受得了呢?」然後伸出一隻手,微微往上一拖病鬼的手,也就算是攙扶了。 病鬼受寵若驚,仍然是一躬掃地,只是沒有磕頭。施禮完畢之後,病鬼並不敢坐,而是站在了武大面前,態度極端恭敬。「武會長到訪小號有什麼事嗎?這麼早來,是不是要加稅啊?」 一般來說,陽谷的商會會長,到買賣家都是來所要好處的。但是武大有著一些衙門的背景,很多時候說話,就等同於官府,而官府上門,肯定是徵收東西,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加稅。 說加稅倒也是一個辦法,武大心裡琢磨,我要是多走幾家,要點稅款,也足夠我到京城大幹一番了,可是稅款都是一個季度一結算,武大是沒辦法等到那時候的,何況武大都知道這病鬼接下來的台詞是什麼,肯定是抱怨生意不好做,利潤空間小,讓武大通融通融,然後估計就是請吃飯喝酒,鬧鬧哄哄一套完事之後,怎麼都得下午了,武大哪有那個時間瞎折騰啊,所以加稅的話題,還是趁早的打住。 「非也,掌櫃說的不對,我這次前來並不是要來加稅的。剛才櫃上的那位先生跟你說,有客人來典當東西,他沒說錯,我確實是來當東西的。」武大盡量言簡意賅,他希望在西街的商舖完全開門之前,就能夠得到現錢,悄然離開。 「怎麼您手頭緊?當什麼東西啊,就憑您武會長的地位,就憑您弟弟武松的威名,就憑你們武家在陽谷的聲望,您要多少錢,直接說個數,都不用出這門,我這就給您支了。要是我這櫃上的銀子不夠,我出門給您借去,您看這樣行不?」病鬼說話的同時,不斷的拍著他的大腦袋,看的武大有幾分想樂。 武大知道,病鬼說的話裡有相當的客氣成分,要是把櫃上的銀子都借走了,當鋪還怎麼正常運轉。就算是當鋪的東家也不會這麼幹的,何況僅僅是一個掌櫃,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權力?當然了,要是拿個一二百兩問題還是不大的,至於說出門幫自己借,那就更不行了,武大要的就是個無聲無息,這一折騰,恐怕多半個陽谷縣都得知道,而且關於自己借錢的原因,也會流傳出各種各樣的花樣。 武大搖搖腦袋:「掌櫃,這可不行,今天我來你這的身份,不是商會會長,也不是武松的哥哥,就只是一個平常的顧客。您這當鋪能說無緣無故的借給客人錢嗎?要是這麼幹的話,估計你這也早就關張了。你再說別的,就是看不起我武植了,我在外面做事,是要考慮對我弟弟的影響的,他隨時有可能陞遷,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什麼負面的聲音。」後面的這句是武大瞎編的,武松陞遷的事兒連個影兒都沒有,他這樣說,也是想為一會的說法打個小伏筆。 「武會長您不愧是買賣人中的翹楚,真是不為難人。您說吧,要當什麼?」病鬼倒也乾脆,直接就跳到生意的話題上來了。可見相對於商會會長的這層身份,病鬼畏懼武大的原因主要是武大是武松的哥哥。 「我要當的東西很簡單,就是我家的買賣——桂花樓。」武大盡量保持著談笑風生的風度,說這句話也像是拈花一樣輕柔 「您說什麼?您要把桂花樓典當了?」病鬼吃驚不小,他的嘴大大的張開著。斗大的腦袋在麻桿一樣的脖子上一下子立了起來。 「怎麼?不能當?」武大拉了個長音,在表情上用了一些疑問,以及屬於官家獨有的威脅。 「能能。類似於像桂花樓這樣的紅火的酒樓是我們最願意收的,現在世道不好,其他的產業都不行,但是人們都想的明白,虧了什麼也不能虧了自己的肚子。作為本縣最好的酒樓,桂花樓日進斗金,典當給我們,自然是無比的高興。只是……武會長,我說句話您可別不樂意聽。」病鬼說話的時候有些吞吞吐吐。 「你說也就是了。」武大揮揮手,顯出有點不耐煩的表情。其實他的內心無比的緊張。 「說實話,我有點不太敢收。您和您弟弟在本地聲望太盛,咱做買賣的講究誠信,您這邊跟我說典當了桂花樓,把銀子拿走,到頭來我去收酒樓的時候,您要是不給我,我一個平頭百姓,怎麼敢跟您武家相爭。這事傳揚出去,陽谷也都得說我們當鋪的不是,這好好的,武家怎麼可能會典當桂花樓這樣的紅火的地方呢?」病鬼說這些說的很暢快,武大驚訝於這個人組織語言的速度,看起來病鬼做生意確實是一把好手。 「這個你不必害怕,我不是空當,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都在我身上,你寫好當票之後,我自然會把這兩樣東西留下,我要是不還錢,你拿著房契和地契去收房子,到那個時候,別說我弟弟是陽谷的都頭,就算他是皇親國戚,這酒樓也照樣是你的。」武大用手抓了下旁邊的茶杯,舉到一半才想起來,其中的茶都早已經被自己飲淨,只得怏怏的放下。「另外我聽你言語當中的意思,好像是很關心我急需用錢的原因?」武大眉毛一挑,憤怒寫滿了臉頰。 「不是,小人不敢。」病鬼慌忙搖頭。「小人那麼說,只是人之常情。武家買賣大,權勢大,多數事情都是你弟弟一句話的事,又怎麼能花的了銀子呢。我這麼說,只是跟您說我為難的地方,我怕不知道原因的話,陽谷本縣的人能用口水把我淹死。」 「你就那麼肯定,我當桂花樓贖不回來?哈哈。」武大把臉一仰,故作暢快的笑了兩聲。「罷了,今天就把實話告訴你,但是你也知道,有些話聽了就是聽了,要是到外面亂說的話,可不一定會惹上什麼禍端。」武大把眼睛一瞪。 「不敢不敢。」病鬼甚至不敢直視武大。 「其實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武松他要陞遷。但是你也知道,現在這年月,想往上爬,不可能不遞銀子。我也可以告訴你,現在路也鋪好了,就差這筆錢。但是上面的官老爺見過的銀子太多,所以說呢,武家也確實是湊不出來了,所以我就出這個主意,先把桂花樓典當了,換了錢,給我弟弟用。等我弟弟做了大官,難道還贖不回這麼個小酒樓。笑話。」武大一拍桌子,震的空茶碗嗡嗡作響。 第二百零七節 出奔 等到武大走出兩得利當鋪的時候,他包裹裡的銀子已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五百兩明晃晃的金子,當然了,這並不是因為武大能夠「點銀成金」,而是把桂花樓典當之後的銀錢。 武大明白,其實桂花樓不值那些錢,何況自己並不是死當,而是留了半年的期限,如果半年之內自己不拿著銀子來贖房契和地契的話,桂花樓才能歸當鋪所有。能當這些銀子,完全是因為自己的地位,以及剛才所編造的那個壓死人的理由。買賣人都信奉一點,無論再有錢,官家都是不能惹的,花錢只能去巴結官家,而金錢很難帶來直接的權力。這件事在兩得利當鋪看來是難得的巴結官家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放過。何況,如果武大剛才所說的話是真的的話,那麼桂花樓是一定會被贖買回去的,要是這樣,對於當鋪來說,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損失,還能掙一些微薄的利息。所以那病鬼才會答應這個價格。 當然了,武大也反覆跟他說明,這件事必須要保密。武松的陞遷事關重大,要是在當鋪這裡出了什麼叉頭,武松的怒火,可是這小小的當鋪吃罪不起的。病鬼自然是點頭哈腰。 換成金子也是無奈的舉動,五百兩武大還可以扛得動,但是要是變成五千兩的話,那憑借肉身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但是這一路去京城,需要十分的小心,所以武大讓病鬼把連通自己身上的錢換成了金子,這樣的話行動倒也方便。當然了,武大也沒有忘記,在身上留了幾十兩散碎的銀子,這足夠他的路費了。 (前文曾經提及過,我國古代的貨幣轉換關係大概是1兩金子=10兩白銀,雖然各個時代的具體比例會有不同,但總體說來,大致維持在這個水平線上。) 武大背了錢,趁著西街上的行人還沒有增多,一路上只溜牆角,轉了幾圈,來到了紫石街。其實他本不想來這裡,可武大總有一種預感,此番離開陽谷,今生今世可能都不會再回來,當然武大不認為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在京城功成名就之後,也確實沒有必要再來陽谷,在這裡,他沒有什麼親人,武松僅僅是在這做官而已,依照武松的能力,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真的陞遷。何況自己所犯下的事,案發只是時間問題,武松知道這些的時候,也很難會再認他這個哥哥。 天大地大,何處為家?!其實在武松還沒有來的時候,自己跟潘金蓮小日子過的也不錯,雖然說周圍總有些潑皮覬覦潘金蓮的美色,但是陽谷縣的人總體上來說還是非常和氣的。何況,當他們暗地裡誇潘金蓮漂亮被武大聽到的時候,武大心裡除了怒火,何嘗沒有一種優越感和幸福感呢?畢竟潘金蓮是他的媳婦,是他每天晚上都會採摘的蜜(看來小說的世界裡,蜜·桃罐頭都不能吃了)桃。 武大站在紫石街,自己家的門前看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有上去。他不太想在家裡留下什麼痕跡,這是武松一定會調查的,這樣不好。何況上去了,又能看些什麼呢?這是跟潘金蓮共同置辦下的家業,現在她已經不知所蹤,而自己也即將離開,這房子,現在也就要空下來了。要是能把一切說明白的話,武大肯定會留下書信,告訴武松,這宅子就送給他了。 在武大家的對面,就是王婆的茶坊。這茶坊在王婆死之後一直就是關門的狀態,想王婆這個女人雖然一把年紀,可在陽谷是出了名的風騷。不能親自上陣,就拚命的幫那些公子哥勾搭姑娘,她自己好從中撈取點銀子,甚至沒有銀子的活兒她有的時候也干,只是為了圖個爽快而已,聽說西門慶就是她最大的主顧。 曾經有那麼一陣,武大是非常擔心潘金蓮也成為王婆的目標的,為此他曾經勒令潘金蓮不許跟王婆有什麼往來,可是風言風語中,好像潘金蓮和王婆還相處的不錯。不過從後來的事態發展來看,王婆並沒有把潘金蓮當做是那種輕賤的女子,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的媳婦還是不錯的,很多事,是我錯怪了她。 想來王婆,處事精明,善於言辭,黑的能說成是白的,死的也能說成是活的,也算是我武家的親戚,這樣的一個人,也會在一招斃命,毫無聲息,屍身更是淪為別人驅使的工具,真是一大悲事。相識一場,也不能幫她搞個葬禮,也確實是違背人之常情。等我發達之際,逢清明中元,定然給她燒兩張紙,以慰她的在天之靈。 武大站在紫石街上來回的看,生出了許多的感觸,這種感觸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甚至在他離開真正的故鄉清河的時候,也不是這樣,那個時候的武大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幻想,以及要火速離開的焦急。看來,陽谷才是給武大歸屬感的地方。 罷罷罷。處處無家處處家。這種思前想後,也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所為。武大輕輕的揉了下眼角,沿著紫石街,繼續向南,他準備在前面折向東,從東面出縣城。 出城的辦法,也是武大精心琢磨過的,其實從哪邊出都可以。只不過西面的出口是碼頭,現在河道冰封,從西面出去毫無意義。北面的話,經過縣衙,縣衙附近的人認識自己的多,一下子認出來也就不好了。而南面……武大在那裡殺了人,他潛意識的想要避開那,武大很怕,走過那裡會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粘上。走東面的話,最好的路線是從十字街上東街,可是那樣的話會經過武松的家。所以沒辦法,武大決定,繞遠從東面出城。 就在武大馬上要走下紫石街的時候,他的目光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一個挎著筐子的年輕人,矗立在寒風中,手裡拿著一個梨子。 武大並不驚奇冬天還有人賣梨,實際上這也是武大有錢之後才瞭解到的原因,很多精明的水果商販,會在夏天的時候,把果子存放在地窖裡一部分,等到冬天再拿出來販賣,這樣的話,可以賣上個好價錢。這種賣梨子的小廝,所賣的梨子一般都很精緻,而且他們往往隨身帶著水果刀,如果對方肯付錢的話,還會用靈巧的手,把梨子皮打掉。 不知道京城有沒有這樣的賣梨小廝,武大的嘴裡充滿了梨子的汁水味道。當然,武大也馬上想起了為什麼看這人眼熟,這張歪瓜裂棗的臉,普天之下也確實很難找出第二張。夏天的時候,潘金蓮開窗子,不小心把叉棍從二樓掉落,正好砸在這貨的腦袋上,結果被這人糾纏了好久,就是想要銀子。這事最後好像還是武松幫忙解決的,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這人還是不長進,居然還是在賣梨子,哪像我老人家,已經從賣燒餅的,變成了堂堂桂花樓的東家,商會的會長…… 武大想到這,心中一抽。因為他馬上想到,從他當掉桂花樓的那一刻開始,這些身份就已經不屬於他了,他現在僅僅是一個殺人放火之後的逃犯。 幾個月的時間,賣梨子的小廝還在做著他的營生,冬天的到來,一個梨子的價格怎麼都翻了七八倍。而武大,則從一個生意不錯的燒餅攤主,變成了亡命天涯的狂徒。在這幾個月中,到底誰才是真正應當微笑的人? 賣梨子的小廝也注意到了武大,用他猥瑣的笑容向武大打招呼。武大也對著他輕輕一點頭,擱在平常,武大是斷然不會這麼做的,可是今天,在充滿額了對潘金蓮的回憶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被潘金蓮砸過的人,儘管長得讓人噁心,可看上去也有幾分溫暖。 武大很想買個梨子吃,可他覺得這樣太危險了。實際上跟賣梨子的小廝打招呼就已經死個錯誤,他是認識自己的。以前從來沒買過他的梨子,今天要是突然買,會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等到武松一段時間後開始調查今天的情況的話……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我從這路過本來就是極其正常的事,幾個月後的我,早就到了京城,就算這小廝還記得,今天曾經見過我,也證明不了什麼,他能看到的僅僅是一個背著包裹匆匆而過的矮子,而我的臉上,並沒有寫著要去的方向。當然,梨子是不會買的,可這種毫無必要的擔心,也確實顯得有些多餘。 我並不是通緝犯,我現在的我,只能說是潛逃,不能說是逃亡,還是相對安全的。武大想到這,再也不看那販梨子的小廝,而是走下了紫石街,折彎向東,在尋常他剛剛起床的時候,就已經出了陽谷縣。 武大知道,這一路上看到自己身影的,絕對不僅僅只有賣梨子的小廝一個人,這些人的話語可以形成一個具體的路徑,所以絕對不能直接趕奔京城,要先往不同的方向走一走,再繞個圈,這樣才安全。 第二百零八節 進城 武大飄忽不定的走了兩天,等到十一月十八下午開始,取出包裹裡的金子,買了兩匹上好的坐騎,輪流著騎著,逕直趕向京城。但是武大的騎術並不精湛,再加上沒出過什麼遠門,道路的選擇上不是非常合理,導致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臨關城門的時候,武大才到了城門邊,在最後一匹進程的人的裹挾下,武大風塵僕僕的進了汴梁城。 武大進程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惴惴的,他怕別人看他一個矮子,手裡還牽著兩匹好馬,身上還背了個包袱,會格外的重視,或者起什麼歹意。誰知過城門的時候,根本沒有人重視他,甚至那偶爾會叫人出去接受檢查的衛兵,眼睛也僅僅是簡單的從武大的臉上劃過,武大那個時候禁不住的一激靈,差點直接坐在地上。不過也僅僅是如此而已。 夜晚的汴梁城,燈火通明,這讓從來也沒有來過大城市的武大,如癡如醉。街上穿梭的行人,每個人都衣著華美,以至於武大穿著沾染風塵的衣服,即便是手裡牽著駿馬,也抬不起頭來,他感覺自己彷彿僅僅只是幫大戶人家牽馬的馬伕。 大城市帶給外鄉人的不光是驚喜,還有著深深的恐懼。在這茫茫的行人間,武大登時有點迷惑了,在這裡,他真的能夠出人頭地嗎?真的能踩在那麼多人的頭上,光宗耀祖嗎?當初憑一時的意氣,決定來京城,是不是有些太魯莽了,這城市人多的讓人心裡發慌,人群如同蟻群一樣稠密,那人,還是人嗎? 不!我並不是那群螞蟻當中的一員,我注定是用腳踩著這些螞蟻的。京城的人雖然服飾華貴,可他們怎麼能比的過我,我身上背著五百兩黃金。五百兩!就算是京城的人再富有,我也相信,他們其中的大多數,一輩子都是掙不了這些錢的,都說朝廷腐敗,我只要找到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不吝惜銀子的花錢,怎麼都能夠給自己謀個相對有利的職位,難道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嗎?武大不斷的給自己打氣。 他在街上走的飢餓,今天為了趕時間進京,中午的飯根本就沒吃,進城之後武大一直沒敢騎馬,因為在清河的時候就聽說,在京城裡騎馬是有講究的,地位不夠的人騎馬的話,抓住是要直接被殺頭的,所以儘管武大雙腿發軟,他也仍然是把馬匹在手裡牽著。金子他也沒有放在馬背上馱著,這是武大的命(吐槽)根(無力)子,一旦掉落,或者被人偷竊的話,那他的未來也就完全的失去了。發軟的雙腿,再加上背後的五百兩金子,不斷的折磨著武大的神經,和他的胃。 不管怎麼樣,找個地方吃飯吧。這一帶街道繁華,尋個吃飯的地方應當是相當的容易。武大不住的向兩邊觀望,倒是有一些酒樓的招牌,可那招牌上的一個字都有幾乎武大身體那麼大,想來這樣的地方花費頗多,剛剛進京,一切還都沒有個著落,一切還是要以節省為主。按照武大的意思,他想找一個類似於陽谷縣城裡,茶坊那個檔次的吃飯場所,胡亂的對付一頓,可一條街幾乎要走到了頭兒,也沒尋找一家看起來向是茶坊的地方。 有心去下一條街尋找,可下一條街上連吃飯的地方都未必有,今天晚上黑燈瞎火,問路也不好問,加之身體疲乏,背著金子還牽著怎麼兩匹不能使用的畜生,勞身勞神,實在是走不遠了。想到這,武大心裡一恨,不找茶坊了,這麼不容易才來的了京城,第一頓稍微吃點好的也不過分,等到明天,辨明了方向,在找便宜的地方。 走到街頭兒上的武大轉過身來往回走,這一趟,他重點尋找在這些看起來極為奢侈的地方中相對便宜一些的。當然,武大不可能進門去問價錢,可他有自己的一套辦法,按照在陽谷縣做買賣的經驗來看,越好的買賣家,招牌字號上的字兒就越大,相應的收費也就越高。比如說桂花樓的招牌,在陽谷就是首屈一指,當然了,花費也是最大的。 名目繁多的地方,五彩斑斕的叫法,即便是武大第二次經過,也有些花眼。到後面他索性不再去關注招牌上文字的具體內容,而只是去看文字的大小。轉來轉去,哎,武大發現了合適的地方。 這地方招牌的字兒不大,把上面的字兒拿下來放在地上,也只跟武大畸形的雙腿差不多高。這大小比起桂花樓還差了幾分,看名字也確實是吃飯的地方,武大早就餓的雙眼昏花,也沒有心思去具體的辨認文字內容,反正吃飯的地兒,叫什麼是無所謂的。就是這地方叫茅房,只要端出來的不是屎,我也吃定了。武大一拍大腿,頭也不抬的就走到了這家的門前。 門前的夥計見有人前來,馬上過來鞠躬,並且幫忙牽過馬匹。雖說沒有桂花樓的夥計看到自己那樣點頭哈腰,但態度還是十分恭敬的。這讓武大的心裡覺得非常的舒服,覺得京城的人果然不一般,不說別的,就說對顧客這種尊重,也是其他地方酒樓的夥計要學習的。 京城的買賣到底不一樣,招牌不大的地方門面卻非常的輝煌,看來在這如果想做酒樓的話,建築投資就是一大筆,自己背著的金子還真就不夠。不過這樣也要,本來就不是想到京城開個酒樓小富即安,這也斷了自己的退路。 酒樓的大堂地方不大,稀稀落落的坐著幾個客人,基本都在自斟自飲。桌子上擺的差不多都是涼菜,也聞不到什麼香味。 「客觀,您是自己還是等人?」武大剛一落座,夥計就走了過來。 京城的夥計跟陽谷的不一樣,陽谷的夥計這個時候一般都在擦抹桌子,而京城的夥計別說擦桌子了,甚至肩膀上都沒掛著抹布。這讓武大有些看不慣,他覺得其實不光陽谷要學習京城,其實京城在很多方面也要學陽谷,就比如擦桌子這事兒,雖然陽谷的桌子也不髒,可這麼一擦,就透著個精神頭兒。 第二百零九節 入鄉隨俗 「怎麼,一個人不讓吃東西嗎?」武大斜著眼睛看,他急需要從這些下人身上來找回曾經的自尊,不管怎麼講,京城獨有的壓迫感,讓這個一直在鄉下居住的矮子,感覺到有一些侷促。 「哦,不是,我是看您牽著兩匹馬來的,以為您還有同行的人,您只是現在點菜的,所以才這麼問一下。」夥計的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 雖然是笑,但遠遠不夠。武大要的是一種低賤的笑,一種諂媚的笑,只有這樣,才足夠找會自己被京城的擊破擠壓的不知所蹤的自信。而且這夥計言語當中的意思很明顯是把自己當做別人家的下人,這是幫主子點菜來了。 但是武大並沒有發作,他深知自己初來京城,何況這種發貨對自己毫無意義,自己只是想找一個可以吃飯休息的地方,緩解一路的鞍馬勞頓。聽說書的先生說,當年淮陰侯韓信且能忍胯下之辱,秦瓊秦叔寶還有時運不濟賣馬的時候,我只不過是被人當做下人,想比之下也沒什麼。況且我獨在異鄉,此時此刻嚴格來說,也算不得什麼體面的人物,僅僅是一個畏罪潛逃的逃犯而已,要是這麼想想,這種款待已經能稱得上是禮遇了。武大在心中不斷的平和這他的憤怒。 「哦,我從遠處趕路而來,因為來的急,所以兩匹馬換著騎乘。此番也是第一次上京,不知道京城裡的規矩,只是在鄉下老家的時候聽人說,在京城裡是不能夠隨便騎馬的,所以把馬匹牽在手裡,也不敢騎乘。讓這位小哥見笑了。」心態平和後的武大,微微一抱拳。 「原來如此。」夥計輕輕的點了點頭。「既然沒有什麼需要等待的人,客觀您就可以點菜了,我吩咐後廚趕緊做得給您端上來,也好緩解您的鞍馬勞頓。」 武大本以為在自己說明是鄉下來的人以後,夥計會對自己是去剛才的尊重,變得傲慢無禮。誰知夥計的態度沒有任何的變化,這讓武大有些許的意外。京城的下人居然不是勢利眼,這可跟陽谷的夥計不同,果然是見過大陣仗的。 「我初來京城,也不知道這裡的口味。這樣吧……」武大用眼睛看了看旁邊吃飯的人,見他們桌子上一般都是三四個菜,看來京城即便是獨自吃飯也要點這麼多的菜餚。反正今天也餓了,索性也就要這些。「這樣吧,幫我撿四個下酒的菜,是什麼你看著幫我點就行。再幫我燙三兩酒。」武大把決定菜餚種類的權力完全交給了夥計,也是怕自己來點露怯。 夥計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神色,好像這種事經常發生一樣,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問:「聽口音,客官您是北方人吧。」 「是,生在北方長在北方。雖然我這身量有點小,可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做不得數。」武大不明白夥計這樣問的含義。 「哦,那菜餚的味道就相對濃烈一些,這樣比較符合北方人的口味。若您吃慣了南方菜,那就要清淡些了。」夥計輕輕鞠了一躬,而後轉身離開,看意思應該是去了後廚。 武大心中暗挑大指,這就是京城的氣派啊。南來北方的人都有,恐怕不光有中國人,還有些扶桑西域的人,自然這裡的酒樓也要有各色口味的菜式才可以,現在這麼看來,就算是背上的錢足夠開個酒樓,憑自己所掌握的這些,還不足以支撐起在京城的這種產業。武大想到這,倒也高興。出來走一走,心胸和眼界都被開闊,想想在清河和陽谷的時候,同井底之蛙又有什麼兩樣,行萬里路,也不算白在世界上走一遭。 就在武大胡亂琢磨的時候,菜已經被端了上來。還是剛才那夥計,端著托盤,將四個碟子依次的放到了桌子上。四個碟子比桂花樓的都要小,所以這菜碼也就少了很多,不過武大是自己吃,倒也不在乎這些。 武大用眼睛掃過這四個盤子,發現四道菜一個都不認識。好歹他也是當過桂花樓東家的人,桂花樓的廚子雖然比不上京城廚子那般博學,可就北方菜來說做的也是相當的精湛的,也不至於出現四個菜一個都不認識啊。 這讓武大有些撓頭,看來京城的學問果然不小。不過不認識不要緊,問問夥計也就是了。「這位小哥,我是從鄉下來的,第一次上京,你上的這四個菜我都不認識,能幫我介紹介紹嗎?」 那夥計放完菜之後壓根就沒走,好像吃準了武大會問一樣,在聽了武大的問話之後,非常正色的開口說道:「客官您不用覺得有什麼奇怪,莫說是您是第一次來京城,就是土生土長的汴梁人,要是沒來過這,也認不出這四道菜。這四道菜也算是本店的招牌菜了,容在下為你一一介紹。」 武大聽了這樣的話,登時來了精神。招牌菜?還獨一份?這怎麼可能。後廚一事武大雖然在實踐方面不精通,可在理論上可是時常聽到一輪的。任何一個酒樓,如果有什麼獨門菜餚的話,只需要派幾個精通烹飪的廚子化妝成顧客,到那實際品嚐一次,然後再換另一撥人,拿著食盒,在那購買這些菜餚,原樣帶回,逐樣的進行材料的比對,而後按照這兩次的分析結果,進行實驗性的烹飪。實驗個一下午,基本上也都能有個七八分的相似度,可能在剛開始推出的時候,還存在著火號掌握不好的情況,但是時間久了,掌勺的廚師會慢慢的對這種菜餚融入自己的理解,天長日久,也許偷學的東西,反而超過來原來的菜式。所以酒樓中想保證什麼獨門菜餚是非常困難的,也可以說,正是因為這種相互借鑒,烹飪的技術,才能夠一直進步。 「那就麻煩小哥了。」武大用手往桌子上一指。既然對方擺明了要介紹,武大自然是不能攔著的。 第二百一十節 雙絕 「首先這一道。」夥計用手輕輕的一指一個青色的盤子。 這盤子裡的菜式看起來並不好看,相反在武大看來,倒是有些醜陋,最起碼桂花樓的廚子們絕對不敢用這麼難看的菜餚來招呼客人。這盤子裡好像只是一些碎肉,和豆芽翻炒在了一起。武大叫不上來名字,只是因為從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搭配,難道這樣的碎肉炒豆芽,也是其他地方學不來的?還能成為招牌菜,真的是笑話。且聽聽夥計怎麼說。 「也許這樣您看不清楚,我給您夾出來您看。」夥計從身上拿出了一個皮質的小包裹,打開包裹從裡面抽出了一雙銀筷,顯得非常好看。看來這筷子,就是為了給客人展示菜餚而專門準備的。夥計用筷子架起了一塊碎肉,連帶著一根豆芽,放到了武大的小吃碟裡。「這樣您或許能夠看的更清楚。」 武大仔細觀看,因為單獨夾出來,又因為距離近,此時已經能看出些門道。原來這碎肉跟豆芽並非是胡亂的炒在一起,而是這長條的碎肉,剛巧穿過豆芽下面的豆子,而那僅僅生出一點的芽則緊緊的纏繞著長條的肉丁。看罷了小吃碟裡的豆芽和肉丁,武大再看盤子裡的,確實每一塊肉丁和每一根豆芽,都是這樣的結合在一起,並沒有任何孤立和零散的存在。罷了,這也就是京城這種地方,才會有如此繁瑣的吃法,那些廚子居然不厭其煩的做這樣的工作,一盤子的豆芽,即便是一個手法靈活的人,恐怕也要穿上兩個時辰才能夠完成。 武大想到這,微微的點了點頭,伸出了大拇指:「雖然僅僅是一盤菜,但可以稱得上是巧奪天工了。只是我有點不瞭解,肉和豆芽炒到一起也就行了,何必還廢這許多的周章,反正落到肚子裡,也都差不多,哈哈。」這也是武大的真實想法,保持這種樣子,只會讓翻炒的動作小心翼翼,反而不利於火號的把握和翻炒的力度,雖然看來精細,但真正就吃上來說,倒未見起有什麼過人之處。 面對武大的疑問,那夥計臉上並沒有半點不自在,反而是非常坦然的一笑。「客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只是看到了點皮毛,不過這也難怪,不是專門的廚子,能像您提出這樣有見地的問題,已經算是相當的博學了。您所看到的肉丁,並不是普通的肉丁,而是生長在京城以北五百里的山林中的一種大麻雀的舌頭。」 「你是說……這一盤都是麻雀的舌頭?那要多少只麻雀啊!」這讓武大有些心驚,他從來不知道,吃飯居然可以吃出這樣的風景,居然只吃麻雀的舌頭。那被拔了舌頭的麻雀怎麼可能繼續的活下去呢? 「這一盤是三百六十九個雀舌。」夥計面色平淡的報出這個數字,更讓武大有些心驚。「另外您大概以為,雀舌和豆芽是人工穿在一起的,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人工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精確的力道。這種大麻雀非常喜歡吃黃豆,補雀的人把黃豆經過特殊處理,讓麻雀的舌頭可以輕易的穿進去,可若再想拔就勢必登天了。然後它就只能帶著這豆子飛走,可是豆子穿在石頭上,不能吃喝,麻雀也會在一段時間之後因為飢餓而死,掉落在地上,就會被捕雀的人撿到。此時麻雀已經死了,雖然是自然餓死,可身體僵硬,已經帶有橫死的影子,不可以再作為上等食材。可它們的舌頭,是在最有活力的時候穿過了黃豆,舌頭前面的血脈,保有生命的氣息,再加上麻雀生活時,一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甩掉這顆該死的黃豆上,因此舌頭上就更帶有大麻雀的精華,故而是上等食材。但此時,這還僅僅是雀舌插在黃豆上,還遠遠不夠。收集雀舌的人,把很多的這樣的雀舌放在一起,然後用專門收集的無根的三月雨水來生這些黃豆,等到黃豆緩緩的發出了嫩芽,這嫩芽必然是纏繞著雀舌的。如此,這菜的原料就算是基本上製作完了,剩下的就是拿到後廚,供手上力道控制精湛的大師傅翻炒,再端上來,就是這樣了。這菜的名字叫金屋藏嬌。」 「為什麼叫『金屋藏嬌』?」武大已經有些驚訝的合不攏嘴,但他仍然如此追問。 「這金屋藏嬌是大漢朝武皇帝的故事,他少年時代曾經說,若是能娶到他的表姐阿嬌作為妻子的話,就造一間金屋子給她住。您看這黃豆,不就像是一座金屋子,而這雀舌又多像那嬌媚的美人?所以就起了這麼個名字。」夥計解釋道。 已經不需要夥計去解釋為什麼「金屋藏嬌」是這家店的獨門菜餚了,想必會這樣補雀的人屈指可數,而這家酒樓只要把所有掌握這種技術的人都召集起來,只為他們工作,那沒其他的酒樓是不可能得到這種獨特的原料的,仿製就無從談起了。這菜的獨門說到底是因為原料獨門。 只是在京城這樣的地方開酒樓,想必都是不缺錢的。其他的地方也肯定想要有這樣的捕雀人,不知道花多少錢,才能讓這些人,只為這家店工作。 「再給您介紹下一盤。」夥計的聲音把武大從驚異當中拖回了現實。 武大這才想起來,這僅僅是四道菜當中的第一道,不知道其他三道菜又有什麼樣的玄機。真應該帶著桂花樓的廚子過來見識見識,他們天天以為廚藝頂尖,看誰都是不服不忿,我真是個蠢蛋,居然相信他們的鬼話,還覺得這樣的好廚子不好找,因此對他們提出的加工錢的要求也從來沒有反駁,要是我現在還執掌桂花樓的話,說什麼也要把他們全都開除,另外的找一些真正的烹飪大師來。一流的酒樓,必須要有一流的廚子。莫說原料的問題,就是在鍋裡翻炒入味,能在最後還保留著雀舌和黃豆的姿態,就不是一般的廚子能夠做得到的。 「煩勞小哥了。」武大一抱拳,他深深的覺得,走進這個門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哪裡是吃飯,分明是長見識來了。 「您看這盤。」夥計用手指了下黃色的盤子。這盤子裡是總共有四條小龍,每條龍顏色各不相同,但都是栩栩如生。上一道菜武大最起碼能夠大概的看出原料,可是這一道菜就不行了,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所製作的。 「四條龍,不瞞小哥,我都幹不出來這是什麼製成的。」武大對這夥計一笑。 「您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別說是您了,多少成名的大廚,只看不嘗,也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原料的。這四條龍顏色不同,分別是青、綠、紅、白,這青龍原料為黃瓜;綠龍原料是萵筍;紅龍的原料是胡蘿蔔;白龍的原料是豆腐。當然了,即便是我這麼說,你可能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因為這些原料都是被刀工精湛的師父切成了極細的絲,在料中煨制,然後經過巧手編織成這栩栩如生的龍。」夥計侃侃而談。 雖然這介紹對比先前的金屋藏嬌短了許多,但在武大聽來更加的心驚。上一道菜,最起碼說,要是有原料的供給,對於掌勺非常熟悉,且技巧精湛的師父,也是能夠勉強完成的,最多將不成功的從盤子中剔除出去也就是了。可這種把東西切成極細的刀工,和把它們編織起來的巧手,卻是聞所未聞。 「小哥,別的我都信。那黃瓜萵筍胡蘿蔔,好歹都是堅硬之物,可是豆腐軟塌塌的,如何能切成絲,又如何可以編織?」武大的提問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他原本賣燒餅,就和廚子有些許的聯繫,在經營過一段時間的酒樓之後,他對這而其中的奧秘也有著本能的好奇。 「客官是我見過的,提問水平最高的人。」夥計伸出大拇指稱讚了一聲:「大部分聽到這,都只會稱讚一句,只有客官您聽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切其他的東西,京城裡也有廚子也可以做,編織那三種東西的難度,也不會大過宮裡的繡娘。可豆腐不一樣,我也不怕告訴您,切這些豆腐絲的時候不能在案板上切,而是要把豆腐放在水裡,切絲的大師傅在水裡墊著自己的手來切。您也知道,從水外面看水裡的東西,是有一定的偏差的,因此這道工序就非常困難。而編織豆腐,也同樣是在水下進行,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的水中已經有了些調料,比起切絲的時候要渾上一些,視線更不容易穿透。因此切豆腐絲和編豆腐絲,才算是本店的絕技。」 「那這道菜叫什麼?」武大接口問。 「這菜名曰『四海』。四條龍分別代表東南西北四海,這四海龍王都在盤中,供您食用,您也是好大的氣魄。」夥計稱讚著說。 第二百一十一節 攀談 「『四海』好大的氣魄啊。」武大感歎道。到底是京城的風度,鄉下小店就算是能夠做出這樣的菜餚,也起不了這樣的名字。 「客官您謬讚了,那介紹完了這兩道菜,我來給你介紹第三道。」夥計興致不減,還要繼續講。 武大其實有些厭煩了。他到這來是吃飯的,並不是來聽這些複雜的講解,肚子咕咕叫的時候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少了很多興致。所以在經歷了最初的驚奇之後,武大對於這事不是十分的感興趣,他非常想找一個辦法把夥計打發走,然後自己來品嚐這些菜餚。別的不說,就說那「金屋藏嬌」,時間太久了放涼了,想必也就沒什麼滋味。然則這夥計偏偏不解風情,仍舊想要介紹,要是自己打斷的話,好像也是駁了對方的好意,畢竟是武大首先問的這菜餚的名字。 可是我只是問名字,捎帶著講講原料也就行了,可我並沒有問這些玩意到底是怎麼做的啊?介紹一道兩道也就行了,等四道菜都介紹完了,估計我也餓昏了。武大心下鬱悶。 「兀那夥計,不要欺負外鄉人,人家是來吃飯的,莫要說個沒完沒了,不知道這樣很惹人討厭嗎?」旁邊出來悶聲悶氣的話語。 武大當時就想一拍大腿,叫聲好。這話算是說到自己的心坎上,武大循著聲音一看,說話的人也是在這用飯的食客,這人長得好生胖大,年齡大概有四十多歲,滿臉的絡腮鬍,隨著呼吸的節奏,下巴上的肉也有些抖動,拐帶著那些鬍子一起跳動,活像夏天樹林裡的緩步移動的刺蝟。這主兒衣著華麗,武大用眼睛一看就知道外面這身袍子是上好的綢緞,在陽谷即便是再有錢人的人,冬天也是不穿綢緞的,因為冬裝磨損的特別厲害,再好的綢緞穿在外面有個十天半月,也就顯得不那麼光鮮了。而這主兒身上的綢緞,即便在燭火下,也散發著誘人的絲織品光澤,應當是南方的上等貨。能夠在冬天,還在外面穿著上等貨色的綢緞,而且沒有什麼磨損的痕跡,看來這人,非比尋常。 好像是為了證明武大的猜測,夥計剛才介紹菜式本來已經張開的嘴,重新的閉上了,而夥計的表情,就好像活生生的被人掐住了脖子說不出話一樣,剛才還頗有風度的臉,現在彷彿猴屁股一般掛滿了本來不屬於男人的紅暈。 「是是是,您說的對,小的確實多嘴多舌了。」夥計對著胖子鞠了一躬。然後轉臉對武大說:「客官,那您慢用,要是有什麼需要再吩咐小的。」而後,並沒有等武大的反應,就徑直的轉身走了下去。 武大心裡感激這胖子,卻又有點惱怒夥計,這人好生勢力,聽到胖子說話之後,居然問也不問自己,就走了。剛剛還是自己要求他來介紹菜式的,這人好不懂規矩。罷了,等我武大在京城混出了名聲,也好好的教訓一下這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本來喧鬧的場景一下子的安靜了下來,這讓武大有些不習慣,他也突然的意識到,眼前的事正是一個契機,自己來到京城,本來也是想通過結交達官顯貴來上位的,現在眼前就有一個。當然,武大也不知道這胖子到底是做什麼的,僅僅從這樣簡單的表現,也無法太準確的衡量出他的成色。可是武大也知道,他來京城所遇到的第一個問題,不是往上遞多少銀子,而是遞給誰銀子和怎麼遞銀子。 就好像武松當了都頭之後,武大想見縣令是十分容易的,聊會天也不是不可能。而在這之前,武大想要見縣令一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當然,除了縣令和武大都在商會開會的現場的時候,但即便是這樣,武大這侷促的身材對於縣令只會往上看的眼睛來說,也是永遠不會掃過的盲點。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武大打定了注意。於是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倒不是嗓子裡有什麼東西要清清嗓子,而是因為這是武大向著自己的理想所實質上邁出的第一步。那高高在上的雲之座椅,本來就需要虛無縹緲的雲朵所勾勒的天梯,才可以攀爬的上去。 「這位兄台,小弟謝過了。」武大說話的時候站了起來,深深的鞠了一躬。 那胖子正在往嘴裡放著東西並且大口的嚼著,聽武大這麼說,趕忙把嘴裡的東西嚼也不嚼的整口吞下,然後大手一揮:「客氣客氣,這不算什麼。這家館子手藝不錯,來嘗嘗也算是飽了口福。但是有個缺點,就是碰到第一次來的人,尤其是第一次來的外鄉人,他們總是沒完沒了的介紹來介紹去,讓人耳根子不清靜。我煩透了這些聒噪的人,所以見一次說一次,非要把這個惹人討厭的習慣給他們改掉不行。你或許第一次聽那些介紹還覺得有些新鮮,我是這的常客,至少也聽了十幾次他們給不同的人介紹了,這些介紹只有很細微的差距,毫無新意,實在是太無聊。我相信你聽多了也會有這種感覺的。」胖子顯然極其中意桌子上的菜餚,即便在說話的同時,也會用筷子夾起來一點放到嘴裡,為了不阻礙說話,每一次他都夾的不多,這讓他的眼睛焦急的在武大的臉和面前的盤子之間來回的晃動。 武大知道不能夠再繼續這樣的談話了,雖然胖子現在說話的態度還不錯,但很明顯,剛才自己站起來施禮,而他只是坐著揮了揮手,在內心深處並沒有把自己和他放在同一個標準線上。這也難怪,一個在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會一開始就看得起一個從鄉下來的矮子呢,這需要一個過程。不過這倒是一個性情中人,很專注於飲食,這種喜好口舌之欲的人,通常來說生活的都相對簡單,這是武大賣了這些年燒餅,和當了幾個月東家的心得體會。不過他這樣專注於飲食,就不能在他專心吃東西的時候這麼和他說話,讓這胖子吃不痛快,他自然會發怒的。 可是也絕對不能等他吃完再上前攀談,這樣獨自出來吃飯的食客,在吃完飯之後,不會做什麼逗留,而會馬上離開。到那個時候,自己如果上前挽留,也一樣會遭人反感。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麼辦呢?武大的腹中雖然飢餓,可他知道,相比於眼前的饑飽,未來的希望,才是更加重要的東西。 有了!既然是如此喜愛飲食的人,那我就可以投其所好。 「這位兄台,小弟初次上京,人生地不熟,結果兄台兄台仗義幫忙,如若兄台不嫌棄,小弟想跟兄台合桌對飲,您意下如何?」武大言辭懇切。 「這個嘛。」胖子吧嗒了一下嘴,他甩臉看武大的時候,將嘴唇上的汁水一部分濺到了鬍鬚上,而鬍鬚隨著下巴的抖動,把這汁水弄到了更多跟鬍子上,就好像那刺蝟在泥水裡滾了一圈,剛剛爬上岸。「也……行,『金屋藏嬌』我也有日子沒吃過了,沒吃的時候不想,可是剛才聽那潑皮的聒噪,唇齒間還有一些想念。想要再點,卻覺得吃一頓飯總歸不好太過於鋪張,這位賢弟既然想合桌對飲,那也就算是讓我飽了個口福了。哈哈哈。」胖子初時說話猶豫,可到了後來說到口福的時候,興致高漲,還順便拍了拍那如同酒桶一樣的肚子。 成功了,太好了。武大沒有想到,這一切居然這麼簡單,他在說出話之後還在憂慮,一旦對方拒絕的話,想再搭話可就困難了。不過剛才那胖子說什麼?覺得點太多菜鋪張。哈哈哈,正愁沒有機會獻慇勤,現在機會不就擺在面前了嗎?不過武大有一點想不明白,那就是穿著如此華貴的人,怎麼會在乎吃飯花的銀兩,這實在是太不合理了。要知道在陽谷,武大偶爾去外面吃飯的話,所有的菜餚都直接要最貴的,壓根不問價。畢竟對於有錢人來說,吃喝占日常花銷的比例,是非常小的。 「今天小弟初次見到兄台,感念兄台的豪爽,這頓飯,小弟請了。」武大說話的時候,腦海中所浮現的是武松的景象,印象中自己的這個弟弟平時裡說話總是這樣,雖然沒什麼錢,但卻特別捨得花錢,就因為這,在清河的時候潘金蓮沒少跟自己說過,自己也覺得武松這樣確實是不好。可現在想想,交朋友不花錢,怎麼可能呢? 「真的啊!」胖子臉上的態度一變,眼睛上下打量著武大,表情裡充滿了不可思議。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做弟弟的請哥哥吃飯,理所應當。」武大完全在模仿著武松的口吻。然後他對夥計下去的方向喊道:「剛剛那位小哥,麻煩你上來一下,幫我把菜端到那位大爺的桌子上,我們哥倆要對飲一杯。」 第二百一十二節 弟弟的影子 片刻,夥計走了過來,手中仍舊拿著托盤。他把武大桌子上的菜餚放到托盤上,然後再端到胖子的桌子那裡去。武大細心的注意到,這個時候夥計對待他的表情,已經和先前有著很大的不同。先前的恭敬中多多少少有一種炫耀般的傲慢,而現在只剩下了純粹的恭順。這讓武大很滿意。 在夥計就要下去的時候,武大接了一句:「這位爺的帳都算在我身上,我請我哥哥喝酒,怎麼能讓他掏錢。」武大說這話,就是為了把付賬的事定實,不然的話一會吃完了,胖子搶先付了帳,這場攀談的意義也就付諸東流。 「賢弟真是好爽,你我素昧平生,就請我吃飯。你說我還充大輩兒,還自稱是你的哥哥,這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胖子侷促的搓了搓手,顯出幾分不好意思。 「哎,大哥。」武大在這裡賣了個心眼,他偷偷把「兄台」變成了「大哥」這在無形當中就拉近了他跟胖子間的距離。「您在小弟尷尬的時候,仗義執言,幫了小弟一把。再說了,您本來就比我年長,我叫聲哥哥,還不是應該應分的嗎?既然是這樣,那做弟弟的,請哥哥吃飯,理所應當啊,這是尊敬。哎,再說,我覺得大哥和我都是性情中人,我初到京城,就能碰到大哥,這也是小弟的福分。小弟平時也好口吃食,我感覺大哥也喜歡這樣,既然是如此,那就更加的投緣。能與大哥結交一場,小弟也不算白活一回。這一杯,我先飲為敬。」武大說完,滿滿的倒上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杯酒約莫有一兩,武大平時倒有幾分酒量,可這一口一兩的事,還是做不來的。可是武大覺得如果不多喝一點的話,就顯不出自己的豪爽,武松平時跟人吃飯,慣用的手法就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說來也怪,往往幾個回合過後,對方就是服服帖帖,兩人稱兄道弟起來。 當然了,武松喝酒是不會一兩一兩的喝的,都是用碗,武大連看上去都會覺得心驚膽戰,更別說身體力行了。有些事學一學皮毛也就行了,不能夠豁出命去模仿,要是一口氣喝上一大碗,什麼都沒說呢,就得先醉倒在桌子底下,那就可就耽誤了大事。 饒是如此,這杯酒喝的也有點急。再加上這店舖的酒勁兒不小,又有一種醇厚的底子,武大只是感覺喉頭燃燒了一到火線,一直劃到胃不,然後腦袋彷彿大了兩圈,眩暈的感覺持續了片刻。 「好酒量!」胖子稱讚道。「賢弟真是痛快人兒啊,我就喜歡像你這麼痛快的。可惜呢,你哥哥我,只是個吃貨,並不是飲者,喝酒這上面我是不在行的。你別看我這麼大的肚子。」胖子雖說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可是呢,這肚子裡裝的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並沒有多少酒。平日應酬我說我不能喝,還有很多人不信,為了怕兄弟多想,我呢,陪上一杯。但是說好啊,我可不像兄弟那樣海量,一飲而盡,我也就吃不了別的東西了,為兄得慢慢抿,賢弟莫要見笑。」胖子自嘲般的笑笑。 「大哥哪裡話!」武大把腦袋一搖,看著胖子的腦袋有了些重影。公刺蝟找到了母刺蝟,兩隻刺蝟趴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專注於吃飯不喝酒的人,才是真正的食客,才是真正的雅士。就憑大哥這個,大哥的氣量和水平,遠追先賢啊,我今天能在這遇到大哥真是太高興了。那咱哥倆就吃菜,不喝酒,您看行不行?」武大的心裡有些許的僥倖,要是這胖子還喜歡喝一口,自己還真就未必能扛的下來。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酒,怎麼後勁兒這麼大,喝下去以後,感覺越來越暈。想來武松就喜歡這種酒,說起來我們哥倆的關係,要還是像我拉扯他長大那樣該多好啊,兄弟倆一條心,我若是上京城,必然帶著他前來,也能讓他嘗嘗這好酒。罷罷罷,人終歸是要長大的,終歸是要有屬於自己的想法和生活的,我也不希望他永遠只是小孩,永遠只能受一個矮子的庇護,那是會被人戳脊樑骨的。 些許醉態下的武大,想到武松,內心中百感交集,撲簌的流下了幾滴眼淚。 「兄弟怎麼了?」胖子的嘴張的老大,顯然是看到武大流淚,有一些驚詫。 「大哥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遇到了您,心中一高興,所以這控制不住就流下了激動的淚水。」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能提武松,武大編了些瞎話用來搪塞。 「兄弟真是性情中人,我覺得咱哥倆真是投緣。剛才當哥哥的我還以為你接近我有什麼用意,若不是這道『金屋藏嬌』的話,可能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可是看到兄弟流淚,我全明白了,哥哥是誤會你了。兄弟莫要怪我,現在這個世道,『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啊,有的時候是不得不防。錯怪了兄弟,為兄的心裡很是過意不去。這樣吧,兄弟我剛才也說了,不善飲酒,可為了賠禮道歉,這杯酒我自罰了。兄弟看好。」胖子說罷,一把抓起酒杯,仰頭喝下,動作之快,絕對不像一個平日裡不飲酒的人。 武大聽胖子這麼說,本來還想伸手拉一下,可誰知根本沒跟他反應的時間。而後胖子的臉迅速的變得發紅,就好像是廟裡的官老爺像,又好像是新鮮的豬肝。看來,胖子說他不善飲酒,確實是實話。 「大哥,你這是何必!」武大攥住了胖子的手。心裡卻有些僥倖,看來武松即便不在身邊,還冥冥中在幫著自己,剛才要不是因為想念他而流下眼淚的話,這胖子也未必能完全的相信自己。 「兄弟啊,大哥對不起你。來,不說別的了,咱們吃菜,不能辜負了這一桌子的好吃食。」胖子拿起筷子的手在微微發抖,他的手指跟臉頰一樣,也在慢慢的變成豬肝色。 第一百一十三節 賭博與女人 武大慶幸他遇到的是一個簡單的人,一個專注於飲食的人,一個甚至酒量連自己還不如的人。這讓武大感覺到安全,或者說,不管眼前的這個人,究竟能不能給自己鋪上一條通天的大路,可至少目前來說,他已經是武大的朋友了。 武大有過朋友嗎?有過嗎?沒有過嗎?武大不知道。因為這種矮小的身材,印象中的孩提時代,他就一直是同伴們嘲笑的對象,而在這種嘲笑當中,人與人之間自然是很難建立友誼的。那個時候,他很少說話。在武松懂事之後,武大有一段時間特別願意同武松聊天,因為那個時候的武松根本那沒有獨立的思想,不管跟他說什麼,他都會點頭答應,這讓武大有一種被認同感,而這種感覺對於一個矮子來說,是極為難獲得到的。 可是等到後來,武松長大了,開始對這個世界有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看法,武松就開始慢慢的甩掉了矮小的哥哥,習慣於多數事情自己來做決定,而武大也失去了傾訴的對象。這種情況直到潘金蓮的出現才有所改觀,但因為那隱藏在內心的深深自卑,武大總是故作驕傲的閉上自己的嘴,而粗暴的在床上對潘金蓮做著摧殘,他覺得這種交流更有效,或者說,這才應該是對女人的交流。 截止到這,武大究其一生說話說的最多的人,都是自己的家人,而異姓兄弟,朋友,卻是從來沒有的。當然,在做陽谷商會會長的這短暫的幾個月裡,武大感覺到自己的朋友突然多了起來,甚至有一些從來沒說過話的人,見到自己也十分的自來熟。武大也不傻,他明白,這不是朋友,而只是一種赤裸裸的利益關係。 而現在,在逃亡的路上,在這家招牌比桂花樓還要小、但是菜式卻非常繁雜的酒樓裡,武大感覺到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些交心的朋友。雖然僅僅只是幾句平實的話語,只是一杯水酒,可是萍水相逢,又能期待的了什麼呢。如此這般,即便這人幫不上我什麼忙,我也想好好跟他結交,就憑他不嫌棄我是個矮子。武大在心裡默念著,同時捏緊了拳頭,彷彿在他的拳心攥著什麼讓他十分珍惜的東西。 「大哥,吃。」武大沒有多說話,他知道對於一個食客來說,只有在這種品嚐美味的時刻,才是對心靈最好的放鬆,那作為朋友,理應讓對方得到這種享受。 「哎,兄弟啊,你真是摸得準大哥我的脾氣。說實在話,人這一輩子,雖然可以享受的東西很多,可我覺得,只有吃是最實在的。」胖子一邊吃,一邊搖頭晃腦,汁水不斷的從他的嘴角溢出,粘到一根根的鬍子上,鬍子上掛著這些晶瑩的水珠,被燭光一晃,玲瓏剔透。 「願聽大哥高論。」武大聽的出來,胖子是想對自己說他的關於吃的理論,如果不接這個茬,胖子的心裡勢必覺得不舒坦。反正聽一聽也沒什麼不好,自己掌握的都是些鄉下時長議論的陳詞濫調,哪比得上京城有身份的人所經常談吐的那些非凡的東西。 「好,那我就跟兄弟說上幾句。」胖子幾乎是吞下了一大口東西。「人這一輩子,就是圖個開心。可咱們也不是當兵的,又不是那些領兵打仗的將軍,再說了,打打殺殺帶來的那種快樂實在是太過於血腥。我總結,對於咱們,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作為男人,享受的方式無非就是三種。」胖子伸出了三根手指。 「哪三種?」武大疑問道。 「第一種就是耍錢。」胖子用食指點了一下桌子。「這個賭場學問大,賭場如戰場。這裡面雖然說沒有刀光劍影,可是其中蘊含的計謀與污穢,一點也不必最為詭詐的戰鬥要少。耍錢的時候,任何一個人都會感覺到血脈噴張,都會有一種心裡上的掙扎與考量,經過了這些,在經過一些失敗,最後贏錢的感覺,是無可比擬的,那種成就感,絲毫不必打了勝仗的將軍要差。」 「不錯。大哥所言極是,即便是在鄉下,也有些漢子好賭成性,甚至把自己的妻子和兒女都在賭場中輸掉,雖然讓人有積分不解,可也能夠想像的出,在賭桌上那種血脈噴張的衝動。」武大附和道。 「兄弟你這就說的對了,在賭桌上,那個時候除了輸贏,別的都是沒有意義的。莫說媳婦孩子,就算是祖宗老子,都是可以被壓上賭桌的。甚至有一些窮凶的賭徒,會把自己的胳膊大腿壓上,以換得絕地翻盤的機會。即便是從這些,你也可以想像的到,如果贏了,那對於賭徒的內心來說,將是多麼大的褒獎。」胖子說話的時候也頗為激動,就好像他也在那場壓著肢體的賭局上一樣,他在說話的時候,還不經意的舔了舔嘴唇,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可大哥你說的這是贏,那要是輸了呢?如果壓上這些東西,還輸了的話,豈不是後半生都要生活在地獄當中?」武大聽胖子把賭博描述的這樣令人激動,卻也禁不住的想起,自己看到過的那些瘋狂的賭徒,他們大多數最後都是一無所有。 「要不說兄弟,我怎麼樂意結交你,你說話就是能說到點子上。這賭博,有贏就有輸,輸贏對開,也就是說多少錢放到賭桌上去,都可能是一去不回頭。一半一半的機會,可上九重天,可下十八層地獄。因此這賭博實在是對沖之物,雖然能夠帶來快樂,可風險也巨大。因此在這三種享受裡面,我覺得,只能排到第二位。」胖子語重心長的說,他的手指抿了抿鬍子,這讓上面本來晶瑩剔透的水珠連成了一片,武大看著有一種發癢的感覺。 「那剩下的兩種呢?」發癢歸發癢,接茬還是要接的。反正武大猛吃了一會之後,也感覺不那麼餓了,倒是有很多時間,同這位新認下的哥哥好好的交流交流。 「這下一種享受呢,就是女人。其實兄弟這個你應該猜得到,男人嘛,誰不想花天酒地,讓女人匍匐在自己的腳下,供自己享樂。那大好生活,要是沒有女人陪伴,沒有幾個浪蹄子供自己玩弄的話,也確實是太煞風景了。這種快樂,是每一個男人都想享受的,也是每一個生活條件允許的男人都會享受的,不然你看,在現在這個時候,京城裡最繁華的地方,並不是這些吃飯的場所,而是那些能夠讓女人分開大腿迎接男人的地方。哈哈哈。」胖子的笑聲不似剛才那麼爽朗,倒是有幾分猥瑣。 武大猛的回憶起,幾天之前,在莫愁館度過的那個歡愉的下午,真是生平沒有享受過的快樂。躺在那些柔軟的軀體上,真是讓人感覺到雄心萬丈。一想起這些,武大的身體起了些反應,他感覺下面再次的膨脹了起來,因為剛剛喝了些酒,那膨脹的地方比平時更加的粗大,脹裂的表面的皮膚有些吃痛。要是沒殺掉秋雁該多好,就還能享受她那美麗的嘴巴和舌頭,秋雁往外吸的感覺,深深的刻在了武大的腦海裡,而那唇齒的力道,彷彿還停留在膨脹的活兒上。 「兄弟怎麼不說話了?哈哈哈。」胖子一笑。「我明白了,兄弟肯定是有相好的,嗯,看兄弟的年齡,也應當是有妻室了是吧?」 武大本能的點了點頭,但隨後又感覺,這種承認好像有一點不妥當。 「那我就明白了,兄弟肯定是想起了那些床第間的事。是,這是每一個男人都應該享受的,但是做哥哥的必須要告訴你,這種在女人身上的享樂,實際上是三種享樂當中的最末一等。」胖子有拳頭敲擊了一下桌子。 「那是為何?」武大非常的不解,他心裡覺得,有個好好愛自己的漂亮媳婦,要比吃好東西,和在賭桌上贏錢,讓人快活的多,畢竟那種快意,只有女人能帶給自己,女人帶來的快意都會被刻在腦子裡的最深處,而吃喝帶來的感覺,都會輕易的被抹殺覆蓋。 「那是因為,女人是會變心的。」胖子的話語變的凝重起來。「一般來說,男人都比較在乎女人的身子,只要是貞潔被自己拿到,就會覺得這個女人已經是自己的東西。可一旦有朝一日,這『東西』變了心,不在跟隨拿到她貞潔的男人,那個時候男人就會發現,所謂的身子,所謂的貞潔,都毫無意義。自己在這個女人身上傾注的心血、傾注的不足以為外人道也的愛意,甚至說花的錢財,都會一去不回頭。所以女人所帶來的快感,雖然顛覆一切,卻可以在一瞬間付諸東流。如果說賭是對沖的享樂的話,那麼女人,只能說是完全落空的享樂。所以只能排到第三位。」胖子長歎一聲。 第一百一十四節 片面的高論 武大的心隨著胖子的這聲長歎,也一起震顫了一下。無論是那些在莫愁館裡同自己歡愉的女人,還是潘金蓮,如今都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一些是被自己殺死,一個是獨自離開。不管怎麼說,那種歡樂都只是暫時的,在此後長久的回憶中,在想再來一次的時候,心中所有的,也只是濃烈的慾望和淡淡的哀愁。是啊,到最後,全是落空的。就算潘金蓮不離開,在過一些年,當她人老珠黃的時候,她還能帶給自己那種曾經的衝動嗎?要是這樣的話,那她走和不走,又有什麼樣的區別呢? 如此看來,不管怎麼說,女人都是會讓一切落空的東西,而沉迷於女色,就是太傻太傻了。也難怪西門慶,雖然百花纏身,可是最後連一房妻室都沒有。他見的女人多,嘗的女人也多。對於這種最後一無所有的處境,想必也是心知肚明,這樣說來,不娶親,倒也是一種不錯的自我保護。直到現在,武大才覺得,他有一些可以理解西門慶,這個花花公子所擁有的,不光是那種抽(和諧)插的快意,更多的是落寞的苦澀。 「大哥所言極是,兄弟聽大哥一言,覺得茅塞頓開。果然啊,只有跟您這樣的高人聊天,才能增長見聞。」武大所說的話裡,倒有個六七分是真心話。 「看兄弟這表情,也是在女人身上吃過虧的。不過話說回來,你也不必為此太過於掛懷,這世界上,又有哪個男人沒在女人身上吃過虧呢?所以這不算是什麼了。」胖子輕輕的晃了晃頭。「所以,可能是神仙覺得,如果只給男人這兩種享樂的話,實在是太過於殘忍,因此,享樂的方法還有一種。」胖子的語氣再度的變成了興致勃勃。 「那就是吃?」武大試探性的問。畢竟胖子的話題是由吃引起的,最後也應當落實在吃上,這樣才比較合理。 「對嘍,就是你我都喜歡的吃。吃這個東西看似虛無縹緲,在肚子裡轉上幾個時辰,就要被拉出來,變成臭烘烘的一坨。大略的一想,你可能覺得,吃才是最不實在的享樂。其實不然。」胖子賣關子一樣的吧嗒了下嘴。 老實說,武大十分不想把吧嗒嘴的動作和「臭烘烘的一坨」這樣的話語放在一起來想。但是胖子的話,確實必須要接的。「願聞其詳,小弟對於這個問題,確實不是十分的明瞭,正想讓大哥來替小弟解惑。」 「咱們吃,其實並不是要吃這些東西,咱們吃的是味道,所以東西被拉出去了,並沒有什麼損失。何況那些東西裡的精華,也會留在身體裡,變成這些東西。」胖子把自己的肚子拍的山響。「只是我有的時候想,要是這些精華也能夠拉出去就好了,也不至於形成這許多的負擔。哈哈哈。不過吃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每次都沒有吃過癮,結果呢就吃飽了,只能下次再來,實在是十分的不盡興啊。所以我有的時候想,要是有倆肚子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多吃些東西。當然了,最好是這些東西怎麼吃都吃不飽,讓我一次吃個夠,這樣才好。哈哈哈。」胖子笑的鬍子亂顫。「而且這種好味道,永遠不會背叛你。即便是這個廚子死了,也會有其他人能夠烹製。手藝這個東西,是有傳人的,而傳人當中的佼佼者,必定能比上一代的廚子手藝更加的精湛。吃是不會背叛自己的享樂,最平實,也最實在。」這句話硬生生的被咀嚼的動作所打斷,胖子又夾了一大口東西,硬生生的嚥下。然後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看起來,他已經有些吃飽了。 看來這場談話就要完結了,武大覺得有些不甘心,因為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談。不過反過來想想,要是第一次吃飯,就談一些希望對方能夠幫助自己的話語的話,似乎也有些太功利了。還是忍忍吧,自己真心實意的跟這胖子結交,想必他也不會虧待自己。 「我還沒說完。」胖子明顯有些噎住了,他抓起旁邊的茶碗,猛喝了一大口水,然後緊張的表情才舒緩了下來。「你說,上賭桌得多少錢,在京城怎麼也得五十兩銀子才能去賭吧。你說娶媳婦多少錢,逛窯子多少錢,這些都價格不菲,討女人歡心的東西,哪一樣價格都不便宜,而且現在的女人要價還越來越高,真他媽以為自己下面鑲了寶石了。可是吃東西不一樣,花上幾個銅板買的燒餅,也一樣非常好吃,能夠帶給你由衷的快樂。當然了,它更容易飽人。」又是一個飽嗝。 武大對於燒餅太熟悉了,他很想說,就算是武松,一般吃五個燒餅,也就飽了。而吃燒餅的大多數人,都覺得燒餅充飢的程度還不夠,最好是吃半塊就可以頂上一天,這才是那些連掏幾個銅板都費勁的人的由衷的想法。 對於這胖子來說,那樣的生活太遙遠,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吃不飽飯會是什麼樣的感覺。胖子以為他說的東西很高明,實際上也就是那麼回事。當武大聽完了胖子的言論之後,他的心中產生了不削。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是窮苦人,大多數人都不能做到衣食無憂,怎麼吃都吃不飽,是比瘟疫更讓人恐慌的感覺,不要說這樣,就算是食量大一點,對於尋常人家來講,也是很大的負擔。這一點,武大已經在大食量的武松身上吃夠了虧。 想到這的時候,武大對於胖子的高論,有了很多厭煩,他很想結束這個話題。別的不說,最好能知道這胖子的身份,最起碼這樣日後找尋他也方便一些,莫要說花了銀子,卻不知他是哪路神仙,那就太不值當了。 「行了,今天吃吃不下了。可惜啊可惜,還沒吃的過癮,這肚子終歸還是不夠大啊。」胖子輕輕的撫摸著肚子,想來是吃脹了之後,再拍打會有些疼痛的緣故,才讓他突然對「酒桶」溫柔了起來。 第一百一十五節 矮子的憤怒 行了,差不多該說一點別的話題了,武大在心裡揣摩著,這個時間一定是底線了,一旦這胖子站起身來,要走出去的時候,再跟他說什麼都會惹人反感,但是在這個時間間隔中,最多也就能問一個問題。可是這僅有的一個問題,問點什麼好呢?問我怎麼樣才能發達?很顯然這個問題過於複雜了。 對,反正什麼事情也不可能在今天完全的確定下來,那就先問問這胖子是做什麼的吧,不能說吃了一圈飯下來,連他是個誰都不知道,那這錢花得就有些太冤枉了。 「大哥,你我今天在這裡萍水相逢,卻甚是投緣,應該說是這吃喝拉近的距離啊。」武大在考慮用語言把話題做一個過渡。 「哈哈哈,這不就是平常別人所說的酒肉朋友嗎?嗯,這種稱呼也沒什麼不好,酒肉朋友也未必就像其他人所想像的那樣不堪。」胖子的臉上紅光燦爛,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喝酒的緣故,還是情緒真的十分激動。 「小弟是俗人,但是大哥卻是高雅之士。小弟的意思是這樣的,你我今天在這交談甚是投緣,我雖然想跟大哥深交,結為兄弟,可是一來,我是從鄉下來的莽漢,剛剛到京城什麼都不懂,跟大哥結為兄弟,辱沒了大哥。二來,小弟身體先天殘疾,算不上是一個健全的人,這一點小弟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大哥能夠同小弟交談就已經是給小弟的面子了。但是小弟心中確實仰慕大哥,所以想在今後的某些時日,像今天一樣,你我共享美食,同時談一談享樂之道,也算是大哥為小弟醍醐灌頂了。希望大哥能把住所告知小弟一二,這樣我也好上門拜訪。」武大把話說的十分委婉,他並沒有直接問胖子的身份是什麼,而是徑直問他的住所。武大覺得,京城也必然跟陽谷差不多,什麼身份的人住在什麼地方,只要知道了住所,就大體上知道他是什麼樣的身份,況且,到他家附近一打聽,他到底是幹什麼的,不就是一清二楚了嗎? 比如在陽谷的時候,武大就算再有錢,在沒有官家背景之前,都只能居住在紫石街這樣的地方,上不得檯面。可武松就不一樣,他當上都頭之後,就有人送了東街的宅子,東街必須是有背景的人才可以居住的地方,而這個背景單單有錢是不夠的。 武大在心中想的圓滿,他也自認為,這種問題更容易被胖子所接受。 「這個……」胖子略微猶豫了一下,他的手指捻著鬍鬚,把鬍鬚上的捻在了手指肚上,但他渾然不覺,顯然是在極認真的思考。「你當真不知道我是誰?」 武大心裡覺得可樂,我要知道你是誰,幹嘛還費盡心思的在這裡詢問,那我就應該用這個寶貴的時間去問一些別的更有意義的話題。但是無論心裡怎麼想,臉上是不能夠帶出來的:「我剛剛來到京城,不超過兩個時辰。到這裡吃飯,也是實在走不動了,不得已而為之。在大哥幫我解圍之前,說一句不恭敬的話,我都沒有注意到大哥。你我今天在這,真的是萍水相逢,我仰慕大哥,才問你的身份。真的不知道你是誰。當然,如果大哥覺得我出身卑賤,人又生得醜陋,不想告知我身份,小弟也無話可說,就此拜別,祝大哥福壽安康。」武大說罷站起身來,抱拳鞠躬,就要離開。 其實武大這個動作是假意的,事情發展到現在,他怎麼能夠離開呢?何況這胖子越是遮掩,武大就越是感覺,胖子的身份非比尋常。難道今天真的抓到了一條大魚?這胖子是什麼了不得的達官顯貴?哈哈,要是這樣的話,那真是一步登天了。不過想想,好像也不太符合邏輯,真正的達官顯貴,哪有晚上自己出來吃東西的,這個時候都應該摟著女人,在喝著花酒,享受著權貴們獨有的夜生活。何況即便是出來吃飯,那也應該去雅間就餐,怎麼可能就坐在一樓。要知道,即便是武松來桂花樓吃飯,多數時候也是到雅間就坐的,武大看了那麼多有錢的食客,無一例外的也都會選擇到雅間吃飯,遇到雅間客滿的時候,要麼就是轉頭離開,要麼就是極其不高興的接受,這種接受還是看在武松的面子上。 京城是大城市,陽谷是小地方,京城的達官貴人應該比陽谷的那些土財主更加的有氣派。這麼看來……武大的眼睛轉了一圈,這個胖子,很有可能是什麼重要人物家裡的傭人。武大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對啊,聽戲文裡說的明白,宰相家僕七品官,這大人物的傭人,雖然說手上沒有實質的權力,可他們能夠見到手中有真正權力的人,他們說一句話,往往比那些封疆大吏還要管用。要是這胖子果然是什麼大官的家僕,我這一頓飯也就算揀著了。 想到這的武大更加躍躍欲試,他在低下頭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把眼睛往上挑,以便於隨時觀察胖子下一步的反應。 這等待的時間,在武大的腦海裡無比的漫長。他其實是沒有後招的,一旦他真正的離開桌子,就代表著真的要離開了,他將沒有任何理由留在這。只能是在花了大筆的銀子之後,仍然在街上閒晃,跟剛剛沒進門時候的狀態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剛剛的武大是餓著肚子,而現在的武大雖然基本上吃飽了,可是又不知道去哪裡投宿。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這層灰色的影子,以及那些關於未來不安的想法,慢慢的籠罩在了武大的心頭。 胖子還是沒有動。不行了,一個鞠躬是不可以持續那麼長時間的,太做作的話,會讓他看出我的用意,那真是一點點翻盤的希望都沒有了。畢竟有了今天的街角,也許未來,當我在京城發展的某個時刻,這個胖子會突然出現拉我一把,對,無論如何不能得罪他,要保留這番可能的希望。 武大在絕望當中,完成了這次施禮,這是他自打出生以來,最為沉重的一次禮節,因為在這次禮節當中,他賭上了自己虛無縹緲的未來和希望。 等等,我並非沒有理由。武大在直起身子的一剎那,突然想了起來。這桌飯菜,還沒有付錢。這是一個關鍵的問題,而且剛才跟胖子說的好,胖子點的菜也是要算到武大的賬上,這要是直接走了,也就算是違反了剛才所說的話,理所應當的可以耽擱一會。太好了,幫胖子付賬,這是一次直接的示好機會,我就不信這樣,你還會連住所都告訴我。 當武大抬起頭時,那在前一刻還陰雲密佈的臉龐,又重新的陽光燦爛起來,他有信心,在這一個回合,真正的達到自己的目的。 「夥計!」武大抬起頭來之後,並沒有看胖子的臉,而是直接朝後面喊。「吃好了,算賬!」武大刻意的控制了音量,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聲音不可以過分的響亮,那樣的話,在胖子聽來,會如同洩憤一般。但是這聲音中,也一定要帶著一點不滿,畢竟對於男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尊嚴,胖子的這種行為,往嚴重上說已經踐踏了武大的尊嚴,武大要是沒有任何反擊的話,也的確會讓人有些看不起。 還是剛才那個夥計,笑呵呵的走了上來。不過雖然是武大叫喊的他,他卻首先把臉朝向胖子。「爺,您吃好了?」 「嗯。」胖子如同廟上的菩薩一般,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面對夥計,胖子似乎連抬一下眼皮,都覺得費事。 「嘿,夥計,是我叫的你。」武大心裡有些搓火,這夥計的勢利眼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完全把武大當做空氣一般,而有些氣急敗壞的矮子,迫切的需要一點存在感。 「知道知道。」夥計的眼睛仍舊停留在胖子的臉上,在確認了胖子沒什麼要說的話之後,才轉向了武大。「客官,您剛才說的,兩桌菜的錢都由您一個人結算是吧。」 「是。」武大的回答言簡意賅,其實此時的武大內心是有一些後悔的,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來的話,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大包大攬說這些話,現在看來,這些銀子八成是打了水漂了。唉,也算是初到京城買個教訓,交點學費,也算是破財免災了。武大對自己說些寬慰的話,在他小時候,當他有什麼損失的時候,父母就對他這樣說。當武松小時候,武松有什麼損失的時候,他就對武松這樣說。 家庭的溫暖一下子的出現在了心頭,看來任何人都是虛假的,只有家庭,只有親情才是真切的。可是我……父母過世了,再也不能見到。我殺了那麼多人,弟弟又是那麼正義的人,未來也是形同陌路。我親手葬送了所有珍貴的東西,獨自逃亡異象,在這虛假的情感中,妄圖獲得真情。這又怎麼可能? 想到這,武大的鼻子一酸。疲憊、失落以及沮喪,一同的襲上心頭。 「您稍等,我去盤下賬。」夥計笑呵呵的說,然後沒有等武大的答覆,就走了下去。 這下子把武大晾在了那裡,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何況他還沉浸在這種很私人的情緒中,也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些什麼。總之,他就那麼站著,可他照例沒有去看胖子的臉,彷彿是一種賭氣,武大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跟誰較勁。 好在,夥計下去的時間並不長,不一會就重新走了上來,這也讓武大的尷尬的時間大大的縮短了。 「客官。」夥計的臉上一笑,但這笑容當中,有一絲不容易察覺的譏諷。 武大內心非常的不解,不就是付賬嗎,夥計的這種嘲笑的表情是因為什麼呢,電光火石之間,武大想不明白。他只是覺得,京城不是一個好地方,這的人都喜歡看不起人。不過武大固執的認為,京城裡的人看不起的是外鄉人,而不是矮子。即便是武松到了這裡,他們也一樣會投去鄙夷的目光,而不會因為武松生的儀表堂堂,而另眼相看。一定是這樣的。 「小的剛才算了一下,您點的菜,跟這位爺的點的,總共的價格是,黃金四百兩。不知道您身上帶沒帶夠這些錢,當然了,按照慣例,如果您是熟客的話,可以記賬,然後我們端午、中秋、春節結賬三次,到您府上去取。可是您這第一次來,好像還是剛剛上京,應該也沒個穩定的住的地方,因此,小的這也比較犯難。您看您是……」夥計拉了個長音。這個長音中,帶著濃重的笑意。 武大這才明白夥計嘲笑的原因,他是已經算定了自己付不起這筆錢。四百兩!還是黃金,到底吃什麼能吃出這個天價!武大的內心一片迷茫,這個價格已經完全的超過了他過去的認知,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內心的本能卻告訴他,一定不能夠把這些都表露出來,要是那樣的話,今天自己就算徹底的栽了。也不知道這四百兩黃金當中,自己點的那些佔多少,胖子點的那些又佔了多少。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大的包袱裡有五百兩黃金,那是他逃亡的全部家當,是他所有的光榮和夢想的原動力。難道剛剛到京城幾個時辰,就要在這種地方,因為這種原因,把它們中的大部分花掉嗎?雖說理想和現實有差距,但這種差距是不是來的太猛烈了一些了。 武大想要賴賬,可他也明白,這賬賴不起。要是賴賬的話,在胖子那以後就會毫無機會,另外京城的飯館,怎麼也得有一些對付吃霸王餐的人的辦法,即便是在桂花樓,也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夥計是專門負責這個的,有的時候武大倒非常樂意看到吃霸王餐的人出現在桂花樓,因為那樣的話,就可以指揮夥計,把那個傢伙結結實實的揍上一頓。這比食客付飯錢賺上的那點銀子,讓武大開心的多。 不,絕對不行。自己剛剛進京城,一切還沒有開始,不能因為這種原因,就被人凌辱和暴打一頓。打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會在自己的種下一顆不好的種子,使得武大感覺自己在京城,就好像是一條狗一樣的在生活,一條搖尾乞憐的殘廢狗。 「我帶了現錢。」武大的話語很平靜,平靜的就好像,他將要付出的不是四百兩金子,而僅僅是幾個銅板。武大也驚異於自己的鎮定,但現在不是注意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從旁邊的座椅上拿出了包袱,用有些顫抖的手,打開了它。 金光燦燦。 武大生平沒有掌管過這麼大的一筆錢,這筆錢他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會拿出來觀看,看著它們,就好像看著自己無比榮耀的未來。背在身上,也不覺得沉重,而是感覺這些金子在寒冷的冬日,如同燃燒的炭火一般,溫暖著武大的身軀。 一切都會在現在化為泡影。 武大暗自的咬了口嘴唇,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然後分出了四百兩黃金,放在了夥計剛才端菜用的托盤上,接著把剩下的一百兩重新包好。體積變小的包袱,在手裡拿起來是那樣的不真實,武大摸著這殘缺的包袱,就好像自己的臂膀也斷掉了多半一般。 夥計的表情有些驚訝,準確的說,是有些難以置信。他吞了吞口水,雙手就要端托盤。武大卻把手一下子的按在了金子上,說了聲:「慢。」 「怎麼?」夥計疑問的一抬頭,眼睛裡充滿了不解。但是他卻順從的把手伸了回去,似乎對於武大,也有了一絲畏懼。 武大的手按在金子上沒有動。這些銀子與背在背上不同,背上的金子帶給武大的是溫暖,而手掌下的金子,卻如同朔風一般寒冷。「剛才小哥你說的很對,我是從鄉下來的,第一次進京城,實際上也就是不到兩個時辰之前進的城門。外鄉人見識少,可是越是這樣呢,我越想長點見識。我就想問問啊,怎麼吃飯能吃進去四百兩金子,這事我不懂。我樂意付錢,但是你得把其中的道理,說給我聽。當然了,你說不白說。」武大二次把包袱打開,他一邊打開一邊在心頭罵自己,剛才為啥那麼著急把包袱包起來啊。 武大從包袱裡拿出了十兩金子,往桌子上一拍:「外鄉人不懂,但是我覺得十兩金子也不少。來來來,你給我說說其中的原因,這十兩金子,就算給你潤喉了。」 「這……」夥計的臉上,出現了武大在心中一直希望看到的表情,那就是恐懼,深深的恐懼。這種恐懼瀰漫在本來傲慢的臉上,在矮子看來是那麼的過癮。 夥計不知所措的四下張望,有好幾次都把目光投向了胖子,好像在等待什麼解救似的。 第一百一十六節 紙老虎 「賢弟,這樣吧,今天的飯錢你也別幫我付了,兄弟初上京城,你我又是相識一場,也陪我說了這麼多體己的話,四百兩金子,就都記在我的賬上,下次去我那算賬的時候一起節了也就算了。」胖子愣了一會突然說,這些話前一半的時候是看著武大說的,而後一半,是看著夥計說的,很明顯是在幫夥計打這圓場。 「不!大哥,小弟說了,今天這餐飯我來請,我既然說了,那就得這樣做。大哥別看我長的矮小,比木樁子也高不了多少,可是我說出的話,吐出的唾沫就是顆釘子,能夠牢牢的釘在木樁上,要是不砍斷木樁,就別想把釘子拔下來。」武大說話的同時拍打著自己的前心,彷彿自己就是那根即將被砍斷的木樁。可武大這時候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是個木樁的話,那什麼才是木樁上的釘子呢?是兩(和諧)腿之間的那活兒嗎?也許吧,要是這樣的話,真的是不砍斷木樁,就不想拔下釘子。 「賢弟何必呢?你大老遠上京城來,包袱裡帶了這許多的金子,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吧。我看包袱裡大概總共就有五百兩金子,你這一下子就拿出了四百兩,豈不是耽誤了辦正事。你看這事這樣,就算賣哥哥我一個面子,這一頓呢,就記在我的頭上,以後有機會的話,兄弟你再請我也就是了,咱們可以找便宜些的地方,或者等兄弟你辦完了事,手頭都是活分錢的時候再說,你看這樣行不?」胖子好言相勸。他說話的口吻同剛剛說話時的神采飛揚已經有了顯著的差別,這種勸說裡面,含有了更多慎重的考慮。 「下頓是下頓,這頓是這頓。大哥,我雖然來自於鄉下,雖然生得矮小,但我是個男人,必須要履行自己的諾言。今天這個事不是不給大哥面子,即便是這事兒要惹大哥不高興,我也必須要這麼做,哪怕這之後我去給大哥登門謝罪,認打認罰。」武大並非沒有聽的出胖子話語中的深意,胖子已經表明了,要跟武大繼續結交,不然的話,怎麼可能會有下頓飯呢?既然答應了這個,就肯定會告訴武大住址,最低也要給一個聯繫方式,否則的話,如何才能再度見面呢?但是性格深處所隱藏的倔強,卻讓武大跟自己較上了勁,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地頭,不想讓夥計那嘲笑的眼神,成為永遠釘在自己心頭的刺。 鄉下人怎麼了?矮子怎麼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拼得上不要未來的希望了,也不要以後的飛黃騰達,我付完這四百兩金子,明天就走出京城,找一個小地方,這一百兩金子,也足夠我活一輩子的了。我掙錢,我掙得地位,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加的有尊嚴,讓金錢和地位來彌補身高上的差距,讓那些生長的高大的人也需要仰視才可以看的清我,既然這是終極目的,就切不可在一切的開始就丟掉這一切,對於人的嘲弄總要有一個限度。當初淮陰侯韓信,雖然能忍胯下之辱,可是要是當日侮辱韓信的人,要韓信把衣服脫光,並且當眾切下雙腿之間的那活兒的話,想必韓信也必定無法忍耐,會跟對方拚命。所以說,一切都有一個底線,當超過這個底線的時候,即便是最為卑微的生命也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來表達憤怒。 武大這話一說出口,胖子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他顯然沒有料到武大會真的駁他的面子,以至於那本來應該馬上表現出來的憤怒,延遲了很久在爬上臉頰。「鄉巴佬,莫要不識抬舉!我念在跟你聊的投緣,已經很給你面子了,莫要給臉不要臉。」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是從裂開的嘴唇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而武大乾脆就沒有理胖子,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夥計身上:「說吧,這的菜為什麼這麼貴。我也不是嚇唬你,我能把這麼多錢隨身帶在身上,就能拿出更多的錢,而這更多的錢,可以輕而易舉的奪走某些你所珍愛的東西。」武大在跟夥計說話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威脅,因為他隱隱已經感覺到了原因,如果這僅僅是一家很貴的館子的話,那胖子沒有必要對於這個問題如此的敏感。武大本能的覺得,可能是這個館子因為經常來的客人群體,而導致的價格偏高。 如同「金屋藏嬌」和「四海」這兩道菜,其實具體說起來,未必口感會有多好,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製作非常麻煩。而樂意消費這種麻煩的人,必定是從色香味上已經無法獲得食慾快感的人。這樣解釋才解釋的通。 也就是說,這裡很有可能是因為固有的客戶群體,而形成的獨特的菜餚,和高貴的價格。這種事武大也是親見過的,在陽谷縣就有實例。當然,桂花樓不是這樣的地方,本質上說,桂花樓所面向的是陽谷縣的大多數人,即便是生活不太寬裕的人,甚至是街上的力巴,也會偶爾在慶祝什麼的時候,到桂花樓的大堂來點幾個菜,稍微喝點圖個高興。而比較有錢的人,自然會到桂花樓的雅間去吃東西,不削與跟這些力巴在一起吃喝,大肆吵鬧。 可是在陽谷縣的西街上,有一個地方叫做西江茶坊。名字既然叫茶坊,就應當是面向窮苦人的,跟王婆盤下的那個地方差不多。可因為西江茶坊建在西街,地段非常好,周圍都是些大的買賣鋪戶。而一般店舖的夥計,中午都是要在店舖內吃飯的,這樣才不會耽誤生意。能夠出來四處閒逛的,最低也得是掌櫃級別,當然這其中大多數都是東家,畢竟掌櫃還得在櫃上處理一些日常事務。 慢慢的,西江茶坊形成了這種獨特的顧客圈子,那就是只有陽谷縣大買賣鋪戶的東家和掌櫃才去那,如果其他人進門吃飯,那就是壞了規矩。可是開門迎客,既然叫茶坊,就免不了有一些不明白情況的,或者就喜歡摻和一下的人強行進來,茶坊也不能把來吃飯的客人叉出去。所以後來,西江茶坊,就改變了食譜,同王婆的茶坊迥然不同,改變食譜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價格大大的提高,窮苦人和那些喜歡湊熱鬧的人,對這樣驚人的價格必定是望而卻步的。如此,一個屬於陽谷商會活動場所的茶坊,就這樣誕生了。 武大曾經跟別人在商會開會的時候私下討論過這個問題,武大很奇怪,為什麼這些東家掌櫃的,就願意多花錢,去一個茶坊吃飯呢?後來有人跟武大解釋,實際上東家和掌櫃還真就非常的樂意去那吃飯,一方面,這是一種身份的標誌,如果不是在經商上有一定的成就的人,是不會進西江茶坊的。比如說西門慶,據說他就不被西江茶坊歡迎。還有一方面就是,在西江茶坊吃飯,實際上比參加商會的會議效果更佳明顯,大家互通了信息,而這種互通每天都在進行,對於行市的把握也就準確了很多,自然在掙錢方面,也就輕鬆些了些。 想到這,武大的腦子登時通明。看來,這家不知道名字的吃飯場所,很有可能是京城內的某種意義上的「西江茶坊」,而自己,只不過是那誤入茶坊的傻小子而已。這樣就全明白了,所以那夥計臉上,一直帶著嘲笑。 也正是因為這種猜測,武大才在話語中加上了威脅。他想讓胖子和夥計、至少是夥計產生一種錯覺——武大也是這些經常來這吃飯的團體中的一員,只不過是他剛剛來而已,並不怎麼太熟悉情況,先要扮豬吃虎,而現在,準備要露出利齒了。 當然,武大沒有利齒,可他希望別人這麼認為。恐懼是無形的東西,恐懼比利劍更傷人。 「這……」夥計還在猶豫著,他的眼睛還掃向胖子,希望胖子能再次的給出些援助。可是沒當夥計看胖子的時候,武大就跟隨著夥計的視線看向胖子,而胖子的表情也是那種隱含的憤怒,並沒有過多的表現。幾個回合下來,夥計的表情鬆動了,終於,他屈服了。 「大爺……」夥計的嘴裡出現了這個稱呼,但是他在說「大爺」的時候,眼睛並不是看著胖子,而是看著武大。 哈哈,威脅奏效了。夥計的心裡防線被攻克了。武大在內心狂喜,他壓根沒有想到,所謂京城,所謂京城裡的傲慢的夥計,原來也只是紙糊的老虎,只要狠下心去拚死一撞,那些鏡花水月般的恐怖景象,就會瞬間灰飛煙滅。 「好吧,怪小人招子不亮,怪小人狗眼看人低,辱沒了您。事到如今,您但有吩咐,我無所不從。」夥計完全的妥協了。 「嗯,這還差不多。」武大點了點頭。「說說吧,這菜為什麼這麼貴?」 第一百一十七節 狐假虎威 「您都知道,何必為難小人呢?」夥計一直嘬牙花。「您也知道,我一個做下人的不容易。」夥計不斷的高繞著。 「我不知道!」武大把這句話拉的很長,著重表現自己的不高興。「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我吃頓飯,花了這麼多錢,錢我可以給,但是你必須得有個說法。」武大記得以前看到的混混兒去訛別人的時候,也是這種口吻,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 不過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一切截止到現在,都只是腦海中的空想,都沒有變成現實,何況……武大的心裡已經有了更深層次的想法。加入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假如這個群體真的存在,那自己就真的可以混入這個群體,要是那樣的話,胖子不胖子的就不重要了,這麼多的達官貴人,哪怕自己以後只是幫別人送禮,都能一步登天。武大可聽不少人說過,有些人想到京城買個官兒,卻根本不知道要跟誰去買,自己只要給拉個線兒,那不是大筆的銀子,手到擒來。那些做了官兒的人,難道還會忘了自己? 一切突然又都充滿了光明,在這片刻之間,絕望和希望交替著指引著武大,人生的大喜大悲瞬間在武大的頭腦裡,經歷了無數個循環。 「好吧。」夥計終於為難的點了下頭,然後他轉頭朝向胖子。「爺,您可看到了,今天的情況實在是迫不得已,並不是我想說,而是真的不能不說。」看來這事兒當真了不得,夥計怕惹上什麼禍端,要拉著胖子,做個證人。 那胖子會做什麼反應呢?武大的手心滲出了汗。如果胖子這時候說「我不給做這個證」類似的話,那麼夥計必然會咬緊牙關什麼都不說。畢竟相對於武大這種虛無縹緲的威脅,也許私自洩露了秘密,帶來的結果會更加嚴重。 但是胖子,只是微微的用鼻子哼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這在無形當中,就相當於默認了,會幫夥計作證。 「既然有人作證,那我就敢說了。」夥計的臉色馬上溫和了很多。「這位爺」夥計面向武大鞠躬。「你進來的時候可能感覺到有點意外,在這條街上,我們招牌上的字兒是最小的。」 「這個我卻沒有注意。」武大繼續裝著很橫的樣子。他知道,在這裡不能順著夥計的話說,雖然這夥計表面上屈服了,可是說的話中還是帶著陷阱。比如這一句,要是自己說,「嗯,招牌確實不大。」就等同於再說,自己是在經過認真的觀察之後,才進的這裡。雖然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不過那是因為武大覺得,這樣的地方花錢能相對的少一些。不管怎麼說,既然現在希望給夥計留下的是一種「可能」的錯覺,那最好是什麼事都不承認。就說沒有注意,這種回答,符合夥計的一切想像。 所以說,沒有回答的回答,往往才是最好的回答。 「爺,那我也跟您說說。不是我們不想把招牌弄大,而是因為那招牌是當今聖上所寫。聖上用的是一隻大筆提的字兒,這字兒呢相對於手寫,自然是巨大無比,可是要是對比上那些放大了的招牌來說,可就不行了。但是……」夥計咳嗽了一下。「但是咱們私下說,聖上寫的字兒的大小,又有誰敢動啊,因此這牌子也就是這麼大了。弄的在這條街上,我們的牌子最小,所以總有剛來京城的鄉巴佬,以為這是便宜吃飯的地方,到這胡吃海塞一頓,付不起錢。剛才……」夥計面露愧色。 「剛才你以為我也是這樣的,對不對!」武大的聲音不怒而威,這是他跟陽谷縣令學的。 「是是,要不說小的狗眼看人低。我真該死。」夥計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這下抽打用上了獨特的手法,雖然很響,但是不疼。武大見的多了,自然馬上就能夠識破。可在這裡也不便說明。 「沒說完,接著說。」武大知道,這時候要催促,要讓勢頭始終在自己和一邊,也不能給夥計過多的思考時間,只要一琢磨,這事兒就容易露餡。 「這塊匾上有三個字——『集賢居』。當然了,這牌子本來不是題給小店的,而是當今聖上送給太尉高大人的。」夥計言語恭敬。但讓武大奇怪的是,似乎夥計說到高俅,比說到皇帝還要恭敬。 皇帝賜給高太尉的匾額,卻掛在這裡。而且這夥計還對高太尉如此恭敬……懂了,這店應該是高太尉開的,不,不,不對,太尉是非常大的官兒,宰相家僕七品官,要是這店真的是高太尉開的的話,這夥計沒有道理會這麼簡單就屈服。應該是……這店跟高太尉有什麼樣的關係,嗯,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這樣,我模仿你說話的語氣,總是不會錯的。武大打定主意。 「高大人他老人家的名諱,豈是你這種下賤的人所能稱呼的。」武大突然憤怒,「啪」的拍了下桌子,桌子上碗碟都有些微微的飛起。而後武大偷眼觀看夥計和胖子的表情,夥計臉上的表情倒是沒什麼改變,反倒是胖子,那層憤怒在一瞬間便消散了乾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訝。 看來,我賭對了。武大覺得命運在對他微笑了,他就要贏了。 「是是,我該死,我該死。」夥計繼續抽著自己耳光。而這下很明顯是真正的用了力量,夥計的兩腮上有一些紅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恐懼,而失去了剛才那種對於力道的把握和控制。 「接著說!」武大坐在了凳子上。他的態度平和了許多,憤怒是為了讓對方恐懼,而對方恐懼了之後,就需要平和,來更多的彰顯自己的深不可測。 武大無比的慶幸,小的時候在說書先生那聽的故事,要是沒有那些故事裡傑出人物的表現,以及說書先生精妙的分析,他不可能會有這樣完美的應對。 第一百一十八節 逆轉 「本店的主人,得承高大人的庇護,才能在京城開了這麼家店面。可是在京城這個地方,想開個買賣不容易,而高大人又不能事事幫忙,因此在得到聖上的許可之下,就把聖上本來賜給他的匾額,掛到了這裡,變成了這家店的招牌。有當今聖上的御筆在這,自然也就沒什麼人敢來了。可是後來,有一些人議論,說高大人這是徇私,在用皇上的招牌為自己掙銀子,因此為了避免這一點,這店面也就有了其他的作用……」夥計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他似乎覺得自己有點說多了。 而旁邊的胖子也頻頻咳嗽,看來這是他們的禁區。嗯,不能再問了,武大心裡明白。那剩下的這部分就必須要靠自己猜了。好在這個猜並不是瞎蒙,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高太尉這個人具體怎麼樣,武大是不清楚的,他一個鄉野村民,你讓他說當今聖上的名諱,他都說不出來,何況是一個太尉的品行呢?不過在武大的印象裡,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既然這個什麼高太尉願意吧皇帝寫的匾額,給這家店掛,還甘願忍受一些流言蜚語,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有利可圖。 有利可圖,嗯,這家店的價格又出奇的高……武大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覺得,要達到最好的效果,一定要當著這兩個人的面,把靠自己猜想出的真相說出來,如果一擊命中的話,那剩下自己在京城的日子,也就算好混了許多。 嗯……可是要萬一猜錯了呢?這就等同於暴露自己的身份,相當於不打自招,而且已經知道很多秘密的自己,要是被對方真正的看破身份,發現武大僅僅是一個鄉下來的,毫無背景的矮子,那麼等待武大的,很有可能就不是花錢這麼簡單的。畢竟知道的越多,就越風險。 雖然說富貴險中求,但是也要伴隨一定的規避動作。要找一個最合理的方式,把猜測的內容說出來。 「行了,話說到這就算了。」武大的態度緩和了下來。「高大人的事,你不要妄言,就算你有證人,能夠把自己的責任摘乾淨,可萬一我真是什麼高大人的對頭派來的,那高大人勢必就會有一些麻煩。當然了,高大人位高權重,根基深厚,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會出什麼波折,可你們下面這些人……」武大環視著四周,把眼睛掃過夥計,掃過周圍故意裝作忙於吃飯卻不往這邊看的人,最後留在了胖子的臉上。「有一時候,是真的會被當做炮灰扔出去的。呵呵。」武大冷笑了兩聲。 這一番話是定場,把談話奠定下一個基調,隱含的意思是,我知道這裡是幹什麼的,這只不過是為了考驗一下你們,給你們敲個警鐘。同時告訴胖子,你也不用得意,如果出了事情,一樣你也得跟著吃瓜酪。 好了,定場結束之後,要進行自己的試探性攻擊。武大也明白,這種試探性的攻擊有可能出錯,可是在定場結束之後,即便試探性的攻擊距離本來的方向有一定的距離,那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這四百兩金子,就是孝敬太尉的,煩勞傳話上去,說這是第一筆銀子,下個月會送來第二筆。另外東面那條線的銀子,以後也由我來送。」武大其實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就挑著差不多的話來說。武大心裡明鏡兒似的,一個夥計能知道什麼,一個夥計是根本沒有辦法知道,所謂東面的線,到底是什麼線。反正東面,是武大熟悉的地方,在提到東面的時候,武大有一種歸屬感,因此他就選擇了這個方向。 武大推測,這昂貴的菜價的根本原因,是因為給高太尉送禮的人太多了,而大批量送禮的人,如果聚集到太尉府上的話,勢必會遭到更多的議論。所以高太尉可能是耍了個花活,讓一些比較親信的人傳達相關意思,如果要上供銀子的話,就到這家店來吃飯,把銀子花掉,而這批銀子,其中的絕大多數,最後都會被送到太尉府。 至於說,飯菜本身的成本,雖然相對於一般的飯館昂貴,可是肯定遠遠沒有貴到這種程度。而且既然飯館的東家在高太尉的庇護下,那麼庇護也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所以在這上面陪些銀子,是理所應當的。 而掛著皇帝御筆所寫招牌的真正原因,則是為了避禍。沒有任何部門的任何人,趕去調查一塊由皇帝題字的店,更何況僅僅是飯館,調查個什麼意思呢?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人真的來調查,那麼飯館方面完全可以說,我們所做的是京城裡獨門的菜餚,就賣這個價。客人們也不是我們強拉進來吃飯的,買賣雙方都同意的交易,礙著別人什麼事呢? 如此幾道防護,讓赤裸裸的受賄行為,變成了正當的買賣。不得不說,高,實在是高。武大對於自己的推測有著八九成的把握,之所以不是十成的把握,是因為,這些推測都是根據說書先生講的故事當中,那些古人的做法所推斷。可是這高太尉究竟有沒有自己的手段,那確實是不得而知。 因此,武大才在定場之後,進行了這種不是猜測的猜的。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陽谷縣曾經來過一個戲法班子,這伙班子據說在臨近的州府都非常有名,戲法班子當中有一個最絕的戲法,就是讀心術。戲法班子來的時候,武大已經是商會會長了,在看過表演之後,就用軟硬兼施的方法,來磨這個班主,終於得到了一點玄機。班主說的明白,所謂讀心術什麼的,是根本不存在的,這其中有一些小小的手法,而更多的,則是對於人心的把握。比如一個魔術需要找一名在現場的觀眾上來配合,那麼戲法藝人會團一個紙團,背身扔出去,接到紙團的人上場表演。 在上場之後,藝人會看似無意的問一句「你喜歡什麼顏色」,如果拿到紙團的人,說藍色之外的顏色的話,藝人就會說「嗯,你正適合我這個表演」。但是如果拿到紙團的人說喜歡藍色的話,藝人就會讓他打開紙團,而紙團中間就寫著一個字——「藍」。 班主說,實際上一多半的人都會說喜歡藍色,這也是他在長期的表演中總結出來的,猜不中的話,毫無影響,可是一旦猜中,帶給觀眾的驚歎,是無與倫比的。 當時武大曾經非常好事的問:「可要是你們表演第二次的話,稍微有點腦子的觀眾不就是能夠看的出來其中的玄機了嗎?」 班主則談笑著回答:「所以,所有的戲法班子,都是巡迴表演,我今天到了陽谷,以後很有可能永遠不會再回來。全國那麼多個縣城,足夠我們這一班人馬表演一輩子了。另外,戲法藝人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永遠不要告訴觀眾,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當時,武大並沒有感覺到那次談話有什麼特別,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來越感覺,實際上生活就是個變戲法的過程,而那班主所說的敲門,也不僅僅局限在戲法表演上。 武大所說的孝敬高太尉,就是那寫在紙團上的字,不一定是正確的,但很可能是正確的。退一萬步說,只要夥計收了這個錢,就代表銀子可以送到高太尉那,那麼錢也就不算白話了,如果不收的話,自己也相當於在胖子和夥計那建立了地位,最起碼短期內辦事會非常好辦。 可以說,無論未來向哪個方向發展,武大已經利用他的言語,跟他的思維,使得一切可能都會讓他得利,所不同的,只是得利的大小而已。 「小的果然是一雙狗眼。」夥計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威風,好似一隻鬥敗了的公雞。「不過大爺,大家都是混事兒的,以後煩勞不要這麼消遣小的,小的在能幫忙的地方一定竭盡全力。」夥計點頭哈腰,但是說話軟中帶硬。 武大覺得他猜對了,幫高太尉受賄雖然不一定是這店舖的唯一功能,但是至少是重要功能之一。所以在這渠道上的夥計,也是至關重要的人物,也稍微的有一點點權力,這是夥計說話當中敢帶一點硬氣的原因。不過這種硬氣已經有些打腫臉充胖子了,唯一的功能只是要適當的維護尊嚴,武大也全然沒必要戳破。因此武大簡單的點了點頭。「對不住,兄弟我生來愛玩,走到哪都要逗個悶子。不過你要是不讓我逗悶子,我這心裡也不高興。」這句話算略微回敬,也保全了夥計的些許面子。 「賢弟啊。」一直沉默的胖子終於開口了:「這把到京城來,準備住幾日啊?」 看來胖子已經完全把自己當做是一夥兒的了。武大心裡高興,但是這個問題,卻不太好回答。 第一百一十九節 通向新世界的門 這問題不好回答。根據常理來推測,外省進京給高太尉送禮的,應當是送了禮就走,不會有什麼機會見高太尉。這些事情應該由書信來解決,話說回來,能夠面見高太尉的人,怎麼也得說是關係比較親密,而親密的關係,也許就不用到這裡來吃飯送銀子了。武大理不清這裡面的關係,他畢竟不是這組織內的成員,一切都得考猜測。但是猜測畢竟是猜測,有很多內容是通過邏輯的猜測所無法觸及到的,而沒有任何憑據的猜測,是絕對無法信任的。現在的情況貌似主動,實際上卻如履薄冰,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一般的話,外省的送完禮後應該幹什麼呢?武大在心中琢磨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回來京城,也沒有接觸過進京的官員。等等,武松是進過京城的,他幫太尉送過些東西,不過那個不一樣是,是太尉讓幫忙把銀子送到太尉的親戚家……不過武大想起來了,他記得武松在離開陽谷上路之前,似乎說要幫武大和潘金蓮買什麼東西,但是他這一路回來,就正好趕上自己被人綁架,這個事也就沒了下文,估計八成是武松把這事給忘了。 這麼想來,來到京城,辦完了正事,也應該會採買些東西。東京汴梁,全國最大的城市,南來北往,各種東西名目繁多,不論是從哪來,也會在這碰到自己那買不到的東西。對,採買物品,這能算是一個在京城盤桓的理由。何況,剛才胖子也看到,我的包裹裡有五百兩金子,進貢四百兩,那剩下的一百兩用來解釋採買,就再和理不過了。 要是按照這個思路,回答胖子的話,那應該說待上十天左右。那麼胖子很有可能會給武大介紹一些比較著名的市場啊,物品集散地什麼的,如果有時間的話,還可能帶領武大去購物,然後到了日子……武大就只能在花光了錢之後,帶著一些對於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作用的東西,灰溜溜的離開京城。 不,這可不行,這相當於什麼都沒做到。武大及時的制止了自己的這種思路,話萬萬不能這麼說,而且這也會導致,四百兩銀子真正的付諸東流。要想個更穩妥的辦法。 有了,我何必非要回答胖子的話呢?從胖子的語氣上來看,他已經並不確定和我之間的地位誰更高,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順從他呢,對他什麼都透底,對,這並不符合邏輯。 剎那時間,武大的腦海裡琢磨了無數個想法。有一點他非常明白,在京城這個危險的地方,只要他的腦子有哪怕一時一刻的停職思考,很有可能就會被身後的巨獸所吞沒。離開了陽谷,就代表離開了安逸,來到了京城,就代表靠近了危險。但是富貴險中求,搶奪遠勝過苦耕地。 「大哥。」武大延續了剛才的稱呼,不過在這個時候,這聲大哥的含義,已經與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這個不太方便說,小弟這次上京來,有一些特殊的事要辦,事關重大,不方便透露。不過在有結果的時候,我自然會向太尉稟報。」如此這般,就把這個問題搪塞了過去。而且在話語的末尾,武大並沒有忘了拉上這個他根本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高太尉,既然所有的人都懼怕他,那拿他當做擋箭牌,總是沒有錯的。 「哦,是這樣啊。」胖子的臉上露出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然後他似乎略微琢磨了一下:「那兄弟是否有住所?」 原來是想給我安排住處,武大明白了胖子的想法。看來這胖子是真的想跟我套套近乎,那我身上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套近乎的地方呢?武大不解。不過武大確實沒有什麼住處,離胖子近一點,確實更容易獲得機會,雖然這無異於火中取栗,可是現在貿然拒絕的話,容易打破這層朦朧的恐懼。 「今天確實是剛剛進城,我沒敢耽擱,就直接到了這裡。因為身懷使命,不便被他人知曉,也就沒找什麼其他的人安排住所。」武大搖著頭,用很平淡的語氣說著。他知道,胖子的話,一定會有下文。 「那我看這樣,不如兄弟住到我那裡去。」胖子盯著武大的臉,但武大沒有什麼反應,片刻之後,胖子繼續說:「賢弟放心,你做什麼事,我這個做哥哥的肯定不會是什麼阻礙,相反能幫的上忙的,我一定盡心盡力的幫,也就是了。如果賢弟覺得不好,可以隨時搬走,你看這個怎麼樣?」 「這個……」武大故作猶豫,這個戲份一定要做足,否則的話胖子是不會就範的。「大哥,要是你真的能不阻礙小弟的行動,我是不介意多一個幫手的。但是咱們可得說好,我做什麼事,你可不能盯梢。有些事,您要是知道的太多,做弟弟的,也就沒辦法維護你的周全了。」 「好說,好說。大哥我說到做到。賢弟那你看,現在天色不早了,咱們哥倆飯也吃完了,我就帶著你去住處,你看行不?」胖子試探性的口吻。 「行,那咱現在就走。」武大言罷,站起身來。此時再多說一句話,便是畫蛇添足。 「大爺,您這十兩金子,我可不敢要。」夥計一直站在一旁,此刻,他手裡捧著這十兩金子,與眉毛同高。看來這裡的規矩嚴明,夥計是不能夠收錢的。當然,夥計對武大非常忌憚,這也是原因之一。 「收著吧,我大哥是證人。這錢是我逼著你收的,放心花,出了事讓他們找我。」武大哈哈大笑,這笑聲中有了八九分武松的豪氣。 「收著吧,別給我賢弟添堵。」胖子冷聲呵斥了一聲。 「謝謝大爺。」夥計深深的鞠了一躬。 在夥計的感謝聲中,武大背著那有些空擋的包袱,和胖子一起,走出了集賢居。 早有夥計牽過了武大進門時候交給他們的兩匹駿馬,武大看也不看,翻身上馬。他記得當自己說在京城裡不敢起碼的時候,夥計臉上的表情,看起來自己是多慮了,很有可能京城裡乾脆就沒這規矩。 事已至此,萬不能露怯。所以武大毫無猶豫。 第二百二十節 突如其來的勝利 西門慶 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清晨,西門慶被一聲有些淒厲的叫喊驚醒,好長時間他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醒了,還是依舊在那迷亂的夢中。但隨著視線的不斷清晰,隨著熟悉的景物慢慢傳來,還有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這都在毫不停歇的告訴西門慶,現在的他,處在無與倫比的真實當中。 剛才的叫喊實在是驚人,好像不是人的聲音,怎麼回事?難道是我的進度太慢,那個有錢的貴婦已經要下殺手了,難道她的手下已經在門外砍人了?不能,應該不會這樣的,要是來殺人,怎麼也要選個晚上,不應該選在這樣的早晨。如果要殺我,至少讓我呼吸一下今天的新鮮空氣,吃一口美味的早餐再說。西門慶的腦袋裡胡亂的想著,實際上每一個人在清晨剛睡醒的那一剎那,思維都好像脫韁的野馬,不知道會把人帶向何方。 不過這種延續了夢境的迷亂思維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有個人猛的推開了西門慶的門,衝了進來。西門慶晚上睡覺的時候,是插了門的,他在睡覺的時候畏懼很多東西,即便是輕柔的風,將門吹開,也會讓他在夢中驚醒。可是那人居然直接進了來,當然,這並不是因為西門慶的粗心,而是衝進來的人力氣太大,他把一扇門活活的撞了下來。 這個莽撞的人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他完全的趴在了地上,而且鼻子也在流血,他不斷的用手在擦著鼻子,但是血液並沒有讓莽撞人有絲毫的膽怯,相反,在他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後,他反而更加的激動,喉嚨中,有如同野獸一般的嘶吼,似乎這個人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 西門慶沒有害怕,相反,他感覺有些可樂。就好像孩提時代看到來巡演的滑稽戲一樣,這人像極了那些滑稽戲戲子,他們往往也在臉上塗上各種顏色的顏料,而紅色,是他們最鍾愛的顏色之一。至於這種不敲門,直接撞掉門板的事,更是在滑稽戲當中頻繁出現的場景。總而言之,這一切都更像是迷亂的夢的延續,西門慶有些發愣,他更加的分不清,這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 但是這滑稽戲的演員看起來實在是眼熟,上次看滑稽戲應該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不應該對他們還有什麼印象……西門慶揉揉眼睛,這才看清楚,那趴在地上、鼻子出血的滑稽戲演員,正是王安。只是王安什麼時候開始演上滑稽戲了?難道是西門藥鋪欠他工錢?不能啊,我剛剛才收了三萬兩銀子,這銀子足夠給他們發一輩子的工錢了。 直到這時,王安的一口氣才算是喘了過來,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東家……好消息,好消息啊。」接著,王安的眼淚流了出來,鼻涕和著鮮血一起噴湧而出,使得這個場面荒誕不已。 西門慶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拍手鼓掌,還是應該走到前面去,把王安拉起來,擦乾他臉上的血跡。之所以會有這兩種不同的應對方法,完全取決於這是夢境,還是真實。 西門慶決定先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再做定奪。現在的他,幾乎想不到生活當中會出現什麼好消息,莫愁館的事件調查陷入了僵局,無論西門慶再怎麼做努力都尋找不到新的線索,而沒有新的線索,是不可能說動水榭閣的大茶壺讓他女兒出來作證的。這一切陷入了一個完美的惡性循環,完美無缺的圓環,沒有缺口。這讓西門慶覺得絕望,他甚至開始反思,自己的這種挑戰武松的行為,究竟是勇氣,還是愚蠢。 「王安,到底是什麼事啊,怎麼個好消息啊?」西門慶坐了起來,他的腿垂下了床,但是並沒有踩在鞋上,而是直接踩到了地面。冰冷的感覺從腳底板上傳來,讓他的整個小腿都隨之打了個冷戰,一切朝著現實,朝著清醒又前進了一步。 「東家。」王安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鼻涕,當然,血也順勢污染了他的袖口。「東家,大好的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我現在已經查明,武松和他哥哥武植,都已經離開了陽谷。這場爭鬥,咱們不戰而勝了。」 「你說什麼?」西門慶站了起來,他光著腳站在地面上,把地表的寒氣吸的一絲不剩。可就是這樣的寒冷帶來的清醒,仍然不能夠讓他堅信自己不是在夢境。因為這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了,武家兄弟都已經離開了陽谷?這怎麼可能!在西門慶無數僥倖的想法裡,甚至都有沒有這一種,因為他本能的覺得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自己不可能這麼幸運。 「本縣都頭武松,本縣商會的會長、桂花樓的東家武植,他們都已經離開陽谷了。咱們不戰而勝了。」王安把話又強調著重複了一邊,而且他也使了很大的力氣爬了起來。 西門慶的臥房門並不是有實木製成,所以王安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只不過是碰破了鼻子而已。在經歷了剛開始的窘相之後,王安似乎也覺察到了自己的失禮,所以爬起來之後,情緒平穩了很多,安靜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怎麼可能?」西門慶覺得這是王安大清早的在消遣他。武松身為陽谷的都頭,雖然說不是朝廷命官,可是實際上履行著朝廷命官的職責,這種統轄一個縣的人,對待一切挑戰幾乎都是穩操勝券,怎麼可能會選擇離開?這太不符合邏輯了。放棄在手裡握著的榮華富貴,總得需要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才可以。而武大,在武松這棵大樹的庇護下,而且桂花樓日進斗金,這麼一家酒樓,多開一天,多掙一天的錢,但凡有一點理智的人,也不可能這樣毫無原因的,不聲不響的離去。 (之前的幾章因為手抖標錯了章節號碼,本來應該是二百而寫成了一百。但因涉及無線上傳的問題,更改非常麻煩,考慮到並不是十分影響閱讀,故謹在此做出告之,望廣大書友海涵。) 第二百二十一節 吹牛 「東家,小的所言,句句實情啊。」王安的表情又有些激動,就好像西門慶質疑王安是不是他父親的親兒子一般。 王安這人,平素很有涵養,無論是在西門慶還是其他夥計面前,通常都是溫文爾雅,即便是在說著比較粗俗的話語,或者才表述什麼罪惡的勾當的時候,也都能把話說的冠冕堂皇。像今天這般魯莽,這般直白的表述,的確是不多見。 到此時,西門慶的心裡到有了一兩分的相信。難道……我的運氣如此之好?可能先祖在天之靈正在保佑著我吧。「你且細細說來,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是確實檢驗過,還是道聽途說。」西門慶覺得腳上有些發涼,他在床邊踩上了鞋子,胡亂的穿上。但是腳底上好像粘了些顆粒狀的灰塵,這讓西門慶的腳即便探到了鞋子中,仍然非常的不舒服。 「東家,是這麼回事。這段時間你不是讓我加強在街面上的詢問嗎,重點針對轎夫,流動的商販進行詢問,看能不能獲得更多的蛛絲馬跡。我昨天晚上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咱們一直以來活動的區域太小了,只是把目標鎖定在了胭脂巷和桂花樓附近,咱們都忘了,其實武大有另外的一處住所,那就是紫石街。雖然說,武大當了桂花樓的東家之後,多數時候都住在店裡,可我琢磨著,一般來說,人的生活中有重大變故的時候,總是想去本來的地方看上兩眼,或者做某些事,所以也許去紫石街,會有別樣的收穫。我當夜沒有閒著,馬上就前往紫石街附近進行詢問和調查。但是紫石街的多數商販都表示,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場景,而我也不好問什麼多餘的,我總不能當著面問,你們看到武大或者武松怎麼怎麼樣了嗎,如果那樣的話,恐怕只要一小會,這話就要傳到武松耳朵裡,要是那樣的話,咱們可就真是毫無勝算了。偏趕上也,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老熟人。」王安說到這,從桌子上的茶壺裡,倒了杯水出來,一飲而盡。 武大知道,那是昨夜的涼茶,現在喝起來斷然不會有什麼好的口感,可是看王安的表情,卻像是喝了蜜糖一樣的甘甜。「哪個老熟人啊,說來聽聽。」西門慶其實有些等不及,他急於知道事情的關鍵所在,就是王安究竟有沒有驗證武家兄弟離開陽谷,可是西門慶也明白,即便是先讓王安說出那結果,這些事情也是要翻回頭來問的,既然如此,那莫不如按照順序一次性講清楚,這樣的話更能平復西門慶的心情。 「您還記得不,去年夏天的時候,武大郎他媳婦惹了點事,這事您聽說後,回來還跟掌櫃議論來著,當時我們這些夥計,也在旁邊聽到了事情的全部。」王安提醒著西門慶。 武大郎他媳婦?那就是潘金蓮唄。去年夏天潘金蓮惹了什麼事?西門慶有些想不起來,這也主要是因為西門慶平素游手好閒,東家長西家短的事也願意扯一扯,這種習慣是直到八月初八的事情之後才有所收斂,等到了現在,這種決定命運的關卡上,哪還記得從前的自己做的那些無聊的行徑。 西門慶搖了搖頭,看著王安。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們可是記得很清楚。說起來那天您也在紫石街上,就是武大郎他媳婦把撐窗子用的叉棍從二樓上掉了下來,正砸在一個賣梨子的小廝頭上。當時武松剛當上都頭,對陽谷縣的人的壓迫力還不是那麼強,再加上武大這人看起來膿包好欺負,那陣子燒餅生意也好,掙了很多錢,所以那賣梨子的小廝就想用這事訛詐上一筆,最不濟的也能稍微佔點潘金蓮的便宜。您現在想起來了吧?」王安提醒著。 對,確實有那麼回事。西門慶想起來了,那天是因為自己走的比較快,如果慢上幾步的話,也許叉棍砸到的就是自己。事後西門慶曾經琢磨過,如若是叉棍砸到自己,也是個挺好的事情,潘金蓮生得那般俊俏,即便是讓她砸上一下,身體上也必然感覺不到疼痛。就算是讓她失手砸死,那奈何橋上也必然有著獨特的一縷幽香。只是可惜,便宜了那小廝,而且那小廝居然是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東西,居然以此為由上門索要錢財賠償。 當時的西門慶看不起武大,可是又非常的憐惜潘金蓮。因此在這個問題上,他是站在賣梨子小廝的對立面的,因此日常無聊的時候,倒也個藥鋪的掌櫃聊過幾句。只是可惜,現在物是人非,潘金蓮據說是獨自出走,不知道去向何方,而藥鋪掌櫃也是生死未卜,可見這人世間的事,還真得多珍惜,保不齊昨兒還一起談笑風生的人,今天就再也看不著了。西門慶心中無端的唏噓。然後點了點頭。「確實有這個事,我想起來了。難道你碰到的是那賣梨子的小廝?怎麼,昨夜那麼寒冷,他還在賣梨嗎?」 「東家,如同賣梨子這種小買賣,掙的都是辛苦錢,靠著手裡的打皮刀,打出精緻的梨子,博別人個歡心而已,因此不管再寒冷,只要有生意,也都得上街。何況現在正是梨子能賣上價的時節,他自然是不會閒著的。不過我昨天上街的時候,已經是晚飯後很久,快到了睡覺的時間了,所以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準備要回去了。我問了一圈下來,也沒什麼結果,心下煩躁,看見了他,就琢磨要打趣幾句,可誰知道,這一打趣,居然揭開了真相。」王安的語氣上帶著些神秘。 「哦?」西門慶承認王安講故事的手段極其高明,他已經完全的被故事所吸引,忘記了剛才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煩躁,那種迷亂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當中離西門慶遠去。「你是怎麼打趣的?」 「我看見他那歪瓜裂棗的樣子,就上前去說『賣梨的,夏天賣梨子是不是特沒勁啊,這時候可沒有美婦人開窗子用叉棍砸你。』本來我說這話,是存心要寒顫寒顫他,可沒想到,這小廝居然反唇相譏『你別在這說屁話,我可告訴你,那矮冬瓜就是因為得罪了本大爺,現在都已經滾出了陽谷了。』」王贊在敘述到賣梨子小廝的時候,聲情並茂,甚至在盡力的模仿對方的表情和語調。 「矮冬瓜,就是指武大嗎?」西門慶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類似於賣梨小廝這種卑賤身份的人在這種場合下說出的話,可信度非常高。雖然西門慶也知道,這樣生活在底層的人是非常喜歡吹牛的,但同理,他們也非常的膽小,他們說的大話,往往聽起來巨大無比,可是要真的細細琢磨,卻少有調查的方式,而且即便被戳穿,也是無傷大雅,最多就是耍一耍無賴可以矇混過去的。可要是小廝提的這個「矮冬瓜」真的就是武大郎的話,類似於這種在陽谷縣的敏感人物,是萬萬不能說假話的,為了一句可有可無的大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這樣的事,就算是再傻的人,都做不出來。 「我當時也有一樣的疑問,但是我知道,一旦要讓這小廝知道問題的嚴重性的話,他勢必就不會說實話了。而且按照他的性格,保不齊還會訛詐我們一筆。所以我當時想到的辦法,就是用語言去激怒他。於是我說:『吹吧你就,你就這付尊容,連媳婦都找不著吧,都沒有老婆可以欺負,你還能欺負著誰,還有人會怕你怕的離開陽谷?來來來,你跟我說說,那矮冬瓜是誰?』我知道一般來說,長得太胖的人,會忒別忌諱別人說他臃腫,長得太矮的人,也特別忌諱別人說他是個侏儒。而長得醜的人,也一定很忌諱說他難看,用這個激怒他,他應當會說實話。」王安的敘述有條有理,跟先前那種狂奔進來的景像已經有了很大的區別。 也許是他調整好了情緒吧,西門慶在心裡琢磨著。 「此言有理。結果呢?」西門慶索性也不著急了,要真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王安也不會這般慢條斯理,他既然這麼樂意講,西門慶為什麼不樂意聽呢?反正從接了銀子之後,西門慶就一直都把每一天當做是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過。 「結果這小廝當時就繃不住了,對我說道:『矮冬瓜你都不知道,就是這紫石街上的武大郎。』我聽了之後心中一喜,可是又怕那是他吹牛,所以馬上反唇相譏:『人家是陽谷商會會長,桂花樓的東家,你算什麼?狗一樣的人,他會因為你離開陽谷?』結果那小廝彷彿有恃無恐一般,對我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武大是在陽谷混不下去了。十一月十六的早晨,他背著個大包袱,逃難一般的從這經過,路過自己的家只是看了一眼,都沒有進去,然後拐下紫石街,七扭八歪的從東門出了城。這些話我要是吹了一句,孫子,我跟你的姓。』」 第二百二十二節 忙碌的夜晚 「你不會這樣就相信了吧。」雖然西門慶心中已經信了大半,但是事關重大,武大到底離開沒離開陽谷,會直接決定西門慶下一步的行動,因此沒有確切的證據,是萬萬不能相信的。 「東家,我怎麼可能這麼就相信了呢,我知道這事兒事關生死,所以即便被那小廝罵成是孫子,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在他那麼說了之後,我就問他:『你就在這紫石街上賣梨子,這裡城東老遠了,武大從城東出了縣城,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這歪瓜裂棗的腦袋上,長得是千里眼?』」王安說話的時候,臉上也帶著潑皮的表情,西門慶覺得聽王安講事是好,就好像親眼看到了事情的發生一樣。 但是這讓西門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好像王安說過的話是經過了事先的排練一般,就好像是在戲台上呈現出來的故事,完美無缺,一般來說,在這麼忙亂的情況下,講述事情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細節都會被習慣性的省略掉,而且事情的先後順序也可能會有一點變化。看起來,王安確實是個善於講故事的人,這樣的人,要是沒干藥鋪的話,也許在街頭說書,也早都掙了大錢。 「對,我也對這個很奇怪。他既然說的這麼有鼻子有眼兒,應該是有別的原因吧。他是怎麼回答你的呢?」西門慶口中有些乾渴,但他知道在冬天和涼茶的滋味,所以他決定忍一會,等王安講述完這個事情。如果武大和武松真的離開了陽谷的話,那會比最好的茶水都能浸潤西門慶的心田。 「賣梨子的小廝聽我這麼一問,當時就牛氣了起來,他是這麼跟我說的:『我看到那矮冬瓜的時候,是十一月十六的大清早,那個時候很對買賣鋪戶也還沒開,說實在的,要不是冬天梨子能賣上個好價錢,我也不想那麼早,頂著冷風出來叫賣。按說這個時間,矮冬瓜這樣的人還都應當在被窩裡,所以我看著他的時候,就感覺到有點疑惑。另外這矮冬瓜,平日裡都用下巴看人,他也不瞅瞅他沒有三塊豆腐高,用下巴看人也不怕自己把脖子給窩折了,可是那天看到我卻分外的和氣,居然還衝我點了下頭。這就讓我覺得更加的不正常了。然後我又發現,他的身後背著個大包袱,這包袱鼓鼓囊囊,怎麼看都不像是雜物,倒像全都是銀元寶,你說正常人誰會背著一大包袱銀元寶大早晨的滿街跑啊。於是在他路過了一會之後,我想了想,反正早晨生意也不好,不弄明白這個事,我確實不甘心,所以我就偷偷的跟在後面,一路跟到了縣城的邊緣,看見他出了城,這才算拉倒。不過上天也帶我不薄,我回來的路上,倒賣了三個梨,也算是不錯的跑腿兒錢了。』這小廝一談到錢,就眉開眼笑,活脫脫的貪財鬼托生。在這之後我又問他:『這說不準是武大臨時出門辦什麼事呢,跟你這個下等人有什麼關係?』他則回答:『要不是因為我的話,他完全可以從桂花樓直接出城,犯不上兜圈到紫石街,大早晨的出門肯定是著急,那你說,他繞這個遠,是為了什麼呢?』」王安言罷,把眉毛一挑,用小廝的口吻,問著西門慶。 「這最多只能證明武大在那天確實是出了城,並不能證明他現在還在陽谷。」西門慶的心情又緊張了起來,他的右手手指不安的敲擊著左手的手背。西門慶最擔心的是,武大的離開僅僅是他故意賣的破綻,因為如果莫愁館的事確實是武大做的,那麼武大最擔心的人就應該是西門慶,武大沒有道理不想把西門慶除掉,而不採取任何手段等待西門慶露頭無疑是愚蠢的,先假裝的放出消息,說自己已經離開陽谷,在西門慶得意忘形的時候,再出來聯合武松,一擊擊破西門慶…… 西門慶感覺到脊背發涼,彷彿那陰寒的笑容,正掛在醜陋的侏儒的臉上。 「您說的很對。」王安接口說道:「這也正是為什麼我沒有在昨天晚上告訴您的原因,實際上我覺得雖然這小廝在敘述當中有吹牛的成分,武大是絕對沒有理由懼怕一個賣梨子的小廝的,可是有一些事情卻相當可信。比如武大確實是經過了紫石街,然後從東邊出了城,另外就是他身上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我覺得到紫石街這來兜一圈,完全可能是單純的處於懷念。然後我就想到,不管武大是不是臨時性的出城,但是他身上帶了很多銀兩的事,應當是八九不離十的。所以昨天晚上,我在紫石街辦完事之後,就趕往了桂花樓,再次進行探訪。」王安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毫無疑問的是,他應該保有這種笑容,因為這種順籐摸瓜的事,並不是西門慶安排的,而且從理論上說,這種調查也是有一定的風險的。當然,這一切都是基於,武大並沒有離開陽谷這個前提。 「桂花樓?你是以什麼身份去的?」西門慶對這個很警覺,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打草驚蛇,讓桂花樓的人知道自己正在調查他們。 「您放心,這個我可絕對沒有提您。」王安拍著胸脯保證,然後繼續說:「您還記得上一次讓我去桂花樓打聽事嗎?」 「記得,怎麼了?」那個時候西門慶還沒有對王安說明情況,不過想來,以王安的精明,事後也應當都可以想明白。 「上次之後,我覺得有必要在桂花樓裡結交些人,保留咱們的眼線,所以私下裡就跟那個夥計有來往,當然了,用的理由還是想送人去衙門裡當差。並且我一再表示,就算幫不上忙,能給提供一點點信息也好。在我的一再盛情之下,那夥計也收了咱們些銀子,自然就是拿人手短了,昨天晚上,我正是用的打聽消息的名目,去探訪的他。我找到他之後問他『桂花樓最近是不是要開分店啊?』因為我覺得武大身上帶了那麼多的銀子,然而作為桂花樓這種酒樓來說,能夠馬上拿出來的銀子,就是賬上的流水,而一大包銀子,怎麼也得有四五百兩,估計就得是桂花樓的全部流水,武大要是把全部的流水都拿走了,夥計們都應該有所感覺,最起碼在給客人找零的時候,就會有很多的麻煩。」王安一邊說一邊解釋。 「有道理。」西門慶點了點頭,他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王安想的要比他深遠的多。 「結果跟我想的完全一樣,那夥計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但是最近賬上的流水都沒了,而且連賬房劉林都有幾天沒有出現了。夥計們正在商量明天是不是就不開門了,畢竟連一個主事兒的都沒了,夥計裡面最讓人信任的張樹也不出來,現在桂花樓是按工錢的多少來排大小,說話最算的已經是後廚的廚子了。整個桂花樓可謂是人心惶惶。至此,我基本判斷,武大是確實離開了陽谷,並且帶走了桂花樓裡所有能帶的銀子。」王安兩手一攤。 「不行,這些都是推斷。王安,這些都不行,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證據,這些東西都不能夠讓我信服。」西門慶搖了搖頭,他感覺有點憤怒。他對王安帶來的消息那麼有信心,可是王安說出的這些,就彷彿是空中樓閣的謊言一般。 「您別著急,聽我慢慢說。當時我就想,如果是武大離開了陽谷,從十一月十六早晨到昨天晚上也有六天半的時間了,作為武松,是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的。應該去衙門裡探究一下,衙門裡有過去掌櫃結交的官差,跟他們一打聽才知道,武松從十一月十六那天開始,就沒有再去過縣衙,縣衙現在所有的工作都已經停了下來,這也就是為什麼,莫愁館的事情並沒有跟進調查的主要原因。然後我馬不停蹄的又回到了桂花樓,我對那夥計說,把人送進縣衙的事情還煩勞對費心,能不能麻煩後廚做一桌子好菜,然後讓我扮作桂花樓的夥計,跟他們一起把飯菜送到武宅。我給了那夥計三十兩之後,他同意了我的請求。於是後廚做了一份夜宵,沒有叫別人,就是我們兩個,拎著食盒去了武宅。結果您猜怎麼著,看門的人說什麼都不讓我進。聽的出來那夥計認識看門人,還叫他『老吳老吳』的,可這都沒有用。後來這個老吳的媳婦出了來,無意中說漏了一句『夫人也不在,送這個幹什麼,我們又不能吃』。然後老吳看似不經意的拉了他一下。我跟那夥計,終究還是沒能進得了武宅,但是武松的夫人不在家的這個信息,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如果說武松是外出徵兵的話,沒有理由帶著自己媳婦一起去。何況武松的媳婦身體不好,這個在縣城裡是出了名的,不太可能會輕易外出。至此,武松也不在陽谷的消息,基本上就落實了。」王安說著自己的分析。 第二百二十三節 殺心 「嗯。」西門慶點了點頭。「這個可信度要比武大的高,朝廷的徵兵告示我是看過的,今年年前就必須要征夠,武松連續這麼多天不出現在縣衙,又沒有官差知道他的動向,那這個可信度就高了很多。而且武松的家僕,也沒有理由在你面前故意說那樣的謊言,武松的夫人八成是不在陽谷……這個事你做的好,這樣,武大已經離開的可能性確實加了幾分,只是……我還不能相信。事關我的性命,不可以有任何魯莽的猜測。」西門慶拍了拍腦門,他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被眼前的事所迷惑。也許這真的是一場美夢,片刻之後,就會驚醒。 「這還沒完,我還有別的調查。」王安詭秘的一笑。 西門慶猛的想到,這些事都發生在昨天晚上,可是王安今天早晨才這樣急沖沖的衝進來,肯定是在今天早晨有了什麼新的收穫。「講!」西門慶幾乎是低吼出了這個字。 「我昨天晚上回來之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裡想著武大在十一月十六早晨離開陽谷時候的路線圖。我總覺得,他的路線選擇,絕對不僅僅只是去紫石街緬懷一下,應該還去了一個什麼別的位置,而這個位置應該是路過十字街的。並且很有可能,這個地方就在西街上。當他在西街辦完了事之後,考慮出城的問題時自然會想到,西面的碼頭已經封凍,是不能夠走的,走北邊的話會路過衙門,在那,他的熟人很多,很有可能被認出來,所以就選擇了從東面離開,當然我覺得他最好的選擇應當是直接上東街來走,可能是他怕路過武松的家,被類似於老吳這樣的人看到,也是非常不好的。當然這個理由有些牽強,具體更好的解釋我還沒想到。但是我覺得,十一月十六日早晨,武大具體到了西街上的哪裡,是值得探究的。其實這個問題不難琢磨,武大離開的時候帶了很多錢,我們假設他是逃亡的話,他肯定需要盡可能的帶上更多的錢,桂花樓的流水雖然不少,可是還遠遠不夠。而作為武大來說,最大的資產就是桂花樓了,可是酒樓這東西,怎麼可能隨身攜帶呢……」 「除非把它變成銀子!」西門慶一拍大腿,他明白了王安的意思。「那最方便的就是找當鋪,以武大郎商會會長的身份,和武松的威名,即便是找當鋪的價錢也絕不會低。何況武大一定會編造一個什麼急需要用錢的借口,讓當鋪的人認為他一定會贖回的……當鋪,當鋪,能買的起桂花樓的當鋪。」西門慶的嘴角露出了微笑,滿足這個要求的當鋪在陽谷縣並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兩得利當鋪,就在西街上。王安,我猜你今天早晨就去了那吧。」 「東家說的沒錯,並且我拿到了您想要的東西。」王安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盒子,遞給西門慶。 這是一個朱漆的盒子,非常精緻。用手指一推打開盒蓋,發現裡面是折疊的紙。西門慶用手指夾出紙張,把盒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用有些顫抖的手打開了折疊的紙張。一張是桂花樓的房契,一張是桂花樓的地契。 武大果然,把桂花樓給賣了。 不過……王安怎麼可能弄的到這些,武大應該至少會把時間設置在幾個月,而現在剛剛過了幾天而已,當鋪這一行當非常講究誠信,把還在活當中的東西給了其他人,似乎是太不符合規矩了。 「你是怎麼拿到的?武大不可能死當吧。」西門慶拿著房契和地契問王安。 「當然不可能,武大沒那麼傻。不過東家,做買賣的無非就是為了賺錢。我沒來得及通知您,就擅自做了個決定,才把這兩張紙拿到手。」王安說道。 「什麼決定?」西門慶緊緊的盯著手中的兩張紙,彷彿它們隨時會長出翅膀飛走一般。 「我跟兩得利當鋪的掌櫃簽了個合約,這房契和地契,算是暫時放在咱們這,一旦武大要是來贖回的時候,咱們必須原封不動的還給他。這樣他才同意,把房契和地契放在咱們這保管。」王安面色平淡的說。 「無利不起早,你剛才也是這麼說的。當鋪的做這種砸招牌的事,不可能是毫無緣由的,說吧,花了多少錢?」看來所謂「擅自決定」也就是花錢這個事了。 「一萬兩。我給了他們一萬兩。我打聽了一下,武大當時當了桂花樓,取走了五百兩黃金,這樣咱們就算支付了雙倍的價錢。如果武大來贖回去的話,武大給當鋪的錢,當鋪會轉給咱們,也就是說,當鋪穩掙五千兩銀子。即便到時候咱們不給當鋪房契和地契,當鋪雙倍賠償武大,再加上武家的權勢,咱們也是不可能拿著兩張紙接管桂花樓的。」王安在陳述金額的同時,還不忘幫西門慶分析一下。 而在西門慶聽來,在王安說完「一萬兩」之後,剩下的話,都彷彿是從遙遠天邊傳來一般。一萬兩啊,一萬兩!自己拼了身家性命才弄來了三萬兩銀子,頃刻之間就被花了三分之一,這三萬兩銀子是自己的未來,是自己的希望,是自己的光榮和夢想,不過現在,三分之一沒有了,更為可氣的是,王安在做這麼大的決定的時候,居然沒有跟自己商量! 好半天,西門慶才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王安,一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東家,我是這麼想的,咱們其實花的不是一萬兩,而是五千兩,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會得到補償。要麼是桂花樓這棟酒樓,要麼就是武大的贖金,五千兩銀子,換一個關乎性命的確實消息,我認為是值得的。」王安解釋道。他並沒有任何的不安,彷彿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一般。 「辛苦你了。」西門慶笑了下。 實際上,他的心在流血。王安認為是值得的,但是西門慶認為不值得,這不是王安的錢,這也不是王安的未來,他又怎麼會心痛。如果此時,西門慶的手中有一把尖刀的話,他覺得自己會毫不猶豫的,捅進王安的心窩,讓他為這一萬兩銀子付出高昂的代價。 第二百二十四節 恩賜 但是,現在還遠沒有到可以殺掉王安的時候,一切必須忍耐。 忍耐,是西門慶最早學會的東西,他有的時候覺得,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忍耐而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痛痛快快一會,連在床上風流快活的時候,在馬上就要一瀉千里的時候,心裡想的也都是,再忍耐一下。 只不過,今天的忍耐更加艱難一些罷了。西門慶也不明白為什麼當自己對王安產生了殺意的時候,心中竟然有一絲爽快的感覺。 「王安,你做的很好。五千兩銀子,確定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值了。」西門慶在心中咬牙切齒,可是臉上卻表現的有一些隱隱的歡愉。 「我就知道東家會如此認為,所以說才沒有提前跟您解釋,而是在完成這一切之後,才風風火火的跑過來,還不小心撞破了您的房門,真是失禮了。」王安嘴上雖然說著抱歉的話,可是他的臉上卻透著得意。 可能在王安的心裡,真的認為這是大功一件吧。可是他並不清楚真正的瞭解西門慶,西門慶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也許比兩得利當鋪的掌櫃更加純粹,對於他來說,勝利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得有利的地位,能夠功成名就,而這一切落到最後的終端目的,都是為了賺錢。而且西門慶太瞭解這個事情未來的發展方向了,其實根本就沒有王安所說的那樣樂觀。如果武大並沒有離開陽谷,而真的是因為什麼特別的事需要大筆的款項,那這款子多半是為了武松繼續向上陞遷,這也符合武松和海砂同時離開陽谷的現狀,因為探訪上級,帶著夫人的話,會顯得更加正式,何況夫人和夫人的家庭外交也是非常的重要。 西門慶雖然跟武氏兄弟接觸的時間不長,卻比較瞭解這兩個人的性格。武松這個人,是一個懷揣著理想的人,換言之,他的眼睛是往上看的,總覺得自己有一天會做出什麼豐功偉績,來改變天下的事。當然,武松腦海中的世界,跟現實實際上是完全兩個樣子。而且武松非常信任武大,一般交給武大的事,就不會有什麼懷疑。連桂花樓怎麼大的買賣,他都敢一下子的交給武大,並且不再過問什麼,這就足可以證明。 而武大,他跟西門慶一樣,也是一個商人,當然,武大跟西門慶也不一樣,因為武大是一個侏儒,是一個身體上有著殘缺的商人。這種人平時並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可是一旦得志,就會吧先前所受到的委屈和不公正的待遇,翻倍的報復出來。他所認為的不公正,有很多都是在腦海中想像出來的,自私、敏感而又報復心強,心裡偏激。所以一旦武松真的得到陞遷的話,按照武大的性格,和武松一貫的做法,恐怕武大會強行的索回房契和地契,根本就不會給什麼贖金。 兩得利當鋪的掌櫃實在是太天真了,他認為武大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但是武大在除了商人的身份之外,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衙門背景,而這種背景足夠讓他在一些時候游離於商業法則之外。所以,一旦武大真的回來所要房契和地契,兩得利當鋪的東家肯定會第一時間把西門慶供出去,就算是不供出去,這一萬兩銀子的損失,也一定會有西門慶獨自來承擔。 假如武大真的跑了,姑且是算作他畏罪潛逃,而武松也因為什麼未知的原因離開了陽谷,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可即便是這樣,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對於西門慶來說真的有意義嗎?毫無意義。因為武松並不是朝廷上面發文免職的,而是自行離職,這離職還說不太清楚,依照現在這世道,一旦武松有哪一天回來了,他還很可能是陽谷的都頭,要不是這樣的話,恐怕縣衙早就應該有個說法,可是事情的真相是,縣太爺直到現在還保持著沉默。而且西門慶也早就決定了離開陽谷,他的一番雄心壯志已經對很多人說明,就不再有什麼更改的餘地了。桂花樓對於西門慶來說只是一個多餘的累贅。然而放眼整個陽谷,有誰能敢把桂花樓買去經營的呢?誰不怕在某個時候可能會突然出現的武松和武大呢?也就是說,就算武大和武松永遠不回來,這房契和地契對於西門慶來說,也只是兩張紙而已。 一萬兩銀子的損失已經造成,沒有任何彌補。這相當於西門慶三分之一的生命,在無聲當中,被輕輕的抹去。他怎麼能夠不起殺心,他怎麼能夠不憤怒?在西門慶的心裡,如果王安花了一百兩銀子,達到目前的這種效果,他應該還會表揚王安;如果王安花了一千兩銀子的話,那只能算是功過相抵;但是花了一萬兩……結局已經不可逆轉。 只是,不是現在。 「王安啊,這次你立下大功一件,我也沒什麼能夠獎給你的,這房契和地契你就收著吧。如果武大來贖的話,那五千兩銀子就歸你了,如果不贖的話,桂花樓就歸你了。」西門慶把盒子往王安的方向一推。西門慶心裡明鏡兒似的,這兩種可能都不可能發生,他遞給王安的只是兩張紙片亦或是一個難以處理的大麻煩。 王安的表情非常詫異,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西門慶的話,有些顫抖的問道:「東家,您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西門慶有些不耐煩,他看王安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條馬上就要被宰殺,但是還在興高采烈的搖尾巴的狗。「有功勞自然要賞,你拿去吧。在西門藥鋪幹了這麼多年,也得有一點自己的產業。」當然,話還是要說的漂亮一些。 「謝東家。」王安猛地站了起來,而後雙膝跪倒,磕了三個頭。這個動作來的很快,以至於西門慶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等王安磕完頭抬起腦袋的時候,腦門上已經有了一塊烏青的痕跡。 第二百二十五節 炮灰 這烏青恐怕得好幾天才能散去的吧,西門慶在心裡暗笑著。只要一出門被夥計看到,馬上就會傳開,說王安給別人磕頭了。夥計和東家之間的關係,尤其是藥鋪的夥計和東家之間的關係,遠沒有其他行業那麼尊卑分明,夥計給東家磕頭這樣的事非常少見,所以,王安定然會被很多人嘲笑。看來,我們都是傷人,只追求利益,為了利益可以做出一切犧牲,我可以用性命作為籌碼,而王安,當然也不會在乎這一點尊嚴。 不過這個想法有一些刺痛西門慶的心,他突然覺得,王安今天撞破一扇門進來,難道真的是很單純的喜悅嗎?可是從他剛才那種驚訝的感謝來看,似乎是並沒有預料到我會把桂花樓送給他。何況,之前的事王安基本都能想到我的前面,為什麼關於桂花樓房契和地契的事就琢磨的不清楚呢?略微想了一下,西門慶恍然大悟,在銀子的具體數量上,王安肯定是報了了花賬,去買房契和地契的價錢肯定要小於一萬兩,而這之間的差額,已經落入了王安的私囊。 好啊,這是好事。這讓我多了一個可以殺你的理由,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西門慶的心中更加暢快,原本的一點點憐憫之心,也因為這種揣度而蕩然無存。反正是王安不仁在前,那西門慶隨後的不義,也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你下去吧,也弄弄鼻子和這裡。」西門慶指了一下腦門示意王安。「我有什麼需要你辦的事,會隨時叫你。」西門慶擺了擺手,示意王安可以走了。 王安彎腰又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後倒退著走出了西門慶的臥室,全然沒有了之前進來的時候的那種急躁,在踩到被他撞到的門的時候,一個側歪,險些摔倒。不過他有強行的穩住身體,直到倒退著完全出了西門慶的房間,才小心翼翼的轉過身,消失在了西門慶視線的盡頭。 現在,房間裡只剩下西門慶自己了,從窗外的聲音聽上去,現在仍然是在清晨,西街上的買賣店舖正在陸續的開門,而已經開門店舖的夥計們都在忙忙活活的吃著早飯。一切都跟往常一樣,但西門慶卻跟往常有很大的不同,因為此時此地,他必須要做一個關乎於未來命運的決斷。那就是,王安帶來的消息,到底是真還是假? 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之前,西門慶站起身來,那扇被撞開的門板重新的放在了它本來的位置,門板還被王安剛才出去的時候踩了一腳,窗紙也破了很多,不過這都不要緊,西門慶只是需要這個門板堵住門的空洞,來給他創造一個相對獨立而安全的思考空間。 西門慶對於武松的離開並不是很懷疑,縣衙經過上次減員之後,所剩下的人手不多,但是近些天來,並沒有聽說縣衙要招募新的官差,這本身就引起了西門慶的警覺。而且縣衙方面確實有不少人都是原來掌櫃的舊交,而這些舊交,大多在武松要出城給齊四搞陰婚的時候,選擇裝病留在縣衙,所以現在縣衙所剩下的,也都不是武松的親信,他們沒有理由說謊。而王安在轉述這個問題的時候,也不會有所更改,因為我驗證起來實在是太容易了。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武松到底是去做什麼了?這一點也很好判斷,那就是海砂,如果海砂還在城內的話,武松就應該是去辦公事了,如果海砂不在城內……那武松多半也是因為什麼原因跑了。海砂在不在城內這個問題,是需要驗證的。當然,就算借給西門慶一個膽子,他也是絕對不敢直接闖武宅來驗證這個問題了,但西門慶很快就想到了別的辦法。 從上一次到武松家的情況來看,武松家並沒有專門的廚子,也就是說,他家基本上是不開伙的,這也完全說的通,畢竟離桂花樓又不是很遠,還需要準備什麼廚子。那麼武家要是只剩下了兩個下人,他們勢必就會少要,甚至是不要桂花樓送來的飯菜,海砂飯量再小,但也是主人,肯定不能跟下人吃一樣的東西,所以這個只要觀察個一兩天,就能落實。 而關於武大是否還在陽谷縣的問題,西門慶就吃不準了。他摩挲著自己的手,即便在王安例舉了無數證據之後,西門慶仍然感覺到懷疑。 因為這些證據太無瑕了,形成了完美的鏈條,勾勒出了武大在十一月十六日早晨的行路軌跡,王安甚至能夠通過這些完全的模擬出武大的想法。但是……武大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人,試想他可以不生不息的殺掉那麼多人,並且把整個莫愁館付之一炬,怎麼就不可能故佈疑陣,引誘西門慶上鉤呢? 西門慶感覺自己深陷一個迷局當中,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在複雜的思索之後,回到了原點。西門慶很快的意識到,這樣的思索不會有任何結果的,在經歷了先前的事情之後,他對自己早就沒有了過去的信心,現在的他本能的相信武氏兄弟事事走在前面,而西門慶自己的想法則處處被算計。 要打破這個僵局,一定要創造個意外,當然,創造這個意外是非常危險的,所以,這就需要一個心甘情願的炮灰。 藥鋪裡的人是肯定不能夠勝任這個角色的,他們大多私下裡都有往來,他們也都不是傻子,只要我安排個什麼計劃,一定能夠馬上的看出這種炮灰的意圖。雖然王安是這裡面最合適的人選,消息也是他帶回來的,理應由他去驗證,可是王安這人,心思縝密,我要是讓他去冒險的話,難免他會狗急跳牆,反咬我一口。最為關鍵的是,王安幾乎通曉一切秘密,即便是要幹掉他的時候,也只能從背後悄悄的下手。 不能找藥鋪的人,那就只能找外面的。這樣的事情太危險,要是單純的用錢來僱傭的話,難保對方不會在緊要關頭把自己供出去……必須要找一個對生活絕望的人,只有絕望的人,才能對翻盤的希望感興趣。而本身生活安逸的人,又怎麼會做這種異常危險的營生。 慢慢的,西門慶的眉頭舒展了開來,他想到了一個足可以勝任炮灰工作的人——一個在絕望中,渴望翻盤的人。 他必須馬上的去尋找那個人,一切都要盡快。在飛速的穿完衣服之後,西門慶胡亂的用毛巾擦了一下臉,然後把那扇虛掩的破碎的門板推在一邊,並沒有理會其他夥計早晨的問候,而是一路疾走的來到了街上。 早晨的西街,空氣干冷而又純淨。這時店舖已經有八成開張了,沒有開張的那些,都是上午基本不會有人來的店舖。當然,此時的西街上也沒有轎子,西門慶有心騎馬去找人,可是走了幾步才發現腳底下有點不舒服,仔細一感覺,原來是出來的匆忙,居然沒有穿襪子,而臥室地面上那些細小的顆粒,仍然粘在西門慶的腳底板上,這讓他的每一步邁出,都有些細微的痛苦。在冬季,沒穿襪子的腳,是絕對不能踩馬鐙的,寒冷也許會讓西門慶在不經意間失去幾根腳趾。 而此時的西門慶,已經完全的顧不得回去穿襪子,或者脫鞋把腳底板清理乾淨,他只是心急,要加快行路的速度。既然西街上沒有轎子,那麼十字街上肯定有,再不行的話往南,到紫石街上,轎子也一定會有的。 西門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快步的往東走,而後覺得這樣太慢,他開始奔跑,越跑越快。他甚至看得到自己的身上正冒起熱氣,也感覺的到,腳心被尖銳的東西割破,但是疼痛讓他更加興奮,更加清醒,也更加的渴望。 終於,當他跑到十字街的時候,有一頂看上去有些簡陋的轎子停在一邊。即便從外面看看,也能夠猜想出,在冬日的早晨,坐在這樣的轎子裡趕路,會有多麼的寒冷。可對於西門慶來說,這完全是無所謂的。 他甚至沒有跟轎夫言語,就直接如同貓一樣的越過了轎桿,然後挑起了轎簾。 「您這是……」轎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這轎夫說話的聲音不清不楚,倒好像是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言語一般。聽上去,他的吃相一定非常的噁心。 「去胭脂巷。」西門慶坐定之後,隔著轎簾對轎夫說。 「胭脂巷?」轎夫嚥下東西的聲音異常誇張。「可是現在是大早晨啊,胭脂巷的姑娘們應該是剛剛睡下,您現在去可找不到樂子啊。」 這轎夫嘴欠的煩人。 「胭脂巷,水榭閣。你最好不要讓我再重複,當轎夫的就好好抬好轎子,別的少打聽。」西門慶低吼到。 而後,他感覺到轎子被抬了起來。水榭閣的大茶壺,西門慶原本想留下他,作為日後平步青雲的階梯,但是現在看來,大茶壺還是更適合炮灰這個角色。 第二百二十六節 無法回頭 西門慶很少在清晨出門,在過往的絕大多數早晨,他都在酣睡,他不是一個喜歡早起的人,或者說,他是一個喜歡夜晚的人。在陽谷縣,或者說在大宋朝,有太多只能晚上做的事,在西門慶的眼裡,夜晚要比白天美麗的多。 而於夜晚對應的就是清晨,清晨是屬於下等人的時間,只有下等人才會起的非常早,他們需要用自己的忙碌和辛苦,去交換繼續活下去的權力,西門慶一直以自己晚起為榮,並且告訴自己,這是上天給他的優待。 但在今天的清晨,坐在轎子裡的西門慶,卻有著別樣一番的心情。轎子的顛簸,和不斷的從轎子的裂縫中透進來的朔風,都在不斷的侵擾著西門慶的心緒,他本來想好好構思一下,到底怎麼樣才能夠說的動大茶壺,可是注意力怎麼都集中不起來。想來是自己沒吃早飯的原因吧,頭有些發暈。 在嘗試了構思幾次之後,西門慶最後放棄了這個想法。大茶壺是一個精明的人,與他進行語言上的交鋒基本沒有技巧,實際上,西門慶壓根就不可能像大茶壺隱瞞這是個炮灰計劃,平白的告訴大茶壺,讓他去選擇,西門慶有八成的把握,大茶壺會自願當這個炮灰。 並不是說大茶壺傻,相反,他要比西門慶精明的多。只是所有的聰明人,或者說是所有的人,都有一個永遠也逃不掉的弱點,那就是賭徒心態。作為大茶壺,他已經是一個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人,家破人亡,女兒被賣為妓女,而他居然在這麼近的位置審視著至親骨肉在別人的胯下夜夜笙歌,這本身就是一種極端的打擊。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心中充滿了恨意,充滿了要翻盤的決心的話,他可能早就去死了。當然,精明的他也一定會明白,想要從底層再次的翻過來,是非常艱難的事,而這種艱難更大的體會在風險上。所以,談話的技巧,談話的謀略,甚至說談話的語氣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告訴大茶壺,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東山再起的機會。雖然說不可能一步把他送回原來的位置,但至少可以讓他脫離下等人的生活。 不過……陽谷的清晨真的非常的美麗。西門慶忍著寒風打開了轎床,他所看到的是兩邊來往的人流,這些人的臉上都掛著統一的表情,好像是剛剛從睡意中醒來,在他們的臉上,幾乎沒有疲憊,也沒有任何憤怒。這跟西門慶印象中的街景有很大的不同,也許睡夢是屬於每一個人最為溫暖的故鄉,當剛剛從這個故鄉離開的時候,溫暖的善良主宰著所有的人。 甚至,西門慶聽到了幾聲鳥叫,他完全的想像不到,在冬日的陽谷居然可以聽的到鳥鳴。這不是富貴人家養的鳥,在冬天,不會有人這麼早出來遛鳥的,他們要等到臨近中午的時候才可能出來。這是野鳥,真正的翱翔在天際間的鳥,它們在寒冷的冬日清晨,震翅鳴叫。 隨著轎子一路向南,時間也在不斷的流逝,兩邊的人逐漸的變多起來,西門慶甚至能夠依稀的聽到隔著一條街早點鋪子叫賣的聲音,也能夠聞得到那些粗糙的早餐所散發出的精緻香氣,這讓他魂牽夢繞。 此時的西門慶,第一次的開始質疑,他選擇的這條路是否是正確的。西門慶發現自己雖然坐在轎子裡,但是人卻處於十字路口上。是的,不管怎麼說,好像武氏兄弟離開陽谷的可能性都大一些,雖然自己心裡不放心,但那僅僅是一種小動物對於猛獸的懼怕恐懼而已。可是馬上要執行的這個炮灰計劃,會讓一切瞬間的激化,到那個時候,自己將不會再有退路,真正的站在時代的潮頭。 可是如果現在自己掉頭回去的話,那麼……正如王安所說,實際上這一場爭鬥可以說是自己不戰而勝,對待貴婦那邊確實是可以交代了。當然,獲勝的過程可以加一些演義的成分,西門慶也再清楚不過,事件的結果總是由勝利者所書寫,而偉大而無瑕的英雄,只會在這樣的文字中誕生。 然後,自己可以選擇留在陽谷,在每天的清晨,享受這屬於自己的魔法時刻,充滿魅力的魔法時刻。 西門慶的心真正的動搖了,他發覺自己很迷茫,繼續的爭鬥下去,最後能得到什麼呢?錢、女人,可是這些現在都已經有了啊,錢最起碼還有兩萬兩,而女人,西門慶自己都記不得到底睡過多少。繼續下去,只會有更多的錢和更多的女人,可這些對於只有兩隻手,只有一個那活兒的西門慶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就算再有權勢的人,也不可能同時刺入兩個女人。 是的,這毫無意義,只會帶來風險,無盡的風險。這些風險,最後會把我的錢,我的女人全部帶走,甚至會要了我的命!想到這的西門慶感覺到異常的恐懼,他決定,馬上告訴轎夫,把自己抬回西街。 西門慶從轎子中站起身來,伸手挑開轎簾,他的嘴已經張開,就要說出返回的命令。可就在此時,轎子落了地。西門慶挑開轎簾的視野中,赫然出現著三個大字——「水榭閣」。 西門慶愣了半晌,然後才緩緩的從轎子裡走了出來,這與他先前上轎的動作形成了天壤之別。為什麼,在返回的決心剛剛下定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終點。固然,西門慶可以馬上的鑽進轎子,讓轎夫再把自己抬回去。他付得起錢,就可以無理由的使用轎夫的腿,使用他們身上的力氣,就好像在過去的無數個夜晚,在這條街上,西門慶也曾經用的手中的銀兩,肆意的使用者那些女人身上的洞穴。 可是在今天,西門慶忌憚了。他感覺,這是冥冥中命運的安排,一定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讓轎子的速度加快,把他推到了水榭閣的門前。西門慶認定,自己不能夠回頭,否則必定被這隻大手無情的抹殺。 第二百二十七節 房子 正如轎夫們所說,早晨的水榭閣,很是冷清。其實不用轎夫說,西門慶也是知道的。說來也怪,雖然男人們都是到這裡來尋找溫柔鄉的,但是願意在這一直待到早晨的,最多也就只有兩三成而已。而且這兩三成大部分還都走的比較早。 想想也是,折騰了一晚上的人,基本不太可能在早晨再次奮戰,這些人的身體,早就隨著他們在這裡花掉的銀子一起變得糟爛。西門慶記得前幾年的時候,在胭脂巷碰到一個臉熟的人,說起臉熟,就是因為經常碰到,西門慶過來尋歡的時候十次有八次能夠看到他,當然他們從來沒說過話。 然而那一天,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進行了一次交談。那個男人的談話很是混亂,但是歸結起來只有一句話,那就是——胭脂巷的妓女都是惡魔,她們把男人身上的精血都吸走了,而愚蠢的男人居然還認為他們佔有了這些惡魔的身體。 後來聽說這個人死了。當然,西門慶對此毫無感覺,甚至沒有一點點的兔死狐悲。在陽谷縣,幾乎每天都有死於非命的人,細細追究他們的死因,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故事,而這些故事中的大部分,都會讓人唏噓不已。有的時候,看身邊的人,聽身邊的的事,要比看戲和聽書還要精彩許多。 水榭閣的門前甚至沒有招呼客人的夥計,想來他們是都睡覺了。西門慶回過身去,給了轎夫銀子,然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平日裡來胭脂巷的轎子,絕對不會送完人就走,因為肯定還能再拉一個活兒,但是今天,轎夫機會沒做猶豫,就抬著空轎子離開了。不知道是他們認為自己的轎子太破,那些有錢的公子哥兒不會選擇,還是因為他們篤定,在這樣的早晨,胭脂巷,不會有想要外出的人。 雖然門前沒有人,但是水榭閣的門並不是關閉著的,這樣的買賣如果不是出了什麼變動,是絕對不會有打烊的時刻,這也是西門慶喜歡妓院的一個原因。在這個世界上,很難找一個地方,隨時都歡迎你。 西門慶沒有多想,而是徑直的走了進去。雖說門口冷清,可是大堂裡,還有一個收拾衛生的夥計和丫鬟,這裡經過前一天晚上的折騰,顯得有一些狼藉。必須在下午到來之前收拾乾淨,沒有客人喜歡在遭亂的地方,花錢來購買女人的身體。 「哎呦,這位爺。」一個夥計看到西門慶之後,馬上停止了手頭的工作,跑了過來。「您怎麼選擇這個時間來玩啊,姑娘們都睡下了,您可有相好的?這就給您叫醒。讓您跟她一起睡個回籠覺,保證溫軟無比。」 西門慶都可以想像的到,如果自己在桂花樓打烊的時候去吃飯,武大會是怎麼樣的嘴臉,反正絕對不會像水榭閣這樣笑臉相迎。 西門慶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從懷中摸出了五兩銀子,放在了夥計手上。他知道,水榭閣雖然態度好,但是這種態度,都是在銀子的基礎上。一旦自己說並不是來找姑娘而是來找人的,那恐怕這夥計的臉馬上就會拉下來,態度也會變得惡劣甚至是辱罵。西門慶並不想給自己找這種麻煩,提前把銀子遞過去,也只是為了讓夥計閉嘴,並且不管自己說什麼,都維持一個好的態度。 人在有錢和有地位的時候,其實都是很喜歡勢利眼的。 果然夥計馬上眉開眼笑,說話的時候都不自覺的彎著腰。「爺,我明白了。您是不想玩別人剩下的,想找一個昨天晚上沒有接客的是吧。您放心,有的。一定渾身上下從裡到外,乾乾淨淨的迎接您。」夥計認為西門慶有多餘的要求,才會給他這樣的銀子。 西門慶有些不耐煩了,他並不想在大堂耽擱太久。於是他對夥計說:「我並不是來找姑娘的,我找你們大茶壺有事,識相的,就不要多嘴多舌。」西門慶又從懷裡掏出了五兩銀子,但是並沒有放到夥計手裡,而只是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夥計的眼睛,就彷彿是盯著骨頭的狗一般,一絲不錯的盯著銀子,眼裡露出貪婪的光,嘴大大的長著,就差流出口水了。好半天才接口說:「您來的不巧,最近每天的後半夜,大茶壺都會離開水榭閣,所以他現在不在這,我也不知道他是去哪了。」 「哦?每天都是這樣。」西門慶把銀子往遠的地方挪了挪。 夥計臉上的表情變得焦急起來。「是的,每天都會這樣。半夜走,等到巳時的時候才會回來。」 「原來如此。」西門慶點了點頭。如果是每天都會離開的話,那就代表大茶壺並不是去辦什麼事,或者跟別人商討什麼,很有可能是回他女兒那裡去。如此說來,其實想找到那個女子,也不是很困難的事,只要安排人在水榭閣外面盯梢也就行了。但是像大茶壺那麼精明的人,想要不被發覺的跟蹤,也的確是有點困難。不過現在,局勢已經逐漸明朗,倒是不再怎麼需要他的女兒了。 「那這樣,我找你們大茶壺有事要說,前幾天的時候,我來過這,知道他有一件小屋。你帶我過去,然後給我弄點東西,我還沒吃早飯,我邊吃邊等。」西門慶把銀子遞給了夥計。 夥計的嘴一歪,露出很為難的神色。「這位爺,把您帶過去,這個不成問題。但是吃喝,就有些困難了,胭脂巷的妓院都不自己開伙,而是到一個飯莊去購買,可是這個飯莊早晨只有一些粗茶淡飯,是供我們這些下人吃的,給您吃這些怕辱沒了您。」 「沒關係,什麼都行。」西門慶暗自的嚥了下口水,路上所聞到的那些精緻的香氣,似乎又鑽進了鼻孔。再者說來,西門慶平時的飲食,也就是那麼回事。「需要在額外付您銀子嗎?」西門慶把手伸進兜裡去了。 「不用,不用。」夥計慌忙搖頭。「您給的已經夠多的了。小的先帶您過去,然後去幫您準備吃食。」 這跟西門慶預料的一樣。其實真正貪婪的人,都是懂得節制的人。眼前的節制,是為了未來的貪婪。 西門慶其實記得去大茶壺房間的路,但是自己總不能擅闖,總要有個人帶領,才顯得好看。輕車熟路,西門慶又來到了熟悉的門前。門並沒有鎖,夥計幫西門慶打開了門,然後彎腰做了個請的動作。 「您進去等著,我這就給您去籌辦吃食。」夥計並沒有進門,而是朝門內一指。 「你去吧。」西門慶揮了揮手。看來大茶壺平素裡也是比較嚴厲的人,否則這些夥計絕對不會在門沒鎖的情況下仍然不敢進門。 在夥計快步離開之後,西門慶仍然沒有進門。他站在門外,審視著大茶壺的房子。這房子實際上位於水榭閣的後院內,說是院子,牆卻非常低矮,只到西門慶的腰那麼高。而這房子是完全游離於水榭閣的主建築,單獨蓋的。按說這樣的房子,應當只是臨時性的住宅,再加上大茶壺的身份低微,能夠遮風擋雨也就不錯了。西門慶雖然不懂建築,可大茶壺的房子看上去,並不像從道理推斷的那麼簡陋,相反在建築材料上好像還顯得有些鋪張。這是西門慶上次到來的時候所沒有注意的。 大茶壺並不住在水榭閣裡,可能是為了避嫌,畢竟水榭閣裡女人居多,而他的這一把年紀,也不像那些年輕的夥計那般討女人的喜歡。但是無論從哪方面左右,水榭閣都沒有道理單獨的為他蓋這麼一座房子,還壘砌了這麼個院子,除非……這是他自己花的錢! 西門慶恍然大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茶壺從前風光無比,雖然一朝翻船,家婆人亡,女兒也被充為娼婦,可他並不是那樣的一無所有,以他過去殷實的家底,現在手裡也應該有著一些銀子。還好及時的發現了這一點,本來西門慶準備許諾五千兩銀子,讓大茶壺前去做炮灰,但是對於一個不缺錢又見過很多錢的人來說,五千兩銀子的效果就大大的降低了。要從別的地方下手才行。 西門慶看了一會,邁步進了大茶壺的屋子。這屋子裡並沒有生炭火,再加上剛才一直開著門,所以比起外面太陽照耀下的小院,顯得還要有些寒冷。室內的佈置與上次來的時候差不多,仍舊非常的空曠。西門慶一個人在屋子裡踱步,甚至能夠聽到腳步和呼吸的回音。 就這樣過了一會,突然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只見夥計端著個托盤,在門口站著。「爺,您的早飯。」 「哦,放那吧。」西門慶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指,坐在了椅子上。 但是夥計並沒有進門,而是仍舊站在門口。「爺,您出來拿一下吧,這屋子我們是不能進的。」 第二百二十八節 鬼屋 「哦?那我出來拿。」西門慶站起身來重新走到門口,接過了托盤。 「爺,您還有什麼吩咐?」夥計站在門口,一付焦慮的樣子。西門慶看的出來,這屋子裡好像有什麼夥計畏懼的東西一半,他在本能的躲避著。 「哦。沒什麼了,你可以走了。對了,等你們大茶壺回來,告訴他,我在等他。」西門慶做著囑咐。 「這個您不用操心,大茶壺每天巳時回來的時候,都是直接回他的房間,並不在水榭閣裡多做停留,當然了,這個時候的水榭閣也沒什麼事。您吃著,我那邊還有事。」夥計鞠躬就要告辭。 西門慶站在門裡,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夥計的臉,而是看著地面,確切的說是看著夥計的腳尖。他發現在夥計說話的時候,腳尖開始向右側轉動,這代表這個夥計隨時想要逃離這。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這夥計還怕鬼不成!難道大茶壺的房間裡有鬼?開玩笑,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鬼怪。 西門慶想到這裡,豪爽的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那夥計就好像得到了特赦一般,頭也不回的走了,幾乎是一溜小跑,迅速的消失在了拐角處。西門慶端著托盤,二次的回到了大茶壺的屋子裡,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把托盤放在桌子上,仔細的審視這其中的食品。東西很簡單,兩個饅頭、一碗豆漿、一碟小菜,的確如同夥計所說有一些粗糙,但是對於有些飢餓的西門慶來說,這是相當不錯的飲食。 他掰了一小塊饅頭放到嘴裡嚼了嚼,饅頭裡面還帶著熱氣,很顯然是剛出鍋不久,看來這夥計的手腳也比較麻利。想到這,西門慶端起豆漿來輕輕的喝了一口,豆漿的溫度,比饅頭還要溫暖。這兩種溫暖同時也溫暖了西門慶的情緒,把他的食慾再度加溫,西門慶拿起筷子,夾著小菜大口的吃了起來。 不長時間,兩個饅頭就已經被吃了一個,當西門慶準備拿起另一個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有些飽了。不對,不應該說是飽了,西門慶隨水平時並不是什麼大肚子漢,可是畢竟是個男人,也確實是有些飯量,並不是這一個饅頭半碗豆漿能夠打發的了的,可是今天,他突然發現,這剩下的一個饅頭,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張嘴吃下去。 怎麼回事?在西門慶停止了進食之後,一種本能的抗拒和憂慮,爬上了他的心頭。他的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剛才夥計的動作,他那有些驚慌失措的眼神,和急於離開的樣子。難道這房間裡,真的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不,不,西門慶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怪,一切的事情其實都是因為不瞭解,就好像武大背後和自己店裡馬鞍上的字兒,如果不詳細調查的話,也會認為那是鬼魅所為,可是在調查之後,就會發現,這只不過是一些人利用特殊的手段,給其他人造成的幻覺。 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神秘……嗎?就在西門慶內心無比篤定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了在武宅院子裡所看到的東西,在十一月十四日夜晚的圓月下,那些撕裂生命的活屍。當時的西門慶處於那樣的環境中,似乎恐懼到了極點,以至於他根本感受不到那是真實發生的事。因為如此,在事情結束之後,他對於十四日晚所發生的事,本能的迴避著,從來也不去思考細節。但是現在想想,那些鮮血與可怖,歷歷在目,那難道不是神秘嗎?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神秘,也許……這間房子裡,也存在著那樣的神秘。 現在西門慶明白自己為什麼吃不下去飯了,因為這種若有若無的戰慄感,他甚至說不明白,這種戰慄感是真的因為週遭的環境,還只是內心的回憶和著一些錯覺在作祟。西門慶越是試圖去分辨這其中的真偽,這種感覺就來的越發強烈。終於,他被這種感覺折磨的不敢移動,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他總感覺,如果回頭的話,就會突然的發現一張詭異的臉、或是一隻腥紅的眼睛正在對著自己。 理智不斷的告訴西門慶,這都是幻覺,背後什麼都不會有。但是他就是不敢回頭,不但如此,剩下的半個饅頭,也是說什麼都不敢吃了。並不是吃飽了,而是空虛的胃,被這些思想所填滿,再也容不下托盤上剩下的饅頭和豆漿。 此時,西門慶面對著大茶壺房間的門,他感覺門外陽光燦爛。冬日上午的陽光正照著這個小院,此時雖是隆冬,院子裡並沒有花花草草可供觀賞,可那平時的石塊和瓦礫,在此刻的西門慶看來居然比最為艷麗的花朵還要芬芳。但門框裡面的世界是陰暗寒冷的,房間窗戶上的窗紙顯得有些過於的厚了,低矮的太陽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的光線完全的刺過這層看似輕薄的屏障,只有一點點漏網的光芒,如同在大網捕撈的時候從網眼裡溜走的小魚一般,遊蕩在室內的空氣中,使得室內並不像黑夜那樣伸手不見五指,但是這點光芒怎麼夠?這點光芒怎麼能夠驅散這沉重的寒冷? 西門慶看房間的門越久,就越覺得室外有多麼的溫暖明亮,而室內則恰恰相反。他被恐懼完全的束縛住了手腳,現在的西門慶連一個關節都不敢動,他害怕自己貿然的動一下手指,身後的那張血盆大口就會突然出現,一口咬掉他的半個腦袋。在他腦海裡所勾勒的圖畫當中,已經有了那張大嘴在穿透他的顱骨之後所崩出的骨頭渣還有自己的腦漿和血液混合著的,說不請到底是什麼的液體。西門慶不知道他怎麼從這個角度看到自己的樣子,難道這就是靈魂出竅? 西門慶連思想都快不敢轉動了,他感覺到周圍好像有一張網,而這張網的每一個網眼都是一隻眼睛,這些眼睛穿透了他的軀體,正審視著他那顆焦慮的心。 第二百二十九節 驅鬼 這張網正在逐漸的收攏,從西門慶的背後向前方收攏,在能夠看到空氣中灰塵的光線中,西門慶看到那張網的開口越來越小。而網開口所對應的方向,正是大茶壺房間的門,那扇一直開著的,從來也不上鎖的門。 好像這張網懼怕從外面照射進來的陽光一般,閉合的速度慢了下來,但是肉眼依然能夠看得到那種收緊的趨勢。對於西門慶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在張網完全閉合之前直接的從縫隙中衝出去。 實際上西門慶也確實準備這樣做,他的小腿上的肉,處於緊繃的狀態,連手指也捏緊了椅子的扶手,隨時準備彈射而且,他甚至想在衝出房間之後,直接越過那低矮的牆,逃到街上去。就算這屋子裡真正有什麼污穢的東西,它也絕對不可能越過院子。也許……這低矮的院子的作用,就是這樣,能夠圈得住這些不方便被其他人所看到的髒東西。西門慶琢磨水榭閣的夥計,一定或多或少的知道這些,所以他們才會那麼緊張,連房間的門都不進就匆匆的離開,剛才那個逃走的動作也再明確不過了。是的,那個夥計在院子裡很少停留,院子也一定是危險的,我要逃命,就要逃的徹底,我翻過牆之後,到水榭閣的正門,去大堂裡等大茶壺。 不,整個水榭閣都是不安全的。這妓院本身就邪性的很,在什麼位置建不好,非得在發生火災的凶地蓋樓,怎麼會有買賣家用這樣兇惡的地方。而且水榭閣的姑娘也漂亮,據說還有西域的風味,但是這幾年生意就不好,不得不說跟風水也有關係。另外,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生意不好的妓院,居然沒有倒閉,一直的存在了下來,並且看不到任何衰敗的樣子,這……這太不符合邏輯了。 不幹了,果然今天在轎子裡產生的猶豫是正確的,果然我應該在那一刻選擇直接的回頭。原來冥冥之中,列祖列宗在告誡著我,要遠離水榭閣,可我居然一意孤行,現在身陷這種危險中,真是咎由自取。但是好在,我還有一個逃走的機會。西門慶想到這,心中有一絲欣慰,看起來網的閉合速度是被光線所阻擋,應該不會突然加快,自己拚死一搏,不管背後有什麼東西,直接的衝出去,應當還有比較大的可能性能夠逃出生天。 就在西門慶猶豫的時候,網突然有些抖動,而後它收攏的動作加快了,很顯然,西門慶已經沒有任何時間來進行思考,他必須馬上行動,才可能逃脫。西門慶把身體往前略微的傾斜,這樣方便他一離開椅子,就可以全速發力,向前疾奔,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危險。 隨著身體的前傾,他感覺的到額頭滾落的汗珠,這些汗珠劃過他的眼眶。即便是在冬日的早晨,即便是在比室外更加寒冷的室內,處於恐懼中的西門慶,依舊大汗淋漓。 有一滴汗不偏不倚的滑到了西門慶的左眼的眼角,繼而進入了他的眼睛。在高度緊張中的西門慶,感到左眼的一陣陣難受,他本能的用左手去揉了揉眼睛,這一下,就讓他的動作緩了下來。西門慶的腦子直到左手已經在揉眼睛了,才猛然間反應過來,這樣的動作實在是太不安全,他急忙抬頭去看眼前的網,因為左眼睛在閉合的狀態,所以抬頭看的時候,只是用右眼觀看。 這一看西門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麼看上去,好像網都是在牆上畫著一般,並不是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懸浮在空中。此時他揉好了眼睛,把雙眼同時睜開,那網又恢復了在空中浮動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西門慶感覺到,自己無意中的這個動作,似乎是發現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他嘗試著閉上右眼,再看眼前的網,果然,左眼視線中的網也是被畫在牆上的,只是位置與用右眼看有一些偏差。但不管西門慶怎麼認真去看,當他的雙眼同時睜開時,那張每一個網眼都長著眼睛的網就懸浮在空氣中,不斷的縮緊。 看來這不是鬼怪。西門慶雖然並不瞭解眼前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他至少明白這樣一件事,十一月十四日晚在武宅出現的活屍,可絕對不會因為只用一隻眼睛看,而變成一張粘在牆上的年畫。看起來,這是一個精於這種手藝的人,所佈置的機關。 此時的西門慶,心中的恐懼已經消散一空。他從不懼怕跟人相鬥,畢竟連武松這樣的超級英雄他都敢挑戰,他只是怕那些神秘的鬼怪,因為鬼怪不具備人性的弱點。 當然,西門慶也知道,現在對方的目的尚且不明朗,害怕還是要裝一會的,不排除現在真的有什麼人在暗中監視。只是,這種恐懼又會真正的傷到在房間裡的人,那為什麼佈置這種恐怖的場景呢?另外讓西門慶感覺到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恐怖場景同迷局有太大的差別,那就是它清晰的圈定出了一條可以逃跑的路線,那就是穿過網的開口、跑出門、翻過牆,甚至,這條「安全通道」是筆直的,根本不需要轉彎。這樣的逃生顯得太過於簡單,太過於直接了,可這是為什麼呢? 原因只有一個,西門慶思來想去得到了答案。佈置這個房間的人,希望真的有人不管不顧的衝出房間,越過院子,然後…… 掉進預先設計好的圈套,這符合全部的邏輯。 真正危險的是看起來最安全的地方,那麼真正安全的就應該是看似危險的地方。西門慶想到這裡,緩緩的站起身來,他強迫自己不再去貪戀那些看上去和煦和溫暖的光纖,而是幾乎用脖子掰著腦袋,轉過了身,向那在想像中無比恐懼的身後看去。 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甚至連網都沒有,難道那張網不曾存在過?西門慶狐疑著再次的看向房門處,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網只存在於自己的面前,它就在那裡漂浮著,或者說……它就是那樣被畫在了牆上,而且在西門慶來回轉頭的時候,發現了其中更多的奧秘。每當西門慶的身體微微挪動,準確的說是眼睛的位置微微挪動,那網就好像活過來一般的抖動一下,網眼上的眼睛眨動一下,然後兩片網看似在不斷的收緊,實際上卻溫絲未動。 (這個參考3D眼鏡的原來,人對於視野範圍內物體的縱深感來自於兩隻眼睛的視角差,讀者姑且可以認定,這樣的網是通過特殊的繪製效果,達到裸眼3D的效果。實際上我國古代確實存在類似的技術,當然效果遠沒有這樣好,讀者姑且是當做小說當中的合理誇張吧。) 當一切都浮出水面之後,西門慶感覺到的是身上的寒冷,汗水已經把衣服都浸透了。而他空蕩蕩的胃,也再次的飢餓起來。桌子上還有一個饅頭和半碗豆漿,雖然此時已經沒有什麼熱氣,但西門慶仍然毫不猶豫的幾口把饅頭吞了下去,過快的吞嚥讓他有些噎到了,又趕緊把豆漿灌下。 雖然大茶壺沒有回來,但是西門慶已經對這個人有了更清楚的認識。大茶壺不但工於心計,還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才華。又過了一會,當西門慶從這種愣神中突然驚醒的時候,他發現,面前的網已經完全的消失了。看起來它們並不是單純的畫在那裡,否則自己第一次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就應該有所發現,這一切應該是有一定的誘因,說起來,我也是先有的背後的幻覺,然後這幻覺逐漸加強之後,眼前才出現了這張網…… 看來,除了那張網之外,這屋子裡還有其他的東西——至幻類的藥物,比如說熏香,比如說……饅頭和豆漿。 顯然,後者更加合理,熏香的話,最起碼應該有火和煙,但是我沒看到,另外開著門也不方便熏香能夠成功的把我至幻;但是如果是豆漿和饅頭的話,就合理的多,恐怕是這些食物裡的幻覺藥品是靠溫度維持效果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它們冷下來了之後,我再吃它們,幻覺沒有再度發生。 那個驚慌失措的夥計,也許只是個演員。 不管這種也許成立或者不成立,對待大茶壺要說的話,都需要經過大幅度的更改,甚至……面對這樣聰明的一個人,西門慶覺得他都不應該提供任何具體的計劃,只要把事情跟大茶壺說明,至於怎麼做,那就是大茶壺的事了。 如此這般,也顯得自己有合作的誠意。只是,西門慶沒來由的覺得脖頸發涼,跟這樣的盟友合作,自己真的安全嗎?他不知道。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員外來了啊。」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循聲望去,大茶壺正站在門外。 「先生讓我好等啊。」西門慶快走幾步到了門口,雙手抱拳。 第二百三十節 翻臉 西門慶上次見到大茶壺的時候,大茶壺穿著的是水榭閣夥計的服裝,雖然說做工和裝飾能略微的好一些,但仍然能夠一眼看出是一個下人。但今天西門慶發現,大茶壺穿的,不像是下人,倒像是一個小買賣人,如果西門慶初到陽谷,別人告訴他大茶壺是類似於王婆茶坊那麼大一個買賣的東家,西門慶是肯定相信的。 這一身裝扮讓人看上去就感覺溫暖,尤其是在西門慶經歷了刺骨的寒冷之後。 這也暴露了大茶壺本身並不缺錢,他手中的銀子也許比西門慶想像中的更加闊綽。西門慶今天來到水榭閣,很具有突然性,大茶壺來不及隱藏和更換衣服,或許……大茶壺壓根就沒有想隱藏什麼,他對於西門慶無所畏懼。 「員外到了多久了?」大茶壺首先打破了這種尷尬。 西門慶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一直盯著大茶壺看,確實是有一些太過於不禮貌了。「哦,我一大早就來了,夥計說您有事外出。我考慮到咱們上一次的交談比較友好,所以就給那夥計塞了些銀子,讓他把我帶到這來等先生您,要是有得罪之處,萬望海涵。」西門慶躬身施力,然後把身體閃開,給大茶壺讓出進門的通道。 在這一瞬間西門慶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才是這房間的主人,而大茶壺反倒是客人,不然的話,自己的這種想讓又怎麼來解釋呢?他本來想做個請的動作,可又想想,那實在是過於反客為主了,這讓西門慶的動作看上去有些干吧,就好像一個人在滔滔不絕的說話,突然間戛然而止。 大茶壺順著西門慶讓出的路,走進了屋子,他並沒有脫去外衣,而是直接的坐在了椅子上,這也說的通,畢竟室內本就不比室外來的暖和,要是脫去衣服的話,反倒是容易著涼感冒。 「這倒是沒什麼,員外能夠駕臨我這樣一個下人的房間,讓我這蓬蓽生輝,我怎麼會有絲毫的不高興呢?不過員外以後要是前來的話,最好派人先來通報一聲,我好在這裡恭候員外,要不然的話,讓員外在這枯等,我實在是有些過於不去啊。」大茶壺說著客氣話,然後身手一指旁邊的椅子:「員外請坐。」 西門慶重新的坐了下來,他現在坐的位置正是剛剛看見種種幻象的座位,在他旁邊的桌子上還擺著托盤,裡面有空空的盤子和碗。西門慶本能的向著剛才出現幻象的地方又看了幾眼,果然,現在的他已經看不到任何詭異的東西了。西門慶在心中猶豫著,要不要把看到的一切告訴給大茶壺?他心中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因為從他的分析來看,這種幻覺一定是借助了藥物,但是他卻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藥物,對於一個開藥鋪的人來說,這才是最有價值的財富。不過……房間中的幻象,肯定是大茶壺的秘密,他會不會直言相告還在兩說,況且今天來這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跟大茶壺商議,在其他地方消磨他的耐心,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員外怎麼有些發愣?莫非心裡還在埋怨我,哈哈哈,那小老兒再次給員外賠不是了。」大茶壺哈哈大笑,就要站起身來。 西門慶一把按住了大茶壺。「前輩說笑了,晚輩等您一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跟您這樣的正直的智者交談,對於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是大有裨益的事。」 「哈哈哈。員外莫要繞彎子了,您清晨即到了水榭閣,想來應該是拂曉剛過就出了門,選擇在這個時間,匆匆忙忙的趕來,我想肯定不是單純為了奉承老夫。員外有什麼事,直說無妨。」大茶壺把手一伸,做了個請的動作。很顯然,他已經不想在這些客氣話上浪費時間。 如果說大茶壺是半夜的時候離開的水榭閣,那滿打滿算,他的睡眠時間也不會太久。根據夥計所說,他長期的作息規律都是這樣,那此時此刻,應當是他因為睡眠不足心中最為焦躁的時刻,耐性自然不足。而且坦白的說,西門慶也不想沒完沒了的繞圈子,這種恐怖的等待已經消磨掉了他最後的拖延的慾望,只是在大茶壺開口之前,他覺得直奔主題,實在是有些太唐突了。 「知我者前輩也,晚輩這次前來,確實是有事情要跟前輩商量。是關於那個惡魔的。」跟大茶壺自然不能提武松,大茶壺跟武松之間又沒有明確的利害衝突,只能拿武大下手。好在武氏兄弟同氣連枝,扳倒一個,也就相當於兩個都扳倒了。 「員外查到什麼新的線索了?」大茶壺的眼睛裡閃出了光芒,雖然那光芒只有一瞬,但西門慶已經滿意無比。這個神秘的人,心中仍然燃燒著憤怒以及復仇的慾望,這些足夠驅使他去完成危險的使命。 「坦白的說——沒有。」西門慶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證據去證明武大的罪行,紙面是那個的推論發揮不了任何的作用。「但是。」西門慶搶在了大茶壺的話頭前面說話,因為他知道大茶壺隨後而來的必定是類似於「那你來找我幹什麼,我的女兒是不會出來作證的」類似的話。 在聽到這聲「但是」之後,大茶壺愣了一下。「但是什麼,請員外直說,莫要吊我這個老東西的胃口。」話語中已經有了不悅的色彩,這種談話的方式一定讓他覺得被玩弄了。 「員外,我得到了一個消息。殺人的惡魔很有可能已經秘密的離開了陽谷……」西門慶小聲的敘述著。 「什麼?他跑了?」大茶壺的憤怒演化為低沉的咆哮。「侮辱了我女兒的人,他居然跑了?你不是一直在調查嗎?怎麼沒有任何結果就讓他逃脫?」大茶壺完全沒有了先前對西門慶的尊敬,他好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一般,鬃毛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第二百三十一節 權力的遊戲 這完全出乎西門慶的意料,在他的無數版本的構想當中,他所想到的,都是大茶壺放鬆的表情,卻沒有想到,這引發的居然是大茶壺獅子般的憤怒,更沒有想到的是,大茶壺居然會把這個事情歸咎到西門慶的頭上。 西門慶認真的回憶了一下上一次談話的內容,他從來沒有跟大茶壺保證過,會把武大一直留在陽谷,只是說,會努力的調查事件。不過當時的西門慶也沒有想過,武大會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選擇逃跑。 他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但很顯然,沉默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先生,您也知道,那個惡魔頗有背景,而我僅僅是一個做小買賣的人,手中一無軍隊,二無官差,有些事情確實是沒有能力去做。這個也請您理解,我非常想幫您出氣,也非常想幫您報仇,請您理解我迫切的內心。」西門慶覺得這種談話有些彆扭,尊卑的關係在頃刻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不管這個大茶壺從前是怎樣顯赫的人,可他現在畢竟是做著卑微的營生,這實在難以讓人產生由內向外的尊重。 大茶壺半天沒有說話,他的呼吸非常的沉重,臉色也有些發紅,他好像是在極力的控制這種憤怒,所以刻意的壓制了自己的言語,好半天,在一聲長歎之後,他才張開了嘴:「員外說的極是,小老兒一時情緒激動,也請員外不要見怪,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女兒有些不能自已。唉,也許等到員外有了孩子,就能夠理解做父母的心思了。不過員外我不明白,既然那惡魔已經逃走了,那你來找我是所為何事呢?」精明的大茶壺在恢復了理智之後,並沒有給西門慶緩和的時間,而是選擇了直奔主題。 「這……」西門慶在心中打了個猶豫,然後他下了決心,對大茶壺不做過多的隱瞞,因為大茶壺的確是不二人選。「容我把事情詳細的跟您說明。既然那妓……那姑娘是您的女兒,想必您也一定確切的知道,按兇手到底是誰,您不需要說出他的名字,只需要點點頭就行。」西門慶及時的收住了險些說錯的話,他必須盡量的爭取大茶壺的好感。 大茶壺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連一聲確認的言語都沒有,他遠比西門慶想像的要謹慎的多。 不過這些細節都不會影響到西門慶的決心。「那您也一定知道,這個惡魔的地位,主要來自於他的弟弟。根據我所得到的消息,這次離開陽谷的,不僅僅只有那個惡魔,還有他的弟弟,甚至他的弟媳,也都離開了。也就是說,在陽谷縣的這一家人,無聲無息的都逃走了。」西門慶緩緩的說,同時,他緊盯著大茶壺的臉。 但是那張臉好像被隱藏在迷霧當中,看不出有什麼波瀾。 「我還是不明白員外來這的原因。」波瀾不驚的臉來回的搖擺了一下,催促著西門慶打出最後的底牌。 「實際上,我跟這家人的接觸有一段時間了,今年的八月初八,在這家人的身上曾經發生了一件怪事,您應該聽說了在弟弟的訂婚儀式上,出了一個假縣令。」這是西門慶反覆思量之後的底牌,但是這底牌的牌面上只有虛幻,關於八月初八夜晚所發生的事,雖然西門慶有過許多的猜測,可這些猜測,甚至連一個完整的,能夠自圓其說的推論都沒有。 「我聽客人說起過,據說是跟真的縣令長得一模一樣。」大茶壺點了點頭。 陽谷縣城不大,消息傳播的很快,尤其是類似於家縣令的這種爆炸性的新聞,恐怕八月初九的時候,客人在同妓女歡愉的間歇,都會談論這事,所以大茶壺清楚這件事的始末並不讓西門慶感覺到驚奇。 「可是您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既然兩個縣令一模一樣,那現在的那個就一定是真的,牢裡的那個,就一定是假的嗎?」西門慶把問題拋給了大茶壺。 「員外,我只是做著卑賤營生的草民,官家的事,我不敢妄言,道聽途說的事情,說錯了,是容易惹上麻煩的。」大茶壺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嚴肅,很明顯,他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不在意。 「我當時就在現場,弟弟的訂婚儀式我參加了,我目睹了事情的全過程。真假縣令的評判,完全是因為弟弟的一句話而已,因為在那一刻,確實沒有人能夠分的清楚。不瞞您說,我所經營的買賣也是經常能夠見到縣太爺的,但是從八月初八之後,縣太爺的性情跟以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且弟弟在陽谷縣的權力越來越大,很多事情都不需要通過縣太爺,而由弟弟直接解決。這種先後非常顯著的變化,是值得人深思的。其實您也可以想像,從八月初八之後,您可曾還聽到過,以縣太爺的名頭髮下來的什麼說法?」這些東西先前都只存在於西門慶的腦海之中,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但是這些疑點客觀上切實的存在,他也相信,每一個人只要細細的琢磨一下,都可以感覺的到其中的端倪。 「嗯,的確如你所說。」大茶壺沒有否認,而是直接肯定了西門慶的敘述,他的眼睛裡似乎隨時都能噴出吞沒西門慶的火焰。 「咱們陽谷縣平時極少有上級的官員到訪,而這一任的縣令似乎也沒怎麼出過縣城,您的身形和年齡和縣令的差距應當說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我想您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在您顯赫的過去當中,一定有過很多跟上層打交道的經驗,我覺得有些事情您來做,一定比冒牌貨做的更好。」西門慶言之鑿鑿。 飛翔是一種無比誘惑的感覺,一雙翅膀對於曾經能夠飛翔,但現在卻折斷翅膀的鳥來說,是可以用生命來交換的。而權力,對於大茶壺來說,就是這樣的翅膀,雖然這翅膀對比原來的小了一些,可是這總比卑微的爬行,要強上太多。 「你有證據證明現在的縣令是假的嗎?」大茶壺愣了一會,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沒有。」西門慶搖了搖頭。「但是我覺得,失去了惡魔的弟弟的支持,縣令的真假又有什麼關係呢?陽谷縣又真的有多少人近距離的觀察過縣太爺呢?他們中的大多數,在看到官府的人的時候,都只會低下頭,顫抖個不停。對於一般的老百姓而言,誰當縣太爺,甚至是誰當皇帝,都沒有太大的區別。況且……」西門慶略微的停頓了一下。「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相貌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但那兩個縣令的相似度實在是太高了,這一定借用了某種高超的易容技巧。既然他們可以的話,我相信,您也可以使用類似的辦法。」西門慶的話說的看似輕鬆,實際上他的心幾乎都要跳了出來。現在他所說的話,只要傳揚出去,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這確實是一個令我心動的獎賞,員外,您真的是一個聰明人,我對您有些刮目相看。」大茶壺平靜的說:「您能提出這麼有誘惑力的獎賞,不,或者說,這不是一種獎賞,而只是充滿希望的一種前景,但至少,您把這種希望提供給了我,並且會輔助我施行,我也確實不能要求的更多。現在,該談談您想讓我做什麼了吧?」大茶壺的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面,這聲音如同一根根鋼針釘在屋內凝固的空氣中。 「前輩快人快語。」西門慶露出了一個讚賞的微笑:「現在的局面是僵化而平衡的,我需要您來打破這種平衡,讓陽谷縣的人都意識到,武松和他的哥哥武植因為自身的罪行,已經逃跑了。」 「你需要我來當打破堅冰的炮灰?」大茶壺一句話切中了問題的要害。「看起來,員外是十分懼怕,你所瞭解到的情況,僅僅是兄弟兩個人故意扔給你的假象,所以你需要有個人來進行試探。嗯,確實是有一定的風險,可小老兒我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冒險,何況,我並不認為強大的人在面對弱小的對手的時候,仍然需要玩弄這種陰謀詭計。不過,員外,有件事咱們得說在前頭。」 「前輩但說無妨。」西門慶覺得此時一切的偽裝都是蒼白的,大茶壺的思維和語言無法抵擋。 「官府的牢房裡應該還關著一個縣令,不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都不能等到秋後再死,你必須要想個辦法先幹掉他。真假縣令的戲碼只允許有兩個人存在,一旦出現第三個的話,就不好辦了。」大茶壺幾乎沒說三個字,就用手指敲一下桌面。 「官府的牢房,堅不可摧。晚輩只能盡力而為,但卻不敢保證。」西門慶在這個問題上非常謹慎,實際上西門慶的盡力而為,僅限於用腦子想想。 第二百三十二回 交鋒 西門慶是忐忑的,他內心深處極其的想把這個事答應下來,因為說到底,大茶壺目前來說並不是什麼危險的角色,而且這個縣令的說法,其實真的只是那麼一說,西門慶一介草民,看到縣太爺都只能低頭的快步走過,怎麼可能有能力,把一個妓院裡卑微的人,扶上縣太爺的位置呢?西門慶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 可偏偏,這樣精明的大茶壺,居然很如此虛幻的誘餌,而且對西門慶提出了具體的要求。反正都是做不到的事,答應一下有什麼關係呢?但是西門慶仍然做了保守性的回答,說起來他很害怕自己一旦答應了什麼事,大茶壺就會充分利用談話上的技巧迫使自己做出更多的讓步,所以一切最好還是能夠活分一點。 「很好,員外,看起來你是真心找我合作。」大茶壺聽到西門慶的回答後,反倒是微笑了起來。他輕輕的摸了摸鼻子,然後緩緩的說:「入獄殺人,這樣的事,確實很難做到,如果員外這個都能想都不想的就同意了下來,就代表你只是想讓我做炮灰而已,至於剩下的事,都是你捏造的謊言而已。員外能夠謹慎的對待自己的承諾,確實是非常值得老朽跟你合作。」 這老小子原來是挖了個陷阱在等我!西門慶的內心一陣陣後怕,同時他還有一種被玩弄了的感覺。西門慶雖然是整個計劃的發起者,可是主動權只是在幾次交談之後,便輕易的更迭了主人。 「前輩明鑒,晚輩確實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合作,剛才也一直在思考監獄中的那個縣令如何處理。前輩不讓我以身犯險,實在是對晚輩的體恤。」西門慶心中憤怒,但是臉上並沒有帶出來。「不過未來出現三個縣令,確實是非常不好辦的事,您看……」 「這個其實你不用操心。我琢磨武松不會允許陽谷有兩個縣令,監獄裡的那個不論真假,估計已經被武松找了個借口給幹掉了。另外,年輕人,我很滿意你剛才主動說出武松和他哥哥的名字,這也給了我冒險一試的信心。現在像你這麼有膽有識的年輕人,確實是少了。」大茶壺頻頻的點著頭。 「前輩過獎。」西門慶的腦門上滲出了汗珠。也許是這老頭子真的在官場上混跡了比較長的時間,確實是能事事想到頭裡。西門慶開始覺得,彷彿他只是大茶壺手裡的一枚棋子而已,一切都在這個老頭子的算計之中,雖然這是一種毫無證據的感覺,但是這感覺真實的有些可怕。 「不,這可不是什麼過獎。一個能夠戰勝心中的恐懼和慾望的人,是無法被別人所戰勝的。」大茶壺臉上一笑,這笑容意味深長,讓人感覺,他的話實際上有所指。 西門慶馬上想到了房間裡的幻象,大茶壺指的一定是這個。看來這果然是他所佈置的景象,只是……我到底是怎麼中了那至幻性的藥物的呢?雖然說起來,放在饅頭和豆漿中是最優的選擇,但對於大茶壺來說,這樣做的缺點就是,多一個人瞭解他房間的秘密,而且最關鍵的是,今天早晨西門慶到這來是一個很偶然的行為,大廳裡也不僅僅只有那一個夥計,如果說西門慶很偶然的到了這裡,又很偶然的遇到了大茶壺正好安排的那個夥計,然後自己還很偶然的沒吃早飯,讓夥計幫忙去買……是不是偶然性太高了,這裡面只要有一個地方對不上,那麼房間裡的幻象就不會發生任何作用。 所謂的藥物釋放,一定是有別的條件的,也許跟飲食有一定的關係,但藥物應該不會涵蓋在飲食中。西門慶非常想直接的向大茶壺文明,可他知道,這話說出來估計也沒什麼用,大茶壺一定會推脫個乾淨,並且跟西門慶說,自己的屋子乾淨的很,絕對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到那個時候,西門慶更加的無可辯駁。 話題僵在這裡,西門慶明白自己是無法搭茬的。他只得轉換一個話題。「前輩,我想跟你談談具體想讓您做的事,當然了,小子無知,在想法上肯定存在很多的漏洞,我所說的,權當是拋磚引玉。」 「員外過謙了,但說無妨。」大茶壺的眼皮一挑,目光凌厲的看向西門慶。 西門慶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他輕輕的咳嗽了兩聲,然後說:「武松的哥哥,也就是那個殺人的惡魔武植,在離開陽谷縣之前,把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在當鋪裡典當掉了,我花了大價錢從當鋪手裡,弄到了這兩張紙。第一步的計劃,我覺得您可以拿這兩張紙做文章。」 「如何做文章?」大茶壺的表情沒有變。 「我是這麼想的,您到縣衙去告武大,咱們手裡有房契和地契,就說這房契和地契是武大用頂債的方式輸給您的,現在您要收房子,但是呢,卻被武大暗中威脅,無可奈何之下,才向官府告狀。」這是西門慶今天早晨最初的時候所想到的方法,他覺得這個計劃安全而且時效,讓大茶壺來當執行者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 「你是想用這種辦法,來逼武氏兄弟現身?」大茶壺撓了撓自己的眉毛。 「是的,您這一告,消息會在陽谷擴散的極快,最多一天,整個陽谷縣城裡的人都會知曉。如果武氏兄弟躲在暗處,那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們出來的話,因為咱們手中有確切的房契和地契,也可以跟武氏兄弟達成私了,最多我那些銀子不要了就罷了。可如果武氏兄弟真的離開了陽谷,遠赴他鄉,那不管咱們怎麼折騰,他們也是不可能現身的。武松是陽谷的英雄,我可以想像的到,當我們最開始狀告他的哥哥的時候,陽谷縣的多數人,一定是站在武氏兄弟一邊,甚至其中有好事者還會猜想,等到武松出現的時候,您會是怎麼樣的屁滾尿流。可是慢慢的他們就會發現,武松和武大都銷聲匿跡,偃旗息鼓,那麼我相信,輿論會慢慢的站在您的一邊,您將最終的代表正義,而武松和武大,最後將被缺席審判,認定有罪。這就是晚輩所琢磨出的計劃,我不得不坦白的說,雖然我認為武氏兄弟真正逃走的可能性極大,但是這是他們耍弄的陰謀詭計的可能性始終不能夠完全排除,固然我通過損失銀子的方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護得您周全,可是,武大是一個連無辜的女人都可以殺害的人,他是一個沒有底線的惡魔,一旦我們失敗,我也不知道最後將是怎麼樣的結局。」西門慶鄭重的對大茶壺說。 「不錯的試探攻擊,年輕人,你再次的讓我刮目相看,確實是很完美的試探,應該說已經在最大的可能性上保護了我的安全。不過,絕對的安全是不存在的,富貴險中求,而且不管怎麼說,在我最開始上告的時候,武松是一定不會出現的,正好也能驗驗這個縣太爺的成色,看看他的水有多深。」大茶壺點著頭,他的臉上露出有些欣慰的笑。「不過年輕人,我想知道你的下一步打算是什麼,一旦確實的證明了武氏兄弟不在陽谷,之後你準備怎麼做呢?」 「確定他們不在陽谷之後,我就準備還您女兒一個公告,也還莫愁館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一個公道,把武大的殺人罪行公佈出來,再由您女兒出來作證,因為武大和武松不可能出來辯解,這個罪名他們將無法逃掉。」這也是西門慶最開始想到的可以扳倒武氏兄弟的辦法,他一直苦於沒有證據,可是既然被告是不可能開口辯解的,那麼少一些證據,又有什麼關係呢? 大茶壺在聽完西門慶的這些話之後,沉默了片刻。「年輕人,你真的是對不起等我的誇讚,你的計劃有一個完美的開頭,但是很遺憾,剩下的謀略卻是極為不成熟的。你這樣做的破綻太大。首先,一定會有人知道,出來指證的女人跟我有關係,他們雖然不一定能夠確切的知道我們是父女,可是,水榭閣裡的人,多少都知道些,我跟她的關係比較親密,當然,在他們看來,可能是我跟她在一起做一些苟且的事。不論具體的關係種類是什麼,只要是相識,都會為第二步的計劃蒙上陰影。那麼陽谷縣的民眾就會開始議論,針對武氏兄弟的這一系列行動,是不是有組織有計劃的,武松在陽谷縣的口碑相當不錯,如果用非常明顯的陰謀去攻擊他的話,勢必會讓很多人開始為他說話,到時候,我們就會處於完全的被動。且不管說,現在的縣令到底是真還是假,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他一定是站在武松一邊的,如此一來,上下我們皆沒有優勢,即便是武氏兄弟真的遠在千里之外,他們一樣可以兵不血刃的擊敗我們。畢竟,員外,你我的野心可能都很大,但現在的身份,僅僅是一個小買賣人,和一個在妓院裡卑微的大茶壺。」大茶壺每說幾句,就停下來片刻,好像在一邊說話,一邊極其認真的做著思考。 第二百三十三節 預謀 大茶壺說的問題,確實都存在。但西門慶幾乎沒有考慮過,因為對於西門慶來說,所謂的莫愁館真相,並不重要,他只需要在某種程度上扳倒武松就行了。實際上,只要證明武松和武大已經離開陽谷,這種扳倒就已經成功了,他可以對外說,武松和武大並不是主動走的,而是迫於無奈被自己趕走。就好像那個賣梨子的小廝一樣,唯一知道結果的人,可以隨意的解釋導致這個結果的過程,而其他人的猜測,在此刻,就會顯得蒼白無比。 既然成功的進行完第一步就已經代表著獲得勝利,那接下來的活動對於西門慶還有什麼意義呢?只對大茶壺才有意義而已。 「這個確實是晚輩考慮不周全。」西門慶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說假話,他壓根就沒有好好的考慮。 「這並不是你考慮的不周全,年輕人,我覺得是你太過於輕心了。」大茶壺笑著說:「你真的覺得,在咱們大宋朝,一個人,僅僅是因為跟別人打賭,或者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賴賬,就會身敗名裂?尤其這個錯誤還不是他本身所犯下的,只是跟他反差極大的哥哥所做的事。這樣真的可以嗎?僅僅證明武松不在陽谷是不夠的,要戰勝一個人的方法只有兩種,殺死他,或者搞臭他,但是證明對方逃走,並不是一種勝利,現在已經不是春秋時的那種戰爭方式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武松離開陽谷,跟你離開陽谷,沒有什麼不同,不要覺得自己已經贏了。」 大茶壺的話直擊要害,實際上讓西門慶在意的是大茶壺的話已經完全的迴避了武大的問題,而是直接的指向武松,好像他知道西門慶的真實目的一般。這……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老東西這麼厲害?西門慶疑惑不解。 「員外你知道的,水榭閣雖然生意不太好,但是這有一些西域的女子,有些客人還是很願意來的,這些客人裡,就有不少是買賣人,而買賣人當中有很多,都樂意在西江茶坊吃飯,他們對於西門員外的慷慨陳詞讚不絕口,這種讚歎經由窯姐兒的口傳到了我的耳朵裡,所以我對情況如何,也並非是一無所知。直接說吧,你想對付武松,而我想對付武大,並且奪取縣令的職位。雖然我們的目的不同,但是大方向上都是一樣的,哥哥跟弟弟的區別不大,如果他們真的離開陽谷,我想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重要的事情,全家的遷徙,很可能就不會再回來。追殺他們,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搞臭他們,或者說,在陽谷一地搞臭他們,還是不難的。何況,既然縣令有真假,那麼武氏兄弟也可以有真假,迫不得已的時候,可以找些替死鬼。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有任何希望的,獲得陽谷縣絕大多數人的支持,才是我們勝利的唯一標誌。」 勝利?西門慶從來沒有想過徹底的勝利,對於他來說,勝利就是可以活下去。他腦海中所想的,都是當離開陽谷之後,投奔軍營,去完成自己對於男人這個稱謂最為偉大的構想,至於說完全的把武松踩在腳下,那又能怎麼樣呢?還當一個買賣人?不,絕對不可以那樣,對於西門慶來說,誰當陽谷縣的縣令區別也並不是很大,他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如果大茶壺真的當上了陽谷縣令,陽谷縣對於西門慶來說,更是危險無比的地方,大茶壺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異端,繼續的活著的。 可是,事到如今,卻也是不能夠再拒絕的了的了。反正腿長在自己身上,確認武大和武松離開陽谷之後,就算是了了貴婦的差事,然後帶著所有人,馬上去投軍。至於大茶壺能不能單上縣令,那就是他的造化了,反正,一個這樣的人,只要他不成氣候,西門慶倒也不畏懼。 「前輩所言極是,晚輩在一些問題上確實是考慮不周,前輩的話如同醍醐灌頂,讓我茅塞頓開。這樣吧,接下來的事情您看怎麼辦就怎麼辦,晚輩唯前輩馬首是瞻。說實在的,晚輩只是一個不肖的藥材販子,論起來權謀之術,就算是十個我也比不上前輩的一根汗毛。」溜鬚拍馬是西門慶最擅長的,他突然覺得,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全然不似說其他的話的時候,要做那種費力且複雜的考慮。西門慶不禁想到,如果有一天,當自己真正功成名就的時候,聽到別人對自己阿諛逢迎,自己會不會想到曾經的過去所說的那些厚顏無恥的話,要是那樣的話,還會對眼前的溢美之詞感覺到受用嗎? 應該不會吧。這個世界上就是存在很多這樣的事,雙方都知道屁用都沒有的事,但卻又不得不做。不過讓大茶壺在指定具體的計劃,這一點也是西門慶先前想到的,反正這跟他也沒有多明顯的利害衝突。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證明,武松和武大已經離開陽谷,其他的,都不重要。 「嗯,那這個得容我好好想想。不過事不宜遲,今天下午,我就得去衙門狀告武大,咱們要把聲勢弄大一些,入夜之前,我要讓每個飯館的人,都在談論著這件事。要讓今天晚上每一個跟女人進行交(和諧縱橫)合的漢子,都會在間歇的時候嘲笑武氏兄弟的軟弱無能和膽小怕事。」大茶壺的話,顯得信心十足。 「那前輩,晚輩這就去偽造文書,並且派人把房契和地契給你送來。」目的達到的西門慶,有意思緊張的興奮。在今天下午,他就能知道,這場折磨心智的漫長競賽,最後的勝利者是誰了。 「不用。」大茶壺輕輕一擺手。「這些都行不牢員外費心,文書我自己可以偽造,至於說房契和地契,那也無所謂,反正真的在員外手裡,我做個假的,一樣可以當做真的使用。」 第二百三十四節 盟友 西門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大茶壺房間的,總之,當他回過神之後,他已經站在了胭脂巷上。大茶壺給西門慶的感覺跟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說上一次的大茶壺僅僅是一個可憐的父親,那這一次的大茶壺,就更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獅子。這其中最讓西門慶感覺到不安的是,大茶壺說,文書和房契地契都可以偽造…… 基於這種大前提下,西門慶突然發現,自己在計劃中已經沒有了任何作用,本身他想的是,把房契和地契捏在手裡,這就代表隨時可以反攻大茶壺,把他打成誣告,這樣的話,大茶壺一定會對自己有所忌憚。可是,這個作著備件營生的人,居然說他靠自己就可以偽造假的文書。 西門慶雖然手裡有真的房契和地契,但是,這個東西只要不在武氏兄弟手裡,真假的區別實際上不大的,也正是因為這樣,西門慶在一點也沒猶豫的把它送給了王安。西門明白自己手裡唯一有用的,就是武氏兄弟已經離開陽谷的這個消息,但是自己居然把這個消息當做誘餌首先的拋了出去,當大魚咬餌之後,西門慶才發現,鉤子只存在於幻想當中,魚線的盡頭並沒有除了魚餌之外的任何東西。 這些天大茶壺一定得到了某種勢力的支持,西門慶認定這一點,他不相信人的情緒會在短暫的時間內變化的這麼快,已給卑微而憤怒的人會突然變得趾高氣揚。而且,他房間內的那些幻象,不管怎麼說都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範疇,大茶壺就算從前的身份再高貴,也不可能自身掌握這些秘術,看起來,一定是有人最近在跟他聯繫,在背後的支持他。看上他未來的,絕對不僅僅只有我一個人。 這樣一想,西門慶也就不那麼生氣了。因為最起碼在現在來說,他跟大茶壺還是盟友,雖然未必親密,可他們共同的敵人武氏兄弟還沒有被打倒,在武氏兄弟徹底被打倒之後,西門慶會在第一時間離開陽谷,去軍營投軍,到一個沒有武松的地方去生活。無論大茶壺怎麼耀武揚威,西門慶都是眼不見心不煩。 新年就要來了,不知道新的一年,我會在哪呢?還有一個多月,這也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多月。西門慶跺了跺腳,他早晨出來的急,並沒有穿襪子,這一番折騰之後,腳上變得非常寒冷,那些尖利的東西,似乎已經把腳掌割破。 還是回家吧,然後細細的打聽打聽,看大茶壺會怎麼做。既然他能夠獨當一面,也許後面的事,就完全的不需要我了。樂得清閒,我還有兩萬兩銀子,足夠用度了。過早起來的西門慶,現在有著一種濃重的睏倦感,週遭的寒冷都不能夠讓他清醒,反而像一隻隻溫柔的手,不斷的撫摸著他,讓他入睡。 西門慶很想就進去一家妓院,找一個溫軟的懷抱睡上一覺。但他知道不行,不能在這個時候耽誤時間,另外,最近的胭脂巷有些莫名其妙的古怪,還是不要在這裡久待。西門慶掙扎著爬上了一頂轎子,呼喝著轎夫,把他抬回西門藥鋪。 潘七 潘七身上的病很重了,但是她刻意的裝作更嚴重一些。她突然發現,也許身上的這種病,本身就是一種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因為,此時對於潘七來說,伙房裡基本上已經沒有威脅了,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都很安靜,應該說,他們兩個已經達成了一種平衡,另外,在過去的幾天中,潘七有意無意的在他們面前故意的展示出病痛,這兩個人居然都沒什麼反應。 這種沒反應,是很單純的沒有反應。就好像潘七沒有任何跟平時不一樣的表現一樣,開始潘七並不理解,潘七覺得如果他們真的是屈從與自己的話,至少應該來詢問下病情,或者想一些辦法來幫只救治。但是在清醒的時候略微一琢磨,就明白了過來。作為黑臉屠夫和藍衣胖子來說,潘七生病與不生病並不重要,並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切實利益。就算潘七隻是一個普通的伙夫,把潘七因為生病的原因幹掉,除了會滿足他們一種特殊的快感之外,並不會有任何其他的好處。況且,現在伙房裡的權力體系本來就不穩定,貿然的向上稟報,就相當於默認自己是伙房的實際領袖,勢必會讓另一方瘋狂反撲,而那個時候,冒認領袖的人,就會受到莫大的打擊。 何況,他們都不能確定,潘七是不在裝病,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試探他們的忠心。對於黑臉屠夫和藍衣胖子來說,他們只需要等待,因為如果是裝病,肯定有一天會裝不下去,如果是真病,還得不到救治的話,在環境嚴酷的半天堡,要不了多長時間,潘七就會永遠的安眠,對一個死人發難,總比對活人發難容易的多。 所以潘七並不隱藏病情,即便是在伙房其他的所有人都注目的情況下,也旁若無人的倒頭就睡,並且痛苦的發出病痛呻(和諧縱橫)吟。 潘七更懼怕的是毛蛋,時間的發展對於自己越來越不利,她的病痛雖然沒有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可已經不具備獨自行動的能力,在這種大前提下,她肯定會越來越傾向於讓毛蛋來幫忙。病痛給了潘七很多的思考時間,她可以不像平時那樣,忙於應付伙房的事情,而只是思考,這種游離物外的思考,讓她看清楚了很多東西。 毛蛋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人,他有著很多超出年齡的指揮。女人眼中的男人總是最清楚的,因為男人在男人面前會很刻意的隱藏一些東西,但當他們面對女人的時候,心裡會有一種莫名的放鬆感,有一些東西就會暴露出來。 在沿著這種思路思考了兩天之後,潘七猛然間發現一個問題。她從來沒有跟毛蛋說過自己是女人,那何以毛蛋在潘七面前的表現和在別人面前會存在這樣的細小差別?難道說……毛蛋早就看破了自己的偽裝? 在短暫的驚訝之後,潘七恢復了坦然。實際上,即便是毛蛋看破了,現在的問題也並不是很嚴重,他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也沒有想侵佔潘七的身體,在這種情況下,性別反而顯得不那麼重要了。而且毛蛋要真的是存有一顆憐香惜玉的心的話,那在未來的行動中,他肯定會提供給潘七更多的保護,這正是潘七求之不得的。 另外,潘七還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最近的晚上,毛蛋經常獨自溜出去。潘七的病會讓她處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這種毛病的最大表現就是,睡眠的時間很多,但是都並不能睡的十分踏實。即便在夜晚之中,潘七也能聽得到有人離開臥房。 女人對於週遭的危險,總是特別的敏感。即便是離自己很遠的臥房的門,出現了一點響動,潘七也會在睡眠中驚醒,然後仔細的聽一聽動靜。她太熟悉毛蛋的腳步聲了,因為每天毛蛋都站在她的身邊,他走路的節奏、力量,以及鞋底的材質拍打地面的聲音,這些是潘七輕而易舉能夠辨別出來的。 潘七明白,這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出去轉悠,毛蛋一定是去做別的事了。因為他在外面換過衣服。因為潘七細細的留意過,毛蛋晚上出去之後,都是清晨直接出現在伙房。這很容易理解,因為早晨的時候有很多人睡覺比較輕,如果在那個時候選擇回到臥房的話,被人碰到的可能性也就大大的提高了。半天堡對於毛蛋來說,不可能有別的安眠的地方,半天堡又是山區,冬日裡最為寒冷的拂曉,勢必會給在外面的人身上附上一些白霜,這些白霜並不好發現,可一旦出現在溫暖的地方,就會變成一點點的水漬,雖說伙房裡多數地方都很冷,可白案就是其中為數不多的例外。 在潘七聽到毛蛋離開後的早晨,毛蛋的身上,並沒有任何水漬,就好像整夜安眠在臥房一樣乾爽。這裡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毛蛋晚上出去,穿了另外的一身衣裳。 半天堡管理的十分苛刻,伙房裡的所有人,都只穿著一套衣服,據說連夏天的時候也是這樣,只不過這些伙夫會謹慎的脫掉身上的一部分衣服,這種常年沒有換洗的穿戴,讓每個人的衣服看起來都很不乾淨。潘七聽別人說,藍衣胖子的藍衣,原來是青色的,現在的深藍色,只不過是一直不清洗的原因…… 藍衣胖子在伙房地位甚是尊崇都尚且如此,毛蛋是怎麼可能獲得第二身衣裳的。 白案的周圍因為有爐火的關係,水漬烤乾的速度會非常快,也就是半個時辰,就可以讓身上重新變的乾爽。因為水漬細小,且別人也乾脆不會留心,只有潘七能夠看得到,而潘七又是毛蛋的盟友,從哪個角度上來說,毛蛋都沒有道理因為水漬的原因而更換衣服。 第二百三十五節 操縱死亡 按照毛蛋的智慧,他絕對不會輕易的這麼幹。就算他要背著潘七在夜晚做什麼秘密的事,而這事又不能讓潘七知道,他也不會多此一舉來更換衣服——越多步驟的計劃,就越容易出紕漏,這一點,毛蛋怎麼可能不懂? 如果潘七質問的話,他只需要隨便編造一個理由,或者讓潘七拿重要的秘密來交換就可以了,那個時候的潘七必將啞口無言。 所以這種換裝,也絕對不是為了躲避潘七。 那麼……實際上一切已經很明顯了,毛蛋之所以換衣服的真正原因就是,他晚上要去的地方,是不能夠穿著者伙夫的衣服去的。 那會是什麼地方呢?潘七的猜測只能到此為止了,以外的事,她只能做一些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想,而潘七明白,現在她有限的理智時間,絕對不可以浪費到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去。 潘七躺在地上想了半天,有暗自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現在應當是十一月二十三日的中午,伙房裡準備午飯的工作已經了臨近了尾聲,伙夫們勞作後舒心的長歎聲隔一會便會傳來,長時間的躺著,讓潘七對這些聲音的位置有清楚的判斷,她甚至能夠勉強聽得出其中的幾聲歎氣來自於誰。 但是白案的工作還沒有結束,畢竟毛蛋一個人要完成兩個人的工作,他居然堅持了下來,而且堅持了這麼多天。尤其是在晚上睡眠不足的情況下,竟然也能夠做到,這讓潘七驚奇無比,當然,她是不會把這話說出口的。 毛蛋的手裡沒有任何的多餘動作,看的出來他想讓自己的動作盡量的快一些。看了毛蛋片刻,潘七覺得向上看的眼睛有一些酸疼,於是她把視線挪到地面上。毛蛋似乎這幾天並沒有怎麼彎折枯草,以前的時候,地面上的草都會被他掐的一段一段的,每一天的枯草有一部分被送到爐火中燒成灰燼,那些成段的也不例外,但是這兩天,潘七在地面上已經很難發現那些小段的東西了,看來,近來屬於毛蛋的清閒時光少的可憐,他連這為數不多的嗜好,也省去了。 毛蛋已經開始行動,潘七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或者說,不能把命運完全的掌握在別人手中。雖然身體的病痛嚴重,可是就算不生病,也不可能做什麼多餘的事,離開這個伙房,本身就要冒著莫大的風險,半天堡的士兵,他們大多數都不講道理,潘七還記得在來伙房的路上,那兩個向自己勒索的傢伙。她覺得自己就算是帶著腰牌,也很難不被他們刁難,並且在周圍都是眼睛的情況下,辦成什麼可以逆轉局面的事。 好在,自己的手中並非一無所有,潘七還有一個名字——最後的名字,雖然說,這個名字只能奪走一個人的性命,但根據潘七用前面兩個名字做的實驗,實際上,關於「三個名字」的規則,她已經瞭解了不少。 尤其是第二個名字,潘七意識到,可以通過一些比較複雜和繁瑣的理由,在一定程度上的規定出死者死亡的時間和地點,當然,上一次關於新軍統領的死亡,潘七並沒有想到伙房門前的空地也是能夠看到高塔的,在一定程度上失算了。但其實,只要把條件限制的再苛刻一些,或者把能夠選擇的餘地變的更小,那麼對於黃虎來說,他的謀殺可能就會被限制在狹小的範圍。 可是,黃虎一個人到達地點是遠遠不夠的,死者必須也到那,黃虎也許有什麼高明的手段可以隔空殺人,但是死者不在那,他又能殺什麼呢?因此,潘七實際上可以通過一些比較複雜的限定條件,在一定程度上的控制死者死之前的行動。 潘七有一個大膽的計劃,那就是第三個名字是——潘七。 這並不是潘七瘋了,因為在這後面,她會補上詳細的要求。她會對黃虎說,她想讓潘七死,但是死亡時間是在七十年之後,地點是在潘七自己的家裡。 但是,這樣瘋狂的想法,僅僅能存在於腦海之中,它是經不起推敲的。黃虎的語言稱不上凌厲,但即便這樣,幾個回合下來,也能把這個不合理的要求,攻擊的灰飛煙滅。 首先是沒有理由。第二個名字之所以能夠做那麼嚴格的規定,是因為潘七以懷疑第一個名字的執行作為說辭,要求第二個名字必須要在自己的認定之下才可以,而潘七自由活動的時間又不多,地點也只有那一小塊,客觀條件形成了條條框框的規範。可是潘七如果讓黃虎殺掉她自己的話,既然死者就是見證人的話,那麼也不需要什麼見證人,何必要把死亡的時間推的那麼晚呢?三個名字可沒有這種義務。 即便是通過種種的陰謀詭計,強迫黃虎放棄了對於規則的堅持,那麼緊接著下面,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七十年之後,黃虎和潘七都在世的可能性都很小,這就是黃虎可以提出的最有利說辭,一個無法執行的名字,就是並不存在的名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句話一定不是黃虎的信條。 另外,三個名字的使用規則,黃虎並沒有對自己完全說明,很多東西都是靠潘七摸索出來的。潘七相信,所謂的「三個名字」也一定有屬於它的使用期限,七十年的時間應當已經超過了這個期限,就算能夠完全的收買黃虎,他也不可能做出違反「三個名字」規則的事,就好像他如何討厭潘七,都沒辦法拒絕最後的名字的要求。 黃虎上一次來到伙房的時候說,潘七五天之內必須說出最後的名字,那個時候的時間的十一月十九日,也就是說十一月二十四日,是第三個名字最後的說出期限,從這一點上來推測,能夠規定的死亡期限也不會太久。而構思最後的名字的時間,對於潘七來說,也只剩下了一天而已。 潘七決定,最後的名字,她誰也不聽。這可能是自己在這世界上最後快意恩仇的一次機會,絕對不能交到毛蛋的手裡,天知道他會把自己帶向何妨。命運,必須由自己把控。 第二百三十六節 積攢與謀劃 可是,如何掌控? 潘七雖然能夠勉強的站起來,但是絕對不可能獨立走上一百步,甚至在走幾步路之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這就代表著,她根本不可能獨自去找黃虎,說出最後的名字,就算是把腰牌要回來也不行。 除非……用鹿角酒。可是那個東西在毛蛋的身上,這種詭異的玩意確實能夠讓潘七短暫的獲得精力,就好像病大大的減輕了一般,但是跟毛蛋索要的話,他是一定會問原因的。這個是潘七沒有辦法解釋的,她是不可能跟毛蛋說去使用最後的名字,那樣的話,他們之間的脆弱聯盟也就不復存在,毛蛋將不是潘七的盟友,而這個時候的潘七,經受不住身邊的任何變動。 那麼……怎麼辦?實際上已經很明瞭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黃虎自己過來,然後聽潘七說出最後的名字開始執行,這是唯一可以把握的結局。把黃虎叫來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這個可以讓毛蛋去做,至於理由嘛,隨便的編一個就可以了,反正毛蛋身上有腰牌,這個人雖然生性多疑,並且警覺,可是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精明,在大多數的時候都不會拒絕別人。他對自己的腦子太自信了,自信到自負的程度,這就讓毛蛋幾乎忽略了其他所有人的謀略,認為自己可以輕而易舉的化解,也許可以利用這一點。 甚至這個說法不必要太高明,對,要拙劣一點,最好一下子就能被毛蛋看穿,這樣的話毛蛋一定會以在看一個弱智女人的態度來甚至潘七,如此勝算就高處很多。 那麼,最後的名字說誰?這個嘴關鍵的問題,潘七仍然沒有考慮好。這個人最好是在半天堡之外的什麼地方,這樣的話,如果執行這個名字,潘七就有理由提出要親眼見證,那樣的話,也就等同於讓潘七安全的離開半天堡。 可是……不管潘七說誰,黃虎都有可能把那個人抓上半天堡,然後當著她的面把他幹掉,自由仍然是那麼遙不可及。潘七這個時候真想讓黃虎殺死某一尊雕像,不,雕像還不夠,應該讓黃虎殺死某一座山脈,雕像和山脈都沉重無比,無法移動,只有這樣,才能讓潘七挪動,而不讓被殺的人挪動,只有這樣才是安全的。 無論怎麼想那都是不可能的,明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對於潘七來說,將是最後的期限,她必須在這之前謀劃好一切的計劃,否則就來不及了。 正在潘七胡思亂想的時候,毛蛋手中的工作停了下來,毛蛋的工作發出的聲音十分富有節奏感,因此在這節奏感停下來的瞬間,潘七就敏感的察覺到了。看來是午飯的時間到了,毛蛋也完成了手頭的工作。當然,之所以毛蛋能夠把時間卡的這麼準,一定程度上也是毛蛋偷工減料的緣故,毛蛋謹慎的計算著時間,盡量的縮小偷工減料的比例,這能讓被發現的可能性盡量的降低。 這一點對於別人來說很難發現,但是潘金蓮做了那麼多年燒餅生意,早就對這些小手段爛熟於心,坦率的說,毛蛋偷工減料的本事比起武大來說差上許多,那個矮子雖然其貌不揚,但在個別的時候,心裡精明的卻是非常的令人吃驚。潘七有的時候感覺,如果在武大的身上沾上毛的話,他會是樹林子裡最精明的猴子。 毛蛋工作的停止,代表著整個伙房的工作都停了下來,所有的伙夫都在安靜的等待著前來取餐的各小隊人馬,這個時候的伙房會經歷非常小規模的混亂,如果潘七還在健康狀態的話,這種混亂倒是能夠做一些事,可現在……潘七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好在的是,仍然有一天的時間,還有一個夜晚和一個上午,時間還不是很緊,也許在這些時間裡,能夠考慮到更好的辦法。潘七隻能用這些有些不太切合實際的想法來鼓勵和安慰著自己。 潘七閉上了眼睛,裝作還在睡眠的樣子,反正重病中的她,出現一些恍惚般的清醒,相信毛蛋也是能夠理解的,這應該不會引起他的什麼懷疑,但是現在,毛蛋回頭如果看到潘七神智清晰的眼睛,那潘七就被動了。 潘七聽到有人來領伙食了,這聲音對比她剛來半天堡的時候顯得嘈雜了很多,實際上在鄧白不在了之後,半天堡上越來越多的來取餐的兵丁放肆了起來,彷彿把原來從鄧白身上吃的虧都要找回來,而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很顯然是壓不住這個場子的,中午取餐也就從原來的安靜中的碰撞聲,變成了有些嘈雜的熙攘。 其實潘七更喜歡這樣,她無法想像一堆人在忙於手中的活計時,居然是安靜的,這種安靜會讓她感覺所面對的都不是活人,都僅僅是一些會動的軀殼而已,而這些軀殼,沒有任何的感情可言。 這種喧鬧持續著,潘七也一直沒有睜開眼,睜眼只會浪費徒勞的體力而已,而不管在今天下午、晚上或者是明天上午有什麼新的想法,充足的體力,總是必須的。這樣的閉著眼睛,潘七似乎感覺自己的體力在不斷的恢復,這也給了她一些信心,當然,這些信心如同紙糊的一般,只需要輕輕的被命運和現實的手指一戳,便會在凌亂的風中,飄個稀爛。 正在這時,潘七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因為潘七的身邊,只有爐火是有溫度的,而她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在自己面部的上方出現了新的熱源。在生病之後,她對於溫度的感覺逐漸的更加敏感了起來,這讓她本能的睜開了眼睛。 毛蛋正蹲在她旁邊看著她,看來剛才感覺到的溫度是毛蛋噴出的熱氣。但是潘七感覺到,自己睜開眼睛的速度似乎有些太快了,這樣閃電般的反射,應該不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應當有的。 第二百三十七節 掙扎與重生 「今天感覺怎麼樣?」毛蛋說話的時候,嘴裡哈出的白氣,讓潘七感覺到有些雲裡霧裡的感覺。 「比昨天嚴重了。」這句話潘七並沒有撒謊,她的病確實是越來越重,只不過沒有她所表現的那麼嚴重,當然了,在說話的時候,潘七扮的更加有氣無力。 「看來沒有醫生你是支撐不了多久了,真遺憾,我當時都是去吃飯的地方幫工,如果我當時要是學醫的話,對於現在的你,也會有很大的幫助。但是,目前來說,我對於你的病痛無能為力,除了能提供一些可以預支未來的鹿角酒,當然,我覺得你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未來可以預支了。」毛蛋說話的樣子很輕鬆,根本就不像對一個垂死的人所說的話。 毛蛋因為什麼輕鬆呢?潘七有點琢磨不透,按理來說,潘七手裡握著的名字,也是毛蛋逃生的希望,潘七死掉的話,很可能代表名字無法使用,那麼毛蛋可能究其一生都要在半天堡的伙房,這個如同地獄一樣的地方生活。他應當是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可以用的,否則,一個年輕人,怎麼可能會在這堅持這麼久,他說過,他沒有結婚,對於沒有嘗過女人味道的男人來說,自由的誘惑是無比的強烈的。尤其他身上還有金子,潘七給的金子,這些金子雖然不能讓他一直富貴,但是足夠毛蛋去妓院裡找幾個有些姿色的女人來盡情的享受一番,這應當都是他所期待的生活,為什麼當這一些很有可能實現不了的時候,他居然保持的如此輕鬆? 潘七想不明白,但是她及時的制止了自己的這種思考。不管這其中深層次的原因到底是怎麼樣,潘七明白自己僅僅靠空想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了的,就算碰巧的碰出個答案來,一點也不能行動的身體,又能解決什麼樣的問題呢?毛蛋的事跟自己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只要獲得自由,這個盟友將不再重要。手裡的名字是潘七最後的籌碼,只要名字還在,毛蛋應當就不會拋棄自己。潘七理順了這樣的關係。 「你的計劃呢?施行的怎麼樣了?咳咳。」咳嗽並不是裝的,而是真正發生。潘七的身體正在走向油盡燈枯。 「還差一點,我估計應該四天之後就可以開始施行了,到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你殺掉誰。」毛蛋說話的時候用手指扣了幾下耳朵。 這是很輕鬆的動作。潘七在瞬間明白了毛蛋之前輕鬆的原因,現在的毛蛋並非不關心潘七的安危,因為他手裡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可以在四天之後逃出生天。當然,這種升天不一定是兩個人升天,一旦潘七的身體惡化到鹿角酒都無法挽留的情況的話,毛蛋也許會在路上捨棄潘七,當然,這也是他沒有辦法的選擇,潘七自認為如果跟毛蛋換位的話,她或許會做的更加果決。 看來毛蛋並不知道黃虎所說的五天期限,潘七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跟他說過,病痛讓她的很多記憶變得模糊不清,實際上潘七也是在最近的幾天才想起了這個附加的條件的關鍵性,很想補充告知一下毛蛋,但是她總覺得,不能把什麼事都跟毛蛋說,有些事還是隨機應變的好。雖然她也說不明白這樣做的具體好處是什麼,但女人,總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執拗。 現在,這種執拗獲得了悲哀的結果,那就是毛蛋的計劃已經無法施行,因為五天的期限在明天就會到,四天之後,當毛蛋計劃著要使用名字的時候,最後的名字早已過期。 告訴毛蛋嗎?不,絕不。潘七在瞬間就做出了這個決定,現在她的安慰全靠毛蛋來拱衛,馬上說出真相的直接後果就是,同盟破裂,毛蛋只需要把潘七病重的消息,在伙房微微的一擴散,那麼潘七鐵定看不到今天晚上升起的月亮。 何況,潘七在心中痛苦的想,自己能不能活到四天之後,還另當別論,剩下的生命也許可以靠時辰來計算,走一步算一步,四天後的事,四天後再來操心。潘七想到這,心中泰然自若了很多,她輕輕的點了點頭,說話實在是太浪費體力了,剛才說的兩個不長的句子,已經讓她的額頭出了汗水,跟人皮面具的連接處又有些發癢。 「那就好,這些時間你好好休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看見你病痛的樣子,今天的麵食我送到門口去,不然的話,那些兵丁看到伙房裡有一個病重的廚子,只要有一個人嘴賤一下,那麼你就很可能活不到四天後。」毛蛋獨自一個人抱起了裝著麵食的筐,有些艱難的向著伙房的門口走去。 潘七知道,毛蛋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在半天堡上普通的兵丁生活非常悲慘,也幾乎沒有什麼權力,這些幾乎生活在地獄當中的人的唯一享樂,就是欺負那些真正生活在地獄當中的人,比如伙房的廚子,好像這樣的行為能讓他們覺得不痛苦。 在鄧白死去之後,越來越多的兵丁喜歡到伙房的內部來領取伙食,路過的時候會對坐在一旁的伙夫踹上一腳,或者啐上一口唾沫,這種侮辱性的動作雖然讓很多伙夫憤怒,但是唯一的回應辦法,只能是沉默。 白案的位置在伙房的裡面,可是並不排除,有那種窮極無聊的兵丁,會到這裡面來找事。潘七的病態,被他們看到之後,會真正的帶來莫大的危險。看來毛蛋已經進入了計劃最後的準備期,他不允許出現任何紕漏,哪怕這種紕漏是理論性的。 潘七的心中非常混亂,她產生了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黃虎能夠把最後名字的期限延長上幾天,讓毛蛋的計劃能夠順利的施行,這個嚴謹的男人,也許真的能夠創造奇跡,給兩個人都帶來自由。也許,他的內心並沒有想捨棄潘七,這只是潘七在病痛當中的危險感帶來的有些抽像和毫無來由的幻想。 混亂、恐懼、痛苦、猜想、僥倖、希望、絕望、期待、後悔、如同新生嬰兒般對於新世界的幻想、如同遲暮的老人樣對過去歲月的神傷。這種種的感覺,交替的出現在潘七的腦海裡,交替的折磨著這個本來已經有些支持不下去的女人,在那個瞬間,她的意志力崩潰和重建了無數次,她好像經歷了無數遍完整的人生,只不過,這些人生都是過去的閃回。 她開始想,當初喜歡沈七是不是毫無意義的,畢竟那個男人用今天的眼光來看也並不是如何的好,自己居然因為嫉妒的心裡,把海砂推入了枯井,那個小丫頭怎麼可能嫁給沈七,況且,她僅僅是喜歡,那這種嫉妒從何而來。要是手上沒有這條人命的話,也許現在的自己正在陽谷縣過著闊太太的生活,武大這個人雖然不解風情,可是跟什麼樣的男人過,不也是一輩子,衣食無憂,比在這地獄當中要強太多。只需要忍受每天晚上的撕心裂肺,在大多數的時候,自由並不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她開始憎恨命運,潘七突然意識到,所有的悲慘的來源,就是她那個可悲的家庭,如果她的父親不是好賭成性,如果她的家境殷實,那麼她就可以像一個富家的大小姐一樣,在深宅大院當中,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雖然那種自由只有四方的天空,可是能夠極端的享樂,又有什麼不好呢?況且,還可以借由上香的時候,在路上走一走,也許還能夠邂逅某個有才華的公子哥,演繹一段美好的愛情和姻緣。 對,都是因為父親,都是因為他,自己今天才在半天堡上受這些罪。還有武大,要是武大不在陽谷的話,自己也不會嫁給他。潘七的腦子再次的亂掉了,她漸漸的感覺到,自己的命運有著無數道岔道口,其實在某一個岔道口上略微的轉一下,今天的局面就可以改變。甚至,在離開陽谷之後,東遊的路上,選擇一條別的路,甚至是在一個地方多待一天,都可以把那些劫匪錯過去…… 猛的,潘七明白了,她的思緒在瞬間變的空明。 那個尼姑!那個尼姑一直在指引著自己的命運,是她告訴自己要向東走,她預言對了很多事,我的命運,並不是來自於這些看似可悲的悲慘選擇,而是被早就規定好的,否則那個尼姑為什麼能夠看到未來。 她歸還了我的血液,並且還欠我一個關於結局的占卜。如果這個尼姑真的可以看到未來的話,如果她不食言的話,那麼現在的我,還沒有到最後的結局,我還可以活下去,也許可以活很久。是的,既然是命運規定好的,我只需要繼續的走下去就可以了。 沒有絕望,也沒有希望,命中注定而已。 「潘金蓮,你想好第三個名字了嗎?」一個猥瑣的聲音響起。 第二百三十八節 偶然還是必然 潘七心裡一驚,在這一瞬間,身上冒了一層的冷汗。 她在半天堡上的名字叫做潘七,沒有人知道她叫潘金蓮,所有知道她過去名字的人,現在都應該還在陽谷縣,在半天堡上聽到這個過去的名字,就代表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在這個緊要的關頭,一旦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女人的話,並且已經摸透自己的底細,在伙房真是一刻也活不下去。 潘七此刻已經沒有了任何偽裝,她馬上的睜開眼睛,注視著眼前說話的這個人。這個人的臉很生,穿的就是最下層兵丁的服裝,從服裝判斷,並不是新軍,而是固有的半天堡上的兵士,這樣的裝扮讓潘七更加慌亂,身份洩露帶來的問題將是毀滅性的,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毛蛋不在,天啊,潘七感覺到手足無措,她發現病痛以及性別上的劣勢,帶給她的是無盡的危險感,如果現在有鹿角酒就好了,最起碼還可以拼一下,大不了就自己瞭解自己,可是現在的這個樣子,對方只需要一隻手便可以制服自己,接下來的事情……潘七不敢想像,一個女人,暴露在只有男人的地獄最下層,會是什麼樣子,這一點用膝蓋想想也是可以知道的。 潘七的臉有些抽出,她不知道應當怎麼辦,她想告饒,也許在這個時候應當把人皮面具撕下,雖然很長時間沒有梳洗,但潘七對於自己的姿色還是很有信心的,也許能夠色誘這一名普通的兵丁。這個年齡的下層兵丁,應該還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吧,就算是嘗過,也是下層妓院當中那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哪有潘金蓮這般溫軟可人,也許這個兵士會動了惻隱之心,饒過自己。就算在床上伺候他一段時日,只要能夠活下去,就一定可以獲得自由,就一定能夠等到翻身的一天,眼前的苦痛又算的了什麼? 潘七思前想後,覺得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她在腦海裡反覆的琢磨著如何才能夠表現出最深的媚態,她知道,必須要在幾個眨眼的時間內勾引住眼前的人,否則將不會再有任何的機會,他既然能夠準確的叫出潘七的真名,就代表這個信息肯定不是對方一個人掌握,要讓他對他的同伴隱瞞,就必須拋出足夠的籌碼,先讓他嘗嘗甜頭。 潘七沒有說話,而是掙扎著做了起來,她抬起右手,放在額頭上,用手指去尋找人皮面具的邊緣。這一段時間身上冷熱不定,出的汗水非常多,在剛剛出汗的時候人皮面具很容積揭下,可是反覆出汗之後,人皮面具反而跟皮膚粘的更緊了,這讓手指無力的潘七努力了幾次都沒有完成這個動作,這讓她的動作顯得有些滑稽,更像是頭疼之後在反覆的揉腦袋,而不是揭下什麼。 也就是這稍微的一遲疑,潘七想到了另外的問題。剛才那個聲音在叫出自己的真名後,問的是「你想好第三個名字了嗎」,「第三個名字」對方知道關於「三個名字」的事,半天堡的人無論怎麼調查也不可能知道這個,那麼說來,眼前的這個人是黃虎的人,可是……這張臉如此的陌生,潘七從來沒有見過,何況他穿的也並不是新軍士兵的衣服,黃虎沒道理派這樣的一個人來跟自己接頭。 當然,還有一種解釋的方法,這也是唯一能夠解釋清楚眼前謎團的真相——眼前這個穿著普通士兵服裝聲音猥瑣的男子,就是黃虎。 一定是這樣。潘七有些感謝上蒼,幸虧自己出了這麼多的汗,否則剛才一定會第一時間的揭下面具,到那個時候,在黃虎面前便有些說不清楚了,還讓他白白的看了笑話。 潘金蓮沒有放下摸著額頭的手,而是用這手來回的捋了捋額頭,然後擠壓了幾下太陽穴,裝作是真的在揉腦袋一般,在這些節奏緩慢的動作之後,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才虛弱的說:「黃爺果然神通廣大,居然查到了小女子的真名,真是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不錯,潘七,在半天堡上我還是叫你潘七吧,在病痛之中,居然還能有如此敏捷的思維速度,迅速的判斷出我是黃虎,這樣的反應能力,也確實擔當的起三個名字的說法。」黃虎伸出大手指表示稱讚,卻有意的避開了關於潘七真名的問題。 潘七猜測,可能是黃虎一時的口誤,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名。不過這事想想真的好奇怪,三個名字的獲得原因是因為自己當時幫助了那個公子,按說那天在客棧裡應當是完全的偶遇,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偶然的話,他們怎麼可能會花時間去調查我的真名是什麼,要是這名字不是事後調查的,那就代表他們本來就知道我的真名,這一切…… 很可能不是偶然的! 潘七的腦海了迸發出無數個想法,這真的讓她的腦子開始劇烈的疼痛,她拚命的擠壓著太陽穴,卻沒有任何的用處。 「黃爺過獎。」潘七說話的時候已經是非常的虛弱,這次卻不是假裝,而是真正的自我表現。她已經不想把腦海中所想的事來一一跟黃虎詢問,黃虎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貓捉老鼠」遊戲者,他的樂趣就在於玩弄獵物,潘七明白,自己每一次利用小聰明來逃脫他的玩弄,帶給黃虎的都只是要勝過潘七的決心和怒氣,所以,黃虎絕對不可能因為自己的病痛而產生任何的憐憫,不要指望他會回答額外的問題,既然知道結果,那不如不問,最起碼還可以維護一種尊嚴。 雖然這尊嚴如同潘七身上的衣服一樣,只要黃虎想,完全可以一把撕扯的乾乾淨淨。 「好了,閒話少敘,時間比較緊張,我也不想扯皮,我到這裡,就是來問你最後的名字到底是誰,我規定的時限已經到了,你必須要告訴我最後的名字,否則的話,我就自動取消你使用『三個名字』的資格,小姑娘,到那個時候可不要哭鼻子哦。」黃虎一邊笑著一邊說。 黃虎在笑的時候,露出無比猥瑣和狡黠的表情。 第二百三十九節 翻開底牌之前 「時限到了?黃爺你不要開玩笑。」潘七說話突然順溜了很多,她本來就已經潮濕的身上,有出了很多的汗水。「您跟我說時限的那一天,是十一月十九日,現在是十一月二十三日,時限是五天,怎麼可能到了呢,您不要開這種玩笑。」這個有些長的句子,潘七在反覆的努力之後,仍然是分成兩部分,才表達完整。 「對啊,小姑娘,你的記憶力不錯,可是算術就不怎麼樣了,小的時候沒上過學吧,也難怪,女孩家的也不能出門讀私塾,來來來,看我給你算算啊。」黃虎伸出了一隻手,一邊擺弄著手指頭一邊說:「你看啊,這個二十號呢,是第一天;二十一是第二天;二十二是第三天;二十三是第四天……」 「是啊,今天才是第四天!」潘七看著黃虎的計算也是在按照她自己心裡的邏輯在進行,放心和輕鬆不自覺的出現在了臉上,雖然她隱隱的感覺,這種簡單的投降辦法,並不想一直以來不肯輕易服輸的黃虎的作風。 「哎呀呀,小姑娘你看,就是你在旁邊說話,我都算錯了。不過也沒關係的。」黃虎晃了晃已經伸開了四根手指頭的右手。「咱們可以繼續算,二十三是第四天,我們可以再往回算,十九號,就是第五天。」黃虎伸開了最後一根手指,然後一臉微笑的看著潘七:「小姑娘,現在你明白你算的跟我算的,有哪裡不一樣了吧。十九號我在說五天期限的時候,並沒有說不算那一天,也並沒有說到哪一天的什麼時候結束。你該不會認為我所指的一天就是十二個時辰吧,這不得不說是一直以來非常嚴謹而利用規則的小姑娘犯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呢,不過不要緊的,你看我多好心,居然還化妝到了這裡,來提醒你,讓你珍惜馬上就要失去的權力。」黃虎舔了舔嘴唇,露出野獸在享受美餐之前的表情。「現在,該你說了,嗯,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希望小姑娘你能夠快一點。」黃虎索性坐在了地上,把後背靠在了灶台上,雙手抱著肩膀,有些挑釁的看著潘七。 潘七愣在那裡,她的身體就好像被無數拳頭擊打的一般在天上翻飛,半天不能落入地下。這的確是她疏忽了,在跟黃虎的捉迷藏般的遊戲中,她居然犯了想當然的錯誤,雖然這種錯誤只有一次,但足以致命。黃虎所說的這種計算時間的方法並非不存在,實際上在潘七可以喚起的記憶當中,自己的父親在欠下高利貸的時候,也是被用類似於這樣的計時方法所逼債,最後才不得已的變賣家產,甚至把女兒也當做貨物一樣的賣了出去。 我真是父親的好女兒,居然跟他犯了一樣的錯誤,潘家的人,又一次的倒在了計算時間的方法上。潘七緊咬著牙齒,她的嘴裡泛出了一股鹹澀的味道,她知道,那是嘴裡有什麼地方被自己咬破了。這並沒有讓她感覺到疼痛,相反,她有一點點的興奮,此前的潘七從來不知道,鮮血也可以如此的美味,更不可思議的是,這種美味竟然隱藏在自己的身上。看起來,那個曾經兩次指引過自己的尼姑,她也是因為這個每一次在索取一滴鮮血作為報酬,可是一滴怎麼夠,這種味道的東西,要多喝一些才帶勁。如果說尼姑品嚐鮮血,替別人占卜命運,那麼,鮮血的味道就應該是命運的味道。 我的命運是鹹澀的,但是這鹹澀中也帶有讓人興奮的東西。不知道別人的命運是什麼樣的?潘七也不明白,為什麼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她居然想了這麼多沒邊的東西。可這種胡思亂想之後,她也有些坦然了,最後的名字還沒有過期,末日還沒有來臨,黃虎的意外來訪,只不過是把明天要發生的事情提前了一天來進行,何況,要是等到明天的話,還需要想辦法讓毛蛋去聯繫黃虎,現在好了,黃虎自己摸了進來,而毛蛋還在門口,黃虎這身裝扮,肯定能毫無問題的騙過毛蛋,毛蛋這個毛頭小子,就算是再機靈,他又怎麼見過如此高超的易容術呢?說到底,即便是潘七現在也覺得,這種易容術已經脫離了技術的範疇,似乎已經是一種用常理無法解釋的法術了。 「最後的名字……容我想想。」潘七嘟囔著回答,她明白,黃虎不會給她太久的時間,最多也就是一炷香,一炷香之後,必須要說出這名字是誰,否則的話,黃虎定然會拂袖而去,再也不跟潘七聯絡。最後的自由的希望,將就此煙消雲散,等待潘七的將是慢性的死亡。一幢幢謊言,會被時間揭去所有的偽裝,不,也許在潘七赤裸裸的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時候,疾病,會先奪走她的一切。 潘七並沒有考慮太久,因為實際上她的選擇已經不多了,所有可以殺掉的人,在得到「三個名字」的權力之後,都在她的腦海中過了無數遍,當然,這裡面有一些例外,這樣的例外都是一些常理上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是,生活中哪有那麼多常理? 一個無比瘋狂、大膽、詭詐的想法,在潘七的腦海中形成了,她因為這個想法的誕生而有些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她覺得這是她自打出生以來,所有的想法當中,最讓人拍案叫絕的一個,也許之前的那些實驗,都是為了最後的致命一擊,現在,這違背常理的一擊,就要來了。 為了保證這一擊的準確性,再翻開底牌之前,潘七要最後的確定一些事。 「黃爺,我已經想好最後的名字是什麼了,但是為了保證您能夠比較好的完成由您上面的人所吩咐的任務,我有必要再跟您確定幾個問題。」靠著喉頭鮮血的味道,潘七說話順暢了很多,這也加快了她腦子的輪轉。好像鮮血比鹿角酒更加的有效,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透支未來。 「講。只是不要試圖拖延時間,小姑娘。哦,對,我提醒你,跟你一起做白案的那個小師傅被我的人在外面纏住了,他暫時不能回來,但是纏多長時間可不好說。為了保證『三個名字』的隱蔽性,我們之間的談話不可以讓他聽到,所以當他重新踏進伙房的時候,可以說出名字的時限就算是到了,你要是沒說出來,不好意思,權力就此作廢了。我覺得這很公平,由你的人和我的人來共同掌握,你應該沒有什麼異議吧?」還是那種輕鬆的微笑,但這種微笑帶來的卻是無盡的壓迫感。 這是一種看似公平,卻極其不平等的條件。因為實際上,黃虎的人阻攔者毛蛋的歸來,阻攔的越久,時間就越長,客觀上他們是在幫著潘七;而毛蛋發現被人拖延之後,按照他的聰明,心裡必定會有所警覺,並且想法設法的會回來看上一眼,毛蛋雖然是潘七的盟友,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在幫著黃虎…… 潘七太瞭解毛蛋,這是一個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夠想出辦法的人,他不會讓那些兵丁拖上太久,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每一刻,毛蛋都可能著急忙慌的回到伙房,終結潘七手中最後的權力,同時帶走她關於自由的全部夢想。 沒時間猶豫了。 「黃爺,我只要是能夠說出那個人的一個稱呼,並且證明我有機會見到過這個人,就可以殺掉他是吧。」潘七說話的速度不自覺的快了起來。 「嗯,是這個樣子的,你用過名字,這一點不需要再確認,我提醒你,注意時間哦。」黃虎攤了攤手,無所謂的搖了搖頭。 「因為很多人都使用假名,比如說我,我的真名叫潘金蓮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化名為潘七,在這種情況下,說潘七就等同於潘金蓮是吧。另外您看,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高超的易容技巧,我現在看上去是個男人,可是我實際上是個女人,我如果說殺掉潘七這個男人,就等同於殺掉潘金蓮這個女人,是這樣吧。」潘金蓮急切的求證道。這些問題雖然她在第二個名字的時候都做了事實的證明,可是事關重大,可以說現在把一切的一切都壓在了最後的名字上,必須再度確認,不能夠有半天閃失,務必保證在說出最後的名字後,黃虎沒有任何的拒絕餘地。 「沒錯,你說的很對。不過小姑娘,這麼急切的拿自己舉例子可不是個好兆頭啊。難道你想讓我殺了你自己?這倒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我可以讓你在沒有痛苦當中死去,也許死者的世界要比生者的世界快樂很多,這個也說不準。畢竟每一天都有活著的人死去,而死者復生的事,卻不常見到,大概就是因為那邊太過於美好吧。哈哈哈。」黃虎笑道。 第二百四十節 最後的名字 「不,當然不是,我要活下去,這不是我的結局和重點。」潘七深吸了一口氣:「黃爺,您確定剛才我所說的這些規則沒錯吧。」潘七再次小心翼翼的驗證。 「嗯,沒錯。」黃虎的表情正色了起來,看來他的本能讓他有所警覺。「不過小姑娘,我可告訴你,你如果讓我去殺皇帝什麼的就不行了,因為你沒有機會見到那種人,在這種情況下,我有權拒絕你的『最後的名字』,另外我要告訴你的是,不管你所說出的這個名字符合還是不符合規則,這個名字就都算被使用掉了。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少耍花招,莫要把自己也耍進去啊,哈哈。」黃虎用指甲扣著牙齒,這讓他本來就非常猥瑣的相貌變得更加猥瑣。 「謝謝黃爺提醒。」潘七點了下頭。她死死的鑽住了雙拳,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病痛之中還能夠喚起這麼大的力量,似乎指甲已經把手掌割破,手心的汗水讓手掌上的傷口發出一陣陣的刺痛,潘七並沒有去看手掌,疼痛讓她變得更加興奮。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其實潘七在內心深處有些感謝黃虎,如果黃虎不是今天中午來催的話,也許多一天的思考時間,潘七會變得更加的猶豫,而猶豫可能會錯失一次徹底扭轉局勢的機會。是命運造就了今天的局面,那麼不管怎麼樣,潘七都想聽聽屬於命運的獨特審判,以及自己看似飄忽不定的未來。 「黃爺,現在我就要說最後的名字了,在說出最後的名字之後,我會有一些附加的驗證條件。」潘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最為平和的口吻說。 「好,我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老實說,小姑娘,你是一個非常聰明,非常懂得拖延的人,可是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靠等待來解決。作為強者,應當把一切都抓在自己的手中。至於說特殊的附加條件,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不過我可告訴你,小姑娘,以後這種小聰明一定會在某個時候害了你。」黃虎的臉上露出陰陽怪氣的笑容,這笑容更像是猛獸在玩弄那些已經被禁錮在掌中的小動物一般。 但是,這種態度卻給了潘七積極的信號。黃虎幾乎是下意識的說「以後這種小聰明一定會在某個時候害了你」,也就是說,在黃虎的腦海深處,他覺得這次潘七必定不會死亡,潘七的腦海裡閃出了無數個想法,她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黃虎除了接到了給她自己「三個名字」的命令之外,剩下的命令一定是保護她的安全……或許……還要把我帶到哪去! 對,也許我在他們那有什麼用。雖然沒有任何其他的證據作為佐證,但這種看似有些荒謬的推論,卻在潘七的心裡幾乎是一瞬間就形成了。但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這一點上,潘七明白,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將完全的陷入被動,對於未來會沒有任何的把握,必須要利用這個名字,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徹底的奪取主動權。 如果計劃實行順利的話,那就可以完成這種逆轉。 「我最後要殺掉的人是……」潘七在說出名字的瞬間,心如止水。週遭的時間彷彿停止了下來,她能夠從容的看清楚每一個人的表情。原來,當人的表情定格在某個瞬間的時候,一些偽裝和隱藏,將徹底的失去作用。 黃虎臉上的這個瞬間所表現出的是一種期待,夾雜著濃重的嘲笑。雖然經歷了易容,但潘七還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出這面具下的戲謔。不過不要緊的,最後的名字,一定會徹底的擊破你的嘴臉。潘七相信。 這是一次驚天豪賭,潘七雖然沒有那種一擲萬金的籌碼,但是她堵上了自己的全部的未來,這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以復加的重注。 在環視了週遭之後,時間開始繼續流淌,而潘七的話語還在繼續,她心如止水的狀態並沒有打破,反而更加的深沉了。「……我最後要殺掉的人是,黃虎。」 「小姑娘,說你要殺的人的名字,這個時候求我是沒有用的,另外就算是求我,也應該叫個黃爺什麼的,黃虎的名字可不是你能夠隨便叫的。你最後要殺的人是誰?快點說……」黃虎不斷的嘟囔著,抱怨著,但是他的聲音突然的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滿是不可思議。 「我,潘金蓮,享受的『三個名字』的神聖權力。在已經用掉的兩個名字當中,第一個名字是鄧白,他被自己豢養的惡犬啃食而死;第二個是新軍統領,他在高塔之上失足墜落,當場斃命。現在,我面對『三個名字』的執行人,說出我要殺掉的最後的人,這個人的名字就是黃虎,也就是黃爺你。」潘七緩慢的抬起右臂,把食指對準了黃虎的鼻子。她的手指的指甲上還沾著手掌上的鮮血,這動作緩慢而痛苦,但潘七做起來,卻有著難以名狀的快感,一切的一切,在今天都變了模樣。 高高在上的主宰,今天要被他統治的奴隸所審判,而這種審判的結果,將是沒有餘地的死刑。審判所依照的法律,正是主宰覺得無聊而頒布的,審判所用使用的權柄,也正是主宰為了自我取樂而打造的。 咎由自取,因果報應! 潘七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感覺,她覺得在這一瞬間,之前所有受到的不公、屈辱,所有的恐懼、焦躁,都得到了補償。當獵物用它細小的爪子割破了猛獸的肚皮,猛獸在歡快的頂點時,發現了自己的死期。這種快意,這種復仇的快意,無以倫比。 「你……你瘋了,小姑娘,我允許你重新的再說一個名字,你想好了再說,不要開這種危險的玩笑。」黃虎的臉在不斷的抖動,這種痙攣應當是極度的慌張所導致的,他在恐懼,高高在上的主宰,正在奴隸的面前因為恐懼而顫抖。 第二百四十一節 附加條款 這種顫抖對於潘七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好消息。從產生這個想法以來,潘七最為憂慮的就是,這不符合「三個名字」的規則,在「三個名字」的規則中,一定有禁止被提及的名單,而潘七此前也曾經有意的試探過,可這種試探都沒有任何結果。 潘七的試探又不能太過於明顯,一旦讓黃虎提前察覺到,保不準他就有什麼預防的辦法,在謹慎的試探無果之後,冒險一試就變得勢在必行,而今天的局面,潘七無路可退,唯有一拼。 潘七對「三個名字」進行過一些分析,黃虎在執行「三個名字」的時候,從來沒有任何違逆,儘管有的時候他非常的不想去做。結合黃虎那鬼神莫測的易容能力,潘七猜測,「三個名字」可能是某種團體的類似於巫術一樣的儀式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東西,既然如此,那作為黃虎這樣的執行者,一定是最為忠實的信徒,只要是符合規則的許諾,他一定不可以拒絕。 此外,在黃虎慌張的回答當中,有一個聲音也令潘七感覺到無比的激動,那就是黃虎說「我允許你重新的再說一個名字」,可是黃虎剛剛才說過,不管名字符合還不不符合規定,只要說出,就算是使用了權力,而最後的名字立刻作廢。可見他所說的這個附加條件是假的,並不存在不符合規則就作廢一說,而且使用者在名字最後被執行之前,居然可以更改! 這對於潘七來說,真是個意外的收穫,她此前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此看來,最後的名字的使用,會變得更加的游刃有餘。只是不知道,這種更改的是否有時間的限制,以及更改的幅度,可以有多大。 「黃爺,我已經想的非常清楚了。我剛才跟您反覆的確認規則,就是不想浪費我這最後一次殺人的權力,現在名字已經說出了,我這正是遵從您的意思啊。」潘七一攤手,現在的她開始享受作為主宰的樂趣。「另外黃爺您說笑了,剛才是您說的啊,名字說出之後,權力就被使用了,而名字是無法做更改的。」 「不不,個別情況下,也是可以更改的。只要說出名字的人,和執行者都同意的話,也就是你跟我都同意的話,名字就可以更改。」黃虎有些焦急的說出了這些話。 「可是黃爺,現在的我不想更改最後的名字。我也請您看清楚現在的局勢,您的命,握在我的手上。雖說我的手掌毫無力氣,可它只要輕輕一捏合,那麼您可能就要灰飛煙滅。」潘七在笑,挑釁的放肆的笑。 「潘金蓮,你莫要給臉不要臉,我是『三個名字』的執行者,我完全可以不執行你的無力要求,而把你殺掉。」黃虎臉上的表情變得惡狠狠,說話的語調中似乎有著魔鬼的喘息混雜在其中。 「黃爺,你想怎麼做的話隨你。您說的不錯,我因為是女人,所以沒讀過什麼書,可我也聽父親說過『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我也知道,今天在這『我為魚肉,你為刀俎』,這些都不重要,黃爺。我表達出我的憤怒,您就可以隨意的切案板上的肉。最後的名字我已經說出,天地可鑒,您要是覺得可以逃得過這種神秘儀式的責罰,那您盡可以殺掉我。」潘金蓮盡力的把胸往上的挺了挺,彷彿要迎接黃虎即將抽出的刀。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名字只有我一個人執行,我殺掉你,不會有別人知道的。」魔鬼般的咆哮,從黃虎的嘴裡呼出的彷彿是地獄當中帶有最濃重臭氣的烈焰。 「您儘管動手,不過我要告訴您的是,一旦我死了,您一個人是永遠也更改不了最後的名字的。我相信,這個事自然會有一個結果的。」潘七笑著說。 完美,比想像中的更加完美,可以更改的名字,為計劃的順利施行鋪平了道路,這會讓潘七在後面的角逐中,佔據更大的主動。因為真正的主動,並不是讓你的對手毫無希望,而是給他們一些看似近在眼前,卻永遠也抓不到的轉機。讓驢子前行的,並不是在後面猛烈抽打的皮鞭,而是掛在前面不遠處不停搖擺的胡蘿蔔。 黃虎的表情愣在當場,顯然他已經失去了所有辯解的能力,無情的事實正向他展現著必死無疑的未來。過了好一會,黃虎才說話:「好吧,潘七,我承認在這個問題上你的確體現了過人的智謀,我的確是栽了。在『三個名字』被使用的這麼多年裡,從來沒有一個使用者會把矛頭指向執行者,這也算是能被人記載的一次高妙的使用。但是我更在意的是你剛才說的話,你剛才說,說完名字之後會說一些附加的條件,那麼我想聽聽附加條件是什麼。另外,潘七,我想跟你說的是,雖然在『三個名字』的問題上,你佔據著主動,可是作為人來講,最悲慘的結局無外乎死亡,如果說執行『三個名字』是死,不執行『三個名字』也是死,我會非常樂意的主動出手,先讓你去那邊來幫我溫暖床榻,在死者的世界裡,我會好好的享受你那已經不是實質形態的身體。」黃虎的話語中有一絲的挑逗,這種表情潘金蓮再熟悉不過了,其實在她走出了自家大院之後,這種挑逗就一直伴隨著她的生活,反倒是上了二龍山這麼就,沒有這種挑逗陪伴的潘七,感覺到有些無聊。 「不!」潘七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比死亡更痛苦的事,你知道,我也知道,不要在這個問題上討價還價,你並沒有任何的餘地和本錢。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比我更痛苦。」黃虎在話語中提及的死者世界,也許並不是虛指,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很多神秘的事,比如那個尼姑,比如海砂的死而復生,死者世界這個玩意可能是真的存在的,不管它存在與否,潘七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痛苦的活著比痛快的死去,要讓人難捱許多。 「小動物的牙齒太尖銳可不是好事,大多數時候還是不要僅僅圖一時的口舌之快。」黃虎還在反唇相譏,但是潘七聽的出來,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掙扎和抗爭了。 「黃爺,我勸您還是不要說多餘的東西,毛蛋隨時有可能回來,我估計您沒有囑咐您的人欄他多久,一旦他突然回來,而我肯定就不會繼續說附加條件,雖然我也會因為病痛等原因在半天堡的伙房中死去,但大概,您會被我悲慘上一萬倍。呵呵。」潘七冷笑道。 果然這聲質問之後,黃虎啞口無言,潘七明白,她已經成功了。這個火中取栗的方法,最終贏得了不可思議的勝利,當然這種勝利只是階段性的,要黃虎的命並不是潘七的目的,而現在的潘七要獲得的就是自由。 「黃爺,事情是這樣的,現在我身上的病很重,這種病重已經嚴重的影響到了我的視力以及聽力,即便是你在我的面前就此自盡的話,我也很可能看不清楚,這就會讓您對於三個名字的執行打上折扣,所以我認為,如果想讓我更好的見證您執行這第三個名字,並且讓我對您的高尚情操,發出由衷的咱們,您應該先把我身上的病治好,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潘七面帶微笑的試探性的問。 潘七自然沒病到那種程度,她雖然渾身無力,頭疼欲裂,可是耳聰目明。這種言論只不過是權宜之計,在緩解黃虎死亡的同時,還在為自己的自由爭取著努力。 「小姑娘,在半天堡上是不可能找到大夫給你醫治的。」黃虎搖了搖頭。 「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你首先應當做的是把我弄出半天堡,找一個別的地方好生調養。黃爺,讓我離開這地獄,應當不是件困難的事吧,你不必擔心不好交代,我並沒有脅迫你,這只是我提的建議,而我提的建議,是為了讓您更好的能夠執行三個名字,成為真正傑出和純粹的人。」潘七咬文嚼字的說。雖然這就是一種脅迫,以黃虎的生命作為籌碼,但是,總要給眼前這個曾經是主宰的男人足夠的面子,到現在為止,潘七唯一要提防的,就是黃虎的狗急跳牆,那會讓她措手不及。 「離開半天堡……可以,我會想辦法把你從半天堡弄走,並且找最好的大夫,幫你治好身上的疾病。不過我想知道,到那個時候,你會對第三個名字怎麼安排。」黃虎一邊盯著潘七一邊說。 「這個……黃爺,您也是知道的,人病痛的時候腦袋是不清楚的,也許等我病好了腦袋清楚的時候,就會改變想法,想要你去殺別人,不過也正是因為現在的我腦袋不清楚,我也無法預測自己以後的想法,也請黃爺能夠體諒。」這種文字遊戲的規避,會讓潘七始終處於主動。其實潘七所真正懼怕的是「三個名字」在設立的時候,就存在的某些附加條款,比如在什麼情況下可以不通過使用人就解除掉。這一點現在的黃虎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潘七說明的,潘七明白,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避開這看不見的暗流。 第二百四十二節 追趕著的死亡 「潘金蓮,話說到這個程度,已經沒什麼必要繼續了。最近我就會把你弄下半天堡,你隨時準備好就行了。」黃虎站起身來,拍打這身上在灶台處蹭上的灰。 「黃爺,那我就隨時恭候了。身體原因,沒辦法起身相送,還望黃爺見諒。小女子覺得今天的談話非常愉快,希望黃爺也這麼認為。」潘七嫣然一笑,就好像小的時候在自己家大院裡對著銅鏡中的自己笑一樣,不過潘七並不認為鏡子中的形象是自己,她覺得那是無比美好的未來。而今天,微笑的潘七所面對的,也是她認為最美好的未來。 當然,什麼樣的未來,對比眼前的地獄來說,都可以算是美好的。 黃虎站起身後,離開了白案,潘七把身體勉強的向上撐,對於黃虎這樣的人,不親眼看著他離開,潘七的心中總有一些危險的感覺。黃虎沒有走最近的路程,他挑了些相對來說不會引起人注意力的路,這無疑讓潘金蓮的心裡踏實了很多,黃虎的這次行動,真的是秘密的行動,看起來很有可能他最得力的手下都不瞭解,他在或房中所做的這種規避動作,顯得小心翼翼。但是,他的速度卻並不慢,晃了幾晃,就來到了門前。 潘七本以為黃虎會在出門前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投來帶有種種感情的眼神,這才符合黃虎在潘七心中那種睚眥必報且異常狠毒的性格,但黃虎推門的時候沒有任何的猶豫,只是輕輕的一閃身,就消失在了潘七的視線當中。 想來,是回頭的動作太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吧。黃虎是個老手,絕對不會因為表達情緒的需要而暴露身份。潘七在心裡暗自的讚許,她將心比心的講,如果自己本來佔據了優勢,卻在一瞬間變為了劣勢的話,惱怒的她將不會再有任何謀略,而是不遺餘力的展示著自己的憤怒以及這種憤怒所帶來的力量。 在潘七的眼睛還沒有來得及離開伙房門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是毛蛋。毛蛋的臉色有些發紅,而且他的動作幅度比正常的時候略大一些,毛蛋這個人,平素裡冷靜克制而又謹慎,很少會控制不住內心的怒火,看來黃虎的人的確是沒少的刁難他。也正是因為這樣,毛蛋才在外面待了這麼久。 看起來……黃虎的本意,還是希望潘七能夠說出第三個名字的,也許壓根就不存在所謂的使用期限,會讓第三個名字作廢云云的說法。潘七覺得,想把「三個名字」的規則吃透,僅僅靠一次的使用是遠遠無法做到的,這需要非常複雜的實驗。好在,現在的自己已經不需要這些了,在成功的脅迫了黃虎之後,自由已經觸手可及,去鑽研規則又有什麼價值呢,現在只要小心些,就足夠了。 潘七的眼睛捕捉到毛蛋之後,馬上的把身體隱藏在灶台後面,恢復了生病時應該有的模樣。不能讓毛蛋看出什麼異樣,那樣的話,潘七將會有新的問題需要解決,現在的她,腦海中所想的只有自由,盡可能簡單的獲得自由。 毛蛋到達白案的時間比想像中的要久,這一點其實也不難理解,大概是毛蛋非常快點回來,走的是最近路線,結果欲速則不達,在現在有些擁擠的伙房中,速度慢了下來。如此看來,黃虎所選擇的道路,不光是為了低調,也是為了更加的快速。這是個聰明人。 伙房畢竟不是太大,所以沒多長時間,毛蛋回到了白案。潘七聽的出來,毛蛋雖然刻意的讓呼吸平緩一些,可是濃重的喘息聲還是從他的肺部傳來,看來毛蛋的情緒還沒有完全的平穩。 潘七並沒有繼續裝病,而是緩慢的睜開了眼睛。「你回來了,怎麼這麼久?」 「現在這些兵丁越來越沒規矩了,鄧白死之後,他們越發肆無忌憚,剛才在外面揪住我,不讓我走,必須讓我晚上提供給他們雙倍的食品。可是我只是一個伙夫,根本不可能掌握的了糧食的配合,這一點他們也是知道的,這些人根本就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只是單純的為了發洩心中的不滿。唉,半天堡上這種情緒在蔓延,像一種瘟疫一樣,看來這裡確實是不能久待了。」毛蛋小聲嘟囔著,聽的出來,他很怕別人把他說的話聽去。 「那逃離的計劃要加快嗎?」潘七有一些緊張,她很害怕毛蛋跟她說,就在今天使用第三個名字,逃離半天堡,那樣的話,就會提前暴露,節外生枝。 「不。」毛蛋搖了搖頭。「現在的局面很複雜,我反而覺得應該把逃亡的計劃略微拖後,我想了一下,每個月的初一,都是半天堡上管理相對鬆懈的日子,因為在那一天,一些有軍餉的兵士會拿到錢,而拿到錢的第一反應就是來進行一些玩樂,我們在那一天開始實行計劃。我大概估算了一下,鹿角酒可以讓你安全的下山,你身上應當還有錢,我們下山就去找最好的大夫,肯定能保住你的這條命。」毛蛋說話的時候,鼻子上的皮膚縮的有些緊,看的出來,他是在一邊仔細思考,一邊來回答潘七的問題。 太好了!這是潘七的第一反應。十二月初一,在那之前,黃虎一定會想辦法把自己弄出半天堡,畢竟我的病不可以拖太久,而我死了,黃虎也必定要死。這一點黃虎也是知道的。看起來跟毛蛋這邊的約定應當不會提前暴露。 其實毛蛋是個不錯的人,如果有可能潘七倒是想把他也帶下半天堡,這個年輕人還沒娶妻,也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就這樣把餘下的人生交代在半天堡這個人間地獄,然後在某一次意外之後永久的安眠,這確實不是一個小伙子應當有的結局。 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命運是殘酷的。其實在潘七對著面對枯井的海砂推出那一把的時候,也曾經思考過關於海砂命運的種種。並不是每個人都是戲台上的主角,總有一些,只能跑跑龍套,他們只是在主角亮相前轉上那麼一圈,緊接著就會被所有人遺忘。 潘七篤定,對於她自己來說,無論是毛蛋,還是海砂,都僅僅是跑龍套的而已。 不過潘七對毛蛋那一拖再拖的計劃其實很感興趣,她很想知道,按照毛蛋高妙的智慧,在這種絕境之中,是否可以利用殺一個人的機會,把兩個人同時救走。潘七很想問問毛蛋,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有些事,就讓它永遠的成為秘密吧。 何況,毛蛋把計劃一拖再拖的真正原因,很可能是熬到潘七的身體無法承受,然後等到潘七臨終的時候,以遺言的方式繼承最後的名字,在完成獨自的奔逃,一個人的逃走畢竟比兩個人要簡單很多。 紛繁複雜的想法,讓潘七的腦袋有些疼,她強迫自己停止了這些毫無意義的思索。 「你的手怎麼了?」毛蛋的聲音突然傳來。 糟糕,手上有血跡!潘七猛然想起,剛才在跟黃虎對話的時候,指甲割破了手掌,這無疑是一個要命的破綻,要怎麼跟毛蛋來解釋呢?不過潘七知道,既然毛蛋已經看到,隱藏是隱藏不住的,於是她把兩隻手深了出來,手掌對著毛蛋。「剛剛不知道怎麼回事,指甲就把手掌給割破了。」這算是半真半假的答覆。 「哦。」毛蛋如有所思。「我提醒你,最近最好不要思考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在半睡眠的情況下,這種如同做夢般的思考會極大的消耗體力,你應該聽說過人在死之前會有那麼一個短暫的時刻,好像恢復了健康和活力一般。」毛蛋緩慢的說。 「回光……返照……」潘七怎麼可能沒聽說過,她確實感覺今天在跟黃虎對話之後,身體好了很多,本來她還認為這可能是精神舒暢的原因,現在結合前幾天的病情來想想,可能真的是迴光返照。 「嗯,是迴光返照。你的這種夢境,會讓迴光返照提前,你也知道,迴光返照之後不久,人就會迎來死亡。如果你還想活著走出半天堡的話,我建議你盡量少的去思考,否則,鹿角酒是救不了你的。」毛蛋的聲音,冷靜的出奇。 天啊!潘七的內心深深的恐懼著,她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怕死,因為希望和自由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雖說自己死了,會有黃虎作為陪葬,但是那有什麼意義?一個死人會產生什麼樣的爽快感?不,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毛蛋剛才不是說了嗎,這並不是迴光返照,而僅僅是迴光返照的一點前兆而已,既然一切都已經安排好,那現在減少不必要的思維就可以了,反正自由就會在這幾天來臨,只需要等一等。 潘七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第二百四十三節 不歸路前的狂歡 西門慶 當西門慶回到西門藥鋪的時候,已經是午飯的時間了。 離著老遠,他就看見王安在門前站著,伸著脖子四處看,不知道在幹什麼,可是西門慶的逐漸接近,王安卻沒有看到,直到西門慶走到王安的跟前,拍了他肩膀一下,並且說了聲:「幹嘛呢?」王安才有所反應。 「東家,你這是去哪了啊?」王安的口氣非常焦急。 「怎麼了?」西門慶心中一翻,他最為擔心的事,就是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情況出了變化。這種種變化裡,最可怕的便是,武氏兄弟其實並沒有離開陽谷。這種想法,讓他的手指有一些顫抖。 「這我們都擔心您出事了啊,您說現在這個時候,您可不能出什麼差池,不然的話,我們這一干人等,又能指望著誰呢?」王安的語氣中有一些埋怨。 西門慶的心,緩緩的平和了下來。「哦,我就是出去簡單的轉了轉,也想看看能不能探聽到什麼新消息,其實我早晨聽完你說話,也是非常激動的,雖然不像你是的把門板都撞破了,可是也得到外面吹吹冷風才能夠冷靜下來。說起來還疼不?」西門慶把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他看到王安的臉上還有一些紅腫,早晨確實撞的不輕。 「沒事沒事,一點小傷而已。探聽消息這種事哪用的著您出去啊,簡單的我打發人出去,關鍵的我就自己去了,在現在這個當口,您是半點閃失也不能出啊。別站街上了,人多眼雜,您快點回去吧。」王安讓開了門口的地方。 西門慶快步走進了藥鋪的門。其實現在想想,王安也是個不錯的人,最起碼對西門慶還算是忠心,可忠心又有什麼用呢,對於西門慶來說,銀子才是最重要的,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花掉大筆的命(和諧)根錢的人,必須要死,這一點不容置疑。 西門慶進了門之後,發現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往日裡他只要來到前面,夥計都是忙忙碌碌的樣子,然而今天的夥計都是站在那裡,手也是放在身體的兩側,並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就好像站在這專門等著西門慶一般。 「這……這是怎麼回事?」西門慶轉過頭去問王安。 王安跟在西門慶的背後也進了門。「東家,是這麼回事,咱們西門藥鋪這麼多年所經營的藥材,都已經整理完畢,其中的絕大多數都已經售出,換成了銀子,而還有一小部分也已經被預約,只等最後的交易了,夥計們的活兒基本上是完事了。大家一合計,這工作完事之後,必須得跟您說一聲。我合計著您中午的時候應該能回來,就把夥計都聚集在前面,等著您的訓話。」王安做著解釋。 「哦?藥材都賣出去了?那總共賣了多少銀子啊?」西門慶最關心的也就是這個,他並沒有等到後面單獨去問王安,而是選擇在眾夥計的面前,這也讓王安私吞銀子的可能性佔到了最低。 「這是賬本。」王安一抬手,旁邊有一個夥計遞過來一個硬紙作為外皮的本子,王安把它恭恭敬敬的交到了西門慶的手裡。「總共賣了紋銀三千二百六十八兩,詳細的每一筆交易,都在賬本上記載著。」 西門慶打開掌門粗略的看了一眼,他並沒有詳細的核對每一條所對應的數字,因為按照王安這種人的精明,敢把賬本給自己,那麼肯定就是在賬目上查不出任何的問題。況且當著這麼多夥計的面,如果逐條查對的話,難免會寒了一些人的心,西門慶要這些人還大有用處,切不可因為這一點銀子,而本末倒置。 何況,這銀子已經比西門慶預想的到多的多,他沒有想到西門藥鋪居然有這麼多的存貨,在緊急出售的情況下仍然可以折三千多兩銀子,如果沒有那三萬兩墊底的話,西門慶聽到這個數字會覺得欣喜若狂,但是現在的西門慶的身份已經不同,他已經是有三萬兩銀子的巨富了……想到這,西門慶的心就好像被鐵錘擊打了一下一般,不,不是三萬兩,現在只有兩萬兩了,而那一萬兩銀子,就是被眼前這個忠心的人,去交換了兩張廢紙。 西門慶花了好幾個呼吸,才平息了心中的憤怒。可這麼多的夥計,一旦要是手裡沒什麼活兒,在西門藥鋪待著難免會出什麼事,這樣是肯定不行的。 「大家這些日子都辛苦了,我也是看在眼裡。不過大家放心,我西門慶在這裡向神明起誓,在場的都是我的兄弟,以後有我西門慶一口飯吃,就絕對不會餓著大家。我西門慶要是榮華富貴了,必定會提攜大家,咱們共同大富大貴。如果我說的話,口不對心,那麼天誅地滅。」西門慶慷慨陳詞。 當然,他不信鬼神。這個世界上要是有鬼神的話,他早就被懲戒過一萬次了。誓言只對那些還乾淨著的人有約束的作用,已經污濁的人所發出的誓言,只不過是騙人的把戲。之所以叫做把戲,是因為這種實則無用的東西,對大多數人的效果出奇的好。 果然,現場的夥計情緒高漲,口中齊呼著西門慶的名字,就差把萬歲喊出了口。 西門慶伸出雙手,示意大家安靜。「朝廷徵兵的時間限制是到年前,現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這樣,我呢先放大家個假,畢竟咱們馬上就要遠走他鄉了,這一去,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夠回來。雖然有些話喪氣,但是我也必須得說,咱們當中肯定有人,會客死他鄉,但是我覺得,所有的人都應該有信心,有決心去爭取當那些活下來的人。這次放假,不能讓大家空著手。王安啊。」西門慶轉向王安。「給每一個夥計,發三十兩銀子,作為假期的用度。」 而後西門慶再次的面對眾人:「這些錢,大家別省著,盡情的玩樂一下。有家的,想給家裡留下的錢的,再跟王賬房要,再給你三十兩,作為留給家人的生活費。咱們十二月初一晚上掌燈之前,在西門藥鋪集合,過期不來的,我只能說,你錯過了實現一個男人的夢想的最好機會。」西門慶笑道。 第二百四十四節 無法規避的選擇 「謝謝東家」眾夥計齊呼,這是西門慶執掌藥鋪這麼多年以來,所聽到的最為齊整的歡呼。 看來所有的東西都是虛假的,只有銀子才是真實的。區區三十兩銀子,就可以徹底的轉變這些人的看法,現在先給他們一點甜頭,給他們無盡的盼望和夢想,告訴他們,跟著我,終究會大富大貴的。 可是未來究竟是什麼樣的,是什麼顏色,是什麼形狀,其實西門慶自己都說不清楚。他簡單的揮了揮手,就穿過了前堂,來到了後堂。這裡是他最常待著的地方,一直以來,西門慶都好像一隻老鼠一樣,在這個看不見光的地方,不斷的謀劃著,不斷的踟躕著,現在長久以來所花費的時間,終究要有一個結果了,就在今天下午,武氏兄弟和自己的戰鬥,將會有一個清晰明快的瞭解,這真是一個不錯的時刻。 西門慶坐下的時候,發覺椅子很冰冷,平時的他並不會覺得這樣,應該是因為躁動,身體發熱的原因吧。西門慶自我安慰著。 片刻之後,後堂的門被輕輕的敲響,然後傳來了王安的聲音:「東家,我能進來嗎?」 這狗東西,也知道講禮貌,早晨我正睡的踏實,便那麼莽撞的跑進來,那個時候怎麼把禮貌都忘記了呢?現在王安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西門慶更加的厭煩他,不過,還遠遠不到幹掉他的時候,要忍耐,要等待,西門慶對眼前的形式有著清醒而冷靜的判斷。 「進來吧。」西門慶只能這麼回答,這個問題,並沒有第二種可供回答的方案。 門被輕輕的打開,王安進來之後,第一件事情是轉過身去,重新把門關好,然後站在了西門慶的面前。 「坐。」西門慶用手一指旁邊的椅子。他突然感覺到,其實這些所謂的恭敬,所謂的規矩,帶來的一切事物都是慣性的,從王安的問候,到自己讓他坐下,這一切看似有很多選擇,但實際上沒有選擇。 這就跟人生一樣,看似可以選擇的岔道口很多,但很多路口都是簡單的看上一眼,就知道是絕對走不通的。決定命運的,只有簡簡單單的幾步而已,而西門慶篤定,下午要發生的,就是這幾步當中最為關鍵的一步。 「東家,夥計們的銀子我都發了,他們領了銀子之後,我按照您所說的,把他們都打發走了。但我估計,您手頭還有事,所以自作主張留下了兩個人,有事情也可以幫把手。」王安的屁股剛沾到椅子上,就馬上說。 「嗯,做的不錯,其實這一點我也想跟你說來著,只不過是剛才匆忙,忘了交代。哦,對了,留下的兩個夥計每個人多發十兩銀子,雖然假期沒有,但是銀子要照發。另外,如果這兩個夥計裡有人成家了,或者家中還有父母且就在附近,那就放他們回家,另外換個人。在這種時刻,不要阻礙一些人做最後的事情。從軍這東西,真的說不好的。」西門慶摸了摸下巴,語重心長的說。他在內心深處也很想通過這樣的方法,減輕自己的負罪感,畢竟帶著很多人去走一條明知是凶多吉少的道路,是非常不仁義的。更不仁義的是,西門慶也知道,自己的未來,定然會踩著這些人的身體甚至是屍骨,向上攀爬,提前做些好事,也就算是一種補償吧。 「這個您放心,我考慮到了這一點,特意挑選的是尚未娶親,離家路途又遠的夥計,而且這兩個夥計既不好女人,也不好耍錢,給他們放假,他們反而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王安陪笑道。 「哦?藥鋪夥計裡還有這樣的人?那我倒有興趣聽聽了,王安啊,你留下的是拿兩個夥計啊?」西門慶把眉毛一挑,看著王安。 「說來也巧,這兩個人您都認識,就是前些天跟咱們去城南小樹林的那兩個人,其中有一個就是李強。他們對於局勢想比其他人瞭解的更多,在這個非常時刻,把他們放出去,說實話並不是一件很安全的事情。」王安說話的時候不斷的修改著措辭,聽的出來,他想找一種較好的表達方式,來清晰的闡述自己的意思。 「哦,這確實是不錯,也真是很巧啊。」確實太巧了,怎麼又是這兩個人?西門慶對李強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總覺得這人非常的古怪,可又說不出是哪裡古怪,至於另外的一個夥計,此前對他的印象倒也不多,而且去小樹林的時候,那個夥計也在看馬,應當說對於真實情況的瞭解情況也比較寥寥。 可能看馬的夥計本身就是王安的親信吧,在這個時候留下親信也是無可厚非的,而王安以為李強是我的親信,不留下的話,顯得對我不恭敬。應當是這樣的原因導致了這種所謂的「巧合」,王安啊王安,你的心思用的夠深的啊,可就算你的心思再深,死亡只能離你越來越近。 「不錯,這個安排我很滿意。」西門慶點頭讚許道:「我覺得你在分派人手上面,遠比我想的要合理,看起來等投軍之後,應當給你一個更能發揮特長的職位。」 「任憑東家差遣。」王安站起身來鞠了一躬,而後坐下。「東家,我早晨離開的時候,看見您是眉頭緊鎖,可是中午您回來的時候,面色卻十分的安穩,您從其他的渠道證實了我早晨說的消息了嗎?」 現在這個時候,事情還必須要跟王安參謀。西門慶非常明白這一點,大茶壺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僅僅憑借西門慶自己經常本末倒置的腦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與之抗衡的,需要跟王安說一點情況,當然,不能和盤托出。 「還沒有,不過,我指定了一個計劃,今天下午會有人出面進行試探,看看武氏兄弟到底在不在陽谷縣。」西門慶說話的時候,咬緊了牙齒。 第二百四十五節 漏洞百出的計劃 「您安排了人試探?」王安的態度瞬間變的不安起來。「東家,那個人可靠嗎,畢竟武氏兄弟在陽谷縣可謂是權大勢大,一般人都不會想跟他們作對的,一旦要是走漏了風聲,咱們可就處在劣勢了。」 「你放心,人絕對可靠,我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的詳細底細,但我知道,這人從前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只是因為一朝陰溝翻船,流落到咱們這個地面上,現在做著不太體面的營生。這個大人物的女兒,和武氏兄弟有過節,所以這一次,讓他出面,必定能夠取得比咱們更好的效果。況且話說回來,一旦武氏兄弟沒有離開陽谷,只不過是想通過一些手段來把咱們詐出來,那這個大人物也是最好的炮灰。」西門慶冷笑道。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東家,咱們今天下午幹什麼,需要配合那個『大人物』嗎?」王安搓著手問。 「不需要,咱們主要還是聽消息。態勢沒明朗之前,站在暗處比較安全。不過你下午辛苦辛苦,往縣衙跑一跑,聯絡一下咱們在縣衙的老關係,賬上的銀子供你支配,只要是維護衙門口的關係,怎麼花銷不用來問我。」西門慶心裡明白,那些官差雖然表面看上去盛氣凌人,但其實極為好打發,平時維護個關係,基本上五六兩銀子就可以了,王安在這方面應當是行家,再說了,一萬兩銀子都讓他花了,還在乎這些個零頭嗎?反正,等要他命的時候,一起算就可以了。西門慶在心中冷笑著。 「那……我去衙門聽什麼消息呢?您也知道,衙門口裡的消息多,我怕沒弄明白,哪個才是您需要的?」王安繼續問。 西門慶何嘗不明白王安的意思,他這個問題的真實意思,就是在向西門慶詢問,所謂的「炮灰計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但是理由合理,西門慶雖然非常不想說詳細內容,可仍舊無法拒絕。 「我讓那個大人物,到衙門口去告武大。就告武大,欠他錢,然後用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作為抵押,現在還錢的時候到了,結果找不到武大的人。他拿著房契和地契不敢去收桂花樓,所以就到衙門,讓衙門口幫忙斷官司,要麼還錢,要麼把桂花樓給他。我覺得這麼一折騰的話,要是武氏兄弟其中哪怕有一個還在陽谷,都會坐不住要出來理論的,到那個時候,我們也就能夠一探究竟了。」西門慶有些得意的笑。 「原來是這樣……」王安聽了之後微微點頭,然後如有所思了一陣。「可是東家,不知道您考慮沒考慮過這樣一個問題,您讓那個『大人物』告狀,一旦縣太爺要是不接這案子呢?您是知道的,最近這一陣,縣太爺就沒升堂審過案,大部分的爭執都是有衙門裡的官差調和私了。當然了,也就是把錢給了官差之後,各打五十大板,誰也佔不著便宜。我是怕您這雷聲大,雨點小,衙門口都折騰不進去,您說這可怎麼辦啊?」 「哦……」西門慶感覺似乎有一盆冷水潑頭淋下,剛才的那種興奮感被一絲一絲的抽走。王安所說的事,切實存在,這一大段時間,縣令確實是沒有升堂審案。不過其實之前縣令也不怎麼升堂,每年大概有個一兩次,可那個時候的縣令經常私下裡幫人調節矛盾,而且往往都能夠讓雙方信服,現在這種事的確是沒有了,這也是西門慶覺得這個縣令是假的的一大原因。 一旦大茶壺去衙門口告狀,衙門就是不受理,再被驅趕出來,甚至以攪擾公堂的罪名給抓起來……那只要略加一審問,大茶壺肯定會馬上把西門慶給供出去。到那個時候,即便是武松不在陽谷,他的殘餘勢力仍舊夠至自己於死地。 「這……王安,你說的問題確實很對。但我找的這個炮灰,他不是一般人。官場裡的這些問題,他太熟了,所以即便告狀不成功,也一定不會激怒那些官差,要是武氏兄弟不出面做一些過激的反應,那基本也可以證明他們不在陽谷。」西門慶自己都覺得說的這些話不是很有道理,他只是在說些寬心話而已。 「東家,我明白您的想法,您大概是覺得衙門口出這麼大的新聞,馬上就可以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圍觀的人一多,輿論的力量自然會迫使縣衙升堂,然後在眾人的監督下,達成您的目的,我說的沒錯吧。」王安的眉毛緊鎖在一起。 「嗯,確實是這樣,武松得罪的人多,我相信會有人幫咱們的。」這也確實是西門慶沒有完全絕望的一個原因,他還記得,在西江茶坊的時候,那些平日裡只會趨炎附勢的買賣人的歡呼聲,那個時候的西門慶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英雄。現在,真正的英雄即將發起衝鋒,他們怎麼會連一聲吶喊都不發出呢? 「唉,我的東家啊,您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了,怎麼還是小孩兒的想法呢。您想過沒有,衙門是在十字街往北的北街,那沒什麼買賣商舖,住戶又少,平素裡,人們都怕惹事,那的行人就少了很多。您的『炮灰』到那,要是沒弄好的話,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就會被抓起來,而官府抓人的事在陽谷想來就屬於違禁話題,很少被提起,您能指望這事獲得多大的關注呢?」王安反問道。 句句在理,事事屬實。西門慶只恨陽谷縣衙不在西街上,那樣的話,只要輕輕的一折騰,保證人群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 「這樣,王安,你多帶錢,讓那些官差不要抓告狀的人,給咱們多爭取點時間,只要那邊一告狀,你就馬上派人來告訴我,我帶著西街上的買賣商戶前去圍觀,給縣令壓力,迫使他升堂,到那個時候,一切也就對咱們有利了。」西門慶有些慶幸,自己把計劃拿出來跟王安說了說,才讓漏洞得意提前修正。現在衙門裡的官差並不多,且都跟西門藥鋪交好,只要打個招呼的話,再送些銀兩,那問題應當不大。 「唉,我的東家啊!」王安站了起來,看的出來他的情緒很激動。「我告訴您,民是民,官是官,咱們就算折騰的再厲害,對於衙門口的壓力非常有限,他們完全可以用看籠子裡的猴子一樣的心態來看咱們。您想想,您會在乎鐵籠裡的猴子是齜牙咧嘴,還是渾身撓癢癢嗎?它們在您看來無論在做什麼,都是可笑的。且不說,您這樣折騰一大頓,到最後能否讓這堂升起來,就算真的升堂了,就您的這個計劃也是漏洞百出,經不起任何的推敲。」 「怎麼就經不起推敲了,武家手頭沒有房契和地契,咱們有,這是物證啊,鐵證如山,還容的了抵賴?」西門慶也激動了起來。 「那我問您,您指定這個計劃的時候,為什麼沒有跟我要房契和地契,它們都在我的手裡啊。」王安反問道。 「我本來是想讓你借給那個人的,可他說用不著,他可以偽造一個。我一想,反正真的都在咱們手裡,那麼有一個假的也可以當真的用,況且又不是讓他真的能拿到桂花樓……」西門慶解釋著說。 「您也知道那東西真假不重要啊!」王安的口吻已經有些生氣了。「我就這麼跟您說,一張紙,上面一些字,幾個印章。隨便找一個做假古董的人就能做出來,保證跟真的一模一樣,這東西,本來就不在於真假,而在於一個確切的消息。咱們知道這房契和地契,是武大在當鋪裡當的,知道這東西的來源,也就可以知道它是真的。但是告狀的時候不能那麼說啊,您怎麼解釋房契和地契的來源?是偷的還是搶的,一旦觸犯了國法,沒準偷雞不成蝕把米。」王安說話的口氣越來越重了,語速也越來越快,跟剛開始反駁的時候有了很大的區別。 「理由有啊,武大跟那個『大人物』打賭,或者借高利貸,你看,武大不也是去當鋪當掉的嗎,他也有錢不夠的時候。」西門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那我就直說了,您剛才說了,那個『大人物』現在做的工作不怎麼光彩,您平時跟外界接觸的不是很多,不光彩的職業,我估計就是胭脂巷裡的妓院了。那這個『大人物』自然不可能是妓女了,估計就是打手或者大茶壺一類的角色。您可要知道,這樣的人雖然地位卑賤,但是認識他的可多,陽谷習慣逛妓院的男人可不少,縣衙裡的官差有很多也有這個嗜好。保不齊就有一些能夠認出他的身份。」王安咳嗽了一下接著說:「武大是什麼身份的人?他能跟一個妓院裡的人借錢?話說回來,武大要是需要錢的話,那肯定不是小數目,你確定妓院裡的人能夠拿的出來?我的東家啊,還有您說的打賭,打什麼賭,賭注是咱們縣最好的酒樓?就您這個官司,都不需要經過縣太爺,光是您叫去的買賣人在下面議論,就能議論出這些破綻。到那個時候,恐怕輿論並不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當然,除非您能站出來,告訴那些人,這個狀實際上是您告的。」王安說到後面,已經有一些冷笑。 第二百四十六節 最好的攻擊點 王安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斗大的拳頭一般,砸在西門慶脆弱的自信心上,西門慶現在在發覺,他所想像的完美計劃,根本就經不起事實的推銷,王安只需要簡單的一想,就可以發現這麼多的破綻,那麼真實的破綻,應該是更多。 怎麼辦?西門慶不自覺的用手去抓頭髮,他原本工整的頭髮,在幾抓之下,變得凌亂起來。現在馬上派人去阻止大茶壺?不,這樣肯定不行,貿然的阻止他只會讓大茶壺多心,大好的局面就會對自己不利。現在的西門慶越發的感覺孤獨,在這個世界裡,獨自一人的他,連一個最起碼的好主意都想不出來,「看起來很美」的失誤,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東家,東家,您先別這樣,事情也許還有補救的機會。」王安用手拉住了西門慶的胳膊,聲音變得熱切而附帶著安慰。 西門慶的耳朵敏銳的捕捉到了「還有補救的機會」這幾個字,難道還有轉機?他馬上停止了自己的行動,抓住了王安的手。「王安,你說補救的機會,還有什麼補救的機會?」 王安試著抽回了一下手,但是西門慶抓的非常緊,王安並沒有成功。「東家,您別激動,坐下慢慢說。」 西門慶的情緒經過這樣的一緩和,變得平穩的多,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鬆開了手,重新的坐到了椅子上。「王安,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漏洞都很對,我一時急火攻心,才像剛才那麼失態,不過你說什麼,還有補救的機會,我想問問,該怎麼補救?」 王安摸了摸腦袋,然後緩慢的說:「當然我這個只是一個猜想,至於會不會真的這樣,那不好說,這一切都是基於您所說的那個『大人物』他真的是個『大人物』的條件上的,您能肯定這一點嗎?」 西門慶仔細想了想,然後確認的點了點頭。「這個人是因為權力的傾軋,才落魄到了這裡,應該是真的。我們結實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在那個時候,他遠沒有理由來欺騙我。更重要的是,我確實有一些證據能夠證明這個人不一般,我可以告訴你……」 「這個您可以不必說。」王安輕輕的擺了擺手。「您之所以制定出這樣的計劃,完全是因為社會經驗不豐富,坦白的說,您接手藥鋪的這些年,基本上把精力都投到搞女人上了,原來的生意也都是由掌櫃負責,其實不光是生意,連一些人情上的往來也是這樣,您生活在他營造的美好環境裡,也確實沒有機會去體會人情的掌故。我呢,只是個平常人,在藥鋪裡也一直是一個夥計,我覺得如果連我都可以一下子看出來的破綻,那個『大人物』是沒有道理看不出來的。就算他不是大人物,剛才您也承認了,他在胭脂巷裡做營生,能在那謀食的男人,腦子都很不簡單,粘上毛恐怕都比猴子還精明,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只不過是當時沒有點破罷了。」 「可他當時還誇讚我了來著……」西門慶想起大茶壺說的話,翻回頭去琢磨一下,的確是有些問題的,難道大茶壺當時在心裡實際上在嘲笑西門慶? 「那可能只是一些場面上的話,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在交談中能夠直接不經過修飾的,表達出內心想法的時候,寥寥無幾。」王安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事情會如何發展,如果按照最正常的估計來說?這個『大人物』會不會因此而看輕我?」西門慶對於這一點很焦急,大茶壺掌握的消息實在是太多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女兒才是最關鍵的人物,一旦他的女兒不能提供口供的話,那麼武大的罪名是不可能定下來的。 「看輕您……」王安認真的琢磨了一下。「我覺得應該不會,您所提的計劃應該只是建議性的,而這種計劃本來就沒有必要提的很完備,甚至有意留下破綻也是可能的,而這個計劃中的破綻過於明顯,對方很有可能認為您是故意的,所以不會看輕你。在您離開的時候,那個『大人物』確實說要在今天下午發起一輪試探是吧?」王安問道。 「對,他答應了,並且跟我約定了交換的條件,他應該是不會反悔的。」西門慶本來想說出關於真假縣令的事,但是想了想,便把已經到了喉嚨邊的話嚥了下去,這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那應該是不會有錯的,我猜,那個『大人物』在今天下午會發起攻擊,但是並不是到縣衙去。」王安若有所思。 「那是到哪?」西門慶一下子來了精神。 「桂花樓。」王安微笑著說:「那才是最合理的地方。難道東家不覺得,一個人要賬,不是應該首先到欠賬的哪裡去要嗎,先去衙門,豈不是顯得不倫不類!」 「可是……我不明白。」西門慶感覺自己滿頭霧水,他搖了搖頭。「到桂花樓去要賬,那不是自找沒趣嗎,桂花樓自然都是武氏兄弟的人,那些夥計和廚子怎麼會向著咱們說話呢?何況你剛才所說的問題依舊存在啊,武大就算是怎麼樣,也不可能把房契和地契都輸給了我安排的人啊,那被人當場反問過來,豈不是臉面上更不好看。」西門慶疑惑不解。 「東家啊,你太不瞭解做買賣這回事了,您執掌了藥鋪這麼多年,所看到的也只是皮毛而已。我別的不說,您覺得咱們西門藥鋪這些夥計,都是真心跟著您干的嗎?」王安突然問道。 這問題讓西門慶啞口無言,因為好像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錯的,王安也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個,當下的局面還得仰仗著他,萬萬得罪不得。 西門慶沒有答話,而是看著王安,等待著他自己的解答。 「您不說話,就代表您知道答案。這個到買賣家來幹活,無非就是圖掙個錢,怎麼樣掙錢多的話就怎麼來,說老實話,您帶著我們去投軍,我們之所以能夠答應,就是因為投軍帶來的利潤可能會更大,在藥鋪工作一段時間,身上就會帶上一輩子都洗不掉的藥渣子味兒,因為這個,我們是不可能去做其他營生的。雖然懂醫藥的夥計少,但一樣的,藥鋪也不多,能找一份餬口的工作,對於我們來說也並不容易。」王安長歎了一聲。「當然了,我有點說跑題了。您應該還記得,早晨我跟您說過,桂花樓已經群龍無首,別說武氏兄弟了,連管賬的劉林和武松信任的那個叫張樹的夥計都不見了,現在說話算的是一個什麼廚子,您覺得在這連個正經頭目都沒有的情況下,他們可能擰成一股繩來對抗外來的勢力嗎?」王安問完問題後,盯著西門慶。 「不能。」西門慶搖了搖頭。 「對嘍,您這是開竅了,別說擰成一股繩了,他們可能連追問的意識都沒有。普通的夥計和廚子,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那玩意在不在桂花樓,他們不可能知道。當然了,武氏兄弟做個買賣,我估計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夥計受他們的恩惠,比較忠心,會在出問題的第一時間想辦法通知武氏兄弟,讓他們無論如何也得過來幫忙。當然了,咱們也有理由相信,武氏兄弟離開陽谷,是不會跟任何普通夥計打招呼的。官府裡剩下的官差都是一些混事兒的,這種事情他們才不會管,這事情只要折騰到天黑還沒人管的話,桂花樓的生意就沒辦法做了,我估計那些夥計和廚子中的大多數就得私分了賬上的流水,離開桂花樓各奔東西,也就是說,桂花樓的生意算是完了。真要是發生這種局面,您也就可以認定,武氏兄弟確實已經離開了陽谷。」王安不緊不慢的把話說完。 王安說的沒錯,西門慶雖然沒有怎麼真正的管理過藥鋪,但是買賣上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飯館,尤其是像桂花樓這樣的飯館,很多客人都是熟客,而這些熟客一旦看到桂花樓發生這樣的事,肯定會議論紛紛,一段時間內就不會到這裡再用飯,可以說,陽谷最好的酒樓——桂花樓,被這麼一折騰,就算不徹底歇業,也得說是元氣大傷。桂花樓是武家最大的產業,看著大筆的銀子被這種荒誕的事折騰的付諸東流,要是他們真的還在陽谷的話,一定會用一些方式管上一管,這樣也確實能夠判定真偽。 不過……這樣一來,王安手裡的房契和地契,豈不是就失去了作用?桂花樓平白無故的就會送給大茶壺,這對於大茶壺來說,獲得的利潤也太多了,桂花樓的生意雖然倒了,但那地皮和房子,本身就是一筆可觀的銀子。這樣未免太過於便宜他了,但是王安好像對此並不在意,須知,桂花樓本可以算的上是王安的財產。 「王安,可是這樣一來,你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怎麼辦?」西門慶問道。 第二百四十七節 目的地,桂花樓 「這個東家您自不必擔心,咱們要是真想要回這桂花樓的話,卻也不難。」王安笑吟吟的說。 「如何不難呢?我倒想聽聽,說實話,雖然我是東家,可是王賬房在我心中就好像是兄長一般,今天的事,要是沒有兄長想幫,還不一定會是什麼樣子。」西門慶恭維著,當然,他的真正目的,是想聽聽王安的後招。 「其實也談不上是什麼高妙的主意,無非還是剛才想法的延續。不管怎麼說,您指派的人手中握有房契和地契都是不合理的,因為武大確實是沒有理由會把房契地契給他,之所以能夠在桂花樓折騰的風生水起,那是因為桂花樓沒有人跟他對質。可是咱們能啊,咱們手中的房契和地契,是從當鋪弄來的,我跟當鋪也是有協議的,一旦確定武氏兄弟確實離開了陽谷,那麼我相信,當鋪的掌櫃也會出面作證,這一系列渠道雖然並不是十分的符合買賣場上的規矩,可是畢竟形成了鏈條,嚴絲合縫,足夠推翻那個『大人物』手裡的廢紙。」王安陰笑著。 「哦,原來是這樣。」西門慶點了點頭。「確實符合常理。」 「另外,我估計您在跟『大人物』商量計劃的時候,並沒有答應他把桂花樓給他吧?」王安緊接著問道。 「沒有,完全沒有。他主要是為了復仇。」西門慶自覺的隱去了他跟大茶壺的協議。 「那我估計都不會發生您所擔心的問題,『大人物』並不傻,他應該知道,桂花樓是強奪不去的,在探明局勢的情況之後,自然就會收手,不過您多想一步是對的,總得有個防範的計劃。我看這樣吧,您中午應該還沒有吃飯,今天我做東,請您去桂花樓,咱們吃頓飯,邊吃邊等著好戲上演,這樣的話也能第一時間瞭解情況,不至於出什麼偏差。」王安建議著。 的確,去桂花樓並沒有什麼危險性,另外西門慶也確實是餓了,在現在的情況下,他並不想去西江茶坊,畢竟局勢未明,也沒有辦法跟那貴婦說些什麼,還是等消息探明再去吧。 「好,既然王賬房有這種雅興,那我自當奉陪。不過你看我這……」西門慶指了指自己散亂的頭髮。「這樣吧,王賬房在外稍等,我簡單的弄一下,馬上就好。」 「那我在前堂等東家,哦對,您是要坐轎還是騎馬?」王安問道。 「咱們兩人前往,那還是騎馬吧,正好咱藥鋪不是也是兩匹馬嘛。」西門慶答道。 「好,那我先去備好鞍韉。」王安說罷,轉頭離開了西門慶的房間。 西門慶對著鏡子,把頭髮一點一點的重新歸置好。他的心裡無比的暢快,雖然王安老謀深算,在多數的問題上比西門慶都不止是技高一籌,但說到底,這個世界上沒有聖人,只要是人,都會犯錯誤的。 大茶壺要是真選擇去桂花樓的話,那桂花樓這塊肥肉他就絕對不會吐出來,或者說,在上午同西門慶商定條件的時候,大茶壺就已經規劃好了要搶奪桂花樓。他在今天下午,會暫時的把桂花樓給佔住,王安肯定不會急於出面干預,西門慶當然更不會,這跟他沒什麼關係。 距離投軍,還剩下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這段時間臨近尾聲的時候,王安一定會要拿回桂花樓,折算成銀兩。但是到那時,估計大茶壺已經快是陽谷的縣令了吧,再完整,再嚴絲合縫的證據鏈條,也比不上縣太爺的態度。 王安悲劇的真正原因,就是他本不瞭解全部的事實,卻以為自己無所不知。西門慶有些等不及看這場好戲了,他相信這段狗咬狗的故事,必然會為他的從軍路壯行。 劉林 日頭升到一天中最高的時候,劉林終於回到了陽谷縣,雖然是冬天,但是他的身上卻滿是汗水。 本來計算的時間是上午就可以回來,哪知道騎的馬在這最後的路段當中馬失前蹄,腿摔斷了。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有什麼獸醫幫馬治腿,劉林又不可能背著馬上路,他就只能把本來掛在馬上的東西,扛在了肩上,然後把馬扔在了路邊。 要是這馬有造化的話,自然有路人把它撿取,替它療傷,然後自然也就成為它的主人,但要是他運氣不好,遇到了什麼野獸,那也就只能供那些尖牙利齒的畜生果腹了。焦急的劉林等不了那麼多。 劉林這幾天一直趕路,心裡早就是毛毛躁躁,早晨的時候走的匆忙,連早飯都沒有吃,加上從馬上摔下來,也受了些傷,再扛著本來在馬上馱著的行李,就顯得更加力不從心,虛汗自然是停不下來,好在,他平安的回來了,只要到了陽谷,就相當於回到了家,隨便找一頂轎子,送自己回桂花樓就好。至於肩上的東西,花些銀子,讓人送到桂花樓也就行了。 一想到這裡,劉林確實是一步也走不動了,他放下東西,坐在路邊,然後用眼睛來回的找,看有沒有空閒的轎子。 這地方臨近縣城的邊緣,相對於紫石街和西街來說,顯得有些荒涼,來回的轎子並不多,等了好半天,才有兩個人抬著轎子晃晃蕩蕩的走過。劉林趕忙喊道:「哎,抬轎的,過來下,這有生意。」 轎夫一聽到有活兒,趕緊抬著轎子走到劉林的跟前,到了面前轎夫突然驚呼:「劉賬房,您怎麼在這啊!」 劉林聽到對方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趕忙抬頭看去,仔細辨別之後,這才認了出來,原來這說話的轎夫,正是十一月十五,同自己和張樹,去追趕武松的那個,只是另一個人,此前並沒有見過。 「真是巧啊,沒錯,是我。」劉林點頭答應到,這時候也並不好說更多。 「您這是剛從外地回來?怎麼沒騎馬啊?」轎夫不解的問道。 「是,剛從清河縣回來,別提了,馬腿摔斷了,我這是累的半死才回來。」劉林的話語中有些抱怨。 第二百四十八節 反戰 「清河,哎呀,道兒可不近啊,劉賬房真是辛苦,快點上轎吧。」轎夫說著把轎子壓下,順手還幫劉林把轎簾挑了起來。 「我這還有些東西,你最好能找人,幫我也送到桂花樓去,這個我實在是拿不動了,也不可能放到轎子上,成為你哥倆的負擔。」劉林指著路邊的東西說。「另外這玩意挺重要的,你最好找個妥帖的人辦,價錢上好說。」 轎夫看了看路邊的東西,然後說:「那您得稍微等我一會,我先交代一下,不然的話,您這東西放在路邊一旦被拿走了,可就耽誤事了。您不著急回桂花樓吧?」 劉林略作思量,覺得即便是著急忙慌的回到桂花樓好像也沒什麼用,索性也就點了點頭。「不著急的,你先幫我找好人,然後再送我去桂花樓就行了。晚一點回去的話,正好錯過中午的飯口,也不至於一回去就開始忙,還能吃個安生飯。」劉林感覺餓的有些頭暈,他在轎子裡都有些坐不住,靠在邊緣的地方大口的喘著氣。 「那您稍等。」轎夫轉過身去,向道路的另一邊走去。此時轎簾並沒有放下,劉林雖然是靠在轎子的內側,但是眼睛不錯的盯著路邊的東西。 也就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轎夫帶著一個婦人走了過來,這讓劉林有些意外,難道現在陽谷縣的女人,也開始做這出力的營生了? 「劉賬房,人我找來了。」轎夫首先說話。 「哦,不過,怎麼是……我這東西可聽沉啊,我怕這位……這位大嫂扛不動。」劉林反覆的琢磨了下措辭,而後說出有些懷疑的話。 「唉,劉賬房,你大概是不太瞭解咱們陽谷現在的情況,除了陽谷縣城的中心地帶還比較正常之外,邊緣地區的青壯年男子基本上都已經不在家裡了。他們要不就是已經徵兵被征走了,要不就是懼怕即將到來的徵兵。朝廷的徵兵文書已經下了一陣,說年前必須征夠數額,說起來這事正是你家二爺負責吧,但是劉賬房我也不必避諱你,這女人的相公就是懼怕徵兵躲出去了,我相信您也不會跟二爺說的。不過您放心,雖然是女流之輩,可是這普通人家的女人,論幹起活來未必就比男人差,您這東西沒問題的。」轎夫說道。 只怕是我想告訴二爺,現在也告訴不到。劉林在心裡默念著,但是嘴上並沒說出來。朝廷連年平叛,連年徵兵,地方上確實是有些民不聊生。「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看來古人所言不虛,無論說上面說戰爭的發生如何正義,無論在戰爭中會出現如何的英雄,對於普通人來說,戰爭就好像是一張只會吞噬的血盆大口,吞噬掉了無數人的當下的幸福以及未來的希望。 劉林想了一想,便覺得有些不能自已。可能是疲憊讓他的情緒有些脆弱,他輕輕的揉了揉臉頰,然後對那婦人說:「你先試試看,看東西能不能搬的起來?」 「老爺,遵命。」那婦人聽了劉林的話之後,走到路邊,然後很輕鬆的就把東西扛了起來,須知劉林作為一個男人,做同樣的動作都會齜牙咧嘴,直到這個時候,劉林才相信轎夫所言非虛。 「嗯,行了行了,放下就可以了。對,還放在那。」劉林指揮著婦人重新把東西放下,然後他琢磨了琢磨。「這位大嫂,不知道你的家離這遠不遠?」 「不遠,從這步行也就是少半炷香的時間。」婦人回答道。 「那這樣,我呢,這有些銀子。」劉林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銀子,掂量了掂量,大概有五兩,他伸手遞給了站在一旁的轎夫,並且示意讓轎夫把銀子給婦人。「你呢,先把這東西拿回家,然後呢,等到晚上天黑的時候,你出門看看,如果看到東面那顆紅色的星星出來,你就扛著這東西,送到桂花樓。你記得,這東西只能交給我,我姓劉。」 婦人拿了銀子,激動非常。「老爺,這一點點活計,怎麼用的了如此多的銀兩,您還是拿回去一些吧。」 「這位大嫂,你就收下吧。男人不在家,也確實是辛苦你了,我幫襯幫襯是應該的,畢竟我手頭不缺這點錢。」劉林這人是熱心腸,最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五兩銀子對於現在的劉林來說,雖然並不是什麼要緊的錢,但也沒有到可以隨手拿出來送人的地步。 「劉賬房為人仗義,你就拿著吧。」旁邊的轎夫也在勸著。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老爺的大恩,今天晚上,您的東西一定送到。」婦人深深的鞠了一躬。看的出來,這婦人是讀過些書的,舉手投足以及言語之間,都跟那些粗俗的女人有一些的差異。 看來,這個世道已經把很多人的生活改變了,他們不得不接受這種被更改過的群體性的命運,這到底是誰的錯呢?或者說,這到底是誰的悲劇呢?劉林不知道,在跟張樹接觸和交談了許多之後,劉林正感覺他的眼中的世界發生著劇烈的變化,他開始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視角來看待他人的苦難,並試圖從中思考一點點原因和規律性的東西,但很遺憾的是,這種思考除了帶給他長久的痛苦,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收穫。 看著那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劉林的肚子也劇烈的抽動起來,飢餓所帶來的感覺折磨著他,說起來劉林已經好多年沒有過如此飢餓的感覺了,因此有些陌生,儘管理智告訴他這只是簡單的飢餓,可他的內心,卻是難以抑制的慌亂。 「咱們走吧。」劉林跟轎夫說道。 「哎呀,您看我,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轎夫一拍腦袋,趕緊過來,跟他的同伴一起,抬起轎子。 劉林的身體一懸空,他開始有了一種奇怪的安全感。他不清楚這種安全感到底來自於哪裡,總而言之,這讓他感覺很舒服。或許是距離桂花樓越來越近的原因吧。可突然劉林想到一個問題,於是他開口問道:「我不明白啊,像你們這些轎夫,都是最精壯的男子,可是你們天天在這街面上晃悠,做著出賣力氣的買賣,怎麼就沒有人強拉你們去徵兵呢?」 「您這個問題問的好。」轎夫重重的呼吸了兩下,聽上去是在調整呼吸。「因為我們交稅。您大概不知道吧,全陽谷所有的轎夫,都是要交給衙門稅的。縣衙被州府裡催壓的主要就是三樣東西。分別是:錢、糧,再就是人。這三樣是缺一不可,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徵兵也是不征農民的,把農民征去了,誰種地呢?可是後來上面要的徵兵人數越來越多,官府不得已也開始對種地的勞動力下手,現在是冬天,您出縣城沒有感覺,要是春夏秋季節的話,您就會看到,現在在地裡勞作的,有八九成都是老弱婦孺。好在除了個別的時候,種地都是慢活,不是精裝年的男子,也是可以做的,縣衙徵糧,雖然說難度稍微大了點,但總體上來說,還是能征上來的。」轎夫重重的吐了一口氣,聽得出來,一邊說話一邊抬轎,讓他有些吃不消。 劉林正想讓轎夫停下來,先不用說了,可轎夫又繼續說道:「可在『錢』這個問題上就不行了,舉個例子來說吧,您總不能讓女人抬轎吧,您別看我們這活兒不起眼,可是全陽谷的轎夫每個月加起來所交的稅,大概抵得上五六座桂花樓,這麼大的一筆收入,官府是不可能不要的。要是抓了我們去當兵,下個季度的錢可就交不上去了。當然了,您又說了,那可以只抓一部分吧,比如抓四分之一的轎夫,去充個數。可是您別忘了,我們這些轎夫,是一個群體,利益也基本都是一致的。只要官府抓一個轎夫去充軍,那其他轎夫馬上就會放下轎子不幹了,我們有力氣,也有吃飯的傢伙,完全可以去別的州府賣這把力氣。而陽谷縣一旦失去了所有的轎子,達官貴人門上街就只能靠自己的兩條腿了。要知道,陽谷縣可沒有幾家自己有轎夫的。所以現在您明白了吧,所謂的徵兵針對的對象,都是那些提供不了衙門必需品的人。不過,唉。」轎夫長歎一聲,這一聲歎倒好像是有無盡的哀傷。「現在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可是好像打仗卻越來越多,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太平啊,也許有那麼一天,我這兩賣力氣的人,再也沒有地方賣力氣,除了走上戰場去當炮灰,再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劉林聽著轎夫的話,感覺到非常詫異。他沒想到,類似於轎夫這樣地位底下的人,腦海中也有這麼多關於朝廷,關於衙門的思考,更重要的是,這些思考全都是合情合理的。是啊,如果戰爭繼續的話,也許有一天,連劉林自己都要被迫的走上戰場,去面對生與死的考驗。 這個國家,到底是怎麼了? 第二百四十九節 圓謊 離桂花樓越近,劉林感覺到壓力越大,先前的那種安全感在不知不覺中散去,劉林心裡明白,在現在的陽谷縣,他已經是孤家寡人,不再有什麼人可以依靠。他只是一個賬房先生,雖然懷揣著比較遠大的理想,最近也新有了些悲天憫人的想法,但這一切,都不足以讓他有信心起來。 「哦對,別從前門進,一會給我抬到後門。前面是客人進去的地方,我一個賬房,從前面進不合適。」劉林知道,他根本沒有必要跟轎夫解釋原因,但多年來做別人手下的習慣無法更改,他習慣性的在決定和想法後,帶上原因性的說明。 「明白了,劉賬房,您在稍待一會,咱們說話就到。」轎夫的聲音馬上傳來。 與此同時,劉林感覺到轎子轉了個彎,應該是轉到桂花樓後門的街道上來。果然,又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轎子被輕輕的放下。「劉賬房,到了。」轎夫把轎簾輕輕的挑開。 劉林邁步走了出來,伸手往懷裡掏銀子,摸了幾下,卻發現一無所獲。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來,本來這一趟出門出於安全考慮身上帶的銀子就不多,再加上去清河縣的花銷又超出了預計,連最後的五兩銀子也因為剛才的慷慨而饋贈給了那個婦人,現在居然沒有錢來付抬轎子的錢,這讓劉林有一些尷尬。 「劉賬房,是不是沒有散碎的銀兩啊。」轎夫問道。 劉林很感激轎夫,其實任誰都能看出來,自己是沒錢了,可轎夫為了顧及劉林的顏面,而問劉林是不是沒有散碎的銀兩。 「我這趟出門,身上帶的銀兩不多,剛才又把銀子……」劉林沒有隱瞞,他覺得自己應當以實相告,當然,這樣說讓劉林有一些尷尬。「這樣吧,你在這裡稍等,我上去取了銀子,下來送給你。」劉林並沒有說讓夥計送下來,是因為他覺得這樣是對轎夫起碼的尊重。 「哎,劉賬房,您看您這就是見外了不是?我不知道您怎麼想啊,我可是徹底把您當朋友來看的,您要說一會送下來給我,那就是太外道了。這樣吧,我知道您也不是愛佔小便宜的人,晚上的時候,我到桂花樓來喝壺酒,您送我一道小菜,咱們就算結清了,您看怎麼樣。」轎夫頗為豪爽的擺了擺手,而後說道。 「好。」劉林也覺得,這樣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辦法,這轎夫如此豪爽,把劉林當做朋友,也讓劉林始料未及,心裡也感覺熱乎乎的。「不過,其實我有個很尷尬的事兒得問問你。」 「劉爺儘管說來,吞吞吐吐的,那就是看不起洒家。」轎夫把胸脯拍的山響。 「你看啊,你知道我叫劉林,也把我當做朋友,可是我……卻不知道你的名字,這樣論起來,我確實是有些不合規矩了。」劉林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抹不開,其實他有很多機會問轎夫的名字,全然沒有必要等到這樣的場合才問,這讓劉林很不好意思。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哈哈哈。」轎夫哈哈大笑。「我不說賤名,是怕污了劉爺的耳朵,既然劉爺要問,我當然樂意相告。小人叫薛三,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樣您以後看到我,也就有個稱呼。」 「薛三,好,我記住了。」劉林點點頭:「都是場面上的漢子,客氣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晚上我在桂花樓,靜候薛賢弟。我就自稱這聲哥哥了,哈哈哈。」 「小弟一定去。」薛三一抱拳,然後招呼著另外的一個轎夫,抬起轎子,從第一個轉角轉了出去。 辭別了薛三,劉林沒有在多做停留,而是拉開門,進了桂花樓。劉林在桂花樓待了很多年了,這裡原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可現在看起來有一些陌生。四周的衛生看起來也有幾天沒有打掃過了,看來武大的不辭而別對於桂花樓的影響正在慢慢體現,但是說到底,要是自己不離開的話,也不至於讓桂花樓變成這樣,不知道那些熟客們,還是不是經常光臨桂花樓,這不到十天所造成的客人損失,可能得用半年才能夠恢復,劉林在心裡琢磨著,直接從後面上了樓,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在走廊裡贏面走來一個夥計,這夥計本來是搖頭晃腦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看到劉林之後突然驚呼道:「劉賬房!」 這一聲呼喊倒是把劉林嚇了一跳。「啊,對啊,是我,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不是,唉,這不是把兄弟們急得嗎,你說掌櫃、您、甚至連張樹都突然不見了,整個桂花樓一下子群龍無首,大家能不亂了嗎,不過謝天謝地啊,您可算是回來了。不過,您知道掌櫃去哪了嗎?」夥計隨口問道。 想不到第一個問題就這麼難以回答,劉林本來放鬆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說到底,劉林只是一個賬房先生,桂花樓的一個僱員,只有當東家和掌櫃都存在的時候,他這個賬房才會具有權力,反之就什麼都沒有。夥計先問掌櫃的下落,也是理所當然的,在桂花樓掌櫃基本等同於東家,反正都是武大,只不過是不同的人叫法不同罷了。 「哦,你問掌櫃啊,大爺回老家去了,老家有點事情讓大爺去辦,他走的匆忙,沒來得及跟你們打招呼,二爺比較著急,就派我去找大爺了,我這是剛從清河縣回來,大爺那已經沒什麼問題了,估計幾個月就能回來,這段時間桂花樓暫時由我執掌。至於張樹,你也知道,他被二爺賞識,估計以後都不會回桂花樓做工了。你們也好好學學,當個夥計能有什麼前途,跟著二爺干,那才是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劉林一副訓誡的口氣,對夥計說道。 「是,您教訓的對。可是我們哪像張樹懂的那麼多啊。您先回房休息,我得趕緊把您回來的事,告訴其他人去,讓大家都樂呵樂呵。」夥計說完話,一溜煙的跑下了樓。 今日請假 因身體不適,無法趕稿,故今日請假,望眾書友海涵。 第二百五十節 灰塵的指引 劉林沒有理會這些,而是直接回了房間,這一路的奔波實在太過於煎熬。看來這一年的新年不是那麼好過的,想不到越臨近年底事情越多,劉林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明白,他是完全孤立無援的。 其實在路上的之後,劉林曾經思考過,是不是就此離開,不再返回陽谷,這樣對於他自己來說的確是最安全的選擇,也曾經有那麼幾次,劉林已經下定了決心,想要到一個別的地方開始生活,遠離這種打打殺殺的是非,本來他只是一個賬房先生,無意招惹任何人,就算是想要建功立業的話,也不是這種帶有濃重血腥味的生活。他腦海裡的成功男人,應當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只需要在地圖上和會議中就解決對方,並不需要這種現實的相撞。但很顯然,現在的劉林距離想像中的那種情況已經越來越遠。 劉林最後選擇回來,一方面是因為接受了囑托,另一方面,是他想不出來還可以去哪,以及找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待下來之後,該如何的生活。劉林並沒有絲毫對於家庭的掛懷,眼前的事應當還不至於累及他的家庭,另外,即便是不返回陽谷的話,也一樣有辦法偷偷的把家裡人接出來。可要是那樣,劉林就不得不承認,他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一個對不起囑托的人。 劉林沒有逃走,並不是為了給武松一個交代,而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並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賬房先生,他的悲天憫人,也絕對不會僅僅停留在表面,他會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獨自一個人把桂花樓撐下去。 想到這,他覺得有必要去武大的房間裡好好看看,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整個武家亂成了一鍋粥,結果上午的時候就發現了武大在桌子留下的書信,這個人不辭而別。當時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對這一切進行梳理,海砂和張樹做出讓劉林去清河縣進行探訪的決定,現在想想也的確是正確的,畢竟不能什麼都靠猜想來解決。但是當時並沒有確定武大的離開到底是怎麼回事,武松又在昏迷當中,自然沒有人敢動武大的東西,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那麼也是時候,來進行一切考量了。 況且剛剛回來,最重要的就是確切的掌握好情況。說起來,武大的突然消失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劉林想不明白。想到這,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一轉彎,奔武大的房間。 武大門前的走廊,相對於劉林的自然要寬敞許多,這裡走過路過的夥計也不少,大家看到劉林之後都紛紛問好,但是都沒有問劉林到底去哪了,想來是剛才的那個夥計,已經把話傳到。劉林一琢磨這也不錯,最起碼省去了自己很多解釋的口水。 劉林對見到的一個夥計說:「簡單給我弄一份吃食,送到咱們掌櫃的房間去,掌櫃要外出一段時間,我暫時代替他。」劉林說了後半句話之後,感覺老毛病又犯了,這種解釋毫無必要,反而說了之後,有一些畫蛇添足的感覺,整個一鳩佔鵲巢啊。想要再解釋,覺得那反而更沒有必要了。 不過眼前的夥計好像倒沒想那麼多,直接回答了一聲,然後就向後廚的方向走了。劉林看了看,突然覺得這好像不是他一直所待的桂花樓。 劉林一直在桂花樓工作,他熟悉這的每一個角落,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能夠擁有這裡,還是以這樣的方式。當確定眼前的東西是自己的財產,而不再是工具的時候,心裡就起了這種莫名的變化。 他來不及細想這些,只能歸結於是自己太過於勞累,所以他不再做停留,而是直接推門,進了武大的房間。 武大的房間還保持著幾天前所看到的樣子,果然,夥計們是不敢私自進到這裡來的。武大這個人看似忠厚,可是內心卻極度狠毒,一旦要是發現有別人擅自動他的東西,一定會用常人想像不到的方法進行報復。 劉林的手劃過桌子,發覺上面有一點點細小的灰塵,這更表現出,這裡確實沒有人來過,只是這灰塵來的確實有些莫名。桂花樓的內部設計應當是相當整潔的,冬天裡又沒什麼理由開窗,這灰塵是從哪來的呢?要是說這房間裡有一年半載沒有什麼人來的話,出現點灰倒也正常,可現在這時間並不長啊…… 劉林又仔細檢查了其他的地方,他發現了與眾不同之處。按理來說,要是自然的浮灰的話,灰塵的分部應當是比較平均的,可是武大房間裡的並不是這樣。凳子上一塵不染,桌子上卻有著細細的一層,而且這一層仔細觀察的話,也並不是完全的均勻,在距離人遠的一側,那裡幾乎沒有灰。 這並不符合常理,畢竟靠近人的這一側,經常會有東西剮蹭,而距離遠的一側,也許夥計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太注意,留下了死角,可現在這一切都反過來了……這是,為什麼呢?最直接的解釋就是,有人在桌子上放了不怎麼乾淨的東西,事後雖然擦了一下,但卻沒有擦乾淨,留下了蛛絲馬跡。 不乾淨而且帶有灰塵的東西……劉林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的想下去。這東西不太可能是從外面來的,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地面上也應當有一些灰塵的分部,結果絕對不會是桌子上最多,而其他地方寥寥無幾,也就是說,最大的可能是武大在離開之前,翻看了什麼不常看的東西,這樣的結果直接會導致眼前的情況。 那到底是什麼呢?知道他在臨走的時候看了什麼,對於瞭解武大到底是為什麼離開陽谷,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劉林的目光在房間裡來回的游弋,尋找著哪裡可能存在著帶有灰塵的東西。 第二百五十一節 第一個挑戰 實際上在武大為什麼離開的問題上,劉林跟張樹是有分歧的。劉林認為,武大的離開跟武松的被襲擊很有可能是統一的事件,畢竟以前武大也曾經被人綁架過。而張樹則堅定的認為,這次出走完全是武大的個人行為,有可能是清河縣真的出什麼事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武大因為什麼不得不離開,總之,這一定是一個主動行為,並不是在別人的脅迫下才這個樣子的。 最後說服劉林的是武大留下的信件,張樹敏銳的指出信件上的墨跡乾涸程度並不完全的相同,也就是說,寫這個東西是花了一會時間的,期間武大應該在做著某種思考,而且字跡比較工整,沒有任何的慌亂,要說在別人的脅迫下還能寫出如此的信件,那真是癡人說夢了。 劉林雖然也承認這一點,但是他提出了反駁的意見,那就是武大跟清河縣沒什麼聯繫,也很難說那出了什麼事,還有人能夠找的到他,再者既然有人來送信的話,那怎麼著也得經過桂花樓的夥計進行稟報,但這事好像並沒有人知道。 結果這句話正中了張樹的下懷,張樹馬上就說,所以,才讓劉林去清河縣摸摸底,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然,清河縣摸底的結果是不言而喻的,當地的很多人已經壓根想不起有武大這麼個人了,在劉林的反覆描述下,才因為武大的矮小,潘金蓮的美艷,以及武松的孔武有力,才有一些人有了印象。劉林順著打聽來到了武大從前居住的地方,這裡的房子雖然還在,可是早已經破敗,周圍的人也紛紛表示,武大並沒有回來過。 按理來說,要是返鄉的話,是不可能不到從前的居所來看看的。劉林一路來的時候,都是走的官路,並且每到驛站之後都詳細的打聽,並沒有武大的蹤跡。如果他真的是主動的那麼匆匆的離開,也確實沒有理由在半路上做耽擱,種種跡象表明,武大壓根就沒回清河縣,當然,他到底去了哪,在現在來說也並不是那麼重要。 現在,大概到了能解開謎團的時候了。劉林的眼睛在屋子裡劃拉了一圈,發現並沒有帶灰塵的地方,連外間的書架上都是一塵不染,雖然武大平時基本不會翻閱上面的東西。這真是活見鬼了,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從外間來到了裡間,然後,劉林的眼睛停留在了武大的那張床上,準確的說,是停留在床底。 武大的床底居然是由簾子覆蓋著的,這像極了女孩的閨房,男人的房間很少有這樣的設計,毫無疑問的,因為這簾子的存在,夥計在打掃的時候,便會有些膽怯,畢竟武大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要是因為這個小問題去問他,保不齊他會直接抽問話的夥計一個耳光。劉林走了過去,掀開了簾子,果然,這下面同屋子裡的其他部分不同,確實是有一些灰塵的,但也絕對不是從來不打掃的樣子,看來,這裡都是武大自己打掃的,這個矮子把寶貴的東西,都藏在床底下,不得不說是一個有些可笑的想法。也許睡在珍寶之上的夢境,是最為安穩的吧。 劉林抽出了床底下唯一的一口箱子,搬到了外屋,畢竟一會要有夥計來送飯,讓他們看到自己在武大的臥房裡待著,總是不太好。武大的權威必須要存在,只有他的權威存在,劉林才便於行事。 箱子並不沉,這個劉林的第一想像有些不同,他總覺得寶貴的東西,往往都是附帶著重量的。可是後來轉念一想,要是武大真的主動離開這,自然箱子裡的東西都已經被拿走了,空箱子肯定是輕的,希望能通過箱子裡的痕跡,勉強的判斷出到底這裡面原來是什麼玩意。劉林漫不經心的打開了箱子,裡面的東西讓他大吃一驚。 箱子裡是一些胡亂放置的衣服,輕輕用手一抖,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可衣服的外表並沒有什麼血跡,劉林不解,於是翻過來,看衣服的內襯,這才發現,原來血跡不在衣服的外面,反而在衣服的裡面。 這真是奇了怪了,衣服裡面有血,除非是穿著衣服的人受了傷才會這樣,劉林反覆的看了一下衣服上,並沒有明顯的創口,而且衣服裡的血跡並沒有什麼重點,大片大片的顯得倒有些均勻,這看起來倒好像是一個人身上都是鮮血,然後套上了這套衣服所導致的結果。 在武大的房間裡發現了血衣,而現在武大又失蹤了,劉林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這是什麼情況,看起來武大是畏罪潛逃。劉林的第一反應是隱藏,他知道,這血衣哪怕被一會要進來的夥計看到,都是大事不好的,他趕緊把衣服的內襯隱藏起來。但是在把衣服放到哪的這個問題上,劉林又犯了難,這畢竟是血衣,被別人發現自己窩藏的話,那真是有口難辯啊,只能先放回箱子,然後再細作打算。 就在此時,敲門的聲音響起。「劉賬房,您的午飯,我給您端過來了。」外面是夥計的聲音,雖然不能夠分辨出具體是誰,但是劉林聽來非常的熟悉。 時間對於劉林是充足的,他完全可以把箱子放好,然後再開門。可這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樣會讓外面的夥計等上一陣,而此時,自己正在武大的房間裡,有些事情就說不清楚了。更要緊的是,空氣中瀰漫的這種血腥參雜著灰塵的味道,是不能夠馬上收起來的,把箱子就擺在這,反而能夠解釋一些問題,這樣顯得自己內心中沒有什麼隱瞞,夥計更不會多想的吧。劉林在心中反覆的告誡自己,沒有任何必要跟夥計解釋什麼事,只讓他把吃的東西搬進來就好了。 想到這,劉林直接開口:「進來吧。」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夥計端著個{『文}大托盤上來,劉林簡單{『人}的看了一眼,上面{『書}有三個菜,以及兩個饅{『屋}頭一壺酒,倒是自己平時的飲食標準。這樣一來,後廚也知道自己回來了,省去了許多麻煩。 「劉賬房,把吃喝放在哪啊?」夥計問道。 「哦,就放在箱子旁邊就行,我……」劉林想說,我幫掌櫃來收拾一些東西,但是硬生生的把這句解釋的話嚥了下去。「……我非常餓了,就在這吃。」因此後面的話,不倫不類的被改成了這樣,雖然也談不上有多少,但總比莫名其妙的解釋讓劉林坦然許多。 夥計沒有多餘的問題,直接把托盤放在了桌子上,然後他轉身就要離開,就在夥計轉身的瞬間,他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眼睛看著箱子裡的衣服。「劉賬房,這衣服不是咱掌櫃的嗎?」 先前劉林還抱著一絲僥倖,他希望這血衣跟武大沒什麼關係,但是夥計的這一句話,無疑讓這一點點僥倖煙消雲散。 「我怎麼沒看掌櫃穿過啊,你看這料子,擺明了下人的衣服,咱們掌櫃怎麼可能穿這個?」劉林抑制住了腦海中的想法,他想知道的更多。 「我也就看見掌櫃穿了一次,說起來那還真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掌櫃,是在十一月十五日的晚上,掌櫃就是穿著這件衣服回來的。我記得聽別人說,這衣服後面好像還有字。」那夥計撓了撓頭,好像在盡力的回憶著。「不過上面有什麼字可記不清了……哎呦,劉賬房,我這多嘴多舌的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您可別往心裡去。」夥計滿面賠笑。 「你放心吧,掌櫃得過一陣才能回來,現在桂花樓我說的算,我這個人你是瞭解的,對於這些事,沒那麼多規矩。」劉林拍了拍夥計,安慰著說。他對於衣服後面有字的說法極為在意,現在他很想把夥計快點打發走,然後詳細的檢查一下,可能是剛才疏漏了。 「那劉賬房,我先下去了。」夥計轉身要離開,劉林用眼睛盯著他,希望他動作快一點。可就在夥計馬上要走出屋子的時候,突然又轉過身來,這讓劉林有一些惱怒。 「哦對,有件事得跟您說。」夥計說道,他的臉色平緩,倒不像是什麼著急忙慌的事。 「講。」劉林的話語中帶著不悅,他感覺到似乎他也需要在桂花樓建立一些威嚴,否則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實在是太容易遭人欺負。 「西門慶來了,但是沒上雅間,而是在大堂吃飯呢。」夥計說。 「哦?稀客啊。」劉林知道,西門慶確實不咋常來,最近幾次來到桂花樓,可都沒什麼好事。「他自己來的?還是帶了人啊?」知道這個極為重要。 「就帶了一個,好像是他新提拔的賬房,我這也是聽他們的稱呼聽出來的,多了我就不知道了。」夥計說完,一躬身。「劉賬房,我下去了,您有什麼事再喊我。」說罷走出了屋子,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這一次,夥計再沒什麼停留,劉林一直聽著他的腳步聲走出好遠,才把臉上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收了回去。 第二百五十二節 釜底抽薪 劉林本能的認為,西門慶來到這裡絕對不是單純的吃飯,因為自從武大在這裡當了掌櫃以來,西門慶只來過兩回,而這兩回,給武家和桂花樓帶來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第一次是八月初八武松訂婚的時候,西門慶送來的假冒人參沒能救回安道滿的性命;第二次是十一月十四的下午,他帶領這那一群人,還多虧張樹把他給救了出來。那麼這一次,要是說他來這裡單純是為了吃飯,那真是打死劉林都不相信。 他不來吃飯是為了什麼呢?劉林覺得有必要把這一切都琢磨清楚。這應該會是一次試探,桂花樓作為一個飯館,每天開門四方迎客,武大平時雖然不太喜歡在飯館裡招呼客人,可畢竟每天還得出現幾次,客人們自然看的到。然而在過去的時間裡,武大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這難免會讓人心生疑惑。再者上一次被武松發現的桂花樓裡的內應——那個叫做王森的人,足以證明,桂花樓的夥計裡並不是鐵板一塊,這樣一個行業很難約束這些夥計不對外亂說,有一些消息流露出來是更加致命的。 桂花樓還好,武松是縣衙裡的都頭,都頭連著這麼多天都不在縣衙裡出現,連個具體的說法都沒有,這的確是很難讓人信服。縣衙裡的官差都有著自己的社會關係,恐怕類似的消息已經被傳開了。也就是說,現在陽谷縣裡應該有一些人已經開始懷疑武氏兄弟離開了陽谷,但是他們也僅僅能停留在懷疑的理論上。西門慶的這一次來訪很有可能就是一種試探,他要看看武大和武松究竟還在不在陽谷。 西門慶會做什麼呢?會鬧事?最簡單的辦法實際上就是說武大欠他錢,然後讓武大還賬,然而武氏兄弟當中一個都不在,在此之前劉林也很多天未在桂花樓出現,這種試探對於西門慶來說,確實是只賺不虧的。 劉林此刻並沒有什麼勝算,因為他畢竟不姓武,也不是武松的家人,在說話的時候總有些底氣不足。西門慶如果指名道姓的讓武家人出來,劉林也並沒有什麼辦法。思來想去,劉林決定,暫時不出現,看看西門慶到底要幹什麼,等著事態有進一步的發展再出來,也能給其他人造成一種假象,那就是武氏兄弟雖然可能不在陽谷出現,但是他們並不是離開了,而僅僅是躲在暗處,等待著什麼東西的出現。這種危機感,是劉林要營造給其他人的,尤其是武家的敵人。 想到這,劉林覺得不能夠再遲疑了,畢竟自己回來的消息應當已經有相當多的夥計知道了,尤其西門慶還選擇在一樓的大堂就餐,這更是能夠充分接觸到不同的夥計,一旦西門慶知道了劉林已經回來,那麼在接下來的對抗當中,劉林將佔據絕對的劣勢。也許西門慶的這一輪試探會就此終結,可是要不了多久,下一次西門慶再來的時候,一定會一擊將桂花樓擊倒,武家以及桂花樓,已經完全沒有了還可以用的底牌。 劉林想到這,把血衣胡亂的裝在了箱子裡,然後琢磨了一下,並沒有繼續放在武大的房間,而是拎著快速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箱子隨意的擺在一旁,等著晚上沒人的時候再進行處理,箱子裡的血衣不管是怎麼回事,對於桂花樓來說一定不是好事。 劉林以最快的速度更換了身上的衣著,讓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平常的夥計。本來賬房先生的地位比夥計也高不了多少,但是因為劉林在桂花樓做了很多年,又得到武松的賞識,自然不是其他買賣商舖的賬房先生可以比擬的,這種尊崇只體現在地位上,具體的衣著乍一看上去,倒也差不多。劉林還特意的在腦袋行戴了一定棉帽子,這帽子甚是寬大,將他的額頭和耳朵完全的遮蓋住,這樣能夠一下子認出他的人又少了很多。 收拾妥當之後,劉林從房間裡繞了出來,沒有走大堂的樓梯,而是從後面繞到了伙房。伙房的情況跟劉林想的不同,往日裡這時候,雖然飯口剛剛過去,可是桂花樓的後廚也自當是熱火朝天的樣子,但今天,大部分的廚子都閒著,只有少數的灶台前,廚子仍然在工作著。 劉林出現之後,並沒有很多的伙夫注意到他的存在,這讓劉林很滿意,最起碼這身偽裝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就這樣,他慢慢的走到了伙夫當中資歷最老的白廚子身旁,按照劉林的估計,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白廚子應當是桂花樓說話最算的人。 白廚子正在倚著牆角哼哼著小調,看起來是剛醒沒多長時間,嘴裡還噴著酒氣。白廚子這個樣子,自然是沒有人把劉林回來的消息告訴他的,在桂花樓,多數的夥計還都是以自保為主,巴不得看白廚子被劉林整上一頓。 劉林走到白廚子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爺,我有事找您。」 「誰啊?不講規矩的東西,沒看你爺爺正在這唱戲呢嗎,耽誤了你爺爺的雅興,我看你這是要討打。」白廚子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卻充滿了屬於地痞混混的「威嚴」。說罷了話,他果然一隻手抓住劉林的胳膊,轉過身來,舉起拳頭,就要像劉林的臉上打去。 白廚子的眼睛剛跟劉林打了個對視,就停了下來,他好像是自習的辨認了幾下,又用手把劉林的帽子往上面挪了挪。然後就放下了拳頭,慢慢的站起身來,輕輕的拉著劉林:「你有什麼事啊,來,咱們這邊說。」 劉林也沒有反駁白廚子的意思,跟著他走出了伙房,到了伙房後面那條基本沒人走的過道裡。剛到了這,白廚子雙腿一軟,跪在了劉林面前。「劉爺,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您回來了,剛才出語冒犯,真是大大不對。現在世道不好,外面都在抓壯丁充軍,您可千萬不能把我趕出去,找不到新的夥計的話,我就得到戰場上去送死了。我還有一家老小需要照料,劉爺,您就發發慈悲吧。」 第二百五十三節 難產的空城計 劉林一開始還奇怪,聽聞中白廚子這個人又臭又硬,幾乎是桂花樓的後廚一霸,只是平時比較會拍武大的馬屁,才被留了下來。可是今天,居然一下子就給劉林跪下了,這實在是有損一個破皮無賴的「威嚴」。聽著聽著劉林就明白了,原來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徵兵,看來沒有人是不怕死的,而上戰場對於從來也沒有真的持刀相向的人來說,無異於直接去送死。 在桂花樓工作的身份可以說是一塊最好的「免征金牌」,桂花樓是陽谷最好的酒樓,每年給衙門上交的稅款一定不少,這種酒樓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夥計和廚子都換成是女的,要是這樣的話,桂花樓就是青樓了,而不是正經的買賣。再加上桂花樓是武家的產業,負責徵兵的又是武松,怎麼也不可能拿自己家人開刀。可是一旦在這個時候被開除,那像白廚子這種正當年的男子,在正常情況下被強行徵兵,是很正常的。 這就是全部的結論嗎?不,劉林略微一深想就得到了其他的信息。首先,白廚子已經確定武大離開了陽谷,要不是這樣的話,他看到劉林不會有絲毫的懼怕,畢竟有武大在為他撐腰,可是現在的白廚子一看到劉林就嚇得跪了下來……看來,不光是白廚子,恐怕所有的夥計都已經知道武大已經離開了陽谷,在一段時間內不會回來。這也難怪,這事能瞞住其他人,想瞞住自己人卻是不可能的。 當然,這下面還另一層的信息,白廚子並不知道,武松已經離開了。武松是陽谷縣內徵兵的唯一負責人,武松離開之後,徵兵的事情也就沒有人再去執行,縣衙原有的那些官差白廚子這種混混自然也有所交往,他足以在這場徵兵的風暴當中保持自己的安全。 桂花樓的人知道武大離開,卻不知道武松也不在。這麼想來……縣衙的多數人也可能只知道武松不在,而並不知道武大也離開了。是的,人們都對離自己比較近的領域內發生的事比較敏感,而較遠的區域也僅僅是人云亦云。這可能是在未來可以被利用的一點。 「沒事沒事,白廚子,你起來說話,我這也是剛回來,你不知者不罪。」劉林等白廚子跪了一會之後,才說這句話,但是他並沒有伸手攙扶,現在必須要確立自己的威嚴,劉林明白這一點。 白廚子抬起頭來愣了一下,才緩緩的站起身來。「劉爺,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您可不知道啊,這兩天桂花樓上下也沒個說話算的人,現在可好了……」白廚子話說到這,就停了下來,似乎想問什麼。 劉林知道他心裡的問題,現在一定要把白廚子穩住,才好進行下一步計劃。「哦,大爺回老家辦些事,走的比較急,所以沒能通知大家。大爺得過上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所以就讓我先代為管理桂花樓,二爺太忙了,顧不上這邊。」劉林用這句話告訴白廚子,武大在一段時間內不會回來,也就是說白廚子沒有任何的靠山,然而武松現在卻處在繁忙之中,這種繁忙會被人想當然的認為是徵兵。這樣就算白廚子聽說了武松近來不在衙門的話,也可以稍作解釋。更重要的是,劉林的權力都來自於武家,只要武松還在,那劉林說話,白廚子就不能夠反駁。 「哦,我說呢。」白廚子點了點頭。然後彎腰非常恭順的抱拳:「那就請白爺多多照顧,小弟一定鞍前馬後,為白爺效命。」 「哦,對,我聽說西門慶來了,還不到雅間,就在大堂裡吃飯。」劉林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必須直奔主題。 「這……這小弟沒聽說啊,小弟喝多了……」白廚子的眼光在游移。 劉林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白廚子在等一個態度,因為他並不知道劉林到底是喜歡西門慶還是憎惡西門慶,一旦表達的態度跟劉林不同,那勢必陷入被動。這對於劉林來說是一個好消息,代表著白廚子在真正的懼怕他。 「這人平時也不來,他一來,咱們桂花樓就沒好事,我很不待見他。你吩咐下去,已經上的菜就這樣了,接下來無論西門慶要點什麼,你都讓夥計回答說後廚已經沒有材料了,做不了。按說咱們買賣家,開門迎四海,掙八方財,可是有的錢,我還真就不愛掙。」劉林假裝憤怒著說。 「是是,劉爺,我一定照辦。要不這樣吧,我直接讓幾個夥計把西門慶轟出去就得了,他就是帶來再多的人,也沒有咱們人多。」白廚子說道。 到了這時,劉林徹底的相信白廚子在這之前並不知道西門慶到來的事,因為白廚子並不清楚西門慶僅僅只帶了一個隨從。看來這個人在夥計當中的口碑並不是很好,夥計們也不會把消息第一時間的告訴他。 「那樣不行。」劉林搖了搖頭。「畢竟大爺是商會的會長,西門慶好賴不計也算是商會的成員,陽谷的買賣人,不好在臉面上鬧的太僵,有些事讓他自己琢磨也就是了。所以別的都別說,就說後廚沒有材料,這也不是咱的錯。還有。」劉林深深的吸了口氣,下面的才是重頭戲,剛剛所說的那些話實際上都是在為這個打掩護。「這個事不便於把我牽扯在內,因此你囑咐能接觸到西門慶的夥計,千萬不要跟西門慶說我回來了。你懂嗎?」劉林厲聲說道。 「懂,懂。」白廚子連連點頭。「劉爺的意思我明白,劉爺您儘管放心,這事我一定辦好。」 「嗯,那趕緊去安排吧。」劉林揮了揮手,打發白廚子離開。 這樣,劉林就把隱藏自己回歸的目的,偽造成了明哲保身,這種目的對於白廚子這樣的混混是最容易理解的,畢竟真實的目的,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 在白廚子離開之後,劉林並沒有在後廚做過多的停留,他原路返回了自己的房間,此時,他突然感覺到飢餓異常,這時劉林才想起來,方才午飯仍然放在武大的房間裡,並沒有吃上一口。這一切都是因為,血衣給劉林帶來的衝擊太大,讓他完全的忘記了。 但是飯是不能夠不吃的,劉林明白這一點,下午跟西門慶的衝撞必須顯得理直氣壯,否則的話,一定會被這種卑鄙小人抓到把柄。空城計能否成功,最關鍵的就是在城樓上彈琴的人是否坦然,而飢餓只會對這種坦然起副作用,劉林深切的明白這一點。 (「空城計」在《三國誌》中就有所提及,因此雖然宋朝《三國演義》並未成書,但在這裡引用,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特此告知。) 再次回到武大房間的劉林,目的是很純粹的,那就是桌上的吃食。經過了一會的放置,吃食已經有一些略涼,但這都無礙於飢餓的劉林大吃而特吃。一路上風餐露宿,自然比不上桂花樓廚房所做食品的得胃。 這般暴飲暴食,實在不符合劉林平時細嚼慢咽的樣子,而他的心情不自覺的也開始伴隨著吃飯的樣子,急躁了起來。劉林並沒有抑制這種心情,而是在潛意識的誘導下,把他自己想像成了武大,在因為犯事之後,準備逃亡的武大。 毫無疑問,武大的逃亡是焦急無比的。否則他不會連血衣都沒有處理,在這種迫切的時候,一個要完全到未知世界裡去生活的人,一定會盡可能的給自己的將來以安全感。劉林在去陽谷前的時候就發現賬上的流水已經全都被帶走了,但是……僅僅是流水,夠用嗎?設身處地的設想(W//R\S/H\\U),讓劉林有了更多的收穫。 如果自己是武大的話,賬上的流水不夠,會考慮什麼呢?自然是帶一些值錢的東西,可是整個桂花樓裡並沒有什麼古董或者首飾,有的只是一罈罈酒和一條條的鹹肉,這些東西雖然能夠換錢,但毫無疑問的是,並不適合逃亡。畢竟這個酒樓才是武大最大的財產,可這酒樓又沒辦法裝在包袱裡帶走…… 不對,有辦法帶走。那就是房契和地契。劉林的牙齒咬住了筷子,這個有可能發生的結論導致的後果,對於劉林來說是致命的。因為他留在陽谷的任務,就是看住桂花樓,並維持局勢的穩定,可一旦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被武大帶走的話,那很可能已經被出手這算成了現銀,這樣的話,桂花樓不屬於武家,而劉林也失去了社會地位的來源,以及維持局勢穩定的最基本條件。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劉林發現,他現在雖然空有這種推論,可卻沒有辦法驗證。畢竟房契和地契放置的地方恐怕只有武大自己知道,也就是說,劉林甚至不能確定,桂花樓到底在不在他自己的手上。這種不確定性,讓劉林幾乎不知道下一步路該怎麼走。 諸葛亮的空城計唱的再響亮,畢竟也是需要一座城池。 第二百五十四節 判斷局勢 西門慶來到桂花樓之後就開始後悔了,他發現即便是武氏兄弟真的不在陽谷了,即便是這座建築,一樣能給他帶來不愉快的感覺,畢竟,他在這受到的屈辱,遠大於榮耀。當然,他不斷的告訴自己,今天將在這獲得榮耀,可是在西門慶的內心深處,還總是有點不太相信這一點。 他沒有選擇坐在雅間,而是坐在大堂。桂花樓的雅間西門慶是來過的,都比較的僻靜,大堂裡發生什麼事很難看到,西門慶本人對於大茶壺是否會選擇在桂花樓發起攻擊,心裡是存在有懷疑的,老實說,他不太相信,大茶壺和王安的計謀能驚人的一致,要真的是那樣的話,西門慶就要懷疑王安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了,有這等智謀的人,怎麼可能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僅僅只當一個藥鋪的夥計?當然,王安的分析從邏輯上說是無懈可擊的,至少是在西門慶的邏輯上。 這樣坐在大堂的西門慶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大茶壺的到來,一點不落的看完事情的全貌,另外一旦大茶壺不來的話,他也可以在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他相信,如果大茶壺選擇在縣衙發難的話,那不管怎麼來說,是一定會有人來桂花樓送信的。而在桂花樓群龍無首的時候,大堂出現騷動是必然的。 再者,坐在大堂,是最安全的選擇。桂花樓的雅間,帶給西門慶的是一種對生命的壓抑,如同十一月十四那天的下午,他就是真的在雅間裡被別人幹掉了,恐怕外面的人得過很久才可能知道。綜合這許多中理由,西門慶義無反顧的坐在了大堂,而且他選擇坐在了窗邊,他甚至在腦海中盤算這,一旦出現什麼情況,就馬上經由椅子,跑到桌子上,而後一腳踹開窗子,縱身躍出,他相信,這也是面對危險最好的逃亡方式。 雖然西門慶怎麼也想不出,在沒有武氏兄弟的情況下,他會有什麼危險,但很顯然,有些事情還是做到有備無患的好。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的多,從西門慶和王安坐到這裡,西門慶就覺察出來了,桂花樓確實是處於懈怠之中,這個不做買賣的人可能看不出來,但西門慶說到底也是在生意場上看了這麼多年,沒吃過豬肉,總是見過豬跑的。大部分夥計漫不經心的樣子給了西門慶心裡很大的保證,而且桂花樓的客人確實比他印象中少了很多,想來也是因為後廚的問題吧。桂花樓,陽谷縣內的第一酒樓,再這麼經營下去,不出一個月,一定是門可羅雀。 西門慶和王安點了四個小菜,然後夥計便下去了,沒有再上來招呼,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菜仍然沒有端上來,這讓西門慶有些不悅了。要不是今天真的要來桂花樓見證事情發生的全過程的話,他早就拂袖而去,到別的地方吃喝去了。 「王安,你平時認識的那個夥計,今天在不在這?」西門慶發現,從進門開始,王安的眼睛一直就在往四下裡看,有的時候西門慶都覺得這種觀望太過於露骨,這不是擺明了告訴人家,要來找事嗎? 「沒有。」王安搖了搖頭。「我從進來開始就在找他,按理來說啊,今天正是他當班的時間,怎麼著也得到大堂來溜躂溜躂,不過這也怪我,咱們來之前的時候我沒跟他打招呼,你看現在桂花樓的管理鬆散,自然夥計們也不會按照平時的工作時間來走,或者即便是來了,看這麼稀少的客人,也躲在暗處偷懶,這也是很正常的。不過您不用著急,咱們今天來,也不好似來找他的,您就在這等著好戲看也就是了。」王安的態度倒是很樂觀。 但是,西門慶特別的餓。上午所吃的饅頭和豆漿,彷彿是紙糊的一般,在肚子裡遇到水就變成了殘渣,然後打了幾個飽嗝之後,便隨著噴出的氣體煙消雲散,此刻的西門慶餓的不行,本來琢磨著來桂花樓還能吃點好的,現在看來,可能是他自己在吃飯的問題上過於樂觀了。 「王安,你午飯吃了嗎?」西門慶憋了半天,憋出這麼句話。他看見王安那自鳴得意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這還哪有一點下人的樣子? 「哦東家,其實櫃上吃午飯都不怎麼及時,所以我也就練出來了,基本抽空就吃點,所以現在不餓……」王安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東家,您是餓了是吧,您瞅瞅我,這腦子光琢磨著大事了,就把這茬給忘了。肯定是今天早晨撞門的時候,把腦子撞壞了。」 西門慶心中氣惱,王安在這個時候都不忘記邀功。王安雖然明面上在說自己的不是,但暗地裡把早晨報信兒的事又重新的說了一遍,引申的意思就是,事情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面,那都是他王安的功勞,至於西門慶腹中飢餓的問題,平時櫃上對於夥計的吃食也不怎麼關注,稍微餓一會也沒什麼大事。 雖然惱怒,可卻不能夠表現。西門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只能假裝聽不懂王安的話:「我早晨就沒怎麼吃,出去聯繫那個『大人物』,現在確實是餓的不行。我在這是熟面孔,去催菜不合適,王安,你幫我去跟他們問問,咱們要的東西還能上不?」 「您餓了怎麼不早說啊,我這就去。」王安拍了拍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站起身來,本著櫃檯走了過去。 西門慶時至今日才明白了戲文裡所說的「功高震主」是啥意思,原來真的有這麼一些人,揣著明白當糊塗。西門慶想想也是,對於現在的王安來說,西門慶的確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壓服住他,西門慶總共就有三萬兩銀子壓低,王安能夠在不請示他的情況下,私自就拿走一萬兩。這在某種程度上證明,王安即便是把三萬兩全都拿走,也是可以的。 西門藥鋪已經變成了幾千兩銀子,而他這個東家,對於下面夥計的約束已經完全的不同了。毫無疑問的,王安首先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並且試圖在地位上同西門慶掰掰手腕,看一看誰到底能當主子,而誰才是奴才。西門慶猛然間意識到,或許,他想幹掉王安已經不像想像中的那麼容易,不過即便是這樣,他心中的殺意沒有減退,反而在漸漸的增加。 王安跟夥計們說了一會,然後才反回來。一副頹唐的樣子。「東家,咱讓人家耍了,夥計說剛才後廚告訴他們,咱們點的菜的原料,後廚已經沒有了,所以是做不出來的。讓咱們自己看著辦」 西門慶當然不信這個,要是告訴他桂花樓現在不景氣他相信,但是不景氣到後廚連一點基本的原料都沒有,那就不可能了。這更像是一種回應,一種對於西門慶來到桂花樓的回應,這種無聲的回應在向西門慶陳述著一個事實,這裡並不歡迎他。 然而,現在的桂花樓已經沒有了所有人,是誰在發出這個聲音呢?難道武氏兄弟並沒有離開?這個想法僅僅產生了一剎那,西門慶的額頭上就出現了冷汗,他隨即安撫住了自己。這僅僅是一個巧合,要是武氏兄弟在桂花樓的話,他們一定會預見到我的出現會帶來一些不好的事,那麼對於他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馬上出現,把我趕出去,這樣無論從面子上還是局勢上,都對武氏兄弟更有利。而且,西門慶注意到,很明顯,王安的話還沒有說完。 「王安,那怎麼辦啊,咱們要不在桂花樓吃飯,可就沒有理由繼續在這坐著了。」西門慶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雖然桂花樓周圍吃喝的地方並不少,但是西門慶和王安來到這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為了吃飯。 「您放心,這事我已經幫您解決了。」王安神秘的一笑,然後小聲道:「我剛才給了櫃上的夥計一些銀子,讓他們到周邊的飯館幫咱們買幾個菜回來,但是呢,咱們就在這吃。這樣不就把問題解決了。」 西門慶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雖然肯定會多花些銀子,這個做法的高妙之處就在於,多數夥計看到可以多拿銀子的機會是肯定沒辦法拒絕的,一旦吃食被買回來,那西門慶和王安就是桂花樓的客人,桂花樓沒有非常的理由是無法趕他倆離開的。而且夥計接受了王安的這個提議,更讓西門慶篤定,剛才沒有原料的事情僅僅是一個巧合,並不是武氏兄弟對於西門慶挑釁的回應,否則的話,這種回應不應該單單來自於後廚,而前面的夥計,還大膽的拿著灰色收入。 西門慶不得不承認,王安的年齡帶給他了太多西門慶比不上的東西,這種處事的經驗,以及老練的手段,都是西門慶學不來的。要怎麼才能夠無聲無息的殺掉他呢? 第二百五十五節 溫度 西門慶幾乎進入了一種難以自制的狀態,只要他覺得比較安全的時候,他腦子都在琢磨,怎麼才能夠殺掉王安。西門慶覺得一定不能讓王安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那樣,誰會為他的一萬兩來負責呢?一萬兩銀子換一條命,也夠金貴的了。 在這種情況下,西門慶不知道跟王安說些什麼好,加上桌上也沒吃食,這種場合就會顯得比較尷尬,好在王安一直在四處看,也並沒有什麼說話的意思,西門慶也就省去了應對這種無聊談話的憂慮。 花了銀子果然好使,又過了一刻鐘,有一個夥計從外面舉著托盤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逕直的到了西門慶的桌前。「您二位的菜,外面天冷,不是那麼熱乎了,您多擔待。」夥計點頭哈腰,樣子十分的恭順。 看來王安真是花了不少銀子,西門慶暗暗的,然後對夥計說:「不要緊的,能吃上就行。」 「那您看這銀子……」夥計囁嚅著說,眼睛看著王安。很明顯,他並沒有理會西門慶說的話,對於夥計來說,誰給錢,誰就是說話算的,需要尊重的人。其實這句話不光適用於桂花樓的夥計,也一樣使用西門藥鋪的那些人。 這個想法讓西門慶膽戰心驚。 「行,速度挺快,沒讓我們東家久等。」王安一邊說這話,一邊從從懷裡掏出了一小塊銀子,遞給夥計。「跑個快腿兒就能掙一兩銀子,下次你要再遇到這好事,別往了告訴我,我跟你一起掙這錢。哈哈哈。」 「爺,您真會說笑,那小的下去了,您要是有什麼事再叫我。」夥計結過銀子,輕輕的拋向空中,而後接住。轉身離開了桌子。 西門慶見東西端上來,嘴裡浸滿了口水,他直接拿起筷子,大口的吃了起來。托盤裡還盛放著兩個饅頭,他沒有多想,甚至沒有跟王安謙讓,直接就抓起來,張開嘴咬了一口。這一下咬下去了過多,甚至在咀嚼的時候都出現了困難,西門慶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一大口饅頭完整的吃了下去,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對王安說:「呵呵,這個實在是餓了,吃相不好看,見笑啊。來來來,一塊吃。」 王安則微微的搖了搖頭。「東家,人吃飯之後,會有一小段時間腦子不是最清楚的,今天下午要發生的事,時刻需要理智的判斷。小人在櫃上練出來了,我等到晚上再吃就可以,您下午需要我這個頭腦清醒的參謀。」而後是微微一笑。 這是一種侮辱。西門慶不明白,為什麼王安在這種情況下,似乎每一句話當中都帶著挑釁,他難道是想激怒自己?不不,這也許是一種錯覺,西門慶安慰著自己,不一定什麼事情都要往最壞的方向進行考慮。 實際上在藥鋪掌櫃下落不明之前,藥鋪的夥計對於西門慶大多是這種態度,因為他們是有恃無恐的。實際上算起來藥鋪掌櫃下落不明總共也沒有幾天,也許這些夥計連同王安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因為那種恐懼,所以選擇了暫時的依附,在恐懼結束之後,他們的生活狀態自然而然的恢復到了從前。現在想想,藥鋪掌櫃平時對待西門慶的態度,要比王安差的多,言語當中不斷的用話來擠兌,西門慶這麼想想,越發確認,這只是他自己那顆想當英雄的心在作祟,現在的他,已經容不得半點輕微的挑釁。 幾口吃食之後,西門慶察覺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吃食的溫度。桌子上的菜連通饅頭,確實如同夥計所說的有些涼,吃下去這種如同溫吞水一樣的感覺,令西門慶不是非常的舒服。「從別的飯館拿的到底是不行,涼的厲害。」西門慶搖了搖頭,跟王安抱怨著,此時的他,需要借助王安一些經驗。 「唉,東家啊,您這就有所不知了。您想想現在是什麼天啊,快要過年了,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像這饅頭啊、炒菜啊、都是在外面冷風一吹,馬上就透了。你也看著了,剛才那個夥計是一路跑著進來的,就因為我告訴他,跑的快的話,有賞錢,而且這賞錢是我滿意了才給。我可以跟您說,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王安反覆的跟西門慶強調著,同時話語中似乎有西門慶的事兒太多的意思。 西門慶又吃了一口菜。「那王安,你說夥計的菜是從哪買的啊?」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想了一下,咱們要的這四個菜,其中有過油的。現在是飯口的時候,每個飯館後廚應當都是挺忙,桂花樓生意不好之後,周邊的飯館客流量肯定增加,畢竟中午要吃飯的人還是那麼多,自然讓別的地方給分流去了。咱們雖然多給了錢,又有桂花樓這層關係,但廚子怎麼也得炒完手裡的菜才能幫咱們弄,連帶著夥計往返的路程以及裝盤的時間,我估計這也就是方圓一百步左右的飯館,否則的話,不可能一刻鐘的時間打個來回。」王安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西門慶發現,王安這個人只要在分析問題的時候,就會習慣性的進入一種狀態,而這種狀態下說出的話,沒有什麼附加的語氣感情。 「那為什麼不裝食盒呢?」西門慶隨後問道。 「您以為食盒能保溫是吧,這您就不瞭解了。除非是早就確定好的外送,這樣食盒會被事先暖好,否則這大冬天,食盒也是冰涼的,把菜放進去,拎過來,我敢保證您都能吃出冰碴來。」王安說到最後的時候,臉上帶著微笑,看來他對這個問題篤定無比。 「看來以後啊,咱們應該在飯館常備著一個熱食盒,哈哈哈。」西門慶沒在說別的,而是繼續大口的吃著如同溫吞水一樣的菜餚和饅頭。但他的心中卻肯定了剛剛的產生的懷疑。 早晨的饅頭溫度是有問題的。一樣都是托盤,水榭閣周圍一百步肯定是沒有任何做吃食的地方,夥計離開的時間也要比這次常,更重要的是,早晨要比現在冷的多。可是,那個時候吃的饅頭,卻要比現在來的熱。 第二百五十六節 打賭 西門慶相信,這種溫度的產生絕對不是偶然的。如果說早晨的豆漿是液體,而這午飯當中並沒有能與之比對的東西的話,饅頭卻是鐵證。這裡的飯館給客人拿的饅頭,絕對都是剛從籠屜上拿下來的,這一點西門慶非常清楚,他在商會的時候聽到其他人說過【www.52dzs.com】。這是冬天,每一家飯館為了抱住自己招牌的前提。 那麼,早晨的饅頭溫度就值得懷疑了。為什麼那麼長時間做出來的饅頭,卻依然熱著?西門慶不自覺的把這種溫度和他所看到的幻覺聯繫到一起,畢竟在饅頭冷掉之後,他也繼續的吃了,而幻覺沒有再出現。難道,這種至幻類的藥物,一定要在溫度的伴生下才會發生作用?西門慶仔細的想了想,在他接觸過的各類歪門邪道的藥物當中,並沒有與之相同或者相仿的,甚至用溫度來驅使效果的口服類藥物都從來沒有聽到過。 因為人的體溫是恆定的,而藥物的吸收再怎麼都需要時間,至幻類的藥物不可能太過於激烈,那樣的話就會被服藥的人所察覺。而和緩的藥物吸收必然不會迅速,不管什麼樣的藥物,只要進到人身體之後,溫度都會慢慢的變成人的體溫……按照這種邏輯的話,一切又都是說不通的了。 西門慶好生疑惑,他非常想搞清楚大茶壺本事的奧秘,他也明白,知道的越多,在以後可能發生的事中就越占主動,可現在,明明已經拿到了解開謎團的鑰匙,卻就是不知道,鑰匙應該往哪裡插。這讓西門慶有些焦躁,他吃飯的動作也慢慢的和緩了下來。 「東家您別著急,我估摸著,你安排那人快來了。」王安說到。【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 「哦。」西門慶胡亂的點了點頭,王安自然是不知道上午發生的事,他以為西門慶在焦慮大茶壺的問題也是正常。「不過,你並沒有見過我要安排的人,你怎麼知道他快來了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王安神秘的笑了笑。「那是因為,您找的那個人,他來自於胭脂巷。」 「這跟胭脂巷有什麼關係?」西門慶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他這麼一說就算是徹底的認定了「大人物」的來路,之前雖然這事王安也能夠確實,可西門慶卻一直沒有親口承認,現在這一說,算是抵賴不掉了。不過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然不可能往回收,西門慶索性裝作沒有察覺的樣子繼續的問道。「難道王安你還這麼瞭解妓院裡人的生活習慣?」這一句算是擠兌,也算是反唇相譏。西門慶突然有些想念藥鋪掌櫃,這種想念在過去的幾天裡爆發過好幾次,他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在冬日或者夏日的午後,西門藥鋪的門口,他跟藥鋪的掌櫃總是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相互擠兌著,那樣的生活倒也不錯。只是現在覺得美好的日子,在當時看來卻並不怎麼如意。 「不,這跟妓院不妓院的沒什麼關係。」王安趕忙搖著頭否認。「這實際上是買賣家的規矩,妓院再怎麼說,也可以歸屬到買賣家裡,畢竟也是迎來送往客人的地方,所以有些規矩,這個『大人物』肯定是明白的。」 「什麼規矩,我怎麼不知道?」西門慶覺得好生沒趣,這個王安如同藥鋪掌櫃一樣討厭,卻沒有藥鋪掌櫃有趣。在這個時候,要是藥鋪掌櫃的話,他一定會回答「哈哈哈,我對妓院的瞭解比東家您還要強上那麼一點點」,西門慶對於這種回答不但不會覺得憤怒,相反他會覺得遇到同道中人,可以繼續毫無壓力的談話。可是王安卻無視西門慶在無意間所拋出的橄欖枝,正人君子的樣子,讓西門慶非常反感。 「說起來也是非常簡單,我一說東家你就知道了。其實這一點在咱們西門藥鋪也略有體現,不過並不像桂花樓這麼明顯。一般按照常理來說,飯口的時候,都是買賣的高峰期,因為總有人在吃飯的時候,喜歡打發手下去做點什麼事,這其中就包括賣藥。具體到桂花樓來說,就不是打發手下人了,而是飯口的時候應當到這來吃飯。因此,幾乎所有的買賣,夥計的吃飯時間都是要延後的,不能在正常的飯點開飯,要略微的往後拖半個時辰,錯開中午飯口的這段時間高峰。在咱們西門藥鋪是這樣,在桂花樓就更是如此了。不信的話東家,再過一會,你就能夠看到夥計三三兩兩在大堂空閒的地方吃飯了。不光這樣,我推測妓院也是如此,再怎麼說都會有些客人留到中午的,也會有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趁著中午的空間時間趕忙來辦事,辦完事之後匆匆離去,所以吃飯的時間也會延後。」王安做著解釋。 西門慶點了點頭,現在要說王安是正人君子,真是打死他都不信。這種藉著中午吃飯的時間,去妓院辦事的人,西門慶是知道的,多數都是店舖的比較管事的夥計。西門慶同胭脂巷的姑娘們聊過這個話題,根據那些女人說,他們十分喜歡這樣的客人,進來之後沒有多餘的絮叨,而是直奔主題,因為男人們也很著急,要趕緊完事之後回去交差,時間太長的話,就會容易說不清楚,所以往往都是片刻之後就繳槍投降。對於妓女來說,只是輕輕的分開,忍受片刻的粗暴對待,就能夠獲得和整晚被蹂躪等同的報酬,實在是再划算也沒有的事情了。 王安能夠對這件事如此的瞭解,看來他也沒少利用午休的時間,去做這些事。不過西門慶覺得此時此刻,在桂花樓,並沒有必要同王安爭論這件事,還是直接聽聽他的結論比較實在。 「嗯,然後呢?」西門慶繼續問道:「我不明白,上門來找事跟時間有什麼具體的關係。」 「東家您這就有所不知了。現在桂花樓的情況是根本沒一個領頭的人,據說現在說的最算的是一個廚子。不過東家您想想,這個廚子跟夥計,就好像是池塘裡的蛤蟆和沙漠裡的駱駝,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駱駝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蛤蟆來當自己的領袖的,因此用直截了當的話來說就是,桂花樓現在誰都不服誰。中午吃飯,應當是他們一天當中人最全的時候,很多人出來做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混幾頓飯,畢竟發到手裡的工錢,花在吃飯上的話,實在是太虧了。」王安話說到這停了一停,似乎他也發現了自己言論中的不妥之處,但是他並沒有修改,而是繼續。「選擇在其他時間來,一旦是武松的心腹獨自在當班的話,發起衝突,難免就會處於被動。而選擇所有人都在的時候,只要那個『大人物』拿著房契和地契來這一鬧,那麼這些夥計必定會一陣打亂,裡面即便是有武松的心腹,到那個時候也是孤掌難鳴,辨明形式之後,恐怕也會作鳥獸散。因此,選擇在一天當中人最多的時候來,恰恰是最安全,勝算最大的。我想,您所找的那個『大人物』必定明白這個道理。」王安意味深長的看著西門慶。 「王安我不信。」西門慶搖了搖頭。他在心裡本能的產生了反感,這種反感沒有來由。就好像他閒來無事的時候聽說書先生講古,或者是看戲。總能看見諸葛亮料事如神,克敵先機,而諸葛亮的對手,無論進行什麼樣的應對,最後的結果都是徒勞的,一切都會按照諸葛亮的預測來進行。雖然多數的人,在聽或者看這樣的故事的時候,都會把自己想像成諸葛亮,為了諸葛亮的每一次勝利而歡呼雀躍,撫掌大笑,可是西門慶不是。他長久以來,一直把自己置身於失敗者的位置上,在故事中,他失敗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是做了很多的努力,卻敗給了一個料事如神的傢伙,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深深的不公平,西門慶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對完全沒有接觸的東西,做出如此準確的預測。 西門慶想到這裡繼續說:「我找的人,你沒有見過,沒跟他談過話,脾氣秉性你都不瞭解,我不相信你能夠準確的預測他的下一步行動,甚至連他的思考過程都能分析出來。我這個人雖然讀書不多,可是我也知道,人的思想是最難預測的東西,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思考方式。王安,我覺得話不要說的那麼滿,你如果在說話的時候多用一些『可能』啊,『如果』啊,之類的話,我可能會對你的分析更加信服。」 「那掌櫃,不如我們來賭上一賭。」王安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本來因為發乾而顯得灰暗,經過這一舔,紅潤了許多,就好像是毒蛇在攻擊前所吐出的信子一般。 「好。」西門慶平時不好賭,可是今天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不好也不行了,他也是真心想挫一挫王安的銳氣,否則寢食難安。 第二百五十七節 預謀? 「東家,打賭這個事可不是開玩笑,雖然你是東家,但在打賭上,咱倆可是絕對平等的。」王安一本正經的說。 西門慶本能的感覺,自己在這個時候被算計了,理智告訴他,應該在這個時候及時的說「王安啊,這就是開個玩笑啊,別當真,我對你的神機妙算佩服的緊啊」,只要這麼說,那前面的事都可以當沒發生過,王安就算再怎麼咄咄相逼,也沒有辦法了。但是,人爭一口氣,西門慶就實在是嚥不下這口氣,從今天早晨王安撞開自己臥房的門開始,這個人在短短的一個上午和一個中午的時間裡,就無數次的讓西門慶大動肝火,但這些肝火卻只能無聲無息的被忍下,竟然連發作都不能。雖然,西門慶已經在心中想過無數次要殺掉王安,但僅僅殺掉是不夠的,一定要在王安死之前,把曾經折損掉的面子,全都找回來。 而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伴隨著危險感而來的是西門慶的自信。他見過兩次大茶壺,對大茶壺已經有了相當的瞭解,甚至連大茶壺的歪門邪道也清楚的很。大茶壺這個人,以前肯定是位居高位,最起碼他的位置比縣令是要高出很多,而在這種位置的人,有一個通病,就是對江湖上的事不太瞭解。王安的判斷雖然合情合理,但那僅僅是市井化的邏輯,一個曾經在廟堂之上的人,他的處事方法,跟市井之徒是完全不同的。西門慶雖然不知道那會是怎麼樣一個具體的做法,但是這兩次的見面,大茶壺給了西門慶很多意外,他完全不相信,王安能夠僅僅通過大茶壺在妓院工作,就準確的判斷出大茶壺的行動方向,甚至是行動的具體時間,這種概率太小了。這場賭局無論西門慶怎麼算,都是他自己的贏面更大一些。 「你放心吧,王安。我西門慶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也得夠得上這一撇一捺,今天這賭局你放心,就算是最後我把命輸給你,你都可以儘管拿去,我要是皺皺眉,就算我西門慶不是條漢子。」此時西門慶已經吃飽了,因此說話的底氣足了很多,為了讓自己顯得更加篤定一些,西門慶甚至還拍打了兩下胸脯,以示保證。 「好,東家快人快語。」王安輕輕的拍了下桌子。「那您說賭什麼好呢,賭命這個聽起來實在是太嚇人了,再說咱們買賣家的,又不是江湖上那些豪客,整天打啊殺啊的,另外您的命太金貴,小的可不敢要。」王安笑了笑,這種笑容讓西門慶越發的憎恨。 「賭什麼你來說,反正輸贏不一定,莫不要在這之後,你跟別人說我這個做東家的,在打賭的時候欺負你。」西門慶的腦袋扭了扭,他覺得這樣能夠讓他看起來更像條漢子。 「呃,那我想一想。」王安用手托著下巴,擺出一副思考的樣子,他的眼睛左右上下的瞧著,好像他想要的東西就在周圍一般。 西門慶這個時候倒是很坦然,他開始覺得慶幸,自己尚未婚配。一旦現在的西門慶要是有一個像海砂或者潘金蓮那樣嬌美的妻子的話,那肯定不會像現在這種樣子。畢竟在賭場裡,老婆是經常要被擺上賭桌的,要是王安說要西門慶的老婆打賭,此時的西門慶也是不能夠退縮的。不過現在,光棍一條,倒是成為了橫行無忌的本錢。 「這的是賭什麼都行?」王安小心翼翼的跟西門慶確認著。 「嗯,賭什麼都行。」西門慶點了點頭。唯一忌憚的家事,西門慶壓根就沒有。剛才王安也說了,不會賭命。上賭桌的東西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無論一方拿出什麼樣的東西,另一方必須拿出一樣的東西才可以參賭。除了老婆和命,王安還有什麼呢?西門慶想到這就覺得輕鬆,他輕輕的捏了捏鼻子而後補充道:「王安你放心大膽的說,不用有什麼顧忌,咱倆好不容易玩一次,就玩個刺激過癮的。」他甚至還用筷子輕輕的敲了敲盤子的邊兒,上好的瓷器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就這樣,您還有兩萬兩銀子,如果您輸了,那兩萬兩歸我,反正您也是要投軍的,賣店剩下的幾千兩也足夠打點用了,您看怎麼樣?」王安笑著說。 西門慶感覺到腦袋上好像出現了個炸雷一般。兩萬兩,王安的目標很明確,這是西門慶的全部財產,賣店的幾千兩在此時的西門慶看來已經算不得什麼錢,這些怎麼可能夠以後的打點,西門慶可不想到戰場上去真正的冒性命的風險,他要的只是一個光宗耀祖的機會而已。 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到了現在,回頭已經是不可能了,只可以硬著頭皮往前頂。「好,兩萬兩就兩萬兩,我西門慶說話算話。可是王安,賭桌上講究對等啊,否則注大壓注小,還沒開始賭你就輸了。我這邊放上兩萬兩,你那邊放上什麼才能夠對等啊?」西門慶篤定,王安一個藥鋪的小夥計,怎麼可能拿出兩萬兩銀子,別說兩萬兩,就算是把王安所有的家當都賣了,能不能湊夠二百兩還另當別論。 「這個東家請放心,我王安就算是再不懂事,賭桌上的規矩也是懂的。我同樣也壓上兩萬兩,要是這場打賭輸給東家您,就賠您兩萬兩。這樣您就有四萬兩銀子了,您到軍營裡應當能直接買個將軍來當了。」王安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像是回答最為平常的問題一般。 王安可能有那麼多錢嗎?西門慶在心中問自己。不,絕對不可能,可這陽谷縣,也不可能有幾個人可以拿出兩萬兩銀子這麼大的一個數目,這是一筆巨款,大多數人苦幹十輩子也不可能獲得的,王安肯定沒有,他這樣只是在詐和我,一旦他輸了,他就可以玩起無賴那一套,我也拿他沒辦法,深追求了就是東家欺負夥計。 第二百五十八節 盛氣凌人 王安這小子心機真夠深的,原來他想弄個兩得利,不管贏和輸都是他的道理。看來這兩得利當鋪,應該讓王安經營。西門慶在心裡這樣想道。但是絕對不能夠在賭局上這樣的放過他,要是這樣胡亂打了賭,就相當於無論結果怎麼樣,王安都不會輸,而西門慶是不會贏的,這樣的買賣,西門慶可不幹。想來武氏兄弟這邊的壓力越來越小,那也確實應該到了清掃內亂的時候了,這一次一定要把先前折損的面子,全都找回來。西門慶氣鼓鼓的想。 「王安啊,話不是這樣說的。我那兩萬兩銀子實際上就在你那放著,它們可跑不了。可不是我信不過你啊,但是你這些年,就一直在我家當一個普通的夥計,我想不出來,一個夥計有什麼樣的辦法能掙夠兩萬兩銀子,這個我就是敲破腦袋也想不到。所以王安,這個不能怪東家啊,看不到你的賭注,我是不能賭的。」西門慶搖了搖頭,顯示出極其為難的樣子。 「東家您看看,您說這些就顯得外道了不是,我王安在你家這麼多年,又是您的賬房,這點事你都信不過。」王安顯出很委屈的樣子。「正像您說的,兩萬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可是按照常理來說,您一個藥鋪的東家,也是一輩子都掙不到那麼多的。為什麼您可以通過機緣獲得,而我就不能呢?而且,咱們打賭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這麼短的時間內,我是算是不可能把兩萬兩銀子拿到您跟前來的,搬過來怎麼著也得是晚上了;也不可能帶您去看,那樣的話也就錯過了好戲。您這不是誠心的難為我嗎?您是不是不想賭了,覺得自己贏不了?沒關係的,東家,您要說不想賭了,那我王安絕對不強求,本來這也就是個遊戲,不要太過於當真……」 「不!」西門慶喝斷了王安的話。「我要賭,肯定要賭,所以才會想把一切都弄清楚。那這麼樣吧,王安,你現在也無法證明你確實是有兩萬兩銀子,你就用個什麼東西來擔保吧,一旦你要是輸了,並且拿不出兩萬兩銀子的話,就把這東西給我。」西門慶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他想到了一個令他興奮的主意。 「東家您又說笑了,我這身上怎麼可能帶著值兩萬兩的東西呢,要是真的有的話,我就直接拿出來用那個跟您賭了。您看看,我也就這麼個人,穿了這麼身衣服,兜裡那幾十兩銀子,您也是有數的。」王安苦笑道。「剩下的也就只有我這條命了,可是我這條命怎麼也不值兩萬兩啊。」王安笑了笑,對西門慶做出無奈的樣子。 「我覺得對於一個買賣人來說,錢和命都是同樣重要的。一個人的命值多少錢,完全取決於他有多少錢。你既然說你有兩萬兩銀子,那你的命也就值兩萬兩。王安,雖然剛才說好不賭命的,可那是不賭我的命,我是東家,你是夥計,咱們倆的地位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天差地別,我覺得你的命倒是可以拿上賭桌來玩玩。當然了,要是你輸了的話,可以先選擇用銀子來支付,拿不出銀子的時候,我才會要你的命。呵呵。」西門慶笑了兩聲,他自己都被這種陰寒的笑聲驚了一下,西門慶完全沒有想到,這種笑聲竟然會從自己的嘴巴裡發出來。 「東家,打賭一事可完全是娛樂啊,況且大敵當前,您可不要說這麼絕情的話。」王安的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在西門慶的印象當中,這是王安的第一次膽怯。 不知道為什麼,西門慶幾乎被王安的這種膽怯所陶醉,原來勝利的感覺如此美好,那怎麼可能淺嘗輒止。王安,挑釁我的代價就是死,可能你是有些小聰明,但是我要告訴你,在絕對的大智慧面前,小聰明只能是作繭自縛,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西門慶的內心在狂喜著。 「王安,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剛才可是要奪走東家的全部財產,並且聲稱自己也有兩萬兩。怎麼了,我不是說的很明白嗎,這是在你拿不出兩萬兩的情況下,才會要你的命,況且,你是我的夥計,這條命本來就是我的。」西門慶舔了舔舌頭,他感覺當這樣跟王安說話的時候,就好像他自己是一頭猛獸,而王安只是瑟瑟發抖的小動物而已。「而且你是這樣有用的一個人,把命輸給我,我也一定不會讓你死的。」是的,不會讓你死,我會讓你悲慘的活著,慢慢的折磨你,直到舒緩了我所有的怨氣,才會讓你死去。 西門慶也並不明白他對於王安的仇恨為什麼這麼大,按理說,這個人他接觸了沒有幾天,雖然說有些好大喜功,言語上也經常衝撞西門慶,可這些原來的藥鋪掌櫃也是一樣不落的都有。但是這種憎恨,卻無比的猛烈,也許是他自己把從出生以來所有的怨氣,都濃縮在了王安一個人身上,他要為他命運的不公正,討一個說法,為這麼多年的尷尬處境,為了想得到卻又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來出一口惡氣。而王安,可能只是一個悲哀的出氣筒吧,一個會在不遠的將來丟掉性命的出氣筒。 西門慶從先前的僅僅是不服氣而打賭,變成了現在幾乎覺得勝券在握。這種心理的轉變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但是幾乎處於癲狂當中的西門慶又怎麼會注意到這些呢? 「看來東家是心意已決。」王安狠狠的咬著牙說。「既然如此,作為您手下的賬房先生,怎麼能夠不陪東家玩上一圈呢,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覺得已經不能完全的靠口頭約定了。畢竟空口無憑,咱們應該弄點具體的憑據。 「好啊,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是東家和賬房!」西門慶微笑著說。他刻意的把「東家和賬房」幾個字咬的很重,意在突出,東家和賬房之間地位的懸殊。「那王安你說怎麼立這個憑據?」 「私憑文書官憑印,您雖然貴為藥鋪東家,可是說到底也是一介草民,既然如此,咱們兩人立個字據也就是了,這裡雖然是飯館,但我相信筆墨還是很好找的,最後再按上手印,這樣的話,輸贏都有個說法。」王安在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望著西門慶,一眨不眨。 「我也正有此意。」西門慶點了點頭。其實西門慶除了害怕王安在賭注上故弄玄虛之外,還很怕他在賭約的具體內容上玩文字遊戲。一旦立下憑據的話,那麼肯定會確準時間,大茶壺只要不在那個時間段進入桂花樓,那就算是王安輸了。怎麼想,立字據都是對西門慶有利的事。西門慶甚至看了看旁邊的窗戶,一會要是不行的話,看時間快到了,就直接從窗戶躍出去,然後到門口等著,要是看到大茶壺,就略微的拖他一小會,這場賭約便算是贏了。 「來啊,那邊的夥計。」勝券在握的西門慶對著櫃檯喊了一聲,招呼夥計過來。他可不想在最後的時刻,因為什麼由頭,錯過了這場賭約。 「客官。」那夥計一路小跑的奔了過來。西門慶一看,還是剛才給自己去臨近飯館端菜的那個夥計。「哦,你們這有筆墨嗎,給我取了過來,再拿一張寫字用的絹帕,最好還有些印泥。」 「有,有,您稍等,我這就去取。」夥計說完了話,可是並不見腳步有什麼挪動,只是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西門慶稍微一愣,立刻會意。從懷裡掏出一塊不到大概半兩的碎銀子,扔給了夥計。夥計伸手接過,馬上笑著說:「這就去。」這一次,不再有半點停留,幾個眨眼的時間,就已經在大堂裡消失了。 這夥計跑的極快,看來桂花樓確實是有些人才啊。也是,生意好的時候那麼多客人,夥計的腿腳不麻利怎麼能行,哪像我藥鋪的那些貨色,每一個走起路來都好像是比實際年齡大了五十歲一般。西門慶在心裡憤憤的想。 但是西門慶並沒有去看王安的臉,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提前目睹王安絕望的目光,那會讓最後的勝利的喜悅變的不完整,一定要忍住,等到最後的時候,再來看。西門慶學著王安先前剛進桂花樓的模樣,目光不住的游移著,就是不去看王安的臉。 片刻之後,那夥計還是端了個托盤走到桌子前。桂花樓大堂的桌子甚是寬大,先前的四個小菜只是佔了不到一半的空間,那夥計把東西就放到了另一半上。筆墨紙硯,樣樣都有。 「對不住啊,客官。您說的絹帕,那玩意實在太過於昂貴,櫃上平時沒有準備。另外這個印泥,也非常的不巧,今天恰好用光了。」夥計在旁邊一邊鞠躬一邊解釋著。 第二百五十九節 沒寫完的名字 「哦,沒有絹帕啊,真不知道你們掌櫃平時寫重要東西的時候用什麼。」西門慶在這裡甚至不忘了嘲笑一下武大。可實際上,用絹帕寫東西,西門慶也僅僅是聽說過而已,至於他自己,平日裡寫字都很少,只要一提起筆來,手就有些發抖,字自然是寫的歪歪扭扭,他先前說絹帕只是為了讓自己說話的氣勢更足一些而已。至於印泥沒有,實在不行的話,咬破手指,用血來按手印,顯得倒也不錯。這一點是西門慶在心裡暗自的想,並沒有說出來。「行了,你下去吧,沒你什麼事了。」 「王安啊,這平時櫃上寫字什麼的,也都是由你負責的,今天這字據,也由你來寫吧。」西門慶做了個伸手請的動作。本來他面前也是盛菜的碟子,筆墨距離王安比較近,這個謙讓,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 「好。」王安並不做推辭,從旁邊的水盅當中取了些清水倒在了硯台裡,而後拿出墨塊輕輕的研磨了一會,用筆在硯台中反覆的探了又探,直到筆鋒當中浸滿了墨汁,這個時候鋪好了面前的紙張,刷刷點點開始書寫。 這書寫的過程與西門慶想像的不同,西門慶以為,王安在書寫的過程當中一定會不斷的停頓和他確認其中的細節,或者就一些問題來討價還價,哪知道王安居然一氣呵成,洋洋灑灑的寫了大半張,然後把筆一放,用嘴輕輕的吹了吹上面沒干的墨跡,把紙拿起來,雙手捧到西門慶面前。「東家,您看這樣行不行。」 西門慶拿過來,仔細觀看。王安在文書的具體內容上,並沒有偷奸耍滑,甚至在賭注的描述上也相當的準確,說他自己壓上的是兩萬兩,如果輸了拿不出來銀子的話,願意以性命作為抵償。西門慶反覆的讀了幾次,發現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然後他才仔細去看輸贏的條件,這一看之下,大吃一驚。 在輸贏的條件上,王安寫的是:「東家所找之大人物,必在一炷香之後到達,如果時間相差分毫的話,那麼就算在下王安輸了賭約。」 這是西門慶都沒敢想的優勢條件,他急忙問道:「一炷香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點,誰來點?」這是關鍵的,畢竟在桂花樓的大堂裡,可沒有燃著的香火。 「這個東家隨意,您說什麼時候點,就什麼時候點,您說誰來點,就誰來點。」王安在這裡停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您看,夥計們已經開始在收拾桌子準備吃飯了,我這麼寫也是為了把時間固定一些,這樣的話,勝負好有個更好的評判。不過我覺得,這柱香也應該在咱們簽完賭約之後,就馬上的燃著,要是等待的時間太久的話,也就跟我先前的預測不符,咱們的賭約也就失去了意義。」 西門慶內心處在狂喜當中,但是本能告訴他,這其中好像是有問題,剛才王安的書寫速度太快了,就好像是事先想好了怎麼寫一般,難道他吃準了,我會讓他來起草這份賭約?另外,他所提的勝負條件對於我來說是實在是太優厚了,一個正常人,在面對這種生死賭約的時候,應該會是這樣的態度嗎?難道,在什麼我還沒察覺到的地方,我被算計了? 本能的謹慎感,讓西門慶沒有簽賭約,而是把紙張拿起來,反覆的又讀了幾遍,最後一遍的時候,他怕自己有所遺漏,居然小聲的念了出來。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沒有看出這賭約裡有什麼問題。 「東家,我看咱們抓緊時間吧。你看,這大堂裡桂花樓的夥計越來越多了,他們可就要開飯了。夥計吃飯的速度都很快,因為吃慢了就沒有了,咱們這約要是簽的慢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您要說不想賭了,現在還來得及,我就當沒發生這回事……」王安用慢條斯理的語氣讓西門慶抓緊時間,這讓西門慶覺得陰陽怪氣。 「我什麼時候說不賭了?」西門慶很憤怒,每當他想仔細看看這其中有沒有陷阱的時候,王安就會用話來激他,怎麼看,這都是一份對西門慶有利的賭約,難道說王安就是利用了自己的這種謹慎感?想用反覆的言語讓西門慶自己放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把筆給我。」西門慶不想再猶豫了,既然沒有問題,就不要拖泥帶水。 王安把筆遞過,西門慶單手一抓。他的手居然沒像平時握筆那樣發抖,而是充滿了力量,在紙張上寫下他的名字。可就在寫完了西門二字的時候,西門慶猛的停下了,因為他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是的,這很有可能就是王安的陷阱。這個人心思細密,絕對不會無故的跟我打賭,他是有了必勝的把握。幸虧發現的早,不然就著了道兒。西門慶的身上起了一層的冷汗。 王安是沒見過大茶壺的,西門慶儘管可以用語言來進行描述,可是這種描述畢竟是不靠譜的,完全相貌不同的人,也被語言描繪的差不多。那麼判斷是否是當炮灰的「大人物」的唯一標準,就是看對方手上有沒有房契和地契。 然則,真正的大茶壺,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是需要偽造的。可是王安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手裡就有原件啊。他有很多個機會,把原件給其他人,並且做約定,等到了時間之後,那個人就會手持著房契和地契進門,到時候就算是我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明白。王安到時候就會說,這是因為我不想輸,所以才看見自己找的「大人物」而不承認。 另外,香什麼時候點,由誰點,都由我說的算。可是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香在哪裡點,桂花樓的大堂視線很好,沒有什麼阻擋,從外面也可以看到裡面的事,完全有可能王安安排的人就在門口看著,等到香燃盡的瞬間,衝進屋子。如此,雖然賬面上來看我佔盡優勢,穩賺不賠,但實際上,王安才是必定會獲得賭約的勝利。 西門慶並沒有寫出那個「慶」字,而是放下了筆,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第二百六十節 討價還價 西門慶抬起頭來,看著王安。王安的表情難以捉摸,西門慶甚至不能夠察覺他到底是高興,還是在哀傷。這種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本事,是西門慶永遠也學不來的。 「東家,怎麼?最後的慶字網了怎麼寫嗎?」王安首先說話了,他的語氣居然有一些調侃。 「自然沒有。」西門慶搖頭微笑著。「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有些問題,咱們還沒有講清楚,畢竟咱們這次的賭注都不小,我是壓上了兩萬兩銀子,而王賬房你是壓上了自己的性命,當然了,也可能是兩萬兩銀子。」西門慶在這裡笑了笑,故意的彰顯自己的坦然。他相信,王安的內心是無比焦急的,只是他沒有顯露出來罷了,西門慶自認為這種從容不迫的情緒,會讓王安的內心更加的躁動,要是那樣的話,西門慶在之後佔便宜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大了。 「哦?什麼事情,東家但說無妨。」王安神色平和,並沒有提出什麼其他的意見,而是直接讓西門慶提出觀點。 這跟西門慶想的有些不同,不過時間緊迫,雖然僅僅是在理論上,但大茶壺確實是有可能在每一個時刻走進門,一旦大茶壺走進門了,賭約還沒有簽下的話,就相當於折騰了這麼長時間白費勁,這是西門慶所不能夠接受的。 「是這麼回事,我找的那個『大人物』,你並沒有見過,要是一旦他在你說的那一炷香燃盡的時候走了進來,而我裝作不知道的話,王賬房你豈不是吃了虧,白白的送上了一條性命?話反過來說,在香燃盡的時候,外面走進來一個人,並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可是王賬房你卻偏偏說是,對於我來講也是很難說清楚的。咱們這個賭約僅僅由咱們兩個人制定,沒有共同信任的中間人,所以必須盡力把一切爭議的可能提前解決。」西門慶一邊用手指頭輕輕敲擊著桌面一邊說,他覺得他正在揭露王安的陰謀,王安的內心一定在激烈的波動著。 「哦,我聽明白了,東家是怕我使用手段來糊弄你。其實這個好辦,進來的人,只要是手持房契和地契來找桂花樓的麻煩,那就自然可以認定是東家您來找的大人物了,這個甄別方法簡單易行,實際上剛才我也是這麼考慮的。」王安緩緩的陳述出來,在說話的同時,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西門慶的雙眼。 「這個不行,王安,你可別把我當成三歲的孩子。」西門慶用力而緩慢的搖了搖頭。「從我跟你說過這個計劃開始,咱們兩個並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你有很多個機會跟別人來進行某種約定,況且真正的房契和地契都在你的手上,你甚至不用偽造的時間,就可以獲得偽裝成『大人物』的工具,到時候我百口莫辯,悶頭吃了大虧。」 「那東家你說怎麼辦?」王安的樣子有些生氣了,他的雙手抱住了肩膀。 「很簡單,我說出我找的那個人的相貌,咱們可以附加在賭約上,到時候看相貌來識人,可保萬無一失。」西門慶搖頭晃腦的說。他覺得這是王安無法拒絕的理由,一旦賭約上加上這條的話,那王安的詭計就算是徹底的破滅了,估計王安馬上會絕望的跪地求饒吧,西門慶有些迫不及待。 「東家,我承認,你說的這個有關於確定人的問題的確在理,我也確實存在著安排人的可能,無論是您在藥鋪更衣的時候我短暫的離開,還是剛剛我去櫃上幫您去別的地方點菜的時間,做些交代完全是夠用的,雖然我想辯解,但是在這麼重的賭注面前,我相信,任何人品之類的話,肯定是不能被相信的。但是一樣,既然您不能在人品上相信我,我也確實很難在人品上相信您。」王安目光如炬。 「這個怎麼說?」西門慶心中有些納悶,怎麼這個問題拐了一圈又繞道自己身上來了。 「您說您不是三歲的孩子,難道我是?只有您見過那個所謂的『大人物』,他長什麼樣子,我完全是不知道的,您只要胡亂的說一個人的樣貌,到時候即便是那個『大人物』真的按時來了,跟您所說的樣貌不同,那小人我輸的豈不是太過於冤枉?您根本無法跟我證明,您將要描述的,和上午前去拜訪的是一個人,對吧?」王安的話凌厲無比,讓西門慶疲於招架。 「是沒法證明,可是這個你得……」西門慶想說「這個你得相信我」,可是回頭想了想,王安是完全不可能相信的,剛才都說了,在賭約面前,人品不可信,這種不可信,是雙方的不可信。 「而且,掌櫃,就算您人品白玉無瑕,可是那個『大人物』並不知道咱倆的賭約,既然他是『大人物』,我相信手下肯定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這種當炮灰的危險事件,您覺得他是不是完全有可能找另一個人前來冒險?而自己的本尊則像您一樣,在暗中不斷的觀察。所以一會完全有可能,走進來一個咱倆都不認識的人。到時候,我說您說違規,您說我違規,這事爭到最後,也不會有個結果。您說對不對?」王安的情緒和緩了下來,眼睛依然緊盯著西門慶。 這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邏輯。王安這麼說,就算是西門慶是頂級的畫師,能夠把大茶壺的樣貌畫出來都沒用了,確實存在著大茶壺派別人來的可能性。大茶壺本身有些銀子,他完全可以在胭脂巷上找一個可以信得過的小廝,來幫他完成這個計劃。不光如此,王安還說漏了一條,那就是,人是可以易容的,西門慶曾經聽別人說過,有些技術高超的人,可以通過化妝的手段,達到更改相貌的目的,甚至可以隨心所欲的假扮他人。不說別的,夏天在桂花樓死的那個假武松,就很有問題。打死西門慶都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跟武松長得那麼像的人,要不是接下來武松的脾氣秉性以及身上的武功本事都沒有什麼削弱的話,西門慶甚至會認為,死的那個才是真正的武松,而現在這個是假扮的,就如同縣衙裡的縣令一般。不過,偽裝武松,可比偽裝縣令難多了,縣令只會升堂審案,這個東西只要是個人就會;可武松那種豪氣,那種本事,說萬里挑一,也絕不誇張。 「對。」西門慶在思索了一會之後,只得點了一下頭。「你說得確實有理,王安。可是既然我們雙方都很難做到對彼此的信服,這場賭約怎麼才能夠繼續呢?」西門慶實在不想放棄,他好不容易把王安逼到了死角,並且識破了他最後的陰謀,在這個時候放棄,太讓人不甘心了。 「這個……」王安捻著下巴,做認真思考的樣子。「東家我也聽出來了,您是確實想要賭,換句話說,就是確實想把我的小命捏在您的手裡,如今我要說這個賭不打了,您肯定是不同意。」 「那是自然,畢竟這個事可算是你挑的頭,善始善終,這是人應該做到的本分。」西門慶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了剛才的那份故作的坦然,他需要聽清楚王安說的每一句話,這會是左右結果的最關鍵的勝負手。 「那我看就這樣,咱們各讓一步。」王安的腦子一晃,一副想明白問題的樣子。 「怎麼個各讓一步?」西門慶屏氣凝神。 「這個判斷是否是那個『炮灰』的辦法,就用他會不會使用房契地契來跟桂花樓發難作為標準。」王安說到這停了一下,然後他伸手一擺:「東家我知道您要說什麼,您肯定要說『這不是跟剛才一樣嗎?』對吧?」 「知道你還問,這樣的條件我是不會接受的。」西門慶把話說的很死,這裡面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妥協,否則的話,這將變成王安必勝的賭局。 「對,所以我說各讓一步,剛才說的是您需要讓的那步,現在說我的。賭約裡說的明白,咱們是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我也跟您說了,這炷香由您來選擇什麼時候點,由誰來點。我本來是想把這柱香放在大堂的正當中,這樣我們誰都不會在它的燃燒階段碰到它,以免出現香被人為的熄滅這樣的尷尬事件。可是您既然提出了對我的懷疑,那我就準備把這一步讓出來,香究竟在哪裡點,您說的算。不過前提是咱們倆得共同能夠看得到,要不您在一半的時候,偷偷把香熄滅,或者趁我不備,換上一根,那樣都是對小人的不公平。您看這樣行嗎?」 「這個……」西門慶仔細的看了看週遭的情況的,他們二人選擇的這張桌子,並不是正對著門口,從這裡望去,外面的視野只有小小的一點。而西門慶的坐向是面對著門,王安是背對著門,旁邊的窗子是關著的,內外的視線不通。 第二百六十一節 觸手可及的勝利 西門慶使勁用手捏著耳垂,他希望這種疼痛,能帶給他清醒的思考。如果王安真的事先安排了人的話,那麼他必定會跟那個人約定,看到香燃盡了之後,就馬上進門。這樣的話,要是能夠把香的位置放到門外無法看到的地方,的確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降低風險。 但是,等等,再等等。西門慶知道,這次要是答應了的話,將不再有什麼後退的餘地,畢竟「西門」兩個字已經寫好,所差的只是在補上一個「慶」,王安主動做出的讓步,可能還存在著這麼玄機,要好好的想一想。 西門慶反覆的觀察了週遭的景物,並沒有看出什麼端倪。然後他收回了眼神,直視王安,西門慶希望通過用這種方法,能夠看到王安最後的底牌,儘管,他也知道這樣的辦法作用寥寥。 王安有些躲閃西門慶的目光,並且做出了跟西門慶一樣的動作,用手捏了捏耳垂。「東家,你這是怎麼回事啊,耳朵有點疼?您要是什麼不舒服的話,那咱們不賭了。」 對啊,我怎麼剛才沒想到。西門慶恍然大悟,王安雖然背對著門口,可是剛才的條件也說了,香燃燒的時候,必須他也能夠看到,他只需要在香快要燃盡的時候,撓撓頭髮、摸摸後背、或者就像這樣捏一捏耳朵,那都能夠起到給別人發信號的作用。雖然西門慶也會仔細的觀察和監督,可是畢竟無法看到王安背後的動作,王安很有可能利用他對著大門的後背,傳達出讓西門慶失敗的信息,這應當是王安的最後底牌,也應該是王安從進門開始一直往四處看的原因。這一切都是王安想好的,甚至剛才我看破他的詭計,也很有可能被他在早先的時候料到,早就準備了備用方案,所以他現在才能夠不慌不忙。 「哦,我這邊都是盤子,寫字起來太過於麻煩,剛才的字都有些寫歪了,你先起來一下,我去那邊坐,好好的把我的名字寫完。」西門慶沒有等王安回話,就站起了身,走到了王安的座位旁邊,而王安則是「哦」了一聲,有些不情願的站了起來,坐到了西門慶的位置。 西門慶坐下之後,沒有動筆,而是直接說:「哎呀,王安,我覺得你這個地方不錯,這樣吧,咱倆就換地方了,你坐我那,我坐你這,反正你的名字也短,胡亂寫上也就是了。」 「這……東家,這樣不好吧。」王安搓著手。「面對著門是主人的坐席,地位尊崇的人才能做到那,您是東家,而我只是賬房,我這樣有損禮數。」王安說話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哎,你這個人啊,就是禮數太多。」西門慶在心中暗笑著,平時衝撞我的時候,可沒看見你有這麼多的禮數,現在突然說這些,就不覺得有些彆扭嗎?可是西門慶的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來,而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咱們這場賭約,不一定誰贏誰輸。要是你贏了的話,我的兩萬兩歸了你,你比我有錢,你就是東家了。不必拘泥於此,趁著我現在還是東家,這個事,你得聽我的。」 西門慶沒容王安再說別的,而是刷刷點點寫完了名字,在這之後,就應該是按手印了。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剛才夥計並沒有拿來印泥,總不能真的咬破手指來按手印吧,提前見血不太吉利啊。西門慶愣了片刻,看到桌子上的菜,突然靈機一動,把右手的大手指在盤子裡蘸了些菜湯,然後按在了名字上。顏色與墨色不同,這手印倒也顯得別緻。、 「我完事了,該你了。」西門慶單手拿起面前的賭約,遞給王安。 王安並沒有接,而是繼續搓著手。「東家,這樣坐不好吧,我真是不太習慣,這讓我良心難安。」 狂喜已經不足以形容西門慶的心情了,他在這種賭約當中,提了那麼多要求,只有這一條,是王安連續兩次拒絕的。如果說,一次拒絕是故作姿態的話,那兩次拒絕,就應該是王安最後的底線了,何況西門慶也實在想不出來,在這種近乎於苛刻的情況下,王安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贏得賭約。 「有什麼不習慣的,我是你的東家,現在我命令你,就得習慣這地位尊崇的位置。你看我,就很習慣你坐的位置。哈哈哈。」西門慶左臂一擺,向王安展示著自己的愜意。 西門慶的右手一直拿著賭約,在王安的面前,絲毫不動搖。王安只得接過來,然後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東家,沒印泥啊……」王安衝著西門慶露出尷尬的表情。 「用菜湯,你看,我也是這麼弄的,效果也不錯。」西門慶覺得王安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王安一定在琢磨什麼拖延時間的辦法,不能夠讓他成功。 「我是覺得,污損了菜餚,您就不能繼續吃了。」王安的話已經有了些諂媚。 「我吃飽了。再說,我也不覺得我自家的賬房先生手髒,難道你覺得?」西門慶話中有話,凶相畢露。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難有再繼續下去的餘地。王安長了幾次嘴,都沒有發出聲音,只得用手指蘸了菜湯,按下手印。西門慶看的分明,王安的手在略微的顫抖。西門慶越發確定自己贏定了。 「那邊的夥計,拿個香爐過來,再拿幾根香,附帶著拿火折子。」西門慶巴不得把要說的話一次說完,他已經按捺不住跳動的心,勝利觸手可及,那為什麼不把手伸的再長一些呢? 夥計一如既往的迅速,香爐、香和火折子是尋常之物,飯館裡自然常備,片刻之後東西都已經上齊。西門慶看了一眼香,是最為普通的種類,儘管這樣,他還是仔細檢查了一樣,害怕王安做什麼手腳,為此還特意折斷了一根,毫無問題,在這個上面動手腳就太傻了。西門慶把香插到了香爐裡,然後用火折子點燃了香,又輕輕的吹滅了火折子。 第二百六十二節 加速時光 至此,塵埃落定,西門慶相信自己勝券在握。他看著燃著的香所飄起的煙,感覺無比的心醉。然後西門慶挪動了香爐的位置,他把香爐放到了貼近自己身體的地方,這樣的話,他的後背完全阻斷了從門口看到香爐的視線,甚至連櫃檯的夥計,都看不到這香爐。很安全的位置,西門慶滿意的點了點頭。 「王安,咱倆的賭約就算是正式的開始了。」西門慶看著王安,就好像看著被他自己捕獲的獵物一般,而王安似乎也在不斷的輕微顫抖。 「嗯……嗯,開始了,東家。」王安嘴上說話,但是手卻在臉上亂摸,一會捏捏鼻子,一會抓抓耳朵。 「王賬房。」西門慶悶喝了一聲:「我覺得你還是應當坐有坐相,要是附加動作太多了的話,我會覺得你是在給同夥報信,咱倆這場賭約,無異於生死賭約,王賬房你還是不要給我留下什麼話茬才是,否則的話,要是輸了,我可是會不認賬的。」 「東家哪裡話……我這……我這不是報信,而是臉上確實有點癢。」王安不斷的解釋著,只是本來完整的句子,在他嘴裡變得凌亂不堪,他的額頭上也慢慢的出現了汗珠。 「哎呀,王賬房,我並非不相信你的人品,可是你也剛才也說了,人品這玩意在這麼大的賭約面前,實在是不能作為考量的工具。臉上再養,我覺得一炷香的時間還是可以堅持的,你就兩隻手相互抓著,把手放在桌子或者腿上,我看都是可以的嘛。王賬房你完全可以等賭約贏了或者輸了之後,在慢慢的、用力的,撓你那張臉,我想那個時候必定會是十分之過癮。哈哈哈。王賬房,我提醒你,也許會在你某一次做完動作之後,我突然回頭,也許會在門口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到那個時候,有些話還真就說不清楚了。」西門慶眼睛一瞪,凶光畢露。 王安極其不情願的把雙手拿到桌子上來,十指交叉,放置不動。期間他額頭上的汗水不斷的留下,他看著西門慶,示意是不是能用手擦一下,但是西門慶都用搖頭的動作加以拒絕。西門慶看著王安的汗水流到了眼睛裡,他的眼睛也感覺有些不舒服,用手一揉才發現,原來是香燃燒所產生的煙氣熏著雙眼。但是西門慶不敢挪動香爐的位置,他生怕這微小的挪動,會讓別人看到香燃燒的情況,從而推斷出具體的時間。 其實人們總說做什麼事需要一炷香的時間云云,但西門慶明白,這種時間都是泛指,根本就沒有那麼精確,也許真的用香來計算的話,大部分人的一炷香會在半柱香或者兩柱香的時候結束,估測時間對於一般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於困難了。另外,不同種類的香燃燒完一根的時間也是不相同的,因此,只要保證燃燒過程當中香的狀態是完全被保護起來的,那一切都會是無比安全的。為了這種安全,為了能夠收割王安的性命,眼睛被熏一會又算的了什麼?西門慶沒有再用手去揉,而是迎著刺眼的煙,目不轉睛的看著王安。 香在那燃燒,是不需要擔心的。唯一需要擔心的,是王安會不會趁人不備,偷偷的傳出致命的信息。 可漸漸的,王安的樣子出現了變化,他從最開始的驚恐不安,慢慢的變得坦然,額頭上的汗水也在變少,最後恢復了乾爽。到後來,他的表情居然是微笑,迎著西門慶的目光,沒有任何的畏懼,望著穩操勝券的對手。 西門慶沒有被王安的這種表情所嚇倒,他也不能夠被嚇倒。事情到了現在,可謂是最後的關頭,能做的事在這之前都已經做了,現在即便是真的想到有什麼破綻,也沒有機會修改。這條路已經不能夠回頭,那就硬著頭皮走下去也就是了。 長久跟王安的對視,讓西門慶的眼睛有一些酸澀,再加上接連不斷飄上來的煙,更讓他的眼睛痛苦不已,在這雙重折磨之下,西門慶的眼睛開始流出了淚水。西門慶覺得挺丟人的,作為一個男人,在公共場合流淚,確實不怎麼光彩,可淚水一流出,眼睛居然潤色了很多,不光彩的淚水,極大的緩和了西門慶的痛苦。 與此同時,西門慶感覺到,怎麼這香的味道好像跟剛才有些不同,這裡面似乎參雜了油脂的香氣……西門慶的第一反應,是他被算計了,這香裡面參雜了毒素,油脂的氣味,就是這毒素被激活後瀰散在空氣中的鐵證……但是他隨即的冷靜了下來,如果是什麼毒素的話,那必定是急性毒藥,因為慢性毒藥是無法改變這場賭局的,可要是急性毒藥的話,在自己發現毒素的同時,就應當已經毒發。再說,西門慶也不相信王安能夠勾結桂花樓的夥計,在香裡下什麼手腳。王安不是不可能殺掉西門慶,但一定會選擇在贏得賭局之後,這是通過幾天來的接觸,西門慶得到的一個可以確認的條件。 況且,西門慶覺得,王安一直在西門藥鋪工作,而西門慶本人也對這些歪門邪道的下毒方式很是感興趣,他和王安肯定算是師出一脈,可是這類似於油脂氣味可以瀰散在空氣中的毒藥,是西門慶聞所未聞的。 他仗著膽子,深吸了一口氣。這次西門慶聞清楚了,這種油脂,好像就是豬油。可這香裡怎麼會有豬油呢?西門慶微微向下瞟了一眼。並沒發覺燃著的香有什麼異樣,可這氣味,的確百思不得其解。 管它是什麼味道呢,這只是個小問題,無關緊要,只要這味道對我沒有損害就可以了。西門慶不再去想豬油的問題,而是繼續緊盯著王安,同時偶爾的看一眼香。因為在剛剛瞟過的一眼中,西門慶看到,香僅僅剩下了不到一半的長度。他本來坦然的心,驟然縮緊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桂花樓的夥計正在鬧鬧哄哄的吃著飯,西門慶試圖聽聽他們在談論什麼,可是那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糞堆上的蒼蠅,絲毫沒有章法,無從分辨。大茶壺還沒有出現,不管是縣衙還是這裡,而自己跟大茶壺約定的時間已經來臨,他可能在這之後的每一刻出現在縣衙或者是……桂花樓。不,不會那麼巧,大茶壺絕對不會在香燃盡的那一瞬間進門,絕對不會。西門慶反覆的對自己怒吼著,自己的運氣不可能那麼差。 贏得這個賭局,並不需要什麼好運氣,西門慶所需要的,僅僅是平運,平運就足夠了。一直以來,西門慶都覺得自己的運氣既不好,也不壞,是屬於被平運所眷顧的人,只要這一次,平運在眷顧自己一回,就算大茶壺應當在香燃盡的那一刻進門,只要他路上跌了一跤,或者突然想去解個手,把這個時間錯過去就好。 隨著時間的流逝,香剩下的長度逐漸的縮短。豬油的味道也再次的傳來,西門慶的心情焦躁無比,這種異樣的味道更是雪上加霜,他有些氣急敗壞,他甚至感覺自己無法堅持,屁股在椅子上不斷的扭動,連腳上都不知什麼時候出了很多的汗水,襪子已經被汗水浸透。西門慶開始對自己的衝動產生質疑,為什麼要選擇在今天,在這麼個時候,開始這麼一場賭局。明明跟武松的勝負還沒有徹底的明瞭,就同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命相搏。如果說這僅僅是意氣用事,那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一旦一會試探的結果是……武氏兄弟沒有離開陽谷,那等待西門慶的將是什麼?他有些不敢想。再去看香,所剩下的僅僅有二指多長,西門慶猛然發現一個事情,那就是每當他聞到豬油味道的時候,香燃燒的速度就會增快很多,過去的兩次都是這樣,這好像並不是什麼偶然的情況。難道是有人在香上塗了豬油?只有這樣的解釋是行得通的,可是,這不可能啊,香是我自己插的,插之前我還詳細的檢查過,並沒有什麼異樣,要是表面上有什麼滑膩的感覺的話,我一定會事先知道。 這太奇怪了,活見鬼了。西門慶想不到在事情的當口,突然出現了這樣的讓人難以揣測的情況,香燃燒的速度變快了,而且是變快了兩次,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的手掌上也開始出汗,西門慶用用手指去擦了擦,手掌上的汗水會讓他覺得不舒服。 在擦汗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太對勁,因為右手的手心,比起左手來更加滑膩,難道是右手的汗出的格外的多?這不正常啊,而且……怎麼只是大手指上有這種感覺? 遲疑了片刻之後,西門慶恍然大悟。是手印,剛才按手印的時候,大拇指浸在了菜餚的汁水當中,而今天點的菜都是過油的菜,拇指上當然就蘸了一些油水。也就是說……香上的豬油,實際上是西門慶自己塗上去的! 第二百六十三節 勝利來臨之時 原來這突發狀況的元兇居然是自己!西門慶愕然,他本來耍小聰明一樣有菜餚的汁水按下手印,冥冥當中,居然讓香燃燒的速度加快了兩次,讓自己更加靠近那個裁決賭約輸贏的時刻,真的是讓人難以想像。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西門慶安全的不知道,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才顫抖,尤其是那跟滑膩的右手大手指,西門慶甚至想把那個手指一下子咬下來,誰能知道,命運,居然由這麼一個簡單的細節所更改。 尿感明顯的傳來,西門慶怕自己尿到褲子裡,只能不斷的夾(和諧)緊雙腿,可是越是這樣,尿感就越顯著。 痛苦、折磨。 豬油的味道終於散盡,看來最後一段浸有菜餚汁水的地方也被燒了過去,剩下的地方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西門慶確定,剛才自己沒有摸過這個部分,時光在加速之後,終於回到了正常的軌跡上。可是在現在的西門慶看來,正常的時間速度,卻好像被減慢了一般,遠沒有剛才那樣來的過癮,無論輸贏,都在片刻之中被決定,這樣豈不是快哉? 而現在香燃燒的速度,就好像鈍刀割肉一般,一點點的消耗著西門慶的鬥志和耐心。西門慶甚至懷疑,是不是在香的下面,被人塗上了什麼不願意燃燒的東西,現在正常的時光,其實並不是正常的,而是被人為減慢了的。他甚至想用嘴巴去吹那如同螢火一般的香頭,這樣的話可以燃燒的更快。但是,剛才王安已經說了,不可以再去觸碰香火,不能夠做出違約的行動,否則的話,剛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白費了,王安甚至會反咬一口,說西門慶因為違約應當算做輸。 西門慶無法讓自己的眼睛再看著王安,他全神貫注的盯著香,只是因為太過於專注而視力中出現了重影的時候,才會看一眼王安,讓雙眼恢復到正常的情況上來。不過西門慶發現,王安的表情也發生了變化,準確的說,現在的王安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同西門慶一樣,專注在香火上,兩隻眼睛的黑眼珠不斷的靠近鼻子,呈現出有些癡呆的樣子。 勝負到了最後一刻,弦被繃緊到了極致。 桂花樓的夥計們似乎已經要吃完了飯,鍋碗瓢盆叮叮噹噹的聲音傳來,似乎是有人在催促,而夥計們的聲音也更加的嘈雜,吃完飯的夥計說什麼的都有,他們的嗓門也明顯比吃飯前大出了許多。 看來,真的要見分曉了。王安所說的,在桂花樓夥計吃飯的時候,「大人物」會來發難,現在的時間也就是了。香也馬上就要燃盡,那微小的燃著的香頭,與香爐裡的灰塵似乎已經平齊,很難說,它什麼時候會熄滅,只能說,隨時都有可能。西門慶屏住了呼吸,他生怕因為自己呼吸的重了一下,讓這香少燃燒或者多燃燒哪怕片刻。 西門慶的雙手因為不斷的緊握,手指失去了知覺,他的臉上都是汗水,可他甚至無法鬆開握緊的拳頭去擦一下,他並不是覺得汗水不舒服,而是怕汗液低落在香爐裡,熄滅了火焰,導致一個說不清楚的結果。抽筋的手指在規律的跳動,那種滑膩的感覺早已經無法感知,不,應該說西門慶因為緊張,已經感覺不到其他的東西。 香火開始閃爍,隨時都會熄滅。如同一個呼吸節奏變得極慢的垂死之人,而在這垂死之人的四周,遍佈著他的家人,對於這無可逆轉的結局,那些家人並沒有任何的悲傷,彷彿他們還想這一刻能夠快一些到來,因為悲傷的情緒已經被醞釀了很久,而垂死之人不嚥下這口氣的話,悲傷便無法發出。大家都在等待,都在靜心而又煩躁的等待。 垂死之人的呼吸間隔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甚至很多時候讓人懷疑,究竟在吐出這口氣之後,還會不會有下一個吸氣的動作。每一個呼吸的間隔都好像被拉長到了一個世紀,有好幾次,那悲慟的情緒就要噴薄而出,卻被突然的閃光所阻擋,硬生生的卡在了渾濁的喉嚨裡。 終於,在一次突然到來的長長吸氣之後,長久以來的呼吸節奏被打亂,不和諧的聲音出現,緊接著,呼氣沒有再出現,一切都結束了。 西門慶看著已經熄滅的香,剛剛香火頭那突然一下的光亮,似乎還停留在那裡,但那僅僅是它垂死之前最後的一次迴光返照,一切都結束了。 西門慶猛的抽了一下鼻子,他需要讓自己從那種等待的情緒中解脫出來,然後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疼痛,讓手掌恢復了知覺,手指能夠再次的移動。在剛才香火熄滅的瞬間,一切似乎都停止了,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看不到任何的畫面,但現在,一切又恢復了,喧鬧和熙攘,以及從門口吹來的寒風。 寒風!西門慶猛的回頭,他懼怕結果,但又必須要面對。只是,桂花樓的門口空空如也,並沒有任何人站在那裡,而大廳裡的夥計正在收拾著午飯的碗筷,談笑正常,並沒有被打攪的樣子。 大茶壺沒有來,大茶壺沒有來!大茶壺沒有來!!!而香燃盡了!!!!我贏了。西門慶意識到了勝利,雖然這勝利本來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當它真正到來的時候,那種狂喜,成就感和滿足感,是西門慶從未體會到的。 再看王安,他的臉上都是驚愕,他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結局,好像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都是虛假的歡迎。西門慶真想狂笑,他要徹底的嘲笑王安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要讓他為自己的狂妄的行為付出代價,要告訴他,一切都是屬於西門慶的,包括他的性命! 「這就是桂花樓?」這當西門慶狂喜的時候,門口有聲音傳來,他扭頭一看,只見大茶壺站在門口,不可一世的看著大廳裡的眾人。 第二百六十四節 無賴的正義 好險!這是西門慶的第一個念頭,他意識到,如果不是自己手指上的豬油讓香快速的燃燒了兩次的話,很可能真的就是香在燃盡的同時,大茶壺進門,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就輸掉了賭局。然而,命運的事誰能說的好呢,不經意的加速時光,居然讓自己贏了,西門慶心中雖然隱隱的感覺有些不對勁,但是勝利者是無需改變的,思考失敗原因恐怕是王安應該做的事,再者,大茶壺進了桂花樓的門,代表著試探活動的正式開始。 西門慶得意無比,他沒有管王安那錯愕的眼神,不,那眼神已經不僅僅是錯愕了,而是一種癲狂中的崩潰,不過不管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眼神,都已經不重要了。西門慶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文書,然後折了幾下,揣在了懷裡。 現在這個時候如果王安突然把賭約搶過去,撕碎的話,那西門慶就白贏了,畢竟私憑文書官憑印,要是文書沒有了,那這次的賭約自然也就不存在。西門慶要保住自己的勝利,他在收起文書的同時,沒有忘記諷刺一句王安。「王賬房,別想了,你的神機妙算失靈了。先看眼前的事,那個站在門口的,就是我安排的『大人物』,看來他並沒有派別人來,而是自己親自前來發難。不過王安,至少有一點你說對了,他果然選擇在了桂花樓,而並不是衙門。可惜啊可惜,你並沒有選擇具體的地點來賭,說到底,王安,你是太自信了。」 「不,不可能,怎麼會這麼快……」王安小聲嘟囔著,他的聲音在嘈雜的大堂裡如同蚊子的鳴叫一般,西門慶只是胡亂聽了一下,就不再理會。如何來收取勝利的果實,那是以後的事,至於現在,完全沒必要著急。 大茶壺的一聲呼喊,桂花樓裡的夥計半天沒人搭茬,他們相互的看了看,幾乎同時都選擇低下了頭,沉默不語。西門慶明白,這是王安所預見的情況出現了,過多的夥計,讓他們產生了彼此依賴的心裡,沒有人想在這種情況下獨自出頭,當然,這時候如果出現一個眾人所信服的帶頭者的話,也許這一盤散沙會突然奮起,不過這僅僅是建立在不可能發生事情上的假設。西門慶點了點頭,果然,選擇桂花樓作為突破口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大茶壺環顧四周,他沒有往屋子裡走,而還是站在門口,大茶壺的身材還算魁梧,再加上他分開腿站著,一個人倒是把桂花樓的門佔了一多半。 冬季的桂花樓即便是大堂,采光也不是很好,很大程度上靠開著的大門透進來的光,大茶壺這樣站著,他的臉被埋在陰影當中,光中的身體顯得越發黑暗,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壓迫感。 「問你們話呢,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能回答的嗎?你們這些夥計,快些回答我,這是不是桂花樓?」大茶壺越發的理直氣壯。 看這架勢,西門慶甚至懷疑,大茶壺從前並不是做官的,而是市井的破皮無賴,他這個樣子,比正宗的混混兒絲毫不差,這套做派,讓人瞠目結舌。 終於,夥計當中有一個人抬起頭來,未曾開口,先把手中的碗筷放到桌子上,但是這一下放置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就是屬於失誤,居然沒有放穩。那飯碗滾了幾圈從桌子上跌落,「啪嚓」一聲,碎裂成無數的瓷片。 這讓在大茶壺暴喝之後寂靜的大廳中沉默的眾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那夥計沒有去收拾地上的瓷片,而是迎著大茶壺站著說:「兀那漢子,這就是桂花樓,門前的牌子寫的清清楚楚,你難道是不識字?你要是吃飯呢,就請進門來,選一張乾淨的桌子,只要有銀子,我們畢竟是好酒好菜的招呼著。如果你要是存心來尋些是非的話,那樣的話,可就對不起了,你得去打聽打聽,這桂花樓的東家姓什麼,東家兄弟二人中,二爺是幹什麼的,二爺在今年夏天的時候,赤手空拳打死了什麼?兀那漢子,你要是知道了這些,恐怕就不會在這裡聒噪。」夥計說完之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點指大茶壺。 「哎,那漢子。」西門慶揚起手對著大茶壺喊,他覺得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告訴大茶壺自己也在,隨時可以給他提供支援,這樣的話大茶壺處理事情應當是更加的游刃有餘。「這破地方的後廚什麼原料都沒有了,不管你點什麼,他們都只能從別的地方給你買。所以你要是吃東西的話,就別進來了,直接拐彎去別的飯館,別進了門還得費那二遍事。」西門慶說完了話,就把手放了下來。這時候的西門慶,為了更好的觀察大茶壺,已經把凳子完全的斜了過來,這樣的話,他只需要微微的側身,就能看到事情的發展過程。 「哦,原來是這樣。」大茶壺果然是聰明人,並沒有跟西門慶打招呼,而是雙手抱了個拳,向西門慶答謝。「多謝這位爺台的告誡,看來今天這飯是吃不成了。」大茶壺小聲嘟囔著,然後歎了口氣。「剛才說話的那夥計,現在我來回答你。我當然知道這家的東家叫什麼,不過這桂花樓的東家本來就是筆糊塗賬,據我所知,甚至連你們這些夥計當中也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有些人叫武植東家,有些人叫武松東家,不過還好這倆人是哥倆,倒也不用分的太清楚。兀那夥計,武松是本縣的都頭,他在今年夏天,赤手空拳打死了景陽岡上的吊睛白額猛虎,這些我都知道。我是一介草民,民不與官鬥,況且就算武松不是官,就算是十個我困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你家二爺的對手。這個這個世道,並不是誰拳頭打,誰地位高,誰就占理,大宋朝是有王法的地方,要是真有人徇私舞弊的話,自然有王法來管他。我就不信,武松的拳頭再大,能大過王法;地位再高,能高過制定王法的聖上!」大茶壺說的正氣凜然,與剛才的破皮無賴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差別。 西門慶對大茶壺突然的轉變再次的目瞪口呆,這真是一個神奇的人,他臉上的神色、表情,說話的語氣,變的比戲台上的戲子還要快。另外大茶壺的嗓門真是好,就這幾嗓子慷慨陳詞,震的桂花樓的大堂裡嗡嗡作響,而透過大茶壺沒有擋上的門的部分,西門慶分明看見,街上已經陸陸續續的出現了圍觀者。陽谷縣的人最愛看熱鬧,哪怕是以命相搏的時候,也會有看客看的津津有味,就好像看別人倒霉,自己身上能長塊肉一樣。西門慶平素對這些人甚是不齒,但今天,他卻在心裡期盼著,希望圍觀的人越多越好,不要臉的人越多越好,越是這樣,試探的效果越好,對於武家致命一擊的殺傷力越大。 「你……你不要亂扣帽子。」跟大茶壺對峙的夥計明顯膽怯了,說話都有些不順暢。「漢子,你吃不吃飯,吃飯的話進來說話,莫要擋著門口,我們還要開門做生意。」語勢衰弱,甚至在話語中也客氣了很多。西門慶瞧的分明,這說話的夥計腳尖在微微的挪動,如果不是現場這麼多人都在看著他的話,他會馬上轉身逃跑。現在即便是站在那,也僅僅是強行支撐著而已。 「吃飯?哈哈哈。」大茶壺大笑著說,同樣伸出了右手,講食指和中指併攏,指著西門慶的方向。「剛才那位爺台說的明白,你們這什麼都沒有,我進去吃什麼飯?你不是剛才也說了嗎,我來這只能做兩件事,現在飯是吃不成了,你說我該幹什麼?」 「客官……我……我什麼都沒說。」夥計顫抖著回答。 「看來,你只是個出爾反爾的狗東西而已。」大茶壺不再站在門口,而是緊走幾步進了開,伸出手快如閃電般的掐住了夥計的脖子。「來,我來幫你想一想,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夥計手跑腳蹬,拚命的做著掙扎。但是大茶壺的力氣顯然極其不錯,他居然單手把夥計拎了起來,就好像拎著一條狗一般。 難道,這人是個武官?西門慶拍拍腦袋,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把大茶壺想像成是那種坐轎的文官,在西門慶的印象裡,似乎只有文官才會玩那些陰謀詭計,才會在權力的傾軋中落馬,身敗名裂。但今天看到大茶壺的身手,絕對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文人所能做的出來的,這膂力只有用石墩子才能夠練的出來,看來大茶壺對於這一身的力氣,是下過苦功夫的。但是,這樣會不會太過了?西門慶有些擔心,一旦話還沒有說,就先掐死個夥計,那就顯得不是很在理了,眼見那夥計掙扎呃動作越來越小,甚至手腳開始出現了輕微的抽搐,再不做點什麼,就真的是命在頃刻。 第二百六十五節 針鋒相對 西門慶很猶豫,理智告訴他,應該馬上衝上去,讓大茶壺停下來,這樣能夠避免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可是,在這個時候衝過去,在大茶壺那裡可能會成為難以解釋的行為。大茶壺那麼想背上一條人命嗎?這並不符合邏輯,也不符合一個精於算計的人的常規做法。西門慶的雙手不由得再一次的捏緊,他在等待著事情可能出現的轉機。 大茶壺沒有停頓,仍然是在怒吼著:「你說我是來幹什麼的,你說?」聲音如同海浪一般,一浪高過一浪。可那夥計被掐住了脖子,身上只是在不停的抽搐,哪還能說出一句話。大茶壺掐著夥計的脖子,可是眼睛卻在環顧四周,哪裡有桂花樓夥計,他往哪裡看。他的眼光掃到哪,哪的夥計就躲閃,夥計們都低著頭,根本不敢直視大茶壺的眼睛。 因為大茶壺走進了大堂,門口的位置空了出來。街上圍觀的人本來離著遠遠的,可這一下,也都仗著膽子到了門口。西門慶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多人圍觀,門口的人簡直就要壓摞,而且看那意思,人還在不斷的增多,因為大茶壺海浪般的咆哮,傳的越來越遠。 就這樣僵持了片刻,大茶壺猛的把掐著夥計脖子的手一鬆,那夥計好像是被抽調了骨頭一般,綿軟無力的倒了下去。旁邊的桂花樓的夥計見狀,趕忙的湧了過去,敲打前心,摩挲後背,好半天那夥計咳嗽了一聲,算是緩過來這口氣了。 此時的大茶壺,就在夥計倒下的不遠的地方,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反客為主,倒好像大茶壺是桂花樓的主人,而這些夥計的身份還是桂花樓的下人一般。「你剛才說什麼了?我再問你一遍,你要是不說,剛才的苦可要繼續來吃。」大茶壺目光橫掃,那些夥計雖然低頭,可並沒有退散開來。「怎麼?你們想有人替他受過?來來來,我且問你,你說我是來幹什麼的?」 「你是來……」那癱倒的夥計居然沒有繼續沉默,而是勉強開口。可是他剛才經歷了重創,一下子氣血倒不過來,話說到一半,竟然有些說不下去。西門慶分明看著這個人眼睛裡已經含著淚花,他在不斷的努力,但這口氣險些要喘不上來。 「我來替他說,他說你不是來吃飯的,就是來存心尋些是非。」聲音從樓梯上飄來,底氣十足。西門慶的渾身打了個冷顫,他想不到這時候還有誰來替武家出頭,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西門慶慌忙甩頭觀看。 樓梯上的人,正是早已經消失了多日的,桂花樓賬房先生——劉林。 西門慶大吃一驚。劉林的出現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在安道滿死後,劉林幾乎是武松的左膀右臂,武松甚至有一些不是桂花樓分內的事情也會交給劉林去做,這一點西門慶有些耳聞。而武松如果說離開了陽谷的話,沒道理不帶劉林走,畢竟這種賣了桂花樓的離開,已經是徹底離開,把自己的親信留在這,沒有任何的好處。 除非……武松並沒有離開,或者是,武松只是暫時的離開幾天,但是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才把劉林留在這替他守著家業。劉林只是一個文弱的文人,從十一月十四那天晚上的表現就能夠看出來,劉林手無縛雞之力,這樣的人,按照武松的心思,是絕對不會單獨留下的,武松必有後招!西門慶迅速的得出這個結論。 看來,試探行動八成是失敗了。西門慶有些氣惱,正門的門口居然被圍觀的人堵上了,現在想要快速出門的話恐怕勢必登天。西門慶明白,劉林肯定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桂花樓這麼大的買賣,後廚不可能什麼原料都沒有,而後廚的伙夫,就算是在後廚在蠻橫,也畢竟是個伙夫,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找西門慶的麻煩,這必是劉林的指使。劉林是在給我一個警告,讓我見好就收,可是我……我居然因為跟王安的賭局獲勝,便得意忘形,就在剛才,還對大茶壺出語想幫,劉林肯定一直躲在暗處,把這事一筆一筆的都記了下來。 那為什麼劉林沒有在夥計被掐住脖子的第一時間出現呢?莫不是他害怕出來?不,不是那樣的。劉林必是看到了在關注著事件,他在給我一個機會,希望我能夠出手來拯救桂花樓的夥計,要是那樣的話,他肯定會在武松面前為我美言。劉林這個人不錯,雖然是武松的人,但對我還算是客氣,從十一月十四那天下午的事就能夠看出來,甚至在今天這樣緊要的時候,還給過我兩次機會,只是可惜啊,劉林兄,我沒有感受到你的好意! 西門慶真想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一場。可是現在,騎虎難下,現在的局面已經不是西門慶想要逆轉就能逆轉的了。思考中的西門慶,還不往看一眼旁邊的窗戶。實在不行的話,不管一切,從窗戶逃跑,然後回到西門藥鋪,能拿多少銀子就拿多少銀子,逃出陽谷,一輩子不再回來。希望武松不要趕盡殺絕。 「你是何人?」大茶壺站在當場,仰著頭看著劉林。雖然是仰視,但他的眼睛瞇縫著,絲毫沒有把劉林放在眼裡。 「在下劉林,是這桂花樓裡的賬房。請問閣下是?」劉林站在樓梯的一半,高度給他帶來的威嚴,雙手略微一拱,端的是傲骨英風。 「僅僅是一個賬房?你家東家和掌櫃都不在?」大茶壺沒有理會劉林的問題,而是直奔主題。 「這位客官,據我所知,你不過是煙花柳巷裡的一個大茶壺而已。在場這麼多人,大家心裡也都有數,這是下九流裡最為下賤的行當。請問客官,以您這樣的身份,到我們這來找茬,我們的東家掌櫃,有必要親自出來理睬你嗎?」劉林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第二百六十六節 緩兵之計 場面極度尷尬。西門慶驚異於劉林說話的本事,居然避實就虛,一下子的切中了大茶壺最大的要害,那就是他的職業。在一般人的眼中,大茶壺是一個比妓女還要下賤的角色,恐怕正是因為這個,當年風光的大人物,才被貶為了大茶壺,看來這真是他的對手,在誠心羞臊於他。 不過,劉林是怎麼知道這層身份的呢?難道是這個計劃事件就暴露了?西門慶不安的搓著手,他的手裡因為油漬和汗水的混合,早已經變成了一片說不清是什麼的滑膩東西,但西門慶甚至沒有精力去擦哪怕一下。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下賤的人說的話,這是人的本性,對於下賤的人,他們只會揚起高傲的下巴,吐出一口骯髒的口水,用來表達自己的高貴。然則,吐出口水的人,也一樣會被別人如此的鄙視。 西門慶承認,如果他是大茶壺的話,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還好他不是,他可以坐在桌子前,用觀賞的心態來看眼前發生的事,當然,還要利用這些時間為自己準備好退路。慌忙逃走,現在看來前途並不大,也許劉林會再次的向自己示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西門慶在心裡打定主意,如果劉林真準備放他一馬的話,那無論如何,這次的機會都不可以再錯過。 「劉賬房,我承認,大茶壺這個職位確實比你桂花樓的管賬的要卑賤,但其實一樣,咱們這些人都是伺候別人順眼的奴才,我下賤,但你也高貴不到哪去。另外,劉林,你大概不知道我拿來了什麼。」大茶壺說這話,從懷裡掏出個信封,從裡面抽出了折好的紙張。然後他把信封扔到了地上,雙手展開了手裡的紙。 是兩張,於是大茶壺左右手各拿了一張紙,現在,他背對劉林,而正對著門外圍觀的人們。「列為父老鄉親,我雖然說不是本地人,但在這裡也斗膽讓各位父老鄉親來幫我做一次主。大家請看,這是什麼?」大茶壺高舉著兩張紙,就好像在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將軍,一手舉著地方首領的頭顱,而另一隻手拎著還在掙扎的美貌女子。得意洋洋,神奇之極。 他不斷的向門口走進,然後把手裡的紙湊到了一個伸著脖子看的人的眼前。「這位兄弟,你認識字嗎,要是認識的話幫我唸唸。」 伸長脖子的人點了點頭。「好啊,樂意效勞。」他說話的聲音尖銳無比,挺起來就好像刀劍不斷的往石板上砍一般,這是一種讓人不快的聲音,會本能的感覺,頭皮發麻。 「我看看啊,這一張是房契。哎呦,這不是桂花樓的房契嗎?那這一張呢,這位爺,您別動。這張是地契,這地面……就是桂花樓占的地啊。」那人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瞪的好似雞蛋大小,他的脖子盡力的伸著,想要看的更清楚。在他反覆確認之後,長長的脖子縮了回去,開始大聲的聒噪。「了不得了,鄉親們,桂花樓要換東家了,這妓院裡的大茶壺,居然手裡拿著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 經過他這麼一煽動,門外的人議論紛紛,西門慶不需要分辨,也知道,大家議論的核心話題,必然是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如何會跑到一個妓院裡的大茶壺手裡,真的是讓人匪夷所思。另外,這大茶壺公然到這來找事,一會武松出現的話,一定會讓大茶壺好看,肯定也會有人說,這大茶壺必然是有恃無恐,否則以武松的神武,誰敢到他家的買賣來找事。 這種聒噪,讓西門慶的心安穩了許多,這正是他所希望的效果,他同時心裡也存在著些僥倖,也許劉林只是因為什麼原因留了下來,而武氏兄弟確實已經遠走他鄉。要真是那樣的話,事情到了眼前的這步田地,劉林也應當沒有回天之力,今天如果說大茶壺從劉林的手上接受了桂花樓的話,那要比從這些烏合之眾般的夥計手上接手,有公信力許多。 西門慶扭頭去看劉林,只見得劉林站定自若,他甚至一直站在樓梯的中間,而沒有往下走,幾乎是在以一種嘲笑的神態看著大茶壺。在現場的吵鬧聲最響的時候,劉林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誰出的聲音大,他就用眼睛看誰,說來也怪,那些叫嚷著的人們,察覺到劉林的視線之後,都會很快的悄無聲息下去,慢慢的,場面安靜了下來。 而大茶壺自然也不能一直手裡舉著兩張紙站在門口,他在展示完之後,便將手裡的紙張折疊好,從地上尋到了剛才扔下的信封,小心翼翼的,將紙張重新放在信封之中,然後揣到了懷裡。在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他轉過身,仰著頭看著劉林。「劉賬房,你怎麼說,看來你這高貴的管賬先生,就要成為一個下賤的大茶壺手下的奴才了,我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現場的氣氛一瞬間達到了白熱化,西門慶突然感覺這場景似成相識,是的,在八月初八的時候,武松訂婚的儀式,也是在桂花樓,自己也是以看客的身份,來見證了一些事情的發生,而現在,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幾個月之後,雖然季節變換,但是處境卻幾乎相同。西門慶把注意力放到了劉林身上,現在對於劉林來說,情況避無可避,他必須針對眼前的事有個說法,一味的拖延,已經不能夠讓事情得到轉機。 劉林能夠一下子翻盤,重新獲得主動的方法也就兩種,一種是武氏兄弟馬上出現,當然最好是武松,武松只要一出現,一聲暴喝,那現場的這些烏合之眾,估計馬上就會作鳥獸散,武松不來的話,武大也可以,這矮子也可以狐假虎威。要是武氏兄弟不出現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證明大茶壺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是假的,可是這個東西,想要證明起來可要費了勁了。雖然大茶壺手裡的文書就是假的,可即便是劉林能夠拿出真的,真假之間進行比對,也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事,到時候,大茶壺完全就可以反咬一口,說對方在把房契和地契以某種方式輸給他了之後,又恬不知恥的重新偽造了一份。這樣的話,事態會進一步升級,重新落實到,武氏兄弟必須出現上來。 西門慶在這一瞬間,腦海中想了無數種可能,在每一種可能當中,劉林都只能夠做出艱難的應對。畢竟其他的事都可能存在著疑問,但是武松把桂花樓典當了出去,這件事可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的。 劉林沒有理會大茶壺,而是從樓梯上向下走了幾步,對著門口的地方一拱手。「各位鄉親父老,現在正是十一月月底,外面天寒地凍,您要是不嫌棄,還對眼前的事感興趣,想聽一聽,我桂花樓是不是不講理,是不是真的今天就要改弦更張,從姓武改成姓其他的什麼東西。」劉林把「武」字咬的很重,而說「其他什麼東西」的時候態度極度輕蔑。在微微的停頓之後,劉林接著說。「您就進來,到桂花樓的大堂來,我們這有座兒,有桌子,您看的舒服。今天我桂花樓攤上事了,各位到我們這來,也就是幫我們評理的,那凡是進門來的鄉親父老,我們都贈送香茶一碗,點心一盤。」 劉林這麼一說,外面的人短暫的交頭接耳了片刻,然後陸陸續續的走進了桂花樓的大堂。這個時候西門慶在看清楚,外面居然有這麼多人在圍觀,進來的人幾乎把桂花樓的大堂都坐滿了,少說也有二百多人。 「來啊,你們這些夥計別閒著,給父老鄉親們上茶,上點心。」劉林對那些不知所措的夥計們說著。 居然死中得活,又讓他緩了了一步。這一手真的很漂亮,僅僅用幾碗茶水,幾塊點心,就換得了圍觀人群的好感。這玩意,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吃了桂花樓的東西,要是平等的情況下,定然會傾向於桂花樓,何況大茶壺那下賤的職業,更會遭致這些市井小民的反感。 不過,這都不是關鍵的,這種情緒上的傾向,只有在均勢的情況下才會有作用,可眼前,如果武氏兄弟不出現的話,劉林是不可能把情況改變成均勢。這種垂死掙扎,倒顯得劉林好像有些心虛。西門慶頻繁的轉身來看大堂裡的情況,而他又是一直坐著的,再加上剛才出了不少的汗,這讓他屁股和褲子結合的地方,非常的不舒服。 「好,各位鄉親父老,這妓院裡的大茶壺,突然跑到桂花樓來找茬,毆打夥計在前,言語中侮辱我家大爺和二爺在後。現在又說手裡的兩張破紙,是我們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真假姑且不論,列為,您覺得,我桂花樓會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把這安身立命的玩意,輸給這樣的一個賤民?」 第二百六十七節 實則虛之 這是王安早就預料到的要害。西門慶對王安不得不用些敬佩,這個人居然把事情的細節完全的考慮在內。只是讓西門慶有些想不明白的是,王安擁有幾乎滴水不漏的思維,又怎麼會拿著身家性命跟自己來打這個賭,難道是他在打賭的時候,腦子突然返回了五歲時候的模樣?這顯然是說不過去的。 當時跟王安探討這個問題的時候,王安給西門慶說的是,因為桂花樓群龍無首,因此在這個時刻,是不會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的,完全可以不加考慮。看來,近乎於妖人的王安,也沒沒能預料到劉林的突然出現,現在問題的關鍵來了,大茶壺該如何反駁呢? 「這個……」大茶壺顯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劉賬房,我本來還想給你們桂花樓兜著點臉面,可是既然你問到了這,有些事可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我桂花樓的臉面跟門口的招牌一樣大,這樣的臉面,也絕對不是你這種賤民能夠給的。」劉林好不想讓,一口一個賤民,聽的別人心驚肉跳。 大茶壺這段被貶的經歷,一定是他心頭的傷疤,劉林不但不斷的把傷疤挑開,還當著這麼多圍觀的人,在上面撒鹽,相信是涵養再好的人,在這一刻都會被激怒。但是在這個時候首先憤怒,肯定不是好事,大茶壺的憤怒會讓圍觀的人的情緒再一次的出現集體的傾斜,雖然說還不足以影響事情最後的結果,可是積少成多,誰知道劉林還有什麼樣的辦法和手段,也許他就真的用這種螞蟻咬大象的辦法,完成了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大茶壺會如何表現呢?西門慶不不知道,但他覺得,如同大茶壺這樣背景的人,大概不會輕易的被劉林所激怒,劉林根本就不知道大茶壺的實際背景,要是他只把大茶壺當做一個尋常的在妓院裡工作的人,那劉林就要吃大虧了。 果然,大茶壺微微一笑:「劉賬房,您剛才也說了,我是在妓院裡工作的。沒錯,我就是咱們胭脂巷水榭閣的大茶壺。這個職業地位非常的卑賤,甚至在水榭閣裡面還比不上妓女,可是有一點,這個世界是屬於男人的,如果說走出水榭閣的話,那我就是水榭閣裡所有人中最有威望的。我就是代表這些人來的。你們的東家,武大,他在我們妓院惹了是非,最後的協商結果是,我們放他一馬,他把桂花樓賠給我們,情況就是這樣。」大茶壺兩手一攤,表示自己解釋的已經夠多。 「笑話!在你們水榭閣惹了是非?武家是怕是非的嗎?再說了,桂花樓可以換你們多少個水榭閣,連通你們那妓院當中的妓女,還有你這樣的下賤胚子。我們大爺,那也是自幼開始經商,怎麼可能分不清這些事?你這個人,果然是個賤民,連編瞎話,都編不明白!」劉林的手放在樓梯扶手上,對著大茶壺怒目而視。 「對,劉賬房,我承認,水榭閣的買賣不如你們,但是並不代表水榭閣裡沒有寶貴的東西。那些女人,就是你口中的妓女。」大茶壺伸出手指,點指著劉林。「她們的身子雖然不值錢,你花上些銀子就可以肆意的蹂躪,但是,她們的性命卻一樣的價值連城!」 這話說出來,大堂裡的人都大吃了一驚。劉林那本來淡定自若的臉上猛然間的出現了一種窒息般的表情,而大堂裡的圍觀者則在一瞬間鴉雀無聲。這是可以理解的,圍觀的人本來只想看桂花樓如何出醜,或者看看武家怎麼教訓大茶壺這個無賴,可是萬沒想到,眼前的居然是一樁人命官司。連西門慶都被震驚了,他萬沒有想到,大茶壺會有這樣直接的方式,把人命官司的事說出來,雖然並沒有指名武松就是莫愁館官司的兇手,而只是說,武松可能因為什麼害了水榭閣裡某個妓女的性命,但這樣的話,沒有真憑實據,是不好拿出來的。說出來,就代表著要負擔責任,再加上現在武氏兄弟究竟在不在陽谷,確實是難以確定,這個試探計劃,會不會太徹底了一些,一旦失敗,大茶壺將成為真正意義上徹底的炮灰,無法挽救。 「人命關天,這事情要講真憑實據。」劉林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但是劉林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理直氣壯的反駁,還是令西門慶感覺到頗為意外。 但是仔細想想,就覺得合理了。武大殺了那麼多的人,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西門慶經過調查都基本還原了事情的全貌,而桂花樓裡那麼多目睹了武大穿著寫著字的衣服回來的人,不可能不把這事情告訴給劉林。也就是說,劉林可能並不知道武大到底殺了哪裡的人,或者說殺了多少人,但是劉林知道,武大跟人命官司有點聯繫。大茶壺實則虛之這一下試探,正好打中了劉林的軟肋,這一下實在是高明無比,從側面試探出了劉林並不知道多少內情。 那麼不知道多少內情的劉林,是不是已經被武氏兄弟捨棄的棋子呢?這還真就說不好。劉林的這種表情,讓武氏兄弟還在陽谷的可能性下降了一分。此時的西門慶已經並不想著如何逃跑,他開始安安穩穩的坐下來,看著眼前情況的進一步發展,他明白,或許,今天是他迎來全面勝利的日子,命運開始對他微笑的起點。 「憑據是沒有的。」大茶壺搖了搖頭,然後說:「如果說憑據,那只有我手裡的房契和地契。另外這事其實也不能怪你家大爺,怪只怪你家大爺太過於兇猛,直接把姑娘干死在了床上。妓女因為這種情況死去,也的確是不能夠把你家大爺抓去坐牢,但是說到底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可這位劉爺你就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反正這話說出來也不是丟我的臉。不過,也許在座的各位還羨慕你家大爺在床上的本事呢。呵呵。」冷笑,環顧四周的冷笑。這笑聲讓冬日的中午,更加寒冷。 第二百六十八節 迫近 大茶壺找的這個理由是極好的,如果不是場合特殊,西門慶真想站起來大聲的喊一聲好。妓院當中的事,西門慶自然非常清楚,類似於這種客人把妓女弄死的情況,並不是非常罕見。但是說到底,這種死亡都不是真正的因為雲雨之事所直接導致的。 老話兒說的好:「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實際上西門慶閒來無事的時候琢磨過這個問題,妓女一天可以接很多客人,而依然保持身體的狀態,但要是換過來,假如妓院裡出賣肉體的都是男人,那類似的事,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 按照西門慶的經驗,妓院裡死在床上的妓女,多數都是因為嫖客的一些特殊的怪癖,比如喜歡掐著脖子等等,據說更有一些達官顯貴,尋求刺激,喜歡把人先掐死,讓後在屍體上鼓搗,享受快感。不過這些事情不管怎麼說,都是無法曝光於大庭廣眾之下的,因此妓院在處理這種意外死亡的時候,都會選擇統一的約定俗稱的說法,就是客人在床上,把妓女給干死了。這樣說出去,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給客人長臉的說法,另外,不管人是怎麼死的,不管死了的人是不是妓女,身份是否下賤,人命都是觀天的。只不過,煙花柳巷似乎是被律法遺忘了的區域,民不舉官不究,通常的處理方法,都是客人與妓院達成私下的和解,而後妓院便息事寧人。因為事關重大,妓院通常都會狠狠的敲上一筆,而這麼玩的客人,也都是財大氣粗,再多的銀子也都出的起。 按照妓院的規則,大茶壺同武大的爭端用這樣的方式來解釋,確實是再合適不過了。武大要真的是在水榭閣歡愉的時候弄死了個妓女,為了保全武家在陽谷的名譽,倒確實是非常可能把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給水榭閣。桂花樓的買賣雖然大,但是這樣的買賣不必當鋪和藥鋪,都有實際的貨物或資金作為財產的主要存在方式。飯館的資源就是這一幢房子,所在的地段,以及長久以來積攢的客源和人脈,而這些東西的缺點就是無法快速的折算成銀兩,要是水榭閣開價太大的話,武大除了把桂花樓整個賠上,還真就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不過,西門慶也看出了大茶壺這個做法的不妥之處。那就是,西門慶雖然聽說過很多這樣的事,但在陽谷,類似的事卻沒怎麼發生過。陽谷喜好逛妓院的人多,但有這種獨特癖好的少。而且在陽谷這個地方,要是真的死了個把個妓女,通常店家也會怪自己的運氣不好。說到底,陽谷是個小地方,太容易隻手遮天,而遮天巨手足可以肆意妄為,根本不用在乎這可以不算是人命的人命。 西門慶聽道兒上的人說,類似於妓院以這樣的方式敲嫖客的竹槓,多數都出現在一些大城市,比如……京城…… 看來,大茶壺很有可能是在用他以前的處事經驗來處理今天的問題,雖然在道理上無懈可擊,可是出現在這裡,總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過這也怪不得大茶壺,萬事萬物,哪有十全十美,讓西門慶想說辭,是遠遠不會到這種程度的。大茶壺的做個做法妙就妙在,解釋了房契和地契出現原因的同時,還利用了桂花樓的人所發現的武大的破綻。 當之無愧的最優選擇,如果陽谷在大個幾十倍,那就是真的完美。 「笑話!」劉林一聲暴喝,打破了現場的沉靜。一直以來劉林的對答都帶有一種翩翩君子的風度,可是這一聲暴喝之時,他頭上蹦起青筋,聲若獅吼,根本不像是一個文弱之人所能夠發出的。「你這個混混、地痞、無賴、人渣,你說我家東家害了你那妓女的性命,那我且問你,人命關天,這麼大的官司你應該去應該去哪?」 劉林一邊高聲暴喝一邊環顧全場,緊接著,他沒有給大茶壺任何反駁的機會,就接著說:「你應該去衙門,是非公斷,有縣太爺來伸張,縣太爺傳喚我們桂花樓的主事人過去,那什麼都不說,我們大爺自然會親自前往,與你分個是非黑白。陽谷縣的諸位父老鄉親也知道,我們二爺,那是靠赤手空拳打死了吊睛白額的猛虎,才獲得了這都頭的職位,他當都頭之後,別的不說,就徵兵一事,雖然上面催的如此之緊,可他仍然想方設法的幫助給位抵擋,我試問一下,咱們縣城內現在雖然對於徵兵之事人心惶惶,可是有哪家的男丁,真的被徵了去?你們想想,這樣的事,在別人當都頭的時候,可曾發生過。這件事足可見二爺武松正義非凡,即便真的是他的哥哥,桂花樓的大爺武植犯了事,我相信他也會秉公處理。你這個妓院裡的下賤胚子,居然以任命為由,手裡持著兩張不知道從哪拿來的偽造文書,到這裡來咆哮,我告訴你,桂花樓是不吃訛的。莫說大爺沒有人命官司,大爺就是真害了人,也應該對死者以命相抵,為什麼要把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給一直壓搾那姑娘的水榭閣!你們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問題的討論,陷入了一個奇妙的怪圈。大茶壺雖然在這場爭論當中佔據了主動,可劉林就好像是一隻機敏的猴子,不斷的輾轉騰挪,巧妙的躲閃開了大茶壺那些看似致命的攻擊。利用地位、利用權勢、利用正義、利用道德的制高點,劉林幾乎把他掌握的所有優勢利用了個便。 但是,西門慶知道,大茶壺贏定了。劉林手上已經無牌可打,但是大茶壺有。雙方都沒有真憑實據,可大茶壺有房契和地契,這一點是無可辯駁的優勢。大茶壺這樣的人恐怕早已經在準備利用時手裡看似輕飄,卻切實存在的兩張紙,發起致命的攻擊。 優勢,即將轉化為勝勢。 第二百六十九節 掉包計 現在,雖然大茶壺沒有開口,但是西門慶已經掐准了大茶壺接下來的話必定會再拿房契和地契說事。 「說那些都沒有用,劉林。」大茶壺擺了擺手,想比劉林,大茶壺的情緒到是平穩許多。「劉賬房,從我進門開始,你就再用各種大帽子壓人,又是出身、又是職業、又是地位的,現在又用衙門來壓我。平心而論,要不是你家二爺當了都頭,就憑武大,沒有三塊豆腐高,也只能賣一輩子的燒餅,想要桂花樓這麼大的家業,那真是白日做夢。按照武松每個月從衙門裡領的那點錢,按照武大每個月賣燒餅的收入,武家究竟要多長時間才能掙下這麼大的桂花樓,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人心裡都有數。這錢乾淨與否,不言自明。不過,現在就是這麼個世道,巧取豪奪,弱肉強食,所以我敬佩你家二爺。可是各位父老,咱們萬事不能講雙重標準,一個打死老虎莽漢就可以,但是我們這些守法的買賣人就不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好一張凌厲的嘴巴,真不知道,一個男人如此的巧舌如簧,是跟妓院裡的哪個姑娘學的,是跟姑娘上面的嘴學的,還是下面的嘴學的。」劉林出言譏諷,言辭十分的粗魯。 但西門慶明白,劉林已經有些理虧,他的輾轉騰挪失去了作用,只能惡語相向。想不到大茶壺在致命攻擊之前,也不忘先爭取一個有利的位置。 「劉賬房,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說姑娘下面那個也是嘴的上等人,看來劉賬房是親吻過那,不然的話,怎麼叫那是嘴巴呢,哈哈哈。」劉林張嘴大笑,巧妙的回敬了劉林。緊接著說:「劉賬房,我今天到這來呢,也不是跟你來討論妓女的身體,所以這個話題暫且放下。我今天是來收桂花樓的,不管怎麼說,房契地契再此,桂花樓就是我的。你如果不滿意的話,可以去衙門告我,讓縣太爺把傳喚我,要是縣太爺經過審理,說這桂花樓應該還給武氏兄弟和你的話,那我保證立刻雙手奉上,怎麼樣,劉賬房、各位父老鄉親,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大茶壺在尖銳的反唇相譏之後,說話的語氣突然大度和善了起來,然而,這隱藏在和善下的話語,才是真正的佈滿了帶有劇毒的倒刺。 妙,好一個反客為主!西門慶在心中讚歎,本來劉林一直說,這事情要到縣衙上去公論,可現在想想,原來是劉林一直在偷換概念,大茶壺在及時的情況下把概念糾正了過來,是的,應該去縣衙告狀的是劉林,而不應該是大茶壺。 「你的房契和地契不是真的。」劉林沒有別的回答,只是冷冷的說道。 「你憑什麼說不是真的?如果我手裡的不是真的,那你可以把桂花樓真的房契和地契拿出來,咱們兩者一比對,真假立盼。」大茶壺把手掌向劉林的方向一伸,笑臉相迎。 「我忘記了,你這是個在妓院裡的混混兒而已。」劉林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輕蔑的笑容。「你覺得,類似於房契地契這樣要緊的東西,我作為一個賬房先生可能拿的出來嗎?那是東家才能夠保管的東西。哦……」劉林意味深長的拉著長音:「我明白了,你不是糊塗,你只是手裡拿了兩張廢紙,然後到這裡裝糊塗,利用我拿不出真品的這一點漏洞,強迫大家認定,你手裡的東西就是真正的房契和地契。我小看你了,你不是一個普通的混混兒,你是一個惡毒的混混兒。」 「姓劉的,你別廢話了!」大茶壺收起了禮貌的樣子。「給你說兩句好話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誰了,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麼上等人,我跟你說,那就是抬舉你。少說廢話,佔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回去還有事兒呢。你就說一句話吧,你怎麼才能相信,我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是真的?」 西門慶聽到這,覺察到大茶壺說的話有點問題,可是具體哪有問題,卻不是這電光火石之間能夠聽出來的。 「好,你說了這麼多話,也就算這句爽利。」劉林又往下走了兩級台階,現在他距離一樓的地面已經不遠了。「你說的沒錯,我也就是桂花樓的一個賬房。打從武大沒來陽谷的時候,我就是這桂花樓的賬房,說起來,我並不太在乎,桂花樓的東家是誰,反正不管東家是誰,我都照樣有飯吃,而且工錢只會漲不會降。你剛才,把房契地契在外面展示了一番,可是我一眼都沒看著,一個一眼都沒看到的東西,你憑什麼讓我相信是真的呢?」劉林反問道。 劉林在言語當中,對武大沒有任何的敬稱,沒有叫「大爺」、「東家」或者「掌櫃」,這是在向大茶壺示好。危險!西門慶在心裡大喊著,他知道劉林和武松的交情,絕對不是這樣簡簡單單背叛武松,這種言語上的輕蔑,只是為了讓大茶壺掉以輕心,不過,現在即便是大茶壺掉以輕心,那又能怎麼樣呢?西門慶想不明白。 「這個到是怪我忘了。」大茶壺摸了摸頭,顯出有些歉意的樣子,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信封,走了幾步,到樓梯的邊上,單手往前一探。「來吧,劉賬房,你自己看看也就是了。」 劉林微微一探身,把信封接了過來。大茶壺沒有停在原地,而是向後面退了兩步。這動作在西門慶看來有些多餘,並不符合一般人的習慣,就好像劉林是一個武功高手,大茶壺在做著提防一般,讓出了安全的距離。 「哦,我來看看啊。」劉林抬頭看了一眼大茶壺,然後便專注著從信封中抽出了紙張,在手裡抖了一抖。這一抖不不要緊,手裡的信封不小心滑落。由於大堂的門一直開著,風從外面吹進來,劉林掉落的信封落在了他身後,這讓劉林的動作有些忙亂,他轉身彎腰低頭把信封撿了起來,然後派了拍了拍身上可能粘到樓梯的部分,又重新的站直,面對著大茶壺。 「風還挺大。」劉林自我解嘲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的拿著紙張,沿著折痕開始打開。 「等我們接手了桂花樓之後,在大堂裡改建一個西域風格的壁爐,冬天的時候就溫暖了,這種溫暖到時候劉賬房也可以體會的到。」大茶壺笑著說,在這時候他也沒忘了譏諷劉林。 「看來你是成竹在胸啊,這兩張紙打開,八成桂花樓就要易主嘍。」劉林居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更像是一種失敗之後的自我解嘲。 難道……劉林真的反水了?西門慶覺得難以置信。這麼看來,武氏兄弟確實是已經離開了陽谷,而作為棄子的劉林,心中應該是包含著憤怒吧,這種憤怒衝破了他原來同武松的友誼,這樣解釋的話,倒也勉強行得通。 「可我要是不打開呢?」劉林突然停下了雙手的動作,目露凶光。 「你要幹什麼?」大茶壺警覺的王后又退了半步,就好像劉林會突然暴起,用什麼武器襲擊他一樣。 劉林沒有在說話,而是審視了一下全場的情況,緊接著,他不慌不忙的把手中的紙一撕兩半,接近著是撕成四塊,隨手往天上一拋。飄散的碎片如同冬日裡最大的雪花,向樓梯的上方,慢慢的落下。 目瞪口呆。不知是西門慶,現場那些坐在椅子上和著茶水吃著點心的圍觀人員也是一樣。西門慶沒想到,劉林居然會如此大膽,在眾目睽睽之下,撕毀了房契和地契。是什麼給了他這樣的膽子?難道是……武松就在暗處躲著?西門慶不管什麼事情都會第一個想到是不是武松還在,他對於這個人的忌憚實在是太深了。 不過就算是武松在這,劉林的動作也著實太大膽了,這相當於是對在場所有人的一種蔑視,武松在陽谷的英明,隨著劉林的這一撕,也如同雪花般飄散。 「現在……」劉林雙手一攤。「對不住,你跟我一樣,手裡什麼都沒有。所以這桂花樓還是姓武,要是你想吃飯的話,可以留下。不過兜裡銀子如果不夠,那我就只能送客了。」這是高貴的強盜所下的逐客令。 「劉林,原來你就是這樣的一個小人!」大茶壺站在原地沒有動,他臉上的表情,如同冰冷的刀子一般讓西門慶顫抖不已,不知道劉林感覺如何。冷笑之後,大茶壺接著說:「不過,劉賬房,有個事我得跟你說一下。」緊接著,大茶壺從懷裡又掏出了一個信封。「我懷裡揣的東西比較多,你打開的時候我才發現,剛才拿錯了,這個才是你們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不過也幸虧如此,我這個下賤的君子得上天之助,防住了你這個高貴的小人的軌跡和陰謀!」 原來如此,西門慶全明白了。 第二百七十節 投降? 西門慶意識到,大茶壺是故意的。 大茶壺在最開始展示房契和地契的時候,有很多不是必要的動作,比如先是把信封扔在了地上,然後又重新的撿起了信封,再揣到懷裡,這些動作顯得冗余而有累贅,但是現在想起來,應該都是大茶壺在暗示劉林,他很寶貴的保管這房契和地契,而且房契和地契,就是裝在信封裡的。 而後,大茶壺經過反覆的言語上的對抗,最後用房契和地契這種實物的憑據,壓的劉林抬不起頭來,而一些的核心問題,都落在了房契和地契上,劉林此時要驗證真偽,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當然,那個時候,劉林可能還沒有想到要撕毀這兩張文書,可是大茶壺卻給他創造了機會,或者說,大茶壺在誘惑劉林,他在靠近劉林之後,又主動的離開,在劉林的神色出現異樣的剎那,沒有選擇上前去阻斷劉林,而是像躲避危險異樣向後退了半步。大茶壺自然不是擔心劉林是什麼武林高手,而只是害怕,如果說空間不夠的話,劉林不會下這個黑手。 劉林把文書撕了之後,徹底的走向了被動,相信連桂花樓的很多夥計也相信,劉賬房是心虛的,否則完全沒必要採用這種極端的手段。局面已經不可收拾,大茶壺雖然說不可能在今天就徹底的掌控桂花樓,但混亂的局面卻必須需要武氏兄弟親自出來收拾,武氏兄弟的繼續隱身,也就代表著他們徹底離開了陽谷,計劃的先期工作,可以算是完美落幕。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大茶壺的雙手,只見大茶壺的手指靈巧的從信封裡抽出了兩張紙,用嘴一吹,便打了開,他兩隻手捏住兩張紙,走上前了一些,在距離劉林四步的地方——這是一個安全的距離,卻又能讓劉林看清楚紙上面的字,停下。然後向劉林展示著:「看清楚,劉賬房,這麼近的距離,應當足夠讓你分辨真偽了。白紙黑字,大紅的印章和手印,這就是你們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劉賬房,你剛才的所作所為,怕是讓在場的父老鄉親們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不是不知道房契和地契在哪,而是你確實的知道,它們已經不在桂花樓了,所以你才那麼著急的要銷毀物證。可惜啊可惜,天不助你但卻助我,我居然拿錯了信封。事到如今,劉林,你還有什麼話說?」大茶壺在劉林面前晃了幾下之後,就繼續手持著房契和地契,在圍觀者的面前展示了一下,以示自己的問心無愧。 然後,奇怪的事發生了,大茶壺突然向西門慶走來,這一下弄的西門慶有些手足無措,不管怎麼說,大茶壺此刻要是過來同西門慶交談,無異於承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西門慶,雖然局面已經是絕對的主動,可是主動翻開底牌的行為,並不是什麼可取的動作。 可西門慶什麼都不能做,他選擇座的位置是一個近乎於死角的地方,況且這時候,他要是選擇躲閃的話,更顯得心虛,只得硬得頭皮,強裝鎮定,姑且看看大茶壺怎麼說,大不了就是他說什麼都不承認,死無對證,武氏兄弟要不是親自出頭的話,也拿西門慶沒辦法。這是西門慶的算盤。 「西門員外。」大茶壺手裡持著文書,對西門慶略一抱拳。 這種禮節讓西門慶稍稍安心,最起碼在外人看來,這並不是熟人之間會做出的理解,看來,大茶壺是準備和自己演一齣戲,可西門慶完全不清楚應該怎麼做,只能盡量的注意大茶壺的暗示了。 「這位……」西門慶並不知道應該叫什麼好,很顯然,在現在的這個時候,什麼樣的稱呼都是不合適的,太遠或者太近,都是能夠鮮明的表明立場,而當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立場的中立性,這才能在接下來的事態發展中左右逢源。思前想後,西門慶只得挑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稱呼。「這位豪傑,您認識在下?」 豪傑一詞,本來純粹是褒義,可是現在世道不好,天下大亂,各處揭竿而起如同雨後春筍,而這些強人大多自命正義,大肆宣揚劫富濟貧的口號,更有甚者居然宣稱替天行道,顛倒黑白,視朝廷為不義,他們大多自稱為英雄豪傑。因此在陽谷的大多數人嘴裡,豪傑這個詞已經不知不覺的起了變化,從純粹的英雄好漢,慢慢的變成土匪和強盜的代名詞,所以今天在這裡,西門慶在這裡對大茶壺口稱「豪傑」,實在是尊重與諷刺並存,就憑這樣的稱呼,現場的圍觀者也都不會把大茶壺和西門慶化為一夥。 「我當然認識西門員外,您可是我們莫愁館的常客。」大茶壺的眉毛輕輕一挑,當然他的動作很隱蔽,現場的人除了西門慶之外基本都看不到。 大堂裡的人哄堂大笑,西門慶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雖說總去妓院,是大茶壺熟悉的最好理由,可畢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用這樣的口吻說出來,實在讓西門慶難看。他沒辦法回應,只能尷尬的笑了笑,略微的抱了半個拳。 「這是說笑,西門員外不要見怪。西門藥鋪,在陽谷的藥鋪裡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可以不去逛妓院,不玩姑娘,可是吃五穀雜糧,都會生病,跑不了跟您打交道,認識您也是正常的。何況在下在進門的時候,員外就曾仗義執言,告訴我這桂花樓實際上是一家表裡不一的黑心店,專做卑鄙齷齪之事,可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的手剛才在莫新峰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摸錯了,這才避免了一場大劫。不管怎麼說,西門員外,在下覺得你這個人,仁義、公正,你也是在場的這些陽谷人中,身份最高,最有威信的一個人。在下勢單力孤,獨自一個人來到桂花樓,劉賬房剛才撕了東西,下一步他就很可能發動這些夥計,對我群起而攻之,所以,我想把房契和地契先放在您這,等我跟他們論出個公道,再跟您索回,懇請您幫我保管片刻。」大茶壺說著,把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抵到了西門慶的面前。 原來是這樣,這老小子真是陰的很。西門慶覺得壓根都有些癢癢,大茶壺這一手是在對西門慶暗示,他跟西門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西門慶莫要想著獨善其身,在關鍵時刻也要幫他一把,否則的話,大茶壺隨時有能力,捅破他跟西門慶關係的這一層窗戶紙,何況,今天的事,大茶壺和劉林已經因為各種原因有了兩次的溝通,只要有好事者在事後一想,肯定就會懷疑其中必然的聯繫,這都是大茶壺隱含的意圖。 不過,房契和地契,先放到西門慶這裡,卻是個不錯的選擇。為了避嫌,大茶壺一定是不可以再把房契和地契裝到信封裡了,那會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而一直在手裡舉著,實在看起來太傻,何況也的確存在著劉林不顧一切的衝上前來,搶奪文書的可能,需要知道,這種事關重大的文書,只要出現任何一點的損壞,都不可以繼續擁有效力。劉林所站的位置,同西門慶有相當的距離,即便是武松,也不可能在眾人沒有反應之前,奔跑這麼遠,完成襲擊。 「好。」西門慶做出一個非常豪爽的表情,把文書接了過來,往桌子上一放,從腰裡掏出了一個十兩的銀元寶,壓在上面,防止被風吹走,接著他完全的靠在椅子背上,做出很坦然的動作,對大堂裡的眾人說:「你們也都知道,我平素跟武氏兄弟的關係就不太好,今天好好的來桂花樓吃飯,卻被他們刁難,無論要什麼菜都沒有。所以這事我幫了。劉林,還有桂花樓的諸位,我就把房契和地契放在這,你們要是覺得肯再不要臉一次,就衝過來,再把這兩張紙撕了。我還真就不信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不講王法的人。」西門慶侃侃而談,氣衝霄漢。 大茶壺微微點頭,算是表達了謝意,然後他重新回到了劉林面前,對著沉默的劉林發起了最後的攻擊。「劉賬房,文書你也撕了,東西你也看了,今天這事究竟怎麼回事,你就當著這麼多人,表個態吧。」 劉林退無可退。這已經是西門慶在這個短暫的時間裡,不知道第幾次,發覺劉林身陷絕境。但願這一次,劉林不會像前幾次一樣,再有什麼騰挪的餘地。此時的西門慶,不自覺的把思考的角度放在了劉林一邊,開始思考大茶壺剛才的行動是否存在著什麼漏洞,他相信,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著完美的計劃,大茶壺所做的事是一樣,不過大茶壺是一個極其高明的人,他一定利用自己的手段,把漏洞掩蓋住了,可這種掩蓋,一定經不起細密的思索。 第二百七十一節 逆襲 仔細的想了想,西門慶發現,其實大茶壺的思路是徹頭徹尾的商人思路,也許大茶壺沒經過商,可是官場講究的大概跟生意場差不多,說穿了都是爾虞我詐。商人講究個左右逢源,怎麼都能掙錢,官宦應該也差不多,需要做的就是,無論誰當權,都能夠在下面得利,因此,大茶壺在制定計劃的時候,一定考慮了很多種可能。 具體到今天這個事情當中,西門慶所關注的細節,是大茶壺遞給劉林的那個信封。要說大茶壺是因為慌亂拿錯的,西門慶自然是不信,那種說法也只能起到一些調侃劉林的作用,每一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當真。可在這其中,就存在了一個極大的變數,雖然說大茶壺的種種行為,都是在暗示和誘導劉林撕毀文書,可是一旦劉林沒有撕毀,而是大開觀看了的話,那怎麼辦?文書在大茶壺的懷裡揣著,而劉林打開的是驢唇不對馬嘴的東西,要是真的如此的話,那大茶壺在瞬間就會處於被動,儘管他能夠做出種種的解釋,可不管什麼樣的解釋,都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西門慶相信,精明如大茶壺,是絕對不會在行動當中留下這樣的漏洞的,他必然做了兩手準備,而這兩手準備裡最好的選擇就是,準備兩份房契和地契。反正房契和地契都是偽造的,那偽造一份還是偽造兩份,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大茶壺指需要偽造兩份房契和地契,分別的放在兩個信封當中,都在懷裡揣著。遞給劉林的是其中任意的一份,如果劉林打開讀完的話,那就可以直接逼問劉林,如果劉林撕毀的那,那就可以拿出另一份來往劉林身上潑髒水。如此才是左右逢源。當然,這其中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劉林打開讀了文書,而後撕毀,可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畢竟有這麼多圍觀的人們,劉林沒有打開看,他可以一口咬定他並不知道手裡的到底是什麼,雖然強詞奪理,但多少還留有一點點的退路,最起碼劉林可以避免直接來判斷,大茶壺手裡房契和地契的真假,能夠把這件事暫時的擱置下來。大茶壺一定是看清楚了這一點,這才準備了兩份文書,十足的戲耍了一頓劉林。 可憐的劉林啊,除非是把那些被他拋灑的碎片重新的拼合在一起,才能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想明白已經沒有用了,眼前的局面就是如此,大茶壺在西門慶的面前完美的演繹了「試探計劃」。 「漂亮。」劉林拍了兩下巴掌。「我想不到,一個下九流的人居然有這麼高超的計謀,今天在這,我算是栽了,本以為能夠孤注一擲,徹底的扭轉局面,想不到卻是正好落盡了你的圈套。不過,我有一點不明,還望你指點一二。」 「好,劉賬房快人快語,確實是大丈夫所為。成功還是失敗嘎崩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我倒是願意結交你這樣的人,你問吧,我樂意回答。」大茶壺的臉上帶著勝利者的笑容,他確實有資格這樣笑。 「如果剛才我從信封裡拿出紙張,沒有撕的話,而是打開看,我不知道尊駕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收場。」劉林歪著腦袋,問大茶壺。 「問的好,要是剛才劉賬房打開看的話,那就證明劉賬房並沒有心思來毀壞這文書,我當然會把懷裡的真品拿給你看。可惜啊可惜,我這個小人之心,正好揣度到了劉賬房的小人之腹。」大茶壺用手點指劉林,話語中滿是傲慢。 「那我再問一句,剛剛你給我的那個信封裡裝的是什麼?我敗也得敗的甘心,雖然我自己去撿碎片也能拼合出來,不過你也看到了,這碎片被我撕的太散亂了,已經拼不出個模樣。」劉林搖了搖頭,一副懊喪的樣子。 「哦,是我隨便寫的一些字,不怎麼重要的,也沒什麼實質的內容。」大茶壺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一閃而過。 「上面還寫著字呢啊,唉。」劉林重重的歎了口氣。 「是啊,劉賬房,上面還是不少字呢,老實說,折合在一起的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哪個是房契和地契,哪個是胡亂寫的文字,必須要打開看看才清楚,僅僅靠那些陰影是什麼用都沒有的。」大茶壺禁不住的狂笑。 西門慶由衷在內心稱讚大茶壺,大茶壺最後解釋了被劉林撕碎的碎片內容,即便是真的有人撿起來看,從上面的隻言片語當中,也無法確定被撕毀之前的文書到底是什麼,反正是一些胡亂寫的字,胡亂寫什麼都是合理的,這是通過表演,把行動最後的漏洞填補上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劉林拍了拍腦袋,然後好像很寒冷的樣子,縮了縮脖子,把一隻手伸進了另一手的袖子裡,好像是要取暖一般,但是就在下一刻,他卻從袖子裡取出了折疊好的紙張,這紙張居然和剛才從信封裡掏出的一般大小。 西門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劉林在手裡把玩著,對著陽光看了看。「嗯,好像確實從外面看不出什麼差別,來來來,咱們打開來看看。」說著劉林用嘴一吹,迎風展開了手裡的紙張,他沒有看,而是直接舉著紙張從樓梯上走了下來,無視大茶壺,到了眾多圍觀者的身邊。「列為看看,這是不是我們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 「你!你……」大茶壺用手指著劉林,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其實我這個人吧,也經常弄錯東西,剛才我本來想撕你遞給我的文書,可是呢,風把文書吹落了,我撿的時候,就偷偷的把它藏到了袖子裡,然後呢從另一隻袖子裡抽出了兩張白紙,撕成了碎片。」劉林轉頭面對眾人:「各位父老鄉親,不信的,可以去撿碎片看看,上面絕對是乾乾淨淨,一個字都沒有,這足以證明,我撕碎的並不是這個混混兒給我的東西。一個桂花樓,兩份房契和地契,真假就不用我說了吧。」 第二百七十二節 不果決的表態 現在,兩份文書同時出現在了桂花樓的大堂中——一份在劉林的手中,而另一份在西門慶的桌子上,被那沉甸甸的銀元寶壓著。 西門慶彷彿在夢中一般,前一刻,他還無比的憧憬著勝利,而後一刻,現實卻在他的頭上結結實實的澆了一瓢涼水,告訴他剛才只是在做夢而已。實在是想不到,在大茶壺這種左右逢源的掉包計面前,劉林居然將計就計,也掉了一次包,居然瞞過了所有人。而且他剛才看似在讓步,在追問的話語,卻成為了現在頂死大茶壺的匕首。 是大茶壺自己承認的,交給劉林的文書上是有字的。因為大茶壺怕劉林撿起一塊碎片來質問,何況紙張即便是折疊了起來,上面寫沒寫字,也是能夠依稀看出來的,劉林那個被風吹落手中東西的動作,是完全的刻意為之,給掉包做掩護,掉包結束之後,迅速的撕毀了手中的紙,把一切都遮掩過去。 這真是妙極了的局,西門慶略微回想了一下,就覺得冷汗森森,他在心裡產生了一種喪氣感,好像週遭的所有人都是智慧無比,他們在進行的角逐和較量,在自己眼裡看來居然高不可攀,也只能通過事後復盤才能看出其中的奧妙,而如果身處其中的話,恐怕輕而易舉的就會著了道。 事已至此,應當說,大茶壺完全的失敗了。劉林在所有人的面前證明,大茶壺的懷裡實際上有兩份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房契和地契這玩意就是這樣,如果有一份的話,想要鑒定出真偽,會非常的麻煩,可是要是同一個人身上有兩份,那就基本不需要鑒定了,因為那一定是假的。有真正文書的人,怎麼還可能再偽造一份呢?這並不符合邏輯。 現場的人聒噪了起來,他們的嘴裡打著呼哨,在用各種方法羞辱著大茶壺。這些人剛剛進桂花樓的時候,得了劉林茶水和點心的恩惠,現在正是圖報的時候,於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就好像不罵一句大茶壺,便不是人一般。甚至少數人還把手裡沒有吃完的電信扔了出來,砸到大茶壺的身上,場景十分狼藉。 不能再等了,西門慶明白,是自己表明態度的時候了,要跟大茶壺劃清關係,表明自己的立場。 「劉賬房。」西門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對著劉林一抱拳。「今天劉賬房的一番表現,真的是讓我開了眼,在下深深敬佩劉賬房的機智果決,以及那快如閃電的掉包手法,幸虧我是陽谷的老人兒,知道劉賬房一直是在商場混跡,否則的話,還真個以為,劉賬房是在街頭討生活的偷兒,哈哈,只怕是陽谷街上手段最高明的偷兒,也沒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這樣精彩的表演。佩服、佩服。」西門慶微微彎腰,居然略微鞠了一躬。 要知道,西門藥鋪和桂花樓一樣,同屬陽谷比較大的買賣,二者之間的掌櫃和東家基本上是平級的,而以東家的身份,向賬房先生鞠躬,在商面兒上來說,已經是給了劉林極大的面子,西門慶為了脫身,也算是豁出去了。他想用這種不合理的尊敬,向王安示好,告訴他,自己並不是跟大茶壺站在一條陣線上的。 「哪裡哪裡,西門員外過獎了。」劉林只是把手一推,別說鞠躬,甚至連基本的抱拳還禮都沒有,傲慢之際,壓根不把西門慶放在眼裡。 這讓西門慶有幾分尷尬,他有些不知道下面應該怎麼說,畢竟,在場這麼多人,西門慶的做法,會在半個時辰之內就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傳遍陽谷,西門慶當日裡在西江茶坊所發下的宏圖大願,就會徹底的淪為笑柄,更重要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貴婦,會不會心生不滿,有所動作,這都是西門慶必須要擔心的事情。所以話僵到這,西門慶就不好說什麼了。 可是劉林並沒有停下,他繼續說:「西門員外,現在情況是怎麼樣你看的很清楚,我不知道你是還有後招呢,還是到此為止了,如果還有後招的話,儘管的使出來吧,就讓你看看我劉林的手段。」 劉林一點面子都沒給西門慶,相反還把這件事的矛頭直指西門慶,這就要求,西門慶必須要給一個表態,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況下,什麼都可以說,但是態不能表,站錯了隊,哪怕僅僅是嘴上站錯了隊,都必須要接受與之相應的苛刻的有些過分的責罰。 西門慶知道,不說幾句什麼,劉林肯定不會放過他,但是說多了,也會有人不會放過自己。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時刻。 正在西門慶舉棋不定的時候,他看到了桌上的銀子,以及銀子下面的文書,頓時心中一亮。西門慶沒有說話,而是把銀子拿到了手裡,然後突然猛的一扔,他扔的位置,正是大茶壺腳下的地方。「你這混混兒,不就是想來混倆錢兒嗎,這錢,我給了,你拿著錢,趕緊滾回你的水榭閣也就是了,一會要是武二爺來了,估計也就沒你什麼好果子吃。」 西門慶所扔出的銀子,不偏不倚的砸向大茶壺的腳背,看著銀子的飛行軌跡,西門慶有一些擔心,這玩意砸到腳面上也是挺疼,要是真砸到了大茶壺的話,怕是就把他得罪了。其實西門慶選擇扔向地面,本身就是一種對大茶壺的保護,他本來盡可以往大茶壺的身上扔的,可是西門慶的手頭兒哪有那麼準,事情的發展方向,跟他所想的南轅北轍。 銀子就快砸到大茶壺腳面的一瞬間,只見大茶壺迅速的出腳,在銀子周圍一蹭,然後腳緊接著下落,等大茶壺的腳停下來的時候,那塊十兩重的元寶,穩穩的停在了大茶壺的腳面上。這一下卸力,玩的非常漂亮,然後大茶壺微微一笑,用腳尖一挑,把銀子高高拋起,又用手將銀子接住,揣在了懷裡。 大茶壺對著西門慶一抱拳:「謝了,這位員外,看來今天晚上的下酒菜有著落了。」然後他轉過身來,對著劉林說:「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不過姓劉的,咱們後會有期,我相信,等你犯在我手裡的時候,會死的很難看。」說罷,大茶壺轉向門口,大踏步的準備離開。 「慢著,你當桂花樓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人群當中突然閃出一個夥計,擋在了大茶壺面前。「你剛才傷人在先,訛人在後,要是讓你這麼走了,那桂花樓的臉面何在?」 「哦?看來無知後輩是想來擋爺爺的路了。」大茶壺笑著說。 「讓他走。」劉林突然開口,也只有這三個字而已。此刻的劉林雙眉緊鎖,看起來處於深深的憂慮之中。 「跟你們賬房學著點,小子,為人處事最重要的是精明。我還真不是自誇,你們二爺要不親自來的話,我想走,誰也擋不住我,哈哈哈。」一聲大笑,大茶壺邁著方步離去。 「劉爺,我肯定能制住他。」攔路的夥計在大茶壺走後,對劉林說。 「你難道沒看到,他剛才那踢接銀子的本事?力量拿捏的極好,別說你一個人,就算是十個夥計一起上,也未必能擒得住他。再者說來,我們是開飯館的,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把前來訛人的混混兒趕走也就是了,拿人辦案,那是官府的事,切不可越俎代庖。」劉林明面上在教訓夥計,實際上卻是在向眾多圍觀的人,展現著桂花樓的高風亮節,不與大茶壺一般見識。 「感謝西門員外,幫桂花樓打發了那混混兒。」劉林的語氣仍舊傲慢,他對話的目標還是西門慶,這就代表,他並不想到此為止,而必須要讓西門慶說個子丑寅卯。 「別別別,劉賬房,我可並不是幫你們桂花樓。」這是西門慶剛才就想好的台詞,在這個問題上,他可不會著了劉林的道兒。「我剛才也說了,平素我跟桂花樓的關係就不太好,今天來這吃飯,又被你們慢待,無論點什麼後廚都說沒有,明擺著是不想做我這筆生意,可是呢,我這人就有個習慣,越不讓我做的事情我就偏要做,於是我就坐在這,就想等著有人給我個說法。於是看到了剛才的一幕,老實說,我真的希望剛才那混混兒手裡拿的是真的房契和地契,不過很可惜,桂花樓氣數未禁,你劉林瞎貓碰到了死耗子,白骨生肉一般的逼退了強敵,我無話可說。」西門慶說到這,從桌子上拿起了大茶壺遞給他的文書,幾下撕的粉碎。「我並沒有劉賬房那偷兒一樣的身手,這文書也是一直放在桌子上沒有動過的,不過既然是假的,也就沒有什麼存在的價值了。我就幫劉賬房一個忙,把這假的文書除掉,這樣的話,劉賬房手裡的拿的那份,要是單獨出現的話,猛一看還真就不知道真假。哦哈哈哈哈。」西門慶在側面告訴劉林,兩份文書一份被毀,那麼劉林手裡的這份假的,就可以當真的用了。 第二百七十三節 無力的羞辱 實際上西門慶明白,不管他說不說,劉林都會把這次得到的房契和地契,當做真品來使用,從桂花樓裡拿出來的東西,幾乎不會被質疑。無論如何,想再從房契和地契上來找桂花樓的麻煩,幾乎是不可能了。所以西門慶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撕了手裡面的東西。 反正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西門慶早在今天早晨就全都送給了王安,原件作廢,贗品成為真品,這是王安的損失,跟西門慶沒啥關係。說到王安,從大茶壺進門開始,王安就沒再說什麼話,他好像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緒當中,是在為失敗而懊惱吧?也正是因為同王安打賭的成功,大茶壺試探計劃的失敗,並沒有給西門慶帶來太多的挫敗感,他的腦子裡已經在想,平安脫身之後,如何的戲耍王安,一吐心中的怨氣了。 「好,西門員外,恩怨分明,對事不對人,算的上是大丈夫的行為。」劉林伸出了大手指一挑,但是緊接著卻把這手指左右的晃了晃,讓人弄不清,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 侮辱已經無所謂了,西門慶站起身來。「得了,劉林,各位父老鄉親,今天的戲也看完了,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不過劉林,我也告訴你,我知道武植和武松現在都不在陽谷,你們桂花樓最好小心點,說不定哪天爺我不高興,就地剷平這。我可不會像那個蠢笨的混混兒一樣,給你留下什麼把柄!」西門慶惡狠狠的說。 「哦?西門員外是怎麼知道我們大爺和二爺不在的啊?」劉林沒有任何緊張,而是笑臉相迎。 「就憑今天下午這鬧哄哄的局面,武家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西門慶擺了擺手,攔下了劉林要說的話。「劉賬房,你不用解釋,無論什麼樣花哨的語言,在這件事面前都是蒼白而無力的,除非武氏兄弟現在就站在我眼前,否則的話,我肯定是堅定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覺得,等我要做出對桂花樓不利的事情的時候,武氏兄弟突然出現,打我個措手不及,豈不是更好?所以這時候,劉賬房跟我解釋這麼多的話,會不會有一點欲蓋彌彰?哈哈哈。」西門慶的手攥的緊緊的,但臉上泰然自若。 「我可沒想解釋。」劉林走到了西門慶的面前。「我是想跟西門員外說,你跟武家作對的話,最好先娶妻生子,否則的話,我看一門一脈就要斷了香火。你跟那些淫婦苟且生下的孽種,想來你的列祖列宗也不會認可的吧。西門員外慢走,不送。」劉林把手一伸,向著門口一指。 羞辱,這是一種真正的羞辱,殺人不見血的羞辱。西門慶真恨自己手裡沒有一把刀,如果有的話,他就可以跟劉林拚命,血濺五步。劉林這人,看起來像個老好人,想不到心腸這樣的歹毒,西門慶感覺到渾身都在發抖,然而,此時此刻,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發作。就在剛才,西門慶為了在西江茶坊那獲得一個好的口碑,徹底的跟桂花樓站在了對立面,那此時面對桂花樓的羞辱,要麼就是徹底的反擊,要麼就是什麼都不說的離開。 很顯然,徹底的反擊,西門慶並沒有什麼準備,今天要做的事,目的都已經達到,不要再增加不必要的損失,也不要再自取其辱。西門慶咬了咬嘴唇,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一眼不發的走出了桂花樓,在他的身後,跟著行動如同木偶一般的王安。 走出桂花樓的西門慶,抬頭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氣很晴,因為是冬天,又是下午,太陽的位置並不高,光線雖然刺眼,可卻不像平時那麼不能直視,要是強忍著眼睛的痛苦的話,也是可以看上一會的。 今天的行動,目的已經達到,雖然劉林百般的找理由和借口,但是西門慶已經認定,武氏兄弟,確實已經不在陽谷。只是,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夠回來。當然,武大也許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畢竟武大是因為殺人之後而潛逃,而武松就說不好是去幹什麼了,難道真的是去抓捕自己的哥哥?要真是那樣的話,武松可就是太傻了。不,也許武松是找到了什麼辦法能夠填補今年陽谷徵兵的缺額,畢竟這個是要是解決不好的話,上面的責怪是吃罪不起的。可要是去徵兵的話,怎麼也沒理由帶著他媳婦海砂一起去啊,這讓西門慶琢磨不透。 不過想要弄清楚這個事倒也不難,西門慶想的十分清楚,只要打發人到臨近的鄉村去打聽打聽,武鬆去沒去徵兵也就行了,畢竟武松不可能跨國地界去別的地方徵兵,那也就犯了忌諱。要是一番打聽之下,還沒有結果,那恐怕就是跟他哥哥一樣,因為什麼事由,逃之夭夭了,這樣的結局最好。 桂花樓的夥計,把西門慶和王安來的時候騎的馬牽了過來,西門慶翻身上馬,對王安說:「來吧,快點回藥鋪,算算咱倆的賬。」 「是,東家。」王安面如死水,沒有半點反駁,翻身上了馬背,跟在西門慶的後面。 走了一段路,西門慶突然覺得,對比要了王安的命,他到真希望王安能夠拿出兩萬兩銀子,畢竟在現在的情況下,王安如果死了,西門慶就會再次的變為孤家寡人,剩下的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可是西門慶也知道,王安是不可能有兩萬兩的。要不……這次就放王安一馬?西門慶的心中突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可他卻覺得不甘心,費了這麼多勁,又有運氣的成分摻和在其中,才獲得了勝利,就這樣輕而易舉的繞過王安,確實是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哎,實在不行,就不要他的命,教訓他一番,也就是了。反正有文書在手,我說什麼,王安都得聽著。西門慶手握主動權,倒不急於在路上就想出最後的法子,什麼事等回藥鋪再說。 第二百七十四節 被打斷的哼唱 陽谷縣並不大,所以沒過太長時間,西門慶和王安便返回了西門藥鋪。 這一趟把西門慶折騰的夠嗆,可謂是峰迴路轉,不過好在結果不錯,對於此時的他來說,也有些筋疲力盡,再加上一身的衣服幾乎都被汗水濕透了,無論如何也要先換一換,才能夠安心下來說話。 至於王安,反正文書在手,怎麼處理都行。 西門慶給夥計們放了假,夥計們速度都很快,領了銀錢大部分都已經走了,只有一兩個動作慢的還拖在後面,所以此時的西門藥鋪,對比平時來講倒是安靜了許多,西門慶下馬之後,甚至等了半天都沒有人來接韁繩,最後正在他想自己把馬拴住的時候,從藥鋪裡走出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李強。 「東家,賬房,您二位回來了。」李強是標準的夥計做派,點頭哈腰的戲份做的很足。 西門慶也樂意擺個大爺,隨手把韁繩遞給李強。「嗯,回來了,把馬匹拴好餵好,然後你就可以放假了。 「東家,我知道您手頭還有人,所以就自願留下了,怎麼,劉賬房沒跟您說?」李強說話的時候,並不抬頭,以至於西門慶只能看到他的眉毛,看不到他的眼睛。 「哦,對,劉賬房說過了,只是這事情一多我就給忘了,你做的很好,你可以放心,主動留下的人,我在銀子上是不可能虧待的。」西門慶很高興,他對於手頭剩下的兩萬兩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這些錢曾經就差那麼一點就不存在了,可是它們奇跡般的保留了下來。這樣的銀子,花起來應該別那麼吝嗇才是。 「謝東家。」李強跟西門慶打過照片之後,伸手到後面去接王安手裡的韁繩,他跟王安倒是沒有任何對話,王安直接就把韁繩給了他,此後,李強手裡牽著兩匹馬,奔藥鋪的小馬廄而去。 西門慶心情大好,哼哼著小曲,邁著方步,進了藥鋪,他沒在前堂停留,而是徑直的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他甚至沒有注意王安回來之後去了哪,因為西門慶毫不擔心。說到底,王安只是給買賣人,而文書對於純粹的買賣人有一種天經地義的約束感,況且現在的西門慶內心深處倒有些希望王安馬上逃走,那樣的話,他將終生攥著王安手裡的把柄,豈不是一種快哉無比的感覺。 想到這,西門慶的心裡更加高興了,他把嘴裡的調子變了一變,變的更加粗俗,在調子裡,年輕的小伙子肆無忌憚的調戲著附近的姑娘,而姑娘們似乎也不懼怕這種調戲,紅著臉做出種種的反唇相譏,這些曲子西門慶一哼就覺得渾身有力,臉上熱辣的感覺也能夠略微的驅散,屬於冬天的寒冷。 這個冬天太長了。西門慶無數次感覺夏天就要來的時候,卻悲哀的發現,時間仍然停留在十一月,在這個十一月中,發生了足以改變很多人命運的太多事,充斥著種種情節橋段的時間,被人為的無限度拉長。似乎每天已經不僅僅是十二個時辰,而是無休止的翻倍:四十八、七十二、九十六……不管怎麼說,不管結果是勝利還是失敗,西門慶都本能的希望,這樣的日子不要再來了,他所希望的生活,僅僅是能夠閒情逸致的唱唱這些粗俗的小調,再調戲調戲漂亮的姑娘,僅此而已。就好像在過去的很多年,在武松沒有出現的漫長時光了曾經發生的那樣,只不過,那個時候的西門慶,沒有經過其他生活的比較,並不明白,平淡以及無聊所帶來的獨特幸福。 西門慶在思索當中脫掉了外衣,雖然外面陽光很足,可是冬日的朔風早把這層外衣徹底吹的冰涼,而由於種種情緒所滲出的汗水,也讓外套有一點點潮濕,甚至在個別的地方結出了冰碴。「幸虧是在上半身,要是在下半身的話,被人看到,還以為我尿了褲子。」西門慶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就算是自我解嘲吧。 衣服脫掉之後,西門慶輕輕的一抖,啪嗒一下,有個東西到掉了地上,西門慶低頭一看,發現是折好的紙張,不用打開看也知道,是他剛剛跟王安簽訂的賭約,王安的身家性命,都寫在這張紙上。 西門慶鄙視的看著這張紙,他沒有彎腰去撿,他想就讓它這麼在地上躺一會,這樣能讓西門慶的心裡感覺到無限的暢快。王安的算計、謀略、果決,不過如此,只是形成了一紙悲哀的文字,然後躺在我的地上而已。 調子稍稍中斷了片刻,便被西門慶繼續的哼起,他接著更換了褲子和內衣,在徹底的更換了之後,人的精神馬上的好了起來,就著旁邊的濕面巾,西門慶又擦了擦臉,雖然說有些涼,可也讓他清爽無比,彷彿獲得了新生。 一切都穿戴妥當,西門慶把剛才脫下來的內衣,簡單的捲成一個卷,這樣的話,方便下人進行清洗,好在是留下了兩個夥計,否則的話,洗衣服這種事,可能都要西門慶親自動手,畢竟這種貼身穿的衣服,送出去洗的話,太讓人笑話。在這個時候,西門慶突然覺得,要是身邊有個女人的話,也不錯,畢竟這些洗洗涮涮的事,也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想到女人,西門慶禁不住的摩挲了兩下衣服,就好像那些衣服是柔軟的身體,可連貫的動作突然間就停止住了,西門慶的手指有些發抖,因為他分明的感覺到,在內衣上有一些油脂的滲透物。 內衣上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現這種油脂的,只有一種可能。反應過來的西門慶把手中的衣服趕忙扔下,從地上撿起和王安簽好的文書,用顫抖的手緩緩的打開。 果然,跟剛剛他所擔心的一樣,菜湯所按下的手印,在汗水和體溫的作用下,已經完全的浸潤開來,看不清任何手指的紋路。不光如此,浸潤開來的油紙,把西門慶和大茶壺所寫下的名字也完全污染,那本該清晰無比的印記,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墨色和油漬所交融的混沌一團。 第二百七十五節 迷霧之後 這意味著什麼,西門慶很清楚。他跟王安的賭約徹底的消失了,今天所冒的危險,所付出的計謀都白費了。就在剛才,西門慶還在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要放王安一把,賣個人情給他,可在現在,西門慶連賣人情的能力都沒有了。因為要賣人情的話,就必須要把這份文書給王安來進行處置,可是文書一旦給了王安,他只需要打開一看,就會發現西門慶放棄索取打賭賭注的真正原因,這人情,怕只會是變成恥笑。 可是西門慶怪不了別人,菜湯是他一時興起的提議,現在想想,如果是當時都咬破手指,用鮮血按手印的話,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麻煩了。還有,連大茶壺的假文書還知道裝在給信封裡,而後再揣在懷裡,可自己怎麼就那麼傻,把這墨跡剛剛干的,還和著油脂的東西,就這麼胡亂的踹了起來,來回的揉捏撕扯,怎麼可能不變的一團糟。說到底,在賭約作廢的這個問題上,西門慶怪不了別人,這是他的咎由自取。 那麼,這已經被毀的文書應當如何處理?這個問題幾乎不用思考,必定要對王安保密。現在的王安,還不知道賭約文書變成了這個樣子,只要不讓他看到,那王安就會認為賭約文書一直存在,雖然不足以要了王安的命,可暫時牽制一下,還是完全能夠做到的。可是……藏在哪保險呢? 西門慶深知,如果自己把文書藏匿起來,而不是直接拿出來逼王安就範的話,王安一定會窮盡一切辦法來進行尋找,因為哪怕是用偷竊的方式獲得了文書,就可以不用執行文書當中的事,王安在西門藥鋪工作多年,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的瞭解,放在哪裡都不足以讓西門慶覺得安心,哪怕是再放回父親所修建的那個地窖,也難保不在進地窖的過程中,被王安所發現。 那麼……只能毀掉這文書了,被毀掉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被尋找到的,正如死人不會說話一般。但是,撕碎是不行的,一點點碎片都會讓王安警覺,王安這麼精明的人,一定牢牢的記住了桂花樓提供紙張的樣子,所以紙張的碎片能夠傳達給王安的信息會驚人的多;燒掉也不可取,我這屋子裡本來就沒什麼紙張,下午的時候,臥室裡還沒有點炭火盆,紙張的灰燼會把一切都暴露出去。 思來想去,西門慶發現,他只有一種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把這張紙吃掉。完整的吃掉,藏在藏在肚子裡,等它再從身體的另一端出來的時候,早已經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樣子,就算是大羅神仙,也看不出來了。而且吃掉,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想到這裡,西門慶沒有任何猶豫,抓起文書,撕了一大塊放在嘴裡大口的吞嚥,他知道,一定要盡快處理,才會更加安全。誰也不能保證王安不會跟早晨似的,突然如同瘋子一般,把門撞開,來跟西門慶求情,而要是趕上西門慶正在吃紙,那這畫面也顯得過於滑稽可笑了一些。 紙張的味道比想像的要好,也許是因為油脂的參與,使得原本就有些嚼勁的紙變得有些肉筋的口感,只是在上面出現的墨跡略微發臭,這種臭味讓本來是剛剛從鍋裡輕油做出的肉筋,變成了在盛夏中放了整整一天的肉筋,因為腐敗參雜著跟各種古怪的味道。這些古怪的味道當中,包括了:懊喪、後悔、不甘,以及,一點點的僥倖。 之所以有僥倖,是因為今天贏的實在是太幸運,要不是自己用了帶有豬油的菜湯來做按指印的印泥,然後無意中按到了香上,那很可能今天就會輸了,可謂是成也豬油;豬油最後導致了文書上手指印和簽名的損毀,也可謂之敗也豬油…… 西門慶突然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因為,實在是太巧了。現在想想,王安的推斷難道不是鬼神般的精準嗎?如果沒有意外,在香燃盡的一顆,大茶壺應當正好出現在桂花樓的門口,那樣的話,我就毫無疑問的輸了。可是在此之前,通過那些種種的推論,我曾經認為自己必勝…… 王安絕對不可能僅僅是依靠著推斷。西門慶確定這一點,他在嚥下了最後一塊紙張之後,打了個飽嗝,這個飽嗝讓他的思路更加的清晰了。因為香是自己點的,雖然大體上的時間能夠確定,可具體什麼時候點,那都是自己說的算,因此這已經脫離了推斷的範疇,那麼說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王安和大茶壺串通,事先約定好了,在桂花樓發難,並且將進門的時間固定了下來。 不對,不可能固定那個時間。王安固然可以利用談話的技巧控制節奏,把時間拖到一個大體上的範圍裡,可是我多說個五六句話之後再點香,和直接點香到最後的時間相差巨大,這些已經不可以靠約定來解決,那麼說來,一定是王安給大茶壺發了什麼信號。 會是什麼信號呢?整個過程當中我都緊盯王安,他應當沒有機會的。如果不是王安送出的信號,那就應該是大茶壺自己獲得的香什麼時候燃盡的信息,可這也不可能,姑且不論做法,就從大茶壺是在香燃盡後的片刻,才進來的這一點也足以說明,他是不能夠時時觀察香的燃燒狀態的……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一炷香的時間把握的這麼精準,西門慶使勁的抓了抓頭,然後重新的默念了三個字「一炷香」,在沉思了片刻之後,恍然大悟。 其實一切很簡單,雖然不同香的燃燒時間不同,可是同一批,同一種規格的香所燃燒的時間卻能夠保持驚人的一致。實際上桂花樓的夥計再拿上來香爐、火折子和香的時候,香就不僅僅是一根,而是幾根一模一樣的。這種平常的東西,大茶壺應該很容易就能和桂花樓的夥計要到,然後,他只需要在我點著香的時候獲得信息,同時的引燃手中的香,在他手中的香燃盡的時候,走進桂花樓就可以迎接我那出現的驚訝的如同癡呆一樣的眼神。 現在回想起來,王安曾經把一個關鍵性的條件隱藏在平淡的對話當中,他說在香的燃燒過程中,我不能去干擾,這樣的話,就會導致結果的不公正性,當時並不覺得什麼,現在想想,王安的這層條件,只是為了保證兩根相同的香同時燃燒結束。可是王安千算萬算,卻遺漏了我手指上蘸著的油脂,正是這油脂為香的燃燒提供的兩段加速,使得兩根香的燃燒時間出現了微妙的差距,只關注手中燃燒的香的大茶壺,當然不會知道這一點,恐怕當大茶壺走進桂花樓的時候,還以為贏定了,準備跟王安平分我的兩萬兩吧。西門慶想到這些,越發覺得後怕。 事情的發展至此已經完全的解釋通了,大茶壺今天的試探擁有著雙重含義,要是一切順利,能夠順利的接收桂花樓的話,那麼王安就可以拿著手裡的真房契和地契,擁有桂花樓,把兩張廢紙,變成讓人人艷羨的產業。即便是不成功,他也可以憑借恰如其分的出場時間,賺取我的兩萬兩。真正的左右逢源,商人嘴臉。 那麼,當計劃的細節被想清楚之後,剩下的就是,王安和大茶壺是怎麼認識的,他們是什麼時候勾結在一起的。西門慶在腦海中仔細搜索著可能出現偏差的時間點,結果卻發現,這種可能性驚人的多。 在最開始去城南小樹林探查那具屍體之後,神秘的女人在馬鞍上留下了字跡,指引我前往水榭閣,我雖然是單獨前往,可是王安也知道這層信息,他完全可以在我之後,也學著我的樣子前往水榭閣,並且通過打聽,一樣的找到大茶壺。 至於說他跟大茶壺約定的時間,那可能遠在今天之前,王安在今天早晨告訴我拿到房契和地契之前,完全可以先行跟大茶壺做好約定,甚至做好計劃的細節,因為王安瞭解我,我必定會找一個人進行試探,而試探的人必須足以被信任,卻又跟我沒太大的關係,大茶壺無疑是最合適的。 然後是我和大茶壺制定的試探計劃,實際上,不管我說出什麼樣的計劃,都肯定跑不出房契和地契的事,而大茶壺可以大包大攬的說,一切由他來負責,也就是說,不管我提出什麼樣的建議,大茶壺都可以把最後的目標放在桂花樓,然後在我回到藥鋪之後,再由劉林對我進行指引。 一系列的看似偶然發生的事,實際上被必然的線索所牽引,像他們預定好的一樣,一步一步的發生著,而作為被他們玩弄的提線木偶,我卻渾然不覺。如果不是手指上的幾滴油漬,這種天衣無縫的局,我又如何能夠避過。 時也,運也,命也。 第二百七十六節 揣在心裡的桂花樓 武大 對於武大來說,過去的一夜並不平靜。他不知道胖子是誰,但是胖子卻以為知道武大是誰。胖子把武大帶到了一家頗為豪華的客棧,安排下去之後,就匆匆的離開,臨走告訴武大,第二天晚些時候,會來探訪,讓武大要是有什麼要求的話,就告訴他。 武大一晚上都沒睡覺,儘管有旅途的奔波,可他感覺,渾身都處在一種奇妙的感覺當中,這感覺彷彿喝醉酒了一般,對未來有著無限的想像和很多不切實際的願望,有一些連武大想想都覺得可笑,就在這中幻想當中,他無數次的睡著,然後再醒來。這一晚好像過了很長時間,也確實過了很長時間。 武大沒有想到,京城的早晨是沒有雞叫的。即便是在桂花樓,也因為地處陽谷縣城,每天早晨,雄雞一唱天破曉、雄雞二唱魚肚白、雄雞三唱天下亮。聽著雞叫而起床,這是武大從小到大的習慣,無論是在清河,還是在陽谷,一直如此。 可是京城裡,並沒有雞叫。武大也無法通過光感來辨識,因為即便在夜晚,京城的街道上也是燈火通明,不像陽谷,深夜的時候,在外面看到的只有星月的光輝。再加上迷亂而充滿不實際幻想的夢,讓武大也失去了時間感,總之,當他起來解手腦海裡不斷質疑時間的時候,打開窗戶,卻看到外面一片透亮,抬頭看看太陽,已經是到了晌午。 這一覺,雖然沒有睡,卻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武大本以為自己會頭疼,但搖了幾下腦袋之後,倒是感覺正常的很,這讓他不得不慶幸,雖然身材矮小,可這身體還算是解釋,這比一般的侏儒要強的多。 武大起來,用房間裡的面巾簡單的擦了幾下臉,然後穿好了衣服。金子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兩,已經不再需要什麼包袱,武大把金子從包袱裡拿了出來,把它們用布綁到了腰上,反正自己矮小敦實,腰裡多了一百兩金子,猛一看,倒也看不出來。這是武大最後的財產,他深知,要好好的保存。 就這樣,他從客房的門走了出來。武大不太清楚京城的客棧是怎麼回事,在陽谷的話,要是住好房間的客人,午餐是可以免費提供的,當然,要是客人點別的菜餚,那就除外了。武大大模大樣的走了出來,經過昨天晚上的事,他總結出了一個道理,京城的人對待從外地來的人,有一種本能的優越感,如果你表現的越怯懦,京城本地人的優越感就越強,那樣的話,將永遠沒有緩和的餘地。但是如果是反過來的話,完全無視京城本地人的優越感,他們也會重新的來審視你,貼近你,來判斷,你是否值得他們尊敬。 「你們這,用午飯在哪用?」武大攔住了走廊了一個夥計。此時的武大,已經不會對這些客棧的夥計,有任何別樣客氣的態度,他所擺出的樣子,完全是在桂花樓離對自己手下夥計呵斥的樣子。 「這位大爺。」夥計慌忙鞠躬。「是這麼回事,您可以去一樓的大堂用飯,您是住宿的客人,在那吃飯的話,是不收銀兩的。您也可以叫特別的菜式,可以給您送到房間裡去,不過要是那樣的話,就要收取額外的銀子。」夥計說的很明白,倒是省去了武大盤問之苦。 不過這讓武大有一點失望,說到底,京城也跟陽谷也沒什麼區別,武大本以為,到了京城之後,山便不再是山,水便不再是水。可是現在,身處客棧之中,看著夥計點頭哈腰的表情、耳朵裡聽著熟悉的關於午餐是否付費的規則,武大都感覺,自己還在陽谷,只不過是周圍的這些人,用高妙的手法,遮蓋了本來的容貌。 奔逃了這麼遠,說到底,是從一群人當中跑到了另一群人當中。這種想法,在緊張的逃亡之後,如同一盆冷水一般,從武大的頭頂傾盆澆下。因為武大意識到一個問題,都是人所構成的群體,在陽谷無法出頭,那麼為什麼在京城就可以出頭呢?這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就好像剛剛在床上做的,雖然忘記內容,卻忘記不了內容是可笑的夢一樣。 這些想法放到一邊,處理眼前的問題最為重要。武大自從當上桂花樓的東家以來,花錢大手大腳,很少考慮省錢的問題,那也是因為桂花樓日進斗金,銀子如同流水一般流進,長盛不衰,讓武大沒有後顧之憂。他腰上塞著一百兩金子,本來也不是缺錢的人,完全可以回到房間,吃一頓妥帖的午飯,可是想想,新的來錢兒道兒還沒確定下來,現在正是節儉的時候。 「哦,大堂怎麼走,我去吃不要錢的。」武大思來想去,反正從前吃野菜乾糧也一樣長這麼大,武松自小沒吃什麼好東西,卻生得比山珍海味餵養出的富家子弟還要強壯有力,初來京城,也就受幾天苦吧。可是話剛出口,武大卻覺得有點不妥。這樣說話的話,會不會讓夥計有些看不起,會讓夥計覺得我是從外地來的鄉巴佬花不起錢,對我也有一些怠慢。況且昨天晚上剛用花言巧語蒙蔽了那胖子,還在那個什麼集賢居花了四百兩金子,胖子今天晚些時候來的話,必定會跟夥計打聽我白天的行動,用來探底,要是知道我中午不肯花額外的銀子吃飯,那勢必會對我的身份保持進一步的懷疑。 但是,話已經出口,卻是不能往會收了,需要想個萬全之策,遮掩妥當。「唉,出公差,還是多省點錢裝到口袋裡,才是實在啊。」這話說出口,看似是在抱怨,實則卻是側面對剛剛所說的話的解釋。這樣的話,既「無意中」向夥計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又能保證胖子來調查的時候,不出現什麼破綻。 不,可能胖子根本就不需要調查,畢竟這地方是胖子帶武大來的,胖子是不可能把武大領到他陌生的地方去,也就是說,這客棧必定是他知根知底的存在。在這客棧裡,武大深知,要把自己那虛無縹緲的,從不存在的身份演好,要把這個彌天大謊繼續,也許能夠獲得意想不到的豐收。 「哦,這樣啊。爺您放心,就算是不看您的官家背景,只看昨天晚上送您過來的那位爺的面子,我們也是不敢怠慢的,本客棧不花銀子的午餐也是相當豐盛的,您到大堂裡,一看便知。」夥計的話,仍然很恭敬。 看來,解釋是完全成功的,夥計乾脆就沒有質疑武大的身份,也沒有輕視武大。不過相比於這一點,武大更看重的是夥計所說的,昨天晚上送自己過來的那位爺,也就是那胖子,看來這夥計是知道胖子身份的。胖子在京城這麼有名?甚至店舖裡的夥計也如此知曉?武大真想直接問問夥計,胖子到底是何許人也,可是他忍住了,現在問,無異於對於自己虛假的身份不打自招,還是多留心,武大相信,胖子的真實身份總會露出蛛絲馬跡的。 按照在陽谷時的喜歡,當夥計如此奉承的說了話之後,為了體現富家老爺的氣派,通常都應該甩出些銀子打賞,武大也想這樣做,畢竟肯定要在這住上一陣,維護好跟夥計的關係,是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的。可是一則,午飯都是要吃的不花錢的,在打賞上這麼大方,倒是顯得裡外不一,武大聽說,那些京城的官吏都是一個比一個吝嗇,也正是這般吝嗇,才助他們攢下富可敵國的財產。二則,武大不瞭解行情,京城裡的大客棧,一般打賞多少比較合適,這個東西,打賞多了不划算,夥計背地裡還會說客人傻,打賞少了的話,夥計心聲怨恨,反而不如不打賞。 武大舉棋不定的情況下,放棄了這個想法,按照夥計所指的方向,搖搖晃晃的穿過走廊,下了樓梯,來到大堂。 大堂的並不比桂花樓的大,相反桌子的數量倒比桂花樓少了很多。在武大的眼裡,衡量一個飯館生意好不好的標準,並不是看大小,而是看桌子的數量。一個飯館在建立的時候,可能考慮的不是那麼完善,可要是客人非常多的話,那麼店家為了多掙錢,定然會盡可能的多方桌子,壓縮每個人吃飯的空間,藉以換取銀子。可這大堂裡的桌子,稀稀落落的,武大把嘴一歪,覺得這京城的客棧飯館,不過如此。 這是一種屬於人的根深蒂固的習慣,武大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習慣性的跟上個地方比較,去試圖發現這兩者之間的優劣,桂花樓是他曾經執掌過的地方,武大的心裡希望通過這種比較,來告訴自己,能夠支配桂花樓的人,就可以支配這不如桂花樓的地方。總之,京城裡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未來的波折也都會被輕易的化解。 第二百七十七節 食不言 武大也就是將將坐下,就有夥計過來了。 「這位爺,您是在本店住宿的是吧,能否說一下,您住在哪間房間?」夥計過來沒有先問武大要吃什麼,反而是先問武大住在哪。 這讓武大有一點奇怪,但是直接問的話,又會被別人當成土包子,反正回答個房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哦,我不太清楚,就是上樓之後,左拐,一直走,最裡面的那個房間。」武大一邊解釋一邊做著手勢。好像房間門口寫著什麼字,可武大哪管那些,他覺得那不過是跟桂花樓的雅間名一樣,只不過是夥計們為了上菜方面,所加上去的,實際上沒有什麼影響。 「哦,左面最裡面的房間啊。」夥計略微點了點頭。「那您可以選擇子丑寅卯四種午飯,不知道您要選哪一種?」 武大一頭霧水,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不介紹菜式,而是直接做選擇,還是四種選擇。 「這位小哥,我是第一次來你們這家客棧,對於什麼子丑寅卯的,實在是弄不明白,能告訴我一下,這都是什麼嗎,我好有個選擇。」武大話語中充滿了純粹的抱怨,並沒有什麼文雅的成分。 「爺,對不住,這個是我疏忽了。是這麼回事,您住的房間是地字號的房間,這個房間可以選擇大堂裡所有的免費午餐,我們的免費午餐有四種不同的種類,分別用子丑寅卯來命名。我給您分別的介紹一下,這個子套餐當中,是咱們中原的吃食,主要是兩葷兩素,四個菜;丑套餐的原料主要來自於東面,同樣也是四個菜,只不過這四個菜以魚類為主,素菜也是海菜湯。寅套餐,主要來自於南方,這南方菜您也知道,清淡的很,但是刀工和製作都很精湛,菜餚當中採用蒸的手法相對對,素菜相對比較多,原料中有很多的山珍。至於卯套餐,您可能已經猜到了,主要來自於西域,並不是四個菜,而是由烤肉構成的,當然了,烤肉烤不同的部分,您也可以說,這是由很多道菜構成的。」夥計分別做著解釋。 武大沒想到,飯館還可以這麼搞,不讓客人分別點菜,倒是給客人主動的組合好了,等著客人來選,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很好的想法。武大在桂花樓的時候,就總有一些客人,在選擇什麼菜餚的時候猶豫很久,甚至有的夥計在雅間裡一站就是一刻鐘,客人還沒有決定到底要點些什麼,武大甚至有時候以為,客人在雅間裡把夥計給掐死了,可是即便是如此的話,也不能夠催客人,店大欺客的事,武大還是不會做的。要是能重新回到桂花樓的話,武大也一定讓劉林多編幾種這個套餐,肯定能夠在陽谷的飲食界,掀起轟動。 武大琢磨了琢磨,這個中原風味,天天都吃,一般的葷菜素菜,桂花樓的廚子做的也都是不錯,想必在這嘗起來也沒什麼特別。昨天晚上的菜餚雖然獨特,可是銀錢消耗巨大,這裡是免費的,也不會那樣考究。至於南方菜,清湯寡水,對於口重的武大來說,主要聽一聽就覺得舌頭上沒什麼滋味,馬上也就放棄了這種想法。武大辛苦了好幾天趕路才到了京城,早晨也沒有吃飯,此時喉嚨裡甚是乾渴,對於烤肉一類的煙熏火燎的東西,也並不十分喜好。可是以聽到魚,尤其東面是大海,還很有可能是海魚,武大就覺得,口舌生津。何況,在昨天晚上跟胖子形容身份的時候,武大也無意間的暗示,自己是從東面來的,現在點東面來的飲食,也顯得再正常不過了。 「要丑套餐,嘗嘗你們這做魚的手段如何。」武大略微思考,便做出了這個決定。 「好,我知道了,那您要什麼主食?」夥計沒有走,而是繼續的問道。 「主食……」提到主食,武大腦海裡首先浮現的居然是燒餅,自己賣的燒餅。自從娶了潘金蓮之後,潘金蓮便開始製作燒餅,到了後來,十個燒餅裡倒有九個是潘金蓮做的,而武大只是擔到街上去賣而已。在武大的印象裡,那些燒餅的味道,就是潘金蓮手指的味道,這種味道如同柔綿而堅韌的細繩,在武大的心頭打了個結,有一種莫名的疼痛。「來兩個燒餅吧,你們這有嗎?」 「有的,爺您稍等,這就給您準備去。」夥計沒什麼多餘的話,輕聲的念了一下武大所點的菜餚,確認無誤之後,就馬上的消失在了大堂裡。 大堂裡有些空曠,看日頭現在正是飯店,可是這裡面只有幾個慵懶的食客。在武大坐下來不久之後,這些食客也相繼的用完了飯,他們要麼是直接迎著陽光走出了門,要麼是搖頭晃腦的上了樓梯,很顯然是返回客房。總之,沒什麼人說話,這跟武大印象中的飯館有很大的區別。 鄉下的飯館,不管是王婆的茶坊,還是武大的桂花樓,人們在吃飯的時候,總是高談闊論,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博學是的,都希望自己是話題的中心,以至於吃飯的時候食客的唾沫橫飛,食物殘渣上下飛舞。雖然有些骯髒,但是非常熱鬧。可是來到京城,不管是昨天晚上還是今天中午,沉默縈繞著餐桌。 這好像是一個帷帳一樣,將人與人隔絕開來。武大甚至產生了一種衝動,想把離開的人都拉下來,讓他們停下,和自己共同來品嚐這從東面大海所來的風味,可是那些人彷彿知道武大的心態一樣,都是晃了幾下,就消失不見,讓武大抓不到他們的影子,只是在心裡有無窮的失落。 這究竟是怎麼了?這就是京城?這就是無數人所嚮往的,跟家鄉沒什麼區別,來了卻自我封閉起來的地方。他們在怕什麼,怕來自於京城的威脅?還是僅僅因為內心而恐懼著,因為獲得了珍貴的機會,怕被別人竊取,而恐懼著。 第二百七十八節 故味難尋 透過客棧開著的門,武大能夠看到街上。門外的街並不寬闊,雖然是中午,也只有稀稀落落的人走過,看起來,並不是正街,只是後街而已。想不到,在京城,即便不是中心地帶,夜晚的街道也是那麼亮,讓昨天晚上的自己沒有睡好。 菜上的很快,這讓武大非常奇怪。他甚至有一些惱怒,因為在等菜吃飯的這段時間裡,他通常都是用來琢磨一個問題,可是今天的問題剛琢磨好,飯菜就已經被擺了上來。 果然,四個菜都是魚。一盤烤魚、一盤燉魚,一盤蒸魚,最後,是一盤不知道怎麼製作的扇貝。雖然都是魚,可端上來並沒有什麼腥氣,反而倒像是醇正的肉菜一般,有著一股香味。 武大問道這香味,喉嚨裡忍不住咕嚕一下嚥了一大口口水,他現在有些後悔了,因為吃魚的話,總是要有很多魚刺的,而自己如此的飢餓,摘魚刺這種事情有些讓人焦躁不安。饒是微微抱怨,武大也是控制不住的舉起筷子,大吃起來。 跟他所想像的不同,魚裡面的刺並不是很多,甚至那盤蒸魚幾乎沒有魚刺的存在,只有像蒜瓣一樣大塊的肉,用筷子輕輕的一碰,便開裂開來,噴發出讓人垂涎的香氣。武大初時以為是魚的刺比較少,結果吃了幾口菜發現,這魚連中間的那根大骨都沒有,這才知道,魚在製作過程當中,早已經被巧手的廚子摘掉了魚刺。 這手段確實高明,武大對烹飪一道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知道,這不可能是做熟了之後才加工的,只能是在魚生甚至是還活著的時候下手,然而去掉了幾乎所有的魚刺,卻保留了肉的完整性,每一片魚肉還想蒜瓣一樣完好,那這廚子的刀工,只能用靈怪來形容了。 不過想來,京城裡的廚子都是不同凡響,昨天晚上那就是個例子,在選料和製作方法上,個陽谷有著莫大的區別,還是不要總把過去的經驗放到這裡來用比較好。 雖然是冬天,武大吃的腦門上也見了汗。烤魚的口味非常重,上面辛辣的味道在冬天吃起來也十分的過癮,如果不是這種安靜的環境,武大真想暢快的大喊一聲,然後把腿搭在凳子上大聲的稱讚,只有大聲的聒噪,才能夠表達出他此刻內心的情緒。武大也同時有了一種期待,既然免費的菜餚都能達到這樣的水平,真是不知道,這家客棧收銀子的午飯是個什麼樣子。 正在這樣想著,夥計端著托盤上來了,走到武大的旁邊,將托盤裡的小盤往桌子上一放。「客官,您要的燒餅。」 武大還沒有來得及仔細觀看的時候,燒餅的香氣已經衝進了他的鼻孔,這種芝麻的香味再熟悉不過,只不過是眼前的燒餅卻比他自己做的香氣要濃厚的多。武大拿起燒餅,掂量了掂量,然後用手指輕輕的拍了拍,又咬了一口。 武大對於烹飪的其他方面,只能說是粗通,可是在製作燒餅方面,應當說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準。不過在他以賣燒餅為生的時,大多數的時候,都會因為節約成本而偷工減料,並沒有發揮出武大十成的功力。今天放在手裡的這兩塊燒餅,武大一嘗就知道,這其中加了大量的別的材料,裡面的香味已經超出了白面和芝麻聯合作用所所產生的味道,憑武大的見識,已經不能夠說出這些香料的名字,這些香料雖然香氣宜人,但在武大吃起來,卻有一些失望。 武大一直覺得,能夠放純正的白面,不加什麼粗糧來製作燒餅,就已經是最大的奢侈。細糧細作,所帶給人的滿足感,是無可比擬的。這些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香料,打擾了原本應當唱主角的面向,使得好好的燒餅,成了雜貨鋪。就好比本來端莊無比,不施粉黛的美人,被東一下西一下的塗抹上各種各樣的胭脂,最後變成了個大花臉,本來的美貌,蕩然無存。 武大真想把這做燒餅的廚子叫到眼前來,厲聲的呵斥,告訴他們在用料上已經用力過猛,失去了老祖宗傳下來這門手藝當中的精華。可是正如同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一樣,這在陽谷很容易說出的話,在京城,就變得難以啟齒了。是京城這詭異的氣氛嗎?武大不知道。 又吃了幾口,燒餅中雜合香料的味道越加濃烈,這種氣味刺的武大有些頭昏。他有心想讓夥計進行更換,卻又怕這種燒餅是京城的吃法,自己要是提出來會顯得太不合群,畢竟初到這裡,現在的一切又都是建立在謊言之上,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武大把燒餅從側邊上撕開,然後用筷子夾了最為肥厚的魚肉,夾在燒餅之中,用魚香來沖淡香料的氣味,這樣吃起來,味道順從了許多。雖然沒有吃到那種能夠喚起記憶深處情感的味道,可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何況,那記憶深處的味道是否存在,還另當別論。 京城的燒餅很小,即便夾了魚,武大也是幾口便已吃掉,正在他扒開第二個燒餅,準備嘗試著往裡面放些烤魚的時候,客棧的門口,出現了個人影。正是昨天晚上帶武大過來的胖子。 武大看到胖子的時候,胖子也正在看他,兩人的目光一對,武大把手裡的燒餅放下,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大哥,你來了。」 胖子站在門口,點了點頭。「沒錯,賢弟啊,我過來看看你。」說罷,胖子沒有在門口停留,而是幾步走到了武大的對面,伸手示意讓武大坐下。 武大也一伸手,道了聲「請」,二人同時落座。坐下之後,武大覺得有一些尷尬,他吃不準應當是繼續吃飯,還是停下來跟胖子談話,被打斷吃飯的感覺很不舒服,可要是繼續吃飯,倒也顯得太不禮貌了一些,其實最好的選擇是胖子也能跟武大一起吃,但是眼前的這餐飯擺明了是一個人的,兩個人吃,有些太侷促了。 第二百七十九節 吃飯的心境 胖子好像看出了武大的尷尬,趕忙說:「賢弟啊,你接著吃,我來的時候吃過了。」 既然如此,飢腸轆轆的武大怎麼可能客氣。他把本來已經扒開的燒餅再次的用手撐開,然後用筷子夾起烤魚肉,放到了燒餅中,想想又覺得不過癮,從燉魚中也撕扯下來一塊,放在烤魚上面,用筷子碼好,這才合上燒餅,使勁的咬了一口。 不同烹飪做法的魚在武大的口腔當中混合的,燒餅那本來顯得拖沓的香料,跟魚肉一混合,居然形成了美妙的調味品,這種魚餅的滋味,超過了組合本身,這讓武大很欣喜,他大口吃著,沉浸在美食當中的他有些忽略胖子,半天沒有跟他說話。 「賢弟這種吃法倒也獨特,我頭一次看到有這麼吃的。」胖子眼睛不錯的盯著武大,眼神隨著武大咀嚼的節奏而撥動著。 「哈哈,讓大哥見笑了,這是鄉下吃法,上不得檯面,京城了的講究人,是不削與這麼吃的,大哥還是不要取笑我了吧。」武大打趣道。畢竟胖子肯定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經常在集賢居那樣的地方吃飯還了得,好傢伙,幾個菜就是好幾百兩金子啊,像胖子那樣挑剔的嘴,怎麼會喜歡這樣粗鄙的吃法呢? 「不,賢弟,你說錯了,這個自己吃東西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美味,至於吃相什麼的,反倒是最次要的。愚兄我雖然已經用過飯了,可是看你吃的特別的香,肚子中饞蟲肆虐。賢弟啊,愚兄也想吃一點,你看怎麼樣?」胖子一邊說,一邊舔著嘴唇,好像口水就要隨時流出來一樣。 「行啊。」武大在吃食方面從來就不吝嗇,即便是自己吃不上飯的時候,他也樂意把食品分給別人共享。但是在金錢方面,他卻吝嗇的很。說到底,吃食是為了生存,分吃食就相當於能夠讓別人活下去,而金錢,卻是享受,絕對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享受分給別人。雖然說起來胖子今天也不是吃不飽飯,而是單純的饞,但在武大的腦海裡,早把這些一概而劃之。 燒餅已經沒有了,看武大點了頭,胖子趕忙招呼夥計:「照著剛才上的那個燒餅,再來兩個。」 「得勒。」夥計答應了一聲,便匆忙的下去。下去的動作,雖然沒有跑起來,可是也是很明顯的疾走,這跟剛才呼應武大,有略微的區別。但這略微的區別,也足以看出來輕重緩急,以及尊卑的區別。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托盤已經被端上,兩個精緻的燒餅,擺在了盤子裡。武大都不需要附身去聞,那種濃郁的香料香氣就已經充斥在了鼻孔裡。看來京城的人,果然跟鄉下不一樣,幸虧剛才沒有說,他們給越尊貴的人,上的燒餅裡香料就越足,相反給無足輕重的人,才會上那種純粹的白面製作的燒餅。 難道尊貴就意味著要承受很多多餘的東西?武大心中不解。他在心裡第一次覺得,尊貴有的時候也是一種負擔,最起碼在吃燒餅上,遠不如市井小民來的享受。 但是胖子很明顯沒有想那些,他抓起一塊燒餅,小心的把側面撕開,然後又用筷子伸到燒餅裡面,看起來是把撕開的口擴大了一些,並且把裡面便的憑證。這種精細的態度,讓武大看了之後覺得好笑,畢竟是馬上就要吃到肚子裡的東西,何必這般精雕細琢。如果不是怕汁水亂濺的話,武大到情願直接把魚肉鋪在燒餅上,這也省去了很多的時間。 口撕完了之後,胖子舉起筷子,在四個菜之間來回的猶豫了一下,最後他學著剛才武大的動作,放了一些烤魚在裡面,然後又把一些蘸了湯汁的燉魚肉,夾在燒餅裡,又小心翼翼的合上了口,這才咬了下去。 胖子吃東西,並不像武大那樣著急,也可能是因為他並不餓,他咀嚼的時候武大看不出胖子高興與否,他的整張臉都在思索,隨著咀嚼的節奏慢慢的起著變化。在咀嚼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後,胖子把這口燒餅嚥了下去,然後長歎一聲:「賢弟,你這種吃法絕對是仙人所授,居然能把這麼簡單的兩樣食品組合之後,產生這樣的異香,讓人難以想像啊。」 「大哥說笑了,我哪見過什麼仙人。只不過是在鄉下,菜跟飯很難分的那麼清楚,有很多人,他們沒有菜只能吃飯,所以就有很多您沒見過的吃法應運而生,在麵食裡夾東西,再正常不過了。」武大解釋著。其實在陽谷,這麼吃的人並不多,能夠買得起魚的人,絕對不會用這麼不體面的辦法消耗掉,夾在麵食裡的多數只是一些廉價的鹹菜或者醃醬,不過武大並沒有說那麼細。 武大是極餓的,他吃完了手中的燒餅之後,看著胖子手裡的剛吃了一半,而盤子中還剩下一個。雖然剩下的燒餅香料香料味道重,在平時的話,武大是絕對不會選擇的,但是剛才的體驗告訴他,這種香料也能產生不錯的味道,所以武大用看了一眼胖子,用手一指盤子中剩下的燒餅。 「賢弟是沒吃飽是吧,儘管拿去,要是不夠,一會再要便是。」胖子一邊小口的品著手裡的燒餅,一邊回答。 這跟武大想的一樣。這的燒餅雖然小,可用料卻很足,很是飽人。如果吃吃過飯之後再吃,肯定是吃一個就覺得發撐,何況這裡面還裹挾著那麼多實料的魚肉。 武大也不客氣,依舊把燒餅撕開。眼前的這許多菜式只剩下扇貝沒有嘗試過了,說起來,扇貝這東西是武大執掌了桂花樓之後才認識的,不過陽谷縣的大部分人都不喜海物,所以在無人食用的情況下,後廚也就不常備著了,好在武大還勉強知道怎麼去吃。 他用筷子輕輕的將扇貝的殼撬了起來,然後夾出了中間的扇貝肉,放到了燒餅中。然後武大在俯下身,從靴子中,拔出了匕首短刀,這是他在路上買來防身用的,用這把刀,小心翼翼的把扇貝裡面的裙邊切下,用刀挑著,放到燒餅當中,這才算大功告成。 武大略微點了點頭,把刀隨手放在桌子上,然後合上燒餅,剛準備吃,卻感覺有些不對勁,他一抬頭,只見胖子面色驚愕的看著他。 「怎麼了?大哥。」武大還有些不解。 「哦,哦,沒什麼,只是剛才賢弟動刀,我有些錯愕,原來只是用來刮扇貝啊。不過賢弟也是,你要是還想吃的話,再要一盤也就是了,那刮下來的地方,只不過是扇貝的殘渣而已,用來食用的話,也過於糟踐自己了。」胖子半是不解,半是勸解。 武大沒有說話,而是把夾好的燒餅舉到嘴前,咬了一大口。扇貝的味道相對清淡,配上濃郁的香料,這味道真讓人快似神仙。然後武大在慢慢的說:「大哥,並不是說吃東西,只吃其中的精華才好。這天下的很多東西,要有比較才知道美味。有扇貝的裙邊才能夠襯托出肉的鮮嫩,就好像因為我的矮小,才能夠顯出你的高大,大哥,這世界上的事都是如此。況且扇貝在我們那屬於稀罕之物,再怎麼也不能浪費太多。」武大搖頭晃腦的解釋著,然後又吃下了第二口。 「稀罕物?賢弟不是從東面來嗎,那邊靠海,什麼海物沒有?」胖子在問這句話的時候,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很明顯,他覺得這是武大話語中的一個破綻。 武大心裡一驚,這的確是他不經意的時候說錯了話,但馬上又平靜了下來,因為這話就算是以一個海邊的人的身份來說,也是並不過分的。 「大哥,你可能沒有到過我那裡。海裡東西很多,可並不是都在海邊上。有一些魚鱉蝦蟹,它們生活在潛海,即便是沒有船,只要肯花時間,也能在海灘上撿到許多。可有一些東西,比如像這麼大的扇貝。」武大指了指盤子。「這東西可是在近海弄不到的,需要乘船,最起碼走出去過三五天,在四周都看不見陸地的海上專門捕撈,才能得到。海上風暴無常,十個人出海,就得有兩三個回不來,東西來之不易,更得知道珍惜啊。大哥我覺得,但吃一件東西的時候,要是能同時想著它獲得的艱辛,更有一番別樣的滋味。」武大說完之後,開始一口一口的吃著手裡的燒餅。 胖子沒有再說話,場面陷入了沉默。武大對此很高興,他終於可以好好的吃飯了,風捲殘雲一般的把手裡的燒餅吃完,又吃了好多菜,直到他覺得自己一打嗝,就能把整條街上的貓都招來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妙!」胖子突然稱讚,倒是把武大嚇了一跳。「賢弟所言甚是高妙,實不相瞞啊,愚兄最近很困惑,覺得這天下再無什麼可以吃了,可是見到賢弟,在這地方居然把平常的東西,吃出了不一樣的味道。賢弟,愚兄有一不情之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胖子無比客氣,這種客氣讓武大覺得胖子有求於他。 第二百八十節 暗流 武大心中一凜,胖子會說什麼事呢?武大初到京城,除了腰裡的金子之外一無所有,雖然身上有把子力氣,可是畢竟比常人矮小,要是做什麼力氣活也只能是一般人的水平。想來胖子必定是身居高位,這種位置的人所求的事,必定不是找市井走卒就能夠完成的,武大的這聲「請說」,在嘴裡轉了好多圈,就是沒有吐出來。 胖子見武大沒有答覆,趕忙又接著說:「那這樣,我先把事說出來,賢弟根據自己的情況,再來決定,看是否方便,這樣總行吧。」 「大哥真個是體恤小弟。」武大一抱拳。這樣的話確實有很大的主動,雖然這主動有很多表面的成分,面對胖子說的要求,武大要是搖頭的話,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武大心裡也是有數的。可是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不讓胖子說出來的可能了。 「是這麼回事。我知道兄弟在地方上也是身居要職,否則的話也不會被委派到京城來送銀子,和做別的工作。可是兄弟啊,大哥有個事必須要給你講,你在地方上活的再滋潤,也比不上在這京城謀食。我的想法就是,兄弟辦完了手頭的事之後,能不能就留在京城別走了。」胖子的臉上一臉誠意。 這話讓武大很是意外。武大幾乎馬上就要答應。他太想留在京城了,要是按照跟胖子所說的瞎話,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就必須要離開,到那個時候,就算是白在京城走一遭了。至於說用這段時間去結交別人,謀得一個留下的方法,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仰仗胖子,的確是最有效的手段。 但是,貿然的答應,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儘管武大的心裡幾乎在狂喜的呼喊,可他的臉上還盡量維持著鎮定。「這個……不好吧。大哥,我實話跟你將,京城確實比我們那個地方要富足,就昨天晚上一進城,我都看花了眼。鄉下來的苦孩子哪見過這些,可是這人啊,不能忘本,我原來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得人相救才走到今天。我這次來,正是我的恩人所派,你說我要是留在京城不回去,豈不是連『人』這一撇一捺都夠不上嗎?」武大先擺出了道義上的難處,他明白,自己越是這樣,胖子心裡越是放心,畢竟誰都不想找一個朝三暮四的人。 「賢弟果然講義氣,我沒有看錯你。」胖子把手裡沒吃完的燒餅放下,用手指簡單的擦了擦嘴巴上的油。他的這個動作並不像是什麼文雅的人,相反,到好像是陽谷粗鄙的力巴在吃完午飯之後,經常做的動作。「不過賢弟,我問問你,你來京城主要是幹什麼呢?」 「這個……」武大搖了搖頭。「大哥,我不能說。不過我不說,你不是也知道了嗎?這事從你那猜到,跟我從我這說,不一樣。我要是走漏了恩人的秘密,出門是要被天打五雷轟的。」武大不想把事情說的太具體,要是那樣的話,便容易被胖子識破。何況這樣的表達,還會讓胖子認為,武大是一個信守誓言的人,而信守誓言的人,是最安全的。 「明白明白。」胖子點了點頭。「兄弟是信鬼神的人,唉,鬼神是什麼東西,我早就忘了,不過人這心裡吧,存在點對未知的恐懼,未嘗不是一件壞事。做事情受節制,反而更安全。那我就幫兄弟你來說吧,不管你是來幹啥,你都是要幫你的恩人來跟高太尉結交,搞好關係。怎麼著也脫離不了這個,是這麼回事吧?」胖子的眼睛微微一擠,露出有點神秘的表情。 「就算大哥說的對吧。」武大一轉頭,對著夥計喊:「來壺茶。」 「上好的茶,我在這存的那個。」胖子補了一句。 夥計聽到後,趕忙一溜小跑的跑了出去。 「對嘛,你看,既然是想跟高太尉結交,那我覺得兄弟你就更該留下了,你想想,留在京城,跟高太尉接觸的機會更多,你恩人那邊肯定是不缺人手的,很明顯,你在京城,對你恩人的幫助更大。是不是這麼個理?」胖子循循善誘,表情異常的和善。 武大心頭一喜,看來胖子要給武大安排的地方是跟高俅相關的。武大不知道高俅是誰,他對於清河和陽谷以外的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的,甚至他說不出皇帝是誰,但是這都不妨礙武大知道,高俅是一個大人物。從他能弄到皇帝手書的匾額,並且把這匾額掛在衣架餐館前面就可以充分的證明。另外,太尉這個稱呼,武大似乎也聽武松提起過,是很大的官,但是具體多大,武大就不清楚了,不過怎麼著也得比陽谷縣令大吧。要知道這可是京城,即便只是在京城當縣令,那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能夠靠近這個大人物肯定是好事,只是,武大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這種靠近最好不要以付出金錢為代價,自己身上只剩下這一點點的金子,恐怕支撐不了一時半刻。 「這……大哥說的對,的確,要是在京城的話,可以跟高太尉結交的機會更多。可是大哥,你也得體會小弟的難處啊,您看我,這身子小的時候落下過殘疾,弄的現在也就是正常人一半的高矮,這種樣子,我又能在京城哪裡謀食呢?找不到地方討營生,別說結交太尉所需要花的銀子了,恐怕連自己活下去都會成問題。」武大一臉的憂慮。 「哈哈哈,我說一句話,賢弟莫要見怪啊。就從你剛才所說的話裡,就能感覺出賢弟果然是從鄉下來的人。高太尉何許人也,位高權重,就算你在京城能找到營生,累死累活所掙的銀子,也不夠見他一時半刻。另外,愚兄我既然讓你留下,還能不提供營生嗎?你未免也太看清愚兄了吧。」胖子呵呵一笑。 這時候夥計正好端著茶壺和茶杯上來,將一切在桌上放置妥當之後,夥計斟滿了兩杯茶,然後迅速的退下。胖子拿起茶碗,輕輕的吹了吹茶杯的邊緣,然後小口的啜飲了一下,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這個……」武大摸了摸茶杯,有些微微的燙手,茶葉的香味如同一條蛇一樣,一直鑽進了武大的鼻孔。胖子所說的話,都是按照武大的劇本在進行,客氣話說到這,基本上已經夠了。可是武大到現在,心裡有一個巨大的謎團,那就是,這胖子到底是誰。武大也感覺到,現在恐怕是最好的機會,在這個當口上,胖子沒有拒絕自己的理由,因為他有求於武大。可是,到底是有什麼要求呢?胖子的口風一點都沒有透,武大的心裡也很不安穩。 他的記憶突然回到小時候,在那個時候,武大的身材就比其他人要矮小。週遭的小孩經常譏笑他,連大人們都不會拿什麼和善的眼神來看他。還曾經有人跟他說過,有一些人專門從別人手裡買像武大這樣的侏儒,買到了之後,便放在酒缸裡悶死,然後切掉肉,拿出骨頭,磨成粉,做成藥物,以供給富貴的人食用,據說能夠延年益壽。 從那個時候,武大就開始憎恨權貴。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可那些人就要用這種殘忍的辦法殺死他,和跟他一樣的侏儒,只是為了吃一點可能有效的藥物,只是為了延續或許有的壽辰,就要剝奪他人的生命。 後來,武松慢慢長大,有武松在身邊,不再有人說這些話。這麼多年過去了,武大以為自己遺忘了這些,可當胖子提出有求於他,並且一直也不說是什麼事的時候,童年的記憶一下子的閃現在心頭。 這胖子,莫不是要把我悶死,然後吃我的骨頭?雖然這事只是童年時代所聽說的,這麼多年裡也沒聽說哪個侏儒被人因為這個理由而擄去,況且陽谷商會開會的時候,這些人會經常議論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那些藥鋪的掌櫃東家們肯定會說給自己聽的吧,尤其是西門慶,聽書這個人最擅長做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不對,他們是不會說的,因為我就是個侏儒,而我又是他們的上級。武大心中暗暗震驚,何況在武松當都頭了之後,武大也確實是被人綁架過一回,最後不明不白的回到家裡。現在想來,那是不是也抓自己去做藥呢?雖然武大也明白,那場綁架應該是跟武松惹的事有關係,可是只要一想到,可能會被做藥,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好像被尖牙所噬藥一般。這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對於死亡的恐懼了,而是一種,對於慘死的恐懼。 無風不起浪,何況胖子是這麼好吃的一個人,按說胖子應該沒什麼吃不起的東西了,他存在這的茶葉還沒有喝到嘴裡,就已經如此之香,也恐怕只有我的骨頭所磨製的菜餚,才能夠讓他如此激動吧。 武大的手指捏緊茶杯。 第二百八十一節 身份 武大很想把茶杯直接的扔到胖子的臉上,然後出手把胖子殺掉。這種壓抑的氛圍讓他窒息,好像真的被困在酒缸裡了一樣。武大的內心無比的渴望著像那天在莫愁館一樣的殺戮,那種把人命如同草芥一樣可以折斷和抹殺的快感,以及看著卑微的生命為了能夠活下去,背棄原則,自相殘殺,那是一種怎麼樣的快感! 武大感覺到力量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好像再用一些力,茶杯就可以被捏破,好像一爪下去,就可以掏開胖子的胸膛。武大想給胖子開膛破肚,看看他的身體裡,究竟有沒有其他侏儒的骨頭,武大要為他的那些同樣的殘疾兄弟而報仇。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這種繃緊的力量容不得半點的閃失,武大覺得胖子應該是沒有任何防備的,他一定可以一擊致命。 不過……胖子好像剛才說的是……提供營生,那要是死了取骨頭,應該就不是營生了。我就暫且留住他的這條命,等到弄明白原委再來把他擊殺。何況,他應該是這裡的常客,夥計都認識他,他連這麼好的茶葉都存在這裡,如果在這動手的話,想來我也是沒什麼好結果的,在這麼個地方丟掉性命,實在是太不值了。要殺他,一定要把他騙到沒有人的地方再動手,那才是萬無一失的。 「大哥,小弟也就跟你交個實底,小弟並不是孤身一人,海裡還有父母需要贍養,西下也還有孩童需要撫育。我現在的營生雖然說比不了京城,可在我那個地界上,也是正經的衙門裡的人。我這種身份,既能夠供養家庭,也具有相當的地位,能夠保證家裡的安全。我要是來到了京城,失去了這層官家的身份,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就算是捨身報恩了,可是我那一家子的人,怕是就要挨餓,還有那些從前跟我有過節的人,怕是也會哪我家裡人開刀。所以我這心裡……還是希望大哥能夠明白的告訴我,到底要讓我做什麼營生,這樣我心裡,也能有個底。這算是我的不情之請。」武大說話的時候,斷斷續續,擺出一副每說一句話都要反覆思考的樣子。當然,這只是演戲,只是為了讓胖子感覺更加的真實。 「看來兄弟不但是個忠義之人,也是個孝順的人。真是讓人佩服啊。你說的這些呢,也的確是顧慮,畢竟你我昨天晚上才結識,要是今天就讓你對我完全的相信,也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罷罷罷,我就詳細的說給你聽。」胖子滿飲了杯裡的茶水,而後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願聞其詳。」聽胖子這麼說,好像並不是要把自己拿去娶骨磨藥。這也讓武大的心裡安穩了很多,他身上剛才緊繃的肌肉,緩慢的鬆弛了下來。而那種隨手可以殺人的力量,也如同握在手裡的沙子一般,慢慢的流走,甚至武大想要抓都抓不住。到現在為止,武大仍然弄不明白他身上這股如同鬼神一般的力量到底是怎麼回事,它的出現和消失並不能被武大所控制,要是在力量消失的時候,危險來了,真不知道應該如何的收場。 「我估計賢弟可能很好奇,我到底是誰,但是我很欣賞賢弟,就是你雖然好奇,但是從來沒有問過。是這樣吧?」胖子得意的笑了笑。 終於,到事情的關鍵了,這是武大最想知道的問題之一,可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會主動告訴自己,並沒有等到自己發問。 「我確實想知道,不過我覺得,大哥覺得方便的時候,定然會告訴我。否則的話,我問也無用。」手裡的茶杯慢慢的變得不再那麼燙手,武大更喜歡這種溫一點的茶水,這種有些溫軟的香氣,才更合適武大的胃口。也正是這個原因,逆來順受的潘金蓮,才是武大心頭回不去也抹不掉的一道有些暗香的疤痕。 「按說,我的身份,確實不應該對你說。可是既然你我已經兄弟相稱了這麼長時間,而且我覺得兄弟也的確是個爽利人,我也必須得直言相告了。你這一趟是來找高太尉,高太尉姓高,單名一個俅字。我是他本家的弟弟,我叫高明。你我兄弟相稱了這麼久,細論下來,你也是太尉的弟弟。賢弟啊,你要知道,朝中的很多大臣,都認了高俅當乾爹,你叫我大哥,也就在無意當中,成為了很多官員的叔叔。」胖子哈哈大笑。他好像並不在意周圍可能會有人偷聽,也可能是因為這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可以做到毫不避諱吧。 看來太尉真是個很大的官職。這是武大心中的第一反應,居然朝中的很多人都要叫太尉乾爹,武大的心中不知怎麼的就浮現出了一個白鬍子的老頭,卻叫一個年輕人是爹的這種場景,這好像正是戲文裡面所唾罵的那種行為。武大一直認為這只是唱戲的人在亂演,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切實發生的,而且有一天,他會成為這種乾爹和乾兒子其中的一員,並且是以干大爺的身份來出現。 胖子是高俅本家的弟弟,這種兄弟關係武大很瞭解。確實算是同宗,可要論起親密的程度來講,肯定比不上親兄弟,高俅的太尉之職到了這個胖子這,恐怕也只有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武大也不相信,高俅會把什麼太重要的實質權力,給這個如此貪嘴的弟弟。 就好像,武松就算是再敬重武大,也不可能跟他來商議衙門裡的事,不過武大卻可以借用武松的威名,招搖過市,耀武揚威。 「小人罪過。」武大趕忙站了起來。「我不知道大哥身份顯赫,居然妄攀親戚,還請大哥不要怪罪。」武大名為請罪,但實際上話語裡一口一個大哥,這兄弟的關係,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甩掉的,武大有意為之,只是為了表明態度的同時,也把這種關係確定下來。 第二百八十二節 原因 「賢弟啊,老話兒怎麼說的來著?『不知者不怪』,也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咱倆才能成這種無話不談的朋友。」胖子吧嗒了兩下嘴,好像是茶葉被他喝進了嘴裡,但是胖子並沒有吐出來,而是極為享受的嚼了幾下,然後吞嚥了下去。「其實賢弟啊,你不知道,正因為我是高太尉本家的弟弟,在這京城,就很難有個朋友。每一個靠近我的人,我都得首先懷疑是不是想通過我結交高太尉,按說這個也沒什麼,畢竟我也是幫哥哥做事。可是有很多人做事不地道,在結交上高太尉之後,便把我一腳踢開。人心都是肉長得,這樣也會讓人覺得有幾分不舒服。你看愚兄只是喜歡吃,也是想借這吃食的味道,來忘記這些爾虞我詐的事。」胖子搖頭晃腦,緩慢的訴說。 「看來,京城雖好,卻比不上鄉下人的淳樸啊。唉,在我們那,受人恩惠,可是要永生相報的。」武大微微的感歎。其實武大心裡明鏡兒似的,只要是人的聚居地,這種爾虞我詐的事情就會發生。鄉下的鬥爭以另一種方式在存在著,其激烈程度,並不會比京城來的緩和。這種敘述,只是想讓胖子,對從鄉下來的武大放下戒心。雖然武大覺得這個胖子也不一定就是京城土生土長的,可能也是從充滿了另類鬥爭的鄉下來到京城,但人就是這麼一種生物,就好像武大到陽谷之後,去回憶清河的事的時候,總覺得在清河的日子那麼美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那麼的真摯。 武大心裡明白,這種回憶並不是真相,而只是不在清河之後,內心深處產生的一種眷戀使然。但是,武大要利用胖子這種可能出現的眷戀,來誤導和蒙蔽他。 「實話實說啊兄弟,我剛看著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故意來接近我的,你點的那盤『金屋藏嬌』正好是我喜歡吃的,結果我發現你半天都不跟我搭訕,我肚子裡饞蟲鳴叫,這才幫你解了圍。但是後來,我慢慢的就覺得不像,因為你的衣著打扮,言談舉止,肯定不是京城人,要接近我的話,沒必要從外地找人,那樣的風險也太大。再者,你在談話的時候並不是完全的順著我,甚至有時候居然衝撞和威脅我,這更讓我覺得賢弟,你確實是不知道我是誰,而真的是身負使命來到京城。來來來,愚兄以茶代酒,就在這先給賢弟賠罪了。」胖子倒好了茶,輕輕的喝了半杯。 「大哥,你說這些太見外了。你我萍水相逢,怎麼可能第一刻就相信一個陌生人呢?何況大哥還是身居這樣的高位,大哥的賠罪,我真是愧不敢當啊。」武大低下頭,把手中的茶碗舉過頭頂,恭恭敬敬的給胖子行了個禮,然後小口的啜飲了一下茶水,這樣既不駁胖子的面子,又能做足恭順的意味。「我現在知道了大哥的身份,那沒說的,就算是赴湯蹈火,小弟也是萬死不辭,我留下便是,大哥讓我做什麼,我就不問了。不過大哥,得容小弟點時間,先把身上的事兒了了。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何況還是恩人所托。」武大一臉赤誠。 「賢弟自然要先完成手中的事,我這個事吧,不急。其實也沒必要瞞你,我連身份都告訴你了,這個也就沒有什麼保密的必要了。其實是這麼回事,我哥哥的母親,也就是我嬸嬸,不久以前被我哥哥接到了京城的府邸來住。但是這一來就出了點麻煩,老太太是山東人,來了這之後,是吃不慣,也住不慣。她總說,京城裡的東西不好吃,不管是換什麼館子,請什麼廚子,也都說是不好吃。我哥哥這個人對別人都是極為有手段的,但是卻是個孝子,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眼瞅著老娘吃不下東西,日漸消瘦,我哥哥也就跟著瘦下來了。這本家的兄弟裡,就是我對吃食最有研究,事情也就自然落到我的頭上,可是實驗了幾次,老太太也不樂意吃我給她找的東西,我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今天得了兄弟關於飲食上的點撥,我想你也是從東面來的,估計跟山東也不會太遠,又在飲食上有自己獨到的簡介,我就想讓你幫忙,讓老太太能夠吃下去東西。」胖子說到這,微微停了一下,歎了口氣,然後緊接著說:「報酬方面你放心,我哥哥從來就不是個摳門的人,你能讓他老娘樂意吃東西的話,多少錢他都願意給,這個也就相當於你不花錢,就結交到了我哥哥高太尉。就是這麼個事,賢弟意下如何?」胖子說完話,搓著手等武大的回話。也不知道是因為店內安靜,還是胖子的手有些干,搓手的聲音顯得各位的大。 原來是這樣。直到這時候,武大心裡的石頭才算是放下,看來胖子並不打算吃侏儒的骨頭,是為了給那個什麼高太尉的老娘找廚子。其實說廚子也不怎麼貼切,估計老高家也不缺廚子,只是少一個幫他們點播的人。這個活武大是極其擅長的,他在桂花樓主事的這個階段,最樂意做的事,就是告訴廚子怎麼炒菜。當然了,這不是武大心血來潮瞎指揮,而是烹飪之道,一通百通,武大對於很多東西都非常瞭解,只是不能親手做出來而已。 至於說老太太為什麼不樂意吃京城裡的東西,武大心中也是有數的,多半就跟今天端上來的燒餅一樣,高家在做菜的時候,加了過多的其他香料,而京城的飯館聽說是高太尉的老娘來品嚐,當然也是什麼都放最好的材料,倒是比平時來的更加厲害。就好像給胖子端上來的燒餅比給武大端上來的燒餅香料更多一樣。但是老年人脾胃弱,再加上一輩子對所吃的原味食品味道的眷戀,怎麼可能會喜歡京城裡的這些玩意呢? 第二百八十三節 進入角色 但是武大有一點想不通,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就算高家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忘了鄉下東西的味道,可是武大不信,連高家的下人們都忘了,老太太的身份如此尊貴,必然有丫鬟婆子之類的服侍,這些人只要略微一提點,結症早就被解除了,何至於拖到今天。難道……老太太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這讓自信的武大也多少有了一點疑惑。 問題正好是處在武大擅長的領域,雖然情況不是特別的明朗,但微小的疑惑並不能阻礙到侏儒的自信。 「高太尉孝心可嘉,讓我十分的感動。大哥既然都張口了,小弟定然幫忙。只是不知道小弟的能力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不要對不起大哥的期望。」武大沒有把話說的太滿,給自己留了一些退路。 「哎呀,賢弟定然可以,連這種自認為在京城裡所有的美食都吃過的人,卻被賢弟今天用免費的吃食所組合的東西而震驚到,足見賢弟的本事非同一般。就這麼說吧,賢弟,你要是能讓老太太吃好飯,你的功勞是一等一的。」胖子伸出了大手指,言語當中再次跟武大強調著不需要擔心報酬。 這種反覆的強調,倒讓武大覺得有些奇怪,一般來說,只有難度極大和危險性極大的事,才會被這樣的強調報酬。但只是一個指點菜譜,又能有什麼樣的危險?這讓武大怎麼也想不明白。 另外一點讓武大疑惑的就是,胖子剛才就說了,有很多人通過胖子來結交高太尉,讓後就把胖子踢到一邊,可是胖子看起來全然不怕這一點,要知道要是和高太尉的母親搞好了關係,得到了老太太的認可,那在高家就可以是平步青雲。在高太尉心裡,母親肯定是千百倍的重要過這個本族的弟弟,畢竟弟弟有很多,而媽只有一個。那麼武大就真的沒有什麼必要再跟胖子維護關係了,相反,可能是胖子需要對武大溜鬚拍馬。 這種種關於關係的疑惑,縈繞在武大的心頭。但是他也知道,一方水土,就有一方的規矩,京城的人家,尤其是京城的大官人家,家庭裡究竟是怎麼個情況,那是武大完全所不瞭解的。 「大哥,小弟去做這個事,並不是為了什麼報酬,而是為了咱們兄弟的情意,你不把小弟當外人,小弟自然也會為大哥肝腦塗地,何況僅僅是這麼一點小事。」武大說話的時候拍著胸脯,像昨天晚上一樣擺出豪爽的姿態。 「好,愚兄就喜歡你這一點。多餘的客套話也不說了,兄弟你最快什麼時候能料理了手頭的事情,我好趕緊把你帶到老太太那去,老太太這麼多天都沒吃好,她那身子骨也不行了,我真怕出個三長兩短……」胖子說到這,臉上泛起悲傷的神色,甚至啪嗒啪嗒掉下來兩滴眼淚。 武大不相信這種悲傷的真實性,從昨天晚上胖子和武大的談話來看,就算是胖子的親媽吃不下飯,他都不會難過的掉眼淚。這種對於嬸嬸的悲傷,多半是和自己地位聯繫在一起吧。想到這,武大的心中突然一亮,頓時明瞭了胖子剛才那種殷切口氣的原因。 想來胖子在吃喝方面擅長,老太太剛一進京發生厭食的症狀時,就大包大攬,說自己肯定能完成。這種大包大攬的行為,也一定得到了高太尉的讚賞。但是隨著時間的拖延,而問題始終無法解決,這種讚賞慢慢就變成了責罰的枷鎖。對於胖子來說,他的目的是去掉這層枷鎖,至於去掉枷鎖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這是胖子所不在乎的。 「這個……也罷!」武大輕輕的拍了下桌子,好像做出了很大決心的樣子。 「賢弟,怎麼講?」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仰起頭來看著武大。 「大哥,我看這樣吧。我手頭的事呢,幾天之內是完成不了的,但是老太太的身子骨是等不起的,我就暫時把手頭的活放一放,反正早一天晚一天的,我辛苦些也能把時間趕回來,我今天晚上,就跟著你去見老太太,爭取讓老太太今天晚上,就能吃頓安生飯,大哥,你看怎麼樣?」其實武大什麼事都沒有,他一直言語中所說的事情壓根就不存在,這樣只是為了更好的解釋身份。而老太太的這種情況確實是宜早不宜晚,長久不吃東西的人,精神上就會對食品產生一種牴觸情緒,時間持續的越長,這種牴觸情緒就越大,想要重新恢復食慾的難度也就越大。武大這樣也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今天晚上就去見老太太,這樣的話,一旦有什麼不對頭,還可以借口有事,溜之大吉。 「兄弟,你就是我的親弟弟啊。」胖子欣喜異常,他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武大的肩膀,興奮的搖了搖。 「高大哥,您輕點,我可經不住您這樣的搖晃,再把我這個侏儒搖散了架。」武大趕忙說道,這也是一種示弱。 「那行,賢弟啊,那咱就說定了啊,今天晚上,天剛黑的時候,我就到這來接你。」胖子趕忙放下了手,跟武大確認道。 「放心吧,大哥,我那個時候不會外出的。」其實武大可以整個下午都不外出,但是他必須的好好琢磨琢磨,晚上怎麼才能夠取悅老太太的舌頭。 「還有一點……」胖子的臉色凝重了起來。「賢弟啊,高家府上人多嘴雜,在外人面前,就不要稱呼我為大哥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姓高,單名一個明字。叫我高明也就行了。」 「是是是,大哥……哦不,高明……大哥放心,小弟在別人面前的時候,自當這麼稱呼,不會讓大哥為難的。」武大滿口應承,其實剛才高明就說過他的名字,只不過武大沒有太用心聽而已。至於高明讓武大稱呼他名字,而不是大哥的原因,武大也很清楚,叫高明大哥,就相當於把高太尉也牽扯進來,高太尉怎麼會允許自己有一個鄉下的侏儒弟弟呢?這是不成體統的。何況,要是兄弟相稱的話,那武大和高明也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旦武大出現什麼問題的話,高明就要為武大負責,這種沒什麼好處的事,高明是一定不做的。 這高明還真高明,滿肚子的心眼,我得留意點,切莫被他算計了。武大暗暗打定主意。 「好,那一切都說好了。」高明仍舊搓著手,有些刺耳的皮膚摩擦聲傳來,這種配音讓武大感覺,高明的內心,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那這樣,賢弟,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先回去安排一下,你下午就去辦你的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找這的店家。但是切忌,入夜之前一定要回來,愚兄我準時來接你。」說完了話,高明站起身來,對著大堂的另一頭喊道:「你們聽好了啊,這個人,是太尉的貴客,務必照顧周到,要有求必應,懂不懂?」 「是,您放心吧。」那邊的夥計做著應答。但是武大並沒有去看那夥計的表情,這時候東張西望的,顯得心虛。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交代完事情的高明,跟武大說道。 「大哥儘管放心,咱們晚上見。」武大一拱手,算是相送。 高明伸手一推,示意武大不必送出來,然後甩開大步,出了客棧的門,往右一拐,消失在了武大的視線之中。 「夥計,夥計,過來一下。」武大口中呼喊著。 「爺,您有什麼事。」幾乎是眨眼之間,夥計就到了桌前,態度也比剛才要恭順了許多。看來這都是胖子的囑咐的功勞。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但是呢,京城我來的少,地方也不是很熟,你給我找一個精明的,對京城地界兒熟悉的隨從,跟著我一塊出去。要不入夜的時候趕不回來,耽誤了太尉的事。」武大做著要求,同時抬出了高太尉作為理由。 「您看這樣吧,也別別人了,我不太放心。我下午跟著您出去,整個京城不敢說,但是大部分的地方,我都是很熟的。」夥計直接自告奮勇。 「你?」武大上下打量了下這夥計。聽聲音來判斷,剛才答應高明的就是這夥計,看來他應該是這裡的一個小頭目。嗯,這樣的小頭目,一些小事情也能做的了主,是比較不錯的人選。 武大點了點頭。「那好,就是你了,讓夥計給我打些洗澡水,我回房沐浴一下,然後咱們就出門。」 「爺,您回房稍等,這就送到。」夥計答應完之後,馬上就小跑的下去安排了。 這夥計的腿腳驚人的麻利,也難怪成為了這的小頭目。 武大心中明白,帶著夥計出門,他這一路上做了什麼,定然會這隨從在時候告訴給高明,這正是武大想要達到的效果。 不加防備,做事用心,為人淳樸,這是武大想展示給高明的一面。而這些品德,僅僅當面展示,是遠遠不夠的。 第二百八十四節 無法收斂的狂想 此時的武大早已經吃飽,他站起身來,返回了自己的房間,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洗澡水。徹底的清洗一下,對武大來說十分的必要,儘管是冬天,可是長途跋涉讓他的身上沾滿了灰塵,尤其是後背上,只要微微的一出汗,就感覺到奇癢無比。其實當年武大過苦日子的時候,經常一冬天都不洗一次澡,只有在夏天的夜晚,河裡沒有人的時候,他才會裸(和諧)露那畸形的身體,充分的洗浴。但是,這都是之前的事了,在有錢之後的武大,即便是冬天,也幾乎每天都會沐浴,現在的他,只能在腦海中去追憶過去的苦日子,而絕對不能親身體驗了。 另外,晚上要去見老太太,一個精神的外表也是非常重要的,雖然說要解決的僅僅是關於吃食的問題,但是給老太太一個好印象,讓她能接受自己的意見,就相當於成功了一半,還有,清爽的沐浴,也會讓武大的頭腦更加的舒服。 夥計的動作非常麻利,武大剛剛回答房間不久,洗澡用的大木桶就被推了進來,這木桶的個頭比武大在桂花樓用的要大的多,武大要是坐進去,將將只能露出半個頭,很明顯,這是給正常身高的人用的。另外,這桶特別的寬,寬的已經有些像盆,組成木桶的木板,足有五寸多厚,看起來,即便是不裝水,這木桶也頗有些份量,幸好地下裝有木輪,可以平著推進來。 在木桶的後面,是水車。水車裡的桶盛著熱水,夥計用水瓢一下一下的裝滿了整個木桶,在這個過程當中,熱水稍微的變涼,再用手去感覺溫度的時候,就已經很適合人進行沐浴了。夥計的動作訓練有素,往木桶裡加了這麼多的水,居然沒有一絲半點的飛濺到外面,武大也明顯的看了出來,夥計加水並沒有到正常的吃水線,而是比正常的水量少了一些,想來這也是為了照顧自己侏儒一般的身高。念及此處,武大突然有一點感動,想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因為他是個侏儒而給予他特殊的照顧,甚至當上了桂花樓的掌櫃之後,無論是騎的馬還是坐的椅子,也都是正常的尺碼。武大不是沒有想過,去更換更合適的東西,但是讓工匠專門打造一張小椅子,實在是太容易熱人恥笑,這話武大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去說的,可氣就可氣在,居然也沒有一個下人或者工匠,主動的做好,送到武大的跟前。武大雖然不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小椅子,可完全能夠搬到自己的房間,去盡情的享受這種舒適帶來的喜悅。武大也聽說過,雲南產一種獨特的馬匹,叫做果下馬,據說能夠在果樹下行走,非常的矮小,當地人很愛騎乘,這一點武大專門托人打聽過,但是陽谷的地方太小,販賣的馬匹大多是用於耕種,這種馬只要有力量,耐力綿長。而少數人購買的騎乘或者是拉馬車的馬,也都要求身高馬大,氣宇軒昂,沒有馬商不遠萬里從雲南運果下馬到陽谷來進行銷售。 但在今天,只是在京城的客棧裡,洗澡這樣的小事,居然受到了特別的優待。武大甚至可以確定,如果客棧裡有小一些的木桶,夥計一定會專門的哪來,只是打造這麼一隻木桶實在是太費功夫,而且如此沉重,也不方便搬運,只能用這個先來給自己使用。 夥計完成了工作之後,用手輕輕的攪著洗澡水,然後擼起袖子,用前臂的外側皮膚,去試探水溫。 武大不解:「兀那夥計,你這是在做什麼?」 那夥計趕忙把手臂取了回來,來不及擦乾淨手肘上的水,就低頭施禮道:「這位大爺,您不知道,用手去感覺水溫是不准的。尤其我們這些做慣了粗活的手,即便是他們可以忍受的溫度,也很可能會燙壞了大爺你。用胳膊來試的話,就能夠保證最準確的溫度,讓您洗的舒服。」夥計手臂上滴下的水,濺落到了地毯上,這是第一次,地上出現了水漬。 「哦,原來如此。」武大點了點頭。「做的不錯,看來我是錯怪你了。洗澡水什麼時候能好,我下午還有事情要去做,不能在這個上耽擱太久。」 「爺,已經好了。」夥計回答道:「不知道您需要不需要我們留下來服侍您沐浴,當然您要是覺得我們哥倆不合適的話,本店裡還有伺候沐浴的侍女,也可以幫您叫來。」 伺候沐浴的侍女?武大聽了之後,心裡一動,他真的想叫來好好的看看,這輩子還沒有女人伺候過他洗澡,他曾經很想潘金蓮這麼做,但是家中的地方侷促,一直也沒有這種機會,何況看到潘金蓮的時候,武大只想化身為一頭飢餓的猛獸,把她按到在地上,一口吞到肚子裡去,哪還管得了這樣的許多。 但是,武大心裡也明白,如果叫侍女來幫自己洗澡,固然快活非常,可也是占時間,今天下午的時間非常寶貴,必須要花在關鍵的地方,至於女色,想必京城裡的煙花柳巷更勝於陽谷縣,只要有銀子,有地位,我一下子叫上二十個女人躺在床上,任我凌辱,又有何不可? 武大想到這,擺了擺手,說:「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可以,洗完了我會叫你們。」 「是。」夥計輕聲的答應著,然後在地上撲了一大塊毛皮的墊子,把裝滿了洗澡水的木桶推了上去。「冬天天涼,這皮子放在這,您可以赤腳踩上。」說完這話,夥計留下了洗澡用的棉布浴巾和皂莢,就退了出去。 武大看著地上這塊皮子一笑,說的好聽,這皮子是給我踮腳的,實際上房間裡所撲的地毯非常的厚,這又是二樓,下面都是木頭,怎麼可能會涼到呢?這皮子只是怕我把水濺到地毯上吧,換了個好聽的名頭。 第二百八十五節 破衣爛衫 武大有心故意弄些水到地毯上,讓這些夥計難看,可轉念一想,這樣的事,純粹是損人不利己,沒有任何的必要,也就放棄了這種想法。 洗澡水只是略微有一點發燙,武大剛進去的時候,覺得溫度有些太低了,他有心想喚夥計進來添一些熱水,可是一來麻煩,二來,這樣也會讓自己畸形的身體,暴露在別人面前,這是武大不想發生的事。當然,這種暴露的反感,僅僅會出現在面對男人的時候,要是面對女人,武大還會非常的享受這種暴露的過程。 可是當武大緩慢的坐在木桶底下預先設置的木凳上的時候,水正好到達他的鎖骨,這種略微的發燙,就變成了非常舒適的溫暖。這種水溫,遠比武大在桂花樓所洗的那種過分發燙的水,要來的舒服的多。武大感覺到自己在水中快要融化掉了一般,一路的疲憊被靜靜的洗滌掉,丟落到那漸漸變得骯髒的洗澡水中。 整個洗浴的過程,並沒有持續太久,武大甚至沒有拆開髮髻來清洗頭髮,因為他知道,如果洗頭髮的話,那頭髮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幹,可自己又著急出門,到時候只能凍的一腦袋都是冰碴。何況頭髮裡並沒有什麼發癢的感覺,只要把表面的頭髮擦乾淨,足可以應付到晚上回來,再做徹底的清洗。 武大出了木桶之後,站在毛皮上,用大塊的棉布,把身上的水認真的擦乾淨,確保身上不在滴水之後,把衣服穿上。沒洗澡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可洗完了澡的武大再拿起衣服的時候,覺得上面帶著一股濃重的味道。但是沒有辦法,這次來京城,武大並沒有帶任何換洗的衣服,畢竟這是逃亡之旅,眼下也沒有衣服可以換,不過這也給武大提了個醒,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不能穿著這身衣服去見老太太,下午盡量的買一身吧,只是希望京城的衣服,不要太過於昂貴就好。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武大打開屋子的門,大聲的喊了一句:「夥計!」 片刻之後,就有人跑了過來,正是剛才推盆進來的那個夥計。「爺,您洗完了……?」夥計很明顯不相信武大洗的這麼快。 「哦,那個我下午還有事,所以就快點洗,你可以叫人來把東西撤了。」武大說話的時候,輕輕的揉了揉臉。剛才坐在木桶裡,臉好像被裝在蒸包子的籠屜裡了一般,此時武大總是感覺自己的臉已經熟了。 「那您……沒把水濺到地毯上吧?」夥計囁嚅道:「爺,實不相瞞,我是準備過一會就去服侍您出來的,房間裡的地毯很貴,一旦要是因為我們的失職,被水漬或者什麼其他的東西污染,那上面的責罰會相當嚴厲。」這夥計的年歲不大,說到這的時候,眼淚幾乎在眼圈裡打轉,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來悲慘的結局。 「沒有沒有。」武大輕輕的搖了搖手,他為自己剛才的決定感覺到高興,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行為,卻讓眼前的這個小夥計,能過的安生。「你放心吧,剛才我擦水的時候,是特意站到毛皮上擦的,地毯上並沒有沾上。」 「真的?」夥計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突然間雙膝跪倒:「謝謝恩公。」彭彭彭,磕了三個頭。 這讓武大非常意外,他趕緊伸手相攙。「小兄弟,不用這樣,我是窮苦人出身,知道做下人的不容易,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刻意的為難你的。」 被拉起的夥計,眼睛有點泛紅,但是並沒有再說話,而是跟隨著武大走進了房間,認真檢查了毛皮周圍沒有水漬之後,出門招呼其他的同伴,一起艱難的把盛滿水的木桶推出了門。他們推動的動作無比小心,木桶裡並沒有一點的水花漾起。 過了一會,又有兩個夥計進來,小心的抬起鋪在地上的毛皮,武大推測,他們是害怕上面的水會留下來,所以才沒有捲起,而是採用這種方式抬出去。一番折騰之後,武大的房間總算恢復了初始的模樣,而武大也用濕布,把髮髻外面的頭髮擦的發亮。 可就在這個時候,武大發現了地上的一滴水漬,這位置應當是被毛皮覆蓋在下面啊,怎麼會被滴上呢?略微的思索之後,武大想了起來,這是剛才夥計測水溫的時候,被自己叫住,不小心的時候滴在地毯上的。這地毯說來也奇怪,明明只是清水,水滴在上面,印記居然這麼明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這個事告訴給剛才那夥計,看他剛才磕頭的樣子,就知道污損了地毯,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大問題。 管他幹什麼?武大琢磨了一下,笑出聲來,反正也不是我的問題,是他自己不小心而已,不知道擦乾淨手肘上的水,再來回我的話。另外,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己究竟能不能在老太太那獲得成功,全身而退,還是個未知數,別人真的是顧不上。武大這麼一想,便覺得自己仁至義盡,收拾的妥當了之後,再次走出房門,來到了大堂。 剛剛答應和自己同行的那個夥計,已經換了身僕從的衣服,在那裡等著了,看見武大出來,恭敬的鞠躬。「爺,您洗好了。」 「嗯,洗好了。」武大點點頭。他說話的時候,越發感覺到身上這身髒衣服不成體統,另外在逃亡的時候,所選的衣服質地並不是太好,此刻雖然夥計是一身僕從的打扮,但是論衣服的材料和做工,武大就已經落了下風,這樣著實讓人心裡不舒服。 「爺,您是騎馬還是坐轎?兩樣我都在外面給您備齊了。您的馬看起來頗為疲憊,在馬廄裡正在好好的修養,我另外給您找了馬匹,雖然比不了您的神駒,但也是神駿異常啊。」夥計頭兒介紹著說。 武大明白,夥計頭兒這麼說,其實的意思是,他找的馬要比武大原來的馬好,只不過是忌憚於武大的身份,用這種較為緩和的語氣說出來。武大毫不懷疑夥計頭兒話語的真實性,這是京城,馬販子比陽谷應該多上百倍,什麼樣的馬沒有呢?武大雖然很想在騎京城的女人之前,先騎騎京城的馬,可是總覺得,這樣太過於張揚,畢竟自己是個侏儒,畢竟,這是在逃亡的路上,一切都沒有塵埃落定的話這般招搖,可能會出什麼問題。 「坐轎吧。你騎馬跟著就行。」武大如此說道。他覺得跟這個夥計頭兒一定要搞好關係,所以加了一句讓夥計頭兒騎馬。 「爺,您真是對我抬愛,當下人的沒所謂,我步行跟著您就好,這樣也方便您隨時隨地的跟我打聽事,您的好意,讓小的感激不盡。」夥計頭兒也很會做事,他婉言推辭了武大的好意,但是卻在語言中反覆的強調,這份情誼已經領下了。「轎子就在門外,要不您喝杯熱茶,暖好身子再出門?」 「不用了,我不冷。」武大從來沒有被這麼鞍前馬後的伺候過,心中有些飄飄然,真是不知道,京城裡的達官顯貴是怎麼享受的,便是能過上一天那樣的日子,這輩子也不白活。「哦,對了,我還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 「賤名哪能入貴耳,您要是覺得需要有個稱呼來招呼我的話,那就叫我余三兒。」夥計頭兒回答。 「余三兒,呵呵,兄弟不少啊。我們家就兩個,我那個弟弟可把我這個當哥哥的累的夠嗆。余三兒,我問你啊,咱們這附近可有做衣服的地方,最好是手腳麻利些的,我晚上就得穿。你看我這一身衣服,晚上去見老太太有些不禮貌。」武大身手往自己身上一比劃,道出心中的顧慮。 「做衣服的地方倒是有。」余三兒少見的撓了撓頭,此前他回答武大的問題總是沒有任何猶豫。「可是,爺,據我所知啊,這做衣服再怎麼快,都得一天半的時間,因為好衣服的量尺寸,剪裁布料,縫紉,都是極為精細的,慢工出細活,好衣服實在是快不了。不過我們這附近有成衣鋪,有現成的衣服,做工也是最上乘的,雖然不是那麼的合身,可總比沒有要好。這是小人的一點建議,您看……」 武大眉頭一皺,臉上露出不悅:「余三兒,你們這的成衣鋪,有賣適合我穿的衣服的嗎?要不是我先天不足,還用得著問你,哪有做衣服的?」武大最不願意提及的就是自己的殘疾,他感覺余三兒的話衝撞到了他。 「小人不敢。」余三兒趕忙低頭認錯,但是並沒有武大想像中的誠惶誠恐,看來這余三兒也是有些背景和身份的人。「小人想,也許您可以先到成衣鋪去購買衣衫,然後咱們迅速的找個裁縫店,為您把衣服略作更改,以合適您的身形。這樣的衣服雖然沒有直接做出來的好,可是現在時間倉促,也只能暫時先委屈您一下了,您意下如何?」 第二百八十六節 周到的僕從 也只能這樣了,武大不得不承認,余三兒提供的是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方法好是好,但也有缺點,那就是購置成衣和進行快速的修改,都需要花銀子,這一花就是兩筆。武大的兜裡雖然還有些金子,可是未來究竟會怎麼樣還說不好,在來錢兒的道兒沒確定下來之前,枉然的花掉手裡最後的籌碼,並不是一個好的主意。 最起碼,剩下的這些金子,足夠武大找一個小小的縣城,安置好後半生,甚至還夠在重新討一個老婆,而這種生活,都是武大自小以來嚮往的。武大感覺到,屬於他的這一年冬天,似乎每天都在選擇,每天都甚於出十字路口,而不同道路上若隱若現的景色都在誘惑著他,希望他能夠重新作出選擇。 這身衣服要是做了的話,不可能讓余三兒出銀子,他雖然可能有一定的背景,但現在只不過是客棧裡的一個夥計頭兒,沒有道理讓他出錢。而武大也明白,做完一身體面的衣服之後,自己就沒有任何的退路了,剩下的錢肯定不夠衣食無憂的過完下半生,只有一條路走到黑,再無退路了。這可能是人生最後的一個十字路口,也是最關鍵的,在每一個路口之後,都是筆直的道路,武大有一種預感,在這次選擇之後,命運的手會一直的推著他往前走,而他只能做被動的選擇。 放棄嗎?不!我已經走到了這裡,如果要去一個縣城過小日子,我昨天晚上完全沒有必要花那四百兩黃金,現在已經投入了這麼多,想讓我捨棄從頭再來?怎麼可能!雖然眼下是一個選擇的當口,可很明顯,那些路只能用來看看而已。 「余三兒,你腦子真機靈。不錯,這樣來趕製衣服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你也能看出來,我是從鄉下來的,並不清楚現在京城流行的款式,你就幫我調地方吧,弄一身去見老太太顯得體面,卻又不張揚的衣服。」武大明白,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與其做一些毫無必要的決定,不如把決定權完全的交給余三兒,反正衣服採買出現紕漏的話,武大也大可以推卸到余三兒身上,想必到時候高明對於余三兒的責罰也不會輕了的。 「那就請您出門上轎,我這就帶您去。不過爺,咱話可得說到前面,雖然這是最省時的做法,但是省時也就得花錢,不知道您身上的銀兩夠不夠,要是不夠的話,我可以先從賬上幫您支。」余三兒話說到這,態度很謹慎,很明顯,他是怕說話的語氣處理不周,讓武大誤認為這是一種嘲笑。 「我是從鄉下來的,到底要花多少銀子,還真就不清楚,你說說看,要是我身上的錢不夠,還真的讓你幫忙。」武大做著回答。他回答的非常率真,好像沒有任何心機一般,其實武大對於余三兒的態度是非常受用的,這種人非常有眼力價,連武大脾氣這麼不好的人都能伺候的妥妥帖帖,看來在京城也必是個左右逢源的角色,一定要跟他搞好關係。 「呃……」余三兒略作思考,然後說:「我估計您做一身像樣的穿戴,估計得黃金六十兩。」余三兒非常小心的看著武大的臉色,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猛獸面前的小動物一樣的謹慎,生怕觸怒了武大。 「哦,六十兩金子啊,那還可以,我還以為京城的東西都貴上了天呢,這點錢就不用從賬上支了。」武大很是好爽的揮了揮手,看似無所謂的表情下,武大的心幾乎在滴血。這個價格比他想像的要貴,他也明白,從余三兒的賬上固然可以隨意的支取這筆錢,可要是那樣的話,這消息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高明知道,一直以來所營造的淳樸形象,就很可能變成一個見利忘義的無恥之徒,那麼接下來的事,就要困難出許多。另外,武大也想給自己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和狀態,他想讓自己沒有退路,而不是腦子裡面一直在琢磨,要是現在停止,逃到別的地方去如何如何。 「鮮能看到爺這樣豪爽的人,小的大部分接待的人,如果聽到這個價錢,都會露出驚訝的神色,並且職責京城的商家不仗義。」余三兒誇讚道。 「哈哈哈,要麼怎麼說我是爺呢?經商的不可能仗義,無奸不商,沒有利潤為什麼來幹這營生?這個東西做買左買,各族所需,兩廂情願,有什麼仗義不仗義的?」武大哈哈大笑,然後抖了抖身上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袍子,走出了客棧的門。 余三兒在後面跟隨著。轎子就落在客棧的門口,看起來並沒有陽谷的轎子大氣,外形上小了幾圈,這種大小的轎子,在陽谷,只有不太有錢的人家的女人才會乘坐。 武大看見轎子皺了皺眉頭,可是想想,多大的轎子,也都是代步的東西,現在在京城,沒有必要講這種威風。於是他走到轎子前,轎夫熟練的壓下了轎子,挑開轎簾,武大順勢坐了進去。 「爺,您坐好了?坐好了咱們可就要走了。」余三兒在外面確認道。□我們備用網址:www.uu158.net□ 「嗯,走吧。」武大回答。俗話說禮多人不怪,余三兒這細緻的詢問,帶給武大的並不是厭煩,而是一種沁入心脾的舒坦。 武大坐進來才發現,這轎子雖然從外面看起來並不怎麼氣派,可是裡面的裝飾卻相當的考究。不說別的,這轎子的裡面都鑲嵌了一層內襯,而這內襯只要用手摸摸,武大就知道這是楠木。其實桂花樓重新開業之前,武大把世面上的貴重木料看了個遍,對楠木也是讚賞有加,唯獨就是楠木的價格太過於昂貴。幾乎二兩楠木就要賣一兩銀子,這殺人的價錢讓武大只是聽了一下就望風而逃,但是楠木那精緻的手感,以及散發出的陣陣芬芳,卻深深的印刻在了武大的腦海裡。這轎子裡居然裝了整整一層的楠木,考慮到厚度問題,轎子裡幾乎就相當於鑲嵌了一層銀子。這種考究的裝潢,實在太過於奢華,除去楠木之外,轎子中其他的部分也是精益求精,甚至連座椅的坐墊都讓人感覺不同凡響,只是武大看不出怎麼做的罷了。 這讓武大感覺到非常疑惑,在陽谷,人們喜歡把考究的部分放到轎子的外面,展示給別人看,所以外表氣派而裡面寒酸的轎子,其實很普遍,武大也早就習慣了內部沒有一點裝飾的轎子,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轎子裡面,只有乘坐轎子的人才能看見,有個座椅也就是了,而轎子的外面,卻是路上的人都能看見的,不考究一點怎麼能行?但京城的轎子,卻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不重視外表,重視內襯,難道一個人的眼睛,比路上很多人的眼睛都要重要? 武大扭頭看看左右,這時候,他又發現了個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他坐著,居然頭正好在轎床,沒有出現從前即便是站起身來,也很難看到外面的情況。可這轎子,從外面看,只是小了些,並沒有矮,窗子位置的比例也是正常的,他們是怎麼坐到的呢?既然不是上面降低,那就肯定是下面增高,武大仔細看了看屁股下的座椅,對比了一下高度,發覺座椅的確是被加高了,之所以武大沒有一進來就發現座椅加高的原因是因為,加高的不僅僅是座椅,還有轎子裡面的底部。按說這也不難發現,只不過是剛才轎夫壓轎的動作巧妙,而武大也沒注意看,稀里糊塗的就上來了。 不消說,這也是余三兒做的。看來余三兒早就為武大這個侏儒,把很多事考慮到了前頭。雖然武大知道,這只不過是余三兒日常工作的內容之一,可是武大仍然非常感激,這種感激的全部原因就是,在自己悲苦的前半生裡,從來沒有人因為他是個侏儒,而給予他特別的有待,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別人的白眼、侮辱、謾罵、以及詛咒。 武大第一次的在轎子裡打開轎窗,看看街道兩邊的風景,這是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美好時光。他發現,余三兒就站在轎窗邊,保持著跟轎子同樣的速度前進,想來這是為了武大可以隨時的招呼他。 「余三兒,轎子非常考究,你做的也很用心,雖說有些多餘,可我還是想說聲謝謝。」武大言語道。 「爺,我真是愧不敢當。實話實說,類似的工作我幾乎每天都在做,可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感謝。大多數從地方上來的人,都會跟我埋怨,說轎子看起來不夠氣派云云,根本不會注意到別的方面。」余三兒苦笑道。 「通體楠木內襯,還不夠氣派?在我看來,這氣派的都要上天了。」武大言語道。幸虧剛才沒有抱怨轎子的外表,不然的話余三兒豈不是要把我歸入到和其他人同樣的範疇? 第二百八十七節 制 「爺,我真是服了您了,很少有人能夠辨認的出轎子裡的是楠木,您可不像是鄉下來的人,倒好像是時代生活在京城裡的王侯子孫。」余三兒雖然是一邊跟著轎子走一邊跟武大說話,可是對答如流,臉不紅氣不喘,看來身上也帶著些功夫。 「只有真正的鄉下人才認識楠木,城裡的老爺都只見過楠木做成的東西,對於它們本來的樣子反而不熟悉了。不過余三兒,其實對於轎子的外觀,我也是有疑問的,為什麼這麼精緻的內飾,可是外面卻看起來有些粗糙呢,這顯得有些不太協調啊?」武大覺得不懂的事還是要問,這涉及到對於京城風土人情的把握,瞭解風土人情,就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京城這個看似深不可測的群體。 「路還得走一會,那我就跟您詳細的說說這事。」余三兒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反感,而是一副認真回答的樣子。「您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您不瞭解京城。在一般的小地方,當地最有地位的也許並不一定是官家,可能是當地最有錢的富商,因為這些富商,提供者小城裡相當比例的稅收,他一旦不合作的話,當地的官府就會很難辦。既然他連官府都能夠挾制,自然在地方上威風無比,什麼事都可以作威作福。落實到坐轎上,就是氣派無比,我知道有的地方財閥,居然坐八人抬的轎子。」 「對對對,確實是這樣。」武大出聲附和著,實際上他在陽谷就是這樣的角色,要是生活太平的話,武大也真想弄一個八人抬的轎子,沒事出去威風威風,能佔一半的路,那走起來,誰能不注意。 「這樣的事情出現在地方,也只可能出現在地方,甚至不可能出現在一些大城市。為什麼呢?因為『制』。您可能不瞭解這個『制』是什麼東西,咱們舉個例子來說,只有皇族,才可以身著黃色的衣衫,如果是平民百姓穿著的話,意同謀反,是要被馬上殺頭的。」余三兒說道。 「哦。」武大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地方上無論如何膽大妄為,都是不敢穿黃色的。」 「您明白這個,我就好解釋了。其實轎子也是一樣,這個平民百姓,沒有功名的人,只能做這種兩人抬的小轎子,不光這樣,連轎子的大小寬窄,也被嚴格的限制,是非常的侷促的。如果轎子寬了一寸,被抓到就是要殺頭的。我說句不敬的話,咱大宋朝現在不穩當,內憂外患,這就導致,對地方上的這些逾制行為管的不是那麼的嚴格,所以地方上在轎子的規格問題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京城不一樣,天子腳下,打榜之地,沒走幾步,就能遇到個衙門口,在這個地方,要是敢逾制的話,恐怕一個時辰都出不去,人頭就已經落地了。您現在坐的轎子,就是嚴格按照這種制度所打造的。可是呢,您想啊,這個京城裡有錢的人肯定比地方上的多,他們手裡的銀子,也是地方上那些財閥的數倍,你讓這些有錢人,做著這種在地方上只有女人才會坐的轎子他們肯定是不甘心的,所以呢,這些人就換了種方法來進行攀比和享受,那就是在轎子的內襯上做功夫,下文章。類似的事有很多,比如布衣的房屋規格,不能逾制,所以有錢人就只能用狹窄的地方來修建豪宅,蘇州那個地方園林很有名,其實也就是這個緣故。在京城呢,修園林的地方也沒有,所以京城的有錢人,最熱衷的事,莫過於斗廚子,用廚子的手藝來進行攀比。」余三兒深入淺出的跟武大介紹著。 經過這樣的解釋,武大就明白了,早聽聞京城裡的講究多,想不到居然嚴格到了這種程度,轎子寬一點,都等同於造反,要是這種規定在陽谷實行的話,大概所有的富戶都要被拉去殺頭。 「果然是京城啊,等級森嚴,我這種外鄉人,如果不被指點的話,很可能莫名其妙的就丟了腦袋,那可不上算。」武大這麼說,實際上是對余三兒的感謝和褒獎,因為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在這擺著,實在不適合一直把謝字,掛在嘴上。 「您是個敞亮人,我就多說幾句。其實要我說,這種制度其實已經腐朽了。最開始的時候,我猜測,這種制度是為了維護皇家的尊嚴,可是問題就在於,絕對的權力已經足夠帶來絕對的尊嚴,這種不合理的制度,只會給大家來找麻煩。其實這麻煩,不光是布衣的麻煩,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很麻煩。」余三兒說到這,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個我就不懂了,怎麼有身份的人也麻煩呢?」武大不解。 「我就打個比方啊,你比如,這人是有爵位的,可是呢,很多爵位都只是個空架子,朝廷現在缺錢,就不怎麼給他們發銀子,那世襲繼承爵位的人呢,手裡就沒錢。這些官宦子弟也沒什麼本事,不給他們錢,日子就過的非常的窘迫。可是這個『制』就要求他們,出門,必須要坐八人抬的轎子,要是坐二人抬,那就等同於不要朝廷給的爵位,也一樣是謀反,同樣要殺頭。可是兜裡沒銀子的人,怎麼可能去坐八人抬的轎子,難道為了出個門,飯都不吃了?就因為這,這些有身份的人,每次出門都只能步行,反到不如這些布衣來的逍遙。你再比如啊,朝廷要求,有身份的人吃飯,必須要滿足多少個菜,要有多少個盤子,多少個碗,沒錢湊不出怎麼辦呢?我見過一盤菜分裝四個盤子的人,您說這可笑不可笑,麻煩不麻煩?」余三兒說到這,嘴角上揚,露出有些輕蔑的表情。 這些是武大聞所未聞的,想不到在京城裡,有了身份也不能夠為所欲為,反而要被更多不合理的框架所禁錮,這座城市看似繁華,但當繁華被剝去之後,有的只是一根根被燒紅了的鐵條,而這些鐵條經過複雜的交織,變成了一個不可能逃脫的牢籠。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京城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因為每個人都是囚徒。 第二百八十八節 高士齋 毫無疑問的,京城集中了整個國家中最優秀的一批人,那為什麼這批人甘願在囚籠中做著規矩如此繁多的囚徒,而不到鄉下去做一個快樂的自由人呢? 這個問題武大略微一想,就得到了答案,這也正是他上京來的原因。鄉下的人少,而京城的人多,何況京城並不是一座城市,而是整個大宋朝的縮影,在這裡,可以體會把別人踩在腳下的樂趣。在剛剛的談話之後,武大也發現了另一個屬於京城的秘密,那就是,因為京城的規矩是誰都無法改變的,這些規則對所有人都保持著基本的公平,這也就代表著,如果能夠理解、能夠利用這些規則的話,那麼就真的可以平步青雲。京城是屬於夢想的地方,武大剛剛來到這一天,就發現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肉,每一根骨頭,甚至每一滴血都在興奮,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融入京城,這座夢想家的樂園。 「爺,前面就到了,您準備下轎吧,您下轎的時候注意些,轎子裡面略微有些高。」余三兒說道。 這句話也就把武大想要回答余三兒的話給頂了回去,不過武大想想也好,再繼續說的話,也說不出什麼來,剛剛結識的人能夠跟自己說這麼多已經足夠好了,有用的信息需要從不同的人身上來挖掘。 「嗯,知道了。」武大隨口應了一聲。然後把轎床徹底的關了上,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下轎。他的心中略微的有些不自然,想像著自己一個破衣爛衫的外鄉人,又是個侏儒,走進成衣鋪會被他人所恥笑,如芒在背。 片刻之後,轎子停下,然後穩穩的放在了地上,武大沒有感覺到任何的顛簸,而後轎簾被緩慢的挑開,武大站起身來,伸手擋了一下外面的光,眼睛注意向下,看著轎子高處的部分,兩步走了下來,他有意的賣弄身手,用手一扶抬轎的轎桿,雙腳離地,很輕盈的躍了過來。 「爺這手功夫,當真俊的很啊。」余三兒趕忙稱讚。 「不敢當不敢當,余三兒,其實我看的出來,你的功夫相當深,不說別的,就這冬天,跟在轎子外面走,說了這麼多話,居然呼吸依舊輕微,這份吐納的功夫,估計是從小就開始練的,我這就是覺得抬轎的小哥再幫我壓轎有些麻煩,一點彫蟲小技而已。」在越過轎桿之後,武大也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動作平常的他是不可能完成的,只有身上湧動著那種莫名的力量的時候,才可能做到,就好像十一月十五的下午那樣。可是現在的自己身上的狀態很平常,剛才走出轎子的時候,也只是腦子裡的一個想法,就好像越過去是很平常的事一樣,沒有細想,就跳了過去。 這麼看來,可能是自己的身體素質真的提高了,這提高來的太過於古怪,多半是跟吞下的那枚血石,有著直接的關係。但是說到底,武大也不明白血石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不過這個他並不著急,現在的武大身處京城,他相信,在京城,一定有高人能夠說出事情的始末來,但是,那都不是現在的武大應該關心的東西。 轎子所停的位置,門面相當的氣派,氣派到,如果是武大獨自走過這裡,他是萬萬不會走進這扇門的,這種氣派的裝潢,對於武大這種清苦人來說,就好像是光芒萬丈的太陽,即便是路過,也會選擇把眼睛避開,不會選擇去直視。 不就是六十兩金子嘛,爺我出的起,既然身上有這筆錢,那我怕個什麼呢?再說還有餘三兒在這兜著,余三兒得了高明的囑咐,不可能讓我掉在地上。武大一個瞬間,想明白了這些原委,把衣服的下擺往上提了提,緊走幾步,進了店舖,當然,進門之前的時候,他並沒有忘記,抬頭看看上面的匾額。這匾額上的字非常氣派——高士齋,想來這就是名字了。 武大進門之後,四下觀望,這裡跟他想像的不同,他覺得既然是成衣鋪的話,這店面裡最起碼應該掛著些現成的衣服,用來給客人進行挑選,但是這四周,一件衣服都沒有。會不會是余三兒搞錯了地方? 余三兒就在武大身後跟著,武大趕忙扭頭小聲問:「余三兒,這是成衣鋪嗎?怎麼看不到一件衣服。」 「您放心吧,我是不可能帶錯地方的。」余三兒小聲回答,很明顯,余三兒刻意的照顧了武大的面子,並不讓第三個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正在說話的時候,店面中的一個夥計打扮的人一溜小跑的過了來,這夥計先沖武大一抱拳,但是沒有說話,轉而對余三兒施禮。「余三爺,今天怎麼得閒到小店來了啊?」 武大歎服,看來在京城裡做買賣,一定要找這些人精當夥計。這個夥計很明顯是通過武大和余三兒的站位分辨出了武大的身份較為尊崇,所以先跟武大施禮,這樣不被人怪罪。但很明顯,余三兒是這的老主顧,也不能失去了體統,因而馬上攀談。 「哦,我沒什麼事,我是陪這位爺來的。」余三兒身手向武大略微一示意。 「這位爺看著臉生,他是……?」夥計的聲音略微上挑,這是個要讓余三兒解答的問題。 「不該問的事不要問,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是太尉的貴客,身份比我要尊崇的多,你們掂量著來,要是招待不周,應該知道是什麼結果。」余三兒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了一句,言語中充滿了威脅。 「是是是,小的明白,絕對不問了。」那夥計趕忙揮著手,用來加強語氣。「那這位爺,到小店來是要幹什麼呢?」 「這位爺剛出了趟急差回來,但是太尉的高堂請這位爺晚上去太尉府赴宴,你也知道,老太太最不好伺候,因而這趟來是,是為了給這位爺挑身衣服。當然了,你們這的衣服也比不上定做的,所以有不合身的地方,還得在這改改。」 第二百八十九節 博弈 武大心裡明白,余三兒這麼說,就等同於把店舖夥計的嘴給堵上了,免得一會肯定要說衣服不合身等等,惹出些事端,這也是在照顧武大的情緒。同時,讓武大高興的是,這不光賣衣服,還能改衣服,如此看來,只要在這個一個地方,就可以弄個妥帖,倒是讓這個時間本來有些緊張的下午,一下子變得充裕了起來。 「哦,要是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那衣服都在後面,爺您跟我走一趟吧。」夥計對武大說道。 「你先去忙活下別的事情,這位爺還有點事要交代給我,一會我們再喊你,去吧。」余三兒的態度並不是很好,像呵斥下人一般的對夥計說道。 「是,余三爺,您先忙,一會叫小的。」這夥計一點也沒有生氣,反倒像一條狗一樣,仍舊保持著恭順,鞠了躬之後,走出了相當遠的距離。 「我沒什麼要囑咐你的啊。」武大等到夥計走出了一定範圍之後,小聲跟余三兒說道。既然余三兒事事的為武大考慮,那麼武大就不可能當著夥計的面拆他的台,投桃報李的事,武大還是懂得的。 「爺,我那只是找個說辭,實際上是我有些話要對您說。」余三兒小聲的說道。他在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時的在向左右的看著,若無其事的動作中,卻好像在仔細的觀察週遭人的動作。 「哦?在京城買個衣服還有什麼講究嗎?」武大不解。 「買衣服雖然沒講究,但在這買就有講究了。這個高士齋,您應當也看出來了,不是一個專門賣衣服的地方,實際上在這裡,您無論是穿的用的,都可以買到,當然了,這裡的主要客人也都是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些人多數都有官位,一般的有錢人也很難到這裡來。」余三兒介紹道。 「哦,怪不得。」武大這才明白,為什麼這裡的裝潢如此考究,而室內也不見什麼衣衫。 「您可能不知道,在京城大凡開這麼大買賣的人,背後都是有勢力支持的,否則生意很難做的平穩。但是這高士齋的背後到底是誰,我真的是不知道,為此太尉曾經找人專門做過調查,可是最後也沒什麼結果。按說僅僅是一家店舖,以太尉的威能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掃平,連那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觸怒了太尉也沒有什麼好下場。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太尉卻麼有動這,並且有話傳下來,讓我們對這裡都要以禮相待,保持關係。為此,我也會經常跟他們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他們都認識我。」余三兒說話的聲音更小了。 余三兒的眼神仍舊飄忽不定,武大跟隨著他的眼睛看,發覺周圍的夥計總在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看,當然,等到余三兒的眼睛掃過去的時候,這些夥計就會把眼光挪開。看來余三兒也是在用這種方式,來保持他和武大暫時的不被長久監視。 「原來如此。」武大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能說著這些不疼不癢的話。但實際上,他在心裡感歎的是自己當初想法的天真,還想在京城開一家大酒樓,不說本錢問題,光是這個靠山,就不知道去哪裡尋找,要真的是開起來,恐怕也是白扔銀子。 「您看,自打您一進門,剛才那個夥計的問題就有點多,不管他們屬於哪種勢力,他們肯定有收集情報的這種職能,所以對他們說話,要真真假假的進行。不怕前後矛盾,就怕能夠形成統一的鏈條。一會給您挑衣服,或者給您改衣服的時候,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的把我支開,然後單獨的問您問題,所以一會我乾脆就不跟您去後面了,只在這等著。。我要說的就是,您可以選擇不回答,也可以選擇回答,當然,不說實話就可以了。不用對他們客氣,怎麼樣的呵斥都是不過分的。」余三兒說完這話,往後退了一步,很明顯,他覺得話已經說完,不想再多說了。「那屬下謹遵您的意思,請您放心。」余三兒鞠了一躬。 這是在對應剛才余三兒對夥計說的謊話。 「嗯。」武大重重的答應了一下,並且做了個甩手的動作,然後轉過身來,對著剛才那夥計說:「店家,帶我去挑衣服吧,我交代完了。」 「好勒,爺。」夥計幾步到了武大的面前,笑容可掬。「那就請您跟我一道來吧,哎,余三兒爺不跟著來嗎?」 「這個人,我挺煩的,讓他待在外面就行了。」武大中等音量說了一句,擺出一副不怕余三兒聽到的樣子,算是把這個戲完整的唱完。 夥計並沒有接武大的這句話,這讓武大有些失落感,腳下緊走,跟著夥計的步伐,來到了後面。這個後面是一個挺大的院套,往左面走,有一件很雅致的房間,夥計領著武大走進了這裡。 這裡就有些成衣鋪的樣子了,四處掛著不同的衣裳。但是這些衣裳的色澤相對都比較的樸素,這是跟陽谷有所區別。有了先前余三兒所說的「制」,武大心裡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無非是什麼官職的人,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絕對不可以違逆。 武大走到衣服跟前,細細的看來,發覺這些衣服跟剛才所乘的轎子一樣,雖然是粗一看不怎麼打眼,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無論是用料、剪裁、還是縫紉,都是下了一番苦工的,尤其縫合的所用的,應當都是堅韌的絲線,針腳細密的幾乎用眼睛看不清楚,可以稱之為鬼神之工。 武大看了之後頻頻點頭。「嗯,好做工,好衣服。店家,你們這果然是不同凡響啊,看來我是來對了。虧那個余三兒還說了些你們的不是,我早就聽說,高士齋裡面有的是好東西,想來見識見識,哈哈哈。」 「過獎過獎。」夥計附和著笑著,同時搓了搓手。「那這些衣服,可有您看中的?」 要是只那出個兩三套衣服,武大應當能夠迅速的選出自己的喜好,可是這四周都是衣服,不管是哪一件都是上佳之選,這讓從小地方來的,第一次進京的武大,有些花眼了。他感覺到迷失,不知道應該如何的選擇,好像這些衣服組成了巨大的迷魂陣,在他四周來回的晃。 武大趕忙閉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停止了晃動。 「哎,這男人對衣服確實不是很在行,這樣吧,這位小哥,我信你,就全權委託你,幫我挑一身衣服。別太眨眼,最好適合老年人的眼光,畢竟我今天晚上要去見老太條,你是知道的。」武大明白,與其漫無目的的挑,倒不如讓夥計幫忙,反正今天在這,也沒打算要省錢,只是湊身晚上進太尉府的皮,犯不上花太多的精力。 「既然您信得過小人,那小人自當盡力。」夥計圍著武大轉了幾圈,同時眼睛在武大身上上下的打量。「爺,您是行伍出身?」這句話顯得有些突兀。 果然,余三兒說的沒錯,店家在找機會打探消息。武大不慌不忙的回答:「這個……你為什麼說我是行伍出身呢?」 「那我就得罪了啊,說說原因,您雖然穿著冬衣,可是能明顯的看出,這一身的腱子肉非比尋常,另外看您舉手投足,哪怕是走路,都虎虎生風,這種氣魄,這種身手,這樣的英姿,在小人的眼裡,活脫脫就是一個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的勇者啊。」夥計大指一挑,以示稱讚。 武大還是聽出了這話中的些許門道,夥計用了「勇者」一詞,這個詞一則是誇讚,二則覆蓋面非常的廣,從將軍到士兵都可以說是勇者,對方不想把武大的身份說實,要留有餘地和翻轉的空間。 「你啊,你說錯了。我沒當過兵。」武大搖了搖手。「我原來就是個種地的,從土裡刨食,我這一身的腱子肉,可能就是做農活練出來的,至於什麼氣魄啊,英姿啊什麼的,一個鄉下人,怎麼能夠談得上呢?」武大輕輕一笑,故意的表現出一種敷衍了事的神態。 「不像,不像,您可真不像是種地的。當然了,小人也就是無端一猜,不過您要是行伍出身的話,選擇衣服的時候,就盡量的帶有一些軍貌,這樣比較合乎身份。」夥計後面的話,倒好像不是給武大聽的,而是自言自語。 「我看著很像是行伍出身嗎?」武大心念一動。 「非常像。您說您種地,但是種地這玩意,是個慢活兒,雖然極為累人,但是只能增加人的耐力,並不能增加爆發力,也絕對不可能產生腱子肉。只有那種激烈的活動,比如揮矛揮劍,這種增加爆發力的活動,才可能塑造出您的這種身材。另外,您剛才擺手的時候,我也看到,您的手掌厚實有力,好像上面還曾經有過老繭,只不過是被磨掉了。而那老繭出現的位置,可跟尋常的農夫不同。」夥計緩慢的說。 第二百九十節 老繭 「哦?跟尋常農夫不同?」武大笑了笑:「手上的老繭磨過,這一點我是承認的,畢竟富貴了之後,手上帶著這些東西出去也不夠體面,我以為磨的夠精細了,沒想到你還能看出來,這一點我服你。可是……你說我不是尋常的農夫,那我倒要問問你,我跟尋常的農夫有什麼區別?」 武大手上的老繭確實是磨過,這是他在當上桂花樓的掌櫃之後,覺得既然擺脫了窮人的身份,那就要有一點樣子,所以找專人幫他處理了。在剛剛失去手上的老繭之後,他覺得一雙手過於細膩,反而有些不習慣。給他磨老繭的人,手藝精巧,心思細膩,武大自己要不是用心看的話,也發現不了原來的痕跡,但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夥計,居然一句道破。看來,這高士齋,確實不是個簡單的地方。 「爺這是要考驗小人,那沒關係的,這樣吧,小人先幫您丈量一下身體的尺寸,畢竟已經弄好了衣服也還是要修改的,我考慮,咱們最好第一步挑衣服的時候,就挑一個修改幅度相對比較小,修改起來也比較簡單的,您意下如何?」夥計並沒有直接回答武大的問題,而是把話題轉向別處,但是武大並不擔心夥計會完全的把這個話題岔過去,因為要瞭解情況的,並不是武大。 「好啊,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衣服的事,你全權負責就可以了。」武大說罷,一伸手把外衣扯開,甩在了旁邊的地上,反正這身皮也沒什麼用了,因此甩下也毫不可惜,相反,武大在把衣服扔到地上的時候,居然有一種重生的感覺。在這之後,武大憑著舉起了胳膊,方便夥計進行測量。 夥計從旁邊的桌子上,取出一條牛皮的軟尺,首先量起了武大的胳膊,他用嘴咬著一邊的尺子,然後手把軟尺比對著武大的胳膊長度,再用手指對準武大手腕的位置,記下胳膊的整體長度,在這之後,他略微的的點指了一下武大的手。「爺,農夫在田里幹活,您說,用的都是什麼農具啊?」 「無非也就是鐵鍬、鎬頭、犁之類的玩意。」武大回答。 其實種地的事,武大並沒有做過。原本居住的清河,人多地少,武家並沒有自己的耕地,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武大才迫不得已的走上買燒餅的道路。但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老家鄰居有不少都是純粹的以務農為生,相關的把式他也見過很多。只不過是那些人嫌他長得矮小,即便是農忙,也不會邀請武大幹活,鄰居們覺得,找武大這麼個人,只能幹不到一半的活,卻要吃一個人的飯,實在是不划算,在武松長大之後,農忙的時候,武松成為了大家爭相邀請的對象。 武松雖然生的高大,但這個人心思有時候粗的很,況且他的志向高遠,根本也沒有想過如何種地。其實種地是一門手藝活,各種農具的使用光靠蠻力是不行的,一定要用各種技巧,擁有野牛一般力氣的武松幫人去做農活,往往是活沒干多少,卻把人的農具給弄壞了。可即便是如此,那些人居然也不太埋怨武松,還把這傳為美談,稱呼其為「灌口二郎」云云,這讓武大非常的不平衡。今天夥計提起種地這個茬口,讓武大想到了這樣的話題,所以他越發的想跟這夥計辯一辯,自己怎麼就不像個農夫,要是這夥計膽敢說,是因為武大矮小的問題,武大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對,您說的沒錯,種地是主要靠這些東西。」夥計點了點頭,然後把皮尺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用雙手托起武大的手掌,進行講解。「您說的這些農具,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大部分都是要用手握住,然後用力的向下使勁,畢竟務農就是從土裡刨食吃。所以這就導致,但凡是農民,他們手上老繭最厚的位置應當是虎口,這才是向下揮動農具,最吃力的地方。因為農具的滑動,農民手指上的老繭應當呈現長條狀,對比虎口淡上一些,可您看看您的,似乎並不是這樣。」夥計把武大的手掌一托,用手指著虎口和手指。 武大從來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定睛一看,果然,自己手上的老繭痕跡,跟夥計所說的不同。在虎口上,有一些長條狀,而在手指上,居然是星星點點的痕跡。武大不知道應該怎麼接口,於是他只能說:「很好,說下去。」並且表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再看您的手,同我剛才所說的幾乎正好相反,這也就是說,您以前握著的東西,更想是在虎口處經常滑動,可是在手指上要吃勁的東西。配合著您這一身的腱子肉,很難讓人不想到,您是一個使用長槍、關刀這樣在馬上使用的長柄武器的人。」夥計輕輕的放下了武大的手,看起來,他覺得手上能夠挖掘的證據說完了。 「僅僅憑這些好像是不夠,也許我只是在農閒的時候,喜歡在家裡自己舞動一下農具,畢竟每個男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英雄的夢想。」武大開始對這番老繭的言論感興趣,同時覺得自己在剛才所想的辦法,可行性在逐步的增高。 「嗯,當然,光有手掌上的一些痕跡是不夠的。您自己可能沒察覺,您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夥計臉上帶著笑容。 「什麼動作?」武大心裡一驚,他從今高士齋到現在,精神上都比較集中,不應該有什麼有破綻的動作。 「我說動作可能不太準確,就是您的站姿。在您情緒放鬆的時候,可能非常不明顯,可是當您開始認真的時候,您的右肩膀就要比左肩膀高出一點點,腦袋也會微微的向左傾斜,當然了,這種幅度很小,可是小的經常幫客人挑衣服,看的出,您身上的衣服做工也是不錯的,這種衣服的剪裁,左右必當是絕對的對稱,那麼出現褶皺的程度有些許的差別,就可以說明您的肩膀在傾斜之中。根據您的這種站姿,可以確定,您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右肩膀上,都是擔著一個重物的。我確定,大部分是木質的農具,沒有這麼沉,只有沉重的兵器,才會讓人養成這種習慣。不知道您對小人的回答滿意否?」夥計在說話間,又用皮尺飛快的在武大身上來回比劃,等到話說完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測量,閃退到距離武大五尺開外的地方了。 看著夥計這得意的表情,武大的內心深處有些哭笑不得。是的,長久以來,他的肩膀上的確是扛著一個比農具要沉重的重物,但那並不是收割他人生命的兵器,而只是,為了養活自己的燒餅擔子。每天,他都要擔著這沉重的膽子,去賣燒餅,而每一次扁擔放的地方,也都是右肩膀。夏天的時候,肩膀和扁擔接觸的地方自然會出很多的汗水,武大為了能讓那裡涼快一些,所以都會把頭略微的向左側歪歪。而手中的老繭,多半也是扶著扁擔的時候,所磨下的,轉彎的時候,都需要先改變扁擔的方向,而這種改變是用手指撥轉,虎口確實是會在扁擔上划動一下。並不精細的扁擔上,很容易磨出老繭。一個長得比較敦實的燒餅小販,通過這夥計看似合理的細節逆推,居然成為了在戰場上不可一世的勇者,武大真是不知道,應當佩服夥計的想像力,還是應當為他的自信感覺到可悲。 「爺,我說的對嗎?」夥計笑吟吟的看著武大,勝券在握的表情,溢於言表。 「對,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行伍出身。早就聽說京城的人,都異常聰明,想不到連店舖裡的夥計,都機靈如此,你分析的有理有據,讓洒家不得不承認啊。哈哈哈。」武大豪爽的笑了笑。 他決定接受這種身份,因為他太缺這樣的一個,經得起推敲的身份了。固然,武大現在的身份還可以隱藏,甚至今天晚上去見老太太,也沒有必要說出自己的底細,可是,要在這個圈子裡待著,不可能永遠的靠沒譜的瞎話支撐過去,一定要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在無意當中,透露關於自己身份的細節,為以後圓謊,打好基礎。 武大相信,高士齋夥計的眼力,如余三兒所說,這家店舖不知道從屬於哪方的勢力,不管是什麼勢力,一定來頭不小,夥計的經驗豐富,眼力也應當驚人。他們看出的東西,應當是經得起推敲的,而且,太尉府中,也一樣有人可以看的出,先瞭解在前面,絕對是百利無一害的。 「爺您可真是豪爽人,一般的客人即便是被我說破了身份,也肯定不會承認的。」夥計稱讚道。 雖說這句話是稱讚,可是武大總感覺,這其中隱隱有嘲笑的意味。想想也是,當兵在現在的世道本身就不是什麼受人尊重的事,在陽谷的時候,自己不也是用這種戲謔的眼神看著那些人嗎? 第二百九十一節 行伍扮相 「怎麼說呢,當兵就為吃糧,務農也是為了吃糧,都差不多。只不過現在世道不太平,當兵受益雖然比務農大,但是危險,也要比大。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捻釘。以前的事,我也不想提了。」武大擺了擺手,露出了些許痛苦的表情。這種表情,這種話語,也是武大跟那些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學的,悲從中來的語氣,武大自認為模仿的很像。 「既然如此的話……」夥計低頭沉思了片刻,然後說:「那小人多一句嘴啊,不知道爺您想不想把衣服穿出點行伍模樣?」 這話正合武大的意思,他還怕太尉府的人不能夠一下子領會到夥計這麼多的內容,再在自己的身份上往其他方向查,那樣的話,未來要彌補的漏洞就太大了。 「行啊,我也覺得穿成軍隊那樣比較舒服,可問題是這也不是去打仗,我現在也不在軍營,也不是軍人,乃是一介布衣,我可不想因為衣著不對,而掉了腦袋。」武大回答。因為剛才關於「制」的對話,使得武大對於這一切都非常的小心。 「這個您放心。」夥計搓著手說:「我只是說,有那麼一點感覺。畢竟這太尉,主管的就是軍隊,但凡這種官員,對於那些充滿書生氣的人,都是很反感的,您穿的有一點行伍的感覺,再加上您這身腱子肉,肯定能夠太尉很好的印象。」夥計介紹著,他說的很通順,就好像這些話事先經過綵排一般。 「那樣最好,你就幫我挑吧。」武大揮了揮手,他想盡快的結束這場對話,畢竟也不能讓外面的余三兒等太久,此外,關於軍隊,武大瞭解的很少,繼續對話下去,恐怕就會出紕漏。 好在夥計沒有跟武大繼續對答,而是在四周挑揀起來,翻看了幾眼好像都不滿意,就推門到裡間去了,過了好一會,才受理捧著幾件衣服出來。武大看不清衣服的款式,但是顏色卻看的分明,都是青色,這種並不扎眼的顏色,剛才在路上武大看到很多人穿著,想來是不逾制的。 「爺,給您挑好了。」夥計說完,便把衣服放在桌子上打開平鋪。 武大看了一眼,主要是一身青色的長袍,與武大身上穿著的相似,卻又不同。武大身上穿著的袍子頗為寬大,而夥計所拿來的,是窄袖窄身的袍子,看起來就很是利落,武大的確是看武松經常這麼穿,有幾分武人的風采。衣服的做工沒的說,武大甚至都沒有細看。在看旁邊,是一條斗篷,一樣是青色,內趁著毛皮,斗篷也與平時所用的略有差別,平時斗篷,領子上都是高聳起來,或者是在後面加一頂風帽,而這個斗篷,只是一個小圓領,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保暖措施。但武大隨即也就會意了,這是給身穿甲冑的人所穿戴的,因為盔甲的原因,有領子和風帽,只會增加活動的阻礙。這兩件衣服,同平民的穿戴相仿,只是在細節上存在著不同,像極了一個身處於新生活中,卻又有些戀舊的人,所做的事。 看了一會,武大點了點頭:「好,就是這個了,我剛才聽說你們這就能改衣服是吧,那麻煩幫我改一下,我晚上就要穿,需要來量具體的尺寸吧。」武大覺得剛才夥計只是粗量,而這種有些緊身的衣服,總得精細才好。 「不用了,爺,剛才我量的很仔細了,足夠幫您改合身。不過這個是次要的,我還要給您看一件東西。」夥計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個木盒。 這木盒壓在衣服下面,看來是剛才跟衣服一起拿來的,只不過武大的注意力都在衣服上,剛才並沒有看到。夥計打開木盒,武大往裡一看,覺得異常費解,因為這盒子裡,是一把折扇。 「這位小哥,你給我拿扇子幹什麼?」武大指了指外面。「現在這馬上要到臘月的天氣,你給我拿一把折扇,莫不是要消遣我?」武大說到有些氣惱,要不是顧及現在的身份,他真的想破口大罵。 「爺,您別動怒,且聽小的說。」夥計不慌不忙的從盒子裡取出折扇,雙手往上一拖。「您可能是不常來京城,所以不太瞭解京城男人穿衣的規矩。即便是布衣,沒有什麼官位,可是呢,為了顯示富貴,人們就挑一些制度上沒有規定的東西,來進行裝飾。您可以注意觀察,那些有錢人家的人,身上多少都戴點飾品,比如玉珮什麼的。剛才我也注意了,您這身上光禿禿的,並沒有這些點綴,要是這樣到太尉府,多少顯得有點不尊重。可是我也想了,您既然要帶點行伍像,那就不能弄些文質彬彬的東西,這扇子正合適。」夥計又把扇子托高了些許。 武大看夥計這般托舉,隨手也就把扇子接了過來,這一接過來,才發現玄機。扇子頗為沉重,顯然不是木質,質地非常堅硬,但是摸上去並不冰冷,相反倒有一些隱隱的暖流。武大非常不解,趕忙問:「這是……」 「您肯定感覺出來了,這扇子是用一種奇怪的石頭所製造的,這石頭終年都散發著熱量,所以並不太適合夏天來用,反而這冬天,拿到手裡倒是很暖和。這也導致,用這扇子扇出的風,是熱的,也很適合冬天來使用。拿到手裡卓爾不群,這黑色也顯得很陽剛,正能配得上您這身青色的穿戴,給人以特別的印象。我覺得太尉府上訪客眾多,出現一個冬天拿扇子的人,肯定會被太尉注意,認為您是個奇人,也許因此就能得到別樣的重用。當然了,我這只是建議,您要是不喜歡的話,也可以不要。」夥計介紹完畢,站在那看著武大,等待答覆。 武大點了點頭,夥計所說的確實不錯,他也展開了扇子,這扇子不光扇柄是黑色的,連扇面都是黑色的,扇面的材質更像是一種絲綢,微微的扇動,也的確是熱風。果然是見奇品,只是這樣的東西,不知道價值幾何,能不能夠買得起。 第二百九十二節 扇子 拋去買衣服和改衣服的費用,武大懷裡還能有大概二十兩金子,但是絕對不能把這些錢都花了,畢竟高明能給銀子,還需要一點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不能夠只喝西北風。 「的確很特別,風也確實是熱的,是個好東西,只不過不太實用。」武大把扇子合了起來,在左右手之間來回的顛倒了幾下。「你說說看,這東西多少錢?」 「這個……」夥計顯露出為難的神色:「爺,是這麼回事,關於價格吧,其實我心裡也不太有譜,為什麼這麼講呢?能夠定價的東西,必須得不是孤品,就算是樣子獨特,也總得有個比較。可您看這能扇熱風的扇子,也可能是小的孤陋寡聞,反正我是沒聽過同樣的東西。所以呢,這玩意,您要是喜歡,它就能價值連城,您要是不喜歡,它甚至不如路邊的一塊石頭。說白了,這是看人定價的玩意。」 武大明白這一套,陽谷的地面上有幾個古董販子,他們平時說的言論跟這夥計差不多,說這話的目的,無非是想試探買家的心裡價位,然後在根據買家的情況,進行接下來的報價。武大沒買過古董,但是他知道應當如何應付眼前的情況,既然這夥計能這麼說,就代表,這扇子並不是他們高價收來的,賣多少都是賺錢。 「你的東西,你報價。不過……」武大趕忙把話頭搶過來,不讓夥計說話,同時把扇子遞給了夥計。「我可說明白了,你報的價,我肯定不還,合適我就拿走,不合適,你裝著盒子再拿回去。我雖然是從鄉下來的,但是鄉下人在某些方面相對於城裡人來說,是見多識廣的,想要蒙我,怕也是沒那麼容易。」這是武大跟古董販子學的,往往當買家這麼說的時候,古董販子就會報出一個最低的報價,因為對於古董販子來說,手裡的東西只要賣出去就是掙錢的,而爛在手裡,只是一堆沒用的傢伙什而已,被以這樣的方式處理出去的東西,一般也沒有什麼升值空間。 「爺,我服了您了。」夥計大指一挑。「您這個『鄉下人』可比城裡人還要精明的很多,看來軍營的生活不光磨練了您的體魄,還磨練了您的心智。這樣吧,我直接給您一個底價,五兩金子。實不相瞞,這確實比我們收進來的價格高了一些,可是您也看到了,這麼大的店面,售賣東西,不可能是平進平出的,總要給我們一點賺頭,五兩金子確實不多,所以這個價格也就不接受還價了,還望您理解。」 武大點了點頭:「這價格還算實誠,我要了。」五兩金子,也就是五十兩銀子,若是武大在陽谷的時候,可能對於花這麼一筆錢,會有些吝嗇,但是自從來到京城,好像心界也跟著水漲船高了一樣,武大對於這扇子的心裡價格是十兩金子,居然比心裡價格便宜了這麼多,他在心中是有些竊喜的。此外,武大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莫名其妙的對於那扇子有一種想念,僅僅是剛剛遞給夥計那麼一小會,手指就渴望再次的觸碰到扇柄。 可能是那種溫潤的手感,在冬天格外的吸引人的緣故吧。說起來,那扇柄的觸感,倒有些像潘金蓮的手指。但是武大並沒有著急把扇子要回來,他覺得那樣有些失去了體統。武大沒有要,夥計自然也不會給,只是規規矩矩的把扇子重新放到了木盒裡,而後蓋上了蓋子。 「爺,衣服這是挑完了,您還要不要什麼別的東西,我們高士齋基本上一切用品都有。」夥計做著介紹。 「不要了,今天就要這些,我改日定還要來討擾。」武大這是說了句客氣話,不過他也真的希望自己有再來的時候,畢竟高士齋裡的玩意不便宜,自己如果能夠再來,那必然是飛黃騰達,手裡有了大把的銀子之後,這樣的生活距離現在的武大,無比的近,而又無比的遠。 「那您稍等,我把您的衣服送去收拾一下,您可以在這等,也可以按照原路,回到前面。余三爺應該還在那等您。」夥計說完話,獨自托著衣服,走出了門。 「等等。」武大看見裝扇子的盒子,擺在桌子上,並沒有被夥計拿走。 「爺,您還有什麼事?」夥計轉過身來。 「扇子,我能不能一起拿到前面去?」話一出口,武大都覺得語氣不妥當。夥計只是個下人,而武大身份尊貴,居然有這種請求的口吻說話,著實很傷顏面。 「當然可以,您是余三爺帶來的貴客,這些小節,不必拘泥。那您到前面稍等,我失陪了,否則的話,時間可能會來不及。」夥計因為手裡托著東西,所以只是微微的鞠了一躬之後,便出了門,消失在了武大的視線裡。 武大看見夥計出了門,一個箭步竄到了桌子旁邊,迅速的掀開盒子,從裡面把扇子拿了出來,攥在手裡,放在手掌上反覆的摩挲。這種感覺,像極了觸及女人的肌膚,帶給武大無限的溫軟,又好像是在輕輕呼喚著身體內的某個氣氛。這種感覺,又不像是女人,它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傾訴,與心理溝通,彷彿這扇子在對自己的心發出輕聲的呢喃,這些話語雖然聽不懂具體的含義,可卻能讓人覺得安靜,覺得心思通明。 總之,妙不可言。這五兩金子,花的太值了。武大懷疑,扇子的打造材料,是某種神話當中才會有的神石,凡品的話,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妙處。 武大沒有再去理會桌上的木盒,既然扇子都是要攥在手裡的,那要盒子有什麼用?出門的時候,武大看了看剛才被脫在地上的外衣,尋思著是不是要再撿起來穿上,略微的彎腰之後,便停止了動作。反正一會新衣也要做好,都已經扔到了地上的衣服,沒有必要再撿起來了。 第二百九十三節 碎片中的信息 武大哼哼著小曲,邁著方步回到了前面。余三兒果然在那,不過出乎武大意料之外的是,余三兒居然沒有坐著,也沒有跟人交談,而是如同一棵樹一樣的站在那裡,加上余三兒挺拔的身材,如此看上去,甚是威風凜凜。 說到底,這才真正像一個軍人,武大自愧不如,看來自己晚上到太尉府的時候,也一定要端正一些站姿和坐姿,否則的話,就算衣裝和身體的形象再像,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兵痞,武大相信,高太尉作為軍事主管,是不可能喜歡兵痞的。 「爺,您的衣服挑選完了?」余三兒看到武大,趕快緊走了幾步,到了跟前。 「嗯,都是這夥計幫忙選的。我實在是不太擅長挑選衣裝,這活兒交給別人比較好。」武大一邊回答著,一邊在用拇指在扇柄上來回的擦拭。 「那您的外衣?」余三兒用手一指武大的肩頭。 「哦,剛才量尺寸的時候不太方便,就脫掉了,我想了想,反正也要換上新衣裳,舊衣服沒什麼必要了,所以就放在了那。」武大的心思都在扇子上,對於余三兒的問話,也只是隨口附和。 「這個……」余三兒一皺眉,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忍住了。過了片刻,他才接口說:「那夥計剛才在後面,是不是盤問您的身份了?」 「嗯,這個確實。」武大點了點頭。「不過你放心,我怎麼可能說實話,實實虛虛,虛虛實實的糊弄過去了,估計他現在還是滿頭霧水。哈哈。」實際上武大一句實話都沒有說,但是他覺得有些事沒有必要跟余三兒說的太清楚。 「小人有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余三兒沒有發表自己的見解,反而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這讓武大感覺到很意外,余三兒的表情看起來太過於正式了。「你說就行了,我在這京城,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還需要仰仗你。」武大回答。因為余三兒的口氣太過於嚴肅,所以武大不由得客氣了起來。 「您剛才編的瞎話,估計是白說了。」余三兒如此說。 「這不能吧,你也沒看到我是怎麼說的。余三兒,我這人雖然其貌不揚,可是看什麼人,說什麼話的本事還是有一套的,你就當真認為,我連這麼一個小小的夥計都糊弄不過去?」武大對於自己的扯謊本領,一向比較有信心,何況,他連地位尊崇的高明都給騙了,要知道那高明作為太尉的弟弟,每天不知道要面對多少爾虞我詐之徒,可饒是如此,又能如何呢,還不是被我武大騙的服服帖帖? 「我不是在質疑您說話的能力,相反,通過跟您的交談,我覺得您是一個非常善於使用語言的人,再平實的話,再您的嘴裡,都能夠如同長槍鐵矛一樣有力。只是,您千不該,萬不該的把衣服遺留在後面。」余三兒在誇讚之後,話語重新的凝重了下來,落到重點上。 「衣服怎麼了?衣服又不會說話?」武大不解。 「您錯了,衣服不但會說話,而且它比人誠實,不說假話,只說實話。」余三兒回答道。 「這我可就不明白了,余三兒,我是個鄉下人,什麼都不懂,還要靠你給我講講。」武大的口氣並不太好,因為他覺得余三兒的這番言論完全是吹毛求疵,找自己的麻煩,這讓武大原本不錯的心情,馬上的急轉直下。 「那我就直言相告了。」余三兒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拉近了武大和他的距離,這樣說話的聲音,外人就很難聽到。不過武大因此,不能夠再把玩手中的扇子,只得把扇子隨手的插到了袖子中。 「但說無妨。」武大有些討厭余三兒的絮叨和禮數,有什麼話直接說不就行了,何必想個娘們一樣,要繞這麼多的彎子。 「衣服在一般人手裡是不會說話的,但在一些人手裡——比如我和這的夥計手裡,就可以說話。我知道您是剛剛進京,而您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已經穿了些日子,想來定然不是在京城購買的,是吧?」余三兒跟武大確認著。 「對,沒錯。」武大點點頭。 「那我是否可以認為,您身上穿的外衣,是在您來的地方買的呢?」余三兒拋出了一個讓武大有些心驚的問題。 「是……」武大不得不承認這個問題,衣服確實是在陽谷買的。「可是,就算是在我來的地方買的,又能怎麼樣呢?」 「您大概不知道,大宋朝幅員遼闊,其實各地裁縫所用的針法,也略有差別。當然,就如同我剛才所講的,這種差別確實不大,可在專業人士的眼睛裡,足可以判斷出,這裁縫幹了多少年,技藝如何,並且能夠看的出師承哪裡,甚至,也能夠看出裁縫大概所在的地理位置。」余三兒慢慢的跟武大解釋道。 「這個恐怕不能確定吧,即便是在京城裡,恐怕也有來自於東西南北不同地方的裁縫吧,裁縫是人,人是長著腿的,山東人,完全可以跑到山西去,憑手藝的方法來判斷地區,有些太武斷了吧。」武大針鋒相對,馬上提出了余三兒推論的破綻。 「沒錯,您說的很對。可惜一件衣服上所遺留的信息,不光只有裁縫的針法,還有的就是衣服的原料。您那件衣服,從外面看來,裡面就有一般的布料、綢緞、皮革等不同的東西,這些玩意只需要略加詳觀,就可以判斷出產地,不光這些,甚至挑開縫紉衣服用的線,各地紡線的手法也略有不同。」余三兒歎了口氣,繼續說:「固然,原料也是可以從其他地方來運輸,可是這麼多的原料,不可能樣樣都從外面運,足可以大致劃分清楚位置了。另外,從您跟我見面開始,就一直自稱鄉下人,當然了,這也是您的謙虛,體現了您的美德,可是我琢磨,您所生活的地方,應該不是什麼大城市,貿易也不會很繁忙,這些材料,連通裁縫,都是本地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所以……您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說,您說的瞎話都白費了吧。」余三兒搖了搖頭,又輕輕的歎了口氣。 武大心裡「咯登」一下,余三兒說的沒錯,陽谷的裁縫是不可能花大價錢從別的地方來購買原料的,就算是有,武大也不會選擇,因為地產的東西和外地的玩意其實都差不多,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而多花錢,現在,那件衣服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在告訴高士齋裡的人,自己來自於陽谷。這是危險的,這個信息一旦的洩露出去,那謊言將在頃刻間崩塌,等待武大的,將是無盡的黑暗。 「我這就去拿回來。」武大沒有再辯駁,而是對余三兒如此說。說完之後,轉身就想再返回後堂。 「慢,爺,您現在回去的話,已經沒什麼用了。」余三兒說的節奏很慢。「那些人的速度很快,現在應當是早已經確定了那件衣服的產地,並且跟您剛才所說的話進行比對,希望能夠找出其中的共同點,這樣的話,您的身世,將會有很多暴露出來。相反,要是現在不去的話,他們或許還會有一些懷疑。」 「什麼懷疑?」武大眉毛一挑,收住了自己要返回後面的步伐。 「這種懷疑來自於我,我跟他們打交道打了很多次,他們應當知道我是一個謹慎而且小心的人。既然是我帶您來的,並且在您去後面之前,咱們兩個還密談了幾句,所以他們會懷疑,這麼簡單的破綻,會不會是我故意讓您遺漏下來誤導他們的。當然,這只是往好的方面想,一旦那些人在您的談話當中捕獲了什麼他們自認為是真實的玩意,能夠和衣服相互印證的話,就不好說了。現在,您的身份,就好像是神仙在扔大錢兒一樣,說不定是哪邊朝上。對於這個,我們已經不能做其他的干預了,做任何動作,結果都會更加的不利。」余三兒摸了摸他的鼻子,顯得很懊喪。「說起來,這個事情還是怪我,沒有事先跟您說明。」 武大的心沉了下來,他靜靜的思考了片刻,分析者眼前的事態。但是突然間,他意識到,這個無意的失誤,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困擾,相反,在無意中幫了自己。 因為,假如沒有這個插曲的話,武大穿上新衣後,換下來的舊衣多半是要交給余三兒處理,就算不給他,武大相信,余三兒也會想方設法的拿到。到那個時候,明白自己來歷的,就不是高士齋的這幫人,而是余三兒、是高明,相比於余三兒和高明,高士齋的人目前為止是安全多了。 被扔掉的衣服,隱藏了武大的來歷。陰差陽錯,歪打正著。武大覺得自己可以把行伍出身繼續的表演下去,他開始對未來的事充滿了信心,畢竟這一切,就好像真的,冥冥之中有神仙相助一般。 手中的扇子,更燙了。 第二百九十四節 兩下半 潘七 這個下午的時光無比漫長,潘七有些心驚肉跳。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總是覺得,以毛蛋的精明,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被她糊弄過去,或許這一切,毛蛋都是知道的,他才是這背後的始作俑者。 可是潘七又覺得這個想法十分的可笑,毛蛋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年輕人,他或許很聰明,但是時光並沒有把他身上的這種聰明和歲月融合在一起,這就導致,他的聰明,只能是紙上談兵。「三個名字」的規則,是潘七日思夜想,反覆試驗的結果,現在幾乎已經成功,那個在案板上忙碌的年輕人,怎麼可能對這一切都通曉? 只是……潘七的心中泛起一種負罪感,這次自己逃走之後,留給毛蛋的將會是什麼?他會不會因為這次的欺騙而在之後的生命中,不再相信任何人。其實潘七很想告訴毛蛋,完全的不相信任何人,是錯誤的,但是不相信女人,是正確的。最起碼,像自己這種女人,是絕對不可以相信的。 毛蛋依然在忙碌,潘七已經習慣在這個角度來觀察毛蛋,或者說,在潘七一睜開眼睛的時候,都能看到毛蛋那被視角和光線拉的修長的身影在忙碌著。他的手指,在伙房並不明亮的光線中,伴隨著時而飛起的面屑,形成一道特別的風景。這風景美不勝收,潘七甚至覺得,如果自己還在少女時代的話,也許會發瘋一樣的愛上眼前的毛蛋,這種剪影般的畫面,比當年的沈七來的有魅力的多。 其實潘七有時候想想,當年對於沈七的癡迷,真的是不可捉摸,即便是現在竭力的來思考沈七的優點,潘七也覺得,那是個無聊而又糟糕的男人,或者說,在那個少女的時代,自己只是會被那有些不羈的外表所吸引,而陶醉中的女人,又怎麼有心思去關注別的事情呢? 當年的驚艷,說到底,還是因為見到的世面太少。這次離開半天堡之後,一定要爭取多見見世面,讓自己多去感受一些東西,也許這樣到後來的話,才能夠真正的明白,什麼樣的男人,才是真正有魅力的。可是毛蛋……他大概永遠沒有那個機會了,對於這種失去了自由的年輕人來說,他沒有可能明白他自己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只能被動的等待命運,把某一個女人送到他的面前。 實際上,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真是一種可悲的心境。那麼,毛蛋不會實現的那一部分,就讓我來實現吧。潘七想到這,心裡越發的高興起來,她發覺,在一群沒有自由的人當中,獲得自由,會給她難以自已的優越感。如果不是事情需要保密,如果不是現在還身處在地獄當中,如果不是她身患重病,她真想跳起來,用手指著週遭的人,告訴他們,自己是多麼的幸運。這種優越感讓潘七的心跳加速,她甚至不能夠再把自己保持在那種類似於睡眠的思考當中,眼睛也從瞇縫著,變成徹底的睜開。 潘七雖然一直躺著,可是她對於時間非常的敏感。人就是這樣,如果身處於忙碌之中的時候,可能感覺到每天的事情都不一樣,可一旦能夠躺下來,每天都看著周圍的人生活而不用參與,就會發現,這看似不一樣的生活下面,有著驚人的規律感。潘七甚至能夠準確的說出,周圍的檯子會在什麼時候結束工作,而她也知道,現在距離天黑,只剩下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這是準備晚飯的最後時間。 有一點是潘七十分在意的,毛蛋今天的工作顯得極為不認真,以往毛蛋每一個麵團都會揉三下,可是今天,毛蛋的前兩下揉捏還算過得去,但是第三下幾乎是敷衍了事,有的時候僅僅是輕微的意思了一下。潘七對於麵食一項極為在行,她很清楚,三下能夠把麵團揉開,都需要手掌中極大的力量,而兩下是完全不可能的,這樣的東西,看著並沒有什麼區別,但只要做好之後咬上一口,口感上天差地別。如此的做東西,是肯定要被上面責罰的。 潘七有心想要提醒一下毛蛋,卻覺得這樣有些不理智,畢竟毛蛋做這種偷工減料的活計的根源,是因為他要把潘七的活兒也幹出來,在這種大前提下還苛責毛蛋,確實有些不近人情。何況潘七覺得也沒有必要來擔心這些事,畢竟自己的手裡掌握著黃虎的命,必要的時候,黃虎是一定會出現的。 假如毛蛋因為這個事情被上面責罰,則正好給了潘七逃跑的時間,到時候就能夠名正言順的獨自逃亡,而不帶上毛蛋,甚至連良心上的負擔也絲毫都不會有。潘七想到這,心裡非常的欣慰,她開始覺得命運在對她不斷的微笑,從現在開始,一切都應該會越來越好吧。 連續的思考,讓潘七的頭有一些疼痛,但是她並不想停止這一切。思考能夠讓局勢不斷的變得更加的對她有利,她現在開始琢磨的是,關於黃虎的結局。 其實大的方向,不需要考慮,那就是黃虎必須要死。反正名字握在自己手裡,下山之後,潘七也篤定自己不會修改,那個時候,肯定會有辦法挾制黃虎,然後跑掉,不做修改的名字,最後一定會讓黃虎自生自滅。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治好病之後。再者,一定要找到那個尼姑,潘七對自己命運的終點是什麼非常的感興趣,她開始覺得,自己的命運可能五彩斑斕,最後的終點一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骨子裡充滿了冒險精神的潘七,一想到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居然有一些興奮,連半天堡這種地獄都沒辦法殺死自己,那還怕什麼呢? 而且,既然運氣好了起來,那麼在短暫的波折之後,一定是一馬平川的坦途。 就在這個時候,伙房的門口傳來一陣嘈雜。潘七一皺眉。 第二百九十五節 終點? 因為半天堡上有嚴格的固定,伙房只有每天三餐前的時間,是對外開放的,半天堡對於普通士兵的行動,限制的非常嚴格,他們大體上也只能在固定的範圍裡活動,待遇只能說比伙房中的伙夫好上一點點。 而天黑的時候,才應該是來取用伙食的時候,現在這個時間還沒到,所以這陣嘈雜,並不正常,可能是出什麼事了。 ·文)但是伙房的伙夫能出什麼事呢?潘金蓮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伙夫幾乎不能夠離開伙房,唯一能夠得罪外面的事,就是飯菜做的不好。可是即便是飯菜做的不好,普通的士兵也是沒資格前來盤問的,只有一些軍官才可以。但軍官來找事,應該會顧及身份,絕對不會如此的喧鬧,當然了,如同黃虎上一次來的情況,另當別論。黃虎那次來,是有意的跟鄧白起衝突來跟潘七炫耀,即便是那一次黃虎的發難,也是在正常的取餐時間。 ·人)所以,這陣喧鬧帶給潘七的是瞬間爬上心頭的焦躁和心慌,她很想招呼黃虎,把她拉起來看看外面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剛剛要張嘴說話的時候,就聽到那喧鬧的聲音已經越過了門口,朝裡面來了。 ·書)這讓潘七暫時停止了自己的行動,反正到這邊來,自己不用太起身也可以看個究竟。不知道是誰在外面惹了事,在離開地獄之間,看見在地獄中的人受苦,反而更加珍惜自己即將到來的自由。這時候的潘七,不自覺的產生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情緒。 ·屋)但是喧鬧的聲音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這讓潘七有些心慌,她對伙房裡的佈局了然指掌,那幾個可能惹事的人的位置都已經過去了,對方所奔向的目標,好像就是白案,也就是說,不是自己就是毛蛋。 毛蛋並沒有流露出半點驚慌,他依舊是在那有節奏的工作著,甚至沒有回頭,相反,他手的節奏越發的快了起來,連剛才被忽視的第三下揉捏都變得有力了些許,雖然比應有的力道還差了許多。 看到毛蛋這麼泰然自若,潘七的心裡有了點底。畢竟毛蛋這人精明異常,現在和自己又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可以說毛蛋的自由完全依靠著潘七,那麼在這時候,即便是潘七有危險,毛蛋的警覺性,也不會讓他現在還這麼安生。 躺著的潘七,相信站著的毛蛋,因為他的視野更遠。 可是,她錯了。就在潘七還在饒有興致的琢磨的時候,突然感覺身體懸空,她居然被人抬了起來,然後被放到了一個擔架上。這讓潘七猝不及防,她很想掙扎著下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人牢牢的捏住,這些粗壯的胳膊即便是潘七沒有生病也抗爭不過,何況現在她的生命之火只是在風中搖曳的小火苗。 「軍爺,軍爺,他怎麼了啊?」這時候毛蛋才轉過身來,他胡亂的蹭了幾下手上的面,對抬擔架的人低三下四的說道。 潘七這才注意到,視野範圍內,總共是三個人,兩個人抬著擔架,另外有一個領頭的。這領頭的看起來是個小頭目,身上的衣裝也略微的好於普通的嘍囉。 「我們接到了舉報,說伙房裡有個打擺子的病人。整個半天堡的人,都吃這裡做出的東西,怎麼能讓病人在這裡呢,萬一要是吃了他做的東西,出了問題,那就是你們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我們來這是處理病人,你們這些伙夫趁早退散,要是還有上來阻攔的話,小心刀劍無眼。」小頭目拍了拍自己的腰刀,發出皮革的撞擊聲。 「軍爺,軍爺,您弄錯了,他只是有點累著了,休息一下而已,不然您看,這許多的東西,我一個人怎麼做的完呢,您放心,這些食物沒有任何問題,不信一會做好了,我吃給您看。」毛蛋說話的語氣非常著急,看起來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少廢話,我跟你說,你們這些廚子的命不值錢,要廚子還不容易,我們率領軍隊,去攻打個城鎮,把裡面最好的酒樓的廚子綁來也就行了。所以,年輕人,不要跟我談條件,否則的話,我會懷疑,你身上是不是也生了什麼病。不要以為白案廚子多麼值錢,我相信,這伙房裡,絕對還有別人會,上面只需要給一點點好處,保證有人自告奮勇。」小頭目一邊警告著毛蛋,一邊挑釁的看著周圍。 這一切來的太快,潘七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同時她也明白,在這個時候,別說是呼喊,就算是能夠下來撕扯一頓,她一個女人,又怎麼可能抗爭的過三個兵丁。 「我勸你們不要動手,你們抬著的人是很有背景的,動他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腦袋是否安好。」毛蛋負手而立,氣宇軒昂的正色道。 「哈哈哈,你一個廚子,居然還威脅軍爺,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這失心瘋也是個了不得的病症,雖然不傳染,可是一個失心瘋做出來的東西,誰敢吃。我看也要把他帶走。」小頭目哈哈大笑。「年輕人,我剛才勸過你,不過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路是你自己選的,下輩子投胎的時候記得,英雄不是人人都可以逞的。哈哈哈。」說罷,小頭目從自己的腰上摘下一根鐵鏈,這鐵鏈的上面有鐵環,不知道他使用了個什麼辦法,頃刻間,就把鐵環鎖在了毛蛋的手腕上。 這一下,毛蛋就算是不想走也不行了。 潘七竭力的扭過頭,她惶恐的看著周圍的人,難道今天自己就要命喪於此?黃虎雖然足能夠拯救自己,但現在沒有辦法聯繫上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只能靠周圍的人來拯救自己。可是,誰能為自己出頭呢?潘七依次看過一張張默然的臉,她看到黑臉屠夫,也看到了藍衣胖子,這些人也都在看著她,但是她們並沒有什麼動作,相反,他們的表情值得玩味。 也是,潘七曾經對藍衣胖子說,她是神使;曾經對黑臉屠夫說,她是總寨派來的密探。無論是神使還是密探,地位都非常的尊崇,都遠遠的超過卑微的廚子,這種尊崇的地位,應當足以滿足保護自身安全的需求。也許,藍衣胖子正在期待著潘七,突然間爆發出什麼樣的神力,將這三名兵丁斬的身首異處;也許黑臉屠夫正在期待著潘七,突然間從腰間摸出什麼腰牌,證明身份,而這三個兵丁因為發現自己闖下大禍,為了不累積家人,當場自刎謝罪。 當然,潘七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她所說過的話,都是謊言。這些靠尊崇身份累積起的謊言,雖然迅速的建立了她在伙房中的地位,但是,當危險到來的時候,弱者是不可能來保護強者的,相反,一旦強者不足以保護自己,那麼弱者將失去對強者的迷信,不再追隨。 土崩瓦解。原來在伙房裡,經過了無數心機,盤算和佈局才構建起的地位,只需要是那個人,一張簡簡單單的擔架,就可以在瞬間撕扯的粉碎。很脆弱,不是嗎? 潘七放棄了掙扎,她顯得很坦然,相對於死亡來說,她所更畏懼的是屈辱的死亡。她並不明白,為什麼在生命即將走向終點的時候,她依然希望能夠給伙房裡的人留下一個好印象,讓他們覺得她可能是有所保留,要讓奇跡在離開伙房之後發生。潘七知道,她的生死無論如何也不會傳回伙房,也許這樣的話,她將才伙房裡成為一個傳說,作為半天堡上眾多有頭沒尾的故事之一,而永遠流傳下去。而那個故事將有兩個版本,一個是神使,一個是密探,它們共同的主角,都是一個被抬出之後,不知蹤影的人。 這是潘七能夠選擇的最體面的結局,她不再看周圍,而是把雙手放在小腹上,用最為優雅的臥姿來迎接黑暗的未來。只是最為可惜的是,直到臨死,都沒有幾個人知道潘七本來是女人,他們會想對待那些男人一樣,粗暴的對待自己的身體,而不會有一點點的憐香惜玉。但是想一想,當時被推下深井的海砂,她的死亡是不是比一般的男人還要淒慘呢? 如此想想,便是報應。如此想想,潘七的心中,已經沒有了多少怨恨。她開始覺得,那個尼姑是有意的不告訴自己命運的結局,因為尼姑已經看到了這種卑微的死法。是的,如果尼姑當時這麼多潘七說的話,潘七定然會非常的不滿意,定然會稱呼尼姑是個騙子。 只是,在滿懷希望的時候,突然絕望的死去。人生,還真是值得玩味啊。從白案到伙房的門的距離,居然如此的遠,遠到在走過這個路線的時間裡,潘七幾乎思考了自己短暫卻充滿了各種各樣事端的一聲。 舊夢如此,往事如煙。愛恨情仇又如何?只是可惜了毛蛋,居然因為替潘七出頭,而送了性命。 第二百九十六節 墜落? 屋外的天氣很好,因為快要天黑了,所以天空呈現出深藍色,冬天裡本就升不高的太陽,現在掛在很低的地方,把人的影子拖的很長。 潘七小時候曾經無數次的面對自己被拉的修長的影子,幻想著長大的樣子,而現在想想,如果能夠選擇,還是回到過去的話,長大實在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潘七依稀記得,她進到二龍山的那一天,天氣也很好,她就是沿著蜿蜒的山路,來到了伙房,在路上,還被兵士所勒索,還是鄧白幫她出的頭。 可是,最後鄧白卻因潘七而死,這算不算是恩將仇報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的確是恩將仇報,但是不殺死鄧白的話,潘七也許都無法活到今天。可是既然怎麼掙扎都是死亡,那殺死恩人,還有意義嗎? 潘七看著天空的深藍色,有些發愣。她好長時間沒這樣平躺著看著天空了,冬天的地面無比的寒冷,如果躺在外面,只需要一小會,骨頭縫裡都會充滿了寒氣,就算是在爐火邊烘烤一天,都不可能將自己溫暖過來。潘七對這個時候的天空,有一些貪婪的留念。她希望,半天堡上的人,在處理像她這樣的病號的時候,最好能扔在野外,而不是如同傳說中的一樣,被放到什麼山洞裡。潘七想在死的時候,臉衝著蒼天,來欣賞不管是白天或是夜晚的美景。 鐵鏈聲接連著傳來,那是被牽在後面的毛蛋,而毛蛋和兵丁之間,還不斷的爆發著種種的對話。 「今天的晚飯還沒做好,把我們倆抓了,今天半天堡上將會有很多人晚上沒有主食,很多人將會餓肚子,這種飢餓會引起士兵嘩變,到時候,你們能吃罪的起嗎?」毛蛋在不斷的做著威脅,雖然潘七看不到毛蛋,卻能夠想像的出,他那臉上帶著年輕稚氣的臉,無比認真的表情。 「哈哈,那我們可不管。反正我們晚上有東西吃,至於其他人,會不會嘩變什麼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勸你老實點,別額外吃什麼皮肉之苦。」這聲音並不是剛才說話的那個小頭目,應當是抬擔架的兵丁。也正是因為這兵丁雙手都在抬擔架,並沒有空出手去毆打毛蛋,否則的話,毛蛋這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潘七覺得這兵丁說話的聲音有一點熟悉,她掙扎著扭了扭脖子,仔細去看後面兵丁的臉,辨認了一會,才發現,原來後面的兵丁,正是當初送自己來伙房的兩個嘍囉之一。至於前面的那個,潘七實在是無法看到,沒有辦法判斷。 這也算是一種循環,由他們送來,再由他們送走。只是當初答應的每個月上繳的龍錢,一次也沒有交過,不知道一會會不會因此而受什麼額外的苦。 剛剛的小頭目並沒有出現在擔架的後面,可能是在前面領路。估計毛蛋覺得跟抬轎子的嘍囉抱怨不會有什麼結果,所以也沒在發出什麼聲音。潘七不在四下張望,她只是看著天空。 冬日傍晚的天空上沒有什麼雲彩,但是光線卻有著一些層次感,西方相對比較明亮,而中天的顏色則黯淡了許多。本來按照潘七的想法,東方的天空應該是最為黯淡的,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東面的天空中有著一絲紅暈,最開始潘七有些不解,略微思考之後,她才想起,那是東面的那顆紅色的彗星,那是她作為神使的時候曾經信奉的神。 擔架雖然在慢慢的移動,可是所面對的天空,卻沒什麼兩樣。這種安靜的行走持續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在安靜中被無限度的拉長,拉長到潘七幾乎都要睡著了,在她覺得這條路可能永遠都不會完結的時候,突然天旋地轉,緊接著,便是感覺到急劇的下落,接著,火辣辣的灼熱疼痛感,和冰冷的地面所帶來的寒氣,交替而來。 潘七勉強的像四周看看,原來,她被扔到了地上。看來,命運的終點,到了。 「得了,就是這了。雖然你這份量不重,可是兄弟們抬了你這麼遠,也算是不容易。你這是要死了,可是呢,到了那陰曹地府,可不要怪我們,也不要跟閻王小鬼說我們的不是,上指下派的,不聽從命令,我們也活不下去是不是呢?多多理解,多多海涵啊。」這是那小頭目的聲音,很明顯,他這話是對潘七和毛蛋說的。 潘七躺在地上,剛才這一下摔的不清,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好好看周圍的環境了。只是覺得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比在半天堡的營寨上,風要大許多。這風如同噩夢裡厲鬼的嘶吼一般,一陣一陣,綿延不絕。不過還好,有這麼大風的地方,應當不至於是什麼山洞。潘七剛才的願望算是實現了,她強迫自己的內心,高興了些許。 「哈哈哈,就是就是。要不是看你們快死了,說什麼也得交點苦力錢啊,我們哥倆抬一趟多不容易啊,吃這碗飯真是啊,誰都得伺候,伺候上面還行,居然一個病號,還得抬過來,麻煩,真麻煩啊。」一個嘍囉抱怨著說。 「誰說不是呢,這個不光得抬過來,一會還得從山崖上扔下去。我可告訴你倆啊,扔下去的時候,別掙扎,要是掙扎呢,我們就只能把你打暈了再扔下去。其實我告訴你們啊,這山崖我做過實驗,從上面扔一個東西,大概得眼睛眨個七八下,才能到底。你們想啊,這段時間,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不就跟飛似的。人這一輩子,最多也就能有一回,好不容易體驗一把,別暈著過去,那就不好了。所以啊,別掙扎啊,要不就可惜了了。」另一個嘍囉說道。 「少跟他們廢話,快點幹活,一會還得回去交差。躺著的那個好像不太能動了,你們先扔他,估計也不會有啥掙扎。手腳麻利點。」小頭目呵斥著嘍囉。 第二百九十七節 鬼神? 「行勒,來,二狗子,搭把手。」一個嘍囉一邊說著,一邊往手心在吐唾沫。 「哎,等會。你瞅瞅,躺著的這個,是不是有點眼熟?」那個叫二狗子的嘍囉說。 「我看看啊。」那個嘍囉彎下腰,蹲在潘七身邊,仔細的打量。好半天,才拍了拍腦袋。「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這不是咱倆上次送到伙房的那個?這小子還答應每個月給咱倆上供呢,結果後來讓鄧白那老小子給護犢子了。想來這人肯定是鄧白一黨,二龍山鄧龍的餘孽,不是什麼好東西。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哥倆送你去的,現在又要送你走,人這輩子啊,這是逃不開緣分二字啊。」嘍囉一臉奸笑著。他一邊說話,嘴裡一邊噴出飛沫,這些唾沫都噴到了潘七身上。 潘七真想躲開,雖然在半天堡這個地獄裡待了這麼久,但潘七也受不了這種髒。其實在兩個人都進入她視線的時候,潘七就已經確定,這兩個就是來的時候勒索她的那兩個。不過潘七沒有說話,她希望能夠躲過去這次災禍,而不至於死前再白白的遭受到什麼羞辱。 「怎麼?這人你們認識?」小頭目發話了。 「是啊,這人欠我們錢沒還。我們哥倆當然認識他了。」二狗子說。 「這個……」小頭目捻了捻下巴上的鬍子。「我聽說啊,這人死之前,一定要償還好所有的債務,否則的話,到了那陰曹地府,要受這拔舌剝皮之苦,咱們都是大仁大義的人,我也不忍心這小兄弟,到了那邊受這種罪,我這人啊,就是心軟。那就這樣吧,既然他欠你哥倆錢,你哥倆就快點要,要完了,好趕緊送他上路。」小頭目揮了揮手。 「就等您這句話呢。」另一個嘍囉說。 「哎哎,說你呢。」二狗子用腳踢了潘七兩下。「聽見剛才我們頭兒說的話了吧,怎麼樣,仁義吧。來來來,反正你也要死了,這個身上的錢呢,生不帶來,死也帶不去,是吧,給我們哥倆,也就算是免了一遭到陰曹地府裡的刑法,你看行不?」 潘七暗暗叫苦。她身上雖然還有一點金子,可是是決計不能夠給嘍囉的。金子這東西太過於扎眼,給了嘍囉就相當於承認自己有一定的背景,恐怕還要被百般盤剝,搜身是肯定的,要是在死之前暴露出自己是個女人,再讓身體蒙受羞辱的話,那真是死都不安生。另外,潘七也不想在最後的時候,讓毛蛋知道自己是個女人。 潘七是不相信什麼欠賬之後,到陰曹地府受罪之說,這擺明了是騙人的。反正都要死了,就是沒錢,他們也說不出來什麼。 「兩位大哥,我確實是想把賬還了再上路,可是你們也知道,鄧白死了之後,伙房裡一直沒有個頭目,龍錢已經有一陣沒發了,我身上確實是一點錢都沒有了。不信的話,二位可以搜。咳咳。」潘七咳嗽了兩聲,顯出虛弱的樣子。這兩聲咳嗽是故意的,她意在說明,自己根本就沒有可能保衛身上的財產,不怕搜查。類似於空城計一樣的做法,應當能讓兩個嘍囉相信她身上確實是沒錢。 「來也是個窮鬼,去也是個窮鬼。哎,你說你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意思?」二狗子沒好氣的說。「得了,那就讓你去那邊受罪吧。」說完了話,二狗子就過來伸手搭潘七的身體。 「等等啊。」另一個嘍囉攔住了二狗子。「就這麼扔下去,咱倆的賬不是瞎了。我看這樣吧,他雖然沒有錢,可是呢,這身上還有身衣服,腳上還有雙鞋。現在是冬天,可沒有人天熱衣服多,衣服拿回去,也能值點錢,不至於落個空手。咱們就把他衣服扒了,全當抵賬了。」 「對啊,還是你聰明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二狗子一拍腦袋,然後對潘七說:「我們哥倆不忍心看你到那邊受苦,就用你身上這身破衣服頂債吧。今天這天兒確實有點冷,但是脫了衣服呢,不用忍多長時間,也就粉身碎骨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你想想,你摔碎了之後,帶著衣服呢,那些山間的虎豹豺狼什麼的,吃起來也不方便,不如脫了衣服的好。我聽說佛祖當年用身體喂鷹,你這個呢不穿衣服下去,也是積德行善的事兒,下輩子呢,估計還能投個好胎。不過你可得記得我哥倆的恩德啊,這銀子下輩子還得還。」二狗子的嘴非常碎,但是他一邊說話,就一邊來解潘七的衣服。 潘七心裡無比焦急,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性別的秘密守了這麼長時間,難道今天就要被揭穿?雖然潘七也不是什麼貞潔烈女,骨子裡她也沒有想過為武大守什麼貞操,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這些個男人看到自己白嫩的身子,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潘七知道,悲慘的程度,會超過自己的想像。不知道會有多少男人,玩弄過自己之後,才會把她推下山崖。這不可以,這絕對不可以。 潘七甚至希望自己的身上能一下子的燃起烈火,瞬間的把身體和衣服化為灰燼,這樣體面的死去,已經是她能想像到的最好結局。但是,幻想不能夠解決問題,二狗子的手並沒有停下來,他在潘七的身上上下的摸索著,隔著變體衣,潘七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一些敏感部分,被來回的觸碰著,她的心裡害怕,可是身體居然起了些許的反應,這種難以解釋的情況,讓潘七覺得羞辱而又絕望。 好在二狗子他們還沒有發現這個,不過,潘七明白,這僅僅是一個時間問題。他們的手,如同帶有利齒的蠕蟲一樣,撕咬著潘七,要把她的身體、靈魂、心智以及那僅剩下一點點的尊嚴啃食乾淨,潘七感覺自己浸泡在空前的絕望中。 「慢。」這時候突然傳來一聲並不是十分響亮的聲音,但潘七卻覺得心中一亮,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為自己出頭呢?仔細的判別一樣聲音,正是毛蛋。剛剛亮起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本以為,會是黃虎。毛蛋本身也是囚徒,在潘七之後,也會被推入懸崖,可是他有什麼辦法組織這一切呢?他什麼都做不到。 「哎呦,小子,你有什麼話說?」另一個嘍囉問道。 「我看出來了,兩位兄弟都是場面上的人。雖然說,我跟這位躺著的兄弟一會就要下去,摔個七葷八素。可是咱這地方的人,講究個死有死像。當然了,現在這死像我們是求不了了,可這一身衣服,怎麼也得保存下來。我可真聽說過,裸死的人,不會入地府,而是直接會化為厲鬼,當晚報復。」毛蛋的語氣中,居然沒有恐懼,有的只是一種戲謔般的嘲弄。 「你可別嚇唬我們,我們哥倆不怕鬼。」二狗子說道。不過他還是把手從潘七的身上拿了下來,轉而面向了毛蛋:「可是他欠我們錢啊,他又沒錢,你說怎麼辦?難道你幫他還?」二狗子斜著眼睛看著毛蛋。 「對,我幫她還。」毛蛋回答的很乾脆。「我在半天堡許多年了,身上也攢下了些龍錢。這些錢我死也帶不走,就都給了三位,希望三位拿了之後,能讓我和我兄弟體面些的上路。我們保證,到了那邊,不會說三位的什麼不是,相反還替你們多多美言。」 「哎呀,他可欠我們不少錢啊。你有多少啊?不知道夠不夠。」二狗子一邊輕輕的搖著頭,一邊擠著眼睛,鉤子一般的眼神看著毛蛋。 「不錯,身上總共是二十七張龍錢,你們三位可以一人九張,我相信還債是足夠了。當然,我看那位爺看起來就像個頭目,你們哥倆也可以一人少拿一張,多給那位爺一些。」潘七說話的同時,鐵鏈嘩啦嘩啦的響,聽起來是在用手指著那個小頭目。 「罷了,會辦事,難怪能在半天堡這地方活這麼多年。」小頭目的聲音傳來,語言中充滿了讚賞。「可是你大概沒搞清楚狀況,我們完全可以拿了錢,也把你倆的衣服扒了,這樣對於我們仨來講,不是收穫更大嗎?在冬天沒有什麼比溫暖和食物更寶貴,你也知道,龍錢拿回去其實用處不太大,在這個檔口上,完全比不上兩身保暖的衣服。」小頭目的話,擺明了要耍無賴,兩頭都想拿,甚至還包括了毛蛋的衣服。 潘七早料到會是這樣的效果,毛蛋所做的只是徒勞的掙扎,這會讓屈辱來的更深更徹底。 「你們知道,二龍山為什麼要在總寨之外,興建一座半天堡嗎?」毛蛋的聲音再度傳來,只不過是他所談的話題,跟先前的沒有半點聯繫,這讓潘七一愣。 「死到臨頭了,你說這些幹什麼?」二狗子笑出聲來。 「半天堡這個地方,非常的不吉利,但是總寨必須找個地方鎮在這。不相信?你們這些日子總或多或少的聽說過半天堡的幽靈吧,鄧白死的多蹊蹺,不用我說吧?」毛蛋的聲音沒有半點恐懼。 第二百九十八節 亡者的婚願 毛蛋的話顯然奏效了,三個兵丁都愣了一下,然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可是時間並不會隨著他們的沉默而停歇腳步,相反,在太陽就要下山的時候,它下墜的時間是平時的幾倍。山間的夕陽是很好看的,光線成條狀的灑下,可是這些光線和山崖邊呼嘯而刺骨的寒風應和著,又伴著一個關於幽靈的話題出現的時候,一切就有些不同了。 「那好吧,就留下你們的衣服。反正你們那身衣服也帶著味兒,不會有什麼人喜歡穿這樣的衣服,估計到手也賣不出去。我這人鼻子靈的很,要不是這樣的話,我倒想留下穿。」小頭目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說的兩句話構成不了什麼樣的聯繫,更像是一種徒勞而蒼白的解釋。潘七可記得,剛剛他想要她的衣服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錢在哪?」二狗子緊跟著說。看起來,領頭的發話之後,其他人樂得停止這種不祥的活動。 「就在我懷裡,錢這麼寶貴的東西,我當然是隨身攜帶了。」毛蛋回答的時候,不斷的晃動著手腕,手腕帶著鐵鎖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你別動,我去拿。」二狗子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二狗子的聲音顯得有些猶豫,就好像他面對的並不是一個被鎖住的瘦弱的年輕人,而好像是一頭正在舔著嘴唇的雄獅。二狗子走路的時候,腳下有些拌蒜,潘七甚至聽到他重重的嚥下口水的聲音。 二狗子為什麼要心虛呢?這一點潘七想不明白,現在的她和毛蛋,擺明了已經無法給這三個人創造任何的麻煩,人數優勢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潘七是一介女流,況且現在重病,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而毛蛋雖然健康,可是太古偶年輕,平日裡做的也只是一些白案的活計,如果想黑臉胖子一樣,所做的工作是屠夫的話,那倒是可以另當別論。麵團的柔軟,如何能夠帶給人悍勇?唉。 潘七這時腦子裡所想的人,竟然是武松。要是武松在這的話,應該很容易的就料理了這三個人吧。不,也不會那麼簡單,雙手被鐵鏈鎖住,而且又背靠山崖,再好的身手又怎麼比得過三個身手靈便的人呢? 潘七覺得自己有些無聊,已經死到臨頭了,就不要再想著怎麼脫險,滿懷希望的去死,下墜的過程中會感覺到無盡的絕望。毛蛋已經做到了最好,他可以讓她死的體面,死的有尊嚴,如果人死後真的可以去另一個世界的話,在那裡,人應該是沒有年齡的,要是還可以碰到毛蛋,要是死者也可以婚配的話,潘七倒是願意以鬼魂的方式,嫁給毛蛋。也算是能夠報答了今天的恩德。 死之後的事,應該跟生前無關,活著的時候嫁了一次,死了之後再嫁一次,也應該能夠算得上是貞潔烈女吧。這種沒有邊際的想法,充滿了潘七的腦子,她在等待著屬於她的死亡,屬於她的終點。 然而,這一切不會那麼迅速的到來。 二狗子已經走到了毛蛋的身邊。「在懷裡的什麼地方啊?直接告訴我,這樣的話,也不至於弄亂你的衣衫,到那邊也可以體面點。」二狗子問毛蛋。 到這裡,潘七突然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在這山崖邊的對話,無論是三個兵丁,還是毛蛋,句句話不離陰曹地府,句句話不離「那邊」,難道說半天堡上的兵丁都很信這個?或許吧,在這麼個地方,如果心中沒有一點迷信的話,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剛才毛蛋說出半天堡的幽靈時,才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我左面的懷裡,你從我領口這伸下去一摸,就能摸到錢捲成的卷,很好找的。」毛蛋回答,鐵鎖鏈在嘩啦嘩啦的響。 潘七使勁的轉了轉頭,讓毛蛋也出現在視野當中,只是距離稍稍有些遠,看不了十分的真切。不過潘七發現,毛蛋的鐵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被拴在了旁邊的巨石上,怪不得小頭目不在毛蛋的身邊。二十七張龍錢,應當是相當大的一卷,的確是很好找。這種廉價的貨幣,只能在二龍山的總寨和半天堡上流通,當然,二龍山的人極少能到總寨,所以對於在這裡飽受摧殘的奴隸來說,二龍山是唯一能夠代謝掉龍錢的地方。 可是龍錢能夠買到的東西,驚人的少。少到潘七來了這麼久,甚至不知道這玩意到底能幹什麼,當然,這也是因為她手裡有金子,所以也從來沒有打聽過這個問題。她相信,無論任何時候,金子都要比龍錢有效。 當然,除卻這個時間段。龍錢可以讓她死的體面,而金子,只會讓她死的更難看。 「嗯。」這聲音是二狗子的,看來他找到了龍錢。「頭兒,拿著了。」還是二狗子的聲音,他面對的方向是那個小頭目,這是在向領頭的報告。 「拿來拿來。」那個小頭領有些興奮,大聲的招呼著二狗子。潘七甚至不明白,他這麼焦急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一些廢紙? 二狗子的步伐輕快了起來,很顯然,拿到錢之後,他心中對於鬼神的恐懼,也頃刻間的被沖淡了。他離開了毛蛋,想小頭目走去。 「慢!」毛蛋突然發出了聲音,這聲音出奇的大。最關鍵的是,這聲「慢」毫無預兆和根據,在這個時間點上,毛蛋完全沒有資格和理由發出聲音。所以,包括潘七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幹什麼?給出來的錢還想要回去?」二狗子回過頭去,沒好氣的對毛蛋說。 「這你可誤會我了,我要是不想給你錢,怎麼可能剛才會告訴你呢?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覺得在我死之前要告訴你們。」毛蛋如是說。 「你這個廚子有意思啊,居然還想告訴你爺爺我事情,來吧,說說看,我倒想聽聽一個人死前說的新鮮事,能是些什麼?」二狗子笑著說。 第二百九十九節 龍錢 「其實你們想過沒有,龍錢有什麼用處?」毛蛋居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也正是潘七想知道的,死之前能知道龍錢的用處,也不算是在半天堡白待過一陣。不過潘七琢磨著,嘍囉是不可能不瞭解龍錢的用處的,他們的活動相對於伙夫來講要自由的多,另外,他們要是不知道龍錢作用的話,又怎麼會想法設法的獲取呢? 「這難道還要你來教?」二狗子哈哈大笑。「這玩意確實沒有銀子好,但是在半天堡上銀子不流通,被發現使用銀子的話,就要被砍頭,所以也只能用這個龍錢。至於說能幹什麼……半天堡上也沒店舖,也沒有妓院,也只能換點酒喝,當然了,還能換一身乾淨的衣服,洗個熱水澡什麼的。」二狗子回答道,但是隨著他的回答,他原本那種嘲笑的語氣漸漸的消失了,倒好像陷入了思索。 「看來你並不笨。」毛蛋在這個時候繼續說:「半天堡上並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卻發給大家這種錢,難道本身就不奇怪嗎?你們難道沒有想過,在誰都不能私自出去的情況下,那些明顯不是山上自釀的水酒來自於哪裡?」毛蛋連珠炮一樣的反問,問的二狗子有些發懵,並沒有回答。 別說二狗子,連潘七都有點疑惑,她完全不知道毛蛋說這些的意義,甚至也不明白二狗子為什麼在這個簡單問題上愣住了,她開始慢慢的脫離那種馬上就要死亡的狀態,審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每次所得到的龍錢,通常都是落入幾個人的口袋。這一條我沒說錯吧,還有那邊的二位,我沒說錯吧。」毛蛋轉移了話頭,把單純問二狗子的問題,推給了小頭目和另一個嘍囉,但是,並沒有人回答。 「其實你們這些兵丁,有的時候見識並不如一個廚子。在我死之前,我樂意告訴你們龍錢另外的作用。要說龍錢的作用,就必須要從半天堡的建立開始說起,當然了,你們可能會質疑故事的真實性,可是我要告訴你們,在半天堡上,應該說,最寶貴的不是龍錢,而是食品,因為龍錢不能吃,而食品可以餵養生命。也許你們不相信,我每天只要輕輕的抖一抖手,就可以偷偷的藏下一兩個人的口糧,半天堡每一年青黃不接的時候都會餓死人,但是你們可曾聽說過有哪個廚子餓死了?這足以說明,有的時候,最卑微的角色,手裡握著的,卻是最大的權力。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用這種權力換來的,因為你們讓我和我的同伴體面的死去,所以我決定告訴你們。」毛蛋說了很多話,卻沒有切入正題,這鋪墊的過程在潘七看來有些長了,當然,這種鋪墊足以說明接下來毛蛋所說話的真實性,可是潘七就怕毛蛋所面對的三個露著尖牙的聽眾,會等不及這種有些絮叨的言語,直接把毛蛋推下山崖。 「你們也都知道,半天堡並不是一個吉利的地方。你們也肯定知道,半天堡裡只要死人,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死的,都會被扔下這個山崖。當然了,像我們這種要被處死的,會直接被推下去。我也知道,你們絕對沒有人到這山崖下面看過,當然了,我這麼說可能不太準確,但我確定一點的是,到山崖下面的人,絕對沒有活著回來的,至於他們有沒死著回來,成為半天堡的幽靈,我就不知道了。實際上,興建半天堡的原因,也主要是因為這個山崖,咱們所面對的這個山崖,正是通往死者世界的一個入口,但是這個入口如果長期不經過使用的話,就會慢慢的消失。二龍山的大頭領,收了某些人的錢,要保留出這個入口,這裡面的原因雖說不足以為外人道也,可我卻能猜出一二。咱們也都知道,一扇門不光可以進,也可以出。也就是說,這很可能不僅僅是個入口,還有可能是出口。半天堡上每年都會出一些非常邪性的事,最近更是達到了高峰,連鄧白和新軍統領這樣的狠角色也相繼的因為不明原因而死去。總寨對於半天堡並不重視,糧草也軍械方面是能應付就應付,按說半天堡所遭受的這種待遇,在有戰事的時候,應當會被送到前面去當炮灰,但是奇怪的是半天堡卻從來沒有因為征戰而外派過一兵一卒。我說的這些對吧?」毛蛋把話一停,用眼睛掃視著剩下三個人的臉。 這三個人面如死灰,一動不動,安靜的聽著毛蛋的言辭。潘七本來並不信毛蛋所說的這些,因為她自己在不長時間以前,也自稱神使,在看似精明的藍衣胖子面前胡扯了一頓,所謂的鬼神,不過是編造出來嚇唬別人的而已。但是,這三個兵丁的反應,越來越讓潘七感覺到奇怪,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真的在白天看到了魔鬼肆虐一般。這讓潘七不由得有些害怕,她畢竟是個女人,無論怎麼裝扮,內心中依然有著無法逾越的障礙和忌憚。 「其實把這些連起來就很好理解了。」毛蛋攤開了手,鐵鏈也隨之響了一下。「半天堡的這些人,無論是還活著的,還是已經死了的,其實都是給這條通道的祭品。所不同的是,活著的人,就像是敗在神像前的豬頭,而死了的人,就是在香爐裡被燃盡了的香灰。狀態不同,但沒有區別。祭品是永遠也不能離開供桌的,否則的話,被祭祀的鬼神,該如何享用呢?因此,半天堡的人,從來不會被外調,只是一隻駐守在這裡,過著如同監獄一般的生活。所以,咱們現在在這的人,其實地位都是一樣的,不要以為擺在桌子上的豬頭很安全,被鬼神吃掉,僅僅是時間而已。」 一陣寒風吹過,天色的更加的暗了,而東邊天空的紅色彗星,卻妖艷了起來,站立的四個人身上,都被塗上了一層紅色的光暈,就好像,他們正在流血。 「大概你們也發現了,我幾乎是主動被要求著送到這裡來領死,而且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恐懼,難道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其實這很好解釋,天上的紅色星星是一種預兆,半天堡的所有生者,很快都會被祭祀,我不想被動的迎接死亡,更想主動的離開這個世界,保留一點點的尊嚴,當然,據說最後死的人,也會比現在死慘上個幾百倍。」毛蛋的語氣還是若無其事,潘七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用這樣的語言,渲染出如此恐怖的場景和畫面。不,也許正是因為這份從容,事情才顯得更加真實。 「別……別廢話,快說,龍錢有什麼用?」手裡捏著一大卷龍錢的二狗子說話有些顫抖,他打斷了毛蛋問道。 「我前面說的這些呢,都是介紹,其實我相信,大部分你們都聽過,只不過呢我是把一些話連起來說一遍。接下來,我就該說說龍錢的用處了,這些你們應該就不知道了。半天堡雖然是一座監獄,可是那位僱傭大頭領的能人卻留下了話,不可以把所有的人都殺掉,凡是不能斬盡誅絕,這就引申出了一個問題,怎麼才能確定,誰該活下來呢,生者的名額是有限的,據我所知,只有一百名。最後採用的辦法,就是用龍錢來劃分。這個標準其實並不高,只要在最後的時候,手裡有五十張龍錢,就可以免於被生祭。你們大概覺得,半天堡每月發出那麼多的龍錢,湊夠五十張的人應該很多,怎麼也得高於一百人啊。可是你們自己想想,你們和你們身邊的人,有誰身上有五十張?是的,錢發下來之後,都被固定的一些人,以各種各樣的名目賺走了,半天堡的龍錢,只集中在幾個人的手裡。」毛蛋在這裡長長的歎了口氣,顯得非常的惋惜。 「如果五十張就可以活,那他們要那麼多幹什麼?」二狗子警覺的問。 「掌握了半天堡上幾乎所有的龍錢,就相當於掌握了所有人的性命。他們可以在最後的時刻,把活下來的權力,施捨給他們覺得可以活下來的人。當然了,這種施捨會索要高昂的代價。活下來的一百人,在走出半天堡之後,都會獲得不菲的財產,這些財產就會成為買命的籌碼。現在你明白了吧,收集龍錢,就是在收集走出半天堡之後的財產,錢財這東西,怎麼有人會嫌多呢?實際上這個真相,我就是用一百個雜糧饅頭,跟一個收集龍錢的人換的。」毛蛋回答。 「你已經有了二十七,距離五十張不是很遠,為什麼要主動求死?」那個小頭目問。 「很簡單,最後的時候來臨之前,我已經湊不夠剩下的二十三張,死亡對我來說,是無可避免的。」毛蛋有些哀傷的說。 第三百節 崖前的「二桃」和「三士」 「你們伙夫應當是每個月有兩張龍錢的工錢對吧?」二狗子在問話的時候,嘴唇有些發抖,在紅色的光暈中,這種抖動的過程,就彷彿在流出鮮血。 「沒錯,比你們普通的嘍囉多一張,你們是一張,我們是兩張。」毛蛋索性靠在了栓鐵鏈子的巨石上,他的動作顯得有些過分的悠閒,鐵鏈瓶裝的響聲在潘七聽來已經不是很刺耳,相反,這種聲音倒有些像樂器發出的清脆聲音。 「你湊不夠剩下的二十三張,也就是說……」二狗子重重的嚥了一口口水,然後顫抖著說:「你是說,那一天距離現在,已經不到一年了是嗎?」 看來二狗子的算術還不錯,一年的話,毛蛋能夠過得二十四張龍錢,可要是時間不到一年的話,毛蛋就算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攢到。 「你說的不錯,不過其實還是過分樂觀了一點,如果還有那麼多時間的話,我完全可以巧取豪奪,從其他的伙夫身上獲得龍錢,再或者,用最為簡單的方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再次的用糧食來進行交換,要知道,如果今年半天堡發生饑荒,我敢打包票,在伙房外的人全都餓死之前,伙房裡的人,絕對不會有一個因為飢餓而死。龍錢的秘密,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即便是知道,所有人也會選擇,暫時撐過眼前。這一點我說的沒錯吧?」毛蛋輕輕的吐著氣,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二狗子,他的眼睛只是愣愣的看著天上的紅色彗星。 「難道……難道那一天的日子已經這麼近了?會發生在青黃不接的時間之前?」二狗子的聲音完全的破掉了,早已經失去了押送毛蛋和潘七的時候的那份蠻橫。 「你們這些嘍囉,上山之前也都是游手好閒的之人,大概也不知道所謂的『青黃不接』到底是什麼時候,時間確實很近,青黃不接就是三四月份的時候。你這個人還算聰明,實際上那一天就會發生在二月底。對於我來說,已經根本沒有可能獲得足夠多的龍錢了,我所擁有的,只不過是夠幾個人吃的食品而已,那些做著富甲一方美夢的人,是不會看上我的,何況,一個廚子,也絕對不夠他們賭上未來。」毛蛋調整了一下手腕的動作。「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麼,我這麼求死了吧。」毛蛋的眼神一變,側逆著紅色彗星散發下的光芒,如同在噩夢當中才會出現的邪神,用常人難以想像的陰寒語氣說道:「不光我要死,你們也都要死。哈哈哈哈……」 這一串笑聲,如同瓦罐打碎在堅石上,清脆的刺耳。潘七躺在地上,都感覺到心驚肉跳,她驚異於毛蛋的這些講述和笑聲,帶給她的壓迫感,居然遠遠的大於死亡。果然,相比於必然要面對的悲慘結局,往往是不明(和諧縱橫)真相的厄運,更讓人膽戰心驚。未知的事物,永遠比形容的清楚的東西,更能打動人。 笑聲之後,便是沉默,毛蛋和二狗子都不再說話,山崖旁只剩下了風聲,每個人都像雕塑一樣在風中存在,只有不斷被風吹起的頭髮,還有從鼻孔和嘴巴中呼出的白氣,在彼此證明著,他們還都活著。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二狗子,二狗子本來正是在走向小頭目的路上,但是他恢復活動,並不是繼續像小頭目的方向走,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後退了兩步,然後,他把一大卷的龍錢,都塞到了懷裡。 「二狗子,你想幹什麼?」小頭目的聲音如同夜梟一樣淒厲的響起。 「不幹什麼。」二狗子的臉不再恐懼,而是透出了堅毅。「很簡單,以前不知道龍錢的用處時,我們沒少給你上供,但現在不行了,手裡的龍錢就相當於未來的命,既然這錢是我拿到的,那我就不會再給你們。」 「二狗子,這錢是咱們三個共同拿到的,秘密咱們三個也都聽到了,我認為應當平分。這樣我們每個人手頭都會剩下九張龍錢,剩下的兩個月,咱們各自再湊夠四十一張,也就能把事躲過去。你手裡沒有龍錢了,這一點我知道,就算你獨吞了二十九張,我們兩個為了活下去,也一定不會與你善罷甘休,你想獲得剩下的二十三張,估計也是艱難無比。二狗子,在這個時候,三個人,一定比一個人做事更方便!」另一個嘍囉出生規勸二狗子,他的聲音充滿了殷切的期望。 「三個人,確實比一個人做事更方便,但是,也比一個人需要的龍錢更多。」二狗子冷冷的答道:「半天堡的龍錢有蹊蹺,這事咱們私下也議論過,直到今天,才知道其中玄機,這就代表著咱們命不當絕。你們既然能夠賺到四十一張,我覺得就不在乎每個人再多搞九張,我沒有那麼大本事,錢我是不會分的。另外我也聽出來了,你們是想佔著人數優勢跟我為敵,然後把錢搶走是吧,呵呵呵。」風吹著二狗子的衣服獵獵作響,他用手指著那個小頭目。「你不過是個窩囊廢,屁用都不頂。至於你……」二狗子指著另一個嘍囉說:「如果你是三胞胎的話,跟你兩個同胞兄弟一起上還有機會戰勝我,可憑現在的你,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一點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看來二狗子在這三個人當中是最能打的,潘七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可以直截了當的私吞毛蛋懷裡的龍錢。三個兵丁的隊伍中出現了分化,那是不是意味著……潘七的生命出現了轉機?生命和希望的光芒再一次的從裂縫中滲透了進來,潘七本來想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看這道光芒。可是這道光能刺破她的眼瞼,甚至穿過了眼睛,直接照到了她的心裡。也許,可以不用死,也許,可以再多活一陣。潘七的呼吸急促起來,本來已經因為寒冷要停止的心跳,重新的充滿了力量。 第三百零一節 三連環 對於現在的潘七來說,活下去,就有希望,哪怕只有一時一刻,畢竟黃虎隨時都可能虎會找到她,只要黃虎來了,她不但能免死,還能夠離開半天堡,這座隨時可能被生祭掉的地獄。 「二狗子,我覺得你說這個話可有些托大,你要是說,這是在白天,又是在比武場,我可能真就打不過你。可是你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天馬上就要徹底的黑了。你大概忘了我徐三彪最擅長的是什麼了。」現在潘七終於知道了,另外一個嘍囉叫徐三彪。這個叫徐三彪的從腰裡摸索了一下,拽出了一個物件,潘七定睛一看,是一把指頭大小的飛刀。 「我這腰上的十二把飛刀,足夠在這要了你的命。」徐三彪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二狗子,同時慢慢的又從腰上解下了一把飛刀,放到了右手。真是不知道,這些沒有刀鞘的利刃,是怎麼被隱藏在經常要活動的腰部的。 「三彪子,我承認,你的飛刀不賴,可也就能打打假人,比武的時候,我沒少領教你的飛刀,哪一次打中我了?說這些東西,給你壯膽,有什麼用?」二狗子不為所動。 徐三彪不慌不忙,他調整了站位,把自己的後背對著落日的餘暉,潘七知道,這樣能夠讓光線對他的影響達到最小。「二狗子,別人也許不知道,可我是知道的,你這人雖然武藝高強,可卻患有雀蒙眼(夜盲症的俗稱),白天的時候沒什麼影響,可以到了這晚上,基本上就是個瞎子。我琢磨著你現在看我,應該是黑乎乎的一片吧,別說飛刀了,就算用拳頭打你,你可能都躲不開。」 「你,你,你。」二狗子連著說了三聲「你」卻沒有說其他的話,看來徐三彪說的沒錯,二狗子的確在這個時候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潘七心中的一個謎團,也解開了。怪不得身手上佔有優勢的二狗子,在獲得龍錢之後,居然不是馬上離開,這讓潘七還一度的以為,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先處死毛蛋和她自己,現在看來,真相並不是那樣,二狗子不是不想離開,而是不能離開,他在晚上看不見東西,走這種山路,只能夠慢慢的摸索,一著不慎,就會跌落山崖。而慢慢摸索的時候,是很怕別人攻擊的,潘七琢磨,二狗子倒是情願在這裡同另外的兩人對峙上一夜,等到白天的時候,就能夠脫身了。 「沒錯,我現在是看不清楚。」二狗子咬牙切齒的說:「我承認,我也沒辦法把你怎麼樣,但是咱們兩個之間的這個距離並不算近,你要是單純用飛刀攻擊的話,十二把飛刀,我也能憑耳朵躲開一些。何況你的飛刀功夫我是知道的,雖然準頭一流,可是力道不足,這麼遠的距離本來就是很勉強的能夠達到,何況這裡的風還很大,你就那麼的有信心?一旦你走進,被我確定了位置,別說我還能看到一點點,就算是什麼都看不見,完全的聽音辨位,也足夠跟你搏殺一陣。三彪子,別那麼理直氣壯,你我最多算個對開的局面,我瞭解你,你這人外表樸實,實則心狠手辣,要是真的穩操勝券,你什麼都不會說,直接就會下手來搶奪龍錢。」 「二狗子,看來你這個腦子確實是好使多了,沒錯,你說的很對,咱們兩個現在就算是對峙了。那我看這樣吧,不如咱們兩個把龍錢分了,這樣公平合理,你看怎麼樣?」徐三彪變的很快,繼續提議道。 「三彪子,我沒你那麼聰明,若是龍錢平分,你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夠湊夠五十張,可是我,就希望寥寥了。你要是有心給大哥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就把這些錢全給我,等到那一天來的時候,我要是有餘下的,定然會全都給你。」二狗子說話不再那麼冷冰冰,口氣裡倒有些講交情的成分。 「這是最拙劣的談判。」徐三彪搖了搖頭,他搖頭的動作潘七已經看不太清楚,天色變暗的速度加快了。「所有的事必須解決,如果你想平安的離開斷魂崖的話,就必須留下一半的龍錢,咱們哥倆一起去湊剩下的。」徐三彪的態度很堅決。 「三彪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人絕對不會吃虧。只有二十七張龍錢,三個人分最好,兩個人分的話,一人算多少?就算是平分,你也定然會多要。」二狗子把身體緩緩的往後退,最後,他也退到了綁著鐵鏈的巨石邊。 「你說的沒錯,二狗子,誰讓這小廚子拿出的是二十七張,而不是二十八張,我肯只多拿你一張,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兩把飛刀輕輕的相撞,發出瓷勺碰瓷碗的聲音,這聲音讓潘七有些餓,同時也有些想念,那個遠在陽谷,已經不能算是她的家的地方。 「你們兩個小畜生,就當我不存在?」一直沉默的小頭目終於說話了。在此之前,無論是二狗子還是徐三彪,都已經拋出了他的存在,他們都默認小頭目不應該拿到哪怕一張的龍錢。 「呦,爺,我們哥倆平時敬重你,那是因為你是我們的頂頭上司,可是現在吧,您瞅瞅,咱都只能活兩三個月了,還頂頭上司個屁啊,所以呢,您也別怪我們哥倆在這個時候不想著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另外我估摸著,您這手裡,怎麼也得有兩個啊,跟我們這種窮光蛋不一樣,您說這個陶朱公怎麼能從乞丐的破碗裡搶米呢?」徐三彪說。這話說的陰陽怪氣,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嘲笑。 看來,徐三彪是吃準了小頭目在武力上沒有什麼能力跟他抗衡,所以異常的放肆。潘七有些為這個小頭目感覺到可悲,這種地位的墜落速度,會讓他有些不適應吧。 「我承認,我打不過你倆。」小頭目說:「可是你倆別忘了,你們也不能在這把我給殺了,咱們三個一起來斷魂崖,只是很多人都看到的,如果我死了,而你倆卻活著,定然會有人來找你倆的麻煩。但只要讓我回去,我定然會想辦法,在一個自己有著充分不在場證據的情況下,把你倆幹掉。」 「你手下就這麼幾個人,我倆死了,你很難逃的乾淨,況且我倆武藝高強,其他那幾個貨能幹掉我們?」這話是二狗子說的,他說話的時候,手緊緊的貼在巨石上,防備著從各個方向突然攻擊的人。巨石保護了他的後背,讓他可以更加專注的應對前方。 「對,正面打不是你倆的對手,可是你們得吃飯、睡覺、上茅房,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除非你們這幾個月腦袋後面也長著眼睛。」小頭目威脅著說:「至於死因的話,只需要推脫給半天堡的幽靈就行了,反正它老人家也殺了這麼多人,不在乎蒙受點冤屈。你們也知道,近來只要是因為蹊蹺原因死去的人,都是簡單收拾,草草了事,不可能有人深究的。所以,咳咳。」小頭目咳嗽了兩聲:「在咱們三個裡,地位最有利的,我想應該是我。」 有意思,潘七如果能動的話,她真想站起來,好好的選個位置,來欣賞眼前的這出活戲。現在三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也都有劣勢,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樣子,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一人九張,平均分配。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從他們的語氣裡,潘七已經聽出來,在剩下的三個月的時間裡,收集四十一張龍錢,是不可能的事,選擇平分,也就選擇了三個人共同去死,這種結局其實是這三個人每個人都接受不了的。不,也許小頭目可以接受,他可能還有些家底,所以他才在三個人當中最後發言,希望能夠促成平分,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而對於三彪子來說,能夠達到十九張,就是一個安全的數值,正如剛才二狗子所說的,徐三彪比較聰明,有很大機會可以完成剩下的三十一張,也正是因為這個,對於二人平分,徐三彪並沒有拒絕,反而顯出了很大的支持,只是比二狗子多拿一張而已。 地位最不利的,就是二狗子了,從他的話語中可以聽出來,只有二十七張龍錢都在他手裡,他才有可能活到最後,也就是說,二狗子只能接受獨吞龍錢,而不能承受任何形式的瓜分,這種瓜分都只會被別人有利,他的生命會伴隨著別人生命的燃燒,逐漸熄滅。 但是最有意思的是,地位當中最不利的二狗子,卻懷揣著全部的龍錢。整個事件完整的想一遍,形成了一個精妙的連環扣,三個人除了對峙,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潘七不由得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被安排好的,如果不是刻意的安排,偶然發生的事件,怎麼會沿著如此精彩的方向發展。 那麼……這是誰安排的呢? 第三百零二節 佈局背後 潘七感覺到腦袋陷入了迷茫,她迷茫的地方在於,明明知道,這樣的情況,一定是經過謀劃才能夠產生的,可是又怎麼都想不出來到底是誰做到的,整個事件當中有太多的偶然性的因素,出了真正的神仙,誰能夠把這一切都計算在內呢,這完全超出了一個人所能做事情的邊界。 當然毫無疑問的是,如果這是有人安排的,那這個人必定是站在潘七一邊,事件的走向就是三個兵丁發生內訌,然後潘七和毛蛋獲得一線生機。但是,潘七在半天堡上總共只有兩個盟友,一個是在身邊的毛蛋,一個是不知道在哪的黃虎。 首先,這不可能是毛蛋所謀劃的,因為毛蛋的計劃是過一段時間之後,再利用殺人的機會逃跑,就算毛蛋並沒有跟潘七說實話,他也完全沒有必要故意的來搞這麼一次計劃,毫無意義,而且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何況,毛蛋僅僅是一個伙房的伙夫,即便是半天堡上的軍官,也很難讓三個兵丁如此聽話的上演一出內訌的大戲。雖然毛蛋的心思縝密,單純的推演,可以推演出事情的變化,但是他的能力過於弱小,出了他自己,他誰都把握不了,甚至潘七都一直和他貌合神離。 其次,這也不可能是黃虎所計劃的。對於黃虎來說,他雖然有能夠能夠指揮兵丁的活動,但這個人的腦子實在不是很聰明,否則的話,也不至於數次被潘七玩弄於故障之間,另外,黃虎的權力也僅限於能夠讓兵丁帶著潘七和毛蛋來到斷魂崖,其他的事情,怕是就無能為力了。況且,黃虎的性命握在潘七手裡,黃虎現在最著急的應當是趕緊把潘七弄下半天堡,好交換她更改第三個名字的可能,這種「處死潘七」的玩火行動,一著不慎,就會讓潘七真的死去,潘七的死亡對於黃虎來說,是無可挽回的損失,第三個名字就此敲定,而黃虎注定會悲慘的死亡。 在排出了這兩個人的可能性之後,潘七的腦子陷入了沉默,已經不可能有人再來幫她了……難道……真的是神?這天上紅色的星星,當真邪門的很,難道我無意當中竟然言重?我自稱是神使,難道得到了神仙的默認?現在他準備賜福給我,所以也會保全我的性命? 潘七重重的搖了搖頭,以試圖把這種不著邊界的想法搖出去。在見識了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諸如尼姑的占卜和黃虎的易容之後,潘七的確是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些自己無法解釋的問題,她也徹底的變成了一個神秘論者,可是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是潘七是一個不相信神仙的人。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神秘,存在著未知,但這僅僅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的事物,他們一樣可以用道理來解釋,只不過這種道理,並不是常理而已。掌握了這種道理的人,可以做出一些神秘的事,如果對他們盲目崇拜,那他們就是神仙,但實際上,這些神秘的人,在他們神秘的世界裡,也是普通的,可能當他們望向這個世界的時候,眼睛裡充滿的一樣是期盼和羨慕。 這就是潘七腦海裡真正的想法,也正因為這個,她甚至沒有想過海砂為什麼會活過來,因為她相信,這並不是什麼神仙所為,海砂的復生一定是可以解釋的方法,而要是採用了這種方法,每個人都可以再活過來。 雖然潘七的腦子裡,在劇烈的思考,各種各樣的觀點在針鋒相對的爭鬥著,可是眼前的情況並沒有發生變化,三個人依舊對峙著,誰都不可能邁出攻擊的第一步,因為說到底,在現在這個當口,誰都不會嫌手裡的龍錢多,最先發起攻擊的一個人,一定會被剩下的兩個合力衝擊,少一個競爭對手,即便對於小頭目來說,也是希望看到的。 天色又黑了一些,天上逐漸可以看到其他的星星,現在潘七已經看不太清楚每個人的表情,在這種逐漸變黑的天色中,她的眼睛很好的適應了光線的變化,所以她相信,視力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山風也比剛才更涼了一些,難道這些人真的要在這永遠的對峙下去?不,不可能的,時間不可能被無限期的拖延,因為一旦這一夜過去,等到了白天,二狗子的雀蒙眼就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麻煩,他可以獨自擊退兩個人,安全的撤走。另外,潘七也明白,她是不可能在這躺上一夜的,這樣寒冷的天氣,這樣惡劣的環境,她的身體甚至撐不到午夜就會崩潰。潘七悲哀的想到,很可能,剛剛看到的夕陽,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眼看到的太陽。 「各位,我覺得你們三個在這裡對峙著也並不是什麼好主意。」是毛蛋的聲音。想不到在這個時候,毛蛋突然說話,潘七的心頭一縮,毛蛋的這種行為無異於引火燒身,把三個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這並不是什麼好主意,雖然潘七不能夠讓自己活過這個晚上,但健康的毛蛋是可以做到的,他只需要熬過這個夜晚,等到明天早晨三個人開始爭鬥的時候,便可以逃跑,雖然不能夠離開半天堡,但最起碼可以回到伙房,繼續做他的廚子,畢竟,抓他過來僅僅是這三個兵丁的個人行為,上面不會有什麼官員認為毛蛋應該出現在死亡名單上…… 等等!潘七的渾身激烈的打了個冷戰,在這種漫長的思維當中,她終於發現了事情的突破口,真相的大門在一瞬間轟然而開。是的,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破綻,伙房裡的廚子雖然身份低微,可卻幾乎是一個都不能少,因為這事關整個半天堡的吃飯大事。如果說,潘七的死,是因為有人舉報了她生病的原因,那麼毛蛋呢? 原來,再完美的計劃,也有它的破綻,只不過是這些破綻都被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高妙異常的隱藏了起來。 第三百零三節 源 這三個兵丁如果不滿毛蛋,完全可以把毛蛋當場的亂打一頓,甚至可以給他打成重傷,讓毛蛋在一段時間之後自生自滅,但是唯獨不能做的事,就是把他帶走,這是違反半天堡的常理的。他們這樣做,就相當於變向的自殺。 這些人或許好凶鬥狠,但卻極度的珍惜性命,從他們眼下的行動就可以看的出來。所以,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把毛蛋帶過來,並不是偶然的情況,而是一種早就預謀好的必然。 這個結論,讓潘七在寒風中仍舊出了一身的冷汗。 僅僅是這個結論,還不能夠給潘七什麼實質上的幫助,她需要的是繼續思索,然而這個時候,眼前的局勢,卻發生了變化。 剛剛毛蛋的一句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徐三彪首先說話:「小子,你是不是著急上路啊,可以,我們完全可以先料理了你們兩個,然後再來商量怎麼分龍錢。我見過許多要死的人,知道等死的感覺不好受,今天你告訴了我們這個秘密,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些。」徐三彪說話說的很從容。 「好啊,我求之不得,說實話我確實是想快點去死,可您也知道,我這手上呢拴著鐵鏈,鐵鏈的另一邊卻在這巨石上。」毛蛋一邊說話,一邊搖晃著鏈子。「我自己可是弄不開的,這就得看你們誰給我解開,我保證,頭也不回的自己跳下山崖,您三位看看誰來試試啊?」 「二狗子,你離著最近,這事也就交給你了。」還是徐三彪的聲音。 二狗子等了一會,緩慢的回答:「三彪子,咱們倆彼此這麼瞭解,你何必還耍這心眼。我有雀蒙眼,在這個時候,只能靠耳朵來保護自己的安全,莫說幫他解開鐵鏈,會有金石相碰的聲音,便是我站起身來,呼吸的聲音一變,都會讓我的聽覺判斷能力短暫的下降,你的飛刀命中的把握便大了很多。三彪子,我看這活最合適你來做,反正你也看的見,你只需要走過來,解開鐵鏈便是,反正我在這時候是一個瞎子,也傷不到你。」 「二狗子啊二狗子,你這腦子也不賴嘛。的確,你看不著我,可是你我解開鐵鏈的時候,也肯定會有聲音,你雖然看不見,可卻可以按照聲音來進行攻擊,雖然不一定能打死我,但是打斷我的胳膊或者腿,那幾乎是收納把攥的事,受了重傷的我,跟眼鏡看不見你的,就算在身體上扯平了,我可就不是你的對手了。那這個事既然咱倆都不愛去,不如讓咱們頭兒去?」徐三彪提議著。 「我不去。」小頭目的聲音傳來:「雖然你們兩個有所忌憚,不敢對我下手,可我還是小心點好,儘管死了之後可以拉你們倆墊背,可是墊背能怎麼樣,我又不能再活過來。我打不過你倆中的任何一個,只能夠勉強自保,所以就更不能給你們什麼機會了。」 「呦,這位小兄弟,看來你還得再等一陣子了,我們是解不開你的鐵鏈了,天氣有點冷,也不知道你出來穿的厚不厚。」徐三彪打趣著回應毛蛋。 「我知道自己得等一陣,眼前的形式我看的比你們三個都明白,所以我才說話,我是想告訴你們三個自己真實面對的情況。」毛蛋的聲音並沒有顯得衰弱,仍舊是精力充足,若無其事的模樣。 「願聞其詳。」這把是二狗子的聲音,他距離毛蛋的距離最近。 「這樣耗著對你們三個都沒什麼好處,你們剛才說話當中,都有意的迴避了一個細節。那就是,為什麼你們三個拖了這麼長時間不回去,卻沒有人來找你們?其實這個你們也都明白,沒有人願意入夜之後來這,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夠晚上來斷魂崖,再活著回去。所以你們大概懂了,被綁在鐵鏈上等死的,其實不是我自己,而是咱們五個人。我挺高興的,這一本輩子,一直孤單一人,可是死的時候,卻有四個人陪著一起上路,豈不快哉!」毛蛋乾笑了幾聲,這聲音如同墜落山崖的石塊一般,轉了幾個圈,才完全的消失掉。 現場再次的沉默,看來三個兵丁是相信了。 但是潘七不相信,很明顯,這是毛蛋的策略,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三個人不得不走上自相殘殺的道路,不斷的切斷他們的後路,催促拔刀相向這一刻的來。 何況,毛蛋來到這裡,並不是什麼偶然情況,而是徹頭徹尾的必然,現在該考慮考慮,這個必然到底意味著什麼了。 這有兩種可能。 一是毛蛋不知道這件事,在整個計劃當中,他被算計了。那個想出掉潘七的人,同時也想除掉毛蛋,潘七身體有病,但是毛蛋沒有病,於是這個人在命令兵丁來帶走潘七的時候,特意的囑咐他們,認真的觀察毛蛋,只要抓他一招的錯誤,就順勢的把他鎖上,然後帶往斷魂崖,就地幹掉。 如果,被算計的人不是毛蛋,而是別人,潘七都相信。但是算計毛蛋,潘七並不相信。毛蛋雖然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人,但他是一個冷靜的人。如果潘七突然在這個檔口上被帶走,冷靜的毛蛋,一定會想辦法,而不會衝動到讓對方也把他帶走,這太不符合他的秉性了。 可……要是毛蛋覺得被帶走才能夠更好的保護潘七呢?這似乎也說的通。可這樣的毛蛋未免太托大了,一旦對方什麼都不聽,直接把兩個人都扔下山崖,他就算有滿腹的計謀,也注定完成逆轉。 但這種可能性無論怎麼想,都覺得發生的概率太小了。 相反,另一種就大的多。毛蛋知道這件事,並且,他是計劃的制定者之一。 毛蛋自己雖然無法做到指派兵丁,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在半天堡上工作了很多年,而糧食是半天堡上最好的硬通貨,他完全能夠通過手裡的糧食結交一些人,而這些人,可以派出三個兵丁來完成計劃,畢竟,毛蛋在這些天的夜晚都偷偷的出去做了些事情,他還在極力的隱藏這些,也就是說,他是有時間來完成這些計劃的制定安排的。那麼毛蛋剛才英勇的替潘七出頭的行為,就是事先被安排好了的,然後他順勢的到了這裡,開始自己的計劃…… 想到這,潘七想不下去了,死胡同,想不通了。 眼前事情的發展方向,三個人的械鬥已經在所難免,而毛蛋和潘七能夠生還的希望,就集中在這三個人械鬥的結果必須是重傷或者死亡。以毛蛋所能進行的糧食收買,是遠遠達不到這一部的,只能讓三個人出來,帶潘七和毛蛋來這,卻絕對無法控制他們的行動。還有,最關鍵的是,毛蛋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計劃毫無意義,並不會給逃亡帶來任何的幫助,相反,潘七的身體經過這一番折騰,元氣進一步被消耗,能遠行的可能性越來越小。 潘七以為她想明白了很多,她也曾經認為,剛才抓住的破綻是解開謎團的關鍵,可她現在才發現,儘管掌握了更多的證據,可是思維又回到了原點,就好像從未前進過一般。整個事件,就好像是一個一個套在一起的完美圓環,原來潘七以為僅僅有三個圓環,套住的是三個兵丁,現在才發現,圓環有無數個,潘七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個。 潘七突然很慶幸,自己只是一個病人,只能躺在這裡看事態的發展,而不能做出任何改變事態的行為,畢竟,她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也就是說,現在的她,即便是能夠把這些事情想明白,也一樣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躺在這裡乾著急,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在謎團當中,靜靜的看著事態的發展,她相信,這就跟小時候看戲一樣,隨著劇情的發展,主導一切的人,最終一定會浮出水面。 潘七隻能做一件事,就是躺在這等,而幽默的是,似乎躺在這等,恰恰是她最明智的決定。 「不如我看這樣吧。」小頭目突然說:「你看啊,咱哥仨本來關係不錯,可是呢今天卻因為這個鬧了個兵戎相見,我以為這樣不好。惹火的根苗就是那二十七張龍錢,二狗子,你看,你一個雀蒙眼,現在也壓根就不敢動,就怕我們趁機攻擊你。不過我看見了,你在靠到石頭上之前,認真的分辨了一下方向,你現在就算不知道回去的路的具體方向,但是一定能知道山崖的大概位置吧?」 「這個自然,你問這個幹什麼?」二狗子回答。 「很簡單,你把龍錢,扔下山崖,咱們三個人,沒的爭了,也就不需要對峙了,把這兩個人扔下山崖,咱們也趁著夜色完全降臨之前,趕快回去。不管怎麼說,先活過今晚才是首要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二月底會發生的事,雖然機會渺茫,可是畢竟還是有機會能夠收集到五十張龍錢。二狗子,我知道,你捨不得懷裡的二十七張錢,可是你要是一直攥著,咱們今晚就得死。」小頭目反覆的強調著。 第三百零四節 幻象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我記得以前有人說過啊『不管寡而患不均』,本來二十七張龍錢,也不夠咱們任何一個人活命的,全扔了倒也好。」徐三彪居然馬上就符合道。 「我勸你們還是省省吧,尤其是你,三彪子。」二狗子不為所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位置。「你最擅長的武藝就是扔飛刀了,暗器這東西我是清楚的,肯定不單純是打,而且還得練接,只有這個眼睛看東西看的准了,打的也才能准。龍錢是紙的,我是個瞎子一樣的人,再怎麼用力,也不可能把一卷紙扔的比鐵做的飛刀還要快,對於你來說,趕在龍錢墜入斷魂崖之前把它借助,應該是非常簡單的事。到那個時候,我在黑暗之中動不了,那個廢物又不是你的對手,你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離開。我說的沒錯吧。」二狗子幽幽的說。 「你們三個像現在這樣,其實已經沒有了主動改變的餘地。」寂靜之後,毛蛋繼續說:「我如果不是看清楚了場面上的局勢,也絕對不會開口。」 「那你想怎麼樣?」徐三彪問道。 「我不想怎麼樣,你們這樣很好,嗯,很好,就保持現狀就可以了。」毛蛋回答。 「保持現狀?保持現狀的話豈不是我們要一起死?」小頭目的聲音有些發抖,看起來在所有人當中,心智最先崩潰的就是他。 「你們究竟會怎麼樣,我不知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希望你們能夠在對峙當中死去,不過誰知道呢,那都不管我的事情。」毛蛋緩緩的說著,緊接著,潘七猛然間發現,毛蛋說話的發聲點,居然在移動,他竟然……離開了巨石。 「你……你怎麼逃脫了?」二狗子驚慌失措的問道,但他卻沒有隨之移動,依舊緊緊的靠在巨石上。 「這種鐵鏈其實並不怎麼結實,當然,打開也是要花點功夫的,最重要的就是,想打開打,肯定會出點聲音。不過你們這些人,專注於其他事情,早就忽略了每隔一會就會響起的金石聲。好了,現在你們也知道情況了,我自由了。」毛蛋冷笑著,他向沒人的地方走了幾步,然後就停了下來。 「你為什麼不逃跑?」是小頭目的聲音。 「很簡單,我跑了也是死,因為我所有的希望,龍錢都在你們身上。我的同伴現在身染重病,他是不能挪動分毫,可是我要提醒你們,原本你們三個人非常平衡的局面,因為我的出現,已經變得有些微妙了,不是嗎?」毛蛋坐在了一塊突起的石頭上,他的背後,就是閃耀著的紅色彗星。 「我們三個還都忍得住,不至於餓死,你一個小廚子,是起不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的。」話音剛落,兩道寒光從徐三彪手中激射而出。 潘七明白,這是徐三彪的飛刀出手了,他想搶先幹掉毛蛋,解決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毛蛋雖然年輕,可一個廚子怎麼可能會什麼武藝,雖然他懂的很多,但是他的年齡是致命傷,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個人是不可能做到又博學、又機智、身手又好的。毛蛋要是被飛刀打死,那一切希望就都破滅了,最好的結果也是剩下的四個人一同在斷魂崖上斃命。潘七在那一刻,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她不忍心看到血腥一幕的到來,不忍心看到跟自己朝夕相處的人被利刃切開身體,生命如同游絲一般慢慢的從身體上被剝離。即便是當初殺掉海砂的時候,潘七都只是把海砂推下了井,然後就再沒像井裡看上一眼,她很享受這種結果,卻不想看到結果帶來的慘狀。 雖然不忍心看到牛羊被宰殺時候的景象,卻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它們被宰殺之後所獲得到的肉食。潘七跟每一個人一樣,歹毒並懦弱著。 「當當。」兩聲脆響伴著火花一同出現,看來是飛刀並沒有刺中毛蛋,而是打在了旁邊的十塊上,從閃耀的火星來看,徐三彪手上的力量頗大,要是打中了人,飛刀不僅僅會切開柔軟的皮膚,甚至會隔斷血管,深深的嵌入骨骼。只是,毛蛋是怎麼躲過去的?潘七對這一點無比的差異,因為星光下那個朦朧的影子,不蹭動過,難道是徐三彪所扔出的飛刀只有力量,卻沒有準頭? 「怎麼會!」徐三彪驚異的大喊道。 「我就學著二狗子的叫法,也喊你三彪子了。三彪子,聽說你這個人腦子機靈的很,可我看卻不過如此。搶先殺掉我,確實是不錯的想法,可是你忘了一件事,人的眼睛是會騙人的。你看到的東西,並不一定真實的存在。嘿嘿。」得意的笑聲如同在寂靜的夜晚碎裂的茶杯一樣,聲音彈射著向周圍傳去。 「不可能,我徐三彪的飛刀技藝苦練了十多年,咱們倆這麼近的距離,你又沒有武功,甚至沒有躲閃,不可能打不中的。我看到的東西,並不一定真實存在?難道……你不是人?」徐三彪說話的聲音儘管沒有顫抖,可是卻弱了很多。 徐三彪沒有看出門道,但是潘七卻看出了些許。毛蛋確實沒有躲閃,但他絕對不是鬼,而是人。這不是出於對毛蛋的信任,或者是自己給自己打氣,而是潘七發現,雖然毛蛋的身體沒有動過,可是徐三彪扔出的飛刀和石頭閃出的火花,並不是在毛蛋的身體框架內,而是偏開了些許。 最開始潘七就覺得是不是徐三彪的技藝不精湛,可是聽了徐三彪的話,潘七自己就否認了這一點。何況毛蛋如此淡然,他肯定不會把一切都壓在徐三彪自己打歪這一點上,其中必然有什麼另外的原因。而這種原因,一定是毛蛋創造或者利用的,他正是依靠著這一點,和對徐三彪準頭的自信,才會從容不迫的站在那。 可是這原因是什麼呢?難道在空氣中有一面看不見的鏡子?毛蛋的身體只不過是鏡子當中展現的虛影? 第三百零五節 無影刀 這個想法雖然荒謬,可卻能夠解釋剛才發生的奇幻現象,可以同時肯定毛蛋的淡然和徐三彪的技藝。 但潘七也明白,這絕對不只是真相。當然了,空氣中產生一面鏡子,這種荒謬的事潘七倒不是認為完全不可能發生,就好像她對於神秘事物的觀點一樣,不瞭解,並不代表不存在。這個假想真正的破綻在於,如果真的是有一面鏡子的話,那應當看到兩個毛蛋,可是無論潘七怎麼仔細尋找,都只能看到一個。當然,可以認為毛蛋把自己的真實身體藏了起來,比如藏在哪塊石頭後面,但是因為鏡子的特性,毛蛋是不可能藏身到他的幻象所坐的那塊石頭後面的,這就帶出了一個更大的破綻。潘七是可以聽到毛蛋說話的,這種聲音的定位雖然不會絕對的準確,但大致方向,絕對沒有問題,而在那個方向上,毛蛋的身體是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隱藏的。 幻象絕對存在,但是毛蛋用的也絕對不是鏡子。潘七緩慢的回想著剛才的場景,一個細節再次的爬上了她的心頭,是的,徐三彪的飛刀是打歪了,但是他在事後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一個飛刀手的眼力應當是非常好的,也就是說,從他的那個角度看上去,火星產生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毛蛋的身體輪廓之內,但是從自己的位置來看,就不是這樣了。 這種幻象的從不同位置就會看到不同的結果,潘七明白,她離真相越來越近了。記憶的大門轟然打開,他幾乎沒廢什麼勁,就想到了差不多一樣的現象。 在潘七還是個小小姑娘的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父親還是非常慈愛的。曾經有一次,也僅僅只有那麼一次,父親突然心血來潮,帶她出去抓魚。還是幼女的潘七對這次抓魚的事情具體時間地點都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一個細節,卻印象深刻,那就是,她明明看準了魚的位置,卻怎麼都抓不到。而父親在旁邊看著哈哈大笑,當時的父親還慈愛的告訴潘七,手伸的位置,要比實際看到的地方,向下一些,這樣就可以抓到了。 潘七記得當時自己問父親,這是為什麼? 父親當時的回答是:「因為眼睛有的時候是會騙人的。」 這句話和毛蛋的回答何其相似,那天的情況跟今天何其相似,一樣都是略微的偏差。而且潘七也清楚的記得,後來的她因為實在不知道應該手向下偏多少才能抓到魚,於是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從正上方來觀察魚,並且下手抓,這樣不用做出任何的位置調整,就可以直接抓到魚。 父親當時還因為這個稱讚潘七聰明。 這種現象也對的上從不同的地方,又不同的結果這樣的情況。只是,空氣中可以出現一面由所謂的「神力」構成的鏡子,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出現如同那時抓魚一樣的水! 一陣風從山崖下吹來,潘七驚訝的感覺,這風居然不像剛剛那麼冷了,甚至對比周圍的空氣,這風居然微微的有些許的溫暖!潘七明白了,空氣中出現的並不是水,而只是稍微有些熱的空氣罷了,山崖下來的熱風遇到了山崖上的冷風。潘七做了很長時間的燒餅,她知道,如果一個人站在爐火附近的話,看他的樣子,就會有些模糊,這幾乎是每個在廚房裡摸爬滾打的人都知道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從來沒有人去仔細的做過什麼研究。看來這種冷熱不均也會產生類似於水一樣的效果,讓事物的景象與實際存在的位置,出現偏差! 毛蛋難道連這些都計算在內了?!這個人,究竟是做什麼的!他的預謀已經近乎於神明!連傳說中的那些人物,似乎也沒有這樣的才能! 潘七覺得,她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被這樣一個人保護著,除非毛蛋想,否則潘七絕對不可能死。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光的折射現象。光線在不同密度的物質中傳播的時候發生的線路改變,而山崖下傳來熱風的原因是因為晝夜交替以及地形造成的溫度差所導致的。其實說實話,我寫完了發覺這一段好像很適合去當做高考的物理地理綜合題來做……以上就算是自我吐槽吧。) 「我是什麼?難道你自己不會看嗎?」毛蛋一邊說話,一邊用手裡的東西敲打著石頭,發出聲音。藉著反光,潘七能夠看出,毛蛋手裡拿著的應該是剛才徐三彪扔出的飛刀。至於毛蛋是怎麼會這麼快就拿到飛刀,這也並不難解釋。潘七明白,她伸出的位置也未必是類似於在魚正上方的地方,也就是說,她所看到的毛蛋,也不一定是真正的毛蛋,毛蛋和飛刀的真實距離,或許並不像她所看到的那麼遠,另外也不排除毛蛋在黑暗中耍了獨特的什麼手段。 潘七也依稀能夠判斷出,毛蛋的這種敲擊,也不是毫無作用的,他這樣做一則可以給那三個兵丁心理上不斷的施加壓力,二則也在像其他人強調他就坐在那,並沒有做什麼隱藏。甚至,他在誘騙徐三彪再次扔出飛刀。 果然,寒光再次爆射,這次不是兩道,而是四道!不知道徐三彪用什麼樣的辦法,把四把飛刀如同一趟線一樣的扔了出去,「噹噹噹噹!」四聲幾乎連在一起的脆響傳來,聲音宣告了徐三彪攻擊的失敗。潘七也發現,火星爆發的位置跟剛才的地方基本一致,看來徐三彪的手法確實沒有問題,只不過是毛蛋的手段太過於高明。 火星之後,人影一晃,徐三彪突然癱坐了下來,嘴裡不斷的嘟囔:「鬼,他是鬼,我明明打中了,可是打的卻是石頭,他是鬼!」徐三彪的嘴裡只是重複著「鬼」這個字,看來他的心智已經完全的崩潰。 「哈哈哈,三彪子,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山裡生活過,我告訴你,在山裡面狼只能活三年,可是豬卻可以活九年,出色的人不一定能夠活到最後。動刀者,刀下死,在河裡淹死的,大部分都是水性好的,今天,你就該走上這條路了。聽說你擅長飛刀,好啊,我也擅長,就讓你看看我的無影刀。」毛蛋冷笑著。他舉起了手裡的飛刀,接著光芒明晃晃的看的非常清楚。 毛蛋還會飛刀?潘七有些錯愕,她雖然覺得毛蛋定然是個神人,可神人還精通武藝的可能性太低了吧。另外,毛蛋所說的「無影刀」是什麼意思? 「我這個飛刀呢,跟你的不一樣,我的刀不需要出手,僅僅一揮,用刀氣就可以殺死你。」毛蛋緩慢的在空氣中滑動著飛刀,說話的口吻就如同噩夢中的閻羅一般。 越說越玄了,如果毛蛋那做到這個,潘七覺得自己也會懷疑毛蛋究竟是不是人,這是只有鬼神才可以達到的境界。 在緩慢的揮動了幾下之後,毛蛋突然猛的一揮,口中說了聲:「中!」飛刀並沒有出手,可是徐三彪卻「撲通」一下栽倒在地,而後四肢略微的抽搐了片刻,緊接著就不再動了。看來是死了。 一個平常的年輕的伙夫,僅僅用刀氣殺人,這太讓人驚訝了。潘七看不出這裡的破綻,她甚至質疑剛才自己的判斷,莫非毛蛋的幻象跟冷熱空氣毫無關係,而是徹徹底底的神力? 「別殺我,別殺我!」小頭目馬上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求饒。 「無影刀已經出手,豈能繞過你?你們扔了我六刀,我才僅僅回了一下而已。」毛蛋再次猛的一揮飛刀,寒光並未飛出,依然在手,可是小頭目卻直接栽倒在地,他抽搐的時間比徐三彪短的多,但是結局是一樣的,不再動彈,永久的死亡,靈魂所遺留的只是會逐漸冷卻的軀殼。 「還剩下一個。」毛蛋沒有動地方,而是用有些嘲笑的語氣說道:「怎麼樣,二狗子,你看看,是我用無影刀殺你呢,還是你自己跳下山崖?」 二狗子沒有說話,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咳嗽了兩聲,在咳嗽之後,才緩緩的說:「年輕人,我承認,你的確是有手段。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辦法騙過了三彪子這雙鷹眼,這點我服你,我在這個時候,確實是什麼都看不見,甚至不知道三彪子是怎麼載的。唉,我跟三彪子平日裡關係也不錯,想不到他一手的功夫,卻落得今天這個結局。」二狗子慨歎道。 「現在不是替別人慨歎的時候吧,想想怎麼接我的無影刀吧。」毛蛋打趣道。 「你那不是什麼無影刀,年輕人,你雖然聰明,手段高明,可卻有些得意忘形。我剛才說了,在這個時候,我是個瞎子,但也正因為這個,我的耳朵格外好使,你剛才殺了他們倆用的根本就不是飛刀,而是石子,金屬和純粹的鈍器擊打無論是破空還是最後命中的聲音,都是不一樣的。你用虛假的表演,瞞得過那些明眼人,卻騙不了我這個瞎子。」二狗子冷笑道。 一陣風吹氣,二狗子的長髮散開,他的衣衫和頭髮在紅星下獵獵作響。 第三百零六節 耳聽為虛 沉寂 「不錯。」好半天毛蛋才說話:「果然,瞎子才是真正的明眼人,而所謂的明眼人,只是被假象蒙蔽的瞎子。」毛蛋說話中的那份戲謔的神情已經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嚴肅的語氣。「其實我覺得,你要比徐三彪聰明的多,果然,大智若愚,大勇若怯。不過二狗子,以你那不笨的腦子看來,你一個瞎子,有可能躲得過我手裡的飛石嗎?我可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放倒了三彪子。」 「三彪子的飛刀算是半天堡一絕,這小子眼力也很準,但我覺得,你未必就能像打倒他一樣那麼容易的打倒我。」二狗子的語氣沉著,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恐懼,他背靠著石頭,給人一種破釜沉舟的壓迫感,潘七躺在那裡似乎都能感覺到從二狗子身上發出的威壓。「可是正像你剛才所說的,在今天晚上,三彪子才是真正的瞎子。我估計你做了很多迷惑性的動作,三彪子早就被你嚇破了膽,注意力應當都在你那慢慢揮動的飛刀上吧,你的石頭之所以能夠擊中他,靠的就是出其不意。」二狗子微微停了一下,繼續說:「你僅僅是一個廚子,會扔幾下石頭,我並不感覺奇怪。我小的時候放過羊,很多羊倌都是用石頭來圈羊,時間長了,即便是小孩都有相當的手頭,所以你的這份準度我並不感覺奇怪,石頭扔出的速度雖然比不上飛刀,可接著夜色的掩護,和石塊的大小,以及你那份擊打要害的準頭,卻足夠要了一個人的命。」 「哦?我看你的意思,彷彿是很有勝算啊。」毛蛋說完這句話之後,用最輕微的動作,悄悄的向一邊挪動,他的動作很誇張,高抬腳,輕輕的落下,好像一隻在暮色下孤芳自賞的貓。 「你所依靠的障眼法,對明眼人才有用。你只是個羊倌出身的廚子,我怎麼可能會怕你。你扔出的石塊我只要護住要害,就絕對沒有問題,你的近身格鬥身手必然不如三彪子,我雖然可能會死,但是絕對不會死在你的手上。」二狗子的臉仍然是衝著毛蛋剛才所在的位置,看來他並沒有發現毛蛋的偷偷挪動。 但毛蛋的這種轉移真的有效嗎?潘七在心裡並沒有什麼信心。因為只要毛蛋發出任何的聲音,那麼聽覺敏銳的二狗子肯定會馬上的察覺出來,另外,毛蛋要是繼續用石塊攻擊的話,那麼二狗子也必然可以根據石塊來的方向進行還擊。二狗子從剛才開始,說話就很有底氣,但潘七卻注意到,二狗子從來沒有顯示過手上的武器,要說他是赤手空拳的話,那潘七決計不信。現在看來,他身上帶的很有可能是匕首一類的東西,二狗子投擲東西的功夫肯定沒有徐三彪那麼準,但是,他並不會被假象所迷惑,全力一擊之下,這麼近的距離,毛蛋應該是很難閃開。 也就是說,現在的二狗子又再次的處於不敗的位置。對於二狗子來說,最壞的結果就是,他跟毛蛋硬拚上一招,雙方都被重創。但再怎麼說,天天訓練的兵丁,都要比窩在伙房裡的廚子,身體素質強的多,贏面也會更大。 毛蛋並沒有回答二狗子的話,而是繼續的做著移動,看的出來,毛蛋很小心,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正是毛蛋的這份小心,讓潘七的心裡有些波瀾起伏。剛剛面對三個對手的時候,毛蛋很從容,可現在似乎是處於優勢的情況下,他卻這麼小心,看起來二狗子說的是對的,毛蛋並不擅長近身格鬥,甚至他也沒有能力,純粹的依靠躲閃,避過二狗子的殺招,因此他才會這麼小心的移動,不敢出半點的差錯。 潘七不敢說話,她生怕自己發出的聲音,會左右場上局勢的變化,毛蛋是一個神奇的人,他已經創造過很多的神奇,今天也一定會再次勝利的,只要沒什麼外界的打擾,只要他別發出什麼聲音。 場面再次的寂靜下來,夜色已經完全的降臨了,整個斷魂崖,只有風吹過石頭和枯草的聲音,這種聲音,彷彿是千百萬鬼魂的哀鳴,他們在一邊鳴叫著,一邊看著山崖上的兩個凡人,進行著事關性命的搏鬥。 毛蛋向左面移動了大概五尺的距離,然後他停了下來,潘七模模糊糊能夠看的見,毛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個動作在毛蛋身上極少能夠見到,不過在這個動作之後,毛蛋也應該有所行動了。 果然,毛蛋緩緩的從身上拿出來了什麼,在空氣中緩緩的做這比劃,似乎在瞄準。潘七的眼睛完全適應了夜晚,因此她能夠看出,那東西是長條的,中間有一個轉角,好像是犁地用的犁頭的側影一樣,只是這玩意並不反光,看起來並不是金屬所製,從毛蛋輕巧的動作看起來,也不是很重,那應該是木質的。 伙房裡平日燒的柴火有不少是大塊的實木,即便只用小刀也可以弄出這麼個玩意,只是潘七不知道,毛蛋是什麼時候動手做成的這玩意,她更不知道的是,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在這黑夜當中,能起到什麼逆轉的效果。 毛蛋在孔子中揮舞了兩三下之後,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長久的保持著蓄勢待發的動作。不過……潘七發現了問題,毛蛋所瞄準的方向似乎並不是二狗子,而是與之相反的方向,但也不是完全相反,這個投擲的方向更靠近毛蛋原來站立的地方。 正在潘七不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毛蛋出手了。他的動作很輕巧,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也沒有其他人在扔東西的時候嘴裡隨之爆發的呵斥聲,只是如同飛鳥拍擊翅膀一般,將彎曲的木棍透支而出,那木棍向著二狗子相反的方向飛去。 緊接著,電光火石一般,這個黑影居然在空中劃出了條驚人的弧線,方向也徹底的調轉了過來,直奔二狗子。 第三百零七節 最後的自由 令人驚駭的是,初時木棍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可是從它轉彎開始,它突然發出有些刺耳的鳴叫,速度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破空向二狗子襲去。 二狗子大喊一聲:「來的好。」緊接著不知道怎麼弄的,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手,迎著木棍飛來的方向——也就是毛蛋剛剛坐的方向,扔了過去。短刀切割空氣的聲音極為刺耳,映射著紅星的光芒,好似一顆流星一般,拖著光尾,閃電般的激射而出。 木棍在空中翻騰著繼續向二狗子飛去,但是力道已經削弱了很多,潘七甚至覺得,這樣的東西就算是正面的擊中二狗子,恐怕也不會給他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害,反而是那短刀,銳氣逼人。 不知是二狗子聽音辨位的功夫了得,還是誤打誤撞,短刀正好擊中彎曲的木棍,在空中就把木棍斬成兩段,左右非開墮下,而飛刀兀自不停,繼續帶著紅光向前疾行,而後撞在了毛蛋剛剛坐著的那塊石頭上,同先前徐三彪扔出的飛刀一樣,產生了火花,只不過,短刀相撞的火花,更為耀眼。 與此同時,二狗子悶聲悶氣的摔倒了,抽搐了片刻,便不在動彈。 「呼。」毛蛋長出了一口氣,他的身體還保持著投擲的動作,只是,這投擲的動作已經與剛才的不同。潘七一直看著飛出的木棍,沒有注意毛蛋,現在再看毛蛋的樣子,頓時明白了二狗子的死因。 很簡單,毛蛋扔出會拐彎的木棍,只不過是吸引二狗子的注意力,順便引出二狗子的殺招,當二狗子反擊的瞬間,毛蛋又故技重施的扔出了石子。只不過這個時候,空中飛翔的東西實在太多,過多的聲音讓二狗子靈敏的耳朵失去了作用,最終走上了徐三彪的老路。 「怎麼樣,還活著吧?」毛蛋喘著粗氣,對潘七說。 「嗯。」潘七隻是回答了一個字,她明白再說多了,除了浪費生存下去的體力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用處。 「那就好,看起來咱們在鬼門關上是又活過來了。我歇一會,就去背你。」毛蛋說著,一屁股坐在地上。 「給我……鹿角酒。」潘七勉強的說出這句話,在寒風中吹了這麼長時間,雖然她的意識還清醒著,可是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開始要失去知覺,她已經很難控制軀體的活動,甚至,很難控制嘴唇,說出一句完整的的話。 「別意氣用事,我能背的動你,只需要休息一會。哦,你大概是害怕我剛才說的話吧,你放心啊,這個什麼斷魂崖啊,龍錢啊,生者死者世界的入口啊,這些都是我編的,就算是在這坐到天亮,也絕對不會死的。當然了,要是沒注意,一下子掉下去可就難說了。你要知道啊,類似於半天堡這樣的地方,限制自由,還不給開軍餉,要是沒有寫歪門邪道的傳說在這盯著,早就散了。我只是善於總結這些傳說而已,當然,順便也會加點私貨。所以你別害怕啊,你的身體,經過這一折騰,最多還能抗住一次鹿角酒,這得等著最後逃亡的時候再用,我背你就行,先等會啊。」毛蛋一邊說話,一邊喘著粗氣,顯出極端疲憊的樣子。看來,剛才的那份沉著應對,極大的消耗了他的體力和精神。 「給我鹿角酒!」潘七仍舊強調著這句話。她心裡很明白,經過這一番折騰,她的身體已經不可能再堅持多久,逃亡的時間必須提前,今天晚上,必須離開半天堡。 「你這個人怎麼就不聽勸呢?我這次可真沒騙你,你的身體只能再扛住一次。」毛蛋把「一次」兩個字讀的很重。 「鹿角酒!」潘七把話縮減成了三個字,她已經沒有能力跟毛蛋做過多的解釋了,甚至毛蛋如果這次再不給她,她都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一次,哪怕下一次只是說一個字。 「罷罷罷,生死有命,命是你自己的,我也沒法決定。」毛蛋說的話有幾分哀婉,他坐在石頭上在懷裡摸了幾下,摸出了小瓶兒,走到潘七的身邊,將瓶子打開,重重的在她的鼻子旁晃蕩了幾下。這次搖晃,比之前來的時間要長的許多,潘七使盡渾身的力氣,貪婪的抽著鼻子。 開始的幾下,並沒有聞到,這讓她有些著急,她害怕山風把那些珍貴的氣體吹走,於是吸的更加用力,猛然間,彷彿有一把鐵錘,從鼻孔裡鑽了進來,敲擊著潘七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她的腦子裡如同千萬隻猛虎,在同時的怒吼,這聲音吵的潘七的腦袋彷彿要碎掉一般,她無法忍受這種煎熬,一挺身,從地上站了起來。 潘七站在地上,活動了幾下手指,又認真的看了看四周。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處在一種糟糕的狀態之下,她甚至可以聽得到自己呼吸的聲音,一般在干重活之後,才會有這樣濃重的呼吸。看來,鹿角酒對於未來生命的透支,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雖然現在可以活動自如,但是身體已經疲憊不堪,隨時可能崩塌。 看來毛蛋說的沒錯,這真的是自己最後一次使用鹿角酒,最後的機會。 「既然是最後一次使用鹿角酒,我給你加了份量,這些足夠你能活動到明天早晨日出的時候,可我也必須告訴你,明天日出的時候,你會徹底的倒下,連呼吸的力氣都不再有。咱們一起待了這麼長時間,剛剛也算共同的經歷了一回生死考驗,我不忍心看你在掙扎和痛苦中結束生命,突然間的倒下,快速的死亡,對於必死的人來說,應當是一種莫大的仁愛和慈悲。」毛蛋幽幽的說。 「是的,你說的沒錯,我更願意速死。」潘七回答著毛蛋,也許是鹿角酒的作用,她並不感覺身體寒冷,剛才在寒冷中僵硬的每一寸皮膚,現在彷彿都溫暖,柔軟,而具有彈性,就好像在少女時代的潘七,剛剛洗過熱水澡一般。「不過,即便是死,我也不想死在半天堡這個人間地獄,今天晚上,我就要離開這!」潘七篤定的說。 「你瘋了!按照計劃……」毛蛋說。 「我已經活不到你的計劃執行的時候了,我的身體我明白,即便是不用這次鹿角酒,也不夠堅持到十二月。既然如此,那索性就提前進行。」潘七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天上的紅星,她在心中默默的虔誠的,說著一些自己都不懂的言語,她覺得在這個時候,任何實質性的許願都是蒼白的,唯有一顆想要活下去的心,才是最無可阻擋的宏圖大願。 「那我怎麼辦?」毛蛋馬上問道,他的眼睛直視著潘七。 「咱們一起走,我把你也帶下山,就如同剛剛約定的一樣。」潘七明白,她無法拒絕毛蛋。從感情上來說,毛蛋剛剛救了自己,潘七雖然狠辣,可這剛剛的救命之恩,讓她轉頭就忘記,確實也有些做不到。從實際情況上來說,剛才毛蛋所流露出的一身的本事,別的不說,就說是投擲石塊的手段,要是不帶著他的話,他只需要輕輕的一擲,潘七便命喪當場。雖然有鹿角酒的幫忙,可生命再怎麼燃燒,也不可能把潘七變成一個比二狗子和三彪子還要強悍的功夫高手。 「你有計劃嗎?」毛蛋問。他的口氣中充滿了不信任和警覺,還有一點點的不可思議。 「有。」潘七尋思,威脅黃虎,把自己帶出去,這個也能稱得上是個計劃吧。 「我要知道詳細的計劃內容,這樣我才能夠在計劃當中隨機應變。」毛蛋馬上說道,他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最明亮的星斗,瞪著潘七。 「去找新軍的那個統領,讓他們把咱們帶出去。」潘七回答著。 「具體辦法呢?」毛蛋不依不饒。 「沒有什麼具體辦法,就是直接去找他。」潘七有些不耐煩了。 「這是我聽過的最荒唐的話,新軍統領憑什麼帶你走,根據我的觀察,他的地位要比你高,似乎你並不能命令他。」毛蛋搖著頭。「我們最起碼還有一夜的時間,還有機會,不能這麼輕易的浪費,不能主動送死。」 「他沒法拒絕,因為我用他的性命在威脅他。我掌握了一種可以殺人的能力,新軍統領知道我這種能力的使用方法和威力,我告訴他,如果他不帶我走的話,我就殺掉他。」潘七攤了攤手。「就這麼簡單,新軍的腰牌還在吧。」 「在。」毛蛋只是簡單的回答,好像在詳細的思考著潘七剛剛說過的話。 「沒時間了,把這三個人的屍體推下山崖,咱們就出發。」潘七對毛蛋說。 「哦,不需要,斷魂崖對於半天堡來說,確實是凶地,曾經有很多人夜晚墜崖而死,因此晚上是不會有人來這的,就讓他們三個在這躺著吧,反正在他們被發現之前,你就會死。」毛蛋並沒有理會潘七的話,在做出解釋之後,反倒是搶先走上了回去的路。 第三百零八節 羊群(求收藏) 潘七是不放心的,尤其在毛蛋居然搶先離開斷魂崖,她就更加的不放心。她在內心深處仍然對剛剛發生的事有所懷疑,毛蛋這麼高明的人,既然可以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事,那他也許,剛剛所有的事都是在演戲。現在他這麼搶先的離開,很有可能是在隱藏著什麼。 「慢。」潘七叫住了毛蛋。 「還有什麼事?」疾行的毛蛋迅速的轉過身,面對著潘七。 「我覺得屍體還是推下去的好,我擔心會有什麼變故。」潘七不想把話說明,她更想看看毛蛋會作何反應。 「哦,你是怕他們沒死乾淨是吧,也對,要是半夜爬回去的話,確實會給咱們平添許多麻煩。」毛蛋說完話就往回走,在經過潘七身邊時詭秘的一笑。 在看了這笑容之後,潘七那溫暖的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她說不清這是為什麼。 但是毛蛋的動作沒有停留,他的身體並不高大和強壯,而死了的這三個人,都有些塊頭,這讓他的動作顯得格外的吃力。「你看見了吧,剛才我不想搬他們,很大意義上是因為這個。我以前聽別人說過,死人特別的沉,今天才知道,所言非虛啊。潘七啊,你幫我看著點,我很怕一腳踩空,掉下去跟他們作伴。」後面的一句話有些打趣的味道,更像是毛蛋為了吸引潘七的注意力一般。 草木皆兵的潘七怕極了毛蛋是利用這樣的話來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後像殺掉二狗子一樣迅速的出手。雖然她也知道,就算是毛蛋不用任何的花招直接攻擊,她也是不可能做規避的。 「你是第一次抬死人?」潘七敏銳的捕捉到了毛蛋的話,如果以前搬過死人的話,不可能說出身體沉重的這番話。 「嗯,是的,死人這個東西誰愛抬!我曾經到過一個地方,即便是親友死去,也要僱傭專門的人來背屍,而背屍體的人會故意的在他經過的人家門前停留,沒有人想沾染這個晦氣,所以都會給背屍人銀子,讓他快些離開,端的是收入非常啊(其實這就是現在日本本州地區的職業,並不是什麼古代風俗。不過需要說明的是,這並不是什麼穿越劇情,只是有些可以追根溯源的東西,我會陳述源頭,以期讓各位書友獲得更好的閱讀體驗。)。哈哈哈。只是可惜,我今天晚上要抬三具屍體,也沒有什麼打賞,真是太讓人遺憾了。」毛蛋一邊說這話,一邊把距離懸崖最近的徐三彪的屍身扔了下去。 在毛蛋把屍體扔下去之後,潘七停止了說話,她一直在安心的等待屍體落地的聲音,但是等了半晌,空氣中所瀰漫的仍舊是朔風的呼嘯。 「不用聽,這山崖深極了,掉下去個人,是不可能聽到聲音的。」毛蛋嘲笑著,緊接著,他背起了小頭目的屍身。「果然是當官的啊,這塊頭就是沉了很多,真是壓人啊。」伴著這聲抱怨,小頭目的屍身也被扔了下去。 潘七不信邪,仍舊在等墜入山崖的聲音,這次她沒有失望,等了片刻,山崖下傳來了一聲幾乎不可聽聞的碰撞聲。 「我這剛說完,就來打臉的了。看來吃多點是好啊,從山崖上被扔下去,都顯得這麼有氣勢,只是背起來太沉了,他這身肉要是能捨棄一些,換成腦子,也不至於死的這麼不明白。」毛蛋一邊嘲笑著,一邊伸伸腰 「我想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你提前就知道嗎?」潘七再三思量,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她明白,今晚之後,可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來解答心中的疑惑。 「怎麼突然這麼說?」毛蛋很詫異的問道。他一邊說話,一邊走到二狗子的身邊,一邊喘氣,一邊從他懷裡摸索著,幾下之後,取出了一卷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應該是剛才的龍錢。 「我只是覺得……你應對的太好了,居然在這種絕境下,都可以逆轉取勝。而且如果不是你是先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一卷龍錢就可以讓他們三個相互爭鬥,並且達到一種三方平衡的狀態,支撐到夜晚的到來。只有夜晚到來,你才可以利用冷暖空氣的交匯,還有飛石攻擊來逆轉局面。我實在是太好奇了。」潘七實話實說,她相信,即便自己把話說的更漂亮一些,毛蛋也可以輕而易舉的猜想到她的真正用意。何況,潘七覺得這種話在毛蛋聽來,應該不是一種懷疑,而是一種稱讚。 「呼,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你。」毛蛋坐在了二狗子的屍體旁邊,很顯然,剛才搬動的兩個人,讓他的體力消耗了很多,現在的毛蛋,只是兀自的喘著粗氣,甚至連說話,都並不是十分的連貫。「剛才這個叫二狗子的曾經說過,羊倌都會扔石頭,他說的沒錯,我確實是當過羊倌。如果你放過羊,你就會發現一件事,那就是儘管有的時候放的羊不一樣,可是這群羊當中,總會出現一個頭羊,總會出現幾隻不聽話的羊,總會出現幾隻很膽小的羊,以此類推。羊群不一樣,可是其中羊的類型大致一樣,甚至,羊倌裡有個說法,就是把每群羊裡的頭羊集中在一起,不需要太長的時間,頭羊中也會產生頭羊,而這些羊群最堅毅的領袖,也會誕生出膽小的羊來。」毛蛋緩慢的陳述著。 「你為什麼要說羊?」潘七不解。 「因為說羊的時候,同樣在說人。這個理論不能僅僅適用於羊群,也一樣的適用於人這個群體。簡單來說,三個經常在一起的人,不管他們先前是什麼樣子,但是必將會分化出幾個類型,他們的小團體之所以能夠穩固,就是因為各方面達成了制約。當遭到外部的刺激時,所進行的反應,其實也是有章可循的。今天不管派出的是哪三個人,我只要略加觀察,都可以利用這卷龍錢,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後用飛石,要了他們的命。」毛蛋笑著說。 ———————— 推薦期間可能容易找到 推薦後就可能找不到了,覺得好的各位看官留個收藏。 小說的收藏一直不理想,所以重樓在這裡懇請各位書友,在閱讀小說之餘,能夠收藏一下。您的支持,是我繼續的動力。 第三百零九節 剝皮(求收藏) 「現在明白了吧?」毛蛋往旁邊的地上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掌,看來他決定結束他的休息。 「道理我明白了。」潘七仔細的思索著,發現毛蛋所說的事,的確是存在的,她也或多或少的曾經有過這樣的發現。「但是我還是覺得,知道這個道理,和能應用,還是存在著很大的差距的。老實說,我並不認為一個正常的人,在面對切實的危險的時候,還會想著去分析人物性格跟在團體中的地位,這是在是太荒唐了。毛蛋,我認可你說的話,可是我覺得如此博學和淵博的你,不可能是一個羊倌,如果當羊倌都可以如此的話,那大宋朝的官員都應該在任職之前,放三年羊。」 「在千年之前,有一個人叫做曹劌,他說的一句話我非常喜歡『肉食者鄙』,在朝廷上當官的人,未必比得上一個放羊的羊倌。另外,潘七,我提醒你,對一個人身世的過分追查是肯定不會得到好結果的,我的身世自然有我不想告訴你的部分,無論你怎麼追問,我都會用我的方法進行解釋。不光是我,我相信你……」毛蛋說到這裡微微的一頓。「我相信你,也有你不想說的往昔吧,你的心中也一定有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被我說中了吧?」毛蛋呵呵的笑了下,然後將二狗子的屍身背到了肩膀上,晃晃悠悠的向山崖邊走去。 毛蛋選了一條基本最近的路,把二狗子扔了下去。潘七發現,這跟剛剛扔徐三彪的基本是同一個位置,這兩個人看起來平時關係不錯,也經常在一起,剛剛雖然反目,可死後的身軀又在一處,未嘗不是一種好的結局。潘七慨歎了一聲,心中充滿了唏噓,她突然想到,如果沈七死之後,把他的屍身扔到海砂死的那口井裡,會不會是對海砂的一種很好的告慰呢?如果當初自己這麼做的話,是不是海砂就不會活過來,逼著自己從闊太太的位置,背井離鄉,來到半天堡這麼一個地方。 也許是毛蛋故意這麼做的吧,看來毛蛋還是比較仁義的,這讓潘七有些欣慰。她急於要找到一些毛蛋好的方面,來沖淡剛剛那個抬手之間就取走三條人命的凶神惡煞。 二狗子的屍體下落後,也並沒有傳來聲音,這個時候的山風比剛剛大了些許,也許真的是被風帶走了。另外,或許是二狗子雖然長得魁梧,但是吃喝卻不如小頭目,這一點平時看不出來,可在這個時候,卻結結實實的反應在了屍體落地的聲音上。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能夠吃胖點,看來真是一件好事。 三具屍體都已經被扔下了山崖,毛蛋心中的疑慮打消了很多,假如這個事件都是毛蛋所謀劃的話,無論如何,這些幫忙他來演這齣戲的演員,是不會去死的,毛蛋定然會用他的手段讓他們活下來,潘七覺得,這對於毛蛋來說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他一定有辦法,說服潘七,而又不處理這三個人的屍體。 只要確定了山崖上的事並不是毛蛋所策劃的,那麼就可以證明,這次潘七要毛蛋和她一起逃走的事,並不在毛蛋的意料之中。這讓潘七的心裡舒服了許多,她會覺得這是她給毛蛋的恩惠,能夠還了之前的人情。否則的話,這一切都只是毛蛋的計劃,而潘七隻不過是被毛蛋玩弄在鼓掌之間的小丑。 「走吧,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毛蛋還在喘著粗氣,但他顧不上休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仍舊搶先走上了歸途。 潘七跟在毛蛋的後面,她的內心開始為一會的逃亡而緊張,剩下的事,就都給交給黃虎了,而這個人可靠與否,究竟會把潘七命運改變成什麼樣子,潘七一無所知。更重要的是,等到天明的時候,鹿角酒的效果就會散盡,山下的一聲能否挽救油盡燈枯的自己?潘七突然患得患失起來,她距離完好的生命是那麼的近,卻又那麼的遠。 她狠狠的咬了下舌頭,舌尖滲出了血珠,這讓她略微的冷靜下來。現在考慮其他的都太早了,先離開半天堡,就算死,也要在自由的時間裡死去,一定要逃離半天堡這個地獄。 夜色瀰漫,但星光燦爛,準確的說,是那妖艷的紅光燦爛,潘七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完全的適應了紅光,儘管是在夜色當中,可她的眼睛卻能毫不費力的看清楚週遭的情況,竟然如同在白天一般。這事情當真顯得有些詭異,不過潘七也沒有時間細琢磨,她只能暫時的把這個歸結成是鹿角酒帶來的神奇效果,另外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長時間的躺著,紅色的彗星一直在她的視野範圍內,眼睛對這種紅光過分的適應了。 只是,在紅光照耀下的東西,也變成了紅色,好在這種變色並不影響對於山路的判斷,一個在天明到來之前就可能會送命的人,哪還有時間來考慮這個呢? 斷魂崖距離山寨的距離很遠,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在後面大聲的吵鬧才沒有人聽到。然而想從斷魂崖下山,就必須要經過山寨,即便是最為敏捷的猴子,也不可能從山崖上趴下去,所以通向懸崖的絕路,是不需要看守的。 「怎麼走,我是直接去找那個人嗎?」臨近山寨邊緣,潘七卻有些吃不準。 「我看不太妥當,咱們只有一塊腰牌,可是卻有兩個人,直接過去的話,阻礙眾多。咱們兩個當中任何一個人手持腰牌到了新軍統領那,怕都難以讓他再度返回接一個人,雖然新軍統領權力頗大,但這裡畢竟是半天堡,太獨來獨往的話,在夜晚的這個敏感的時間段,很容易引起半天堡兵丁的不滿,繼而驚動半天堡的大頭領,那樣的話,咱們就走不成了。」毛蛋一邊輕聲喘著氣,一邊回答潘七。 潘七明白,毛蛋說的對,潘七從心裡很想拿著腰牌,自己去找黃虎,讓黃虎帶自己走,但是問題在於,腰牌在毛蛋的身上,看來毛蛋是早就防著這一手。不過現在也好,毛蛋手裡有腰牌,但卻沒法威脅黃虎,潘七可以威脅黃虎,但卻沒有腰牌。何其相似的場景,跟剛剛那三個人差不多,現在潘七明白,必須要跟毛蛋合作。 「那咱們去哪?」潘七不安的問。 「先回伙房。你先前對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都說了些謊言,那些謊言的種子現在已經發芽,可以採摘收穫了。咱們剛剛被兵丁帶走,從哪個角度上來說,都是必死的,現在你完整的回去,而且還顯得神采奕奕,我相信,不管你說過什麼不著邊際的話,現在都會被相信,被承認。既然如此的話,你就回去把原先的謊言,變成彌天大謊,讓這些伙夫躁動起來。你相信我,一旦伙房出現暴(和諧縱橫)亂,那麼半天堡肯定會拍新軍來進行鎮壓,因為半天堡的兵丁,跟伙房的伙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樣的話,咱們直接就能跟新軍統領接觸上,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毛蛋一邊思考著一邊說。 潘七點點頭,毛蛋正在繼續著他神奇的表演,這樣的行為確實是最安全的,而且那些伙夫勢必把潘七當做領袖一樣的保護,在他們徹底的倒下之前,潘七都是安全的。就算半天堡並不派新軍前來救援,那這麼大的事,黃虎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那些伙夫所組成的炮灰,足夠支撐到黃虎前來援救。 如果黃虎用拖延的辦法,不想今天晚上就帶潘七走的話,那潘七就會加上第三個名字的條件,因為潘七早晨就會死,為了保證第三個名字真的被執行了,潘七有權力要求黃虎馬上的死在她的跟前,對於這一點潘七很有信心,那麼現在剩下的,就是回到伙房,去煽動那些在地獄最下層被折磨了很久的人。 不,他們已經不是人了,時間和痛苦將他們壓搾成了最為披著人皮的惡鬼,最為可怕的惡鬼,他們脫掉這層人皮,僅僅只需要一個理由,需要一個領袖。現在,給他們理由,給他們領袖。 去伙房的路很近,潘七對於伙房周圍的路很熟悉,毛蛋更是可以閉著眼睛走,兩個人路上無話,片刻之後,到達了伙房。 此時的伙房,伙夫們正在伙房的門口三三兩兩的說話,冬日的寒冷讓他們多數人都站著,但儘管如此,也不會有人急於回到屋內,因為這是作為伙夫,僅僅擁有的一點點自由的時間。 自由,比溫暖來的更加寶貴。 「潘……七!」潘七一靠近伙房,就有伙夫呼喊著她的名字,緊接著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的眼睛如同刀子一樣的瞪著潘七。 「你……是人是鬼!」走出人群的正是黑臉屠夫,他的手裡拿著跟短棒,胳膊上緊繃的肌肉把衣服撐的發出撕裂的聲響。 第三百一十節 兩種謊言 潘七沒有任何回答,而是徑直的從黑臉屠夫的旁邊走過,她已經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一個人單獨的解釋上,但是黑臉屠夫顯然不是這麼想。潘七剛剛的走過黑臉屠夫的身邊,忽然就聽到背後毛蛋輕呼的一聲小心。 與此同時,後腦勺似乎有一陣風吹來,看來黑臉屠夫同手了,潘七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低下了頭,閃開了這致命的一擊。不過潘七同時也發現,黑臉屠夫只是用拳頭揮動,並沒有使用那根短棒,還有,他揮拳的動作很慢,很明顯,還是怕真的打傷到潘七。 潘七仍舊沒有回頭,她繼續的向前走,走到了人群中間略微高處地面的土坡上,停了下來,毛蛋站在她的旁邊。 下面的人安靜極了,在潘七紅色的視野中,她看見這些人的臉上都佈滿了恐怖的神情,看來他們仍舊認為潘七是鬼。這可不好辦,讓這些伙夫感覺到恐懼,是能夠短暫的命令他們,可是問題在於,這種空去帶來的,並不是團結的力量,相反,這會讓這些人,一旦有機會,就會想方設法的逃離,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跑到一個沒有恐懼的地方去,哪怕那是地獄的最深層,畢竟他們在地獄當中生活了這麼久,很多事情早已習慣。 「他不是鬼,他是人。」黑臉屠夫也跟了進來,他在土坡下面,對周圍的人說道。他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很明顯,他很害怕吸引到伙房之外人的注意力,實際上,現在的半天堡,應該正處在用餐的高峰期,這個時間段,是不太可能有人到已經沒有食物的伙房來的,黑臉屠夫的這份小心,跟他平時的表現略有不同。 「你怎麼知道的?」問話者,藍衣胖子。 「我剛才的一擊,如果是鬼的話,完全不會閃避的吧。而潘七他躲了,就代表他還是個人,懼怕肉體上的擊打,另外你們也看到了,他站在高坡上是有影子的,咱們都知道,鬼是沒有影子的。」黑臉屠夫做著解釋。 潘七聽了心中感覺到可樂,她可沒聽說過鬼沒有影子這一說,另外,自己的身上穿著衣服,就算是身體不會產生影子,可是衣服仍舊會有投影。 儘管有著各種各樣的漏洞,但奇怪的是,現場所有的伙夫,居然馬上的從恐懼中解脫了出來,看來黑臉屠夫說的話他們極為受用,而從恐懼當中解脫出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些人開是議論紛紛。原本安靜的現場好像飛來了無數的蚊子,這種聲音幾乎讓人暴跳如雷。 「大家靜一下,我有事情要說。」潘七的聲音並不大,但是這個聲音足夠黑臉屠夫能夠聽得到。相對於對於藍衣胖子用宗教來進行控制,對於黑臉屠夫的絕對力量上的控制無疑要穩固的多,從他剛才只敢輕輕的襲擊只就可以證實,這還是在面對一個可能是鬼的潘七的大前提下,這個人,相對來說比較可靠。 潘七的聲音太小,只有少數的人聽到了,其他的人繼續鬧鬧哄哄,可是黑臉屠夫很快就用他的方法讓全場的安靜下來,他不說話,只是看著藍衣胖子和他身邊的人,這讓藍衣胖子也聽話的閉上了嘴,在這之後,現場所有的伙夫再度的安靜了下來。現在,他們的臉上已經不是恐懼,而是好奇。 潘七明白,到現在,一切必須要說出個子午卯酉來,上了這個土坡就已經不能夠在下來。 「各位,剛才你們想必也看到了我和毛蛋兩個人,被嘍囉帶走,這是一次隱藏在抓病人之下的行動。實際上一直以來,我來到半天堡的伙房,都在從事一項極為秘密的行動,我對在場的各位中的一部分關鍵人物,吐露了計劃的一部分,我相信這些人也用他們的方式向各位傳達了些許,現在,計劃必須要實行了。」潘七用眼睛掃視著周圍的人,她竭力把眼睛避開黑臉屠夫和藍衣胖子,這是潘七真正的軟肋,因為她跟兩個人說的謊言是完全不同的,一旦這兩個人在現在這個檔口對質,勢必就會極大的影響自己的信譽,不能給他們這個時間。 「你要我們幹什麼?」黑臉屠夫問。他的臉上顯示出一種躍躍欲試的表情,看來他真是當屠夫當的煩膩了。 「很簡單,我們要打出半天堡。」潘七回答著。 「你瘋了嗎?」一個伙夫壯著膽子問。 「我沒有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十二月初一,半天堡就會以它自己的方式走向滅亡,而在這山寨裡的人,全都要死。至於具體的原因,我並不能在這裡說的太詳細,我只能說,你們應當聽說過半天堡的幽靈,這個幽靈無休止的在半天堡內殺人越貨,現在,他決定來一個徹底的。」潘七說話的同時,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切,來表達激烈的死亡意願。 半天堡的幽靈,就是潘七自己。實際上最近的恐怖事件都是潘七一手所策劃和營造的。伙夫雖多,但是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聽黑臉屠夫或是藍衣胖子的話,只要爭取到這兩個人的意見,一切就是收納把攥。雖然潘七同二人所說的話不相同,可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在同他們的談話中,潘七都提到了半天堡的幽靈,只是方式有所不同。 潘七跟藍衣胖子扯謊的時候,半天堡的幽靈是凶神來懲罰世界的一種方式,半天堡的幽靈代表著恐怖。那麼半天堡的滅亡原因就可以理解為,是凶神所營造的屠殺提前到來,這正好符合潘七之前跟藍衣胖子所說的末日預言。 而在同黑臉屠夫說的時候,潘七把半天堡的幽靈形容成邪教蠱惑人心的產物,產出這個邪教,也是在謊言中潘七從總寨來到半天堡的原因。那麼半天堡的滅亡原因就可以理解為,邪教失去控制,他們已經指定了毀滅半天堡的時間,被心思敏銳的密探潘七提前察覺。 第三百一十一節 女人的演說 半天堡的幽靈,雖然這個理由在潘七看來是非常荒謬的,可是因為有事先埋下的種子,就顯得不那麼突兀了,更何況,剛才在斷魂崖那裡,潘七已經充分的認識到,半天堡的人都相當的忌憚鬼神,而半天堡的幽靈所製造的恐怖,能更好的迎合這種忌憚。 場面上非常的安靜,潘七的一番話說完之後,現場居然沒有任何的反應,這讓她有些心慌,難道這些人發現了什麼破綻?他們正在內心中嘲笑著潘七,片刻之後就會爆發?潘七的第一想法是,最好能馬上從土坡上下來,回到她的白案旁,烤著爐火再睡上一覺,逃避的誘惑是那麼的大,能夠在溫暖的睡夢當中死去,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結局。潘七隱隱的感覺到,即便是自己這次能夠成功的逃出半天堡,可能在並不遙遠的未來,真正的迎接到死期的時候,就不會有那麼溫暖的爐火來供自己進入死亡前的夢鄉了。 當然,她不可能退卻,逃避的套路擺在那裡,僅僅是幻象而已,只是看起來能夠走的通,這一點潘七是明白的。 現場終於起了變化,藍衣胖子分開了人群,走到潘七的身邊,他站在那負手而立,上下的打量潘七,並沒有說話。 藍衣胖子是一個難纏的角色,他的腦子機敏,在半天堡混跡了多年,對於半天堡有著比對潘七深厚的多的瞭解,這番半天堡要毀滅的話語,不知道能否騙得動藍衣胖子。另外,潘七也明白,黑臉屠夫雖然現在看起來是配合她的,可是一旦藍衣胖子通過他的睿智,發覺了她的破綻,黑臉屠夫是會隨時的反水的。 黑臉屠夫雖然討厭藍衣胖子,但並不討厭借用藍衣胖子的智慧。實際上潘七第一次去找黑臉屠夫談話的時候,之所以能夠那麼順利,完全是因為黑臉屠夫事先看到了藍衣胖子對於潘七的接納。 潘七並沒有談話,她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藍衣胖子,眼神中充滿了悲憫。這是她從占卜的尼姑那學來的,被這種悲憫的眼神注視著,心中會有一種莫名的壓力,就好像……被神觀察著一樣。 潘七對於藍衣胖子來說,是神使,而神使,是不需要做任何的解釋的。 「神……潘七。」藍衣胖子及時的糾正了稱呼上的錯誤,他應該是意識到當著黑臉屠夫的面說出「神使」兩個字是非常的不妥當的,這也正好同潘七心中所想吻合。「既然你來到這裡,應該就是想救我們這些跟你朝夕相處的兄弟的命吧,你說吧,怎麼做,我們聽也就是了。」 藍衣胖子居然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意見,就宣佈聽從潘七的調遣,至此,伙房伙夫的力量算是基本的爭取到了。當然,這還遠沒有結束。 「很簡單。」潘七說話的聲音很大,以保證所有的伙夫都能夠聽到。「咱們就直接從這裡走出去,如果遇到阻擋的兵丁,就奪過他們的武器,同他們戰鬥。我想你們是知道的,半天堡的士兵戰鬥力並不強,即便是赤手空拳,也不至於太落下風。至於從總寨來的新軍,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那是我的人,並不會對咱們造成阻礙,所以大家只管放心的衝出去就行了。」潘七在這裡撒了個謊,實際上在新軍裡,只有黃虎認識她,而黃虎也只認識她,換句話說,黃虎除了潘七,誰都不會保護,如果一切順利,這些伙夫在今夜都會死於新軍的利刃之下。 但是潘七明白,要讓別人追隨,一定要給他們一些希望,這些希望最後能夠盡量的放大,等真正開始以命相搏的時候,人那種精細的思維會逐漸的減少,向前砍殺會變成一種本能,而不是衡量後的結果。 潘七很奇怪,這些想法自動的從她的腦子裡冒了出來,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類似的事,但在今天,這些東西不斷的湧出,鼓勵著她,指引著她。或許,這就是天意吧,上天注定,我今天能夠逃出半天堡。 「可是,即便是半天堡的守軍,他們有武器,有盔甲,而我們只有一些木棍和菜刀,怎麼可能會獲勝,我們當中的一部分會死去的吧?」一個伙夫喊著問道,他說話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 「不,不是一部分,而是一大部分,甚至說是絕大部分都會死。」潘七正色道。她明白,所謂的欺騙,已經要建立在合理的範疇之內,否則的話,就會失去可信度。而告訴這些人,死亡的概率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這種悲劇,即便是潘七不說,他們也能夠自己察覺的到。「但是我認為,這是有意義的。我相信,你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半天堡搶掠上山的,很多人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很久,我想問你們,是否想念曾經山下的生活,或者說,在地獄之外的生活?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吧,相互的看看,我想問你們,在上半天堡之前,是否曾經的想過,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有一天會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都是男人,有一些我相信已經婚配了,那麼是否想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些沒有娶親的,甚至連女人的味道都沒嘗過的,在夜晚到來的時候,我就不信你們沒有那種本能的衝動。我想告訴你們,今天,從這裡,衝出半天堡,不是為了任何人,不是尊崇任何人的命令,甚至,你們在逃離的過程當中,也不用保護任何人,這裡面也包括著我,如果我在逃亡的過程中死掉,只能說我的運氣不好,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你們要做的,只是為自己去爭取未來。活一次不容易,我相信,在場的各位都見過或者聽說過難產而死的嬰兒,甚至有一些嬰兒在死的時候,會順道的拉上自己的母親。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你們想沒想過,你們的父母,在創造你們的時候,也並不是一次就成功的,有些夫妻,努力了很多次,仍舊得不到他們想要的孩子。」潘七心頭一動,突然想到了她和武大,但是她很快的平穩住了情緒,繼續說:「是的,能夠活到現在,本身就是一種運氣,好運的你們,躲過了無數次死亡,才能夠站在這,又有誰能命令這樣的你們來做奴隸?控制你們的自由,讓你們在這裡做苦工,只給你們擦屁股紙一樣的龍錢!難道你們就不憤怒嗎?就不想改變嗎?現在就是機會。」 潘七聽到周圍人的呼吸聲正在家中,很明顯,他們的情緒已經被煽動了起來。潘七瞭解男人,男人大部分時候,都是純粹的憑本能在做事,本能的活下去,本能的來繁衍後代,一半的時間用上面的頭思考,另一半的時間則用下面的。把他們的這種天性激發出來,就可以創造一團難以被撲滅的烈焰。 「是的,正向我剛才所說的,我們中的大部分都會死,活下來的只能是一些人而已。可是,這正像你們之前很多次所面對的事情一樣,所依靠的是自身的實力,更重要的是運氣。那麼一直以來的幸運者們,你們難道不認為,幸運會再一次的光顧你們嗎?老實說,這比成功的被生下來,簡單的多了。」潘七笑了笑,她的笑容帶動了周圍的伙夫,在他們的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 潘七沒有生產過,但是她卻無數次的經歷了跟武大失敗的創造生命的過程,她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以至於想說一點深刻的東西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拐到女性的視角上來。但奇怪的是,這些平日裡根本就見不到女人的糙漢們,卻對這種女人的觀點極為受用,真的可以說是歪打正著。 「我也相信……」潘七及時的打斷了現場的笑聲,將氣氛重新的抓攏起來。「你們對身邊的很多人,都是抱有恨意的。不管你所恨的這個人,先前在這個地獄中有著多高的地位,多少的手下,在逃亡開始的時候,他都會一無所有,同想要報仇的你一樣,站在生命本元的起跑線上,你完全可以在逃亡的同時,斬殺仇人。這樣不僅僅是報了仇,還能夠清理掉一個競爭者。」潘七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相信我,要想競爭獲勝,有的時候,就是需要合理的幹掉對手。作為男人,你們在內心是很出,難道就不嚮往著快意恩仇一次?熱血沸騰一次?真正的為自己而戰一次?」 現場的氣氛徹底的沸騰了,從這些人的喉嚨裡,傳出了難以分辨的嘶吼,彷彿這些人在這個時刻,同時的撕下了人的偽裝,變回了惡鬼的模樣。 「沒有皇帝,沒有國家,沒有統治,只有自己,只有自由!」潘七喊道。 這些人一邊嘶吼著,一邊緩慢的走回了伙房,等到他們出來的時候,手裡面已經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這些烹飪食品供人生存的工具,在這個夜晚,會變成奪取生命的凶器。 「做的很好。」毛蛋在潘七身邊小聲說。 第三百一十二節 我叫武植 武大 高明來的時候,武大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這也確實比高明所說的時間要晚了大概半個時辰。如果高明再不出現的話,武大甚至會以為,高明臨時改變了主意,不打算帶他進太尉府了,要是那樣的話,別的不說,這一身的衣裳算是白做了。武大一輩子從沒有穿過如此昂貴的衣裳,他不斷的用手摩挲著,肩膀也是來回的晃動,但是,昂貴帶給武大的並不是舒適感,而是一種如芒在背的焦躁。 好在,高明來了。武大焦躁的心十分想要發火,但是想了一下,現在的身份與高明過於懸殊,發火是沒有任何的理由和道理的。 「大哥。」武大看到高明來的時候,還是趕忙的站起身來,迎了過去。 「哎呀賢弟賢弟,對不住啊,我有事耽擱了,遲來了一步。」高明首先做著解釋,這種解釋也極大的打消了武大心中的疑慮,最起碼,武大現在不需要為了一身衣服的用處而發愁了。 「大哥,你這是怎麼說的呢,一家人不要說兩家話,大哥公務繁忙,而小弟已經把所有的事都推後,今天就是完全的幫大哥辦事,所以晚一會是沒什麼的。」武大雖然名為客氣,但實際上卻是在跟高明說,我今天是把公事推了來幫你辦事的,你來這麼晚,看著辦吧。武大相信,對於高明這種經常遊走於人情場合的人來講,這樣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了。 「賢弟的心意,大哥知道,放心吧,大哥是不會虧待你的。哈哈哈。」高明用一陣大笑,把這個尷尬的話口遮掩了過去,這也是武大想要的,看來高明仍舊跟中午的時候一樣,以自己為重,這一個下午,並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這樣就好。 「賢弟,你的這身新衣裳,端的是俊的很啊。」高明馬上的轉移了話題,伸出了大手指稱讚。 「晚上要進太尉府去見老太太,總是不能穿的太寒酸,這也折煞了大哥的臉面,所以下午的時候跟余三兒去做的,大哥感覺還算體面?」武大在話語中特意的提到了余三兒,一方面是在跟高明說著余三兒下午的工作盡職盡責,余三兒距離武大的位置並不遠,這番話余三兒是可以聽到的,這種稱讚和表述,能夠賣余三兒一個人情。二來,如果這衣服做的不合適,比如說,違反了太尉府的什麼制度,甚至說是京城的什麼制度,那武大也能馬上推個乾淨,畢竟這些衣服都是余三兒這個本地的地頭蛇帶武大去做的,余三兒應該負主要的責任。這一個回答,一石二鳥,武大說完之後,心裡好生得意。 「體面,相當體面。賢弟原來看起來,就是一個從鄉下來的,有點錢的鄉巴佬,但是現在看起來,已經是有一些背景的人,再配上賢弟的這個矮壯的身材,更顯得虎虎生風。原來我還擔心賢弟的這個情況,可能會有所減分,現在看來,有這身衣服的搭配,真是絕了,絕了。」高明上下打量著武大,連說了兩個「絕了」,看起來是真心稱讚。 人靠衣裳馬靠鞍,武大也有些洋洋得意。看來高士齋裡的這些人,在為人挑選一桌上面的確是有一套。武大的心裡十分想把扇子拿出來展示一番,估計即便是高明這般博覽,也很可能沒見過能夠扇熱風的扇子,但是轉念一想,現在拿出來,就好像是一種純粹的顯擺,說到底還是鄉巴佬進城的做派,遭人討厭。還是等到來到太尉府的時候,在隨手拿出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不同凡響,連高明都要被震一下,現在必須要保持對高明的神秘感,只有這樣,高明才會成為武大的朋友。 「謝大哥稱讚了。」武大微微一拱手,此時對待高明,已經不能像不知道高明的身份時,那樣的隨意了。那個時候,武大對高明的隨意,能夠證明武大並不知道高明的具體身份,倒是能夠博取高明的好感,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知道這種尊貴的身份,要是還是那般隨性的話,只能慢慢的把得之不易的好感磨損掉,武大明白這一點,於是在不需要據理力爭的地方,他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不過賢弟啊,你看……」高明突然話鋒一轉,用手指上下的指了幾下武大。「……你看這一會要去見老太太,可你什麼準備都沒有啊,咱們最起碼要帶上幾個廚子什麼的吧,我下午給賢弟時間也主要是去做這個的啊。」高明的話語中有些抱怨,看來他剛才跟武大寒暄,主要是想等待著武大把準備的廚子叫出來,可是等了半天,發現武大的話語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這時候才判定武大沒做什麼準備。 「大哥,那我倒想問問你了。高太尉的官兒大不大?」武大突然問道。 「賢弟你這不是廢話嗎?全國的軍隊都歸太尉管,你說大不大?」高明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蒙了。 「那大哥,太尉對他的母親孝順不孝順?」武大沒有理會高明,而是繼續的問道。 「我不是中午剛跟你說過嗎,太尉最為孝順,要不也不至於因為老太太吃不下東西,而這麼著急。賢弟啊,你問這些幹什麼,我有點弄不明白。」高明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 「是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出去找廚子。以高太尉的地位,和他對母親的孝順,恐怕太尉府裡的廚子,都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了吧?而且我相信,善於烹飪風味的那些廚子,太尉也一定擇人找過,就算太尉不知道,以大哥的這番博學,也一定是早就嘗試過的了。小弟初來京城,又怎麼能夠馬上找到不一樣的人呢?」武大笑呵呵的說。 「這個……說的有道理,太尉府上的廚子,確實是京城最好的……當然,比御膳房差的遠!」高明猛的補上了後一句話,讓武大驚了一下。「我本想是,賢弟能夠事先的找一些廚子,然後跟他們共同探討,研究出什麼新的東西,可以讓老太太品嚐,現在想想,時間也過於倉促了。唉……」一聲歎氣中,帶著很多的失望。 「大哥莫要歎氣,小弟對今天晚上的事還是很有信心的,太尉府既然有那麼多出色的廚子,想必通曉各種烹飪的手段,小弟只需要略加指點,相信就可以達到目的。」武大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 「賢弟有幾成把握?」高明突然激動起來,一下子抓到了武大的手。這種態度讓武大覺得很驚訝。 「十成把握,絕無問題。」武大語氣肯定。當然,他是在騙人,他根本沒見過老太太,甚至對於她食慾不振的原因,也僅僅是猜測的,如果說把握的話,那真是一成都沒有。可是武大已經感覺到,高明的態度出現了猶豫,如果一旦武大再顯得信心不足的話,那今天晚上的事多半就要取消了。武大不願放棄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如果錯過這一次的話,那機會就不會再來。既然如此,那索性說的大一些,先把機會爭取到手再說。 「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那賢弟,你看還需要不需要準備什麼,咱們要起身了!」高明朗聲道。 「不需要了,等待大哥的時候,我已經把一切都想好了,咱們即刻可以起身,也莫要讓老太太等上太久,太晚的話,食慾是肯定會減弱的。」武大正色道。 「那賢弟就請跟我出來吧,哦,對了,我中午跟賢弟說過的事,賢弟可曾還記得?」高明突然停下腳步,對武大說。 「高明員外,在下怎麼可能不記得呢?」武大明白,現在在門外的隨從,就應該是從太尉府上來的了,那麼見到他們,就等同於已經到了太尉府,稱呼自然要改過來。 「好,可不知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呢?」高明輕輕的捏捏了鼻子,問道。 的確,武大從來沒有告訴過高明名字,現在,必須要說了。說真名還是說假名呢?武大在這個問題上非常的猶豫,他的身份,是逃亡的人,本來是不應該說真名的,但是,在武大的心中,卻有著一種慾望,已經被壓抑了很久的慾望。 一直以來,他都被稱呼為——武大或者是武大郎,他的名字,則很少被人叫起。但是人們都叫他弟弟武松,並不是叫武二。很明顯,在姓名的競爭中,他輸給了弟弟,只有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的人,才可以有名字,否則的話,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排行,就可以敷衍了事。 而現在,一個可以被稱呼名字的機會,就擺在武大的面前。這對於一直以來沒有享受過正經待遇的人來說,是無比有誘惑力的一件事。 「我叫武植。」武大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出了這個讓他自己也有些陌生的名字。 (實際上在古代來說,名並不是尊稱,只有在長輩稱呼晚輩,或自己謙虛的時候,才會說。而平輩相稱,是要叫字的。但是尷尬在於,這些角色都是沒有字的,我如果起一個的話,會極大的削弱代入感。因此,在本文的很多地方,都刻意的削弱了名和字中間的界限,在這裡特別說明。) 第三百一十三節 生死門(求收藏) 武植 太尉府的轎子比武植下午坐的要寬敞一些,但是內飾卻遠不如下午的華麗,只是陽谷的轎子稍好,現在的武植極其注意這些細節,他越發的感到,在京城,只有注意這些細節,才能夠盡快的融入進來,並且活下來。 寬敞的轎子,代表這個轎子並不是尋常人家的,必須是有官位的,這也正合適太尉府的地位,但是很顯然,太尉的轎子肯定要比這寬敞幾倍,那只能說明,這是太尉府內的比較低的級別的轎子,簡陋的內飾也說明了這一點。 說來也對,畢竟現在的武植,僅僅是一個去太尉府「幫廚」的人,又能有什麼地位呢?用這種帶著官位的轎子,來接自己,已經是很大的面子了。 另外,轎子沒有轎窗,即便是有,在轎子被抬起顛簸的時候,窗子那沒有任何的波動,看起來本身就是被封死的。不過這也無所謂,即便是有窗子,正常尺碼的轎窗,對武植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他永遠是夠不到的。現在想起來,余三兒真是熱心的過分了,這種熱心甚至給了武植一種錯覺,京城是一個尊重矮子的地方,可是現在,這密閉的轎床,和這有些沉悶的空氣——沒有任何人和坐在轎內的武植說話,都似乎在嘲笑著武植的無知和可笑。 武植知道,自己是不能夠主動說話的,於是他把耳朵貼在了側壁上,想要聽到外面的聲音,哪怕只有一點點聲音,也會帶給武植很多的安全感,這種密不透風的環境,所能讓他想到的,是夏天那次離奇的被綁,雖然他明白,自己現在在京城,那些跟他有關係的人,早就被拋在了千里之外,但是不安,卻像影子一樣跟隨著在密封罐子裡的武植,儘管這沒有光,看不到影子,但武植知道,它在的。 在習慣了這種沉默和安靜之後,武植漸漸能夠聽到一些聲音,可惜的是,這種聲音並不是人們因為歡喜或者悲哀從喉頭發出的聲響,只是鞋底和地面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一行人在沉默中前進,這種聲響規律極了,武植明白,只有訓練有素的轎夫才能夠一直保持步伐的一致,這能讓乘坐轎子的人幾乎感覺不到顛簸。但同樣,這樣規律的步伐,會讓人產生路永遠沒有盡頭的感覺。 尤其是第一次走這條路,武植壓根不知道還有多久。他甚至很想在轎子內點上一根香,最起碼可以知道,轎子所走過的路程已經能穿越幾個陽谷縣,這樣也能略微的勾勒出京城的繁華,衝散無盡等待所帶來的煩躁。 又過了一會,聲音多樣了起來,武植能夠聽到鑼聲,這鑼聲並不是像腳步一樣,時刻保持著那個樣子,雖然聲音的間歇仍舊規律,可是聲音的大小並不相同,武植知道,那是因為遠近不同的原因。太好了,這路上居然還有敲鑼的人,看來這並不是背人的道路。武植的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鑼聲讓他想起了從前跟別人的談論,似乎有人告訴過他,在京城裡,官員們有專門的道路,而這些道路是不允許平民百姓走的,在這樣的道路上,除了官員之外,只有敲鑼的人來回巡視而已。 看來,傳言是真的。這就是那條所謂的官員自己使用的道路,太尉這麼大的官,當然有權使用這樣的道路了,我能在這條路上走,即便是什麼都不做,跟人聊天,也算是有的吹了。武植強迫自己高興的想。 漸漸的,轎子的速度慢了下來,最後,幾乎是完全的停止了。武植細微的捕捉著轎夫腳步的聲音,腳步邁的步伐極小,頻率也極低,說起來,倒更像是在排隊,整個隊伍漫長而又行進的緩慢。這倒是有些奇怪了,不是在專用道路上嗎?又怎麼會排隊? 隨著隊伍的逐漸前移,聲音也一點一點的傳來,是一些對話聲,但是聲音細小,好像還有些距離,武植辨別不出具體的內容。 又過了一會,突然傳來高明的聲音:「今天晚上怎麼後門排了這麼多人?」 「回稟爺,是這麼回事,朝廷最近要出兵,所以這臨時抱佛腳的人就比較多,您也知道,有些事在前門不方便,因此就都堵在後門了,耽誤了您的時間,真是對不住啊。」有一個聲音回答著高明,這聲音的語調聽起來,並不是十分的謙卑,應當是級別只是略低於高明才會如此答對。 「哦。」高明拖了個長音。「早知道走前門就好了,我還以為走後面能快點。」 「前門估計人更多,爺您的選擇還是對的。」那個聲音仍舊對答。「轎子裡的是誰啊?還是給老太太做飯的?」 「嗯,這是我剛剛請到的高人,估計這次八九不離十。」高明回答說。 「您可得悠著點,太尉最近很暴躁,您可是知道的。最近府上已經不明不白的死了仨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個人同高明正說著話,卻好像突然被堵上了嘴一樣的停了下來。 「別亂說話。」高明的聲音輕了很多,但是語氣很急。 「知道,知道。」那個人回答著,然後他還說了幾句,只不過因為聲音太小,無論武植怎麼努力,都聽不到了。 看來來太尉府幫廚,真的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武植馬上會意,看來要是老太太吃不好,掉腦袋也是正常的。可是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武植反倒是安心了下來,他已經知道,現在的轎子在太尉府的府門外,一會就可以進去。另外他也知道,此行確實是給老太太提供吃食,並沒有什麼別的內容。另外,武植也充分的瞭解了此行的危險性,有這樣的危險作為陪襯,豐厚的回報才顯得真實,不然的話,給老太太準備吃食的人,估計已經排隊排出京城了。 「那就別檢查了,爺,您趕快進去吧,再您後面,又排了不少。」那聲音催促道。 第三百一十四節 大魚(求收藏) 轎夫的腳步聲突然加快,武植知道,這算是正式的進入了太尉府,這段疾行伴隨著一些讓武植暈頭轉向最後不明所以的轉彎,然後再次停下了腳步,轎子也被輕輕的放下。 「武植啊,到了。」外面的高明說道。 這讓武植有一些意外,在他的印象當中,有權勢的人,一般都會把宅院修的很大,按照太尉這個官職,怎麼著這個府邸也得有個上百畝,但是一座上百畝的莊園很顯然是不可能這麼快的從後門抬到中心地帶的。不過因為有了先前余三兒的話,武植瞬間也就想了明白,在這京城,所有的事都逃離不開「制」這個字,估計太尉府也受困於制度當中,不可能修建的過大吧。 「高大人,我知道了。」武植回答道。他本來還想像先前一樣稱呼高明為員外,實際上上剛才這麼跟高明稱呼的時候,他也並沒有提出反駁,但問題的關鍵在於,現在已經進了太尉府,就不可能再裝糊塗,對一個有著官宦背景的人,稱呼他為員外,很顯然就有些降低身份了。 (員外在我國古代,確實是官職,比如員外郎,但實際上,也並不是什麼正宗的官職。而在《水滸傳》這部白話文小說當中,員外已經完全的變為對於地主豪紳的稱呼,本文雖立足於宋朝歷史,但畢竟脫胎於《水滸傳》,因此將員外設定為地主豪紳。) 轎簾一下子被打開,武大也慌忙的從裡面走了出來。雖然是晚上,但是宅院裡掛著很多燈籠,倒也顯得燈火通明,武大略微看了意見,就基本看出,這是從後門進來的第二重院子,這樣看來,就基本進入宅子的核心區域了,要是這麼算的話,整個太尉府的也就在五十畝上下,這麼想來,當一個太尉還真是寒酸啊,倒是不如在鄉下的有錢人,可以隨意的蓋一座百畝以上的豪宅,想怎麼闊氣就怎麼闊氣。武大在心裡嘲笑著京城官員的無知,但是臉面上並不帶出來。 「武植啊,你看咱們是怎麼辦,你是先見見廚子還是……」高明問道。 「我想先見見老太太,我相信廚子的技藝不會有什麼問題,再加上我也不是專門炒菜的,跟太尉府的廚師聊起天來,肯定沒幾下就露怯了,估計他們也會看不起我,後面也不會聽我的話,反倒是我覺得老太太可能會平易近人一些,先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後面的事情也就容易的多。」武植說道。 「唉,那希望如此吧。不過我可告訴你,這老太太可不太好對付,要不也不至於那麼多人……」高明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小小的呼了口氣繼續說:「倒也沒什麼,那咱們就先去見老太太,不過正常來說,這個時間,倒應該是太尉陪著老太太聊天的時候,你要是能趕得上的話,順便還能在太尉面前留個好印象,那可是大大的有利啊。」高明跟武植介紹著。 「全靠高大人的栽培。」武植回答道。 「使不得使不得,你可不能再這麼叫我了。」高明慌忙揮手:「在下人面前無所謂,但是你要是到了老太太面前這麼叫我,估計老太太會特別的生氣,她最討厭別人在她面前稱呼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了。再說了,不瞞你說,我也沒什麼正式的官位,叫大人是極為不妥當的。」高明前面的話態度嚴肅,後面的話,倒好像是一種自謙,看起來他心裡對於官位也是無限的嚮往的。 「哪裡話。趁著沒人,我再叫你聲大哥,大哥啊,你可聽說過有這麼個說法,叫『宰相門房七品官』,大人你這是太尉的胞弟,雖然沒有具體的官位,但是勝似有官位,叫個大人,不犯什麼錯。不過大哥說的也對,那你看我在老太太面前稱呼你什麼為好?」武植問道。好話也說了,馬匹也拍了,但是在實際的問題上,必須聽從高明的裁斷。 「這樣吧。」高明略微的思索了一下,然後說:「在太尉和老太太面前,你好像叫我什麼都不合適,你盡量避過對我的稱呼,也不要表現出知道我的名字。這樣你我顯得不是太熟悉的話,他們也會更認為,你是憑借真本事才來到了這裡,並不是靠什麼裙帶關係,領取賞賜的時候也會更多。」高明說完話之後自己點了點頭,很顯然是對這種說法極為滿意。 要是出問題的話,也可以推個乾淨。這是武植心裡的話,在這個時候他越發感覺到高明這個人,外表胖墩墩的,好像是個忠厚老實的樣子,但實際上,他明哲保身的能力,已經有些出神入化,這也是難怪,在這個位置上的人,要是沒有些圓滑的手段,也很難走到今天。 「那好。您就放心吧,我會按照您的說法來做的。」武植倒也聽話,從現在開始,就略去了對於高明的一切稱呼,裝作不瞭解的樣子。 高明點了點頭。「隨我來,咱們這就去找老太太。」 於是高明在前面帶路,武植跟在後面,周圍是一些提著燈籠的下人,這些燈籠甚是明亮,照的院子裡恍如白晝。武植琢磨著,蠟燭怎麼也不可能會發出這樣的亮光,看來燈籠裡並不是尋常之物啊。這裡面到底是些什麼玩意,武植還真有興趣弄個痛快。 「說起來,老太太對你們這些從東面來的人,還是有好感的,一會不要忘記提及你是從東面來的這一點,讓她對你有好印象,無論如何都是只有好處的。」高明囑咐著。 「可不知是因為什麼而有好感呢?」武植覺得有必要問明白這一點。 「也是,你們哪裡知道,每年送上來的東西那麼多,見見都是精挑細選,可是上面對哪件喜歡,也確實是難以知道。我告訴你啊,就是這燈籠,老太太極是喜愛。」高明順手一指旁邊下人手裡提的。 武大在腦海裡面來回的想,他並不記得東面沿海的地方,是擅長做扎燈籠這門手藝的,反倒是東南方向,江浙一帶,對於這種活計極為在行。不行,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就不再是單純好奇的問題了,而是關係到一會同老太太對話細節的問題。 「您還是說的詳細點,其實地面上送什麼東西上來,我並不是十分瞭解的,你也知道,我這是第一次來京城……」武植說到這就停了下來,他怕再說就會露出什麼馬腳。 「對對,也是,不是送禮物的差官,是不可能知道這一點的。不過你也不必感覺到有什麼丟臉,畢竟最為關鍵的金子,是由你親自押送,可見你那位恩人,對你極是信任。其他東西好是好,可一旦天下大亂,說到底,能夠拿的出手的,只有錢。『閒時的古董,戰時的黃金啊』,這個道理是永遠不會變的。其實從你們那獻來的,不是燈籠,而是燈籠裡燃燒的東西。」高明一邊看著燈籠一邊說。 「哦,我說嘛,我們那的人,都是粗手笨腳,那能做的了這麼精細的燈籠。」武植隨聲附和著,用重複高明的話的方法,來讓談話繼續,不至於露出什麼破綻。 「你也應該感覺到了,燈籠極為明亮,甚至比碗口粗的蠟燭,還要來的奪目。況且,這麼小的燈籠裡,怎麼可能放得下碗口粗的蠟燭。」高明說道。 「是啊是啊,便是我活了這許多年,都沒有見過如此明亮的燈籠。」武植現在已經可以肯定,燈籠裡的東西,必然不是什麼尋常之物,所以他大膽的在話語中突進了一部分,說一些高明沒有說,卻有相對安全的東西。 「燈籠裡燃燒的是海中大魚的油脂,這大魚是幾年前從海裡衝上海灘的,然後就死了。既然是死魚,這魚胖極了,身上都是油,這些油極度抗燃燒,又非常的亮,所以你們那邊的官員就做了一批蠟燭,又做了一批燈油,送到京城裡來。這些燈油大部分都到了太尉府,老太太看了以後極為喜歡,因為你也知道的,人歲數一大,眼神就不太好使,明亮的燈光能讓她看的更清楚些。一定記得說,這魚油就是你做的,我相信這樣會對你有很大的幫助的。」高明強調著。 「哦,原來是這樣。」武植點了點頭:「可能是我平時太過於孤陋寡聞了,並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武大繼續著剛才的話,索性就把不知道說到底,否則的話,一旦說聽說過些許,高明再跟他討論起這個話題,那就麻煩了。 「等你忙完了,其實你真應該回去看看,我聽說這大魚的骨頭也沒有浪費,被搭建成了一座廟宇,叫什麼……反正是什麼龍王廟,但是這廟建的極為不極力,據說是從建成開始,就總發生海嘯,沖的還就是廟的位置。可是說來奇怪啊,不管這水怎麼大,魚骨做成的廟就是屹立不倒,所以儘管是凶相畢露,就是沒人敢拆。」高明說到這,笑了起來。 第三百一十五節 遙遠的嘲笑 「我說呢,原來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難怪我不知道。您也能看出來,我這個人,並不是十分喜歡亂打聽。」武植最後做了個解釋,把剛才的話都圓上了,還不忘了突出一下他老實忠厚的性格。 「看起來你們那還是真奇怪呢,這種好玩的事居然不談論,反倒是京城裡的人,很喜歡討論地方上的一些趣聞。」高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留露出一些不解的神情 好在武植早就想好了應答:「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用魚骨頭造廟這種事,我相信不是一般的平頭百姓琢磨出來的,畢竟將那麼大的魚割肉留骨,是一樣浩大的工程,何況您剛才也說了,魚上面的油脂都已經送到了京城,這就證明,魚是被官府獲得了。咱們都是這裡的,也明白所謂『官』的規矩,一旦進了這個門,就很難出去了。」武植突然想到自己剛才坐著轎子走進太尉府後門時所聽到的話,希望還是不要一語成讖的好。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魚是官家的,魚骨也是官家的,那麼造這個廟,我估計就是地方上的官員想要修個好工程,以當做工作的成績,再跟朝廷邀功請賞,畢竟這大魚乃是上天所賜,另外您想想,骨頭能造廟,那魚活著的時候,倒也真是翻江倒海,不是凡品。這也確實是個邀功的好機會,這事我估計是,當地的官員琢磨著最好等一年,廟上有點香火了,再向上正是的打報告,誰知道連年災害,報告也沒法寫了,還不能拆除。這種事對於當地的官員來說,自然是臉面掛不住的事,在他權力能夠覆蓋的範圍內,誰要是揭他的短,定然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所以自然也就沒什麼人談論了,這大概也是我這個不愛打聽的人不知道的主要原因。但是京城就不一樣了,說句老實話,京城雖然規模大、豪華、氣派、又是權力的中心,可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大點的籠子而已,籠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是寂寞的,因此聽到籠子外的一些事,便歡喜的不得了。您說,這事兒我說的對嗎?」武植侃侃而談,他掐准了高明一定會喜歡這番言論。 高明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琢磨了片刻,緊接著一挑大指,稱讚道:「我看你才應該叫高明,這番話真的是高明之極。其實我們也知道,在京城就是身處於籠中,可是只有在這,才能享受到與人爭鬥的快意,我可以告訴你,有很多人,就是為了跟別人爭鬥而生的,如果這樣的人,碰到了安靜平淡的生活,他會選擇把自己勒死,而不是繼續的像條狗一般的苟延殘喘。」高明的回答基本承認了武植的話,但是在承認之餘,話語中也帶了幾分銳氣,很顯然,武植的比方略微有些激怒了在京城的爭鬥中如魚得水的高明。 但這種激怒是恰到好處的,這能讓慢慢在武植面前地位開始膨脹的高明,再度意識到,他實際上跟武植在同一地位上。只有位置平等,才能夠談合作,否則,只有奴役和屈辱、統治與順從。 兩個人一邊小聲說著話,一邊從這個院子出來繞道了正面,也就是第三層院子裡的正宅。看起來這已經是宅子住宿的中心區域了,武植大概的估計了一下,整個太尉府的大小應該在五十畝到七十畝的樣子,對於一個矮子來說,倒是可以了,可是對於一個正常人,又是一個大官來說,實在是小的可以。武植甚至想,如果有一天他能當上這個大官,定然會把宅子的面積,修的比這大十倍。 第三層院子的裝飾要豪華的多,武植開始越來越多的發現他壓根就不認識的東西,武植不認識的,也就是說,這些東西在陽谷從來沒有出現過,甚至連陽谷的那些商人也沒有接觸過,否則的話,那些商人定然會在商會開會的時候,當做新鮮事說給武植聽。武植平素很愛聽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商會的成員都知道,這是不花錢便能夠討好會長的方法,於是競相效仿。 「你在這等一下,老太太現在就應該在這裡面,我先進去通報一下。」高明說道。 「好,辛苦。」武植點了點頭,並沒有再說什麼客氣話。因為他分明的看到,高明的臉上寫滿了緊張。看來再怎麼撇清關係,這對於高明來說,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武植本以為會等很久,因為這種大戶人家的通報,往往會繁瑣的讓人想睡覺。高明應該先告訴給丫鬟,然後丫鬟告訴老太太的貼身丫鬟,老太太的貼身丫鬟請示了老太太之後,再把話傳出,然後原路返回,折騰了一圈,才能到武植這。每一次傳話都可能會改變些許的意思,並且浪費很多的時間。 武植抬頭望去,他驚奇的發現,居然在這裡,也可以看到那顆紅色彗星,它依然掛在東面的天空上,只是看上去,好像比前幾天的位置更加的靠上,院子周圍的牆壁,已經無法遮蔽它的光芒,它已經完全的統治了這一片由院牆劃分出來的四方天空,這種光芒比太陽還令人目眩,武植只是看了幾眼,就覺得頭暈眼花,他趕緊的低下頭來揉了揉眼睛,這一揉眼睛更不舒服,居然撲簌的掉下淚來。 這可不好,去見老人掛著淚痕,是極其晦氣的。武植深知這一點,他趕緊用袖子胡亂的擦拭了一下,希望不會太明顯,並且極度的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再去看天空,儘管,那顆星星好像有一雙手一直在強迫著武植面對一般。 「太尉在前面會客,只有老太太自己在,她要你進去。」高明的聲音在武植身邊響起,這比武植所想像的要快的多。 後門都排了那麼長的隊,太尉是肯定要處理公務的。武植一想就知道原因,真不知道,為何這樣簡單的事,高明都要問過之後才明白。武植思量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跟著高明,走進了院子的正屋。 第三百一十六節 生存無關尊嚴(求收藏) 正屋裡很寬敞,寬敞的好像是兩間房間打通之後的模樣。而且讓武植驚奇的是,房間裡居然沒什麼支柱,要知道,像桂花樓的大廳裡大總共有六根支柱才維持的了那麼大的空間,否則的話,二樓就得塌陷下來。雖然間正房只是一層結構,可即便是這樣,沒有支柱的支撐,也要求房屋大梁的材質極為優秀才可以。 必須要是一根完整而粗壯的木頭,拼接的是絕對不行的,甚至這根木頭上也不能有一絲一毫蟲咬的痕跡,否則的話都會影響房屋頂棚的堅固性。這種巨木已經足可以做大船的龍骨了,放在這裡,有些浪費了。 武植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他繼續的跟著高明往前走,這個時候高明卻突然小聲說:「老太太只讓你一個人進去,剩下的事,我幫不了你了。」 看起來高明是準備逃個乾淨,這麼安排的話,的確不用給高明任何的稱呼,因為兩個人壓根就不會一起出現在老太太面前,不過要是高太尉也在的話,或許高明就不會這樣做了。 武植能有什麼選擇呢,他只能夠聽之任之,微微一點頭:「那您先去忙,要是萬一有什麼需要您的,我會想辦法找您的。」武植這話暗藏殺機,意思是你別以為一走就能乾淨,我進去可以隨便的咬你,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是躲不過去這樁干係的。 高明的臉難看了一瞬,然後馬上恢復了正常,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一陣風似的走了。武植沒有辦法,只能繼續往前走。 進入正房核心地帶的迴廊有兩個拐彎,這顯得確實有些太複雜了,但是房間裡應該都是女眷,最這種安排倒也合理,武植盡量去琢磨一些這些事情用來緩解內心深處的緊張,他不斷的告訴他自己,老太太是非常好對付的,她會像陽谷的每一個鄉下老太太一樣的和善,一樣的好說話。時間會把一個人身上的銳氣全部帶走,每一個進入暮年的人,實際上都是差不多的。 畢竟在一間房內,所以武植再走了不到二十步,就從這有些迂迴的迴廊中走了出來,在他面前的正是如同客廳一樣的地方,一進門武植就不由得的用袖子擋了下眼睛,房間裡居然如此的明亮,這讓已經適應了黑夜的眼睛非常的不適應,好在先前的那些魚油蠟燭和紅色彗星讓武植略微的有些準備,否則的話這一進門,恐怕眼睛就要被晃的盲了。 這種明亮,讓武植看不清周圍的東西,但他知道,那個老太太肯定坐在這前方,等待著他。這個時候要是使勁的往前面看,是一種非常失禮的行為,肯定會引起老太太的反感,有道是禮多人不怪,再者說這麼大歲數的老人了,我也沒什麼抹不開的。 想到這裡,武植不再猶豫,雙膝馬上跪倒,向前叩頭。「老祖宗在上,我給您磕頭了。」接近著「砰砰砰」連磕了三個。武植一邊磕頭一邊心裡還琢磨,今天得了客棧夥計磕了幾個頭,沒想到,晚上就要還過來。不過還好,平進平出,就算是白走了一趟流水,倒也沒虧。武植心裡面把這個磕頭想像成了商家販賣的貨物,這種量化的思想,讓他的心中舒服了許多。 磕頭,只不過是一種尊重的量化而已,就好像是把水裝在瓶子罐子裡一樣,方便稱量。而磕頭,絕對不代表著尊嚴的流失,因為該付出尊重的時候不付出,那麼尊嚴將會永遠的失去。這是武植在漫長的小人物生涯中所學會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他不會為了說一句假話而感覺到愧疚,也不會因為違背一句誓言而感覺到不安,對此他深信不疑,他相信,按照這種做法的他,會一直的贏下去。 在磕頭的同時,他把這些想法又完整的想了一遍,這樣做可以保證武植在站起身來的時候,仍保持著一條狗的姿態。 狗可以在人身邊活下去,但是狼,注定要死。當然,狗咬死主人的事,也不是絕對沒發生過的。 三個頭磕完了之後,前面並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這讓武植無比的尷尬,他不知道是應該站起來,繼續向前走,還是應該繼續保持著這個跪下的姿勢,等待那個老太太的意見。可無論怎麼做,似乎都不太妥當。 磕頭完事,就應該讓磕頭的人站起來,這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遵從的劇本和生活習慣,武植認為每一個人都知道,也都會按照這個原則來進行,可是誰又知道,一旦有一方不按照約定俗稱的方式來交流的話,應該怎麼辦。 相比站起來,毫無疑問,繼續跪著是要安全的多。但是也絕對不能在這干跪著,也許這老太太的心裡也有點問題,她就是喜歡這樣的折磨人,我在這跪著不說話的話,她也會不說話,就讓我永遠的跪在這裡。 說不定,以前真的有人是這樣死的。武植回想起在進後門的時候,聽門衛同高明對話的內容。看來這太尉府,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武植狠狠的咬了咬嘴唇,朗聲說道:「小人拜見老祖宗,小人是特來給老祖宗尋美味的。」 「哦?高明說的就是你?」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只不過聲音的方向並不是前面,而是武植的左面,這讓武植非常的迷惑。 但是既然問話,就必須要回答,何況對面既然已經如此的指出了高明的名字,就算不是那老太太,地位也應當是十分的尊崇。 「是的,小人正是高老爺尋來讓老祖宗的食慾更好一些的。」武植如實相告,他現在也覺得剛才說的話有些不妥,若說美食,恐怕這太尉府中應有盡有,連集賢居當中都有那麼多武植沒見過的玩意,何況是太尉府呢,話還是不要說的太慢為好。 「哦?那敢情好。」這人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終於在武植的正前方停了下來。 第三百一十七節 貓眼(求收藏) 武植感覺虧大了,原來剛才的頭都磕給了空氣,這都要怪那亮閃閃的東西,讓眼睛完全看不清楚。老太太在這麼亮的環境裡,難道她就舒服嗎? 「下面那人,站起身來,讓老身看看?」老婦人的聲音傳來。 得了這聲,武植便解脫了,趕緊站起身來,走前了兩步,略微的抬起頭。光線仍舊刺眼,所以他只能瞇縫著眼睛,好好的往前看。 果然,正前方有一個體面的紅木椅子,上面坐著個老太太,這老太太的頭髮已經全白了,梳洗的非常乾淨,一根根看的分明,但是臉上的氣色並不好,好像是大病初癒的模樣,身上是深青色的婦人裝扮,倒是顯得並不怎麼高調。這讓武植心裡放鬆了很多,這樣的老人一般來說都會比較好說話,武植深信一個道理,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人的衣裝能夠表現出一部分的性格。之所以要加個前提,原因是,只有一套衣服的人,無論他願意還是不願意穿,他都沒有選擇。 對於老太太來說,她的選擇自然是非常的多樣,仍舊穿著這樣比較平常的裝扮,也充分說明了老人家並不是十分的難說話。 「這燈光太亮了,老身倒是有些看不清你的樣子。」老太太說道。她說話的語氣中居然帶著幾分笑意,這讓武植欣喜若狂。 「可不知道您為什麼點這麼亮的燈,不稍微的調暗一些呢?」武植大著膽子問道。這是一次嘗試,一旦成功的話,就代表他和老太太之間除了關於飲食,也可以說一些別的閒話,那可是大大的有利。 「唉,其實老身也想,只不過每天晚上這燈點起來的時候,都會是非常明亮一陣,然後才會衰減下來,到正常的亮度。今天吾兒有些事,原本說晚些過來,結果到後來也沒來,我為了等他,燈稍微晚點了一會,所以就這樣嘍。」老太太的聲音和善依舊。 看來,這燈裡點的就是大魚的油脂所熬製成的燈油,果然明亮無比,看起來老太太也非常的喜歡,高明提供的這個消息,並不虛假。 「如果小人沒看錯的話,老祖宗這燈裡點的可是那海中大魚熬製的魚油?」武植趕忙說道。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想不到你的見識還不俗啊,這比高明先前找來的幾個可強多了。」老太太慢悠悠的說道。 「並不是小人見多識廣,而是這大魚正出自小人的故鄉,實際上這大魚的取油和製作,小人也是參與了的。想不到老祖宗居然在親自試用,真是讓小人感到榮光無比。」武植說著,趕忙又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下。 「哎呀,快快起來。」老太太的聲音焦急。 終於,一切都按照正常的方向走了。武植心裡很滿意,剛才那一下讓他的腦袋有些眩暈,不過不要緊,這些都是值得的。他站起身來,重新的垂手而立。 「你剛才說,這魚就是你們那的?」老太太好奇的問。 「是啊,小人就來自那裡。」武植說到這,突然心中一驚,他並不知道這魚具體擱淺的地點,萬一老太太要問的話,就容易露餡。看來好極力避免這一點才好。 「甚好甚好,來人啊,給這個年輕人搬個椅子。」老太太對旁邊的人說道。 高明的計謀奏效了。武植一邊謝恩,一邊坐上了由兩個丫鬟搬來的椅子。椅子非常的沉重,製作的考究,可材料卻並不怎麼昂貴,看來這也是符合「制」的。武植並不在乎這一點,他坐著的動作很拘謹,只敢把一半屁股放在凳子上,擺出一副隨時都會站起來的樣子。他看見那些大戶人家的下人都是這麼做的,不管怎麼說,禮多人不怪,就算在京城的人們不這樣,也總不會產生什麼副作用。 「老祖宗,那大魚身上的油脂頗多,其實您要是喜歡的話,完全可以白天也不熄滅,就這麼一直點著,跟長明燈一樣,那看起來多氣派啊。您老也必像這燈一樣,長命百歲,永世不滅。」武植抓住這一點,繼續稱讚著,然後他還不忘了補上一句:「而且我相信,老祖宗這般貴人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上天必然會應允,我相信還會有大魚衝上海灘,我們必定會馬上把油脂收集,再送到老祖宗您這裡來。」這是不要本錢的人情,武植自然不會錯過,至於收集油脂反正也不關他的事,隨便說說而已。 「哎呀,你們的孝心啊,我領了。」燈光暗了少許,已經不是那麼的刺眼,武植看老太太也不再需要瞇縫著眼睛,這讓他們的對話方便了許多。「我也想點個長明燈,其實我也明白,這樣的歲數又能活多久呢,沒必要在燈油這方面還做個節省。但是這燈只要點時間長了,屋子裡的人,就喘不上來氣,你說這大冬天的,也不能總開窗啊。要說開門,你也看到了,門前的迴廊那麼波折,就是為了保暖,但是通氣啊,就實在是不行了。因此也就是晚上在的時候,點一會而已。」老太太笑容慈祥,看著武植。 「原來如此。」武植點了點頭。他想起聽別人說的,進地窖之前先要擺跟蠟燭,看蠟燭是否燃燒,如果不燃燒的話,人是不能進去的,進去的話就會憋死。看來燈火跟人所需要的氣兒是一樣的啊,這麼年紀的人,呼吸本來就不如年輕的時候暢快,身邊還有這麼大一個玩意跟她搶氣兒,身子骨要能好才奇怪了呢。武植在心裡琢磨著。 「既然這樣的話,我建議您就不要擺這燈了,它會跟您來搶奪這房間裡的氣兒,對您的身體可是大大的不好。」武植說道:「不過您可以等到夏天的時候再來擺,那樣的話,開窗開門,也就不用顧忌這許多了。」 「年輕人,我豈能不知道這些個道理?」老太太搖了搖頭,繼續說:「夏天的晚上短,像我這般年紀的人,入了夜之後,不久就該歇息了,有沒有燈光也沒必要。等到睡醒之時,天色已亮,更不需要燭火。可是漫漫冬夜,好不容易能這樣的明亮,我可以像白天一樣看著周圍,解解心中的煩悶,你若是連這樣的光明也不給我的話,那豈不是太乏味了一些?反正每天就點一會,想來,搶也搶不了多少。」老太太的話已經不如剛才和藹,很顯然,她不喜歡武植所提出的相反意見。 「您只是想讓眼睛更銳利一些,在晚上看的更清楚一些嗎?」武植問道。他沒有退路,如果中斷這個話題而談別的話,老太太對他的負面印象會繼續被帶走,終結這個話題的時候,不能帶著不快,哪怕是不加分也可以,但絕對不能扣分。 「對啊,哪個老人又不想這樣呢?聽你的口氣,好像你這個年輕人有辦法?」老太太又笑了起來,她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法子是有的,這是漁民常用的。」武植深深的吸了口氣,現在他要開始發揮了。「您也是知道的,往往晚上捕魚,會比白天捕魚來的收穫大些,但是晚上捕魚卻不可以點燈,如果點燈,就會驚走魚群,所以夜捕的人,就要求視力特別的好。但是您是知道的,晚上天黑的時候,就算是年輕的棒小伙,也是看不了那麼真切的,為此,漁民們就發明了一種辦法。這種辦法就是大量的食用魚肝,這麼吃一段時間之後,夜間的視力就會超出常人很多。而這樣的人,在漁民當中也有一種稱號,叫做貓眼。就是說,他的眼睛像貓一般銳利,可以在晚上清楚的看到東西。」武植講述著。 「是嗎?真的有這樣的說法啊。我活了這麼多年,可真是從來沒聽過。」老太太的情緒比剛才高漲了一些。「只是……哎呀,年輕人,我一想到魚肝那種味道,就不想吃啊,別說天天吃,一口我也吃不下去。」老太太動心了,但是很快,又平穩了下來。 必須趁熱打鐵,武植明白這一點。「這您就問對人了,其實魚肝呢,精華都在那些肥厚的地方,這些肥厚的地方,是可以搾油的,您只要在平時吃菜的時候,加一些魚肝搾出的油,就能夠起到比較好的效果。不過呢,您也知道,這種食補效果是非常慢的,可能這個冬天,效果不會特別的明顯,但是等到下個冬天的時候,您保證能比年輕人的眼神還要好。」 「呵呵,果真是這樣嗎?」老太太喜上眉梢。「那不是越活越年輕,成了老妖怪了嗎?哈哈哈。」 「您是老壽星,長壽如仙啊,所以才能這般的返老還童。」武植伸出大指稱讚道。他的內心激動無比,武植已經感覺到了成功的大門,用這個魚肝搾出的油作為由頭的話,老太太也許就食慾大開了,一切難道這麼簡單? (「貓眼」一事卻是如此,實際上直到二戰,在雷達並未普及的時候,諸如日本等國家,仍舊採用「貓眼」來幫助夜戰。) 第三百一十八節 不(求收藏) 「我是多希望你說的能是真的啊。」老太太長歎一聲,那份和藹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由歲月帶來的哀愁。武植經常能夠看到那些生活不如意的老人,在忙碌的間歇露出這種表情,可他想不明白,作為太尉的母親,還會有什麼樣的哀愁。 「是真的是真的,老祖宗一定能夠長壽如仙。」武植並不知道老太太心中憂煩什麼,所以只能順著她的話繼續往下說,他相信,沒有一個人是嫌壽命長的,吉祥話怎麼說都不會有錯誤,禮多人不怪。 「你們這些人,就會欺瞞我這個老婆子。」老太太已經顯示出了一些憤怒。「你以為用這個就可以哄我吃飯?你錯了,我說我不想吃,那就是不吃。莫說現在的眼睛還能看到,就算是有一天眼盲了,那我也不吃那個什麼魚肝。年輕人,我看你還是趕緊走吧。」老太太的表情來到了冰點,這讓武植不知所措。 武植明白,老太太的這番話實際上已經堵住了武植接下來的話,再勸吃飯,或者說再提出什麼菜式,那都是白分力氣,但是要是這麼退出去,那就等於宣告了自己的失敗,在一句正題還沒有說的情況下就宣佈失敗,是不是有一些太過於淒慘了?況且,這一退出去,迎接武植的,很有可能就是死亡,就像無數之前的人一樣。 必須要想一個辦法,一定要想一個辦法,讓老太太多給我一些時間,武植暗暗的想。 但是老太太已經下了逐客令,武植必須要離開,好在離開的這個過程還可以耽擱一些時間,一定要在這些時間裡想出辦法。於是武大緩慢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緩慢的向著門口倒退著,他的眼睛一直看著老太太,和那盞明亮的等。燈光比剛進來的時候暗了很多,現在只要不直視那盞燈,便不會感覺到什麼樣的異樣。 武植的心裡非常不甘,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失敗的,就在剛才,這個老人還非常慈祥的讓下人給他搬了椅子,可以說談話是十分融洽的,可是說著說著,明明很愉快的談話,就變成了這種劍拔弩張的態勢。武植詳細的想了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但是一無所獲。 時間已經不可以再拖延,武植退到了客廳的盡頭,下一步就必須要轉過身去,進入那迂迴的迴廊,如果一切正常的話,當武植走出門的時候,便會看到天空中那詭異的星星,它所發出的顏色,正如在未來,武植的腦袋別砍下時,流出的鮮血那般鮮紅。 不管了,這是最後的機會,說什麼都不能放棄。反正都是死,就不在乎死的更難看一些。武植決定豁出去了,他沒有轉身走出最後一部,而是馬上的又跪了下去,拼勁全力的刻著頭,每一下的撞擊都讓武植感覺到眼冒金星,但是這都無所謂了,要是腦袋掉了,想看這金星也是看不到的。 眩暈的疼痛讓武大的神智有些輕微的模糊,但他仍然知道,光磕頭是不行的,面對老人,還有一個最好的辦法,那就是哭。當一個人被歲月洗禮過幾乎一生的時間之後,他就會變得特別容易激動,當這些容易激動的人,看到一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都很容易把這些事同他們漫長人生經歷中的某些事等同起來,每一件事都讓他們感同身受。這裡面最有代入感的,便是淚水。 人的一生要流無數次的眼淚,從出生到死亡,有歡笑有悲傷,淚水一直深深的留在記憶的裂痕中,即便是這些老人的記憶之牆已經如同他們的皮膚一般乾燥,可是蒸發的淚水,仍舊在上面留下了一塊塊鹹澀的痕跡,這種痕跡牽絆著他們內心中最為脆弱的部分。 武植知道,要想活下去,只能夠哭。但是一般的哭是不行的,這種地位的人,平時難免會處罰他人,尤其是這種女眷所處罰的都是些丫鬟,小姑娘流眼淚是稀鬆平常的事,所以她們已經看慣了那種不慍不火的眼淚,跟吃飯喝水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武植要想獲得轉機,就必須哭的別緻、哭的不凡、哭的驚天動地、哭的語重心長。 於是武植選擇了一個他從沒有嘗試過,也從來沒有見過的哭法,那就是吹笛而哭,為了讓眼淚流的更多一些,他在磕頭的時候故意的撞了一下鼻子,這一來,淚水好像不受控制一般的流淌了下來,武植甚至覺得,如果讓他這麼哭下去的話,要不了多久,整個京城就會變成一片澤國。 他相信,每一滴眼淚,每一聲哭喊,每一個磕頭都會被老太太感受到。在這明亮的燈光下,淚水會被映襯的如同珍珠般經營,而剛才同老太太的對話中,武植也發現,老太太的耳朵靈敏,並沒有任何的障礙。 武植下了這麼大的血本,可上面仍舊沒有什麼反應,武植甚至懷疑,是不是老太太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離開了客廳,自己如同剛才進來的時候一樣,只是在對著一個空座子在進行著這種撕心裂肺的表演。不過,武植明白,他不可以停下,甚至不可以偷眼觀看,這種看似真摯的情感,是一種高妙而簡單的偽裝。簡單之處在於,幾乎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到,哭嚎幾聲,磕幾個頭而已,高妙之處在於,要想達到效果,一定要堅持很久。人的感情有一個累積的過程,只有看客的深處的回憶被完全的激盪起來之後,他們堅硬的內心,才會出現裂縫,慢慢的改變。 所以武植繼續哭,在連續的頭部撞擊之後,他已經有一種要昏迷的狀態,這讓他知道,已經不可以再做這樣的動作,否則真的是在客廳中把腦袋撞碎,直接身死當場。於是武植繼續創新哭嚎的花樣,打著滾哭。這樣的動作,武植很多次的在那些穿著開襠褲的小孩身上看到過,這樣的哭嚎給人的感覺是焦躁的厭煩,武植甚至無數次的想直接一腳把躺在地上的小孩踢開,但在今天,他才突然的發現,這樣的哭,足夠吸引所有人的視線,他們可能不同情你,但卻絕對無法不看你。 武植為了維持哭嚎的連續性,他盡量的把每一聲啼哭都拉的長一些,這樣的效果雖然好,可是呼吸的時間卻不能延長,否則的話,哭聲便會被打斷。那種被打斷了的,假惺惺的哭聲,是絕對不能打動任何人的。 就是這樣,一聲聲的哭嚎,讓武大漸漸的有些不支,他清楚的看到他的手在逐漸的變成青色,只有當人被勒死的時候才是這樣,武大在老家的時候,看到過上吊而死的人。那些人的被發現的時候,身體表面的皮膚都是這種青色,這讓武大感覺,那吊起來的並不是人,而只是一個長著手腳的青皮蘿蔔而已。 現在,我就要變成蘿蔔了,一個青皮的短蘿蔔,或許他的身上還帶著如同淚水一般的淚珠。武大在內心自嘲著,但是,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的動作,這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為了活下去,尊嚴是可以捨棄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捨棄的,作為一根蘿蔔活下去,也會比一個死人強。死去的並沒有英雄,死去的人只能慢慢的變成灰燼,供別人談論,可自己再也說不了一句話,不變成灰燼的……還會變成活屍,被那些活著的英雄再殺一次,成就他們的赫赫威名。 絕對不。 武大的指甲抓著客廳裡的地毯,他感覺到地毯上的毛塞滿了指甲縫,這地毯真是柔然,無論怎麼抓,武大的指甲還是完好無損,這比他所擔心的十指鮮血,以及因為那而帶來的鑽心疼痛要好的多。一雙體面的手,會給別人留下一個好印象,最起碼,我曾經在一個小地方富貴過,我不希望在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帶著一雙血污的手。 終於,蘿蔔的記憶不再清晰,武植在哭嚎中,思維開始慢慢的凝固,他忘記了最開始的時候哭嚎的目的,只是依稀記得,哭嚎不可以停,只要停下來,就會馬上的死亡。雖然活著是一種折磨,但是既然死亡必定要到來,而聲名又僅有一次,那為什麼要提前放棄呢,也許當不再擁有的時候,折磨的回憶,也會變成一種美好的體驗。 武植已經滾不動了,他蜷縮著身體,據接生婆說,小孩子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武植覺得小孩兒真聰明,這種動作讓人覺得很安全,很放心,外面的爭吵和自己不再有關係。 武植感覺到周圍越來越亮,好像那魚油燈多了起來,照的周圍如同白晝一樣的善良。不,這好像並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太陽裡,原來太陽之所以那麼明亮,是因為其中有這麼多盞魚油燈。武植的身上感覺軟軟的,他好像要飛起來。 這,大概是要死了吧,好像這樣也挺好…… 不!絕不,我不能死!武植睜開了剛才閉上的眼睛。 第三百一十九節 融化(求收藏) 「年輕人,年輕人?」在武植睜開眼睛的瞬間,他聽到了這聲音,應該是老太太發出的。她的聲音中居然充滿了關心,一種急切的關心。不知道老太太說這話多長時間了,是剛剛說的,還是說了一陣。武植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到周圍的聲音了,他沉浸在自己哭嚎的世界裡。 不管怎麼樣,這一番哭嚎應該是起到了些許的作用,最起碼老太太再度的和他交談了,但是具體起到了多大作用,那個就說不好了。 老太太的話必須要回應,武植勉強的翻過身體,重新的跪在地上。他的四肢冰涼,沒什麼力氣,在進行這個動作的時候很是艱難,看起來哭嚎極大的消耗了他的體力,武植甚至覺得,這種哭他一輩子只能經受住一次,要是再來一次的話,一定會死在當場。 「老祖宗,我在。」武植已經不需要任何的偽裝,他的聲音虛弱的好像在空氣中被風吹動的游絲,只是來回的飄蕩而已,沒有半點的生氣。 「年輕人,你哭什麼啊?」老太太的聲音充滿了不解,這裡面還有著一點帶你慈愛,武植聽的出來,任何人都是有心善的一面,而女人,總是有一點母性的,遇到可憐的東西,便心生憐愛,不管這玩意和她們有沒有血緣關係。「老身我活了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見到有人哭的像你這般傷心,老身只是說不想吃東西,讓你退下而已,真的用的著這般的哭嗎?」老太太的聲音充滿了不解。 武植心中暗暗冷笑,真是個無情的人,你取走別人的性命,居然說的如此的若無其事,真是讓人毛骨悚然,這般陰邪的老人,留著也是個禍害,真的不如早點進棺材。武植心中的惡念在滋長,伴隨著這種惡念到來的是,他身上一點點恢復的力量和溫暖,空中飛舞的游絲逐漸的變粗,到最後,空氣再也承擔不要它的重量,落到地面上來,變成巨蟒一般。武植感覺到自己又活過來了。 身體的力量一恢復,頭腦的思考能力也隨同復原。不對,老太太就算真的有喜歡折磨別人的這種愛好,也絕對不會是這樣的語氣,她應該用一種更加無辜的態度,才能夠獲得更多的快樂。莫非……老太太並不知道,從這出去的人馬上就會死?一定是這樣的,對,一定是這樣的! 她只是個老人,風燭殘年的老人,又怎麼會走出房門去打聽那些事呢,冬天對於她來說,僅僅是在明亮的屋子裡,看著週遭的事物,去體會那早已經流失殆盡的時光所刻下的斑駁的痕跡。 「老祖宗,我就要死了,怎麼可能不哭!」武植已經沒有了淚水,但是他強迫自己的口腔中又產生了一些口水,說話的時候便含著這些口水,讓平淡的話語變得嗚咽起來。激動的情緒,必須要有一個逐漸的收尾,否則的話,戛然而止的悲痛,在經歷了一生的老人看來,會是虛假無比的。 武植突然間感覺到很奇怪,因為他剛才真的是要死了,這是切實發生的事,為什麼他仍然感覺,這種悲痛和哀傷是他假裝的,他的意識,仍舊像一個與之無關的看客一般,談笑的評論著眼前發生的事。 「你說的好奇怪啊,像你這般年紀,死這個字應該還很遠,怎麼就快要死了呢?莫非你會看相,能夠看人的陽壽?哈哈,要果真是這樣的話,你給老身也看看,不要不敢說,便是明天就要死的話,對於老身來講也沒什麼了。如我這般年紀,活著還能有什麼呢?」老太太好像自問自答一般,不過她的表情回復了此項。 看來,剛才的判斷是正確的,老太太確實不知道,武植出了這個門就要死,而且她也決計不知道,以前的很多人都因為同樣的原因而送掉了性命。 「老祖宗,我哪有那般神力,再說您長命百歲,就算是大羅金仙下凡,也看不出您生命的終點在哪。」武植在這個時候,仍然不忘記奉承。「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是一條不變的真理。「我沒有讓您恢復食慾,出了這個門,馬上就會死的。」 「你這年輕人,真是好笑啊,難道你以為編個瞎話,用這種方式就能讓我這個老婆子大口吃飯?老身活了一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般拙劣的謊言。」老太太嘴裡雖然不滿,但是臉上卻帶著笑意。毫無疑問,拙劣的謊言帶給他的不是憤怒,而是如同丑角兒講的笑話一般,讓人發笑。 武植知道那些笑話,那些丑角兒總是自稱自己殺死了天上的龍,卻被蚯蚓所絆倒,結果磕掉了那咬斷龍筋的牙齒。笑話會留下明顯的破綻,讓人輕易的就能分辨出真偽,毫無疑問,老太太就是這樣認為武植剛才說出的話的。 「老祖宗,我這不是什麼瞎話,我說的是真的。」武植用他最認真的語氣說道:「實際上在我之前的那幾個人,他們都已經死了,我進來之前也被警告說,如果不能完成這個任務的話,那我就不能活著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陽。」武植說話的時候臉上沒有表情,就好像他看到了不遠處飄蕩著的死亡之影。 當然,這些話都是胡編的。死訊只是他從守門人的嘴裡聽到的,也許處死武植,也不會在今晚,會在一個太尉府的人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們會斬殺一個侏儒,看沒有頭的侏儒會不會像割掉腦袋的母雞一般,仍舊用兩條短腿四處的奔跑,將鮮血灑到各處,最後倒在老爺們歡笑的眼淚之中。 「真的是這樣?」老太太的話凝重起來,毫無疑問的,她開始相信武植的話。 「千真萬確,小人要不是走投無路,無論如何也不會用命來賭這一把。可是真的死到臨頭的時候,小人真是怕啊。」武植突然意識到,如果明知死亡還要來的話,那就需要一個理由,這理由可以慢慢編,眼下需要用走投無路來搪塞過去。 「那也就是說,你不是來自東面?」老太太沒頭沒尾的問了這麼一句。 第三百二十節 先知(求收藏) 武植有點發懵,這問題該怎麼回答? 很顯然,老太太把這個問題的次序排的很靠前,這一定是有特別的原因的,這一點不需要懷疑,但問題的關鍵是,該怎麼回答? 按照高明事先交代的,老太太很喜歡從東面送來的魚油,那麼也應該愛屋及烏的喜歡從東面來的人,從剛才的交談當中也可以證明這一點,最起碼當武植說到自己是從東面來的的時候老太太的態度還是非常正常的,並沒有任何驅趕他的意思,可以印證高明所說的話並沒有什麼水分。 但是,武植非常在意的一點就是,老太太居然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這就讓人非常的奇怪了。按說來歷這個事不應該屬於老太太熱衷的範圍,她是為什麼要再問一次這個問題呢?不知道原因,也就不知道回答,但武植本能的感覺到,似乎要是回答自己不是從東面來的,可能會取得不錯的結果。 這是要冒著極大風險的,這完全相當於在賭場當中的押大小,沒有理由,沒有線索,只能憑借直覺來選擇究竟是在哪個上孤注一擲,來獲得美好的未來。武植手中只剩下了最後的一塊銀子,即便是這塊銀子,也是從別人那借的,高額的利息讓他必須要賭,絕對不能後退。 武植這一輩子從來沒這麼緊張過,他真正的感覺,命運握在自己手裡,貌似一切盡在掌握,可這樣的境遇卻比由命運來替武植選擇要殘酷的多,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局面很有可能因為一次的錯誤選擇,而徹底的斷送掉,要是那樣的話,武植明白,精神世界的打擊將會把他徹底的摧垮。 老太太的問題就在眼前,已經不可能有太多的思考了。武植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他張開嘴,慢慢的說:「是的,我不是從東面來的。」 「你不是從東面來的,那你是從哪來的?」老太太突然精神了起來,她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幾步,迫切的期待著武植的問題的答案。 武植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已經想好了後面怎麼說,既然匆忙當中已經承認了自己不是從東面來的,那就只能承認到底,但是絕對不能完全的否認之前說過的話,否則的話,老太太一定會對武植產生信任危機。武植已經想好,老太太一旦要是問「既然你不是從東面來的,怎麼剛才還那麼說,還說參與了大魚魚油的製作。」武植想好的答案是「我沒有什麼固定職業,所以曾經在東面的衙門裡臨時的幫過幾年忙。」這種說法玩了一個文字遊戲,巧妙的從哪裡來這個問題,分成了兩個不同的意思。 即,「祖籍是在哪」和「之前是在哪」,雖然這種小聰明實在是非常的蹩腳,只能夠勉強的達到自圓其說的程度,但總比沉底的否認之前的話,來的合適的多。武植等待著老太太的問題。 但是老太太卻沒有那麼問,而是問武植具體的來路,這就有些一些不按套路了。武植覺得自己不能實話實說,因為按照老太太的地位,她太可以派出人馬到陽谷前去打探,那樣的話,就會和很多事情合起來,對武植大大的不利,畢竟武植是一個殺人逃犯的身份來到京城的,這樣的身份無論如何,也是經不起盤查的。 「這個,小人來的地方,乃是無名不毛之地,想必說起來,老祖宗也是沒有聽過的。」武植知道,這個回答絕對不能讓老太太滿意,但是他需要的僅僅是時間。其實他跟老太太的問答,至始至終都不是瞭解與被瞭解的關係,而是迎合與被迎合的表現,武植怎麼回答,完全取決於老太太想聽什麼,跟事實的情況,並沒有太大的關聯。時間可以讓武植更多的體味老太太的想法,老太太每多說一次話,也會更多的暴露她的情緒。 「你以前是不是個賣燒餅的?」老太太沒有在上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拋出了一個全新的問題。 武植完全的傻了,他有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實際上一個地方會做燒餅的人並不多,也正是因為這樣,武植才憑借這種手藝,以這樣畸形的身體,在清河和陽谷兩個地方都可以活下去。 甚至武植在京城的街道兩邊特意的尋找了,也沒有看到燒餅攤的身影,也就是說,即便是在京城,也不是每條街道上都有這樣的手藝人。這是一個人數並不多的群體,老太太居然能馬上的說出武植從前的職業,要說這是猜的,武植絕對不信。 武植的第一反應就是,暴露了。難道武松的速度這麼快?難道武松已經查清了命案的真相,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義滅親,並且把武植的通緝令發到了京城?這太不可思議了,武松怎麼會知道,武植要來京城呢?難道真的是因為兄弟連心?可是要真的是兄弟連心的話,又為什麼要大義滅親? 武植也認為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武松不可能會有這麼快的速度,但好像除了這樣,一切都不足以解釋老太太為什麼清楚一切事情。 「是,老祖宗,我在半年前,還是一個以賣燒餅為生的人。」武植承認道。 「那年輕人,你能否告訴我,你到京城之前所居住的那個地方的地名。」老太太急切無比。 武植明白,老太太肯定是知道他是從陽谷來的,先點出賣燒餅,再問來歷,實際上是在給他一個自己交代的機會。事已至此,恐怕是做什麼都沒用了,武植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他突然間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的這條命更願意了結在潘金蓮的手中,而絕對不是在那個高大威猛的弟弟的陰影裡。 「陽谷,陽谷縣。」武植喘了口氣:「老祖宗,我原來是在陽谷縣賣燒餅的。」 「幾年以前你不在陽谷是不是?你在另一個地方。」老太太好像喜歡上了這種遊戲。 第三百二十一節 過去與現在(求收藏) 「是的,幾年以前我在清河縣,也是賣燒餅。我就是在那出生的,在到陽谷之前,從來沒出過清河縣。」武植主動的把這些說出來,他受不了老太太沒完沒了的問題了,而且這些問題都是先說出他的情況,再加上一句是不是,這樣被動的承認,非常讓武植絕望。 武植不會忘了,幾年以前,他在清河也是有一樁命案的,他在街頭殺死了那個叫做沈七的官差,但是這個事情武植以為早就過去了,可是今天老太太居然問到了清河,那就只能說明……一切還沒有結束。看來一定是武鬆了,這個事情只有武松和潘金蓮知道,潘金蓮已經遠走他鄉,不可能到京城來告武植的狀,定然是武松,他在發通緝令的時候,覺得有必要把多年以前的人命案也一併的告發出來,一面武松的身上還但著這種不乾淨的事。 但是就算武植怎麼憤怒,他也沒辦法否認,這些人都是他殺的。他這個矮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殺人的狂魔,想來,確實有這麼多人死在他的手上,這一輩子也夠本了。睡過漂亮女人,還殺過那麼多人,夠本了,夠本了。武植不斷的對自己說這些,用來沖淡死亡即將到來的恐懼。但這種恐懼無論有什麼方法來進行開解,都絲毫沒有褪去。武植的小腿在輕輕的抖動著,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出來幫他了。武植的那個如同神兵天降的弟弟,再也不會突然出現,然後把一切的威脅生命的東西擋在外面,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曾經有那麼多次,在危險到來之時,武植只需要躲在武松背後的影子當中,便可以安然度過。 在那數次的脫險之後,武植的心中甚至產生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情緒,覺得這個弟弟就應該在危險的時候出現,誰讓武松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呢?這只是他的報恩而已。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武植雖然害怕過,卻沒有一次真正的面對死亡,他甚至覺得,閻王都會因為他的身體過於矮小而忽略他的存在,他只要一低頭,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也會因為尋他不到,無功而返。 現在他才明白,弟弟已經不在身邊了,究竟是為什麼,要那麼多次的跟弟弟發生口角,雖然很多次武植自己也明白,那都不是必須要發生的,他們兄弟倆之前也不存在著什麼矛盾,但是他這個畸形的哥哥,就是想證明,要比武松強。是的,一個矮子可以比一個英雄更加的強壯,更加的勇敢,更加的果決,只是那個英雄總是自己站在前面而已,讓矮子沒有表現的機會,如果有那麼一個機會,英雄不在場的話,那麼面對危難,矮子將會成為真正的英雄。這樣的橋段在武植的腦海裡以各種各樣的名目上演過無數次,他沉浸在這種幻覺當中,對自己的弟弟也是越來越忽視。 直到現在。 武植所面對的僅僅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而這個老人也沒有說什麼要取他性命的話,只是不想聽他來推薦菜式,只是要問問他的來歷,幻想中的矮子英雄卻嚇的腿哆嗦的失去了知覺。他在夢幻中的勇氣,隨著夏天美麗的花朵,都在這冰天雪地到來之前,早早的凋零了。 「年輕人,我再給你個機會,你可以修正你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老人的臉如同平靜的湖水,看不出什麼波瀾:「不過這將是最後一次修正的機會,我可以原諒你之前所說的一切謊言。現在你可以說了。」 「我叫武植,清河縣人,後來因為事端移居陽谷縣,半月前,因家中事務,離開陽谷,來到京城,想要成就一番事業。」武植把剛才所說的話連起來說了一遍,雖然他已經篤定老太太是掌握了他命案的材料,可是人命關天,不管怎麼樣武植都不會主動承認這些個事端是他所為。 老太太聽了之後,沒有說話,只是略微的點了點頭,過了半晌長歎一聲:「很好,很好。年輕人,你可算是來了。」 毫無疑問,這是武植活了這麼多年所經歷的最為詭異的一次談話,在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切似乎又出現了轉機,好像是武植的出現帶給了老太太無限的慰藉,又好像是老太太在這等了武植很久的樣子,這讓他徹底的迷惑了。 難道老太太是從前在清河時候的鄰居?這個理由似乎說的通,可是武植隨即又否認了這個想法,他所居住的是清河縣最為貧困的地區,在那裡,怎麼可能產生如此大的官員。再者,老太太說的明白,她已經等了很久了,這就代表了事先有人告訴她,武植會來。鄰居只能滿足認識和知道這兩個條件,卻無法解釋,提前知道的謎團。 武植不想被動的承受下去了,等待是永遠不會有答案的。「老祖宗,您的問題讓我一頭霧水,您能不能發發慈悲,告訴小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年輕人,你坐下,我慢慢的說。」老太太伸手一指,剛才給武植搬來的座椅,然後她自己回到了座位上,緩緩的坐下。 武植抖動的雙腿已經恢復了不少,他晃悠著站了起來,把扶著椅子,坐了下去。這一次,他完全的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讓自己完全的舒展開來。這個時候武植才發現,剛才丫鬟所搬來的椅子,比正常的椅子要挨上一些,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剛剛跪倒之前,他才能只坐著半個屁股。武植琢磨,這應該也是「制」的原因,大概是覲見老太太的下人,只能做著這種好似板凳的東西嗎,以顯示身份的卑微吧。看起來身材矮小也有好處,這種表現卑賤的椅子在侏儒坐來,到是合適的很。 武植很長時間沒這麼放鬆的坐過了,他的後背觸碰到椅子背的瞬間,舒服的差點掉下淚來。這種感覺,彷彿他還是桂花樓的掌櫃,坐在櫃檯後面,悠閒的看著那些忙碌的夥計,以及那些正在推杯換盞風捲殘雲的食客們。這樣的日子不過才過去了不足半月,可是在回憶中卻比在清河的日子還要遙遠。 「這個事說來話就長了。我的兒子高俅,哦對,就是你們的太尉,可能你們平時也不怎麼稱呼他的名字,但是我這個當娘的,還是習慣稱呼叫兒子的名字,太尉不太尉的,那是給別人聽的。」老太太緩緩的說。 難道這事還關於高太尉?我跟高太尉可能有什麼關係?武植不敢插話,只是聽著。 「高俅年輕的時候游手好閒,整天是招貓逗狗,沒什麼正事。為了這個,他爹把他趕出家門,不認他這個兒子。但是兒是娘的心頭肉啊,就算是在怎麼不肖,那也是我的兒子。因為這個,我讓他爹把我休了,我不能跟兒子斷絕關係。他爹在盛怒之下,居然真的把我給休了,就把我們母子倆趕出了家門。那個時候差不多也是現在的光景吧,天寒地凍,我們娘倆無處可去,就只能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年輕人,你別笑話我,我一個女人,當時只知道往前走,卻不知道可以去哪,但是我不能停下,因為我知道,我的兒子還很年輕,他遠沒有到可以判斷生活方向的程度,我要是停下的話,他就更沒有主心骨了。就這樣,我們娘倆流浪了半月有餘,身上的銀錢也幾乎花乾淨了,我們被他爹趕出門時,幾乎是淨身出戶,就是這點錢,還是我偷偷摸摸的藏著的。那天傍晚的時候,我意識到,今天晚上已經沒有錢可以住宿和吃飯了,我帶著高俅坐在路邊,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甚至覺得,我們娘倆是不是應該找棵樹吊死?這種念頭一閃即逝,畢竟人都是想活著的。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個看著很年輕的尼姑。」老太太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光芒。 「尼姑?」武植好生不解,老太太的敘述有些顛三倒四,這尼姑的出現也非常的不合理,化緣的和尚的確不少,可是尼姑,尤其還是年輕的尼姑,出來晃悠的可確實不多。 「是的,尼姑。這個尼姑很是奇怪,直接就來到我們娘倆的近前,然後摸摸高俅的頭,準確的說出了他的名字。當時我心中一喜,覺得這一定是他爹心軟,托人來尋找我們,只是讓出家人來幫忙尋找確實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可是一問之下,尼姑卻搖頭否認,這讓我很失望,同時也很奇怪。」老太太說。 是夠奇怪的,武植太明白這種感覺了,這就跟剛才老太太準確的說出武植的來歷時武植的感覺一樣吧。 「後來,那個尼姑說,她來到這,就是為了找尋我們娘倆的。她會一種高妙的占卜術,可以看透命運,她說,我的兒子命運不凡,需要她來指引。」老太太說。 第三百二十二節 另一次占卜(求收藏) 這聽上去完全不像真實的故事,武植甚至懷疑這個老人是不是已經蒼老到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經過漫長時間的打磨,現實已經如同夢境一般的模糊,而夢境也如同現實一般圓潤,但不管怎麼樣,既然老太太說,那武植就要聽下去。 「我聽了這個事半信半疑,不過年輕人你也知道,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是會把一切當成救命稻草的,尤其這個尼姑還說,可以指引我的兒子,還說我的兒子命運不凡,又有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出人頭地呢?」老太太繼續說:「絕望的我,當時聽到尼姑這麼說,馬上的跪在地上求她幫忙,我甚至還把高俅也按到在了地上,當然我那年輕的孩子在當時還不知道命運的殘酷性,我還清楚的記得,他的脖子迎著我的手一直在向上挺,就是不肯低頭。」老太太說到這,臉上露出了笑意。看起來,那個時候的感受雖然苦澀,可是在現在想來,也有一種別樣的甜蜜。 「尼姑擺了擺手,說我們不必這樣,她自當盡力。我囊中羞澀,已經沒有什麼銀子了,無奈之下只能多這個尼姑說,我們娘倆身無分文,付不起卦資。尼姑哈哈大笑,告訴我說,她進行占卜從來不收錢,當然,占卜也不是完全無償的,她需要的是一滴血。」老太太在提到「一滴血」的時候,語氣突然變得陰森起來,這讓武植的後背發涼。他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算命還要收取鮮血,不知道這個尼姑要血到底有什麼用。 「我聽到她要血的時候,反而鬆了口氣,血我是有的,別說一滴,為了我的兒子,再多一些又能怎麼樣,只要她能保證我的兒子有美好的將來,便是把我全身的鮮血都拿了去,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同意了下來。因此當時我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臂,並且把袖子挽了起來,暴露來凜冽的寒風中。那天真是冷啊,相比之下,現在的冬天有些溫暖的不像話了呢。」老太太摸了摸頭髮,很顯然,她談話的性質已經被勾起來了,甚至不需要武植在中間搭茬,她都可以很順暢的把話說下去。 「她看著我伸出的手臂,卻搖了搖頭,說:『我不是要你的,我是要你兒子的。』我一聽她這麼說有些慌了神,雖然現在想想,僅僅是一滴血而已,而我兒子身上的血應該比我還多一些,我確實是沒有理由那般慌張的。可年輕人,你要知道,做娘的,好似很難在涉及自己兒女的問題上,好保持著冷靜的。」老太太說道。 「那是自然,娘是最親的。」武植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插話,其實他對於這個並沒有多少認同感,母親對於武植來說已經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他甚至覺得,要是他的母親能夠活的長一點,也一定會討厭他,父母只會喜歡正常的子女,對於一個侏儒來說,一切都是要打折扣的。 「可是高俅在這個時候卻做出了出乎我意料的事,他學著我的樣子,把胳膊舉了起來,並且像我一樣挽起袖子。這讓我本來在嘴裡的拒絕聲又嚥了下去,既然孩子都這麼迫切的想要知道未來的事,我這個當娘的,又怎麼能攔著他呢?尼姑看見他這樣,哈哈大笑了一聲,伸手抓住他的手,把挽起的袖子又放了下來,然後嘴裡還說:『天冷,別凍壞了。』我當時心中一喜,以為尼姑要血只是為了試探我們的誠心,現在誠心試探到了,就不要血了,這才把高俅的袖子放下。哪知道尼姑放下袖子之後,還拉著高俅的手不放,另一隻手卻在懷裡取出了一把匕首,別說那時候,即便到了現在,那樣的匕首在我一生之中,也只見過那個尼姑才有。」老太太說到這的時候,咳嗽了兩聲。看起來她這個年紀的人,已經快承受不了這麼長的敘述,這敘述抽乾了她長久以來儲備的精力。 「您要是感覺累了的話,可以下次再跟我說,小人隨叫隨到。」武植說道。他知道,這句話定然會讓老人開懷,更重要的是,有這個事牽著,無論如何,武植出去之後,都不會被馬上斬殺,高俅是個孝子,不可能忤逆她娘的意思,只要在老太太把這個故事說完之前,想到逆轉的辦法,就不為遲晚。 「不,我要說完。」老太太正了正身子,調整到一個相對舒服的動作上。「年輕人,我已經為這場談話準備了很長時間,我要把我想說的一次說完。」 武植知道,他已經不能夠停下老太太的敘述,只是希望老人不要因為這個出什麼事才好,否則的話,高太尉一定不會放過武植。但是好消息是,老太太似乎是因為什麼必須要把這件事告訴他,要是這樣的話,在敘述之後,也許還會有什麼別的事。既然無法改變眼前的情況,那就只能被動的接受。 「那是一把骨頭做的匕首,其實那僅僅是一把形態上的匕首,因為似乎它是沒有刃的,只有前面的尖兒很是鋒銳。她用那匕首尖輕輕的刺破了高俅的手指,然後擠出了一顆渾圓的血珠,這血珠就那麼停留在高俅的指肚上,然後她便張嘴吸住了我兒的手指,吮吸了很長時間,那時間長到我以為她不僅僅要一滴血,而是要把我兒的手指吃下,把他身上的血都吸乾,但是我卻不敢動,生怕攪擾這種詭秘的儀式,我心裡害怕,卻對這個尼姑有一種莫名的信任,覺得她沒有說假話。」老太太說道。 吸人血的尼姑?武植有些毛骨悚然,只有故事裡的妖怪才會這麼做,這娘倆碰見的那個真的是人嗎?不過武植的心突然一動,恍然間他覺得這吸血的尼姑他好像什麼時候聽過,不管怎麼說,這絕對不是武植第一次瞭解關於尼姑的事。 在哪裡聽到的呢?武植陷入了思索。 第三百二十三節 福禍相依(求收藏) 一無所獲,武植只是有一個非常朦朧的印象,這印象已經完全不能通過回憶來喚起,武植嘗試了一下,便放棄了,反正也不是很要緊的事,能不能想起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而且誰能保證這個關於尼姑的模糊印象,是不是剛才經過那番折騰之後發生的幻覺。不管怎麼樣,這個尼姑可從來沒給過武植什麼指引,武植暗想道。 「她吸了很長時間,然後才把我兒的手放下,我當時迫不及待的把手指搶了過去,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破損,但是我反覆檢查,也只是找到了一個能勉強看到的小孔,並沒有其他的什麼痕跡,這才放心。事後的時候我曾經問過我兒高俅,他告訴我說,那個尼姑的嘴裡很柔軟,而且似乎沒有牙齒。不過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一個年輕人,怎麼可能會沒有牙齒呢?而且要是沒有牙齒的話,她說話應該漏風才是,尼姑清楚的話語無疑是對我兒那番言論的最好反駁,他那個時候畢竟只是個孩子,他心裡一定怕的要命吧,只是怕我更害怕,所以說才裝成泰然自若的樣子,真是個孝順的兒子。」老太太講道。 武植並不這麼想,他反而覺得尼姑的嘴裡一定是沒有牙的,她的牙一定都變成了那把匕首,用匕首來刺破皮膚,然後用柔軟的嘴來吮吸鮮血,這不是妖怪是什麼?武植在心裡暗暗的禱告,希望自己不會遇到這樣的尼姑。而後他突然發現,他都不能保證可以活過今晚,太遠的願望已經完全的可以歸入虛無。 「那吸完血之後,尼姑說什麼了呢?」武植對於這個很好奇,他不相信有人可以預言沒發生的事,那麼這尼姑究竟是用什麼樣的謊言遮掩過去的呢?另外,武植很想知道,高俅是怎麼從一個飯都吃不飽的人,變成了太尉,這種經歷就算不能夠倣傚,對於武植來說,也是一個極好的勵志教材,他最起碼可以每天這樣的激勵自己: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因為有人做到了。 「吸完血之後,她告訴我,可以問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可以是關於任何事的。」老太太回答。 這並不在武植的意料之內,作為一個江湖騙子來說,這個尼姑顯得太過於業餘,真正高妙的騙子,應該把牽引著對方的意識來走,比如完全可以先敘述一段事情,再讓對方提問,這種談話的技巧妙處在於,幾乎可以控制對方提問的大概內容,面對已知的提問,只需要把是先準備好的答案略微的改換名頭,做出應答,幾乎就可以獲得滿堂彩,讓對方對騙子稱讚不已。 武植接觸過很多騙子,他們大多數都是這樣做的,在這個過程中,武植已經完全掌握了他們的談話技巧,有的時候他甚至覺得,作為一個矮子偶爾也是有優勢的,比如在騙人的時候,人們很容易把矮子當做一個弱者,但實際上,身體矮小的人,往往擁有更加高妙的智慧。 「那您是怎麼問的呢?」武植問道。隨著敘述時間的加長,老太太的體力明顯出現了問題,句子和句子中的間歇越來越長,這就讓武植不能夠繼續的沉默下去,而是必須要想辦法說一些幾乎毫無意義而又討人歡心的話,作為老太太話與話中間的銜接,讓這場對話顯得並不單調。而這也是有危險的,武植必須察言觀色,認真的觀察老太太在說話前的習慣,以保證他所說的銜接話語不會搶到老太太的話頭。 「我當時第一個問題問的是: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晚上沒有東西吃,也沒有地方住,我應該怎麼辦才可以讓我們娘倆活下去。」老太太一邊說話一邊笑了出來。「現在想想,問這問題真的不合適,我好不容易能問這三個有問必答的問題,卻把它們浪費在了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也許是我當時太冷太餓的原因吧。」 武植倒是覺得這個問題很高明,相比於問未來那些事來說,詢問眼下的事雖然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但是毫無疑問卻是最實際的。未來的事,可以用一些漂亮話應付過去,但是吃飯睡覺這種迫切要解決的事,哪怕是能夠口吐蓮花,怕也不能夠解決。「那她是怎麼回答的呢?」武植趕忙問道。 「她沒有說話,而是從身上拿出了一塊二十兩的銀子,告訴我,這樣的話,晚上有地方住也有飯吃了。」老太太回答的乾淨利索,與先前有些拖泥帶水的講話完全不同。可以看的出來,尼姑的話語已經在她心中迴響過無數遍了,敘述出來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武植覺得今天晚上有些不對,因為幾乎每一件事他都不能夠判斷對。騙子的目的無非是騙取,而作為當時還沒有權勢的高俅母子而言,他們手裡唯一可能剩下的就是一點點的錢,但是片子沒有要錢,居然還給了他們二十兩。二十兩,這並不是一個小數目,不對,武植咬了咬牙,那尼姑不是騙子,她需要的不是錢,她是妖怪,她需要的是比錢珍貴的東西。 武植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當中,老太太又繼續說話了:「當時我很奇怪,因為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不要卦資,卻給別人錢的相士,不過銀子確實是我當時最為需要的東西,它可以讓我活下去。二十兩銀子,如果省著花的話,夠我們娘倆活很久,而這段時間裡,應該就會發生什麼轉機。我怕那尼姑後悔,抓過銀子,馬上的揣到了懷裡。然後尼姑跟我說:『你可以問第二個問題了。』」 武植在設身處地的思考,如果他在這個條件下要問什麼?很顯然,既然眼前的問題需要解決,那應該問的就是關於未來的事,尼姑說的明白,她來到這是為了提供一些指引的。那麼……現在該問問這指引到底是什麼了吧。 「我第二個問題問的是,我們娘倆應該去哪。我跟尼姑說,既然您是來指引我們娘倆的,現在我們就接受你的指引,請告訴我們應該去哪吧。當時我想的明白,一旦這尼姑讓我們去啥具體的地方,尤其是小地方的話,那我說什麼也不會去的,因為那可能是一個圈套。如果這尼姑一開始沒有給我銀子的話,可能我還不會那麼懷疑,可是一個身上帶著這麼多銀子的尼姑,說什麼都讓人質疑她出家人的身份。」老太太說道。 看來即便是在困苦當中的老太太也並不傻,武植暗自稱讚。 「尼姑的回答是:京城。她讓我們娘倆來京城,當我問她具體到京城什麼地方的時候,她只是說隨便,她說,只要到了這裡,那命運自然會把我們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去享受榮華富貴。於是如你所知,我就帶著我的兒子來到了京城,他仍舊不喜歡讀書,卻很喜歡這裡的繁華,我們娘倆的日子過的雖然緊吧,但是也還是過的去。後來,高俅那慢慢長大,開始喜歡上了蹴鞠,誰想到因為蹴鞠玩的漂亮,居然得到了賞識,就這樣一步一步,到現在居然位極人臣,成為了太尉,這是我當時想都不敢想的。如果當時不是那尼姑用那樣篤定的態度,讓我們娘倆來京城的話,我說什麼也不會來到這個繁華之地,當然,高俅也就不會有這樣光耀的前程了。」 「那第三個問題呢?」武植趕忙問。既然前兩個問題已經把高俅帶到了太尉的位置上,老太太的第三個問題究竟是什麼呢?武植想不明白,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思考範圍。 「第三個問題我問的是,我們這一生可有災禍,如果有的話,需要注意什麼。通過前兩個問題,我已經徹底的信任了那個尼姑,京城那麼大,她不可能知道我具體去哪,所以根本沒辦法安排人特意的針對我們。我也相信,人這一輩子,怎麼都得遇上幾次災禍,怎麼面對這些災禍就顯得尤為重要。」老太太的思路井井有條。「尼姑首先讓高俅走出了一百步,這樣的話,我們的對話他就聽不到了。她是這麼回答的:『當你的兒子開始發跡的時候,你要離開他的身邊,回到老家去。等你的兒子發跡到頂點的時候,他會接你回來,你切記,在這個時候,你的兒子有一場大災禍。想要避過的方法就是,從來到京城開始,你每一頓飯都不要多吃,只要保證餓不死就行,只要你這樣做,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有一個人來找你。他是一個矮子。他是清河縣人,後來到陽谷謀生,最後來到了京城,他是你兒子避過災禍的關鍵,不過一定要記住,這些都不能讓你兒子知道,否則的話,一切盡歸虛無。』」老太太言罷,雙眼盯著武植,不錯分毫。 武植被這鋒銳的目光,逼的想要逃跑。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第三百二十四節 變換的稱呼 (在這一節的開頭對一些問題作出些許的說明。高俅的身世問題其實比較詭異,按說他的級別如此之高,就算是個奸臣的話也應該是有專門的傳記的,但很遺憾,並沒有這類的東西出現。正史之中的高俅曾經是蘇東坡的跟班,至於後來如何發跡的事,的確是記載不詳。至於說是因為高俅踢球踢的好,被賞識而成了太尉,這說法本身就比較扯。不信可以看看今天,足球明星和演藝明星從政成功者少之又少,在這個年代娛樂人士的社會地位已經高出從前很多,因此我認為雖然時代在變化,但這種「關公戰秦瓊」的比較還是略有意義的。 在《水滸傳》當中,高俅是純粹的京城人士,並不涉及從外地進京一事。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在這裡並沒有遵從原著的敘述,雖然這個問題無關緊要,可我認為還是有必要進行說明。《水滸傳》當中所載並不是歷史,再加上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很多,所以本文的敘述也會有一部分打破原有的記載,我會盡量以括號君的方式進行說明。) 「老祖宗,您是說,那尼姑提到了我?並且還說出了我本來是清河縣的人,然後到了陽谷,最後到了京城?」武植決定先問清楚這個,雖然具體尼姑是怎麼說的還不清楚,可是一旦確定了這個,就可以派出老太太知道武植有命案在身,在後面的對話當中,就可以繞過這個問題。否則的話,那麼在接下來的對話當中,武植就要盡量的搶在老太太說之前交代問題,爭取一個良好的態度。 「是的,是那位出家人告訴我的。」老太太輕輕的點了點頭,她的眼睛還是一錯不錯的看著武植。 「老祖宗,小人斗膽問上一句,這占卜是在什麼時候做的啊,應該不是最近的年頭吧。」武植在心裡算了算,他雖然沒見過太尉,可是能官居太尉,必然不是什麼年輕人,老太太剛才的敘述當中,分明還說當時的高俅很小,很小的這個概念也就應該是在十多歲,要是這麼想的話,這占卜發生的時間…… 「是在四十五年前。」老太太回答。 四十五年前……武植非常清楚這個時間所蘊含的道理,在四十五年前,武植還沒有出生,也就是說,在他出生之前,尼姑就已經預言到了他的誕生,並且精準的說明了他前半生的行動軌跡,這……這怎麼可能?武植一時間有些呆住了。 他見過了很多神奇的事,他甚至看到過死人復活,在長夜當中與活人戰鬥,可是這種跨越了四十五年的精準預言,仍然顯得有些可怕。 「這怎麼可能……」武植說話的時候有些顫抖。「我今年才剛過三十歲啊!」 「是的,我也不相信。當時我問過尼姑,我問她,來找我的矮子是不是跟我年齡差不多。但是尼姑搖了搖頭,說:『那個矮子是個晚輩,現在還沒有降世。』我當時對這話半信半疑,不過轉念又想想,她也不想尋常的算卦的那樣為了掙錢,相反還給我們銀子,就算說的不對又有什麼關係呢,況且她所說的京城也確實是一條不錯的道路。」老太太的眼睛終於離開了武植,好像她漫長的檢查終於結束了。 武植這時候才明白,直到剛才,老太太對於尼姑的話也是有疑問的,這種四十五年的語言確實超越了人的理解範疇,那麼最可能的事就是,武植是那個尼姑派來的,或者是別人安排的。當時的預言只有老太太和尼姑知道,老太太決計是不會洩露消息的,她一直在觀察武植的反應,就是看武植是否事先知道事情的原委,因此她在敘述當中,刻意的繞了些圈子,用這些圈子來捕捉武植的情緒變化,若是武植的心中早就胸有成竹的話,很多應對就不會是剛才的樣子。 「老祖宗,我知道您在懷疑我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指派,不管您信不信,我確實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事情。您剛才說了,我是您和太尉避禍的關鍵,那麼今天小人就在這了,為了老祖宗的安危,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武植說話的時候,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但他知道,老太太是不會殺他的,如果尼姑的語言當中是要殺掉武植的話,老太太全然不用說這種話,只需要直接招呼手下的人把武植砍了就好。 「嗯,年輕人,倒也不用你做什麼,那尼姑說的很簡略,只是說,讓你待在我身邊就可以,不過我現在還沒想好讓你做什麼差事比較好。」老太太有些撓頭。 想在太尉府裡安插一個人,對老太太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武植也知道老太太的難處在哪,安插這個人,必須不能引起別人的議論,因為尼姑的預言是不可以讓別人知道的。 「老祖宗,這個好辦,我進太尉府是來給您開胃的,您只需要跟太尉說,我推薦的菜式您非常滿意,然後您讓我留在府內,以後專門設計您的飲食。這樣的話,我既可以留在您的身邊,又不會引起別人的非議。另外,小人說一句不當講的話,這麼安排更要緊的是,小人手裡沒什麼實權,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防,小人是被別人委派來到太尉府的。您要是不放心,每天您的飲食,我都可以先嘗。」武植的態度非常決絕,留在太尉府,即便手中沒有任何的權力,也是划算的。連太尉府的空氣中,都瀰漫著陞官發財的機會,在這裡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那個尼姑沒說錯,你果然是個聰明人。」老太太點了點頭:「她說,只要把你留在身邊,等有問題的時候,你自然會發揮作用。那個尼姑就是這樣,她總是把話說一半。我兒開始發跡的時候,偏巧他的生父去世,雖然已經斷絕關係,可是家裡無人照料,另外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心中早已經沒有仇恨,因為這個,居然能夠順勢的離開京城。否則的話,我還在思量,要是沒什麼由頭的話,我強行離開京城,我兒即便同意,也會心存懷疑。我估計,現在的事,也會一樣。」 「小人必定鞍前馬後,靈活應變。」武植站了起來,重新規規矩矩的跪下,給老太太磕了個頭。「老祖宗,您為了等小人來,居然自減食量,這對於您的身體,真是很大的損耗。現在小人來了,還希望您能夠多吃一些,這樣的話,太尉也會心情舒暢。」 「那是當然,這樣吧,你就出去,去伙房幫我弄幾樣東西來,真好也能解釋你留下的理由。」老太太說。 「可不知您想吃些什麼?」武植追問。 「老太太我是從苦日子過來的,其實什麼都能吃。只不過,這京城裡的飲食有時候太過精細,味道太多。人老了,舌頭也不好使了,那些龐雜的味道只會讓我什麼都嘗不出來,簡單一些就好。」老太太言罷,揮了揮手,示意武植可以出去了。 武植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倒退了三步,然後才轉身離開了客廳,進入那迂迴的迴廊。迴廊的溫度比客廳要低一些,同時也要暗了很多,畢竟客廳裡有那麼一盞魚油燈照耀的如同白晝。略微的寒冷,讓武植感覺到了額頭的冰涼,他已經不知道那是汗水,還是剛才滿地打滾的時候,流到額頭上的淚水,不過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可以以一個勝利者的身份,走出迴廊,來到那紅星照耀的院子。 走出房子,武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居然是高明。原來高明並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等在屋外。看到高明的時候,他正背著手來回的走,看來他已經走了一段時間,在星光下,和燈籠光下,他肥胖的身體上已經冒出了一層層的白氣,甚至他的眉毛上,都凝結了白霜。 「武植!」高明看到武植後趕忙的走到前面來,伸手抓住了武植的雙手。「怎麼樣?」 「成了,老太太被我說的餓了,讓我去伙房幫她拿點吃的,我正好不知道伙房在哪,還得請您帶路。」武植回答道。 「賢弟啊,哪裡話,這是做哥哥的應該應分的事,莫要客氣。」高明居然又把兄弟的稱呼撿了起來。 武植不由得在心中冷笑,處在危險當中還沒有結果的時候,就要斷絕這種關係,不能示人。可是剛剛聽說武植成功的消息,就馬上的以哥哥相稱,高明的臉變的真是塊,武植甚至能想到,一旦要是以失敗者的身份走出屋子的話,高明肯定會馬上的啐上一口唾沫,然後一腳踏在被旁邊兵丁按到的武植的胸口上。人生的大喜大悲就是這樣,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當勝利者,因為一旦失敗,本來的盟友也會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彷彿他們早就知道結果一般。 京城的人,比陽谷的人,更該死。 第三百二十五節 血的考驗 潘七 潘七在此前,從來沒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她看到,人已經不是人了,而是野獸,殺紅了眼的野獸,每一個人都是單純的為了把他眼前的敵人殺死,甚至沒什麼追加的目的。她清楚的看見,用手掐死了眼前的敵人,然後還用嘴巴起撕咬死者的身軀,對從死者身上的亮閃閃的明顯是值錢的東西視若不見。 如果是平時,潘七定然會上前搶奪,但是現在,她不敢。瘋狂的人是分不清敵我的,她清楚的看到有不止一對的廝殺者,雙方其實都是伙夫。潘七倒情願相信他們是平時有仇怨,選擇在這個時候以命相搏,而不是戰鬥讓他們喪失了理智,只會瘋狂的來攻擊眼前的景物。 應該說,潘七和毛蛋的估計兌現了,但也可以說他們失算了。因為在伙房的暴(和諧)動開始之後,前來鎮(和諧)壓的確實是他們想像中的新軍,問題的關鍵在於,新軍當中,並沒有黃虎。 當然,潘七知道,雖然看起來黃虎並不在這裡,可實際上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黃虎,對於黃虎來說,改換一張臉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然而,在潘七和新軍的兵士中間間隔的是憤怒的伙夫,潘七不敢上前,她怕那些不是黃虎的兵丁,頃刻間把她擊殺,更怕瘋狂的伙夫,把她做成他們生命中的最後一道佳餚。 天空中的紅星顏色更加的絢爛,它把一切都變成了紅色。在潘七紅色的視野裡,她看不太清楚流血,然而,她卻更加害怕,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時候鮮血無處不在,鮮血代表著危險,可她卻連感知危險的能力都沒有。 她只敢在人群的背後等著,但她也知道,這並不安全。這些伙夫雖然看起來悍勇,可畢竟每天只能在狹小的範圍內活動,很多人的手腳都有些萎縮,身體素質上肯定不如那些專門用來征戰的兵丁。再者,武器裝備上存在著巨大的差距,菜刀和木棍,是無法和長矛弓箭進行抗衡的,伙夫被打光,僅僅只是個時間問題。 一旦伙夫被打光,那潘七將會像被扒光衣服一般,暴露在已經殺紅眼的新軍面前,即便是黃虎出現,他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全阻止他的手下,那些已經見了這麼多鮮血兵丁,一定會在他們的上司發話之前,就把她撕成難以拼合的碎片。 潘七在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毛蛋,她很希望毛蛋能夠在這個時候告訴她應該怎麼做,但是毛蛋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彷彿一尊雕像。甚至,他的眼睛也不來回游移尋找目標,只是看著正前方,就好像那裡隨時會出現一條光明的道路,將他們帶下半天堡。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潘七也越來越焦急。這已經是她生命中的最後時光,她幾乎能夠想像的出,生命從身上一點點溜走的感覺,雖然她身上的力量沒有消退,可是,她是不可能活到下一個日出的,如果沒有治療。 治療是需要時間的,要為黃虎贏得這個時間,就意味著一定要盡早的逃出半天堡,眼前的事如同連環套一樣的糾葛不休。她還是看著毛蛋,毛蛋仍然沒有反應,如同雕像。 潘七急了,時間不允許她再等了。周圍的環境非常吵鬧,她知道必須要大聲一點,毛蛋才可以聽的見。於是她拍了拍毛蛋的肩膀,正準備吼出自己的問題。毛蛋卻把手指豎在嘴唇旁,是以她閉嘴不要出聲。 這讓潘七把話又憋了回去,正在她不解的時候,毛蛋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他的身旁。現在潘七明白原因了,實際上在人群的內部,沒有參與打鬥的不是兩人,而是三人。除了潘七和毛蛋之外,剩下的一個正是藍衣胖子。 這個人如同一隻老鼠一樣隱藏在眾人身後,他不說話,不多做動作,只是如同老鼠一般四下的觀察著。毫無疑問的,他在等待。其實這並不難理解,以藍衣胖子的聰明,他應該能夠判斷出局勢的走向,知道伙夫們是不可能勝利的,那麼鼓動這次事件的潘七,必然有後手的安排,他在這裡等,雖然裝出怕死的樣子,只是為了故意示弱,並且留在潘七和毛蛋旁邊,等到二人脫逃的時候,再順勢跟上。 潘七明白,如果到那個時候不帶藍衣胖子走的話,他定然會用盡所有的辦法讓其他正在搏殺當中的伙夫明瞭實際的情況,那個時候,就真的是無人可以脫逃了。 也許,黃虎現在還沒現身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個,潘七一怔之下,突然明白。有三個人在這裡,黃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三個人下山,一定要想辦法解決掉藍衣胖子,然後再跟主動跟毛蛋站在一起,黃虎就應該可以會意,黃虎的性命正受到「三個名字」的威脅,他應該可以接受多帶一個人下山的要求。 潘七看著毛蛋,然後把手一橫,在脖子上做了個切割的動作,示意是不是要殺掉藍衣胖子。毛蛋幾乎沒有思考,就點了點頭,他的動作很輕微,確保藍衣胖子的眼睛正在看著別的地方。 殺人的事,潘七是不會做的。她雖然殺過海砂,但那只是輕輕一推,跟推一塊石頭沒什麼兩樣,況且,藍衣胖子的身體看起來也很強壯,即便是有鹿角酒助陣,潘七一個女人,在面對這樣強壯的男人的時候,感覺到的,只會有膽怯。 但是毛蛋就不一樣了,他剛才在斷魂崖,電光火石之間就幹掉了三個人,手法熟練,怎麼看都不像是第一次殺人,讓他來做,僅僅是扔個石子的事情,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於是潘七用手指了指毛蛋,然後指了指藍衣胖子,示意讓毛蛋去幹掉他。 毛蛋看著潘七,搖了搖頭,然後輕輕的一攤手。示意他不會去做。 人群後只有三個人,要殺掉藍衣胖子,毛蛋不去的話,潘七就必須要自己動手。 第三百二十六節 刺殺(求收藏) 從毛蛋的表情上,潘七看出了篤定的態度。潘七瞭解毛蛋,這個人對他自己的想法是極度固執的,況且在這樣混亂的條件下,對話很難進行,如果強行大聲說話的話,那勢必會被藍衣胖子聽到,要藍衣胖子有了防備,大喊一聲,即便毛蛋能夠以飛石將他擊殺,局面也無法挽回了。 潘七明白,她必須要動手了,她同時也隱隱的發覺出來,毛蛋並不是不能夠擊殺藍衣胖子,而是這個人的性命,一定要由潘七來取。潘七是聽說過的,這叫做投名狀,當流寇之前,一定要殺一個人,以示自己入伙的決心,剛才毛蛋殺了那麼多的人,這些都被潘七看在眼裡,毛蛋一定是怕等到跑到太平地界的話,殺過人就會成為污點,何況這根小尾巴還被潘七抓在手裡。可如果潘七也當著毛蛋的面殺一個人的話,那情況就不一樣了,雙方相互遏制,倒也都可以過得心安理得。 她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這些,潘七並沒有憂慮,相反她有一些欣喜。毛蛋已經開始思考下山之後的事了,就代表機智的毛蛋認為,從半天堡逃離已經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這對於還在忐忑不安中的潘七來說,無疑是一顆最好的定心丸。當然,也不能排除毛蛋認為現在的場面脫離了控制,無論如何謀劃都是沒有用的,倒是不如想想以後的事。不過潘七強迫自己不要那樣想。 現在她要思考的就是,如何才能夠幹掉藍衣胖子。問題還是那樣,如何以一個赤手空拳的女人的身體,戰勝一個強壯的男人,雖然是偷襲,可是一旦偷襲沒有殺掉或者重創對方的話,遭到反擊的潘七會馬上的落到下風,雖然毛蛋應該會出手相救,可是潘七殘破的身體已經經不起什麼損害,況且絕對不能把命運完全的交到毛蛋手上。 潘七這個時候甚至想返回伙房,去尋個什麼能夠當兵刃的東西來,最起碼偷襲的勝算也會大上很多。她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卻看見毛蛋變戲法一般拿出一把短刀。 毛蛋的身上怎麼會有刀?潘七心裡一驚,這種可以殺人的兵刃在伙房是被嚴禁的,潘七仔細觀察短刀,發現這刀有些過分的短,只比手指長了些許,與其說是在手裡握著攻擊敵人,倒不如說投擲出去更好。潘七猛然間想起,這應該是剛才在斷魂崖徐三彪所扔出的刀,毛蛋剛才在手中揮動之後,刀便不見了蹤影,看來是被他偷偷的藏了起來,在這個時候才拿出來派用場。 毫無疑問的,飛刀就是毛蛋給潘七的武器。毛蛋用手指捏住刀尖,把刀柄衝著潘七遞了過來。潘七沒有猶豫,也沒辦法猶豫,一把接過了飛刀。這刀的刀柄比菜刀還要短,潘七握起來有一些費勁,雖然潘七沒有練過什麼功夫,可她也能判斷的出來,這刀不適合在手中長期的持握,過短的刀柄,會讓它在猛烈的揮動中,掙脫手指的控制,朝隨意的方向飛出去。不過好在,潘七不需要揮動,她需要的,僅僅是有效的一擊。 藍衣胖子是警覺的,潘七結果飛刀之後就偷偷的藏在了手掌之中,她小心的避開刀刃,以免在不經意間,被刀刃割破了皮膚。然後她開始細心的觀察藍衣胖子。藍衣胖子的視線毫無規律,他左面看兩眼右面看兩眼,看起來他是想把場面盡可能的看全,同時,他還會裝作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偷偷的看一下毛蛋和潘七。潘七竭力的避開他的眼神,因為一旦四目相對,恐怕潘七再想下手就會變得十分艱難。 潘七並不知道幾個人的要害,後腦算是其中最容易找到並且命中的地方。而且這也是最能夠速死的地方,潘七曾經聽武松說過,如果用利器捅入人的後腦,那連哼都不能哼一聲,馬上就會死,那裡沒有任何骨骼,非常的柔軟,只要有一個合適的機會,即便是手中無力的深閨小姐,也可以輕易的殺死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 手中的飛刀也確實是合適,這時候的潘七非常希望她能夠擁有如同二狗子一般的飛刀技藝,那樣的話,一切將會多麼的簡單,只要輕輕的一擲,藍衣胖子就會馬上死去。但遺憾的是,這種幻象的出現,除了浪費時間,並沒有別的什麼用處。 潘七的個子比藍衣胖子矮了很多,而想完美的攻擊後腦,攻擊者最起碼要與被攻擊者身高相仿,否則一擊的命中率,實在是無法保證。況且,潘七對自己的步伐也並沒有信心,要是就這樣走到藍衣胖子的背後,他馬上會發覺的吧,手中的匕首也會毫無疑問的暴露潘七的目的,這次刺殺沒有開始,就已經失敗了。 在正常情況下行不通的事,就要創造一個特殊的條件。 現在的場面跟剛才又有了比較大的變化,沒有戰鬥力的伙夫基本都已經死去了,而剩下的,都是些凶悍的暴徒。新軍雖然有武器裝備的優勢,可是他們也似乎因為忌憚於折損,並沒有一味的迅猛拚殺,本來血腥瀰漫的戰場,慢慢的居然平和了下來,雙方更像是在比拚耐力,慘叫聲發出的頻率比剛才低了很多,原本如同下餃子一樣栽倒的聲音,現在半天才會發出一聲。 潘七環視了一圈,並沒有發現她想要找的東西,她想要找的是一個可以爆發激烈衝突的點,一旦可以預判這個激烈衝突的到來,那麼就算是基本把握住了刺殺藍衣胖子的時間。藍衣胖子雖然警覺,可是面對這種激烈的衝突,他最起碼會短暫的失神片刻,去觀察那裡。而這種嘈雜的環境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人的緊迫感一定會有些疲憊,廝殺的聲音會非常完美的掩蓋住潘七的腳步聲音,她只需要輕輕的一躍,便可以將飛刀大致的捅進藍衣胖子的後腦,雖然並不能保證一定是一擊致死,但最起碼可以保證重創於他,這個時候應當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只需要再補上一下就可以了。 潘七的手心出了汗水,她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卻頃刻間的在腦海中浮現了一遍刺殺的細節,這種浮現非常的完美,每一個動作,都是潘七自認為可以完美的做到的。她沒有任何恐懼,相反,興奮充滿了她的身體,這是她從來沒有嘗試過的生活,如同做好一個燒餅一般,有計劃的殺死一個人,這可比簡簡單單的把海砂推到井裡,刺激的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潘七這一輩子就是渴望這種刺激,就像她喜歡沈七,完全是看重了他身上不安分,她覺得跟隨著這樣的男人,生活中一定會充滿了刺激。她渴望嫁給英雄,也是這樣,因為沒有一個英雄,會過著平庸的生活。 她還在尋找,那個可能發生爭鬥的機會,這種機會稍縱即逝,一定要充分的把握,盡早的幹掉藍衣胖子。這些伙夫雖然悍勇,可是畢竟是伙夫;新軍固然畏首畏尾,但是血腥會合適爆發也是個未知數,看似平穩的戰場,隨時都可能發生變化,短暫的平靜是留給潘七的表演時間。 潘七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馬上要捕食的老虎,在她紅色的視野中,一切都彷彿的慢了下來,她嘗試著思考在戰場上每一個人接下來的動作,慢慢的她發現,好像她真的可以做到這樣的事。 比如,東面的那個雙手持刀的新軍,正在從右向左揮出一刀,而於他對戰的是一個手持菜刀的伙夫,那伙夫很明顯也發現了這刀的走向,可是伙夫並沒有任何的護具,這一刀無法躲閃,所以伙夫選擇了用菜刀直接攻擊新軍的左肋。菜刀比較輕,可以後發先至,看起來好像是這一刀必中無疑,最起碼雙方也會拚個兩敗俱傷。但是在潘七的眼裡,他們紅色的身體卻產生了另外的影子,那捉對廝殺的影子卻顯現出不同的樣子,在影子的表現中,雙手持刀的兵丁,伸出了右腳一腳踹斷伙夫的腿,然後揮動的刀順勢砍斷了已經跌到在地的伙夫的脖子。 就在幻象出現的片刻之後,現實中的兩個人竟然真的如同幻象所展示的一般分出了勝負。剛才還可能會獲勝的人,現在只剩下無頭的身子趴在地上,從腔子中汩汩的流出鮮血,而他的頭早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潘七用一樣的辦法剎那間又看了幾對廝殺的人,發現結果都與幻象一致。她有些醉心於這種預測,只是在幾次之後,紅影慢慢的消退了,雖然視野裡還都是紅色,可是再也無法進行這種生死的預言。 這對於她來說是個打擊,本來尋找機會就很困難,結果這莫名其妙的幫助也突然的消失了,情況越來越迫切,雖然有了一個相對完美的殺人計劃,可這計劃無法施行。 第三百二十七節 敏銳(求收藏) 此時從新軍的陣營當中,居然傳出了歌聲,這歌聲並不似女人所演唱的那種哀婉的曲調,而是如同重錘敲響鼓一樣的鏗鏘。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這有力的歌聲一開始還只是幾個人唱,三五遍之後,是十幾個人唱,等到後來,幾乎全場的新軍都在唱,歌聲過後,本來沉悶的新軍爆發了難以企及的力量,凶悍的伙夫一個跟著一個的倒下,伙房的力量只是勉力的支撐,崩潰僅僅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了。潘七不明白,僅僅是一首歌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在她的紅色視野當中,隨著歌唱,新軍的身上似乎迸發出火苗,這種火苗猛烈燃燒,光耀的潘七幾乎不敢直視。 場面的平衡被打破了,那種可能引起藍衣胖子的關注點不會再出現,面對這種碾壓的局面,不再感覺到安全的藍衣胖子會更加的警覺,潘七自認為幾乎完美的計劃,沒有施行,便已經宣告失敗。 時間更加的緊迫,潘七看著毛蛋,毛蛋的臉沒有表情,看來即使到了現在毛蛋也不準備給潘七什麼別的幫助,這讓潘七有些絕望。可是,在絕望到來的同時,恐懼仍然沒有來臨,興奮卻越燒越旺,潘七盡然控制不住的舔了舔嘴唇,就好像眼前並不是血腥屠戮的廝殺之地,而是擺滿了美食的餐桌。她也並不是名在頃刻的逃命之徒,而是飢腸轆轆的食客。 沒有機會的話,只能自己創造機會,潘七咬了下牙。現在的計劃已經容不得去思考細節,既然之前跟藍衣胖子一直在撒謊,現在也應該繼續的把謊言說下去,只要交流,就會有機會誕生,隨機應變就好。 潘七想到這裡,小心的把飛刀用手指塞進了袖子裡,並且用無名指扣住了刀柄,讓它不會沖袖子中滑落,也確保只要輕輕的勾一下手指,飛刀就會出現在手中,任憑潘七如何的使用。 她幾步走到藍衣胖子的跟前,果然警覺的藍衣胖子馬上就察覺到了,他把頭轉向潘七,間或的打量著四周。 「神使,怎麼辦?」這是藍衣胖子的第一句話。 太好了,他還相信我是神使。潘七的心中樂開了花,她不得不感歎,眼前的這個男人看似精明,卻敗給了恐懼,人在恐懼當中,會相信一些根本就毫無邏輯的事,因為他也知道,符合邏輯的事不可能從地獄中挽救他,只有那些看似虛無飄嗎的神秘力量才可以完成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那些都是要犧牲給神的祭品,而你可以活下來。」這是潘七的回答,在這個時候一定要給藍衣胖子希望,活下來的希望,能讓眼前的人,放棄思考的機會。 「可現在……恕小人眼拙,神使,我看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希望,甚至我覺得連您老人家都可能會死。」藍衣胖子的盯著潘七,目不轉睛。恐懼和危險,讓他沒有選擇,他必須確保眼前的救命稻草牢牢的抓在手裡,而不會因為一個疏忽,從手中滑脫。 「這個我自有辦法。」辦法是關鍵,只要下面的話說的對,那麼應該就可以一擊殺掉藍衣胖子。潘七明白接下來話的重要性,她需要認真的思考。最好的方案當然是讓藍衣胖子能夠趴在地上,這樣的話,他的後腦是完全的暴露了,即便是個沒斷奶的孩子,也能夠輕而易舉的用飛刀結果藍衣胖子。 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這種動作藍衣胖子是不會做的,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中,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把後背那樣的露出來。雖然潘七可以用神的名義進行壓迫,但卻說不出任何的理由,難道神要挽救他的信徒,就會讓他的信徒趴在地上?無稽之談。潘七口中的神是在天上,而不是埋在地底下,藍衣胖子就算是再緊張,也絕對不會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謊言。 需要換一個辦法。 「我現在要進行一種儀式,這個儀式可以召喚神,神會把我們從這危險之地救走,帶到安全的地方,同時還會把半天堡上的所有人在一瞬間全都殺掉。」潘七說的有模有樣,她強迫自己鎮定自若,顯得勝券在握。 「如此甚好,還請神使快快發威。」藍衣胖子的眼睛發出了希望的光芒,他話語中的催促幾乎蓋過了尊敬。 「這個儀式只需要我念動咒語就可以,不過卻得有一個特定的條件。」潘七緩緩的說。 「什麼條件?」藍衣胖子警覺的問。「神會讓我活下來的是吧?」很顯然,他是害怕發動儀式,還需要把他獻祭掉。 「你多慮了,神會保護忠實的信徒。條件很簡單,我只有站得比別人高,神才可以發現我,聆聽我的咒語,從而現身。」潘七說道。 「高一點……」藍衣胖子四下張望,然後用手一指:「您剛才講話的那個土坡行嗎,那裡還是挺高的。」 「不行的,高度不夠,站在那裡神還是無法辨認出我。」潘七搖了搖頭。 「那神使您說站在哪夠高?」藍衣胖子語氣中的毛躁無法掩蓋。 「我站在你肩上就可以了。毛蛋太矮了,沒有用。」潘七做出了回答,同時不忘了解釋一下為什麼不用毛蛋。 「這麼簡單,您直接說啊,快點上來。」藍衣胖子一個轉身,把後背對著潘七蹲了下來。「您快點上來,那些蠢貨支持不了多久了。」 「哦,你放心,神的速度很快的。」潘七不緊不慢的說,然後輕輕的放鬆了右手的無名指,飛刀滑落手掌。她走進藍衣胖子的後背,把刀尖對準他的後腦。 「神會保護所有的信徒。」輕輕的把刀推了進去。飛刀鋒利無比,藍衣胖子有些發黑的後腦皮膚頃刻間吞沒了刀鋒,只有略微的血珠從刀和皮膚的縫隙中滲透了出來。 藍衣胖子沒有任何掙扎,直接栽倒。 第三百二十八節 早晚之間(求收藏) 越高妙的計劃,步驟往往越簡單。潘七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一點,她思考了很久,僅僅只是說幾句話而已,就讓警惕性頗高的藍衣胖子乖乖的把要害暴露在了潘七面前,而潘七僅僅是用最為簡單的手法,就完成了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是的,殺死藍衣胖子,其實跟殺死海砂是一樣的。利刃不管在英雄還是懦夫的手裡,在面對柔軟的肌膚時,都可以將其輕而易舉的切開,這一點不需要懷疑。這個世界上沒有過高的刺殺技巧,缺少的僅僅只是一個合理的理由,如果這個理由可以說服被殺的人,按照最為合理的方式進行行動的話,一切將毫無疑問的變得異常簡單。 潘七心中的興奮還沒有消退,她沒有去撿插在藍衣胖子後腦的飛刀,因為她相信,如果抽入飛刀的話,一定會有些東西跟著噴射而出,潘七可不想被那些噁心的東西攪擾了性質。現在她應該思考下一個問題了。 潘七迅速的離開了藍衣胖子的屍體,走到了毛蛋的另一側。這樣的話,即便有人突然回頭,看到藍衣胖子的屍身,也會認為是被流矢擊中,在這個滿地都是死人的地方,任憑誰都可能突然的死去。 毫無疑問,潘七是得意的,她極力的平抑臉上的欣喜而興奮的表情,但是成效甚微,她的嘴唇控制不住的上揚。潘七刻意的扭過臉,她不想讓毛蛋看到她興奮的樣子,剛才毛蛋用了那麼漂亮的手段連斃三人,也沒什麼得意的表情,潘七明白自己僅僅是幹掉了一個而已。 不過話又說回來,剛才看毛蛋殺人,潘七沒有什麼感覺,甚至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可輪到自己的時候,那種動手前興奮的戰慄,成功之後若狂的欣喜。果然,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去體驗,才會明白其中的奧妙。 毛蛋也似乎視潘七的行為為理所應當,並沒有看潘七,而是一直把目光注視著周圍廝殺的人群。潘七隨著毛蛋的視線也往周圍看去,在她擊殺藍衣胖子的這段時間,現場的情況已經起了極大的變化。 伙夫們節節敗退,饒是悍勇之人,當血氣慢慢的沉澱下來,發現左右的同伴已經幾乎死光,恐懼的觸手也會慢慢的搭上他們的四肢。有一些人甚至已經主動的扔下武器,乞求新軍的饒恕,可是好不容易獲得主動權的新軍哪有那麼心軟,他們面對扔下武器的人,沒有半點憐憫,只是輕輕的一刀,便從那些浸滿了鮮血已經筋疲力盡的身體中,取走了絕望的靈魂。 徹底的失敗馬上就要到來,已經沒有時間了。潘七明白,她即將面臨下一個挑戰,從現在的局勢來看,黃虎已經不可能自己從隊伍中走出來,一定要靠潘七的尋找,黃虎才會就範。怎麼辦呢? 在這個時候,她只能回過頭去看毛蛋,而毛蛋的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臉色如同湖水一般,沒有什麼波瀾,就愛好偶像這一切跟他都沒什麼關係,他不說話,不做動作,只是那麼的看著,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難道……他已經有了什麼計劃?這是潘七唯一能夠得出的結論,那麼計劃是什麼呢?毛蛋的思想是難以猜透的,他可以創造種種神奇,就好像剛才在斷魂崖上所發生的那種逆轉,那個時候潘七的身體沒有力氣,她只能躺著去觀看神奇的發生,但是現在的她充滿了力量,還剛剛的完成了一次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刺殺,讓她在這被動的等著,是不可能的,她等不了。 但是面對如此多的新軍,用小伎倆已經沒有任何的用處,或許可以憑借技巧殺掉一兩個,可隨後湧來的人流就會把潘七徹底的淹沒。這個時候需要的,並不是一個理由,而是……一種身份! 對,需要的是一個被新軍認可的身份。潘七捕捉到了問題的關鍵,她和毛蛋在後面一直沒有動手,這完全可以作為他們是新軍之友的佐證,但僅僅有這個是不夠的,必須要還有一些憑據,憑據去哪裡找呢?潘七有些著急,沒有憑據的話,憤怒的兵丁會不聽她的解釋,甚至不會給黃虎走到人群前的機會。 等等,有憑據!腰牌!潘七猛然間想到,黃虎給的腰牌是可以做憑據的,出示這塊腰牌,就可以跟新軍證明,她和毛蛋是被黃虎所信任的人,最起碼可以拖到見到黃虎,只要見到黃虎,那一切也都解決了。甚至在鼓動伙夫之前,潘七原本想的計劃就是手持腰牌,去見黃虎,結果這個想法被毛蛋否決,才來到這裡。毛蛋之所以一直那麼泰然自若,是因為腰牌在他的手裡,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只要幹掉藍衣胖子,那麼他和潘七,就可以享受腰牌帶來的勝利果實。 但是,這一切的發生,還需要兩個必要的條件。 第一個條件,伙房的人除了潘七和毛蛋之外,不可以再有其他的活口。所有伙房的人剛才都聽到了潘七的講話,他們也是被潘七的一番言論鼓動起來的,一旦潘七出示腰牌的時候還有活口存在,那這個活口必定會聲嘶力竭的指出潘七前後不一致的地方,腰牌的能力就會大大的打折扣。也就是說,為了保證效果,出示腰牌的時間要盡量的拖後,等到戰場上沒有其他己方的人才好。 第二個條件,出示腰牌的時候,一定要讓所有的新軍,最起碼是所有前排殺紅眼的新軍都看到和聽到,否則的話,從他們戰鬥的地方,到潘七所站的地方,這麼短的距離,只要輕輕的一個刺殺,潘七的種種可以回天的話語,都會被憋在嘴裡無法吐出,然後被那些冰冷的長矛刺個透心涼。也就是說,為了保證安全,出事腰牌的時間也不能太晚。 問題的關鍵在於時間,潘七在這一刻突然有些慶幸,幸好腰牌不在她的身上,而在毛蛋手裡。 第三百二十九節 簡單殺戮(求收藏) 潘七相信毛蛋,這是一個可以創造神奇的人,她明白他的計劃,但卻自認為掌握不好那個早晚之間的時機,所以,她現在決定,不點破這一切,一會等著毛蛋出手也就是了。 潘七並不擔心毛蛋會暗算她,或者用腰牌自己逃跑,這並不是基於對毛蛋的信任,相反,雖然在人生快要走向終結的時候,潘七曾經產生活在死後嫁給毛蛋的想法,可她對於毛蛋,仍然是不信任。這個人太神秘,而神秘的人是注定得不到信任的。這種不擔心的全部理由就是,毛蛋沒有潘七是無法讓黃虎帶他走下半天堡的,潘七是逃亡中必要的一環,所以毛蛋一定會竭力的拯救她,就跟剛才在斷魂崖的時候一樣。 其實潘七仔細的想了想剛才的事,毛蛋如果不是有心救潘七的話,只要等到他們扔潘七的一剎那,飛石擊殺二狗子和徐三彪就可以輕易的逃走,根本不需要說那些廢話,浪費那麼多時間。因為二狗子和徐三彪在扔潘七的時候,一定不會有什麼警覺,且他們的後背應該是對著毛蛋所在的位置。 這種想法雖然不能改變事情的結果,可是潘七卻足可以肯定,二狗子是在有意的就她,為了自由而救她。既然這樣的話,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女人注定是要由男人來保護的,哪怕僅僅是一個年輕的瘦弱的男人。潘七暗自的想。 潘七正看著毛蛋出神,毛蛋卻突然回過了頭,然後靠近潘七,這讓潘七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呆愣在原地,不知道毛蛋想要做什麼。 毛蛋把嘴貼近潘七的耳朵,小聲的說:「一會人都死光了,你就跟他們展示這個。」說話的同時,把一件東西塞到了潘七的手裡,然後幾乎沒有給潘七什麼時間,就縮回了手。 潘七不需要低頭看就知道,毛蛋塞過來的東西,正是黃虎給的腰牌,她沒有想到,在最後的關頭,毛蛋居然把一直以來帶在他身上的腰牌以這種方式塞了過來,她剛剛還在幻想,自己不用來承擔最後的生死的壓力,可是後一刻,毛蛋便用事實無情的擊破了她的想像。 「還是……還是你來出示吧,我……」潘七那聲「我是女人」幾乎脫口而出,好在她及時的咬住了「我」這個字的尾巴。「……我怕我不行。」這話顯得蒼白無力,潘七自己都能感覺的出來,就像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在跟大人辯解著什麼一樣,只不過小姑娘是無法聽出自己話語的破綻的。 「沒辦法,這個只能你來。」毛蛋並沒有伸出手去接腰牌,但是嘴巴依舊在潘七的耳邊說:「腰牌是新軍統領給的,他事後肯定做過交代,我手持腰牌的話,士兵們是不會認的,必定會一擁而上,將你我亂刃擊殺。」毛蛋的理由看似牢不可破。 可是潘七卻知道,事實不是這樣。因為潘七知道,最近幾天毛蛋晚上都是出去的,而且詭異就詭異在,他回來的時候身上並沒有露水,也就是說,他出去必定是做什麼要緊的事,多半是使用了腰牌才能夠暢通無阻。恐怕很多兵丁都看過手持腰牌的毛蛋,根本就不存在只認潘七不認毛蛋的情況。況且,關於腰牌,潘七多少也是知道一點的,之所以有腰牌這個東西,就是要告訴兵丁,只認腰牌不認人,哪怕是藍衣胖子拿著腰牌讓所有的兵丁看到,他也一樣可以撿下這條命。 潘七雖然知道毛蛋話語中的漏洞,可她也知道,一切是無法辯駁的。且不說,在這種步步緊逼的環境下,根本就沒有爭論的時間,毛蛋這個人這麼聰明,他既然把腰牌硬塞給了潘七,就是潘七無論說什麼也不會收回的,他都只會用比潘七還要漂亮的話頂回去,結果不會有任何的改變。潘七甚至感覺,這是毛蛋故意的,除了納投名狀之外,還要考驗一下潘七的能力。 考驗我的能力幹什麼?下山之後,我們將各奔東西,也許一輩子不會再相見。雖然潘七知道,她一定會在餘下的人生中的閒暇時段,想起毛蛋,和他所創造的種種神奇,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她想跟毛蛋相見。 既然這是兩個人人生最後的交點,那何須搞這種對於能力的考驗?潘七的直覺雖然強烈,可這種直覺卻存在著如此說不通的理由,她也只能將信將疑。況且,與其懷疑那些事,還不如想想,怎麼應付眼前的情況。 已經沒有幾個活著的伙夫了,潘七看的出來,他們的身手不錯,但是活下來的這幾個人,潘七並不熟悉。也許這幾個人有著非凡的過去,僅僅是因為一些意外才上了半天堡,而他們為了活命,將自己的能耐深深的隱藏了下來,直到生命中的最後關頭,才毫無保留的釋放。他們手持著簡單而粗糙的兵器,居然同那些武裝到牙齒的新軍戰了個旗鼓相當,潘七甚至認為,如果給他們其中的任何人一把完整的單刀,他們一定能在瞬間便砍翻幾個人,雖然想逃出防守嚴密的半天堡有一些癡人說夢,但是局面絕對不會是這樣。 新軍剛才高昂的士氣也漸漸的平復了下來,看來他們在這幾個人身上不準備再付出任何的死傷,而是要靠純粹的圍攻和車輪戰類似這幾個沒有趁手武器的人,甚至有些新軍的臉上居然帶了笑意,好像在看著街頭上敲著銅鑼的猴子一般,儘管他們也知道,如果給猴子武器,那麼這些猴子會取走他們的性命。 潘七已經決定了,不能等到最後,那樣太過於危險。雖然在這幾個伙夫倒下之後,新軍極有可能活捉潘七和毛蛋回去邀功,但顯然,不能夠把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上,誰都不能確定經歷了血腥戰鬥後的人是什麼樣的想法,生存的希望要靠自己去爭取。 潘七把腰牌放到了左手,然後貓著腰走到了藍衣胖子的屍體旁邊,從他的後腦中拽住了早已經被鮮血浸沒的飛刀。潘七怕自己噁心,她沒有用正眼看藍衣胖子,只是單純的靠手指摸索,抽出飛刀之後,把這刀在藍衣胖子的衣服上蹭了蹭。潘七的腦海中浮現出平日裡對藍衣胖子的印象,他的藍衣很是骯髒,僅僅是這種想像和觸碰,就讓她有一種作嘔的衝動。不過再骯髒的衣服,也總要比湧出的腦漿要乾淨的多。 刀擦乾淨之後,潘七仍舊把刀藏在右邊的袖子中,然後她繼續貓著腰,用夜色隱藏著自己,緊走幾步,來到了打鬥的中心。 此時,那幾名好手已經抱團抱在了一起,新軍因為打算採用車輪戰,倒也沒有大舉圍攻,尤其面對伙房的一邊就更加的鬆散。潘七的身材瘦小,步伐輕盈,做了幾番輾轉騰挪,居然到了這幾個人的身旁。 「潘七,你來了?」其中的一個人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木棍,一邊說。潘七看的出來,那是一根扁擔,但是已經被刀劍削斷了很多,現在的長度還不到原來的一半。 「嗯,過來幫幫忙,別放棄,咱們還有希望,我有後手。」潘七知道,希望是一種可以讓人放鬆警惕的東西。 「真的嗎?我感覺這些人想要玩死我們而已。」那個人的語氣中已經有了潘七所想要的那種急迫的希望。 「放心吧,我不會發動一場我贏不了的暴(和諧縱橫)亂。」這個理由很合理,只是可惜,是「我」而並不是「我們」,潘七相信,這種偷換的概念在忙於打鬥的人聽來,是毫無破綻的。 「那應該怎麼做?我們快頂不住了。」另一個人說道。 「你們保護好我,然後告訴我,你們這裡面誰身手最好,誰是頭兒?」潘七做出詢問。 這些人聽到話語之後,本能的把後背對準了潘七,然後在她身邊做出了一個趨圓形的保護,只是因為後方沒有敵人,所以這個圓形是有缺口的。 第一個說話的人答道:「我功夫是最好的,有什麼要做的,快點說吧,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長時間。」 「是的,上山前他就是我們的鏢頭。」旁邊有聲音傳來,潘七沒有扭頭去看,究竟是誰說的這句話已經不重要了。 原來是鏢頭和鏢師,難怪身手這麼好。 「你再堅持一會,我馬上告訴你該怎麼辦。」潘七環顧了一下,所有的鏢師都把後背對著她,而她能看到的臉,是帶著各種不同表情的新軍。正是她想要的情況。 潘七緩緩的舉起了左手,把腰牌的正面盡量的迎著火把的光芒展示給新軍的士兵,她相信,這種奇怪的動作會得到他們的注意,然後走到鏢頭的身邊,輕輕的說:「你不用保留力量,我會一種巫術,可以把神的力量加持在你身上。」這番話鏢頭未必會相信,但是卻會本能的照辦。 然後潘七一邊舉著腰牌,一邊把飛刀送入了鏢頭的後腦。這個鏢頭長得沒有藍衣胖子高,殺他真是容易。潘七想道。 請假一天 吃了點不太對的東西,過敏的很嚴重,臉腫的彷彿豬頭一般,請假一天,還請各位書友海涵。 第三百三十節 後悔的拖延 潘七看到剛才還虎虎生風的鏢頭,現在卻好像被抽了骨頭一般的癱軟了下去,他跟藍衣胖子一樣,哼都沒有哼一聲。 潘七的心裡湧上了無窮的快意,她真正感覺到,殺戮才是一種最適合她的娛樂,彷彿是神靈一般將對方生命剝奪的瞬間,比手中擁有再多的金錢都要暢快。想想也是,生命對於每個人來說才是最為寶貴的財富,再怎麼富有的人,也不可能擁有第二次生命,雖然剝奪別人的生命,並不能加持在自己身上,但只要想想自己沒有被殺,還活著,這就是一件足夠興奮的事。 潘七甚至覺得,看不見那些死者死前的哀鳴,才是真正高明的刺殺。看著那些剛才還生機勃勃的生命,如同正在演奏的樂曲一般,戛然而止,只是在空氣中留下無窮無盡的迴響,恐怕周圍的人都在好奇,這條生命真的來過嗎?如果真的來過,為什麼會突然間消失的如此無蹤無影。真正的殺手,並不是冷血並且身手強悍的,他們更像是戲法藝人,用詭秘的手法,讓所有的圍觀者,對過去的記憶同時產生幻覺。 潘七突然想,下山之後,如果能當一個殺手該多好,她曾經做過殺手的夢,不過在夢中,她並不是殺手,她的男人是。她想像著那種看著自己男人出門之後的緊張心情,以及等待他歸來的時候的那種熱烈。每一次親熱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那樣會絲毫不保留的吧。潘七有一段時間經常這樣暢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夢幻慢慢的消失了乾淨。現在是重新啟動的時候了,不需要男人,自己做一個殺手。 鏢頭的倒下馬上發揮了作用。最先發現鏢頭倒下的並不是鏢師,而是新軍,本來同鏢頭作戰的新軍門看到鏢頭倒下後集體的愣了下來,他們並沒有做什麼動作,而是呆愣的看著潘七手中的腰牌。潘七把腰牌舉的更靠前,確保更多的人,能夠看到腰牌上的字。 在這之後,鏢師們才發現他們頭領的倒下,潘七猜測那是因為這一側的打鬥聲減弱了不少的原因,鏢頭是鏢師的主心骨,他們臉上本來略顯平靜的表情在這一刻變的瘋狂,潘七甚至看到有幾個人的眼眶裡已經浸滿了淚水,看來,這個鏢頭真是伙房裡一支隱藏的力量,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一定是不知道的,他們以為他們兩個控制了伙房的全部人,看來情況決計不是這樣。 也幸虧沒有用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力量逃走,否則的話,這些隱秘的勢力一定會讓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這些愚蠢的鏢師並沒有認為鏢頭是潘七所殺,他們仇恨的目光一起看著本來同鏢頭打鬥的新軍,彷彿這些新軍才是他們唯一的敵人。可這種以命相搏的戰場怎麼經得起絲毫的走神,只是這麼一瞬又有很多的鏢師被打倒,新軍士氣大振,鏢師們來不及弄清楚情況,就相繼的撒手人寰,潘七甚至還用飛刀從一個鏢師的背部捅入了他的身體。 就這樣,戰鬥結束了。 越來越多的新軍看到了潘七手裡的腰牌,他們把手中的兵刃放了下來,看來他們已經不認為潘七是他們的敵人。這樣很好,目的達到了。 此時的潘七,耐不住性子的回頭看了一眼毛蛋,他想從毛蛋的眼中看到欣喜稱讚的目光,但是她失望了,毛蛋的臉上只是輕輕的笑意,這種笑意當中,沒有任何的稱讚,倒好像是一種嘲笑,而且這種嘲笑似乎在說:你果然是這樣的人。 電光火石,哪來得及細想。雖然很多新軍放下了武器,但是他們把包圍圈越縮越小,這下即便是毛蛋的身手通神,也不可能逃得出去了。 「你是誰?」一個高挑而瘦弱的軍官走出人群問道。 「我是你們頭領的朋友,幫他來這做事的,現在我要見他。」潘七知道,必須盡快的見到黃虎,她身上的藥力堅持不了多久,殘燭一樣的生命必須和時間賽跑。 「頭領?你說那獨眼龍?」高挑的軍官嗤笑著。 「你們……」絕望爬上了潘七的心頭。聽高挑軍官的語氣,黃虎已經出了什麼變故。「你怎麼能這麼稱呼你們的頭領?」潘七也知道,自己的問話非常徒勞。 「那個獨眼龍下午的時候已經走了,不知道為什麼,跑的比兔子還快,只留下了一封信件而已,說家中有急事。可是我們都知道,他是沒有家的,鬼知道他到底招惹了什麼。你是他的朋友,看來並不是什麼好朋友,否則他走的話,怎麼可能不帶上你?」高挑軍官哈哈大笑。 糟糕。潘七的心中懊悔不已,她已經明白問題出現在什麼地方,「三個名字」也許存在著其他規則,比如黃虎用他的,騙得潘七暫緩發動三個名字的執行,然後他則逃跑了。也許「三個名字」存在著什麼安全區,只要到達那裡的話,即便是被點名的人,也可以免死。潘七聽到了自己咬牙的聲音,她很後悔,不應該等待,在威脅黃虎的同時,就應該讓他帶自己走,這種事情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準備,她在半天堡上沒有任何的財產,雖說那個時候出逃有些對不起毛蛋,可是性命面前,又怎麼管得了許多,能活一個,總比兩個人都死了要好的多。 事情到現在應該如何收場?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你拿的牌子倒是真的,確實是那個獨眼龍了。不過他既然跑了,也就不是我們的統領了,說不定還是個叛徒,你們不打自招說是他的朋友,那就都抓了吧。」高挑軍官繼續著他的笑容,一揮手,大聲說道。 潘七這個時候才看到,高挑軍官的下巴鬍鬚上,粘了一些血跡,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善茬,而是一個信奉武力的凶神。 周圍的兵丁一擁而上,把潘七困了個嚴嚴實實。她那剛剛帶走了兩個人性命的右臂,被繩子緊緊的勒住。當然,她的手指依然悄悄的把飛刀藏在袖子中。 第三百三十一節 開始與結束之地 潘七隻知道大概的新軍營地方向,畢竟她只是遙望過,從來沒有來過。但即便如此,她也感覺到,自己被帶領的方向,跟新軍營地的位置不太一樣。不過想想也能知道,黃虎在營地當中肯定還有一些親信,高挑軍官也是想避過他們的眼線吧。 果然跟潘七所想的差不多,大部分的新軍都向營地的方向走去,而押送著毛蛋和潘七的只是三個人,高挑軍官,和兩個兵丁。 場面何其相似!在一天一種,經歷了兩次的押送。被押送的,還是潘七和毛蛋,而押送的,仍然是一個頭目帶兩個兵丁。上一次,毛蛋飛石連殺三人,不知道這一次,還會發生什麼。隨著大部分新軍的離開,潘七心中的絕望也消退了,她開始有一些興奮,就好像眼前的這三個人,只是一道謎題,她需要如何完美的解答,然後將這三個人殺掉。 至於之後的事怎麼辦,潘七並不去想。黃虎既然跑了的話,那肯定就不會再回來,想出半天堡估計是沒什麼希望了,真是可惜,好不容易找到這輩子真正熱愛的事,卻只做了一個晚上,就得偃旗息鼓命赴黃泉,如果有轉世投胎的話,潘七希望她自己還能夠記得這種愛好,那樣的話,時間便不會虛度。 轉了幾圈之後,潘七和毛蛋被帶進了一個木屋。看到屋子的時候,潘七的心中震動了一下,因為這正是她被抓到半天堡的時候,醒來的那間木屋,也正是在這裡,她受到了別人的欺騙,開始了廚子的道路。 在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潘七有些受不了她命運中的偶然性,她甚至很想念那個尼姑,她想像那個尼姑展示她精湛的殺戮技巧,告訴那個尼姑,人的命運並不是靠一滴血就可以看破,就如同尼姑根本不會知道,有一天,看上去文弱的女子,會變成把殺戮當成娛樂的魔頭。 潘七和毛蛋被扔在了地上,房間裡有一種發臭的油脂味道,屋子內的燈火並不明亮,看來是怕引燃了屋子的原因,不能把火苗放的太高。不過好在,那紅色的視域還在,潘七甚至希望能夠把屋子內的燈光全滅,這樣的話,她的優勢便大了很多。 兩個兵丁,加上高挑的軍官,將潘七和毛蛋放入屋子之後,並沒有離開,那兩個兵丁直接抽出了腰刀。這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他們要在這裡,直接解決潘七和毛蛋。看來這個高挑的軍官真的是個狠角色,他不會給潘七任何的機會。 潘七有些失望,這裡並不是斷魂崖,沒有石頭,冷熱風等這些複雜的條件來讓她利用,甚至潘七跟上次的待遇也不一樣,在斷魂崖,她甚至沒有被捆綁,而毛蛋,也僅僅是用一條可以被他打開的鐵鏈鎖住了雙腕。 被扔在地上的潘七,竭力的活動者手指,她希望能夠把飛刀勾出來,但是胳膊勒的太近,她的手指已經完全的麻了,活動遠不如平時那麼便利,這動作無比的吃力,同時潘七還要小心,一旦飛刀被勾出來,手指卻沒有抓住,那麼她最後的希望也會蕩然無存。 一點一點的動,潘七就如同第一次撫摸武大下面那活兒時的那般緊張,心驚膽戰的興奮,讓最為簡單的動作,也能夠被全神貫注到極致。 突然,潘七感覺到繩子一鬆,這讓她欣喜若狂。可是她卻沒有加快勾出飛刀的動作,而是暫停了下來。她要讓手指上過過血脈,這樣才能夠更好的操控飛刀,可是……繩子為什麼會松呢? 潘七首先想到的是毛蛋,也許這是毛蛋搞的手腳。但是毛蛋被扔下的位置,距離潘七足有七八步,他被捆得好像個粽子,是絕對沒有什麼機會來幫助潘七的。潘七隻能簡單的動動肩膀,太大的動作會讓眼前的三人察覺。略微的扭動之後,潘七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是變體衣。變體衣被繩子過緊的捆綁之後,發生了變形。本來這衣服是加粗了潘七的腹部和腰,以此來隱藏胸部,現在那些未知被繩子勒的開始塌陷,本來緊繃的捆綁,頓時鬆了下來,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看來是剛才兵丁把潘七推到地上的時候,打破了變體衣最後對於變形的把手,讓它徹底的崩潰。 變體衣的損壞意味著潘七作為男人的偽裝要進行不下去了,但她並不擔心這一點,最起碼在黑暗中還沒有人可以發現,另外,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一旦死了的話,被不被玷污,自己也不會知道。 從進房子之後,高挑軍官就沒有說話,他們站在那用最為輕蔑的眼光看著潘七,那眼神像極了在看籠子裡待宰的肥雞。 潘七已經在心中思量著動手的動作了,她先慢慢的割開繩子,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踢倒左面的燈,那麼弱的火苗應該馬上就會熄滅。高挑軍官手裡沒有武器,腰上也並沒帶著,這樣的話,敵人只有兩口刀。腰刀並不適合在房間內這種狹小的地方作戰,更何況是在黑暗中。潘七相信毛蛋也並沒有閒著,只要自己一出手,踢滅燈火,就算毛蛋被捆著,他也會做點事,這樣的話潘七就有時間幹掉一個,至於怎麼去打第二個……等幹掉第一個之後再想也不遲。 這種環境下,已經沒有更好的計劃了。只能希望毛蛋可以做的更好。 手指的靈活度恢復了,飛刀一勾而出,潘七緩慢的切割著繩子,這比她想像的要容易,看來飛刀足夠鋒利,徐三彪保養的非常不錯,這把飛刀先是擊中了石頭,然後殺了兩個人,刀口還沒有崩裂,是值得潘七信任的武器。 繩子已經被切開,潘七沒有動,她讓殘繩繼續覆蓋在身上,擺出一副還被捆著的模樣。 高挑軍官不想再等了,他只說了一句:「殺掉他們。」兩個兵丁接到命令,高舉手中的刀,分別像潘七和毛蛋走來。 在那麼一瞬間,潘七希望高挑軍官能夠馬上轉身出屋,畢竟這種殺人的場面,血濺當場,並不怎麼好看。可那高挑軍官仍舊站在那,如同一根釘子一樣,一動不動,他的臉上還帶著笑意。潘七險些忘記,高挑軍官是個嗜血的人,他下巴上鬍鬚上的血跡還沒有擦淨,怎麼會在乎再噴濺上一些呢? 以一次失敗的刺殺,來終結剛剛開始的殺手生涯,真是個晦氣的結局。潘七雖然不報希望,但是她仍舊蓄勢待發。她可以被殺死,但她會在那之前盡量的帶走更多的生命。 「二位,再見了,希望你們下輩子能夠找好靠山,把一切都寄托在逃走的人身上,這是愚者才會出的昏招。」高挑軍官的鬍子微微抖動,嘴角向上,他已經不去看毛蛋,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潘七,就好像知道潘七要採取行動一般。 潘七明白,出手的難度加大了,她捏緊了飛刀,把身體想像成一張弓,這把飛刀就是箭矢最為鋒利的尖。 但是……高挑軍官的話好像有一些不對勁,這是潘七所感覺到的,可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卻有些說不上來。儘管屠刀已經舉起,她決定還是暫緩出刀,有些事情還是要考慮清楚的好。 高挑軍官前後沒有說幾句話,潘七在這電光火石間匆匆的回憶了一遍,果然,不對勁的地方被潘七找到了。高挑軍官一直稱呼潘七和毛蛋為「你們」,尤其是在剛才抓潘七的時候,高挑軍官說的是「你們不打自招說是他的朋友」,而潘七確定,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展示腰牌,還是同新軍對話,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提過毛蛋。 潘七以前也沒有見過這個高挑軍官,他怎麼就能知道,潘七和毛蛋是一夥的呢?並且都是黃虎的手下。 固然還有其他的可能,但只有一個解釋是最合理的,眼前這個高挑的軍官,並不是別人,而是黃虎所假扮的。 想到這裡,潘七不再猶豫,她瞬間將身體彈射而起,避過從上往下落的屠刀,強在那之前,將手中的飛刀捅入了眼前的兵丁的左胸。這並不像捅入那些沒有防護的地方那麼容易,刀在接觸到血肉之前,先切開的是一層薄薄的皮甲,這種首先一頓,而後暢快無比的進入,更讓潘七興奮的渾身顫抖。 血噴濺了出來,腥氣讓潘七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漁民的女兒,身上沾染著那些一輩子也洗不掉的魚腥。她鬆開了握著飛刀刀柄的手,讓死屍直接趴了下來。 「黃虎,你的易容技巧果然高妙,但現在應該結束了吧。」潘七坦然的說。 「哈哈哈,居然被你看破了。」黃虎一邊大笑著,一邊如同獾子一樣縱身到了另一名兵丁的身後,輕輕的一扭他的脖子,黑暗中傳來「卡嚓」一聲。潘七知道,又一個靈魂被帶走了。 (昨天認為的過敏,實際上是風疹,還得我白白被過敏藥物的副作用折磨了一天。現在庸醫確實多,也祝願各位書友身體健康,這才是最寶貴的。) 第三百三十二節 渴望無知 劉林 晚上的桂花樓並沒有什麼生意,往年這樣的日子極為稀少,可是今年,自從桂花樓換了東家以來,這樣的日子就格外的多了。桂花樓並不是劉林的買賣,但是在這做的久了,看著這幢輝煌無比的酒樓,也會產生桂花樓是他身體一部分的感覺。 劉林並不憂心生意不好,現在錢多錢少的意義對於他來講並不太大,他就好像是在大海上航行的船隻的代行船長,並不在乎船究竟能夠走對快,他的職責僅僅是保證船隻不要沉沒。 桂花樓的錢不光體現在流水上,這個酒樓擁有自己的贏利賬目,這賬目武松並沒有交給武大管理,一直有劉林把持著。但奇怪的是,作為生意老手的武大是不可能不知道這筆錢的存在的,可他卻從來不問劉林,這讓劉林準備好的理由一直堵在嘴裡說不出來,甚至個別時候,他倒是希望武大能夠找個什麼機會問一問,讓劉林能夠放鬆一些。 劉林知道,這樣的機會也許不會再有了。武大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了陽谷,並且很有可能順便把房契和地契也帶走了。然而,離開陽谷的武大再拿著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實際上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他肯定已經找了個地方這換成了銀兩。也就是說,一段時間以後,也許還會有人拿著文書上門來收酒樓,但是好在,劉林的手裡存在著偽造的一份,能夠抵擋一陣。 劉林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這些問題,他一改常態的喝了一碗酒,酒水迅速的蒸發掉了大腦裡的疲憊,他晃了晃頭,感覺下午發生的事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 夜幕越來越深了,劉林坐在櫃檯往門外望去,他看得到門外的地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層暗紅色,他知道,這是天上的紅星在閃耀,這星星最近幾天越來越亮,劉林一路上也聽到了很多人議論這顆星星,最開始他還很樂意聽一聽,畢竟對於星星他的內心也充滿了迷惑,可到了後來,說法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離譜,他也懶得去聽。而且他發現,雖然很多人樂於議論星星,但是人們已經不再有興趣在晚上萬人空巷的到空地上去觀看。 再離奇的事物每天都出現,人們也會慢慢視其為平常。劉林甚至可以預見,在不遠的將來,人們會慢慢的對談論紅星產生疲倦,它每天晚上掛在那裡,人們會對它熟視無睹,只有天真的孩子會指著它問自己的父母那是什麼東西,只怕他們的父母只會應付一句:「那是一顆紅色的有尾巴的月朗」。 是的,看上去它跟月亮也沒什麼不同。可劉林還記得,它叫做赤鬼,這是張樹所說的,張樹還說了很多關於預言的話,星星代表著神秘與神奇,它一定會在每個人感覺到放鬆的時候,突然發揮它的力量。 只是可惜,張樹也離開了,不然的話,多跟他談論談論,也許會收到更好的效果。 赤鬼已經升起,劉林在大堂裡一步也不離開,他要等待著那個婦人,之前的時候劉林用五兩銀子把他的隨身物品托付給了一個婦人幫她搬運,當時說的很好,當紅星出現的時候,她就可以從家裡出發,將東西送到桂花樓。 這事情是海砂托付給他的,張樹還補充了一些注意事項,劉林本來不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但現在,他有些信了。因為張樹曾經對他說過,如果路上一旦讓別人搬運的話,記得,盡量讓那個人在赤鬼的光芒下行走。 劉林盡量不去想他拿回來的東西有什麼用處,知道這些事,並不會讓他產生任何的快樂,他所得到的只有不斷疑問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痛苦。他只是一個賬房,雖然心中擁有著和其他男人一樣的夢想,可是他所想像的世界,並沒有這些游離於「正常世界」之外的東西,甚至他有的時候對那些已經建功立業的人產生了懷疑,他們真的是普通人嗎?或者說,在他們的皮肉下面,也隱藏著別人所不知道的神秘和神奇。 劉林首先等到的,並不是那個婦人,而是轎夫薛三。白天的時候劉林坐他的轎子返回桂花樓,但是身上的銀子不夠,所以沒有給他抬轎的報酬。雖然這是同薛三的約定,可坦白來說,劉林從心裡面希望薛三能夠把這事忘了,改天再上門,到時候劉林會加倍給他佣金。這並不是因為劉林討厭薛三,只是今天發生的事有點多,劉林希望能夠瑣事不要來煩惱他,等到舒心的睡一覺之後再來探討這些令人發狂的事。 遺憾的是,薛三的記性比劉林想像的好,他就是那樣的走了進來,還跟劉林打著招呼:「劉賬房,我來了。」夥計看薛三跟劉林相熟,再加上大堂裡沒多少人,好幾個圍上去招呼,讓薛三在一張位置很好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劉林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坐在這了,一定要過去作陪。離開櫃檯之前,他在手裡拿了五兩銀子,這足夠付白天的費用,他很想讓薛三拿了錢之後,趕緊離開,莫要在這裡再煩他。 「劉賬房,我來了。」薛三看到劉林走到他的跟前,又說了一遍。 剛才的一聲問候,就已經在劉林的腦海裡迴響了一百遍,這一次完全相同的話語,讓這一百遍的迴響變得更加鏗鏘。劉林也不明白,為什麼身處這安靜的大廳,他的心卻好像被萬蟲噬咬,焦躁無比。禮貌的問候,在他聽來,已經是最為惡毒的嘲笑和詛咒。 「嗯。」這是劉林所能做出的最為極限的回答了,他僅僅是能勉強的控制住暴躁的心情。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是坐了下來,他是個理智的人。 「哦對,那女人還沒來嗎?」薛三來回扭頭看。 「哪個女人?」劉林問。 「就那個,幫您拿東西的那個。」薛三一邊說,一邊比劃。 第三百三十三節 酒量 劉林猛然間想起來,那個搬東西的女人正是薛三介紹的,這樣的話,薛三來了也好,萬一等一會那個女人還不來的話,最起碼薛三知道她住在哪,也好找。 「還沒來呢。」劉林回答說:「我也正在等她。」 「太奇怪了。」薛三搖了搖頭:「這女人幹活我是知道的,爽利的很,從來不拖泥帶水,我記得您跟她說的是紅星升起,就讓她往這邊來是吧。」 「我是這麼說的。」劉林確認道。 「現在那星星一入夜就能看見,算算時間,她應該到了挺長時間了,這有點不太正常。」薛三的話語憂心忡忡。 「你也別擔心,女人家難免有點別的事,再說我也不急於一刻。」劉林這人看不得別人為他自己的事操心,所以反到安慰起薛三來。「這樣吧,薛三,咱們一邊吃飯,一邊等她。」本來讓薛三來也就是要請他吃飯,這一下正應了下午說的話。不過經過這一番言語,劉林的心比剛才平靜了些許,他開始為剛才的焦躁感覺到歉意,也許真的是最近太忙了,否則怎麼會如此的不近人情。 劉林不等薛三言語,就站起身來,稍稍遠走了幾步,然後把夥計叫過來,小聲說:「把後廚今天準備的,還沒上的菜都端上來。」 「賬房,現在是冬天,後面的菜放幾天也放不壞,今天沒來客人,後廚的東西可剩下不少。」夥計回答。 「剩下的能擺幾桌?」劉林問道。 「大概能擺三桌。」夥計略作估計,然後回答劉林。 看來今天的生意確實不好,劉林心裡很是慨然。「這樣吧,你撿實惠的,上半桌酒菜,其他的放好,咱們明天接著賣。」劉林更改了自己的囑咐。 桂花樓這種大飯莊,為了應付飯口的時候一下子來很多客人,都會把熱銷的菜式提前的燒好一部分,等到客人點了之後馬上就可以上。因為後廚的廚子很有經驗,通常來說,這種預先的準備都是剩不下的,即便是剩下一點,也會被後面的廚子私自瓜分,他看到今天生意不好,就斷定能有剩餘,可是卻是沒想到能剩這麼多。 做完了交代,劉林回到薛三的桌子。 「劉賬房,你看看,白天的時候明明說的好,只給我一個小菜就可以了,一個小菜足夠抵得上抬轎子的錢。」薛三滿臉愧意,他一邊說話一邊搓著手。 「薛三啊,這你就不知道了,對於飯館來說,最不缺的就是吃喝,你來到這就別客氣,儘管吃也就是了。」劉林本來好想把懷裡的銀子逃出來給薛三,但是轉念想想,這樣給他的話,倒好像有些看清於他。薛三看起來也是條漢子,過分的施捨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侮辱。 菜式都是後廚現成的,所以上菜的速度很快,雖說是劉林說的是半桌,可因為後廚論「桌」的標準是四人一桌,而且都是按照比較充裕的量來設置的,所以這半桌實惠的菜餚倒也足夠薛三一人來吃。劉林心中有事,並沒有任何食慾,所以在跟夥計說的時候,就沒有把自己的這一份預先的加進去。 「這……這太豐盛了,怎麼好意思?」薛三更顯侷促,挺大的男人倒顯得有些扭捏。 「薛三啊,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別客氣,儘管吃,以後少不了還要麻煩你。」話是這麼說,劉林可不知道自己會麻煩一個轎夫做什麼。 「既然劉賬房這麼說,以後有用的著我的地方,那必定萬死不辭。」薛三說完這話,便也不再謙讓,甩開腮幫子風捲殘雲的吃了起來。 劉林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人這麼吃飯了,雖然桂花樓裡每天都會有形形色色的食客,但是那些食客——即便是生活條件並不是很好的食客,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也很注重吃相和涵養,很少有人會像薛三這樣,沉浸在純粹吃當中。 薛三的吃相非常不好看,他咀嚼的聲音極大,甚至空氣中還時不時的能看到從他嘴裡甩出的一些汁水,他的手指油膩無比,這是從剛剛的那塊牛肉上粘的,他沒有擦拭,而是直接有抓起了勺子,喝了一大口湯,頓時,那原本白淨無比的磁勺柄上,也覆蓋了一層油脂,在燈光的映襯下,甚是好看。 不止是劉林自己被吸引,劉林左右看去,發現大堂裡的夥計也都伸著脖子看著薛三,可能他們也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食客了吧。期間劉林無數次的想要發起一個話題,畢竟如果這周圍只充斥著咀嚼的聲音的話,作為與食客對坐的人有些太過於尷尬,可是劉林「哎」了幾聲,薛三都沒有聽到,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一下,他沉浸在純粹的飲食之快當中,一點也不注意週遭的事物。 劉林後來就放棄了,反正也是請薛三吃飯,他高興就好,自己也樂得清閒。在最開始薛三進來的時候,之所以劉林那樣的反感,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想到在這之後作陪的時候,自己要說無窮無盡的話語來增進賓主之間的關係,現在好了,他所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 這種咀嚼的聲音進行了一會,劉林發現自己餓了。本來根本不想吃東西,似乎已經死掉了的腸胃,一點點的運轉起來,並且奏出飢餓的曲調。劉林中午的時候就曾經飢餓過,他以為那會是最後一次,可誰又能知道,他居然一天當中體驗了兩次這種罕見的感受。他嘗試著用筷子去夾盤子中的一塊牛肉,就在他的筷子馬上要碰到牛肉的時候,薛三突然抬起了頭。 這讓劉林嚇了一大跳,他首先想到的是從前養過的狗,就算平時跟那狗再親密,可一旦在狗吃飯的時候去動它的食物,溫順的狗都會露出兇惡的模樣,然後從它們的喉嚨中發出含混的怒吼聲。 劉林以為薛三也會這樣,但是他錯了,抬起頭的薛三臉上帶著笑意,他用參雜著食物的聲音說道:「我還以為劉賬房不削與跟我這種人一起吃飯呢,看來是我多心了。」然後繼續著他的咀嚼。 坦白的說,劉林有一點這樣的想法,他面對薛三更多的是一種想要把他打發了的感覺,但是在純粹的咀嚼聲交流中,他慢慢的放下了這種想法。盤子中的牛肉味道很不錯,劉林第一次發現原來桂花樓廚子的手藝是這樣的好,於是他再也停不住手中的筷子,開始吃起來。 當然對於劉林來說,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是不可能像薛三那樣沒有涵養的吃喝的,一旦那樣的話,雖然能和薛三更好的打成一片,可是這些夥計,卻再也領導不起來。 薛三吃了些菜之後,把旁邊的酒罈封口去掉,並沒有往杯子裡倒,而是直接的用罈子喝。「咚咚咚」的聲音,如同山間清泉的流淌。 桌子上的酒罈並不大,但是裡面也足有二斤酒,薛三長飲了一口把酒罈又放在桌子上,劉林在桂花樓工作了許久,對這個非常有經驗,從酒罈落到桌子的聲音來判斷,薛三這一口就喝了一斤多。 別人都以為武松的酒量大,可劉林知道武松固然能喝很多,但那都是在人前的時候。武二郎這個人確實悍勇,卻在性格上有一個巨大的弱點,那就是過於好面子。很多時候,他在那些官差前面飲酒,明明已經不想再喝了,礙於情面,還會繼續強行往下喝。 劉林知道,帶給武鬆快樂的,僅僅是開頭的一斤酒,後面的酒水固然不會讓他醉倒,但是快樂已經不再,再醇厚的美酒,也是一種苦澀的煎熬。 武松在沒人且沒事,心情平穩的時候,一般只喝半斤。這是劉林偷偷觀察得出的結論。但是薛三不一樣,一口就喝了一斤多,薛三的地位低下,沒有任何道理為了面子而喝,他體會的是純粹的飲酒的快樂。看來抬轎是一種繁重的體力勞動,這種勞動極大的鍛煉了薛三的體魄,同時還催生了他的酒量。 雖然劉林也明白,喝酒喝的多並不代表什麼,可是卻控制不住的對這樣的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好感,他覺得這樣的人敞亮並且豪爽。 正想著這些,薛三已經把剩下的小一斤酒飲了個乾淨,並且還把空罈子底兒朝上的抖了抖,確保每一滴酒水都落入他的口中,然後充滿滿足感的打了個酒嗝。此時劉林再看桌子上的菜餚,已經被吃的一乾二淨。 「用不用再來點?」劉林試探的問道,他倒是希望薛三能夠再吃一些,做人情就要做足。 「不用了,劉賬房,吃飽了,謝謝款待。」雖然喝了二斤酒,可是薛三沒有絲毫的醉態,那些酒都已經變成了高漲的精神,融合到他說話的口氣中。 這時從桂花樓的門口突然傳來了節奏散亂的腳步聲,劉林急忙看去,只見一個人扛著包袱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然後突然摔倒在地。 第三百三十四節 寫在過去,讀於未來 雖然從這個人進來到摔倒在地的時間非常快,但劉林還是能夠判斷出扛東西的人是個女人,而他也能夠清楚的辨別出自己的包裹,很顯然,這就是白天的時候托付包裹的那個女人,她來了,只是,她怎麼摔倒了? 劉林趕忙站起身來,走到這女人的身邊,令他驚異的事情發生了,白天看到這女人時,她雖然不是很胖,但也可以稱得上勻稱,可是現在,她卻消瘦的讓人顫抖。而且她的皮膚正在以看得見的速度乾癟下去,生命正緩緩的從她身上消失掉。 劉林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他知道,肯定與自己的包裹有關,於是他趕忙伸手去抓扛在女人肩頭的包裹,當他的手指剛剛碰到包裹皮的時候,就感覺到彷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拖曳著自己,手上的血肉如同流水一樣的向包裹湧去,劉林心中害怕,趕忙把手身回來,饒是如此,他也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指肚呈現出發灰的顏色,而且上面沒有知覺。 此時薛三也到了劉林的身邊,他抓過劉林的手仔細的看了看。「劉賬房,咱們必須讓這玩意停下來,否則這個女人會死的。」薛三急切的喊道。 劉林也知道要這樣,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冒險用手指去抓了。「應該是那包裹的問題,可你也看到了,我的手指觸碰不得。」劉林再次的向薛三展示著他的手指。 薛三沒有再說話,而是從旁邊抄起了一把椅子,掄起來去抽打女人肩頭的包裹。劉林心中擔心,這樣會把包裹裡的東西打碎,可是不這樣做的話,也的確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停止眼前的情況。 薛三揮舞椅子的力量極大,終於再幾次嘗試之後,包裹被抽離了女人的身體,滾落在一邊,再看那婦人,呼吸微弱,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消瘦的彷彿是一具骷髏,而且她整個的右手,已經扮成了灰敗的顏色。那個包裹是被婦人扛在右肩膀上,看來她右手的觸碰時間有些太長了。 劉林一籌莫展,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做,眼前的這個情況應該是馬上去請郎中,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個婦人都不可能挺到郎中來的那一刻,另外,陽谷的郎中恐怕對於這些是無能為力的,要是安道滿那老頭活著的話,也許說出個什麼來,那老頭知道的極多,可是安道滿已經死了,現在要想再看到他,除非是以活屍的形態。 劉林這一輩子再也不想看到活著的死人,他希望經過漫長的時間沖刷,那天晚上的記憶慢慢的可以被自己淡忘成為一個夢,所以當他想到活屍的時候,彷彿被針突然紮了一下,馬上的停下了。 「賬房,你的信。」突然有人在劉林的身邊說,劉林扭頭觀看,是桂花樓的一個夥計,而且劉林知道他的名字——李木。李木先前的時候曾經作為殺假武松的嫌疑人,同張樹和王森一起被武松審問過,那事之後,王森畏罪自殺,張樹備受重用,而李木還是一個小夥計,他的生活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劉林仍然記住了他的名字。 「信?」劉林懷疑自己聽錯了,在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什麼信,況且眼前馬上就要出人命了,哪裡還有時間看什麼信。 「是的,信。」李木沒有別的解釋,而是直接把信封遞給了劉林。信封是黑色的。 黑色的信封,黑色的消息。劉林腦海中無端的出現了這麼一句話,他所想到的,是自己灰敗的手指肚,和那個婦人整個都灰敗的手。 劉林接了過來,一邊打開信封一邊問李木:「這信是誰給我的?」 「回稟賬房,是張樹讓我轉交給您的。」李木的回答慢條斯理,絲毫沒有緊張的樣子。劉林疑惑,雖然這並不是桂花樓的大堂裡第一次出人命,可是如此從容說到底還是有些不太對勁的。 「張樹?」張樹不是離開很久了嗎?他怎麼會給我信?劉林的心中疑問重重。「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十一月十五的那天中午,他把信封交給我的,並且囑托我讓我交給您。」李木回答。 十一月十五,那天我們都還沒有離開陽谷,張樹有什麼事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說,犯不上寫一封信讓別人轉交。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給我?」劉林有些憤怒,他覺得在他熟悉的桂花樓裡,居然發生了隱瞞他的事,而他向一個小孩一樣,被這些身份比自己低微的人耍來耍去。 「因為張樹當時囑咐我,讓我今天晚上給您,並且還特意的跟我說,當有一個女人扛著個東西,進門摔倒之後,再交給您。現在他預言的事都發生了,我也照做了他的囑托。張樹跟我說,此時您必定是不知所措,但是您只要看了這信封裡的東西,就知道怎麼去做了。」李木說完話,就從劉林的身邊離開了,不再給劉林繼續追問的時間。 看來這都是張樹搞的鬼,劉林的心中稍顯鎮定,此時信封已經完全的撕開,他把信封胡亂的丟在地上,將信瓤展開來,定睛觀看。 信上的文字並不好看,看起來略微有些潦草,可能是張樹著急的時候寫下的。 「吾友劉林,見字如面。我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咱們仍然在一起,但是當你讀到的時候,估計我們之間已經遠隔千里。如果我所估計不錯,現在應該有一個人倒在地上,他身體的某一個部分呈現灰敗的樣子,我必須要告訴你,這個人已經沒救了,他已經被你從清河縣拿回來的東西奪走了生命。當然,如果桂花樓晚上的食客多,在這個人跌倒前,或者跌倒之後馬上去幫她,試圖拿開包裹的話,那幫忙的人,手上應該也呈現出灰敗的樣子。如若如此的話,那這個人還沒有死,只是幫助他的人,就有些麻煩。 坦白的說,劉林吾友,我覺得這個幫助他的人,很有可能是你。不管是誰,最開始灰敗的地方,會以眼睛看得見的速度向上蔓延,這種病沒有任何辦法醫治,只能夠把灰敗的地方迅速的用刀切掉。當然,最開始被污染的那個人,所要切掉的地方就應該很多了。吾友劉林,請你盡快這麼做,做完這一切,再來看我信件中接下來的內容。」到這裡,第一頁結束了,很顯然,張樹並不希望在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前,讓劉林繼續看下面的內容。 劉林並沒有去尋找刀,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把第二頁打開,繼續閱讀。他不能夠僅僅因為張樹沒有原因的話,就將自己的手指削下,況且按照張樹的話,那女人被削掉的就應該不僅僅是手了,很有可能是整個的一條胳膊。劉林不是郎中,他沒有權力這麼做。 「吾友劉林,以我對你的瞭解我相信你並沒有按照我的說法那樣,馬上去處理問題,那麼好吧,既然你選擇繼續看,那我就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張樹在信中居然猜測到了劉林的做法,這讓劉林有些惱火,這種被看破的感覺,並不舒服。 「武夫人海砂讓你從清河縣拿回來的東西,你可能自己都感覺到奇怪,現在我來向你解答。你拿回來的是一塊井底的石頭,實際上武夫人海砂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她生前被人推落枯井,香消玉殞。你沒有猜錯,那塊石頭,就是她下落的時候額頭所撞擊到的那塊,上面粘著她省錢最後的記憶和大部分的鮮血。現在你也應該明白,為什麼武夫人從過門開始,身體就一直不好,試問一個從死者的世界回歸的人,生活在活人的群體中,身體又怎麼會好呢?她讓你把石頭拿回來,是想增強生命,讓她自己能夠活過來,最起碼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狼狽。 但是,吾友劉林,我必須要告訴你的是,海砂這個女人並不像她看上去那麼善良,實際上,任何橫死的人回到這個世界上,都是最為惡毒的,他們向一切生者發出最為惡毒的詛咒,海砂本人現在可能還沒有意識到,但是她死亡的時候所流出的鮮血,確實對生者最為純粹的詛咒。尤其當這鮮血在赤鬼的光芒下來到海砂曾經到過的桂花樓,並且被生者觸碰的時候,那這種詛咒的力量將達到極致。也就是現在。 實際上,這種灰敗的力量一直被認為是一種疾病,染病的人,四肢開始灰敗,然後這種灰敗會逐漸的蔓延到全身,甚至是筋骨、血脈、內臟,當整個人都完全的灰敗時,他會變得如同石頭一樣堅硬,實際上,在有的書籍裡稱呼這種人叫做『石人』。 一個死者,詛咒一個石人。石人沒有任何意識,只會對一切的生者發動攻擊,這就是死者意志的宣洩。當然,吾友劉林,你現在不需要害怕,因為你的熱心分擔了死者的詛咒,雖然那個人還是會死,可他卻沒辦法以石人的形態再站起來了。」 第三百三十五節 石手 還是會死?劉林疑惑,剛才張樹不是說了嗎,那個婦人不會死,張樹如此精明的人,怎麼會前後矛盾呢? 「吾友劉林,你一定在疑惑,為什麼我又說那個人會死呢?實際上這都是因為你的猶豫,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處事太不果斷,這是心思細密所帶來的副作用,一切的事情都要瞭解清楚前因後果之後,才會開始行動。吾友劉林,我想告訴你,很多事情跟在桂花樓炒菜是不一樣的,不可能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再下鍋。當然,那個人死了,但是你不會,我分析你會付出一隻手的代價,不過你不用著急,以你閱讀的速度,現在灰敗已經蔓延到了手掌,反正整個手都要切除了,那就再用它舉著信看一會吧。」 劉林低頭看去,灰敗已經爬滿了婦人的臉,她暴露在身體外的部分,只剩下一直左手還保持著肉色,她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她真的死了。而劉林再看自己的右手,灰敗的確已經蔓延到了手掌,他嘗試著動一下那些如同岩石一樣的手指,發現他們的速度確實慢了下來,而且手指上也幾乎沒有任何的感覺。 劉林感覺到自己在做夢,他篤定,這一定是一個噩夢。可是他依稀記得,好像做夢的時候,並不能清晰的看到文字,這次是怎麼回事?劉林低頭繼續看信,上面的文字雖然潦草,但是清楚。 「灰敗蔓延到你的手腕就會停下,所以你也不用著急。在隨後我會寫明關於你手的處理方法。但是我覺得以後你改改先說點別的。吾友劉林,我希望這個事情對你來說是一種教訓,在以後的生活中,不要在那麼優柔寡斷。我雖然很早就看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天,但請原諒,我沒辦法阻止你,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如果我阻止了你,那麼灰敗一定會以另外的一種方式出現在你的手掌上,其實關於命運的最好解釋就是殊途同歸,既然如此,我情願把命運放到我可以看清楚的道路上來,不是嗎? 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雖然不能從根本上來幫助你,我的朋友,可我已經做了我能夠做的。實際上你的馬就是因為我動的手腳才會把你摔下來,這樣的話,你就不會自己把東西扛到桂花樓。無論如何你要清楚,這塊石頭是需要一條完整的生命作為獻祭的,我不希望你作為那條完整的生命,因此在這裡做了一點點的波折,用別人來替代你。當然,你是沒辦法躲乾淨的,所以,你需要付出一隻手掌。 我感覺我像個女人一樣絮叨,好了,接下來我要說,命運讓你去做什麼。你是否還記得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我們找到武松的那條街道,你需要自己扛著石頭去那,用石頭去召喚從武松的身上流逝掉的一條魂魄。你可以選擇現在就去,也可以選擇休息一兩天,這個並不著急,我的朋友,魂魄就在那裡,她已經等待了你很久,並不在乎多等一會。那是從武松身上流逝掉的虎魄,找到她之後,石頭會突然變輕,因為重量將會由那頭老虎進行負擔,然後你需要放棄桂花樓,隨便把它交給一個你信任的人,然後一路向西,向大漠的方向走,去找我們。我說的我們是『武松、海砂還有我』,不必擔心找不到我們,我會在恰當的時候用我獨有的方式和你進行聯繫。 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現在心中的感情是複雜的,尤其是在你眼前死去的人,明明能夠救他,卻最後因為自己而損失了性命。你也會認為,這條性命實際上是我們所害的,可是我的朋友,我只能說,這是命運。當然,你可以不按照我說的那麼去做,用這種行為來表達你的憤怒,這完全可以,我的朋友。只是要是如此的話,你會錯過見證的機會。我不得不說,在這個時代裡,你並不是站在中心的人物,實際上我也不是,我跟你一樣,我們都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見證將要發生的事,如果不能親眼看到,只能夠聽到那些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的傳說,是不是一種遺憾呢?何況,你手裡的石頭,將會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 不管怎麼樣,我會在大漠等著你的到來。 最後,我的朋友,我們要談談關於你手的事。現在它應該已經完全的灰敗了,我必須要說明的是,你其實可以不切掉它,你只需要找一個完全信任你的人,然後再一起握手一刻鐘,就可以了。信任你的人身體會不舒服幾天,只會有一點輕微的頭疼和肢體酸痛,然後就會恢復健康。然而你的手卻可以保留下來,雖然它的感覺不會向以前那麼靈敏,顏色也會變成完全的灰色,但是它卻可以真的像石頭一樣堅硬,甚至可以抵禦鋒利的刀刃,並且力大無比。我的朋友,我送給了你一隻『石手』,它會在你一個人的時候保護你,開始一種你一直期望和嚮往著的生活。」 信在這裡結束了,急匆匆的張樹甚至沒有留下落款,而且信件的後半段字跡越來越潦草,甚至筆上的墨都沒有了多少,筆畫經常出現中斷,看來張樹已經著急到沒有時間去再蘸一些墨水。 「劉賬房,劉賬房?怎麼辦啊?」薛三的聲音傳來,他一邊說話,一邊用手輕輕的推著劉林。 「薛三,你信任我嗎?」劉林咬緊了嘴唇問道。 「那是當然啊,劉賬房,你待我這樣實在,我怎麼可能不信任您呢?」薛三一邊說話,一邊拍了拍胸膛,還不時的看看躺在地上已經死了的婦人。「今天趕上這個事了,薛三願意替您擔著。」 「不,不是那樣,來握我的手。」劉林伸出了自己灰敗的右手。 薛三幾乎沒什麼停頓,就伸手握了上去。「劉賬房,然後呢?」 劉林感覺到乾枯的手在一點點的被溫暖。「從今天開始,桂花樓是你的了,還有,以後也不用叫我劉賬房了,我的新名字叫『石手』。」 第三百三十六節 絕境 西門慶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西門慶終於意識到在今天他是最大的失敗者。一直以來所經營的和大茶壺之間的關係,原來早就被王安捷足先登,損失掉一萬兩銀子所得到的武氏兄弟已經不在陽谷的消息,在現在看來已經毫無用處,最有效的一波進攻被瓦解了,而剩下的,無論怎麼樣,都很難再產生效果。 本來西門慶心中最後的保證就是活下來的那個女人的證詞,可是那個女人是大茶壺的女兒,而現在的大茶壺毫無疑問的和王安是一夥,這也就代表著無論如何,無論大茶壺能否當上縣令,無論陽谷的明天怎麼樣,他都注定是一個失敗者。 其實跟王安簽訂的文書究竟還存在與否,已經不是十分的重要了。所謂文書,只有在雙方實力均等,或者文書保證的是優勢一方利益的時候才能奏效,即便是最為看重文書的買賣人,當雙方的實力差距擴大到一定程度,那麼白紙黑字又代表著什麼呢?毫無用處。 還有,西門慶一直都讓王安管理銀子,這其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兩萬兩銀子,足足兩大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在身上的,只能夠放到西門藥鋪裡,只要放在藥鋪裡,實際上銀子就歸王安所有。跟要命的是,夥計們都放假了,這裡所剩下的李強,那個怎麼看怎麼有問題的李強,一定也是王安的人。雖然西門慶是東家,可是在人數的對比上,他已經失去了對西門藥鋪的全部控制能力。 如今之際,最好的辦法就是逃跑,而且隨身只能帶一些散碎的銀兩,那兩萬兩銀子就算用腳想一想,也知道絕對是一兩也帶不走的,何況打草驚蛇之後,人能不能走的成還在兩說。如果下午的時候,西門慶能夠想到這個程度,那他絕對會馬上向劉林求救。果然,劉林每一次伸出的援手,實際上都是命運的一個轉折,只不過在當時看來,那都如同小孩子的囈語一樣可笑,只有在事後回想,才能夠發現,那其實是屬於人生的一個精妙的岔路。 既然離開的話,總需要去找一個地方吧,我應該去哪呢?西門慶感覺到很唐突,這不是他第一次考慮應該去何處的問題,之前考慮的時候,他從來沒認為自己必須要離開,所以他都用形形色色的言辭來匆忙的結束思考,更是把一切的結果都歸向參軍。實際上有一段時間他確實是這麼想的,可是當得到了三萬兩銀子之後,他的想法就已經改變了。 既然參軍是為了能夠功成名就,而功成名就的目的無外乎就是賺錢和享樂,只要有了錢,就可以過皇帝一樣的生活,何必要經過那種刀口舔血的過程,他的想法和思考的中心也轉移到了,如何能夠戰勝武松,這個戰勝不必是徹底的戰勝,只需要有哪怕一個照面的勝利,可以在那個婦人那解釋過去,西門慶就能夠心安理得的享用這三萬兩銀子,以及它所帶來的繽紛人生。 現在,銀子雖然名義上還存在著三分之二,但那僅僅是名義上的,西門慶的逐漸意識到了自己所構想的未來中,不會再有這筆錢的存在,這彷彿是一個剛剛斷了手腳的人,還經常會覺得斷肢依然存在,當想要使用的時候,才發現那應該存在血肉的地方,只剩下了虛無的空氣而已,這種失落感並不是一次性的爆發,而是如同潮水一樣一波一波,綿延不休,而且一波比一波強烈,一波比一波更能腐蝕人的心智。 西門慶開始覺得,他的未來是毫無希望的。他的前半生,是被命運所選中的生活,他只是遵從於別人的安排,他感覺到周圍雖然好像是開闊地,可是卻有著三面看不見的牆,無論怎麼摸索,都只能向著唯一的方向行走。就在他對這種強迫搞的身心疲憊的時候,他擁有了可以選擇未來生活軌跡的權力,然後他決定去參軍。 再然後,改變命運的機會像灑在路上的元寶一樣一個一個的蹦到眼前,有那麼一剎那,西門慶覺得自己才是命運真正的主人,雖然每一個選擇都充滿了冒險,可這種冒險所帶來的刺激也是無與倫比的,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冒險家一樣,闖過了一個又一個命運的驚濤駭浪,但是卻安然無恙,那些轉折的波濤都只是為了考驗他而已,他享受於這種波濤洶湧的感覺,儘管只有短短的幾天,可他感覺,卻像是經歷了另一種的人生。 現在,一個看似沒有危險的小浪,把他從扁舟上拽了下來,漆黑的命運之水冰冷刺骨。 他很想念原來西門藥鋪的掌櫃,藥鋪掌櫃雖然有些奸詐,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一個睿智且博學的人,如果這時候能跟他說說話的話,或許,西門慶就可以知道未來怎麼辦。他甚至想,要是他的父親還在,那該有多好,為什麼自己的父親如此的吝嗇,只留給西門慶一個構思精巧的地窖,哪怕父親能留下一筆錢,不不,留下錢沒什麼用,再多的錢都有可能在迷茫的選擇中,被拋灑一空。真正的父親應該留下方向的指引,告訴他的兒子,未來在何方,應該向哪裡去走,父親應該保證,向著這條路走一定能成功。只要知道這一點,西門慶會義無反顧的朝著一個方向走下去,因為那是必定能夠成功的。 選擇,因為結果的不確定而艱難。 西門慶的腦海中突然一閃,對,地窖。他清楚的記得父親當年教他怎麼使用地窖,可如果是地窖裡什麼都沒有,是不是有一些太說不過去了?雖然道理上是這麼說,但是西門慶在那裡躲藏了那麼長時間,最後迷失了時間的判斷,覺得生命都難以為繼了才爬了上來,應該把那巴掌大的地方已經看了個通透,不應該再存在有沒有探查到的,擁有秘密的死角。 第三百三十七節 黑暗中的微光 但是除此之外,西門慶甚至沒有想到他還可以有什麼去的地方,對於他來說,只有那個地窖,才是別人所不知道的,安全的地方。他身處於自己的房間,感覺到的只有寒冷和危險,王安和李強隨時可能會發難,西門慶又不是武松,不可能憑借雙手來保護自己,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別人。 是的,藥鋪是父親的遺產,西門慶靠著藥鋪才過了前半生富家公子的生活,他在那些糙漢艷羨的目光中,睡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儘管那些女人的身子不一定都那麼的乾淨,儘管有的時候他覺得,在這種生活中,真正享樂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那些在行事當中聲嘶力竭的蕩婦。可是西門慶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什麼都沒有做,他一出生就獲得了很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生活。 現在,他把這生活丟了。生活的希望和未來的軌跡,別人是不會給的,西門慶又不知道怎麼去創造,他所能依仗的,只有父親的遺產。也許父親留下這個地窖,就是想等到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自己到那裡,然後慢慢的思索,慢慢的死亡,如果這是父親所指定下的道路,那一定是正確的,因為西門慶一直都是按照這種道路在走。何況,既然生存沒有眷戀,那麼死亡又有何畏懼呢? 他從房間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小罈酒,這是他常備在房間裡的,因為有個別的晚上,他無法安睡,就會喝一點酒,在短暫的興奮過後,便可安眠。現在,他需要喝點酒,來讓他有勇氣,走進可能是自己墓穴的地方。 這一次,西門慶穿的很保暖,他甚至把喝剩下的酒水,也裝到了也一個可以隨身帶著的酒壺當中,他做好了一旦堅持不下去,就強行把他自己灌醉,在睡夢中,迎來寒冷的死亡。西門慶猛然間記起他聽別人所說過,關於凍死的傳聞,據說被凍死的人,在死前的一剎那會感覺到無比的溫暖,這是一種相對來說最為仁慈的死法。當然,西門慶也不會忘記,跟他說這個話的人,是一個大戶人家的闊少,闊少本身當然是不會挨凍的,這只是闊少在跟西門慶解釋,他為什麼在冬天不給那些蜷縮在府宅門口的流民任何幫助的原因。 西門慶竭力不去想這其中所蘊含的謊言,他只是不斷的再跟自己說,寒冷是最好的解脫,那些在春天生機勃勃的小草,也經歷了那看似可以扼殺生命的寒冷。 總而言之,在小心翼翼的躲避了藥鋪中的其他人員之後——這並不困難,因為藥鋪中沒剩下幾個人,他又一次來到了地窖。當然,這一次他沒有忘記戴上燈籠,以及幾根備用的蠟燭。西門慶甚至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堅持到那幾根蠟燭燃燒殆盡,不過還是戴上吧,在黑暗中等待厄運到來的感覺並不是舒服。 搖曳的燭火,把西門慶的影子鋪在這巴掌大的地窖周圍的牆上,西門慶不敢回頭去看,他怕他被自己的影子所嚇倒,喪失了繼續待在這裡的勇氣。甚至,他少有的聞到的蠟油的味道,這種新鮮的味道一開始讓他有些著迷,但是慢慢的,卻感覺到有一些頭暈。是的,地窖太小了,雖然一定有通風口,但是通風必定不像外面那麼暢快,如果是過長時間的點著蠟燭的話,遲早這裡會充滿了煙,然後等待西門慶的結局,就是被這無法飄散的煙像熏火腿一樣的熏死。 當然,西門慶也無法忍受黑暗,所以他只能用隨身的匕首把蠟燭的燈芯稍稍的切短一點,這樣的話火苗就小了很多,煙霧的產生也會稍微的慢一些。 西門慶看著黃豆大小的燭火有些出神,這種如同游絲一樣的思維,他自己都無法把握,他的心神好像分裂成無無窮的碎片,每一片都有著自己的儀式,這種如同安眠一樣的狀態讓他的身上非常的舒服。 可能這就是要死了吧,那個闊少果然沒有騙我。西門慶的心平靜中有一些欣喜。 亮光?怎麼會有亮光!西門慶猛然間發現,除了黃豆大小的燭火外,地窖裡還有一點亮光,這亮光是從對面的牆上發出來的。地窖的周圍,都趁著木板,而木板是決計不會反光的,一驚之下,西門慶的全身都恢復了知覺,他連忙點燃了備用的蠟燭,地窖裡突然的明亮了起來,而那亮光也隨之消失。 不過這不要緊,因為西門慶知道,它就在那,他按照剛才閃光的方向,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摸,用蠟燭照著仔細的看,終於,再搜索了幾次之後,終於讓他他發現了問題的所在。木板中應該是鑲嵌著什麼東西,這玩意只是露出了小小的一角,而且這一角與木板嚴絲合縫,不用手一點點的扣,是決計看不出來的。所鑲嵌的東西比木頭要硬,用指甲使勁扣也扣不動。 西門慶這下就放了心,抽出匕首來一點點的挖周圍的木頭,他盡量小心的在做這種活計,以保證那東西不會因為魯莽和不小心而損壞。雖然地窖周圍的木頭都很堅硬,可是在鑲嵌的這一部分,當去掉了堅硬的外皮之後,裡面的木質相當的鬆軟,這也解釋了東西能夠鑲嵌進去的原因。這種謹慎的工作進行了大概半個時辰之後,西門慶終於把這東西扣了出來。 這東西很怪,如同一枚巨大的戒指,但這枚戒指只有一半,半圓的邊緣有著切面平整,但是切線並不規則的刀口,只不過這枚戒指有些過於碩大,如果它完整的話,足能夠容下西門慶的三根手指,他想不到什麼人能夠佩戴。可是如果把它想像成手鐲的話,那即便是最為纖細的舞女,也無法將它佩戴上。另外,作為首飾來說,它也有些過寬了。 剛拿出來的時候,西門慶眼前一亮,因為這東西金光閃閃,看上去像是純金打造。可是冷靜下來用手掂量了下,他就馬上覺察到,如果是純金的話,絕對不會這般輕,看來應該是鐵的,只是表面上鍍了一層金而已。這種鍍金的貨色,不值什麼錢,西門慶心中那種想要變賣了換取銀兩的想法,隨機消失了。 不過既然是父親這麼小心翼翼留下的東西,想必應該有它特別的地方。西門慶覺得在地窖下,很難看清楚這東西的本相,既然來到地窖的目的已經達到,還是先回到臥房詳細觀看再說。 此時西門慶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雖然他不知道這希望到底是什麼。於是他收拾好了帶來的東西,小心翼翼的爬出了地窖口,像做賊一般的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在臥房的門口,他還看到了李強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處,看來李強剛才應該到臥房探查過,西門慶明白,自己消失的太久,王安和李強一定會有所行動。 臥房的燭火比地窖中亮了許多,西門慶在蠟燭下仔細觀看,他發現這斷開的圓環上面居然寫著小字,而且這些小字居然是紅色的,西門慶是做藥材生意的,只要一眼就可以辨認的出,寫字所用的是最好的硃砂,這種硃砂通常是入藥來醫治疾病,用來寫字,著實是太過於奢侈。不過也正是這種硃砂,才能夠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依然如此鮮艷。 西門慶停止了關於顏料的讚歎,仔細的去辨認上面的字跡。 「免死金券」。僅僅是開頭的四個字,就讓西門慶興奮不已,居然是朝廷發的,而且西門慶只聽說過免死鐵券,金券為所未聞,不過僅僅聽名字,就知道這玩意比免死鐵券要尊貴的多。 在開頭的文字下面是說明:「此物頒給對朝廷貢獻卓越之人,任何人手持此金券,無論犯何罪,都可免死。如無罪之人持金券,則可立刻當官。」金券不大,書寫的文字也僅有這些。但這寥寥數字,就足夠讓西門慶心潮澎湃。 果然,自己今後的命運父親早就已經安排好了,那就是當官,父親甚至留下了可以兌換官位的憑證。如果父親在西門慶的面前,他願意馬上的跪倒來叩謝父親的恩德,可是現在,他所面對的只有一片空氣,興奮的西門慶抓起金券,像親吻最為惹火的女人一般聞著這帶著腐敗木頭氣息的鍍金疙瘩。 這種瘋狂的行為足足進行了一刻鐘,西門慶才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他所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東西應該去哪換官位,能換什麼官位。當然,這兩個問題解答起來也並不困難,這東西是朝廷所頒發的,到縣衙去肯定是不行的,縣衙的人也不會認,州府的也不行,只能到京城,去找大官,他們才會認識這個玩意。至於能兌換什麼官位,西門慶就更不在乎了,他僅僅是一介布衣,沒有任何官職,給他芝麻大點的官,能讓他活下去,他就已經感恩戴德了。 第三百三十八節 撕下面具 潘金蓮 當潘金蓮恢復意識的時候,她感覺到鼻孔裡都是些鹹濕的空氣,風一次一次的吹來,而她像一個風箏在空中飄蕩,這感覺舒服極了,她完全不需要做任何的動作,只需要被動的接受就足夠了,這種鹹濕慢慢的變成了苦澀,彷彿每一次空氣的波動,都留下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東西,這些東西累積久了,居然在喉頭留下了厚厚的一層,帶有味道的東西,潘金蓮不願意去觸碰,因為那種味道會讓她即便是在昏迷中,也難過的齜牙咧嘴。 終於她睜開了眼。首先看到的是,類似於頂棚的東西,潘金蓮沒有做停留,而是馬上的坐了起來,現在她看清楚了,她是在馬車內,車內並沒有什麼人,而前面的簾子被風一次次的吹開,鹹澀的空氣便是從那裡吹了進來。 潘金蓮感覺到身上有些異樣,她用手一摸隨即反應了過來,原來是變體衣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套女人的打扮,臉上的面具也被撕了下去,摸摸頭髮,也是尋常女人的髮式,她從一個偽裝著的男人,變回了女人。 潘金蓮聽不到任何馬蹄的聲音以及車輪的轉動聲,也感覺不到任何的顛簸,這些足以判定,馬車現在並沒有走動,而是安靜的停在某一個地方。可是前面不斷吹動的風,又好像在駁斥著這一種觀點,如果馬車沒有走動的話,那它必定停在一個風非常大的地方,這是哪呢? 潘金蓮嘗試著站起來,可她發現有些費力,她對在半天堡之上的記憶印象還是非常深的,只是發現黃虎之後,她就暈厥了,之後的事情便不知道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過看起來,疾病給身體帶來的損害基本消退了,只是還有些無力罷了。尤其是雙腿,完全無法站起來。潘金蓮一度還有些擔心,她的雙腿就此不會動了,不過使勁的掐了幾次之後,發現感覺依然正常,也就慢慢的放下了這種擔心,剩下的事,只是需要吃幾頓好的,再慢慢的進行一些小活動,雙腿也就能活動如初了。 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她重新又是一個女人了,這是她在半天堡上日思夜想的問題。她甚至不擔心身上的衣服到底是誰幫她換的,雖然變體衣是貼身穿著,但潘七並不是那麼重視身體的人,就算是男子摸遍了她的身軀,那也是在昏厥之中,現在即便知道了,那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像其他的女人一樣選擇去死?不不,潘七覺得那是愚蠢的,大部分男人的身體一輩子都要被很多女人所觸碰,怎麼沒看他們去死,再說了,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存在著煙花柳巷,那裡面的女子以出賣身體而換取報酬,還不是活的好好的。所謂忠於丈夫,只不過是那些男人編出來欺騙那些無知的女人的把戲而已。 潘金蓮甚至開始猜想,為自己更換衣服的要是個男人,他除了更換衣服之外,有沒有進行一些其他的動作,比如用手慢慢的摩挲某些部位,或者用舌頭,再或者,他會更大膽,潘金蓮和武大成婚這麼多年,一直也沒有孩子,會不會在這次暈厥的不久之後,會發現自己的月事不再來,要是那樣的話……潘金蓮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孩子生下來,不管能不能找到這孩子的父親。 她這樣想著,慢慢的身體有了些反應,一些地方堅硬了起來,而另一些地方潮濕了起來。她離開武大很久了,雖然武大在這個方面有些粗暴的過分,完全不考慮潘金蓮的感受,但是在長時間忍受了這種近乎於虐待一般的對待之後,她居然有些想念那種被撕破的疼痛。現在不管怎麼說,陽谷是不可能再回去了,那剩下的日子應該怎麼辦?難道要一輩子一個人?不不,顯然不應該是這樣的,潘金蓮琢磨著一定要再嫁一次,雖然她已經沒有了完整的身子,可她也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那些毫無經驗的雛兒,她所掌握的技巧,和那種烈火般的慾望,正是許多男人所渴望的。再加上她的年齡並不大,如果不太挑剔的話,應該是可以把自己嫁出去的。 其實要是可以的話,毛蛋真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是那麼年輕,而且看他在斷魂崖那連著用石頭斃了三人,身體素質也應當是極好的,在那個上面肯定要比武大要厲害的多。關鍵的是,這個人非常的聰明,即便他現在一無所有,但是潘金蓮相信,只要幾年,毛蛋就會憑借他的才智掙得一切,作為他的女人應當是無比榮耀的。 何況,她跟毛蛋這也算是共生死過,難得的緣分啊。 不過,現在的毛蛋應該已經離開了,畢竟黃虎是不會帶著一個外人的,甚至……潘金蓮有些想不起來,在半天堡的時候,她有沒有說讓黃虎帶著毛蛋一起走,印象中她是說了的,但是她很怕那是昏迷之後的夢境,要是沒有跟黃虎說的話,以黃虎那種殘暴的手段,會馬上把毛蛋殺了吧。 不!不會的,毛蛋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即便在任何的逆境之下,毛蛋都一定會有辦法。潘金蓮有些坐不住了,她必須要走出馬車,看看到底是在什麼地方,黃虎應該不會把她自己丟下,畢竟她手裡還攥著黃虎的性命,她一定要問問黃虎,毛蛋在哪裡? 這種急迫的情緒驅動著潘七,讓她手腳並用的想要站起來,在再一次的嘗試失敗之後,她開始試圖爬出馬車。 馬車並不寬敞,她的腦袋又是朝向裡側的,倒爬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非常的不顯示,她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轉過了身來,勉強的用腦袋頂起馬車前的簾子。 在她眼前出現的是一馬平川的冰原,而從冰原上吹來的風帶著一陣陣的鹹澀和一聲聲大鳥高昂而悠長的鳴叫。 這是一個陽光濃烈的白天,地面上的冰雪反射的陽光讓她有些睜不開眼。 第三百三十九節 冰原 從四周同時發出的光讓潘金蓮的有一些眩暈,她幾乎再下馬車,但是她的手及時的抓住了馬車上凸起的木條。她驚異於她的手居然如此的有力,而腿卻完全的無法站起來,如果說是因為疾病的影響的話,那對於四肢應當是等同的,不可能僅僅憑借幾根手指的力量,就可以阻止整個身體的下墜。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並不是自然的結果。是的,潘金蓮意識到,這肯定是被黃虎用了某種藥物,黃虎作為一個詭秘的殺手,對於各種毒藥的應用應當是熟練異常的。也正是因為黃虎確定她的雙腿決計站不起來,才把她獨自留在馬車上,否則的話,清醒過來的潘七隻需要輕盈的一躍,便能夠逃脫,而留給黃虎的,將是被「三個名字」帶走性命的悲慘結局。 潘金蓮意識到,雖然她已經下了半天堡,但是自由對於她來說很可能還是遙遠的東西,黃虎不會輕易的放她走,當然現階段,因為黃虎的性命掌握在她手上,黃虎應該還不至於太過於為難她,但是按照黃虎的本事,和他絕對主動的地位,潘金蓮甚至覺得她被迫取消「第三個名字」對於黃虎的加持僅僅是一個時間問題,一旦這唯一的挾持被去掉之後,黃虎將會肆無忌憚起來,潘金蓮也相信,黃虎絕對不會輕饒了曾經威脅過他性命的人。 看來,人生還真是豐富啊,嫁人的事,只能晚點再想了。 不過這到底是哪呢,潘金蓮竭力的思考著,她幾乎沒有見過那裡是這樣的一望無際的平整,即便是在冬天,這樣平整的地面上也總應該有一些掉光了葉子的樹,和四處被丟棄的石頭。這樣好的地方,是不可能沒有農田的,即便是在冬天,那些種地的人,也會把土地伺弄成一塊又一塊平整的方形,以等待春天來臨的時候播種下整年的希望。(在這裡為了通俗起見,並沒有把華北地區的兩年三熟考慮在內,一方面潘金蓮的成長軌跡讓她可能並不是非常的理解農時,另一方面,在宋代華北地區農業耕種和現在的差別仍然比較明顯。) 還有,潘金蓮從來也沒有聞到過這樣的風,好像風中融化著最為低劣的鹽水,那些鹽只有在家庭敗落之後,母親才會從販賣私鹽的人手裡買過一些,潘金蓮曾經看到過,那些鹽中還參雜著泥沙。 雖然看起來不可能,但是……潘金蓮感覺到,這裡好像並不是陸地,如果不去看眼前的地面,閉上眼睛來聞來感受的話,她會覺得,她在海邊。儘管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大海,但是有不止一個水手曾經跟潘七形容過海邊的景色,以及大海所帶來的跟陸地迥然不同的自然風光。那些水手巧舌如簧,潘金蓮非常瞭解他們的心思,他們自身是毫無魅力可言的,那被海風吹皺了的皮膚,和因為常年在海上而活動不靈便的四肢,並不能討女人歡心,但是大海可以,他們想讓女人認為,大海和他們是一體的。如果是年輕的潘金蓮聽到這些的話,很有可能會動心,開始嚮往那種在海上與風浪共舞的生活,但很可惜的是,潘金蓮第一次聽到關於(和諧縱橫)大海的話語的時候,她已經殺掉了海砂,那個時候起,她就不是一個天真的女孩,而是一個強迫自己去思考的女人,更何況,她知道自己等的並不是大海,而是那個帶有如同鮮血紅色般的夢境。 因為,那才是轉折。 不管怎麼說,大海給潘金蓮留下的都是語言上的形容,語言在形容觸覺、聽覺和嗅覺的時候都很精準,但是在表達實際的樣子的時候就差了很多,再加上那些水手都沒怎麼念過書,他們畫面的語言乾癟無比,因此他們也並不在此多做筆墨,以免露怯。 潘金蓮又認真的看了看,她篤定,這裡就是海邊。但如果這是海邊的話,為什麼看不到波浪,只能看到冰原? 這一切其實也並不難解釋,海水被凍住了,就像河流被凍住一樣,她所看到的冰原只是海水表面的冰層,那些激盪的海浪,都隱藏在安靜的外殼下面。 想不到大海也是可以被冰凍的,潘金蓮從記憶的伸出搜尋者那些水手的話,好像並沒有人跟她提過這一點,不過海水也是水,既然是水,就會結冰,這也說的過去。潘金蓮自我安慰到。 只是她不知道,黃虎把她帶到海邊要做什麼,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即便是瞭解這其中的用意也於事無補,她不能動,黃虎也並不在這,她甚至連交涉的餘地都沒有。 黃虎 黃虎心急如焚,雖然他在估算路程所花費的時間的時候,已經留下了一些富裕,但是千算萬算,他沒有想到,海水結冰了,他所到達的港口已經封凍。 這是他聞所未聞的事,氣急敗壞的黃虎幾乎想要用鐵錘去砸破冰層,當然,他也知道,這沒有任何的用處。無奈之下,他只得請教鐵學士,他跟鐵學士談話的時候,總會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威壓,也許這就是跟傳奇交談的代價,所以他並不喜歡這麼做,更何況,鐵學士雖然已經脫離了學城,但畢竟不是臉譜島的人,帶他回去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這是黃虎所無法推測的。 鐵學士的回答很簡單:「海水也會冰凍,當然,大海是不會整個被凍上的,只有臨近大陸,水中含鹽量比較低的地方才會這樣。」 黃虎於是耐著性子又問:「那這樣冰凍的面積會有多大呢?」 鐵學士只是輕輕的瞄了一眼,然後說:「大概六七十里吧,從這裡看不到任何水的跡象,我覺得至少有這麼遠。」 這個距離意味著什麼黃虎很清楚,他不可能找到船夫願意從冰面上推動船隻這麼遠的距離到達水裡,再載著他們到達臉譜島,給多少錢都不行。即便是船夫樂意,在如此長的拖曳距離當中,船底的龍骨很有可能會被傷到,另外,誰也不知道在哪裡冰面會突然的裂開,冰冷的海水會馬上吞沒所有人,即便是水性最好的水手。 即便是到了冰的邊緣,沒有港口,船隻甚至無法停泊,沒有地方可以栓出船錨的地方,乘客也無法登船。這對於黃虎來說簡直是一種絕望,他能夠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他卻無法阻止,和做一點有希望的事。 黃虎問鐵學士:「您看這冰層什麼時候才能融化呢?」 鐵學士還是慢條斯理的,用他那有些幼稚的嘴巴說:「估計還要一個月,等到過年之後就應該能融化了,那時候一些塊頭大的,不怕小塊浮冰的船舶,才能夠出海。」 黃虎感覺自己快瘋了,他無法安坐,以他的輩分又沒辦法要求鐵學士做什麼,何況鐵學士幫他把潘金蓮弄下半天堡已經是一個天大的人情,要是再在鐵學士這樣的傳奇那欠下什麼東西,這老傢伙一定會翻倍的以他自己的形式討要回來。黃虎可沒這個膽量。 黃虎知道,南面的溫度要比北面低一些,所以他給昏迷的潘金蓮下了一些讓腿部無力的藥物,就買了匹快馬,向南奔去,希望能夠尋找到還可以用的港口。他無法要求鐵學士幫忙看守潘金蓮,因此只能夠出這個下策。千面交代他不允許傷害潘金蓮,所以他也沒敢用什麼能讓她徹底昏迷的藥劑。 尋找的過程並不順利,他向南奔跑了接近一百二十里,只找到了一個港口,那片港口雖然結冰的程度比這邊要輕一些,但出海仍舊是癡人說夢。黃虎掐算著時間,潘金蓮就要醒了,雖然她無法行走,可是也她才是黃虎最重要的東西,在見到千面之前萬萬不能出岔子,完全的交給鐵學士,黃虎是並不放心的。於是,一無所獲的黃虎又再度的飛奔而歸。 天寒地凍,在馬上要回來的時候,馬蹄在凍土中斷裂,他沒有去憐惜奄奄一息的馬匹,馬上的從馬上竄了下來,靠著雙腿往回飛奔——並不是他不想買馬匹,而是冰冷的凍海邊幾乎找不到什麼還在販賣小東西的商販,更別說在寒冷中難以生存的馬了。 終於,在他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堅持不住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馬車,以及坐在馬車側面不遠的石頭上的鐵學士。鐵學士盤膝而坐,眼睛看著冰凍的大海如同一尊塑像,一動不動,就彷彿從天地創世的時候他就在這裡,經歷了無數滄桑,一直存留到現在。 黃虎自認為有機會可以突然出招殺掉鐵學士,要是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成為超越活著的傳奇的存在,只要是人,在這種寒冷下,感官都會出現些許的遲鈍。 但是,他沒敢。面對傳奇的時候,他沒有一搏的勇氣。他覺得,不去招惹這種狠角色,才是最正確的。 海風習習,就好像冰原隨時要開裂一般,只是黃虎扭頭看到,那片冰原依舊沉寂。 第三百四十節 進退維谷 好消息是看上去潘金蓮應該還在馬車裡,壞消息是鐵學士也在那病沒有走,比這些消息更壞的是,海依然被冰封這,看不到任何開裂的跡象,這也就意味著時間白白的浪費了,努力的只有黃虎,而鐵學士只是安然的坐在那裡看風景,黃虎甚至懷疑,鐵學士想要到臉譜島並不是那麼急切的,否則以這個人的高妙智慧雖然也許不能夠破開冰面——畢竟這是自然偉力所形成的奇觀,但是也決計不會在這裡坐以待斃。 黃虎的雙腿再也走不動了,奔跑之後的無力感讓寒冷趁虛而入,海風捲著鹹澀的空氣,似乎在他的膝蓋骨上都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冷的鹽巴,他不得不放慢步伐,緩緩的走到鐵學士的身邊。 鐵學士就坐在那裡,彷彿沒有看到黃虎的到來一般,他似乎在進行著某種吐納,其實黃虎自己也經常這樣,畢竟這樣的吐納推身體極為的好,但是火燒眉毛的時候還注意養生,鐵學士的想法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智去揣摩。 黃虎並不敢去打擾鐵學士,他看見鐵學士的眼睛似乎是半閉著的,貿然的上前去說話,只會讓他不高興,這對黃虎沒有任何的好處,想比之下,他更像去看看潘金蓮,看看她醒了沒有,更重要的是,馬車上有引火用的東西,他需要在這荒原中生一點火來取暖。 於是黃虎繞過了鐵學士直奔馬車,馬車的簾子還是垂著的,看來潘金蓮並沒有醒來,黃虎也不便於掀開簾子看,畢竟潘金蓮已經恢復了女性的身份,再加上鐵學士雖然在那裡吐納,但此時必定是眼觀六路,做這種毛手毛腳的事,即便是心裡沒什麼惡念,被鐵學士看到也是好說不好聽的,更何況要是那個時候潘金蓮正好醒來,看到黃虎,也難免會有一些誤會,未來到了千面那,更是說不清楚。 唉,現在渡海還渡不過去,談什麼見千面!黃虎好生沮喪。他從馬車的後面取下了已經凍的無比堅硬的柴禾,他甚至懷疑用這柴禾突襲攻擊別人,會取得比刀劍更好的效果,因為柴禾很脆,只要扎進身體裡,必然會斷裂成堅硬而尖銳的小節,留在被攻擊者的血肉之軀中,會讓被攻擊者的行動越來越慢,這會讓勢均力敵的戰鬥產生壓倒性的優勢。如果是往日,發現這樣可以虐殺對手的工具會讓黃虎感覺到很興奮,他甚至會捨不得把這些冰冷的柴禾燒掉,而會帶在身上,直到這些柴禾派上用場,或者被體溫融化,變得柔軟的如同剛剛從樹上折下來一般,失去那恐怖的殺傷能力。 黃虎拿了這樣一小捆理想的凶器,然後堆在了旁邊的平地上,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劃著了火折子,但是用火折子卻怎麼也點不著堅硬的木柴,看來寒冷不光讓這些木柴的質地產生了變化,也讓他們變得不易燃燒起來,其實黃虎已經非常注意保持這些木柴的乾燥,但是在海邊,空氣中含有大量的水分,這些水分附著在木柴上,然後被冷風一吹,形成了堅硬的外殼。 看來想要引著火必須要用一些油脂類的東西了,別說黃虎手頭沒有油脂類的東西,即便是有,他也不會使用的。他手頭的木柴不多,需要的是平靜而緩慢的燃燒,這種燃燒可以提供微小但足夠溫暖的熱量,緩緩的讓他的身體溫暖起來,一旦油脂參與到燃燒的話,火勢會變的猛烈,這一小捆木柴會在乍見之間就化為灰燼,而過旺的火苗,會產生大量的熱量,這些熱量足夠讓黃虎本已經被凍的麻木的皮膚,徹底的壞死掉。 再連續使用兩個火折子失敗之後,黃虎放棄了生火,現在火折子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寶貴的資源,在冰封的港口旁,是找不到販賣東西的人的,火折子短時間內不會得到補充,但是光明和熱量——哪怕是一點點光明和熱量,都是可以用來救急的。 木柴也一樣不能夠浪費,這裡只有荒原,沒有樹,算了,再放回去就是了。黃虎突然想回去,尋找那匹倒斃了的馬,雖然馬肉吃起來太粗了,但仍不失為果腹的理想對象,更重要的是,馬的身上也是有油脂的,這些油脂即便被冰凍了,也足夠燃燒,完全可以用馬身上的油脂,引燃火堆,然後烤熟馬肉。 黃虎想到這裡,嘴中居然溢滿了口水,平日裡他對口舌之欲最不看重,想不到今天,粗糙的馬肉也能夠讓他垂涎三尺。但這些事僅僅能夠想想,莫要說他能不能走到馬倒閉的地方,然後在自己把那麼重的玩意弄回來,就算他到了那裡,馬在不在還得兩說,雖然海岸邊緣地帶沒什麼人,但是食肉的畜生還是不少的,它們是不會放棄這頓來之不易的美餐的。 黃虎把木柴重新的堆在了馬車後面,其實現在,它已經稱不上是馬車了,因為前面的馬已經死了,甚至屍體也許都被野獸拖走了,它現在僅僅是一幢木房子而已,簡陋而侷促的木房子。 黃虎把木柴細緻的放好,他特意的把尖銳的地方靠內側擺放,這樣的話一旦有情況,可以馬上的抽出木柴進行對抗,即便是最為慌亂的情況下,也不至於戳傷手指。然後,當他轉到馬車前面的時候突然發現了情況,在一塊凸起的木頭上面,原本覆蓋的灰塵,有一處新鮮的痕跡,那是手抓過的痕跡。 這痕跡很小,決計不是什麼男人所留下的,看來潘金蓮醒了,並且她就在不久之前探出頭來查看過。 那麼,潘金蓮還在車裡嗎?黃虎的心一下子跳動的激烈了,他開始懷疑自己下的藥物,畢竟,就下藥而言,那個在原地吐納的毛蛋,才是真正的大宗師。 但即便是這樣,黃虎仍然不敢掀起簾子,畢竟潘金蓮還是非常可能,仍然在車裡,以任何方式驚擾了她,都會對未來造成不可預知的影響。 第三百四十一節 喚 當然,黃虎也不可以去問鐵學士,這樣的驚擾會讓鐵學士認為黃虎是個雛兒,黃虎好歹也是在世面上混了這麼久的人,理智告訴他任何時候都不能丟掉屬於一個高手和大人物的面子,即便形式已經非常緊急,他自己已經非常的驚慌。 這個問題並沒有難住黃虎多久,他很快就想出了辦法。潘金蓮雖然是個女人,可即便是女人也是有一定的重量的,裡面裝了一個人的車和空車還是很容易比對的,他不需要去推車,因為那樣的話也會對潘金蓮造成一定的驚擾,他只是站在了車前,原本馬拉車的地方,用雙臂輕輕去抬兩旁的木槓,如果是空車的話,那應該很容易就能抬起來,相反的話,則會有些困難,畢竟車輪的位置比較靠後,馬車的重量會結結實實的體現在兩側的槓子上。 黃虎打定了注意,自己走到了馬的位置,然後用雙臂輕輕去舉馬車,馬車一動不動。這讓他放心了不少,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從馬車的前面讓開,頹喪的坐在地上。不管怎麼樣,他需要休息一會,最起碼是一個時辰,這樣的話,他才能夠有體力,去繼續應付其他的事端,為出海,創造一點點的可能。 就在黃虎坐在那,連連打瞌睡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肩膀沒什麼東西點了一下,警覺的他馬上的睜開了眼睛,向反方向一個側滾,手也按在了刀柄上,然後才抬起頭仔細的觀察,他發現沒有任何人在他的身邊,只有鐵學士在那裡對著他笑,並且用手示意讓黃虎去他那邊。 這老東西是用的什麼手段?黃虎不解,難道鐵學士已經練成了隔空取物?不可能啊,這種本領只有在江湖上遊走的那些大話王才會吹噓,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鐵學士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輕輕的一掂右手,一塊小石子在他的手裡飛了起來,然後鐵學士輕輕的接住,順勢用手一扔,石子快如閃電一般的對著黃虎飛來。 雖然黃虎正面看著鐵學士,但是因為剛剛用過一個側滾,身體的全部動作都是要向前突進進行反擊,一時之間居然想不到左右躲閃的方法,那獅子不偏不倚仍舊打在了剛才被點中的肩膀處,感覺是一樣的,連力道都是一般大。最令黃虎感覺到驚訝的是石子碰到黃虎的肩膀,居然馬上的碎成了粉末,被海風一吹就飄散在了空氣中,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剛才黃虎被打中卻沒有聽到石子落地的聲音。 黃虎大驚失色,鐵學士的石子可以隨意的打中他,也就是說,鐵學士要是想殺掉黃虎的話,簡直不費吹灰之力。雖然黃虎強行的控制住了面容,遮掩住這震撼心靈的驚恐,但連他自己都知道,這種遮掩是蒼白無力的,甚至在傳奇面前,想要進行遮掩的這個想法,本身就愚蠢無比。 黃虎知道他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於是連忙的站起身,走到了鐵學士的近前,沒有說話,恭敬的低下了頭。 「坐。」鐵學士用手一指旁邊的一塊被海風吹的很乾淨的石頭。 「謝謝鐵學士。」黃虎恭敬的坐在了旁邊。 「我想你也發現了,潘金蓮已經醒了,這之後不要再叫我鐵學士,仍然稱呼我毛蛋就好,我不會因為這個無理的稱呼而跟你結怨的。」鐵學士用手指指了指他自己。 「是,毛……蛋。」黃虎彆扭無比,但是他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 「我看見你剛才想要用手臂來稱一下車的重量,藉以來判斷潘金蓮還在不在車內。想法很好,在不驚擾她和不驚擾我的情況下自己來判斷,但是辦法愚蠢了些。馬車停在那超過一個晝夜了,支撐的木桿已經有一些陷入了海邊柔軟但冰冷的土地中,這種沙地沒入非常容易,但取出就會吃力一些。土地對於木桿的拉扯足夠抵得上一個在飢餓中生活了幾個月的女子的重量,她即便不在馬車了,你也是抬不起來的。」鐵學士說的慢條斯理。 不好!黃虎心中大叫一聲,他想要站起來去馬車那看看潘金蓮到底在不在,但是在他馬上要起身的一剎那,毛蛋用一根手指定住了他的額頭,這一指快如閃電,黃虎只是感覺眼前一花就被點了個正著,手指雖然沒有多大力氣,但黃虎確實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並非是什麼法術之類的玩意,而是人體工程學的一個小把戲,其實處於軀幹直立坐姿的人,如果不前傾軀幹,或者後撤雙腳,是絕對不可能站起來的。海邊的岩石自然沒有可以回收雙腳的餘地,而手指也阻礙了軀幹的前傾。有興趣的書友可以試驗一下。) 「別擔心,潘金蓮還在車裡,我只是告訴你剛才的破綻而已。其實年輕人難免犯錯,只要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在以後的生活中加以改善,也許你用不著像我一樣活這麼久,也可以變成活著的傳奇。要知道,臉譜島裡面還真的沒出過幾個像樣的人物呢。呵呵。」毛蛋談笑間,俾睨天下。 黃虎不敢吭聲,只是在那聽著。好在在毛蛋說完話之後,他就把手指撤了回去,這讓黃虎的壓力小了很多,他不安的扭動了幾下脖子。 「我必須要接著你回到臉譜島的機會,才能登上那裡,十二月十五的滿月,那個時候我可以不費什麼勁就上岸,如若趕到平時,還真得費一番周折。」毛蛋撓了撓自己的鼻子。 「那是為何?」黃虎不解。其實他主要不理解的是,既然毛蛋也想快點出海,為什麼卻坐在這一動不動呢? 「滿月的時候哨兵會的檢查不會很精細,這也是因為臉譜島上人手的問題,我想,這麼多年過去了,臉譜島的人手應該更加拮据了才對。」毛蛋說道。 「前輩高論。只是……前輩,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找不到願意出海的船家,即便是找到,這冰凍的海面,船隻也無法航行。晚輩已經向南搜索了一百多里,但還是沒什麼起色……你看?」黃虎一點點的試探著毛蛋的心思,他生怕用力過猛,觸到了毛蛋無能為力的短處,惹得虎狼之威。 「我聽說幾年之前,從這裡往北五十里的地方,有一條大魚衝上了海灘,擱淺在那,最後死亡,當地的官府分了魚肉,並且把其中的油脂經過一點處理,送到了京城,給那些官家來做長明燈。」毛蛋突然改換了話題,說了一些不相干的事。 這事情黃虎是知道的,雖然他心中煩躁,可是卻必須要接口:「是的,前輩所言不假,不光如此,當地的人還把魚的骨頭取了出來,建了一座廟宇。只是聽說,建了這廟之後,年年海水都會倒灌,沖毀農田,所有人都說,分割了大魚,觸怒了龍王。」 「哎,要是那些無知小民這麼說,我倒還能夠理解,你這種在臉譜島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無面者,居然也會這麼說,看來這些年的臉譜島果然是敗落了啊。」毛蛋輕輕的搖了搖頭。 「還請前輩指正。」黃虎耐著性子說。要擱在別人,他早就會暴怒的取走對方的人頭,但面對鐵學士,無論如何,都需要忍耐。 「每隔幾十年,海水就會頻繁的倒灌,這是自然現象,跟龍王沒什麼關係。況且臉譜島就在大海之中,你可曾看到臉譜島上供奉過什麼龍王?那本身就是子虛烏有的東西,騙人的把戲罷了。所謂大魚,名為鯨,其實並不是什麼魚,說起來到有點像地面上的走獸,只不過它會游泳罷了。既然是獸而非魚,就不可能會像魚一樣在水底待很長時間,必須要隔一陣子就上來換氣,才能夠繼續生存。鯨雖然有眼,但相對身體來說過於渺小,所以它判斷週遭的情況,主要是靠聲音。俗話說的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對人都是如此,何況對獸?它們有的時候會被一些錯誤的聲音所誤導,以為前面是深海,結果卻不知道,那是沒有水的荒原,衝上來容易,下去卻艱難,只能慢慢的被太陽烤乾。」毛蛋看著天上的太陽,慢慢的說。 「前輩的博學,讓在下佩服的緊,只是……您說這鯨對咱們眼下有什麼幫助嗎?」憤怒讓黃虎的言辭不在那麼注重分寸,他急於知道毛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當然有,年輕人,你應該看得到我剛才的吐納,其實我是在藉著風向,模仿屬於鯨的聲音。」毛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可是,我不懂,您剛才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就算您發出了聲音,我相信也不足以能讓海中的鯨聽到。」黃虎指出了毛蛋計劃中的漏洞。他雖然聽說過有人會獅吼功,但是嗓門再大的人,也決計不能隔著冰層和海水,驚擾那些龐然大物。 「你說的沒錯,所以剛才我只是練習,現在練習的差不多了,咱們需要做一個能夠擴大聲音的喇叭,攪擾一下那些大魚的安眠。」毛蛋笑著說。 第三百四十二節 凶殘的研究 「喇叭?」黃虎驚呼道,他覺得毛蛋的腦子一定是出問題了,喇叭再大,人的喉嚨所能發出的聲音也就那麼多。「前輩,晚輩不明白,咱們這個喇叭要怎麼做,晚輩覺得,即便是像臉譜島那麼大的喇叭,也很難穿透冰層,再穿透海水,送到大魚的耳邊去。晚輩從來沒有在潛海中看到那些大魚,我估計怎麼也要在距離岸邊二百里開外的海底才能夠有那種大魚吧。」黃虎已經不想跟毛蛋保持什麼樣的尊重態度,因為敏銳的他也發現,毛蛋並不是一個很在乎禮數的人,否則的話,他也不會讓黃虎稱他為毛蛋,而不是鐵學士。 「年輕人,其實有機會的話,我覺得你應該去學城看一看。」毛蛋站起了身,一步步的走向了冰封的大概,他的腳輕輕的踢著旁邊的石頭。「臉譜島和學城擅長的東西不一樣,彼此又過於摒棄對方,學城雖然在沙漠之中,可是即便是一個最為普通的見習生對大海的瞭解,可能都要比臉譜島上的資深無面者要多,要知道,學城中的絕大多數人,一生之中都不沒有見到大海的機會,他們只能從空洞的書本中,和那些自己也沒有見過大海的老師的口中,去想像在沙漠中珍貴的水,連成的吞沒天地的浩瀚。我剛才說了這麼多,感覺你並沒有聽到問題的關鍵在哪,這大概也是無面者很少學習,所以缺少學習能力的原因吧。」毛蛋嘲笑的說。 「願聞其詳。」黃虎發現毛蛋很願意奚落人,尤其他在奚落黃虎的時候,總是免不了的帶上整個無面者的團隊,這個人雖然已經宣佈退出學城了幾十年,但他的骨子裡,仍然是學城死亡的黑色——黃虎沒有去過學城,只是臉譜島上的人都這麼說。 「其實你可以想想,凡人都說獅子和老虎的吼聲大,但是獅虎的吼聲傳播最多不過四五十里,可是你想,在水中聲音傳播本就比空氣中要艱難,鯨卻可以彼此溝通,照理來說,它們的吼叫聲應該經常被人聽到才是,但是我敢打賭,你從來沒有聽到過,是這樣吧?」毛蛋用手一指黃虎。 「是這樣的,不過前輩,那也是因為我久在中原,不常在海邊。」黃虎辯解著。 「這就對了,其實總在海邊的人,是肯定有機會聽到的,只不過那聲音,並不如同獅虎的吼聲那樣震天動地。獅虎的吼聲目的在於威嚇,並不是溝通,而鯨的鳴叫則恰恰相反,因此鯨的聲音並不大。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切開過人的喉嚨?」毛蛋話鋒一轉,似乎又到了另外的話題上。 「當然!」黃虎非常自信,他絕對比毛蛋殺過的人要多,至於切開喉嚨,那更是家常便飯了,他甚至在出刀的前一刻就能本能的閃開在刀切入喉嚨之後再拔出血噴濺的方向,對於殺戮,黃虎感覺自己已經掌握到了一種境界,他經常聽到別人說書法和繪畫,是可以流芳百世的藝術,此時他便會非常不屑,因為在他看來,任何在紙張上所描繪的東西,都不會比扼殺生命的瞬間來的更加的驚心動魄。 「很好,既然你做過這麼多次,那你可知道,人為什麼能夠發出聲音說話?」毛蛋接著問道。 這讓黃虎的信心滿滿當即的萎靡了下去,他是曾經切開過很多人的喉嚨,可是那些人在被切開喉嚨的一剎那,就都不能說話了,而且創口上鮮血四溢,怎麼可能還看得清喉嚨那到底有什麼東西。「這個……晚輩不知。」黃虎答道,他知道,免【TXT小說下載:www.uu158.com】不了的又是一頓奚落。 「很好,這次的態度就很不錯。其實不知道也不怪你們,無面者對於死人的處理通常是很野蠻的,也正是因為你們的草率處理,我才可以活到今天。」毛蛋輕鬆的一笑,緊接著說:「實際上任何東西能夠發出聲音,所靠的都是震動,這就好像笛子上貼的笛膜一樣,人的喉嚨裡就有這樣的肉膜,當然,它非常的精巧,正是靠著它種種不同的震動,人才能說出各種各樣的話語。」毛蛋一邊解釋一邊指著他自己的喉嚨。 「可是我曾經親眼見過,說話不用喉嚨的人,他們閉著嘴就可以說話,好像那叫什麼『腹語』。」黃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拋開過很多人的肚子,那裡面可沒有什麼膜。 「很好很好,你已經會舉一反三了,你比我見過的無面者都要優秀。」毛蛋誇獎了一句,繼續說:「其實腹語也是一樣,利用了震動,只不過這種說話的方式,是有天賦的人,經過特殊的練習,讓肚子的整體成為了一個震動體,有點類似於以前的一種叫做塤的樂器。不過我可以負責任的跟你說,掌握這種技巧的,普天之下不會超過五個人,這不但需要辛苦的練習,還需要自身構造與常人略微的不同。你所見過的那些講『腹語』的人多數都是江湖騙子,實際上他們只是閉著嘴說話而已,發聲的位置仍舊是喉嚨,不信的話,下次見到,你可以貼上去聽一聽,再怕不准的話,可以先切斷他們的一部分喉嚨,在逼著他們說腹語也就是了。」毛蛋輕描淡寫,談笑風生。 這老東西真狠!黃虎自認為心狠手辣,都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殺人需要的是理由,純粹的為了研究腹語是怎麼回事,而去動刀切開別人的喉嚨,即便是最殘忍的無面者也不會這麼做。看來,臉譜島上所說的是真的,那些學城的人,都是瘋子。黃虎咬了咬牙,把想要說的話嚥了下去,他知道,這些會真正的觸怒鐵學士。 「所以說,說話是要靠震動的,吼也一樣,實際上所有的聲音都是一種震動。那麼為什麼咱們聽到的聲音不一樣呢,那就是因為不同的東西震動的快慢也就不同。好了,終於說到重點了,唉,跟你這種無知的解釋東西,真的是太困難了。」毛蛋歎了口氣,說:「你懂了嗎?」 第三百四十三節 不同的視角不同的世界 黃虎很想說懂了,但是在這裡絕對不可以裝懂,所以他只能搖搖頭。 「看來不管你多聰明,你還只是個無面者而已。」毛蛋搖了搖頭:「很簡單,如果想讓聲音在水裡傳播的遠,並且被那些鯨聽到的話,那只需要讓產生聲音的震動快慢特殊就足夠了,只要震動的快慢跟海水自身傳播的喜好相符合,不需要多大的聲音,也能傳的很遠,現在你懂了吧?」毛蛋雙手一攤,示意這是最後的解釋。 「懂了懂了。」黃虎連忙點頭,這一次他總算聽明白了毛蛋的計劃。其實毛蛋所說的沒錯,即便是千面,也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法來解決問題,跟不上毛蛋的思路,並不能說是黃虎自己有問題,而是整個臉譜島,整個無面者這個群體,都從來沒有嘗試過用這樣的思路來面對挑戰。 無面者所依靠的是能夠迷惑旁人的易容,千奇百怪的讓人貪婪無法自拔的幻術,一起形形色色的刺殺手段,至於這種學城所倡導的所謂「知識」,只要手段夠厲害,脅迫一個沒什麼搏鬥能力的學士不就行了?黃虎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有些得意洋洋,但隨即他就發現了這個想法的致命漏洞,那就是,如果依從學士的辦法,就必須無條件的信任,因為無面者本身並不具備判斷辦法真偽的能力,可是被脅迫的學士,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提供正確的方法呢?他必然會在其中夾雜一些私貨。看來,即便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士,也不是好對付的,更別說,能夠輕易之間取人性命的鐵學士了。 「那您要的喇叭是什麼樣的?晚輩此前並沒有做過類似的東西。」黃虎實話實說,這些情況最好還是要先講明,這樣的話,鐵學士無論如何也不能怨恨到黃虎身上。 「嗯,我想想。拉車的那匹馬你給弄到哪去了?」毛蛋問道。 「類似了,大概是在二十里之外。」黃虎如實交代。 「哦,那是指望不上了,我看你體力消耗的程度也不太可能短時間內再出發把那玩意弄回來,再說冬天那些吃肉的畜生也難得看到點新鮮的食物,我有好生之德,就讓那匹死馬給它們果腹了。」毛蛋的話說的很慈悲。 但是黃虎卻永遠不會認為毛蛋是個慈悲的人。 「況且時間我覺得也來不及。」黃虎接口說道。他其實想用這個來試探毛蛋的對於召喚鯨時間的把握程度,黃虎已經大概能想到,毛蛋會想著把馬匹剝下來,製作喇叭,那會花費大量的時間,皮革需要簡單的鞣質之後才可以製作物品,沒有經過任何加工的皮革做喇叭,不光滑的喇叭內壁,只會讓聲音變小,不會有任何的擴大。 毛蛋沒有接黃虎的話,而是認真的思考了一會。這讓黃虎有些心花怒放,看來他的猜想沒有錯,即便毛蛋已經游刃有餘,但是鯨來到海邊肯定是需要時間的,無論如何毛蛋都不可能把時間弄的太緊迫,看起來毛蛋有另外的計劃,並會不會強行讓黃虎去剝馬皮。 「我看那馬車不錯。」毛蛋用手一指旁邊的車。 「什麼?」黃虎有些沒聽明白,不是說喇叭嗎,怎麼話題突然轉到馬車上了。鐵學士說話跳動的速度太快,黃虎根本不可能迅速的推斷出其中的聯繫,就更別說領會鐵學士說話的意思了。 「我是說,那馬車看起來可以當一個喇叭。」毛蛋一動不動的盯著馬車說。 黃虎覺得鐵學士瘋了,這種瘋狂的念頭即便是在最為瘋狂的幻境中,黃虎也絕對不會創造,如果那樣的話,沉浸在幻境當中的人,會馬上的發現幻境的虛假,只需要意志稍稍堅強一些,便能夠從幻境中跳出來。 黃虎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很怕這是毛蛋的一個陷阱,如果他一迎合,那麼毛蛋就會馬上的嘲笑他繼而嘲笑整個無面者的團體:「你們這些傻子,車就是車,怎麼可能當喇叭,連最起碼的判斷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看來你是不相信啊。」毛蛋斜著看了一眼黃虎:「那你說說,喇叭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難道不是中間空的,四周有壁?」 「可是,喇叭好像一般都是圓的……」黃虎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 「確實,一般都是那樣,但是圓的只不過是想讓周圍的壁的厚度基本一樣,這樣才能更好的震動。這馬車雖然看起來是個四方形,可是我記得周圍木頭的材質和薄厚基本都是相同的,再加上夠大,基本是能夠用的。不過需要把輪子卸掉,然後把底兒略微的切薄一些。我相信這些不需要我老人家動手,你應該沒問題吧?」毛蛋漫不經心的看著黃虎。 「沒問題。」這活兒雖然挺耗費力氣,但黃虎自認為還是能夠輕易的做到的。「只是……前輩,潘金蓮還在裡面啊……」這是剛才就讓黃虎頭疼的事。 「這個簡單,她既然已經醒了,那就是遲早要下車的。你走之前的時候給她下了能夠癱軟四肢的藥是吧,把解藥給我,我還需要保留她的信任。」毛蛋把手一伸。 黃虎根本不敢懈怠,直接從腰上把瓷瓶遞給了毛蛋。「在鼻子下面聞一聞就行了。」他補充著使用方法。 「這個知道,你們臉譜島的藥物大體上都是這麼用的。」毛蛋把瓶子放在手裡,然後輕輕一抖,便消失了,不知道他用什麼手法藏了起來,但是這並不是黃虎關心的事。 「那您去叫她?」黃虎試探著問道。 「那是自然,按照咱們先前講好的那樣,不要搞砸了。」毛蛋的聲音嚴厲了一個瞬間。 潘金蓮 潘金蓮一直在揉捏著雙腿,她希望它們能盡快的變得有力,這樣的話,她才有可能去應付以後的問題。她廢了很大力氣,才把腦袋重新的調轉到車的內部,然後平復周圍的簡單物件,這讓她身上出了很多汗,額頭上有幾根頭髮還被汗水粘連起來,無論怎麼樣都分不開。潘金蓮知道,此時如果有人掀開簾子,只需要輕輕的看上一眼,她任何偽裝的睡眠都是沒有用處的。在移動的過程中,她非常擔心馬車不穩定的輪子會在她的晃動下發生什麼移動,要是那樣的話,不需要靠近馬車就已經知道車內發生了什麼,不過好在,車停放的非常穩當,幾個動作頗大的晃動,都沒能讓馬車晃動分毫。 固然,無論如何一個裝睡的人是不可能被叫醒的,但只要對方知道她已經醒來,這種偽裝就失去了用處,對方會時時刻刻的提防,別再想聽到任何黃虎不想讓她聽到的東西。 在剛才的散亂的腳步聲結束之後的很久,潘金蓮一直在調整身體的位置,盡量的復原,但在這個過程中,她也竭力的去試圖聽外面的聲音,可無論她怎麼努力,甚至海風還會不斷的吹開簾子的一腳,但凜冽的空氣並沒有裹挾著任何帶有信息的聲音,對於她來說,不光馬車對的是荒原,週遭的一切都是荒原。 提到馬車,但是潘金蓮才反應過來,好像剛才伸出頭去看,並沒有看到馬的存在,不知道拉車的馬被黃虎搞到哪裡去了。唉,還是多關心自己的命運吧,一匹馬有什麼用處。 正在她胡亂的琢磨事的時候,突然一股冷風吹來,她下意識的抬頭往簾子的地方看去,卻發現簾子已經被掀開,這個時候再想裝睡已經來不及了,她有些尷尬的迎著帶有鹹味的風看著面前的這個人。 是毛蛋!潘金蓮欣喜異常,如果是毛蛋的話,就完全沒有必要那樣的恐懼了,難道毛蛋已經幹掉了黃虎?對,非常有可能,別人的話,也許沒這個本事,可是毛蛋的話,就說不好了,他是一個可以創造奇跡的人。 她幾乎要喊出聲來,但隨即才想到,此時的她已經是潘金蓮,而不是在半天堡上的那個潘七了,她是個女人,這樣的轉變在毛蛋看來不知道會不會被認為是一種欺騙。潘金蓮雖然早已經度過了少女時光,可卻不由得臉上發燒,低頭看去,連雙手都紅的彷彿要燃燒起來。 「沒關係,我就早就發現你是個女人了。」毛蛋善解人意的擺了擺手。 羞愧感更讓潘金蓮有些抬不起頭,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那他心裡是怎麼想我的呢?百爪撓心,千種滋味,縈繞心頭。 「你餓了吧,我是給你送吃的來的。」毛蛋說著話從懷裡掏出了半塊餅,能夠看出這餅已經存放了很久,過分的乾燥讓它一直在辟里啪啦的掉渣。 但是潘金蓮仍然很感動,因為她確實是餓了,這餅在她看來,是最好的食品。 「還有這個。」毛蛋的聲音突然壓小,然後在餅的上面突然出現了一個瓷瓶兒。「解藥。」毛蛋說的很少,只是用手指指了指潘金蓮的雙腿。 是黃虎挾持了我們倆,潘金蓮反應了過來,不然的話,毛蛋不會這樣偷偷摸摸。 第三百四十四節 女人的心 潘金蓮一把拿過餅和瓶子,她拿到食物之後,才感覺到原來是那麼的飢腸轆轆,她把餅放到嘴裡的時候,居然發現口水已經順著嘴唇流了出來,因為餅實在是有些干,所以那些流出嘴的口水裡居然還帶著餅的碎末。 潘金蓮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狼狽,就好像街邊很久沒吃過東西的那種吃相最為難看的乞丐一樣,但是無所謂的,儘管她在心中恥笑著自己,但是吃相卻依然如故。餅的味道非常不錯,潘金蓮知道,這餅幾乎沒有用有什麼特別的手段,只是平平常常做出來的,要擱在平時,她大概都不會吃上第二口,但是對於乞丐來講,最粗鄙的食品,也是最精妙的大餐。 潘金蓮自己也明白,看起來時間已經過去幾天了,在昏迷的時候也一定是沒有吃東西的,否則不至於對食物是這樣的渴望,不過她居然不怎麼渴,甚至還能流出這麼多的口水,可以判斷出,在昏迷的時候也一直有人給她餵水,潘金蓮也知道,一個人可以不吃東西堅持很久,但要是不喝水的話,往往會死的很難看。當然,這也是武松告訴她的。 像餵水這樣的事,黃虎是絕對不會去做的,那一定是毛蛋……潘金蓮的腦海裡不可避免的想像到毛蛋抱起她,給她餵水的樣子,她甚至想像到昏迷中的自己喝水的時候,胸也一定是一起一伏的,不知道當毛蛋看到那裡的風景時是什麼樣的感受,他那麼年輕,而且沒碰過女人,想來也一定是興奮不已吧。 潘金蓮剛剛想到這,就感覺到嘴裡一痛,原來是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疼痛也讓她終端了自己的想法,再看手裡,連一點餅渣都沒有了,雖然沒有覺得飽,可畢竟不像剛剛那麼飢餓,潘金蓮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 她吞嚥了一口唾沫,竭力控制自己不抬頭去看毛蛋,她不知道這般凶殘的吃相和剛才沉迷於異樣幻想中的狀態,在毛蛋看來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她一廂情願的認為,只要不去看毛蛋,那麼毛蛋也不會因此而看低她。 餅吃光了之後,就是剩下的小瓶,她擰開了瓶子,發現瓶口的設置跟鹿角酒很像,輕輕的搖了搖,也並沒有類似於藥丸碰撞一般的響動,那麼就證明裡面並不是顆粒狀的,可能是什麼液體,當然潘金蓮也相信,這麼小的藥瓶,如果是液體的話,根本就沒有辦法控制服用的劑量,看起來這藥的用法跟鹿角酒也應該是一樣的,只需要用鼻子聞一聞。 潘金蓮放到離鼻子很遠的地方,用手輕輕的往鼻子這邊扇風,讓空氣把藥粉帶到鼻孔中。這是毛蛋在初次給她使用鹿角酒的時候用的方法,潘金蓮覺得,這一定是能夠最大程度緩解比較暴烈的藥劑的方法。 用藥的過程中,潘金蓮雖然不抬頭,卻一直注意聽毛蛋的聲音,她相信,只要有任何錯誤的話,毛蛋一定會第一時間幫她糾正,不會看著她用錯誤的方式來服藥。服完之後,她也沒有把瓶子還給毛蛋,因為她相信,黃虎在某些時候一定會再一次的給她下這種藥物。黃虎看起來只有一個人,否則的話,他不至於把餵飯這種事交給潘金蓮這一方的毛蛋來進行,這樣的話,讓潘金蓮喪失行動能力,雙腿癱軟就顯得太有效了,黃虎不會輕易的放棄使用這種藥物,但如果他再使用的話,潘金蓮掌握的解藥就可以派上大用場。 藥瓶她藏在了懷裡,已經恢復了女人的身份,那麼胸部就成為了最好的隱藏東西的地方,這裡並不平整,又不會被人長期注視。 潘金蓮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細緻思考的習慣,雖然她一直認為,自己跟其他女人不一樣,很喜歡男人的那種用計謀進行比拚的遊戲法則,但是經過了在半天堡上的生活,經過了每一件事的分析都可能會決定生死之後,即便是處理日常中最為平常的事,她也會首先進行一番細緻的思考,想方設法的預料眼下的決定,在未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一切都準備妥當,她等待著毛蛋下一步的行動安排,畢竟,是他到這裡來給潘金蓮送飯的。 「出來吧,黃虎好像要用馬車。」毛蛋說道。 毛蛋已經知道了黃虎的名字,這讓潘金蓮有些意外,因為她記得她從來沒有跟毛蛋提起過黃虎的名字,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她昏迷了這麼久,黃虎和毛蛋想必也交談了很多,以毛蛋的精明,經過了這麼多次探聽信息的機會,他如果連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話,他就不是毛蛋了。這事再往深想想,就會有別的收穫,黃虎怎麼會突然讓毛蛋進來送餅呢?而且餅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在昏迷中被送下的,也就是說,黃虎早就通過別的方法,知道她已經醒來了,潘金蓮狠狠的咬了一下牙,早知道這樣,剛才何必浪費那麼多的體力,去調整她在馬車內的位置,讓她自己也非常的狼狽。 懊惱,讓她感覺自己額前的頭髮緊貼的更加難受了。 潘金蓮翻了個身,剛想倒退著爬出馬車,卻突然想到這樣不妥,畢竟解藥是毛蛋偷偷的給她的,此時爬出去,就等同於將毛蛋出賣,毛蛋手上並不掌握著黃虎的性命,自己勉強要挾黃虎的話,只會為未來種下悲劇的種子,所以在這個時候,還是需要吃點苦頭。 她只是在車內把腦袋轉到了車頭的位置,在這個過程中,她還有意的猛烈晃動馬車,儘管她知道很難晃動凍土之上的東西,不過總要試一試,何況,黃虎能夠不進來便知道自己已經醒了,那肯定是看馬車外的狀況,也許自己昏迷的久了,已經感覺不到微小的晃動。她希望通過這種晃動,讓黃虎看到她的吃力。 「讓開一點。」她對毛蛋說。 第三百四十五節 期待奇跡 毛蛋知趣的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潘金蓮故意不用雙腿,仍然是同剛才一樣,勉強的用手臂爬行,用腦袋頂開了簾子,探出腦袋。接下來,麻煩來了,她憑借雙手只能做到這一步,要不然的話,她剛才也絕對不會淺嘗輒止,能夠看到四面八方的情況,比僅僅能看到馬車前方的一隅,要讓人開懷的多。 正在潘金蓮進退為難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一雙手抱起了自己。僅僅只看這個人胸前的衣著,她就判斷出,這人正是毛蛋。原來毛蛋的胳膊是這麼的有力氣,潘金蓮感覺到自己好像僅僅是一個小女孩,被輕而易舉的抱了起來,儘管她假裝無力的雙腿看上去是那麼的拖沓,毛蛋的身材也並不高大,但是毛蛋還是輕鬆的把她舉了起來,然後用胳膊順過了潘金蓮的雙腿,把她橫著抱在胸前。 潘金蓮已經記不起來她上一次這樣被抱著是什麼時候,也許還是在她五歲之前的時候,父親會這樣的抱著她,等到她長大了之後,便在閨中不能接觸任何男人,即便是自己的父親,潘金蓮有的時候真的很想讓父親抱抱她,但是那些話都只是在嘴邊打了個轉,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跟武大結婚了之後,她仍然有這個想法,但是武大實在是太過於矮小,根本不可能把潘金蓮抱起來,她甚至想平躺在床上,讓武大像舉扁擔一樣的直接橫抱她,可這種事情作為一個女人,又怎麼能夠說的出口,而武大看到平躺著的她,只會把他自己壓上去。 潘金蓮羞愧的閉上雙眼,儘管她知道,此時天空充斥著她的事業,這必是很美的風景。她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的跳,這種感覺不能讓毛蛋知道,否則的話,他一定會認為這是輕浮的表現。潘金蓮告訴她自己,任何沒有碰過女人的男人,對於這一切的想像都是非常神秘的,在他們的想像中,女人不可以有任何的慾望,只能被動的接受各種蹂躪。在某一次合歡的時候,她多少的主動了一點點,便挨了武大的一個巴掌,這個矮子雖然沒有三塊豆腐高,但手勁兒極大,那一下子打的潘金蓮暈了過去,但是等她醒來,旁邊依舊是睡夢中打呼嚕的武大,而摸摸下面,仍然沾著武大黏黏糊糊的液體,他並沒有因為她的昏厥,而停下那些粗暴的侵犯。 這些回憶羞愧而憤怒的折磨著潘金蓮,現在想想,能夠離開陽谷真是件好事,武大的身邊,才是真正的地獄,相比之下半天堡的伙房,倒是仁愛的多,最起碼,在那,她有神聖的「三個名字」。 潘金蓮的左側對著毛蛋的胸,而且毛蛋在抱著她的時候,緊扣著她的後背,這不可避免的讓她的胸貼在毛蛋的胸膛上,剛才揣在懷裡的瓷瓶擠壓著那高聳著的白肉,讓潘金蓮在苦痛的回憶當中突然興奮的有些渾身發抖,她不清楚這是為什麼,過去她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好在這種發抖可以被解釋為恐懼,也能掩蓋心臟的猛跳和臉色的緋紅。潘金蓮這樣和自己解釋著,但其實他也明白,這種障眼法在聰明的毛蛋面前討不到任何的便宜,一切都取決於這個年輕人想不想探究。 好在這種折磨並沒有持續多久,潘金蓮很快的就被放到了地上。地上有些涼,這種冰涼和著剛才後背上出的汗,讓潘金蓮的後背很癢,她輕輕的蹭了蹭,但是為了表現的很虛弱,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去完成這項工作。 在這裡,她也能看到的是完整的天空,週遭沒有什麼障礙的完整的天空,不再是被一些建築和景物切開的一部分天空。這給潘金蓮一種自由的感覺,是的,真正的自由,誰說女人沒有男人就不能夠繼續?我雖然是個女人,可是今天,我也可以躺在這,欣賞很多男人都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景色。 海風習習,這種感覺,比那天在斷魂崖好了許多。片刻之後,毛蛋又從車裡拿出了一些毯子和其他的保暖物品,再次把潘金蓮抱起,然後把她放到了毯子上。石頭也不再冰涼,毛蛋甚至扶著潘金蓮坐了起來,在她的後背墊上了一塊由毯子覆蓋的石頭,這個姿勢事業開闊而又足夠舒適,潘金蓮嘗試了一下,她的確不需要雙腿用任何力量,便可以保持住這種動作,毛蛋想的真是周到。 然後潘金蓮就看到毛蛋一趟一趟的從馬車裡取東西,直到他似乎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然後他才對坐在旁邊的黃虎說道:「黃爺,我弄完了,您看?」 「嗯,做的不錯。」黃虎回答。潘金蓮注意到,從她走出馬車,黃虎一眼都沒有看她,似乎黃虎對於冰封的大海興趣更大,從他的動作中,潘金蓮的心頭突然起了一種不好的預兆,難道黃虎要帶我渡海? 潘金蓮本來想的是去哪都行,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想過要離開中土。從小的時候開始,那些老媽子就說,海的那邊只有一些吃人的怪獸,甚至那邊的人都長著三個眼睛,有三個中土人那麼高,他們嗜血而又殘忍。總而言之,對於海的另一邊,潘金蓮沒有任何的好印象。但是好在,大海是冰封的,潘金蓮知道,大海是不可能整個的封凍住的,也就是說,想要渡海,仍然需要船舶,但是現在的這種狀況,船舶是走不了的,也許因為這層冰,黃虎就能暫時放棄渡海的想法,只要爭取到時間,那麼毛蛋一定會再創造一次完美逃脫的奇跡的,潘金蓮對此很有信心。 黃虎從潘金蓮的面前走過,把她當做空氣一般,她看到,黃虎像擺弄小孩的玩具一般,幾下就把馬車的輪子歇了下來,扔到了一邊。然後黃虎粗暴的對毛蛋說:「把輪子生著,烤烤火!」 潘金蓮看不明白,好好的車為什麼要拆了,而且還要把輪子燒掉。話又說回來,只有馬車,為什麼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沒有任和馬?看起來也正是因為沒有馬,所以馬車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毛蛋聽話的把木車輪拿了過來,跟車上本來有的一些柴火堆成了一堆。毛蛋平靜的讓人有些無法接受,他不是一個只知道服從的人,潘金蓮非常清楚這一點。 然後,潘金蓮看到黃虎把馬車整個的推的橫著翻了過來,他再用一把短斧修理馬車的底盤,好像是把上面的凸起一點點的砍掉,並且修理的盡量平整。潘金蓮有些納悶,為什麼馬車上會有這樣的斧子,但是看了看那些被毛蛋擺放的木柴,也就隨即會意,既然有柴禾,那麼有短斧也就不足為怪,否則的話,用什麼劈柴呢? 兩個男人在進行工作的時候,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但是潘金蓮知道,這應該不會太久的,因為毛蛋堆完了柴禾堆之後,總是需要尋找引火之物的,而囚犯這個身份是不可能有火折子一類的玩意,所以他必然要跟黃虎去要。 相對於毛蛋的身手……也許能在短暫的交流過程當中,用什麼樣的方法,把短斧搶到手。潘金蓮無比期待著毛蛋的表現,她覺得有他在,不發生點什麼神奇的事,就彷彿受到了欺騙。 但很遺憾,毛蛋堆完柴禾之後,只是在原地等著,不一會,黃虎也完成了對於馬車底盤的修理,但是他並沒有把馬車扶正,而是繼續讓它在那裡曾側躺著。轉過身來,黃虎揮動斧子,兩下便把車輪劈碎,這下車輪成了純粹的柴禾。 斧子如此尖銳,應當能輕易的斬斷任何人的頭顱,在潘金蓮看來,劈碎車輪的聲音,遠不如切斷骨骼來的那般悅耳,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在伙房前伙夫同新軍的殺戮,那種以命相搏的吶喊,充斥在視野中的紅色,在這一覺醒來之後,都如同夢境一般遙遠。 黃虎從身上摸出一樣東西,潘金蓮看的分明,正是火折子,看來他極端的不信任毛蛋,連點火這樣的事都要自己來,黃虎熟練的引燃了火折子,用火折子去燒被斧子切的很薄的車輪殘片,但海風一吹,火折子便迅速熄滅,而車輪的碎片,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黃虎顯得很無奈。 毛蛋,給黃虎看看你的厲害。潘金蓮在心裡吶喊,她知道,引火這種小事,對於毛蛋來說,應該是很簡單的,別說毛蛋,對於經常生活的潘金蓮來說,也並不是什麼難事,不好引燃的柴禾,其實只需要一張紙,捲成一個風筒,就足夠了。 只是不知道,毛蛋有沒有紙張,這是潘金蓮唯一擔心的。 毛蛋有所行動了,讓潘金蓮驚訝的是,他並沒有去找紙,而是在環顧了一圈之後,走向了被黃虎推倒的馬車,從馬車車外的裝飾上,取下了一顆透明的玻璃球。 潘金蓮充滿了對於奇跡的期待。 第三百四十六節 火焰中的愛情 即便是陽谷,很多人家的馬車上,也都會掛這種玻璃珠子,遠離海的地方珍珠是個稀罕物,畢竟湖水裡生長的珍珠是個稀罕物,所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廉價的玻璃珠子來替代,反正這玩意在太陽下的光芒比真的珍珠還要閃耀,對於多數人來講,也就無所謂了。因為即便車外鑲嵌著真金白銀,如果不能被一走一過的路人所發現,並且從心底產生羨慕的話,那也就毫無意義了。 這顆玻璃珠子做的很好,潘金蓮可以看到,它幾乎是透明的,而毛蛋拿在手裡又反覆的用手擦了又擦,在衣服上還蹭了蹭,讓它表面幾乎一塵不染。 然後他舉著這顆玻璃珠子,推著太陽來回的比劃,並且不斷的改變著身體的所站的位置,慢慢的,潘金蓮看出了一些端倪,似乎毛蛋在用玻璃珠子聚攏光線,去點燃柴禾。類似的事情潘金蓮曾經聽一些江湖術士說過,他們說,光線聚攏起來可以產生極大的熱量,最關鍵的是,這種熱量是持續的,可以起到比引火更好的效果。甚至還有一個水手跟潘金蓮說過,有一次他砸開冰層,想去抓下面的魚,結果誰知道,冰正好把光線聚攏到水下面,結果水下面的魚在被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熟了。 當然,水手的言論引起的是一片哄笑,不會有人相信,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會在意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也許這個事情本來就不曾發生過,或者是他聽別人說的,然後把故事的主角換成了自己。但是這些新鮮事,尤其是海外的新鮮事,潘金蓮都記得很牢,她從來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這是她瞭解外面唯一的機會和手段,因此她倍加珍惜,她知道,即便是最為愚妄的描述著,也很難在一點影子都沒有的情況下虛構事實,一切的一切,都應該有一個真實的源頭,儘管可能跟最後的描述相去甚遠。 今天的玻璃珠子就是這樣,要是沒有先前聽過的大話,那麼現在的潘金蓮壓根不會知道毛蛋再做什麼。等待的時間很久,黃虎好像沒看到毛蛋的動作一樣,返回去繼續的去修理馬車,但是那已經吸引不了潘金蓮的目光,她時刻注視著毛蛋,即便是毛蛋只是舉著玻璃珠子站在那裡的畫面,在潘金蓮看來,也發散著無窮的魅力,這確實是一個吸引人的男人,他應當很討女人的歡心,只是,他實在是太年輕了,潘金蓮想起了一句從前聽人說過的話,「恨不相逢未嫁時」,此時正能詮釋她的心,她開始認真的考慮,以後有沒有和毛蛋在一起的可能,但是,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一個沒有結過婚的小伙子,對於婚姻和床弟之事的幻想,是一個已經嫁過的女人所滿足不了的,他永遠不會接受,一個比他的年紀還要大,並且身子也不再乾淨的潘金蓮。 沮喪的心情被突然傳來的響聲打斷,緩慢的,在柴禾上冒出了一股青煙,這種煙對於經常燒火的潘金蓮來說非常的熟悉,是那種不易燃著的柴禾在燃著之前所做的最後抵抗,這種煙刺鼻而烏黑,但是不要著急,只需要再加熱一小會,木柴那不肯燃燒的決心,就會全部的變成煙霧散去,到那個時候,火焰便可以升起。 毛蛋的臉上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這正是潘金蓮所欣賞的,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樣,不會因為做出的一點點成績而沾沾自喜,他是一個創造奇跡的人,對於這種事情就好像家常便飯一般,不知道在他看來其他的人是不是特別的笨。潘金蓮猛然想起在半天堡上的時候,毛蛋曾經和她談論過面具的事,他當時就說過,潘金蓮的面具應該遮蓋的並不是容貌,而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這話已經說的非常明顯,其他東西就是代之性別,只不過那個時候的潘金蓮還是潘七,一種奇異的自信支持著她,覺得她所做的事都安全無比,毛蛋永遠不可能知道。 她也不知道,感情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變化,潛移默化之前,還是有什麼扭轉心裡的事端。總而言之,剛剛經歷過的昏迷,讓這種變化變得不再那麼突兀,潘金蓮感覺好像經歷了幾十年,再次的看到毛蛋,產生這種喜歡的心裡也就無可厚非了。她的心砰砰跳,在這劇烈的心跳聲中,火焰升騰了起來,一開始是一點點,然後越燒越旺,甚至距離火堆有一段距離的潘七,也感覺到了溫暖。 這種沒有任何遮蓋的火堆的溫暖,和其他的溫暖不同,它並不是持續的,而是好像波浪一樣的一浪蓋過一浪。就好像火堆也擁有心臟,會一直心跳一般。不知道這火能否感受到我對毛蛋濃濃的愛意。潘金蓮感覺自己就要瘋了,在她看來,這週遭的一切,都在為她跟毛蛋的廝守創造著條件,甚至那惱人的正在限制她自由的黃虎,在此刻看來也是愛的使者,如果沒有黃虎在控制毛蛋的話,毛蛋應該早就走了,到一個地方,去展示他的才華,贏得女孩的愛慕,說不定這個時候已經有媒婆上門提親了。 雖然機會渺茫,但總要試一試,不是嗎?少女時代的潘金蓮錯過了沈七,儘管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沈七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不過一切的一切,都要放在當時的情況下考慮才有意義,不是嗎?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粗過毛蛋。要怎麼向他示愛呢?潘金蓮不知道,一直以來她跟毛蛋的交流都是關於逃亡的計劃,感情的溝通幾乎沒有,要讓毛蛋知道,她是在乎他的,這樣才可以。不,也許這樣還不夠,這是一個沒有經歷過男歡女愛的年輕人,他可能壓根不懂這些。 那麼……也許……讓他品嚐一次女人,對,就應該是這樣,既然他沒有過這種體驗,對第一次的記憶應當是無比深厚才是,連帶著,他也會記住,那給他第一次歡樂的女人,並且很有可能不可救藥的愛上她。 第三百四十七節 必須的等待 這個想法讓潘金蓮本來就發燒的臉更加滾燙了,但她卻沒有因為害羞而低下頭,相反的,她更加的堅決了。這裡並沒有其他她認識的人,那麼有什麼可以害羞的呢,既然決定要用那種方式獲得毛蛋,既然連最私密的東西也要分享,怎麼可能還會因為想法而害羞。潘金蓮咬了咬牙,強迫自己不再思考這件事。 因為慾望會讓她沉迷於這種情緒當中,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找機會執行就可以了,過多的思考,會讓自己變得瘋狂起來。在危險中瘋狂,只會讓危險更加危險,潘金蓮不由得想起了臨死前的鄧白,何其瘋狂,但是死亡的樣子,卻何其淒慘。絕對不能走上這種老路。 再看毛蛋的時候,他正在改變火堆的結構,看的出來,他是想讓火燃燒的慢一些,的確,雖然木柴的總數並不少,可如果全力燃燒的話,並不能堅持多久,但是潘金蓮在意的是,毛蛋做這些事並沒有跟黃虎有任何的溝通,按說如果想要尋找逃跑的機會的話,不是應該盡快的讓木柴燃燒嗎?木柴燃燒殆盡,三個人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必須要選擇下一個落腳地,或者去尋找新的木柴,但是,三個人是不可能一起去的,潘金蓮在黃虎那的印象應該還是雙腿無力,而且她是個女人,並且剛剛從昏迷中醒來,也就是說,去尋找木柴的,只能是黃虎本人或者是毛蛋,不管是這兩種可能的哪一種,毛蛋都是有機會逃脫的。潘金蓮的心中蕩漾著希望的快樂,在她看來,毛蛋能夠獲得自由,就相當於她獲得了自由,自由的毛蛋一定會對潘金蓮心存掛念,並且想方設法的來營救她,所謂的愛情,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毛蛋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可他卻在控制柴禾的燃燒,這是為什麼呢?潘金蓮真想走過去,貼近毛蛋坐著,就好像之前他們在半天堡伙房的白案旁一樣,小聲的說這話,傳遞著那些細緻的思考,和詭秘的信息,那種輕語對於現在的潘金蓮來說過於奢侈,她只能暫時的忍耐下來,毛蛋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等到有機會說話的時候,再問個清楚,也就是了。 馬車那邊,黃虎已經完成了工作,其實潘金蓮並不知道他要搞成什麼樣,但是她看見黃虎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並且收好了斧子,就知道應該是差不多了。黃虎走到了火便,坐在了旁邊的一塊有些低矮的石頭上,然後輕輕的動著嘴唇,好像在跟毛蛋說著什麼,而毛蛋也在做著回應。 兩個人的交談,並不是那種人質和綁匪的感覺,到好像是平級的交流,這越發的讓潘金蓮不解,不過沒關係的,她知道,這一定是有理由的,只要找個機會問毛蛋也就行了,現在她要做的,只是裝作看不到,然後慢慢的等待真相的到來。 火堆辟里啪啦的燃燒起來,這種爆裂聲很像過年的時候所燃放的鞭炮禮花,潘金蓮琢磨了一下,應該是快要過年了,不知道今年的除夕會是什麼樣子,更是不知道,明年的人生會如何。 沒有人過來把潘金蓮抱到火堆,她自然也不能自己走過去,好在潘金蓮身上的保暖物品很多,再加上也能感受到火堆的溫暖,過去不過去,倒也無所謂。 黃虎和毛蛋交談了幾句之後,黃虎便從火堆裡,取出完整的大柴,這些大柴的一段還都燃燒著火苗,黃虎舉著這些「火把」向遠處走,走上了那結冰的荒原。 要是突然冰破裂了,把他漏下去才好。潘金蓮在心裡說著,她知道,就算是水性再好的人,掉到冰窟窿裡,都很有可能再也上不來,何況,這冰窟窿下面並不是河水或是湖水,而是深不見底的大海。 當然,潘金蓮所盼望的事並沒有發生,黃虎只是把大柴在冰面上又支撐了起來,但是潘金蓮看的分明,這火堆支的太低了,火苗已經粘到了冰面上,這樣的話,火是燒不旺的,而且下面的冰也可能會被融化,融出的水還很有可能會熄滅火焰。 黃虎並沒有停止他的動作,而是繼續的回來,又抽走了比較大的柴禾,放在「冰原」的同一個位置上,反覆了幾次之後,岸上的柴禾少了很多,而「冰原」上的火堆已經初具規模。跟潘金蓮想的一樣,火苗的火心不斷的舔著冰面,慢慢的融化出了一些水,而這些水讓支撐火堆的大柴慢慢的滑動,火苗繼續不斷的降低。 支撐火堆的柴禾都很厚實,讓它們燃燒很艱難,讓它們熄滅則同樣的不容易,火苗頑強的燃燒著,水與火在一段時間內,居然共同的存在於海之「冰原」上。 「冰原」上的火堆,距離潘金蓮實在是太遠了,她感覺不到任何的從那裡傳來的熱量,毛蛋和黃虎也坐在岸上,他們的位置距離冰原火堆,並不比潘金蓮來的近,也就是說,他們也同樣的感受不到,那生這堆火是為了什麼呢? 火會散發熱量,既然不是給人烤火……難道他們想融化冰面?潘金蓮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可是潘金蓮卻搖了搖頭,這固然是一個很好的想法,但幾乎不可能實現,冰層有它自己的法則。 在陽谷,每年都有人在河冰上釣魚,而那些寒冷的漁夫,自然也會生火來取暖,火只會烤融化最上面的一層冰,卻很難繼續的把它融化下去,潘金蓮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可能僅僅是一堆小小的篝火,並不能與隆冬的寒氣相抗衡吧。 黃虎生的這個火堆,雖然比陽谷的漁夫生的大一些,可一樣,他們面對的是大海,對比融化河流也要更加的艱難。 果然,燃燒了一會之後,火堆地下出現了更多的水,但也是僅此而已,水的總量到了一定程度之後,便不再增多,相反,是柴禾越來越少。岸上的火堆雖然還在燃燒,可是剛才黃虎便已經把所有能拿走的大柴一次性都拿走了,不可能再有其他的補充和增援,「冰原篝火」要不了多久就會熄滅了。 黃虎和毛蛋並不著急,他們坐在岸上的火堆旁,時不時的交流一下,然後再盯著海上的那堆火。這種時間漫長而無趣,潘金蓮感覺不到任何時間的變化,彷彿周圍的東西都已經凝固了,只能看見冬天那本來升的就不高的太陽,在地面上慢慢的晃動,高度幾乎沒有變,只是從東南方慢慢的向西南方轉去。 如果是夏天的話,潘金蓮還能夠很清楚的判斷出時間,但是現在,她只是知道太陽應該走的位置,卻無法與荒原上的景物相對應。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現在的時間。 終於,大柴熄滅,海上的火堆上只剩下了大柴的煙,這煙升的有些高,被被海風吹散的樣子很是漂亮。 毛蛋跟黃虎說了幾句話,黃虎點了點頭,然後便去搬沒有車輪的馬車,這一次,毛蛋並沒有在火堆旁邊等,而是走過去幫黃虎的忙,兩個人抬著馬車到了到了海上火堆的餘燼位置,然後把馬車像個水杯一樣,整個的扣在了餘燼上。 黃虎似乎把車子左面的窗戶封住,然後毛蛋把頭伸進了車右邊的窗戶,這個動作讓潘金蓮很擔心,餘燼上還在冒著煙,毛蛋這樣把頭伸進去,會不會被煙嗆到。然後她才意識到,毛蛋這樣做的目的,好像才更值得關心。但是,毛蛋如若不說的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只能等待機會,再來詢問,在機會到來之前,她最好閉嘴。 毛蛋的身體能夠看到明顯的起伏,倒好像他在大聲的呼喊,或者大口的喘氣,毛蛋大概做了幾十次這樣的動作之後,停了下來,然後長長的呼吸了一下,又把頭伸進去,如此往復。 在潘金蓮看來,毛蛋更像是在對誰大聲的喊叫,或者是在車裡大口的喘氣。難道這是黃虎在折磨毛蛋?用濃烈的煙逼迫他?不過看起來毛蛋倒是自願的,這讓潘金蓮更迷惑了。 終於,他們倆的動作停了下來,兩個人一起回到了岸上就要燃盡的火堆旁,黃虎的眼睛一直看著大海,而毛蛋則是很輕鬆的樣子,四周的張望之後,便看著那越來越小的火苗,似乎陷入了沉睡。 但即便只看他的側臉,潘金蓮也知道,他是睜著眼睛的。這是毛蛋慣用的等待表情,當他做完了一個什麼計劃,在等待結果的時候就是這樣。看來,毛蛋又創造了一個奇跡,潘金蓮有些等不及的想要看結果。 會是什麼呢?會是自由?不不,他是在對大海計劃著什麼,難道他對大海也像對半天堡那麼熟悉? 潘金蓮興奮無比,她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她習慣了等待,但並不習慣等待自己心愛的男人的結果。 海邊的太陽似乎永遠不會落下。 第三百四十八節 破冰 地動山搖! 潘金蓮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猛烈的搖晃把她晃醒,她首先想到的是地震,當然她從來沒有經歷過,但是不只一個人跟她描述過地震的可怕,在那些人的說辭中,大地會張開血盆大口,吞沒一切活著的東西,把它們帶到死者的世界,在地震的時候生死門是開著的,活人會變成死人,而死人也會變成活人。 海砂是不是就是這樣活過來的?潘金蓮猛然想道。她急忙睜開眼睛,在她的視野中,太陽正在地平線上行晃蕩,落日的餘暉把天空然成了深紅色,雲朵在流動,帶著美麗的紅,彷彿是夢幻世界裡的小舟。 四周的土地平整,並沒有產生想像當中的巨大裂縫,而且睡夢中的那種晃動也停止了,潘金蓮也看到了黃虎和毛蛋,他們兩個還是那麼坐著,並沒有任何的驚慌,他們的眼睛都看著遠處的大海,專注無比。 猛的,巨大的聲響從地底發出,好像是千萬頭猛獸一起在吼叫,這是一種瘋狂的吼聲,整齊的一聲之後,此起彼伏的好像最兇猛的波浪。 「來了,注意安全。」毛蛋大聲跟黃虎說道。 來了?什麼來了,潘金蓮不解。黃虎和毛蛋迅速的站了起來,跑到潘金蓮的旁邊,兩個人站在潘金蓮前面,好像是保護著她一般,這樣割裂了潘金蓮的視野,不過那空曠的冰原倒也沒什麼好看,況且他們僅僅遮擋了正前方,冰原的其他部分雖然被落日的餘暉染上了顏色,但還是可以清楚的看到。 平靜,可怕的平靜,平靜到即便是潘金蓮也知道這之後肯定會產生最為劇烈的風暴,剛才吼叫的東西,一定是什麼體型驚人的東西,會是什麼呢?潘金蓮從來沒有聽說過在地下還有著什麼大體型的動物。難道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剛才的地震打開了生死門,那些來自於死者世界的龐然大物現在要回到生者的世界,它們應該只存在於傳說和神話當中吧,不過既然是那樣的東西又怎麼會死。 悶聲悶氣的衝撞聲從眼前的的冰原下傳來,潘金蓮意識到,聲音不是來自於地下,而是來自於海洋中,冰原之下都是海水,難道是海怪?毛蛋看上去並不慌張,潘金蓮想到了他剛才好像是呼喊般的動作,莫不是毛蛋還精通海怪的語言,他剛才用馬車弄成了一個類似於喇叭的東西,來召喚海怪? 容不得潘金蓮細想,悶聲悶氣的碰撞聲之後,冰原上傳來非常清楚的碎裂聲,碎裂聲悠長而有刺耳,這讓潘金蘭禁不住開始想像裂開的口子究竟有多長,碎裂聲還沒有消失,又是一陣碰撞聲傳來,這次的聲音比剛才要清脆許多,也要響很多。潘金蓮意識到,並不是海怪的撞擊力量變大了,而是冰面已經破裂了很多,海怪跟陸地之間的隔絕要小了很多。 撞擊聲之後,照例還是破裂的聲音。如果說第一次破裂的聲音好像是用斧子劈竹子,從根裂到頂的悠長,那麼第二次破裂的聲音,就是掉落茶桌的瓷杯,無數破裂的聲音一同傳來,讓人聽不出其中的紋理。也就是伴著這次的聲音,冰原上的馬車被震的飛起了一尺多高,然後橫著倒在了冰原上,像被廢棄了的垃圾一般。 沉寂再次降臨,這沉默的時間驚人的長,瓷杯的碎裂聲完全消失了許久之後,才想起了一聲孤獨的鳴叫,這聲鳴叫高亢嘹亮,好像在潘金蓮的夢中的戰場上的號角一般,尾音在冰層中無數次的混響,傳出了很遠。 最兇猛的一擊要來了,潘金蓮甚至不敢呼吸,但她強迫著自己睜開眼睛去看,因為她知道,要是錯過了眼前的場景,她會終身遺憾。海底的巨獸和嚴寒所結成的冰面的最後抗爭,都是自然的造物,究竟哪方面會更強? 一個剎那間,這場爭鬥最後的結果就揭曉了,潘金蓮看到眼前的冰原瞬間崩潰,原本完整的冰破碎成了無數大小不一的冰塊,想四周飛賤,有那麼幾塊奔著潘金蓮而來,但是黃虎都強在前面用拳頭擊碎了冰塊,不能擊碎的則用手掌和後背輕輕的一挪,改變了它們飛行的軌跡。 這些冰塊飛起了很高,然後又重新的落下,但是它們並沒有落在水裡,而是落在了海綿上升起的一個個黑影上,這些黑影沉默而威嚴,潘金蓮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她看不到他們的眼睛,它們的身體呈藍黑色,只是那樣沉默的浮在水面。有一些藍黑色上出現了傷口,看來剛才的撞擊也給這些龐然大物留下了些許的傷痕。 冰原瓦解之後,這些藍黑色東西就在這裡整齊的列隊,靠近中間的位置。一聲孤獨的鳴叫響徹天際,好像是裡面的首領在對著岸上的人問話一般。潘金蓮猜測,偉大如同這樣的造物,應當比人類有著更加繁瑣而準確的語言,如果說有人能會它們的語言,那這個人,只可能是毛蛋。 果然,毛蛋站起身來,他並沒有考前,只是對著海面發出了幾聲含糊不清的說辭,潘金蓮只能聽出來他在說話,卻聽不明白其中的哪怕一個發音。在這之後,水面上的大物開始躁動,似乎他們無比的憤怒,潘金蓮看的出來,其中的幾個在不斷的後退,但是這種後退裹挾著無比兇惡的憤怒,它們並不是真的後退,而是想要借助在海水裡的衝鋒,衝到岸上來。 毛蛋並沒有任何慌亂,他又發出了幾個音節,潘金蓮雖然聽不清,但卻能從語氣中感覺的出來,這其中包含著輕蔑與規勸。 似乎這些大東西很喜歡沉默,這樣的場景靜止了片刻,游在最前面的巨獸首先調轉過了身體,漸漸的,這個群體也選擇了緩緩的下沉,在其他所有的巨獸都已經看不見了之後,最前面的巨獸轉過身子,發出了一聲短暫而憤怒的鳴叫,接近著,也沉了下去。 此刻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晚霞已經被星空所取代,星光在黑色的海水上,映襯出點點的碎金。眼前的荒原在一瞬間已經被改變,剩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大海,和一些浮冰碎塊而已。 「行了,明天就可以出海了。」毛蛋說道。這話明顯不是對潘金蓮說的,而是對黃虎所說。 「只是靠近海岸的冰碎了,可是冰面有好幾十里啊,前面的怎麼辦?」黃虎看起來有些不安。 「那些憤怒的傢伙這一路上都不會消停,它們會把能撞碎的東西都撞碎,海在不斷的流動,明天早晨的時候,這條水路上的浮冰就不會太多,不會影響到船舶的航行,挑一些膽子大的船夫多給錢,也就沒問題了。」毛蛋解釋著說。 「那今天晚上?」黃虎接著問。 「今天晚上只能找個地方休息,不會有人願意在晚上出海的,何況才發生了剛才的那種巨變,對了,你找船的時候,注意要找兩條,兩條的大小要差不多,別怕花錢,我知道你不差這個。」毛蛋突然說。 「這……」黃虎很顯然是想問原因,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把話嚥了回去。「好,這個事我可以去做。那我們現在應該往什麼方向走,四周我簡單的探究過,人家不多,這個港口在冬天基本上被廢棄了。」 「一般來說,這種因為冬天廢棄的港口有一個約定俗稱的習慣,那就是這其中的人們都會北遷五十里,以示在這個冬季退出大海,不跟難面的同行搶買賣,否則的話,大家都往南面走,不同地方漁夫就會起爭執,最後的結果就是,誰都掙不到錢。」毛蛋一攤手說:「所以,你走的方向其實錯了。」 「原來如此,不過毛蛋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黃虎問出這句話之後,好像非常的後悔,可是話已經收不回來。 「大海的法則而已,從前我曾經來過這個地方,也是別人這樣告訴我的。」淺談則止,留下神秘的尾巴,這就是毛蛋說話的風格,潘金蓮很熟悉。 「哦對了,她還不能走,不知道是為什麼,既然馬車沒有了,那你得背著她。」毛蛋指了指潘金蓮,對黃虎說。 「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毛蛋,我相信你也能背的動她,剛才抱的那麼輕鬆。你記著,多數時候,我都很想扭斷你的脖子,最好一直向我證明,你在不遠的將來會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黃虎的表情一下子就冷峻了起來。 「你會知道的,可能是以你不想要的方式。」毛蛋回擊道。然後他開始收拾周圍的東西,緩慢和有條理,用一根繩子巧妙的把保暖用的毯子困在了一起,並沒有跟潘金蓮說話,沉默的把她背在了背上。 潘金蓮的手摟著毛蛋的脖子,毛蛋把捆好的毯子挽成的繩結遞給了潘金蓮,潘金蓮隨即拿好,這樣的話,毯子就飄擺在毛蛋的胸前,而毛蛋的雙手扶著潘金蓮的大腿,這個年輕人就用這樣的方式,把所有的東西都背了起來。 第三百四十九節 理由 一路的北行中潘金蓮並不舒服,她的胸完全的貼在毛蛋的後背上,這種感覺讓她無法穩住心神,而黃虎又跟在她的身後,她能夠感覺到黃虎那如同利劍一樣的目光不斷的在她的身體上來回的滑動,去尋找可能爆發的時刻。 但是潘金蓮的心裡舒服多了,因為她發現,毛蛋和黃虎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合作的關係,他們並不會達成某種計劃,而把潘金蓮帶到什麼地方去,從最後的對話上來看,這一切都是黃虎脅迫毛蛋做的。毛蛋召喚那些海怪也一定是受了黃虎的脅迫,不過黃虎能用什麼東西才能脅迫住毛蛋呢,潘金蓮相信,毛蛋有無數個機會可以逃亡,剛才他不是還說,黃虎找錯地方了嗎?那會是什麼呢……潘金蓮跟毛蛋生活在一起這麼久,她總感覺,這是一個沒有忌憚的人,孤身一人,沒有任何的弱點,想抓住他的把柄很難。難道是……潘金蓮不由得臉一紅,雖然天色已經黑了,她還是本能的把臉靠在了毛蛋的背上,難道是黃虎在用我來威脅毛蛋,而毛蛋就範了?這種想像一經產生,就在潘金蓮的心裡產生了無窮無盡的幸福感,就在剛剛有一個男人為了她的安慰,不顧危險,召喚了海中如此多的惡魔一樣的巨獸,那些巨獸的吼聲驚天動地,力量足可以摧垮山峰,與它們進行交流無疑是危險的,但是毛蛋,卻可以為了她而不顧這種危險。 難道他也喜歡我?這個念頭不可抑制的在潘金蓮的腦海中產生,雖然她用盡全力阻止,但事實證明,這是徒勞的,試圖用邏輯性來推翻這個想法,只會讓這個想法越發的在腦海中穩固了下來。 步行的時間沒有持續太久——相比於白天的等待甚至有些過於緩慢了,路的前方出現了人家,十多所房屋出現在了三人的面前,毛蛋停了下來,對黃虎說:「好了,地方到了,交涉和花錢是你的事,我就站在這裡,不會離開。」 「嗯,放聰明點,就算你再聰明也不可能解得開我在你和那個女人身上所下的毒藥。」黃虎丟下了一句話之後,就大步流星的向房屋走去。 黃虎走了好久,直到已經聽不到他的腳步聲,潘金蓮才在毛蛋的耳邊輕輕的問:「他在我們身上下了毒?」 「是的,那個男人說他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裡,所以必須要彼此進行挾制,我跟他的談判結果是,我幫他出海,咱們一起到海上的一個什麼小島那,黃虎到那有要緊的事,然後在島上,他會給我們解毒,不過作為交換,你也要免除他的死亡才可以,這兩個過程要同時進行。」毛蛋也一樣是小聲回答。 「黃虎為人很狠毒的,他可能會給我們假解藥。」潘金蓮擔心著說,同時她的心裡也有些小失落,原來毛蛋自己也中毒了,並不是為了她才到了這裡。 「沒關係,我已經自己把那毒解了,只不過是解藥有些做的猛烈了,會減少我二十年的壽命。」毛蛋話說到這輕微的一頓,然後他繼續說:「我配不出更好的,而且你的身體絕對經不起任何的差錯,不過雖然我做不出解藥,卻也能分辨真假,你儘管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原來是這樣,他果然是為了我。重新燃起的感激在潘金蓮的胸中燒的摧枯拉朽,燃盡了所有的懷疑和不安,她對於毛蛋,信任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她在心裡跟自己發誓,毛蛋既然如此的待她,接下來的事她一定不會再刨根問底的詢問,這樣的話只會讓毛蛋那顆心受到質疑的傷害。她所喜歡的男人,她也會用自己的方式進行保護。 兩個人的交談戛然而止,因為黃虎的腳步聲又響起了,潘金蓮一點都不驚訝於這種速度,毛蛋剛才也說了,黃虎不缺錢,而手中有著大把銀子的老爺想要留宿,任何漁民都會敞開門來歡迎的,交涉簡單到只需要一方扔下銀子就可以了,這過程自然短的可怕。 潘金蓮一路被毛蛋背著到了一個房間,這房間很小,除了床,只有一張破爛的桌子,不過潘金蓮知道,在這個地方就應該有如此粗陋的擺設,她並沒有挑剔,何況這對比海邊的岩石來說,已經好的太多。 毛蛋給她留下了一張毯子之後,小聲囑咐了一句:「別試圖逃跑,不安全。」就匆匆的離開了。 多麼懂禮數的男人啊,就算知道我是女人之後,就算在我清醒之後有過數次的身體觸碰,也不想留在這裡佔些便宜再離開,他一定知道,我是不會拒絕的,潘金蓮這樣想道。而她也知道,對於沒碰過女人的男人來說,她一定是充滿魅力的,只是夜色昏暗,否則的話,到可以看看,毛蛋的下面有沒有脹起。 真是溫暖的房間,被褥下面是乾淨的稻草,潘金蓮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麼舒適的床了,相比之下,半天堡的通鋪就不成樣子了,即便是豬圈跟那裡比起來也要豪華許多。柔軟的稻草與迅速溫暖的毯子,像一隻輕柔的手不斷的撫摸著潘金蓮,儘管已經睡了很久,還有些飢餓,可是她不可控制的又再度的睡著了。 等她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房間裡,睡覺時候的房間沒有任何的氣味,而此時的房間,有一種淡淡的鹹魚味道,被褥下也不是乾淨的稻草,而是有些骯髒和腐敗的棉絮,床在輕輕的搖擺,難道…… 潘金蓮看見身上還穿著因為睡眠而不太整齊的衣服,她輕輕的理了幾下,然後便一個箭步的竄下了床,走出了屋子。 外面是一片蔚藍的天,以及腳下蔚藍的海。她所站著的,是一條並不十分寬大的船,只有兩個而已。而黃虎就在潘金蓮的面前,只不過是背對著她。 潘金蓮大驚失色,不能告訴黃虎她已經能走了,她慌忙的想要逃回屋裡。 但已經晚了。 第三百五十節 攤牌與隱藏 黃虎好像腦後長眼了一般突然轉過了身。這轉身詭異無比,因為通常的人轉身頭部都會有一個先行扭動的動作,雖然輕微,卻絕對存在,但是黃虎的轉身是身體直接的旋轉,脖子以及頭部紋絲不動。 「身體恢復的不錯啊,已經能走了。」黃虎面對著已經有些嚇呆了的潘金蓮這樣說道。 「哦,是啊。」潘金蓮勉強應付到,她雖然害怕,可是卻足以能夠應付這樣的考驗而不露出太大的馬腳。看來,黃虎所下的讓雙腿無力的藥是有時間限制的,而現在應該已經脫離了那個時限,所以藥物的效果自動消除。也正是因為這種藥效會自行消退,所以毛蛋才能不太費力的弄到解藥吧。幸虧如此,否則的話,今天的走動,就相當於把毛蛋出賣了。 但是,黃虎的轉身動作讓潘金蓮仍然感覺到非常的詭異,她盡量的思索與黃虎的對話和交談,她發現,黃虎幾乎沒有先背對著她,然後再轉過身來的這樣的動作,也就是說,類似於剛剛的場景,應該是第一次。 所以,並不是眼前的黃虎轉身詭異,而是一直以來,潘金蓮從來沒有機會見到過。這種轉身會與什麼相關呢?她相信,萬事萬物一定有它必然的原因,不過就目前的條件來探究原因,無異於癡人說夢。 「毛蛋呢?」潘金蓮接口問道。船並不大,也只有剛才潘金蓮所躺的一個大船艙,雖然還有一些小的地方,但是黃虎應該不會允許毛蛋自己待在那樣隱蔽的所在,黃虎也是知道毛蛋的智謀的,他會盡可能的控制毛蛋。 「哦,他在前面那條船上。」黃虎說這話,把手往右前方一指。 順著黃虎手指的方向,潘金蓮才發現,在距離這艘船有段距離的地方,也有一艘船,看上去約莫有十理的距離。潘金蓮這時才想起,先前毛蛋交代過,讓黃虎找兩艘船出海,看來那就是第二艘船了。 「他怎麼會在那……不會出什麼問題吧。」潘金蓮怯生生的問道。 「我可不知道,你昨天也聽到了,是他自己要求的,讓我租兩艘船,然後上午出海的時候,他便要求坐在前面的船上,至於原因,他不說,我為什麼要問,反正你們的性命都攥在我手裡,我並不怕他逃走。去我想去的島嶼的路我也知道,我無所懼怕,可你們就不一樣了。」黃虎笑的時候露出牙齒。 這也跟毛蛋所說的對上了,但是這次是潘金蓮第一次從黃虎的嘴裡聽到關於毒藥的事情,因此她知道,必須做出合理的反應才對。「我跟你在一條船上,我承認,你想殺我非常容易,可是你殺了我,第三個名字便永遠不會解除,你一樣要死。可是毛蛋,他在前面那麼遠,他如果想逃,自然有千萬種辦法脅迫船家為他賣命,恐怕無論如何你也是追不上的,你想殺他,怕也沒那麼容易。」潘金蓮冷笑道。雖然她知道黃虎的回答會是什麼,可這戲份必須要做足。 「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我在你倆的身上都種下了毒藥,如果不聽我的話,很快就會毒發。我黃虎殺過很多人,臨死的時候如果能再拖上兩個,這輩子也不算虧。呵呵。」黃虎的笑聲讓潘金蓮無比的陰冷。 種下毒藥,這個詞彙潘金蓮很在意,也就是說,黃虎所用的毒藥並不是口服的,而是像針灸一般的扎到身體內的。潘金蓮恍然大悟,難怪在她昏迷,無法吃固體食物的時候,還能被下毒,本來她還存在一絲僥倖,說不定會因為昏迷的時候吞嚥困難,毒中的不是那麼的深,現在看起來,黃虎早就想到了前面。 也是,憑借毛蛋的聰明,逼迫他吃下毒藥,他也許也會在嘴裡的什麼地方把毒藥藏下,潘金蓮曾經看到過有吞吐鋼針的走江湖藝人,那藝人吞下了十多根鋼針,在展示了嘴裡沒有任何的東西之後,過了一會又把鋼針給吐了出來。潘金蓮當然不知道藝人們是如何做到的,可她知道,這些神秘的法門既然連她都聽說過,那麼黃虎和毛蛋自然也聽說過,不但聽說,可能他們自己本身就掌握著這樣的技巧。因此重要的毒藥,他們都會「種」在身體內,而不會讓對方服下。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該如何的回應黃虎了,畢竟他剛剛說的話,在他看來應該是潘金蓮第一次聽到。面對如此惡毒的威脅,潘金蓮毫無反應自然是不正常,這肯定會讓黃虎憂心毛蛋和她的私下交流,而反應過於激動也不現實,那倒是顯得很做做,何況在半天堡上潘金蓮也算是見過很多大陣仗的人,一個剛剛從地獄中逃脫了的女人,死亡對她能產生的恐懼感理應不是太誇張才對。 分寸難以拿捏,那就放些狠話吧。 「很好,黃虎,你果然是個很角色。那麼現在談談你的條件吧,如何才能幫我們兩個解毒?」潘金蓮臉色平穩,雙手一攤,擺出一副跟黃虎談判的架勢,她在半天堡上很多次的這樣同黃虎對峙過。 「其實我要你並沒有用,我需要毛蛋的一些智謀幫我來達成一件事,事情達成之後,我自然會幫你們倆解毒,畢竟來說,此時你我的地位其實是平等的,我掌握著你的性命,你也掌握著我的,所以我並不會如何的威脅你,在這趟旅程當中,你和我共享主人的地位,而毛蛋,呵呵,自然就要去冒一些險。不過,我剛才從你的口氣中感覺,你好像很在乎他啊,怎麼?在半天堡的這段日子,讓你喜歡上這個小情郎了?」黃虎的語氣從嚴肅便為輕佻,顯然他很喜歡用這個話題來嘲弄潘金蓮。 不能臉紅!潘金蓮強迫性的穩固她自己的情緒,這收到了些許的效果。她本來就比黃虎長的矮,用一個略微低頭的動作,就掩飾住了臉上短暫的發燒。「你開什麼玩笑,我是半天堡的幽靈,怎麼會喜歡一個廚子。當然他救過我的性命,我理應有所報答。」潘金蓮的回答看似底氣十足。 第三百五十一節 報復 「女人的心思啊,我是猜不透,呵呵。」黃虎又一次的冷笑了一聲。隨即轉過身去,看著遠處的大海,不再說話。 潘金蓮討厭這種冷笑,因為這種冷笑非常完美的掩蓋住了黃虎實際的情緒,這讓潘金蓮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謊話到底奏效了沒有。雖然即便沒有奏效,也不可能再來解釋,那會讓本就脆弱的邏輯顯得更加的畫蛇添足,但是知道結果總是好的,黃虎是一個善於利用一切的人,如果他知道潘金蓮心中愛著毛蛋的話,那麼他會更加嚴格的限制毛蛋的活動,控制他的自由,以達到操控潘金蓮的目的。 這會讓潘金蓮在未來和黃虎的較量中落於下風,她必須注意一切細節,這樣才有機會來贏得這場希望渺茫的對抗。不過好在,在潘金蓮心裡的估量當中,戰勝黃虎已經比逃出半天堡要容易的多,從潘七再度變成潘金蓮,她已經跟之前有了天壤之別。 再者另潘金蓮在意的是黃虎的轉身,有了剛才的觀察這一次她看的格外細,黃虎從面相她到背向她,這個轉身實際上脖子和軀幹也沒有動,這跟剛才的從背對到面相的轉動完全相同,只是在這種角度看上去,動作便不是非常奇怪,跟平時看到的黃虎差不多。 這一點細緻的觀察讓潘金蓮放了心,她原本很擔心,此刻在船上的黃虎並不是真的,而是別人假扮的,畢竟,黃虎的形象變化多端,保不齊就還有人有這樣的本事,一旦真正的黃虎已經死了,她自己又不恩那個掌握眼前假黃虎的生死,那麼計劃就會全面的落入被動,潘金蓮已經厭惡了和空氣的對抗,那種不知道對手到底是誰的感覺糟透了,她其實對黃虎此次航行的目的地有一些期待,因為她十分想知道,像黃虎這樣詭秘的人,到底屬於那股勢力,不說種種的刺殺手法,單說易容的技巧就絕對是冠絕天下,就算不能夠學會像黃虎那樣自由自在的變形,哪怕只是掌握一些變體衣啊,人皮面具之類的玩意,以後獨自闖蕩的時候,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不知道在瞭解了所有的利害關係之後,能否和黃虎成為朋友,這個想法在潘金蓮的腦海中一閃即逝,在她的腦海中,朋友關係的確立,必須是雙方都能為彼此提供想要的東西,黃虎身上固然有潘金蓮想要的種種神秘的答案以及驚人的技巧,可潘金蓮又有什麼呢,她只是一個平常的女人,除了並不乾淨的身體之外一無所有,何況這身體是要獻給毛蛋的,又怎麼能給黃虎? 毛蛋啊毛蛋,我為了你,願意放棄這些神秘的玩意,你可知道我的付出?不行,這一切以後我都要說給你聽,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潘金蓮在心裡想著,她的臉又有些發燙,不過好在,黃虎背對著她,只要他不突然回過頭來,潘金蓮的真情流露就不會給她帶來太多的麻煩。 黃虎凝視的方向正是在遠處航行的船,毛蛋所在的船仍然在右前方,只是距離更加的遠了,潘金蓮不知道毛蛋這是想要幹什麼,不過他在昨天說出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猶豫,想來應該是早已經計劃的通透,潘金蓮並不擔心毛蛋真的會離她而去,因為他有無數個機會這樣去做,犯不著到了大海上才開始拋棄她,她信任毛蛋,如果不信任的話,愛就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樣的光景一直持續著,太陽一點點的下墜,潘金蓮才知道,她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是下午,黃虎站在船邊,好像一座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也不再和潘金蓮說話。期間船家送上過一頓吃食,黃虎也沒有吃,潘金蓮看見吃的東西又一次的飢腸轆轆,這次的飲食要豐富的多,雖然也只是一些魚類,而且這些魚大多已經不新鮮,可是對於在半天堡上吃了那麼長時間牢飯的潘金蓮來說,鹹魚已經是最好的美味了,何況海中的魚即便對於還在陽谷的潘金蓮來說,也是稀罕的東西。 日頭終於完全的墜了下去,繁星點綴著蒼穹,海上的夜晚別有一番風景。船上掛起了燈,這燈懸掛的很高,即便是從來沒在海上待過的潘金蓮也看的出來,這麼高的燈絕對不是照明的。等到她抬起頭在右前方看到同樣的燈光時,才會意道,高掛的燈並不是給本船的人使用的,而是在告訴其他船隻自己的位置。 黑暗模糊了距離的的感覺,但是潘金蓮憑借海上的星光還是隱隱約約的感覺出,毛蛋的位置好像離她越來越遠了,這種距離並沒有給她帶來擔心和恐懼,相反卻帶給她一些相思和屬於愛的憂慮。她看不見這個男人就覺得心裡不舒服,好像生活沒有他便不可以繼續。 不過,為什麼海上的星空看起來有些奇怪,潘金蓮環顧著四周,可能是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完整的天空吧,她印象中的星空都是被院牆、高樓、樹木、山脈種種東西割裂著,但是在大海上,這些東西都不存在,這裡寬闊的比冰原的星空還要徹底…… 等等,冰原……潘金蓮的心念一動,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在疲倦和模糊中所看到的夜晚,是的,沒錯,昨天跟今天一樣,星星很多很亮很正常,但問題就出現在很正常上,潘金蓮清楚的記得,在天空中正東方,應該有一顆拖著長長尾巴的紅色彗星,但此時,無論潘金蓮朝什麼方向看去,那抹紅色已經完全的消失,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出現過。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潘金蓮有些接受不了這種變化,在一次昏迷之後,再次醒來的潘金蓮發現,她所待的世界已經完全不同。她不再是潘七,不再是偽裝的男人,不再是半天堡的地獄中的奴隸,她變回了潘金蓮,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現在的日期,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在昏迷中發生了什麼,現在她發現,居然連天上的星星都變得不同。 這種改變帶來的巨大挫敗感,讓潘金蓮在這一瞬間不由自主的雙手抱住了頭部,痛苦的蹲了下來,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還在不在原來的世界,或者說,週遭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種真實的夢境。 不,這些其實潘金蓮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對於毛蛋的愛,和毛蛋對她的愛,究竟是不是真實的存在,這些美妙的感覺如果都是夢境在作祟,那人生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蹲下來的潘金蓮靠在船幫上,感受著大海帶來的搖擺,這種不規律的擺動讓她的頭有些疼痛,甚至產生了嘔吐的感覺,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悲傷加重了嘔吐感,剛才所吃下的魚好像在她肚子又活了過來,它們正在裡面折騰,想要一個飛躍從她的嘴裡衝出來。 潘金蓮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這些魚在相互商量計劃的場景,是的,它們也會有自己的謀劃,無論什麼動物,都懂得報復。 一聲如同號角的鳴叫在腳下響起,潘金蓮的身體一震,近乎於昏厥的感覺瞬間消失了,她記得這聲音,這正是昨夜破冰的海怪頭領的吼叫,它怎麼還在這裡,難道? 不光是潘金蓮,穿上所有的水手都一下子警覺了起來,他們迅速的放下了船帆,讓船停止了前進,每一個人都用他們最恐懼的表情表達著內心的不安,只有黃虎,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動作,這讓看不到他臉的潘金蓮甚至產生了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的感覺。 號角之後,是漫長的沉默,潘金蓮不知道這些海怪想要幹什麼,但她知道,這些龐然大物所做的,一定是人類所力所不及的大事。她學著黃虎的樣子,站在船幫前,注視著海面,她的眼睛盯著右前方的那盞毛蛋所在船上高掛著的燈。 海上的星光慢慢的少了,看來是陰天了,潘金蓮心中思量。不對,她抬起頭,天上繁星依舊,之所以海水不再反光,是因為……那些龐然大物已經浮出了睡眠,他們黝黑的身體自然不會反射星光。 遠處船隻上的燈光突然一閃,潘金蓮心中大叫不好,毛蛋在那船上。這聲呼喊還卡在她的脖子裡,巨大的木頭碎裂聲便傳來,這聲音就好像狂風把幾人才能合抱的大樹直接吹斷,木頭內在紋理還在做著徒勞的抵抗,它們的吶喊聲逐漸的變成了求饒聲和痛苦的嘶吼聲,最後,徹底的煙消雲散。 燈光熄滅,在原本點著燈的地方,一個斷裂成兩半的船影,在緩緩的下沉。 是的,任何東西都會復仇,潘金蓮明白,這是那些海怪在對戲弄它們的人類的報復,潘金蓮還記得,昨夜它們憤怒的嘶吼,可她沒想到,一切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船隻的事是毛蛋早就囑咐了的,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在第一條船上,想必他在船上也一定的做了一些鳴叫,在吸引這些海怪。 潘金蓮念及此處,雙腿無力,她掩住了面孔,悲傷宛如冰冷的海水,浸沒了她。 第三百五十二節 口述一成 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只有無窮無盡的泛黑的海水。 潘金蓮知道唄海怪攻擊之後,毛蛋生還的可能性已經幾乎為零,她在這一刻完全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沒有毛蛋的話,一切又能有什麼意義呢?她甚至不知道未來黃虎給她的解藥到底是真還是假。 潘金蓮知道毛蛋是個聰明的人,可問題就在於,這個聰明人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然後故意做出的這樣的選擇,雖然每個人都會盡可能的保全性命,但毫無疑問的是,毛蛋沒有別的選擇。只有他一個人會模仿海怪的聲音,他知道在戲弄海怪,利用海怪破冰之後,憤怒的海怪一定會報復出海的船隻。為了讓海怪能夠報復第一條船,放過潘金蓮所乘坐的這條,他只能做出這種選擇。 他是為了我而死的。潘金蓮意識到這一點,她的眼眶濕潤了,淚水從顏面的指縫中流了出來,和毛蛋在一起的往昔記憶紛紛的浮現了出來,對於她來說,這些將是永遠不可能繼續書寫的精彩故事。 毛蛋啊毛蛋,既然你已經知道,昨天晚上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時光,為什麼不留下來,以你的聰明應該會知道,我不可能會拒絕的吧,就算沒有以後,只有那唯一的一晚,我也不會後悔的。如果能夠給你這樣出色的人留下一個孩子,那將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光。潘金蓮的心中有一些怨恨,她恨這個世界,她也恨海裡的海怪,她也想去報復,她多麼想化身成傳說中的蛟龍,在大海中翻騰,殺光所有的這些龐然大物,為毛蛋復仇。 然而,作為一個脆弱的女人,那些妄想距離她太過於遙遠,她所能做的,只是在這裡悲痛的慟哭。 「潘金蓮,你幹什麼呢?」黃虎的聲音傳來。看來是他發現了潘金蓮的異樣。 潘金蓮並沒有隱藏眼淚,毛蛋已經死了,即便是讓黃虎知道,毛蛋對她很重要,也沒什麼關係了,反而黃虎應該會更警覺,更懼怕,憤怒的潘金蓮可能會失去理智的跟他來換命。她站了起來,鬆開了手,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樣辟里啪啦的往下掉,鼻子有些發酸,一些鼻涕伴著淚水也滾落了下來,它們的混合物流過潘金蓮的嘴角,讓她嘗到一些其中的味道。 是鹹的,就像這海風以及海水一般。毛蛋在這裡死去,我的嘴巴正在品嚐他棺槨的味道。潘金蓮的一切想法都圍繞著毛蛋,悲痛和絕望讓她有些失去理智。 「毛蛋,他死了?」潘金蓮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這句話,她希望黃虎能夠毫無阻礙的瞭解到她的恨意。 「你也看到了,那些大魚撞碎了他的船。」黃虎一攤手,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先前就知道他會死對不對?」潘金蓮的左腳微微後撤,她已經準備好了衝上去跟黃虎拚命,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是黃虎的對手,但是黃虎應該不會和她真的以命相搏。就算……黃虎真的下了死手,那就到死者的世界裡去跟毛蛋成為一對,反正在不遠的過去,潘金蓮在斷魂崖上,就曾經這樣的想過。 「嗯,知道,毛蛋也說過,他這一去九成會死掉。」黃虎無所謂的樣子,就好像在陳述一件影響非常輕微的事件。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他去???」憤怒的潘金蓮握緊了拳頭,她已經不去想結果怎麼樣,她的感覺同很多年前殺掉海砂的時候完全一樣,憤怒充斥著腦袋,她變成了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 「因為必須有人要去,不是他的話,就會是你。不到那個島的話,你們倆也都會死。所以。」黃虎微微的聳了下肩膀。「他也是為了讓你能夠繼續活下去才這樣做的,反正他怎麼樣都會死,只不過他這樣做,你就可以拿到解藥不會死了。」 毛蛋已經給他自己解了毒,他是不會死的。潘金蓮悲哀的想到,毛蛋的行為遠比黃虎口中所形容的要高尚的多。她感覺到淚水從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淌下,寒冷的風幾乎把臉上的淚滴凍成了冰皮,她的臉寒冷而火辣。 不過,毛蛋跟黃虎所說的是九成會死,也就是說,他還有一條風險很大的逃生路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毛蛋這個人非常的嚴謹,他不會故意的把成功的機會說的很小或者是很大,潘金蓮顧不上跟黃虎再進行爭執,她扶著穿幫,環視著週遭的海面。 巨獸已經褪去,遠處斷裂的船影已經完全的沉沒,就好像一切不曾發生過。星光再度倒映在海面上,她看不到任何活人的痕跡。看來那渺茫的一成希望,並沒有真正的發生。 她的雙眼彷彿被海風凍上了,鹹澀的冰不知道是淚水凝結成的,還是海風的味道附著在了臉頰上,她已經不憤怒,不悲傷了,甚至她感覺不到什麼東西,只是頹喪的坐下,像一具已經死去的屍體一般。 就在這時,船隻突然一晃,潘金蓮木然的抬眼看去,只見有水花落在了甲板上,難道是那些海怪不死心,來報復這艘船了?好啊,來的好,正好把我也帶走吧。潘金蘭往穿幫處一瞥,她希望看到的是海怪的黑影,可她看到的,只是一隻因為濕冷而顫抖的手,扒在船幫上。 這手她很熟悉,她曾經無數次的看到這雙手在面案上來回的飛舞,做著三下或者兩下半的揉麵團的動作,是毛蛋的!他還活著! 潘金蓮顧不得其他,趕緊站起來,扶著船幫往下看,只見毛蛋的髮髻已經完全的散開,披散而滴著水的頭髮在他的腦袋周圍雜亂的陳列著,讓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活人,倒好像是傳說中的水鬼。 就算是鬼,潘金蓮也不怕,她伸出了自己的手,遞給毛蛋,毛蛋費力的把另一隻手抬了起來,遞給潘金蓮。 他的手,濕而冷,好像是從最寒冷的夢境當中所湧出的惡魔的身體的一部分。 第三百五十三節 拯救 毛蛋翻過船幫的時候,船體劇烈的晃動著,小船好像隨時要翻掉。 那些船家們驚慌無比,全體站到了船隻的另一側,去壓服著隨時可能傾覆的船體。 「你是不是已經死了啊,只有死人才會這麼沉。」這是毛蛋上岸後,黃虎的第一句話,充滿了輕蔑和嘲諷。 「你眼瞎了嗎?死人怎麼可能會動?」潘金蓮回過頭去,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苗,她像一頭充滿攻擊性的豹子,在守護著她最為寶貴的東西。 「沒死。」毛蛋的聲音有一些虛弱,但還算正常。「只不過是我身上的衣裳吸足了水,本來就厚重的棉衣份量加了倍。船體斷裂的時候,我已經脫了一部分,可是誰會想到,那些大傢伙的速度如此快,我還沒有完成想做的動作,就已經被拖下了水。」毛蛋說到這裡,喘了幾口氣。「另外,人出水的時候,所需要用的力量原本就是很大的,這一點,你不應該不知道吧,黃虎?」(水面的張力) 「呵呵,活著就行,你剛才生死不明的時候,這個妞差點吃了我,看來她很在乎你啊,想不到你小子還能得到這麼俊俏的妞的青睞,真是我生平未見啊。」黃虎並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選擇了一個讓潘七非常難堪的語氣來陳述一些尷尬的事實。 潘金蓮那幾乎結了冰的臉上有一次的發燒了,她感覺臉表面的皮膚已經有了一些破裂,這樣的情緒激動,讓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好像被蟲蟻噬咬一般。 「哦,是這樣啊。」毛蛋輕輕的回頭看了一眼潘金蓮,只是這一眼,就讓潘金蓮羞愧難當,她迅速的低下了頭,然後聽見毛蛋說:「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你的那種野蠻和詭詐,你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終究好人是要佔便宜的。」 正氣凜然。毛蛋的形象在潘金蓮的心中再度的高大起來,其實這倒並不是因為毛蛋站在正義的一方,此時即便毛蛋說出一些成魔的話語來,潘金蓮也會覺得他的形象高大無比。高大只因為他是毛蛋,他說了一番話,至於他到底說了什麼,反倒是沒什麼關係了。 黃虎沒有在說話,而是在甲板上巡視了一圈,跟船家又小聲的嘀咕了幾句話,然後就鑽到了靠近船隻前面的一個小房間裡,在潘金蓮看來,那房間相對於黃虎此時的體型來說,是有些侷促的,不過想來,黃虎在進到狹小的環境當中,應該會易容成矮小瘦弱的樣子吧,不知道要是這個時候他被偷襲了會是什麼樣子。這種想法讓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毛蛋的身體還在不斷的滴水,甚至他的皮膚都在逐漸的變成青色,濕冷正在折磨著他,他在同黃虎說了幾句之後,已經不再有說話的力氣,空氣中流淌著的,只有他的牙齒不斷相碰所發出的富有節奏的密集的響聲。 潘金蓮知道,在這樣下去,沒有死在海水中的毛蛋,就會死在甲板上。 「你能走動嗎,必須進房間,換衣服。」潘金蓮對毛蛋說。 「有點不行了,整個身體都凍得僵硬了。」一句簡單的話,毛蛋說的支離破碎。 「你們,過來幫幫忙,幫我把他抬到屋子裡去。」潘金蓮衝著船家喊道。 但是那些船家並不理會潘金蓮,潘金蓮確定他們聽到了,因為他們發出的笑聲潘金蓮都可以清楚的聽到,那些人只是不愛幫忙而已。 如果有一天,我擁有了力量,你們也一定會死,就像那些海怪一樣。潘金蓮在心裡惡毒的想。 既然那些船家不幫忙,即便是叫破喉嚨也是沒有用的,這一點潘金蓮非常的清楚,她必須自己把毛蛋弄到房間裡去。她勉力的抓起毛蛋的一隻胳膊,放到肩頭,這是她第一次去嘗試,架起一具男人的身體,出乎想像的是,毛蛋的身子並不想想像中的那麼重。 毛蛋依靠著潘金蓮的身體,緩緩的站了起來:「比想像的輕吧,我失去力氣之前,一隻在擰衣服上的水,現在那些水都已經留在了甲板上。還有我肚子裡的水,我也在剛才想辦法的吐掉了一些。」他的話語虛弱無力,但是還算連貫。 看來毛蛋早就猜想到,必須要有一個女人來扶持了,潘金蓮馬上想到了這一點,但她並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應該回答些什麼,只是這樣艱難的,把毛蛋送到了屋子中。 屋子中有一盆不大的炭火,這溫暖在現在彌足珍貴,潘金蓮讓毛蛋坐在了地上——他濕冷的身體是無法上床的,現在別說是毛蛋,潘金蓮的整個後背和右面的側身,也被毛蛋的身體浸潤的幾乎通透。 毫無疑問,小小的一盆炭火,並不能烤乾這些海水,潘金蓮勉強還能堅持,但是毛蛋卻不行了,青紫色在他的臉上越發的沉重,進到房間裡也未能改變這個進程。 必須給他換衣服,潘金蓮意識到了這一點,孤男寡女雖然尷尬,可潘金蓮本來就不是那種小家閨秀般的保守女人,尤其面對的又是毛蛋——她剛剛還在後悔沒有在昨夜獻身的男人,她就更加的沒有猶豫了。 於是她開始一件一件的脫毛蛋的衣服。毛蛋在此刻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他的嘴唇在輕微的抖動,好像要說什麼,但潘金蓮已經沒有心思去聽,把眼前的男人救活,才是最重要的,等到他恢復了,到時候在問他說了些什麼也不為遲晚。 先前潘金蓮沒有注意,毛蛋的衣著也跟在半天堡上有了很大的不同,他身上的棉衣雖然已經完全被浸透,可是做工還算是說的過去。緊密的棉花吸足了海水,甚至有一些發脹,儘管毛蛋用力的擠出了一些,可是他那虛弱的雙手又能擠出多少呢? 棉衣迅速的被脫掉了,剩下的是內衣,它們同棉衣一樣濕透,僅僅的貼緊了毛蛋的皮膚。潘金蓮沒有猶豫,僅僅是臉微微的一紅,就把它們也脫了個徹底,在最後,她把毛蛋脫的已經一絲不掛,儘管並不是第一次看男人的身體,但武大的畢竟是個殘廢,有的時候看武大,潘金蓮甚至覺得,那不是個男人,僅僅是一個怪物。 但是毛蛋,身體比例正常,雖然沒有武松高大,但畢竟是個身高正常的男人。他的身體對潘金蓮有著無窮的誘惑力,她禁不住的向下面瞟了一眼,只是因為太過於匆忙,只是看到了一些沾著水珠的黑色毛髮,別的便沒有看清楚。 沒有時間去在乎這個,要把他快點擦乾。 潘金蓮環顧四周,房間裡並沒有適合擦身的布,牆上所掛著的只有竹子做的斗笠以及葉子做的蓑衣,那些東西是決計不行的。而床上的毯子也不行,雖然適合擦身,但那是一會要裹緊毛蛋的東西,現在把它用了,一會便什麼都沒有了。 潘金蓮咬了咬牙,只剩下一樣東西可以了,那就是她身上穿的衣服,貼身的棉衣非常吸水,很適合擦身。毛蛋命在頃刻,已經沒有時間去顧及別的了,潘金蓮迅速的脫掉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下內衣。她的上身衣服濕的比較嚴重,所以她先用上一幫毛蛋擦了一下,甚至包括那沾著水珠的毛髮,雖然沒有用眼睛去看,可是她還是禁不住的持握了一下,這一下讓她渾身發熱,因為脫衣而產生的寒冷瞬間消失不見。 她把毛蛋推動了些許,離開了原本所在位置的水漬,又用褲子,把毛蛋的身體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身體基本干了,只是冰冷的好像沒被破開的冰原。 要溫暖他!潘金蓮使出了吃奶的勁,把毛蛋拖上了床,然後給他蓋好毯子,再把炭火盆拿到了床邊,她也有些寒冷,身上在不住的發抖,可是她還是把炭火盆放的離毛蛋更近些。 沒有用!他的嘴唇還是青紫色的,雖然冰冷不在,可卻沒有什麼東西來為他加溫,炭火盆遠遠不夠,船家也是肯定不可能提供更多的,黃虎也是不可能幫忙的,只屋子裡除去炭火盆,唯一還能發熱的東西,只有潘金蓮的身體了。 這是最後的辦法。毛蛋的身體表面還有些潮濕,潘金蓮的這身內衣已經不可以再弄濕了,何況衣著也會影響溫度的傳播。豁出去了,她脫掉了所有的衣服,彷彿她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樣,然後掀開了毯子的一角,嗖的一下鑽了進去,然後用四肢緊緊的纏住了毛蛋冰冷的身軀。 (需要說明的是,衣服尤其是貼身衣服,對於古人來說等同於身體本身,比如《史記?刺客列傳》當中,豫讓最後刺殺的是衣服,可卻心滿意足。再比如,人死之後,如果找不到屍體的話,可設立衣冠塚。 《紅樓夢》中有這樣的情節,晴雯因為被懷疑和賈寶玉那個,被趕出了賈府,在她彌留之際,賈寶玉到來,但此時晴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脫掉了貼身的衣服遞給賈寶玉,賈寶玉拿了之後,馬上就貼身穿上了,然後晴雯就死了。這種行為在她看來就是已經和賈寶玉那個了,被趕出來也不算被冤枉了。) 第三百五十四節 兩張嘴 潘金蓮再度陷入了昏睡,開始的時候,那還記得緊緊的抱著毛蛋,用她的體溫不斷的去溫暖他,並且希望等到他的身體有反應的時候來完整早就決定好的事,可是寒冷和疲憊慢慢的奪走了她的清醒,她越睡越沉。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光線已經從搭建屋子的木板的縫隙中投射了進來,看來天已經亮了,她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感覺有點寒冷,便隨手裹緊了毯子。這時她才慌忙感覺到,床上只剩下一個人了,而她的身體依舊赤裸。 潘金蓮趕忙坐了起來,昨夜地面上的水漬也已經被擦乾,炭火盆放到了房間的一角,已經被熄滅,毛蛋的衣服早就不見了,而她的衣服則被折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角。潘金蓮伸手去摸了摸,它們是乾燥的,就好像從來沒有被弄濕過一樣。 毫無疑問的,這麼細心的人,一定是毛蛋,他先醒來了,然後處理好了一切。真是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寒冷中把這一切都弄的乾爽,單單是烘乾那些衣服,就已經讓潘金蓮覺得匪夷所思了,不過這也就是毛蛋的魅力,他可以把一切的不可能變為可能。 潘金蓮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她慢慢的把手伸到下面,帶有期待的摸了摸,然後伸出手來聞了聞。她昨天晚上陷入昏睡之前,清楚的記得,下面已經有些濕潤,對於成為女人這麼多年的潘金蓮來說,她對自己的味道和男人的味道都很熟悉,只要聞一聞就知道,那裡究竟有沒有人探求過。 她失望了,那是純粹的自己的味道,並沒有男人的那種鹹腥,她甚至也在腹部上來回的摸索了一下,她希望毛蛋曾經進去過,只是最後把鹹腥的東西噴射在了其他的位置。但她依然是一無所獲,潘金蓮被迫接受了這樣的一個現實,清醒後的毛蛋看見了赤裸的她,只是像一隻靈巧的猴子一般掙脫了她的懷抱,然後把房間收拾乾淨,甚至沒有忘記幫她把衣服弄乾,折疊整齊,但是,卻沒有對她那自信的飽滿的身體做出某些嘗試,甚至有可能……沒有看上一眼。 這種事實讓潘金蓮非常的洩氣,她的身體是她唯一的資本,現在居然連一個重來都沒有觸碰過女人的小伙子都吸引不了,唉,可能是因為毛蛋並不喜歡她吧,也可能……是毛蛋被嚇到了。對,沒碰過女人的小伙子都容易這樣,一定是這樣的。潘金蓮決定要再試一次,想讓她放棄並不那麼容易,何況,她投入了這麼大的本錢,如果放棄的話,將會失去繼續的方向和勇氣。 她迅速的穿好了衣服,這身體只能給毛蛋看,要是讓別人看見便掉價了。乾爽的衣服貼合著身體讓她感覺很舒服,這些衣服不光乾爽,甚至還帶著一些熱氣,看來毛蛋剛進行完這些工作不算很久,潘金蓮不可抑制的把這溫度想像成是毛蛋的體溫,這樣想之後,她便覺得,昨天晚上那樣四肢纏繞般的擁抱,沒有白費,她的衣服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溫暖和擁抱著她,而毫無疑問,這種溫暖是來自於毛蛋的。 整齊的衣著帶給了潘金蓮更好的精神狀態,她感覺到身體比昨天有力了很多,這可能是從半天堡上昏迷以後,到現在除了昨天晚上之外都沒怎麼活動過,人的身體總不活動是會生銹的,以前武大總說這句話,而潘金蓮經常不以為然,現在看來,居然是武大對了,多活動活動對身體是不錯的。 潘金蓮再一次的整頓了衣著,確保她的形象完美,然後便推門出了船艙。今天的天氣很好,是屬於冬天的最為晴朗乾淨的天空,淺藍的天上幾乎沒有雲彩,放遠看去,海天相接的地方都不是非常的明顯,海水的深藍和天空的淺藍被距離拉扯的混合在一起,那裡的界限似乎都起了一層毛邊,潘金蓮很留戀這樣的景色,她駐足觀望了很久。 當然,她也看到了黃虎和毛蛋,他們坐在甲板的凳子上在談論著什麼,潘金蓮很想過去和他們一起說話,孤獨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是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知道,毛蛋有沒有把昨天晚上她的行為告訴黃虎,要是那樣的話,黃虎說不定會在某一個晚上摸上她的床,潘金蓮自然不會傻到捨命來保護身體,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是讓黃虎佔了便宜,那毛蛋便不可能再要她……她心亂如麻,平日裡不怎麼看重的玩意,現在居然成了關鍵的所在,她多麼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擁有和她一樣的觀點,既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從來沒有聽說過男人身體忠誠的問題,那為什麼這種忠誠就一定要由女人來遵守,潘金蓮的心裡充滿了憤慨,但她知道,她唯一能力所能及的事,就是改變自己,至於別人,除了在充滿無盡可能的未來她可能會擁有隨意剝奪別人性命的能力,可以改變別人的生死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可能。她非常的清楚,有些人腦子中的想法,就算是死,也不會改變。 海風習習,潘金蓮感覺現在的海風比昨天溫暖了許多,可能是因為天氣晴好的原因,船上兩個桅桿上,都掛著脹起的帆,這似乎在像潘金蓮訴說著,船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前前進。 「睡醒了?過來吃飯!」黃虎的聲音傳來。 潘金蓮趕忙回頭,她希望看到的是毛蛋的一個渴望的笑臉,可不巧的是,毛蛋此時正在專心致志的擺弄指甲,只有黃虎對著她皮笑肉不笑,並且像招呼小狗一把的勾動著手指,讓潘金蓮過去。 大海上的食物稀少,並不容易取得,所以每一餐飯都是非常珍貴的。在過去潘金蓮經常聽那些水手這樣說,如果錯過了飯口的話,船上是不可能為了一個人單做一頓飯的,即便是船把頭自己也是不行的,同食材一樣,燃料也非常的寶貴。 這些關於(和諧縱橫)大海的記憶,都非常及時的浮現在了潘金蓮的腦海中,這讓她原本想要拒絕黃虎邀請,等待毛蛋讓她吃飯的氣節,瞬間消失殆盡。吃飯也可以增加體力,要是等到了合適的逃脫機會,卻因為身上沒有力氣而錯失的話,那會讓潘金蓮抱憾終身,她甚至偶爾的時候會想,如果不是那次莫名其毛的打擺子,也許她早就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半天堡,完全沒有必要過著這種被人挾持的生活。 不知道此時是何時,不知道此地是何地。 潘金蓮走了過去,坐在了有些低矮的木凳上,這些凳子在她看來有點像小孩的玩具,不過這種侷促的甲板空間,也只能容得下這麼小的玩意。 桌子上跟先前一樣,有兩盤魚,雖然魚的種類從外觀上就可以看出明顯的不同,但是在潘金蓮看來這都是一樣的。看來海上的食材還是主要靠就地取材,等到實在取不到的時候,才會動用儲備。主食依然是麵餅,糧食的品質很高,並沒有混合什麼其他的雜糧,可惜的是潘金蓮明顯能吃到其中的海腥的味道,而且這餅也不像是新做的,到好像是放了幾天之後的玩意。她馬上的反應了過來,海上的確沒有做麵食的條件,這些玩意自然都是在陸地上採購了之後,在船隻上保存的,而保存的方法並不妥當,讓麵餅有些受潮了。海上連空氣中都充斥著鹽的味道,餅當中自然也就是如此了。 不過,這樣的餅吃起來,倒是別有一番風味。潘金蓮知道桂花樓有一道菜叫做鹽焗雞,便是用炒熟了的鹽去生生的把白斬雞燙熟,雞肉當中也充滿了鹽的味道。那手裡的這麵餅,何嘗不是鹽熏餅呢,如若在桂花樓當中端上來的話,大概也會讓食客們一片叫好吧。 只是……剛剛看了不久大海的潘金蓮,覺得海洋所帶給她的只有孤島上的孤獨,遠沒有在陽谷的時候,甚至在半天堡時候的那種舒服。不知道桂花樓怎麼樣了,生意是否依舊那般紅火。 潘金蓮低著頭吃,想著自己的事,她也不抬頭,不想跟毛蛋對視,她也害怕當她滿懷希望的抬頭的時候,所看到的毛蛋確實在專心致志的看著什麼別的東西,那都會讓她有一種被遺棄了的失望。 少女時代的那種嬌羞又重新的出現在了潘金蓮身上,從前的從前,她對待沈七也是這個樣子,只不過,現在的潘金蓮已經有了很多屬於成熟女人的東西,比如,她知道,自己最厲害的,並不是上面的這張嘴,而是下面的那張。 下次,不管是什麼情況,一定要用那張厲害的嘴來親吻毛蛋。潘金蓮幾乎吃了一整張的麵餅,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能吃,反正在這種情況下,多吃一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直到她打了一個嗝,從嘴裡泛出的魚腥味連她自己都能聞到。 第三百五十五節 憤怒與感動 即便是潘金蓮,也覺得這樣的事實在是有些丟臉,這個嗝也讓她覺得自己確實是吃飽了,另外她也確實很討厭這些海魚帶來的腥氣,現在,她終於理解了,為什麼那些大海上回來的人,身上的那種鹹腥都已經滲透入了每一寸皮膚,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哪怕是用鐵刷把全身都刷的鮮血淋漓,等到皮膚癒合的時候,那種味道又會來臨」,他們稱呼這是「大海的印記」,雖然語氣當中顯得很是驕傲,但是潘金蓮還是能夠明顯的看出,在這種勉強的驕傲背後,隱藏著的實際上是無法融入其他群體的自卑。 在海上生活,每天吃這些東西,怎麼可能不帶著那種味道? 期盼中的毛蛋的聲音始終沒有傳來,潘金蓮失望極了,反正已經吃飽,不如離開桌子,在甲板上看看太陽,或者回到屋子裡躺一會,把魚腥味徹底的消化,這兩種選擇無論是哪一種,都比坐在這乾等著要美好的多。 潘金蓮想到這裡,便把筷子放下,準備站起身。 「慢著。」毛蛋的聲音傳來。 潘金蓮有些愣神,幸福來的太過於突然以至於她沒什麼反應,她只是本能的抬起頭,看見的是毛蛋幾乎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這樣的毛蛋,潘金蓮無數次的見到過,在半天堡上說話的時候,他大多都是這般模樣,只不過的是,當時的他都會隨手的掐弄幾根在伙房中隨處可見的枯草,現在他的手中什麼都沒有,這讓潘金蓮多少有一點不習慣。 可是潘金蓮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慢著」代表的是什麼含義呢?她只能停住正在進行的動作,看著毛蛋,然後有些嘴皮拌蒜的回了一聲:「怎麼?」 「這個給你。」毛蛋變戲法的一般從手裡扔過來一個橙色的東西,他扔的速度很慢,潘金蓮沒費什麼力氣就接住了。 扔過來的東西很像是橘子,可是尋常的橘子可沒這麼大。潘金蓮很疑問,她平時是不太吃這些東西的,水果的價格很貴,相對來說,她更願意去選擇更實惠的吃食,手裡銀子富裕的時候,去買一點熟肉,吃起來對心裡的滿足更大。而橘子,那種酸酸的東西,在吃飽的時候根本不想吃,而餓著的時候吃,只會覺得更加的飢餓,並不是什麼理想的食物。 「我不喜歡吃這個。」潘金蓮沒有隱瞞,她覺得毛蛋的這種示好毫無誠意,讓她期待的心非常沮喪。 「你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就拒絕了啊。」毛蛋居然笑了一下。 「有什麼不知道的,不就是橘子嗎?雖然街面上賣的少,可我還是吃過的。」潘金蓮回擊道。她並不想對抗毛蛋,也不想跟他爭吵,只是他的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再聯想到她昨天晚上的付出,潘金蓮就感覺到有些憤怒。 「你看,說你不知道,你還不承認,這不是橘子,這個東西叫做橙子,來,給我。」毛蛋把手一伸,從潘金蓮的手中把那個叫做「橙子」的東西拿了過來。 潘金蓮確實沒有聽說過橙子,她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看著毛蛋的動作。毛蛋伸手在桌子的邊緣處揭下了一塊本來是包著桌角的鐵皮,用鐵皮的邊緣熟練的切開了橙子的皮,最後,橙子皮像花瓣一樣的綻放開來,而裡面的果肉變成了開放的鮮花的花蕊。 這個過程熟練而帶有節奏,就好像有什麼曲子在同時演奏一般,潘金蓮看著毛蛋的動作,想起了在紫石街販賣梨子的那個小廝,潘金蓮從來沒有買過他的梨子,卻看見過他給別人削皮,他的手靈巧無比,梨子的皮被一層層的削落,圍觀的人們甚至不管大聲的說一句話,生怕魯莽的聲音,會讓完美的梨子皮斷裂。只是,那小廝太過於難看,遠不如毛蛋這般瀟灑。 其實毛蛋的外貌也不出眾,對比武松差得多,但是這是個能創造奇跡的人,那個賣梨子的小廝可比不了。直到這裡,潘金蓮才突然發現了自己思考過程當中的死角,她並沒有怎麼跟那個賣梨子的小廝聊過,除了用叉棍砸了他一下之外,生活中也再也沒有別的交集,即便是他也能夠創造奇跡,她有怎麼會知道呢? 「你看,橘子剝開是一瓣一瓣的,而橙子剝開是完整的一個球,周圍的皮也要比橘子厚一些。」毛蛋手裡舉著橙子介紹著。 原來他做這些,只是為了向我展示,我是錯誤的。潘金蓮那顆欣賞的心瞬間的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嘲弄之後深深的憤怒,她可以接受別人的嘲笑,卻無法接受被自己所喜愛的人的譏諷。 「我不喜歡吃這些,我再說一遍。」潘金蓮重複著她的說辭,她不打算接這個橙子,接了之後,便會讓毛蛋覺得,昨晚的事已經兩不相欠,不可以給他這樣的機會,要讓他覺得,他一直是欠我的,他欠我的是一條命,絕對不是一個什麼橙子能夠抵消的。這些想法在潘金蓮的體內燃燒著,她感覺到從鼻孔,嘴巴,耳朵,甚至眼睛當中都噴射著燃燒產生的熱氣。 「這可由不得你。」毛蛋突然嚴肅道:「你必須得吃。」 「為什麼?」潘金蓮寸步不讓。 「你大概不知道,在海上行船,很容易得一種叫做敗血症的毛病,而預防這種毛病的最好辦法,就是橙子或者新鮮的肉。你也看到了,船太小,不可能帶活羊活豬,而且那些東西本身也會消耗為數不多的食品,這些新鮮的橙子就是最重要的東西。普通的船家,每十天可以吃半個,咱們這些乘客,每兩天可以吃半個。這一個,是你跟我兩天的配額,你身體虛弱,我把我的那部分也給你。」毛蛋說話的時候眉毛輕輕的動了一下,這讓他的語言顯得更加的動情。 潘金蓮沒聽說過敗血症,她不知道那究竟是個什麼毛病,但是,毛蛋的話已經讓她感動無比,她剛才的憤怒被海風吹的煙消雲散。 第三百五十六節 關於神秘 「你說什麼,敗血症是什麼玩意?」黃虎突然問道。 潘金蓮有些詫異,黃虎怎麼會不知道呢,難道剛才的漂亮話只不過是毛蛋編造出來的。 「你是不知道這毛病,可是你知道在海上飄蕩要吃橙子吧。」毛蛋笑著。 「知道到是知道,只不過是大家都這麼做而已,有一些人覺得這是一種迷信,橙子比橘子更完整,更像是一個完美的圓環,象徵著航海能夠順利。更重要的是……橙子在這一帶很容易就可以買到。」黃虎說話的語氣,給潘金蓮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謙遜的學生。 「這些東西大多是船員口口相傳的東西,只不過是大部分的船員都不識字,你們那群人的也不怎麼讀書,太複雜的東西是記不住的。對於多數人來講,也的確沒有必要知道為什麼,不過今天天氣不錯,我就順便跟你們說說,要不然的話,潘金蓮大概以為我在騙她,是這樣吧?」毛蛋猛的對潘金蓮狡黠的一笑。 潘金蓮的心裡咯登了一下,在那一刻,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渾身的血液都要噴張開來,這就是她一直所渴望的毛蛋跟她的交流,看來他並沒有因為昨天晚上的事對她另眼相看,這讓潘金蓮放心了很多。 「好,我也正好聽聽,我從來沒見過大海。」潘金蓮沒什麼猶豫,便藉著這個由頭坐了下來。 「人長期吃不到新鮮的東西,血液就容易變質,這種毛病就被稱為敗血症。但是新鮮的東西有一個例外,就是魚類,從很多實例上來看似乎吃最新鮮的魚反而更容易得這種毛病,所以你們也就知道了,在船上航行正好滿足了吃不到新鮮的東西,還要經常吃魚這兩點,船員也就成了最容易得敗血症的人。」毛蛋雙手一攤,然後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那得敗血症之後有什麼症狀呢?」黃虎說話的樣子非常急切。 「高燒,渾身潰爛。這種潰爛不一定是在身體表面的,更有可能是關節處的筋肉,甚至骨頭,我還見到過連內藏和腦子都爛掉的人。總之,一旦得上了敗血症,就是死路一條,沒什麼醫治的辦法,所以還是要多預防的好。黃虎,想起一些什麼了吧?多瞭解一些事對你的未來是很好的。」毛蛋說話的語氣有些嘲弄。 「是……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其實我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人,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都說這是……」黃虎說到這裡突然支支吾吾了起來。 「說是千面之神的懲罰是吧?千面神的一千張嘴同時撕咬的結果,才能夠把一個活人從裡到外變得腐爛。而且我揣測,這種渾身變的腐爛的人,一定是長期被關押在海邊,只能吃一些從海邊捕捉的魚蝦,是這樣吧?」毛蛋的語氣步步緊逼。 黃虎不再說話了,他頻繁的捏著鼻子,神色逐漸從慌張變成了憤怒。 「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神秘的東西,不過那只是合理的另一種存在。黃虎,其實你可以想一想,在貓狗心中,我們就如同神靈一般偉大,我們可以輕易的完成它們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是一旦,某一隻貓或者某一條狗,它們通過努力和觀察,掌握了一點點人生活的技巧,在它們的世界當中,便可以成為神一般的存在。」毛蛋的雙臂橫舉,還海風的吹動下,渾身的衣服鼓脹了起來,他好像是一隻被吹動著的風箏。 毛蛋所說的關於神秘的觀點,同潘金蓮所理解的完全相同,她有些竊喜,自己能夠同喜歡的男人的觀點一樣,她也有些激動,毛蛋是那樣的高高在上的所在,他跟她一樣的想法,這說明,她的想法無比的靠近正確。 黃虎呆愣了一會,然後從嘴裡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話:「你是說……千面就是這樣掌握了其他規則的存在?」 「我就猜你會這麼說。」毛蛋哈哈大笑:「你說的對,其實不止是千面,所有的那些在你看來神奇的人,都是這樣。人就是這樣,會把不瞭解的事歸結於神奇和神秘,而解釋神奇和神秘最為簡便的方法,便是把一切歸結於鬼神。你是否可曾想過,也許在貓狗的世界當中,它們會認為,四季的交替、晝夜的更迭、天氣的變化,這些都是人在操縱的。這個觀點在我們看來荒謬異常,可在我們把一切的原因都歸結給鬼神的時候,也許那些鬼神也都是這麼想的。」 潘金蓮和黃虎半天都沒有說話,潘金蓮在心裡滿滿的琢磨著毛蛋剛才所說的話,每一次思考都覺得有新的收穫,她突然感覺到,這可能就是別人經常所說的醍醐灌頂。她不知道黃虎是什麼樣的感受,但是僅僅從黃虎的神態來看,他也被深深的震撼著。這大概是最為奇特的挾持了,被挾持的人居然能像教書先生一般的教訓強人。 不過,在潘金蓮再一次的思考了一遍毛蛋的話語之後,她突然注意到剛才沒有注意的一點,千面是什麼?似乎這玩意是黃虎所懼怕的,毛蛋所嘲弄的,從他們的說話語氣當中,似乎毛蛋非常瞭解黃虎所在的這個組織,瞭解的程度已經超過了黃虎本身。 可是以毛蛋的年紀,他怎麼可能會知道這麼多?潘金蓮陷入了對一切徹頭徹尾的懷疑,毛蛋的每一樣本事,就算他只用半年去掌握,那麼他從娘胎裡就得開始學習了,但這很顯然是不可能的。 在排除了一切的可能性之後,只有一種可能留了下來。那就是,毛蛋的年齡有問題。他並不是一個年輕人,至少他並不如同看上去那般年輕。 這並不困難,潘金蓮相信黃虎也能夠裝扮一些年輕人,只是這個裝扮的年齡限度應該不是無限小,潘金蓮不相信黃虎能夠偽裝成剛剛出生的嬰兒。既然黃虎能夠做到,那麼毛蛋應該也可以,而且……很有可能做的更好。 第三百五十七節 權力的產生 如果毛蛋不是一個年輕人,我還愛他嗎?潘金蓮在心裡問自己。但是這幾乎是一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答案是顯然的。 當然愛。 毛蛋年輕,一直以來是潘金蓮心頭的一塊痂,她不太能接受男人的年齡比她還要小一些,如果和這樣的男人辦事的話,她會稍微的有一種噁心的感覺,就好像跟極小的孩童在弄一般。 男人是一種奇特的生物,他們的年齡有的時候居然會是一種財產,年齡不斷增加,居然生命本身沒有任何的貶值,反而是不斷的附著著其他的東西。而女人則恰恰相反,不,應該說大多數的事物都是和男人相反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會慢慢的陳舊,失去遺忘的光澤,掛上蛛網,以及被人拋棄的灰塵。 毛蛋這種人,如果年長一些,他的閱歷也必然是非凡的,不說別的,單單聽他說一些過去的事,就足夠吸引潘金蓮一直的留在他的身邊了。 沒有比在大海上更好的機會了,潘金蓮非常明白這一點,在這裡,拋開那些船家,只有毛蛋、黃虎和她自己,但是等到未來踏上未知的地方的時候,一切肯定會不一樣,要瞭解什麼,就必須要趁現在。 「千面是什麼?」潘金蓮決定先從她的疑點開始問。 「千面是一尊神的名字,同時還是一個統治者的名字。就如同大宋朝的神是龍,而皇帝也自稱是龍一樣,很多地方神和統治者是很難分的清楚的,當然,你不瞭解這東西是正常的,千面是黃虎的神和統治者。」毛蛋說道。 毛蛋並沒有避諱這個問題,這是讓潘金蓮所意外的,她本來以為毛蛋會輕輕的蓋過,讓後自己再不斷的追問,這個話題甚至能持續很多天都不會結束,現在卻異常的順利,這是否代表著來接下來的談話中,毛蛋也不會有任何的隱瞞。 「你們這些人,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黃虎的話語中帶有了怒氣。「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龍,可我並沒有當面說你們皇帝的不是,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我正挾持著你們,你們的身體中都被我種下了劇毒,這樣談論我所頂禮膜拜的東西,就不怕引起我的憤怒嗎?」實際上黃虎已經有些怒不可遏了,這一點潘金蓮聽的出來。 「不怕。」黃虎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的信仰都是有前提的,當然我也相信那種絕對的虔誠的信仰,可那樣絲毫不做懷疑的永久信仰的人,必定不是十分聰明的人。短暫的虔誠,之後的思考,以及更長久的利用其中的規則,甚至讓信仰為之服務,這樣的人才可以稱得上是聰明。黃虎,我認為你是一個聰明的人,對於千面,你雖然思考的不夠,但是我相信你已經開始利用了。況且我只是就事論事的跟她介紹而已,你如果不想聽的話,可以回屋子睡覺,我也請你別忘了,你的性命一樣的握在別人手裡。」毛蛋嘴角微微的上翹。 「你贏了。」黃虎簡單而直白的留下一句話,然後憤怒的站起身來,轉身回了那間有些侷促的房間。 希望他睡覺的時候變成一個矮小的傻子,最好比武大還要矮小。潘金蓮的心裡惡毒的詛咒著。 「那為什麼叫千面,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意思,一定有什麼來歷吧?」潘金蓮看到黃虎消失在甲板上之後,繼續問道。她需要不斷延伸她的問題,到最後再跟毛蛋致命一擊。 「這實際上是海外的一座小島上的神奇信仰,島上的人大多來自於中原,剩下的那一部分來自於西域或者其他的什麼地方,當然了,也有一小部分就是在島上出生的。外來的人在上島之前多數是走投無路,這是他們最後的選擇,對於他們來說,鬼神已經無法護佑他們,而他們本身也不再信奉原本的神靈。可是太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是要出事端的,紛爭充斥著這個群體,要解決這種紛爭的辦法只有一個。」毛蛋的敘述停留了下來,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潘金蓮。 潘金蓮知道,毛蛋希望她接下去,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難回答。「需要一個統治者,必須要有一個說的算的人,才能夠讓這一個來自於四面八方的群體的人生活下去。」她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當然,她也只能夠回答到這裡。 「你說的很對,需要一個頭領,就跟半天堡的伙房當中,必須要有一個行事的人一樣,這也是為什麼鄧白雖然是鄧龍的餘孽,卻可以在半天堡的伙房當頭目那麼久的原因,如果沒有什麼外來因素的話,產生一個新頭目,是非常困難的。對於這個島上的人群也是一樣,即便是其中存在著一個悍勇的人,單打獨鬥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你知道的,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弱者是會聯合的,勇者是絕對不能對抗其他所有人的。何況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最有智謀的、最善於言辭的、最會搞人際關係的,很遺憾的是,這些優點不常集中在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身上,大部分的時候,每個人都只能擁有其中的一樣。你看,領袖就是這麼的難以誕生,所以,島上的領袖需要一樣東西的幫忙。」毛蛋再次的停了下來,用和剛才一樣的眼神,看著潘金蓮。 「需要借助於神。」潘金蓮直接回答,這個話題本身就由千面神所產生,這個時候轉回來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潘金蓮突然想到了在剛剛過去的半天堡,實際上她也利用了神,那顆在天上突然出現的,現在又消失不見的彗星,正好被她用來說服藍衣胖子,不過她不是僅僅用神來進行壓迫,她還用了來自於總寨的力量去壓服黑臉屠夫。那是不是應該補充上這一條呢?不對,孤島並沒有上級,不存在有什麼來自於其他的力量加入,孤島之上所能利用的最有效的東西,就是神權。 「沒錯,潘金蓮,你確實是個聰明人,幾乎是一點就透。人在陌生的有些孤獨的環境當中,都會產生恐懼,面對孤島上有一些自己不瞭解的神秘,就會像我剛才所說的一樣,把它們想像成是鬼神的行為,這個時候,在一個小團體中比較佔優勢的人就會站出來說,這一切都是神的傑作,而我就是神的代表。於是,神權就變成了領袖的權力,這跟你在半天堡上做的差不多,不是嗎?」毛蛋衝著潘金蓮一笑。 潘金蓮其實更想和毛蛋談論一些情愛的話題,但是有的說總比沉默要好,把這個話題深挖下去吧,也許今天就可以問到真正想問的東西。 「然後呢?會發生什麼?他們會跟我一樣,創造一個新的神出來嗎?」潘金蓮問道。 「是的,你說的沒錯。因為命運的捉弄,他們對原有的神已經失去了信心,只有新的神奇才能夠讓他們信奉,你知道的,即便是中原也有著廣袤的土地,大概信仰也有個幾百種,何況再加上西域和其他的地方。我不得不說,在這種情況下,想創造出一個新神並不容易,但是島上的人還是做到了。那個領袖這樣告訴他的臣民們:『你們過去信奉的神都只是一張臉,這個島上的神有一千張臉,實際上原本你們所跪拜的都只是他千張臉當中的一張而已,這樣的信仰是不徹底的,所以神並不能保護你們。但是現在,你們開始跪拜神的本體——千面神,他自然就會保護你們。』聽上去很荒唐,不是嗎?」毛蛋打趣的說道。 「確實是這樣,這樣荒謬的話語,我不相信能夠說服其他人。」潘金蓮想著自己在半天堡上的所作所為,堅定的說道:「這個領袖還應該擁有絕對的力量,也許這種力量並不如他展現出的那麼強大,可至少這種力量能夠短時間的威懾住所有懷疑的人。就像……」 「就像在半天堡上殺人一樣?」毛蛋哈哈大笑。 「對。」潘金蓮沒想到,毛蛋居然馬上說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不過僅僅像我那樣是絕對不夠的,半天堡上是一些被壓服的人,而孤島上的所有人,本來就擁有自由,讓他們中的個別人死去,只會激起瘋狂的反撲,就算是那個殺人者把身份隱藏的很好,恐慌和會佔據孤島上的人,一切都無法恢復正常。」 「你估計的很對,你幾乎說出了臉譜島是怎麼樣誕生的。的確,第一代的千面手裡有著非同一般的力量,他自稱這種力量來自於千面神,並且把一切的信仰制度指定了下來。」毛蛋長歎一聲。 「神是不存在的,那第一代千面的力量到底來自於哪?」潘金蓮趕忙問。 「一枚戒指。聽著有些荒謬是吧,但這次的荒謬卻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事實。」毛蛋雙手一攤,露出迷人的微笑。 第三百五十八節 「坦白」 「戒指?」潘金蓮一頭霧水,她嫁給武大的時候就很想要一個戒指,當然,這僅僅是個想法而已,她的手上直到現在還是光禿禿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戒指還可以帶給人力量,這個世界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議。 「是的,戒指。」毛蛋重複了一句,他看著潘金蓮,用無比期待的眼光。 「我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戒指。」潘金蓮追問。 「這個事情要從一千年前說起,傳說有一顆隕石落在地上,然後一位上古大能用精妙的手段把其中的隕鐵鑄造成了兩枚戒指,其中的一枚便流落到的第一代千面手裡。」毛蛋在說話的時候,不斷的晃動著手指,就好像他的手上也帶著戒指一般。 「那另一枚呢?」潘金蓮馬上問道,既然兩枚戒指是一同沒鑄造出來的,力量理應差不多才對,另外一枚戒指的下落至關重要,何況,潘金蓮總感覺,今天的這個話題是毛蛋有意誘導的,他似乎很希望她對另一枚戒指感興趣,反正多知道一些總不會有什麼不好。 「另一枚戒指……我只能說,在不遠的將來,你會有機會看到,但是它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我也不知道。」毛蛋搖了搖頭,以示無奈。 「你不知道它會怎麼出現,那為什麼知道它會出現?」潘金蓮不依不饒,她希望瞭解更多的情況。 「因為我僅僅知道預言是如此說的,而語言中所說的事物必定是東鱗西爪,讓人看不清楚。」毛蛋的話語聽上去很真誠。 預言,又是預言。為什麼總有些人願意去揣測未來將要發生的事呢,潘金蓮又想起了那個尼姑,本來的她對於預言這個東西是完全不相信的,可因為尼姑的神奇,她對每一種預言誕生的根源也產生了深刻的思索。 不過看起來,毛蛋應該是不知道更多,就算是知道,也決計不會說出來。潘金蓮是瞭解毛蛋的,他要是打算好了不說,那無論她用什麼方式來套話都是沒有用的。一個聰明的人,尤其是像毛蛋這樣聰明的人,再加上小心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被任何花言巧語所攻陷的。 但是,潘金蓮仍然準備做最後一次嘗試,只不過不同的是,這次嘗試針對的地方和之前並不相同。 「毛蛋,我不相信你只有看上去這麼年輕,你的閱歷告訴我,你的一切都是偽裝的。」潘金蓮深吸了一口氣,她不太清楚在昨天晚上那樣的事情後與毛蛋來一次針鋒相對的談話是不是明智的選擇,可是她知道,一旦錯過了眼前的機會,【www.52dzs.com】能讓毛蛋無法避讓的談話時刻,便不會再次出現。而且潘金蓮的感覺越發強烈,毛蛋用談論千面的方法支開黃虎是有用意的,在這個時刻,他一定會想說一些在平時不能說的事。 「可是我就在這裡不是嗎?我就是個年輕人而已,你說我的這副皮囊是假的,難道我是妖怪,身上的這副皮囊是畫上的嗎?」毛蛋哈哈大笑,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容貌是可以騙人的,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高妙的易容術,你應該也知道,黃虎的容貌是可以改變的吧?」潘金蓮步步逼問。毛蛋一定是知道的,因為在木屋的時候,黃虎所出現的樣子和現在的並不相同,就算這個過程當中,黃虎再沒有任何的變化,毛蛋也應該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何況,毛蛋對黃虎所信奉的神以及黃虎所尊崇的領袖——千面,如此的瞭解,也應該知道一些黃虎的能力所在,說不定,毛蛋比潘金蓮瞭解的更多。 「沒錯,黃虎確實會易容,黃虎身處於一個叫做無面者的組織,我前面說過,他們的首領就是千面,這個名字很值得玩味,大概是千面剝奪了每一張他所統治的人的臉,所以那些人都變成無面了吧。無面者都精於易容,可是有一點你可能忽略了,無面者的易容之術是他們的不傳之秘,我雖然知道大概的方法和原理,可是卻無法做到。而且,我猜你也可以想到,無面者的易容雖然可以在高矮胖瘦之間來回的穿梭,但並不是沒有任何的界限,黃虎是不可能變成一個嬰兒的。時間是無面者無法逃脫的魔咒,所以當一個無面者進入老年的時候,他的本領將隨之慢慢的消失作用,他也只能在無事的時候,辦辦其他的老人而已。」毛蛋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刮著鼻子。 「不管怎麼樣,你的年齡是假的,我相信這一點。你不是用的無面者的辦法,就是用的其他的技巧,這種技巧應該比無面者的手法更加的高明,甚至可以穿越時間,把一個……」潘金蓮咬了咬牙,她決定說的大一點:「把一個老人,變成一個孩童,重新生長。」 「很好,你的進步神速,雖然我有意的暗示了,可是能這麼快的猜出答案仍然是不容易的。潘金蓮,我最為欣賞你的一點就是,從來不固守原來的常識,大多數人在見到神秘的事情之後,總會認為那是個例,可能發生一次之後,便再也不會發生。可你卻不同,你在見到神秘的事情之後,會認為這是切實存在的事物,並且在以後的思考和分析當中,加上新學習到的規則。」毛蛋說了一大堆話,用上了罕見的讚賞語氣。 「然後呢,這些其實是你一直想告訴我的對不對,你在這個時候,想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呢?」潘金蓮心中一酸,眼睛裡幾乎流出淚來。 「我想告訴你的是……」毛蛋的嘴唇動了幾下,最終的還是把話繼續說了出來:「我想告訴你的是關於我的過去,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很感激,你用那樣的方法拯救了我的性命,令我終身難忘。但實際上,對於我這個人,你可能瞭解的並不多。」毛蛋歎了口氣:「如果非要算年齡的話,我已經有一百多歲了,我幾乎完整的經歷了兩次人生。」 第三百五十九節 再生的意義 「也就是說,你經歷了一次『轉世投胎』?」潘金蓮在腦海中找到了一個最為相近的詞彙。 「差不多吧,當然,我並沒有去什麼地府,或者什麼其他的你曾經聽說過的那些地方,實際上這個過程是我自己完成的。」毛蛋用平淡的語氣說著這番話。 潘金蓮已經目瞪口呆,儘管她已經見識過很多的神奇,可是能讓自己轉世投胎的能力,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個過程我不能跟你說,一樣的,這是屬於我的秘密,反正我就是用這種辦法,達成了重生,擁有了現在的樣貌,這長臉是真實的,並沒有戴什麼面具。」毛蛋用手用力的扯了幾下臉,那些都是潘金蓮原來貼人皮面具的貼合點,毛蛋用這樣的方式證實著話語的真實。 「那你的上輩子一定很精彩吧,如果可以的話,給我說說行嗎?」潘金蓮所說的是真心話,這是她真心想知道的事,當然在毛蛋漫長的上輩子中,她最想知道的就是毛蛋的女人。 「其實也沒什麼意思,我上輩子身處於一個專門研究學問的地方,在那裡,知識就是一種迷信。我所掌握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從那裡來的,我在那裡獲得了很高的地位,但是在最後卻離開了那,跟那斷絕了關係。」毛蛋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遠方的天空,好像陷入了深刻的回憶中。 潘金蓮對「那裡」到底是哪並不感興趣,反正毛蛋已經脫離了,那「那裡」就跟潘金蓮也沒有任何的關係。 「為什麼會離開那呢?講給我聽聽好嗎?」潘金蓮小心翼翼的問道。這必然不是什麼令人高興的話題,但是讓男人接納自己,總得也能夠跟他分享心裡的哀傷。 「因為一個女人。那個地方殺了我喜歡的女人,她死的時候,我除了把嘴摀住大哭,做不了任何的事。當時的我是弱小的,我知道,哪怕僅僅是我的一點點哭聲被別人聽到,都可能讓我馬上的死去。死亡代表著不會再有復仇的權力和可能,我必須活著。所以,我跟你在半天堡裡做的一樣,忍氣吞聲的活了下來。」毛蛋把事情概述了一遍,以一聲歎息結束了這幾句簡短的話。 「詳細的說說她好嗎,我相信她現在還在你的心中。」潘金蓮追問道,她很想知道這一切,但是同時她也意識到,自己在這場爭奪毛蛋的戰鬥中很可能永遠不會勝利,因為不管她如何的努力,都無法戰勝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毛蛋記憶中的她每一次被毛蛋想起,都會被美化一次,她的身上已經帶了無數的金燦燦的光環,這是潘金蓮所無法比擬的。 「我認識她的時候,還是很年輕的時候,那時候是真正的年輕,年輕到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的喜歡上了她。我生活的那個地方很封閉,很少有外面的人來到那,她的到來對我來說就好像是一陣清風,一場美夢。但是任何男人,在他不經世事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奇妙的自尊心維護者他,而毫無因為,她是驕傲的,因此我們起了一些爭執,在即將把她送走的夜晚,我憤然的選擇了離開,當時的我覺得,既然以後也不會再見,那麼多在一起幾個時辰也沒什麼用,可誰知道,就是在這幾個時辰裡出了事。我所在的那個地方的衛兵,抓了她,他們說她是潛進來探聽情況的探子,我當時知道這個情況的時候已經晚了,而且你知道,以我當時的身份和影響,是不可能阻止和左右這樣的事端的。我付出了很多努力,甚至……付出了一條無辜性命的代價,卻只是換得了她遙遠的死相。」毛蛋說到這有一些哽咽,他說不下去了。 潘金蓮明白了,其實毛蛋的女人跟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甚至可以說並沒有真正的在一起過,剛才毛蛋也說,那個女人是在她離開的前夜被抓的,他們原本就不可能在一起。這對於毛蛋來說,只能算是一段記憶,甚至算不得是什麼感情。如果非要比較的話,這就跟原來潘金蓮每天追隨沈七的目光一樣,因為得不到,才顯得特別的美好。 「那後來呢,既然你能夠用特定的辦法轉世投胎,為什麼不能夠讓她再活過來。」這是潘金蓮要確定的事,她可不想毛蛋記憶中的這個女人可以再活過來跟潘金蓮來爭搶毛蛋。 「其實我花了很多心血在轉世投胎這件事上,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復活她,可是當我真正的懂得了這項技藝的時候,她卻不能夠再活過來。為此,我特意的去了她的故鄉,想從她曾經的生活痕跡中,尋覓一些復生的可能,可是這一切都失敗了,我的無數次求索和吶喊,都煙消雲散,她的靈魂就好像從來沒有死過一樣的沒有應答,沒有應答的招魂是注定要失敗的。」毛蛋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居然有些濕潤,這樣的毛蛋,潘金蓮見所未見。 不過好在,現在的潘金蓮能夠確認,那個女人不會再活過來了。毛蛋應該不會在這種問題上撒謊,他應該會對他自己真正在意的感情保持誠實。相反來說,如果他撒謊,那也就代表著他並不是很在乎那個女人。既然不在乎,那潘金蓮又有什麼懼怕呢? 「我有句話,不知道該問不該問。」潘金蓮搓著手,她的口氣非常猶豫。 「你問也就是了,你心中的疑問終究會問出來,既然如此,那最好用比較直接的方式。」毛蛋的情感只是失控了一瞬,很快他便恢復了理智。 「既然你的至愛死去了,按照常理來說,你應當感覺到萬念俱灰,尤其當費盡心血研究出的能夠讓人復生的辦法也沒有作用的時候,更應該是生無可戀,為什麼自己卻用轉世投胎的方法繼續活下來呢?」潘金蓮問道。如果說毛蛋的話語中有什麼破綻的話,那麼這就是唯一。 「因為我要繼續復仇,既然她不可以活過來,我之前所做的復仇就不夠徹底,我要毀滅我曾經所在的地方,以及導致她死亡的那種仇恨。」毛蛋咬著牙說。 「也就是說,她真的是探子?」此前潘金蓮一直以為,那個女的是被冤殺的,可是越聽越不對勁。 「是又怎麼樣?我想問問你,為什麼我與她的生活要帶上其他人的仇恨?我們彼此身邊的人,大多沒有見過,所擁有的仇恨也幾乎都來自於他人的教唆,這是一種遺留在血脈當中的仇恨,每個人都認為它天經地義,可卻說不出來它存在的理由。這種仇恨毀了無數人的生活,我要報復的,正是這種仇恨本身。」毛蛋說道。 「我明白了,你要把你和她所處的陣營都毀掉是嗎?這才是你轉生的意義,是這樣嗎?」潘金蓮問道。 「是的,這是我唯一的目的。」毛蛋爽快的承認。 「那,我猜,她所處的陣營,就是無面者,對吧?」潘金蓮大膽的說出了她的推斷。 「你怎麼知道?」這是毛蛋和潘金蓮談話以來,他為數不多的驚訝。 「無面者身居海外,可你卻對無面者這麼瞭解,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曾經到過那個島上,然後你剛才也說過,你曾經去過她的故鄉,所以我就此大膽推斷。何況,你的知識如此淵博,身處的陣營也肯定不簡單,能與之對立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輩,無面者陣營好像也很符合這一點。當然,我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這些都是猜的,你完全可以不承認。」潘金蓮的最後一句話實際上是在有意的激怒毛蛋,按照毛蛋的性格和說話的習慣,他如果要反駁的話,必定會說出詳細的理由和原因,那樣的話,即便猜測不正確,她也可以順便瞭解的更多。 毛蛋沉默了片刻:「你說的不錯,船隻即將抵達的臉譜島,就是當年她所在的陣營。」 「那你此番行程,是為了復仇和毀滅?」潘金蓮語氣委頓,失望異常。 「不是的。」毛蛋搖了搖頭。「不管你信不信,我這次是單純的為了你,毀滅臉譜島,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萬事萬物,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當它的意義沒有消退之前,也就必定不會毀滅。作為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我對這一點瞭解的非常深,所以我不會逆運而行。」 潘金蓮長出了一口氣,雖然毛蛋所說的仍然可能是謊言,但最起碼,這個出色的男人可以說一點謊來騙潘金蓮,這代表他的心中還有一點她的。「我相信你,我也想告訴你,昨天晚上我做的事,並不後悔,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潘金蓮說完這些話站了起來,轉過身去,想要回房間,然後她覺得不妥,於是轉過身來又說了一句:「如果你再一次掉進冰冷的海中,我也還會那樣做的。」說完後,她沒有再看毛蛋,飛速的回了屋。 第三百六十節 大霧 海上的時光初時過的很慢,到了後來便越來越快了。在船上並不需要任何的勞作,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有船家把做好的飯菜放到潘金蓮的面前,如果不是考慮一日三餐的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的鹹腥,那這應當是潘金蓮所過過的最美好的日子。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可以完全休息的生活了,在少女時代的時候,雖然潘金蓮看上去也是富家的小姐,可那個時候,莫名其妙的煩擾,以及對未來的種種幻象和憂鬱,以及後來,殺死海砂之後的噩夢,都時常的驚擾著她。 在船上,她不用擔心任何事,因為她有毛蛋,毛蛋會幫她打理一切,這也是她此生第一次跟自己真心所愛的人長久的待在一起,她很盼望船隻永遠靠岸,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潘金蓮偷偷的檢查過船上的補給,即便是船家每頓只吃很少的東西,船上的食品也不能支撐超過兩天了,也就說說,兩天之內,要麼船有所補給,要麼,船隻上的人就都會餓死,雖然潘金蓮篤定自己一定會是最後餓死的幾個人,但是她也知道,她一定不會是最後一個被餓死的。 船隻大致是在像東航行,潘金蓮通過星星和太陽以及和船隻舵手的簡單攀談,確定了這一點。海洋在中原的東面,而船隻一路向東,無論未來將要去哪,潘金蓮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船隻正離著中原越來越遠。 那麼在兩天之內所要到達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黃虎和毛蛋口中的臉譜島了。潘金蓮只能這樣的揣測,她不相信在如此遠離大陸的地方,海上會有什麼島嶼能給船隻提供補給,這並不現實。何況船艙的空間應該能攜帶下更多的食物,現在是冬天,食物存放很久也不會腐敗,這更證明了,目的地就在前方的不遠處了。 潘金蓮有一些緊張,儘管在她的一生中已經經歷了無數次的重大的變革,但還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般的讓她不知所措。她緊張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水,卻發現,水壺中的水已經乾涸了,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不光是食品,實際上船上的水也已經開始短缺了,船家並沒有把今天的水送來,這也代表著,很有可能船隻就會在今天登陸。 還好,有橙子。毛蛋幾乎把這一路上他的那份橙子都給了潘金蓮,這讓潘金蓮在吃那些橙子的時候,除了因為吃的方式不得法而弄的汁水四濺之外,心中也一直用一種緩緩流動的暖流。 吃過了橙子之後,眼睛開始覺得有些發澀,可能是這段時間睡的太多了的緣故,她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確定現在應該是早晨,不,或者是上午,因為船家已經送來吃食一段時間了,上午的可能性更大。 海上是幾乎沒有時間的,船家只是抬起頭來看太陽,卻從來不用時辰來表示時間的更迭,而海洋上的太陽高度和陸地上的並不相同,潘金蓮是也失去了在過去的生活中所積累的大部分經驗。 讓潘金蓮想了很久才發現現在是上午的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昨天晚上的月亮實在是很亮,從這一點她可以推測,現在應當是快到月中了,在半天堡的時候是十一月,那麼現在就應該是十二月的月中,可到底是月中的哪一天,毛蛋就說不清楚了。 管它呢,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等著潘金蓮去做,潘金蓮跟這個世界幾乎已經隔絕了關係,這種感覺讓她心情舒暢,卻又有一點孤獨。 潘金蓮略微的整理了一下衣物,便推開了房間的門,走到甲板上去。她驚訝的發現,週遭的景物已經與之前的完全不同,平常的時候潘金蓮在甲板上總目遠眺,可以清楚的看到海天交接的地方的景色,以及偶爾在天上掠過的海鳥,可是今天,她只能看清楚船隻上站著的人,船隻以外的世界,卻是一片迷茫。 這像是一片濃重的霧氣,但這霧氣毫無保留的把陽光傳遞到了船隻上,讓它擁有與晴天相同的光照,但是,它讓船隻上的人,只能夠看清船上的事物,卻把船隻外的東西,完全的遮蔽住了。 潘金蓮抬頭看天空,沒有天空,沒有白雲,沒有藍色,只有帶著光明的霧氣。她把這船幫看海水,一樣沒有用,哪怕是盡在咫尺的海水也都看不清楚。現在她可以認定,這並不是什麼自然的霧氣,必定是什麼神秘的玩意。 快要到臉譜島了,神秘的地方自然要有些神秘的玩意來幫它隱藏。潘金蓮大致的揣測出了霧氣產生的緣由。 就在她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拽住了她,這讓她嚇了一跳,因為她回頭望去的時候,這隻手就好像是從發光的霧氣中伸出來的一樣,不過她還是辨認了出來,拽她的人,正是毛蛋。之所以她會產生這種錯覺,是因為就在剛才的這點時間裡,霧氣又濃重了許多,甚至連船上的東西都被霧氣蒙上了一層薄紗。 「你小心一些,這一片海域非常危險,要是掉下去的話,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救你。」毛蛋的話嚴肅而認真。 「是不是快到臉譜島了?」潘金蓮直接問道。 「嗯,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會到達。只是,我們正在經歷到達臉譜島之前的最後一道考驗,就是這層霧氣,誰都不能保證,在霧氣消散之後,我們會出現在哪。」毛蛋說話的時候,帶上了不常見的憂慮。 「可是……黃虎是無面者啊!」潘金蓮有些詫異了,她沒有聽說過會有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無面者有他們自己的法則,每一次的回歸臉譜島,都會淘汰掉一些不細心或者運氣不好的人,無面者也是用這種方法,來控制著自己的數量。」毛蛋說。 「細心和運氣?」潘金蓮非常的不解,她也有些無法接受,她有可能會這麼不明不白的在海面上飄蕩,然後因為食品和飲水的消耗而走向死亡。 第三百六十一節 恃何而往 「是的,細心和運氣。」毛蛋一邊說話,一邊拉著潘金蓮的手,走到了甲板上幾乎固定在那的木凳和木桌前,他好像害怕潘金蓮會隨時的跌落海水中一般,一路上都緊緊的抓著潘金蓮的手,直到坐下,才停止了下來。 「我不是很理解,能跟我說說嗎?」潘金蓮問道。這周圍都是大霧,如果單純說運氣還可以理解,那麼細心又有什麼用呢。 「這種霧氣,是千面對於臉譜島設下的一種保護。想要進到臉譜島,只能夠等到夜色降臨的時候才可以,那個時候霧氣會消退。在臉譜島海港的最高點,會燃起一堆篝火,指引著船隻入港。但是那堆篝火並不是很明亮,且點燃的時候,只能從正西方看到,其他的三個方向都會被遮擋起來。也就是說,霧氣消散的時候,我們必須要出現在臉譜島的正西方,而且這個距離並不太遠,現在已經是月中了,篝火在月光下不會是那麼明顯,很容易會讓人誤解成是一顆比海平面稍微高一點的星星。因此,雖然知道現在所處的位置還在臉譜島的西面,可卻不能停下來,一定要繼續航行。船舵的把握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誰都不能保證在大霧消散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已經從臉譜島的旁邊擦了過去,那樣的話,即便是在甲板上觀察整個夜晚,也不會找到那已經被甩在背後的篝火了。」毛蛋解釋道。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說的這個是運氣?」潘金蓮試探道。 「不對,我說的是要入港的難度。現在我要說說關於細心的問題。千面自然不會設定無法讓船隻入港的規則,所以他留下了指引航線的線索。這一帶的海底並不是很深,大概有十五丈左右,這也是因為臉譜島露出海面的部分,只是它全部的一點點而已,它更多的部分,在海面下橫亙著。千面在海底設置了長七丈的柱子,海流在經過這些柱子的時候,會發出一點點不一樣的聲音,柱子的走向就是通往臉譜島的方向。」毛蛋說話的時候手指一直輕戳著桌子,潘金蓮明白,他實際上是在用手指著正下方。 「那黃虎現在……」潘金蓮想到剛才她出來並沒有在甲板上看到黃虎,按照毛蛋的說法,黃虎應該在用他的耳朵給船隻領航。 「你猜的沒錯,黃虎現在正在船的底艙中,用耳朵貼著距離船隻龍骨最近的地方,用這種方法來感知航向,同時,操縱船舵的工作也是由他在進行。」毛蛋每說一句,就用手指點一下木桌,木桌非常的解釋,他這樣點上去,只會有一些悶聲悶氣的聲音,這讓潘金蓮聽上去都覺得有一些疼痛。 「那船員呢?」潘金蓮突然意識到,從她走出船艙開始,似乎就沒看到一個船家,他們雖然平時身處甲板的角落,可在過去的這麼多天中,潘金蓮發現,任何時候,甲板上都會有至少一個船家。 「黃虎殺了他們。」毛蛋的聲音很冷酷,好像他說的並不是關於人的性命的話題,倒是些比豬狗牛羊更為渺小的玩意。 「為什麼?」潘金蓮驚呼。不久之前船員還給她送飯來著,毛蛋說黃虎殺了他們,也就是說,他是剛剛動的手。 「臉譜島本身,它的存在和最後到達的方法,都是絕密的,這些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更別說這些會在海上來回航行,嘴上從來也沒有節制的船員了。另外,你也應該知道,船上的飲食不多了,殺掉一些多餘的人,也可以節約消耗,一旦我們錯過了臉譜島,還可以多活一天,而時間可以帶來活下去的希望。」毛蛋的聲音仍舊冷酷。 「可那些人是無辜的啊,他們還有家人。」潘金蓮覺得自己內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被觸碰到。 「出海前黃虎給了他們家人一大筆錢,並且告訴他們的家人,這一趟航程很危險,但是他們的家人都沒有阻攔。實際上,航船本身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水手很少能夠得到善終,這是做這一行每個人都知道的,甚至可以說,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著可以讓自己解脫的一天。」毛蛋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相互的彈撥著,看上去潘金蓮的問題讓他感覺到極度的無聊。 其實武大出去賣燒餅的時候,潘金蓮經常會偷偷的許願,她希望這個矮子可以在街上被人殺掉,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可惜這種禱告從來都沒有變成過現實,她不知道,這些船夫的妻子,在他們即將起航的時候,個別人的心中是否有過和她一樣的禱告,如果有的話,那這禱告應驗了。 「殺死無辜的人,會不會遭到報應?」潘金蓮有些害怕,她殺過很多無辜的人。半天堡上伙房中的那些伙夫都是,她利用了他們求生的本能,把他們送上了絕路。如果殺害無辜會遭到報應的話,那麼潘金蓮幾乎可以看到她自己悲慘的結局。 「大多數的時候不會,但是個別時候,會有一點小麻煩。這也是我即將要說的,運氣一事。你也應該看出來了,這片大霧,濃的非常不正常,可曾想過它們是怎麼來的?」毛蛋問道。 「我不瞭解這種神秘,如果猜測,也是妄加猜測,最後歸結於鬼神而已。」潘金蓮實話實說,另外她也知道,這正是毛蛋所喜歡的理論。 「說的好,潘金蓮,你的成長越來越讓我感覺到震驚。」毛蛋讚賞了一句,然後繼續說:「實際上這片濃霧,是由人的魂魄和怨氣所構成的,在臉譜島的四周,也就是它延伸到海底的部分,鋪滿了如同這條船上的船家們那樣的死者,在過去的千年中,無數的人以類似的方法,屍沉於此,這片被隕鐵戒指詛咒的大海,不會放歸人的魂魄,而是把它們困在了這裡,讓它們變成了最為濃烈的霧氣,構成霧氣的魂魄,全部都來自於這樣的殺害,他們當中決計沒有任何自然死亡,因此,它們是充滿怨氣的,這些怨氣經常會化為震人心魄的咆哮,在空中飄蕩。在過去的千年當中,一些冤死的魂魄漸漸的有了簡單的意識,它們開始知道,那些殺害了他們的無面者是通過海流撞擊海底的立柱的聲音,來尋找歸航的路的,它們都是魂魄,不可能去破壞已經立好的柱子,但是它們可以發出聲音,在海底,模仿海流撞擊柱子的聲音,將無面者引離正確的航線,最後迷失在大洋之中,死於漫長折磨的飢餓和乾渴。這種死亡比冤魂中的大多數的死法漫長的多,也痛苦多,因此,死亡之後的無面者的魂魄,以更加惡毒的姿態來到了這片濃霧當中,它們更喜歡這種錯誤的誘導,讓更多昔日的同胞死去,讓他們倆陪伴自己,並且用這種方式,來報復定下這種規則的千面。」毛蛋笑了一下:「現在你懂了吧?」 「你是說,要看黃虎會不會碰到冤魂的誤導,如果沒碰到,或者識破,就是運氣好,反之就是運氣不好嘍?」潘金蓮問道。 「錯,一旦碰上,就不可能識破,因此這是不參雜著任何其他因素的,純粹的運氣。坦白的說,運氣本身也是人這一輩子非常重要的一方面,任何人都不可能逆氣運而活,就好像我,上輩子雖然最後獲得了很高的成就,卻始終無法救回自己心愛的女人。」毛蛋長歎一聲:「終究有一些東西,是人所無法改變的,其實這也正是活著的樂趣。」 潘金蓮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以前聽廟上的和尚說,行善積德的人氣運才會好,可是毫無疑問的是,船上所坐的三個人,手上都是血跡斑斑,按照通常的觀點來看,他們三人都應該馬上的得到報應,而這種報應就是冤魂的誤導。 但很顯然,毛蛋和黃虎都不這樣想,他們大概認為運氣只是純粹的運氣,跟任何東西都不相關,就好像拋棄了一枚銅板,正面還是背面落地,完全由天來注定,這跟拋銅板的人是一文不名還是腰纏萬貫,沒有任何的聯繫。相反的是,一個人身上如果要有十枚銅板,他要想讓這十枚銅板被拋起之後,都正面向上落地的話,承擔的風險要比只有一枚銅板的人大的多。 鬼神怕惡人,也許殺人越多,手上的血跡越濃烈,越腥臭,死者的詛咒越惡毒,氣運才會越好。潘金蓮突然想到了這個,恐怕這也是毛蛋和黃虎如此自信的原因吧。 說話間,海上的風向變了,揚著的帆被鼓脹了起來,雖然周圍沒有任何東西的參照,但是潘金蓮還是感覺到,船的速度加快了。這樣下去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還沒有到晚上,船隻就撞到了臉譜島上。這種可能絕對存在,可毛蛋剛才卻避過了,也許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第三百六十二節 衝破 船隻在迷霧中前進,潘金蓮的手使勁的捏著木頭桌子,她緊張極了,這種緊張體現了在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和每一個關節上。她放鬆不下來,好像她跟船隻連在一起,只要略微的一放鬆,船隻就會錯過正確的航向,從臉譜島旁邊擦身而過。 她什麼都不做,但又好像做了很多。 毛蛋並沒有理會潘金蓮的緊張,他只是間或的笑笑,然後便旁若無人的看著週遭的景物,儘管那周圍都是霧氣,即便沒有霧氣,也是景色單調的海水和天空,可是他還是看的津津有味,那感覺更像是在欣賞某一種的光怪陸離。 潘金蓮所能聽到的,只有船舵隔一會艱難的微微扭動一下的吱呀聲,除此之外,她什麼都聽不到,甚至聽不到平時伴著她入睡的波濤神,船隻像是在沒什麼波瀾的湖面上航行,而並不是在大海的中做著這種精細的,充滿危險的搏殺。 潘金蓮忘記了飢餓,甚至忘記了乾渴,她很奇怪,周圍這些霧氣中好像蘊含著水分一般,每一次從她的臉上拂過,就讓她有一種清爽的感覺。如果說這是鬼魂的話,那這些鬼魂一定是對潘金蓮非常的親近。 霧氣越來越濃,潘金蓮和毛蛋對面而坐,也看不太清楚他的樣子,於是她只能伸出手去,抓住毛蛋的手,這讓她在這種可以讓她迷失的霧氣中,不至於瘋掉。 看不見太陽的高度,潘金蓮喪失了時間感。「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是到下午了嗎?」潘金蓮問毛蛋,這是她唯一能夠獲取信息的來源,她也相信,毛蛋會給她想要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這片海域會用一切方法,抹殺人們對於時間的判斷,否則的話,有經驗的水手,完全可以憑借時間來計算詳細的路程,把這個被霧氣籠罩的時間盡量的錯開並且縮短,那麼進臉譜島就成為了一種技巧的考量,跟運氣的關聯就不大了。我甚至懷疑,千面本身就希望活著的無面者都是運氣好的,他們每天都做著不要命的營生,運氣自然非常的關鍵。」毛蛋很坦白,他沒用任何的思考時間,就用這樣的方式回絕了潘金蓮的話。 「原來如此,看來這片海域是想讓人們突然的迎來天黑,然後霧氣也會突然的散去,我猜的沒錯吧,就好像蒙著人的眼睛,然後再讓這個人在懸崖邊上走,在突然解開蒙眼罩的時候,很有可能那個人會發現,他站在懸崖邊上,正邁步往下走,這種折磨人的方式真是有些令人髮指。」潘金蓮用一隻手抱著肩膀,她感覺有些寒冷,但是另一隻手卻沒有鬆開毛蛋的手指,她感覺從那裡獲取的溫度更多。 「你回答的不錯,就好像是之前來過臉譜島一樣,其實看著你現在的樣子,幾乎就是我當年第一次來臉譜島時候的再現,命運這東西真是有趣啊,在這麼多年之後,讓我以看客的身份,看到了當年的樣子。」毛蛋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讓潘金蓮覺得放鬆。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緊張,難道你就不擔心,黃虎的運氣不好,讓我們從島嶼的旁邊錯過去,然後永久的迷失在大海上?」潘金蓮的心中有些恐懼,她很想從毛蛋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或者說,他有什麼樣的「必勝法」。 「因為緊張和擔心是沒有用的,如果你過分的緊張的話,周圍的霧氣的這種壓迫感就足夠殺掉你,再加上消失的時間感,對於一些人來說,在這種環境中,一刻鐘比一個時辰還要漫長,這樣的時間堆積起來,他會覺得,已經過去了一天的時光,而霧氣還沒有散開,人會越來越暴躁,據我所知,曾經發生經受不住霧氣帶來的壓迫感,而自我了斷的先例。當然了,這樣的人,不配當無面者,也不配到臉譜島上來,我得說,霧氣的選擇是正確的。潘金蓮,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你是冤死在這片海域的魂魄,你最希望看到的,實際上就是船隻上的人異常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好像是對他們所作所為的一種肯定和讚歎,在這種讚歎聲中,他們會格外的原意對這條船進行誤導,讓它偏離航向,讓船上的人,成為新的冤魂。」毛蛋的手突然捏的很近,他說完話之後乾笑了幾聲,這笑聲根本不像是活人發出來的,這讓潘金蓮真的產生了掉頭逃跑的衝動。 然後,她瞭解了毛蛋的真正意圖。實際上那些跳海的人,再走出船舶的剎那,早就忘記了船隻周圍實際上是海水,濃霧遮蔽的海水如同陸地一般,而看上去,逃離船隻所形成的孤島,是最安全的選擇。應該說,這片濃霧,不止是對航海者聽潮水的技藝以及運氣的考驗,更多的,是對人心智的一種磨練,浮躁的,容易被影響的人,會在這一次一次的出海當中,連續的死去。 「我感覺應該是差不多了,一刻鐘之內,天應該就會黑。」沉默了片刻的毛蛋突然說。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說,這片海域會抹殺一切時間感嗎?」潘金蓮非常的不解。 「我當然有我自己的方式,這片海域雖然能夠抹殺時間感,但通過的也只是固有的方式。曾經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非常奇怪,為什麼我在這裡不會感覺到渴,也不會感覺到餓。那是因為,這種渴和餓也可以幫人們來計算時間,正如同霧氣能夠遮擋你的視覺一般,霧氣也可以遮擋其他的感覺,讓你感覺不到渴和餓。自從我第一次到達臉譜島並且成功的離開之後,我就有意的在刻意培養一個習慣,那就是每隔十三天吃一個橙子,這種習慣堅持了很久,即便是在半天堡上,我都想方設法的完成了,而我最後一次吃橙子,正好是十三天前入夜的時候,現在,我的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呼喊著橙子的味道,這和過去的多次試驗之後的感覺是一致的,準備好吧,入夜之後,到達臉譜島,就是馬上的事了。」毛蛋輕輕的掰著指關節,發出微微的卡嚓聲。 潘金蓮想起了毛蛋先前所說的關於敗血症的話,毛蛋想讓這種測算達到準確,應該是經過了漫長的實驗,他在這十三天為一個週期的過程中,應該是拒絕某些食品的攝入,這樣才能夠讓橙子的計算方法準確無誤。這個人,終歸是一直在準備著再次來到臉譜島,去完成他的報復,只是潘金蓮不明白,當毛蛋腦子裡每天都是這些事的時候,他如何才能夠做到吃飯和安睡,那跳動著的想法,會如同烈焰一般,折磨的他沒有一刻可以消停。 但是這個男人,平靜的就好像一直在修行的僧人一般,潘金蓮越發的無法理解毛蛋,她看著毛蛋真正的被籠罩在了濃霧中。 潘金蓮沒有再問什麼,一刻鐘的時間很短,他們兩個都需要一些準備和等待。有一些事潘金蓮已經想的明白,毛蛋這一次來到臉譜島上,既然是處心積慮的想法,那他應當是早就算好了黃虎會把她帶到臉譜島,如果說毛蛋和黃虎之間沒有什麼勾結和利益的交換,似乎是說不過去的,但這一切都被隱藏在了如同濃霧一般的往事之中,似乎需要詳細的抽絲剝繭才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潘金蓮已經厭惡了真相,厭惡了這一切,因為她發現,知道的越多,就會感覺越痛苦,越難以自持,對於她來說,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毛蛋的上一世中,她還沒有出生,不可能影響這個男人,況且上一輩子的事,跟現在的毛蛋也沒什麼關係,也許毛蛋處理完了臉譜島的事之後,就會把這一切徹底的放下。 誰又不是生活在計謀當中的呢,就好像毛蛋和黃虎這樣出色的人,不也是頻繁的出現在潘金蓮形形色色的計算和算計中嗎? 船舵的轉動明顯的增多了,以至於從船底的木板中傳來的轉動聲還沒有消失,下一生就接了上來,潘金蓮瞭解船隻,轉動船舵需要有些微的延遲之後,船隻的方向才會發生變化,而這種頻繁的操作,更像是對前一次操作的矯正,看起來黃虎在精細的調整方向,希望這個時候不會出現什麼鬼魂的誤導。 毛蛋也不再說話了,的確,既然從這裡能夠聽到船底的聲音,那麼船底也應該能聽到這裡的,固然可能並不是那麼的真切,但是現在的黃虎已經容不得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影響。潘金蓮不由得抓緊了毛蛋的手,她的指甲甚至要刺破毛蛋的手掌,扎出血來,她極力的想控制失控的手和失控的恐懼,但是毫無疑問的是,要是毛蛋剛才說的是真的,那潘金蓮一定是鬼魂最為喜歡的祭品和誘導的人。 他們大概在歡唱吧,在他們的群體當中,即將出現一個過去容貌美艷,死後叫聲淒厲的冤魂。 第三百六十三節 謬誤 彷彿如同房間裡的蠟燭突然被吹滅一般,周圍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這種黑暗大概持續了一袋煙的時間,就好像是潘金蓮從水中緩緩的睜開眼睛,然後揉了幾下的感覺,周圍的事物一點點的清晰了起來。 半天的星星光彩無比,而半天的星星稀稀落落,因為月亮正大而圓的掛在那。星月的光芒把甲板上的東西照的透亮。潘金蓮看到毛蛋已經站在了船幫錢,眼睛環顧著四周,不用說,他一定是在尋找地平線上的篝火,那將指引著他們進入臉譜島的海港。 潘金蘭一言不發,她也在尋找,但是她無論怎麼揉眼睛,都看不到那本來應該出現在海天交界處的篝火,甚至,連靠近海平面的可以讓人產生誤會的星星都沒有,這種現象和事實,有些讓潘金蓮絕望。 她明白,今天晚上無法入港的話,那麼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濃霧應該會再次升起,黑暗的大海,和光明的霧氣,將交替折磨著迷失了方向的人,直到折磨掉所有的關於活下去的意志。 潘金蓮猛然想到,既然霧氣能夠讓人感覺不到飢餓和乾渴,恐怕當那些人餓死和渴死之前,都沒有任何的痛苦,只是他們的身體在不斷的衰弱,在某一次倒下之後,便再也不能夠站起來。 無法計算到達目的地的時間,甚至連死期都無法確定,這才是這片濃霧的真正可怕。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黃虎從底艙中怕了上來,他的額頭上都是汗水,這讓潘金蓮有些詫異,黃虎也算個大人物,而大人物也會如此的狼狽。 他走上來的時候,右眼從眼眶中掉了出來,但他並沒有去撿。潘金蓮這時才知道,原來黃虎的右眼確實是有殘疾,只不過他有的時候會用什麼東西遮蔽住,看起來獨眼龍的樣貌更靠近他本身的形態。不過,對於能夠隨意變化的人來說,本來的樣子是什麼,恐怕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吧,銅鏡對於他來說,根本就不是可以自我瞭解的工具,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張張生動的面具而已。 黃虎沒有跟潘金蓮說話,他跟毛蛋一樣,站在船幫周圍,來回的踱步,目光一直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來回的遊蕩。甲板上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這種沉寂大概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 首先放棄的是黃虎,他做到桌子旁的時候,渾身已經有了些許的顫抖。在黃虎抖了一會之後,毛蛋也坐了下來。毛蛋沒有任何的顫抖,但是他的臉上寫滿了失望與冷漠。 「沒找到嗎?」這是潘金蓮唯一能問的話。 「沒有。」毛蛋搖了搖頭:「天黑之後這麼久,還沒能找到篝火,基本上來說,就是永遠也找不到了,咱們在海上迷路了。」 「不可能,我是那麼精細的校準著航向,怎麼可能出錯?」黃虎的聲音就好像一頭受傷被俘獲的巨獸,充滿了屈辱而憤怒的低吼。 「你比我清楚,死去的靈魂會騙人。何況早晨的時候,你剛親手幹掉幾個,也許他們也加入到了濃霧當中,剛才用他們的方式對我們進行了報復。」毛蛋一聲冷笑,他在嘲弄黃虎,好像這件事和毛蛋自己沒什麼關係一般。 「那現在怎麼辦?」黃虎並沒有計較毛蛋的口氣,而是直接發問。 毛蛋一定會有辦法的,潘金蓮相信,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把他自己置身於無法解救的絕地。 「這我可不知道,大部分的學士都是旱鴨子,從來沒有見過大海,對於我們來說,水是可以打濕嘴唇,溫潤心肺的聖品,大漠中的水並不多,而形成汪洋的水,只有在課堂上才聽說過。我所掌握的關於(和諧縱橫)大海的知識,雖然比你多,可也沒有多到可以改變規則的程度。」毛蛋說的沒有任何隱藏,他堅決的語氣,斷絕了潘金蓮最後的幻想。 「可……可總不能等死吧!」黃虎咆哮著:「這裡面可有我殺的不少人,要是落到這幫冤魂的手中,我……」 「你可以易容一下,裝扮成他們不知道的樣子。」潘金蓮也說不清為什麼在這種場合下,她還有心思打趣。 「沒有用的,無面者的身上都有一點點殘疾,這些殘疾必須要通過一些類似於變體衣的道具才可以偽裝,沒有一個無面者是完美無缺的,千面說了,只有殘缺的偽裝,才能夠讓人處於警覺,不至於一敗塗地。我沒有右眼。」黃虎指了指空洞的燕窩,頹然道:「那些鬼魂能夠記住我的殘疾,恐怕在我死後,不光是我曾經殺過的那些,還有那些被其他損失了右眼的人殺過的那些,都會把賬算到我的身上。」黃虎一邊說話,一邊猛烈的搖頭。「不行,不能在這裡等死,我們掉頭,往回走,說不定就可以找得到。」 黃虎顫抖著站了起來,去尋找可以在甲板上掌舵的地方,那裡通常是有一個留著一點點鬍子的船家掌舵的地方,潘金蓮急不得上一次看見那個船家是多長時間之前,但是她現在可以篤定的是,小鬍子已經葬身於(和諧縱橫)大海,而黃虎正在小鬍子平時站立的地方,對於殘酷的命運發出另冤魂捧腹的顫抖。 「沒有用的。」毛蛋搖搖頭,他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海面上,清楚的好像雷電一般。「篝火的四周都會被東西遮擋起來,只有在篝火的正西方才能夠看到,我們一直在向東,現在往會走,就算再次的從臉譜島的旁邊擦過,也是無法看到篝火的。黃虎,認命吧,還是想想別的更加實際些。」 「我不能認命,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殺。」黃虎的聲音嘶啞,就像是潘金蓮小的時候和其他的小孩追在後面打的瘋子一般。 「那你隨意吧。」毛蛋的手指重重的戳了一下桌面,然後長歎一聲。 毛蛋這個人,至始至終,沒有留露出對於生命即將消失的恐懼。 第三百六十四節 淚不停流 船隻做了一個急轉彎,潘金蓮聽到了船幫壓水的聲音,也感覺到了船隻的傾斜。船轉向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潘金蓮彷彿看到天上的星星被絢爛的拖出一道道尾巴,就好像天上瞬間誕生了無數的彗星一般,只不過,它們並不是血紅色的。 天空的星辰位置是不同的,可海面上就不一樣了,四周的景色過於相似,都是黑漆漆的海面,看不出有任何的差別,黃虎頻繁的轉動船隻的方向,潘金蓮能夠明顯的感覺出,黃虎只是在單純的憑運氣亂走而已,有的時候,她甚至懷疑轉動的並不是船,而是天空本身。 「不能夠再像白天的時候那樣,到船底去聽海流的聲音嗎,現在沒有霧氣,那些鬼魂也不會出現的吧。」潘金蓮衝著毛蛋喊道。 「不行的。」毛蛋扭回頭來對潘金蓮說:「入夜之後,海流的流向會改變,也就是說當霧氣消散的時候,這片水域的海流將不會再有任何的指引作用。另外,準確的指引只出現在小島的正西側,可是我們現在看不到篝火,也就是說,船隻並不是在島的西側,即便是等到明天白天,也只是亂走而已,那些鬼魂會一擁而上,發出各種各樣的誘導的聲音,怕是那個時候,黃虎都會被左右搖擺的誤導弄的瘋掉。」毛蛋陳述著讓人悲哀的事實,毫無希望可言,可是他的語氣仍然不絕望。 這樣漫無目的的航行又持續了一段時間,潘金蓮說不准具體是多久,焦急和恐懼佔據著她的內心,讓她對一刻鐘和一個時辰失去了區別的能力。總之,就是過了這麼的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中,潘金蓮也加入到了觀望中,並不是她想這樣,只是黃虎和毛蛋都在這樣做,她如果繼續的坐在那裡,就覺得極度的不安全,而且毛蛋的口吻傳達出一種若有若無的信息,那就是只要站在甲板上看,就應該是有收穫的。否則,冷靜的他又怎麼會像失去控制的黃虎一樣,做著毫無收益的蠢事。 海風弄不知道混合了什麼東西,吹的潘金蓮的眼睛一直在流眼淚,她只是用手指揉了揉,便繼續搜尋,哪知道這一揉,眼淚便停止不住,居然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辟里啪啦的流了下來,潘金蓮有些驚慌,因為她根本就不想想哭,可是淚水無論如何就是抑制不住。 這個樣子不能夠讓毛蛋和黃虎看到,在這種環境下,黃虎無比的焦躁,而毛蛋雖然表面看上去冷靜,可潘金蓮真的吃不準這男人心裡到底有沒有感覺到絕望。眼淚只會讓這兩個男人更加迅速的走向瘋狂。 潘金蓮用袖子勉強的抑制住眼淚,擋住臉面,然後沿著船幫,向船隻的後側走去,那裡同毛蛋黃虎所站的位置有一點距離,這些距離,將幫助潘金蓮,隱藏她的眼淚。 在她走的過程當中,袖子完全的被淚水浸濕了,等到她站到背人的地方,拿開袖子的時候,眼淚幾乎已經是從眼睛中湧了出來。完全不是斷了線的珍珠了,淚滴連成了線,如果做一個形容,更像是山上的泉眼在不斷的冒出水來。 潘金蓮胸前的衣服上,都已經被淚水打透,她陷入在這種莫名的情況中,不知所措,所能做的,只是把腦袋探到船外,讓淚水盡可能的落在海中,這樣的話,至少不會在她自己的身上,和甲板上留下更多的痕跡,潘金蓮的感覺就好像是她第一次經歷月(和諧縱橫)事的時候的那種躲人的感覺。 流眼淚並沒有什麼不對,可能只是她身處驚嚇和絕望當中的時間過去長久,身體的自然反應罷了。可是她就是不想讓黃虎和毛蛋知道,這種做法除了可以避免黃虎和毛蛋可能的過激反應,還可以隱藏,實際上,她才是三個人當中,情緒首先崩潰的那一個。 流淚的症狀並沒有減輕,相反更加的嚴重了。潘金蓮甚至可以聽到淚水流到海水中的聲音,她的淚水幾乎是噴射而出,這看上去不像是流眼淚,更像是一個喝了很多水的人在暢快的小解一般。 不,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因為水流有兩根。 潘金蓮徹底的慌了,眼淚的威脅,對比在未來會發生的飢餓和乾渴來的更加的直接,人的體內只有那些水分,這一點潘金蓮是知道的,這種流眼淚的方法,遲早會把所有的水分都流乾,到那個時候,她就僅僅是一具乾屍了。 「毛蛋,黃虎,快,快來!」潘金蓮大聲的呼喊到,她自己已經無能為力。 船隻並不大,片刻之後,毛蛋和黃虎就到了潘金蓮的身邊。 「你看到篝火了?」黃虎一邊走,嘴裡一邊呼喊著。而毛蛋則是很沉默。 「沒有,我的眼睛,在不聽的流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潘金蓮聽到她自己的聲音幾乎已經變成了淒厲的嚎叫。 「女人啊,就是願意哭。」黃虎的聲音失望而憤怒,他一定是感覺到被耍了,對於他來說,除了篝火,現在沒什麼是重要的。 「不是那樣的!」潘金蓮很怕黃虎會這樣離開,而毛蛋也會沉默的跟他一同離去,她的腦袋正探在船外,看不到兩個人的樣子。為了把兩個人留下來,潘金蓮把頭伸了回來,然後迅速的轉過身。 眼睛裡流出了兩條瀑布,水滴落在甲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黃虎大喊道,很顯然,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了,他的手指指著潘金蓮,指尖在不斷的顫抖。 感謝明亮的星光和月光,否則我的眼淚,將不能被二人所見。潘金蓮的心中突然出現了這樣的一句話。 「預言應驗了。」一直沉默的毛蛋,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什麼預言,這是怎麼回事?」黃虎轉過頭去,大聲的對毛蛋呼喊,他的情緒如此激動,就好像流淚不止的人是他一樣。 第三百六十五節 懸崖邊的愛 「黃虎,你的前面當時是怎麼交代任務的?」毛蛋反問。 「將『三個名字』的權力授予潘金蓮,等到名字用盡,她走投無路之時,把她帶下半天堡,並以此為交換,將其最後帶往臉譜島。後來我又收到了來自於臉譜島上的一封信,說是把潘金蓮帶回臉譜島的最後時限為十二月十五,千面說潘金蓮必須要參加這一次的滿月祭祀。」黃虎的話說的很快,潘金蓮也從這裡面聽出了很多的信息。 她漸漸意識到,很有可能,她一直以來的活動,都是被黃虎看到眼裡的,甚至連毛蛋可能也很早的就知道「三個名字」的事,他那麼瞭解無面者和臉譜島,沒可能不知道這個的。在這個淚流不止的時刻,她只是略微的回想過去,懊惱就襲上了心頭。 「那就對了,我猜千面也正等待著這一刻。」毛蛋沒有再問話,而是輕輕的咬了下嘴唇,好像在下什麼決心一般。「潘金蓮,我問你一句,你想不想活下去?」 潘金蓮沒有任何考慮,就急忙的點頭,她已經感覺到生命的流逝,伴隨著淚水的湧出,她的呼吸已經開始衰弱,腿腳也發軟,馬上就要跌倒在地上。「我要活下去。」潘金蓮生怕毛蛋不明白她的意思,還加上了一句呼喊,她已經聽出來,毛蛋有可以讓她繼續活著的辦法。 -文-「你的眼睛一直在流淚,最多再流一盞茶的時間,你必死無疑,而且我的轉世投胎法門也救不了你。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活下去,那就是用刀子刺瞎你的雙眼,這樣的話,淚水就會不再流出。我對醫道上也有一些瞭解,足可以保你不死。」毛蛋做著解釋,他說到「刺瞎雙眼」的時候,口氣非常的猶豫,看起來,他也知道,讓潘金蓮同意這樣的條件,是艱難的。 -人-「我想知道,刺瞎我的雙眼,是不是那個預言當中所說的。毛蛋、黃虎,現在我知道了,在二龍山上的很多事,你們都是揣著明白當糊塗,但是我現在不計較了。毛蛋,我可能馬上就要死,所以也我不會有什麼隱瞞,我愛你,不管你是不是一直在欺騙我,我都愛你。你可以刺瞎我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一個原因,行嗎?」潘金蓮感覺到對於命運,她無力反抗,但她總感覺,似乎刺瞎雙眼,不但可以保全她自己的性命,對於毛蛋和黃虎來說,也是極為的重要。 -書-「這個預言來自於百年前,其中的多數內容還是我占卜的,預言上說,在今年的年底,臉譜島上將產生新的千面,這一代的千面,出身市井,她的命中有三道大劫。這三道大劫,是三次丟失性命的凶險:第一劫,被小叔子所殺;第二劫,被曾經的侍女所殺;第三劫,被淚水所殺。這其中,第一劫和第二劫並沒有任何的破解辦法,只能靠本命來硬抗,我做出占卜的時候,甚至也懷疑這樣的劫難是否可以抗得過去,但現在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而第三劫,則應當由我來幫助化解。實際上,我這一次跟隨著來到海上,也主要是為了幫你化解這場劫難,方法就是,刺瞎你的雙眼。」毛蛋說的很快,潘金蓮聽的出來,他在搶時間。 -屋-「刺破雙眼之後呢?」潘金蓮問。第一劫當中的小叔子,說的自然是武松。潘金蓮想不明白武松為什麼會想要殺她。第二劫中所說的侍女,肯定是海砂,這也跟那個尼姑同我說的一樣。這麼看起來,那個尼姑很有可能也是知道這個預言的,不對,她要是知道那個預言,應該在那一次,告訴我命運的終點是什麼,而不是歸還了那一滴本來已經屬於她的血液。 「雖然是我自己做的占卜,可是占卜上只是說,到時候事態自然會出現轉機。現在你也應該清楚,按照預言來說,你就是下一代的千面,是黃虎未來的頭領。冥冥之中,這也應驗了你所使用的第三個名字,黃虎的性命,真正的完全攥在你手裡。」毛蛋做著陳述,然後他突然換了一種語氣,繼續說:「黃虎,你也應該有所察覺,臉譜島上出現了混亂,這正是新舊千面交替的時候,必然的情況。」 「那千面他?……」黃虎的問道。 「原來的千面有其他事情要去做,跟學城的戰鬥,要有個了斷了。而潘金蓮,就是他的繼任者,我知道現在我這麼說,沒有任何的說服力,等到潘金蓮的眼睛刺瞎,情況馬上就會扭轉,在這之後,你我甚至都不需要再做任何事。」毛蛋跟黃虎解釋道。 潘金蓮抓緊了船幫,這樣她才可以不至於栽倒。流淚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她的視線中一片模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即使不割破雙眼,也同瞎子無異。何況,她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她似乎聽到了來自於死者世界的鬼魂在她身邊不斷的歡唱。 「毛蛋,動手吧。」潘金蓮沒有等毛蛋再問話,而是主動高喊:「刺瞎我的眼睛,被我愛的男人刺瞎眼睛,我心甘情願。就算這並不能救回我的性命,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來吧,不要猶豫,你自己做的預言,難道自己還不相信嗎?」潘金蓮不知道毛蛋在此前話語中的猶豫是因為什麼,她希望那種猶豫的真實原因是:毛蛋喜歡她,捨不得下手。雖然說起來有些癡人說夢,但正是這種異想天開的幻想,支撐著潘金蓮大聲的呼喝著毛蛋的名字,並催促他快些動手。 「會有些疼痛,這裡沒有任何的止痛藥劑,我只能硬來。黃虎,把匕首給我。」毛蛋喊道。 潘金蓮已經看不到毛蛋說話的樣子,她多麼希望能夠看一眼毛蛋的表情,也許那表情中會隱含著毛蛋沒有說出口的溫情。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了,無法阻止的眼淚,遮蔽了一切光影,模糊的景象,把一切都變成了分不清楚的影子。 「來吧,女人就應當為所愛的男人忍受疼痛,對我來說,上下的疼痛沒什麼區別。毛蛋,別婆婆媽媽的,你的猶豫會毀了所有的繼續的希望。只是一雙眼睛,我沒有了眼睛,也可以用手摸你的面孔,只要你讓我這麼做,那我便沒什麼可怕的。」潘金蓮的話語逐漸轉變成了狂吼,她被自己的聲音震的耳朵有種異樣的感覺。在這個時候,她說話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羞恥之心,她不想帶著遺憾,悲慘的死去。 匕首出鞘的聲音傳來,潘金蓮的腦海中浮現出製作精良的刀刃劃過皮革鞣質的刀鞘的聲音,細密而撼人心魄。 潘金蓮沒有躲閃,她就是站在那裡,等待這毛蛋的到來。她感覺到了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後腦,那隻手輕輕的把她攬入到了懷裡。她聞的出來,這是毛蛋的味道,在半天堡上生活了那麼久,幾天前也有過肌膚之親,潘金蓮對這味道再熟悉不過了。她心中的緊張,被這種味道一點點的沖淡,化作海洋上,最微不足道的灰塵。 那隻手把她的臉從毛蛋的胸口輕輕的扶起,她順從的把臉微微向上,方便毛蛋的出刀。 「摸摸我的臉吧。」毛蛋的聲音傳來。這聲音中夾雜著海風的味道,讓人陌生而又想流淚。 潘金蓮沒有說話,她的手一點點的向上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最後停留在了毛蛋的臉頰。「我很滿足,真的。」 毛蛋沒有回答,扶著潘金蓮後腦的手,抓住了她的頭髮,潘金蓮知道,這是要下手了。然後,她看到一片有些發亮的影子,奔著它的眼睛慢慢的靠近,她沒有躲閃,在她看來,那是毛蛋閃閃發亮的心,正在向她靠攏。 紅色潤滿了整個視野,就好像那天在斷魂崖爬起來之後,週遭的事物都是紅色的一樣,只不過這次的紅色更深。紅色遮擋了一切影子,她看不到哪怕是毛蛋最為模糊的影像,但是她的手,依然撫摸著毛蛋的臉頰。 她感覺到了幸福,因為她的手指感觸到了毛蛋臉頰上的潮濕,雖然無法用眼睛來驗證,但是她告訴自己,那是毛蛋流出了最為炙熱的眼淚。 與這種幸福想比,紅色之後的疼痛,顯得那麼容易的被克服。 「然後呢?」潘金蓮問。刀鋒的冰涼已經從臉上消失,疼痛來自雙眼,潘金蓮揣測,毛蛋應該是做完了他的事。 「向剛才往海裡流淚一樣,把血滴到海裡。這片大海需要用血液來識別你的身份。」毛蛋一邊說話,手指一邊摩挲著潘金蓮的後腦,這讓她幸福無比。 她順從的照做了,在伸出頭的時候,她甚至沒有任何的把扶,而是完全的讓毛蛋拽著她。她甚至做好了,毛蛋下一刻就會把她推到海裡的準備,即便是那樣,她也不後悔。 當然,這一切沒有發生,當頭探出片刻之後,潘金蓮感覺到,眼睛裡的紅色不再單調,開始組合成種種的物體。 第三百六十六節 「無端」的恨 景象的形成過程是讓人單調而充滿迷惑的,潘金蓮甚至懷疑,毛蛋是不是壓根沒有刺瞎她的雙眼,僅僅是在眼皮上做了一點點的文章而已,可是慢慢的,她發現,自己的錯覺是錯誤的。 因為週遭的東西,不再存在所謂的視野的概念,潘金蓮的不需要轉動眼球和腦袋,就可以看到前後左右所有方向的東西,原來的一片淚水遮蔽的光影,變成了被鮮血所籠罩的環形。 她正在驚異於這種場景的時候,毛蛋的手把她拉了回來,眼睛裡的血隨即流到了眼裡,是跟海水完全不同的味道,潘金蓮不是第一次的嘗到自己的鮮血,因此,她沒有恐懼和噁心,反而是有一點點熟悉的甜蜜,就好像看到了許久未見的朋友一樣。又有多少人能夠品嚐到自己的雙眼被刺瞎後的血呢? 是的,我是獨一無二的,潘金蓮想到。 她站在那裡,疼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而力量也在慢慢的恢復,她感覺到周圍有什麼東西不斷的充入她的身體,把她那本來因為流淚過度,和長期的艱苦生活而乾癟的全身,重新的豐潤了起來,這種豐潤所帶來的皮膚脹裂感,讓潘金蓮覺得有一些舒服。 最舒服的事,往往都蘊含著些許的疼痛,潘金蓮作為女人熟知這個道理,而現在,事實再一次的像她驗證著所有的真理都不只合用於單純的一個領域。 四周陷入了趁機,她感覺不到毛蛋的手,感覺不到腳下的船,甚至感覺不到海風,也聞不到其中的鹹澀,這大概是因為濃烈的血味沖淡了吧,否則的話,跟眼睛沒什麼關係的東西,為什麼也會消失呢? 潘金蓮感覺到她出現在一個新的世界當中,這個世界完全是由紅色構成的。如同小時候聽故事中的「盤古開天」一般,上升的和下降的東西慢慢的分開,中間變成了空白。天空是完全的淡紅色,沒有了現實中星空的半天繁星,半天明月。在潘金蓮努力尋找的時候,從東方的淡紅中,熟悉的紅色彗星升起,它就好像是潘金蓮世界的太陽,把週遭的一切東西都照亮了起來。 地上的事物也開始顯現,雖然只有一種紅色,但是深淺不同的構成,也足夠像潘金蓮說清楚這一切影響都是什麼。大海、船隻、黃虎、毛蛋,在潘七的淡紅色世界中慢慢的浮現了出來,她的世界,由一個前後左右的圓環,變成了加上上下的一個球體,每一個地方,沒有任何的疏漏。 血流的速度變慢了,這是潘金蓮能夠感覺到的,眼睛的地方出現了一些癢的感覺,她知道,這是傷口在結痂,只不過通常的速度都不會這麼快,當然她更知道,通常的瞎子的視野中應該是一片漆黑,而不是這種更為寬廣的世界。 潘金蓮此時明白,毛蛋並沒有欺騙她,她真的背負著神秘的使命,她真的是下一代的千面,想想看,將會有一大批如同黃虎一樣的人供她調遣,她將享受無限的榮光,以及眾人的膜拜,統治這樣的一群人,比想像中的女皇生活更讓潘金蓮感覺到興奮。 她更愛毛蛋了,因為毛蛋的欺騙,並不是要害她,而是要把她帶上正確的旅途,如果毛蛋沒有欺騙,單純的在並不遙遠的過去,跟潘金蓮說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她一定會把那當做是最為瘋狂的人所吐出的囈語。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是這個世界的驚歎者,神奇的盲眼見證者。 同時,她開始恨武松。既然毛蛋所說的事開始變成了現實,那麼就應該相信他所說的自己命中的三次大劫也是屬實的。潘金蓮思前想後,她從來沒有招惹過武松,相反的,每一次都對武松竭盡所能的照顧,這並不是因為武松是武大的弟弟,而是因為潘金蓮崇拜英雄,所以對武松的感情,沒有任何武大惡念的影響。但是,在原本的命運中,武松居然會殺掉她,這讓潘金蓮無法接受。 潘金蓮分析,也許,她沒有離開陽谷的話,等不到海砂動手,武松就會首先的幹掉她。那會是為了什麼呢?這一定是武大指使的,武大有了錢和地位之後,定然看不起從前的糟糠之妻,何況潘金蓮知道很多武大的齷齪和不堪,不說別的,潘金蓮是為數不多的,知道武大有人命的人,雖然沈七已經被多數人遺忘,可是潘金蓮沒有忘,她的腦海裡,還經常出現那個並不出色,但卻讓她印象深刻的男人的背影。 潘金蓮甚至相信,如果她不離開陽谷,未來會有那麼一天,潘金蓮因為忍受不了武大對她的粗暴對待,而選擇把這條命案的真相公佈出來,這對於武大來說無異於是滅頂之災。既然,現在的她能夠想到這些,武松也一定可以想到。所以武松會先下手為強,在事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結果潘金蓮的性命。 當她想清楚這一切,並且把始末的緣由構想成一個邏輯的圓環時,她對武松的感情已經徹底的變成了怨恨,她對成為千面有著更多的期待,既然能夠統治這些異人,就代表她自己會擁有強悍的力量,甚至……還很有可能得到毛蛋口中所說的那枚隕鐵戒指的傳承。 這樣看來,損失了一雙眼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比在半天堡的時候所幻想的那種殺手生涯,還讓潘金蓮感覺到興奮,她開始相信,那種種的機智和絕妙的手段,是她的千面命運所展露出的零星閃光。 「怎麼樣?」毛蛋的聲音穿破淡紅,傳到潘金蓮的耳中。 「很好,已經不疼了,而且,我還可以看見東西——周圍所有的東西,只不過它們都是紅色的,也包括你。」潘金蓮「看著」毛蛋,他的樣子在她的眼中沒有任何的變化。 「試著往遠處看一看,應該會有新的發現。」毛蛋馬上建議道。潘金蓮看到了他的手在輕輕的搓,看來毛蛋對於將要發生的事很是期待。 第三百六十七節 無頭的龍 潘金蓮把她的注意力放到了海上,這一下,她看到了另她驚奇的事,海水和夜色,對於她來說,不再有任何遮蔽的效果,如果她夠專注,她可以「看到」海底的樣子——毛蛋口中所說的那些岩石的柱子、死難者的骸骨、以及海底正在撕咬著新鮮屍體的,長著可怖牙齒的魚。 她開始明白毛蛋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也許憑借這種方法,可以找的到臉譜島,畢竟,就算是擁有了千面的能力,如果不能夠靠岸的話,那也一樣會在船上淒慘的死去。這種淒慘將比未獲得能力之前,更讓潘金蓮感覺到悲哀。 她把注意力盡量的放遠,並且是環形的放遠,同時搜索著四方的東西,在海綿上尋找可能存在的島嶼。只是,隨著注意力的遠去,視線中的紅色越來越深,到後來,則是一片深紅,這種深紅帶來的效果跟一片漆黑差不多。看來,這種球形的視野是有範圍的,並不是可以無限的延展,否則的話,潘金蓮甚至覺得,她可以在船上搜索一下武松的位置,看看這個想謀害他的人現在過的究竟怎麼樣。他最好是身負重傷,還不要死去,只能躺在那,忍受著無限的折磨,這是對他的懲罰。潘金蓮在心裡惡毒的想。 一番搜尋之後,潘金蓮並沒有看到她想找的臉譜島,這讓她有些失望,尤其是剛才的搜索附帶著讓她知道,即便是刺瞎雙眼,她也不是萬能的。看來成為千面之後,也不是一切事情都可以靠力量來解決,在夾縫中生存所鍛煉的謀略,一樣是必須的。 「我看不到臉譜島。」潘金蓮直白的說,她並沒有什麼隱藏。 「再來一遍,你應該是可以看的到的,也許是海流還沒有把你的血徹底的飄散出去,臉譜島是一個神奇的所在,它的構成和其他的地方並不相同,那的土地需要沾染上你的血液,才能夠被你發現。」毛蛋說話的時候,用著無比肯定的語氣。 「你開什麼玩笑,毛蛋。」黃虎大吼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咱們現在距離臉譜島的距離定然不近。你看,今晚的星月很亮,即便是在海上也可以看出很遠,臉譜島在海上是一個巨大的陰影,應該非常顯眼,可是在我們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是陰影的東西。你也看到了,海流靜止的好像琥珀一樣,莫說潘金蓮只是流了那麼一點血液,就算是把她的腔子打開,讓所有的血都流到海上,怕是也不能在咱們死前,沾染到臉譜島的土地。」黃虎的聲音越來越小,潘金蓮聽的出來,他是在不斷的妥協——同命運妥協。「不然的話,我開船咱們換個地方,讓她再流一點血,這樣觸碰到臉譜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這個提議聲音很小,聽起來黃虎自己都覺得,希望非常渺茫。 「不行的。」毛蛋搖著頭,他搖頭的力量很大,在潘金蓮的視野中,甚至搖出了淡紅色的拖影,這讓毛蛋的輪廓看起來更加的迷人。「割破雙眼是潘金蓮此生最後的一次流血,至此以後,她的身體將不可能被任何刀斧之類的東西所損害,即便是皮膚被割破,也不會流出鮮血,當然也不會癒合,傷疤會完整的體現在她的身上。你的想讓她再流血的想法,只能是癡人說夢。不過,咱們仍然有希望,新一代千面的血,可以引起附近海域冤魂的恐懼和興奮,它們會本能的將其傳播到臉譜島的附近。只需要一點點血液,只要一點點。」毛蛋不斷的強調著「一點點」三個字,甚至他的手勢也因此變的誇張,和擁有前所未有的力量。「哪怕是最為渺小的一點點觸碰到一絲的臉譜島的土壤,這個神秘的島嶼,就將向你原本看不起的女人低頭,出現在她的視野當中。」毛蛋的語調和表情,又體現出了一種按捺不住的激動。這一切在潘金蓮的視野中,表現為,毛蛋的頭上的紅色,在不斷的加深。 「那你說,現在應該怎麼辦?」黃虎質問著毛蛋。 「等,只有等,就在原地等,停止你那種漫無目的的搜索吧,那只會加速我們的死亡,真不清楚,無面者當中怎麼會出現你這種貪生怕死的廢物。」毛蛋的最後一句話,已經變成了咒罵。 「要等多久?」潘金蓮問。在黃虎和毛蛋幾乎近似於爭吵的對話的時候,她一直在反覆的搜索附近的海域。 「我也不知道。」毛蛋的口吻恢復了平靜,就好像剛才發怒的人並不是他一樣。「這種事情我並沒有經歷過,不過,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我們應該會月亮升到最高點之前,到達臉譜島。實際上,這也是對新千面的一種考驗,月亮最高的時候,臉譜島還會接納新主人,而如果錯過了,臉譜島對你的認同感也會收回,你將不會再有任何的神奇,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瞎子,身處於無盡黑暗之中的瞎子。」毛蛋的話很嚴肅,潘金蓮知道,他在用這種嚴肅向她傳達著事態的嚴重性。 不過這有什麼?潘金蓮所經歷的非生即死的事情還少嗎,從離開陽谷開始,每一件事情其實都是在刀尖上的舞蹈,這樣的經歷,讓她對哪怕最惡毒的結局,也有著相對從容的態度,身處於這種無限的絕望中,可能讓她被迫停下來的死亡,倒是一種更好的解脫。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潘金蓮一遍又一遍的搜索著她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期間,她也產生了懷疑,臉譜島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會不會是黃虎駕馭方向的能力太差,現在的船隻距離臉譜島有著相當長的距離,隱藏在深紅之中,以至於她無法發現。 但是理智都相繼否決了這種種謬誤的假想。毛蛋此時不可能欺騙,因為他也沒有退路,而黃虎應該是臉譜島上的骨幹,不可能把船隻開到太離譜的位置。更何況,如果方向根本不對的話,白天的迷霧又如何的解釋?這不可能是巧合,正常的霧,不會是那個樣子。 她所能做的,唯有搜索,為了僅存的希望的可能而搜索,同時相信那些神奇的預言。 「到東方去。」那個尼姑大概是這麼說的,看來,尼姑當時所說的東方,並不僅僅代表著中原的東方部分,更是代表著整個中原的東方——孤懸在大海中的臉譜島。尼姑的預言沒有錯過,她還沒有看到我的終點,我不會就這樣死去。 又搜索了幾次之後,潘金蓮對這一帶的海洋越來越熟悉,她甚至已經可以完全憑借記憶勾勒出一些地方海底的大概,這些圖像讓她猛然間想起毛蛋所說的話:「這一帶的海底並不是很深,大概有十五丈左右,這也是因為臉譜島露出海面的部分,只是它全部的一點點而已,它更多的部分,在海面下橫亙著。」 既然如此的話,是不是可以認為,只要沿著海底地形的走勢,找到最高的地方,就應該是突出水面的臉譜島呢?當然,按照毛蛋剛才的說法,等找到地勢最高的地方,所看到的應該是突然消失的空缺,不過這樣更可以說明,臉譜島的位置就應該在那。這跟看到又有什麼兩樣呢? 這一帶,應該沒有第二塊突出水面的島嶼,否則的話,那裡又不跟臉譜島一樣神奇,潘金蓮應該是能夠看到的。她用這種思維的方法,判斷出做法的準確性之後,便準備照著這個開始施行。 海底地形的走向雜亂無章,想分辨出其中的規律並不明白,很多逐漸向上的地形,最後只形成了海底的山峰,清楚的水下山頭的影像,像潘金蓮證明著那並不是臉譜島。每每到這個時候,她只能失望的重新開始尋找。 她感覺到了額頭上流下的汗水,劃過臉頰,一直順著領口流到了衣服裡,甚至連胸前的桃心,也感受到了汗水所帶來的滑膩的癢。 終於,她找到了一條海底的獨特的山脈,這條山脈與其他的不同,初時只是東鱗西爪的體現,但是只要順著這些蛛絲馬跡,慢慢的尋找,就會發現無數的小山脈非常隱晦的併入了它。它平穩的一路升高,直奔海面而去,潘金蓮在心中不斷的默念著,她希望這種巨龍一般的山脈,不會到最後只形成了沒有露出海面的山峰。 絕對不會,這是潘金蓮對這條海底「巨龍」的信心。巨龍一路向上,並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它的姿態越來越矯健,身軀也越來越龐大,它的龍頭呼之欲出,潘金蓮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在等待著命運所帶給她的答案。 在海面處,巨龍的延展戛然而止,就好像是被斬掉了龍頭一般。 「這是不是臉譜島?」潘金蓮的心中疑問,嘴中也喊了出來。 還沒能毛蛋回答,「巨龍」就自己給出了答案。 第三百六十八節 登島 龍頭突然的在海面上出現了,就好像它本來就在那裡,只不過是被一張紙遮擋住一樣,現在那張遮擋的紙,被巨龍所吞噬。 潘金蓮確定,那是一座島,毫無疑問的,那就是臉譜島,而隨著潘金蓮對於臉譜島注意力的增加,她看到,在海島一側的港口高地上,點燃著一堆篝火,只不過,這堆篝火並不是紅色,而是綠色。 在潘金蓮單調的紅色世界中,綠色的火焰是獨一無二的,這讓她覺得新奇而又有希望,既然存在著第二種顏色的東西,也許就存在著第三種,盲人的世界只是在現在看起來一片單調,這種情況,在以後是一定可以改變的。 唯一的綠色,在一片紅色中,有著無窮的吸引力,潘金蓮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彷彿在綠火上飛行,她就像一隻嚮往著油燈的飛蛾,不斷的想要撲上去。但她本能的感覺不可以,綠色的火焰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都是神秘的,而這種神秘則很有可能代表危險,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告訴毛蛋臉譜島的方向,等到了臉譜島上,成為新一代的千面,那一切也就好說了。 想到這裡,她收回了神念。「我看到臉譜島了,甚至看到了海港上的那堆篝火,只不過,那篝火居然是綠的。」潘金蓮還是禁不住的把篝火的詳細情況說了出來。 「那就對了,你看到的一定是臉譜島。」毛蛋的聲音有些興奮。「綠色的火焰是吸引這一代冤魂的,否則的話,它們在晚上也不會消散,而是會在這海面上來回的遊蕩,繼續著它們那淒厲的歌。現在,你只需要告訴黃虎,臉譜島在什麼方向就可以了,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到達那,抓緊時間,不要太遲了。」毛蛋催促道。 「在……」潘金蓮又重新的感知了一下,然後用手指著一個方向:「在那裡,就在那!」 「在西北方,也就是說,我剛才的航線過分的向南了,在臉譜島的旁邊擦了過去。」黃虎懊惱的說。他說完這句話,便迅速的離開了其他兩個人,跑到了掌舵的地方,開始操持這艘迷失了的船。 「你也過去。」毛蛋輕輕的推了一下潘金蓮。「你必須時刻的幫他校準方向,如果我們再次的從臉譜島旁邊擦過去,時間就來不及了。」 潘金蓮點了點頭,她也走回了船隻前面的甲板。整個動作潘金蓮都是小心翼翼的,這是她在盲眼之後第一次走動,明眼的時候所看到的那些清晰的事物,在盲眼後雖然也能夠看得清大概的樣子,可它們就好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雲朵一樣的輕柔,給潘金蓮一種不安全的錯覺,就好像一腳踩上去,船隻就會坍塌,而她將會落在水中一樣。 她對於這種行走很是恐懼,於是下意識的在行走中,拉緊了毛蛋的手。這給她溫暖和信心,潘金蓮甚至發現,在她盲眼而獲得力量之後,她對於毛蛋的依賴和愛戀,非但沒有減弱,反倒是加深了很多。 畢竟,是毛蛋把這命運交到了她手上,潘金蓮也並沒有因為得到這種意外的力量,而覺得自己是個強者,反倒是盲眼後的她,自我感覺更加的柔弱。 潘金蓮坐到了她熟悉的木桌旁,頻繁的向著黃虎發號施令,她有些奇怪的是,臉譜島的位置在她的世界中並不是固定的,而是真的像活著的龍一般,上下前後的來回挪動,雖然那種幅度並不大,但在潘金蓮看來,這種活動就是某種東西在呼吸。她對這座島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那裡,一定發生過很多了不起的事。毛蛋剛才說了,我將成為那裡的主人,一種未知命運到達之前的興奮感,充斥著潘金蓮的身體。 在潘金蓮第三次說的口舌發乾,然後嘴裡就突然出現了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水,潤濕她的喉嚨之後,臉譜島到了。 船隻在入港的時候速度非常的慢,可能是因為黃虎的操持船隻技術有限,也可能是因為他過分的心急,船隻還是輕微的撞到了海岸,這種震動,讓木桌上的杯子滾落到了甲板上。但三人中的任何一個,此時已經顧不得杯子的存在,他們在這一刻共同的靜默了。 「海港怎麼會沒有人,連守衛的哨兵都沒有?」黃虎驚呼道,他的聲音無比較急。 「你自己也知道,臉譜島上出事了,其實每逢新舊千面交替的時候,臉譜島上都會出現這樣的事,這很正常。」毛蛋倒是不著急,他解釋的速度很慢,潘金蓮聽的都有些著急。 「那現在怎麼辦?」黃虎完全沒了主心骨,什麼事情都要問毛蛋的意見。 「很簡單,前往你們的祭祀的廣場,所有的人應該都集中在那。」毛蛋回答。 「我需要做什麼?」潘金蓮發現島上的東西,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的清楚,而那團綠色的篝火,也在船隻入港的瞬間熄滅了,就好像它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指引任務一般。 「在到達祭祀的廣場前,你只需要不斷的觀察周圍的事物就可以了,你做的事越多,這座島就會越來越注意到你的存在,並且認可你的存在。當它完全的認可你的時候,島嶼就會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那個時候,你也就成為了真正的千面。」毛蛋嘴上的語氣雖然平緩,但他說話的時候,已經在拉著潘金蓮向島的中心走去了,黃虎則走在兩個人的前面帶路。 潘金蓮照著毛蛋所說的,一遍又一遍的觀察著島上的東西,毛蛋說的不錯,每一次的觀察,島嶼上的東西就變得清晰了一些,雖然沒有產生別的顏色,可深紅淺紅層次倒也分明。這裡的氣候居然要比中原溫暖的多,倒好像更像是中原的春秋季節。想想也是,中原的海港都已經結凍,而這裡的港口則進出自如,即便是單純從這一點上來考量,也知道這裡要比中原溫暖的多。 她在島上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動物,不過原本島嶼的「呼吸」依然存在,潘金蓮的視野伴隨著呼吸的節奏,也在一起一伏的輕微抖動著。最開始的時候,她非常的不習慣,可漸漸的,反而覺得這種呼吸自然的就好像本來應該存在一般。她試著把自己的呼吸節奏,同島嶼的呼吸節奏一致起來,剛轉換的時候,出現了片刻窒息的反應,但在那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島嶼上的所有景物從天上的雲朵狀,變成了路邊的石頭,從虛幻,到達了穩固。她已經不再害怕,也不再恐懼,結實的地面,是不可能把她摔到海中的。 然後,她看到了動物的紅影:纏繞在樹枝上的蛇,從洞中探出頭顱的兔子,以及潛伏在草叢中的,眼睛雪亮的豹子。它們的距離都離潘金蓮很遠,但潘金蓮卻可以看得清它們的呼吸,感覺的到它們的心跳,甚至……可以看的到它們下一步的行動。 就如同在半天堡上發生的事一樣,在潘金蓮的嚴重,蛇會如何的突進,兔子會如何的奔逃,以及豹子會如何的最後衝殺,都在動作發生之前提前的展現了出來。還沒等她的驚訝結束,人影也在視野中出現了,幾乎全部的人影都集中在前面那座小山後面的平地上,看來那就是毛蛋所說的祭祀廣場了。 「我想,臉譜島已經認可了我。」潘金蓮在看清楚祭祀廣場之後,對身旁的毛蛋說。 「你能看到島上的動物和人嗎?」毛蛋問。 潘金蓮驚異於毛蛋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就好像此刻盲眼的並不是潘金蓮,而是他一樣。「可以看到,看的很清楚,人都在前面那座山後面的平地上,那就是你所說的祭祀廣場吧?」 「是的,沒錯,這座島上的人,都是無面者,你可以看到他們,就代表島嶼已經接納了你,現在只需要到那裡,向他們展示你可以預判他們未來行動的能力,就可以成為新一任的千面了。」毛蛋興奮的說,他的呼吸甚至都變得急促和不規律起來。 現在的潘金蓮對於人的呼吸和心跳極為敏感,她越來越覺得,這才是真正能夠反映出人情緒的東西,至於臉上的表情,那都是騙人的。 「那我們快些過去吧,不要誤了時間。」黃虎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在前面催促道。 「你在島上能看到什麼別的顏色嗎?」毛蛋突然問。 「看不到,那綠色的篝火在咱們進港的時候就熄滅了,剩下的東西,在我眼中都是紅色。」潘金蓮搖了搖頭,她也無比的期待,其他顏色的出現。 毛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潘金蓮感覺到了他的猶豫。「你仔細的看看,有沒有黃色,非常小的黃色的東西,應該在島上可以找得到。」 「那是什麼?」潘金蓮一邊問,一邊用在她的視野裡來回的搜尋。 「重要的東西,找到你就知道了。」毛蛋說道。 第三百六十九節 新的命運 毛蛋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呼吸的節奏有一個突然的變化,這變化無比的輕微,如果是潘金蓮盲眼之前,是一定不會注意到的。但在盲眼之後,尤其在她自己的呼吸和臉譜島的呼吸頻率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任何細微的改變,在她的世界中都是無比的清楚。 雖然她不願意相信,可是一個結果還是被推論了出來,毛蛋想要尋找的這件東西是為了他自己,而且很有可能,他並不打算告訴潘金蓮那到底是什麼。緊接著,潘金蓮就做出了一個推論:毛蛋到達臉譜島上的真正目的,很有可能就是尋找這個黃色的,細小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呢?潘金蓮短暫的思考了一下,但她馬上就停了下來,因為這毫無意義。毛蛋想要的東西,不管是他想要來幹什麼,那都應該找給他。毛蛋不把這東西給她,不讓她知道,那必然有他的用意,過去發生了很多事,毛蛋最開始都會選擇隱瞞,但是事情的結果一次次的向潘金蓮訴說著,毛蛋開始的隱瞞是有意義,並且對她有利的。 何況,最重要的是,她愛他,找個東西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潘金蓮甚至有些討厭她所擁有的新能力,因為這種能力,她對毛蛋居然產生了瞬間的懷疑,這讓她產生了濃重的負罪感。 在這種負罪感中,潘金蓮又一次的搜索了整個臉譜島,仍然是一片紅色,她現在甚至可以看得到島嶼上那些隱秘的洞穴中的景物,即便是這樣,所有的東西也都是紅色。如果這細小的東西也是紅色,那麼潘金蓮可能會出現遺漏,但是黃色是決計不可能的。 「我又找了一遍,島上沒有任何黃色的東西,毛蛋,你相信我。」潘金蓮下意識的捏緊了毛蛋的手,連她自己都覺得,在末了加上那麼一句話,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太擔心毛蛋對她的態度,出現那麼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污濁的痕跡。 「哦,沒有就算了,眼前的事更重要。」毛蛋迅速的帶過了這個話題,然後帶著潘金蓮繼續的向前走。 三個人繞過了小山,前面出現了潘金蓮事先看到的那片空地,潘金蓮看到有很多人劇集在這裡,他們都在正朝著什麼,甚至有的人正在準備動手。 此時,紅色的彗星不聲不響的升到了潘金蓮的頭頂,她感覺到了無窮的力量,她看到,所有的人在她出現後,突然的沉默了下來,她也看到,他們低著的頭,她還看到,在他們的頭頂上的關於未來的幻象。 在幻想中,這些人都跪在地上,朝拜著潘金蓮。 這就是即將發生的事,這就是我的命運。潘金蓮沒有停頓,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鬆開了毛蛋的手,在人群給她閃開的同路中,大步流星的走向了中間的位置。 她聽見,島上的風在唱歌。 它們在歌頌著新的千面,臉譜島新的國王的誕生。 紅星,更加亮了。潘金蓮猛然間發現,在她的世界裡,好像並沒有黑夜和白天的分別。 石手 劉林最開始的時候,並不習慣他的新名字,和他的新手。這只如同石頭一樣的手,雖然真的如同石頭一樣堅硬,讓他可以輕易的用拳頭敲碎面前敵人的骨頭,但是在一些時候,卻給他帶來無窮的麻煩。 比如說吃飯,這只笨拙的手無法完成平時右手的工作,它總是把筷子折斷,或者在喝湯的時候,將湯汁拋灑的到處都是,這讓劉林在餐館吃飯的時候感覺到非常的尷尬,周圍的顧客總會用鄙夷的眼神看著他。當然,劉林是不會把他的手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所以他選擇了戴上手套。但是戴手套吃飯的人,更加引人關注,劉林只能慢慢的去適應別人的白眼,並且祈禱,這一切可能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再比如說洗澡,現在的劉林,不得不用左手去洗澡了,如果他不小心的用右手來擦拭皮膚的話,那麼手指堅硬的稜角,就會割破身上的皮膚。而且,被手指割破的地方,傷口居然也是灰色的,這讓劉林很是恐懼,但後來他發現,被自己手指無意間割傷的部分,除了康復起來略微緩慢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問題,反正現在是冬天,身體都隱藏在厚重的冬衣裡面,只要別人看不見,劉林自己反倒是不在乎。 至於石頭,他則一直背在背上,有的時候,夜半他被噩夢驚醒,會聽到那快石頭中傳來的虎嘯之聲,他並不覺得恐懼,反而覺得這種虎嘯讓他有一種成為英雄的錯覺,然後,他就在這種錯覺帶來的滿足感中,重新的入睡。 那一夜,他夢見百萬雄兵。 一路西行,漸漸的離開了中原,沿途的風光改變了許多,那種近似於桂花樓樣的酒樓越來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只有一個棚子,四面漏風的大車店。大車店的人,都不修邊幅,劉林偶爾的這段筷子和潑灑湯汁,在他們看來已經不是什麼新奇的情況,這些人甚至不會看上一眼,只是專注於桌上的食物而已。 在劉林看到有一個人的手是鐵製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手套的存在好像已經沒什麼必要了,於是他摘掉了手套,開始了真正的石手生活。偶爾有鄰桌的豪客看到劉林的手,要和他掰掰手腕,劉林都能大獲全勝,而那些豪客則會在對劉林的誇讚聲中,捂著在流血的手,邀請劉林同桌對飲。 後來,劉林發現,他的名字居然會先於他的人到達,「石手」的事一路西去,劉林只要坐下來,就會被眾人熱情的招呼,他開始喜歡這種生活,這是他無數次在夢中享受的場景,成為一個江湖豪客。 劉林的名字就這樣被忘掉吧,過去的日子不值得任何留戀,何況,即便是想回去的話,也回不去了。石手想道,然後他發現,新年就要到了。 今日請假 事務繁忙,今日請假,萬望書友海涵 第三百七十節 大漠邊緣 過去的一年時間還真是長啊,不知道現在的武松怎麼樣了,石手想著這一路追趕武松,卻不太能夠聽得到他的消息,只是從一些最為零星的傳言中聽說有一個男人只是躺在馬車裡發愣,並不出來,而且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強壯,並不像是生病的樣子,劉林只能以此推測,那個就是武松。 不過不要緊的,即便不是為了尋找武松,他也愛上了這種一路西行的過程,這是他人生最美妙的一次旅行,他甚至偶然的時候會想,莫不如這一次就不尋找武鬆了,只是這樣做著西行的事倒也快活,劉林完全可以把過去的自己忘記,把那只是當做一場夢,而把現在的事才當做現實,他可以用這種方式再活一次,這跟轉世投胎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這樣對他自己說了很多次,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種想法,武松是必須要尋找的,以前說過的話,不能夠不作數,更重要的是,張樹也說了,找到武松之後,會見證更為新奇和偉大的事情,這正是劉林所期望的,人這一輩子,不就應該是這樣嗎?何況,找到武松之後,也可以繼續西行,既然已經知道了做大俠的好處,也知道如何去做大俠,那剩下的一切,也就容易的多了,只要這支石手還在,那麼路上照樣會傳唱著屬於石手的歌謠。 劉林踏入大漠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了,還有五天就要過年了,他曾經考慮過是不是過完年之後再進入大漠,但是轉念一想,在異鄉慶祝新年也沒有什麼意思,還會徒勞的勾起一些傷感,一切對於過去的回憶。雖然那回憶必然是溫暖而讓人心醉,但劉林也知道,那只不過是欺騙人的把戲而已,他自己恰恰是從那種所謂的溫暖中掙脫出來的,那種溫暖背後,隱藏的是最為險惡的陷阱。 為了不讓自己的心還像過去一樣猶豫,石手甚至沒有在沙漠邊投宿一晚,就從沙漠邊的小鎮中,採購了一些糧食和水,然後連夜進入了沙漠。他之前的時候聽那些豪客講,大漠的夜晚即便是在夏天也有些寒冷,沙子的地面儲存不住任何的熱量,更何況是冬天。 石手不害怕寒冷,他反倒是對大家傳說中的炎熱更加的慌亂一些,但是現在快要過年了,那樣如同盛夏的炎熱肯定不會出現,這幾乎打消了他的全部顧慮。 沙漠中的星空,星星如同寶石一樣點綴在蒼穹上,在這之前,劉林從來沒有那麼認真的看過天空,因為地面上總有很多需要他注意的東西,可在大漠中,腳下的路簡單的有些單調,甚至可以說沒有道路,只要認準一個方向,就可以一直的走下去。在注視天空的過程中,劉林甚至看到了幾顆流星,上一次看到這東西的時候,自己還是一個半大小子,喜歡鄰家的姑娘,而女孩家家對於天上這些飄忽不定的玩意,很是在意,總覺得那些高高掛在天上的玩意,可以代表人的命運。 無論是在那個時候,還是這個時候,石手都知道,這樣的言論是無稽之談,天上的星星對於地上的人來講,實在是太過於遙遠,它們不可能有什麼預見性的作用,否則的話,所有的人所看的都是一片天空,那星星所預示的命運究竟是誰的呢?如果這麼大的一片星空,僅僅為幾個人或者幾十個人而語言某一件事的話,那簡直是太離譜了。 西行之前的石手並不是這樣認為的,他覺得天下存在那麼幾個人,他們個人的命運可以波及到每一個人的身上,但是一路西行他發現,越遠離中原,沿途的人越生活的獨立,他們甚至不知道皇帝是誰,當然皇帝也很有可能不知道,在這麼偏遠而衰敗的地方還存在著可以被統治的人,當雙方各自不知道對方存在的時候,統治與被統治就不能夠成立,雖然劉林知道,這裡肯定是的大宋的疆土無誤,但這種看似奇怪的事,就真的普遍存在著。 想到這,石手突然發現有些東西不對勁,從進入大漠後開始,有些事變得詭異了起來,這種想法讓他有些毛骨悚然。這裡的環境本來就跟事先想的有很大的區別,每個人都對劉林說——包括劉林也那樣想,大漠的晚上應當是很冷的,可是走入沙漠大概二里之後,他居然感覺到了沙子有些熱的溫度,固然空氣中的溫度還是寒冷,可這種寒冷比沙漠外的溫度居然要略微的差一些。這種背離常識的背景下,產生了感覺怪異的錯覺,就必須要引起重視了。 石手深吸了一口氣,並且停住了腳步,他必須要找到這種詭異感覺的源頭,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安心的趕路。夜晚的大漠沒有其他人同行,石手必須從自己的內心中感知到勇氣,否則的話,他只會恐懼的如同一隻最為膽小怕事的沙鼠。 沉思片刻之後,只是在突然間,他就發現了問題的所在。從進入大漠開始,天上的那顆紅色的彗星——赤鬼,就消失了。石手非常確定,它本來是在那裡的,甚至剛才在沙漠邊緣的村子買水和乾糧的時候,賣主還對石手抱怨,自從這顆紅色的星星出現,賣主的媳婦,便天天嚷嚷著要的多拜神,少做生意亂七八糟的,擾的賣主心煩意亂。這些都是確定的刻在腦子裡的事實,有根有據,絕對不會是憑空出現的東西,因此即便是遭遇過種種神奇的事,石手也深信,赤鬼本來就是掛在那裡的。 至於為什麼沒有在進入沙漠的時候一下子發現,原因也是很簡單的。石手第一次來到大漠,對於這裡面的景物非常的不瞭解,所以當這些沙子沒有像平時晚上所看到的東西都染了淡淡的一層紅光的時候,他的腦海中下意識的覺得,那只不過是因為沙子本來的顏色問題,並沒有往赤鬼身上想。更重要的是,石手一路向西,把赤鬼正好背在身後,無論他抬頭怎麼仰視天空,只要不回頭,都是無法看到赤鬼的蹤影的。 石手首先想到的是,他並不在真實的世界當中。他聽張樹說過,有人就是善於製造幻境,甚至武松那麼強悍的人,之所以會被襲擊,也完全是因為深陷了這種感知不到的幻境中。石手一路西來的路上,也和別人談起過關於幻境的事,那些豪客告訴石手,的確有人可以製造幻境,不過大多數的幻境都並不完美,只要用心去觀察周圍的事物,發現跟原來有什麼細微上的差別的話,就可以發現是身處於幻境之中。不過,有極少數的幻境高妙無比,它們完美的就好像是真實的生活一般,如果遭遇了那樣的幻境,常人就毫無辦法了,只能自求多福,期待著那玩意在運轉過程當中會出現什麼小概率的破綻,或者是施展幻境的人,並沒有什麼過於惡毒的目的。 沙子的溫度和消失的赤鬼,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讓石手產生了莫大的懷疑,他甚至已經肯定他是被什麼人給困住了,並且握緊了石化的右拳,準備想個什麼辦法打破幻境,然後隨時和可能出現的敵人決一死戰。 石手就以這樣的備戰姿態,在大漠中同空氣僵持了大概一個時辰,但他所期待的危險並沒有降臨,反倒是腳下的沙子和周圍的空氣,逐漸的冰冷了下來。他琢磨了琢磨,恍然大悟,沙子存不住溫度是雙方面的,存不住熱量,也存不住寒意。所以即便是在冬天,沙漠的中午也並不寒冷,沙子也會有幾分溫熱,入夜之後,沙子要有一個冷卻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恰恰被石手感覺到。 過程持續不了太久,沙子已經徹底的涼了下來,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更加寒冷了。看來,暖腳的沙子,並不是什麼破綻,只不過是石手自己所不瞭解的自然現象而已。如此的話……這難道不是什麼所謂的幻境? 畢竟天上的星星,這麼大的東西,突然消失了的話,就算是傻子也是能夠察覺的吧,就算出現問題,也可能是類似於赤鬼的紅色稍微有點不對啊這些細小的東西,才合情合理。 如果說,這不是幻境,那就是說……赤鬼真的消失了,在我進入大漠之後。這個結論比可能深陷幻境這樣的假設,更讓石手感覺到驚訝。 張樹曾經說過,赤鬼是鐵學士的手卷中所載,這顆彗星並不是普通的彗星,而是關係到一個大事件。雖然石手一百個不相信星星能夠代表命運,但張樹的一些詭秘表現,和卷軸上預見的一些事實,也讓他不得不慎重的考慮這些事。不管怎麼樣,赤鬼都是非常重要的玩意,它的突然消失,一定是有原因的。 此時的石手,最想做的就是,趕緊走出大漠,看看赤鬼還在不在那裡。 第三百七十一節 搖搖欲墜的門 如果是劉林這樣猶豫的話,多半那會琢磨個半個時辰,然後亦步亦趨的帶著疑惑,向大漠深處走去,但是,他不是劉林,而是石手。 張樹沒有跟石手說過,讓他必須在什麼時間找到武松,何況現在即便是馬不停蹄的向大漠深處走,石手也不知道,未來的路究竟要走到哪裡,張樹說到時候,便會有辦法告知石手,可並沒有說明辦法,也沒有說明告知的時間。 既然這樣,那為何不往回走,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何況晚上上路這個想法,在現在看來確實是太缺乏考慮,只是一個形式化的事件,對於身邊沒有監督人的石手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另外,石手也發現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他並沒有購買駱駝,這並不是他不想買,而是他真的忘了。現在看來,這種丟三落四,何嘗不是回頭去探究真相的絕妙理由? 說做就做,石手馬上轉身,向著東方,大步前進。此刻的他,興奮無比,不但是因為馬上就可以看到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更是為自己的這份果決而發自內心的自我喝彩,他覺得這樣的做法固然是看起來草率了一些,但是實際上並不會產生什麼負面的影響,而且自己的內心也會因此而無比的輕鬆。 兩里的距離本來就不遠,再加上石手歸心似箭,所以沒過多長時間,他便走到了沙漠的邊緣,他尋思著要緊的是找到剛才那個小村投宿才是,可是好像是因為出來的時候道路選擇的過於匆忙,因而出現了些許的偏差,那村子並不在印象中應該出現的位置。石手有些著急,果然還是缺乏在無人地區的行路經驗,大漠中沒有道路,原路返回並不像說上去的那般容易。 可就在這個時候,石手發現了眼前的紅光,然後他一抬頭,赤鬼正完好無缺的掛在東面的天空上,亦如它本來就存在於那裡一般。這種發現的快樂馬上就遮擋住了沒有找到村子的沮喪,看來一切都跟這片沙漠有關係,這並不是什麼幻境,赤鬼也沒有消失,只是沙漠將它隱藏了起來。 石手來了性質,反正也找不到村子在哪,莫不如再往沙漠裡走走,看看赤鬼到底是怎麼消失的。這一次,他索性乾脆不轉身,倒退著往沙漠裡走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天上的赤鬼。就這樣像沙漠裡走了一百四十多步,周圍的景色突然出現了變化,赤鬼就好像從來不曾出現過的那樣突然消失了,石手明白自己發現了什麼了不得東西。是的,這是一道分界線,他往前邁一步,赤鬼便出現在天上,往後走一步,赤鬼便消失在天上。 石手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是他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腳下的這片大漠,並不是簡單的地方,既然武松來到了這,這更證明了,他未來的命運,也會更加的神奇。石手看著赤鬼愣了一會,決定還是要出去,最起碼買匹駱駝,然後睡個好覺,再進大漠探訪不遲。 赤鬼的出現,讓他得以矯正方向,他把方向略微的向南變更了些許,再沿著這條路,往外走去,走了大概一顆鐘,小村子果然出現在了面前。 此時,天色還沒有太晚,村子裡的人也還沒有睡覺,從村外就可以看到村子裡星星點點的火,甚是好看。石手也無暇欣賞這些東西,他大步流星的走向了村子。村子的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這可以理解,即便是在陽谷,此時此刻,街上也應該沒什麼人閒晃了,恐怕只有在京城那樣的地方,才存在著無窮無盡的夜遊神,在寒冷和黑暗中,尋找著想要的東西。 駱駝需要明天早晨再買,這個石手是知道的,他沿著村子裡唯一的街道,走到幾乎盡頭,才找到本村唯一的客棧。說是客棧,石手是知道的,這一帶的客棧,基本上都是大車店,只有一個超長的舖位,不管是什麼人想要在這留宿,都只能在這舖位上忍上一晚。石手在此前已經住過多次,他走進大車店之前,默默的嘟囔了一句,希望在通鋪上,不要到什麼睡覺有毛病的人,那這進沙漠前一夜的安眠,也就化為泡影了。 大車店的門虛掩著,要是白天的話,石手就會直接推門進去,可是晚上即便是在這遠離中原的地方,也還是要講寫規矩和禮法的。他用左手的手掌拍打著搖搖欲墜的門:「店家,店家,開開門,我要住店。」他刻意的控制了聲音的大小,不然的話,夜晚的呼喊,足夠把這不大的村子裡,睡眠輕的人一起喚醒,那樣的話,石手的名字也就被損壞了。 在等待了足夠長的時間之後,石手並沒有得到他期待中的應答,門內仍然是一片寂靜。他並沒有焦躁,而是更加用力的用手拍打著門,夥計有些偷懶是很正常的,沒有人喜歡在熟睡中仍然開門來接待客人,要知道住宿的錢是不會讓夥計增加任何薪水的,只有一種情況會讓這些懶蛋著急,那就是石手拍打的門。 石手這個拍法,要不了幾下,門就會從門軸上掉下來,到那個時候,石手自然是不會受到什麼責罰,尤其是在他聲名在外的情況下,那些夥計可就不行了,往輕了說,店主也會扣掉他們兩個月的工錢。因此,木門那垂死的吟唱,應該是最好的叫醒夥計的聲音,石手甚至懶得開口,只是這樣的拍著。 仍然沒有應答。石手有些憤怒了,他決定不再留什麼情面,有些夥計就是這樣,總是心存僥倖,而不願意起床來招呼客人。可他們要是不起來,石手就要在天寒地凍當中,露天地裡睡上一晚,那是絕對不行的。 他舉起了右手——石化的右手,沉重的向木門砸去,木門發出絕望的聲音,石手聽的到,即便是最細密的紋理,也傳來了絕望的破碎聲。 第三百七十二節 冷屋子 石手知道自己不能做的太過分,讓偷懶的夥計知道厲害也就行了,真的把門就這麼砸下來的話,石手也有些不忍心。桂花樓的夥計也經常偷懶,這是人之常情,不能因為他們僅僅是讓他自己有些麻煩,就下死手,讓對方得到嚴厲的責罰。 所以他拍打了一下之後,便停了下來,他相信,裡面的夥計只要還沒有聾,就一定會一邊咒罵著,一邊出來個他開門了。石手對於這一點非常的有信心,一路襲來,他也這樣做過很多次。 然後,他在寂靜中,等待著那隨時可能出現的腳步聲。等待了一炷香的時間,腳步聲還沒有想起,這讓石手有一些惱怒,即便是夥計脫得一絲不掛,算上從昏睡中清醒,在黑暗中摸索著穿好衣服,再走出來的時間,最多也就是半柱香多一點。而現在,還沒有人開門,這一點毫無疑問的說明,那些夥計真的是聾了,他們還在沉睡中,沒有醒來。 面子只留給值得的人,這是石手在這一路上學到的,有些人就是給臉不要臉。罷罷罷,就一拳打碎木門,大不了的話,主動給店家賠些銀子,這樣對夥計的責罰也會輕一點,不過對於這些懶蟲來說,沒有任何責罰,也是決計說不過去的。 於是他舉起右手,憤怒的捏成拳頭,向木門打去。這一次他加了幾分力氣,可卻沒用上最大的力量,因為他知道,如果出拳過猛的話,木門自然會粉碎,可是聲音卻不會很大,甚至比剛才也會有所不如,但是力量稍微小一些就不一樣了,木門會痛苦的栽倒,而這個過程中所傳出的聲音,整個小村子都可以聽得到,就算那夥計真的聾了,這家客棧的老闆,也絕對會像猴子一樣敏捷的蹦起來。即便他們真的貪睡到這樣也醒不了,門都已經開了,石手完全可以自己走進去,用他近距離的喊叫來叫醒那些瞌睡蟲。 驚天動地的聲音傳來,石手的力量控制的恰到好處,木門在他的視野裡先破碎成了無數的小塊,然後才四散奔逃,這一下子不光是木門,連門所連接的籬笆也垂死的抖動了幾下,驚天動地的聲音,便是由他們所共同發出。 大漠的周圍,沒有什麼遮擋,雖然夜晚很安靜,可即便是如此大的聲音,也沒有什麼回音傳來,這讓石手在心裡覺得有些餘韻不足,他對自己控制右手的能力也非常滿意,想像著這樣的一拳打到人的身上,那這個人必定是全身的血脈筋骨先行斷裂,然後才會死亡。這大概就是以前聽別人說過的內勁吧,看來,石手真的要成為大俠了。 在門破碎的同時,石手向裡面看去,客棧裡也沒有點什麼燈火,現在的時間可能比石手自己想像的時間要晚,他在大漠中進出了幾次,來尋找赤鬼的規律,對於時間的判斷出現延誤,也是情有可原的。再加上月底的時候,月亮在天空中幾乎是無跡可尋,這更喪失了最好的校對時間的條件。 這讓石手在心中產生了一絲愧疚,看來這個事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夥計,他們白天的體力勞動是極重的,夜已經如此深了,還要讓他們起來開門,不給開門甚至就自己咋破門,石手感覺到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成為了過去的他非常厭煩的那種,毫不講理的人。唉,事已至此,那就再多給些銀子,也就是了。 石手也知道,進入大漠之後,銀子的用處會越來越少,而身上帶著的這麼現銀,會在以後成為行進路上的負擔,因此在這個時候給出去,並不覺得有多心疼。只是,那塊帶著虎嘯的石板,沒有辦法拋棄掉,否則的話,這趟旅途,一定會輕鬆很多。 不過門都打開了,總也沒有繼續站在門外大喊大叫的道理,進去偷偷的叫醒個店家,先找個地方能夠睡下來,才是最要緊的,寒冷和睏倦,是在是太過於折磨人了。 星光,尤其是赤鬼的光芒,還能夠讓石手分辨的出腳下的路,於是他輕手輕腳的穿過院子,推了下客站的門。門居然沒有鎖,石手只是輕輕的一下,就推開了,這讓他有些意外,不過他也沒有想什麼,就信步走了進去。 進來之後,石手感覺到有點不對,他今天晚上已經數次有了這種不對的感覺,所以,他現在並沒有最開始的那種馬上進入備戰狀態的警覺,相反,他對於自己的感覺有一些疲憊,因為今天晚上的前幾次危險感,在最後都被證明是錯覺而已。不過他仍舊沒有走動,而是站在原地,輕輕的轉身,尋找著這種感覺到「不對」的感覺的由頭,只有找到那個,才能讓這種感覺消退下來。 屋子裡沒有星光的照耀,所以有些黑,看東西看的非常模糊,那這個由頭,應該就不是什麼可以看到的東西,應該是……是溫度!即便是西方的客棧,推門進來的地方應當都是最溫暖的,哪怕是有些客棧後面的客房冷如冰窖,可是在門面上都絕對不會節省,這是客人進入客棧的第一反應,在冬天裡感覺到溫暖的客人,會心甘情願的掏出銀子,住在這裡。而且,這樣的溫暖,即便是在深夜,也會保持的,這一點一路西來的路上,體現的更加明顯,很多豪客喜歡在夜半睡醒的時候,到進門的曲尺櫃檯,買一碗酒喝,如果這裡不夠溫暖的話,那睡的稀里糊塗的粗人,保不齊就會做出什麼事來。 而這裡,太寒冷了,石手甚至感覺比外面更加寒冷一些。這一回,危險感更加真切了,石手沒有再猶豫,他幾步來到了曲尺櫃檯,櫃檯裡沒有任何人,他從櫃檯的第二格裡摸索了幾下,找到了火折子,點著了燈。 黑漆漆的屋子馬上亮了起來。石手從左到右,仔細而縝密的搜索了他能看到的每一個地方,意料之中的,在這間最應該有人的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第三百七十三節 沙丘 這次的危險感不是錯覺,真正的危機出現了。石手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左手拿著燃著的燈,把石化的右手握成了拳頭,放在隨時可以攻擊的位置。然後他緩慢的移動,從第一間房子,往後走去。 出了第一間房子,是個不大的院子,大概藉著星光看了一下,院子裡有兩間房,左面一間比較大,右面一間比較小,憑借外觀來判斷,石手也知道,左面的方式是客房,也就是那個大通鋪,而右邊的房子應當是廚房一類性質的地方。 廚房裡這麼晚,沒有人是正常的,去客房看看,那裡要是還沒有人的話,就足以說明,確實是出事了。石手快步的走到那裡,然後輕輕的推客房的房門,沒想到,門居然是插著的,難道這次又是錯覺,裡面有人?石手產生了剎那的懷疑嗎,但這懷疑不足以讓他的行動停歇,他用右手的石化的食指,輕輕的去扣客房的門軸,只用了兩下,就把門軸扣斷,然後就如法炮製了剩下的幾個門軸,讓門和牆壁,失去了大部分的聯繫,輕輕的晃動了幾下門,就把門完整的從門框上摘了下來。這樣安靜的做法,也是為了避免可能存在著的房客。 客房裡面,一道通鋪,通鋪的質量要比之前石手住的要好,都是火炕,甚至每隔一段距離有一個炕洞,以便能夠分段加熱,讓整個通鋪上的客人都可以睡的溫暖。遺憾的是,條件這麼好的通鋪,上面一個人都沒有。但是,石手注意到了一個問題,雖然通鋪上沒有睡人,可上面卻有著一些打開的被褥,甚至還可以看到個別被脫掉的衣服,這裡就好像是有人居住,然後這些人因為什麼突然的原因而離開了一般,這個動作來的如此突然,以至於昏睡的人們甚至沒有機會去取走隨身的物品,把它們匆忙的丟棄在了這裡。 一股寒意爬上了石手的心頭,這並不是來自於冬季的寒冷,而是來自於恐懼,和未知世界的冰涼。在確定客房沒有人之後,他不死心,又跑到右邊的廚房去看了一眼,這裡所發生的事情更加讓他觸目驚心,案板上甚至還殘留著被切了一半的肉,好像是切肉的廚子正在工作,然後就被帶走了,現場居然沒有留下任何掙扎的痕跡,人只是這樣平白無故的消失了。石手不相信世界上存在著這種現象,他在桂花樓,迎來送往,接觸的人多,各地的新鮮事聽的不少,一路西來,更是增長了見聞,可是這樣的事卻聞所未聞。 石手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要把這詭異的事告訴給村子上的其他人,讓他們多做提防,同時他也相信,客棧中的這麼多人同時消失,不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應該有一點感覺。 想到這裡,他馬上奔出了客棧,跑到就進的一家人的門前,拍打了幾下門無人應答之後,索性一拳砸開了門,就這樣闖了進去,同時嘴裡大聲的呼喊著:「醒醒,醒醒!」在進去搜尋了一圈之後,石手發現,這間房子裡,同樣是一個人都沒有。他有些不知所措,挨個房子的搜索過去,現在的石手已經不去敲門了,他只是想找到一個活人來跟他說說話而已,所過之處,能被砸開的地方,都是一拳砸開,然後拚命的呼喊。 接近天亮的時候,他已經把村子尋了個遍,讓他絕望的是,這個村子裡所有活著的東西,都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了,甚至包括在進大漠之前購買水和乾糧的那家店主,他和他老婆,也都不見了。儘管,這村子裡到處都有著人和動物生活的痕跡,但僅僅是幾個時辰的光景,他們就消失不見了。另外,石手發現,不光是人,連帶著其他的牲畜,也消失了,被留下來的,只有已死的和尚未誕生的生命,比如剛剛宰殺過的豬,還沒有孵化出來的雞蛋,都還好好的在那裡,沒有被動過。他還甚至從廢墟當中發現了一些銀兩,這一切都在像石手證明著,這個沙漠邊緣的村子,絕對不是被什麼沙匪所洗劫,那些暴徒們不可能留下這些真正對他們生活有裨益的東西,毫無疑問的是,讓這個村子裡的生命消失了的存在,只對活物感興趣,其他的東西甚至金銀,在他們嚴重都跟糞土一般。 石手已經控制不住思想朝鬼怪的方向考慮,因為除了這個解釋,沒有什麼能夠解釋。為今之計只能是盡快的找到武松,石手想起武松大戰活屍的場景,只有武松,可以消滅這些可怕的存在,石手同時感覺到責任的重大,畢竟他所攜帶的石頭,對於武松恢復力量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 如此,時間真的不能夠再耽擱,大漠周圍也應當沒有其他的村子,這個村子裡的駱駝也都在剛剛消失了,看來必須要徒步走進大漠了。石手在空房子裡尋了寫水和熟肉,就地的吃了一頓飯,沒有敢再在這凶地多耽擱,馬上的整頓了週身之物,帶著逃離的心態,再次的進入了大漠。 這個時候的大漠正是清晨,腳下的沙子冷的彷彿冰塊一般,不過此時的石手早已經有了心裡準備,他知道,這樣的狀態不會持續太久,太陽升高一些,沙子也就會熱起來,等到那時候,自己就必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趁著早晨涼爽,多趕路就是了。他不知道具體應該去什麼方向,反正沙漠是在西面,進入沙漠之後朝西走,肯定是能夠更加的接近沙漠的中心地帶,也就距離武松可能出現的地方更近一些。 石手的心裡確實是害怕,他在沙漠中也總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再追著他,所以他的行走更加趨近於奔逃。沙漠裡的沙子很鬆軟,卸掉了石手腿部蹬踏的大部分力量,他的每一步慌亂的奔逃,都極大的消耗了他的體力,還沒有到中午最熱的時候,石手就已經有些抵擋不住,畢竟,晚上的搜尋也是極為勞神的,過去的一夜,他也一點都沒有合眼。 石手雖然沒有來過大漠,可他也明白,以這種狀態繼續行走是非常危險的,現在要馬上找個地方休息,就在他剛剛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突然發現身體左側約莫有三四里的地方,有有一個沙丘,他聽人說過,如果不起沙暴的話,沙丘的背陰面是極好的休息場所,那裡並不炎熱,而且夠乾燥,沙漠裡偶有蛇蟲,但是比其他地方要好的多,所以在那睡上一覺也是極好的。 石手想到這裡,也確實有了些睡覺的心思,他想坐在那下面打個盹,此時的他,看左面的沙丘,想像著在那裡休息的舒服感覺,身上便有了無窮的力氣。他沒有猶豫,繼續是奔跑一般的對那邊走去。 追山累死馬,大漠比中原的平原還要平坦和單調,看似近的道路走起來比中原還要漫長,再加上走路艱難,看上去三四里的山丘,石手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達了那。等在背陰的地方坐下來之後,他感覺這個時候要是遇到個什麼人,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現在的石手甚至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雖然有些乾渴,卻只想躺下來,好好的休息一會。 沙子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柔軟,細小的沙粒中,參雜了一些個頭有些大的沙子,這些沙子上還帶著稜角,讓石手的皮膚很不舒服。而且,這裡並不像傳聞中的一樣乾爽清涼,他只是躺了一會,就感覺到衣服上有一點濕,沒有陽光的照射,當風吹過的時候,冬日的寒冷又重新的出現在他的身上。毫無疑問,這種安眠不可能給他帶來任何的休息,看來很多傳聞都是騙人的。 被這種潮濕折磨的無法入眠的石手,無比想念一路上所住的哪怕是最為簡陋的大車店,他坐了起來,喝了幾口水,吃了一些個乾糧,思量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只需要略微的思考,石手就發現,在這個問題上,他是無能為力的,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著張樹對他說過的指引的降臨,可在這周圍一個活人都沒有的地方,會有什麼人來指引他呢? 氣急敗壞間,他再次的仰面躺下,不管多潮濕,都得睡上一會,疲憊的腦子,只會產生一個又一個的錯誤判斷,他使勁的躺下去,卻又馬上的坐了起來,有一個尖銳的的東西捅了一下他的腰眼,幾乎讓他岔了氣。 他咒罵著翻過身來,想要把那顆已經是石頭的沙子扔的遠遠的,讓它在陽光下暴曬,然後迅速的變成像它同伴那樣細密,可是當他仔細搜尋了一會,並且最終找到了那玩意,想要拿起來扔的時候,卻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因為那塊白色的石頭,無論怎麼,都拿不起來。 第三百七十四節 路標 石手不信邪,轉而用右手去拿,右手的手指不但堅硬,如果石手把尖銳的地方故意的朝向外面的話,它還非常的鋒銳,足可以抵得上普通的刀斧,但即便是如此,那快白色的石頭仍然無法拽起。 石手不得已,蹲下身子仔細去查看,這一看才發現了問題的所在,原來這塊白色石頭露出沙子表面的僅僅是一小塊而已,在下面仍然有連接,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石手拿不起來的原因。不過這東西看著還真奇怪啊,石手輕輕的掃乾淨上面的沙子,發現怎麼看這東西都不太像是石頭。他急忙用石化的右手挖沙子,想要看看這玩意到底是什麼。這並不困難,沙子質地鬆軟,石手又力量很大,大概挖了半尺左右,一切就已經非常的明顯了,沙子之下所埋藏的,是一具人的骨骸,而那露出表面的被石手當做是石頭的部分,正式那具骨骸伸出的食指,他就躺在那裡,像個路標一般在指示著什麼。 石手已經不想繼續在挖了,雖然發現一具陌生人的骨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可這畢竟還是好生晦氣,另外,所謂入土為難,能讓他這樣安靜的躺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何必去驚擾逝者呢?想一想,也就把骨頭重新埋好才對。 這一來一回很多動作,都不可避免的要觸碰到骨頭,石手發現了這骨骸不對勁的地方,按說在大漠中的行者,筋疲力盡倒下後,被風沙掩埋,應該是面部衝下,才符合人垂死前的常理,可是這具骨骸手指伸了出來,很明顯是臉衝上仰面栽倒的,這不太像是自然死亡,到好像是被人殺死之後,扔在了這裡。石手走了沒多長時間,距離大漠邊緣已經很近了,從距離上來說,也不太可能出現旅行者在安全地帶的旁邊,遭此橫禍。 最關鍵的就是,要是自然死亡的話,表面的血肉隨著沙子而乾燥風化,骨骼的表面應該是斑駁的,但是這骨頭居然如同白玉一般光華,也正是因為這樣,石手才在最開始的時候誤認為這是一塊石頭。石手曾經見到過腐爛後的骨骼,因為沒有筋骨和肌肉的連接,這些骨骼會散架,即便是有所連接也是鬆軟無比,決計不可能出現這種,用手都無法改變它的樣子的情況。 石手在掩埋骸骨的時候,那隻手仍然保持著指路的樣子,為曾因為石手的動作有任何的改變。 這不是一個自然死亡的人,他是被人殺死在這,然後骨骼被處理後,形成了一具路標,他的手指一定是指著什麼方向。這……這會不會就是張樹所說的指引?如果是的話,這簡直太過於神奇了,張樹怎麼會知道,我一定會在這片沙丘的陰面休息呢?石手的心裡滿是疑問。不管怎麼說,休息都是必須要做的,他的身體太過於疲憊了,可要讓他跟死人躺在一起,也確實是勉為其難,好在石手這一路上也練就了一身隨遇而安的本領,他坐在沙子上,倒也能夠悄然入眠,睡的安穩。 這一覺並沒有睡太久,很快,沙漠中獨特的乾熱風就讓石手清醒了過來,他甚至感覺到石化的右手都有些發燙,他見過在太陽下暴曬的石頭,最後開裂的樣子,有點擔心他的右手會不會也變成這樣,要是那樣的話,他將變成真正的殘廢。反正睡了一會,感覺也好多了,石手節省的喝了一點水,便上路了。 石手選擇了骨骸所指的方向,因為那本來就跟正西的方向差不多,只是略微的有些偏差罷了,在這大漠裡,怎麼走對於石手的影響都差不多,就算這骨骸並不是為石手指路的,沿著這個方向走也不至於犯什麼大錯。張樹的信中,對於「道路指示」一事,顯得信心滿滿,既然如此的話,那應該是不管怎麼走,都應該被指示到才對。石手也就由著性子走下去,在他的內心深處,甚至在跟張樹較著勁,他非常希望,再見到張樹的時候,能夠挖苦他一下,自己居然在大漠中沒有按時的得到道路的指示。 石手已經不是過去的劉林,他覺著自己距離傳奇的距離越來越近,只不過他沒有到達過那,所以還不知道到底有多遠。 除了太陽毒辣的有些過分之外,周圍的空氣溫度更像是初春。一個人的旅途確實非常的悶,尤其是週遭的景物都差不多的情況下,就更顯得乏味,悶頭走了一個時辰,可抬起頭來看,周圍的景物跟剛才沒有什麼變化,這是極為喪氣的。他也有點擔心,照這個方法走下去,甚至不能夠保證,所面對的方向仍然是骨骸所指的方向,更要命的是,不知道具體的時辰,連太陽都是去了方向的參考意義,他甚至懷疑,再過幾天,連大致的東南西北,自己都會辨別不明,要是走了很久繞了個圈,那這個人可就丟大了,總而言之啊,真應該買上兩三匹駱駝,再進沙漠。現在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只會增加腳下的疲乏和心中的焦躁。 石手覺得自己該休息一下了,於是他依然選擇了一出沙丘的背面,這樣能夠避開猛烈的日照,然後喝了一口清水。水袋是油毛皮製成的,非常的隔熱,所以裡面的水還是冰涼的,這在此時的石手喝起來,非常的舒服。喝完了睡,他伸了個懶腰,這一次休息不能夠耽擱太久,最多一刻鐘,再走一段時間,天就要黑了,說什麼也要找一個相對安生的地方睡覺,不要出現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石手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應該是非常的安全,他舒心的躺下,然後,似曾相識的感覺傳來,他的腰眼又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石手的反應快極了,他馬上翻過身,仔細的檢查那在沙子中凸起的東西。 只需要看一眼,他就知道,這玩意跟剛才一樣,也是一小截露出沙子的骨頭。 第三百七十五節 新年 石手還是挖了幾下,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他這一次的動作很快,石化的右手幾下就把那條僵持的白骨右臂挖了出來,石手拚命的用拳頭捶打這條骨臂,它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仍舊用食指,指點著遠方。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著這麼離奇的巧合,一天當中兩次遇到奇怪的骨骸,只能說明,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毫無疑問,骨骸的手指所指的方向,就是應該去的方向。石手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張樹所說的「指示」。 雖然石手對這些成為路標的人,心中有一些憐憫,可是不會在沙漠中迷失的喜悅,還是最終的佔據了心頭,畢竟那些人既然已經變成了骸骨,就應該是已經死去很久了,或許還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而在沙漠中迷失,則是石手眼前所必須要擔心的問題。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後,他的步伐輕快多了。 這之後的旅行,非常的重複,石手每天所走的都是相同的路,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景物——沙子和沙丘,然後他會選擇在沙丘的背面休息,指路的骸骨也會馬上出現。不過石手也學的精明了,他不會一下子躺下去,讓那玩意在捅到腰眼,而是會實現耐心的搜尋一遍,先找出這些惹人討厭的玩意。當然,他也開始不懼怕在骨骸旁邊睡覺,死了那麼久的人,不可能比他所見過的活人還要可怕。期間唯一的差頭就是劉林有一次選擇在沙丘的陽面休息,因為他想曬曬太陽,他以為這裡是安全的,所以舒心的躺下,結果腰眼還是被捅了。看來這東西,並不只是出現在沙丘的陰面,石手甚至懷疑這東西在後面跟蹤著自己,看自己躺下去的瞬間,就趕忙搶先鑽到沙子裡去。 另外,他還發現,骸骨雖然大致相同,其實也不一樣。有些骨頭很強壯,好像是壯年的男人,有些骨頭很纖細,應該是年輕的女人。還有一些彎曲的骨頭,像是手腳已經變形的老人,更有一些縮微的路標,很明顯就是孩子。指路的路標,男女老少都有,石手開始揣測起這些人的身世來:他們應該是逃荒的難民吧,所以男女老少都有,在沙漠中丟掉了性命,然後被人做成了路標,命運也確實太過於淒慘。所以石手在驗證了方向之後,都會竭盡所能的把他們的骸骨掩埋好,避免暴露在烈日和狂風之下。 這樣的旅行就好像是一場接力,這一天,石手發現自己的水和乾糧已經快要耗盡了,如果繼續按照骨骸所指示的方向行走的話,可能就要變成跟他們一樣的存在了,可是也就是在這一次休息當中,他發現骨骸所指的方向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心存好奇,朝著這個方向走了下去,期間骨骸又變動了兩次方向,只走了多半日,一個隱藏在沙漠中的小鎮就出現在了石手面前。 石手大喜過望,這不但意味著可以在這裡好好的吃上一頓,補充乾糧和水,還意味著,他可以在這裡買上一匹駱駝,接下來走路就可以不用靠這雙已經疲憊無力的腿了。 小鎮裡並沒有多少人,甚至沒什麼居民,有的只是一些歇腳的小店和飯館,小鎮裡的人也以往來的商人居多,石手甚至有些聽不懂他們說話,不過這也不是他所要關心的事。並沒有費多大力氣,他就到達了小鎮上唯一的飯館,現在,他有些慶幸在沙漠邊緣的村子裡,沒有把銀子花掉,否則的話,現在的他,手頭就不那麼充裕了。 飯館裡的菜式以葷菜居多,素菜寥寥,且價格高的嚇人,這也不難解釋,畢竟在這裡想要種菜是無比苦難的。石手隨意的點上了幾樣,並沒有要酒,而是點了碗涼水,就著吃,倒也開心。他還跟夥計打聽,是否能夠洗個澡,夥計幾乎沒有什麼考慮及回絕了他,在沙漠中,水過於珍貴,只可以拿來引用,像洗澡這麼浪費水的事是花多少錢都不可能做到的。 這並不影響石手的心情,因為是意料之中的事,當務之急,是要買峰駱駝,繼續趕路。 「夥計啊,這小鎮中可有賣牲口的地方?」石手問道。 「這位爺,您要買什麼牲口啊,咱們這可比不了中原,是不能種地的。」夥計笑著回答。 「我要買駱駝,還要趕路。」石手在問話的時候,把駱駝也劃分在是牲口的範疇裡。 「您說駱駝啊。」夥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這來說,駱駝極為珍貴,可不是一般的牲口。不過您來晚了,現在是年底,駱駝早就賣光了,得等到來年春天,才能有新的駱駝。」 「夥計,我願意多出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駱駝的人,轉讓給我一匹,你要是能幫我聯繫到的話,這中間的銀子也不會少給你。」石手沒想到會是這個情況,他不想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除了窮途末路的人,是不會有人賣駱駝的。這位爺,我勸您就別琢磨了。何況您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夥計問道。 「什麼日子?」石手早已經計算不清,他對這個一片茫然。 「您這是趕路趕的昏了頭,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今年沒有三十,也就是說,今天是除夕,絕對不可能有人會做您的生意的。我勸您在此留宿一晚,也跟鎮上的其他人一起過過年,沾沾喜氣,好繼續上路。我看您也不是經商的,但能路過這,想必是來辦事的。大漠裡路不好走,不在於這一兩天,另外,自己在路上過新年,想來也會是非常孤單的吧。」夥計的長篇大論不讓人厭煩,反倒是說到了石手的心坎裡。 那就過個年再走吧,其實石手已經有很多個新年沒好好過了。桂花樓作為陽谷最大的酒樓,即便是除夕,也是不休息的,這是一條奇怪的有些不近人情的規定,雖然除夕當晚來吃飯的人稀稀落落,可原來的東家就是不放假。夥計們倒是可以輪休一些,但是賬房先生只有一個,所以當時的劉林每一年都得在那值守。 武松接手桂花樓的時候,石手當時就曾經提出過關於新年的問題,武松當時對石手做了保證,過年的時候歇業一天,石手可以休三天,石手當時為了這個事還足足的高興了一會,哪知道,物是人非,桂花樓沒有在武松的手裡挺到新年,就已經是這步田地。不過,這新年的假期本來就應當有的,在大漠中的小鎮休息也是一種補償。 「夥計啊,這個地方過年,都有什麼習俗啊,我是從中原來的,有很多的不懂。」石手問道。 「沒什麼特別的習俗,跟中原也應該是差不多,會放一些爆竹,另外呢,今天晚上小店的酒水是免費的,管夠喝,也歡迎您今年晚上來小店暢飲。」夥計跟石手介紹到。 「那不知道你們這裡可管住宿?」石手並非想佔這點小便宜,只是他覺得這店主夠仗義,對這裡心生好感。 「這個不瞞您說,其實小鎮上根本就沒有客棧,為什麼呢,我們這裡來回的人很不穩定,趕上商隊經過的時候人就很多,而有的時候連著半個月也沒有一個人經過。建房子大部分時候也都是浪費的,往來的客商也都是自己琢磨睡的地方。不過呢,我看您從中原來,也不容易,小店的馬廄現在完全是空的,早晨的時候我剛打掃過,非常的乾淨,晚上的時候我可以在那放一些乾淨的稻草,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那裡留宿。」夥計的臉上帶著一絲歉意。 「那就多謝小哥了。」石手抱拳感謝。乾淨的馬廄和稻草,雖然比起預想的住宿條件差上一些,可是比大漠中的露宿可要好上太多。石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到晚上,去到那安靜的夢中去休息。 只是……今天晚上是新年,剛才夥計也說了會有些爆竹,希望這裡的人放爆竹,不會那麼誇張的一直到天亮,否則的話,想要好好睡一覺的想法,也就落空了,不過也許多喝些酒,睡覺的時候也就聽不到這些噪音了。 石手胡亂的想著,大口的吃著桌上的各色肉食,他的腸胃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長期沒有沾到什麼葷腥,對於這些油膩的東西很是受用,禁不住的就多吃了幾口,等他發現吃不下的時候,已經被撐的走路也有些困難了。 飯館的人有些多,桌子已經有些不夠用了,沒有客房的缺點也就體現了出來,石手無法找個地方好好的休息,現在就跟夥計說去馬廄很顯然是失禮的,另外大白天到馬廄裡去躺著也的確是不成體統。石手只得付了銀子,戀戀不捨的離開餐桌。他剛剛離開,馬上就有一個胖大的,好像是做皮貨生意的商人一屁股坐在了那張桌子旁,用石手聽不懂的文字,招呼著夥計。 第三百七十六節 年夜飯 看來夥計所說的沒錯,這裡真的是南來北往的人都有,世界真的很大,曾經的劉林,以為陽谷縣甚至桂花樓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他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中,自在的好像一個國王,但是現在,雖然身處的小鎮比陽谷要小的多,可是這裡所呈現出的風情,確實以前所從來沒有遇到的。 石手從客棧裡出了來,尋了個乾淨而且背陰的的地方坐了下來,這個小鎮雖然處於大漠之中,但是地表並不是由柔軟的沙子所構成的,很多地方都鋪了和陽谷很像的石板,沒有鋪石板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用什麼辦法讓地表變的很硬,如果不是空氣中的風仍然乾燥的讓人心煩的話,那種已經不在大漠中的錯覺會更強烈一些。 這樣悠閒的時光過的非常快,很快,天色有些變暗了,夜晚即將來臨。可能是因為新年的原因,空氣中瀰散著肉香和火藥的混合氣味,這種味道聞上去溫和而又刺激,就好像是石手一直以來的生活。 小鎮的成員只有兩種,一是鎮子內的做買賣的人,二是來往的商旅。可能是因為在大漠中做生意太過於危險和荒涼的問題,這些店舖都只有男人支撐,他們沒有帶妻子以及孩子一同前來。來往的商旅也幾乎都是男性,這也可以解釋,畢竟這麼長的路,帶著女人,也確實是有些麻煩。 這就讓小鎮出現了一道奇特的風景,在這裡,清一色的都是青壯年的男子,老人、女人、小孩,都在這個小鎮中消失了。平時可能還不覺得什麼,可到了新年的時候,就會顯得很是奇怪,畢竟在新年中,男人應該是待著不動的,等待著女人來伺候這樣才對,這是辛苦了一年到頭再自然不過的福利。 天色漸漸的黑了下來,石手發現了讓他驚訝的景象,在天空的東側,赤鬼在那裡閃耀著,把小鎮中的事物都鍍上了一層淡紅色。雖然赤鬼所造成的反應他無比的熟悉,但是眼前的這一刻他確實極度震驚的。 從進沙漠以來,赤鬼就沒有再出現過,並且在沙漠的邊緣,石手也做過實驗,赤鬼的出現與否是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的,在過去的幾天中,每天的夜晚,石手都會特意的來看一眼赤鬼是否出現,但每一次,他所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東方天空。 沒想到,赤鬼這一次又出現了,難道……難道這沙漠中的小鎮,並不屬於大漠?這個突然產生的理由,猛的想來,很是荒謬,但細細想來,就合理的多了。這裡的土地堅硬,上面並沒有沙子,雖然被沙漠所包圍,可是也確實可以說,這裡並不是沙漠。就像河流和湖泊都被陸地所包圍,總不能說那些水,也是陸地。 想到這裡,石手就安心了許多,他安心的看著赤鬼,享受著這個有些奇怪的夜晚。地表慢慢的寒冷起來,寒氣刺破了石手的衣服,讓他的後背因為冰冷有一些酸痛發癢,他也站起身來,使勁的舒展了幾下筋骨。現在這個時間,差不多應當是去飯館裡去想用除夕的大餐了。這飯館的東家也真會做生意,酒水免費,但是吃食照樣收銀子,沒有商人會在除夕這一晚吝嗇的,而多數的商人知道自己需要時時刻刻的保持清醒,否則的話貨物出現什麼問題就得不償失了,因此這酒水應當是消耗不了多少的。 若是桂花樓敢說哪一天酒水免費的話,那全陽谷的酒鬼都會匯聚於此,把桂花樓的酒窖喝的一滴不剩。石手是知道那些酒鬼的品性的,他們吃酒,幾乎不用什麼下酒菜。不需要說別人,武松曾經跟石手說過,他窘迫的時候,曾經用一兩牛肉喝過五斤酒,那幾乎是吃一小點肉渣,就要喝上一大口,武松對石手講這件事的時候,嘴上還用著炫耀的口吻。 想著這些舊事的時候,石手已經到了白天去的那家飯館,這裡的飯堂共有十多張桌子,人幾乎已經坐滿了,只有角落裡還剩下一張不大的桌子在那裡閒置。想來是因為桌子確實很小,而沙漠中的商旅又少有一兩人出行,除夕夜不跟其他的旅伴一起吃飯,多少也會顯得有些落寞,人數多的商團,也就寧願擠擠了,這恰好成全了石手。 他就坐在了那張小桌子邊。晚上的食譜是統一的,夥計們表示新年的時候就不提供給大家什麼選擇了。只是過了片刻,石手的桌子上就擺了一盤風乾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肉、以及一盤聞起來非常香的肉湯,再看別人的桌上,雖然稍微多一點別的東西,可大體上也就是這種菜餚,石手有些想念那些綠色的菜餚,但他也知道,想在大漠中吃到那些玩意,確實是太過於困難了一些。 在這個時間,石手很想跟其他的人攀談一下,可語言成為了最大的障礙,有些人所說的雖然能夠聽出來是中國話,但是具體的意思石手全然聽不懂,而另外的一些,則完全是番邦俚語,石手只要聽上一兩句,就覺得渾身不舒坦。 也好,不談話也好,總不至於談談話,聊出內心的傷心事來,聊出對於過往的感傷來。石手的這一餐吃的很慢,風乾的肉乾味道很鮮美,入口即化,這讓石手不捨得像往常一樣大口的咀嚼,如果那樣,就覺得有些暴斂天物了。也只有沙漠這裡,所吹的乾燥而炎熱的風,能把肉風乾的恰到好處,這一點,中原是不行的。肉湯則更是鮮美,有一種在中原品嚐不到的鮮味,想來是加了什麼大漠中獨特的香料,但是石手仔細的在湯中搜尋,也沒有發現類似於中原諸如蔥姜蒜、亦或是花椒大料一類的玩意。看起來,每個地方,都會因地制宜的在烹飪上選擇可以就近得到的東西,石手在這一瞬間產生了幻想,他幻想著把這裡的飲食帶會陽谷去,讓桂花樓來烹飪這種獨特的沙漠風情。 第三百七十七節 沙丘的陰面 其他的食客倒是偶爾說著話,不過石手的落寞也被隱藏在了這種偶爾的喧鬧之中,時間靜靜的流逝,等到夜真正的深了的時候,石手就算再怎麼慢的吃東西,桌上的菜餚也吃光了,他知道他可以再買,但是他卻沒有,嚥下的饑飽程度讓他覺得一切都是恰到好處,不需要再多吃些什麼了,那會讓他覺得整晚都很難受。 其他桌子上的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夥計正在向他們分發酒水,如同石手所猜想的一樣,每個人也都取用了一點點而已,看到他們飲酒,石手的喉頭也有些發癢。在大漠中是不能飲酒的,這一點他知道,因為喝酒非但不能解渴,還會讓體內的水分流失的更快,是在大漠中的忌諱。可是連赤鬼都告訴他,這裡並不算是大漠,何況,同屋的這些人,在大漠中行走的經驗肯定要比自己豐富的多,他們都在飲酒,那想來,也是沒什麼危險的。 石手吞嚥了一大口口水,然後跟夥計也要了一小杯酒。他看著那琥珀色的液體,越發的垂涎欲滴,於是一飲而盡。 酒跟的味道跟中原也有很大的區別,這裡的酒帶有一絲絲的甜味,喝到喉嚨裡也有一些粘稠,與之相比,即便是桂花樓最好的酒也顯得有些清湯寡水,畢竟不能掛在喉頭的味道,只要那麼一剎那,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一小杯,讓石手的饞蟲被勾了起來。 他非常想繼續的喝一點,於是他仔細的去觀察周圍的食客,那些人雖然飲的很少,但也是每個人都要了一小壺。而且石手也感覺到,這酒的味道雖然濃烈,可是酒勁並不大,這一小杯喝下去,石手並沒有任何的不適感,他在桂花樓當了賬房多年,酒量雖然稱不上是海量,可比一般的酒客也著實的要好一些。反覆思量下,石手覺得,喝一小壺也不至於有什麼事,畢竟在場的人都是這麼喝的。另外,石手也不同於其他的客商,客商們都有貨物要保護,如果醉了會誤事,可是石手身上,只有一些銀兩,和一塊對別人沒什麼用的石頭。銀兩丟了無所謂,在大漠中錢的作用本身就小,至於石頭,雖然重要,可是傻子還會拿這麼一個沒什麼用的東西來增加旅途的負擔呢。至於時間,石手更加不在乎,他可以再這裡花上一天時間醒酒,然後再上路。 最重要的是,石手晚上還要在這家的馬廄裡留宿,如果只喝一小杯酒,有一些駁了主人的盛情,住下來臉上也顯得不好看。主人家固然不希望客人喝太多的酒,可對於免費的東西,要是取的過少的話,難免會讓人覺得石手好生沒趣。 石手用了很多理由才讓自己開口去跟夥計討要一小壺酒,又自我辯白了很多,才毫無負罪感的喝下去。這一次,他選擇了慢慢的喝,這酒的味道更加的顯現了粗來,這一次,他感覺到了,酒中有西域的葡萄,正是葡萄的加入,才導致了獨特的酸甜和粘稠,這種粘稠恰到好處的把酒的味道掛在了喉頭,即便是酒入肚後很久,吧嗒一下嘴,依然可以品出無窮的韻味。 石手對此稱讚不已,但是喝著喝著,他感覺到在酒的所有味道之後,還隱藏著一種腥味,這腥味不容易發現,可發現之後就變得極為明顯,腥味慢慢的遮擋住了其他的味道,還被粘稠掛在了喉頭。石手感覺自己就好像喝了一大鍋沒有處理好的魚湯,不,這種比方還不夠準確,這種掛在喉頭的腥味,就好像是喝了一大杯的鮮血一樣。 這種想法,讓石手愣住了。酒的顏色確實是有些紅的,莫非……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他明白,這純粹是自己毫無根據的幻想,這是屬於過去的自己——劉林的毛病,並不屬於現在的石手。何況,即便是按照最為淺顯的常識,血中又怎麼可能會有葡萄的味道呢?一定是自己多日不喝酒,偶爾飲酒產生的幻覺。正好,眼前的這一小壺也喝乾了,腥味出現的恰到好處,否則的話,說不準還會再點上一壺,酒喝多了並不是什麼好事,喝一壺也能夠對得起主人的盛情了。 石手沒有說話,僅僅憑借內心的活動,就把這件事從好事到壞事,再到好事過了個遍。他對自己的改變非常滿意,很多劉林身上的缺點雖然也出現在了石手身上,但最終,都被客服了。這應該是自我挑戰的一種勝利,雖然別人看不到,但也足夠石手欣喜。 屋外傳來了爆竹聲,聲音大的驚人,這也可能是沙漠中太過於安靜原因。石手吃飽喝足,正好走出屋子,來欣賞爆竹。小鎮上人不多,燃放爆竹的是幾個相對年輕的人,石手看的出來,他們的動作都笨拙而且幼稚,應當是多年不燃放這個東西,直接憑借記憶去搜尋小時候的動作和回憶吧。爆竹的數量也並不多,這也可以理解,不會有那個商旅帶著這麼容易爆炸的東西在沙漠中旅行,而小鎮當中,也不會準備太多,異鄉的新年,大家都只想意思一下,誰也沒琢磨著要把事情搞的太隆重。 此時房間內的食客們也紛紛走了出來,石手看的出來,他們中有很多喝的有點多了,臉上泛著過分的紅光,言談舉止也開始誇張了起來,也許他們要休息上一天才能夠趕路。這些客人散的很快,一點也不像桂花樓的那些酒客,從第一個開始走,到最後一個離開,幾乎要花上一個時辰的時間,看來這些商旅做事,倒也比較爽利。 人群散去之後,石手去找白天答應能留宿的那個夥計。夥計雖然一開始沒想起來石手是誰,但是想起來之後,就熱情的把石手帶到了馬廄,而乾爽的稻草已經在那裡準備好了,石手伸了個懶腰,把身體埋在了稻草之中,從不離身的石板也枕在了腦袋下面,閉上眼睛,準備進入這一路上最為香甜的夢境。 這裡確實是太安靜了,爆竹燃放完畢,人群散了之後,這座小鎮就好像死了一樣的安靜。那些商旅們也都很睏吧,這也不錯,一路西來的時候,碰到那些豪客雖然也非常的爽利,但這些人睡覺都非常的不安生,石手幾乎從來沒有在那種簡陋的客棧體驗過完整的睡眠,這都是因為那些突如其來的聒噪。 石手入眠的很快,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即便是在睡夢中,他的腦袋也有些發沉。他的夢很複雜,各色人等紛紛粉墨登場,他夢到海砂其實是個惡魔,她想吃掉所有人;他夢見,武松陷入了沉睡,再也醒不過來;他甚至夢到了武大郎,武大郎騎在高頭大馬上,好像一個威風的將軍一般,耀武揚威,路過石手的時候,還用馬鞭粗暴的抽了石手一下,而石手則用石化的右手舉起稻草,輕輕的一擋,便什麼事都沒有,反倒是武大郎被這反擊陣的摔下馬來。震天的歡呼聲傳來,很多人都在指著武大郎笑,笑的人裡面有潘金蓮,有武松,還有西門慶,甚至還有桂花樓的夥計和陽谷縣衙的那些死去的官差。 石手抓緊了手中的稻草,這讓他覺得心裡安穩一些,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所有的事都是假的,不必掛懷,他也不著急從這夢裡醒來,這樣的休息也不錯,畢竟自己也很久沒和這些人想見過了,不知道他們過的怎麼樣。 稻草摸起來,真乾爽,真舒服。 等等……稻草?!石手突然間發現了不對勁的事,大漠中怎麼可能會有稻草?最近的種植水稻的地方也得有個五六百里,誰會把這玩意弄到大漠裡來,吃稻草的牲口大概都不會在這裡吧。這麼一想,問題就多了起來,為什麼會有馬廄?在沙漠中難道有人騎馬?這太荒謬了,要騎也應該騎駱駝吧,但是石手看到這馬廄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也就是說,這馬廄的尺碼是按照中原的馬匹的大小而建的,要是駱駝來的話,會顯得非常的侷促。 這小鎮有問題!一定有問題!石手用牙齒咬破舌尖,舌頭一疼,喉頭一發鹹,人便清醒了過來。 眼前哪還有什麼稻草、哪還有什麼馬廄、哪還有什麼小鎮,他身體的一半被埋在沙子中,在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他石化的右手正指著遠方。石手馬上意識到,如果自己醒不過來的話,那就會成為路標中的一尊。 清醒後的時候,趕忙用手去摸腦袋下面的石塊,還好,這要緊的東西還在。然後他摸了摸懷裡的銀子,奇怪的是,居然也在。看來並不是劫財。石手掙扎著從沙子中鑽了出來,舉目四望,他所躺著的地方,正是一個大沙丘的陰面,而四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並沒有什麼小鎮的蹤影。 第三百七十八節 乾渴旅途 詭異的事件,詭異的沙漠,石手有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或者是那傳說當中最為蠱惑人心的環境。沙漠的情況和之前的並沒有什麼分別,到處是黃顏色的沙子,湮滅了生命的顏色,石手仔細尋找了他所在的沙丘陰面,並沒有發現指路的骷髏,那麼問題來了,不管現在身處的到底是什麼地方,不管是現實還是虛幻,總要有一個前進的方向吧,可是沒有路標…… 不對,有路標!石手猛然間意識到,實際上,剛剛他自己躺在這裡,不就恰好是一個路標的存在嗎?他重新的躺下,認真的回憶了一下在醒來的時候手指所指的方向,既然這是唯一能找到的線索,那按照這個走下去,總是沒錯的。 石手在出發前檢查了一下隨身的物品,除了石塊和銀子之外,他之前所購買的水和乾糧都在,甚至那些順便購買的肉乾也完整無缺的在包裹裡保存著,石手甚至有些奇怪,按照他打包裹的習慣,並不會有如此好的密閉性才對,裝肉乾的包袱雖然被埋在了沙子裡,可是即便是肉乾最為細小的縫隙中,也沒有粘上哪怕一粒最為細小的沙子,它們仍舊可以保持著如同在客棧裡所吃到的那樣的口感。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有前進的方向,有糧食和飲水,那就只管往前走就行了,反正即便是夢境或者幻境的話,也沒有什麼可以破除的方式,既來之則安之。石手倒也想的開,於是站起身來,仔細的拍打了下身上的沙子,大踏步的向前前進。 骨骸的指示依然在石手的每一次休息的時候出現,但是於先前的有了明顯的區別。首先是骨骸的埋藏較之開始淺了一些,石手挖掘幾下,很容易就可以挖到骨骸的已經變成骷髏的頭部,這在前面的旅程中是沒有的。而另外的差別,卻是劉石手幾天之後才意識到的,這一次的骨骸,沒有了年齡和男女的差別,他們的體型都跟石手差不多,應該都是青壯年的男人才是,這種變動引起了石手的思索,難道在很久以前,還有這麼一支純粹的由男人產生的隊伍經過過這裡?然後因為什麼原因死去被人變成了路標。 這倒也不奇怪,就如同在小鎮裡所看到的一樣,商旅中絕大多數人都是青壯年的男性,一定是一支龐大的商隊路過這裡的時候,遭遇了劫難。這麼想來,石手的心中不禁有了幾分蕭索,穿梭於沙漠中來回的販賣東西,本身是他司空見慣了的事,即便在中原,只要肯花上銀子,也能夠買到西域的貨色,如果出錢再多一些,連那些來自於極遠的歐羅巴的貨物也可以買的到。 石手平時還總怪商旅門心黑,看著應該很廉價的東西,卻賣的那麼貴。而是現在想想,有生命附著在廉價的東西上,那些玩意賣的昂貴,也就很好解釋了。 想明白這些事情之後,石手再遇到骷髏的時候,不但將他們重新埋好,甚至還刻意的在上面多加一些沙子,這樣的話,即便是有沙暴襲來,他們的遺骸也不至於被輕易的吹出來,在這片大漠之中,即便只是骨頭,也會隨著沙和風,慢慢的風化,裂變成沙子,最終成為不朽的大漠的一部分。 石手就這樣一路向前,這一次因為他的伙食中有了肉乾,每日的吃食豐富了許多,可是這也帶來了很負面的影響,肉乾是鹹的,所以他喝水的數量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增多了,最要命的是,這一切都是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等得到他發現水囊中沒有水的時候,一下子傻眼了。 他記得很清楚,距離從沙漠中甦醒,應該只過了五天,而那個水囊應該可以供給八天的飲水。石手很清楚沙漠的情況,即便是冬天,他在沒有水的情況下,最多可以堅持兩天,而且第二天的後半天就會喪失大部分的行動能力,必須要在那之前,找到水源。 石手當即拋棄了剩下的肉乾,他怕在最後飢餓的時候,會忍不住的吃上一點,這只會讓他變得更加乾渴,而不會帶給他什麼找到水源的力氣,這一點石手很清楚。 找水源對於現在的石手來說,是一件尷尬的事,他不知道張樹在做這些路標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這件事,就像前一個小鎮一樣,張樹是一定會安排這種補充水源和食物的地方給自己的,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張樹有沒有把水源提前耗盡的事情考慮在內。 恐怕是沒有的,因為石手發現,即便扔掉了肉乾,他的乾糧也還剩下很多,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沒有水的兩天情況下,趕出三天的路,石手相信,在第八天的路程上,張樹會給他留下轉機。 想到這裡,石手顧不上休息,開始接連趕路,他只是覺得要迷失方向的時候,才會找個地方,隨意的一躺,用這種方式來尋找骷髏,確定方向後,不休息,馬上站起來繼續趕路,每找到一個骷髏,他都感覺失望一分,因為,這些骷髏所指示的方向,並沒有向之前的那樣突然轉向,而都基本是沿著一個方向在指路。這讓石手絕望極了,他覺得張樹非但沒有考慮到他的飲水提前會耗盡,甚至所考慮的乾糧和水能堅持的時間會遠大於八天。 在大漠當中,嚎哭是沒有用的,怨天尤人也是沒有用的。石手只能忍住乾渴,拚命的向前跑,他跑的極了的時候,甚至手腳並用,開始用四肢奔跑,這樣的辦法讓他感覺到很省力,而且速度也快上了很多,反正附近也沒有人,他畜生一般的奔跑方式,也不會惹別人恥笑,迫於生存,石手開始越加頻繁的使用這種方式。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儘管是如此,缺水所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大,到了第二天黃昏的時候,即便是手腳並用,他也幾乎有些站不住了,嘴裡的唾液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裹挾了大量的沙子,甚是扎口。 第三百七十九節 奴隸主 石手知道,自己可能撐不下去了,他的大俠之路到這裡就不得不停止了。看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並不是什麼夢境和幻境,因為瀕死的感覺是絕對不會有假的。 石手唯一遺憾的是,即便是真的拼上了這條性命,到最後他也沒能真的幫上武松。武松是個不錯的人,這個人看似五大三粗,實際上心思也很細密,只不過他一直生活在他自己的理想之中,捍衛者他所想的正義,卻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世界早就改變,他所捍衛的東西早就已經消失。石手西來的時候聽別人說,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在研究怎麼用火藥來打仗,會像放出爆竹一樣,打上一團火球來攻擊敵人,那樣的話,即便是武功再高也沒有用,像武松那麼好的身手,也只會淪為時代前進的笑柄。 石手在恍惚之間,突然想到,如果這種火器被發明出來的話,那是不是即便是一個懦夫,也可以殺死一個英雄?時代真的變了,法則也改變了,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們都要死了。石手躺在了沙子上,看著根本沒有雲彩的天空發愣,陽光晃的他睜不開眼。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鼻子中好像聞到了水的氣味,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好笑,即便是一碗水就放在旁邊,以他的鼻子也是不可能聞出有什麼水的氣味的。這一定是瀕死的時候產生的幻覺,看來沙漠真是殘酷,它可不想孤獨的旅行者能夠這麼躺下安安靜靜的死去,它一定想用幻覺把死者折磨的筋疲力盡,讓後再讓死者在二次的絕望中死去。 石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可不想中沙漠的奸計,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光演出一幕大大的喜劇。他執拗的躺在地上,輕微的動著四肢,他想用這種動作把自己埋起來,這樣的話可以避免暴屍荒野,他為那些骨骸埋葬,可眼下卻沒有人能過來為他送終,這讓石手產生了一些不平衡的感覺。 水的味道越發濃郁,石手彷彿感覺有一條瀑布在身邊流淌,甚至有幾次他耐不住寂寞朝那邊看了幾眼,可是連他所聽說過的海市蜃樓都沒有出現,沙漠依然是一片黃沙,沒有半滴水。 水的氣味讓石手無法閉上眼睛,破壞了石手想要在睡夢中長眠的想法,他憤怒了,他氣急敗壞的詛咒著這一片埋了無數骸骨的沙漠,沙漠不但要旅行者的命,他還要旅行者的全部意志,要在死之前盡可能的玩弄他們。 最終,他還是爬了起來,儘管他的四肢都在發抖,他的腦袋也因為乾渴而變得意識模糊,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本能才讓他屈從的站了起來,然後,他就如同一匹野獸一般,開始狂奔。 石手本身早已經沒了力氣,他所感覺到的,是身體內的一種別的力量,就好像這副軀殼有了別的主人一般,不過他早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只能屈從著,然後盡可能的注意一些週遭的情況。 這樣的狂奔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石手只是看著眼前的景物慢慢的變黑,日光被星光所取代,他感覺到自己在奔跑中,竟然長嘯了一聲,這聲音讓石手恍然間回到了武松來陽谷前的光景,那個時候,只要是晚上,在縣城經常能夠聽到這樣的長嘯,聽別人說,那是一條吊睛白額的猛虎,就在不遠的景陽岡上,已經害了很多過往行人的性命……石手最終還是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意識,慢慢的昏厥了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竟然真的感覺到了嘴唇的濕潤,真的是清水的味道,這一次,即便是舌頭嘗到,鼻子也聞不到了,好奇怪的感覺,石手閉著眼睛想之前的一切,覺得越發的不真實,那一定是一個夢,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如果說上一次到過的是一個小鎮的話,這一次,眼前的甚至連村子都稱不上,這個地方只有四五間房子,石手再看周圍,圍著四五個小孩,給他餵水的就是這小孩中的一個,是一個小男孩,他手裡拿著個瓦罐,小心翼翼的往石手手裡倒著水,看石手睜開眼睛,這個動作就停了下來,把瓦罐放在一旁,然後轉身離去,剩下的小孩仍舊圍在石手身邊。 「是你們救了我嗎?你們是誰?」石手在說話的時候仍然沒有忘記摸一摸背後的石塊,還好,不管多麼兇惡的夢境,都沒有讓石塊消失,這代表他可以繼續履行他的使命。 孩子們回答了一串石手聽不懂的語言,果然是越向西行,說中原話的人就越少。石手晃了晃腦袋,掙扎著爬了起來,他石化的右手結結實實的抓了一下地面,但地面上沒有起任何的變化,看起來,這裡是不屬於沙漠的硬土,哪怕可能只有一小塊。 石手站在那正覺得尷尬的時候,一個大人走了過來,他的個子很高,和武松差不多,又站在這群矮小的孩子當中,更顯得鶴立雞群。 「你能聽得懂我說話嗎?」石手搶先說話,他把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面。 「可以的。」大人說的話很生硬,石手只是能夠勉強的分辨出他的言辭,但這也足夠石手高興的了。「不過你要說的慢一點。」大人在後面增加了個條件。 「是你救的我嗎?我想知道您的名字。」救命的恩人,石手是無論如何也要知道名字的,就算餘生無法想見,最起碼也會逢年過節,向上祈福。 「是的,是我救的你,你當時就昏倒在那裡。」這個人用手指了指不遠地方的空地。「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好像已經很久沒喝過水了,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居然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掙扎著來到這裡,你一定是神造出的神跡。至於我的名字,你就叫我曼德斯吧。」 石手看了看曼德斯所指的那片空地,這跟他想像的有些不一樣,他以為是曼德斯在沙漠之中把他撿回來的,卻不想原來慌亂之中,自己已經掙扎著爬到了曼德斯家門口,看來昏倒前鼻子裡水的氣味可能是真的。不過即便是這樣,曼德斯依舊是石手的救命恩人,這種恩德不會其他的事情而改變。 石手整理了一下衣服,雙膝跪倒,給曼德斯磕了個頭。「恩人在上,受我一拜。我知道您不是中原的人,也許禮節不同,但是請讓我以這種方式來感謝您。」 「你快起來。」曼德斯的漢語生硬異常,顯然是不總說的緣故。「這都是神的旨意,你如果要感謝的話,就感謝神吧,我可不敢代神接受感謝。」曼德斯的聲音生硬而又誠惶誠恐,在漢語之後,又接了一串石手所聽不懂的文字,聽上去好像是經文或者是什麼禱告。 石手見狀如此,為了不讓曼德斯繼續難堪,也就站了起來。曼德斯這人倒也豪爽,就把石手讓進了屋內,並且讓那些小孩端上來了一些吃食和清水。石手確實是餓了,也渴的很,他略微謙讓了幾句,便大口的吞嚥了起來,曼德斯的食品口味已經和中原有了很大的差別,石手非常的吃不慣,但在飢餓的時候,即便是糟糠也甜過飽時的蜜糖。 曼德斯非常好客,他雖然不太說話,卻不斷的讓小孩給石手添加食物,並沒有半分吝嗇,這讓石手更是感激。吃了好一會,石手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拍了拍肚子,終於是吃飽了。 這個時候,食品撤下去,桌子上依然保留著清水。 「尊貴的客人,我這裡其實也有葡萄酒,但是在大漠當中,喝那些東西很危險。」曼德斯生硬的說道。 「您叫我石手就可以了。」石手晃動了一下自己石化的右手。「您說的這些我知道,清水已經是最為寶貴的東西了。」 「真的是神的造物。」曼德斯感歎道:「您叫石手,真的是太貼切了。」曼德斯誇張的揮動著兩隻手。 「您來大漠是做什麼的啊,難不成您在此定居?」石手對於這個問題很好奇,反正也沒什麼事,就一邊喝水一邊問曼德斯。 「哦,不是的,尊貴的石手,我是一個奴隸販子,要把這些孩子販賣到中原去。」曼德斯用很平常語氣說道。 「奴隸?」石手露出誇張的表情。在中原,奴隸已經不存在了,傭人們雖然簽了賣身契,但是卻是可以贖回的,石手知道,奴隸的全部都是屬於主人的,不存在任何違逆的可能。 「尊貴的石手,你不要驚訝,奴隸在我們那是非常正常的,你看這些孩子,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們都會死去,我餵養了他們,並且訓練了他們,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成為了健壯的戰士,只要再給他們幾年成長的時間,他們就會變成無堅不摧的刀劍。我給了他們生存下去的可能,他們的一切也就是我的,我用他們來換取金錢,他們也會獲得更好的人生。在中原,也許他們能夠憑借手中的武器建功立業,即便是戰死沙場,所獲得的,也比在沙漠的另一邊要好的多。」曼德斯說這些話說的非常慢,但石手沒有打斷他,而是耐心的在聽。 第三百八十節 周瑜與黃蓋 「曼德斯,雖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有些話我還是想說。」石手在曼德斯說完話之後,經慎重考慮,還是開了口。 「您能夠在沙漠的乾渴中活下來,是神的使者,您說什麼我都會認真的聽的。」恭敬的神色不滿了曼德斯的臉頰,他甚至站了起來。 「曼德斯,這並不是什麼神的旨意,只是作為朋友的一點點建議而已。」石手強調著這一點,讓曼德斯的臉色稍稍的平和了下來。「在我所在的中原,已經沒有奴隸了,雖然是這樣,社會卻沒有退步,原來的奴隸變成了僕人,和這個國家的服務者,他們的很多屬於自我的秉性都被解放了出來,事實證明,把奴隸變成僕人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所以,尊貴的曼德斯,我覺得你現在的行為是非常殘忍的,尤其你所奴役的居然都是小孩,如果在我的國家裡出現這種事情,周圍的民眾都會向你吐口水,並且用最惡毒的詛咒來咒罵你。」石手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說下去,大宋的很多事介紹起來非常複雜,他如果想跟曼德斯說的明白,還要把每一個人都擁有的道德觀和憐憫之心說的清楚,石手不知道,憑借曼德斯的生硬漢語究竟能夠理解多少,所以他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 「尊貴的石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實際上我做這個買賣並不是第一次了,平均每十年我都要培養一批孩子,把他們訓練成最好的武者奴隸,然後販賣到中原。所以我對中原也有一些的瞭解,我到中原之後,並不會把這些奴隸在市集上販賣,而會固定的送入軍隊,或者達官貴人的府上,讓這些孩子成為親衛軍。尊貴的石手,我所遇到的情況跟你說的恰恰相反,我無論到哪裡都被當成尊貴的客人,並沒有人詛咒和謾罵我,把我當成吸血的惡魔。奴隸雖然在中原消失了很長時間,但是尊貴的石手,我可以告訴你,奴隸一直存在於中原人的心裡,尤其是那些有權勢和財產人的心裡,他們的心中都有一個惡魔,想要征服,想要統治,他們所需要的並不是僕人,而是絕對的無法反抗的奴隸。尊貴的石手,我知道,你一直在中原生活,但是有的時候,一個偶然才會去那的外鄉人,反而會看的更清楚。」曼德斯擦了擦鬍子上的水,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繼續說:「至於你說對這些孩子殘忍,我並不這麼覺得,他們雖然是我的奴隸,但是除了訓練的必要之外,我並沒有虐待和體罰過他們,這是他們的命運。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想要活下去,總要付出些代價,對於這些孩子來說,是絕對的忠誠和刻苦的訓練,對於我來說,就是每十年穿越這一片吞沒生命的沙漠。尊貴的石手,你難道不奇怪嗎,為什麼這個隊伍當中,只有我一個大人,而其他的都是孩子?」 「我也正想問這一點。」石手承認道。 「這隊伍中從前還有幾個大人,可他們都在沙漠中丟掉了性命,再也不可能返回家鄉。我也知道這條奴隸販賣的道路很危險,但只要我活著,就要繼續這種活動,這是我為了活下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尊貴的石手,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你未必能夠理解,那是因為你沒有到過我的國家,如果去過了,你就會明白,我這麼做實際上是對這些無依無靠的孩子,最大的仁慈。」曼德斯用右手捂著胸前,向石手敬了個禮,然後重新坐下。 這一切,顛覆了石手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販賣奴隸是罪惡無比的,可眼前這個罪惡之源,看起來也並不是十分的可憎,更要緊的是,如同曼德斯所說,這個隊伍裡只有他一個大人,其他的都是孩子,而且這些孩子都受過武術的訓練,懂得如何用雙手和手中的武器去殺人,在沙漠之中,這些孩子居然沒有產生嘩變,來攻擊這唯一的奴隸主,實在讓人無法解釋。另外,從剛剛那些孩子的表情來看,他們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痛苦,好像十分樂意這樣去做似的。 既然處於一種雙方都滿意的關係當中,作為一個局外人,雖然看不懂和氣不平,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改變這種關係的權力和必要。石手有一些迷茫,在這個時候,他不知道一個真正的大俠和英雄應該怎麼去做。如果是武松在這裡呢?他會怎麼做,他是會按照心中的正義那樣,殺了奴隸主,解救這些孩子,告訴他們已經獲得了自由;還是會在瞭解情況之後,選擇不干涉別人的自在生活。 石手一時間想了很多,他突然覺得,雖然石化的右手把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俠客,但他的心,尤其是他心中的正義,還需要彌久的歷練,才可以真的變成俠道。 「尊貴的石手,我看到了你的迷茫,我想跟你說的是,萬事萬物皆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就好像鳥兒飛翔,魚兒游泳一般,如果從游魚的觀點來考慮的話,鳥在空中觸碰不到水,那一定是難受極了,飛在空中實在是對生命最大的殘忍和無情;可是從飛鳥的觀點來想的話,整日浸泡在水中,渾身都是濕漉漉的,羽毛再也打不開,水中也無法呼吸,游魚的生活是要比地獄還要痛苦的。神曾經說過,透過窗子看別人的快樂和傷悲,都不是那麼真切的。何況,尊貴的石手,你我之間所隔的,並不僅僅是一扇窗子,而是整整的一片大漠。」曼德斯的話講的抑揚頓挫,雖然生澀,卻發人深省。 石手想了想,曼德斯的一番話確實有他的道理,便不再糾結關於奴隸的事。 「尊貴的曼德斯,我還要繼續向沙漠深處行走,不知道能否賣給我一些水和食物呢?」石手知道,自己得到肯定答覆的可能性是寥寥的,食物和水對曼德斯一樣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百八十一節 斷指 「尊貴的石手,請原諒,我無法滿足你的全部要求,食物對於我這個隊伍來說是非常必要的,不過我可以提供給你一些水,你也許不知道,這片地方是硬地,我每一次跨越沙漠」都要經過這裡,所以懂得一些在這裡取水的辦法。在發現您的時候,您身邊的食物並不缺乏,您可以繼續帶著,應該夠支持相當長的時間。」曼德斯回答。 水,有水就足夠了。石手開始慶幸他在扔掉肉乾的時候並沒有氣急敗壞的把其他的食物也一併扔掉,實際上那時候他幾乎都要這麼做了,畢竟能夠減輕很多負重,但是理智還是組織了他的這種行為,因為在他的幻想中,野外水源應當也存在於沙漠裡。沒想到,真的讓他蒙對了。 「尊敬的曼德斯,有水就足夠了,我很想學習您取水的辦法,畢竟我還要在沙漠中旅行……」石手提出了下一個要求。 「這個是不行的,尊貴的石手,即便你是神的使者也不可以,每一個人都有必要保留他的秘密。就好像我不理解您為什麼身上會帶著一塊沒什麼用的石頭,我並不會問您,因為我知道,即便是問了,您也不會告訴我。不過我可以跟您保證,您身上的水袋都會裝滿清水,另外我也會再送您兩個水袋,不過太重了的話,怕是會影響您的旅行。」曼德斯的話雖然生硬,但卻能切中要害。 「感激不盡。」石手並沒有做別的要求,因為曼德斯的回答已經讓他說不出任何其他的話,只能夠接受他的提議。這個番邦的奴隸販子並不像看起來那麼不諳世事,在他看似粗魯的外表下面,隱藏著一顆細密的心。想想也是,若不是這樣,他怎麼可能在做了幾十年生意之後,依然活著。 「另外您今晚就不要走了,在這裡留宿一晚,明日再踏上行程也不遲,我可以給您一間空房間,在沙漠中露宿的辛苦,我比您瞭解的更加深刻,能夠睡個好覺,對於這種痛苦是一種極大的削弱。」曼德斯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石手按照他的安排,留了下來,他住在旁邊一間並不是十分寬大的房子裡,饒是如此,也足夠讓石手欣喜若狂了。雖然還是白天,可他實在是太疲憊了,又剛剛吃飽了飯,疲倦便不可阻擋的襲向了他,石手只是記得自己的腦袋剛剛碰到枕頭,然後就睡著了。 安穩而無夢的一覺,石手是讓尿憋醒的,他急忙從床上起來,竄出屋子,尋找茅房。此刻,正是滿天星斗,不出所料,赤鬼依然高掛在天空,石手也用赤鬼判斷了東方位置。他突然從一個角度上理解了為什麼在沙漠中看不到赤鬼,因為赤鬼可以指示方向,沙漠中的旅人便不會迷路。也許正是沙漠害怕這種褻瀆它威嚴的行為,才在軟沙地上,遮蔽了赤鬼的光芒。 不知道大海上是不是這樣,石手想道,大海也是一個需要方向,卻找不太準方向的地方。 石手沒有尋到茅房,又感覺尿來的實在急,就轉過房間,在牆角的地方方便了起來,自從右手石化了之後,本來簡單的方便,也變得困難起來。有好幾次他不小心的用石手碰到了那活兒,都疼的他齜牙咧嘴,有了那麼多次疼痛的例子,這一次即便是剛剛睡醒,他也知道小心翼翼的用左手來行事。 即將方便完的時候,他聽到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這讓石手來了興致,他趕忙穿好了褲子,循著聲音來到了先前自己暈厥的那片空地。只見兩個孩童,穿著著簡單的皮甲,各自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正在打鬥。 石手初時以為這不過是平時的嬉戲打鬧,可是看了一會之後發現並不是那樣,兩個小孩出招狠毒,招招致命,絲毫不留手。再加上所使用的刀劍並非是中原武者練習時候所使用的木劍,這讓石手開始擔心起來。 兩個孩子身法如同猿猴一般迅猛,的確是難得一見的武者材料,看到如此,石手更加無法明白,這樣打鬥下去,毫無疑問很有可能會兩敗俱傷,這種內耗對於曼德斯來說,也是一種極大的損失。 果然,就在石手想這些的時候,場上的局勢發生了變化,其中的一個孩子在一招之間佔了上風,劍走輕盈,削去了另一個孩子的半根小指,血噴濺而出,看的石手禁不住的發出了驚呼。 兩個孩子的打鬥隨即停止,斷指被勝利者撿了起來,而失敗者則自己包紮了下傷口,這場打鬥結束了。那些孩子都不懂漢語,石手無法跟他們交流,但是想來,曼德斯正是用這種辦法,把嗜血和好鬥融入了那些孩子的靈魂,缺失一跟手指,一樣可以做傑出的武者,而且這斷指的教訓,應當會讓他更加強大。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曼德斯是一個非常好的訓導者,這似乎比他精於的奴隸貿易更加技藝超群。 石手聽了一會,整個營地不再有劍舞的聲音,抬頭看了看赤鬼的光芒,這紅光讓他有一種家的感覺,思量了一下,天將午夜,也沒什麼別的事可做,現在出發的話過分的早了,另外早晨還是跟曼德斯道個別的,別讓這番邦人,覺得中原的人是不知禮儀的貨色。這麼溜躂了一會,困意又重新的捲了上來,舒服的床對於石手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要知道,在新年小鎮,石手僅僅獲得了一個馬廄和些稻草就睡得那麼香甜。 想到新年小鎮,石手開始心忙意亂起來,他知道再這麼想下去,這一夜都睡不著了,所以急忙快步的回到房間,心裡一狠,閉上眼睛,躺了下來。腦子裡瞬間有了那麼幾個眨眼時間的空白,就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石手便睡著了。 二次的睡夢並不如同第一次那般安靜,石手感覺周圍很熱,他的身上也出了汗,但他不想醒來,因為即便是現在擦乾淨,明天也一樣還會出。大漠中不會有地方讓他沐浴更衣的,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不過石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從白天的時候看孩子的數量,大概也有個幾十人,可是這只有這麼幾間房子,曼德斯住一間,石手住一間,其他的孩子怎麼睡的下呢?他們又沒有睡在露天地,難道是在房間裡疊羅漢不成?還有,剛才兩個小孩打鬥的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其他孩子在旁邊看呢?這顯得太不符合邏輯了,所謂決鬥,一定要有見證人才是。石手不喜歡這種充滿懷疑的睡夢,這感覺總是讓他想到新年小鎮,他強迫自己停下這樣的思索,這種思索卻越發厚實的充斥於他的夢境。 直到他甦醒。 熟悉的沙子,熟悉的動作,石手被半埋在沙子裡,他所在的位置,正是一個沙丘的陰面,而他的右手食指在他甦醒的時候,依舊是指著遠方。這一次石手先記好了方向,然後才從沙子了掙脫了出來。 石塊、銀子、食品、水袋都在,甚至曼德斯所說的贈送的水袋,也一併被放在石手的旁邊。與上一次一樣,那幾間房子,曼德斯,以及那些奴隸孩童武者,都消失在了漫漫的黃沙中。 石手還有什麼選擇呢?他只能夠繼續趕路。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這讓他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好在處於這種情緒之中,再加上之前吃飽喝足的緣故,對於食物和水的消耗下降了很多。 他所遇到的第一具骷髏路標,仍舊是個男人,這男人的骨骼很是寬大,與先前的有所區別,這讓石手感覺到,可能是那批男人構成的商團已經被用光了,現在做路標的是另一群人。這樣寬大的骨骼看上去不是中原人,倒好像是曼德斯那樣的番邦人士。說的也是,像曼德斯這樣的人肯定不止一個,他自己也說,他的同伴都被沙漠吞沒了,也許這就是他的同伴之一。想到曼德斯給予石手的恩惠,石手把這具骨骸特別隆重的埋葬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接下來的路程,就有些不對了。他所碰到的每一個骷髏路標,都能明顯的看出是小孩子,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像剛進入大漠的時候,男女老少都有的樣子,可是始終都沒有等到除了小孩之外的其他骨骸。這讓石手的頭皮有些發涼,他結合著先前發生的事,腦子裡慢慢生成了一種讓人心驚膽戰的推論。 這種推論在第三天的上午變成了現實,石手照例在沙丘的陰面休息,腰眼像從前一樣的被捅了一下,當他挖開沙子的時候,卻愣住了。這讓然是一具孩童的骨骸,但是……這具骨骸的右手,是沒有小指的。 仔細看切口,那還殘留著被刀劍斬斷的痕跡。 這跟那天晚上所看到的孩童決鬥中的敗者,被斬斷的位置相同。難道這真的是巧合嗎? 第三百八十二節 尋死 石手不相信會有這種巧合,他甚至覺得,張樹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本來就不想把路標的來源隱藏起來,恰恰相反,張樹想通過這樣種種的細節,讓石手意識到,他進入大漠以來的一路,是伴隨著多少血淚的。 所有的做路標的骨骸都經過了強化,通體光滑,關節的地方也做了重新的連接,如果張樹想的話,他完全可以把這個斷指接上,而他沒有,反而把這斷指體現的這樣明顯,目的再明顯不過了。 儘管石手猜透了張樹的目的,他仍然感覺到痛苦不已。一個小村、一個小鎮、再加上一群孩童奴隸和一個奴隸販子,這些人用屍骨鋪就了一條道路,指引著石手一路向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真的有必要繼續嘛,莫不如,就在這裡停下來吧。石手自從離開陽谷,第一次產生了放棄的想法,他覺得用這麼多人的性命,去拯救武松……不,這不是拯救,武松定然有他自己的辦法活下來,張樹也說的明白,石手的這一趟旅程主要是見證。如果說僅僅為了見證就要死這麼多人,那無論多麼偉大和了不起的事,石手都不想去見證了。 現在的問題是,想要回去也並不容易,石手知道,自己已經不知道回去的路,路標只會指向張樹想讓石手去的方向,卻不會指引歸途。路線並不是一條直線,所以按照路標的相反方向去行走是毫無意義的。而石手一路上出於對死者的尊敬,幾乎認真掩埋了每一具遺骸,沙漠裡的沙丘何其相似,石手已經不可能再找到他們。 話說回來,即便是石手沒有做掩埋的事,只需要沙漠上起一陣輕輕的風,疑慮沙塵就可以把所有的白骨埋葬,再也尋找不見。也許,張樹就是想這樣吧,他就是想讓石手明白,走上了這條路,就絕對不可以再回頭。 石手的內心掙扎了片刻,然後,他選擇躺了下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飲水不足,或者筋疲力盡,他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了結這條白骨之路。石手知道,路還沒有到頭,按照眼前事情的發展,未來他每一次補充飲食所經過的聚居點上的人,都會死去,然後化為路標。繼續前進,就相當於繼續殺害無辜的人,如此,那就以他自己的一命終結。 石手的身上並沒有帶刀斧,沙漠中甚至也沒有石塊,可以自己擊破頭顱來瞭解性命,所能做到的,只有這種殘忍的自裁方式。張樹也是篤定任何人都不會用這種辦法尋思的吧,想到這裡,石手突然有一種得意感,他覺得,這一次他勝過了張樹。他想瞭解用這樣的方式來瞭解他自己的性命,張樹是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的。 躺下的時光,石手覺得沙漠很安靜,沙漠的天空也很美麗,在中原並看不到這樣完整的天空,天空的邊緣都會被種種的建築或是山脈樹林切割的支離破碎,而在這裡,沙漠盡可能的向石手展示著完整的天空。恐怕這個世界上,能與之媲美的,也只有大海了吧。 可惜,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出海的機會了。石手躺在那,感覺不到生命的流逝,他不活動,身體的消耗少,飢餓的乾渴來的非常緩慢,這變成了一種消磨意志的功夫。石手想起來聽那些女人說過,人可以咬舌自盡,但他不想這樣嘗試,通過種種的見聞,他覺得死者的世界應該是存在的,如果咬舌而死的話,也許到了那邊就不能夠說話,這許多條人命要是算在石手身上,他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那可就太虧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很滿足於現在的這種緩慢的死亡方法,雖然消磨意志,可是屍骨會無比的完整。 這樣的狀態一直到了晚上,石手終於感覺出來餓了,但與之同來的,並不是對於生命的絕望,而是肚子感覺的異樣。在大漠中,石手如廁的次數比在大漠外要少的多,可這並不代表著不存在。現在躺在這,覺得肚子疼想要如廁,讓石手糾結無比。 如果要是平時,直接找個地方處理了也就是了,可是石手瞭解自己,只要一動彈,那麼這一天就算是白躺了,他瞭解自己的意志力,經過一天的消磨,也只剩下了這一口氣而已,只要一去如廁,那回來的時候,他將控制不住自己的進食,白骨之路還要繼續。 可是不如廁的話……石手盡量不去想之後的結果,按照自己的飢餓速度,在死之前,有些東西是肯定控制不住的。即便可以忍到死亡,石手也聽說過,人在死亡之後,身體上的肌肉將會逐漸的鬆弛,屎尿也會排除。想一想就覺得這種死法噁心,要是被張樹看到的話,他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吧。 石手恨透了他自己,他本來以為成為大俠之後,猶豫的毛病會徹底的改掉,可哪裡知道,連這種尷尬的選擇也就糾纏到他。 「一個男人,居然會為這種事情猶豫,真讓人笑掉大牙。」石手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種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像是女人,可口吻卻要比男人還要剛猛和不削。 石手心中大喜,他聽說,人在死之前會產生幻覺,要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忍一忍等死也就好了。他覺得大部分的死者在死之前都不能保證屎尿都排泄乾淨,經過這麼一想,對這個問題也就坦然和平衡的多了。 「你連自己聽到的聲音都不相信嗎?呵呵。」聲音的最後,加上了一句冷笑。 石手覺得有點奇怪,這種冷笑並不是他平時說話的方式,按說即便是幻覺,也不應該脫離一個人本來的習慣。 「你是誰?」石手在腦海中想了這麼一句話。 「我是月牙。」那個聲音驕傲的回答。 「月牙是誰?」石手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你背的石塊中的虎魄。」月牙的聲音夾雜著沉重的呼吸,她已經開始生氣了。 第三百八十三節 求死求生 「你是說,你是我在武松受傷的那條街道上,用石頭吸引而來的那頭老虎?」石手雖然偶爾能夠聽到石頭中有虎嘯的聲音,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老虎的靈魂會和他對話。 「是的,你把我招到了這塊石頭上,怎麼還會不認識我?」月牙的聲音依舊憤怒。 「這麼說……你原來在武松身上?」石手想了想當時武松負傷之後張樹的搶救動作,逐漸把一切都捋順了過來。 「是的。」月牙回答。石手聽的出來,她有點不愛說話。 「那前幾天,我暈倒在沙漠中的時候,是你把我帶到有水的地方的?」石手問道。 「你以為還會有誰能夠救你?不光這樣,你開始能夠聞到水的味道,也是因為我的緣故。人的嗅覺是不可能那麼靈敏的。」月牙回答。 「難道說,你選擇了我,作為新的主人?就好像從前陪伴武松那樣?」石手有些興奮,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就有了右手之外的第二件武器,這足夠讓他成為真正的大俠以及英雄。 「沒有,我還在這塊石頭上,在我覺得必要的時候,會臨時的幫助一下你。我很想念武松,不會屈服於其他人。好在這塊石頭上的仇恨的鮮血,足夠讓我支撐很久,不會有什麼問題。否則的話,我為了維持這種『活著』的狀態,就會蠶食你,那樣的話,你將真的不可能走出這片大漠。」月牙的聲音從憤怒變為了懶散。 石手恍然大悟。這又是張樹的安排。 到清河縣原來潘金蓮家的宅院中,尋找枯井地下的沾血的石頭,是海砂讓石手去做的,這個事安排的非常神秘,海砂當時說事關重大,這關乎到武松的性命。帶著這塊石頭前往大漠,應當也是海砂的意思,但是,張樹在這裡巧妙的加了一層私貨,他讓石手用石頭重新的召喚了本來已經魂→文·冇·人·冇·書·冇·屋←飛魄散的月牙,這樣的話,月牙一路上都在消耗石頭上的力量,而這石頭上的力量,本來正是海砂所需要的吧。 張樹說海砂是個惡毒的女人,可是沒有了力量,再怎麼惡毒,也只能說是紙上談兵而已。張樹這一招應該可以算是釜底抽薪了。不過此時,石手卻有了另一種懷疑,按照張樹的所作所為,他殺害這麼多無辜的人,難道他不惡毒嗎?被一個惡毒的人所指責的人,說不定是好人…… 石手感覺他自己真是蠢,不知不覺成為了別人的棋子,最關鍵的是,他自己一直還是按照心中的正義所要求的那樣去做。 「我問你,月牙,如果我把你帶到武松身邊,你能幫助他康復嗎?」石手問道。 「可以幫的上忙,實際上,那天晚上他被重創,正是我喚醒了他,不過當時我也和他受了一樣嚴重的傷,沒辦法做的更多,但是現在的我,基本上康復了。」月牙的語氣難得的認真。 「好,那咱們就繼續往前走。」石手站了起來。 「你不死了?」月牙問。 石手猶豫了一會,然後說:「不死了,這樣躺著,到最後也是死不掉的,即便我不動手,你也會幫我掙扎著起來吃東西。既來之則安之,選擇了大漠,就代表選擇了殘酷的命運,既然有人可以輕易的抹殺掉那些無辜的人的生命,即便是我死了,他也一樣會這樣做,這大概是擁有這種力量的存在的樂趣吧。雖然我這麼想有一些自欺欺人,但是,能讓我堅定的活下來,幫助武松,總是好的。」石手不能完全的說服他自己,可是模模糊糊中,他認為,這樣走下去是沒有錯的,至於嘴上說什麼,反倒是不重要了。 「那咱們現在就走?」月牙的聲音帶著哈欠。 「不行,我得先方便一下。」石手的肚子越來越痛,他必須要解決一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石手再也沒有遇到過不是沙漠的硬地,也沒有看到如同之前的那樣的小村落。月牙在幫助石手活下去的問題上,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她的嗅覺甚至能夠找到沙漠中的地下水脈,儘管要往下挖幾十尺才能看到水。石手最開始還對此一籌莫展,因為沒有鐵鍬鎬頭,可是看到自己的右手,突然才發現,對於他來說,右手就足夠完成這樣的事情,雖然辛苦一些,但水源卻幾乎可以隨時隨地的進行補充。 食物方面,相對來說就匱乏一些,沙漠中沒什麼植物可以充飢,但是月牙憑借她野獸的本能,還是在看似寸草不生的大漠中找到了獵物。隱藏在沙丘中的沙鼠、靠吃沙鼠為生的蛇、以及拿到中原去可以賣個好價錢的大個蠍子。石手接受不了生吃東西,鮮血和毛皮的味道讓他噁心,但在大漠中確實沒有條件進行烹飪,因此每當要吃這些玩意的時候,他都盡量的去琢磨些別的,讓月牙來饒有興致的完成這一餐。 這樣並不能完全的滿足石手,吃東西並不是單純的生理需求,心理上也一樣需要,他把僅有的乾糧盡量小塊的分割,每一次對於食物的渴望到達一個巔峰的時候,就吃一小塊。這個時候,他不飲水,他要盡量的把這個過程拉長,欺騙自己,就像吃了很多東西一樣。 憑借這樣的方法,和偶爾能夠遇到的駱駝隊補給食物,石手在沙漠中的行進越來越如魚得水。然後他發現,骷髏的路標也少了起來,並不是在他每一次休息的時候都出現了,而且是男女老少的混雜。石手在遇到一個缺一隻手的商人後,仔細的觀察了接下來的路標,並沒有那具商人的骨骸。 看來,路標的來源只會是硬地上的人們,而沙子之上的人,不會被席捲走。這個發現讓石手如釋重負,他可以不斷的說服他自己,把這段旅程繼續下去。 每日單調而重複的旅行,如果沒有月牙陪伴的話,石手自己都覺得會瘋掉。在食物充足的時候,石手也會讓月牙從他的身上吞噬一些東西,他很怕石頭裡的憤怒,並不夠月牙支持完全部的旅程。月牙的取用也很謹小慎微,她甚至不會讓石手覺得疲勞。 時間不知不覺快了起來,石手又看了兩次月亮的圓缺,想想看,應該已經是三月初了,沙漠也逐漸的炎熱起來,他已經有大概半個月沒有看到過過往的商隊了,而上一次枯骨路出現,也是在三天前了。 好在作為野獸的月牙,方向感驚人的強,不會出現什麼紕漏,這也讓石手的旅途輕鬆了很多。饒是如此,石手也開始擔心起方向問題,因為他感覺到,沙漠正在起變化。沙丘越來越少,而沙暴越來越頻繁,應該說,沙漠正在向石手展示著它純粹的一面,這種展示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純粹。 終於,在這天的中午,石手停下了腳步,他的本能告訴他,已經不可以再繼續向前了,因為在他的前方,存在著一道清晰的分割線。石手所站的一側,沙子是黃的,而另外的一側,沙子是黑的。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石手,黑色象徵著吉祥,站在這的石手,很明顯的感覺到了其中死亡的意味。 「不能向前!」月牙的判斷跟石手一致,她很堅定的這樣說。 「我知道。」石手回答著月牙。「但是我們也不能後退。上一個路標所指的方向就是這裡,這一點你比我清楚。在沒找到新的路標之前,我們可能沒有別的選擇。除非你想一輩子都遊蕩在沙漠中,據我所知,沙漠中是沒有老虎的,就算你擁有原來的軀殼,也會在這裡慢慢的死掉。」石手毫不隱瞞的陳述著他們現在正面對的事實。 「那就尋找新的路標。」月牙的回答簡單乾脆。 「說的容易,你也知道,一直以來都是路標找我們,這片沙漠,每個地方看起來都差不多,尤其是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大沙丘,所擁有的都只是被風臨時吹成的不成器的玩意,用不上一炷香的時間就會煙消雲散。你說,去哪裡找?」石手質問道。他也知道,月牙一路來同他共患難,確實不應該用這樣的口吻跟她說話,可是他也實在不知道,心中的這份衰敗的感情,應該跟誰來表達。 「可是你不找,就只能進去送死,我可以用靈魂的方式繼續安睡,等待下一次的召喚,但是你不行,你就那麼相信那個路標,想要去送死?石手,我記得兩個月前,你一心求死,後來又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話,決定活下來。這一路的艱辛,咱倆都知道,你走了這麼遠的路,難道就是為了死在這裡嗎?」月牙幾乎是咆哮著說出了這番話。 石手沒有回答,而是蹲下來,用他的手開始在地上挖。他用左手認真的感知著地面的凹凸不平,用右手進行這掘進。石手謹慎的沿著黑黃沙子的分界線,在黃沙這一側,認真的尋找。 第三百八十四節 六丈三尺 這種毫無方向感的尋找極其消磨人的心智,最關鍵的是,石手連自己想要找什麼都不知道。他覺得,這一次找到的應該不是骷髏路標,因為所有的骷髏路標,都是在他躺下的時候以捅腰眼的形式出現的,他自從進入沙漠以來,已經被這樣的路標捅了幾百次,但是,除了這種發現方式,他沒有用別的方法發現過路標,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石手想要尋找的,是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他說不上會是什麼,但總之他所尋找的東西要至少要表達兩個意思:一,一直以來所走的路是正確的,這一片黑沙子並不是因為走錯了方向而來到了世界的盡頭;二,如果過去的路沒有錯的話,那未來應該向哪裡走。 尋找的過程中,石手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要求有一些苛刻,能夠找到的希望實在是渺茫,但是沒有辦法,不這樣尋找的話,就只能等死。月牙說的很對,如果要死的話,之前就可以死,既然堅持到現在,那麼拼盡全力,也要爭取活下去。 石手沿著這條分界線向左右分別搜尋了大概三丈遠,他相信,要是有什麼類似於路標之類的玩意的話,不會比這還要遠。因為這附近的風沙很大,走出三丈,就代表著要偏離方向,張樹如果想要繼續的指點自己的話,就不可能把路標放到比這個還遠的範疇上去。石手在地上挖了左右各三丈,總共六丈的溝,溝深一尺。跟他所想的一樣,什麼都沒有。 大漠裡除了沙子沒有什麼別的東西,要想隱藏什麼,只能埋在地上,這一點石手很清楚。一尺實在是太潛了,這裡的風沙,只要一會就可以吹起一尺的沙土,這個深度要埋藏什麼的話,遠遠不夠安全。 石手繼續著他的挖掘,他把溝又加深了一尺。在他加深溝的時候,風已經把他挖的溝填上了一些,個別的地方居然填上了半尺多,因此他在做這件工作的時候更加的艱難。加深的一尺,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的東西。 石手開始有一點懷疑他自己的判斷,會不會是溝太窄了,要是那樣的話,就麻煩了,在這裡把溝加深就已經很困難了,如果再兼顧加寬,那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石手不可能在這裡耗上太久,這裡的風沙太大,時間太長的話,身體會吃不消,他必須到相對背風的地方去吃東西和喝水。且不說他回來的時候是否能夠找準原來的位置,就算找的准,風也會把他曾經挖過的溝完好的填上,過去所做的努力就白費了。 在這裡,是真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張樹不會留下一個解不開的謎題,留下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石手不斷的對他自己說,他所做的沒有錯,繼續挖,一定會有答案。於是他繼續加深。這一次,他把溝加深到了兩尺半,並不是他不想加深到三尺,而是在挖掘過程當中,周圍的沙子開始往中間堆,如果挖到三尺的話,可能就要天黑了,石手在這裡有點著急,於是他圖了個方便,把所有地方的深度都加深到了兩尺半。這個深度已經很深了,一路上所經歷的路標,他們的身軀大體上都埋藏在這個深度,石手只有那麼幾次,執著的看到了他們骨骸的全部才收手,大多數時候,只是挖個半尺,就偃旗息鼓。 沙漠裡的沙子雖然鬆軟,但挖坑的深度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麻煩甚至比硬地上還要大。 兩尺半的深度,依然沒有什麼進展。石手面對著抉擇。是不是要繼續的挖下去,他估量了一下,他能做到的極限就是把溝再加深半尺,到三尺的深度。這樣的深度只能保持一瞬間,沙漠自我修復的速度已經和石手挖掘的速度基本持平,他只能在每一個點上看一眼,然後深度就會回復到兩尺半甚至更淺。 而且,這會極大的消耗體力,石手甚至覺得,要是把這六丈的溝全都挖到三尺的深度的話,他的體力消耗程度將不足以支撐他走到一個相對於背風的地方。那個時候就要被迫把身體的全部交給月牙。 可是石手感覺的到,這幾天,月牙的生命力也在不斷的削弱,老虎從來沒有在沙漠中生存過,這種嚴酷的氣候,對於人和虎都是一種折磨,誰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但是如果放棄挖溝的話,現在倒還可以全身而退,往回走一走,尋找新的路標,也許會有新的收穫。 這又是一種猶豫。石手恨透了這種猶豫,在沒有人的地方,在不需要顧及別人的眼神的地方,居然還要猶豫,居然還要想這麼多事,這本身就讓石手非常的暴躁。 這一次的選擇,沒有優劣之分,石手得出了這樣的一個悲哀的結論。他甚至感覺到,這兩種選擇當中只有一個是正確的,而另一個只會把他帶向死亡。所不同的僅僅是,石手會無力的躺在自己所挖的深溝裡,等待著沙漠的埋葬;還是在暫時的全身而退之後,因為失去方向,永遠的迷失在大漠之中。 他甚至沒有時間繼續考慮了,因為沙漠正在替他考慮著,風沙一點點的在填埋他這段時間所做的勞動成果,很快他就會只剩下全身而退這一種選擇。 既然沙漠不想讓我挖開它的身體,那我就非要這麼做。石手選擇了一個相對感性的答案,此時他的心中滿是憤怒,沙漠吞噬了一路以來所遇到的大部分人,把他們變成白骨,埋葬在這裡的每一個角落。石手甚至有一種,他所站的地方,正是由無數的冤魂所托舉起來的感覺。 就讓我的這種挖掘,變成對大漠的一種復仇吧。這是石手說給自己聽的理由,他開始不要命的挖,使勁的挖,翻天覆地的挖。他甚至感覺到石化的右手指尖開始崩裂,大漠裡的沙子正在把他那本來稜角分明而尖銳的指尖變得圓滑,但他沒有停止自己的舉動,仍然在繼續著。如果人死了,尖銳的爪子將不會再有任何用處,何況即便是現在,那些稜角除了劃傷他自己之外,還沒有發揮過別的作用。 反正又不會有疼痛,至於右手會不會徹底的被磨平,石手好像並不太關心這個問題。 「你這樣會死的。」月牙的聲音傳來:「我比你更瞭解你的身體,你的體力快支持不下去了,這片黑沙漠好像能夠消耗生命的根本,在這裡的體力消耗速度,是在別的地方的幾倍。」 石手也感覺到了,他疲勞的速度確實在加倍,但他沒有選擇,他不可以前功盡棄,他不可以放棄對於沙漠的復仇。石手把他自己想像成一把尖銳的匕首,正在用這種方式,劃開沙漠柔軟的肚皮,把石化的爪子,送入它還在跳動的心臟。 「我知道。」石手簡單的回答著月牙:「但是我覺得,這是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這也是我復仇的方式。」這是石手第一次說復仇,他原本是個賬房先生,可以說當了半輩子的順民,各種宏大的願望只有在無人的時候偷偷想想,或者在夢裡夢夢罷了。他秉承的原則一直都是隱忍,盡量的能夠順從每一個人的要求,他不是沒有仇恨,只不過是他一直覺得仇恨不能夠解決問題。但是他現在發現,出了仇恨的力量,他不可能依靠著別的東西活下去。可是一個念頭突然竄進了他的腦海,如果沙漠真的被殺了,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這是一個可笑的想法,石手強迫自己忘了,然後繼續的進行著這種挖掘。他從左面開始挖,一點點的完成這個長六丈,深三尺的溝。每一寸的溝底,他都只能夠搜尋一次,然後風沙就會把它填埋。石手不敢用右手來完成這種工作,石化的手指根本無法完成這種細密的感覺,每當差不多完成深度之後,剩下的一兩寸,他都會用左手去完成,這樣順帶著就能夠完成全部的搜尋。 可是他的左手,依然是由血肉構成的。細密的沙子連成片的時候,比鋼鐵還要堅硬,比刀劍還要銳利。他的左手指肚,慢慢的滲出了鮮血,這些鮮血,滲透到了黃沙之中,在深溝的底部,形成了一塊塊血色的沙塊。 就快到最右邊的界限了,石手已經有些堅持不下去,他的左手疼痛無比,被磨破的傷口上,還掛著細密的黃沙,石手已經沒有精力去處理傷口,只能夠這樣的聽之任之。好在,這種搜尋就要結束了,石手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搜尋沒有結果的話,他就會徹底的放棄,躺在沙漠上等待死亡,他知道,這一次不會等太久,他已經無比的疲憊,眼皮沉重的往下搭,瞌睡像馬上要決堤的洪水,隨時可能奔湧而下。 六丈,還剩下了最後一尺的距離,石手原本緊懸著的心,居然突然的安定了。他感覺到,他終於要迎來自己沙漠之行的結局。活著,或是死亡。 第三百八十五節 血沙 石手一寸一寸的掘進著最後的一尺,他想給他自己一個無悔的結局。左手的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手指甚至已經不會滲出血來,石手甚至覺得,有些沙子已經同手指上的骨頭在接觸,他感覺不到,卻能聽得到那種摩擦所傳來的聲音,這聲音有些像夏日的蟬鳴。 是的,就是陽谷夏日的蟬鳴,夏天最熱的時候,蟬鳴的聲音大的吵人,比枝頭的烏鴉還要讓人聒噪。石手最為厭煩的就是這樣的聲音,往往他無比睏倦的時候,只要一聽到這個,就萬難睡著。蟬鳴般細密的聲音,曾經引發過石手無數次心裡暴躁的咆哮,但是這一次,骨頭與沙子合奏的「蟬鳴」將可能成為石手人生最後一段活動的伴奏。 石手覺得,這真是老天跟他開的玩笑。 掘進剩下最後一寸。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了力氣,石手看見,他右手的手指被末端了很多,指關節上面的部分所剩無幾,右手沒有疼痛,那消失了的部分,石手只要不去看,就會以為它們還在。這種狀態的掘進,讓在在溝內空洞的揮動著右手,雖然幻想中沒有被磨損的指尖已經在溝底進行著挖掘,可實際上,右手距離溝底,還有半寸的距離。 石手有一些意識恍惚,他已經不可能再使用右手了。好在,最後的距離只剩下了一寸,用左手也是可以的。石手抬頭看了看之前他挖過的部分,最左面的那裡,被沙子填的只剩下了一尺多。對於沙漠的復仇就是這樣,它的「皮膚」癒合的太快,而它的「心臟」到底在哪,石手仍然不得要領。 他在思索這些的時候,左手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的一下一下的挖掘著,他已經不抱什麼希望,最後的這一寸,他彷彿只是為了完成某一種儀式一般,完成了這種儀式,他就可以毫無遺憾的完結生命,即便是未來在死者的世界遇到了武松張樹,也足可以交代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左手碰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石手有一些喪氣,這麼硬的玩意,可能靠血肉之軀是挖不了了,可是右手已經損壞,難道是上天有意不讓他完成這種死前的儀式? 等等!沙漠中怎麼會有什麼堅硬的東西,這周圍都是最為細密的黃沙,分界線的這邊,連一顆大粒點的沙子都沒有,觸碰到堅硬的東西,意味著……石手勉強的用右手的殘指和左手挖了幾下,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剛才所觸碰的硬物。 依然是一隻骨骸的手,只不過,這隻手不同於先前的白色,而是通體黝黑。石手用有些麻木的左手手指捏了又捏,最後,他肯定,這只骨骸的手,是由鐵製成的。 莫非有人生有鐵骨,然後又變成了路標?石手有些傻了,他沒有想到,找到的會是這麼個玩意。可是這手埋藏的這麼深,可以想像,鐵骨的骨骸埋的就更深了,如果線索在骨骸的其他位置上,即便知道方向,石手也不可能進行挖掘了。他甚至覺得,自己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麼就只能在這隻手上尋尋文章,這是石手最後的希望。石手又看了一邊這隻手,就發現了問題。先前的所有路標,在指路的時候,所用的都只是食指一根手指,但是這個路標非常的奇怪,指路的是兩根手指——食指和中指併攏在一起。而且所指的也不是任何的方向,而是徑直的指向天空。 這真是開玩笑,難道我還能飛起來?石手感覺到喪氣,他沒有想到,自己花費了這麼大的氣力所進行的死前意識,居然會是以一個笑話作為最後的結局。 石手看著這只由兩根手指指天的手,非常不舒服,他用最後的力氣,去掰那跟豎起的中指,其實石手也知道,他的血肉之手不可能掰的動鐵,這種行為純粹是一種發洩,一種孩童般不可理喻的發洩。 可誰知道,這飽含憤怒的一掰,居然起了效果,鐵手的中指被石手一下子掰斷,落在了沙子上。石手正在發愣,從鐵手的斷指處,汩汩的流出了血液,這些血流入了石手所挖的深溝,一點點的延伸。而石手的左手流的血之前在溝底所凝結成的血沙塊,居然發出了亮光,好像在呼喚這些流出的血液一樣。 從鐵手中湧出的血液越來越多,流滿了整個六丈長的溝底。然後血液化為暗紅色的光,從溝底向四周延伸。石手看的呆了,但是他也知道,這周圍即將起什麼變化,於是他連滾帶爬的逃出了自己挖的溝,癱坐在旁邊,靜候著結果。 在紅光閃耀了幾次之後,沙子開始慢慢的向左右分開,好像有什麼活著的東西,要鑽出沙子一樣。石手已經沒有力氣逃了,也許,即將鑽出的會是什麼怪獸,這樣也好,被吃了倒也乾淨,不用考慮死相的問題。 向沙漠的復仇,終於引起了它的反擊,這也不錯,最起碼我讓它心煩了。我雖然沒有殺死沙漠,卻讓它不得安生,作為一個凡人,還真是很有面子啊。石手有些驕傲的想。 沙子一點點的向上冒,石手卻感覺有點不對。要是說鑽出來的是什麼怪物的話,總應該腦袋先出來,然後才是身子,怎麼可能會有腦袋和尾巴一起鑽出來的道理,除非……它的頭就有六丈寬,六丈的深溝一起的抖動,只是它的頭在來回蠕動而已。但這也不太可能,什麼東西的頭會這般扁平。千萬種想法,在石手的腦海裡來回的激盪,他突然想到,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見證呢?也許張樹所說的就是這個吧。 石手目不轉睛的看著即將發生的一切,在沙子緩慢的上升了片刻之後,紅光終於慢慢消退,石手隱隱期待的怪獸並沒有出現,他仔細的揉揉眼睛,向漸漸消退的沙塵的中心看去,湧出沙漠的,並不是他所想的那些玩意,而是一條船。在這條船的船尾,站立著一個鐵製的骷髏船夫,他的右手斷指處,已經不再流血。 第三百八十六節 盡人事 如果不是這種詭異的出現方式,以及現在身處的是大漠,而不是南方的澤國,石手不會覺得有什麼異樣。因為這真的是一條船,跟陽谷周圍碼頭上劃的那種小船差不了許多。 不,還有一點不一樣,那就是站在船尾的那個鐵骷髏,石手回想了一下剛才的過程,似乎是骷髏的血和石手的血一起,將這條船召喚了出來。石手見過許多奇怪的事,可是在大漠中出現這樣的光景,似乎僅僅在夢中才有著可能。 石手知道,這決計不是夢,而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現實。船已經出現了,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按照正常來說,出現了船似乎應當坐上去才算妥當,可大漠裡只有沙子,並沒有連成片的水,船在這裡是沒有任何作用的,除非下面有輪子,前面又有駱駝拉著,這樣的話,還可以成為一個看上去有些蹩腳的馬車。 石手正在琢磨這些事的時候,卻發現,鐵骷髏的手已經出現了變化,卻少了一根手指的右手現在指的並不是正上方,而是指著「他」面前的這條船。除了少一根手指,他指路的方法和手型,跟之前所遇到的白骨,都是一模一樣的。 石手沒有選擇,他的體力已經不夠他走出多遠,除了上船拚一拚之外,他就只能夠留在原地等死,這顯然是他不想看到的。石手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他幾乎是爬上了船,坐下之後,他發現幾乎沒有再站起來的力氣。這也不錯,不管結局怎麼樣,好歹不用在沙子上繼續待著了。過去的這一段時間,石手的一切活動都在沙子上進行,他有的時候甚至產生了連身體裡流淌的血也摻上了沙子的錯覺。這條船,石手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做的,他的右手本來就沒有感知的能力,左手殘破不堪,幾乎喪失了知覺,好在他並不在乎這一點,只要不是沙子做成的船,就算是死在上面,也可以說是對生命的一種告慰了。 石手本以為坐下之後,船隻會產生什麼變化,但是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船仍舊停在原地,那煞有介事的鐵骷髏,看起來除了流血和指路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本事。只是在這裡同石手一起形影相吊。 石手看了幾眼鐵骷髏之後,失望的轉過身來,然後他發現了一個之前被他忽略的所在,在船頭上,插了一把匕首。之所以石手認為那匕首是插在上面,而並不是船的一部分,是因為他能夠看出匕首,是骨頭製成的,跟造船的材料明顯不同。仔細看去,匕首應當插在船前的一個圓孔裡,匕首並沒有把這圓孔填滿,在面的地方,留下了明顯的空隙,石手奇怪的是,這種空隙,居然沒有被流沙填滿。 石手慢慢的看出了門道,在圓孔的周圍,有著一絲絲斑駁的流血痕跡,雖然被沙子打磨的已經很淡了,但是血液超強的附著性,還是讓這些痕跡頑強的停留了下來,這麼一看,一切就很明顯了,這把匕首是要沾血,然後插到圓孔裡,這樣做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石手並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之前有人不止一次的這樣做過。 要血的話,這很好辦,石手的左手傷口並沒有癒合,他忍著劇痛將傷口在骨匕首上蹭了幾下,幾乎已經乾癟的手指,又留出了一點點的血,沿著匕首的刀刃向下流淌,在這個過程當中,風不斷的吹著這本來就不多的血,沙子似乎也想把血滴留在半路,所以等到血進到小孔中的時候,已經所剩無幾。 石手當然明白,應該把匕首拔出來沾血的效果更好,可他的雙手都已經沒辦法攥成拳頭,試了幾次,那匕首就好像長在船上一樣紋絲不動。血流進了圓孔,但是船仍舊沒有什麼變化,石手彷彿聽得到這艘船在沙海中,無聲的歎息。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但石手還是相信,這條船是靠血驅動的,石手的手已經不可能頂著風沙流出更多的血液,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血是否是有用的,也許這條船,也是挑人的。 張樹不可能留下沒有答案的謎題,一定……斷指!鐵骷髏的斷指,流出了很多的血,也許這些血並不是單純的召喚船隻,可以驅動也是說不准的。剛才斷指掉在了鐵骷髏前面的沙子上,那個地方已經被船頂了起來,石手連忙低頭仔細尋找,不一會就在鐵骷髏前面的船底找到了斷指,鐵手指在船隻上很顯眼。 斷指已經不流血了,但這是石手最後的希望,他勉強的用兩隻手的手掌,夾住斷指,在匕首的刀刃上,輕輕的一割,然後,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骨匕首割破了斷指鐵做的外皮,看似單薄的斷指,在那一瞬間幾乎全部變成了血液,附著在匕首上,沿著刀刃緩緩向圓孔下降。風沙狂吹,但不能動它分毫,這些血幾乎是無損的,流進了圓孔中。 寂靜,天地的寂靜,風沙在這一瞬間也停止了,石手感覺到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呼吸和心跳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沉默了,這種沉默維持了大概十個呼吸的時間。然後,天昏地暗,天地間的風怒號著,好像群鬼在地面的縫隙中湧出,在世間無所顧忌的狂舞。每一粒沙子都有了生命,它們一起的升騰起來,做著絕望的狂歡。 石手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踢了他的屁股一腳,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船已經在飛速前進。船尾的鐵骷髏屹立不動,只是他本來空洞的眼眶中,閃著紅色的光芒。 船要到哪裡去?石手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船隻的目的地,將是旅途的終點。他已經不可能再靠自己的力量向前了,船隻的驅動,也代表著他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好在在手指失去功能之前,他已經把石塊僅僅的捆在了背上,他能夠感覺的到月牙,那只兇猛的老虎現在趴在角落裡,瑟瑟抖動。 第三百八十七節 聽天命 船隻在大漠中航行,其實大多數的時候,石手感覺船隻是浮空的,只是在飛翔的力量即將耗盡的時候,才會點一下腳下的沙子,然後繼續飛行。開始的時候石手還能大概分辨出飛行的方向,但是在狂風中,船隻做了幾次猛烈的迴旋後,石手就分不出來了。但是有一點他是清楚的,船隻至始至終沒有進入那片黑色的象徵死亡的沙漠。 石手甚至感覺,連這些狂風和舞動的沙粒,都只是在分界線的這邊活動,黑色的那面,是永遠不會踏足的。那就好像是一片絕對死亡的區域,連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會懼怕。船隻航行了大概半個時辰,石手已經看不到黑色的沙漠了,但是周圍的哀嚎聲越來越清晰,似乎這裡的風中夾雜著死者最為淒慘的嘶吼,石手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其實他什麼都不明白,他不明白船為什麼自己會走,也不明白這趟旅程的重點在哪,在盡人事結束之後,他所能剩下的,就只有聽天命了。 天色這個時候有些擦黑了,石手的肚子也開始飢餓,他的乾糧和飲水都在身上,可是以他殘破的左右手,是沒有辦法拿出來的。當然,他可以在地上打滾,把這些東西抖落出來,但是那樣的話,他也會毫無疑問的被甩到船外。不管怎麼樣,都決計不可以下船,石手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他相信,即便是他暈倒了,月牙也會幫助他支撐一段時間,這樣想想,心裡就有底氣的多了。 但是很顯然,張樹並沒有想讓石手陷入如此的絕地。石手模模糊糊的看到前面有光傳來,此時船隻的周圍還瀰漫著一層沙子,眼睛並不能看出太遠,而現在的天色也並不是十分黑,能夠看見光,代表前面有人,而這有人的地方,已經很近了。 船隻又航行了片刻,石手已經能夠看得清光亮的來源,那是一座城市。這座城市有著黑色的城牆,同船隻一樣,看不出是什麼材料。船隻在靠近城市之後,沿著城牆的邊緣開始繼續前進,石手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城牆的新舊程度並不相同,有一半的城牆相對能夠新一些,而另一些就要舊的多。 能看出這些,也是因為石手在桂花樓的時候經常跟房子打交道,雖然粉刷等手法可以模糊新舊,但是建築表面的磨損,卻是無法避免的。大漠裡的城牆,一定被風沙打磨過無數次,兩部分城牆的被打磨程度明顯不同,而且存在著明顯的分界線。 船隻繞到了相對舊的城牆那裡,就好像知道道路一般,從一個不大的入口鑽了進去。船隻一進城牆,石手感覺到週遭的風沙頓時小了很多,空氣靜止下來之後,石手趕覺到,旅途的目的地,就應該是這裡了。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看到了城市裡的居民,石手第一眼看到這些人,就覺得壓抑。因為無論高矮胖瘦,他們走路的時候都是低著頭,而且他們都穿著一樣的袍子,這更給眼前的景色,平添了幾分詭異。居民們看到石手所乘坐的船隻,都停下了匆匆的腳步,然後,他們都相繼的緩緩抬起頭,把眼睛瞪的很大,石手被這樣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毛,緊接著,他聽到了那些人的驚呼:「鬼船。」沉默循規蹈矩的彷彿假人一樣的居民,開始四散奔逃,除了「鬼船」,石手從他們口中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啞巴回來了」。 啞巴?啞巴是誰?石手有一些奇怪,雖然他自己從進來開始就沒有說話,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啞巴啊。船上只有一個人,啞巴說的不是石手,那會是誰呢……不對,船上不止有一個人,船尾還有一個,雖然他僅僅是一具鐵骷髏。是的,一定是這樣的,這裡的居民認識這尊骷髏,並且稱呼他為啞巴。這麼說來,真的有人生的一副鋼筋鐵骨?不知道他的「啞巴」的名號是怎麼來的,是真的啞巴,還是僅僅不太樂意說話。 石手在琢磨這些的時候,船隻卻繼續飛速向前,一路上所碰到的居民都在短暫的沉默後,四散奔逃。石手不能跳下船,因為跳下之後,以他現在的體力,將不可能再追趕的上,但是他很想和這些居民對話,於是他只能用叫喊的方式來嘗試溝通。 但是……他的話堵在嘴邊,怎麼都喊不出來。石手有些急了,他確實是有很多天沒有真正的說話了,同月牙的交流只需要用腦子想想就足夠了,石手甚至懷疑他自己是不是喪失了說話的能力,要是這樣的話,那就真的麻煩了。但是與此同時,他發現,四散奔逃的居民也沉默了下來,在這個區域,居民們口中不再呼喊著「鬼船」,甚至連因為恐懼而自然發出的聲音都沒有。就好像所有的人都變成了啞巴一般。石手模模糊糊的意識到,這裡好像被人下上了什麼禁咒,如鯁在喉的困境糾纏著每一個通過這裡的人。 同時,他也發現,這裡的地面已經不是沙地,而是硬地。之所以能夠發現這個是因為,天上的赤鬼再度閃耀了起來,週遭事物的顏色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如果說船隻在沙子上滑行的話,還勉強能夠說的過去,可是船隻在硬地上,依然保持著這麼快的速度,就讓石手有一些擔心了,尤其,在進入城市之後,船隻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反而速度還略有增加,這艘船發狂一般的向前衝,好像在尋找它宿命中的仇敵一般。 石手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畢竟,這樣的航行,只會產生唯一的結果,那就是撞上東西。現在僅剩的懸念就是,到底會撞上什麼。船隻航行的過程當中,對這片舊城區沒有任何的留戀,它甚至不會在某一個路口做一個轉彎,只是沿著道路向前,如果不是道路自身的轉向的話,就絕不改變方向。石手回頭望去,骷髏眼窩處的兩道紅光燃燒的更加明亮了,在快速的行進過程中,拉出了長長的拖影,就好像兩顆小赤鬼一般。在這種光景的映襯下,本來沒有生命的鐵骷髏,在夜色中變成了一個復仇的勇者,正駕駛著戰船,向前衝鋒。 石手在腦海裡迴響了剛才的方向,他基本判斷出,船隻衝鋒的方向應當是那片城牆相對比較新的城區,只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從新城的城門進入呢?向這麼大的城市,絕對不會僅僅只有一個門的。 石手正在疑惑間,答案已經出現在眼前。船隻所沿著的道路,走到了盡頭,可它並沒有停下,反而船尾的部分開始燃燒,這種燃燒,讓船隻的速度比剛才足足快了一倍。整個船隻像一顆火流星,帶著斬破空氣的咆哮,憤怒向前。石手已經看到了前方的東西,那是一道牆,一道看不到左右盡頭的牆。 以船隻現在的速度,已經不可能完成什麼轉向了,看來它是準備撞向這裡。石手明白,他該下船了,否則的話,他一定會被撞個粉碎。雖然在這麼快的船上跳下去結果未必會好上多少,但總比這種不明不白的玉石俱焚要好的多。打定了主意的石手,開始使勁的把著船幫往下翻,他兩隻手的手指幾乎都喪失了功能,這使得原本簡單的動作,變得艱難無比,饒是如此,石手也明白,他必須要這樣做才行。 好在船幫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部分,正方便石手把右手卡在上面,借助這個力量,他狼狽的翻出了船。飛快的船速使得他在離開船之後,在地面上翻滾了很多圈才停了下來,這讓他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劇烈的疼痛,甚至連呼吸的時候,都會感覺到撕心裂肺。看來是肋骨斷了幾根,石手在西來的路上,曾經聽江湖客們將過判斷自身受傷程度的簡單方法。 不過這還不足以致命,石手明白,即便是沒有人幫助,他也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的生命。他的眼睛盯著那條燃燒的船,在石手離開船隻後,船尾的火焰,蔓延到了船中間,整個鐵骷髏都站立在火海之中,動作巍峨有力,他的眼睛閃爍的紅光,比最為炙熱的火苗還要鮮紅,船隻迎來了最後的一次加速,然後,撞到了前面的這道牆上。 驚天動地的聲音傳來,石手感覺到了巨大的聲浪,他身上的衣服被聲音吹的獵獵作響,耳朵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聽的能力,嗡嗡的聲音在腦袋中聒噪不已。巨大的煙塵,讓石手看不清事情的結果,他揮動著袖子,想要快點看清,船隻和牆壁的較量,究竟誰是勝利者。 這讓他等待了好一段時間,他肋骨斷裂的疼痛折磨的連呼吸都幾乎無法維持,但他的眼睛依舊瞪的滾圓。漫長的等待過後,煙塵逐步散盡,結果顯現了出來。 那道牆已經被撞出了一道大口子,而剛才所乘坐的船隻,也化為了碎片。但是,那尊鐵骷髏,依舊存在。 第三百八十八節 另一種人生 武松 巨大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武松面前的玻璃蠟燭,就這樣毫無徵兆的碎掉了。雖然他一直希望這樣的事情能夠發生,可當蠟燭真的破碎的時候,這種毫無徵兆的突變仍然讓他覺得意外。 這麼大的聲音,按理來說應當會有驚天動地的震動,但是房間內的其他東西,都沒有任何變化,只有剛才還在燃燒的玻璃蠟燭,化為了不再光鮮的粉末。 武松記得很清楚,那個穿著學士袍子的人說過:不能用雙手或者其他東西去觸碰玻璃蠟燭,等到燭火熄滅的那個時候,武松就可以走出密室了。武鬆開始的時候並沒覺得什麼,他以為這跟普通的蠟燭一樣,雖然是玻璃材質的,只不過會燃燒的緩慢一些,但等進來待了一天之後,他才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這根蠟燭好像並不燃燒它自己,一天的時間,它在武松的眼睛裡似乎變的更長了,這樣的事情同樣發生在第二天和第三天的白天,現在是第三天的傍晚,蠟燭熄滅了,雖然並不是燃盡的,可武松至始至終沒有觸碰過它,應當也不算違規。 武松站起身來,拿起身前的碎餅來咬了一口,學城裡的吃食讓他覺得煩躁不已,這裡非但沒有酒水,而且連其他的配菜都沒有,所擁有的,只是這永遠嚼不出滋味的碎餅。吃這個東西,嘴裡會變的很乾,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武松每一口餅都需要吃兩遍,因為第一遍的時候,會有超過一半的碎末從嘴裡掉落出來,在這裡,糧食是不可以被浪費的,即便是這樣的碎餅,也不是隨便吃。武松抱怨歸抱怨,他明白一個道理,只有毫無浪費的吃了這些玩意,才可能繼續的活下去。 武松並非不感覺到沮喪,當他在顛簸和意識不清中到達學城的時候,本以為能夠獲得良好的診療,哪裡卻知道,這裡的人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規矩,按照武松的脾氣,他會用雙拳將這裡的一切都砸個粉碎,可當他真的要提起拳頭這樣做的時候,他卻發現一個悲哀的現實:他身上的武功已經都廢掉了。 這並非是病痛讓他把武功招式全都遺忘,恰恰相反,武松在不能動的這段時間,把他所會的武功套路,徹徹底底的想了幾遍,他相信,如果現在還能出招的話,那他一定比原來悍勇一倍。但可以,他的手腳已經永遠不能那樣了,現在的武松,連跑步都做不到了,無論事態多麼緊急,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不緊不慢的走而已,這已經是他的極限,只要略微的快上一點,全身的骨頭就會發出瀕臨崩潰的聲音。同雙腿的無力一樣,雙拳也是如此,現在別說打死吊睛白額的猛虎,就算是兩塊豆腐摞起來,武松都沒有把握能夠一掌把他們拍碎。 一力降十會,手腳沒有半分力氣,在精妙的招式,對於現在的武松來說,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空中樓閣。 武松自小悍勇,他已經習慣了別人把他當成一個糙漢,甚至近些年來,他已經開始把這種叫法當成是一種誇獎,畢竟,武大就從來不會被人這樣稱呼。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叫這個名字了,這種痛苦,就好比是拔掉老虎所有的牙齒,砍掉四個爪子和尾巴,再將它放到平時被它捕食的動物面前。也許它暫時餓不死,但是現在和過去的對比,羞愧憤怒和不甘,會殺掉每一頭,曾經虎嘯山林的猛虎。 武松想到過放棄他自己的性命,雖然舉起刀劍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死亡的方法多種多樣,哪怕是不吃東西,也能夠緩慢的死去。每當這種想法產生的時候,武松就會想到李六——那個他曾經最要好的朋友,那個身手矯健,投軍報國,卻死的不明不白的人。武松明白,他現在所忍受的「今天」,正是死去的李六曾經無比期盼的「明天」,那武松還有什麼資格去死呢?他的這條性命,本就不是完全為了自己,他還要替李六活著,不但這樣,也一定要活出個樣子才對。 武松反思,之前的他,過分的仰仗武力,結果到頭來,動刀者刀下死,不得不說是一種報應。在這樣反覆的思想糾葛了很久之後,武松慢慢的坦然起來。學城的人給了他一些必要的醫治,他的身體也開始康復,現在舉手投足間,已經和一個羸弱的書生沒什麼區別,雖然比不得從前,但正常的日常活動,還可以勉力維持。 至於走進這間房間,面對似乎不會燃盡的玻璃蠟燭,是武松自己的選擇。這種近乎於不可能的觀察和等候,是學徒晉陞學士最為重要的一部分。武松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就把學城的情況弄了個通透,在這裡,想要活下去,想要受人尊重,即便是雙拳依舊有力,也是不行的,一定要成為學士。 在進入學城之後,海砂和張樹都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消失了,武松並不著急,因為即便著急,他現在的身體,也什麼都做不了。兩個人的消失,也正好給他考取學士,提供了時間。 學城裡的學徒,都已經上了很多年的課,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畢生都無法成為學士,武松明白,他如果走這條道路,去跟學徒們比上課,是毫無勝算的。何況,這裡的課堂似乎對他也很抗拒,武松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之所以能夠留在這裡,有張樹很大的功勞,但他也僅僅是能夠待在這裡而已,並沒有辦法利用這個偉大城市的資源。 玻璃蠟燭,是游離於正常晉陞體系之外的考試,除非蠟燭燃盡,否則的話,人永遠都不可以從房間裡出來,進門的時候所攜帶的些許糧食吃光之後,應試者只能在裡面等待命運的裁決。學城認為,能夠讓玻璃蠟燭燃盡的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掌握了無數知識當中最為玄秘的法術;二是,得天幫助,擁有大氣運。無論是這兩種的哪一種,都足夠讓學城的高層同意吸納一名新的學士。 武松在參加這次考試之前,只是覺得,這應當是一次嚇唬人的考試,就好像在上景陽岡之前,官府的告示那般。雖然,景陽岡上確實有老虎,但學徒們對於考試的形容,跟當時官府告示的口吻一模一樣,這讓武松很是不削。他也想證明,雖然他沒有了武功,但他仍舊是一個其他人無法企及的英雄。 然後,就有了走進房子之後的苦悶,武松有那麼一段時間,覺得他自己一定會被餓死在這裡,因為碎餅只有半塊,而且,不管他如何飢餓,他都不敢吃。因為碎餅擺在那,就是希望,一旦被吃到肚子裡,在這幾乎封閉的房間內,空氣中瀰漫的,只會有絕望。 事情的結果跟景陽岡也差不多,打死月牙的時候,武松還沒有認識到打虎的意義,他甚至想不起來打虎的過程,只是在醉酒的高亢當中,憑借本能的躲閃和出招,清醒之後,依然是這樣,活著的月牙出招很快,他沒有時間思考;這一次也是一樣,他稀里糊塗的通過了考試,甚至,他有些懷疑,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通過。 不過蠟燭不在了,繼續在這裡等著也沒有意義,武松貪婪的嚼完那碎餅之後,搖搖擺擺的站起身,輕輕的一推門,門「嘎吱」一聲的打開了,武松沒想到,這裡連鎖都沒有鎖,走出屋子後,他發現,屋子的周圍,也沒有想像中的監考官。 武松分辨了下放下,然後憑著記憶,向學士所聚集的地方走去,無論如何,他也要先通報蠟燭的事。議事廳的人比往常要多,那些學士看到武松的時候,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紛紛的開口說話,所說的言辭幾乎都一樣:「蠟燭居然燃盡了!」 武松有些納悶,畢竟他沒說蠟燭的事,怎麼這些人就知道蠟燭不在了呢?這個時候,一位老者站到了武松的面前,武松認識此人,他就是負責這次考試的張學士。考試結果,自然要優先通報他知曉。 「你通過了考試。」張學士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了這句話,但武松知道,這只是張學士表達莊重的一種方式,這裡的人很多都有著讓外人無法理解的怪癖。 「我不明白,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蠟燭還在燃燒的情況下自己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呢?」武松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為,在我點燃了蠟燭,並且關上了門之後,如果蠟燭不是自行熄滅的話,門永遠不會打開。這期間如果你自己動手將蠟燭弄滅的話,那門就會直接的永久封死,不再有任何開啟的可能。所以你能夠走出來,就代表考試通過了。」張學士回答,他的語言中除了莊重的裁決,並沒有其他感情的混雜。 第三百八十九節 我叫武松 原來是這樣,武松這才明白,這些人雖然嘴上不說,可暗地裡早就下了死手,幸虧自己沒什麼作弊的想法,否則的話,真就是自掘墳墓了。 「然後呢?」武松趕緊問道:「在這個玻璃蠟燭之後,還有什麼別的考試嗎?」 「沒有了。」張學士搖了搖頭,然後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學城學士中的一員了,而且,你跟我們都不同,你的地位會更高。」 武松沒有想到,張學士居然會這麼說,即便現實真的是如此,可這樣的直言不諱,在中原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最起碼他應該拿著一點,再邀邀功,然後給武松一個小身份。 「張學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武松也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新晉陞的學士,學城裡的東西幾乎什麼都不懂,怎麼就地位比他們高呢? 「因為我們,都是以學徒的身份讀了很多年書,上了很多年課,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靠的是螞蟻搬家一般的韌性,但是你不一樣,你憑借的是這個世界中最難以捉摸的東西——神奇。你也應該知道,學城裡的每一個學士都有個封號,就好像我叫張學士一樣,對於我們來說,名字是無法更改的,只是在學士前面加個姓氏而已。但是通過玻璃蠟燭的考試的學士,可以自己選擇名字。」張學士回答道。 武松的腦海裡蹦出了兩個名字,「鐵學士」以及「眠學士」。鐵學士到也罷了,從張樹的口中也能夠猜得出,那是一個真正的了不起的人物。但是眠學士是原來陽谷縣令的名字,武松沒有想到,那個看上去沒什麼本事的縣令,居然也是靠玻璃蠟燭的考試,才最終成為學士的,那麼了不起的一個人,臨死的時候,只是喝了半瓢水而已。一時間,武松有一些淒然。 「你可能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你現在就可以說名字了,只不過名字說出之後,不可以更改,除非你放棄學士的身份,再來一次玻璃蠟燭的考試。」張學士強調道,然後他撓了撓頭髮接著說:「不過名字這個東西叫的多了,本來的意義也就消失了,這只是學城對你這樣人授予的一種榮譽,不必在這個問題上太過於猶豫。」 「我想問,通過玻璃蠟燭的人多嗎?」武松答非所問。 「很少,在過去的二百年中,算上你,總共只有五個人。不過你問這個幹什麼?」張學士回答。武松能夠感覺出來,張學士說話的口吻發生了變化,畢竟,他現在跟武松同是學士,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懸殊地位對比。 「我聽說過其中的兩個,鐵學士和眠學士。」武松沒有隱瞞,他很想看看,張學士會是什麼反應。 「鐵學士跟學城的關係,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的清的。但是此人是學城千年以來的佼佼者,我等只可仰望,對於他的所作所為,甚至連評判的資格都沒有。至於眠學士,雖然不如鐵學士的地位,也是非常的了不起。」張學士不住的點頭稱讚,並沒有問武松談起這個的緣由。「你還是快些想個名字吧。」張學士再次催促道。 「是不是名字完全可以由我自己來決定,叫什麼都可以?」武松再次的確認道。 「是的,這是學城給你的榮譽,你可以自行決定。就算是叫貓狗什麼的,只要你願意,我們也不會阻攔。」張學士的口氣裡有些輕微的不耐煩。 「我不改名字,還叫武松。」武松說出了他心裡所考慮的話。 「武松學士?」張學士稱呼了一遍,似乎思量了一會。「這名字太長了吧,叫起來也有些麻煩,我們的名字一般都是三個字,比如我的『張學士』……」 「張學士你誤會了,我不叫『武松學士』,我就叫『武松』。不是四個字,而是兩個字,比你們還要短一些。」武松打斷張學士的話糾正道。 「這……學城裡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二百年來其他的那四個人,雖然都自己決定了名字,可他們也仍然加上了學士二字。你或許不明白,在這裡,被稱呼為學士,是一種極大的榮耀,這是你拼了性命換來的東西,不要這麼不珍惜。」張學士有些著急,他很少會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沒有人這樣叫過,但是我的要求卻是應該被允許的,是吧?」武松聽出了張學士說話的真實意圖。 「確實是這樣,但是……你想清楚,學士的榮耀啊!」張學士說話的時候居然在跺腳。 「我的名字中沒有『學士』二字,可我仍然是學士,不會是學徒或者其他的什麼身份是吧。」武松問道。 「是的,除非你自己放棄,否則你永遠是學士。」張學士承認道。 「那就沒什麼可顧忌的了。榮耀這種東西,不過是鏡花水月,也許你在學城當中,覺得學士二字無比珍貴,可當你走出這裡,到其他的地方去的話,這種稱呼只會一文不值。」武松的腦海裡,只有從前的陽谷縣令。在陽谷,沒有人會稱呼他為學士,眠學士是學城當中的佼佼者,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一定比張學士要高明許多。 張學士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本來就極少與人爭辯,武松一再要求之下,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在歎息中接受了武松的離經叛道。 正在這時,議事廳中突然騷亂起來,這些學士平日裡定力極高,極少為什麼事情而這般不安,武松趕緊湊了上去。 他看到,有一個穿著學徒袍子的人彎著腰不停的喘著氣,而旁邊的學士不斷的催促:「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剛才那聲響動是怎麼回事?」 武松想起,正是那聲響動,讓蠟燭熄滅。 學徒喘了好一會,才抬頭說:「不……不好了,新城和舊城之前的牆,倒了。」 人群嘩然,連武松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難怪今天晚上議事廳裡會有這麼多人。 第三百九十節 慌張 位於新舊城之前的牆,是學城等級制度的象徵。新城擁有者至高無上的統治地位,而舊城,僅僅只是新城的從屬而已。新城有廣大的學徒,還有站在這個巨大基數之上的學士群體,但在舊城,那裡的人們沒有求學的權力,甚至新城的學徒到了那,都會成為地位尊貴的人。這是武松來到學城的那天就被告知的。 現在,新舊城之間的牆倒了,真是不知道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做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武松在心裡對這個破牆者,生出了好感,畢竟也是因為這個莽撞人拚死的行動,才讓玻璃蠟燭自我消失,在這個時候,武松很想看的,就是學士們的反應。 張學士很明顯已經顧不得武松的名字問題,他也快步的走了上去,同其他學士來進行商議,他們商議的聲音很大,在這個時候,那種屬於學士的風度已經消失了。 「怎麼可能,牆是從舊城那邊被撞倒的?那座牆是用的什麼工藝修建而成的,你們都清楚,甚至用那個人所發現的『惡魔吐息』的方式都無法破開,舊城裡怎麼會誕生這樣的人物,我看你們是昏了頭吧!」一個長得有些胖的學士大叫道。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事實就是如此,牆倒了。要不了多長時間,舊城裡的那些螻蟻,就會認清楚狀況,然後為了食物和學習的權力,跑到新城來,到時候我們應該怎麼辦?」一個瘦高的學士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那有什麼?!直接把他們都殺了就是。」說話者留著連鬢落腮的鬍子,學士中少有這種凶悍的人,看來屬於極其稀少的「以武入道」。 「那怎麼可能!」張學士也參加了討論。「你不可能殺掉所有舊城的湧入者,只有學徒和學士的話,學城將無法維持。必須要有相對多的被統治者,就好像是寶塔的底座夠寬,上面的塔尖才會牢固,你們這些富有學識的人,不可能會弄不清這個問題吧。」 「如果不行的話,我們就使用那個吧?」一個長著小鬍子的人說道,他的個子矮小,在人群中本來並不起眼,可他所說的這句話,卻讓場面上安靜了下來。 「還是等等吧。」張學士很顯然在這群學士中有著相當的話語權,他回應著小鬍子。「真的要使用那個的話,就代表著學城在百年中的第二次涅槃,躁動的靈魂好不容易才收斂了下來,我覺得現在的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當務之急,我想知道,到底是誰用了什麼手段,把牆弄倒了,在未來發生的事件中,這個人很有可能會成為舊城的領袖,明白他的態度拉攏他的支持,才是我們必須要做的。如果這個人所想要的只是一些個人的優厚條件的話,可以滿足他。除了授予他學士的頭銜,其他的條件都好商量。我想各位也同意這個做法吧?」張學士站在人群中間,向四周問道。 眾學士沉默了片刻,然後幾乎是一起回答:「同意。」 「可有人繼續去探查情況?」張學士重新操著莊嚴的口氣,質問著前來報訊的學徒。 「有的,有人越過了牆的缺口,到那邊去探查情況,應該一會就會回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報信的學徒想了想,又在後面加上了個條件。 張學士面色一沉,怒斥道:「什麼叫一切順利?」 「牆開的裂縫相當大,我來的時候,那裂縫大概就有一百多尺,而且……而且那牆好像是活著的一般,以看得見的速度在不斷的枯萎,裂縫越來越大。儘管在牆靠舊城的那側,沒有什麼居住者,可這麼大的響動,我想,他們知道,只是個時間問題。」報信的學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下去吧。」張學士的憤怒變成了頹然,他好像也意識到,無論怎麼刁難這個報信者,對於事情的實際情況,都是於事無補的。 「牆已經開始枯萎了,新舊城的界限徹底的崩塌了,那一天還是來了。」在報信的學徒走遠之後,學士的陣營中發出了驚呼。 武松一開始還琢磨,一定是這個學徒看錯了,牆又沒有生命,又怎麼會枯萎。可看到眾學士的反應之後,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至於他們口中所說的「那一天」什麼的,武松揣測,一定是預言一類的玩意。其實這也是武松到達學城之後的一個困惑,在他看來,研習知識,本身就是為了讓神秘的事不在神秘,把鬼神拉平到凡人的程度。可是張學士卻一遍一遍的告訴他,研習知識,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保持對於神秘的敬畏,明白鬼神們所做的事情是多麼的偉大。武松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總會覺得越來越混亂,好在在這方面,他並不是一個苛求的人,他知道,在他身體強壯的時候,也會有某一天的早晨,突然感覺肩膀不是那麼有力,可是精通武道的他,並不會感覺到奇怪,雖然那無法解釋,但他卻知道,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消退的…… 只是這一次,武松真的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那樣的好運。 「各位!」張學士伸開雙臂,大喊道:「各位不要慌張,我不相信,審判日真的已經來臨,雖然千年之前,學城的典籍上就已經預見了這一天的到來,那個人把這預言的時間也具體化了,但我始終認為,學城在大漠中稱雄千年,絕對不是什麼災難可以抹平的。在場的各位很多都精通占卜之道,不用我說,大家也明白,所有的占卜,所有的預言,都是可以被打破的,占卜和預言只是說出了事情的一種可能,而對於我們這些強者來說,完全可以把結果轉化到對我們有力的方向上來。」 「對,張學士,我們也相信這一點。不管是不是審判日,今天的情況都會非常嚴重,不要猶豫,馬上使用那個就對了。」小鬍子耐不住寂寞,繼續說道。 第三百九十一節 將斷的權杖 「雖然對抗審判日,那個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還是想請各位想一想,學城在創立之初,它的目的是想通過研習知識,幫助世人更好的生活,去對抗命運以及嚴酷的自然,去幫助手無寸鐵的人,躲避刀兵的追殺。可是幾百年來,學城正在走向一種極端,我們為了獲取知識,慢慢的不擇手段起來,我們只看重自身的成就,卻忽視了對於他人的幫助。曾經我們審判那個人……我不想再說『那個人』這個詞了,曾經我們審判鐵學士的時候,所用的由頭就是過於冷漠,但看看現在的我們,比那個時候的他還要冷酷。我想再次的提醒大家,使用那個,將會讓沙漠裡埋藏的靈魂全部的沸騰起來,他們會吃掉大漠裡除了學士和學徒的所有人,並不僅僅是那些暴(和諧)亂者,也不僅僅是舊城的人,我再強調一遍,是所有人!」張學士揮舞著拳頭,武松看的出來,張學士正在進行著一場挽救。 「張學士,那你的意思就是,讓暴民殺掉我們,毀滅掉學城千年以來的積累,就是正確的嘍?我也提醒你,那樣的話,沙漠中所有的靈魂,將失去控制,他們將成為不生不死的存在,失去了學城的掌控,他們將衝出沙漠,連大漠外的人,都不能夠倖存。張學士,也許,你是在學士長的這個位置上待的太久了,你並不是通過了玻璃蠟燭考驗的人,你這種優柔寡斷的人,成為學士長,是不會被人信服的。」小鬍子針鋒相對,他的話語的側重點,已經從針對事慢慢的變成了針對人。 「罷罷罷,李學士,你說的很對,不過你也不是通過玻璃蠟燭的人,說起來,在學城內剛剛產生了一名通過了玻璃蠟燭考驗的學士,你既然那麼推崇這個,可以問問他有什麼高見。」張學士直接一閃身,把武松讓了出來。 武松此時在知道,張學士原來是學城中的學士長,聽起來到是個不錯的位置。他也剛剛知道,那個小鬍子原來叫做李學士。武松一直在認真聽這些人的爭辯,他對於這裡很不瞭解,正在試圖通過這些人的隻言片語分析出他們討論的東西是什麼,卻不想張學士把他推到了前台。 「那個強壯的殘廢?」李學士譏笑道。 這種嘲笑讓武松憤怒,武二郎自打從娘胎裡出來,還從來沒有被別人嘲笑過,饒是他已經不可以在好凶鬥狠,也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李學士,我固然是個殘廢,可是你也未必能在和最一般的江湖客的近身搏鬥中,佔到什麼便宜!最起碼,我通過了玻璃蠟燭的考驗,李學士你恐怕連參加這個考驗的勇氣都沒有吧,一個甚至不能決定自己名字的人,真不曉得你為什麼會在這麼多傑出的存在面前叫囂。」武松反唇相譏。 「你……」李學士想要說什麼,卻無奈的低下了頭。 武松明白,這來自於學城森嚴的等級制度,張學士剛才說過,通過玻璃蠟燭考試的學士要比其他的學士地位高,這一點真真切切的反應來了和李學士的對話當中。雖然武松很討厭這種等級制度,因為沒有人是生來卑賤的,可是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的讓蠻橫的李學士低頭,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眾位,我剛剛來到這裡,並不太清楚情況,想要發表意見,總得詳細瞭解才行。反正舊城方面的通報還沒有傳來,那就煩勞各位,幫我介紹介紹究竟你們在討論什麼。」武松對眾人說道。 「武松,那我就我來介紹吧。」張學士開了口,他畢竟是學士長,說話還是極端有份量的,張學士雖然看起來有些古怪,但是基本可以算作是一個好人,武松也很滿意由他來講述經過。 「學城在建立之初的時候,在中間就有一道牆,典籍記載,這道牆會緩慢的生長,直到把學城分為兩部分,然後有一天,它會因為突發的情況,而開始枯萎,那一天,就是審判日。按照千年之前的言論,審判日是學城的劫難,很難逃得過去。學城建立後的三百年,那牆生長到了極限,將城市分為了兩部分,當時的學士們為了能夠跟更好的研究知識,就把學城一分為二,並且用為數不多的建築材料翻修了靠東的一側,這一面就稱之為新城,而沒有翻修的,自然就是舊城了。從此之後,你所知道的等級制度就形成了。舊城也被歷代的懂得法術的學士們,下了各種的禁咒,目的自然是為了維護新城的威嚴。學士們對於這種在新城裡養尊處優的生活越來越滿意,他們享受的方式越來越多,然後,他們也就越來越恐懼。所有的人,都害怕有一天,會從統治者的位置上被拉下來,害怕審判日的突然到來,所以,一代又一代的學士創造出了一種對抗審判日的方法。」張學士說到這的時候,口氣中充滿了哀歎。 哀歎之後,他繼續說:「學城所處的大漠下,有無數的死難者,他們中的多數,都是千百年來被沙漠奪走了性命,學城的知識有一大分類是關於研究死者的,這些人讓死者的靈魂繼續保留在大漠之中,讓靈魂為生者服務,托起沙漠之舟載著學城裡的人在大漠中游弋,後來,他們不滿足於這種簡單的奴役,繼而跟這些死難者簽訂了契約,學城裡的學士,有權利發出一次召集令,召集沙漠中所有的靈魂,屠戮除了學徒和學士之外的生者,然後,死者的靈魂就可以離開大漠,擁有進入死者世界的權力。幾百年來,大漠中被控制的靈魂數量,已經達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把他們放出來,只怕是舊城裡的人,在一刻鐘之內就會全部死掉……」 「那如果不發動召集令呢?舊城裡的人湧入新城會怎麼樣?」武松對這個問題很好奇,他很納悶,這些掌握了至高無上力量的學士,為什麼會愚蠢到僅僅憑借一道牆來奴役他人。 「原本新城裡的護衛很多,另外還有著眾多以武入道的學士,但是武松,你應該聽說過鐵學士,幾十年前,他因為一個女人,大鬧學城,用不知道怎麼練出來的投擲技巧和他那些陰謀詭計,幾乎殺掉了所有擁有武力的人,存留下的學士,不要說習武,甚至連懂的魔法的人也少之又少。我可以這麼告訴你,一旦舊城裡的那些人湧入的話,我們將毫無還手之力。」張學士雙手一攤,臉色頹然。 「學徒呢?我看到有很多學徒的身手相當不錯啊?」武松問道。 「張學士,你說的那些東西,都是沒用的。來來來,武松,讓我告訴你是怎麼回事。」絡腮鬍說道:「怪都怪學士這個群體,對於學城中的其他人太過於嚴酷,在舊城裡的人,甚至想說話,都要找沒有聲音禁咒的地方才行,那裡的反抗勢力已經形成了相當的規模。即便是新城裡的學徒,也一直對學士頗為不滿,他們沒有形成反抗勢力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他們有可能成為學士,成為這個城市的統治者。但是舊城反抗勢力的侵入,會讓這種想法化為泡影,可以預見的是,一旦舊城的勢力佔據優勢,甚至是均勢,學徒就會大批的倒戈,學士群體被滅,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看來,我成為學士的還真不是時候。」武松聽完了絡腮鬍的話,愣了一會,小聲嘟囔道。這是他的真實想法,畢竟他當上學士之後,甚至連酒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這個高貴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會變成斷頭的緣由,人生真是一場玩笑啊。 「但是,你現在已經是一名學士。」李學士惡狠狠的說道:「他們撕碎我們之前,先會撕碎你,因為你通過了玻璃蠟燭的考試,你才是最危險的人。」 經過李學士提醒,武松也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在之前他一直是以置身事外的態度來看到這件事,現在看來,他實在是太過於樂觀了。場面已經再清楚不過,武松如果同意使用召集令,那麼那些激進的學士就會馬上把這件事付諸實行。可是,舊城裡的人全都要死啊,武松知道,舊城裡的人比新城要多,最關鍵的是,會有很多的無辜者,他們並沒有參加任何反抗的行動,也會被看不見的靈魂所殺死。雖然武松已經變成了殘廢,可是心中的正義,是他從來沒有忘懷的。 這樣的殺戮,無論怎麼算,都不可以算作是正義。 正在此時,遠處跑來了一個黑影,這黑影速度奇快無比,幾乎是閃電般的到達了議事廳。直到這時,武松才看得明白,來者是一名學徒。 「各位學士大人,可知道有個叫武松的人?」那學徒到了議事廳,沒有通報其他事情,首先這樣問道。 第三百九十二節 重逢 在場的人均是一愣,武松更是感覺到費解,怎麼會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呢,仔細想了一下,便有些明白了,畢竟,他不是自己來到學城的,張樹和海砂,也都一同前來,也許是他倆知道了武松正在經受玻璃蠟燭的考驗,所以在外面弄出了這種驚天動地的動靜。 想不到他們兩個人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想來那張樹是鐵學士的傳人,在學城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本領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知道,海砂現在在哪,是不是也參與了這次行動。武松想到海砂,心中泛起了一股暖意,不過可能因為喝海砂分開的太久,記憶中的海砂彷彿是被一個玻璃罩子罩起來一般,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的真切。 「我就是武松。」不管是誰,現在承認,總是沒有錯誤的。 那個學徒從背上接下來一個小包裹,然後從裡面拿出了一塊方方正正的石頭,遞了出來,同時說:「我在舊城巡查的時候,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他拉住我,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我模糊中記得聽過這個名字,不過你在哪裡我就不知道了,所以只能趕來議事廳,詢問諸位學士大人。」這個學徒說話的時候揚著頭,很明顯把他自己放在一個比較高的位置上。 武松倒是不奇怪,畢竟他剛剛通過了學士的考試,知道這個的人,都在議事廳內,作為學徒還不知道這一點。武松若是沒通過考試,那位置自然要比學徒低很多。 「你休得無禮,武松已經通過了玻璃蠟燭的考試,正是成為了學士,位置比我們還要高些,你雖然深的重用,可說到底,還是一名學徒,要懂得禮數。」張學士在旁邊呵斥道。 「小人不知詳情,萬望學士大人恕罪。」報信者的態度變的很快,他迅速的低下了頭,捧著石頭的手也變成了兩隻,托舉的高度也高過了頭頂。 武松並沒有接這塊石頭,自從他受傷之後,他的性格也發生了些許的變化,處理事情之前,總要詳細的想想因果得失,畢竟,他要是聰明一點的話,就不至於會在陽谷的無名街道上,幾乎丟掉了這條性命。「交給你石頭的那個人,長著什麼樣,是男是女,是不是跟我同來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武松急需要判斷這個,如果是張樹或者是海砂轉交的東西,那必然不會有什麼危險。 「不是,大人同來的兩個人,我雖然不熟,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可多少在腦子裡有個印象。這個人是生面孔,此前從來沒有在學城出現過,不管是舊城還是新城。小人在學徒中地位較高,專門負責人口協查的事,對人的相貌應該是過目不忘,所以請大人放心,不會有錯的。」報信者回答。 「你檢查過嗎,這僅僅是一塊石頭?」武松懷疑的問。他並不懷疑報信者所說的話,在這個城市裡,過目不忘的本領並不是什麼無法接受的新鮮事,況且這個人敢在議事廳的諸多學士面前這麼說話,想來是真有這番本領才對。只是,石頭並不是海砂或者張樹其中的一個人所贈,那安全性就要下降很多。 「我詳細的檢查過,這就是一塊石頭,沒有任何的機關埋伏。只是,石頭的表面,似乎粘過一些血跡,不過現在這些血跡已經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消退掉了。」報信者在說話的時候,雙手始終托著石頭舉過頭頂,並沒有絲毫的顫動,足見其臂力和內息調節的功夫也異於常人。 這就是學徒當中精於武道的人,剛才小鬍子也說的清楚,一旦學城中學士的統治力量開始崩潰的時候,這樣的人會成為學徒當中的第一批反抗者,武松打量了幾下,對於這塊石頭的戒備心理更加的大了,他可不願意從這樣的危險人物手中接過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 「既然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那不必給我了,丟棄掉就可以了。想來可能是什麼知道我名字的人,在開什麼玩笑而已吧。」武松揮了揮手說道。現在一切都要以安全為主,武松不相信這塊石頭會帶給他什麼改變,,這也不是什麼趁手的兵器,話又說回來,現在就算有什麼趁手的兵器送來,以現在的身體條件,兵器只會成為行動的負擔,不會有任何的增益效果。 「大人,那個人千叮嚀萬囑咐的一定要讓我親手交給你,這樣就扔掉,怕是不好吧。」報信者說到這裡,歪著頭停了一下。「哦,對了,大人,那個人跟我說過,如果您要問起是他是誰的話,就告訴您,他叫劉林,他做這些,都是一個叫做張樹的人讓的。」 報信者的動作沒有任何的改變,無論情緒和身體的其他部分如何波動,石頭和雙手就好像被鑲嵌在空氣中不會動彈一般。武松雖然武功被廢,可對於武學的認識,卻更勝從前。一個人很難兼具爆發力和耐力,從這個人善於遠奔,和眼前長時間托舉石頭的內息調節來看,他的耐力更加出眾。還好還好,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有出手馬上斃掉三四個學士的能力。武松在心裡做著相關的估測。然後他伸手接過了石頭。 張樹的名字報信者是可能知道的,畢竟張樹本人應當也在學城內,他是鐵學士的傳人,跟學城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劉林的名字不一樣,這個人應當跟學城沒有什麼瓜葛,報信者就算如何狡詐,也不會把這兩個人的名字編在一起,不過說起來,劉林現在應該在桂花樓裡當賬房先生,怎麼會跑到學城來的呢? 這又是張樹的安排,看來張樹掌控的事情比武松想像的要多,什麼時候見到他,好好問問,也就是了。 武松的指尖剛剛觸碰到石塊的瞬間,就感覺到一股暖流從石塊上順著手指傳到身體上來,他本能的有一些對於危險的閃避,但好在,他還沒有從玻璃蠟燭的考試中完全的清醒過來,反應的速度有點慢,這才讓理智及時的拉住想要甩開石塊的手。 暖流過後,是熟悉的聲音:「武松,我來了。」 是……月牙!武松記得這個聲音,清醒之後,他反覆的回憶了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然後,他得出了一個悲哀的結論,月牙死了。武松記得當初跟月牙發下的誓言,他也明白,他在同一個晚上,破了兩個誓言。對待月牙和對待海砂的,每當想到這個的時候,武松就會有一種逃避的想法,他甚至會想,反正也是個殘廢了,那就終身躲在學城裡吧,不再出去,出去的話,一定會被世人嘲笑,頂天立地的武二郎,原來只是個被他人所不齒的背誓者。 現在,當聽到月牙的聲音的時候,他冰冷的心,感覺到了溫暖。原來,月牙沒有死,那誓言就依舊存在,至少,沒有背叛對於月牙的誓言。武松感覺到壓在身上的石頭,卸掉了大半。不過在這個時候,武松突然產生了一絲懷疑,為什麼對於海砂的誓言,反而沒有這樣沉重的感覺呢? 「你還活著,月牙,我以為你死了。」武松太熟悉跟月牙的對話了,他熟練的和月牙交流著。在月牙消失之後,他有的時候會感覺到自己的腦子裡空空蕩蕩的,即便在人群之中,孤獨感也會像空氣一樣包裹著他。 「我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劉林把我重新的召了回來,然後帶著我,來到了學城。這都是一個叫做張樹的人的安排,好像說這樣對你有什麼幫助。不過具體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月牙的聲音有一些疲憊,然後她驚呼:「武松,你的身體還是沒有恢復,我不能再消耗你的元氣了,你會死的。」 「我現在已經是一個殘廢了,如果你還活著的話,我是說有老虎軀殼的那種活著,只要一個回合,就可以扯斷我的喉嚨。」武松的話中,難掩心中的悲哀。 「現在的我,只是靈魂,即便你是個只能躺在床上的殘廢,我也不是你的對手,沒有軀殼,我什麼都做不了。此一時彼一時,你也不要太喪氣,把現在的自己同過去比較。我不能再說話了,現在我開始安眠,可以暫時停止消耗你的元氣,如果你的身體得不到補充的話,不要喚醒我,那樣你會很快死去的。」月牙急匆匆的說完這些話,馬上歸入了沉寂,武松知道,她睡著了。 如果身體還是完好的話,那麼有月牙的幫助,即便是有再多精於武道的學徒,武松都認為他自己有一戰之力,並且活下來的希望很大,但是現在……月牙說的很對,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既然是個殘廢,就不要總想著過去。 「武松,武松,你沒事吧。」張學士的聲音傳來。 「哦,沒事。」武松意識到,他跟月牙對話的時間過長了,在外人看來,這種對話跟發呆沒什麼兩樣。他隨手丟棄了石塊,然後說:「只是檢查了一下這東西,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用。」 第三百九十三節 骷髏 武松明白,他要小心的,不僅僅只是眼前的這個報信者而已,在他背後,那些看似沒有危險的學士們,當他們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拿武松來當炮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所以,絕對不可以讓這些人知道石塊的秘密,雖然武松知道,學士們淵博無比,肯定有人知道關於動物魂魄一事,但是眼前的只是一塊石頭而已,即便是這方面的專家,也未必能馬上反應過來,更何況,自己現在根本驅動不了虎魄,雖然有點可惜,卻也不會流露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我且問你,新舊城之前的牆,究竟是誰撞開的,舊城那邊的情況怎麼樣?」張學士著急的問道。畢竟石塊並不是學士們所關心的,牆才是。 「回稟大人,牆是被一條船撞開的。」報信者抬頭回答。 「胡說,沙漠之舟怎麼可能會在硬地上行駛,牆周圍都是硬地,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小鬍子咆哮道。 「大人,真的是這樣,而且,那條船隻並不是人駕駛的。」報信者回答。 「不是人駕駛的,是誰駕駛的?」張學士的口吻中已經帶了緊張。 「是一具鐵製的骷髏,船隻已經被毀,但是鐵骷髏仍然站在缺口那裡,它身上燃燒著火,眼窩裡的火更是紅色的,像兩顆降臨在地面上的恆星,小人沒敢靠近,只是遠處觀察了一下。」報信者回答。 現場安靜了片刻,隨即嘩然。所有的學士都在驚呼:「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誰回來了?」武松趕忙問身旁的張學士。 「那具鐵骷髏,是鐵學士的父親,他生前是學城的擺渡人。」張學士面色痛苦的說。 「生前?」武松問出口去,才反應過來,都是骷髏了,人當然是死了。 「他因為營救臉譜島在學城的密探,而被處死。那個時候,鐵學士還僅僅是一個學徒,而絕大多數人,也並不清楚,那個從不說話的擺渡人,居然是鐵學士的父親。後來,鐵學士獲得了學士之名之後,以他父親的骨骼為藍本,創造了一具鐵製的骷髏,當時學士們都覺得這種寄托哀思的做法著實有一些恐怖,直到後來,才有人發現,鐵骷髏的創造,絕對不僅僅是為了寄托哀思。也正是因為這個導火索,鐵學士徹底的跟學城鬧翻了,後來他離開了學城,這具鐵骷髏也就不見了蹤影,現在,它居然又出現了……而且正是它創造了審判日,武松,說實話,今天晚上的事,已經超過了我的認知範圍,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不管平時多淵博,面對鐵骷髏和審判日的到來,都有些束手無策。」張學士越說話,語氣越低落,到後來,幾乎已經是一個垂死之人說話的樣子。 「什麼叫束手無策?」小鬍子大呼道:「我們還有那個可以用。報信的,我問你,現在舊城的那些人有什麼動靜,可有什麼暴(和諧)亂的跡象?」 「沒有,大人,根據我的觀察,舊城裡幾乎所有的人都躲藏在房子裡,已經沒有人在街上晃蕩了。我強行闖進房間,詢問事情的目擊者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在鬼船駛入舊城的時候,船上除了鐵骷髏之外,還有另外的一個人,只不過現在已經找不到那個人的蹤影。」報信者回答。 「是不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劉林?」小鬍子馬上追問。 「大人,應該不是。那個劉林傷的很重,我想不會有人這樣自殘才是,他應該僅僅是事件的受害者。」報信者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武松幾乎可以確定,劉林是乘著鬼船來的,他不可能在沒人帶領的情況下來到學城。當然,報信者的揣測也確實有道理,學城的位置雖然隱秘,可來新人,也並不是太讓人驚訝的事,尤其是在舊城。報信者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張樹的安排,而張樹,正是鐵學士的傳人(W//R\S/H\\U),看來,所謂的審判日,更像是鐵學士對於學城的一種復仇。 鐵學士,聽他的所作所為,真是讓人敬佩,他所縱橫的時代,更是讓人神往。只是,從時間來判斷,這樣偉大的人物,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吧,可惜天妒英才,無論怎樣神武的任務,終究會丟掉性命,湮沒在黃沙之中。 「張學士,沒有時間了,必須馬上啟用那個,如果你不用學士長的身份啟用的話,我們其他的學士也會一起啟用,你是沒辦法停止我們的行動的。」小鬍子幾乎是吼叫著說。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張學士搖了搖頭。「如果現在我還能決定你的身份的話,我會把你降成一個學徒。如果今天晚上僅僅是單一的審判日的話,那麼召集沙漠中的靈魂,使用契約還應該有用。可是現在的情況是,鐵學士的父親回歸,鐵學士雖然應該已經不在人世,可這個人,我們大家都是瞭解的,他幾乎掌握了學城的所有知識,對於沙漠中靈魂的瞭解,只怕比你我還要多。他發動的審判日,你覺得可能用想當然的手段來擊潰嗎?鐵骷髏想來本來就是靠靈魂驅動,我們召集的靈魂,弄不好,會殺掉我們自己。」 「那怎麼辦?坐以待斃嗎?難道我們就這樣死去?」小鬍子並沒有反駁張學士說的話,看來他也知道張學士所言非虛。 「你們有別的選擇嗎?」一陣帶著金屬碰撞的吼聲,從遠處傳來。 武松和眾人趕忙轉身觀看,只見黑暗中一團火正在走來,這團火的行進速度極快,說完話之後沒多久,已經走到了議事廳的門前。在這團火中,有一具正在燃燒的鐵骷髏,而在他空洞的眼窩裡,兩團紅似鮮血的火,正灼灼怒燃。「不虧是學士長,張學士算你還有些見識。你們也許以為我死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站在你們面前的,並不是我的父親,而是我,當然,你們應該更熟悉我從前的名字,鐵學士。」 第三百九十四節 掘墓人 這應該是武松此生看到的最為讓人驚訝的事了,只要略微的算算鐵學士縱橫的年代,就可以知道,他只要還是一個人,不是什麼妖魔鬼怪的話,應該已經確准的死去。當然,眼前的這具鐵骷髏,肯定是稱不上是活人了。 骷髏的身上燃燒的火焰,慢慢的在熄滅和衰減,但他眼窩中的紅色,卻越發明亮了。武松往骷髏的身後看去,發現了一串燃燒著的腳印,毫無疑問,那正是骷髏一路而來的痕跡。武松從議事廳裡學士的眼神中可以看到,饒是他們見多識廣,此情此景,也令他們震驚不已。 「鐵學士。」張學士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他走到了武松的前面。「我現在是學城的學士長,冤有頭債有主,雖說按照成就來說,我不能夠和你相提並論,但是作為眾多學士的領袖,也只能有我站出來和你對話了。」 張學士的這一點,就讓武松敬佩不已,誰都能看的出來,眼前的鐵學士,絕對不是什麼善茬,他來到這,必然是為了跟學城來一個了斷。武松雖然不太清楚他們當時出現矛盾的具體緣由,但是他知道,仇恨一旦產生,因為什麼仇恨就會變得不再重要,除了復仇之外,沒有什麼可以表達雙方的感情。 「好,張學士,很好。」鐵骷髏點著頭。「學城能夠在大漠中延續這麼多年,你這樣的人也是必要的,雖然在知識的研習上,你比你後面的一些人還要差,但要論人品,可能在過去的幾百年中,你在學城的眾學士當中首屈一指,連我也甘拜下風。人無論取得多高的成就和地位,往往也會被一些東西蒙蔽雙眼。」鐵骷髏說話的時候,眼睛中的火再跳動。 「當初,學城處決掉那名擺渡人的時候,我們的確不知道那是你的父親,鐵學士,你也清楚,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我對過去發生的一切,只能表示遺憾。但是逝者已矣,在幾十年之後,再來復仇,會不會有一些不合時宜,也配不上您的身份。」張學士說道。 張學士說話的風格一貫直來直往,相時而動這種說法在他身上幾乎不會出現,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面對鐵學士的化身的時候,仍舊採用了談話的策略。不過這也並不奇怪,武松站在張學士的身後,都會感覺到從鐵骷髏的身上發出的熱浪,熱度伴隨著骷髏的情緒在撥動著,他憤怒則炙熱,他平靜則烘烤。這種威壓,讓武松幾乎有些站不住,可是二郎的性格本身就是遇強則強,他內心中對於鐵學士神往已久,可即便如此,當看到有一個「人」盛氣凌人的站在面前的時候,即便已經變成殘廢,也非常想要與之鬥上一鬥。 「那個人確實是我的父親,他雖然一直沒有跟我相認,卻待我很好。當初他所營救的那個臉譜島的密探,也是為了我。」骷髏的溫度下降了很多,他的語氣充滿了溫情的回憶。 「什麼?為你營救?」張學士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大驚失色。武松知道張學士在擔心什麼,鐵學士無論如何大鬧學城,都始終是一個人,可一旦跟臉譜島扯上了關係的話,那就代表他身後有著學城的死敵,事情的性質也就不同了。 「是的,為我營救。你們可還曾記得,那個密探是個年輕的女孩?哦,我忘記了,你們的腦海中,壓根就沒有對於人是男是女的認識,你們這些活死人。那女孩被處決的時候,我也很年輕……是的,我喜歡那個女孩,我喜歡的就是那個人,至於她到底來自於哪,她是臉譜島的還是學城的,對於我來說,都不重要。然而,你們抓了她,並以正義之名殺掉她,當我悲痛欲絕的時候,我的父親試圖幫助我來進行營救,當然,他失敗了,然後你們又殺掉了我的父親。」鐵骷髏身上的火焰再次升騰起來,武松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要開始燃燒。 「鐵學士,您如此高的身份,怎麼就因為一個女人而看不開呢?女人只會延誤您的求學之旅啊!」張學士苦口婆心。 「放屁!」鐵骷髏勃然大怒,粗俗之語震得議事廳嗡嗡作響,好似半空中打了個驚雷。「我愛那個女人愛了一百多年,卻成為了學城千年歷史中最為傑出的人,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個事實就是再扇你們的耳光嗎?我看著自己的父親和心愛的女人被你們殺死,作為一個學徒,我只能忍耐,我知道,只要反抗,我就會被馬上殺掉,成為沙漠中靈魂的一部分,所以我不著急,我十倍於別人辛苦的學習,最後挑戰玻璃蠟燭,然後以學士的身份再進行復仇,何其快哉。」 「然則,你失敗了,鐵學士。我承認,你的確是最為出色的學士,在議事廳內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的博學,可是幾十年前大鬧學城之後,你仍然敗走,從此銷聲匿跡。當日裡,你乃是活人,尚且不能撼動學城,現在,你只是用著這幅鐵製的架子,我看取勝的可能也並不是很大。鐵學士,你是我們所有人的長輩,面對我們這些小輩,您能否選擇原諒。仇恨這東西,永生不滅,你殺掉了我們,毀滅了學城,難道您的父親,和那個女人就能夠活過來嗎?今天的學城,已經跟過去有所不同,學城固然守舊,可也在不斷的做著改變。我相信,即便您今天沒有駕駛著鬼船撞到那堵牆,在未來的某一天,它也會被人推倒,新城和舊城最終會融合在一起,我也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學士和學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老爺。這一切都會自然而然的發生,可如果你今天強行的毀滅學城,那麼以後的種種美好,將都會成為鏡花水月。」張學士侃侃而談。 而鐵骷髏並沒有反應,只是在張學士停下來之後,才緩聲回答:「我是要毀滅學城,我並不想看到你所說的那些美好。張學士,你從來沒有到外面遊歷過,對於你們大多數人而言,學城就是世界的全部,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學城一直反對知識的外流,並且把掌握知識的多少,作為衡量一個人成就的標誌。是的,學城裡的知識很厲害,少數從學城走出的人,都成為了這個世界上的英雄。我所憎惡的,正是這一點。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生來的英雄。巨人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矮子永遠不能做到的事,那麼巨人就是英雄嗎?不,不是的。可是這個世界的中這樣的英雄太多了,而這樣的英雄最多的兩個來源,就是學城和臉譜島,英雄們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更加的自私起來,相互爭鬥。我的父親,和我心愛的女人,正是因為『英雄們』的自私爭鬥,而死去。現在,審判日來臨,一切都該結束了。其實學城的典籍當中記載的不對的,審判日並不淡淡是學城的消亡,也包括臉譜島。我也絕對不僅僅是要對學城復仇,我要殺死的,是這個時代。我相信,審判日之後的英雄,會比現在的英雄純粹的多。」 場面安靜的窒息,連武松也覺得受到了震撼。眼前的這個不知道是生是死的人,他今天回到這裡,是想一次性的消滅兩大組織。武松雖然不瞭解臉譜島,可是他瞭解學城,既然臉譜島能夠和學城對峙千年,實力應當跟學城相仿才對。 「鐵學士,你我都知道,即便你死後化為了鬼神,憑借你自己的力量,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張學士的語氣重回平靜。不過武松聽得出來,剛才張學士在同鐵學士對話的時候,始終存著想要勸阻鐵學士復仇的想法,但在鐵學士說出他想要把學城和臉譜島一起毀滅的時候,張學士的語氣中,不再有任何希望。這種平靜,盛滿了冰冷,或者說是絕望。 以鐵學士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語,看來,他是準備瘋狂到底。這一點,武松也感覺的到。 「當然不是就靠我自己,實際上,學城和臉譜島都已經培養出了各自的掘墓人,我所做的,只不過是讓這一天快些到來而已。我實在是等不及看這兩個人慢慢悠悠的去完成屬於他們自己的使命。」鐵學士說這些的時候,態度也趨於了平靜,這種平靜更讓人恐懼,因為平靜隱含的意思就是,鐵學士已經成竹在胸。 「你們也都知道,我曾經命名了鐵星,這應該是截止到現在,學城所命名的最後一顆彗星。但是我告訴你們,現在天上的紅色彗星,實際上我也叫得出它的名字,它叫做赤鬼。當它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死者世界的大門將被開啟,這個世界的神奇力量,將達到頂峰,然後就是迅速的走向毀滅。」一聲冷笑伴著話語的結束從鐵骷髏身上發出。 第三百九十五節 緣何而戰 「臉譜島那邊我不清楚,但是在學城裡,絕對沒有你所說的那個掘墓人!」張學士篤定的說。 「哦?是嗎?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那麼自信的好。那個掘墓人,現在就在議事廳裡,我已經看到了他。」鐵骷髏冷笑著。 武松的心中猛的一動,他突然意識到,鐵學士口中所說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武松自己。 「這裡最年輕的學士,也已經獲得這個稱號超過了十年,我們雖然意見有時候不太一致,可是我對他們也有著充足的瞭解以及信任,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想保住學城,而不想毀滅它。」張學士義正言辭的說道,但是武松能夠聽到他話語中的一點點緊張。 「張學士,我覺得你犯了兩個錯誤。第一,並不是心存善念,就不會毀滅。漂亮的花瓶也會被珍愛它的主人在不經意間摔破;第二,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今天晚上,應該有一個人剛剛獲得學士的稱號,我所說的掘墓者,正是他。」鐵骷髏言罷,負手而立。 武松感覺到,議事廳裡所有的目光都在一瞬間轉移到了自己身上,這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讓他有些發毛。但是情況如此,他已經沒有辦法逃避和躲閃,於是武松向前走了兩步,與張學士平行而立。 「鐵學士,在下武松。我在中原就曾經聽說過你的威名,可是我來到學城,是為了醫治身上的重傷,現在我的性命能夠保全,全賴學城的鼎力相助,我是不可能成為什麼掘墓者的。即便是以您的身份來命令我,或者用的性命來威脅我,也是不行的。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您通宵一切,想必也知道我現在是個殘廢,那您也應該知道,我是個骨頭很硬的殘廢。」武松傲然而立,他看到了衣角讓已經閃著火星,灼熱的溫度讓衣服上的一些部分開始變黑,但他豪氣干雲,並不畏懼。 「好,很好。武松,沒錯,我要找的人就是你。我知道你身負重傷,那你可知道,傷你的人是誰?」鐵骷髏問道。 「這個確實不知道。說來慚愧,我武松自負拳腳上罕逢敵手,最後卻還是吃了虧。」武松搖了搖頭。 「傷你的人,乃是臉譜島的首領千面者,你從接受了指環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會來到學城,也注定會成為學城的領袖,與臉譜島展開戰鬥。千面想要趕在命運發生之前,盡可能的削弱你的力量,當然,千面也知道,她絕對不可能殺掉你,因為命運會在每一個時刻,以看似最不可能的方式,保全你的性命。」鐵骷髏說話的時候不住的點著頭,眼睛裡的紅光上下搖擺。 「我已經是個殘廢,無法打鬥了。學城對我有恩,我也與您一樣通過了玻璃蠟燭的考試,可我不會做學城的領袖,去同臉譜島戰鬥。你們的仇恨是你們的,跟我沒什麼關聯。」武松說話的時候,眼睛盯著鐵學士,他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堅決的態度。 鐵學士身上的熱量略微消退了一些,看來他又平靜了下來。「你的妻子叫海砂吧,你也應該知道,她曾經是你嫂嫂潘金蓮的侍女,然後被潘金蓮所殺,接下來,又從死者的世界返回,進行復仇。可是潘金蓮卻在她的復仇前,便已經離開。你或許會很奇怪我說這些,其實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因為臉譜島那邊的領袖,正是你的嫂嫂潘金蓮。你應該對這個女人有一定的瞭解,她睚眥必報,她或許不會殺了你,但她一定會再次的殺掉海砂。武松,你剛才說你沒有為學城而戰的理由,現在我告訴你,你有。如果你沒能保護海砂的話,你將第二次的打破誓言。徹底的成為最為可恥的背誓者。」 鐵學士說的話像刀子一樣,不斷的刺著武松的心,鐵學士瞭解每一件事,從他的話語中,武松甚至聽出來,鐵學士甚至瞭解武松在心裡上對於海砂的短暫背叛,並且牢牢的抓住這一點,對武松發難。 「我不知道海砂在哪,沒辦法保護她。」武松回答道。他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說出這樣的話,海砂的下落應該會馬上的被公佈出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這樣的話,他就能夠盡力的保護海砂,不讓她收到潘金蓮的傷害。雖然一個殘廢所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可是盡力而為便不可以算作背誓,大不了跟海砂一起死,也就是了。武松在心裡打定主意。 「你不知道,他肯定知道。」鐵骷髏哈哈大笑,用燃燒的手指點指著張學士。 「呃,武松,海砂可是跟你同來的那個女子?她被學城所保護,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張學士小聲的跟武松說道。 「哈哈哈,張學士,學城自身都是泥菩薩過獎,怎麼還可能保護的了臉譜島想要襲擊的人。你大概不知道,要向那個女子復仇的人,已經成為了新一代的千面,千面有什麼本事,就不用我在這細說了吧。」鐵骷髏的話語雖然是接著張學士的話頭,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武松,很明顯,這些話是說給武松聽的。 武松不管海砂是不是真的危險,也不管學城能否為她提供庇護,只要別人提起這個名字,他的心就會顫動。他絕對不允許海砂哪怕有一點點的危險,虧欠的感覺如同一團業火,折磨著武松的內心。 「張學士,海砂在哪,我要見她。我是通過了玻璃蠟燭的學士,在學城裡應該百無禁忌才對。」武松對張學士說道。 「武松,既然成為學士,妻子什麼的就算了吧,知識的樂趣遠比女人要大的多。」張學士規勸道。 「她是我的妻子,我必須保護她。」武松寸步不讓,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了鐵學士百年前的無奈,這座冷冰冰的城市,真的需要改變。 「唉,好吧。」張學士搖了搖頭,然後走進人群,跟一個光頭的學士耳語了幾句。 第三百九十六節 凍瘡 光頭學士似乎與張學士爭執了幾句,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斜眼看了一下鐵骷髏,從容不迫的從他身邊經過,揚長而去。鐵骷髏並沒有關注光頭學士,他燃燒的雙目,依然在張學士和武松身邊來回的游弋。 武松的內心充滿了激動和緊張,他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海砂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海砂對於他來說,是仙女般的存在。當時的武松,內心中對於愛情是純潔的渴望,他以為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但是現在回頭想想,這份感情,在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錯誤。 海砂真的愛我嗎?如果愛的話,原因又是什麼呢?她本為尋仇而來,如果沒有張天師的幫忙,她已經殺掉了所有人,仇恨蒙蔽著她的雙眼,她又怎麼會愛呢?只不過是我明瞭了這一切,在她行動之前,就阻止了她。對於海砂來說,嫁給我也僅僅是一件將錯就錯的事…… 武松有點不敢繼續想下去了,他從前一直避開這個問題,並篤定,海砂堅定的愛著他自己,但好像,這份感情經不起分析。換個角度來想想,我愛海砂嗎?這應該是一個非常好回答的問題,可此時此刻,武松卻產生了一些猶豫,他在嘗試做一種假設。 如果,那一天在桂花樓,王婆介紹的並不是海砂,而是一個另外的漂亮女人,不,她不需要有多漂亮,只要有一些姿色,不令人討厭,似乎武松都會接納她。因為當時的武松,心裡想要的只有愛情,和家的安定,他並不在乎這個人到底是誰,只要存在這樣的一個人,就足夠了。也就是說,這個假設只能得到一個悲哀的推論,不管那天在桂花樓出現的是誰,武松大概都會愛上。 那麼,這能夠算是愛情嗎?現在想想,同海砂在一起,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不,其實我們並沒有在一起,她是一個病人,我只能遠遠的看著她,只有在危險到來的時候,她才需要我來保護,其他的時候,她應該更喜歡待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吧。 武松發覺自己不能想下去了,任憑思路蔓延的話,一直支撐他的希望,就會全部破滅。這一定是鐵學士或者是張學士動的什麼手腳,是張學士的可能大一點,他剛才也說,不希望我再跟過去的妻子有什麼樣的聯繫,一定是他用了藥物,或者其他的什麼手段,我不能中計。武松咬了咬牙,他再次的告訴他自己,他是愛海砂的,而海砂,也是愛他的。 光頭學士走後,現場陷入了沉寂,只有鐵骷髏身上的火焰燃燒的聲音,還在無休無止的為忐忑的心情伴奏。 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光頭學士歸來,他的手裡提著一戰燈籠。武松覺得這盞燈籠實在是多餘,鐵骷髏的火腳印,和他燃燒的身軀,足夠照亮這目力所及的範圍內,而在新城街道的其他部分,長明燈整晚都會明亮。在光頭學士的身後,是武松所魂牽夢繞的白色身影。海砂依舊穿著那身白色的衣服,甚至在大漠之中,這身衣服也沒有被沙土所污染,只是她的動作有些奇怪,邁步的步子很小,雖然武松就站在人群中顯眼的地方,可她卻一眼都沒有看,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那盞燈籠。 她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被人操縱著。 武松勃然大怒,這一定都是學城這些人搞的鬼,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海砂把他送到學城,卻這麼長時間都不來找他,好像銷聲匿跡了一般,原來是著了學城的手段。武松心中發狠,要不是學城幫他治好了一身的傷,他真想馬上就站到鐵骷髏一邊。可是他現在的身份,也是學城的學士,轉念想想剛才張學士的態度,眼前的事情應該會得到和平解決,他們能夠把海砂變回從前的模樣,甚至把她完全變成活人,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然則,武松卻不能指望鐵學士也這樣幫忙,畢竟,這是一個損失了摯愛的人,還有,鐵骷髏肯定不是他的本尊,充其量只是一個化身而已,而化身能有多大的本事,那就說不好了。 「張學士,這……」武松的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憤怒,他自身也希望把這種情感傳達給張學士。 「武松,你不要擔心,其實從你的夫人來到學城開始,我就已經發現,她算不上是一個活人。這片沙漠,對死者並不友好,想必你也知道,進出學城的沙漠之中,都是靠亡靈托舉的,為了避免你的夫人在不經意的時候,被被沙漠收走靈魂,我才讓宋學士把你夫人的靈魂,裝進了引魂燈。」張學士用手一指光頭。 「然後呢,現在你要怎樣?」武松的的手指握成了拳,可他悲哀的發現,現在的他,連拳頭都握不緊了。 「現在,把靈魂還到她的軀殼也就是了。」張學士說完,對著光頭學士點了點頭。 光頭學士歎了口氣,無奈的把引魂燈舉過頭頂,然後像議事廳的石階上摔去。這個舉動出乎武松的意料之外,聽張學士的口氣,這引魂燈應該也是了不起的東西,想不到要救出海砂的靈魂,居然要砸爛這東西。但他同事也想到,張學士做如此的安排,本來就沒有想再把海砂放出來,只不過是今天的武松已經通過了玻璃蠟燭,不然的話,恐怕此生以及來世,都不可能再見海砂一面。 唉,海砂來到學城,都是為了救我,她差點被永遠的囚禁在燈籠裡,我剛才卻還在質疑她對我的愛。一種沉重的負罪感,在武松的心裡滿溢著。 雖然引魂燈的外邊看上去像是紙糊的,可觸碰到石階之後,武松才發現,它更像是瓷器做成的,碰撞讓它頃刻間摔了個粉碎,而燈中的火,像流水一般的傾斜在了石階上,如同心臟的跳動一樣輕輕的抖動著。緊接著,光頭學士用挑著燈籠的木桿,去觸碰在石階上流淌的火焰,火焰便像蛇一樣,慢慢的爬了上來,依然心跳般的抖動。 再然後,光頭學士小心的擎著木桿,把木桿燃著的一段,對著海砂的眉心捅了過去。武松感覺到他自己的腦門上出了汗水,他雖然知道光頭學士應該不敢在這種場合對海砂不利,但是此情此情,仍舊讓他緊張萬分。他甚至想,就算海砂永遠也不能變成活人,就算每天只能夠說說話,未嘗不是愉快的一生。本來愛情也不一定要有床弟之事吧,過去的種種苦惱,在此時的武松想來,都帶著一種濃重的甜蜜,他不想當什麼學士,哪怕還是個殘廢,他也想回到從前。 就在武松想著這些的時候,木桿上的火焰,已經從木桿上脫離了開來,緩緩的湧入海砂的眉心。雖然看上去是火焰,在黑夜中也散發這幽暗的光,可是火焰並沒有給灼傷海砂的皮膚,她的額頭依然跟往昔的一樣平整白嫩,這讓武松放心了許多。 木桿上的火焰越來越少,終於,火焰全部爬進了海砂的額頭,在那個剎那,海砂的雙眼迅速的一眨,然後表情從木訥,一下子的生動了起來。她的眼睛,迅速的發現了武松,然後像一個受驚的小女孩一樣,趕忙的跑到了武松的身邊。 「你已經沒事了?」海砂在武松的身邊小聲的問道。 「沒事了,苦了你了。」武松的聲音有一些哽咽,他沒有把他自己已經變成殘廢的事說出來,在這種場合下說這個,除了會讓海砂難過之外,不會有什麼別的作用。 「那就好,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跑。」海砂說話的時候,用手去觸碰武松的臉頰。然而這充滿愛意的撫摸,卻讓武松一怔。 海砂的手更加的冰涼了,被她摸過的臉頰就好像生了凍瘡一般的疼。一定是在引魂燈裡待了太久的原因,這副軀殼經過了整整的一個寒冬,自然冰冷無比,但是現在已經到春天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疼痛,可武松沒有絲毫的躲閃,對他來講,這種疼痛更像是對於背誓的一種自我救贖。 「張學士,我想問一下,學城是否有能力,幫助我的夫人重新的活過來,我是指,讓她真正的活過來,而不是這個樣子。」武松決定趁熱打鐵,畢竟按照鐵學士所說,武松是審判日的關鍵人物,既然關鍵,就有資格提出一些條件。 「武松,並非我不幫你,死人就是死人,雖然能通過一些方法,讓其看起來跟活人沒什麼區別,可是終究沒有辦法起死回生。」張學士搖了搖頭。 「哈哈哈,武松,你問這些人有什麼用處!」鐵骷髏哈哈大笑。「起死回生的辦法,只有我才有,我實話告訴你,我之所以現在還能站在這,就是我讓自己又活了一次。當然了,這具鐵骷髏只是我操作的一個化身而已。」 第三百九十七節 愛情 「可你儘管有這般本事,也沒能讓當初的那個女孩再活過來。」張學士幽幽的說。 「她是個例外。」鐵骷髏沉默了一會繼續說:「我在自己的身上成功了,在她的身上失敗了,我搜尋了沙漠中的每一縷風,也沒能找到她的靈魂,沒有靈魂,就不可能復活。為此我甚至去了臉譜島,想在臉譜島的海霧當中尋找,畢竟經過特殊訓練的無面者,也許他們的靈魂是沙漠留不下的,會回歸海霧也說不準。但是我也沒找到。武松,她跟你的妻子不一樣,你妻子的靈魂就在這裡,我會成功的。我只要你帶領學城和臉譜島來做個瞭解,只有這個要求。」鐵骷髏再次遊說著武松。 武松卻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並不懷疑鐵學士的能力,像這樣的人,不會明明做不到,愣說能做到。只是,千年以前定下的審判日,按理來說應當是無法逃避的,如果鐵學士的分析正確,審判日是學城和臉譜島的末日的話,就不應該有辦法來進行規避。然而現在看來,只要自己決計不參加的話,這場爭鬥就打不起來,或者說,不會兩個全滅。這種情況太不合理了。 「不,我不需要了。」海砂在武松的身邊溫柔的說:「能這樣就已經可以了,死者的世界說什麼我也不願意再回去了,武松,我不想冒險。」海砂說話的時候,抱住了武松的左臂。 武松雖然感覺到整個左臂都已經結了寒冰,可他並不想退讓,因為現在,是他認識海砂以來,兩個人難得的親密時刻。雖然當著這麼多人,但這並不妨礙武松陶醉的心情。 如此,我便可以不做學城的領袖與臉譜島爭鬥,說來也是,一個殘廢怎麼可能成為領袖?看來是鐵學士的算計出現了問題,唉,預言本身就不可能太過於準確,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麼人還何必要活這一生! 「武松,劉林可曾來過?」海砂靠著武松,小聲的問。這聲音小到武松也只能勉強的聽到,武松有些詫異,原來海砂也知道劉林來的事,看來把月牙送來的計劃,是她跟張樹共同安排的。只是可惜,海砂不知道我已經是個殘廢,沒有辦法再用虎魄了。 「來過,他交給我了一塊石頭。」武松回答。石頭是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到的,說出來並沒有什麼。武松知道,只要一提石頭,海砂就會明白,他已經重新掌握了虎魄,這番交流,就算在眾人的面前完成了。 「石頭在哪?」海砂問道。她的口氣中有一些焦急。 「在那。」武松的左臂被海砂抱著,他彆扭的用右手一指剛才被他丟棄的石頭——就在他腳邊不遠的地方。 武松知道,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跟海砂說太多的話,所以在回答海砂問題的同時,他的眼睛時刻注意著眼前的情況。鐵骷髏沒有再說話,看來他也被眼前的場景所驚愕,也許他也是在羨慕吧,畢竟當年的他,沒有機會和他自己喜歡的女孩,一起在眾人面前親密的說話。武松的心裡感覺到暢快,能讓學城的傳奇啞口無言,也不枉此生。但就在這個時候,武松感覺到海砂鬆開了他的胳膊,他急忙轉頭看去,之間海砂已經走開了兩步。 海砂走到了那塊石頭的跟前,蹲下身,把石頭撿起來,雙手捧在胸前。武松覺得奇怪,月牙已經離開了那,石頭還有什麼用呢?海砂的嘴角掛著笑,眼前的景象讓武松覺得有些不寒而慄,他意識到,事情可能沒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左手突然傳來疼痛,武松連忙低頭去看疼痛的部位,左臂的活動有些不靈便,他很費力的才抬起了左手。然後,武松驚訝的發現,他左手的小指,已經消失不見,創口處裸露著白骨,本應該流出的血,已經被嚴寒凍成了冰碴,在燈光下,顯得分外扎眼。 剛剛並沒有人襲擊自己,武松很清楚,況且海砂一直抱著他的左臂。等等!難道是……武松抬眼看著海砂,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那跟被折斷的小指,此時正被放在海砂用手捧起的石塊上,而此時的她,已經不是用雙手捧著石頭,而是一隻手吃力的在胸口舉著,她的另一隻手,正在懷中摸索。 戒指!武松突然想到,他的隕鐵戒指在海砂身上,那一枚曾經幫助他大戰活屍的神奇戒指,對了,戒指本身就出自於學城!武松自從把戒指給了海砂,他的腦子基本就不再去想這件事,因為他本就沒有再想拿回來。他清楚的記得,十一月十四那天晚上,在自家的院子裡大戰活屍之時,張樹讓他把戒指相繼戴了四根手指,唯一沒有佩戴的,就是被海砂所折斷的這根小指。 武松的想法馬上就得到了檢驗,海砂已經扯斷了串戒指的繩子,把戒指慢慢的套在了武松那根被折斷的小指上。 「你想幹什麼?」武松問道。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語氣說,畢竟,剛才他還跟海砂濃情蜜意的說著話,可轉瞬之間,她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眼神裡充滿了瘋狂的污穢。 「武松,我跟你說過,我不想回到死者的世界當中去,可是活人的世界裡,又怎麼能容得下一個死者呢?」海砂一邊回答著,一邊擺弄著斷指。 「我會想辦法的啊,就算別人容不下你,我一定可以的。」武松大吼,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這樣的女人,難道不應該捨棄嗎? 「武松,醒醒吧,你並不愛我。你內心中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伴侶,這個伴侶可以是任何人,也許你現在能夠接受個死人,但是你能一直的接受下去嗎?接受十年,二十年?別逗了,總有一天,你會對我厭倦,那些鮮活的美麗的生命,會帶走你的心。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愛情,你也給不了我。我想做的,只是活下去。」海砂回答道。 第三百九十八節 逝者不死 武松無從反駁,因為海砂說的很對。他這個人,只是活在當下,卻不曾考慮關於未來的事。其實,他也無需考慮,對於武松來說,他的年齡增加並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不適,他可以從少年英雄,青年英雄,壯年英雄,一直當到老年英雄,甚至當他死了之後,人們還會說,他依然是活著的英雄。他的英姿和魅力,不會在時間的漿洗下慢慢的失色。但是海砂不同,不管她是活著還是死了,時間帶給她的,永遠是越來越多的不安。 海砂實際上說的對,武松非常的瞭解她自己,過不了多久,他一定會覺得厭煩。他實際上根本沒辦法給海砂未來,實際上,武松自己也很少的去考慮未來,可是他不考慮,並不等同於海砂不考慮。 「你要怎麼活下去呢?海砂,也許我可以幫你。」斷指上的血開始恢復了流動,血滴在石階上滴滴答答的聲音,為這種場景提供了最好的伴奏。 「我只要你的這根手指就足夠了。」海砂臉上的表情,變成了獰笑。她被瘋狂保衛著,武松曾經看到過一次這樣的海砂,就是在那個她殺了所有人的過去當中,她的臉上就是這樣的表情。 武松在夢中曾經很多次的重溫了這一幕,但他不斷的告訴自己,那只是海砂為了活在這個世界上所必須要做的事情……現在也是這樣,同訂婚的時候一樣,她也是為了活下去,只是這一次,沒有安道滿再來幫忙了。現在武松想到安道滿的死,越發的痛心疾首,他突然覺得,那樣的一個老友損失了性命,所換來的只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是否值得。種種的往事襲上心頭,武松心中五味陳雜。 「武松,這就是你的命運,你無從推脫。」沉默了半晌的鐵骷髏突然說。 「我的命運?那麼鐵學士,你能告訴我,我的命運是什麼嗎?」武松質問著鐵骷髏,他想要知道海砂這麼做的原因。 「你的妻子,她想殺掉所有的活人,只要那樣的話,她就可以把生者的世界變為死者的世界,如果那樣的話,她就可以不再回去,而在這裡,獲得永生。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鐵骷髏冰冷的語氣中,帶有著些許的嘲笑。 是在嘲笑我的悲劇嗎?武松不知道,他只是感覺剛才面對鐵學士的那種優越感,如同一塊燒的通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身體。 「你說的不錯,鐵骷髏。」海砂說道。她的聲音已經和原來的溫柔完全不同,有著一種令人感覺到不適的尖銳,好像她的喉嚨已經被她自己撕破。「我能夠感覺到你體內的靈魂,眼前的你並不是活人,你也一樣可以活下去,怎麼樣,跟我一起來吧。」海砂居然對鐵學士發出了邀請。 「小姑娘,這是你的命運,我無法參與。當然我也並不會阻攔,因為阻止你的所作所為,也並不是我的命運。」鐵骷髏搖了搖頭。 「命運!命運,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命運,我已經不是活人,即便是命運也無法左右我,如果現在的我還有命運的話,那就是活下去。」海砂的聲音分外高亢,已經變成了一種激昂的歌唱。她把石塊高高的舉過頭頂,戒指和斷指閃爍著光芒。「四方的亡者啊,請聽從我的歌唱,聚集起來吧,生者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逝者不死,亡者永生。」 「小指佩戴戒指,有什麼作用?」武松知道再問海砂已經沒什麼用了,於是他問鐵骷髏。 「問的好,你真是個聰明人。」鐵骷髏讚歎道。「小指佩戴戒指之後,所擁有的力量是吸引之力。學城所在的沙漠中,都是無依無靠的靈魂,她只要發動吸引之力,便能夠把哪怕是千年以前就死去的靈魂也召集過來。」 「可是,她沒有我的其他手指,無法跟靈魂簽訂契約,也無法指引他們的行為。」武松把左手剩下的四根手指,牢牢的保護起來,他生怕海砂會突然的靠近,用剛才溫存的手法,這段它們,獲得戒指的所有能力。 「她不需要那樣,沙漠中的靈魂無比的憎惡學城中的人,他們受到戒指的吸引,來到這裡,便會本能的開始屠戮,血會餵養靈魂,哪怕是最為衰弱的,也會再度充滿活力。至於你說的契約和指引,她又不想當死者世界的國王,她只是想活下去,那些並不是她所必須的,何況,給了逝者永生的機會,她自然會被推舉為領袖。」鐵骷髏的談話漫不經心,武松隱隱感覺,鐵骷髏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不過那也不奇怪,眼前的這個人,畢竟是縱橫了百年的傳奇。 「所有的生者?」小鬍子大喊道:「鐵學士,你是說,包括我們學士還有那些學徒?」 「難道你們不是活著的人?只要你們還活著,那就是亡者的攻擊目標,現在你們大概知道了,我為什麼會以這樣的樣子出現,而不是像一個活人一樣到這裡,數落你們的所作所為。」 「那還說什麼,趕緊組織她。」議事廳中寒光一閃,長劍出鞘,僅存的以武入道的學士揉身而上,用劍芒猛刺海砂。 武松想要組織,可身體已經無法做出那樣的動作。唉,算了,她想殺掉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我。武松很矛盾,他已經說服不了自己去挽救他的愛人。 可是劍芒在位於海砂身體一尺的地方停了下來,長劍猛頓,而後伴著一聲脆響,化為漫天的碎片。 「哪有那麼容易阻止,已經有靈魂被戒指所吸引,亡者們正護衛者將要帶給他們自由的存在,豈會被刀劍所傷?逝者不死,你無法殺死他們第二次。」鐵骷髏用手輕輕的點指長劍的主人,就好像長者在教訓晚輩一般。 「可是,那些靈魂是跟我們簽訂了契約的啊,他們怎麼可以違反?」張學士顯然也是有些慌了神。 第三百九十九節 亡者的禁忌 「張學士,你大概忘記了,同沙漠中的靈魂簽訂契約的時候,所使用的就是這姑娘手中所拿的戒指,百年以前戒指從學城裡走失,當時的學士們認為,戒指如果回到學城的話,一定會被馬上奪回,如果不回到學城的話,也不妨礙操縱靈魂。可是你們實在是太輕敵了,你們只注意留意每一個進入學城的生者,卻忘了檢查那些死者,亡者的戒指在死者身上,就會像她的皮膚一樣,很不容易被察覺。現在,簽訂契約的戒指回來了,那些怨靈當然不會再聽從你們的指令,學士和學徒,一樣是攻擊的目標。」鐵骷髏依舊負手而立,他眼睛裡的紅光輕快的閃動著,更為他的話語平添了幾分嘲笑的意味。 「鐵學士,你身出於學城,我知道,你恨學士和學徒的這種等級制度,可這座城市裡還有很多無辜的人,那些舊城裡的人,豈不是也要在怨靈屠城中送命?」張學士說話的口氣裡已經充斥著哀求。 「這個,我無能為力,現在的情況,我只能自保。解決一切的關鍵,就是今夜剛誕生的新學士,你快些求他,也許還有用處。哈哈哈。」鐵骷髏看著武松,雖然他沒有表情,武松也能感覺到其中的嘲弄。 「各位,你們也知道,我是個殘廢,武功已經全廢了。而我現在雖然是學士,通過了玻璃蠟燭的考試,但是那僅僅是運氣而已,學城的本事我半分都不會。說實話,我很想幫助各位,我也並不清楚,我的妻子緣何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心中的痛苦是各位所不能想像的,一直支撐著我繼續的東西,一個又一個的開始崩塌。如果你們有誰可以告訴我,怎麼做才能夠解決事端,武松必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武松知道再問鐵學士已經沒什麼用了,他不會再說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他轉身向其他的學士求助,畢竟,這也威脅著他們的生命,從張學士的表現來看,學士們也無法再審判日的怨靈屠城中活下來。 「武松,你我都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其他的學士也一樣,我們提供不了任何的幫助和建議。千年以前的大能,就預見到了審判日的到來,我曾經和其他人一樣,相信所謂的審判日就是舊城的人開始的革命,但現在看起來,我們都錯了,審判日是死者與生者的戰鬥。有些事,既然我們都無能為力,那就只能接受結局了。」張學士哀歎一聲,從武松身邊走開,走到了眾學士面前,面對眾人。 「各位,現在的情況想必你們都清楚,將要面對的困難和危險,諸位也都明白。我就直說了,我可能是學城的最後一任學士長了,並且這也是我最後的一次對各位的講話。雖然,我們在平常的生活中,經常意見不合,但是我們追求知識的心是一致的。對於能和各位公事,我很驕傲也很愉悅。如果各位當中有誰能夠僥倖生還,請不要忘記延續學城的榮耀,另外也別忘了,拋棄學城的等級制度。不破不立,此當破時。我們正在經歷歷史,我不相信所有的生者都會死去,當未來的人們談到今天的時候,我希望他們是熱血激盪的,請各位不要辜負能夠見證、經歷、並創造歷史的機會。」張學士字正腔圓,沒有任何的慌張,面對著眾人,發表了最後的演講。而後,他返回了人群當中,與眾人一起,沉默的站立。 武松目不轉睛的看著海砂,看著曾經深愛的女人一點點的變得陌生,變得瘋狂。他能夠看到,海砂的衣服被風揚起,甚至,她的身體都被托起,只剩下腳尖微微的點著地面。海砂托舉石塊的動作,比剛才那個報信者還要穩當,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因為呼吸而造成的起伏。武松是清楚海砂的身體的,她連重一點的東西也拿不了,更別說有什麼調節內息的能力了。現在的海砂,已經不是那個嫁給她的女孩了,她被怨靈所包裹著,她浸沐在仇恨之中。那些托舉著她身體的,就是沙漠中的怨靈吧,它們正在聚集,但是生者卻無能為力。 「武松,努力去看看周圍,嘗試著去觀察,看能不能看到那些靈魂的具體痕跡。」鐵骷髏走到了武松的身邊,小聲說。 武松能夠感覺到,鐵骷髏正在盡可能的收斂著身上的火焰,以免灼傷武松。「那些死了的東西,我一個活人怎麼可能看得到!」武松沒好氣的說道。 「那是你的手指,吸引這些怨靈的媒介,也是你的血。只不過海砂不知道而已,她還以為,那塊石頭上,還充滿著她的血液,以及死前仇恨的力量。」鐵骷髏說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海砂對那塊石頭那麼在意,原來她需要借助這個來獲得力量。唉,我真應該多想想,如果沒有把石頭給海砂的話,也許一切還可以挽回。二郎懊惱不已,不過……鐵學士說的是「她還以為」,難道…… 「我的虎魄一路而來所消耗的並不是劉林身上的元氣,而是石塊上的力量?」武松迅速的問道。 「是的,我不得不承認,你雖然是個莽漢,但是腦子轉的還挺快,這一點,很像年輕時候的我。現在石塊上基本什麼都沒有了,只不過那個天真的女人還不知道而已。學城並非不知道有死者的存在,也並非不知道有死者帶回隕鐵戒指的可能,但是這枚戒指,必須能夠感覺到使用者的血才可以發揮力量,因此一個純粹的死者,是絕對無法驅動的。你的妻子想鑽個空子,然後,你應該知道結局了。」鐵骷髏說道。 鐵骷髏說話的同時輕輕的拍了拍武松的肩膀,武鬆肩膀上的一大塊衣服瞬間被燃著了,二郎趕忙一扯,把肩膀上的一大塊衣服扯掉,斷指被火焰短暫的炙烤,流血瞬間停止了,只是空氣中瀰漫著些許的烤肉香味,這讓武松感覺有些饞。 武松隱隱感覺到了未來事情的發展方向,他像鐵骷髏所說的一樣,開始認真的觀察起週遭空洞的地方,一寸一寸的看,望眼欲穿,他知道,這個時候的鐵骷髏不會開什麼玩笑,以鐵學士的博學,也不太可能會在這種問題上出錯,武松所要做的,只是努力的,用心去看就可以了。 首先在武松眼前出現的,是一片穿著者破敗鎧甲的軍人,他們手持長戈,搖搖欲墜,但威武無比。他們的身上還帶著傷痕,很多人的四肢並不完整,他們沉默的站在海砂的旁邊,如同一片寂靜的青色叢林。 然後是一群牽著騾馬的商人,只不過,他們身上的包裹都是乾癟的,不知道是誰洗劫了他們的貨物,沉默的身影中,依稀有搖晃的駝鈴的光芒,只是,駝鈴也同他們一樣,都是些不會發生的啞巴。 在這之後,越來越多的虛影出現在了學城之中,他們身著不同的服裝,站在不同的位置。唯一相同的就是沉默,以及屬於死者的呆滯表情和殘破的身軀。 虛影越來越多,武松甚至發現,有些虛影找不到空地,開始跟其他的影子重合,重合後的虛影,青色更加濃重,而傳遞出的憤怒氣息,如同刀子一樣割著武松的臉頰。 「我看到他們了。」武松對鐵骷髏低吼道。「他們把這裡都站滿了,你看的到嗎,其他人看得到嗎?」 「我們是看不到的,那些東西是被你的鮮血所吸引,自然不會被我們所發現。」鐵學士回答。 「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武松問。 「等待就可以了,等著你的妻子,對靈魂失去控制,到時候,你奪過戒指,接管一切也就是了。」鐵骷髏回答。 「然後呢,然後會發生什麼?」武松知道,這一定不會是事情的結尾,鐵學士不會僅僅滿足於這些。 「後面的事,你後面自然會知道,過早的知道結果,只會讓你喪失勇氣,和提前絕望。」鐵骷髏擺了擺手,諱莫如深。 海砂的表情由瘋狂變為痛苦,她的腳尖已經輕微的離開了地面,白衣在無風的夜晚中被吹的獵獵作響。她的身體向後彎曲著,議事廳周圍的靈魂越來越多,青色的重合成了烏黑,武松幾乎無法辨認出靈魂的輪廓,只能夠看到一雙雙閃爍著仇恨的眼。 終於,海砂支持不住了,猛的一樣,她的身體橫了過來,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而就在這一刻,武松清楚的看到,一律青色,從海砂的身體中飛了出來,那是一個脖子有些歪的小女孩,她的臉色恐懼而猙獰,飛出軀殼之後,她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四周都是重合到極致的黑色影子。 左顧右盼,慌張顫抖。 這大概就是海砂的靈魂吧,她歪著的脖子,應該是墜落井中的時候斷掉的吧。靈魂都保持著死前的姿態,這是武松從其他靈魂的身上發現的規律。 第四百節 亡之軍勢 靈魂形態的海砂並不漂亮,即便是在陽谷的街道上,如果走個來回,也能遇到七八個這樣的女孩。武松驚訝於海砂本來的樣子,同時也在思考著,是否因為海砂那種驚艷的外表而阻礙了自己的判斷。如果說,海砂的外表和她本來的樣子並不相同,那麼她的軀殼,又來自與哪裡呢?武松對海砂的愛,又究竟是對誰的呢? 二郎想起八月初八的那天,他還海砂衣服上所看到的那個倒吊人,似乎在這之後,他再也沒有看到過,也許,這其中也有著某種諱莫如深的規律吧。 現在,海砂的身體慢慢的倒下了,她的了靈魂顫抖著站在原位,而石板斷指以及隕鐵戒指,都掉在地上。小鬍子沒有猶豫,馬上的衝過去,想要撿起戒指,但是轉瞬間,他就被彈回了原來的地方,摔的異常狼狽,鼻子磕出了血。別人看不清楚,武松卻看的分明,擊退小鬍子的,正是一名穿著者鎧甲的亡靈,看起來他從前應當是個將軍,無聲的擊退之後,亡靈再度回歸了原來的位置。 看來,武松根本不必擔憂別人會奪走戒指,即便他已經變成了殘廢,但是看不見的亡靈,會保護著它。 「鐵學士,現在應該怎麼辦?」武松知道,掌握著未來方向的,只有鐵學士一個。 「亡靈已經被劇集,就必須需要一個領袖,否則的話,過一會,他們的本能就會讓他們在學城中肆意的屠戮,悲劇也就無可避免了。當然,這只是學城的悲劇,對於我來說,一切都是無所謂的。」鐵骷髏哈哈大笑,他笑得時候,下巴上的鋼鐵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音。 「那個領袖應該就是我是吧,我應該如何做呢?」武松問道。 「很簡單,這不應該是你第一次使用隕鐵戒指吧,跟從前一樣,先從左手中指的溝通開始,接下來的事情張樹都告訴過你了。與亡靈簽訂契約,然後隨便讓他們去做一件什麼事,一切也就結束了。當然,這是最正常的情況。」鐵骷髏抱著自己的肩膀,像一個純粹的看客,他一路而來的火腳印已經熄滅了一些,這讓他看上去並不如剛剛登場的時候,那般凶神惡煞。 武松慢慢的像斷指走了過去,並不是他不想快點走,而是在鐵骷髏的身邊站了很久,高溫消耗著他身上原本就不多的力量,武松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表面是潮濕的,他連最起碼的站姿維持起來都相當吃力。 四周的亡靈依舊安靜,但是他們那空洞的眼睛都緊盯著武松,這讓武松有一些不舒服。二郎沒有提防來自於亡靈的突然襲擊,他身體的全勝時代,也許能夠躲過去,但是現在,只能夠被動挨打。何況按照鐵學士的說法,這些亡靈應該是不會攻擊武松的。 斷指的表面血肉模糊,武松很難想像,這跟手指是從他的左手上被折斷的,因為他的左手,隱隱約約還能夠感覺到小指的存在——只要不去看那同樣血肉模糊的創口。武松有些費力的從斷肢上把戒指拿了下來,然後他猶豫了一下,把斷指揣在了懷裡,學城的醫術高明,也許真的有某位神醫,能夠幫忙把這跟手指再接上也是說不准的,就算接不上,也不能把手指就這樣丟棄著,畢竟是身體的一部分,被學城裡的畜生叼去吃了的話,想想也會覺得對不起已故的父母。 武松把戒指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然後,用心傾聽。他本以為,在陽谷那個地方,戴上戒指都會聽到種種的聲音,在靈魂聚集的學城,這種聲音該是更嘈雜才對。但是,靈魂都靜默著,只是他們的眼睛依舊看著武松。 「我可以聽到你們說的話,你們想幹什麼,可以跟我說。」武松把這些話同時說了出來,以確保在場的其他人都可以聽得到。 「亡者之王,我們服從你的召喚,來到這裡,來完成千年的時間內,同學城簽訂的契約。」說話者,正是剛剛擊退小鬍子的將軍。 「召喚你們,只是一次錯誤,我希望你們能夠返回原來的地方,然後等待下一次召喚即可。」武松回答著:「我可以再一次代表學城跟你們簽訂契約,並指引你們,去履行它。」武松以不容辯駁的口氣說道。 「亡者之王,雖然你擁有隕鐵戒指,可是卻無法改變契約。因為我能夠感覺的到,你獲得戒指的時間並不長久。我們在場的所有靈魂,同學城簽訂的契約都只有一個內容,那就是殺戮。必須要殺掉足夠的人,我們才可以解脫。至於你所說的返回原來的地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們已經在沙子中埋藏了成百上千年,這種埋藏只能進行一次,進入學城的我們,要麼解脫,要麼會遁入無盡的痛苦當中,即便你是亡者之王,也沒有權力讓我們那樣。我代表所有的亡者,只想問您一個問題,您希望我們殺掉誰?仇恨的鮮血和赤鬼的光芒,將讓我們從詛咒沙漠中徹底的超脫。」亡者將軍回答。 「殺人……那學城和你們簽訂的契約,是要殺掉多少人?」武松敏銳的覺察到,一個人的鮮血,絕對無法滿足這麼多嗜血的亡靈。 「每一個靈魂,都必須殺掉一個人,才能夠解脫。每殺掉一個,這些亡者便會有一個消失掉,我作為他們的將軍,會留到最後,作為最後的解脫者。亡者之王,我們並不會安靜太久,一炷香之內,請告訴我們要屠戮的對象,否則的話,我們會殺光所能看到的一切生者,這其中,也會包括你。」亡者將軍冰冷的說道,然後便退回了自己的陣營前。 武松意識到從前的學士在同亡靈簽訂契約的時候的歹毒,這許多的亡靈,每一個都帶走一個生者的話,整個舊城區的人都是不夠的,亡靈會漫無目的在沙漠中屠戮,當這也無法滿足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在沙漠中遊蕩,殺死能夠看到的生者。這股死亡的暴風會持續數年,如果一切真的發生的話,學士和學徒也必須要從沙漠中遷徙,沒有其他人,他們在大漠中無法堅持這些年頭。 現在,明白了一切的武松,發現他並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他沒有辦法讓亡靈去屠戮身邊的人,而不下命令的話,他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去。 「鐵學士!」武松面對著鐵骷髏。「你是說,潘金蓮要毀滅學城是吧?」 「不錯,她會這樣做的,審判日的到來,學城和臉譜島會開始最為慘烈的爭鬥。」鐵骷髏答道。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來?我想知道,臉譜島進攻學城的軍隊是什麼?我猜不是活人。」武松感覺到,鐵學士所說的審判日內容,正在浮出水面。 「臉譜島周圍,只要是白天,就會有濃重的霧氣,無法驅散,而這些海霧同樣是亡者的詛咒,臉譜島的軍隊就是這個。今天是審判日,他們的攻擊馬上就會到。武松,你很聰明,至少比我想像的,要聰明的多。」鐵骷髏點了點頭,火紅的眸子上下抖動。 「但是臉譜島的軍隊同樣是亡者,亡者可以屠戮亡者嗎?他們所簽訂的契約,是殺戮生者。」武松發現了問題當中的漏洞,形式已經逼迫他不可以有任何的錯算和漏算。 「這個,如果是直接交戰,當然不行,亡者是無法殺死亡者的,他們會從彼此的身體個穿過,就好像你眼前的亡靈,可以重合站立。所以,你需要一點特殊的辦法才能夠做到。」鐵骷髏說。 「什麼辦法?」武松問道。 「亡之軍勢,你可以把整個大漠裡的生者和亡者都帶到另一個世界當中去,當然臉譜島的人也會同時出現在那裡。甚至,還包括一些,獲得到亡之軍勢媒介物品的人物,他們都會來到這裡。在那裡,死去的和活著的,都會擁有實體,可以彼此傷害。」鐵骷髏滿意的說道。 「那麼,這樣的話,亡靈殺死亡靈,便算是完成了契約?」武松對這一點很是著急,他必須要處理好眼前的麻煩才行。 「不算,他們並不會獲得生者死時的詛咒,也不會超脫。但是,在亡之軍勢裡被殺死的亡靈,將徹底消失。如果消失了的話,麻煩也就不存在了。對於這個你不必擔心,臉譜島的亡靈也同樣積累了千年,數量不會比學城的少,雙方的消耗也應當是半斤八兩。」鐵骷髏的手指敲打著另一手的手背,鏗鏘作響。 「怎麼進入那裡?」武松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別的選擇。 「這個我自會幫你,你不必擔心。不過我提醒你,進入亡之軍勢之後,臉譜島的人會馬上出現,雖然他們現在並不在中原,但是亡之軍勢可以跨越距離,把不同地方的人召集在一起。」鐵骷髏答道。他身上的鐵質,有一些已經變成了炭狀。 第四百零一節 僅剩的勇氣 武松意識到,鐵學士的這副骷髏化身,已經堅持不了太久。火焰般的生命,會燃燒他自身的鐵,燃燒成炭狀之後,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像被水打濕的沙丘一樣,迅速的分崩離析。 「你的本尊,在潘金蓮的身邊吧?」武松突然問道。 「你又說對了,不過我想聽聽,你為什麼這麼說?」鐵骷髏的肩膀開始塌陷,但他說話的語氣,並沒有任何的慌張。 「既然臉譜島和學城其名,隕鐵戒指又有兩枚,我相信,對於亡之軍勢來說,必須要雙方一起,才可以發動。潘金蓮雖然腦子活分,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她要想成為臉譜島這種傳奇所在的頭領,必須要有人指引,而能夠完成這個指引工作的,想必只有你鐵學士了,所以我猜,你的本尊正在那裡教導著她,並且會和我一起來發動,亡之軍勢。」武松在說話的過程中,不斷產生新的想法,他沒有任何停留的,就把這些想法說了出來。 「完全正確!現在,我能夠感覺到,臉譜島的亡靈也開始躁動了,這場戰鬥已經到了必須要打響的時刻了。武松,馬上我的化身就會坍塌,並且劇烈的燃燒,你把隕鐵戒指扔到火焰裡,我的生命之火,自然會開始這個儀式。」鐵骷髏的聲音如釋重負,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鐵學士,最後的問題,你在潘金蓮面前的形態應該不是骷髏,那麼你怎麼讓她啟動亡之軍勢?」武松對於這個問題非常的不解,他也想在跟潘金蓮正面交鋒之前,明瞭她究竟掌握了什麼樣的本事,畢竟,失去了隕鐵戒指的武松,除了手中的亡者大軍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戰鬥力。 「這個我無可奉告,武松,出現一個神秘的對手,難道不是很好嗎?這樣的話,在走上最終的戰場前的時候,你的心裡只會有期待,而並不會有恐懼。你走上景陽岡之前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那是你英雄道路的開端,當了這麼長時間英雄的你,怎麼會忘記最初的感覺?」鐵骷髏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樣聲若洪鐘,而是被火焰燃燒的辟里啪啦聲掩蓋了許多,他軀體的周圍,出現了飛蛾一般扑打的火星,這些讓鐵骷髏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慈祥。 「這就是凡人的英雄嗎?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失去了隕鐵戒指,我連戒指中的裁決之力,也無法再發動。」武松想要知道,獲勝的法門在哪。 「武松,你還有勇氣吧。正是因為你有勇氣,命運才會選上你,勇氣是你最好的鎧甲和勇氣。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新世界的英雄,我只能教導你到這裡了,再見。」鐵骷髏說完這句話,啪嚓一下應聲坍塌,眼窩中的兩團火焰,連成一片,迅速的燃著了其他的骨骼,火光沖天而起,而飛舞的火蛾,直衝天際。 看來,這就是可以了斷的時候了,武松從手指上拽下了戒指,扔到了火堆裡,火焰被再一次的助燃,火苗竄的比剛才高了一倍,更多的火蛾沖天而起,在學城的上空,織成了一片火網。 「各位,你們也都看到了,我並沒有選擇。學城要想繼續存在,只能夠跟臉譜島拼上一場。我沒有跟各位商量,就做了這個決斷,還請各位理解。」武松轉過身去,對議事廳裡的眾學士說。 眾學士在武松進行這些事的時候,一直保持著沉默,他們站在那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武松,你做的很對,只有這樣,學城才有延續下去的希望。」張學士說道:「不過,你也要知道,整個學城當中,並沒有多少人可以參加打鬥,而且,舊城中的那些人,未必會和我們站在一起。臉譜島的無面者,各個精通暗殺的技巧,面對他們,我們幾乎沒有勝算。這就是當下的形式,還望你明瞭清楚。」 「我知道這些。可我也知道對方的領袖只是一個女人,我瞭解這個人,她或許狡詐,或許擁有比現在的我更好的戰鬥技巧,但是她,沒有勇氣,而勇氣,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武松想起鐵骷髏最後所說的話,看來,鐵學士想要傳達的,就是這個意思。武松只是不知道,鐵學士在鼓勵潘金蓮的時候說的是什麼,是不是告訴她,武松已經是個殘廢。 唯有苦笑。 天上的火蛾,把學城照耀的如同白晝一般,這種閃亮漸漸的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睜不開雙眼,只有那些靈魂,還依舊保持著開始的靜默,武松眼神一掃的時候,發現海砂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的心突然無端的一痛,海砂一定是跟那些靈魂重合而立,這代表著,武松可能再也見不到海砂。他心裡記掛著海砂的種種不好,卻有無法忘記她當初的模樣,以及那些同她一起經歷的事端,說過的話。 罷了罷了,這場災禍就是她的野心所引出來的,送了命也就算用一生和海砂廝守這份「愛情」了,如此的話,也算能夠對得起她。武松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然後燦爛的白光,幾乎把武松閃的暈眩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的環境已經發生了變化。他沒有在沙漠中的夜晚,也並不在議事廳前,武松發現自己正在一頂帳篷當中,而周圍所站著的,正是學城的學士。 帳篷的顏色是沙黃色,武松意識到了什麼,他沒有理會眾人,走出了帳篷,他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軍營當中,來往的哨兵都扛著明亮的武器。二郎沒有停歇,他就進爬上了一座營寨內的木塔,在頂層的地方,向軍營的正前往遙望。 目力所及的邊緣,有一片藍色的營帳,看大小,應該同自己所處的相仿。看來,那就是臉譜島的軍營,潘金蓮也應該身在其中。 第四百零二節 隨波逐流 潘金蓮 潘金蓮看著身邊的毛蛋,以及這突然出現的軍營,她的內心並不堅定,她不清楚,事情的結局會是怎麼樣,但是毛蛋的強烈要求,讓她無法拒絕。 猛的,潘金蓮發現,在這個世界中,她的眼睛居然回復了,她居然能夠重新的看到週遭的事,自從盲眼之後,這樣的「看」只有在夢中才會發現,如此的話,潘金蓮也有些喜歡這個地方,反正她沒有家,沒有歸屬感,臉譜島對於她來講也只是個暫時的住所唯一,她雖然對於這裡的軍營一樣感覺到陌生,但是能重新看到毛蛋不參雜著紅色的臉,能夠重新看到周圍的樣子,那一切就都值得了。 潘金蓮摸了摸她的眼眶,毛蛋匕首的傷疤依然在,這讓她鬆了一口氣,自從來到臉譜島,每天她都要摸摸這道傷疤,才可以安然入眠。這道傷疤,向她表述著毛蛋對她的愛,以及那些溫柔,還有無法逃避的命運。 不過這藍色的營帳仍然讓她覺得有些不適,尤其是旁邊這些看著她發愣的人,這讓潘金蓮感覺到有些莫名的羞愧。當她是個盲人的時候,她可以對這些滿不在乎,可當她的眼睛再次明亮起來的時刻,屬於凡人的性格的弱點,就毫無保留的體現在了她的身上。 「你們都出去,我想單獨待一會。」潘金蓮對周圍的人呵斥道。 「可是千面,學城就在對面!」一個鬍子都白了的人說道,單單看他鬍子的顏色和長度,就知道他的資格不知道比潘金蓮老多少,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歸順於一個年輕女子的統領,即便她是千面。 「我再說一遍,你們都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學城不會貿然來襲,就算他們真的來了,你們在這帳篷裡,難道就能抵禦他們?本座自會保護自己。滾出去!」潘金蓮手中掌握的千面力量,是她可以挾持這些人唯一的籌碼,她不想過度的使用,因為那樣的話,她的統治將越來越困難。但是現在的她,實在想不到什麼可以讓他們都出去的完美理由,而心煩意亂的她,也完全沒有心情去敷衍什麼。 反正,偶爾的挾持一次,也沒有什麼關係吧。潘金蓮每次疲憊的時候都會這樣想,只不過她最近疲憊的日子,有些太多了。 帳篷裡的人保持著沉默,相繼的走了出去,留給潘金蓮的,就是這片蔚藍的罩子,以及身旁的毛蛋。藍色,讓潘金蓮想到出海的時候看到的海水,但是盲眼之後,即便她走在臉譜島的海灘之上,海水在她的視野裡,也是淡紅色。這種視野最開始的時候很新鮮,可當日復一日的紅色,充斥著潘金蓮的世界的時候,她的心情越來越糟,脾氣也就越來越暴躁。 尤其,在毛蛋神遊之後。 毛蛋就這樣呆立著不動,已經有三天了,他跟潘金蓮說,軀殼的速度太慢,而靈魂的速度很快,他需要用他自己的靈魂出去辦一些事。潘金蓮甚至沒有來得及問那是什麼事,毛蛋就已經消失了。 在紅色的視野當中,潘金蓮能夠明顯的看到毛蛋身上消失了什麼,可卻無法嗅探出任何的蹤跡,終歸毛蛋掌握著比她更多的奧秘,但是潘金蓮並不為此感覺到恐懼,雖然毛蛋可以隨時殺死她,可是毛蛋如果想這樣做的話,他早就可以如此,根本不必等到今天,等到潘金蓮走上千面的位置。 須知,雖然無面者中的大部分並不擁護潘金蓮,只是臣服於力量,可是一旦千面被外人所殺的話,無面者必然會為她討個說法,因為,這事關臉譜島的尊嚴,以及和學城的古老仇恨。毛蛋出自學城,這一個秘密在臉譜島不脛而走,潘金蓮猜想這都是黃虎做的好事,但她卻沒有處置黃虎,她知道,殺死黃虎容易,合情合理的殺掉他卻很困難,黃虎作為護送她來到臉譜島的人,被視為是這一代千面的親信,處死親信,更需要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 理由,理由!潘金蓮恨這兩個字,她習慣於我行我素,另外,女人的天性讓她做事隨性而為,哪裡有那麼多能夠拿到檯面上的理由,但是這些討厭的無面者總是把一切都無條件的放大,好像潘金蓮的一言一行,都必須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加之這些逼問的面孔,都浸透著令人厭煩的紅色,即便他們的話語說的如同夜鶯一樣的好聽,在潘金蓮的耳中,也只是讓人作嘔的聒噪。 就在這個時候,毛蛋的身軀突然一動,潘金蓮心裡一喜,馬上跑到毛蛋的身邊。「你回來了?」 毛蛋的表情很疲憊,儘管他的這副身軀未曾移動過。潘金蓮不知道靈魂的長途跋涉會不會造成本體的疲憊,還是說,毛蛋的疲憊,並不是因為做了過多的事,而是他憂心的太多。 「回來了,很好,我的這副身體也帶進來了。」毛蛋來回的動著身體,細心的活動者每一個關節,甚至連手指的靈活程度,也被他詳細的檢查了一遍。 「毛蛋,這到底是哪裡啊,為什麼我會在軍營之中,而我的眼睛,為什麼又能看見了?」潘金蓮不解的問。 「你也知道,臉譜島有一個死對頭,就是我曾經待過的地方,學城。這個地方是學城所創造的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當中,不光有活人的存在,死去的人也能在這裡獲得重生。準確的說,在這裡所展示的,就是人的靈魂形態。你雖然瞎了,可是你可以看到東西,儘管那東西都蒙上了一層紅影,因此在這個世界當中,你的眼睛仍然被認為是完好的。」毛蛋解釋說。 潘金蓮感覺到了毛蛋的說法難以自圓其說,不過這沒什麼關係,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潘金蓮不想毛蛋在為她編理由方面還要絞盡腦汁,她甚至想說「你不用解釋,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但是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第四百零三節 有進無退 「那也就是說,我要在這裡,帶領著無面者,以及臉譜島周圍的那些靈魂,和學城來一場爭鬥?」潘金蓮問道。 「是的,這場爭鬥將很艱難,這是一場必須要有結果的爭鬥,否則的話,雙方將永遠被困在這裡,不能返回現實世界。」毛蛋憂心忡忡的說。 不能返回現實世界?潘金蓮心中突然一喜,好像聽起來也不錯,在這裡,她雖然臉上仍舊有傷疤,可是她能看到多姿多彩的世界,這比那一片暗紅要來的太多。臉譜島雖然和學城有著深仇大恨,但是潘金蓮沒有,潘金蓮甚至不知道學城是幹什麼的,裡面到底有什麼人。 學城裡應該也有頭領,如果能跟那個頭領說好,雙方就這樣僵持著不動,大家永遠都待在這裡,豈不甚好?畢竟,雙方爭鬥,就必然會有所損傷,要知道武大郎發起狠來,都能夠殺掉沈七,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誰也不能保證,在事件發生前就穩操勝券。 「你覺得我們怎麼才能贏得這場爭鬥,你有什麼計劃嗎?」潘金蓮問道。她想做的,並不是執行毛蛋的計劃,而是盡可能的找一些麻煩,或者把計劃的內容以什麼樣的方式洩露給學城,以表達自己的誠意,這樣的話,對方一定會答應她和談的條件。 「沒什麼別的辦法,這片戰場是另一個世界,你隨我出來看看便知道了。」毛蛋說罷,轉身就走。 潘金蓮順從的跟在後面,反正有毛蛋在身邊,去哪都好。她已經不在意其他無面者的目光,也不在意那些對自己非常不利的言論,反正大不了的話,就用她自己的力量殺掉他們,每個人都是懼怕死亡的,在死亡的威脅前,這些狡詐的無面者,唯一的選擇,就是閉上他們那張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息的嘴。 走出帳篷,潘金蓮才發現,她身處的是一片藍色的營寨,所有的帳篷都被染成了海洋的藍色,身處這些帳篷中,潘金蓮想起了那些同毛蛋在海上航行的日子,以及毛蛋遞給她的橙子,那些橙子非常酸,有的時候潘金蓮感覺她自己的牙都要倒了,但即便是這樣,她還能從中吃出稀薄的愛情的滋味。 周圍是一些身著鎧甲來回走動的人,有一些潘金蓮覺得臉熟,但有一些她根本就不認識,根據毛蛋剛才所說的,這些人一定就是臉譜島周圍的那些死者。潘金蓮很想看看他們的臉,不知道他們的臉上會掛著什麼樣的表情,對於死者來說,是這場爭鬥讓他們重新的像活人一樣站立了起來,但是他們站立起來的理由,僅僅是為了再一次的倒下。潘金蓮想到這裡,居然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緒爬上她的心頭,她從前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所以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毛蛋帶領著她爬上了一座木塔,這塔比潘金蓮在半天堡的時候所看到的要高的多,爬塔的過程當中,她想起了曾經墜塔的新軍統領,於是她緊緊的抓住台階的扶手,不敢有什麼鬆懈,而且眼睛緊緊的盯著毛蛋,她知道,只要往下看上一眼,就會頭暈目眩的墜落。 塔的台階很陡,但是潘金蓮卻發現,直到她爬上塔尖,她都沒有感覺到哪怕是一絲的疲憊,這跟她平時的表現非常的不同,在半天堡地獄中的經歷,以及漫長的海上航行,還有眼睛的創傷,讓她的身體在不依靠紅色視野的力量的時候脆弱不堪,走遠一點的路都難以為繼,所以,這種跟平常不同的表現,引起了潘金蓮的注意,可是並沒有其他連帶的線索,想做什麼推斷,也無從做起。 思考這些東西,讓她對木塔的恐懼慢慢的消退了,當她站在塔頂的時候,跟隨著毛蛋的手指,縱目遠眺,她發現,營寨的周圍都是平原,這平原比海水所結凍的冰原還要平整,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沒有一棵樹和一塊石頭。再朝更遠的地方看去,在視線的極限邊緣,能夠看到一座黃色的營寨。 「那就是學城?」潘金蓮用手一指。 「是的,那就是學城,沙漠的黃色。沙子和海水,相生相伴,卻不能彼此融合,這就是宿命中的敵人。」毛蛋若有所思。 「毛蛋,我不懂什麼行軍打仗,但是我聽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說過,兩軍交鋒,都要找個什麼山谷之類的地方打個伏擊,或者用什麼辦法火攻水攻。可眼前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平整的,好像什麼計謀都無法發動啊。哦,不對,咱們還可以夜襲,趁晚上他們睡覺的時候打過去。」潘金蓮覺得自己找到了制勝的法門,畢竟她所聽到過的戰鬥故事都是這樣的。從半天堡逃走的時候,一切也都發生在夜晚,如果是白天的話,她相信,新軍剿滅伙夫的速度會至少縮短一倍。 「夜襲也是不可能的。這個世界當中,不存在時間的流逝,永遠只是白天,這裡雖然有死人,但是光明始終會充斥著。所謂的夜襲,是不現實的。另外,對方的部隊構成跟我們相同,有活人,但更多的是死人。活人需要休息,可死人不需要,夜襲跟正面攻打,不會有任何區別。」毛蛋搖著頭。 「你是說,時間不會流逝?那是否代表著,所有的人,不管活人還是死人,都不需要吃飯?」潘金蓮猛的想起,她的帳篷裡,沒有任何飲食所用的工具,而且她在這裡也待了一段時間了,飢餓並沒有準時的找上門來。 「是的,人不會餓,不會渴,甚至不會如廁,也不會疲憊。」毛蛋回答。 「可你剛才說了,活人要休息!」潘金蓮抓住了毛蛋話語當中的漏洞,問了下去。 「人這種動物很奇妙,他們的心一樣會疲憊,休息很多時候只是心裡的需要罷了。」毛蛋輕輕的一句話,就化解了潘金蓮自認為犀利無比的攻勢。 她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如此愛他的情況下,潘金蓮仍然想在和毛蛋的「較量」中,佔得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勝利。 「那這裡好像也不錯,人豈不是會長生不死?」潘金蓮暗自慶幸,她本以為這樣好的地方,如果待時間長了,一定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能夠長生不死的在這裡和毛蛋在一起,這種誘惑讓潘金蓮越發的不想結束這場戰爭。不,甚至這場戰爭永遠不會開始才好,雙方就這麼對峙著,直到天荒地老。 「你只看到了事情好的一方面,實際上,這個世界是非常殘酷的。」毛蛋的語氣變的冷冰冰。 「哦?那我倒想聽聽看。」潘金蓮來了興致,她有一種期許,如果這種殘酷的事情也在她的接受範圍之內的話,那將是多麼美好的事啊。 「在這裡,時間是徑直的。人的傷口不會癒合,傷口會永遠的痛苦。將死之人不會死亡,而會永遠的掙扎,同時,痛苦會像夢靨一樣,永遠的追隨著他,除非他身邊的人能夠結束他的生命。健康的男女也不成創造孩子,只會有因為爭鬥而消失的生命,不會有新生補充進來。這裡的人都沒有財富,權力也會慢慢的弱化,人們會發現,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去懼怕別人,混亂的戰鬥在所難免,垂死掙扎的夢靨在每個人的身上都可能發生,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幸運兒,能夠被賜予結束生命的慈悲。總而言之,這裡,是最可怕的地獄。」毛蛋歎了口氣。 「權力會慢慢弱化,可是我有紅色視野的力量啊,我能夠輕易的殺死別人的靈魂,這難道不能夠帶來權力嗎?」潘金蓮很是奇怪。 「你現在是明眼人,只有孱弱的身軀,紅色的彗星照不到這裡,紅色視野根本無法發動。只不過,你的手下還不知道罷了,他們捏死現在的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毛蛋的後兩句話聲音很小,但是在潘金蓮聽來,卻像悶雷一樣轟鳴。 幸好這裡的時間不會流逝,否則的話,我走下木塔氣喘吁吁的樣子,一定會被那些無面者看出破綻。潘金蓮的心砰砰砰的跳,她想起自己所做的那些威脅,一時間不知道今後應該怎麼去做。如果突然不威脅了的話,那些人一定會看出端倪,而繼續威脅的下去,等到這種威脅無以復加必須要實行的時候,一切也都會被打回原形。兩種選擇的區別就是一個是速死,而另一個是慢性自殺。 「那我怎麼才可以活下去?」潘金蓮沉默了一會,問毛蛋。她知道,毛蛋不會拋出一個他不知道解決辦法的問題。 「同學城戰鬥,只有轉移這些人的注意力,他們才會忽略你的脆弱,等到你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這裡的時候,力量就可以恢復,統治也可以繼續。」毛蛋回答道。 潘金蓮感覺到自己像被看穿了把戲的小孩一樣,毛蛋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不讓戰爭開始,是絕對不可以的。 第四百零四節 脫身 潘金蓮突然覺得,她這一輩子自己可以決定的事太少了,每一次經過看似選擇很多的路口的時候,都會有人告訴她,只能那樣去做,而她所能做的,則必須是遵從。這次也是一樣,毛蛋用鐵一樣的事實告訴她,只有開戰才可以活下去。 潘金蓮暗暗的也在使勁,她嘗試著把紅色的視野發動出來,在試了幾次之後,她突然間明白,在這裡,她是明眼人,所看到的東西是多彩繽紛的,又怎麼可能會有紅色的視野呢?看來毛蛋所說的沒錯,在這裡,力量已經隕落,所剩下的,只有紙老虎一樣的千面位置罷了。 「你可有什麼戰鬥的計劃?」潘金蓮問道,她是一個女人,半年多之前還在陽谷縣做著燒餅的買賣,這半年的經歷雖然讓她詭詐了很多,也可以考慮方法,去奪取某一個人的性命,可是於行軍打仗方面,可謂一竅不通。 「沒有。」毛蛋搖了搖頭:「無面者擅長單兵作戰,如果學城裡的學士肯跟我們進行一對一的決鬥,那麼臉譜島必勝無疑,可惜行軍打仗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學城則恰恰跟我們相反,現在的學士幾乎沒有武力,連通他們的領袖,都不可能在單打獨鬥上勝過下等無面者。可是問題就在於,他們在團隊作戰上,會勝過我們太多。」毛蛋不疼不癢的介紹著情況。 潘金蓮感覺到了毛蛋的保留,這個人似乎在刻意的隱藏著什麼,他一定知道怎麼去做。也許,毛蛋是想看看我的本領吧,或者看看我能做到什麼程度。潘金蓮揣測著。 「你不用想了,其實告訴你也無妨。」沉默了片刻的毛蛋繼續說:「我不是學士,也不是無面者,這場戰鬥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是我的戰爭,我雖然站在這,可我的態度卻趨於中立。你們的爭鬥,如果不是你的存在的話,我一定會兩不相幫。」毛蛋的雙眼望著潘金蓮。 潘金蓮的心猛的一緊,她感覺到她自己似乎要馬上的眩暈過去,如果不是一直緊握著的扶欄,也許她真的會如同新軍統領一樣墜下。毛蛋的眼神中,閃爍著讓她幾乎要暈倒的光,潘金蓮不知道在她盲眼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毛蛋可曾這樣的看過她。畢竟,那紅色的視野,只會讓她看清楚一些簡單的東西,這種表露著情感的細節,卻是無能為力的。 毛蛋的動作並不生澀,潘金蓮猜想他一定很多次的表露過這種眼神,盲眼讓她錯過了多少美妙的時刻啊,她在心中有一些懊惱,因為這個,她越發不想離開這裡,因為一旦離開,她就會變回那個,眼睛裡只有紅色的盲女,再也看不到這樣的令人激動的閃光。潘金蓮不知道自己要為什麼而戰,她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眼前的景象無限度的延長下去。 「那我現在是千面,你會怎麼幫我呢?」潘金蓮盡可能的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回應著毛蛋,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表情,這讓她懷疑她自己是否能夠表達的準確,萬一意思要是錯了,毛蛋也許會誤會她本來的想法。 「我會盡可能的在緊要的時候,幫助你一次,別的,我就無能為力了。」毛蛋搖了搖頭,然後轉身,率先的往塔下走。 「等等,你現在要去哪啊?」潘金蓮喊道。她沒有想到,毛蛋在那種眼神之後,居然會選擇離開,她以為毛蛋會盡全力的幫助她,戰勝學城,而她所有關心的,只是在裡面創造一點點麻煩,讓毛蛋的計劃不能夠進行的那麼順利,讓在這裡的時光能夠久一些。但是現在,毛蛋的離去,給她造成了非常大的心理落差。 「我還會在這個世界中,只是,我會離開這個營寨,畢竟我不是無面者,當然我也不會去對面,因為我也不再是學士。必要的時候,我會出現。」毛蛋停下來他的腳步,回過身,輕輕的摸了摸潘金蓮的耳垂。「你要記得,你才是千面。現在我幫你一個忙,幫你樹立,屬於千面的尊嚴。記得,表現的逼真一點,我們自會再見。」毛蛋說吧,沒給潘金蓮反應的機會,便縱身從木塔上跳了下去,木塔的很高,潘金蓮足足的感覺到心臟跳動了兩下之後,毛蛋才落了地,發出沉悶的聲音。 毛蛋沒有慘叫,他墜落的樣子,不像是一個活人,倒好像是塞著亂七八糟東西的麻袋。四周的人迅速的圍攏了上來,潘金蓮看到這其中有很多的無面者,甚至包括那個白鬍子。 潘金蓮很想哭,她雖然知道毛蛋並不會真的死亡,他一定有什麼別的計策,可是她也本能的知道,她所喜愛的這副軀殼,已經永遠的死去了。潘金蓮不知道,當毛蛋以另外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是否還愛他。身處於無面者這個特殊的群體當中,相貌是最不可靠的東西,但潘金蓮的內心仍舊是普通的女子,對於她來講,樣貌就代表了靈魂。 但她知道,她不能哭,想要在這裡活下去,有一些事是必須要做的。 「各位!」潘金蓮站在木塔上,高舉著雙手,向周圍的人喊話:「你們所看到的這個人,他原本是我的親信,你們也都或許知道他的身份,平日裡,我們可謂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我甚至聽說過一些其他的關於本座和他的風言風語,平時是無所謂的,可是現在,我們和學城即將爆發一場大戰,這樣的人不能留在身邊,還是讓他安靜的去當海霧中的一個靈魂吧。另外,我想警告一些人,如果你們想冒犯我,就先掂量掂量,你們跟這個摔成肉餅的人,誰的本事更高,我相信,他曾經的那個被視為禁忌和傳奇的身份,你們也不會完全的一無所知。」潘金蓮再說這番話的時候,幾次險些哽咽,淚水嗆到了肺裡,這讓她更感到心中的酸楚。 第四百零五節 佯攻 木塔下的人沒有任何的喧嘩,他們沉默的站在那裡。這正是潘金蓮所希望看到的情況,對於無面者來說,沉默就代表著服從。但是她不能永遠的站在上面,必須要走下木塔。這對於潘金蓮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在上塔的時候,還可以一直看身前毛蛋的身影,想著那些跟他在一起的事,來沖淡高度所帶來的恐懼。可是下去的時候,她只剩下孤身一人,而且要看清前方的道路,就不得不正視她所處的高度。 無面者不會屈從於一個膽小的人,潘金蓮非常明白這一點,她不可以表現出膽怯,儘管她的雙腿在不停的發抖。她突然有些感謝這裡的時間是永恆不變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種恐懼一定會讓她在下塔的過程中失禁。 總而言之,在經歷了漫長如同一百年的掙扎和慢行之後,潘金蓮終於再一次的站在地面上行,那些圍攏的人並沒有散去,相反,人數卻越來越多。潘金蓮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之後,用手指了下毛蛋的屍首說:「找一間單獨的營帳,把屍首放在其中,我雖然可以殺死傳奇,但是必須要尊重他。無面者和臉譜島,永遠尊重和臣服於力量,誰的力量強,誰就可以做領袖,我隨時接受你們的挑戰。」潘金蓮低聲的說道,這並不是因為她覺得這比高聲喊出的話語更有威懾力,而是她感覺到她的嗓子已經啞了,不可能說出如同百靈鳥般動聽的聲音。 同時,她還想起來,這裡的時間是靜止的,啞了就是啞了,不可能靠自然恢復。看來,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要小心使用,否則在事件之後,追悔莫及也就晚了。 毛蛋的屍體存放起來,也是出於這一點考慮。屍體在靜止的時間裡,並不會腐敗,雖然裡面的筋骨肯定有一些嚴重的被摔斷了,但如果毛蛋想要回來的話,以他的能力,或許有辦法,修補好這個軀殼。另外無面者當中也有人擅長醫術,等到獲勝之後,走出了這裡,再讓那些人想想辦法。只要軀殼完好,毛蛋應該就還會回到這裡。 「千面,既然戰爭就在眼前,那咱們要怎麼打呢?」白鬍子的問話,打斷了潘金蓮的思索。 「這個……」潘金蓮猶豫了一下,她怎麼可能會知道這個問題,剛才毛蛋只是簡單的介紹情況之後,就跳下了木塔,並沒有說過任何策略。但是,在這裡則必須要說出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有了!潘金蓮的腦子裡突然一亮,剛才毛蛋雖然沒有直接說明,可實際上,他給出了暗示。「擒賊擒王,我知道對面學城的領袖並不擅長武鬥,而無面者都是一些打鬥和暗殺的大師,找幾個身手好的,先嘗試性的刺殺一下對面的領袖,如果成功,可謂不戰而勝,即便失敗,也能夠探聽對方的虛實。」這應該就是毛蛋所暗示的,潘金蓮篤定這一點,看起來毛蛋雖然沒有直接幫助,但類似於這樣的暗示,以後還會有。潘金蓮有了一點信心。 「千面明鑒,我們相對於學城確實更擅長於這一點,可是眼下雙方的營寨之間並沒有任何的掩護,就算一直螞蟻爬過去,對方的哨兵都會發現,我們的手法再高明,都是沒有用的。另外,也並沒有對方首領的畫像,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潛伏進去之後,也不好找下手的目標。」白鬍子馬上說道。 如果潘金蓮還有力量,她一定馬上殺掉這個討厭的人。他所說的這些,的確是計劃中的漏洞,沒有黑夜,沒有遮蔽,這應當是暗殺所最頭疼的環境了。不過這沒有難倒潘金蓮,她還是迅速的想到了解決的辦法,雖然這辦法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問題,不過有辦法,總比沒有辦法好的多。 「我們發動一次進攻,我以千面的身份,要求對方的領袖和我對話,這樣的話,你們就可以知道他的樣貌和名字。兩軍混戰的時候,混個把人到對方陣營應當不是什麼問題,不過不要忘記,把要偽裝的人殺掉。雖然我覺得對方也應該沒有花名冊之類的東西,但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潘金蓮說道。她自己也知道這其中的問題所在,貿然和學城開戰,會損失多少兵力,是無法估量的。而刺殺對方領袖本身就是一個試探性的舉動,潘金蓮沒想過會一次成功,那樣的話,事情就簡單的讓人有些無法相信了。試探的目的是為了能讓軍隊在戰場上更主動,可現在本末倒置,開戰的目的,變成了潛伏進去暗殺者。 潘金蓮感覺,身邊的這些聒噪不已的人,遠比遠處的學城讓她心煩,她所說的這些東西,也都是為了讓這些心煩的聒噪消失,並不是想獲得什麼勝利。 「佯攻的計謀我看可行。」白鬍子點了點頭,表示了讚許,然後他那張讓人討厭的嘴並沒有閉上,而是繼續說:「可是千面,一經開戰,還是混戰,傷亡的情況,就不好估量了啊。」 「你們這些人,難道還不會怎麼逃走?大不了的話就逃回軍營,這麼簡單的事,還用我來教?」潘金蓮大吼道,然後拂袖而去,她知道,白鬍子的問題會沒完沒了,而她已經招架不住了。 大營裡,只剩下了她自己,連不會動的毛蛋都沒有了,作為「已死」的毛蛋,她已經沒有理由把他擺到這來了。好在,剛才她應付的還不錯,潘金蓮對她自己的表現很滿意。現在白鬍子應該在準備那個什麼佯攻了吧,真希望他能夠在跟學城的第一場戰鬥中便死去,那樣的話,一切會多麼的美好。 果然,沒過多久,白鬍子就走進了大營。「千面,佯攻的軍隊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什麼時候進攻?」 「現在。」潘金蓮回答道,然後她直接從白鬍子的身邊走過,走出大營。她又多了一個殺死白鬍子的理由,這個人居然直接就走進了大營,視千面的尊嚴何在? 白鬍子所準備的軍隊,有兩千五百名亡靈,一百名普通的無面者,還有十名精英無面者——他們就是要擊殺對方首領的刺客,不過此時,他們混雜在亡靈的隊伍當中,甚至潘金蓮都分不出來誰才是刺客,不過這無所謂,只要知道他們在那裡就可以了,她也不會對別人承認這一點,一個看不穿無面者偽裝的千面,似乎也沒有存在下去的意義。 如此,這支隊伍便出發了,潘金蓮不知道自己騎的這匹馬到底是活的還是死的,不過這無所謂,因為馬鞍並不會傳達生命的溫度,而潘金蓮的腿和腳還在從木塔上走下的顫抖中掙扎,失去了感知馬肚子溫度的能力。就像毛蛋所說的,在這裡雖然不會感覺到疲憊,可要是不起碼,潘金蓮也會覺得這麼長的一條路是不可能走完的,這就是心理上的東西,沒有人能逃避的了。 白鬍子跟在潘金蓮的馬旁,實際上,隊伍當中只有她自己在騎馬,這種鶴立雞群的感覺,讓潘金蓮有些得意。她甚至沒有命令白鬍子跟隨,白鬍子就主動參加了佯攻的隊伍,看來他對他自己能夠活下去非常的有自信,潘金蓮倒更有想法跟他來玩上一玩,看看他的自信究竟能不能讓他生還。 部隊在沉默中緩速的開進,這些靈魂似乎已經並不習慣於在陸地上行走,他們抬腿的速度,讓潘金蓮看了就心急。同時她也明白,亡靈不太可能再次返回無面者的營寨了,他們的速度太慢,只能留在這裡,盡可能的多殺傷敵方。 亡靈不會說話,或者說,亡靈說的話潘金蓮聽不懂。無面者習慣沉默,潘金蓮雖然想說點什麼來緩解一下這種深入骨髓的無聊,但卻無從開口。終於,這場看似不可能結束的旅程,終於結束了,學城的營寨出現在了潘金蓮的面前。 從外面看,營寨的規模,佈局,跟己方的完全相同,只不過,這裡的一切都是黃色的,讓人想到無邊無際的沙漠,潘金蓮沒有去過沙漠,但她站在黃色的營寨前,便覺得和去過,也沒有什麼兩樣。 潘金蓮記得從前聽故事,兩軍交鋒,來進攻的總要喊話罵陣什麼的,但是考慮到這麼慢的,又沒有遮蔽的行軍,肯定會被對方發現,喊話和罵陣也就變得毫無意義,只是等待著對方出來應戰也就是了。 正在潘金蓮想著這些的時候,學城的營寨緩緩打開,一支軍隊慢悠悠的從裡面走了出來,不用看也知道,這是學城的亡者軍隊,潘金蓮只要看到這種緩慢的節奏就想睡覺,她突然覺得,臉譜島和學城的戰鬥,與其說是打仗,不如說是下棋,而棋子,就是這些緩慢的亡靈。 潘金蓮看著對方不斷湧出的兵丁,猛然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有些不敢相信,於是她反覆的揉揉眼睛,仔細觀看。 第四百零六節 武松 這不可能!潘金蓮的心咚咚亂跳,她以為她早已經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可當他出現的時候,潘金蓮就好像窒息了一般。當她認清眼前的人物是誰之後,下意識的用手遮擋起眼睛旁邊的傷疤。 這傷疤一定很醜,怎麼可以讓他看到。 潘金蓮所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經常想起的,而且經常仇恨著的武松。潘金蓮同時注意到,武松是學城隊伍中,唯一騎馬的人,這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因為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武松成為了學城的領袖。 這讓潘金蓮非常的不解,武松這個人,她是瞭解的,雖然勇武過人,腦子也算靈活,可是卻沒太多的文化,日常的簡單讀寫已經是極限。她這些日子沒少聽這些無面者們說起過,學城了的學士,各個都是滿腹經綸,還掌握著稀奇古怪的陰陽學,這麼一些教書先生,怎麼能讓武松這種大老粗成為領袖呢? 不過反過來想想,似乎……自己只是一個女人,成為無面者們的領袖,也是不符合常理的。看來,武松也定然有一番境遇,也許,比自己的更加曲折了。潘金蓮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對方的領袖居然會是熟人,甚至可以算是親人。她還曾經有過色誘對方領袖的想法,現在看來,就算是色誘武松的坐騎,也比色誘武松的成功率要高的多。 潘金蓮知道,自己定然是被武松發現了,沒辦法,誰讓隊伍中只有她自己騎著馬,這麼顯眼,只有瞎子才看不到。但事實是,連她這個瞎子,在這個世界當中,都可以重獲光明。 潘金蓮就這樣沉默的看著對方列隊完畢,接著,武松騎著馬從隊伍當中走了出來,在距離潘金蓮大概十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嫂嫂,武松這廂有禮了。」武松在馬上略微抱拳施禮,動作就和從前在家裡的時候一樣,有禮數,而不失男兒身份。 這是讓潘金蓮最為著迷的一點,她所碰到的別的男人,在同她見面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的多看她幾眼,雖然在這之後也並會發生什麼,但這一切都極大的滿足了潘金蓮的心,她平日裡的精神享受少的可憐,因此她格外的在意。但是武松,永遠是這樣,就好像在他的眼睛裡不存在女人一般,如果不是武松下巴上的鬍子生長的如同雨後的雜草般迅速的話,潘金蓮幾乎要認為,武松的身體有什麼缺陷。 既然武松這樣說,潘金蓮知道自己無法躲避,她必須要回應了。於是她提馬就要往前走。這個時候,白鬍子在旁邊小聲低語:「千面,對方的首領居然敢離的這麼近,我可以讓精銳的無面者突然一起充上,十丈的距離,只要兩個眨眼就可以閃到近身,然後長短兵刃、飛鏢暗器,一起招呼,就不用再混戰了,你看怎麼樣?」 潘金蓮的心中一凜,她想到這次出兵的真實目的,不由得有點黯然神傷。「不行,這個人我是認識的,他是我之前丈夫的哥哥,此人身手了得,現在又成了學城的領袖,估計又添加了什麼獨特的本事。貿然出手,只會折損了所有的精銳,失去了主動。」潘金蓮迅速的編了一個理由來應付白鬍子。這個理由的合理性如何,潘金蓮並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不能夠讓武松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至少要多跟他說幾句話。也許,只要說上幾句話,那種恨意就會誕生出來,那樣的話,也就好下決心除掉他了。 潘金蓮對於精銳的無面者非常有信心,她知道武松的本事,但是那些不過是些大開大合的玩意,打個老虎固然綽綽有餘,但對於隱藏在被子裡的跳蚤,就未必有七八歲的孩童來的得心應手。 同白鬍子耳語完畢,潘金蓮提馬上前。「叔叔莫要這般說,我……我已經不是你的嫂子了,這種稱呼可以去掉了。」這句話說出口去,潘金蓮也覺得並不適合兩軍陣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除了這些家常的話語,她著實不知道說些什麼,才能表達內心的感觸。 「嫂嫂,你雖然不辭而別,但是我哥哥並沒有寫過休書,而且在這之後,他也沒有再娶。至於你和我哥哥的感情如何,那是你們的事,跟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從這一點上來說,你依然是我的嫂嫂。」武松朗聲答道,並沒有任何的扭捏。 他的動作和聲音,依舊是原先的那個大英雄。而我呢?潘金蓮不安的摸了摸眼角的傷疤,我已經從一個美人,變成了一個醜八怪。 「叔叔有所不知,我從陽谷不辭而別,實在是因為性命即將受到的威脅,不得已而為之啊。」這句話倒不是假話,但潘金蓮不想說明其中詳細的原因,這在兩軍陣前顯得很累贅,再說,尼姑什麼的,也只有她自己才見到過,別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我知道,是因為海砂。」武松平聲說道。 「怎麼會?!」潘金蓮有些驚愕,隨即,她恢復了平靜。那個尼姑說的明白,海砂會成為武松的妻子,看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不錯,已經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海砂她現在還好吧,你們夫妻的感情,一定比我和你哥哥要好的多吧。」 「海砂她只是一個死人,沒有辦法活過來的死人,沒辦法融入活人的世界,也沒辦法真正做的妻子。我來到這裡,很大意義上是因為她。」武松的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似乎什麼都沒有回答,而有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潘金蓮於這方面的事是過來人,心裡也有數。「海砂這丫頭以前的時候就很聰慧,只是心機有些深,她……她讓我殺過一次之後,心中定然充滿了恨意,很難再相信別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也是正常的。武松,你想為了她殺死我嗎?」不想,不想。潘金蓮心裡默念道,她雖然知道,武松這人如同一塊木頭,可她誰都能輸,就是不想輸給海砂。海砂比她年輕,看起來也比她乖巧,除了只是個丫鬟,其他的一切看起來都比潘金蓮更加出色。 「我率領學城來對抗臉譜島,並不是為了誰,而是命運使然。嫂嫂,我也驚異於你會成為臉譜島的千面,不過這都無所謂,命運前一刻讓我們遠隔千山萬水,但後一刻卻站在一起,即將開始決戰。」武松的話語中浸透著幾分無奈。 這正是潘金蓮想聽到的,原來武松也有很強的厭戰情緒,這太好了,這和她的想法完全相同,既然兩方的領袖都不想打,那這場戰鬥又怎麼打的起來呢。 潘金蓮一提馬的韁繩,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悄聲說:「叔叔,我這次前來是迫不得已的,我十分不想打開始這場戰爭,我們能不能攜手,把這場戰爭拖下去,讓它永遠不會結束。在這裡,我們永遠不會死,可以永生下去。這是另一片世界,我們的世界。」 「除非我們都是死人。嫂嫂,你不用再說了,我雖然心裡也並不想開戰,但我卻急於結束這場戰鬥,對於我來說,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拖戰的事,莫要再說,我們就談到這裡吧。」武松說完話,撥轉馬頭,慢慢的回到了本方的陣營,看起來他根本不害怕身後會有什麼突然的偷襲。 果然,武松的本事比過去增長了很多。潘金蓮暗自慶幸,一切都被她言重了,不過計劃也泡湯了。這樣也好,潘金蓮心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隨著武松的轉身而灰飛煙滅,她厭惡武松那張無所謂的臉,和看到她以後仍然無動於衷的表情。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武松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她還有毛蛋,最重要的是,武松是海砂碰過的東西,她可不願意撿那個小丫頭剩下的,而毛蛋,是完全屬於她的。 既然如此,那便戰吧,讓精銳的無面者混進學城的大營,誅殺掉武松,這樣的話,戰爭的進程如何發展,就可以由自己說的算了。潘金蓮打定注意,在目送了武松行了幾丈之後,也撥轉馬頭,返回本方陣營。 「千面,怎麼樣?」白虎問道。 「我嘗試性的探了下虛實,感覺學城外強中乾,打也就是了。」潘金蓮回答。 「可是他們是防守一方,我們先進攻是不是不太好?」白鬍子搓著手問。 「那我們來的目的是什麼呢?」潘金蓮反問,既然目的不是獲勝,又何談不好? 「千面所言極是。」白鬍子少見的沒有反駁和產生疑問的,就接納了潘金蓮的意見,這讓潘金蓮有些意外。「那我讓所有的亡靈發動死亡衝鋒也就是了。」白鬍子接著說。 「死亡衝鋒?這些亡靈會衝鋒?」潘金蓮有些奇怪,一路而來亡靈的行進速度讓她暴躁,她甚至可以想像的出,這樣的兩支部隊碰面後的景象,那戰鬥必定進行的讓人昏昏欲睡,她甚至害怕,那些精銳的無面者模擬不出那麼慢的速度。 第四百零七節 死亡衝鋒 「千面,你可能不知道,所有的亡靈實際上都被施放了禁咒,所以他們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的存在下去。死亡衝鋒,便是把這個禁咒解除,這樣的話,亡靈的行進速度,會比最為敏捷的無面者還要快,成為最為優秀的戰士。」白鬍子說道。 「這麼兇猛的能力,一定有什麼副作用吧?」潘金蓮所接觸到的這些稀奇古怪的辦法,大多數都是作用越明顯,弊端也就越大。 「那是自然,解開禁咒之後,他們會成為殺戮的機器,不會再停下。死亡衝鋒只會開啟一次,而衝鋒的結尾,應該只有死亡。最開始的時候還能分得清敵我,等到了後來,估計這個意識都會消退掉。不過千面,再詳細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靈魂實體化,只有在比較古老的典籍當中有所記載,如果不實體化的話,亡靈就很難彼此傷害,可具體事情的結尾會是什麼樣,我跟您一樣的充滿期待。」白鬍子回答。 「很好,那就這樣吧,我相信對面也會跟我們一樣施放這個什麼死亡衝鋒,我現在倒有些把握了,他們不會趕讓太多的死者上陣的,畢竟這些東西失去控制之後,很有可能衝散他們自己的大營,如此看來,前來進攻真是再正確也沒有的決定,畢竟,我們這些生者,可以決定什麼時候撤離,而死者,則只會戰鬥。」潘金蓮一邊說著,一邊體會著其中的利害關係。 「千面所言極是,那我開始了?」白鬍子問道 潘金蓮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接著,她讓馬往後退了幾步,讓無面者的的群體包圍在她自己的左右。 白鬍子走到隊伍的正前面,背對著學城的營寨,面衝著無面者的亡靈,朗聲說道:「海霧中的怨靈啊,今天,你們將不再是靈魂,而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這將是結束你們痛苦哀嚎的戰鬥,在這之後,你們會變成另外的存在。你們不再是簡簡單單的數字,而是能夠奪取性命的強者。我以臉譜島的名義,解除你們身上的禁咒,去奪取,去殺戮吧。」 說完這些,白鬍子迅速的走到了潘金蓮的身邊,讓其他的無面者也把他保護了起來,潘金蓮看著有些失望,她本以為白鬍子會隨著隊伍一同衝鋒,那樣的哈,會讓她少了很多的麻煩。 一路而來慢吞吞的亡靈,他們的身體慢慢的附著上了一層藍色的光影,好像是大海的顏色,也好像是營寨的顏色。然後,他們不斷的搖晃著,看動作,是在痛苦的掙扎,與此同時,當潘金蓮把眼光看向對面的時候,他看到,學城的亡者也在做著一樣的動作,只不過他們身上附著的光暈,是黃色的。 兩邊的亡靈在不斷的掙扎,有一些強壯的,率先的擊破了身上如同蛋殼一般的光暈,然後就拍打著身軀,相對面衝去。失去了光暈的亡者,無論來自於臉譜島還是學城,看起來都差不多,一樣的灰白色,讓潘金蓮有些分不清扭打在一起的亡者,究竟哪個是對方的,哪個是己方的。 不過這都不要緊,因為己方每衝出一個,對方就必須要有一個相應的抵擋住,如果不然的話,它就會去攻擊那些還在光暈中掙扎的死者,還有那些躲藏在死人後面,瑟瑟發抖的生者。潘金蓮感覺的到,身旁那些年輕的無面者抖動的身體,在這個時間停止的世界,似乎連恐懼對不會慢慢的自然減輕,正常情況下,這種感情會隨著時間而慢慢的變得麻木,但是,靜止的時間,卻讓麻木永遠也不可能到來。 真是一個殘忍的世界。 掙脫光暈的亡者越來越多,兩軍中間也真正變成了混在一起的扭打,潘金蓮看的出,現在掙脫光暈的都是亡者當中力量處在中層,這樣的亡靈最多,因此每一眨眼,兩軍陣前就會多出很多「破殼」的亡靈。 潘金蓮從來沒有經歷過戰鬥,可她相信,即便是武松,也應當對眼前的一切感覺到陌生,甚至是雙方陣營當中見多識廣的學士和無面者,他們一定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戰鬥。死去的人們在僅存的戰鬥意志下,開始了搏殺,最開始,他們還用著手中的武器,如同活著的時候,一招一式的進行著打鬥,等到後來,這些靈魂慢慢的變成了野獸,而武器則被慢慢的丟棄,搏殺變成了彼此的撕咬。 也就在這個時刻,亡者的對抗中,開始出現了消散的靈魂,中了致命傷的亡者像一陣青煙一樣的消失乾淨,潘金蓮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或許代表著這些死者被第二次的殺死了吧?不過她也不想知道,瞭解的過多,只會讓她對未來可能來臨的死亡感覺到無限的恐懼,而後想方設法的繼續待在這裡。如果所剩下的選擇只有一種,那麼旅行者注定不會從容,已經成為千面的潘金蓮,不想自己還像過去那麼絕望。 開始的時候,她還在盡力分辨,被殺死的亡靈是出自於臉譜島還是學城,可過了一會,她就停止了這種行為,因為雙方的亡靈看起來都差不多,分辨起來著實有難度,再者就是,一個亡靈的對手死去之後,他便會隨意的找一個身旁的亡靈進行搏殺,根本不在乎是己方還是敵方,也就是說,就算臉譜島的亡靈只剩下了一個,那麼學城的亡靈也會彼此搏殺,直到全部死去,反之亦然。 潘金蓮不知道這種戰鬥打了多久,死去的亡靈並不會流血,也並不會產生屍體,這讓戰鬥看上去,少了一些慘烈的憑證,可是不會流逝的時間,卻讓野獸般的搏殺,展現出了直白的殘忍。 潘金蓮只是覺得,她越來越疲憊,她的眼睛甚至都有些睜不開,如果是在現實世界,應該是已經打了一晝夜了吧,或者是兩晝夜?潘金蓮不知道,總之,戰場上最後只剩下了一個亡靈,而這個亡靈似乎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轉了轉身,急速的衝向潘金蓮。 第四百零八節 西門慶 眼前的景象讓潘金蓮大驚失色,可是亡靈奔來的速度過於迅速,以潘金蓮的身體條件根本沒有辦法躲閃,更何況,她的身邊是白鬍子以及其他的無面者,根本就沒有躲閃的空間。另外,她身為千面,如果只是在面對區區亡靈的情況下,沒有將其擊殺,而是落荒而逃,就會被身邊的人,尤其是白鬍子看出虛實。在臉譜島這個以力量衡量地位的地方,沒有力量的無面者,是不會有人追隨的。 好在,潘金蓮的前面還有人,她把希望寄托在這些無面者的身上,他們都精於格鬥訓練,在這個時候總能派上點用處吧,但是另潘金蓮驚訝的事情再度出現了,那些無面者居然沒有上前抵抗,而是左右的分散開,他們所做的都是規避動作,絲毫不理會亡者衝向潘金蓮的身影。 是的,潘金蓮想了起來,無面者的精神正是如此,在任何情況下自保是第一位的,同時要相信位階比自己高的人。潘金蓮貴為千面,在臉譜到上無能出其右,這些無面者選擇在這個時候把危險留給她,是無比正常的決斷。 甚至……潘金蓮看到,連白鬍子,也閃開了身,剛剛還被眾人所拱衛的潘金蓮,一剎那便暴露在了衝鋒的亡靈的面前,她就好像在大街上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的手足無措。紅星啊,如果此時能夠再照耀一次的話,幫我戰勝眼前的亡靈,那將是多麼完美的事,這就是我的第二次立威。 可潘金蓮明白,那樣的奇跡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來的,除了她的心跳之外,她感覺不到任何來自於其他的力量,甚至她所騎著的馬在這個瞬間也如同二次死去的亡靈一樣突然的消失,潘金蓮的雙腳重新站在了地面上,看來一切到這裡就要結束了,沒想到最後要死在武松的面前,真是不甘心啊。潘金蓮在心頭咒罵著,她希望,這個時候,毛蛋會像天神一樣出現在她面前,幫助她擋住這最致命的一擊。 亡者的衝鋒速度非常之快,潘金蓮手足無措的時候,他便已經到了她的面前,亡者如同野獸一般,張開了嘴,對著潘金蓮的脖子猛的咬了過去。潘金蓮似乎聞到了他那在牙齒上掛著的血液以及亂七八糟的器官的味道,這讓她作嘔,被這樣的牙齒咬過的話,即便她死了,也會污穢著死去,這比在半天堡的伙房裡被人認出是女的之後的死法更讓她覺得噁心。 潘金蓮的心中,厭煩和噁心,超過了恐懼,她在心裡不斷的許願,如果這個時候能有一個人出來拯救她的性命,這個人又恰巧是男的話,她就願意嫁給他,從此之後,不再去想毛蛋,和……武松。因為她本能的覺得這個時候能出現救星的話,就一定是毛蛋,不然的話,還會有誰呢? 就在亡靈的牙齒馬上便要貼到潘金蓮的喉管之上的時候,突然光芒大盛,亡靈如同麻袋一般的被人扔出了好遠,重重的跌落在了地上,掙扎了幾下,便化成了一屢青煙,雙方的出戰的亡靈,全都死光了。 潘金蓮在這光芒之中仰面栽倒,好半天她才意識到她自己並沒有死去,掙扎著要爬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這是一隻男人的手,而這隻手上最吸引潘金蓮的乃是一隻金手鐲。很少有男人會戴這麼大的金手鐲。 順著這隻手往上看去,她驚訝的發現,這個人她也認識,他正是在陽谷縣的西街上開藥鋪的東家——西門慶。 「大官人……你怎麼會來到這?」潘金蓮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跟西門慶並沒有說過話,只是知道他的名號而已。至於大官人之名,也是隨著陽谷坊間的叫法稱呼的,否則的話,她不知道以什麼樣的稱呼合適。 「說來話長,眼前並不是說話的地方,潘金蓮,來,先起來吧。」西門慶的手並沒有縮回去,而是又向前遞了幾寸。 這是一種真正的關懷,潘金蓮感覺得到,跟毛蛋帶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同。何況,她剛剛的發過誓,西門慶就突然出現,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潘金蓮的心砰砰亂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沈七、武大、武二、毛蛋、西門慶,是不是她這一輩子曾經有過牽連的男人太多了些,潘金蓮並不想成為別人議論的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她想認真去守護一份感情,可每當她想停留下來的時候,總有一隻手把她身邊的人搶走,再給她一個新的,也不管她喜歡不喜歡。 如果不是武大的話,她也許跟沈七在一起了;如果不是海砂的殺意的話,她也許也不會離開武大……她能舉出很多的如果,能設想很多可能發生的事,卻無法肯定下一刻篤定的結局是什麼。 潘金蓮沒有選擇,她一把拉住了西門慶的手,站了起來,她不由自主的站在西門慶的身後,只有這樣,她才有安全感。那些無面者不會護衛在她的身前,而武松所統領的學城,不知道還會發動什麼樣的進攻。 「那邊的可是四泉兄?」武松的聲音傳來,聽起來非常的禮貌。□我們備用網址:www.uu158.net□ 西門慶趕忙向前走了幾步:「武松,正是我西門慶。」 「四泉兄想必是獲得了什麼東西,以那種東西作為媒介,才來到了這裡,是吧?」武松抱著肩膀說話,但是他的馬卻向前走了幾步,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 「武松你說的沒錯,我因為機緣巧合去了京城,並且憑借祖上傳下來的信物,某了一個小官做。這雖然是一個餓不死人的官職,可卻永遠無法實現我男兒的抱負,實現我揚名立萬,衣錦還鄉的想法,要是那樣的話,我大概永遠也無法打敗你。我不甘心,你曾經那麼多次的羞辱過我,把我如同草芥一般的丟棄,我必須讓你還債。所以,我百般尋找,終於找到了一個叫做高士齋的地方,這裡面的人給了我這個金手鐲。」西門慶揚了揚手腕,然後繼續說:「他們還告訴了我使用這個手鐲的方法和詳細的時間,並且告訴我,只要按照方法去用,就可以找到你,並且,擁有可以打敗你羞辱你的機會,看來這些人並沒有騙我。」西門慶哈哈大笑。 「四泉兄,你確實成功的來到這了,這沒錯,可是我覺得,以你的身手、膽識、謀略,我們兩個從江南打到塞北,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武松騎著馬閒庭信步,傲慢的讓潘金蓮要緊了牙齒。 「在外面,我確實不如你,但在這裡,可未必。」西門慶朗聲大笑,他的小聲給了潘金蓮很大的安全感。「你也看見我剛才是怎麼打倒那東西的,你自命有這樣的本事嗎?」西門慶的口吻比武松更加傲慢。但是潘金蓮對這種傲慢,只有欣賞和依賴,她也不清楚,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可以同時打飛兩個。」武松平靜的回答:「說這些東西是沒有意義的,西門慶。你既然來到這裡,就要選擇一方陣營。學城和臉譜島正在開戰,你是不能夠保持中立的,加入學城,還是臉譜島?」 「你是學城的領袖是吧?」西門慶問道。 「是的,我代表學城。」武松的聲音明顯的高了一些,潘金蓮聽的出,這是武松故意為之的,他想讓身後的那些學城的人認為,他以這種稱呼為榮。 但實際上,越是這樣的刻意為之,其中就越有可能蘊含著什麼樣的問題。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加入臉譜島,臉譜島的領袖是誰呢?」西門慶對著周圍問道。 「是我。」潘金蓮趕忙說道,她盡量把這句話說的也非常有威嚴。 「我要加入臉譜島,可以嗎?」西門慶問道。 「這個……」雖說這件事在潘金蓮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是她知道,加入臉譜島的過程無比繁複,對於這種成年人的入島,絕對不是她這種新千面,可以說的算的。 潘金蓮急忙對著白鬍子招手,示意他過來。白鬍子本來在遠處站著,看到潘金蓮的召喚,慢慢的走了過來,低身施禮:「千面有什麼吩咐?」 「剛才這名男子,幫本座擊退了亡靈,他也是本座的故交,現在我有意讓他加入臉譜島,成為無面者,不知道是否可以?」潘金蓮盡量禮貌,給足白鬍子面子。 「這個……千面,臉譜島已經很久不招募成年人了,這您是知道的。」白鬍子回答。 「那我呢?我身為你們的千面,進島的時候,難道不是成年人嗎?」潘金蓮怒斥道。她早就預料到白鬍子會這麼說,所以這句回答也早就準備好了。 「您有差別,您的地位尊崇,另外,也是處在臉譜島生死存亡的時刻。」白鬍子的回答也很快。 很好,就需要你這麼回答。下一句,便讓你無法辯駁。 第四百零九節 無奈 「那現在難道不是關鍵時刻嗎?他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另外他的出現,本身就是本座掐算的結果,他是臉譜島的救星!你知道嗎?」潘金蓮咄咄逼人。 「原來千面也懂得占卜之術,而且是中原的道士占卜,我對這個非常有興趣,希望千面能有機會教授於我。」白鬍子停了一下,然後說道:「既然如此的話,那自然沒什麼問題。只是這易容之術,需要從小開始學習,成年之後,只能掌握皮毛,這一點,還請千面不要見怪。」 「那個無妨,我的這位朋友本身就不喜歡易容,他對自己的這張臉很滿意。」潘金蓮胡亂作答著。她只記得在陽谷的時候,坊間的女子都經常談論西門慶,說他長得俊,這樣英俊的臉,自然是不想換掉的吧。何況無面者的殘疾……不知道白鬍子的殘疾在哪?潘金蓮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 「那就沒什麼了,入島的儀式得出去才能辦,但是這位兄台現在就已經是無面者的一員了。」白鬍子說完這些,知趣的後退了幾步站在那。 潘金蓮正想答話,突然感覺到雙腳離地,她錯愕的看著這種場景,只見剛才消失的馬匹,又出現了,仍舊把潘金蓮載在身上。潘金蓮很驚慌,她很想馬上跳下來,但是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相信這些無面者也不知道馬匹為什麼會再次出現,要利用他們對自己的這種神秘感,繼續的維持千面的權力。 「我現在宣佈,西門慶正式成為臉譜島的一員,他將受到臉譜島的庇護,並且在這個世界裡,以擊敗學城為目標,英勇奮戰。」潘金蓮站在馬上呼喊著,她面對的方向,正是武松站立的地方。 「很好,很好。」武松的語氣,並不想剛才那麼平和,潘金蓮能夠聽出其中的憤怒。「潘金蓮,我提醒你,你現在還是我的嫂嫂,我哥哥並沒把你休掉,盼望你還能夠堅守婦道,不要做出些讓人羞恥的事情。」 潘金蓮沒想到武松居然會在兩軍陣前說這種話,這種類似於尊者對卑者的教訓,讓她感覺到受了極大的侮辱。「那你千萬不要被一個不守婦道的人所擊敗。」她回應道。潘金蓮不想做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那只是因為她想對自己的感情負責,跟所謂的婦道沒有半點的關係,她很討厭這個詞彙,因為那是男人約束女人的枷鎖。 所以她更加恨武松。 「你既然如此說,罷了罷了,今天我們戰過一場,我且不殺你,你回去整頓兵馬,我們下次再戰。」武松說道,他的語氣中,透出一些無奈。 潘金蓮大喜過望,她正愁沒法脫身。「那咱們走著瞧,咱們撤。」她對著周圍的無面者喊道,那些無面者迅速的聚攏成陣,站在她的馬後。 西門慶,嗯,西門慶怎麼辦呢,讓他也跟那些人一起走嗎?不,這樣絕對不可以。潘金蓮衝著西門慶伸出了手:「大官人跟我共乘一騎可好?」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西門慶也沒有推辭,一把拉過潘金蓮的手,接著力量躍身上馬,坐在了潘金蓮的後面。 他的身體是有溫度的,潘金蓮很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的體溫了,她跟毛蛋最親密的那次接觸,毛蛋的身體是冰冷的,而在睡醒了之後,毛蛋卻已經離開了。 就這樣,潘金蓮撥轉馬頭,並沒有回頭去看武松有什麼追擊的計劃,而是徑直的返回自己的營寨。回去的速度比來的時候快了很多,不知道疲倦的無面者腳步的速度並不比馬匹慢上多少。 潘金蓮有意的坐的距離西門慶更近些,他們貼的也更加緊,她做這些,並不是真的跟西門慶做如何的親近,而是,她相信毛蛋一定可以看得到,如果毛蛋也喜歡她的話,一定會忍耐不住的吧,他一定會出現,把西門慶殺掉的吧,那樣的話,就相當於把毛蛋逼了出來,毛蛋要是這樣出來的話,便應該不會再走。 如果毛蛋不出現的話,那只能說……毛蛋根本就不愛她,這樣的話,西門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也就應了剛才危險中所發下的誓言。潘金蓮心裡便這麼兩面光的想道。 武松 武松回到營寨的時候,氣得渾身發抖。他沒有想到,時隔半年,再次看到潘金蓮,她已經是這個樣子。不但臉上有刀劍的傷痕,人不人鬼不鬼,居然放(和諧)蕩了起來,在兩軍陣前,把西門慶這樣的貨色招致麾下,並且共乘一馬,你儂我儂的相依而去,這讓武松更是咬斷鋼牙,只可恨身上的武功盡失,無法把這二人在此誅殺,幫自己的哥哥武大,出這一口惡氣。 想想武大,武松的心中突然很是想念,不知道自己離開陽谷之後,桂花樓的生意怎麼樣,會不會有人藉機去尋哥哥的麻煩,不過想來,既然鐵學士、海砂、張樹,他們把劉林都叫到了學城,有了具體的安排,對於武大的安排,也應該更加的妥帖才是。這些人都應該知道,武大是武松唯一的親人,兩人的關係雖然不能說是十分的融洽,但畢竟是一奶同胞。 這一段日子,每當想起武大,武松便覺得自己有些欠他的,也許真的是上天把本來應該長在武大身上的血肉骨骼,長在了武松身上,這才讓武松成為了蓋世英雄,而武大只是一個侏儒而已。 就因為這個,在這裡,才更要幫哥哥出這口惡氣。雖然,他可能已經不喜歡潘金蓮這個女人,可能我已經有了新的嫂子,可休書沒有下,那麼潘金蓮便不可以跟別的男人勾搭在一起。武松越想越氣,他氣喘如牛,卻沒有辦法去解決憤怒的源頭。 西門慶剛剛所展現出的那手功夫,實際上震驚了武松,他自命身體的全勝時代,除非發動裁決之力,不然的話根本沒可能那麼乾淨利索的消滅一個亡者,在自家的院裡,他曾經跟這樣的東西正面交鋒過。這裡的亡者應當比那時的活屍更強才對。 第四百一十節 武植 武松算了一下,上一次看到西門慶應該是十一月十四的夜晚,距離現在大概有四個月的時間。就算西門慶有名師指點,晝夜不停的苦練,以他原來的資質也不可能練到這種程度,更何況,正面硬撼那些癲狂的亡者,已經不是靠人的身體能夠完成的了。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武松越加不解。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學徒進來報信。「頭領,外面來了一個人,他自稱是你的哥哥,我們說要來通報,結果那個人耍起了蠻橫,一下子傷了我們四名兄弟,現在外面的情況越來越混亂了。」學徒報信的時候說話說的很緩慢,好像是一邊說,一邊在思考猶豫著什麼。 「我哥哥?傷了四名兄弟?」武松驚詫道:「不能,能傷四個人的,那絕對不是我哥哥,你們多找些人,一擁而上,把他拿了也就是了。」武松心裡正在煩躁,對這樣決計不會是真的事,也不會加以驗證。 武大現在應該正在陽谷縣裡耀武揚威呢吧,這是他這一輩子最榮耀的時刻,能多享受享受也是好的,總算是對過去苦難的補償。武松輕輕的搖了搖頭,他感覺到有點睏,心底的疲倦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哦,那我就放心了,頭領莫怪,其實剛才我就跟那些人說了,頭領生的如此高大,怎麼會有一個矮子哥哥。」學城的等級制度雖然嚴格,可是並不控制學徒的言論,學徒會有如此評論型的言語,並不奇怪。 不過這話卻讓武松一驚,他趕忙拉住轉身要走的學徒。學徒身著的袍子表面粗糙,這一拉磨的武松的手指生疼,幾乎要流出血來。武松已經顧不得這種往日裡會讓他羞怯的孱弱,疾聲問道:「你說什麼?來的是個矮子?」 「是啊,頭領,來的是個矮子,比正常人要矮上許多,只是這個人極為悍勇,好像閒庭信步一般就可以打到咱們的人,讓人感覺十分古怪。」學徒解釋道,然後問:「難道頭領想親自去會會那人?」 「是的。」武松已經不想多說,那個人是不是武大,只要過去看看,便能夠知曉。 「那太好了,正好也讓那些以武入道的學徒看看頭領的身手,我們都聽說頭領在進入學城之前,只憑借一般的武功就力斃了一頭猛虎,想來現在的修為應當更為驚人才是。」學徒伸出大指稱讚道。 武松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從某種意義上說,學徒們的這種誤解是好事,最起碼,這樣可以暫時維持他們對於整個學士階層,對於武松自己的忠心。但是,這畢竟是一個謊言,而且事情的真相並不是牢牢的被封鎖著,最起碼學士當中的相當一部分都清楚武松已經是個殘廢。武松搖了搖頭,他竭力不去想這些事,本來,學城的領袖他也是不想當的,要是被趕下台的話,也就輕鬆了。 武松隨著報信的學徒出了自己的帳篷,之後左拐走了一會,便來到了事件的現場。剛剛報信者說受傷的只有四個人,看起來他通報的還是略微保守了一些,武松來到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十多個人躺倒在地,而在人群當中,有一個閃轉騰挪的身影,果然是個矮子。武松急忙往前走,他想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從穿衣的風格來看並不是武大,可是身材的高矮的確是一般無二。 那矮子手裡拿著一柄扇子,上下翻飛,他好像有意不要這些人的性命,對每個人的擊打都是點到即止,而圍攻他的學徒可不是這樣,招招都向著要害的地方招呼,看的武松練練皺眉。矮子的身形太快,武松變成殘廢之後,連目光也遲鈍了許多,他根本無法看清,只能夠繼續的向前走。 兩旁的學徒看到武松來了,都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道路,很明顯,他們跟報信者的想法是一樣的,想要真正的領略一下頭領的身手。武松已經沒有心思去琢磨,自己失去武功,早已經打不過眼前的人,他的身體雖然改變,可是他的一往無前的本性,並沒有更改。恐懼對於謀劃中的武松,確實有一定的限製作用,可行動中的武松,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那個矮子似乎也發現了武松的身影,他緊轉了幾下身子,就好像陀螺一樣的把周圍的學徒甩開,然後身子一晃,便來到了武松的面前。 「武松,過的還好吧?」熟悉的聲音傳來。 武松的眼睛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這句話說完之後,武松的眼睛才來得及往下看,然後他驚訝的發現,眼前的這個一身行伍勁裝的矮子,居然真的是哥哥武植。 「哥!」武松只說出了這一句話便激動的哽咽住了,曾經他以為這個他有武大和海砂兩個親人,直到海砂折斷了他手指的夜晚,他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最親近的人,就是哥哥武大。 「兄弟,我來這就是為了找你,可你的這些手下好生不懂規矩,不過哥哥我也並沒有重傷他們,都不會耽誤他們為你做事的。」武大的神色輕鬆,根本不像剛剛進行了一場激戰的樣子。「武松,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到你的帳篷裡再說吧。」武大說話的時候,捏了捏武松的手。 武松的手指吃痛,他沒有想到,武大的指力如此驚人,這到底是怎麼了,在亡之軍勢當中,死者與生者共同戰鬥,本來孱弱而不會武功的人,都成為了能夠力敵萬人的英雄。武松的腦子糊塗了,但他本能的感覺到,武大變強跟西門慶變強的原因可能差不多,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邪門的東西。 「哥哥跟我來。」武松揮了揮手,讓周圍的學徒們退下。那些被打傷的人,也只得怏怏的從地上爬起來,消失在帳篷的森林當中。而武松則走在前面,帶領著武大,返回自己的帳篷。 第四百一十一節 縮地 「哥,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來這裡?」武松最想問的問題就是這個。 「說來話長啊。陽谷縣的生意不好做,哥哥後來就去了京城,在京城機緣巧合之下,結實了高太尉的弟弟,也就算是附庸上了權貴吧。碰巧哥哥我做的燒餅,高太尉的老娘吃的非常得胃,得了這個便宜,哥哥我也就算是飛黃騰達。有一次去京城一家叫做高士齋的地方買衣服的時候,他們給了我這把扇子。」武大說到這,把手中的扇子,微微一亮,然後馬上就縮了回去。「我當時就覺得這把扇子比較奇特,可不想這扇子居然是來到這個世界的媒介,當然,我當時是不知道的。只是後來,好日子過的多了,更加的思念你,想要把你也接到京城,那個都頭也沒什麼好幹的,結果派人去陽谷,發現你早已經不在那了。我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猛然間想起高士齋的人神通廣大,關係靈通,所以就去央求他們,結果,他們便告訴了我在什麼時間如何使用這扇子,然後我就來到了這。簡單來說就是這樣。」武大把胳膊平端起來,顯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 「哦,原來是這樣。」武松點頭道。武大的話雖然不長,可是其中卻出現了很多的破綻,其中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時間上的混亂。按照武大所說,他是因為陽谷的生意不好做,才去了京城,但是截至到十一月十四,桂花樓的生意應該說還是不錯的,生意不好,怎麼也得是連著一兩個月身體不好,那麼至少也得是過了新年,他才會去京城。可是十一月十五的晚上,我就已經受了重傷,然後在陽谷略作處理之後,便前往學城。這一切,哥哥居然完全不知道,他甚至還說派人會陽谷找過我,這代表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也就是說……幾乎在我受傷的同時,哥哥就離開了陽谷。那麼他離開陽谷的原因,就絕對不是什麼什生意不好。武松略作思量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可是這跟他接下來想問的事情無關,所以也不必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哥,我想問的是,你的身手明明一般,為什麼來到這裡之後,居然會那樣厲害,要知道你打倒的,都是些好手。」武松其實並不知道那些被武大打倒的人身手如何,可是他瞭解自己的哥哥,武大這個人吃軟不吃硬,有的時候拍些馬屁,能讓他更心甘情願的把知道的東西說出來,這算是合理的策略。 「哈哈哈,弟弟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其實我的身手並沒有變好,你從小練武,應該知道,這個東西是循序漸進的,怎麼會在幾個月的時間裡突飛猛進呢?」武大大笑道。 「那哥哥,這是因為什麼呢?」武松繼續問道。 「很簡單,因為高士齋,那個地方的人都不簡單,他們曾經告訴過我,按照他們的方法來帶這個世界,便可以獲得這種超越其他人的力量。」武大一攤手。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武大在撒謊,武松明白這一點,雖然西門慶也提到了這個高士齋,但是獲得這樣的力量,絕對需要一種特殊的方法。只不過看武大的這個樣子,就算是怎麼問,他都不會說了。武鬆了解他的哥哥,這樣的時候再繼續問的話,只會讓這個秘密越埋越深。 「武松啊,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你的勝利沒有問題,看我一個人幫你打敗敵人也就是了。」武大拍著胸脯,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 在武松的印象中,武大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動作,一個矮子能幫一個英雄做什麼呢?但是現在,在這亡之軍勢裡,不可能的事,終歸變成了現實。 「哥,只怕並不容易,對面的力量不容小覷。」武松歎息道。 「不容小覷?那要看跟誰來比!說吧,對面的人是誰?我倒想見識見識。」武大頗有豪氣的問道。 「哥,我說了之後,你可別動怒。」 「哦?難道我還真的認識?來說說,我看看誰能讓我動怒?」武大的神情輕鬆。 「對面的領袖是……是嫂嫂。」武松小聲說。 「誰?」武大跳了起來,大聲問道。 「是嫂嫂,潘金蓮。」武松直言相告。「她現在是對面的頭領,掌管著跟我一樣龐大的軍隊,應該也擁有超凡的力量。」 「那個賤人,不辭而別,居然出現在這裡。武松,你且等上一會,我去把這賤人搶回來,看對方沒有頭領,如何與你作戰。」武大大吼著,轉身就要出帳篷。 「哥哥等等,我還有話說。」武松慌忙大喊。 「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武大真的發怒了。 「對面還有一位,你我的熟人。此人同哥哥一樣,是從那個高士齋而來,同樣他的身體也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坦白的說,我不是他的對手。」武松承認道。 「哦?也是從高士齋來的?」武大的態度平和了一些,然後厲聲道:「是誰?咱們的熟人有到京城去的,我怎麼不知道?」 「是西門慶。」武松如實回答。 「什麼?就是那專門勾引別人老婆的西門慶?我說潘金蓮這賤人怎麼會不辭而別,原來是外面有人勾搭,這個弟弟你別插手,待我去一趟,殺掉那姦夫淫婦!」武大原本平和的神態,再一次被怒不可遏取代。 「哥,你自己去不行,太危險了,你要是硬要去的話,我點些兵馬,給你壓陣也就是了。」武松大聲說。 「不需要,如今的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武大的聲音充滿自信。 「這一點我相信,不過到對方的營寨距離頗遠,這裡只有雙方的領袖會有一匹坐騎,卻不能給別人乘坐。哥哥一路單獨前去,也過於煩悶了一些。這樣吧,哥哥,我這裡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你還記得那個張樹吧,他的本事就是從這裡學的,我去問問他們,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哥哥快速到達那?」武松試探的問,他也確實不放心讓武大自己前去,距離太遠,那裡發生了什麼,他是不可能知道的。當然,武松也看到了,西門慶和潘金蓮離開的時候,是共乘一馬,他也自然可以效仿,跟武大同行。可是武大單獨上前挑戰,就沒有人再能保護武松的安全,手腳無力的他將隨時可能被一個普通的亡者永遠的殺死在這亡之軍勢當中。 「那你動作快點。」武大很明顯被武松說動了心,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武松瞅準這個機會,快步的走出了帳篷,走了沒幾步,迎面正遇到張學士。 「頭領,我找你有事。」張學士倒是首先開了口。 「我找你也有事,不過你先說。」武松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 「我聽說,剛才這來了個矮子,是您的哥哥,這是真的嗎?」張學士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 「是真的,他跟剛才兩軍陣前加入臉譜島的那個人從同一個地方來,身手也差不多,不過,我哥哥會加入咱們的陣營。」武松盡量簡短的介紹清楚眼前的情況。 「那就好,既然和頭領是一奶同胞,我也就放心了。頭領找我什麼事?」張學士反問道。 「也是關於我哥哥的,他現在就要去臉譜島那裡挑戰千面和剛剛加入的那個人,可是路途遙遠,我又擔心派出軍隊的話,風險太大,所以找你來問問,學士當中,可有什麼法子,能夠讓咱們快點到對方的大營前?」武松滿懷希望的問道。 「有是有,不過代價有些大。」張學士猶豫的說。 「什麼樣的方法,多大代價?」武松急忙問。 「學城所研習的法術中,有一種『縮地術』,可以就地把咱們的營寨搬到臉譜島大營的對面,雙方相隔一百丈。不過,這種法術屬於亡者的魔法,需要燃燒掉兩千名亡靈,頭領你也知道,亡靈現在就是咱們的士兵,僅僅因為少走幾步路,而自損兩千兵馬,是不是有些不划算?」張學士說道。 「很划算。距離近一些,戰鬥才能快些結束。張學士,這個事就交給你了,盡快辦好。快點打敗臉譜島,就能快點返回學城。你也有些想大漠吧?」武松不想大漠,但武松想念陽谷,和清河。 「嗯,確實如此,我一生從沒離開過大漠。」張學士說到這,話語一停:「頭領,我馬上就去辦。」說完話,轉身急速離開了。 武松調整好連上的神態,深吸了一口氣,返回了自己的帳篷。武大此刻正不耐煩的抓耳撓腮,武松突然覺得,自己的哥哥樣子有幾分滑稽。 「怎麼樣,辦好了嗎?」武大猛的站起來,語氣中充滿了質問。 「學士們會發動『縮地』的辦法,來讓兩處的大營近一些,這樣哥哥出門便可戰鬥。」武松答道。 武松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一直以來,他是弟弟,可是卻處處都有著主動。可現在,他變成了真正的弟弟,一個孱弱的弟弟。 第四百一十二節 罵陣 生活在別人影子下的感覺簡直是糟透了,武松自從進入亡之軍勢以來,第一次害怕失去他領袖的位置,因為他意識到,如果武大表現的足夠優秀的話,那麼學城完全沒有理由繼續由他來統帥。武松並不在乎這個位置,但他很在乎被武大替代,那會是一種來自於心靈深處的羞辱,雖然沒有人會特別的嘲笑他。 「你手下這幫學士辦事可不怎麼樣,就剛辭啊還阻擋著我和你見面呢,他們多長時間能辦好這件事啊?」武大不耐煩的問。 「我讓他們盡力去辦,不過哥哥,這種縮地消耗驚人,要燃燒兩千名亡靈,所以花費些時間也是正常的。」武松跟武大解釋道。 「兩千名亡靈?哦哦。」武大的眼睛轉了幾下。「這的確是大手筆,看來你的手下確實有幾分本事,好吧,我就在這等著。」武大不再暴躁,而是安靜的坐在了椅子上。 武松心裡一凜,因為武大的反應不對,以亡靈作為能量的來源,連武松自己都是剛剛聽說,而武大好像對這一切早已經習以為常,並且能夠大致的估量出兩千名亡靈究竟是多大的力量,因為武大對力量產生了敬畏,而正是這種敬畏,讓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 武松跟武大分開的時間並不長,如果說,武大對這些東西的瞭解肯定是到了京城之後,聯繫到他和西門慶都突然變好的身手……武松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念頭,會不會武大和西門慶的身上,也充斥著亡靈的力量,他們可能用跟學士差不多的手法,燃燒了亡靈,在他們自己的體內做著填壓,如果一個人身上,被注入了二十名以上亡靈的力量,那麼就應該能夠輕易的實現剛才這兩人的壯舉。 不過武松知道,現在絕對不是問這個的時候,他也突然有一種感覺:事情的真想他遲早會知道,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兄弟倆之間突然陷入了沉默,武松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他只能坐在椅子上,希望武大能夠主動的開始一些話題,他最想談的就是關於小時候,關於在清河的日子。那個時候,每個人的生活都很平常,那個時候的武松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出現在這裡,以死人為伍,為了一大堆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而戰。 但是武大卻一直沒有開口,他的眼睛一直望著帳篷的門口,好像隨時要衝出去一般。這跟武松印象中的武大有很大的區別,武大這個人很懶,如果有坐著的機會,他一定會充分的享受,可是現在的他,就好像一張拉緊了的弓。 好在這種沉默,沒有持續太久,縮地術發動了。武松感覺似乎有人在自己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腳,他的身體被這一腳踢的急速想前傾斜,可就在這個時候,那隻腳又踹了武松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這讓他的身體又恢復了原來的動作,只是急速向前移動,不過在武松看來,地面卻沒有多大樣子的變化,看來縮地法搬運的是整個營寨,這座帳篷的每一處也在被那只看不見的腳猛烈的踢動著。 武大並沒有表現出武松那樣的慌亂,他安然的坐在凳子上,開始閉目養神,雖然急速的移動讓他的身體微微晃動,可這沒有讓他的眼皮抖動一下。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然後武松能夠感覺都,移動的速度在慢慢的減慢,最後,隨著屁股下椅子的猛的一頓,移動的世界停了下來。 武大馬上站起,直接往帳篷口走去,武松也不敢怠慢,緊隨其後,等到武松走出帳篷的時候,看到眼前已經不再空曠,藍色的大營就出現在前方不到一百丈的位置,看來縮地術是成功了,不過武松也馬上就感受到了發動法術所付出的代價,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硫磺味道,二郎沒有想到,張學士所說的燃燒靈魂,真的會有燃燒的味道出現,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如果有下一次的話,武松一定要見識一下,他以後不再能習武,那麼懂一些法術就變得非常必要了。 「了不起,果然了不起,看來縮地術不是騙人的啊。」武大高呼著,然後他拉了一下身後的武松:「潘金蓮和西門慶,就在對面的營寨裡?」 「是的哥哥,對面就是臉譜島的大營,他們就在那裡。」武松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是他不準備阻止。 「好,那我這就去取了那姦夫淫婦的項上頭顱。」武大大喝一聲,甩開雙腿,向前疾奔。 武大的身材矮小,平日裡跑步的的速度就極為緩慢,雖然此刻身體有了明顯的提升,可是腿短的問題依然存在,武鬆快走幾步就可以攔住他,何況,他還可以換出坐騎,但是,他沒有那麼做。武松在武大奔出營寨之後,站在營寨的大門處觀看,在這裡,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即將發生的事。 武氏兄弟的中的另一個英雄即將誕生,或者…… 武大一直跑到距離藍色營寨二十丈的地方才停了下來,然後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雙手叉腰,高聲叫喊:「潘金蓮你那個賤人聽著,你丈夫來了,還不快快出來伺候著。」 武大從前嗓門就大,加之亡之軍勢空曠無比,他的聲音沒有任何遮擋,傳出好遠,彷彿天地都隨著這聲音一起震動,發出悠遠的呼應。 臉譜島的陣營沒有任何反應,連一個答話的人都沒有。這在武松的意料之中,他是聽過很多打仗的事情的,討敵罵陣這玩意本身就是個辛苦活,對方要就是不出來,那武大自然也不能憑一己之力打進去。 不過武松對於武大是有信心的,他瞭解自己的哥哥最為毒舌。武大的別人陰損的詛咒,有的時候連武松都聽不下去,潘金蓮的地位如此尊崇,自然受不了有人在她的手下面前大放厥詞,她一定會有反應的。 第四百一十三節 索命 「潘金蓮,你這賤貨,在裡面是不是跟你的姦夫兩個人苟且呢?西門慶,你也別以為撿到寶貝了,我告訴你吧,那淫婦每天晚上都被我弄的像條母狗一樣,你難道就不覺得髒嗎,用我用過的東西!」武大的話開始逐漸下流起來。 武松聽到了歎息的聲音,回頭一看,張學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身邊。 「家兄沒讀過什麼書,又在盛怒之中,言辭粗俗了一些,張學士莫怪。」武鬆解釋道。其實武松很高興,武大這樣的表現,學士們是不可能讓他作為領袖的,自己通過了玻璃蠟燭的考試,這才是最好的地位保護。 「一直以來,學城都是行一些表面上溫文爾雅,而暗地裡道德淪喪的事,令兄這樣直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頭領莫要多想。」張學士的回答卻跟武松想的完全不一樣,到好像很欣賞武大的言辭,不過武松覺得,這其中客氣的成分居多,多半是給自己面子。 武大的話越發難聽起來,他開始形容起潘金蓮身體的樣子,甚至把潘金蓮身上哪裡長著隱秘的黑痣,哪裡的的毛髮比較多,那些毛髮是什麼樣的,是筆直的還是彎曲的,這些話都喊了出來。 武松確實有些聽不下去了,如果這樣西門慶和潘金蓮還不出來的話,那莫不如就不要再罵陣了,再罵下去,雙方的兵丁都要看笑話,而作為武大的弟弟,自己也難逃話題的中心。 也就在這個時候,藍色的大營門打開了,門前站著一人,正是西門慶。「武大,你在這造次什麼,在說這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我可告訴你,在這裡可別指望著你的弟弟能保護你。」 「哈哈哈,西門慶,我告訴你,現在時候變了,不是武松保護我,而是我幫他出頭。拋開兩軍打仗,你我的事要單論,我聽說你跟我的老婆共乘一馬,你這小子敢碰我的女人。來來來,不怕死的就走出來,跟我比試比試,莫要在營寨當中縮著,躲在女人的裙子下面,呼吸那些我留下東西的味道。哈哈哈。」武大大放厥詞,他的話語已經不是單純的侮辱,而是透著一種癲狂的意味。 「矮子,休走!」西門慶大怒,從營寨中狂奔而出。而武松看的分明,潘金蓮和她身邊的一干人等,也站在營寨門口的地方瞭望。 看起來,臉譜島同樣對於這種神奇的力量感覺到迷惑,潘金蓮的想法,大概和我的差不多吧。武松暗暗盤算著。 西門慶奔跑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就已經到了武大的面前,兩個人一招一式的打鬥起來。武松雖然身體成了殘廢,武功也無法使用,可對於武學的修為,應當說更勝從前。兩個人打了一會,他便看了出來,無論是武大,還是西門慶,所用的招式都很龐雜,可以說是東鱗西爪,可是這並不是兩個人的修為博學,只是他們沒有學全而已,這樣的練法,全然不如只精研一套功夫來的實用。 但是,在這淺薄的招式下隱藏的是,兩個人如同山崩海嘯一般的力量,這二人舉手投足,甚至呼吸間的力量,都比旁人要剛猛,兩人的招式水平一般無二,這都導致他們根本不可能直接擊打對方的要害,每一招都是在用力量對撼。 打鬥慢慢的變的笨拙起來,兩個人的招式已經用盡,變成了幾乎站立不動的對打。這樣的打鬥看起來沒什麼,實則凶險無比,武松知道,只要雙方當中有任何一個人一招落敗,那麼就不會再有任何翻盤的機會,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大的力量,只要挨上第二下,必死無疑。 西門慶的身材比武大高,胳膊也比武大長,佔了一定的優勢。但是武大手裡有一把扇子,這扇子可以作為他胳膊的一部分,無形當中,也增大了武大的攻擊範圍。何況西門慶打武大需要低著頭,武松也看的出來,西門慶的每一次攻擊,都透著彆扭。 這樣兩兩相抵,兩個人的打鬥,也就這樣焦灼了起來。武松自然可以派人上前幫忙,可是一樣的,對方也可以派人幫忙。武松相信,兩方進入亡之軍勢的時候,兵力應當差不多,可是剛才自己發動縮地術,燃燒掉了兩千名亡靈,無形當中,現在的兵力就不如對方,雖說那些亡靈被發動起來根本就不管敵我,但是畢竟這樣會失去主動權。況且,以武大現在的狀態,就未必會輸給西門慶。 武松想起剛才西門慶在兩軍陣前的驕橫,讓武大這個矮子擊敗他真是再好沒有的了,這一定會帶給他最大的羞辱。 兩人的交戰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武松可以看到空氣中模糊閃爍的影子,這些影子發出風雷,兩人的衣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西門慶的手鐲和武大的扇子頻繁相撞,每一次相撞,外面的影子便濃重一些,就好像是這兩個人統率著兵馬在進行廝殺一般。只是武松不明白,那些影子到底是什麼,如果是亡靈的話,在亡之軍勢當中,他們應該是實體的,而不是這樣虛無的飄散才對。 手鐲只可以用來防守,但是扇子卻攻守兼備,兵器上的差別,讓武大在最後的打鬥當中處於一定的主動,武松看的出西門慶竭力要改變這一點,可是西門慶的雙臂活動範圍正在不斷的被壓縮,這是他無法改變的事實。 好,這場打鬥,哥哥要贏了。武松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開始擔心接下來的事,家庭現在是武松的嚮往,同時也是他的噩夢。 就在此時,場面上的局勢發生了突變,武大的扇子再一次的被西門慶的手鐲格擋住,但這一次,武大沒能再把扇子收回去,西門慶變戲法一般的從袖子中掏出一把匕首,他揮動著這把匕首,像武大的扇子砍去。 武大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的一愣神,武松大呼一聲:「哥哥小心。」同時心中大叫不好,武大雖然懂了些招式,也擁有了力量,可是他從來沒有與人真正的長時間的性命相搏過,對於突然發生的變化,是沒有任何的對敵經驗的。 武松的叫喊聲還是晚了一些,電光火石之間,匕首斬在了扇子上,兩者發出了燦爛的光,但這光只有一瞬,當光芒消失之後,武大的扇子,已經斷裂成了兩截。匕首餘威未消除,接著砍在了西門慶自己的手鐲上,手鐲雖然沒有被完全的斬斷,看起來也有不小的損傷。 武大愣在當場,而西門慶一手捂著手鐲,猛的向後退,一直退到了臉譜島大營的門口。武松正在奇怪西門慶為什麼不乘勝追擊的時候,從扇子切斷的地方,噴湧出一道道靈魂,這些靈魂在空中獲得了實體,然後墜落到了地上。而武大,剛才那充滿力量的動作瞬間消失了,他的一舉一動,都跟原來的那個侏儒一般無二。 武松看的很清楚,落地的共有十個靈魂,九女一男,那些女人穿得妖嬈扮得艷麗,應該是風塵女子,但是她們的身體,都已經殘破不堪,顯然是被人虐殺致死,武松不知道是誰這樣的殘忍,居然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然後,令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十個亡靈看到了武大,便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在那一瞬間,亡靈變的瘋狂起來,他們一擁而上,圍住了那個孱弱的矮子。武松再想上前,已經來不及了。片刻之後,實體化的亡靈居然自行散去,化作青煙,而地上殘留著的,是血肉模糊的武大,他看上去已經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灘肉醬。 但是武松看的分明,武大還沒有死,他知道,在這裡,垂死之人,可以永遠的垂死下去,受盡痛苦,而得不到解脫。武松知道,即便以學城的力量,也無法讓武大復原了,這個時候,作為弟弟,最應該做的,是給他一點慈悲,讓他脫離眼前的痛苦。 武松正想著怎麼過去幫幫武大,西門慶突然發出了狂笑,他距離武大更近,儘管武松看的出,西門慶身體的力量也有些削弱,可他還是立即就到了武大的身邊,手起刀落,切下了武大的腦袋,然後高高拋起,飛起一腳,將武大的人頭踢進了臉譜島的大營內。 「哈哈哈,武松,你的哥哥我已經料理了,怎麼,不來為你的哥哥報仇?」西門慶挑釁的站在「肉醬」前,用腳慢慢的踩著那團已經死去的血肉。 憤怒,幾乎摧垮了武松的全部理智,雖然他走上前去,也是讓哥哥解脫,但他接受不了哥哥被西門慶以這樣的方式殺死和侮辱,他必須要復仇,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也要復仇。然而,他知道,如果他過去的話,亡之軍勢當中,只會多一團稀爛的肉醬,在這之後,不會有人再為他來復仇。 第四百一十四節 正義所在 武鬆緊咬著嘴唇,好半天才做出應答:「西門慶,我很想復仇,很想衝過去以比剛才殘忍一百倍的方式殺掉你,但是我必須承認,在這個世界中,我不是你的對手。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哥是通過什麼樣的方法,才擁有了這樣的力量。」 「算你識趣,武松,不過今天我心情好,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用的是什麼樣的方法。其實很簡單,我和你哥哥都擁有高士齋的法器,打鬥中我就判斷出來,他的法器應該就是那柄扇子,而我的,你也一定看出來了,就是這個手鐲。法器本身是來到這裡的必要媒介,同時,它也可以儲存我們在真實世界中所殺掉人的魂魄,這些魂魄供我們奴役,提供給我們力量。魂魄當中有好有壞,最好的,便是持法器的人在獲得法器之前親手殺掉的。這樣所擁有的力量是最為蠻橫的,當然,這也有缺點,被殺掉的魂魄懷有強烈的怨恨,一有機會就會反噬主人。我當時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最開始吸取的魂魄都是別人殺的,後來才自己動手,但是你哥哥……哈哈哈,你自己也看到結果了。」西門慶負手而立,武松聽的出來其中的嘲弄。 「你胡說,剛才出現的靈魂我看的清楚,都是些煙花柳巷的女人,我哥哥是從來不去那裡的!」武松怒斥道。 「武松啊,武松,你太不瞭解你哥哥了。在陽谷的時候,我就帶他去過妓院,而且我還清楚,去年十一月十五的晚上,他在陽谷的胭脂巷裡殺了六名妓女,然後又在城外殺了一名小廝,這六名妓女中的大部分人我都認識,都出現剛才狂暴的靈魂中。這麼看來,這些靈魂一直圍繞在他周圍,想要找機會復仇,卻不想被擁有法器的他所收服,在這之後,你哥哥應該是嘗到了甜頭,又用一樣的方式殺人,不過京城下手畢竟不像陽谷那樣容易,所以他僅僅殺了兩人而已。不過有一點我卻很奇怪,那些圍繞在他身邊準備索命的靈魂,若不是他能聽到亡者的聲音,是不可能收取的,這事真是奇怪。」西門慶搖著頭。「可惜啊可惜,武大已經死了,否則的話,我可以問問他。」 武松並不覺得奇怪,他馬上就想到了原因,武大吃的那塊血石,鳳凰曾經說過,吃了血石的人,也是可以聽到亡者的聲音的。西門慶並不知道這一點,因此他解釋不了,不過這恰恰從另一個側面說明,西門慶所說的是實話,他並沒有撒謊。 武松閉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剛才從武大扇柄中出現的那些靈魂的慘象,他不敢相信,一直忠厚老實的哥哥,怎麼可能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來,但是靈魂的景像是不可能說謊的,武松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他同時產生了一個疑問,那就是,如果是在亡之軍勢的外面,他發現了武大的惡性,那麼他會怎麼辦? 毫無疑問的,武松知道自己一定會把武大殺掉,為那些女人報仇,因為這就是正義,而武松願意為這正義付出一切。哪怕在殺掉武大之後,武松自刎謝罪,也在所不惜。這個世界上不能夠存在肆無忌憚的屠戮者,為了自己的私慾和利益,剝奪他人生存的權力。 此時,武松的心境已經有所改變,復仇的心正在慢慢的冷卻,正義之心熊熊燃燒。西門慶和武大是一樣的,也是為了自己的力量毫無理由的去剝奪別人的性命,讓他繼續活下去,他只會殺更多的人,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再肆無忌憚的殺人。 「西門慶,我哥哥的法器當中只容納了十個靈魂,你剛才同他的打鬥半斤八兩,就算是有靈魂品質問題,你的數量也不會多到哪去,何況兩軍交戰,並不是單打獨鬥,我雖然打不過你,可學城的軍隊未必不如無面者。咱們今天就此罷了,但是學城有朝一日,必當報仇雪恨。」武松朗聲答道,然後他微微的歎了口氣:「潘金蓮,如今我的哥哥死了,你已經不是我的嫂嫂,希望你能念在同我哥哥曾經有過夫妻的情分上,准我派人過去幫我哥哥收屍。」 好半天對面才傳來應答:「可以,我以臉譜島千面的名義命令,對方收屍時不得攻擊,否則將被視為臉譜島全體無面者共同的敵人。」答話者正是潘金蓮。武松也聽的出來,這話實際上就是說給西門慶一個人聽的。 武松有心自己去,可是武大的死相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內心,他的雙腿已經不聽使喚,只得讓張學士吩咐了幾名學士和學徒,拿著木桶和水舀子,前去給武大收屍。臉譜島果然沒有任何行動,西門慶一言不發,只是一直冷笑著。 聽著「肉醬」落入木桶的聲音,武松一陣一陣的噁心,他竭力的挪開自己的視線。武松並沒有去索要武大的頭顱,這對於武大這種殺人狂魔,多少是一種懲罰吧,武松作為正義的裁決者,不可以在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毫無作為。 木桶被抬回的時候,武松下令收隊。學城的人一動,臉譜島大營門前的兵丁也紛紛返回,只是雙方都頗有默契的增加了很多哨兵,畢竟,這麼近的距離,發動突襲的難度幾乎為零。 這場戰鬥不可以再繼續了,武松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逐漸想明白,亡靈一樣擁有在死者世界生存的權力,把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燃燒掉,因為活人的戰爭而毫不吝惜的燃燒掉,同武大和西門慶的行為沒有什麼差別。一直以來,學城被詛咒的沙漠保衛著,而聽說臉譜島也有差不多的冤魂海霧,兩大勢力雖然成就驚人,可是想來,也太過殘忍。 無論是學城,還是臉譜島,都不是正義的。武松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開始理解鐵學士想要在審判日讓學城和臉譜島同時滅亡的想法了。不過,學城畢竟對武松有恩,武松心裡想的也是這一次幫了學城的忙,之後兩不相欠,他相信鐵學士自有辦法,會讓學城贖罪,而武松現在需要想的就是,怎麼幹掉臉譜島。 第四百一十五節 刺虎 硬拚肯定不行,這是毫無疑問的,理由還是那些,手中的亡靈數量已經不如對方,學士的戰鬥能力也應該遠遠的不如無面者,總體比拚下來,學城一定是吃虧的。另外,最重要的就是,讓更多無辜的活人和亡者死去,同樣是不正義的行為,那麼以這種方式去結束暴虐,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刺殺,派出技藝最為精湛的殺手,在黑暗中一擊致命,擊殺潘金蓮和西門慶,那麼這場戰鬥可以說就已經結束了。 可這只能是個想法,無法實施,因為武松沒有合用的殺手。學士當中以武入道的人少,武松是瞭解這些學士的,對於暗殺這類事情一定是一百個不樂意。再者說來,暗殺一事跟正面打鬥不同,講究的是一擊致命,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即便是身體處於鼎盛狀態中的武松,想要做到這種事,也是不可能的,他的招式以剛猛為主,大開大合,連呼吸的聲音也充滿力量,隱匿是絕對不可能的。 學徒呢?學徒當中也許有合適的人物。武松在自己的帳篷裡來回的踱步。就算有也不可以用,學士和學徒中間的矛盾頗深,彼此相互不信任,再說無面者神通廣大,陣營當中的學徒,很可能已經出現了反水的人,要是那樣的話,刺客還沒有派出,風聲就已經走漏了。 「掌櫃。」熟悉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武松心裡一凜,他一時間也沒有聽出來這到底是誰。 「誰?」武松並沒有直接讓他進來,而是問道。 「張樹。」外面的聲音回答。 「快些進來。」武松趕忙說道,這確實是張樹的聲音,不會有錯的。 帳篷的簾子一挑,張樹貓著腰,嗖的一下進來,站在了武松的面前。武松仔細看去,發現張樹並沒有什麼變化。 「你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這是武松必須要問的話,因為無論生死,在這個世界中都可以獲得實體。 「活著。掌櫃您做的很對,在這個世界當中,區分活人和死人是至關重要的。」張樹點著頭回答。 「這段時間你都去哪了?」武松對於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在審判日到來之前,我需要隱藏,審判日來臨之後,我需要做一些安排。」 「什麼安排?」武松繼續問。 「我找到了劉林,還有海砂。劉林一路艱辛來到學城,不能讓他在這個世界當中迷失,至於海砂,她是命運的關鍵人物,更是要注意保護。」張樹回答。 「關鍵人物?」武松不解,他想不出來,海砂除了復仇之心,還有一意孤行的偏執之外,還有什麼關鍵的所在。 「其實掌櫃早就應該想到。海砂的名字本就特殊,海即為臉譜島,砂就是學城。如果沒有她,臉譜島和學城的命運,怎麼可能會這麼容易的捆綁在一起,來共同經歷這審判日?」張樹說話的語氣倒也平靜。 「那你現在來這裡幹什麼?」武松明白,張樹這種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 「我知道掌櫃你遇上了麻煩,我來這裡,是為了幫你。」張樹回答。 「你一個人不夠,我需要的是身手好的刺客。你同過去的我一樣,擅長正面對敵,可暗影中的一擊並不合適。」武松搖了搖頭,他並不懷疑張樹知道他心中所想,鐵學士的傳人在這個世界當中,通宵一切並沒有什麼奇怪。 「東家,你有合用的刺客,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哦?快說說看!」武鬆一下子來了精神。 「掌櫃可曾記得,寶光如來鄧元覺?」張樹的眼睛盯著武松。 「鄧元覺……記得記得,就是那個胖和尚。」武松想了想,鄧元覺來到桂花樓的時候,張樹應當已經是那的夥計了。 「他跟掌櫃一共見了兩面,其中第二面的時候,是不是給了掌櫃一本《史記》?」張樹繼續問道。 「是……」武松有些遲疑,因為鄧元覺給武松這本書的時候,是在雅間裡,周圍並沒有其他的人,而且這件事之後,武松也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這一點張樹知道,就有些奇怪了。 「掌櫃不必懷疑,我並沒有監視您,只是這一切在從前鐵學士的記載中,都有所描述,我只是照著陳述罷了。那我想問一下東家,那本書你是否還帶在身上?」張樹問道。 「在身上。」武松點頭答應。說來也怪,每一次換衣服的時候,武松總會記起來把這本書放好,雖然他幾乎沒有翻看過,但是胖和尚讓他隨身帶著的話,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中,反正一本書而已,也不會增加什麼負擔。甚至在玻璃蠟燭的考試之前,武松也偷偷的把書揣在懷裡,他的本意是,如果房間裡的生活太過於無聊,那麼看看書,多少也能解解悶。當然,真正面對著玻璃蠟燭的時候,他早就把書的事忘了。他的身體已經慢慢的習慣了書的重量,幾乎把那本《史記》當成了身體的一部分,要不是張樹提起,武松自己是絕對不會想起來還有這回事的。 「鐵學士應該說過,這是一個亡者的世界,亡靈在這裡可以獲得實體,可以傷害生者。鄧元覺給你的那本史記,並非是普通的抄本,它乃是一些英靈常住的地方。剛剛的時候,你看到了武大和西門慶的法器,這本書類似於這樣的法器,卻有不一樣。他們的法器所儲存的就是普通的靈魂,最多是怨靈,而書中所承載的,乃是英靈!」張樹的口氣越來越激動。 「那這些英靈強大嗎?可以做什麼?」其實武松已經猜到了答案,只不過,要張樹證實,他才放心。 「《史記》當中有一部分章節被稱為《刺客列傳》,其中記載了五名俠義之士的刺殺事跡,這五人的英靈匯聚於此,已經生出一顆無比強大的刺殺之心,這顆刺殺之心,足夠把一個農夫變成最為出色的殺手。」張樹解答道。 「那是要我繼承刺殺之心嗎,讓我去殺掉潘金蓮和西門慶?」武松站起身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殘廢的身軀,無比的渴望戰鬥。 「不行。你是活人,刺殺之心繼承在活人身上,這個人固然會短暫變強,但是很快就會灰飛煙滅,只有死者才可以繼承。而這個死者,又必須是充分繼承了你的意志的人。」 「難道要我自殺,以亡者的身份繼承刺殺之心?」武松的手心裡滲出汗來。 「在這裡,活人死去,就會消失,不會變成亡者。」張樹搖著頭,然後說:「我說的是月牙,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她的靈魂跟你已經有了割捨不斷的聯繫,她是亡者,也可以代表你的意志。這就是我讓劉林松她來這的原因。」張樹解釋道。 原來如此。武松呆坐在了椅子上,難道鐵學士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預言到了武松今天的想法?武松突然有一些絕望,如果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別人已經安排好的,所謂的命運,就是無論如何怎麼掙吧,都脫離不了那看不見的束縛。要真的是這樣的話,活著還有什麼價值呢? 武松從懷裡摸索著,掏出了那本幾乎沒有翻動過的書,遞給了張樹。然後開始喚醒月牙,喚醒進行的非常順利,剛剛喊出第二聲,月牙便傳來了應答。此時武松正在擔心自己的身體會應付不了月牙的醒來的時候,一股絕大的力量突然闖進了武松的身體,武松抬眼看去,《史記》正燃燒著燦爛的泛白的光,這光如同流水一般,流進他的胸膛。然後他「看到」「流水」被月牙大口的吞嚥了下去。 一聲虎嘯。武松的身軀彷彿被撕裂了一樣疼痛,腦子裡嗡嗡作響,彷彿被抽乾了靈魂,腦漿也失去了一部分,傳來和顱骨碰撞的空洞聲。再看眼前,一頭泛著白光的老虎威風凜凜的站在了帳篷內。 「月牙,你終於活過來了。」武松很是唏噓,半年多以前,當他在景陽岡上看到月牙的時候,他們還是生死相搏的仇敵。「你現在擁有了實體,如果想報當年在景陽岡上我殺你的仇,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殺掉潘金蓮和西門慶是吧?」月牙沒有說別的話,只是跟武松確認了一下。 「是的。」武松不知道回答什麼好,他其實很想跟月牙這麼好好的說會話,他有的時候感覺,只有月牙,才是永遠陪伴他的那個。 但是月牙沒有再回答,而是輕輕一縱,便從帳篷中竄了出去,腳步聲越來越遠。 「刺客通常都是沉默的,月牙在獲得力量的同時,也在體會那些人的心境。」張樹解釋道。「你要做的,只是等待。」 時間在這個世界中是不存在的,武松知道這一點,他從來不會感覺到飢餓和乾渴,也從來不會如廁,可是月牙走之後的每一剎那,武松的心都感覺的到,這一切是無比的漫長。就在這種沒有盡頭的漫長幾乎消磨乾淨了武松的意志的時候,一聲虎嘯傳來。 第四百一十六節 終焉(上) 這比武松半年多前在景陽岡聽到的虎嘯聲音要響亮的多,但是跟上一次不同的,他並沒有感覺到懼怕,相反,他感覺到很安心,因為月牙回來了。 月牙用她的腦門蹭開了帳篷的門,然後如同森林之王一般有城府的走了進來,武松看到,在月牙的嘴中,叼著血肉模糊的東西,看起來,那應當是誅殺了西門慶和潘金蓮的憑證。 「西門慶和潘金蓮的人頭在此。」月牙把人頭往地上一扔,然後用有些含糊不清的語氣說道。 「你受傷了?」武松關心的問。 「沒有,只是我不清楚為什麼,感覺疲勞的很快,我要……休息了。」月牙說著話,她的身體慢慢虛化,融入了武松的身體,翻了個身,沉沉的睡去。 「這是怎麼回事?我在這裡,從來也不會感覺到疲憊,月牙怎麼會這樣?」武松質問張樹。 「掌櫃,其實這個很好理解,你本身所攜帶的能量,是不會在這裡有衰減的,但是一旦是借用的東西,衰減的速度就會很快。比如學城的縮地法,就是一種極速衰減。」張樹解釋道。 「那也就是說,刺客之心不存在了?」武松覺得有一些可惜。 「大部分已經消失了,但是有少量的殘留會保留在月牙身上,這也就等同於保留在你身上。掌櫃,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只要你能夠走出亡之軍勢,那麼身體上的傷痛自會復原,你的武功雖然不會更進一步,原樣還是能夠維持的。但是那缺損的小手指,卻是不能夠再長上的。」張樹說到後面有一些惋惜,緊接著他說了一句武松聽不懂的話:「雖然不是天傷,可終究還是有所殘缺。」 就在此時,帳篷外一片大亂,吵嚷之聲讓武松馬上的覺察到,肯定是來了戰事,不過對方的首領已經被誅殺,怎麼還會前來進攻呢?他急忙衝出帳篷,四下觀望。映入眼簾是隨處可見的生死相搏,武松認得出來,有大批釋放了死亡衝鋒的亡者正在己方大營中肆虐。 武松隨手抓過來一個學徒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頭領,不知道怎麼回事,臉譜島內的所有亡者突然發了狂,釋放了死亡衝鋒一起掙脫封印打了過來。」那學徒只是匆忙的回答了一句,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頭領,大事不好。」張學士及時的出現了。 「對方的亡者突然襲擊而來是吧,這個我已經知道了。我只是奇怪,上一次他們掙脫那個『蛋殼』的時候用了很長時間,為什麼這一次的進攻如此突然?」武松問道。 「雙方的頭領有能力同時的解放所有的亡者,讓其進入死亡衝鋒。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頭領死亡,那麼亡者也會進入狂暴,開始最後的攻擊。」張學士解釋道。 糟糕!武松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說法。 「張學士,這是我的錯,我剛剛派人把對方的千面刺殺,可眼下應該如何應對?」武松知道這個時候隱瞞只會帶來麻煩,因此如實相告。 「頭領,這麼大的事,你真該跟我商量下。現在的情況不好處理,因為這些亡者可以保證一小段時間的攻擊意識,我們暫時還無法把在對方大營中的無面者也牽扯進來,現在我想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您也解放所有學城陣營中的亡者。」張學士一字一頓的說。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武松有些絕望,他的想要減少傷亡的計謀,卻在不知不覺間,把戰爭推向最為慘烈的頂端。 「沒別的辦法,您什麼都不做,這些亡者也會殺光我們,然後再自相殘殺。」張學士搖著頭。 「那到底應該怎麼從這裡出去?」如果不能打的話,那為什麼不逃呢?武松還是要竭力的避免戰爭機器的運轉。 「頭領,我不知道。」張學士回答。「只是在學城的典籍當中,曾經記載過類似的世界,書中只是模糊的提到,該結束的時候,自然會結束。頭領,兩者相權,保全活人的性命要比保全死人的靈魂重要一些,何況猶豫只會讓所有的生者和死者都死掉。」張學士苦苦的規勸道。 「那好吧。」武松沒有時間來思考其中的細理,按照張學士所說,這的確是現在能做的最好的選擇。「我解封所有的亡者,他們自由了,可以開始死亡衝鋒。」武松並不清楚怎麼做,他以為像燃燒亡者一樣,授權給張學士就可以了,卻不曾想,在他說完之後,整個學城的大營為之一震。 在這之後,號角聲交織著吶喊聲一起襲來,從答應的各個角落中,湧出了潮水一般的亡者,武松在學城中見過他們,他們還是穿著各式的衣裝,只不過現在他們的眼裡,只有臉譜島的亡者。 武松還記得,這些亡者匯聚在學城的目的,是想要擺脫詛咒,自我救贖,然而,正是因為這種偏執,他們來到了亡之軍勢,在這裡獲得了實體,卻被鎖上了另外的契約。這一次,他們甚至不能夠為自己的解脫而戰,只能夠為了虛無縹緲的首領意志,而向前衝鋒。 其實死人和活人,又有什麼兩樣?李六死去的時候,難道那些邊關的將領會為他傷心嗎?不,絕對不會,那些將領嚴重的李六,就是學城學士嚴重的亡者,他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一串隨時可以犧牲掉的數字。 戰鬥迅速的進入到了白熱化,雙方的亡靈扭打在一起,學城的亡靈雖然數量略少,可是臉譜島的亡靈因為是先放出來的,所以率先的失去了戰鬥的目標,和本方的亡靈扭打了起來,武松明白,要不了多久,這裡的所有亡靈,都會打在一起,慢慢的,他們會開始攻擊人,亡靈的速度比人快許多,在這片沒有遮蔽的世界當中,人是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獵殺的,最終的結果,就是在亡之軍勢中的生者和死者,全都走向滅亡。 這好像是命中注定的結局,武松想明白了這一切之後,平淡的坐在了大營門前的空地上,而張樹則一言不發的站在他的身邊。 就這樣結束吧,武松想起了死在陽谷內牢當中的眠學士,他在死之前的時候只是要了半瓢涼水。眠學士所經歷的事情一定比武松多的多,所以他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才能夠如此的從容。 部分亡靈已經開始攻擊活人,那些怯懦的學士躲在英勇的學徒身後,但是亡靈有力的爪子卻能夠輕易的撕開一個身手不錯的學徒,死者與生者,幾乎稱不上是戰鬥,而只是單方面的屠殺。 武松沒有力量去拯救任何人,他只能在這裡待著,看著一條條生命走想衰亡,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面對這樣的災難,人根本無法抗拒。武松坐在這裡,也等待著屬於他的死亡。 「這位,我想就是武鬆了吧?」旁邊突然有人說話,並不是張樹。 武松抬頭一看,只見他的身邊站著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很年輕,只是衣服上有些灰土,另外,脖子是歪著的。 「你是?」武松在大營中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亡者,活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往這裡跑! 「我是鐵學士,咱們倆在學城聊過天,這是我這一世的身體。看著可能有點奇怪,我不小心讓脖子撞斷了。」年輕人回答。 鐵學士!發動這一切的鐵學士!他現在來到這裡,想要幹什麼?武松趕忙站起身來,就算不為別的,面對這種傳奇,也要保持足夠的尊敬。 「我是張樹,我讀了您的手卷。」張樹激動的說話有些哆嗦,這跟他平時的沉穩,不太相同。 「那你就可以算做是我的傳人了,很好,你一切都做的很好,現在命運終於把我們同時帶到了旅途的重點。」鐵學士的樣貌雖然年輕,可是話語中卻有著掩飾不住的滄桑。 「鐵學士,你贏了,學城和臉譜島會在這裡同歸於盡,這是一個進來,便不可能再出去的世界。」武松頹然道,他不知道這種認輸能夠讓鐵學士獲得怎樣的愉悅。 「我沒贏,贏得也不是我,凡人的時代終究是要到來的。也許在未來的什麼時刻,神秘和神奇會再一次的出現,不過我相信,當這種神秘和神奇讓多數人感覺到不悅的時候,一定會再出現像我這樣的人。老實說,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我沒有任何的愉悅,我甚至開始懷疑,我一直處心積慮在謀劃的事業,是不是從源頭上就錯了,但是武松,正如你所看到的,從我踏上這條路開始,便再也不可能回頭。」鐵學士的言辭中,有一些落寞。 「被報仇的人不快樂,報仇的人也不快樂,到頭來一切皆空。」武松搖著頭,他甩了甩手,準備走到戰鬥中最激烈的地方去送死。與其在恐懼中繼續活下去,倒不如這樣結束來的痛快。 第四百一十七節 終焉(下) 「不,武松,你還不能死。你是神話時代的最後一個英雄,也會是凡人時代的第一個英雄,你如果不活下去,那麼神話的消亡就失去了意義。張樹,我讓你做的安排都做好了吧?」鐵學士轉頭問道。 「做好了,劉林和海砂都不會被波及。」張樹回答,然後他遲愣了一下:「您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了,我的命運跟學城和臉譜島牽扯在一起,他們的消亡,必須有我的陪伴。我從來沒正式收你為徒,你算不上是學城或者臉譜島的人,而且你學的東西很是龐雜,從知識來源上也可以跟他們撇清關係。你也要繼續活著,你同武松一樣,都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另外,還有見事要拜託你。」鐵學士神情肅然。 「您說。」張樹有一些囁嚅。 「記得,觀測鐵星,把觀測的記錄流傳下去,讓更多的凡人以平和的姿態,去瞭解廣袤的世界。」一種榮耀的光芒閃爍在鐵學士的臉上。 鐵學士攤開手掌,他的手心裡,有一枚指環,看上去同武松原來的隕鐵戒指差不多,只是紋理上有一些差異。「這是屬於臉譜島的隕鐵戒指,我在臉譜島上沒有尋到,總算讓我在亡之軍勢裡找到了,臉譜島的人真是精明,藏在這裡,便不可能有人偷走,怪不得除了第一代千面之外,就沒有人再看千面者使用過戒指了,不過第一代千面的能力真是令人驚訝,居然同我一樣,掌握了穿梭亡之軍勢的方法。大概除了我們兩個,想要來到這裡,都要燃燒掉另一枚戒指才是可以的。你想的沒錯,武松,我騙了你,被燃燒掉的只有你的戒指,一枚戒指的力量,就可以把學城和臉譜島都拉進來,而現在,我要送你出去。」 戒指在鐵學士的手掌中慢慢的燃燒起來,火焰如同和誰一般流動,慢慢的籠罩著武松和張樹。 「在通過玻璃蠟燭之後的自我命名之時,為什麼選擇了鐵學士這個名號?」武松大喊道。 「因為,她的名字。」鐵學士的身影慢慢模糊。 燃燒的戒指籠罩著武松的視野,在耀眼的白光之後,武松失去了意識。 劉林 夏天的時候,高士齋的生意越發的好起來,雖說劉林的手指有些不靈便,可是來回拿銀子倒也不會出什麼差錯,說到底,他還是最為擅長這種做買賣的活計,打打殺殺一事和那個遙遠的俠客夢,做做也就行了。 他現在吃飯的時候,都習慣用左手,儘管右手已經不再像石頭,也幸虧不像石頭,在京城不比西去的路上,要真是長了只石手,一定會被一些地方抓去研究。雖然每根手指都短了一些,可終歸,總比當成怪物要好。 劉林是在張樹的指引下來到的高士齋,據張樹說,這是他老師的產業,但是他無心經營,自己去遊學去了,便把高士齋給了劉林,劉林也試圖問過張樹武松和海砂的下落,張樹先是一陣沉默,然後說:「東家說心情煩悶,想四處走走,我看他上路的時候,換了一身行者的衣著,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至於海砂,她應該是解脫了,你可以理解成她重新做人去了,反正,他們都不需要你擔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劉林想過要回陽谷,看看桂花樓經營的怎麼樣,但他終歸沒有這樣做,他總覺得,那裡有他不想觸碰的記憶,最好陽谷縣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才好,這樣,就可以開始新的人生了。 在這裡,他有兩個手腳勤快的幫手,據說也是張樹老師的得力屬下,只是名字有些粗俗,配不上京城的氣魄。一個叫二狗子,一個叫三彪子。劉林曾經試圖說服他們換個名字,但他們總是篤定的說,這名字有特殊的意義,是不可以更換的。 另外,二狗子和三彪子的背上都有些毛病,據說是從山崖上墜下,摔到網兜裡的結果,劉林不明白,人好好的,為什麼要從山崖上往下跳呢?既然要跳,為什麼要在下面用東西接著呢? 不過這個世界上注定有很多事,他永遠不會明白,既然如此,又何必打破沙鍋問到底,糊塗中快樂,又有什麼不好。 這一天下午,街上下起了小雨,來高士齋的客人一下子少了起來,劉林只能無聊的打著哈欠,但是他突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下一個進門來的,必定是一個大人物。就這樣,他盯著大門看了足足的半個時辰,眼睛都有些發酸了的時候,從門外走進來了一個尼姑。 這讓劉林有些不悅,高士齋裡賣的都是些男人用的東西,突然來了個尼姑,感覺有些晦氣,劉林就想馬上把她打發走。 「施主,貧尼化緣。」尼姑的樣貌說不出的怪異,劉林看不明白她的年歲。 「二狗子啊,拿幾兩銀子,給這位師父。」既然是來化緣的,那也就打發了算了,犯不上因為這個爭執,高士齋也不差這些錢。 「貧尼不要銀子,我只想要碗酒。」尼姑說道:「另外,如果您願意的話,我還可以為您占卜一下,只不過,占卜的要付出額外的代價,要您的一滴鮮血。」 「你這尼姑好生奇怪,算卦就算卦,還要什麼血?那我且問你,所有人的命運你都看的穿嗎?」劉林索性也無聊,也就胡亂問道。 「只有一個女人的命運我看不穿,但是我也對她進行了指引,同時歸還了她的血液。施主,來不來試試?」尼姑問道。 「占卜我是不做的,命運知道的太清楚沒什麼用。何況人這一輩子,殊途同歸,到最後免不了是個死。何況,我的手指本身就殘了,取出的血液,也只帶有殘缺的命運。酒水倒是能給你,不過我得問問師父的名號,不然的話您喝了我的酒,要是突然發什麼病,訛上我可就不好了。」劉林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名號……很多年沒有人這麼問過我了,我的俗家名字中有一個鐵字,你要是喜歡,就叫我鐵尼吧。」尼姑抬起頭,雨後的彩虹映襯著她的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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